《再嫁九千岁》 第1章 临死方知他心悦她 初冬第一场化雪,生生冷到骨头缝儿里。 风卷着雪沫子扑在窗上,洇湿了刚糊齐整的窗纸。 可沈南乔觉不出冷,她只觉疼! 尤其是脸,撕心裂肺的疼。 伸手一碰,那皮肉便块块脱落,满手血污,让人痛不欲生。 “小姐,再撑着点,督主已经去找神医了。”贴身丫鬟玲珑泣不成声。 沈南乔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她的饭食里被下了慢性毒药,此时已是肠穿肚烂,回天乏术。 玲珑这样说不过是安慰她。 “这样死了倒是解脱。”她哆哆嗦嗦褪下手上玉镯递给玲珑,那是她身上唯一还值点钱的东西,“傻丫头,趁没人赶紧跑,别陪我在这等死了。” 玲珑哭得更凶。 “我不走,我死也要陪着小姐。再说我走了,您自己怎么撑得下去?” 门从外面被吱呀推开,主仆俩抬眼看去,就见沈静怡穿着正二品诰命的朝服施施然走进来。 她居高临场打量床上的沈南乔 “早跟你说,当小三没有好下场。在我们那个年代,你这样的第三者就是人人喊打的货色。” 沈南乔强撑着挺起脊背。 “我才是世子明媒正娶的嫡妻,根本不是你口中的什么小三。” 沈静怡嗤笑一声。 “早在你俩大婚之前,我跟他连孩子都有了。凡事都有先来后到,你说你不是小三是什么?” 沈南乔心如刀绞。 她跟平远侯世子宁子昱结亲,然而拜堂之前,庶姐沈静怡被发现跟宁子昱暗度陈仓,珠胎暗结。 宁子昱当场把沈静怡娶为平妻,还威胁沈南乔。 “不愿意的话,就坐花轿滚回你沈家。想嫁本世子的人多了,别不识抬举。” 念着儿时救命之恩,她委委屈屈嫁了。 及至沈静怡产下长子,宁子昱彻底把她踩在脚下。 “你看,他为了我,宁可让你死呢!”沈静怡怜悯地看了眼自己这位不谙世事的嫡妹,“你不会不知道,这毒是世子下的吧?” 沈南乔大恸。 “为了把我抬成诰命夫人,只能除掉你腾位置了,不然我儿子怎么能成名正言顺接替世子位呢?”沈静怡喟叹一声,“所以说女人啊,不能随便恋爱脑,要不连命都容易保不住。” “跟她废话这么多干吗?” 就见宁子昱从外面走来,伸手搂住沈静怡,满眼爱怜。 “今日是你封诰命的大好日子,何必来看这种将死之人,晦气。” 沈南乔急怒攻心,猛地呕出一口黑血,染红了素白衣裙。 宁子昱嫌弃地后退几步。 “快快,赶紧让人拿席子卷了,扔到乱葬岗去,别死在府里,坏了风水!” 几个五大三粗的粗使家丁上前就要抬人,玲珑拼命拦在沈南乔身前。 “你们敢!督主回来不会绕过你们的!” 那几人闻言瑟缩了下,宁子昱冷笑道。 “宁肃?皇上早就忌惮他,原本在京城还对他束手无策,谁知道他自己作死,非要出城找什么神医,估计此时已经被暗卫暗杀了!” 沈南乔眼前一黑,险些没撑住。 他……死了吗? 是因为她? 宁子昱看了眼狼狈不堪的沈南乔。 “你不是不放心这丫头吗?我做主,把她配人。”他眼里流露出不怀好意的神色,吩咐家丁,“扒了衣服拉出去,就此洞房,让她主子亲眼看看,也好放心。” 几个家丁眼睛亮了,拖着玲珑便往外院走。 玲珑是这些年唯一留在她身边的,感情早就胜过亲姐妹了。 沈南乔目眦欲裂,疯了一样扑过去想拦。 可根本敌不过几个壮年男子的力气,像破布娃娃一样丢在地上。 皮肉拉扯间又有不少血渗出,剧痛铺天盖地袭来,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可比肉体更深的痛楚接踵而至,外面很快传来衣服撕裂声和玲珑的惨叫声。 “不要!不要!求求你们,别碰我。” “不碰你,可就要碰你家大小姐了。”宁子昱狠毒地丢下一句,随即哈哈大笑。 惨叫声止住了,不用想都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沈南乔痛苦欲死,都是她的错! 是她眼瞎心盲,所嫁非人,连累身边人一个个不得善终! “沈静怡,宁子昱,你们不得好死!”沈南乔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抬起头,“我死后不入轮回六道,哪怕化作厉鬼,也要看着你们付出代价!” 沈静怡耸耸肩。 “我是无神论,你这套说辞可吓唬不了我。再说人死之后,一把火就成骨灰了,哪有什么鬼魂之说?” 宁子昱点头附和。 “扔乱葬岗喂野狗吧,让她尸骨无存,永世不得超生。” 她昏昏沉沉被人抬走,玲珑的哭喊声越来越远…… 迷茫间,她竟看到了宁肃。 崇山峻岭暮色四合,他一袭月白长袍,俊美无俦,单枪匹马疾驰而来。 持缰拇指上戴着赤金錾花扳指,那是东缉事厂厂臣的信物。 马蹄扬起漫天雪沫,一支响箭破空而至,宁肃抽剑一震,箭羽被劈成两半。 十几个暗卫从天而降,将其团团围住。 宁肃勒紧缰绳,居高临下,精致清冷的脸透出几分倨傲。 “皇上派你们来的?” “督主恕罪,属下也是奉命行事。怪就怪您仓促出城,露了破绽。” 暗卫一语不发,持刀而上。 宁肃面色不动如山,以一当十竟不落下风。 可起跳挪腾间,他怀中药瓶倏忽滚落出去,宁肃微怔,欺身而上去捡。 高手对招最忌分心,就这一怔的功夫,他背上被划了一剑。 沈南乔惊呼,可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一剑,两剑,三剑…… 她眼睁睁看着他被捅成血人。 沈南乔所认识的宁肃,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睥睨众生。 可现在,纤尘不染的谪仙人却蒙尘染血。 “通风报信的是宁子昱吧?” 饶是此时此刻,宁肃依然倨傲。 暗卫默认。 巨大的愤慨席卷了沈南乔,这渣男竟然连叔祖都敢出卖! 如果有来世,她定要这对渣男贱女血债血偿! 暗卫悉数散去,浑身浴血的宁肃孤零零躺在雪地里,宛若一朵盛开的红莲。 她想去扶他,却见他撑着最后一口气翻身上马,朝城中跑去。 沈南乔惊住,她的魂魄尾随而去,他竟回了平远侯府。 本以为是放心不下老太君,孰料满身是血的宁肃竟跌跌撞撞进了她生前那间屋子。 床上空空如也,只有她常用的绣花小被。 他强撑着的那口气顿时散了,手中紧握的药瓶也滚落在地。 她听他喃喃自语。 “我来迟了……” 她拼命摇头,想止住他的自责,却听那人断断续续又道。 “这一世我其实比他早的……可忌惮自己太监身份,不想带累你名声。” 沈南乔大惊失色,原来他对她,竟存了这样隐秘的心思吗? 怪不得当初她被虐待,是他罔顾风言风语,二话不说将她带离火坑。 原本新帝要给他说亲,他硬是以不拖累人家姑娘为由推掉了,连玲珑都看出他是为了自己。 可他不提,自己也不敢问。 为什么自己当时没有勇敢一点,现在想想,他身边从头至尾只有她一个啊! “若早知道结局是这样,一开始认出你的时候,就该把你抢回来……” 他轻笑了下,整张脸因为这个笑容被点亮,愈发显得俊逸逼人。 悔恨,内疚,懊恼,一股脑儿涌上来。 她看见宁肃将那床自己盖惯的暖被拥入怀里,这是他这辈子做过最逾矩的举动。 “乔乔……”他唤着宁子昱都没有唤过的乳名,似是耗尽了毕生力气,“下辈子若是再遇见,能不能……先看看我……” 她想应下这承诺。 然而遗憾未尽,她已堕入无边黑暗之中。 再度睁眼竟坐在花轿里,触目所及皆是喜气洋洋的红。 “新娘子下轿,平远侯府到了。” 新娘子?侯府?她这是重生到了大婚当日? 这一日不仅仅是她悲剧的开端,也是命运扭转的关键节点。 那张俊美精致的脸从心头一闪而过。 沈南乔攥紧绣球,毅然盖上盖头下了花轿。 张灯结彩,处处喜气,沈南乔轻车熟路跟着喜娘进了府。 果不其然,拜堂之前,沈静怡毫无征兆地干呕起来。 随即听到徐姨娘的哭喊声。 “只求二小姐手底下超生,给你姐姐一条活路,哪怕是做个妾也好,到底是亲姐妹啊!” 沈南乔心下冷笑,不紧不慢掀起盖头,她本就生的艳若桃李,此时上了妆,更显昳丽不可方物。 宁子昱眼中闪过不加掩饰的惊艳。 不愧是贵女圈出名的绝色,沈静怡也美,但相较之下便有些不够看了。 可惜美则美矣,为人太死板,之前他曾勾搭好几次,对方就是不解风情,根本不如沈静怡在床上放得开。 “未婚先孕怎么了?真爱无罪。”沈静怡从地上抬头,气势汹汹。 “既然如此,就做个平妻吧。”宁子昱不慌不忙开口,像是早有准备。 “为什么要同时娶两个?文远,你不是亲口应承我,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文远是宁子昱的小字。 沈南乔不动声色挑挑眉。 果然还是跟前世大婚如出一辙的场景,这个庶姐一直这么语出惊人。 前世宁子昱就是被她这种惊世骇俗的言论吸引,觉得新鲜别致,不顾其庶女身份,一定要娶为平妻。 “你拿什么跟静怡比?碰你就像碰案板上的死鱼,本世子都要萎了。” 沈南乔记得,他就是这样当着下人的面,极尽所能折辱她。 新婚之夜开始便让她独守空房,至死都是完璧之身。 此时徐姨娘在一旁惺惺作态给女儿帮腔。 “这孩子好歹是世子的亲生骨肉,生下来也要叫二小姐一声娘的。” 沈南乔心底冷笑,前世就是这个叫她娘的孩子,亲手给她送加了毒药的汤饭。 她对孩子不设防,最后生生被害死。 “怪就怪你要跟我亲娘抢爹爹。” 孩子的恶毒之语言犹在耳,她扫过沈静怡小腹,这辈子再也不会犯傻了。 “我儿子,凭什么管她叫娘?”沈静怡双手抱胸,眼神流露出几许悲天悯人,“你们这些老古板压根不管什么人权,硬要三妻四妾不说!让人家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的孩子管别人叫娘,这合理吗?” “确实不合理。”沈南乔露出个婉约笑容,一派大家闺秀的姿态,“所以你压根不该被生出来,你瞧不上三妻四妾,难道你娘不是妾?还是,你是外头捡来的?” 第2章 重生改嫁渣男叔祖 “你敢顶嘴!” 沈静怡没料到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更没料到这个一向软弱的嫡妹居然会反击。 沈静怡平素在府上张扬惯了,下意识便吼了一句。 本以为胆小如鼠的沈南乔会如往常一般唯唯连声,孰料她竟冷笑了下。 “顶嘴?你莫不是糊涂了吧?”沈南乔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我是嫡你是庶,我识大体叫你一声长姐,我若不给面子,你该向我行礼才对吧?” 庶女身份一直是沈静怡的痛处,就是因为背景不够硬,所以宁子昱才不得不娶身为嫡女的沈南乔。 自己哪怕怀了孕,也只能委委屈屈做个平妻。 她气得满脸通红,一时却找不到有力的反驳点,只得回头跟宁子昱撒娇撒痴。 “孩子是你弄出来的,你来解决!解决不了,我就带着他改嫁,让他管别的男人叫爹!” 有时候沈南乔着实不懂,一个男人怎么可以被人这么随意拿捏。 但宁子昱偏生就是吃这套,就见他立刻把人搂入怀中,柔声哄着。 “别说气话,这是本世子第一个孩子,我怎么可能让自己的骨肉旁落。” 说着转身冲老太君拱拱手。 “孙儿决定了,把静怡也一起纳进府,就做个平妻,这样日后孩子便是嫡长子了。” 就做个平妻?还嫡长子? 沈南乔在一旁几乎笑出来。 前世这么荒谬的建议,自己到底是三魂七魄哪个部分出了毛病,竟然稀里糊涂应下了。 就见平远侯夫人也跟着上来敲边鼓。 “是啊,老太君,您看,大好日子真是双喜临门!先恭喜您要当老祖宗啦。” 一干人等全是见风使舵的,闻言纷纷给老太君贺喜。 沈南乔冷眼旁观,并不着急开口,她深知沈静怡还会露破绽。 果不其然,就见沈静怡拉下脸,扯着宁子昱的袖子,半撒娇半威胁。。 “为什么要两个一起进门?”她瞥了眼沈南乔,巴住宁子昱的手臂,“要她还是要我,你只能选一个。” 宁子昱有些为难,他就是行事再离谱,也知道正妻该娶嫡女的道理,一个平妻已经是他能接受的最大限度了。 “这婚约是早就定下的,她没犯什么错,退婚也没借口啊。”他小声跟沈静怡解释着。 沈静怡当初翻了脸,狠狠甩开宁子昱的手臂。 “我不管,你哄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宁子昱被她数落的有些面子挂不住,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你能不能识大体一点?” 沈静怡素来擅长看脸色,也深谙在外要给男人留点余地的道理,于是转头开始攻击沈南乔。 “我和世子早就两情相悦了,你就一定要嫁过来当小三吗?” “容我提醒你一句,无媒苟合,未婚先孕,可是要被浸猪笼的。”沈南乔冷笑乜了眼宁子昱,又转回到沈静怡身上,“还有,不是我上赶着要嫁,是他平远侯府三媒六证非要求娶我的,所以这话你跟我可说不着。” 这话没错,这婚事是一早便定下的。 沈静怡再度吃瘪,气得在原地指着沈南乔,却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徐姨娘见女儿不济,急忙上前扶住沈静怡,故意大呼小叫。 “哎呦闺女,你可千万别动胎气啊!” 平远侯夫人也慌了神,她儿子婚前好几个通房丫头,偏生没一个有孕的。 私下里她不知道嘀咕了多少次,怕儿子不能生,这平远侯府传宗接代的重任可就不知道落在谁身上了。 万一侯爷为了子嗣养个外室,她哭都找不着坟头。 眼下好容易得知儿子有了宝贝金孙,怎么可能让那母子俩出事呢! 想到这里,她上前两步对沈南乔道。 “这有什么可犹豫的,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你们入府还当姐妹,这不好吗?” 沈南乔冷笑了下,她这个婆婆前世没少帮着那对母子欺负自己。 “既然好的话,侯夫人为什么不把自家姐妹都娶进来给侯爷做妾呢?做一辈子姐妹,不好吗?” 平远侯夫人被这句话怼懵了,待到反应过来,差点直接气背过气去。 她怎么敢! 沈静怡见状,想在未来婆婆面前卖乖讨巧,于是上前指责沈南乔。 “你一个未过门的儿媳妇,居然忤逆侯夫人?疯了吗?” 孰料沈南乔转身就是一巴掌,动作快准狠。 沈静怡甚至没反应过来,脸上登时浮现出明显的手指印。 她捂住脸,满眼写着不可置信。 “你一个地位低下的庶女,居然敢跟嫡女叫嚣?到底谁疯了?”沈南乔原封不动将她的话又还回去。 沈静怡这一刻陡然发现,沈南乔确实不对劲。 放在之前,她断然没有这么伶牙俐齿,更不会一直拿嫡庶说事儿。 宁子昱见此情景大怒。 “沈南乔,当众动手,你置我于何地?” 沈南乔挑眉。 “你也想试试?” 前世最后那段时光,有人教过她几招拳脚功夫,倒是没想到还有施展的机会。 想起事事为她着想那人,心猛地抽痛了下。 宁子昱不愿在众人面前折了面子,毕竟沈南乔要嫁她,说出去夫纲不振,岂不是没面子。 思及至此,他伸手要扇她耳光。 沈南乔早有防备,迅速后撤半步。 宁子昱这巴掌用尽全力,登时扑了个空,失去重心向前倒去。 沈南乔顺势一脚迎上他子孙根,故作惊讶开口。 “哎呀,世子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人了站都站不稳?” 宁子昱捂着小腹下方,疼的满地打滚。 “你连夫君也敢打!” “夫君?你也配?”沈南乔转身将绣球丢到沈静怡手中,“这世子夫人的位置,稀罕你就拿走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想退婚不成?”宁子昱一边捂着下身,一边不忘给自己撑场面,“娶你是给你脸!出了这个门,你可就是下堂妻了。” 沈南乔没理会,她看向始终未发一言的老太君,这才是宁家能够一锤定音的人。 她意味深长地开口。 “听闻侯爷不日可能还要高升,提前给您道个喜。” 宁老太君心下大惊。 平远侯要升迁一事尚未有半点风声透出来,这丫头怎会知晓? 除非是她那个专司礼部事宜的尚书爹爹,私下跟她讲的。 这也就说明,这丫头在沈家颇受器重。 今日她受了这样的折辱,若这样出了宁家门,沈家绝不会就此罢休。 不过到底是年轻姑娘,不懂女人不能过于逞强的道理。 偶尔示弱,反倒更让男人心生怜惜。 思及至此,她看着这个自小看大的姑娘,出言调和。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凡事忍让些,息事宁人吧。”老太君意味深长道,“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花轿进了平远侯府,你已经是宁家妇了。” “宁家妇不假,但谁说我一定要嫁宁子昱了?” 众人皆傻,平远侯府除了宁子昱,再没有第二个适婚男子了啊。 沈南乔昂首挺胸,视线落在人群外刚刚从门口走进来的那个身影上。 是他!他果然来了。 众人见沈南乔面露雀跃,下意识跟着看过去。 但见那人身姿颀长,肤白薄唇,一双桃花眼透着淡漠和凉薄。 便是以相貌着称的世子宁子昱,在他面前也仿佛有云泥之别。 屋内所有人大惊失色,纷纷跪倒行礼。 “参见督主。” 就连宁老太君都跟着站了起来。 宁子昱也顾不得胯下剧痛,连滚带爬起来磕头,战战兢兢地喊了一声。 “叔祖。” 宁肃缄默不语,定定看着他。 宁子昱跪在地上,吓得面色都变了,颤颤巍巍再度开口。 “区区婚事,竟然惊动了叔祖大驾,实属不应该。” 话音未落,就听沈南乔斩指着那人,斩钉截铁开口。 “我要嫁他。” 小剧场 沈南乔:平辈的我你爱答不理,当你叔祖母让你跪地不起。 第3章 想好了,真要嫁本督? 一干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就连宁老太君也愣在当场。 说来荒谬,宁肃是她最小的小叔子。 当年她公爹老侯爷突然从外面抱回来个未满月半的孩子。 对来历守口如瓶便罢了,还硬是记在死去的婆母名下做了嫡子,上了族谱,序齿为七,随后交给当时掌家的儿媳宁老太君代为抚养。 彼时宁子昱父亲都已经八岁了,却莫名其妙多了个尚在襁褓的叔叔。 所以宁肃虽然只比宁子昱大十岁,辈分却足足大了两辈。 侯府上下对此诸多不满,认为这是来分家产的,于是各种打压这孩子。 但不妨碍他自幼文武出众,十七岁已是太子伴读。 及至钱王之乱,宁肃临危受命被先皇钦点,力挽狂澜肃清乱党。 然而归来便成了提督东厂,这个位置素来都由宦官中仅次于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二号人物担任,让人不得不怀疑他的身份。 更巧的是,没过两年掌印太监莫名被毒杀。 宁肃顺理成章一人接下了司礼监和东厂的官印。 虽然皇上多年来一直给他物色夫人掩人耳目,但众人心照不宣,宁肃十有八九已经被净了身。 高门大户的闺秀自然都不肯嫁他去守活寡,于是这婚事便拖下来,直至二十八了依旧孑然一身。 所以沈南乔一开口就震惊四座。 宁肃位极人臣,内敛冷漠,这些年从未听过身边有女人,怎么可能应下小姑娘的信口开河呢? 众人皆道她是病急乱投医。 可只有沈南乔知道,自己是蓄谋已久。 前世大婚的时候,这位叔祖也纡尊降贵来了侄孙的婚宴。 沈静怡闹将起来的时候,自己被侯夫人连哄带吓,逼她答应做平妻的事。 当时她委委屈屈应下,没留意宁肃什么时候离开的。 后来宁子昱宠妾灭妻,是这位看似高不可攀的叔祖好心收留她,最后甚至因为自己命丧新帝之手。 那是前世唯一给过她善意的人。 直到他死,才敢把那点心意和盘托出,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对自己起意的。 所以沈南乔发誓,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这辈子非但要帮宁肃避过杀身之祸,还要助他扶摇直上九万里! 沈静怡在身侧小声跟宁子昱嘀咕。 “她是不是被刺激傻了?连太监都嫁?” 宁子昱死死掐了她一把,她这才不情不愿地住了口。 沈南乔心里酸酸钝痛。 世人皆道九千岁是性情阴鸷,喜怒无常的阉党,所以名门闺秀无人敢嫁。 可她心目中的宁肃是人间至宝,不该被随随便便玷污。 宁肃显然也听到了沈静怡的话,但没有理会。 “给长嫂道喜了。”他浅浅冲老太君欠了欠身,转头就要走。 今时今日,以他的身份能来道个喜,已经是阖府莫大的荣耀了。 沈南乔心下着急,自己好不容易重生而来,一旦错过今日,怕是再难有这样的机会了。 思及至此,她未及老太君开口,猛地上前两步,拉住宁肃的袍袖,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宁肃薄唇一挑,眼眸里闪过一丝看透人心的锐利。 沈南乔心下凛然,她知道宁肃最不喜人碰触。 于此时的宁肃而言,自己只是个陌生人,他很可能一怒之下翻脸。 但她不想放手,于是毫不畏惧地回看。 众人皆屏气凝神,这小姑娘好大胆子,坊间都知宁肃是冷面阎王,这一下怕是要喜事变丧事了。 宁肃不动声色低头。 捏紧袖子的指节泛出青白,她其实没有表现出来那么镇定。 “沈南乔,你未免太不知廉耻,连本世子的叔祖都敢肖想!”宁子昱跪在地上,生怕宁肃把这笔账记在自己头上,“不看看你什么身份,也敢高攀!” 宁肃眼中寒光潋滟,只淡淡一瞥,宁子昱立刻就把嘴闭上了。 开玩笑,这位叔祖手握东缉事厂,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自己可不想以身试刀,他还要传宗接代呢! 宁肃转头打量沈南乔,沈南乔也在打量他。 作为男人,他实在生的过分美貌。 都说灯下看美人最分明,此时在大红灯笼映衬下,宁肃眉梢眼角愣是没有半点瑕疵,整张脸精致得如同玉雕。 他缓缓开了口。 “沈南乔?沈家嫡女?” 沈南乔摸不着头脑,却还是据实以答。 “是我。” 宁肃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轻笑了下。 这一笑如春花烂漫,百草丰盛,生生看傻了众人。 粉团子从天而降的画面从脑中一闪而逝。 他甚至还记得小姑娘砸在手臂上的重量,害得他有好几日未能好好拉弓写字。 自己素来不是多管闲事的人,那日施援手,实属因为之前欠了她人情。 彼时平远侯府除了老侯爷,对他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皆恨之入骨,认为他名不正言不顺做了嫡子,莫名在家产上分了杯羹。 宁老太君家事繁忙无暇顾及,那些下人婆子看人下菜碟。 经常给他残羹冷炙不说,还动辄打骂,吃准了他不屑开口告状。 那粉团子儿时是平远侯府常客,有次撞见奶娘因为他太饿偷吃供桌点心,用藤枝抽他的场景。 登时跑过来挡在前面,把奶娘凶了一顿。 奶娘不敢得罪小娇客,悻悻走了。 “我有松子糖和糯米团子,比那些硬邦邦的点心好吃多啦。” 粉团子收起刚刚对着奶娘的凶相,转头就把荷包里的小零嘴分给他。 一边说,一边明目张胆地打量他的脸。 他被那直勾勾的目光看的实在没辙。 “你瞧什么?” 对方没有半点被抓包的心虚,反而笑得见牙不见眼。 “哥哥,你真好看。” 从来没有人这么直白地夸过他,宁肃有一瞬间的赧然。 为了掩饰,他低头咬了口她给的点心,那糯米团子软软胖胖,像极了她白嫩嫩的小肥脸。 “吃了我的点心,就是我朋友了。” 自此之后,他莫名便多了个朋友。 那丫头小小年纪却相当记仇,后面每次来,都会故意找茬儿把奶娘骂一顿。 府上以为奶娘开罪了小客人,于是干脆把人开发到粗使婆子房。 下人们有了奶娘的前车之鉴,倒是不敢再对他轻慢,他也因此过了段松快日子。 他记下了小丫头这份人情。 不知道是不是瞧上了他这张脸,粉团子很喜欢黏着他。 每每来平远侯府做客,就悄悄带些吃的喝的接济他,还总说自己吃不完,请他帮忙。 正月来拜年的时候,她甚至给他包了一把金银馃子做压祟钱。 “这是娘给我的,你拿着买零嘴吃,饿瘦就不漂亮了。” 果然是看中了他这张脸。 于是哭笑不得地接了,小丫头很高兴。 “等我明年领了压祟钱,再来分给你。” 这钱他从未动过分毫,因为那是彼时晦暗时刻唯一一抹亮色。 说起来那次爬树掉下来,起因也是为了给他摘果子。 “这果子瞧着新鲜,我摘给你尝尝。” 粉团子不由分说便上去了。 结果上去时有多顺畅,掉下来就有多痛快。 他把吓昏过去的小姑娘险险接住,见她乳母远远来了,不想节外生枝,便把人放在凉亭里,避嫌走了。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她。 随后他被安排进了宫,一步一步位极人臣,也慢慢淡忘了还有这么个约定。 没想到时隔多年,竟然在这种场景下再度见到这丫头。 宁肃眼神淡淡扫过沈南乔。 记忆中的胖团子跟面前这张粉妆玉琢的脸其实很难重叠在一起。 但他知道,自己没有认错。 视线下滑,大红喜服覆盖的地方,肩膀处应该有颗梅花痣,是她当初掉下来时不小心露出来的。 他别开眼,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沈南乔心里七上八下。 就听他忽然开口。 “想好了,真要嫁本督?” 第4章 婚事本督自己做主 沈南乔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登时点头如捣蒜。 “若只是权宜之计,大可不必。本督保证,你现在走出平远侯府,绝没有人敢拦你。” 宁肃心下喟叹。,就当是还昔日那份人情吧。 平远侯夫人大惊失色,却又敢怒不敢言。 沈南乔闻言立刻红了眼圈儿。 前世自己中毒日深,他也是这样安慰她。 “待你病好了,我帮你讨封放妻书,好生离了平远侯府,绝没有人敢拦你。” 可惜,她没能等到好转那一天。 沈南乔努力眨掉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看向比自己高一头那人,一字一顿。 “我要嫁你,不是权宜之计。” 就算没有宁子昱这档子事儿,她也准备去找宁肃的。 重来一世,她不想错过他心悦自己的每一刻,不管这份心悦是从何时开始的。 周遭围观的人都被这句话搞懵了,于沉稳内敛的高门闺秀而言,这已经是近乎极限的剖白了。 沈静怡撇了撇嘴:“还说我不守妇道,她自己还不是当街找男人,这甚至都不算男人。” 宁肃不动如山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 “本督出身东厂……”话未说完便被快速截断。 “我不在乎!” 她当然不在乎,他就是瞎子瘸子她都不会在乎。 这个手握东厂大权的佞臣,是她前世晦暗人生唯一的光啊! 千军万马阵前未曾怯懦的九千岁,这一刻面对个小姑娘,忽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丫头打小儿便这么轴,当年迈着小短腿跟在自己身后的时候,也是怎么赶都赶不走。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是老样子。 “没有诰封也不在乎?”他下了剂重药。 “能嫁你已是上上签,旁的都不重要。” 沈静怡在一旁愈发忍不住:“这不比我刚刚更直球?” 宁子昱也愤愤不平,凭什么刚刚对他就是断子绝孙脚,对叔祖就是嘴甜又乖巧。 难不成她有特殊癖好,只喜欢去势的? 思及至此,看向沈南乔的眼神也多了几分一言难尽。 最震撼的当属宁肃,有一瞬间,他有种被小姑娘调戏的错觉。 宁老太君见状,心下倒是一动。 老七虽然位高权重,但有阉党身份压着,导致高门贵女无人敢嫁。 婚事这么拖下去,自然有人觉得她这个做长嫂的不够尽心。 今日之事闹得如此难看,花轿也不可能再抬回去,平远侯府很难收场。 眼下沈南乔既然摆明愿意嫁老七,这不是顺水推舟的好机会嘛! 烫手山芋解决了,老七的婚事也解决了,倒是个一举两得的选择。 “今日之事确实是昱儿理亏在先,沈丫头若是要改嫁,老身无话可说。” 当场改嫁这事儿虽然听着不雅,但毕竟没人敢议论宁肃的是非。 而且终究是胳膊折在袖子里,没有丢脸丢到外头去。 沈南乔闻言冷笑。 “老太君偌大年纪,还请慎言。这迎书未接,高堂没拜,我还是清清白白的大姑娘,明明是头嫁,怎么就是改嫁了?” 老太君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通晓各项礼仪,一时间竟被噎住了。 平远侯夫人眼见老太君松口,心急如焚。 她虽然看中沈静怡肚子里那块肉,不代表她要放弃沈南乔啊! 那是贵女圈出名的香饽饽,样貌出众,嫁妆丰富,她傻疯了才会放走这座金山。 然而她却不敢公然得罪宁肃,只得小心翼翼对老太君敲边鼓。 “侄孙媳妇改嫁叔祖,这于礼不合吧?” 沈南乔正担心宁肃反悔,闻言愤怒转身。 “那大婚当日娶平妻外加婚前苟且,于礼就合了吗?当日筑城墙,没用上侯夫人的脸皮,真真儿是屈才了。” 平远侯夫人被气得跳脚,宁子昱在一旁打抱不平。 “母亲休要跟这种没家教的丫头争辩,难道没了她,儿子还娶不到媳妇不成?” 平远侯夫人看了眼自家傻儿子,不由得暗暗叫苦。 有了把人搞大肚子的丑事在先,哪个高门还会把嫡女嫁过来啊?难不成人家五行缺子,非要上赶着来当便宜后娘吗? 只有沈南乔,人已经在她平远侯府了,退无可退,所以绝不能放走。 想到这里,平远侯夫人先声夺人。 “小叔叔位高权重,他的婚事自然有皇上御赐,怎么可能说娶你就娶你?” 沈南乔心下一紧,小心翼翼回头看着宁肃。 宁肃位极人臣,婚事确实能自己做主吗? 就听这位九千岁轻笑一声,状极无意扫了眼侯夫人。 “本督的婚事,还轮不到旁人置喙。” 沈南乔还没咂摸过来其中的深意,就觉眼前一黑。 之前被她扯掉的红盖头又重新盖回到头上,随即有绣球的一端被塞到手里。 男人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拿好,可别掉了。” 第5章 坑姨娘压箱底老本 宁肃没有高堂在世,江老太君也受不起他这一跪,因而只拜了天地。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于礼不合,但无人敢多说半个字。 夫妻对拜的时候,沈南乔蒙着盖头,转身时重心不稳,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栽倒在地上。 有只戴着赤金錾花扳指的手扶了她一把。 沈南乔心头一紧,前世那只染血却紧握药瓶的手倏忽闯入脑海。 她眼泪毫无预警落下,不偏不倚正滴在宁肃手背上。 对方扶她的动作迟滞了一瞬,大抵以为她后悔,随即便要松开。 沈南乔察觉到这个动作,也顾不得什么不好意思,急忙反手握住宁肃。 她手太小,根本握不住,于是又加了只手,生怕对方反悔跑了。 众目睽睽下,对方僵了僵,终究没有避。 这是怕她折了面子。 这个男人对她一直是润物细无声的照顾。 前世她夜半总是惊醒,但为避嫌宁肃又不能在房里守着,于是他便在自己屋顶上,一守就是半宿。 所以她每次梦魇,宁肃都能第一时间出现,起初她只觉巧合,后来有次发现他衣服被露水打湿,才明白了一切。 思及至此,她愈发痛恨自己前世的胆怯。 宁肃不知她内心跌宕起伏。 拜完堂正要带人走,就听前院突然传话,说宫里派人给世子夫人赏赐,让人即刻前去谢恩。 前世也有这一出,原本应该是沈南乔去。 只不过当时鸡飞狗跳,沈南乔一心都在宁子昱身上,是老太君派人出面接了赏。 宫里贵人觉得沈南乔态度过于轻慢,自此对她不喜。 这一世她不会再重蹈覆辙。 宁子昱闻言蠢蠢欲动,想让沈静怡去领赏。 被宁肃状极无意地一瞥,登时吓得噤声。 “来的是谁?”他淡淡问道。 “是慈宁宫内监。”来人恭恭敬敬禀报。 宁肃蹙起眉头。 太后的人? 按理说宫里耳报神应该没这么快。 宁肃拍了拍还抓着他不放的素白小手。 “本督亲自走一遭,让流云先送你回松畅轩。” 流云是宁肃身边一等一的护卫,是他从小一手栽培的,绝对的自己人。 沈南乔心里踏实了几分。 “瞧着点脚底下,别贸贸然摔了。” 她下意识反驳。 “自打六岁开始,我就不会贸然摔跤了。 下一刻绣球被整个放到她手里,隔着盖头虽然看不到宁肃的表情。 但却有种错觉,他应该是在笑。 宁肃走了,沈南乔也准备走。 此时一直如热锅上蚂蚁的徐姨娘终于忍不住挡在前面。 “二小姐,那嫁妆你不能拿走啊……” 沈南乔在盖头底下轻笑,前世大婚那日,沈姨娘硬说嫁妆里有一半是她给沈静怡预备的。 自己当时被平妻这件事搞得心烦意乱,对于嫁聘之物便没怎么上心,由着对方拿走了。 后来查点时才发现,那些商铺地契被徐姨娘顺手牵羊偷走许多。 备嫁时满满当当的箱笼,最后所剩无几,值钱首饰还有价无市的蜀锦苏绣,都被洗劫一空。 沈南乔气不过去索要,可吃进去的东西焉有吐出来的道理。 仗着宁子昱的宠爱,沈静怡矢口否认,还把沈南乔狠狠奚落了一顿。 前世自己后手不接,在侯府举步维艰,都是拜她坑了这笔嫁妆所赐。 重活一场,不找这对母女连本带利讨回来,怎么对得起自己吃的苦? 想到这里,她故作委屈地开口。 “世子夫人的位置已经让给长姐了,难不成连我的嫁妆也想拿走?合伙欺负没娘的孩子吗?” 徐姨娘被这顶大帽子扣下来,怕在场众人误会,连忙解释。 “二小姐说哪里话,主要那些嫁妆里,也有我给静怡的一份。原本想着姐妹同嫁世子不分彼此,但现在您要是嫁到别处,那就得分一分了。” 沈南乔挑挑眉,嘴上却故意装傻。 “难不成姨娘早就知道她跟世子有瓜葛?不然怎么妹妹出嫁,反倒把姐姐的嫁妆顺便带来?”她惊呼一声,“该不会这事是姨娘拉皮条的吧?” 徐姨娘吓坏了,带坏世子这个罪名她可背不起。 下意识看了眼脸色冷峻的侯夫人,赶紧矢口否认。 “没有的事,二小姐可别胡说!” “那姨娘解释解释,好端端来参加婚宴,带什么嫁妆?” 徐姨娘听出她是故意刁难,气不过,上前欲拉扯沈南乔袖子。 一柄剑比她动作更快,倏忽递到她眼皮子底下,吓得徐姨娘惊声尖叫起来。 “离我家夫人远些。” 流云清朗的少年音在耳畔响起,沈南乔心底愈发有了底气。 “那就是姨娘见财起意,想从我这里捞一笔?也罢,把那箱子杯盘碗盏抬过去,姐妹一场,就当是添妆了。” 一句话让徐姨娘险些背过气去。 她原就打定今日能把女儿嫁出去的主意,所以确实把压箱底的体己都跟着沈南乔的嫁妆箱子一起带了过来。 本想趁乱再多蹭些沈南乔的陪嫁,可这死丫头非但私吞了她那份,还像打发要饭的一样,施舍了些不值钱的东西。 “大小姐欺人太甚了吧?” “同为姐妹,给是情分,不给是本分,姨娘怎么还挑理呢?”沈南乔在盖头底下笑笑,“既然不稀罕,流云,把嫁妆都抬到松畅轩去,一样也别漏掉。” 徐姨娘登时急了,想去拦着,可眼前还横着那剑。 偏生沈静怡不明就里,冷笑一声。 “呸,谁稀罕你那点东西,当是打发要饭的呢?” 说毕拉了拉徐姨娘,满口豪情壮志。 “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女人就是要独立,些许嫁妆,何必蹭她的,日后我自己挣便是。” 徐姨娘直直盯着沈静怡,气得说不出半个字。 这出嫁女的嫁妆,是从出生起家里便开始置办。 大到铺子田地,小到杯盘器具,桩桩件件都会给女儿置办好,那可是后半生的倚仗! 她娘家穷得叮当响,但这些年夫人不在,她执掌家事,着实攒了不少体己。 沈静怡开口拒了这份嫁妆不要紧,等于把她半辈子积蓄打了水漂。 这还不是最扼腕的,让人愤懑的是,她辛辛苦苦攒的银子,竟然拱手给沈南乔那个小贱人做添妆。 足足好几万两啊! 偏生沈南乔还火上浇油。 “既然姐姐不忍心我破费,我就却之不恭了。什么锅配什么盖,祝姐姐和世子如胶似漆,缠绵百年,别再祸害旁人了。” 说毕,翩然跟着喜娘便走了。 “大小姐别走,那箱锅碗盘盏好歹留下。” 这会儿捞一点算一点,苍蝇再小也是肉啊。 “长姐说不稀罕,姨娘还是别给她丢人了。”沈南乔遥遥丢下这句。 徐姨娘吃了哑巴亏,又被奚落,急怒攻心,两眼一翻直接昏了过去。 沈静怡又气又急,登时慌了手脚,现场一派鸡飞狗跳。 沈南乔边走边在盖头底下无声冷笑。 这个庶姐前世在平远侯府顺风顺水,一半都是自己那些嫁妆在起作用。 否则平远侯夫人怎么可能给她好脸色。 这一世她很快就会知道,没银子傍身,在婆家简直寸步难行。 思及至此,她志得意满抬头,正准备欣然迈入新的洞房。 就听一声惊呼,随即有人从里面冲出来,直直撞入她怀里。 小剧场 宁肃:悠着点,我还没舍得撞呢! 第6章 是不是怕我嫌你不行 沈南乔被吓了一跳,还没等细细反应,怀里那人已经被一股大力扯走。 随即便听见熟悉的声音。 “你放开我!放开,那是我家小姐!” 沈南乔顾不得许多,登时掀起半个盖头。 就见流云清秀的少年脸绷得死紧,一只手还拎着自家的陪嫁大丫鬟。 “放开我,你有病啊!干嘛拦着我找我家小姐!” 彼时玲珑还是圆润的娃娃脸,完全不复前世最后饿到皮包骨的模样,她气急败坏挣扎着。 流云丝毫不为所动。 沈南乔上前一把攥住贴身丫鬟的手,话未出口便哽住了。 “玲珑!” 太好了,她没事,没有被凌辱,没有含恨身死,一切都还来得及。 流云见状,松手把人放在地上,玲珑还没站稳就狠狠给了他一脚。 流云很自然地避过,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沈南乔未及她站稳,扑过去将人抱在怀里。 玲珑还在气头上,顿时被自家小姐搞得有些不明就里,迷茫地看了眼另外一个陪嫁丫鬟琥珀。 怎么?这年头跟外人动手还有奖励的吗? 早知道应该再补一脚的! 玲珑未及细想,下意识反手抱住沈南乔,胡乱在后背上拍了几下,主仆二人愈发显得亲昵。 琥珀素来藏不住事,见自家小姐厚此薄彼,脸色明显有些不好看。 沈南乔微微冷静下来。 前世沈静怡在她房里安插了眼线,所以能一举一动事无巨细尽在掌握,那告密的眼线便是琥珀。 后来她才得知,早在沈家的时候,她就已经被徐姨娘收买了。 沈南乔不动声色,准备将计就计留着这枚棋子,让沈静怡也尝尝以牙还牙的滋味。 “琥珀去给我打盆水,别让其他人沾手,你亲自去。” 这口气带了几分不见外的亲昵,琥珀这才高兴一点。 流云见状,猜到小夫人有话要跟爱动手的那个贴身丫鬟说,于是识趣地把其他仆妇都带出去了。 沈南乔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宁肃昔日住的松畅轩。 他身兼秉笔太监和东厂两份差事,平素大多时间在宫里,鲜少回平远侯府。 但这松畅轩却无人敢动,桩桩件件还都是他用惯的摆设。 玲珑像个跟屁虫似的亦步亦趋,此时见四下无人,登时为她鸣起不平来。 “小姐,徐姨娘母女欺人太甚,这事就不追究了吗?” “木已成舟,怎么追究?再说她让我看清世子并非良人,及时抽身退步,这不是很好吗?” 玲珑不懂其中的弯弯绕,却也知道她家小姐着实是受委屈了。 宁世子平日看着人模狗样,没想到竟然是这种人,丢了确实也不算可惜。 可问题是九千岁凶名在外,又是个实打实的宦官,她家小姐日后可怎么办啊! “小姐……那九千岁他可是个……” “他是我正儿八经的夫君!”沈南乔赶在阉人两个字出口之前,斩钉截铁拦下玲珑的话,“按理说今日还要多谢徐姨娘母女,让我能嫁得如意郎君。” 宁肃踏入卧房时,刚巧听到这一句。 如意郎君? 这倒是很新鲜的说辞,毕竟从来没有闺秀敢对他示好过。 玲珑不明白大小姐的用意,但她向来以沈南乔马首是瞻,于是拍拍胸口。 “大小姐既然认他是夫君,那日后便是姑爷了,自己人。” 沈南乔笑了,掏出个赏封。 “说得好,我替姑爷赏了。” 玲珑高高兴兴接了赏,还不忘说俏皮话。 “小姐真贤惠,不让新姑爷破费。” 主仆俩互相打趣几句,沈南乔便吩咐她去收拾嫁妆。 随后把盖头盖回去,坐在床上等宁肃回来。 宁肃见她安安静静坐在那,怕她无聊,于是掀帘上前。 原本候在门口的丫鬟仆妇看见九千岁,早就低眉敛目识趣各自散去,整个院落只剩下这对新婚夫妇。 沈南乔浑然不觉,听见脚步声,还以为是自家丫鬟又回来了,于是自顾自又吩咐道。 “把咱们陪嫁的被褥、熏香、碗盘,都按家里的布置抓紧摆好,日后可是要在这里长住的。” 她语调轻快,没有半点被迫嫁给宦官的沮丧,甚至已经开始为长远打算。 宁肃不着痕迹打量面前盖着盖头的小姑娘,想看看她还有什么惊人之语。 就见沈南乔顿了顿,又对着空气吩咐。 “对了去小厨房拿些吃食,今日办婚宴,势必齐全。荔枝猪肉、菱角鲊、胡椒醋鲜虾、再看看有没有鳝丝浇面,再拿壶合欢酒,要梨花白。” 宁肃眯起眼。 好巧不巧,全都是他这两年喜好的口味。 沈南乔久居深闺,这些年跟自己并无交集,她怎么会知道的? 这一日萦绕在心头的诡异悉数浮上来。 他伸手掀了盖头。 小姑娘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大眼睛忽闪忽闪,让人莫名心软。 “你之前打听过本督?” 他在东厂是惯常审人的主儿,开口便带了几分上位者的威压。 沈南乔心下一凛。 宁肃防备心很重,不能操之过急。 重生之事太过荒谬,实话实说只会把人吓跑。 心念电转,出口的话半真半假。 “在宫宴上曾见过一回。” 沈家也算世家,她跟着祖母去过几次宫宴,也确实见过宁肃,倒不算撒谎。 宁肃未置可否。 “见过一回,就能记住本督所有喜好?” 沈南乔心道,这辈子一回,前世不知道多少回,桩桩件件其实都在心里。 但这话她不能说出口。 宁肃见她不语,也不强求。 “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你想走,我即刻写和离书,这婚事不作数。” 沈南乔一下急了,猛地起身,也顾不得盖头落在地上。 “那么多人都看见了,怎能不作数!” 宁肃就站在她对面,那张脸生得实在好看,不言不语时也有种冷峻的美。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人,竟会是个太监呢。 沈南乔忽而恍然,前世弥留之际他就曾说过,忌惮宦官这件事,不想带累自己名声。 思及至此,有些话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你是不是怕我嫌你不行?” 小剧场 她急了她急了。 沈南乔:废话,搁你你不急? 第7章 小孩儿家,别脏了眼 屋子里有片刻静谧。 沈南乔后知后觉开始后悔,男人都不喜欢听人说自己不行,哪怕这已经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急得手足无措,只差没把懊恼写在脸上。 宁肃却像是并没放在心上,他缓缓踱回灯下坐着。 沉默弥漫,只有龙凤烛发出燃烧的细微声响。 沈南乔绞着手指,觉得自己把事情搞砸了,却听他忽而开口,转了个话题。 “想去看热闹吗?” 沈南乔当即被搞糊涂了。 直至被带到那棵参天大树上,她才明白过来宁肃口中所谓看热闹到底是什么意思。 平远侯因为大婚的缘故,整个府邸都悬了大红灯笼。灯火通明,几乎每个角落都被照得无所遁形。 唯独他们站的这棵树,枝繁叶茂,藏匿两个人绰绰有余,哪怕是站在下面看,也完全看不到。 这棵树沈南乔太熟悉了。 平远侯夫人觉得梧桐能招来金凤凰,所以诞下长子之后便种了这棵树。 前世有多少时光,她都是在望着这树熬日子。 “还记得你当初就是从这上面跌下来的吗?” 空间逼仄,呼吸扑在耳畔,沈南乔努力忽略那几分不自在。 “当然记得,就因为这件事,才有了这门亲事。” 老侯爷在的时候,跟她祖父是故交,原就有意结亲。 “那日跌落之后,平远侯夫人把救人之事安在他儿子头上。自家嫡母是个厚道人,觉得方方面面也匹配,再加上这点子恩情,便默认了。” 谁承想宁子昱并不成器,招猫斗狗便算了,竟然跟她庶姐暗度陈仓,珠胎暗结。 “所以你嫁她,就为这?” 宁肃言简意赅,沈南乔却听懂了未竟之语。 对于当年的她而言,不算是小事了。 “母亲说,那么高的树,若是掉下来时没人接住,我怕是早就送命了。”她耸耸肩,“我也知道救人的铁定不是宁子昱那矮冬瓜,他才七八岁,哪里接得住我这样的胖团子。 宁肃挑眉,她还挺有自知之明,难不成这团子记得救人的是自己? 结果下一刻就听她忿忿又道。 “可救人的婆子确实是他喊来的,怪只怪当时我吓晕过去,没见着救我的人,让他捡了现成便宜。” “为什么上树还记得吗?” 沈南乔摇摇头。 “那日受了些惊吓,之前的事都不大记得了,不外乎是因为我嘴馋想摘果子,长大才知道那果子不好吃。” 她当时只有五岁,不记得也实属正常。 宁肃心头的失望一闪而逝。 沈南乔小心翼翼回头,一手抓紧宁肃的衣襟,生怕自己掉下去。 “为什么突然提这个?” 宁肃将她不安分的小脑袋转过去。 “给你解解闷。” 这个角度能恰到好处看到世子院里的一切。 沈南乔之前走了之后,把宁子昱和沈静怡晾在那里。 “娘,静怡这个平妻,依您看?” 平远侯夫人脸色铁青,若是有正室在,娶个平妻无妨,横竖里子面子都有。 可眼下这情况,平妻是断断不能给的,否则日后谁家嫡女还肯嫁到她府上? 庶女做世子妃,说出去简直笑话,而且还没有嫁妆! 沈南乔这招釜底抽薪真是做得好绝! 平远侯夫人恨得牙根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就收个妾吧。”她面色如锅底,硬邦邦丢下这句,“她娘是妾,她别超过她娘去!” 徐姨娘迷迷糊糊听见,有种再昏过去的冲动。 宁子昱本想跟侯夫人辩驳两句,但此情此景,也不敢吱声。 只好别过头,努力不去看沈静怡那张愤懑的脸。 沈南乔居高临下瞧着。 宁子昱自幼在脂粉堆长大,前世洞房花烛夜,不少与宁子昱关系过密的堂姐表妹们趁机狠狠整了自己一通,简直苦不堪言。 易地而处,这次该沈静怡尝尝这种滋味了,尤其她还怀着孕,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 果不其然,刚进门的沈静怡就被按在椅子上。 二房堂姐掏出个苹果,满脸不怀好意。 “虽说只是个贵妾,可来都来了,我们姊妹总不好空手回去,少不得玩一玩吧。” 沈静怡拼命挣扎。 “闹洞房是陋习,我不吃这一套。” 沈南乔勾了勾唇角,笑意未达眼底。 这些人积怨已久,自己前世门当户对都被戏耍得够呛,更何况沈静怡只是个庶女。 众人心里不服,动手愈发不留情面。 “陋习不陋习,谁大婚都得过这关。”说毕,不由分说将苹果塞入沈静怡手里,“也不为难你,就把苹果从子昱这边裤管进,那边裤管出吧。” 沈静怡面色不悦,看向宁子昱。 “你就看着她们戏耍我?” 宁子昱怜香惜玉,自然不会扫了姐姐妹妹的兴。 “这算什么戏耍?每个女人都要过这关的,你别败了大家的兴致。” 沈静怡待要发作,瞥见围观众人看好戏的神情,又觉不能让外人得逞,于是勉强忍了那口气。 “好啊,要玩是吧。” 她伸手接过苹果,蹲下身子就要从宁子昱的裤管塞进去。 “慢着。”那堂姐笑笑,“谁让你用手?用脸。” 沈南乔在树上听了,也不由得一愣。 前世这些人虽然张狂,但到底是闺中游戏,不敢太过分。 眼下这明显已经有些青楼那一套的意思了。 沈静怡顾不得怀孕,猛地站了起来。 “我倒不知道,这平远侯府竟然跟窑子一样……” 话音未落,脸上已经重重挨了一巴掌。 二房堂姐冷着脸。 “别给脸不要脸,你一个妾,本就不配入洞房。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凭你,也配非议侯府?” 前世沈静怡是平妻,算半个世子夫人,又有沈南乔转移众人怒火,所以才能独善其身。 可这辈子她只是个妾,又没了挡箭牌,自然人尽可欺。 沈静怡捂着脸,眼里简直要冒出火来。 不对! 前世沈南乔跟这位堂姐打过几次交道,她为人缜密狡黠,断不是会做出头鸟的人。 除非…… “是你安排的?” 她猛地回头,忘了自己正置身树上,结果整个人就要向下翻去。 就在她以为这下完蛋的时候,一只手及时捞起她的腰,把她生生揽回来不说,干脆单手将人桎梏在怀里。 熟悉的冷香将她温柔包裹住。 “安心看戏。” 只见下面屋内已经闹将起来。 沈静怡像个疯子一样扑上去要厮打二房堂姐,对方冷冷躲过。 “刚进门,就要跟我们其他各房结怨了吗?” 宁子昱大概是想到今日侯夫人不善的脸色,于是冷下脸。 “入乡随俗,让你做,做便是了,又不是没做过更过火的。” 沈静怡气得脸色都变了。 “私下做跟当众做,能一样吗?你怎么不当众行房呢?” 宁子昱觉得在姐妹面前折了面子,登时翻脸。 “那你到底做还是不做?不做,我便走了!” 沈静怡就是再铁齿,也知若是新婚夜夫君不住洞房,那简直是奇耻大辱。 日后在婆家很难立足。 再加上平远侯夫人本就对她颇有微词。 于是此时只能把心一横,不情不愿蹲了下去。 宁子昱为了让她方便动作,干脆靠在床上,沈静怡用脸顶着苹果,艰难往上滚。 饶是她平日作风大胆,但在这么多人面前,还是难免局促。 屋内大多数都是已婚妇人,倒是荤素不忌。 然而沈南乔在梧桐树上却有些坐立不安,她虽然想看沈静怡出丑,但却不想看到不该看的。 就在那苹果快要接近要紧部位的时候,一只手很轻地遮住沈南乔的视线。 “小孩儿家家,别脏了眼。” 第8章 咱们就寝吧 沈南乔压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带回松畅轩的。 她满脑子翻来覆去都是另一件事:同样是洞房,若等下回去面临相同的局面,又该如何是好? 沈南乔真情实感地犯着愁。 她倒是无妨,可宁肃肯定很介意。 都说人越缺什么就越想什么,万一她们也让她滚苹果,怎么搪塞才好呢? “想什么呢?” 沈南乔一激灵,下意识脱口而出。 “要不滚别的吧?” 待到反应过来之后,只觉颊上滚烫,像是要烧穿了。 她眼神慌乱,不知该往哪儿放。 偏生宁肃像是没听清一样,又重复一句。 “滚什么别的?” “铁环!”沈南乔未及他话音落地,“我小时候一直羡慕下人的孩子能滚铁环,于是自个儿学会了。” 宁肃这下听清了,他转头看她,眼里都是似笑非笑的神色。 “沈家不愧是世家,果然家学渊源。” 沈南乔索性破罐破摔。 “可不是,蹴鞠踢毽子放纸鸢,但凡你想学,我都能教。” 宁肃的语调里带了显而易见的笑意。 “有机会一定请教。” 沈南乔觉得这辈子的脸都在这一晚上丢完了。 回到松畅轩,见安静如昔,沈南乔猛地松了口气。 自己真傻啊! 宁肃位高权重,辈分又大,子侄辈等闲不敢来闹洞房。 还好如此,否则简直不敢想象,她顶着这张堪比猴屁股的脸蛋要如何见人。 然而进屋之后,之前那点尴尬记忆扑面而来,沈南乔登时想起自己说他不行的那些话。 正忖度着怎么想个法子解释一下才好,就听宁肃先开了口。 “痛快些了吗?” “什么?” 她讶异抬头,意识到宁肃说的是沈静怡那档子事儿,心下微暖。 原来真有这样一个人,会把你的喜怒好恶放在心上。 “我原就没有不痛快。”沈南乔顿了顿,随即将视线对上宁肃的,“只要你别赶我走。” 她还记得刚刚出门之前宁肃说的,随时可以放她走。 宁肃未置可否。 “日后有什么打算?”他的语速很慢,声线如同檐下水珠落在青石板上,字字分明又带着些凉意,“你已经是他叔祖母了。” 沈南乔被问得傻眼,随即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这是认了这门婚事。 笑意迅速爬上眉梢眼角,整张俏脸都亮起来。 “你不赶我走啦?” 这份雀跃,不知是因为成了辈分高人一等的叔祖母,亦或是因为这桩婚事本身。 “给过你机会,你不肯走。”宁肃今日似乎有出奇的耐心,“上了本督这艘船,可就不是那么轻易能下去的,再问一次,可想好了?” 这话正中沈南乔下怀。 “我不用想!”她言之凿凿,“既然嫁了,我便生是你的人,死是你家的死人。” 前世他肯为她赴死,可她到死才明白,这份纯粹有多难得。 重来一次,她绝不会先他一步离开。 宁肃只觉小姑娘天真的紧,压根不懂这句话背后蕴藏的分量,他避重就轻。 “宁子昱的事,我会替你出这口气。” 既然嫁了他,那他便有责任担下这些事,这是为人夫君的责任。 沈南乔眉眼生光,只要宁肃愿意把他留下,其余小事都不必他操心。 “这点小事何必麻烦你,我自己应付得来。” 后宅是女人的天下,没道理让宁肃卷进来,他有他的战场。 就在夫妇二人各自打算的当口,老太君派嬷嬷补送了喜被过来,问沈南乔放卧房还是书房。 大婚当晚,按理说应该放卧房里,但那嬷嬷却提了书房。 一旦宁肃夜宿书房,不消第二日,整个平远侯府就都会知道新娘子被冷落了。 他自是无妨,可沈南乔日后怕是很难做人。 他冷眼旁观,想瞧瞧这丫头怎么处理。 “自然是放床上。”沈南乔接过喜被,亲手安置好,“哪有新婚夫妻分房睡的道理。” 送喜被的嬷嬷愣了一瞬,始料未及七夫人竟如此落落大方。 老太君还担心她会尴尬,眼下看来这担心实属多余。 沈南乔妥帖地拿上等封放了赏,打发走了来人,又转回来。 见宁肃正毫不避讳地看着她,那双眸子宛如山间清泉,微波荡漾,便泛起粼粼的光。 他实在生的过分美貌,可美得太过火,便让人无端生出一种窒息感。 那种窒息无孔不入,就连早就接受现实的沈南乔都不免感慨:宁肃做了太监,属实是种遗憾。 “我大婚未在圣人面前告假,明日依然要点卯,但会在敬茶前回来。”宁肃许久没这么事无巨细地嘱咐一个人,“宁子昱若是难为你,不必客气。” 沈南乔心头涌上热流。 这门婚事虽然非他本意,但却把她当成自己人来维护。 “我不会客气的,凡事有夫君给我撑腰。” 小姑娘长得娇,夫君这两个字从她嘴里吐出来,也带了点不自觉的撒娇。 宁肃有些陌生。 他自未及弱冠就执掌东厂,掌握生杀大权。 旁人只有怕他,畏他,求他,但撒娇却是头一遭。 偏生小姑娘像是不足意儿一般,喊了夫君不算,还要得寸进尺。 “咱们就寝吧。” 第9章 落红验身 宁肃闻言微微眯眼。 在小丫头迄今为止十几年的认知里,太监应该是绝对安全的存在。 但她不知道,在宫里,太监宫女搭伙作伴结对食的比比皆是。 甚至有不安分的先皇后妃,挑上得势的太监走影儿亦是常事。 太监虽没有家伙什儿,却有的是法子让女人快活,这里面的腌臜事儿太多,她一个长在深闺里的闺秀,自然不可能知道。 可坊间对此却心如明镜。 一旦与他同床共枕的事传出去,小姑娘怕是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她年幼无知,自己却不能不多替她想想。 沈南乔不知道他心思百转千回,以为宁肃不喜与人亲近。 于是讪讪又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你若有公事需要挑灯夜读,我也可以红袖添香。” 添香?添乱还差不多。 宁肃想起儿时种种,未免觉得好笑。 不知她是否还像小时候一样毛手毛脚。 但既要顾全她的名节,又不能授人以新娘子被冷落的话柄,挑灯夜读倒是个选择。 正待说话,房檐忽然传来极细微的动静。 宁肃眉头不动声色地皱了皱,太后的人? 下一刻猛地将沈南乔压在铺了喜被的拔步床上,随即弹指熄了龙凤烛。 光线登时昏暗下来,沈南乔吓了一跳。 说就寝便就寝,这么突然的吗? 就听宁肃低低道。 “外头有人。” 她闻言绷直了身子,不敢再动。 宁肃位高权重,不会有人敢来听壁角,那十有八九是他的某个仇家? 她前世便知宁肃手上握着不少人命官司,想杀他而后快的人不在少数。 甚至就连他一手带大的小皇帝,都忌惮他树大招风,最后派人将其暗杀在郊外。 想到宁肃危机四伏的处境,她没来由觉得心疼。 待到反应过来,才发现两人身子已经严丝合缝贴在一起。 宁肃身上有种很好闻的味道。 不像是衣服熏的香,清冽中带点凛凛,在狭小的空间里无端添了几分暧昧之感。 前后两世,她还没跟哪个男人离得这么近过。 宁子昱嫌她不够知情识趣,不愿碰她。 所以于男女之事,她是全然陌生的。 然而尚未等她细细体会,宁肃却松开她,翻身躺到一边,抬手落了帐子。 “躺半个时辰再出去。” 估计是为了等人走。 “趴着行吗?”她小小声问了句,自顾自爬起来,“躺着太硌得慌。” 宁肃一怔,伸手替她摘了簪环。 他手法极轻柔,甚至没钩到一星半点发丝。 沈南乔心里泛起微妙酸涩,这么熟稔是怎么练就的? “外面到底是谁?”若是寻常人等,此时怕是早就被厂卫抓了。 “无关紧要的人。”宁肃收回手,自顾自靠坐起来。 大楚习惯男内女外,方便妻子夜里侍奉丈夫茶水,但宁肃却把她推到里面,于是逼仄感愈发强烈。 距离太近,彼此呼吸可闻。 沈南乔心如擂鼓地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 宁肃仿佛知她所想,随即开口道。 “平远侯不是善茬儿,他不会让儿子娶庶女做正妻。” 隔墙有耳,他声音压得极低,宛若耳畔私语,愈发显得暧昧。 沈南乔侧目。 前世平远侯对沈静怡腹中的长孙就极为看重,这辈子怕是也会想方设法将其变成嫡子。 宁子昱那个废物之所以敢对自己下毒,这里面未必没有他爹的手笔。 “可闹了这么一出,高门权贵谁又肯让嫡女嫁过来呢?” 沈南乔今日将事情做绝,等于断了平远侯府的退路。 “所以,他怕是还属意你。” 她是沈家唯一的嫡女,今日又被太后点名赏赐,最重要的是那笔嫁妆足以保他平远侯府几代无忧。 沈南乔自然知道。 她过世的母亲留下那笔钱,前世被沈静怡拿来左右逢源,所以平远侯才会力保她。 然而这笔钱今生却在她手里。 “木已成舟,他属意也是白搭,况且我已经嫁了。” “嫁了也无妨。”黑暗中,宁肃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下,“毕竟本督是个太监,便是同床共枕,怕是也做不了什么。 沈南乔双手撑住下巴,大眼睛亮晶晶的,就像小时候一样。 “我不在乎。” 宁肃将视线投到另外一侧,顾左右而言他。 “明日我会在朝堂拖住他,你若想做什么,尽可以做。” 临阵纳妾是奇耻大辱,他不觉得以粉团子的性格会善罢甘休,况且明日敬茶便是她不刁难,旁人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没人能在欺负了他的人之后,尚能全身而退。 所以为防万一,次日一早宁肃临走时,留了个人给她。 “有什么不清楚的,问柳嬷嬷便是。” 柳嬷嬷是宫里出身,深谙各种规矩。 宁家龙潭虎穴,每一房都不是省油的灯,须得打起十分精神来应对,有个帮手总是好的。 沈南乔心下感念他的细心。 送人出门时,她敏锐发现他手掌有道伤口,昨晚睡前还没有的。 难不成在自己睡着之后跟人动手了? 想着自己昨晚竟然中途睡过去了,又觉有些赧然,就在心念电转的工夫,宁肃已经出了门。 她回到屋里,有些怅然若失。 就听外面有人通报,说老太君房里孙嬷嬷来了。 这时辰着实卡的刚刚好,宁肃前脚刚走,后脚人就来,摆明了是冲着她。 沈南乔心下冷笑,让人请了进来。 前世她跟这位老嬷嬷打交道不多,但也知道是老太君面前的红人,于是让玲珑拿了上等封儿预备放赏。 就见孙嬷嬷一脸严肃进来请安,声音刻板,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老奴来拿昨夜的喜帕。” 所谓喜帕,是新娘子落红用的。 沈南乔心里咯噔一声。 前世跟宁子昱洞房那夜并未圆房,因而没有落红。 就因为这事,她几乎被唾沫星子淹死,偏生这种私密之事又百口莫辩,无从解释。 这一世她嫁宁肃,明知道对方不能人道,怎么可能凭空变出这东西来? 可转念一想,他虽出身东厂,但却从未对外承认过被净身,自然该遵循的习俗还是要遵循。 眼下倒变成骑虎难下了。 难不成要重蹈前世覆辙? 就听孙嬷嬷冷声催促。 “七夫人还请快些,老太君那边还在等着老奴回话。” 沈南乔笼在袖子里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 孙嬷嬷见她这样,心里已是猜到几分,不由得深深看了她一眼。 宁肃不在,应该去上朝了,十有八九两人昨夜闹得不太愉快。 想也正常,娶侄孙媳妇这种荒谬的事情怕是回房便后悔了。 沈南乔知孙嬷嬷有所怀疑,迅速收拾起无措情绪,亲自带人进了里间。 短短几步路,她翻来覆去想了无数种解释,虽每种都不够完备,但自恃也足够搪塞过去。 况且老太君不过是长嫂,就是手再长,也不至于太苛求小叔子的房中事吧? 床上喜被尚未来得及收拾,远远便见大红床褥中一角刺眼的白色。 沈南乔深吸口气,走上前去抽出帕子,正要出言找补。 却见雪白缎面上,一抹已经干涸的血迹,十分打眼。 第10章 没办法,本督护短 沈南乔略一愣怔,登时明白过来早晨宁肃掌心的伤口是怎么来的了。 他早料到了这一步。 于是当下如同吃了盐渍梅子一般,甜甜酸酸一同涌上来。 孙嬷嬷原已做好她拿不出喜帕的准备,如今却见上面完完整整一块血迹,不由得再度打量沈南乔。 沈南乔心知不能在这个节骨眼露馅儿,否则便辜负了宁肃的用心。 于是扯出一抹含羞带怯的笑容,倒是很符合她新嫁娘的身份。 孙嬷嬷转念一想,刚刚人家面色不自然,许是因为不好意思。 到底还是个初经人事的姑娘,夫君圆房的手段又跟旁人不一样。 原本老太君还担心昨日婚事只是权宜之计,眼下房都圆了,不管宁肃是用什么手段圆的。 可见对这个新妇是满意的,那就说明,沈南乔不是可以任由人揉圆搓扁的软柿子。 思及至此,孙嬷嬷面色微变,给沈南乔福了福身,语气也恭谨不少。 “老太君那边巳时二刻之前过去请安便是,七夫人自便,老奴就先回去交差了。” 沈南乔叫玲珑把人送至门外。 看来老太君对这门婚事并不信任。 对这个当儿子一般养大的小叔也不好说有几分真心,否则焉有长嫂一大早便催着来收喜帕的呢? 重生一世,她可不是来被动受气的。 今日敬茶认亲,在场不少妇人都是火眼金睛,有没有圆房这事儿十有八九能从步伐和姿态上看出来。 为了不让人看轻宁肃。 她唤过玲珑,换了件茜红的如意纹妆花褙子,腰身宽松,巧妙遮住下半身。 只要活动幅度不大,就看不太出来。 换好衣服,她又选了些不甚招摇的首饰。 “小姐……夫人还是上些妆吧,显得气色好些。”琥珀在一旁建议着。 沈南乔摇头,她五官过于明艳,若再上妆,便显招摇。 新妇最忌招摇。 这个风头,留给沈静怡吧。 老太君住福寿堂,里面遍植松柏,连台阶都刻了麻姑献寿,前世这些景几乎印在沈南乔脑子里。 她也不用人带路,一路分花拂柳便过去了。 门口负责扫院子的小丫头见到她急忙行礼,沈南乔心下一动。 这丫头日后是老太君晚年颇为倚重的沉香,谁能想到眼下竟然还在扫院子。 雪中送炭易,锦上添花难,何妨结个善缘。 思及至此,她脚步慢了下来,让玲珑拿出个上等赏封递过去。 小丫头受宠若惊,正要跪下磕头,沈南乔虚扶了一把。 对方从未受过如此礼遇,愣了愣,咬紧下唇小声道。 “沈家姨娘昨晚把闹洞房的都轰出去了,说是陋习,不能惯着这些臭毛病。”她顿了顿,“现在正在攀扯七夫人,您当心些。” 她口中的沈家姨娘,是沈静怡。 沈南乔闻言脚步未停,微点了点头,带着柳嬷嬷和玲珑便掀帘子进了门。 远远便听见沈静怡不服气的声音。 “闹洞房本来就是封建余毒,凭什么新娘子折腾了一天,还要任由她们摆布?轰出去都是轻的,我还没动手呢!” 沈南乔不动声色,若不是昨日在树上目睹沈静怡被扒了衣服验看真身,她几乎都要信了对方这番给自己找回颜面的说辞。 沈静怡见她进来,登时指着沈南乔道。 “不是说新婚三日无大小吗?怎么不去闹她?” 沈南乔没有理会,先是端端正正给老太君行了个福礼。 她是宁肃的长嫂,做弟媳的原不必这么恭谨。 但宁肃自襁褓时便长在她身边,外人面前,理所应当恭顺些,免得落人话柄。 老太君心下点头,沈南乔规矩是十成十地好,哪怕昨晚经历了非常人的圆房手段,依然端端正正,再瞧一旁站没站相的沈静怡,简直是天壤之别。 “沈家不愧是诗礼传家,姑娘规矩着实教得不错。” 沈静怡又不蠢,登时听出弦外之音,嘀咕了一句。 “这些都是荼毒妇女的封建糟粕,有什么可骄傲的。” 沈南乔撩起眼皮子乜了一眼对面的庶姐,慢条斯理地开口。 “糟粕也没见你学会啊。” 沈静怡被她轻描淡写的话气得跳脚。 “那些低三下四卑躬屈膝的东西,我学它作甚,给人当狗吗?” 在场二房三房的主母都在,闻言均黑了脸色。 连平远侯夫人都嫌恶地瞪了她一眼。 沈静怡这个打击面着实有些广,把一屋子的长辈都骂进去了。 沈南乔见达到目的,原不打算再吱声,可紧接着又听沈静怡道。 “你们不能因为她嫁给太监,就搞双标吧?不去闹她的洞房,因为她男人不举,闹不成?” 沈南乔听见“太监”两个字,眉心一跳,厉声断喝。 “跪下!” 沈静怡吓了一跳,在娘家的时候,这个嫡妹从来没有这么理直气壮过。 她扶着腰,慢条斯理道。 “笑话,我凭什么跪?” 她见沈南乔面色不善,下意识后退两步,生怕她再像昨日婚宴那样动手。 “晚辈见叔祖母,应当行什么礼?”沈南乔半侧身,问身旁的柳嬷嬷。 柳嬷嬷会意,朗声道。 “叔祖母辈分等同祖母,理当行跪礼。” 沈静怡表情如同吞了个鸡蛋。 “辈分大你了不起啊!” “确实了不起。”沈南乔冷了脸,“是你自己跪,还是我让柳嬷嬷教教你规矩?” 阖府上下都知道这柳嬷嬷是宫里尚仪局出来的,专司宫女礼仪,心硬手黑,落到她手里绝讨不到好处。 沈静怡深谙遇事不决让男人出去对决的道理,当下转头看向宁子昱,晃着他手臂撒娇。 “人家都踩到我头上了,你就这样看着她欺负你老婆孩子?还是不是男人?” 宁子昱下意识想到昨日子孙根被踩的痛楚,有一瞬间他也怀疑自己到底还是不是男人。 沈静怡见他出神,有些生气,伸手拧了他一把。 “我可是怀孕了,你让孕妇受这种委屈?” 宁子昱一激灵,随即挡在沈静怡面前。 “你跟孕妇摆什么谱?世子夫人是你自己不要的,怎么?翻旧账?跟静怡找茬儿?” 沈南乔含着一点笑。 她本就生得绝艳,此时整个人好似被点亮一般。 宁子昱正被美色炫得眼花,就听她轻声曼语道。 “你也跪下吧。” 宁子昱一怔,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明明昨日差点成了他妻子,要给他行礼的。 孰料今日却变成叔祖母,自己非但卑躬屈膝,甚至按规矩还得下跪。 落差之大让他心生怨怼,宁子昱梗着脖子。 “叔祖不在,没敬茶认亲,我凭什么跪?” 话音未落,一枚铜钱凭空飞进来,不偏不倚正中他后膝窝。 宁子昱毫无防备,脚下一软,单膝跪地。 又因为骤然失去重心,下一刻干脆直挺挺趴在了沈南乔绣鞋边上。 众人皆惊。 但见宁肃从外面缓步踱进来,手里把玩着锦衣卫指挥使的令牌。 慢条斯理开口。 “本督夫人说跪,你听不懂大楚官话吗?” 第11章 本督会打女人 宁肃冷脸的时候,眉眼间有股子沁寒入骨的味道。 宁子昱一直觉得那是杀人多了积攒的阴气。 就见这位让人闻风丧胆的厂臣径直踱到沈南乔身边站定,睇了眼趴在地上的宁子昱,淡淡笑笑。 那笑带着凉气儿,哪怕是烧了地龙的堂屋也挡不住寒意入骨。 屋内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宁肃抬眼环视一屋子宁氏宗亲。 “本督自幼在亲缘上头浅薄,好容易得了个至亲,瞧不得她被人欺负。” 众人都傻了眼,满屋都是姓宁的,他竟然说自己亲缘浅薄。 而且摆明了只把沈南乔当至亲,这丫头是有什么术法不成? 才一个晚上,就把个冷面冷心的人弄得五迷三道? “刚刚是谁说没认亲不肯磕头的?”他牵了下唇角,淡然道,“本督这不就来了。” 宁子昱早就在他进来那一刻就吓得魂不附体,这活阎王手上的令牌能即刻就叫他入地狱。 他回身拉了把沈静怡,示意她赶紧过来跪下。 沈静怡没动地方。 她长在深闺,不知厉害,见状反倒扯了扯跪在地上的宁子昱。 “你是不是骨子里都带着奴性啊?给一个太监下跪,他甚至都不算个全乎人儿!” 沈南乔藏在宽大袖笼里的双手死死握成拳。 沈静怡前世在沈家就是这样语出惊人,大谈什么民主和平等。 自己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被她洗脑,以下犯上,冲撞了东厂的人,最后被揖事卫打废了,断了她们这房最后一点崛起的机会。 这笔账她一直记在心里。 没想到她今生居然敢这样大言不惭侮辱宁肃! 屋里其他人也都被沈静怡的话吓傻了,宁肃实际上等于一人尽握三厂一卫,得罪他就是得罪阎王啊! 宁肃脸上淡淡的,倒看不出什么神色变化。 但沈南乔只觉怒火直冲天灵盖,正要上前,却被人拦腰揽住。 “这种事还要夫人亲自动手吗?” 厂臣大人的话扑在耳畔,带着点湿漉漉的暧昧。 柳嬷嬷意会,欺身上前扯住沈静怡的脖领子,左右开弓就是两个耳光。 “老奴奉命给姨娘长长规矩,得罪了。” 到底是尚仪局出身的嬷嬷,这两巴掌下去,脸也肿了,嘴角也破了。 刚刚还开口太监闭口宦官的沈静怡彻底被打懵。 待到反应过来在沈南乔面前丢了丑,她登时像发疯一样叫嚣起来。 “你一个奴才,凭什么打我?” “你不是一直说人人平等吗?”沈南乔好整以暇地欣赏她的狼狈相,“许你以下犯上诋毁我夫君,就不许嬷嬷教训你?” 沈静怡被噎住,她死死盯着沈南乔,却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词。 于是俯下身子,拼命摇晃宁子昱的肩膀。 “你瞎了吗?没看见那奴才打我?” 宁子昱原本很欣赏沈静怡这股子泼辣劲儿,但眼下她不分场合发疯却让他极为头疼。 那可是宁肃! 不论身份还是辈分都压自己一头,他得罪不起啊。 可沈静怡浑然不觉,还在兀自拱火。 “你不是世子吗?沈南乔说起来不过是你不要的下堂妻,你怕她作甚……” 话未说完,后面那半句就被死死卡在嗓子里了。 没人看到宁肃是怎么过去的,待到众人反应过来时,沈静怡已经被他捏着脖子拎了起来。 “本督比不得夫人脾气好,也没有不打女人的先例。若是再让本督听见有人说她半个不字,我就拧掉那人的脑袋。” 满屋宗亲谁也不敢大声喘气,静得落针可闻。 您夫人脾气还好?她昨日可是一个打人家俩。 然而没人敢质疑宁肃后面那半句话,厂卫杀人不眨眼,他绝对是说到做到的主儿。 沈静怡感觉像被铁钳夹住脖子一般,气都喘不上来,大脑一片空白。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要去见太奶了。 平远侯散朝回来,进门就瞧见这一幕,他急忙三步两步上前,扳住宁肃的手臂。 “小叔叔还请手下留情,愚妇无知,您千万别跟她计较。” 宁肃觑他一眼。 “那跟你计较?” 平远侯被噎了一句,但也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我乃一家之主,有教化不当之责,有什么事,我来承担便是。” 他不在乎儿子娶的这个姨娘,但那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他头一个金孙啊! 可宁肃显然不给他面子。 “她冒犯本督夫人,凭你一个没有实权只有虚名的侯爷,担得起吗?” 这话侮辱性极强,连老太君都坐不住了。 “老七!” 宁肃不紧不慢回头。 “长嫂有何指教?” 平远侯急忙回头,用眼神制止母亲,随即又央告宁肃。 “侄子教子无方,回去一定严加惩戒,给小婶婶出这口气,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她。” 宁肃冷笑了下,陡然松手,沈静怡直接跌落在地。 平远侯夫人惊呼一声,赶紧扑上前去。 那可是个孕妇啊,这样摔下来! 可她不敢开口,只得小心翼翼把人扶起来。 宁肃状极无辜地耸耸肩。 “侯爷让我高抬贵手,我抬了。让我放,我也放了。” 平远侯无法,只得咬着后槽牙。 “多谢小叔叔手下留情。” “趁今日大家都在,我不妨把丑话说在这儿。” 宁肃从袖口抽出锦帕,一根一根擦拭手指,仿佛刚刚碰了什么不洁的东西。 “本督娶妻不易,你们开罪我无所谓,但谁要是开罪了本督的夫人……” 他那双极漂亮的桃花眼一一扫过屋内众人,被他扫过的人均觉得背脊生寒。 “那就对不住了。” 沈静怡坐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缓过神,脖子被掐过的地方火烧火燎地疼,脸上更是痛到有些麻木。 她茫然抬头,正对上宁肃冷冷的目光,就见刚刚差点把自己送入鬼门关的那人一字一顿。 “没法子,本督就是见不得她被欺负。” 小剧场 宁肃:本督都还没欺负过…… 沈南乔:合理怀疑你开车。 宁肃【无辜脸】:我没有工具啊。 第12章 谁把乔乔弄哭了 宁肃这招杀鸡儆猴着实有效。 沈静怡当众吃了大亏,整整两日闭门不出养伤,可让她犯难的是,三朝要回门。 好巧不巧,和沈南乔要回同一个娘家。 脖子上淤痕可以穿高点的交领挡一挡,可脸上柳嬷嬷扇的巴掌印却是脂粉也盖不住的。 “听闻沈姨娘跟世子发了好几次疯,砸了好些东西,说他窝囊废,没用。” 沈南乔听着玲珑的碎碎念,只是淡淡一笑。 沈静怡不是个受委屈的性子,前世就处处掐尖要强。 宁肃那日在众人面前加诸给她的耻辱,她势必会在回门那日想法子在自己身上讨回来。 沈南乔还记得,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沈宏从小就是沈静怡的小跟班,几乎对她言听计从。 前世回门那日,她委委屈屈跟沈静怡一同回沈家,结果进门便听说沈宏去逛窑子被抓回来。 爹爹大发雷霆,将其打得皮开肉绽,连累她在宁子昱面前颜面尽失,抬不起头。 至于这指使他去窑子的沈静怡,却坐收渔利,非但看了热闹,还狠狠奚落了自己一番。 就见琥珀快步进来,压低声音在沈南乔耳畔道。 “大小姐,沈家那边递了信儿,小少爷确实去了怡香楼。” 沈南乔冷笑了下,该来的果然来了。 “横竖今日无事,咱们也去怡香楼逛逛吧。”她抿了抿发髻,冲琥珀吩咐道,“琥珀,你留下看家,有人问起,便说我不舒服。” 大婚之前,沈宏迷恋上怡香楼一个姑娘,甚至还称病在学堂告假。 沈静怡知道了,鼓励他追求真爱自由,他得了这个支持,自然变本加厉。 沈南乔知道自家弟弟其实是读书的苗子,若为个青楼女子毁在这里,着实不值得。 父亲是个擅长和稀泥的,祖母一心向佛不大管事,徐姨娘在府里一党独大。 若是任由沈宏被沈静怡带歪,自己这一房才是真正没指望了。 琥珀正中下怀,急忙答应下来,沈南乔带着玲珑和柳嬷嬷出了门。 凭着前世记忆,她很快在怡香楼的某间房里将弟弟拎出来。 沈宏初见她,也吃了一惊,但很快便梗着脖子反抗。 “你凭什么管我?”他这些年被沈静怡洗脑,原就对这个亲生姐姐不够尊重,“你自己被静怡姐比下去,把好好的姐夫弄丢了。现在胡乱嫁了个宦官,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沈南乔强压怒火。 “临阵纳妾原就是宁子昱理亏,沈静怡不顾廉耻,蓄意勾引,明明错的是她。” “静怡姐追求真爱有什么错?”沈宏满脸不服气,“就像我心仪怜儿,不管她是什么出身,我就要跟她在一起,旁人谁也拦不住。” 沈南乔露出个嘲讽的笑容来,沈静怡对她弟弟的洗脑着实彻底。 “你笑什么?我知道你们这些高门淑女,看人都是先看出身,你们懂什么叫真爱吗?” “那你觉得真爱是什么?” 沈宏满眼放光。 “真爱就是不惧任何流言蜚语,不管各种外界阻挠,只认定彼此,要跟对方在一起。” 沈南乔微微颔首,吩咐左右。 “把小少爷嘴堵上,藏在屏风后头,我让他瞧瞧他口中所谓真爱。” 说着,她让柳嬷嬷将那位名叫怜儿的姑娘叫来。 怜儿不认得沈南乔,但她却认得柳嬷嬷,那是宁督主手中的一把刀,就连怡香楼的老鸨对她都是毕恭毕敬。 她怯生生跪下。 “不知这位夫人唤奴家来,有何贵干?” “司礼监随堂想找个人成家,瞧中了姑娘,想做个外室,打发我来问问,不知你意下如何?” 怜儿眼睛一亮。 司礼监随堂可是宁督主身边一等一的红人,那是何等人物,别说攀附,她这种身份,等闲都不可能见上一面。 太监又如何?没有那根东西,不妨碍他手里有实打实的权力。 思及至此,怜儿捏紧了帕子。 “夫人说的可是真的?没诓骗我?” “本夫人亲自跑一趟,自然不是为了跟你开玩笑的。”沈南乔目光扫过屏风,“只问,你可愿意。” “奴家当然愿意。”怜儿未及沈南乔说完,抢着开口,“奴家何等身份,能伺候随堂乃是天大的福分。” 沈南乔故作沉吟。 “但听说你与沈尚书府上的小公子过从甚密,这便有些不好办啊。” “没有的事。”怜儿矢口否认,“我与沈公子不过泛泛之交,夫人千万别误会。” 开玩笑,这位尚书府小公子一没官职二没实权,怎比得上司礼监随堂。 那可是宁督主身边一等一的红人。 沈南乔点点头。 “我受人之托,不好把事情办砸,再问姑娘一句,与那沈家公子确实没有牵扯吧?”她顿了顿,“你也知道,东厂的人可是什么都能查到。” 怜儿恨不得浑身长嘴。 “夫人放心,断断没有,您若是觉得不妥,我这就去托人转告沈公子,自此一刀两断。” 沈南乔淡淡扫了她一眼,让柳嬷嬷把人带出去。 随即亲自走到屏风背后,冷冷抬眼看向亲生弟弟。 “听见了吗?这就是你口中的真爱?人家宁可去做外室,也不愿跟你。” 她缓缓蹲在沈宏面前,无视弟弟难看至极的神色。 “小小年纪,一无功名二无官职,别说好人家的姑娘,连青楼女子都不肯跟你。” 她一字一顿,句句残忍却现实。 “你们所谓的山盟海誓,不过是无根基的浮云。你瞧,但凡有一点物质的外力,便轻而易举散了。” 江宏虽然被接二连三的打击弄懵了,却还本能地反驳。 “可静怡姐……” “沈静怡能嫁给侯府世子,你能吗?你也去攀附个高门贵女做倒插门女婿?” 她缓了神色。 “真爱或许无罪,可贫贱夫妻百事哀,经济仕途总得占一样,否则青年才俊何其多,人家姑娘凭什么选你呢? 沈宏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满心难堪之余,有句话想也没想就冲口而出。 “所以你才嫁给人人唾弃的阉党,就因为他大权在握,是吗?” 沈南乔并没恼,她缓缓站起来。 “我嫁他,与他什么身份无关。” 沈宏自知过分了,想找补却开不了口,只得眼睁睁看着嫡姐身影消失在门口。 行至看不见的地方,沈南乔才伸手抹了把眼泪,相比于前世,这点打击着实算不得什么。 若胞弟能就此醒悟,也不枉费她今日受这份气。 正自我安慰着,却忽然感觉有人从身后攫住她的腰。 好闻的冷香扑入鼻端。 “谁把我们乔乔弄哭了,嗯?” 小剧场 宁督主:解锁新称呼。 第13章 帮忙阉掉你弟弟? 沈南乔心下一凛,顾不得擦眼泪。 那声“乔乔”像是敲在她心上。 前世宁肃浑身浴血,弥留前最后一句,便是这两个字。 以致她回头看到那张精致冷峻的脸时,竟然有几分恍惚,她喃喃开口。 “宁肃……” “胆子见长啊,敢直呼本督名讳。” 被她唤名的人眯起桃花眼,语气却没有什么责难的意思。 沈南乔一个激灵,这才意识到此时并非前世,急忙清清嗓子转移话题。 “你怎么在这儿?” 宁肃似笑非笑盯着她看,他一早便在这里。 粉团子刚刚气势汹汹进去的时候,他还有几分好奇。 是什么让平素还算冷静持重的她罔顾名声直奔青楼。 及至听到她拿自己的得力手下做幌子,说要给随堂找个外室。 当时心下还赞赏这粉团子果然有些急智,干净利落断了亲弟弟的念想。 却没料到这丫头出来之后,在没人的地方悄悄抹眼泪。 这必然是恼到了极点,却又好面子,不愿在旁人面前露怯。 “本督还没问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宁肃出口的话慢条斯理,沈南乔却辨出了一丝戏谑的味道。 “一点小事,不重要。” 宁肃微微瞥了下她的脸色。 昨日让流云去查了查。 粉团子嫡母早已不在,虽然亲爹未曾续娶,但姨娘独大,再加上这么个不成器的亲弟弟,这些年料想在沈家的处境也颇艰难。 否则沈静怡一个妾室庶女,怎么敢公然抢她的男人。 “要不要本督替你出这口气?” 沈南乔讶异抬头,这才惊觉宁肃好像什么都知道。 “没有东厂查不到的消息。”他言简意赅解释了一句。 刚刚沈南乔瞪圆眼睛的惊讶模样,倒是跟儿时的粉团子有两分神似。 厂卫确实手眼通天,坊间类似传闻不少,不外乎都是宁肃如何可怕、如何杀人不眨眼。 “怕本督?” 宁肃那双眼睛似乎有洞悉人心的能力。 沈南乔从臆想中回头,拨浪鼓似的摇摇头。 “自然不是,我只是想说,你无需浪费时间查我。” 宁肃眉心挑了挑,她这是不高兴的意思吗? 结果就见沈南乔漾开个甜暖的笑:“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我便是。” 宁肃心头松了松,小丫头还挺会说话。 沈南乔此时才注意到,自己还在宁肃臂弯里,两人几乎贴在一起,外人看着,有说不出的暧昧。 她轻轻挣了出来,半转身面对他。 “其实你也不必为我费心,这些小事我能自己处理。” 几天相处下来,宁肃知道她并非没心机的小白花。 能在平远侯府这几房亲戚间左右逢源,滴水不漏,单凭这点,她确实有资格说出能自行处理这句话。 只不过…… “不是什么闲事本督都愿意管的。” 沈南乔尚未咂摸出这句话的深意,一件翠羽翎大氅兜头罩上来。 “走。” 重返怡香楼,沈宏还在苦苦敲门哀告。 “怜儿,你别嫁什么太监,我会努力读书上进,会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出身。” 那厢隔着门。 “沈公子还是走吧,待到你功成名就,怜儿怕是也老了。” “你宁可嫁阉人?”沈宏痛心疾首。 怜儿猛地把门打开了。 “阉人又如何?那可是司礼监随堂,有权有势。能瞧上我一介风尘女子,我难道不该攀附?” 沈宏到底是没经过风浪的世家子弟,闻言气得够呛。 “莫欺少年穷,但凡给我三五年时光,未必比他差!” 怜儿惨然一笑。 “怜儿今年19,旁人这个岁数都已是当娘了,我有几个三五年能陪公子耗?” 沈宏被说的怔住。 “易地而处,公子会作何选择?” “我……我宁死不会嫁阉狗!” 一旁沈南乔听得气结,没想到这个弟弟如此冥顽不灵,难怪前世被生生打废了。 不冤! 正待上前,却被宁肃单手揽住。 就见他缓步过去。 怡香楼没人不认识他,登时纷纷下跪。 江宏转头见是他,立刻警惕起来。 他猜想了下,之前遇到长姐,怕是来寻这位姐夫,碰巧抓到自己而已。 思及至此,愈发觉得火不打一处来,于是刻薄话便脱口而出。 “这年头太监也开始逛青楼了。” 旁人闻言,顿时惶骇起来,均为他捏了把汗。 但凡去了势的,最忌讳人家提这个。 更何况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沈宏张口阉狗闭口太监,怕是凶多吉少。 一旁番子见势不妙,正要上前堵他的嘴,宁肃却抬了抬手,让人退下了。 “你瞧不起太监,可有想过,心爱之人为何轻而易举倒戈?” 沈宏恨铁不成钢地扫一眼怜儿。 “她见识浅陋,只看眼前利益罢了。” 宁肃挑了挑唇角。 “童生中试为生员,乡试中试为举人,方有资格参加你爹主持的会试。中试者再经殿试,若有幸进士及第,最多不过从五品起步。这套下来,怕不是要十年吧?” 沈宏额头冷汗涔涔,却不肯服软。 “司礼监乃正儿八经的十二监之一,谁愿放弃现成的良婿,去赌一个十年都未必能成才的毛头小子呢?” “你!”沈宏不忿,“至少我全须全尾!” 人家讲理,他讲不过便寻人短处,这便落了下风。 “是吗?那你问问你那相好,愿意要身子有残缺的随堂,还是愿意要你?” 宁肃出口的话并没什么情绪起伏。 怜儿磕头如捣蒜。 “是奴家高攀随堂大人了。这沈公子一再纠缠,实非奴家之错。” 她转过头,恶狠狠瞪着沈宏。 “人要脸树要皮,你一个靠父亲荫庇逛窑子的纨绔公子,有什么脸瞧不起朝堂官员?” 沈宏气得瞠目结舌。 “婊子无情这话原没说错,连阉狗都能将就,你们女人都是眼皮子浅的货色。” 这话连沈南乔都扫进去了。 刚刚被骂太监和阉党皆无反应的宁肃,脸色登时变了。 “来人,找个刀快的净身师傅来,让沈公子也尝尝这滋味。”他残忍地笑了笑,“弄条狗的来给他接上,让沈公子尝尝鲜,他不是好奇吗?” 沈宏脸上终于现出几分惧色。 “你敢,还有没有王法了?” “厂卫恶名在外,沈公子难道不知?况且不过是按你的要求去做,也不算违法。” 左右两个随从会意,立刻把人一左一右按住。 沈宏明白是要动真格的,当下剧烈挣扎起来,但他一介书生,哪里是东厂番子的对手。 “可惜,沈尚书怕是要断子绝孙了。” 宁肃不动声色瞥了眼沈南乔所在的角落,那抹大氅袍角一动不动。 她是太过相信自己?还是不在乎这个弟弟? 沈宏见他动真格,吓得脸色煞白,登时跪地不起。 “我错了,是我嘴贱,还请督主手下留情。” 男人和阉人只是一刀之差。 此时什么尊严什么面子,登时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诋毁本督无妨。”磨得发亮的小刀在眼前晃过,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冷若冰霜,“但波及本督夫人,就是该死。” 小剧场 某督主:打不过就加入,欢迎成为太监团的一员。 小舅子:质疑姐夫,成为姐夫,超越姐夫…… 第14章 我也想护着你 马车吱吱呀呀,许是有日子没给车辙上油的缘故,总觉那声音有些刺耳。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觉得本督做得太绝了?” 沈南乔从深思中抬头,她试图板起脸。 但原就是偏艳丽的长相,这样一来,倒有几分风情潋滟的味道。 “那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宁肃对她似乎有足够的耐心。 “这种半大小子最是难驯,若不动点真格的,总是活在象牙塔里,觉得万事都有父兄家人去承担。”他目光投向窗外,“有人自出生就没机会尝人间疾苦,在府里尽可以让着宠着。可到了官场乃至市井,谁又会对你另眼相看?” 他自以为解释得很清楚,但一抬眼,便对上粉团子虎视眈眈的目光。 宁肃怔了下,“就这么生气?” 他倒是低估了沈宏在她心里的地位。 那点微妙感来的悄无声息。 粉团子小时候总习惯跟在他屁股后面,漂亮哥哥长漂亮哥哥短,如今心里装了哪怕是亲弟兄,总让他有些不大畅快。 沈南乔也有些气闷。 “我当然生气。”她眨着大眼睛,听上去更像是嗔怪,“你为什么当众故意做恶人?这于你名声无益啊!” 宁肃原以为她是气自己对她弟弟太过严苛,此言一出,倒很是意外。 “本督原就恶名在外,不在乎这一桩半桩。” 宁肃不以为意,沈南乔却瞪圆了眼。 “凭什么呢?今日这事明明是他的过失,你何苦搭上自己的清誉?” 宁肃有些诧异。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会动他?” 她当然知道。 宁肃虽然手握东缉事厂,但却极少做些伤天害理的事。 只是手下难免有老鼠屎,再加上以讹传讹,所以名声才渐渐差了。 当街阉割朝廷命官之子,绝不是他的风格。 今日他故意授人以柄,当众羞辱沈宏。 说白了,不过是为了她。 自己唯有这一个嫡亲的弟弟,若连他都能当街羞辱自己,那份失望可想而知。 宁肃不动声色用最原始的方式,给了他最为现实的教训。 这点良苦用心她若是看不透,也枉费前世两人相处了那么久。 “你若想废了一个人,只会神不知鬼不觉,哪会这样大张旗鼓?”沈南乔很轻地叹了口气,“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他不值得。” 宁肃挑了挑眉。 有种比刚刚更微妙的感觉袭来。 就好像你已经被所有人贴上了恶人标签,久而久之甚至连自己都信了。 可忽然有人挖掘出你骨子里良善的一面。 “别把人想得太好。”他别过头去,“姑娘家家,若是盲目相信旁人,便容易吃亏。” “但你不是旁人啊……而且你也不会让我吃亏。” 短短几个字,像是敲在宁肃心上,然而未及细品,便听外面杀声四起。 人群宛如炸锅一般,紧接着刀枪利刃相撞之声不绝于耳。 饶是已经经历过一世,但对于这样的场景依然陌生,沈南乔有些无措地抓紧窗棱。 宁肃面色不动如山,哼笑了声。 “乌合之众。” 厂卫在京城各处都布有暗桩,尤其是人流密集的各个街道。 这些人敢在这里滋事,显然是不了解东厂的手段。 宁肃往窗口坐得更近了些,继而转头瞧向沈南乔。 “怕吗?” 粉团子看上去有些惶然,但还是故作镇定地摇头。 “不怕。” 宁肃似乎有心要考验她一般,顺势掀开了马车帘子,好让她更清楚地瞧见外头。 只见厂卫和黑衣人厮杀成一团,招招见血,地上甚至还有断臂残骸。 “跟本督在一起,日后这便是家常便饭。”宁肃语气淡然,“这个位置招人恨,想让我死的人何其多。” 沈南乔只觉头皮发紧,但还是兀自强撑着。 “我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前世宁肃一手好棋,原本连小皇帝都奈何不得他,但却因为自己,生生断了活路。 易地而处,自己绝不能再做拖油瓶。 正想着,斜刺里冷不丁飞来一支羽箭,直奔宁肃后脑而来。 她来不及提醒他小心,那箭已及至眼前。 心念电转,沈南乔几乎是本能地扑了过去,横臂挡在宁肃身前。 但比她更快的是道冷光,甚至没来得及看清缘由,那枚箭已经被劈成两段。 宁肃横剑在手,险些被刚刚突如其来那一下惊出冷汗。 正待开口呵斥那丫头不知轻重,却见粉团子用尽全力扑到他怀里。 力道之大,甚至让他被惯性撞得后退。 他侧脸被动抵在她颈间,姑娘家如兰体香扑入鼻端,莫名平息了原本高涨的怒气。 那句斥责的话被生生卡在喉头,只化作一句软绵绵的。 “你知道刚有多危险吗?” 粉团子在他怀里抹着眼泪,完全不复之前在怡香楼教导弟弟时的睿智冷静。 “我只知道你差点死了。” 宁肃又好气又好笑。 “若那么容易死,怕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死的。” 沈南乔后知后觉想起前世他确实功夫了得,暗卫那样的顶尖高手,他以一敌十也不在话下。 这样来看,自己刚刚的行为便有些多此一举了。 她从宁肃怀里抬头,正琢磨要如何化解这尴尬才好,就听他道。 “就这么担心本督?” 原本是逗弄小姑娘的一句戏言,可粉团子却郑重其事看向他眼底。 “我也想护着你。” 小剧场 后期故事走向:我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废柴夫君。 第15章 谁给你这么大脸 就因为这句话,整个回程路上,气氛都是怪怪的。 “是我说错话了?” 向来杀伐决断的宁肃显而易见眼神躲闪。 “与你无关。”之前着实没有姑娘对他说过这种话,得缓缓。 可嘴上这么说着,刚一到松畅轩后门,宁肃便借口要盘查刺客,脚底抹油走了。 沈南乔甚至都来不及问,次日三朝回门要不要一起去? 她自恃是极有眼力见儿的,虽然犹豫了一下,但终究没让柳嬷嬷去传话。 前世回门那天,沈南乔是跟沈静怡一起回去的。 母凭子贵的缘故,宁子昱摆明偏袒那位庶姐。 爹爹是个看风使舵的人,弟弟早就倒戈沈静怡,祖母因为这件事气得压根没有露面,唯一撑腰的人没了。 所以那一日沈南乔几乎低入尘埃里。 时隔一世,她虽然不必再受那份气,但依然要跟这对夫妇一起回娘家。 沈静怡在自己身边有琥珀这个眼线,估计十有八九已经知道自己是一个人回去,怕是早就做好了使绊子的准备。 她前日敬茶在宁肃手里吃了那么大的亏,回到娘家地盘,绝不会善罢甘休,自己得想个法子应对。 “小姐。”玲珑一边麻利地替她挽着发髻,一边小心翼翼询问,“真的不问问姑爷吗?” 宁肃前一晚并未回来,看这样子十有八九是没办法陪她归宁了。 这几日听闻世子院大张旗鼓在准备,想来也是沈静怡要借今日翻身,报之前一箭之仇。 玲珑颇觉担心,生怕自家小姐独自回沈家吃亏。 “他有他的事要忙,回自己娘家而已,又不是龙潭虎穴,我应付得来。” 沈南乔打量镜中自己,妆容精致,全副披挂,俨然当家主母的模样。 徐姨娘母女最大的遗憾,莫过于是个妾,单凭这一点,她就有足够的优越感。 柳嬷嬷在一旁暗暗点头,恭顺递上归宁礼单。 沈南乔一怔,她原本已经自己准备过了。 柳嬷嬷得体地笑着回禀。 “督主的意思,礼多人不怪。” 细看那单子上桩桩件件,远远超出正常贵女的回门礼规格。 沈南乔心头微热,知道这是宁肃在给她撑场子。 “督主吩咐了,让老奴跟着七夫人回府,有什么事也好照应些。” 那便更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沈南乔笑着起身。 “那就走吧。” 姑娘回门是大日子,更何况一日有两位姑奶奶回府。 沈尚书一早便偕老带幼在门口候着。 沈老太君辈分高,原不用出来的,但嫡孙女的婚事出了那么大纰漏,她定要亲自坐镇。 这些年她虽不大管事,但也不会任由孙女受人欺凌。 一个妾生女,竟然敢夺了嫡女的婚事,简直闻所未闻。 所以老太君卯足劲要在这一日给沈静怡些颜色看看。 沈静怡自恃嫁了贵婿,自然先沈南乔一步出门,此时已经到了。 她今日一改往日随性装扮,大红交领上衣搭配大红百褶裙,穿金戴银,极尽奢华之能事。 虽然只是个贵妾,却穿出了主母的架势。 沈尚书一见便皱了眉头。 “这于理不合吧?” 按理说,妾室不能穿正红。 沈静怡亲昵地挽住宁子昱手臂。 “这有什么,不过是件衣服。平远说等孩子出世,再给我请封诰命夫人。” 未婚先孕原不是件光彩的事,但从她口中说出却理直气壮。 “呸!不要脸!”原本想在平远侯世子面前留两分颜面的沈老太君听不下去了,“聘者为妻,奔者为妾。所谓妾,父母国人皆弃之!我们书香门第,宁为寒门妻,不做高门妾,更何况是未婚有孕。” 徐姨娘见老太君在新婿面前不给女儿半点颜面,大着胆子接口道。 “生米已成熟饭,再说静怡也是沈家的孩子……” 话音未落,就被沈老太君一个眼刀打断。 “庶孽卑,宠无藉,自古嫡庶有别!她敢抢乔乔的夫君,未必没有你这贱妇从中挑唆!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徐姨娘素来畏惧老太君,闻言登时不敢说话。 沈尚书在府上惯常扮演和稀泥的角色,于是上来扶住老太君。 “事已至此,娘消消气,乔乔不是也嫁出去了嘛,总算皆大欢喜。” 徐姨娘立刻附和。 “是啊,除了不能诰封,二小姐也没损失什么。” 宁肃担任的职位乃太监专职,不管有没有对外言明净身与否,都不可能有诰命夫人的。 这话背刺的意味太过明显,连沈尚书都不禁皱了眉头。 老太君甩开沈尚书的手,一拐杖敲在徐姨娘膝窝处。 她始料未及,登时趴跪在地上。 “老身活了这把年纪,还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偷别人东西还理直气壮!” 沈静怡见徐姨娘被打,自觉在宁子昱面前落了面子,不由分说争辩道。 “要怪就怪她自己啊!谁让她不识抬举,非要嫁给阉……” 话说到这里忽然被打断。 “沈姨娘说话注意些,上次的打还没挨够吗?” 回头望去,就见沈南乔施施然从马车上下来。 她穿了象征正室的正红,容光焕发,美艳之外又多了几分庄重。 沈静怡虽然也逾矩穿了大红色,但这几天养伤状况不佳,气血不足再加上艳装打扮,两相对比之下简直是灾难。 同为女人,本就很在意外表,再加上对方原本该是她夫君的正室,就愈发不能不在意了。 沈静怡一口气窝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沈尚书原本要迎上去,但一想到她自己拱手将世子夫人的位置让出去,而且转头嫁给太监,实在是让阖府面上无光,于是停在原地没动。 倒是沈老太君上前几步,握住宝贝孙女的手,上下打量半晌,见她气色尚好,这才放下心来。 “我们乔乔这两日受苦了。” 沈南乔心下微暖,随即笑笑。 “祖母放心,才没有的事,受苦的另有其人。” 沈静怡见宁肃没跟她一起来,登时底气足了许多,她做出温婉模样,故作关切。 “怎么二妹今日独自回门呢?” 沈尚书也觉不对劲,哪有让新娘子一个人归宁的道理。 可见宁肃压根没把这个凭空多出来的夫人放在眼里。 思及至此,看向嫡女的眼神又多了几分一言难尽。 沈南乔不慌不忙。 “夫君一早被皇上召入宫,能者多劳,自然比不得闲人。” 此话明显在影射没有一官半职的宁子昱,就连未能被皇帝召见的沈尚书都捎带上了。 宁子昱被噎了个仰倒。 沈静怡冷笑出声。 “没男人陪就说没男人陪,找那么多理由有什么用,谁不知道你们是形婚?”她顿了顿,“毕竟对方只是个宦官。” “上次受的教训还不够,是吗?”沈南乔慢条斯理转头,“看来世子贵妾依然没学会规矩,有劳柳嬷嬷再去教教吧。” 沈静怡大惊失色。 她之前在平远侯府挨打的事瞒得滴水不漏,若是今日在娘家门口被教训,日后真是没脸再回府了。 思及至此,她登时将求救目光投向宁子昱。 “你就看着她欺负我?” 宁子昱虽然想到那日宁肃的警告有些胆寒,但考虑到他今日不在,又不想在岳丈家丢脸,于是挺身而出。 “静怡可是你亲姐姐,她又怀了孕,我知道你因为她嫁了我耿耿于怀,但那日是你自己不要世子夫人这个位置的……” 这话若让不知情的人听了,还以为她有多爱宁子昱呢! 沈南乔失笑,抬眼正视前世她瞎眼错嫁的人。 “谁给了你这么大脸?” 小剧场 沈南乔:用你们的话,怎么形容来的?普信男。 第16章 你不配教导本督夫人 宁子昱被沈南乔气得不轻,但他看得出来,对方是真心实意没把他放在心上。 这让他颇觉纳闷,这婚事虽然是家中长辈定下的,但之前这丫头对自己显然并不讨厌。 虽然不像沈静怡那么好勾搭,却也不是完全不假辞色。 可眼下沈南乔看他,倒像是在看臭虫老鼠,这让他男子尊严大大受损。 叔祖的魅力有这么大吗?一个不能人道的太监而已,难不成有什么别的手段? 他脑子朝着不可言说的画面去想,再看沈南乔时,便多了几分淫邪的味道。 “少说几句吧!让人看笑话。”沈尚书出言责备沈南乔,“世子说得对,你姐姐怀孕了,你做妹妹的怎么不该多担待些?” 前世的沈南乔还会为父亲偏心难过,但今生她再也没有类似伤感。 正待反驳,就听一道清润的声音陡然插入父女对话。 “沈尚书说,让谁担待些?” 被点名的沈尚书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这声音明明是…… 沈南乔惊喜回头,但见宁肃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府邸不远处。 他穿了件象牙色织金的素缎袍,头上戴着赤色网巾,似是昭示新婚身份,那一点些微艳色,显得人愈发出挑。 满府人见状赶紧恭恭敬敬给他行礼。 宁肃视若无睹,缓缓朝着沈南乔所在方向走来。 “刚刚没太听清,是谁让本督夫人担待些?” 沈尚书与他同朝为官,自然知道宁肃的脾气,这话口儿听着就是来者不善。 但当着全府人的面,又不好太狗腿,只得硬撑着老脸又重复道。 “下官刚刚在教导女儿,让她要对长姐尊重些。” 宁肃伸手揽住沈南乔的腰,动作自然而然,毫不避讳。 一干人等都看傻了眼,宁肃在外杀伐决断,是何等可怖的狠角色,眼下竟对沈南乔如此亲昵? “本督的夫人,凭什么要担待旁人?”他眼神扫过宁子昱夫妇,“他们没告诉你?” 沈尚书也被问傻了,下意识跟了句。 “告诉下官什么?” 宁肃双手搭在沈南乔肩上,将她微微推到前面一些。 “这是本督明媒正娶的夫人,谁若是让她不痛快,就是让本督不痛快。本督若是心情不好,那整个东缉事厂的心情,怕是都不会太好。”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沈尚书大吃一惊。 他跟宁肃同朝多年,从未见他如此维护过一个人。 “区区家事,不必惊动厂卫吧?”他赔着小心,“刚刚不过是做父亲的教导教导女儿……” 话音未落,一柄凉飕飕的匕首贴着他脸颊飞过,甚至削掉了他鬓角上的一缕头发。 沈尚书吓得靠在墙壁上,后背登时渗出冷汗。 “本督的夫人,”宁肃依然慢条斯理,“你不配教导。” 沈尚书又惊又怕。 他没料到宁肃竟然敢在尚书府门口动手,但又不敢发难,于是转而瞪着沈南乔,气急败坏。 “你倒是说句话啊!” 沈南乔全程作壁上观,见此情景,点点头。 沈尚书以为女儿要替自己讨回点颜面,孰料却听她道。 “女儿认为,夫君所言极是。” 一声很低的轻笑从背后胸腔传来。 “诸位都听见了吧,本督夫人也觉得所言极是,所以日后都客气些,若是再有人欺负她,就去东厂喝茶吧。” 说着,冲老太君拱拱手。 沈老太君颇高兴,虽说宁肃是个太监,但看着对乔乔还是很在意的。 当即把人往里让。 宁肃也不客气,揽住沈南乔的腰就往府里带,路过宁子昱身旁时,眼风轻描淡写扫过去。 他吓得眼观鼻鼻观心,也不敢再多说半个字。 待到人走远,宁子昱才战战兢兢开口。 “不是说他今日不来吗?” 沈静怡冷哼一声。 “打肿脸充胖子,装门面而已,形婚夫妻也是在对方家长面前互相撑场子的,这不算什么。” 徐姨娘听见女儿这么说,下意识看向那对璧人的背影。 似乎不像女儿说的那么简单。 那厢沈南乔则完全沉浸在宁肃从天而降的喜悦当中。 “你怎么会来?” 明明前一日走的时候还只字不提呢。 “若不来,怕你被那群人生吞活剥了。” 他其实早早便到了,想看看她能不能应付,结果粉团子在听到对方提宦官时就忍不住了。 “下次不必在意那些。” 沈南乔被说得有些不解。 “在意什么?” “说本督是太监的那些话。” 沈南乔的心陡然丝丝密密抽痛起来。 宁肃转头,就见粉团子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难得有些不知所措。 女孩子的心思都这么阴晴不定吗? “我又不介意。”他没注意自己变了称呼。 “我介意。”沈南乔一字一顿,“这世上任何人都不能说你的不是。” 这气鼓鼓的认真样子,倒很像粉团子五六岁时挡在他身前的模样。 “谁也不许欺负漂亮哥哥!” 往后很多年,再也没人那样维护过他。 那个当时尚且不及他胸腹高的小丫头,是唯一对他掏心掏肺过的人。 看着近在咫尺那张脸,宁肃忽然兴起两分逗弄之心。 “哦?任何人都不能说本督的不是?那皇上呢?” 这本是句戏言,可沈南乔却想到前世宁肃最后死于谁人之手。 “皇上也不行,包括太子。” 宁肃心下一凛。 小剧场 某督主:好家伙,娶个媳妇儿这是要造反的节奏啊。 第17章 我来给她撑腰 明明只有十几岁的小姑娘,却在那一刻流露出老妪的沧桑感。 她究竟经历过什么? 沈南乔也觉失言,于是又补了句。 “这世上,除了自己,旁人都不能信。” 这是句打太极的话,宁肃阅人无数自然能听出来,但他无意在这个时候刨根问底。 “走吧,带你瞧瞧我府上。”沈南乔大大方方牵住宁肃的袖子。 这丫头的动作倒是越来越熟练了。 二人随着不远处的老太君进了宴客花厅。 三朝回门本是家宴,但因为沈家嫡女被庶女抢了婚事,但凡能沾上边的亲戚都想来瞧瞧热闹。 虽说沈老太君当机立断把不相干的人都拒了,但本家那几房亲眷却是避无可避。 好在沈家人丁不算兴旺,满打满算也就两桌席面。 宁子昱是世子也是贵婿,他能纡尊降贵陪只是妾室的沈静怡回门,原本该被奉为座上宾的。 可偏生有个身份比他更贵重、辈分更高的宁肃,因而宁子昱只能委委屈屈坐在叔祖的下首。 屋里那些三房四房的人不知道刚刚在门口发生的一幕,都好整以暇等着看沈南乔的笑话。 谁不知道沈家诗礼传家,这就等于临阵被退婚啊,简直是奇耻大辱。 然而却见老太君亲自带着这位嫡孙女进来,并且安置在自己身侧的位置,没有半点轻慢的意思。 众人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但见宁肃也跟着进来,登时有些了然。 沈尚书自知今日得罪了活阎王,也不敢摆岳父的谱儿,便想客套几句找补一下,于是上前道。 “乔乔这孩子娇生惯养长大,不懂规矩,这几日若是冲撞了督主,还望您海量包涵。” 他原以为这种场面话,对方就算不客套两句,至少也该给个笑脸。 孰料宁肃将手中茶碗放在桌上,似笑非笑地回望过去。 “连庶女也敢骑到她头上,这算哪门子的娇生惯养?” 沈尚书被噎了句,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接口,就听宁肃冷凝的嗓音再度响起。 “一个未婚先孕,与人苟合。一个流连青楼,好赖不分。沈尚书这些子女当中,最懂规矩的,怕是只有本督的夫人了吧?” 沈尚书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拔凉拔凉,只能兀自强撑着。 “沈某教子无妨,让督主见笑了。” “礼部乃管教化之地,你连儿女都管不好,这个尚书怕是也不必当了。” 沈尚书吓坏了,没想到这人真是半点情面不留。 宁肃在皇上面前地位超然,他一句话抵得上旁人一百句。 今日这话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自己这顶乌纱怕是真的不保了。 “这不过是些许家事,下官保证,日后一定严加管教家中子女。” 宁肃嗤笑了一声。 “覆水难收,该造成的伤害已经造成了,再来亡羊补牢给谁看?”他沉了脸,“杀了你,再来道歉,有用吗?” 沈尚书哭丧着脸,这就是不肯通融的意思了。 徐姨娘不谙官场规矩,但却懂得察言观色,眼见自家老爷脸色愁苦,登时生出些不平之感。 她讪讪笑道。 “我家老爷为官二十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能凭一句话就免官呢?” 沈静怡也有些傻眼,她只在历史书上听过宦官只手遮天的事迹。 “你当朝廷命官是什么?可以任由你揉圆搓扁?我相信当今天子是明君,绝不会任由官宦把持朝政。” 她自觉这话说得很正义,而且故意提到当今天子。 宁肃就是再嚣张,也要顾忌三分。 孰料宁肃却笑了。 “官场谈话,家中姨娘和庶女都能随意插嘴,这就是沈尚书的好家教。” 沈尚书大惊失色,随即回头呵斥。 “你俩都闭嘴!” 他是偏宠沈姨娘,甚至有些纵容沈静怡的离经叛道,可不代表他分不清眉眼高低。 宁肃是什么身份? 就连自己跟他多说几句都觉高攀,他岂能容忍姨娘庶女在面前点眼。 “沈尚书嫡庶不分,罔顾礼仪,本督就多管闲事一回,替御史行监督之礼。”宁肃长睫微垂,漫不经心开口,“明日早朝见吧。” 沈尚书算是瞧出来了,今日宁肃就是为了来给沈南乔撑腰的。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活阎王竟然这么把自家闺女当回事。 看来只能朝她下手了。 “乔乔,到底是一家人,何必闹得那么僵呢?”他厚着脸皮看向这个被自己忽略已久的嫡女,“况且家丑不可外扬,你也不想翁婿失和吧?” “呸!”老太君横眉立目,“你做父亲失职,还有脸用道德礼法来教育女儿?” “那你有什么资格说父亲,作为祖母,你这偏心都偏到肋骨了!”沈静怡再也按捺不住,猛地起身。 宁子昱吓坏了,急忙安抚。 “你还怀着孕,慢些。” 老太君正待发作,却被沈南乔轻轻拦住。 “祖母不必纡尊降贵跟晚辈动气,孙女来便是。” 说罢,她轻巧转身,面对沈静怡。 “君臣,国家,长幼,嫡庶,我不知道你所谓人人平等是何种环境造就的,但至少在我们的礼法里,这些都是不容更改的事实。” 余光瞥到堂屋外有个熟悉的身影,她知道那是沈宏。 “万事万物均有其法则,所以不必在这里讲那些莫须有的道理。入乡随俗,你既在这个世道下生存,就要遵循这个世道的规则。” 她扫了眼比肩而立的沈静怡和宁子昱。 “朝堂有朝堂的法度,后宅有后宅的规则,你靠宵小手段得了人,无妨,只能说明物以类聚,他也不是什么好货色罢了。” 沈南乔一口气说完,觉得心中痛快了些。 虽远远比不上前世沈静怡坑她的帐,但至少此时此刻,她在沈家众人面前维持了嫡女的尊严。 一转头,对上对深不见底的眸子。 沈南乔这才后知后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酸文假醋了些? 宁肃原还有些担心她想不开,没想到粉团子倒是通透。 沈静怡被堵得哑口无言,站在那里干生气。 其余各房能出现在姑奶奶归宁回门宴的,自然都是正妻嫡女,闻言都在心里暗暗称道。 嫡庶有别,怎么能让庶女骑在头上呢? 老太君欣慰地点点头。 这桩婚事被毁之初,她还担心沈南乔会因此一蹶不振,没想到这个平素娇滴滴的丫头,能这么立得住。 “老身不知道世子爷府上是怎样的家教,但未立嫡妻,先纳贵妾,实非大户人家所为。” 宁子昱脸色涨红如猪肝。 “实在是情之所至……” “发乎情也该止乎礼!若任由情欲控制,真是连畜生都不如。”老太君徐徐起身,不紧不慢开口,“沈府不敢高攀这样的亲戚,请世子爷自便吧。” 宁子昱彻底傻眼,都说女婿是上门贵客,可老太君这是在下逐客令? 沈静怡始料未及回娘家居然有这种遭遇,她原本满心期待等着看沈南乔的笑话。 没想到小丑竟是自己。 面对满屋看热闹的目光,饶是她在现代社会摸爬滚打过,仍有种被扒光衣服任人参观之感。 “还不走?等本督送你们?”宁肃慢悠悠把玩着扳指,“那可就不一定送到哪儿去了。” 宁子昱长这么大从未如此难堪,他满腔愤懑起身。 沈静怡也慌了。 旁的不说,一旦今日被娘家轰出去,日后她在平远侯府就没法做人了。 婆母原就对她庶女出身不甚满意,若是再失去尚书府这个支持,简直不敢想象。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沈南乔。 不过是占了嫡女的身份,为什么从沈老太君到宁肃都要护着她! 她将怨毒目光投向沈南乔。 然而下一刻,宁肃身形如鬼魅,挡在沈静怡前面。 “你想横着从沈家出去吗?” 第18章 本督凭什么周全你 有了上次在平远侯府的前车之鉴,沈静怡本能地瑟缩了下。 颈上那种如溺水般的窒息感如影随形袭来,提醒她曾经吃过多大一个亏。 沈静怡或许离经叛道,但绝不是不识时务。 所以她迅速别开视线,好汉不能吃眼前亏。 虽然牙根几乎咬出血,然而却不能发作,正待随着宁子昱往外走,却被那道如来自地狱幽冥的声音拦下了。 “这样就想走了?” 若不是积威日深,沈静怡几乎要破口大骂。 刚刚让她走的,现在又出尔反尔,阉狗到底想干嘛? 沈南乔被老太君握住手,安抚性地拍拍。 “你抢走嫡妹夫婿,又犯下通奸之罪,便理直气壮这么走了?” 沈静怡心下咯噔一声。 未婚先孕哪怕放到她那个时代也不算什么太光彩的事,更何况是挖自家姐妹墙角。 本以为大家心照不宣就算了,更何况自己怎么看都是得利的一方。 然而宁肃这么轻而易举挑开遮羞布,让她日后在高门圈子要怎么混? “本督主讲个故事好了,给诸位下饭。” 沈尚书有些怔忪,什么时候这位冷面阎王如此亲民了? 就见宁肃唇角轻扬。 “某男子想跟自己未过门的妻子暗度陈仓,但阴差阳错,那封邀约的信被那庶女截胡。庶女为攀高枝儿,让人弄了些花娘用的药,成就了好事。” 三言两句,明眼人都知道了讲的是什么。 原来沈静怡得到这门亲事用的是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花娘用的药?谁家好姑娘跟青楼有所牵扯啊? 沈静怡如堕冰窖,从头凉到脚。 这一字一句,分毫不差,他甚至知道自己让沈宏去怡香楼弄了春药。 “厂卫没什么别的能耐,但论打探消息,无人能出其右。”宁肃淡淡笑了笑。 众人皆敛声屏气。 宁肃为这件事动用了东厂的消息网,就意味着他知道的,远比说出来更多。 果不其然。 “诸位若是有兴趣,本督还可以讲讲那药的具体功效。” 宁肃表情淡然,然而出口的话却极具杀伤力。 沈静怡这才感觉到由衷慌乱,巨大的恐惧席卷全身。 一旦她那点上不得台面的把戏被公诸于众,非但这门亲事,怕是后半生都抬不起头来了。 “督主!”她尖锐地叫了一声。 前后两世,沈南乔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 沈静怡一直是跋扈的,骄傲的,哪怕理亏,面上也是半分没有服软过。 宁肃这一招真是太狠了。 她云淡风轻地啜了口茶,想看看这个庶姐要如何收场。 “本督岂是你可以随便唤的?” 宁肃很自然地从沈南乔手中抽出她用惯的帕子,轻轻擦了擦耳朵。 这动作透着不避嫌的亲昵,倒让原本淡定的沈南乔红了耳根。 “私相授受,暗度陈仓,这事是我不对。”沈静怡一字一顿,“杀人不过头点地,木已成舟,还望督主周全。” 沈家上下皆惊,这个脾气比嫡小姐还大的庶小姐,竟然开口道了歉。 “本督凭什么周全你?” 这一声如惊雷炸耳,生生将沈静怡定在当场。 都已经服软了,他还不足意儿? “难不成要我跪下给她道歉吗?” “本督夫人难道当不起你一跪?” 宁肃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淡然,他生的精致,哪怕眉梢眼角俱是凉薄,也不会让人生厌。 沈静怡含恨望着沈南乔,怨她嫁了这样一个悍夫,更恨自己竟被手下败将逼至如此尴尬境地。 那眼神让宁肃登时沉了脸。 连眼色都不必使,柳嬷嬷身形如鬼魅,一掌重重扇在沈静怡脸上。 那一声儿又脆又响,电光火石般在沈静怡脸上炸开。 “前两日在侯府,看来没让姨娘学乖啊。” 她被打得发懵,耳畔只听见众人惊呼,但却半晌没回过神。 徐姨娘急怒攻心,扑上去便查看女儿的脸。 “反了天了,一个奴才竟然敢打主子!” 柳嬷嬷不卑不亢。 “老奴是尚仪局正七品女官。” 言外之意,她比沈静怡还要高一头。 而且众所周知,司礼监和尚仪局不论品级论高低。 若是得宠些的嬷嬷,在宫里连位分低些的贵人都要让三分。 徐姨娘不知,沈尚书却是门儿清,当即忍辱上前。 “沈某替小女多谢嬷嬷指教。” 宁肃回头敷衍冲老太君拱拱手。 “抱歉,越俎代庖了。” 老太君笑笑。 “该是老身谢谢督主,替府上管教不肖子孙。”她瞥了眼卷着帕子胡乱拭泪的徐姨娘母女,“真是见笑了。” 她活了大半辈子,心思何等敏锐,一眼便看穿宁肃是想把沈南乔摘干净。 所以自己出面做恶人。 这点体贴入微的细致很能激起人的好感,于是她看宁肃的眼神愈发和气了几分。 宁肃起身,双手按在沈南乔肩膀上。 “这话在平远侯府,本督说过一次,今日在沈府不妨再说一次。” 他眼神扫过众人,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威胁。 “以往你们欺负没主儿的姑娘便罢了,自此之后,谁若动她,就是跟本督过不去。” 小剧场 某督主:我最喜欢的就是放狠话环节。 第19章 太后想见见你 从沈府出来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 姑奶奶回门按理说不能赶上落日头的时候再走。 但宁肃不忌讳这些,硬是让沈南乔跟老太君多说了会儿体己话。 冬日里天黑得快,二人上马车时,已是暮色沉沉笼罩下来。 雕花小窗外便是万家灯火,沈南乔一声不吭看着外面。 她自诩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也深谙这世上予人打击最狠的,其实是期望累积后,釜底抽薪的失望。 便像是盖房子,要有前面一层一层一层的加诸,最后亲手推倒,那种期待已久之后的失落感,才是真的打击。 所以重生之后,她做好步步为营的打算,也准备忍一时之气。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宁肃以一种近乎霸道的方式,全方位先声夺人,给了沈静怡重重一击。 她并非不知好歹的人,所以没有计划被打乱的怨怼。 只是这些年将自己位置放得过低,以致当有人把她如珠似宝捧在手心的时候,会有片刻茫然不知所措。 “怨本督自作主张?” 沈南乔回过神,徐徐摇头。 “我只是觉得,你不必为我花那么多心思。” 礼部虽然算不得什么紧要部门,但掌管一切婚丧嫁娶乃至宗祠祭祀,若是认真跟宁肃互别苗头起来,总归不是件好事。 宁肃挑眉,像是觉得很新鲜。 就听她又曼声道。 “朝堂之事如履薄冰,多个敌人不如多个朋友,旁人主动交友尚且不及,哪有盲目树敌的道理?” “这是瞧不起本督?” 沈南乔知他误会,抬眼欲解释,却不期撞入一双深邃的眸子。 “区区礼部,本督还不放在眼里。”他慢条斯理地抚弄着手上扳指,“况且沈明德在这个位置够久了,久到没有半点危机感,给他敲个警钟也好。” 沈南乔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其中深意。 她爹是官场老油条,平素不会轻易站队,虽不会跟宁肃为敌,但也绝不会倒戈。 有了今日敲山震虎这个由头,他便知这个位置坐得并不稳,自然也就愿意归附到宁肃麾下。 想到这里,原本还有些惶惶的心情也定了些。 “所以说起来,多少也是托你的福。” 沈南乔恍然,他旁敲侧击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兜着圈子安慰她,好教她别太自责。 把什么都兜揽到自己身上。 刚刚老太君说的体己话儿不其然闯入脑海。 “这婚事黄了本有些恼人,可谁知竟然柳暗花明,可见万事万物自有定数。我瞧着那孩子不错,虽说名声差了些,对你倒像是一心一意的。” 是啊,能绝处逢生已是上上签。 还能得着真心护她的人,绝对是意外之喜了。 “现在能跟本督说说,之前在你府上的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了吧?” 沈南乔被他突如其来的问话说得一愣。 “哪一句?” “皇上和太子都不能尽信的那一句。” 宁肃好整以暇地靠在马车板壁上,脸上倒是没有太多惊讶之色。 沈南乔心道糟糕,他怎么还惦记着这茬儿呢? 她支支吾吾。 “不是说了吗?这世上除了自己,对旁人都要留个心眼才好。” 马车内挂着盏帛灯,摇摇晃晃在她脸上投下摇曳光影,让人看不分明表情。 但宁肃何等眼力,那双小鹿一样的大眼睛里明显藏了惶惑。 他点点头,没有再继续追问。 倒是沈南乔踟蹰片刻,细声细气又开了口。 “众人皆知你是太子伴伴,皇上宠臣,可伴君如伴虎,高处不胜寒。起落沉浮乃宦海常事,一朝若是陷落,想起复却不容易。” 宁肃不动声色蹙眉。 沈南乔不过十几岁年纪,又是养在深闺里,可这番语气却像是经历过由盛转衰的没落一般。 他不动声色。 “那依你的意思,又应如何?” 沈南乔被问住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大权在握,便是有抽身退步的心思,怕是也不容易做到。 “就……多留个心眼吧。” 沈南乔心下默默盘算,看来这一世除了报复,还得想法子替宁肃避开这个死局才行。 夫妇二人一路无话,马车行进到平远侯府后巷时,发现宁肃的左右手流云已经立在门口等候。 他目不斜视,恭谨行礼。 “督主,宫里出了点事,皇上让您即刻进宫一趟。” 宁肃面色无波,冲流云点点头。 “你护送夫人回府,若有闲杂人等打扰,处置了便是。” 沈南乔心下一动。 前世那个单枪匹马浴血倒地的身影在眼前划过。 “不必!” 声音太过激烈,以致宁肃侧目瞧她。 “我这里有柳嬷嬷便足够了,平远侯府这些人,我应付得来。”她信誓旦旦保证,“你把流云带走吧,多个人保护你总是好些。” 流云闻言微讶。 小夫人把督主说的像个易碎品一样,督主身手其实远在自己之上。 但这话他并不会说出口便是了。 宁肃煞有介事点点头。 “有事便让人去宫里递个信儿,我今晚若不回,你自己休息就是。” 流云愈发惊讶,督主何曾跟人这么耐心过。 看起来他对新娶的小夫人倒是很上心啊。 目送宁肃上马走了,沈南乔正要进府,就听巷子另一头传来马蹄声。 一位内监打扮的公公翻身下马。 “奴才奉命,请宁夫人进宫。” 沈南乔心下诧异,面上却不露分毫,客客气气地行礼。 “敢问是哪位贵人传召?” 那公公也毕恭毕敬。 “太后娘娘懿旨,想见见夫人。” 沈南乔怔了怔。 前世她倒是见过几次太后,但都是因着平远侯府的关系。 而这辈子太后要召见她,显而易见不会是为了宁子昱。 宁肃前脚刚走,后脚懿旨就到,专等她归宁回来,时辰卡的分毫不差。 冲着谁来的,不言而喻。 “您稍待,我进去换件衣服,免得朝见太后不恭。” 那内监笑的客气。 “太后娘娘说了,自家说话儿,不用拘礼。夫人这就动身吧,别让她老人家等着。” 沈南乔心下一惊,但面上还是从善如流。 上了马车,柳嬷嬷宽慰她。 “夫人别担心,等下进了宫,老奴会想法子派人给督主送信儿的。” 沈南乔略一沉吟。 “不必。太后既然专挑他不在的时候,定然是有自己的打算,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小剧场 沈南乔:他不在的时候,我才有发挥余地啊~ 第20章 他来救小夫人了 沈南乔不是头一次进宫。 前世她作为平远侯府的世子夫人,每逢年节都要以命妇身份进宫请安。 只是像她这样夫君没建树,自己又不得宠的,没什么机会面见太后罢了。 少数几次面对面,还是因为公爹平远侯办差有功一升再升,出于体恤功臣,才召见过侯府女眷几次。 沈南乔前世不算是讨喜的性子,再加上被沈静怡压一头,因而每次都是草草点个卯。 像这样单独召见,真是两世以来头一遭。 那位内监很是客气,引着她到慈宁宫门口,便进去通报。 沈南乔看着连绵起伏的后宫院落,明白这也是宁肃的战场之一。 而她作为这位御前红人新过门的夫人,在外代表的便是他的颜面。 不能有半点行差踏错,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对柳嬷嬷道。 “太后既单独召见,等下怕是不许嬷嬷跟进去,你索性回尚仪局跟昔日姐妹们叙叙旧好了。” 柳嬷嬷面露忧色。 刚刚进去那位内监很快便出来了。 “夫人随我进去吧。”果不其然,只字未提让柳嬷嬷跟着的事。 沈南乔定了定神,冲柳嬷嬷点点头,随即跟着进了内殿。 暖阁里地龙烧得很旺,太后端坐在罗汉床上,手里正盘弄着她那只乌云踏雪的猫。 下首坐着皇后娘娘。 沈南乔恭恭敬敬跪下行礼,她前世便是贵女出身,礼仪方面无可指摘。 果然,那只保养极好的手在猫背上顿了顿。 “这便是厂臣新娶的那位小夫人?礼数倒是很周全,抬起头来,哀家瞧瞧。” 沈南乔不卑不亢抬起头,从太后眼中轻而易举读到惊艳和……厌恶。 说起来这位太后也是个传奇。 她娘家姓孙,三代均为辅国将军,德高望重,当初被高祖挑中成了皇后,虽圣宠平平,但运气极佳,一举生下嫡子。 偏生后来皇长子夭折,孙皇后一度崩溃。 说来也巧,自此之后后宫的皇子,不是意外流产,便是幼年夭折,竟然没有一人能活过五岁。 孙太后以为能高枕无忧,她还年轻,日后还有机会再生。 然而却无意间得知先皇在外其实有个孩子。 她大为震怒,明察暗访,终于查到了那孩子的生母。 那姑娘本是国子监祭酒之女,跟先皇算青梅竹马。 碍于孙太后手腕,先皇起初有意待她生下孩子之后再进宫。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突发疾病。 孙太后以雷霆之势处置了那姑娘,可襁褓中的孩子却销声匿迹,无论怎么查都查不到。 孙太后知道这是先皇的安排,于是藉由娘家之势,从宗亲里挑了诚王登基,就是现在的明帝,自此独霸后宫。 沈南乔前世被宁肃救出囹圄那段日子听过这段过往,所以她眼下看太后,有种洞悉天机的优越感。 太后浑然不知此事。 她不动声色打量沈南乔,话锋一转。 “听闻你原本是许给平远侯世子的?” 沈南乔来时路上便已忖度过,十有八九脱不开这桩事。 听太后如此问,反倒凝了心神。 太后既然能开口问,势必已经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解得清清楚楚,自己若想撇清,无疑是把太后当傻子骗。 可她若是一味哭诉告状,却又容易给人看笑话。 宁肃在朝堂从来都不是轻易折腰的人,她更不能扯后腿。 想到这里,她轻咬下唇,开口道。 “原本这婚事是父母之命,无奈世子跟庶姐发乎情却未能止乎礼,闹出这样一桩事。好在夫君为人宽宏,愿意胳膊折在袖子里,算是全了两家的脸面。” 短短一句话,既把锅不动声色扣在宁子昱和沈静怡身上,又含蓄地夸了宁肃,最后还暗戳戳点出这是家事,没必要惊动宫里。 所以话音刚落,非但太后停住了抚弄猫儿的手,就连作壁上观的皇后都忍不住投来关切目光。 宁肃是皇帝亲信,连带着皇后自然也把沈南乔当自己人,于是掩唇笑了笑。 “大伴这新娶的小夫人倒是有几分意思。” 皇太后狭长的丹凤眼从她身上掠过,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下。 “可不是有意思,这滴水不漏的性子,倒是像他像了个十成十。” 这话听不出好恶。 但沈南乔自知在太后面前,既不能聪明过头,又不好过分蠢笨,这个尺度着实不好拿捏。 在没搞不懂为什么太后为何单独召见她之前,只得步步为营。 太后话锋一转,陡然尖锐起来。 “原本唾手可得的世子夫人,现在变成无名无实的厂臣之妻,心里便没有什么不平吗?” 沈南乔微微蹙眉,随即故作不解。 “明明是臣女讨了便宜,为何要不平?” 太后半眯着眼看过去,似是在忖度这话的真假。 “宁肃虽生了副好皮囊,但到底是司礼监出身。你小姑娘家家不懂事,不怪你。”她淡淡笑了,话里有话,“今日叫你来,是想主持个公道,若你不愿这门亲事,哀家可以即日替你退回。那世子夫人的位置,还是你的。” 沈南乔心头一紧,脑中电光火石闪过想法。 太后最恨宠妾灭妻,难不成真要替她主持公道? 因为忌惮宁肃的身份,所以先叫她来,探探口风。 若成呢,事后宁肃若发难,自然可以推到她身上。 若不成呢,便是自己不识抬举…… “臣女多谢太后好意。”她唇角噙了抹温婉笑容,“只是才入了福窝,美梦尚未来得及做,怎么舍得这就走呢?” 这话说得俏皮,但也暗含了婉拒之意。 一旁皇后含笑开口。 “您瞧,臣妾就说这孩子定然不会答应,母后非要与我打赌。” 太后慵懒地抚了抚腕上的翡翠镯。 “倒是个有气性的,平远侯世子当众闹了这么一出,但凡要点脸皮的姑娘,都不能去吃他这根回头草。” 皇后颔首。 “臣妾瞧着沈家这姑娘确实不错,不卑不亢的。跟了大伴,倒是让人放心。” 太后淡淡扫了她一眼。 “那是她还不知道,宁肃心里原本有个人的缘故。” 沈南乔脑中嗡地一声,刚刚原本应对自如,可听闻这句话之后不知怎地,豁然觉得茫然不知所措。 此时就听外面传来内侍通传的声音。 “圣上驾到。” 太后嗤笑一声。 “他倒是放心不下你,这就搬救兵来了。” 小剧场 沈南乔:别扯开话题,咱先说说白月光那事儿。 第21章 要送他当平妻? 沈南乔心下一动。 不知道是宁肃耳报神快,亦或是柳嬷嬷按捺不住去搬了救兵。 但此时已经无暇细想,她连忙起身,随着皇后去接驾。 前世她也见过皇上,但印象里只有远远的一抹明黄色身影,如此近距离觑见天颜还是头一遭。 明帝是个剑眉星目的中年美男子,看上去就颇觉和善,只是面色有些苍白,据说身子骨并不算结实。 “这便是灵均新娶的媳妇儿?”明帝说话比看着还要和善。 皇后笑着打趣。 “您没瞧见厂臣跟着来了?那自然是担心自家夫人。否则这一年到头,他有几次是愿意踏足慈宁宫的?” 这话乍一听是在玩笑打趣,可仔细分辨,却有些挑拨之意。 看来皇后也不似表面上慈和,不知是借宁肃刺太后,还是想藉由太后去压宁肃一头。 沈南乔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则暗暗记下这一笔。 抬眼就见宁肃尾随明帝进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沈南乔忘了自己身在慈宁宫,她眼中只有神兵天降的那人。 他换了飞鱼服,腰间束着白玉带,愈发显得腰细腿长,容颜精致。 “瞧瞧,到底是新婚燕尔,白日才跟着归宁,这才个把时辰,就看得挪不开眼睛了。” 皇后的打趣将沈南乔的思绪拉回。 她恍然想起自己还在慈宁宫。 宁肃眸子从沈南乔身上滑过,眼底有一闪而逝的笑意。 明帝颔首,回头道。 “皇后不说,朕倒是忘了,他娶媳妇儿还没磕头谢恩呢。” 有小宫女很识趣地搬了蒲团来,宁肃也不推辞,牵过沈南乔的手。 习武之人掌心有薄茧,磨在她幼嫩的手心,丝丝缕缕地痒。 沈南乔来不及细想,便被牵着一起跪下,跟着行了叩拜大礼。 明帝叫了起,复又笑道。 “这算是在朕面前盖了章,以后旁人可不能轻易为难他媳妇儿了。” 沈南乔恍然惊觉宁肃的用心,他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故意放纵太后的人把自己带到慈宁宫,然后带明帝来解围。 这样一来,这桩原本不算名正言顺的婚事便过了明路,哪怕没有三媒六证,皇上金口一开,她便是堂堂正正的厂臣夫人。 思及至此,沈南乔忍不住侧目看身旁那人。 以东厂的情报网,绝不可能不知道慈宁宫派了人,更何况整个司礼监都在他管辖之下。 所以唯一的解释:他是故意的。 沈南乔心底涌上莫名暖意,但又替他捏把汗。 起身时没有站稳,微微晃了晃,宁肃极快地扶了她一把,待人站稳后才松开。 这番动作落在众人眼里。 皇后勾起唇角。 “臣妾还以为厂臣那个性子,怕是要孤独终老了,没想到也有堕落凡尘的时候。” 这话在沈南乔心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子。 前世可不是就因为她,谪仙一样的人物才蒙了尘,送了命。 明帝闻言大笑起来。 “朕也是始料未及,他竟然还是个疼媳妇儿的。” 唯独太后似笑非笑。 “若不是当初那桩事儿,他怕是早就成亲了吧?” 此话一出,帝后脸色都不大好看,唯独宁肃不动如山。 沈南乔虽不知前因后果,但却清楚这时候必须要在明帝面前维护宁肃。 于是她像没听懂太后这句话里有话一样,故作娇羞开口。 “可见姻缘天注定。” 明帝闻言眼睛一亮,挑眉道。 “好个姻缘天注定,就冲这句话,赐赏。” 内侍很快端了赏赐来,皇后也凑趣一般赏了套红宝石头面。 太后不错眼珠地打量沈南乔,忽而笑了,她伸手褪下腕上那支翡翠镯。 “哀家没有备赏,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戴着玩儿便是了。” 沈南乔出身不俗,母家也是世家大族,单看水头便知道那翡翠不是凡品。 从进门到现在始终未发一语的宁肃忽然开了口。 “长者赐不可辞,收下吧。” 沈南乔闻言便大大方方接过,戴到腕上。 这是惯常的礼节,得了长辈的赏赐,尤其是簪子首饰这种小玩意儿,应该当场戴上方显敬重。 她抬手间露出腕上原本的绞丝金镯,太后眼神一闪,很快便恢复平静。 明帝对于她的知书达理显然很满意,格外又多嘱咐了一句。 “灵均这人性子冷,平日里你别在意。平远侯府那些糟心事朕知道,你若是受了委屈,只管进宫告状便是。” 沈南乔得了这样一句金口玉言,心下愈发有底。 明帝心情不错,跟太后寒暄了几句,便告了罪,要去批奏折,皇后也跟着走了。 临走时,明帝特地嘱咐宁肃。 “今日不用你伴驾,新婚燕尔的,送你媳妇回府吧。” 说毕便走了。 宁肃待要领人走,却听太后曼声道。 “哀家跟厂臣这新媳妇儿倒是投缘,今晚不若就留宿慈宁宫吧。” 沈南乔一惊,从未听说留宿臣妻在宫内的,就算太后是寡居,后宫又不是只有太后一人。 难道不用避嫌吗? 宁肃转过身,还是一贯从容的做派,拱拱手道。 “这怕是不合礼数吧?” “那你贸然娶妻,无媒无聘,就合礼数了吗?” 沈南乔有些被搞懵了,明帝已经金口玉言许了这桩亲事,太后还要旧事重提,说不合礼数,难不成要跟明帝对着干吗? 宁肃是滴水不漏的性子,闻言立刻抓住太后话里的漏洞。 “事急从权,皇上刚刚已经亲口应承,算是天子大媒。至于聘,确实是微臣疏忽了,回去便补上。” 然而太后却并不满意,扬手将猫儿从膝上赶下去。 “你拿皇帝来压哀家?” 宁肃掖着手,微俯了俯身道。 “微臣不敢,只是实话实说。” “厂臣的意思,是哀家不肯听实话了?” 沈南乔心里捏了把冷汗,就见宁肃不卑不亢。 “太后有何指教,不妨直说。” 太后似是就等这句话,她朝边上嬷嬷使了个眼色。 很快一卷画像便递到宁肃手边。 “这是哀家娘家的侄孙女,今年十六了,人品才学俱是一等一的好,依哀家看不错,厂臣觉得如何?” 沈南乔心里咯噔一声,难不成太后也有给人娶平妻的嗜好? 小剧场 太后:人家才16,你夫君努努力能做她爹了。 某督主:那不可能,我媳妇儿才17,怎么努力也生不出16的娃来。 第22章 太子,臣已经娶了 就在沈南乔胡乱猜测的当口,就听太后又道。 “太子眼下也十三了,是该相看起来太子妃了。” 她闻言心口一松,原来是为这事儿。 宁肃接过画卷瞧了眼,太后不动声色。 “如何?是个齐全孩子吧?” 沈南乔深谙这里面的门道,高门大户相看,要紧的不是姑娘长得如何,是出身。 坊间尚且如此,更何况皇家。 太后既然说是侄孙女,自然是想让未来太子妃也出自孙家。 旁人不知道,但她心知肚明,皇上非她亲生,趁太子年纪不大,好掌控,先结了亲事再说。 宫里原是如此,一个接替一个,方能保家族长盛不衰。 孙太后心里打的主意,宁肃自然明白。 他慢条斯理将卷轴递回去。 “太后的侄孙女,自然是极好的。” 太后却不容他打太极。 “你是太子大伴,给他瞧瞧?” 宁肃轻笑。 “自古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后是他祖母,自然比臣更近一层。” 太后在后宫摸爬滚打多年,闻言冷笑。 “别把你们厂卫糊弄事那套拿到哀家的慈宁宫,就一句话,你应还是不应?” 宁肃能从一介无名小辈爬到今日位极人臣,自然是极擅应对之道的。 “臣应了没用,这事儿最后拍板还得看皇上。”他觑着太后的脸色,“但太子那边,臣可以尽力为之。” 太后也知道储君的婚事不可能由宁肃一手遮天,皇上驾崩倒还罢了,问题是明帝活得好好儿的。 但宁肃但凡松口,就说明这事儿有缓和的余地。 这小子未及弱冠就混迹东厂,生生送走了当时的司礼监掌印。 坐上这个位置,心机之深非常人可揣测。 他不像其他太监是巧舌如簧的性子,但经手的事儿,还没有办不成的。 太后脸色缓和了些。 “有你这句话就行,哀家也不是为难你,该尽的力你尽到,剩下就看天意了。”她意味深长看一眼沈南乔,“你夫人不是说了吗?姻缘天注定。” 沈南乔此时已经明白了八九不离十。 后宫如后宅,也是战场,但不同的是,若是这块场子拿下来了,对宁肃有益无害。 “有劳厂臣走一遭东宫吧。哀家这些日子会时不时地传你夫人进宫做伴儿的。” 这是威胁。 宁肃不动声色,微微颔首。 太后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于是放两人出了慈宁宫。 一迈出暖阁,宁肃便稳住身形,转头上下打量沈南乔。 “我来之前,没吃亏吧?” 沈南乔急急摇头,环顾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 “这是想借你的手,拉她娘家上位,此事不能轻易应下。” 宁肃冷不丁将人揽入怀里,不动声色低语。 “有话出去再说。” 熟悉的冷香扑入鼻端,沈南乔下意识想拉开距离,却被宁肃再度扯回去。 “太后在宫里有眼线。” 沈南乔登时不敢再动。 两人缓步向前,她每走一步小心翼翼,生怕落了旁人的眼。 绕过假山。 迎面有一行人远远走过来。 为首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步伐很快,几乎是一路小跑。 宫中长廊灯火通明,那人五官轮廓很快就分明起来。 黑葡萄似的一双大眼睛,有几分瘦弱,举手投诉带了点养尊处优的矜贵。 年纪虽然不大,但通身的气派却不小。 沈南乔心里咯噔一声:是太子! 宁肃敏锐地察觉到她身子僵了僵,这便奇了。 这几日什么大风大浪她没见着?也没见她有半点喜怒形于色,便是刚刚在慈宁宫,也是应对有度,不卑不亢。 怎么眼下却被个半大孩子弄得窘迫起来? “伴伴!”少年音带了一点点粗噶,变声期的这把嗓子倒是不难听。 沈南乔却被这一声儿叫的浑身发冷。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小太子对宁肃有多依恋。 而这样一个孩子,却在几年后生生让人要了他大伴的命。 这怎能让人不觉得可怕? “这便是伴伴娶的新妇?” 太子浑然不觉她心绪澎湃,兀自看向宁肃。 宁肃微微颔首。 沈南乔强自压下心头的惶恐和慌乱,规规矩矩给太子行礼。 让她讶异的是,少年眼中的敌意甚至不加掩饰。 这不是他们头次见面吗? 沈南乔自问不是个惹人嫌的性子,况且之前从未打过交道,这点敌意从何而来呢? 那身量不高却挺拔俊秀的小少年,此时负着双手看她,眼里的嫌恶已经转成挑剔。 “长得也不怎么样嘛,配不上伴伴。” 兀自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沈南乔乍听到这句话,讶异地挑高眉头。 她从小到大都是出了名的美人胚子,京城甚至有好事者给贵女容貌做了排名。 自她及笄,就没有人把她从头把交椅上挤下去过。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挑剔她相貌不济。 不过太子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宁肃确实长得太过俊秀,若不是有个太监身份,怕是提亲的早就踏平门槛了。 宁肃似笑非笑。 “殿下,臣已经娶了。” 这话里护短的意味有些明显。 太子悻悻地垂了头,小脸绷得死紧,最后不情不愿吐出一句。 “那恭喜伴伴了。” 宁肃拱手回礼。 “多谢太子。”他侧眼扫过沈南乔,又道,“臣琐事缠身,怕是不能兼顾内子,他日若是进宫,还望太子帮忙照拂些。” 那张近在咫尺的小脸表情瞬息万变,带了点被信任的惊喜,又有些不敢置信。 “伴伴放心,孤绝不会让她吃了亏去。” 纠缠了这一会儿,出宫时便已是夜半时分。 沈南乔细细咂摸刚刚太子的话,有几分爱屋及乌的意思在里头,但真心有多少,不得而知。 宁肃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见了这父子俩本尊,依然觉得需要提防吗?” 沈南乔一震,方想起她今日归宁说的话。 难不成他是故意让自己亲眼见见皇帝父子,好打消疑窦的? 她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他便是有只手通天的本事,也未必能这么算无遗策啊! 她盯着宁肃,表情难以置信。 “今日种种,全都是你刻意安排的?” 宁肃未置可否。 “夫人觉得呢?” 小剧场 沈南乔:你们东厂是主修敷衍学吗? 第23章 本督夫人从不会错 沈南乔前世便知宁肃大权在握,但却从未想到,他甚至能将皇室都算计进来。 “宫中传召不是我的意思,但太后大婚那日便派人来送礼,怕是早就惦记你了。” 窗外月色沾染上袍角,衬得整个人轮廓都柔和了些,他难得有耐性给她解释。 “至于皇上那边,确实是我安排的。” 沈南乔面上一滞,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他原本不必如此冒险的。 粉团子心思浅,一眼便能看出想什么,宁肃挪了个位置,淡然道。 “太后不是省油的灯,但到底有所忌惮,我也早有打算想让皇上亲口允了这桩婚事。” 今日在御书房,明帝便饶有兴致问他,是不是真的相中了人家小姑娘。 “朕了解你,向来不是那种扶危济贫的性子,缘何这回突然大发慈悲了?”明帝打趣着,“总不可能是早就相中人家小姑娘了吧?” “欠过些许人情。”他答得半真半假。 明帝闻言便更好奇了。 宁肃自他尚未登基便随伺在侧,前后也有十多年,只有旁人欠他,何时见他欠过旁人人情了? 更何况对方只是个鲜少有机会出闺门的小姑娘。 “朕不信,你细说说?” 但宁肃不上当。 “您不信也没法子。” 这人就是如此,越吊胃口就越有兴致,明帝眼珠一转。 “不然这样,你把事情来龙去脉讲明白,朕给你夫人个诰封。” 宁肃对外虽然从未言明是否净身,但担任司礼监官职多年,宦官自然不可能给自家夫人挣诰命。 明帝自以为这个诱惑足够大。 可宁厂臣却一字一顿。 “多谢陛下好意,她不需要。” 粉团子若是真的贪慕虚荣,当日就该直接嫁给宁子昱。 现成的世子夫人就摆在眼前,她却转头嫁给自己一个太监。 明帝与他相交多年,自然了解宁肃为人。 眼见得提到新娶的夫人,他眉梢眼角都透出笑意来,这简直比太阳打西边儿出来还难得啊。 “朕不问你了,朕亲自去慈宁宫瞧瞧。” 明帝并非太后亲生,所以母子俩之间也有些互相制衡的意思。 太后不愿打破这点微妙的平衡,所以事事愿意让三分,这也是她为什么布局拉拢太子的原因。 不过宁肃有自己的打算。 “是不是觉得本督太过工于心计?” 沈南乔不知如何作答。 宁肃那个位置,但凡少算计一点,就容易万劫不复。 “所以无需担心,太子也好,皇帝也罢,都不容易算计到我。” 沈南乔咬住下唇,还是开了口。 “话虽如此,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当心些好,毕竟伴君如伴虎,尤其是太子。” 宁肃虽然名为太子大伴,但实际上私下亦师亦友。 小太子自懂事起便跟着他,私底下关系早已超越一般的师友,所以宁肃才有绝对的自信。 可就是这么一个自幼带起来的孩子,最后狠狠捅了他一刀。 沈南乔思忖着。 从今日见面来看,小太子至少在这个时候,对宁肃还是心无旁骛的。 帝后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有限,大部分时间陪在身边的,还是宁肃。 所以若是从现在开始努力,最后结局未必没有转机,十来岁的半大孩子,若说驯服倒是也不难。 她既打定主意,心下踏实许多。 马车一路回了平远侯府。 宁肃住的院子在后巷,所以车夫干脆绕过前门。 “想换栋宅子吗?”宁肃见沈南乔盯着外头发呆,于是想起这个由头来,“顺义巷我有栋宅子,你若想搬过去,我教人收拾停当。” 沈南乔略一沉吟。 宁肃十多年一直没搬离平远侯府,势必有他的道理。 再说成亲便往外搬,像是不大近人情一般。 最重要的是,唯有留在平远侯府,她才能步步为营,让宁子昱和沈静怡付出应有的代价。 “暂且不必了吧,松畅轩位置清幽,没什么不好。” “搬走便可以免了晨昏定省。” 她抬眼看向宁肃,灿然一笑。 “留下我也没打算每日都去点卯,我是弟媳,又不是儿媳。” 宁肃闻言露出一点笑意。 “放心吧,今日之后,阖府上下,谁也不敢对你有半点不敬。” 这话很快得到了印证。 马车刚刚进巷子,远远就见宁老太君带着诸多女眷子侄,由平远侯夫人扶着,立在门前翘首以待。 见马车进来,精神一震,连忙敛声屏气,上前迎接。 沈南乔微怔,但见宁肃已经下车了,在车上冲她伸出手。 宁老太君愈发惊讶,这个小叔子竟然能为新妇做到如此地步。 沈南乔拎了裙摆,就着宁肃的手下车。 见黑压压的一群人,她故作不解。 “长嫂这是何故,可有贵客深夜降临?” 宁老太君见她如此,以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可形势不如人,只得颤颤巍巍回答。 “事前宫里派人来宣旨,说这桩婚事由圣上保媒。阖府上下,务必好好对待七夫人。” 沈南乔讶异回头看向宁肃,见他好整以暇,似是早已成竹在胸。 难不成,这事儿也是他安排的? 平远侯站在宁老太君身侧,恭恭敬敬开口。 “叔母既嫁入我平远侯府,便把这里当自己家便是,吃穿用度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只管找拙荆。” 沈南乔心下冷笑。 短短两句话,非但点出自己寄人篱下的身份,更宣告了当家主母的大权还在他夫妇手里。 前世的沈南乔或许还会被唬住,这一世的她可决计不会吃这种亏。 “侯爷不必客气,我们夫妇连夜收拾收拾,准备搬家了。” 平远侯闻言大吃一惊。 明帝前脚刚派人传旨,后脚宁肃夫妇就搬走,这不是明晃晃要打他的脸吗? 姑且不论一顶不敬尊长的大帽子扣下来他就吃不消,最麻烦的,怕是要惊动御史台。 退一万步,就是明日早朝明帝那关也不好过。 搬家,还是连夜搬家…… 一想到圣上的眼神,平远侯不由自主出了一身冷汗,他急忙开口。 “叔母何出此言?若是家中老小有得罪之处,但说无妨。” 宁肃微微侧目,虽明知才刚说过不想走的沈南乔是在以退为进,不过还是好奇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原本娶亲就是要自立门户的,更何况夫君在朝堂独当一面,也没必要寄居侯府。” 沈南乔好整以暇笑笑,眼神在众人身上掠过,没见着宁子昱夫妇,应该是怕碍了自己的眼。 “叔母这话便外道了,怎么是寄居呢?侯府就是小叔叔的家啊。” 沈南乔不为所动。 “以前孑然一身就算了,现在既娶了我,别府另过也是应该的。” 平远侯心下大急。 这几年明帝是看在宁肃的份上,才对平远侯府高看一眼,若是这定海神针走了,可以预见日后侯府每况愈下的情景。 “叔母此言差矣……” 话音未落,就听在一旁始终未开口的宁肃突然道。 “此言差矣的人是你。毕竟,本督夫人说的话,从来不会出错。” 小剧场 平远侯:之前没看出来,你是个恋爱脑啊。 第24章 拿乔她是行家 宁肃护短这件事,这几日平远侯已经有所领教。 敬茶那天竟然亲自对沈静怡动手,就因为她冒犯了这位新过门的厂臣夫人。 宦海沉浮多年,平远侯自以为眼光足够独到,想着不过是新婚三天热,再加上他是个护短的性子。 没想到宁肃为了她,竟然连明帝都惊动了。 这样一来,这位小婶子倒不能轻易动了。 “小叔叔所言甚是,我失言了。”平远侯话锋转得极快,他辈分不够,在分家不分家上是没什么发言权的。 宁肃算是宁老太君一手带大的,虽然幼年时有些照顾不到,但这些年也未见他翻旧账。 所以自恃在宁肃面前有两分颜面在。 此时此刻,老太君似笑非笑看了一眼沈南乔。 “到底是一家子至亲骨肉,勤走动些,方有感情,若是分府另过就生分了。” 沈南乔微微抬头看向门上的匾额,面容安详淡然。 “老太君许是有了春秋,不大记事。七爷十六岁便入宫,这些年回府次数寥寥无几。要说生分,这些年早就该生分了。” 老太君捏紧了手中的拐杖,指甲一下下抠着那楠木杖上的寿字,不敢相信自己被个年纪足以做她孙女的小丫头怼了。 “男人志向在朝堂,后宅的事,还是不要影响到他了吧?” 老七虽有城府,但这些年对平远侯府还算厚道,不能说一手提拔自家人,到底也没使绊子。 眼下沈南乔一来,就鼓动着分府,偏生老七竟然吃这套,真是看着就来气。 在后宅摸爬滚打多年,老太君降服过儿媳,也制服过孙媳。 一个区区弟媳,她自恃不在话下。 “都是一家人,若有什么不满尽管说。只是分府一事,还是不要再提了。” 这话正中沈南乔下怀,她原也没打算搬家,不过是以退为进,就等老太君这句话。 “既然老太君如此说,那我便有几句话想问。侯爷虽然承爵,但夫君却是实打实的朝廷重臣,论职位论辈分,缘何是侯夫人掌家呢?” 老太君心里咯噔一声,千算万算,没料到她要的竟然是这个。 她意味深长重新审视这个弟媳,这丫头也算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小时候总来玩。 后来因为两家有了婚约,要避嫌,这才少了往来。 没想到这丫头竟然滑不留手。 “弟妹的意思,是想要掌家权?” “老太君说哪里话?我不过是好奇问问。”沈南乔安安稳稳,只温婉笑着,“只是世子夫人位置空悬,侯夫人独木难撑,我想跟着从旁学习学习,既然侯爷说都是一家人,我也想多少分些忧。” 平远侯夫人是世家大户出身,只是这些年一直被老太君压着,没能翻起多少水花。 闻言登时有些沉不住气。 “小婶婶这是什么话,这是手长到想管侯府家事吗?” 老太君恨不得把她嘴堵上。 沈南乔微微冷笑。 “老太君才说是至亲骨肉,侯夫人这会儿又道我手长。”她望向老太君,眼神澄澈,“我年幼无知,竟不知道到底该信谁才好。” 侯夫人自知失言,被老太君瞪了一眼之后,不敢再说。 “弟妹这要求不算过分,不过是协理家事,明日便着手试试吧。” 沈南乔达到目的,见好就收。 回到宁肃的偏院,沈南乔仔细盘算了一下,心下有了主意。 她叫了玲珑来盘算清点,将嫁妆单子一样一样整理好,又叫柳嬷嬷帮忙整理出一份下人名单和来历。 宁肃在旁冷眼看她忙活,待到无人时方开口问道。 “你有掌家的打算?” 沈南乔对宁肃虽然毫无保留,但这件事她不打算让他掺和。 于是狡黠笑笑,打起太极。 “你主外,我自然要主内嘛。” 宁肃难得见她流露出小儿女姿态,倒觉有些好奇。 “说来听听,你的打算。” 沈南乔见拗不过,索性在床榻边坐下。 “侯府掌家权历来都是在侯夫人手里,按理说,日后也是要交给世子夫人的。” 宁肃挑眉。 如果没有宁子昱那档子事儿,她接过侯夫人手里的掌家权也是名正言顺。 然而现在他嫁给了自己…… “你心有不甘?” “我为什么不甘?”沈南乔手上拆头发动作未停,“我得偿所愿嫁给想嫁的人了,有什么不甘的?” 那种诡异的感觉又来了,就仿佛那日大婚的当场改嫁,是早有预谋一样。 未及宁肃将脑中想法问出,便听她又道。 “贵妾也是妾,老太君不可能把掌家权给沈静怡。那么相较之下,我自然是眼下老太君心里的最佳选择。” “那宁子昱若是娶了正妻呢?” 宁肃承认自己这会儿对这事竟然兴起几分好奇。 官员不兴与内眷议政,但宁肃愿意带她进宫见识政治风雨,多少是把她当自己人了。 投桃报李,因而宁肃既然问起她的打算,沈南乔也不准备藏着掖着。 “那我就要他娶不到正妻。” 宁肃挑挑眉。 他以为小丫头不在乎,没想到她还是惦记着这茬儿。 看来她对宁子昱的感情倒是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深,不论爱恨。 否则真正的淡漠,应该是视而不见。 “我当众悔婚,沈静怡又挺着肚子嫁进来,没有哪家贵女愿意嫁进来做这个世子夫人的。” 前世宁子昱竟然敢在最后关头出卖宁肃,这笔账不能不算。 “我对掌家权不可无不可,但要他们尝尝一无所有的滋味。” 小剧场 沈南乔:我不想要,但也不可能给你,嘿嘿,就是玩儿 第25章 他有俩通房? 江老太君到底是场面人,第二日就把账本送来了。 为免沈南乔多想,特地将身边最得力的孙嬷嬷也一并送了来。 明着是帮忙,实则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好回去禀告。 沈南乔早有成算,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安安静静捏着粉彩茶杯喝茶看账本,半晌没说话。 待到觉得把人晾够了,才如梦初醒似的笑笑。 “瞧我,怎么能让嬷嬷站着呢?琥珀,快看坐。” 经由前几日之事,孙嬷嬷断断不敢轻视这个看上去娇滴滴的七夫人。 就连坐,也只敢让屁股浅浅沾一个椅子边儿。 “这松畅轩的人手,我都不大熟悉,嬷嬷不妨说给我听听?” 她眨着大眼睛,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孙嬷嬷心下稍定。 “回七夫人,咱们松畅轩这边,是四个杂役婆子并四个洗扫小丫鬟,都是老实可靠的家生子儿。老子娘的卖身契悉数在府里,您大可以放心。” 但凡高门大户,府里下人来路多比较杂。 宫里赏的官奴、自行采买的私奴,最得力的还当属代代相承的家生子儿。 平远侯府在京城屹立百年,算是数一数二的世家,所以家生子儿占了一多半。 这些人虽然少有轻浮跳脱之辈,但也因为家里几代人的卖身契都捏在老太君手里,所以对宁肃来说,未必是实打实的忠心。 “卖身契在松畅轩吗?这我倒是不知。”沈南乔故作天真,“烦劳嬷嬷帮我找出来,日后若是下人们出了什么错处,我也好拿捏。” 孙嬷嬷暗暗心惊。 按理说,沈南乔这话也没错,她并未逾矩插手其他房的家事,整肃自己松畅轩这一亩三分地,旁人无可指摘。 可她上来就要卖身契,这就等于将侯夫人多年来安插在松畅轩的人手一网打尽啊。 “这卖身契,许是收在管家手里,待老奴回头去问问。” 她搪塞着,自恃沈南乔不会驳她面子。 沈南乔也不生气,只似笑非笑地盯着孙嬷嬷,直到对方有些发毛才开口。 “嬷嬷平日是跟侯夫人办差比较多,是吧?” 孙嬷嬷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点点头。 “确实,因着素日都是夫人管家,所以老奴跟她打交道多些。” “那侯夫人若是想查些什么,嬷嬷也让她等,是吗?”沈南乔好整以暇地笑笑,“那不得不说,侯夫人性子着实不错。我听夫君说,若是东厂有人敢如此懈怠,早就把腿敲折了。到底咱们后宅不必衙门,对待下人还是松泛些。” 她每说一句,孙嬷嬷心头就紧一下,待到她把这番话说完,老嬷嬷早已是汗流浃背。 偏生沈南乔不打算善罢甘休。 “可能是我见识浅陋,从没听说家生子儿的卖身契捏在管家手里。”她笑容带了三分调侃,“所以这些下人,算是侯府借给我们的,是吗?” 孙嬷嬷扑通一声跪下来。 “七夫人说哪里话,是老奴的疏失,这卖身契早该交过来,因着七爷……不,督主这边始终没有个管事的主母,所以就耽搁了。” 沈南乔闻言放下脸。 “这话不对吧?若是七爷不娶妻,合着连几个下人的卖身契都拿不到?这是什么道理?我父亲出身礼部,我竟没学过,还请嬷嬷教教我。” 孙嬷嬷这下终于懂了,沈南乔绝非她想象中不谙世事的大小姐。 相反,她对内宅家务这点猫腻可是门儿清。 她是主子,又有宁肃撑腰,若是真把事情闹大了,到时候不好交差的是自己。 沈南乔心下早就打算好了。 先整肃松畅轩,也给各怀鬼胎的那几房敲山震虎一下。 她一早就知道,平远侯府这两年明里暗里仗着宁肃的势,甚至连有头有脸的奴才都脱了籍,入仕为官。 所以他们断然不会放过宁肃这个大腿,能被派在松畅轩盯梢的,也不会是省油的灯。 沈南乔前世早就洞悉这些人的底细,眼下若想拿捏她们,卖身契是最好的法子。 孙嬷嬷情知今日躲不过,只得硬着头皮道。 “是老奴办差失误。” 只道歉却没下文,这是打太极的意思。 沈南乔笑笑,也不回答,从一旁针线篮里拿出副鞋面,细细开始描起来。 孙嬷嬷跪在那里,冷汗一股子一股子沁出来。 若是今日她不交出卖身契,怕是出不了这个屋子,等下宁肃散朝回来,自己就是个死。 可若是拿出卖身契,侯夫人那里断断不能交差,她可是花了不少心思,才把这些人调教出来的。 屋里静得落针可闻。 那青砖地又硬又凉,也没个蒲团之类的,跪在上面只感觉膝盖生疼。 一盏茶时间转瞬即逝,孙嬷嬷有些跪不住了,可沈南乔依然没有开口的打算。 又是一盏茶过去,孙嬷嬷是老太君身边红人,又跟着侯夫人管家,哪里跪过这么久? 登时有些气血上涌,直直栽倒在地上。 沈南乔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 “想是嬷嬷乏了,琥珀,给嬷嬷沏碗茶,要浓浓的,好提神。” 孙嬷嬷白了脸,小心觑着沈南乔的脸色,见她面色并无异状。 眼见得再过半个时辰就要散朝,她终于撑不住,把心一横。 “老奴今日便将那些家生子儿的卖身契送过来。” “半盏茶。”沈南乔头也没抬,“半盏茶之内我若是没瞧见卖身契,嬷嬷从老太君房里挪用公账的事儿,怕是瞒不住了。” 柳嬷嬷闻言大惊。 沈南乔敛了笑。 “听闻嬷嬷有个独生子,在庄子上不大长进,欠了不少赌债。老太君素来治家严谨,侯爷又是升迁的关键时刻。若是让他们知道,嬷嬷藉由在老太君身边当差的机会,中饱私囊,你猜,会怎么样?” 孙嬷嬷两腿抖如筛糠。 这事她瞒得滴水不漏,就连平远侯夫人都不知道,沈南乔一个深闺长大的姑娘,如何得知? “宁府对徇私偷盗的下人如何,嬷嬷最清楚,这把年纪能不能禁得住一顿板子不说。没了你庇护,你那不成器的儿子,还能像现在这样悠闲度日吗?” 孙嬷嬷咬紧后槽牙,知道今日栽了。 “老奴这就把卖身契送来。”说着就要起身。 却听沈南乔轻笑一声。 “刚刚是只要卖身契便可,可嬷嬷耽误了我这许多功夫,多少要补偿些吧?”她不紧不慢放下鞋面,“这府中十年来的人情往来,劳烦嬷嬷一并拿来吧。” 孙嬷嬷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这可是当家主母不可或缺的持家法宝,平远侯夫人盘亘多年,能建立自己的关系网,全都得益于这人情往来。 若是让沈南乔得了这单子,怕是如虎添翼。 正犹豫着,就听沈南乔又道。 “嬷嬷也知道,没有东厂查不到的东西。你掂量掂量,是我去劳烦七爷,还是嬷嬷帮我省了这个麻烦?” 孙嬷嬷脸色煞白,咬着后槽牙。 “老奴来办,不劳烦督主了。” 她起身揉着膝盖弯,一瘸一拐地往外走,行至门口忽然回头。 “还有件事,要跟七夫人交代一声,松畅轩原有两个开了脸的二等丫鬟,您瞧瞧,怎么处置才好?” 沈南乔心里一沉。 既是开了脸,那便已是收用过了,可宁肃的身份,怎么可能呢? 然而这种转头就能拆穿的谎,孙嬷嬷又犯不上骗她。 “带人来,给我瞧瞧吧。” 小剧场 沈南乔: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差生文具多。 某督主:啥? 沈南乔【嘲讽脸】:就是越不行,越安排通房啊。 第26章 逼供她有一套 宁肃散朝回来的时候,隐约觉有些不对劲。 平日若是听闻他回来,早就乳燕投林似的飞出来了。 可今日非但门口没有半点动静,连屋内都是冷冷清清。 他不由自主加快脚步,走到廊子底下,就见柳嬷嬷指挥着几个小丫头在挂灯笼,见他来了,急忙行礼。 “夫人呢?”宁肃其实影影绰绰已经透过窗户瞧见她在里头的身影。 “夫人正在训诫两位……”柳嬷嬷不知是难以启齿,还是不知如何称呼,“两位小大姐。” 宁肃不动声色卷起眉头。 他这两年对松畅轩疏于管理,小大姐又是哪里来的? 想着,便信步而入。 一眼先看见坐在拔步床上的沈南乔,许是大婚没几日的关系,她还穿着茜红的襦裙,头上松松挽着家常发髻,用一根白玉簪子固定。 小小的人儿,倒是把整个屋子都点亮了。 他许久没在这座府邸体会到归属感了。 然而下一刻,地上跪着那两个人便打破了这种温煦的宁静。 两个眼生的婢女跪在地上,凭他多年在东厂拿人审问的经验,一眼便看出了衣着上的不同。 虽然不是什么时新的款式,但素缎料子等闲不是这府里寻常丫鬟能穿的。 就见那二人端端正正跪着,头顶两个细瓷大碗,碗里是九分满的清水,稍一摇晃就会洒出来。 看这头脸湿的程度,应该跪了不短时间。 宁肃心下顿时有了两分底。 “夫人好兴致,在看杂耍吗?” 其中一个婢女心思活泛,登时娇滴滴地叫起屈来。 “督主救命,小夫人无缘无故让我二人跪在这里,已经大半个时辰了。” 沈南乔眯了眼。 “夫人就夫人,前面加个小字,是瞧不起谁呢?” 宁肃一怔。 沈南乔素来不是这种恃宠而骄的性子,看来今日这做派,有几分做给自己看的意思。 另外一个见同伴当了出头鸟,胆子登时也大了起来。 “我们姊妹好心来拜见,可夫人不由分说就让罚跪。”她觑了眼宁肃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就连督主都未曾如此为难过我们。” 宁肃挑了挑眉。 就见沈南乔摆弄着手里的络子,似笑非笑。 “后宅原本就是主母说了算,督主在朝堂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哪有功夫调教你们?” 宁肃没见过沈南乔在后宅处事的一面,今日既然这两个丫头敢攀扯他,那作为苦主,他势必得留下看看情势。 于是九千岁从善如流在新夫人身侧找了个位置坐下。 距离太近,带点幽深的香味扑入鼻端,混合了冬日的冷冽。 沈南乔脸颊发烫,勉强稳了稳心神。 “既然都敢告状了,不妨把事情来龙去脉自己交代一遍吧,也省得本夫人多费唇舌。” 饶是宁肃审过不少重犯要犯,但沈南乔这句话散发出来的冷意,还是让他心头一紧。 那两个丫头见状,也有些没底。 但眼下这情境,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我二人是老太君送到松畅轩的,不是外面那些来头不明的野丫头。” 言外之意,有撑腰的人在。 “是吗?”沈南乔笑靥如花,“那开脸是怎么档子事儿?也是老太君亲自给你俩开的?” 宁肃心里咯噔一声,原来是为这事儿。 那俩人始料未及,沈南乔竟然如此直白,登时也有些语塞。 就听她冷笑一声。 “没同房也敢称开脸,这是谁家的律法,我竟不知。两位不妨教教我。”她顿了顿,“亦或是,让你们身后那人教教我?” 宁肃心头突突地跳起来,总觉得粉团子这话意有所指,脖子后头嗖嗖发凉。 “你二人说是老太君送来的,但这事儿势必是老太君的授意,那就走吧,咱们一起到福寿堂去说道说道。”沈南乔说着便下床穿鞋,“我倒要看看,长嫂的手是不是长到要管小叔子的房事。” 话一出口,那两个丫鬟登时吓得变了脸色。 这事儿若是闹到老太君那里,哪里还有她俩的活路。 二人登时俯下身磕头,却忘了头上顶的瓷碗。 只听当啷一声,盛了水的碗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流云在外听到动静,登时如鬼魅一般闪身进来。 闪着冷光的长剑横在两人脖颈上,那两人吓坏了,也顾不得满身狼藉。 “小夫人饶命,小夫人手下超生。” “你俩谎称被开脸收房,毁七爷的名誉,这笔账就够死一百次了。” 流云闻言一怔,主子什么时候在意过名誉这件事? 就听小夫人又道。 “就凭你俩,必然是担不下这罪名,若不想连累老子娘,自己知道该怎么办。”沈南乔故意顿了顿,“说实话的机会只有一个,你们却有两个人。” 那两人对视一眼,立刻抢着开口。 “小夫人明鉴,这原是侯夫人的主意。” 第27章 替他出这口气 宁肃从来不知道,他新过门的夫人竟然是审讯的一把好手。 哪怕他这样多年搞典狱的老手,都不免为刚刚那招挑拨离间一石二鸟所折服。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折服早了。 待到那两个丫鬟竹筒倒豆子一样把事情始末交代了一通之后,沈南乔只是笑了笑。 “那你们是想留在松畅轩,还是回到老太君身边?” 俩丫鬟面面相觑,傻了眼。 她们自然是想留下,可新夫人显然不是好相与的。 这会儿看上去是征求意见,但谁敢说自己想留下啊。 可若这样回去,怕也是免不了被发卖的命运。 所以看似给了两条路,实际上都是死胡同。 若不是场合不对,宁肃甚至想问一句,有没有跟着他学徒的打算。 “我也不是不能容人的人,但松畅轩是有定制的,最多能让一个人留下。你们俩商量一下,到底谁走谁留吧?” 宁肃在一旁暗自点头。 当两人在一条船上的时候,被共同利益捆绑,自然是毫无疑问共进退。 可是当利益相悖,那就大难临头,各凭本事了。 粉团子此举明摆着是在有意挑拨,但她精准拿捏了人性,又由不得对方不上当。 果不其然,就听丫鬟里名叫翠羽那个先开了口。 “奴婢愿意为夫人效犬马之劳。”她很机灵,连称呼都改了。 落后那个叫翠环的兀自扼腕,急急接口。 “奴婢是家生子儿,深谙府里种种盘根错节的关系,能帮夫人解惑。” 这就等于把筹码摆在明面上了,沈南乔也不接茬儿,只笑笑道。 “你二人先下去休息,容我想想。” 待人走了,立刻唤来柳嬷嬷。 “把她们俩隔开。” 柳嬷嬷不明就里,但她在宫中多年,素来知道唯主子马首是瞻的道理。 于是派了两个小丫头,将两人分别关到两间房里。 宁肃饶有兴致地打量她,想看看粉团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就见沈南乔点了两个负责洗扫的小丫鬟来。 又吩咐玲珑。 “开箱笼,找两身给你们新做的衣裳,要好的,回头我再补给你。” 玲珑是沈南乔身边贴身伺候的,待遇跟庶小姐也差不了什么,她的衣服,自然质地材料都是好的。 琥珀在一旁原有两分不满,但一听是借衣服,登时缄默不语。 玲珑二话没说拿了两身新衣裳过来,给那两个小丫头换上,又找了些簪环首饰。 都穿戴停当,沈南乔这才吩咐。 “把这两个送到平远侯房里,就说是我送侯夫人的见面礼。礼尚往来,我也给她添两个姐妹热闹热闹。” 宁肃嘴里那口茶险些直接喷出来。 便是老辣如柳嬷嬷,都有些崩不住。 沈南乔这一招着实太损了些,她找了两个最低等的家生子儿给平远侯,摆明了是羞辱。 可侯夫人却又反抗不得,毕竟是她给松畅轩送人在先。 而且最绝的是,这两个人本就是原先侯夫人安插在这边的眼线。如今送回去,真是狠狠地打了对方的脸。 但见沈南乔不紧不慢抿了抿鬓发,招呼柳嬷嬷。 “走,咱们去老太君那里转一圈。” 经过宁肃的时候,她暮然回首,笑容看不出什么情绪。 可宁肃却莫名觉得心虚,就听沈南乔施施然开口。 “七爷要去瞧瞧热闹吗?” 不知道是不是闹了一出通房丫鬟的风波,宁肃总觉得有几分心虚。 夫妻俩一前一后往外走,柳嬷嬷颇有眼色地带着玲珑和琥珀远远落在后头。 “那两人,本督不知情。” 话一出口,宁肃自己都觉有些多余,但覆水难收,只好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 沈南乔诧异回头。 “我知道你不知情啊。” 宁肃那肚子疑问登时又咽了回去。 “我让人查过,这两人送来之后便住在小跨院,平素鲜少出来走动,就连开了脸这件事,十有八九也是侯夫人私下授意的。” 说到这里,沈南乔拧紧眉头,刚刚眉梢眼角的笃定和得意悉数散去。 “敢这么明目张胆往你身上泼脏水,这事儿一定不能善罢甘休。放心,我替你出这口气。” 宁肃想说他压根不在意这些,但话到嘴边却变成。 “那一切就仰仗夫人了。” 沈南乔愈发觉得义不容辞。 “这种后宅斗法的场合,七爷还是别去了,你回松畅轩等我吧。” 说着不由分说,脚步如飞,几乎是小跑着去了福寿堂。 被甩在原地的宁肃兀自怔了怔,随即失笑。 既然如此,就回去助这丫头一臂之力吧。 老太君刚用过晚膳,正在小口啜饮下人送上来的参汤,见沈南乔打帘子进来,倒是微微一怔。 早先孙嬷嬷已经将今日发生之事回禀过,只隐去了自己偷盗背主那一段。 眼下老太君愈发肯定,沈南乔绝不是个省油的灯。 原本作为府里的掌权人,她倒是说不上有多排斥老七那一房,而且眼下阖府上下还要仰仗宁肃。 所以对这个刚过门的新媳妇,她其实很矛盾。 一方面希望她能跟平远侯夫人分庭抗礼,不至一房独大。 另一方面又希望她不要风头太盛,免得堕了侯府的威风。 “老七媳妇这会子来,是有事吧?” 沈南乔大大方方低头行了礼,温婉笑道。 “我原是来感谢老太君并侯夫人的,本以为她伺候您用膳,所以就直奔福寿堂了,谁承想她不在。” 这话乍听上去没毛病,实际却是讽刺侯夫人礼数不够周到,身为儿媳妇都不侍奉婆母用膳。 老太君原就有些不喜陆氏那点轻狂,闻言愈发觉得堵心。 “老七媳妇这谢从何来?” 沈南乔款款落座。 “我刚进门,年轻不知事,生怕伺候不好七爷。没想到老太君早就想到这一层,未雨绸缪,早早往松畅轩送了两个通房,这不,我特地来道谢。” 老太君也不傻,这摆明是来兴师问罪的。 “我是送过两个丫头,那是我亲手调教出来的,原想着老七那边没个当家的媳妇儿,送过去使唤,这怎么扯上通房了?” 沈南乔故作惊讶。 “不是已经开了脸吗?我还正在发愁,是做妾?是做婢?顺路也找老太君讨个主意。” 老太君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大半,转头问孙嬷嬷。 “这是谁自作主张的?” 孙嬷嬷不敢隐瞒,只得一五一十将事情经过转述。 老太君咬紧牙关,目光一扫,落到孙嬷嬷面上,眼神顿时变得凌厉起来。 “我让你好生挑两个人给老七当使唤丫头,你就是这么欺上瞒下帮着她们糊弄我的?” 沈南乔用帕子掩唇,轻笑了下。 “我还说呢,长嫂帮小叔子安排房里人是哪家规矩?初来乍到,我年纪又小,不敢随意声张,原来是侯夫人的主意,幸亏多嘴问了句,不然可就错怪好人了。” 这一顿夹枪带棒,只把老太君说得面色红一阵白一阵。 她哪里受过这种气,偏生又无可辩驳,于是拍案而起。 怒不可遏地吼道。 “去把陆氏给我叫过来!” 小剧场 侯夫人:几十章过去,我终于有了姓名~~ 第28章 送俩妾给你添堵 老太君派的人到侯夫人那里时,她正在大发雷霆。 平远侯好容易早回来一日,夫妻俩正准备对饮小酌,谁知道外面送来两个打扮华丽的小丫头。 仔细一瞧,这不是她安置在松畅轩的那两个洗扫丫鬟吗? 平远侯不明就里,质问来人。 “怎么小婶子的手这么长,连侄子的房中事都要管?” 柳嬷嬷不卑不亢。 “我家夫人说,要谢谢侯夫人之前给督主送人,所以投桃报李,也给侯爷送两个通房。” 平远侯虽然不知内情,但他在朝堂浸淫多年,一下就听出了大概。 他转头看向自家夫人,语气也冷凝下来。 “你给七叔屋里送人了?” 平远侯夫人心里咯噔一声,只得硬着头皮回应。 “之前奉了母亲的命,送了两个大丫头过去操持家务,那边不是没有主母吗?” 平远侯将信将疑。 “送两个操持家务的,她怎么会礼尚往来?” 侯夫人词穷,却又不好当着柳嬷嬷的面解释。 “想是小婶婶比较客气吧。” 柳嬷嬷闻言笑了笑。 “那老奴就把人留下了,还要回去交差。” 侯夫人一口气被堵得上不来下不去,若是强行退回,少不了要被平远侯刨根问底。 所以哪怕堵心,也只得咬牙先把人留下。 柳嬷嬷尚未走到门口,就听见老太君那边急三火四地派人请侯夫人过去。 侯夫人在府中执掌中馈多年,宁老太君屋里不少伺候的人,都是她的眼线。 “老太君这个时辰叫我,到底是什么事?” 那嬷嬷也是个惯常会看眼色的,见平远侯在,含糊道。 “您去了便知道。” 平远侯直觉不对,也跟着起身。 “本侯跟着走一趟。” 侯夫人心下登时涌起些不好的预感。 夫妇二人赶到福寿堂时,老太君端坐在床榻之上,神色看不出喜怒。 侯夫人跟随老太君多年,见此情景,愈发忐忑。 她不情不愿给沈南乔行了个礼,随即转向老太君。 “母亲唤媳妇来,有什么事吗?” 老太君冷哼一声。 “侯夫人事事自专,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老太婆哦!” 侯夫人吓坏了,闻言赶紧跪下。 “母亲这话从何说起?” 平远侯也听出了不对劲,但他到底持重些。 “母亲有话不妨直说,若是她哪里做得不好,您只管教导就是。” 老太君望着儿子儿媳。 “你问问你媳妇做的好事,我让他给老七找两个趁手的丫头。她可倒好,对外直接说是已经开了脸,只差没封姨娘!这让人家外人怎么看老七,怎么看我!” 平远侯大惊失色。 陆氏按辈分只是侄媳妇,若是真敢越俎代庖到这个份上,宁肃不追究便罢,若是认真追究下来,怕是连他都要吃瓜落。 “母亲说的,可是真的?” 侯夫人汗如雨下。 她下意识看向沈南乔,就见差点成了她儿媳妇那姑娘也好整以暇地回望她。 “我给侯夫人送了谢礼,不知道夫人收到没有?” 侯夫人又惊又怒,但却不敢在此时接话。 沈南乔轻巧地从座椅上起身,缓缓踱步过去。 “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恪守礼节,知恩图报。受了夫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她狡黠地看看对方,露出个甜美的笑,“所以今日送两个只是本金,明日再送两个,当是利钱。” 侯夫人闻言差点没昏死过去,她熬了大半辈子,好容易把后院整肃得服服帖帖。 沈南乔说送就给她送了四个姨娘。 而且若是她没猜错,个个都是她之前送过去的洗扫丫头,连给她提鞋都不配,现在竟然要称姐道妹。 想想都觉得窝火。 话说到这个份上,平远侯就是再傻,也知道这事儿不是假的。 若不是他那位不知轻重的夫人无礼在先,刚嫁过来的沈南乔又怎么会接二连三报复呢? “小婶婶莫生气,这里面势必有些误会。”平远侯堆起笑脸,“芸娘素日持家还算得当,可能是事多而杂,疏忽了也是有的。要么就是下人传话的时候出了岔子……” 话音未落,就被沈南乔打断。 “下人出了岔子?那依着侯爷的意思,阖府除了侯夫人,随便一个下人都敢随便给我家七爷安排通房咯?”她故意掩口惊呼,“原来我竟不知,他在侯府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平远侯被噎得张口结舌。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他更是万万不敢当。 别说宁肃是天子宠臣,就算只论辈分,他也承担不起这样的罪名。 更何况,自己升迁在即,若是因为这点小事横生枝节,那真是得不偿失。 思及至此,他咬咬牙,转头给了侯夫人一耳光。 “我把好好一个平远侯府交到你手上,你就是这么替我经营的?越俎代庖,不敬尊长,说出去,我还有什么颜面见人!” 侯夫人在后宅摸爬滚打多年,从来没被这样折辱过。 当下愣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宁老太君见不是事,主动站了起来,对沈南乔道。 “这事他们做的确有不到之处,但事已至此……” 话音未落,就见柳嬷嬷急匆匆进来,用满屋人都能听到的声调道。 “夫人,督主叫你回去救他!” 第29章 当众投怀送抱 一行人紧行慢步地穿府过院,一路不时有奴仆行礼,沈南乔只觉不见。 她满脑子都是前世宁肃浴血的画面。 叫她去救他? 这句话像是魔咒,反复在脑海中盘旋。 他那个身手,若非十万火急,也不会让自己去救人吧? 越想越急,越急越怕,她早就顾不得什么规矩礼节,拎着裙摆像疯了一样飞奔。 待到进了松畅轩的正房,远远就见门大敞四开,那股害怕的情绪愈发浓重。 她脚步未停径直跑进去,就见宁肃锦衣绣服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 那一刻沈南乔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庆幸,感激,劫后余生,所有种种情绪夹杂着席卷而来,淹没了全部理智。 她猛地扑过去。 宁肃原本老神在在,却见一个茜红身影从外面飞扑进来。 以他的身手,躲过沈南乔并非难事,可他却稳稳地将小姑娘接住了。 正待打趣两句,下一刻,他被人伸手搂住脖子。 “我以为你出事了。” 那嗓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哭腔,愈发显得委屈。 叱咤东厂杀伐决断的权臣有一瞬间不知所措,只得略显笨拙地拍拍她的背。 “这世上能伤我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可沈南乔并没有被这句话安慰到,反而哭得更凶。 “那你说要我来救你!” 小姑娘埋在他颈间,那种有泪无声的哽咽,很快便感觉到肩膀濡湿一片。 宁肃这些年摸爬滚打,过的就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几次命悬一线,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为他掉眼泪。 鬼使神差,他没有把人推开。 就在此时,回廊响起纷纷脚步声,随后赶到的众人鱼贯而入,就连宁老太君也在成群丫鬟的簇拥下迈进门。 哭到忘情的沈南乔浑然不觉。 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的平远侯见夫妻二人抱在一起,想退出去也已经来不及,只得尴尬地清清嗓子,硬着头皮开口。 “小叔叔没事吧?” 沈南乔被这一声惊动,登时从宁肃怀里挣出来。 宁肃冷漠的眼神扫过去,平远侯顿时有种自己很快要有事的错觉。 到底是宁老太君威高持重,假装没看见这一幕,随即开了口。 “到底怎么回事?” 沈南乔这才有机会环顾四周,就见之前被她吩咐带下去分开关的那两个通房丫头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长嫂来的正好,这是长嫂送来的人,您瞧瞧吧。” 老太君心下一咯噔,目光往地上一扫,落在那两人身上,眼神登时变得凌厉。 “说!你们俩究竟怎么得罪七爷了?” 翠环吓得面如土色,只得佯装镇定。 “奴婢想给七爷送些茶果来。” 老太君何等眼尖,自然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她手中拐杖重重在地上敲了两下。 “一次把话说完,别吞吞吐吐。” 翠环自知逃不过,赶紧抢在翠羽前面开口。 “奴婢想来送茶果,却发现她给七爷送茶在先,七爷察觉茶有异样,让她先尝,她不肯,便打翻了杯子。” 沈南乔拧起眉毛。 前世她就是死于慢性中毒,所以对这种事格外敏感。 可这两个丫头是以通房身份被送到松畅轩的,若是宁肃死了,她们也不会有好下场,所以这药可未必是毒。 虽然对男女之事不甚明了,但到底是死过一次的人,不难得知,这药十有八九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打翻个杯子怎么会如此大惊小怪!”平远侯也听不下去了。 翠环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奴婢也不知有何不妥,杯子打翻之后,七爷就让人把我俩制住了。”她怨毒地看向翠羽,“一定是她,她下了药。” 被攀扯的翠羽不甘示弱。 “奴婢是送了茶,但天地良心,那就是普通的茶水,倒是她,好端端送什么果子,说不定问题就出在果子上!” 两个丫鬟各执一词,互相攀咬。 沈南乔扫过地上的碎瓷片,心下有了计较。 “你二人各说各理,也不好辩驳到底是谁的问题。”她看了看老太君,目光又落回到两个丫鬟身上,“不如,各自尝尝自己送来的东西吧。” 两人均错愕了下。 “不是都说自己带来的东西是干净的吗?”沈南乔缓步踱到桌前,“那就自证清白吧。” 之前让两人分开,又故意说只能留下一个,就是希望从内部瓦解她们,看谁先露马脚。 只是没料到,这俩丫头手脚这么快,甚至敢把主意打到宁肃身上。 思及至此,刚刚虚惊一场的愤懑后知后觉涌上来。 “先来后到,既然翠羽先来,那就你先。” 地上杯子残骸里还有残存的茶水,登时有仆妇上前拿起来。 翠羽脸色苍白,不断退后,这副抗拒的样子落入在场众人眼里,大家心里都有了数。 “你不肯?那就翠环来。” 立刻有仆妇拿了果子要往翠环嘴里塞,翠环左躲右闪,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平原侯夫人。 平远侯夫人面色立刻变了,急忙将头转向另外一方。 翠羽翠环见状,知道这是撇清关系的意思。 可她俩敢去指认侯夫人吗? 别说老子娘的卖身契还在人家手里,就是侥幸今日逃出生天,最后退回侯夫人手里,又能讨到几分好处呢? 那药是春药,当初被送到松畅轩的时候,是侯夫人让人给她俩带着,以防万一的。 虽然宁肃是太监,但毕竟没有对外过明路,悄无声息地下药,就说成了好事。 宁肃若是灭口,也不过损失两个丫鬟。 但万一若是瞧中了哪个,收了房,那就等于有把柄捏在侯夫人手里了。 然而当初打这个算盘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会娶妻。 娶的还是差点成了自己儿媳妇的人,真是造化弄人。 不过此时此刻,侯夫人已经无暇感慨这些。 虽然不知道事情来龙去脉,却也隐隐猜到十有八九是自己当初给的药出了事。 那药性极霸道,便是贞洁烈女也扛不住,更何况是这两个丫头。 这个节骨眼,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事情在众人面前被捅开来。 于是她抢先一步站出来冲老太君道。 “是儿媳治家不严,才让这些丫头心怀鬼胎,得罪了小叔叔,我这就把人带回去严加管教。” 说着就吩咐自己身边的嬷嬷上前抓人,然而说时迟那时快,宁肃身边的厂卫已经亮出兵刃,牢牢将那两人制住。 两个嬷嬷吓得惊声尖叫,侯夫人更是脸都白了。 宁肃目光冷凝,声音明显有了不耐之意。 “没听见本督夫人刚刚吩咐?把东西给她俩灌下去!” 厂卫训练有素,闻言伸手扼住两人下颚,只一下子,便将茶果和茶水残渣分别塞入二人嘴中。 动作之快,一气呵成。 老太君和平远侯夫妇就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 不消片刻,那两个丫头便像没骨头一样瘫软在地上,面色潮红,呼吸更是急促起来。 现场大多是过来人,见此情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就听宁肃冷冷笑道。 “听闻这两个丫鬟是长嫂送到我房里的?我倒是不知,长嫂如此关心我这一房的私事。” 小剧场 某督主:翻译一下,老不正经。 老太君:我不是我没有我不知道,谁给我扣了这么大一口锅。 第30章 我夫君清清白白 宁老太君出身世家,又在侯府当了一辈子主母,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般难堪。 宁肃这话等于把她半辈子的老脸生生踩在脚底下。 长嫂的手伸到了小叔子房里,而且还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这要是传出去,她就是一头撞死在祖宗坟前,也不足以挽回名声。 老太君气得两眼发黑,死死瞪住平远侯夫人。 平远侯夫人此时已是魂不附体,她断然没想到这两人非但没把事情办好,竟然还让宁肃抓了个现行。 最最要命的是,宁肃明知道始作俑者是她,却偏生还把这个屎盆子扣在老太君头上。 显而易见就是想挑起老太君的怒火。 然而她明明知道对方打的是这个主意,也说不出半个字,因为人证就在眼前。 日后她还要在侯府里混,只能先把老太君从这滩浑水里撇清,否则有她的好果子吃。 “小叔叔息怒,这事远不跟老太君相干,是侄媳妇一时猪油迷了心,没选好人便送来了。” 翠环翠羽见她只字不提春药的事,摆明了是想要她二人顶杠。 欲火焚身的痛苦,再加上被舍弃的失落,翠环猛地抬头,死死盯着侯夫人。 “夫人这么说,不心虚吗?” 平远侯夫人此时已是后悔得要死,怎么选了这么两个靠不住的玩意儿,竟然还敢攀扯她。 但她在后宅多年,自然懂得以退为进之道。 “我是自愧,没有好好给小叔叔选人,才导致今日之事。”说着朝老太君跪下,“儿媳愿领责罚。” 沈南乔未及她把话说完,便出言截住。 “侯夫人先别避重就轻,我只问她们手里的药,从何而来?” 侯夫人知道此时若是松口,这半生的经营便功亏一篑了,于是咬牙死死撑住。 沈南乔料定她不会承认,也不在意,转头瞥了眼地上那两人。 “无妨,家生子儿不能随意出门,势必是有人从外面递进来的。这就把她们的父母兄弟叫来,一问便知。” 翠羽翠环登时慌了神。 她俩冒死守口如瓶,为的不就是护住家人吗? 可眼下沈南乔开口就直逼命门。 平远侯夫人也被这招釜底抽薪搞得有些慌神。 “这不合规矩吧,祸不及家人。” 沈南乔冷了神色,看向平远侯。 “侯爷在朝堂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可否告知侯夫人,祸连九族的道理?” 平远侯不傻,看到这里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药十有八九就是他那个做事不够干净利索的夫人给的,他知道她平日手段有些不干净。但万万没想到,她敢对宁肃用这种不入流的药。 要不要丢卒保车的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逝。 然而目光在触及沈南乔的时候忽然顿住。 不行,小叔叔刚刚娶了个厉害媳妇儿,如果此时自己这房折了主母,势必会每况愈下。 思及至此,他果断开口。 “小婶婶说得不错,那药定然是这两个丫头的家人弄来的,此事不劳叔叔婶婶费心,本侯派人处置了。”说毕吩咐,“来人,叫人伢子来,把这两个丫头发卖了,家人也一并卖掉。” “侯爷是要湮灭证据,替夫人脱罪吗?”沈南乔毫不客气,“所以连老太君被无辜牵连也不顾了?” 这话问的巧妙,等于将平远侯避至绝境,进退不得。 宁肃不动声色勾了勾唇角,粉团子还挺会戳人肺管子。 老太君深吸口气,若依她平日的性子,便是十个儿媳妇也处置了。 可平远侯夫人到底是一府主母,自己就是再盛怒,也深谙胳膊要折在袖子的道理。 如果今天当众下了她的面子,他日她无颜在府里立足是小,失了平远侯的威严是大。 老太君正待说话,却听沈南乔又冷声道。 “我不知平远侯府是什么样的规矩,但长到十六岁,从未听说叔叔房里人,还要靠侄媳妇来挑选的道理。”她瞥了眼地上因为欲火焚身不断挣扎的两人,“而且我也想请问侯夫人,这两人是你亲自调教出来的,你半点没有察觉,说不过去吧?” 平远侯夫人此时已经镇定下来。 “知人知面不知心,小婶婶没当过家,这一家子手底下几百号人,实在很难面面俱到。” “那侯夫人便是承认能力不济了?”她一针见血,毫不客气。 平远侯夫人自知今日很难全身而退,眼下认了管家能力不济,也总比蓄意算计小叔叔的罪名要强。 此时闻言,咬牙冲老太君点头。 “儿媳自知治家不严,宁愿交出管家权。” 她这招以退为进,其实是有把握的。 眼下府里其他几房式微,宁肃又是抱养的孩子,老太君虽说表面一碗水端平,私下还是多多少少偏向她们这一房。 所以这管家权暂时脱手几日,很快还能回到她手上。 可沈南乔不上当,她轻笑了下,笑意却未及眼底。 “区区一个管家权,就侯夫人而言觉得损失惨重,然而要弥补对我夫君的伤害,怕是不够吧?” 侯夫人也有些傻眼,管家权都交了,还想怎样? 杀人不过头点地啊。 老太君也有些诧异。 “那依你的意思?” “当着阖府上下所有人的面澄清,这两个丫头是你塞进来的,与七爷无关。”沈南乔一字一顿,“我夫君清清白白,都是被你们带累了。” 小剧场 沈南乔:夫君纯小白花,怜爱了 侯夫人:呸,他明明是白切黑~~ 第31章 跪着交出管家权 松畅轩一时鸦雀无声。 包括刚刚地上还在饱受欲火折磨的两个丫头,此时也有一瞬停滞。 这位新过门的厂臣夫人有张美艳的脸,美人说话总是比常人多两分说服力,然而她刚刚那句却像是睁眼说瞎话。 权倾朝野,算计无数的九千岁,跟清清白白这个词显然沾不上半点关系吧? 更遑论还被她们带累了名声,他原本难道有名声可言吗? 这番颠倒黑白的话别说众人,就连宁肃本尊都有些听不下去。 他撩起眼皮子看向沈南乔,小姑娘站在那里,如一支挺拔的荷,面色绷得紧紧的。 那副正经的样子让他想制止都不好开口。 侯夫人有些不明白沈南乔话里的意思。 后宅倾轧讲究的是绵里藏针,她这样把矛盾放到明面上,那是撕破脸的架势。 可刚刚那句又有点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意思,究竟是何用意? 平远侯夫人有些拿不准,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老太君,这才吞了口口水,试探着开口。 “小婶婶的意思是,道个歉便行了?” 直觉告诉她,此事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然而却见沈南乔点点头。 “没错,道个歉便可以了,不过得挑个好日子。” 难不成这种事还要看看黄历,黄历里面有宜认栽这一条吗? 亦或是沈南乔出身礼部世家,看的黄历也跟她们不一样? 就在平远侯夫人胡思乱想的当口,却听沈南乔又道。 “若没记错,下月便是老太君寿诞了吧?”她不慌不忙地扫了眼众人,轻笑道,“我瞧着择日不如撞日,就那天寿宴吧。当着众人解释下这事儿,再给我夫君道个歉,也便罢了。” 这语气听着,好像她吃了多大亏似的。 然而落在侯夫人耳朵里,却是真真切切大惊失色。 宁老太君是当朝为数不多的一品诰命,这寿宴又是七十整寿,当朝几乎所有权贵夫人都会到场。 让她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自己给宁肃安插了通房丫头,说出去,日后还怎么做人? 掌家权暂且交出去不要紧,老太君就算看着平远侯的面子也不可能让大权旁落,可这名声臭了却是断断没法弥补的。 平远侯夫人后背发凉。 高门大户谈婚论嫁,有一宗就是要看婆母。 外人若知道自己手长到插手长辈房中事,谁还敢把女儿嫁入平远侯府? 最难堪的是,除了昱儿的世子夫人还空悬之外,自己膝下还有个女儿待字闺中没嫁出去呢! 沈南乔这是要绝他们这一房的路啊。 后宅称心半生的侯夫人,这次是真情实感地犯起难来。 老太君原本还对沈南乔有两分晚辈的轻慢,这一刻才发觉小丫头心机之深,绝不输后宅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 她拿捏了平远侯夫人这个把柄,是要报之前大婚那一箭之仇。 同为女人,她理解小姑娘睚眦必报的心情,毕竟夫君婚前与人有染不是什么值得原谅的事,尤其那人还是自己的姐姐。 但作为一府的老太君,她不能任由这件事发生,这是攸关宁家名声的。 “家丑不可外扬,些许小事,咱们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吧。” 老太君难得软了声调,视线笑着扫过众人。 “咱们府里还有不少哥儿姐儿没有谈婚论嫁,若是闹开来,日后怕是不好婚嫁。”她亲自走上前,亲昵地抚着沈南乔的手,“你虽年轻,论辈分也是老祖母了,得多替孩子们想想。” 这一招连削带打,把沈南乔不动声色架起来了。 府中尚未婚嫁的少爷小姐多了,沈南乔若是不依不饶,等于把自己放在各房各院的对立面。 她看了看默不作声的沈南乔,复又笑道。 “你年轻不知事,一时气盛也是难免的。”说着凑近沈南乔耳畔,“眼下你膝下空虚尚不觉得,日后万一有个一儿半女,总要替他们想想才是。” 沈南乔尚未及开口,就被人从老太君的钳制中一把揽出来。 “她想怎么做便怎么做,本督也没有这种后顾之忧。” 此言一出,屋里其他人的脸色不约而同难看起来。 宁肃孑然一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可这几房不少人可还等着藉由老太君寿宴的机会给子女物色对象呢! 二房夫人周氏素来八面玲珑,膝下有个样貌学问都不错的小儿子,正卯足劲准备攀高枝儿。 她一直不大服气平远侯夫人当家,今日这事儿原本是作壁上观看热闹的,眼下涉及自身利益,不得不站出来。 “小婶婶消消气,这桩事原是大嫂子的不是,我早说小叔叔尚未婚娶,多余往屋里放人,这让日后进门的新媳妇儿怎么想?大嫂子也是好心办坏事。”她乜了眼地上的两人,“说到底,都是这俩丫头眼大心空。” 翠羽二人被她说了个倒噎气,却又不好辩驳。 平远侯夫人此时也顾不得面子,登时打蛇随棍上。 “是,我原是好心,还望小婶婶看在我这一点好心的份上,别太计较了。” “我有计较吗?”沈南乔睁大眼睛,她原就生的无辜,此时更显委屈,“三岁孩子都知道做错事要道歉。侯夫人若是连这都不愿,那也没法子了。” 她敛了那点撑场面的笑意。 “太后让我这两日进宫多坐坐,我就当闲话儿似的说说,给她老人家解解闷好了。”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老太君脸色铁青,却又拿她没法子。 就连平远侯都慌了手脚。 “小婶婶还是三思后行,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宁字,如此这般,怕是连小叔叔面上也不好看。” “脏水泼了满身,我夫君这面上已经是很不好看了吧?”沈南乔冷笑了声,“今日亏得他警觉,若是懒散些,让她二人得了手,过些日子,怕是庶子都要生出来了。” 平远侯夫人被说急了。 “哪有那么容易生出来!” “怎么不容易?听闻世子爷之前的通房没有半个怀孕的,倒是跟我庶姐,用了些药,结果一击即中。”她意味深长笑了笑,“侯夫人是不是受了这个启发?” 侯夫人平生最是护犊子,闻言急了。 “那能一样吗?昱儿全须全尾。” 话说到这里忽然惊觉,但已经被沈南乔听见,她沉了脸色。 “这话什么意思?谁不是全须全尾,侯爷吗?” 平远侯被这句话噎得脸胀成猪肝色,却又不能反驳,只死死瞪了夫人一眼。 平远侯夫人内心叫苦不迭,暗恨自己今日太过浮躁,被沈南乔激得连连露破绽。 她情知若这么下去只会多说多错。 “杀人不过头点地,今日之事是我错了在先,还望小婶婶只针对我一人便好,不要拿全府的名声陪葬。” 周氏生了张能言善道的嘴,闻言接口道。 “依我说不如这样,横竖大嫂也准备交出管家权,不如小婶婶辛苦些,接过来,” 如此一来,沈南乔便不好在自己操持的寿宴上砸招牌了。 老太君也觉可行,于是点点头。 “刚好老七媳妇儿也说要历练历练,不妨就从这寿宴开始吧。”说着便冲侯夫人道,“今日你便交了对牌钥匙,给你小婶婶吧。” 侯夫人始料未及老太君竟然交权给沈南乔,此时若反悔已是骑虎难下,只得不情不愿将东西递过去。 沈南乔也不客气,当下接过来。 “如此便却之不恭了。”她温婉笑笑,“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那就先从这俩丫头开始吧。” 小剧场 沈南乔:在我写的剧本里,那还不是想怎么整你,就怎么整你。 第32章 宠她润物无声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是沈南乔做的扣。 她一早抓了这俩丫头的把柄,故意按下不动,闹到老太君那里去,甚至惊动全府,为的就是把自己从当家主母的位置上拉下来。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她一个闺阁出身的姑娘,竟然有法子让这两个丫头主动用春药献媚。 思及至此,侯夫人顿觉十分扼腕。 若是没有宁子昱出的那档子事儿,这个有勇有谋的助力便是她这一房的了。 沈南乔才不管她心里百转千回。 自己本意只打算以牙还牙,没想到这两个成事不足的丫头,主动递了把柄过来,那就没必要客气了。 给主子下春药,算是把侯夫人坑宁肃这件事坐实了,所以后面不管自己如何报复,都事出有因。 其实沈南乔倒不是很介意外人怎么看她,但顶着宁肃夫人这个头衔,自己做的每件事都要师出有名才好。 不能让人随意指摘宁肃。 思及至此,她把玩着侯夫人刚刚送上的对牌和钥匙,吩咐道。 “去把她俩的家人叫来,领回去,不许发卖。”她意味深长看一眼侯夫人,“若是被我发现谁将她二人卖了,那咱们可要说道说道了。” 翠羽和翠环闻言,面面相觑,不知道沈南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沈南乔缓缓蹲下身子,压低声音冲二人道。 “命,我暂且保住你俩的。但这药,我确实爱莫能助。” 宁肃挑了挑眉,粉团子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倒是很高明。 先在二人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给点希望,又把那火再度引到侯夫人身上。 果然那二人听了之后,纷纷转头看向侯夫人。 她已经失了掌家权,此时沈南乔才是手握她俩乃至全家生杀大权的人。 所以若想保命,自然是要在众人面前把侯夫人踩入尘埃里,再也不得翻身才好。 横竖都是赌一把,此时此刻自然是押宝沈南乔更划算。 于是二人一左一右扑上去。 “还请夫人手底下超生,把解药给我们吧。” 侯夫人脸色铁青,二女在情欲驱使下,如同蛇蝎一般缠上了她。 “你们浑说什么……我哪里有解药。” 她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人,哪里见过这场面,登时躲得有些狼狈,却又不敢在理亏的时候摆谱。 沈南乔不动声色冷笑了下,懒怠再看,遂转头冲众人道。 “闹了这一晚,老太君也乏了。”她不动声色扫一眼那边混战的主仆,“让人送您回去,寿宴的事,我理出个头绪,亲自去汇报。” 宁老太君这一晚确实有些心力交瘁,既然沈南乔递了台阶,干脆也就顺坡下驴了。 平远侯夫人被围攻,却又忌惮沈南乔,直被逼得满头大汗。 沈南乔没有半点要去解围的意思,只作壁上观。 还好后来翠羽翠环的娘老子来了,这才把人领走。 围观看热闹的人见戏散了场,也陆续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这对刚刚大婚没几日的小夫妇。 沈南乔抬眼就见宁肃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才后知后觉有些不好意思。 “今日这桩事,是你搞出来的吧?”小姑娘这会儿也想明白了。 怎么她前脚出门去老太君那里,后院不偏不倚就起火了? 虽然她不知道宁肃用了什么法子才让原本还在试探那两人铤而走险,但他终究逃不脱干系。 “怎么搞?”厂臣面色不动如山,但细看却有两分不明显的调侃,“刚刚你不是还急三火四,担心本督吃了亏?” 想起自己刚刚冲进来时的样子,沈南乔愈发不好意思,急忙清清嗓子掩饰尴尬。 宁肃见小姑娘满面通红,也不忍心再逗弄她,于是岔开话题。 “掌家权已经到手了,还有什么打算?” 沈南乔立刻听出言外之意。 “我能自己处理。”她解释得有点急,“后宅这些小事,你真的无需事事插手。” 她还记得之前在慈宁宫,太后逼宁肃将她娘家外甥女弄进宫给太子婚配,朝堂之事就够让他头痛了,真的没必要再分身后宅。 宁肃冷眼瞧她,明明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硬要做出一副老成的模样。 他不免又想起她那个家,爹不疼娘不在,还有个弟弟耍无赖,怕是要事事靠自己。 思及至此,有种同病相怜的感受油然而生。 “不是谁都能让本督费心的。”他轻笑了下,引得沈南乔再度看过来,“操心的感觉挺新鲜,本督还想多新鲜些日子。” 小剧场 某督主:论老男人说话的智慧。 第33章 为何无故对我好 这话带了显而易见的宠溺。 有那么一瞬间,沈南乔想问他,是不是心悦自己。 前世宁肃把沈南乔救回来之后,也安置在松畅轩,但彼时她还是宁子昱名义上的妻子。 宁肃为避嫌不常回来,有限几次,也都是尽可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 后来她毒入膏肓,为了怕她想不开,宁肃回来的次数才慢慢多起来,不过泰半也是在讲一些宫闱秘闻给她解闷儿。 所以若非临死之前听到了他的喃喃自语,沈南乔压根没想过,宁肃对她竟然有不一样的想法。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眼神在他脸上流连。 众人皆道宁肃是个心机深沉的奸佞之辈,可沈南乔却觉着,他更像是漠然。 仿佛世上就没什么值得他牵挂的东西。 也正因为此,他对自己那点不明不白的情思才更让人好奇。 沈南乔并非妄自菲薄之辈,可她何德何能啊,那可是宁肃! 两人都不说话,屋中静悄悄的,呼吸可闻。 沈南乔缓缓凑了上去,小姑娘眼神澄澈,并没有半分别扭或者扭捏。 但宁肃却感觉氛围陡然间变得有些暧昧起来。 两人之间离的很近,他甚至能嗅到她身上隐约传来的幽香。 这些年花街柳巷也不是没涉足过,京城最大的风月场所其实是他名下产业。 可当那丫头的脸近在咫尺的时候,他忽然生出几分难得的不知所措。 二人四目相对,谁也没有避让的意思,宁肃打定主意要看看她准备干嘛。 就见那丫头犹豫了下,随即主动开了口。 “你是不是……” 红唇在他眼皮子底下一开一合,素来冷静自持的督主大人脑中空白了一瞬,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要躲开。 她想问什么? “你是不是……欠我钱?” 宁肃喉结微动,心底微微揪紧。 “你……想到了什么?” 小姑娘不怎么会掩饰心思,在他面前时,喜怒好恶统统写在脸上。 可就因为关心则乱,他反倒有些不敢确定,这丫头是不是回忆起了什么? 当年那包作为压祟钱的金银馃子在他眼前一闪而逝。 她认出自己了? 正当屏气凝神准备听下文的时候,就听沈南乔又道。 “若不是欠了钱,怎么会无端对我这么好?” 这一刻,那个名为希冀的泡泡碎掉了。 他原本要背到身后的手攥紧了些,堪堪抵住还想要继续贴上来的沈南乔,几乎是从后槽牙磨出几个字。 “就当是上辈子欠过吧。” 沈南乔半跪在圆桌的另一端,不着痕迹松了口气。 问出那个问题时,她心跳得极快,就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般。 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望向她眼底的时候,骨子里深藏的怯懦忽然涌上来。 于是话到嘴边就成了:你是不是欠我钱。 沈南乔心头懊恼,觉得自己错过了最佳时机。 那日慈宁宫里,太后的话像是魔咒一样如影随形。 宁肃曾经有个谈婚论嫁的姑娘,这话的可信度有多少? 但看帝后那日的反应,未必是空穴来风。 自己和他年龄相差悬殊,之前又有婚约,说的肯定不是自己。 一想到宁肃生命里可能还出现过其他重要的女人,那点酸涩不着痕迹便弥漫开了。 她重生原本是想报恩的,可若是宁肃心头早有白月光的话,自己这举动就显得多此一举了。 若真如此,那她恐怕是给人家添麻烦了。 一时间太多信息交汇,沈南乔也有些拿不准。 所以刚刚那一刻,她是真的差点问出口。 只可惜,机会稍纵即逝。 宁肃也不知他为何鬼使神差应那一句,更不知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期待究竟源自何来。 “本督若是欠你钱,估计还欠得不少。” 他冷笑着回了一句。 沈南乔醒过神,陡然发现两人此时距离几乎贴在一起,当下有些慌。 正待后撤,却忘了自己跪坐在椅子上。 连人带椅往后仰去那一刻,好在宁肃比她更快,伸手把人抓住。 “第二次了。”他语焉不详地开口,“便是上辈子真欠你银子,此时也该还清了。” “上辈子明明是我欠你。”沈南乔小声嘟囔了一句,扶着他的手才勉强起身。 烛光洒在他侧脸上,镀了层浅淡的光影,无端将冷淡气质柔化了三分。 沈南乔想别开眼,视线却像是被黏住一样。 宁肃知她喜欢看美人的脾性,哭笑不得之余,也兴起些逗弄之意。 “是本督生的太好看,所以看住了?” 原本是句玩笑,未料沈南乔略显赧然地点点头。 “确实好看。” 他着实是生得好看,从小到大她见过的所有男子里,宁肃应当是最出挑的一个。 “小时候我也曾来平远侯府,怎的未见过你一次呢?” 她本只是随口问出心头疑窦,却见宁肃微微沉了脸色。 沈南乔心下一凛,八成他以前在侯府过得不好,所以不愿提及那段往事吧。 一边暗恼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一边赶紧岔开话题。 “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常来。”她绞尽脑汁琢磨着对策,“对了,尚书府后巷临河那一条夜市很不错,改日我请你去逛逛呗?” 这话题转的太过生硬,连沈南乔自己也觉刻意。 就在二人氛围微妙的当口,门外传来流云清朗的少年音。 “督主,沈尚书求见。” 沈南乔从尴尬气氛中抽身。 她那个爹向来同她亲缘浅薄,总不会是来特地瞧她的。 沈静怡前日受了奇耻大辱,精明如沈尚书,断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往上凑,那自然也不是去瞧她的? 那这个时候来,有何用意? 宁肃心如明镜,慢条斯理将沈南乔身子扶正。 “自己站稳当,别摔了。”说毕拢了拢袖子,就要朝外走。 沈南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攥住他袖子。 “让我去吧。” 夫妻二人大眼瞪大眼,宁肃忽而笑了笑。 好看的人哪怕随意做个动作,都有近乎刻意的美感。 “你知道他为何而来?” 沈南乔无从得知,但大抵不过是前几日回门那档子事儿。 “他怕你给他告状,所以来走走门路?” 宁肃挑眉,小丫头对他那个不着四六的爹,倒是很了解。 “昨日御史弹劾,说沈尚书治家不严,纵容妾室欺压嫡女,这折子递上去了,圣人脸色不大好看。” 只此一句,便坐实了沈南乔的想法。 沈尚书朝堂上吃了亏,自然得想法子找补。 他在朝堂浸淫多年,骨子里对官场的弯弯绕门儿清。 礼部地位敏感,要么不活动,要活动就势必要打在七寸上。 这宁肃,便是他的裉节儿。 沈南乔上次便有借机将生父归入宁肃麾下的意思,眼下自然是大好机会。 “我来应对吧,我有法子让他今日便倒戈。” 可宁肃并未理会她的信誓旦旦。 “不是说要请本督吗?” 沈南乔被问得怔了,缓了片刻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刚刚夜市那句。 就听宁肃又道。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儿个吧。” 小剧场 沈南乔:想一出是一出,都说男人至死是少年,诚不欺我。 第34章 他原本有心上人 自前朝解了宵禁之后,大楚夜市便日渐鼎盛起来。 除了千灯竞秀,更有绵延数里百戏杂技,歌舞升平,尤其临近年关,满街彩灯悉数绽放,宛若星河灿烂。 沈南乔亦有许久未曾见识人间繁华,从马车帘子朝外看去。 那吞铁剑,蹬天梯,乃至小孩子顶碗踏索,桩桩件件都让人恨不得将视线黏在上面。 待到马车转了弯,沈南乔恋恋不舍回神,这才反应过来,他二人将她那个礼部尚书的爹生生丢在侯府晾着。 重生一世,她虽然对父女亲情已不再抱希望,但大楚崇尚孝道。 沈明德到底是宁肃名义上的岳父,如此这般,多少有些不大合时宜吧。 “咱们这样晾着他,合适吗?”她踟蹰着开口,“他会不会反咬你一口?不如……” “不如你想想,是不是带够了银子。”宁肃俊逸的面孔掩映在明明灭灭的灯火之中。 沈南乔听出他的打趣,有些不服气。 “可着这条街,你想吃什么喝什么,尽管开口,我全包了。” 宁肃闻言转头,粉团子秀致的五官被灯火点燃得格外耀目,落在他眼里,却像是回到很多年前。 小小的胖团子举着钱袋,小心翼翼抠出一把金银馃子,悉数放到他手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豪气。 “想吃糖葫芦,麦芽糖,小糖人儿,统统去买!” 当初那张粉嫩嫩的脸跟眼前的沈南乔重合,宁肃眸子不由自主染了笑意。 可沈南乔的心却沉沉坠下去。 她不是傻子,宁肃的眼神,分明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 太后那日在慈宁宫的谶语毫无预警撞入脑海:若不是当初那档子事儿,他怕是早就大婚了。 宁肃是在怀念当初那个人吗?那个差点跟他大婚的姑娘? 思及至此,原本高涨的情绪登时萎靡下来。 宁肃眼见小姑娘的笑容一点点消失,有些不明就里。 “些许银子而已,还没花出去便后悔了?” 沈南乔伸手探向腰间,随即拉开了外袍,宁肃悚然一惊,连忙把头转开。 小丫头不是心疼糊涂了吧?怎么还宽衣解带起来了。 沈南乔从中衣腰间解下随身荷包,拉开袋子,往宁肃腿上哗啦一倒。 里面大大小小的金银锭子便滚落出来,她带了点赌气的意思。 “有本事你这一晚便把这些都吃用了!” 若不是一整晚都在一起,宁肃简直要怀疑她是不是吃了酒。 不过在后宫摸爬滚打多年,见惯了脾气各异的嫔妃,都说女人心海底针。 他忖度着,粉团子到底也是个姑娘家,不知道刚刚哪句话不痛快了,还是少惹为妙。 于是不再说话。 在该刨根问底的时候却选择沉默,沈南乔只觉更加堵心,最后她实在忍不住。 “你是不是原本有个心上人……” 话音未落,就被外面轰鸣巨响给生生截断。 沈南乔吃了一惊,以为又有刺客劫道儿,就见帘子外火光漫天。 她顾不上其他,伸手挑开帘布一角,就见无数烟火齐齐升空,点点碎金遥缀苍穹,光点弥漫,远远望去,像是绵延星河。 百姓欢呼声自不远处护城河传来,视线所及处,几乎人人都在抬头往天上看。 “隆福寺的烟火,每逢初一十五都有。”宁肃适时解释着,“打先皇那会儿便时兴的规矩。” 沈南乔也知道这茬儿,据说先皇青梅竹马的意中人最喜烟火,所以每逢初一十五都会燃放。 原本罹难那日恰逢上元,说好放河灯之后要去看烟火的。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先皇突发恶疾,那姑娘生生等了半夜,等来的却是孙皇后的私兵。 明帝登基之后,不知是不是为了祭奠先帝,又开始每逢初一十五在隆福寺放烟火了。 沈南乔轻轻喟叹一声,说不清那位国子监祭酒的女儿是幸亦或是不幸。 说幸,最后她跟后位失之交臂,还失去了挚爱和孩子。 可若说不幸,有人全心全意爱了她一辈子,哪怕是短暂的一辈子。 “你刚刚问本督什么?” 凝结好的勇气像是被烟花冲散,她再也问不出刚刚的话。 沈南乔掩饰地把眼神转向别处。 “没什么。” 马车朝着护城河方向行驶,不远处画舫上站着几个浓妆艳抹的姑娘,遥遥可见里头的酒客推杯换盏,戏台上伶人还在浅吟低唱,声音甜腻得能掐出蜜汁。 虽然听不清内容,男人鼓掌欢笑声夹杂着起哄声,也能猜到唱的不是什么干净的字句。 沈南乔脸颊通红,登时觉得马车原本就不甚宽敞的空间愈发逼仄。 宁肃见她脸色变了,知是名门闺秀听不惯淫词艳曲,但这会儿若是让人停车去制止反倒更显刻意。 “过了前面便是街口,那边清静些。”他别过头,试图缓解沈南乔的尴尬。 沈南乔微微颔首,正待将帘子落下,隔绝窗外繁华,视线却被街转角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 那是个半大少年,灯火底下隐约能看出五官秀雅。 穿一袭玄色暗纹长袍,外面裹着大氅,擦身而过的百姓偶尔抬眸望一眼,大抵以为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 可沈南乔一眼便瞧出来。 那分明是太子! 更诡异的是,太子竟径直奔着那唱淫词艳曲的画舫就过去了。 小剧场 沈南乔:想拿捏他,他还把小辫子主动送上来了。 第35章 替夫君去窑子 那一刻沈南乔简直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太子不过十几岁光景,还是个半大孩子,怎么能出入那种风月场所呢? 她便是再没见识,也认得画舫上怡香楼的标志。 那可是整个京城最大的销金窟,绝非正经人家孩子该进的地方,她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弟弟除外。 沈南乔下意识看向宁肃,却发现他眉目森冷,唇角紧绷,戴了扳指的拇指死死嵌入手心。 她便知道,他应该也瞧见了。 “许是深宫大院闷久了,出来散淡散淡?”她徒劳地安慰着,“我小时候也隔三差五背着府里人,跟玲珑溜出来。” “也来这种地方?”宁肃眉宇微蹙,看得出来是动了真怒。 一时贪玩溜出宫倒也不打紧,可若是去烟花之地,那就不是一码事了。 小太子自幼由宁肃教导长大,此举无异于打脸。 沈南乔被问得张口结舌,但还支支吾吾地替小太子开脱。 “听闻小太子打娘胎里便带了弱疾,难免娇惯些,行事没分寸也是有的……” 话音未落,就听宁肃冷笑一声。 “弱疾?我看他是有心疾,缺心眼儿那种!” 沈南乔从不知道,宁肃竟然可以这么刻薄,但也不难看出爱之深才会责之切。 像她之前每每溜出来,通常是回去的时候都没人发现她曾经出府。 正想着,便听宁肃沉声道。 “你在车里等我。”就见他翻身便要下车。 这么气势汹汹下去,两人等下怕是要针尖对麦芒了。 沈南乔想起前世最后宁肃命丧小皇帝之手,心头发紧。 重来一次,断断不能让二人现在就把关系搞僵。 思及至此,她猛地扯住宁肃的袖子。 “我去吧。” 宁肃乜她一眼。 “你去?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马车距离画舫愈发近了,这下沈南乔终于听清了那伶人唱的字句,果然是淫词艳曲。 可此时已经是骑虎难下,她深吸口气,浅笑了下。 “太子年轻面嫩,怕是不想让大伴在这种地方瞧见。”一帘之外笑语盈盈,香风阵阵,小姑娘扯着他袖子款款道,“我先把人带出来,要怎么处置,你再拿主意。” 说毕不由分说便跳下马车。 “让柳嬷嬷跟着!” 沈南乔摇头。 “兹事体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免得小太子下不来台。” 说毕,就见她利落地转头走了。 见那穿着银狐披风的身影很快上了画舫,宁肃这才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他咬咬牙,唤过人来。 “暗中照应着,别让她吃了亏去。”宁肃顿了顿,“不到必要时,别让她发现。” 流云会意,随即识趣地跟了上去。 他是宁肃手中的一把刀,放眼整个京城,没人不认识他。 有他在,等闲人等不敢动沈南乔。 此时但见那小小身影已经出现在画舫敞开的窗子里,他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沈南乔一路无视众人打量的目光,自上了画舫便四下张望,很快便瞧见目标。 于是三步两步上前,擒住小太子的手腕。 太子秦朗也是头一次背着宫里人来这种地方,既紧张又新鲜,此时猛地被人捉住手腕,也自吓了一跳。 回头就见一张绝色面孔,透着几分熟悉。 她今天穿了鹅黄色云纹小袄,下面是银底马面裙,松松绾个堕马髻,让人心生惊艳。 “你是大……” 那个“伴”字尚未出口,便被沈南乔堵回去。 “我可不就是你大姐!”她沉了脸色,“家里正寻你,你瞎跑到这儿来了。走,跟我回府。” 那声口,俨然是姐姐抓包了偷跑出来玩的弟弟。 众人见她二人衣着光鲜,容色不凡,猜想是哪个大户人家溜出来的姐弟俩,也未多想。 秦朗见她本就有三分心虚,此时也顾不得挣扎,乖乖地跟着她往外走。 孰料此时却有个喝得醉醺醺的大汉上来,拦住二人去路。 “这位小娘子留步,相逢自是有缘,我请你和这位小兄弟喝一杯。” 沈南乔心里敲起小鼓。 宁肃就在一船之隔的马车上,她倒是不怕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吃亏。 只是若闹开来,万一被人发现小太子来这种地方,那就糟了。 “多谢好意,心领了,我急着带舍弟回去,就不叨扰了。” 说着,握紧小太子的手腕便要绕路过去,却见那大汉登时翻脸道。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着伸手便朝沈南乔抓来。 只是那手尚未触及沈南乔的半片衣角,就被人生生捏住了手骨。 她定睛看去,出手的是小太子。 虽然只是半大孩子,但一招一式都是宫里正儿八经的武师教的,对付这样三五个大汉绝不成问题。 难怪他敢只身溜出宫。 心念电转间,只见那彪形大汉疼的直哼哼,开口就要叫人。 说时迟那时快,沈南乔一把扯过小太子的手,拖着他就朝人群外跑去。 “别让那俩兔崽子跑了!”他吆喝着,觉得失了颜面,“男的不管,那女的一定抓回来!” 几个手下听见,迅速围过来,就要去追。 然而一眨眼的功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一批腰跨绣春刀的番子,将人团团围住。 刚刚还吆五喝六的汉子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噤声。 流云冷脸执剑上前。 “刚刚是你要动手?” 东厂拿人向来不问缘由,围观众人见厂卫出马,登时作鸟兽散,生怕殃及池鱼。 那汉子恨不得当场死过去。 “误会,纯属误会。” 流云未及他解释,手起刀落便见了血。 “下次招子放亮点,有些人,不是你能招惹的。” 那汉子捡了条命,唯唯连声,连话也不敢多说半句。 这点小插曲,沈南乔自是不知,她拉着小太子,轻车熟路走街串巷。 “跑什么跑,那人明明不是孤的对手!”秦朗兀自不服气。 沈南乔跑出足足一条街,眼见得回头看不见画舫,这才停下来。 “这种人怎么可能只身去风月场所,你当是你吗?” 秦朗从未被人这么噎过,他气鼓鼓地瞪着沈南乔。 只见灯火在她脸颊覆上斑驳光影,因为跑了半晌的缘故,她额前的细碎刘海沾了汗,被风吹开,露出光滑额头,愈发显得唇红齿白。 小太子不自然地别开眼。 “孤就是想出来转转,宫里太无趣了,大伴这几日也无暇顾及孤。” 沈南乔暗笑了下,到底还是个孩子。 “刚刚在画舫上,多谢你。”她笑容温煦,给足了小少年面子,“若不是你,我今日怕是不能全身而退的。” 秦朗微微惊讶了下,长到这么大,人们怕他敬他可怜他,但还从未有人发自肺腑感激过他。 他心下欣喜,但又强撑着不在面上露出来。 “大伴之前嘱咐过,让孤照应着你些。”他努力压下兀自上扬的嘴角,故作大人状,“举手之劳罢了。” 沈南乔满脸郑重。 “受人恩惠自当图报,于太子是举手之劳的小事,于我却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不能不报。” 小太子愈发得意,但开口又夹杂了两分诧异。 “你要怎么报答?” 沈南乔环顾四周,轻笑了下。 “来都来了,我请太子逛逛吧。” 小剧场 宁肃:你一个小姑娘,出入风月场所不合适吧? 沈南乔:我去找我弟啊,反正全京城都知道他是妓院常客。 沈宏: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第36章 倒有几分般配了 宁肃未曾料到,沈南乔竟然真带着小太子逛起夜市来。 他一路遥遥尾随,就见二人路过杂食摊子,不约而同停下来。 秦朗再不谙世故,也知道不能让姑娘家付钱,于是摸出一锭银子,店家登时傻了眼,他这摊子也不值这么多钱啊。 还是沈南乔从荷包里拈了块碎银递过去。 “用我的吧。” 买完大包小包的青梅,瓜子,果脯和干果,又兑了大把大把铜钱,伸手分给秦朗一把。 “来都来了,干脆玩个够本。” 秦朗不过十几岁,还是少年心性,犹犹豫豫接了钱。 见沈南乔吃果脯吃得起劲儿,也试探着拈了粒青梅送到嘴里,酸甜汁液溢了满口,吃完又忍不住吸吮手指头。 久居宫里的孩子,见什么都是新鲜的,哪怕买个糖葫芦都带着无法比拟的餍足。 宁肃眼见得两人像亲姐弟似的一路走走逛逛,买了簪花,草编笼,又搜罗了一堆不干不净的小吃。 原本心里那点不悦愈发高涨,脸也比平时阴沉。 尾随其后的流云暗忖:知道的以为小夫人帮督主做人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夫人去偷人了。 又走几步,眼见就要到巷子岔口,两人还没有折返的意思。 宁肃的脸彻底沉了下来。 巷子尾不远处有个捏面人儿的摊子。 摊主鬓发斑白,手指灵巧地掐着篦子,这里戳戳那里点点,尚未看真切动作,活灵活现的面人儿便已经做出来了。 沈南乔心下一动,不由自主便走上前。 老摊主见她生的干净齐整,说话也客气许多。 “小姑娘想要个什么花样?不管是天兵天将还是兔儿爷土地老儿,捏出来管保教你满意。” 沈南乔细想了想。 “能不能按我说的样子捏一个,我多多加钱。” 摊主笑出了满脸沟壑。 沈南乔有些不好意思,将头偏向另外一边,眯着眼回忆。 “他性子外冷内热,对在意的人往往掏心掏肺,却又不让人知道。外人皆道是生气,其实是关心则乱。” 小太子微微蹙眉,若有所思,所以大伴对他严格,是因为爱之深责之切? “至于样貌的话,身量颀长,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还有颗极小的米粒痣,肤白胜雪,便是本朝最好看的探花郎,也未及他三分。” 小太子因着这句侧目看她,她观察大伴倒是观察得仔细。 摊主满脸了然。 “一准儿是姑娘的心上人吧?这情人眼里出西施,怎么瞧都是好看的,否则哪有人能比得过咱们探花郎呢?” 探花韩少功是本朝出了名的美男子,老摊主笃定她是信口开河。 沈南乔怔了怔,再出口的话便带了惶急。 “他真真儿是极好看的。” 小太子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开口帮腔。 “她没撒谎,那人比韩少功好上十倍不止。” 摊主笑得愈发欢快。 “还没改口叫姐夫,就先倒戈了?” 秦朗气结,伸手拉起沈南乔便走。 “我们不捏了。” 孰料转头便撞见个熟悉的人,长身玉立,面若潘安。 秦朗的嚣张气焰登时弱下来,低低唤了句。 “伴伴。” 老摊主也傻了眼,原来这姐弟俩果然没撒谎,天底下竟还有如此标致之人。 沈南乔忍不住转头冲老摊主道。 “我没说错吧!”那语气里带了点显而易见的炫耀。 宁肃没理会老摊主的打量,冲秦朗拱拱手。 “殿下出宫时间有些久了,微臣这就让人护送您回去。”说着顿了顿,“算了,还是微臣亲自走一遭,若是遇见皇上,也好开脱开脱。” 秦朗跟他相交日久,一下子就听出他在忍怒,登时苦了脸。 “大伴别气,孤也是一时好奇,保准不会有下次。” 小太子不动声色扯扯沈南乔的袖口,示意她帮忙说好话。 然而刚刚还话超多的沈南乔,此时三缄其口,眼观鼻鼻观心,像没嘴的葫芦。 宁肃没理会二人的眉眼官司。 “微臣没甚好气的,殿下言重了。” 说毕,他挥挥手,流云如鬼魅般忽然出现。 “好生先把太子送回去,本督一会儿便跟上。” 太子哭丧着脸,回头看向沈南乔,沈南乔爱莫能助地冲他点点头,把刚刚那一大包果脯蜜饯递过去。 “带着吧,若是被软禁,至少还有点能解闷的吃食。” 秦朗被她气得哭笑不得。 但胳膊到底拧不过大腿,大伴没有当街发火,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他回头瞧瞧那一脸没心没肺的沈南乔,是因为她吗,所以向来严苛的大伴才没那么生气? 待到上马车的时候,他瞧见两个人还站在那儿。 灯火底下,两个玉一样的人儿,比起那日宫里初见,倒显得有几分般配了。 秦朗被自己这念头吓了一大跳,赶紧用力甩甩头,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甩出去。 他的大伴,没人能配得上。 小剧场 沈南乔:你这样,我要怀疑你对他有意思了。 第37章 她心上人是谁? 沈南乔浑然不知小太子被带走后心思百转千回。 她只觉自己今日化解了宁肃和秦朗之间有可能一触即发的战争,是个好兆头。 于是面上带了三分笑意,伸手挽过宁肃的手臂。 “走吧。” 宁肃被她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搞得有些莫名,随即猜想这丫头是不是想蒙混过关。 刚要板起脸,就听身后卖面人儿的老摊主唤道。 “小姑娘,你的面人儿。” 回过头去,发现原来说话间隙,老者已经做了个成品。 沈南乔惊喜抬眼,随即松开手,拎起裙摆跑过去,将那面人儿拿在手里。 到底是手法熟练,就见那面人面皮白皙,身量挺拔,就连不怒自威的神色都如出一辙。 她看看面人儿,又偷眼看看本尊,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总觉得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伸手从荷包里抓了一大把铜板,也不管多少,便丢在人家摊子上,叮叮咚咚响成一片。 老者慌了神。 “要不了这许多。”说着便拾掇起一把铜板要递还回去。 眼见得那沾了面的手就要碰到小姑娘的袖口,却像变戏法似的被人扯走。 “多的赏你。” 宁肃今日穿着便服,加之灯火昏暗,老者并未认出他便是大名鼎鼎的宁掌印,兀自笑道。 “这姑娘把心上人描绘的天上有地下无,老朽还怕她不够满意。” 沈南乔后知后觉抬头,正撞上宁肃意味深长的探究目光。 “心上人?” 他盯着粉团子渐渐染上绯色的脸,又瞧瞧她手上的面人儿,一时半刻也瞧不出究竟像谁。 沈南乔脸颊红透,忙不迭将面人儿笼入袖中。 “他听错了,快走吧,你等下不是还要进宫?” 许是她表现得太过失措,宁肃反倒好奇起来。 他素来眼力奇佳,刚刚那惊鸿一瞥已经印在脑子里。 面人儿看着有几分熟悉,却又说不上具体像谁。 直到二人一路坐马车回了平远侯府,刚好遇到宁子昱也从外头回来。 见了这对夫妇,连忙下车恭恭敬敬行礼。 “叔祖。”不情不愿又瞥了眼沈南乔,“叔祖母。” 宁肃陡然回神。 这白白净净的脸皮子,带点狭长的丹凤眼,跟刚刚粉团子藏起来的面人儿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原来是他? 他侧眼望去,却见沈南乔没什么面色波动,冷冷觑了宁子昱一眼,便径直走过去了。 这究竟是少女怀春,还是爱极生恨? 宁肃思忖着,也没理会,随着沈南乔往松畅轩方向走,将宁子昱晾在那里。 宁子昱满腔怒火,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待二人走远,愤愤回了世子院落。 孰料迎面却遇见了沈尚书,他急忙揖了一礼。 “岳父大人。” 沈明德窝了一肚子火,他原是来跟宁肃求情的。 今日御史台的折子已经递到了圣人面前,若再不来亡羊补牢,头顶这乌纱怕是真就保不住了。 可谁知道,来了之后被晾在花厅好一会儿,最后却被告知,督主和夫人去逛夜市了。 他进门的时候,宁肃那辆坐惯的马车明明就停在后门口,分明是听见他来了,这才躲出去。 沈明德为官二十载,哪里被人这样下过面子,而且还是自己亲生女儿! 当即就想走,却见平远侯身旁的一个小厮过来,恭恭敬敬将他请到那边。 平远侯倒是没摆什么架子,客客气气奉茶,一副亲家的姿态。 这举动让沈明德心里多少熨贴了些。 毕竟沈静怡只是个贵妾,平远侯能以礼相待,说明还是把他沈家放在眼里的。 “说来惭愧,小儿为人荒唐,竟然在大婚上闹出那么一出。”平远侯叹口气,“本来早想跟明德兄道个歉,可我这老脸实在是没地方搁,也便耽搁下来了。” 人家到底是承爵的侯爷,姿态如此之低,沈明德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也是我教女无方,静怡被宠坏了,乔乔又是个强硬的性子……” 平远侯故作遗憾。 “静怡怀了我宁家的骨肉,自当娶进门。可南乔那丫头,我和夫人自幼也是很喜欢她的。”他故意顿了顿,“做平妻着实是委屈了,但若是世子夫人的话……” 沈明德手中的茶水险些溅出来。 官场上说话讲究留三分,平远侯这话的言外之意已经呼之欲出了。 “可乔乔,已经嫁给宁督主了啊!” “谁说不是呢。”平远侯打着太极,又给沈明德添了些茶水。 这水便难以下咽了。 他掌管礼部事宜多年,骨子里自有一番道德礼法标准。 平远侯这半吐半露的话,显然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 “听闻御史今日给皇上递了折子?”平远侯不急不慢,“这倒是不大好办的事情啊。” 沈明德像是被人拆穿了遮羞布,心底未免有些彷徨,只是如今这境遇,着实硬气不起来。 “相交多年,还请侯爷给指条明路。” “明德兄认为,这事情根源出自何处?” 沈明德略一踟蹰:“自然是治家不严,有宠庶灭嫡之嫌。” “所以及时修正,也就罢了,你也跟了圣人多年,知道他不是赶尽杀绝的性子。” 刚刚那点惶惶然此时落了地。 “侯爷的意思,是让世子再把我女儿娶回来?” 平远侯放下茶碗。 “有何不可?他二人原就有婚约,再说平远侯府不会让一个庶女做世子夫人。各归各位,不是两全其美吗?” “可乔乔已经是督主夫人了啊!”沈明德觉得自己就像母亲养的那对鹦鹉,一直在重复雷同的话。 “又没有真的圆房。”平远侯轻笑一声,“小叔叔那个身子,怕是很难娶妻。” 沈明德觉得这些年的礼义廉耻都被颠覆了,他的意思是让乔乔再重新嫁给宁子昱? 姑且不论宁子昱心里会不会有疙瘩,单是宁肃那一关就过不了吧? 这可是夺妻之恨啊! “督主怕是不会愿意。”沈明德自觉已经说得很委婉了。 就见平远侯冷笑一声。 “小叔叔愿不愿是其次,只要人家姑娘家不愿,就是圣人也没法子勉强,试问谁家闺秀愿意嫁给宦官呢?” 沈明德心下一紧,这两个字像是带了刺。 平远侯看向沈明德,意味深长。 “所以要想自救,还得劳烦明德兄去劝劝,到底是自家父女,好开口。” 这摆明了是想把他当枪使,到底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他努力维持着风度,点点头。 “此言有理,容我回去琢磨琢磨。” 他匆匆告辞,出来便撞见宁子昱,原想点个头便让过去的。 但见人家客客气气,鬼使神差冒出来一句。 “世子,你跟老夫交个底,若是乔乔回心转意,你还愿意娶她吗?” 宁子昱正为刚刚沈南乔的轻慢愤懑不已,乍一听老丈人如此问,心下登时转到别的方面去了。 老实说这丫头以前美则美矣,但少了股人气儿,就像精致的搪瓷娃娃。 可眼下不知道是被叔祖滋润了,亦或是开了窍,美得格外生动起来。 若是能弄回来,姐妹二人一起。 思及至此,登时觉得下身发紧。 “我当然愿意。” 不远处的松畅轩里,沈南乔猛地打了个喷嚏。 小剧场 宁肃【冷笑】:听说有人惦记把我的地盘变成青青草原,我先让他玩儿完。 第38章 我对他有非分之想 宁肃要进松畅轩的当口,就听身后脚步匆匆。 回头见是柳嬷嬷,她表面是派来保护沈南乔的,实则是宁肃安插在府里的一枚眼线。 但见柳嬷嬷恭恭敬敬上前,低语几句。 宁肃的脸色瞬间阴沉得可以滴出水来。 要整治沈明德的消息是他放出去的,御史台上折子也是他授意的,原本只打算小惩大诫一下,毕竟沈府是粉团子的娘家。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沈家倒台,她面上也不好看。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这老家伙竟然敢把主意打到亲生女儿身上。 柳嬷嬷压低声音,小心翼翼措辞。 “世子爷的意思,不介意小夫人嫁过。” 宁肃怒极反笑,他凭什么介意? “这消息暂且压住,别跟夫人提及。” 柳嬷嬷恭恭敬敬点头,不敢细看督主的脸色。 宁肃把玩着手上的扳指。 这些年平远侯府的一举一动其实都落在他眼里,念着老侯爷昔日对他的救命之恩,总想着做人留一线,但凡不出大格,他都睁一眼闭一眼。 可平远侯父子若是往死里作,那便别怪他心狠手黑。 想着,人已经迈步进了院子。 他耳力极佳,远远便听见粉团子在跟她那贴身丫头在叽叽喳喳。 “小姐这袖笼里藏的是什么?” 回府换衣服的时候,那面人儿不慎从袖口里掉落出来,被玲珑看了个满眼。 沈南乔又惊又羞,赶紧捡起来,可玲珑眼尖,已然瞧见了。 “这不是督主吗?”她凑上来细细打量,“只是桃花眼似乎不大像,略略狭长了些。” 沈南乔闻言,登时顾不上不好意思,急忙将面人儿拿到灯下细细端详。 “这么一说,是有点。”沈南乔反复打量,“他眼睛略圆些,也更有神。” 门外宁肃微微一怔,那面人儿竟是他吗? 就听玲珑又道:“可不是,这乍一瞧,倒有些像世子爷。” “我呸!”沈南乔立刻反驳,“怎么会像那王八蛋呢!他若不仔细分辨,都看不出是个男的。” 玲珑掩口偷笑。 “小姐自打嫁给姑爷之后,说话越来越大胆了。” 在有过命交情的自家丫头面前,倒也没什么藏着掖着的。 “我也觉得。”沈南乔毫不矫情,“大抵是有人撑腰的缘故吧。” 玲珑欣慰地点点头,原本以为这桩婚事小姐亏大了,但这些日子见姑爷对她真是细致入微。 连带着,连他是太监身份这件事都被冲淡了。 太监好啊,不滥情不偷腥,就守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简直是再完美不过了。 “不行!”沈南乔猛地出声,将玲珑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就见她家小姐愤愤道。 “明日我得去找那摊主,把这面人儿再改动改动。” 玲珑素来跟她不见外,闻言打趣道。 “可不是,到底是要日日夜夜拿来把玩观赏的。若是不做像些,怎么对得起小姐这份心呢?” 沈南乔将面人儿笼在掌心,微不可察地抿了抿唇。 “哪怕日日夜夜供奉,都不足以抵偿他为我付出之万一。” 正屋门口,听到这番话的宁肃脚步顿住。 尽管他知道大婚那日帮她解围,一直让粉团子感念于心,但有这么刻苦铭心吗? 跟他一样惊讶的还有玲珑。 “小姐,你该不会是……”她欲言又止。 抛开太监身份,姑爷样貌真真儿堪称绝色,比起世子来尤胜几筹,小姐若是对他动心也无可厚非。 只是在这样不对等的情感里,先动心的那个,注定要辛苦些吧? 沈南乔抬眼去看前世唯一陪自己到最后的丫鬟,讲实话,她也分不清对宁肃究竟抱持了一种怎样的情感。 刚刚老摊主那句心上人像是在提点她。 淡淡烛光在掌心铺了一层银辉,她用指尖细细描绘那面人儿的轮廓,仿佛抚着宁肃的脸。 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袭上心头,然后迅速游遍全身。 她从来没有亲手触过他的脸。 大婚当晚去偷窥沈静怡被捉弄的时候,她曾经短暂抓过他的手。 那点温热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掌心。 此时他的面人儿就在自己手里,仿佛在盯着她,在这样的注视下,她撒不了谎。 “他是这世上我最相信的人。”无视玲珑诧异的目光,她一字一顿,“相信到可以把命交托到他手上。” 前世他也是如此,将身家性命毫无保留地交到她身上。 只可惜当时自己一叶障目,没发现他的良苦用心。 虽然时隔一世才明了,他心头深藏的白月光可能并非是她,但这并不会影响她的坚定。 沈南乔这句话如石子投河,在宁肃平静无波的心里激起一圈涟漪后迅速消失不见。 他微微勾起唇角,转身走入夜幕不见尽头的阴影中。 所以没有听见沈南乔随后那一句。 “因为我对他,有非分之想。” 小剧场 沈南乔:都已经听墙角了,就不能再多听一句? 第39章 给她找个大靠山 宁肃进宫的时候,夜色已有些深了。 穿过御花园的狭道,远远能看见太子寝宫的窗屉里透出橘黄色的光,昭示着秦朗应该尚未就寝。 宁肃这一路畅行无阻,无人敢拦。 所谓大伴,名义上是伺候太子的,私底下却像师长一般。 秦朗和宁肃的关系更如是。 小太子自幼身体不好,自娘胎里便带了弱症,偏生又是皇帝嫡长子,自然是爱逾珍宝。 宁肃自打他周岁之后便陪在身边,看着他牙牙学语,教他读书骑射,二人亦师亦友又亦父亦子。 很多时候,太子对他的依赖甚至超过了帝后。 所以今日偷溜出去逛画舫这事儿被逮个正着后,他回宫便悬着心,也不敢就寝,就在寝殿那一亩三分地溜达来溜达去。 流云几次想劝诫:不然先睡吧,横竖督主送小夫人回去,今夜未必真能进宫。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倒是小太子,最后按捺不住。 “你说她私下会不会跟大伴告状?” 两人在画舫上虽然有几分共患难的交情,但大伴审讯手法是一等一高明,保不齐沈南乔临阵倒戈,把自己给卖了。 流云斟酌了一下措辞。 “小夫人应当不会。” 太子眯了眼,上下打量着流云。 “这才几天,连你也被她收买了?”他顿了顿,又不由自主蹙起眉头,忧心忡忡,“这么看她倒是挺有手腕啊,不知道大伴会不会上当。” 流云很想说,小夫人压根不用告状,更不用使手段,撒个娇就过去了。 这些日子督主对她的态度,旁人都看在眼里。 别说是她逛花楼,就算是把花楼买下来,督主怕是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所以他便是要找人责怪,那人也绝不会是小夫人。 思及至此,流云几乎是带了点同情地看了看小太子,有些替他接下来的遭遇感到惋惜。 太子也不傻,见此眼神登时警觉起来,正待开口说什么。 就听外面通传,说宁督主来了。 二人登时像犯错的孩子一样绷紧神经,然而随即而来的场景却让人大跌眼镜。 因为宁肃进殿的时候压根没有半点愠色。 太子和流云面面相觑,要知道他已经被斥责的准备,可大伴这副神情,非但不像是要申斥,倒像是要嘉奖一般。 他赶紧甩甩头,把不切实际的幻想都甩出脑子。 人可以有梦想,但不能瞎想。 “大伴深夜进宫,辛苦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犯错之后,态度恭顺些准没错。 宁肃扫了眼流云。 “你先回府,看好松畅轩。这两日若是有什么闲杂人等去打扰小夫人,不必客气。” 流云俯首称是,临走前还给小太子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小太子睁大眼睛,他还没见过宁肃一口气交代这么多呢。 便是自己十岁头一次跟着皇家大部队进山围猎,大伴也不过是嘱咐了句多加小心。 两相对比之下,心里微妙地酸涩起来。 流云走了,偌大寝殿只剩他二人,室内寂静无声。 小太子当机立断,决定先发制人。 “今日这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对,大伴别生气,下次断断不会了。” 宁肃面色无波。 “那太子不妨说说,不对在哪里?” 太子心头一紧,随即像背书一般开口道。 “其一,私自出宫,有损太子体面。其二,去风月场所,有辱皇家颜面。其三,不识大体……” 话音未落,就被宁肃打断。 放眼整个皇宫,敢打断这位娇生惯养太子的,除了帝后,大抵也只有他一人。 “殿下可否想过,你未及弱冠,还是个半大孩子,又穿戴得体,就这样大喇喇出门,简直就是旁人眼中待宰的肥羊!” 小太子始料未及,宁肃会说出这么一句。 他以为大伴会拿家国大义宫规礼节来申饬他,却万万没想到,竟然是担心他的安危。 “虽说圣人治下国泰民安,但并非没有奸佞乱党。太子这样只身一人,连个贴身太监都不带,着实令人担忧。” 小太子尚未从刚刚大伴担心他安危的震撼里回过神,就听他又这么长篇大论一套,字字句句都是担心,几乎感动得要泪盈于睫。 宁肃似是浑然不觉半大少年丰富的内心戏,他话锋一转。 “不过听闻太子今日在画舫上替内子解围,这里微臣要多谢殿下。” 小太子此时已经惊惶得无以复加,语无伦次回应。 “她……她也算孤半个长辈,这是孤应该做的,天经地义,对,天经地义。” 宁肃起身,正色一揖。 “日后微臣若有照顾不当,还望太子见着内子被为难时,能小小施以援手。” 那股子使命感迅速贯穿太子全身,他甚至忘了一开始还在怀疑沈南乔告状,登时起身拍胸脯保证。 “大伴放心,自此之后我俩便是过命的交情,孤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 宁肃意味深长道。 “内子刚过门,在府上年纪又最小,平素难免被管制得多一些。” 太子脑海中顿时勾勒出一副沈南乔平素在府中受气的模样,就听宁肃又道。 “所以若是进宫,皇后太后那边,就全托赖太子了,能让她少受些委屈便好。” 臆想中的教训变成托付,太子登时觉得自己捡了大便宜。 于是不免猜想刚刚沈南乔是不是在大伴面前给他说了好话。 他这人最讲义气,别人投桃,他势必要加倍报李。 未及他琢磨完,就听外面传来细碎脚步声,但见明帝身边伺候的小太监匆匆进来。 “掌印,皇上有请。” 若放在之前,太子必然如蒙大赦,可此时此刻,他甚至想让大伴多待会儿。 毕竟这种温情和被需要的感觉,简直可遇不可求。 “大伴这边还没跟孤谈完。” 那内监为难地看看太子。 “这……皇上还在等。” 父皇不爱等人,深谙此事的太子也无法,几乎是恋恋不舍看着宁肃出了门。 宁肃转身,在太子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而寝殿内,那股子被信赖的感觉无处安放,太子忍不住再次踱步起来。 沈南乔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进宫呢? 命妇朝见是不是都得逢年过节或者师出有名啊?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他心下打定主意,明日就去大伴府上转转! 不是担心他轻车简从有危险吗? 他这就全副武装上门! 小剧场 太子:我这无处安放的英雄主义啊! 第40章 皇上给她恩典 开国太祖有令,但凡皇帝日常休憩,都要在乾清宫。 宁肃见内监引路方向,便知道明帝今夜并未临幸任何宫妃。 他心下一沉,不动声色蹙眉。 这可能意味着皇上身体抱恙,否则他就算不行事,也会找个嫔妃宫里歇着。 接近子时的乾清宫空空落落,宁肃快步而入,较之刚刚在太子寝宫的游刃有余,又多了三分谨慎。 进门便见明帝歪在枕上,颧骨潮红,面色却泛白,听见动静掀起眼皮子。 “灵均来了?” 果然是又病了。 孙太后当年寻找继位皇子的时候,最属意的本不是诚王。 因为他身子不甚康健,但名单上另外几个,生母都在世,日后若是真登基,这便是莫大的威胁。 所以思前想后,太后最终还是定了诚王。 隔层肚皮隔座山,所以不可能没有半点隔阂,好在这些年两人面上也算母慈子孝。 不过太后一直明里暗里打压明帝。 谁也不愿久居人下,后面宁肃被明帝重用,君臣二人一步步将太后心腹大太监铲除掉,将锦衣卫和东厂一并收在宁肃手里。 风水轮流转,眼下太后能倚靠的只有内阁,所以她才想把主意打在小太子身上。 当今皇后娘家式微,没办法成为其强有力的支撑,可孙太后身后却是一等一的世家。 也正因为此,她才想藉由婚事,将小太子拉拢到自己麾下。 明帝不是傻子,也早就看穿了太后的打算,所以眼下才要做两手准备。 “朕又病了,这两日上早朝,怕是又得让那起子人瞧出端倪来。”他边说边咳了两声。 宁肃上前从宫女手里接过药碗,亲自递到明帝手里。 “腊月年根儿下事多,一时外感内里,也是有的,不是什么大毛病。” 明帝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把碗随手丢在一旁。 “朕的身体自个儿知道,原想着多撑几年,替朗儿再稳一稳这江山,眼下怕是……” 后半段丧气的话隐了去。 宁肃懂他的欲言又止,于是清清嗓子。 “太子近日长进不少,一些不大紧要的折子,也已经慢慢交给他学着办了。” 明帝点点头。 “你跟在他身边,也有十年了吧?” “到来年四月,便是十一年了。” 明帝惨然笑笑,苍白脸色透着股子孱弱,跟前两日在慈宁宫的时候大相径庭。 “把他交到你手里,朕是放心的。”他顿了顿,复又道,“只是太后手长,总想把持朗儿的婚事,这事儿你还得想想法子。” 内阁眼下都是太后一党,冲的是她背后的孙家。 明帝登基这些年,靠着宁肃也握紧了司礼监和东厂。 所以太子的婚事,便成了打破平衡的关键。 “太后递了她娘家晚辈的卷轴。”宁肃上前替明帝掖好被角,“那姑娘看着挺端庄,说是比太子大了两三岁。” 他到底是臣子,这种话点到即止便可。 明帝闻言,靠在大迎枕上缓缓叹口气,忽然问道。 “你手头有没有适龄的姑娘?” 宁肃手握东厂情报部门,整个朝野的臣子家眷尽在掌握,但他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皇上想挑个什么样的太子妃?” “皇家婚事皆是买卖,首先得是咱们的人才行。”明帝眼神落在不远处,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至于其他,能跟朗儿合得来,自然是造化,毕竟要朝夕相对一辈子。” 放眼高门贵女,要找个有见识有胆识,还要跟秦朗琴瑟和鸣的适龄姑娘并非易事。 姑且不论眼下想把闺女送到后宫的那些朝臣各怀鬼胎,就是相看两不厌这一条,便很难做到。 太子才多大,一个未通人事的孩子,把逛风月场所当成玩笑的半大少年,就算让他自己放手去挑谈婚论嫁的对象,也未必能挑到合适的。 所以宁肃没有接茬儿。 明帝觑着他的脸色,沉吟片刻,忽然开口。 “让你媳妇儿来办这事如何?” 宁肃略顿了下,脑子里快速权衡着利弊。 “朕之前说给她个诰命,你说不要。那就干脆给她个差事,替太子选妃,若是办好了,就能名正言顺受封赏了。” 这是明码标价的交易。 皇帝担心宁肃碍于跟太子的私交,难免妇人之仁。 把沈南乔拉进来,一则她更熟悉贵女闺秀,二来她更公允些,三来也是借此给她抬抬身份。 想起之前沈明德和平远侯准备算计粉团子的事儿,这时候给她找个强有力的靠山,未尝不是件好事。 电光火石间,宁肃已经做了决定,他拱拱手。 “主子这想头极好,她久在后宅走动,到底比臣方便些。况且东厂虽然消息灵通,但姑娘间的一些秘辛,怕是只有同为女人才更清楚。” 这句话触动了明帝的心神,他冷笑了下。 “是啊,当年朕纳皇后的时候,若是有个自己人把关,也不至落得如此地步。” 宁肃眼观鼻鼻观心,三缄其口。 明帝知道他是谨慎人,平日一递一声都拿捏着分寸,断不会在这个时候挑皇后的不是,于是转了话题。 “御史台弹劾你岳父的折子还压着,你斟酌着办了吧。” 宁肃掖着手,微微点头。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沈明德是一定要办的,但毕竟碍着岳父的头衔,直截了当动手总是不大合时宜。 如今皇上松了口,后面怎么办便可以顺理成章由他定夺。 君臣二人又说了些体己话儿。 末了,明帝嘱咐。 “朕身体抱恙的事情暂且压一压,明日早朝,你想法子应付下。” 宁肃原本还打算彻夜赶回府里,听闻这句,知道势必是得留下了。 他从乾清宫出来,去了内奏事处值房简单写了几句话,差人给沈南乔送了回去。 这事不好在信中言明,怕万一被人劫走,落了话柄。 所以只在信里简明扼要提了句皇上要她办差的事儿。 沈南乔次日一早接到信的时候,大吃一惊。 “夫人不必担心,这事儿既然过了督主那一关,势必是他有把握的。” 沈南乔叹口气,她倒不是担心,只是怕办砸了差事,连累宁肃。 正揣测着到底是什么棘手差事,便听宁老太君那边通传,说有急事找她。 小剧场 沈南乔:老太君这就要行贿送礼了吗?年纪是不是大了点儿? 太子:我是缺老婆,不是缺祖宗。 第41章 太子赶来救场 对于老太君的传唤,沈南乔并不意外。 她七十大寿在即,于公于私,这时候都得操办起来了。 高门大户府上长辈的寿宴,很多时候就是人情交际的场所。 这里头有三分是贺寿,倒有七分是为了人情走动。 人生七十古来稀,这七十大寿必然是要大操大办的。 原本有侯夫人操持,宁老太君倒也不用操什么心。 京城圈子婚丧嫁娶的定例,亦或是族人亲戚来贺寿的安排,侯夫人掌家多年,都能办的妥妥帖帖。 可偏生在这个裉节儿上,她以退为进,交出了管家权。 这里面诚然有对老太君必然会偏心的笃定,更多也是想看沈南乔的笑话。 “听说这两日侯夫人彻彻底底撂挑子了,竟是一件事也没有管,家务眼下一团糟,怕是等着您收拾烂摊子呢。” 去福寿堂的路上,柳嬷嬷不紧不慢地跟沈南乔汇报着情况。 沈南乔脚步未停,轻笑了下。 “这就是她不够高明的地方。”她侧头看向柳嬷嬷,“偌大一个侯府,若是因为主母消失两天便弄成一团糟。可见她平日用人不当,这不是给人留把柄吗?” 柳嬷嬷暗暗点头。 就听沈南乔又道。 “而且给我使绊子这事儿,咱们退一步说,假定她成功了,寿宴被我搞的一团糟,你猜丢脸的会是谁? 柳嬷嬷沉吟片刻:“自然是平远侯夫妇,毕竟这侯府还是他当家做主。” 沈南乔点点头。 “我是从来没理过家的新媳妇儿,她却是经验丰富的当家主母,临阵把这么大的事甩到我头上,外人只会说她做儿媳的不懂事,毁了老太君的寿宴。” 柳嬷嬷若有所思点点头。 ”所以老太君叫您过去,是打算商量对策?” 沈南乔摆摆手。 “我都能参透的这点事儿,老太君又怎会不知?我猜,必然是侯夫人又有新幺蛾子,藉由老太君之口,想为难我一把。” 柳嬷嬷颇觉不解。 “她都已经笃定您十有八九会办砸,还有必要出什么幺蛾子?” 沈南乔眼神落在不远处的福寿堂上房,青瓦白墙,这里面却像是无边黑洞,前世曾经试图网住她的人生。 “她在宁家多年顺风顺水,自然不甘心被我这样一个初来乍到的新媳妇扳倒,所以肯定是要想点法子的。”沈南乔收回视线,“譬如塞她的人进来。” 柳嬷嬷听得有些入神,寻思片刻。 “那些有名有姓的管事嬷嬷,老太君自然心里也有数,所以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 沈南乔微微冷笑。 “但愿我猜错了罢。” 主仆二人行至福寿堂,扫院落的依然是当初那个被塞红赏封的丫头,这次她极有眼色迎上前。 趁着行礼,低低道了句。 “侯夫人带着沈姨娘在里头。” 这便印证了主仆二人之前的猜想。 沈南乔含着一点笑,径直往前走去。 老太君房里的丫鬟很快出来,高高打起棉布帘子。 但见老太君随意歪在床头,半张脸掩映在纱帐里,她旁边的侯夫人和沈静怡随即站了起来。 自打上次沈府回门之后,这还是沈南乔头一次见着这个庶姐。 她瘦了些,眼底有肉眼可见的青黑,但神情还是倨傲的。 见着沈南乔,不情不愿地跟着侯夫人行了个礼,以名门贵女的标准来看,相差甚远。 沈南乔今日懒怠与她计较,闲话家常似的跟柳嬷嬷道了句。 “沈姨娘的规矩,我瞧着还是没甚长进,改日嬷嬷有空闲,还是应该指点一二,免得出门丢了侯府的脸。” 沈静怡面上流露出由衷的惶恐,她下意识看向侯夫人,想要寻求庇护。 侯夫人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沈静怡稍安勿躁。 今日带她来的意图明明白白,世子夫人位置空悬,眼下她们这一房能拿得出手的只有这个贵妾。 “沈姨娘怀了孕,这一胎生出来若是儿子,侯爷的意思,看看能不能抬成昱儿的正房。” 老太君闻言微顿了顿,世子夫人日后可是要接掌平远侯府的,她下意识看向沈静怡。 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诚如沈南乔刚刚所言,她这副样子日后若是进宫,丢的也是宁家的脸。 婆媳多年,老太君深谙侯夫人绝非可以抛却嫡庶观念的人,她此举必定有后招。 所以只是淡淡地“嗯”了声,并未多置喙。 侯夫人自觉有些没趣,只得自顾自又开口。 “侯爷已经跟沈府谈过了,说是可以将静怡记在已故夫人的名下,做个嫡女,这样身份上也般配些。” 沈南乔心下大震。 她们竟然敢打她亡母的主意! 沈夫人生前跟沈明德关系一直淡淡的,自沈南乔记事起,这两人就有些貌合神离的意思。 但母亲去世后,沈尚书却一直没有续弦,连宠爱至极的姨娘也没有扶正。 所以就冲这一点,沈南乔原本觉得他对母亲还是有感情的。 可刚刚那一瞬,侯夫人竟然说要把沈静怡记在她亡母名下做嫡女。 她在袖笼里攥紧了拳头。 侯夫人像是看穿了她的气愤,故意笑笑。 “小婶婶意下如何,日后你们就是嫡亲的姐妹了。” 沈南乔调开视线,也露出个笑容。 “侯夫人这话真是极没道理,假若侯爷要把外室的孩子记在您名下,难不成还要问问嫡长子的意见?” “你!”侯夫人气得拍案而起,但后知后觉又意识到这是在老太君房里,不好造次。 沈南乔还是一贯的从容,温温雅雅继续道。 “难道我说的有错?” 老太君知道论口角功夫,侯夫人断不是对手。 况且这事儿本也是她不厚道在先,好端端非要拿人家亡母做筏子。 思及至此,她清清嗓子,给侯夫人递了个台阶。 “你就只管说你要做什么吧?” 侯夫人急忙转头,陪笑道。 “儿媳想着,若是静怡真被抬了正,这家务也得让她提前熟悉起来。”她觑了眼沈南乔,“小婶婶不是要操办寿宴吗?刚好让她跟着一起学习学习。” 老太君踟蹰了下。 掌家重任最后势必要交到平远侯这一房,只是这沈静怡着实不入她的眼。 不过得罪人的事儿她不愿做,于是把话口儿推到沈南乔这边。 “老七媳妇儿的意思呢?” 沈南乔笑着摇摇头。 “老太君做主便是,我也只是来跟着学习的。侯夫人房里的事,要我拿主意,怕是不大合适吧?” 打太极谁不会呢? 侯夫人逮着机会,立刻接话。 “怎么能说是我们府上的事呢?静怡是你姐姐,况且要入到你母亲名下,说起来,也算是小婶婶的家事吧?”她像是不足意儿一般,“若是按娘家的辈分论,你还得叫昱儿一声姐夫。” 沈静怡总算找到能插言的地方。 “按母亲的说法,九千岁是不是也得跟着喊一声姐夫?” 侯夫人始料未及沈静怡竟然没脑子去攀扯宁肃,正待呵斥两句,就听外头传来个清朗的少年音。 “你让大伴喊谁姐夫?你再说一次?” 小剧场 太子: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开不开心!我这掐点儿来的正是时候啊! 第42章 沈静怡辱骂太子 众人闻声大吃一惊。 姑且不论平远侯府在大秦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单是这些年在宁肃的庇佑下,还从没有人敢未经通传便登堂入室呢。 老太君有了春秋,耳朵没那么灵光,就听外头有人喧闹,但却听不真着。 她猛地坐起身,拿出这些年老封君的架势。 “谁敢在侯府喧哗,还不快快与我打出去!” 话音未落,就见帘子被掀起来,从外头齐齐整整进来八个内监,恭恭敬敬左右分开站定。 随后有个半大少年快步进门。 他穿了身牙色如意云纹缎裳,缀着八宝直裰,那料子一看便是上用的。 此时太子过于白净的面庞微微涨红,那一点赤色格外明显,能看出来气得狠了。 沈南乔心下微讶,太子怎么亲自登门了,难不成是跟着宁肃一起回来的? 她下意识朝门口看去,并未见那人熟悉的身影。 这倒是奇了,小太子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胆,昨日溜出宫才被逮回去,今日还敢这样大张旗鼓出门? 就见太子看也不看老太君,径直冲着沈静怡,一字一顿。 “把你刚刚的话,再说一次。” 沈静怡是庶女,从未有过进宫的机会,所以自然不认得太子。 “你是打哪儿来的野孩子,有爹生没娘养,敢在侯府叫嚣?”她自恃要成为世子夫人,自然要拿足架子,“来人,把这熊孩子押起来,再回去问问爹妈,究竟是怎么教育的!” 她每说一句,太子的脸色便黑一分,待到说完,他那股要杀人的冲动已经抑制不住了。 沈南乔见她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完了,这才慢悠悠地盈盈下拜。 “参见太子,太子莅临寒舍,未曾远迎,万望恕罪。” 此言一出,沈静怡彻底傻在当场,出口的话音儿都变了。 “他是太子?” 沈南乔好整以暇欣赏着沈静怡脸上的慌乱。 “也不怪沈姨娘,毕竟没有进宫的机会,不认识也情有可原。” 沈静怡这会儿已经顾不上对方嘲讽自己的出身了,她这会儿更担心的是性命。 就算再不懂规矩,也知皇权可畏。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太子,未来的皇帝啊。 她刚刚说什么来的? 说人家有爹生没娘养?大楚皇后明明还健在啊! 她犹如三九天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瞬间萎靡下来。 侯夫人自打太子进门的那一刻便处于呆愣状态,这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太子平素鲜少露面,更别提贸然去臣子府上。 若不是沈南乔一语惊醒梦中人,她简直怀疑那究竟是不是真太子。 比她更持怀疑态度的是太子殿下,他长这么大,从来没人敢指着鼻子骂他爹妈,此时倒觉新鲜。 所以听完沈静怡的话,并没有急着发飙,而是缓缓露出个别具深意的笑。 “平远侯府真真儿好家教!” 老太君此时如五雷轰顶,也顾不得穿鞋,只穿着家常袜子便从床上下来,直直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太子恕罪!太子恕罪!” 太子腰板笔直,看着地上须发皆白的老太太,冷笑道。 “孤倒是想恕罪,可这让人怎么恕呢?听听她刚刚说的是什么?有爹生没娘养。”太子故意顿了顿,似乎是在困惑,“孤的爹娘可都还健在,如此诅咒,你们府上这是要谋反吗?” 沈静怡只觉头皮发麻,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心底隐隐有种直觉,这下是真的完蛋了。 老太君此时简直掐死她的心都有,只恨自己刚刚为什么没打发人回去,非想什么制衡之道。 这下制衡没成,反倒把自己治了。 可谁承想太子殿下竟然亲临了呢? 然而祸事已经闯下,少不得要去面对。 老太君定了定神。 今日这事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但凡太子爷能高抬贵手,平远侯府便是得了超生。 思及至此,她连忙说好话找补。 “太子言重了,平远侯府世代忠良,绝不敢有二心。”她颤颤巍巍抬头,“今日也是话赶话,原是她不识太子金面,这才信口开河,您千万别跟她计较。” 太子冷笑了下,牵动面皮,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竟有几分像宁肃。 老太君没来由背脊发凉。 “她辱骂当朝圣上,还不许孤跟她计较。”他瞥了眼旁边默不作声的沈南乔,“天底下竟有这样无理的事情。” 沈南乔心底轻笑。 昨日倒是没觉得这小子如此能言善辩,到底是他大伴调教出来的,绝不吃亏就是了。 饶是老太君这辈子见过不少大风大浪,此时也束手无策起来。 阎王好斗小鬼难缠,不知道太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到底是个半大孩子,又是只身出宫,此时既然已是骑虎难下,不妨换个声口。 思及至此,老太君清清嗓子。 “侯府自打太祖皇帝那一辈起便是忠心不二,也算是世代忠良了。若说不臣之心,那断然是没有的,便是皇上来了,今日怕是也能原谅一二。” 沈南乔眼里的不屑简直要溢出来。 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和稀泥态度,显然是欺负太子年幼。 老太君扯扯沈静怡。 “今日冲撞太子,老身一定严加管教,务必让她再也不敢!” 沈静怡知道这是想法子替她开脱,也顾不得什么倨傲不倨傲,当下磕头。 “民妇一定好好反省。”说着便看向沈南乔,“我到底是你嫡亲的姐姐,还不帮忙求情。” 不说还好,一说沈南乔倒是想起刚刚她们拿亡母做文章。 于是轻笑了下,意味深长地开口。 “确定要我帮忙求情?” 小剧场 沈南乔:反向求情吗?这题我可是太会了。 第43章 庶姐要挨打了 老太君像是醍醐灌顶,急忙也拉扯沈南乔,压低声音道。 “老七媳妇儿赶紧说句话,这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情,平远侯府倒了,老七也得吃瓜落。他身居高位,不能授人以柄!” 太子正待说话,沈南乔却抢先开了口。 她毫不畏惧地回望老太君。 “既然知道他身居高位,平日如履薄冰,为何你们说话做事不能谨慎些?”她冷笑了下,“依我说,这种只会制造把柄的家人,不要也罢。” “你这是怂恿老七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吗!”老太君激动得面色潮红,语带警告,“妻贤夫祸少!” 沈南乔看了眼侯夫人,意味深长。 “妻贤夫祸少,没错,但这话老太君不该跟我说吧?” 听出弦外之音的侯夫人敢怒不敢言,手指将帕子拧成了麻花儿。 太子缓缓将屋内众人都扫视了一遍,最后定格在沈南乔身上。 “大伴千叮咛万嘱咐,让孤平时多照应你一些。孤还以为他大惊小怪。今日来贵府一瞧,果然名不虚传。” 沈南乔忍着笑,看来太子年纪虽小,却懂得阴阳之道。 这番明嘲暗讽,显然是不打算给老太君面子。 老太君被一个半大孩子怼得哑口无言,而小太子显然不打算就此罢休。 他冷笑了声,拿出太子威仪,一字一顿。 “府上管教无方,连孤都敢咒骂,简直无法无天。”他缓缓朝身后几个内监挥挥手,走到沈南乔身侧,“平日在府上没少受气吧?无妨,今日孤帮你新仇旧恨一起算。” 平远侯夫人闻言背脊发凉,知道这次八成真的栽了。 她本打算借这个机会给沈南乔一个下马威,却万万没料到,太子斜刺里杀出,要给这丫头撑腰。 思及至此,她狠狠瞪了眼沈静怡,要不是她嘴上没把门的,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比她更难堪的是老太君,大风大浪半辈子,最后折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手里,这怎能不让她扼腕? 沈南乔心念电转,猜想太子此行十有八九是宁肃授意的,心下莫名有种后顾无忧的安定。 不管有多少难处,遇着多少艰险,总有人在想法子替你排忧解难,哪怕自己分身乏术,也要安排别人来支援。 那点无孔不入的体贴彻底攫住她的神经。 太子见沈南乔沉默不语,以为是当着老太君不好意思开口。 “你不必害怕,受了什么委屈,孤替你做主。”他乜了眼地上跪着的那几个,“孤还就不信了,区区这点事,难不成一国太子说了竟不算?” 沈南乔退后半步,浅笑道。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以下犯上,冲撞太子,冒犯皇上,桩桩件件都是律法言明的大罪,照章办事便是。”她福了福身,“至于臣妇,倒是没受什么委屈。” 这话是在提醒太子,明明有理的事儿,没必要弄成解私怨报私仇。 太子跟在宁肃身边多年,显然很懂得看人下菜碟,于是明知故问道。 “那今日这事,按律当如何?” 沈南乔以手掩口,清清嗓子。 “依照《大楚律》,这骂詈条共有八条。” 太子眼睛一亮,敢情她这是有法可循,那可太好了。 “孤倒是忘了厂臣夫人出身礼部世家,那就说出来,让大伙儿长长见识吧。” 沈南乔深深看了一眼沈静怡。 “大楚律有云:凡骂人者,笞一十。部下骂长官,官五品以上,杖一百。”她故意顿了顿,“她辱骂帝后的话,光杖责不够,应该算大不敬了吧?” 太子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甚有道理,毕竟父皇母后一不是常人,二不是官员,只能按大不敬论处。” 沈南乔耸耸肩。 “那就没法子了,大不敬乃十恶之六,为唯一死刑,不可赦免。” 沈静怡难以置信地抬头,她知道自己难逃一劫。 但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要自己死? 沈南乔无视她要杀人的目光,抬眼看向太子。 “殿下要为我出气,我无气可出。但是殿下若要扞卫天子尊严,那就依律法办事,不必顾忌其他。”她顿了顿,眼神扫过老太君,“毕竟平远侯刚正不阿,便是他在,也不会徇私枉法。” 这话等于封死了老太君等下要求情的路。 她若是搬出平远侯,就等于说他不忠不义,这对老太君乃至整个侯府都是致命打击。 太子深谙打蛇随棍上的道理,登时问道。 “老太君觉得呢?” 果不其然,老太君面色踟蹰了下,最后咬着牙开口。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既然律法规定,老身无话可说。” 壮士断腕,丢卒保车,高门大户的当家主母都深谙此道。 沈静怡难以置信看向老太君,复又将视线转投到侯夫人身上。 “我还怀着孕!就算是死刑,也罪不及孕妇啊!” 沈南乔知道她说的没错,但故意佯装不解。 “有吗?我只知道有获罪的孕妇,也会被送至教坊司。” 沈静怡面如死灰,她对于历史不甚熟悉,此时愈发嘀咕,难不成这个朝代连孕妇都可以斩杀? 思及至此,她腿脚发软,感觉下一刻就要厥过去了。 老太君见多识广,当下抬头质疑。 “孕妇犯死罪,也是产后百日才当行刑!” 沈静怡如蒙大赦,死缓也比斩立决强啊!但凡活着,总有希望,大不了隐姓埋名跑路。 然而沈南乔的下一句话,又把她好容易重获的希望又打破了。 “死罪可以等分娩后,但活罪……怕是不能吧?” 老太君被噎了下。 太子见状,急忙补充。 “那既然如此,就杖责一百吧。” 沈静怡茫然看向侯夫人,杖责一百,那跟活活打死有什么区别? 侯夫人也慌了神。 她儿子原就子嗣艰难,好容易有了这么一胎,这是生生要断他们平远侯府的根啊! “能不能少打些?”侯夫人战战兢兢接口。 太子挑挑眉。 “这种事还有讨价还价?五品官以上都要杖责一百,难不成侯夫人觉得我父皇还不及五品官?” 事已至此,沈静怡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人双贱合璧天下无敌,自己今日大概率是讨不到好处的。 她挺直腰杆。 “若是杖责过程中一尸两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似曾相识的言辞触动沈南乔某种回忆,前世自己穷途末路之际,也是这样徒劳地放着狠话。 结果呢?于事无补。 她缓缓凑近,一字一顿,把当初的话悉数还给她。 “那真是可惜,我不信鬼神。” 沈静怡死死瞪着她的脸。 “不替你夫君积点德吗?坊间都知你我二人积怨已深,你这样痛下杀手,不怕人背后戳他脊梁骨,咒他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话音未落,就听外面有人缓步而入。 “真是不巧,本督也不信鬼神。” 小剧场 宁肃:时刻跟我媳妇儿保持口径一致。 第44章 儿子不行让爹娶 众人抬眼望去。 就听外面脚步声隆隆,数十个东厂厂卫长驱直入,宛若抄家一般。 老太君养尊处优了大半辈子,何曾见过这种阵势,她勉强打起精神,扯出笑容。 “老七,这是作甚?” 宁肃慢悠悠地踱步进来。 外头天寒地冻,他穿着玄色大氅,就像寻常人家的翩翩佳公子,但看外表,压根想象不出他嗜血冷厉的一面。 他没有回答老太君的话,而是将视线先转到沈南乔身上。 “没吃亏吧?” 自从重生以来,他好像总是在问她这样的问题? 受委屈了吗? 没吃亏吧? 这让前世万事只能自己扛的她生出一种温柔的错觉:他对她是不同的。 人皆是如此,无人可靠时,自己就会被迫坚强。 但一旦有了倚仗,便会下意识想依赖对方。 太子未等沈南乔开口,立刻跳到宁肃眼前。 “大伴放心,有孤在,她决计吃不了亏。”话里话外带着几分邀功的味道,“你若再晚些来,我们俩已经联手把事情办妥了。” 说着,他将热切的目光投向沈南乔,似是在等她肯定。 沈南乔定定神。 “确实,今日之事全都托赖太子。”说着微微福身,“接连两日都承太子的情,实在是无以为报。” 嘴甜不见外,礼多人不怪。 果然,太子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是被肯定的欣慰。 他大义凛然拍拍胸口,冲地上跪着的一干女眷道。 “从今以后,孤就是厂臣夫人的靠山,谁若是敢开罪她,就是跟本太子过不去!” 侯夫人心里拔凉拔凉的,原本就激烈的掌家权之争此时再遭打击。 沈静怡更是忍不住咬碎一口银牙,她到底是什么好命! 原本已经有一个宁肃毫无来由护短,现在又多了个乖戾孤高的小太子撑腰。 宁肃微微点头,露出些许笑意。 这笑意很容易让人误会,误会外界疯传他的那些嗜血手段,不过都是谣传。 “太子辛苦,剩下的事情交给微臣就好。” 言外之意,他该回宫了。 可太子刚刚凭一己之力解决了一场宅斗,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他迫不及待想留下欣赏战果。 “无妨,孤学习一下大伴的处理法子。日后若是再遇到类似的事,就知道怎么做才能更妥帖了。” 众人心道,你还用学习?你已经无师自通了。 宁肃转头冲着老太君道。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本督执掌司礼监,就是讲法度的地方。”他居高临下乜了眼沈静怡,像看什么脏东西一般,“正如太子所言,污蔑天子,死罪可缓,活罪却饶不了。” 老太君看着宁肃长大,深谙他说一不二的性子,这就是毫无转圜余地了。 “来人,把沈姨娘拖下去,杖责一百,以儆效尤。” 东厂都是做惯这种勾当的高手,当下掏出块破布,先把人嘴堵上。 沈静怡那半句国骂被生生憋在嗓子里。 侯夫人大惊失色,这是要来真的啊! “小叔叔高抬贵手,她是个孕妇,若是挨上一百棍,必然是一尸两命!” 说着就要去攀扯宁肃的裤脚。 沈南乔眼疾手快,一下挡在宁肃前面。 侯夫人这一下扑了个空,正正好好抓住了沈南乔的裙摆。 “这素锦不禁染,头一次上身便毁了。”沈南乔像是沾了什么脏东西一般,回头吩咐柳嬷嬷,“回去把我这条裙子丢了吧,没法再穿了。” 侯夫人面色紫胀。 沈南乔居高临下瞧她。 “侯夫人还请自重些,阻碍朝廷命官断案,传出去的话,平远侯也不好自处。” 太子在一旁暗暗点头,这骂人不带脏字的说法,要逐一记下来。 宁肃将人从身前小心拉开。 “拖出去打吧,别脏了眼。” 沈静怡拼了命挣扎,但哪里挣得过那些专司刑罚的东厂番子,眼瞅就要被拖到门口。 侯夫人也顾不得许多,膝行到老太君面前,压低声音道。 “昱儿前面临幸过不少丫头,无一有身孕,好容易得了这一个,还望老太君超生,给侯爷留个后吧。” 老太君始料未及宁子昱竟然不好生养,但见侯夫人满面急色,料想不是装的。 这可就难办了。 若是日后宁子昱再不能生下一男半女,那平远侯这一脉,难不成就要绝嗣? 沈南乔耳尖,轻笑了下。 “侯夫人未免太不分轻重,难不成就因为她怀了孕,弑君杀父也要惯着?” 老太君被这句话提醒,狠下心肠。 “若果真如此,便让侯爷再娶个平妻便是,总归不愁人传宗接代!” 侯夫人登时傻眼,孙子生不出,就让儿子娶平妻,简直荒谬。 此时门外已经传来木杖击打皮肉的声音。 厂卫打人,手底下颇有技巧,可以让你外表看不出分毫,最后却内伤累累,连治都无从下手。 沈静怡被堵住嘴,喊不出来,全部痛呼都被憋进肚子里,眼见得凶多吉少。 就见外面一个穿朝服的身影大步流星进来。 “手下留人!” 平远侯健步如飞奔进来,但厂卫根本不听他指挥。 情急之下,他只得亲自去拦,于是生生挨了两下。 疼痛激发了人的怒气,平远侯厉声质问。 “不知沈姨娘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你们竟要对一个孕妇下狠手?” 太子缓缓从屋内踱步出来,平远侯见他,大吃一惊,慌忙下跪。 就见太子不疾不徐开口。 “侯爷府上这位姨娘,辱骂太子,诅咒父皇,请问,算不算滔天大罪呢?” 小剧场 太子:添油加醋我也是把好手。 第45章 让渣男替庶姐挨打 有那么一刻,平远侯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辱骂太子?诅咒皇上?桩桩件件都是砍头的大罪啊! 是老天爷看他前半生太过顺遂,所以才特地弄些阻碍给他添堵吗? 他自幼便是天之骄子,父亲没有旁的嫡子,早早便让他承了爵。 若说人生唯一有什么不大得意的,那就是有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叔叔,却事事压自己一头。 早先宁肃还在府里,倒也无所谓,自己是正儿八经的世子,后面也是名正言顺的侯爷。 可自打宁肃成了明帝心腹,在朝中官位一跃压到他头上,他便总有矮人一等的压迫感。 虽然表面做出一副识时务的样子,但心底总是有诸多不服气。 偏生这位小叔叔城府极深,让人捉摸不透,他也不是没有暗中试探过,可每每总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所以自己无时无刻不想扳倒他,然而一直苦无机会。 直到儿子大婚那天,以为要孤寡到死的宁肃竟然应承了原本是自己儿媳的沈南乔。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一个无坚不摧的人开始有了软肋,这便好拿捏了。 谁承想,他的雄图大略还未开始施展,后院就先起火了。 “静怡?你有没有事啊?肚子疼不疼?”随后赶到的宁子昱咋咋呼呼叫着,“快请大夫啊,你们都是死人吗?” 平远侯怔怔望着眼前不常露面的小太子,这尊大佛可不是等闲人能够请动的。 若说今日之事跟宁肃没有半点关系,他压根儿不信。 “微臣惶恐,不知太子所言,究竟何意?” 他是老油条了,遇见自己不了解究竟发生什么的时候,打太极是最好的法子。 可小太子常年跟着宁肃,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横过眼瞥了瞥地上跪的平远侯,淡然接口道。 “这内宅后院里的争斗家家都有,孤在宫里也不是没遇到过牙齿碰舌头的事儿。”他鄙夷地看了眼远处的宁子昱和沈静怡,“但像贵府这样,敢开口辱骂当今帝后的,孤还是头一次听见。” 他示意厂卫把沈静怡嘴上的破布拿下来。 “平远侯可以问问您儿子这位姨娘,她敢不敢把对孤说的话,再重复一次?”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无需再查证真假了。 太子虽然年纪不大,但分得清轻重,断不会信口开河。 不管这个套是怎么做的,沈静怡踩坑了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平远侯唇角浮现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微臣管教无方,冒犯天子威严,实在是惭愧。” 太子清秀的脸上登时显现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难怪父皇之前总是要孤多学学这些老臣是如何说话的,果然,和稀泥是一把好手。” 太子的嘲讽之意呼之欲出,但这个当口,自是谁也不敢造次的。 平远侯脑子飞速想着对策。 自家儿子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自己虽正值壮年,但今时今日的位置,多半都是靠那位小叔叔得来的。 明帝宠信宁肃,但他已经位极人臣,升无可升,所以只好爱屋及乌,让平远侯府喝点汤。 眼下若是宁肃对府上已经存了疑,那当务之急便是扶植个新接班人。 宁子昱烂泥扶不上墙,沈静怡腹中这个孙子便成了他的希望。 思及至此,他当机立断给太子磕了个头。 “她到底是个孕妇,禁不起厂卫这样下手,若真有个三长两短,虽是她自作自受……”平远侯边说边觑着太子的脸色,“但传出去到底对太子名声不好。” 太子轻笑了下。 “孤依照律条办事,难道怕人背后指摘?平远侯的意思,是我大楚的法条有问题?” 平远侯急得满头冒汗,这太子怎么油盐不进呢? 恰好此时宁肃从屋内走出来,他面无表情看了看下面的人。 “这一百棍还没打完?是不是要本督重新教教你们?” 那两个负责行刑的厂卫吓得面无人色,拖过沈静怡就要再打。 平远侯一咬牙。 “府上曾经有太祖皇帝留下的丹书铁券,可救不肖子孙性命。” 宁肃微微眯眼,就连太子也凝了神色。 “当真要用在此处?”宁肃抚弄着手上的扳指,不急不慢地提醒了一句,“这是祖传的免死金牌,整个府里可只有这么一块。” 平远侯何尝不知,但他此时别无选择。 “侄子想好了,还望太子和小叔叔高抬贵手。” 宁肃耸耸肩。 “虽说平远侯府是你当家,但老侯爷的子孙却不止你一个。” 太子故作不解接口。 “况且这种东西不都是用来解救本族子弟吗?府上真是宅心仁厚,连姨娘都可以动用传家宝。” 平远侯此时的脸色已经没法子瞧了,青里透灰,简直叫人担忧他会不会当场厥过去。 宁肃正了神色,摆出长辈的谱儿。 “动用丹书铁券不是你一人能说了算的,将族长和二房三房的人都叫来,问问他们肯不肯。” 平远侯暗道不妙,原本想着神不知鬼不觉用了,待到其他人知晓,木已成舟,他们也不敢拿自己怎样。 可宁肃要召集众人来决定,这便不大好办了。 然而此时此刻他骑虎难下,也没有旁的法子,只得嗫嚅道。 “把人凑齐,最快也要明日了,那眼下……” 宁肃看向小太子,太子这一刻福至心灵,清了清嗓子。 “大楚律例,开口骂人即打十杖,不如先把这个零头打了?”说毕便问行刑厂卫,“刚刚打了多少?” “回太子,打了三杖。” 平远侯得了这个台阶,忙不迭膝行过来。 “那就再打七杖,剩下的慢慢再算吧。” 沈静怡昏昏沉沉间听到这句,吓得抓紧了宁子昱的袖口。 “我怀孕未满三月,若是这七杖下去,怕是要一尸两命了。” 宁子昱也慌了手脚,无措地看向平远侯。 平远侯情知今日势必要让太子出了这口气,否则回宫之后,后患无穷。 他咬了咬牙。 “夫妻一体,妻之过,夫能担。能否让小儿替打?” 原本在地上抱着沈静怡的宁子昱猛地抬头,他刚刚听到什么了? 小剧场 宁子昱:什么玩意儿?合着我就是个好用的工具人? 平远侯:你上去扒裤子挨打,和我找后妈给你生弟弟,选一个吧。 宁肃【冲沈南乔】:看夫君给你出气。 第46章 这仇报得太爽了 宁子昱始料未及,自己人生挨的第一顿打,竟然是厂卫亲自动手。 他自幼娇生惯养,哪里经过这种阵仗,没等开打就兀自吓得叫喊起来。 屋内几位女眷闻声出来。 老太君对于长子嫡孙,总是多点天然的偏疼,她自然不敢指责太子,只能数落平远侯。 “有你这么当爹的吗?这可是你亲生的儿子,你竟然要他去挨打!” 平远侯无法当众跟老太君解释自己的打算,只得硬着头皮敷衍。 “男子汉大丈夫要有担当,姨娘是他自己挑的,就该为自己的选择担责任。” 侯夫人可没有老太君那么绷得住,她猛地扑过去,挡在自家儿子身前。 “要打就打我,谁也不许碰我儿子!” 平远侯手忙脚乱把人拉开,好容易太子法外开恩,这婆娘又来裹乱。 沈南乔安安静静站在堂屋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瞧着这一幕。 沈静怡鬓乱钗横,狼狈不堪。 宁子昱吓得只差尿裤子。 她曾经那对不可一世的公婆此时也跪在脚下。 前世他们那样折磨她,在这一刻似乎都得到了报应。 宁肃适时伸手揽过她,顺手解下大氅披在她肩头,面色无波。 “外头冷,刚化了雪。” 她拢了拢披风,立刻感觉到他的体温透过衣服渗进来。 太子在一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初让自己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时候,大伴可不是这么说的! 什么男孩子要多吃点苦!什么越是气候严酷才越能磨炼意志! 别说大氅,就连斗篷都不许他穿,自己还是从娘胎里带了弱症的! 可此时这堂屋地龙烧的火热,连带小院都不甚冷,竟然还特地解了大氅,啧啧啧,真是天差地别啊! 沈南乔浑然不觉太子内心的复杂情绪,压低声音问道。 “你早上说皇上有重要任务给我,到底是什么?” 宁肃扫一眼下面哭爹喊娘的宁子昱,答非所问。 “你想打多少?” 沈南乔微微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宁肃应该是想替她出这口气。 心头丝丝缕缕甜起来,那些让她过不去的人和事,其实桩桩件件都被他记在心里了。 刚待启唇,就听太子接口。 “你可千万别推辞,孤已经说要打七杖了,总不能让我父皇白白挨这顿骂吧?”他狡黠地冲沈南乔眨眨眼,“这是孤的主意,大伴问你一句就是顺水人情,不必有负担。” 这是想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话说到这个地步,再推脱便是不给太子面子了。 沈南乔从善如流点点头。 “多谢太子盛情,臣妇也觉得打七杖刚刚好,既能长记性,又不会伤筋动骨。”说到这里,她故意扬声,“既是太子一片苦心,那也不必惜情儿,该打多重打多重便是。” 她早就看清了这里头的门道,不管是宁肃还是太子,总归是想替她撑腰,她若是再推三阻四,就显得扫兴了。 宁肃微微颔首。 粉团子倒不算小家子气,寻常姑娘碍着情面,估计也就作罢了。 她这种识时务地推波助澜,倒像是天生适合做他妻子,宁肃不由自主弯了弯唇角。 “既然太子金口玉言,还不快打。” 太子知道这戏马上要落幕,得抓紧时间表现,于是跟着开口。 “厂臣夫人说得对,孤想着,世子日后要挑起平远侯府的门楣,也算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再加上是替家眷受过,所以不必走后门留情面,秉公去打就是了。” 厂卫都是一等一的人精,此时得了令,当下把侯夫人和平远侯拉开,将宁子昱狠狠按在地上。 第一杖下去,就听他尖锐地惨叫一声。 太子不由自主搓搓胳膊上骤起的鸡皮疙瘩,语带鄙夷。 “这也值当鸡猫子鬼叫?看来真要多历练历练这个儿子了。” 平远侯此时是有口吃黄连,虽然对方出口的话句句扎心,却是半个字都不能反驳。 仔细想想真是讽刺,他要交出祖传的救命法宝,可儿子还是难逃皮肉之苦。 起初宁子昱还鬼吼鬼叫,厂卫故意拉长每一杖的间歇,好让他细细体会那份疼。 平远侯瞧着焦心,忍不住央告。 “能不能打快些?” 厂卫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侯爷有所不知,我们兄弟平日都是专司死刑犯行刑的。若是快了,怕公子受不住。” 侯夫人几乎要把胆子吓破。 专门给死刑犯上刑的,那打快了还得了,于是忙不迭道。 “慢些儿打,慢些儿打。” 这慢刀子割肉最是磨人,原本疾风骤雨地挨一顿,倒也不觉什么。 这样慢下来,痛苦也被无限放大。 前世玲珑的哭喊声言犹在耳,自己皮肉破溃那种撕心裂肺更是历历如昨。 沈南乔咬紧下唇,几乎是带着复仇的快意看向挨打的宁子昱。 风水轮流转,这仅仅是个开始罢了。 七杖打完,宁子昱早已昏过去。 太子整肃了神色。 “齐家治国平天下,平远侯教子不严,连个家都管不好,又如何在朝堂上为父皇分忧呢?” 这一下直戳要害。 别说他,连老太君都傻了。 储君若是瞧不上他,日后平远侯府还有好果子吃吗? 不过太子很懂得点到即止的道理,他转头看向沈南乔。 “阖府上下诸多女眷,竟只有厂臣夫人一个明白人,有空时候,也该多教导教导她们。”他故意乜了眼沈静怡,“你们真是一个爹生的吗?” 沈静怡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那种被当场揭穿的难堪席卷全身。 庶女怎么了,庶女就是原罪了? 她将一腔愤懑死死压下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就凭她的智慧和上帝视角,逆风也不愁翻盘。 平远侯讪讪道。 “太子教训的是,微臣谨遵教诲,一定严加管教。” 太子兀自不依不饶。 “记得召集族人,问明那丹书铁券的事,这可是关乎人命。” 老太君后面才出来,不明就里,下意识看向宁肃。 “什么丹书铁券?” 宁肃顿了顿。 “祖传那块传家宝,他许了给太子,换了沈姨娘一条命。” 老太君勃然大怒,那可是祖宗拿命换来的,怎么能浪费在一个姨娘身上。 “不行!不能动用那个,不过是个姨娘,再娶就是了!” 小剧场 沈静怡:刚捡了条命还没捂热乎,又丢了…… 第47章 本督可为你所用 最初的惊诧过后,老太君简直火冲天灵盖! 平远侯无奈,只得压低声音跟老母亲解释,若是沈静怡没了,这一脉怕是要断根。 老太君显然不信邪。 “胡说八道,我昱儿身体康健,怎么可能子嗣不丰?抓紧给他说个正头夫人,三年抱俩,还缺儿子?” 平远侯哑巴吃黄连。 老太君见不奏效,立刻换了副面孔,声泪俱下哭诉这些年来寡妇失业的种种不易,话里话外是想收回丹书铁券的承诺。 宁肃不为所动。 这本就是平远侯母子之间的事,自己犯不着多管。 成与不成,都该是他们关起门来自己合计。 而自己眼下有更重要的事,他转头看向太子。 太子悚然一惊。 凭借多年相处的经验,随即预感到不妙,求生本能让他快速挪到沈南乔身侧,煞有介事开口。 “对了,孤这次出宫,是找你有事。” 沈南乔挑了挑眉,从刚刚开始她就觉得蹊跷,前世太子深居宫中鲜少露面。 这一次竟然主动登门,必然事有蹊跷。 不过对于一心想未雨绸缪,避免宁肃和太子关系交恶的沈南乔来说,这倒不失为一桩好事。 毕竟知己知彼,才能达成目的,想到这里,她大大方方递了个台阶。 “太子是来收前日的帐吗?”她温婉笑笑,“我应承了要请太子吃遍夜市,似乎还未做到。” 这摆明了两人交情匪浅啊! 在场众人各怀鬼胎,忖度着沈南乔何时找到了这样的靠山。 太子脑子尚未转到那里,已经接收到一束冰冷视线。 他甚至不敢抬头看大伴,一边急急摆手否认,一边搜肠刮肚想着理由。 “不是不是,孤是来……来……来看看你到底受了什么委屈!对!” 这理由太过牵强,连沈南乔都听不下去。 “臣妇自嫁过来一切都好,夫君对我也很好,没受任何委屈。” 太子心道,我当然知道他对你好。 他那点脾气都撒在其他人身上了,回府对着你当然好。 可眼见得也找不到什么合理的理由来解释今日出宫,正在踟蹰间,就听宁肃在身后淡淡接口。 “太子今日来,是想让你帮忙选妃。” 这一句话声音不大,可在场所有人却都听见了。 沈静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若不是腰臀部的疼痛刺激着神经,她几乎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选妃?让沈南乔帮忙?她何德何能! 平远侯考虑得则更多一些,宁肃虽然是皇帝心腹,但选太子妃一事涉及国本,绝非小事。 竟然就这样交给沈南乔,这不是摆明给她钻空子的机会吗? 若是她私心重些,推荐自己的亲信,那日后太子登基,这朝堂和后宫就都是他们夫妇把控了。 想到这里,他本就沉重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 然而一群人中最惊讶的当属太子:给我选妃,我自己怎么没得着信儿呢? 沈南乔讶异不下于他,她眨眨眼,开口就带了显而易见的怀疑。 “让我去选?之前太后不是已经……” 话说一半,自己就先反应过来,皇帝在这件事上定然是跟太后有分歧。 但是碍于孝道这顶大帽子,又不好直接反驳。宁肃作为明帝的亲信,自然就成了被委以重任的不二人选。 但他一介臣子,怎么做得来做媒拉纤的事呢? 思及至此,沈南乔忽然觉得这烫手山芋自己非但要接,而且还要接得漂亮。 于是她随即调转了话口儿。 “选妃是人生大事,都说女怕嫁错郎,男子又何尝不是。嫡妻不下堂,是世家大族心照不宣的规矩,否则很容易沦为笑柄。高门大户尚且如此,何况皇家。”说到这里,她意味深长看了眼底下侯府众人,“妻贤夫祸少,太子妃人选关乎国本,自然要多方比对比对。” 太子虽然尚且不懂男女之事,但沈南乔言辞中的恳切却莫名让他觉得踏实。 于是从善如流点点头。 “厂臣夫人说得很是,嫁娶之事,确实该慎之又慎。” 这便坐实了选妃交由沈南乔办是真的。 沈南乔凝神想了想,要是没记错的话,小太子前世娶的是镇国公家嫡女林静姝。 算起来长太子两岁,交年便是十五了。 林家世代武将,镇国公原本镇守的是大同府,直到这两年才调回京城。 那林静姝是个骑马弄箭的姑娘,前世一直没能融入贵女圈。 因为圈子不同,所以她并不记得太子和这位太子妃关系如何。 想来是相敬如冰的,否则帝后琴瑟和鸣的佳话应该传出来才是。 沈南乔兀自想着,一抬眼便对上满脸憧憬的太子。 “太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虽然还是个半大孩子,但对于亲事也不是没有半点关心的吧? 太子正待说话,余光瞥到地上跪着的平远侯一家,登时三缄其口。 “有些人不懂非礼勿听的道理,还是去大伴的书房再说吧。” 说毕抬腿边走。 宁肃吩咐两句,让厂卫善后,也带着跟了过去。 他个子高腿也长,一步能抵得过沈南乔两步,于是故意放慢了些,陪着她缓缓走。 “太子选妃这件事是皇上定下的,眼下还没放出风,一旦朝堂大员知道,定然是千方百计把闺女的画像往宫里送。” 这不意外。 太子板上钉钉是未来皇帝,尤其他母家根基不深,所以打太子妃这个位置主意的人不少。 一旦被选中,那可是一步登天的好事儿。 什么能比枕头风来的更快呢?前世宁肃和太子之间被分裂,焉知没有这方面的关系? “会递到皇上还是太子跟前?”她仰头瞧他,只觉他侧脸格外精致。 宁肃牵唇冷笑了下。 “本督若是不想,他们那画像连后宫都进不来。” 沈南乔知他在宫里算是一手遮天,那些所谓重臣若是想绕开宁肃单独行事,十有八九怕是办不成。 也正是因为这个,才更容易树敌。 宁肃见她拧着眉,以为是担心会有人因为选妃这件事为难她,于是上前半步,拦在她面前。 “你有什么想法,尽管放开手脚去做,我在后头给你兜着。” 沈南乔不语,只眨巴着大眼睛瞧他。 他微微俯身,跟小姑娘视线齐平,像是哄孩子一般。 “你想让谁做太子妃?” 那语气笃定的,仿佛她说出个名字,他便能办到一样。 她知道他有这能耐,尤其是在如日中天的当下。 沈南乔视线越过宁肃,落在前头的小太子身上。 “你一手带大的孩子,值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结局。”她将视线调转回来,“所以我会竭尽所能。” 宁肃不说话,沉默片刻。 “东厂手里有刀,司礼监手中有权,尽可为你所用,不必有顾虑。” 沈南乔郑重其事点点头。 夫妻一体,帝王之家尤其如此,如果皇后真能出自她之手,但凡有点良心,势必会记这份情。 万一有朝一日,宁肃和小太子还像前一世那般反目成仇,至少自己手里还能多一张可用的牌。 兀自想着,就听前头清朗的少年音响起。 “能不能走快些?天寒地冻的,去有地龙的屋子再聊,不好吗?” 宁肃刚刚对着沈南乔那点温情如昙花一现,再看向小太子时的目光,让人无端打了个冷战。 小剧场 太子:我真是死于话多…… 第48章 护你,只要我活着 就因为多了这句嘴,小太子软磨硬泡都没能留下吃晚饭。 宁肃以一种不容转圜的坚持,让流云把人送回宫去了。 沈南乔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来者是客,她拿出主母的气度去找补。 “改日我亲自做了糕点,送入宫去。” 话说到这,太子反而顿了顿,随即拒绝。 “还是别往宫里送吃食了,孤身子骨不大好。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这屎盆子还要扣你头上。” 那一刻沈南乔颇能感同身受,前世最后那段熬日子的时候,她也是这般谨慎。 可惜为时已晚。 太子年纪轻轻就有这种体会,这便是身在帝王家的无奈。 因着这点感同身受,所以送太子上马车之时,沈南乔旁敲侧击再度问了句:想要个什么样儿的太子妃。 小太子巴在马车窗口,琢磨再三。 “能跟孤一条心的吧。” 这答案出乎意料,沈南乔心下微震,但随即懂了弦外之音。 后宫如战场,若是连枕边人都不能跟自己一条心,那日子势必要艰难许多。 她郑重其事点点头。 “臣妇一定尽力,让太子得偿所愿。” 宁肃从旁站着,心底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虞。 按理说粉团子从善如流接下这份差事,于她自己是极大的助力。 明帝本就无意压着这个消息,再加上太子今日亲自登门,她的身价只会水涨船高。 退一步讲,便是平远侯和沈家再想动她,也要掂量掂量。 只是不知怎地,看着她从容应对各种变故,他有种瑰宝唯恐被旁人发现的担忧。 正想着,一双手挽入他臂弯。 “刚刚当着太子的面不方便讲,我来跟你说说我的打算呗?” 这话带着显而易见的亲昵,宁肃被这点不见外的态度取悦了,不答反问。 “今日这口气,可出痛快了?” 沈南乔一怔,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杖责沈静怡和宁子昱。 风卷着细雪,落在皮肤消融的那一刻,只觉刺骨冰凉。 可沈南乔却从心口涌上来温热。 她大着胆子,伸手替他掸掉落在脸上的雪花,这还是头一次光明正大地碰触他的脸。 只觉比想象中触感更好。 “其实你不必刻意为我出头。”她趁着宁肃错愕的片刻,见好就收地收回手,“我说过我能应付,你要相信我。” 宁肃被她刚刚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搞得呼吸乱了一瞬。 “大婚那日说过了,既然嫁给我,那我便有责任照管你。” 沈南乔有一闪而逝的失落,原来只是责任吗? 不过她很快又打起精神,能照管一辈子,也是不错的选择啊。 她从来不是积黏的姑娘,这个念头前一刻在脑中掠过,下一刻她便伸手抓住宁肃的袖口。 “我有个问题想问。” 晚晌天气愈发阴冷,朔风吹着领上狐裘乱飞,宁肃没来由有些紧张起来。 但他表面还是力持镇定,想看看这深闺里长大的小姑娘还能问出什么出格的话。 “要问什么?” 沈南乔眼珠儿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的眼睛。 “听闻九千岁早年曾经有个谈婚论嫁的姑娘,有这事儿吗?” 宁肃因这句“九千岁”心头一紧,这是坊间给他起的诨名。 “你打哪儿听说的?” 沈南乔轻笑了下。 “这个就别问了,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只管回答,有或没有便是了。” 这问题自打那日从慈宁宫出来便压在她心底,一直到今儿才有勇气问出来。 宁肃乍听之下沉默不语,好半天才淡声道。 “陈芝麻烂谷子,不值一提。” 这便是有的意思。 原以为沈南乔会不依不饶,毕竟现在她的身份立场,是有资格闹一闹的。 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松开宁肃已经被攥成麻花儿的袖口。 “我没有翻旧账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你说护着我,是不是能护一辈子?” 宁肃愣了下,不由驻眸打量她。 小姑娘还披着他的大氅,安安静静站在那里,一字一顿问着他关于往后余生的事。 刀口舔血惯了,很多时候甚至都不愿去想明天。 可她却想到了一辈子,而且是跟他在一起的一辈子。 铁石心肠的厂臣难得笑了笑。 “只要我活着。” 沈南乔心底涌上微妙之感,虽然知道他十有八九是基于道义和责任,但还是难掩隐秘的兴奋。 他许了她一辈子啊。 小姑娘高兴的时候便容易挂相,只见她再度把手挽上他臂弯。 “他们不是都唤你九千岁吗?自然能活千年。” 那认真的样子,让宁肃忍不住逗她。 “祸害才活千年呢。” 孰料她偏过头,一脸正色地回。 “那我陪你一块儿当祸害。” 宁肃有些微动容,因为身份的关系,这些年他从来不敢肆意相信任何人。 哪怕是皇帝和太子,都要留三分心思。 可眼前这丫头却大言不惭地说,要陪他共沉沦,这个听上去就不甚靠谱的承诺却意外撩拨了他。 “哪怕千夫所指?” 宁肃不想承认,自己问出口之后,竟然隐隐带了点期待。 沈南乔笑了笑。 前世她就是背负了太多礼法道义生活,才会被生生压垮。 “只求遂心,不问对错。” 那种近乎剖白带来的紧迫感再度席卷了宁肃,但这一次却没有想落荒而逃的感觉。 他双手扶上沈南乔的肩膀。 就听身后脚步匆匆。 “督主,沈尚书求见夫人。” “让他滚。”宁肃言简意赅。 可来传话的柳嬷嬷却罕见带了三分踟蹰。 “可他就跪在松畅轩门口。” 第49章 亲爹跪求原谅 沈明德为官二十载,从来没有像今日这么狼狈。 此前被御史弹劾虽然心有戚戚然,但料想明帝看在他两代老臣的份上,不会赶尽杀绝。 孰料今日早朝皇上喉咙不适,坐在龙椅上,让宁肃代为传达圣谕。 御史再度提到他治家不严,连自家子女都不懂礼法,不配执掌礼部。 沈明德就跪在朝堂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整个脑子都麻木了。 然而明帝就是不肯发话让他起身,这样的漠视,对于自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老臣来说,实在颜面无存。 更尴尬的是,满朝文武,没有一个敢替他说话。 他就那样跪着,听宁肃传达禁军防御、盐漕粮道的种种事宜。 直到要散朝了,这位名义上的女婿似乎才看见地上跪着的自己。 “沈尚书怎么还跪在这里?” 他不敢抬头,就听明帝似乎哑着嗓子耳语了几句,然后宁肃再度开口,谈的却还是六部其他事务。 沈明德趴在地上,绝望闭眼,只觉一口气从头泄到脚。 可明帝似乎不打算赏他这个脸让他平身,满朝文武都是看人下菜碟的,直到散朝,再无一人提及他。 最后还是宁肃又提了一句,圣人才像刚想起他来一样。 “年纪大了难免糊涂,回去闭门思过吧。” 散了朝,众人议论纷纷,说还是厂臣有情有义,知道帮岳父大人说话。 沈明德心知肚明,若不是宁肃授意,御史台又不是吃饱撑的,非要弹劾他。 结果现在落到众人口中,反倒是像他捡了便宜一样。 可此时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还有喜欢起哄架秧子的。 “你瞧瞧,关键时刻还得看人家嫡女。沈尚书有个好闺女呢,今日才有乘龙快婿替他说好话。” “可不是,说的我都后悔,只生养了三个臭小子,但凡有一个闺女也行啊!” 沈明德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 百官看够了热闹,陆续步出太极殿,刚好宁肃从他身侧经过。 沈明德顾不得难堪,赶紧三步两步上前,硬着头皮道谢。 “多谢厂臣刚刚帮忙解围。” 宁肃乜了他一眼,面上依旧是那种疏淡的神气。 “圣人不是下了旨?尚书还是赶紧回府闭门思过吧。” 这话里话外并没有买账的意思。 沈明德知道他不是好相与的,但此时有求于人,只好忍气陪着笑脸。 “沈某自知这件事做得不大妥帖,还望厂臣高抬贵手,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沈某回府,一定好好整顿内宅。” 宁肃冷笑一声。 “解铃还须系铃人,尚书在这里歪缠我是没用的。” 沈明德碰了个软钉子,面上讪讪的,咬了咬后槽牙又道。 “厂臣的意思,沈某懂了,只是上次去府上拜访,想找乔乔把话说开,孰料却吃了闭门羹。” 宁肃听到这里,轻笑了下,那笑容藏了说不尽的嘲讽和鄙夷。 “沈尚书也不算无功而返吧?不是跟平远侯相谈甚欢吗?” 沈明德瞪大眼睛,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难不成他知道了自己和平远侯那日的谈话内容? 厂卫已经无孔不入到这个程度了吗? 还是平远侯跟他联手设局坑自己? 可不对啊,依宁肃的性子,若是知道有人算计他,怎么可能不除之而后快呢? 待要再问个究竟,却见宁肃已经打马走了。 他心里惴惴不安,回了趟府,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劲,于是派人去平远侯府打探消息。 派去的人以探望沈姨娘为名,悄悄去了后院,结果带回来的消息让阖府大吃一惊。 “咱们家大小姐辱骂当今天子,被太子撞个正着!如今挨了杖责,正卧床不起呢!” 徐姨娘听了,当场瘫倒在地。 “什么?静怡辱骂皇上?怎么可能?” 可沈尚书却信了七八分,这个女儿平素就口无遮拦,没出嫁时关起门还可以说是真性情,可她嫁人了还敢如此猖獗,竟然敢辱骂天子! “那太子怎么说?” 那下人唯唯诺诺。 “太子说要她的性命呢!” 沈明德大惊失色,但还保留了起码的理智。 “可她有孕在身,按理说……” “所以今日才能捡了条性命,太子说,等产后百日,再来行刑。” 沈明德彻底傻在当场,惶然道。 “这么说,竟是没有半点转圜余地了?” 下人偷偷抬眼觑着老爷的神色,一咬牙。 “奴才隐约听说有什么丹书铁券,可宁家老太君不肯拿出来救姨娘。” 徐姨娘像是得了救命稻草一般,猛地扑倒在沈明德脚下,抱着他的腿,哀哀哭道。 “老爷,快想想法子,我就这么一个闺女,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可让人怎么活才好!” 沈明德本就心烦意乱。 见徐姨娘连哭带喊,愈发烦躁。 “人家几代忠烈才有这么一块丹书铁券,凭什么给一个姨娘用?换成我,也断断做不到。” 徐姨娘这时候哪有半点理智可言,闻言哭闹得愈发厉害了。 “庶女命贱!早知道就该生下来便掐死她,免得跟着我这个姨娘在世上受委屈!” 沈明德顾不上理会,又问那下人。 “太子还有没有说别的?” 那下人嗫嚅半晌。 “奴才听侯府的门房学舌,太子说,说……”他觑着沈明德的脸色,“说咱们家大小姐真真儿好家教。” 这话一出,沈尚书就知道不妙了,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吓得六神无主。 白天刚刚被皇上申饬过,晚上庶女又因辱骂皇帝被太子责难,这存心是要他的命啊。 眼见得徐姨娘还在歪缠,他急火攻心,一巴掌狠狠甩上去。 “闭嘴,都是你这贱人教出来的败家精,现在连我沈家都要被连累了。” 徐姨娘被打傻了,她嫁过来这些年也算得宠,这还是头一遭挨打。 “你以为这是什么小事,辱骂天子,弄不好是要株连九族的!” 徐姨娘也被吓傻了,她知道沈尚书通晓礼节法典,他说这罪名大了,就确实是大了。 当下也不敢再哭闹,小心翼翼问道。 “那怎么办?” 沈明德也想知道怎么办,之前散朝时宁肃的话倏忽进了脑海。 对啊,解铃还须系铃人! 他猛地起身,把徐姨娘吓了一跳。 “备份厚礼,我要亲自去侯府!” 徐姨娘心下惊喜,以为他要去替女儿说情,孰料沈尚书却道。 “我要亲自去跟乔乔道歉。”他眼神落到徐姨娘身上,徐姨娘悚然一惊,“你也同去!” 在松畅轩等待的时候,沈明德已经不像上次那么有底气。 他想着乔乔那孩子,虽然嘴硬,但没出阁时对待家人心肠还是很软的。 思及至此,他横了横心,拉着徐姨娘便跪在了松畅轩门口。 徐姨娘大惊失色,这里虽然不是人来人往,但到底是平远侯府的地盘。 万一哪个下人看见,传到侯爷夫妇耳朵里,静怡还要不要做人了? 可话未出口,就被沈明德一个眼刀甩过来。 “这点气都忍不了,干脆滚回娘家去吧!” 就听身后一声轻笑。 “沈尚书真是好威风啊!” 小剧场 沈尚书:装b被逮个正着,怎么破,在线等,十万火急。 第50章 想跟娘家断绝关系? 沈明德回头,就见宁肃和沈南乔并肩走了过来。 他那件大氅披在自家女儿身上,只穿着镶金滚边的官服,像是在提醒自己不要造次。 沈明德忍住羞耻,膝行两步上前。 “乔乔,爹来负荆请罪了。” 沈南乔的表情僵了一瞬,但很快便掩饰住了。 她这几日都在府里,不知朝堂风云变幻。 前世只觉这个爹偏心,却没料到他竟是这样的软骨头。 亲爹跪女儿,说出去简直闻所未闻。 宁肃上前半步,侧身挡在沈南乔前头。 “皇上不是让沈尚书闭门思过吗?怎么,难道闭的是本督府上的门?” 沈明德顾不得他的奚落,急三火四地冲着沈南乔解释。 “爹知道这些年对你疏于关心,但咱们是父女,没有隔夜仇,你放心,为父已经决定整肃内宅。”说着瞥一眼徐姨娘,“这不,也把姨娘带来给你赔礼了。” 沈南乔不言不语,就站在那里。 场面有些冷下来,沈明德这才有机会细细打量这个女儿。 她似乎比印象中高了不少,昔日粉团子一样的丫头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他像是多年未曾见过沈南乔一样,觉得从骨子里陌生起来。 愧疚感在心头一闪而过,但很快被强烈的求生欲占据。 “你说句话啊,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跟爹提。”他瞥一眼旁边的冷面煞神,不敢造次,于是转向沈南乔,“都是一家人,何苦赶尽杀绝?” 沈南乔不免冷笑。 这就是她的亲生父亲,即便到了眼下这个时候,依然觉得今时今日沈府的悲剧是别人一手造成的。 “爹爹执掌礼部,难道不知宠庶灭嫡是大忌?” 沈明德闻言,心里那点怨气直冲上来。 “这些年府里既没短了你吃,也没短了你喝。口口声声宠庶灭嫡,你可曾吃了什么亏不成?” 沈姨娘闻言也跟着敲边鼓。 “是啊,二小姐,做人讲良心,你大婚那日把我给你姐姐的嫁妆据为己有,姨娘不是也没说什么吗?都是一家人,何必计较?” 这简直是强词夺理。 沈南乔笑笑。 “我将订下婚约十年之久的未婚夫拱手相送,还不算大方吗?我也没跟她计较啊。” 徐姨娘被噎得上不来下不去,只好腆着脸道。 “二小姐不是也嫁的好好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一旁缄默不语的宁肃听到这句,冷笑了下。 “难怪沈静怡敢辱骂圣人,诋毁太子,原来是打根儿上烂的。” 这话迅速将沈明德拉回现实,他想起自己是来求情的。 “大不敬之罪可大可小,若是皇上执意追究下来,祸及满门也并非不可能。”沈明德恳切地盯着沈南乔,“别忘了,你也姓沈。” 沈南乔淡淡地看了看还在明里暗里出言威胁的父亲,漠然道。 “这些年你纵容姨娘和沈静怡,这才酿下今日大祸。捅篓子才想起来求我,我又不是她爹妈。” 沈尚书面色铁青。 “你们俩可是亲姐妹,难道就不怕被牵连?” 徐姨娘跪爬过去,试图伸手抓沈南乔的袖子,却被宁肃一个巧劲儿,将人带入怀里。 徐姨娘的手扑了个空。 “沈静怡是沈静怡,她是她,便是圣人真的龙颜大怒,本督也有法子保她安然无恙。”他像看蝼蚁一般看了看那二人,“至于你们府上,就自求多福吧。” 说着,揽住沈南乔便往里走。 沈明德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儿头也不回的身影,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瞬间站起身,冲过去挡在二人前面。 “都说女生外相,你就这样看着你夫婿把亲爹踩在脚底下?”他死死瞪着沈南乔的脸,“你母亲去世这些年,我一直没有续娶,不就是怕继母待你们不好吗!没想到最后反而落了个宠庶灭嫡的罪名,早知当初就不该顾惜你!” 沈南乔咬紧下唇,曾几何时,她也曾幻想过,父亲是爱母亲的,也是爱她们姐弟的。 “父亲不续娶是怕继母不仁吗?若果真如此,为何这些年你不曾好好关怀我们姐弟?” 沈明德嗫嚅着。 “为父朝中事忙。” 沈南乔忍不住别过头笑了。 “朝中事忙?却可以常伴沈静怡左右。扪心自问,你可曾一碗水端平过?相比之下,阖府只有她像你亲生的,我和沈宏就像是捡来的!” 沈明德面上有一闪而逝的尴尬,快得让人抓不住。 宁肃却捕捉到了,他不动声色蹙眉。 沈南乔扯了扯他袖子,压低声音。 “外面冷,你又没穿披风,先进去吧,这里我能应付。” 宁肃原想替她把人打发走,但想想到底是家事,应该让她自己解决,于是点点头。 “有事便喊本督。” 意味深长又看了沈明德一眼,转身走了。 见瘟神离开,沈明德愈发有了底气。 “男主外女主内,家里没有女主人,难免顾此失彼。”他挺直腰板,“你们姐弟有老太君看顾,我自然偏疼静怡多些。” 沈南乔以为这么多年,自己已经不会再有什么情绪波动了。 可亲爹在面前流露出理直气壮的嘴脸时,她还是忍不住冷笑出声。 “既然如此,父亲也不必来求我,你自然偏疼她多些,就该替她收拾烂摊子。” 沈明德也急了。 “你这是要跟沈家断绝关系?” 沈南乔不语。 沈明德自以为拿捏住了女儿,轻哼一声。 “但凡出嫁女,都是要倚仗娘家的。沈府若是倒了,你日后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第51章 皇上替她打亲爹脸 沈南乔微微笑了笑,这笑容落在沈明德眼里,竟觉得有些扎眼。 就听这个素来乖巧的小女儿施施然开了口。 “既如此说,在沈静怡公然抢婚的时候,娘家又为我撑腰了吗?父亲说,娘家是倚仗,请问在我需要支持的时候,我的倚仗都在哪儿?” 沈明德因这句话顿了顿,但很快又梗着脖子道。 “手心手背都是肉,再说你不是当场便攀高枝儿了吗?” 虽不愿承认,但宁肃不论在官位上还是辈分上,都狠压宁子昱一头。 沈南乔确实是攀了高枝儿。 她煞有介事点点头。 “所以一个不能给我提供任何庇护的娘家,倒与不倒,对我来说又有何用呢?” 沈明德咬紧后槽牙。 “你年纪小不懂事,大放厥词,为父不跟你计较。但你要知道,自古没有娘家的出嫁女,就没一个有好下场!破船尚且有三斤钉,何况是我们尚书府……” 话未说完,就被沈南乔打断。 “这话留给沈静怡吧,她如今遭难,是娘家该出力的时候了。”说毕抬脚就要走。 徐姨娘早已忍无可忍,她之前就因为掌掴沈静怡的事怀恨在心。 眼下见沈南乔六亲不认,当即挡在她前面。 “二小姐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跟家里划清界限了?”她瞥了眼沈尚书,又将目光转回来,“你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这事儿你父亲若是闹到朝堂,丢脸了可不止我们……” 沈南乔几乎要笑出来,她停下脚步,挑挑眉。 “那便让父亲去闹吧。” 沈明德原本觉得徐姨娘这话有些道三不着两,但见沈南乔语带嘲讽,登时也生起气来。 泥人尚有三分火性儿。 “大楚以孝治天下,父精母血,这生恩养恩加在一起,便是圣人也不可能站在你这边!” “那父亲便豁出老脸去闹一闹吧,横竖死马当活马医。”沈南乔丝毫没有屈服的意思,“已经丢了官,大不了就是赔上条性命。” 沈明德怒从心头起,吭哧一声冷笑。 “好好好!你以为你攀上了宁肃,翅膀硬了,连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能说出口。”他死死瞪着沈南乔,“为父这就去御前告状,看看出嫁女不遵孝道,应当如何论处。” 就在这当口,就见柳嬷嬷从外头匆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穿公服的内监。 “圣旨到!司礼监秉笔宁肃夫人接旨。” 那异于常人的尖细嗓门简直比惊堂木还好使,院子登时安静了。 沈明德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那圣旨竟然是点名道姓给沈南乔的。 沈南乔也愣怔了下,但她显然回神更快,恭恭敬敬跪地准备接旨。 就听那内监展开圣旨,朗声道。 “宁妻沈氏,禀柔成性,蕴粹含章。性行温良,克娴内则。特此委命督办太子选妃一事,加封为平阳夫人,位居一品诰命,钦此。” 那内监宣读完圣旨,原本面无表情的脸顿时堆满笑容,恭恭敬敬将诏书放在沈南乔手中。 “夫人,接旨吧,十七岁封一品诰命,本朝还是头一份儿呢。” 宁肃这会儿才不紧不慢从内室里出来。 那内监一见,殷勤地跑上前去,垂手呵腰道。 “皇上说了,夫人全权负责选太子妃的事宜,若有需要从旁协助的,厂臣便多帮衬些。” 沈南乔心下一动,这口吻,难不成宁肃早就知道? 又见内监谄媚笑笑。 “皇后也说,毕竟是自家夫人,料想厂臣也不会袖手旁观。” 宁肃微微颔首。 “请帝后放心,内子必当竭尽所能,不负期望。” 内监随即示意左右,将托着东西的大红漆盘呈上。 “这是皇上赏赐的诰命冠服,还有如意一柄,若是日后有人为难夫人,见此如见圣人亲临。” 但见托盘里一个是明晃晃的冠服,另一个是遍体通透的如意。 徐姨娘嫉妒得眼睛都要红了。 大楚诰命制度森严,一二品才有资格称夫人。 便是沈家老太君,熬了一辈子也不过是个三品淑人。 可沈南乔十七岁便一步登天,诚如那内监所说,本朝还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徐姨娘原本以为,宦官无法封妻荫子,沈南乔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有敕封。 而她女儿一旦产下麟儿,那就是地地道道的世子夫人啊! 可谁知皇帝竟然神来一笔,给她弄了个什么选太子妃的任务,生生给这小蹄子长了身份。 沈明德考虑得要比徐姨娘更深一层,今日这事儿,显然是宁肃安排的。 若非他在圣人面前推波助澜,皇上怎么可能想起让沈南乔去给太子说媒? 姑且不论有太后这样的长辈在前,光是年龄这一条便说不过去。 哪有自己刚刚成婚,便去给旁人说媒的? 思及至此,他看向沈南乔的眼神便多了三分敬畏。 这丫头真真儿是好造化,原以为宁肃对她不过是两三日新鲜,没想到他事事替她打算,竟然将路铺得如此妥帖。 又是亲自下圣旨,又是御赐如意,放眼满朝文武,有几家夫人获得过如此殊荣? 内监道了喜,又接了沈南乔的赏封,便回宫去复命了。 宁肃缓缓踱到沈南乔身边,看也不看那两人。 “给平阳夫人贺喜。” 沈南乔险些笑出声,她眨巴着大眼睛。 “也要给厂臣准备个赏封吗?” 徐姨娘从旁闻言,大惊失色,谁家妻子敢跟丈夫开这样的玩笑? 这沈南乔是不是太恃宠而骄了。 可宁肃并未流露出半点生气的意思,他伸了手。 “那就先谢夫人的赏。” 柳嬷嬷刚刚去送宫里的内监,平日预备的赏封都在她手里,沈南乔只得从荷包里摸出几个金银馃子递过去。 宁肃眼神微动,笑着接过来放在腰间。 转头发现沈明德夫妇还在,蹙眉道。 “还不走,难不成要留下来吃喜面?” 沈南乔故意轻叹口气。 “父亲刚刚还说,要去御前闹一闹,叫皇上评评理,这出嫁女不遵孝道,应当如何论处。” 沈明德额上的冷汗登时滴了下来。 宁肃目光如炬,视线扫过的地方,人便矮了一截儿。 “沈大人竟然有如此雅兴,那本督派人送你一程。”说着,便要唤厂卫。 沈明德被吓得魂飞魄散,他就是过过嘴瘾,哪里真敢去皇上面前点眼? 再说天子刚刚给沈南乔封了诰命,自己就去说她的不是,那不是摆明了要打皇帝的脸。 此时也顾不得许多,讪笑道。 “爹爹……爹爹是同你说笑的。” 沈南乔故作不解。 “去天子面前闹场这种事都可以拿来说笑?难怪长姐敢辱骂圣上。” 沈明德早已做好受奚落的准备。 “为人父母哪能真跟子女较真儿呢,不过是一时气话,做不得数。” 宁肃嗤笑一声。 “这一会儿玩笑,一会儿气话,沈尚书这情绪倒是很令人担忧啊,不如去养济院呆上些日子吧。” 养济院是专门救助鳏寡孤独的地儿,又称孤老胡同,谁家好人去那儿啊! 可宁肃说话,向来丁是丁卯是卯。 沈明德将求助目光投向沈南乔。 “那可是无儿无女之人才去的地方,若真把为父送到那里,丢的可是你的脸啊!” 沈明德见她似有犹豫之色,连忙继续鼓动。 “你看,你弟弟尚未科举,你又才被封了诰命,可是万万禁不起留言诋毁啊。” 沈南乔轻叹口气,沈明德心下窃喜,觉得女儿到底还是心肠软。 就听她幽幽道了句。 “我到底年轻见识浅,不及夫君脑子转得快,不然刚刚怎么没想到养济院呢?” 沈明德立时傻在当场。 小剧场 沈南乔:论戳人肺管子,我是专业选手。 第52章 往后余生,万事有我 沈明德听她这样说,几乎要气得厥过去了,他不住声道。 “你不是自己长到这么大的,我沈家自问待你不薄,你竟然如此狠心……生恩养恩都不顾了吗?” 沈南乔收敛了嘲讽之色,她站在那里,一字一顿。 “生恩养恩?我是你亲生骨肉,今日你登门辱我,恫吓要去面圣,桩桩件件,我皆可不予追究。”她语气淡淡,没有愤懑也没有怨怼,“但自此之后,咱们各扫门前雪,我不欠你,亦不欠沈家。” “胡说!”沈明德吹胡子瞪眼地呵斥,“骨肉亲情,怎么能说断就断?” “能与不能,此时你说了算吗?”宁肃懒洋洋地乜他,仿佛在看蝼蚁,“看来沈尚书还是没有认清形势,这些年官场都白混了。” 沈南乔抿了抿鬓角碎发,挺直腰板。 “沈静怡毁我亲事,徐姨娘助纣为虐,这些我都可以不计较,可你作为父亲,非但视而不见,而且屡次倒打一耙。既然你从未拿我当骨肉,我也无需敬你是亲长。” 她拢拢大氅,冲蓄势待发的厂卫吩咐。 “送沈尚书回府,此后若是再敢无礼登门,轰出去便是。” 沈明德面色紫胀,说不上是因为愤懑还是难堪。 宁肃轻轻拍了两下手,门外随即跑进来一排厂卫,个个甲胄在身。 分左右两排站定,声若擂鼓。 “督主请吩咐。” “夫人刚刚的话都听见了吧?”他眉眼掩入阴影里,让人看不清神色,“记住这两张脸,再敢来闹事,乱棍打死,闹出人命,本督担着。” 徐姨娘见大势已去,但兀自不死心,还在垂死挣扎。 “二小姐,你不顾念我们,也要看看你弟弟吧,那可是你嫡亲的手足。” 沈南乔视线淡淡扫过徐姨娘。 “自家女儿死罪尚且难逃,我们姐弟的事,就不劳费心了。” 两排厂卫素来擅长察言观色,此时逼迫上来,为首的道。 “沈尚书是自己走,还是我们兄弟送您一程?” 沈明德和徐姨娘几乎是在铺天盖地的嘲讽眼神里落荒而逃的。 直到上了马车才狠狠松了口气,徐姨娘心下着急,又不敢在这个时候开罪沈尚书,只得宽解道。 “老爷且消消气,眼下那宁肃刚刚娶妻,还在热乎劲儿,且叫二小姐多得意两日……” 话音未落,就被沈尚书兜头给了一耳光。 “那丫头说的没错,后宅都是被你母女生生搅乱了!我真是瞎了眼,竟然被你挑唆了这么久!” 徐姨娘捂着脸,委委屈屈回嘴。 “这与我什么相干,那忤逆父亲的,又不是我生的。” 沈明德死死剜了她一眼。 “等我腾出手,再跟你算账。” 沈尚书到底是一家之主,真翻脸还是颇具威慑力的,徐姨娘不敢再造次,只得忍辱小心翼翼问道。 “那现在怎么办?” 沈明德蹙紧眉头,这丫头油盐不进,连亲弟弟都不顾惜。 阖府上下,大概也只能搬出老太君了。 这厢把人送走之后,宁肃随着沈南乔进了内室。 丫鬟仆妇都识趣散去。 沉默许久,沈南乔才徐徐开口。 “你会不会觉得,我做得太过分了?” 宁肃没有立刻回答,他沉吟了下。 “后悔了?” 沈南乔摇摇头。 沈家那样的人家,她本就不该再有什么留恋。 只是前世沈明德虽然有失公允,但在她心里到底还是个父亲的模样。 可今日他竟然主动下跪,而且前后变脸之快,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我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宁肃笑了笑,像大人溺爱孩子那样。 “人都有劣根性,很多时候丑陋一面之所以没有暴露出来,不过是因为面对的诱惑还不够多,亦或是没被逼至绝境。” 见沈南乔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他又道。 “人性本贱,你在我这个位置久了,就会发现这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卖儿鬻女有之,奴颜婢膝自然亦有之。” 沈南乔有些鼻酸,前后两世加起来,并没有人给她讲过这样的大道理,也没人教她趋利避害的本事,她都是一腔孤勇自己去碰,最后撞得头破血流。 “今日之事,我已经看得很明白了,自然也不会再指望什么。”她抬眼望向灯下拿人,“多谢你事事替我着想。” 宁肃对她向来有足够的耐心。 “跟随你内心的判断,无需多想。有朝一日若是后悔也无妨,万事有我。” 小剧场 宁肃:说甜话儿我可是一把好手。 沈南乔【似笑非笑】:跟跟着哪个姑娘练的呢? 第53章 放纵庶姐丢人 沈南乔要给太子选妃的事隔天就传遍了京城。 命妇们个个都是人精,很快便窥探出这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日后极有可能是夫人圈里的新贵。 于是一些有先见之明的命妇纷纷给平远侯府递了帖子,甚至有的夫人为表诚意,亲自登门。 有意思的是,沈南乔所在的松畅轩和侯府是同一个大门。 那些贵客出于礼节,不得不先去跟宁老太君打声招呼。 但世人皆有两副面孔。 宁肃未曾娶妻之前,她们苦于无法人情往来,所以逢年过节都送些厚礼来老太君这里点卯。 可眼下宁督主娶了妻,而且小娇妻新婚未及半个月便一路扶摇直上,小小年纪已经胜过许多苦熬大半辈子的贵妇。 让人艳羡之余,自然也多了有的放矢的对象。 宁老太君起初还不觉得,但两三日之后便觉出了不对劲。 原来这些贵妇登门,都是对她嘘寒问暖,各种奉承,现在几乎是点个卯就直奔后院,敷衍之情溢于言表。 对于众星捧月惯了的老太君来说,有种被打脸的尴尬,偏生又无可奈何。 “这起子人眼皮子也是太浅,她才几岁,能成个什么气候?” 愁云惨日几天之后,平远侯夫人又打起精神来老太君面前伺候,见状自然也是内心忿忿。 因着老太君极力反对,那丹书铁券的主意压根不用召集众人商讨,就直接被驳斥回来了。 平远侯两口子回去一合计,反正太子说的是可以产后百日再行刑。 如此一来,去母留子,到时候再娶个填房,皆大欢喜。 眼下只要将宁肃糊弄过去便好,就怕他较真,在皇上面前递些小话儿。万一赶在沈静怡生产之前就把人结果了,那才是鸡飞蛋打。 这可是攸关侯府一脉单传的可能性,万万大意不得,所以侯夫人这几日天天来老太君处闲坐。 一是奉迎,二是讨些主意。 结果眼见得那么多昔日自己巴结都巴结不上的一品诰命,竟然直奔沈南乔的院子,心里那点不满自然发酵到极致。 老太君到底是见过世面,见状冷笑道。 “世人皆是拜高踩低,眼下她风头正盛,自然众星捧月。”说着乜了眼侯夫人,“你若有本事,她们自然也会来奉承你。” 侯夫人哑口无言。 自家夫君原本也是风口浪尖的人物,然而眼下宁肃虽然没提要分家的事,但有了夫人之后,外人自动自发便把两家人为划分开来了。 听侯爷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些日子在朝堂之上,他也是被诸多冷淡。 思及至此,侯夫人酸溜溜开口。 “听说原本跟咱们交好的世家,将年礼都送到那边去了。” 老太君喝茶的手顿了顿。 “她忙成这样,寿宴的事还是你来吧。”她抬眼瞧向这个培养了多年的儿媳,语带指点,“这是个机会。那些人再怎么势利,我的寿宴,还是会来捧个场的。” 侯夫人意会。 “老太君的意思是,趁这个机会,将那些原本倒戈的夫人再拉回来?” 宁老太君闻言轻哼一声。 “被动去追,人家随时都可以拿脚就走。除非有让她们无法割舍的东西,才能长长久久地巴着你。 侯夫人带着满腹若有所思回了自己的院子。 沈静怡这两日乖顺许多,日日来侯夫人处点卯。 今日见婆婆愁眉不展,便小心翼翼开口。 “娘可是为老太君寿宴之事发愁?” 侯夫人惊讶抬头。 “这事你怎知晓?” 沈静怡巴不得这一声儿,她自从被打之后,便卯足劲儿想找个机会翻身。 于是急急忙忙开口。 “我这些年在娘家,也了解不少管家的门道。料到寿宴这事儿十有八九还会落到您肩上,于是连夜拟了份计划方案,看看能不能替您分忧解难。” 侯夫人接过那单子,但见上面顶头写着几个歪七扭八的毛笔字。 “户外冷餐会?” 沈静怡点点头。 “那些贵妇人什么没吃过没见过,寻常宴席根本吸引不了她们,若想留住人,须得在宴席的形式上下下功夫。” 这套说辞正中侯夫人下怀,不由得听住了。 “这冷餐会就是设在户外,将所有菜色都放在一起,弄了盘子碟子,让客人自取,爱吃什么便拿什么。” 侯夫人听着也觉新鲜。 “可有人喜欢听小戏和打牌,自己拿会不会不方便?” 沈静怡口沫横飞。 “若是有喜欢打牌的夫人,便用攒盒将自家爱吃的每样都装些,放在牌桌旁边,边吃边玩,那才自由。” 侯夫人清清嗓子。 “若论身份,姨娘按理不该抛头露面,但我有了年纪,确实也分身乏术,既这样,你就跟我一起准备这寿宴吧。” 沈南乔那边很快就得了信儿,她刚接了户部尚书夫人的拜帖,闻言笑了笑。 “由着她们去折腾,需要什么东西,尽可以给,千万别拦着。” 玲珑边给她梳头边不解问道。 “夫人既然知道了大小姐那头的打算,为什么不趁现在制止? “我为什么要制止?”沈南乔拈了枚之前皇后赏赐的珠花,别在发间,“她有心要上进,难不成我还拦着人家不成?” 玲珑宅斗方面不及柳嬷嬷,但自幼跟在沈南乔身边,对主子的心思了如指掌,当下了然。 “夫人的意思是,等大小姐自己出丑?” 沈南乔回头微微一笑,跟端水进屋的琥珀刚好打了个对脸,随即调转话口,故意扬声道。 “这形式着实是新奇,怕是要吸引不少命妇了。”见琥珀微微停住脚步,心下冷笑,又道,“只可惜我最近分身乏术,不过无妨,咱们晚间多准备些锅子,围在一起,又热闹又亲近。” 柳嬷嬷会意,立刻接口。 “老奴这就吩咐人去准备,这点子虽不够新,但胜在妥帖,回头让庄子上多送些新鲜食材来。” 沈南乔暗道柳嬷嬷反应快。 “是啊,天寒地冻,若是弄些新鲜菜蔬,獐鹿牛羊,也是很过瘾。” 琥珀听了个满耳,假意把水放下,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沈南乔冲柳嬷嬷使个眼色,柳嬷嬷立刻派人跟了上去。 玲珑沉不住气。 “她也算从小伺候夫人长大的,竟然眼皮子这么浅!倒戈那边算怎么回事嘛!” 沈南乔耸耸肩。 “无妨,若是没有她这个传声筒,我还不好拿捏沈静怡。”她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连绵屋檐上,“既是沈静怡上赶着丢人,断然没有拦着她的道理。” 果不其然,沈静怡知道沈南乔的打算之后,嗤之以鼻。 “还以为什么了不起的主意,不过是寻常锅子,那她输定了。” 第54章 我吃飞醋我敢认 宁肃回府后便从柳嬷嬷处知道了沈南乔的打算,但不打算插手。 粉团子处事有一套自己的哲学,况且内宅本就是她的天下,应该给予足够空间放手让她自己处理。 而眼下他更关注的,是给太子选妃一事。 明帝这道圣旨一下,让那些原本就打太子主意的,直接就奔着沈南乔这头来了。 然而水涨船高的同时,也难免成为众矢之的。 “听说连周阁老府上都给你递了帖子?” 他这么个杀伐决断的人,连闲话家常都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聆讯味道。 但若是细究便会发现,此时的宁厂臣没有面对旁人时的戒备,言语间也少了咄咄逼人的味道。 沈南乔才见完户部尚书夫人,正预备卸妆,从梳妆镜里瞥了眼宁肃,并不意外他什么都知道。 “她提前五日送了帖子,约着五日后。” 宁肃挑了挑眉。 京城规矩,当日相请叫提溜,提前两日叫通知,只有提前三日方为邀请,阁老夫人此举显然是给足了沈南乔面子。 他在脑中搜寻了一圈。 “我记得她府上那姑娘年纪不小了吧?” 周家大姑娘着实不小了,算起来比沈南乔还要大些。 因为是老来女,所以备受阁老宠爱,自然是挑三拣四,这么着便剩下了。 但沈南乔在意的不是这个,她停下手中拆卸头发的动作,转身似笑非笑看着宁肃。 “你怎么知道人家姑娘多大年纪了?” 宁肃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厂卫掌握朝堂所有官员的信息,自然也包括家眷。” 沈南乔似是而非地点点头,没再说话,但也没继续拆头发的动作,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瞧。 倒是宁肃沉默片刻,觉得不对劲。 “你想说什么?” 沈南乔唇角噙着一点笑意,娓娓道来。 “周家大姑娘我倒是见过一次,人是极美的,而且待人接物很有眼色。以她的条件,蹉跎到现在仍待字闺中,着实没有道理。” 这话愈发云山雾罩。 饶是平日自恃算无遗策的宁肃,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但他深谙言多语失的道理,所以只是盯着粉团子,看她到底打算说什么。 果不其然,沈南乔将拆好的头发顺手盘了个家常发髻,状极无意道。 “听闻她及笄之前就很是仰慕一位青年才俊,所以一直耽搁到现在。” 东厂虽然知晓每位官员家中大事小情,但宁肃对于人家未出阁的姑娘却没有太多关注,于是顺着她话茬儿问。 “然后呢?” “神女有心,襄王无梦,我猜这周大姑娘约莫最近是死了心,所以才想嫁人了。” 这一刻,宁肃忽然福至心灵。 “你说那青年才俊是本督?” 沈南乔立刻停下手上的动作回头。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宁肃几乎失笑,到底还是小姑娘,关注的东西总是这么清奇。 就见粉团子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头上还未盘好的发髻摇摇欲坠,眼巴巴在等着他回答。 他没好气应了句。 “素未谋面,我上哪儿去知道?” 沈南乔撇撇嘴。 “宫宴国宴见过那么多回,怎么能说素未谋面呢?”她语气染了几分酸溜溜,“连我都见过你好几次,更何况人家可是阁老女儿。” 屋内地龙烧得滚热,宁厂臣自觉脑子都被蒸腾得有些不大灵便了。 他思前想后,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于是小心翼翼挑了个颇为安全的说辞。 “这几日你应酬若是太累,不妨闭门休息两日。” 他自觉说的已经够委婉了,但粉团子却轻哼了下。 “我不累,若不是接了这差事,哪能知道关于你的那么多趣闻轶事呢?” 话说到这里,宁肃要是再勘不破她的用意,那就枉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 “你吃飞醋?” 原以为小姑娘听了这话都要避讳些,没想到粉团子反倒迎难而上。 “不可以吗?毕竟我现在才是名正言顺的宁夫人吧。” 宁夫人这个称号于宁肃而言是全然陌生的,他生平罕跟这几个字打交道。 老太君和侯夫人,虽然也被称为宁夫人,但说起来,都与他不相干。 所以沈南乔这句“宁夫人”一出口,他倒是愣怔了下才反应过来指的是谁。 “有人觊觎我夫君,于情于理合该多关注些。”粉团子理直气壮地瞧他,“你说是吧?” 这节骨眼就是傻子也知道少说少错,宁肃点点头,决定转个话题。 “这几日看下来,可有适合给太子的姑娘?” 沈南乔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也就顺坡下驴跟着转了话题。 她前后两世对京中贵女知之甚多,包括人品和后来所嫁何人,都有个大致印象。 因着有先入为主的观念,所以她总觉得,太子优先还是应该跟前世的原配的太子妃认识认识才对。 “镇国公,你知道多少?” 宁肃微一沉吟。 “耿直,不好相与,没什么家教。” 沈南乔一口茶水梗在喉头,上不来下不去,她赶紧使劲咽了,用帕子抹抹唇。 “没家教是什么意思?” 宁肃淡淡看了她一眼。 “字面意思。” 沈南乔对于这位常年驻守在外的老将着实没有什么印象了,但一国之母总不见得没有家教吧? 她努力回忆前世林静姝的做派,虽然狂放了些,但基本家教还是有的。 “听闻年底朝圣,他也要带着家眷回京?” 宁肃不动声色打量她,这事儿并未外传,她是打哪儿知道的? 沈南乔浑然不觉自己露了破绽。 “到时候,我想请镇国公家眷到府上来做客,你觉得呢?” 宁肃前半生里,不乏有人问他意见。 可粉团子这句,家常意味太过强烈,竟然他生出几分久违的恍惚。 也曾有人待他好过,只是那记忆太过久远,久远到都有些斑驳了。 抬眼对上沈南乔期待的目光,他有些心虚地别开眼。 “你决定就好。” 这话一出愈发显得诡异,怎么听都像是寻常丈夫应和妻子。 虽然两人成亲已经有些日子了,但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萌生突如其来的归属感。 窗外天寒地冻,屋内烛火融融,就这样喁喁低语,闲话家常。 他恍然生出了可以这样一辈子到老的错觉。 沈南乔想起之前关于仰慕者的话题,也不知道哪里催生的勇气,随即凑上去。 柔软的唇瓣落在宁肃脸侧。 “给你盖个正牌夫人的印,日后告诉旁人,你有主儿了。” 第55章 在皇帝面前长脸 沈南乔事后也有点后悔自己的莽撞,但亲都亲了,干脆装成理直气壮若无其事。 反倒是宁肃,像是被火烫了似的惊跳开来,匆匆应了句。 “我晓得了。” 然后随后整整两日没回家,不知是躲她还是真忙。 沈南乔也没逼他,索性打起精神,筹备后续事宜。 在她有意无意地推波助澜下,平远侯夫人寿宴筹备得意外顺利。 原本对牌和钥匙都已经交到她手里,她特地让人嘱咐负责采买和小库房的管事妈妈。 但凡侯夫人那边有要求,不必为难,一一照办就是。 这期间她还故意让琥珀听见了几次关于自己的打算,并且让人盯着,确保她把话一丝不漏传到沈静怡那边去。 据说沈静怡愈发志得意满,觉得自己这次势必要大出风头。 “夫人为什么不直接整垮大小姐……哦不,是沈姨娘?”玲珑颇觉不解,“何苦这么费心费力?” 沈南乔耐心解释。 “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才会更疼,自作虐不可活,自己办砸了所受的打击,可远比我打压要狠十倍。” 玲珑似懂非懂点点头,隐约觉得小姐虽然看似什么都没做,实际上却什么都做了。 宁老太君的寿诞转瞬即至,那日刚巧是腊月初八。 按照京城惯例,高门大户的太太小姐要搭粥棚施粥,而且但凡有头有脸的贵妇,都要象征性露个面。 沈南乔一早便做足了准备。 宁肃手握大权这些年,一直被人所诟病,只是因为他把控厂卫和司礼监,严丝合缝地堵死了谏言的通路。 再加上明帝跟他有共患难的情分,所以很多事都是睁一眼闭一眼。 前世小皇帝能狠下心来除掉他,未尝没有功高震主的缘故在里头。 所以自打嫁给他那天起,沈南乔就在盘算着,如何居安思危。 跟太子搞好关系是其一,这收拢人心便是其二。 有了种种慈善义举,日后便是有人弹劾宁肃,至少明帝也有个可以反驳的理由。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坊间对宁肃的骂声不小,但并非代表无可挽回。 为了日后自保,沈南乔下足了功夫。 年关将至,京城不少无家可归的孤儿和膝下空空的老人最怕寒冬难熬。 沈南乔一早便拿出了体己嫁妆,让人备了棉被衣物,柴薪粮米,专门送到流民聚集的地方去。 甚至连边关驻军的将士家眷,都收到一笔以宁厂臣名义送去的饷银。 如此一来,坊间关于宁肃的口碑便发生了微妙变化。 趁着腊八当日,沈南乔让人广设粥棚,分发热粥和包子馒头。 她还挑了处人流最多的地方,亲自上阵。 京城贵妇这一日都要出来做做样子,原本倒是不足为奇。 可沈南乔是真刀真枪跟着搬包子分粥,忙得满头大汗。 人家粥棚都是日上三竿才开,为的是人多,瞧着也好看。 可她天刚擦亮就到了。 城门附近空地上搭了十几个临时帐篷,数十口大铁锅一起搅动,还有高高的蒸屉不断冒着热气。 待到人多起来的时候,小半个城的空气都弥漫着米粮的香味,引得人食指大动。 周边很多许久没吃过白米粥的乞丐和穷苦百姓围过来,人多,分粥的人却少,她干脆让随她出来的丫鬟嬷嬷也一起上阵。 “趁着现在还没到人流最大的时候,先分派一阵子,免得等下拥挤出事。” 这都是前车之鉴,前世平远侯府就曾出过类似的事,结果踩踏出了不少伤者,还是宁肃出面把事情圆了回去。 这一世,沈南乔本就是要替宁肃树贤名,所以断然不能让那种事情发生。 日上三竿,人越来越多。 沈南乔见队伍里不少老人小孩,早有准备,让单开两队,给孩子老人分发肉包子。 人群里一片欢呼,声势浩大。 “这是谁家的夫人,真真儿是菩萨下凡啊!” “孩子快一年没尝过肉味儿了,真是托这位夫人的福!” 这些言论在人群中迅速蔓延开来。 人群外有辆描金马车,安安静静停在那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 车上两人对坐,将车外这一幕尽收眼底。 “灵均倒是娶了个贤妻,桩桩件件都替你想到了。” 被点名的人缄默不语,那日小姑娘主动吻了他之后,二人之间氛围一直就怪怪的。 他承认自己有一点躲避的心态,却不清楚在躲什么。 透过帘子上那一点缝隙看过去,就见她今天穿件烟霞色云纹短打小袄,下面是条银底海棠花马面裙,头发光溜溜地梳得一丝不乱,倒比平时看着老成些。 “高处不胜寒,重臣多诽谤,这一路上来哪能没点沟沟坎坎?你媳妇儿这是未雨绸缪,先替你想法子把坑都抹平了,免得他日授人以柄。” 宁肃回过头,窗口漏下来一点光,刚巧打在他脸上,那侧脸瞧着像半透明的玉石一般。 “皇上就不怕是微臣特意安排给您看的?” 对面坐着的明帝朗声大笑。 “是朕一时兴起,执意出宫。你便是千算万算,也不能未卜先知吧?” 宁肃确实没算到这一幕。 原本是跟着皇帝有一搭无一搭寻街,万万没想到,却在街头瞧见她满头大汗做苦工的模样。 养尊处优的小姑娘做到这步,显而易见不是为了她自己。 所以那一刻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明帝也有些意外。 帝王不得擅自出宫,他是担着风险出来的,就想看看自己治下的子民究竟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知道这一日会有不少高门大户出来做善事。 这会给人一种自欺欺人的假象,不管实际政绩为何,看上去都是国泰民安的模样。 他自认怯懦,不敢看民不聊生的模样,所以腊八这一日的盛况能恰到好处满足帝王那点虚荣心。 出了宫门一路走下来,沈南乔这边人最多。 她舍得下本钱,不是弄点粥随意糊弄糊弄,那实打实的肉包子肉馒头,成了穷苦人家打牙祭的绝佳选择。 “大家别挤,后面都有!” 眼见得人越来越多,沈南乔怕出事,干脆站到桌子上。 “今日咱们储备丰富,管保叫大伙儿都能吃上热乎的!” 人群里爆发一阵欢呼,甚至有人跪在地上磕头。 “快起来快起来,我担不起,别折了我的寿。”小姑娘笑容可掬,“咱们能吃上精米白面,都要感谢当今圣上,因为他殚精竭虑治国有方,才有咱们的大楚盛世!” 平民百姓都是极易被鼓动的,听闻沈南乔如此慷慨激昂的发言,登时欢呼的更热烈了。 “皇上万岁!国泰民安!” 沈南乔不动声色瞥向街对面那辆描金马车,唇角露出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前世明帝也在这一日微服私访,还目睹了平远侯府粥棚出事。 事后宁肃处理得当,明帝龙心大悦,于是顺路拐到侯府给老太君寿辰添了个彩。 所以这一世,每一步她都提前算计好,就等明帝上钩。 果不其然,马车里的皇上眼神染了几分笑意。 “看来朕刚刚的话还说窄了,你这娶的岂止是贤妻,简直是诰命中的典范。” 话未说完,就见远远一群妇孺浩浩荡荡直扑沈南乔的摊子而去。 宁肃警惕地挺直腰杆,这是来砸场子吗? 就见为首的径直跪下,冲沈南乔猛磕头。 “多谢宁督主大恩大德,给我们这些士兵家眷发了饷银,要不然真不知道年关怎么过!” 说着,上百人跪地一起磕头。 沈南乔急忙上前,亲自将人扶起。 “这都是天恩浩荡,没有忘记边关守城的将士们,夫君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 那为首的妇人热泪盈眶,攥着沈南乔的手,哽咽难言。 她身侧有个年轻媳妇儿接口。 “每户足足十两银子,连孤儿寡母都有。夫人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马车内的明帝收回眼神。 “年纪轻轻手腕圆融,又不居功,有你们夫妻辅佐太子,朕放心了。” 宁肃藏在袖笼里的手倏忽握紧。 这是要托孤吗? 不过明帝未容他细想。 “走吧,去你府上瞧瞧,今日不是老太君寿诞吗?” 见人群外那辆马车驶远,沈南乔不动声色笑笑。 是时候奔赴下一个战场了。 第56章 沈静怡巧思失败 自从进了腊月,侯夫人夜里几乎就没怎么合过眼。 高门大户,没有婚丧嫁娶平日都是竭尽所能地低调,她自诩空有一身本事无处施展。 好容易等到老太君七十大寿,近来接连受挫的她早就打定主意,要扬眉吐气一把。 沈静怡这阵子也帮了她不少忙,婆媳二人硬是将那个户外冷餐自助搞了起来。 “你确定这法子万无一失吗?” 到底是新事物,侯夫人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沈静怡暗道,你不知道我那个年代,户外冷餐自助有多火爆。 但她不能这么说,免得被侯夫人当成神经病,于是迂回道。 “母亲放心,这法子我们自家关起门来也搞过,效果奇佳,但凡参加的客人都说好。” 有了这句保证,侯夫人的心倒是定了几分。 平远侯府鼎盛多年,族人也各自发展得不错,听闻老太君七十大寿,有头有脸那些自然都是携家带眷上门,专程给老太君祝寿。 京中高门大户的太太夫人今日也都应承要来。 因着之前沈南乔严格控制每日见人的数量,据说到了今日,还有很多高门主母想见她却没有成功。 于是今日的寿宴就变成了绝佳跳板。 大抵晌午开始,客人便陆陆续续登门。 侯夫人和沈静怡严阵以待,命人再三检查户外那些摆设是否停当。 老太君作为寿星不能亲自露面,所以只在福寿堂压阵。 沈静怡特地把冷餐地点设在院落,临时搭起类似天台的棚子,里面是整整齐齐一圈长条桌子,上面摆满了冷菜冷拼。 沈静怡还亲自监督厨子,做了不少造型别致的糕点。 这样远远瞧上去,着实琳琅满目。 后院露天台子上也准备了一班小戏,打牌桌子也都准备就绪。 她心下得意,卯足劲要在今日的贵妇们面前一鸣惊人。 为了在一干人等里脱颖而出,沈静怡特地换了件正红袄裙,搭配全套宝石头面,打扮得珠光宝气,生怕被那些锦衣玉食长大的夫人小姐们挑眼。 贵客们三三两两到了。 寻常客人有知客婆子接待,但那些有品级的诰命,则有平远侯夫人亲自迎进去。 先到福寿堂给老太君祝寿点卯,再被带到外头席间。 周阁老府上派了夫人过来,她和太师王夫人应该是在场众人里地位最高的两位。 这二人带着诸位夫人踱步到了棚子外,却有些傻眼。 “怎么主家请客是在外头呢?” 侯夫人忙迎上去,扬起笑脸打点道。 “咱们往日都是围桌而坐,怕大家倦怠了,今日干脆来一点巧思。”说毕递上个盘子,“这叫冷餐会,诸位拿着盘子,想吃什么便自己夹着放进去,岂不自由?” 说着示意沈静怡上去示范。 沈静怡急忙接过大瓷盘,沿桌子走一圈,将各色菜肴都放进去,最后又装点了几块点心,得意洋洋地笑道。 “诸位瞧瞧,就是这般。” 然而人群并未出现她期望中的热切,周夫人和王夫人对望一眼,瞥了瞥沈静怡手中的盘子,肉眼可见的嫌弃。 “这怎么像是喂猪的折箩?” 女眷中有才总角的小姑娘,跑上去拈了块点心,只咬了一口便吐掉了。 “母亲,这凉透了!” 被唤作母亲那位夫人登时眉立。 “怎么,我们好心好意上门给老太君祝寿,就叫大家吃残羹剩饭?” 人群中见有人起头,登时你一言我一语。 “数九寒天,你让人在外头风餐露宿,像什么话!” “就是,这桌子围得像个棺材一样,好生不吉利啊!” 周阁老的夫人德高望重,也忍不住蹙了眉头,她看向平远侯夫人。 “数九寒天,让客人吃冷饭,这巧思我竟然闻所未闻。”她眼神扫过众人,“况且这里太太奶奶夫人小姐都是女眷,生性怯寒……” “那些都是偏见,国外……就是番邦女人,坐月子还喝冰水,照样什么问题都没有。”沈静怡急了,“新事物总要尝试尝试再否定吧?” 阁老夫人的眉头蹙得愈发紧。 “这位是?” 侯夫人一时语塞,想说这是儿媳妇却又没底气,只得硬着头皮。 “这是小儿的房里人。” 在场诸位命妇的脸色登时都不好看起来,有平日跟侯夫人不大对付的,此时幸灾乐祸开口。 “这么重要的场合,侯府竟然让个姨娘出来,有些眼里没人了吧?” “而且姨娘也敢逾矩穿正红,真真儿是不像话。” 能参加老太君寿宴的,自然都是主母嫡女,闻言纷纷露出嫌弃的表情。 “冷风朔气,既然侯府不愿留客,咱们就告辞吧。” 太师夫人金尊玉贵着长大,自然受不了这种待遇,当下招呼着要走。 就听门外传来通报。 “皇上驾到。” 第57章 用她的法宝打她的脸 一干人等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 但见明帝一袭便装,轻车简从,径直从正门走了进来,身侧是宁肃,后头还跟着十来个厂卫。 侯夫人大惊失色,赶紧迎上前去,诸位女客也急忙跪拜行礼。 明帝摆摆手,示意众人起身。 “今日家宴,不必拘泥。朕只是路过,想着来讨杯水酒,也沾沾老寿星的寿数。” 早有人跑到福寿堂去通知宁老太君,就见老寿星颤颤巍巍拄着拐迎了出来。 她心里也犯嘀咕,但面上又不敢露出来。 “不知皇上驾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明帝环视周围,微微诧异。 “怎么都不去正厅入席?那一圈桌子围着的是什么?” 沈静怡自打明帝一进来,就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但凡小说里,这些位居高位的大人物往往容易成为女主生命里的贵人,她一直觉得自己怀才不遇,距离飞黄腾达只差一个契机。 见皇上这话问到这里,赶紧三步两步上前。 “启禀皇上,这宴席是我操办的,叫冷餐会。形式是自助,就是所有食物弄一个攒盘,吃起来又新鲜又别致……” 说着便递过盘子去。 宁肃比她动作更快,猛地挡在身前。 “什么东西也敢递到圣驾面前?” 沈静怡被吓了一跳,但下意识反驳。 “不拿盘子,怎么盛呢?” 明帝犹豫了一下。 他倒不是不想与民同乐,实在是自幼体弱,鲜少在宫外用膳。 偏生一旁的太师夫人适时跟了句。 “这样所有食物都堆在一起,跟折箩有什么区别?” 明帝素有洁癖,被她这么一说,登时更没胃口了。 “朕在这儿,你们难免拘谨,还是不搅扰大伙儿了。”说着拿脚就要走。 太师夫人连忙接口:“刚好我们也要走,不叨扰主人家了。” 宁老太君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下来,寿宴讲究的是人多热闹,寓意着多福多寿。 然而席还没开,人却都走了,她活到这把岁数还从未听说过。 明帝也觉纳闷,难不成现在婚丧嫁娶都不是老例儿了。 “这个时辰还没开席吧,你们怎么都要走了?” 太师夫人未出嫁前曾是郡主,经常出入宫廷,在皇帝面前也放得开些,此时闻言笑道。 “侯爷府上别出心裁,弄了些冷餐来。这不,都是女眷……” 后半句未出口的话不言而喻。 养在深闺里的夫人小姐,一年到头便是吃瓜果都要温水过一过,谁敢三九天吃凉菜啊。 偏生明帝没有听懂言外之意。 “那就直接入席啊,这些难道不是余兴节目?” “问题这就是席面啊。” 太师夫人嘴快,立刻添油加醋把事情讲了一遍,末了轻笑。 “咱们今日都是在冷风里施粥,站了大半天,实在无福消受这个新点子。” 这话说的原也没错,数九寒天外头站俩时辰,谁不想吃口热汤热饭? 周阁老夫人早知沈静怡和沈南乔不对付,她日后还得仰仗那位厂臣夫人给她府上的孩子说媒,此时登时也附和道。 “咱们打小儿学的礼仪是食不言寝不语,这端盘子溜达着吃,着实是吃不消。 侯夫人面色铁青,却又不得不支应着撑场面。 “诸位夫人别急,咱们里面开席,热菜马上就来。” 明眼人都知道,这种婚丧嫁娶,席面都是要提前张罗的,现抓弄菜,十有八九是去相熟的酒楼叫两桌席面。 这些都是高门大户出来的主母,谁稀罕外头那两桌菜呢? “还是走吧,寿礼也送到了,久坐也是无趣。” 话音未落,就听门外传来细碎脚步声,众人循声望去。 沈南乔穿着大红羽缎织金撒花出风毛的斗篷,快步进来,端端正正给明帝行了个礼。 众人里尚有人没见过这位厂臣夫人,此时俱是眼前一亮。 小姑娘年纪不大,但举手投足规矩却是一等一的好,像是被尚仪局特地调理过一样。 “不知皇上驾临,有失远迎。” 明帝见宁肃在一旁不声不响,故意开口调侃。 “若是早知的话又当如何?” 沈南乔倒是始料未及明帝神来一笔,但她反应奇快,立刻接口。 “那自然是焚香铺毯,倒履相迎。” 明帝闻言,登时笑起来。 “你夫君不言不语,没想到娶个媳妇儿倒是能说会道。” 在场都是人精,仅一个回合照面,便分出了明帝话里的亲疏远近。 沈南乔含笑看了一眼宁肃。 “我夫君是一片忠心,偏生寡言。”说着转头看向众人,“今日知道诸位施粥辛苦,都是为了大秦百姓。我斗胆做个东,准备了热锅子,请各位移步,暖暖身驱驱寒。” 这话说的极漂亮。 别的不说,光是众人饥肠辘辘饥寒交迫这一点,就拿捏住了。 阁老夫人和太师夫人之流都在猜测,鲜少出宫的皇帝今日亲临,真是为了给老太君祝寿么? 未必吧。 十有八九是宁肃请来给他媳妇儿抬轿的。 如此一来,便是鸿门宴也要给这个面子。 更何况天寒地冻在外面站了大半天,一想到热气腾腾的锅子,众人不由自主就跟着过去了。 松畅轩地方不算大,但沈南乔早就让人布置得当。 此时将人让进正院上房,脚下青砖纤尘不染,里面几张大圆桌用屏风隔开,每桌中间都是热气腾腾的锅子。 然而这锅子却跟平日吃的大相径庭,但见那铜锅个个锃光瓦亮,里面做成八卦形状。 红锅里辣椒热辣滚烫,白锅里菌菇清香味美,麻辣鲜香的味道里还夹杂着中药的清爽。 “这是什么?”太师夫人不解。 “这是鸳鸯锅,一锅两味,怕有的小姑娘吃不得辣,也准备了清汤锅。” 太师夫人不禁暗暗点头,当家主母能做到这份细致,着实难得。 尾随众人而入的沈静怡大惊失色,此前只听说她要准备锅子,便以为是寻常那种。 这鸳鸯锅明明在大秦是从未出现过的,沈南乔怎么可能知道? 就在她怔忪间,一干人等已经纷纷落座。 丫鬟们陆续送上白菜豆腐,牛羊肉片,面筋丸子,毛肚腰花,红黄绿白,林林总总摆了一桌子,看着极为丰富。 随后便是调好的干碟,里面有芝麻酱,花生碎,辣椒粉。 还有香油打底的油碟,里头加了蒜末香菜,甚至还有红馥馥的腐乳汁,香气霸道地闯入鼻端。 沈南乔一一介绍着,沈静怡越听越觉得后背发凉。 这明明都是她那个时代才有的东西,是她卯足了劲儿准备在婚后大展拳脚时的压箱底法宝啊。 沈南乔瞥了眼她的脸色,唇角不动声色弯了个弧度。 “我在古书里还学来几道药膳糕点,最是滋补美肤,诸位也赏脸尝尝。” 立刻有仆妇送上热气腾腾的滚毛巾和热茶。 随即还有用小车推着一笼笼蒸品。 打开之后,鹅瓤卷,粉栗糕,酥皮包,菱花饺,个个精致小巧,让人看着便食指大动。 贵妇人们净了手,纷纷让贴身丫鬟挑了自己合眼的糕点。 甫一入口,便觉不甜不腻,清香满颊。 “果真好吃。”周阁老夫人赞了句,又拈起一块鹅瓤卷,“这个也跟家常口味不一样。” 沈南乔从善如流笑笑。 “我加了些山药粉和茯苓粉,小儿也可食得,对脾胃好。” 众人府上都是有孩子的,闻言便打开话匣子,七嘴八舌将其育儿之道来。 场面很快变得极为热络。 沈南乔见安排妥当了,便从厅里退出来,这种场合应酬,点到即止。 况且,她还有后招。 出了厅堂,沈南乔故意放慢脚步。 果不其然,听到后面有人跟了上来。 行至回廊,就听那人尖声道。 “站住!那些东西你怎么会知道!” 小剧场 沈南乔:用魔法打败魔法。 第58章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沈南乔不紧不慢回头,就见沈静怡自她身后廊上快步冲出来。 柳嬷嬷迅速挡在沈南乔身前,一副万夫莫开的模样。 “姨娘自重,没给自己没脸。” 沈静怡要被气疯了,自己压箱底的法宝竟然出现在死对头那里。 这种惊异,愤懑,夹杂着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迅速席卷了她全身。 “你怎么会知道鸳鸯锅的法子?”她气急败坏,“还有港式蒸笼,是谁告诉你的?” 沈南乔笑了笑,示意柳嬷嬷下去。 柳嬷嬷兀自不放心。 “不必紧张,在咱们自己的院子,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沈姨娘怕是连门都走不出去,她还不至于傻到这个地步。” 沈南乔面色淡淡,像是故意说给沈静怡听。 柳嬷嬷这才一步三回头地退下了。 沈南乔回头看向面色惨白的沈静怡,嗤笑一声。 “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因为这本就是你的方子啊。” 前世沈静怡备受平远侯器重,连带着出了不少讨好皇帝的法子,这鸳鸯锅便是其中一件大功德。 当时风靡皇宫,几乎高门大户府上,家家都有几个这样的锅子。 皇帝深居简出,但又喜欢新鲜,于是沈静怡就变着法儿鼓捣各种新鲜玩意儿,藉由平远侯之手,转给皇上。 她后面之所以能以庶女身份,那么容易成为世子夫人,这些巧思功不可没。 “知道你的冷餐为什么失败吗?”沈南乔拖着长腔,带了一点故意的味道。 沈静怡如同见了杀母仇人,眼底尽是欲杀之而后快的光芒,但沈南乔丝毫不惧。 “你太过天真了,这时节办冷餐会。就算不考虑天气,也该考虑这些夫人施粥冻了大半日的心情。” 前世沈静怡的冷餐会之所以成功,是因为在春暖花开的时节,又是承办了皇后的闺秀宴。 说白了,人家是给皇后三分颜面。 再加上家家能带入宫的姑娘,自然是懂得眉眼高低,见皇后捧她,怎么可能唱反调? 不过那种形式着实新鲜,再加上有番邦使节推波助澜,所以沈静怡才一举成了贵妇圈子的红人。 然而这一世,天时地利人和她都不占,贸贸然在三九天想出这么个馊主意,能成功才怪! “所以你早知道我办不成?”沈静怡如梦初醒。 就见那位一直被她瞧不起的嫡妹耸耸肩。 “是啊,所以我才在松畅轩准备了后招,就是为了给你收拾烂摊子。”沈南乔不动声色上前半步,睥睨地乜着她,压低声音,“没有你抛砖引玉,又怎么能显出我的珍贵呢?” 这话直指面门,简直入骨三分,字字句句都戳在沈静怡的要害上。 偏生她还不足意儿。 “我故意让采办那边不要为难你,不管要什么,桩桩件件都要按你说的去办。”她露出个嘲讽的笑容,“否则你一个落魄的姨娘,怎么可能事事那么顺利呢?” 沈静怡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落入了她的圈套。 “你就不怕自己算漏了吗?”沈静怡兀自不服气,“万一我今晚大出风头呢?” 话音未落,就听对面的沈南乔轻嗤一声。 “庶姐以为宴请都是技巧吗?你低估了人性。” 世人皆是拜高踩低之辈,没娶亲之前,众人想巴结宁肃只有通过平远侯府。 可今时今日情况早就不一样了,况且自己又接了给太子选妃的任务,多少人等着巴结她呢! “高门主母个个都是察言观色的好手,之前姐妹易嫁这件事传得如此沸沸扬扬,她们怎么可能给你面子呢?” 沈南乔抚了抚发髻上的玉簪,她今日刻意穿着简素,不想在众人面前太过招摇。 “你不过就是运气好了些!有什么可得意的。” 沈南乔看出她已是强弩之末,于是轻笑了下。 “这世道不是自以为有本事就能闯天下,天时地利人和样样不能缺。怀才不遇的人何其多,怎么就能轮到你发迹呢,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啊。” 前世沈静怡占尽优势。 这一世,轮到她翻盘了。 沈静怡满腔怨恨,不敢相信自己精心准备了这么久的寿宴竟然被沈南乔轻易推翻。 愤怒驱动着她伸手去揪沈南乔的领口。 孰料却被轻易躲开,她重心不稳,险些跌在地上。 “沈姨娘还是想想如何保命比较实在,毕竟孕妇这个身份,只能保你到生产后。” 沈静怡倏忽抬头,肉眼可见地神情狼狈。 “今日你嚣张,他日必遭殃。” “是吗?我只知道风水轮流转,你说了不算。” 小剧场 沈南乔:单押谁不会啊。 第59章 我本来就是要嫁你啊 沈静怡坐在冰冷的地上,脑中混乱,千头万绪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岔子。 似乎从大婚那日开始,原本她占上风的局面便开始落下风。 原本在娘家默默无闻的沈南乔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沈南乔欣赏够了对方的窘态,志得意满从她身侧绕过去,丢下句。 “圣驾还在书房,我要去面圣了,沈姨娘自便吧。” 夜深如墨,沈南乔心情愉悦,步伐也显得轻快不少。 行至拐角处,忽然有人拉住她的手,只一个照面就把她抵到墙上。 沈南乔猝不及防吃了一惊,正待要喊。 就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唇齿间带了慵懒的味道。 “厂臣夫人真是算无遗策,连本督都被瞒过去了。” 沈南乔原本吓得心都拧起来了,待看清那人之后,这才长出一口气。 大概是劫后余生的感觉作祟,她开口不自觉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你差点吓死我。” 宁肃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手指还压在她肩头,二人维持着一个极暧昧的姿势。 然而他却浑然不觉一样。 “自家院子,若不是心虚,有甚可怕的?” 沈南乔怀疑他是不是喝多了。 因为早早料到明帝有可能会来,所以她一早就安排人在书房备了一桌小宴。 女眷们刚刚径直被带到正厅,宁肃则引着明帝直奔书房去了。 算下来也过了一两刻钟,若说他喝醉了上头,还真是不无可能。 思及至此,她主动凑过去,在他颈间用力闻了闻。 宁肃被她突如其来的接近惊得后退半步,瞬间拉开一点距离,正待问她要干嘛,就听小姑娘疑惑地嘀嘀咕咕。 “也没有酒味啊。” 宁肃不动声色平稳住刚刚骤然加快的心跳,嗤笑一声。 “你当本督喝多了?” “不然你怎么说胡话呢?”沈南乔努力睁大眼睛,想适应角落的黑暗,“我有什么可心虚的?” 宁肃没有立刻应她。 他夜间视物能力极佳,可以清楚看到沈南乔在他身前睁着大眼睛,认认真真盯着自己的脸。 他不动声色将小姑娘按得稍微远一点,这才开口。 “说说吧,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被他这么一问,沈南乔倒是认真想了想。 “你说背地里布置宴席,捡侯夫人那边的漏?还是故意将你书房弄得简素,以显示平日生活不事铺张?”她掰着手指,“我还把早年你跟皇上一起打江山时候的旧物都摆了出来,哦对,还有御赐的那些东西,基本都拿出来摆到明面上了,证明你这人不忘本。” 宁肃原本倒没想问这个,不过听她这么一说,登时觉出不对来。 “你早知道今日圣驾亲临?” 关于这点,沈南乔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 “他既然赏了我诰命头衔,又将选太子妃那么大的差事给了我,势必是一种交换或者制衡。追本溯源,自然是希望笼络住你。” 见宁肃听住了,她放缓了语调。 “所以我忖度着,这程子他势必还要给你再抬抬轿。虽然咱们跟平远侯府严格来说不算一家,但保不齐会借着老太君寿诞这个由头。” 此时她已经适应了黑暗,看见宁肃不动声色拧起眉头,于是及时调转话口儿。 “当然,我其实也不太确定,但预备着准没错。” 宁肃打量着面前这个只及他下巴的小姑娘,虽说做妇人打扮,但依然透着稚气未脱的模样。 可她刚刚出口的每个字,都是朝中摸爬滚打多年的老臣都未必能及的。 两人在黑暗里对视,沈南乔心头擂鼓一样,勉强定了定神道。 “怎么?我做的不对?” 宁肃此时才微微回神,不答反问。 “你还预备了什么别的?最好给我透个底,免得等下面圣的时候,我没法子给你圆。” 沈南乔哑然,迟疑了下才小心翼翼道。 “你是不是有点过分瞧不起我了?或许,我用不上旁人帮忙圆呢?” 宁肃闻言失笑,忽然松开钳制她的手。 “确实,厂臣夫人神机妙算,比本督要强,连今日施粥这茬儿都算到了。” 沈南乔疑心他到底醉没醉,不然怎么能从一句稀松平常的话里听出戏谑的味道呢? “那个纯属偶然。”她半真半假道,“预备搭棚子的时候确实没想过那么多,待到瞧见马车的时候,也是愣了一下。” 根据她半生得来的经验,真话混着谎话说是最靠谱的,百试百灵。 果然,宁肃点点头。 “皇上出宫是临时起意,不过确实让你误打误撞碰上了。” 小姑娘立刻高兴起来,轻车熟路挽住他手臂。 “如何,他是不是很满意?” 宁肃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制止她下意识的亲昵动作,还是该先回答她过于自负的问题。 然而小姑娘并没有等他回答,便自顾自得意道。 “没人不喜欢听好话,皇上也一样,不能免俗。” 宁肃被她不经意的一句话吸引。 这姑娘仿佛从认识自己那天开始,就时不时冒出一些老成之言,越相处越发现,她对人性的洞悉很多时候不亚于自己。 这是好事,也不算是好事。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没有嫁给本督,去到一个普通人家,很可能因为锋芒太露而被婆婆妯娌忌惮?” 沈南乔原本满心欢喜等着被赞扬,却意外闻得这样一句。 “我为什么会嫁到普通人家?” 这倒是奇了。 “万一那日本督没来参加婚宴呢?亦或是当日没应承要娶你?” “那我也会去找你的啊。”沈南乔语气理直气壮,“我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嫁给你的。” 这话她曾提及,但当时被宁肃轻描淡写带过了。 不知是不是黑暗催生了某种勇气,宁肃这一次鬼使神差开了口。 “你一早就打定主意嫁给本督?为什么” 难不成她也认出了自己是当初那人?思及至此,内心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却听沈南乔一字一顿。 “确实如此,即便那日你没来或者没有答应娶我,我也会努力到让你答应为止。” “哦?是吗?”宁肃感觉自己的心跳愈发快起来,“那我要是一直不肯呢?”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一日不愿意,我就等一日。一辈子不愿意,我就等一辈子咯。” 这话从她嘴里说说来,带了些轻飘飘的意味,可宁肃却认真起来。 “你对本督是不是……” 话说到一半,就听回廊上脚步声骤响,宁肃极快地回头。 “谁?” 就见柳嬷嬷神色匆匆。 “督主,皇上请您赶紧回去。” 小剧场 宁肃:真是,就差临门一脚了! 沈南乔: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不知道的还以为酱酱酿酿了! 第60章 皇上也是吃人嘴短 沈南乔随着宁肃进到小书房的时候,明帝正在拿着尊玉镇纸在看。 他从未到过宁肃府上,尤其是书房,这还是头一遭。 见这对夫妇进来,抬眼笑道。 “这是你头一回当差朕赏你的,没想到你还留着。” 沈南乔此前不知宁肃对于明帝是什么样的态度,毕竟前世她被救出来的时候,明帝已经去世了。 但根据她的揣测,即便对方有些忌惮他功高震主,也必然是有些昔日情谊在的。 尤其是给太子选妃这件事交到自己手上之后,她愈发确定了这一点。 所以藉由这次的机会,她特特核对了昔日的库房单子,把所有御赐的老物件儿都摆了出来。 果然,看明帝的反应,她押对宝了。 宁肃淡淡回道。 “皇上赏赐的东西,臣都小心收藏,怎敢丢失?” 这话瞬间勾起明帝的回忆,当年他刚登上皇位的时候,很是受太后的辖制,连娶妻这件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是宁肃陪着自己将权力一步一步握到手里,想到昔日君臣相互扶持的那段往事,他再看向宁肃的眼神便愈发和气了。 “大伴也是个念旧的人。” 这时候仆妇们陆陆续续上菜。 明帝回到桌边落座,他四下看了看,叹息道。 “你这也太简素了些,也怪朕,原说大婚要赐你栋新宅子的,给忘了。”他看了眼沈南乔,“新媳妇儿过门就该配个新宅子,那才相得益彰。” 这是她作为主母应该发挥的部分了。 沈南乔恰到好处地接口。 “多谢皇上厚意,臣妇初初嫁过来,厂臣便搬出去,倒显得眼里没人一样。这松畅轩就蛮好,横竖我们夫妻只有两口人,收拾收拾,能住的很好了。” 宁肃不知道被话里的哪句打动,微微露出点笑意。 “确实够住了。” 明帝却不甚满意。 “那怎么行,日后这是要传家的宅子,蜗居人家的后院岂不委屈?” 沈南乔深谙人身居高位的时候,往往喜欢通过用金钱作为补偿的工具。 宁肃已经位极人臣,明帝没有办法在给予仕途上的奖励,除非让位。 所以若是能通过宅邸和银两弥补,对他来讲,其实是一种安慰。 对方越不肯接受,他心里那点子愧疚便越会放大。 思及至此,她露出个淡淡的笑容。 “这是昔日夫君还没做掌印的时候便住的,大抵是有些回忆难忘,所以这么多年也没搬出去。” 明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神不由自主放远。 “朕还记得那会儿刚进宫,逢年过节的时候还会回他这个小窝。后来事儿越来越多,索性也就在宫里办差了,倒是一直没听说他要自己开府。” 有些事点到即止最好,过犹不及,留点余地给皇上自己去琢磨吧。 沈南乔亲自起来布菜,不动声色转了话题。 “今日是臣妇头次待客,还请皇上多担待吧。” 明帝的目光很快被杯碗盘盏吸引。 “这锅子缘何做成八卦?是有什么讲究不成?” “是可以强身健体的药膳,用的都是滋阴补气的中药,不过借了一点食材的鲜味,可以放心食用。” 明帝登时来了兴致,平素因为怕虚火上升的缘故,太医总是让自己忌口这个忌口那个。 说来惭愧,这锅子他竟是头一次见,还有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小碟,每一盘都不尽相同。 “难怪瞧着跟坊间不大一样。”他兀自强撑着面子,生怕被人觉得自己没见过世面。 沈南乔没有戳穿,从善如流地笑笑。 “皇上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不过是赏臣妇一个面子,尝个新鲜罢了。” 明帝暗忖她果然会说话。 “替朕尝尝那碟吧。” 在宫里有专门负责尝菜的太监,宁肃许久已经不当这差了,今日却要重操旧业。 沈南乔抢先半步,亲自执公筷,七上八下涮了毛肚,又调了油碟,蘸好递到宁肃唇边。 “这毛肚最怕煮老了,须得趁着嫩吃,才有脆生生的口感。” 这姿势着实有些亲昵。 明帝就见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的宁厂臣,脸上微微染了一层绯色,在水汽蒸腾中愈显昳丽。 这倒是千载难逢。 “灵均这是不好意思了?” 这会儿再躲就显得扭捏了,宁肃只得就着沈南乔的手,将那块毛肚咽下去。 “味道如何?”明帝迫不及待问。 “尚可。” 这会儿怕是给他吃龙肉,也是尝不出味道的。 明帝迫不及待夹了一筷子,学着沈南乔那样快速涮了涮送入口中,登时眼睛一亮。 “果然鲜嫩!” 后面他干脆也不用人试菜。 “这肉卷好,一丝膻味也没有。” “藕片脆生生的,解腻。” “干碟里这花生碎真是画龙点睛,透着股子香气,咀嚼起来真是余香满口。” 明帝已经许久未曾如此畅快地吃过一顿饭了,因国事家事压制已久的闷烦全都被这锅子治愈了。 “有酒吗?给朕上些来!” “不行,皇上体弱,不宜饮酒。”宁肃板着脸,公事公办劝诫。 沈南乔早有准备,她也知道若是皇帝在松畅轩喝出个好歹,那不是闹着玩儿的。 但没有酒又不够尽兴。 “有自家做的果酒,皇上尝尝。” 虽然不及陈酿,但也聊胜于无了,明帝点点头。 沈南乔唤人拿过酒,明帝拉着宁肃推杯换盏。 几轮下来,目光有些迷离,人也像打开话匣子似的,净说些陈年旧事。 沈南乔心下一动,借着斟酒的功夫,状极无意问道。 “听闻之前夫君有个谈婚论嫁的姑娘,皇上可曾见过?” “老九的王妃嘛,自然见过……” 话说出口觉得不对劲,待想收回,已然迟了。 第61章 说好的不翻旧账呢 这话一说出口,不单是宁肃,连明帝自己都呆住了。 宁肃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顿,脸上表情一言难尽。 明帝感觉自己酒醒了一半,这会儿他无比埋怨那果酒,怎么就不能醇厚些呢,害的他现在想装直接醉倒都难。 沈南乔没事人一样,就着那话头又继续道。 “九王爷的王妃吗?听说是个美人。”说着瞧瞧宁肃,叹口气道,“可惜我年纪小生的晚,无缘得见哪。” 明帝真是恨不得当场睡过去,他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朕也记不大清了,年头太久了,许是也不那么好看。” 沈南乔点点头。 “听家父说,九王爷是个眼高于顶的人,这么看来也不尽然,否则怎么会娶个不好看的王妃呢?” 明帝久居高位,已经鲜少有这样窘迫的时候了。 看沈南乔这样子,宁肃应该是从未对她提起过,在媳妇面前想保守秘密定然是保守得很辛苦。 一想到自己这么不经意便露了馅儿,总觉有些过意不去。 退一步说,沈南乔要是迷糊些,也就糊弄过去了。 偏生这姑娘鬼灵精似的滴水不漏,真是要命。 明帝看了眼满桌还未吃完的饭菜,又摸了摸尚未全饱的肚子,两相权衡之后,只得忍痛开口。 “朕出来时间也不短了,得赶在宫门下千两之前回去。今日着实尽兴,改日宫宴,朕回请你们夫妇。” 说着逃也似的起身,回头给宁肃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你不必走这一遭了,有厂卫护送,你们夫妻留下送客吧。” 明帝脚底抹油走了,夫妻二人送至门口。 宁肃偷眼瞧她,她倒是一脸安然的模样。 不远处正房传来夫人们插科打诨的声音,宁肃清了清嗓子。 “你不用去支应一下吗?” 沈南乔不疾不徐地转过头。 “不急,后宅宴客不必主人一直作陪,再说我安排了柳嬷嬷和玲珑照应着,也有杂耍和牌局,不会冷场的。” 宁肃无话可说,这会儿暗暗后悔,为什么刚刚没找个借口护送皇上回宫。 沈南乔像是没瞧见他脸上的神色,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 “要说我也是生不逢时,当时名动京城的美人,竟然无缘得见。” 宁肃绷紧背脊,等着她的下文。 却见她歪了头瞧他,眼里闪灼着在他看来不怀好意的神色。 “你既然见过,给谁描述描述,究竟长什么样呢?有多好看?” 宁肃登时觉得头都大了,以前没觉得这丫头如此难缠。 可看她这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就知道今天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怕是不好脱身。 “年深日久,也记不大清了,不外乎两个眼睛一张嘴。” 沈南乔似笑非笑盯着他,也不说话。 宁肃心下没底。 “进去说话吧,外头天寒地冻的。” 沈南乔不动地方。 “冷吗?我心里比这天气还冷呢。” 宁肃这一刻真真切切体会到朝中同僚惧内着实情有可原。 换成旁人,他早把人扔出去了。 可这么个小姑娘杵在眼前,打不得骂不得,除了服软,确实无计可施。 宁肃忽而笑了笑。 这一笑反倒让沈南乔心里有点没底,不过她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兀自镇定着。 “我也不过就是年轻好奇,当年京城名动一时的绝色,无缘得见总是遗憾。” 以前倒是没发现粉团子竟是这么个舌绽莲花的脾性。 “他日藩王回京,你便可以看见了。” 这么明显的打太极,沈南乔有点着急。 “藩王无命不得擅自离开驻地,我又不傻。” “皇家婚丧嫁娶常有,总会有机会的。” 久经沙场的厂臣若是想逗弄这么个小姑娘,简直易如反掌。 沈南乔开始沉不住气。 “我是想听你说。” “我刚刚说过了啊,两只眼一张嘴,旁人的媳妇儿,我说太细致了,不合适吧?” 沈南乔气结。 这人若是不想开口,真是能做到滴水不漏。 原先不知道对方是谁的时候,可以浑不在意,然而一旦那人开始具象化,就抓心挠肺想知道得更细致一些。 九王妃名声在外,昔日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就听过她美艳过人,百样俱佳。 说来好笑,就连她贵女圈第一绝色的头衔,都是从人家手里接过来的。 心头这点子微妙于是便愈发强烈了。 头衔是人家的,连夫君也曾经差点是人家的。 人的灰心有时候只是一瞬间的事,沈南乔忽然没了追问的兴致。 她毫无预警转身,朝着夫人们聚集的正堂走过去。 这下子宁肃倒有些失措,怎么好端端的说翻脸就翻脸呢? 看惯了她叽叽喳喳,眼下不言不语的样子倒叫人忐忑了。 宁厂臣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唯独此时有些进退不得。 “你做什么去?”这话出口愈发觉得干巴巴。 “去陪客。” 沈南乔淡淡丢下一句,也不回头。 阖府灯笼透出一种柔润的暖色,笼罩在她身上,显得恬淡美好。 宁肃怔在原地,罕见不知怎么应对才好。 他忽而有些后悔,干嘛非要逗弄她。 小姑娘也是有脾气的,这下子把人惹急了,不好收场了吧。 那厢沈南乔沉了沉情绪,换了副笑脸,这才进了正厅。 那些夫人小姐们正吃得热火朝天,见她进门,立刻殷勤起来。 “托夫人的福,咱们姐妹才有幸尝了这个鲜,这锅子怎么做的,简直绝了。” 沈南乔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诸位要是喜欢,明日我让人将材料包送到府上。” “那怎么好意思。”太师夫人摇头笑着。 沈南乔三步两步过去,在她和阁老夫人之间的空位落座。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我还能少备一份年礼呢,说来说去还是我赚了。” 众人闻言都笑起来,几乎是立刻就对沈南乔有了更深一层的好感。 不扭捏,不摆架子,而且恰到好处递台阶,简直让人如沐春风。 周夫人在心底叹口气,小小年纪就这么八面玲珑,确实不是自家那个傻姑娘能比拟的。 今日幸亏她没来,不然回去大概要别扭好一阵子。 正琢磨着,就见沈南乔端了杯酒,大大方方递过来。 “上次夫人相请,因为确实有事,才回绝了,今日我给夫人赔罪。”说着便一饮而尽,“夫人随意即可。” 一旁的太师夫人几乎是立刻就被她这快人快语的性子折服。 “厂臣夫人真真儿是爽利。” 周阁老夫人点头附和。 “而且生得也美,坊间都说她是贵女里颜色拔尖儿的,宁督主着实好福气。” 沈南乔心下一动,状极无意顺着话茬儿接口。 “听说昔日九王妃才是绝色,只可惜我年纪小,在闺中无缘得见。” 太师夫人昔日大大咧咧惯了。 “你说雍和?她样貌确实是一等一的。”话说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转头上下打量沈南乔,“这么一提的话,你跟她倒是有几分神似。” 小剧场 沈南乔:很好,白月光就算了,居然还替身梗?! 第62章 对我好,因为我像她? 廊庑底下高高吊着一整排灯笼,满地流泻着柔软的光。 卧房窗户半开着,光线丝丝缕缕流泻进去,照亮了里头一主一仆。 “是吗?”宁肃坐在圈椅里,眼神看不出什么波动,“夫人她是这么说的?” 柳嬷嬷恭恭敬敬站在旁边点头。 “太师夫人说九王妃跟咱们夫人有几分神似,倒像是异姓姐妹,夫人笑说那怎么敢高攀,脸色倒看不出什么。” 粉团子生气绝不会摆在明面上,她不是那种会落人话柄的人。 不过,妻债夫还。王太师,很好,他记下了。 “还有呢?” 柳嬷嬷硬着头皮继续道。 “户部尚书夫人说,九王妃当年往平远侯府走动也勤,跟督主算是青梅竹马。后来……” 宁肃眼尾凉凉扫过,柳嬷嬷登时不敢再吞吞吐吐。 “后来督主进宫去,九王妃随后便嫁到宫里了。就藩之前,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这只差直接说是追随他而去的了! 户部朱尚书,不错,他也记下了。 柳嬷嬷觑着宁肃脸色不好,急忙补充。 “不过咱们夫人却说,姻缘天注定,可见历经千帆,月老就是让督主等她。” 宁肃原本面若凝霜,猝不及防听到这句,倒像是被震了一下。 半晌才徐徐开口,声音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波动。 “是吗?她是这样说的?” 柳嬷嬷点头如捣蒜。 “可不是,夫人说完这句,在场众人都没再言语。” 宁肃闭了闭眼,忽然摆摆手。 “你去那边照应吧,别让她吃了亏。” 柳嬷嬷心道这一屋子人都吃亏,也轮不到小夫人。 但她聪明地没把话说出口,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宁肃眼神落在窗外的无边夜色中。 那段往事若不被提及,他几乎都要忘了。 就因为无关紧要,所以才觉得不值一提。 但粉团子好像很在意这件事,几次三番挑起话头儿,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那点心思只差写在脸上了。 他孤身一人长到这么大,其实不太懂姑娘家的心事。 那丫头平日看着运筹帷幄心思缜密,但说穿了,也不过是个十六七的姑娘。 若是家里娇宠一点,此时怕是还待字闺中享受父母关爱呢。 想到这里,他心头微微泛起涟漪,像是有人拿着细线在上头拉扯。 不算疼,但却丝丝缕缕难受。 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宁肃猛地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那厢女眷们宴席也散了,这一日竟然没有半个人想起此行是因为老太君的寿宴。 贵妇圈子看人,一是看夫君的官衔地位,二就是看本人婚丧嫁娶的宴席调度。 沈南乔出嫁之后头一场摆宴,堪称大获好评,她八面玲珑,非但把每个来客的喜好都记住了。 甚至还将后续事宜都安排好了。 “王夫人放心,那锅子的料包,明日一早就派人送去。” “周夫人说的那花样子,我嫁妆里就有,待整理整理,亲自拿过去,跟大姑娘讨教。” “柳嬷嬷把装好的点心匣子拿来,一人一盒带回去,别嫌轻慢。” 宁肃就在松畅轩的空地里瞧着她忙前忙后,俨然一府主母的架势。 人群里有人眼尖,瞧见了宁肃,立刻笑着推了推沈南乔。 “瞧瞧,到底是新婚夫妇蜜里调油。就在自家地盘,还亲自来接。” “可不是,认识宁督主这些年,还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 沈南乔喝了点酒,此时冷风上头,其实已经晕晕乎乎,完全是靠本能在应酬。 她下意识随着众人眼神的方向回头,就见那人从月色里走出来,周身镀着柔柔的光,显得比平日温和许多。 他换了家常衣裳,银色素缎长衫穿在他身上真是相得益彰,主要人长得精致,眼波一漾,便是一段故事。 沈南乔脑子愈发迷糊,说不清是美色炫目,亦或是酒气上头。 宁肃冷眼瞧着。 小姑娘发懵的样子颇有意思,行为动作比平日都慢,就连眨眼速度都不似平时。 “你来作甚?”这语气分明是还记着刚刚的仇。 他掌心向上,朝她伸手。 “怕你迷路,顺路接你回去。” 她忽而笑了,水葱一样的指尖戳了戳他手臂。 “你骗人,皇上都回去了,你哪有什么顺路?”她狡黠地眯起眼,像是得了糖的孩子,“是特地来接我的吧?” 她袅袅婷婷站在那里,笑得春风得意。 有些尚未离开的夫人闻言,皆暗暗心惊。 原来厂臣娶的小娇妻,私下是这么黏人的吗? 跟刚刚八面玲珑的那位主母,仿佛不是一个人。 宁肃伸手将大氅把整个人拢住,不愿在外人面前折了她的面子,于是轻飘飘丢下一句。 “嗯,确实是专程来接你的。” 一言既出,众人皆惊,尤其是周阁老夫人。 因为女儿对宁肃爱慕有加的关系,她可是没少听说这位厂臣屡屡拒人千里之外的传闻。 眼前这位眼里宠溺要溢出来的,真的是宁肃吗? 沈南乔浑然不觉众人是怎么想的,她那点强撑的理智,在看见宁肃的刹那便松散下来了。 原本没有醉到那种地步,只是那人说来接她的时候,下意识便有些想借酒装疯。 仿佛唯有如此,才有胆量更肆意一点。 可现在,酒气是真的上了头。 将全部重量放到旁边扶着她那人身上,沈南乔像是不确定,又像是喃喃自语。 “你对我好,是因为我像她吗?” 第63章 你长得可真好看啊 京城冬日晚上滴水成冰,这会儿夜已经沉下来,呼吸之间都是哈气。 沈南乔这句话原就说的有些含糊,再夹杂了水雾,将五官悉数氤氲,愈发显得不够清晰。 可宁肃是何等敏锐,刚刚每一个字都落入了耳朵里。 他不由得拧起眉头,疑心那些人是不是还跟她说了别的? 小姑娘不是个粗枝大叶的人,私底下其实很斤斤计较。 从小到大除了看脸之外,唯一没变的就是这桩。 五六岁的时候她就敢找茬儿把欺负他的奶娘挤兑走。 十五六岁的时候自然也敢当着全天下闻风丧胆的佞臣,问一句:我是替身吗? 宁肃掀了掀唇角,顾左右而言他。 “你觉着,我对你好?” 沈南乔垂了眼睫。 “这世上大抵再没人比你对我更好了。” 她低着头,没有瞧见宁肃愈发上扬的嘴角,他像个老练的猎手,一字一句引诱着。 “是吗?好在哪里?” 好在哪里? 是前世冒着性命危险出城替她讨药? 是今生在婚宴上二话不说就应承了她? 还是事无巨细替她铺路帮她周全? 桩桩件件他做过的事一瞬间浮上脑海,原本她坚定不移,宁肃对她是不一样的。 可当听人说,自己跟昔日九王妃年轻时颇为神似的时候,那点子坚定忽然就动摇起来了。 她抬起头,趁着月色望向一步之遥那人,语气里带了罕见的不确定。 “是真的很像吗?” 宁肃的桃花眼里盛满了笑。 “若我说是,你是不是要头也不回地收拾包袱回娘家?” 沈南乔像是认真想了一想,忽而笑了。 “那不行,我若是收拾东西走了,便给人家腾地方了。”她仰起头,眉眼生光,“我就要牢牢守住这块地盘,寸土不让。” 宁肃脸上笑意顿了顿,随即又添了几分。 他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像是羽毛从心尖儿上滑过。 寸土不让,她若是知道自己的真面目以后,还会这么坚定吗? 沈南乔见惯了宁肃胜券在握的模样,这会儿忽然沉默下来,倒有些不习惯。 她往前迈了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变得逼仄起来。 宁肃没有躲,想瞧瞧她究竟想干什么。 就见那醉眼惺忪的小姑娘盯着他的脸,忽而伸手,尚未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抚上他的脸。 “真好看哪。” 宁肃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 这神态,这口吻,甚至这动作,明显都透着几分熟悉。 作乱的手指从他眉梢直滑到唇角。 “这么好看的厂臣,怎么能拱手让人呢?” 本是句很寻常的话,落在宁肃耳朵里,却像初一十五隆福寺的烟花一样,悄无声息地在脑中炸开。 眼前的小姑娘看着不甚清醒,或许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伸手将她作怪的手制住,一字一顿。 “所以你就瞧上了这张脸,是吗?” 沈南乔打量他半晌,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只是可惜。” 宁肃对她向来有足够的耐心,他伸手将人歪歪扭扭的身子扶住。 “可惜什么?” “这么好看的人,竟然是东厂出身。” 起先他还有些怀疑这丫头是不是装醉,待到这句话之后,他确定她是真喝醉了。 但凡她有三分清醒,都不可能主动提及这个话题。 正待说些什么,就见她一下扑到自己身上。 “不过细想想,好在你是东厂出身。” 宁肃被她天上一句地下一句搞糊涂了,尚未来得及琢磨,她就又笑了。 “若非你这个身份,怎么能等到我出现呢?” 刚刚柳嬷嬷学舌那句话猝不及防传入耳畔,虽然早已习惯了她的语出惊人,宁肃的心还是微微震了震,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但凡你不是那种地方出来的,哪里可能轮到我,怕是已经子孙满堂了。” 说着,她伸手搂上宁肃的脖子,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 “前尘旧事如何我不管,但现在,人是我的了。” 宁肃愈发坚信,这丫头确实是醉了。 不过这话里含义是否如他所想,尚不敢确定。 自嫁他之后,她不止一次这么开诚布公地剖白,越是如此,其实越证明姑娘心思纯净,未必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内心喟叹一声,他认命地扶稳小姑娘,把人带回了卧房。 玲珑一早便等在门口,见沈南乔被半扶半抱回来,也有些吃惊,急忙上前欲搭把手,宁肃淡淡看了她一眼。 “去弄点醒酒汤。” 玲珑素来对这个姑爷敬畏有加,闻言不敢造次,乖乖转身去了小厨房。 宁肃把人扶到床上放好,转身去投了把热毛巾,细细给沈南乔擦拭起脸蛋来。 却见已经沉沉睡去的小丫头嘀嘀咕咕道。 “漂亮哥哥,给你摘果子吃。” 宁肃投毛巾的手登时僵在水盆里。 往事不期然浮上脑海,他转过头,用目光临摹小姑娘的眉眼。 沈南乔这些年变化其实没有那么大,若仔细瞧,眉宇间依稀可见当年神韵,就连美人尖都在。 他闭了闭眼。 那张脸在他脑海里太过清晰,所以才能迅速辨出区别。 他拧干毛巾走过去,细致地帮人擦拭着脸。 大抵是没干过这种活儿,手法多少显得有些粗犷。 端着醒酒汤的玲珑进门,见此情景,大吃一惊。 若非知道姑爷对小姐没有坏心,她差点以为这是要趁酒醉闷死她家小姐。 “姑爷,还是我来吧。”她小心翼翼地建议着,“这活计我做起来顺手些。” 宁肃瞥了她一眼。 “把醒酒汤端过来。” 说着将沈南乔扶起来,靠在自己上身。 玲珑赶紧扭头,假装没看见,把醒酒汤顺势递过去。 半哄半骗让人把汤喝下去,又把她把唇角流下的汁液擦干净,宁肃转身准备再去洗一把毛巾。 结果视线却被博古架的面人儿吸引,下意识问出了口。 “这个她还没丢?” 玲珑收了碗正待往外走,闻言停下脚步。 “小姐宝贝的不得了,怎么可能丢啊。”她耸耸肩,“她亲自找人把样子又改了改,说是准备当传家宝呢。” 说完觉得似乎有些欠妥,姑爷这种身份,还能有子女传家吗? 好在宁肃并未放在心上,他淡淡挥手,让人出去了。 抬手拿起那面人儿,能看出来五官确实被改过了,至少这回能一眼看出是他。 他指尖小心地摩挲着已经干透的面颊,就听后面床上猝不及防传来一声。 “像吗?” 他猝然一惊,差点把面人儿捏碎。 就听问话那人锲而不舍继续发问。 “我跟她,像吗?” 宁肃小心翼翼回头,但见那丫头在床上翻了个身,俨然是在说梦话。 他缓步过去,在床边站定,灯火衬着她粉嫩嫩的侧脸,睡着的时候就像个孩子。 宁肃伸手将刚刚摸过泥人儿的指尖移到沈南乔脸上,沿着她脸颊反复临摹,那动作带着难以言说的暧昧。 就听这位号称狠戾冷血的厂臣嗤笑一声。 “一点都不像。” 小剧场 某人:咱们不搞乔乔类卿那一套。 沈南乔:所以我才是卿。 第64章 醉后就不认人了 沈南乔自然听不到宁肃说的话,她这一次是真的睡过去了。 大婚到现在,宁肃头一次有机会细细观察自家夫人。 她睡着比清醒的时候显得更乖巧一些,纤长眼睫垂下阴影,恰到好处遮住了眼底的淡淡青色。 这些日子确实辛苦。 婚宴寿宴最是熬人,单从今日面面俱到的准备来看,就知道她定然花了不少心思。 其实若是今日小姑娘没喝醉,宁肃原本还打算问问她究竟做了多少事。 今日白天施粥时突如其来出现的将士家眷显然只是冰山一角,诚如明帝所言,粉团子为了替他挣个好名声,也算不遗余力了。 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 孤军奋战久了,乍然有援兵出现,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患得患失。 怕眼前一切不过是昙花一现罢了。 迄今为止的人生里,宁肃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人事物,支撑他不断向上的目的也有些见不得光。 而这丫头的出现像是沉郁世界里的一抹亮色,本以为是过客,没想到却在他的人生安营扎寨了。 他盯着沈南乔秀丽的脸。 小姑娘总说他生的好看,其实她才真真正正的第一眼美人。 这些年在坊间也曾听过外人关于她的评价,说她的美,是那种能吸出人魂儿的惊艳。 宁肃于女色一道没有什么太深刻的研究,记忆里的粉团子也只是个未褪去婴儿肥的小丫头罢了。 所以当时未曾放在心上。 更未曾想过,有朝一日,外人口中的绝色会成了他夫人。 小姑娘在睡梦里翻了个身,光线温柔地晕染了她的侧脸,她蹙紧眉头,似乎在做什么不愉快的梦。 宁肃伸出食指抚平她眉间褶皱,自言自语道。 “这世上,没有人配跟你相提并论。” 许是近来确实太累,许是这阵子忙活的事儿终于告一段落,沈南乔这一觉睡得无比踏实。 睁眼已是天光大亮。 跟宁肃成亲之后这些日子,两人虽然睡在同一间房,但平时却是一个在内间,一个在外间榻上。 而且他上朝走得早,有时候干脆留在宫里值夜,所以这个时辰两人几乎不会碰面。 沈南乔迷迷糊糊睁眼,撑着身子坐起来,只觉头疼。 虽然是果子酒,但后劲儿不小,而且她又没什么喝酒的经验,醉了也属正常。 揉了揉发紧的眉心,她随口喊玲珑。 “帮我倒杯水,再帮我拿套新中衣过来。”衣服上还残存着昨日的酒香,她嫌弃地扇扇风,半是嗔怪半是撒娇地抱怨,”你昨儿晚上怎么没帮我顺手换一下呢?” 床帐子被掀起一角,一套干干净净的中衣被递进来。 “怎么拿了这套?这套尺寸不大合适,不是说要去改吗?我还有……”话音未落,后半句戛然而止。 因为看见那手指柔白纤长,如葱根一般,她被拇指上的扳指晃了眼,去接衣服的手登时缩了回来。 那手的主人显然很有耐心,干脆撩开帐子,把衣服给她放进来。 二人四目相对。 宁肃今日换了件衣服,银灰色衬得他比玉石还要精致,皮肤是泛着冷意的瓷白,对着光看甚至有点儿透明。 沈南乔原本紧张着,可美色当前,她还是下意识多看了两眼。 宁肃将她这点小心思尽收眼底,登时有些哭笑不得。 “只有这一套。” 沈南乔胡乱接过衣裳,嗫嚅着。 “你怎么没去上朝?” 宁肃没有要放下帐子的意思,而是干脆顺势坐在床边。 “昨晚的事儿,真不记得了?” 沈南乔有点儿慌,难不成自己醉酒之后干了什么出格的事儿? 不能吧,按照她不像是个酒品差的人啊。 宁肃就那么盯着她,沈南乔没来由地感觉心虚。 “我怎么了?” “再好好想想?” 这下沈南乔真有些没底了,她依稀记得最后片段是自己质问宁肃,她到底是不是跟九王妃长得神似。 但想来想去也想不起来对方究竟有没有给她答案。 难不成因为这个恼羞成怒,自己把人给揍了? 还是见色起意,在言语或者行动上轻薄了人家? 不管哪种想法,都让沈南乔觉得事情不大妙。 她上上下下打量咫尺之隔的宁肃,就见他脸上干干净净,不像是动过手的样子,也不像是被占了便宜。 “你给句痛快话儿吧,我到底干什么了?”她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宁肃挑挑眉。 “有人抱着我不肯撒手,非让我把过往那些经历事无巨细讲一遍,否则就不让我走。” 沈南乔半张着嘴,瞪大眼睛,觉得很不可思议。 “那你讲了?” 宁肃耸耸肩。 “你觉得呢?不讲你也得放我走啊。” 沈南乔搜肠刮肚,怎么也想不起来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这人就是这样,若是知道完全无望也就不抱期待,可眼下又给了她希望。 “那再说说呗。”她讨好地跪坐起来,大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宁肃,“我有些记不清楚了。” 就见厂臣挑了挑眉,唇角那抹笑意愈发明显。 “好话不说第二遍,这种事,说一次也就算了。” 说着便要起身。 沈南乔登时急了,也顾不上别的,立刻扑上去拦。 那件中衣被她翻滚揉搓了一整晚,衣襟系扣早就松了,结果动作幅度过大,那系带自己松散开来。 直接露出半个浑圆肩头和里面的荷花肚兜。 小剧场 画外音:cut!尺度刚好,再往下就不能播了。 第65章 鬼使神差吻了人家 帐子里瞬间陷入难言的诡异。 更诡异的是,刚刚电光火石间,沈南乔因为是跪着,所以瞬间失去平衡往前栽过去。 宁肃很自然地伸手扶了她一把。 冰冰凉凉的指尖不偏不倚正掐住她光裸的肩头,一点点轻微的痛之后,便是绵延不断的酥麻。 沈南乔几乎是立刻就红了脸,杏眼瞪得溜圆。 那些前所未有的感觉争先恐后冲进脑子里,随即如惊雷般炸开,引发无数破碎的光点,在她身上点燃诸多小火苗,隐隐竟有燎原之势。 与他掌心相交的部分登时温热起来,前胸后背的鸡皮疙瘩也战栗起来。 羞窘混杂着尴尬,还有些许似有若无的期待,说不上那一刻是什么感觉。 宁肃像是没有察觉到,甚至把人贴心地推正回原位。 “自家夫妻,不必行这种大礼。” 眼见得那张俊美绝伦的脸从眼前抽离,沈南乔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子勇气,下意识攀住他手臂。 两人之间的距离再度被拉近。 她几乎是呆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前世那一日宁肃重伤之后强撑着策马回府想要见她一样的记忆毫无预警闯入脑海。 唯一不同的是,他眼下是活生生的。 那双桃花眼如黑曜般盯着她,仿佛深不见底的漩涡欲拉她沦陷。 不知道是不是宿醉未醒,沈南乔像魔怔了一般,鬼使神差凑上前贴上对方唇角。 一瞬间,两人呼吸都停滞了。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宁肃,常年生死一线间讨生活,他感官敏锐远远超乎常人。 但他没敢动。 因为瞧见占他便宜的小姑娘眨眨眼睛,眼眶瞬间潮红一片。 这是什么道理?难不成她还觉得委屈?这是不是便是传说中的得了便宜卖乖? 然而下一刻,小姑娘变本加厉,伸手攀上他脖颈。 宁厂臣曾经遇到过不少次类似的投怀送抱,京城最大的怡香楼是他名下财产,这种事他见太多了。 女人他从来不缺,只要勾勾手指,不知道多少人上赶着把美女送上门。 曾经就有江南来的花魁,自小过着寻常富户小姐都望尘莫及的奢华日子,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江南知府悉心培养了好几年,想把人送他。 那花魁的调情功夫可比小姑娘强千百倍,可她贴上来的时候,自己下意识便躲了,甚至沉下脸把人直接轰了出去。 然而此时此刻,他躲不了,甚至没有拒绝的想法。 沈南乔呼吸之间的气息就扑在他脖颈,让原本就闭塞的帐子里显得更加逼仄。 他无奈皱眉,却不由自主伸手拍上她的背:“这是怎么了?” 小姑娘带着哭腔的音色就在耳畔。 “我是在想,这么好看的人儿,怎么就便宜我了?” 宁肃:“……” 虽然离谱,但却像是她能说出来的话,因为打小儿就是这样。 闹了半天竟为这,还以为她突然开窍了,于是宁肃没好气地道。 “大概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吧。” 这话恰好触动沈南乔的心思,她猛地从宁肃怀里起身,原本将落未落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 “可不,还是造了很大的孽。” 宁肃:倒也没有那么严重。 就见小姑娘直视他双眼,郑重其事道。 “放心,上辈子欠的,这辈子我一定竭尽所能加倍还。”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回头看看前一晚她到底喝的这么酒,竟然如此上头。 宁肃伸手把人滑落到手臂的中衣拉上来,他目不斜视,仿佛没瞧见沈南乔裸露的肩头,哪怕手指已经触到了肚兜带子。 “把衣服穿好再说话,比较有说服力。” 沈南乔这才想起来这茬儿,后知后觉羞窘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宁肃嘴角噙着抹笑意,好整以暇看了她一眼,随即起身体贴地放下帐子。 “换了衣裳便出来,我在书房等你。” 床帐落下那一刻,沈南乔感觉心快要从嘴巴里蹦出来了。 自己刚刚到底干了什么!怎么可以这么丢人!这跟沈静怡有什么区别! 可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却兴高采烈地提醒着:她亲了宁肃啊。 这个念头一旦泛起,就再也收不回去了。 刚刚擦过他唇角的地方仿佛要着火,搂过对方的手臂微微泛软。 沈南乔猛地将自己裹进棉被里,恨不得闷死算了。 玲珑进门的时候,就见自家小姐在床上翻来翻去,她吃了一惊。 那酒有这么大后劲儿吗?于是忙上前查看。 “小姐没事吧?”在无人处,她还是更习惯叫小姐。 沈南乔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脸,生怕被贴身丫鬟瞧出端倪,赶紧先发制人。 “一大早你跑哪儿去了?” 玲珑怔了怔,小姐从来不会问她行踪,今日是怎么了? “我去外头探了探,听说沈姨娘昨晚回去便被禁足了,跟世子爷哭了半宿。” 说到正事,沈南乔的理智才一点一滴回笼。 平远侯夫妇都是唯利是图的人,昨日沈静怡害他们在众人面前出那么大一个丑,甚至惊动了皇上。 若不是看在她腹中还有孩子,怕是直接就送回沈家了。 “她不是个吃亏的性子,眼下被避至绝境,怕是要想法子反击呢。” 沈南乔边换衣服便嘱咐道。 “这阵子让柳嬷嬷盯紧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赶紧回来禀报。” 玲珑这些年在沈家,没少吃沈静怡的亏,当下郑重其事点点头。 “对了,老太君说您若是醒了,请过去一趟福寿堂。” 昨日便是瞎子也能看出来,沈南乔明显大获全胜,但凡老太君还有半点理智,就会想法子跟她搞好关系。 “不急,我先去趟书房。” 她没忘了刚刚宁肃临走前,让她收拾好了去趟书房。 玲珑识趣,快手快脚服侍她洗脸梳头。 “要说姑爷对小姐,那真是没话说,起先奴婢还有些担忧,觉得这桩婚事小姐吃亏了。”玲珑见沈南乔看自己,急忙解释,“昨晚他亲自给小姐擦脸宽衣,试问寻常夫君又有几个能做到,更何况他位高权重。” 沈南乔脸上刚刚散去的热度又席卷而来,她单手扇风,眼神落在多宝格上,悚然一惊。 “我的面人儿呢?” 玲珑也被问得一愣,赶紧接口。 “我没敢动啊,昨晚姑爷拿着瞧了瞧,我还开玩笑说,那是小姐要当传家宝的,当时面人儿还在的。” 他拿着瞧了瞧?还听说了自己要拿它当传家宝? 沈南乔顿时有种心思被摊开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感觉。 小剧场 沈南乔:猪队友原来包括但不限于配偶…… 第66章 我心里有人,不是她 因为这点缘故,沈南乔在卧房里足足磨蹭了半个时辰,才硬着头皮去了书房。 巧的是,流云跟她前后脚进了屋,他看上去神色匆匆,不用猜便知道有急事。 宁肃扫了一眼二人,转头冲流云道。 “外头候着吧,等下再叫你。” 流云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敢反驳,冲沈南乔行了个礼就要往外走。 沈南乔正兀自不好意思着,见状连忙道。 “我没什么要紧事儿,流云打宫里来,保不齐是皇上找你,让他先说吧。” 宁肃对流云点点头,流云感激地看了眼自家小夫人,一五一十回禀。 “边境不太平,鞑靼趁着年下,召集了五万精兵,把咱们一个镇子抢了。” 这是要开打的节奏? 沈南乔因此也听住了,前世她深居闺阁,对外头的事情并算不关心。 但依稀记得确实有这么一战,打得不算顺畅,但终究还是赢了。 宁肃挑了挑眉。 “三镇都是九王爷的地盘,他没反应?” 流云点头称是。 “鞑靼是夜间偷袭,九王爷已经组织将士进行反击,而且火速上书朝廷,说一定赶在除夕之前,剿灭敌寇,请皇上不必担心。” 沈南乔不谙军事,但听着这位九王爷不像是什么踏实之辈,遇到这种事先上书表忠心。 不过转念一想,这或许就是生在帝王家的无奈。 此时未免有些好奇,当初九王妃怎么会嫁给她,背井离乡远离京城呢? 若是她没记错,九王妃是另外一位阁老的长女,在家也是千尊万贵长大,她自己又是名声在外,要想嫁在京城,应该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难不成,是想远离伤心地? 她下意识抬眼看宁肃,就听流云又道。 “皇上为表嘉奖,让王爷家眷启程入宫,一起过除夕。” 宁肃几不可见地顿了顿,沈南乔也跟着蹙起眉头。 这既是嘉奖,也是拿捏。 藩王不得擅自回京,此举一方面显示皇上体恤臣子,使得前线拼杀的九王爷能了却后顾之忧。 然而另一方面,家眷某种程度上也像是人质。 这仗打得好便罢了,若是打不好…… 想到这里,沈南乔抬眼看向宁肃,只见宁肃面色无波,仿佛即刻要回京的并不是昔日白月光。 流云常年跟在宁肃身边,早已习惯了主子的淡漠,只规规矩矩继续禀告。 “皇上传话,说九王爷家眷这几日若是到了,还得劳您亲自出城去迎一趟。” 他闻言点头。 “你先下去,我随后就进宫。” 宁肃把人打发走,起身整了整衣服,看向沈南乔。 “原想年前这两日在家跟着操持操持,不想又出了这档子事儿,得赶紧进宫一趟,家里这摊子你多辛苦便是了。” 寻常话儿里透着几许家常味道,仿佛刚刚在卧房那一幕小意外不曾发生。 沈南乔微微颔首,她素来分得清轻重缓急。 “放心,家里万事有我,朝堂风云诡变,自己多小心些。” 二人如坊间最最普通的夫妻一般,一递一句又絮叨了会儿。 宁肃换了外面的朝服,随口叮嘱道。 “缺什么短什么打发人去宫里吱一声,若是受了委屈也别忍着,叫人去递个信儿,我自会想法子处理。” 沈南乔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 “昨天那一出之后,谁敢给我委屈受?皇上亲自驾临,这府上个个是看人下菜碟的好手,她们怕不是得忍着我吧?” 宁肃被她的语气逗笑,故意道。 “厂臣夫人厉害,也不知谁昨晚两杯酒下肚,便醉得人事不省了,若非我刚好在家,怕是要出丑的。” 一瞬间把记忆拉回到昨晚那个尴尬的记忆,彼此都沉默下来。 沈南乔脑子活泛,转身把挂着的大氅拿下来,亲自给他披上,语气不知不觉服了软儿。 “这两日我不沾酒就是了。” 宁肃低头看着她鸦发中间的发旋儿,轻叹口气。 “有什么要问我的,就趁现在问。” 沈南乔微偏了偏头,像是在看外头飘落的雪渣子。 顿了一顿,才将视线收回,深吸口气。 就在宁肃以为她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小姑娘却风马牛不相及地神来一笔。 “你瞧见我放在博古架上那个泥人儿了吗?” 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厂臣也愣了,他清清嗓子。 “你就打算问这个?” 沈南乔抬起头,两人目光撞个正着。 “你以为我要问什么?” 十六七岁的姑娘年轻鲜焕,表情带了点难得的狡黠,在晨光里愈发显得如玉石一般剔透。 此时正眉眼弯弯地看他,似乎很为自己的以退为进得意。 宁肃未免失笑。 姑且不论这些人情世故,单是年纪,他就大了她差点一轮,小姑娘那点心思,就像放在明面上一样直接。 他瞧了瞧外头的天色,明知这不是最好的时机,但还是开了口。 “不管你在别人那里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总之不是传言说的那样。” 沈南乔没料到他主动挑破了这层窗户纸。 平心而论,自打从太后口中听说宁肃曾经有个谈婚论嫁的姑娘之后,她有时候确实会生出隐隐的不安。 大约是因为之前太过笃定,笃定他前世心里头那个人就是她。 所以当知道在她之前确实还有个人之后,那点不安总会时不时冒出头来。 “那应该是怎么样呢?”她微微歪了头,“你说,我信你的。” 宁肃盯着她的眼睛,确认小姑娘不是在说场面话,于是徐徐把压在心底许久的那句话说出了口。 “我确实跟九王妃谈婚论嫁过,心里也确实曾经有个人,但不是她。” 小剧场 沈南乔:很好,前面的还没解决利索,这又来一个。 第67章 她能有我好看吗 沈南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宁肃送出门的。 她满脑子都是那句:我心里确实有人。 女人对于男人曾经喜欢过的姑娘,往往抱持一种很奇怪的态度。 不确定之前,想法设法绞尽脑汁去求证。 可一旦真的确定了,又翻江倒海地不舒服。 宁肃没有吐口的时候,她都可以把那些传言当成别人抹黑他的工具。 可他亲口承认了! 他这样说一不二的性子,既然说了,就势必是真的。 平心而论,她原本对九王妃没有那么忌惮,自己不是也曾经跟宁子昱那个混蛋谈婚论嫁过嘛。 谁还没段年少轻狂的过去呢? 可他说心里有过别人,这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沈南乔自诩重生之后无坚不摧,可那一刻,她忽然不敢开口问,那姑娘究竟是谁。 会比她美吗?比她性子温柔?还是比她家世显赫,能提供助力? 仿佛这一层揭开之后,自己就再没有了底气和胜算。 失魂落魄回了卧房,玲珑迎出来,见她这幅模样也是吃了一惊。 “不过就是个面人儿,大不了奴婢再出去帮您捏一个。” 沈南乔这才如梦初醒,想着自己竟然把这茬儿给忘了。 于是那股子羞窘便愈发明显,若是只有两夫妇,被他窥探出自己的心思倒也无妨。 可现在突然有个莫名其妙的昔日相好横亘在两人之间,怎么想怎么觉得不是滋味。 她忽然抬眼瞧向贴身丫鬟。 “玲珑,你说实话,我长得如何?” 玲珑这回结结实实傻眼了,可着京城谁不知道她家小姐艳冠群芳。 摆在明面上的事,还要问吗? 她斟酌再三,小心翼翼开口。 “小姐若是想让奴婢夸你两句,可以直说的。” 沈南乔摸了摸脸,她也觉得自己在样貌上应该不输人。 罢了,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一个理智的妻子,是不会揪着陈芝麻烂谷子不放的,她在心底给自己打了个气。 可又不由自主地琢磨,如果前世宁肃真的对她心存爱意,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总得有个契机才对吧? 玲珑见她陷入沉思,也不好打扰,就在一旁默默伺候。 沈南乔这呆直接发了半个晌午,老太君房里的嬷嬷已经来请过好几次了,最后干脆直截了当说是要交代一下每年祭祖的事。 这是大事,再推诿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沈南乔换了件家常的银色暗花上襦,配了条葱绿织金妆花纱蟒裙,裹了斗篷,带着玲珑和琥珀一路便去了老太君的福寿堂。 原本得过她好处的那丫头恰好当值,瞧见沈南乔,立刻上前行了个礼,趁着打帘子的功夫压低声音道。 “姨太太带着表小姐来了。” 沈南乔一错身的功夫,微微颔首,下一刻已经进去了。 就见上座有个约莫六十多岁的老太太,穿了件孔雀纹的褙子,耳上戴着对嵌黄碧玺的金坠子。 沈南乔一打眼就认出了对方,这是老太君的亲妹妹,嫁的是开国伯苏家。 开国伯对先帝曾有救命之恩,所以给了封地不说,子孙也得以荫庇。 然而再怎么嘉奖,开国伯也仅仅是个正四品的侯爵。 可这老夫人的穿戴却有几分意思,暗缎孔雀纹是三品诰命的饰物,显而易见是逾矩了。 老太君瞧见沈南乔,立刻露出个亲切的笑容,随即嘘寒问暖。 “昨日操持寿宴,累坏了吧,快来我这边坐着。”说毕回头吩咐嬷嬷,“让小厨房给七夫人熬点虫草燕窝,补气血。” 沈南乔自然不会傻到在外人面前驳了老太君面子,她从善如流过去,在二人下首坐下。 开国伯夫人这才上下打量她,微嗤一声。 “这便是老七娶的那个新媳妇?听说本来是要嫁给子昱的?” 老太君尴尬地清清嗓子,冲沈南乔介绍。 “这是三姨母,特地上京来给我过寿,因着路上耽搁,今日才到。” 沈南乔唇角那一点弧度始终保持得很好,不咸不淡地微微颔首。 “本来就意味着没发生,没发生便是子虚乌有,那还提它作甚。” 那开国伯夫人哪里受过这种顶撞,当下沉了脸。 老太君恍若未见,又笑着冲里间招招手。 “婉儿出来,给你叔祖母见礼。” 但见内间走出个少女,如弱风扶柳一般,上前娇娇怯怯行了个礼。 “叔祖母好。” 沈南乔脸上的笑容登时放大了些:重头戏来了。 前世这个苏婉儿也是约莫在老太君寿宴前后到了平远侯府,那时候自己正被沈静怡打压,无暇顾及。 可后来却听说她和宁子昱闹出些不名誉的事情来,沈静怡用腹中孩子相威胁。 可人家正儿八经开国伯的嫡孙女,不是可以任由揉圆搓扁的软柿子。 当时闹得不可开交,后来苏婉儿不知为何跌断了腿,这桩婚事最终才作罢。 现在想来,这里面未免没有沈静怡的手笔。 说曹操,曹操就到,但见宁子昱夫妇打帘进来,沈静怡眼底青黑愈发浓重,她看了眼沈南乔,安安静静站在一边。 宁子昱目光在沈南乔身上停留一瞬,流露出由衷惊艳。 这丫头自打嫁人后,真是愈发光彩照人了,美得让他心痒痒。 他想起那日沈尚书询问他的话,若是沈南乔还愿意回头,自己又当如何? 当然是娶回来享齐人之福啊! 沈南乔不知他内心龌龊想法,但也觉察到那视线挺让人膈应,内心轻嗤一声。 她顺手从腕上褪下一对碧玉镯子。 “不知老太君这里有客,也没准备见面礼,这对镯子拿去玩吧。” 苏婉儿眼前一亮,这镯子成色一眼便知价值不菲,没想到这叔祖母如此大方。 “多谢叔祖母。” 苏婉儿顺手便把镯子带到手腕上,转身看向宁子昱,晃了晃手。 “表哥,好看吗?” 原本一直低头装乖巧的沈静怡倏忽抬头,但见宁子昱露出个温煦笑容。 “你肤白,戴这碧玉镯子最是相称了。” 开国伯老夫人笑道。 “他俩小时候便喜欢玩在一起,几年不见,感情还是那么好。” 平远侯夫人接口。 “可不是,这女大十八变,瞧瞧婉儿这模样身段,我看京城里那些名门贵女,没几个比得过她。” 这话显而易见是夸张了。 苏婉儿确实有几分姿色,但若说艳冠群芳,着实还差了些。 不过侯夫人这捧人的话可不是随便说说,她不错眼珠地打量着苏婉儿。 “可许人家了?” 沈静怡蹙起眉头,她就是再不通人情世故,也知这话不是空穴来风。 眼下自己是代罪之身,怕不是要赶着给她肚里的孩子找后妈了吧? 沈南乔冷眼瞧着她的表情,内心未免好笑这风水轮流转。 就听老太君笑笑。 “这回上京除了给我祝寿,就是为了找人家的,听说咱们府上老七媳妇儿正给太子选妃,刚好。” 沈静怡闻言微微放了心,赶紧起身接口。 “老太君所言极是,我瞧着婉儿妹妹德才兼备,色艺双绝,堪称太子良配。” 开国伯老夫人此次上京确有此意,原本宁子昱也是个备选,但一想到嫡亲孙女进门便要做后母,心里到底有几分膈应。 眼下多了太子这个选择,那自然是能攀高枝儿最好啊。 但她不太瞧得上沈南乔,此时略略看了一眼。 “让刚出阁的新媳妇给太子选妃?倒也是新鲜。” 沈南乔不气不恼,笑道。 “老夫人应该是久居府城,深居简出,算算得有十几年没入京了吧?不懂京城规矩,情有可原。” 小剧场 沈南乔:阴阳谁不会啊,不怕她猝死碰瓷儿的话,我能把人肺管子戳漏了。 第68章 见到了昔日情敌 开国伯老夫人被气得够呛,正待发作,却见沈南乔故意捋了捋身上的褶皱。 她虽常年不在京城走动,倒也不至于老眼昏花。 沈南乔身上穿的,分明是代表一品诰命的蟒纹啊! 这个笑容仿佛戴了假面具的新媳妇,竟有这样的造化吗? 不!不可能! “我冷眼瞧着这衣裳,是一品诰命才能穿的吧?”她眯了眯眼,“老七不是内监的衔儿吗?夫人怎么能有品级?” 侯夫人在一旁心里暗暗发笑,这下可是捅了沈南乔的肺管子,谁不知道她最忌讳人家提宁肃的身份。 老太君面露尴尬,讪笑道。 “是皇上体恤咱们侯府,也是给老七媳妇选太子妃抬身份,所以给了个一品的衔儿。” 说这话的时候,她几乎把后槽牙咬碎了。 自己苦熬这么多年,也不过是一个正二品,这小姑娘才十几岁就有这样成就,怎能不叫人感慨命运不公呢? 开国伯老夫人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原说自家孙女最不济嫁入侯府,虽说进门就当娘,但到底有个世子夫人的头衔,但跟沈南乔比,却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现在没分家,日后在这样的同龄人手里讨生活,怕是不易。 沈南乔觑着她脸色。 “看老夫人的脸色,似是对皇上此举不大满意呢?” 在场众人闻言都吓了一跳。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任谁也不敢接着啊。 刚刚还神色傲慢的开国伯老夫人赶紧剖白解释。 “我大楚皇帝最是圣明,老身心悦诚服,无有不满。” 沈南乔心里憋笑,她今日因着宁肃之前那番话心气儿不大顺,怪就怪这老太太刚好撞到这节骨眼上了。 屋内气氛正尴尬着,就听外头一阵嘈杂脚步。 “老太君,宫里来人了。” 宁老太君猛地起身。 这几日平远侯府接待的宫里人,真比前面几年加起来都多,她感觉自己都有应激反应了。 真真儿判断不出是福是祸。 一干人等挤到门口接旨。 就见外头进来两个内监,手里并没有拿圣旨,沈南乔心下微微疑惑。 但见后面还跟着流云,她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 “皇上口谕,平阳夫人昨日办宴有功,特宣今日进宫,参与商议除夕宫宴之事,钦此。” 沈南乔微微怔住,这是什么意思,昨日吃得高兴,所以进宫推广普及? 倒是没看出来,皇帝竟然是个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性子呢。 其余人等心思各异,老太君经多见广,知道明帝摆明是要抬举沈南乔。 心下虽有些不平,但也无可奈何。 沈静怡手里帕子几乎攥成麻花儿,她竟然用自己的点子博得圣人欢心,真是恶心至极。 沈南乔无暇顾及在场众人心里想什么,接旨回去换了整套朝服,带上柳嬷嬷和玲珑便上了宫车。 流云亲自负责护送。 “夫人不必担心,督主特地派我走一遭,您放宽心便是。” 沈南乔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原本以为早晨彼此把话说开,他会对自己不闻不问。 照现在来看,于他而言,那不过是段插曲罢了。 宁肃是个是非分明的人,自己自过门之后,并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况且他所做桩桩件件都在给自己铺路。 想来至少是把自己当妻子看待了。 那便没什么可担心的,毕竟余生还长,她有的是时间。 正琢磨着,就感觉疾驰的马车停了,流云立刻警醒地护在沈南乔身前。 玲珑和柳嬷嬷也如临大敌一般。 “无妨,是九王爷的家眷车队,也跟咱们一起进宫。” 外头随行内监赶忙过来解释,开玩笑,这马车里可是老祖宗的心尖宠,等闲怠慢不得。 沈南乔心下一惊,九王妃这么快就到了吗? 那宁肃岂不是…… 思及至此,她想也没想便掀开帘子,刚好对面马车里的人也露出头来。 沈南乔第一反应,确实是个美人。 那美人穿了袭宫装,挽着飞仙髻,一路长途跋涉之后,头发竟然纹丝未动,依然是整整齐齐的样子。 此时下了马车,脚底莲步轻移,头上珠花微摆,十成十的优雅从容。 近前来愈发能看清面容姣好。 臣妇入宫,马车不能直入,只能坐轿辇或者步行进去,所以沈南乔也下了车。 二人目光对上,同为一品命妇,倒是没有谁跟谁行礼的道理,彼此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同样惊艳绝色的两张脸,只是九王妃能看出稍微有了点年纪,不及沈南乔年轻妍丽。 “王妃先请吧。”对方到底是皇亲,沈南乔大大方方相让。 九王妃始料未及她如此谦逊,正待要说两句场面话,就见刚才还无比端庄的姑娘似乳燕投林一般,猛地朝自己身后扑去。 “夫君!” 她下意识转过头,就见少女时代心目中的皎皎月光,极难得地露出个宠溺的笑。 然而那笑却不是冲着她。 第69章 当着前情敌秀恩爱 九王妃徐雍和自诩认识宁肃也有十几年了,从来没在他脸上见过那么温柔的神色。 是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宠溺,不动声色,却润物细无声。 早在回京路上,她便听说他娶了新妇,原本还在想会不会是权宜之计。 毕竟这么多年来,明帝一直有意给他说个媳妇儿,以堵天下悠悠众口。 可及至见到这姑娘,她才惊觉,自己的臆想可能大错特错。 女人在这方面总是格外敏锐,宁肃看那姑娘的眼神不一样,跟任何人都不一样。 沈南乔完全不在意旁人怎么看,她拎着裙摆跑过去,伸手就把怀里的手炉塞到宁肃手里。 姑娘家用的手炉小小巧巧,里面还有梅花饼子的香味儿,透着舒心的熨帖。 原本这种东西他从来不用,但不知为何,却鬼使神差接了过来,听她脆生生地问。 “天寒地冻怎么不坐车呢?骑马真是要冻死的。” 宁肃心下觉得好笑,若是这一点风雪就冻死,他怕是已经在阎王爷那里挂名几百次了。 他单手解开灰色大氅,脱下来披在沈南乔纤瘦的肩头。 “等下要坐轿辇,怕是有些冷,你这件羽缎的扛不住。” 温热的体温笼上肩膀,弥补了手炉骤失留下的那一点空虚。 沈南乔大大方方挽上宁肃的臂弯。 “我跟你一道走进去吧。” 晌午的时候外头还是雪渣子,这会儿已经下大了,雪花如棉絮般一团团落下。 宁肃伸手找随行厂卫拿了把伞,撑在沈南乔头上。 “去坐轿辇,没的冻病了。” 九王妃在一旁温婉地搭话。 “宁夫人不妨跟我一起坐吧,咱们两个乘一辆,人多暖和些。” 她素来是个极擅话术的人,态度也是不卑不亢,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沈南乔也客气地冲她笑了笑。 “多谢王妃好意,但夫妻就是要同甘共苦。没得夫君在下面顶风冒雪,我一个人坐轿辇的道理。” 九王妃得体的笑容在脸上停滞了一刻。 这是在影射她抛下边关征战的九王爷,独自回京避难吗? 小姑娘笑容甜润,眼神也无比澄澈,难不成是自己多心了? 或许人家只是新婚燕尔,蜜里调油? 这些想法在她脑中转了一圈,并没有个确切答案。 不过既然对方已经婉拒,再坚持就显得不够礼貌了,于是九王妃客气地点点头,径自上了小轿。 宁肃见沈南乔坚持,也没多话,从随从那里又拿了把伞,递了过去。 但沈南乔没接。 “撑一把就好了,挤着暖和些。” “那为什么刚刚不去轿辇上挤?” 沈南乔扑闪着大眼睛,像是听了什么荒谬的话。 “她又不是我夫君,我跟她挤什么?” 这一刻宁肃几乎可以确定,沈南乔刚刚那话就是意有所指。 初次见面,有必要这么大恶意吗? 他脑子一转,登时明白了缘由。 说来好笑,姑娘家家那点心眼,竟然只有针尖儿那么大。 自己怕她心里嘀咕,早上特地把话挑明,说自己跟九王妃其实没有瓜葛。 孰料没捅破窗户纸的时候这丫头还能假装事不关己,一旦开诚布公,她反倒光明正大地吃起醋来。 刚刚那一招指桑骂槐,倒也好笑。 平素不觉得她是这种牙尖嘴利的性子,一旦露出锋芒,还是挺有意思的。 “你是不是故意的?” 被问的小姑娘满脸无辜,但见她将手臂揽得愈发紧了些,却缄口不语,一副耍赖的模样。 宁肃无奈,撑着伞带她走进了雪里。 这样的三九天儿,宫人等闲也是不出来的,砖红的宫墙衬着明黄的琉璃瓦,在白雪皑皑里颇有几分趣致。 夫妻二人行走在雪里,后头一串长长的脚印,单看上去,倒有几分相依为命的感觉。 角门距离慈宁宫并不算远,只隔了大约四五道宫门,平日若是宁肃一个人,用不了一盏茶工夫也就到了。 可眼下陪着沈南乔慢悠悠地走,怕是得走上一刻钟。 他倒是无妨,可娇滴滴的小姑娘没经过什么风雪,若是染了风寒,便不好办了。 “我叫个辇子来,你上去吧?” 沈南乔微微侧头。 “你很不愿意跟我一起走吗?怕丢人?” 宁肃没好气地瞥她一眼。 “我怕你禁不住,明日风寒。” 沈南乔得意地笑笑。 “我打小儿就结实,哪怕淋雨,回去热热地喝一碗姜汤,便什么事儿都没了。” 这话说得宁肃倒有些心酸起来。 没亲娘在身边的孩子,怕是病都不敢放肆病,泼丢泼养的,这么一想,倒涌起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见宁肃不语,沈南乔心虚地摸摸鼻子。 “你是不是气我刚刚说话重了些?” 雪落在伞面上,发出沙沙轻响,一点一点像是在心上摩挲。 小姑娘就站在他身侧,时不时抬头瞄他一眼。 那神态有些像小时候得了宝贝,急三火四想带他去瞧,又要想法子保密一样。 “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若是做我夫人还要事事看人脸色,那我也太无能了些。” 沈南乔眼波流转,轻笑道。 “那要是你给我脸色瞧,又当如何?” 宁肃虽然没有过相好的,但这些年混迹后宫,深谙跟女人讲不通道理这件事。 宁肃眼波流转,伸手将沈南乔的肩膀扳正。 “徐家曾经于我有恩,刚入宫那会儿根基浅,徐阁老对我也算有知遇之恩。”他顿了顿,又道,“我当徐雍和是妹妹。” 沈南乔轻哼了下。 男人口中的妹妹,绝大部分其实都是红颜知己。 这世上最不清不楚的关系之一,就是这种哥哥妹妹,一来二去便容易起歪心思,变成情哥哥情妹妹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 宁肃这些年干的就是刑狱,一瞥沈南乔的脸色,便猜到她在想什么。 这种事情没办法理论出个长短来,他一字一顿。 “早年徐阁老想把她嫁给我,一度也确实谈婚论嫁来的,我若是要动心,不必等到今日。” 沈南乔敏锐抓住话里的重点。 “所以那姑娘到底是谁?” 宁肃一怔。 “哪个姑娘?” 沈南乔轻嗤一声,酸溜溜地开口。 “就是让你动心的那个姑娘啊。” 她可是一个字一个字记得分明,他说心里曾经有个姑娘,不是九王妃罢了。 宁肃一时语塞,沈南乔却会错了意。 他大概很宝贝那姑娘,所以不愿提及,生怕自己迁怒了去。 正想解释两句自己没有追究的意思,就听不远处一声惊呼。 那声音,分明是刚刚还跟她交谈过的九王妃。 小剧场 沈南乔:女配静悄悄,一准儿在做妖。 第70章 他媳妇差点就不是你 沈南乔下意识就准备朝声源处跑去,却被人一把拉了回来。 她回头看他,面色不解。 “不去瞧瞧吗?若我没记错,这皇宫安危也是厂卫负责吧?” 况且今日九王妃是他迎回来的,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怕是不好跟皇上交代,尤其人家男人还在边境打仗呢! 宁肃轻笑了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便是真有刺客的话,你去了能做什么,给人家多送一个人质吗?” 这一句话倒把沈南乔问愣了。 确实,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去了只会裹乱。 “那我不去就算了,你也不打算去瞧瞧?” 宁肃扶着她,小心翼翼从地上有污水的地方绕过去。 “若真是刺客,宫里埋伏的厂卫便能解决了,多我一人少我一人没什么区别。”他随即抬眼看了看沈南乔秀致的小脸,语气意味深长,“若不是刺客,我去便更没用了。” 沈南乔隐隐听出言外之意,于是也跟着放慢脚步。 待二人不紧不慢走到声源处,就发现轿辇倒在一边。 负责抬轿辇的人跪在地上,九王妃衣裙染了脏污,形容狼狈。 见他二人过来,扶着轿辇勉强站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宁肃沉着脸发问,并没有多看九王妃一眼。 “奴才该死,脚滑跌了跤,万死不能赎罪。” 抬轿子的宫人磕头如捣蒜。 “风大雪滑,一时失足也是有的,无妨。” 九王妃依然是那副温婉的模样,只是较之刚刚在角门少了两分从容,但那副弱不胜衣的样子,愈发显得楚楚。 沈南乔蹙紧眉头。 负责抬轿辇的宫人都是老手,风霜雨雪都经历过。 眼下只是落雪,又不是化雪,怎么就能如此轻易滑倒? 宁肃面色无波,只开口道。 “把九王妃送到慈宁宫之后,自己去领板子。” 能在宁督主手下捡条命,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那两人急忙磕头谢恩,等着九王妃再度上轿。 九王妃似是没料到宁肃会真的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她咬了咬下唇,微笑道。 “这里拐个弯便是慈宁宫了,我自己走过去便是。” 沈南乔二话没说,直接把手里多余的那把伞递了过去。 “横竖我俩也是共用一把,这把就给王妃用吧。” 九王妃一直维持完美的面部表情有片刻龟裂,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从善如流接过伞。 “那……就多谢夫人好意。” 九王妃撑着伞,深一脚浅一脚走了。 沈南乔心底轻嗤一声,她还想如何,难不成指望跟宁肃撑一把伞? 真是想瞎了心。 宁肃上前查看那轿辇是不是被人动了手脚,沈南乔趁机蹲在地上,佯装清理鞋面上的雪,眼神边在地上仔仔细细地看过。 果不其然。 沈南乔将隐没在雪里的那颗珠子小心捡起,趁人不备放入荷包里。 拐过前面便可看见慈宁宫的墙门,宁肃带着她抄近路直接进了东跨院。 殿前站班的人见他到来,纷纷恭敬施礼。 “我只能送你到这儿,还要去皇上那里复命。” 随即便有伺候太后的大宫女上来打帘子。 “太后娘娘等厂臣夫人好一会儿了,可把您盼来了。” 这是例行场面话,沈南乔自然不会傻到当真,但她还是冲那大宫女露出个客气的笑。 “多谢姐姐。” 那大宫女傻了眼,赶紧摆手。 “可当不起夫人这一句,您叫我忍冬就行。” 沈南乔微微颔首,正要跟着忍冬进去,就见偏殿冲出个半大少年,一路风风火火。 是太子。 太子秦朗三步两步过来,看得出来情绪不错。 “你怎么才来,孤都等你好半天了!”随即抬眼看见宁肃在台阶下还没走,登时垮了脸,“大伴也在啊。” 宁肃挑了挑眉。 “太子好像很不想看见我?” 太子一愣,连忙解释。 “孤没有那个意思,大伴误会了。”他觑了眼沈南乔,声音明显低了些,“是大伴让孤日后在宫里多照顾夫人一些,就想着,今日难得是个机会……” 沈南乔讶异回头看宁肃,他为自己,竟然还找太子托了人情。 就见宁肃冲太子拱拱手。 “臣这就要去皇上那里复命,内子今日就交给太子照管了。” 小太子刚刚萎靡下去的表情登时又抖擞起来,拍胸脯保证。 “放心,保证全须全尾给您带回来。” 宁肃走了,太子带着沈南乔往太后所在的东暖阁走。 “不用紧张,今日主要跟九婶叙旧,最多因为选太子妃的事问两句,到时候往孤身上推就是了。” 沈南乔笑了笑,虽然知道是受人之托,但太子这股尽心尽力的劲儿,还是让她心头涌上两分感动。 “无妨,臣妇能应付。” “你自己应付还要多费唇舌,推到孤身上,太后不会怎么样的。”太子看了眼她,“咱们年纪也差不多,以后私下就你我相称好了。” 这是明明白白将沈南乔当成了自己人。 沈南乔微微颔首,尚未回话,就听太子又嘱咐道。 “太后若是说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也不必往心里去。” “是说九王妃和厂臣之前的事吗?” 就见太子瞪圆了眼睛,沈南乔清清嗓子。 “我早知道了,所以不会信的。” 太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到底是大伴,懂得防患于未然啊。 一路说着踏入东暖阁。 太后正跟九王妃说着家常话,见二人进来,凉凉笑了笑。 “要说还是平阳夫人面子大,能劳烦太子亲自出去迎。” 太子俏皮吐了吐舌头,露出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狡黠。 “论辈分,大伴是孤的师父,那对师娘尊重些,也是应当应分的。” 太后对小太子素来态度极好,毕竟是要笼络的对象,但她又不想马上结束这个话题,于是看了看九王妃,意味深长道。 “要说也是造化弄人,若非当年种种阴差阳错,太子的师娘,怕是另有其人。” 第71章 想刁难我,不易 沈南乔并没有想象中的脸色骤变,她大大方方对着太后行了宫礼,又对九王妃微微颔首。 这才不卑不亢开口。 “可见万事万物都有定数,该是臣妇的,佛祖垂怜,总归会留给臣妇。” 但凡寡居的人都爱礼佛,太后也不例外。 她这些年能在跌宕起伏的后宫始终屹立不倒,自认多半是托了佛祖的福。 因而见沈南乔提到这茬儿,也就止住了话头。 “这话有理,佛偈也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那依着你看,太子这段姻缘该落在哪里呢?” 沈南乔暗忖跟后宫的人打交道,真是半点不能松懈。 刚挖了一个坑绕过去,紧接着又给她预备了下一个。 这些年宁肃真不知道是怎么刀尖行走,一路死熬过来的。 她定了定神,斟酌了一下才开口。 “这话臣妇不敢自专,但皇上既把这任务指派给了臣妇,那就自当竭尽全力。” 太后手底下盘弄着她的那只猫,闻言抬眼一瞥。 “到底是嫁鸡随鸡,这才几日,就学会了宁厂臣那点子打太极的功夫了。” 一旁安安静静分茶的九王妃微微顿了顿,但手底下倒茶的动作却没有变形。 她看着沈南乔站在那里,不卑不亢。 “能替皇家分忧,是臣妇夫妇的荣幸,这绝非打太极。”她视线对上太后的,“毕竟天子是这普天之下最圣明的人,若有半点敷衍,他又岂能容许夫君伺候在侧至今呢?” 这话里话外,等于把太后架了起来。 若揪着不放,就等于否定了皇帝的圣明。 皇帝也是她亲自选的,换句话说,那也就是否定了自己昔日的眼光。 太后也不傻,她笑了笑。 “那咱们就不兜圈子打哑谜了,哀家只问你,那备选名单上头的人,眼下都有谁?” 她这么直截了当地问,可沈南乔并没有马上回答。 愣怔的片刻像是被太后抓到把柄一般,她挑了挑眉。 “事无不可对人言,怎么,给太子选妃,还要藏着掖着?” 沈南乔笑了笑。 “太后说哪里话,我是在想,当着太子的面,他会不会不好意思?” 太子正绷着根弦儿,生怕太后出言为难,听沈南乔这么说,立刻接口。 “无妨,横竖孤也好奇。” 沈南乔把视线从太后脸上调向太子,见他一脸兴味盎然不似作伪,于是点点头道。 “臣妇多方打探,也见了些姑娘,最后初初敲定了三家。” 太后挑眉,示意她往下说。 “这头一家,是周阁老府上的小姐,今年十六,年龄稍大了些,但待人接物很是得当。” 太后微微颔首,内阁严格来说,并不算完全归附了明帝,所以沈南乔这第一个人选还算公允。 “第二家,是镇国公林家的姑娘,林小姐常年跟家里驻守大同,弓马娴熟,性子也爽朗。”她闭眼说瞎话,“儿时也曾见过几次,是个齐全姑娘。” 太子听住了,他自幼体弱,鲜少有出宫门的机会,对这样自由的姑娘有些本能的心向往之。 镇国公是先帝一手提拔上来的,按说要有一个皇帝那边的人才正常,否则太后简直要怀疑他让沈南乔选人的用心了。 所以这个人选,也很正常。 “这最后一位,是承恩公府上的嫡孙女。”沈南乔看了眼太后,意味深长,“说是样貌不错。” 承恩公孙家,也是太后的母家,太后听闻此言登时欢喜起来:算她识相。 “样貌确实不错。”她侧身看向一旁的太子,笑道,“玉儿这两年来往宫里不勤了,太子应该没见过她现在的模样吧?” 太子对于孙家有种本能的抵触,闻言摇摇头。 “孤只记得她小时候长得团团的,看不出五官。” 太后闻言斩钉截铁地打断:“女大十八变,小时候的模样,做不得数。” 沈南乔想起前两日在胭脂铺子偶遇孙家这位小姐,确实五官不大分明,并没有什么十八变的趋势。 若说一定要找出些优点的话,只能说鼻子眼睛都长在该长的地方了。 她在心里暗暗同情了一下太子,这才又开口。 “臣妇想着,横竖每年年前诰命都要进宫请安,不如藉着这个苗头,把这几位姑娘传进来,太后掌掌眼?” 她话儿说的极漂亮,也恰到好处碰在太后心坎儿上。 太后慢慢点头,再看向沈南乔的目光就多了三分满意。 “你这主意不错,这么不显山不露水的极好,也省的到时候没选中,伤了姑娘的面子。” 沈南乔连忙接口。 “是这么个理儿,到底还是太后考虑得周到。所以臣妇斗胆想着,要不要再多叫几位一起?” 太后兴致颇高。 “那干脆办个群芳宴吧,一年到头,这些主母守着内宅劳苦功高的,让她们进宫来散淡散淡,顺便也把家里的姑娘们带来。” 沈南乔猜她是预备着在众人面前把太子妃定下来,到时候就算皇上想反悔,怕是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毕竟后宫是太后的天下,那日皇上定然不好意思过来跟着掺和。 那选谁不选谁,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儿。 不过太后有张良计,自己也有过墙梯。 打定主意,她冲太后福了福身。 “太后娘娘的想法极好,一年到头,是该让这些当家主母歇歇了。设身处地想想,换成臣妇,什么嘉奖都不及这个,又体面,又贴心。” 太后是个顺毛捋的人,闻言愈发高兴。 “那这事儿就交由你去办吧。” 沈南乔不动声色蹙眉,微微看了一眼太子。 太后再怎么瞧不上皇后,那到底是一宫之主,自己若是越俎代庖,这梁子就算结下了。 “臣妇人微言轻,哪有这个体面,还得皇后娘娘出面牵头才是。”她顿了顿,“臣妇可以从旁打打下手,也学些眉眼高低。” 太后轻嗤一声。 “也罢,你就帮衬着皇后来吧。” 沈南乔暗暗长出口气,行过礼正待告辞,却听太后突然将她又喝住。 “等一下。” 沈南乔顿住脚步,转身回头,恭恭敬敬接口。 “太后还有何吩咐?” 太后将她从头扫到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而笑道。 “你说敲定了这三家的姑娘,可曾给她们府上通过气儿?” 沈南乔从善如流摇摇头。 “未曾,有些只是见了见,有些尚未来得及见。” “这三家里头,除却你儿时见过的林家姑娘。只有孙家丫头,是你没见过的吧?”太后这会琢磨过味儿来,挑了挑眉,“那红口白牙,焉知这三人不是你故意说出来哄骗哀家的?” 太子手心骤然渗出冷汗,看着沈南乔,担心她应付不来。 九王妃也放下了手中的茶具,好整以暇盯着沈南乔,想看她怎么应付。 却见这位新妇挺直腰板,从袖中掏出小笺,恭恭敬敬递上去。 太后接过来,展开信笺,上面簪花小楷赫然写着三位姑娘的籍贯和生辰八字。 小剧场 沈南乔:道具组给力! 第72章 开口夫人,闭口内子 太后始料未及沈南乔早有准备,倒是有些意外。 她微微缓和了语气。 “你有心了。” 沈南乔依然是不卑不亢的表情。 “臣妇斗胆,想着成亲是终生大事,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最后到底还是要太子自己定夺。”她意味深长看了一眼从旁站着的太子,“毕竟要跟他朝夕相对一辈子。” 太后顿了顿,这话确实挑不出毛病来,可又不能真的照做。 “太子年纪还小,怕是对这种事也没什么想法吧?” 太子这会儿也不好接口。 说有想法,好像他平日不务正业光想这些。 但要说没想法,又把选太子妃的机会拱手让了出去。 沈南乔正待帮忙解围,就听太子道。 “宁夫人不是说了吗?万事万物皆有定数,或许孤跟未来的太子妃也是姻缘天定,用不着费神去选呢。” 太后闻言笑了笑,到底还是孩子,说的话也是孩子气。 她这下倒是放了心,抬手让沈南乔退下。 太子借故要回宫,也跟着一起走了。 见二人身影出了慈宁宫,太后转头问九王妃。 “你觉得,她这名单有几分真?” 九王妃缓缓将沏了两泡才出颜色的茶递到太后手中。 “臣妾觉着,半真半假吧。”她瞥一眼已经走远的沈南乔,“那周大姑娘是个打掩护的,孙家小姐许是为了讨好您的。她真正的目的,怕是那位林姑娘。” 太后脸上缓缓迸出个不怀好意的笑来,轻轻抚弄着腕上的缠丝金镯。 “既如此,那哀家可得好好给她上一课,让她知道,姜还是老的辣。” 九王妃不言不语。 太后微微蹙眉。 “怎么?你觉得不妥?” 九王妃淡淡笑了笑,将手中那杯茶轻轻折在一旁的茶盘里。 “味道不对的茶,倒掉再来一杯就是,何苦费心纠结在原来那杯上呢?”她将那茶盘推至一旁,“若是再果断些,连这茶盘也一并收了,也未尝不可。” 太后视线从茶盘上又移到九王妃脸上,半晌才微微颔首。 “你说的也有道理,既然已经是残局,就不必纠结弃子了,连棋盘整个推掉重来,也就是了。” 这话不到半个时辰,就传到了宁肃耳朵里。 明帝咬着后槽牙,冷笑道。 “太后这是越来越不把朕放在眼里了,平阳夫人是朕钦点去给太子选妃的,她竟然如此猖狂!”因为愤怒,明帝眼睛显得出奇地亮,“弃子?她说的是朕吗?” 宁肃不紧不慢,在明帝身侧的床榻坐下。 “太后十六岁进宫,如今小半辈子过去,风光得也差不多了。” 明帝微微侧目。 “你的意思,现在是时候将她连根拔起了?”到了真刀真枪的地步,明帝倒是略略有些犹豫了,“内阁跟咱们不是完全一条心,况且孙家旧部不少,一旦动手便很难挽回,你有绝对的把握吗?” 宁肃像是一早就料到明帝的迟疑,唇角浮起不易察觉的嘲讽弧度,偏头接话。 “城郊所有驻军都只听皇上调令,再加上臣手里的东厂锦衣卫掌控京城全部线报和驻防。除非太后能发动所有藩王,否则若是以现有兵力一战,我们胜算很大。” 明帝缓缓点头。 “藩王手里有兵权的,眼下只有老九,其余大部分都是圈地养的私兵,人数有限,不足为惧。”他轻哼了声,“所有朕这次把老九的家眷都弄到京城,也有挟制的意思。” 宁肃面色无波。 “那若是九王爷不受这份挟制呢?” 明帝有些犹豫。 “那厂卫就得想法子不让这信儿传到封地去。” 这怕是痴人说梦,姑且不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就是按照常理推断,打完仗之后,九王爷也要进京述职的。 宁肃心底喟叹一声,明帝到底还是想法简单了些。 他以为拿住了九王妃便抓住了把柄,却未料到,这很可能是老九夫妇里应外合的机会。 不过宁肃没有点破,只是委婉提点。 “镇国公今年也要从大同回来,一是述职,二是给家里姑娘相看亲事。” 明帝眼睛一亮。 “对啊,朕怎么没想到他!他是父皇当年留下的人,若真是跟太后一战,势必会站在咱们这边。” 镇国公可是兵权在握啊! 这个消息让明帝顿时有了主心骨,他赞许地看向宁肃。 “还是你脑子转得快。” 宁肃面上浮起个淡淡的笑。 “是微臣夫人提醒的。” 明帝嫌弃地瞧了他一眼,以往是觉得厂臣没什么人气儿,最近发现他这有人气儿过了头。 开口夫人闭口内子,让他这当皇帝的孤家寡人都有几分羡慕了。 “行了,等这事儿定下来,朕想法子再给你夫人嘉奖一下。” 沈南乔浑然不知自己又要被嘉奖了,出了慈宁宫,她觉得皇后那事儿有必要跟太子解释一下,刚要开口却反被拦了话头。 “你不必多心,母后在太后眼里,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指派你操办宴席这事儿与你无关。” 沈南乔不由自主想到那日在慈宁宫,皇后那句挑拨确实算不得高明,只是她为何要这么做呢? “于情于理,我都不该越过皇后。”她看了眼天色,“旁人口中说出这件事,不定怎么串味儿呢,我得亲自走一趟坤宁宫。” 孰料就这一句,太子面色骤变,失态地抓住沈南乔衣袖。 “还是不要了吧。” 小剧场 沈南乔:知道的是我要去找你娘,不知道的以为我要当你娘呢。至于么,紧张成那样? 第73章 挑拨也换个新词吧 坤宁宫到底还是去了。 因为太子也说不出个缘由,但礼不可废。 况且之前看皇后那份挑唆,似乎对宁肃有些不怀好意,那她就更得去弄明白个子丑寅卯了。 主要是这世上明枪易躲,枕头风难防。 太子拗不过她,只得跟着一起去了。 坤宁宫是历代皇后居住的地儿,格局自然是没得挑,但沈南乔一踏进去,就感觉到了压抑。 院儿里刚下过雪,就见个半大姑娘正顶着碗,于院子里站着,旁边还有个教引嬷嬷,正一丝不苟地指点着。 “这肩不能抖,水星子不能洒出半点来!” 沈南乔自幼在府里规矩也是严的,沈老太君身边的嬷嬷曾经盯着她学了足足两年。 小到笑容的弧度,大到走路姿态,都是用戒尺一寸一寸丈量出来的。 可见到眼前情景,她还是顿了顿。 谁家正常人大雪天顶碗学规矩?便是坊间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眼见得那姑娘满脸苦相,只差没哭出来。 “这是安妃的小公主。”太子语带同情地道了句,“母后隔三岔五就逮来学规矩。” 安妃?沈南乔搜肠刮肚回忆有关这个人的内容,却发现一片空白,可见她在后宫就像是个隐形存在。 这么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妃子,生的又是公主,碍不着皇位什么,何苦要作践人家呢? 但这疑惑在心头一闪而逝,她脚下未停,已经进了坤宁宫。 皇后正隔着窗子看外头,见她进来,并不奇怪。 “宁夫人是正儿八经礼部尚书的闺女,规矩自然是一等一的好。你瞧瞧这公主的举止,如何?” 这问题若是答不好,很容易得罪人。 沈南乔微微俯身,面带赧然。 “臣妇在公主这个年纪的时候,断然做不到这么好。” 皇后觑她一眼,轻笑道。 “厂臣夫人倒是很会说话啊,这滴水不漏的性子真是学到了十成十。” 这话沈南乔听多了,回答自然也油滑了许多。 “夫唱妇随,原也是应该的。” 皇后瞥见一旁跟进来的太子,没再说旁的话。 沈南乔将太后要办宴的事一五一十讲了一遍,太子唯恐皇后说出些让人下不来台的话,急忙跟着补救。 “皇祖母的意思是,您年下要忙的事太多,平阳夫人可以帮衬一把。” 他特地用了皇帝给沈南乔的封号,旨在提醒。 可皇后却没有理会这茬儿,她仔仔细细盯着沈南乔的脸。 年轻姑娘的皮肤紧绷细腻,没有半点岁月侵蚀过的痕迹。 那份儿鲜焕,是多少玉容膏仙华露都堆砌不出来的。 皇后有一瞬间的灰心,但她把这份儿沮丧严丝合缝压了下去。 随即抬手,叫人把公主和嬷嬷一起叫了进来。 “这是安妃膝下的崇德公主,规矩不大得体,本宫想着一定是教引嬷嬷不好,所以,宁阳夫人愿意教教她吗?” 这是个得罪人的差事,安妃就是再没有存在感,到底也是后宫妃嫔。 况且在子嗣不丰的后宫有个孩子傍身,足以见得明帝对她是有过感情的。 若是结下梁子,对自己可不是件好事。 太子率先拦在前头。 “这不大合适吧?来者是客,平阳夫人又不是尚仪局的嬷嬷。” 皇后挑了挑眉。 “太子跟平阳夫人倒是投缘,难得见你帮着谁说话儿。” 母子之间原没那么多门道,可太子在皇后面前却总像是绷着根弦。 “大伴难得娶个媳妇儿,儿臣想着,能照应便多照应些。” 皇后沉了脸,却没有再说什么,她瞥了眼崇德公主。 “能不能说动平阳夫人教你,就瞧你的造化了。” 公主低头不语,想来是被刁难惯了。 沈南乔见僵持下来,温婉笑笑。 “教是万万不敢当的,若是公主不嫌弃的话,得空儿我可以给公主解解闷。” 这是给彼此个台阶下,崇德公主也很识趣,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皇后的脸色愈发不好看,她挥了挥手,把公主和太子都打发走了。 太子原本还想等沈南乔一起,却被皇后疾言厉色给了几句。 “虽然是臣妻,到底男女有别,总搅在一起像什么话!” 提到名节操守,太子也不好再多停留,只好一边冲沈南乔打眼色,一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偌大的内殿只剩下皇后和她两个人。 皇后坐到床榻之上,别开视线,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这才不紧不慢开口。 “宴席的事,你拟个名单,三品大员以上的家眷,都可以发帖子。” 沈南乔猜她是要做甩手掌柜,也不推拒,一一应下。 皇后看上去没有刁难她的意思,只是一直在打量她,像是在掂量什么,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沈南乔压下心底的不适。 “皇后若没有其他吩咐,臣妇先告退了。” 皇后放下茶盏。 “你可知九王妃回来了?” 沈南乔心下轻哂,怎么是个人都想拿这个做把柄来给自己添堵吗? 倒是不难看出,宁肃在后宫的人缘儿确实不怎么样。 “臣妇知道,而且已经在太后那里见过了。” 皇后见她面色不动如山,笑着点头。 “这倒是巧,按说你还得谢她,若非她当年嫁给老九,今日的平阳夫人,怕不是要换人做了。”她顿了顿,像是等沈南乔有所反应,“都说旧情最容易复燃,本宫瞧着,你可是要当心了。” 沈南乔前世倒不觉得皇后是如此没有城府的人,连挑拨手段都直白到近乎肤浅。 “多谢娘娘提点,夫君若是想娶她,当年就娶了,不会等到现在,所以臣妇没什么可担心的。”她轻巧地笑了笑,“况且男人的心若是不在你身上,当心也没用。” 皇后的脸色沉下来,但沈南乔并无怯意。 “娘娘要是教诲完了,臣妇还要去皇上那里复命,免得去迟了不恭。” 皇后勉强压下心底翻腾的火气。 “既然平阳夫人不愿跟本宫多谈谈心,那就去吧。” 沈南乔脚不沾地从坤宁宫出来。 外面风雪交加,寒气见缝插针从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刮过,如小刀子一般。 柳嬷嬷没跟她一起过来,沈南乔裹紧大氅,环顾四下,试图从记忆里找到去前殿的路。 然而视线所及之处,皆是白茫茫一片,她难得有点紧张起来。 沿着墙根儿出门,还未拐弯,就见远处有人撑伞而来。 沈南乔知道宫里是非多,碰上个不省事的主子娘娘容易惹麻烦。 于是她调转方向,匆匆朝不远处后殿跑去,那边有条夹道,能直通乾清宫。 然而转过去便瞧见有个穿宫女衣服的人,正鬼鬼祟祟四下张望。 沈南乔下意识躲入墙角,就见夹道那边快步走来个内监,两人也不知道交换了什么东西。 她皱紧眉头,宫女和太监结对食的比比皆是,但敢青天白日私相授受的,怕是不多。 思及至此,她微微探出头,恰好那内监也抬起头来。 沈南乔大惊失色,这分明是宁肃身边最得力的随堂。 因为之前拿人家做幌子糊弄过弟弟的相好,她特地留意过这人的长相,绝不会错。 更让她胆寒的是,那人还递给宫女一包药之类的东西。 沈南乔从未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视物能力,她后背发凉手心冒汗,倒退着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却不期然撞入个怀抱,那一刻她毛骨悚然,下意识要喊出声的时候,一只手紧紧捂住了她的嘴。 小剧场 沈南乔:根据女主光环定律,我至少能活500章,不会在这儿就挂掉吧? 第74章 大白天看活春宫 沈南乔惊得魂飞魄散。 要知道宫里水深,真出点什么事,自己就是悄无声息死在这里,怕是也无人知晓。 思及至此,她像溺水似的拼命挣扎。 就听一把清冷的声音淡然道。 “你什么时候学会听墙角了?” 沈南乔一怔,随即小心翼翼回头,就见那人精致漂亮的侧颜,她重重叹了口气。 劫后余生的如释重负让她说话也有些口没遮拦。 “不就是成亲那晚学会的吗?” 宁肃一怔,想起大婚当晚,他确实带着沈南乔去听了宁子昱夫妇闹洞房的壁角。 心底不免嗤笑,小丫头还学会拿话刺他了。 “你不去前头找我,在这儿磨蹭什么?” 提到这个,沈南乔登时回过神,她急忙扯住宁肃的袖子,小心翼翼朝着夹道那边指过去。 “你瞧,那个是不是司礼监随堂?” 宁肃看也不看,屏息凝神地盯着沈南乔的脸,她有些诧异,于是抬起脑袋看着他。 “瞧我干嘛?我脸上又没有人。” “这么远的光景,你能一眼认出他,平时没少观察吧?” 沈南乔愈发莫名其妙。 “你身边的人,我自然会多看几眼啊。” 宁肃语气平淡反问。 “我身边的人,你为什么一定要多看几眼?” 沈南乔觉得两人简直没法子沟通了。 “当然是提防他们会不会对你背后捅刀子啊,再说我夫君的亲随,总要混个脸熟吧,否则日后人家跟我打招呼,难道我就站着发呆吗?” 这话里的不知道哪一句取悦了宁肃,他缓下神色,没再反问。 沈南乔凑过去,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我觉得随堂和那个宫女不对劲。” 宁肃挑眉。 “怎么个不对劲,你还管人家结对食?” 沈南乔一怔,随即猛摇头。 “不像,他俩刚刚交换了什么东西,我明明瞧着有一包像是药粉。”她有点担心,“会不会是给宫里哪个主子下毒,最后栽赃到你头上呢?” 宁肃没吭声,沈南乔等了半晌没听见回应,愈发着急。 “你倒是说话啊,这种查出来不是闹着玩的。若是连坐,你是他顶头上司,怕是要吃瓜落的。” 宁肃含糊地揽住她肩膀往反方向带。 “应该不会的,你想多了。” 沈南乔登时醒悟,难不成是他顾及多年情谊,想睁一眼闭一眼? “不行。”她果断抱住他的腰,强行止住两人往回走的步伐,“一时仁慈只会后患无穷,咱们现在过去抓个现行,哪怕私底下解决,也好过被旁人发现。” 她回头瞧,眼见得那二人已经朝着夹道里侧走去。 那地方应该是个斗室,是皇后初一十五礼佛的地方,等闲不会有人去。 这是要毁灭证据?还是要密谋什么? 沈南乔愈发着急,松手就往那个方向跑,宁肃急忙反手去揽她的腰,到底慢了一步。 小丫头已经猫着身子,尾随而去。 向来四平八稳的宁厂臣无法,只能跟着过去了。 就见那二人进了斗室,关严实门,沈南乔小心翼翼扒在窗户上,就听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紧接着就是压抑着的呻吟声。 “轻些,你是想弄死我吗?” “便是死在你身上,也值得了,那药果然力道大。” 沈南乔的脸腾地一下子烧起来,便是前世未经人事,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知道人家正在行好事。 她深谙自己莽撞了,于是转头就走,结果不偏不倚撞入宁肃怀里。 不知道是不是他怀里太过逼仄的关系,沈南乔愈发不自在起来,仿佛偷情被发现的是自己,她脸头也不敢抬,急三火四地推挤着宁肃。 “咱们走吧。” “不是要抓现行?”宁肃整整衣服上的褶皱,不紧不慢地调侃她,“怎么这会儿又不进去了?” 沈南乔偷着觑他,见他满脸戏谑,这才反应过来。 “你早知道他们是要……”话说一半说不出口,嗫嚅半晌,最后恼羞成怒,“那你怎么不提醒我!” 宁肃满脸无辜。 “我一直在拉你走,是你义愤填膺非要给人扣屎盆子。” 沈南乔只觉自己的脸要热炸了。 “他们怎么能大白天……” 宁肃回头瞧瞧漫天大雪,这种天儿,等闲主子都不会轻易出来,正是偷吃的好时候。 宫里这种苦命人儿结对食的情况很常见,寻常宫人即便发现,也是睁一眼闭一眼。 他原本不太想让小姑娘撞见这种龌龊事,奈何她非要自己一头扎进去。 沈南乔忽然抬头,眼神灼灼盯着宁肃,把这位厂臣生生看毛了。 “宫里是不是也有人想跟你走影儿?” 宁肃被她直截了当的话语惊得愣在当场,一时间甚至想不出要怎么回答。 小剧场 宁肃:媳妇儿查勤比想象中更猛,怎么破?在线等,十万火急。 第75章 骂人不带脏字 周遭顿时沉默下来,只有那小佛堂里断断续续传来轻飘飘的呻吟声,让本就尴尬的气氛愈发显得尴尬。 沈南乔见宁肃缄口不语,心里咯噔一声。 这宫里是个污糟的大染缸,宫女身处最底层的,原就过得苦,自然希望找人搭个伴儿。 宁肃生得精致,又大权在握,哪怕是所谓的无根之人,怕是也有不少宫女投怀送抱。 而且看他这个吞吞吐吐的劲儿,难不成…… “你是不是……也有相好的?” 沈南乔这神来一笔,仿佛将宁肃钉在原地,他表情如同在调色盘里滚过一遍,这才缓缓开口。 “你之前听过什么闲话?” 沈南乔摇头。 “我是瞧着连随堂这种相貌的人,都有人跟他好,你这种肯定是香饽饽。” 宁肃被她这句不知是褒是贬的话弄得哭笑不得,忍不住回道。 “再香的饽饽,不是也归你了吗?” 沈南乔点点头,表情理直气壮。 “话是没错,但我总得知道,我这口食儿,是不是从别人嘴里夺下来的啊!” 宁肃下半张脸笼在斗篷的阴影里,借助这点掩护,他轻轻笑了。 成亲已经一月有余,这丫头才后知后觉想起来问问,自己是不是有主儿的? “若是我之前有人,你又当如何?” 沈南乔脑袋里嗡嗡作响,这事儿竟然也能一语成谶吗?原本自己只是福至心灵随口问问的。 不过想想倒也合理。 他长得那么好看,每次瞧都有不同的韵致,像眼下这样漫天落雪的天气,他那张如玉的脸笼罩在玄色斗篷里,有一种罕见的孱弱美态。 这种人所共知的美,她能瞧见,旁人一样也能瞧见。 “我不信。”她中气虽然不够足,却一字一顿反驳,“以你的性子,若是前头真有人,断不会在没料理干净之前就答应娶我。” 宁肃挑了挑眉。 “你认识我才多久,怎么知道我不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 “我就是知道!”沈南乔回应得斩钉截铁,“你不是那种人。” 前世相处的那些日子里,他连伺候的丫鬟们都很少多看一眼,又怎么可能金屋藏娇? 退一万步讲,若说他因为感情撒过谎,大概只有临死都没让自己知道,他喜欢她。 想到这个,她又有几分不确定。 “万一你判断错了呢?”宁肃好整以暇地瞧着她,“世人可都有两副面孔。” 沈南乔斩钉截铁地打断。 “那你到底有还是没有?” 两人说着,已经行至背风处,沈南乔脸上的热气感觉消散了些。 她仰起头,在等答案。 宁肃不答反问。 “你先回答若是真有,该当如何?” 沈南乔起先并没认真琢磨过这事儿,她以为的太监宫女结对食,不过是说说话儿,拉拉手。 今日这一幕着实给了她相当大的冲击,原来他们也是能做跟寻常夫妻一样的事情啊。 她有些不敢想象,若是宁肃真跟人有过这样的亲密关系该如何反应。 那人可能是宫女,甚至有可能是宫妃! 然而骨子里有个声音道:别紧张,他可能在试探你。 沈南乔挺直腰板,是啊,眼下她现在才是名正言顺的宁夫人,有什么可紧张的呢? “既然娶了我,那势必是跟她没有瓜葛了,我会大大方方给她补份喜糖。”小姑娘仰着脸,表情是身为正室才有的倨傲,“又不是什么曾经沧海难为水,不值一提。” 宁肃点点头,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他替她挡着风雪往前走。 沈南乔有点急了,小跑两步追上去。 “我都答了,你怎么不说呢?” 宁肃在前面严丝合缝替她遮住风雪,一边闲适回答。 “我又没说你答我就要说。” 这话有些耍无赖了,但她又奈何不得,只能跟在后头生闷气。 二人就这么一路到了乾清宫。 明帝之前风寒还没好利索,眼下吃了药刚刚睡下,旁人也不敢惊动。 宁肃见状,索性把沈南乔带到了西南角的值房。 这些年在宫里的时候,他大部分都落脚在这儿。 外头是司礼监办差的地方,里面有个小小的隔间,有一桌一床,他多半在这处理公务,晚上关上门便直接就寝。 只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要随侍在侧,以便皇帝召唤的。 沈南乔前后两世都没来过这种地方,沈明德是个酸文假醋的卫道士,所以从不带家里子女去礼部。 这还是她头一次瞧见男人办差的地方。 在闺秀看来,简陋得有些可怜,外人总道宁肃生活有多奢侈,原来大多数时候都委屈在这种地方,甚至还不如寻常百姓舒坦。 太监们眼里都极有活儿,眼见得掌印夫人来了,赶紧忙前忙后送了熏笼和暖炉,又沏了上好的花茶。 那边有人知会尚膳监,掌事紧赶慢赶送了果子点心来。 “你想吃些什么?”宁肃在案后坐定,随手从一大摞册子里抽了两本翻看,“叫他们去做便是。” 尚膳监的管事是个极会来事儿的人,闻言立刻接茬儿。 “老祖宗说的没错,夫人想吃什么只管点,奶皮酥芙蓉糕金丝饼,这些点心都是现做,保准吃到嘴都是热乎乎的。” 沈南乔一早被宣进宫,这会儿确实饿了,她瞧见这位管事,心下触动了旧回忆。 前世据说这位尚膳监是上一任掌印提拔的,所以对宁肃阳奉阴违,暗地里在饮食上没少动手脚。 虽不敢下毒,但总是拿些不甚新鲜的材料以次充好,打量宁肃尝不出来。 后面这人在新帝上位之后,被打发去做苦役了。 思及至此,她意味深长地冲尚膳监管事笑笑。 “不劳费心,若是不麻烦的话,送两碗鸡丝窝面就成。” 掌事脸上表情顿了顿,没想到厂臣这位夫人倒是个内行。 这面虽然能做,但费事,一眼就能看出是不是新鲜准备的,难不成她知道了自己私下那些小动作? 不能啊,按宁肃睚眦必报的性子,若吃出来区别,早把自己处置了。 许是凑巧吧。 他哈着腰,小心翼翼赔笑道。 “这个须得花点功夫,怕夫人等急了,小厨房有上好的鸡汤面,我让人送两碗?” 沈南乔施施然起身。 “无妨,那就借您小厨房一用,我自己来做。” 掌事顿时傻眼。 那窝面需要一根一根盘成团,有些槐叶冷淘的意思,却要用热热的滚汤浇头,非但难做,而且十分考验厨子的手艺。 这么个十六七的姑娘,敢如此夸海口? 宁肃闻言也抬起头。 “就让小厨房做些现成的吧,何苦自己动手?” 沈南乔转身露出个甜甜的笑。 “你平时也没什么机会吃好的,我来露一手,给你祭祭五脏庙。” 小剧场 掌事:有种指桑骂槐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第76章 厂臣夫人不好惹啊 在场都是老油条了,听话听音儿,沈南乔这句虽然说的平和,却有些含沙射影的意思。 说宁肃平日没机会吃到什么好的,不是明摆着在说他们尚膳监吗? 因为太监宫女的饭食大多是跟着各宫主子,宁肃除了陪膳,大多都是尚膳监解决。 这针对性未免太强。 宁肃也听出了几分端倪,他家这位夫人在外向来是滴水不漏,绝不轻易多说半句,免得行差踏错。 今日此举,显然有几分故意。 虽然不知道理由为何,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自己势必要给她接着点。 于是他起身:“我随你去吧。” 换做平时,沈南乔一定会拒绝,君子远庖厨,但今天她却从善如流点点头。 “也好,一起去吧,可以吃些新鲜的。” 尚膳监管事的脸沉了下来。 一行人去了小厨房,这里头十二个时辰不熄火,专供主子们若是夜里想吃些什么小食准备的。 有头有脸的主子,各宫也都有自己的小厨房,所以这里大多数时候也专门伺候皇上的。 大厨见宁肃来了,吃了一惊。 正待行礼,却见他摆摆手,示意退下。 尚膳监管事站在一旁,等着沈南乔出丑,别的不说,看她这娇生惯养的样子,怕是连火都点不着吧? 孰料沈南乔弯下身子拿起火石,“嚓”地一声便把火燃起来了。 那动作利落流畅,看得宁肃都有些傻眼。 “你还会这个?” 沈南乔轻飘飘瞥了眼管事,这才回答道。 “掌家主母须得了解厨房之事,这是关乎世家兴亡的大事,出嫁前自然有嬷嬷认真提点过,免得被有心人骗了去。” 宁肃若是这会儿还听不出沈南乔对尚膳监管事的敌意,那这些年也是白混了。 小姑娘自幼鲜少出入宫廷,这梁子是什么时候结下的呢? 但见她洗净手,将砂锅放置在刚燃起的新炉火上,往锅里掺两勺水,盖好盖子待水开。 等待的功夫也没闲着,她从一旁的蔬菜堆里挑拣了半天,选出新鲜的菜心,将里面最嫩的部分揪下来洗净。 切好葱花,此时水滚了,她选了面放进去煮。 菜心放在另一个锅里,片刻便捞出来。 这一会儿的功夫,尚膳监的几个厨子都借故来小厨房,或取东西,或拿材料,大家都想瞧瞧掌印新娶的夫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见之下确实惊艳。 小姑娘长相便是放在后宫,也是艳冠群芳的存在。 可众人此时却更被她手上的动作吸引。 但见她用两根筷子,一根挑,一根盘,速度奇快,手底下的面如变魔术般神奇地团成了完成的形状。 此时再撒好葱花,用一早吊好的滚热高汤往上面浇,一股子浓郁的香气氤氲开来。 沈南乔快速从旁边的小锅里舀出两勺臊子放在面上,又动作娴熟地浇了点点香醋和麻油。 “冬日吃些热乎的暖胃吧,待到夏天,我给你做槐叶冷淘。” 小姑娘扬着一张笑靥,眼里只看得见他们掌印。 那尚膳监掌事原本是打算瞧热闹的,却万万没想到,这位年轻的一品夫人居然真有两把刷子。 刚刚盘面的功夫,并不逊色于在厨房干了多年的白案。 宁肃一瞬不瞬地盯着沈南乔的脸,像是要寻出些蛛丝马迹。 她说大户人家主母要通晓厨房之事,但这里面不包括要亲自下厨吧。 即便是高门贵女要有一两个拿手菜,不外乎也就是做些点心糕饼充数。 可沈南乔这一手,显然是练过许多年的样子。 沈南乔浑然不觉他内心波动,意味深长地环视一圈众人。 “这面和的也不大好,勉强吃吃吧,但好歹是现做的,新鲜。” 宁肃接过筷子,也不推辞,就坐在小厨房的圈椅上,当场吃起来。 他礼仪极好,吃东西时也优雅,看上去有种秀色可餐的味道。 “材料都是一样的材料,但确实比平日入口的要好上许多。”这位司礼监掌印不紧不慢地擦着嘴,“若说东厂饭食差些情有可原,可尚膳监的话,按说不该吧……” 尚膳监掌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是奴才的错,没让老祖宗吃得顺口。” “顺不顺口倒是其次。”他觑了眼地上跪着的人,“我夫人说,吃个新鲜。” 最后两个字的音咬得极重,落在众人耳朵里,不亚于原地起惊雷。 “你是前掌印提拔上来的,本督不愿动你,怕人说人走茶凉。”他特地用了内监的称呼,压迫感愈发浓重。 那掌事被道中了真病,呐呐不敢言。 宁肃环顾四周。 “谁若是能举报掌事的不是?现在站出来。”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吭声。 宁肃轻哼一声,随即又道。 “谁指出他的过失,这个位置,就归那人。”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当即就有个副监跪下回禀。 “老祖宗明鉴,管事平时给您的饭食都是以次充好,用的都是那些边角料,跟咱们下等宫监是一样的。” 管事登时急眼了,抬头怒骂。 “你放屁!”随即膝行到宁肃跟前,“老祖宗,您别听他胡沁,咱这手艺确实不如夫人,但用的可都是真材实料啊!” “真的吗?可我刚刚看那原本要送去的鸡汤面,用的都是烂菜叶哎。”沈南乔眨眨大眼睛,表情无辜,“只是剁碎了混在面里,辨不清楚罢了。” 宁肃的脸色沉下来。 掌事跪在地上,感觉在被凌迟。 终于,他慢条斯理吃完那盘面,这才悠悠开口。 “看看十二监哪里缺杂役,把人送过去吧。” 小剧场 沈南乔:欺负我老公,也不看看你有多厚的血! 第77章 你娶了个好媳妇 经此一事,厂臣夫人在宫里名声大噪。 不动声色就能扳倒尚膳监的管事,这点能耐绝对不容小觑。 那可是盘根错节的老人儿,就这么不伤筋动骨地被收拾了,可见沈南乔手腕之圆融。 所以在她开始协助皇后操办宴请诰命的酒席时,所有人的态度都恭敬了几分。 新上任的尚膳监管事叫朱有才,更是觉得自己托了这位夫人的福,因而桩桩件件都替她安排得妥帖得当,而且拍胸脯打包票。 “您放一百个心,旁的不敢说,这酒菜饭食,保准给您长脸。” 沈南乔笑得妥贴客气。 “那就有劳朱管事了。”她随手塞过去一个赏封,“还有件事想麻烦您。” 朱有才被吓坏了,连忙哟了一声。 “可不敢承您这一声儿麻烦,夫人有事尽管吩咐。做人讲良心,我能到今儿这位置,还不是托您的福啊!” 这人是从底层的碎催干过来的,比一般人更知道眉眼高低。 沈南乔有些赧然地笑了笑,这才开口。 “你们厂督肠胃不大好,吃东西挑拣,日后当值的时候,劳烦您给准备些新鲜的热乎的。” 朱有才一拍大腿。 “嗨,我当是什么呢,这不是应当应分的嘛!老祖宗对我恩同再造,别说您亲自嘱咐了,就是没垫这句话儿,咱也不能屈了他不是!” 沈南乔深知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人家客气,自己更不能缺了礼数,于是把那赏封递过去。 “那他在宫里的吃喝,就全仰仗您了!” 朱有才一路推辞。 “您这是打我的脸!我要收了这个,我成什么人了?” 沈南乔笑了笑,语气里带着几分亲切。 “这不是赏钱,是贺礼,祝您步步高升,所以必须收着,图个好彩头嘛!” 话说到这份儿上,朱有才也不好再推拒了,他把赏封揣在手里,信誓旦旦。 “您把心放肚子里头,拿人手短,日后老祖宗要是有半点吃喝上不满的地儿,您就大耳瓜子扇我。” 沈南乔抿嘴笑笑,露出一脸感激模样。 “这份情我承了,他日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让人送个信儿就是了,我在外头毕竟方便些。” 朱有才心道,我哪敢劳烦您这尊大佛哟,若是被宁督主知道,他这差使也就算干到头儿了。 正说着,就见明帝身边的小太监来传话儿。 “皇上请平阳夫人过去一趟。” 沈南乔一顿,心下有了猜测,但面上不动声色,尾随着人去了乾清宫。 明帝已经听说了尚膳监换人的事情,兴头正足。 “你说,她亲自下厨做了鸡丝窝面,把那群人都震住了?” 伺候皇上茶水的小太监猛点头。 “可不是,掌印夫人那手艺,说是连白案厨子都傻了眼!” 明帝眼神愈发亮起来,他平素没什么爱好,研究美食是其中之一。 前两日在平远侯府吃到的那锅子简直是人间极品,害的他这两日挠心挠肝地想,可又没什么接口再登门叨扰。 如今正主儿就在宫里,那可是不容错过。 眼见得沈南乔施施然跟着内监走进来,也不迂回,开门见山直接道。 “听说你面食做的不错,连尚膳监的大厨都甘拜下风?” 沈南乔不动声色勾了勾唇角,果然是为了这个。 沈静怡前世就是抓住了明帝爱吃的这个弱点,扶摇直上。 最无耻的是,她抢占了当初娘亲留给自己的食谱去献媚。 这一世,她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宫里御厨个个身怀绝技,臣妇愧不敢当。” 明帝摆摆手。 “这里没有外人,不必谦虚,朕这几日风寒,胃口不开,正想些汤面吃,你去做一碗给朕尝尝。”想了想又补充道,“跟大伴那碗一样就行。” 沈南乔露出矜持的笑。 “您若是胃口不开的话,臣妇倒是有个家传的法儿,做给您尝尝,吃过的人都说好。” 明帝愈发感兴趣。 “快去,就在乾清宫这小厨房做。” 沈南乔卸了手上首饰,仔仔细细洗净了手,亲自揉面。 那面没用半点水,加了蛋清和高汤,和好之后放在一旁醒着。 她挑了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切成小丁,在锅中煸炒出油,再放入小厨房一早就备好的老卤当中,文火慢炖上。 “这不是要炖两三个时辰才入味?” 一旁打下手的小太监问道。 “是啊,所以明日晌午的浇头也有了。” 沈南乔这算盘打得好。 临近年底,早朝之后,宁肃势必要跟明帝回来商讨事宜,这卤肉恰好可以做晌午的点心,两全其美。 那小太监暗忖掌印夫人真是体贴。 但见她寻了个干净盘子,将葱姜蒜放在一起煸炒,最后调了香醋、些许辣椒,做了碗酸辣汤面。 明帝远远就闻着香味,登时觉得食指大动,挑了一筷子尝尝,面条爽滑,汤头开胃,不知不觉便用了一碗进去。 宁肃处理完前线战报,回乾清宫复命的时候恰好赶上明帝咽下最后一口汤。 “朕正要说,你真是娶了个贤内助。” 宁肃不动声色撩眼皮子看她一眼,就见小姑娘冲他狡黠笑笑。 明帝很有眼色,见小夫妻俩眼神黏住化不开,随即道。 “若是还有,给大伴也盛一碗来,他这两日着实辛苦了。” 沈南乔得了这一声儿,便去到小厨房,只见之前卤的那块肉已经有些入味。 于是捞出来,用冰糖炒出糖色,将小块肉粒倒进去,确保每一颗都裹上酱汁,然后趁热下到面里。 面汤清爽,臊子喷香,送到宁肃手上的时候,香气先氤氲了整个内殿。 明帝见状,半真半假地开口调侃。 “到底是自家媳妇儿知道疼人,刚刚给朕做的那碗,清汤寡水,连个肉星儿都看不见。” 沈南乔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大大方方接话。 “给您准备的那块卤肉还得再炖几个时辰才入味,这个先让他试试火候,替您尝尝咸淡。” 这话说的颇有技巧,明帝点点头。 “这年头懂进退之道的姑娘不多了,太子妃交由你来选的话,朕很放心。” 沈南乔见皇帝说到了重点,于是收敛了神色,恭顺站在一旁道。 “所有待选的贵女都已经下了帖子,只等宴席那日。”她顿了顿,“皇上若是有什么中意的人选,也可以提前告知,臣妇心里好有个底。” 明帝怔了好半晌,才幽幽道。 “夏太傅府上有个小孙女,同太子年纪相仿,朕想着,夏家三代帝师,应该错不了。”他抬眼看向沈南乔,“你替朕留意着。” 沈南乔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才想起那姑娘来,她沉了沉,斟酌着开口。 “夏太傅府上的小姐,似乎比太子小了四五岁。”她不敢说皇上记错了岁数,只道,“您看看,若是要叫进宫,臣妇就补张帖子。” 明帝眼神愈发迷离,喃喃道。 “原来她比朗儿小那么多,朕记得他们跟朕是前后脚成的亲。” 沈南乔不知他所言何意,但不能让皇上的话掉地上。 “听闻夏夫人过门四五年才有孕,故而年纪比太子小的多一些。” 明帝闻言一震,竟是半晌没说话。 沈南乔心下没底,瞧了眼宁肃,宁肃用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果不其然,又愣了片刻,明帝终于开了口。 “那就别折腾那孩子进宫了,太小,也成不了事。” 沈南乔点头记下,见明帝露出疲态,于是小心翼翼开口。 “臣妇还有件事要禀报,太后似乎单独召见了承恩侯夫人,怕是打定主意,要选孙家小姐。” 小剧场 沈南乔:给人上眼药我可是最擅长的。 第78章 豁出去赌一把 明帝因为这话,表情愈发不好看。 “她这是想把后宫都变成她们孙家的。”明帝边说边蹙眉看沈南乔,“你有什么应对的法子?” 沈南乔拿不准明帝对太后到底可以容忍到什么程度,不过从过往种种判断,眼下这件事应该已经是踩着他的底线了。 “那日是后宫设宴,皇上必然不方便全程在场。后宫太后独大,她若是一锤定音,事后想翻盘都不大好办。” 宁肃暗暗点头,这丫头分析起正事来,还是门儿清的。 明帝点点头。 “承恩侯夫人在诸多诰命当中,人缘儿很是不错,若是在场众人起哄架秧子,这事儿保不齐还就真让她捡漏了。” 说着,便把视线挪到沈南乔身上,淡淡道。 “你既然敢开这个口,势必已经有对策了吧?就别卖关子了。” 沈南乔环顾四下。 明帝会意,让所有伺候的人都下去。 沈南乔这才压低声音道。 “臣妇有法子让孙家小姐那日出些纰漏落选,而且也能堵住悠悠众口。”她顿了顿,“但至于谁能选上,这事儿还得看您和太子的意思。” 她说这番话是冒了风险的,一旦没摸准皇帝的心思,那就是两头落不着好。 宁肃未料她竟然如此胆大,后宅那些隐私手段,等闲是不能在皇帝面前落眼的,万一被认定是心思歹毒,绝对得不偿失。 就见明帝有些踟蹰,他其实也没什么属意的对象,唯一看好的夏太傅孙女又因为年纪太小,没办法参与到这场争斗当中来。 思及至此,他有些不确定地看向沈南乔。 “朕其实也说不好,只是觉得,定然不能再是她们孙家的人。”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没有避讳,也就是当她是自己人了。 沈南乔把心一横。 “臣妇愚见,不妨就让太子自己挑吧,毕竟后半生都要朝夕相对,若是瞧着不顺眼,一辈子都堵心,划不来。”说完之后,她连忙跪倒在地,“臣妇妄议,皇上赎罪。” 宁肃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如果明帝突然翻脸,这可是左右圣见的罪名啊! 而明帝像是被触动了什么回忆,怔了怔,随即苦笑道。 “起来吧,你说的没错,毕竟要朝夕相对一辈子,横竖也要挑个顺眼的才是。”他眼神落在窗外延绵不断的宫殿屋檐,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只要不是孙家姑娘,剩下的,让太子自己挑吧。” 宁肃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从乾清宫出来,二人一路无话上了自家马车。 “你知道今日很可能你就出不了这宫门了吗?” 沈南乔歪头看他:“这不是出来了吗?” “那是你运气好罢了。” 逆着光,宁肃眸中有些她看不分明的东西。 沈南乔笑笑,也不跟他争辩。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皇上虽然首先是一国之君,但到底也是个父亲,父母最后总会向孩子妥协的。” 宁肃盯着她,眼中迷雾更甚,他忽然开口道。 “小时候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沈南乔眨了眨眼,似是在努力回忆。 “母亲去世的时候,我生了场大病,再之前的事情基本就忘了。” 宁肃眉心一动,那日她睡梦中明明叫了漂亮哥哥,难不成残存的潜意识里,还有昔日的影子? “那时候你多大?” 沈南乔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大概七八岁的样子吧。”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半晌,宁肃才道。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孰料沈南乔却摇摇头。 “外人皆道你现在风光无二,其实不过是拿性命在搏。我若是能帮你助力一二,日后也就多了几分生机,夫妻本就是一体嘛,谈不上辛苦。” 这话像是预见了什么似的。 宁肃虽觉不至那么悲观,但见她说得坦荡,倒有些不落忍。 “嫁给我,让你被迫搅合进这些事里头,实在是对不住……” 话音未落,就见沈南乔忽然转头,眼神熠熠。 “你若真觉对不住我,不妨把之前没说完的话说完。” 宁肃心头那点不妙的预感立刻浮上来,警惕开口。 “你指的是哪一件?” “在我之前,宫女到底有没有人跟你走影儿?”说着,她猛地上前抓住他手臂,生怕人跑了的样子,“还有,既然没喜欢过九王妃,那你说的姑娘到底是谁?” 宁肃失笑。 他人前威严其实并不逊色于正经主子,只是遇见沈南乔之后,束手无策的时候似乎越来越多。 “走影儿的事绝对没有,若是有,早就传到你耳朵里了。”他顿了顿,“至于你说的那姑娘,宫宴之后,我告诉你。” 第79章 先把内鬼揪出来 宁肃将沈南乔送回松畅轩门口,便又得匆匆赶回宫里。 除夕之前这段日子,他公务缠身,忙到分身乏术。 沈南乔虽然好奇过往种种,但到底分得清轻重,知道私事和公事的缓急之分。 “等除夕宴席吧。”她露出个狡黠的笑,“若是到时候我还没猜出来,你再告诉我。” 宁肃深深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正待转身要走,忽然被沈南乔扯住袖子。 那丫头顺势将手炉塞过来,然后头也不回就朝院子里小跑过去,都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宁肃哭笑不得地捧着个秀气的手炉回到马车上,流云好奇地瞥过去,结果抬眼不偏不倚跟自家主子对上了眼。 心道这下完了。 没想到宁肃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头钻入马车里。 流云愈发纳闷,平日不是都一起骑马的吗? 督主总是嫌坐车太慢了,今日这是怎么了? 转念一想,才记起那日小夫人在宫门口的嘱咐,说这种天气骑马容易冻病了。 当时也没见督主说什么,好家伙,结果转头就乖乖照做了啊。 思及至此,未免由衷感叹起成亲果然厉害,能化百炼钢为绕指柔。 沈南乔不知流云如此崇拜她,她匆匆跑回松畅轩的时候,远远就见柳嬷嬷迎了出来。 沈南乔疾走几步迎上前去,但见柳嬷嬷压低声音在她耳旁回禀道。 “琥珀今日鬼鬼祟祟去了沈姨娘那边,送了些老参,她这大半个月断断续续送了不少东西过去了。” 沈南乔冷笑了下,虽然过门才一个多月,但沈静怡已经被避至绝境。 以她对这位庶姐的了解,此时必然已是穷途末路,吃到没有嫁妆的苦之后,肯定要想法子把手伸向她这里的。 “我心里有数,这两日我不在府里的时候,一定要盯紧了她。” 有前世的前车之鉴,她若是没猜错,沈静怡非但要一点一点掏空她,怕是很快就要给琥珀毒药。 不过这一世,她非但不会坐以待毙,而且还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上次下毒那两个丫头,现在还在府里吗?” 柳嬷嬷一顿,方才想起她说的是翠环和翠羽。 “应该是在的,当时夫人开口说留她二人性命,不许发卖,她老子娘都是家生子儿,哪敢轻举妄动?” 沈南乔缓步走到妆台前坐下,沉吟片刻。 “把她二人给我叫来,动静可以稍微大点,越多人知道越好。” 柳嬷嬷不知沈南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这些日子以来的桩桩件件,让她早就对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闻言立刻道:“老奴这就去把人叫来。” 沈南乔掀帘进屋,见玲珑打水回来,琥珀也端着毛巾尾随。 沈南乔视线扫过两个大丫头,把人唤到身前,直接开门见山道。 “我这两日翻了翻流水账,发现有些不对劲,咱们从沈家出来的时候,除了母亲留下的十二间铺面之外,其余每项银子都是有数儿的。”她看看琥珀,又瞧瞧玲珑,“可眼下银子却短了一笔。” 俩人面面相觑。 玲珑素来嘴快。 “小姐的嫁妆,只经了我二人的手,具体短了哪一项?” “咱们松畅轩的花销是从侯府独立出来的,自打我进门,月例银子在公帐的基础上又加了些。三等仆妇每人每月加了半两,二等是一两,咱们院没有一等丫头小厮,所以满打满算每月一共加十两才对。” 沈南乔不紧不慢喝着茶。 “可我今日瞧了瞧,这公帐光是月钱这一项,就足足多了八两,还不算零碎支出。”她笑了笑,放下粉彩茶杯,“这八两按说也不是什么大钱,可到底该有个说法才是。” 琥珀眼神闪烁,没有接茬儿。 玲珑却有些着急。 “咱们在家里的时候,都是跟着小姐学过算账的,别说八两,就是八分银子也不该出错啊。” 说着,就要去翻账本看支出。 沈南乔点点头。 “这话不错,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虽然银子不多,但这出入可真是大了,发月钱这事儿,是你俩谁管的?” 琥珀看上去还算镇定,她站出来。 “月例银子是我发的,都是按照小姐的吩咐,没有半点私自增删,这个都有记录,可以去查的。” 玲珑手快,此时已经把账簿拿来了。 沈南乔翻开册子,一笔一笔细细查看着。 “这一个月还剩六七日,怎么就预知了下月的银子。”她指着账簿上,“这果子是哪里来的进项?咱们房里难道没有份例,要去外头买果子?还有胭脂水粉,素来都是我去凌宝斋亲自挑,这又是哪来的?” 琥珀此时已有些紧张,她万万没想到沈南乔查账会这么细,但好在没有查到库存那些给沈姨娘的东西,所以还佯装镇定。 “因着这个月人情往来多了些,官中份例不大够,这水粉头油也是她们府里没有按时给,我这才让人去采买的。” 此时柳嬷嬷带着之前那两个丫头进来。 琥珀微微怔住。 但见二人恭恭敬敬跪下,给沈南乔行礼,沈南乔扫了二人一眼,慢悠悠开口。 “这几日在兄嫂手底下讨饭吃,不大容易吧?” 岂止是不容易,简直是度日如年。 之前有侯夫人的承诺,再加上一等大丫鬟的身份,总觉得距离登天只有一步之遥。 可闹出那么大的笑话之后,能捡条命已经是万幸,还要日日提心吊胆,怕随时会被秋后算账给发卖掉。 此时见沈南乔问起,二人对视一眼,磕头如捣蒜。 “求夫人给个活路。” 沈南乔拨弄着手里的账本,视线在一干人等身上扫过。 “我这屋里,眼下还缺个一等大丫鬟的缺,你俩若是洗心革面,可以考虑补上。” 二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 松畅轩里一等丫鬟的份例,可是侯府的两倍之多。 二人立刻膝行上前,一左一右抱住沈南乔小腿,信誓旦旦保证。 “夫人恩同再造,我等必然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沈南乔清了清嗓子。 “可是这屋里一等的缺,只有一个。” 翠环和翠羽对视一眼,彼此眼里都是敌意。 沈南乔环顾四下,顿了顿又道。 “刚好我这里账目出了点问题,谁能查出来,这位置便归谁,你俩谁能上,就得各凭本事吧。” 琥珀心下一凛。 小姐身旁的大丫鬟从来只有她和玲珑两人,现在要递补进来一个,难不成是发现自己跟沈姨娘私下的勾当了? 就听翠羽抢先道。 “夫人放心,只要这账目还在平远侯府,我就有法子把人揪出来。” 琥珀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小剧场 沈南乔:以毒攻毒,这种事也不好脏了自己的手。 第80章 帮叔祖传宗接代 沈静怡这些天日子极不好过。 自打老太君寿宴搞砸之后,平远侯夫人就再没给过她好脸色。 后宅里,一个不受婆母待见的妾室,处境可想而知。 这还不打紧,最重要的是,连昔日百依百顺的宁子昱对她也日趋怠慢起来。 沈静怡不瞎,开国伯府上那个婉儿表妹明摆着是奔着世子夫人的位置来的。 原本若是沈南乔嫁过来,他们大概也就不作他想了,可偏生自己没能争取到那个平妻的位置,在旁人眼里,她不过就是个有孕的妾室。 若是太子记性好些的话,生完之后很可能去母留子,虽说在自己那个年代,便宜后妈没人爱当。 可在这种时代,记在主母名下做个嫡子,或许这孩子还更愿意呢。 思及至此,沈静怡未免有些丧气,怪就怪自己这个庶出的身份,生生把她钉死在贵妾的位置上。 本打算借寿宴翻身,孰料却被踩到尘埃里,连日常度日都成了问题。 自己只身一人在这深宅大院,既没有进项又没有嫁妆,这才体会到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窘迫。 没法子,只能让琥珀从沈南乔的嫁妆里不动声色挪用些。 她起先还保持着基本的骨气,想着绝不能白用那小贱人的银子,日后若是发达了再补上就是,才不要欠她! 可后宅花钱的速度远远超乎想象。 胭脂水粉,换季衣裳,包括给丫鬟婆子打点的跑腿钱,十两银子还没听到响儿便用光了。 这让她心生烦躁之余,又多了几分对未来的惶恐。 独立女性怎么可以做全职主妇呢?沈静怡决定想法子自救。 她想开个美容院赚钱,可这条路子需要贵妇们支持,原本寿宴是攀附结交的好机会,却生生被沈南乔截了胡。 眼下只有宫宴可以作为攀附权贵的途径,可自己此时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进宫啊。 思前想后,唯有宁子昱可以帮她。 然而这两日宁子昱和他的婉儿表妹打得火热,天天早出晚归的。 沈静怡深知此时不能撕破脸,等有朝一日自己彻底独立,那时候才有腰杆硬的资本。 这日宁子昱喝得醉醺醺回府,沈静怡一早让人准备好醒酒汤,又殷勤小意地哄了半晌。 宁子昱心情颇佳,将人搂过来。 “都说头三个月不能同房,算算日子是不是差不多了?”说着就上手去解沈静怡的盘扣,“本世子也素好一阵子了。” 沈静怡不动声色躲开。 “这才两个月,还是小心为妙吧?” 宁子昱有了些酒,此时闻言立即沉下脸。 “难不成娶了你还要让我当和尚?” “可此时同房容易流产啊。”沈静怡强自按捺着内心的烦躁,“我有些正事跟你说。” 宁子昱挥了挥手,险些把人推倒在地。 “要谈床上谈,其余免开尊口。” 沈静怡险些岔气。 “我肚子里这个是你亲生骨肉,你就不顾及些?” 宁子昱冷笑了下。 “要不是顾念你肚子里这块肉,早把你撵回娘家了。”他打了个酒嗝,“老太君寿宴的事,整个侯府都跟着你丢脸,那点便宜都让松畅轩占了去,还不全是你的错!” 沈静怡气结,但又无话可说,这次确实是她搞砸了。 她压下心头火,抱住宁子昱手臂。 “我这次有法子扳回一城。”她眼波横流,侧了半边身子,这是平素宁子昱最喜欢的角度,“只是需要世子爷帮点小忙。” 可宁子昱不上这个当。 “少来,侯府被你坑的还不够惨?” 沈静怡急急抱住他手臂,贴在他耳畔耳语一阵,果然见宁子昱的神色微微缓和下来。 “带你进宫也不是不可以。”他意味深长笑了笑,“但你得答应我个条件。” 沈静怡见他松了口,急忙贴上去。 “待我满了三个月,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宁子昱瞥了眼她日渐憔悴的脸,冷哼一声。 “你若是不能伺候本世子的话,也无妨,找个人替你也成。” 沈静怡的脸登时沉了下来,她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 “你想找谁?” 宁子昱得了这句话,立刻凑过来,邪笑道。 “你把你嫡妹弄过来,我就想法子帮你进宫。” 沈南乔? 沈静怡也顾不得有孕在身,猛地站起来。 “你是不是疯了!她已经嫁给宁肃了!” “那又如何?”宁子昱冷笑一声,“我叔祖是个太监,嫁与不嫁有什么区别?我这是日行一善,帮他传宗接代。” 沈静怡站在原地,怔怔看着床榻之上半躺的男人,陌生得像是从不认识一样。 宁子昱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抢先将话头截住。 “你想想自己眼下的处境,再掂量掂量,到底办不办。” 沈静怡原本高涨的怒火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是啊,她眼下压根没有选择的余地,不是吗? 沈静怡沉了沉,半晌才开口,声音干瘪得像是另外一个人。 “宁肃把她看的那么紧,这事儿我爱莫能助。” 宁子昱猛地坐起来,淫笑着将她揽入怀里。 “只要你肯动手,法子我早就想好了。” 沈南乔那边很快就得着了另外的信儿,柳嬷嬷一脸激愤回禀着。 “琥珀这两日悄悄又从您嫁妆里挪走了几件珠宝,约莫着值个三五千两,给沈姨娘那边送过去了。” 沈南乔匀脸的手微微一顿。 三五千两,就是在京城附近买房置地也够了。 “可知她要拿这笔钱干什么?” 柳嬷嬷压低声音。 “这个暂且不知,只知道沈姨娘买通了老太君身边的丫头。” 小剧场 沈南乔:既然你作死,那就怪不得我了。 第81章 红口白牙,别瞎说 沈南乔并没有大张旗鼓去调查沈静怡的动机,攘外必先安内,所以她决定先把内贼解决掉。 那日用翠羽敲山震虎之后,琥珀竟然还敢挪用嫁妆里的东西,且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这就有意思了。 宫宴那日她起了个大早,洗好脸之后,就叫琥珀进来给她梳头。 “我记得嫁妆里头有个九珠凤尾钗,今日拿出来吧。” 琥珀手指微微一顿,笑着看向镜子。 “那钗跟玉石珠宝混在一起,怕是要找找,小姐戴匣子里那副珍珠头面吧。” 说着就要去拿。 沈南乔笑笑,乜了她一眼。 “今日是宫宴的正日子,难不成你让我戴旧头面去丢人现眼?” 琥珀被噎了下,但很快恢复镇定。 “有套红宝石的头面是新样式,昨儿点翠坊老板才送来,我这就去给小姐拿。” “慢着,”沈南乔把人叫住,她眼神扫过去,“如今我穿戴什么,是自己做不了主了吗?” 这话声音不大,却透着厉色。 琥珀一惊,小姐从来没有对她和玲珑沉过脸,这个态度还是头一遭。 “现在就去小库房里找,距离出门还来得及,我等着。”说着冲翠羽抬抬下巴,“你跟着去。” 琥珀见状,知道逃不过,只得悻悻出了门。 不消片刻,就抱回来个首饰匣子,打开之后,那九凤钗赫然在里面。 琥珀面露得色。 “小姐瞧瞧,是不是这支?” 沈南乔接过簪子扫了一眼,便搁在一边,抬眼盯着琥珀,直到把人盯心虚了才开口。 “这九珠凤钗是我娘的遗物,颗颗都是南珠,按从大到小排列,最小的也有莲子米那么大。”她淡淡勾了下唇角,“这看着似乎不大像啊。” 翠羽恭恭敬敬拿起那凤钗,仔细看了看,跪下回禀。 “夫人,这是东珠,而且是比较劣质的东珠,通常是选了圆润饱满的去做单珠钗的镶嵌,这明显是剩下的。” 沈南乔微微蹙眉,接过凤钗仔仔细细端详着。 “珠子不好就算了,而且这工艺这镶嵌,便是给商贾女做嫁妆,怕是人家都不稀罕吧?怎么会在我的嫁妆里呢?” 琥珀后背冒汗,但脸上却佯装镇定。 “小姐在说什么啊?奴婢怎么听不大明白,这钗有问题?” 沈南乔轻描淡写把凤钗丢在地上。 “钗有没有问题不知道,但我这屋里的人,确实是有问题。” 说着冲翠羽使了个眼色,翠羽登时拿出一张当票,轻飘飘地扔在琥珀面前。 琥珀大惊失色。 “这支凤钗你当了一千五百两,却只花了两百两做一支赝品放进去,这差的一千三百两去哪儿了呢?”沈南乔觑了她一眼,“其实你不说,我也有法子能查到。” 琥珀打了个战栗,手指不受抑制抖起来。 东厂名声在外,种种手段令人闻风丧胆,小姐难不成要把自己交给姑爷? 玲珑在一旁气得柳眉倒竖,她素来是块暴炭,此时更是压抑不住半点火气,冲到琥珀面前。 “这些年小姐待你不薄吧?你怎么能吃里扒外?你明明知道那些嫁妆是小姐后半生的倚仗,还敢偷龙转凤?” 琥珀心下已经乱成一团,还在兀自嘴硬。 “你胡说,咱俩都有小库房的钥匙,焉知不是你干的?” 沈南乔原本不言不语,但见琥珀攀扯玲珑,当下冷笑一声,冲翠羽递了个眼色。 翠羽会意,拿出张单子。 “这月初二,你拿了九珠凤钗,去河坊街的金匠那里做了赝品。初六的时候又偷了祖母绿头面里的两股凤钗,初九拿的是南珠箍儿,大前日……” 还没念完,玲珑一巴掌重重扇在琥珀脸上。 “偷东西还看黄历挑日子,你也怕天打五雷轰,是吗?” 琥珀满脸通红,却不敢起身与玲珑对打,只嗫嚅着。 “都是陪嫁丫鬟,你凭什么打我!” 沈南乔起身缓缓踱步到琥珀面前,一字一顿。 “就凭她忠心护主。”两世都是。 琥珀不敢再言语,沈南乔盯着她的眼睛,半晌才道。 “今日你若是把那些东西原封不动拿回来,我可以既往不咎,但若是不能。”她笑得和颜悦色,“那就官府见吧。” 这是要绝了她的后路啊,但凡经了官,还有哪家还收她做丫鬟? 琥珀当下抱住沈南乔的大腿。 “小姐,这真不是我的错,是沈姨娘逼我做的。” 玲珑死命把人从沈南乔身上拉下来,劈头盖脸地数落。 “真不要脸,你又不是家生子儿,又没有老子娘,凭什么受她辖制?还不是自己眼皮子浅,信了人家花言巧语蛊惑!” 沈南乔让玲珑出够了气,这才冲琥珀开口道。 “银子已经被沈静怡花的差不多了,是吧?” 琥珀痛哭流涕,点头如捣蒜。 “那些东西林林总总加起来三五千银子,我也知道你填不上窟窿。”沈南乔坐在妆台前,示意玲珑给她挽发,“我现在有个将功折罪的法子,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琥珀闻言如同得了性命一般,登时膝行到沈南乔脚下,抱住她大腿。 “小姐,我愿意,我什么都愿意,这事儿是我油脂迷了心,我一千一百个愿意赎罪!” 沈南乔抿了抿鬓角,冲柳嬷嬷使个眼色。 “那就听柳嬷嬷告诉你如何去做就是了。” 柳嬷嬷依言把人带到一旁嘱咐,玲珑脸上怒气未平。 “小姐,这种人你真的还要留在身边?” 沈南乔安抚地拍拍贴身丫鬟的手背。 “放心吧,我自有打算。” 就见玲珑一脸不大相信的样子:“真的吗?您可是素来心软,路边野猫野狗都得想法子救一下,救不好还要哭半天。” 沈南乔哭笑不得,前世或许她真是滥好人,可这辈子再也不会了。 “我这次绝对不会。”她举起手指,“我发誓,若再心软,就叫我……” 话音未落,就听门口传来清嗓子的声音。 抬眼看去,就见宁肃斜倚在那里,不知道听了多久。 “红口白牙,别随随便便就发誓。” 刚刚还凶巴巴的玲珑登时敛声屏气,大气不敢出。 沈南乔既惊且喜:“你怎么回来了?今日宫宴你不是要在宫中操持吗?” 就见那人冲她走过来。 “我来接你一起入宫。” 小剧场 宁肃:接!亲自接!别人家小朋友有的,我家小朋友也要有。 第82章 当心她惦记你夫君 见宁肃亲自来接,沈南乔也没了跟琥珀周旋的心思。 柳嬷嬷嘱咐完毕,过来冲其点点头,压低声音道。 “夫人放心,老奴会盯着琥珀姑娘的。” 宁肃耳力惊人,闻言扫了眼琥珀,后者猛地打了个冷战,这种感觉简直太可怕了。 沈南乔收拾停当,让玲珑琥珀和柳嬷嬷乘坐另一辆车,随即跟着宁肃上了他惯用的那一辆。 宁肃暗暗观察她半日,也不见她有开口交代的意思,于是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沈南乔转过头,答非所问。 “我今日装扮如何?” 宁肃一愣。 他对姑娘家的衣裳首饰没什么研究,但也看得出粉团子今日精心打扮过了。 雪后初晴颜色的妆花小袄,下面是撒花百褶洋裙,头上是全副南珠头面,确实比平日隆重了几分。 “很得体。”他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什么溢美之词,“很衬你的身份。” 沈南乔满意地点点头,从随身荷包又拿出口脂,轻轻抿了抿,原本便艳红的朱唇愈发潋滟。 宁肃忽然觉得有些透不过气,他别过头,可刚刚惊鸿一瞥的红唇却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今日是给太子选妃……”他后半句话被沈南乔扫过来的眼神生生逼得吞了下去。 “我当然知道是给太子选妃啊,但负责选妃的人,自然不能太差。”沈南乔抿了抿唇,将多余口脂抹掉,“而且夫人是夫君的门面,我某种程度就是代表你的脸嘛。” 宁肃从善如流点点头,觉得这话竟有几分道理。 “今日后宫人多眼杂,我可能没法子顾到你,遇事拿不准的时候,就去让柳嬷嬷给我送个信儿。” 他一口气说了这许多,却见粉团子笑了笑。 “放心吧,我有备而来。” 宁肃本想再嘱咐两句,但是想着后宫也算是自己的地盘,哪个娘娘主子身边没几个内监呢? 于是微微松口气,顿了顿又道。 “我不知道你今日有什么计划,但万事明哲保身为上,千万别把自己搭进去。” 夫妻二人一递一句便到了宫门口,下车之前,沈南乔忽然回头。 “别忘了你之前说的,今日散了席,要跟我说的话。” 说毕也不等他回答,头也不回便跳下车走了。 这场宫宴被设在成华殿,沈南乔别出心裁安排了流水席。 因为有尚膳监的帮忙,所以在菜色的准备上别出心裁,连皇后这样挑剔的主儿,都没能说出个不字来。 不过今日宴席,沈南乔并没有居功的打算,她的全副注意力都在那几个待选的姑娘身上。 林静姝来得最早。 她在贵女圈子里不认识什么人,别人都三两成群,唯独她自己站在那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过小姑娘并不显得局促,怡然自得地坐在一隅,赏梅看景吃茶点,倒成了一道风景。 沈南乔心里暗暗称道,到底是将门出身,为人豁达,这份不为外物所扰的劲儿,很有几分母仪天下的气度。 她不由得对林静姝心生好感,正想走过去聊几句,却被人拦住去路。 定睛一瞧,是九王妃。 这几日忙的脚不沾地,她倒是没什么机会见到这位王妃,此时见人来了,她也没什么闲聊的打算,侧身就想绕过去。 九王妃笑容可掬。 “夫人若是不忙,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南乔笑得比她还亲切。 “实在抱歉,今日着实是忙,待宴席结束,再来跟王妃闲话家常。” 九王妃向来完美的面具有一瞬间龟裂,她竟然讽刺自己说的都是闲话。 不过失态也只有一瞬,她又端出恰到好处的笑。 “本来想跟宁夫人讲些厂臣的旧事,看来是我多嘴了。” 沈南乔微微颔首。 “多谢王妃好意。能讲的事,我夫君都跟我讲过了,至于他没讲的事,也没必要从旁人那里知道。” 九王妃自恃在贵女圈子纵横十余年,这还是头一次踢到铁板。 她微微眯眼。 “宁夫人心胸真是宽广。” “过奖。”她眨了眨大眼睛,满脸无辜,“我只知道,往事不可追,且惜眼前人。” 正说着,就听后面有人笑道。 “我找你半天,结果你在这儿猫着躲清静呢!” 沈南乔闻声回头,就见太师夫人朝着她走过来。 “上次你送的那锅子底料,真是好吃的没话说,连我家老爷都问,是哪里的方子。”她亲昵地握住沈南乔的手,“还有那点心,真真儿也是绝了,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沈南乔笑弯了眉眼。 “这有什么,我年礼加倍给你送就是了。” 太师夫人忙说不敢。 “怎么好意思总是白吃你的,我那嫁妆铺子新到了一批香料,回头你去挑。” 九王妃在一旁听着,笑着插话。 “表姐倒是大方。” 太师夫人像是才瞧见她一样。 “哟,老九媳妇儿也在啊。” 九王妃面色无波点点头。 “多年未见,表姐还是那么目中无人。” 太师夫人大概跟她素来不怎么对付,于是也不大客气。 “倒不是我目中无人,实在是平阳夫人太过耀眼,衬得旁人暗淡失色,自然瞧不见。” 这话含沙射影意味太过浓厚,连向来长袖善舞的九王妃都未免挂了相。 不过她到底顾忌自己身份,轻笑了下便走了。 太师夫人转脸便压低声音对沈南乔道。 “你当心些,别着了她的道,这丫头从小就阴得很。” 沈南乔大大方方回了个笑容。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嘛。” “怕就怕她想犯的不是你。”太师夫人瞧着那个背影,冷笑了下,“毕竟她和老九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怕是还惦记着你家那位呢。” 小剧场 沈南乔:容我缓缓,信息量这么大的吗? 第83章 大***主动撑腰 沈南乔前世从未听说过类似的传闻,但她很快意识到这是皇家秘辛,按理说不该多听多问的。 可太师夫人偏偏像是不足意儿一样,她好容易找到个倾吐对象,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此时简直像是像睡觉遇见个送枕头的,滔滔不绝就打开了话匣子。 “当年老九费了不少周折才娶到她,原是爱如掌珠的,后来要去就番,觉得害一个小姑娘背井离乡,就愈发觉得愧对她,所以一直是百依百顺。”太师夫人在沈南乔耳畔低声道,“她婚后两年无孕,太医把脉的时候才发现,两人根本没圆房。” 沈南乔心里咯噔一声,说不清那一刻心里涌上的究竟是什么感觉。 太师夫人浑然不觉她脸色不佳,兀自还在八卦。 “后来太后想给老九娶侧妃,老九自己说宁可无后,一生一世一双人便足够了。还说准备日后从宗亲里头过继一个传宗接代就是了。” 那看起来,九王爷对这位九王妃真是爱逾生命。 沈南乔遥遥瞧了一眼不远处正跟人把臂周旋的九王妃,不由得生了些唏嘘之情。 世人往往都是这样,生在福中不知福,待到醒悟的时候,怕是悔之晚矣。 一如前世的自己。 太师夫人这会儿才发现她面色不对,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宁肃那个身体,很可能沈南乔也没圆过房。 她语带同情地拍拍沈南乔的肩膀。 “无妨,大不了日后你也从宁家宗族里挑个顺眼的过继。” 沈南乔回过神,很想反驳两句,但又觉得这是夫妻之间的私密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太师夫人见她不语,愈发坐实了这种想法,于是想了想,又开始出主意。 “你若是实在寂寞的话,可以跟大***多套套近乎。”她随即用气音贴着沈南乔的耳朵,“她府上养了许多年轻面首,最适合给你们这种小姑娘见世面。” 沈南乔这会儿像是生吞了煮鸡蛋一样,面色红得能滴出血来。 太师夫人一眼就看出她还是雏儿,当下一副过来人的口气。 “等你尝过个中滋味就知道了。” 沈南乔以为经历过重生之事,再没有什么能让她惊诧,可眼下太师夫人这段话简直颠覆了她对三从四德的认知。 正想着,就见一群人簇拥着个中年美妇进来了。 沈南乔知道这位大***是先帝的姐姐,曾经在藩王叛乱的时候凭一己之力率兵守城,撑到援兵到来,所以不论身份还是经历,就连太后见她都得客客气气的。 按岁数算,此人今年至少也得五十开外,可她看上去仿佛只有三十来岁。 保养得极好自是不用多说,皮肤白皙细腻,眼角平整光滑,比许多刚成亲的少妇看上去还要光彩照人。 而且相较于普通贵妇,她这种年轻没有半点违和感,举手投足都是那种让人忘却年龄的活力,这在制度森严的皇家就显得颇为难得了。 听说这位大***终生未婚,孑然一人在***府,逍遥自在了大半辈子。 就听太师夫人不无羡慕地道。 “没有子女负累,又没有妾室争宠的烦恼,这人怎么可能不年轻嘛!” 沈南乔心下一动,这话倒是没错,没有操心的地方,人就是想老都不容易。 大***的眼神朝着这边瞥过来,太师夫人登时有些激动,她拉起沈南乔。 “走,我带你过去见个礼。” 说毕便不由分说把人径直拉了过去。 大***对太师夫人显然不是非常感兴趣,她甚至连掩饰都没有掩饰,那副不想应酬的字样只差写在脸上。 但太师夫人却似浑然不觉,她揽住沈南乔的肩膀快步上前,温声道。 “这位是宁厂臣新娶的媳妇儿,姑母瞧瞧,周正不周正?” 大***听闻她的身份之后,表情有一瞬间明显的迟滞,她原本都打算掉头走的,闻言又转回身来。 因着前世从未打过交道,沈南乔在心底快速地忖度了一下大***的性子。 在后宅摸爬滚打经历的多了,她知道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像外表看上去那么简单。 从大***刚刚对待太师夫人的态度来看,她显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而且十分率直,不愿应酬的人真是半点脸都不赏。 与其想法子揣摩她是什么样的人,倒不如坦坦荡荡交际。 想到这里,她规规矩矩欲行大礼,却被大***伸手拦住。 “说过多少次,人人平等,无需行这种会折寿的礼。” 沈南乔不动声色地蹙眉,这口吻怎么这么像沈静怡,她当即从善如流地接口。 “便是不论尊卑只谈长幼,晚辈拜见长辈,该有的礼数也是要有的。”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打动了大***,她居然露出几分笑意。 “厂臣这位新妇很有趣。”她上下打量沈南乔,“而且相貌也出挑,别看这小子平时拒人千里之外,倒是会挑人。只是结婚这么大的事都不通知,未免有些眼里没人吧?” 这话语嫌弃中又带着几分亲昵,沈南乔心下愈发拿不准她的态度。 而且前后两世,宁肃从没在她面前提到过大***。 不过后宅之间应酬讲究的就是圆融,她立即温婉笑笑,举重若轻地解释着。 “因着婚事仓促,所以未能广宴亲朋,而且大***身份高贵,我等也不敢贸然高攀。” 大***显然对她很满意的样子。 “你若是亲自下帖,我自然是要去的。” 一旁太师夫人惊讶地瞪圆眼睛,她这位皇姑母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随和了? 沈南乔立刻打蛇随棍上。 “若是您不嫌弃,臣妇初三便补请一桌,还望您届时赏光。” 大***点点头,正待说话,就见九王妃快步过来行礼。 “皇姑母。” 大***登时收敛了刚刚的和气,冷冷道。 “老九在前线跟人搏命,你倒是躲得快。大难临头各自飞,这话简直就是给你量身打造的。” 九王妃大概是习惯了大***的毒舌,微微做出副为难相。 “皇命难违,我这也是不得已……” 话未说完,大***便冷冷一笑。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你若是执意陪他死守,难不成皇上还能硬拆散你们不成?不过是贪生怕死罢了。” 九王妃就是再有涵养,此时也有些挂相,她原本是见大***神色轻松地和沈南乔说家常话,这才想过来凑趣儿。 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 偏生大***还没有就此罢手的意思,她转向沈南乔道。 “我带你那边去溜达溜达,免得近墨者黑,好好的小姑娘被老油条带坏了。” 说毕,不由分说挽着沈南乔的手,径直走了。 留下九王妃兀自在原地,咬碎一口银牙。 一旁听了全程的沈静怡几乎可以肯定,大***也是她那个时代的人。 就冲那句人人平等,整个大楚就不可能有人能说出来。 她见九王妃被奚落之后,定了定神,走上前去行了个礼。 “王妃可想扳回一城?” 小剧场 沈南乔:选择跟猪队友结盟往往是悲剧的开始。 第84章 总有意外收获 大***带着沈南乔见了几个皇室宗亲,她很有分寸地点到即止,没有多叨扰。 这愈发增加了大***的好感。 “老九的媳妇儿你离远些,那不是个善茬儿。” 沈南乔当即点头,表示受教,此时就见皇帝身边的内监匆匆而来。 “大***,皇上有要事相商,请您移驾去一趟。” 沈南乔立刻接口。 “刚好我这边也要准备带几位贵女去见太后,您自便吧。” 大***满意地点点头,褪下腕上手串套到沈南乔手上。 “戴着这个,太后她们等闲不敢为难你。” 这确实是意外收获,沈南乔珍而重之地套在手腕上,目送大***远去。 就听后面有脚步声响起,回头就见一张秀致的脸映入眼帘。 她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浓眉大眼,穿了件湖水蓝织银团花杭绸褙子,嫩黄素面马面裙,梳着规整的发髻,看上去就有种落落大方的味道。 沈南乔没见过她,但瞧着眉眼神韵,忽然福至心灵。 “你是周家大姑娘?” 周芳蕊没料到她能一眼认出自己的身份。 原本今日宫宴她并不打算来的,太子那小病秧子或许是很多人哄抢的对象,但对她而言,并没有多大吸引力。 但母亲说这宴会是宁夫人一手操办的,她又按捺不住那点子好奇心。 对于宁肃,她是满腔少女心的一厢情愿,虽然知道遥不可及,也不可能有结果,但就是忍不住被吸引。 对豪门贵女来说,这点子心思简直不可饶恕。 有时候人就是如此,自己得不到的,总想看看到底花落谁家了。 所以从得知宁肃娶了妻之后,她就心心念念想瞧瞧新娘子究竟长什么样。 所以非但应承了母亲进宫赴宴,甚至精心打扮了一番。 可在看到沈南乔那一刻,周芳蕊的心就沉沉坠了下去。 那不是一句好看可以形容的,那姑娘同她差不多年纪,杏眼桃腮,肤色白的近乎透明。 虽然挽着妇人髻,但五官却格外灵动,眼波流转间,把这一屋子的女眷都比下去了。 她有点失落,但又有种微妙的庆幸,她喜爱了很多年的男子,没有随随便便被糟蹋,这就让她对沈南乔产生了极其复杂的情绪。 还未等她开口,就见沈南乔语笑嫣然。 “都说周家大姑娘秀雅灵慧,今日一见才知外面所传,不如本人之万一。” 周芳蕊愈发感慨,没想到这位厂臣夫人人长得美,待人接物也是极有分寸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大大方方说了客气话,自己难不成还能翻脸吗? 于是来之前那一番暗戳戳的比较心思,登时收回去了大半。 “夫人过奖了。” 若放在前世,沈南乔或许还勘不破这姑娘的心思,可两世经历下来,她有什么不明白的? 于是亲切笑笑,指着周芳蕊鬓边的并蒂莲绢花赞道。 “这个做工倒是很精致,配色也好,很衬你今日的衣裳,不俗不媚。” 这话正道着周芳蕊的心坎儿上,她再开口的时候,语气诚恳了许多。 “这是我自己做的,京城大的首饰铺子,来来回回就那几家,要么款式雷同,要么老旧落伍,所以干脆自己动手。”说着笑道,“你若喜欢,赶明儿我送你几朵。” 沈南乔心下一动。 “我娘家陪嫁里有间首饰铺子,正是做这种小而精的东西,你若有兴趣,改日来我府上聊聊,可以算你入股。” 未出门的姑娘,虽然娘家供给丰厚,但都希望有自己的成就,她见沈南乔说的极其真诚,也有点动心。 “京城平素聚会多,女眷们无比攀比,找准这条路子,何愁赚不到钱?”沈南乔再接再厉。 周芳蕊莞尔,她觉得这位平阳夫人跟她真是极投脾气,连带着,连她嫁给宁肃这件事都显得不那么令人难过了。 九王妃远远瞅着这一幕,手中帕子都攥成了团儿。 沈静怡见状,胸有成竹地笑了笑。 “她素来如此,惯于曲意逢迎,高的低的都不得罪,若是做队友便罢了,若是为敌,着实是个可怕的对手。” 九王妃乜了眼沈静怡,见她衣饰没有品级,轻笑了下。 “做盟友也讲究门当户对,本王妃不习惯跟下位者合作。” 沈静怡面上尴尬一闪而逝。 “王妃不必出手,只需帮个小忙,脏活儿累活儿我来做。”她顿了顿,“而且事后保证不会连累到您。” 九王妃后宅叱咤多年,自然不是傻子。 “先把你的计划说来听听吧。” 沈静怡自知眼下没有跟她谈判的条件,于是凑上前,压低声音,一五一十将计划和盘托出。 九王妃眸中精光一闪,但很快掩饰住了,她冷笑了下。 “计倒是条好计,但这事儿于我又有什么好处?” “王妃甘心看她坐收渔利吗?”沈静怡看向沈南乔跟周芳蕊相谈甚欢的模样,“今日若是让她相看成了太子妃,日后这诰命夫人里,怕是要唯她独尊了。” 九王妃眼神落在沈南乔的美艳侧脸上,冷笑道。 “凭她?做梦。” 第85章 别惹护夫狂魔 夫人贵女们三三两两结伴都到了。 沈南乔转身就见开国伯老夫人扶着苏太妃朝她走来,那是开国伯的嫡亲妹妹。 看那架势,自然不会是来唠家常的,果不其然,苏太妃在她面前站定,摆出副高高在上的架势。 她早知这位太妃是个难缠的主儿,不过维持着表面客气,她还是点了点头。 “这就是沈家的家教?见着太妃都不行礼的吗?” 今日有人撑腰的开国伯老夫人明显底气足了许多。 沈南乔不疾不徐地笑笑。 “同为一品,我为何要行礼?”就见苏太妃和开国伯老夫人都怔了怔,她又道,“我念在太妃是长辈,已经点头致意了,再多,便不合适了吧?” “你……”开国伯老夫人眼瞅就要发作,被苏太妃拉了拉袖子,示意她少做口舌之争。 “今日太子妃,可是内定了?”苏太妃开门见山,也不迂回。 沈南乔耸耸肩。 “我只负责筛人选,最终定夺的还是太子,内定与否,恕我无从知晓。” 苏太妃浸淫后宫许久,冷笑道。 “你也不用跟我打太极,既然没有公开定下,就说明人人都有机会。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们苏家这次也要递人进来,你瞧着办。” “太妃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太子妃是未来国母,岂是我一个臣妻可以左右的?”她眼神淡淡扫过现场,“与其在这里为难我,太妃不如直接去跟皇上说。” “你这是拿皇上来压我?”苏太妃柳眉倒竖,“你信不信我让你父亲来管教你……” 话音未落,沈南乔便做出一副惊慌之色。 苏太妃以为她害怕了,面露得色,正待继续打压,却被沈南乔打断。 “太妃慎言,我父亲到底是外男,又不是您叔伯父兄,您叫他来,万一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我是怕有辱太妃清誉。” 苏太妃蛰伏后宫多年,从来没受过这种气,闻言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只抖着手指,指着沈南乔说不出话。 沈南乔见状环顾四周:“您撑着点儿,我这就叫人找太医来,别再因为塞人不成,气个好歹。您病了事小,主要是这大好日子,招了晦气,惹太后和皇上不满,那才事大。” 苏太妃此时恨不得把沈南乔生吞活剥了,但她也怕叫了太医之后把事情闹大,触了天子霉头可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咬牙忍气道。 “山水有相逢,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能长长久久这么嚣张。” 开国伯老夫人也随之附和道。 “再怎么嚣张,日后还不是要从宁氏一族选子嗣。”她冷笑着打量了一下沈南乔,“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免得到时候硬气不起来,谁让夫君不争气呢!” 说着,姑嫂二人准备离开,却听沈南乔在后面喝道。 “你站住。” 开国伯老夫人自以为得逞,得意洋洋回头。 “如何,你还想跟老身动手不成?” 沈南乔缓缓走到她身边,勾唇笑了下。 “跪下。” 开国伯老夫人差点叫出声,她怒极反笑。 “你让我跪下?老身这年纪,当你祖母都绰绰有余了,我……” 沈南乔斩钉截铁打断。 “都这把年纪了还只是个四品,参加宫宴都得靠小姑子,谁让自家男人不争气呢?”她一字一顿,“官大一级压死人,我大了你,不仅仅是一级吧?” 寻常命妇见比自己位份高的命妇时,通常行拜礼也就是了。像开国伯老夫人这样有了年纪的低阶命妇,哪怕是皇后,一般也不会受全礼。 不过大楚律例却清清楚楚写着,命妇相差两级以上,应行跪礼。 “若是不跪也无妨,等下让太后她老人家评评理,看看是要改改大楚律法,还是要治治开国伯老夫人的铁膝盖呢?” 苏太妃顿时有些慌张,宴席之后,她这位嫂子能拍拍屁股走人,自己可还得跟太后朝夕相对呢。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看向别处,避开了开国伯老夫人的求助视线。 沈南乔冷凝了声音。 “是你自己跪,还是等太后娘娘来了再跪?” 开国伯老夫人知道今日要栽了,可环顾四周,那么多命妇贵女,怎么拉得下这张老脸呢? 沈南乔也不勉强,抬脚就要走。 开国伯老夫人慌了神,以为她要去叫人,下意识拉住沈南乔袖子,颤颤巍巍地跪下了。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众人见有热闹可以看,纷纷围上来。 太师夫人只拿眼一扫,便猜了个七八分,她笑着打趣。 “到底是老臣家眷比较懂礼,你看看咱们京城,哪有人行这种大礼啊!” 这话明褒暗贬,开国伯老夫人只希望有个地缝可以钻进去。 沈南乔却没有就此善罢甘休的打算。 “若真是懂礼,便不会妄议他人家事,更不会随便指摘别人的夫君。” 话说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必然是这位老夫人说话口无遮拦,波及了宁肃。 可着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宁夫人是出了名的护夫,这下可算是踢到铁板了。 开国伯老夫人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刚刚那句犯了忌讳,可眼下再想收回来已经来不及,只得咬牙忍住沈南乔的羞辱。 苏婉儿原本是跟侯夫人在一起,人群外瞧见这一幕,赶紧敛声屏气躲到一边。 还好京城这些贵妇贵女不大认识她。 瞧着人群里被沈南乔折辱的祖母,苏婉儿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一旁平远侯夫人见状,故意叹了口气。 “没法子,自打娶了这个夜叉星进门,府里上上下下亲戚都得罪光了,真是罪过。”说着瞥一眼苏婉儿,“若是让她给太子说成这门亲事,怕是更不得了了!” 苏婉儿闻言心下一动,再看向人群簇拥的沈南乔时,眼里多了几分阴毒。 第86章 都对太子没兴趣 这场小小的闹剧很快便烟消云散了,快开席时,太后才乘辇过来。 承恩侯夫人仗着是太后母家亲戚,急忙带着自家嫡孙女便挤到最前面去了。 孙家这位孙小姐名唤孙如林,因是垫窝儿,生的晚,自然娇惯些,刚刚见一群人围着沈南乔,心下早就不忿。 此时见太后来了,忙不迭开口,明着是凑趣,暗戳戳上眼药。 “太后娘娘得亏您来了,否则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主人是平阳夫人呢。” 这话一出便犯了大忌,在宫中宴请,主人怎么可能是旁人,这莫不是在暗指要改朝换代? 承恩侯夫人大惊失色,急忙掐了她一把,她哎呦一声,把后面要说的话直接吞下去了。 “别胡说八道,”承恩侯夫人冲太后赔笑脸道,“孩子小,说话不知深浅,都叫我们夫妇惯坏了。” 沈南乔不卑不亢站在一旁,朗声道。 “今日臣妇奉太后之命,协助皇后娘娘摆宴,不敢自专,亦不敢躲懒,自然也未曾想过,落在旁人眼里是什么光景。” 言外之意,我尽职尽责办差事而已,你们质疑不着。 而且她把太后和皇后放在前头,也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太后点点头,今日宴席确实是她指派沈南乔安排的,而且这点风头无关紧要,最重要是太子妃出自谁家。 思及至此,不动声色瞪了自家嫂子一眼,真是分不清轻重。 皇后见状,不动声色笑了笑,伸手挽过孙如林,上下打量着。 “要说女大十八变,若是外头见着,本宫都不敢认了。”她转头看向太后,“上次见这丫头,还是个团子,这一眨眼成大姑娘了。” “多谢娘娘抬爱。”孙家这小姑娘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如林不过是蒲柳之姿,入不得娘娘法眼。” 不少人闻言暗笑孙如林脑子简单,这话听着是客套,可人家皇后可没有半个字夸奖过她长得好看。 如此傻乎乎认下了,倒真叫人感慨,若是这种人做了太子妃,日后怕不是要在如狼似虎的后宫活活被生吞活剥了。 太后暗自蹙眉,一方面恼怒皇后说话夹枪带棒,一方面又暗恨这孙如林没脑子,难当大任。 在场诸位都心知肚明,说是今日犒赏女眷,实际上还不是变相给太子选妃? 此时小太子不定埋伏在哪个角落,暗暗观察呢。 想到这里,但凡有意太子妃之位的都打点起精神,力求展露最完美的一面。 沈南乔自打今日一来便不动声色关注着林家那位小姐,毕竟前世人家才是正牌太子妃。 此时就见她孑然一人站着,连个贴身丫鬟都没带,显得形单影只。 沈南乔知道她母亲早逝,未免生起两分物伤其类的感觉,于是走上前,主动打了个招呼。 “林姑娘陪父亲在外驻守这些年,着实辛苦了,若是宴席有什么不习惯的,大可以跟我说。” 这是今日头一位跟她打招呼的夫人,林静姝客客气气地还了个礼。 “夫人不用费心多照顾我,我不过就是来凑个数而已。” 沈南乔暗道你上辈子凑数都能凑成太子妃,可见姻缘天注定这件事诚不欺我。 思及至此,她俏皮地眨眨眼。 “姑娘可别这么说,千里姻缘一线牵,姑娘的那根红线,说不定月老早就准备好了。” 林静姝见她态度亲切,也心生好感,遂大大方方开口。 “不瞒夫人,我这辈子只想保家卫国,至于男女之事,未曾考虑过。”林静姝说着叹口气,“今日也是被我爹逼着来的,不然我这会儿还在演武场呢!” 此时便听身后传来个脆生生的声音。 “静姝,你来怎么不叫我?” 林静姝闻声转身,就见周芳蕊径直扑过来,当下惊喜道。 “我不知道你也来,还以为你跟以往一样,不喜欢这种场合呢!” 周芳蕊反手握住林静姝的手。 “我也没料到你会来。”她抬眼瞧了瞧沈南乔,笑道,“不过多亏今日走了这一遭,认识了宁夫人,也算不虚此行。” 林静姝闻言,再度看向她的目光就带了几分审视和好奇,她不由眯了眯眼,对着沈南乔打量了又打量。 “确实是个美人,你输得不冤。” 沈南乔没料到她如此直白,倒是周芳蕊有些不好意思,有些尴尬地笑笑,连忙解释。 “宁夫人别误会,我对厂臣,纯属是闺阁欣赏。” 既然把话挑破了,沈南乔索性大大方方摆摆手。 “有人欣赏,才证明我眼光不俗啊,所以说还得多谢你对他这份欣赏。” 说完那两人都笑了。 女孩子的友谊似乎来得特别容易,话说开之后,非但没有预想中的尴尬,反倒有些遇到知己的小激动。 林静姝狡黠地眨了眨大眼睛。 “我还以为今日赴宴会很无聊,没想到遇到老友不说,还结交了新朋友。” 话里话外,俨然对太子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沈南乔暗暗有些傻眼,她一共就提名了三个姑娘。 眼下周芳蕊没兴趣,林静姝也没兴趣,难不成真要小太子娶那孙家的小姑娘? 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看向太后,就见太后饶有兴致地在听承恩侯夫人讲些什么,心头这才微微一松。 这厢林静姝压低声音道。 “久闻太子身体孱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我理想中的夫婿可是要弓马娴熟,至少不能输给我。” 沈南乔想起前世她在京城街头追缉凶犯,横刀立马那股子劲儿,未免暗暗替太子捏把汗。 不过既然有心想促成两人,还是得绞尽脑汁挖掘太子的优点。 “这几年太子身体调理得不错,也没有那么孱弱。”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前阵子他还在恶棍手中救下个民女。” 这话要说也不假,上次去逛人家怡香楼的游船,确实是太子出手替她解了围,虽然始作俑者是他自己。 林静姝闻言点点头。 “这么听上去,人倒是不错。” 周芳蕊凑上去打趣道。 “如何?等下要不要见见?万一看对眼呢?” 林静姝顿时摇摇头。 “我天高海阔惯了,关在后宫这方寸之地,怕是要憋出病来的。” 沈南乔闻言忙道。 “不会不会,这后宫也没有你想象中拘谨,若说微服溜出去逛逛,还是挺容易的。” 话音未落,就见两人四只眼睛齐齐朝着她看过来。 小剧场 林静姝\/周芳蕊:要说没有实战经验,绝不可能知道的这么清楚。 第87章 敢在宫里对她下药 沈南乔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解释清楚自己那话的意思。 虽然出卖太子有些不好意思,但本着对未来太子妃负责的态度,她还是原原本本将之前太子微服出宫的事情简单扼要讲了讲。 只不过隐去了逛怡香楼划船的部分。 不过冒险出宫这个举动意外博得了林静姝的好感。 “这么说,太子也是个蛮有意思的人。”她眨眨眼,“我还以为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呢!” 沈南乔见她有了点兴趣,正准备趁热打铁再多鼓吹一下,就见有个内监悄悄过来,压低声音道。 “平阳夫人,太子请您现在过去一趟。” 沈南乔心下一动,暗暗猜想这小子莫不是在哪里偷偷观察? 因为大楚十岁便男女不同席,等下开宴了之后,他可能会跟着皇上过来,但眼下是绝不可能公然出现的。 突然这个节骨眼叫自己过去,十有八九是瞧中了哪位姑娘吧? 她眼神下意识扫过眼前这两位,一个飒爽一个妍丽,看中哪个都不奇怪。 也罢,先去探探口风,自己接下来才好知道往哪个方向使劲。 之前出言不逊的孙如林眼下正围着皇后转,十有八九是想讨好未来婆婆,若真是娶了这么个媳妇,那真是不幸的开始。 思及至此,沈南乔立刻跟两位姑娘道了扰,嘱咐玲珑和琥珀留在原地不要乱走,带着柳嬷嬷,跟着那内监便走了。 今日到访女眷不少,周围很多眼生的夫人小姐,沈南乔瞧了一眼带路的内监,似乎也不是熟面孔。 她回头暗暗给柳嬷嬷递了个眼色,柳嬷嬷会意,开口问道。 “敢问这位小公公之前在哪个主子处高就?太子宫里仿佛没见过您。” 那内监头也不回,只殷勤地半侧着身子,低声道。 “奴才原本是淑妃的人……不,现在该叫淑嫔了,自从前主子被降了位份,皇后说淑嫔那里用不到这许多人,于是奴才就被派到了太子这边了。” 沈南乔闻言点点头,似闲话家常般。 “这也算高升了,那公公之前定然是很得宠的,否则也不能被派到太子宫里。” “夫人过誉了。”那内监连忙谦虚道,“伺候太子是天大的造化,奴才是沾了老祖宗的光,是老祖宗说瞧着奴才老实本分,这才有伺候储君的机会。” 沈南乔心头微动,转身冲柳嬷嬷吩咐。 “哎呀,我帕子好像落在刚刚林姑娘旁边了,你去帮我拿一趟,可别叫外人捡走,出点什么事,说不清楚。” 柳嬷嬷微微蹙眉,故意开口。 “夫人一个人行吗?要不老奴陪您过去,然后再去拿帕子吧?” “不妨事。”沈南乔背对着那内监打眼色,“你去就是了。” 柳嬷嬷点点头,领命去了。 沈南乔放慢了脚步,暗自盘算着,皇后就太子这么一个儿子,平素视如掌上珍宝,怎么可能从一个被贬宫妃那里调人过去伺候呢? 眼前这内监故意提到宁肃,本想让她放松警惕,殊不知反倒加深了她的怀疑。 因为前世宁肃曾经无意中提过,太子身边伺候的,都是经年的老人儿。 眼前这小太监不过二十许人,除非有什么特殊功勋,否则怎么可能破格到东宫呢? 思及至此,她愈发肯定眼前人的身份是假的。 这宫里敢在今日对她动手的不多,林林总总算下来,怕是只有她那个庶姐。 今日入宫的时候,她瞧见沈静怡跟在平远侯夫人身边,姨娘自然不可能参加宴席,所以她十有八九是扮成了丫鬟。 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说服侯夫人的,但来者不善,她能冒着被太子认出来的风险进宫,绝不会是吃顿饭这么简单。 唯一可能的解释,就是她准备对自己做些什么。 想到这里,沈南乔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悄无声息拔下发间用玛瑙和珍珠围成的鬓花,不动声色丢入一旁草丛中。 “公公留步,我鬓花掉了,能否等我找一下?” 前方那内监回头,果然见她头上空了一块,于是不得不停下脚步。 “夫人烦请快些,太子还在等着。” 沈南乔点点头,拎起裙子进了一旁的草丛。 就听后面脚步声纷杂,抬眼一瞧,竟是苏婉儿。 “叔祖母这是要去哪儿?”她三步两步上前,毫不见外地在沈南乔面前站定,“能否也带上我一起?” 沈南乔本不愿拉她下水,于是冷淡开口。 “太子唤我去领差事,表姑娘还是回宴席那边吧。” 苏婉儿一听沈南乔要去见太子,登时眼睛一亮,这些日子她虽然跟宁子昱周旋,但对于要做后母一事到底还是没有拿定主意。 所以今日跟着祖母进宫,也想瞧瞧,万一若是有机会被太子相中,哪怕是做个侧妃也是使得的。 他日太子若是荣登大宝,自己可就是名正言顺的贵妃啊! 孰料祖母被羞辱,苏太妃也难成事,眼下自己若想攀高枝儿,只有眼前这一条路了。 想到这里,她亲昵地挽上沈南乔的手臂。 “婉儿瞧叔祖母也没带个丫鬟,就让我跟着伺候吧。平素我在府上,也是一直伺候祖母的。” 沈南乔哭笑不得,她有心救人于水火,偏生这人就是要铁了心往里扎。 “我带了嬷嬷,等下便来,不劳表姑娘纡尊降贵伺候,你还是回去吧。” 苏婉儿笑容甜蜜,凑到沈南乔耳畔。 “事无不可对人言,叔祖母一个少妇,单独去见太子,怕是不妥吧。”她轻笑道,“让我跟着,也好替您避避嫌。” 此时就见那内监逼上来,再三再四催促。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沈南乔沉下脸,捡起之前自己丢的那朵鬓花,冷笑了下。 “既然如此,那你就跟来好了。” 苏婉儿自以为辖制住了她,志得意满地跟上。 一行三人转过竹林,眼见得那面便是皇帝宴请百官的西园了。 那内监抬手指道:“夫人请看,太子就在那边的临溪楼等您。” 沈南乔见他袖口不动声色抖了抖,些许粉末散出来,脑中电光火石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沈静怡就是用这法子跟宁子昱暗度陈仓的,若没猜错,那粉末十有八九是风月场所弄来不入流的药。 太子自然不会这么下作,那么打这个主意的,绝对另有其人。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沈南乔迅速闭气,不动声色后撤半步。 一旁的苏婉儿好巧不巧,把所有粉末悉数吸了进去。 小剧场 沈南乔:这倒好,当人肉吸霾机也是丫鬟职责的一部分。 第88章 她竟帮夫君拉皮条 苏婉儿下意识咳嗽两声。 那内监神色慌张回头,沈南乔赶紧也跟着轻咳两声。 但暗中屏着的呼吸仍然没有松开,直到走过这片地方,才出了口长气。 她小心翼翼吸气,感觉空气中只有冷冽的味道,没有药粉那股子味儿,这才略略放了心。 一行人上了前面的临溪楼,可里里外外连个人影都没有,沈南乔愈发笃定这是个圈套。 但表面上却一副疑惑的样子。 “太子殿下呢?” 那内监清了清嗓子,解释道。 “定是等的太过无聊,出去溜达了也未可知,奴才这就去找。” 沈南乔不动声色冷笑了下,随即点点头。 “那我们就在这等吧,免得太子忽然回来扑个空。” 这话正中那内监下怀,他擦了擦额头刚刚因为紧张渗出的冷汗,恭恭敬敬道。 “夫人高瞻远瞩,那就有劳二位在此等候,奴才速去速回。” 说着便急急忙忙走了。 苏婉儿不明就里,本以为来了就能见着太子,眼下多少有些失望。 她抬眼瞧了瞧沈南乔,眼珠一转。 “叔祖母不妨好人做到底,等下在太子面前多多美言几句,也算是亲戚一场。” 沈南乔心道你刚刚还威胁我,这会儿又换了副面孔。 她故意沉吟了下,慢悠悠起身,朝着外头走去。 苏婉儿登时有些没底,嘀咕着沈南乔不会是翻脸去搬救兵吧,于是快步挡在对方身前。 “叔祖母去哪儿?” “我对表姑娘不甚了解,不敢随便美言。”沈南乔不紧不慢乜了她一眼,“所以我出去透透气,万一太子回来,你毛遂自荐便是。” 苏婉儿一听,正中下怀。 这整个临溪楼半个人都没有,那内监走了,沈南乔也走了,太子回来便是两个人单独相处了。 眼见得天色愈发暗下来,自己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传出去的话,太子愿不愿意怕是都洗不脱这份干系。 一个侧妃是稳的,若是运气好的话,搞不好连太子正妃都是囊中之物。 她越想越得意,忙不迭开口对沈南乔道。 “叔祖母自便,等下开席了怕是太后和皇后娘娘要寻您,您要不先去前头宴席,太子若是回来,我就说您被叫走了?” 沈南乔故作为难。 “这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苏婉儿大包大揽,“等下太子也是要过去宴席那边的,有什么事,我转告他便是。” 沈南乔听着这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心下暗笑。 开国伯府上真是好家教,生生把孩子养的跟窑姐儿似的。 既然她本人都这么说,若真出了什么事,自己也没什么好愧疚的,于是抬脚走了。 不过出去没多远便找了个角落躲起来,不远不近看着临溪楼,想看看那内监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开玩笑,刚刚那太监袖子里的粉末不确定是什么东西,万一真是那种下三滥的药,那可是断断不能让她跟太子独处的。 虽然不知道沈静怡是怎么想法子买通宫里太监的,但这看着就像她的手笔,毕竟是惯犯。 就见片刻之后,有个身影由远及近,摇摇晃晃地进了临溪楼。 光线渐渐暗下来,沈南乔下意识眯起眼,却惊讶发现,那不是宁子昱吗! 这是怎么回事? 沈静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买通内监,就是为了给自家夫君拉皮条? 她可是一直恨自己入骨啊,就算想毁掉自己,也犯不上牺牲宁子昱吧? 大婚当日,当众逼着对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可是她沈静怡。 这么眼里不揉沙子的人,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大转变? 还是说,宁子昱误打误撞来的? 正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就感觉被人从身后拍了拍肩膀,原本全神贯注的沈南乔险些吓得尖叫出声。 回头就撞入一双熟悉的眸子里,那人长而浓的眼睫近在咫尺,似乎藏了两分她看不懂的情绪。 “你就这么只身一人跟人走了?”他语气里辨不出喜怒。 “我让柳嬷嬷去找流云了。”她压低声音,安抚道,“况且这宫里到处都是你的眼线,我吃不了亏的。” 宁肃唇角微扬,轻哼了下。 “你倒不算傻。” 沈南乔也顾不上计较他话里的调侃,又凑近了些,小声问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来的怎么会是他呢?” 宁肃眼神倏忽转冷,刚刚那点缱绻仿佛昙花一现,眉梢眼角都是锋棱。 “合该这畜生自己作死!” 沈南乔何等聪明,只此一句,便明白了大概,她惊讶地瞪大眼睛。 “怎么可能?你的意思是,沈静怡帮他,对我下药?” 因着太过惊讶,她甚至连尾音都破掉了。 “所以他该死。”宁肃一字一顿,眼中杀意毕现。 沈南乔眼疾手快拉住他,眼珠一转,冷笑了下。 “不用脏了自己的手,我有更好的主意。”未及宁肃反应过来,就听她又道,“走,送我回宴席那边。” 宁肃虽然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见小姑娘胸有成竹的样子,只略迟疑了片刻。 “你确定?” 沈南乔顺势挽上他手臂,拖着他调转方向往回走。 宁肃倒也没挣扎,只道。 “你最好是有更好的主意,否则我还得折回来清理门户。” 沈南乔脚下步子加快,唇角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放心吧,这次管保叫沈静怡自食恶果。” 宁肃把人送到宴席的时候,那边已经开席了。 她见孙如林坐在皇后下首,于是也不动声色坐到旁边,林静姝见她姗姗来迟,低声询问。 沈南乔故意迟疑了下,用孙如林能听到的音量小声道。 “太子独自在临溪楼,怕是晚点才会过来。” 林静姝虽然疑惑她答非所问,但到底没有追问,倒是孙如林闻言怔了怔,片刻之后,就见她借故离席。 沈南乔目送她远去的方向笑了笑。 真有意思,好戏要开始了呢。 第89章 引皇上自己去抓包 沈静怡原本站在平远侯夫人旁边伺候,见沈南乔全须全尾回来,大惊失色。 她下意识去看坐在太后身侧的九王妃,可九王妃却刻意避开了她的目光。 沈静怡心里愈发没底,怎么可能呢? 刚刚她亲眼看到沈南乔跟人走了啊,到底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难不成她发现了宁子昱?不应该啊,以她的性子,若真如此,怕是要闹将起来了吧? 越是不确定便越忐忑,那一只靴子迟迟不肯落下,像压在沈静怡心头的大石,让她整个人格外僵硬。 平远侯夫人浑然不觉沈静怡的变化,还兀自指挥她给自己布菜。 沈静怡恨不得把盘子扣在她头上:你儿子很可能落在人家精心准备的砧板上了!你还有心思吃。 沈南乔此时倒是无暇欣赏沈静怡的窘态,她今日安排的宴席极为丰富,甚至按照各位夫人的家乡口味,准备了不同菜色,确保每一个人都吃的尽兴。 美食最容易拉近距离,于是这些平素挑剔的夫人小姐边吃边对沈南乔赞不绝口。 她则含笑对所有赞誉照单全收,辛辛苦苦操持一场,就当是给自己的嘉奖好了。 女眷们在下头推杯换盏,上面还请了京城有名的班子,太后素爱他家的两个丑角,兴致勃勃点了几场滑稽戏。 唱了约莫两出,柳嬷嬷不动声色过来,附在沈南乔耳边,低声耳语几句。 沈南乔面不改色点点头,仿佛没事发生一般,姿态端庄地跟着看戏,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又唱了大约半出,就见孙如林的贴身丫鬟匆匆进来,低声和孙夫人说了些话。 孙夫人表情顿时变了,起身三步两步到了太后跟前,都顾不上说场面话,一脸焦急地说了些什么。 太后的脸色瞬间变冷,原本还有个世家女在旁边插科打诨,正拆解台上的笑话,此时觑着太后的表情,半个字也不敢再多说。 太后抿紧嘴角,缓缓起身,周遭原本热闹的氛围瞬间冷下来。 “哀家有些乏了,去后面歇歇,皇后,你先照应着。” 皇后何等精明,但见孙家人先后离席,就猜到事情不大对劲。 太后那点想头简直是司马昭之心,不外乎就是想让孙家女嫁给她儿子,思及至此,她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 “还是儿臣伺候母后回宫歇着吧,若是不舒服,干脆叫太医来瞧瞧。”说着就要唤人。 太后此时也无心跟她打机锋,搭着嬷嬷的手便往外走。 皇后立刻对沈南乔使了个眼色。 “平阳夫人照应着些,本宫去送母后。” 众人目送着二人离场,偌大的内殿落针可闻。 沈南乔恍若无事地笑笑。 “贵人事忙,诸位继续宴饮便是。” 眼见得两尊大佛不在了,大家说话也随便了些,周芳蕊在沈南乔耳畔压低声音问道。 “是不是太子又抱恙了?听说他三天两头卧床。” 沈南乔不忍让太子背锅,连忙解释。 “当然不是,那都是以讹传讹,太子等下就会跟皇上一起来给诸位夫人敬酒。” 林静姝眼睛扫了一圈,敏锐发现了不对劲。 “我怎么瞧着那位孙家小姐一直没回来呢?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不然太后那么匆匆忙忙就走了?” 沈南乔笑了笑,心下愈发笃定,林静姝真是做太子妃的好材料。 如此观察入微,便是日后有什么明枪暗箭,她也能替太子招架着。 想到这里,她脑子一转,决定替太子铺铺路。 “孙家卯着劲想把姑娘送进宫,包括太后在内,都觉得这个太子妃之位手到擒来。”她不动声色观察林静姝的神情,“太子委曲求全,不知道多可怜。” 果不其然,林静姝沉下脸。 “太后未免欺人太甚,太子又不是她们延续富贵的筹码,再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该是帝后做主才是。” 沈南乔掐准了她嫉恶如仇的性子,立刻接口。 “可不是,所以皇上才趁机办了这么个宴席,也是希望能借此摆脱太后对这门婚事的算计。” 林静姝微微点头。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二人正一递一句说着体己话儿,就听内监通传,说皇上来了。 以往命妇朝拜也有这种先例,皇上亲临问候一下,以鼓励诸位主母持家不易,也显示自己平易近人,与百官同乐。 但见两队太监鱼贯而入,明帝带着太子缓缓进来,后面还跟着宁肃。 整个屋子的夫人小姐依次站起来行礼。 沈南乔不动声色抬眼,宁肃朝她微微颔首,示意一切都安排好了,她的心瞬间落定,露出个志得意满的笑容来。 明帝见宴席井井有条,且众人面前的杯碗盘盏都不尽相同,不由得发问。 “怎么菜色还不一样吗?” 太师夫人抢着给沈南乔邀功:“平阳夫人按诸位的家乡口味做的,您瞧,我这就是地道的京菜。徐侍郎夫人那就是麻辣口的川菜,那边还有淮扬的汤菜。” 明帝连连点头。 “宁夫人有心了。”说着转头看一眼宁肃,又转过来面向众人,“都说妻贤夫祸少,在座诸位都是贤内助,有你们,朝堂才得以安定,百官才能心无旁骛为国效力,朕敬大家一杯。” 众人欣然举杯。 太子趁机环视屋内,眼神落到沈南乔身上时,沈南乔下巴微微朝着林静姝方向点了点。 他顺势望去,就见个五官灵秀的姑娘,看着便有几分飒爽,但那姑娘瞧他的眼神…… 怎么带了几分怜悯呢? 是他眼花了吗? 太子定了定神再去看,发现自己一开始的判断并没有错,对方看他像是在看什么等待救助的小猫小狗一样。 这就奇了,他堂堂一国太子,什么时候需要人同情了? 素来对自己颇具自信的小太子这一刻没来由有些心虚,他下意识低头,确认了下衣服鞋子都是完备的,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啊。 林静姝见状,愈发觉得小太子这些年可能在宫里备受欺凌,否则怎么会因为旁人一个眼神就自我检视呢? 明帝将这一幕眉来眼去尽收眼底,心中暗暗欣慰,自家儿子也到了对女孩儿开窍的年纪了。 虽说这林家有些食古不化,但到底是自家阵营的,而且瞧着林家姑娘眉清目秀,跟朗儿倒也般配。 想到这里,他暗暗点头,觉得沈南乔果然眼光不俗,这可比孙家那位五官模糊不清的小姐强多了。 也正是到了这时,他似乎才发现不对:“太后和皇后呢?” 终于来了! 算算时辰,这个时候,该发生的也已经发生了。 沈南乔不动声色弯了弯唇角,主动站了出来。 第90章 抓奸抓了俩姑娘 众人目光都集中过来,就见沈南乔低头回禀。 “太后娘娘身体略感不适,皇后伺候她老人家回宫小憩。” 明帝原本已经落座,闻言登时起身。 “大好的日子,母后怎么身体不适了呢?也罢,朕亲自去瞧瞧。” 皇帝要表孝心,众人也不好心安理得地坐着继续吃,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奔慈宁宫而去。 太子趁机凑到沈南乔身边,压低声音道。 “那林家大姑娘到底怎么回事,她看孤的眼光为什么怪怪的?” 沈南乔不好说出实情,于是迂回道。 “她常年随父驻守边关,见的都是讨生活的粗人,想是觉得太子俊秀非凡人中龙凤,故而眼神有些不同。” 太子虽然年纪小,但却不傻,这崇拜和怜悯他还是分得清吧? 不过沈南乔显然没有多纠缠这个话题的意思,因为慈宁宫咫尺之遥,很快便到了。 进去之后,孰料里头除了几个宫女,并无旁人。 明帝板了脸:“太后娘娘去哪儿了?” 几个大宫女面面相觑,无人敢吱声。 宁肃上前半步,沉声道。 “太后身体违和,这冰天雪地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便是灭你们九族也不足以抵偿之万一。” 他平素积威日盛,此言一出,那几个宫女立刻吓得唯唯诺诺。 “皇上明鉴,太后娘娘她……去了临溪楼。” 那临溪楼是夏日赏景的地方,这数九寒天,太后去那里作甚? 就在众人百思不得其解时,明帝已经率先走出了慈宁宫。 临溪楼距离慈宁宫离得不算远,也就半炷香的工夫便走到了。 远远就见太后身边的嬷嬷站在台阶下头,满脸不自在的神色,见皇上来了,边上几个宫女都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明帝厉声喝道。 “到底怎么了!” 在场所有宫女嬷嬷都齐齐跪下,大气不敢出。 明帝冷笑一声。 “母后身边人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连朕的话都置若罔闻。”说毕就要往里走。 那嬷嬷着了急,拼死上去抱住明帝的大腿。 “奴婢斗胆请皇上留步,里头的事儿有些复杂,怕污了您的眼。” 这话一出,在场诸多夫人小姐都紧张起来,大家都是后宅摸爬滚打过的人,那里头势必有什么不名誉的事儿。 怕不是哪个宫妃跟人搅在一起了,此时众人纷纷后悔,不该跟过来。 可事已至此,骑虎难下。 明帝冷笑了声。 “我大楚后宫光明正大,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朕倒要看看是什么污糟事儿!” 话音未落便踹开那嬷嬷,径直上了临溪楼,宁肃紧随其后护驾。 沈静怡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不忍入目了。 自从刚刚沈南乔安然无恙回去,她那颗心便一直悬在半空。 沈南乔全身而退了,可宁子昱却不知情,那现在临溪楼里又会是谁呢? 沈南乔也看到了她的表情,二人视线在空中相交,她弯着眼睛笑了,沈静怡的心登时落到谷底。 明帝健步如飞,三步并两步上到顶楼,一脚踢开了半遮半掩的雕花门。 一声惊呼。 下面所有人都听见了年轻姑娘的尖叫声。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原本刚刚还想着能避就避,可这会儿一听楼上动静,又觉得横竖是天塌砸大家。 太师夫人一马当先上去了,众人见状,也争先恐后追了上去。 刚刚那扇雕花木门因为用力过猛,现在还在来回晃动着。 从半开的门里就看见太后脸色铁青坐在八仙椅上,眼中再无往日的淡然。 明帝一张脸黑得吓人,皇后正在旁边给他揉胸口顺气。 一旁软榻上,有个姑娘背对着门口,衣衫不整地坐着,肩膀不住抽动,地上则跪着个男子。 最诡异的是,孙家姑娘站在太后旁边,衣裙像被揉搓过,眼里全是泪水,鼻头也是红彤彤的。 这便有意思了。 一男一女偷情被抓情有可原,但这现场却有两个衣冠不整的姑娘,是怎么回事? 太师夫人眼尖,登时回头压低声音道。 “那不是平远侯府的世子吗?” 平远侯夫人原本落在最后,听到这一句大惊失色,急忙分开众人挤到前面。 她脑子轰地一声,感觉要炸开了。 那地上跪着的,不正是她儿子吗? 另外两个都是姑娘家,自然不好直接问,明帝眸子厉光一闪,冲宁子昱喝道。 “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宁子昱此时还有些云里雾里,床上躺着的明明应该是沈南乔啊,怎么会变成苏婉儿呢? 而且后面突然又来一个,他还以为是沈静怡想玩双飞。 可谁知道太后带人突然上来,燃了灯烛之后竟发现,那是个陌生面孔。 此时见明帝震怒,也不敢说实话,只是磕头如捣蒜。 “臣醉酒一时糊涂,罪该万死!” 明帝不怒反笑。 “大楚开国数百年,还从没听说有人敢在宫里醉酒行这淫乱之事!”他眼尾扫过太后,“而且还是两个姑娘!” 太后脸色已经不能看了。 一旁孙如林泪眼婆娑,连忙跪下。 “皇上明鉴,这根本不关臣女的事。” 皇后一打眼就已经猜到了八九分,她恨孙家竟然想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算计自家儿子,于是故作不解地开口。 “好端端的,你不在里头跟你母亲吃席,跑到临溪楼作甚?” 孙如林结结巴巴:“我弄脏了衣服,想找个地方换。” 皇后挑眉:“慈宁宫那么近,为何要跑到临溪楼来?” 孙如林答不上来,她总不能说是自己想来碰碰运气,能不能偶遇太子。 结果万万没想到的是,上得楼来便听见里面有可疑之声,进来险些被人扒了衣裳。 万般窘迫之下,她抬眼就瞧见人群中的沈南乔,于是想也不想便抬手指过去。 “是她怂恿我来的!” 小剧场 沈南乔:你小名是不是叫甩锅侠? 第91章 你这通奸倒是真熟练 众人的目光下意识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沈南乔不卑不亢站在那里,神色并未因这句话而有所慌张。 宁肃眸色微动。 就见沈南乔缓缓走上前,在距离孙如林一箭之地的位置站定。 “孙姑娘说,是我怂恿你来临溪楼的?那可否当众告知,我是在何时何地跟你说过这句话的?”她环视众人,眼神最后又落到孙如林身上,“我自从入席到现在,刚刚那是跟孙姑娘说的头一句话吧?” 林静姝闻言也从后面走进来,冲帝后快速行了个礼。 “臣女愿意为宁夫人作证,因为刚刚在宴席中,臣女的位置就在孙姑娘和宁夫人中间,宁夫人确实没有跟她说过半句话。” 周芳蕊跟着上前。 “臣女也愿作证,当时臣女在宁夫人的另一侧,也压根没瞧见她跟孙姑娘说话。” 这两位都是有头有脸的贵女,若说联合起来欺君,可能性不大。 皇后点点头,看向孙如林。 “孙姑娘怎么说?” 孙如林眼神怨毒,化成无数眼刀射向沈南乔。 “她虽然没有明说,但言外之意就是故意泄露太子行踪,引我来这。” 沈南乔轻笑了下,笑意却未及眼底,她沉了脸,一字一顿。 “孙姑娘受了惊吓,际遇固然令人同情,但当着圣驾信口开河,这就有些不妥了吧?” 孙如林猛地站起来。 “就是你亲口说的,太子在临溪楼,你敢说你没说过?” 沈南乔点点头:“是我说的没错。” 太子此时忍不住插言:“可我今日根本没到临溪楼来。” “是吗?”沈南乔故作惊讶回头,“可有个内监却说太子殿下有事传召臣妇,让臣妇来临溪楼。当时在场好几个人都听到了,不信您可以问。” 人群中顿时有几位夫人点头,表示自己确实听到了。 太子这会儿大概也明白过来几分,他扫了眼孙如林那张五官模糊的脸,转身冲明帝行了个礼。 “父皇明鉴,儿臣从未有此一举。” 明帝点点头,太子这一日都跟他在一处,几乎寸步不离。 “那就奇怪了。”沈南乔觑着明帝的脸色,“可到了却发现太子殿下不在场,那内监说去叫,便再没回来。” 明帝不是傻子,话说到这个份上,就知道是有人想坑沈南乔,没想到误打误撞坑了别人。 就听沈南乔冲孙如林又道。 “孙姑娘说,是臣妇透露太子在临溪楼,所以你来了。”她回头瞧了瞧林静姝和周芳蕊,“可在场听见这话的明明还有这两位姑娘,怎么她们没来,偏你一人来了?” 这话无异于赤裸裸打脸。 一个待字闺中的黄花大闺女,捕风捉影听到蛛丝马迹就主动去寻男人,说出去简直丢死人。 而且孙家司马昭之心,这下等于赤裸裸暴露在众人面前。 孙如林羞窘交加,接不上话。 说到底,是她心怀鬼胎,这才落了下乘。 沈南乔恭恭敬敬冲明帝行了个礼。 “今日之事,定有蹊跷,有人能在天子眼皮底下公然假传太子旨意,怕是早有预谋。” 明帝沉了脸,转头冲宁肃道。 “给朕查!朕就在这听着,不用顾忌旁人。” 宁肃微微颔首,出列走到沈南乔跟前,眼神鼓励。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沈南乔将白天发生之事一五一十讲了一遍,末了看了眼床上那位衣冠不整的姑娘。 “臣妇路上遇见了开国伯家的苏小姐,硬是要跟来临溪楼。臣妇因为随后要操持宴席,不敢怠慢,只得先行离开,后面的事,不得而知,不敢乱说。” 这还需要说什么? 一个是想巴结太子,一个醉酒误闯,那可不就是想睡觉来了个送枕头的,天雷勾动地火,事情自然而然就发生了。 宁肃点了点头,眼神落在孙如林身上,后者一个激灵,有种芒刺在背的惊恐。 不过宁肃并未对她说什么,而是看向跪在地上的宁子昱。 “你为何无故来临溪楼?”宁子昱哆哆嗦嗦正待回答,就听宁肃意味深长又开口,“不必拿醉酒那一套说辞来搪塞,前殿距离这里少说也有一炷香时间,你便是失了智,都不可能误闯到这里,何况只是醉酒。” 宁子昱感觉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宁肃审讯的手段名声在外,自己眼下若是不从实招来,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可他敢说自己原本要下药的目标是沈南乔吗? 怕是刚开了个头,就要被叔祖拖出去喂狗了吧? 宁子昱兀自思考着。 就听皇后忽然出声。 “苏姑娘为何执意要跟平阳夫人来临溪楼?也是为了见太子吗?” 苏婉儿浑身一震。 她虽然不是长在京城,也知皇后就这么一个嫡子,显然不会看上她这样破败勋爵家的女孩儿。如果此时承认了,一个攀高枝儿的大帽子扣下来,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心念电转间,她随便抓起件小袄披上,跌跌撞撞跪着膝行到皇后跟前。 “娘娘明鉴,臣女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高攀太子。”她咬紧下唇,豁出去道,“臣女跟表哥其实早已互生情愫,奈何不敢跟府上明言,所以一时糊涂,才出此下策。” 这时候承认私通,总比承认对太子有预谋要来得好。 这话猛地提醒了宁子昱,他立刻接口。 “对对,因为臣一直有意表妹做正妻,但又怕父母不允,所以想说生米煮成熟饭,没想到惊动了圣驾。” 这话听上去虽然漏洞百出,但细想之下也算合理。 太子冷笑一声。 “久闻世子善于生米煮成熟饭,今日一见,果然是驾轻就熟,战场都拓展到宫里来了。” 一旁林静姝闻言,诧异地看了眼太子,说好的小可怜呢?怎么敢仗义执言? 不过这个样子倒是很有男子气概,心下不由得对他生了几分好感。 宁子昱哪敢跟太子顶嘴,当即唯唯连声。 宁肃闻言连眉毛都没有动,他视线在众人面上缓缓掠过,最后落在宁子昱身上。 “那太监是怎么回事?” 宁子昱登时傻了眼,他只负责享受,那安排的事都是沈静怡办的啊。 天知道她是怎么买通宫里太监的? 然而此时他若是供出沈静怡,旁人也不会信吧,自家宠妾帮夫君拉皮条,听上去就有些匪夷所思啊。 可宁肃目光如炬,他有种无所遁形的恐慌,只得下意识把目光投向沈静怡。 沈静怡比他更加慌乱,自己身上可是还背着个产后行刑的罪名呢! 想到这里,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于是在一干看热闹的夫人当中,她小心翼翼后退,一步步挪到楼底。 偏生沈南乔不想让她好过,恰如其分地接口。 “咦,今日世子贵妾也来了吗?怎么扮成了丫鬟,是来伺候世子的吗?感情真是好呢。” 此话一出,全场目光明晃晃都集中到了正准备溜之大吉的沈静怡身上。 小剧场 沈南乔:追光都给到她,反派人物的高光时刻。毕竟随时可能下线,且聚焦且珍惜吧。 第92章 当众验身是否失贞 沈静怡僵硬地站定在原地,心里翻来覆去把沈南乔骂了一百遍。 这不是她想象中的局面,如果按照编排好的剧本,此时沈南乔应该已经被宁子昱睡了。 而一顶天大的绿帽扣在宁肃头上,他但凡还要脸,就不得不替他们周全。 然而此时此刻,那对曾经把她踩在脚底下的夫妻,正以上位者的姿态睥睨着她。 皇后挑了挑眉毛,轻笑出声。 “臣妾在后宫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听说宠妾扮成丫鬟进宫的,你们这是玩的哪一出啊?” 明帝不耐烦听这些腌臜事儿,直截了当问沈静怡。 “今日之事,你知情吗?” 沈静怡电光火石间做了判断,她本能选择自保。 “回禀皇上,臣妇从一开始就在宴席上伺候婆母,未曾去过其他地方,所以不知情。” 平远侯夫人的眼神如利刃般射过来,刚刚有那么一瞬,她还指望沈静怡可以替她儿子顶罪的。 皇后耸耸肩,未置可否,她转向明帝,恭恭敬敬道。 “那么臣妾来捋顺一下整件事吧,平远侯世子跟这位开国伯府的姑娘两情相悦,怕双方家里不同意,于是借了皇宫的地盘暗度陈仓,准备生米煮成熟饭。” 她将目光投向孙如林。 “至于孙家姑娘呢,道听途说太子下落,怕是想去联络下感情,结果好巧不巧赶上了这种事。”她似笑非笑地看一眼孙夫人,“这话要是传出去,姑娘清誉怕是不保啊。” 一直缄默不语的太后忽然别过头。 “皇后慎言!” 皇后无辜地看向明帝。 “臣妾也是好意提醒,毕竟一个未出门的清白大姑娘,在这临溪楼这么久,发生什么咱们也不清楚。” 孙夫人的脸涨得仿佛猪肝,孙如林抢着起身解释。 “我进来的时候,他俩已经……我只是被拉扯了几下,压根没发生别的事。” 可这话显然没有什么说服力,孙夫人手足无措地看向太后,太后斩钉截铁开口。 “喊验身嬷嬷来,带她俩下去验身!” 这话一出,现场鸦雀无声。 这等于是公开处刑,虽然能还姑娘们一个清白,但毕竟跟成年男子共处一室,哪怕还是完璧,但传出去,于日后婚事也大大不利啊。 开国伯家的姑娘无所谓,横竖一个四品伯爷,嫁到侯府也算高攀了。 可孙如林可是太后心下要许给太子的人选,就这么折在宁子昱手里,怎么能让人不恨得牙痒痒呢! 太后露出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冷笑,不阴不阳看向宁子昱。 “哀家记得,平远侯府上这位世子不是头一次出这种事吧?” 宁子昱一个激灵。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缓缓站起身来。 “之前听闻他要娶的正妻本来是平阳夫人的,可就是因为跟人家的庶姐闹出些不名誉的事,才断了这门亲事。”如蛇一般不怀好意的眼神落到沈南乔脸上,“可有这回事?” 沈南乔并没有想象中无地自容,她毫不畏惧回望太后。 “确有此事,世子德行有亏,罔顾礼义廉耻。道不同,索性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被影射的沈静怡垂着眼睑,缩在袖中的双手死死掐住掌心,直至掐出深深一排月牙印,她亦浑然不觉。 宁肃桃花眼里闪过似有若无的笑意,微微侧身挡在沈南乔前面。 “多亏他德行有亏,让臣捡了这个便宜。” 这话护妻的意味太过明显,不少夫人都流露出由衷艳羡的目光。 唯独在人看不见的角落,九王妃暗暗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她沈南乔何德何能? 就因为她年轻鲜艳,自己当初也名动京城的美人,他为何没有一丝一毫动心? 屈辱,愤怒,不甘,一时间涌上心头,可再不平,此时也只能忍着。 她微微低头,掩去脸上的情绪,再抬头时,又是那个无懈可击的九王妃。 此时就见尚仪局的验身嬷嬷带着苏婉儿和孙如林回来,众人一下子竖起耳朵。 “回禀太后,这位孙姑娘还是完璧。” 孙夫人猛出一口长气,心头一块大石头落地。 好歹是保住了女儿身,就算高攀不了太子,只要太后不倒,日后下嫁个世家子弟还是不成问题的。 就听那嬷嬷又道。 “至于这位苏姑娘,已经破瓜……”后续的话,便淹没在众人的惊呼声中。 苏婉儿双手掩面,痛哭起来。 皇后眼中闪过鄙夷,出口的话却带了几分纳闷。 “苏姑娘哭什么呢?你跟宁世子不是两情相悦吗?” 苏婉儿知道自己今日栽了,带着这样一个污点进门,便是成了世子夫人,日后也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若是在老家,吃了这种大亏,她必定要跟那人死磕到底,哭也好闹也好,总归要给自己讨个说法。 然而这是皇宫,自己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除了哭着示弱,还能怎样呢? 皇后转身吩咐大宫女。 “去,把开国伯老夫人请来,给她道喜,就说府上要办亲事了。” 沈静怡闻言猛地抬头,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她心心念念许久的世子夫人宝座,就这样替人做嫁衣了? 沈南乔反应奇快,迅速上前两步,冲沈静怡温煦笑笑。 “恭喜沈姨娘,腹中孩子终于有了嫡母,你也可以安心了。” 第93章 逼急了连自己都打 沈静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熬过这一晚的。 安国伯老夫人从苏太妃处匆匆赶来,原本要哭天抢地,结果进门就被太后一个眼刀堵回嗓子眼里。 愣是憋得满脸通红。 “既然人家小儿女情投意合,又何必棒打鸳鸯?”太后面无表情乜了地上跪着的那二人一眼,“哀家今日就做个月老,给二人指婚好了,横竖一个未娶一个未嫁。” 开国伯老夫人满脸不情愿,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自家孙女一眼。 到手的太子侧妃飞了,变成世子夫人,还得当便宜娘,任谁也不乐意! 宁子昱则是万万没想到能如此轻易逃出生天,还赚了个媳妇儿,虽然没睡到沈南乔多少有些遗憾,但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他正要谢恩,就听太后又道。 “但平远侯世子品行不端,竟在宫中行不轨之事。这世子的封号,就免了吧。” 这是明晃晃的打脸啊! 平远侯夫人大惊失色,侯府几代功勋,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若真被褫夺了封号,日后阖府上下哪里还有脸出去见人呢! 她扑通一声跪下。 “太后开恩,宁家兢兢业业为国尽忠,还请多少顾及忠臣的脸面。” 太后闻言冷哼一声。 “哀家倒是想顾及你们的脸面,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敢在宫里行事,把皇上和哀家的脸面放在哪里了?” 平远侯夫人慌了手脚,只顾磕头。 “臣妇回去一定严加管教,还请太后高抬贵手。” 太后将目光投向宁肃,不冷不热道。 “厂臣的意思呢?到底也算是你府上的家事。” 宁肃立刻拱了拱手。 “一切凭太后定夺,此事微臣绝不姑息,回头定然转告他父亲,好生管教。” 若不是场合不对,沈南乔险些因这段落井下石的话笑出声。 明帝也是有气没地方撒,闻言立刻摆摆手。 “既然如此,就按太后说的去做吧。” 皇后亲自上前扶起满面沮丧的侯夫人,笑道。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还要恭喜夫人得了个好儿媳。”说毕转向苏婉儿的方向,“苏姑娘进门便喜当娘,也值得恭喜。” 但见这几个人被阴阳得无地自容,却又不敢说什么,毕竟是自己肖想人家嫡亲的儿子在先。 平远侯夫人狠狠瞪了一眼苏婉儿,还没进门就害得昱儿被褫夺了封号,真真儿是丧门星。 苏婉儿因为当众被验身,自觉里子面子都丢尽了,再加上进门就有个未出生的孩子等着叫娘。 诸多情绪一起涌上心头,未免悲从中来。 这一次不似刚才做作,是货真价实地痛哭失声。 好端端一场宴席搞成这样,明帝心里很是不高兴,他乜了眼跪在地上的宁子昱,吩咐左右。 “去前头把他爹叫来,亲自把儿子领回去。” 沈南乔急忙别过脸,生怕在这种场合笑出声会影响自己的端庄形象。 宁肃贴到她身侧,低语道。 “这就满意了?” 沈南乔也往宁肃的方向贴了贴,落在外人眼中,俨然恩爱夫妻说私房话, “不省事的新任夫人,唯恐天下不乱的贵妾,又因褫夺封号要被亲爹收拾,林林总总加在一起,够他受的了。” 侧目见宁肃依然绷着脸,她微微勾了唇角,意味深长开口。 “对于有些人来说,一棍子打死并不是最好的法子,肉体上和精神上双重凌迟,才是最痛苦的。” 宁肃闻言,原本冷凝的表情略略有些松动,他冷笑了下。 “还不够。” 平远侯匆匆赶到,大抵路上已经听说了事情始末,进门冲皇上和太后行礼之后,抡圆了就给宁子昱一个大嘴巴。 “无耻的畜生,平时品性不端就算了,竟然胆大包天,闹到宫里来了!” 平远侯这一巴掌用尽了全力,宁子昱的脸肉眼可见肿起来。 此时他也不敢辩驳,跪在地上唯唯连声。 平远侯跪在明帝面前,又用力扇了自己两耳光,用力之大,连鼻血都喷出来了。 “臣教子无方,有辱圣听,实在是罪该万死。”说着便磕头如捣蒜。 沈南乔心底冷笑一声,平远侯真是懂得以退为进,他先声夺人摆出这种姿态,明帝便是有火也不好往他身上撒了。 果不其然,明帝原本阴沉的脸色略缓了缓。 “虽说子不教父之过,但朕也知道你尽力了,太后既然褫夺了他世子封号,也算是个教训,带回去严加管教就是了。” 平远侯如蒙大赦,也不敢多逗留,带着侯府的一干人等告退走了。 闹了这么一出,众人也没心情再继续饮宴了,但文武百官还在前头宴席等着。 明帝只得强打精神,准备先去安抚群臣。 而更让他焦心的是,这么一闹,给太子相看的对象尚且没有着落。 皇后这会子把察言观色的本事发挥到极致,当机立断调了人手,送诸位夫人小姐去前头宫苑继续用膳。 孙夫人已经无颜再留下,匆匆告了罪,提前带着哭哭啼啼的孙如林走了。 沈南乔随着众人走到外头庑廊底下,不动声色回头瞧瞧,见太子跟上来,赶紧见缝插针询问。 “如何,相中了哪个?” 太子刚刚全副心神都在那出闹剧上,被沈南乔一问,倒有些踟蹰了。 沈南乔见他迟疑,当下打蛇随棍上。 “镇国公府上那位林姑娘,你瞧着如何?” 太子回忆起她那怜悯的眼神,觉得一言难尽,赌气的话脱口而出。 “不如何。” 沈南乔认定小少年性子别扭,十有八九是害羞了,于是笑着点点头。 太子见她如此,心下愈发慌乱,语气也有些支支吾吾。 “你别胡思乱想,我都说了不如何,你别乱点鸳鸯谱。” 沈南乔耸耸肩:“我可什么都没说,只是随口问问,是你自己想多了吧?” 太子也觉越描越黑,正待捋顺思路再解释,却被身后冷凝视线吸引了注意力。 回头一看,果然是宁肃在不远处看他。 太子不敢在这个节骨眼招惹大伴,只得急三火四嘱咐沈南乔。 “你等下别跟父王乱说,太子妃一事,还需从长计议。” 沈南乔暗自觉得好笑,原本她还没胡思乱想,太子这副模样,倒让人不得不多想了。 宁肃缓步走到沈南乔身边,太子不欲触霉头,匆匆瞪了一眼沈南乔,随即走了。 宁肃双手搭在沈南乔肩上。 “你觉得那个传话的内监,会是谁的人?” 沈南乔的目光越过前面的一干人等,落在形单影只的九王妃身上。 沈静怡在宫里没有人脉,势必是借了旁人的势,不知怎地,她总有种预感,这事儿跟九王妃脱不了干系。 只听宁肃又道。 “我把所有内监都带过来的话,你能认出那人吗?” 沈南乔转身看他,眼睛亮晶晶地,轻笑一声。 “你觉得那人还会在宫里吗?” 第94章 想拉我下水,没门 宁肃只一瞬,就明白了沈南乔的弦外之音,他眯了眯眼,有种猛兽蓄势待发的气势。 “这人除非就地蒸发,否则在我的地盘,绝不可能无故消失。”他转向沈南乔,柔和了声音道,“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吗?” 沈南乔努力回忆。 “个子不高,容长脸儿,约莫二十来岁,看着很年轻。”她顿了顿,又补了句,“而且看着极眼生,不像是在这几个宫里活动的。” 宁肃若有所思点点头。 “我心里有数,掘地三尺,也会把这人找出来。” 厂卫有自己的情报网,按理说宫内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可宁肃却说要掘地三尺,可见这是个漏网之鱼。 什么人能熟知厂卫的办事手段呢? 沈南乔心下一顿,虽然心中有很多话要说,但这里实在不是合适的地方,她只得言简意赅地嘱咐。 “那你万事小心,对方可能很熟悉你。” 宁肃微怔,随即自负道。 “普天之下,真正熟悉我的人可能还没出世。” 可当年他就是被小皇帝算计,才丢了性命。 不过沈南乔不想在此时打击他,来日方长,有时间慢慢纠正,于是转了话题。 “等下是不是还要随驾去前殿?那晚些散了席,你能来接我吗?我想跟你一起回去。” 小姑娘弯着大眼睛,完全没有劫后余生的狼狈,仿佛今日差点着了道的不是她一般。 宁肃不知道该说她心大,还是该说她豁达。 他笑了笑,带了点显而易见的安慰意味。 “前殿宴席很快就能结束了,到时候是后宫自己的除夕宴,那会儿我就能走了,带你去个好地方吧。” 沈南乔眼睛登时亮了亮,没有什么比折腾一天之后,还能有个惊喜更值得期待了。 她笑着挥挥手:“那我就安心等着啦。” 说毕快走两步,跟上了前面众人的步伐。 林静姝一直在放慢脚步等她,见沈南乔上来,立刻凑过去道。 “都说厂臣杀人不眨眼,没想到对你这么温柔啊。” 沈南乔:杀人不眨眼,这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她想了想。 “夫妻同体,是要互相陪着一辈子的,付出自然也是相互的。他对我好,我自然也会加倍对他好啊。” 林静姝倒是头次听这样的言论,不由得怔住了。 “我母亲常说,妻以夫为天,虽然大家都这么说,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今日听你这话,原来这夫妻之道,竟然是相互付出的?” 沈南乔笑着挽住她手臂,俨然真正的闺中密友。 “两个素不相识的人能成为夫妇,除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要彼此努力才能顺遂一生。”她话锋一转,“尤其在皇宫这样的地方,关系盘根错节,若是彼此不互相支持,怎么抵御风霜刀剑呢?” 前头林静姝还听得津津有味,后面见她突然把话题转到宫里,登时警惕起来。 不过沈南乔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让人怀疑刚刚的话是不是只是一带而过。 “我府上过两日要办宴,到时候给你下帖子吧。”沈南乔笑容甜美地蛊惑着,“很有意思的宴席,保准跟你之前参加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林静姝急急点头,她正愁在京城人生地不熟,没个消磨时光的地方,这不是想睡觉就来了个送枕头的嘛。 二人边说边走,就见太后身边的掌事嬷嬷匆匆过来,冲沈南乔福了福身。 “太后娘娘叫您过去一趟。” 沈南乔明白,这是刚刚的气儿不平,现在要找个人出气呢。 不过她倒是没什么害怕的情绪,毕竟孙家刚刚丢了那么大一个丑,太后就是再不高兴,也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生事。 于是她转头冲林静姝笑笑:“我回去就叫人给你送帖子,咱们到时候见。” 林静姝还有几分担心,压低声音道。 “要不要我去前头,给厂臣带个话儿?” 沈南乔感念于她用心良苦,初相识的小伙伴能做到这份儿上,着实不易,但她不能拉人下水。 “放心吧,说不定是叫我去领赏呢。”她开了句玩笑,点点头,随即跟着嬷嬷走了。 太后径直回了慈宁宫,沈南乔进去的时候,瞧见九王妃也在。 这倒是不稀奇,听说这几日她一直在太后的偏殿住着。 二人原本正在聊什么,见沈南乔进来,登时止住了话头。 太后抬眼瞧她,伸手屏退众人。 “现在没外人,你跟哀家说句实话,今日这事儿,是不是都在你算计之内?” 沈南乔迎着太后的目光。 “孙家姑娘的事,臣妇属实不知情。”她余光扫了眼九王妃,“但透露太子行踪,确实是有意为之。” 太后闻言登时挑了挑眉,就听她又道。 “臣妇确实不知那内监是假扮的,以为太子确在临溪楼。原本想着,若是这三位姑娘知道太子下落,谁主动去一探究竟,便说明谁心诚。”她故意叹息一声,“谁知道竟然是这样大一个圈套,可惜了。” 太后冷笑一声。 “平阳夫人真是巧舌如簧,刚刚当着众人还说,明明都听见了太子在临溪楼,另外两人不动,偏生如林丫头去了。”太后语气陡然凌厉,“这会儿又变成了谁去就是谁上心,里外里的话都让你说尽了!” 沈南乔挺直腰板。 “若太子真在临溪楼,孙姑娘自然就成了太子妃角逐里最大的优胜者,可偏偏太子不在,那追本溯源,始作俑者应该是假传旨意的那个人吧。”她看着九王妃,一字一顿,“九王妃,我说的对吗?” 第95章 这一世,有人接她回家 被点到名的九王妃面不改色,温婉地弯了弯唇角。 “平阳夫人所言极是,只是不知道厂臣能不能顺利将那人抓住,绳之以法,还孙姑娘一个公道。” 这话有些挑衅的意味了。 沈南乔想起宁肃之前跟她说的,崛地三尺也能把人抓出来,自觉有了底气。 她点点头,迎着话头回望过去。 “但凡这人存在过,势必会留下痕迹,更何况这偌大的皇宫,又不是只有厂卫这一批眼线……” 沈南乔意味深长地顿了顿。 九王妃眼波有一瞬间迟疑,快的让人抓不住,她抚了抚鬓角垂落的碎发。 “那便静候厂臣的佳音了。” 太后懒得看二人打机锋,缓缓叹了口气,语调沧桑。 “如林那丫头是哀家从小看大的,虽说人娇憨了些,但到底是世家女。原本哀家还属意她做这个太子妃,现在闹了这么一出,只能缓缓了。” 沈南乔心下掂量,太后此言仍有贼心不死之意啊。 也对,毕竟当众验身,孙如林还是完璧,就这点安慰便足以让太后升起卷土重来的决心了。 不过此时不宜跟她对着干,日后见招拆招也就是了。 于是她假装没听见一样,眼观鼻鼻观心,缄默不语。 太后知道她是个滴水不漏的性子,见状也不恼,主动换了另外一个话题。 “依你看,那周家姑娘如何?” 沈南乔心下略略有些讶异,这怎么自己就改弦更张了呢? 她忖度着太后话里的用意,小心翼翼回道。 “自然也是极好的。” 太后点点头。 “说起来,周阁老在内阁里算是刚正不阿的。哀家想着,娶妻娶贤,她倒是打小儿知书达理,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沈南乔这一句答得就有些迟疑。 虽然周阁老并不算明确的保皇派,但也不完全是太后这一头的人,以太后心高气傲的性子,按理说不会这么容易服软。 沈南乔不动声色觑了觑太后的表情,确定她没有在说反话。 “那太后的意思是,让周家姑娘做太子妃?” 太后抓了抓手边的猫,淡淡道。 “这事儿哀家又做不了主,况且这只是咱们一厢情愿,人家姑娘也未必愿意吧。”说到这里,她饶有兴致地看向沈南乔,“你不知道她之前属意宁厂臣吗?” 沈南乔恍然大悟,原来兜了这么大圈子,在这儿等着她呢。 心下难免感慨,以太后的身份,这种小儿科挑衅未免落了下风。 就听太后幸灾乐祸又道。 “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那会子咱们厂臣还不知道娶妻的好处。”她顿了顿,“那周家大姑娘若是早知道,怕是当初也勇敢些,直接开口了。” 这是明明白白在影射沈南乔嫁给宁肃的方式,不过她当初既然敢做,现在也就不怕人家质疑。 “可见千金难买早知道,姻缘这东西真是说不清。”沈南乔自矜地挺直背脊,“就好比咱们都瞧着太子和孙姑娘似乎大有可为,但阴差阳错,保不齐这两人的姻缘各自在哪儿呢。” 这话不软不硬,却给太后碰了个钉子。 太后冷笑了下,恰到好处掩掉那份恼意,吩咐道。 “咱们说破嘴皮子也没用,干脆问问太子自己的意思,若是真对如林那丫头有意,过些日子等风波过了,哀家亲自下旨主婚,看谁还能说出个不字来。” 沈南乔明知故问。 “不是刚刚还说周家大姑娘吗?” 太后被噎了一句也不恼。 “这个还是给厂臣留着吧,万一他想纳个平妻呢?” 沈南乔含笑不言声,太后自以为得意,又追问道。 “可是不高兴了?男人嘛,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呢?甭管他是什么身份。” 沈南乔笼了笼袖子。 “怎么会呢?我是在想,若真有这一日,找谁去下聘比较合适,人家是阁老,身份低了怕是不相宜,怕是还要劳烦皇上亲自下旨。” 这一来一往,太后也急了。 “你拿皇帝来压哀家?” 沈南乔满脸无辜。 “臣妇怎么敢呢?真是天大的误会,您说纳平妻,我这不是顺着您在说吗?” 太后气得脸色铁青。 沈南乔也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微微福身。 “太后若是没有其他吩咐,臣妇想告退了,今日除夕要回去吃团圆饭的。恭祝太后万福金安,芳龄永继。”随即转向九王妃,羞赧笑笑,“也祝王妃和王爷有情人早日团聚。” 九王妃这些年养气工夫一流,尚可维持表面客套。 太后咬牙切齿,她已经是祖母的辈分,那么多祝词说什么不好,偏偏祝她芳龄永继,这不是添堵是什么! 正待发火,就见掌事嬷嬷从外头匆匆进来。 “启禀太后,宁掌印在外头候着,说要接夫人回去。” “哀家的慈宁宫也是他想接就能把人接走的吗?” 掌事嬷嬷踟蹰片刻,小心翼翼又道。 “主要是他带了皇上的口谕,说请您过去,家宴等您开席呢。” 沈南乔那一刻五官都亮了,她一反刚刚端着架子的自矜态度。 “除夕家宴,不耽误太后和皇上团聚了,若有什么差遣,派人去臣妇府上递个信儿就成。”说着露出一排整齐的贝齿,“天大地大,过年最大,不是吗?” 太后顿了顿,似是天人交战,最后权衡之下摆了摆手。 “你去吧,后日进来请安,哀家有事吩咐你。” 虽然明知她没憋着什么好屁,但这会儿沈南乔归心似箭,立刻允了,草草行了个礼,随即朝着外头跑去。 九王妃眼神黯了黯,曾几何时,她也有这样一个可以奔赴的对象。 太后在一旁瞧着,轻笑了下。 “当初嫁给老九是你自己的选择,这世上可没有回头路。” 九王妃收回目光。 “臣妾觉得很好。” 沈南乔浑然不知身后慈宁宫的暗潮汹涌,她满心都是外头那个说来接她的人。 后宫的雪还没化,宁肃穿着飞鱼服站在外头,红衣白雪,格外飒爽。 前后两世,她从来没有尝过这种有人等的滋味。 那一瞬间百感交集。 于是拎着裙摆一路小跑过去,那人身上的冷冽香气愈发近了,堪堪要将她整个人溺在其中。 不知被何种勇气蛊惑,沈南乔伸手环抱住他的腰,鸾带之下的腰身意外纤细,却格外有安全感。 这一世,终于也有人接她回家了。 第96章 有愿冲我许便是 除夕夜,但凡得脸的娘娘都去了皇室家宴,皇上照例则要在前殿招待有头有脸的大臣。 直至午夜烟花放完,诸位才各自回府安歇不提。 按照常理,宁肃应该跟在明帝身边伺候的。 “你不用熬到最后吗?”短暂失态之后,沈南乔也回过神来,她有点不好意思地从他怀中抬头,“不必熬至子时?” “皇上念在我今年新婚,头一个除夕,特地准我回来陪家眷。” 这两个字从舌尖吐出的时候,带着点陌生,又仿佛蕴含了几许缱绻。 沈南乔浑然不觉,她像破笼而出的鸟雀,高兴得要翻天。 “你打算带我去哪儿?”她还惦记着刚刚宁肃的承诺,急急追问着。 “去把你卖掉。”风华绝代的厂臣一脸淡漠地讲着笑话。 两人并肩走过后宫的层层宫殿,明黄宫灯高悬头上,仿佛云海暗流涌动,更显壮观。 沈南乔这一刻心情极好,也随着他的话口儿调侃自己。 “我太瘦了,怕是卖不上什么好价钱。” 宁肃板着脸,一本正经。 “你知道有些地方,是不按斤两算价的吗?” 沈南乔怔了怔,才意识到他说的应该是风月场所。 “那你舍得把我卖到那种地方吗?” 宁肃本来是随口开句玩笑,未料她有此一问,当下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见他无言以对,沈南乔得意地笑眯了眼。 此刻远处前殿已经非常热闹,司礼监的太监们忙着布置烟火,平素只能在深宫里的宫女们挤满了围栏。 到处都燃起明晃晃的烛火,将前殿映照得恍如白日,沈南乔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喜欢看烟火?”宁肃瞧着她,小姑娘侧脸被镀上一层光晕。 “普普通通吧。”沈南乔回过头,对上他的眼神,“我更想去你要带我去的地方。” 宁肃别过头。 “也别抱太大希望,免得失望。” “怎么会。”沈南乔拎起裙角上了马车,“这是你头一次主动带我出去,不管去哪儿,我都不会失望。” 宁肃有些不知所措,他自觉负担不起一个人的全部期待,可小姑娘却给予了足够信赖。 车马辘辘驶过长街,在除夕夜显得格外清晰。 这一夜没有宵禁,坊间也是人来人往。 空气中弥漫着特有的硝火味,年节氛围被烘托到了极致。 透过马车帷幔,沈南乔看见不少人套车往城外走。 “这是要去哪儿?”她好奇问道。 “隆福寺抢头香。”宁肃将马车上放着的备用斗篷披在沈南乔肩头,“夜深了,还是有些凉。” 沈南乔眼睛登时一亮,也顾不得披风了。 都说隆福寺香火极盛,虽然方丈等闲不会见人,但这并不妨碍人们趋之若鹜。 前世自己也曾有心去拜拜,奈何平远侯府规矩大,她又是不得宠的,所以迟迟没有机会。 “你也想去?”宁肃挑眉问她。 小姑娘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可以吗?”她眼神亮晶晶的,带了点祈求的味道,“还是先去你安排的地方?” 车窗外烟火将宁肃身上红衣照得暖融融的。 “想去便带你去,不必顾及什么原本的安排。”他撩开车帘,吩咐车夫,“出城。” 沈南乔心底涌上隐秘的窃喜。 从小到大,除了娘亲还在世的时候,几乎没人毫不犹豫地满足她提出的要求。 哪怕是祖母,都要权衡一下这要求是不是过分,是不是合时宜。 可宁肃不假思索的痛快给了她一种有恃无恐的底气,让她心情莫名舒畅。 “不过是出个城,有必要高兴成那样吗?” 宁肃承认有时候他确实是不懂姑娘家的心思。 沈南乔回首笑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其实并不为出城这件事。 “从没人这么痛快地应承过我。”她索性把马车帘子掀开,“我原本都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 宁肃的心因为这句轻描淡写的话丝丝拉拉疼了起来,一个正经嫡出的小姐,却因这么点鸡毛蒜皮的事而雀跃。 可想而知她当初在沈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日后你想做什么只管提,不必有所顾虑。”宁肃的语气带了点自负,“可着京城,还没有什么要求是我满足不了的。” 沈南乔眉眼弯弯。 “那我就先记下了。” 除夕出城的人不少,但宁肃这匹是良驹,很快就将众人远远甩在身后。 约莫一盏茶工夫,便瞧见了隆福寺的轮廓,远远便听见梵声阵阵。 近了之后,连空气里也徘徊了檀香的味道,杏黄庙墙在灯火映衬下格外耀目。 沈南乔有些莫名雀跃,重生之后,她对鬼神之事愈发敬畏。 “听闻隆福寺方丈是个真正的得道高僧,平素很少见外客那种。” 宁肃扶着她下了马车,将斗篷系紧了些,又正了正帽檐,这才相携往正殿去。 “先皇御赐他方外真人,可以不受任何拘束,哪怕是当今圣上亲临,若想不见,亦可不见。” 那确实是高人了。 沈南乔扶着宁肃的手上了台阶,隆福寺的台阶共一百零八级,登顶后便可看见正殿。 此时还未到子时,但已经可以看到不少人等在那里,准备抢头香。 “你若想抢,可以让人安排……” 沈南乔立刻摇摇头。 “这种事都是心诚则灵,若是抢不到,只能说没有缘分。”她回头瞧他,“不过即便抢不到也无妨。” “确实无妨。”宁肃陪着她往前站了站,“但凡有想实现的,只管对我许愿便是,我比菩萨还灵验呢。” 沈南乔在心底暗暗替他给菩萨道了个歉,正默默祝祷着,就见远方步履匆匆走过来个小沙弥,双手合十冲她道。 “这位女施主可否移步后院,方丈有事相请。” 小剧场 沈南乔:想花钱看演唱会,结果正主儿亲自送了vip票啊! 第97章 给她算了两卦 沈南乔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惊喜愣怔住了。 来隆福寺之前,她确实有一闪而逝的念头,想说能不能请方丈为她解惑一二。 可听说人家是真正的方外高人,并不轻易见客之后,也就打消了念头。 孰料,对方竟然亲自派人来请,简直正中下怀。 沈南乔连忙整理头发,又将衣服上的褶皱抚平,这才客客气气回道。 “烦请小师傅引路。” 那小沙弥还了礼,带着二人直奔后院。 后院古树参天,颇有几分庄严之感,哪怕是这样灯火通明的深夜,也让人心生肃穆。 沈南乔前世并不十分信奉佛法,然而这一世的种种经历却由不得她不信。 宁肃亦步亦趋,在后头小声给她解释方丈的来历。 这隆福寺的方丈原本是云游僧,当年曾经预言了皇宫的火光之灾,因而被先皇器重。 也经常被宣召入宫讲讲佛法,据说他在宫里曾经预言过好几桩事,件件最后都应验了。 所以坊间传说,他前知三百年后知三百年,是个真正的高僧。 沈南乔闻言愈发恭敬。 二人走到后院禅房门口,那小沙弥转头道。 “请女施主随我进去。” 宁肃挑了挑眉,正待要跟着一同进入,却被小沙弥客客气气拦住。 “方丈说,请施主门口稍待,等下单独请您进去。” 沈南乔心下一凛。 这是何故?难不成是试探一下自己的底细,然后透给宁肃? 思及至此,竟莫名有些紧张起来。 宁肃沉声道。 “不必,我和她一起。” 小沙弥流露出为难之色,沈南乔见状,急忙回头安抚道。 “高人行事自有其道理,我自己进去吧。” 宁肃乜了眼禅房门,又看了看沈南乔,故意扬了些声调。 “不必故弄玄虚,本督从不信这些怪力乱神。” 沈南乔恨不得扑上去捂他的嘴,自己可不就是这怪力乱神中的一环吗? 但闻里面清了清嗓子。 “女施主不必介怀,请入内便是。” 这话听着总觉蹊跷,像是蛊惑他人的腔调。 宁肃仍觉不放心,正待举步而入,却突然感觉腿上重逾千斤。 就听里头那声音又道。 “这位施主不必焦急,稍安勿躁,只消片刻便轮到你了。” 沈南乔浑然不觉宁肃的异样,只安抚地拍了拍他肩膀,随即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干干净净,只有一桌一床和两个蒲团,那方丈正跪坐在蒲团之上,旁边摆了只签筒。 见沈南乔进去,默默转动手中佛珠,笑道。 “一别经年,不知女施主可好?” 沈南乔如醍醐灌顶般打了个激灵,脑中涌上不少片段,却都快的抓不住,她不由自主蹙紧眉头。 “大师这是何意?” 方丈掐指算了算,微微摇头。 “竟是忘了些许前尘旧事,也罢,也是命中注定。” 沈南乔愈发觉得云山雾罩,她上前两步,试探着开口。 “敢问方丈单独叫我来,有何赐教?” 那方丈目光炯炯看着沈南乔,伸手将签筒推了过去。 “除旧迎新,可有兴致卜一卜新岁的运势?” 久闻隆福寺方丈的卦千金难求,这简直是送上门的好事。 可沈南乔却没有动。 “大师莫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谨慎地看了看地上签筒,“我与大师素昧平生,缘何对我格外青眼?” 方丈慢悠悠地换了个姿势。 “莫非是要等老衲说,你印堂发黑,眼底生青,恐有血光之灾,这样救人于水火才更有说服力吗?” 沈南乔瞠目结舌,万万没料到方外之人竟然如此红口白牙随意开口。 方丈摆摆手。 “昔日与女施主曾有一面之缘,本应前世就助你于危难,孰料却迟了一步,只好这一世多填补些,也就是了。” 沈南乔大惊失色。 “你说什么?”她不由自主捏紧手指,“什么前世今生?” 方丈撇过头去,瞧着外头,不知在跟谁说。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施主心里有数便可。”他低头拿起那签筒,递上去,“只说算还是不算?” 沈南乔略略思索了一下,在方丈对面的蒲团上跪下来。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是大师好意,那我就算一卦吧。”她伸手从荷包里摸出锭金子放在地上,“先付了卦金。” 方丈却摇摇头。 “老衲这卦无价,施主若真要给的话。”他指了指荷包,“留下个锞子吧。” 沈南乔大惑不解。 虽说方外之人不看重黄白之物,但这金锭子和金馃子孰轻孰重,应该还是分得清的吧? 方丈像是看穿了她的疑惑,只笑笑道。 “老衲自有用处,女施主若是舍得割爱,便留下一个,不舍得也无妨。” 沈南乔略一思索,想着大概是除夕夜,他有相熟的香客来上香,若是对方带了孩子,这馃子可以充当压祟钱。 恍然大悟之余,她摸出颗金葫芦,放到签筒旁边。 “这个留着给大师赏玩。” 方丈略怔了怔,摇头笑了。 他将签筒递上来。 “抽两支签吧,左手一支右手一支。” 沈南乔百思不得其解。 “难不成两支里头挑一个好的?那岂不是不公平?” “非也。”方丈看着沈南乔,捋了捋胡须,“右手这支,是姑娘自己的。至于左手这支,是给外头那位施主的。” 沈南乔心下一凛,原本的散漫悉数收敛。 她凝了凝神,先用左手抽了一支,递了过去。 方丈却摇摇头。 “这两支签不能分开,你再抽一支,老衲一起来解。” 沈南乔右手快速又抽了一支递过去。 方丈先捻起给宁肃求的那签,沈南乔莫名有些紧张,就听他道。 “天煞孤星,无人帮扶注孤苦。单枪匹马,以一敌百终殒命。”他撩起眼皮子看了看沈南乔,“听也知道,这是大凶。” 沈南乔闻言脸色大变,这不就是前世宁肃的那条死路吗? “可有破解之法?”她急急问道。 方丈却没有理会,而是翻过了沈南乔的那支签。 “巧结善缘,无知无觉度一生。幡然醒悟,力挽狂澜助伉俪。” 沈南乔如遭雷击,就那么定定跪坐在那里。 直至很久,方丈的声音才在斗室响起。 “施主现在自有答案,应该不用老衲来解惑了吧?”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脚步声,但见宁肃大踏步而入。 他一眼瞧见跪坐在地上的沈南乔,急忙三步两步上前,把人拉起来,随即冷冰冰地盯着方丈。 “你对她做什么?” 第98章 她愿跟他换命 宁肃突如其来的闯入,才让沈南乔如梦初醒,她讶异抬眼看去,仿佛不认识对方一般。 这眼神太过陌生,宁肃心底也有些慌了神。 “乔乔?” 方丈在一旁轻笑了下。 “施主也太沉不住气了,哪里有睥睨天下的气度呢?” 沈南乔的心忽然狂跳起来。 睥睨天下,这是在影射宁肃有不臣之心吗? 前世小皇帝是不是就因为这个,所以才把宁肃斩杀于城外? 她一直觉得这是个误会,可刚刚方丈的话却让她恍然惊觉,难不成这是事实吗? 她不由自主抓紧了宁肃的手。 感知到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宁肃也顾不得方丈说什么,急急问道。 “你没事吧?” 她当然有。 他是不是觊觎皇位?这些年蛰伏在明帝身边是等待机会吗?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为什么沉不住气,是因为自己吗? 可佛音袅袅,她问不出半个字。 宁肃反手抄起佩剑,就要朝方丈刺去,沈南乔这一刻忽然眼疾手快拦住他。 “我没事,你别冲动。” 是啊,前世如果没有这么冲动,会不会他的布局也不会功亏一篑? 沈南乔强迫自己镇定,深吸一口气道。 “我只是因为签文太准,有些惊讶罢了,没甚大碍。”她转头冲方丈歉意颔首,“家夫莽撞了,还望大师莫要见怪。” 那方丈徐徐起身,将签筒放到桌上。 “女施主言重了,普天之下,没有几个人当得起他这句歉意。” 沈南乔心底那点疑惑愈发加重了,方丈是得道高僧,为什么当不起这句道歉? 宁肃周身戾气未消,他用剑柄指着方丈。 “若她没事便罢,若有一星半点闪失,本督拆了你隆福寺。” 方丈未置可否,只看向沈南乔。 “女施主还有什么要问的吗?今日出了寺,这两年怕是难有机会再见了。” 沈南乔心下一动,眼神灼灼。 “那第一支签,可有破解之道?” 方丈拈了拈胡子,慢条斯理开口。 “还是执意要问他的那支?不问问自己的?” 沈南乔摇摇头。 “原本是无解的死结,但却因为你这一世的出现起了波澜。”方丈眼神在两人身上扫过,“换句话说,你改了命,不仅仅是自己的,还有他的。” 也就是说,自己的重生冥冥中打破了前世的某些既定轨道,所以这一世,宁肃也能逃出生天。 “那我需要做些什么?”她声音有几分急促,“做什么才能万无一失,确保他安然无恙?” “若是让你换回原本的命格,你可愿意?”方丈敛了神情,一字一句问道。 沈南乔只觉一颗心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这是什么意思? 回到前世被宁子昱和沈静怡联手凌虐的日子吗? 想到前世肠穿肚烂,痛苦而亡的结局,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宁肃眉头深深蹙起来,单手揽住她肩头。 “怪力乱神,不可轻信。” 可沈南乔知道那并不是,方丈今日口中所说的桩桩件件,全都是她亲身经历的事情,没有半点虚假。 要保住宁肃这一世的性命,就要回到前世那种水深火热的日子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 “我愿意。”沈南乔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一样,“只要他这一世能得以善终,换回去也无妨。” 前世他也是为自己默默做了许多,不求回报,不图结果。 宁肃不知二人在打什么哑谜,但直觉告诉他,沈南乔刚刚做的,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决定。 “不必跟他多言,咱们走吧。”说着就要带人往外走。 可沈南乔却轻轻挣脱开来,盯着方丈,斩钉截铁再度开口。 “我愿意换回去,但你能保证,兑现你说的承诺吗?” 方丈哈哈大笑。 “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既然敢问,自然有法子兑现。” 沈南乔松了一大口气。 “那便好,你可不要食言。” 宁肃猛地挡在二人中间。 “不要轻易跟人做交易。” 方丈把签筒里的签一根一根颠倒过来,最后捡起沈南乔刚刚抽的那两支。 “这位施主说得对,永远不要轻易跟人做交易。”他将那两支签递还到她手上,“留着做个纪念吧。” 沈南乔犹豫着接过签,其实自从重生以来,往往总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觉得这一切会不会是场梦。 直到今时今日方丈跟她说了这番话,自己才有了脚踏实地的实感。 “那命数……” 方丈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看向她。 “一切都已经改变,命运的齿轮也重新换了轨道,施主不必太过担心。” “那大师刚刚还问我是不是愿意换回去?”沈南乔大惑不解。 “那是要你正视自己的内心。”方丈看了眼一旁的宁肃,“有时候看不清命运不可怕,但看不清自己,才是最危险的。” 那一瞬间,沈南乔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在刚刚那一瞬里,她把宁肃的性命看得比自己的际遇还要重。 宁可放弃已经唾手可得的种种,也要护他这一世周全。 方丈笑了笑。 “他前世为你殒命,一报还一报,也算扯平了。” 沈南乔从地上缓缓起身。 “不,不可能扯平的。”她露出个淡然的笑,“至少此时此刻我还活着……” 而他那个时候已经死了。 宁肃便是再迟钝,也从刚刚的对话里窥探出蛛丝马迹。 他有些不大喜欢沈南乔现在的神情,就好像世间种种都不再值得眷恋。 “所以女施主才更该好好活着。”方丈笑了,“毕竟这一世,你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沈南乔深深施了一礼。 “多谢大师,一语惊醒梦中人,接下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施主若真能力挽狂澜,于天下苍生,莫不是件好事。”方丈客客气气还了一揖,“缘起缘灭,老衲等着跟施主再次相见的日子。” 第99章 双向奔赴的惊喜 从方丈的禅房出来,夫妇二人相顾无言,只安安静静地走着。 一路绕回到前面大殿,众人还在候着抢头香。 “还等吗?”宁肃转身问她。 还等什么呢?她已经在方丈那里问过所有了。 “不等了,我去香炉里供奉一下吧。” 台阶上来的地方旁边燃着一排蜡烛,里头是供香客点香的灯亭。 沈南乔恭恭敬敬放下一块银子,拿了成把的香,满心虔诚地插到外头白石座的铁香炉里,又认认真真拜了拜。 “走吧?” 宁肃望了望另一侧人山人海的队伍,什么也没说就跟着沈南乔往山下走。 下山的台阶更容易些,但夫妻二人却越走越慢。 “刚刚在里头,那和尚跟你说了什么?” 宁肃自觉已经极力压制着内心的狂暴,用词也是竭尽所能的隐忍。 沈南乔轻轻叹了口气。 “求了个签。” “也给我求了?”宁肃又不傻,刚刚两人话里话外提到的那人明明就是他。“签文内容不大好?” 沈南乔字斟句酌了一下才开口。 “也没甚不好,左不过都是那些寻常话。” 可宁肃是何等人物,平时审讯的一把好手,当即冷笑道。 “我知他们佛家有换命格的说法,你别听那妖僧胡说八道。若不是有先皇御赐的封号罩着,怕是早被人告上衙门了。” 沈南乔觉得好笑,深夜山风有些凉意,她抬手将斗篷拢紧了些。 “你不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吗?既然不信,就该觉得那些都是假的啊,我听与不听,信与不信,有什么打紧?” 宁肃偏头看她,小姑娘脸上带着几分促狭,他正色道。 “这世上除了自己,任何人都不值得你轻易付出。”随即顿了顿,“也包括我。” 沈南乔别过脸,不想解释自己这两世经历的种种,而他是唯一一个对自己释放绝对善意的人。 前世她后知后觉,可这一世先知先行,自然要力挽狂澜。 宁肃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伸手将小姑娘的肩头扳过来,正待教导几句,就听身后忽然发出轰隆巨响。 二人下意识回头,隆福寺的第一轮除夕烟火齐齐升空,将天空点缀得异彩纷呈,也照亮彼此的侧颜。 沈南乔瞬间动容。 这是她重生之后的第一个除夕,何其有幸,又能感受人间烟火。 刚刚种种不快和郁结,都跟着烟花一起烟消云散。 她轻轻低头,在灯火映衬下拉住宁肃的袖子,半是撒娇半是央求。 “你原本要带我去什么地方?现在去,还来得及吗?” 闻言软语将宁肃原本要出口的教训悉数堵了回去,隆福寺除夕前后半个时辰都会燃放烟火。 那么算算的话,距离子时还有一点时间,应该足够了。 想到这里,宁肃反握住沈南乔的手,便朝着台阶下奔去。 “走。” 山风撩起裙角,带了一点难以察觉的温柔,黑暗之中,沈南乔握紧了那只牵着她的手掌。 马车匆匆朝着城里驶去,一路烟火弥漫,仿佛伸手就能将漫天繁星握于执掌之间。 眼见得距离城门越来越近,但见护城河旁人声鼎沸。 沈南乔好奇地探出头,印象里,京城只有上元才有如此盛况。 “除夕夜也这么热闹吗?” 宁肃但笑不语。 马车很快在护城河畔停了下来。 “下来瞧瞧吧。” 沈南乔心底忽然涌起些不确定的东西,脱口而出。 “是准备了什么惊喜吗?” 宁肃伸出手,将人轻轻从马车里拉下来。 只见护城河畔灯火通明,河面上星星点点全是小小的灯盏,如万千星芒一般散落开来,美得好似人间仙境。 沈南乔整个人都被震撼住了,说不清那一刻是什么心情。 “我记得你生辰是六月。” 她出生在荷花盛开的夏夜,可却没有多少人记得。 “所以你准备了这些?”她看了看灯火潋滟的护城河,“花了许多工夫吧?” 宁肃笑了笑。 “尚可,只是这时节,做荷花灯的匠人不多。” 沈南乔惊得目瞪口呆,久久才颤动着嘴唇。 “这些是宿家的荷花灯?”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她尾音都有些上扬了。 京城擅做荷花灯的匠人只有那两位,因为亡母也是夏夜去世,所以每年她都会亲自登门求人做灯。 她太知道这东西有多难得,别说数九寒天,就是夏秋应季的时候都是一灯难求。 更何况是这么多! 宁肃语气轻描淡写。 “总觉得错过了你及笄生辰,不想把遗憾留在这一年,所以想了这么个法子补上了。” 灯火交相辉映的光芒倒映在她眼中,激起细碎的涟漪,心上涟漪也被逐渐放大。 沈南乔想到她的那个及笄礼,已经斑驳的有些模糊了,可眼前这一幕,注定会让她铭记一生一世。 护城河两岸挤满了人,灯火映衬得深夜宛如白昼。 “就当是这么多人一起给你送祝愿吧。”宁肃的眼神落在河内某一盏灯上,像是喃喃自语,“希望粉团子年年康健,百岁无忧。” 沈南乔眼眶盈满泪花,忙不迭想去擦拭,又觉太过明显。 “这么招摇,皇上知道不会怪罪吗?”她欣喜之余又有些担忧,“御史台那帮人不是好说话的吧?” 宁肃自负地笑笑。 “他们还不会闲到这种地步,况且你以为,今日圣上为何肯准我的假?” 沈南乔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而这种时候,仿佛说什么都显得多余。 远处隆福寺的烟火再度腾空而起,照亮了整个天空。 星河轮转,耿耿长明,又是一年新岁。 “新岁快乐。”沈南乔伸手从腰间掏出荷包,“我也给你备了贺礼,虽然不及你的珍贵。” 小姑娘脸色微红,但还是颤抖着指尖,把荷包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 宁肃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 但见灯火映衬下,沈南乔摊开的掌心是各式各样的金馃子。 花生状,葫芦状,莲子状,寿桃状,一颗一颗悉数排开,这是富贵人家小时候满月抓周用的,只是更丰富些罢了。 可他脑中想的却不是这些。 似曾相识的画面跟若干年前的场景重合,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宁肃倏忽动容。 “我想着,你小时候应该没收到过这些。”她伸手将满满一袋子递过来,“给你补上。” 宁肃接过沉甸甸的袋子,没有说话。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其实很多年前,他就已经收到过这样的礼物了。 皇宫方向传来除夕钟声。 沈南乔眼疾手快抓住宁肃的袖口,笑意盈盈道。 “新岁新喜,诸事顺遂,从今年起的往后每一年,我都要做第一个和你道贺的人。” 小剧场 宁肃:媳妇儿给画了个需要一百年兑现的大饼。 第100章 新年看现世报 这厢宁肃带着沈南乔迎接新年,那厢平远侯府却是愁云惨雾。 宁老太君自早晨起床便觉得眼皮子跳,因她是孀居,所以逢年过节这些宫里的宴会都不便参加。 原本这些年平远侯夫人也算是能够独当一面,可谁知道偏偏这一次就出了事。 明明是进宫朝贺的殊荣,可回来却说丢了世袭的世子位,这听上去简直匪夷所思。 宁老太君将拐杖在地上重重顿了顿,眉宇间有股子不怒自威的神情。 “谁来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开国伯老夫人三步两步上前,哭天抢地把事情始末添油加醋讲了一遍,末了补充道。 “婉儿原本是要进宫参选的,可出了这么档子事儿,你可得替这孩子做主啊!” 还要怎么做主?平远侯夫人只差翻白眼! 要不是苏婉儿主动勾引,自家儿子说不定还能挑个更好的。 眼下一个没落伯府的孙女要成为她儿子的嫡妻,还是以这种不光彩的手段,怎么想怎么堵心。 最可恶的是这丧门星,还没过门就连累她儿子丢掉了世子位,真是大凶之兆。 宁老太君闻言不怒反笑,眼神在这些人身上一一扫过,半晌才开腔。 “男女私通,竟然搞到宫里去,还在帝后的眼皮子底下?好!真不愧是我府上教出来的好儿孙!” 平远侯夫人见势不妙,急忙上前。 “老太君三思,这事昱儿也是受害者。”侯夫人瞥了眼苏婉儿,“一个巴掌拍不响,况且昱儿又多喝了两杯,一时糊涂也是有的……” 话音未落,就被开国伯老夫人生生打断。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影射我家婉儿勾引你儿子不成?”她冷笑了下,“进门就当后娘,我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有什么想不开?” 这话道出了侯夫人的真病,她登时沉下脸。 “既然觉得昱儿如此不堪,表姑娘为何还要做出那苟且之事?”她转向宁老太君,“太后当场让嬷嬷验身,她可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了。” 苏婉儿脸色一白,仿佛三九天被一盆冰水迎头浇了个透。 比起盛怒的祖母,她自恃还有三分理智,已经失了身,嫁给表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这个节骨眼得罪未来婆母,可不是明智之举。 思及至此,她缓缓跪下,做出一副娇弱可怜的模样。 “都是婉儿的错,是婉儿和表哥情不自禁,越了雷池,这才酿下大错,请老太君和夫人责罚。” 宁子昱本就是个多情种子,闻言登时被激起了怜香惜玉之心,他挡在前头。 “千错万错都是孙儿的错,跟婉儿无关,她是无辜的。此事木已成舟,太后也下了懿旨,孙儿娶她便是。” 杵在一旁始终未发一言的沈静怡如遭雷击,她缓缓抬头,看着咫尺之遥的两个人。 这番说辞,这个举动,有明显的似曾相识之感。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信誓旦旦这样维护着自己。 可这才多久,他呵护的对象就换成了另外一个姑娘。 沈静怡忽然想笑,这就是所谓的现世报吗? 一种莫大的讽刺席卷全身,让她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明明知道男人都是不可靠的生物,凭什么觉得凭自己的能耐能长长久久守住宁子昱的心呢? 场面正僵持着,就听外面有喧哗之声,随即有人禀报,是宁肃夫妇回来了。 松畅轩的位置其实并非一定要经过前院,但新岁伊始,人家新婚小夫妻自然不想走后门。 再说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大大方方走前面无可厚非。 然而这就势必要经过老太君所在的福寿堂。 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沈静怡有种站起来逃走的举动。 可身体尚未被大脑支配,外头便有人打帘子进来了。 沈南乔披着大红斗篷,斗篷外头一圈风毛,愈发衬得她脸蛋小巧精致。 宁肃在她身侧,夫妇二人宛若一对璧人,看得人眼热。 沈静怡别过头,不想看嫡妹志得意满的模样。 从小到大,她自恃在沈家得势,不仅把做尚书的爹收服得服服帖帖,就连沈南乔的亲弟弟都对自己马首是瞻。 这也养成了她说一不二的心气儿。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就不断落下风了呢? 前尘旧事在心上一掠而过,连个影子都没来得及留下,就见宁肃夫妇照例给老太君浅浅行了礼。 屋内氛围愈发尴尬。 宁子昱盯着姝色过人的沈南乔,内心一时五味陈杂。 这原本该是他的妻,该在他身底下婉转承欢,可如今却站在叔祖身侧,个中落差真是让人难以接受。 此时眼神扫过苏婉儿和沈静怡,二人在沈南乔衬得黯淡无光。 那一刻宁子昱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夺舍了,怎么会舍明珠而选鱼眼呢? 就听沈南乔大大方方开口。 “给老太君拜年,祝您长命百岁,身体康健。” 老太君虽知她这话十有八九没甚恶意,但此时此景,难免让人觉得讽刺。 平远侯见宁肃纡尊降贵来给老太君拜年,登时觉得机会来了,于是三两步上前,跪下便行了个结结实实的大礼。 “家门不幸,小儿冒犯天颜被夺了世袭的世子位,还望小叔叔看在同为宁家子孙的份上,出手相助。” 宁肃尚且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沈南乔“咦”了一声。 “我夫君是泥瓦匠吗?”见众人都不解地看她,这才又道,“不然的话,怎么人人出了纰漏,都要他来填补呢?” 小剧场 沈南乔:论阴阳人,我是专门进修过的。 第101章 不帮你也是本分 宁肃一个没忍住,险些因为这句话笑出来。 他急忙将头转至一旁,藉由清嗓子的功夫,将笑意压了回去。 平远侯带着客套的面具登时裂了缝,以前宁肃从不屑跟他计较这些,但凡不是天大的纰漏,虽然当面不说,过后都是直接替他平掉。 所以沈南乔此话一出,竟让他有短暂的无所适从。 沈南乔轻笑了下,前世宁肃便是太好说话了。 因为昔日那一点点恩情,一而再再而三替这群人收拾烂摊子。 有些人就是这样,受人恩惠,非但不懂得知恩图报,久而久之反倒觉得是应该了,所以才会愈发变本加厉,得寸进尺。 眼下她微妙地替宁肃扳回一局,心下顿时舒服不少。 宁老太君见状,立刻呵斥了平远侯一句,然后转头对沈南乔道。 “是老身没有管好孩子,这才导致今日的祸事。但咱们本是一家子,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这事儿老七须得出手帮一把才好。” 宁老太君自恃曾经照管过宁肃,所以他多少要给自己几分面子。 沈南乔福了福身。 “我才疏学浅,道理懂的也少,但这帮忙一事,管的话是情分,不管的话是本分吧?”她抬眼看看屋内众人表情各异的神色,“哪里有必须一说呢?” 老太君的笑容僵在脸上,她万万没想到,沈南乔竟然会给她直接碰钉子。 正待说话,就听这位头一年才过门的新妇又道。 “这事儿本就是世子,哦不,如今该叫宁少爷了,本就是他咎由自取,皇上明察秋毫才没有迁怒到夫君这里。”她拍拍胸口,“眼下躲是非还来不及,哪有主动凑上去的道理?” 宁老太君定了定神,知道沈南乔不是个好打交道的主儿,她放缓了语气。 “皇帝家还有三门穷亲戚,就算是现在打秋风的远亲上门,作为主母,也不好拒之门外的吧?” 沈南乔含着笑。 “首先,我不是平远侯府的主母,不懂咱们府里的规矩。其次,若只是打秋风,打发点银子着实不算什么大事。”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可老太君细想想,这跟在皇宫里白日宣淫,是一回事吗?” 老太君被她拿住把柄,咬紧牙根,暗恨宁子昱不争气,叫人抓了这么大漏洞。 可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 “老七媳妇,你刚进门,有些事情可能不大清楚。当年老七被抱进王府的时候,才丁点大,是老身拼着自家孩子不管,一点一点把他养大成人……” 话音未落,就听沈南乔故作惊讶地低呼。 “侯府都要主母亲自带孩子吗?连我爹那样的三品官员,庶子庶女也都有嬷嬷和奶娘的,不信你们问沈姨娘。” 老太君被噎得面色铁青。 沈南乔心底涌上痛快,从一开始,她就对老太君那种挟恩不放的嘴脸颇觉不满。 若诚心待宁肃,或许事情压根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归根究底,都是平远侯府咎由自取,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 今天这事,她不追究就已经是他们祖上烧高香了,若依着之前宁肃的劲头,宁子昱怕是死了八百回了。 “小婶婶可不能这样说?母亲教养小叔叔,着实是付出过心力的啊!”平远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沈南乔压下心头恶心。 “依着侯爷的说法,就因为老太君对夫君有恩,所以即便是满门抄斩的大罪,他也得把自己填进去,是吗?” 平远侯一顿,低声嗫嚅道。 “这算不得什么满门抄斩的大罪吧?” “宫中宣淫,但凡发现,男子杖一百,发配充军,女子卖为官奴。”沈南乔挑了挑眉,“皇上宽宏大量,不代表这罪名轻啊,侯爷是故意装傻充愣吗?” 老太君内心涌起浓浓的无力感,跟这种人打交道最是难过,因为她软硬不吃。 一拳打上去就像打在棉花上,不管你是道德绑架亦或是怀柔政策,她都有法子四两拨千斤,临了还噎你几句,让你进退不得。 众人陷入了短暂沉默,宁老太君实在想不出什么借口,最后干脆拉下脸,起身走到宁肃身侧。 “侯府百年基业,从来没有让人褫夺封号的时候,这是生生要沦为朝堂的笑话,你不能眼睁睁见死不救啊!” 说着就要下跪。 沈南乔眼疾手快,拉着宁肃往旁边一躲,生生让开了这一跪。 “老太君这就有些过分了吧?”沈南乔也沉了脸,“新年新岁,何苦闹得大家都不好看呢?” “那你答应还是不答应?”已然豁出去这张老脸,宁老太君索性破罐破摔。 “老太君既然态度如此强硬,那天亮之后我去面圣的时候,帮您传达一下吧。” 始终未发一语的宁肃微微一怔,初一连早朝都不必上,她去宫中面圣作甚? 老太君被这句话唬住了,心下暗自忖度,以沈南乔近来受器重的程度,连宫宴都能交到她肩上,还有什么例是破不得的呢? 想到这里,起来也不是,跪着也不是,倒有些进退两难了。 沈南乔好心递了个台阶。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既然是太后口头赐婚,老太君不若高高兴兴接受,虽说损失了世子头衔,但赚了个孙媳妇,这买卖也不亏。” 侯夫人听不得这一句,登时心底升起怒意。 她的儿子一表人才玉树临风,若不是被苏婉儿那小贱蹄子设计,娶个二品三品大员家的姑娘也不是没可能。 那原本要嫁给她儿子的沈南乔,不就是三品家庭出身吗? 最重要的是,那丫头嫁妆丰富。 再看看苏婉儿,一个破落伯府的姑娘,家里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嫡女,能凑多少陪嫁出来? 想到这里,愈发觉得堵心。 平远侯急忙上前将老太君扶起来,见老母面色铁青,也觉不妙,当即不敢再多言,生怕沈南乔再语出惊人。 老太君满眼垂泪,盯着宁肃。 “老七,你当真就隔岸观火,不打算管这档子事儿了,是吗?”她擦了擦眼角,“辰时祭祖,你怎么有脸面对列祖列宗?让人戳脊梁骨,说你娶了媳妇就忘了家族!” 这话攀扯得有些重了。 始终未发一语的宁肃终于淡淡开口。 “我府里向来是夫人说了算,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小剧场 老太君:惧内你还骄傲上了? 宁肃【理直气壮】:怕老婆是传统美德,不值得骄傲吗? 第102章 新年适合翻旧账 从福寿堂出来的时候,沈南乔不无遗憾地回了回头。 “闹这么僵,祭祖应该不会叫你了吧?” 宁肃耸耸肩,未置可否。 “原本也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事,至于列祖列宗嘛,心到神知吧。” 沈南乔知道,这阖府上下唯一对他有恩的只有已故的老爵爷。 她轻轻伸手,握住他的。 “我们在松畅轩自己供奉老爵爷的排位吧。”迎着宁肃略显惊诧的目光,她俏皮地眨眨眼,“不是心到神知吗?” 宁肃失笑,她倒是学会用自己的话来堵自己了。 “他老人家会体谅的。”沈南乔把头埋在他肩头,深吸口气,“咱们供品摆丰富些,牌位做的漂亮些,让他每年都来咱这边。” 着实有些孩子气的话把宁肃逗笑了,他顺着小姑娘的话茬儿往下说。 “供品不都是那些吗?” “怎么可能?”沈南乔倏忽从他肩上抬起头,“那千篇一律的点心有甚好吃的,咱们可以换换花样啊。” “放些糯米团子之类的?应该更好吃一些。” 沈南乔愣了下,趁着院里的灯笼光细细打量他。 “没想到你也会开玩笑。” “这怎么是开玩笑呢?” 当初这丫头让他别偷吃供品的时候,明明竭尽所能蛊惑他,说糯米团子更好吃啊。 沈南乔哥俩好地拍拍他肩膀,大包大揽道。 “这事儿交给我吧,保证给你办的漂漂亮亮。” 宁肃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若是不必祭祖,明日刚好我有其他地方要去。”他转身看向沈南乔,“你要跟我一起吗?” 沈南乔登时来了兴致,大年初一是亲友拜年的日子,等闲关系的一般不会走动。 能让宁肃亲自出面的…… “你要进宫拜年?” 宁肃轻笑了下,除了皇宫,她觉得自己就再无亲友了吗? “夏太傅府上,我偶尔回去,今年娶了新妇,应该去拜会一下。” 夏太傅?夏廷之? 沈南乔从来不知道,这样看上去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竟然能扯到一起。 夏廷之祖上三代都是太傅,先皇曾经御赐夏家是大楚第一书香门第。 这位夏太傅曾经教导过明帝以及几个兄弟,眼下朝堂三品以上官员及勋爵子孙,有一大半都出自他门下。 就连自己那个不成器的父亲,也算是他的徒弟,只是夏太傅为人高洁,这些年鲜少走动。 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沈家会去送节礼。 “你也是夏太傅的门生?”否则她想不到理由,为何大年初一要去登门拜访。 宁肃微微笑了笑。 “若说起来,怕是比你父亲入门还要早些,严格来说,你得叫我一声师伯。” 沈南乔直接跳过他的调侃,轻声埋怨。 “那你不早点说,我好提前备礼。” 宁肃扶着她上了回廊的台阶。 “一早准备也来得及,索性多准备几份,可能不止要走一家。” 沈南乔猛地停住脚步。 在她看来,宁肃向来是独来独往,不喜交际,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需要拜年的人,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宁肃一眼猜透了小姑娘心里在想什么,有些哭笑不得。 “你不会认为我是独来独往在朝堂混到今时今日的地位吧?” 沈南乔讪讪地笑了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抓住他袖管。 “既然交游广阔,那就不妨解释解释对食的事儿吧,毕竟你是人缘好的香饽饽。” 宁肃始料未及她还惦记着这茬儿。 “不是跟你说过,没有这回事吗?” “但你也说,你心里确实有人啊。”沈南乔不依不饶,“不是说宫宴之后就告诉我吗?不会是要反悔吧?” 夫妻俩一行说,一行转过回廊,进了松畅轩。 因是除夕,丫鬟婆子都在熬夜等着,见主子回来,纷纷行礼说吉祥话儿。 沈南乔当家的头一年,也毫不吝啬,每人多赏了一个月的月钱,众人欢天喜地走了。 沈南乔趁人不备,悄悄嘱咐玲珑,让她盯紧了琥珀。 正月不便开发人,况且她留着这丫头,还有些用,所以让玲珑盯着是最靠谱的。 打发走了众人,夫妻二人先后洗漱。 待到安置的时候,已经快四更天了。 虽说早上不必祭祖,但也不好起太晚,毕竟下人们都看着呢。 正犹豫要不要熬一宿的时候,宁肃招呼她上榻。 “明日便是晚些也无妨,走亲戚也都要晌午之后,毕竟人家也都是熬了夜的。” 沈南乔颇具有理,立刻掀开被窝上去,宁肃把人推到里头,沿着床外面躺下。 成婚以来,两人同塌而眠的时候屈指可数,沈南乔倒有些不好意思,还好帷幔帮她挡了些光线。 她又想起刚刚的话题来。 “你之前说的那姑娘,我认识吗?” 宁肃撑着脑袋,居高临下看她。 这姑娘人前人后真是两副面孔,处置家事和宫中应酬的时候一本正经,可遇到这件事的时候,撒娇纠缠俨然有些无赖。 他认真想了想。 “应该是认识吧,小时候你不是也常来平远侯府?” 沈南乔闻言猛地坐起来,要追溯到那么早的时候吗? 印象里宁肃十几岁就入宫了,这么算算的话,至少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她酸溜溜地开口。 “这么早的事情,我不记得了。” 宁肃听出她话里的赌气,忍住笑。 “是吗?那真是不巧。” 沈南乔兀自生了会儿闷气,忽然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那个时候按理说你应该也见过我啊。” 宁肃不动声色挑眉:“或许吧,我也不大记得了。” “怎么会呢?”沈南乔翻身扑到他身上,比手画脚地描述着,“个头大概这么高,扎两个双丫髻,母亲说我荷包里随时都带着吃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她说着,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自己手臂下压着的位置,似乎感知到了什么。 第103章 说不过就睡? 诡异的感觉一触即分,她甚至来不及仔细体会。 宁肃猛地侧身躲开,沈南乔猝不及防,顺着惯性朝前面扑过去,结果脸直接磕在对方腰上,撞得七荤八素。 生理性泪水登时夺眶而出,濡湿了脸底下的那一小块中衣。 “磕哪儿了?”宁肃伸手从床榻之外移过盏灯,“让我瞧瞧。” 沈南乔捂着下巴,双眼被泪水浸得有些迷蒙,她确实被这一下撞得有点回不过神。 指尖下的肌肤泛着红,倒有一种任君采撷的脆弱感,宁肃不自然地将脸别开,难得支支吾吾。 “瞧着没甚大事。” “你刚刚躲什么躲?”沈南乔有些语焉不详,却听得出语气里满是委屈。 刚刚那一瞬的触感依稀浮现上来,她好像蹭到了什么部分,就听宁肃嗫嚅道。 “我……怕痒。” 沈南乔讶异地瞪大了眼睛,堂堂司礼监掌印,东厂督主,竟然怕痒? 这么大的软肋,仇家不知道吗? 此时她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刚似乎撞到人家的隐秘地方了,于是脸腾地涨红起来。 不大的帐子里弥漫着尴尬的气氛,沈南乔搜肠刮肚想找些什么话题,她支支吾吾,忽然灵光乍现。 “我知道你说的那人是谁了!” 宁肃原本被刚刚突如其来的撞击搞得有些心神不定,听她突然这么一叫唤,下意识回头,刚好对上小姑娘红通通的脸蛋。 “宁家四房有个庶女,因着乖觉伶俐,一度养在老太君膝下,你说的是不是她?” 宁肃被这天外一笔搞懵了,她说的那人是谁? 那厢沈南乔已经自顾自开始琢磨开了。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对方庶女身份又会让他有种天然的同病相怜。 而且若是没记错,就是在他进宫前后的光景,那姑娘也被府里接回去了。 她越想越觉得心底酸溜溜的。 宁肃观察她的表情,嗤笑一声。 “我都不记得你说那人是谁。” 她狐疑地抬头,眼里带着几分不确定。 “真的吗?” 两人距离极尽,宁肃五感敏锐,能闻到她身上少女的清甜,他不自在地往床头那侧又靠了靠。 “总之不是你说的那人。”屋里橘色的烛光流泻了整个帐子,他声音也染上三分温柔,“是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姑娘。” 沈南乔惊讶地瞪大眼,因为太过用力,随之而来是酸酸涩涩的微痛。 若是那人跟自己相差悬殊,或许心里还能好受些,毕竟有年纪的隔阂摆在那里。 可他说,跟自己年纪相仿。 那点微妙的嫉妒就有些压抑不住了。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侯府曾经有这么一位娇客?” 宁肃好整以暇地清清嗓子。 “那只能说你记性不好。”他侧脸表情隐匿在那点光亮的阴影里。 沈南乔下意识想辩驳自己记性很好,但记忆里关于宁肃的那部分一片空白,这让她没来由地沮丧起来。 从亡母口中得知,自己儿时确实是平远侯府的常客,可是对于宁肃,真真儿没有半点印象。 像是故意火上浇油一般,宁肃低声道。 “你也不记得我,不是吗?”他看着她,似乎有一点哀怨,“我在侯府长到十六岁,才进了宫。” 她抬起头,二人视线在空中交汇,轻而易举便纠缠起来。 沈南乔的视线在他五官细细临摹,忽然有些悲从中来,于是自怨自艾道。 “你长成这样,按理说我应该刻在心上才对啊。” 宁肃原本还期待着,闻言顿时哭笑不得。 从没见过谁家姑娘对长相这么在意过。 “宁子昱长得也不算差,你当初为什么不委屈些,嫁给他?” 沈南乔瞪大眼睛,像是听见了什么匪夷所思的笑话。 “没听说你眼神不大好啊?”她眼神染上点鄙夷,“他不算差?鹰钩鼻,细没拉条的眼睛,知道的是眼睛不大,不知道的还以为随时在睡觉呢!” 宁肃挑眉,心道那也没见你之前说退婚啊。 但他不敢说出来。 倒是沈南乔自己耸耸肩。 “我娘活着的时候,自觉两家还算知根知底。她故去之后,家里也很少顾及我,自然也没想过要退婚这件事。” 小姑娘主动提了,倒让宁肃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他自动自发找了借口:是啊,没有亲娘给筹划的姑娘,总是比旁人可怜些。 想到这里,他伸手过去,想揉揉对方的头,却被轻巧躲过。 “大年初一,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沈南乔跪坐在床榻之上,颇有点气势汹汹的架势。 宁肃不大明白大年初一和打开天窗说亮话的关系,就听小姑娘理直气壮又开口道。 “都过去这么多年,我也没有翻旧账的意思。” 您这架势,可不像息事宁人的。 “你告诉我是谁,我就是好奇。” 这像是干架,可不光是好奇。 “倒是没想到你爱好还挺独特,喜欢小姑娘,那会儿她才多大?五岁?六岁?” 宁肃觉得这话题逐渐朝着离谱的方向发展,再不及时出来制止,明日怕是要传出去他是个不正常的人。 “你好奇什么呢?”他一直不大明白这一点。 “好奇她长什么样啊!”沈南乔抬高尖尖细细的下巴,轻哼一声,“坊间都说宁督主不好美色,油盐不进,没想到心里早早就对某个闺秀暗自倾心了。” 虽然是事实,但这话从她嘴里出来,总觉有些怪怪的。 宁肃压下那股子别扭感:“没什么可好奇的。” 沈南乔微微眯了眼,按理说都已经过去那么久,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越是这态度,越觉得不对劲。 正待她准备发作的时候,就听那人幽幽又开口了。 “也无需特别麻烦,明日我亲自带你去看就是了。” 沈南乔大惊失色。 明日是大年初二啊!虽说她跟沈宏闹僵了,但祖母还是要去探望的。 他偏生挑了这么一天,是何用意? 未及细想,宁肃伸手熄了琉璃灯,屋内迅速陷入一片黑暗。 就觉有人伸手将她轻轻放倒在枕头上。 “先睡吧。” 小剧场 沈南乔:睡遁算什么好汉! 第104章 又要提造反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这些日子连轴转太累,亦或是彼此都卸下了心头大石。 于是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宁肃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经常是有半点风吹草动都得立刻起身。 用明帝的话说,身居高位有身居高位的不易,有时候就是拿命去换前程。 他已经许久没有睡过这样一个踏实觉了。 以至于沈南乔手忙脚乱爬起来穿衣服的时候,他还有些睡眼惺忪没缓过神,于是下意识嘟哝了一句。 “难得无事,起这么早作甚?” 在宁肃的脑海里,头上又没有公婆,又不必去平远侯府那边虚应差事,何苦来哉? 可沈南乔满脑子都是,嫁过门之后头一个岁首便起晚了。 按理说作为主母,有大把的事情要操持。 即便无需祭祖,也得安排小厨房预备下吃食,谨防有亲朋好友上门拜年,总不好让人饿着肚子。 况且正月里讲究锅碗盘盏都是满的才好,图个年年有余的好彩头。 可这几日忙于宫里的事,自家就来不及亲自监督,所以生怕底下人安排的不好,大年初一日就触霉头。 “不早了,眼瞅都要午时了,抓紧起来让底下人安排初一的饭,吃完不是还要去拜年吗?” 宁肃慵懒地双手交叠在脑后,欣赏着沈南乔难得的慌乱模样。 “着什么急?你没听说新岁早晨不能催促人起床吗?否则这一年都要被人催促。” 沈南乔停下系盘扣的手指,诧异看他。 “你也讲究这些?” “我只是之前没成家,不代表什么都不懂。”宁肃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靠着,“老头子还在世的时候,很讲究这些。” 沈南乔脑海中自动浮现出小小的宁肃伫立在侧,安静听老侯爷讲这些老黄历的场面,未免摇头失笑。 但失笑归失笑,手底下的动作可是半分也不敢耽搁。 沈南乔匆匆叫人进来送水洗了把脸,换了件新作的茜红对襟妆花小袄,便有管事来通报了。 柳嬷嬷将人带进来,那人是外头的管事,姓李,这些日子抚恤米粮和衣服一应都是他在照管。 李管事恭恭敬敬给沈南乔行了礼。 “夫人预备的抚恤银子,昨儿已经都发到那些人手里了。原本大伙儿以为年前那些便是全部了,谁知道竟还有意外之喜,都高兴坏了。”他偷偷觑着沈南乔的神色,“原本还商议着派几个代表来,非要亲自谢谢您不可。” 沈南乔端端正正坐在那里颔首。 “大可不必,好像咱们是专程为了博这个美名儿才发银子一样。” 那李管事连连点头,又道。 “小的也说夫人定不会受,所以忖度着,让他们都回去了。” 沈南乔点点头。 知恩图报是人之常情,若是受了这感谢,那些人便会觉得心安理得了。 自己越是不图回报,那些受恩的人便越会念念不忘。 又问了几句之前预备的米粮煤炭够不够,棉被衣裳还短不短,又给了李管事一个大大的红赏封。 那管事连忙推辞不要。 “年底已经得了夫人的赏,哪敢吃双份儿啊!” “那是去岁干了一年的奖赏,这是新岁新喜,两码事,收着吧。” 李管事眉花眼笑地拿了钱走了。 就见宁肃不知何时穿戴好,从后头走出来。 “年前不是已经发了抚恤银子了?怎么又多给一笔?” 沈南乔转了个方向瞧他,娓娓道来。 “谁家过年还不吃顿饺子?也没几个钱,乐呵乐呵,多赚一份人情。” 她伸手让伺候的人都退下,压低声音又道。 “这里头一大部分是戍边将士的家眷,那些人九死一生在外头,最惦记的无非就是家里,咱们把这些妇孺老小照管好,也免了他们的后顾之忧。” 大楚京城驻军和戍边将士按理说泾渭分明,没什么交集的地方。 可沈南乔接二连三施恩于那批人,看起来不像是没有目的而为之。 “你是不是有甚旁的打算?” 宁肃环视周围,见她把人遣得干干净净,就猜到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沈南乔清清嗓子,将声音压到极低。 “虽说皇上信任你,但伴君如伴虎,狡兔尚且知道三窟,更何况你位极人臣,总要走一步想三步才好。” 宁肃微微一震。 这不是小丫头头一次这么说,之前陪她回门那次,她也是语出惊人。 话里话外的语气来看,又不像是空穴来风,难不成她洞悉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不成? “夫人何出此言呢?” 沈南乔被那句“夫人”惊了下,待回过神时,宁肃已经坐在她身侧,伸手倒了杯桂圆莲子茶递过来。 藉由喝茶的功夫,她定了定神。 “眼下你虽然如烈火烹油,但到底权倾朝野,皇上若是在一日还好,若是……”她停了下来,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宁肃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了未竟之意。 她在担心明帝驾崩之后,太子的态度。 “他到底是我一手带起来的,还不至于卸磨杀驴。” 他抬眼瞧沈南乔,逆着光,小姑娘表情肉眼可见地有些严肃。 “君心叵测,做储君的时候或许不会,可做了君主之后就不好说了。” 屋内气氛短暂沉默下来。 夫妻二人各怀心思,半晌,沈南乔才咬着牙开口。 “你有没有想过……” “乔乔!” 他平素唤她小名,总带了一点缱绻的味道,可眼下的语气却让人从心里发冷。 “对外是男人的战场。”他缓和了语气,“若是我娶妻还要让她操心这些,那真是枉为一家之主。” 沈南乔心底轻轻喟叹一声。 一时也猜不透宁肃是太过于信任太子,亦或是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惊世骇俗。 但是话说到这个份上,干脆打开天窗。 她一鼓作气道。 “不管你之前有没有想过这件事,但今日之后,还是希望你想一想。”话说到一半觉得有蛊惑之嫌,她略略缓和了语气,“就当是未雨绸缪吧。” 不知道是不是她紧绷的小脸过于严肃,宁肃忽而笑开了。 “你怎知道我从来没想过呢?” 小剧场 宁肃:媳妇总鼓动我造反是几个意思,在线等! 第105章 那姑娘不喜欢她 因着这一句话,沈南乔直到上了马车还在琢磨。 可再问的时候,宁肃却缄口不语,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 她只好把注意力转移到接下来要去见的太傅身上。 夏家门风极端正,两代人都是只娶了一个妻子,而且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家训。 所以虽然是三代同堂,但人口颇为简单。 母亲当年尚在的时候,也曾带着她陪沈宏登门拜访过,只不过年深日久,着实没什么印象了而已。 只记得夏太傅的儿子夏天胤娶了方御史的长女方文清,而这位方大姑娘,似乎跟明帝是青梅竹马。 沈南乔脑中忽然灵光乍现,那日在乾清宫,明帝提到夏家的小孙女并非无缘无故,而是跟这位夏夫人有关系吧? 她猛地直起腰,把一旁的宁肃吓了一跳。 “你一惊一乍作甚?” 话音未落,就被沈南乔突然逼近的脸惊得连连后退。 “皇上跟夏夫人……”小姑娘激动得嗓音都变了,“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对吧?” 原来是为了这档子事儿。 宁肃不动声色拉开两人的距离。 “为什么这么说?” 马车转了个弯,她有些站不稳,索性扶了一把宁肃的肩膀,这样又把二人距离拉近回去了。 “那日皇上问及夏家,你很快就能说出人家小姑娘的年纪,定然是稔熟于心……” 话说到这里,她忽然被自己噎了下。 年纪不大,自幼相识,夏太傅又算是宁肃的半个恩师,昨晚那个悬而未决的问题一下子有了出口。 宁肃见她忽然住了口,不由得纳闷。 “怎么不说了?” 沈南乔缓缓坐回到原位。 “忽然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 宁肃不知道她哪根筋搭错了,但也能看出小姑娘面色不善,于是主动说道。 “夏夫人昔日跟皇上曾一同读书,故而私交不错。” 沈南乔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来。 “姑娘家家也可以进宫做皇子伴读吗?” 宁肃失笑,这丫头从来都有歪曲事实的本事。 “皇上幼年身体不大好,夏太傅都是单独给他授课,当时夏夫人也是夏太傅的学生,因其好学,每每来一起旁听,故而关系比旁人亲厚些。” 这倒是不难理解。 身子不大康健的皇子,和勤学好问的上进少女,本该是一段佳话才对啊。 “那皇上和夏夫人……” “止乎礼。”宁肃言简意赅,却道尽了两个人半生的遗憾。 沈南乔恍然大悟,难怪那日明帝听闻夏夫人的小女儿年纪尚幼时,会流露出那样的遗憾神情。 大抵是希望自己身上未能完成的圆满,能在下一代身上延续吧。 不对啊,太子今年十三,若是比他年纪还小…… “夏夫人还有别的女儿吗?” 宁肃不知她天外一笔是何意思,但还是从善如流地回答。 “长女比你还要大两岁,已经许了人家,小女儿尚未总角。” 沈南乔刚刚松快些的心口瞬间又被堵死了,她就说嘛,宁肃昔日心仪的,自然不是那尚未总角的小女儿。 这么看来,非夏家长孙女莫属了。 沈南乔从马车座位下面的格子里,拿出菱花小镜子,仔仔细细地检视起妆容来。 宁肃颇觉不解,出言好心提醒。 “夏太傅已经年逾七十,并不是个重视容貌之人。” 沈南乔眼皮子也没抬,轻哼一声。 “女为悦己者容,妻子是夫君的门面,我若是妆容不整,丢的可是你的人。” 宁肃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不大对,当场识趣地把嘴巴闭了起来。 马车无声奔向夏太傅府邸。 不知道是不是提前知会过,门房一见着宁府的马车,立刻进去通报。 不消片刻,夏家目前的当家人夏天胤便亲自迎了出来,他看着约莫四十许人,跟沈南乔的父亲年纪相仿,但从里到外透着股让人心生亲切的温和。 “灵均今年倒是来得早,快进去吧,父亲一早便等着了。” 宁肃微微侧开半边身子。 “去岁新婚,今日特地带她来拜见恩师。” 夏天胤眼神落在沈南乔身上,温和笑道。 “一早便听说灵均娶了新妇,父亲便猜到你要来带弟妹拜访,外面风大,里面说话吧,你嫂子带着两个丫头也在,等下叫她们一同去作耍。” 沈南乔耳尖,登时打起十二分精神,一副要去会情敌的模样。 宁肃不知她为何情绪忽然又高涨起来,只得小声嘱咐。 “待会儿你跟着夏夫人她们去后院吧,老夫人性子宽厚,不会为难你。” 沈南乔轻笑了下,一派落落大方的模样。 “夫君尽管放心,我有分寸。” 正说着,就见迎面走来个中年美妇。 人生的十分清秀,挽着干练的单发髻,没有什么多余发饰,哪怕是大年初一这样的日子,也只用了一把玉扁方。 沈南乔知道这便是夏夫人了,急忙客客气气福身,行了晚辈礼。 “到底是沈家出来的女孩儿,倒是个多礼的。”夏夫人顺势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往内院方向走,“先去屋里说话。” 沈南乔回身冲宁肃点点头,脚不沾地便跟着夏夫人走了。 这人瞧着冷淡端方,内里倒是个热情好客的。 二人下了台阶便是堂屋,只见里面迎出来个披着青色披风的姑娘,看着跟她差不多大。 “娘来了,这位是?” 沈南乔听称呼,便知道这是夏家的大姑娘了,不动声色抬眼望去。 但见那人五官生的十分秀致,约莫是出自书香门第的缘故,眉宇间有股子不自觉流露的清冷。 原本她还有五分好奇,眼下倒是觉得,若是将肆意揣测的那点醋意加诸在这么个人儿身上,倒有些亵渎的意思了。 “这是宁厂臣的新妇,按辈分,你该称呼一声小婶婶。”她回头瞧了瞧梳着妇人发髻却仍显面嫩的沈南乔,笑道,“只是这么个美人儿,真怕把人叫老了。” 那夏大姑娘听说是宁肃的夫人,倒把刚刚露出来的一点笑意尽数收了回去,只不咸不淡地点了个头。 沈南乔心中刚刚压下去的那点情绪陡然又冒出头来。 初次见面,这是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吗? 第106章 她想给宁肃做妾 心底虽然有些狐疑,但前后两世,沈南乔隐藏情绪的本事已经非常了得。 她温婉地冲夏家大姑娘福了福身。 “夏姐姐好。”见夏夫人母女都怔了怔,她又客客气气道,“从我父亲那里论,确实要叫一声姐姐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沈南乔把姿态放低到十成十。便是夏大姑娘,也不好再沉着脸,只得还了一礼。 “出嫁从夫,跟着夫家论,还是叫小婶婶吧。” 沈南乔弯了眉眼,促狭道。 “哎呀,辈分长了,我还得预备压祟钱,原本还想着能不能倚小卖小,等下给老太君磕头讨个彩头呢。” 她性子活络,三两句就把气氛鼓动热闹了。 夏夫人含笑将人让到里屋:“那是自然,母亲就喜欢你这样漂亮活泼的小姑娘。” “来了,来了,大夫人带着客人进来了……”人还没进门,便有嬷嬷通传。 她这一嚷嚷,但见屋内便有丫鬟掀开风帘,几个年轻少奶奶和小姑娘探出了头来,好奇地朝她们看来。 “别吓着客人。”夏夫人笑咪咪地,却没有责怪的意思,拉着沈南乔便进去了。 夏家自来和睦,因着没有妻妾争宠,所以门风简单,气氛也和谐。 夏太傅和老夫人对膝下这几个嫡出儿女都一样疼爱,但凡不过分鲁莽失礼,基本都是放养状态。 因而姑嫂妯娌间关系是十分亲密,孩子们也不会压抑天性。大姑娘刚刚那副喜怒形于色的模样,由此可见一斑,换作寻常家庭,怕不是要挨数落的。 沈南乔心底涌起些羡慕,不知怎地,忽然觉得,若是日后有了儿女,也要按这样的家训去养。 “让我瞧瞧,这是哪里来的仙女哟。” “这容色,这气度,配那小子,真是可惜了的!” 正想着,便有两个女眷下来,一左一右拉住她。 沈南乔之前所接触的世家贵妇里,万万没有这般豪爽的。 大家会互相恭维客气客气,但断断不会如此直抒胸臆。 “是我配不上他才对。”沈南乔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句,结果却遭到好几道恨铁不成钢的眼光。 “这是什么话。”拉着她左手的夫人嗔怪道,“咱们要样貌有样貌,要人品有人品,哪里配不上?” “就是。”拉着她右手的夫人同仇敌忾,“那小子行事诡异,性子孤僻,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 沈南乔被两人围攻,尚有些回不过神。 就见夏夫人笑着上来给她解围。 “别理她们,习惯就好。”她引着几个人往内间走,“听闻大***那日邀请你去她府上,日后多去几次,你就习惯了。” 沈南乔来不及反应大***府是个什么离经叛道的地方,就见里头有个精神矍铄的老夫人主动迎出来。 “让我瞧瞧,还有谁家的仙女儿是我没见过的。” 这应该是夏太傅的发妻,沈南乔恭恭敬敬刚要下拜,就见对方明显怔了怔。 “你是……素棠的孩子?” 素棠是沈南乔亡母的闺名,她倒是有些始料未及,时隔多年,夏老太太竟然能从她脸上判断出她母亲的身份。 此时哪怕去问沈宏,怕是也未必记得发妻的模样。 沈南乔心底有些微感动,认认真真行了个大礼。 “家母过世许久,难为老夫人还记得。” 夏老太太眼中流露出令人不解的情绪,除了痛惜和怀念之外,还多了一抹沈南乔看不懂的恭敬。 她德高望重,夫君又是万人敬仰的帝师,对自己一个年轻少妇有什么可尊敬的? 沈南乔甩甩头,甩掉奇怪的想法,就见夏老太太迅速掩饰了情绪,转头吩咐道。 “去叫小厨房加两个拿手菜,要咱们淮扬风味。” 沈南乔心下一动,原来跟母亲是同乡。 “府上小厨房的厨子也是咱们淮扬人,你母亲昔日每次来的时候,都弄些地道家乡味来尝尝。” 她眼神扫过夏夫人。 “去叫你父亲他们过来主堂用饭吧。” 这个时辰其实吃饭尚有些早,但沈南乔知道,主家通常准备席面也要准备一阵子,于是从善如流跟着夏老太太进了里屋。 夏大姑娘没有祖母和婶娘那么热忱,面上还是淡淡的。 夏夫人拉过长女,温言劝道。 “她是她,宁灵均是宁灵均,你别搞迁怒这一套。” 夏大姑娘咬紧下唇,默不出声。 “说到底,当年是你父亲道三不着两,喝了点酒才戏称要联姻。”夏夫人拍拍女儿的手,“人家可从始至终都没提过这档子事儿。” 夏大姑娘面上终于起了两分变化。 “我又不是非嫁他不可!” “人家事后也没说什么啊。”夏夫人一针见血,“是你自个儿瞧着人家娶了新妇,觉得心里不大舒坦,对吧。” 宁肃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当年拒绝的高门贵女也不止她们一家,按理说也没什么可丢人的,大家谁也没做成这门亲。 可眼下高岭之花突然成了亲,诸位闺秀自然对这位新妇有些复杂的情绪。 夏夫人扫了眼被人群簇拥的沈南乔,又将目光落到女儿脸上。 “如何?可心悦诚服了?” 论长相,论礼数,论待人接物,沈南乔无可挑剔,便是不服也得服气。 夏大姑娘虽然心里不大舒坦,却不得不承认,放眼京城贵女圈子,能匹配得上宁肃的,眼前这位无疑是最佳人选。 她轻轻叹了口气,转向自家母亲。 “我心里有数,不过是刚刚一时没转过来而已。” “感情这事不大好说,他宁灵均也未必只娶一个,你说是吧?”夏夫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种事,食髓知味,有一就有二,再加上他那个身份……” 夏大姑娘面露惊讶,看向母亲。 “您在说什么?我已经跟宣家定亲了啊!” 夏夫人耸耸肩。 “还没过定,若是找个由头弃了这门婚事,也不是不可以。” 这话她从未提及,连夏大姑娘听了,都不免愣在原地。 母亲,这是让她去给宁肃做妾吗? “夏家祖训,不做高门妾。”她试图提醒夏夫人。 却听对方道。 “宫中嫔妃也是妾,若是有那么一日,你祖父难不成还要拦着你进宫吗?” 第107章 被恩师当团宠 沈南乔浑然不知夏夫人母女在聊什么,她被夏老太太亲自带着,去拜见夏太傅。 夏老太太是个很亲切的长辈,絮絮叨叨跟她念叨着。 “老头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灵均这小子的婚事,阖府上下都怕他娶不着媳妇儿,眼下准是迫不及待等着见新妇呢!” 沈南乔从不知夏太傅和宁肃私交竟到如此地步,愈发添了几分恭谨。 边走边琢磨等下见了要做些什么,才能讨老爷子欢心,毕竟这是宁肃带她来见的第一个长辈,等同于公婆了啊。 “咱府上许久没有喜事了,大姑娘许了人家,可未来公爹没了,姑爷还得守几年孝,剩下几个小的还早着呢。你来的正好,添添喜。” 夏老太太毫不避讳跟她聊着家常。 沈南乔心底暗暗记下,难怪大姑娘比她还大些尚且待字闺中,原来是这个缘故。 虽然上了年纪,但老太太健步如飞,沈南乔一路小跑跟着,脸颊跑得红扑扑的。 “盼了十来年,好容易等着灵均娶了新妇,老爷子那些日子还跟我说,怕是有生之年等不到这一天,你看,菩萨这不就是显灵了嘛。” 老太太这一路走过来絮絮叨叨,沈南乔觉得自己简直插不上嘴。 好在院子并不很大,一老一小很快上了台阶。 夏太傅正在书房跟宁肃不知在谈什么,见老妻领着个漂亮小姑娘进来,微微一怔。 作为大楚最饱学之人,他对麻衣相术也颇有研究,只一打眼,就瞧出这小姑娘是个有福气的。 天庭饱满,双眼有神,隐隐约约透出的端庄大方,比起当今皇后的面相,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微微蹙紧眉头。 沈宏儿时曾经带着这小姑娘来过府上,当时他看过这丫头,不记得有这种福相。 难不成这人的根骨也随着年纪增长而变化? 夏太傅生平阅人无数,鲜少有看走眼的时候。 只不过常年随伺帝王侧,他不动声色的功夫也是一等一,当下只微微笑了笑。 夏老太太见状颇觉不满,当即嗔怪道。 “人不来的时候你盼着,来了你又装矜持。” 夏太傅素来惧内,虽然他一直强调那是尊重,不过老太太一开口,素来不苟言笑的老太傅赶紧挤出笑容来。 “这不是跟他们端着久了,一时半刻没反应过来嘛。” 沈南乔知道此人在朝堂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赶紧上前行了大礼,又绞尽脑汁夸赞着。 “您这金带围养的真好,这个时节开花,可见与花有缘,多少人家便是养在温室都很难开这么好。” 老爷子闻言眼睛一亮。 “你能认出这是金带围?” 沈南乔笑笑。 “芍药里难得的名品,因其花朵都在腰部,远远看去像是围着金腰带,故而得名。”走近两步,细细打量了下,复又回道,“只是寻常人难得能养这么好,这一圈不多不少刚刚好,修剪得很是精致啊。” 夏太傅得意起来,冲老妻努努嘴。 “听见没有,我就说我这养花的技术,放眼大楚无人能及。” 夏老太太撇撇嘴。 “那是人家小姑娘初来乍到,不好拂你的面子。” 夏太傅没理会这句,又看向沈南乔。 “来,认认这一盆。” 沈南乔依言过去,那花被放置在案头,看得出来是心头好,平素应该是时时把玩的。 “十月花期的十八学士,能在这个季节开,定然是用了些法子的。”沈南乔由衷流露出钦佩,“虽说叫十八学士,但一朵上开两三朵已是不易,您这个足足有六朵,着实厉害。” 夏太傅眼前一亮。 “小丫头于花草一道很是精通啊!” 沈南乔谦虚笑笑。 “君子六艺,养花弄草皆是雅事,我这点皮毛哪里登得上大雅之堂。”她略沉了沉,语气更显真挚,“您才是真正的行家。” 就这一来一往之间,就逗得老头子眉花眼笑,不但带她参观自己的书房,甚至还把不肯轻易示人的珍本拿出来给她瞧。 宁肃倒是没料到老头子对沈南乔青眼有加,未免失笑。 夏老太太趁机把人拉到一旁,低声问。 “这丫头的身世,你知道吧?” 宁肃不动声色掀起眼皮子看着不远处相谈甚欢的一老一小,微微点头。 老太太深深叹了口气。 “可惜了这孩子,她母亲是出了名的闺秀,若能亲自教养她长大,说句不恭的话,便是做国母也使得。” 宁肃眼神晦暗不明。 夏老太太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拍了拍他肩膀。 “家下预备了便饭,是她母亲的家乡味,等下吃了再走吧。” 宁肃未及开口,就被那边的笑声吸引。 但见夏太傅举着一把小白菜,中气十足吩咐下人。 “拿到厨下,给她们今晚添菜。” 沈南乔忙不迭附和。 “那我可是有口福了,冬日能吃到现摘的菜,便是八百里快马入京,也不能够这么新鲜。” 老太傅很满意她的识趣,连连点头。 沈南乔变本加厉又恭维道。 “没想到大年初一就能吃到千金菜,看来这一年我要生发走运了!” 宁肃有些目瞪口呆。 夏老太太更是啧啧称奇。 “老头子那点小白菜,等闲不许旁人动的,前两日大姑娘说帮着间苗,还挨了好一顿数落,这就拿出来给人吃了。”她叹口气,“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儿。” 宁肃也始料未及,愣怔片刻之后摇头失笑。 二人走上前去,刚好老太傅引着沈南乔走出来,还让宁肃挡路,让他站远些。 宁肃知道沈南乔在外是八面玲珑一把好手,但着实没想到,太傅竟然如此喜欢她。 “我记得沈宏幼时也曾给你开蒙?” 沈南乔点点头。 “不敢班门弄斧,太傅面前,只敢说些许认得几个字,能记记账,不算睁眼瞎罢了。” 老太傅兴致颇高,亲手研墨。 “既然如此,那就送你副字,当是见面礼了。” 沈南乔心下一震,夏太傅是当代大家,而且鲜有墨宝流出来,这礼着实有些重了。 她下意识看向宁肃。 夏太傅见状嗤道。 “你瞅他作甚,我送的字,他还敢拦着不成?” 说着挥毫泼墨,洋洋洒洒写了“遂心”两个大字,将墨迹晾干之后,招手冲沈南乔道。 “拿回家裱起来。” 宁肃心下一动,点头示意她收下,说不定这幅字,日后可以保命。 就在此时,夏夫人施施然从门外进来,见此情景,只略顿了一瞬便开口笑道。 “父亲真是好偏的心,大姑娘陪嫁您都不肯舍一副墨宝,可见对灵均这新夫人有多重视。” 夏太傅也笑了笑。 “大概就是缘法儿吧,这丫头性子我喜欢,不怪灵均最后娶了她。” 明明是正常你来我往的对话,沈南乔却听出了几分蹊跷。 难不成夏家大姑娘,也跟宁肃谈婚论嫁过? 未及细想,就听夏夫人又道。 “既然父亲送了这么重的礼,我也不好独善其身。”说着冲沈南乔点点手儿,“来,跟伯母过来,送你件好东西。” 小剧场 沈南乔:不会是要给我看夜光大宝贝吧? 第108章 母女设计碰瓷儿 沈南乔被不由分说的夏夫人带走。 夏太傅则随着老太太去厨房查看菜色,他也是个吃货,因而从不介意君子远庖厨那些话。 老太太也没客气,开口也给宁肃安排了活儿。 “去东厢房那边,找芸娘取些香料去。” 夏府向来如此,宁肃也不觉有什么不对,况且他少年时便在这里走动得极熟,当下便去了。 寒冬萧瑟,便是夏太傅精心料理的园子,此时也没什么可看的景。 不过宁肃却没有急着走,他在琢磨如何对沈南乔不动声色揭开一些事由。 小姑娘似乎对太子和他之间的感情并不信任,几次三番提出要未雨绸缪。 但说归说。 一个闺秀能理解的未雨绸缪,跟他这种刀口上舔血的理解未必一样,要怎么委婉开口,才能不把人吓走呢? 他就这样缓步而行,表情看上去不大友善。 宅子里仆妇都深谙他脾气,这会儿遇见了也不敢开口,都是默默在路边行礼,然后退下。 偏生月亮门过来的回廊处,有个人挡在前头,躲也不躲。 宁肃练家子出身,反应奇快,当时收住脚步,可那人却不依不饶往前上了几步。 宁肃快速侧身,那人一时间失去重心,径直跌过来。 原想他可能会去扶,孰料他却杵在原地,动也没动。 夏大姑娘始料未及,重重摔在地上,手掌撑在地上的碎石子上,登时疼得皱起眉来。 “你躲什么躲?”她眸中含泪抬起头,没好气地看向宁肃。 宁肃凝视着地上这姑娘,半晌才轻哼了一句。 “自打本督接管了东厂,倒是也有好些年没人敢在我面前使这种手段了。” 夏大姑娘觑着宁肃的神情,原本就拿不定主意的内心,此时更是摇摆不定。 母亲刚刚跟她说的那番话让她陷入前所未有的震惊,原来家里打的,一直都是让她跟宁肃联姻的主意吗? 那为何又跟宣家订了亲? “彼时都觉得他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没想到也有娶妻的一日。”夏夫人满脸漠然,“虽说让旁人占了先,但肉吃不上,喝点汤总可以吧?” 夏大姑娘依然在震撼中没醒过神,她下意识反问。 “可他……他到底是司礼监的人啊!” 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说话总是比较迂回。 夏夫人冷笑了下。 “你是怕他不能人道?皇上可从未对外言明他的身份,而且还一直给他物色高门贵女,原本我也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净了身,所以才推三阻四。”她顿了顿,“可瞧着他竟然又娶了沈家女,足以证明应该是没毛病的。” 见女儿诧异地挑眉,她又补充道。 “若真是不能人道,娶妻就等于授人以柄,以宁肃的为人,断断不会留下这样的把柄,更何况还带到咱们府上。” 夏大姑娘依然有些迷惘。 “以祖父在朝中的声望,咱们夏家还不需要靠联姻维系门楣吧?” 夏夫人怜爱地看了看长女,阖府上下就是把这些孩子保护得太好,才能说出这种不食人间疾苦的话。 “一朝天子一朝臣,凡是都需未雨绸缪。高楼大厦也不是一朝坍塌,总不能等它出现危势再补救吧?” 这段话信息量太大,夏大姑娘有些愣怔,待到反应过来,她猛地低声轻呼。 “您是说,他有不臣之心?” 回忆被宁肃冷冷的话语拉回到现实。 “这点皮外伤,不至于起不来吧?” 夏大姑娘本就有些心虚,这一句话更是将心中原本那点勇气消磨殆尽。 她低头看了眼白皙掌心划出的伤痕,已经渗出丝丝血丝,登时有些委屈。 那厢沈南乔跟着夏夫人去了卧房,一路上也有些嘀咕。 头次见面便如此亲昵,是这府上的家风,还是别有用心? 两世经历让她本能觉得防人之心不可无,又觉得宁肃也在府上,估计对方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 就见夏夫人吩咐贴身丫鬟开了箱笼,拿出个首饰匣子。 打开之后,里头是对金雀戏梅样式的耳铛,搭配金珠鎏金宝葫芦花簪,简单干净的头面。 “这套还是你母亲当年作为闺中密友送我的及笄礼。” 沈南乔闻言猛地一震,这是母亲的头面吗? 就见夏夫人慈爱地看她。 “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物归原主到她女儿手上。” 沈南乔近乎眷恋地将东西握在手心,把玩半天,最后还是忍痛退还给夏夫人。 “这是母亲对闺中小姐妹的情谊,我不能收。”她温婉地笑了笑,“但还是多谢您好意,能让我再瞧瞧母亲的遗物。” 夏夫人被触动心思,也觉有些动容,但她很快便擦拭眼角,掩盖过去。 就在此时,外头匆匆跑进来个丫鬟,在夏夫人耳畔低语几句。 这位一直表情淡定的夫人面色陡然变了。 “实在不巧,我去处理些琐事,你稍坐一会儿,或者叫丫鬟送你去饭厅。” 沈南乔极有眼色,立刻点点头。 “夫人自便,找个姐姐带我过去便是。” 于是夏夫人唤来个小丫鬟,带着她一路往前院去了。 那丫鬟殷勤地解释。 “我们大姑娘刚在前院摔了,还好遇到宁督主,不然怕是连站都站不起来。” 沈南乔心下一动,猛地停住脚步,后宅摸爬滚打多年,这种伎俩她见太多了。 她脑海中登时浮现宁肃中招的模样。 想到这里,她再也沉不住气,不等那丫鬟再多说,拎起裙摆朝前院便跑了过去。 第109章 谁给你脸催生 沈南乔匆匆冲向前院,还没到天井,拐角处便径直撞进旁人怀里。 她心下一惊,尚未来得及震惊,就闻到了熟悉的冷香。 “你怎么样?”沈南乔急忙退后两步,上下打量对方,“没被人占便宜吧?” 宁肃只一打眼,便猜出个大概,他露出几许笑意,大大方方给小姑娘吃宽心丸。 “你该担心的是别人有没有事。” 沈南乔也不是傻子,心中自然隐约有所猜测,但今日是登门做客,又是大年初一,没有在人家府上闹起来的道理。 她扯开个不大好看的笑容。 “旁人有没有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宁肃怕她心头不虞,特地问道。 “要告辞吗?横竖人你已经见过了。” 沈南乔略略迟疑了下。 宁肃应该是十分看重夏太傅一家的,若为这点小事中途告辞,岂不是让所有人都不痛快? “没必要,我们是来给太傅拜年的,再说就算是走,也不该是不告而别吧?” 最重要的,她也不想让夏家母女平白看笑话。 不战而退不是当家主母的应对之策。 若是现在贸然告辞,夏太傅夫妇定然会问缘由,可她并没有证据证明,夏夫人母女对宁肃图谋不轨。 “无妨,你若不痛快,我们回去便是了。”宁肃倒是不以为意,“何必膈应自己。” 他大概也没有料到,看着长大的夏家大姑娘竟然会打自己的主意。 刚刚若是他扶了,或者闹将起来,以他和夏家的关系,十有八九是抹不开面子的。 可若是真要他娶,自己也会断然拒绝。 撩起眼皮子看看面前气鼓鼓的小姑娘,有这一个就足够了。 “她不是许了人家吗?”沈南乔明明记得夏老太太提过,她定了宣家啊,“不过是因为人家要守孝,所以才要等两年。” 都等了十几年,难道还等不得这两年? 况且即便是碰瓷儿宁肃,最多也只能做个贵妾吧? 难不成…… “难不成她想当平妻?”因着太过激动,沈南乔这句都有点破音。 说完自己也觉不大好意思,急忙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这才放心。 不奇怪啊,夏家的家世背景,再加上她本身也是身份贵重的嫡长女,肖想一个平妻倒也不算过分。 宁肃耸耸肩。 “我不知道,她只是在我面前摔了个跤而已。” 沈南乔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宁肃接收到对方不满的目光,立刻又找补了一句。 “怀璧其罪,本来就跟我无关。” 很好,撇清得一干二净。 不过他说的确实没错,宁肃若是早有心思,不会等到今时今日。 联想起今日夏夫人的种种诡异举动,沈南乔几乎可以确定,此时就是她一手策划的。 而且这时机选的也是刚刚好,做得也足够缜密。 就像宁肃说的,人家不过是在他面前“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 亏她之前还觉得夏夫人为人不错,看来母亲当年也是识人不清,错把这样的人当成姐妹。 她磨了磨牙。 “越是如此,我越要留下,看看她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宁肃敏锐捕抓到了话里的关键词。 “她们?” 沈南乔将事情原委简明扼要讲了一遍,末了气鼓鼓道。 “早知道我把我娘那副头面拿回来了!” 之前倒是没看出来,这丫头还是个舍命不舍财的性子。 怕她把气憋在心里,宁肃又出言安抚。 “等下出去东市大街,如意斋,芙蓉阁,你随便买。” 沈南乔轻哼一声。 “无事献殷勤,你心虚什么?” 宁肃哭笑不得,这会儿倒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之前夏太傅说的,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难怪这么多年,他惧内都惧出惯性了,原来这女人着实是不好惹。 但自己娶的媳妇,就是跪着也要宠到底。 “不管她打什么主意,横竖也没有得逞,何必自己跟自己较劲呢?” 沈南乔柳眉倒竖。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不能因为这一次没得手,就默认以后每一次都不得手啊!” 宁肃言简意赅直接打断了沈南乔的话头。 “你就说你想怎样吧?” 沈南乔略一沉吟,轻笑了下。 “当然是想法子恶心她们啊!” 事已至此,确实没有细究的必要,但决计不能让对方痛快了去。 她亲昵地挽上宁肃的手臂,施施然朝着前院走去。 夏家人口不多,大家也不讲究,所以都在一张大桌上吃饭。 “丫头,快来尝尝这千金菜是什么味道……”夏太傅抖着胡子,有点惋惜,又有点欣慰。 “老头子这回可是下了血本,他那点小白菜才发芽就掐尖儿了。”夏老太太热情地招呼着。 夏夫人和夏大姑娘一起来的,母女面上都没什么异色。 沈南乔沉了沉气,她知道这才是宅斗的高手,相较之下,平远侯夫人就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父亲跟灵均这夫人倒是真投缘。”夏夫人温婉笑笑,仿佛没有刚刚那一幕似的,“不过这孩子确实可人意儿,跟她母亲一样招人喜欢。” 沈南乔压下那股子恶心感,也跟着笑笑。 “以前母亲在世时倒是很少提及夫人,若不是今日夫人主动出示首饰,我还真不知道。”说着举起酒杯,“我代我母亲,敬您一杯。” 这番话前面撇清了亲疏,显得不大客气。但最后又摆出了晚辈姿态,让人无可指摘。 夏太傅看了身边长媳一眼,直觉这里面有事。 但他作为一家之主,自然是不能事无巨细地问,于是冲下人吩咐。 “去拿些果子露来,别让她们女眷吃醉了。” “不必。”沈南乔笑容甜蜜,带着明显的蛊惑性,“我也敬夏家姐姐一杯,听闻姐姐定下的夫君是京城第一才子宣家,很是相宜。” 说着,她端起第二杯酒。 夏大姑娘完美的表情微微有了些裂痕,她到底是年轻姑娘,使小伎俩被正主儿识破,多少是有些难堪的。 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宁肃忽然接过她手里的杯子。 “我替我夫人。” 说着连斟三杯,一饮而尽。 宁厂臣这些年替谁解过围,这是十成十回护的态度。 老太傅见状打趣。 “到底是成了家,知道护着媳妇儿了。” 宁肃难得露出点笑模样。 “好容易娶了个媳妇儿,不护着她,还能护着谁呢?” 夏大姑娘捏着酒杯的手不由自主握紧,夏夫人在桌子底下拍拍她的大腿,露出一副慈母表情。 “灵均父母都不在了,我托大以长嫂身份说句话,你们小夫妇打算什么时候开枝散叶呢?” 一时间,满座皆静。 只见宁肃不慌不忙站起来,也没理会夏夫人,朝夏太傅点点头。 “今日相谈甚欢,改日再带她来拜会恩师。” 说着,便拉起沈南乔的手,径直朝门外走去。 小剧场 沈南乔:好家伙,这是致力于把天聊死啊,正牌婆婆都没问,这哪来的便宜亲戚催生? 宁肃:所以走就是了,何必给她脸。 第110章 送夫人去见面首? 沈南乔见过许多次宁肃不给人面子的场景。 但没有料到的是,当着恩师的面,他竟然也可以罔顾夏夫人。 沈南乔甚至可以想到,被晾在当场的夏夫人到底能有多尴尬。 “其实倒也没有必要搞得这么僵。” 这倒不是说便宜话,确实是后宅有后宅的法子,犯不上立刻撕破脸。 沈南乔猜想他可能是因为听到子嗣,触及痛处,才会骤然失态。 想到这里,她轻轻摩挲两下对方的手臂,刚想说点漂亮话,就听对方先开了口。 “娶你不是为了让你受这些委屈,听那些闲话的。” 宁肃拉着她的手微微握紧,连太后皇后之流都不配为难她,谁给夏夫人的底气? 沈南乔心头微暖,知道这是替她出气,当即非常果断地不再多话扫兴,而是干干脆脆道了句。 “有劳夫君撑腰了。” 开玩笑,有人撑腰求之不得,何苦装贤惠,坏了夫妻关系呢? 宁肃脸色明显好看了些,二人步出夏家府邸。 此时外头天色刚刚有些暗下,坊间华灯已经亮起,宁肃带着她在门口马车前站定。 “是要回府,还是想去其他地方转转?” 闺中女儿少有能出门逛街的机会,做了主母之后虽然自由了些,但往往家务缠身,分身乏术。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夫君体贴,怎么能拂了对方的好意呢? 沈南乔当机立断。 “我们去酒楼吃个饭吧,听说映月楼菜色不错,还有胡姬表演,我还从来没去过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只觉得宁肃握住她的手微微一僵。 “倒是也没什么好吃的,不如换一家吧?” “但是没有胡姬啊。”沈南乔难得执着,“沈宏去过好几次,连沈静怡都去过。” 宁肃心内天人交战。 一方面是人家有的,我家小孩儿也必须得有。 另一方面是,那整个映月楼都是他的产业,里头非但有胡姬,还有歌女,万一有谁不开眼点名他的身份。 小姑娘会怎么想? 她夫君是个内监就算了,竟然还在外头开风月场所。 就在这愣怔之间,沈南乔敏锐察觉到气氛不对,她试探着开口。 “很为难吗?”或许朝中官员不便出入那些场所,“那就算了吧。” 楚楚可人的大眼睛瞬间黯淡下去,宁肃把心一横。 “走吧。” 夫妻二人上了马车,沈南乔像是完全淡忘了刚刚在太傅府上的插曲,叽叽喳喳跟他念叨着各种琐事。 “年后我准备把嫁妆铺子好好经营一下。” “周家大姑娘有些时新的点子,我想拉她入股首饰铺。” “听闻南方现在很流行成衣,我娘在东大街还有家绸缎庄,刚好可以改一改。” “高门贵妇都喜欢在这些地方花钱,还能替你搞一搞夫人外交,后宅捋顺了,你在朝堂也好办事些。” 宁肃听她絮絮叨叨,都是主母经,心下未免感慨。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不必每日操心这些,可以做些自己喜欢的事。” 沈南乔被他说得一愣,下意识反问。 “比如什么?” “买买胭脂水粉,逛逛首饰铺子,花花钱。” 宁肃不懂姑娘家那一套,但不外乎这些。 沈南乔失笑,这人真把自己当小孩儿了。 正待说话,忽然听到外头一阵喧哗,她下意识掀开帘子。 就见人们一股脑儿朝着一个方向跑去,还夹杂着起哄声。 “花车巡街来啦,大家快去瞧!” 沈南乔回头好奇。 “花车巡街是什么?” 宁肃脸色再度僵了僵,但还是开了口。 “是风月场所花娘坐的花车。” 沈南乔眼睛登时亮起来:“那咱们去瞧瞧呗?” “你不是要去吃饭?”宁肃想方设法打岔,“晚了就没位置了。” 沈南乔难得犹豫了下,两个热闹都是她没见过的。 就听外头往来的百姓在高谈阔论。 “听说今年怡香楼也参加了。” “可不是,还有花月坊,遇萤姑娘也在,真是可以大饱眼福了。” 宁肃脸色沉了下来。 不可能,这两家都是他名下探子藏身的地方,花魁若是要抛头露面吸引人注意,势必会提前跟他报备。 然而却没有半个人跟他提及此事。 这里头有蹊跷。 顺着打开的帘子往外看去,只见人头攒动,前方已经挤满了人,翘首以盼。 沈南乔看出宁肃脸色不对。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 宁肃四下打眼,并没见着几个东厂的暗卫和探子,心下愈发觉得不对劲。 他当机立断让马车掉头。 “去***府。” 沈南乔这下吃惊不小。 “要去拜年吗?可空手上门会不会不大好?再说也没有递帖子……” 宁肃握住她纤瘦的肩膀。 “这街上有些不对劲,初一应该有厂卫轮值,但却没见着什么人,怕是要出乱子。眼下就近送你去***府上暂避,我得亲自去查个究竟。” 沈南乔深知其中利害,当下不再多言,唯恐给他拖后腿。 “你一个人去安全吗?”她手指发凉,“要不要先去调人。” 宁肃自负地笑笑。 “在这京城,想伤我并不容易。” ***府近在咫尺,宁肃亲自上去叩门,很快就有女侍出来引二人进去。 “***一早就盼着夫人能来玩。” 这话落在宁肃耳朵里多少有几分蹊跷,好像他是附带一样。 尚未行至花园,就见里面有个露天样式的琉璃房,四下轻纱作帘。 ***就端坐在里面围炉煮茶,周围还有四五个年轻俊美的……面首。 那一瞬间,宁肃有掉头带沈南乔回去的冲动。 第111章 务必伺候好宁夫人 沈南乔从没来过***府,饶是她自诩前后两世见多识广,依然难免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到了。 四五个正值妙龄的男子,纤腰阔背,眉眼风流,穿着极其华丽的衣裳,正围坐在***身侧。 有的倒酒,有的布菜,还有的用帕子轻柔擦拭***的唇角,一副悄然争宠的模样。 她知道坊间有***养面首的传闻,但……这是不是也太多了些。 一个人,用得完吗? 见她傻在当场,***连忙摆摆手。 那些精致漂亮的男孩子纷纷停下手上动作,听话地跪坐到一边,看上去训练有素。 “乔乔,快来。” 这称呼自然亲昵,没有半点突兀之感。 沈南乔对这个长辈好感顿生,拎着裙摆就要走过那小竹桥,却被宁肃一把拉住。 ***像是才瞧见他的存在,登时皱眉。 “你怎么也来了?” 宁肃敛了神色。 “外头临时出了点事。”他看了眼身侧的沈南乔,不情不愿开口,“想把她寄放在这里片刻,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不是什么好主意。” ***挑眉。 “若非万不得已,你根本不会带人来。既然来了,就说明你没有其他选择。” 宁肃被噎了下。 沈南乔倒是头一次看见有人能让宁肃吃瘪,登时觉得很有意思。 此时就听一墙之隔的外头隐隐传来喧哗声,紧接着头顶传来焰火声,尚未完全黑透的暮色里,腾空而起的一枚红色烟火格外耀目。 ***和宁肃不约而同面色一变。 ***敛起刚刚的玩笑神色,当机立断。 “把人留在这儿,你赶快去。” 宁肃也顾不得旁的,扫了眼那一圈面首,众人均不敢跟他眼神相接。 他回身压低声音对沈南乔道。 “在这儿乖乖等我,若是两个时辰后我还没来接你,就在***府住下,千万不要擅自离开。” 沈南乔被这份严肃感染,郑重其事点点头。 “你放心去吧。” 宁肃转头要走,忽而又调转回来,语带警告冲***丢下一句。 “别让不三不四那些人接近她。” 说毕两个起落,便从墙沿之上翻出去了。 ***轻嗤一声,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神色。 “你人都走了,还不是我说了算?” 不过话虽如此,她还是唤过管家,低声吩咐。 “去外头探探,到底什么情况。” 沈南乔隐隐有些担心,刚刚宁肃的面色确实不大好看。 “不必担心,外头的事自有你家男人可以搞定,他别的本事没有,这点掌控局面的能耐还是在的。” 说着,***亲自起身,将沈南乔拉到琉璃暖阁之中,冲旁边一个五官极精致的面首抬抬下巴。 “来,瞧瞧,是不是比你家那位要好看?” 沈南乔尴尬笑笑,但语气斩钉截铁。 “还是夫君好看些。” “你啊,就是见的世面太少。”***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下她额头,“这男人可不是千篇一律的,虽说那小子长得不错,但性子不够体贴,有什么情趣?” 说着,冲刚刚那面首招了招手。 “你来,伺候宁夫人喝杯酒。” 那漂亮男子急忙膝行几步上前,跪坐在她身侧,轻轻斟满一杯果酒递上去,柔声道。 “夫人尝尝我们府上自酿的酒,不醉人的。” 沈南乔盛情难却,只得接过来。 那男子立刻又夹了一块青梅送到她嘴边。 “还需搭配这个,才更能提味。” ***靠着背后软垫,一副微醺的姿态。 “今日你们务必要让厂臣夫人知道这男人的妙处,定要尽心伺候。” 眼见得几个面首就要围上来,沈南乔顿时有种羊入虎口的恐慌,但想到宁肃危急之下能把自己放心留在这里,应该对***是极为信任的。 于是定定神,笑道。 “我确实无福消受美男恩,可见这世间福气,也得***这样的有德之人才配享受。” ***哈哈大笑。 “他那么个寡言少语的性子,居然娶了个能说会道的媳妇儿,也罢!不逗你了。” 说毕,她挥挥手,示意那些面首都退下。 刚刚还格外殷勤的男孩子们此时得了命令,连半个字都未曾多言,悄无声息便退了下去。 沈南乔看在眼里,心底啧啧称奇。 “被吓着了吧?”***利落地沏了杯姜茶递给她,“喝不惯酒就别勉强,只是看你实在有趣,忍不住想逗弄一下。” 沈南乔接过姜茶,笑着摇头。 “吓着不至于,只是觉得……新奇。”可不是新奇,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架势。 这用词应该是斟酌过的,***摇头笑笑。 “这也怨不得你,你们这些女孩子,自打生来学的就是三从四德,怎么能习惯被男人伺候呢?”她不动声色观察沈南乔的表情,“但其实换个角度想,男子可以有三妻四妾,女人为何不能养面首和小倌呢?男女平等,谁又不比谁少什么。” 说来奇怪,尽管***的很多论调跟沈静怡神似,但沈南乔对她就是厌恶不起来。 她想了想,方才郑重回答。 “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相较于众美环伺,我更喜欢一生一世一双人。” ***眼神微动,末了轻轻笑了。 “是啊,一生一世一双人,无论哪个朝代,都是年轻女孩子们美好的愿景。”她顿了顿,“可等到我这把年纪,你就知道及时行乐的好处了。” 少女目光清澈如水,勾起个淡淡的笑容。 “若能相伴到老,也就无暇去寻找旁的乐子了。” ***也无意强行说服她,此时就见刚刚出去的管家匆匆回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面色微凝,转头唤过婢女。 “去把临湖居那间雅舍收拾出来,换蚕丝被,宁夫人今晚怕是要留宿。” 婢女依言而去,沈南乔不由自主蹙紧眉头,再开口也带了几分试探。 “是外头出什么事了吗?***断定今夜他抽不开身来接我?” “或许只是我想让你留宿呢。”她耸耸肩,倒有几分这个年纪不多见的俏皮。 沈南乔不是草包,知道她这么安排必有用意,于是也从善如流点头。 “那就叨扰***了,久闻府上吃穿用度都是一等一的舒服,今日托福也能享受一下。” ***对她这不扭捏的性子颇觉满意,当下笑得更加亲切。 “日后这***府,你想来便来,不必客气。上次给你那镯子,只要出示这个,哪怕我不在府上,他们也会对你奉若上宾。” 沈南乔想想自己被一帮面首包围的模样,下意识打了个冷战。 她挽起袖子,露出之前那喷砂牡丹缠丝金镯,那是个仿造九连环做的,市面上根本买不到。 “还没有谢过***的厚礼。” ***见她把自己送的东西珍而重之地戴着,愈发满意,神秘莫测地笑笑。 “这东西你收好,日后御夫也是用得上的。” 小剧场 沈南乔:什么情况,怎么说着说着就往下三路走了。 宁肃:你确定我一个太监,能用上吗? 【开车举报警告】 第112章 ***给撑门面 那一晚,宁肃果然没来接她。 ***安排得很周到,临湖雅居温暖如春,地上铺着柔软的毯子。 甚至顾及她新婚的身份,连蚕丝被褥都换成了鲜艳的大红色。 “今晚委屈你在这儿休息,不过明日一早应该就万事大吉了。”她笑了笑,“当然,这还得看你夫君的办事能力。” 沈南乔选择性跳过这句一语双关。 她知道有些事情不该问,但还是按捺不住内心担忧,试探性开口道。 “外头今夜到底是怎么了?” ***院墙之外便是大街,她之前隐约听着街上人来人往,还有喊打喊杀的声音。 虽然明知京城地界,没有厂卫处理不好的乱子,但要劳动宁肃在大年初一晚上彻夜不归。 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小事。 ***也没有瞒着她的意思。 “你知道上京每年都会有花魁表演吧?”见沈南乔点头,她又继续道,“那几家大的青楼,都是我名下的。” 沈南乔瞠目结舌。 哪怕在已经见识过满屋子的面首之后,乍听到大楚唯一的***竟然是青楼头子,还是难免惊讶。 ***似乎对她的表情不觉意外,又自顾自给她解释。 “但不是我一个人开的,有人跟我合伙。” 沈南乔知道这些都是开铺子比较忌讳的核心机密,当下温婉笑笑,不动声色截断她继续要透露的内容,适时恭维了一句。 “***真是匠心独具,选了这么偏门的行当,还做得有声有色。” 大楚什么行业都可能式微,唯独风月场所,永远红火热闹。 只见***叹了口气。 “原本今年的花魁表演,我名下的青楼楚馆压根没派人去,可不知怎地,刚刚宁肃却在外头瞧见了。”她顿了顿,“所以定然是有人幕后指使。” 沈南乔眉头微蹙,不明白这有什么利害关系。 ***也不藏私,细细解释道。 “这些青楼表面上是供人享乐,但私底下也是情报传递的地方,所以整个京城的细作,都在这里出入。” 沈南乔听一知百,闻言立刻明白过来大半。 “您的意思,这里头混进了外面的细作?” ***点点头。 “所以刚刚管家来报,有蛮夷的探子挟持了花魁遇萤,易容成她的模样,准备伺机制造混乱。”她轻轻叹了口气,“好在被宁肃发现了,只是事情闹得很大,又是初一,这会儿怕是连夜进宫去回禀情况了。” 作为近臣,这是难免的。 沈南乔倒不是很介意被宁肃临时丢在***府,她愁的是另外一件事。 次日便是初二,出嫁女都要回门的。 虽然沈静怡此时已是落水狗,不足为惧,但她也不想落人话柄。 尤其自家祖母还在殷殷盼着,自己回门多少有些没面子,只是事出突然也别无他法。 ***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微微一笑。 “可是担心明日回门?无妨,本宫亲自送你回去。” 她用了本宫二字,这才提醒了后知后觉的沈南乔,这可是大楚贵女圈举足轻重的人物。 谁不知道她特立独行,孤傲不羁,别说是瞧不上眼的命妇,便是明帝,都要对她礼让三分。 若是她亲自送人回娘家,可想而知会羡煞多少人。 果不其然,第二日清晨,***一早便打点好一切。 待沈南乔随着她出去之后,也被那阵势吓了一跳。 她用了御赐的公主府马车,极尽华丽之能事,而且车上大包小包堆了半车礼物。 ***把礼单塞到她手里,轻笑道。 “快上车啊,傻愣着干嘛?” 沈南乔回过神,急忙推拒。 “劳动公主大驾亲自相送就罢了,这些东西断断不能再让您破费。” ***哈哈大笑。 “这些不值什么,你若觉得白拿不好,日后回府再还便是,事急从权,你眼下也来不及再去打点了嘛。” 这番话合情合理,沈南乔只得应下,心底暗暗提醒自己要还这个人情。 二人上了马车,直奔沈家,***为了给她壮声势,特别带了两队护卫,浩浩荡荡,好不神气。 沈明德自上次跟女儿闹翻之后一直忐忑,想找个机会修复,所以早早便带着阖府上下等在巷口。 他执掌礼部,自然认得***的马车。 原本还在诧异,结果车帘打开,就见小女儿正跟***坐在一起。 他大惑不解,但还得恭恭敬敬行礼。 ***笑道。 “厂臣昨日因细作一事被皇上叫走,特地托我今日来送他夫人回门。”说着亲自将沈南乔扶下马车。 沈明德彻底惊呆了,这些年他可是太清楚***的脾性,等闲人等根本入不了她的法眼。 眼下不但亲自送沈南乔回来,还如此客气,可见这个不服管教的女儿又多了个靠山! ***又温言对沈南乔道。 “在娘家好好休息一日,晚间若是厂臣还不得闲,本宫亲自来接你,还去我府上住。” 还要亲自来接?还要去府上住? 这两个“还”字简直把沈府一干人等惊呆了,见目的达到,***满意地要上车离去。 却见沈静怡不知从什么地方扑出来,死死攥住***的袖子,压低声音道。 “姐妹,你也是穿越过来的吧?” 第113章 就让她一败涂地 ***已经很多年没有被人这样冒犯过了,她低头看看扯住自己袖口的那人,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 还真是胆大包天。 公主府侍卫可不是吃素的,见状立刻持刀上前,将沈静怡制服在当场。 沈明德吓坏了,急忙伸手去拦。 “误会,都是误会,这是小女,可能因为太过仰慕***,才失礼冒犯了。”说着呵斥沈静怡,“还不快快退下!” 沈静怡充耳不闻。 这几天她在平远侯府简直要被逼疯了。 自从那日儿子在宫里被褫夺封号之后,平远侯夫妇就看谁都不顺眼。 宁子昱本人沉浸在要娶新妇的喜悦当中,倒是冲淡了几分耻辱。 只可怜沈静怡,无端成为箭靶子,被公婆挑剔得体无完肤。 而宁子昱又怪她计划不周,害的自己没把沈南乔吃到嘴。 虽说苏婉儿也勉强算可口,但比起沈南乔,那真是差太多了。 在几方夹击之下,再加上孕吐不适,沈静怡觉得绷着的那根弦岌岌可危。 绝望之下,她想到了***。 那日在宫里,她偶然听到***的话语,当即断定她也是穿越过来的。 没什么比他乡遇故知,而这故知还身居高位更让人兴奋了。 原本这两日她一直想借故去***府,可***不好高攀是出了名的。 曾经有命妇主动示好,结果热脸贴冷屁股,被臊了一鼻子灰。 再加上侯府自出事后管的也严,好容易等到回门这一日,侯夫人才勉强松口放她出来。 沈静怡本打算求求父亲,想法子带她去***府,没想到想睡觉来了送枕头的,对方竟然亲自登门了。 至少眼看着原本可以为己所用的人脉,此时却对沈南乔呵护备至,沈静怡心底那股嫉妒简直压抑不住了。 “***明鉴。”她将声音压低到极致,“我也是从那个时代穿过来的,是胎穿。若是早知道这朝代还有同类,我早就去找您了。” ***看向拉住她袖子的那只手,视线又缓缓移向沈静怡的脸。 沈静怡由衷流露出迫切的神情,再接再厉地补充。 “您在这个朝代一定也是孤单寂寞吧?这下好了,我可以经常过去给您解闷儿,咱们聊聊追星,动漫,综艺,还可以……” 话未说完,就被***不紧不慢打断。 “你到底在说什么,本宫怎么听不懂?” 沈静怡愣住了。 怎么可能?那日她明明听见***说人人平等,这哪里像是这个朝代的人说出来的话? “您养面首,不也是因为不屑男尊女卑吗?”情急之下,沈静怡有些口不择言。 ***的脸沉了下来,似笑非笑看向沈明德。 “这就是你礼部尚书调教出来的女儿?” 沈明德吓傻了,***养面首虽然是心照不宣的事,但朝中上上下下,哪个敢直言? 于是三步两步上前跪下,额上的汗登时沁了出来。 “***恕罪,微臣管教不严,回去一定严加督管。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别往心里去。”他绞尽脑汁找补,“这大正月的,别让这点小事触霉头。” 话说到这里,沈明德自觉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最近这段时间,自己总在跟人下跪道歉。 不过未及沈明德细想,就见***缓缓将自己的袖口从沈静怡手中抽出来。 “得罪本宫无妨,可这种家教,若是在宫内冲撞了贵人……” 沈静怡心下一惊。 宁子昱被褫夺世子头衔的事情应该还没传出来,眼下若是被拆穿,尤其还是在回门这一日,自己的脸要往哪儿放。 可怕什么偏偏来什么,***轻笑了下,轻启朱唇。 “前两日宫宴,听说这位沈姨娘为了进宫乔装成侯夫人的丫头,有这回事吧?” 沈静怡毫不意外地变了脸色,就听她又道。 “那一日真是热闹,平远侯府世子跟人在宫内苟且,被帝后撞见,听说还被褫夺了世子封号。” 沈明德大惊失色,就连一旁始终未发一语的徐姨娘都如遭雷击,她顾不得长幼尊卑,扑过去扯住沈静怡的手。 “静怡,这到底怎么回事?***说的是真的吗?” 沈明德倒不至于如此无脑,***是何等身份,犯不上当众撒谎。 所以这事儿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想想自己年逾半百,膝下嫡子嫡女跟他不亲,唯一亲近的庶长女如今又失了倚仗。 眼见得若是能母凭子贵,还可以搏一搏世子夫人的位置,可眼下却听说,宁子昱被褫夺了世子头衔。 真是家门不幸。 偏生***像是意犹未尽,笑容可掬又道。 “不过也不全是坏事,宁家少爷勾搭的那姑娘也不是外人,自家表妹嘛,肥水不流外人田。太后心慈,当场就赐婚了。”她故意顿了顿,给足看客消化时间,“所以还得恭喜沈姨娘,腹中孩子好歹是有了嫡母。” 这一连串夹枪带棒,每一句都是往心窝子里戳。 沈静怡怔怔跪坐在一旁,不明白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 ***见差不多了,冷笑了下,随即转向旁边一言不发看戏的沈南乔,闻言道。 “在娘家好生玩一日吧,初三之后那么多诰命聚会,有的你忙了。” 沈南乔掩唇笑笑。 “说好的我请客,到时候还要***赏光才是。” ***亲昵地点了点她额头。 “吃了我府上的饭,自然是要你还回来的,菜色不好,我不依你。” 这一来一往,便是瞎子也能看出来***对沈南乔青眼有加。 眼见得她上马车要走,沈静怡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甩开徐姨娘的钳制,猛扑过去。 “为什么?”她被侍卫挡住,满脸都是不甘心,“为什么无缘无故排斥我?” ***示意左右退下。 她轻轻弯下身子,凑近沈静怡的脸,一字一句压低声音道。 “不管哪个年代,小三都是人人喊打,人人可诛。”她轻嗤一声,眼里流露出由衷的鄙夷神色,“若你堂堂正正靠自己,本宫看在同为一处人的份上,定然想法子给你个漂亮出身,只可惜……你选了恶心的一条路。” 沈静怡跌坐在地,这番话抽光了她最后的勇气。 来到这个莫名的朝代之后,她也曾想过做一番事业的啊,怎么会沦落成给人做姨娘,还要昧着良心讨好男人呢? ***的马车扬长而去。 徐姨娘高一声低一声地哀叹自家命苦,沈静怡像是傻了一样,呆呆坐在那里。 沈明德看向沈南乔,几次三番翕动嘴唇想要说话,终于是没能开口。 就在此时,内院里跑出个身材修长的少年,定睛一看,原来是沈宏。 上次怡香楼一别,他这还是头一次跟沈南乔见面,若是往常,早就跟沈静怡姐姐长姐姐短了。 可这一次,他只是瞥了眼地上的沈静怡,咬了咬唇,又把视线投注在沈南乔身上,嗫嚅道。 “祖母叫你快些进去,外头冷。” 沈南乔颇觉欣慰,正眼也没瞧那一家三口,施施然往院子里去了。 小剧场 沈南乔:这不就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了吗? 第114章 爹跟儿子争宠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宁老太君却为这个嫡孙女日夜悬心。 一是因为她生母早逝,一个姑娘家只身出嫁,也没人教导,怪不容易的。 二来她嫁的人着实有些特殊,虽然宁肃三朝回门那日为她做足了场面,但作为祖母,还是难免担心。 刚刚在门口那一场官司,早已有嘴快的嬷嬷抢着来禀报。 老太君原本听闻宁肃没陪她一起来,还有些担忧,结果听闻***亲自把沈南乔送回来,心里这块大石这才落了地。 沈府四周邻居也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官员,这下管保叫她们那些主母奶奶们羡慕死了。 正高兴着,但见小丫头打帘,一袭大红衣衫的沈南乔便闪身进了门。 前儿未能回府,所幸她初一出门换了新衣裳。 ***像是得了新玩具一般,把她打扮得花枝招展,两鬓遍插珠翠不说,腰间环佩叮铛,妆容也比往日精致了好几分,站在那里,恍若神妃下凡。 宁老太君上了年纪,就喜欢看年轻小姑娘打扮得漂亮。 于是一瞧见沈南乔,登时眉花眼笑起来。 “瞧瞧咱们乔姐儿,着实像个当家的太太了。” 沈南乔抿嘴笑着,上前行了礼,接着便起身靠在老太君怀里撒娇。 “人家还不到十七,祖母便张罗着把我嫁出去了,不然还能承欢膝下两年。” 老太君身旁的嬷嬷闻言凑趣儿。 “那二小姐要如此说,就让老太君做主,接你回府住他三五个月,你意下如何?” 沈南乔登时笑道。 “那有什么不行,只要祖母舍得管饭,住三五年我都无妨。” 老太君被哄得高兴,急忙吩咐丫鬟。 “去小厨房,做乔姐儿喜欢的凤尾虾和糖醋小排。” 丫鬟连忙回说:“早就做上了,少爷一早就吩咐了,还有二小姐喜欢的杏仁酥和蒸酪,都置办齐了。” 沈南乔闻言倒有些意外,再看向沈宏时,他却别开眼神,支支吾吾。 “我去读书。”说毕便没头没尾跑了出去。 老太君握了沈南乔的手。 “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自打你成亲没几日,就关在家里发奋起来,每日除了三餐,手不释卷。” 沈南乔自然明白个中缘由,但又不好跟老太君直说,于是打马虎眼。 “上进还不好?咱们沈家,日后就要靠他顶门立户了。” 老太君点点头,复又叹口气。 “你那个不争气的爹,自从被姑爷整治了,日日在家里长吁短叹,哪里有半点当家人的样子!” 沈南乔略有些踟蹰,到底老太君是沈明德的生母,她的想法,自己不能一点都不顾及,于是试探着开口。 “祖母会不会有些怪我?” 老太君拍拍她的手背,出言宽慰。 “身为礼部尚书,他连自家府里这点事都处理不好,确实德不配位,姑爷这么做也不光是为你。” 祖母越是这样,她心底愈发不是滋味,于是深吸了口气。 “但他到底是一家之主,沈家若是因此走了下坡路,岂不是我的罪过?” 祖孙二人正说着,但见刚刚打帘子出去的沈宏去而复返。 未等沈南乔开口,他便已经三两步上前。 “你也无需挂心这些,这府上也不是父亲一个男人,待我这一榜若是中了,也可以入朝为官。” 沈南乔失笑。 “你可知从童生开始熬起,要哪年才能三元及第吗?” 沈宏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十分俏皮。 “姐姐当我是傻子吗?我自然知道不可能一步登天。”他顿了顿,“但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即位之后,怕又是一番天地了吧?” 老太君闻言大惊。 “这话关起门来自家说说就算了,不可在外头胡言乱语,皇上正值春秋,自然是要长命百岁的!” 沈南乔心下一动,他倒确实不是胡言乱语。 明帝身子抱恙其实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是外头不怎么清楚罢了,就听沈宏又道。 “太子昔日选伴读,我还有幸入宫陪他读了两年,后来因着他身子不大好,这才没在一处学了。” 沈南乔知道自家这个弟弟确实是块读书的料,她想了想。 “若是能得夏太傅举荐的话,你有把握在殿试的时候跻身三甲吗?” 沈宏立刻明白了姐姐话里的意思,他挺起胸膛,郑重其事道。 “能不能三甲不敢保证,但绝不会丢你的人就是了。” 沈南乔点点头,心下有了计较。 “这几日你先去好好准备吧,到时候听我的消息。” 老太君闻言有些着急:“乔姐儿,咱可不能做些违反法纪的事。” 沈南乔冲祖母笑笑。 “夏太傅是当代大儒,若是能得他举荐,可以省却几年的光阴。”她看了眼自家弟弟,“也得他自己争气才行,若是过不了太傅那关,旁的就都不用说了。” 沈宏知道这是姐姐给他帮忙,当即郑重其事承诺。 “自当尽力,不会让沈家蒙羞的。” 话音未落,就见门帘打开,沈明德一身凉气儿从外头进来,三两步行至身前,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神色。 “既然如此,能不能也替爹想想法子?” 小剧场 沈南乔:你哪来这么大脸? 第115章 生母早亡的真相 沈南乔还没来得及开口,沈老太君先沉下脸来。 “这是你一个当父亲该说的话吗?自己这么大的人,不思进取,还要央求女儿给你收拾烂摊子,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沈明德这个人,素来是四平八稳的,不算拔尖,但也不出错。 从他在礼部尚书这个位置多年都没升迁就可见一斑。 明帝是个念旧的人,但凡用顺手的老臣,轻易懒得动,沈明德就是深知这一点,才会有恃无恐。 这次若不是宁肃让御史给他使绊子,他怕是要在这个位置上干到告老还乡。 沈明德那日回来反反复复琢磨过,深谙事情的症结都在沈南乔身上,没有她,宁肃犯不上跟自己找茬儿啊。 可这个女儿眼下行为举止判若两人,想要说动她并不容易。 然而没法子,人家现在扶摇直上,俨然是皇上眼中的大红人。 沈明德执掌礼部多年,知道选太子妃是多大的信任,再加上让她参与操持宫宴,这份荣耀可不仅仅是一个权臣之妻能够享受的。 所以每每想到这些,他就愈发痛恨自己那日在宁肃府上为何要一时意气跟女儿撕破脸。 他知道沈南乔的症结在徐姨娘母女身上,可到底是宠幸多年的人,让他彻底放下,也有点难舍难分的感觉。 可恨之人总有几分可怜,沈明德就是这种人。 他知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可又做不到彻底对徐姨娘狠心。 所以这些日子,他虽然对徐姨娘冷淡了许多,但到底没有将人扫地出门。 沈南乔对于这个父亲,早就不抱什么希望,此时闻言也不甚客气。 “那日从我府上离开的时候,父亲可是信誓旦旦要去告御状呢,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沈明德一听她还肯叫自己爹,立刻觉得又有了希望,登时在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 “都是你爹糊涂,那日喝了些酒,不知道自己都胡说八道了什么。”他谄媚地笑笑,“父女哪有隔夜仇?你就瞧在你死去娘亲的份上,大人不记小人过吧。” 沈南乔那日在自家府邸,对于亲爹做小伏低也是颇觉震惊。 不过一回生二回熟,有了前车之鉴,这一次再听亲爹的荒谬之语,也就不觉得怎么过分了。 倒是宁老太君,头一次见儿子如此奴颜婢膝,当即怒火攻心。 “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哪有老子为老不尊到这种程度的!”她气得手指直抖,指着沈明德,“还有,你怎么好意思提乔姐儿死去的娘,你但凡不那么宠妾灭妻,她也不会早夭!” 沈南乔和沈宏都怔住了。 母亲去世的时候,沈南乔年纪并不大,但印象里好像父亲也没有凌虐过母亲,而且母亲死后,他一直没有再娶。 所以在她的脑海里,就算父亲不是深爱母亲,至少两人也是相敬如宾的。 可如今乍一听祖母这样说,她有些回不过神来。 比起沈南乔,更接受不了的显然是沈宏。 他自打记事起,就跟徐姨娘母女混在一起,平日也都是以沈静怡的话马首是瞻,沈南乔这个亲姐姐反倒靠后了。 眼下乍然听说,亲生母亲竟然是因为父亲宠妾灭妻才早夭,心头震动可想而知。 “是这样吗?”他抢在姐姐之前开口,对象是他一贯敬重的父亲。 “别听你祖母信口开河,她年纪大了,很多事情记不清了。” 沈老太君冷笑一声,不由得悲从心来。 嫡长媳的早逝,一直是她心头的痛,可作为家中一锤定音的老封君,她必须要摒弃掉部分情感,去替儿子圆谎,借此维持表面上的和平。 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是对的。 可从沈静怡暗度陈仓抢走沈南乔婚事那一刻,她就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老太君拿起帕子,擦拭了下眼角,吩咐左右都退下。 沈明德见这架势,便知道不好,他立刻跪下,扑到老太君膝头。 “母亲,很多事年深日久,确实也没有个定论,何苦翻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出来,您还嫌这个家不够乱吗?” 老太君拂掉他的手,一字一顿冷冷地道。 “这个家缘何会变得这么乱?还不是因为你宠妾灭妻?若不是你偏疼妾室,薄待嫡妻所出,怎会有今日之祸,难道还不许人说吗?” 沈明德哑口无言。 沈宏听到这里,已经懂了大半。 沈明德一生只有一妻二妾,除了徐姨娘之外,还有一个马姨娘,是沈南乔生母的陪嫁大丫鬟。 在生沈南乔的时候,被沈明德收了房,这些年悄无声息,就像是不存在一般。 所以若说宠妾灭妻,唯一的人选只可能是徐姨娘。 “当年你父亲宠爱徐姨娘,但她出身实在不够光鲜,便是做个贵妾都不够资格。”老太君轻叹一声,不知道是惋惜还是难过,“他想把沈静怡记在你母亲名下做个嫡女,但你母亲不想让她占了你嫡长女的位置,一直不肯松口。” “母亲!”沈明德再度开口,这次声音染了几分哀告的味道,“都过去了。” 老太君摇了摇头。 “后来你父亲因为此事冷淡你母亲,加上她生了宏儿之后,身子不大好。后面缠绵病榻了些日子,便遗憾去了。”老太君怜悯地看了眼沈南乔,“那阵子你母亲把你送到外祖家住了些日子,还记得吗?她那会儿怕是已经有预感,不想你亲眼送她走。” 沈南乔幡然醒悟。 她还以为母亲是放心不下外祖父和外祖母,才让自己代她承欢膝下一阵子,没想到是这个缘故! 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沈宏愣在当场,那这些年自己算什么? 他几乎是跟着沈姨娘母女混大的,等于一直在认贼作父? 他僵硬的目光看向沈南乔,握紧颤抖的手。 沈明德低头不语,等于默认了一切。 沈南乔咬紧下唇,努力压抑着内心悲愤,看向老太君。 “我记得我走的时候,母亲虽然也病着,但精神尚好,怎么会在短短数月之内就……” 沈宏猛地一激灵。 他还记得那些日子,沈姨娘几乎日日带自己去探望母亲,话里话外俨然当自己儿子看待。 彼时他年纪小,只觉姨娘疼爱她,现在想想,那是赤裸裸地示威啊! 这种无声的软刀子,比真刀真枪的示威更加可怕。 母亲是名门贵女,是三媒六证的正室,不能纡尊降贵去跟一个姨娘计较。 可就是日日接收到这样的暗示,久而久之才会郁郁寡欢,最终撒手人寰。 这样说的话,他也是帮凶之一! 老太君轻叹口气。 “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件事,你父亲和沈姨娘都有责任。”她拍了拍沈南乔的手背,“祖母也很后悔,若是当初没有粉饰太平,或许今时今日,你的婚事也不会是这个样子。” 沈南乔并不想说婚事其实是因祸得福了,她还沉浸在母亲早亡真相的震撼里。 高门大户的内宅没有绝对的干净,沈南乔一直以为自家府上算是不错的,没想到这里面竟然深埋了母亲的青春。 “姐。”沈宏低声唤她,他鲜少这样恭顺。 沈南乔不必回头也知道他要说什么,毕竟是比他多经历一世的人。 她徐徐起身,唤了祖母身边的嬷嬷进屋,冷着声,一字一顿地吩咐道。 “去,把徐姨娘母女带来。” 小剧场 沈南乔:猎杀时刻开始。 第116章 沈静怡挨了巴掌 徐姨娘带着沈静怡回了西跨院,一路上母女俩相顾无言。 这些日子沈明德的态度她看在眼里,心早就凉了半截儿,原本还指望女儿生下这胎能将功抵罪。 可万万没想到,宁子昱竟然被褫夺了世子位,而且还要娶正妻了。 那她的静怡要怎么办?还有肚子里未出世的小外孙? 难道生下来就要管别人叫娘了吗?自己做姨娘已经受了半辈子这种委屈,女儿还要重蹈覆辙? 这一连串打击扑面而来,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姨娘终究没能忍到西跨院便开了口,“姑爷怎么会娶妻?又怎么会被夺了封号?你倒是说话啊!” 沈静怡茫然盯着前方,忽然悲从心起。 她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短短数月之间,她由礼部尚书府最受宠的庶小姐,沦为宁家的贵妾。 原本还指望能母凭子贵翻身扶正,可眼下这情况,连保命都成问题。 宁子昱有了新夫人,怎么可能会管她的死活? 思及至此,沈静怡悲从中来,嚎啕大哭起来。 徐姨娘被吓了一跳,这个女儿自幼就是极不爱哭的,眼下突然大放悲声,她也被有点唬住了。 “静怡,你别吓唬为娘啊。” 沈静怡翻身抱住徐姨娘,接二连三的失利让她陷入由衷的恐惧。 在这个迥然不同的年代,失去了家族庇佑,她有种举步维艰的感觉。 徐姨娘年轻时很有决断,但这些年沈静怡表现出绝对的强势,她也就习惯于依从女儿。 眼见得她现在六神无主的样子,徐姨娘的心也一寸一寸凉透了。 能让素来强势的女儿绝望成这样,那必然是要做最坏的打算了。 她抱着沈静怡,掂量再三才开口。 “若实在不行,你去求求二小姐?” 沈静怡猛地止住哭腔。 去求沈南乔? 在抢了她的夫君,又差点害她被宁子昱糟蹋之后,她怎么去? 宫里那件事虽然没有被公开,但沈静怡隐隐总有种感觉,沈南乔十有八九是知道内情的。 所以她故意引苏婉儿入套,再故意让孙如林去撞破宁子昱的幽会,就是为了把这件事坐实。 苏婉儿嫁不嫁宁子昱,于她是无关痛痒的,可对自己,却是灭顶之灾。 想到这个可能,沈静怡面色大变! 难怪,这件事处处都觉得诡异! 那日在皇宫,依着沈南乔的性子,怎么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唯一的可能性,这是她做的局啊! 数九寒天,后背不由自主湿了起来。 就在这当口,就见沈老太君屋里的朱嬷嬷匆匆进门。 “姨太太,大小姐,老太太那边有请。” 老太君素来不待见她们母女,这会儿有请,加之沈南乔又在,绝非什么好事。 徐姨娘强打精神安慰沈静怡。 “或许只是今日回门,叫我们过去吃饭。” 沈静怡心头浮起不妙的预感,但此时已是骑虎难下,也由不得她不去啊。 母女二人一路忐忑到了老太君的上房。 就见沈明德一脸颓然坐在梨花木椅子上。 沈南乔跟老太君坐在榻上,表情看不出喜怒。 徐姨娘忐忑不安地行了礼。 “不知老太君叫我来,有什么吩咐?” 老太君没出声,沈南乔淡淡道。 “不急,马姨娘还没来。” 沈静怡心下一顿,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马姨娘是谁,这人常年住在小跨院里,印象中几乎没露面过几次。 徐姨娘跟她对了个眼神,都有些摸不清沈南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马姨娘很快到了,她大概是没想到二小姐会传她来,也没太收拾。 素衣布裙,打扮得很是干净利索,倒是让人瞧着不甚讨厌。 徐姨娘心下一动,该不会是老太君想给沈明德娶填房吧? 思及至此,看向马姨娘的眼神就多了几分敌意。 沈南乔眼神在她二人身上扫过,忽然开口。 “我母亲当年去的时候,两位姨娘是不是都在?” 徐姨娘一怔,怎么娶继室要看谁对原配忠诚吗? “我当时在,夫人弥留的时候,我就在床边守着,宏哥儿也在。” 她转头去看沈宏,沈宏却别过头去。 沈静怡颇觉诧异,沈宏素来是自己的小跟班,怎么突然这副德行? 她趁人不备,悄悄挪过去,还如往常一般,亲昵地压低声音道。 “有什么内幕,跟长姐透露一下。” 沈宏听到长姐这两个字,猛地回头,冷冷地盯着沈静怡,哑声说:“呸,你算我哪门子的长姐!” 沈静怡被这一口啐得傻了眼,看着沈宏如同要啖肉饮血的凶狠目光,她罕见地有些怯了。 “你这是抽什么风啊?” 这一句是她的口头语,平日二人私下也总是开玩笑。 可沈宏此时闻言却像是火上浇油,想着这些年他被沈静怡哄得团团转,把亲生姐姐挤兑得不成样子。 最令人恶心的是,她还鼓动自己去窑子,要不是姐夫及时把自己从悬崖边拉回来,岂不是这辈子都毁了? 一时间,他恶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伸手便给了沈静怡一巴掌。 沈静怡躲闪不及失去重心,重重地摔在地上。 第117章 抓母女俩一起算账 沈静怡又惊又怒。 一股由衷的失控感从头弥漫到脚,从小到大,她在娘家都没有挨过一指头,更何况是这么重的一个耳光。 更何况,动手的甚至不是长辈。 她从来没有把沈宏放在眼里过,不过是给自己跑腿办事的一个弟弟,在她眼里跟宠物没什么区别。 所以,他怎么敢! 看了个满眼的徐姨娘大惊失色,立刻扑上来四下查看。 “疼不疼?有没有撞到哪儿?肚子难受吗?”说着便抬头看向沈宏,“你怎么敢打你姐姐?她腹中可是有平远侯府的骨肉?” “那又如何?”沈宏冷笑一声,看向这对母女的眼神没了半点感情,“是不是把我当傻子使唤久了,所以忘记我才是沈家唯一的嫡子?” 沈明德眸光微闪,却没有说话。 沈静怡脸颊火辣辣的,似乎再一次提醒她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本以为凭借那个朝代的种种认知,能轻松玩转古代这些男人,可最近接二连三的经历却似乎在狠狠打她的脸。 她深吸口气,并没有想象中歇斯底里,甚至主动挤出一点笑容,试图走柔情路线。 “宏哥儿,我们不是关系最好的两姐弟吗?” 男人嘛,都是吃软不吃硬的生物。 这个时候服软一定比暴怒有效。 可沈宏却没理会这一套,他现在心情简直无比悔恨。 若不是自己的幼稚和无知,怎会这么多年都被这对母女玩于股掌之上,甚至还疏远了亲生姐姐。 他好糊涂啊! “就凭你一个姨娘生的,也配做我姐姐吗?”他眼神转向沈姨娘,冷然道,“当年带我去跟我母亲示威的时候,你本以为自己能被扶正吧?可惜老天有眼,妾室终究是妾室。” 徐姨娘心头涌起一丝惊慌,他怎么会突然提起昔日旧事,又怎么会突然顿悟自己当初那点龌龊的想法? “你在说什么,我对夫人从来都是尊重有加,每次带你去,也是侍疾啊。” “带我去?我本就是母亲的儿子,何须你来带?”沈宏这一刻头脑无比清醒地反驳。 沈静怡心乱如麻,因为当年这些主意有大部分都是她给徐姨娘出的。 她是胎穿,所以一早就洞悉这个府里的种种,甚至连徐姨娘的一些争宠手段,都是她潜移默化灌输的。 当年沈南乔生母郁结于心,是她日日怂恿徐姨娘带着沈宏去挑衅,也每每用小大人的口吻故作天真询问。 “母亲,为什么父亲总是在姨娘那里玩?把我赶到母亲这里来?” 沈南乔的生母是个很温婉的女人,她从来没有迁怒过自己,甚至会在自己挑衅之后,给她些平日不易得的糕饼果子。 “怡姐儿是个懂事的孩子,若是母亲有一天去了,弟弟妹妹都要靠你照顾了。” 沈静怡自恃在人情上很冷漠,所以从来没有因为她的话动容过。 不过是场面话罢了,哪个当家主母不会这一套呢? 她就是吃准了对方良善,所以挑衅言语变本加厉,可那女人却从来没有跟沈明德告状过。 有时候她甚至好奇,这对夫妻是真的有感情吗? 若说有,彼此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 可若说没有,却又生了两个孩子。 观察了一段日子,沈静怡可以确定,沈明德对发妻没有感情,所以她拆散起这段婚姻就更加没有心理负罪感。 事实证明,她的揣测没有错,沈南乔生母去世时,沈明德除了最初的震撼之外,并未表现出太多遗憾。 再然后,这个话题变成沈家讳莫如深的部分。 只是令人意外的是,沈明德并没有再娶继室,哪怕是那么宠爱徐姨娘,也只是把管家权交到了她手上。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时隔多年之后,它会被再度提及。 “宏哥儿,你到底在说什么?姨娘怎么会这么做?你千万别听旁人风言风语,坏了咱们姐弟多年的感情啊!”沈静怡挤出两滴眼泪,“你忘了,小时候都是我带你玩的?” 沈宏咬着牙。 “怎么可能忘呢?我就是这些小恩小惠冲昏了头!把亲姐姐往外推,反倒相信你这种蛇蝎毒妇!” 沈静怡愈发紧张起来,没想到沈宏这么油盐不进。 她现在在平远侯府已经是步履维艰,若是连沈家这个避风港都没了,那可真是把她往绝路上逼啊。 刚刚来的路上她还在琢磨,要不要在娘家待产,以退为进。 毕竟平远侯夫妇很在意她肚子里这块肉,万一宁子昱真是不孕不育,自己这个孩子可是宁家独苗! 所以这会儿万万不能出岔子。 思及至此,她也顾不得刚刚摔的那一跤,起身扑到沈宏脚下。 “母亲是生病过世的,我知道你思母心切,但不能因此迁怒啊。”她抬起头,“咱们多年的姐弟情分,我腹中的孩子可是要唤你一声舅舅的啊!” 一直一言未发的沈南乔缓缓起身。 沈静怡下意识往后靠了靠,她很怕下一刻沈南乔过来揍她。 不过对方并没有动,只是淡淡扫了一眼,目光就落在旁边徐姨娘身上。 “陈年旧事,横竖也是死无对证,我今日不翻这个账,只问姨娘管内院的账。” 徐姨娘更加慌张。 “内院的账目,每年都会给老爷过目,有什么可问的?” 沈南乔笑笑,伸手从老太君的小炕桌上抽出一本账簿。 “是吗?那我随便问问吧,城外五百亩良田,头十年哪怕不是好年景,都有四五千银子的进项,怎么这些年就缩减了一半呢?” 沈明德倏忽抬头,眼神死死盯住徐姨娘。 徐姨娘赶忙解释。 “二小姐养在闺中,怎么知道外头的艰难,那佃户年年喊着减租,况且还有赋税……” 话音未落,就被沈南乔截断。 “大楚赋税十年来只涨了一次,你蒙三岁孩子呢?至于佃户,”她轻笑了下,“为何不换人呢?” 徐姨娘顿了顿,硬着头皮道。 “俗话说,做生不如做熟……” “确实是熟,自家姑表兄弟,哪有什么不熟的呢?” 徐姨娘大惊失色,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为了掩人耳目,她特地让自己弟弟的小舅子出面签字画押的。 “姨娘是不是纳闷我怎么会知道?”沈南乔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开口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天子脚下,有什么事是纸里能包住火的呢?” 沈明德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醒过神来,他知道沈南乔的消息来源必然是东厂。 在东厂眼中,整个京城根本没有秘密可言,而宁肃对沈南乔又是知无不言。 而且看徐姨娘的反应,就知道十有八九是被说中了心事,一股巨大的背叛感席卷全身。 他猛地起身,眼睛红得像是要吃人一样。 “难怪府里年年亏空,你还跟我说年成不好,结果都是落入你徐家的腰包了,是吗!” 徐姨娘吓得连连后退。 “老爷,你别听二小姐一面之词。妾身这些年帮你打理家务,生育长女。哪怕是有些许亏空,那是我能力不足,可不是中饱私囊啊!” 沈南乔笑出了声。 “些许亏空?徐姨娘不过普通人家出身,三五万两叫些许?好大的口气啊。” 沈明德也愣了:“三五万两?” 他以为不过几千两田租,怎么会翻了十倍? “二小姐胡说!”徐姨娘有些急了,她膝行几步抱住沈明德的大腿,“老爷,她信口雌黄。 沈南乔猛地将小炕桌上所有账簿往地上一扫,表情冷然。 “是吗?那就叫人来对峙吧,查出来之后,你今日就带着东西,滚出我沈家!” 未等徐姨娘反应,沈静怡怔了怔,径直昏了过去。 小剧场 沈南乔:跟我玩装晕?那真是挑错了对手。 第118章 她知道亡母通奸? 徐姨娘心头大叫不妙。 但此时已经顾不得多想,她疯了一样扑过去抱住晕倒的沈静怡,儿一声肉一声地喊了起来。 一边喊,一边疯狂给沈明德磕头。 “老爷,你就算再生气,静怡也是你亲生的女儿,是你头一个孩子啊!” 沈明德不由得有些动摇,沈静怡自幼聪明,未满周岁第一个词喊得就是爹爹,他对这个女儿,可是有真感情的。 想到这里,他重重叹口气,正要叫婆子去请郎中,就听沈南乔开了口。 “长姐怀着孕,等郎中来了,怕是早就晚了。” 徐姨娘一听这话有门,到底她还是顾忌女儿腹中这块肉,毕竟姓宁,她沈南乔也是宁家媳妇,肯定怕不好交差吧。 思及至此,她立刻道。 “不如去请御医吧,宫里的,稳妥些。” 沈南乔温和笑笑。 “不必,急怒攻心晕倒,只要针刺涌泉穴即可。”说着唤过小丫头,把平日给老太君的针拿过来,“我来。” 徐姨娘吓坏了,急忙挡在沈静怡身前。 “她可是有孩子的人,二小姐还是三思,别乱来。” 沈南乔挥挥手,登时有两个嬷嬷过来,将徐姨娘拉开。 徐姨娘拼命挣扎,宛若疯妇。 “我看你们谁敢动我闺女,她怀的可是平远侯府的长子长孙。” 沈南乔轻哼一声,也不理会,故意扬声道。 “听说这针刺涌泉,剧痛无比,便是人死了都能痛醒过来。” 沈静怡不动声色捏紧手指,自我安慰,沈南乔不过是危言耸听,她不敢真下手的。 孰料下一刻,涌泉穴一股剧痛直奔天灵盖,她尖叫一声,条件反射地坐起来。 就见沈南乔抽出根带血的针,耸耸肩道。 “你瞧,这不是很灵验吗?” 沈静怡疼到脸都青了,只觉小腹一阵一阵抽痛,就见沈南乔冷着脸转向徐姨娘。 “所以别说装晕,今日便是大罗神仙来,也救不了姨娘,亏空的银子我粗略算过,若是告到衙门,足够你蹲下半辈子了。”她顿了顿,“所以我劝姨娘,最好自己收拾东西走人。” 徐姨娘一听告官,登时软了半截儿,但转念一想,以她对沈明德的了解,他绝拉不下这个脸。 心念电转间,她哭哭啼啼道。 “老爷,你好狠的心,我跟了你这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啊,你怎么能坐视不理呢?” 沈南乔剔剔指甲,轻描淡写道。 “姨娘若是还纠缠,我可以要追回那几万两银子了。” 徐姨娘尚未开口,沈静怡当机立断。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娘贪了府里的银子?”她转向沈明德,压低声音,“父亲不能这样妥协,这府里只有我们母女跟你是一条心啊!” 沈明德微怔了下。 是啊,发妻的两个孩子从小跟他不亲,若是连徐姨娘都打发走,他日后连个倒苦水的人都没有。 可看沈南乔那个架势,又不像是善罢甘休的样子,一时间,他也有些为难。 沈静怡看出他的松动,再接再厉。 “父亲不要灰心,若是日后我能复宠,定然竭尽所能帮您官复原职。” 沈明德被戳中了心思,当下权衡起来。 沈静怡打小儿跟自己一条心,而且手段圆融,眼下虽然居于劣势,但肚子里有这块肉,早晚会翻身。 思及至此,他当机立断,正待开口,却听沈南乔突然调转了话头。 “我记得马姨娘昔日曾在我母亲手底下管账,家里也是账房出身,桩桩件件都极妥帖。”她看向安静站在一旁的马姨娘,“不如这些帐,还归到你手里吧。” 眼观鼻鼻观心的马姨娘闻言一怔,下意识抬头,忽然明白了二小姐叫她来的用意。 她一改往日事不关己的态度,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若是二小姐瞧得起我,我自当尽力。” 沈南乔微微颔首。 “亏空的部分,我会想法子补上,当家不易,绝不能叫你为难。” 徐姨娘傻了眼,但随即反应过来,沈南乔说的那笔钱,就是当初大婚时从自己手里抢走的陪嫁啊! 思及至此,她悲愤交加,嚎啕大哭起来。 “把她嘴给我堵上!”沈南乔拿出嫡小姐的气势,“现在派人给徐家送信儿,让他们上门接人,今日若不把人领走,就把吃进去的那些钱都吐出来!” 沈静怡暗叫不妙。 她那几个舅舅都是见钱眼开拜高踩低的玩意儿,徐姨娘若是这样被轰出去,哪里能得了好儿? 最重要的是,自己可是连最后的退路都没了。 但见两个婆子已经围上来了,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等一下!”说着上手握住沈南乔的手臂,压低声音,“我知道你母亲与人通奸的秘密。” 第119章 打死她,算我的 这句话像道惊雷,径直劈入沈南乔脑中,炸得她有片刻回不过神。 沈静怡眼神狠戾,表情带着得逞的快感,一字一顿在她耳边低语。 “你也不想让亡母死后还要背上不贞的骂名吧?那她在地下有知,得多难过啊。” 沈南乔一言不发听完,眼神甚至都没有波动。 沈静怡猜她是在佯装镇定,愈发得意,就听她自顾自道。 “想不到吧?当年你还在她肚子里,她带我去隆福寺给你祈福,我亲眼瞧见她在后殿跟人幽会。” 沈南乔的手指不由自主深深刺入掌心,只觉心头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 “虽然当初没看清那人是谁,但可以确定的是,绝对是个男人。”她口中呼吸的热气扑在沈南乔耳畔,带着满满的不怀好意,“这个秘密我守了很多年,也做了万全之策,你别想着杀我灭口,一旦我死了,这个秘密就会被公布出去。” 她顿了顿,好整以暇地观察着沈南乔的表情。 “到时候整个大楚都会知道,你沈南乔的生母,是个不贞洁的女人。” 沈南乔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说完了吗?” 这个意外平和的语气让沈静怡心下有些没底。 “你就没有一点反应?那可是你亲妈!” 沈南乔微微抿了抿唇角,慢条斯理转身,冲着老太君旁边的嬷嬷吩咐道。 “去叫几个粗使婆子进来。” 人很快被带了进来,四个五大三粗做粗活儿的婆子,看着就孔武有力。 “二小姐有何吩咐?” 但见沈南乔依然是那副不紧不慢的神色,可出口的话却是极致狠戾。 “把徐姨娘和沈静怡堵上嘴,给我拖出去狠狠打!” 一屋子人都傻了,以沈静怡为首,她脱口而出。 “你疯了吗?你不怕……” 话音未落,就被两个粗使婆子上来,狠狠把嘴堵住。 “该害怕的是你。”沈南乔眼神前所未有的阴冷,“你猜我会相信吗?退一万步说,你觉得你托付的那人,能逃得过东厂追捕吗?而且你信不信,我能把你的死讯封锁住,后院消失个姨娘,不是什么大事。” 沈静怡心下震惊,她竟是忘了沈南乔能使唤东厂的人。 就听沈南乔又道。 “可怜这孩子,托生在你肚子里,只能保佑他下辈子多积德,去个好人家吧。” 沈静怡剧烈挣扎起来。 沈明德皱紧眉头。 “乔姐儿,你这是做甚,难不成要动私刑……” 刚开了个头,就被斩钉截铁打断。 “对,打死算我的!”沈南乔目光如炬,看向那几个下人,“谁要是敢惜情儿打轻了,就等着被发卖吧!” 她是沈家嫡小姐,眼下又是一品夫人。 她说打,谁敢不打。 登时从外头进来几个五大三粗的粗使婆子,把徐姨娘母女死死按住,就要往外拖。 老太君并没听到刚刚沈静怡在她耳边私下说了什么,但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不入流的言辞。 她可以不顾惜徐姨娘母女,却不能不顾惜沈南乔的名声。 “大节下,为了这起子人,气坏身子不值当的。”老太君边说边亲自下了床,走到沈南乔身旁低声安抚道,“好孩子,祖母知道你生气,但她到底怀着宁家的孩子,真闹出一尸两命来,你在姑爷面前也不好看。” 这会儿沈南乔已经心如磐石。 “祖母不必担心,就是有天大的罪过,皇上怪罪下来,我一个人担着。” 沈静怡万万没料到,自己的一番话竟会成了催命符,当下拼死挣扎起来。 沈明德见闹得不像话,又怕真搞出人命来,到时候自己也得受连累,于是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爹知道你生气,但这动用私刑实在不像话。这样,爹做主,把徐姨娘送到庄子上,你看行吗?” 若换做平时,她也就罢了。 可刚刚沈静怡竟然敢拿她母亲的清誉出来诋毁,这就绝对不能忍。 “我刚刚说了,出了事,我一个人担着,沈尚书是听不懂吗?” 沈明德瞠目结舌:“你叫我什么?” 这是要断绝关系的意思吗? 沈南乔挺直背脊,一字一顿。 “一个连发妻都保护不好的男人,枉为人父!” 沈明德被她数落得满脸通红,毕竟当着老母和儿子,甚至还有妾室,面上有些挂不住。 “当年的事你根本不知情,为父是有些不够周到的地方,但你母亲也不是半点错都没有……” 话音未落,就见沈南乔刀子一眼犀利的眼神径直扫过来。 沈明德登时有些心虚,小声嗫嚅道。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你眼下风头正盛,正是容易遭人嫉恨的时候,行事低调些,也是为你好……”他清了清嗓子,“为父官居三品,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 “你也说了,终其一生不过是个三品,难道我身为一品诰命,处置个把妾室都不行了,是吗?” 沈南乔摆出一品夫人的架子,任整个府里谁也没有比她头衔更大,就连沈明德也没了底气。 家里世代为官,还从没出过一品,说难听点,便是列祖列宗活过来,今日怕是也没有身份立场去拦沈南乔。 想想自己眼下的际遇,沈明德本能地怯懦,态度也没有之前那么坚决了。 沈南乔冷哼一声,眼里鄙夷不加掩饰。 她转头示意那几个婆子,干脆也不拉到外头,直接在屋里就按住了。 沈静怡只觉后面四只手用力钳住她双臂,她就是力气再大,也挣脱不开两个人的力量。 沈南乔亲自上前,一脚狠狠踢在她膝弯,沈静怡吃痛,失去平衡,猛地跪在坚硬的地砖上。 骨头和坚硬地面碰撞,疼得她当场飙出眼泪。 沈南乔扯住她头发,猛地往后拉。 “原本没想做这么绝的,可你竟然敢诋毁我母亲,那就别怪我心狠了。” 说着示意左右,两个婆子上来就拳打脚踢。 徐姨娘拼命想上来护住沈静怡,但她哪里是几个粗使婆子的对手? 只得眼睁睁看女儿被打。 沈南乔脸色阴沉:“你当初打我娘主意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今日。”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眼下的沈静怡压根没有还手之力,她只觉小腹坠痛,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了下去。 一股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她疯了一样挣扎。 有嬷嬷眼尖,看见沈静怡下身渗出的血迹,急忙伏在沈南乔耳边低声道。 “二小姐,见红了。” 然而沈南乔却不为所动。 “她刚刚诋毁我母亲的时候,就该想到要为此付出代价。” 沈静怡此时此刻是真的害怕了。 沈明德是个窝囊废,护不住她。 沈宏眼下又恨自己入骨,放眼整个沈家,能救命的竟然一个都没有。 就是今日沈南乔把她活活打死在这里,宁肃大概也会想法子帮她把这件事平掉。 平远侯府虽然重视这个未出世的孩子,但不可能会为了一个贵妾得罪宁肃吧? 想到这里,她整个心都凉了。 偏生沈南乔像是要她更懊恼一般。 “原本准备打发你们母女滚出沈家就算了!”她顿了顿,眼里满是嗜血的神色,“可合该你作死!” 沈静怡嘴里塞着破布,咿咿呀呀喊起来。 沈宏见她有流产迹象,到底有些慌,于是上前小声跟沈南乔道。 “姐,差不多了,闹出人命确实不好交代。” 沈静怡闻言,挣扎的愈发厉害。 就听外头传来声音:“什么人命不好交代?”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宁肃一袭飞鱼服,英姿飒爽打帘子进来。 他行至沈南乔身侧站定,看也没看地上一片狼藉。 “你想做什么尽管做,出了事,我来兜着。” 小剧场 沈静怡:一个活阎王还不够,这还组团来的。 第120章 亡母曾经不贞? 沈南乔有一瞬间意外。 原本以为他昨日因细作之事入宫彻夜未归,必然是足够棘手,原本已经做好晚上仍回公主府的准备。 没承想他竟及时赶了过来。 “你若有事,不必特地跑这一趟的。”沈南乔敛了刚刚的阴沉神色,“***说晚些来接我,我去她那里也是一样。” 宁肃毫不避讳地当着众人捏了下她的脸。 “那要我还有什么用?” 说着,将视线转移到沈明德身上。 同僚多年,沈明德依然对他有种本能的畏惧,每次他这么看人的时候,一准儿是有人要倒霉了。 果不其然,但见这位权臣慢悠悠地开了口。 “本督也有些纳闷儿了,怎么每次我夫人回娘家,都会有些事让她不痛快呢?”宁肃轻笑了下,“是不是你府上八字和她犯冲?若是如此,那本督可不能让夫人回来受委屈了。” 沈明德原就被沈南乔刚刚那一声“沈尚书”吓得够呛,眼下听宁肃的意思,这是要跟自己断亲啊! 思及至此,他连忙上前几步。 “厂臣千万别这么说,今日既然乔姐儿发话了,我这就把徐姨娘送回她娘家,一劳永逸,免得碍眼。” 沈南乔冷笑了下。 “若是刚刚,这么做也就罢了,但沈静怡不知死活,今日就干脆新帐旧账一起算,若不取了她这条命,我誓不为人!” 宁肃心下微微一惊。 之前便是横刀夺爱抢了她原本的夫君,都没见小姑娘气成这样,这是怎么了? 老太君见宁肃偏袒孙女,松了口气。 但越是如此,越不能让小两口落人褒贬,她朝着宁肃微微颔首。 “姑爷是个明事理的,这大过年一是不吉利,二是她新婚燕尔,手底下惹上人命官司到底不好。”她又缓了缓语气,“朝廷尚有不杀孕妇的法条,是不是再斟酌斟酌?” 此时沈南乔已经从刚刚的震怒中微微清醒了些,她想起之前就连太子都因为怀孕这事高抬贵手了,若是自己执意明着来,显得比太子还要跋扈,容易给宁肃惹事。 况且沈静怡已经是强弩之末,想折腾她,有的是法子,自己确实被刚刚她那些恶形恶状的话冲昏了头。 想到这里。 “那就看在老太君的份上,今日先记下她这条命。”说着便吩咐道,“把这两人先看管起来,绝不许她们跟外头联系。” 老太君立刻叫来府医把脉,只说沈静怡动了些胎气,无甚大碍。 沈明德嗫嚅道:“若是有人问起来,要怎么说呢?” “谁人问起?问个姨娘作甚?”沈南乔那点不屑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便是真问起,就说她中饱私囊,涉及钱款巨大,有待查证,而且有谋害昔日主母之嫌。” 沈明德战战兢兢又看向沈静怡。 “静怡是平远侯府的贵妾,总不能夜不归宿吧?” 沈南乔笑了笑,眼神渐渐意味深长:“无妨,我亲自送她回去。” 宁肃心下有了底,当即叫了两个厂卫,把沈静怡单独押走。 “带我去瞧瞧你的闺房?”他眼神锁定在沈南乔脸上,“我去给岳母行个礼。” 沈南乔心下一动。 老太君急忙唤过身边的嬷嬷:“去给小姐和姑爷开她那个小院子,我日日让人打扫着,很干净。” 沈宏闻言,清了清嗓子。 “我带姐姐姐夫过去吧。”见众人瞧他,又欲盖弥彰补了句,“顺路而已。” 于是拿了钥匙,他引了沈南乔夫妇往前走。 宁肃见出了老太君的院门,也不避讳。 “她今日怎么招惹你了?” 沈南乔倒有些不好启齿,虽说夫妻一体,但攸关亡母清誉。 而且最重要的是,刚刚沈静怡说的那件事也并非完全空穴来风。 亡母信佛,儿时经常带她们姐妹去上香,隆福寺确实去过几次,而且每次都没有老太君和沈明德。 所以刚刚沈静怡开口的时候,有一瞬间,直觉告诉她,对方所言非虚。 但她儿时有段记忆斑驳模糊,所以她有些吃不准真假。 只是下意识觉得,即便是确有其事,也不该成为沈静怡嚼舌头的谈资。 宁肃等了半晌,不见她开口,也不着急,而是故意放慢了脚步。 待到落后沈宏一段距离之后,他才低声询问道。 “是不是因为你亡母的事情?” 沈南乔正想得出神,乍然被人戳破心思,讶然抬头,正对上宁肃的目光。 “你知道些什么?”她听见自己带了颤抖的声音。 宁肃顿了顿,不知为何,眼神扫了下前方昂首阔步的沈宏,这才收回视线。 “应该是你比较想知道的。” 第121章 她还真不是亲生 沈南乔有一瞬间慌乱。 宁肃执掌厂卫,这天底下只要他想,应该没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但也包括陈芝麻烂谷子的内宅秘辛吗? 她的心不由自主提起来。 打从刚刚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在害怕。 俗话都说女儿肖父,可自小众人便都说她长得像母亲,眉梢眼角半点沈明德的影子都没有。 这倒是也无妨,毕竟孩子像母亲也情有可原。 可父亲一直对她不甚疼爱,这就有些蹊跷了。 若说他重男轻女,那至少应该重视沈宏才对吧,可他偏生只对沈静怡喜爱有加。 当初觉得不过是宠妾灭妻,连带对妾室的孩子也格外喜欢,可如今想来,却有几分说不是道不明的微妙。 沈南乔满脑子乱糟糟的,竟忘了往前走,直到沈宏回身喊她,才略略回过神来。 她咬咬下唇,冲宁肃开了口。 “你先不要说,容我缓缓。” 宁肃耸耸肩,未置可否。 这件事他其实知道有些日子了。 早在之前让流云去查小姑娘过往在沈家的际遇时发现了一些端倪,原本纠结着要不要跟她提,最近事情一多,便忘了。 今日刚好赶上,有些事,其实早晚都要面对。 沈南乔步子越迈越慢,她是不喜欢沈明德,但却从来没想过,自己有可能不是他女儿。 在沈府长了十六年,一草一木都是有感情的。 现在突然告知,自己跟这个家没有半点关系。 那她生父会是谁? 沈宏也是她母亲和旁人生的吗? 沈明德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一切,所以才格外冷淡,那他为何没有休了母亲? 一连串问题涌上心头,堵得她喘不过气来。 如果一切属实,那沈静怡刚刚的话,很可能不是危言耸听。 一想到母亲死后还要被人戳脊梁骨,她登时有些着急起来,上前两步走到宁肃身侧。 “我母亲的事,外人会知道吗?”她有些语无伦次,“刚刚沈静怡威胁我,说若是不放过徐姨娘,就要把我母亲当年的事情说出去。” 她急的带了些颤音,落在宁肃耳朵里格外不是滋味。 他反手揽住小姑娘,竟然发现她在微微发抖。 “这件事你不用担心,一切有我,我不会让半点不好的消息传出去。” 这便是说,自己的确不是沈家的孩子咯? 沈南乔脚底下一软,整个身子的重量都落在宁肃手臂上。 自打重生以来,她还从未有如此无助的感觉。 斟酌再三,她才强忍着心头复杂情绪问出口。 “我不是沈家的孩子,是吗?” 宁肃也有一瞬间的难以启齿,毕竟涉及已故的岳母,而且这件事的隐情颇多,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于是他想了想。 “其实现有证据还不能证明,只是怀你前后那段时日,沈明德似乎不在京中。” “但那也不能证明我母亲跟人有染啊!” 沈南乔压低了嗓音,但若仔细听,能听出她依然带了几分颤音。 宁肃顿了顿:“你母亲一直深居简出,只在怀孕之前曾经见过外男。” 沈南乔从最初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她咬着后槽牙,强迫自己冷静,一字一句问道。 “趁虚而入那人是谁?” 在她印象里,母亲素来是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虽然性子冷了些,但绝不是离经叛道那种人。 眼下突然被告知,她非但跟人通奸,甚至连自己都可能是私生女。 这对于沈南乔而言,无疑是莫大的打击。 定然是那男人挖空心思引诱! 而且如此不负责任地放任她在沈家呆了这么多年,简直不算是个男人。 宁肃瞧她脸色都变了,心下也有些不忍,他摇了摇头。 “现在还不能确定,我一直派人在查,有端倪了会立刻告诉你。” 这话像是给了沈南乔一点希望,她下意识紧紧抓住宁肃的袖子。 “那也就是说,很可能是搞错了,对吗?”她语气惶急,“或许母亲只是去散心,再或者,她总会有些自己的朋友之类,对吧?” 宁肃见她急得满面通红,愈发不忍心。 “不管你是谁家的女儿,都无关紧要,横竖你已经嫁了,后半生我护着你便是。” 这话让沈南乔心头稍定。 是啊,母亲已经不在了,自己又是出嫁女,就算父不详,于生活也没有什么妨碍。 暮色四合,天正是要黑不黑的当口,府上四处都早早掌了灯,一块一块光晕落在地上,无端被渲染出一股缱绻的味道。 她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我只有你了。” 这话落在人耳朵里,有股戳心窝子的难受。 宁肃伸手将人揽得更紧,难得露出两分笑容。 “这件事,是与不是,于你都没有什么妨碍。”他眼神落在不远处的小小院子上,“若不是,倒省了不少是非,日后都不必来了。” 就见沈宏在前头已经拿钥匙打开了那院落的大门。 院子不大,但花木遍布,收拾得颇为精巧。 看得出来虽然沈南乔虽然不太得沈明德的喜欢,但至少在吃穿用度上,并没有太亏待这个嫡女。 沈宏在门口停下了,便是亲生姐弟,对方成了亲,也不好再贸然进入姐姐的闺房。 他将钥匙递了过去,顺势拉了拉沈南乔的手,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犹豫片刻才启齿。 “姐,日后便靠我吧。” 沈南乔尚未及回答,宁肃一个眼刀甩过去。 “为什么靠你?我是死人吗?” 沈宏被噎了下,但还是宁肃杀人般的目光下转了身,他一字一顿。 “之前是我不识好人心,错怪了姐夫,日后还望姐夫好好待我姐姐,她在沈家没过什么舒心日子。”说到这里,忽而又顿了顿,“若是有朝一日你厌了倦了,派人给我送个信,风里雨里,我亲自去接。” 原本前半句宁肃还觉得,这小子好像有点上进了,结果听到后半句,差点没忍住直接把人一巴掌扇飞。 说的那都是什么鬼话! “省省心吧,这辈子你怕是都没机会了。” 宁肃撂下狠话,拉着沈南乔便进了她昔日闺房。 屋子整洁清幽,看得出日日有人打扫,一切都维持着有人住时候的模样。 帐幔应景地换了大红色,搭配错落垂挂的金丝帘,倒显得格外有情调。 窗边长条案上放了只梅瓶,里头插着新鲜的红梅,沈南乔走上前去,略有些诧异。 宁肃敏锐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于是跟上前去。 “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沈南乔抽出那支梅花,反复看了看。 “这是迎客梅,整个园子只有母亲当日住的地方才有,可那里自从她去世之后就被封了啊。”沈南乔看着那花瓣,明明还是新鲜的。 “会不会是沈宏那小子,为了讨你欢心,特地去摘的?” “不可能。”沈南乔斩钉截铁,“他对花花草草过敏,从来不会贸然踏足我娘的院子。” 换成旁的仆妇,那就更不敢了。 话说到这里,自己也觉有些毛骨悚然起来。 第122章 神秘人到底是谁 重生之后,沈南乔对于怪力乱神之事愈发相信。 有一瞬间,她甚至感觉母亲来过了。 最疼爱的女儿婚后头一次回家过年,她在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心情。 思及至此,沈南乔莫名又觉得有几分熨帖。 宁肃常年在东厂行走,自然比她要经多见广。 此时见状,伸手从沈南乔手里接过那花,反复打量,又闻了闻。 借着窗口那一点光线,他看清了梅花根部,是很整齐的剪切痕迹,也就是说,不是仓皇之中去折来插瓶的。 不是沈宏,沈宏对花粉过敏。 也不会是沈明德,若他有这份心,刚刚就会想法子主动来送沈南乔过来,至少来邀个功。 那么会是谁呢?沈老太君吗? 沈南乔像是洞悉了他的想法,也微微摇头。 “母亲的院落是老太君亲自下令封上的,这么多年,徐姨娘旁敲侧击过好几次想进去住,老太君说,除非她死,否则谁也不许动那院中的一分一毫,所以她不可能派人进去。” 沈南乔接过宁肃手里那支梅花,轻轻嗅了嗅。 “这三角梅据说是母亲生我那年种下的,阖府只有她的子里才有。” 宁肃玩味地将视线落在那花朵上。 这么说来,阖府上下,似乎只有已故的沈夫人有资格去折这么一支给女儿。 他勾起唇角,猝不及防转移了话题。 “带我瞧瞧你这屋子吧,姑娘家的东西,看着还挺新奇的。” 沈南乔将梅花又插回到花瓶里。 “你平素没去过姑娘家的闺房吗?”她见宁肃蹙眉,又补充道,“查案也没去过?” 宁肃不动声色打量着这间设计精巧的卧房,屋内其实不算朗阔,但有用来隔断的插瓶宝格,显得格外错落有致。 “这房间是你自己设计的吗?” 沈南乔摇头。 “母亲生前便替我布置好了闺房,这些年从来没有挪动过,还一如她当初在的时候那样。” 这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一套闺房,里头甚至有奇门遁甲的设计,只是小姑娘懵懵懂懂,不大了解罢了。 宁肃心下愈发有了计较。 “你外祖是南方有名的商贾吧?”他似是闲话家常,“待到出了正月,我陪你去走一遭,探个亲?” 沈南乔虽不知他用意为何,但宁肃说话办事,从来不是没有目的的。 “你是觉得外祖家里能查出些端倪吗?” 宁肃不答反问:“外祖府上,你了解多少?” 沈南乔微微蹙起眉头。 母亲家族原本是前朝重臣,因当时前朝覆灭,被流放到南方去,但高祖并未苛责,仍允许读书会试,因而世代书香。 及至舅舅这一代,于是便做起了生意,先是布匹,粮食,后来又加入了胭脂水粉,渐渐成为南方大户人家。 后来更是一度成了皇商,风光无二。 至于沈南乔的母亲,则是因为想参加选秀才送到京城,只是不知为何,后来嫁入沈家。 虽然跟沈尚书没有多深厚的感情,但婆母疼爱,加之有夏夫人那样的闺中密友时时往来,倒也不觉寂寞。 可前一日夏夫人的真实面目,叫沈南乔颇觉失望,及至今日,她也开始怀疑母亲当年究竟过的是何种日子。 宁肃见她陷入沉思,干脆直接挑明话题。 “你外祖府上这些年愈发深居简出,江南一带生意,几乎都是你两个舅舅出面。” “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沈南乔仔细回忆前世,直到她死,也没听说外祖府上有什么异样,“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你母亲可能还活着?” 平地一声雷,沈南乔下意识反驳。 “不可能的,当年她埋进了沈家祖坟,这些年我年年都去祭拜。” “那你当初亲眼看见她下葬了吗?” 沈南乔被问住了。 母亲去世的时候,她还在外祖家,星夜兼程往回赶,也只赶上给母亲圆坟。 “就算我没亲眼瞧见,沈家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下葬空棺呢?” 宁肃耸耸肩。 “为什么不可能呢?” 沈南乔被问住了。 是啊,如果沈明德知道自己被戴了绿帽子,那么人在愤怒之下是有可能做出任何事的? “那我母亲确实是生病了啊?”沈南乔揣测着各种可能性,“他总不可能把我母亲扔在乱葬岗吧?” 宁肃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沈南乔瞪大眼睛看他。 “难不成你要开棺验尸?那万万不行!” 她宁可不知道真相,也不会打扰母亲在地下的宁静。 宁肃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你想多了,这些只不过是猜测而已。”他顿了顿,“不过有些事应该很快就可以真相大白。” 沈南乔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你这话什么意思?” 宁肃却突然止住话口。 “回去再从长计议吧。”他看向沈南乔,“若令堂真的还在世,亦或是你知道了生父是谁,又当如何?” 沈南乔一下子被问住。 过了半晌,才徐徐开口。 “如果母亲还在,我只想去问问,是什么让她狠心抛下我们姐弟这么多年。”她捏紧拳头,眼神逐渐狠厉,“还有,我要道知道不负责任的男人是谁,想必,他后半辈子不会太好过!” 小剧场 某男【打喷嚏,沾沾自喜】:我闺女又念叨我了。 画外音:可能是盼着你早登极乐,好继承遗产。 第123章 家门口遇埋伏 此言一出,宁肃登时有种背脊发凉的感觉。 沈南乔那张平时看上去温婉甜美的脸,此时无形中增加了几分肃杀的感觉,他甚至有点不敢直视。 宁肃清清嗓子,掩饰自己一瞬间的惶恐,低声道。 “倒也不用自己动手,万事有我。” 沈南乔奇怪地乜他一眼,好像已经知道那人是谁了一样。 “还是先找到人再说吧。” 这是瞧不起他的办事能力吗? 有了这段小插曲,之前关于母亲红杏出墙的冲击明显淡了些。 沈南乔坐上拔步床,盘算了下。 “沈静怡不能放虎归山,带回松畅轩,我亲自盯着吧。至于母亲当年的事,我想再问问马姨娘。” 这些都是小事,她有安排就好,宁肃自然不会反对。 为了显得自己不那么没用,他又补了句。 “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开口便是。” 这话倒是提醒了沈南乔,她踟蹰了一下,这才问道。 “你觉得若是资质过人,夏太傅会出面担保,向皇上举荐新秀吗?” 宁肃略一琢磨,便明白了。 大楚乡试和会试都是涂名考试,不到最后一刻,任谁也不可能知道。 以前礼部在沈明德手里,若是悄悄开个方便之门,倒也没什么。 可眼下沈明德闭门思过,再加上他很可能并非沈宏的生父,自然就不可能再走这条路了。 其实关于这个便宜小舅子,宁肃也有些打算。 他曾经让人去查过,沈宏确实是块读书的料,而且自从上次怡香楼给了这小子一点教训之后,听说这段日子都在闭门苦读。 不破不立,死而后生,他倒是能体会沈南乔当时断了弟弟后路的苦心。 况且明帝要扶植太子的话,势必要培养自己的人。 沈宏是昔日太子伴读,确实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不过他有打算是他的,还得问问沈南乔的意见。 “你打算找夏太傅走后门?” 沈南乔倒是没料到他如此直白地说破了,干脆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末了又意味深长地补充。 “我弟弟是新面孔,安插在朝堂之上,一是不显山露水,二是也方便办事。” 宁肃心下一动。 若不是知道自己身边人都是守口如瓶的,他几乎要怀疑沈南乔知道了什么。 “这件事不必麻烦太傅,你让那小子好好备考,到时候直接去考便是了。” 沈南乔隐约猜着了几分,登时有些喜上眉梢。 “你的意思是……” 宁肃狡黠地将目光转到一旁。 “我可什么都没说。” 不过未及细聊,老太君那边已经差人来叫他们过去吃饭了。 闹了这么一通,沈南乔也没心情在沈家留饭,她让人好生看管徐姨娘,又嘱咐了沈宏一通,便让人押着沈静怡准备回府。 偏生这时候又来了圣旨,说昨日那批细作有了眉目,明帝愣是追到了尚书府,紧急宣召宁肃进宫。 在外不可一世的厂臣冲小娇妻歉意地点点头。 “我叫流云送你回府,这两日若是没有大事,尽量别出门就是了。” 沈南乔不知为何,心下涌出一股不安的情绪。 “不然,我今日还去***府?” 宁肃知她不愿在外留宿:“不必,松畅轩有东厂的人守着,不会出什么岔子。” 沈南乔这才放下心来,沈宏自告奋勇要送姐姐回府。 宁肃冷笑一声。 “你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少爷,便是真有歹人行刺,又能做得了什么?” 沈宏理直气壮。 “我给姐姐做人肉盾牌,总可以吧?” 宁肃难得被噎住。 沈南乔刚刚经历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亲情变故,心情正复杂着,这会儿看亲弟弟真是格外顺眼。 “那就走吧,你还没去过我府上,就当是去认认门好了。” 宁肃细细嘱咐了流云,留下一队人马,便只身先走了。 流云让人将沈静怡看好,带上另一辆马车,这才护送着沈南乔起身。 车子穿街走巷,原本没什么异常,眼瞅就要到平远侯府后门的时候。 原本疾驰的顶马忽地发出一声嘶鸣,奋力顿住了步子。 沈南乔原本正跟沈宏说话,因惯力猛然前倾,若不是沈宏拿手臂横亘着挡了一下,她几乎要被甩出车厢了。 沈宏惊恐之余,又有些小小的得意,恨不得姐夫眼下在当场才好! 你瞧,还说他没用,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沈南乔惊魂未定,还没匀过气儿,就扒着雕花窗户往外瞧。 这不对劲!驾车的都是厂卫的老手,断然不会出如此纰漏。 “这是怎么了?” 就见外面月色之下暗影交错,之间缠斗的身影。 不远处兵戎声不断,她感觉心脏像是被什么捏紧,没来由生出些恐惧来。 流云见惯了这种场面,一面迎敌,一面退到马车旁。 “夫人别慌,不过是几个喽啰。”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斜劈过来,就见有人浴血,哼都没哼一声便栽倒在地上。 眼前是银光闪烁的刀光剑影,借着路旁灯笼的光,能看见蜿蜒流淌的血。 很快便有更多暗影朝着她乘坐的这辆马车逼过来,沈南乔惊觉事态可能不像流云描述得那么轻描淡写。 她当机立断,冲沈宏吩咐道。 “咱们下车!” 这里距离松畅轩那个后门不过咫尺之遥,那边埋伏的厂卫听到声音应该很快就会来支援。 与其坐在车里拖累流云为首的护卫,不如下车往回冲,胜算更大些。 流云百忙之中抽空向沈南乔递了个赞赏的眼神,不是所有贵女都敢在这种刀光剑影中径直下车的。 因为他也是这么打算,这种情况下,对敌是次要,先把主子平安护送回府才是重中之重。 “夫人放心,我这就护着您往后门走。” 沈南乔对流云的身手极为放心,她扯住沈宏的袖子,低低叫了声:“跟上。” 姐弟二人一路小跑,朝着平远侯府后门亮灯的地方跑去。 流云身形如鬼魅,如影随形地跟着。 然而斜刺里却突然杀出几个黑衣人,硬生生将流云和几个厂卫阻断了。 那些人宛若不要命一般,用的都是同归于尽的杀招,饶是流云身手了得,也被逼得一时半刻脱不开身。 沈宏曾在太子身边呆过,显然不是傻子,眼下急忙护住姐姐往大门方向跑。 可电光火石之间,有人拎着刀,径直朝沈南乔劈来。 沈宏做太子伴读时也曾学过几招,虽然是三脚猫功夫,到底也能抵挡几个回合。 他抽出腰间作为装饰的佩剑,挺身而上,嘴里还不忘喊着。 “姐,快跑!” 沈南乔只犹豫了一瞬,知道自己留下反而是累赘,正待要跑,却见斜刺里有两个黑影突然杀出,将她团团围住。 说时迟那时快,沈南乔背后抵住墙,节节后退。 那两个黑影也不多话,分别持刀直直捅过来。 沈南乔这会儿就是有通天本事,怕是也在劫难逃,她握住手里的赤金簪子,不想坐以待毙。 然而就在此时,前方火光大亮,一支箭破空气而来,生生射落了刺向她的那两柄刀。 马蹄声疾驰,一队人马宛若神兵天降。 “是燕云卫!” 沈南乔大惊失色,诚王的燕云卫? 只见黑衣人迅速被锦衣金甲的卫士围起来,原本缠斗的局面变成了一边倒。 为首高大的中年男子身披甲胄策马而行,只一招,就把围攻她那两个黑衣人制服在当场。 沈南乔惊魂未定,目瞪口呆望着眼前恍如神兵天降的人。 气度儒雅的诚王居高临下在马背上冲她拱拱手。 “小姑娘受惊了。” 第124章 救人者是登徒子 沈南乔虽然受了场惊吓,但还不至于失了神智。 诚王原是西北大将军的独子,先皇昔日征战西北,当时战况紧急,是那位将军几次三番救先皇于水火,最后更是为其挡了一箭而殒命。 先皇感念其恩情,于是把他的独子收为义子,便是眼前这位诚王殿下。 他跟当今天子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自幼一起长大,脾性相投且感情深厚。 诚王带兵打仗是把好手,后来为免功高震主之嫌,所以主动请缨,镇守西北。 他麾下的燕云卫更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可就是这么个传奇人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家门口,还好巧不巧救了自己的命? 沈南乔脑中快速掠过对方种种丰功伟绩,也理不出个头绪。 “多谢王爷仗义相救,改日定然让家夫登门拜访,聊表谢意。” 虽然不知对方来意,但该说的客气话总是要说,更何况人家刚刚救了自己的命。 诚王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你认得本王?” 本是句寻常问话,可沈南乔却难得斟酌起来。 藩王未经传召不得入京,虽然异姓兄弟之间有往来再正常不过,但诚王十年未曾入京,同朝臣与宗室之间明显存了避讳之意。 自己能认出他,是因为前世曾在明帝驾崩之后,诸位藩王进宫守灵时见过。 刚刚没过脑子一语道破对方身份,此时倒有些不大好解释,她灵机一动。 “皇室非有封地的王爷不能穿金鳞甲,况且燕云卫名满天下,所以斗胆猜测,您是诚王殿下。” 诚王挑了挑眉,好机灵的小姑娘啊! 若是当初他和素棠能有个孩子,怕是也有这么大了。 思及至此,他看向沈南乔的目光愈发柔和。 “刚刚你说家夫,已经成亲了吗?” 这话或多或少显得有些轻佻了,流云横在沈南乔和诚王之间,不卑不亢行礼。 “回王爷,我家夫人是提督东厂之妻。” 诚王原本只是被勾起某种深铭于心的情愫,随口问问罢了。 马头都已经调转过去,却因这句下意识回头看。 原来是那小子新娶的夫人,也算故人之妻了。 他想起自己十余年前跟宁肃一起解决诸王之乱的时候,他不过是个少年郎,眼下竟然已经娶了妻。 这时候倒是觉得,刚刚顺手救人的举动不算多余了。 “王爷,咱们该动身进宫去了。”身旁燕云卫出声提醒。 藩王入京,头一件事都要拜会皇上,沈南乔见状,微微福身。 “那就不耽误王爷公干,改日再去府上拜访吧。” 诚王本打算跟小姑娘多聊几句,但也知此时不是时机,正待点头,却听一旁厂卫来报。 “夫人,沈姨娘被人劫持逃走了。” 沈南乔心头一紧,这件事事关她亡母名声,万万不可马虎。 “去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沈南乔咬紧下唇,看了眼沈宏,吩咐流云道,“好生把我弟护送回尚书府,别透露半个字,尤其是沈尚书。” 诚王闻言大恸。 尚书府?沈明德? 她是素棠的孩子? 那一刻,诚王感觉自己的神思是凝滞的。 他甚至无法再去思考其它,满脑子翻来覆去只有这几个关键词在来来回回飘荡。 流云依言领命,沈宏虽然不情不愿,但也知道此时非同小可,只得一步三回头走了。 眼见得松畅轩埋伏的厂卫已经悉数来接应,沈南乔正要转头走,却被诚王叫住。 他声音干巴巴的,有难以辨认的沙哑。 “本王忽然想起,有些事要跟厂臣面谈,夫人介意本王进去等吗?” 诚王居高临下,眼睛半垂,叫人看不清眼底翻腾的情绪。 沈南乔一时有些愣住了,藩王进京不先去朝拜皇上,跟权臣有什么可面谈的。 如此明目张胆不避讳,是要置宁肃的名声于世外吗? “王爷是否应该先入宫?”她好心提醒,“这个点儿,宫门怕是还没有下千两。” 诚王却充耳未闻。 “此事比进宫重要。” 真像啊,难怪刚刚他下意识出手的时候便觉有种莫名的熟悉,原来是因为这个。 眼前的厂臣夫人跟昔日的素棠,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目不转睛,近乎是带点眷恋地盯着人看。 沈南乔也察觉出对方眼神不对劲,她登时警觉起来。 “实在抱歉,夫君不在,不好招待外客,若有急事,去宫内直接找他便是。” 诚王失笑,跟她母亲简直如出一辙,当年也是把他当登徒子一般,连眉梢眼角的神色都一样。 想到这里,未免想逗逗小姑娘,于是故意道。 “这事儿还非要进你府上去谈才行。” 第125章 一把年纪请自重 沈南乔愈发紧张。 早知道诚王是这样的人,刚刚就不该让流云贸然离开的,他手握燕云卫,要真是想做点什么…… 不过好在已经是自家门口,对方便是再放肆,也不敢公然行凶,这个认知让她稍微有底气了些。 “王爷若是真的着急,我可以让人陪王爷进宫走一遭,能在最短时间内找到我夫君。”她顿了顿,“至于进府,瓜田李下,就不必了吧?” 诚王愈发觉得好笑。 这丫头眉梢眼角的语气神态,甚至连防备别人时的小动作,都跟她娘一模一样。 他看着这个孩子,起初是觉得有趣,然后聊着聊着,就有了几分看故人的感觉。 “那本王若是执意要进的话,你是不是要送上闭门羹?” 沈南乔直觉对方应该没有恶意,但这副样子又着实不像好人,她定了定神。 “藩王和近臣不便太过亲密,着实不好请您单独入府,尤其您风尘仆仆从属地回来。”她委婉地提点着,“要么这样,我陪王爷走一遭宫里?” 她大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认真建议。 诚王原本没有这个念头,但听她这么一说,鬼使神差便点了头。 “去给宁夫人换辆马车!” 沈南乔这两日都没带丫鬟和嬷嬷,此时也不好再进府叫人,只得硬着头皮,只身上了马车, 诚王高居马上,慢悠悠地在沈南乔乘坐的马车前后,心头却是无比复杂。 当年他也是这样护送这孩子的母亲回家,只是彼时笃定,她会是他的妻。 可惜造化弄人。 当年自己奉旨出征,离京后没多久,就断了跟她的音讯。 昔日战场厮杀惨烈,战事吃紧,他也无暇顾及,待到凯旋,已是数月之后。 然而兴冲冲回城,却发现她神不知鬼不觉竟然嫁给了沈明德。 虽然已是昔年旧事,不可挽回,可想到这一幕,依然浑身紧绷,让人唏嘘扼腕。 他几次登门去问,对方都避而不见。 可明明出征之前,两人还如胶似漆,只差谈婚论嫁! 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甚至用战功为筹码跟明帝谈条件,可明帝却以她已经嫁为人妇为由,劝他天涯何处无芳草。 可他就是要单恋这一枝花啊! 而且沈明德那家伙跟她根本就不般配。 在这种执念的驱使下,他趁着某次宫宴醉酒,强行跟她春风一度。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居然还是处子身。 这便愈发验证了此事大有蹊跷,可自此之后,对方死都不肯再见他。 后来西北战事再起,他领命出征一年有余,待回来时,她已经产下个女婴。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那孩子的来历,可苦于无处求证。 时隔不到一年,她又生了儿子,并差人明确告诉他,那两个孩子都姓沈。 他心灰意冷,主动请求去就番,以为这样可以淡忘那段往事。 然而事与愿违,这么多年,他依旧孑然一身。 原本这段往事已经被尘封在记忆里直到老死,孰料却在回京头一日就被这么个小姑娘挑了起来。 思及至此,诚王不由自主苦笑了下。 这孩子,终究是同他有些缘分。 也罢,就当是故人之女,好好看顾吧。 他这样想着,心头大石倒是松了些。 眼见得到了宫门,诚王亮出令牌,宫门守卫毕恭毕敬,却没有放松查验。 及至沈南乔挑起车帘,对方立刻换了副面孔。 “平阳夫人这会儿怎么来了?快进去吧,老祖宗还在前头忙着呢。” 随即便痛快地放了行,只是把燕云卫留在了外头。 诚王挑了挑眉,他堂堂藩王,竟然还没有个小丫头在宫中有面子。 二人换了轿辇。 入宫之后按照常理,应该先去朝圣,但诚王曾在太后宫中教养,于情于理都该先去瞧瞧。 正踟蹰着,沈南乔低声建议。 “去乾清宫吧,经年未见,皇上定然也是十分想念诚王吧。”她顿了顿,“我夫君此时应该也在伴驾,一举两得。” 诚王略略惊讶,这丫头竟然十分缜密。 明帝那里应该是已经得了信儿,于是派了内监亲自出来迎接。 “陛下千盼万盼的,终于把王爷给盼回来了!”及至视线落在沈南乔身上,这才惊讶起来,“厂臣夫人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沈南乔不好意思笑笑。 “府上出了点小事。” 内监不敢怠慢,立刻引着两人往殿内走。 整整十年未回京,昔日宫内那些面孔似乎大多都不见了,诚王心头感慨,面上却未露出来。 宁肃正在跟明帝汇报细作一事的进展,早有人把沈南乔遇刺的消息递到宫里。 此时他正满肚子火没地方撒,孰料却见他家小夫人带着个中年男子进宫来了。 留意到他的视线,沈南乔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一路小跑上去,压低声音道。 “沈静怡被人劫走了。”按说她一个姨娘,不会有这么大的面子才对。 宁肃安抚地拍拍她肩膀。 “那些是细作,冲着我来的,劫人不过是顺手而已。” 沈南乔略一思忖,随即反应过来。 那沈静怡单独乘坐一辆马车,又有厂卫护送,对方势必觉得那是个身份贵重的夫人主母之类的,所以逃命时才顺手绑走,想做个保命符。 可她依然不放心。 “她说知道我母亲的事,万一传出去……” 话音未落,就听后面有道浑厚的声音响起。 “你母亲怎么了?” 沈南乔惊讶回头,她说话这么小声,对方也能听见吗? 就见诚王大踏步上前,握住沈南乔肩膀。 “你刚刚说,你母亲怎么了?她不是已经过世了吗?” 沈南乔还没反应过来,肩上那双手就被宁肃弹开。 “诚王自重,一把年纪了。” 沈南乔险些笑出声来,不过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劲。 “王爷是不是有些过于热心了?” 话音未落,就听身后内殿传来脚步声,明帝披着外衣,从里头走出来。 众人急忙行礼。 “因为他跟你母亲是旧相识。”明帝微微叹口气,回答了沈南乔刚刚的问题,“故友一场,关心下也是应该的。” 沈南乔心头一动。 旧友,这么巧合的吗? 第126章 他怎么乱认亲戚 当着明帝的面,沈南乔也不好细说关于亡母的种种事端,只客客气气地福身,便借故要退出去等。 毕竟男人们说起朝堂大事来可能需要很久。 明帝轻咳两声,转头对宁肃道。 “这起子人势必蓄谋已久,也不是一时半刻可以解决的。你这两日连轴转辛苦了。大年下,放两天假,陪陪新媳妇吧。” 宁肃谢过恩,带着沈南乔便退下了。 一路到了外头马车里,他叫人行至拐角处便停了下来。 沈南乔大惑不解。 “怎么不走了?” 宁肃顿了顿,见四下无人,这才开了口。 “诚王不会在宫中逗留太久,等下若是回他在京城的府邸,这里是必经之路。” “你要等他?” 倒不是她大惊小怪,实在是她所熟知的宁肃,向来是单打独斗,从来没有主动跟人攀过什么关系。 而且刚刚在乾清宫内,他将对方双手弹开的时候,也不像是有过硬交情的样子。 “这一次混入京城的细作,可能不止有一批人。”宁肃简明扼要地跟她解释着,“所以可能需要燕云卫帮点小忙。” 沈南乔颇觉好奇。 “那若是诚王没有入京呢?” “但他不是入京了吗?”宁肃理直气壮,“现成的羊毛,哪有不薅之理?” 敢情是这便宜不占白不占啊,沈南乔倒是没料到他是这种打算,等下瞠目结舌,不知说什么才好。 所幸宁肃很快将话题导回正轨。 “主要是有燕云卫相助,沈静怡很快就能找回来。” 沈南乔虽然一知半解,但猜想大概是跟厂卫一起,事半功倍,于是也不再多问。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见诚王的马从宫里缓缓驶出。 经过他们这辆马车的时候,并未稍作停留,而是径直驰骋过去。 宁肃抿了抿唇角,随即吩咐车夫从另外一条巷子走。 沈南乔愈发纳闷。 “为什么不一起走?咱们不是在等他吗?” 宁肃轻轻勾起唇角:“后头有尾巴,先甩掉再说。” 沈南乔心下一紧。 “皇上是开始怀疑你了吗?不然为什么派人跟着?” 整个皇宫的眼线按说都在厂卫掌控之中,难不成是皇上私下养的人? 宁肃闻言失笑。 “为什么是怀疑我?派人跟着难道不是因为怀疑诚王吗?” 沈南乔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又把前世的想法带到这一世来了。 “伴君如伴虎,我总有提心吊胆的感觉。”她叹口气,压低声音道,“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的身体,我瞧着不大结实的样子,一个风寒竟是大半个月还没痊愈。” 宁肃略微沉吟了下。 “皇上和太子,都不是什么结实身子,太医说,是一脉相传的弱症。” 沈南乔不禁皱眉,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帝王短命真的堪称灾难。 但她掂量了一下眼前的局势,终究没有开口。 马车穿街走巷,很快来到一处茶楼,诚王显然也察觉了他们跟踪,于是没有回府。 宁肃撩开帘子瞧了瞧,这才带着沈南乔下车。 二人直奔二楼雅室。 推开门,就见诚王身形端正坐在窗边,见他二人进来,轻笑了下。 “不到十年光景,你这动作却是慢了不少。” 宁肃慢条斯理走到床边的椅子旁坐下,二人面对着面。 “不是我慢了,是有了家室,不得不谨慎些。” 沈南乔见二人你来我往的程度,显然比之前看到的要熟稔,料想是要在明帝面前避讳。 正想着,诚王将目光投向她,放在腿上的那只手,蜷缩了手指又放开,显得有些局促。 他想继续刚刚的话题,但又觉得没有立场,思忖再三,最后还是沈南乔主动开了口。 “王爷之前,是想问我母亲的事情吗?” 诚王眼睛一亮,小姑娘很是体贴啊。 “但涉及亡母隐私,为何要告知王爷呢?” 小姑娘眼睛弯着一汪泉水,让人生不起气来。 诚王刚刚兴起的满腔热情被泼了冷水,顿时有些沮丧,亏他刚刚还觉得这丫头体贴。 可这一来一往,他忽然有了些昔日跟她母亲在一起时的心情。 若有个女儿,是这样的吗? 跟你斗嘴,生气了又会撒娇? 从没有带孩子经验的诚王从心底生出一点希冀来,连他自己被这想法吓到了。 沈南乔见他面色变幻,也猜不出他昔日跟母亲究竟是何等交情,斟酌了一下,才语带保守地开口。 “刚刚王爷带着燕云卫赶来的时候,那些黑衣人带走了我娘家庶姐,此人对母亲积怨颇深,也曾放话要辱她声名。”沈南乔顿了顿,“能否请王爷帮个小忙,让燕云卫帮着一起找人?” 来的路上,宁肃已经旁敲侧击告诉她,诚王从不轻易出借燕云卫,那是大楚出了名的一支精锐,而且最早就是细作出身。 诚王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面色不虞。 “沈明德就是这样教女儿的?” 沈南乔心下一凛,虽然她也觉如此,但当着人家女儿的面指桑骂槐,不好吧? 就听诚王又道。 “一个庶女,竟敢诋毁过世的嫡母,明日待我见着那老小子,定要揍一顿!” 宁肃在一旁冷眼看着,忽然觉得这一老一少有种诡异的和谐感。 不管说话的语气还是神态,都如出一辙。 诚王发泄了两句,转头看向沈南乔。 “不必担心,我会派燕云卫最精锐的几人出马,一日之内,必有消息。” 他这样保证,沈南乔心下顿时松了口气。 想到刚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于是郑重其事福身。 “那我就代亡母,多谢王爷慷慨相助。” 诚王有一瞬间不知所措,待到反应过来,立马摆摆手。 “你母亲同我是旧相识,日后若有什么难处,或者这小子欺负你,只管拿着令牌来找我便是。”说着,从腰间掏出块小小的玉牌递过去,“不必见外,昔日我同你母亲相交颇深,就当是嫡亲的舅舅吧。” 沈南乔犹豫着接过那令牌,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浮现出某种猜想。 相交颇深? 第127章 洗着澡被捞出来 宁肃后面和诚王又一起探讨了朝中局势和后面部署问题。 诚王此次算是奉命归京,明帝忖度着,因为太子娶妻一事势必要跟太后正面冲突。 她试图把持朝政多年未果,眼下只得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太子身上。 虽然孙如林出师不利,但孙家可不是只有这一个女儿,必要时旁系旁支的嫡女都可以派上用场。 明帝自然不可能任由她胡作非为,所以跟宁肃商议之后,想方设法把外头能召回来的人,统统叫了回来。 准备必要时武力压制。 诚王手里人马虽然不多,但这支燕云卫是精锐里的精锐,尤其是宫内战,可堪大用。 为了避开太后的耳目,诚王特地没有赶回来参加除夕宴,免得太过打眼,惹人猜忌。 “皇上是铁了心想让太子早早独当一面?”诚王在面对宁肃的时候,又恢复了昔日骁勇善战的武将威严,“这个位置你确实不再琢磨一下了吗?” 宁肃余光瞥了眼沈南乔,见她捏着令牌发呆,注意力并没有在这边。 其实他倒不是想避讳她,只是这种事情,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 “太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为人我信得过。” 诚王冷哼一声。 “你信得过?这世上你以为顺理成章的事情多了,可有多少最后都是事与愿违?” 就像他,笃定自己凯旋换朝就能娶心仪的姑娘,结果呢? 自己当时战功满满,颇受器重,到底有什么天大的苦衷说出来是他解决不了的? 归根究底,不过是故人心易变罢了。 宁肃不知道诚王内心百转千回,但他辅佐明帝至今,对于太子,是有份感情在的。 “我无意大楚天下。”他语出惊世之言,却面不改色。 诚王挑了挑眉,就听宁肃又道。 “太子也会是个好皇帝。” “但未必会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孩子。”诚王不冷不热地开口。 若在平时,沈南乔若是听见这句,必觉深以为然。 可此时她完全沉浸在刚刚诚王那番话里。 在她的印象里,母亲是个恬淡的性子,很少与人交际。 儿时走动的只有平远侯府,而且大部分时候还是老太君带她过去。 就连昔日闺中密友夏夫人,其实婚后交往也不多。 可眼前这位诚王殿下竟然很自然地说出他跟母亲昔日是好友。 不是她恶意揣测,只是好奇,究竟是怎样的深交,配称为好友呢? 宁肃见沈南乔缄默不语,于是下意识转头看她。 小姑娘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眼神定在某个点上,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诚王顺着宁肃的目光瞧过去,只见少女侧颜婉约秀丽,跟记忆里的某个影子如出一辙。 他不由自主怔了怔。 宁肃回过头来,刚好捕捉到诚王一闪而逝的愣怔神色,心下愈发觉得不对劲。 他在东厂多年,观察力何等敏锐,脑中登时闪过不大该有的一个想法,于是状极无意开口。 “听闻沈明德一直宠妾灭妻,以沈夫人的家世样貌,按说也不算高攀。他的态度,倒感觉沈夫人像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似的。” 诚王猛地抬头,似是被触动心事。 宁肃却好像浑然不觉,继续摆弄着手里的舆图。 “所以可惜沈夫人抑郁早亡,没能好好看顾女儿,让她受了这么多年委屈。” 诚王终于按捺不住。 “她是沈家唯一的嫡女,难不成沈明德还能苛待她不成?” 宁肃冷哼一声。 “何止苛待?区区一个庶女都敢抢她的婚事,若是沈夫人活着,这群人焉敢如此?” 诚王不由自主捏紧了拳头。 很多年前他回来那一次,见过她怀孕时候流露出的满脸慈爱,他就是败在这份母爱之下。因为太了解她,所以知道,任何人也不可能抵过孩子在她心里的位置。 若是知道当掌中珠的女儿被人这样践踏…… 思及至此,诚王义愤填膺,沈明德简直该死! 宁肃几不可见地弯了弯唇角。 三人各怀心事,后面草草结束了这场对谈。 临走时,诚王忍了忍,终究没有开口。 他其实很想问,她母亲留下的遗物中,还有没有自己昔日送出去的东西。 宁肃将他的欲言又止尽收眼底,心里某些猜想愈发坚定。 还在年节里,城内灯火通明。 然而回松畅轩的这一路上,沈南乔都没说过话,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她有些应接不暇的感觉。 直到踏入熟悉的院落,泡在玲珑一早就准备好的热水里,她才有渐渐活过来的实感。 “小姐,听说沈姨娘被人掳走了?”玲珑小心翼翼地帮她擦背。 沈南乔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这才想起,这件事好像还没有人通知平远侯那边,她轻笑了下,从浴桶中坐起身子。 “让琥珀走一遭那边,通知侯夫人,就说徐姨娘被细作带走了。”她顿了顿,“交代的时候模棱两可一点,就让琥珀说,她是悄悄来通风报信的。” 玲珑会意。 “我这就去交代。” 她把那丫头留在身边至今,原本也是有用意的。 眼下虽然跟预想的有些不同,但歪打正着,刚好可以派上用场。 她闭上眼睛,听见玲珑开门出去的声音,沈南乔悄无声息又浸入热水里。 原本以为重生一世,很多事情都有了答案,可万万没想到的是,接二连三的新谜团出现,给她的报恩和复仇之路都增加了难度。 想到眼前的当务之急,她不由自主地深深叹口气。 怀着侯府子嗣的沈静怡被掳走,就算这胎保不住,也不妨碍侯府传宗接代的大计。 毕竟宁子昱马上要娶苏婉儿,生儿育女是早晚的事。 反观宁肃,难道只能从宗族里过继一个孩子吗? 两人日日同床共枕,从未越过雷池一步,他到底是不愿,还是真的不行? 新婚夜压箱底小册子的画面毫无预警扑入脑海,沈南乔只觉面如火烧,她深吸口气,猛地沉入浴桶底部,想借此让自己清醒一下。 许是水声太大惊动了外头,一墙之隔传来宁肃警惕的询问。 “没事吧?” 可沈南乔深深埋在水底,根本没听见。 宁肃心头登时浮现不好的预感,今日她接连遭受打击,先是得知可能并非父亲亲生,接着又遭遇刺客,再加上有生母名誉的危机时时刻刻悬着。 虽然平日表现出来比一般人成熟,但到底是个小姑娘啊! 该不会想不开吧? 未及多想,他一个箭步冲入净房,就见里面水雾弥漫,浴桶上哪里还有人影? 只有玫瑰花瓣飘在表面。 宁肃脑子一片空白,也顾不得许多,扑过去就伸手将桶底的小小身影捞了出来。 沈南乔原本还试图让自己冷静,猝不及防被人大力拎起来,当场大惊失色。 宁肃惶急之下,手上力度也没有分寸,沈南乔整个人都被他拉出水面。 净房四角悬挂着纱灯,里头橙色的烛火影影绰绰闪烁跳动,将少女玲珑有致的身躯映照得淋漓尽致。 沈南乔愣了一瞬,待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这才后知后觉双手去挡。 然而习武之人眼力极佳,只一眼便深深印在脑海里。 水雾缭绕,暗香浮动,氛围陡然变得暧昧起来。 第128章 我心悦你,很久了 沈南乔理智悉数回笼,眼见得遮挡不住,赶紧重新沉入水里,只留个小脑袋在上面喘气。 此时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脸蛋肯定红透了。 宁肃指尖还残留着刚刚沈南乔肩膀皮肤的触感,滚烫的水珠在指尖缓缓燃烧,比真正的灼伤还要难熬。 空气静谧得落针可闻,两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 此时谁动,谁就打破了微妙的平衡。 宁肃努力压下心头的惊涛拍岸,徒劳地解释着。 “我刚刚叫你,你没答应,我以为你……” “以为我想不开寻了短见?”沈南乔下意识接口,复又清清嗓子,掩饰喉间的沙哑,“我才不会那么傻,选个最最痛苦的死法。” 宁肃像是被触动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心口狠狠抽痛了下。 “任何死法都不会舒服。” 沈南乔脑中的前世记忆席卷而来,皮肉剥离身体的痛楚立刻充斥脑海。 确实,每一种死法都不会舒服,所以他死在暗卫刀下的时候,也应该是痛彻心扉吧。 他撑着残破的身躯还要策马回到平远侯府,只为了临死前见她一面。 这个认知驱动着沈南乔的灵魂,她猛地起身扑上去,结结实实搂住了对方的脖颈。 宁肃刚刚在另一个净房洗漱过,身上已经换了柔软的中衣,此时立刻又湿透了。 潮热一点一点浸润到皮肤里,带着毫无来由的蠢蠢欲动。 “所以,你要好好活着。”沈南乔如同呓语,湿热气息扑在脖颈,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宁肃无奈转过头,从旁边架子上扯过大方巾,将人严丝合缝包裹好。 刚刚灼热未消的指尖不小心碰到那一段玉雪玲珑,不知是该握上去还是该躲开。 “你平日也是这么豪放吗?”他干哑着嗓子,试图缓和气氛,“突然出浴都不带提醒一下的。” 宁肃其实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今晚有些事,似乎已经避无可避。 方巾包裹住她柔软的肩背,两人身上都已是湿漉漉的。 这么蹉跎下去必然会着凉。 宁肃抿了抿唇,只好一个用力,将人从松木浴桶里直接带出来,打横抱起,径直往床的方向走去。 水淋淋漓漓落了一地。 沈南乔从刚刚的冲动中醒过神,隐约觉得事态发展已经不受控制。 屋内地龙烧得很热,所以感觉不到出浴的冷,心头有种灼热以野火燎原之姿在蔓延。 她揽着宁肃的脖子,有种破罐破摔的冲动。 宁肃脸上那抹红已经蔓延到了耳根,这给了沈南乔一些勇气。 他将她放到床上,想拨开已经湿漉漉的方巾,又觉不大妥当。 “你自己来。” 身上的水迹已经干得差不多,可她心底却泥泞一片。 他把松软干净的棉被丢过去,转身就要走。 沈南乔下意识去拉,忽然“啪嗒”一声,从他袖口掉出来个东西。 沈南乔定睛去瞧,才发现是个面人儿。 他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还是在贴身的中衣里? 某种尘封的记忆忽然复苏,她忽而觉得那东西格外眼熟,脑中灵光乍现。 “这是我丢的那个面人儿!”也是她满腔的少女心事啊! 原本略显狭长的丹凤眼已经被修改成了桃花眼,那眉梢眼角的神气,简直跟他一模一样。 宁肃心头升起一股窘迫感。 此时此刻终于能够体会那些犯人在受讯时的感受,原来是这样恨不得有个地缝可以钻进去的心情。 “你为什么要拿我的面人儿?” 小姑娘的手指死死捏住他袖口,仿佛松一点他就会跑掉似的。 “我在书房地上捡的。” 宁肃觉得羞耻,这种睁眼说瞎话的把戏下一刻就会被拆穿。 果不其然。 “你胡说,这本来是在博古架上的。”小姑娘的眼神染上了几分狡黠,“那日玲珑说,你曾经把玩过。” 他有一千种理由否认这件事。 东厂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甚至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编出千百种借口。 可此时此刻,他在沈南乔亮晶晶的眼神里,忽然否认不了半个字。 为什么要拿这样一个近乎幼稚的东西? 为什么之前被追问的时候矢口否认? 为什么把它贴身珍藏着? 他做好沈南乔有可能会提问的所有可能,却见小姑娘缓缓笑了。 那点笑容从嘴角扩大到脸颊,慢慢延展到整个眉梢眼角。 她媚眼如丝,红唇微启。 “你也心悦我,对吗?” 那一刻他没有否认的借口,却后知后觉发现她的语病。 “也?” 她藉由攀着他袖子的手缓缓直起身子。 宁肃登时觉得自己的眼神范围变得局促,似乎看哪里都不会。 就听她一字一顿,前所未有地郑重其事。 “我心悦你。” 脑中有什么东西炸开,隆福寺那场烟火竟然可以持续这么久吗? 淡淡的玫瑰露香味扑入鼻端,紧接着有微凉却柔弱的唇瓣贴上来。 “已经很久了。” 第129章 临门一脚圆房 宁肃生生被定在当场。 他甚至没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小姑娘鸦羽般的眼睫颤动着,猫儿般的杏眼里满满当当全是细碎的光。 她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在唇齿相依的那一刻把眼睛微眯起来,湿漉漉地半阖着。 两个人原本就贴近的身子变得毫无缝隙。 沈南乔的动作并不熟练,但此时此刻也用不上什么熟练技巧,都是凭本能探索。 其实以宁肃的身手,可以在沈南乔贴上来的那一刻就把人推开,这些年他做过太多次类似的动作。 没有一个投怀送抱的姑娘能近他的身。 然而这一次鬼使神差,他没有躲。 大概是他默认的态度给了沈南乔攻城略地的勇气。 她愈战愈勇,所向披靡。 他丢盔弃甲,形容狼狈。 小姑娘的手臂得寸进尺攀上他脖颈,她用足了两世的勇气,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势在必得。 宁肃说不清这一刻是什么心情,明明知道她年纪小,一腔孤勇贴上来的时候,自己应该给她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去权衡,甚至去后悔。 可唇上温润的触感莫名蛊惑,他无耻地任由自己沉沦。 世人口中的阉党,朝堂公认的权宦,他真要把她卷入无穷尽的漩涡里吗? 如果跨过这道门槛,发现自己不若她期待那样,小姑娘会失望吗? 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 无穷无尽的失望和漫无边际的谩骂? 电光火石间,宁肃脑中已经闪过无数念头。 小姑娘喉间不可自主地溢出一声呻吟,像是被禁锢久了,带了些百转千回的婉转。 宁肃知道这是推开她的绝佳时机,可手却顺势握住了纤瘦的肩膀。 他找回主动权,反客为主地将她压得更紧,不留半点空隙。 细密的吻从额头蔓延至锁骨,她身上染了属于自己的冷香,透着难以言喻的亲昵。 小姑娘抓紧他肩头湿漉漉的那件中衣,缱绻地望向他。 “确定准备好了吗?”宁肃听见自己嗓音无比沙哑。 她迷迷糊糊,虽然刚刚无比主动,可潜意识里并不觉得能成事。 可宁肃这话,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床头高悬的纱灯流泻出暖暖的光,衬得他精致面孔又生动了几分,她视线沿着他的脸临摹。 宁肃看她那眼神,就知道小姑娘又沉迷于他的色相无法自拔了。 好气又好笑地咬了她肩头一口,些微刺痛拉回了沈南乔部分意识。 “我已经准备好很久了。”她大胆地捧住他的脸,才发现手指底下的温度也是烫的骇人。 原本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紧张,忽然发现对方也是一样如履薄冰,那感觉瞬间拉近了彼此。 宁肃的衣服还湿漉漉的。 床帐不知何时落了下来,沈南乔直觉脸蛋红得滴出血,但还是倔强地不肯退缩。 宁肃居高临下,已经箭在弦上,脑海中还是天人交战。 一旦迈出今晚这一步,倘若日后自己不能护在她身边,小姑娘往后余生都要生活在旁人的指指点点里。 可身居高位,谁又能保证一辈子不翻船呢? 今日明帝在位,他大权在握,可日后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虽然醇厚,但谁又能经得住权力侵蚀? 他一个人的时候无所谓,可现在多了一个她。 他在心口强烈的纠结之中酝酿出了不该有的欲望。 那点卑劣的欲望一旦破土而出,便如雨后春笋一般疯狂蔓延。 沈南乔以为他的迟疑是源于自身缺陷,小姑娘体人意儿地撑起身子,努力控制住语气中的羞赧,低声道。 “不妨事的……” 宁肃回过神,看着身下人带点怜悯的眼神,知她会错意了。 他低低俯下身去,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堵住她的唇。 箭在弦上。 千钧一发。 距离捅破那层窗户纸咫尺之遥,他却忽然停下来。 沈南乔眼神迷离,正待开口询问,便听见外头响起贴身丫鬟的声音。 “夫人,出事了。” 宁肃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 “天大的事,明日再说。” 紧接着便听见宁子昱带了点哭腔的声音。 “叔祖救命,外头有人送来沈姨娘的手指头,说要让她一尸两命呢!” 这一刻宁肃无比后悔,为何之前在皇宫里,没有借着之前的罪名把这小子直接阉了! 一时心软,好事被断。 他合理怀疑那小子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沈南乔这会儿懊恼不比他少,被打断就算了,主要是这一停滞,羞赧和尴尬一股脑儿涌上来,让她有种打个洞把自己埋起来的冲动。 “滚!”宁肃声音压得极低,但威慑力十足。 “叔祖!”门外宁子昱的哭腔更明显了,“叔祖救命啊!” “你若是还不滚,等下可别后悔。”宁肃浑身散发着戾气,恨不得把这小子当场捏死。 宁子昱后知后觉感受到气氛不对劲,虽然不确定里头在干什么,但十有八九是不方便打扰的状态。 他后背发凉。 那感觉比刚刚打开匣子,瞧见那根血淋淋的手指感觉更可怕。 “既然叔祖有事,要不侄孙明日再来。”说着便屁滚尿流地跑了。 闹了这么一出,再继续已然是不可能了。 刚刚还如胶似漆的夫妻俩陡然生出后知后觉的羞赧来。 沈南乔心跳如擂鼓,支支吾吾半晌才挤出几个字。 “要不你去换件干衣服吧?” 上半身那件中衣脱了,下半身裤子早就揉搓得像梅干菜一般。 宁肃铁青着脸,赤着上身从床上跳下去。 光影交错,沈南乔隐约瞧见他下腹部似乎有些不妥。 那一瞬间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宁肃拿着干净裤子,转身去换。 沈南乔急忙移开目光,免得直勾勾盯着,像是欲求不满一样。 可心思还是不由自主飘了过去。 按理说以宁肃的身份,那一块应该是干干净净的,可她已经连续两次疑似看见或者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了。 她不是没瞧过那些压箱子的小册子,虽然一知半解,但也不是一张白纸。 屏风后面那人毫不避讳地在换衣服,只能看到侧面轮廓优美的侧影。 被强烈的探究欲望驱动着,沈南乔下意识问出了声。 “你真的是太监吗?” 第130章 你猜我是不是太监 屏风后面那人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换做平时,沈南乔绝不会这么直截了当问出口。 可刚刚情潮涌动,她和他差点就突破了最后一步,于是自我安慰,不过是早点知道和晚点知道的区别。 若是没有宁子昱那王八蛋突然打断,这会儿大概自己已经身体力行知道答案了。 于是她把一拥而上的羞赧悉数压下去,静静盯着屏风上的山水图样,等着宁肃回话。 宁肃在屏风后头,一张脸涨成了茄紫色,所幸有个东西挡着,否则此时面对面,真不知道要尴尬成什么样。 “你一个未经人事的大家闺秀,问这种话,合适吗?”他努力绷着脸,想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威严一点。 “你一个刚刚差点跟我圆房的人,再来反问我这种话,合适吗?” 沈南乔轻哼着,又恢复了昔日的伶牙俐齿。 她翻身下了地,坐到椅子旁边,利落地将头发挽成居家发髻,然后好整以暇地等着那人出来。 宁肃手上的裤子登时有些拉不上去,素来睥睨天下的厂臣此时油然而生无地自容的感觉。 刚刚压着人家姑娘不放的确实是他,所以此时此刻想反驳都没有立场。 “到底是不是啊?”沈南乔彻底卸下羞赧,开始追问起来,“这种事,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 “你觉得呢?”宁肃调整好面部表情走出来,四两拨千斤又把皮球踢回去。 小姑娘的视线不可抑制瞄向他下半身。 刚刚尚未消褪的羞愤如影随形又追上来,若是换成旁人敢如此无礼,宁厂臣早把那人眼珠子挖了。 可就在片刻之前,两人差点就有所突破了,这种关系,自然不适合喊打喊杀。 小姑娘睁着大眼睛,就那么直勾勾地瞧着他。 一如很多年前,她看他就像是看一块上好的年糕,只差个机会直接吞下肚去。 时隔多年,这机会终于由他亲自给人家送上去了。 “这种事问我怎么能作数呢?”小姑娘叹了口气,不无遗憾道。 宁厂臣深深叹了口气,走上前两步,好让她看得更真切些。 “看清了吗?” 饶是沈南乔两世为人,但对于男子身体,依然是全然陌生的状态。 但不得不说,厂臣该大方的时候绝不吝啬。 雨过天青的纱质中衣柔软轻薄,影影绰绰能瞧见个八九不离十的痕迹,但之前的印象根深蒂固,让她有点不敢相信。 若他没有净身,那这些年是怎么安然行走后宫的? 明帝和太子知道这个秘密吗?当初司礼监怎么会交到一个寻常男子手上? 种种问题浮上脑海,愈发促使她去一探究竟。 可灯影摇曳,就是差那么一点才能看分明。 沈南乔有点急躁。 若不是十几年的闺秀教养,她真想上手去掀衣服,都到这个份上了,就非得让她自己动手吗? “看够了吗?”宁肃就是再大方,也没有这种展露男性特征的特殊癖好。 他转身坐在一旁的桃花木椅子上,双腿不由自主地拢了起来。 沈南乔心里像是有痒痒挠,她此时心里喜忧参半。 若宁肃真是全须全尾,这算不算瞒天过海,要不要诛九族的大罪,这点想法让她有些惶惑不安。 若是这样的话,倒不如太监来得安全。 “皇上知道你其实……是全乎的吗……” 宁肃这会儿已经彻底稳定下来了。 “你觉得这些年我在后宫是怎么过的?” 这话可想象空间太大了,沈南乔不自觉脑补了些画面。 是啊,毕竟君臣共事这么多年,保不齐有个一起如厕的时候,他是残缺还是全乎,明帝势必是知道的……吧? 那丫头脑子想什么几乎都写在脸上了,宁肃感觉此生的羞耻心都在这一刻告罄。 “小姑娘家家,别瞎琢磨了!” 沈南乔将思绪拉回来,这才意识到刚刚两人差点真刀真枪圆了房。 老实说,直到被压在床上那一刻,她都没有对方是个男人的实感。 羞耻感再一次后知后觉席卷上来,她兀自自我安慰,都已经成亲了,早晚的事。 “我没瞎琢磨。”她一本正经的时候很有几分唬人之感,“至少现在不用再去宁家宗室里过继孩子了。” 宁肃瞠目结舌。 这丫头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张口孩子闭口孩子,房都没圆,她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殊不知沈南乔心里尴尬得要死,她强行转了话题。 “刚刚宁子昱说什么?沈静怡被人断了手指?” 宁肃巴不得她赶紧说点别的,闻言立刻接口。 “等下我去瞧瞧吧,既然已经被折腾起来了。” 这一说到折腾,两人又不约而同想到刚刚的尴尬。 “这屋里地龙烧得太足了。” 沈南乔此地无银地遮掩着,伸手拿茶杯,想灌点水解解燥热。 结果好巧不巧,宁肃也是这么想的,于是二人手指又碰在一起。 彼此立刻弹开,像是被蛇咬了一般。 沈南乔对自己积黏的态度很是不满意。 正儿八经的夫妇,圆房而已,有必要搞得这么扭扭捏捏吗? 虽然宁肃给她最初的印象是个太监,但这也没妨碍什么啊,自己定然是一时半刻回不了神,所以才这么畏首畏尾。 宁肃在旁边冷眼瞧着小姑娘。 是后悔了吗? 他的身份注定了必须这样模棱两可。 “你要想好,可能终其一生,你都得接受自己是太监夫人这件事。”他索性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沈南乔眨眨眼。 “我不一直都是吗?” 宁肃嗤笑,小姑娘到底还是年幼,不知道这里头的艰涩辛苦。 “你可能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甚至连知道我是全须全尾这件事都要守口如瓶。” 沈南乔恍然大悟,原来他在意的是这个。 思及至此,她豪迈地拍拍胸脯。 “甭多想了,找个黄道吉日吧。” 宁肃被她这神来一笔搞得有些迷糊,下意识问道。 “找个黄道吉日做什么?” 小姑娘理直气壮。 “当然是先把房圆了啊!” 第131章 我夫君没被染指 宁肃被小姑娘雷霆万钧的气势震慑,一口上好的普洱登时喷了满地,随即呛得不行。 沈南乔赶紧识趣地递过去帕子。 “厂臣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这点小事,至于吗?” 宁肃咳嗽不止,脸憋得通红,难得形容狼狈,好容易平息了呼吸,他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沈南乔。 “就是再经过大风大浪,也没人敢给我说这些。” 沈南乔摸了摸额头,转念一想觉得也有道理。 宁肃不近女色名声在外,这种谄媚示好的话大概听得不多。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隐秘的欣喜。 就好像觊觎已久的东西,原本已经做好它缺了一块儿的打算。 没想到突然发现不但是齐全的,而且别人连闻都没闻过,碰也没碰过。 这感觉简直像是天上掉馅儿饼啊。 “你为什么笑得那么鬼祟?” 沈南乔闻言一惊,怔了怔,才发现自己不由自主露出了笑意。 “有吗?”不过既然被拆穿,索性大大方方承认,“我夫君干干净净,没被人染指过,怎么还不许我高兴?” 宁肃听见自己的心在胸腔内狂跳不止,他手掌在衣袖底下攒成拳,想掩饰这一刻的心跳加速。 小姑娘之前夫君长夫君短也没停过口,但那会儿她十有八九笃定自己是太监,口无遮拦情有可原。 然而眼下真相大白,她还是把“夫君”这两个字挂在嘴边,就不得不让人多想了。 宁肃眼底席卷着山雨欲来的情绪,出口的话却四平八稳。 “有什么可高兴的呢?” 沈南乔眨巴着眼睛,觉得对方有些明知故问。 “当然有啊,难不成我夫君是个阉党是件值得骄傲的事?” 宁肃被她过于直白的话气笑了。 他是正常男人这件事没有大白之前,她连旁人提到太监都会勃然大怒。 结果眼下好了,知道自己身份之后,她连阉党这样极具侮辱性的词汇都能脱口而出了。 “你倒是适应的快。”他半真半假地调侃了一句。 沈南乔诧异地回看他。 “这需要什么可适应的?本来就成了亲,眼下不过是要做正常夫妻罢了。” 在宁肃原本的预期里,小姑娘得知真相之后大概需要点时间消化。 谁知道她非但欣然接受,而且当场就能变本加厉去琢磨做正常夫妻该做的事儿了。 沈南乔凑上来,贼兮兮地压低声音。 “那这些年你为什么要故意装太监呢?是为了在后宫行走方便?”她不知想到了什么,五官顿时皱成一团,“为了避免那些老娘娘占你便宜吗?” 宁肃冷着脸。 “没有的事,后宫规矩森严,岂是你想的那样?” 沈南乔微眯了眼,一副狡黠的样子。 “怎么不是?上次我去皇后那里时,她可是横眉冷对诸多挑剔,总不可能是因为我吧?” 宁肃侧头看她:“她为难你了?” “那倒是谈不上。”沈南乔耸耸肩,“但也没给我什么好脸色就是了,我猜,十有八九是因为你。” 宁肃觉得这锅背的莫名其妙。 “或许是她自来性子如此,亦或是偏生那日心情不好,怎么就笃定是因为我呢?” “因为你好看啊!”沈南乔掰着手指头,“这么好看的人,日日杵在眼前,却看得着碰不得,怎么可能会痛快嘛。” 宁肃已经习惯了她的语出惊人,闻言只是微微蹙眉。 “这话关起门来自家说说就算了,传出去的话,徒增事端。” “我又不傻。“沈南乔横了他一眼,带了点不自知的眼波横流。 一场箭在弦上的情事被迫停了下来,其实此刻彼此都有些不知所措。 夫妻两人正在极限拉扯,便见宁肃忽然敛了神色,朝门外断喝一声。 “是谁?” 沈南乔循声看去,但见流云身形如鬼魅,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 “督主,送东西的人被扣住了。属下刚刚去查,发现就是个普通百姓的孩子,说是有人给了他一块银子,叫他把匣子送到平远侯府。” 提及正事,沈南乔也收敛了刚刚风花雪月的心思,她从宁肃身后露了个小脑袋。 “那匣子呢?拿来我瞧瞧?” 流云的表情诡异地扭曲了一下,寻常夫人小姐若是听说有剁下来的手指,怕不是早就躲得远远的。 可自家夫人非但不怕,反而主动要求看看,这是什么诡异的爱好啊?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他抬眼看向宁肃,宁肃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流云领命,将那盒子小心翼翼打开。 里面是一根带血的手指,宁肃怕她恶心,随即摆摆手。 “拿下去吧。” “先等一下。”沈南乔出声叫住正待离开的流云,“拿近了我再瞧瞧。” 这一次别说流云,就连宁肃都不由自主蹙起眉头。 “不干不净的,你要看什么?” 沈南乔伸手从头顶拔下根绾发的银簪子,小心翼翼将断指翻了个面。 “这不是沈静怡的。”她将银簪丢在一边。 流云闻言一震,下意识看了过去,但却看不出个究竟。 宁肃倒是没有这么大反应,不慌不忙地接过那匣子,仔细打量,就听沈南乔继续道。 “这指头虽然细腻白嫩,但指尖有明显的茧子。我猜测,应该是常年练习古琴或者古筝所致。沈静怡在家里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不会弹奏乐器,所以十有八九不会是她的。” 宁肃微微颔首。 流云略一沉吟,随即禀报。 “昨日怡香楼的花魁并未回去,至今下落不明。” 也就是说,这很可能是那位花魁的。 宁肃冷了脸,这些风月场所的花魁都是他费尽心思培养的细作,一个好的细作有时候能抵得上一支精锐。 如此轻易便折了一个,怎能不令人扼腕? “传令下去,让东厂调动所有的暗线去找,哪怕是怕京城内外翻个遍,也要找到那伙人。” 流云领命而去。 宁肃从屏风上捞起件大氅,就要上身,沈南乔大吃一惊,立刻眼疾手快扯住他袖子。 “这么晚你还要上哪儿去?” 宁肃回身看一眼拉住他的那只小手,缓和了语气。 “还记得那日在宫里骗你去临溪楼的小太监吗?” 沈南乔微微点头。 “你说只要这人还在,崛起三尺也能把他找出来。”她这一刻福至心灵,“有他的下落了?” “之前没有,”宁肃将大氅甩上身,“但刚刚经你提醒,突然有了。” 小剧场 宁肃:作者一定是对我有意见,开车都挂档了,突然踩刹车! 第132章 半夜带她偷窥 隆冬的深夜冷得让人心颤,尤其是夜色漫上来之后,那阴气往骨头缝儿里钻。 饶是还在过年,但这个时辰的街道也已经没了白日的热闹。 沈南乔挤在宁肃身边,被窗外的氛围蛊惑,不自觉地压低声音。 “明日再去不成吗?就非得大半夜出来?” 马车疾驰,路边景致飞速后退,宁肃视线落在外头流动的灯笼上,闻言回过神。 “你怕?” 沈南乔挺直腰板,故作镇定:“我有什么可怕的?” 宁肃无声笑了笑,他们东厂的人,平时手上人命过得太多了,所以对鬼神之事早已麻木。 眼下见小姑娘明明有些害怕,却还要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顿觉有些好笑。 他褪下腕上的琥珀手串,顺手套进沈南乔纤细不盈一握的手腕上。 “戴着吧,辟邪。” 不知道是不是得到了一点心理上的安慰,沈南乔顿时觉得底气足了许多。 “咱们到底要去哪儿?” “连去哪儿都不知道,就闹着要跟出来,是不是不够明智?” 前一刻还亲热腻乎着,后一刻人就要走,换成谁不得跟出来啊? “大半夜的,被你扔在府里,还不如跟出来。”沈南乔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至少有你保护我啊。” 宁肃被她话里全然的信任蛊惑,牵唇笑了笑。 这一笑映着外头流泻进来的光,显得格外风光霁月。 “你不是想知道那人的下落吗?这就带你去找答案。” 马车拐入一条巷子,沈南乔自幼在京城长大,哪怕是深居简出,也知道这里是轿儿胡同。 整条巷子只有两户人家。 一是御史台的冯御史,往上数三代都住这儿。 另外一家,就是九王爷昔日在京城的府邸。 想到这里,她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合着大半夜出来是要去九王爷府? 虽然她并没把九王妃这个威胁放在眼里,但到底是年少就开始命运纠缠的人,总觉得有些别扭。 宁肃浑然不觉她这点微妙的心理变化。 “我让人查过,那日沈静怡在宫里跟九王妃通过气儿,十有八九跟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那你既然之前就知道了,为什么拖到现在才来?”沈南乔的表情掩映在昏暗之中,让人看不真切。 “起初没有想到这一点。”宁肃略略掀开帘子看了看,“刚刚经你提醒,才反应过来。” 沈南乔原本那点气闷登时被忽略了,她侧过头,语带疑惑。 “经我提醒?” 宁肃微微颔首,不答反问。 “你说,沈静怡若是出事,最着急的当属谁?” 他这么一提,沈南乔下意识便顺着这个思路琢磨开来。 那日的事,除了九王妃和沈静怡之外,再无第三个人知晓,唯一知道内情的小太监眼下十有八九已经被灭口。 那么对九王妃来说,最大的隐患只有沈静怡了。 “依你的意思,她眼下是落在九王妃手里了?”沈南乔百思不得其解,“那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杀了她灭口?还要故弄玄虚送手指上门吓唬宁子昱?” 宁肃维持着脸上的笑。 到底还是个闺阁姑娘,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宫廷斗法。 “收买人心通常有两种方式,一种是花钱,有钱能使鬼推磨。”他顿了顿,似乎是给沈南乔一点消化时间,“另外一种是攻心,于危难之中伸援手,锦上添花无人在意,雪中送炭往往让人铭记于心。” 沈南乔一点即通。 “你的意思,九王妃故意绑走了沈静怡,就为了让她感恩戴德死心塌地?”她心下一凛,猛地反应出来不对劲,“刚刚那些细作,是九王妃的人?” 宁肃秀目微垂,轻笑了下。 “她向来不是省油的灯,否则皇上为何要独独把她叫回来?” “不是用来做人质,提防戍边的九王爷吗?”沈南乔脑子飞速转动着,“难不成她竟有不臣之心?” 这里面蕴含的内容太多,她需要好好消化一下。 原本只以为九王妃是宫斗一把好手,万万没想到,她的野心竟然不仅仅是一个王妃之位。 难怪当初没能跟宁肃修成正果。 下意识抬头,刚好撞上宁肃的视线。 “她有没有不臣之心尚未可知,但九王爷外头养了私兵确实真的。”宁死视线落在外头九王府的牌匾上,“这里原是个脏窝儿,皇上一早就派人盯着了。” 沈南乔恍然大悟,原来早有准备。 “那为什么不直接抓人呢?” 宁肃淡笑了下。 “她没那么傻,直接递把柄给我,直到现在还没人发现这府邸有何不对劲。”他视线收回来,意味深长地落在沈南乔身上,“还得感谢你那位庶姐,若没有她,这狐狸尾巴也不会这么快露出来,也不会这么轻易被我们抓到。” 沈南乔心头微微泛起些不安。 深更半夜,月黑风高,他们俩在九王爷府邸门口,宁肃口口声声称“我们”。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他带了点笑意的声音继续道。 “你不是好奇吗?这就带你去见见世面。” 饶是洞房花烛夜那一晚已经有了经验,但沈南乔再一次置身大树之上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了由衷的无力感。 九王爷府邸有树冠如伞的老树,枝繁叶茂不说,而且上头刚好能藏两个人。 最绝的是,这个角度能看到屋内的情景。 “你对九王爷府邸的地形倒是很熟悉啊,连这种藏身之处都知道。”沈南乔开口就带了点阴阳怪气,“当年没少偷看人家吧?” 宁肃好整以暇欣赏着沈南乔微妙的小表情,故意逗她。 “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嘛。” 沈南乔闻言正待发火,忽然自动自发噤声。 因为从她居高临下这角度,她清楚地看见沈静怡出现在九王妃的堂屋里。 而她出来的地方,是条地道。 第133章 她还是处子身 沈南乔用力眨了眨眼睛,确认自己不是因为太累而出现了幻觉。 因为沈静怡的的确确是从王府里头的地道上来的,地板之下那个出口极其隐秘,表面根本看不出来。 大楚律法明文规定,官员私宅绝不允许私设密道。 她下意识回头看宁肃,见他略挑了挑眉,就知道这应该也是头一次瞧见。 “看来你对这王府的布置,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熟,是吧?” 她嘴上虽然开玩笑说着风凉话,但内心却掀起惊涛骇浪。 天子脚下,厂卫眼底,竟然神不知鬼不觉挖了这么一条掩人耳目的地道。 换句话说,如果九王爷野心够大的话,这条地道直接通往皇宫也说不定。 到时候宫变,只要直捣老巢,整个大楚都要改朝换代了。 然而眼下更令人惊讶的是,沈静怡松绑之后居然径直坐下了。 这姿态俨然很熟稔,并没有阶下囚的窘迫。 二人看着明显在交流些什么,但却听不到具体内容。 而且整个屋内除了她俩,没有半个丫鬟婆子亦或是内侍随从,显而易见讲的是不可告人的内容。 沈南乔有些着急。 “听不清她们说什么,怎么办?”她压低嗓音建议道,“要么我在这里等你,你去听听看?” 她虽然前面夹带了个人情绪,但到底没忘了两人此行的目的是要勘探敌情。 宁肃乜了她一眼。 “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不好吧?”他轻描淡写地数着,“这宅子可是不大干净,前朝听说曾有官员就枉死在这栋宅子里,好像……就是吊死的吧,人挂在上头,脚悬着晃来晃去,只是不知道在哪棵树而已……” 话音未落,沈南乔就抓紧了他的衣襟。 “不然还是一起去吧,我忽然想到,多个人能多个照应,而且多双眼睛,我还能帮你私下看看,放放风。” 这丫头看风使舵倒是转换的快。 话音未落,沈南乔就感觉自己被人按住头,轻轻埋入怀里。 紧接着几个起落,再睁眼时,已经脚踏实地踩到檐瓦之上了。 心还没有彻底踏实下来,她就猝不及防感觉自己踩到什么东西。 像是人的脚。 想起刚刚宁肃说的吊死鬼,她强忍着才没有叫出声来。 双手捣住嘴巴的同时,脚底打滑,一个趔趄就要栽下去。 沈南乔脑中一片空白,静等着灾难降临,结果下一秒就又被拉回到宁肃怀中。 “专心些。” 沈南乔劫后余生太过紧张,以致于错过宁肃脸上好整以暇的笑。 脚底下随即清晰传来九王妃和沈静怡的谈话,让她暂时忘却了自己的处境。 “东西已经派人送去了,你在我安排的地方就安心先住一阵子吧。” 沈静怡打量着九王妃的面容神情,见她眉宇之间淡定柔和,并没有乘人之危的意思,这才缓缓开口。 “无功不受禄,萍水相逢罢了,王妃这样帮我,必有所图,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没必要兜圈子。” 九王妃缓步走到她身侧,挨着桌畔坐下。 “我就喜欢跟聪明人说话,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藏着掖着了。”九王妃秀致的面孔笼上一层算计,“你要做平远侯府的世子夫人,我可以帮你达成愿望。” 沈静怡双手抚上小腹,不紧不慢接口。 “那王妃要什么呢?沈南乔的性命吗?” 沈南乔明显感觉箍着她腰的那只手紧了紧,这其实并不意外。 九王妃当初既然肯冒险帮一个素不相识的姨娘,自然是看中她身上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如果这位八面玲珑的王妃目标是宁肃,那么她率先要铲除掉的必然是自己。 只是…… “她都已经是九王妃了,为何还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沈南乔艰难在宁肃怀里回头,“就是我死了,你也未必会娶她啊。” 要娶的话,十年前就娶了。 宁肃冷哼一声。 “人心不足蛇吞象。” 这也说不通,退一步说,如果九王爷推翻明帝,九王妃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后。 铲除自己,并不能对她母仪天下多几分帮助。 除非……她只是单纯泄愤。 就听下面九王妃眼风淡淡扫了过去。 “我要她的命作甚?我要她长长久久活着,一步步看我走向最高位。” 沈静怡点点头,她懂这种感觉。 对待敌人最好的法子,不是将她打入地狱,而是让她活着,看自己飞黄腾达。 “王妃有何打算?”沈静怡摸了摸肚子,自嘲笑道,“我现在俨然丧家犬,就算想绝地反击,怕是也没什么法子。” 九王妃笑了笑。 “送断指给宁世子试探,不就是第一步吗?”她抚了抚鬓边的七股钗,“听说世子很是焦急,当场就去找叔祖求助了。” 沈静怡眼睛亮了亮。 他果然还在乎她,不是吗? 九王妃不动声色勾了下唇角:“只可惜,厂臣似乎正在跟厂臣夫人闭门亲热,没有理会他。” 檐瓦之上的沈南乔脸红了红,这倒是被她歪打正着说中了事实。 沈静怡的眼神冷下来,嗤笑道。 “一个太监,能怎么跟她亲热,窝在被子里一起看春宫图吗?” 宁肃溢出声轻笑,压低声音在沈南乔耳畔道。 “下次倒是可以试试。” 不得不说,这主意倒是正中他下怀。 沈南乔努力忽略耳畔的濡湿感。 “我没有那种东西。” “我有啊。”厂臣显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大内这种禁书我曾经收缴了不少,你就是想看历朝历代的珍本,也是有的。” 若不是这里太高,沈南乔简直有种掉头下去的冲动,怎么才经历了一个晚上,他就性情大变了呢? 之前那个冷漠中带点别扭的宁肃去哪里了? 下面的九王妃顿了顿。 “当今皇上对宁肃宠信有加,这些年此地无银三百两,故意放出风声给他找正头夫人。越是这样,人们越会相信他就是被净身了。”她轻笑了下,“所以很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还是如假包换的正经男人。” 沈静怡显然不这么觉得,她摆了摆手指,信誓旦旦。 “那可未必,这几日我一直在观察沈南乔,她绝对是如假包换的处子身。” 第134章 背后说她是野种 沈南乔原本听得正起劲,结果沈静怡突然语出惊人,害得她一时间无所适从。 尤其是刚刚经历完差点圆房,这当口听见这种羞人的话题,真是格外尴尬。 正寻思要不要假装没听见的当口,忽觉腰上一紧,然后身子一轻,整个人几个起落,被卷到了围墙之外。 她不由自主有些急:“这是干什么,我还没听完啊!” 宁肃没好气地瞪着她,已经进行到这么私房的话题了,还要听完? 沈南乔顾不得其他,环顾四周无人,干脆自己踏上砖头,就要爬墙。 开玩笑,那里面正说到关键部分,她得听听自己究竟是怎么露馅儿的。 沈静怡又不是那些眼毒的老嬷嬷,她若是都能一眼瞧出来,那自己日后在后宫和内宅游走,简直就像没穿衣服一样。 那岂不是人人都知道宁肃不行? 虽说外界都以为他是太监,明帝似乎也喜闻乐见这种局面,但做戏做全套,大婚之后验身的白绫都被老太君拿走了。 若是被人看穿自己还是处子身,那才真是打脸。 太监有太监的法子,即便自己不能人道,也不可能放着如花似玉的媳妇儿当摆设的。 沈南乔百思不得其解,她已经极力模仿妇人的行走坐卧了,怎么还会被轻易看穿呢? 所以此时此刻她心急如焚,想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出了纰漏? “赶紧把我送进去,我还等着听下文呢。” 宁肃沉着脸没理会,径直拉住她就往马车的方向走。 “今晚看见的种种证据,已经足够支撑后头的计划,所以大可不必再进去探听,赶紧走吧。” 沈南乔又惊又急,顺势抱住宁肃的腰身。 “就再听小会儿,听完我保证马上走。” 宁肃被她拖出,哭笑不得。 只好揽住她的腰,提气挺身,眨眼之间几个起落,甚至连风声都没听到,两人就又回到刚刚的位置。 宁肃将脸别到另外一边:“看吧。” 沈南乔也顾不得他,俯身向下望去,恰好里头九王妃给了沈静怡一包银子。 “王府人来人往,不便留人,我已经让人给你找了个落脚的地儿。” 沈静怡接过银子,点点头。 “这两日平远侯府必然会大张旗鼓找我,我要煞煞他的性子,好让他知道这孩子有多么来之不易。” 九王妃眉头几不可见蹙了蹙。 “这点我已经帮你做到了,但沈南乔那边,你准备怎么回馈我……” 沈静怡摆了摆手指:“这点你不用担心,我知道你的诉求是什么,不就是想抓她的把柄,然后看她倒台吗?” 九王妃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沈静怡自以为说中了她的心事,复又补充道。 “她若是一直高居督主夫人的宝座,哪怕你是王妃,想动她也不容易。所以得先把人拉下马,才方便行事。” 九王妃面色终于出现了一点波动。 “说了半天,你还是没提,要怎么抓住她的把柄。” “从沈家下手,沈南乔刚刚把掌家权暂时给了马姨娘,我知道马姨娘的软肋。”沈静怡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包,“王妃若是大方些,我能说的会更多。” 九王妃眼里的鄙夷简直不加掩饰,怎么会有眼皮子这么浅的人,难怪只能做姨娘。 沈静怡却毫不在意。 这年头什么都是虚的,唯独把银子抓在手里才是实实在在的。 跟侯府耗着需要经济支撑,若是宁家一直不肯服软的话,那她就只好把孩子生在外头了。 而且一早跟九王妃合作的时候她就在琢磨,自己身上还背着产后百天要被处决的罪名。 这么大一个阴影笼罩在头上,若是宁子昱不能力挽狂澜帮她脱罪,她就得考虑趁这次被掳走的机会,彻底销声匿迹,隐姓埋名去民间自己过日子。 若果真要走到这一步的话,银子自然是必不可少的防身物。 思及至此,她愈发觉得这钱拿的理直气壮。 九王妃也不废话,从头上顺手拔下那股凤钗。 “省着点的话,整个下半辈子都够用了。” 沈静怡眼睛一亮,伸手接过来,她胎穿到现在也有二十来年,东西值钱不值钱,一打眼便知。 这钗别的不说,光是镶嵌的那块金刚钻,就够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王妃果然大方,那我的消息也得配得上这份大方才行。”她将凤钗插入自己发间,这才又道,“马姨娘的软肋,就是沈南乔的嫡亲弟弟沈宏。” 檐瓦之上的沈南乔微微眯眼。 沈宏和马姨娘? “马姨娘此人深居简出,之前在沈府几乎是悄无声息的存在,但唯独对沈宏格外关注。”沈静怡扶着腰坐下来,“这些年我曾撞见好几次,她偷偷去沈宏读书的地方看他,默默塞银子又不让他知道。” 沈南乔蹙紧眉头。 马姨娘当年是母亲的陪嫁丫鬟,按理说爱屋及乌也属正常。 但为什么只有沈宏呢?这些年马姨娘可是从未对她如此殷勤过。 就听下面九王妃又开口问:“这能说明什么?” 沈静怡把玩着手里的银子,将身子凑了过去。 “我怀疑,沈宏是马姨娘的孩子。” 一语既出,别说下面的九王妃,就是屋檐之上的沈南乔也惊住了。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宁肃,但见宁肃面色无波,抬抬下巴示意她继续听。 “当年我娘率先生了我,沈南乔的娘又生了她,为了巩固自己在沈家的位置,在生不出孩子的前提下,很可能找了自己身边的大丫鬟借腹生子。” 九王妃点点头,高门大户的主母确有这么做的,生完之后,再将孩子养在自己膝下,把丫鬟抬个姨娘,也就是了。 “但沈尚书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以庶充嫡?” 沈静怡意味深长摇了摇头。 “我父亲很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她瞒天过海设下连环戏码,应该是瞒过了所有人。”说到这里,她故意顿了顿,“不妨再告诉王妃一件事,沈南乔的生母外头有人,所以咱们这位风光无限的厂臣夫人,未必是沈家的孩子。” 饶是喜怒不怎么形于色的九王妃,也不由得听住了。 就听沈静怡丢下一枚炸弹。 “她很可能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 第135章 夜探娘家有奇遇 京城深夜滴水成冰,沈南乔那一刻的心情,比天气要冷得更甚,简直有种窒息之感。 前后两世,她听过很多难听的措辞,但“野种”这两个字却是全然的陌生。 可仔细想想,母丧父不详,可不就是野种吗? 然而这还不算最震撼的,最让人瞠目结舌的是,沈静怡猜测沈宏并非母亲所生。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母亲为什么要费尽心机这样做,就如沈静怡所说,为了掩饰自己非沈家骨血的事实吗? 绝不可能! 她本能地在心里反驳,可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强有力的佐证。 沈宏跟她相差两岁,也就是说母亲怀沈宏的时候,自己还没有完全记事。 “你确定吗?”九王妃显然也因为这番话彻底震惊了,“沈夫人可是大楚出了名的闺秀,断断不该做出这种事吧?” 沈静怡视线落在九王妃脸上,她斟酌了一下才开口。 “王妃也是出了名的温婉贤淑,私底下不是也做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吗?”说完立即找补,“我没有旁的意思,但是话糙理不糙。” 九王妃并没有生气,她选择性无视,继续问道。 “刚刚你这些话,有证据吗?” 沈南乔微微点头。 “她怀二胎的时候,我已经四五岁了,有些事情已经有了印象。” 何止是有印象,她是胎穿,自幼就能用成人视角观察周围的一切。 这些年若是没有她旁敲侧击推波助澜,徐姨娘怎么可能走到今天。 她还记得,沈南乔母亲曾带她去隆福寺祈福,她亲眼看见,那位以妇德着称的嫡母在寺后山被一个男子纠缠。 虽然当时离得远,没有听清楚二人在讲什么,但从拉扯的姿态上来看,彼此应该是关系匪浅。 嫡母回来的时候眼圈通红,她只依稀记得,那应该是个武将的装束。 从那之后她便留了心,每每近距离观察起沈南乔的母亲,总发现她不太像怀了孕。 除了肚子,四肢都纤细如初,这倒不算新鲜,毕竟在她那个年代也有这样的例子。 可她曾经撒娇撒痴抱着对方撒娇,总觉得那肚子的触感也不大对劲。 当时也未觉有他,现在自己怀了孕,才后知后觉发现,那肚子很可能是假的。 而且最诡异的是,在她号称怀上沈宏的那一年,马姨娘很少伺候在侧。 试问一个陪嫁大丫鬟,怎么可能在自家小姐怀孕的紧要当口不在呢? 当时她也试探着问过这个问题,得到的答案却是,马姨娘要照顾沈南乔。 这就愈发说不通了。 沈南乔是沈家唯一的嫡小姐,按制应该有两个嬷嬷和四个丫头,这还没算上奶娘,怎么会轮到一个没有生育经验的马姨娘伺候呢? 沈静怡将自己这些猜想原原本本跟九王妃和盘托出,末了又补充道。 “所以我后来才怀疑,马姨娘当时就躲在后面小院里待产。再加上那段时日,我父亲被外派,所以回府的时候,孩子已经出生了。” 九王妃陷入沉思。 如果沈南乔的母亲以庶充嫡,那这个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如果沈家执意追究的话,便是将其从沈家除名都是有可能的。 人虽然已经死了,但这可是犯了七出之罪啊,混淆血脉放在任何时候,都不是个可以轻易原谅的罪名。 一旦沈夫人不再是嫡夫人,那沈南乔自然也就不再是沈家嫡女。 一个失去娘家身份的女子,在夫家地位又能高到哪儿去? 即便宁肃上无父母,无从苛责,但她沈南乔但凡要点脸,也不好意思再在高门之间走动了吧? 这个消息让九王妃颇觉兴奋。 “这件事我知道了,也会着人去办。”她再看向沈静怡的眼神明显和善了些,“等这几日风声过去,你抽空回一趟沈家,去找你母亲探探虚实。” 沈静怡巴不得这一声儿,立刻诉苦道。 “我母亲被沈南乔监押起来了,罗织了一个中饱私囊的罪名,还得劳烦九王妃想个法子,先把人捞出来才行。” 这件事对于九王妃来说其实并不算难,但到底要不要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消息,将手伸到人家内宅去,她还要斟酌斟酌。 沈静怡见九王妃面露难色,又继续加码。 “如果这件事大白于天下,我母亲就能以继室身份成为沈府主母,到时候是不是要将沈南乔剔除出族谱,还不是吹吹枕头风的事儿?” 她这句话,精准打中了九王妃的七寸。 她大张旗鼓做这么多事,不就是为了将沈南乔斩落马下吗? “沈尚书这些日子还在府中闭门思过对吧?”她笑了笑,又恢复了平素的温婉,“这两日进宫的时候,我会想法子在太后面前递个话儿的。” 沈明德一旦官复原职,自然会对捞他一把的人感激涕零。 这么一来,沈静怡母女在沈家就有了绝对优势。 “王妃放心,该努力找证据的事儿,我也不会懈怠。” 沈静怡关键时刻很拎得清,人家投桃自己必然要报李。 两个女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露出彼此心照不宣的笑容。 沈静怡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我被掳走这件事很快就会传遍全城,沈南乔那边肯定也会派人全城追捕我……” 九王妃满不在乎摆摆手。 “无妨,回头等我见到诚王叔,会跟他打个招呼,让他网开一面。” 沈静怡眼睛一亮。 九王妃原来能在诚王面前说上话。 若是有他的燕云卫帮忙遮掩,那便是东厂倾巢出动,自己也可以高枕无忧了。 宁肃不动声色看了眼情绪低落的沈南乔,出言安慰。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即便你真如她所言,不是沈家嫡女,那又如何?”他伸手摸了摸沈南乔的头,“难道我还罩不住你吗?” 沈南乔知他是好意,心下微暖,略顿了顿之后忽然开口。 “能不能带我去趟沈家?” “现在?”不过宁肃的惊讶只是一掠而过,他甚至没多问为什么便一口应下,“走吧。” 马车穿街走巷,抵达沈府的时候已经是酉正,偌大的府邸几乎都已经熄了灯,这会儿自然不可能大喇喇走正门。 宁肃带着沈南乔,悄无声息翻墙进了后院,她轻车熟路带着他从假山穿过去,径直拐到小路上。 “这会儿你打算去哪儿?”宁肃足不沾地跟着,尽可能不发出半点声音。 “去马姨娘那里。”沈南乔头也不回,“整件事她是唯一可能的知情者,我要赶在沈静怡之前,问出真相。” 因着是过年,房间虽然灭了灯,但院落还有高挂的大红灯笼照明。 然而马姨娘的房间里,意外还亮着灯。 沈南乔回头看一眼宁肃,后者无奈地抱住她,一个起落便上了房顶。 偷窥这种事儿,还真是一回生二回熟。 沈南乔内心腹诽着自己,一边探头超里头看去。 深更半夜,马姨娘正在大开箱柜收拾着什么东西。 定睛一看,就见她将首饰匣里的首饰都取出来包好,又从压箱底的地方掏出一包银子。 “这么晚了怎么突然开始收拾金银细软?”沈南乔大惑不解地回头,“难不成要出远门?” 但见宁肃轻笑一声。 “这还看不出?这更像要畏罪潜逃。” 沈南乔眉头蹙紧。 “她是我外祖家的家生子儿,卖身契都不在手里,能逃到哪儿去?” 宁肃深深望了里面一眼,意味深长道。 “若不是自己潜逃,那就势必是帮别人逃吧?” 话音未落,就见马姨娘环顾四周,见周遭无人,随即小心翼翼拉开佛龛。 沈南乔诧异地双目圆睁。 因为,那后面竟然露出一个小小的密室来。 小剧场 沈南乔:这是触发了钻石矿工的游戏吗 第136章 密道惊现神秘人 沈南乔自觉这一天所受到的震撼,比之前半辈子加起来还多。 就在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沈家后院,竟然有一个她完全不知道的密室。 马姨娘这间卧房她昔日也曾来过几次,印象里这位姨娘吃斋念佛,所以轻易不许人接近这个佛龛。 万万没想到的是,竟是为了掩藏后面的密室。 佛龛朝一旁敞开,从外头看去,只能看到一小段走廊,里面影影绰绰看得出来空间不算小。 到底藏了什么呢? 沈南乔屏住呼吸,下意识攥紧宁肃的衣角。 “要下去吗?”宁肃伏在她耳畔低声道,“我可以弄出点声响把她引走。” 沈南乔脑中天人交战,眼见得马姨娘已经整理好了细软包袱,要朝里头走了。 这会通到沈府吗? 是自己要逃还是帮别人潜逃?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逃呢?自己不是刚刚把掌家权给了她? 一连串问题挤入脑海,让沈南乔一时间难以判断。 “这个时候你若是把她拦下来,可以有充足的理由。”宁肃沉着冷静给她支招,“她一个姨娘,正常月例才有多少,可这包袱里的细软不下数百金,说明她私藏的钱财数目颇有蹊跷。” 沈南乔摇摇头。 “我娘昔日在世的时候,对手底下人很松,马姨娘是她的陪嫁丫鬟,平时赏钱不会少。”她顿了顿,“而且我娘去世之前给每个人都安排好了,马姨娘也得了笔银子,足够她安稳度过余生。” “所以她有这么多机会,这些年为什么不走?”宁肃一针见血指出问题所在,“沈明德从来不把她放在眼里,她有什么理由苦熬?” “或许……真的是为了看顾沈宏呢?”沈南乔匀了口气,发现自己已经渐渐接受了沈宏可能并非母亲所生这件事。 “所以,在她好容易掌握了掌家权,甚至有可能名正言顺跟儿子亲近的当口,她会走吗?” 沈南乔脑中电光火石闪过个念头。 “所以,她是要帮别人逃走!” 话音未落,宁肃已经揽住她的腰,从房檐上轻巧地跳下来。 屋内马姨娘已经进了那小小的密室,宁肃抽下沈南乔头上的簪子,轻巧地拨开了门栓,二人闪身进屋,又细心地把门从里面插上了。 马姨娘已经没了踪影。 宁肃欺身上前,挡在沈南乔前头,率先进了密室,这才伸出另外一只手回身牵她。 “跟紧了。” 沈南乔没有丝毫犹豫,拎着裙角便快速跟上。 密道远比外头看起来的更加狭长,外头看着简陋,里面却别有洞天。 里头也有个类似小佛堂的地方,白玉**里插着跟沈南乔闺房如出一辙的红梅,旁边雕花香炉里还袅袅散着余香。 “留兰香。”她低声惊呼,“那是我娘生前最爱的香。” 佛堂旁边有张雕花白玉床,只能容纳一人睡卧,上面也有床帐帷幔,纤尘不染。 沈南乔的心提到嗓子眼,有些答案呼之欲出。 宁肃拉着她在密道里快步朝前。 这地道蜿蜒不绝,竟然比沈南乔想象中还要长很多。 已经拐了两三个弯,凭借她脑海中对沈府地形的熟悉,只要再走一段,怕是就要出府了。 沈明德知道自家后院有这么一条密道吗? 不,他应该不知道,他执掌礼部,绝不敢知法犯法,可凭马姨娘一己之力,断断不可能在后院做这么大一件工程。 沈南乔脑中千回百转,前面宁肃却突然停了脚步,并且用手快速捂住沈南乔的嘴,堵住她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呼。 她定了定神,躲在宁肃身后的阴影处,下意识朝着前头看去。 就见马姨娘背对着自己的方向,正扶着个中年女子缓步前行。 因为隔着段距离,影影绰绰只能看见个侧脸,眉梢眼角余韵犹存,素衣布裙也难掩昔日风华,看得出是个美人。 眼见得前头就是小门,应该便是密道出口,如果她估量没错的话,从这里出去,可以直接通到西市大街的边角。 那里平日人烟稀少,贩夫走卒轻易不会经过。 看来挖地道的人此前费心思经过一番考量,怕是用来保命的。 究竟是什么紧急情况才促使这人动用了这条密道呢? 她正在琢磨,就听那妇人低声开口。 “阿琪,你回去吧,后面的路,我自己走便是。” 马姨娘的声音染了哭腔。 “小姐自己千万要保重。” 她抬手抹眼泪的间隙,沈南乔也看到了那妇人的正面。 她如遭雷击,当即愣在当场。 第137章 生母死而复生 沈南乔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里看到魂牵梦绕的一张脸。 那张脸在她梦里出现很多次,然而没有哪一次是比眼前更清晰的。 刚刚她的判断着实也没有错,风韵犹存的美人脸,能看得出来年轻时必然倾国倾城。 最重要的是,这张脸跟她有八九分像。 宁肃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下意识回头看向沈南乔。 虽然由始至终都有类似猜测,但那端庄秀丽的中年美妇真真切切站在眼前时,任谁都不能不惊讶。 沈南乔咬紧下唇。 这么多年,是什么能让一个母亲眼睁睁看女儿饱受相思之苦却不现身。 一想到她就在对方眼皮子底下长大,对方却迟迟没有出现过,那份扼腕和遗憾瞬间席卷全身。 沈南乔捏紧手指,强忍着没有立刻冲出去,她想听听这对主仆到底还有什么秘密没说出口。 就见沈夫人温婉笑笑,拍了拍马姨娘的肩头。 “别难过,待到日后宏儿给你挣了诰命回来,说不定咱们还有相见之日呢。” 沈南乔死死捣住嘴。 沈宏为什么要给马姨娘挣诰命,便是嫡母已经去世,这追封的头衔也应该落到她头上才对。 马姨娘擦了擦眼角,勉强笑了笑。 “承小姐吉言,您一定保重,若是有了落脚的地方,记得想法子差人给我来个信儿。” 沈夫人点点头,拎过包袱原本要走,却又忽然转过头来嘱咐道 “乔乔那孩子,你还是要尽力看顾她些,没娘的姑娘,哪怕是嫁得如意郎君,到底还是容易被人欺负。”她沉了沉,“她喜欢的那些吃食,方子我都留在小佛堂了,每次若是回门,记得让人给她做……” 沈南乔的眼泪砸在宁肃手上,烫得人心头发颤。 宁肃此时此刻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得搂紧她肩膀。 马姨娘连连点头。 “您就放心吧,二小姐不管什么时候回来,都不会亏了她的。”她拭了拭泪,“我冷眼瞧着,姑爷对她是真的上心,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沈夫人眉眼透出几分笑意。 “是啊,若不是瞧着这丫头有了归宿,我也舍不得就这么离开。拖了这么多年,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没得牵连了那孩子,她好容易找了户好人家……” 话说到这里,沈南乔再也按捺不住,她从宁肃怀里直直挣脱出来,猛地站了出去。 “好容易找了户好人家?指的是平远侯府那个虎狼窝吗?” 徐夫人和马姨娘大惊失色,二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反应。 沈南乔冷笑着缓步上前,一字一顿,句句指控。 “宁子昱不仁,大婚当日宠妾灭妻。平远侯夫妇护短辱我,徐姨娘觊觎我嫁妆,我这么一个母丧父不疼的孩子,是怎么让您说出放心二字的?” 沈夫人盯着她,眼泪径直落了下来。 这么多年,她只敢悄无声息地躲在佛龛后头,远远看这孩子几回。 后来沈南乔鲜少再去马姨娘那里,她也没了看顾女儿的机会。 说起来,自己已经有许久没有认认真真打量过这个孩子了。 她长高了不少,眉眼跟自己年轻时候极为神似,哪怕是眼下带了咄咄逼人的神色,依然是美的。 马姨娘在一旁惶恐又紧张,但还不忘本能地维护沈夫人。 “二小姐,夫人是有苦衷的,您别怪她……” “是什么样天大的苦衷,让她心甘情愿抛下亲生女儿这么多年?”沈南乔死死盯着经年未见的母亲,“把我送到外祖那里,没过多久就传来死讯,您想过我的心情吗?” 这些年受过的委屈悉数涌上心头,她再开口,声音就带了哭腔。 “早早定下的娃娃亲,丰厚足以吃三辈子的嫁妆,你以为你做了最好的安排?可这安排有问过我吗?你有想过失去母亲庇佑的孩子,会多委屈吗?” 沈夫人眼神空荡荡的,仿佛失了魂一般。 这些她何尝没有想过,只是当时那种情况下,两相权衡只能取其轻啊。 她确实对不起这个女儿,所以这么多年来始终下不了狠心离开。 当年服下假死药之后,原本可以借此出城去的,但她就因为那一点牵挂,她生生躲在密道里好几年,只为时时能看见她。 沈南乔此时已经走到沈夫人面前。 多少次她都在梦里梦到,依偎在母亲怀里撒娇,可这个机会真真切切到来的时候,她却再也没有了梦中的迫切。 沈夫人深吸口气,抹了把眼泪。 “乔乔,是为娘的错。” 马姨娘闻言登时急了,她拦在沈夫人前面,急匆匆冲着沈南乔道。 “二小姐,我知道你一时半刻接受不了,但这些年夫人她没有一日是好过的。她躲在暗无天日的密道里,只为偶尔能看你一眼。知道你在府中不得志,她也不好受。只能念着盼着,女儿出嫁就好了。谁知道……” “谁知道她给我定下的娃娃亲,又是那样的豺狼虎豹,对吗?”沈南乔再没了往日的温婉,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渣,“我被换亲的时候你去哪儿了?我当场改嫁,过得好与不好,你在意过吗?你所谓的留下偶尔看我一眼,为的是什么?看笑话吗?” 沈夫人咬紧下唇,默默承受沈南乔暴风骤雨般的责难。 “我让人去打听过,知道姑爷待你很好。”她低低叹了口气,“回门那一日,我也听人说了,他是如何护着你。” 沈南乔冷笑一声。 “是啊,所以你才毫无负担地走了,横竖女儿已经是泼出去的水。好便好,不好便是我的命,与你无关呗!” “二小姐这么通透的孩子,怎么偏生认死理儿呢?”马姨娘有些心急,“您就不想想,哪个母亲若没有天大的苦衷,会舍得丢下自己的孩子呢?” “是吗?”沈南乔定定看着近在咫尺的沈夫人,“那不妨说来听听,到底是什么样的天大苦衷,至少让我做个明白鬼!” “因为夫人的身份吧。” 身后传来宁肃听不出波澜的声音。 几个女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过去,就见宁肃从暗处走出来。 饶是密道内光线不济,也能依稀辨清宁肃美到极致的脸,他冲沈夫人微微颔首。 “我猜夫人是怕自己的身份连累到女儿,毕竟当时已经有人对你起疑,再加上想避开有些人的纠缠,这才想出了假死的法子,对吗?” 沈南乔讶异看向宁肃。 “身份?什么身份?她是江南皇商之女,世家出身,一没作奸犯科,二没杀人放火,有什么可连累到我的?” 宁肃缓缓上前,露出个了然于胸的笑容。 “皇商之女当然无所谓,但前朝公主,怕是不大好蒙混过关吧?” 小剧场 沈南乔:什么情况,不但亲妈复活,而且还莫名其妙抬咖了? 第138章 野男人到底是谁 此言一出,整个密道都安静下来。 沈夫人心下一滞,虽然知道他执掌东厂,消息灵通,但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连自己的隐藏身份都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沈南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刚刚说什么? 前朝?公主?说的是她母亲吗? 这一刻,她茫然不知所措地回望,试图从宁肃嘴里听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可宁肃偏偏就此停了口,只安安静静看着沈夫人,似乎在等她亲口承认。 沈夫人并未出声,然而她垂眸的姿态几乎已经是默认了。 沈南乔在迷茫中似乎找到了一丝理智,她颤抖着嗓音,小心翼翼地质疑着。 “高祖打天下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吧?便是有前朝欲孽,年纪也对不上啊?” 沈夫人近乎怜爱地看了女儿一眼,眸子里因此又染上了几分愧疚。 宁肃不动声色握住沈南乔的手,想藉此传递给她一些力量。 “前朝最后一位君主最为宠爱的是庄贵妃,相传当年高祖破宫的时候,他不甘受辱,业已带着诸多宫人自尽。查验之后发现,唯独没有这位庄贵妃的身影。” 宁肃看向沈夫人,但见她面色没有明显波动,便又继续道。 “高祖仁德,并没打算赶尽杀绝,于是也曾派探子多方查探,但始终没有这位贵妃娘娘的下落。连这位庄贵妃所出的三皇子也不知其所踪。”他看向沈夫人,“我猜,沈夫人应该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吧?” 沈南乔心内掀起惊涛骇浪,但却说不出半个字,只怔怔地看着已经显得颇为陌生的生母。 “厂臣猜测得没错,三皇子带着母妃逃出京城后便隐姓埋名,但后来高祖去世,继任的皇帝却不肯放过前朝欲孽。三皇子只得将嫡女托付给老臣,主动自尽,故意让当时的君主发现尸体,自此以为前朝这一脉悉数死绝。” 沈南乔指尖冰冷,原来外祖也不是她亲生的外祖吗? 就听母亲又继续道。 “原本养父母将我培养成大家闺秀,有送入宫之意。是我自己不想活在仇恨里,所以选秀之前放弃了这个念头。” “那夫人为何又要嫁给沈明德呢?”宁肃微微蹙了眉,“远离京城是非之地才是当时最好的选择吧?还是你突然后悔,想着以臣妻的身份复仇?” 沈夫人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波动。 她顿了顿,颤着声开口。 “这……恕我不能直言。” “当然。”宁肃很大方地点点头,“夫人本来也无需跟我交代。” 沈夫人转向沈南乔,此时她情绪显然已经稳定了许多。 “我只能说,当时有人察觉了我的身份,再留在沈家,很可能整个府邸都会被牵连。”她喟叹一声,“老太君向来待我不薄,而且你日后谈婚论嫁,娘家绝不能倒,所以万般无奈之下,我才想出了假死这个法子……” “那你为什么不回外祖家呢?” 沈夫人眼中愧疚一闪而逝。 马姨娘轻轻上前两步,颤抖着声音道。 “夫人放心不下您,宁可不见天日地守着,想看着二小姐成婚出嫁……” 沈南乔怔怔站在那里,说不出这一刻心里是什么滋味。 埋怨,愤怒,惊诧,种种情绪过后,似乎只剩下了无尽的茫然。 宁肃反手揽住她肩膀,冲沈夫人点点头。 “如果夫人现在执意要走,宁某可以派人护送您出城。”他看了眼怀中的小姑娘,“至于乔乔,下半生交给我便是。” 沈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 宁肃这话,她信。 然而没有见到女儿之前,她可以坦然离去,从此相忘于江湖江湖。 可这孩子真真切切站在眼前,一字一句哭诉她这些年的种种不公时,自己一时间也有些无措。 沈南乔看了看沈夫人面色,忍了忍,最终还是开了口。 “若我今日没来,你原本打算去哪儿?回外祖那里吗?” 沈夫人摇摇头。 “你外祖和外祖母年纪大了,本该颐养天年,没必要跟着我担惊受怕。” 沈南乔定定看向她眼底,语气甚至染上些嘲讽。 “所以呢?你打算后半生隐姓埋名,真正从这世上消失?” 诡异的静默在母女二人之间蔓延,宁肃微微抬眸。 “夫人当年决意假死,除了身份之外,是不是还有旁的原因?” 沈夫人猛地将目光投向他。 沈南乔也随之侧目:“这话是什么意思?” 宁肃恰到好处止住话头。 “随便问问,只是觉得夫人连假死的魄力都有,未尝不能和离带着孩子走。以你当时手里能调动的势力,藏一个大人和一个孩子不算什么难事。”他顿了顿,“除非你笃定有人能找到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南乔就是再迟钝也能听出个大概。 沈静怡之前的话倏忽袭上心头。 她母亲外头有人,而且她要躲着那人! “是他吗?”她听见自己声音都在颤,“那人是谁?” 沈夫人别过头去。 沈南乔刚刚才压下去的怒火因为这个动作再度高涨。 “事到如今你还想瞒着我?沈明德根本就不是我亲爹!”她见沈夫人惊讶回头,心头那股报复的快感愈发强烈,“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到底是谁?” 小剧场 沈南乔:输给身份我认了,输给野男人我不服。 宁肃【小心翼翼】:那野男人是你亲爹。 第139章 把生母捡回府 密道里只有四个人,宁肃这句话出口之后,四人面色各异。 沈南乔倨傲地站在那里,看似冷静,但内心此时此刻已经完全被愤怒冲昏了头。 曾几何时,她以为自己的悲剧都是沈静怡和宁子昱造成的。 可细究下来,如果当初母亲没有假死,事情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虽然无从得知前世母亲是不是也在她大婚之后就离开了,但人就是这样,当一件事找不到出口的时候,就很容易找个人去背锅。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给自己一个交代。 而那个素未谋面,却又害得母亲假死隐姓埋名的生父,自然就成了绝佳的背锅人选。 然而更让人愤慨的是,母亲竟然绝口不提那男人的身份,难不成现在还想保护他? 什么男人会比亲生女儿更加重要? 这个念头让沈南乔愈发怒火中烧。 她正待上前,却被宁肃握紧了手指,随即温柔地包裹在手掌之中。 沈南乔下意识看过去,但见那人温和地冲她点点头,示意自己来。 他将视线转到沈夫人那边。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如果夫人暂时没有要去的地方,不妨先到舍下落脚。”他语气听不出什么起伏,仿佛没有夹杂个人情绪,“这件事怕是说来话长,但我想,再多因缘纠葛,总要给乔乔一个交代才是。” 这话简直说到沈南乔心坎儿上。 沈夫人看了宁肃一眼,又将视线移到了自家女儿的身上,捏着包袱的手指渐渐收紧。 沈南乔冷眼看着母亲,欲言又止,因为此时此刻不管说什么,都有逼她做决定的嫌疑。 她心里尚且残留着一点点期许,想看看时隔多年重新面临选择,母亲会不会愿意为她留下。 沈夫人面容平静,但眼里的泪光却出卖了她此时的心情。 她本能想拒绝,也知道宁肃会依言送她离开京城。 可她也知道一旦迈出这一步,她和乔乔,自此便真的是路人了。 她这辈子自问亏欠女儿太多。 所托非人的婚事,生母缺席的闺阁时光,眼下又让新婚女婿得知她是个父不详的孩子,桩桩件件,都足以成为她后半生的遗憾。 已经错了一次,还要再错第二次吗? 思及至此,沈夫人咬了咬下唇。 “有劳厂臣,该说清楚的,待到了安全地方,我自会交代说清楚。” 她说这话的时候,很有一番稳稳的气度在那里,确实有前朝皇室遗风。 沈南乔记得小时候,母亲对于礼仪教习一方面并不看重。 她总说,女子在世本就要受诸多束缚,若是连亲娘都苛责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每每老太君让嬷嬷教习她之后,母亲都会悄悄给她许多点心作为补偿。 往事扑面而来,带着不容错认的温馨,沈南乔努力自持,但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依然有喷涌而出的趋势。 一行人从密道出来。 沈南乔回身将那个包袱又递还到马姨娘手里。 “这是当初赏你的,没有再拿回来的道理。”她侧目看了看沈夫人,意有所指,“养儿防老,养女也能一样。” 马姨娘听懂了弦外之音,登时眉开眼笑起来。 “奴婢这就把东西收起来。”她真心实意地沈夫人高兴,常年死气沉沉的人都有了几分活气儿,“夫人熬了大半辈子,终于苦尽甘来了。” 沈南乔没说话。 马姨娘只当是小姑娘年轻面嫩,再加上数年未见,外人在场总是不好亲昵。 于是恭恭敬敬地福身一礼。 “那我便先回去了,夫人和二小姐保重。”说毕也不等沈夫人回答,便深一脚浅一脚走了。 剩下三个人,宁肃一马当先开了那小门,去前头探路。 沈南乔和沈夫人自然而然就落在后面。 那处果然是西大街的后街尾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地方,沈南乔在这里住了十几年,几乎没有经过这里。 此时深夜,本就人迹罕至的地方压根看不见半个人影。 不得不让人折服挖密道这人心思之缜密,母亲手里还有这样得用的人吗? 还是当初那个男人做的? 宁肃像是故意给这母女俩单独留些空间,于是轻车熟路在前头带路。 沈夫人几次三番偷眼看沈南乔,她知道这样不妥,可作为母亲,对于女儿有天然的眷恋,再加上这些年愧疚累积。 所以没见着的时候尚可以用理智控制,可一旦见着了,那股本能的母女之情就有些不受控了。 “他……他对你好吗?” 似乎所有做母亲的都会关心这件事,哪怕已经听人转述过他对女儿的重重,也亲眼见了他对女儿的维护。 可归根究底,还是希望能从沈南乔口中听到她亲自承认,才能安心。 沈南乔本来期望她会问些别的,冷冷淡淡地回应。 “不是更该问这些年我过得好不好吗?” 沈夫人知她还在生气,但也听出了两分不自觉的撒娇意味,于是笑了笑。 “我的女儿,哪怕是过得不好,也会想法子让自己过得好,不是吗,平阳夫人?” “那是你现在看到的。”沈南乔轻哼了下。 她这话有怨怼,也有遗憾。 诚如沈夫人现在看到的,她年纪轻轻已经是御赐的一品诰命,是寻常贵女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嫁的夫君也面冷心热,至少在外人面前足够维护她。 可母亲不知道自己梦魇一样的前世。 那时候她生母早亡,父亲不疼,又所嫁非人,因为怯懦,所以只能在平远侯府做个行尸走肉的傀儡。 虽然千金难买早知道,人生没有后悔药,但每每也总是会想,如果母亲一直在呢? 那她是不是就有底气和离回府,重启人生? 沈夫人见她不语,这才后知后觉想起女婿的身份。 她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沈南乔的头。 “一个男人肯掏心掏肺对你,并不容易。内监又如何呢?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会发现,其实身份地位没有那么重要,你求的不过是份真心。” 沈南乔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亲娘想的原来是那件事,本待解释,却已经到了马车跟前。 于是只得把刚刚那句话咽了回去。 对于就在今晚还差点圆房的沈南乔来说,现在再听类似的安慰难免有些心虚。 上车后一路无话,马车畅通无阻回到了松畅轩。 虽然松畅轩大部分都是自家人,但沈南乔不敢冒险,她屏退左右,只留下了玲珑。 又嘱咐柳嬷嬷不许任何人进出,对外若有人问起,只说来了远房亲戚。 玲珑自幼跟在身边,大概接受起这件事来,会比旁人容易些吧? 不过她显然低估了自家丫鬟的承受能力。 玲珑原本还在纳闷,说是小姐带回来个沈家的远房亲戚,她绞尽脑汁,最后猜测莫不是外祖家来人了? 然而这些年几乎没有走动过啊,再说这也不能算远房吧? 结果进门之后,那双眼睛一对上,她便傻了。 饶是夫人去世的时候她也不过十来岁,但沈南乔和生母长相太过相似,她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来对方是谁了。 “夫人……” 她嗫嚅着,疑心自己是不是最近做了亏心事,否则大半夜怎么活见鬼了呢? 第140章 这是活的夫人吗 玲珑这厢还在犯嘀咕,纠结着要不要正月里找个灵验的庙宇去拜拜时,对面那人已经开了口。 “这是玲珑吧,这些年不见,都长成大姑娘了……” 徐夫人慈爱地看着玲珑,面色愈发和善。 “这些年承蒙你在乔乔身边照顾她,辛苦了。” 玲珑激动得已经语无伦次,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半个字,最后只能求助地看向沈南乔。 “这……这是……活的夫人吗?” 她很想让自己的措辞听起来不那么无礼,但极致的惊讶冲击着大脑,导致现在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沈南乔点点头。 “是活的,不是你见鬼了。” 沈夫人顿了顿,没有把女儿故意的叛逆放在心上。 玲珑一瞬不瞬盯着面前这张跟自家小姐有八分像的面孔,还是当年温婉和煦的模样。 昔日她是犯官之女,原本要被卖入青楼,是夫人好心买下她,教她读书识字,又给小姐做了贴身大丫鬟,不管是吃穿用度都没短了去。 谁知道好人不长命,年纪轻轻便去了,眼下见人死而复生,真是有说不出的感慨。 于是腿弯一软便跪了下来,含泪道。 “奴婢真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还有机会能再见着夫人。”她抹了把眼泪,“夫人这些年不在,您不知道我们小姐受了多少委屈,不管因为什么,您回来了,往后我们小姐也是有娘亲的孩子了。” 沈夫人被这一番话说的心酸。 沈南乔别过头去,强忍着不说话。 玲珑知道自己有些逾矩,但跟在沈南乔身边那么久,自然深知她这些年的心结,刚刚不过是大着胆子替主子说句话罢了。 如今目的达到,也知道人家母女久别重逢,定然有很多私房话要说,于是恭恭敬敬给沈夫人磕了头。 “奴婢就在外头伺候,小姐有事尽管喊我便是。” 说着便退了下去。 沈夫人缓缓看了眼沈南乔,又瞧了瞧一旁的宁肃,宁肃登时会意。 “夫人可是要我也回避?” 沈夫人擦了擦眼角。 “事无不可对人言,如今你们已是夫妻,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好回避的。” 话虽如此,但宁肃纵横朝堂多年,自然是极有眼色的。 他冲沈南乔点点头。 “你们母女多年未见,怕是有体己话要说,我去书房,有事差人去叫我便是。” 宁肃说完也走了。 屋里只剩下母女二人,沈夫人看向阔别多年的女儿,此时灯火通明,愈发看的真切。 “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 经历了最初的震撼之后,此时的沈南乔已经恢复了昔日镇定,她走到雕花椅前坐下。 这才慢条斯理开了口。 “沈明德不是我生父,这件事我今日已经知道了。”她看向沈夫人,“不管你愿不愿意说,但作为子女,我认为我至少应该知道,那男人是谁?” 每一份感情,都有个轰轰烈烈的开头,但却未必每一份都能完美收尾。 沈南乔前世深谙这个道理,所以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能让作为大家闺秀的母亲罔顾世俗,冒险生下自己。 沈夫人摇头叹了口气,似是不知从何说起。 “他有夫人?”这是沈南乔能想到最合理的解释。 沈夫人怔了怔,随即摇头否认。 “那就是父母不允?” 沈夫人又摇了摇头。 沈南乔猛地起身:“该不会是人已经不在了吧?” 若是如此,那自己咄咄逼人就显得有些无理取闹了,至少不该在母亲伤口上撒盐。 沈夫人顿了顿,似是在考虑如何措辞。 “这件事原本是阴差阳错,并非有意为之。” 不对! 沈南乔眉头蹙得死紧。 依着母亲的性子,若是她不喜欢那人,怕是宁为玉碎,也不会带着自己苟活于世。 可她非但生下了自己,甚至为了让自己长长久久以沈家嫡女的身份存活,非但早早安排了娃娃亲,还借马姨娘的肚子生下了沈宏。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她母亲定然是因为深爱那男人,才会事无巨细为自己做了这一切,就像前世的宁肃。 思及至此,她深深叹了口气。 “若你实在不愿说,那便算了吧,”她缓缓又坐回原位,“当年你说假死是因为情势所迫,是明帝开始怀疑你身份了吗?” 见女儿不再追问,沈夫人定了定神。 “当今皇上还未登基时,与我曾有几面之缘,言谈举止间也曾有所试探,我猜他定然是发现了蛛丝马迹,所以不敢用沈府全家去冒险,只得出此下策。” 不知为何,沈南乔一下子想到了夏夫人。 她跟明帝有幼时情谊,又跟母亲私交甚笃,如果是她发现了什么,想借明帝之手除掉母亲,这样就说得通了。 但事情没有定论之前,她不想这么快就让母亲知道自己年轻时所信非人。 毕竟,她已经遇到过不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若是再知道交友不慎…… 沈南乔深吸口气。 “今日天色也晚了,有什么事,来日方长,我让人先安排母亲去休息吧。” 沈夫人猛地抬头。 “你刚刚唤我什么?” 第141章 母亲撞见了诚王 那一声“母亲”唤过之后,沈南乔仿佛自己打开了一半心结。 这两日母女关系虽比不得当年亲昵,但到底比之前在密道里的时候要缓和了许多。 人都是感情动物,很多伤口不是一朝一夕可以修复的,但有个开始总比全然陌生要强,所以眼下这个状态,彼此都很满意。 宁肃整件事都没有插手。 母亲是粉团子的母亲,爱恨情仇都是母女俩之间的事儿,外人若是掺和进去,就变味儿了。 所以他保持了置身事外的姿态,而且这几日刻意早出晚归,给足母女俩交流的空间。 沈南乔领这份情,宁肃虽然没有把自己放在女婿的位置,但至少给了她足够的自由权。 除了让下人封口之外,沈南乔也想了些情感范围内可以修补关系的法子。 沈夫人这些年常年住在密室里,罕有见天日的机会,起初有些畏光,也不喜见人。 沈南乔细心地帮她找了间阴面背光的房子,吩咐把地龙烧足,这两日也只差遣了玲珑单独去服侍。 琥珀察觉到不对劲,旁敲侧击试探过玲珑几次,均被四两拨千斤搪塞了过去。 上次偷换首饰的事情被发现之后,琥珀着实老实了几日,但这阵子沈南乔忙于正月宴请女眷,就有些放松对她的管辖。 不过听玲珑跟自己说了这事儿之后,她心下又有了计较,嘱咐柳嬷嬷派人暗中盯住她。 这两日沈南乔着实忙得脚不沾地。 她除夕那日应了长公主要宴请,也想趁机再把林静姝和周芳蕊请过来。 明帝辗转得知此事之后,愣是让宁肃想法子那日把太子也带过来。 “一众女眷,他来了也是进小书房吧?”沈南乔百思不得其解,“那他来的意义何在呢?” “正月之内,皇上就准备跟太后摊牌了,听闻这几日孙家又从旁支弄了个嫡孙女过来,怕是不死心。”宁肃脱下大氅,细细解释着,“所以皇上的意思,让他再看一眼林姑娘,行与不行,好歹有个回话。” 沈南乔若有所思。 那日除夕宴虽然闹出了宁子昱那档子事儿,但太子和林静姝的眉眼官司她是看在眼里的。 若说彼此心仪倒是为时尚早,但起码是觉得对方身上有吸引自己的地方。 这便大有可为。 哪怕是搭伙过日子,一开始也得有好感才行。 她思忖片刻,心下有了计较。 “那日你带他来吧,我想法子让他和林姑娘见一面,两人若是有意,皇上跟太后摊牌的时候,底气也足些。” “便是无意,皇上那边也好早作打算,也别耽误了人家姑娘,听说镇国公急的不行,想方设法想早点把女儿嫁出去呢。” 宁肃边说边换了家常衣服,墨色锦衣显得他五官愈发精致。 虽然日夜相对,但好看的皮囊谁不喜欢呢,沈南乔理直气壮多看了两眼。 宁肃哭笑不得,只得假装没看见。 这两日沈夫人等闲不出来,于是晚饭只有他们夫妻二人。 日子兴旺不兴旺,通常要看家里人丁情况,这样冷冷清清的年自然是显得有些单薄的。 平远侯府那边,老太君派人来请了几次,都被沈南乔以身子不适回绝掉了。 为此沈夫人还劝过她两次。 “姑爷上无高堂,下无子女,你们两个守着清锅冷灶,倒不如去那边热闹些。” 沈南乔似笑非笑。 “母亲觉得我过去对着宁子昱,夫君心里做何感想?” 沈夫人被这句话不软不硬地噎了一下,自此之后便再也不提了。 不过话虽如此,沈南乔在面对宁肃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不够确定,毕竟在她过门之前,宁肃正月好歹要去那边点个卯的。 “老太君那边的邀请我回了几次,你看,要去瞧瞧吗?”沈南乔趁着盛汤的功夫又问道,“还有,宴请的时候,要不要给侯夫人也发个帖子?免得你面上不好看。” 宁肃接过她递来的碗。 “这些是后宅事,你自己决定便好,无需事事过问我。”他略想了想,“若是闯了祸,亦或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再来告诉我不迟。” 沈南乔嗔怪地瞪他一眼,好像自己成日只会闯祸,需要人收拾烂摊子一样,她忍不住为自己正名。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不中用,现在京中不少夫人,都在夸你娶了贤妻呢。” 宁肃身居高位多年,各色人等见得多了,但在他面前如此自吹自擂的,这着实是头一个。 于是忍不住笑了。 “这么说,倒真是我祖上积德了。” 沈南乔后知后觉有些不好意思,但吹出去的牛自然也不能再收回,于是挺直腰板。 “彼此彼此吧。” 宁肃怔了一瞬,待到反应过来之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气氛正佳,忽闻外面有人通传,说诚王求见。 宁肃面色无波,却断然拒绝。 “就说本督不在府上。” 话音未落,诚王已经大踏步走了进来。 “你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日趋精进了。” 宁肃面色无波,没有半点被当场抓包的尴尬。 “我跟夫人共享天伦,不愿被人打扰而已。”他乜了眼诚王,“王爷孤家寡人,可是来蹭吃蹭喝的?那态度还如此恶劣?不是应该对主人家客气些吗?” 饶是诚王深谙宁肃的脾气秉性,还是被这句噎得够呛。 宁肃可以无礼,但沈南乔作为主母自然不好怠慢客人。 她叫人添了碗筷,又吩咐去厨房做些新菜色。 “承蒙王爷不弃寒舍粗茶淡饭,不妨一起用些。” 诚王不知为何,对这位厂臣夫人莫名有好感,哪怕归为爱屋及乌,也似乎有些过了。 沈南乔对诚王倒没有这种感觉,她只是觉得这人算是宁肃的盟友,再加上前两日救了自己的命,较之旁人可能会亲切些。 而且诚王眉眼利落,身材挺拔,骨子里透出几分英气,跟沈明德是截然不同的类型。 说白了,其实更符合沈南乔对于一个父亲形象的期许,因着这一点点期许,她会显得比以往更和颜悦色些。 “今日不白蹭你家饭。”诚王大喇喇冲宁肃邀功,“你让我跟的那条线,已经有眉目了。” 宁肃挑眉。 “太后不是给你施压,让你别插手此事吗?” 诚王轻笑了下。 “我像是受人驱使的吗?老九的媳妇儿也曾找我,话里话外让我高抬贵手。” “九王爷昔日跟你私交不错,你忍心驳他夫人的面子?”宁肃话里话外显得有些阴阳怪气。 诚王觑了他一眼。 “不必跟我用激将法,这事儿我既然打算管,就不可能被旁人左右。”他顿了顿,“人我已经知道下落了,已经叫人去抓,等下直接送到平远侯府那边,你就等着看热闹便是。” 沈南乔见丫鬟下去催菜半晌未归,生怕耽误了等下看戏,正待亲自去瞧瞧。 刚走到门口,就见沈夫人端着碗还在冒热气的汤粥走了过来。 “听说这两天你来了小日子,这是外祖母当年给的方子,最是暖宫护胃,趁热喝了,保你这两日都不疼。” 她说话声音不大,但屋内两人都是习武之人,耳力奇佳。 诚王闻言面色大变,只觉这声音耳熟得紧。 门外沈夫人浑然不觉,兀自慈爱地看着女儿。 “快进去趁热喝,凉了便没有药效了。” 沈南乔笑了笑,没去接汤碗。 “我先去叫人催菜,等下回来喝,母亲先帮我拿回去。”她朝屋内看了一眼,“诚王来了,总不好叫人说招待不周。” 话音未落,就听“当啷”一声,沈夫人手中的碗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沈南乔尚未反应过来,就见沈夫人被这一声惊醒。 “手滑没拿出,我再去给你盛一碗。” 小剧场 沈南乔:论城府和自我修养的重要性。 第142章 生母差点露馅 沈南乔望着母亲落荒而逃的背影,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是打碎个把碗,至于吗? 而诚王从屋内追出来的时候,只瞧见沈夫人匆匆拐入后面厢房的背影。 惊鸿一瞥,他只觉那背影出奇地熟悉,曾几何时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 沈南乔很快缓过神,见诚王那副近乎痴迷的表情,登时觉得有些不悦。 她清了清嗓子。 “王爷何故出来了?” 诚王这才如梦初醒,他看着地上粉碎的粥汤,忽而抬头问道。 “刚刚那位是?” 这样直截了当问人家后院女眷,是件很不礼貌的事情、 若不是对方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沈南乔已经直接掉脸子了。 她轻描淡写道。 “不过是老家一个远房亲戚来投靠,怎么,王爷要查查底细吗?” 诚王便是再迟钝,也听出她话里的不悦,当即清了清嗓子解释道。 “抱歉,本王失态了,只是莫名觉得有些熟悉,故而问问。” 沈南乔心底一沉,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他跟母亲是旧相识。 虽然只那远远一眼不至于认出来,但到底有些危险,于是赶紧出言找补。 “王爷不必介怀,只是我那亲戚常年深居后院,不大习惯见人,刚刚手滑摔了碗,惊扰了王爷,万勿见怪。” 诚王定了定神。 不是,他印象里那位故人落落大方,绝不是此等畏首畏尾的人,她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的,怎么可能惊慌手滑呢? 再说,人已经没了很多年,这大白天活见鬼了不成? 思及至此,他自嘲地摇头笑笑。 “看来是本王认错了人,见笑了。” 沈南乔这才松了口气,唤过小丫鬟,让人把地上的东西清理掉。 诚王意味深长看了一眼地上那几味中药材搭配,终是没说别的。 二人回屋又闲话了一会,便听闻平远侯府那边院落喧闹起来。 就听柳嬷嬷进来回禀,说燕云卫奉命把沈姨娘解救回来了。 “倒是比本王想象的更快一些。”诚王微微露出点笑意,冲沈南乔道,“如何,想去瞧瞧热闹吗?” 沈南乔想到那日在屋顶偷听沈静怡和九王妃谈话,不由冷笑了下。 “那自然是要去,原本还觉师出无名,既然王爷在,刚好,就请王爷充当前锋,带我走一趟吧。” 诚王对她话里话外的不见外态度颇觉满意,当即起身。 “义不容辞。” 见二人兴致勃勃,宁肃也不好说什么扫兴的话,于是尾随二人出了松畅轩的侧门。 此时此刻,前面平远侯府已经乱成一锅粥。 沈静怡面色苍白,被两个燕云卫一左一右夹在中间,送回平远侯府。 平远侯夫人大惊失色,这几日她愁得吃吃不下,睡睡不香,倒不是心疼沈静怡,实在是她腹中的孩子惹人惦记。 原本已经做好失去这个孩子的打算,万万没想到,燕云卫竟然把人送回来了。 宁子昱这两天回想起沈静怡的种种殷勤小意,也有些悔愧之意,还想着日后逢年过节多烧些纸钱。 眼下人猝不及防失而复得,他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这里面最不高兴的当属苏婉儿,在已经认命要嫁给宁子昱之后,沈静怡便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那手指头送来之后,她高兴得几乎要尖叫出来,真是老天有眼,非但把贵妾收了,连带她腹中的野种也一并带走了。 替自己避免了入门就当后妈的厄运。 然而还没高兴两天,人居然全须全尾回来了,这怎能不叫人扼腕! “姨娘这两日受苦了。”苏婉儿挤出一副笑脸,佯装关心,“听闻你被掳走,我们真是担心得不行,如何,在贼人窝里没吃亏吧?” 这话直指沈静怡的清白,宁子昱当即便沉了脸。 沈静怡起初还沉浸在追妻火葬场的大戏中途被腰斩,眼见得被挑衅,登时打起十二分精神。 “我和夫君的孩子没出事,表小姐不高兴吗?这孩子日后可是要叫你一声母亲呢。”这话影射苏婉儿明明没过门,管的却宽。 眼见得二人唇枪舌剑,平远侯眉头死紧,一拍桌子。 “都少说几句。” 眼见得二人悻悻闭了嘴,他好声好气地跟两位燕云卫道谢。 “这件事着实是麻烦王爷了,待宁某安顿好家中琐事,定然亲自登门道谢。” 话音未落,就听外头传来说话声。 “倒也不必那么麻烦,为免侯爷多跑一趟,本王亲自过来了。” 小剧场 诚王:你看我这个服务,体贴满分啊。 沈南乔:别看我,我是看热闹打酱油的。 第143章 你活不到开口说话 平远侯的笑容因为这句话瞬间僵在脸上。 下意识抬眼望去,就见素来以不愿结交同僚着称的诚王跟着宁肃夫妇一起过来了。 他正诧异着,就听诚王道。 “几年没见,侯爷倒是愈发多礼了,不过也能理解,毕竟这是头一个孙辈,是吧。哪怕是个庶出,怕是也举足轻重吧?” 诚王摆出一副不善交谈的武夫口吻,字字句句都在戳人肺管子。 平远侯咬紧后槽牙,愣是找不出半个反驳的字,还得低三下四迎合。 “今日之事确实要感谢王爷,救我全家名声于水火……” 可不是,沈静怡被绑走几天几夜的事若是传出去,宁子昱必然面上无光,整个平远侯府无异于更是雪上加霜啊! 然而话音未落,就见诚王摆摆手。 “别谢错人,我不过是顺水人情,要不是厂臣夫人再三拜托我,这种小事着实不值得劳动我燕云卫出马。” 沈静怡刚刚跟苏婉儿唇枪舌战的趾高气扬顿时被这句话搞得烟消云散,合着她还得承沈南乔这个人情? 就见沈南乔温婉笑笑。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侯爷也不必放在心上,小事一桩。” 平远侯夫妇对视一眼,表情愈发难看。 原本没打算放在心上的,可她这么一说,若是不郑重其事地道个谢,好像显得他们侯府多没规矩似的。 横竖没有办法,平远侯只得强忍恶心,恭恭敬敬对沈南乔行了个礼。 “此事还要多谢小婶婶玉成,阖府上下,不胜感激。” 沈南乔觑了眼沈静怡。 “沈姨娘劫后余生,似乎也没有懂事几分……” 沈静怡拳头顿时硬了,尤其又是当着苏婉儿的面,要她对沈南乔服软简直比登天还难。 更何况她被绑走之前,沈南乔原本可是打算把她囚禁起来的,结果一转眼又是这么一副施恩面孔,任谁都不想接受。 想到自己手里还捏着她生母的把柄,沈静怡心头稍松,既然早晚要硬碰硬,一味躲也不是法子,眼下她既然被送回来,那便真刀真枪开战好了。 见沈静怡站着不动,宁子昱也顾不得许多,三步两步上前,对着沈南乔一躬到底。 “叔祖母大人有大量,不计前嫌,还帮忙托人情将静怡母子找回来,这份情,我记在心里了。”说着还深情款款地看了她一眼。 沈南乔本来打算小小刁难一下沈静怡,以报她那日给母亲造谣之仇。 没想到宁子昱猝不及防来这么一出,当即恶心得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偏生宁子昱还不知趣,又往前凑了半步,腆着脸道。 “到底是一家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料想叔祖母也是这般想的,否则怎么会在危难时刻出手相助呢?” 自打那日对沈南乔有了旁的想法之后,他便挠心挠肝地难受,宫中虽然没能得逞,而且丢了世子位,但并没有打消高涨的欲念,反而愈发饥渴难耐起来。 人就是这样,越是不能到手就越惦记。 那日接到绑票那帮人送来的手指去寻宁子昱的时候,那两夫妇分明在房里做些什么。 听说太监能玩出的花样极多,一想到沈南乔被按在身下供人亵玩,他身体某个部分便不受控制。 每每晚上躺在床上孤枕难眠,若不是父母这阵子看管得严,高低要选个丫头进来出火。 这欲念压制了一阵子,便成了贼心贼胆。 沈南乔自恃足够冷静,但还是难免被宁子昱恶心到了。 “这脸可真大啊。”她眼里的鄙夷丝毫不掩饰,“或许找回沈姨娘有我自己的用途呢?所以倒是也不用往自己脸上贴金。” 沈静怡眉心跳了跳,难不成她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自己囚禁起来? 这不能够吧? 沈南乔状极无意瞥了她一眼,那一眼带了十成十的威胁。 “叔祖母怎么能这么说呢?一笔写不出两个宁字,就冲我唤您一声叔祖母,日后我成了倒卧,难道您还能看我生生饿死不成?” 这话显而易见是无赖了。 沈南乔尚未开口,宁肃不知何时欺身而上,生生将宁子昱从沈南乔身侧挤走。 宁子昱原本还色欲熏心,但看到宁肃那一刻,如三九天一盆冷水兜头而下,连忙退避三舍。 心道自己怎么忘了还有这个煞神在啊! 宁肃不冷不热地扫了一圈面色各异的诸位,这才徐徐开口。 “燕云卫亲自出马虽然把人找回来了,但论理,还是应该过个堂……”他意味深长瞥了眼沈静怡,“毕竟要指认凶手,还得受害者亲自出马。” 平远侯闻言大惊失色,自古唯有犯人才过堂,这不是把侯府的面子往地上踩吗? 可偏生宁肃说的又没错,但凡这种惊动厂卫的大案,势必要去指认凶手的。 他心里知道对方是因为刚刚宁子昱的不恭,只得硬着头皮上去央告。 “念在沈姨娘有孕在身的份上,过堂一事能不能免了?”说到这里有些悲从中来,随即上前两步压低声音,“侯府到底还要脸啊,求小叔叔高抬贵手。” “侯府要脸,令郎似乎却不这么想呢?” 宁肃说着,看向沈南乔。 平远侯的心沉入谷底,怎么忘了这位眼下已经是妻奴了呢。 “小婶婶的意思呢?到底你们都姓沈,若是沈姨娘丢了丑,小婶婶难免也要跟着蒙羞的。” 沈静怡倒是有恃无恐,她淡淡笑了笑。 “妹妹若是不怕我开口乱说的话,大可以试试。”她拢了拢鬓边碎发,“我这人打小儿有个毛病,就是一紧张就容易乱说话,万一说到什么涉及嫡母的不当言语,那可就……”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茶杯在脚边炸裂。 沈静怡吓了一跳,刚想说沈南乔也不是这种砸东西的性子啊,就见诚王不慌不忙擦了擦手上的水渍。 “你刚说什么,本王没听清楚,关于谁的不当言语?” 沈静怡不知他和沈夫人的渊源,虽然不解他砸杯子示警的意思,但输人不输阵,还是乍着胆子重复了一下刚刚的话。 “我说沈夫人,就是我娘家嫡母,过世多年,但有些事,可能外界不大知晓。”她定定看向面色不虞的沈南乔,自以为得逞,“所以一旦过堂,我怕我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呢……” 话音未落,就听诚王吩咐左右。 “把人绑起来,嘴给本王堵上。” 燕云卫领命上前,沈静怡大惊失色,拼命挣扎起来。 连平远侯都傻了,连忙上前拱手抱拳。 “王爷,这是为何?” 诚王一字一顿:“已故沈夫人,是本王故人,也是恩人。既然有人对她不敬,本王倒要看看,她能在公堂之上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沈南乔好整以暇地欣赏着每个人的表情。 末了缓缓踱步过去,低声在沈静怡耳畔道。 “乱说话不要紧,因为你很可能活不到上堂说话那一刻哦。” 小剧场 沈南乔:干啥啥不行,吓唬人第一名。 第144章 不接受道歉 沈静怡尚未从刚刚的震惊中清醒过来,燕云卫就已经死死将人按在地上。 她小腹接触冰冷地面,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平远侯此时也顾不得什么面子里子了,急忙上前几步,央求道。 “妇人无知,万望王爷不要见怪才是。”说毕回头呵斥道,“还不快跟王爷道歉!” 沈静怡虽然不情不愿,但深谙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正待下跪,却听诚王冷凝着声音。 “不必,苦主也不是本王。” 言外之意便是要跟沈南乔道歉了。 若今日没有诚王在场,沈静怡是打死都不肯屈服的,可眼见得对方今日有强援在侧。 在过堂受审和赔礼道歉之间,她横了横心,不情不愿开口道。 “是我口无遮拦了。” 沈南乔面色未霁,依旧沉着脸,连理都没有理会。 “国有国法,还请王爷秉公办理吧。” 沈静怡恨得牙痒痒,合着骗她开口道歉,又拒不原谅是吧! 宁子昱狠狠瞪了她一眼,这女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好好的局面非要弄砸了不可。 沈静怡艰难抬起头,环顾四周,忖度着此时把实话和盘托出的胜算有多大,就听一旁看热闹的苏婉儿忽然开口。 “王爷息怒,我大楚法度规定,孕妇便是死刑也要等产子以后才能处罚,况且沈姨娘身上已经背负了一条罪名,您何苦多此一举做恶人呢?” 沈静怡猛地回头看她,恨得双目充血,这话明着劝架,实为挑拨,还装出一副假惺惺的模样,真是恶心至极! 正待反驳,就听沈南乔道。 “今日就算国法对她网开一面,她侮辱嫡母,家法也不可能饶过她。” 沈静怡被愤怒冲昏头,闻言冷笑道。 “我侮辱嫡母?红口白牙造谣才叫侮辱,但我说的若是属实呢?” 全屋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在沈静怡身上。 沈南乔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她,沈静怡眼底有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我原本也是打算息事宁人的,可你偏生咄咄逼人,那就怪不得我了。”她冷笑着,“你们大概不知道,我这位嫡母,她其实生前跟人……” 然而未及她把关键词说出口,就见有人快如闪电欺身上前,众人尚未来得及看清,就见宁肃干净利落卸了她的下巴。 “本督夫人刚刚说过了,你想说话,都未必有活着说话的机会,不是吗?” 他从怀里抽出块帕子,一根一根仔细擦拭手指。 诚王脸色沉肃,将宁肃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直觉告诉他,这里面有事。 但当着平远侯府众人的面,也不好直接问,只得道。 “把人交给东厂?” 这就等于判了死刑啊! 沈静怡惊痛交加,但碍于下巴脱臼,只得语焉不详地喊叫起来。 宁肃看了眼沈南乔,夫妻俩事先没通过气,也摸不准沈南乔是什么打算。 但关在东厂显然是最安全的法子。 于是唤过两个人,从燕云卫手中接了人。 “先把人带走,随时等提审吧。” 宁子昱敢怒不敢言,平远侯已经黔驴技穷,知道宁肃软硬不吃,眼下犯到他手里,这人多半是有进无出了。 宁肃也不多言,带着沈南乔往松畅轩走,然而一路上她都缄默不语。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宁肃余光瞥了眼身后的诚王,压低了声音。 “那日沈静怡跟九王妃话里话外,似乎确有人接应,我总有些投鼠忌器。” 她轻轻叹口气,母亲如今没死,那这名节就愈发显得重要了。 虽说沈静怡有可能是故弄玄虚,但若万一真有后手的话,眼下的情况,自己确实有些赌不起。 宁肃闻言轻笑一声。 “厂卫杀人,可以于无形,而且保证把消息封得严严实实,绝对不叫半个外人知道。” 话虽如此,可沈南乔蹙起的眉头依然没有舒展。 宁肃神色一动。 “你是不是想藉由沈静怡的由头,把你生父引出来?” 沈南乔大惊失色,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想法,况且这念头在脑中只是一闪而逝,甚至都来不及细想。 “我没有想好。”她确实没想好。 一方面很想引出她那不负责任的生父,另一方面又不想用母亲的名节去赌。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什么一样。 “九王爷若是有不臣之心,是不是应该留着沈静怡,牵制九王妃?” 宁肃失笑。 “倒也不必,你只管实施你的家法便是,官中的事,我自有法子。” 沈南乔刚刚心里有个不成形的想法,听宁肃这么一说,倒是愈发笃定了。 “那把人交给我吧。”她委婉开口,甚至带了几分试探性的客气,“不为难吧?” 宁肃微微眯起眼。 “你想做什么?” 沈南乔面沉似水。 “既然你都说了,让我家法处置,对待嫡母不敬的庶女,当然是要罚跪了。”她狡黠地眨眨眼,“大年下的,就不送回沈府去添堵了,就跪在我们这里好了。” 说着,她意味深长回头看了看被厂卫押着的沈静怡。 “心到神知,相信我母亲一定能听到她的忏悔。” 宁肃难得露出些许笑意。 “就按你说的办,既然是过年,给她老人家送份节礼吧。” 夫妇二人打定主意,正待进屋,就见后面诚王大踏步赶上来,挡在沈南乔前头。 “先等等,我有话问你。” 第145章 想当爹想疯了 沈南乔依言停下,但见诚王三两步上前,在她身侧站定。 小姑娘侧颜安静美好,有种与年龄不相称的淡然,这让诚王心头涌上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女人刚刚说的,你母亲生前究竟怎么了?” 沈南乔微微一怔。 再看向诚王的时候,眼里便带了几分审视的味道,虽说是故交,但这份关切是不是有点太过头了。 她脑中倏忽冒出个诡异的想法,又赶在生根发芽之前赶紧按灭在襁褓中。 “王爷关心的会不会有些多了?”她尽可能措辞委婉,“这是家母的私事。” 诚王一下子被问住了。 有一瞬间,他甚至想把年少时的经历和盘托出,但看着沈南乔跟生母有八分相似的脸,他开不了口。 若是她还活着,定然也不希望女儿知道昔日自己的不光彩经历吧? 毕竟这放在谁身上,都显得有些离经叛道,作为始作俑者,他哪怕有再多私心,都该尊重逝者的想法。 然而不知怎地,这两日诚王总有种离谱的恍惚感,他一度在想,沈南乔会不会是他女儿。 虽然知道这个想法极其荒谬,可她年纪完全能对上,再加上沈明德对她又不甚重视,这种漠然就愈发给了他一点希望。 原本已经强迫自己把这点希望严丝合缝封起来,可刚刚沈静怡那句未说完的话如同一簇小火苗,再度燃起他心底那点蠢蠢欲动的猜测。 如果不是宁肃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动了手,他甚至想当场一探究竟的。 “本王……我只想帮些忙。”他近乎殷勤地开口,“若是有一星半点需要我的地方,尽可以直说。” 他不敢想象眼前这孩子若是自己的骨肉,会是怎样一种场景。 她当年发现自己怀了身孕该有多痛多怕,多忐忑不安。 然而那样的时刻自己竟全然置身事外,这个念头折磨得他几乎要发疯。 沈南乔并不知道诚王内心天人交战,但她确实也从对方过于殷勤的态度里窥探出一丝不对劲。 有可能吗? 她一直想要找的那野男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沈南乔脑中迅速酝酿出一个法子,虽然事出紧急来不及细想,但却是眼下破局的绝佳手段了。 “我倒是没什么需要王爷帮忙的,至于诋毁我母亲的元凶,就去她老人家面前罚跪好了。”沈南乔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相信我母亲一定能听到的。” 诚王满怀希冀地抬起头。 “你母亲的灵位,竟然请到你府上了?” 这并不合规矩,按照常理沈夫人的牌位应该在沈家才对。 “我母亲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所以趁着过年就顺便接来了。” 沈南乔面不改色,横竖这也不算撒谎,她母亲本来就是被接来了,而且为了增加说服力,她特特又补了一句。 “夫君也不介意就是了。” 诚王被冲昏了头。 如果他细想想就会发现,便是沈家再不待见这个嫡长媳,也不可能让出嫁女带走牌位。 可他偏生就是信了。 因为太过期待,所以无暇去分辨真假。 “能不能……也让我去祭拜一下故人?” 沈夫人去世的时候他正在征战,而且也没有回京的立场和理由。 这么多年,他心心念念一直是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虽然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再圆这个梦,但若是能在牌位前祭拜一下,也可聊表心意啊。 沈南乔故意沉吟了下。 “原本是不大合乎礼法的,但王爷是旧相识,又胜在心诚,便破个例吧。” 诚王大喜过望。 沈南乔忍住内心澎湃的情绪,带着人便往后院而去。 这一路上诚王小心翼翼观察沈南乔,愈看愈觉亲切。 “喜欢吃点心吗?无忧居的杏仁薄饼做得很是不错。” “月钱够用吗?宁肃那小子对你够不够大方?” “对了,我府上还有批蜀锦,花色样式都不错……” “王爷。”话音未落,就被沈南乔微笑着打断,“非亲非故,不合适。” 诚王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就听她温婉又道。 “其实您可以不必没话找话。” 宁肃在后头听着,险些笑出声。 虽然不确定沈南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见她把人带到后院,基本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她对生父那点矛盾的情绪这两日一直写在脸上,刚巧自己也有这样的猜测,虽然当年的事情无从得知,但诚王着实是最有嫌疑的一位。 于是他不动声色,尾随二人一起往后院去了。 那厢沈夫人自从砸了碗,便一直心神不宁,她回到自己那间屋子之后就有些挂脸。 玲珑这几日伺候沈夫人,知道她向来端稳,便是泰山崩于前也能镇定自若。可眼见得今日明显乱了方寸,不由得小心翼翼问道。 “可是小姐那边有什么事?” 沈夫人面上神色微微松了些,抬眼道。 “我刚刚手滑,把碗砸了,你去小厨房再给乔乔去端一碗药汤送去,叫她趁热喝。” 玲珑百思不得其解。 “夫人熬了一上午,不亲自送吗?” 这可是母女修复关系的大好时刻。 沈夫人勉强笑了笑。 “前院有客,我眼下的身份不便抛头露面。” 玲珑恍然大悟,放下手里的活计,依言去了。 沈夫人站到花窗前,捻了些鱼食去喂缸里养的两尾金鱼,试图借此平复心情。 然而内心依然翻江倒海。 他不是一直在属地吗?怎么会突然回来了呢? 刚刚那个声音,自己绝不会错认。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怎么会跟乔乔见面? 虽然当年之事自己守口如瓶,但保不齐他事后又发现了蛛丝马迹。 也不对啊,依着那人的脾气,但凡有这种猜想,十有八九是要付诸行动的,可他这些年都没出现过,那就应该是安全的。 沈夫人兀自自我安慰着,毕竟自己眼下的身份已经是个死人了,就算他有所怀疑,难不成还能去挖坟掘墓不成? 心下稍定,就听此时门口有人轻轻敲门,她道是玲珑去而复返,忙起身去开门。 孰料那门打开,却露出沈南乔秀丽的脸。 沈夫人刚待说话,余光却瞥见跟在她身后的高大身影。 午后天光均匀打在他半边脸颊上,让人一览无遗。 挺拔刚直的身段,刀刻斧凿的深邃五官,隐约中透出威严,虽然鬓角染了些霜发,但依稀还是当年那人。 沈夫人大惊失色,牵了牵嘴角,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沈南乔原本冒了极大的风险赌这一把,可看彼此的神情,心知是八九不离十了。 诚王从最初的愣怔中缓过神,一个箭步跨上台阶,伸手便握住了沈夫人单薄纤瘦的肩膀。 第146章 他竟不是生父 沈夫人住的那间厢房本身就精致小巧,此时一下子涌进来三个人,愈发显得局促。 佛龛上香炉里烟雾袅袅,沈南乔只盯着那一点亮光发呆。 诚王握着沈夫人肩膀的手没有松开,他原本还算平静的表情此时格外僵硬,漆黑眸瞳剧烈收缩,掌心死死握成拳头。 沈夫人此时已经缓过神来,她没有挣扎或者惊慌,只是微微颔首。 “王爷还请先放手。” 诚王知道此时应该松手,毕竟宁肃和沈南乔就在旁边,可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近在咫尺,他并不想这么做。 “这些年,为什么要假死……”干巴巴的一句话从嗓子里挤出来,此时此刻他问不出更多。 沈夫人抬眼,跟他视线相接,那双眼睛里蕴含了太多愧疚,悲伤,不解,还有一点点遗憾。 “说来话长,还请王爷先放手。”她声音染上两分不易察觉的愠怒。 凭借多年了解,诚王自然听出了这一点弦外之音,只得不情不愿先放了手。 “素棠……” 他唤着她昔日闺名,却说不出更多。 有那么一瞬,沈南乔觉得自己很多余,而这个想法被宁肃随即握上她肩膀的双手印证。 “我们先走吧。”他声音压得极低,像是为了给这对久别重逢的故人一点颜面。 沈南乔心底虽然有千百个疑问,但也知道,此时此刻最好的选择就是离开。 于是她无声退了出去,将屋内留给这对久别重逢的……有情人。 屋内再无闲杂人等,诚王眼神如同发现猎物的野兽,咄咄逼人地盯着沈夫人,像是要在她脸上找到蛛丝马迹。 “为了躲我?你如此煞费苦心?连儿女都不顾了?” 沈夫人主动跟他拉开一点距离,淡淡开口。 “与你无关。” 诚王眼神灼灼盯着她。 “果真与我无关?那你为何要躲?” 沈夫人静静的看着他,昔日青葱岁月早已经消磨在时光里。 他跟她,本就不该再有交集。 宫宴那一晚阴差阳错就是个错误,理智如她,不能一错再错。 那一晚的始作俑者其实不是他,她亦知道幕后人到底是谁,自己素来善饮,断不可能因为那两杯果酒便失了神智。 然而事已至此,追究也无济于事。 “我没有躲你。”沈夫人美目如一泓清泉,透着见底的坦诚,“皇帝当时意识到了我的身份,多番试探,我已经不能再盯着这个沈夫人的头衔存活于世了。” 诚王眉头深深蹙起。 “你前朝的身份?他知道?” 相爱时的人总是盲目,所以沈夫人曾经对他透露过自己的身份,但诚王却没料到,让她假死遁世的原因竟然是这个。 “那你为什么不找我?我能带你走啊!” “以沈夫人的身份吗?”她语速不快,愈发显得有些沉重,“彼时我已经是沈家主母了,你忘了吗?” 他怎会不知,当年她就是用这个理由,将自己拒之门外。 “所以你既然知道沈明德无法保护你,当年为什么要嫁给他?”这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为何不多等我两月,我们说好的!” 诚王想起当年还朝那一刻的失望和痛苦,依然心有余悸。 “这个问题当年你问过了。”沈夫人稍稍退后了半步,拉出些许空隙,“与你无关,是我的错,我背信弃义了。” 诚王几乎是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 “理由呢?” 这还要什么理由,沈夫人失笑,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执着想要一个答案。 “不说这些了,一别经年,府上夫人和孩子都好吗?” 她婉约笑笑,诚王这个年纪,若是勤快些,怕是连孙辈都有了,但直到她死的时候,对方依然是孑然一身。 大概这些年娶了娇妻,有了麟儿,但孙辈怕是还没影儿的。 诚王闻言,古怪地笑了笑。 “你觉得我有了妻儿?”未及沈夫人回答,他便敛了神色,“那真是不巧,尚未娶亲。” 沈夫人的笑容凝在脸上,他竟然耿耿于怀至今? 那自己岂不是成了罪人。 这个念头一起,便止不住蔓延起来。 “如今你已非沈家主母,若是本王诚意求娶,这位夫人可愿下嫁?”他自嘲地轻笑了下,“总不会还像当年那般拒绝我吧?若没有沈明德,我们的孩子应该比平阳夫人年纪更大了吧?” 窗外偷听的沈南乔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她猜想诚王可能是她生父,却万万没料到,两人不是苟且,而是当年正儿八经谈婚论嫁过。 而诚王竟然为她母亲守了这么多年。 是啊,沈家夫人早已离世,就算诚王新妇跟昔日沈夫人相貌神似,又有谁能说个不字? 可平心而论,她眼下真能接受这种局面吗? 就听屋内诚王再度开口。 “还有,宁夫人真是沈明德的孩子吗?真不是我的吗?” 沈南乔不由自主掐住手心,她一直在等的答案呼之欲出,她甚至有几分不敢听。 宁肃适时握住她肩膀,肩上传来那点温度给了她些许勇气。 “乔乔同你没有半点关系。”沈夫人斩钉截铁。 沈南乔心头并未有半点松懈,以她对母亲的了解,这未必是句真话。 果然,诚王也不肯信。 “她跟沈明德长得半点都不像,再加上出生时日如此巧合,你敢摸着良心说,这孩子同我没有关系?” 沈夫人指尖冰冷。 “她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父亲是谁,没人比我更清楚了。” 沈南乔此时再也按捺不住,推门而入。 “那沈宏呢?” 沈夫人被突如其来的打断吓了一跳,诚王却面不改色,以他的耳力,早就知道门外有人偷听。 沈南乔缓步上前,一字一顿。 “沈宏是马姨娘的孩子吧?” 这下震惊的人换成了诚王,沈宏不是素棠亲生,那她和沈明德当年…… 沈夫人始料未及她会问出这样的话。 沈南乔深吸口气。 “那晚你不是说,会给我个交代吗?现在可以说了。” 沈夫人抬眼望向女儿,但见她神情坚定,知道今日必然是要给一个答案了。 “宏儿确实是我的孩子,马姨娘不过是奉命照顾他,至于你……” 沈南乔不由自主捏紧手指,忐忑等着沈夫人的下文。 “生父就是沈明德,跟诚王没有半点关系。” 第147章 先皇遗腹子是他! 回卧房的路上,沈南乔就显得比刚刚沉默多了。 柳嬷嬷见她有心事,也不敢打扰,只在外面站着伺候。 宁肃送走诚王回屋的时候,沈南乔已经进净房梳洗换衣过了,此时正坐在梳妆镜前头发呆。 柳嬷嬷见宁肃回来,松了口气,正待回禀,就见宁肃摆摆手让众人都退下了。 虽然于父母亲情缘分浅薄,但他多少也能理解沈南乔此时此刻的心情,小心翼翼踏进门那刻,就听沈南乔似有若无地长出一口气。 带了点难以言说的遗憾。 “还在想那件事?”他踱步过去,挨着沈南乔身侧坐下,“失望吗?” “说不清。”沈南乔像是回答宁肃,又像是喃喃自语,“就好像是抱了些期待的东西,一旦告诉你落空了。哪怕在意料之内,也多少会有些怅然。” 母亲显然不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跟寻常妇人比起来,她甚至有几分冷淡。 而见过了她跟诚王的相处,哪怕只是一瞬,也可以笃定她并不爱沈明德,不爱的人怎么可能生儿育女呢? “你觉得,我娘说的是真话吗?”她下意识握住宁肃的手臂,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会不会是为了搪塞诚王,故意找的借口?” 宁肃不动声色扫了一眼她握住自己的手臂,并没有挣开。 “你觉得一个男人,会在什么情况下罔顾嫡妻的子女?” 沈南乔顺着他的思路往下琢磨。 “那自然是宠妾灭妻啊,沈家的例子还不明显吗?” 宁肃微微摇摇头。 “按你所说,他这些年为何不将徐姨娘扶正?” 沈南乔一下子被问住,是啊,母亲去世之后,他明明可以把徐姨娘扶成继室,可他非但只字未提,甚至都没有想过娶填房的事情。 “那还能有什么解释呢?”沈南乔语气难得有了犹豫,“除非,他一早就知道我不是他的骨肉?” 只有这个解释能说得通。 宁肃微微勾起唇角。 “不无可能,如果按照这个推断,当年他很可能是跟你娘达成了某种交易。” 天已擦黑,北风吹得檐瓦一阵阵响,很是有几分恼人。 沈南乔微微蹙起眉头。 虽然乍听上去也说得通,但什么情况下会让他愿意答应这桩交易呢? 这可是涉及子嗣和血脉的事情。 除非当年母亲许诺了他什么诱人条件作为交换,才能让沈明德这些年都不娶妻,可她一个前朝欲孽,真有这种能力吗? 宁肃静静抬眼看着沈南乔。 “如果沈夫人连假死都能一手策划,那么这件事于她而言也不算难吧?” 沈南乔“嗯”了一声,便又陷入沉思。 母亲说是要跟她摊牌,但显然她隐瞒了当年的重要事情,包括跟诚王差点谈婚论嫁,也包括自己的身世。 “她在短短几个月当中,筹划了嫁给当年不显山不露水的沈明德,随即便在沈府内隐了身。”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条重要内容,“我去查过宫历,除了太后寿诞的那一次,沈夫人再没进宫过。” 沈南乔猛地抬头。 “这能说明什么?” 宁肃瞥了眼外头,声音不由自主压低了些。 “巧的是,那次诚王偏偏也去了,两人是否碰过面不得而知。但自此之后,你母亲似乎并没有接触其他男人的机会。”他觑着沈南乔愈发难看的脸色,斟酌着补充了一句,“至少宫里没有。” 所以除了沈明德和诚王,她不会再有第三个男人,沈南乔感觉自己距离事情真相只有一步之遥。 如果沈明德跟母亲只是表面夫妻,而她唯一接触过的男子又只有诚王的话,无非两个可能。 要么,沈明德曾经对母亲用强,所以有了她。 要么,是沈夫人不想给诚王所谓的希望。 沈南乔不想深究这两人之间的纠葛,上一辈的事情,也不容她置喙。 她几乎可以肯定母亲在撒谎,但却不打算马上拆穿,因为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当年沈夫人碍于身份可能外泄,才不得已下嫁沈明德,不管这门亲事背后隐藏了怎样的秘密,但明帝忌惮她的身份却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所以眼下即便诚王想求娶母亲,至少也得先过明帝那关。 然而君心莫测,明帝乍然看到容貌肖似死去母亲的人,很难保证不会心生芥蒂。 更何况还有夏夫人这个虎视眈眈的潜在对手,二人昔日是密友,母亲一旦露面,绝瞒不过她的眼睛。 而且既然当年她既然敢跟母亲下绊子,如今若是得知她还活着,势必还有后手。 那么为今之计,就是在太子这门婚事上笼络好储君。 明帝的身子已经是强弩之末,一朝天子一朝臣,待到太子登基,或许眼前的困境才能迎刃而解。 这个时候才深深觉得,权力真是好东西。 念头滑过脑海那一刻,她下意识看向宁肃,却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 “你有没有想过,太子若是继位,你会被安排在什么位置?” 宁肃本以为她还沉浸在父母的事情当中,忽然听到这句,倒是怔了怔。 “首辅?内阁?还是继续执掌司礼监和东厂?”小姑娘双眸深不见底,“你想过如何自处吗?” 成亲之后,这不是他和她第一次触及这样的问题。 “良弓藏,走狗烹,你觉得这便是我的下场?” 沈南乔很轻地叹了口气。 “但愿我只是关心则乱。” 不知为什么,她感觉宁肃脸上倒是露出了几分笑意。 “你听说过当今皇上的身世吗?” 沈南乔心头一凛,不由自主正襟危坐起来。 前世宁肃也曾经跟她提及过这段往事,虽说明帝非太后亲生这件事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但当时经历过改朝换代的宫人,几乎都被秘密处决了。 这件事讳莫如深许多年,此时宁肃提及,怕不是空穴来风。 “儿时稍有耳闻。”她迟疑了一下,“听说先皇其实在坊间有个遗腹子。” 宁肃看了她一眼。 “你从哪里听说?” 沈南乔自然不能说是前世听他说的。 “这种事也算不得秘密,只是坊间传言,未必是真。”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沈南乔猛地顿住,瞠目结舌看向宁肃。 以她前后两世跟这人相处的经验来看,他从不会贸然说话,而刚刚那句极为犯忌讳的,势必是意有所指。 宁肃是平远侯父亲抱养回来的,而且老爵爷刚正不阿,若说有外室,其实可能性不大。 联想一下先皇驾崩的年月,再倒推一下宁肃的生辰,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在她脑中成型。 那话已经到了嘴边,却迟迟不敢说出口。 倒是宁肃看了眼她欲言又止的神色,大大方方替她接了口。 “你想的没错,我便是那孩子。” 小剧场 沈南乔:很好,自己亲爹是谁没搞清,倒是知道夫君是谁家儿子了。 第148章 你想做皇后吗 沈南乔这一刻鬼使神差想到除夕夜,隆福寺大师给她算的签文。 自打那一晚开始,接二连三的事件就没停过,而且每一件都足以颠覆她对前世的认知。 不过在林林总总这些事件当中,刚刚宁肃开口说的这一桩应该最让她惊诧。 在此之前,先皇遗腹子这件事真的只是坊间传闻,可眼下变成活生生的事实。 气氛有些微妙,沈南乔鼓足勇气想开口,但又不知道怎么说。 主要消息来得太过突然,没有半点准备,若只是为了让她心里好过些,那宁肃真是下了血本。 “在纳闷我为什么成了宁家的孩子?” 沈南乔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走,据说当年先皇临幸的那姑娘是国子监祭酒之女,两人是青梅竹马。 如果她没记错,那位大人很快便抑郁而终,宁肃的母亲带着他,是怎么苟延残喘熬到生产那一刻呢? 她忽然福至心灵抬起头。 “是夏家!” 夏太傅曾经出身国子监,跟这位祭酒大人搞不好曾经是同僚。 读书人重情义,说不定念在同僚之情,再加上先帝的面子,收留了这对母子也说不定。 宁肃挑了挑眉,始料未及小姑娘竟如此机敏,他点点头。 “夏太傅当年受先皇所托,安排我母亲在他庄子上生产,但太傅府上人来人往,我自然不能养在那一处,所以老侯爷自告奋勇把我带走了。” 宁肃表情淡淡的,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但沈南乔却知道寥寥数语蕴含的心酸。 如果按照这个说法,这些年宁肃等于在敌人眼皮子底下做事。 太后当年将这对母子逼得走投无路,立志要赶尽杀绝,若非如此,宁肃应该在一个安逸的环境下长大。 可他足足十年间,都要日日对着仇人卑躬屈膝。 “你当初……为何要进宫?” 沈南乔一早就想问这个问题,是不是平远侯府苛待他,所以不愿寄人篱下? “老侯爷那年病重,将我的身世和盘托出,他给了我选择,是我自己执意要进宫。”宁肃淡淡道,“他自幼对我就极为严格,大抵也不希望我堕了父皇威名,亦或是……想保留一线希望吧。” 是什么希望,不言而喻。 如果宁肃日后能回到皇宫,拿到本该属于他的位置,那么平远侯府就是逃不掉的从龙之功。 老侯爷是在赌,用半世晚节不保的骂名,去赌宁家三代富贵。 直至现在,外界提到宁肃,依然诟病他是老侯爷的外室子。 “当初进宫是我自己的选择。”宁肃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我不想留在平远侯府,默默无闻一辈子,至少要做出一番事业,能在关键时刻护住妻儿。” 先帝在执政的后半阶段,朝堂局势大部分被如今太后的娘家压制,所以才给了她足够的底气,敢把先皇血脉赶尽杀绝。 “所以你从一开始也没有放弃那个位置?” 那前世怎么会功亏一篑呢?又怎么会辅佐新君登基? 宁肃看向她。 “你想做皇后吗?” 沈南乔愣了愣,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宁肃讶异挑眉。 “你之前几次三番暗示我造反,难道不是因为这个?” 沈南乔哭笑不得。 “我哪里是暗示你造反?只是希望你多给自己留条退路。”毕竟前世太子并没有给他一个善终结局。 不过至此,她之前曾经诧异的种种谜题都有了合理解释。 隆福寺算命那一晚,她以为宁肃前世是觊觎皇位,所以才不得善终。 如今想想,十有八九是小太子发现了宁肃的真正身份。 试问谁能容许这样的人陪伴身侧? 即便二人曾经有亦师亦友的情分。 思及至此,沈南乔拍了拍宁肃的手臂,以示安慰。 “万事万物都有定数,其实你若生在宫里,也未必有眼下这番建树,你想想,以太后当时的势力,估计对你要么是从小操纵,要么是极力捧杀,所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宁肃暗暗称许。 小姑娘看似娇憨,实则敏锐,如果当年父皇把他留在宫里,那便是孙家想让他看到什么,自己只能看到什么。 辅佐明帝这一路,他深知朝堂对抗的艰难,自己是借助了当时的藩王作乱,又有***等人的暗中相助。 这都得益于他在宫外。 一旦被宫廷这个牢笼圈死,现在怕是也养废了。 沈南乔见他沉默不语,以为还在为往事伤神,于是又拍拍胸口。 “而且你若是留在宫里做皇子,十有八九也娶不到我啊,沈家不过是正三品,怕是高攀不起呢。” 宁肃歪头看她,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 刚刚明明还在为自己的身世发愁,这一会儿就转过头来安慰他了。 宁肃故意反问。 “这么说来的话,我还赚了呢?” “妻贤夫祸少嘛,有我做贤内助,你想做什么,那还不是事半功倍?” 宁肃嘴角笑容有些没压住,被沈南乔迅速捕捉到蛛丝马迹。 “你也这么觉得,是吧?”她像是得了意,“还记得隆福寺方丈给的签文吗?原本是你天煞孤星,就是因为有了我帮忙调和,所以才能逢凶化吉啊。” 话一出口,屋内气氛登时变得比之前更微妙。 实在是调和这个词太过暧昧,宁肃本能想调侃她两句,但见小姑娘先知先觉已经红透了脸蛋。 知道这不是个做什么的绝佳时机,刚刚明了彼此的身份,还是给点时间稍微消化一下吧。 他于是淡淡点头,故意避开她口中的敏感内容。 “那日后诸多事宜,就要仰仗夫人了。” “那你要伺机继位吗?”沈南乔又绕回到之前的话题,觉得同坐一条船,还是有必要问清楚。 “这个……取决于你想不想做皇后。” 第149章 要被人挖墙角啊 要不要做皇后这件事,沈南乔没有考虑好,但眼下有件事却是现成的。 “如果抛开我的想法,你呢?你想好要做皇帝了吗?” 宁肃一直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局面,以及要做什么样的选择。 不过这话从沈南乔口中问出来的时候,他罕见犹豫了片刻。 “太子是我从小一手带大,他在这个位置,亦或是我在这个位置,本质并没有什么区别。”宁肃顿了顿,“所以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我应该会想法子扶植太子继位,除非,他先有了旁的想法。” 沈南乔很想说你前世也是这么做的,但下场却并不尽如人意。 但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毕竟时隔一世,自己已经有了防备,而且也知道症结在什么地方,只要严加防范,未必会重蹈覆辙。 她此时此刻其实很能理解宁肃的心情,毕竟一旦上位,就要将自己的身世重新翻出来,大概没有哪个人愿意主动将伤口示人。 最重要的是这些年,明帝两父子待他不薄,如果位极人臣的时候造反,终其一生都要背负骂名。 先帝费尽心思给他安排了后路,自然不是让他挨骂的。 她定了定神,随即开口。 “按你想的做吧,我们先把太子妃这件事办妥。” 太子跟宁肃的羁绊越深,日后翻脸的时候就越会瞻前顾后。 在最后一步来临之前,她作为妻子,要做的就是努力加强这份羁绊。 于是沈南乔收拾好心情,将有关生父生母那点不快强自压下去,给他们一点时间。 自己则准备打点起精神操办宴席。 原本扣押在厂卫手里的沈静怡,也被沈南乔做主放了回去。 “这府里眼下都是我的眼线,留在平远侯府,我能掌控她的一举一动。但一旦放到东厂羁押的地方,虽然也是戒备森严,但脱离了眼皮子底下,难免觉得不够踏实。” 更何况她眼下是孕妇,也很难行刑或者做些什么离谱的勾当,倒不如软禁在府里,光是苏婉儿,就足够膈应她了。 这点宁肃并不会跟她争辩。 哪怕东厂牢狱固若金汤,但这件事毕竟涉及沈南乔的母亲。 退一万步讲,万一真的传出去一星半点丑闻,不是他作为女婿这个身份可以承担的。 所以宁肃很快便依言把人放回平远侯府,又添油加醋申饬了几句。 柳嬷嬷回来禀告的时候说,宁子昱并没有给她什么好脸色,平远侯夫人虽然请了郎中,但全程不假辞色。 沈南乔弯了弯唇角,沈静怡受罪的日子,怕是还在后头。 让柳嬷嬷派了人仔细盯着,莫要出什么纰漏之后,她就开始全力准备办宴的事情。 这是成婚之后,她第一次以平阳夫人的名义办宴,几乎京城有头有脸的夫人都下了帖子。 更不乏像***这样举足轻重的人物,来不来是一回事,请不请又是另外一回事。 除了让太子再跟林静姝见一面,沈南乔还打算借着这个机会摸摸底,看看究竟是谁是立场坚定的保皇派,以及在这些保皇派里,谁可以为宁肃所用。 宴席已经备好,只等众人上钩,好在柳嬷嬷办事靠谱,再加上之前沈南乔筹划得当,所以哪怕时间仓促,也并不影响什么。 初五一大早,沈南乔便换了盛装等客人莅临。 因着松畅轩地方不算宽敞,她干脆把整个前厅分成了左右两个花厅,中间用回廊相连,还是参考了之前***府得到的启示。 好在宁肃手底下路子广,找的能工巧匠只用两日便完工了。 如此一来,这两个花厅可以分别宴请男女,也可以将夫人和小姐们分开,两厢便宜。 朝中不少同僚,跟宁肃共事多年,愣是没机会登门拜访,眼下得了这个机会,莫不让自家夫人严阵以待。 更有甚者,琢磨着风向,见皇上连选太子妃的任务都交给了她,于是纷纷卯足劲儿,预备趁着今日的功夫,好好将自家待嫁的闺女引荐给这位风头无二的平阳夫人。 一大早起,松畅轩后院门口的华美车轿就络绎不绝。 沈南乔记性绝佳,再加上有前世记忆加持,哪怕只打过一两个照面的夫人小姐,也能分毫不差说出人家夫君的官职和女眷们的姓名封号。 今日比不得上次老太君寿宴,这次都是实打实奔着沈南乔这个主人家来的。 所以她这举动很能博得好感。 沈南乔边接待边在脑中逐一盘算,扈成侯是闲职,可以不必兜搭。检校司空倒是个实权,他家夫人等下可以聊几句。几位阁老今日悉数到了,等下少不了单独要组个小牌局。 正琢磨着,但见不远处一队车马进入胡同,原本还围在门口寒暄的几位夫人登时噤声。 就见大***从车里下来,审视着门庭。 “那小子就让你住这种地方?”***开口便是挑剔,“他这样也配娶媳妇儿?” 旁人听着都倒吸一口凉气,唯独沈南乔迎上去,抿着嘴笑。 “自然是跟***的温柔乡比不了,但是两个人住也尽够了。” ***见她举止大方,笑容得体,心下愈发替她不值。 “本宫在安平巷有栋宅子,赶明儿收拾收拾,你搬过去便是了。” 这下众人倒吸凉气的声音可是实实在在的。 安平巷是京城最核心的地段,出了名的寸土寸金,在自家房檐上就能远眺皇宫,寻常权贵根本不敢想。 ***出手也太大方了,一送便是一套宅子啊! 这可比送银子还实在呢。 沈南乔伸手挽住***的手臂:“无功不受禄,那可得找个由头给***立大功才行。” ***本以为她会直接拒绝,没料到竟然等到这么个答案,当场哈哈大笑起来。 “宁灵均到底是捡了块什么宝啊!” 众人簇拥着二人进去,心下也都明了***对沈南乔的态度。 一行人进了花厅,尚未开席,就见几个衣着得体的丫头,分门别类举着写了字的牌子。 有抹骨牌的,有听小戏的,还有杂耍的,年纪轻些的小姑娘们纷纷走向杂耍那一队,嬉笑着去了另外的屋子。 周芳蕊来得迟了些,见面便跟沈南乔咬起了耳朵。 “静姝在府上跟林将军吵了一架,不知今日还能不能过来。” 沈南乔吃了一惊,她若是不来,岂不是让太子白折腾一趟吗? “因为何事争执?” “听说是她来年想随军出征,可镇国公却让她呆在京城嫁人。”周芳蕊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据说已经脱了官媒,准备年后说亲呢。” 沈南乔心里咯噔一声。 凡事都有先来后到,镇国公此举是要挖她的墙角啊! 小剧场 沈南乔:好家伙,连锅端就算了,这是要把灶都搬走的节奏吧? 第150章 跟太子去抢人 宁肃带着小太子回府的时候,女客早已经到齐开了席。 沈南乔八面玲珑,把诸位都打点得服服帖帖。 就连素来以挑剔见长的长公主,都被两个刚出道没多久的大武生服侍着,通身熨帖,面露赞许之色。 这种宴请通常是中午连着晚上,下半晌吃罢席面便各自消遣了,夫人们聚在一起,无非是八卦。 谁家又娶了小妾,谁家又养了外室。 沈南乔深谙后宅这些事儿,于是这一日别出心裁,专门弄了个倒苦水局。 这些夫人可是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渠道,如鱼得水,简直把她当成亲人一般。 沈南乔自然早有准备,按照前世记忆里对各家各户后宅的了解,一一教给夫人们如何应对。 “外室怀孕了?无妨啊,你府上不是有得宠的姨娘迟迟无子吗?过继到姨娘名下就是了,而且不要你亲自出面,叫那姨娘自己去,你坐山观虎斗便是了。” “老爷瞧上了青楼女?那等出身根本登不得大雅之堂,你今日回府便对你家老爷说,在我这里听到风声说皇上有意提拔,所以这节骨眼上,外头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是断干净比较好。” “要把姨娘扶成贵妾?大楚律例,凡妾无所建树,均不得封贵妾,她就光是无所出这一条就别指望了,你何须胡乱担心呢?” 这一番周旋下来,不少主母对沈南乔推心置腹,简直当成闺中密友一般。 “到底是平阳夫人见识高,这一番话,我等醍醐灌顶。” 原本只有五分碍于面子相交,这一下可是交心到了十成十,于是围着她说个没完。 此时柳嬷嬷悄悄通报说宁肃带着太子来了,沈南乔这才借尿遁暂时溜了出来。 虽然还在隆冬,但胜在今日天儿不错,天光大亮,暖融融的日光洒在脸上,无端竟有了几分春日的恍惚感。 小太子正在书房百无聊赖,见沈南乔打帘子进来,眼前一亮。 “可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不?” 沈南乔回身吩咐柳嬷嬷去弄些吃食来。 “若论吃喝,宫里什么没有,何苦来我府上呢?”因着熟稔,沈南乔说话便没了那么多忌讳,“今日不是来相看未来太子妃的吗?” 太子到底年轻面嫩,闻言登时红透了耳根,还兀自嘴硬。 “谁说的,大伴府上这些年头一次宴请,我不过是来蹭顿饭而已。” 沈南乔见他死鸭子嘴硬,忍不住调侃。 “可我今日宴请的都是女客,太子来蹭饭,便是安排你去孩子那桌都不合适吧?”她露出这两日难得由衷的笑,“人家可都是小姑娘呢。” 太子跟她打过几次交道,知她狡黠,也不急不恼。 “听闻大长公主也来了,我特地来请个安怎么了?” 沈南乔下意识回忆了一下大长公主此时在做什么,登时拦住。 “还是可着我们夫妻祸害吧,就别叨扰她老人家了。” 太子志得意满地扬扬下巴,宁肃冷眼看他俩一来一回,恍惚倒有几分看小儿女斗嘴的感觉。 他不动声色别过脸去,将脑海中不切实际的想法驱逐出去。 沈南乔见太子心情不错,这才把实话说出来。 “林姑娘被家里绊住脚,今日怕是不能过来了。” 太子害羞归害羞,但还是很识大体的,他知道今日父皇就是让他来做最后确认。 太子妃之位事关重大,牵扯朝堂两个派系,故而必须慎重。 所以乍然听说今日另外一位主角不来,登时有些不满。 “她怎么比孤的谱儿还大。” 沈南乔自然不可能让他二人途生嫌隙,立刻将自己听来的原委解释了一边,末了故意添油加醋。 “听说镇国公一气儿请了两位官媒给林姑娘说亲,今日来不成,怕就是因为这个。”说着还深深叹了口气,“其实大可不必,林姑娘样貌出众性子爽朗,怎么可能嫁不出去?” 太子想起之前那次见面,心底有些微妙的酸涩,却故意嘴硬。 “长得也没有那么倾国倾城,中人之姿罢了。不然之前这么多年,怎么没人跟她家提亲?” 沈南乔压下唇角的笑意,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太子说笑了,自从林姑娘回城,可是有好几家公子哥儿都去明里暗里打听过了,之所以之前乏人问津,一是年纪不够,二是在边关没什么人选罢了。” 这么一说似乎也有道理,太子心底隐隐有些着急起来。 “上次宫宴,这些人还看不出眉眼高低吗?” 沈南乔见他上钩,神情愈发逼真。 “什么眉眼高低?您可是跟我说没瞧中啊。况且一没下聘,二没下旨,一家有女百家求,怎么还不许人家相看呢?” 太子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宁肃,宁肃立刻把头转到另外一侧,佯装没瞧见。 太子无法,只得软了声音求助沈南乔。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沈南乔原就猜他对人家姑娘有几分意思,眼下心底愈发笃定,但表面上还是装着一副为难的样子。 “除非下旨捷足先登,否则哪有什么法子?” 没有确定下来之前,下旨是不可能的,太子猛地起身,倒把沈南乔吓了一跳。 “下旨要经礼部审批,还要请钦天监定日子,远水救不了近火。” “那太子待如何?” 只见太子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没法子,只能孤亲自走一遭吧。” 第151章 她是孤的太子妃 沈南乔只犹豫了一瞬,便当机立断将柳嬷嬷叫进来,让她备份拜年的厚礼,越丰厚越好。 随即快步出了书房,走到***所在的花厅,只见她正兴致勃勃地看两个武生翻腾挪爬地表演杂耍。 沈南乔清了清嗓子,故意加重了脚步声。 ***闻声回头,知她不会无缘无故没眼力见儿过来打扰,于是直截了当问道。 “出了什么事?” 沈南乔言简意赅把事情说了一遍。 “太子春心萌动要去抢亲,我寻思要跟着走一遭才踏实,下午的宴席还得劳烦***压场子,晚饭之前我必定赶回来。” ***闻言笑了。 “没想到这小崽子倒是比他父皇有种。” 这种大不敬的话换个人断断不敢说出口,但从***口中说出却像是稀松平常一般。 “放心去吧,有我在,不会有人惹麻烦的。” 有了这个承诺,沈南乔放心退了出来。 人多周旋其实颇为费神,她应酬了半日,也想趁机出去透口气。 柳嬷嬷那边早已经备妥礼物,宁肃带着太子等在马车里。 一行人直奔林家。 别看镇国公位居一品,但在京城的府邸却平平无奇,甚至没有沈南乔原本的娘家大。 管家倒是十分识相,听闻宁肃夫妇来了,急忙进去通传。 小太子有些不情不愿,开口语气就带了点别扭。 “孤见不得人吗?怎么不提我的名讳?” 沈南乔心下好笑,但嘴上却在认真解释。 “以我们夫妇的名义,不过就是寻常走动拜年,可若是搬出太子殿下,就有些弹压人的意思,等下说的话倒是不好开口了。” 太子半信半疑,也没继续争辩,便开始观察起林家府邸。 普普通通的二进宅子,三间正房带东西两边厢房,后面也是一模一样的格局,落在富贵窝长大的太子眼里,简直简单得有些寒酸。 一想到林静姝平素就住在这样的地方,心下对她之前的不恭便自然而然选择了原谅。 在不甚富裕地方长大的姑娘,没见过世面,有情可原。 正琢磨着,就见镇国公亲自迎了出来,老远就拱手相迎,客客气气开口打招呼。 “厂臣夫妇亲临,有失远迎。”话音未落,就瞥见一旁的太子,大惊失色,“怎么太子殿下也……” 沈南乔连忙上前福身。 “今日请客,原本跟林姑娘约好的,结果她却没来,实在是有些遗憾,所以冒昧来瞧瞧,叨扰镇国公了。” 镇国公闻言愈发疑惑,平阳夫人来就来,许是闺中小姐妹投缘,亲自上门请人,倒无可厚非。 可带着宁肃和太子算怎么档子事儿呢? 然而心下纳闷,面上却不能显出来,甚至堆起笑脸。 “实在不知夫人邀了小女,否则一定亲临捧场。” 这显而易见是场面话了,沈南乔维持着礼貌的笑容,提着并不算过分的要求。 “那现在能请林姑娘赏光过府一叙吗?” 镇国公面露难色。 “说来不怕夫人笑话,老夫今日约了官媒,此时户部朱侍郎府上的公子正在鄙府,怕是……” 话音未落,就见太子突然站了出来。 “镇国公是因为膝下无子,所以急着找个女婿入赘吗?” 沈南乔闻言颇为震惊,太子虽然养尊处优,但在外人面前还是彬彬有礼的。 哪怕是头次见到自己的时候不甚客气,至少没有像现在这样完全不给人面子。 镇国公也有些愣住,待到反应过来之后,他登时不高兴起来。 自己相看未来女婿,有这毛头小子什么事儿嘛! 况且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自己虽然膝下无子,但静姝那丫头丝毫不逊色于儿子,怎么落在外人眼里,就是急着招婿呢? “这是老夫家事,太子未免管得有些宽了吧?” 他一介武夫,本就没那么文绉绉。 太子也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过火,但此时拉不下脸,只得讪讪道。 “孤的意思是,林姑娘志在四方,镇国公何苦早早把她束缚在后宅呢?” 沈南乔挑了挑眉。 这小子虽然说话道三不着两,但刚刚这句倒是很有见地啊。 镇国公面色稍霁。 “女儿家家,最终还是要嫁人过日子的,整日舞刀弄枪,像什么样子!”说着顿了顿,“也怪老夫常年无暇管教,把她放纵坏了!” 太子自幼也是听这种论调长大的,闻言倒有种同病相怜之感。 “既然是镇国公的错,为何要林姑娘承担结果?孤倒是很羡慕她,能自由自在,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镇国公联想到太子从小到大的处境,也有些语塞。 “说得好!” 几人气氛正陷入僵持的时候,就听一把清亮的嗓音响起。 下意识回望,就见林静姝快步从内堂走了出来。 她冲沈南乔点点头,随即转向太子道。 “之前觉得你唯唯诺诺,没想到很有见地啊。” 太子尚未反应过来什么叫唯唯诺诺,就听镇国公斥责道。 “你怎么丢下客人自己跑出来了?” 林静姝面对亲爹的怒火毫不畏惧,连珠炮似的开了火。 “都跟你说我不打算相看了,那侍郎公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您让我跟他坐在那儿说什么?讨论牡丹怎么种出五种颜色?哈巴狗如何学坐?这不是闲的是什么?亏得他爹执掌户部,否则哪有那么多米粮给他浪费!” 太子一个没忍住,险些笑出声。 只见镇国公吹胡子瞪眼。 “胡说八道!人家朱公子斯斯文文,哪里像你说的这样不堪!” 说着扬手便打,原本父女间时有过招,早就习以为常。 但太子不知内情,以为他要揍林静姝,当即一个箭步抢上去,将镇国公的手格开了。 众人都愣住了。 林静姝眼前一亮,本以为这家伙是个绣花枕头,没想到刚刚那一手真是漂亮。 镇国公自然不能跟太子动手,气哼哼地瞪了林静姝一眼。 “这是老臣家事,太子难道还要挡着老臣管孩子不成?” 太子脑子一热,当即接口。 “谁说的?她是未来太子妃,即便是家事,也该宫里说了算才是。” 小剧场 沈南乔:好家伙,还带自己剧透的。 第152章 不好意思,刚定亲 太子话说出口,自己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可刚刚那一刻不知道怎么了,鬼使神差就冒出这么一句。 镇国公也傻了,站在原地跟女儿面面相觑。 这是唱的哪一出? 难怪向来深居简出的太子大过年的毫无预警来拜访,合着是有备而来啊! 可俩人是什么时候看对眼的呢?难不成是上次官宴? 不应该啊,回来没听这丫头提半个字,依着自己这个亲爹对她的了解,她压根不是能藏住事的人啊! 在场众人里,还是沈南乔反应奇快。 “给镇国公道喜!原本这事儿皇上还说亲自跟您商量,您瞧,让太子捷足先登,抢先一步。” 镇国公稀里糊涂接了这句喜。 他常年在外打仗,哪里经过这种世面,登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太子眼见话已出口,覆水难收,索性大大方方挺直腰板。 “那日父皇母后都相中了贵府千金,只是碍于正月事多,钦天监和礼部都不得闲,这才迟迟没有通知镇国公。”他清了清嗓子,“日后这官媒就不必请了。” 好家伙,话说到这份上,谁还敢继续请啊,难不成谁还敢跟太子抢人不成。 镇国公擦擦头上的汗,下意识看向太子头顶,也不像是绿光普照的模样。 只是这情势转变也太快了吧?原本还发愁姑娘嫁不出去,怎么一下就成了未来太子妃呢? 便是寺庙许愿也没有这么灵验的吧?难不成是这孩子的娘在天有灵?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如何是好,倒是林静姝抢在前面开了口。 “娶我?你可想好了?我可不是操持家务管理后宅的那种能干主母。” 虽然不知为何太子神来一笔,但巾帼志在四方,原本她也没有早早嫁人的打算。 太子这会儿倒有些犯难,人家姑娘摆明了想去征战沙场,结果自己来这么一出,倒把好好一个女将军的苗子生生扼杀在摇篮里。 他讪讪回道。 “孤的太子妃也不需要非得操持家务管理后宅。” 这是胡说八道,日后登基,后宫势必要大肆进人,身为准皇后,怎么可能没点御人之道呢? 沈南乔刚想着找点什么话去帮他圆谎,就见太子突然出手,将林静姝拉到一旁,低声耳语起来。 镇国公愈发不知所措,他家女儿什么时候跟太子这么亲昵了? 沈南乔眼观鼻鼻观心,虽然很想过去听听两人说什么,但还是忍住了。 “年轻人应该有自己的话想说,咱们不妨那边等一等吧?” 镇国公此时脑子迟滞,也没觉得沈南乔这样反客为主的举动有什么不妥,三人便到了后面小暖阁里头。 “我去送官媒吧。”镇国公看不下去女儿跟旁人卿卿我我,找借口走了。 沈南乔待到镇国公一出门,立刻扑到门口,从那里头刚好能瞧见外头两人窃窃私语,只是听不清内容。 这厢其实以林静姝的身手,刚刚太子那一拉很容易躲开,但好奇心驱使她并没有动手,而是跟着走到一旁。 “你是不是还想带兵打仗?” 林静姝眼睛一亮,那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 太子唇边噙着别样的笑意,压低声音道。 “我有法子,能让你免却被镇国公说媒的命运。” 这话正中心坎,林静姝哥俩好地凑过去,只差没搂着对方脖子。 “你说说呗。” “应下这门婚事,可以帮你免了后顾之忧。”太子不等林静姝开口,“孤也需要一个人来承担这个太子妃的位置。” 二人视线交汇,林静姝收了刚刚的轻慢之色,太子倒是比自己想象的更有脑子。 “你可以按你的想法,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太子妃的身份能让你畅通无阻。”太子再接再厉加码,“如何?不考虑考虑吗?” 林静姝脸色微微变了变,她意味深长地看过去。 “太子殿下的条件呢?无功不受禄,您不会只是想单纯帮我吧?高门贵女那么多,为什么非得是去?” 太子卸下之前在外人面前的面具。 “我说了,我需要一个非太后阵营的姑娘先占据这个太子妃的位置。” 林静姝也不傻,闻言登时明白了大半。 “你的意思,先过定,不成亲?” 太子点点头。 “眼下父皇和太后因为太子妃人选一事互不相让,林姑娘的身份是两边都可以接受的,所以请你来做这个挡箭牌自然是有原因的。” 林静姝心底有些不舒服,但太子的条件让她无从反驳。 她正忖度着,就听有人遥遥在喊她。 “林姑娘,怎么话说一半就走了?”下意识回头,就见侍郎公子匆匆跑了过来,“我还没给你说完如何教会叭儿狗坐卧呢。” 林静姝的表情肉眼可见僵了僵,她转头冲太子伸出手。 “这买卖我应了,成交。” 太子伸手握住她的手,狡黠眨眨眼:“交给我吧。” 侍郎公子跑过来才瞧见林静姝旁边还站着个男孩子,这些年太子深居简出,他并未见过,登时有些火气冒上来。 “你是哪来的野小子,还不快快放开林姑娘的手。” 太子闻言反倒握得更紧。 “你一个外男,遇到女眷非但不回避,反而大呼小叫,是何道理?”他见对方接不上话,又继续道,“朱侍郎是这样教儿子的吗?改日倒要讨教讨教。” 朱侍郎公子有些拿不准太子的身份,但男子汉大丈夫,输人不输阵。 “你不也是外男,怎么不回避?而且还轻薄人家姑娘,简直无耻!” 太子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比自己高了小半个头的男子,轻笑了下,故意拉长声音。 “因为……我是林姑娘的未婚夫啊!” 朱侍郎公子大惊失色,未婚夫?那官媒怎么敢给他说合? 不,这小子一定是骗人的! “你胡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太子耸耸肩。 “你不知道实属正常,因为我刚刚才跟她请了亲。” 朱侍郎公子气得跳脚。 “哪来的登徒子,简直胡说八道,哪有人说定亲就定亲,你等着,我去叫镇国公来,这就把你打出去。” 沈南乔见到朱侍郎公子出来的那一刻便起身走到门口偷听,这番对话简直让她憋笑憋得肚子疼。 直到听说那傻小子要去请镇国公,秉承日行一善的原则,她觉得此时自己必须要露面了。 第153章 吃醋就说吃醋 沈南乔从廊柱后面的暖阁缓缓走了出来。 朱侍郎公子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这姑娘五官精致,容貌昳丽,步步生莲,顾盼生辉,只是走这几步,他脑子里都已经浮现出无数旖旎场景。 这么漂亮的脸,这么柔美的身段,红袖添香必然是段佳话啊! 以前他怎么没在京城见过这种绝色呢?亏他自诩风流! 来不及懊恼,那姑娘已经徐徐走了过来,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上前两步,深深一揖到底。 “在下斗胆,敢问姑娘芳名?” 沈南乔猝不及防,倒被他的殷勤吓了一跳,镇国公也太饥不择食了,给闺女相看夫婿也不好好挑拣挑拣吗? 对方唐突,她也不甚客气。 “公子这话有些不识大体了吧?”她似笑非笑乜了对方一眼,“素未谋面,上来就问名,合适吗?” 侍郎公子定了定神,这才想起自己今日相看的初衷。 镇国公府上这位嫡小姐虽然貌美,但舞刀弄枪,毫无情趣可言。 倒是眼前这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美人儿,文雅娴静,一看就是跟他琴瑟和鸣的好对象啊。 “确实是在下唐突了。”朱侍郎公子掸掸外袍,又整整头发,这才又开口道,“家父是户部侍郎,在下家中行二,目前尚未婚娶,敢问小姐可许了人家?” 沈南乔讶异地看向一旁的林静姝和太子,又转头看回去,这家伙刚刚不是还要找镇国公评理吗? 怎么一下子就调转目标,朝向自己了呢? 太子脸色也不大好看。 这人当他是死的吗?先是觊觎未来太子妃,又想对大伴夫人下手,正待亮明身份恫吓一下对方。 就见朱侍郎公子按捺不住,又上前两步。 “敢问姑娘是哪家小姐,相逢即是有缘,家母宴请,若是姑娘不嫌弃,可以下个帖子,来府上赏玩……到时候在下亲自作陪,定会让姑娘满意而归……” 沈南乔为避嫌下意识后退,猝不及防踩到后面台阶,踉跄了两步,眼看就要往后倒去。 结果被一股力道扶住腰部,熟悉的冷香扑入鼻端,只一个照面,已经将她稳稳扶住。 “没事吧。”宁肃身形如鬼魅,极快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沈南乔心有余悸地拍怕胸口。 “污了耳朵,算不算有事?” 宁肃面色一凛,眼刀扫向始作俑者。 这位侍郎公子虽然没见过太子,但对宁肃却是熟得不能再熟,见他猝不及防出现,当下有种出门没看黄历的懊恼。 太子在一旁幸灾乐祸,这下好了,有人不知死活敢觊觎大伴心尖儿上的小夫人,有热闹看咯。 果不其然,在宁肃的眼神攻势下,朱侍郎公子如芒刺在背。 他从未见过这位权臣跟哪个女子如此亲密,也不敢细细琢磨,连忙上前几步,恭恭敬敬行礼。 “督主安好,许久未见,家父日日在家念叨,若是有空,不妨赏光莅临寒舍。” 宁肃唇角噙着一抹冷笑。 “朱公子不是刚刚还在邀请我夫人吗?怎么,也要邀请我是吗?” 朱侍郎公子闻言大惊失色。 宁肃成亲此事他倒是有所耳闻,但他从未见过宁夫人真容,难不成就是眼前这一位? 不会这么巧吧? 一边想,一边下意识又看了眼沈南乔。 真是可惜了,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竟然嫁给个宦官,就是再位高权重又有什么用,这后半生守寡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宁肃目光如炬,瞬间看穿他的想法,不阴不阳地冷笑了下。 朱侍郎公子如梦初醒,回想起自己刚刚的种种不恭,心下顿时凉了半截。 看宁肃将人护在身后那股子劲儿,显然对这个小夫人很重视啊,他绞尽脑汁想找个合适的借口。 “您说的没错,我就是因为认出了宁夫人,这才想着先邀请夫人,厂臣若是能赏脸,不是更好吗?” 宁肃淡淡笑了笑,但说出口的话却是半点也不温和。 “也就是说你明知她是本督夫人,还敢随意搭讪?” 朱侍郎公子傻愣在当场,他是工部水利出身吗,怎么这么能堵呢? 宁肃这句话明明是笑着说出来的,但肃杀之气却扑面而来,他两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沈南乔原也没打算对他怎么样,眼下得了理,于是清清嗓子。 “侍郎夫人那里,改日我会登门拜访,今日镇国公府这场相看,朱公子也瞧见了,不如就当没来过吧。” 朱侍郎公子原本以为今日在劫难逃,没想到厂臣夫人如此好说话,哪还管什么相看不相看啊,当即恨不得跪下磕两个响头。 “在下回去一定转告家母,倒履相迎,恭候夫人大驾。” 说毕也不敢多提旁的,冲宁肃拱拱手,看都没敢再多看沈南乔一眼,屁滚尿流跑了。 院内一时间只剩下那四人。 宁肃箍着她腰的手臂并没有松开,沈南乔悄悄挣了挣,对方却握得更强势。 她有些不明就里,正待抬头。 “把出言轻薄我夫人的登徒子就这么放走了?”宁肃不紧不慢地开口,听不出喜怒。 沈南乔失笑,也压低声音。 “厂臣这是要治我的罪?” 小太子在一旁,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打量,想窥探出蛛丝马迹。 这夫妻俩明明看着都是表情严肃,但氛围又不像是要打架的。 这是个什么奇怪的场景? 林静姝大概也抱持着相同的疑惑,但她多少比太子识大体些,知道这么直勾勾盯着人家夫妻俩不合适,于是扯扯太子的袖子。 “咱们先进去吧,他们可能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 太子虽然直觉两人不会有什么太重要的事,但看这种插也插不进去的气场,莫名觉得留下好像很不合事宜似的。 于是点点头。 “刚好,去跟镇国公说一声,若是他没有异议,赐婚的事儿就定下吧。” 沈南乔余光瞥见前世那对小夫妇嘀咕着走远了,连招呼都没跟自己打一声,不免觉得有过河拆桥之嫌。 况且这河还不算彻底过去了吧? 太后若是知情,还有一关等着呢。 宁肃显然对她的分心颇觉不满。 “平阳夫人这是觉得,本督不能治你的罪了是吧?”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还在掌控范围的沈南乔。 沈南乔从善如流接口。 “此言差矣,都是一品,凭什么厂臣觉得就能压我一头?” 夫妻俩你来我往地耍着花枪。 沈南乔心底提醒自己还有正事要做,这是人家后院,可嘴上却不由自主想跟宁肃对着干。 “下次离那些臭小子远一点。”宁肃转身圈住人,半拉半抱带着人往屋里走。沈南乔被锁定在他的私人领域内,仿佛某种专属物品。 她疑心自己听错了。 “哪个臭小子?” 宁肃居高临下乜她。 “就那些口水都要流下来的啊,刚刚不是才放跑了一个?” 沈南乔哭笑不得,合着阴阳怪气半天,根源在这儿。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冲着我流口水又不是我的错。” 宁肃莫名觉得这话有些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一样,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沈南乔又补充道。 “之前有姑娘觊觎厂臣的时候,你也是用这句话搪塞我的。” 小剧场 沈南乔:吃醋就说吃醋,整这么多花里胡哨干嘛? 宁肃:好家伙,我几十章之前说过的话,还记得呢? 第154章 斗嘴也是夫妻情趣 宁肃略显惊异地发现,小姑娘最近似乎愈发肆无忌惮了。 以前若是翻旧账还稍微迂回一些,些微阴阳怪气便罢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完全不加遮掩了。 前两日在九王府偷窥的时候如是,今日理直气壮反驳他的时候亦如是。 宁肃觉得很新鲜。 这些年外人对他只有捧着敬着,女人对他要么趋之若鹜,要么避如蛇蝎,但无疑都戴着假面具,像小姑娘这种全然无保留将喜怒哀乐都展露出来的,着实是空前绝后。 这是传说中的恃宠而骄吗? “你笑什么?我在很认真地说这件事。” 他笑了吗? 宁肃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很满意她这种不见外的态度。 “今日宴请,周阁老府上的小姐也来了吧?” 沈南乔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点点头。 “那你等下回去直接问问吧。” “问什么?”她傻乎乎接口。 “问问现在,是不是我在她眼中依然怀璧其罪。”宁肃说得坦坦荡荡,沈南乔却不可抑止地觉得面上烧灼。 因为上一次宫宴的时候,周芳蕊已经明明白白告诉她,自己对宁肃只是全然欣赏,没有觊觎之心。 这么一看,自己刚刚那话似乎有点无理取闹了。 她含蓄地笑了笑,准备有错当场认。 “周家大姑娘上次便跟我坦白,那些都是陈年旧事了。” 宁肃这些年在司礼监和东厂摸爬滚打,什么情况没见过,当即接口。 “我也曾坦白,之前跟任何女子均无瓜葛,你怎么没信呢?”他故意挤兑小姑娘,“难不成家臭外香,旁人说的你信,我说的你反而不信了?” 沈南乔原本还有几分心虚,闻言倒是突然理直气壮起来了。 “谁说毫无瓜葛的,你之前明明还跟我承认,曾经心仪过小时候认识的一个姑娘。” 宁肃难得被她噎了下,似笑非笑回问。 “你确定要在人家府上讨论这件事?” 沈南乔轻笑了下,认定他想避重就轻。 男人嘛,有时候死鸭子嘴硬也是可以理解的,尤其还在外头,给他留几分面子吧。于是她懂事地见好就收,斗嘴嘛,权当是夫妻之间的小情趣,没必要分个高低上下。 “无妨,就此打住便是,咱们走吧。” 小姑娘俨然一副识大体的模样,宁肃未免心下暗笑,不知有朝一日她若知道真相,又会作何表情。 他心下好笑,面上却不显,随着沈南乔进了镇国公府上正厅。 但见镇国公来回踱步,一筹莫展。 见他二人进来,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急忙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道。 “太子这是来真的吗?他进来就把官媒打发走了。”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那官媒都不肯走,太子压低声音不知道说了两句什么,人就乖乖撤了。 沈南乔用帕子掩口,恰到好处掩掉唇角那点笑容,之前没觉得太子这么势在必得,果然男孩子家家还是要些额外的刺激才能强势起来。 “这不好吗?国公爷不是一直想把静姝嫁出去?” 嫁出去和嫁进宫那是两码事。 知女莫若父,他家女儿若是嫁到寻常人家倒是不必担心。 公婆妯娌若是有半点不省心,但凡小露一手拳脚便足以杀鸡儆猴了。 可若是嫁入帝王家,怕是要三天两头罚跪,熬不到一年半载就得发配冷宫了。 “太子妃乃天下命妇表率,小女粗鄙,实在难堪大任。”镇国公搜肠刮肚想着托词。 沈南乔轻叹口气,开始纳闷前世太子和林静姝究竟怎么走到一起的。 相较于沈南乔,宁肃显然更直白一些。 “皇上也是这个意思,国公自己可以掂量掂量。一旦太后的人成了太子妃,日后镇国公府会不会成为对方的眼中钉肉中刺。” 都是官场老油条,直戳要害就是。 镇国公何尝不知,但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然不想填了皇宫这个无底洞。 “强扭的瓜不甜,便是皇上,也不好强人所难。” 沈南乔眼见太子和林静姝聊得热火朝天,当下心底有了底。 “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成亲是大事,也该问问姑娘家的意见吧?” 镇国公闻言松了口气。 他家女儿什么样,他这个做爹的还是知道的,当下冲林静姝吼了一嗓子。 “丫头,过来。” 林静姝正跟太子商议正月去哪里,平日她出门极难,镇国公以她没许人家就不准随便出门为由,日日刁难她。 眼下有了太子这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出门至少方便了许多。 显然太子也是这么想的。 父皇和大伴对他出宫诸多限制,眼下若是定了太子妃,出个宫自然容易许多。 此时见镇国公喊她,两人对了个眼神,未等对方开口,林静姝抢先开了口。 “虽说进宫有些高攀,但太子这人不错,也有诚意,婚事就应下吧。”她扬起个志得意满的笑,“父亲日后不必再为女儿终身大事发愁了。” 小剧场 沈南乔:这就是传说中的女生外向。 林静姝:e人本e。 第155章 没必要死在一起 镇国公很难形容自己这一刻的心情。 原本他是心心念念希望这丫头早点嫁出去的,可当她亲口说出答应嫁人那一刻,心中又是百味杂陈。 “你可想好了!”他有点气急败坏,“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爹娘是路人。” 太子的脸肉眼可见黑了一下,他这么个大活人还杵在这儿呢,合适吗? “无妨,我都想好了。”林静姝大大咧咧摆摆手,“这会儿您一直悬心的头等大事解决了,我能跟太子他们一起去宁夫人府上赴宴了吗?” 镇国公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自己在这儿百转千回愁肠百结,这丫头却只惦记着婚事落定,可以跟未婚夫出门去了。 女生外向这话真是半点儿都没错。 沈南乔强忍笑意,出面打圆场。 “国公不必担心,今日我府上宴请都是女眷,太子不过是跟家夫顺路回府,绝不会私相授受,您大可放心。” 原本今日她过来也只是要探探镇国公的口风,若是他不反对,可以先口头把婚事定下来,回头再让钦天监挑吉日,亲自由皇上下旨登门提亲。 谁知道太子急脾气,一见官媒上门,生怕丢了未来媳妇儿,干脆自己出马把婚事说成了。 镇国公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自己闺女都应下了,自己这个做爹的也不好棒打鸳鸯,只得赌气点点头,放林静姝出门。 林静姝很是高兴,喜悦溢于言表。 自打上次宫宴之后,她便再没出门游历的机会,眼下真是如倦鸟回林,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推着沈南乔出了府邸。 宁肃完成了皇上交托的任务,按理说要带着太子回宫复命。 可太子刚刚凭借一己之力完成了人生大事,兀自还激动着,于是脑子一转,想出个法子。 “大伴先送夫人送回府吧,这几日京城内也不太平。”他义正言辞地建议着,生怕宁肃反对,又进一步解释,“两个姑娘家也不甚安全,孤就辛苦些,陪大伴绕一圈再回宫也来得及。” 偏生林静姝没有听出弦外之音,登时拍胸口保证。 “太子只管放心回宫,无需麻烦厂臣,宁夫人的安全交给我便是。别说三两个细作,便是来一小队人马也不在话下。”她生怕宁肃不信,信誓旦旦道,“当初在关外,我一人单挑六七个军中好手,也没落过下风。” 太子气她没有会意,心下着急,于是怼道。 “那是人家给镇国公千金面子,手下留情,不跟你真计较,那外头正儿八经的坏人可不会怜香惜玉。” 林静姝对自己的功夫素来有信心,一听这话不乐意了。 “太子若不信,不妨让我跟宫里侍卫比划比划?” 说毕就摩拳擦掌要动手。 一旁厂卫眼观鼻鼻观心,生怕被挑出来去跟这位大小姐对打。 太子愈发着急。 “孤的拳脚功夫是大伴亲自指点的,来领教你两招,若是不敌,就乖乖让我们送回去。” 年轻气盛的少年少女,本来就没有退一步的意识,气氛登时剑拔弩张起来。 沈南乔怕两人一言不合真的拳脚相加,赶紧出来打圆场。 “就让太子受累送一趟吧,刚刚他出来的时候也没有跟大长公主打招呼,总是缺了礼数。送我们过去,刚好请个安,也耽误不了多少时辰。” 林静姝虽然遗憾少了保护美人的机会,但沈南乔说得也是合情合理,于是只得悻悻死了护花的心思。 眼见她就要上自己的马车,沈南乔心下替太子遗憾,这么绝佳增进感情的机会,偏生姑娘家没这个意思。 她灵机一动,伸手拉住林静姝。 “劳烦林姑娘去跟太子挤挤,我有些私房话想跟夫君交代。” 林静姝虽然大大咧咧惯了,但绝非没有眼力见儿的人,人家夫妻要说私房话,自然没有拦着不让的道理。 想着等下到了宁府可以随心所欲跟沈南乔闲话家常,也就心甘情愿上了太子的坐辇。 落了马车的帘子,沈南乔深深叹口气。 虽说厚着脸皮撒谎给二人制造了独处的机会,但也不知道太子这愣头青会不会把人家姑娘惹生气。 她下意识看向宁肃,正待说些什么,却见从刚刚就不发一言的厂臣显然正在神游。 这倒是新鲜,他在自己面前鲜少有走神的时候。 不过宁肃五感敏锐,很快便意识到沈南乔在看他。 “走吧。” 沈南乔暗暗攥了下自己的手。 “有什么不对吗?” 宁肃从不会对她卖关子,他看了眼太子轿辇的方向,低声道。 “这桩亲事一旦定下,太后那边很快就会得到消息,到时候怕是有一场可闹的了。” 沈南乔点点头,这是意料中事。 前世小太子上位的时候,也是颇经了一番波折,但因为明帝当时留了遗诏,所以哪怕太后不甚满意太子妃人选,也不能当着众人造次。 可这一世不同。 太子捷足先登提前定了这门婚事,这就等于把太后和皇帝两拨势力的矛盾提前摆到了台面上。 “皇上不是早做了准备?” 宁肃把手炉塞到她手里。 “做好准备是一件事,真刀真枪开战又是另外一件事。” 沈南乔吓了一跳。 “真刀真枪?难不成还会兵戎相见吗?” 宁肃看了眼紧张到全身僵硬的沈南乔,淡定地点点头。 “不无可能。” 太子的婚事是太后乃至孙家未来几十年的重要筹码,一旦错失,怕是要伤筋动骨,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但皇上不是已经把诚王和镇国公这些手握兵权的将领都召集回京了吗?” 宁肃本身是经历过藩王作乱的人,所以相对淡定。 “孙家历代带兵打仗,祖上更是出过好几位名将,虽然当初交了兵权,但在军中余威仍在。”他顿了顿,试图缓和些口气,免得吓坏小姑娘,“目前支持太后的也不在少数,譬如远在边境的九王爷,一旦撕破脸,势必有场硬仗要打。” 沈南乔双手抓住宁肃的袖子。 “那胜算大吗?” 宁肃看着她,多年前藩王叛乱的时候,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怕是记不清什么了。 “战场上瞬息万变,属实是不好说,哪怕做了万全准备,也未必有绝对胜算。”感知到手腕处的小姑娘愈发攥紧了手,他又软了声调,“不过无妨,天塌下来,我也会想法子护你周全,到时候提前安排人送你出城。” 本以为沈南乔听了这话定然会感动,孰料小姑娘愈发攥紧他的手,义正言辞。 “嫁鸡随鸡,若真有那一日,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留。” 宁肃觉她说的是孩子话,却又找不到言辞反驳,于是伸手摸摸她的头。 “你忘了,你还有娘亲在世,没必要跟我死在一起。” 眼见小姑娘要急,赶紧又找补一句。 “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让局面演变到那种地步。” 沈南乔这才松口气,正待说话,马车突然猛地停下,她猝不及防,险些跌出去。 幸好宁肃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捞住。 “什么事这么慌?”他脸色不大好看。 就听外面车夫诚惶诚恐回道。 “前面九王妃府上的人突然挡住去路。” 第156章 活生生气死她 宁肃不悦地拧起眉,正待发作,便听外头传来婢女的声音。 “督主恕罪,督主夫人恕罪,实在是我家王妃马车突然坏了,眼下寸步难行。” 真是新鲜了,这满大街这么多人,偏偏坏在自家马车跟前。 沈南乔掀开帘子,但见太子的车辇停在前方不远处,而九王妃孤零零只身站在街道中央,旁边是一辆拔了缝的马车。 她穿了件大红斗篷,从头到脚透着精致,只是脸上的窘迫有些出卖了他。 “实在是不巧。”九王妃歉意地笑了笑,“搅扰二位了。” “不巧?我怎么觉得是屙屎落狗嘴,巧的很呢?” 九王妃面色僵了僵,决定略过这句。 “我正要去夫人府上赴宴,谁知车竟坏了,不知夫人能否捎我一程?” 她和沈南乔品级相等,若细究起来,王孙贵胄甚至要更尊贵些。 但此时当着路上诸多百姓的面,九王妃却摆足了低姿态,一看就是做给外人看。 此时沈南乔若是拒绝,便是不通情理。 若在平时,沈南乔或许还有兴趣跟她周旋几个回合,但刚刚跟宁肃在聊生死攸关的话题,此时情绪并不是太好。 “我倒是无妨,可今日跟夫君同乘,怕是不大方便啊。”她脸上是极温柔的笑,“尤其九王爷远在边关为国效力,我更要拼死维护,免得瓜田李下王妃名声受损。” 话里话外都在暗讽九王妃太不见外。 然而九王妃像是没听出弦外之音似的,也跟着笑了笑。 “能不能麻烦厂臣下来骑马?”她指了指自家马车的马,“我实在是不擅骑术,不然就不必劳烦贤伉俪了。” 沈南乔倒是没料到,她能厚颜到这个程度。 “家夫身体孱弱,这种天气下来骑马,实在是有些难为他了。”她将手炉放在宁肃手里,“自家的夫君,还得自己疼,王妃你说是吧?” “可厂臣平日不是也要骑马办差吗?”九王妃好整以暇地笑着,“我记得他昔日身子不错的。” “王妃也说是昔日了,此一时彼一时,不能老拿陈芝麻烂谷子来说事儿。”沈南乔唇角笑容未改,“况且办差挨冻是为了皇上,可要是为了王妃,不合适吧?要不我下去骑马,你上来坐车?” 不就是比无赖嘛,沈南乔自恃不会输给谁! 九王妃的完美笑容终于出现一丝裂缝,之前几次打交道,知道沈南乔难缠,但没想过会这么难缠。 她后退半步,兀自撑住笑容。 “既然如此,那不打扰二位,我去问问太子,介不介意带我一程。” 论辈分她是太子婶母,况且就这么两步路,就算同乘,外人也不会说三道四。 眼见得她要转身,沈南乔快她一步跳下车,拦在前面,意味深长。 “那里头可是太子和未来太子妃,九王妃确定还要去借光吗?” 九王妃面色未改。 “平阳夫人说笑了,太子婚事乃是大事,昨日我进宫尚且未曾听太后提及,怎么可能一夜之间便有了太子妃?” 沈南乔看她笃定的模样,忍不住摇摇头。 “王妃这是什么话,难不成太后娘娘事无巨细还要跟你报备吗?” 九王妃被她堵了这句也不气恼。 “我可没有这么说,夫人不要误解我的意思。”她抚了抚丝毫未乱的鬓发,“既然夫人舍不得厂臣挨冻骑马,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去叨扰太子殿下。” 说着绕开沈南乔,径直朝着太子车辇走去。 太子在车内早就听了个满耳,他对九王妃没甚好恶,但肯定是站在沈南乔这一边的。 于是未等九王妃走到跟前,便率先推开马车门,朗声道。 “九婶可是要借孤的车辇?” 门打开的那一刻,林静姝完完全全便暴露在众人眼里。 九王妃大吃一惊,她本以为沈南乔是信口开河,故意想阻挠她,却万万没想到太子车里竟然真有个姑娘。 定睛看去,颇觉面熟,那不是镇国公府上那个没家教的丫头吗? 难不成,太子真要娶她? 不可能!姑且不论帝后对未来儿媳有多挑剔,单是太子这一关就过不了吧? 那小子不是向来讨厌粗鄙的姑娘吗? 可若不是内定太子妃,怎么可能光天化日,二人单独共乘一车? 正在她愣怔的当口,林静姝抢先开了口。 “九王妃到底要不要坐,这天寒地冻的,若是不上来,我们就关车门走了!” 九王妃此刻倒是真有些骑虎难下,眼见得那上面两人怕是正相谈甚欢,自己若贸然上去…… 可转念一想,镇国公虽然号称中立,但绝不是能被太后所收服的,一旦太子真的娶了她女儿,对太后她们这一方可是极为不利。 思及至此,她撩起裙摆就要上车。 “那就叨扰太子和林姑娘了。” 然而等她上了车,就见沈南乔在下头冲太子和林静姝招手。 “横竖也是无趣,干脆来我们这车,咱们四个打双陆吧。” 九王妃看着那俩毫不犹豫便跳下车的背影,恨得咬紧了一口银牙。 偏生沈南乔像是怕她不够生气。 “四个人刚好凑够手,就不邀王妃一起了。” 小剧场 沈南乔:要是有麻将就更有说服力了。 第157章 他便是最重要 回到松畅轩的时候尚未到晚饭时辰,沈南乔让太子和林静姝跟着宁肃自便,自己则去给大长公主请安。 人家好歹帮自己看顾了场子,总是要去道声谢的。 过去的时候,那两个武生倒是已经撤了,长公主独自坐在小轩窗前发呆,看上去有些说不出的寂寥。 就好像天地之间只有她孑然一人,原来位居高位也有不可言说的烦恼。 沈南乔有一瞬间感同身受,一如前世众叛亲离,没有一个人站在自己这边。 是宁肃用性命给了彼时那个沈南乔最后的温暖,所以她觉得由衷庆幸。 长公主听见脚步声,回头见是她,露出个笑,仿佛刚刚的寂寥根本没存在过一样, “这么快事情就办妥了?” 沈南乔本打算问问长公主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但仔细想想又觉不妥,于是言简意赅把去镇国公府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末了又特地补充道。 “原本我以为九王妃会找个由头进宫去跟太后禀报,但没想到她到门口下马车竟然没走,跟着我们便一起进来了。” 长公主轻笑了下。 “此时走那就太明显了,而且她素来沉得住气,断不会因为这点事自乱阵脚。”说着顿了顿,“不过太子这件事过了明路,若早的话,怕是今晚太后就能得着信儿。” 沈南乔心下一陈,不由自主敛了神色。 “那该如何是好?” 长公主瞧着她满脸担心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本想夸你两句办事妥帖,怎么?这么快就着相了,有什么如何是好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孙家手里那点兵,尚且不敢跟皇上直接撕破脸,最多是借机闹一闹。” 可沈南乔闻言却不敢掉以轻心。 “太子妃这件事算是先斩后奏,我看太后未必会轻易善了。”她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长公主有没有想过还有种可能性,太子指望不上,但九王爷年富力强,又有部分兵权在手,还跟太后一条心,你说她会不会……” 长公主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确实不排除这个可能。” 饶是刚刚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乍然听到九王爷有可能被太后扶上位的时候,还是难免震惊了一下。 狡兔死,走狗烹,一朝天子一朝臣。 若太子上位,念在种种旧情,再加上这一世两家愈发密切的关系,或许不忍对宁肃如何。 但若是九王爷上位,有九王妃日日吹枕边风,料想自己和宁肃绝没有什么好日子过。 这么说来,必须要在太后采取行动之前,把这件事的苗头先扼杀掉。 “眼下是不是得想个应对之道,譬如不让九王爷名正言顺回宫?”沈南乔不无忧虑地抬眸,“肯定不能放任太后把消息递出去,否则里应外合,我们很难应付。” 看着小姑娘正儿八经的严肃神情,长公主忍不住放缓了神色。 “你一个小姑娘家家都能想到,宁灵均怎么可能想不到呢?” 沈南乔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乎是杞人忧天了。 长公主对着她,很有打开话匣子的欲望,于是又多补充了几句。 “他有张良计,你有过墙梯,宫内战争本就是此消彼长,与其一直担心对方,不如提升自己,否则很容易被对手牵着鼻子走。” 沈南乔闻言若有所思点头。 后宅斗法也确实如此,完全忽略对方不行,但一味关注对方也不行。 这是长公主在提点她,不要因为别人而乱了阵脚。 “这些日子注定不会太平,你自己小心些,若是有难处,就来我府里,放眼大楚,还没人敢把手伸长到我那里去呢。” 沈南乔心下感激,于是微微点头,主动上前扶着长公主往外走。 “该叨扰的时候,我定然不会客气的。” 长公主很喜欢她这落落大方的性子,闻言笑道。 “就当是多了个姑姑姨母之类的长辈,你家厂臣见我也是矮一辈,你跟着他论这层关系,不吃亏。” 沈南乔当然知道自己不会吃亏,大楚多少名门贵女想巴结都还来不及呢。 二人缓缓出了厢房门,朝着花厅走去,刚刚那点疑惑涌上心头,沈南乔犹豫着要不要问。 长公主何等眼尖,立刻看出她的欲言又止。 “有什么想问的就尽管问,挺痛快的孩子,怎么忽然积黏起来了?” 沈南乔定了定神。 “大长公主容色、地位均是一等一的,为何不……” 她斟酌着措辞,就听长公主径直笑出了声。 “为何不招个驸马,是吧?” 沈南乔也觉有些羞赧,这属于有些私密的话题了。 “长公主若不愿告知,当我没问。”她笑了笑,“只是觉得这么美好的女子,应该有更好的人来呵护才是。” 长公主回头看着她莹润的小脸。 “年轻姑娘都有这种想法,无可厚非,只是如你所言,所谓更好的人本就是个虚无缥缈的定义。”她顿了顿,展现出这个年纪该有的智慧,“适合与否是要用时间去验证,有些人不想把大好时间浪费在验证一个不确定是不是适合的人,索性孑然一人,也没什么不好,可以做更多想做的事情。” 沈南乔听得入了神。 她于感情一事其实是全然陌生的,可此时觉得长公主所言却不无道理。 人生就那么长,能做的事情也有限,要不要浪费在寻找一个适合的男人上,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她忽然懂了长公主的洒脱自如。 “您说得对,如果人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确实不必非要成亲才行。” 长公主惊讶回头,这话放在婚嫁观念根深蒂固的大楚来说,已经接近于惊世骇俗了。 就见沈南乔笑意盈盈。 “但是我的人生,没有什么比跟他在一起更加重要的事情了,所以我也算求得其所……” 这是典型的恋爱脑吧。 长公主一直觉得自己并不太能接受这种想法,可这一刻沈南乔眼中迸发的神采和光芒,让她说不出反对的话,于是话到嘴边又成了: “那小子不错,值得全心全意对待。” 小剧场 长公主:一般我不支持恋爱脑,除非忍不住。 第158章 娶平妻狗咬狗 跟长公主短短聊过几句之后,沈南乔感觉整个人豁然开朗。 是啊,她这一世追求的不过是想把曾经错过宁肃的点点滴滴努力补回来。 眼下他已经是她的夫了,夫复何求呢? 有了这个认知,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长公主冷眼看着,心下喟叹一声,但愿年龄阅历都相差悬殊的两人,能有个善果。 二人进入花厅的时候,那些夫人们还在三三两两玩耍着,有的听曲儿,有的打牌。 太师夫人眼尖,老远瞧着她啦进来,急忙起身把手里马吊让给长公主。 “我这一下午着实输惨了,让长公主来转个运。” 长公主素来喜欢这样的逆风翻盘,于是笑笑。 “你手气不行,看我替你把输掉的银子都赢回来。” “那敢情好。”太师夫人放下一把筹码,冲沈南乔使个眼色。 两人走到花厅角落没人处,太师夫人压低声音道。 “刚刚老九的媳妇儿来这边打了个卯,就过平远侯府那边去了。” 沈南乔明知她十有八九是去找沈静怡了,但嘴上却四两拨千斤,刻意避重就轻。 “许是去跟老太君打个招呼吧。” 松畅轩严格来说也只是侯府的一部分,她去拜访主人本无可厚非。 太师夫人摇了摇头。 “当年因为跟厂臣的婚事,老九媳妇虽然面上没提,但心里却记恨着,怎么可能主动过去打招呼呢?” 沈南乔心下一动。 “当年老太君反对这门亲事吗?” 太师夫人小心观察她的神色,确认没有生气,这才补充道。 “也谈不上反对,只是当年老太君眼高,一门心思想等圣上赐婚。可谁知道,你家那位竟是油盐不进,一一推拒了。” 沈南乔心底微妙涌起一点酸涩。 他可不是随意推拒的,十有八九当时心里还惦记着旁人呢! 说来也怪,一个未总角的小姑娘,哪里来的那么大吸引力? 太师夫人浑然不觉她心里想法,兀自讲着陈年旧事。 “老九媳妇儿当初在京城也是名声在外,大抵是觉得厂臣定然是心悦于她,于是主动登门毛遂自荐,不知道老太君是怎么回应的,总之这事儿没成。” 这倒是她从未听过的消息。 九王妃出身阁老家族,论背景绝不算差,老太君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呢? 正琢磨着,就感觉太师夫人扯了扯她袖子。 “你要不要派个人去盯着点,老九媳妇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平远侯夫人最近失势,怕是很容易被她利用,别回头给你使绊子。” 沈南乔知道太师夫人是好意,遂点点头,表示承这份情。 她从花厅溜达出去,准备让柳嬷嬷去打探打探,她在沈静怡那边有眼线,虽然未必能听到具体内容,但至少可以确定九王妃是不是去找她了。 结果还没等她去找人,柳嬷嬷主动过来禀报。 “九王妃去探视沈姨娘,而且当着侯爷夫妇的面,给她撑腰。” 沈南乔心下冷笑,看来她对这个盟友倒真是尽心尽力。 “我猜,平远侯夫妇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又不敢驳九王妃的面子,对吧?” 柳嬷嬷笑着点头。 “夫人真是料事如神,那边虽然不明就里,可万万不敢得罪王妃,正温言软语安抚着呢。” 沈南乔也跟着笑了笑。 “侯府那边许久没有贵客登门了,让她们高兴高兴吧。”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柳嬷嬷,嘱咐道,“府里现在好歹是我当家,不好怠慢了客人,送桌席面去侯夫人那边,就说是我送的。” 柳嬷嬷抿着嘴笑。 饶是跟着小夫人有段日子了,依然会被她层出不穷的点子所折服。 这送席面,一来是奚落侯夫人落魄,二来也是让九王妃知道究竟谁才是现在的宁家当家人。 思及至此,她点点头,又补充道。 “让琥珀带头送去吧,这阵子我冷眼瞧着她也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沈南乔险些把她给忘了,自从上次敲打过之后,琥珀倒是着实老实了几天。 但听柳嬷嬷的话头,显然还是不够安分。 “就让她送吧,借着这个由头,她怕是有不少话想跟沈静怡说,不必催促,让她们说个够吧。” 柳嬷嬷依言领命而去。 那厢九王妃在平远侯院子里,可是给沈静怡做足了场面。 “上次宫宴,我与沈姨娘一见如故,还在太后面前说,沈家果然会养女儿。”她意味深长看一眼面色不佳的苏婉儿,“这气派看着比一家主母有过之无不及,没想到竟然只是个姨娘。” 平远侯虽然不知沈静怡什么时候跟这尊大佛扯上了关系,但人家摆明是来撑腰的。 “承蒙王妃错爱,不胜惶恐。” 九王妃原本很扼腕,沈静怡明明是被送到自己安排的府邸,结果还没等关照诚王睁一眼闭一眼,人就已经被抓回平远侯府了。 没办法,想拿乔的计划胎死腹中,沈静怡这个人留着还有用处,所以不得已,她只好亲自走一趟侯府。 只有沈静怡在府里的地位巩固,进行下一步计划才会更顺遂。 好在平远侯很识趣。 眼下宁肃虽然还不至于对侯府动手,但是在明帝面前,他们已经失了先机。 如果能藉由九王妃这条线,在太后面前卖个好,倒不失为另外一条路。 所以此时此刻,他看沈静怡的表情就格外和蔼起来。 九王妃给沈静怡掖了掖被角,又意味深长道。 “那日太后在宫里也是一时盛怒,剥夺了世子位,算是小惩大诫,以儆效尤。但一旦有了后,这爵位十有八九也就还回来了。” 这话真真儿触动了平远侯夫妇的心坎儿。 九王妃是太后亲信,她说的话,十有八九不是捕风捉影。 “王妃的意思是,这世子位还有希望物归原主?” “自古勋爵都是看子嗣,同样是嫡子,谁先有了嫡孙,谁就在承爵路上抢先一步,侯爷是唯一的嫡子,自然感触不深,可这旁人家里,莫不是如此,所以这嫡孙的份量不言而喻。” 也就是说所以如果宁子昱生下嫡子,也就意味着平远侯府的爵位后继有人。 宁子昱这一刻忽然福至心灵。 “那就刚好娶为平妻吧。” 小剧场 沈南乔:这大饼从第一章画到现在…… 第159章 舍不得娘套不住狼 沈南乔得知这事之后,险些没笑出声。 原本苏婉儿就对这门亲事不甚满意,但太后当着众人的面钦点婚事,她又已经失了身,只得委身于宁子昱。 可好死不死,宁子昱身上唯一值钱的世子位又被褫夺,这让苏婉儿乃至开国伯府上下都颇为不爽。 然而就是这么桩委委屈屈的婚事,还得接受没进门就有庶子。现在更恶心的是,庶子干脆要变成嫡子了。 眼下的苏婉儿,不就是前世的自己吗? 沈南乔很想报以同情,可想到宫宴上她的出言不逊和处心积虑要算计太子,那点同情也就烟消云散了。 “侯府那边已经定了?” 柳嬷嬷点点头。 “说是已经让人去重新写帖子,预备把沈姨娘的名字也加上,一次娶两个。” 宁子昱这门婚事原定在出了正月,本来帖子上只有苏婉儿的名字,眼下若是加上沈静怡,怕是又要被好事者拿来做茶余饭后的笑柄了。 她掩唇笑了笑,吩咐柳嬷嬷。 “若是他们那边发帖子的人不够,从我们这边加派几个人过去,务必把这新帖子送到每一户,让大家都知道有这回事。” 柳嬷嬷意会,领命走了。 宁肃原本要送太子回宫,可太子非以没有尝过寻常家宴为由,愣是厚着脸皮留下了。 宁肃懒得在一旁看那两人嘀嘀咕咕,干脆回了房,结果刚好听到主仆二人这段对话。 “你不打算阻止?” “我为什么要阻止?”沈南乔原本打算回来换件衣裳,晚上好继续待客,闻言连找衣裳的动作都停下了。 “你不怕沈静怡做了平妻之后得志,会对你不利?” 沈南乔轻笑了下。 “她也配?再说眼下自己房里的事都忙不过来,哪有心思理会我?”说着从刚刚熨烫好的衣服里拿出件银红滚边的襦裙。 “她能被扶正,靠的是跟九王妃的交易。”宁肃很自然地替她去找配套的罩衫,“若是不给对方点甜头,这个位置怕是坐不稳。” 沈南乔接过他递来的衣服,甜笑了下以示感谢。 “所以我干脆将把柄递上门,免得她自己动手。” 宁肃挑了挑眉,好整以暇等待她的下文。 “她想要的证据,此时此刻不就在松畅轩的后院吗?”沈南乔对着镜子比了比,觉得这颜色很衬自己,于是拿起来就走到屏风后头。 宁肃有一瞬间无所适从。 虽然两人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但当面换衣服这种事,未免有些太不见外了吧。 他悄无声息走到外间,避开让人脸红心跳的危险地方,这才微微扬声道。 “会不会太冒险了?她虽然怀疑你的身份,但从未怀疑过夫人去世的事情吧?” 虽然整个松畅轩都是自己人,但到底担心隔墙有耳,所以宁肃并没有点名道姓沈夫人的身份。 “所以我才要找个人提醒她,只要她把消息递到九王妃那边,对方一定会很快露出破绽的。”沈南乔的声音有些闷,应该是在脱外袍。 宁肃知道她对九王妃素来没有好感,尤其那晚偷窥之后,坏印象便愈演愈烈。 “想抓她的把柄有很多法子,没必要搭上沈夫人。” “那不一样。”屏风后面传来斩钉截铁的声音,“我就是要她自己露马脚。” 以九王妃的自负,自己出纰漏绝对要比被人抓把柄的打击要大上千百倍。 “她那么讨厌我,想必对于把我拉下马这件事志在必得,我就给她个机会。”大概是因为在换襦裙的关系,沈南乔的声音显得有些含糊不清,“这个饵抛出去,她想不上钩都不可能。” 宁肃对女人之间的战争并不太理解,但他本能选择尊重沈南乔的意见。 “我会让流云多派几个人手,暗中保护沈夫人的安全。” 屏风后面一阵窸窸窣窣。 “而且我这么做,还有其他目的。” 宁肃没有接茬儿,静静等她的下文。 “你觉得诚王和我母亲之间,真的清清白白毫无瓜葛吗?” 宁肃那杯要送往嘴里的茶顿时停在半空。 按理说,他这个身份,并不适合去直接评判岳母的私事,但沈南乔这个问题问出口了,又不好不回答。 “你觉得呢?”宁厂臣很巧妙地反客为主,将话题又抛回去,“你觉得他们二人对你撒了谎?” 沈南乔顿了顿。 “我不知道。” 她直觉母亲没有跟她讲实话,虽然不知原因为何,但跟诚王势必脱不了干系。 “增派人手这件事,你不必操心,我会想法子把消息传到诚王耳朵里,我想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她声音带了几分算计。 宁肃恍然大悟。 粉团子此举与其说是为了给九王妃下饵,倒不如说是釜底抽薪,试图一石二鸟。 沈夫人对往事守口如瓶,只好从诚王处下手,可诚王也是久经沙场的老油条,除非沈夫人真的陷入危险之中,否则他怕是很难说实话。 至少不会对沈南乔说实话。 “倒也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宁肃回忆了一下这两日诚王对他的莫名殷勤,以及话里话外的旁敲侧击,“你若是有什么想问的,不妨约诚王出来直接问,时间地点我可以来安排。” 孰料沈南乔却一口拒绝。 “即便他对我知无不言也没什么用,有些事连他自己也未必知道。” 宁肃也跟着沉默下来。 他知道沈南乔说的是自己的身世,当初曾经给沈夫人接生的产婆此时业已不在京城,找起来需要花点时间。 他怕沈南乔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所以没敢提自己在暗暗查访的事。 因为就算找到产婆,也不能确定沈南乔的身世,只能根据她出生的时辰去判断诚王是否有可能是她生父。 这么来看,确实不如沈夫人自己开口来得更可靠。 “你觉得,诚王会是我……”后面几个字尚未出,就听屏风后面突然爆发出尖锐叫声。 宁肃顾不得许多,三步两步冲进去,就见个银红身影直接扑到他身上,而且手脚并用牢牢巴住他的腰。 见惯大场面的厂臣被这突如其来的艳福搞懵了。 他下意识伸手托出小姑娘的大腿,往上抱了抱,免得她掉到地上。 “这是怎么了?” 顺着颤巍巍手指的方向,赫然瞧见一只遍体通黑的蜘蛛。 凭借多年经验,他立刻判断那十有八九是只毒蛛。 宁肃心下一凛,急忙转头看向沈南乔,但见小姑娘雪白如玉的锁骨处,一点血痕正在蔓延开来。 第160章 找诚王去求药 沈夫人这一整天都觉得心神不明。 一早乔乔便告诉她,今日要宴请朝内诸多夫人,虽然后院是严禁踏入的,但保不齐有调皮的小姑娘胡乱闯,让她留神些。 她也曾想过去郊外庄子上住两日,但又怕有心人发现蛛丝马迹,给乔乔添麻烦。 索性大门紧闭,躲在小厢房里头。 这间房子经过她这几日的收拾,明显雅致许多,正中间供着个小小的佛龛。 乔乔那丫头将自己当初留给她的嫁妆又挑拣出来好些,包括她昔日用惯的百蝶雕花香炉,还有羊脂白玉**。 她知道这孩子心细。 然而越是如此,有些话越不好对她开口。 诚王那日离去之后,果然依约没有再来叨扰,这让她的心多少定了几分。 守着个天大的秘密,自然是极为忐忑的。 好几次面对那孩子,她都有将真相和盘托出的冲动,但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她不能将未知的危险带给女儿女婿。 所以这几日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所有时间沈夫人都在吃斋念佛,希望佛祖保佑一家平安。 可今日也不知道怎么了,始终定不下心,连宝华经都念不下去,总觉有什么事要发生。 她猜想可能是怕有外人突然闯入,于是起身看看,外面天色已经擦黑,料想那些人吃过晚饭,也该三三两两回去了,这才心下稍定。 孰料就在此时,门从外面被猛地推开。 沈夫人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玲珑。 “出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 玲珑满面惶急,也顾不得礼数,扑上来扯住沈夫人的袖子。 “夫人,不好了!小姐中毒了!” 悬了一天的心狠狠吊到嗓子眼,沈夫人只觉浑身力气像被抽干了一样,站都站不稳,急忙扶了一把旁边的桌子。 玲珑一步上前将她扶住,沈夫人顾不得其他。 “你说乔乔怎么了?” 玲珑的声音染了哭腔。 “小姐被毒物咬了,眼下生死未卜。” 话音未落,沈夫人一把抓起旁边的帷帽戴上,三步并两步跑了出去。 沈南乔的卧房距离后院并不远,沈夫人进门的时候,一眼就瞧见宝贝女儿躺在床上。 见屋内无人,她一把扯下面上帷帽,冲到床边。 沈南乔面如火烧,脸颊红得可怕,嘴唇煞白,眉宇间笼着一股青黑。 沈夫人吓得肝胆俱裂。 “乔乔,你觉得如何?可别吓唬为娘?” 沈南乔星眸微张,气若游丝。 沈夫人一把握住女儿的手,眼泪随即落了下来。 “她被毒蛛咬了。”宁肃冷着脸,言简意赅地解释,“我已派人去寻药。” “怎么会出这种事,到底……”沈夫人话说一半又咽了回去,此时此刻说这些已经无用。 “我没事。”沈南乔断断续续安慰着母亲,“不必担心……” 话音未落,一缕黑血便顺着唇角流下来,狠狠灼痛了沈夫人的眼。 她定了定神,转头冲宁肃道。 “我记得给乔乔的嫁妆里有千年灵芝,必要时可以续命的。” 那千年灵芝是昔日三皇子留给养父的,珍贵无比,她一直没舍得用,悄悄让马姨娘写到沈南乔的嫁妆单子里。 万万没想到,竟然真有派上用场的一日。 沈南乔眸色微闪。 “那灵芝被徐姨娘当初抢嫁妆的时候给了沈静怡……我这里,已然是没有了。” 沈夫人大惊失色。 “她怎么敢……” “我在娘家过的是什么日子,母亲又不是不知晓,何必多此一问呢……”沈南乔有些吃力地喘着气,没再继续说下去。 沈夫人心头大恸,强忍着咬紧下唇。 沈南乔见母亲如此,也觉自己话说的有些过,于是伸手反握住母亲的手。 “生死有命,若这真是我的命,也认了。” 沈夫人的眼泪落在女儿手背上,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 “我记得诚王当年率西北军大胜,先皇曾经赏赐他一颗百解丹!” 那百解丹号称能解百毒,乃至昔日国师所制,世间所存不过寥寥几颗,有一颗便在诚王手里。 沈南乔苦笑了下。 “母亲可是糊涂了?我与诚王殿下非亲非故,怎么好让人家割爱来救我?” 沈夫人的面色难得窘迫起来,她抿了抿唇,终是没有说出半个字。 宁肃此时恰到好处地插话。 “我已经差人去宫里请御医,那几位解毒圣手也都在赶来的路上。”他顿了顿,“我想总会有法子的。” 这话意思很明显,沈夫人倏忽抬头。 “也就是说,并没有完全把握,对吗?” 宁肃难得叹了口气。 “这是苗疆巨毒蜘蛛,我也不敢确定是不是宫里的御医是不是有法子。”他为难地看了眼沈南乔,“只能说,我会尽全力。” 沈南乔将脸别过去,想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 沈夫人闻言只觉心如刀绞。 宫内太医很快赶到了,沈夫人低眉顺目扯过面纱戴上,站到一旁。 那女医把了把脉,又看了看伤处,随即皱起眉头。 “督主恕罪,臣无能,实在是夫人这毒过于蹊跷,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宁肃的表情冷到能淬出冰来。 “太医院国手就只有这般本事?本督若没记错,你可是朱太医的关门弟子?” 那女医立刻跪地。 “学艺不精,实在是有辱师门。” 沈夫人的心沉沉坠了下去。 朱太医是出名的解毒圣手,早年间也曾解过不少奇毒,名声在外,如今已经作古。若是连他的徒弟都束手无策,那乔乔这毒…… “也不是毫无办法。”那女医大着胆子开口。 “有话快说!”宁肃所有耐心已经告罄。 “先皇曾有百解丹留存于世,师父曾说,若是无解之毒,用它便可以迎刃而解。” 话音未落,满屋子都安静下来。 宁肃对柳嬷嬷吩咐道。 “拿我的帖子,去诚王府上,不管付出什么代价,请他务必割爱。” 柳嬷嬷依言要去。 忽然听闻沈夫人开口。 “等一下!” 第161章 做局骗亲爹娘 沈夫人像是下定了极大决定,从腰间摸出一块玉佩递给柳嬷嬷,咬紧下唇道。 “把这个给他,他会借的。” 沈南乔眼里的诧异一闪而逝,快到甚至分辨不清是不是错觉。 柳嬷嬷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宁肃,随即恭恭敬敬将玉佩收下。 不消半个时辰就把药带了回来,跟她一起回来的还有诚王。 只见昔日征战沙场的骁勇猛将满脸惶急,头发上甚至还有尚未化开的冰碴,应该是出了汗骤然出门导致的。 而他浑然不觉。 沈夫人心头滑过一丝异样感受,但来不及细细体会,就被诚王的问话打断了。 “那孩子如何了?” 听到这个称谓,沈夫人闭了闭眼。 “先救人吧。” 那枚百解丹按照女医的要求,被放到姜汤里研磨开,由宁肃亲自喂沈南乔吃了下去。 她面色依然红得吓人,看着就让人揪心,宁肃投了帕子,轻轻帮她擦干唇角血迹,这才慢慢放回到枕头上。 女医小心翼翼觑着众人脸色,解释道。 “药吃下去还需一段时间发挥效用,诸位可以到外面等,稍安勿躁,也让夫人好好休息一下。” 沈夫人急忙上前一步。 “我留下来照顾她吧?” 宁肃看了眼屋内心思各异的另外两人,低声道。 “还是我留下守着乔乔,二位自便吧。” 沈南乔也低声道。 “这屋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地方,夫人还是跟王爷出去说吧。” 沈夫人微微叹口气,自知今日逃不过,她也不愿给沈南乔惹麻烦,只得低头敛目冲诚王道。 “你随我去后院吧。”说着将帷帽细细戴好,率先走了出去。 诚王看了眼沈南乔,终究是探知真相的心情占了上风,于是冲宁肃抱了抱拳。 “好好照顾她。”随即也跟了出去。 那女医见二人走远,立刻上前按了按沈南乔的脉,压低声音对宁肃道。 “督主放宽心,夫人无碍,刚刚及时吸出毒液,再加上这枚百解丹,万无一失。” 宁肃拧着的眉头依然没有松开,他伸手摸了摸沈南乔的额头。 “还是很烫。” 不过短短几个字,却带着十足十的威压,那女医立刻解释道。 “这种毒蛛毒性极为霸道,所以哪怕是当时立刻将毒液吸出,多少也会有些残余在体内。”她暗暗深呼吸了一下,又安抚道,“这颗百解丹服下去,应该很快就能见效。” 宁肃眉头稍解,出口的话依然没甚温度。 “要多久?” 那女医讷讷不成言。 “每个人对药物的反应时间不一样,这……臣不敢妄言……” 沈南乔伸手扯住宁肃的袖子。 “别为难女医了,我没事,刚刚就好多了。”她压低声音,“不过就是装出来骗母亲的。” 说着,她冲柳嬷嬷吩咐道。 “送人回去,好生看赏,再去前院跟***知会一声,就说我突然见了红,实在是支应不得,麻烦她帮我撑下场子。” 柳嬷嬷依言点头,送那女医出去。 她撑着坐起来,宁肃急忙上前去扶,语气似是嗔怪。 “你这也算兵行险招了。” 沈南乔略笑了笑。 “若非如此,怎么能逼出实情呢?” 刚刚被咬那一瞬,她确实被恐惧占据了大脑,宁肃几乎是没有片刻犹豫,就将她锁骨上的毒液吸走吐掉。 也就是在那一瞬,她脑中忽然闪过这个念头,于是几乎不加犹豫地做了这个局。 “幸亏你先给我吃了颗解蛇虫毒的药。”沈南乔拍了拍他的手,“你吸了毒液,也该吃些解药才是。” 她撑着从床头拿过刚刚那碗研磨开的药,还剩下小半碗,顺势递过去。 “特地给你留了些。” 宁肃拧着眉,刚待说话,那碗已经递到他唇边。 “我本就中毒不深,一半百解丹足够了,这一半不要浪费。”小姑娘眼里满是坚定,“那毒吸到最后已经都是红色血水了,所以真的无妨。” 宁肃拗不过她,只得将那碗剩下的药一饮而尽。 沈南乔笑了下,眼神落在窗外。 “不知道母亲和诚王殿下如何了?” 宁肃瞧着小姑娘向往的神色,叹了口气。 “你想去偷听?” 沈南乔原本被余毒浸润的脸庞登时亮起来。 “可以吗?” 宁肃将人按倒在床上,掖好被子。 “我替你去。” 沈南乔有一瞬间失望,但想了想,聊胜于无,于是点点头,看着人快速走了出去。 诚王尾随沈夫人出去的时候腿都在抖,迄今为止的人生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紧张。 他在后面偷眼去看沈夫人,从认识她的那一刻,她就是极美的。 哪怕现在穿着极其素净的家常衣服,依然有步步生莲的优雅。 就是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竟然骗了自己这么多年。 思及至此,他再也按捺不住,一个箭步抢到她前头,生生拦住了沈夫人的去路。 “她是我的孩子,对吗?” 沈夫人猝不及防被他挡住,一时间也没有说话。 诚王和她相识数年,只一打眼就从这表情看出了端倪,他缓缓开口。 “当初我把这玉佩送你,你成婚之后托人还了回来。那一晚之后,我又塞给了你。”他顿了顿,“其实你想过再还给我,但后来发现有了乔乔,便想着给孩子留个念想,对吗?” 沈夫人很轻地叹了口气。 “你都猜到了,何必还要多此一问。” 诚王握着她肩膀的手不由自主收紧,他死死盯着面前这张清丽的脸,最终只是深深喟叹了一声。 “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沈夫人眉头微微蹙起,并没有挣脱开。 “当年那种情况,我不可能把孩子送还给你,你可以不在乎我的名声,但我却不能不替这孩子想想。”她苦笑了下,“生母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她将来怎么可能说门好亲事呢?” 诚王眼中冒火,但终究还是按捺住了性子,尽可能软了语气。 “所以你后来又生了儿子,想让我死心,对吗?” 提及沈宏,沈夫人略顿了顿,没有否认。 “这些年沈明德如此苛待乔乔,你难道没有想过让她认祖归宗?” 说到这里,沈夫人登时红了眼圈。 “是我对不起这孩子,她原本不必过这种生活的……但我总想着,姑娘家终究是要嫁人的,出嫁便好了。可谁知道,宁家那小子又是如此不争气。” 诚王自知无颜苛责她,事情发展到今日这一步,自己也有责任。 如果当初他再坚持一些去找答案,如果他没有一时糊涂犯下大错,这对母女也不会饱受这些年的痛苦。 眼下事已至此,只得尽力弥补。 “所以若不是今日有这种意外,你还不打算告诉我,准备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是吗?” 沈夫人没有说话,诚王似乎也没有想要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 “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当年突然嫁给沈明德的原因了吗?”他盯着她,眼神灼灼,“我不相信你会背信弃义,到底是什么苦衷逼你做了那个决定?” 有一瞬间,沈夫人感觉那些话已经到了舌尖,但最后还是被她悉数咽了下去。 “因为当时我没信心能一直等你。”她一字一顿,“所以,就当是我背信弃义好了。” 小剧场 沈南乔:长嘴对你们来说是那么困难的事情吗? 第162章 故意让她去告密 这话经由宁肃之口传到沈南乔耳朵里的时候,她也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母亲的心结并非一朝一夕可解,但看她和诚王之间,倒不像是无媒苟合,而是有真感情在的。 也是,想想诚王十几年孑然一身,若非年少时便爱到极致,又怎么可能始终不娶妻呢? 思及至此,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原本只是想逼母亲一把,虽然之前也猜到诚王有可能是她生父,但真正确认之后,反倒有些无所适从。 这些年沈明德待她虽然平平,但她心底一直以为沈家是她的根,可短短几日却颠覆了过往全部认知。 父亲不是父亲,弟弟不是弟弟,甚至连母亲,都不是想象中的母亲。 宁肃看小姑娘脸色瞬息万变,猜想她心底定然是五味杂陈。 “那些都是上一辈的事情了,你若不愿认他,大可以当成不知情。”宁肃顿了顿,“凭我现在的本事,把诚王拒之门外并不算什么难事。” 沈南乔笑了笑,知他在给自己吃宽心丸。 说来奇怪,这个心思无从寄托的当口,宁肃的豁达倒是给了她几许难得的安全感。 “你说得对,这事原本也不容我置喙,一切看我母亲的意思便好。”她深吸口气,“至于我,就一直做个没父亲的孩子也无妨。” 宁肃笼在袖中的拳头紧了紧,忽而冲她伸出手。 “确实无妨,你瞧,我也是一样。” 这话细究起来着实有些大不敬,他这红口白牙明明就是在侮辱先帝啊。 所以饶是伶牙俐齿反应奇快如是沈南乔,也有一瞬间无所适从。 “倒也不必这么安慰我……” 宁肃索性拍了拍她的手。 “不是安慰你,是事实而已。我自幼在平远侯府长大,跟没爹没娘也无甚区别,你瞧,现在不是也过得很好吗?” 沈南乔看着他一脸淡然的样子,觉得刚刚那点踏实感愈发强烈,于是情不自禁又补了句。 “日后只会更好。” 夫妻二人难得温存,却听柳嬷嬷在屋外恭恭敬敬禀告。 “前院宴席已经差不多要散了,***差老奴来问问,是不是需要她替您送客。” 沈南乔吃下解毒丸之后自觉恢复不少,她抬头扬声道。 “不必,告诉***,我这就去前头送客。” 宁肃刚待打断,就见沈南乔摆摆手。 “这是我成为宁夫人之后,头一次正儿八经以自己名义宴请,上次借光老太君寿宴不算。所以作为主人家,怎么也得有始有终。” 宁肃见状,只得看她穿戴好衣裳,重新匀了把脂粉,往前院去了。 ***见她来了,还特地笑着打趣。 “你若不舒服便在后面歇着就是,这几个人我替你打发。都是过来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在所诸位夫人确实知道来红这事儿不大舒服,况且小姑娘刚刚成婚,身子怕是还不够健朗,于是纷纷露出了然神色。 沈南乔抿着嘴笑,面色微红,一副小女儿不好意思的神态。 倒是太师夫人啧啧称奇。 “没想到这么个八面玲珑的水晶心肝玻璃人儿,还有害羞的时候呢!” 众人跟着笑起来,气氛愈发热络起来。 沈南乔唇角微翘,回身吩咐柳嬷嬷去准备礼物。 不消片刻,就见几个小丫鬟捧着一大堆雕红漆盒子出来,大大小小,不一而足,整整齐齐放在桌子上。 太师夫人打趣。 “怎么,还让我们连吃带拿不成?” 沈南乔笑意盈盈开口道。 “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再者诸位也不缺什么。就是新年讨个好彩头,大家一人挑一份,这里头的吉祥都不一样。”她狡黠地眨眨眼,“算是给自己占下明年的运气。” 太师夫人闻言立刻兴奋起来。 “盲挑吗?这倒是有意思。” 她伸手挑了个不大不小的盒子,打开一瞧,里头是块通体无瑕的上好羊脂玉,虽然只有一寸见方,上头却雕着几朵梅花,取“喜上眉梢”之意。 沈南乔当即笑道。 “到底是太师夫人手气好,只是你这儿女双全,夫君仕途得意,还要如何喜上眉梢?”她顿了顿,“怕不是府上公子小姐要红鸾星动了?” 这话正中太师夫人下怀,她笑得见牙不见眼。 “那真是承你吉言!若果真实现了,请你吃席。” 其他夫人们见了,也觉有趣,纷纷从桌上拿了礼物盒子。 接二连三拆开,有多子多福的石榴子摆件,有福禄双全的编钟,竟是人人满意。 “这法子真是新鲜,往年大伙儿都是一样的礼,着实没意思,回头我也学起来,过两日也请你们来府上赴宴。” ***在一旁冷眼旁观,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不是她那个时代流行的盲盒吗? 沈南乔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土贵女,怎么也懂得这一套? 以沈静怡跟她的紧张关系,断不会给她支招的吧? 沈南乔浑然不知***内心猜测,她将诸位贵客逐一送走,却见通往平远侯府角门处黑影一闪。 有个颇为熟悉的身影,趁乱去了那边院子。 她心下暗暗点头。 第163章 是不是有事瞒我 皎洁月光静静地照进平远侯府的院落,跟松畅轩那边的喧闹相比,这里显得愈发冷清。 沈静怡靠坐在床上,琉璃灯的光芒让她半张脸藏在阴影里,看不出喜怒。 她对着地上那人沉默半晌,忽而轻轻点了点头,嗤笑一声。 “你是说,你瞧见她后院有个陌生妇人,跟诚王拉拉扯扯状及亲昵?” 地上那人抬起头,露出琥珀那张熟悉的面孔来。 “那妇人戴着帷帽,我看不真切,但男子确实是诚王,之前他来做客,姑爷招待过他,所以我认得。” “不可能。”一旁的九王妃斩钉截铁打断,“诚王我了解,从来对女人不假辞色。别说半老徐娘,便是妙龄女郎,他都不会看一眼。” 边说边犀利地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琥珀,像是影射她在撒谎。 沈静怡见状急忙解释:“这是打小儿就被我收服的丫头,绝对可靠。” 琥珀闻言拼命点头。 “二小姐不待见我,全靠大小姐抬举。这些年我一直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今日之事若有半点虚假,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九王妃眉头蹙得死紧。 这些年太后曾经不止一次想给诚王说媒,可都被他一一拒绝,理由是不忍委屈人家姑娘背井离乡。 蹉跎到这把岁数,听说他属地的府上连个嬷嬷都没有,简直就是活脱脱的和尚庙。 沈南乔这是打哪儿找来个摄魂的妖妇,连诚王都能拿下,他手上的燕云卫如果跟宁肃的厂卫合在一起,可是股不容小觑的势力。 更不必说他在西北军的号召力。 想到这里,她倒是对琥珀刚刚的话信了三分。 “沈南乔瞧见那两人拉拉扯扯了吗?”沈静怡一针见血抓住了事情重点,“之前听说是老家来了亲戚,她老家那些亲戚基本没有走动了,这又是打哪儿来的?” 琥珀摇摇头。 “二小姐只让玲珑去贴身伺候,其他人等,包括柳嬷嬷,等闲不能去后头厢房。” 这就奇了,那柳嬷嬷是宁肃的心腹,若是沈南乔连她都要瞒着,那妇人的身份定然足够可疑。 沈静怡绞尽脑汁,依然想不出个头绪,她看向琥珀。 “你也是打小儿在沈家长大的,有没有瞧着那人有些眼熟,来没来过咱们府上?” 琥珀细细回忆着那人的面貌轮廓,半晌才嗫嚅着开口。 “奴婢也说不大好,但总觉得似曾相识,好像……好像……” 九王妃最烦这种吞吞吐吐。 “好像什么!” 琥珀犹豫着看向沈静怡:“奴婢看那身型轮廓,倒有几分像死去的夫人。” 沈静怡一瞬间被搞懵了,待到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夫人是那一位时,登时傻了眼。 “怎么可能,当年她死的时候,我还亲自去磕头送葬。” 琥珀似乎也觉得这话没什么说服力,她斟酌了一下措辞。 “夫人娘家会不会有什么姊妹?” 这倒是把沈静怡问住了,九王妃见状,便知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沉思片刻,复又嘱咐道。 “这事我心里有数,先不要打草惊蛇,回去继续盯着,如果诚王再来,你就来告诉你家大小姐。” 诚王这张牌绝不能被沈南乔抢走,眼见得太子已经挑了非太后一党的太子妃,这场碰撞势在必行。 如果真到最后一步,自家手里那点兵怕是抵不过明帝的杀手锏,所以诚王就成了两方必争的香饽饽。 想到这里,她猛地起身,准备进宫去找太后商量对策。 沈静怡不敢留她,只得撑着身子下地,故意送到门口去,好叫平远侯夫妇和宁子昱瞧瞧,自己也是有人撑腰了。 琥珀被打发回去,在花厅门口刚好撞见送***回来的沈南乔。 “这是打哪儿回来的?”沈南乔似是有一搭无一搭地问着。 琥珀怯怯地望了她一眼,陪笑道。 “早先去赏了席面,侯夫人那边特地叫去领赏。” 沈南乔抿着唇,上下打量她一番,就在琥珀那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儿的时候,就见沈南乔忽然摆摆手。 “去账房那边再领个双份儿,今日你们都辛苦了。” 琥珀有些受宠若惊,又不敢多逗留,生怕露了什么马脚,匆匆便走了。 待人走远,柳嬷嬷压低声音请示。 “真让她来回传话?” 沈南乔云淡风轻地点点头。 “当初留下她就是为了做这个用的,我这边有什么想让沈静怡知道的,总得有个传声筒,眼下更好了,连带着给九王妃递话儿的人也有了。” 柳嬷嬷瞬间明白了她的用意。 就因为琥珀身份特殊,所以她说的每句话,沈静怡应该都会深信不疑。 无形中她就成了沈南乔手里的一柄刀,这招将计就计着实是足够巧妙。 “但夫人不担心,她会将您母亲的身份透露出去吗?” “那不是正好?”沈南乔歪着头,脸上带了几分俏皮,“我已经是出嫁女,不能面面俱到,正是需要旁人来护着我母亲才对嘛,我看诚王殿下就很适合。” 柳嬷嬷会意。 沈南乔吩咐下人收拾杯碗盘盏,自己则带着柳嬷嬷直奔后院而去。 这会儿沈夫人显然还没有入睡,见她屋内还亮着灯,沈南乔摆摆手示意柳嬷嬷在外头等,自己敲门便进去了。 沈夫人原本还在因为沈南乔的毒提心吊胆,结果见女儿毫无预警突然过来了,惊得从床上直接跳下地,三步两步扑过来,上下打量着。 “你没事了?还有没有哪里疼?伤口难受吗?让娘瞧瞧!” 沈南乔看着惶急之色溢于言表的沈夫人,莫名觉得有些鼻酸。 “吃了百解丹之后好多了,这么大的人情,改日还得登门亲自谢谢诚王殿下。” 沈夫人上下查看的动作登时停了下来,她抬眸看向女儿,想看清沈南乔这话究竟是不是真心。 可沈南乔面无表情。 沈夫人顿了顿,勉强撑出一个笑容。 “确实该去。” 沈南乔望进母亲眼底,微微弯了弯唇角。 “去之前能否告诉我,为何母亲拿出玉佩,诚王殿下就痛快割爱了?那可是千金难求的神药。”她观察着沈夫人神色变化,“还是说,有什么事情,是我该知道却又不能知道的?” 小剧场 沈南乔: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不坦白不合适吧? 第164章 算计亲爹真有意思 然而沈夫人守口如瓶,以沈南乔才中毒没多久,需要静养为由,硬是让玲珑把人送回了卧房。 “好生伺候你家小姐,今晚就不必过我这边来了。” 沈南乔知道母亲需要些时间来消化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于是贴心地带走了玲珑。 主仆俩一前一后走在回廊上,玲珑咬着下唇,几次欲言又止。 沈南乔不动声色打量身侧丫鬟不停变换的表情,觉得很有意思,正待主动打破沉默,就见前头斜刺里忽然窜出个影子。 “小夫人。” 主仆俩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待看清面前的人是流云时,这才松了口气。 “你不能出点动静吗?”玲珑原本心情就五味杂陈,这下终于找到了发泄渠道,没好气地抱怨了一句。 流云沉着脸。 “我这个身份,若是行动就有点动静,怕是也离死不远了。” 玲珑被堵得哑口无言,狠狠瞪了他一眼。 沈南乔也觉奇怪,玲珑虽然牙尖嘴利,却不是个不讲理的性子,不知为何偏偏总爱和流云过不去。 流云也是,明明平时三脚踹不出一个屁的冷峻少年,偏生跟玲珑就有斗不完的嘴。 大概这就是所谓八字相克,五行犯冲,一言不合,话不投机。 “督主让给松畅轩加些人手,这两日小夫人若是用人,找我招呼一声便是。” 他面无表情回报完,正待转身离开,就被沈南乔叫住了。 “你替我送玲珑回去,盯紧之前让你盯的人。” 流云脸上闪过一抹异样,就听沈南乔意味深长补了句:“别让她伤到玲珑。” 他整肃了脸色:“小夫人放心,属下绝不会让她有出手机会。” 玲珑下意识扯住沈南乔袖子。 “小姐,我不回去住,我留下给你守夜吧。” 沈南乔从她手中抽出袖子,点了点她脑门。 “这两日你守着夫人也辛苦了,回去睡个好觉。”她故意加重语气,“你俩一人一屋,不必担心她伤着你,再说还有流云在外头守着。” 玲珑还待说什么,但想着这个节骨眼不能给小姐添麻烦,只得点点头,不情不愿跟着流云走了。 沈南乔微微松了口气,这一晚上经历了太多变故,着实不能再承受贴身丫鬟的好奇了。 她回头看向母亲厢房那一点亮光,心头有止不住的酸楚。 曾几何时的大家闺秀,此时却只能蜗居在这样的地方,过着隐姓埋名的日子。 作为女儿,她得想法子给母亲一个好的归宿。 这些年母亲为自己做了力所能及的最好打算,人生走向她无法控制,但那份心意不该被磨灭。 所以往后余生,也该由她想法子孝敬了。 眼下,只等一个确凿的答案。 然而沈南乔尚没有从母亲口中得到肯定答复,便先迎来了另外一个消息。 次日一早,就听闻说诚王登门拜访。 沈南乔有些踟蹰,原本尚未想好要如何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父亲,但若是拒之门外,又对不起她之前的一番筹划。 于是咬咬牙,让柳嬷嬷把人带了进来。 诚王回去辗转反侧一夜,生生睁眼熬到了东方鱼肚白,还没等天光大亮,就已经迫不及待上门来了。 沈南乔走进待客厅的时候,发现诚王笔直地坐在硬邦邦的梨花木椅子上,还在不停地整理原就很平整的衣袍。 见她进来,急三火四地站起身来,放在身侧的双手攒成拳又松开,眼神简直不知往哪里看才好。 他实在没有跟这么大年纪女娃相处的经验。 若沈南乔还是稚龄,他可以把京城最好的糖果糕饼都搬来,哄她开心。 可面对已经出嫁的女儿,该送些什么呢? 胭脂水粉绫罗绸缎?还是珠宝首饰铺子田地? 诚王这一刻忽然觉得空手上门是个极其错误的选择。 “乔……你……我,今日来得仓促,忘了带礼物,改日一定补上。” 原来哄女儿的感觉是这样啊,诚王只说了一句话,便自动拓展出无数场景。 她会喜欢什么样的花色呢?爱吃甜口还是咸口的点心?首饰头面也得添几套吧? 这一琢磨,就有了片刻安静的尴尬,再想开口便不大容易了。 诚王嗫嚅着,偷眼去看沈南乔的表情,就见她轻叹了口气,主动打破僵局。 “王爷赠药大恩尚未言谢,怎好收您的礼物?” 诚王闻言一怔。 “这是什么话?自家骨肉,何须言谢!” 别说一颗药,就算让他当场炼丹他也愿意啊! 沈南乔表情闪过一言难尽。 “王爷慎言,虽然您对我有恩,也不好这样占我便宜的。” 诚王澎湃的热情戛然而止。 占便宜?他可是如假包换,比真金还真的亲爹啊! “乔乔……” 然而尚未等他把话说利索,就被沈南乔优雅打断。 “夫君今日不在府上,王爷若有急事,可以进宫找他。至于谢礼,改日我夫妇二人定然登门道谢。” 诚王傻在当场。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怎么跟他设想的大相径庭呢? 经历过昨晚种种,这个时候就算女儿不扑上来抱头痛哭,至少也要唤他一声爹吧? “你娘没跟你说,我是你……” “亡母业已去世多年,王爷慎言。”沈南乔意味深长冲他递了个眼色,继而压低声音,“隔墙有耳,眼下可有不少人等着落井下石呢。” 诚王一下子精神起来。 难怪女儿畏首畏尾呢,原来不是欲擒故纵,而是有苦衷啊! “你告诉爹,谁想欺负你?” 沈南乔故作为难,摇了摇头,此时柳嬷嬷恰到好处跑进来,急急禀报。 “夫人,沈姨娘那边一早又给九王妃去送信了,看样子确实是极有把握的……” 沈南乔表情沉下来,咬紧下唇。 “看来娘不能在这里呆了,我得想法子在她们发现之前把人送走。” 诚王一听急了,我找了小半辈子的人,说送走就送走? “慢着!” 第165章 把我母亲娶走吧 诚王自从十四五岁就跟着先帝征战,大大小小的仗打过上百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的由衷冲动。 身为大楚数一数二的战神,自家妻女竟然还会被人欺负,想到这里只觉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凝声问道。 “沈姨娘是哪个?” 沈南乔没料到生父竟然如此精准地抓住了重点,倒有些意外。 “是我庶姐,原本沈尚书还想将她记在我母亲名下做嫡女。”她轻车熟路地告着状,反正也不是凭空杜撰的,所以说起来没有半点心虚。 诚王闻言愈发怒上天灵盖。 “嫡女?想记在你母亲名下?草房安兽头--她也配?” 沈南乔见效果比想象中还要好,于是摆摆手让柳嬷嬷先下去,故作为难地叹口气。 “沈姨娘大抵是觉得,同样非亲生,为什么马姨娘生的沈宏就可以记在母亲名下做嫡子,偏偏她这个庶女就不行?” 诚王原本还义愤填膺,此刻忽然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说懵了。 待到反应过来,只觉四肢百骸都流淌着兴奋的血液,他感觉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在抖。 “你说……沈宏……不是你母亲嫡出?” 沈南乔眨眨眼,知道自己这味猛药下对了,母亲前一日果然没跟他提这件事。 这个反应就愈发证明她想的没错。 “自然不是,母亲当初为了能让我在沈家有个倚仗,这才偷天换日,把马姨娘生下的孩子当成了自己的。” 说到这里,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偷眼去看诚王的表情,见他怔怔听住了,这才又补充道。 “这事儿外人都不知晓,一来马姨娘跟了我母亲多年,想给那孩子博个好出身。二来我有个嫡亲的弟弟,日后出嫁才有底气……” 诚王这一刻满脑子都是乱的,但唯独有一件事他弄清了。 沈南乔不是素棠跟沈明德的孩子,沈宏也不是! 而他在宫里跟她春风一度那次,她明明还是处子身。 上述种种加在一起,很难不让他往最不可能但又最期盼有奇迹发生的那方面去想。 做梦都不敢梦的场景近在咫尺,他忽然就有些怯懦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开口。 “你母亲还有没有跟你说过别的?” 鱼儿咬了钩,也未必是十拿九稳。 沈南乔抬眸看向窗外,沉吟片刻,神色难掩伤感。 “昨日我去问母亲,母亲什么都没说。”她凄凉地笑了笑,故意垂首,“攸关名节,母亲若没有亲口对我说。那王爷便一直是王爷,不可能是其他。” 这话已经相当直白了。 哪怕沈夫人已经跟诚王摊牌,但只要没对沈南乔实话实说,那她就不可能认这个爹。 诚王心里一时间酸涩交加。 “你放心,这事交给为父……我去办。”他伸手想拍拍女儿肩膀,但手到半路却又收了回来,“以前种种,是我失职,但往后余生,绝不可能再让人欺负你们母女。” 沈南乔恰到好处地叹了口气。 “我倒是无妨,母亲在沈家密道委委屈屈生活了那么多年,眼下我只希望她能光明正大过几天好日子。”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泪,“然而九王妃一心想把我拉下马,此时得了我母亲可能尚在人间的消息,怕是正准备想法子让这事儿大白于天下呢!” 诚王闻言立刻拍胸脯保证。 “这事儿你不用操心,我今日便是为你母亲而来的。”他顿了顿,咬牙把酝酿了一整晚的话说出口,“我想光明正大,求娶你母亲。” 沈南乔并没有他期待中那样惊讶,小姑娘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动,只是毫不掩饰地打量他。 诚王有些紧张,不由自主挺直腰板,又整了整衣服。 以一个妻子角度去看,他确实符合所有优秀丈夫该有的条件。 高大英挺,为人豪迈,而且多年来对母亲念念不忘,忠贞不渝。 可作为缺席全部人生的女儿来说,诚王的不合格是显而易见的。 诚王也深谙此事,再开口时就显得有些没底气。 “让你在沈家那乌烟瘴气的地方受了这么多年委屈,是我的不是。”他看向沈南乔眼底,“但大错已经铸成,好歹给个机会弥补你们母女。” 沈南乔别过身子,看向窗外。 “你会对我母亲好吗?” 诚王没料到沈南乔没有半点为难,当即斩钉截铁。 “我会用这条命去对她好。” 沈南乔死死盯住外头屋檐上某个点,努力不让自己泄露情绪。 “那你带她走吧,堂堂正正给她个身份,哪怕不是以沈南乔母亲的名义。” 诚王有些愣怔,一时半刻没想通这话的意思。 沈南乔强迫自己将眼眶里的泪忍回去,再回过头,又是无懈可击落落大方的宁夫人。 “诚王返京与一女子邂逅,仰慕之余娶为妻子,那人虽然跟昔日已故的沈夫人有几分神似,但无凭无据,谁敢对诚王妃指指点点呢?” “那你呢?”诚王就是再迟钝,也明白沈南乔是要沈夫人以另外一个身份出嫁。 沈南乔轻笑了笑,掩去所有感伤。 “自此之后,她只是诚王妃。” 诚王闻言,猛地上前握住沈南乔肩膀。 “那怎么行?她首先应该是你母亲!” 沈南乔挣开,后退几步。 “王爷可曾想过,我母亲当年为何宁可假死?哪怕有您的庇护和承诺,她又为何忍辱嫁入沈家?” 诚王大震。 “你是说,当今圣上……怎么可能?” 沈南乔未置可否。 “对待一个普通的世家女当然不可能,可她是前朝郡主啊!” 诚王万万没想到,沈南乔竟然连这件事都知道。 当年他也是因为手握燕云卫,负责盘查那些秀女的底细,所以才辗转得知了这件往事。 “所以你也知道她是前朝三皇子那一支的嫡系……” 沈南乔点点头,故意以退为进使出激将法。 “王爷如果介意这个身份,大可以当我刚刚的提议不作数,我会奉养我母亲直至百年之后。” “你未免太瞧不起本王了。”诚王这一刻露出由衷的自负,“当年我就说过,别说她是前朝郡主,她便是造反头子,我也要陪她颠覆这江山。” 小剧场 沈南乔:你看,原来造反这个是血脉遗传啊! 第166章 给她挖个大坑 诚王一步三回头地从待客花厅出来,直奔后院而去。 沈南乔倚在雕花窗旁边,有一瞬间的无所适从。 她希望母亲幸福,但当刚刚失而复得没多久的母亲可能真要走的时候,她又有些难以割舍。 “舍不得?” 沈南乔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就见一方叠得平平整整的帕子递过来。 “舍不得为什么还要开这个口?”宁肃在一旁椅子上坐下,抬头看她。 沈南乔眼眶鼻头都红通通的。 “我没有舍不得。” 宁肃觉得她嘴硬心软的样子很新鲜。 “那既然如此,我这就去把诚王轰回去。”他作势起身,“想从我府上带人走,至少要问问我这个主人答不答应吧?” 沈南乔猛地扑过去拉住他。 “你别去,是我让他去的。” 宁肃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就见小姑娘眼泪径直落了下来。 “他说会待她好,跟他走,她会是风光无二的诚王妃。跟着我,只能委屈在这一亩三分地里。”沈南乔抹了把眼睛,“是我不够强大,给不了她更好的生活。” 宁肃正待开口说留下也可以光明正大,就听沈南乔又道。 “而且若不是因为我,我娘当年怕是就跟他走了,不过是顾念莫须有的名声,所以才蹉跎了这些年。”她抬眼看向宁肃,“破镜难得重圆,我得想法子推他们一把。” 宁肃从来不知道她对于这件事有如此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想沈夫人应该不想你背上这么多莫须有的想法。” “但这是不争的事实,若没有我,她大可以天高任鸟飞,怎么会在沈家密室里苦苦煎熬这么多年?”沈南乔深吸口气,“有人默默等了她那么多年,是难得的福气,要惜福。” 宁肃伸手帮她抹掉鼻尖挂着的眼泪。 “无妨,那就当是多一门亲戚走动好了。”他意味深长地补充,“或许有朝一日,你可以光明正大认诚王妃做娘,也未可知。” 那除非明帝驾崩。 沈南乔眉心一动,宁肃莫非也有些超乎臣子的想法了吗? 不过未及她细想,就听外头柳嬷嬷通传,说沈姨娘求见。 沈南乔和宁肃对视一眼,知道这会儿她是黄鼠狼给凤凰拜年,没安好心。 “打发回去吧。”宁肃言简意赅替沈南乔做了决定。 “等等。”沈南乔叫住正要出去的柳嬷嬷,“把人带进来吧,我也想看看她还有什么主意可打。拒之门外的话,岂不是辜负了咱们特地让人传话儿的初衷了吗?” 柳嬷嬷抿嘴,强忍笑意点头出去了。 宁肃略略觉得新奇,柳嬷嬷是尚仪局出来的一把标尺,这些年从未有半点举止行差踏错。 刚刚是他花眼了吗?竟然看到人在偷笑? 若是那些被她调教过的宫女秀女们瞧见这一幕,怕是会大惊失色的吧? 他侧目看向始作俑者,却发现沈南乔并没有什么神色波动,仿若习以为常,于是开玩笑道。 “柳嬷嬷对你倒是很信服,同样发号施令,现在只听你的。” 沈南乔不知他为何神来一笔,但还是顺着话茬儿解释。 “倒也不是听我的,大概是人都比较喜欢看热闹吧。” 宁肃自然不能留下一起看热闹,于是避到书房去。 他前脚刚走,柳嬷嬷后脚就带着沈静怡进来了。 她今日穿的十分素净,莲青色芙蓉纹家常对襟褙子,挽着整整齐齐的发髻,神气也没有之前的倨傲,进门甚至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叔祖母好。” 沈南乔心下微微诧异,但面上却不露出分毫。 人家客客气气,自然要以礼相待,她示意柳嬷嬷看座。 沈静怡依然保持着得体的笑容。 “今日贸然造访,是来感谢叔祖母前些日子的高抬贵手。”她伸手递过个精美的首饰盒子,“些许薄礼不成敬意,希望过往种种,能一笔勾销。” 沈南乔几乎笑出来。 自己这是眼皮子有多浅,一份礼物就泯恩仇了? 她没接那盒子,开门见山直接道。 “有话直说吧,也不必违心弯弯绕,对腹中孩子胎教也不好。” 沈静怡笑容顿了顿,但并没有着恼。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藏着掖着了。”她抬眼看了下柳嬷嬷,“能否请嬷嬷回避下?” “不用。”沈南乔淡淡回绝,“事无不可对人言,还是留个见证,免得你一个孕妇在我这里出什么事,说不清楚。” 沈静怡强撑的面具差点崩裂,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自己还会用孩子来讹她吗? 想得美,那可是自己最后的倚仗了。 “听闻这两日叔祖母这里来了贵客,我作为沈家人,觉得必须来打个招呼。” 沈南乔早就知道她要来发难,于是不慌不忙道。 “不过是外祖家的远房亲戚,跟沈家没什么干系。” 言外之意,不必她来打招呼,可沈静怡显然没这么好打发。 “昔日嫡母在的时候,也曾引我见过老家来的亲戚,怎么那个时候见得,现在却见不得了?” 气氛一下子冷下来。 沈南乔弯了弯唇角。 “合着今日你是非见不可了?” 沈静怡经历几番变革之后,早就学乖了,见沈南乔话头不善,立刻露出个爽朗的笑。 “哪里的话,我不过是怕失了礼数,叔祖母若实在不方便,那便不勉强了。” “那柳嬷嬷送客吧,好生把沈姨娘送到侯府去,交到侯夫人手上再回来。” 沈静怡微微一怔,本以为自己以退为进,沈南乔会妥协,万万没想到她直接把自己打发走。 九王妃可是交代了,务必要确定松畅轩后院到底住的是谁。 思及至此,她起身笑道。 “既然如此,那就不叨扰了,也不必麻烦嬷嬷,我的丫头就在外面,我自己回去便是。” 沈南乔耸耸肩,未置可否。 沈静怡出了花厅,见四下无人,快步朝后院小跑而去。 沈南乔透过花厅瞧个满眼,于是跟柳嬷嬷对了个眼色,笑意盈盈道。 “再等半盏茶,咱们过去看热闹刚好。” 小剧场 沈南乔:吃瓜也是要卡timing的~~ 第167章 让诚王带她走 诚王从来没有像此时那样紧张过,他脚不沾地,轻车熟路直奔后院。 那日恰逢破五,天气极好,沈夫人趁着清晨无人,推开窗子正在通风,就见诚王一阵风似的从转角处奔来。 她眼疾手快想关上窗子,可已是迟了。 诚王一眼就瞅见倚着窗子的她,大抵是因为还在正月的关系,她罕见穿了件荔枝红的缠枝褙子,愈发显得身材修长,眉目如画。 一如当年他头次在宫门口遇见女扮男装的她,那次她也是穿了件荔枝红的长衫,彼时非但没有觉得这家伙女里女气,反倒有种心动的感觉。 害得他一度怀疑自己有龙阳之好,直到后来在选秀之前撞破她的女儿身,这才知道问题并非出在自己身上。 往后许多年,诚王再也没有遇到那样让他砰然心动的姑娘。 亦或是他所有的激情,都留在了那年的那个人身上。 沈夫人下意识紧闭门窗,隔着门道。 “你又来做什么?能不能少抛头露面些,别影响到乔乔,她还是个新妇。” 诚王昔日在西北军一言九鼎,但此时此刻在她面前却像是个做错事的少年,闻言讷讷道。 “你若不想我老往宁家跑,就干脆跟我回诚王府去,也省得太过打眼。” 沈夫人觉得他简直不知所谓,不由自主生气起来。 “大清早便说胡话,若是没醒酒就先去醒醒!跑到人家府上说些乱七八糟!” 诚王失笑,她自打年轻的时候脾气就不算好,嘴巴上更是不肯饶人,但每每能让她这种态度的,通常都是不见外的熟人。 “昨日求药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态度。”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沈夫人的语气略微缓和了些。 “欠你的人情,我定然会想法子还,这点你无需担心。” “也不用费尽心机想别的法子了,跟我走便是。而且刚刚我已经跟乔乔商量过,她也同意我接你去诚王府。” 原本紧闭那扇门猛地打开,露出沈夫人那张温柔娇美的脸。 “你跟乔乔说了什么?” 诚王近乎贪婪地盯着人看,许久没有见她这个样子了,他像逗弄昔日小姑娘一样,故意吊胃口。 “自然是说了实话啊。” 沈夫人闻言大急,这人年轻时就一腔孤勇,嘴上没有把门的。 昨日她压根没敢跟孩子把话挑明,哪怕笃定聪慧如乔乔,怕是早已知道个中缘由。 但作为母亲,她实在无颜亲口说出当年真相,那么好的孩子,本该有个名正言顺的出身才对。 “谁让你跟她胡说八道的!” “怎么是胡说八道呢!从我遇见你,到后面两情相悦,再到情之所至,最后有了她,哪一桩哪一件是假的……” 话音未落,沈夫人便急得用手去捂他的嘴。 此举正中诚王下怀,他顺势握住那只白皙的手,把人往怀里带。 沈夫人大窘,正待挣脱,就听不远处有人惊呼一声,随即倒吸一口凉气。 被惊扰的二人下意识望去,就见沈静怡捂住嘴巴。 这些年因为没有电子产品消耗,最引以为傲的当属自己的绝佳视力,然而她却从来没有像现在一刻怀疑过自己看见的东西。 就在咫尺之遥,被诚王搂在怀里的女人,不是她死去的嫡母又是谁! 虽然这一世经历了胎穿,但沈静怡并不信鬼神之说,可是当着她面被下葬的人又活生生出现在眼前,任谁都会觉得背脊发凉。 “你……你是母亲?” 沈静怡战战兢兢开口。 沈夫人立刻镇定下来,她狐疑地看着沈静怡,眉头微蹙,一本正经地回应。 “这位姑娘,你怕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沈静怡双眼犹如钉在沈夫人身上,再也没办法挪开。 她们好歹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七八年,而且自己是胎穿,本就有成人记忆,认错人的概率简直微乎其微,除非…… “除非你有双胞胎姐妹。”沈静怡缓步上前,不错眼珠地打量对方,“如果你说不认识我,那么敢问夫人尊姓大名?” 诚王原本觉得自己距离打动沈夫人只剩临门一脚,却被沈静怡中途打断,满腔怨怼正无处发泄,闻言冷笑一声。 “你又不是京城户籍官,怎么?姓甚名谁还得跟你报备?” 沈静怡对诚王还是忌惮三分的,但她自恃抓到了沈南乔的把柄,此时已经完全顾不得许多。 “我虽然不是户籍官,也没资格过问,但我爹总有资格吧?” 提及沈明德,沈夫人没有半点面色波动,诚王登时觉得骨子里透出一股子高兴来。 原来那男人在她心里已经是完全不值一提的存在了啊。 有了这个底气,诚王再开口便愈发有了底气。 “那你叫沈明德来好了,本王倒要看看他敢说什么?” 他如此硬气,沈静怡倒有了片刻犹豫,论官职论权势,区区一个礼部尚书远不是天潢贵胄的对手,更何况沈明德此时还是代罪之身。 她有些犹豫,果真面前这妇人不是沈南乔的生母吗? 那天底下真有两个如此相像之人? 沈夫人表面稳重,内心已经慌作一团,但还兀自强撑着,她缓了缓心神,徐徐开口道。 “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人是谁,但这是私人后宅,请你出去。” 沈静怡几乎从她这几句说话的腔调里判断出,这就是沈南乔生母无疑,儿时遇到她生气的时候,也是这样平稳的口气。 甚至连神韵都如出一辙。 沈静怡按捺住心中的兴奋,想想眼下自己孤军奋战不大妙,还是先就坡下驴,然后再去找援兵比较靠谱。 思及至此,她清清嗓子。 “许是我认错人了,抱歉。”说毕拎着裙摆就往外走。 尾随其后藏匿在影壁后头的沈南乔正待出去把人截住,却被宁肃及时握住手臂。 “先等等。” 沈南乔蹙眉,语气分明有些急。 “万一她等下去搬了救兵,岂不是人赃俱获?” 宁肃似笑非笑地乜了一眼不远处,淡然道。 “诚王可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 沈南乔半信半疑朝着他视线望过去,就见诚王一脸正色。 “你收拾收拾,今天就跟我走。” 说着不由分说就要进去帮沈夫人收拾东西,沈夫人下意识阻拦。 “你不是怕连累到乔乔吗?”诚王满脸义正言辞,“沈静怡已经知道你的存在,你想她会放过这个抹黑乔乔的机会吗?” 沈夫人果然犹豫了起来,诚王见状乘胜追击。 “跟我走的话,至少他们绝不敢查到我府上,即便是查,只要你一口咬定是我即将过门的夫人,谁敢把未来的诚王妃怎么样!” 沈夫人脸红得要滴血。 “越说越离谱!谁是你即将过门的夫人!” 沈南乔此时方知诚王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她略一思忖,觉得母亲和他之间确实需要一剂猛药。 于是她整了整裙子,故作惶急地走出去。 “母亲不必为难,女儿这就送你去城外庄子上避避风头。” 诚王闻言一怔,但见沈南乔不动声色冲他递了个眼色,立刻明白了女儿的用意,于是故作沉吟。 “老九在城里有眼线,庄子上怕是不够安全。” 沈南乔略一沉吟。 “大不了动用厂卫护送……” 话音未落,诚王立刻摆摆手。 “盯着这小子的人太多了,还是别给他招灾惹祸为妙。” 沈夫人咬紧下唇,似是陷入天人交战。 沈南乔再下一剂猛药。 “夫君再重要,也比不过母亲啊。” 沈夫人如遭雷击,当下抬眼看向诚王,一字一句道。 “我跟你走。” 第168章 太后让她当枪手 暮色四合,慈宁宫甬道两侧点了一串宫灯,将外殿照得灯火通明。 太后捧着茶盏,不动声色地喝着茶,半晌才撂下茶杯。 “你是说,沈明德的夫人还活着?” 九王妃心下情绪翻涌,但面上却不露分毫,她点点头。 “千真万确。” 皇太后挑了挑眉,手指下抓猫的动作未停。 “这倒是有意思。” 偌大宫殿弥漫着淡淡的宁静,太后不继续,九王妃也不开口。 她虽然急着把沈南乔拉下马,但这点耐心还是有的。 “那你说,这事儿平阳夫人之前是知情,还是不知情呢?” 九王妃心下一动,但立刻收敛了兴奋之意。 “不管她之前知不知情,至少现在是知道了。”她顿了顿,觑了眼太后的脸色,“这可是证据确凿的欺君大罪吧?” 命妇去世按理说是要上报的,不管是纳入祖坟,亦或是追封封号,都是记录在案的。 沈夫人当初去世也是按流程去销了户籍,也就是说,世间再无林素棠这个人。 然而现在她却死而复生,不管理由是什么,知情不报的亲属就该定罪。 太后没有回答,自顾自地伸手抓弄着爱宠猫的下巴。 九王妃心头有两分拿不准,于是又斟酌着道。 “太子这些日子跟镇国公嫡女打得火热,听说钦天监已经在选日子,准备把太子妃就此定下来了。” 太后面上看上去依然平静。 九王妃背脊有微微的僵硬,这个名义上的婆婆素来不是好相与的,从年轻时候她就没有看透过对方。 这些年她随九王爷戍边,虽然没有断了往来,却也知道不过是彼此利用的关系。 一旦太子不受控,那么九王爷就是太后的绝佳备选。 那日太子去了镇国公府,太后当晚就知道了,意外的是,她并没有迁怒或者找明帝对峙的打算。 这两日绝口不提此时,似乎已经放弃了通过太子妃拉拢太子的这个打算。 九王妃不敢细问,毕竟眼下她在宫里也是步履维艰。 “你觉得,太子怎么样?”太后忽然神来一笔。 九王妃如梦初醒,她知道这时候自己不能出半点纰漏。 “太子为人赤诚,且聪慧异常,只是……” 太后冷笑了一声,乜她一眼。 “只是过慧易夭,怕不是长寿的命。” 九王妃缓缓呼出一口气,再看向太后的时候,眼中已经窥不出深浅。 “命数在天,不容置喙,凡人不过是尽人事罢了。”她伸手给太后已经半空的杯子加了些茶,“太子跟厂臣私交甚笃,视为心腹,即便是长寿,又如何呢?” 太后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她扭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侧的九王妃。 “所以你的意思,先下手为强,先藉由沈夫人这件事,把宁肃拉下马?” 九王妃微微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太后英明,宁厂臣昔日孤家寡人,难觅软肋,眼下夫人犯了欺君之罪,他作为夫君自然难辞其咎……” 太后没有说话,盘弄猫的手慢慢停了下来。 “那死而复生的沈夫人,你见着本人了吗?” 九王妃微微一顿。 “尚未没有,听说人就在松畅轩后院。” 太后以微乎其微的动作朝她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 “耳听为虚,哀家的意思,这两日适合串门,你不妨去松畅轩走动走动。” 九王妃暗暗蹙眉,这得罪人的差事又落在自己头上了。 太后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嗤笑一声。 “怎么?不想跟宁肃撕破脸?” 九王妃脸颊浮起淡淡的红,毕恭毕敬起身。 “臣妾今日便去松畅轩走一遭。” 沈南乔得到信儿的时候,九王妃已经等在松畅轩的待客花厅里,她对此倒是不意外,吩咐柳嬷嬷把人请进小书房。 说来讽刺,相识这么多年,这竟是她头一次进宁肃的书房,说半点不嫉妒是不可能的。 凭什么自己努力那么多年都没能进宁肃的眼,她沈南乔一出现就能俘获对方的心? 她哪点不如人? 正想着,便进了小书房。 但见沈南乔端坐在书桌后头,那明显是平日宁肃坐的地方。 九王妃心头那点酸意愈发明显。 沈南乔今日穿了件鹅黄色亮缎小袄,下身搭配月白色百花穿蝶长裙,看上去年轻俏丽,即便是九王妃也不得不承认,她长了一张魅惑人心的脸。 “九王妃来势汹汹,是来找茬的吧?”沈南乔笑容天真无邪,出口的言语却格外惊人,“让我猜猜,是来我这里找人的?” 小剧场 沈南乔:预判了敌人的预判。 第169章 输了就给我磕头 九王妃被她这么一说,反倒镇定下来,她缓缓走到书桌前头,居高临下瞧着沈南乔。 “既然平阳夫人已经知道我的来意,大抵也能猜到,我是奉了谁的命令而来吧?”她纤指在桌面上轻轻扣了扣,“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把沈夫人请出来吧。” 沈南乔懒洋洋的乜她一眼,抬脚蹬掉鞋子,盘腿随意靠在引枕上。 “王妃今年贵庚?” 九王妃被问懵了,随即一股怒气便涌上来,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的。 “平阳夫人这招顾左右而言他,有些不够礼貌吧?” 她跟宁肃同岁,生辰甚至比他还要大几个月,虽然平素已经尽力保养,但边城风沙肆虐,细看仍能看出岁月在脸上留下的痕迹。 这是她面对沈南乔不够硬气的地方。 哪怕再不愿承认,隔桌而坐的小姑娘年轻鲜嫩,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 “我没其他意思,王妃太敏感了。”沈南乔小口抿了下柳嬷嬷送来的燕窝汤,“只是觉得王妃虽然不算年轻,但想去见我娘,是不是稍微早了几年?” 九王妃一时半刻没反应过来,就听她又道。 “当然,若你实在急着想去,也不是不可以。只要立刻启程陪九王爷去戍边,未尝没有那一天。” 此时才听出弦外之音的九王妃勃然大怒,这死丫头竟然咒她死! 不过她到底是在场面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知道这场拉锯战谁先失态谁就输了,于是强行把那股子怒气压下去,甚至扯开一个笑容。 “宁夫人真是说笑,令堂明明还健在。” 沈南乔放下茶盏,正色道。 “饭可以乱吃,年龄可以谎报,但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娘去世的时候明明去销了户籍,朝廷在案都是可查的。”她冷笑了下,“难道你在质疑皇上治下的部门是有问题的吗?”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任谁都吃不消,九王妃努力维持着风度,哪怕内心已经在崩溃边缘了。 “平阳夫人还是不要兜圈子了,眼下沈夫人死而复生的消息已经传到宫里,我劝你识趣些,自己将人叫出来,相识一场,总不好撕破脸不是?” 沈南乔眨了眨眼。 “传到宫里?那也该是皇上派人来责难,怎么会是九王妃来了?难不成你什么时候混成了内监?”未等九王妃反驳,她又道,“至于相识一场?抱歉,王妃这个年纪,咱们怕是也做不成闺中密友。若是想撕破脸,尽管来好了。” 九王妃便是泥人儿也有三分土性,更何况她早就看沈南乔不顺眼。 此时她猛地起身,冷笑道。 “平阳夫人这是不撞南墙不回头?那我就请了懿旨,到时候再来领教平阳夫人的牙尖嘴利。” 说着拂袖而去。 柳嬷嬷见人气冲冲地走了,随即压低声音询问道。 “九王妃不是个会吃亏的人,咱们下一步作何打算?” 沈南乔胸有成竹地笑笑。 “去把***、太师夫人和几位重臣夫人都请来,就说我请大家打牌吃锅子。” 柳嬷嬷微微蹙眉。 “夫人这是想把事情闹大?” 后宅传话向来是最快的,这几位举足轻重的诰命都在的话,不出半日,怕是就要传遍整个京城了。 “人家都准备去请懿旨了,我若是不备个大点的戏台子,怎么够她折腾的?” 柳嬷嬷依言去请人,沈南乔这边便吩咐玲珑去准备。 按照常理,没有当日请客现下帖子的道理,她此举也透着几分不见外。 谁能来谁不能来,自己心里也有数。 好在正月里东西都齐全,沈南乔怕玲珑一个人使唤不动那许多人,干脆叫了流云也跟着去督阵。 说来奇怪,流云那张神似宁肃的冷脸,只要见着玲珑,便立刻有了生气。 玲珑记着初次见面被拎起来的仇,登时阴阳怪气抱怨。 “他能帮什么忙,不添乱便是好事。” 流云也不说话,只冷哼一声,但那一声却包含了满满的嘲讽,激得玲珑愈发火起。 “你又不是门上的年画儿,只管哼什么?” “对着你,我哈不起来。” 沈南乔被两人斗嘴搞得忍俊不禁,心底对门上的哼哈二将暗暗告了个罪,希望神明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两个不懂事的孩子计较。 柳嬷嬷办事着实是利索,她亲自出马,不消一个时辰就请来了四五家夫人。 ***姗姗来迟,看得出是临时被抓了来,穿的也是家常袄裙,笑嘻嘻地和沈南乔说了几句家常,便打发人去把牌桌摆起来。 “这两日我手气极佳,定要狠狠赢你一把才是。” 沈南乔笑着应了,又吩咐玲珑带着太师夫人家的女儿去打秋千。 那秋千架在两株格外粗壮的白梅树间,每每荡起来的时候还能闻到淡淡香气。 王家小姐起初不敢上去,玲珑亲自上去给她示范了两次,那王小姐依然不敢,干脆拉着玲珑一起。 两个小姑娘越荡越高,那笑声随着梅香味飘得极远,太师夫人瞧着,眉眼都舒展开了。 “你不知道我家里这丫头,整日窝在家里头,极少出去跟小姐妹玩,我都急死了!倒看不出,她在你府上倒是自在。” 沈南乔今日本就是拉人充场面,自然要宾主尽欢,于是闻言笑道。 “这有什么,你让她随时过来便是,我年幼失怙,也没个亲近的姐妹,待她来,我带她制胭脂水粉学裁剪,再不济,还可以讲些太太奶奶经。” 这便是要教教主持中馈的经验了,太师夫人很是高兴,一连给沈南乔喂了好几张牌。 打了没几圈,就听下人进来禀报,说九王妃又来了。 ***眉头蹙起。 “她来作甚?” 沈南乔故作委屈。 “王妃认定我这里窝藏了人,才刚来找了茬,这又去而复返,摆明是来添堵的。” “那就不见。”***碰了张牌,轻描淡写道,“让她回去。” 柳嬷嬷见状,立刻见缝插针上去,压低声音道。 “王妃带了太后懿旨,要搜查松畅轩。” 这话一出,原本还说说笑笑的几个夫人登时便停了下来。 “搜查?”***眸光微闪,“本宫还在,她敢带人搜查,摆明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话音未落,就见九王妃带着一干护卫,径直闯了进来。 及至瞧见***和诸位有头有脸的夫人,倒是愣怔了下。 “大过年的也不消停,安安分分在京城赏玩几日不好吗?过了年怕是又要回封地,何苦浪费在旁的事情上呢?” 九王妃面色微动,冲***行了个礼。 “臣妾奉太后懿旨特来搜查,若是打扰到诸位,还请见谅。” ***停下手上正要打出去的那张牌,似笑非笑道。 “搜查?我倒是好奇,你究竟想搜什么?” 周围人也流露出几分好奇神色,毕竟沈南乔同样贵为一品夫人,又有宁肃撑腰,九王妃到底能罗织什么名目非要搜查不可? 就见她淡淡笑了笑,眼神落在看牌的沈南乔脸上。 “说起来也该恭喜平阳夫人,这要搜的,是她近亲。” 沈南乔恍若未闻,打出一张发财,立刻被***碰了去。 “你的意思是,平阳夫人的近亲是犯人呗?”***将那张发财拿到自家门口,“不然怎么能劳动太后亲自下懿旨搜查呢?” 九王妃就等这句。 “犯人尚且不敢说,毕竟没有定罪,但一个欺君的罪名跑不了。毕竟死而复生却知情不报,罪过不轻。”说毕喝道,“去后院给我搜,务必要把礼部尚书的夫人,给我请出来。” 侍卫正待有所动作,沈南乔忽然出声。 “慢着。”她缓缓摩挲着手中的牌,一字一顿,“若是搜出人来,任你处置。若是搜不出来,又当如何?” 九王妃一直派人在松畅轩附近盯梢,闻言正中下怀。 “若搜不出来,今日我给你赔礼认错!” “可以!”沈南乔眼神锁住了她,“要磕头认错。” 第170章 当着外人给她争脸 这话显然有些过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女眷们之间斗气弄狠,不过就是低个头的事儿。 可沈南乔开口就是磕头认错。 这世上除了帝后和太后,还没有人能担得起九王妃这一跪呢。 连***的眉头都微微蹙起,她知道沈南乔向来不是跋扈的性子,今日此举定有缘由。 九王妃深深看了一眼沈南乔。 “平阳夫人是不是有些欺人太甚了?” 沈南乔闻言将手中的牌重重拍在桌子上,缓缓起身。 “你若搜我府上便搜我府上,说造谣我亡母就造谣我亡母,怎么好意思说我欺人太甚?” “我是不是造谣,平阳夫人心里清楚。”九王妃眼里冒火,恨不得马上冲到后院抓人,撕破沈南乔的淡定面皮,看她还嘴硬。 沈南乔视线在围观众人身上扫过,最后又落在九王妃身上,她耸耸肩。 “如果九王妃笃定我后院有你要找的人,那就是笃定自己不会输,不会输的话,那有什么欺人太甚的?”她冷笑了下,“除非你是无理取闹!” 九王妃险些被她绕进去,不过此举也让她愈发笃定,沈南乔是在故弄玄虚,就是希望自己能知难而退。 思及至此,她反倒镇定下来,温婉笑笑。 “既然如此,那我今日便当着诸位的面跟平阳夫人赌一把,若找不到人,我给她磕头认错。”她顿了顿,“但若是找到了,平阳夫人也要给我磕头。” 话音未落,就听沈南乔干脆利落接口。 “成交,这么多夫人都在场做个见证,也不怕有人反悔。” 侍卫依言去后院搜,沈南乔慢悠悠坐下,冲***点点头。 “您碰了牌,该出牌了。” ***挑挑眉:“你不跟着去看看?” “我这牌运刚上来几分,犯不上。”沈南乔重新将手里的牌码了一遍,“九王妃总不能故意放个人在我后院去栽赃我吧。” ***明白了她的用意,没去点破,只冲她摇头笑了笑,看来今日老九媳妇怕是要吃点亏了。 九王妃见状也不好跟过去,干脆就找了张椅子坐下来。 就见流云托着一碟精巧的压花点心进来,点心碟子下面还压着张纸,目不斜视冲沈南乔行礼。 “督主让送这个团子给夫人垫垫,下面那张银票给您打牌,说输了算他的。” 屋子里一下安静下来,几个夫人包括***都一起朝她看过来。 饶是沈南乔自恃脸皮够厚,还是难免红了脸颊。 坐在沈南乔下家的徐王妃手快,伸手扯出那张银票,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国华号的五千两!他打量我们都是赌房子赌地吗?” 太师夫人闻言起来,拈了个团子,笑得满脸暧昧。 “哎呦呦,雨花斋的福禄团子,有门路都买不到的紧俏点心,倒是没想到,厂臣对媳妇儿这么上心。” ***不屑地撇撇嘴:“他自家买卖,借花献佛罢了。” 沈南乔没听清这句,她只觉两颊如火烧,虽然知道宁肃在外人面前故意给她撑场子,但依然觉得甜蜜又羞赧。 九王妃坐在人群外围,咬碎了一口银牙。 曾几何时对姑娘不假辞色的宁灵均,居然也会有一天买点心讨女孩子欢心! 她死死盯着是沈南乔那张白里透红的芙蓉面,恨不得扑上去抓花了。 沈南乔禁不住众人打趣,连忙吩咐柳嬷嬷。 “去咱们小厨房,给诸位奶奶太太拿攒盒点心,免得她们争嘴。” 柳嬷嬷笑着领命而去,须臾之间就拎了几个精致小巧的酥饼盒子,每人面前都放了一份。 打开一看,里头是九宫格,每个小格子里都码着口味各异的玲珑点心。唯有中间那格,用薄薄的糯米纸糊着。 “这里头是什么?”太师夫人率先捅破那糯米纸的格子,结果从里面摸出个小小的糖山楂,“这玩意儿倒是新鲜。” 那几位夫人觉得有趣,也纷纷效仿,结果每个人开出来的点心都不尽相同。 ***眸光一闪。 这九宫格盲盒是她那个年代流行的,沈南乔怎么可能会知道? 而且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正琢磨着,便听外头一阵脚步喧哗,那侍卫首领快步跑了进来。 九王妃猛地起身。 “如何?” “回禀王妃,没有搜到人。” 第171章 事情闹越大越好 九王妃闻言,脑仁儿都要炸开了。 这绝对不可能! 她府上的眼线一直埋伏在宁府附近,这两日虽然诚王往来勤了些,但探子回报,他每次都是一个人离开,从未见带过半个人走。 而且沈静怡之前也亲自来刺探过,确定那人就是沈夫人,且就在后院厢房,她才有足够的笃定去请懿旨的。 否则太后面前,谁敢打包票,那不是挖坑埋自己吗? 沈南乔抬眼瞥了眼满脸不可置信的九王妃,好整以暇开了口。 “这两日耳朵不大好,刚刚侍卫说什么,我没大听清?”她欣赏着九王妃的气急败坏,故意拖长音道,“是说,没搜到吗?” 太师夫人唯恐天下不乱。 “哟,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先是污蔑人家欺君,又拿人家亡母做筏子,小九媳妇,不是我说你,这次着实有点不地道了。”她环视众人,毫不避讳,“谁不知道你当年仰慕宁厂臣,但那都是陈年旧事,过去就过去呗,你也嫁了老九,翻旧账找人家媳妇的茬儿就不对了。” 这话像是一柄利刃,生生挑去九王妃最后一层遮羞布,她脸红一阵白一阵。 一旁几位夫人也都暗地里痛快,谁让她平日不可一世惯了,眼下看着她被太师夫人奚落,真真儿是解气。 沈南乔听了半晌,接过话茬儿。 “我夫君生得好,仰慕他的人自然不少,所以我既然坐了宁夫人这个位置,也就不怕别人找茬儿。”她朝着院子后头望了一眼,“可此事涉及我亡母,那就得说道说道了。九王妃这么大张旗鼓侮辱我母亲,还搬出了太后娘娘,我若坐视不理,岂不是猪狗不如!” 九王妃被众人围攻,兀自维持着表面镇定,眼下听沈南乔如此说,便接口道。 “厂卫素来擅长藏匿,保不齐把沈夫人藏到哪里去了,平阳夫人若是问心无愧,不妨把丫鬟婆子都叫出来问问,看看她们怎么说?”她冷笑了下,“我就不信,后院明明住了人,凭空就能消失?” 沈南乔挑眉,“咦”了一声。 “王妃好大的排场,说搜院子就搜院子,说盘查下人就盘查下人,你是不是把这松畅轩当成你家府邸了?”她冷眼看过去,“还没到就寝的时辰,九王妃现在做主母梦,是不是早了些?” 九王妃脸色铁青,她最讨厌人家拿她昔日对宁肃的心思说事儿,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冷笑道。 “平阳夫人是不敢吗?” 沈南乔耸耸肩。 “我没什么不敢的,但九王妃还是先把刚刚的头磕了,咱们再说其他吧。” 九王妃捏紧帕子,语气强硬。 “人被你藏起来了而已,并不代表没有,我凭什么磕头?” 沈南乔慢慢露出个别有深意的笑。 “我府上后院就那么巴掌大点地方,你带的又是宫里精锐侍卫,找不到就说我藏人,真是什么理都被九王妃占了啊。” 一旁始终缄默不语的***突然开口。 “老九媳妇儿一口咬定她生母尚在人世,可有证据?” 九王妃略怔了怔,这会儿若是把沈静怡拉出来的话,日后沈南乔势必对她加倍防备,再想行事怕是难上加难。 不过若是不搬出这颗棋子的话,今日之事又不好收场,于是咬了咬牙道。 “平阳夫人的庶姐,也就是平远侯府的沈姨娘,亲眼见着了她这后院里的沈夫人。” ***下意识看向沈南乔,却见她面色没什么变化,仿佛早就知晓一般。 “沈姨娘是庶女,我是嫡女,她非亲生我是亲生,九王妃觉得我俩相比,谁更认识我母亲呢?”她将掉落耳畔的碎发抹到耳后,“王妃应该也有生母,难道你觉得,你异母姐妹比你还能认清自己的母亲?” 九王妃沉下脸,叫人去平远侯那边将沈静怡叫过来。 人很快便到了,***还记得上次她出面拦马车的疯狂样子,心下未免有些不喜。 沈静怡尚未开口,她就先下了判断。 “本宫觉得她有几分疯癫,说的话八成不能信。”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初二那日本宫送平阳夫人回门,她为了巴结本宫,当街拦车,还说了好些道三不着两的疯话。” 沈静怡原本今日踌躇满志,听闻这话之后心凉了半截儿。 ***素来是京城众人巴结的对象,她的话自然让人信服。 九王妃只得避重就轻忽略这段话。 “沈姨娘亲眼看见沈夫人在这后院。”她没敢将诚王贸然拖下水,“沈姨娘,你来说,是不是。” 沈静怡作势擦了擦眼泪。 “可不是,那日我听闻妹妹这里来了老家的亲戚,想着于情于理都要来打个招呼,可万万没想到,一进院子就看见了嫡母。”她用帕子擦擦眼角,“我上去相认,可母亲却不肯,我料想她需要点时间,便先走了,孰料再来的时候,这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沈南乔撩起眼皮子,笑了笑。 “依你的说法,当时只看见母亲了吗?” 沈静怡被问住了,她还看见了诚王,但这能说吗,她下意识看向九王妃,却被沈南乔抢白。 “怎么,你看没看见人,还得问九王妃不成?” 九王妃不好给提示,只得意味深长道。 “你就实话实说好了。” 沈静怡把心一横。 “除了母亲,我还瞧见了诚王。” 此言一出,***率先拍案而起。 “大胆,你这是污蔑嫡母私会外男,还敢把诚王拉下水!” 九王妃暗道沈静怡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诚王可是诸多王爷里最受当今圣上器重的一个,非到万不得已,不宜结怨。 她何尝不知那两人关系暧昧,但眼下却不是提这件事的时候啊,这丫头刚刚根本没听懂自己的暗示。 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沈静怡此时反倒镇定下来,不疾不徐冲***行了个礼。 “我愿跟诚王对质,若有半句虚假,任凭治罪。” ***冷笑了下:“你一个姨娘,也配跟诚王对质?” 九王妃略一沉吟,事已至此,闹大也未尝不可,否则沈夫人若真是被藏起来,怕是不好找,倒不如闹大,乱拳打死老师傅。 自己横竖不会吃亏。 思及至此,她站了出来。 “事关王爷清白,我倒是觉得,应该让沈姨娘跟诚王去当面对质。若不是,好歹也能自证清白。”说着乜了眼沈南乔,“就是不知道,平阳夫人敢不敢。” “有什么不敢呢?”被点名的沈南乔笑了笑,“我可是还等着王妃给我磕头认错呢。” 但见她缓缓起身,冲众人福了福。 “恕我今日不能招待各位了。”说毕转身吩咐柳嬷嬷,“去准备我的诰命朝服,咱们跟九王妃一起进宫。” ***显然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她也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不必准备轿辇了,坐我的马车走。”她叫过自己的管家嬷嬷,“去给诚王府送信,叫他即刻进宫对质。” 老九媳妇儿既然想闹大,那就闹好了。 沈静怡略显不安地看了一眼九王妃,后者对她递了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 “那沈姨娘随我一起走吧。” 沈静怡巴不得一声,立刻殷勤地跟在身后。 沈南乔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意味深长看向自家庶姐。 “王妃说要磕头认错,沈姨娘不妨也想想,你等下若是对质失败,要怎么承担后果。”她瞄了眼沈静怡的肚子,“这孩子保得住你一次,可保不住你一世。” 小剧场 沈南乔:道具只能用一回,还想叠buff,想得美。 第172章 带她母亲自投罗网 慈宁宫正殿的地龙烧得极旺,太后端坐在罗汉床上,***坐在她旁边。 下首一侧坐了沈南乔,另一侧坐了九王妃。 太后眼神从二人身上掠过,最后落在地上跪着的沈静怡身上。 “哀家听说,你母亲死而复生,可是有这档子事儿?” 刚刚来时的马车上,沈静怡已经跟九王妃套好了说辞,此时不慌不忙地磕了个头。 “回禀太后,民妇非但瞧见了死而复生的嫡母,还瞧见她跟诚王在一起拉拉扯扯。” 太后挑了挑眉,轻笑出声。 “你若说是瑞王齐王,哀家都信,诚王绝不可能。”她看向身侧的***,“不信你问***,他这半辈子大概就没跟姑娘打过交道。” ***耸耸肩,未置可否。 沈静怡一字一顿。 “民妇可以用腹中孩儿担保,绝无半句虚假。” 太后慢慢敛了笑容,示意掌事嬷嬷给她看座。 “既如此说,那你有没有上前认亲?” 沈静怡小心翼翼坐在那椅子上,闻言立刻起身。 “民妇当时便上去认了母亲,可她抵死不认,非说民妇认错了人。” 九王妃恰到好处接口。 “臣妾带人去搜,也是一无所获。” ***闻言冷哼一声。 “既然如此,是不是也可以说,你俩做了个扣,编造了这桩事?” 九王妃和沈静怡对视一眼,正待开口,太后突然话锋一转。 “平阳夫人可曾见过她说的这位嫡母?” 沈南乔闻言起身,不疾不徐开口。 “臣妇的嫡母早就过世了。”她瞥了眼沈静怡,“但沈姨娘说的那妇人,我确实见过,非但见过,而且还在我后院住了些日子。” 这下不但太后,就连九王妃和沈静怡也愣住了。 她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太后眉心攒成团,松手让那只猫跳下地。 九王妃有些按捺不住。 “那刚刚你抵死不认?” 沈南乔满脸无辜:“你们也没问啊。” 九王妃回忆了一下,从进到松畅轩后院那一刻,她就问了啊。 沈南乔堵住她未出口的话。 “九王妃上来就扣帽子,说我欺君,又说后院窝藏了我生母,这都是子虚乌有,自然没法子承认。”她猫儿一般的大眼睛狡黠地弯起来,“但太后刚刚问的那人确实在我后院住过,只是并非生母罢了。” 九王妃知她是故意的,于是转头对太后禀道。 “眼下既然各执一词,那不妨让平阳夫人将那位夫人叫出来,大家当面对质。” 沈南乔面露遗憾。 “那人已经不在我府上了,她本就是客,来去自如,哪有主人家束缚着不让人走的道理?” 九王妃此时耐心已经告罄。 “平阳夫人如此遮遮掩掩,顾左右而言他,是何道理?” 沈南乔眨了眨眼。 “明明是九王妃无理取闹,兴师动众带人来搜家,现在又说我遮遮掩掩,应该是我问你,到底想做什么吧?” 太后一拍桌子。 “都别闹腾了!”她眼神落在沈静怡身上,“你说你瞧见诚王跟那妇人状及亲昵,是吗?” 沈静怡揣摩着太后的用意,小心翼翼点点头。 太后随即吩咐左右。 “去把诚王叫到慈宁宫来,就说哀家有事找他,其他的都别透露。” 掌事嬷嬷依言要去吩咐,却听***道。 “来之前我已经派人去叫,这会儿估计已经快到了。” 太后颇觉不满,但她着实不喜欢跟这个皇妹硬碰硬,只轻描淡写道。 “若是提前得了风声,万一那小子把人藏起来呢?” 话音未落,就听外头通传,说诚王到了。 众人望去,就见诚王大踏步进了内殿,身后还跟这个中年美妇。 这一瞬间,屋内空气仿佛停滞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南乔脸上。 太像了! 真的太像了! 连太后都忍不住在沈南乔和那妇人脸上来回比对着,这世上竟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若是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便是打死她都不可能信。 可沈南乔面上没有半点波动。 但见诚王行了礼,太后忙不迭开口问道。 “这是?” 诚王拉了拉那人的手腕,冲太后道。 “今日正好有事求太后,儿臣这些年孑然一身,母后每每要催促我成家,也是操碎了心。”说着指了指身侧妇人,“今日儿臣把心仪的姑娘带来,求太后成全。”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懵了。 太后到底是见多识广,率先反应过来。 “这怎么行!这明明是平阳夫人的嫡母,人家是有夫君的啊!” 诚王讶异抬头,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 “谁说她是有夫之妇,她明明是儿臣心仪多年的姑娘!” 第173章 让沈尚书来认媳妇 诚王虽然是先皇认下的义子,但鲜少唤太后为母后,所以这么郑重其事地一喊,连太后都有些为难起来。 她细细打量诚王身侧的女人,见她穿了件素缎褙子,样貌确实出色,最重要的是跟沈南乔有八九分相像,只是比起十几岁的年轻小姑娘,更多了几分典雅和雍容。 太后年轻的时候见过几次沈夫人,印象不算深,所以眼下依稀只觉得有些面善。 她想起头一次在慈宁宫见到沈南乔时就似曾相识,现在来看,八成是跟眼前人对上了。 可惜年头实在有些久远,有些不大敢确定,于是将目光投向诚王。 “你说这不是沈夫人?” 诚王郑重其事地摇摇头。 “说起来,倒是跟沈夫人家里有几分渊源,因为是她亲堂妹,故而长得神似。” “这也太过神似了吧?”九王妃轻笑着看向沈南乔,又看了看地上站着的夫人,“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诚王不慌不忙应对。 “像也属实正常,毕竟有血缘,况且她和沈夫人其实是一母同胞,只因叔叔膝下无子,所以才将妹妹过继过去。” “不可能!”沈静怡突兀地打断,“母亲从来没提过她有个妹妹!” 沈南乔挑挑眉,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沈姨娘未免太过高估自己,难不成嫡母还要事事跟庶女报备?尤其还是个刚刚总角的庶女,能懂什么呢?” 沈静怡一时间被噎住,她明明知道眼前人就是沈夫人,却找不到强有力的证据。 九王妃起身缓缓走到一言不发的沈夫人面前,仔细端详了半晌,忽然转头冲太后道。 “这既然各执一词,不妨叫沈尚书来瞧瞧,自己的原配,自己总是认得的。” 这招数着实阴损,沈夫人不动声色在袖子底下攥紧拳头,哪怕再疏离,到底做了几年夫妻。 沈明德自然是认得她的。 然而话音未落,就被诚王冷冷打断。 “九王妃这是什么意思?让一个外男,来瞧本王要娶的新妇?当我是死人吗?” 九王妃从来没见过诚王如此疾言厉色,但还兀自嘴硬。 “这也是为了还王爷一个清白,万一这位夫人就是当年的沈夫人,您岂不是犯了强占人妻的罪名?” 诚王猛地逼近一步。 “你再说一次。” 九王妃吓得后退两步,气势也弱了不少。 “这位夫人说是已故沈夫人的堂妹,但一没过继文书,二没有证明人,空口白牙,着实不能让人信服。” 双方正僵持着,就听外头有太监拉长音儿传奏。 “皇上驾到。” 太后略一愣怔,谁的耳报神如此快,竟然这么快就传到明帝耳朵里去了。 但见明帝还穿着上朝的衣服来不及换,后面跟着宁肃和太子,九王妃的手指一下子便捏紧了。 他为了给沈南乔解围,竟然惊动了明帝! 明帝快速上前,给太后请了安,随即转向这一屋子人,最后眼神落到诚王身上,笑着调侃。 “朕听说诚王老房子着火,动了凡心?” 诚王拱拱手。 “皇上见笑了。” 沈夫人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她万万没料到,会在这种场景下再度见到明帝。 当年数次出言试探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绝不能掉以轻心,借助宽大袍服的掩映,她掐住自己虎口,试图冷静下来。 明帝视线从沈夫人身上又转到沈南乔身上,细细打量了着,眉头微微蹙起来。 “要说你这位新妇,长得倒确实跟已故沈夫人有几分相似啊。”说着便徐徐走了过来。 沈夫人只觉脑海一片空白,手心里沁出汗,连呼吸都忘了。 明帝一步步越走越近,终于在她面前站定。 沈夫人暗自深吸口气,大大方方冲明帝福了福身。 “民妇见过皇上。” 沈南乔也捏了把冷汗,下意识看向宁肃,对方却回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远处看时还不觉有那么明显,走近之后明帝显然也愣住了,眼前这人确实跟故人有八九分相似,只是那人没有这么毕恭毕敬的神色。 他略一沉吟,而且宁肃既然敢带自己来,应该是有十足把握,这人不会是已故的沈夫人。 “你们是双生子?”明帝风马牛不相及地来了一句。 沈夫人斟酌了一下。 “回禀皇上,姐姐长我两岁,我们是同父同母。” 宁肃适时递过来一份文书。 “臣快马加鞭派人去了岳母老家,从族长手中拿了族谱,请皇上过目。” 明帝顺手接过族谱,见那上面果然写着沈家次女过继给了叔父。 他想起当年诚王对沈夫人的爱慕,再看看眼前跟亡姐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人,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这大概就是移情吧。 情之所至,可抵万难,此刻他有种感同身受的微妙体会,于是伸手拍拍诚王肩膀,转头对太后道。 “父皇当年曾几次三番嘱咐朕要好好待他们几个藩王,尤其是诚王,这么多年孑然一身,好容易相中一个,母后就成全了吧。” 九王妃生怕太后碍于场面真的答应,于是立刻上前。 “这族谱未必就是真的,太后还是三思而后行。” 她仗着九王爷昔日得脸,在宫里也有几分地位,所以敢孤注一掷赌一把。 明帝手指顿了顿,再看向九王妃的眼神就带了几分意味深长。 “这话什么意思,你的意思,厂臣欺君?” 九王妃微微福身。 “臣妾不敢妄自评判朝廷命官,只是说这件事巧合的部分太多,可疑的部分也太多,最好慎重些,不是吗……” “九王妃一口咬定我母亲死而复生,不是更可疑吗?”沈南乔满脸无辜,“还是王妃知道这世上有活死人肉白骨的法子?那确实不该藏着掖着,赶紧说出来,让太后和皇上也受益才好。” 九王妃被她噎了一句,但并不急躁。 “以臣妇之见,还是应该将沈尚书叫来认认人。若不是最好,若真的是,也可以帮诚王免去一场笑话。” 诚王面色铁青,正待上前,却被沈夫人柔柔拉住。 她抬眸看向九王妃。 “王妃的意思,只要沈尚书来辨认过我之后,这件事就可以告一段落了,是吗?” 沈南乔难掩惊讶,母亲怎么可以应下这件事,沈明德势必会指证她的。 就见九王妃虚伪地笑了笑。 “夫人说哪里话,这件事可不是我蓄意为难。只不过事有蹊跷,我也是为了皇家颜面着想。只要原配夫君证明,这事儿自然就可以真相大白了。” 沈夫人转身冲明帝福了福身。 “那就请皇上叫沈尚书来对峙吧。”她露出个淡淡的笑,“既然要嫁,那就名正言顺,不能让诚王蒙羞。” 九王妃脸上露出一丝志得意满,却听沈夫人忽然又开了口。 “王妃以道德裹胁,硬要多此一举,但若是查无此事,又当如何?” 沈南乔心下诧异,母亲如此胸有成竹,难不成是有什么把柄抓在手里不成? 她看了眼母亲镇定自若的表情。 “王妃刚刚还说,若是我府上后院查无此人,就要磕头认错。”沈南乔羞赧地笑笑,“结果没搜到人,拍拍屁股就走了,我劝姨母还是不要跟她计较,没结果的。” 但见九王妃脸色肉眼可见地黯了黯,满屋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一直做壁上观的***轻笑了下。 “那正好,若是等下对质没结果,就让老九媳妇儿连着之前的,一起跪吧。” 第174章 情势急转直下 沈明德被明帝传召的时候,着实高兴了一番,他沾沾自喜炫耀。 “我就说皇上顾念老臣子,不会那么轻易忘了我,果不其然。” 传旨的内监皮笑肉不笑,不阴不阳道。 “那还请沈尚书快些走吧。” 沈明德执意要去换朝服,结果被等候的内监一把拉起。 “皇上今日是临时传召,沈尚书就不必换衣服了,别耽搁时间。”沈明德被脚不沾地带走了。 老太君久经历练,不若儿子那么乐观,她甚至从这种仓促中敏锐嗅出一丝不对劲,当即让下人紧闭大门。 乌云罩顶压下来,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沈明德一路上怀着要被起复的心情,轻快地进了宫,结果万万没想到竟然被带到慈宁宫。 他心里开始惴惴不安。 难不成是后宅的事?是不是沈南乔在太后面前又说了什么? 那宠妾灭妻的事到底还能不能过去啊。 思及至此,原本轻如鸿毛的心情顿时重如泰山。 及至进了慈宁宫的门,见里头那么多人,便愈发惴惴不安了。 怎么一个宠妾灭妻的罪名,还需要三堂会审吗? 太后皇上都到了,竟然还有诚王,沈明德两腿发软,恨不得当场跪在地上。 明帝正等得百无聊赖,见他穿了家常便装就来了,心下不喜。 “好歹也是礼部尚书,如此不懂礼节的吗?衣冠不整,像什么样子!” 沈明德被训得五迷三道,心说我倒是想郑重其事,问题你派的人压根没给我时间啊。 心中腹诽,但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只得跪地不断认错。 “是臣疏忽了。” 太后懒得理会君臣之间的口头关系,直截了当道。 “沈尚书这些年是不是一直没有续弦?” 沈明德脑子嗡地一声响,知道今日要完蛋了,太后这话明摆着就是要问罪啊。 尤其看到沈静怡也在场,这是要将他们父女一锅端?也太狠了吧。 不过他好歹为官二十年,在应对这种事上有本能的急智,于是小心翼翼接口。 “回禀太后,确实没有,但初二那日女儿回门的时候恰好商议了一下,决定要把府里的马姨娘扶正。” 他心道这主意是沈南乔出的,眼下这会儿刚好可以拿来做挡箭牌。 沈静怡脸色阴沉,一边是替自己母亲不值,一边是生气他竟把沈南乔如今的话奉为圣旨。 太后原也不是打算问这个,自然懒得深究。 “只见新人笑,未闻旧人哭,沈尚书怕是已经不记得亡妻长什么样了吧?” 沈明德心下愈发笃定这是在兴师问罪,于是恭恭敬敬回禀。 “臣曾请坊间最有名的画师,绘制亡妻画像之后挂在她昔日卧室,每年都会去祭拜,所以自然是记得。” ***冷笑一声,结发妻子过世,竟然每年只祭拜一次,真真儿是这世上的男人比狗还靠不住。 太后将视线转向一言不发的沈夫人,冲沈明德吩咐道。 “你抬起头,瞧瞧这位夫人,认得吗?” 沈明德愈发慌了手脚,这是什么情况? 难不成太后打算赐婚?不可能啊,谁家赐婚搞这么大场面,主要是自己也没有这么大脸面。 而且瞧着一旁诚王的脸色不善,这可不是赐婚的意思。 思及至此,他没敢动地方。 “非礼勿视,臣作为礼部尚书,还应恪守礼法,不该……” 话音未落,就被明帝直接打断。 “让你看就看,哪来那么多废话。” 沈明德吓坏了,急忙依言抬头去看,就见那妇人侧颜跟女儿十分神似,当下有些狐疑。 待到瞧见正面的时候,脑中一片空白,甚至有一瞬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 九王妃见状,自觉已经十拿九稳,于是也顾不得平时的端庄持重,急忙上前两步。 “沈尚书可是觉得眼熟?” 沈夫人就站在那里,不卑不亢,甚至连面色都没有半点波动。 诚王在一旁牵起她的手,下意识握紧,她没有躲闪。 沈明德像是被人点了穴一般,就那样直直立在当场,对九王妃的问话恍若未闻。 连明帝此时都觉出有些不对劲了。 “如何,认识不认识倒是说句话啊。” 沈明德如梦初醒,他缓缓将视线从沈夫人面上收回,冲明帝拱了拱手。 “臣,不认得。” 一言既出满室皆惊,九王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刚刚那副模样,可不像是不认得! “沈尚书大可不必担心,皇上和太后都在,若有什么苦衷尽可以说出来!”九王妃已经有些急了,“否则可是犯了欺君之罪啊!” 刚刚还畏畏缩缩的沈明德像是瞬间变了个人,他看着九王妃,一字一顿。 “臣再说一次,我不认得这位夫人!” 小剧场 沈南乔:好家伙,就这么水灵灵地否认了啊! 第175章 这泼天福气给她吧 整个慈宁宫陷入短暂的诡异宁静。 哪怕是太子这样不谙世事的小少年,都看出刚刚那一瞬沈明德的面色变化。 那眼神混合了惊诧、紧张、怀疑和淡淡的畏惧,他怕什么呢? 太子并不清楚事情的全貌,但就他知道的蛛丝马迹而言,这件事绝对不会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否则父皇不会兴师动众把沈明德叫过来,诚王叔也不会如临大敌。 他冷眼旁观,那沈夫人全程面色极为镇定,就像是早就胸有成竹一样,这不免让他生出几分好奇来。 正想着,就听父皇淡淡开了口。 “正主儿已经说不认识了,那就说明这位夫人是清白的,朕可要赐婚了。” 九王妃咬着牙上前半步。 “皇上……” 话音未落,***便不耐烦地打断。 “说死而复生的人是你,说找朝臣来对质的是你,现在对质完了不服气的还是你,是不是老九平日沉溺于战场,对你管教不够?” 九王妃知道今日之事,怕是要做破釜沉舟的准备了,于是扫了眼太后,见太后没有反对的意思,这才细声细气又开口。 “皇上想想,若这夫人真跟已故沈夫人是一母同胞,为何沈尚书会不认得她?”她死死盯着旁边的沈夫人,语带责难,“谁家姐夫会不认识小姨子?” 明帝蹙了蹙眉,似乎也觉有几分道理。 就见沈夫人福了福身,轻声道。 “不瞒诸位,民妇确实没有见过姐夫,就连姐姐去世,我也没有登门。”她迎着太后审视的目光,坦坦荡荡,“因为怨恨当年他们将我过继给叔父,所以这些年一直不相往来,也是直到最近才打开心结。” 这话连明帝都听住了。 沈夫人似是有些为难地看了眼众人,像是下定某种决心。 “这些年我跟家里断绝了关系,只身在外生活,所以不愿承认,怕给家族蒙羞。因为小时候平阳夫人曾在外祖家住过些时日,听说她今年成了亲,才想着过来看看……” 这话说得入情入理,而九王妃却像是抓住了把柄。 “这话一听就是假的,你一个弱女子,只身在外这么多年,靠什么为生?” 沈夫人像是早有准备,不卑不亢回答道。 “我府上原是皇商,这经营一道于我并非难事。”她看了眼明帝,故意又道,“大楚国泰民安,百姓生活富足,哪怕是我这样的弱女子,亦可独自谋生。” 明帝的脸色肉眼可见明媚起来,他最喜欢听人说他治下的大楚国泰民安。 “所言极是,朕年前微服出宫,见咱们老百姓确实安居乐业,各司其职,哪怕是妇孺,亦能谋生。” 沈夫人点点头。 “我自幼跟着家中乳母学了刺绣手艺,于这一道还是比较熟的,所以这些年便召集了一些绣女,做些绣活儿送出去卖。王妃若不信,大可去京城的绸缎铺子打听打听,我是不是寄卖过不少绣件。” 这话太过笃定,由不得人不信。 九王妃就算不派人去,也能猜到结果势必如她所说。 她心下罕见地有些无助,明明要抓的人就在眼前,可就是滑不留手。 ***轻笑一声,赞许地点点头。 “女子能自力更生,不被这个世道所左右,很好。”她乜了眼九王妃,“至少比倚仗男人作威作福要强。” 明帝假装没看见她们之间的眉眼官司。 “朕也知九王妃对厂臣夫人可能有几分私人情绪,但祸不及诚王。”他甚至没有看太后,径直拍了拍诚王的肩膀,“这桩婚事,朕准了。” 九王妃始料未及明帝竟然把当年那点事毫无保留摆在了台面上,一股巨大的羞辱感迅速席卷全身。 诚王喜形于色,郑重其事拉过一旁的沈夫人,恭恭敬敬跪下叩头谢恩。 太后的面色也有几分难看,原本指望利用这妇人拿捏一下沈南乔,孰料却被她找到诚王这个靠山。 就听明帝叫了起,又叫人看赏,随即转头看向太后,状极无意道。 “既然今日提到婚事,刚好有件事要跟母后商量。”他招手让太子过来,“朗儿也老大不小了,这两日朕冷眼瞧着,镇国公府上的姑娘不错,想挑个日子先下旨,母后意下如何?” 太后闻言一怔,随即冷笑了下。 “皇帝这是跟哀家商量,还是通知哀家?” 明帝早就预见到太后不会轻易允诺,也不生气。 “母后这话言重了,儿子自然是来商量的,若是母后对林家姑娘不满意,大可以直接说。” 太后绷着脸,明白皇帝这是有备而来。 “太子妃事关国本,还是再斟酌斟酌吧。”她撩起眼皮子看了眼沈南乔,“这林家姑娘是平阳夫人的手笔吧?” 未及沈南乔回答,太子抢着站出来。 “是孙儿的意思,跟旁人无关。”他脸颊泛起一抹可疑的红,“孙儿觉得跟林姑娘颇有几分投缘。” 太后的脸色肉眼可见难看起来。 “不过是匆匆见了一面,连话都没说上吧?怎么就投缘了?” 太子毕恭毕敬回道。 “情之所至,不问缘由,听说当年先帝也是在众多贵女里一眼挑中皇祖母做嫡妻,可见这缘分妙不可言。” 这话有些不够尊重,但太子还是个半大孩子,说起来倒也不显得逾矩。 最重要他搬出先帝,倒让太后一时半刻不知怎么接话才好。 明帝今日本也没打算有个结果,不过是借此机会投石问路,于是决定见好就收。 “行了,太后说得对,兹事体大,改日再从长计议吧。”他将目光投向诚王,“今日只给诚王赐婚,改日摆酒可得狠狠要他一笔谢媒钱。” 九王妃暗暗深吸口气,此时此刻木已成舟,多说无益,反倒显得像跳梁小丑,正要不动声色退下。 却听见***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既然新晋诚王妃不是沈夫人,那有些事,是不是得说道说道了?” 众人目光一时间都聚焦在她身上。 但见***缓缓从床榻之上站起来。 “本宫若是没记错,之前在宁府就有人说若是搜不到人,情愿给平阳夫人下跪。”她踱步到沈南乔旁边站定,一副护短的架势,“刚刚在圣驾面前,似乎又说了一遍,现在是不是到了该兑现的时候了?” 九王妃脸色极其难看。 ***按辈分来说比她大一辈,所以哪怕极度不满,面上还得维持着基本的笑容。 “今日之事,确实是我莽撞了。”即便心有不甘,但败局已定,再硬撑着就是公然反抗明帝了,“我给平阳夫人在这里陪个不是。” 然而***却不依不饶。 “本宫虽然有年纪了,但耳不聋眼不花记性也不差,若是没记错,刚刚你说的,是下跪认错吧?” 太后的眉头拧了起来。 “闺阁之间戏言罢了,做不得数。老九媳妇儿也是因为请了哀家的旨,有些急躁而已。” 这话显而易见就是要给九王妃撑腰的意思。 一直作壁上观的沈南乔终于柔柔弱弱地开了口。 “诚如太后所言,九王妃的确是急躁了些,今日拿我做筏子不打紧,到底我位卑言轻,也能忍。他日若是得罪了旁人,太后脸上怕是不大好看呢。” ***立刻意会了她的以退为进,于是挑挑眉,添油加醋地唱双簧。 “若说因为奉了太后之意就能肆意妄为,那日后你也乱来我也乱来,还有法纪可言吗?”她眼尾扫过九王妃,“老九性子虽然躁些,但从来都是一言九鼎的人,没想到娶个媳妇儿倒是丢尽了人。” 沈南乔恰到好处接上。 “无妨,就当是吃个哑巴亏吧,都说吃亏是福。” “那就更要让她磕头认错了。”***笑得意味深长,冲沈南乔眨眨眼,“这泼天的福气,就给九王妃吧。” 第176章 让你跪,怎么趴了 明帝知道九王妃是太后的一把利刃,今日这事他也有心杀杀对方的锐气,毕竟选太子妃的矛盾已经搬到了台面上。 太后和他,总有一个人要落下风。 “***所言有理,做人就是要知错能改。今日这错要说犯的也不算小,新晋诚王妃跟你平起平坐,你居然怀疑人家的操守。是该赔个不是。”明帝扫过面色不豫的九王妃,“而且你还贸然搜了人家平阳夫人的院子,也该赔礼。” ***插科打诨调侃道。 “要说这小九的媳妇也会挑,找些软柿子捏也就算了,偏生挑跟她品级不相上下的,这是人家大度,若是认真追究起来,搞不好得去大理寺蹲几天。” 九王妃求助地看向太后。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若是跪了,日后便真的难在后宫立足了。 太后知道皇帝是拿着九王妃的事做筏子,但她今日着实是理亏,人家原配都一口咬定这不是发妻,就算自己有心偏帮,怕是也有心无力。 更何况还有***这个推波助澜的。 思及至此,她咬了咬牙。 “既然皇上都发话了,就赔个礼吧,就像***说的,都是一品,没什么可丢人的。” 九王妃知道大势已去,但太后只说赔礼,没说下跪,于是上前两步,正待行个福礼就算了。 孰料膝弯猝不及防一软,登时跪倒在沈南乔面前,甚至因为失去重心,随即趴在地上。 沈南乔急忙向后撤了半步,故作惊讶。 “九王妃着实太客气了,跪就跪,怎么还趴下了,不是要讹我吧?我可担待不起。” ***虽然不知道为何九王妃突然服软,但落井下石她是最擅长的,当即接口。 “许是大正月的,想着给你拜个年,也不算晚。” 沈南乔立刻从腰间荷包摸出几个金银馃子。 “那不能叫九王妃白白磕了这个头,我这里有给孩子们预备的压祟钱,快收起来,当是讨个彩头。” 九王妃只觉面子里子都丢尽了,她死死瞪着宁肃,他所在的位置就在自己斜后方,刚刚定然是用什么东西弹了她的膝弯。 低头去看,果不其然,地上一粒坚果,桌上果盘不偏不倚就在刚刚他手边的位置。 “九王妃怎么老是盯着我夫君瞧呢?”沈南乔故作惊讶,“我知道他生的好看,但已然是旁人家的了。九王妃也该顾及下九王爷的面子,收敛些,毕竟皇上和太后还在呢。” 这番奚落一字一句都落在众人耳朵里。 太子年纪小藏不住情绪,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来。 明帝嗔怪地瞧了他一眼,但眼神却没什么责怪的成分,甚至带了些志同道合的戏谑。 太子意会,恭恭敬敬给九王妃行个礼。 “给九婶赔不是,属实是没忍住,下不为例。但说起来也不能怪你,大伴生得确实英伟不凡,不过已经有平阳夫人跟他匹配,就不劳烦旁人操心了。” 这是明晃晃地气人,然而这一日接踵而来的屈辱太多,九王妃已经麻木了。 她倨傲地挺直腰板起身,试图在众人面前维持最后的尊严。 可沈南乔却并不想轻易放过她,温言道。 “九王妃是不是忘了什么?” 九王妃以为她说的是金银锞子,当下沉了脸。 “平阳夫人不要欺人太甚!” 沈南乔像是被吓了一跳,满脸无辜。 “皇上不是让你也给诚王妃道个歉吗?怎么就成欺人太甚了?”她小心翼翼看了眼面色不佳的明帝,“皇上还在,你这么说,不好吧。” 九王妃饶是脑子已经麻木,但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触霉头,登时看了眼皇上。 见明帝面色阴沉足以滴出水来,她急忙转向诚王妃,原本以为这女人出身草根,至少不会像沈南乔那么大胆。 孰料对方温婉笑笑。 “九王妃客气,那我就却之不恭受这一跪了。” 这摆明是不依不饶。 九王妃无奈,只得徐徐跪下,赔了个大礼。 诚王妃高傲地抬着下巴,表情淡漠,倒让一旁的***有些刮目相看,就听她又道。 “这个礼我受了,日后九王妃有事可以冲我来,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迁怒平阳夫人。”她顿了顿,“要抄要搜,诚王府随时恭候九王妃大驾。” 小剧场 沈南乔:这才是阴阳怪气的天花板啊! 第177章 认个亲就是了 此言一出,旁人还没有反应,诚王脸上便流露出由衷的欣喜。 任谁都能听出来,诚王妃俨然一家之主的做派,这是他心心念念追求的不见外。 于是诚王立刻挺直腰板,摆出王爷的威严,替自家王妃撑腰。 “燕云卫随时恭候。”言外之意的威胁不言而喻。 一旁始终缄默不语的沈明德闻言略抬了抬头,视线却没有在诚王妃身上停留太久,宛如老僧入定一般,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呆滞。 九王妃面子里子都丢尽了,自然不敢再多言。 沈静怡更是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当场隐身才好,生怕受连累。 可沈南乔却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太后也觉今日之事没趣,搭讪着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叫众人散了。 刚走到慈宁宫门口,就听见兴奋的诚王招呼着要请客吃席。 九王妃和沈静怡被留了下来。 众人散尽的慈宁宫一时间鸦雀无声,太后面沉如水,把所有伺候的人都打发下去。 沈静怡只觉站了半日,小腹有些坠胀,但又不敢声张,只得强自忍着,此时开始有些后悔为何要搅合到这滩浑水里。 九王妃拍拍屁股可以回封地,自己可是还要长长久久面对沈南乔的。 太后自然无暇顾及旁人在想什么,此时她把玩着手里的白玉把件,脸色极其难看。 今日之事着实意外,因为没料到皇帝的试探来得这么快。 他刚刚当着众人面惩治九王妃,无非是杀鸡儆猴,看来摊牌撕破脸只是时间问题了。 她略沉吟了下,抬眼看向满脸疲态的九王妃,出其不意开了口。 “老九手上现在有多少兵?” 一旁正惴惴不安的沈静怡闻言,下意识打了个激灵。 九王妃却好像毫不意外。 “不到五万,但都是精骑兵。但若是能加上鞑子的铁骑,就有十几万了。” 沈静怡内心掀起惊涛骇浪,她就是再迟钝,好歹也学过历史,这显然是要内外勾结造反啊。 太后的目光落在沈静怡身上,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想做世子夫人吗?” 她尚未来得及反应,身体已经先一步反应过来,直直跪在地上。 “臣妇愿肝脑涂地,为太后娘娘效劳。” 太后长长的护甲滑过桌面,留下浅浅刮痕。 “回去跟平远侯通个气,宁家老侯爷跟不少老将关系匪浅,你把话带到,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沈静怡手指在袖笼里掐紧虎口,应了个“是”,心却也跟着沉沉坠了下去。 那厢沈南乔一干人等出了慈宁宫后,诚王率先停下来,他握着诚王妃的手,看向沈南乔的眼神包含了千言万语。 宫里人多眼杂,沈南乔不敢怠慢,正待说两句场面上的客气话,却见沈明德沉着脸,踱步到诚王夫妇跟前,拱了拱手。 “恭贺王爷新婚,礼部择日会挑几个吉日送到府上,供王爷摆酒行礼用。” 说完也不等诚王回答,目不斜视,转头便走了。 这倒是大大出乎沈南乔的意料,今日沈明德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亏她之前还狠狠捏了把汗,生怕他在慈宁宫暴露母亲的真实身份。 虽然满腹疑惑,然而当着众人也不好问,只得冲诚王妃福了福身。 “恭喜王爷王妃,贺礼改日一定奉上。” 两边寒暄了几句,便分道扬镳,沈南乔跟宁肃上了同一辆马车,尚未坐定,就听对方问她。 “现在要去诚王府吗?” 沈南乔掀开帘子一角,微微摇头。 “这会儿势必有尾巴跟着,还是别落人话柄比较好。”她不无担忧地叹口气,“虽然今日这事儿圆过去了,但理由着实有些牵强,怕是皇上心里未必没有怀疑。而且我和诚王妃有八九成相似,落在有心人眼里,不知道还要传出什么话柄来。” 宁肃伸手帮她放下帘子。 “这倒是无妨,俗话说欲盖弥彰,索性认个亲,大大方方走动,也就是了。” 沈南乔惊异回头。 “认亲?怎么可能,沈明德刚刚才在太后和皇上面前否认了我娘的身份……” 宁肃闻言失笑,原本还以为这丫头足够稳重,没想到也有关心则乱的时候。 “自然不是认亲娘。”他无意识抚弄着手上的扳指,“你俩相貌神似,她又是你名义上的姨母,干脆认个干亲,日后走动也就名正言顺了。” 沈南乔从来没想过这种可能性,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亲娘变干娘,个中差别她还真是没仔细想过。 宁肃耐心地跟她解释。 “如你所言,皇上十有八九不会完全相信诚王妃的身份,他是个疑心很重的人,所以倒不如大大方方走动。” “那重新认回姨母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认干亲?”沈南乔百思不得其解。 宁肃盯着这张近在咫尺的绝色面孔,不动声色往后挪了挪。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可以名正言顺叫她娘。” 沈南乔如遭雷击。 宁肃面色无波,看不出什么情绪,但那句话却直戳她心窝。 他从来没有母亲,也不知道被疼爱是怎样的滋味,因为没有失去过,所以也不会有落差。 粉团子跟他却不一样,她记事之后还享受了好几年的母亲关爱,骤然丧失,自然耿耿于怀。 现在好容易失而复得,他能感觉到其实她很想再叫沈夫人一声娘的。 马车在沉默中穿街走巷,不多时就停在诚王府正门,沈南乔竟有一刻不敢下车。 “进去吧,今日发生这么大的事,你若心安理得回府,那才不符合常理。”宁肃到底陪伴明帝多年,深谙他这个人的性子,“皇上势必派了人跟着我们,倒不如让他放心些。” 沈南乔这才惊觉,原来明帝对他早就诸多防备了。 “那些人是……” “皇宫的暗卫。”宁肃伸手扶她下马车,将声音压得极低,“厂卫也并不都是我的人。” “那你处境岂不是很危险!”沈南乔惊讶地瞪大眼睛,却被宁肃顺势揽在怀里。 “不必大惊小怪,互相制衡罢了。”他搂紧她,自得地轻笑了下,“你不会觉得,他会任由我一人独大吧?” 二人上了台阶,尚未叩门,就有管家出来相迎,看来诚王也知道他俩必定会尾随而至。 果不其然,沈南乔刚迈入大门,就见诚王夫妇已经等在门口。 诚王妃再也顾不得许多,上前两步握住沈南乔的手。 “今日真是太险了!” 相较之下,沈南乔已经没有在宫中那样惊诧,她定定看向诚王妃,直截了当问出这一日最想问的问题。 “沈明德为什么会装作不认识你?” 诚王妃的手顿了顿。 诚王见状,赶紧接过话茬儿。 “这必然是说来话长,咱们先进去吧。” 诚王妃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一行四人进了厅里。 便有老管家带着两个家丁送了茶上来。 诚王略有些赧然:“这些年府里没个女主人,所以也就没有丫鬟伺候,赶明儿得去买几个来。” “不必。”沈南乔顿了顿,“我送几个得用的来孝敬诚王妃。” 诚王夫妇像是被这个称呼刺到,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此处没有外人,其实不必这么客套……”诚王嗫嚅着,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跟沈南乔这么大的姑娘相处。 “既然没有外人,干脆把所有该让我知道的都和盘托出好了。” 小剧场 沈南乔:翻译一下,别挤牙膏了,竹筒倒豆子,让秘密来得更猛烈些吧。 第178章 当年真相竟是如此 诚王妃深吸口气,她担惊受怕了小半辈子,也是时候让女儿知道全部真相了。 “沈明德当初娶我,是因为我拿捏住了他的把柄。” 沈南乔心下惊讶,虽然早猜到了几分,但得知事实果然如此的时候,还是难免讶异。 到底是怎样天大的把柄,会让他甘愿搭上正室的位置,甚至能忍受原配在眼前给他戴绿帽。 原来当初诚王妃还是少女时,曾经作为秀女要参加选秀,但入宫之前邂逅了诚王,二人不打不相识,后来渐生情愫。 诚王妃本就没有太浓厚的复仇欲望,索性也就称病退出选秀。 当时诚王奉命出征,原本说好要等他回来的,可他前脚才走,后脚诚王妃就从当时还是公主伴读的夏夫人那里得到消息,说明帝一直在打听她的来历。 诚王妃本就因身世心虚,于是当下愈发嘀咕,结果好巧不巧选秀被查出有人行贿受贿,结果她称病的事也被翻出来。 当时明帝颇为震怒,下令彻查。 昔日三皇子留下的暗桩偷偷换了诚王妃送入宫的画像和牌子,但她必须得马上找个人成亲来掩饰身份。 刚好那时候沈明德作为礼部负责此事的人,被诚王妃拿住了把柄。 诚王妃谎称自己跟家里闹翻,逃避选秀,只要沈明德跟她假成亲,那么他收受贿赂的证据就会从世上消失。 沈明德慌不择路之中得到这根救命稻草,自然欣喜若狂,二人一拍即合,所以在最短时间内说服沈老太君上门提亲,便把这亲事定了下来。 成婚之后,二人自然是分床而睡,沈明德在这件事上还算君子,况且当时诚王妃手握大把嫁妆,整个宁家都需要她贴补。 也正因为此,宁老太君一直对她疼爱有加。 沈明德先头便有徐姨娘,诚王妃从来没有排挤过她,甚至对她所出的沈静怡格外照顾。 后来奉旨入宫参加宫宴,她明明已经足够谨慎,却还是中了招,最后喝下那杯祝寿的寿酒里头被人下了药。 就在她以为走投无路的时候,诚王出现了,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还好是他。 再后面的事态发展就有些不受控。 诚王发现她有落红,于是认定沈明德跟她之间绝对有问题,她精心罗织了借口,并且迅速逃之夭夭,并就此闭门不见。 可万万没想到,后面两个月都没有来葵水,她贴身丫鬟略通医术,粗诊之下才发现有了身孕。 这消息如同五雷轰顶。 原本跟沈明德这桩婚事毫无波澜,也能维持表面和平,可谁知竟然多了这么一件事,任凭哪个男人也很难容忍妻子被自己戴绿帽吧? 因着这件事,她原本做好了和离的准备,但沈明德得知此事之后,干脆让她生下来。 “你总归也没地方可去,老太君又格外喜欢你,这孩子无非是多添双筷子的事儿,更何况,用的也是你嫁妆。” 对方这么冷静地分斤掰两,诚王妃反倒踏实许多,她安安心心待产,然后顺利生下沈南乔。 虽然是个女孩,但老太君依然高兴,这毕竟是沈家第一个嫡出的孩子。 诚王妃自然不可能给沈明德生下嫡子,本打算冷眼去挑个书香世家的姑娘做贵妾,孰料贴身丫鬟竟主动请缨。 “小姐若是不嫌弃,我愿意给姑爷做陪房。” 她震惊之下再三询问,对方一口咬定就是对姑爷有好感,于是这桩事一拍即合,很快就有了沈宏。 为了能名正言顺把他记成嫡子,诚王妃也一直在假装怀孕,就是预备到时候偷龙转凤。 这桩事很成功,她本以为就可以这样度过安稳度过后半生了。 却万万没料到,皇后却毫无预警召见了她,而且在后宫还偶遇明帝,被旁敲侧击问了许多问题。 话里话外都是关于她身份和当初为何放弃选秀女的,她就猜到昔日的事可能露馅儿了,虽然明帝没有直言,但几乎可以肯定,只差确凿证据。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为了保全沈家,也是为了保全两个孩子,她只得选择从这个世上消失。 为了让沈南乔失去母亲之后的日子也不至过得太差,她故意透露给沈明德说明帝得知了当年造假的事情,沈明德大惊失色。 就在这个当口,她再抛出自己愿意以死谢罪平息整件事的打算,沈明德愧疚之余也承诺,一定会好好待沈南乔。 “所以他刚刚才会守口如瓶,因为怕鱼死网破的话,你会在皇上面前把当年的真相都说出来?” 沈南乔此时已经能串起来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见诚王妃点头,她略一沉吟。 “以沈明德今时今日的处境,怕是很快还要再来私下找诚王妃的。” 诚王一听就急了。 “他敢!老子让他有来无回!” 第179章 差点忘了亲爹 沈南乔自动略过诚王的义愤填膺,她看着新晋诚王妃,一字一顿道。 “沈明德从来不是个大度的人,待他今日回去琢磨过味儿来,势必要来跟王妃确认他是否后半生无虞的,毕竟你手握他把柄这么多年,他有种本能畏惧。”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看向面色不虞的诚王。 “不过话说回来,这到底是个隐患,所以得早做打算,免得被他打个措手不及。” 诚王妃对拿捏沈明德还是有几分信心,所以显然没放在心上。 况且此时此刻她心思根本不在此,待到沈南乔说完,她深吸口气,出言试探道。 “真的,要一直叫我王妃吗?” 沈南乔迎上对方期待的目光,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原本这话不该提,我与夫人长得如此相似,再加上夫人与我母亲又是姊妹,也算难得的缘分,那我斗胆高攀,求一门干亲,如何?” 诚王妃在听到“与我母亲是姊妹”的时候眼神明显黯淡下来,但又听她说要认干亲,不由得有些糊涂。 诚王大手一挥,登时站起来,不满地咆哮。 “你明明是我们亲生的女儿!认什么干亲!” 他自打知道了沈南乔的身份,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回想两人头一次见面,他就对这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有莫名好感,当时还觉得自己是不是有问题。 而且这期间也不是没猜测过她的身份。 当得知这丫头果然是他亲生的女儿,那份欣喜若狂就不必提了,真是恨不得把天上星星月亮都摘下来给她,以弥补这么多年的空缺。 沈南乔笑了笑。 “王爷忘了,我眼下还姓沈。若是真的认了王爷王妃,今日慈宁宫所有努力,不就功亏一篑了?” 诚王何尝不知。 可他孤独半生,眼下好容易把王妃娶回来,可乖巧美貌的女儿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认。 此时一直缄默不语的宁肃开了口。 “先认干亲,日后未尝没有正儿八经认亲那一日。” 诚王心下一动,有明帝在的一日,他们一家三口就很难真正团聚,但若是明帝不在了呢…… 思及至此,他抬眼去瞧宁肃,二人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心照不宣。 沈南乔显然也听懂了个中深意,冲宁肃露出个甜丝丝的笑。 一时间,诚王心头愈发五味杂陈。 自己就这么一个乖乖巧巧的小姑娘,还没能承欢膝下,就被这小子哄走了,真是心有不甘。 沈南乔不知他内心百转千回,径自拿起桌上尚未动过的茶,冲诚王夫妇跪了下来。 “既然如此,那就择日不如撞日,我给王妃敬了这碗茶,日后就是名正言顺的干女儿了。” 诚王妃心口一热,抢在前面接过来,草草抿了一口,伸手要去扶女儿。 诚王眼疾手快,立刻将人拉住,盯着那半杯残茶,语带委屈。 “还有本王呢!焉有只认干娘,不认干爹的道理?” 沈南乔愣了下,下意识看了眼宁肃。 她其实压根没想到诚王这一层,之前满脑子都是跟生母相认,这会儿才意识到,似乎还有个父亲。 诚王原本就颇觉委屈,结果瞧见自家女儿看向那小子的一刻,那情绪更是变本加厉的委屈。 自己万里挑一的乖女儿居然还要看人眼色,这是已经嫁了,若是没嫁,高低他得想法子把两人拆开。 哪像现在这样木已成舟,只能忍。 诚王妃窥破诚王的想法,于是压低声音道。 “放眼朝堂,这般年纪这般才干,又是死心塌地对待乔乔,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诚王被顺毛捋了一下之后顿时气平许多,而且转念一想,上次平乱跟这小子并肩作战的时候,两人俨然平辈。 这会儿他莫名其妙比自己矮了一辈,心下更觉舒坦不少。 沈南乔从宁肃那里得到眼神肯定,于是又重新拿过一杯茶,恭恭敬敬冲诚王道。 “王爷手握燕云卫,实乃当今皇上器重之人,能认王爷做义父,也是我赚了。” 这话说得诚王内心熨帖无比,刚刚那点不快,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赶忙从女儿手里接过茶,一饮而尽,随即将之前诚王妃求药时送来的玉佩郑重放到沈南乔手里。 “这是你祖母留下来给我的,当初给了你……干娘,眼下传给你,就当是见面礼吧。” 沈南乔见诚王拿出这块玉佩,又想起当日他慷慨赠药的场景,于是软了声调。 “多谢义父,上次救命之恩尚未言报,这次却要从您这儿再拿东西,着实不好意思。” 话音未落,就听诚王声若洪钟。 “这是什么话!本王膝下无子,日后所有东西都是你的,区区一块玉佩,不足挂齿。”说着,他警告地瞪了宁肃一眼,“乔乔也是有人护着的人了,日后你小子给我小心点,若是惹她不高兴,本王可不会客气。” 宁肃尚未开口,就见沈南乔快速拦在前面。 “厂臣待我素来是尽心尽力,王爷就不必摆岳父谱儿了。” 诚王被噎了一句,登时愣在当场,这就是人们说的女生外相吗? 还真是名不虚传呢。 沈南乔却不这样想,宁肃对她的维护可以追溯到上一世,而诚王于她而言却是比陌生人强不了几分的外人。 虽然有血缘关系,但情感上孰轻孰重,自然一目了然。 诚王妃掩唇笑了笑,她对这位厂臣虽然知之不深,之前听到的坊间评价似乎也不大好,但从这些时日对待乔乔的态度来看,确实无可挑剔。 于是难免帮腔女儿。 “乔乔这些年都是自己照顾自己,见惯了人情冷暖,她的眼光应该不会出错。” 诚王原本还因为女儿偏心宁肃而有些生气,此时听诚王妃这么说,登时又觉心酸。 若不是他这些年的缺席,女儿也不会在沈家受尽欺凌,到最后连婚事都被人抢了,最后若不是宁肃这个内监,怕是要沦为全城笑柄了。 思及至此,再看向沈南乔的目光就带了些同情和愧疚。 沈南乔大抵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但又不好仔细解释,正待回应两句,就听诚王大刀阔斧拍胸脯表示。 “咱们之前的事就都翻篇儿了,今日你认了本王,日后诚王府和燕云卫都是你的后盾。你想整治谁,干爹就帮你整治谁。” 这就等于许了她在京城横冲直撞的权利,宁肃挑了挑眉,似是对这个表态很满意。 沈南乔非常懂得见好就收,于是立刻微微福身行了个礼。 “那就多谢干爹。” 诚王被这句干爹美得手足无措,干爹也是爹啊!自动忽略那个“干”字就行了。 于是当即让老管家去操办,他要娶亲和认亲一起办。 宁肃心下稍定,有了诚王这块金字招牌,日后旁人若是想找沈南乔麻烦,怕是也要掂量掂量。 “今日九王妃吃了这么大的闷亏,再加上皇上在慈宁宫跟太后摊牌,下一步怕是要拿人做筏子。”宁肃睨了眼诚王,“乔乔的安危,就托付给王爷了。” 诚王正要拍胸脯应下,却被沈南乔发现了漏洞。 “那你呢?” 小剧场 诚王:好家伙,刚认亲就打算托孤,你这算盘珠子都崩我脸上了。 第180章 你不打算管我了? 自打宁肃在马车上说要认干亲开始,沈南乔就隐约觉出有几分不对劲。 直至刚刚他说出这句,那股不对劲的感觉便发酵到了极致。 “什么叫托付给王爷?”沈南乔一字一顿虽然慢条斯理,但语气却听出几分咄咄逼人的感觉,“你不管我了吗?” 她于朝堂之事虽然不甚敏感,但也嗅出了不寻常的异样。 太后今日被明帝釜底抽薪,怕是关起门来要认真研究对策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宁肃不跟自己讨论如何应对,反倒火速让她认了干亲,本身就有几分诡异。 宁肃像是算准了她会生气,于是微微侧目,甚至笑了笑。 沈南乔有一瞬间被惊人美貌晃了眼,但立刻强迫自己恢复镇定。 说话就好好说话,施美男计算什么能耐? 诚王见不得他这副孔雀开屏的德行,清清嗓子加入战局。 “本王的女儿本王自然会照顾,但话说回来,自己的媳妇儿托付给别人照顾,像话吗?” 宁肃不以为忤。 “皇上于今日之事,未必没有怀疑,只是这个节骨眼他要全力应付太后,无暇顾及罢了,所以打从今日起,我怕是要住在宫里了。” 沈南乔不由自主蹙紧眉头。 宁肃伸手摸了下她的头,像对待小孩子一样,继而勾了勾唇角。 “眼下平远侯府不是什么太平地方,刚好认了亲,你索性名正言顺在诚王府住些日子。” 话音未落,就听沈南乔斩钉截铁拒绝。 “我不要!” 失去太子妃这枚可以制衡太子的棋子之后,太后首当其冲的选择势必是手握部分兵权的九王爷。 那么九王妃就成了重点盯防的对象,按照她跟沈静怡狼狈为奸的关系,留在平远侯府自然能更方便地监视两人动向。 “太后今日留下了沈静怡,摆明是要用她这颗棋子。”她看向宁肃,“我要回去坐镇,侯府掌家权毕竟还在我手上。” 宁肃并不意外沈南乔的拒绝。 “老太君在府里势力根深蒂固,你单枪匹马压根不是她对手,不如留在诚王府,至少要安全许多。” 诚王妃闻言也跟着附和。 “厂臣所言有理,你踏踏实实住在这里,也能让他少些后顾之忧。” 沈南乔轻笑了下。 若是前世的自己,确实只有拖累宁肃的份儿,可她已经经历了一世风云诡变,旁的不敢说,至少平远侯府手拿把攥。 她歪着头看向宁肃。 “你猜太后为什么要留下沈静怡?” 宁肃被问得怔了下,未及回答,就被沈南乔抢着开了口。 “平远侯这一代虽然能力平平,但托老侯爷的福,在昔日勋贵和朝臣当中还是有几分号召力的。”见那三人都听得住了,她缓缓坐回到刚刚的椅子上,“所以我猜,太后是许以蝇头小利,让沈静怡暗中策反平远侯,继而鼓动昔日老臣,在储君之位的人选上站在九王爷这边。” 诚王跟九王爷私交向来不错,闻言不禁蹙眉道。 “老九人品倒是不坏,但于政绩上实在平平,况且他为人偏执,恐非一国之君的最佳人选。” 沈南乔微微点头。 “储君向来是国之根本,大楚自高祖以来还是先立嫡再立贤,这九王爷两样都不占,只能尽可能多争取支持者了。” 宁肃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下。 “孙家能召集的旧部有限,太后此举定然是知道真刀真枪胜算不大,才想着从内阁和老臣下手,最大程度保全自己。” 沈南乔显然不这么想。 太后能在后宫屹立多年不倒,自然不是光靠运气。 眼下此事等同于谋反,若没有万全准备,她绝不会率先发难。 如宁肃所言,孙家手头兵力不足是一方面,但太后显然是打算做两手准备。 一方面召集老臣,朝堂占领高地。 但另外一方面,她也不会放弃争取能争取的兵力,毕竟最后时刻很有可能撕破脸。 “所以我更得回去平远侯府。”沈南乔笑容意味深长,“不管是朝堂还是战场,我都有法子拦他一拦。” 诚王夫妇下意识对视一眼,就听女儿又道。 “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没有足够理由绝不该废黜,若是为了个太子妃不称太后的意就要被推翻,我想那些老臣怕是都不会答应吧?”她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宁肃,“平远侯若是先去告状,必然是凭空捏造,罗织罪名,十有八九会给太子和明帝扣上不敬太后的帽子。” 诚王徐徐点头。 “明帝并非太后亲生,不敬嫡母确实可以是个不容小觑的罪名,可这事儿你回去能有什么法子?” 沈南乔耸耸肩膀,露出个狡黠的笑容。 “世人都喜欢先入为主,若是我先去跟诸位老臣说,是太后骄横跋扈,打压明帝和太子,又待如何?” 宁肃眯了眯眼。 “你想先下手为强?” 沈南乔出乎意料地摇摇头。 “我打算见招拆招。”她眼神越过窗棱,落在外头渐渐暗下来的苍穹深处,忽而笑了,“我出什么招,取决于平远侯预备做什么妖。” 小剧场 沈南乔:换句话说,我是什么脸色,取决于你是什么货色。 第181章 就是比你快一步 沈静怡是被太后宫里的嬷嬷亲自送回来的,平远侯府阖府上下吃惊不小,尤其是苏婉儿,感觉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太后娘娘说,跟沈姨娘很是投缘,若是日后得了闲,经常去慈宁宫坐坐。还有那腹中孩子,劳烦侯爷夫妇好生照顾着。” 平远侯夫妇虽不明就里,但却明白,这是太后在给沈静怡撑腰,对于近来连遭打击的侯府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儿饼啊。 “嬷嬷放心,臣定当谨遵懿旨,好生照看,待过几日叫夫人带她进宫谢恩。” 那嬷嬷似笑非笑看了眼侯夫人。 “夫人要执掌中馈吧?贵人事忙,还是沈姨娘得空自己进宫就好。” 平远侯碰了个软钉子,一旁侯夫人脸红一阵白一阵,被当面这样拒绝,面子里子真是都丢尽了。 还是平远侯懂得看风使舵,急忙点头哈腰应下,又塞了大大的赏封过去。 那嬷嬷走了,沈静怡被众星捧月让到里屋,侯夫人赶紧让人去小厨房端燕窝。 平远侯知道太后此举必定有缘由,于是小心翼翼打探道。 “太后是不是有交代什么?” 沈静怡这次学乖了,踅身在桌旁坐下,故意瞥了眼站在宁子昱身侧的苏婉儿,清了清嗓子。 “太后她老人家确实让我跟公爹传几句重要的话儿,只是兹事体大,还得屏退左右才是。” 平远侯会意,立刻冲宁子昱使了个眼色。 宁子昱半推半拉揽住苏婉儿往外推。 “那嫁衣是不是做好了,你去试试吧。” 苏婉儿颇觉不满,登时有些气闷。 “我也马上就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了,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沈静怡知道同为平妻,若想压对方一头,必须牢牢抓住平远侯夫妇的死穴,于是故作姿态叹口气。 “我倒是无妨,就怕太后娘娘知道了怪罪,连累整个侯府。” 侯夫人久在后宅打滚,深谙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当即沉了脸,喝道。 “还没进门就是外人,太后既然让静怡传话,就要以她的态度马首是瞻,还不赶紧出去!” 苏婉儿不敢得罪未来婆母,虽然心中不忿,也只能悻悻出去。 宁子昱贴心将大门关上,沈静怡露出个志得意满的笑,随即冲平远侯压低声音道。 “皇上听从平阳夫人的建议,擅自决定了太子妃人选,也就是镇国公府的姑娘。太后很是不满,准备把九王爷叫回来,跟太子分庭抗礼。” 平远侯大吃一惊,这是要谋反的节奏? “太后娘娘此举是何意?” 沈静怡喝了口燕窝,故意朝宁子昱温言道。 “能不能去小厨房给我找口吃的,太后拉着我林林总总说了许多,连点心都顾不上吃,我这还饿着肚子呢。” 平远侯一迭声让宁子昱去小厨房盯着做些沈静怡爱吃的菜,眼见得宁子昱不情不愿出去,沈静怡这才又道。 “太后的意思,公爹跟不少老臣关系过密,可以借这个机会走动走动……” 平远侯脸上浮现出愁色来,太后此举是没给他留退路啊。 昔日老侯爷在的时候,平远侯府跟几位阁老府上关系确实不错,走动也多。 然而这几年宁肃得势,人家忌惮东厂的名声,渐渐也就不跟他们府上来往了。 太后此举的意思就是让他彻底跟宁肃划清界限。 若说这几年平远侯府能有今日,全都是托宁肃的福,明帝爱屋及乌才一直给他些闲差,而且以此为由甚至还给他升了两级。 此时若贸然舍了这棵大树,还真是有些难以取舍。 “公爹可以想想,当今皇上是怎么坐上这个位置的。太后能扶植他,自然也能扶植九王爷。”沈静怡按照太后授意的说辞,循循善诱,“您眼下只是个侯爷,可事成之后,那就是正儿八经的从龙之功啊,可保三代无忧!” 平远侯叹口气。 “这我何尝不知,但这从龙之功可不是好从的,一不小心就有掉脑袋的危险啊!” 沈静怡知其谨小慎微的性子,于是又加了一记砝码。 “今日太后是当着皇上的面把我留在慈宁宫,您应与不应,咱们怕是已经被视为太后一党了。”她见平远侯变了脸色,又继续道,“您想想,未来太子妃是出自平阳夫人之手,若是太子登基,必须叔祖一家独大,到时候咱们平远侯府还不是任人捏圆揉扁?” 这话道中了平远侯的心事。 自从小叔叔娶亲之后,明显就跟他们疏远了,而且小婶婶也绝非省油的灯。 一旦太子登基,自己这一房怕是要低到尘埃里了。 所谓富贵险中求,倒不如博一把。 思及至此,他沉了沉,开口吩咐侯夫人。 “去准备两份厚礼,我今日要跑两家,亲自给人拜年去。” 平远侯带着夫人和厚礼,先去了精忠侯府上,这位老臣在昔日朝堂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先皇驾崩之后,他因不满太后操纵朝堂,扶明帝上位,毅然告老,赋闲在家。 像他这样对新帝不满的老臣不在少数,通常都是唯他马首是瞻。 因为跟老侯爷关系不错,所以平远侯要策反的第一家就是他。 管家客客气气把人让进去。 “老爷在书房待客,烦请稍等片刻吧。” 平远侯自知毫无预警上门,人家自然没有准备,连忙客气道。 “哪里的话,是我来的不巧,等一下也无妨。” 结果这一等就等了大半个时辰,茶水换了两轮,喝得他心头发空。 就在二人预备打退堂鼓的时候,但见精忠侯从内堂缓缓踱步出来。 平远侯连忙上前,正待行礼,却瞧见他身侧还跟着一对璧人。 沈南乔温婉地福了一礼。 “今日承蒙侯爷承让,改日若有机会,定然要再登门叨扰,请教棋艺。” 精忠侯素来严肃的脸上难得浮现出几许笑意。 “今日你没尽全力,怕折了老夫的面子,打量我看不出来,也罢,待下次咱们全力以赴,再来一盘!” 沈南乔笑着点头。 “下次我带自家酿的酒和糟鸭货,不能白白叨扰。” 精忠侯显然十分受用,冲一旁杵着默不作声的宁肃轻哼一声。 “巧妇伴拙夫,这小子倒是走了狗屎运。” 本以为宁肃要挂脸,孰料他煞有介事点点头。 “属实是我高攀了。” 精忠侯闻言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平远侯此时恨不得有个地缝能立刻钻进去,但天不从人愿,沈南乔一眼就瞧见二人。 “还真是巧,侯爷也来拜年?” 宁肃波澜不惊的目光投射过来,仿佛洞悉一切。 平远侯一个激灵,万万没料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这对夫妇,就好像背地搞小动作被抓个正着一样。 他还来不及琢磨为何对方能猜到他心中所想的时候,就见告辞的夫妻俩缓缓经过他身边。 沈南乔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开口道。 “下一家,希望侯爷能比我早一步。” 小剧场 沈南乔:不阴阳一下,怎么对得起这场面呢? 第182章 猝不及防被逼问 从精忠侯府上出来的时候,沈南乔只觉从头到脚都是通畅的,平远侯最后那个混合了惊诧和恐惧的眼神让她颇觉解气。 宁家马车停在外头,她觉得原本的装束太过朴素,于是自顾自加了琉璃灯和银香球,远远看上去十分别致,让人愈发神清气爽。 宁肃见她心情颇佳地开了马车门,因为个子娇小,上去有些费劲,冷眼旁观的厂臣还很有眼力见地扶了一把。 车里烧着炉子,十分暖和,夫妻二人并排坐到鹅黄色软缎的垫子上。 “所以现在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猜到他会先来精忠侯府?” 宁肃在侯府安插了眼线,但他们关起门来商讨的内容却未必能次次能听到,至少今日这件事,他并没有收到什么特别的消息。 然而从诚王府出来之后,沈南乔吩咐车夫直奔这里,没有半点迂回,就像是提前洞悉了什么似的。 他不太相信粉团子手头有比他更靠谱的细作人选,所以愈发觉得诧异。 沈南乔自然不好解释。 她前世到底是宁子昱的平妻,对平远侯乃至他的行事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上一世太后虽然没有策反,但平远侯曾在太子登基的时候,也去牵头争取过不少老臣的支持,而这精忠侯就是他选择的头一家。 当时也因为这件事,太子对整个侯府青眼有加,也渐渐视其为亲信,这是宁肃最后遭背刺的开端。 “精忠侯是尚存几位老臣当中最具号召力的一位,于情于理都是策反的首选。”沈南乔顿了顿,“如果我没猜错,他下一个要笼络的对象应该是夏太傅。” 宁肃和夏太傅私交甚笃的事情,平远侯应该并不知晓,否则绝不会上门去碰钉子。 “夏家不必担心,不是太后可以策反的对象。”外头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宁肃用带毛领的大氅把她严丝合缝围住,这才又道,“朝堂之上若是相持不下,最后还是会走到兵戎相见那一步。” 沈南乔在斗篷底下扳着指头,细细盘算着。 “兵权无非就是那么几家,镇国公手头兵力对抗九王爷绰绰有余,诚王……干爹的燕云卫和东厂厂卫,能控制宫里的局面。至于孙家能召集的旧部……”她从大氅的毛边上看向宁肃,那毛领子堪堪挡住了她半张脸,“会有很多人吗?” 宁肃将大氅往下微微拉了拉,露出沈南乔完整的小脸。 “孙家几代从军,那些人哪怕大部分已经解甲归田,依然不容小觑。”他视线落在松香色细布的车帘上,“而且最重要的是,那批人都在京郊附近,说集结就能迅速集结。哪怕皇上这边还能从番地调兵出来,一旦宫变,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沈南乔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猛地拨开斗篷凑过去,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胸口,明显感觉到对方僵了一下。 宁肃不动声色躲开小姑娘的靠近,就听她兴冲冲问道。 “你还记得过年之前,我曾经让管家给戍边将士的家眷送过几次粮米和银子吗?” 宁肃神色一动。 “那些人都在戍边,便是调动也来不及吧?” 但见沈南乔狡黠地眨眨眼。 “但如果是昔日那些退下来的老兵呢?” 宁肃诧异地看向她,马车里炉火不时发出噼啪之声,小姑娘眼睛亮闪闪的,像是邀功一般。 “你连这些人也给了抚恤银子?” 沈南乔得意地冲她点点头。 “一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放,我非但给了那些老兵银子,而且让人把他们住的破房子都翻新过了,过冬粮也给足了,也就是说眼下随时要打仗,家人也可无后顾之忧。” 宁肃静静地看着她,沈南乔被看得有些紧张,下意识抚了抚头上挽发的簪子。 “怎么,有什么不对劲吗?” 就是因为太对劲了,才显得不对劲。 这丫头很多事看似无意为之,但往往却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若是一次半次还可以说是运气好,但次数多了就未免有些……令人生疑。 “你嫁给我那日,是真的临时起意吗?” 沈南乔原本还以为他要说些跟兵力安排有关的事,乍一听到这句,肉眼可见愣了下。 “怎么好端端问起来这个?” 宁肃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想在这张好看的小脸上寻觅到蛛丝马迹。 “若是那一日我没去的话,你打算如何收场?” 这是沈南乔未曾想过的问题。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啊。” 这语气太过笃定。 宁肃微微眯起了眼,那神色在灯火辉映中显得有些严肃。 “我行踪不定,就连皇上都未必能时时找到我,区区一个侄孙的婚宴,你怎么就那么笃定我会去?” 沈南乔这会儿也差距到有些不对劲,于是略显紧张地拉住宁肃的袖子。 “如果我说是直觉,你信吗?” “信。”宁肃没动,“但你会临时起意嫁给一个陌生人吗?” 沈南乔解释不出来,她要怎么说? 难不成要承认自己前世就认识他了呢? “乔乔,”宁肃意味深长叫了她小名。 语气带了点缱绻,但沈南乔却听出满满都是算计之意。 但见平日吃人不吐骨头的厂臣笑道。 “有些事,你现在是不是应该对我和盘托出了?” 第183章 我做过预知梦 气氛一下子将至冰点,明明马车里燃着炉子,可沈南乔却感觉手脚冰凉。 她在宁肃无孔不入的目光审视下无所遁形。 要如他所言和盘托出吗? 沈南乔双手交握,已经感觉不出手里滑腻腻的冷汗了。 宁肃缄默不语,将她的窘迫尽收眼底。 “你瞒着我的那些话,很难启齿吗?” 沈南乔眉宇间浮现出窘迫,她要怎么启齿? 说自己前世眼瞎心盲,所嫁非人,更罔顾宁肃一片真心,导致最后双双陨命的惨剧? 说自己对他的深情一无所知,所以接连错失太多明明可以相守的机会? 不,她说不出口。 宁肃看着沈南乔瞬息万变的脸,也不由得眉头微蹙,难不成自己只是她逃避宁子昱的跳板? 那一日他曾说过,若她想走,可以直接走的,那么为什么还要冒着被人嘲笑的危险赌上下半生? 嫁给自己并不是什么上上签,那么粉团子究竟图的是什么? 沈南乔从他审视的目光中窥得几许怀疑,她艰难从唇齿间挤出几个字。 “我一早打定主意不嫁给宁子昱,这是真的!”她有些语无伦次,“但嫁给你绝不是权宜之计,我也不是谁派来的细作,更没有要害你的意思……” 小姑娘眼神染上惶急,宁肃感觉下一刻她就要哭出来了。 到底是不够狠心,没办法把审问犯人那一套用到她身上,宁肃双手握住她肩膀,把人再拉近一些。 “现在只需要回答,为什么知道我那日一定会去?” 猎物被逼至死胡同,话题又绕了回来。 沈南乔猛地抬头,那人精致的眉眼近在咫尺,哪怕面色无波,她却看出了某种鼓励。 “我做过一个梦。”她匀了匀呼吸,像是下定某种决心,“梦里头是跟那日同样的场景,一模一样。” 宁肃略怔了怔,才体会过来她话中的含义。 预知梦? 他执掌东厂多年,什么离奇的事都遇见过,知道有些东西虽然听上去匪夷所思,但却并非全然不可信。 他凝神看去,粉团子的脸近在咫尺,一眼就能分辨出对方是不是撒谎,他听见自己一字一顿地问。 “在梦里头我也娶了你吗?” 沈南乔脸色浮现出几许愁绪,像是陷入了不大愉快的回忆,她拢着拳头,纤瘦的肩膀垂下来,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没有。” 宁肃挑了挑眉。 “为什么?” 他敢肯定,只要沈南乔提了要求,自己断然不可能拒绝,不管在现实亦或是梦里。 除非在她描述的那个场景里,那丫头并没有嫁他的打算。 果不其然,耳畔传来很轻很轻的一声叹息,像是羽毛落在心尖儿上。 “在梦里,我没敢开口。”她眉宇间笼着淡淡的难过和自责,“所以错过了很多原本可以把握住的东西。” 宁肃有几分了然,他不自觉地缓和了语气。 “所以你那日在婚礼你对我开口要求的时候,其实心里也没底,对吗?” 沈南乔乜他一眼,这家伙官场混迹这么多年,怎么没学会半点圆融呢? “你平日跟皇帝也是这样直白的吗?” 宁肃耸耸肩,声音泄露出了几许笑意。 “他从没有什么事瞒着我,就连太子托孤这样事关国本的机密,他也是直言不讳。”因为是利益捆绑的关系,哪怕是君臣,也没什么秘密可言。 沈南乔闻言顿时心虚了几分。 今日这话半真半假,不知道宁肃信了多少,但至少他应该明白,自己对他是没有恶意的。 宁肃自然不可能全信,哪怕那个预知梦的事是真的,但直觉告诉他,粉团子并没有完全说实话。 只是他也觉不要把小姑娘逼得太狠,来日方长,他又不是等不到对方完全主动敞开心扉,于是主动递了个台阶。 “在那个梦里,你是不是还提前洞悉了一些先机,所以才能精准预判那些还没发生过的事?” 沈南乔知他是在帮自己铺路,不由得心生感激,于是从善如流点点头。 “其实哪怕是梦里梦到了,也不过是浮光掠影,很多事依然不知道如何应对,不过是赌罢了。” 宁肃微微颔首,心里有了计较。 气氛比刚刚缓和了些,沈南乔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视线落在宁肃线条优美的侧颈上,心还半悬着。 “所以现在是不是能相信我了?” 宁肃淡淡笑了笑,表情看不出喜怒。 “如果不是今日太后和皇上剑拔弩张,你是不是也没打算告诉我,你出银子抚恤老兵的事儿?” 这倒是有些冤枉沈南乔了,她揉了揉鼻子,表情无辜。 “那日李总管来回禀的时候你也在场,他没提,我也觉得没有特地说出来的必要。”她见宁肃挑眉,立刻又解释道,“下次不管有没有必要,我都会跟你报备一声。” 宁肃面色略略好看了些。 “日后这种事无需你操心。”他冷漠惯了,便是说起安慰人的话也听不出太多情感起伏,“有些事过于凶险,一不小心就容易折进去。” 沈南乔知他所言有理,但还是据理力争了一下。 “但是你看,这次我就办的很好啊。这批人已经不在朝廷可动用的兵士名单里,根本不会引起太后注意。”她得意地呲牙,“就这么不动声色,待到真正有需要的时候,完全可以作为一支奇兵。” 宁肃一时间哑了口,找不到什么反驳的言辞。 沈南乔很懂得见好就收。 “况且日后除了你之外,还有诚王府给我撑腰,等闲不会有人敢动我的。”她越性儿挽上宁肃的手臂,“退一万步讲,万一有个什么纰漏,不是还有你救场吗?” 小姑娘把撒娇耍赖这一套施展得淋漓尽致,向来冷心冷面的厂臣也有片刻不知所措。 沈南乔见刚刚的话题被遮过去了,心下微微松了口气,就听宁肃在耳畔淡淡开口。 “你做过预知梦这件事,不要跟任何人提及。”他盯着她的眼睛又补了一句,“哪怕是诚王夫妇也不行。” 人心隔肚皮,诚王妃能假死躲在沈府多年,单凭这一点就不是简单人物。 沈南乔听音知意,心下没来由有些慌。 “你的意思是,母亲有问题?” 宁肃安抚地摸摸她的头。 “我没有这么说过,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虽然是亲生母女,到底也隔了这么多年。”他想着那两日流云带来的消息,又斟酌着嘱咐了一句,“再加上她到底有前朝血统,就当是多个心眼吧。” 沈南乔刚刚还迟疑不定的猜测一下子被验证了。 宁肃果然在怀疑母亲。 她仔细回想前世跟前朝有关的内容,依稀只记得坊间确实传过复辟的消息,只是很快湮没在鸡零狗碎的日常里。 按照最后成王败寇的结果来看,显然没有成功。 “可母亲明明说她因为不想复仇,所以当初才放弃了秀女进宫这个机会啊。” 宁肃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 “人都是会变的。”就像十年前的粉团子和如今眼前这一个,也判若两人了,“总之小心没大错,至于诚王妃,我会派人再去查一查的。” 小剧场 宁肃:翻译一下,除了我,亲妈都不能信。 诚王妃:过分了啊,自己还给男主光环镀个金。 第184章 我跟驴没可比性 沈南乔在诚王府拜了干亲这件事,不过几天功夫就传遍京城。 因为过继这件事属于家族秘辛,再加上诚王妃本人不愿对外透露,所以被严丝合缝瞒住。 众人只知道平阳夫人跟诚王妃样貌神似,索性认了干亲,一时间城里津津乐道,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消息不意外传到明帝耳朵里,他因此略略放下了心。 但凡生母,往往很难忍受这种落差,看来这位新晋诚王妃,似乎真的不是昔日沈夫人。 皇后对此事也颇为好奇,那一日慈宁宫的事,她恰好不在现场,于是便跟明帝求证。 “听说那诚王妃生的极美,模样标志不说,而且气韵也佳,偏生那一日臣妾没在,依皇上看,她跟平阳夫人有几分像?” 室内点了清淡的百合香,帝后闲谈,太监宫女们自然都不在跟前。 明帝略沉吟了下,拧眉想了想。 “单看五官,只有六七分像,但眉宇间的神态,举手投足的架势,倒是像足了八九分。” 皇后闻言,微微蹙眉。 “若说姨母跟外甥女长得像,倒也无可厚非,可这神韵若是像,大抵是要在身边生活过几年才能做到吧?”她小心递过去一盏参茶,“您看淑妃和小公主,举手投足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还不是因为托了皇上的福,让她能把孩子养在自己膝下……” 明帝接过茶,停在嘴边,抬眸看向皇后。 “你这话什么意思?” 皇后早料到明帝会是这个态度,索性道。 “皇上想想,若像诚王妃所言,二人从未在一起生活过,怎么会那么神似?”她见皇帝半信半疑,于是赔笑道,“那日臣妾没亲眼得见二人有多像,所以也无法分辨。改日这两人若是一同进宫,臣妾看过之后,相信可以给皇上一个较为客观的答案。” 明帝手中那碗参茶变得有些难以下咽。 如果皇后猜测属实,那诚王妃就是欺君,最要命的是,她的身份是宁肃亲自去查验过的,一旦出了纰漏,无非两种可能。 要么宁肃办事不利,要么他和诚王狼狈为奸做了局。 不管是哪一种,对于跟太后对峙的自己而言,都并非好事。 “你觉得,厂臣会欺骗朕吗?” 皇后对于明帝风马牛不相及的这句问话并不意外,她对上明帝的眸子,娓娓道来。 “厂臣是皇上提拔,自然跟您是一条心,但人心易变。朗儿又格外信任他,再加上未来太子妃也是他夫人牵线搭桥,皇上会不会觉得,厂臣这一家承受的皇恩有些太多了呢?” 明帝手中的碗盏重重往小桌上一顿。 “皇后慎言。” 皇后倒也没什么惊慌的神色,只淡淡地回应。 “臣妾失言了。” 明帝面色稍霁,缓和了语气:“日后这话莫要再说了,朕原就打算把朗儿托付给厂臣,亲近些本无妨,若是君臣离心,那才会让有心人得了可乘之机呢!” 皇后忍不住轻哼一声。 “可坊间已经有人管他叫九千岁了,皇上真的不担心,他日后会有不臣之心吗?” 明帝陡然盯住皇后的脸,皇后毫不怯懦。 “臣妾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希望他日后坐稳江山,若是厂臣一人独大,怕是……” 话音未落,就听“哗啦”一声,那碗参茶掉落地上,摔个粉碎。 皇后见状,只得跪到地上,就听明帝沉声道。 “内阁几位互相牵制,还有六部和御史台,再加上镇国公也不是吃素的,如果这样还不能保朗儿坐稳这个江山,那只能说你儿子无能。” 皇后猛地抬头,二人对视良久,她慢慢俯身叩头。 “是臣妾肤浅了。” 这话很快传到了宁肃耳朵里,他淡淡笑笑,未置可否。 沈南乔屏退左右,这才开口。 “你觉得皇上这态度有几分真心?” 宁肃不答反问。 “连你都知道质疑,你猜他有几分真心?” 宫内到处都是宁肃的耳目,明帝何尝不知,所以即便他也怀疑自己这位左膀右臂有不臣之心,眼下也只能选择相信。 “那你说,他会不会卸磨杀驴?”沈南乔隔着桌子猛地凑过去,只差没直接上桌子。 这是极有可能的,前世虽然宁肃是死在小太子手里,但里头未尝没有明帝临死前安排的种种手笔。 宁肃没好气地乜她一眼。 “我跟那种牲口没什么可比性。” 沈南乔颇觉讶异:“你还在意这个?” 不过上下打量着仔细瞧瞧,眉眼生辉,精致可人的厂臣确实跟拉磨的驴没什么相似之处。 宁肃懒得跟小姑娘计较,兀自给她吃了颗宽心丸。 “放心吧,他就算怀疑我,眼下也不是秋后算账的时候,至少先把太后这颗毒瘤解决掉,再谈其他。” 沈南乔点了点头。 确实,先一致对外,再来分功劳。 “一动不如一静,那就等太后先出招吧?” 第185章 撞见美男出浴 正月初十那一日,京城又落了场大雪,伴随这场雪一同而来的,还有边防传来的捷报。 九王爷终于收复了失地,跟鞑子达成协议,眼下正率领大军奔赴京城,同行的还有鞑子使者,说是要来朝圣。 这事明显透着蹊跷。 此前两军交战数日,僵持不下,九王爷甚至一度给京城送了粮草告急的求助信。 这才短短几日,怎么就大获全胜,还带着敌方的使者上京? 而且大雪封路不宜行军,长途跋涉更是大忌,又不是要赶着回来过年,如此仓促,此举无疑过于反常。 燕云卫率先得了信儿,诚王知道闺女心系于此,立刻派人送到了宁府。 沈南乔前前后后将那密报看了好几遍,这才折好放在手里。 “夫君回来了吗?” 柳嬷嬷立刻上前。 “督主刚刚就回来了,直接去了小书房,也没让人跟,到现在还没出来。” 沈南乔看了眼窗外天色擦黑,已是用晚膳的时辰了,他不回卧房,窝在书房作甚? 边想着边拎起斗篷披在身上,开门便出去了。 小书房的门虚掩着,沈南乔没费力气便推开了,她前脚刚进去,就闻到空气里弥漫的淡淡血腥味儿。 一股由衷的恐惧席卷全身,当下顾不得许多,拎着裙摆就往里冲。 地上有件玄青的褂子,隐约透出暗色,她的心愈发揪紧,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大跨步到屏风后面。 结果却发现宁肃正坐在浴桶中沐浴。 天光昏暗,屋内已经燃起灯烛,影影绰绰照亮他冷白的胸膛,精致俊美的脸隐在不甚明亮的光线里,愈发显得魅惑逼人。 可这张向来颇能吸引沈南乔注意的脸此刻却不在她关注的范畴里。 “你肩膀怎么了?” 宁肃抬眼瞧她,小姑娘绷着脸站在门口,眼睛紧盯他的肩,仿佛下一刻就要扑过来。 “没甚大事。” 其实自打她推门,自己就听见了,原本想穿衣服躲一躲,可粉团子动作太快,甚至连问都没问一句便冲进来了。 “你当我是瞎的吗?这么大伤口,你告诉我说没事?” 预想中捂眼惊慌失措躲出去的场景并未发生,粉团子一副如临大敌的神色,径直朝着浴桶走过来。 这下子慌的人变成了宁肃。 他肉眼可见局促起来,却还不得不力持镇定。 “都说了没甚大事。”人前向来冷静自持的厂臣清了清嗓子,试图掩盖那一刻的不知所措,“你先出去吧,我换个衣服。” 沈南乔在浴桶旁站定,因着光线昏暗,她不得不俯下身子去一探究竟。 宁肃原本随意搭在浴桶边沿的手臂立刻收回去,连带着扯动了伤处,本就没有封口的刀伤立刻又渗出血来。 沈南乔这下子慌了,手忙脚乱想去止血,可手头又没有可以用的东西。 情急之下想去隔间找干净棉布,却又不小心踩到刚刚溢出的水上,眼看就要栽倒在地上,一只健臂及时拉住她,无奈的语气随即扑在耳畔。 “能不能小心些。” 沈南乔下意识顺着那只手臂往上看,见就是刚刚受伤的那一侧,登时整个脑子都麻木了。 她赶紧攀住浴桶边缘站起来。 “我这就叫柳嬷嬷去请府医。” 宁肃眼疾手快将要往外跑的人拦住,他肩膀有伤,刚刚拉扯那一下本就吃力,这样再一扯,伤口撕裂愈发厉害。 “别声张。” 沈南乔清清楚楚听见他闷哼一声,抬眼望去就见他鼻尖上渗出细密冷汗,不知道是水汽还是痛楚所致。 “你没事吧?”她立刻停了脚步,手足无措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完全不复平时那个冷静的主母模样,“我现在到底应该做什么?” 宁肃眼见小姑娘眼圈儿都红了,马上就要落下泪来,不由自主叹口气。 “外头有干净的棉布和金疮药,你待我穿好衣服出去,你帮我包扎吧。” 沈南乔点头如捣蒜,但还杵在原地愣愣看着他,仿佛一错眼神人就会不见了似的。 宁肃喟叹一声。 “先出去吧,我好换衣裳。” 沈南乔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还在浴桶里,于是连忙背过身去,嘴巴却没闲着。 “怎么会伤成这样?这么大的伤口能沾水吗?还是叫个郎中来瞧瞧比较好些吧?” “我受伤的事不宜外传,这桶里是促进伤口愈合的药材。不必叫人来,我自己也能处理。” 宁肃一边快速擦干身子,一边耐心地逐一解释着。 沈南乔这才略略松了口气,她在案几上看见宁肃说的棉布和药瓶,心下微微酸楚。 自己若是没来,他怕是要自己处理伤口了。 “日后这些事儿,大可以让我来。”沈南乔在旁边的铜盆净手,预备等下帮忙上药,“你已经是娶妻的人了,日后不要自己硬抗。” 就听后面脚步声响,宁肃穿着雪白的中衣,墨发披散,带着俊美逼人的压迫感,缓缓朝她走来。 “日后一定学会麻烦夫人。”他从善如流卸下半边衣袍,露出肩膀伤口。 外头灯火明亮,这下子沈南乔看清了。 那是一处明显的刀伤,伤口很深,皮肉都翻了起来,上头还泛着未干透的黑色血痂。 “这刀有毒?”沈南乔下意识抓紧宁肃的中衣袍袖,紧张地凑过去,“要紧吗?” “小事。”宁肃满不在乎地瞥了眼伤口,“敷了药,过几日便能痊愈。” 他虽如此说,沈南乔却不能放心,普天之下单打独斗能伤他的没几个人,说明今日一定是场恶战。 “到底是怎么搞成这样的?流云呢?那些厂卫呢?”沈南乔小心翼翼用棉布清洁伤口周围,又颤巍巍地倒了些许金疮药上去。 眼见得白色粉末在伤口处化开,她心尖儿忍不住都跟着颤了颤。 “有细作混进东宫,太子来不及躲,我替他挡了一下。”宁肃眉头都没皱,轻描淡写到仿佛受伤的人不是他。 沈南乔大惊失色。 “东宫居然混进去了刺客?”按理说这应该是内监失职。 宁肃露出点笑意。 “对方藏得太深,没发现,本就是我的疏失,所以这也算将功折罪,不吃亏。”他乜了眼面色沉重的沈南乔,不动声色转移话题,“你刚刚来找我,有什么事?” 沈南乔这才想起自己过来的初衷,于是递上被扔在一旁的密报。 “诚王府送来的,说是九王爷凯旋,要带鞑子使臣返京朝圣。” 宁肃一目十行看完,轻笑了下。 “本以为九王爷虽然性子执拗,但尚算正直,没想到也抵不过权利诱惑。” 沈南乔并不意外。 “所以你是说,这场凯旋其实有猫腻?” 宁肃放下密信,伸手把衣服穿好,沈南乔连忙上来帮忙。 “以鞑子的兵力,断然没有这么快落败的道理,所以唯一可能,就是他们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 叛国吗? 沈南乔悚然一惊,手指不小心便从肩膀的袖子处一路滑到宁肃的胸口。 刚沐浴过的身体带着潮润凉感,沈南乔一时间竟不能决定,到底该不该把手拿开。 第186章 有些自作多情了 刚刚在净房的时候水雾弥漫,再加上沈南乔心系他的伤势,所以压根顾不得细看。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未来得及完全擦干的头发还在滴水,水珠顺着锁骨滚落,一路蜿蜒至玉白的胸口,最后没入更深的地方。 宁肃平静抬眼,刚好对上沈南乔的眸子,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泛着细碎水光,沈南乔感觉手指下那方寸之地陡然变得滚烫起来。 就听耳畔传来他无奈的叹气。 “你还想看多久?” 沈南乔没有了刚刚的惊慌失措,她不紧不慢收回细白的手指,面上也看不出什么窘迫神色。 “你自己没把衣服穿好,这么大人了,穿个衣服还这么慢,哪能怪别人看你呢?” 宁肃被这一连串的诘问搞得想笑,小姑娘明显是慌了,却还强撑着故作镇定。 明明是她不妥在先,这眼下反而倒打一耙,想借此给自己点运气。 宁肃强忍着没拆穿她,自顾自把没拉好的那一侧衣服拉紧。 沈南乔心里没来由喟叹一声,直觉可惜,她别过头,故意看向窗外,想掩饰这一刻的遗憾。 外面夜幕低垂,寒风凛冽,愈发显得屋内暖意融融,原本就有些烧灼的脸蛋愈发热辣起来。 “你刚刚是说九王爷有叛国嫌疑?” 强自拉回理智,她刻意将话题又转回到刚刚讨论的内容。 “不是怀疑,而是肯定。” 宁肃将刚刚那封密报放到烛火之上,看着墨字一点一点被燃烧殆尽,这才拍了拍手,将视线落在沈南乔莹润的小脸上。 沈南乔眉头不由自主蹙了起来。 前世并没有听说九王爷造反一事,但鞑子确实在这个时节派人进宫朝圣,当时宴请大小官员家眷,沈静怡还跟皇后一起操持了这场饮宴。 而自己也在受邀之列。 席间倒也没发生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但是鞑子使者带了和亲公主,饮宴之间多有挑衅,两方的贵女为此还切磋了一下各种技艺。 想到这个,她猛地从椅子上起身,倒把宁肃吓了一跳。 “他叛国就让他叛,你没必要惊慌至此吧?” 沈南乔急急回头。 “那倒不是,我是忽然想起来,在那个预知梦里头,这场迎接使臣的宴席是沈静怡操办的!” 对啊,她怎么没有想到呢,沈静怡若是前世就跟九王妃勾结,那么完全可以借这场宴席做手脚的。 难怪最后小太子登基之后,跟鞑子那边往来不断,而且粮食布匹战马源源供给,十有八九从这一次宴请外臣开始就已经埋下了种子。 因为前世小太子娶得就是林静姝,照样没有成为太后笼络的人选。 所以太后若是暗度陈仓,一方面不动声色稳住后宫,一方面跟九王爷夫妇里勾外结…… 那么在宁肃被杀之后,下一个死的就会是太子啊! 只是前世她没有熬到那个时候,所以无从得知最后的结局,但是从眼下种种情况判断,应该八九不离十。 毕竟失去宁肃的必有,太子根本不可能是太后一党的对手。 宁肃正了神色,警惕地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在外头之后,这才压低声音道。 “沈静怡?她哪有这种资格?” 沈南乔自然不能跟他细说前世种种,于是言简意赅总结道。 “太后和九王妃近来颇为器重她,而她昔日在沈家的时候就经常耍些小聪明,所以操办宴席于她而言并非难事,我上次不是也跟着皇后一起办宴了吗?” 宁肃冷哼一声。 “她如何跟你比?” 沈南乔掩下心头泛起丝丝缕缕的甜,故作正色接口。 “确实不能。” 夫妇二人相识一眼,彼此眼波流动,有些难以言说的默契在里头。 宁肃率先别开眼,强行导入正题。 “以她眼下的身份,是断断上不了大雅之堂的。” 哪怕宁子昱娶她做了平妻,但眼下没有世子夫人头衔加持,她甚至都没资格参加宫宴。 沈南乔抬眸笑了笑。 “世子头衔是太后褫夺的,还回来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最重要的是,即便她不能亲自上,也可以给九王妃支招。” 九王妃的身份足够,再加上前一次是皇后主持,这一次太后若是赏九王妃这个脸,便是明帝也说不出什么来。 毕竟后宫此时还是太后的天下。 宁肃微微挑眉,眼里浮现几许好奇,粉团子既然把话说出口,自然是有想法的。 “你有什么应对之策?” 沈南乔略略回忆了一下前世切磋的内容,胸有成竹笑了笑。 “没什么应对之策,到时候去吃席就是了。” 宁肃默然。 粉团子不是喜欢卖关子的性格,她不肯说,要么是还没有准备好,要么就是准备得太好,好到不需要他插手。 思及至此,他微微颔首。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沈南乔略一沉吟。 “还得烦你借个人。” 宁肃撑着太阳穴,他这些日子虽然少不了各种操劳,但若是抽点时间给粉团子帮帮忙,也未尝不可。 正待开口说自己可以随叫随到的时候,就听沈南乔开口道。 “你得把流云借我两日。” 小剧场 宁肃:我裤子都脱了,你跟我说这个? 第187章 竟撞见公主缠他 宁肃办事向来靠谱,当天晚饭之后,流云就被送到了沈南乔处。 玲珑见他来了,只差没把不屑写在脸上。 相较之下,流云就显得持重许多,十五岁的少年拎着佩剑,满脸冷峻地开了口。 “夫人有何吩咐?” 沈南乔眼里写着算计,让人看得心虚,流云不由自主觉得背脊发凉,整个人都绷紧了,就听小夫人客客气气开了口。 “你射箭如何?” 她风马牛不相及地来了这么一句,流云微怔,但一听是正事,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尚可。” 这显然谦虚了。 沈南乔前世见识过流云的箭术,百步穿杨如探囊取物,绝不是浪得虚名,所以太子登基之后,把他留在身边做了贴身侍卫。 若非如此,宁肃最后也不会落单。 她敛了心神,抬眸看向小少年。 “若是让你在十日之内教会一个人箭术,可有速成法?也无需多精通,只要五米之内能上箭靶,能唬人即可。” 虽然摸不清沈南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流云还是点了头。 “只要肯吃苦,不是什么大事,属下非但能让他上箭靶,甚至可以过靶心。” 一旁玲珑轻哼一声,就见沈南乔将目光转向她,她立刻敛了不屑神色,乖巧低头。 谁知下一刻她家小姐便吩咐道。 “既如此,给你十日,务必让玲珑学会射箭,越快越好。”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愣,还是流云反应神速,立刻点头应下。 “属下必定竭尽全力。” 玲珑虽然平日在沈南乔身边略有些骄纵,但绝不会在外人面前拂了小姐的意,于是也郑重点头。 “奴婢一定努力学。” 沈南乔点点头:“此事事关重大,务必尽力。” 眼见得平时不对盘的两人难得郑重点头,随即一前一后出去了。 待人走远,柳嬷嬷才小心翼翼道。 “让他二人单独练习,真的可以吗?要不要老奴时不时去瞧瞧?免得打起来。” 沈南乔抿唇笑笑。 “不必,流云是个有分寸的。” 柳嬷嬷暗暗叫苦,流云平素确实有分寸,可在玲珑面前不是啊。 这弓箭无眼,俩人万一闹将起来伤了彼此,岂不是耽误小夫人的事? 但见沈南乔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又不好多话,不免踟蹰起来。 沈南乔其实早就把嬷嬷这副表情尽收眼底,她伸手拍了拍对方肩膀,给人吃了颗定心丸。 “放心吧,我有分寸。” 这点分寸一直持续到九王爷率队还朝。 明帝大喜过望,于是命人操办宴席,一来是接风,二来是迎接鞑子使者,展现泱泱大国之风。 太后为了抚恤功臣,特地点名让九王妃跟着一起操持。 沈静怡也沾了光,每日早出晚归,俨然新得势的红人。 平远侯夫妇如获至宝,简直捧在手里怕摔了,宁子昱也是日日嘘寒问暖,一家子把苏婉儿抛诸脑后。 气得开国伯老夫人跟宁老太君哭诉了好几次,然而无济于事。 太后娘娘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任谁也不敢怠慢这位从姨娘晋升为平妻的新宠。 沈静怡这些日子得了意,绞尽脑汁把能想到的点子都用上了,愣是把个宴席策划得花团锦簇。 外人看沈静怡炙手可热,也有来巴结的,唯独沈南乔气定神闲,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 连***都有些沉不住气,差人来问需不需要支招,被沈南乔好吃好喝外加一堆礼物打发了回去。 她这些日子要么流连诚王府,要么跟着周芳蕊和林静姝逛首饰和绸缎铺子,完全不见风头被抢的窘迫。 就连诚王妃都小心翼翼试探。 “姑爷要在宫里忙,你若有什么想做的,可以叫你义父帮忙。” 诚王更是摩拳擦掌。 “你说是要人,是要银子,还是要消息,为父都能给你办到。” 沈南乔只淡淡笑笑。 “那日主角又不是我,有什么想做的?留着肚子去吃席便好了。” 诚王夫妇搞不懂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得任她去了。 眼见宴请那日便到了,为了体现泱泱大国的特色,宴席特地安排在行宫的揽月湖。 那原本是城郊一处名胜,每年城里的世家子弟都会来这里跟适龄贵女相看,也成就了不少姻缘。 不知道九王妃是什么打算,偏生把宴请的地方选在这里。 为了这场宴会,沈南乔提前几日就让人把王妃朝服熨烫好,结果却在一大早发现衣服胸前有一大块跳丝。 柳嬷嬷大惊失色:“王妃的朝服是谁看着的!” 这几日玲珑早晚练箭,于沈南乔这边的差事便懈怠了些,闻言赶来之后也是满脸惊惧。 “朝服只有一件,这要如何是好?” 沈南乔却像是丝毫不意外一般,淡淡笑了笑。 “拿朝珠挡上就是了,好在是一竖条,不仔细看,瞧不出端倪的。” 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玲珑愁眉苦脸地去了,不多时拿来一长串朝珠,沈南乔盘了几圈,恰到好处挡在那块跳丝前头。 有了这桩小插曲,柳嬷嬷和玲珑脸色都不大好看,柳嬷嬷甚至还翻出黄历要瞧瞧,沈南乔笑着拿走了。 “无妨,小事而已。” 因着今日可以带两名侍女,沈南乔把琥珀也带上了,玲珑几次欲言又止,都被沈南乔用眼神制止了。 柳嬷嬷和玲珑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担忧,不知道自家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加倍小心翼翼跟着。 但凡这种宴席,夫妻通常都是一起走的,不过因为宁肃有差事在身,所以***特地来接了她一趟。 不过进宫之后二人便不能坐一起了。 沈南乔按照品级,跟太师夫人坐到了一处,尚未坐定,就见她俯身过来低声道。 “你听说没,鞑子带了和亲公主过来,不知道是预备给太子,还是预备给皇上。” 沈南乔淡淡勾唇。 她非但知道鞑靼送了和亲公主,她还知道这公主身边有几个得力干将,在这场宴席上把大楚的贵女们狠狠羞辱了一通。 有意思的是,前世最后是靠沈静怡才力挽狂澜扳回一城,明帝感念她在众人面前替大楚争气,还特地重重赏赐了一番。 自此之后,沈静怡在平远侯府的地位愈发水涨船高。 时隔一世,她自然不可能让这样的情景再度重演。 “等下看看不就知道了。” 太师夫人显然意犹未尽,又继续跟沈南乔分享她得知的小道消息。 “据说这公主文武双全,怕不是什么简单来头。” “又不是考文武状元,好不好都跟咱们没关系。”沈南乔冲太师夫人递个眼色,“倒不如趁着今日都是青年才俊,好好给府上大小姐选个未来夫婿。” 太师夫人闻言,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开始满场踅摸起来。 趁着尚未开席,沈南乔借口要去净手,趁人不注意便溜了出去。 刚走到抄手游廊,便见远处有两个人影,一个穿着鲜艳的异国服饰,不用看也知道必然是鞑靼公主。 另外一位穿飞鱼服的熟悉身影,竟然是宁肃。 沈南乔心下觉得不妙,这公主是打着和亲的旗号来的,还没见着皇上和太子,先跟内臣单独相处。 若被有心人看见,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正待上前,就见那公主竟然伸手去拉宁肃的手臂。 小剧场 沈南乔:当我是死人吗?叔可忍婶不可忍。 第188章 你敢跟我赌夫君吗 大概是为了显示对和亲的重视,这位鞑靼公主样貌颇为出众,显然对征服大楚君王抱了势在必得的心思。 美人儿通常都有自视甚高的毛病,所以她试图去抓宁肃的手臂,被躲开后露出一脸惊诧。 大概是没想到居然有人能抵抗她的魅力。 “厂臣不记得我了吗?”她操着一口流利的大楚官话,“七年前我曾随父亲来大楚,咱们有过好几面之缘。” 还有这茬儿? 沈南乔原本是要冲过去的,但这一句话清清楚楚落在耳朵里,让她陡然停下脚步。 这公主瞧着不过十五六的样子,七年前也就八九岁,她莫名联想到宁肃之前说过那个曾经心仪的小姑娘,也是总角年纪。 鬼使神差,她藏在了廊柱之后,想听听两人后面还要说什么。 宁肃一脸淡漠地提醒。 “要开席了。” 公主显然觉得这冷漠是装出来的,又上前一步。 “我叫乌雅,厂臣再想想,我还去过你府上做客呢!” 沈南乔顿时觉得头皮一紧。 竟然还去过平远侯府,那十有八九就是她了吧? 宁肃没有接茬儿,越过乌雅公主,径直朝着内殿走去。 鞑靼女子不若大楚那么内敛文静,她三步两步跟着上去。 “我父汗说,让我自己挑个中意的,也不必非得嫁给大楚皇帝。” 宁肃置若罔闻,只是加快了脚下步伐。 他有意想甩掉一个人的时候,对方必然是跟不上的,乌雅公主颇为不甘心地在后面喊。 “我知道你一定记得!倒要看看你能装到几时!” 沈南乔小心翼翼瞧着人走远了,这才神不知鬼不觉溜回去。 若不是净手,还不知道有这一茬儿,果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太师夫人见她这么快就回来了,还颇觉纳闷。 “怎么瞧着脸色不大好,是又来红了?这倒是不巧。” 沈南乔冷笑一声:“可不是,出门撞晦气!” 太师夫人不明就里,正想问她有没有预备月事带,就见帝后带着太子,一起从外头走了进来。 这种场合,太后通常不会出面,所以九王妃俨然代表一般。 耐人深思的是,沈静怡就跟在九王妃身侧,这对诰命们来说无疑是个隐晦的信号。 不少夫人都对沈静怡投来别样的目光,想着她是不是要就此得势了。 明帝对整场宴席的布置颇为满意,由衷称赞道。 “老九媳妇儿办事果然妥帖。” 皇后在一旁跟着凑趣。 “可不是,到底是为了迎接自家夫君凯旋。” 沈南乔这才注意到这位前世并没有过多关注过的九王爷,他跟明帝有几分相似,虽然不是一个妈生的,但都是眉眼俊秀的类型。 只是九王爷更倨傲些,除了看九王妃的时候有几分温柔,其余都是冷着脸的模样。 听闻皇后调侃,九王妃只是淡淡笑了笑,完全没有半点羞赧神色,倒像是调侃的人不是她一样。 明帝对鞑靼公主态度很和善。 “我们大楚是礼仪之邦,既然你们有心修好,自然是要以礼相待的。” 乌雅公主落落大方起身,冲明帝浅浅行了个礼。 “皇上明察秋毫,我是代表我父汗来修好的,而不是传说中什么和亲。”她眼神落在不远处的宁肃身上,“不过我确实有意嫁到咱们大楚来……” 明帝感兴趣地挑挑眉头,这世上谁不爱看热闹呢? “那你可是瞧中了朝中哪位青年才俊?”他已经年过不惑,自然对年纪足以做女儿的小姑娘不感兴趣,“若是有,朕可以做主,也算全了两国的友谊。” 乌雅公主抬起下巴,点了点宁肃所在的方向。 “我昔日随父汗来京的时候曾经跟厂臣有几面之缘,若是皇上有心成全,我愿意嫁到他府上。” 此言一出,全场目光都集中到了沈南乔身上,就连宁王妃也好整以暇地看了过来。 明帝兴致颇高,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宁肃,笑道。 “真是不巧,你心仪的这位年前才刚刚娶妻,眼下正是新婚燕尔,你若过门,怕是要委屈做平妻了。” 孰料乌雅公主满不在乎地点点头。 “那有何妨?我们鞑靼本来就是可以一夫多妻的,难道你们大楚不是?” 明帝一时间被问倒了,原本是想让她知难而退的,没想到反倒被将了一军,他下意识着看向宁肃。 宁肃淡淡接口。 “臣无意三妻四妾。” 明帝松了口气,复又冲着乌雅公主道。 “我们大楚青年才俊多得是,今日集中于此,你尽可以多挑挑。” “我不用挑,除了宁厂臣,其他人我也不感兴趣。”乌雅公主转头朝向沈南乔所在方向,挑衅地笑了笑。“这位就是他娶的妻子吗?敢不敢跟我比一比,谁赢了,他就归谁!” 小剧场 沈南乔:不是吃席吗?来之前也没说要赌老公啊。 第189章 比就比,谁怕你 沈南乔恍若未闻,她就着香茶略略咬了一口芙蓉糕,在众人目光下细嚼慢咽品尝起来。 一旁太师夫人担心地扯了扯她的袖子,九王妃沉不住气,率先站出来。 “平阳夫人,乌雅公主在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 沈南乔这才缓缓抬眸。 “跟我说话我就得理会?试问九王妃会对要嫁入王府的外室做到句句有回应吗?” 九王妃被噎住,一旁沈静怡义愤填膺起来。 “话不能这么说,人家远来是客,况且也是在客客气气问话!平阳夫人怎么能出口伤人呢?” 沈南乔点点头。 “所以开国伯府上的苏小姐也远来是客,起初若客客气气问你,你愿意让宁子昱娶她吗?” 话音未落,一旁的太子便笑出声。 见明帝瞧他,他起身站出来,故意大声道。 “父皇恕罪,儿臣只是觉得平阳夫人说话着实有趣,故而发笑。”他回身环视现场,复又道,“在座各位夫人都是当家主母,想必对平阳夫人的话很能感同身受吧?” 确实如此,试问哪个主母对上门挑衅意图嫁入门的女子还能有好脸色? 几位原本对沈静怡刚刚略有改观的夫人,此时又横眉立目起来,真是姨娘出身,上不得高台盘。 太师夫人压低声音。 “真是不要脸,亏她还是一国公主,开口嫁人闭口平妻,你不搭理她就对了。” 沈南乔优雅地咽下最后一口糕点,慢条斯理擦了擦手指,这才站起身。 “说吧,比什么?” 一直作壁上观的***忍不住笑了,就知道她不是那种忍气吞声的性子,刚刚故作矜持只是想杀杀对方的气势罢了。 乌雅公主倨傲地抬起下巴。 “你划道,我都接着。” “不是你要比吗?”沈南乔轻笑一声,满脸无辜,“我划道?你也有一个夫君可以拿出来供你输吗?” 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几乎都笑了,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大姑娘,哪来的夫君? 宁肃面色未动,但视线却锁定在沈南乔身上,这丫头到底知不知道她自己在说什么? 自己什么时候成赌注了? 乌雅公主也被激起火气,她冷冷从座位上走下来。 “我怕我先说的话,你们说我欺负人!”她满脸瞧不起的神色,“毕竟你们大楚闺秀都软弱又没用。” 这话着实是太得罪人了,不管是针对沈南乔本人,亦或是挑衅在场所有人,显然都达到了目的。 对面坐着的林静姝猛地站起来。 “你们鞑靼不就是马上打天下吗?骑马射箭,你说比哪一项?我陪着!” 乌雅公主上下打量一圈林静姝,视线又落回到沈南乔身上。 “既然如此,干脆一起上吧,横竖我也要在你们大楚立威,也省的麻烦!赢了的话,你这个宁夫人的位置让给我。” 沈南乔耸耸肩,态度散漫。 “那你若是输了呢?” 乌雅公主胸有成竹:“我不可能输。” 沈南乔原本已经准备起身,闻言又坐了回去。 “有自信是好事,盲目自信就没意思了。”她纤指拈起第二块芙蓉糕,“做人凡事都得讲规矩吧,这若是在赌场,空手套白狼可是要被打出去的。” ***起身从座位走下来,乜了眼乌雅公主,又将视线落在沈南乔身上。 “本宫来做裁判好了,大家若是要比,就拿出点诚意来。”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宁肃,“反正人家平阳夫人已经准备了彩头……” 宁肃的脸色有一瞬间僵硬。 乌雅公主冷笑一声,复又开口。 “既然如此,若是我们输了,我就把头拧下来给你当椅子坐!” 沈南乔连忙摆摆手。 “我府上的楠木椅子名贵多了,要你的头做什么?你可是大言不惭要嫁我夫君呢!就这点明知不奏效的赌注,也好意思开口?” 这话老实不客气,乌雅公主被彻底激怒。 “那你想怎么样?” 沈南乔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也不准备再拖。 “你自荐枕席在先,辱我大楚闺秀再后。如果输了,就当众学三声狗叫吧,以娱众人。” 人群里顿时爆发出阵阵议论,九王妃蹙着眉头率先开口。 “两国正是交好的当口,平阳夫人这么做不大合适吧?” 沈南乔眼神淡淡扫过去。 “那九王妃觉得,她们是交好的态度吗?亦或是你觉得,外人即便欺上门来也无妨呢?”她故作惊讶低呼一声,“不会是在边关时间长了,王妃也变得跟她们一条心了吧?” 这话明显有影射九王妃勾结鞑靼的嫌疑,明帝眉头不由自主皱起来。 九王爷倏忽起身,盯着沈南乔,瓮声瓮气。 “你这话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诚王立刻两三步挡在沈南乔身前,声音比九王爷还大。 “你冲本王干女儿那么大声又是什么意思?姑娘家争斗,要你一个大男人在这里掺和吗?” 九王爷对诚王还有几分基本的尊重,见状咬牙又缓缓坐了回去。 沈南乔转向乌雅公主。 “公主不是认定自己不会输吗?所以即便狗叫又怎么样呢?是吧?” 气氛已经烘托到这个地步,再墨迹就显得胆怯了,乌雅公主毫不客气地点点头。 “好!若我们输了,我就当众学狗叫!” 沈南乔环视周围。 “在场诸位都听见了,也别让人说地头蛇欺负人。比什么,怎么比,都由她们说了算,这总可以吧?” 话说到这份上,乌雅公主也顾不得什么气度不气度,伸手将旁边两个鞑靼姑娘叫过来。 “这是我的婢女,就先让她们来领教一下大楚闺秀的厉害吧!” 林静姝早就摩拳擦掌,闻言就要上前,却被沈南乔一把拦住。 “她们上婢女,我们为何要闺秀迎战?”沈南乔冷笑了下,“这也未免太抬举对方了吧?” 林静姝闻言被钉在当场,似乎也有几分道理啊。 就见沈南乔转过身去。 “公主第一局要比什么?” “那就引针吧。”乌雅公主狡黠地眯起眼,“你们大楚姑娘不是女红一流吗?比个你们擅长的好了。” 沈南乔未置可否,回身朝自己刚刚坐过的位置吩咐了一声。 “琥珀,你来,去领教领教鞑靼姑娘的针线功夫。” 琥珀原本还在看热闹,猝不及防被沈南乔点名,当场傻在那里。 ***在一旁点点头。 “人家出侍女,咱们确实也没必要让姑娘小姐们上,显得我们欺负人似的,平阳夫人这样处理就蛮好。” 琥珀此时才从震惊当中回神,下意识将求助目光投向对面的沈静怡。 沈南乔敏锐捕捉到这个眼神,意味深长在两人之间来回瞧了瞧。 “怎么?难不成还要向沈姨娘请示请示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她的陪嫁丫鬟呢!” 琥珀被道中心病,连忙收回目光。 沈南乔伸手拍拍她肩膀,笑容温煦。 “好好比,可别给我们大楚姑娘丢人。” 琥珀额头上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 小剧场 沈南乔:不就是摇人儿么?谁还没有几个帮手呢! 第190章 你活不过今天了吗 大楚崇尚自由,所以各种宴会极多,姑娘们少不得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会一点。 而贵女们身边的贴身丫鬟耳濡目染,日常伴读,往往也不会是草包。 女红是女子必要的考察项目,玲珑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所以每次去上绣工课,都是琥珀伺候着。 沈南乔对刺绣着实不感兴趣,她那点绣工若是日常缝缝补补还行,可若想过老师那一关,其实不大容易。 所以每每都让琥珀帮忙捉刀,久而久之,这丫鬟的本事也就练出来了。 前世比试的时候,鞑靼那位婢女确实露了一手,所以沈南乔心里早就有数,这也是她为何今日执意要带琥珀过来的缘故。 沈静怡心下略有些着急。 她今日安排的剧本就是众人前面一路输,自己到时候再出来力挽狂澜,这样一举成名。 可沈南乔不按理出牌,愣是让丫鬟们出战,这样就算前头输了,杀伤力也不大。 众人心中各自掂量,那两位比试者已经出列了。 沈南乔语带深意地撩拨。 “琥珀,别藏着掖着手下留情,皇上皇后可是都看着呢!” 琥珀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余光扫过沈静怡,心下愈发打鼓。 若是听大小姐的,那应该是要输,可二小姐封死了她所有退路。 当着帝后的面输掉代表大楚脸面这一战,自己下场可想而知。 想到这里,她深吸口气,像是做了某种决定。 鞑靼派出场的那位侍女看着五大三粗的模样,穿着青色棉布长袍,若是从后头看,跟男子无异。 琥珀心头稍稍松了口气,这样粗鄙的女子,怎么做得来穿针引线的细致活儿呢? 就听乌雅公主朗声道。 “咱们第一项比穿针,规定时间内,谁穿过去的针最多,谁最算赢。” 琥珀心头愈发放松,还以为比什么,不过是穿针,家生子儿这些女孩儿们,打从记事就会缝缝补补。 只要不教对方输得太难看就是了,这样在大小姐面前八成也可以交代过去,实在是这种场面,想输都难。 乌雅公主把针摆出来的时候,琥珀傻了眼。 那针孔极小极窄,若不是仔细分辨,几乎看不出来,这要怎么穿嘛! 她求助地看向沈南乔,沈南乔拍拍她肩膀,故意朗声道。 “这不是你的强项吗?自幼你就擅长灯下引针,现在可是大白天,那还不是胜券在握?” 琥珀暗暗叫苦。 她几时灯下引针过?沈南乔这话一出口,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极擅此道,到时候若是落败,那可就是有通敌叛国之嫌啊! 思及至此,她猛地回头,却见沈南乔好整以暇地对她笑着。 琥珀倏忽明白过来,难怪发现自己跟大小姐暗中通气的时候,二小姐什么也没说,依然把自己留在身边。 她还道是对方心软好欺负,原来二小姐早就不显山不露水地安排好了一切,只待一个机会将自己推出去。 可箭在弦上,不发已经不可能了,只得打起精神来备战。 ***已经命人搬来一座小香炉,那里头只有半支极细的线香,约莫也就半盏茶的功夫就能燃尽。 她优雅地坐在两人前头。 “开始吧。” 林静怡凑到沈南乔身边,以便看的更清楚些。 “还好你刚刚拉住我,不然这局我一定输惨了。”林静怡心有戚戚然。 沈南乔气定神闲地安慰道。 “你志在四方,本就不该被这些微末小事绊住手脚。” ***闻言不免侧目,小小年纪竟然懂得情绪价值拉满,真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两厢比起来,不得不说沈南乔其实比林静姝更有一国之母的风范。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逝,视线很快就被眼前的比试所吸引。 但见那位鞑靼姑娘虽然生的粗犷,但手底下却意外细腻,就见她穿针引线,一个一个速度极快,就像是练习过千百次一般。 就连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的众人也纷纷皱起眉心。 琥珀心下紧张,手头冒汗,动作愈发涩滞,渐渐便落了下风。 唯独沈南乔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还在跟林静姝闲话家常。 林静姝不由自主地紧张捏紧拳头,伏在沈南乔耳畔道。 “这鞑靼侍女定然是练过功夫的,她手底下这点东西,没个五年八年断然练不出来。” 沈南乔微微颔首。 她当然知道,乌雅公主身边这两个侍女都不是省油的灯,不然前世怎么可能在贵女环伺的大楚占了上风呢? 眼见得那线香越来越短,连太子都禁不住好奇围了上来。 琥珀这会儿是真的开始着急了,她凝神屏气,手底下动作拼命加快。 但奈何之前落后得有些多,堪堪赶在线香燃尽的时候,对面面前的针所剩无几,可她面前至少还有一小把。 “第一局,大楚落败。”***不偏不倚地公布了结果。 乌雅公主脸上顿时流露出得意的神色,她轻笑了下,冲沈南乔挑衅道。 “如何,还要再比吗?现在乖乖把宁夫人的位置让出来,至少能少丢些脸。” 沈南乔眨了眨大眼睛,故作不解道。 “公主小时候被高人算过命是吗?” 乌雅被她问得一愣,下意识反问。 “你这话什么意思?” 沈南乔轻笑了笑。 “是不是算过命,知道自己活不过这一时三刻,所以才等不到下一局结束?” 小剧场 沈南乔:有仇当场报,对我乳腺好~ 第191章 赌命,你敢吗 乌雅公主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沈南乔话中之意。 她死死瞪着面前这位容色昳丽的宁夫人,那张脸精致美艳,没有半点瑕疵。 即便同为女子,也让她不得不由衷承认,她能坐拥大楚第一权臣,绝非没有道理。 “这就是大楚的风度吗?宁肃是不是眼瞎了才会娶你?” 沈南乔不疾不徐地看着恨得牙痒痒的乌雅公主,眼神平静,仿佛她的话激不起自己半点火气。 “他眼瞎了都要娶我,岂不是说明非我不可吗?” 乌雅公主攥紧拳头,被气笑了。 “也罢,那就比到底,让你死的心服口服。” ***在一旁淡淡接口:“放狠话就不必了,就说下一场要比什么?” 乌雅公主摆了摆手。 “已经陪你们玩过大楚女子擅长的针线,这一次该玩玩我们擅长的骑射了吧?” 林静姝下意识想上,但看了看身侧的沈南乔,兀自忍住了。 对面另外一个侍女站了出来,她看上去比刚才那个更加人高马大,朗声道。 “你们还要让这个废物继续出战吗?” 琥珀刚刚输了之后就预感到今日怕是难逃此劫,此时听闻对方挑衅,更是吓得抖如筛糠。 沈南乔耸耸肩。 “既然你们都换了人,我们自然也要换一位。”她回身冲玲珑招招手,“来吧,陪她们玩玩。” 琥珀如蒙大赦,屁滚尿流地下了场,乖乖站到一边角落里,头都不敢抬。 玲珑自从那日沈南乔吩咐,心里多少就有了准备,眼下倒也不慌,不卑不亢走上前。 “奴婢虽然不善骑射,但是愿意奉陪,也算是尽一下地主之谊,免得让远客觉得我泱泱大国,待客不周。” 她伸出青葱十指,上面干干净净,连个茧子都没有,一看就知道确实不是练过弓马的料。 明帝赞许地点点头。 “平阳夫人身边一个婢女都如此落落大方,可见家教不错!” 宁肃身侧的流云微微挑了挑眉。 就见尚仪局女官拿来两把秀气的小弓,分别递到二人手里。 乌雅公主的婢女一见便蹙起眉头。 “这等东西原是给小孩子过家家用的,我用不惯,换大的来!” ***轻笑了下。 “刚刚引针便用了你们自带的针,可曾听到我大楚代表说过只言片语反对的话吗?” 言外之意,明显是讽刺对方不够大气。 乌雅公主冷哼一声,看向自家婢女。 “大弓小弓都无妨,横竖她们也是输定了,就用这个吧。” 那婢女倨傲地点点头。 “无妨,奴婢就是用手扔,也不可能输给她们!” 玲珑人如其名,本就生的娇小,站在这婢女身边,便愈发显得对比鲜明。 对方也不客气,抄起弓箭,三箭并发,箭箭均直中靶心,人群中不少武将都忍不住喝起彩来。 乌雅公主愈发得了势,冷笑着看向玲珑。 “要认输吗?” “要说还是你们鞑靼学的广。”玲珑笑笑,乜了眼志得意满的乌雅公主,“我家夫人可没教过我认输这件事。” ***暗笑,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你们大楚,也不过就是嘴皮子上那点功夫!” 玲珑面无惧色,伸手也拈了一支羽箭,抬手便射出去。 众人屏气凝神,就见那箭不偏不倚,正中刚刚那三支箭其中一支的尾巴上。 因为闺阁之间游戏,通常都会把箭矢换成带有粘性的平箭头,只要粘在靶心上即可,而玲珑刚刚那支箭,刚好就粘在鞑靼婢女的一支箭的箭尾上。 “射得好!”镇国公率先喝彩,“这一支难度显然比刚刚那三支加起来都难,着实是好!” 他是大楚首屈一指的名将,这句褒奖的说服力自然极高,况且有眼睛的人都不难看出,这一箭射的确实巧妙。 乌雅公主闻言面色愈发不善,于是还在兀自争辩。 “那又怎样,没上靶心就说明她输了!” 玲珑转头看过去,依然是不卑不亢的态度。 “比试之前,似乎也没有说明这样的规则。”她扫了眼不远处的箭靶,“如果公主觉得不公平,可以让她如法炮制,只要也依样射中我的箭,就算她赢。” 她如此说,乌雅公主倒有了几分犹豫,在她印象里,大楚人都是狡诈多谋的,搞不好有什么陷阱在等着她们。 那婢女闻言很不服气。 “来就来!”说毕就要去拿新的羽箭。 乌雅公主伸手拦住她,上下打量了玲珑一番,玲珑坦坦荡荡站在那里,表情看不出任何波动。 那婢女愈发不忿,冲乌雅公主道。 “公主别被她给唬住,这点雕虫小技,不在话下。” 玲珑耸耸肩,伸手将自己的备用箭递过去,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对方接过羽箭,一刻都没有犹豫,径直射了出去。 结果那箭在靶心周围晃了晃,颤颤巍巍落在地上。 周围登时响起一片叫好声! ***微微勾了勾唇角:“第二场比试,大楚获胜。” 周遭人包括明帝在内均面有喜意,唯独沈南乔主仆俩还是宠辱不惊的模样。 流云视线对上玲珑,又不动声色移开,所以没看到玲珑弯了弯唇。 乌雅公主简直不敢置信,她这婢女的步射功夫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就算用的弓箭袖珍些不够顺手,也断不应该输给一个丫鬟啊! 沈南乔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但却不说话。 乌雅公主本就心里有气,见她这样愈发怒火中烧,干脆上前两步。 “最后一场,我亲自跟你比!” 原本胸有成竹的比试,竟然战成1-1,消息若是传回去,怕是要被兄弟姊妹笑死! 想到这里,她看向沈南乔的眼神就愈发多了几分厌恶。 “投壶,敢玩吗?”乌雅公主已经不复之前的倨傲,满眼闪烁着都是疯狂的光芒,“以人做投壶,谁先投中对方身体,就算赢。” 这种只要稍微用点心,就能让对方挂彩,若是挑破衣襟之类的,那就更有意思了。 “不行!我不同意!”诚王第一个喊出来,“凭什么你说怎么玩就要怎么玩?” “就是!”很快就有人附和,“前两局都是你立的规矩。” 乌雅公主死死盯着沈南乔。 “如何,不玩吗?” 沈南乔点点头,从善如流。 “确实不想玩。” 就在乌雅公主想要嘲讽她没种的时候,却听沈南乔又道。 “这种不够刺激,生死签,你敢不敢?”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将目光集中在这位语出惊人的厂臣夫人身上,就听她几乎是咄咄逼人一样冲乌雅公主挑挑下巴。 “不是说爱他至深,非君不嫁?那赌命吧,敢吗?” 小剧场 沈南乔:比狠,没怕过谁。 第192章 我替她当靶子 沈南乔这句话出口,全场都安静下来,诸位屏息凝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起初不过就是女眷们之间逞勇斗狠,哪怕后来上升到了两国女子名誉之争,但也断断犯不上以命相搏吧? 平阳夫人竟然有如此爱国吗? 显然不是。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宁肃,那眼神里混合了艳羡,惊诧和由衷的钦佩。 一个内监,能让自家夫人死心塌地就算了,竟然能在关键时刻为他押上性命,不管用了什么手段,真是厉害啊! 诚王眼里的火简直要喷出来了,自家娇滴滴的女儿,竟然要为那小子拼命! 正待起身阻止,却被诚王妃轻轻拉了一把。 “如何?不敢的话也无妨,只当是给你上了一课,不要无端肖想别人夫婿。”沈南乔安安静静地睨她一眼,“还有,我大楚人才济济,绝非你能蛮夷之地可比。” 明帝眼里闪过激赏,于公于私,她今日的表现都无可挑剔。 两局之后,乌雅公主已经不复之前的倨傲,眼下占据上风的变成了沈南乔。 刚刚输的那局饶是不服气,也不得承认,大楚贵女确实不若她想象中那么弱。 她咬紧后槽牙,不想在众人面前露怯。 “赌就赌,你说赌什么?” 沈南乔轻描淡写扫过刚刚的羽箭。 “你鞑靼不是自诩弓马娴熟吗?那就比箭吧。”沈南乔随手从桌上拈起一只羽箭,“换上战场的箭矢,可以吧?” 沈静怡心下大惊,这原本是她的打算。 让鞑靼大胜大楚之后,自己再出面力挽狂澜,怎么沈南乔像是会读心术一般,完全复制了她的计划啊! 读心术? 这个念头让她悚然一惊,再看向沈南乔时就带了几分明显的警惕。 刚好沈南乔眼尾从她身上扫过,带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意味深长,沈静怡愈发惊诧。 难不成,她突然有了这种超能力吗? 这厢迟疑着,就见太子凑到林静姝身边,压低声音小声问。 “真要玩这么大吗?会不会出人命啊?” 他不无担忧地叹口气,大伴好容易娶个老婆,不至于这么早就做鳏夫吧? 林静姝脸绷得死紧,她很清楚这种比试,谁先射谁就占了先机,而且但凡练过几年箭术,这么大的实体靶子,不可能射不中的! 乌雅公主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露出放心的神色,轻笑了下。 “既然夫人有雅兴,我就奉陪到底,咱们谁先来?”说着便想去拿弓。 “等一下。”沈南乔依然笑容可掬,“我说比箭,可没说用弓,公主之前不是说投壶吗?那就用手投吧,投中对方身体哪个部位都可以,见血为止。” 这话出口,连之前面色无波的宁肃都微微蹙眉。 乌雅公主也有一瞬间愣怔,沈南乔看上去娇滴滴的,有这么强的臂力吗? 她迅速衡量了一下敌我双方的实力,再开口时,已经是胸有成竹。 “谁先来?” 沈南乔耸耸肩。 “来者是客,让公主先好了。” “不行!”宁肃沉着脸,未及她说完便开口打断,甚至没去看明帝的脸色,“比试主打公平公正,抽签吧。” 乌雅公主面色愈发阴沉,他竟然如此护着她。 沈南乔弯唇露出个甜笑,本就美艳的五官愈发炫目。 “那就夫君说了算。” 饶是平素跟沈南乔关系不错的***都忍不住回头,这就是传说中的恋爱脑本脑吗? 太子在一旁点点头。 “抽签好,比较公平一些。” 女官很快拿了签筒上来,乌雅公主却不干了。 “这是你们大楚的地盘,万一若是你们做手脚怎么办?” 宁肃面无表情将签筒递过去:“你验吧。” 乌雅公主里里外外检查了一番,没查出什么毛病,这才不情不愿把签筒递还回去。 沈南乔一脸大度。 “你先抽好了。” 乌雅公主掂量许久,这次小心翼翼抽出一支,然后迫不及待拿到眼前打开,底部赫然一点红漆。 “我中了!我先来!” 宁肃面沉如水。 “我来替她做箭靶,投掷的时候再换成她。” 这是明摆着要给沈南乔当肉盾的意思,连观战的九王妃都忍不住捏紧拳头,他对沈南乔的好,未免有些过分了! 乌雅公主尖声叫道。 “不行!那不就是作弊吗!见血收手是她说的,这又玩不起!” 沈南乔伸手拉了拉宁肃的袖子,带了点小姑娘的娇憨。 “我来就好,你信我。” 宁肃眉头蹙得死紧,却被沈南乔缓缓退离是非圈。 就见她回身站到一丈之外的空旷处,冲着乌雅公主道。 “就在这里吧,等下轮到公主的时候,你也在这个地方就好。” 乌雅公主心下冷笑,自己臂力虽然不及弓箭,但这个距离若是竭尽全力,划花她的脸还是不成问题的。 思及至此,她抄起一枚新送来的箭矢,朝着沈南乔的脸便直奔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刚刚还一脸懒散的沈南乔微微侧头,箭矢擦着鬓角直接落到后面。 “你敢躲?” “之前规则也没说不能躲吧?”沈南乔耸耸肩,满脸无辜,“等下你也可以躲啊。” “你!”她若早知道可以躲,定然会瞄准对方中段的位置,这个部分很难闪避,否则怎么可能让沈南乔轻易躲了过去呢! “我?我就在这里,是你没本事罢了。” 沈南乔缓缓捡起那枚箭,瞄准乌雅公主心口的位置,一字一顿。 “要小心咯,现在到我了。” 第193章 全方位扳回一城 沈南乔面色无波,手指已经微微捏紧箭矢。 乌雅公主陡然紧张起来,她之前已经领教过了大楚女子的奸诈狡猾。 沈南乔对自己恨之入骨,怕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那么她会让这柄箭从哪个角度飞来呢? 乌雅公主脑子飞快转动着,女子之间最在意的就是容貌,而且自己刚刚瞄准她的脸在先。 这一次,对方十有八九要还以颜色。 电光火石间,乌雅公主已经做了预判。 沈南乔那支箭矢脱手的时候,她已经下意识蹲下身子。 预想中的疼痛果然没有如期而至,然而还未等她觉得得意,就觉身体有些凉飕飕的。 下意识低头看去,就见自己那件抹胸襦裙的带子被擦着射断,整条襦裙都松了开来。 虽然里头有中衣,但也足够丢脸了。 始作俑者还在对面故作惊讶。 “哎呀,原本念在两国交好,这一箭是瞄着裙摆,准备意思意思的,结果公主这一躲,反而弄巧成拙了。” 这风凉话说得太过招恨,她却好似浑然不觉。 乌雅公主的婢女急忙上前,用斗篷帮她罩住身体。 沈南乔耸耸肩,好心建议着。 “公主还是先去换件衣服吧,到底不雅,再说等下吃饭举手投足怕是不大方便呢。” 乌雅公主死死盯着沈南乔,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偏生大***还添油加醋地补了一句。 “这一局,大楚获胜,最终胜出,也是大楚。”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欢呼起来,唯独九王妃和沈静怡面色不虞。 沈南乔故作惊讶。 “王妃真是番邦挚友,眼见乌雅公主输了,也忍不住跟着难过起来了,是吗?” 九王妃悚然一惊,这帽子扣的!若是明帝因此心存龃龉,可谓得不偿失。 于是她连忙堆出些许笑容。 “平阳夫人说哪里话,我自然替咱们大楚高兴,只是性子如此,所以不大喜欢表露出来罢了。” 明帝不好介入女眷之间的争斗,转而冲沈南乔道。 “平阳夫人今日为我大楚扬了国威,可有什么想要的奖励?” 皇上金口玉言允诺奖励,这可是莫大荣耀,那些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登时集中到了沈南乔身上。 就在众人以为她会借此要个护身符或者求个恩典的时候,就见沈南乔微微福身,冲明帝道。 “为大楚而战,我与有荣焉,侥幸获胜,不过是托帝后的福罢了,怎敢贪功要求奖励呢?” 眼见得明帝流露出由衷赞许。 “平阳夫人果然是高风亮节,堪为命妇典范!” 沈南乔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复又开口道。 “皇上谬赞,臣妇也不是没有半点私心。” 明帝觉得很有意思,复又顺着她的话茬儿继续问道。 “平阳夫人有何私心,说来听听,朕也有些好奇了。” 沈南乔环视四周,面色渐冷。 “臣妇也希望借此机会,让所有打厂臣主意的人都死了心。” 一语既出,满座哗然。 有人小声议论道:“这岂不是犯了七出中的善妒?” 就连诚王都有些怔忪,内心五味杂陈了片刻之后,还是忍不住看向诚王妃。 “她就那么喜欢那臭小子?” 诚王妃颇有深意地看向女儿。 “一个爹不疼娘不管的孩子,有人待她三分好,她都会满心感激。更何况,厂臣给足了她十分偏爱。” 诚王闻言,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握住诚王妃的手。 “是我对不住你们母女。” 诚王妃没有回话,却听明帝沉声道。 “这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你这是要绝了旁人嫁入宁府的可能性吗?” 未及沈南乔开口,宁肃站出来一字一顿。 “臣本就无意男女之事,眼下得贤妻如此,已经别无所求了。”他看一眼身侧的沈南乔,“所以她说的,也代表我的意思。” 九王妃眉心一跳。 他居然对她宠溺如斯,哪怕断了自己后路也无所谓? 明帝脸上闪过些微动容,这才徐徐道。 “那就早些开枝散叶,免得老侯爷地下有知,还要埋怨你。” 沈南乔和宁肃对视一眼,之前差点圆房的记忆袭上心头,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也想到同样的场景,总之二人面色都有些不自然。 九王妃捏紧了帕子,这画面刺得她眼睛生疼。 开枝散叶!只有同床共枕方能开枝散叶啊! 一想到两人并排躺在同张床上,她的心仿佛被攥紧一般。 一只手从旁伸出,紧紧握住她的,回头望去见是九王爷,她有些泄气。 “无妨。”他意味不明地摩挲着她的手背,“为夫会替你讨回来的。” 至于会讨回来什么,他并未细说,九王妃自然也不会不识趣地刨根问底。 她今日自觉失了颜面,正不知如何挽回,九王爷倒是恰到好处给她递了个台阶。 于是她从善如流依偎过去,营造出一种夫唱妇随的和谐场景。 然而坐在上头的皇后显然不想放过她,于是笑着开口道。 “皇上只顾着催生大伴,却不瞧瞧九弟和九王妃,成婚多年仍是无所出。”她状极无意扫过九王妃僵直的表情,“九王妃素来贤名在外,是不是要给老九后宅添几个人了?” 九王爷耐着性子听皇后说完,随即起身拱拱手。 “皇嫂多虑了,之前我就说过,不会因为传宗接代而纳妾。”他爱怜地看一眼九王妃,“我们夫妇之间容不下旁的女子,至于子嗣,大不了从宗室当中过继一个就是了。” 九王妃面色稍稍好看了一些。 今日沈南乔出尽风头,尤其是宁肃毫不吝惜的维护更是锦上添花,好在有九王爷这两句话,她这才觉得脸上有光了些。 在诸位夫人艳羡的目光里,她下意识看向沈南乔,却发现人家压根没看她。 只见宁肃摸了摸沈南乔的头,压低声音嘱咐道。 “今日别再出头了,乖乖吃完饭回府。” 被嘱咐的人乖巧点头,安静坐回女眷那边的位置,琥珀原本提心吊胆,见自家小姐坐回来,更是吓得一激灵,生怕她秋后算账。 但沈南乔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只是安抚拍拍玲珑的肩膀。 “今日做得着实不错,回头好好谢谢流云。” 玲珑撇了撇嘴:“他什么都没做,都是奴婢自己努力。” 沈南乔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明帝视线被这边吸引,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道。 “今日平阳夫人的婢女表现也不错,既然主子不要赏赐,就赏给她的丫头吧。”说着略一沉吟,“黄金百两,留着添妆。” 沈南乔急忙拉着玲珑起身谢恩,随即促狭地冲她挤挤眼,意味深长道。 “这笔嫁妆可不少,这下子可以跟流云好好分一分了。” 小剧场 沈南乔:嫁完生母,再嫁丫鬟,做媒这件事果然是会上瘾的啊。 第194章 想骗她,还嫩点 因着有这个插曲,宴席后续气氛十分高涨,觥筹交错间,耳畔都是对大楚的各种吹捧。 唯有沈静怡全程缄默不语,内心此时此刻正翻涌着惊涛骇浪。 她是读着现代小说长大,所以对各种异能都抱持本能的敬畏。 一想到沈南乔很可能突然拥有了读心术之类的能力,就由衷觉得恐慌。 她目光不由自主投到对面,沈南乔刚好福至心灵也回头看她。 沈静怡迟疑了片刻,在心底默默说了两句宁肃的坏话,想借此测试对方的反应。 可沈南乔却恍若未闻一般,又转过头去跟太师夫人去聊天了。 那就不是读心? 沈静怡拿着筷子兀自陷入沉思。 自从大婚那日开始,沈南乔就不再是昔日那个沈南乔了,她张扬高调的态度让人无端生出几分忌惮来。 难不成……她重生了? 这个念头一出,顿时很多事情都能解释的通了。 只有拥有了上帝视角,才能对这一世的很多事情做出预判。 难怪她一路顺风顺水,几乎没吃什么苦就到了今时今日的地位。 再想想之前的点心盲盒和宴请方式,沈静怡几乎可以笃定。 沈南乔就是重生而来的! 这个发现让她坐立难安,九王妃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转头低声问。 “坐不住?” 沈静怡定了定神,知道这种怪力乱神之事哪怕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她目光落在对面诚惶诚恐的琥珀身上,忽然心生一计。 她俯身到九王妃耳边,将声音压得极低,嘀咕了几句。 九王妃秀眉蹙得死紧,出口的话也带了几分迟疑。 “这太冒险了吧,万一要是被发现的话,那可是功亏一篑了。” “这枚棋子我早就安排好了,以备不时之需,只是没想到会用上而已。”沈静怡心底有些不以为然,“况且她今日跟乌雅公主结下梁子,到时候若是真被发现,大不了来个祸水东引。” 九王妃的眼神不由自主落在对面沈南乔身上,但见她意气风发,不少诰命都围在她身旁,一副众星捧月的模样。 那气场比起皇后也并不逊色。 一股微妙的嫉妒席卷全身,九王妃微微颔首。 “按你安排的去做吧,切记,千万不要露了马脚。” 沈静怡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她轻巧起身出去,身旁无人在意,只当是孕妇要去净手。 酒过三巡,沈南乔只觉应酬得有些头疼,再加上酒水喝多了,也借口要净手,带着玲珑躲了出去。 回廊上月色如水,地上影影绰绰能看见两侧房屋投射在地上的阴影,沈南乔只觉有什么闪过,下意识回头。 只见长廊空空落落,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错觉。 她心下多了几分提防,转过这个廊角,但见一切如常,这才略略放下心。 暗道自己可能是最近操心的事情太多,有些疑神疑鬼了。 净手出来整理好仪容,再回去的时候酒宴已至尾声。 琥珀见她回来,恭谨行礼,压低声音回禀。 “刚刚夫人没在的时候,诚王妃过来找您。”随即伸手递过去一枚绞丝金镯,“她说让您等下回来,去后面石林找她。” 沈南乔接过那枚镯子,跟她腕上的确实是一套,那还是母亲小时候打的,原本有好几套,后面零零散散都拿去赏人了,自己反倒是所剩无几。 下意识抬眸看向刚刚诚王妃坐过的地方,此时空空如也。 沈南乔心下诧异,母亲在这种时候叫她出去,难不成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大可以直接过来假借饮酒,顺便告知自己,为什么要去石林呢? 许是怕落了有心人的眼? 她撩起眼皮子,见沈静怡正在对面跟九王妃对饮。 琥珀像是知道她不信一样,于是继续道。 “诚王妃说,石林有些东西要给您看。”边说边不动声色递过去一杯果子露,“喝了些酒,夫人喝些果子露润润喉吧。” 沈南乔满脑子都是诚王妃的意图,无意识接过杯子,沉吟片刻,正待起身。 就见林静姝一屁股坐过来,伸手递给她一杯酒。 “刚刚被人缠着问东问西,我们俩还没有对饮一杯呢!” 沈南乔见她脸颊酡红,知道是喝了不少,于是将自己手里的果子露递过去。 “喝点这个醒醒酒吧,免得等下镇国公回去骂你。” 林静姝也不推辞,拿过沈南乔的杯子一饮而尽,随即又从酒壶里斟了一杯果子露递过去。 “你也不能躲,喝了这杯吧。” 沈南乔也陪了一杯,借口要去净房,便要往外走,却被林静姝拉住。 “刚好我也要去,咱们一道吧,这里我不大熟。” 沈南乔推辞不得,只要带她一起出了门,二人拐过廊角,就见个眼生的丫鬟径直撞过来。 林静姝眼疾手快,拉着沈南乔撤步侧身躲过。 那丫鬟惊慌失措,接连道歉。 “平阳夫人恕罪,奴婢一时着急,没有看路,冲撞了夫人,实属罪该万死。” 沈南乔略略缓了神色,摇头道。 “不妨事。” 那丫鬟千恩万谢地走了。 二人正待继续往前,就见诚王妃从不远处的台阶下快步上来,抓住沈南乔上下打量半晌,见毫发无损这才开口。 “刚刚有个陌生宫女来传话,说你约我去石林,我一时不察竟上了当,待到去了才发现不对劲……” 沈南乔咬了咬下唇,心中有个猜测逐渐成型。 她转头握住林静姝的手臂。 “得劳烦你,等下帮我一个忙。” 第195章 要体面地离场 宁肃在酒宴上听说沈南乔在外头找他的时候,原是不打算信的。 可眼见来人是琥珀,又拿了沈南乔的绞丝金镯,他迟疑片刻,还是起身动了。 琥珀在前头脚不沾地带路,宁肃不疾不徐跟着,二人穿过长长回廊,却不见沈南乔的影子。 宁肃不动声色开始警觉起来。 果不其然,绕过廊亭的时候,就见一个姑娘的身影径直扑过来,宁肃早有准备,堪堪避了开去。 待到抬眸细瞧,竟然是乌雅公主。 琥珀脸上有一闪而逝的心虚。 抬眼见宁肃中了计,却并没有惊慌失措,心下愈发慌张。 乌雅公主知他身手了得,所以一扑没中,也不慌张,挺直腰板,似笑非笑。 “若是此时我嚷嚷起来,你猜会怎么样?” 宁肃淡淡乜了她一眼。 “会很吵。” 乌雅公主为之气结,这到底是什么男人,天下难道真有不吃腥的鱼吗? 但她既然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也就没准备知难而退。 “你们大楚最重名节,若是我在这里闹起来,为了两国邦交,你们大楚皇帝也会让你娶我。” 宁肃乜了她一眼,眼中是无限嘲讽。 乌雅公主有一瞬间胆寒,但还是硬撑着。 “我不在乎什么妻啊妾啊的名分,只要能嫁入你宁府,其他都无所谓,我也不介意跟你夫人分享。” 话音未落,就听一道声音插进来。 “你们鞑靼的姑娘,都是如此厚颜无耻的吗?” 乌雅公主惊讶回头,就见沈南乔从廊亭的另一侧缓缓而至。 “原以为刚刚当众被射落衣带能让你多少找回点羞耻心,倒是没料到居然还变本加厉起来了。” 既然被撞破,乌雅公主索性也不遮掩。 “你来了也无妨,只要等下我撕破衣裳,你们大楚皇帝也不能护短吧。” 沈南乔上前挽住宁肃的手臂,嗤笑道。 “我夫君说得没错,你确实是很吵。” 乌雅公主被她那股胜券在握的神态激怒,也愤愤不平地回击。 “日后住在同一屋檐下,比这更吵的还有呢!” 沈南乔好整以暇地点点头。 “想跟我在同一屋檐下,怕是不大容易。”说着,冲乌雅公主身后微微福身,“皇上都听见了吧?” 乌雅公主闻言大惊失色,急忙回头,却见明帝和太子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就连九王妃一干人等也在。 沈南乔冲带路的林静姝微微颔首。 “有劳未来太子妃去帮忙传话了。” 林静姝冲她眨眨眼:“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明帝被火急火燎叫来,本来还有些不解,此时听完全程,简直难掩面上鄙夷神色。 “两国邦交原本是一桩美谈,没想到落到公主口中,竟然成了威胁我大楚重臣的利器!” 乌雅公主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不由得咬紧后槽牙。 “既然你目中无人,认为我大楚是软柿子,那这番邦,我们不结交也罢!”明帝说着就要转身离去。 乌雅虽然骄纵,到底知道兹事体大,若是明帝当场翻脸,她很难回去跟父汗交代,正待去拦。 偏生沈南乔不想让她好过,随即进言道。 “听闻鞑靼还有个小公主卓雅,人品应该好很多,不如让她们换人再来和亲吧。” 乌雅公主手指捏的死紧,谁不知道卓雅跟她天生不对盘。 如果这机会落到她手里,那自己在父汗面前才是真的没有翻身机会了。 思及至此,她不得不忍辱开口。 “属实只是想跟厂臣开个玩笑而已,皇上大人有大量,原谅乌雅一回。” 明帝面色冷凝。 “朕还没老到耳聋眼花那个年纪,刚刚公主说了什么?还记得吗?” 乌雅汗如雨下,努力回想刚刚有没有说什么大不敬的话,就听明帝又冷哼一声,补充道。 “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竟然不惜用清白污蔑我朝臣,还把朕当成昏君,觉得朕会维护你,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乌雅公主有些不知所措,杀人不过头点地,不是已经服软了吗? 太子在一旁好心提点她。 “解铃还须系铃人,不是应该给大伴夫妇道歉才对吗?” 乌雅公主闻言下意识回头,但见沈南乔站在不远处,穿堂风吹得她裙角飞扬,整个人飘飘欲仙。 面如冠玉的宁肃站在身侧,愈发加深了这种感觉。 两个人宛若天造地设的一对,没有半点旁人插入的余地。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有些心灰意冷。 忍住刻骨耻辱,她缓缓给沈南乔跪下了。 “乌雅不识大体,得罪了厂臣夫人,还望夫人看在两国邦交的份上,不要太计较。” 这话等于将沈南乔架在那里,若不应,就好像不把两国邦交放在心上一般。 沈南乔轻笑了下,敛下眸中情绪。 “家有梧桐树,自然会引来奇奇怪怪的鸟儿,我不介意。”她顿了顿,“但藐视国君一事,还要皇上自己处理。” 说毕,她恭恭敬敬福了一礼。 “臣妇身体有些不适,实在不能继续饮宴,就先告退了。” 随即冲宁肃点点头。 “你当差吧,晚上府里等你。” 明帝也知她今日受了委屈,见状立刻接口。 “灵均,送你媳妇儿回去,好生哄着,今日不用在朕跟前当值了。” 沈南乔回身谢过恩,也不理会旁人,途径九王妃身边时忽然压低声音开口。 “王妃这两日小心些,夜路走多了,可是容易遇到鬼的。” 未及九王妃反应,沈南乔已经挽着宁肃的手翩然离去。 她心下有些微不安,迁怒地瞪了沈静怡一眼,沈静怡万万没想到自己设计未中。 她原本安排了一石二鸟之计。 一方面让乌雅去碰瓷儿宁肃,另一方面打算让琥珀给沈南乔下药。 为怕意外,她甚至又安排了另外一个宫婢去撞她,想着万一琥珀失手,这宫婢还可以补一些药。 这宫里那么多男人,只要闹起来,这盆脏水就被泼定了。 然而看刚刚沈南乔的样子,竟是半点事都没有,难不成她都躲过去了? 怎么能夫妻俩一起躲过此劫呢?沈静怡再一次惶惑起来。 那厢玲珑扶着沈南乔往马车方向走,边走边赞道。 “小姐真是解气,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刚刚您没瞧见沈姨娘那脸色,简直比锅底灰还黑呢。” 若不是碍于宁肃在场,她怕是要笑出声来了。 可沈南乔却并未像以往那样跟她开玩笑,她沉着脸吩咐。 “玲珑,带着琥珀去坐另外一辆车,看紧了她,回府交给柳嬷嬷,关进柴房。” 玲珑敏锐发现自家小姐面色有些潮红,不免担心问道。 “小姐没事吧?难不成是感染了风寒?”说着伸手去摸沈南乔的额头,赫然发现热得吓人,“这不是发烧了?” 沈南乔快人一步握住自家贴身丫鬟的手,低声道。 “别嚷嚷,我自有分寸。” 将一步三回头的玲珑赶上另外一辆马车,她上前两步赶上宁肃。 从刚刚就一直强撑着的那口气陡然散了,她几乎是瘫倒在宁肃怀里。 宁肃立刻将人接住,就听小姑娘呼吸间都带着热气。 “我可能是被暗算了。” 第196章 一晌贪欢 疾驰的马蹄声踏破月夜宁静,扬起尘土模糊了视线,不明就里的百姓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马车内沈南乔窝在宁肃怀里,哪怕颠簸不止,依然掩盖不住她的颤抖。 刚刚人前努力维持的冷静彻底坍塌,她死死捏住虎口,想保持一线清明。 脑子还在努力复盘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那宫婢撞过来的时候,林静姝及时扶住了她,应该不是这里。 今日宫宴一直都在帝后眼皮子底下,就算九王妃想动手也要斟酌下,况且从头到尾她的杯子都是自己斟酒…… 等一下! 脑海里电光火石闪过个念头。 林静姝来敬酒的时候,自己那杯果子露给她喝了,但她随即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难不成问题就出在那杯果子露上? 会是林静姝吗?亦或是她也是受害者? 沈南乔撑着身子起来,断断续续冲宁肃道。 “派人去宫里看看,未来太子妃是不是也有不适的症状。” 宁肃会意,立刻敲敲车窗,外头登时传来轻巧的回应。 “去查!” 那黑影悄无声息消失。 沈南乔心里定了几分,但身体内一波又一波热潮涌上来,烧化了她的理智。 她抬眼看向宁肃的眼神多了几分炙热,宁肃心里咯噔一声。 她贝齿咬紧下唇,忽然将脸埋进他怀里,很快胸口便濡湿一片。 宁肃不知还能如何安慰此时的小姑娘,只得摸索着她的头发。 “没关系,人有失足,马有失蹄,难免的。” 饶是体内火烧火燎,但沈南乔还是被这句话搞得想笑。 她压根不是懊恼自己着了道,只是觉得肖想宁肃这么久,最后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圆了房,实在有些不足意儿。 冰凉手指抚上她的脸,愈发显得她肌肤滚烫。 “很快就到家了,再忍忍。” 她听了他的话,咬紧牙关,愣是一声不吭。 宁肃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如果今日的事行差踏错一步,眼下她怕是就在旁人怀里辗转呻吟了。 一想到这个画面,他就感觉有把火从丹田直接烧上天灵盖。 皇宫距离侯府着实不算远,车夫又是快马加鞭,所以很快便到了。 宁肃也顾不得许多,将朱红大氅兜头将人裹住,抱着她跳下马车,一路疾行冲到松畅轩。 柳嬷嬷迎出来,见状吃了一惊。 “是伤着了吗?” 宁肃沉着脸,眸中怒意深沉,冷冷吩咐。 “备水,然后去请个女医。” 柳嬷嬷虽不明就里,但看眼下情景也猜到个八九分。 “夫人体弱,这天气若是泡了冷水,怕是容易伤寒侵体,对身体极其不利啊!” 宁肃眼尾潮红,一字一顿。 “谁让你准备冷水了?弄桶温水,再寻些清火的药材放进去。” 柳嬷嬷略一愣怔,才意识到自己可能会错意了,看督主这个意思,怕不是今晚要…… 想到这里,她不敢再往下细想,于是急急忙忙去让人准备水和药材去了。 宁肃抱着沈南乔往卧房走,隐约感受到小姑娘在胸前不舒服地拱来拱去。 练武之人五感敏锐,他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厂臣此时面色潮红,仿佛中了不堪药物的人是他一般。 原本近在咫尺的卧房也仿佛距离十万八千里,好容易进了净房,小姑娘双手如八爪鱼一般紧紧攀着他的腰。 饶是手底下功夫不错如他,也花了点时间才把人丢入浴桶之中。 沈南乔此时已经有些失了神智,她嘴里胡乱嘤咛着,中衣浸湿唤回她些许回忆。 就在不久之前,就在这间屋子里,也是似曾相识的场景。 一想到当时热辣的场面,她就感觉因为药力作用本就异于常人的体温愈发攀升起来。 身上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渴望。 眼前宁肃精致的脸晃来晃去,带着莫可名状的诱惑。 就是今天吧。 她自暴自弃地把所有闲杂念头抛出脑海,攀住桶沿便站了起来。 可惜灌满水的衣裙太重了,她扑向宁肃的动作慢了半拍,险些磕在桶沿上。 宁肃一个箭步将人扶住,也顺势落入小姑娘预谋已久的陷阱。 “抱……” 单音节的字冲击耳畔,明知道她此时可能是被药物左右,宁肃还是如被蛊惑一般将人抱住。 “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沈南乔内心波涛汹涌,似有千言万语喷涌而出,但落在唇边却只有一个浅浅的“嗯”字。 这些年从来没有被挟制的宁肃此时鬼使神差被这个字蛊惑,单手用力,将小姑娘从浴桶里抱出来。 那些多余的束缚很快便湿漉漉地被甩在地上,她被裹入厚厚的棉被。 摇曳的照明烛火陡然熄灭,屋内陷入一片黑暗,接踵而至的便是深深浅浅的喘息声。 待到柳嬷嬷带着女医匆匆赶来的时候,只见屋门紧闭,仿佛提醒闲人勿进一般。 她当机立断拦住女医就要敲门的手,意味深长道。 “咱们不必进去,督主怕是已经寻着解药了。” 小剧场 宁肃:会说多说。 第197章 事后…… 京城正月的清晨还很冷,但下人们往往五更天就起来了。 宁肃习惯平日寅时起床,哪怕前一晚劳动不小,在听到丫鬟们轻手蹑脚在外头忙碌的声音之后,还是立刻睁开了眼睛。 身边是清浅的呼吸声,仔细辨认还能感受到似有若无的海棠香气。 屋内依然一片漆黑,凭借过人五感,他几乎是立刻就看清了身侧沈南乔那张艳若桃李的小脸。 前一晚的记忆猛地跳入脑海中。 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 曾经占据他整个少年时期回忆的小姑娘,已经完完全全是属于他的了。 宁肃侧目看她。 许是累过头的缘故,她依然睡得很沉。 乌黑长发没有像往常那样绑成发髻,而是散落了满满一枕头,愈发衬得面容精致。 此时此刻她红唇微启,呼吸之间带着诱惑而不自知。 宁肃强迫自己将头偏到一边,不想承认有股蠢蠢欲动从丹田处缓缓升起,仿佛浑身气血都凝聚到了一处。 偏生始作俑者浑然不觉,兀自睡得香甜。 宁肃有一瞬间无所适从。 前一晚是迫于情况紧急,可若是此时再做些什么,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他甚至不太能想象等下沈南乔清醒过来,要如何面对自己。 为免尴尬,他小心翼翼披衣下地,准备出去练早功或者转转。 但是又不能去上朝,免得有种落荒而逃的嫌疑。 结果才刚一踏出卧房门口,就见柳嬷嬷端着红喜蛋守在门口。 虽然宁肃内监的身份始终是个迷,但从昨晚的情况判断,坊间传闻未必是真的。 为人下属,最重要是察言观色,而且必要时候得自作主张。 比如昨晚当机立断让女医回去,再比如现在第一时间送上吉祥话。 “给督主道喜。” 既不是洞房花烛,也不是金榜题名,这喜从何来? 宁肃难得觉着耳根有些发烧,但面上却不能露出分毫。 “夫人还在睡,别去吵她,让丫鬟们都别在这附近打扫了,动静太大。” 柳嬷嬷心底啧啧称奇,昔日她们都是这样干活儿的,从来没见夫人苛责过一句。 可见督主若是细心,真是细心到了十分。 松畅轩的丫鬟婆子们都被柳嬷嬷赶到外院去,宁肃蹑手蹑脚去了书房。 柳嬷嬷愈发诧异,原本每日清晨风雨无阻都要练会儿功的督主居然偷懒了?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情有可原,可见前一日是累大发劲儿了。 思及至此,她立刻吩咐下面去煮些十全大补汤。 想想觉得不够,毕竟老夫少妻,于是又亲自到小厨房,安排了羊肉锅,韭菜炒蛋,鹿鞭汤…… 宁肃浑然不觉柳嬷嬷正卯足劲儿预备给自己补身子,他在小书房坐了半晌,想着等下要如何面对清醒之后的沈南乔。 这一坐就坐了小半个时辰,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才听到卧房那边开始有动静。 沈南乔这一觉睡得无比通畅,醒来四肢百骸都是酸的。 正想翻身起床,抬手的时候中衣滑落,视线不经意落在肩膀星星点点的痕迹上。 她原就生的白,那些痕迹便愈发显得触目惊心。 前一晚的回忆猝不及防撞入脑海,她甚至还记得自己强迫宁肃的模样。 当下恨不得有个地缝能钻进去。 玲珑一早端着洗漱热水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家小姐把自己裹在棉被里裹成蚕蛹的模样。 “小姐还不起来梳洗吗?”没人的时候,她还是不习惯叫夫人,“姑爷一早就起了。” 提及宁肃,沈南乔猛地从被子里挣脱出来。 “他没去上朝?” 玲珑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她敞开的胸襟上。 拜这些日子练射箭所赐,她眼神简直好的出奇,一眼便瞄见了自家小姐锁骨上的齿痕。 沈南乔眼疾手快掩上衣襟,主仆俩都落了个大红脸。 到底还是玲珑反应快,谨记着自己身为贴身大丫鬟的职责。 “换身中衣吧,我去给小姐拿套新的。” 沈南乔已经没眼看身上这件揉搓如梅干菜一般的衣服,垂着眼点点头,甚至没好意思开口。 衣服很快拿来了,待到换好之后,沈南乔才后知后觉感到饿。 玲珑不愧是从小服侍到大,看眼色就知道小姐在想什么,于是立刻接口道。 “厨房备了热汤面,柳嬷嬷还吩咐给姑爷做了羊肉炉和十全大补汤。” 脸颊刚刚退下去的热度卷土重来,比前一次更甚。 昨夜操劳到需要喝补汤的程度了吗? 沈南乔忍不住回想,发现断断续续这一整晚着实是有些耗费体力。 于是忍住羞赧,沉了沉气开口道。 “把我的早膳也送到姑爷的小书房去吧。”不能一直躲着,总要聊聊的。 玲珑会意,狡黠地眨眨眼,领命去了。 沈南乔匆匆挽了发髻,便披了外袍直奔小书房。 饭菜已经先一步送去了,所以她进门时,就见宁肃坐在小桌旁。 柳嬷嬷满脸喜气洋洋正在布菜,视线所及处摆满了羊肉、韭黄,甚至还有一大盆甲鱼汤。 那甲鱼之大,站在门口都能瞧见。 “督主辛苦,需得多补补才行。” 宁肃虽然如往常冷着脸,但沈南乔总觉得他耳根发红,这让她无端也有些赧然。 柳嬷嬷回神瞧见她,愈发喜气洋洋,连忙上前把她让过去,端过一碗红糖鸡蛋递过来。 “夫人更辛苦,先把酒酿蛋吃掉。” 沈南乔如同提线木偶一般,一句口令一个动作,囫囵着吃掉了一整碗。 柳嬷嬷心满意足地收拾好碗筷退下去,书房内只剩下一桌饭菜和相顾无言的夫妇俩。 沈南乔自诩不是脸皮薄的人,但一想起昨夜的事情就觉尴尬,尤其又当着宁肃的面。 她端过一碗面,专心致志地埋首挑面条。 宁肃冷眼瞧她,小姑娘窘得耳垂都泛红了,却不知为何非要把饭摆在一处吃。 就见她一根一根拨弄着面条,长而翘的睫毛在眼底落下阴影,那面愣是半晌没往嘴里送一根。 他忍不住低声笑道。 “面不好吃?” 沈南乔咬着筷子,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抬起头。 “昨晚是我占了你便宜,你放心,我日后定然会对你加倍好的。” 这话没头没尾,倒把宁肃原本要说的一肚子话都堵了回去。 沈南乔见他愣住,自以为自己说中了他的心事。 “这事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你也不用担心自己身份暴露。”她甚至贼兮兮地凑过去,“你完全不用为这个操心。” 她挪过来的时候,衣袖因为动作微微扬起,腕上星星点点的淤青一览无遗。 宁肃眼神暗了暗。 前一晚的记忆如潮袭来,他甚至能迅速回忆起这印子是怎么弄上去的。 小姑娘推拒的时候并不很坚决,再加上他从未有过这种体验,一时间便有些失控。 他伸手抚上那淤痕,淡淡开口。 “有没有很疼?” 沈南乔原本全副精神都在自说自话上面,忽然听他这么一问,略略愣了一下。 待到反应过来,整个脸腾地红了起来。 小剧场 沈南乔: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是不是没学过说话的艺术。 第198章 皇后的信物给她 这话问出口,两人都不约而同有些尴尬。 但沈南乔率先一步醒过神,原本这事儿根源就在她。 若不是她大意中了药,宁肃也不至于晚节不保。 虽然她笃定这人早就属于自己的,然而却没想过要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圆房。 至少应该是风景好气氛佳,最好再布置些鲜花,昨晚实在太被动了。 思及至此,沈南乔略带沮丧地叹口气。 甚至还没弄清对方心里心仪过的小姑娘是谁,就稀里糊涂…… 宁肃在旁边看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不由得好奇起来。 “疼不疼有这么难回答吗?” 兀自深陷在个人思绪中的沈南乔一个激灵,下意识以为对方在问另外一个部分疼不疼,当下猛地抬头。 “这你怎么问得出口?” 宁肃被吼得愣住,这怎么不能问了? 待到意识到沈南乔可能想歪了之后,他忍不住笑了。 沈南乔也发现自己会错了意,原本就尴尬的心情简直雪上加霜,就听宁肃带着笑意的声音又问道。 “那到底是疼,还是不疼?” 沈南乔索性破罐破摔。 “身上倒是不疼,但是心疼!” 宁肃刚刚抿了口茶,闻言挑眉。 小姑娘眼神灼灼地盯着他。 “亲也成了,房也圆了,到现在你还没有跟我坦白,这心真是比三九天北风刮得还疼呢!” 宁肃愈发被她搞得糊涂了。 “连身世我都没有瞒过你吧?还有什么需要坦白的?” 羊肉炉已经放的有些凉,带点油腻的膻味扑入鼻端,让人觉得不甚舒服。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宁肃。 “再想想,往十年前想。” 这一刻叱咤风云的厂臣忽然福至心灵,他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小姑娘。 “你还记着?” 沈南乔娇嗔满脸:“一百年都记得!” 这下好了,本来不过就是一句戏言,被郑重其事地记了这么久,倒有些不大好收场了。 他讪讪地看了一眼新婚没多久的小娇妻,试探开口。 “年深日久,其实我自己都忘了。”他伸手夹了一筷子菜过去,掩盖意味明显,“要不吃饭吧,等下都凉了。” 沈南乔动都没动,大有他不交代就不肯罢休的意思。 宁肃无法,只得轻叹了声。 “若是现在跟你说,压根没有这人,你会翻脸吗?” 沈南乔冷笑一声,答案尽在不言中。 素来不觉自己脸皮薄的厂臣头一次有了难以启齿的感觉。 “我说实话时候,你别生气。”宁肃顿了顿,“那小姑娘是你。” 尘封已久的往事被迫启封,有种光天化日之下衣服被扒的羞窘。 宁肃只盼着这话题能赶紧揭过去,孰料沈南乔似笑非笑乜了他一眼。 “都说厂臣不善言辞,可见传言不实,这不是很擅搪塞之道吗?” 宁肃万万没想到,他掏心掏肺说的实话,小姑娘竟然不信。 但见沈南乔微微眯了眼,语带蛊惑。 “你不必担心我会秋后算账,事到如今,其实我也不过就是纯好奇。” 为表正式,她甚至并拢三根手指。 “我对天发誓,听听过耳,绝不往心里去。” 宁肃哭笑不得。 “我没骗你,真的就是你。” “若是撒旁的谎,我也就信了,可你说那姑娘是我,十年前我来往平远侯府的时候,怎么没见过你呢?” 宁肃面上的落寞一闪而逝。 “再好好想想,你从树上掉下来那一次,还记得谁救了你吗?” 话说到这里,沈南乔倒有几分犹豫起来。 对于儿时记忆,她确实有些模糊了,只记得自己醒来之后已经被奶娘带回到母亲身边。 虽然对侯夫人口口声声是宁子昱救了她颇觉怀疑,但她确实也不知道恩人是谁。 所以宁肃这么一说,沈南乔自己也有点心虚。 但她骨子里还是不信,毕竟这事儿确实太巧了。 宁肃也无意多解释,他起身从博古架的多宝格里取出个小小的紫檀木盒子,伸手递了过去。 沈南乔警惕抬眸。 “这么快连哄姑娘的招数都学会了?” 若不是场合不对,宁肃真想白她一眼。 “我母亲留下的信物,早该给你的,只是忘了而已。” 沈南乔似信非信地打开,但见里面是个珊瑚手串。 极正的大红色,而且每一粒上都雕刻着心经,这份打磨的功夫就知绝非凡品。 “据说当年先皇送她的定情信物,她留给我的物件儿也只有这一个。” 沈南乔整肃了脸色,原本还想打趣一句,怎么等到圆房才拿出来,结果话到嘴边也咽了回去。 瞧人家是想翻篇儿的意思,再穷追猛打也不合适,只有日后再慢慢考证了。 她伸手将那珠串套进手腕,雪白皓腕衬这大红手串,美得惊心动魄。 “听老侯爷说,这珠串是高祖皇后起便代代相传的信物,太后因为拿不出来这东西,所以在老臣那里总归不够硬气。” 沈南乔原本还在欣赏腕上的珠串,闻言悚然一惊,急忙将手串又褪下来。 她忖度着宁肃话里的意思,有些拿不准。 这既然是大楚皇后历代相传的信物,难不成宁肃是打算造反? 她迟疑地抬眼望向正主儿,就见他不紧不慢喝了口甲鱼汤。 “别多想,那不过是已逝婆婆留给未来儿媳的一点心意。” 沈南乔捧着珠串欲言又止,这是不让人多想的意思吗? 第199章 睡完就不认人了 是否要登基这件事,一直都是宁肃和沈南乔之间没有彻底言明的话题。 就像他昔日心仪过的那个小姑娘一样,语焉不详,含糊不清。 虽然说了却又跟没说没什么区别。 沈南乔不喜欢这种感觉,尤其是重生之后,她喜欢每件事都有个确切的答案。 哪怕知道这个要求很多时候并不算特别合理。 若说之前得过且过就算了,可眼下鞑靼使者已经到了大楚,明帝和太后的矛盾也已经摆到了台面上。 她握紧手中的珠串,正待开口,却听宁肃忽然换了话题。 “昨日宫中传来消息,说林静姝也中了药。” 短短一句话,信息量却极大,沈南乔只觉头皮一炸。 果然是那果子露的问题,她迅速抓住重点,接口道。 “是在宫里发作,还是回到镇国公府才发作的?” 提及正事,沈南乔也顾不得之前还在跟宁肃拉扯昔日白月光的事。 宁肃似乎又恢复了昔日的精明,他不答反问。 “你希望是在哪里被发现的?” 沈南乔略一沉吟,视线落在窗台上那只青花白底梅瓶上,思绪也不由得飘的远了。 若是在镇国公府被发现,说明林静姝铁定也是受害者,毕竟林家家教甚严,她绝不敢冒这个险让镇国公知晓。 私心来讲,沈南乔并不希望这件事跟她有关,但毕竟人心隔肚皮。 若是在宫里被发现的话,说明不管始作俑者是谁,这件事情也已经闹大了,而且足以左右朝堂走向。 尤其在明帝已经跟太后摊牌的前提下,林静姝被害的矛头显然直指太后一党。 那么不管是明帝,亦或是太后,此时都未必坐的住了。 然而看宁肃气定神闲的模样…… “我猜是在宫宴上被发现的,而且……”她故作沉吟,“而且我猜帝后也知道了。” 宁肃赞许地笑笑,冲她道。 “你不去做刑讯简直可惜了。” 沈南乔也顾不上他的调侃,急忙追问道。 “那后来怎么样了?皇上有什么说法?太子态度又如何?” 林静姝性烈如火,如果发现自己被暗算,十有八九不会善罢甘休。 “太子愤慨,帝后震怒,下令严查。”宁肃意味深长看了一眼沈南乔,“不过暂时没有查到。” 沈南乔登时觉得有些不对劲,宁肃负责整个后宫的安全,这显然在他的管辖范畴当中。 所以出了这么大的事,若是没查到的话,他断然不可能坐在这里悠哉悠哉跟自己逗闷子,怕是早就去明帝面前随时待命了。 思及至此,沈南乔慢条斯理地笑了笑。 “你知道始作俑者是谁,对吧?” 这显然是一句废话,昨日有动机出手的,只有九王妃和沈静怡。 但这二人不可能亲自动手,那么唯一人选只有琥珀。 宁肃怕是早就猜到了,只是碍着自己这层主仆关系,所以不好直接把人送过去罢了。 这个尊重的举动让沈南乔觉得心里微暖。 “知道是知道,但肯定要问问你的意见。”宁肃也不跟她兜圈子,“这个丫鬟,你有什么打算?” 沈南乔耸耸肩。 “原本是想留着当个眼线,既然她自己作死,那就送出去,给她真正的主子顶杠吧。” 沈静怡出这招之前,估计也已经做好了折掉琥珀的准备了,不过沈南乔没打算让她太称心如意。 “就算不能把九王妃拉下马,狠咬一口还是可以的,毕竟太后也不会喜欢屡屡失手的狗。” 九王妃已经失败过一次,给她表现的机会其实并不多。 宁肃略摇了摇头。 “或许都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沈南乔眉心一动,本能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难不成太后已经跟皇上撕破脸了?” 事情确实如沈南乔所料。 明帝从御医处得知林静姝中了不入流的药之后,大发雷霆。 重臣的女儿进宫赴宴,出了这样的事,简直把帝王的脸往脚底下踩。 所以宫宴散了,他直奔慈宁宫话里话外都是找太后兴师问罪的意思。太后也不是善茬儿,没被抓住把柄自然不可能承认。 据宁肃的眼线透露,母子俩几乎已经翻了脸。 若是之前,太后可能还会有所顾忌。 可眼下九王爷已经率兵回来了,那么她就有足够底气跟明帝反击了。 只是…… 沈南乔依然有些疑惑。 “鞑靼的铁骑不可能跟着九王爷一起回来吧?否则还没到京城十里,就会被发现了啊。” 那不就是公然造反吗?不管是九王爷,亦或是太后,都不至于傻到这个份上。 宁肃赞许地笑了笑,故意逗弄小姑娘。 “刚说你适合刑讯,这会儿又觉得细作也不错。” 沈南乔无心跟他扯东扯西。 “就别买关子了,能不能有话直说。” 都火烧眉毛了还有心闲扯,她忍不住横了宁肃一眼。 前一日药性未尽,这一眼颇有些眸光潋滟而不自助的魅惑。 宁肃有些许不自然,赶紧清清嗓子,掩饰那一瞬间的尴尬。 “燕云卫在外头的眼线发现,虽然鞑子没有大举来犯,但也有十几支精锐小队跟着过来了。只是行军小心,且比较分散,大多数都乔装成了农夫和商贾之流。” 沈南乔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闻言顿时紧张起来。 “十几支,那加起来也有不少人啊!而且还是精锐,咱们大楚有足以抗衡的兵力吗?” 宁肃见她紧张,颇有些好笑。 “若是没有,你待如何?若是现在想逃,我可以差人把你尽快送出京城去。” 沈南乔不知被触动了哪段回忆,登时沉了脸。 “都说了同生共死,你说这话,是不信我吗?” 宁肃也没料到她一句话就急了,登时敛了玩笑神色,正经作答。 “不到万不得已,太后不敢贸然跟鞑子合作,那可是遗臭万年的罪名。” 沈南乔并不敢掉以轻心,跟眼前的荣华比起来,死后骂名显然没有那么可怕。 “平远侯这些日子应该没有放弃游说老臣,看来太后是做了两手准备,只是不知道昨日皇上跟她撕破脸,会不会影响整个局势的走向。” 宁肃却好像并不着急的模样,他吩咐下人进来,将冷掉的菜重新端出去热。 这才又道。 “厂卫也不是吃素的,既然发现了对方留的后手,就不可能坐以待毙。” 沈南乔受够了这样一递一句。 “到底有什么计划,能不能一次性都说完,省得慢刀子磨人。” 宁肃被她不按理出牌的举动逗得弯了唇角。 “原本不是客客气气的吗?怎么,睡完之后就翻脸不认人了?” 沈南乔脸颊一红,正待反击,却听外头传来脚步声。 她心下一凛,就听外头流云压低声音道。 “宫里传信儿,让督主火速进宫。” 宁肃沉了声音。 “不是说今日没有十万火急的事不要来打扰吗?” 就听流云的声线染了惶急。 “皇上突然病危。” 小剧场 沈南乔:骚话日日有,今天特别多,果不其然,乐极生悲了吧。 第200章 皇帝强弩之末 入夜时分,乾清宫只影影绰绰亮着几盏灯,并没有想象中的灯火通明。 沈南乔跟在宁肃后头,心下略觉诧异。 “皇上这个节骨眼上病了绝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做主把消息封锁住了。”宁肃言简意赅地给她解释了一句。 沈南乔了然,加快两步跟了上去。 前世明帝驾崩时较之现在要晚个两年,应该不会这么快吧。 她在心底自我安慰着,脚底下步子未停,很快就到了廊庑前,发现确实不大对劲儿。 皇上呆的暖阁内外都是静悄悄的,有点瘆人之感。 她忍不住抓住宁肃的袖口,宁肃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夫妻俩进了内殿,刚踏入堂中,就闻见炉子里熏香都压不住的浓重药味。 宁肃只略一打眼,见守在床前的只有两个内监和一名负责日常调理的太医,当下回头吩咐。 “去太医院把院正请来,再带些清心丸来。” 明帝这几年身子每况愈下,为了不在太后那边落下话柄,但凡小病小灾,都是宁肃斟酌着吃什么药。 等闲不会打发人去请太医,更别说是院正了。 原就不大好的预感愈发浓重,但沈南乔顾不上细细体会,跟着上前去跪下请安。 明帝看着确实有些没精神,歪在床头靠着,颧骨潮红,像是发烧的样子。 见宁肃夫妻到了,强撑着欠身起来。 “大伴来了?” 人前他已经鲜少这么叫,不知道是不是生病触发了某种情绪,此时的明帝明显有些脆弱之感。 宁肃快步上前,略欠了欠身之后,就在脚踏上坐下来,温声道。 “皇上是不是昨日着恼,所以有些气血上涌?” 这是委婉的说法,眼见明帝现在这个模样,可不像是被气着了那么简单。 果然,当今天子苦笑了下。 “朕这个身体,大伴还不知道吗?好的时候尚且可以唬唬人,但凡生了气着了凉,真是一塌糊涂。” 宁肃何尝不知。 皇帝这病,一半是娘胎里带来的,一半则是因为强敌环伺不得安心,生生忧虑出来的。 所以此时此刻也不便说别的,只好宽慰道。 “索性正月里事少,好好休整两天。”说着回头问伺候的小太监,“怎么不见太子?” 这些日子明帝几乎寸步不离把太子带在身旁,时时教导,难得今日没瞧见人。 “昨日朕病发的时候,他们母子都在,守了几个时辰,朕怕太过打眼,干脆就让人回去了。” 明帝长长出了口气。 宁肃自然知道缘由,眼下已经跟太后撕破脸,若是让对方知道明帝倒下了,怕是又横生许多枝节。 “镇国公那边没说什么吧?”明帝又往大迎枕上靠了靠,“这个节骨眼,可不能得罪老臣子。” 宁肃颔首。 “皇上放心,钦天监那边已经拟好太子妃的诏书,只等您一声令下就去宣旨。” 到时候就怕是真的生米煮成熟饭,镇国公也不能说什么。 明帝欣慰地点了点头。 “还是大伴最了解朕,跟太后之战避无可避,如果能跟镇国公先把这门亲事定下,届时他也不好不尽全力。” 沈南乔心下略略有些不平,一桩婚姻,在帝王眼里只不过是分斤掰两算计的筹码。 此时太医院院正拎着药箱匆匆赶来,见围着这一圈人,愣了下。 “给皇上把个平安脉吧。”宁肃脸色淡淡的,医正立刻会意。 两只手轮着把了好久,这才松了开来。 “不妨事,这两日有些操劳过度,老方子还继续吃,臣再开些新药搭配着。” 宁肃徐徐起身。 “臣去盯着太医抓药。” 沈南乔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是该跟着去,还是继续留下,反倒是明帝主动开了口。 “让厂臣去吧,这些年太医但凡开新药,都是他亲力亲为盯着,从不假手于人。” 沈南乔心头一紧。 这种不假手于人的活儿,除了彰显明帝信任,另外一方面也是条死路,日后但凡出点事儿,宁肃绝逃不了干系。 心里嘀咕,面上却不能显露出分毫,她笑了笑。 “臣妇还没有恭喜皇上,也是要做公爹的人了。” 这话亲近里透着家常,仿佛只把他当成了一个普通父亲。 果不其然,明帝笑了笑。 “承你吉言,等日子定下来,朕让太子亲自去你府上谢媒。” 沈南乔深谙伴君如伴虎的道理,这个时候更要恪守分寸。 “臣妇也只是尽些绵薄之力,太子和太子妃有缘千里一线牵,有没有人从中助力,早晚也会在一起的。”她觑着明帝脸色,“不出几年,您估计就要做祖父了。” 明帝深深咽了口气,再不复刚刚的欣喜。 “朕怕是等不到那一日了,只盼着能在大伴辅佐下,他可以坐稳这江山。” 沈南乔心里咯噔一声,这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她灵机一动。 “那臣妇可要好好照顾厂臣,争取坐稳这两代老臣的位置。” 明帝登时笑了起来。 “成婚这两个月,朕瞧着他比之前气色好多了,可见你手艺不错。”此时瞧见宁肃回来,随即顿了顿,“去小厨房给朕下碗面吧,忽然有些想吃上次那种面了。” 沈南乔知道他是借故把自己支开,于是领命起身,跟着小太监往门外小厨房走。 就听后面一通惊天动地的咳嗽,接着便有呕吐之声,她掐住虎口,强迫自己不要回头。 小剧场 沈南乔:只要我控制住,就不会沦为目击证人 第201章 突如其来宫变 沈南乔自觉已经谨慎到了十分,可上天似乎偏不肯给她这个机会。 尚未走到门口,就听伺候的太医低呼一声。 “皇上莫慌,这是血不归经,带出来的一两口而已。” 沈南乔的心直直坠了下去:前世明帝就是突然咳血之后没多久,便驾崩了。 但明明还有两年,这一世为什么会提前到现在? 听见身后宁肃低低安抚着明帝,她心下稍安,于是迈步出了内殿。 从羊房夹道走到小厨房不过几步路,沈南乔却感觉走了好久。 外头北风肆虐,有股子愁云惨雾的感觉。 她定了定神,洗手和面,细细做了碗酸汤面。 待到端过去的时候,明帝已经睡着了。 宁肃见她便迎了出来,沈南乔跟着走到暖阁外,压低声音道。 “是不是情况不大妙?太医怎么说?” 宁肃接过她手中的碗,扶着人坐下。 “见了血,怕是不大好,太医也不敢贸然换方子,只能添减些药,力求个稳妥罢了。” 沈南乔知道太医也为难,但凡龙体有个闪失,那就是诛九族的大罪。 “可这病症急转直下,若不下猛药,怕是很难痊愈吧?” 宁肃轻哼了下。 “皇上自己也求稳,只想再拖些日子。” 后半段未出口的话让沈南乔蹙了眉头。 明帝眼下这个状况,估计是要早做打算了,万一突然驾崩,头一个要倒霉的就是宁肃。 尤其现场只有他们夫妇,便是想找个作证的人,怕是都不容易。 “太子今日都不过来了吗?”沈南乔自觉说话已经比较隐晦。 如果明帝有个三长两短,储君自然是在身边比较好,而且最重要的是,能堵住悠悠众口。 宁肃四下扫了一眼,意味深长道。 “此时还不是太子来的时候,再等等看吧,至少今晚喝了药,暂时稳定下来了。” 沈南乔心里有些沉重,沉吟半晌,还是开了口。 “是不是要跟镇国公,还有诚王府都通个气儿?让大家早准备。” 宁肃回身瞥了眼床上的明帝。 “等皇上醒了,十有八九会召重臣进来的。”他拍了拍沈南乔的肩膀,“他特地叫你跟着进来,必然有事要嘱咐,所以一时半刻你怕是走不成,不行的话先去我那里休息会吧。” 沈南乔哪有心情休息,想着之前夫妻俩没吃完的那顿饭,开口道。 “我多做了些汤面,你也先吃一些?” 这个节骨眼,自然也是吃不下。 夫妇二人一起围着桌子坐下。 暖阁里头熏香有些浓,夹杂着药味,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宁肃起身把南窗开了道缝,有浅淡的冷风吹进来,让人清醒了些。 今日事发突然,虽然早已做好准备,但当事情正儿八经真的降临之时,还是会有茫然不知所措之感。 外头有浅浅的脚步声响起,就见太后身旁伺候的朱嬷嬷闪身便进来了。 宁肃面色一凛,欺身上前,就听朱嬷嬷道。 “太后身上有些不大自在,想请院正去瞧瞧,结果太医院说被皇上叫了来。”她试探着往里瞧,“奴婢斗胆来瞧瞧,若是看完了,能不能去慈宁宫跑一趟?” 宁肃状极无意开口。 “院正来请平安脉,无甚大事,叫他这就跟嬷嬷走一遭吧。” 朱嬷嬷面露关切之色。 “皇上怎么了?可是龙体抱恙?” 宁肃轻笑了下。 “不过是换季有些不得劲儿,太后不是也凤体违和吗?” 朱嬷嬷碰了个软钉子,脸色不大好看。 外头院正刚好来送熬好的新汤药,见皇上睡着,倒有些犹豫。 宁肃淡淡道。 “无妨,等下醒了让他们再去热热,你将日常保养的丸药也留几颗,以备不时之需。” 朱嬷嬷不动声色观察众人神色,见确实不像是有什么异样,于是道了扰,带着院正走了。 宁肃见人走远,立刻吩咐左右。 “去,派人将镇国公,诚王,还有夏太傅和几位老侯爷都请进宫来,记得小心些,千万别惊动了九王爷那边。” 厂卫领命而去,沈南乔心里有些慌。 “不是说等皇上醒了再说吗?怎么……” 宁肃瞥了眼仍在昏睡的皇上,面色凝重。 “太后定然是得了信儿,派朱嬷嬷来打探,等下到了慈宁宫,院正未必能顶得住,十有八九是要说实话的。” 沈南乔闻言愈发紧张。 “那怎么办?” 宁肃拍了拍她肩膀,低声安抚道。 “无妨,太后是个谨慎的性子,就算确定皇上身子不好,应该也不会马上动手,叫他们进宫不过是有备无患。” 沈南乔知他这话里有安慰的成分,宫变本就是主打一个出其不意。 太后就算再谨慎,也不可能让转瞬即逝的机会从手头溜走。 被传召的那几位很快就到了,就等在外殿,大概是预感到了不对劲,所以谁也不敢吭声。 夏太傅是元老,又是帝师,此时也顾不得避嫌,上前主动问道。 “皇上圣躬违和,到底打紧不打紧?” 宁肃此时嘴巴出奇地严。 “等下皇上醒了,太傅还是自己去问比较妥当。”他顿了顿,“今日请诸位来,确实是有事相商,烦请稍等片刻。” 嘴上说着场面话儿,但众人心里都清楚。 九王爷自打回来之后,几乎日日都来宫里跟太后碰面。 再加上因为太子妃人选的事儿,这对名义上的母子撕破脸只是早晚问题。 作为昔日朝堂上举足轻重的风云人物,这些人很清楚自己要面临站队的问题。 而能被叫来乾清宫的,十有八九是已经选定站边的对象了。 饶是知道这一点,沈南乔依然抑制不住地紧张。 正琢磨着,就听明帝让人宣诸位重臣进内殿。 沈南乔本想在外殿避一避,却听来传话的小太监说,皇上叫平阳夫人也一起进去。 她心下登时有些没底,还是诚王拍了拍她肩膀。 “无妨,跟着干爹。” 许是喝了药的关系,明帝的脸色较之刚才明显好看了些。 他见众人进来,强撑着起身,用眼神示意众人落座,断断续续开了口。 “朕沉珂日久,也知天命难续,今日叫诸位来,是想提前把……把遗诏留一下。” 众人闻言大惊失色,本以为是应对宫变,没想到是皇上托孤,当下齐齐下跪。 沈南乔跟着众人跪在地上,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都道帝王不易,都已经病入膏肓了,想的不是如何治病,还是惦记着给儿子立遗诏。 就听明帝缓缓又道。 “劳烦太傅亲自执笔,朕想趁着还清醒,把身后事都交代清楚。”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正犹豫着要不要接茬儿。 就听外头一阵喧哗,紧接着有守卫进来禀报。 “启禀皇上,大事不好,九王爷带人攻破外宫门,此时已到了洒金桥!” 第202章 跟你走,求之不得 现场众人俱是一愣。 虽然已经料到九王爷来者不善,但敢直闯后宫,简直是不要命了一样。 沈南乔心下一动,前日九王妃受辱,以九王爷爱妻如命的性子,怕是忍不了的。 话音未落,就见禁军统领也三步两步冲进来。 “督主,大事不妙,洒金桥已经被攻破了。” 镇国公沉不住气,率先起身,冷着脸道。 “他这是当我大楚没人,就戍边那点兵,也敢闯进宫,待我前去会会这小子!” 宁肃略一沉吟。 洒金桥距离乾清宫还有一段距离,若是此时带兵剿灭,应该是最佳时机。 但是…… “皇上未醒,这事旁人不好擅自做主。”宁肃眼神在诸位身上打了个转,“还是诸位大人一起商议之后再做决定吧。” 沈南乔内心大惊。 这个节骨眼,宁肃还在打太极,难不成是要坐以待毙吗? 可眼见得诚王和夏太傅都不是很着急的样子,心下又有几分疑惑。 兵临城下,这会儿应该把明帝唤醒才对吧? 宁肃说完,示意太医进去瞧瞧情况。 片刻之后,但见太医出来,一脸为难地摇头。 “皇上已经半昏迷了,此时若是唤醒,只有用金针刺穴之法。” 这几位在朝中举足轻重的老臣愣是集体静默了半晌,才见夏太傅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皇上既然失去意识,无法主事,那就把太子叫来吧。” 众人纷纷点头,毕竟是储君。 宁肃略一颔首,一边让人去请太子,一边吩咐禁军统领。 “把一半禁军调到洒金桥正门,剩下人手直奔太后宫里,把人软禁起来。” 眼下无凭无据,压根不能证明太后和九王爷勾结。 所以宁肃也只能把人软禁起来,等待皇帝和太子发话。 诚王赞许地点点头,这女婿倒是也不傻,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人家好不好,名义上是母子,别打不着狐狸落一身腥。 镇国公虽然不明就里,但也知道一旦今日宫变让九王爷得逞,他们这群人不会有好果子吃。 既然都是一条船上的,那就得团结一心才好。 太子很快被请了过来,他顾不上拢一把被风吹乱的头发,急扑到宁肃身旁。 “大伴,父皇怎么样了?” “皇上眼下半昏厥,怕是处不了事,臣把能召集的老臣都叫了来,如何应对还要看殿下的意思。” 太子闻言登时有些慌。 宁肃握住他肩膀,一字一顿沉声道。 “皇上昏厥之前,已经打算拟定诏书了。” 言外之意,不言自明。 太子深知作为储君,自己做主这一日早晚会来,他定了定神,问道。 “眼下宫内有多少可以调动的将士?” “六千。”宁肃看了眼镇国公,“宫外可调动的兵力约有七万。” 诚王立刻接口。 “燕云卫可以即刻入宫增援。” 太子揉了揉眉心。 “赶紧把能叫都叫进宫吧,九皇叔那边不过区区四万兵马,自然敌不过我大楚七万将士。” 话一出口,几位老臣均用异样的眼神看他。 太子颇觉惶恐,讪讪道。 “是孤说错什么了吗?” 诸位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诚王站出来,字斟句酌道。 “老九可是带了鞑靼使者来的,这里应外合必然不止四万人马,若是全部兵力都调来宫中抵御,怕是……” 太子也知自己犯了错。 洒金桥方向火光连天,已经隐隐可闻兵器之声,他愈发紧张,求助地看向宁肃。 “大伴快想个法子,皇宫不能失陷啊!” 宁肃心下喟叹。 原本把在诸位老臣面前亮相的机会让给他,看来还是嫩了些。 余光瞥见沈南乔面色紧绷站在一旁,当下也不准备再让娇妻担惊受怕。 “让厂卫精锐兵分三路,一路跟着镇国公,出城阻击鞑子小分队,必要时可以调用城郊的老兵。” 镇国公为之一振,领命走了。 “第二路直奔洒金桥,跟着诚王,去增援禁军。” 沈南乔担心地看了眼诚王,他毕竟不是壮年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宁肃安抚地拍拍她肩膀。 “诚王对九王爷有恩,便是抵抗不住,也不会有性命之虞。” 诚王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合着拿他做挡箭牌。 “好好照顾我闺女,掉一根头发,本王都要唯你是问。” 此时内殿传来明帝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几位文臣簇拥着太子进去,武将则纷纷按照宁肃的安排出了正殿。 宁肃扫了眼殿中摆着的玉石漏刻,还差三刻便是子时。 如果诚王能够挡住,差不多子时便可有结果。 万一若是没能抵挡住…… 他伸手拉过沈南乔。 “从现在起,寸步不离跟着我,知道吗?” 沈南乔用力点点头,她最怕宁肃这时候把她安置到所谓的安全地方。 “放心,我半步都不会走。” 乾清宫距离前面还有段距离,不过宁肃还是做了两手准备。 “剩下一队厂卫,全力护驾。” 安顿完毕,便见流云来回报。 “九王爷率队在内城外跟禁军正在厮杀,目测折损人数并不多。”他顿了顿,“看情况,可能要从奉天门杀进去。” 奉天门是正门。 但凡乱臣贼子,都想名正言顺。 所以哪怕洒金桥那边攻进来更快,九王爷十有八九还是会选择从奉天门走的。 宁肃早早就猜到了这一点,他露出个肉眼可见的笑容,转回头对沈南乔挑了挑眉。 “敢不敢跟我去正面等他?” 沈南乔甚至都没有考虑,便把手放入对方臂弯。 “求之不得。” 第203章 让他做摄政王 奉天门历来都是皇宫正门,其对着的正殿便是朝臣云集每日早朝的地方。 也正因为此,所以禁军守卫均集结在这里,是整个皇城最难攻的地方。 九王爷但凡聪明一点,就该等逼宫成功之后,登基时再走正天门。 但宁肃料定,以他昔日的自负和深埋在骨子里的自卑,很有可能等不到那时候。 果不其然。 他牵着沈南乔的手,快步朝着兵戎相见之声聚集的地方跑去。 沈南乔手心沁出汗来。 “怕吗?” 冥冥夜色下,牵着她手那人淡淡问道。 明知他看不见,沈南乔还是坚定摇了摇头,仿佛说服自己一般。 “我不怕。”一路小跑让她气儿有些喘不匀,“咱们现在过去做什么?” 她已经做好充足准备,一旦宁肃要下战场,自己就在旁边帮他放冷箭。 她深呼吸,觉得胸口溢满勇气。 “过去带你瞧场戏。” 宁肃说着,不由分说揽住她的腰,施展轻功,大步流星朝火光之处奔去。 九王爷此次逼宫做了十成十把握,除了城外支援的鞑靼小分队之外,手底下也都是精兵强将。 所以在通往奉天门路上遇到率兵匆匆赶来的诚王时,他倨傲地轻哼一声。 “皇叔若是此时让开,小侄让人全须全尾送你回府。” 诚王冷笑了下。 “若是不,你就要将我立斩与马下不成?小子,别忘了你这点拳脚功夫还是我教的。” 九王爷横刀立马。 “战场无大小,皇叔若执意与我为敌,那就得罪了。” 宁肃带着沈南乔登上奉天门的时候,那叔侄二人正缠斗成一团。 双方人马混战在一起,场面瞧着极乱。 “若是让你想法子,此时怎么样才能又快又稳妥地拿下九王爷。” 沈南乔心下一动。 前世虽然没有逼宫这一出,但却有藩王作乱。 她记得当时宁肃一箭穿心,将带头者斩落马下。 当时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宁肃只是轻描淡写一语带过。 所以她只对流云百步穿杨的功夫印象深刻。 “你想擒贼先擒王,用弓箭?” 宁肃挑了挑眉,倒是没想到小丫头一猜即中。 “原本是该留着给皇上发落的,但既然诚王也在下头,还是速战速决吧。” 他伸手从身旁不远处的弓箭手处拿来一柄长弓,示意沈南乔过来。 随即将人拢在怀里,低语道。 “瞧清楚了吗?” 沈南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反问道。 “我瞧得清瞧不清有什么打紧,你瞧得清不就得了?” 宁肃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勾起唇,一字一顿,意味深长。 “因为叛贼九王爷,是平阳夫人亲自射下马的!” 沈南乔尚未反应过来他话中深意,但见宁肃握着她的手拉满弓。 待她明白刚刚那句指的是什么之后,宁肃突然放开弓弦。 那箭以雷霆万钧之势,呼啸着冲向人群之中。 沈南乔的心瞬间跳到嗓子眼,生怕射偏了误伤友军。 只见那箭猛地扎在缠斗二人中的一人身上,她忍不住低呼一声。 仔细看时,才发现从马上落地的是九王爷。 周遭禁卫也不是吃素的,登时一拥而上,将人五花大绑捆了个结实。 群龙无首的叛军登时乱了阵脚,被诚王手下的燕云卫和禁军一阵砍杀,瞬间露出败势。 沈南乔长长呼出一口气。 宁肃随手拍了拍她肩头。 “干得不错。” 这逗弄孩子的语气让沈南乔恍然大悟。 “你早就胸有成竹了?那刚刚在乾清宫还故弄玄虚!” 宁肃耸耸肩。 “我也是临时起意,你这故弄玄虚从何说起?” 沈南乔远远瞧着九王爷的人渐渐被围剿,心头也松了口气。 九王爷很快被禁卫带到这边来,宁肃朗声道。 “九王爷私闯皇宫,意图不轨,押送至乾清宫,由皇上亲自处理。” 被扭住那人似乎早有觉悟,只淡淡道。 “难道厂臣就甘心久居人下?” 周遭不少禁军都在,沈南乔只觉气不打一处来,他这是想临死拉个垫背的吗? 未及宁肃开口,她已经抢先答了话。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王爷还是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想想自己的下场才好。”她意味深长补充,“毕竟造反可是连累到九王妃的。” 九王爷的面色终于出现了些许波动,但却没有意料当中的惶恐。 “九王妃?哪里有什么九王妃?我们已经和离了。” 沈南乔闻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九王爷不是有勇无谋,他也早就预料到万一功亏一篑。 所以早早想好了万全之策。 皇室和离需要太后盖玺印,而以九王妃和太后的关系,这点手脚怕是不费什么力气。 可惜了,没能连坐成。 不过沈南乔素来不是嘴上饶人的主儿,眼前始作俑者让自己担惊受怕一晚上,必然要刺几句。 “那前任九王妃若是再嫁,我会替你多喝杯喜酒的。” 她没有错过九王爷脸上那一瞬间的肌肉变化,随即心满意得地跟着宁肃走了。 回到乾清宫的时候,明帝和诸位老臣已经得了信儿。 见宁肃夫妇进来,太子率先迎了出去。 明帝颤巍巍地撑着坐起来。 “关键时刻,还是托赖你夫妇二人了。”随即又道,“把老九押上来,朕要问问,究竟哪里亏待了他?” 九王爷很快被带上来,他倒是也没有做无谓挣扎,只是淡淡看着明帝。 “在不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不心虚吗?” 明帝被他说得怔了怔,随即撕心裂肺地咳起来。 现场其余诸位均眼观鼻鼻观心,不想参与这种讳莫如深的话题。 咳了半晌,明帝好容易渐渐止住了咳声,他面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神色。 “如你所说,朕非但不心虚,而且打算继续不心虚下去。” 沈南乔心下一动,就听明帝又道。 “朕刚刚已经在诸位顾命大臣的见证下,拟定了遗诏。”说毕吩咐内监拿来,“读给他听。” 夏太傅清了清嗓子,正待宣读,却听明帝突然打断。 “去把太后也请来,这么大的事,怎么能没有她呢?” 太后很快被从慈宁宫带过来,她面色还是一如既往镇定,只是眼神在扫过九王爷的时候略顿了下。 明帝前一日已经跟太后撕破脸,当下也没什么可顾忌的。 “母后来的更好,既然有人迫不及待想让朕让位,那朕就如他所愿。” 说着冲夏太傅抬抬下巴,示意他宣读圣旨。 就听这位两朝太傅朗声道。 “朕上承天恩,下赖重臣,在位十余年夙兴夜寐,未尝懈怠一日。今感大限将至,特传位于太子,着令东厂提督宁肃为摄政王,辅佐太子,以告天下。” 太后听到传位太子的时候并未有什么表示,但听到让宁肃为摄政王,当下露出嘲讽神色。 “你倒是想得开,与虎谋皮。” 现场无人敢出声。 太后瞥了眼宁肃,又自顾自轻笑道。 “你以为一个摄政王就能圈住他的野心?太子日后,不过就是个傀儡罢了。” 第204章 我不想当皇帝 九王爷谋反逼宫这件事,在明帝授意粉饰下,如泥牛入海,悄无声息地掩了过去。 他被关入天牢,只待一个机会便秘密处决。 宁肃埋伏在城外的那些士,将鞑靼小分队一网打尽。 于是对外便说,是鞑子寻仇,杀了九王爷。 坊间对于一个戍边的王爷并没有多少感情,所以根本也掀不起什么水花。 九王妃一早拿到和离书,提前替自己铺平了道路。 她娘家到底显赫,所以明帝并不能把人怎么样。 但顶着九王妃的头衔,她一不能改嫁二不能回娘家,只得守着王府那栋宅子,孤老终生。 太后因为没有被抓到与九王爷勾结的把柄,所以明面上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不过在后宫想惩治一个人,多得是法子,明帝下令将其软禁,外人一律不得探望。 就等于把人彻底架空了。 孙家也借故进宫来问过几次,每次都是宁肃亲自出面搪塞过去。 孙夫人也不是傻子,料想是九王爷的事败了。 说起来孙家也算走运,原本是打算联合着一起出手。 可九王爷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愣是出其不意先发制人,最终落了个这种下场。 能全身而退的孙家简直要烧高香,哪里还顾得上太后死活,自然是躲起来做缩头乌龟。 最难受的当属平远侯。 他此前试图联络老臣陪太后谋反,可是被沈南乔撞了个正着,本就提心吊胆。 再加上这几日沈静怡入宫请安,太后一次都没有召见,敏锐如平远侯,便是再傻也窥出几分端倪。 但另一只靴子迟迟未落定,也只得煎熬度日。 连带着沈静怡在平远侯府都不敢大声喘气,苏婉儿好容易得了机会,变着法儿地磋磨她,搞得沈静怡简直苦不堪言。 这场风波像是没有掀起什么影响便翻篇儿了。 然而明帝自从安排完身后事之后,就像是没了念想,身子如风中残烛一般,没几日便迅速萎靡下去。 太子日日守在床前,仿佛一夜长大。 太医们竭尽所能,到底没能帮九五之尊撑过这个冬天。 弥留之际,明帝特地屏退左右,只留下宁肃和太子。 “这些年,朕知道你委屈。” 明帝颤巍巍地握着宁肃的手,一如刚刚登基那会儿两人相依为命的时候。 宁肃不语,只安静听着。 “可人都是自私的,尤其是坐到这个位置之后,所以,你别怪朕。” 他抬眼看了看太子,又看回宁肃,语带祈求。 “朗儿也是你一手带大的孩子,日后,就托付给你了。” 太子泪落无声,欲言又止,只听明帝又道。 “朗儿日后一切都要以大伴的意思为重,万万不可违拗。” 宁肃的脸色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 他凝视明帝,明帝也回望他,半晌,才露出一个苦笑。 “是,朕什么都知道,包括你的身世……” 什么都知道,但还是放不下这个皇位,这是他的亏欠,也是他的遗憾。 “所以摄政王是个补偿,是吗?”宁肃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 “这孩子不会跟你争的。”明帝语气染上几分惶急,他喘得很厉害,“你是摄政王,日后想做什么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所以宁可让太子做个傀儡,也要守住这个君王的虚名吗? 宁肃不懂他这份执着从何而来。 喘息声越来越急促,明帝猛地捏紧宁肃的手。 “你答应朕,最后一次,求你……” 宁肃没有正面回答,只轻声道。 “这孩子,臣自会看顾的。” 他用了“臣”这个字眼。 明帝得了这句话,强撑的那股气终于散了,他沉沉阖上了眼。 这不算长却又跌宕起伏的一生里,最后一件放心不下的事也尘埃落定,所以可以走得了无遗憾了。 宁肃喟叹一声,正待出去让司礼监准备报丧,却被太子扯住了袍袖。 “大伴,等一下。” 宁肃闻言回头,却见太子面色凝重,还以为是因为明帝新丧的缘故。 正待劝解几句,却听他低声问道。 “父皇那封遗诏只有当日几位元老知道,外人并不知情,对吧?” 宁肃微微颔首,不知道这孩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孤不想做皇帝。”他无视宁肃骤变的脸色,“孤知道大伴的身世,也知道父皇的意思。但若是要孤来选,这个皇帝还是有能者居之吧。” 凭借多年相处,宁肃很快意识到,他是在说真的。 “胡闹!” “大伴知道我没有。”太子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已经换了个自称。 他抬眼直视宁肃,从袖口递过去一份黄帛。 “若是大伴觉得名不正言不顺,我这里还有一份旨意。” 宁肃接过来扫了一眼,顿时变了颜色。 “禅位?” “你若是不想辜负父皇,就加上这个,朕以新帝名义禅位于大伴。”太子冲宁肃笑笑,“人心易变,大伴现在已经不是孑然一身了,还是自己坐在那个位置更稳妥。” 宁肃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二人相对无言半晌,他才有开口。 “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我这十几年一直窝在东宫这点方寸之地,想出去走走。”他伸手握住明帝已经开始僵直的手,“父皇若是还在,可能一时半刻想不通,但最后还是会支持我的。” 说着,他率先起身走到外殿,像个大人一样吩咐道。 “去报丧吧。” 第205章 一切尘埃落定 这个丧期注定不会平静。 尤其太子要禅位的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引起轩然大波。 皇后首当其冲站出来,硬说是儿子受了宁肃的胁迫。 她披头散发,也不服丧,当着几位治丧阁老的面哭诉宁肃欺负他们孤儿寡母。 此时从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安妃站了出来,指出皇后曾经意图勾搭宁大伴,然而没能得逞,这才怀恨在心。 老臣们自然不信,结果安妃把崇德公主叫出来了。 沈南乔一眼便认出这是当初被皇后扣在宫里,大雪天学规矩的姑娘。 小姑娘有鼻子有眼地描述了当初皇后是怎么样设局,宁肃又是如何不为所动,悄无声息保全皇室颜面的。 沈南乔闻言暗暗心惊。 难怪皇后从第一次见她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当时她还以为是明帝的关系。 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想跟宁肃走影儿! 崇德公主的证词固然有添油加醋之嫌,但空穴不来风,再加上皇后否认的言辞单薄无力。 旁观者心里也有了判断。 崇德公主这份证词,让原本就因为撒泼撒痴而不甚占理的皇后愈发失势。 考虑到太子的颜面,最后被阁老以有伤风化之名,悄悄送到皇家庙宇去颐养天年。 少了这个阻碍,明帝的丧事办得顺利许多。 在太子授意下,再加上深谙内情那几位老臣的共同努力,宁肃的身份很快大白于天下。 夏太傅甚至给这位昔日名声并不算好的厂臣营造了一系列忍辱负重的形象。 如何自幼失怙,如何忍常人所不能忍,一路扶摇直上。 他本就擅长渲染气氛,这一次更是把宁肃的身世美化了十成十。 沈南乔昔日种下的因此时也开始结果。 那些曾受她恩惠的将士家眷联合起来,城里城外宣扬新帝有多好多好。 百姓很快便接受了宁肃从九千岁变成万岁这个事实。 新帝登基,改年号为长平。 沈南乔自然而然成了皇后。 碍于新后在坊间口碑,也免得徒增麻烦,诚王妃并没有认回这个女儿。 “能以这样的身份做母女,已经是最好的安排。”她看得很开。 众人都道诚王夫妇这对干爹干娘真是认得巧,简直是坐收渔翁之利。 唯有极少数几个知情人才知道个中玄妙。 沈南乔也没有执着于虚名,横竖母亲后半生的幸福应该是另外一个人负责。 有没有这个头衔,对诚王妃其实并不影响。 至于沈家,到底是皇后名义上的娘家,因着这个关系又稍稍起复了些。 只是沈明德意外辞去了礼部尚书之位,改由其子沈宏进入礼部。 虽然官阶不高,但到底有了个出身。 诚王妃还打趣被扶正的马姨娘:“当时便说早晚会有个因果,怎么样,没说错吧?” 已经是新晋沈夫人的马姨娘抹着眼泪。 “他现在按规矩也叫我一声娘,着实是意外之喜了,全托大小姐的福了。” “日后挣个诰命,稳稳也是落在你头上的。”诚王妃安慰着。 沈明德知道若是这个家想起复,自己最好是隐身,所以他也很识趣。 沈南乔因着沈明德这份识时务,特地给沈老太君升了一级诰命,到底是曾经护着自己的人,至少日后入宫,有些底气。 宫里几位有公主的妃嫔也被封了太妃,跟着女儿纷纷住进公主府。 太后因为昔日曾戕害宁肃生母,所以被发配皇陵,日日念经恕罪。 说来也巧,去了皇陵转天她便中了风,整日浑浑噩噩。 伺候的人知她跟新帝有血海深仇,自然伺候得也不甚尽心。 饥一顿饱一顿不说,后面又长了褥疮,没几个月便生生熬死了。 这个前车之鉴吓坏了平远侯一家。 本来以为老侯爷对新帝有救命之恩,可以混个从龙之功。 可偏生之前在明帝和太后之间站错了队,这下可好,摄政王直接变成了皇帝。 若没有之前跟沈南乔的龃龉,或许他还能厚起脸皮去巴结巴结。 问题是自打沈南乔进门,两家便愈发不睦。 平远侯扼腕不已,每日捶胸顿足,恨不得把惹祸的沈静怡大卸八块。 苏婉儿见状,主动献计。 “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得罪皇后娘娘的是她,何妨还让她出面。” 平远侯如梦初醒。 对啊,何苦为了她,把一家子都填进去。 “这主意不错,快,收拾收拾,你这就进宫去面见皇后娘娘。” 苏婉儿不怀好意瞥了眼沈静怡。 “到底是亲姊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万一皇后娘娘凤颜大悦,赏你个诰命也未可知。” 沈静怡到底还是进宫去见了一趟沈南乔。 “看到我落魄至此,你满意了吗?” 她挺着肚子跪在地上,再一次深刻感受到地位的参差。 沈南乔觉得她把自己想得太过没脑子了。 “你有夫有子,衣食无忧,这哪里落魄了?” 比起前世自己的际遇,简直天上地下。 沈静怡警惕抬头。 “你已经坐到这个位置,还要跟我计较?” 沈南乔失笑。 “坐到这个位置不是才更好跟你计较吗?” “新帝大赦天下,我身上背负的罪名已经洗清了,师出无名,你便是贵为皇后也不能怎么样吧?” 沈南乔一眼便看穿了她自欺欺人的伪装。 “如果贵为皇后都不能把你怎么样?这个皇后岂不是太憋屈了?” 她并没有说打算怎么处置沈静怡,而是让人直接送她回去了。 平远侯夫妇一早就等在门口,见她回来,问东问西。 可沈静怡却说不出所以然。 自此之后的日子,她都活在另一只靴子究竟什么时候会落下的恐慌里。 公婆和丈夫无休止的指责,以及同为平妻苏婉儿的为难,沈静怡这个孩子早产。 可惜这个孩子并没给家族带来什么起复的希望。 九王妃被查到曾帮助九王爷叛国。 而厂卫“恰到好处”又发现昔日沈静怡跟九王妃勾结的罪证,平远侯府全家被流放。 好巧不巧,流放路上遇到贼寇,一家人死的死伤的伤。 沈南乔得知消息之后,只淡淡道。 “找到尸首的便就地埋了。” 比起前世自己暴尸荒野,这已经是不错的结局了。 一切尘埃落定,太子也准备离开。 宁肃并没有强行挽留,只是带着沈南乔,一路送他到了城外。 太子已经换了寻常公子哥儿的装束,再也看不到半点昔日曾为储君的影子。 但他眉宇间的神情却是极惬意的。 “出去比不得宫里,没人照应着你吃喝,凡事都得靠自己。” 太子笑眯了眼。 “大伴难得对我这么和气,平日总说我娇贵,需要多多锤炼。” 他还是用着旧日称呼,仿佛他们之间没有发生过那么多事。 “路上驿站我都让诚王打点好了,盘缠不够亦或是遇到什么难处,直接过去便是。” 沈南乔事无巨细地嘱咐着,又塞给太子一大包碎银子。 “穷家富路,身上留些散碎银子,记得财不露白。” 太子也不推脱。 “好好照顾大伴,他性子冷了些,你多担待。” 沈南乔只觉有些鼻酸。 初见面时肆意张扬的小少年好似一夜长大,时间总是最难抗拒的敌人。 正感慨着,就听不远处一阵马蹄声。 抬眼望去,但见林静姝跑得脸蛋微红,堪堪在他们几人面前翻身下马。 沈南乔识趣地拉着宁肃后退到一箭之地。 林静姝直勾勾地盯着太子。 “当初不是说好一起闯天下的吗?眼下打算自己走了?” 太子闻言一怔。 “如今我已不是太子,那桩婚事也不作数了,你尽可以自己走。” 林静姝落落大方地看向他。 “你是不是太子,跟结伴一起闯荡,有什么关系吗?”未等对方回答,她狡黠地弯了弯唇,“走吧,带你见识见识大好河山。” 太子只迟疑了一瞬,像是怕她反悔一样,立刻翻身上马。 “走!” 朝阳淡淡洒在两个年轻美好的背影上。 沈南乔尚未从感动中抽身,就觉手被人握住。 宁肃顺势揽住她肩膀。 “那就跟朕把这大好河山治理得更好吧。” 【正文完】 第206章 【番外】一梦黄粱 永平五年。 乾清宫的太监早早捧了朝服等在殿外,可素来准时准点的皇帝却晏起了。 众人对了个眼神,心照不宣地去外头给皇帝告病。 也是,皇后娘娘喜得贵女已过周岁。 身上刚刚方便,所以皇上偶尔起迟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宁帝不知道自己被如此编排,往日或许不冤,但今日着实是误会他了。 他只是做了个长且荒唐的梦。 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成婚那日,沈南乔一袭大红,就站在昔日平远侯府的大堂里。 宁子昱揽着她那位继姐,二人俱是一副倨傲神色。 可他的乔乔却没有平日的胜券在握。 她孤零零地站在大堂正中央,对他们提出的平妻要求照单全收。 宁肃只觉怒从心头起,正待上前,却在人群里看见了自己的脸。 那是张混合了隐忍和愤懑的脸,他好像在一瞬间就感知到了对方的情绪。 想出手的时候想到自己的身份,明明已经迈出去的脚就那么又收了回来。 他看着她委曲求全,看着她一点一滴被吸干精气神。 明帝此时外派他去治贪腐,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沈南乔已经中了毒。 他人生中第一次勇敢,把人从那个腐朽的地方带了出来。 替她求医问药,给她排忧解难,小姑娘眼里早已没有了当初的光。 她只是在等死…… 他守在一箭之地,不敢进,也不甘退。 得知有神药可以救她的时候,他不顾幕僚的劝阻,只身直奔城外。 出门之前他想好了,只要她好了,自己会找机会将心里话和盘托出。 不管结果是什么,他都认了…… 可他没有等到那一刻。 那一日雪下的极大,一枚响箭从背后直奔他后心,他抽剑将羽箭砍成两半。 随之而来的暗卫越来越多,他知道这是谁的授意,也明白破绽是自己留的。 不是他大意,只是执念太过强烈,所以影响了判断。 致命一剑刺过来的时候,他仿佛听到了沈南乔的惊呼声。 虽然明知道是错觉,但还是下意识环顾四周去找寻,果不其然还是失望了。 他强撑着上了马,想去见她最后一面。 熟悉的小院门敞开着,不妙预感油然而生。 拼尽全力冲进去,她盖惯的小花被下空无一人。 到底还是来迟了。 唯一的寄托被抽光,他全身脱力靠在床边,手中药品不知何时滚落在地。 “若早知道结局是这样,一开始认出你的时候,就该把你抢回来……” 后悔已经不足以形容此刻的心情。 他将那床带着她气息的暖被拥入怀里,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叫了她乳名。 “乔乔,下辈子若是再遇见,能不能……先看看我……” 眼前坠入无边黑暗,果然又重来了一次。 不,不是重来,乔乔眼里的光不一样,这是他的乔乔。 他这一次来迟了些,进门就见小姑娘眼神灼灼盯着自己。 “我要嫁他!” 心下一动,有些似是而非如梦境之感。 他不敢接茬儿,打个招呼就要走。 小姑娘像是用了极大的勇气,一把拉住他袖子。 那双大眼睛无所畏惧盯着他的时候,他忽然就心软了。 沉沦就沉沦吧,大不了护她一辈子,不让那些有心人嚼舌根就是了。 他安排了族里其他房的人替她出气。 不动声色帮她在宫里铺路。 想方设法让她过得好一些再好一些。 梦境里那个自己像是彼此心意相通一般,做了所有前世他想做却又没机会做的事情。 再后来,他当上了皇帝,她顺理成章做了皇后。 他们有了嫡长子,又生了皇长女。 终其一生,他后宫只有她一个人。 待到垂垂老矣,鬓发花白,他将皇位传给了儿子,带着她颐养天年。 他以为两人这一辈子再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后来,她生了病,弥留之际问他。 “你年少时心仪过的那个小姑娘,到底是谁?” 他怔了半晌,方才想起年轻时随口逗她的一句话,竟然被心心念念记了许多年。 “自然是你。”他执起她的手,“这辈子从没骗过你,这次也没有。” 她放了心,徐徐阖上眼,说出前世自己最后说过的那句话。 “下辈子,我也会先认出你的。” 他悚然惊醒。 外头天光已大亮,她坐在不远处的地方,抱着他们的女儿正在咿呀学语。 听见床上有动静,下意识回头,冲他笑笑。 “今日迟了。” 原来这一世还没有结束。 他翻身下地,连鞋都顾不得穿,冲过去把她抱在怀里。 “不迟。” 她察觉到了不对劲,将孩子放入摇篮,转身反抱住他。 “你怎么了?” 他想说这一世没有迟,想说年少时遇到的那个姑娘就是她,想说由始至终他只有她…… 可话到嘴边,他只是把人抱住。 “只是觉得,我们还有一辈子,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