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春意》 第1章 摄政王的掌心宠 罗帐香暖,缱绻情深,发出一阵阵窸窣细声。 沈昭嬑风鬟雾鬓,浑身汗津津地蜷在齐雍身侧沉沉睡去,一张海棠娇面,犹带残余红晕。 齐雍将她扣进怀里,吻了吻她汗湿的鬓发。 他抱得太紧了,沈昭嬑有些不舒服,小声嘤咛一声,发出无意识的抗议:“你别闹,我困!” 饱满鲜嫩的唇儿,檀口微张,实在诱人采撷。 齐雍仿佛受到了蛊惑,再度欺上了那一抹红艳,辗转亲吻。 沈昭嬑不堪其扰,转身过去,不理他。 锦被从肩头滑落,伶娉肩骨呈露眼前,齐雍突然不想放过她,吻烙在她的肩骨,一路逡巡。 “你烦不烦啊!”沈昭嬑恼了,挥手就是一巴掌,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昏茫的屋里幽幽回荡。 掌心里一阵热辣,沈昭嬑猛然打了一个激凌,从浑沌的睡意之中清醒过来。 霎时,睡意全无。 四目相对。 他眉如孤山,逶迤入鬓,透着磅礴之势,一双凤眼狭长如刀,明明是一副嫡仙般的相貌,可眼底满布了红血丝,似蕴了令人窒息的凶意。 像一个从尸山血海,地狱修罗走出的人间太岁。 意识到自己打了齐雍,沈昭嬑慌乱退到床榻一角,满眼防备地看着他,与之前表现出来的乖软大相径庭。 满室旖旎无声散去,气氛降至冰点。 “沈昭嬑,”齐雍看她瑟瑟发颤,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了对他的抗拒与惧怕,“你就这么怕我?” 沈昭嬑茫然又沉默地看着他。 难道不该怕他吗? 他是当朝摄政王,挟天子以令诸侯,所有和他作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摄政王府的暗牢里,冤魂日日夜夜在哀嚎。 沈昭嬑还记得,有一次齐雍带她下了监牢,只因一个犯人骂她“贱人”,她就眼睁睁看着那人被齐雍下令活剐,鲜血淋漓的画面惨烈至极,那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整整持续了半个时辰。 当天晚上,沈昭嬑就吓病了,高烧了两天两夜,太医们都束手无策。 沈昭嬑本以为自己会死在那天晚上,心里只觉得解脱,弥留之际,她听到齐雍嗓音极冷。 “治不好她,就给她陪葬!” 因为这一句话,沈昭嬑垂死病中惊坐起,生生吓醒了。 从此之后,她如履薄冰,对齐雍事事顺从,乖乖扮演一个乖巧听话的金丝雀,不敢有丝毫忤逆。 可齐雍似乎并不满意,对她的掌控欲越来越强,人也越来越喜怒无常。 沈昭嬑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 两人无声对望,沉默在彼此之间蔓延。 齐雍将她困在床角,大掌牢牢扣住她细软的腰肢,沈昭嬑来不及反抗,嘴唇被堵住,霸道又激烈的吻,吻得她快要喘不过气,就算她想后退躲开,他也会随即追上来,并按住她的后脑,辗转加深。 “小妱妱。”齐雍嗓音嘶哑地唤她。 沈昭嬑急促喘息,颤抖的目光中,齐雍雕玉一般的面容落在眼里,竟有些不真切。 她恍惚从他泛红的眼底,看到了一抹醉心的温柔。 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这时,门外传来逐风的声音:“殿下,属下有要事禀报。” 齐雍闭了闭眼,眼里迅速恢复了清明。 这下沈昭嬑看了真切,心道,果然是她看错了,齐雍暴戾恣睢,怎么会有“温柔”这种东西? 齐雍起身穿戴整齐,正要离开,忽然又顿下脚步。 喉咙里逸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叹声:“你好好休息,西域进贡的葡萄,昨夜已经快马加鞭送进京里,我命人放进了冰窖,想吃就让下人给你拿。” 沈昭嬑轻轻点头,直到齐雍离开房间,僵硬的身子慢慢瘫倒在床榻上。 “什么事?”齐雍一边往外走,一边问。 逐风道:“已经找到了沈三爷,镇北侯府的案子有了进展,不出殿下所料,当年沈侯爷勾结叛党一事,确实另有隐情,属下已经加派人手,继续调查取证。” …… 齐雍一连三日没有回府。 沈昭嬑乐得清闲,靠在临窗的小榻透过窗棂,看着院中叠山理水,几株丹桂华茂如松,一簇簇红色的小花缀满了枝头,花香馥郁,芬芳四溢。 这景象,像极了镇北侯府的樨香院。 这时,贴身丫鬟红药,捧着描金的请帖走过来:“姑娘,四少爷中举了,乙榜第八十六名,沈府为四少爷办了宴,派人给您送了请帖。” 沈昭嬑手中的书啪一声掉到地上。 红药口中的四少爷,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沈君辰。 齐雍不喜她与沈家人接触,府中下人也不敢在她面前提及,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关沈府的人事。 久而久之,沈昭嬑险些忘了,她也曾是镇北侯府的嫡长女,是高门大户里精心教养的贵女。 十五岁时,她在太后的千秋宴上,一支墨舞,冠绝京华,有了“墨仙”、“盛京第一殊”等诸多美名,成为京中最耀眼的高门贵女。 可这一切,都毁在她十六岁那年。 那年,她刚过十六岁生辰,爹娘为她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及笄礼,并且打算将她和武宁侯世子的婚期定下来。 怎料成王起兵造反。 叛军攻入皇城,是年仅二十二岁的齐雍力挽狂澜,平定叛乱,扶持先帝嫡子登基为帝,并以幼主年幼,主少国疑为由,自封皇叔摄政王,挟天子以令诸侯,临朝摄政。 齐雍彻查叛党,向来不参与党争的爹爹受到牵连,镇北侯府成了乱臣贼子。 齐雍念在镇北侯府累世功勋,也只派人取走了侯府的诰劵,夺了沈家的爵位,沈家幸免于难。 可是,爹爹却因此大病一场,不到一个月就病逝了。 身体不大好的母亲,也紧步了爹爹的后尘。 从前风光体面的镇北侯府成了破落户,人人都能踩上一脚。 不久之后,沈家人带她去武宁侯府赴宴。 沈昭嬑在宴上饮了一杯茶,便不省人世,又被人灌了助情药,浑浑噩噩地与摄政王榻上缠绵,清白尽失,名节尽毁。 而在此之前,她只在宫宴上见过齐雍一次。 那时,齐雍平定西北铁勒部,皇上留了齐王在京中,于百花绽放的春三月,让皇后娘娘为齐雍选妃,京中所有未有婚配,且适龄女子都要参加,她虽然有了婚约,但身为侯府嫡长女,也随母亲一起参加宫宴,却不慎冲撞了他。 沈昭嬑还记得,他当时看她的眼神,深邃得仿佛看不到边际,宛如高高在上的神明,冰冷无情地将她审视。 “你是?”他嗓音极冷。 “回殿下话,”沈昭嬑低着头,强行克制着心中的恐惧,颤声回答,“小女沈昭嬑,是镇北侯府的嫡长女,随母亲一起参加宫宴,方才在宴会上叫人污了衣裙,恐御前失仪,便与宫女一起去厢房换衣,却不慎与宫女走散,误入此地,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抬起头来。” 沈昭嬑身心俱颤,缓缓抬头,感觉他落在身上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了她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肉。 她仿佛砧板上待宰的鱼肉,下一瞬就会被他屠宰。 不知过了多久,他宣判一样的嗓音终于响起:“带她去厢房换身干净的衣裳,再将她送回宴上。” 看到他高大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眼前,沈昭嬑着实松了一口气。 这次之后,她和齐雍再无交集,沈昭嬑怎么也想不通,沈家为什么会将她送到摄政王的榻上。 当天夜里,她和武宁侯世子苏明霁的婚事,换成了二叔沈峥的嫡女,沈二小姐沈青词。 沈家人告诉她,摄政王有个心心念念的白月光,与她模样长得相似,只要她乖乖伺候摄政王,摄政王不会拿她怎么样。 她这才明白了一切。 沈家以一顶小轿,趁夜黑风高,将她送进了摄政王府,她沦为了摄政王齐雍的榻上宠,笼中雀。 从此之后,金屋独宠。 沈家搭上了摄政王,很快就重新在盛京站稳了脚跟,二叔补了正五品的校尉,虽然是个虚职,却也是个荫官。 大堂哥沈君彦,同年中了进士,入选庶吉士,成为天子门生,翰林储相,前途不可限量。 胞弟沈君辰被送到嵩山书院,受名儒教导。 红药见她盯着请帖出神,忍不住唤了声:“姑娘!” 沈昭嬑如梦初醒,接过了请帖:“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如今他中了举人,登科之喜,说什么也该过去看看。” 红药屈身:“奴婢下去准备。” 沈昭嬑犹豫了一下,齐雍虽然不禁她出入自由,却向来不喜她与沈家人接触,心里有些不安:“殿下呢?” 红药忙答:“皇上前些天染了风寒,殿下这几日一直待在宫中,想来要过些天才会能回府。” 沈昭嬑心中一松,吩咐道:“挑一套上等的文房四宝,回头做为贺礼,随我一起去沈府祝贺。” 第2章 死亡 沈昭嬑刚到沈府,就被沈二夫人陈锦若笑盈盈地迎了进去。 此时,沈府宾客盈门,夫人小姐齐聚一堂,正聊得热闹,就瞧见沈二夫携了一位天仙般的美人儿走过来。 “沈二夫人身边的女子瞧着眼生得很,这通身的贵气,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莫不是哪家的贵女?” 武宁侯夫人顺着她的视线瞧去,顿时一脸嫌恶:“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下贱胚子,算什么贵女?” 其他几位夫人闻言,难免有些好奇。 那女子娇贵天成,髻间那枚蓝绿点翠凤尾簪,便价值连城,值得一提的是,凤嘴里衔了一颗红碧玺,鸽子蛋那么大,鸽血剔透,明艳似火,通体没有一丝杂色和瑕疵,整个盛京里都找不出一样的来。 都这样了,还不算贵女? 一位夫人压低了声量:“还记得那个在先太后千秋宴上,一舞倾城的墨仙吗?” “竟然是她!” “果真是女大十八变,我一时竟没认出来。” “她怎么还有脸来沈府?不是被沈家除族了吗?沈家怎么还肯让她进门,也不怕污了沈家的门楣?” 夫人们纷纷变了脸,看沈昭嬑的目光变成了轻视和嫌恶。 谁都知道,三年前,昔日镇北侯府牵扯了叛党,被摄政王夺了爵位。 后来,这位昔日惊才绝艳的沈大小姐,因为过不惯苦日子,连父母孝期都没过,就仗着自己有几分才貌,跑到武宁侯府的宴上,爬了摄政王的床,成了摄政王的榻上宠,气得沈老夫人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虽然这破事后来叫摄政王压了下来。 可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要不是摄政王护得紧,大家不敢明目张胆地传论,盛京城的唾沫星子都能将她淹死。 这时,有人不怀好意的地开口:“武宁侯夫人,我听说早些年,苏世子曾与这沈大小姐有过婚约……” 武宁侯夫人一张脸顿时黑了:“你可别晦气我,与我儿有婚约的是沈府二小姐,要不是青词孝顺,执意要为祖母守丧三年,他们的婚事早在两年前就办了,眼看三年丧期就要满了,这些日子,我们两家正在商量着筹办婚礼。” 祖母去世,孝孙守制一年。 沈青词自小与祖母亲近,这才守了三年孝。 对比那个在父母孝期,爬床勾引男人,气死祖母的下贱胚子,沈二小姐当真诚孝过人。 人都说娶妻娶贤,也难怪,沈家都成了破落户,武宁侯府仍然肯遵守婚约,娶沈二小姐过门。 四周窃窃私语的声音,涌进耳里。 红药气得脸都青了:“姑娘,她们太过份了,竟然这么说您……” “走吧!”沈昭嬑脸色有些白发,流言如刀,刀刀伤人,“将贺礼亲自交到辰儿手里,便回去吧!” 她和沈君辰的姐弟关系一直很好,直到爹爹去世之后,才渐渐疏远起来。 后来她被沈家算计,与齐雍白日宣淫,失了清白之身,和沈君辰大吵一架,关系一度破裂。 沈昭嬑心知这一切与沈家人有关,便求了齐雍,设法将沈君辰送去嵩山书院读书,让沈君辰远离沈家人。 算算时间,她也有三年没见辰儿了。 沈昭嬑沿着抄手游廊走了一段路,就到了一处洞门,正要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男女交谈的声音。 沈青词身量匀称,玲珑有致,穿了粉色牡丹纹上衣,衣上层层叠叠的牡丹纹,端得精致繁复,衬得她容色秀美,娇美无双。 她嗓音柔美:“我们四少爷真真厉害,十八岁就中了举子,大哥哥都不及你,以后二姐姐的前程,就要靠我们四少爷了。” 沈君辰难得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二姐姐,你放心,辰儿定会争取早日参加春闱,考中进士,到时候我们沈家一门两进士,改换门庭,武宁侯府也会早日迎你进门。” 当年,沈昭嬑不守清闺,武宁侯府迫于两家世交,婚事又是长辈定下,担心贸然毁婚,会担上背信忘义之名,不好直接悔婚,加之这事牵扯上了摄政王,武宁侯府不敢得罪摄政王,这才免为其难,将婚事换给了二姐姐。 可武宁侯府却因沈昭嬑不知廉耻,败坏门庭,一直瞧不上沈家,连带着迁怒了二姐姐。 按理说,二姐姐为祖母守孝一年,孝期满了,武宁侯府就该上门商量婚事。 可武宁侯府却迟迟不肯下聘,这一拖就是两年,还对外宣称说是二姐姐自己要为祖母守孝三年。 简直欺人太甚。 “辰儿你有心了,”沈青词满眼的感动,接着话锋一转,“听母亲说,今日大姐姐也要过来,你们姐弟俩许久没见……” “什么姐姐,”沈君辰浑身一炸,连语气也拔高了,“我恨不得自己没有这个姐姐,这辈子,我只认你一个姐姐。” 沈昭嬑一个颗心彻底凉透,怔怔站在原地,茫然看着洞门里姐弟情深的画面。 红药担忧地看着她:“姑娘……” 沈昭嬑垂眼,看着捧在手中精心挑选的文房四宝,忡怔了片刻,这才道:“便不去碍人眼了。” 主仆二人沿着了长廊返回。 “小妱妱!” 沈昭嬑脚下微顿,转身回眸。 廊道幽深,齐雍一身玄色蟒袍,胸前刻丝的四爪金龙龇牙裂齿,张牙舞爪,面目狰狞,仿佛下一瞬就要撕扑上来,将眼前的人撕成碎片。 腰间系了一把唐刀,一只骨结明结,修长如玉的手握在刀柄上,柄端系了一条红色的金刚结。 那是她闲来无事,结来打发时间的,齐雍见了十分喜欢,就挂到了刀柄上,鲜少取下来。 齐雍不知来了多久,凤眼狭长如刀,一寸寸刮在沈昭嬑身上。 沈昭嬑心中发颤,担心自己擅自来沈家,会惹他不高兴,便壮着胆子走到他面前,仿若无事一般挽住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来了?” 齐雍凑到她耳际:“怎么?不希望我来?” 灼灼的呼吸落在耳际,撩动了耳边的碎发,夹带了一丝一缕的痒意,沈昭嬑耳根有些发烫。 齐雍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逐风,带夫人下去休息。” 沈昭嬑心中不安,拉了拉他的袖子:“你去做什么?” 齐雍耐着性子,柔声哄她:“我有些事要与沈二爷相询,最多两刻钟就回去,我在这儿,他们不敢再对你乱嚼舌根,若有不长眼睛的东西,便交给逐风处置了。” 沈昭嬑心中忽然有些酸涩。 她怔怔看着齐雍,生平头一次意识到,他是护着她的,他堵不了天下悠悠众口,却能捂住她的耳朵,让她听不到那些恶语伤人。 如果、如果她不是谁的替身该有多好! 可若不是谁的替身,当年沈家那样算计他,依齐雍的性格,又怎么会放过沈家? 齐雍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当年沈家厚颜无耻,一顶小轿强行将她送进摄政王府,齐雍又怎么会留下她? 在世人眼中,她只是齐雍的玩物,连一个妾侍都算不上。 “怎么了?”见她脸色不大好,齐雍蹙眉。 “没什么,”沈昭嬑敛下眼睛,弯着唇儿,露了一个轻浅的笑容,“殿下快去吧,我等你。” 齐雍愣了一下,看着她唇边浅笑盈盈:“你今天似乎有些……” 他顿了顿话,没再继续说。 转头交代了逐风几句,转身离开。 沈昭嬑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怔然出神,他身形修长,宛如孤山高峻,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气魄。 感受到她的目光,齐雍突然转身。 长廊幽深,斑驳的暗影洒落在她身上,她驻足廊间,风撩动了她荷叶的裙边,整个人好像要乘风而去的飞天神女。 心里突然觉得有些空落落的,有种想要将她揽入怀中的冲动。 齐雍伸手按住轻微跳动的右眼:“我很快就回来。” 不急。 很快,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 沈昭嬑被逐风安置在一处幽静的院落里,院中有一株丹桂,花开簇簇,芳香四溢,沁人心脾。 沈昭嬑突然想到,摄政王府也种了几株丹桂,等回到王府,便采些桂花酿酒,到冬日落雪时分,齐雍得了闲,且心情不错的时候,与他一起倚楼共赏风与雪,红泥小炉新醅酒,也是风雅。 这时,院外传来一阵骚动。 逐风匆匆走来:“夫人,您的胞弟沈君辰过来了,他说想要见您。” 沈昭嬑呼吸一滞,她曾天真的以为,只要让沈君辰远离沈家人,就能和沈君辰的关系恢复如初。 可到头来,沈君辰却根本不想认她这个姐姐。 沈昭嬑不想见他,可父母临终之前对她的殷切嘱托,到底无法狠下心肠。 便见一见吧。 等回了摄政王府,以后也没机会再见。 “让他进来吧!” 很快,逐风就带着沈君辰进了院子。 沈君辰仍是一袭青色直缀,模样板直,浑然不似与沈青词一起时姿态放松,看她时,眼里也只有嫌恶,没有一丝温情。 沈昭嬑意兴阑珊:“什么事?” 沈君辰将手中的食盒重重搁在石桌上,语气不耐道:“今日是我登科之喜,你既然来了,便吃了喜饼再走吧! 语气仿佛施舍。 沈昭嬑有些乏了:“喜饼我会吃的,你走吧。” 听到她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沈君辰脸色铁青:“要不是二姐姐劝我,一定让我带上喜饼过来见见你,让你尝尝我登科的喜饼,我才不会来见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 “滚!”沈昭嬑用尽浑身力气怒吼。 沈君辰还要再说什么,就已经被逐风捂住嘴,硬生生拖了下去。 院子里安静下来,沈昭嬑失魂落魄地看着桌上的食盒。 想来这些喜饼,也不是沈君辰准备的。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中滚落。 沈昭嬑从食盒里取了一块喜饼,吃得味同爵蜡,一块喜饼才吃了一半,她就吃不下去了,重重将喜饼丢在地上。 “你不想认我这个姐姐,那我这些年忍气吞声,如履薄冰,又算什么?”沈昭嬑嗓音嘶哑,“我也不要你了,不要你了。” 当天上午,沈昭嬑回到府里,就发起了高烧,齐雍派人将京里所有太医都带到王府,为她诊治。 太医们轮番诊治后,查不出具体病症。 到了后半夜,沈昭嬑腹中绞痛,开始呕血,整个人痛苦到了极致。 她知道自己要死了,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用力抓着齐雍的手,从喉咙里挤出艰难的字眼:“不、不要陪葬……” 声音戛然而止。 第3章 重生 九月西风兴,月冷秋意浓。 一辆马车沿着山道徐行,沈昭嬑靠在车舆里,思绪还停留在濒死之际,那种肝肠寸断,腹内好像被什么灼烧了一般的惨痛里。 她想自己的死状肯定十分凄惨。 忽然,一阵强烈的颠簸,沈昭嬑脑袋咚一声撞在车壁上。 “小姐,小姐……” 额头上传来一阵钝痛,沈昭嬑强忍着疼痛,茫然地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双充满担忧的眼睛。 是她的贴身丫鬟红苓。 红苓不是死了吗? 死在十五岁那年,去静云寺上香的回程里。 红苓见小姐醒来,忙道:“小姐,您没事吧?马车不知为何变得颠簸起来,您不要再睡了……” 沈昭嬑愣住了,她记得很清楚,就是这一年,母亲突然生了一场急病,她忧心母亲身体,便带了丫鬟红苓,两个跟车的婆子,以及十余个随从护卫上静云寺上香。 孰料在归家的途中,马车的辔(佩)绳突然断裂,马车脱离了官道,与后头跟车的随从失散。 红苓为了救她,连人带车摔下山坡,找到时人已经没了。 她也在这次事故之中摔断了一条腿,爹爹请了太医诊治,养了近半年,直到第二年春日,才恢复过来。 因为伤得太重,她的腿留下了遗症,每年秋冬季节,天气凉寒,便会腿疼,从此之后再也不能跳舞。 一舞倾城,名冠京华的“墨仙”,最终宛如昙花一现。 她这是,又回到了十五岁这一年? 距离成王起兵造反还有一年。 家中爵位还在,爹爹还是位高权重的中军左都督。 病重的母亲,也没有因爹爹去世,受不了打击病逝。 她还是镇北侯嫡长女,没有被沈峥送给齐雍当替身。 还有红苓…… “陈大!” “停车,马上停车。”沈昭嬑急声大喊。 陈大下意识勒缰,哪知连接车舆的辔绳啪一声断了:“大小姐,辔绳断了,马车停不下来了……” 还是晚了吗? 车后传来一阵惊呼叫喊的声音,舆车里一阵阵强烈的颠簸,颠得沈昭嬑头昏脑涨,翻江倒海,身子重重撞在车壁上,疼得几欲晕厥。 她想要呼救,可身后的叫喊声已经听不到了。 和前世一样,驷马失控,偏离了官道,在所有人没来得及反应时,就甩开了跟车的随从。 她不能坐以待毙。 沈昭嬑叮嘱红苓:“如果陈大跳了车,你就跟着一起跳。” 跳车九死一生,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轻易尝试,她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像前世那样幸运,跳车之后还能活命。 红苓惊慌叫喊:“小姐,您要做什么……” 沈昭嬑一把拉开厢门。 陈大急声道:“大小姐,驷马已经不受控制了……” “别慌,”沈昭嬑极力稳住身形,克制住心中的恐惧,“前面路势还算平坦,暂时不会出事,你竭力控制马车,其它的交给我。” 陈大连声应下。 陈大一家是母亲的陪房,前世陈大为了救他,摔断了脊骨,变成了瘫子。 沈昭嬑跃身跳上马背。 沈家是武将传家,沈昭嬑打小就学了骑射,她用力拉动马缰,试图驾驭驷马,却发现她高估了自己的骑术。 拉马车的马匹,身上没有配备马鞍和马蹬,马背上下颠簸,沈昭嬑只能趴在马背上,勉强不让自己甩下马背。 什么都做不了。 不! 沈昭嬑咬牙拔下发簪,狠狠地扎进马脖里。 马儿发出一声高亢的马嘶,振得山鸟惊飞,山脚处正在策马急驰的一行人,顿时勒缰驻马。 “怎么回事?这声音……莫不是哪家的马儿发癫?” “听声音,好像就在前边不远处。” “我记得静云寺就在附近,今天正是十五,许是哪家上静云寺上香,不想却出了意外……” 沈昭嬑的五脏六腑被颠得翻江倒海。 她握着发簪,一下又一下往马脖里用力扎,滚烫的鲜血喷到脸上,溅进了眼睛里,眼前的一切都仿佛覆了一层不详的血光。 既然驷马不受控制,那就杀掉好了。 马死了,马车自然会停下。 一行人勒马停在不远处的斜坡上,冷眼观察下方的情形。 左边的随从长了一张娃娃脸,面庞瞧着稚嫩:“殿下,我们不救人吗?她好像就快支撑不……”住了。 “子安,”逐风面无表情地打断他的话:“殿下是奉皇上密诏,秘密归京,不宜泄露行踪,此女的马车正巧出现在殿下必经的路上,时辰也分毫不差,这也太巧合了,当心有诈。” 近些年来,太后与皇上之间的争斗愈发激烈,太后党没少设下各种陷阱对付殿下,美人计都不知道使了多少回,若非殿下谨慎,早死了千儿八百回了。 子安有些不忍心:“难道要见死不救?” 两人齐齐看向自家殿下。 看向马背上不惜以命相搏的少女,领头的男子终于开口:“看马车上的徽记,应是镇北侯府的马车,说来,孤还欠了镇北侯一个人情。” 镇北侯是早年驻守西北的将领,骁勇善战,战功赫赫,很得皇上器重,后来在一场战役之中手臂中箭受伤,落下了伤病,不能继续领兵与铁勒部作战,无奈从西北战场上退了下来。 两年前,铁勒部起兵攻打河西,他奉旨北伐。 镇北侯府世代镇守河西,对铁勒部了若指掌,镇北侯将自己多年与铁勒部作战的经验,毫无保留竭尽相告,还与他分析铁勒诸部之间的兵力情况,奉上了沤心沥血总结了数年,有关铁勒部的种种不足,以及应对铁勒部骑兵攻势的防守阵形。 确实对他帮助良多。 沈昭嬑不知道自己到底扎了多少下,马儿的嘶鸣声渐渐虚弱,前蹄软倒,轰然砸向雪地。 完了。 第4章 齐王殿下 沈昭嬑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驷马失控后,她和红苓惊慌乱叫,躲在车厢里抱团在一起,后来陈大杀马跳车,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本来是可以获救的,可是他们太倒霉,前面是一处山坡,如果不跳车,就要连车带人一起滚下山坡。 危急关头,红苓将马车里的毯子裹在她身上绑紧,她被红苓从马车上推下去,身体沿着山坡滚落,尖硬的碎石碾过她的身躯,身骨俱碎,摔断的腿钻心一般的疼…… “小心!”一道身影飞扑上前。 下一瞬,砸落的身子被裹进了一堵宽厚的胸膛里,一只厚实的大掌护住她的后脑袋。 沈昭嬑惊呼一声,猛然闭上眼睛,下意识攀住对方的肩膀,一连滚了好几个圈儿,终于停下来了。 唔! 唇间忽地一软。 沈昭嬑惊魂未定,僵着身子不敢动,过了片刻,空白的大脑终于回了神儿,确定自己坠马时被人所救,现在已经没事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 两唇相贴。 等等,她方才碰到柔软,竟然是是是……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沈昭嬑心慌意乱,连忙偏头躲开,根本不敢去看男人的表情。 “可有受伤?”男人嗓音嘶哑,目光落在她娇艳的唇上。 唇间仿佛还残留着一丝猝不及防的香软。 沈昭嬑下意识摇头,又听他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忍不住转头看他。 眼前是一张足以颠倒众生的脸。 他山眉墨染,逶迤入鬓,凤眼流长,狭长如刀,鼻若悬胆,笔直高翘。 薄唇生得尤其漂亮,唇弓含珠,丰润饱满,并不显凉薄,虽怒时而似笑,即笑时而有情,不怒不笑时,又仙又欲,光是瞧一眼,便不禁让人脸红心跳,心生遐思。 沈昭嬑瞳孔猛缩,满眼震骇。 竟然是…… 齐雍! 这时,齐雍还不是临朝摄政,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摄政王”,也不是被西域诸国奉若神明的“天可汗”。 他还是陛下亲封的“齐王”。 齐雍是当今皇上的胞弟,今上基登之时,内有太后专权,外有外戚乱政,以至于大权旁落,朝局动乱不堪。 年仅十三岁的齐雍,为了助陛下收拢兵权,平定朝局,执掌了先皇留下的玄甲军。 从此南征北战未有败绩。 齐雍暴戾嗜杀,凡玄甲军所到之处,无不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满朝上下无不惧怕他。 两年前,远在西北地区的金山铁勒部,率军攻打河西。 年仅十九岁的齐雍奉旨北伐,大破铁勒部主力军,铁勒部众将士仓惶逃遁,齐雍带兵乘胜追击至金山。 铁勒部俯首称臣,献上降书。 齐雍却公然撕毁降书,否决了朝中议和的决议,一意孤行灭了铁勒部,并在铁勒部大肆屠戮。 大军北至金山,西抵瀚海,大肆涤荡铁勒部余孽,封狼居胥。 横霸一时的铁勒部,彻底消失在历史的洪流。 齐雍也落下了暴戾恣睢,残暴不仁、活阎王、人屠等诸多恶名。 …… 前世,沈昭嬑滚下山坡时,摔断了腿,疼得昏迷过去,再次醒来时,她已经回到了镇北侯府。 爹爹说,是好心的路人经过时,在山中发现了她,派人将她送回府中。 沈昭嬑心中感激,拜托爹爹打听救命恩人的身份,却没有任何消息。 没想到前世今生救她的人会是齐雍。 沈昭嬑心中五味杂陈,满心复杂地想,前世齐雍救了她性命,她给齐雍当了三年替身,他们之间谁也不欠谁,也算扯平了。 “下去!”淡冽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沈昭嬑终于反应过来,她正趴在齐雍的胸膛上,以一种女上男下,十分不雅姿势叠在一起。 所以,方才坠马时,齐雍将自己牢牢护在怀里,不仅没让她受伤,还给自己做了垫背。 齐雍会这么好心? “对不起,我、我马上起来。” 沈昭嬑又羞又急,又惊又惧,连忙撑起身子,哪知自己浑身脱力,手臂酸软使不上劲,才撑起的身子又跌回他的胸前。 齐雍声音从头顶响起:“紧张什么?方才扎马脖子的狠劲哪儿去了?” 沈昭嬑不敢说话,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惊慌,手脚并用从他身上离开。 她浑身脱力地跌坐在地上,还像前世那样蜷着身子,将自己团在一起,一副害怕又拒人于外的姿态。 齐雍坐起,看她的目光充满了探究。 这时,子安走过来:“主上,马车上的人已经救下,受了些皮外伤,已经包扎止血,没有大碍,目前还在昏迷,经查实,是马车的辔绳被人动了手脚,马儿不受控制,这才出了意外。” 沈昭嬑听说红苓没事,猛然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沈昭嬑心中又是一惊,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刚才说,马车的辔绳被人动了手脚?” 子安看向齐雍。 见殿下没什么表示,子安便答道:“辔绳断裂处有磨损的痕迹,不过马车上的辔绳应是新换的,结实耐用,不太可能因为年久磨损而断裂,若是年久磨损,也不可能只有一处磨损,应是人为。” 沈昭嬑浑身发颤。 前世车毁马亡,真相被彻底掩盖,爹爹没有查到线索,最后也只当这是个意外,不了了之。 能接触马车的,只能是镇北侯府的人。 府里有谁要害她? 镇北侯府拢共只有三房人。 三叔沈岭是庶出,文不成武不就,一向不受老夫人待见,在府里几乎没有存在感,前世镇北侯府被夺爵之位,老夫人就做主将三房分了出去。 以三叔的身份,是绝不可能害她。 那是二叔父沈峥? 二婶娘陈若锦? 还是她那温柔善良的二妹妹沈青词? 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 可前世,确实是二房这一大家子算计的名声,毁了她的一生,践踏着她的血泪,富贵荣华。 齐雍嗓音冷然:“你叫什么?怎会身在此处?身边怎的连一个随从都没带?” 沈昭嬑勉强压下了心中的翻涌的愤恨,如实回答:“小女沈昭嬑,爹爹是镇北侯沈岐,是镇北侯府的嫡长女,因家母病重,今日特来静云寺上香,为家母祈福,不料马车在半道上出了问题,马车偏离了官道,与家中的随从失散了。” 齐雍有些意外,竟是沈岐的嫡长女。 沈昭嬑低眉敛目:“敢问恩公高姓大名?” 齐雍轻装简行,应该不会暴露身份,泄露行踪,多半和前世一样,不会将这点救命恩情放在心上。 不过,齐雍毕竟救了她的性命,总不能连恩人的姓名都不问。 齐雍突然上前一步…… 第5章 这么纤细漂亮的脖颈…… 沈昭嬑抑不住心中的慌意,慌忙低下头,后退了一小步,却不慎一脚踩空,跌坐在地上。 沈昭嬑目光闪躲,不敢看他。 孰料! 一只大手向她伸来,下颌猛地被大力钳住。 沈昭嬑被迫抬起了头,与他对视:“恩、恩公您要做什么?” “当真不认识我?”齐雍看着她,目光深不可测。 沈昭嬑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否认道:“恩公说笑了,我与恩公往日不曾见过,又怎会认得您?” 对了,前世直到十月,齐雍归京的消息才在京中传开。 可事实上,齐雍九月中旬就回来了,指不定其中还有什么隐秘,不是她一个臣女可以窥探。 最好还是装作不认识。 “你很怕我?”齐雍嗓音冰凉。 之前四目相对时,她眼底分明充满了震惊,紧接着就是慌乱害怕,不仅一心想要远离他,还总是低着头,不敢看他,每每与他对视,整个人就像受惊的小鹿般,仓惶地躲开目光。 可不像不认识他的样子。 “我,我没有,”沈昭嬑强自镇定,出言辩解,“恩公气度不凡,不似寻常人,小女只是被恩公气势所慑,对恩公心生敬畏,难免有些慌乱……” “撒谎。” 齐雍目光如刀,一寸寸落在她的脸上,这张脸沾满了血污,瞧着倒是狼狈,“说这话时,不妨先把脸上的血擦一擦?” 他可没忘记,这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趴在马背上,满眼的狠劲,马脖子都被他扎成了筛子。 手里的簪子到现在都没有放开。 指不定把她逼急了,连救命恩人都敢扎。 “我……”沈昭嬑语塞,齐雍喜怒无常,暴戾恣睢,这世间又有谁不怕他? 齐雍低笑,目光一寸寸从她脸上刮过。 沈昭嬑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一张无可挑剔的鹅蛋脸,只有巴掌大小,峨眉黛黛,似蹙非蹙,眼波长而贵气生,眼尾上挑,眼周生了薄红的眼晕。 乍眼一瞧,满目的娇娆烂漫,灿若烟霞。 深棕色的瞳仁尤为清澄剔透,便觉得这双眼横波乍起,秋水涟涟,叫人沉醉。 可若是仔细了看,她一双瞳仁清泠泠的,仿佛浸在幽凉的水里,眼底盛满了幽冷,叫人根本无法窥探这双眼中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是一双会骗人的眼睛呢。 “不说是吗?”齐雍松开钳住她下颌的手。 就在沈昭嬑满心以为自己逃过一劫,那只手猛然捏住她的脖颈:“那就杀了吧!” 沈昭嬑脸色煞白,感受到脖颈间一阵压迫,她彻底慌了:“我真的只是来静云寺上香……” 齐雍笑了,薄唇凑到了她的耳际:“这么纤细漂亮的脖颈……” 喉咙好像哽住了一般,男人气息落在耳侧,撩起了鬓边的碎发,生了几分痒意,令沈昭嬑浑身战栗。 齐雍嗓音轻柔,似在与她情人耳语一般:“只要稍稍一用力……” “殿下饶命。”沈昭嬑绷不住了,一张脸煞白煞白。 齐雍乐了,放开了她细致的脖颈,掌心还残留着柔腻的触感。 “不装了?” 沈昭嬑眼眶红了,遽然涌现了一股恼怒:“是,我从前见过殿下,认得殿下,是见殿下轻装简行,不欲透露身份,小女不敢窥探,故才装作不认识,可殿下一言不合就要小女的性命,还真如传言中的那般暴戾恣睢,杀人如麻。” 齐雍似笑非笑:“现在不怕孤拧断你的脖子?” 前世,她被齐雍当成替身,视为玩物,沦为禁脔,为了查明镇北侯府勾结叛党的真相,替爹爹洗刷冤屈,为了胞弟,她不敢反抗,只好忍气吞声,活得卑微又屈辱。 没想到重来一世,齐雍还是这么欺负她。 他凭什么这么欺负她? 现在还要杀她? “怕有什么用?怕您就会放了我吗?”大滴大滴的泪水,沿着沾了血污的脸颊滑落,挂在娇润的下巴上要掉不掉。 前世今生的委屈涌上心头,沈昭嬑眼泪越掉越凶。 齐雍垂眸,她眉眼实在太过娇娆,便是脸上沾了血污,哭得撕心裂肺,却仍是柔媚动人。 他面无表情,吩咐逐风:“去搜查马车,把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找出来。” 大户人家在外行走,随身带了名帖或是令牌,这些在官府留存,作不得假,是身份的证明,也是行走在外的凭证。 逐风领命而去。 子安见她哭得肝肠寸断,忍不住问:“如果她没有证明身份的东西……” 齐雍眉眼骤冷:“就地格杀。” 轻描淡写的四个字,轻飘飘地飘进了耳里,沈昭嬑心中慌乱,开始胡思乱想,万一放在马车里的名帖突然丢失不见,如果没有了府中的名帖,不能证明身份,齐雍肯定会杀了她。 不行,她还不能死。 沈昭嬑彻底慌了,急忙道:“殿下,您不能杀我,我真的是镇北侯府的嫡长女,我没有骗您……” 齐雍无动于衷。 身子瘫软在地上,沈昭嬑心灰意冷,不再试图去求齐雍放过自己。 齐雍向来心狠手辣,冷心冷肺,前世她几时见他因旁人几句软语哀求,就心慈手软过的? 她太天真了。 今生她于齐雍而言,只是一个形迹可疑的陌生人。 这时,逐风捧着一张名帖过来:“名帖在此,经属下检查,她确实是镇北侯府的嫡长女。” 齐雍接过名帖,随意看了一眼,确认了她的身份。 沈昭嬑心里升不起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 齐雍目光微眯:“你突然出现在孤必经之路,既身为镇北侯的嫡长女,便大大方方与孤见礼即可,做什么心虚闪躲?分明认出了孤,却又遮遮掩掩,装作不认识,问你话,你也支唔搪塞,不肯说实话,还妄图撒谎敷衍孤,你胆子不小啊。” 皇兄最近在清查朝中的太后党,他奉旨归京,原也是为了这事。 这背后的干系实在太大,自然要万分小心。 前世齐雍喜怒无常,令沈昭嬑招架不住。 哪怕重活一世,在见到齐雍的一瞬间,心中仍是战栗害怕。 沈昭嬑解释不了这些,抬起头,一副豁出去的架势:“是,一切都是小女的错,您不是想杀了小女吗?” 她猛然一仰脖颈,纤细如玉的颈子,丰润而柔软,娇滴滴,嫩娟娟,引得了齐雍目光流涟。 第6章 齐雍,你这个混蛋 偏她浑然不觉,梗着脖颈,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要杀便杀,小女奉陪便是,左不过就是一条命,小女不要了可还行。” 齐雍看了眼她伸长的脖颈,想到她颈间柔腻的触感,把握时柔若无骨,宛如握了一团琼脂如膏,化在掌心里一般。 手掌隐隐有些发颤。 齐雍捻了捻手指:“看在镇北侯的面子上,方才种种不妥便不与你计较。” 沈昭嬑气哭了,她怒吼:“是马儿自己失控,跑到你必经的路上,又不是我愿意过来,我如果能控制它,还需要你来救我?” “你怀疑我,大可以去查啊,凭什么一言不合就要杀我?” “齐雍,你这个浑蛋!” 齐雍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他怕不是救了一个祖宗。 算了! 镇北侯府世代功勋,镇北侯也深得皇兄信重,从河西防线退下来后,就接任了中军左都督一职,是正一品大员,掌管京中卫所,及地方都司所,拱卫京师。 她是沈岐的嫡长女,总要给几分面子。 他还欠了沈岐一个大人情,也不好太为难。 好男不跟女斗。 便容忍些。 沈昭嬑惨白着脸,浑身虚脱地瘫坐在地上,身子不止地发颤,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 齐雍伸出手:“我拉你。” 沈昭嬑不理他,咬了牙,使劲憋着一口气,撑着酸软无力的身子,摇摇晃晃地从地上起来。 人还没站稳,就感觉眼前一阵晕眩,身体天旋地转向后倒去…… 齐雍长臂一揽,便将人捞进怀里。 她双眼紧闭,已经昏迷过去,一帘长睫乌黑浓密,被眼泪打湿,就像被雨水打湿后的蝶翼,脆弱地轻覆在眼下。 齐雍鬼使神差地开口:“去山下的别苑。” …… 床榻上的少女紧闭着双眼,巴掌大的小脸一片惨白,深陷在可怕的梦魇里。 “我恨不得自己没有这个姐姐……” “要不是二姐姐劝我……我才不会来见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 爹娘相继去世; 她被叔叔婶婶下药送到齐雍的榻上; 青梅竹马的未婚夫被沈青词抢走; 爹娘留给她的产业被二房夺走; 一直疼爱她的祖母将她开除族谱; 现如今,就连一母同胞的弟弟都不要她了! 所有人都骂她不知羞耻。 骂她淫贱放荡。 “可是,我又做错了什么?”沈昭嬑哽咽出声,大滴大滴的眼泪无声无息地从眼眶里滴落。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这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 “为什么啊啊!!” 沈昭嬑彻底崩溃,从歇斯底里地号哭,到绝望无助的啜泣,一直哭到哭不出眼泪,只能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小声地呜咽。 “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啊!” 她趴在石桌上,伸手环住自己,将脸埋进臂弯里,轻轻耸动着肩膀,纤细的身子在秋风中瑟瑟发颤。 肩膀突然一沉,一顶玄色的斗篷搭在她的肩膀上。 沈昭嬑茫然抬头,齐雍弯腰将她抱起,嗓音低哑:“我们回家!” 家? 她已经没家了! 摄政王府根本不是她的家。 沈昭嬑浑浑噩噩地被齐雍抱上了马车,抱回了重华阁,勉强吃了一些东西,就开始呕吐、高烧、腹痛…… 重华阁里乱成一团,沈昭嬑已经疼到神志不清。 十几个太医轮流为她把脉,都说她是吃错了东西。 太医们开的退热药,解毒汤,止痛的汤药,一碗一碗地送进屋里,又一碗一碗地灌进了沈昭嬑嘴里,可沈昭嬑已经疼得吃不下药了,药一喂进嘴里,接着就呕了出来。 到最后,连药都喂不进去。 齐雍将她抱在怀里,用力捏住她的面颊,掰开她的嘴巴,把药往她嘴里灌,后来干脆含着药,一口一口地把药渡给她…… 药从嘴角溢出来,沈昭嬑发出痛苦的呜咽。 她强忍着疼痛,想问问齐雍,父亲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可到了嘴边的话,却变成了:“齐雍,我疼,我好疼……” 她哭得一塌糊涂。 “别怕,别怕,我在,”齐雍将她汗湿透了,有些冰凉的身子紧紧抱在怀里,嗓音嘶哑,“太医们医术高明,一定会治好你的病,你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胃里烧灼一般疼痛,沈昭嬑感觉自己就像一条不断拉扯的丝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绷断。 “殿下,我、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不是,不会,”齐雍陡然拔高了声量,打断了她的话,又怕自己吓到了她,放缓了声音,“我不会让你有事……” 沈昭嬑感觉浑身发冷,就算在齐雍怀里也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浑身都在疼,疼得发不出声音。 齐雍的声音不停地在耳边响起,沈昭嬑疼得太厉害,只能模糊听到,他好像一直在重复“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我一定会治好你”,“你一定会好起来”这样的话。 齐雍他是不是不想她死? 沈昭嬑突然很想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不想她死? 却只感觉到了汹涌的腹痛。 视线开始眩晕涣散,她用力睁大眼睛,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就像一只涸泽之鱼,不停地挣动喘息。 “齐雍呃我、你……” 齐雍的手臂将她紧紧箍住,大吼道:“太医,太医,还没查出她到底中了什么毒吗?” 太医们跪在地上,正在瑟瑟发抖。 精通解毒及各种疑难杂症的华太医在叛乱之中死了。 “程子安!” “去把程子安找过来……” 逐风低声道:“殿下,子安跟随商队去了西域,为您寻找治疗髓海之疾的方法。” “沈昭嬑,你不要死,不要死……”齐雍紧搂着她,把脸埋在他的颈侧,嘴里一直呢喃着嘶哑的话。 许是快到了,沈昭嬑意识突然变得清晰,感觉颈侧有什么温热的湿意,沿着裸露的肌肤,没入到了襟领里。 她似是意识到了什么。 可思绪僵迟麻木,沈昭嬑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我、我爹爹……” 第7章 她伤得怎么样? 齐雍不停地拍打她的脸,试图让她清醒过来:“妱妱,你振作一点,我已经找到了你的三叔沈岭,他正在回京的路上,你爹的案子已经有眉目了……所有伤害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包括我自己。” “沈昭嬑,我不许你死!” “妱妱……” 沈昭嬑意识飘忽,齐雍的声音灌进耳里,可她根本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他抱得太紧了,沈昭嬑被他勒得透不过气来,张了张嘴,想要抗议,嘴里却突地呕出一口黑血,溅在齐雍青色的衣襟上。 …… 沈昭嬑曲蜷着身子,双手捂着肚子,整个人缩成了虾米,把自己团成一团儿,一边哭一边呓语。 “……疼,好疼,爹爹,阿娘,我好疼,妱妱好疼,救救我……” “爹爹,妱妱想吃御芳斋的桂花糕。” “……” 齐雍一进屋里,就听到她一直在喊疼,不由蹙了蹙眉,问程子安:“她伤得怎么样?” 程子安出身医学世家,医术很高明:“从脉象上看,没什么大碍,丫鬟为她换衣上药时也检查过,她身上都是一些碰撞留下来的瘀伤,还有擦伤,也没什么紧要,许是受惊过度被梦魇住了,回头喝几剂安神的汤药,就没事了。” 齐雍看了看床榻,娇小的姑娘蜷在锦被里,小小的一团儿,着实有些可怜:“她一直在喊疼。”看到沈昭嬑眼睫上,沾着泪水,又强调,“梦里都一直在哭,应该是疼得厉害。” 程子安一脸纳闷。 他跟着殿下两年多了,殿下禁欲凉薄,不近女色,什么时候竟也开始怜香惜玉,在意人家女娘哭不哭,疼不疼? “给她用了上好的伤药,有止痛的功效,等药起了效果,疼痛就会减轻。” 齐雍走到榻前,少女额前稀薄的刘海下,被撞了一个包,有些红肿,双手放在胸前的被子上,左右缠着布条,裹得严实。 “她什么时候能醒?” 程子安道:“她浑身脱力,没那么快醒来。” 看她眼角的泪水没入鬓边,齐雍胸中突然涌现了一股莫名的情绪,他指尖发颤,指腹蘸了蘸她眼角的湿泪。 察觉自己情绪不对,手指像烫到一般,陡然收回。 “逐风。” 一身黑衣的逐风走进屋里。 齐雍冷声道:“派人查查孤回京的消息是否泄露,查查镇北侯府近来的动静,搞清楚沈昭嬑今日为何会出现在浮玉山一带。” 镇北侯府虽是保皇党,但与之交好的武宁侯府早些年曾与太后有些牵扯。 沈昭嬑之前在太后的千秋宴上大放异彩,得了太后娘娘的嘉奖,今日出现得太过巧合,令他莫名有些在意。 逐风领命而去。 程子安看了看还在昏迷的沈昭嬑:“殿下,沈大小姐尚不知何时才能醒来,想来镇北侯府已经收到她失踪的消息,继续将她留在别苑,有些不妥,不如派人尽早将她送回去,免得惊动了镇北侯……” 殿下是外男,之前为了救沈大小姐,对人家姑娘又搂又抱,如今又将人带回别苑照料,已经坏了沈大小姐的名节。 这要让镇北侯知道了,恐怕不好交代。 齐雍又揉了揉发胀的额头:“你去一趟镇北侯府,把人送回去吧,便不要透露了身份,只说路过,顺手救的……” 程子安正要应下,齐雍忽然站起来:“算了,还是我亲自走一趟吧,借机拜访一下沈岐。” 程子安吃了一惊,有些不赞同:“皇上秘密召您回京,突然暴露行踪,去镇北侯府拜访,会打乱您之前的部署。” “无妨!” 齐雍淡声道:“正好借机试探一下沈岐,皇上和太后的斗争日益加剧,镇北侯府是老勋贵,沈岐战功赫赫,在勋贵武将之中很有威望,他的立场尤为重要。” 程子安还是觉得不妥:“您这样贸然登门……” “并不贸然。” “沈岐多年与铁勒部作战的经验,以及应对铁勒部骑兵攻势的防守阵型,确实减少了军中的伤亡,孤也该亲自登门向他致谢。” 镇北府世代忠烈,私心里他并不希望与镇北侯府为敌。 …… 镇北侯府是老勋贵,祖上因从龙之功封了侯爵,一直绵延至今,老镇北侯去世得早,沈岐早早就承袭爵位,接下了驻守河西,与铁勒部作战的重担,为大周朝立下了汗马功劳。 妻子柳心瑶乃麾下广威将军的嫡次女,祖籍登州,祖上出了不少抗倭名将,也是武将世家。 沈岐留京后,辽河一带的金兀部诸族南移,时常进犯辽河套一带。 广威将军调任辽东都司,任都指挥佥事(正三品),主辽河套地区的战事,与金兀部作战,每三年才会回京述职。 沈岐提早下了衙门,挑帘进屋,见柳心瑶靠在迎枕上看书。 沈岐将攒盒放到床榻旁的小几上,抽走她手中的书册:“身子好些了吗?” 前些日子,柳心瑶突然腹痛不止,请了不少太医过来诊治,说是吃坏了肚子,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药,也一直不见起色。 柳心瑶黯然道:“还是老样子,倒叫侯爷担心了。” 沈岐握着她的手:“华太医这几日就要换值出宫,他最擅长疑难杂症,回头请他过来为你看诊。” 华太医是皇上的御用太医,等闲是请不到的。 柳心瑶含笑点头。 沈岐将攒盒放到她手中:“你这几日胃口不大好,一直没怎么吃东西,我特地去御芳斋买了你最喜欢的桂花糕。” 柳心瑶捧着攒盒,满眼欢喜:“御芳斋在城南,要绕很远的路,那家桂花糕每日现做现卖,很难买到,侯爷一定等了许久。” “让郑三提前去排了队,没有等太久。”沈岐将妻子揽到胸前,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我会想办法治好你,我们说好的,要不离不弃,相伴一生。” 柳心瑶红了眼眶,嗯了一声:“鸳鸯相待老,梧桐会双死,我记得的。” 侯爷这一生很苦,她想多伴他一段时候。 沈岐红了眼眶,静静抱了她一会儿,这才转开了话题:“妱妱去哪儿了?从回来就没见她。” 第8章 侯爷,齐王殿下来了 “她呀,”提起女儿,柳心瑶黯然的表情淡了许多,脸上多了笑容,“一早就去了静云寺,说是要给我祈福,估摸也该回来了。” 她话音方落,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柳心瑶身边的大丫鬟巧画快步走进房里,急声道:“夫人,跟车的婆子回来报信,说大小姐失踪了。” 柳心瑶脑子里嗡一声,险些当场晕过去。 沈岐心头一惊,厉声问:“怎么回事?静云寺上下山都有官道,大小姐身边还带了跟车的随从,一行十几个人,无缘无故,怎么会失踪?” 巧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报讯的婆子说,大小姐在回程的途中,驷马突然失控,脱离了官道,跟车的随从们拼了命追赶,可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很快就失去了大小姐的踪迹。” 驷马失控疯跑,焉有命在? “妱妱……”柳心瑶脸色青白,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来人。” “快请太医。” 主院因为大夫人柳心瑶吐血乱成一团。 镇北侯府上下也因大小姐沈昭嬑失踪,闹了个人仰马翻。 二房那边也得了消息,匆匆来了大房。 “大哥,我听说昭姐儿失踪了?这是怎么回事?”沈峥满脸担心,全然是一个担心侄女安危的好叔父。 陈锦若也是满脸自责:“我今天应该带着昭姐儿一起去静心寺,不该让她一个人去的。” 沈岐也没空与他们解释:“我要带人去浮玉山找人,府中的事便劳你们多照应些,你大嫂还病着,吃了药,还在昏睡,不要让府里的事惊扰了她。” “母亲年岁大了,也受不得刺激,这件事便先瞒着她,其他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沈峥连忙保证:“大哥你放心,府里一切有我,你赶紧去找昭姐儿,一定要把她平安地找回来。” 沈岐一心牵挂着女儿的安危,废话不多说,连忙转身向外走,才走到洞门处,就听到下人过来禀报。 “侯爷,齐王殿下来了。” …… 沈昭嬑在一阵摇晃之中,惊喘醒来。 她茫然地看着车顶,仿佛还能感受到腹部被灼烧,肝肠被寸寸绞断的痛楚。 “你醒了!” 耳边响起了一道低哑的嗓音,熟悉的声音,激起了一阵战栗,唤醒了沈昭嬑昏迷前的记忆。 沈昭嬑猛地坐起身来,看到坐在对面的齐雍放下手中的书卷籍,向她看来。 后背抵住了坚实的车壁,这让沈昭嬑稍微安心一些,身上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裳,是她留在马车上的备用衣裳,连身上的伤也都处理过。 车里只有她和齐雍两个人…… 苍白的脸,腾一下红了:“殿、殿下,我身上的衣裳……” 齐雍唇角勾起微不可察的弧度,淡声道:“衣裳是丫鬟帮你换的,药也是丫鬟帮你上的,你昏迷后一直在喊疼,孤以为你伤得很严重,怕耽搁了你的伤势,便命人为你诊治。” 他没提别苑的事。 齐雍还不至于在这种事上骗她:“我身边的丫鬟和赶车的随从呢?他们怎么样了?” 前世,红苓为了救她死得很惨。 陈大摔成了瘫子。 沈昭嬑心中一紧,连忙问:“他们没有受伤?伤得严不严重?” 齐雍回道:“伤得不严重,孤不方便带着他们,便命属下先行一步,将人送去了城中的医馆。” 沈昭嬑半悬的心终于放下,浑身虚软地靠车壁上。 车厢里安静了片刻,齐雍突然问:“身上的伤还疼吗?” 沈昭嬑下意识回道:“已经不怎么疼了……” 身上的伤疼的并不严重,只是她浑身酸软无力,有些使不上劲,许是之前在马背上脱力之故。 不怎么疼?意思还是疼。 程子安不是说,给她上的药有止痛的功效吗?怎么还会疼? 齐雍蹙了蹙,察觉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对,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头,嗯了一声,转了话题。 “镇北侯府快到了。” 车厢里安静下来。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沈昭嬑的情绪一直紧绷着,不敢去看齐雍。 可车里就这么大点地方,只他们两人,不论沈昭嬑有多么小心,目光仍然会不经意看向另一端的齐雍。 他似是有些乏了,靠在车里假寐,眉眼放松了许多,不似之前那样肃杀,沈昭嬑的目光也大胆了一些,沿着他的山眉海目,一路逡巡,最后不可忽视的,落在他的唇间。 唇弓含珠,言红若不红,当真是又仙又欲。 前世就很会接吻。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她耳根子一热,连忙别开脸,掀开身旁的帘子,转头看向车外。 殊不知,就在她转头的一瞬,闭眼假寐的齐雍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 一路上相安无事,好不容易熬到了镇北侯府门口。 沈昭嬑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下来。 哪知前世没有露面,连身份也没有透露的齐雍,突然命人递了拜帖,说要登门造访。 沈昭嬑震惊不已:“殿下同我爹爹很熟吗?” 一回京就拜访镇北侯府,怎么看都不寻常。 齐雍合上书册,抬眼看她:“沈侯之前帮了我一个大忙,孤想亲自向沈侯道谢,谈不上有多熟。” 一年前,因运往边关的粮草出了差错,他和十万将士被困萧关。 敌人攻势凶猛,军中粮草严重缺乏,是镇北侯钻研的守御兵阵,抗住了铁勒部的强攻,令将士们苦苦支撑了数日,等到了粮草上的支援。 沈昭嬑心中好奇,原想问问齐雍是怎么回事,可见齐雍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便只好闭了嘴。 齐雍又道:“马车的辔绳出了问题,孤可以为你作证。” 沈昭嬑不明白齐雍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喜欢多管闲事了? 太不对劲了! “殿下大驾光临,沈岐有失远迎,失敬之处,望殿下海涵。”马车外面响起了沈岐的声音。 车帘掀起,齐雍从马车上下来:“镇北侯不需多礼。” 沈岐也不废话,恭敬道:“殿下亲临镇北侯府,实乃蓬荜生辉,府中应好好招待殿下,只是眼下家里出了大事,府里正乱着,唯恐怠慢了殿下大驾,失了礼数,今日便不招待殿下了,改日必定登门拜见,向殿下赔罪。” 第9章 狐假虎威的小狐狸 齐雍闻言就道:“可是为了令爱失踪一事?” 沈岐抬起头。 知道他担心女儿,齐雍也不卖关子:“孤今日回京,在浮玉山附近救了一个因驷马失控,险些坠马的小娘子,小娘子获救之后,自称是镇北侯的嫡长女,孤确认了她的身份,便顺道将她一起带了回来。” 后面赶来的沈峥听闻此言,心中猛地一跳。 “多谢殿下救了小女的性命,”沈岐心中先是一喜,接着又急声问,“不知小女是否安好,有没有受伤?她人在哪里?” “爹爹。” 哽咽沙哑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沈岐抬头看去,就见女儿低头从马车里下来。 她双眼红肿,面色苍白,显得憔悴不已,额头上薄薄的留海,掩不住青紫的额角,可见是遭了不少罪受。 沈岐心疼不已,还没的反应过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激动的叫唤。 “妱妱。”柳心瑶一把推开身侧的巧屏,跌跌撞撞地跑上前去,“妱妱,我的妱妱……” “娘亲。” 前世今生,在时隔四年之后,再次见到疼爱她的母亲,沈昭嬑不禁红了眼眶,扑进了母亲怀里,仿佛找到了避风的港湾,趴在母亲怀里失声痛哭。 母亲还好好活着。 她还没有死。 “妱妱别哭,有娘亲在,”从来没见女儿哭得这么伤心过,柳心瑶神情慌乱,搂着女儿发颤的肩膀,就像小时候拱她睡觉时,一下一下地轻拍着,“是不是受伤了?还是哪里不舒服?快告诉娘亲。” “你的手,手怎么了?”柳心瑶见她的左手上缠裹着,急声问,”伤得严不严重,疼不疼?” 沈昭嬑哽咽:“就是被缰绳磨破了皮,伤得不严重,娘,我没事,多亏了齐王殿下及时相救……” 母女俩抱头痛哭。 沈岐心疼女儿,想去查看一下女儿的伤势,但碍于齐王殿下还在,连忙向齐王殿下拱手:“殿下救了小女性命,又亲自将她送回府中,此大恩大德,沈岐不胜感激,改日一定亲自登门,正式向殿下道谢。” 哪知齐雍却道:“有一件和沈大小姐有关的事,倒要继续叨扰侯爷了。” 沈岐只好恭恭敬敬地将齐王殿下迎进府里,又让郑三敲打了府中下人,殿下进府一事,非同小可,切不可透露出去。 柳心瑶病得不轻,要不是巧屏扶着,怕要栽到地上去。 眼见女儿确实没事,为免丈夫担心,便让巧屏扶她回了主院,留了跟前的赵嬷嬷,有什么事,也能及时叫她知道。 齐雍在主位落坐,高大的身形,如海之波澜,山之嶙峋,他气度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沈昭嬑将驷马失控那段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被齐雍相救的经过,却只挑拣了说。 “……原以为只是一个意外,哪知齐王殿下身边的随从,却道马车的辔绳才新换了不久,结实耐用,辔绳断裂处有磨损痕迹,不像年久磨损,而是人为。” 齐雍颔首:“确是如此!” 沈岐脸色铁青,齐王殿下如此断定,此事便不会有假。 有人要害妱妱。 外人接触不到镇北侯府的马车,能悄无声息在马车上动手脚的人,只可能是府里的人。 沈昭嬑继续道:“府中的车马有专人看管,会定时检查车马的安全,主子出行,也会提前通知马房里的管事,让马房提早安排出行用的马车,辔绳如有磨损,这么大的纰漏,马房里当值的下人,不可能发现不了。” “郑三,”沈岐强忍着心中翻涌的怒火,“把马房里所有下人都带上。” 郑三连忙去办。 沈昭嬑心知,单凭一条辔绳很难查出真相,很可能还会像前世那样,在老夫人的袒护下,被二房蒙混过关,最后不了了之。 她抬眼看了齐雍,这可是你主动送上门来的。 不一会儿,郑三就绑了马房里十几个人进了前厅。 一行人早被郑三拿人时的架势吓得抖如筛糠,一见了侯爷,更是骇破了胆儿,不停地磕头喊冤。 沈昭嬑“哐当”一声,重重搁下茶盏:“齐王殿下在此,岂容放肆?” 头一句话,就让一直安静坐在堂中,准备看好戏的齐雍侧目了。 这哪里是什么小狸奴儿? 分明就是个小狐狸,还是只打算狐假虎威的小狐狸。 底下十几个人活像被人当场掐了脖子一般,一个个瞠目圆睁,连大气也不敢喘了,表情都扭曲了起来。 不待沈岐开口审问。 沈昭嬑便吩咐母亲跟前的赵嬷嬷:“嬷嬷,去把府里的下人都叫到前院,别忘了将二小姐也一并请来,老夫人身子不好,此事便不要惊动老夫人,派个人去老夫人院前的道上守着,不论谁去老夫人屋里都挡着。” 她也不指望,不让老夫人过人。 能拖一时是一时。 不大一会儿,前院就聚满了人,大家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低眉顺目,大气儿也不敢喘一下。 又等了一会儿,沈青词姗姗来迟。 她一身青色衣裙,衣上绣了缠枝的海棠花,白皙如玉的面容,一对翦水秋眸似有水光盈盈,唇儿鲜嫩如桃,似是担心长姐,她蛾眉颦蹙,柔弱娇美的脸上,笼了一层淡淡的愁绪。 “小女见过齐王殿下。”想到京中有关齐王殿下的传言,沈青词胆战心惊,脸色也有些发白。 她也没想到,沈昭嬑这么命大,驷马出了事,还能得齐王出手相救。 齐雍淡淡瞥了一眼,没有理会。 沈岐只好道:“退下吧!” 沈青词如蒙大赦,慌忙起身退到一旁。 齐王殿下那轻飘飘的一眼,像刀子一样,一刀刀地剐在身上,仿佛任何秘密都将无所遁形。 人都来齐了,沈昭嬑嗓音冰冷:“今日我去静云寺上香,在回程的途中马车失控,不慎冲撞了齐王殿下。” 齐雍毕竟是外男,被外男所救,传出去对她名声有损,傻子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下人们不知真相,便不会揣测主子。 齐雍一言不合就要杀她,不就是认为她有冲撞之嫌吗? 她也不算说谎。 这下连沈岐都不禁侧目了,方才妱妱可没说过自己还冲撞了齐王殿下。 所以妱妱到底有没有冲撞齐王殿下? 沈青词一张脸已然惨白一片。 镇北侯府的马车冲撞了齐王殿下,就不单是镇北侯府的家事,难怪齐王殿下会来镇北侯府。 怎么办? 第10章 小狐狸又要打什么主意? 院中的下人们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沈昭嬑继续恐吓:“经殿下断定,马车的辔绳被人动了手脚,你们都是马房里的下人,马车出了事,你们逃不了干系。” 场中所有人都诚惶诚恐,满眼惊惧。 沈昭嬑目光一扫众人:“殿下念在镇北侯府世代功勋,只要府里查出真相,给殿下一个交代,便不会插手侯府家事。倘若你们不肯主动招认,便有谋害殿下的嫌疑,会有什么后果,你们很清楚。” 如果不是对镇北侯府起了怀疑,齐雍怎么会来? 大家都不是傻子。 齐雍“活阎王”的名声都被妖魔化了,有这么一尊煞神在,沈昭嬑并不担心他们不肯主动招供。 果然! 她话音刚落,便有人冲到冲堂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不停地对大小姐磕头:“小的刘宝根,是马房里的管事,有话要说……” 沈昭嬑心中一动,前世爹爹审问了马房里的下人,没有查到线索,便只当这是个意外。 祖母却大为火光,认为驷马失控,定是驷马有不妥之处,是马房管事失职,将刘宝根打了三十个板子,送去了庄。 后来听说刘宝根一口气没有熬下来,人没了。 刘宝根哭声凄厉:“昨天是小的在马房当值,辔绳换了全新的,车轴都擦了桐油……到了夜里,前院负责跑腿的刘大成找小的一起喝酒,小的和刘大成都是刘姓本家,关系向来不错,一时糊涂就应了下来,宿醉了一晚,第二天起早,便有些头昏脑涨,没再仔细检查大小姐出车的车马……” 沈昭嬑心中一寒。 前世她重伤昏迷,第二天醒来时,巧屏过来禀报,说外院有个叫刘大成的人昨夜酗酒,喝得神智不清,跌进了前院荷花池里,人没了。 母亲听闻此事,只让府里仔细收殓,好好安葬。 “把刘大成带上来。” 沈昭嬑面色冷静,辔绳是在刘宝根喝醉了之后才被人动了手脚,刘成嫌疑很大。 前世刘大成死无对证,马房管事刘宝根只是喝酒误事,也不知内情,所以爹爹查不出真相。 郑三将站在人群中的刘大成揪出来,一把摔到地上。 刘大成吓得浑身抖如筛糠:“大小姐饶命啊,小的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谋害主子……” 沈昭嬑捧着茶盏,不疾不徐地问:“你昨天都见了谁,做过什么?如实交代便是。” 刘大成脑子浑浑噩噩的,大小姐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小的昨天像往常一样在外院,做一些跑腿的活计……” 他拉拉杂杂说了一堆话,没一句重点,沈昭嬑仔细听着,也没有打断他的话。 “……到了下午,小的酒虫犯了,找了几个相熟的朋友借钱打酒,可他们都知道小的有酗酒的毛病,不肯借钱,我一时气愤,就找到了二房负责看门的张婆子借了印子钱,买了好酒好菜,去找刘宝根喝酒。” 陈锦若一听刘大成攀扯上了二房,不由捏紧了帕子,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沈青词埋下了头,便是沈昭嬑查到了二房又怎么样?没有任何实质证据,证明是二房在辔绳上动了手脚。 刘宝根是喝酒误事,与旁人何干? 刘大成酗酒成性,自己找张婆子借的印子钱,与张婆子何干? 张婆子先前伺候过祖母,沈昭嬑也得掂量几分,不会攀扯到老夫人头上,否则就是不孝。 可真是赶巧了,刘大成没钱喝酒,就有人主动借钱给他吃酒。 沈昭嬑目光微冷:“旁人都不肯借钱给你,怎的张婆子就愿意?难道她就不担心你借钱不还?” 刘大成的脑子一下就清醒了,他瞪大眼睛:“张婆子仗着自己从前伺候过老夫人,向来眼高于顶,对小的一向爱答不理,那天小的还在心里犯嘀咕,这个老虔婆,怎的突然肯错钱给我……” 张婆子冲过来,“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大小姐,老奴冤枉啊!刘大成就是个浑不吝的泼皮,是他主动找到老奴,要老奴借钱给他,老奴不借,他就找大夫人告发老奴在府里放印子钱的事,老奴迫于无奈,这才借了钱,也没指望他还钱……” 朝廷有明文规定,不允私自放印,可放印子钱是无本生利的钱路子,仍有许多人知法犯法,铤而走险。 听着他们互相攀咬,沈昭嬑就知道,查到张婆子身上大抵是查不下去了。 张婆子从前是老夫人屋里的人,有伺候老夫人的情份,若有确切证据表明张婆子有谋害的她的嫌疑,直接处置了便是。 坏就坏在,到目前为止,张婆子没有明确且主动谋害主子的嫌疑,想要继续查下去就越不过老夫人。 身为孙女,她应心怀孝道,不能越过祖母去处置祖母的人,要顾念祖母与张婆子之间的主仆情分,主动息事宁人,全了祖母的脸面。 可沈昭嬑却不甘心就这样算了。 她抬眼看了齐雍一眼,齐雍似有所感,抬了抬眼。 四目相对,是那样猝不及防。 沈昭嬑的眼神,仿佛被蛰了一下,陷进了深不可测的漩涡里,一时间心慌意乱,急忙抽回目光,不敢再看他了。 齐雍轻笑了一下,小狐狸不知又要打什么主意? 他倒是有些期待。 沈昭嬑深吸一口气,听张婆子和刘大成还在狗咬狗,有些不耐,她沉着脸。 “闭嘴!” 沈昭嬑转头看向齐雍,弯着唇儿笑问:“殿下是习武之人,想必刀法一定很好吧!”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倒让齐雍也猜不到她葫芦里卖了什么药:“孤自幼修习刀法。” 沈昭嬑语气不急不缓:“那殿下一定能像片生鱼片那样,把人身上的肉,一刀刀片下来,整整三千刀不死。” 前世她就亲眼见过齐雍这样恐吓人,被他恐吓的人,吓得屁滚尿流,当场就搜刮脑肠的,把知道的一切招得一干二净。 院里所有人都因大小姐一句话,骇得肝胆俱裂。 第11章 齐雍还不像后来那么变态 沈岐呼吸一紧,险些当场砸了茶盏。 他小心翼翼看了齐王殿下一眼,只见殿下端着茶盏,面无表情地看着沈昭嬑,神情不辨喜怒。 额上一下冒出细汗来,沈岐蹙眉:“妱妱,不得对殿下无礼。” 齐雍凤眼如刀,狭长又锋利,沈昭嬑脑中轰的一声,她怎么差点忘了,现在的齐雍还不像后来那么变态,他肯定认为她在冒犯他。 沈昭嬑连忙起身,就要上前道歉…… 齐雍转开目光。 “孤不曾试过,不过,”他搁下茶盏,漫不经心地开口,嗓音低沉慑人,“大理寺和刑部有专门刑讯犯人的刑卒,据说是,能将犯人凌迟万刀不死,不过大多犯人凌迟不过百刀,就捱不住,主动招认,也好少受些皮肉苦。” 沈昭嬑猛然松了一口气,也不敢再招惹齐雍了,缩着脖子,活像一只小鹌鹑。 又娇又怂的模样取悦了齐雍,齐雍眼里蕴了一丝笑意,决定帮她一把:“你府中这两个下人嘴硬得很,便拿了孤的牌子,将人送去大理寺,让大理寺刑讯一番,想必什么都能吐露干净。” 沈青词一下捏紧帕子,紧张到忘了呼吸。 方才她还在为沈昭嬑冒犯了齐王殿下而幸灾乐祸,谁成想,齐王殿下不仅半点也不怪罪沈昭嬑,甚至还要帮她。 真要把人送去大理寺,二房指使张婆子谋害沈昭嬑的事,就掩不住了。 巧屏去请她时,她一听齐王殿下也来了,心里就有些不安,让身边的采菱去福安堂请了祖母。 祖母怎么还没来? 沈昭嬑没想到齐雍居然会配合她,心里觉得奇怪:“依殿下之见,我府中这两个下人,能捱多少刀?” 齐雍淡淡瞥了一眼:“五刀,不能再多了。” 两人旁若无人,谈笑自若,可谈论的话题,却怎么听怎么变态,一旁的沈岐几次想要打断女儿,却愣是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他整个人都是懵的,满脑子都是,到底是哪个浑蛋王八羔子,把他乖软贴心的小棉袄教坏了? 张婆子瘫软在地上,白眼一翻,顿时晕了过去。 沈昭嬑示意贴身丫鬟红药把人弄醒。 “大小姐饶命啊,”刘大成吓得双腿发抖,连裤子都湿了,哇哇大叫道,“真的不关小的事,小的什么都不知道,求大小姐饶小的一命,对了,小的还知道一件二小姐和苏世子之间的事……” 他们这些做家奴的人,生死都是主子一句话。 张婆子是二房的守门婆子,从前伺候过老夫人,就算她主动承认了罪名,可二房的婆子谋害大小姐这话传出去,明显对二房不利,外头指不定还要怎么揣测。 老夫人为了保全二房的名声,洗清二房对外的嫌疑,定会将一切过错推到他和刘宝根身上。 事发当晚,是他酗酒成性,找刘宝根喝酒,误了刘宝根的差事。 是刘宝根喝酒误事,没有好好检查辔绳。 害了主子的人仍然是他们。 这就是做奴才的命。 二房将他当成替罪羊,想要他死,他区区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可他就是死,也要咬下二房的一块肉来,生嚼着一起下地狱。 刘大成大叫起来:“小的看到二小姐私底下和苏世子见面……” 齐雍支着额,一只手搁在膝盖上,轻敲了两下。 这位苏世子,应是武宁侯府的世子苏明霁,镇北侯府与武宁侯府是世交,两家向来同气连枝。 这一代武宁侯靠着皇恩在中军衙门经历司,领了一个五品的经历,专门负责中军府往来的文移之事。 他对苏世子和沈二小姐之间的事不感兴趣。 紧接着,那位沈二小姐白了一张脸,柔柔弱弱地站出来:“刘大成,你休要信口雌黄,苏世子与大姐姐有婚约在身,我与苏世子清清白白……” 齐雍敲着膝盖的手指,不由一顿。 婚约啊。 难怪沈家人一副见鬼的表情。 这会儿,他倒是对这件事生出了几分兴趣,抬眼看向了沈昭嬑。 “二妹妹,”沈昭嬑眼神宛如淬了冰一样冷,“刘大成还没有说是什么事,你怎么就扯到女儿家的清誉上了?” 张婆子自然不能真的送去大理寺,原是打算仗着齐雍的势,当场发落张婆子,杀鸡儆猴,让爹爹对二房心生怀疑,产生防备,目的也就达到了。 没想到刘大成还给了她一个意外之喜,原来在这么早的时候,沈青词已经勾搭上了苏明霁。 难怪前世换婚的事,进行得这样顺理成章。 沈青词浑身一软,脸色刷一下全白了,她哆嗦着嘴,求助的目光看向了母亲陈锦若。 陈锦若顾不得齐王殿下还在场,猛然站起来:“刘大成,你好大的胆子,自己犯了错,还胆敢攀咬主子……” 刘大成痛哭流涕:“小的没有,小的……” 陈锦若打断他的话,打定主意不让他张嘴:“刘大成,你平时偷奸耍滑,还有酗酒的毛病,往常几杯黄汤下肚,人就轻飘了,满口胡言,没一句真话,念在你是府里的家生子,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只给了你跑腿的活计,哪知你不知感恩,还敢攀污主子……” 言下之意,刘大成酗酒成性,又爱偷奸耍滑,人品本身就有问题,他的话不可信,之后还表明了,刘大成只是个跑腿的,不受重用,二房都懒得搭理他,他做了什么事,与二房没有关系。 陈锦若一张嘴着实厉害得紧。 “二小姐良善守礼,是府里人尽皆知的事,连老夫人都赞不绝口,她同昭姐儿向来姐妹情深,岂容你一个下贱的奴才……” “无关之人全部退下!”沈岐面色铁青,砰一声,一拳头砸到桌上,目光死死地盯着沈青词。 第12章 眼里可还有孤? 沈青词心里一咯噔,低着头抹泪,一副柔弱无辜,受了委屈的模样,心里却是满心慌乱,担心刘大成会说出一些对她不利的话。 苏世子来镇北侯府时,她确实在私底下故意撞见过几次,难道让刘大成看见了? 若这事真让刘大成吐露出来,孤男寡女私下相见,对象还是未来姐夫,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见下人都退得差不多了,沈岐盯着刘大成,一字一句地开口:“把你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刘大成在府里当职这么久,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为了活命,就更不可能污蔑主子,自掘坟墓。 刘大成当即大叫道:“太后千秋宴过后第二天,苏世子来了府中,到了中午,大小姐去大厨房安排席面,小的在前院的樨香院躲懒,看到二小姐带着大丫鬟采苹鬼鬼祟祟来了樨香院,不久之后,红苓姑娘就领着苏世子过来了。” 沈昭嬑淡声道:“樨香院里种了不少桂花树,那时桂花开得正好,是我让红苓带苏世子去樨香院赏桂,还与外院管事通了气的,莫让人惊扰了苏世子。” 沈岐听到这里,脸色阴沉得已经快要滴出水来。 樨香院是外院,府里来了外男,沈青词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不知避讳,还主动往外院凑,要说没有旁的心思,傻子都不会信。 “红苓姑娘离开后不久,二小姐在樨香院和苏世子巧遇,采苹不在身边,两人孤男寡女待了许久,后来二小姐不小心崴了一下脚,叫苏世子扶了一把,小的看得清楚,二小姐是故意摔到苏世子怀里……” “住口。”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 吴嬷嬷扶着沈老夫人匆匆赶来。 老夫人穿着酱紫色枝叶妆花褙子,头戴酱色抹额,簪着绿莹莹的祖母绿万寿簪,她腿脚不太好,手里握着一根檀木手杖,腕子上一串檀木手珠,看起来慈眉善目,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沈昭嬑敛下眼睛,眼睫止不住地轻颤。 老夫人偏心二房,因爹爹不肯纳妾,为家中添丁进口,对母亲颇为不满,时常借机刁难母亲。 可老夫人对她却是十分疼爱。 她也一直这样认为。 直到前世,沈峥要将她送进摄政王府。 那时,老夫人已经病入膏肓。 她跪在老夫人面前苦苦哀求,说自己不想去摄政王府,想绞了头发做姑子,一辈子青灯古佛,为家人祈福,全了家族的名声。 得来的只是她一句:“你名节已毁,明日就开了祠堂,请出家谱,把你的名字划去,开除族谱,你不再是沈家的女儿。” 不愧是做了多年的老封君,一开口就给了她致命一击,击碎了她的全部希望。 那时她才知道,祖母对她的疼爱是裹了糖的砒霜。 将她除族,把关系撇得一干二净,既能保住家族清名,将来她得罪了摄政王,摄政王才不至于追究沈家。 “青词的名声,因你受到牵累,你父母留给你的产业和嫁妆,就作为补偿,转到青词名下,作为青词将来嫁进武宁侯府的底气。” 沈青词抢了她的婚事,夺了她的未婚夫,一个二房嫡女,踩着她成了未来的武宁侯世子夫人,这也叫受她牵累? 她被家人算计,毁了名节,还要被家人送给摄政王做替身。 到头来,这些人连父母最后留给她的东西,也要夺走! 沈昭意嬑不肯同意。 老夫人威胁她:“进了摄政王府,就好好伺候摄政王,莫要心生忤逆,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多想想辰儿,他是你的亲弟弟,你爹爹临终前再三交代,让你仔细照应辰儿,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毁吧。” “你母亲生出了你这么个下贱无耻的女儿,已是失德,念在她已经故去,家里便不作计较,你若再心生反骨,污的也是你母亲的名声,想来我沈家的祠堂也,也供不下你母亲的牌位,你应当也不希望,你母亲死后,还要受你牵累,名节尽毁?” 老夫人拿了她的胞弟沈君辰威胁她,让她乖乖认命,不要试图反抗沈家。 又担心她将来利用摄政王对付沈家,用弟弟威胁她还不够,还要用母亲死后的名节来拿捏她。 那时,沈昭嬑茫然地看着眼前慈眉善目的老人,简直不敢相信,她到底是怎么说出这么恶毒的话? 到后来,老夫人更是用自己的死,把她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让她背上了气死祖母的不孝名,被千夫所指。 前世老夫人就是死,也没有放过她。 而现在,沈老夫人与齐王殿下见完礼后,就拉着她的手,满脸庆幸:“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这孩子是有福的,我屋里还有一串红碧玺手串,你戴着避避邪,袪袪晦气,保管以后平平安安。” 沈昭嬑红着眼眶,一脸柔顺:“多谢祖母。” 沈老夫人将她揽在怀里,温声安抚:“好孩子,祖母知道你受委屈了,你放心,祖母定会查出真相,给你一个交代,定不叫你白白遭了这罪。” 沈昭嬑敛下眼睛,将眼底的讽刺掩住。 沈老夫人放开了沈昭嬑,目光落在沈岐身上:“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告我一声?” 沈岐自知理亏,讪然道:“这、这不是母亲身子不好,担心惊扰了您吗?” 沈老夫人沉下脸,转头看向了瘫倒在地上的刘大成,眉头一蹙:“把这个腌臜了心肠,满口胡言的东西,拖下去乱棍打死。” 还留在院中的几人都是沈岐的亲信,不禁看了沈岐一眼。 沈老夫人脸色一沉:“怎么,老婆子使唤不动你们了?” 沈昭嬑低着头,搁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握紧,正在开口…… 齐雍轻叹一声,拜访镇北侯府本是一时兴起,也想借机探一探侯府的底,哪成想,叫这小狐狸扯了虎皮当大旗。 算了!他今天帮她帮还得少吗? 也不差这一桩,就全当是日行一善。 齐雍搁下茶盏,慢条斯理地开口:“老夫人当着孤的面喊打喊杀,是否不妥?” 沈昭嬑没想到齐雍会开口,忍不住向他看去。 齐雍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沈老夫人面色一僵,人也肉眼可见地谨慎起来,她小心措辞:“殿下这是何意?到底是老身的家事……” 齐王便是权利通天,也没得插手别人家事的道理,若是知礼,便该早早离开。 第13章 齐雍心中掠过一丝不悦 齐雍淡淡道:“此言差矣!孤奉诏入京,回京的消息无人知晓,为了避人耳目,没有走官道,巧的是,贵府的马车恰在那时失控,出现在孤的必经之路上,连孤经过的时辰也不差。” 他瞧了沈昭嬑一眼,继续道:“孤亲临镇北侯府,是希望贵府查明真相,给孤一个交代,事情都没审问清楚,老夫人便要喊打喊杀,眼里可还有孤?” 一句“眼里可还有孤”,像重锤一样凿进耳里,沈老夫人脸都惊白了,握着手串的手也不禁发起颤来。 齐王殿下奉诏入京,结果被侯府的马车冲撞,这已经不是侯府的家事。 沈岐的额头上一下冒出冷汗来,连忙从椅间站起:“殿下请息怒,家母一介后宅妇人,不知朝堂之事,故以为此是家事,便想以家事处理,绝无冒犯殿下的意思,我代家母向殿下道歉。” 沈老夫人如梦初醒,颤颤巍巍地起身,连向齐王行礼:“是老身思虑不周,还请殿下见谅。” 齐雍嗯了一声,便不作答。 沈昭嬑松了一口气。 “不过,”沈老夫人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强硬了不少,“查明驷马失控的真相,给殿下一个交代,这是侯府分内之事,但老身却由不得这腌臜的东西,满口胡话,攀污府里的姐儿。” 齐雍没说话。 刘大成方才的话未经证实,却也是有理有据,事发时间、地点、所涉之人都可以查证,妹妹在背地里勾搭姐姐的未婚夫,是家丑不可外扬,沈老夫人想要遮掩此事,也是无可厚非。 不知沈昭嬑又作何感想? 齐雍心中忽然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不悦,目光看向了沈昭嬑。 沈老夫人让人先把刘大成的嘴巴堵了起来,目光看向了一旁的张婆子。 张婆子抬头,只见老夫人浑浊的眼底,含了一丝熟悉的冰冷,脑子里嗡一声,身子一下就瘫软了下来。 她听到老夫人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是府里的家生子,又在我身边伺候了几十年,我待你向来不薄,现在当着我的面,你就老实交代,驷马失控一事,究竟和你有没有关系?” 顶着老夫人深沉的目光,张婆子心如死灰,她伺候老夫人四十多年,帮老夫人干了不少缺德事。 给受宠的姨娘下慢性毒药。 让怀孕的姨娘滑胎。 让不听话的庶子夭折。 …… 老夫人心肠有多毒,张婆子直到现在才有体会。 “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亲人想一想,谋害主子的奴才,除了以命偿命外,还要祸及家人,昭姐儿是侯府嫡长女,她今天出了这事,险些没了性命,府里是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沈昭嬑面无表情,任何人听了这话,都觉得老夫人是真心为她做主。 老夫人拿捏了张婆子的家人,威胁张婆子说实话。 反过来想,又何尝不是在暗暗警告张婆子,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以免连累到了家人? “是我又怎样?”张婆子猛然从地上爬起来,她瞠目圆睁,整个人变得癫狂起来,“我知道刘大成一有钱,就会打酒喝,还会找刘宝根一起,所以故意借钱给刘大成,趁刘大成和刘宝根喝得不省人事,悄悄溜进了马房里,拿了刘宝根的钥匙,换了大小姐要用的马车辔绳。” 张婆子揽下了一切罪责,沈昭嬑是一点也不意外,她冷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与你无怨无仇……” “无怨无仇?”张婆子猛然打断了她的话,发了疯的大叫,“大小姐莫不是忘了,三年前在你院中伺候的小丫鬟红叶?” 沈昭嬑蹙眉,想起了这件事。 张婆子红着眼睛,咬着牙,恨声道:“红叶是我的孙女儿,她那么乖巧懂事,可大小姐却冤枉她,弄坏了你房中贵重首饰,将她打了一顿板子,我可怜的孙女儿,本就大病初愈,这一通板子打下去,更是去了半条命,没过多久就没了。” “红叶是老夫人派到你院里,红叶犯了事,老夫人面上无光,觉着是老奴没把红叶教好,对老奴生了不满,没过多久,便将老奴打发去了二房看门,这一切都是大小姐害的。” 红叶虽然叫老夫人派到了大房,其实私底下是二小姐的人。 原是大夫人为大小姐定做了一支步摇花。 一簇簇鎏金的金茶花,上面落了几只形态各异的蝴蝶,步履轻盈时,花枝摇曳,蝶翼颤飞,美不胜收。 二小姐见了,难免心生嫉妒,故意弄坏了步摇花,事后大小姐彻查这事,红叶只得为二小姐揽下了过错,叫大小姐打了十五个板子。 张婆子也清楚,那么名贵的首饰,十五个板子,也算格外开恩,是红叶自己不小心,大冷天夜里喝了冷水,伤还没好,就生了风寒,这才没有了。 根本与大小姐无关。 可她是老夫人的人,心里也向着老夫人,便只能昧着良心这样说。 沈昭嬑终于回过味来。 张婆子深知自己逃不过,拿了红叶做筏子,借口为孙女儿报仇,这样就有谋害她的动机。 理由虽不充分,可只要张婆子一口咬定是她谋害大小姐,事情就到此为止, 她死到临头了,还不忘记泼她一盆脏水,给她扣上一顶“苛待下人”,“心肠歹毒”的名声,实在是用心险恶。 “那支步摇花上镶的南珠,是宫里赏赐下来的,红叶弄坏了御赐之物,便是将她发卖了,还是轻的,罚了她十五个板子,已是格外开恩。” “事后还请了郎中为她诊治,上好的药材也送了不少,十五个板子,还不至于要她一条命,红叶究竟是怎么死的,你心知肚明,便不要往我身上泼脏水。” 老夫人将张婆子拿捏死了,二房里的人心思也太缜密。 便是东窗事发,刘宝根那里是喝酒误事,不是成心; 刘大成那里是酗酒成性,都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他们参与谋害主子; 到了张婆子这里,长房多少要顾及一些老夫人的脸面,还能借着红叶之死,牺牲张婆子。 难怪前世,她会被二房玩弄在股掌之间。 第14章 齐雍满脸的无奈 “你这个刁奴!”沈岐气急败坏,怀疑一个奴婢没胆子谋害府里的主子,又亲自审问了张婆子。 张婆子一口咬定,是她在辔绳上动了手脚,所有的事都是她一人所为。 沈岐无可奈何,只好让人先将张婆子押了下去。 二夫人陈锦若对老夫人又是一顿哭诉,直说这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没管好二房里的下人,叫昭姐儿受了委屈遭了罪。 好在昭姐儿吉人自有天相,逢凶化吉,不然她就是吊死了,也难赎其罪,还口口声声地说,不管老夫人怎么罚她,她都没有怨言。 一场戏演得淋漓尽致。 一旁的沈峥也流下了悔恨的眼泪,跪在沈岐脚下恳求原谅。 沈昭嬑看向爹爹,只见爹爹冷着脸,没像从前那样与沈峥手足情深,对他的话也深信不疑。 目的也算达到。 但是,他们的戏演完了,现在也该轮到她了,沈昭嬑抬眼看向陈锦若:“这一切,确实都是婶娘的错。” 陈若锦脸都僵了,愕然地看着沈昭嬑。 她只是想演戏,没想真把错处揽到身上:“昭姐儿,是婶娘对……” 沈昭嬑打断她的话:“张婆子从前是祖母屋里的人,但她去了二房,就是二房的人,她在府里私自放印,坏了府里的规矩,有违朝廷律法,是婶娘管家不力,纵容之故。” “婶娘对她疏于教管,令其对府中主子心生诡厌,做出谋害主子的恶事,也是婶娘姑息养奸,失察之过。” “我母亲病重,家里事事桩桩都是婶娘在管,刘大成酗酒成性,攀污主子,刘宝根消极怠职,喝酒误事,因他们令主子置于险境,这也是二婶娘治家不严,失职之错。” “他们这三人犯的错,桩桩件件理法不容,若是传了出去,坏的是镇北侯府的名声和威德。” 陈若锦张了张嘴,想要辩驳,但在沈昭嬑幽幽泛着寒意的目光下,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毕竟这一切都是事实。 下人们犯了错,管家的人有推卸不了的责任。 “祖母体恤母亲,这才让婶娘帮着母亲一起管家,母亲病了好些日子,府中的大小事,也都交到婶娘手里,府里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是婶娘的过失,可见这个家婶娘是管不好了,以后便也不要管了。” 老夫人哪是体恤母亲,分明是故意让二房分侯府的管家权,这些年来,二房在公中捞了多少私,昧了多少银钱? 这一切母亲心知肚明,却无可奈何。 “放肆!”沈老夫人没忍住勃然大怒,“她是你婶娘,管家上的事,几时轮到你说道了……” 沈昭嬑冷笑一声,目光直视沈老夫人,冰冷又刺人,“不是祖母方才说,要给我一个交代吗?难不成我堂堂侯府嫡长女,险些丢了性命,祖母就只打算用几个奴才来交代吗?我沈昭嬑的安危性命,是几个奴才能担当得起的吗?” 沈老人噎得说不出话来,她也没想到,一向听话乖顺的孙女儿,竟然当众顶撞她。 沈昭嬑看了一眼齐雍:“府里的马车冲撞了殿下,祖母难不成还要拿几个奴才来搪塞殿下?您也不怕殿下笑话咱们家没规矩?” “住口!” 沈老夫人脸色铁青,下意识看了一眼齐王,心中一阵忐忑:“当众顶撞长辈这像什么话?孝道和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长辈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小辈指手画脚,叫殿下看了,还当我们家没礼数。” 沈昭嬑满心怒火,连祖母也不叫了:“老夫人拿孝道压我?那便让齐王殿下评评理,我方才哪句话说错了?婶娘管家,管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难道还要放任由之?” 齐雍揉了一下额头,满脸的无奈。 沈昭嬑也不是真要让齐雍评理,她说这话,只是为了拿捏老夫人:“祸起萧墙起源于《论语季氏》篇,点明祸乱始于家中,源于内宅,我们这些内宅妇人不通朝事,便愈要安定后宅,使爹爹安心朝事,替皇上尽忠,报效皇恩,以防祸起萧墙,有负皇恩浩荡。” 你拿孝道和规矩压我,我就拿圣人之言应对,倒要看看是你的规矩大,还是圣人的道理大,是你的孝道为重,还是报效皇恩为上。 沈老夫人呼吸一紧,顿时说不出话来。 沈岐脸色不大好看,他常年征战在外,少在母亲跟前尽孝,对母亲心中有愧,母亲偏心二房,他也是心知肚明,却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这么多年来,都是二弟在母亲跟前侍奉尽孝。 可妱妱有什么错? 驷马失控,妱妱差点连命都没有了,母亲却打算息事宁人,就没这样的道理。 沈岐脸色阴沉:“妱妱言之有理。” 沈老夫人被沈昭嬑堵得哑口无言,也不好当场发作,只得冷下脸来。 陈锦若不干了,拿出了长辈的威严,出声教训:“昭姐儿,是哪条闺范教导你这般顶撞长辈,对长辈不敬?” “婶娘要拿闺范来压我?”沈昭嬑踩着轻慢的脚步,步步上前,目光如刀地盯着她,“既如此,侄女少不得要进宫找太后娘娘评评理,之前太后娘娘在千秋宴上,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夸赞我好教养。” 太后娘娘有训导内外命妇之责。 今日这事,搁在家里就是家事,闹到太后娘娘跟前,就是外命妇的事。 陈锦若心中发虚:“就算如此,你也不该对长辈这样说话。” “婶娘帮忙管了几天家,是不是就忘了,”沈昭嬑弯了弯唇,嗓音冰冷至极,“谁才是镇北侯府真正的主人了,嗯?” 陈锦若呼吸一滞,脸色隐隐发青。 “我爹,是镇北侯,镇北侯府偌大的家业,一半是祖上荫萌,一半是我爹在战场上打拼来的,没有我爹,镇北侯府哪有现在的显赫,不过如京中其他勋贵人家,领个武散官的闲职,在京里吃祖业。” 第15章 齐雍有些欣赏她了 沈昭嬑目光直视陈锦若,眼里没有敬意,只有冷意。 “而我,身为镇北侯嫡长女,在这府中,除了爹爹、老夫人和母亲,就没人能越得过我。”她盯着陈锦若,字正圆腔,抑扬顿顿,“婶娘也不行!” 陈锦若一听这话,便捏着帕子开始抹泪:“反了天了,简直反了天了,我可是你婶母,一个婶母半个娘,你竟然……” “婶娘又错了!”沈昭嬑轻笑一声,“我爹才是镇北侯府的天,这侯府上下仰仗的,也是我爹。” 刚要开口的沈老夫人,像生生被人掐了脖子一般。 哪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不是交给长辈在处理? 可老大心疼女儿,处处纵着沈昭嬑,摆明了要追究到底。 她能拿孝道压老大,但老大还是一家之主,今儿这事,二房明显不占理,齐王殿下也在这里,她若是继续偏心二房,便是她无理取闹,老大对她也要心生怨怼。 沈昭嬑眉目一舒:“便请婶娘交出管家的钥匙,回头我会让赵嬷嬷去二房,把府里的账本取回。” 赵嬷嬷是娘亲身边最得力的人。 陈锦若哪能甘心,退后一步,装作听不见。 老夫人都没发话,只要她不交钥匙,沈昭嬑一个小辈,就是把道理说上天了,还能拿她这个长辈怎么样? 就算有齐王殿下为她撑腰,可齐王殿下还能把手伸进镇北侯府的内宅里不成? “红药,”沈昭嬑唤了一声,淡声吩咐,“去把管家的钥匙收回来。” 小姐只说了,要把钥匙收回来,可没说要怎么收! 红药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抓住陈锦若的手,向后一个反剪,就将陈锦若制住,一把扯下她腰间的一串钥匙,猛然松手。 陈锦若尖叫一声,踉跄着跌倒在地,不可置信地看向沈昭嬑:“沈昭嬑你忤逆长辈,传到外面……” 沈昭嬑竟然纵容下人对她动粗。 “婶娘糊涂了,”沈昭嬑弯着唇儿,笑得一脸真诚,“我可是侯府嫡长女,侯府所有姐儿,就要依仗我的名声,我名声不好,你觉得沈青词的名声能好到哪里去?镇北侯府的教养又能好得到哪里去?” 陈锦若气得眼睛发黑。 沈昭嬑不再理会,转头看了沈青词一眼,幽冷的双眼,仿佛在对她说:现在轮到你了。 沈青词脸色惨白,身子猛然倒退一步,低下头,根本不敢与沈昭嬑对视。 为什么一直对她十分信任的沈昭嬑,仿佛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难道沈昭嬑知道是她指使张婆子害她? 在沈青词不安的目光下,沈昭嬑扑通一声,就跪到沈老夫人跟前。 沈老夫人眼里掠过一丝不悦,因为顾及场合,到底还是忍住了:“这是做什么?念在你今儿遭了罪,家里的事,便由着你处理了,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沈岐连忙起身,大步走过去,就要将沈昭嬑扶起来:“你身上还有伤,快起来,都是一家人,哪有动不动就下跪的道理……” 沈昭嬑执意不肯,她红了眼眶,满眼哀凄:“孙女儿恳请祖母出面,替我和苏世子解除婚约……” 齐雍倒是有些欣赏沈昭嬑了。 得知妹妹背地里与未婚夫有染,不作愤怒哀痛之态,亦不为心痴意软所累,更不与沈青词做徒劳对质,直接请长辈做主,这才是名门贵女该有的风范。 沈老夫人偏心二房,还能不顾家中清誉不成? 这一招以退为进,占尽上风。 陈锦若白眼一翻,身子往后一个仰倒。 完了,完了。 妹妹背地里勾搭姐姐的未婚夫,就算大房再怎么大度,恐怕也不能容忍。 老夫人要把刘大成乱棍打死,就是想来个死无对证,却叫齐王殿下阻止了,刘大成没死成,就是活生生的人证,只要沈岐出面查证,青词就是想赖也赖不掉。 沈青词已经吓得面如血色,她扑通一声,跪到老夫人面前:“祖母,孙女儿和苏世子是清白的,我那日,原是打算去樨香院摘一些新鲜的桂花,给祖母做些桂花糕,祖母胃口一直不大好,桂花糕健脾易克化,没成想苏世子也在……” 便是到了这时,她仍在老夫人面前表孝心,明知家里来了外男,去樨香院不妥当,但是为了孝敬祖母,她还是去了。 她有什么错呢?一切都是为了祖母。 沈青词能得老夫人喜爱,不是没有道理的。 沈昭嬑不与她分辨,只淡声道:“我若是二妹妹,就会闭上嘴巴,不做无谓辩解,刘大成虽然酗酒成性,但他所言有理可据,有据可查,我请祖母做主,是全了二妹妹的名声,家里的体面。” 沈青词哆嗦着唇儿,委屈地直掉眼泪,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大姐姐!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因为祖母胃口不好,担心祖母的身子,就去木樨采摘桂花,为祖母做桂花糕,可我真不知道,苏世子就在樨香院里,樨香院那么大,我也是过了一会儿,才碰到了苏世子,慌忙就退出来了……” 口口声声,去樨香院都是为了老夫人,字字句句皆是孝心。 大周朝以仁孝治世,因为担心祖母,一时情急之下犯了错,也是情有可原,她若是揪着不放,就成了她咄咄逼人。 沈昭嬑眉目顿冷。 沈青词嗓音嘶哑:“我与大姐姐多年的姐妹情谊,又怎么会做对不起你的事?难道我们姐妹十几年的感情,比不过旁人几句攀污的话?大姐姐宁可相信一个酗酒成性,满口谎言的奴才,也不肯相信我?” 拿了“孝心”为自己开脱,又以“姐妹之情”作筏子颠倒是非,不知情的人还当是她不顾姐妹情份,故意污蔑家中妹妹。 还真是巧舌如簧,舌灿莲花。 “大姐姐气我在樨香院里巧遇了苏世子,是我行为欠妥,让大姐姐因着这事对我心生了误会,我真是又羞又愧,真恨不得拿一条绳子,吊死我自己,也好向大姐姐证明我的清白。” 此言一出,沈老夫人眉头一蹙,目光沉沉地看向沈昭嬑。 觉着沈昭嬑有些咄咄逼人。 难不成真要逼死二姐儿才甘心。 第16章 猛然一巴掌煽过去 沈青词哭得肝肠寸断,嗓音哽咽破碎:“这事是我不对,我向大姐姐道歉,大姐姐若是心里不痛快,怎么罚我,我都受着,只要大姐姐消气,我发誓,以后见了苏世子,一定绕着他走,大姐姐不要再说退婚这种气话了,大伯母还病着,祖母身体也不大好……” 她把自己勾搭苏明霁,不知羞耻的行径,说成【行为不妥】,想要避重就轻,大事化小。 言下之意,她是因担心祖母的身体,才犯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错,就算私下碰见了苏世子,也只是偶然,并不是故意的。 现在她错也认了,歉也道了,还当场发了誓,向大姐姐做了保证,都是一家的姐妹,难不成还要为这么一点小事,就逼死她不成? 如果沈昭嬑执意要闹,就是她小肚鸡肠,为了一点小事搅得家宅不宁,一点也不顾及长辈的身体,是不孝。 错的人就成了沈昭嬑自己。 与之一对比,沈青词非但没有一点错处,反而全了她对老夫人的一腔孝心。 颠倒了是非黑白,还要拿老夫人的身体来压她。 沈昭嬑都气笑了,打断她的话,也与她掰扯:“便将当日樨香院所有当值的下人都叫来问话。” 沈青词身子委屈发颤:“大姐今儿险些出了意外,遭了罪受,心里不痛快,我能理解,可你我姐妹一场,大姐姐因下人随便攀污了几句,就断定我与苏世子有染,未免对我太不公平了。” 看着她这张柔弱做作的脸,沈昭嬑心中作呕,抑不住心中翻涌的怒火,猛然一巴掌煽过去。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连齐雍都忍不住愣了下,转而看向沈昭嬑那只打人的手,正垂在身侧发颤。 应是愤怒到了极致。 沈青词冷不防被这一巴掌煽得脑袋一歪,身子一个趔趄就跌倒在地上,她捂着被打的面颊,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昭嬑,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沈老夫人脸色胚变。 沈昭嬑蹲下身,一把掐住她柔弱的面容,力气大到将她柔弱无辜的脸捏到扭曲。 “我是侯府嫡长女,自古长幼有序,身为长姐,有管教家中弟、妹之责,你行为不检,行事不恭,疏于礼数,乏于教养,我这个长姐的,少不得要担起长姐的责任,好好管教才是。” 沈青词感觉被打得面颊,火辣辣的疼。 她睁大了眼睛:“大姐姐凭何污蔑我?你是长姐,是侯府嫡长女,就能这般作贱家中妹妹?” 沈昭嬑也不多说:“二妹妹若是硬要这么说,便将青芙院里的下人,也一并带上来,一一问话,总会有人说实话。” 青芙院是沈青词住的院子。 沈青词咬了咬唇,喉咙像噎住了一样,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昭嬑轻笑出声:“二妹妹可要想清楚,事关侯府清誉,便是祖母偏心你,我爹爹也一定要查明真相,若是事情闹大了,二妹妹那些龌龊心思,就彻底藏不住了。” 沈青词眼泪一下流了出来。 事关侯府女儿的清誉,齐王殿下这个外人还在场,大伯父却一点也不顾及家丑不可外扬,任由刘大成攀咬她。 大伯父最疼沈昭嬑,断不会在婚事上委屈了沈昭嬑,得知她与苏世子有染,不管是不是真的,也定会彻查到底。 沈昭嬑凑到她耳边,用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量,语气森然:“你想要闹,我就奉陪到底,我这个侯府嫡长女,没道理越不过你这个二房嫡女,同室操戈,姐妹争夫,这是乱家之祸,若是闹到族里,你认为是老夫人孝道大,还是族里的规矩大?” 沈青词身子已经瘫倒在地上了。 “够了,”沈老夫人沉下脸,语气含怒,“二小姐行为欠妥,”她语气稍顿,觊了沈昭嬑一眼,这样说,怕是不能叫她满意,为了息事宁人,她又加重了语气,“有失教养,便禁足三个月,罚抄《女戒》百遍。” 大户人家子女,但凡涉及教养,就不是小事。 她原不想说这话,但沈昭嬑身为侯府嫡长女,在府中地位尊荣,不能草草处置,否则老大这边也不好交代。 采苹连忙上前扶起小姐,沈青词脸色惨白。 她做梦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沈昭嬑身为侯府嫡长女,事事都要压她一头,令她嫉恨不已。 更可恨的是,沈昭嬑原是打算,在太后的千秋宴上表演制香,后来却一支墨舞,在千秋宴上大放异彩,把京里所有贵女都比了下去。 沈青词便想着,只要沈昭嬑死了,没了这个侯府嫡长女压在她头上,她就是镇北侯府唯一的嫡女。 嫡长女所有的尊荣,也都会加诸到她身上。 这才大了胆子撺唆母亲,趁着大伯母病重,不能管家,指使张婆子去害沈昭嬑。 却万万没想到,沈昭嬑不仅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还得了齐王殿下相帮,对二房心生了防备。 沈青词离开后,沈老夫人看向沈昭嬑,目光慈和,眼底却泛着冷意:“自古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为了结两姓之好,哪是你一个女儿家,红口白牙随便想退就能退的?以后休要再提,你今儿遭了不少罪,也是累着了,便回去歇着吧。” 说完,她已经在赵嬷嬷的搀扶下起身,向齐王殿下行礼告退。 沈昭嬑心中憋屈,却也知道,老夫人说的也是实情。 两家婚事是长辈订下来的,代表的是世交的情谊,也是两家的利益,从来不是她一个人的事。 沈青词与苏世子有染,本是家丑不可外扬,这个理由不足以让镇北侯府退亲,也不足以让武宁侯府同意退亲。 武宁侯府到了这一代,已经有了落魄之势,可镇北侯府却因爹爹的战功,还十分显赫。 武宁侯府不会同意退亲。 别急,此事需得慢慢谋划。 沈昭嬑压下纷乱的思绪,上前向齐雍福了福身:“小女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殿下应允。” 第17章 中毒 正要离开的沈老夫人,看得直皱眉,出言喝斥:“怎可对殿下这般无礼?便是不情之请,就不要叨扰殿下。” 齐王殿下是什么人? 哪是她一个侯府小姐能使唤的,真是越来越目无尊卑了。 想到沈昭嬑打着齐王殿下的名义,当场顶撞她,沈老夫人便想借着这事,再训斥几句,哪知刚张了口…… 齐雍抬眼,瞧了一眼她细软的腰肢,轻盈一袅,端是姌嫋美好,仪态端方,便出声:“哦?说来听听?” 训斥的话刚到了嘴边的话,便好似叫人掐了脖子一般,生生堵在喉咙里,不知为何,沈老夫人总觉得老脸有点疼。 她拉下脸,扶着吴嬷嬷的手臂,加快脚步离开前厅。 沈昭嬑也没想到,齐雍会这么好说话,连忙道:“家母病重多日,请了不少太医和大夫,始终不见起色,便想请殿下身边的子安小哥替家母诊治一番。” 子安姓程,出身御医世家,医术十分高明。 前世,齐雍患上了髓海失养之症,此症会令人性情狂躁,日益暴戾,便是程子安在替他治疗调养。 想到前世,母亲自这一病之后,身子就彻底不好了,沈昭嬑也顾不得那么多。 齐雍目光一深:“你怎知子安精通医术?” 沈昭嬑心知齐雍又在怀疑她,心里一咯噔,人也越发谨慎。 “回、回殿下话,大周朝尚香,小女于闺中闲暇之时,便也学了一些香药之事,自古香药同源,小女难免通晓一些药理,小女闻见子安小哥身上有常年浸淫药材的药香,便推断子安小哥应是精通医术,殿下身份贵重,子安小哥能随行身侧,医术定是十分了得。” 这话倒也合乎情理,齐雍冷哼一声:“你倒是聪明,看在沈侯爷的面子上,让子安走一趟便是。” …… 沈昭嬑在路上将母亲的病症说了一遍。 柳心瑶病得很突然,十日前晨起,用完早膳,就开始腹痛不止,呕吐腹泻,且头疼欲裂。 太医和大夫都说是吃错了东西,坏了肚子。 程子安听后,没有表示什么,随着沈大小姐一起进了主院,心里却忍不住犯直嘀咕。 殿下今天也太反常了,救了沈大小姐,已是仁至义尽,怎的还给人当护花使者,亲自把人送回镇北侯府,明明是奉召入京,可进京之后,不急着进宫面圣,反倒管起镇北侯府这些后宅破事。 程子安是外男,内室里安排了丫鬟和婆子支应。 床榻前,青色遍地兰草纹的床幔,已经放了下来,柳心瑶靠在迎枕上,一只腕子从幔帐里探出来。 巧屏从程子安手里接过脉枕,垫在大夫人腕子下面。 柳心瑶客套:“我病了好些天一直不见好,今日有幸遇得程大夫,便劳烦程大夫与我诊治一番。” 程子安道:“大夫人客气了,我尽力便是。” 说完,便为柳心瑶把脉。 不过片刻,程子安就收回手:“大夫人不是生病,而是中毒,症状与服用金石丹药类似,初时只是脸色苍白,食欲不开,精神不济,便只当身体疲惫,劳累所致,待症状发作,就是腹绞痛,呕吐腹泻,严重了还会腹内烧灼疼痛,伴有呕血之症,还会要人性命。” 沈昭嬑背脊萦绕着一阵蚀骨寒意:“我母亲的身子可还要紧?” 母亲分明中了丹毒,程子安却只委婉提了症状与金石丹药类似,没挑明这事,是有心为镇北侯府遮掩。 先帝痴迷丹术,荒于朝政,后死于金石丹药之流,皇上登基之后,将金石丹药视为巫蛊之祸,深痛恶绝。 丹药在本朝是禁严之物,一经发现,视作巫蛊之祸,轻则削官,重则抄家流放。 镇北侯府不至于因丹毒获罪,却难保不会有人,利用丹毒一事对付爹爹。 沈昭嬑突然想到,前世临死之前,她也是腹内烧灼一般的疼痛,最后呕血不止,症状与母亲不能说一模一样,却也有相似之处。 难道她前世也是中了丹毒? 想到这时还没有弃武从文,被父亲送去了卫所训练,不在府里的沈君辰,沈昭嬑心中笼了一阵寒意…… 前世,她的吃穿用度都是齐王府精心安排,不可能出问题。 唯独那盘喜饼…… 程子安道:“好在发现及时,没有伤及根本,我给大夫人开个方子,大夫人连吃七日,体内的毒素就能完全清除,若再晚些,丹毒瘀体,难以根除,大夫人身子就要坏了。” 沈昭嬑脸色有些发白,攥了攥五指,不敢继续往下想,出声询问:“程大夫可知我母亲中毒多久了?” 程子安道:“月余左右。” 丹毒难以袪除,寻常大夫连病症也诊不出来,前世又耽搁了十来日,爹爹才请到了华太医为娘亲诊治。 华太医只说吃错了东西,因为耽搁了一些时候,伤了根本,以后要好好养着,后面开了药方,还特地交代要注意饮食,从前常吃的东西,以后要少吃。 想来华太医也诊出了病症,只是碍于皇上对金石丹药之流尤其厌恶,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没有宣之于口,只是在饮食上做了提醒。 后来母亲的身体就一直不大好,老夫人做主,将管家权交给了陈锦若,让母亲好好休养。 若娘亲中毒一事,是二房所为,那么二房算计的就是侯府的掌家大权。 先是母亲中毒,后是她驷马失控,二房到底想做什么? 柳心瑶突然出声:“将我常喝的小金沱茶取来,让程大夫掌掌眼。” 沈昭嬑一下反应过来,母亲中毒已有月余,想来是连续用了有毒的食物。 母亲爱喝产自云南的小金沱茶,府里每个季度都要采买,算算时间,上次采买正是上个月,与母亲中毒时间吻合。 赵嬷嬷连忙取了茶,拿给了程大夫。 程子安闻了闻,便道:“茶叶里掺了毒粉,微末用量,小金沱茶味道浓厚,本身又带有矿木香气,掩盖了毒粉的味道,长时间喝,毒素会积於体内,寻常大夫难以袪除,夫人只用了月余,就出现了中毒的症状,也是因祸得福。” 否则再晚些,就要用一些猛药袪毒,会伤及根本。 柳心瑶连忙道谢。 沈昭嬑带着程子安去外间写药方。 她将药方交给巧屏:“你亲自去信得过的药铺抓药,旁人问起,便只说大夫人是吃了相克的东西,食物中毒,旁的不要多说。” 巧屏连忙应下。 沈昭嬑将程子安送出内院,随后返回主院,吩咐赵嬷嬷:“把主屋旁边的偏房收拾出来,让母亲过去住上几日,你带人将母亲房里,里里外外全部检查一遍,把所有不妥的东西,全部找出来。” 第18章 母亲,我想退婚 赵嬷嬷不敢大意,连忙吩咐下去。 沈昭嬑返回内室。 柳心瑶靠在迎枕上,对沈昭嬑露出一个笑容:“前院的事,我已经听赵嬷嬷说了,你做得很好。” 母亲对自己中毒的事,绝口不提,显是不打算让她插手。 沈昭嬑坐到床榻旁,握着母亲有些冰凉的手:“娘亲也认为区区一个奴才会有胆子谋害主子?” 柳心瑶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老夫人认为张婆子谋害主子,那她就是。” 妱妱小时候,在老夫人跟前养了两三年,与老夫人感情深厚,对老夫人也十分信任,不会轻易质疑老夫人。 怎的今日…… 沈昭嬑攥紧了五指。 柳心瑶觉得女儿经了驷马失控一事后,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二房胆敢这么做,就是吃定了张婆子是你祖母的人,出了事,你祖母定会把张婆子推出来,你没有证据证明,是二房指使张婆子。” “你借着齐王殿下的威势,拿捏你祖母,借太后娘娘压制二房,以幼驳长,顺理成章地夺了二房的管家权,这是最好的结果。” “你若继续与他们撕扯,你祖母拿孝道压你,说你目无尊长,无端揣测尊长,就是你爹爹也要吃挂落。” 沈昭嬑压下心中翻涌的恨意,低声道:“我知道……” “至于你和苏世子之间的婚事,”提起这一桩,柳心瑶的脸色不由一沉,心里一阵腻味,“现在看来,沈青词确实在背地里勾搭了苏世子,苏世子想来也对沈青词有几分怜香惜玉之心。” 便是二人在樨香院中巧遇,沈青词有心勾搭,没有立时避开。 那么苏明霁呢? 苏明霁读了圣贤书的,总该清楚“非礼勿动”的道理,沈青词没有退避,他也该主动避嫌,与沈青词保持距离。 怎还孤男寡女一起待了许久? 可见不是君子所为。 沈昭嬑低声说:“母亲,我想退婚。” “唉,”柳心瑶叹了叹气,拍了拍她的手,“这桩婚事,原是老武宁侯和你祖母两人商订,想要退婚也不容易。” 当年,是老武宁侯举荐侯爷,侯爷接了老武宁侯的班,才任了中军左都督,事后老武宁侯提出要与镇北侯府结亲,侯爷拒绝不了,只说考虑几天,想法子周旋周旋。 哪知老夫人背着侯爷,私底下与武宁侯府交换了庚帖与信物。 她虽然生气,却也知道这桩婚事无法推拒,便也捏着鼻子认了。 “武宁侯府与咱们家也算门当户对,如今镇北侯府烈火烹油,如履薄冰,武宁侯府没人在朝中担任要职,与武宁侯府结亲倒也安生。” “将来家里出了什么事,也不至于牵连到你,咱们家与武宁侯府是世交,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他们也不至于太苛待你……” 沈昭嬑心中悲凉,可是爹娘不知道自己所托非人。 武宁侯府一屋子腌臜。 前世,若没有武宁侯府推波助澜,沈家一个破落户,又怎么可能在武宁侯府的宴上,算计了堂堂摄政王? 仔细想想,这件事的幕后主谋一直是武宁侯府。 从不是沈家。 摄政王在武宁侯府,欺辱了武宁侯世子的未婚妻,这是强夺臣妻,传了出去,刚刚安稳的朝堂,又要动荡起来。 齐雍势必要安抚武宁侯府,武宁侯也确实因了这件事,后来在朝中担了要职,十分显赫。 沈家的目的,从来就是抢夺她和苏明霁的婚事。 两家各怀鬼胎,遂一拍即合,狼狈为奸,龌龊算计,事后沈青词如愿以偿与苏明霁订了亲。 而她成了两家利欲熏心的牺牲品。 柳心瑶无奈道:“你与苏明霁的婚事,代表了两家的世交利益,轻易不可更改,那沈青词也不是傻子,做什么拼着名节不要,还要往上凑?” “难不成打量着要给苏明霁做妾?姐妹共侍一夫?” “堂堂侯府二房嫡女,就算真有这样的心思,也要看镇北侯府丢不丢得起这个脸。” “她在府中虽不如你尊荣,将来嫁个不错的世家名门还是使得,怎么也好过给苏明霁做妾强。” “二房向来精明,这些个利害不会算不明白。” “除非他们让沈青词背地里勾搭苏明霁,就存了夺亲抢夫的心思,眼睛一开始就盯上了武宁侯世子夫人。” “本朝文臣武将泾渭分明,镇北侯府是武勋世家,在文流那边没有太多人脉,沈君彦走了举业的路子,将来需要武宁侯府在文流那边的人脉,助沈君彦官路享通。” 苏明霁两年前中榜,选馆了庶士吉,在翰林院学习,是翰林储相,前途无量。 二房看中了武宁侯府的勋爵之位。 更看中苏明霁的前程。 沈昭嬑瞪大眼睛:“所以,今儿我驷马失控……” “错不了,”柳心瑶嗓音发冷,似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大房只有你一个女儿,你若出了事,沈青词就是家里地位最高的嫡女,武宁侯府已有落魄之势,定不会轻易放弃镇北侯府的亲事。” “你若出了意外,只要老夫人出面,这桩婚事八成是要落到沈青词头上。” “要知道,家中儿女的亲事,向来都是由长辈做主,又事关世交利益,便连我和侯爷都做不了主。” 她闭了闭眼,二房仗着老夫人偏心,平常在府里上窜下跳,她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算计妱妱,对妱妱下毒手。 不能再容忍了。 沈昭嬑嗓子眼一哽:“娘,绝不能放过他们。” 柳心瑶颔首:“你是晚辈,以幼驳长,礼法不容,情理不通,若叫他们抓到把柄,老夫人一个尊长,一个孝道下来,就能轻易毁了你,这件事母亲心中自有计较,退婚的事也要从长计议,以后不要再提了。” “可是……”沈昭嬑不甘心。 “听话,”柳心瑶的语气加重了些,“今日你是仗了齐王殿下的势,这才在老夫人和二房跟前占了上风,若没有齐王殿下,你能奈二房如何?” 第19章 殿下血气方刚,哪用这样补? 沈昭嬑说不出话来。 柳心瑶柔声安抚:“二房有老夫人护着,自然不好对付,可我们才是侯府真正的主人,也有优势,从前不知他们狼子野心,一时不察,才叫他们有心算无心,如今既知他们的算计,有了防备和计较,他们想要再算计大房,就没那么容易。” 沈昭嬑心中一松:“娘,我知道了。” 前世,沈青词勾搭苏明霁一事没有挑明,母亲不知这事,无法由此推断二房的狼子野心。 加之刘大成死无对证,事情的真相无法查实。 母亲中了丹毒,也叫华太医遮掩下来,母亲至死都不知道,自己被下了毒,更无从知晓,二房要害她。 后来,母亲身子越发不好,一直卧病在床,老夫人把管家权交给了二房,二房把持了整个侯府大小事,母亲在府里彻底失去了主动权。 现如今,母亲的身体很快就会好起来,也提前得知了二房的谋算,所有的一切都在变好。 柳心瑶见她想通了,转而又交代:“我中了丹毒一事,切不可声张。” 沈昭嬑心中又是一寒,二房这是算准了,府里不敢声张,更不敢将事情闹大,这才肆无忌惮。 柳心瑶面色微冷:“二房见不得我好,想要让我一直【病】着,就能把持府里的管家大权。” 沈昭嬑忍不住问:“这件事要不要告诉爹爹?让爹爹为您做主。” 爹爹对二房已经生了不满,再将母亲中毒一事告诉爹爹,想来爹爹对二房也会产生怀疑。 柳心瑶听后,却摇摇头:“不可,小金沱茶产自云南,采茶、制茶、运输……期间经手的人太多,无法查实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且云南距离盛京路途遥远,镇北侯府鞭长莫及,很难查证,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二房有嫌疑。” “你祖母偏心二房,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贸然说出来,除了令你爹爹难做,没有任何好处,且你爹爹脾气也急,告诉你爹爹,势必要打草惊蛇,我们暂时还不知道二房有没有旁的谋算,不好将这事闹大。” “你切要记住,二房与大房没有分家,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对付二房不能操之过急,定要一击必中,否则伤筋动骨,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 沈昭嬑点头,听着母亲字字句句皆是成算,重生之后就一直惶惶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她依进了母亲怀里:“娘,你还活着,真好。” “这是什么话。”柳心瑶听这话,着实有些怪异,却没有多想,轻抚着女儿的发顶,“前面传了消息,齐王殿下今晚要留在府里用膳,时辰也不早了,你早些下去安排,以免怠慢了贵客,我让赵嬷嬷帮衬些。” 沈昭嬑也不敢再耽搁,连忙吩咐红药通知大厨房,发泡海参、花胶飞水,准备一煽羊排…… 红药去了大厨房。 沈昭嬑回到梧秋院,换了身淡紫色遍地绣茄花上衣,搭了茄紫色湘裙,梳了一个单螺,搭上珠花,便匆匆赶去了大厨房。 齐雍这人防心极重,臭毛病极多,鲜少在外面进食用茶,但凡外出,便随行带了各种用具,生活起居都由子安一手安排,从不假外人之手。 他能留下来用膳,简直是给足了侯府的面子。 沈昭嬑担心这人太难伺候,万一下人不知他的忌讳,冲撞了他,丢的也是侯府的颜面,不敢有丝毫大意,又想到,齐雍今天帮了她许多忙,也确实该好好招待一番,略尽感激之意。 大厨房里,因为齐王殿下要在府中用膳,忙得团团转。 升灶火,熬高汤,个个脚不沾地。 厨房管事见大小姐过来了,连忙行礼:“海参按照大小姐的吩咐,已经泡上了,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做成菜,花胶发了水,羊排准备齐当……您看要怎么做?” “府里今儿采卖了几只螃蟹,是上等的钦州青蟹,这个季节蟹黄长得丰满,最是肥美,您看要不要做上?” 沈昭嬑十分满意,便道:“先做一道姜香红枣花胶,少放糖,微甜即可,提前送过去,羊排炙烤,海参红烧,螃蟹……” 齐雍没有具体喜欢吃的东西。 前世,摄政王府的厨房也都是以她的口味为主,后来她慢慢观察齐雍,发现他对这几道菜倒是不讨厌。 “螃蟹还是算了。” 前世,她喜欢吃蟹,王府大厨房经常做,可齐雍每次看到桌上摆了螃蟹,眉头都会蹙起。 然后沉着脸给她削一只螃蟹,叫人把剩下的撤下去。 应是不喜欢。 “天已经黑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要开席,复杂的菜色也来不及,汤羹就准备一个雪蛤炖鹌鹑,加莲子、陈皮、红枣、枸杞……做成药膳,再准备几道府里拿手的菜,看着搭配几样素菜……” 管事觉得大小姐安排得头头是道,就是不太隆重:“会不会怠慢了?” “时间赶,想隆重也来不及,”沈昭嬑当然知道,依齐雍的身份,哪家不是十八般手艺,把压箱底的绝活都拿出来招待,“便按我吩咐地做,出了问题,我担着,对了,殿下不喜饮酒,酒就不必上了。” 齐雍前世就鲜少饮酒。 管事动了动唇,齐王殿下常年征战,鲜少待在京中,各家都不知道他的喜好,大小姐又怎知殿下不喜欢饮酒? 哪有待客不准备酒酿的,这也太失礼了。 可主子都这样交代了,他一个做下人的,也只有听从的份。 沈昭嬑转念一想,齐雍不喜饮酒的事,还没人知道,这样吩咐有些不妥,便又道:“便准备一壶上好的秋白露。” 管事立刻喜笑颜开,跟前小厮记好了菜单,拿给他瞧,这一瞧不由大惊,脸色忽然变得怪异起来。 大小姐吩咐的菜色,如海参,花胶,雪蛤……都是强精壮髓,滋阴助阳,养心安神的功效。 这这这…… 齐王殿下一个大男人,正值血气方刚的年岁,哪用得这样补? 这该怎么是好? 第20章 齐雍是什么洪水猛兽 沈昭嬑没察觉不对的地方。 前世,齐雍髓海失养,程子安也交代,他的饮食应以强精壮髓,滋补安神为主,海参、雪蛤,花胶温补,她便做了这般安排。 齐雍也没有异议。 不过见管事一脸怪色,沈昭嬑还是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你是大厨房用老的人,向来妥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管事支唔了一声,不好与大小姐说这糟污话,只好道:“没什么问题,便按大小姐的安排做,回头这边再添加菜色,好把席面做体面了。” 反正桌上,也不只这几个菜。 菜色做了安排,大厨房里忙活开来。 沈昭嬑从旁看着,不时提点一下,要做成什么口味,有时厨子拿不准时,还会亲自上手,炙烤羊排时,亲手调了调料和酱汁。 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 前院这边,沈岐将齐王殿下引到了宴息室,并派人守在门外,不让人打扰。 小厮沏了一壶茶,便退下了,沈岐先给齐王殿下倒了茶,这才给自己倒上:“家里一团糟污,倒叫殿下看笑话了。” 齐雍没接这话,只道:“沈侯在中军衙门任左都督,也有八年,中军衙门掌管京中卫所,拱卫京师,任重责大,沈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也不负皇上对你的信重。” 五军都督府,统领京中卫所,及各地都司所,秩正一品,都是由皇上信任的勋贵担任要职。 沈岐听得头皮一紧:“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也是应当的。” 都督府里,都是由勋贵掌了要职,彼此之间斗得厉害,内部权利分散。 中军左都督,已经是中军主官,却还有一个平级的右都督分权牵制,下边从一品的都督同知,正二品的都佥事掣肘。 他这个左都督也是上下为难,如履薄冰。 齐王殿下为何提起这事? 齐雍看出他不想多谈,呷了一口茶,上等的老君眉,滋味醇厚鲜爽,不失为茶中贵品。 他不动声色搁下茶盏:“侯爷不必拘谨,原是为了送令爱回府,便想着两年前,孤奉旨北伐,幸得侯爷指点,获益匪浅,此番孤平定西北铁勒部,侯爷助孤良多,这才递了帖子。” 沈岐愣了一下,忙道:“殿下言重了,当初也是我冒昧托大,一些经验之谈,不值一提,只要殿下一句话,兵部自会将铁勒部的情报奉上,殿下能平定铁勒部,是殿下骁勇善战,用兵如神,沈岐不敢居功。” 他那些经验之谈,也只是加深齐王殿下对铁勒部的了解,说白了还是纸上谈兵,仗怎么打全靠齐王殿下自己。 古往今来,封狼居胥者又有几人? 齐雍是看出来了,沈岐是真没将当年的事放在心上,他都主动送上门,话也递了,连梯子都给他搭好了。 换作任何人,机会都摆到了眼前,哪有不顺梯往上爬的道理? “平定西北确实有侯爷一份功劳,算孤欠侯爷一个人情,孤向来恩怨分明,回头奏请皇上,为侯爷请功。” “愧不敢当,”沈岐诚惶诚恐,忽地站起来,斟酌道,“今日殿下救了小女的性命,多少人情也能抵消……” “一码归一码,”齐雍打断了他的话,“镇北侯府世代功勋,侯爷也是朝廷重臣,孤断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二者不能混为一谈。” 沈岐额头一下冒出了冷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在这时,沈昭嬑带着丫鬟、婆子到了宴息室,指挥丫鬟们布置膳室,将食具、点心布设在红木五彩瓷面八仙桌上。 沈岐猛然松了一口气,端起茶盏,低头喝茶。 齐雍抬眼看去,四面山水檀木屏风,将旁边膳室隔断,看不到对面的具体情形。 他侧了侧耳,沈昭嬑刻意压低的嗓音,莺啼燕啭,燕语婉媚,轻柔又美妙,竟十分动听。 脚步声窸窸走来,沈昭嬑端着食盘进了隔间。 沈岐抬眼看向窗外,天已经黑透了,忙问:“晚膳准备妥当了?” 沈昭嬑摇头:“便想着,殿下今日才进京,这一路长途跋涉,想来胃口不甚多好,便让大厨房熬了姜香红枣花胶羹,殿下先吃一些垫垫肚腹,和一和脾胃,开一开胃口,以免宴上酒肉,伤了肠胃。” 一旁的子安都不禁侧目。 这位沈大小姐实在太善解人意,殿下近来髓海不宁,不仅食欲欠佳,而且伴有失眠躁症,许多日子不曾好好歇息。 姜香红枣花胶羹健脾和胃,缓解疲劳,有养心安神的功效,于殿下大有裨益。 沈岐面露微笑:“还是你想得周到。” 齐雍抬眼看她,眼里笑意深了深。 沈昭嬑心慌意乱,连忙低下头,躲开他的目光,跪坐到他身边的软垫上,掀开银制的汤盅,盛了一碗花胶羹,摆到他面前。 这本该是丫鬟做的事。 但沈昭嬑知道,齐雍不喜人近身,对入口的东西,也十分谨慎,更担心丫鬟惧于他“活阎王”的名声,冲撞了他,便只得自己动手。 齐雍注意到,沈昭嬑端来的一应用具全是银制的,倒是个谨慎又知事的。 “殿下请慢用,大厨房还有一些事,小女便先行退下。” 说完,也不待齐雍回答,就径直起身,与沈岐告了一声,直接退出了隔间,仿佛齐雍是什么洪水猛兽。 他有这么可怕吗? 齐雍没什么胃口,也不是真的留下来用膳,但沈昭嬑亲自端了吃食,当着沈岐的面,也不好驳了侯府的盛情,打算尝尝便罢,哪知花胶羹入口,肉质软滑,油润甜香,十分清淡爽口。 不知不觉,一碗花胶羹入腹,身心熨贴,他意犹未尽,端起一旁的茶盏,一股淡淡的桂花香甜,入喉清润,十分爽口。 侯府不会用桂花蜜茶招待他。 这是沈昭嬑准备的。 又过了两刻钟,沈昭嬑吩咐上菜。 担心菜肴冷了,失了风味,菜肴出锅之后,都放在温盘里,上桌之后,还是热气腾腾的。 菜上齐了之后,沈昭嬑带人退出了膳室,去了一旁偏房侯着。 红药过来禀报:“老夫人去了二房。” 沈昭嬑点头,没说话。 第21章 叫她跪着! 二房嫡长子沈君彦,从国子监下学那会子,大房已经闹上了。 听说齐王进了府,沈君彦心中惶恐,便要去大房拜见,父亲沈峥却让小厮递了话,叫他安心读书,大房的事不用他管。 想着祖母的心向着二房,便是天塌下来了,也砸不到二房头上,沈君彦便没去大房触霉头。 沈君彦心在不焉地待在书房里看书,直到贴身小厮长顺过来禀报:“大少爷,二爷他们从大房回来了,老夫人也过来了。” 沈君彦连忙去了前厅。 沈老夫人和沈峥都在,陈锦若捏着帕子抹泪,沈青词则是跪在地上,眼睛红肿,脸色惨白,纤细的身段摇摇欲坠。 “祖母,您这是做什么?” 沈君彦蹙眉,大步走进屋里,伸手就要扶沈青词起来:“你身子骨弱,地上凉,快起来。” “大哥……”沈青词抬起头来,哽咽落泪。 沈老夫人坐在堂上,双目低垂:“叫她跪着!” 沈君彦心里一“咯噔”,祖母声音冰冷,透着沉沉的怒火,他还是头一次见祖母发这样大的火。 “祖母!”沈君彦心疼妹妹,忍不住劝道,“二妹妹乖巧懂事,您向来最疼她的,怎么……” “她乖巧懂事?”沈老夫人连嗓音都拔高了几分,“觊觎姐姐的未婚夫,打着祖母的名义,与苏世子孤男寡女,瓜田李下,还叫下人撞见,这也叫乖巧懂事?” 沈青词被骂的身子轻颤,眼泪滚落。 沈君彦愣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陈锦若哭着为女儿辩解:“母亲,旁人不信青词,难道连您也不信她?青词打小就养在您的身边,是您一手教养的,京里头谁人不赞青词知书达理,她是什么性子,您难道不清楚吗?” 沈老夫人面色松动,沉着脸没说话。 陈锦若继续说:“苏世子和昭姐儿是有婚约的,咱们青词总不会上赶着给人做妾吧,青词也是侯府嫡女,将来前程哪能差了?” “她怎会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 沈老夫人锐利的目光,一下盯住了陈锦若:“她做不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下贱事,那你呢?” 陈锦若抬起头,愕然地看着老夫人…… 沈老夫人握着手杖,语气冷得掉渣:“昭姐儿和苏世子有婚约在身,可若是昭姐儿没有了呢?” 都活了大半辈子,若连这点算计都看不明白,也就白活了。 陈锦若一下捏紧了帕子。 沈老夫人冷笑一声:“是你指使青词去勾引苏世子,青词向来乖巧听话,忤逆不了母亲,便只得听从,青词和苏世子互生了情谊,换婚就更顺理成章。” 沈青词跪在堂下,默默无声地流泪。 在老夫人眼里中,她仍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孙女儿,错的都是旁人。 陈锦若仍然不肯承认,呜呜地抹着眼泪。 沈老夫人脸色很难看:“老大是侯府嫡长子,将来要请封世子,继承祖业,袭爵兴家,他一出生,老侯爷就说,侯府嫡长子不能长于妇人之手,拘于后宅,才长到一岁多点,就叫老侯爷抱去了前院,寻了专人照料,便是我这个母亲平常过去探望,老侯爷还要指责我慈母多败儿……” 那时,她心里多难过啊,日日以泪洗面,在心里怨怪丈夫太狠心,让她和大儿子母子生离。 一颗心就像泡在苦水里。 “后来我有了老二,便把精力转到老二身上,把对老大那份心思,也搁到了老二身上,渐渐对老大的心思淡了,老大也不同我亲近,母子关系疏远下来。” “他进了军营,上了战场之后,更是十天半月,一年半载都见不着。” 屋里静了片刻。 沈老夫人复又开口:“我偏心老二,事事都护着二房,平常你与老大媳妇掐尖冒强,背地里上蹿下跳,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都是小打小闹,也闹不出家门,便随你们去了。” 老夫人的目光将她盯住,一瞬不瞬间,叫人心慌得很,陈若锦浑身一下冒出汗来,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但是,”沈老夫人气急,一把将手里的茶盏丢到陈锦若面前,“哐啷”一声,碎片溅了一地,“昭姐儿是侯府嫡长女,是我沈家嫡亲血脉,你竟丧心病狂,胆敢对昭姐儿下毒手!” 碎片飞溅,陈锦若吓得惊呼一声,猛然闭上眼睛,就感觉额头上传来一阵疼痛,她颤手摸了一下,指尖上染着血迹…… 血! 她的额头碎片划伤了。 “老夫人!”陈锦若吓得身子一瘫,她也没想这么早就对沈昭嬑动手。 是前段时间,青词突然闷在府里不肯出门,还染了风寒,一连发两日高烧,险些把人都烧没了。 她气急败坏,审问了青词的贴身丫鬟采苹。 这才得知,沈昭嬑在太后娘娘的千秋宴上大放异彩,得了太后娘娘的赏赐,都是一家的姐妹,哪有不被人搁一起比较的。 青词向来低调知礼,不如沈昭嬑张扬好胜、掐尖冒强,难免被人贬低嘲笑,难免心中郁结,便染了病症。 想到自己精心教养的女儿,从小到大都要被沈昭嬑压一头,还因为沈昭嬑被人贬低糟贱! 陈锦若五内俱焚。 恰在这时,柳心瑶病倒了,家里大小事都由她管。 她又听青词说,苏世子得知她生病,特地派人送了上好的药材,可见苏世子对青词十分上心。 心里突然生一条抢婚的毒计。 这才有了驷马失控的事。 但是,这种害人性命的事,打死她都不会承认。 陈锦若哭声凄厉:“老夫人,请息怒,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管好家,让家里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我向您保证,以后家里再也不会出这种事……” 沈老夫人沉默下来,下垂的眼睛看着陈锦若哭着认错、求饶,就是不肯承认自己谋害了昭嬑。 第22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陈锦若认错之后,又理直气壮起来:“我知道老夫人心慈,心疼昭姐儿,可昭姐儿有惊无险,又没有真的出事,顶多就是受了一点惊吓,您看她好端端的样子,哪像有半点遭了罪的样子?” “她还因祸得福被齐王殿下救下!” “仗着齐王殿下的势,欺负自家人。” “不仅借机夺了我的管家权,凭刘大成几句攀污的话,就当着您的面欺辱青词,让青词受尽了委屈,二房脸都丢到齐王殿下眼前了,我们二房才是受害者,她沈昭嬑可是半点事都没有!” 想到方才前院里的情形,沈老夫人蹙了蹙眉。 老二媳妇说的也是事实。 “驷马失控之后,跟车的婆子和随从都不在,真相如何,还不是凭着昭嬑主仆二人的一张嘴,由着她们说去,指不定驷马根本没有失控,这事根本就是她们主仆自己……”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这话就有些过头了! “住口,”沈峥突然喝止了她,转头看向了老夫人,“母亲,人都说堂前教子,枕边教妻,是儿子没有教好妻子,让母亲操心。” 沈老夫人一听这话,心肠一下软和下来,忍不住长叹一声:“罢了,既然昭姐儿没真的出事,你媳妇得了教训,青词也受了不少委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沈峥连忙道谢:“谢谢母亲。” “老二啊,”沈老夫人连眼神也软和下来,“这个家始终要靠你大哥支应门庭,你大哥五岁打熬筋骨,起早贪黑了练武,十二岁就进了卫所,从小卒子当起,年仅十五岁就上了战场,也落了一身伤病。” “这些年来,你大哥也不容易,我虽然偏心你,但你也要多体谅你大哥,平时多管管你媳妇,让她消停些,别整天窝里斗,祸害家门。” 她也知道老大不容易,可人心是偏的。 大哥不容易,怎么也没见他将祖上传下来的爵位让给他当当? 爵位是祖宗传下来的,就因为他不是长子,就不能承袭? 沈峥垂下眼睛,面上恭顺:“母亲说的是。” 沈老夫人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对了,”沈峥话锋一转,又问,“齐王殿下突然进京,事先没有一点消息传出,一回京,就往大房递了拜帖,大哥什么时候和齐王殿下的关系这么好了?” 一提这事,沈老夫人就一肚子火。 齐王殿下明晃晃地掺和镇北侯府的家事,偏她还不能赶人,生怕惹恼了这个煞神。 “我听老大提过,两年前,齐王殿下奉旨北伐,老大仗着自己在西北镇守了几年,托了个大,与齐王殿下说了一些经验之谈,此番齐王殿下平定西北,想来老大那些经验之谈,起了些作用。” 沈峥目光闪了闪,脸色有些不太好:“母亲,镇北侯府从不参与党争,咱们家也不好与齐王殿下走得太近。” 大哥若是攀上了齐王,家里的爵位哪还有他算计的份? 得阻止大哥继续和齐王往来。 沈老夫人蹙眉:“你说得对,回头我劝劝你大哥。” 沈峥目光深了深。 沈老夫人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太好,折腾了这么久,人也乏了,便让吴嬷嬷扶着回了福安堂。 陈锦若满脸不甘:“老爷,沈昭嬑夺了我的管家权,就这样算了?” “那不然呢,”沈峥抬眼,斜睨了她一眼,“你自己做事不长脑子,叫人拿了把柄,还想怎么着?” 沈昭嬑若真死了,也就死无对证,驷马失控,纯粹就是一个意外,母亲最多把刘大成和马房里的管事处置了,这事也就过了。 偏偏沈昭嬑没死成,这事就得有个说法。 坏就坏在,这事还撞到了齐王殿下手里,齐王殿下与大哥还有交情,竟会帮衬大房。 陈锦若呼吸一紧,脸色不大好:“我哪里知道,沈昭嬑运气会这么好,竟然被齐王殿下……”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沈峥不耐听她这些废话,眼里透着一丝冰冷,“我与大哥感情好,老夫人从小也教导沈昭嬑要亲近二房,沈昭嬑突然对上了二房,想来驷马失控一事,已经引起了她的怀疑。” 陈锦若一听这话,心里就有些不安:“那怎么办?大哥向来最疼沈昭嬑,万一沈昭嬑去大哥面前……” “她没证据,”沈峥摸捻了一下,腕子上的佛珠,“这段时间你安分些,后面的事母亲自会处理。” 陈锦若仍不甘心,被沈昭嬑夺了管家权:“那管家……” “大嫂这病,一时半会是好不了的,便让她先管着,她年龄小,压不住事,待过段时间,便寻个错处,借老夫人的手,把管家权拿回来就是。” 他不认为沈昭嬑有能力,掌管偌大一个府邸。 等这件事风头过了,就让老夫人帮着把管家权拿回来,也是轻而易举。 沈峥一直派人盯着大房,已经知道,程子安也没查出大嫂的病症,只说吃了相克的东西。 他不放心,命人暗中查了药方,也与先前太医和大夫们开的药方类似。 给他丹药的人说过,这种丹药源自宫中,与当年先帝的死有关,民间大夫诊不出来,宫中太医便是诊出来了,为了自己的脑袋,也不可能宣之于口。 大房不可能知道大嫂中了丹毒。 他没想要大嫂的命。 只想让大嫂病体缠身,以后不能管家,整个人侯府就在二房的掌控之中,他想要做些什么,就方便许多。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大哥做了这么多年的侯爷,这风光也该轮到他了。 …… 回到福安堂,沈老夫人捏着手里的串珠,垂下眼睛一动不动,似佛龛里的泥胎,过了好大半晌,才唤了吴嬷嬷。 “张婆子呢?” 吴嬷嬷凑过去:“关在柴房里,等您发落。” 沈老夫人叹了叹气,面上露出慈悲的表情,“她也是镇北侯府的老丫头,我嫁进镇北侯府,婆母担心我不熟悉府里的事务,就将她派到我的跟前,算一算也在我跟前伺候了四十多年。” 老夫人不禁面露伤感。 “原也是见她是个伶俐人,这才将她派去二房,好让她帮衬些,哪知这也是个不省心的,竟然背着我在府里放印子钱,这可是犯法的事,这要传到外面,镇北侯府的名声都要坏了。” 绝口不提,谋害主子的话。 第23章 给家里招祸 吴嬷嬷跪在老夫人面前,给她捶腿:“老夫人这样信重她,将她送去二房,是去享福的,是她自个儿作怪,怨不得旁人。” 沈老夫人淡淡道:“置一张席子,便扔去城外的乱葬岗,家里有在府里当职的,一律打发到庄子上,你亲自跑一趟,便以我的名义,私底下给她家里八十两银子,也算全了多年的主仆情谊。” 吴嬷嬷早已经习以为常,眉头都没动一下:“还是老夫人慈心。” 沈老夫人叹口气:“我也不想,只是……张婆子不死,对二房来说始终是个把柄,将来指不定还要再生事端,老大若是知道,兄弟感情都要坏了,兄弟不睦,这是乱家之象,老大继承了爵位,无论如何也不用我操心,就是老二,只担了一个六品闲职,处处都要仰仗大房,我真真是没了法子。” 口口声声都是在为二房考虑,当真是慈母心肠。 吴嬷嬷一脸认同:“还是老夫人想得周全,只是刘大成那里,您看要怎么处理?” 老夫人的脸色便冷了下来:“要不是这个腌臜了心肠的东西,陈氏干的糊涂事,怎会全成了青词的不是?” “可怜我的青词,乖巧又孝顺,却叫人泼了一身的脏污,被昭嬑误会掌掴,连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也说不出口,我是真真心疼。” “他不是酗酒成性吗?让他醉死在荷花池里……” 吴嬷嬷眯着眼睛应下。 刘大成不死,对二小姐而言,始终是个把柄,只是刘大成叫侯爷关在伏云院,要对刘大成动手,还需再等等。 沈老夫人想到了二孙女,跪在地上默默流泪的画面,心里不舒服:“去将我压箱底的那条绿碧玺手串,送去青芙院,记得不要声张。” 吴嬷嬷记得那条绿碧玺,通体碧绿莹透,毫无一丝杂色和瑕疵,是难得的珍品。 老夫人年轻时,都舍不得戴上几回,这回倒是毫不心疼,就送给了二小姐,真真是疼到骨子里去了。 沈老夫人喝了口茶,又问:“前院那边怎么样了?昭嬑有没有派人过来福安堂?” 齐王要在侯府用晚膳,这是她始料未及。 家里要招待齐王这个煞神,沈昭嬑定会派人来福安堂请教席面上的事,也打算借机打压一下她的气焰,将来好借机把管家权拿回来。 吴嬷嬷面露难色:“听厨房里的管事说,大小姐对厨房里的事头头是道,没有派人过来。” “胡闹!”沈老夫人气急,啪一巴掌,拍到桌子上,“这么紧要的事,她竟然擅自做主,她才管了几天家?席面上的忌讳和讲究,能知道多少?她是一点也不怕冲撞了齐王殿下,给家里招祸!” 吴嬷嬷也觉得大小姐这事,做得太草率。 “你赶紧派人去前院打听打听情况,赶紧回来禀报!”沈老夫人这下急了,心里也隐有后悔。 教训沈昭嬑的机会多的是,做什么要挑在招待齐王这事上,万一出了差错,可怎么向齐王交代? …… 沈昭嬑候在宴息室的侧室里。 不一会儿,就有婆子从屋里出来,过来向她行礼:“贵人不饮酒,让人将秋白露撤了,侯爷让您准备爽口的饮品。” 沈昭嬑也不意外,略一点头,就吩咐婆子:“厨房里准备了桂花酒酿圆子,便端过去吧!” 甜酒酿并不醉人,还能袪乏解腻,这个季节吃些桂花酒酿,暖身又养脾胃。 婆子离开后,沈昭嬑喊来红药:“老夫人那边可有派人过来?” 老夫人身为家里的老封君,招待齐王殿下是头等大事,本该派个持重的人过来帮她,从旁指点些,方显规矩之大,礼仪之重,但老夫人却不管不问,显是因着前院里的事恼了她。 红药恭敬答道:“老夫人从前院离开后,就去了二房,福安堂那边没派人过来。” 沈昭嬑心中暗叹,亏得她重生了一回,在摄政王府管了三年家,也知道一些齐雍的喜好,投其所好,也不至于出错。 若没有重生这回事,今天头一回招待齐王,府里上下对齐王的喜好一无所知,也不知道齐王忌讳什么,该怎么招待没半分头绪,简直是两眼一摸黑,可不得慌了神,请长辈出来做主? 老夫人借着这事,少不得也要给她一点教训。 管家的事,恐怕又要落到二房手里。 不过老夫人没有派人过来,前院的事,却还是要让老夫人知道,便交代红药:“你去一趟福安堂……” 话才说到这里,沈昭嬑就见吴嬷嬷匆匆赶来。 “老夫人打发老奴过来看看。” 吴嬷嬷一边笑眯眯地说话,眼招子却不动声色,在四周来回睃了几遍。 眼见侧室里丫鬟、婆子们撤盘换碟,进退有礼,井然有序,丝毫不乱,便是大夫人管家也不过如此,心中暗暗吃惊。 看来老夫人想借着这事拿捏大小姐,怕是不成了。 大小姐管起家来头头是道。 沈昭嬑微笑道:“这便让祖母安心,前院一切都好,我命人给祖母炖了燕窝粥,回头让人送过去,祖母今儿也累了一天,让祖母早些歇着。” 家里来了贵客,大厨房只负责席面上的事,主子们的吃食是由小厨房在准备,不需要沈昭嬑操心。 可她忙着准备席面,还不忘给老夫人准备燕窝粥,可见是个有孝心的。 吴嬷嬷笑着应下,正要多问几句,好向老夫人交差,就见郑三走出膳室,心中不由一紧。 郑三上前给大小姐行礼,给她回话:“齐王殿下与侯爷谈了西北战事,两人相谈甚欢,并不拘束,席面上的菜肴殿下都用了一些,对那道炙烤羊排尤其喜欢,还赞了一句,侯爷对您的安排很满意,让过来转告一声,说前面一切都好,让您早些回去歇着。” 吴嬷嬷神情复杂地回去复命。 第一次招待齐王,就得了夸赞,以后想将管家权拿回来,怕是不容易了。 折腾了一整天,沈昭嬑确实累得不行,带着红药回了梧秋院。 红萝端了晚膳过来,沈昭嬑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几口,便命人撤了下去,让人准备了药浴。 齐雍虽然及时救了她,但驷马失控,舆车里太过颠簸,她身上有不少碰撞留下来的红肿淤青,之前精神一直紧绷着,倒也不觉得疼,现在放松下来,便觉得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 泡完了药浴,沈昭嬑进了内室,熟悉又陌生的环境,令她一时呆愣在原地,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茫然地看着房中的一切。 第24章 小女见过殿下 临窗处,摆着一架五彩瓷面梳妆台,上头镶了一面琉璃镜,镜缘雕纹精美,一个黄花梨雕牡丹纹六面三层妆奁,上头宝石镶嵌,珠光宝气,灿然生辉。 右边一张高几,设了一盆苍翠欲滴,姿态雄健的兰草,旁边两张红漆椅。 再里边,就是巧夺天工的花鸟祥云纹黄花梨千工床屋,上头挂着缠枝山茶纹的幔帐。 这张床屋是她出生之后,爹爹派人搜罗上好的海南黄花梨木,一边攒料一边打造,整整耗时九年,才彻底打造完成。 爹爹说,海南的黄花梨香药两用,味道清幽温雅,是怡神养命的良材,等将来她嫁人了,就将床拆了给她做陪嫁。 熟悉的场景,令她不禁一阵恍惚。 沈昭嬑闭上眼睛,又睁开。 前世,镇北侯府被夺爵之后,御赐的府邸也一并收回,关于镇北侯府的一切,都成了记忆之中的画面。 红药拿了药膏走进屋里,见临窗的小几上,放着一个瑞兽香炉,正在吞云吐雾,小姐靠在一旁的榻上,手里拿着一本香经,身上披着烟粉缠枝纹披风,头发披散下来,乌艳的青丝落在杏色的迎枕上,神态慵懒。 红药要为她上药:“要把淤青揉开了,伤才好得快,会有些疼,小姐忍着些。” 沈昭嬑解开披风,趴在迎枕上,疼得直抽息:“主院那边如何了?” 红药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大夫人已经安置到了偏房,巧屏抓了药回来后,又亲手熬好了端给大夫人,中途没经任何人的手,大夫人用药不到两刻钟,腹痛便减轻了些,小姐且安心。” 沈昭嬑点点头:“二房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程子安进了内院之后,她就派人盯紧了二房。 红药又道:“有人跟着巧屏去了药房,但巧屏警惕,抓药时,故意将原先太医开的药方掉到地上,让对方瞧见了。” 沈昭嬑吁了一口气。 沈峥担心程子安诊出母亲是中了丹毒,派人盯着大房这边的动静,好在她对沈峥有了防备,提前做了安排,真是一点也不能大意。 今天她能借着齐雍狐假虎威。 以后呢? 红药将她全身的淤青都揉了一遍药,又帮她推拿了筋骨,沈昭嬑疼得浑身发颤,愣是一声不吭。 等揉完了药,她长吁了一口气,浑身的疼痛也缓解了一些。 这时,红萝就慌忙进了屋。 “小姐,前院的贵客说是喜欢侯爷书房里的用香,侯爷让您准备一些送过去。” 沈昭嬑愣了一下,这才想到,她请程子安出手为母亲看诊时,齐雍对她知道程子安会医术一事,心生了怀疑。 她以自己擅长香药,通晓药理作为借口,搪塞了齐雍。 没想到,齐雍仍没打消对她的怀疑。 堂堂齐王殿下还不至于真的看上她做的香,肯定又在借机试探她。 沈昭嬑头皮一紧,顿时紧张起来,连忙换了衣裳,转身去了香房,挑了自己亲手做的安神香,以香盒装好。 前世,齐雍髓海失养,经常头疼欲裂,白日里易暴易怒,夜里失眠难安,便总喜欢在榻上折腾她,累极了,才会抱着她睡上一两个时辰。 他身强体壮,精力充沛,浑身上下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平时一副不近女色,冷淡禁欲的模样,到了榻上,却是纵情纵欲,很能折腾人,却苦了她,每次都被折腾得够呛。 沈昭嬑为了不被他折腾,便做了安神香,希望能缓解他的不眠症。 齐雍很是喜欢。 沈昭嬑带了红药亲自去了前院。 齐雍不在宴息室,方才在梧秋院耽搁了许久,想来已经走了。 齐雍生性多疑,没能打消他的怀疑,沈昭嬑心里有些不安,只得带着红萝沿路返回,在路过樨香院时,突然被人叫住。 “沈大小姐,殿下在院里。” 是逐风。 他守在樨香院门口。 沈昭嬑将安神香递给逐风:“今日承蒙殿下相助良多,听闻殿下喜欢我爹爹书房里的用香,便特地准备了一些,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逐风不接:“殿下不曾吩咐,让我接下沈大小姐呈上来的任何东西。” 他是护卫,负责主子安全才是职责所在,没有殿下吩咐,不会做多余的事。 这会儿,已经快到亥时(21点),去见齐雍不合礼数。 可安神香是齐雍指明要的,定是要送到他手上。 沈昭嬑有些犹豫,想打发红药过去,但逐风特地守在门口,想来闲杂人等,是不允接近。 转念一想,子安不在,想必是陪在齐雍身边,齐雍来者是客,爹爹也要从旁作陪,不可能将齐雍一个人丢在樨香院,她身边还带了红萝,有长辈,还有下人在,去见见也说得过去。 沈昭嬑只好道:“安神香是殿下指明要的,不知可容我进去交给殿下?” 逐风让开身,示意她可以进去。 樨香院引山水入园,亭台楼阁,环池建廊,里面种了好些桂花树。 沈昭嬑沿着蜿蜒曲折的长廊,廊灯起伏绵延,映得四周一片灯影阑珊,两旁栽种了一排丹桂,丹桂花期晚,一簇簇橙红,开得灿然似火,馥郁花香,浸润了四周的空气,沁人心肺。 齐雍就在八角山亭里。 沈昭嬑走到亭外,见亭中灯火辉然,只有齐雍一人时,不由愣了一下,随即退后一步,站在亭外没有进去。 她站在亭外行礼:“小女见过殿下。” 齐雍低头,她重新换了一身衣裳。 湖蓝底绣碧绿兰草纹衣,搭了孔雀蓝斓边湘裙,头上还是梳着单螺,只配了一串珠花。 简单不失礼数。 氤氲的灯火下,她如湖水一般纯净静谧,令人倍感舒心。 “上来吧!”齐雍语气很淡,却是命令的口吻。 第25章 耳根子都红透了 沈昭嬑低下头,看着脚下的步阶,没动:“殿下来者是客,怎不见我爹爹作陪?不知我爹爹去了何处?” 仿佛是来找爹爹的。 见她站着没动,齐雍蹙眉:“听沈侯言道,镇北侯府收藏了一把铁勒部左贤王单于於氏从前的佩刀,沈侯见孤有些兴趣,便前去取刀。” 沈昭嬑一听便知不好。 那把刀是祖上在河西战场上,斩杀了当时铁勒部左贤王缴获的战利品,镇北侯府将此刀献给了当时的皇上,皇上龙颜大悦,让朝臣们一一赏刀,赞扬镇北侯府的功绩,后又将此刀赏赐给了当时的镇北侯。 既是战利品,又是御赐之物。 代表的是镇北侯府曾经的辉煌战绩。 爹爹将此刀谨慎收藏,旁人更是连碰都不让碰一下,难怪会丢下堂堂齐王殿下,亲自去取刀了。 沈昭嬑忙道:“既然爹爹不在,小女不便打扰殿下,这是殿下指明要的安神香,殿下今日救我性命,又助我良多,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殿下笑纳。” 说完,她吩咐红药,将香盒送进亭中。 红药额头一下冒出冷汗来,心里暗暗叫苦,战战兢兢将安神香送进亭里,小心翼翼地放到石桌上。 齐雍低笑一声,晦涩幽暗的夜色里,显得十分凉薄:“倒是比你那家妹知礼,遇见外男,也知道退避,避嫌。” 一听这话,沈昭嬑便想到沈青词,就是在樨香院勾搭了苏明霁,与苏明霁孤男寡女,瓜田李下。 齐雍这话是什么意思? 怎么听着阴阳怪气? 沈昭嬑突然觉得心虚,忽然想到,齐雍给她做垫背时,她好像不小心亲了他一下,就轻轻碰了一下。 她还在齐雍面前哭得一塌糊涂。 后来浑身脱力,使不上力气,齐雍握了她的手,拉她起身。 最后还和齐雍孤男寡女,同乘一车。 …… 沈昭嬑心中一阵窒息,耳根子都红透了。 她那时刚刚重生,之后又险死还生,人还没缓过神来,就碰上了前世与她纠缠至死的齐雍,心态还没有转变,面对齐雍,一时忘了男女大防,随后又死里逃生,惊魂未魄,两世的记忆,互相交织,令她精神一度恍惚不清…… 这才失了礼数。 所以,齐雍莫不是在讽刺她没有礼数? 沈昭嬑呼吸一紧,心中掠过一丝淡淡的涩然,之前驷马失控,生死面前,她根本顾不上礼数。 至于现在! 她哪里知道,爹爹不在齐雍身边作陪,跑去取刀未归,向来防备心极重的齐雍,在别家作客,身边竟连一个人也没带。 早知道是这样,她就不来了。 沈昭嬑越想越气,低下头:“已经很晚了,小女便先行告退,以免让殿下认为,镇北侯府不知礼数,没得规矩。” 甚至不待齐雍说话,便退后一步,打算离开。 齐雍负手,走出山亭,步下台阶,不紧不慢地开口:“让你走了吗?” 沈昭嬑身形微僵,夜风穿过山廊,孔雀蓝的湘裙,宛如一朵夜昙,在风中轻盈地绽放、摇曳。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她回转身形,齐雍下了八角亭面前的台阶,夜风忽来,吹得他衣摆翻飞,四溢的桂花香,仿佛沁入人心,于心底留下一缕甜芳。 沈昭嬑敛目向他行礼。 下垂的目光看到齐雍下了山亭,仍未停下。 皂靴步步靠近,一步一步,仿佛踩在她的心尖上,令她身心皆颤,要极力克制心中的慌乱,才没有后退。 齐雍在她面前站定:“孤今天救了你的性命,护你归家,还纵着你狐假虎威,以幼驳长,让你利用得彻底……” 夜风穿透山廊,吹得她浑身发冷,沈昭嬑打了一个寒战,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一天到底都干了什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为何总是因着前世的记忆,潜意识忘记了,今生她和齐雍只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缘? 齐雍凤眼如刀,嗓音微沉:“还没人胆敢对孤如此放肆。” 沈昭嬑心底突然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连忙跪到地上:“是小女无知,冒犯了殿下,请殿下恕罪!” 齐雍居高临下看了她半晌,忽然蹲下来,一手搁在膝盖上,一手挑起她的下颌,让她抬头。 灯光映进她眼里,眸间似泛起了粼粼横波,顾盼潋滟,灿然生辉。 他倏然靠近。 高挺的鼻梁几乎碰到她的,沈昭嬑目光止不住地颤动,眼睫扑簌不停。 他的霸道的气息不停地闯入鼻端。 明明是一个活阎王,可他的气息却是暖的,淡淡的甘酸,偏透了一丝涩然,不显女气。 “孤这么帮你,”两人靠得极近,气息互相交织,他嗓音低哑,“所以,你打算怎么感谢我?” 她向齐雍请罪,可齐雍竟然问她,要怎么感谢他? 所以齐雍是不打算计较之前利用他的事? 还向她索要报酬? 四目相对,他眼里透了一丝狭促笑意,令沈昭嬑心慌意乱,连忙别开脸,试图躲开他灼灼的气息。 “殿下对小女有救命之恩,又帮了小女许多,小女也不知该如何感谢殿下,便斗胆问问,殿下想要什么?” 齐雍的要求不算太过份,她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齐雍退开:“不要敷衍孤就行。” 沈昭嬑先是松了一口气,生怕他提出什么令她为难的要求。 紧接着,她又开始犯难。 怎样才算不敷衍? 前世,她跟了齐雍整整三年,都没能彻底摸透他的喜好,如今重生回来,齐雍还不是后来令人闻风丧胆的摄政王,也不知道他的喜好,是否和后来相同? 见她一直跪着,齐雍皱了皱眉:“起来吧,孤没让你跪。” 沈昭嬑原本也不想跪,连忙起身,顺带退后一步,与他保持两步远的距离:“时候不早了,小女先行告退,一会儿爹爹回来了,看到小女,恐要觉得小女不懂规矩,冲撞了殿下。” 仿佛生怕再被他叫住,少女拎着裙摆,就跑起了小碎步,背影鲜活明丽,生动活泼。 齐雍突然觉得,樨香院确实是个幽会的好地方。 第26章 齐王殿下进宫了 从镇北侯府离开时,已经到了亥时,齐雍靠在马车里,揉了一下胀痛的额头。 程子安沏了一杯药茶,递给他:“您今天在镇北侯府耽搁了太久,可是镇北侯府有什么不妥?” 齐雍接过药茶,呷了一口,原是喝惯的味道,却觉得不如桂花蜜茶熨贴人心。 进了镇北侯府之后,不论是吃食还是饮用,都不是最精心的,也不是他习惯的,更不是他喜欢的。 可偏偏,让他觉得处处熨贴、舒心。 他搁下茶盏:“沈侯是个明白人。” 沈侯没有不妥,那么殿下今天的种种反常…… 程子安突然想到那位瑰姿艳逸、事事妥帖的沈大小姐,心中冒出了一个极为荒谬大胆的猜想。 殿下不会是看上了沈大小姐吧! 所以在镇北侯府逗留不去? 不行! 他要喝杯茶压压惊。 一杯茶咕噜下肚,程子安人也镇定不少:“殿下对那位沈大小姐,似乎有些……”他顿了顿话,小心措辞,“特别?” 齐雍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见他没动怒,程子安胆子大了不少:“皇上急召殿下归京,殿下进京之后,没有立刻进宫面圣,又在镇北侯府待了这么久……” 到底是谁说,陛下急召,只要跑不死,就往死里跑,这一路快马加鞭,连续赶了七八日的路程,人疲马乏,愣是把行程缩短了一半。 十万火急的回了京,反倒不急着进京面圣了? 这合理吗? 齐雍不动声色:“你就当孤日行一善,顺便与沈侯叙叙旧,探探镇北侯府的底。” “是吗?”程子安明显不信,“殿下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额角青筋直跳,齐雍蹙了蹙眉,伸手按了按。 程子安没注意他的异样:“救了沈大小姐之后,把人送到官道上,给镇北侯府捎个信,让沈侯过来接应,也算顺理成章,您居然还亲自将她送回府中。” 脑子像被重锤,重重地锤了几下,钝钝地疼,齐雍气息浮躁:“她一个姑娘家,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还和家中随从失散,身边就跟着两个人,还都受了伤,身上也有许多不妥之处,万一出了意外怎么办?” “官道上还能出什么意外?”程子安大为不解。 齐雍蹙着眉。 程子安又问:“这些和殿下有什么关系?” 齐雍一噎,看他的眼神充满了不善。 偏程子安没看到:“我之前还以为殿下对她起了疑心,这才借机送她回府,也好进一步试探她一番。”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齐雍一眼,“看来,是我想多了。” 当然了,殿下也不是真的色令智昏。 他对沈昭嬑起了疑心是真,想要借机试探也是真,只不过这点疑心,远远比不过他对沈昭嬑的兴趣。 齐雍目光像刀子一样:“你有意见?” “不敢,”程子安一下冒出冷汗来,“就是觉得,殿下今天有些反常,对那位沈大小姐着实纵容了些……” 齐雍目含警告:“废话真多。” 程子安头皮一紧,是真不敢多嘴了,连忙转了话题:“您是直接回齐王府,还是先进宫?” 齐雍蹙眉道:“进宫。” 程子安有些不赞同,劝说道:“已经这么晚了,等您进宫,皇上指不定已经就寝,总不好打扰皇上安寝,不如先回齐王府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再进宫?反正您在镇北侯府耽搁了这么久,进宫也不急这一时半会,皇上总归不会怪罪您的。” 齐雍蹙眉:“皇上向来勤政,每日都要批阅奏折到深夜,孤进京的消息,已经送进宫里,他应该还在等着孤。” 程子安劝不动,也不好多说,只是见他脸色不太好,有些担心:“这段时间,您的头疼愈发频繁,是髓海不宁,有失将养的征兆。” 军中将士在经历残酷恶劣的战斗后,很容易精神失常,髓海不宁。 大多时候,只要及时脱离战场,用些安神的药物,休养十天半个月,就能恢复。 也有少数陷入魔怔,变得疯疯癫癫。 “此症多受血气影响,殿下常年征战在外,血煞太过,上干天和,下伤体肤,这段时间,便好好在京中休养,切不要再动干戈,受血煞影响,否则髓海失养,精神失常,会变得越来越暴戾嗜杀。” 一年前,殿下带兵镇守萧关,哪知运往萧关的粮草出了问题。 军中粮草严重不足,大军被困萧关,敌人攻势凶猛,殿下一连往京中发了百道求援信,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将士们死守萧关,伤亡十分惨重。 在极度疲乏、饥饿,极限的压力之下,殿下出现了髓海不宁的状况,发现已经有些严重了。 齐雍头疼欲裂,看到桌上的楠木香盒:“把安神香熏上。” 程子安顺着他的目光,是沈大姐送的安神香,殿下向来最不喜欢这些甜腻的熏香,怎的突然要熏香了? 不过安神香有宁神静气的功效,对舒缓髓海不宁,有些效果。 程子安打开香盒,里面整齐摆放了一颗颗龙眼大小的香丸。 检查了香丸,确定没有问题后,他碾碎了一颗香丸,放进瑞兽香炉里燃香熏烧。 幽幽烟丝从兽口里吐出来,淡淡的木脂清香逸散,仿佛草木葳蕤的丛林,是自然的味道。 齐雍精神突然松懈下来。 “咦,安神香里,竟还加了一味天泽香,”程子安觉得这香有些殊奇,“天泽香香窜入心,既能使血宣通,疏通经络,复能入肾温补,使气与血互相通活,又有定痛的功效……” “合欢止怒,能安五脏,和心志。” “萱草忘忧,滋补神气。” “二者互用有镇静、安神的功用。” “妙啊!” “髓海不宁的根源,多为情志失调,导致气机紊乱,是心肾不交,沈大姑娘的安神香活血调气,培元固本、宁心安神,效用更胜寻常。” “这位沈大姑娘确实有几分本事。” 程子安抬眼,见殿下靠在车壁上,闭眼假寐,紧蹙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来,浑浊的气也渐渐平缓…… 看来这香是起了作用。 程子安从药箱里取了一套金针:“还有大半个时辰抵达皇宫,我为殿下施针,缓一缓头疼。” 第27章 她确实该死 御书房一角,多宝槅中的铜壶滴漏,点滴不绝,犹如檐下的水滴,滴滴答答,声声催人。 缠枝莲托八宝烛台上,燃了上百根蜜烛,烟气淡薄近无,淡淡的沉木香,味甘而性缓、质柔,疗润脏腑。 小太监小心地取下灯罩,剪着灯芯,不敢闹出一丝响动。 当今皇上齐晟自登基之后,便励精图治,勤于政事,时至深夜,仍然还在批阅奏折。 司礼监掌印太监赵忠全随侍在侧。 他穿着青色的蟒衣,已经年愈五十,鬓边一片霜白,皇上出生不久,就被派到皇上跟前做了伴从,距今也有四十多年。 忽见一个内侍,脚下飞快挪着小碎步,半跑着进来禀报:“启禀皇上,齐王殿下进宫了。” 齐晟手一抖,墨汁倏然滴落,溅在笔下的奏折上:“可算进宫了。” 赵忠全耷拉的眼皮,向上抬了抬,见皇上威严的脸上,终于透了一丝笑意,显得十分高兴。 皇上两年多没见齐王殿下,得知齐王殿下进京后,就一直在御书房等着。 这一等就是两三个时辰。 赵忠全递了一杯茶过去,笑道附言:“定是齐王殿下心里惦念了您,这才连夜进了宫。” 齐晟年过四旬,两鬓掺了几缕灰丝,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形貌威严仪伟。 他呷了一口茶,眉目舒展:“他若实在疲乏,便是歇一晚,明早进宫也是一样。” 赵忠全耷拉了眼皮,皇上大了齐王殿下许多,长兄如父,齐王殿下打小就是皇上当成儿子一手养大。 皇上心中最在意的除了皇权,便是齐王殿下,便连唯一嫡出的三皇子都要靠后。 齐雍在内侍的引领下,进了御书房。 他还来不及行礼,齐晟大步上前,托起他的手,目光落在他身上一通打量,蹙眉:“你到底有多久没有好好歇息了?” 齐雍嗓音嘶哑:“皇兄有事急召,自然不能耽搁。” 齐晟没好气道:“朕急召你进京是为了什么,难道你心里没点数?哪叫你玩了命的赶路?” 齐雍屠灭了铁勒部后,继续自北向西,一路涤荡铁勒部余孽,他实在担心齐雍的髓海病症,一连下了数道召令,齐雍却置若罔顾。 没办法,这才假托了要清查太后党,让齐雍回京相助。 这一招果然管用。 赵忠全亲自为齐王殿下送了一杯茶。 齐雍接过,道了一声谢,嗫了一口便放下:“你和老妖婆撕破脸了?” 如今这位太后,自己生不出儿子,就祸害后宫妃嫔们的儿子,也亏得他母家定国公府掌了兵权,母妃封了娴皇贵妃,和皇后一样拥有册宝,在后宫与老妖婆分庭抗礼,这才保下了他们。 后来母妃病逝,老妖婆想对他们动手。 哪知她运气不好,自己抱养的皇子染了风寒,一命呜呼,放眼后宫,只剩下他和皇兄两位皇子,气得差点吐血。 父皇这才立了皇兄为储君,不久之后就死于丹毒之流。 皇兄顺理成章登基为帝。 齐晟也懒得纠正老妖婆这个称呼,反正纠正了也没用:“她命人在运往萧关的粮草上动了手脚,置你于死地,令十万大军被困萧关,若不是你力挽狂澜,带兵敢死夜袭铁勒部大营,火烧其粮草,令铁勒部投鼠忌器,为大军争取到时间,等来了支援的粮草,萧关防线就要失守。” “她因一已私欲,险陷家国于危难,陷万民于水火,置社稷于不顾,还害你患了髓海不宁的病症,与通敌叛国又有何异?” 说到这里,他语气不由一沉,沉甸甸的嗓音,似闷雷滚动:“朕,杀了她的心都有。” 之前他借着粮草一事,已经清掉了一批太后在朝中的党羽。 想到前线那些牺牲的将士,齐雍面色平静:“她确实该死。” 齐晟深以为然,接着又问:“身体怎么样?” 齐雍唔了一声:“死不了。” 齐晟知道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一会儿还是召程子安过来问问。 他转开话题:“听说你在回京的途中路过浮玉山,救了镇北侯的嫡长女,不仅亲自把人送回府上,还留在镇北侯府用了晚膳?” 齐雍酉时(17点)就进了镇北侯府,亥时(21点)才离开。 他在镇北侯府待了两个时辰。 齐雍又唔了一声,端起茶杯,低头喝茶。 齐晟盯着他看了许久:“镇北侯的嫡长女,朕有些印象,之前在老妖婆的千秋宴上,一支墨舞,倒是惊才绝艳,是个才貌俱全的女娘。” 齐雍搁下茶杯:“哦。” 三棍子也打不出一个闷屁,这玩意儿居然是他弟弟,齐晟默了默,只得道:“朕看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些年一直征战在外,终身大事也没个着落,不如让皇后给你选妃,把婚事定下来?” 齐雍感觉自己才舒缓的头疼,又开始疼了:“再说吧。” 齐晟叹了叹气。 齐雍十三岁就征战在外,为了震慑太后党,威慑朝堂,他杀人如麻,行事狠辣,落了一身恶名,仗打得多了,杀的人愈多,性情难免受到影响,变得日渐淡薄疏离、麻木不仁,很难对平常人事产生欲望和需求。 算了! 至少没像从前那样一口回绝,也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想到齐雍今天才回京,这事还需从长计议,齐晟便没有多说:“今晚便在宫里歇下,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 第二日,沈昭嬑醒得极早。 屋里一片昏暗,床头的灯架上只一盏昏灯,光影朦胧,入眼的还是花鸟祥云纹黄花梨木千工床屋。 她不禁舒了口气,这一切不是梦。 红药服侍她洗漱穿衣,挑了一身绯红莲瓣缠枝纹上裳,搭了遍地金莲瓣纹斓边湘裙,梳了一对双螺,髻心戴了金累丝嵌红宝花。 外面风寒露重,红药取了一顶大红绣莲纹的斗篷:“小姐今儿起得早,要去给老夫人请安吗?” 这些日子,大小姐在大夫人榻前侍疾,恐过了病气,就没去给老夫人请安。 第28章 姐妹情深 沈昭嬑敛下双眼:“是有些日子没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红药察觉大小姐语气不大对,提及老夫人时,连祖母也没叫,语气更是含了一丝淡淡的凉意。 梳洗完毕,红苓端了早膳过来。 碧粳米加莲子、芡实、茯苓、山药熬制的四物粥,另黑芝麻油酥饼、素菜卷饼,木瓜杏仁牛乳羹,及几碟开胃的咸酸菜。 都是沈昭嬑从前喜欢的。 用完早膳,红萝过来禀报:“大小姐,福安堂那边传来消息,张婆子人没了,说是怕连累家人,昨儿夜里自己解了系腰带,吊了脖子,老夫人得知这事,心里过意不去,连早膳都没用,还让吴嬷嬷好生收殓,还差人给张婆子的家人送了八十两银子,将张婆子的家人打发去了京效的庄子上。” 八十两就买了张婆子一条命,沈昭嬑毫不意外:“让厨房熬些燕窝粥给老夫人送去。” 红萝连忙应是。 沈昭嬑又问了红苓和陈大。 昨天进城之后,她将红苓和陈大送去了医馆,回府后交代下人去医馆接应,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红萝忙道:“大夫说,红苓受了些皮肉伤,没什么打紧,就是头部受到了撞击,可能会有些头晕,恶心的症状,按时吃药,卧床三五天就没事了。” “陈大从马车上摔下来,撞得头破血流,好在及时包扎止血,也没什么大碍。” 沈昭嬑一听红苓没有大碍,心里一松,前世红苓为了救她,连车带人摔下山坡,惨烈至极。 陈大虽然侥幸活着,却变成了瘫子。 现如今他们都安然无恙,可沈昭嬑心里依然有些难受。 “再请个大夫过去看看,用最好的药,银钱从我账上走,挑些上好的药和补品送过去,让他们好好养着身子,等身体好了,一切照旧。” 说完,又一人赏了三十两的红封,挑了几匹不错的布绢,叫人给红苓和陈大送去。 她屋里四个丫鬟。 红药和红苓一个稳重冷静,一个细心周到,是贴身丫鬟,平常负责她的衣食住行。 红萝机灵,负责帮她跑腿递信的活计。 红芝是几人当中年岁最大的,管着她房里的大小事,也从来没出过纰漏。 还有一个姓何的管事嬷嬷,和赵嬷嬷一般精明能干,从前是母亲的陪房,后来叫母亲送到她的院子里,今后也会成为她的陪房。 何嬷嬷夫家姓陈,当家的陈宝贵,负责打理她名下的铺子,陈大是何嬷嬷的长子。 何嬷嬷老家在通州陈家庄,是母亲的陪嫁庄子,前些天告假回去省亲了。 沈昭嬑带着红药去福安堂。 沈老夫人已经起身了,许是昨夜没有睡好,精神不太好,一手撑着脑袋,斜斜地靠在临窗的大炕上。 见沈昭嬑来了,老夫人勉强打起了精神:“你今天第一天管家,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向你二婶娘问去,毕竟帮你母亲管了这么多年的家,比你有经验。” 沈昭嬑垂下眼睛,低头听着。 事到如今,老夫人仍没放弃让二房管家的念头,仿佛陈氏管家上出现的一切纰漏都不值一提。 沈老夫人叹了叹气,语重心长道:“你母亲病了之后,也是你二婶娘里里外外在操持,你母亲这才能安心养病,她是长辈,又向来待你不薄,可别因为昨天的事,就与她疏远了情分。” 老夫人一边以她年岁小,拿捏她,想让陈氏顺理成章地插手中馈事宜。 一边又提醒她,陈氏管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功,帮了大房许多也是事实,她要敬陈氏是长辈,顾念与陈氏侄婶情分,礼让陈氏。 沈昭嬑柔顺说好。 见她还如从前一般乖巧顺从,沈老夫人的不满也散了一些,语气也变得慈爱:“你年岁不小了,确实该历练些中馈上的事,只是侯府家大业大,主持中馈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可别出了差错,到时候惊动你母亲,反令你母亲受累,可就不好了。” 字字句句,仿佛是在为她着想,可沈昭嬑心知,老夫人这会子又用母亲的身体拿捏她。 沈昭嬑乖巧点头:“祖母说得是,只有家里安好,母亲才能安心养病,身体也能早些好起来。” 沈老夫人脸上终于露了一丝笑容,转头让吴嬷嬷取了一个巴掌大的檀木盒子过来。 是一串色泽桃红的碧玺手串。 “昨儿说了,要送你一串红碧玺手串,戴着避邪消灾,保佑我们昭姐儿,以后顺顺当当的。” 沈昭嬑忙道:“祖母,这太贵重了。” 碧玺石以湖蓝、鸽血红、翠绿三种颜色为贵,桃红色次了一等,却也是十分难得。 “祖母送你的东西,你收着便是,”沈老夫人拿起手串,不由分说就套到她的腕子上,“桃红鲜亮明艳,正适合你戴。” 沈昭嬑满脸欢喜:“谢谢祖母。” 这时,二房的两个庶女,三小姐沈青月,四小姐沈青桑过来给老夫人请安。 沈青词昨天被老夫人罚了禁足,也不好过来。 沈青月嗓音温软:“二姐姐昨夜又有些咳嗽,母亲一早就去了青芙院照看,要晚些过来给您请安。” 她今年十三岁,梳了垂挂小髻,只戴了烟粉色的绒花,穿着碧绿色绣粉色莲纹的上裳,水青色的折枝纹湘裙。 一张瓜子脸小巧莹白,五官也生得精致,模样十分娇美。 沈老夫人蹙眉:“怎么不请个大夫看看?” “请了,”沈青桑抢先回答,“昨天晚上就请了,大夫说,二姐姐没什么大碍,就是大病初愈,身子还虚着,要多休息,不能受凉。” 沈青桑今年十二岁,不如沈青月娇美,粉红缠枝蔷薇花纹上裳,搭了珍珠白的斓边蔷薇马面裙,倒也清秀可人。 沈老夫人总算放心一些,便让吴嬷嬷差人去二房瞧瞧。 沈青月和沈青桑一左一右地坐过来,与沈昭嬑说话。 沈青月面带愁色:“大姐姐请了齐王殿下身边随侍的程大夫为大伯母看诊,不知大伯母身子可还好些。” 沈昭嬑柔声道:“说吃了相克的东西,坏了身子,以后要慢慢养着,切忌操劳。” 言下之意,一时半会好不了。 第29章 把二夫人请过来 沈青桑听得目光轻闪,也道:“听说大伯母这阵子时常头疼,我给大伯母做了一个抹额,回头就叫人送过去。” 沈昭嬑微笑道:“你有心了,我先替母亲谢谢你。” 姐妹俩说完了话,目光就盯上了,沈昭嬑手腕上桃红玺手串。 一个说桃红碧玺贵重,避邪消灾,最适合大姐姐。 一个说祖母向来最疼大姐姐,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大姐姐独一份。 说得好像老夫人最偏心她一般。 前世,她就是这样被二房一张张巧嘴,日复一日,长年累月的洗脑,一心认为老夫人最疼的人,是她。 沈老夫人听了,乐呵呵地让吴嬷嬷又拿了两样精巧的首饰送给了她俩:“可别再说我这个做祖母的偏心,只疼你大姐姐,不疼你们。” 两姐妹一左一右地挨着祖母,亲热地唤着祖母。 这时,丫鬟过来禀报,说三太太过来了。 三叔沈岭,娶的是皇后娘娘母家定国公府,三房庶子庶女唐氏,唐氏进门之后,为三叔生养了一双儿女。 三少爷沈君华,今年十五岁,从小身子就不大好,府里请了西席,正跟着西席一起读书。 五小姐沈心婉,今年十三岁,她性子木讷一些,见人总是怯性生的。 老夫人不待见她们,请了安之后,就摆摆手,让他们退下了。 沈昭嬑心念微动,便起身:“我今天头一天管家,还要花些时间熟悉府里的人事,却是不能继续陪着祖母,祖母莫怪。” 沈老夫人颔首;“去吧!” 沈昭嬑出了福安堂,追上了唐氏三人,笑盈盈道:“好些日子没见三叔,不知三叔最近在忙什么?” 唐氏模样十分秀美,穿了一身豆绿色的团纹及膝褙子,颜色有些老气,花样也是前些年京时时兴的,早就过时了。 见大小姐与她搭话,唐氏有些受宠若惊,忙道:“铺子上正忙着季末盘点,你三叔每天早出晚归,忙得不可开交。” 沈昭嬑这才想到,母亲嫁进镇北侯府后,见三叔一直无所是事,也不是个事儿,便拨了几个铺子叫他管。 三叔在经商上有些天赋,他管的几间铺子,营收向来不错,就连对此事颇有微词的老夫人,后来也没多说什么。 沈昭嬑见唐氏有些诚惶诚恐,笑着安抚:“我就是随口问问,三婶娘不必放在心上,三叔办事向来稳妥,我和母亲向来放心。” 唐氏不禁松了一口气。 老夫人不待见三房,三房从前在府里过得连下人都不如,也是大嫂让三房管了铺子之后,三房有了分红,日子这才好过一些。 沈昭嬑上前一步,拉起沈心婉的手:“五妹妹若是有空,便常去梧秋院坐坐,我们姐妹也要多走动才是。” 沈心婉怯生生地抬头,看了大姐姐一眼,又匆匆低下头,小声道:“只要大姐姐不嫌我闷。” 三姐姐和四姐姐都嫌她闷得慌,不爱同她一起玩。 沈昭嬑笑了:“那就说好了。” 三叔的生母,是老夫人跟前的丫鬟,后来开了脸,做了通房,在生了三叔后,就提了姨娘,没几年就去了。 祖父从前纳了不少妾室,却只有三叔一个庶子。 前世,侯府被夺爵之后,老夫人就做主将三房单分了出去。 她最后一次见到三叔,是三叔满脸疲惫来向她辞行,三叔塞了她一千两银票,并嘱咐她,悄悄留着防身,随后又欲言又止,想对她说些什么,却被过来寻她的沈青词打断了。 后来,她再也没有见过三叔。 进了摄政王府之后,沈昭嬑觉得那天三叔有些不太寻常,便派人打听他的下落,却没有半点音讯。 所以,前世三叔临行前,想要说她说的究竟是什么? 沈昭嬑又去主院看了母亲。 柳心瑶身体好了些,早上用了一些清粥,没有呕吐腹痛,她拉起女儿的手,交代了一些管家上的事。 “家里一切都有惯例,遇事不决,多看看往年是怎么办的,何嬷嬷明日才回来,我先让赵嬷嬷帮衬着你,应该不成问题,若实在棘手,便来向母亲讨主意。” 妱妱让程大夫给她看诊,已经引起了二房的怀疑。 二房先后对她和妱妱下手,算计武宁侯府的亲事,和侯府的管家大权,不知道是否还有其他更深的图谋,不得不防。 便先让妱妱管家,她继续病着,让二房疏于范防,看看二房还有多少鬼祟计伎。 沈昭嬑点头:“娘,您就安心养着身子。” 前世,她进了摄政王府后,齐雍就把王府中馈交给她主持。 她那时怕极了齐雍,生怕出了差错,惹恼了齐雍,凡事亲力亲为,公中人情往来,厨房灶台,铺子营收,庄头地里的门道,就没有她不清楚的。 母女俩说了一些体己话,沈昭嬑见母亲乏了,便带着红药回到梧秋院。 不一会儿,赵嬷嬷就把府里的账册送了过来。 沈昭嬑带着赵嬷嬷和红药去了碧云阁,以往母亲管家,都是在碧竹苑处理家中事务,召见府中下人。 碧竹苑连通了前院,不远处就是樨香院,是三间五架的院子,东西厢房,后院有耳房,苑里种了许多翠竹,十分雅致。 沈昭嬑在抱厦处坐下,便交代红药:“把刘大成和刘宝根带过来!” 很快就有两个粗使婆子,推攘着刘大成和刘宝根,将人带进了院子里。 刘大成被关了一晚,浑身乱糟糟的,见了大小姐就开始磕头喊冤,痛哭求饶,三十好几的人,愣是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 赵嬷嬷看得直皱眉,冷喝一声:“闭嘴!” 刘大成不敢闹腾了。 沈昭嬑这才搁下茶盏,淡声道:“把府里的下人都叫过来,便说我打算当着阖府的面处置刘大成,对了,也别忘了通知二婶娘和二妹妹,之前刘大成公然攀污二妹妹,污了二妹妹的清誉,我这个做长姐的,少不得要为她做主,便请二婶娘过来瞧瞧。” 很快,苑里就聚满了人,一个个规规矩矩地站在抱厦前边的空地上,低眉顺眼,大气儿也不敢喘一下。 第30章 他活着一天,就是青词的污点 陈锦若一得了消息,就知道不对劲,连忙带着青词来了大房。 她被夺了管家权,一整晚辗转反侧,没有合眼,眼里布满了红血丝,脸上扑了一层厚厚的粉,却也掩不住眼下的青影。 沈青词跟在母亲身边,一身浅紫色绣白薇花纹上裳,搭了雪青色斓边百裥裙,梳了一个小髻,发侧戴了一朵紫薇绒花,花瓣如同皱纹纱,在发间颤然生姿,当真是优柔烂漫,娇袭袅弱,令人不禁心生怜爱。 “大姐姐好。”沈青词抬起手,轻拂了耳边的乱发,露出一截雪莹的腕子,柔柔地唤了她一声。 沈昭嬑颔首,一眼便见到她腕间戴了一串莹绿的碧玺手串。 是老夫人压箱底的首饰之一,前世今生都送给了沈青词。 未经雕琢,纯天然的绿玺形状不一,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灵动,衬得她皓腕纤细,如玉美好。 远超了沈老夫人送她的桃红碧玺。 长辈赐东西都有讲究,长幼有序,尊卑有别,让二房嫡女越过长房嫡长女,满京里头恐怕也只有沈老夫人能做得这样明目张胆,毫不掩饰。 二房的贪婪和野心,全是老夫人的偏心惹出来的。 陈锦若扫了一眼站了满院的下人,又看了眼绑着手脚的刘大成和刘宝根,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之前就觉得奇怪,沈昭嬑怎会这么好心,主动为青词做主? 果然,这个小贱人不安好心,今天头一天管家,就拿了二房作筏子,在府里立威显德。 沈昭嬑当真是好得很。 好得很! 夺了她的管家权,收了她的好处还不够,还要再踩二房一脚! 小贱人长本事了啊! 沈昭嬑这才慢条斯理起身,弯着唇儿,轻声道:“二婶娘,请坐。”目光又看向沈青词,“二妹妹也坐。” 陈锦若见她笑意盈然,一副侯府当家主人的姿态,心里有些不舒服:“怎么不见老夫人?你母亲还病着,你从前也没正经管过家,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同长辈商量,就这样擅作主张?” 没了齐王殿下撑腰,沈昭嬑一个做孙女儿的,还能越得过老夫人去? 还不乖乖将管家权双手奉上? 还想拿老夫人来压她? 沈昭嬑看着陈锦若,轻轻说:“婶娘管家到底名不正言不顺,下人们做事也不如从前尽心,家里这才出了许多纰漏,让婶娘交出管家权,也是老夫人同意的,老夫人已经将家里大小事务,都交给我全权处理……” “你莫要信口开河,”陈锦若一听这话,顿时理直气壮起来,“你从前没有正经管家过,老夫人怎么可能放心……” 老夫人不可能将中馈交给她一个黄毛丫头,定会让她和从前一样帮着大房一起管家。 沈昭嬑蹙眉:“老夫人昨儿,将招待齐王殿下的事,全权交给了我做,事后也只派吴嬷嬷过来问了几句,还不足以证明她对我的信任吗?” 陈锦若被堵得说不出话。 招待齐王,那是侯府的头等大事,老夫人连这事都不过问,可不变相当了甩手的掌柜,将府里所有事都交给沈昭嬑吗? 府里的各事都有旧例可循,下人们都受过调教,做事也有经验,管家的时候,身边还有精通庶务的嬷嬷帮衬着,平常照着做事,就不会出了差错。 主持中馈是否厉害,还要看招待客人时,席面上的安排让客人满不满意,这彰显的是府中的礼数,最体面不过了。 沈昭嬑招待齐王殿下,得了齐王夸赞的事,昨天就已经在府里传遍了。 又是齐王。 齐王殿下都走了,沈昭嬑还拿了他作筏子,当真是可恨至极。 陈锦若恨不得将银牙咬碎。 沈昭嬑将目光落在刘大成和刘宝根身上:“你二人,一个喝酒误了差事,害主子遇险,形同背主。一个酗酒成性,满口胡言,攀污主子的清誉,是为不忠。念你二人都是府里的世仆,有世代伺候的情分,便一人杖打三十大板,发配到庄子上做苦力。” 大周朝背主不忠的奴才,是要处以流刑,流放到苦寒的地方去做苦力。 三十个大板打下去,命去都了一大半,哪还有命熬得住流放的苦,八成在路上就曝尸荒野了。 便是能走到流放的地方,每日做不完的苦力,也是少有熬得下去的。 大小姐罚他们去庄上做苦力,好歹也留了他们一条命。 刘大成顿时感激涕零,不停地对大小姐磕头,把额头磕得青紫:“小的谢谢大小姐网开一面,饶小的一条命,小的去了庄子上,一定会好好做事,定不会再胡言乱语,污了侯府的清誉,令大小姐为难……” 刘宝根也是感恩戴德:“都是小人的错,小人在当值的时候,不该和刘宝根一起喝酒,若小人再谨慎些,第二日晨起仔细检查一下马车的辔绳,驷马失控的事就不会发生,大小姐也不会因为小的一时疏忽,险些出了意外……是大小姐宅心仁厚,饶了小人一命……” 不论真相如何,身为马房管事,没能以身作责,尽忠职守,让旁人钻了空子,险些害了主子的性命,本就是他的错。 刘宝根也不傻,若是换成老夫人或是二夫人,还不知有没有命在。 沈昭嬑偏头看了陈锦若一眼:“婶娘觉得这样处置,可还妥当?” 陈锦若自是不满意。 刘宝根也就算了,什么事都不知道,那刘大成亲眼目睹青词和苏世子在樨香院孤男寡女,私下见面,他活着一天,就是青词的污点。 最好能将刘大成杖毙。 她勉强扯了一个笑容:“难为你念着与青词十几年的姐妹情分,为她做主,还了她一个清白,婶娘自然没有异议。” 一旁的沈青词总算松了一口气。 昨晚刘大成那话,只开了一个头,大伯父就将下人们喝退了,下人们不知内情,不敢随意揣测主子,沈昭嬑又主动出面,当着了阖府上下所有人的面,说刘大成满口胡言,攀污主子,也算还了她一个清白。 就算有人不信,可主子都发话了,谁还敢乱嚼舌根,说主子的闲话? 就不怕落得刘大成一个下场? 三十个大板下去,大半条命都没有了,倒霉一点,可能当场就打死了,这后果谁也承担不起。 第31章 恨不得撕烂那张嘴 沈昭嬑搁下茶盏,目光一扫府中众人,“从前婶娘当家,名不正言不顺,管家起来有诸多不便,也有许多顾忌,便也放不开手脚,倒叫你们一个个登鼻子上脸,阳奉阴违,行事越发没有分寸。” 陈锦若脸都青了,揪紧了手里的帕子,恨不得冲过去把沈昭嬑那张嘴撕烂。 可沈昭嬑有什么错呢? 在旁人看来,分明是她这个婶娘管家不力,害得侄女出门上香,险些出了意外,沈昭嬑为了顾全婶娘的名声,把责任归咎到下人身上。 府里上下少不得还要夸大小姐一句敬重长辈。 陈锦若能怎么办? 是自己管家不力,还是下人阳奉阴违,她还有得选吗? 一旦坐实了她管家名不正言不顺,以后就是有老夫人帮忙,想要再把管家权拿回来,也不容易了。 沈昭嬑扬起声音:“从今往后这个家归我管,你们都睁大眼睛,好好瞧着,府里再有谁胆敢攀污主子的名声,消极怠工,不好好做事,这就是下场。” “行刑吧!” 大家哪能不明白,大小姐是在杀鸡儆猴,变着法子敲打他们呢。 听着院子里“砰砰砰”的板子声,生生像打在了自己身上,皮肉都跟着那带了齿钉的板子,一下一下地抽颤,一个个诚惶诚恐,如丧??妣。 尤其是陈锦若,感觉屁股下的石凳硌得慌,这会儿是坐如针毡,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老夫人,还进去吗?” 一墙之隔的院外,吴嬷嬷扶着老夫人匆匆赶来,碰巧听见大小姐正在处置刘宝根和刘大成。 沈老夫人握着手杖,听里头“砰砰砰”的板子声,还有刘大成和刘宝根惨叫嚎哭的声音。 “回去吧,”她叹了叹气,“到底是侯府的嫡长女,为人处事都拿捏了分寸,既维护了府中的体面,也保全了妹妹的清誉,还顾全了孝道,陈氏做的混账事,到头来,都被她快刀斩了乱麻,再也没有这样妥当。” 吴嬷嬷心道,可不是嘛! 张婆子揽下了一切罪责,大小姐却绝口不提,半点也不牵扯老夫人。 处理刘宝根和刘大成时,也不多说一句废话,叫下人揣测了去,也是就事论事,处事公允。 “真是为难她了。”沈老夫人又忍不住叹气。 陈氏背地里算计昭嬑的婚事,真要计较起来,最委屈的人不是青词,而是昭嬑。 吴嬷嬷忍不住问:“家里就交给大小姐管了?” 沈老夫人默了片刻:“她身为侯府嫡长女,主持中馈,管理家宅,替长辈分忧,也是名正言顺。” “她自己受了委屈,却还顾全了府中人事,我若再叫她交出管家权,着实也不应该。” “陈氏也确实太不像话,昨儿闹了这么一出,府里谁不知道是陈氏的纰漏?我若叫她交了管家权,接下来,家里要交给谁来管?” 沈昭意一回府,就命人将府里的下人都叫到前厅,当众审问刘大成和张婆子,就是为了拿捏陈氏的把柄,夺陈氏的管家权。 陈氏管家出了错漏,闹得府里人尽皆知,便也遮掩不过去,当真是一步算三步。 吴嬷嬷顿时明白了,大小姐今儿这出,是一箭双雕。 一是借二夫人在府里立了威,管起家来顺理成章; 二是以退为进,让老夫人不好在管家的事上偏帮二房。 竟不知大小姐还有这样的城府。 沈老夫人想到陈氏干的荒唐事,蹙了蹙眉:“你亲自去一趟二房,让陈氏这阵子安份些。” 青词和苏世子的事,老大碍于齐王在场,昨晚没有多说什么,但老大疼爱女儿,这事绝不会就此揭过。 老大表面待她言听计从,可但凡涉及妻女,就没有含糊过。 “刘大成要怎么处理?”大小姐横插了一杠,原来的计划就不能进行了。 沈老夫人眉头都没皱一下:“刘大成打完了板子,就要送去庄子上,未免夜长梦多,就在路上动手,便说挨不住板子,一口气没熬住,理由也是正当的,不会惹人怀疑,小心些,不要让老大察觉了端倪。” …… 处理完前院的事,沈昭嬑回到梧秋院,坐在临窗的小榻上,靠着杏黄色绣云鹤纹的软枕,拿了一本账册翻看。 过一会儿,便听到了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她抬起头。 红萝走到她跟前:“刘大成和刘宝根才打完板子,前院那边的管事,就过来询问,要将他们送去哪个庄子,我按照大小姐的吩咐,就说将刘大成送去通州的大叶庄,将刘宝根送去大兴的小刘庄,管事安排的时候,悄悄将两人调换了,回头东窗事发了,奴婢便说,是前院的人送错了。” 沈昭嬑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大叶庄是侯府的庄子,小刘庄则是母亲陪嫁的庄子,刘大成去了小刘庄,老夫人便插不上手。 红萝有些不安:“您这么做,老夫人会不会怀疑您留下刘大成的命,是想攥二小姐的把柄?” “那又如何?”沈昭嬑合上书册,表情淡漠,“沈青词背着我与苏世子有染,是她对不起我,受了委屈的人,也是我,我还主动出面维护她的名节,已是仁至义尽,老夫人若是再继续偏帮,有失公理,又置我这个侯府嫡长女于何地?” 红萝担心的不是这个:“话虽如此,可老夫人是长辈,若是因此恼了大小姐……” 沈昭嬑又翻开账本:“沈青词明知我与苏世子有婚约,还主动往上凑,想来是对苏世子情根深种,万一她情难自禁,不肯对苏世子死心,又该如何?这姐妹争夫,易嫁,若是闹出了家门,可就是天大的丑事,我也是为了侯府的清誉。” 红萝睁大眼睛。 沈昭嬑似笑非笑:“只要沈青词安份守己,刘大成便是活着,也碍不着沈青词什么事,老夫人那么精明,一定能明白我。” 红萝心知,大小姐不可能嫁进武宁侯府,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专门用来对付老夫人的。 下午,沈峥提早下衙回府,便听说了府里发生的事。 沈岐抬起手,摸了摸女儿的发顶:“委屈你了。” 沈青词和苏明霁勾搭,妱妱却顾忌两家的体面,不仅没有声张,还主动为沈青词澄清这件事,将这桩丑事遮掩了过去。 沈昭嬑摇摇头,不想多说。 前世,她对苏明霁也有过少女懵懂的期许,也曾幻想过,婚后同他与父母一般,夫妻恩爱,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这点懵懂的情怀,在她和苏明霁的亲事换成沈青词之后,就烟消云散了。 如今便是知道,沈青词和苏明霁原来早就有了勾搭,沈昭嬑也不在意,反正这婚迟早就要退的。 “你放心,爹爹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沈岐沉下脸,大步向外走。 沈昭嬑愣了一下,忙问:“爹爹要上哪儿去?” 第32章 打断他一条腿 “养不教,父之过,”沈岐声音冰冷,“沈青词不知廉耻,是沈峥这个做爹爹的没有教好女儿,身为长兄,势必要教教他为人父的道理,让他好好教教自己的儿女,省得祸害自家姐妹。” 沈昭嬑愣了一下,驷马失控一事,没有引起爹爹对二房的怀疑,爹爹却因沈青词和苏明霁有染一事,对二房生了不满。 这也是好事。 不满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破土发芽。 沈岐龙行虎步去了二房。 沈昭嬑担心爹爹冲动之下把事情闹大,反倒让老夫人用孝道拿捏了,连忙唤了一个机灵的婆子跟了过去。 不一会儿,婆子就气喘吁吁地过来禀报:“大小姐,不好了,侯爷把二爷给打、打了,一边打,还一边骂二爷不知所谓,管不好妻女,让家里出了这样大的纰漏,连侄女都祸害了去。” “侯爷还说,老侯爷去世得早,他常年征战在外,让二爷少了管教,叫老夫人溺惯了,都说长兄如父,他这个做兄长的,少不得要教教二爷做人的道理。” “二房的下人们吓得远远躲开,二夫人哭着喊着,让侯爷不要打了,侯爷也不理会,最后把二爷一条腿给打折了。” 沈昭嬑听得目瞪口呆:“爹爹把沈、二叔的腿打断了?” 前世驷马失控,她断了一条腿。 今生爹爹却亲手打断了沈峥一条腿。 “千真万确,”婆子一边喘着气,一边道,“老奴亲眼所见,侯爷也说了,二爷在督都府担了闲职,没甚紧要,打断他一条腿,让他趁着养伤,在家里待着,好好管教一下妻女,二房若是再出了纰漏,他管不了,就找族老过来。” 沈昭嬑五味杂陈,爹爹是在警告沈峥,若是再仗着老夫人偏心二房,在府里作妖,他越不过孝道,就找族老过来。 沈氏族中是靠着镇北侯府这一脉兴家旺业,若族老们知道二房不安分,给爹爹添堵,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到时候,连老夫人也护不住二房。 指不定还要跟着一起吃挂落。 只是这么一来,母子情分,兄弟情分就要坏了,所以爹爹以前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 爹爹这一次是真气狠了。 婆子又说:“侯爷打完了人,二夫人不服气,哭着上前理论,侯爷便说,二爷这是替二夫人吃罪受过,是二夫人未尽相夫教子之责,把家里的女儿教坏了,身为嫡亲长兄,不好插手二爷房里的事,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直接插手内宅之事,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家里一团糟污。” “侯爷还说,家里的爷们在朝廷里做的都是会掉脑袋的事,家中不安宁,还要怎么安心做事?便只能管教二爷,二爷担了朝廷的职,为皇上办差,便要让二爷明白妻贤夫祸少,修身齐家的重要性。” 真是字字句句都在点子上,不愧是当了都督的人,随便拎出一句,陈锦若都讨不到半点好。 一个未尽相夫教子之职,就能让陈氏彻底闭嘴。 沈昭嬑心中一定,又问:“老夫人那边有什么反应?” 婆子又道:“侯爷打完了人,老夫人才匆匆赶来,把侯爷喊进了前厅,后面的事,老奴就不清楚了。” 沈昭嬑心里难受,爹爹打了沈峥,虽然占了理,可老夫人心疼沈峥,少不了要教训爹爹一通。 不论是前世今生,爹爹这一生都很不容易。 一出生便与老夫人骨肉生离,母子离心。 后来上阵厮杀,流血受伤更是成了家常便饭。 如今在朝中也是如履薄冰。 爹爹这一生真的很苦,他渴望亲情,也很重视亲人,所以他顶着老夫人的压力,不肯纳妾,不愿让妻女受一丁点委屈。 便明知老夫人偏心二房,对他多有不公,也没有一句怨言。 因为沈峥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爹爹一直很信任沈峥,才会被二房蒙骗。 …… 沈昭嬑再也坐不住了,连忙吩咐红药:“去准备一些上等的药材,我们一起去二房看看二叔。” 红药连忙下去准备。 沈昭嬑匆匆赶到二房,沈峥断了腿,疼得昏迷过去,陈锦若守在榻边,正在等大夫上门,见她过来了,便指桑骂槐地指骂了一通。 沈昭嬑不耐听,送上了药材,便去了前厅。 下人们都避开了。 沈昭嬑才靠近门外,就听到老夫人正在责骂爹爹不念手足亲情,连亲弟弟都打…… 爹爹都四十岁的人了,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恭敬地站在堂下,低着头挨骂,甚至不为自己辩解一句。 沈昭嬑听着实在揪心,长辈训话,她也不好贸然闯入,便只好清了清嗓子,弄出了动静。 责骂的话停了下来。 沈昭嬑这才慌张开口:“爹爹,方才母亲用完了清粥,便又吐了,您快去看看吧……” 老夫人就算要教训儿子,总不能不顾媳妇的死活。 一听妻子又有不好,沈岐哪还能站着挨骂,忙道:“母亲,我先去看看心瑶,有什么话,我们回头再说,今天打了二弟,惹了母亲不快,是我不对,回头去福安堂,让母亲多骂几句消消气。” 沈老夫人气得肝疼,捂着心肝直哆嗦。 敢情她骂了半天,是一点用也没有,老大根本不认为自己打了弟弟有错,要有错,也是惹她生气…… 一离开二房,沈岐就迫不及待地问起妻子的情况。 第33章 以后不要招惹齐王 沈昭嬑绷着小脸,只道:“爹爹赶紧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沈岐心都凉了半截,快步往主院里赶,路过的下人们见侯爷紧绷着一张脸,都吓得退避三尺。 终于回到主院,沈昭嬑绷不住了,噗哧一声笑出来。 沈岐回过味来,没好气地瞪她:“长本事了啊,还敢拿你母亲的病情作筏子,糊弄你祖母……” “娘方才确实吐了,不过吐的是恶血,”沈昭嬑摇着爹的手臂撒娇,“爹爹是为了我才打了二叔,我可不想祖母为此责骂爹爹。” 沈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却故意板起脸来:“那也不能拿你母亲的身子开玩笑!” “女儿知错了,”沈昭嬑不敢笑了,拉着爹爹的袖子,理直气壮,“女儿下次还敢!” “胆子是越发大了,”沈岐连脸也板不起来了,一脸无奈,“昨天在前院,还敢利用齐王殿下拿捏你祖母,也亏得齐王殿下大度,没与你计较,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么为你收场。” 提起齐雍,沈昭嬑有些心虚,顺势就问:“殿下说,您之前帮了他一个忙,是什么忙啊?” 沈岐便将两年前去齐王府拜访的事说了一遍:“……我当初去找齐王殿下,原也是忠君为国,忧心河西的战事,没有攀附的意图,那些经验之谈,能在战场上帮了齐王殿下,也算全镇北侯府世代镇守河西的一腔忠烈。” 当年,他只是手臂受伤落下了病根,并非不能上战场,可皇上有意留他在京中,老武宁侯也向皇上举荐他任了中军左都督。 自他从河西退下来后,河西防线应对铁勒部也越来越吃力,一连换了三个将领,也无津于事,这些年来,铁勒部频繁入关动掠,杀人放火,他也数次向皇上请旨出征,却被受皇上驳回。 齐王殿下能平定铁勒部,也算完成镇北侯府世代的夙愿。 原来如此!沈昭嬑垂下眼睛。 爹爹没将这点交情放在心上,齐雍却顾念了这份人情,所以前世,镇北侯府牵扯了乱党,齐雍也放过了镇北侯府一马。 前世今生齐雍都是镇北侯府的大恩人。 想到女儿和齐王殿下之间那诡异又默契,令旁人无法插足的气场…… 沈岐蹙了蹙眉:“殿下救了你的性命,就是我们家的恩人,回头准备一份贺礼,随我去齐王府登门致谢,其他的事就不用你操心。” 谢礼是为表感激,欠下的恩情将来有机会也要偿还。 沈昭嬑点头:“知道了,爹爹!” 沈岐仍然不放心,又提醒她:“以后不要招惹齐王,他为了替皇上巩固皇权,不惜将自己打磨成了一把见血封喉的利刃,便注定,终其一生都要身陷皇权斗争之中,杀戮不休,这样的人,自古以来,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他不希望女儿和齐王有太多牵扯。 只希望女儿这辈子平安喜乐。 沈昭嬑想到前世,有一次她去书房找齐雍。 那时齐雍犯了头疾,身体倒在地上,捂着脑袋,双眼猩红,龇牙忍痛的模样,就像宛如一头发狂的疯兽。 她整个人都吓傻了。 齐雍咬着牙,嘶吼着,让她滚。 她吓得跌跌撞撞,夺门而逃,内心经历了一番艰难的天人交战,最后还是取了安神香,回到书房去找齐雍。 那时她想,至少在她被沈家人利用、践踏、抛弃的时候,是齐雍接纳了她,也庇护了她。 齐雍双眼猩红地质问她,为什么要回来。 她答不上来。 齐雍就将她推到榻上,发了疯地要她…… 后来齐雍每次头疼,就会折腾她。 沈昭嬑心中泛起了一丝丝的晦涩,明明是那样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人,却受尽了髓海疼痛的折磨,痛不欲生。 程子安说,齐雍的病症已经药石无医。 之所以还能保持清醒,没有陷入疯癫,是因他心有羁绊,执念深重。 当时,程子安看她的眼神很复杂,令她忍不住想,齐雍到底有多爱那个传说中的白月光? 也许爹爹说得对! 她确实不该和齐雍再有牵扯。 等将来找个机会,便提醒齐雍,成王谋反的事,皇上不会死在那场宫变里,齐雍也就不会变成后来暴戾恣睢的摄政王,也许就不会落下髓海失养的病症,也算还报了他的救命之恩。 …… 二房这边,陈锦若望眼欲穿,总算把大夫给盼过来了。 沈峥还在昏迷,大夫为沈峥把了脉,又看了他身上的伤,心里暗暗嘀咕。 沈二爷这伤一般的练家子还真打不出来,不仅拳拳到肉,伤到了实处,偏还哪里疼,往哪里打,虽然控制了劲道,没把人打坏,可这伤打在痛处,想来要痛上好一阵子才会好起来,怕要遭了老罪。 他也是侯府用老的大夫,自是不会将这话往外说:“只是皮肉伤,没什么大碍,养一阵子就没事,不过二爷养尊处优,恐会受些疼痛,老夫给二爷开些活血化瘀、缓解疼痛的药膏。” “腿部的骨头受了些损伤,也不打紧,用夹板固定,注意按时吃药换药,不要沾水,养上三两个月,骨头就能彻底长好,恢复如初,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些日子要卧床休养,不要下地走动。” 大夫准备了麻沸散,让人喂沈峥服下,这才为沈峥处理了腿上的伤。 沈老夫人见沈峥确实没什么大碍,终于放心下来。 见沈峥还在昏迷,也不好在二房久待,便交代陈锦若好好照顾沈峥,有什么事就派人禀报一声,带吴嬷嬷回了福安堂。 大夫开好了药方,陈锦若连忙派人去抓药。 等药熬好,沈峥已经疼醒了,他靠在黑漆描金刻兽的罗汉床上,疼得龇牙裂齿,哀叫呻吟。 第34章 大小姐叫齐王坏了清白 陈锦若心疼丈夫,忍不住抹起眼泪。 指责沈岐太狠心,不顾念手足之情,仗着自己是侯爷,就欺辱弟弟,根本没将沈峥当兄弟。 还道爵位是祖上传下来的,沈岐命好,占了嫡长,才继承了爵位,家里的好处全让沈岐一个人占了,沈岐欠了弟弟,不想着拉扯弟弟,竟然还打骂起来了。 指责完了沈岐,又骂沈昭嬑是个小贱蹄、搅家精、丧门星,定是她因着青词在樨香院私下见了苏世子,这才怀恨在心,撺唆父亲打了沈峥,还道她自己没本事,勾不住男人的心…… 喋喋不休,没完没了。 “闭嘴!” 沈峥浑身上下疼得厉害,一肚子火气没处发,忍不住大吼:“你还有完没完?没见我正疼着!” 陈锦若吓了一跳,张口结舌地看着沈峥,张着嘴,一时忘记合上。 “若不是你这蠢货,我又怎么会挨打?”沈峥满脸阴冷,恶狠狠地瞪向她,“这段时间你最好给我安分点,把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收一收,真要让大哥真把族老请来了,便不要怪我不念夫妻情分,把你送回娘家去。” 这回二房是彻底把沈岐惹毛了,他第一次见沈岐发这么大的火,差点以为,自己要被沈岐打死。 大哥越不过老夫人这边的孝道。 老夫人也越不过宗族礼法。 宗族礼法向着大哥。 真要让大哥把族老请来,老夫人都讨不到半点好,更何况是他? 话都说到这份上,陈锦若哪还敢多嘴一句,满心委屈地回到自己房里,就见采苹扶着沈青词进了屋。 陈锦若缓下怒火:“你大病初愈,身子还虚着,怎么不好好在屋里歇着?” 沈青词眼眶发红,嗓音有些沙哑,似乎哭过:“我担心父亲的伤,过来看看。” 陈锦若心疼女儿,忙道:“你父亲伤得不重,养一阵子就没事了,不用你担心。” “娘,“沈青词喉咙里一阵哽咽,“都怪我身子不争气,生了一场大病,您每日忙着管家,已是分身乏术,却还要分心照顾我,这才一时疏忽,管家出了纰漏,险些让大姐姐出了意外,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说到这里,她喉咙一哑,大滴大滴的眼泪,沿着面颊滑落:“亏得大姐姐得贵人相助,逢凶化吉,否则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可别哭了!” 陈锦若拿了帕子帮女儿拭泪:“看你大姐姐那样子,像是出了意外的人吗?她还仗着齐王殿下撑腰,在家里作威作福,指不定驷马失控一事,是她自己搭了台子,扮了角儿,演了一场戏呢。” 张婆子在辔绳上动了手脚是没错,但是辔绳断裂,驷马失控,沈昭嬑不可能一点事也没有。 没准这其中还有什么门道。 “娘,您不要误会大姐姐,”沈青词小声的呜咽,为大姐姐辩解,“大姐姐出了意外是真,齐王殿下救了大姐姐是事实,殿下身份贵重,却到底是个外男,他救了大姐姐这事,终归有些不妥当,若是传了出去,对大姐姐名声有损,大姐姐总不至于拿自己的名节开玩笑。” 陈锦若目光闪了闪,之前慑于齐王的权势威严,一时忘了这茬。 “苏世子的事,终归是我对不住大姐姐,”沈青词嗓音嘶哑,带着哭腔,“大姐姐受了委屈,还主动帮我澄清。” 她一提这事,陈锦若不禁心头火起:“她若真心帮你,就该将那杀千刀的刘大成杖毙,罚了三十大板,送去庄子上,这算什么?留着将来翻旧账?” 沈青词抬头,愕然地看着她:“娘……” 陈锦若忍了忍心中的怒火:“娘知道你性子柔善,念了姐妹情分,可沈昭嬑呢?她仗着侯府嫡长女,从小到大,处处大欺压你,将你踩在脚底下。身为长姐,却事事争强好胜,抢你风头,令家中妹妹被外人贬低、嘲笑、欺辱……” 沈青词脸色发白,看着她欲言又止,可又觉得顶撞长辈不好,便轻咬着唇,缓缓低下头。 陈锦若轻叹一声:“你不要胡思乱想,家里发生的事,和你没有关系,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就放宽心,好好养着身子,不要让娘担心。” 沈青词只能乖巧点头。 …… 第二日,沈昭嬑起身时,身上磕碰的伤已经不怎么疼了,红药又给她揉了一遍药膏。 用完早膳,她就去福安堂给老夫人请安。 沈老夫人已经知道,本该送去大叶庄的刘大成,叫外院错送到了柳氏的陪嫁庄子上,气得一晚没合眼。 见到沈昭嬑时,也没什么好脸色:“昭姐儿如今是越发长进了。” “都是祖母教得好,”沈昭嬑低眉敛目,一副恭敬乖顺的模样,“对刘大成的处罚,祖母也是同意的,左不过一个犯了错的奴才,都是去庄子上做苦力,大叶庄和小刘庄也没什么差别。” 沈老夫人气得肝疼,一口气堵在胸口里。 总不能说,你把人送去小刘庄,我还要怎么斩草除根? 要不你把人送回来,我再杀一个? 沈昭嬑一离开,老夫人就忍不住发怒:“亏我昨天还以为她是个大方得体的,没成想是搁这儿等着呢,小小年龄就跟我玩起心眼子,跟她娘一个德性,表面上待我恭恭敬敬,背地里却是阳奉阴违,也不将我放在眼里。” 吴嬷嬷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喘。 沈老夫人越想越气,忍不住蹙眉:“你觉不觉得昭姐儿经了这一遭,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也不如从前恭敬乖顺。” 吴嬷嬷目光闪了闪:“这……想来大小姐是在鬼门关里走一遭,心性难免有些变化……” 前天夜里,郑三带人去浮玉山把死马拖回府里,她悄悄过去看了,马脖子上十几个血洞,忒吓人了,愣是给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心道大小姐这般心性,想来从前的乖顺听话,也都是装的。 沈老夫人觉得不对劲:“昭姐儿只说驷马失控,是齐王殿下出手相救,却没说是怎么个救法……我听下人说,昭姐儿回来后,就回院里换了衣裳,不知有没有让齐王沾了身子,这荒郊野外,孤男寡女,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她之前惧于齐王殿下之威,没敢往这上面想。 吴嬷嬷冒了一额头的冷汗,愣是埋着头,不敢张嘴。 老夫人这是怀疑,大小姐叫齐王殿下坏了清白,大小姐有齐王殿下撑腰,所以翅膀硬了。 第35章 他这是……中招了! 沈老夫人沉着脸:“齐王殿下也有些不对劲,便是侯府的马车冲撞了他,派个人到府上要一个交代,不是更合乎情理吗?他怎么还亲临镇北侯府,插手我们侯府的家事?昭嬑狐假虎威,几次三番打着他的名头,他也没有不悦……” 吴嬷嬷恨不得把耳朵堵上,忙道:“老夫人觉着不妥,不如将大小姐唤来问问?想来大小姐知道轻重,果真有什么不妥,也不敢瞒着您……” 沈老夫人脸色一恼:“她若真想说,便不会等着我叫她过来问话,事涉齐王殿下,我还能逼她不成?红苓和陈大也都是她院子里亲信,想来嘴里也没有一句实话,何必去讨那个没趣……” 到底是侯府嫡长女,能清清白白自然更好。 若真让齐王沾了身子,那也不好挑明了说,却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思来想去这事也不好声张。 …… 此时,太医院院使、周院使正在为齐雍把脉。 那晚进宫之后,皇上就召集了太医院里所有信得过的太医为他看诊。 太医们都说,失眠头疼是髓海不宁的之症,严重的是,他表现出了生理欲减退、禁欲、不近女色的情况,如果不尽快治疗,待髓海失养,他会麻木冷漠,到最后情感丧失,变得暴戾嗜杀,直至彻底疯癫。 齐雍自己没觉得如何,配合治疗就完了。 倒是把皇上吓得不轻! 愣是把他强行留在宫中,警告他这段时间老实待在宫里休养身体,哪儿也不许去,什么时候病情有所好转,什么时候出宫。 对外只说他在战场上受了伤,留在宫中休养。 周院史把完了左手,又把了右手,直到齐雍都等得有些不耐,这才慢吞吞地问:“殿下近日可有安寝?” 齐雍没说话,一旁的程子安道:“用了您开的药,饮食也以镇心安神为主,近几日,头疼减轻了一些,临睡前,熏一丸安神香,断断续续能睡上两三个时辰,不似之前那般入睡困难,辗转难眠。” 沈大小姐送的安神香,于助眠确实有些作用。 周院史点点头:“可有梦魇的情况?” 程子安面色一下凝重起来:“上半夜还好些,到了后半夜,便时常梦魇醒来,再难入睡。” 周院使明显松了一口气:“髓海不宁,病在心志不畅,肝失条达,心主血之运动,与神志有关。” “肝主疏泄,与情志有。” “殿下常年征战在外,承受巨大压力,长久处于紧绷、压抑状态,一直不得疏解,令心志失衡,导致气机紊乱,还是心病,只要殿下脱离战场,三分药疗,七分休养,便能恢复。” 皇上命他为齐王殿下看诊时,他一听是髓海不宁,就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接下来几日,他和几个太医轮流为殿下把脉,观察殿下的生活起居,记录他的病情,商讨治疗的方案。 直到今日,才最终确定了齐王殿下的病因所在。 齐雍颔首。 心里有了把握,周院使神情已经放松下来:“用了几天药,殿下的情况已经有所好转,只要放宽心,保持轻松愉快的心情,继续用药,最多一年半载就能彻底恢复。” 与他诊断的情况差不离,程子安心中一松。 “殿下病在心上,故用药,多以镇心安神为主,不过……” 见殿下眼底火赤,周院使一边抚着白须,咳了一声道,“心主血,血生精,精乃肾之根本,故用了过多补益之物,难免会有一些益肾助阳之效,会令人气血旺盛,身心燥动……” 殿下身强体壮,正值血气方刚之年,却有禁欲征兆,听殿下身边伺候的小太监说,殿下人似乎还没有开窍,以殿下的年岁,这实在有些不合常理,是故御医在用药的时候,故意加了益肾助阳的药。 男人嘛,在床榻间纵情几回,宣泄了之后,身心都酣畅了,对病症有益,不过这话不能明说。 齐雍抚了一下额头,难怪他这些日子总觉得心烦意躁,口干舌赤。 程子安有力憋住笑,带周院史去外间开方。 周院史离开永安宫,就去御书房向皇上复命。 于是,等齐雍处理完堆积如山的公务,从书房里出来时,就被程子安告之:“皇上命赵公公挑了几个美人送过来。” 齐雍蹙眉。 不知道周院史到底和皇兄说了什么,怎么又开始往他身边塞女人了? 程子安低着头,继续道:“赵公公还说,都是雏儿,身子干净,经知事嬷嬷调教好的,会伺候人,定能、能叫殿下身心满意。” 他有点说不下去,但赵公公到底是奉了皇上的命令。 “如果殿下不喜欢雏儿,便再送几个久经风月的知事嬷嬷过来伺候,殿下还没破身,知事一些的更能叫殿下舒爽。” “或者殿下不喜欢女人,便挑几个长得俊俏的……” 齐雍整张脸都黑了,额上的青筋一鼓一鼓地跳:“送回去。” 程子安张了张嘴,想提醒殿下:气血过分强旺,致身体阴阳失衡,会内热伤精,损身耗气。 但顶着殿下黑沉的脸,他咽了咽喉管。 算了! 他还是给殿下开一些清热去火的药吧! 齐雍转身去了浴房。 程子安每晚都会为他准备药浴,临睡前泡一泡,有助睡眠。 浴房里氤氲的雾气渐渐散淡,空气变凉。 齐雍神情放松地靠在樟木浴桶里,他长眉舒展,浓长的密睫低垂着,覆在眼下,仿佛睡了过去。 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一股浓郁的香味走窜入鼻,令齐雍气血翻涌,心口仿佛燃了一簇火,烧得人心火旺盛,身体躁动。 他这是……中招了! 齐雍恍惚了片刻,一只玉雪手臂搭到肩膀上,沿着锁骨向下,指甲轻轻地刮过…… 第36章 沈昭嬑乌发丰艳…… 齐雍蹙眉:“退下!” 身后的人有些不甘心,媚语如丝:“奴家是奉了皇命前来伺候殿下,只要殿下留下奴家,奴家定会让殿下……” “不要让孤说第二次。”齐雍嗓音嘶哑。 如果没有皇兄的安排,这侍女不可能近得了他的身,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在宫中魅惑主子,给主子下药。 这是死罪! “请殿下恕罪!”女子不敢放肆,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齐雍回身,见她披着薄纱,丰腴白腻的身子,不住地发颤抖动,就像揭撬了壳的蚝肉,暴露在空气时,嫩肉颤缩,活色生香。 死到临头了,还在勾引他。 “出去!” 齐雍浑身气血翻涌,极力克制着,想要拧断她脖颈的冲动。 落在身上的目光像刀子一样,似要将她活剐了一般,女子吓得浑身发颤,连滚带爬一般,仓惶而逃。 浴房时安静下来。 齐雍面颊潮红,闭眼靠在浴桶边,额头冒出密密的汗渍,直到浴桶里的水彻底变凉,身体浸在冰凉的水里,这才渐渐平复下来。 好在只是普通的助情香,药效并不强烈,忍一忍就能过去,他近来多用补益的药物,气血强旺,便轻易受到了影响。 所以,周院史到底对皇兄说了什么? 现如今连这些招数都用上了。 齐雍本以为,这只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哪知当天晚上他竟做了一个荒唐的梦。 梦里沈昭嬑乌发丰艳,风鬟雾髻,侧卧在床榻之间,身上只披了一件玉色薄纱,松松地掩着衣襟。 大红色鸳鸯戏水的肚兜若隐若现,隐约见包裹的那处鼓囊囊,其状峨峨。 烛光漫洒,薄纱下的身段朦胧曼妙,将遮未遮,欲掩还露,当真是欲盖弥彰,令人遐想。 齐雍口干舌燥。 目光向下,便见她长腿侧卧着叠在一起,微微曲蜷,薄纱向上卷起,露出一双纤玉小腿,像剥了皮子的玉笋子,光莹玉润。 下方一双玉白的莲足,小小的,弯弯的,宛如一钩月亮,又尖尖的,瘦瘦的,像刚从水里冒出尖尖的小荷,嫩生生的。 齐雍想要伸手将这只小足,把在掌心里亵玩。 “齐雍,来!”她嗓音柔媚,娇莺嚥啭。 齐雍受到了蛊惑一般,上前捉住。 又瘦又小,又尖又弯,刚好够他一掌握住。 嫩生生的一团靡腻。 “奴家奉了皇命,特来伺候殿下……”她嗓音婉转柔媚,媚眼如丝,红唇含芳,丝丝吐蕊。 齐雍浑身巨震,便想起之前在浮玉山救她时,与她芳泽相亲的画面,许是太短暂,当时没觉得如何,只是心中难免诧异,觉得她脂香唇软。 现在想来,却觉得滋味美妙。 喉咙滚了滚,齐雍忍不住欺身而上,吻在她娇艳欲滴的唇间…… 后来的一切,仿佛云山雾罩不清,巫山云雨难收,变得不真切,心脏却狂烈地跳动,一颗心仿佛要从胸口里跳出来…… 房间里,一片深寂。 不知道过了多久,从滴漏嘴里坠落一滴水珠,‘滴答’一声,打破了一室的幽寂。 齐雍蓦地醒了。 灯影幽幽洒落,屋里一片昏暗。 他急促喘吁。 直挺挺地躺在床榻上,双眼无神地盯着与梦里一般无二的大红幔帐,感受到身上一阵濡湿,分不清是汗,还是什么……幔帐里,萦绕着一股浓烈的气息,与沈昭嬑送给她的安神香混杂一起,令人身心燥动。 生平第一次知慕少艾,竟是沈昭嬑。 …… 镇北侯府这边,红苓养好了身体,回到沈昭嬑跟前伺候,何嬷嬷也带了陈大过来给她磕头谢恩。 沈昭嬑一连忙了十几日,总算将公中的账册理清楚了。 下人们也见识到大小姐管家的厉害劲。 府里的账本轻易就能发现问题,也熟知京中物价,哪些地方出息大,超了用度,也是一清二楚,往往三两句就将刁滑的管事拿捏上手,还借机撤了好些个中饱私馕的铺面管事。 这几个管事都是了陈锦若一手提拔,她得知了这事,哪里肯依,当下就去寻了老夫人哭诉。 “老夫人,您可得为媳妇儿做主啊,媳妇儿管家虽然不如大嫂,可这些年来帮着大嫂主持中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前些日子大嫂病了,我才接过了府里的中馈,哪成想这才接手没几日,就出了纰漏?” 陈锦若本以为,沈昭嬑就算夺了她的管家权,也护不住。 反正大嫂这病,一时半会也好不了,有老夫人帮衬,管家权迟早会回到她手上,沈昭嬑也得意不了多久。 她暗中和庄铺上的管中通了气,让他们给沈昭嬑使些绊子。 等沈昭嬑管家出了差错,老夫人顺理成章让她帮着管家,她再借机一步步架空沈昭嬑,彻底掌控侯府。 可她万万没想到,沈昭嬑不仅将府里上下治得服服帖帖,还将她安插在大房的一些人手,一一撤换。 说好了要给沈昭嬑使绊子的庄铺管事,绊子没使成,反倒叫沈昭嬑揪住了把柄,直接撤换了。 陈锦若哪里还坐得住:“家里出了纰漏,也不是我一个的错,到头来责任全到了我一个人身上,昭嬑借了这事,夺了我的管家权,我也无话可说,我毕竟是长辈,没得与小辈计较的道理,加之大嫂还病着,我总不能在家里闹腾,让大嫂不能安心养病。” 字字句句,全是一副温和大度的长辈作派,话里话外却在影射管家出了纰漏,也有母亲的过错。 沈昭嬑弯了一下嘴角:“母亲身子病重,还要主持中馈,自然有些力不从心,婶娘之前帮着母亲管家,自然要处处仰仗婶娘,多辛苦婶娘一些。” 我母亲病了,管家力不从心,是情有可原。 但你这个帮着管家的人,怎么也不尽力些?反倒让家里出了纰漏? 沈老夫人沉着脸,没说话。 陈锦若喉咙一哽,接着又硬挤了几滴眼泪,哭道:“管家出了纰漏,我这个当家人,是有当仁不让的责任,可昭姐儿管了几天家,就开始不敬尊长,针对二房,撤了我提拔的管事,府里怎么用人,是要经过老夫人同意……” 沈昭嬑嘴角一翘,陈氏让庄铺上的管事给她使绊子,她将计就计,借机将庄铺上的账目查了一个遍。 这一查,就查出了问题。 庄铺上的管事仗着二房撑腰,气焰嚣张,全然不将她放在眼里。 第37章 沈昭嬑在威胁她 沈昭嬑也不生气,让护卫把几个管事绑了,关起来,造成管事失势的假象,再将庄铺上的伙计叫来一一审问。 伙计们得知管事被关了,哪能还敢隐瞒。 陈氏那点伎俩,称不上多高明,全靠老夫人帮她兜底,沈昭嬑前世怎么说也管了摄政王府三年,这点阵仗对她来说,着实不算什么。 陈锦若还在说:“……庄铺上的管事,也都是府里的家生子,是用老的人,一个个劳苦功高,便是主子,也要顾念世代伺候的情分,给些体面才是,昭姐儿从前没有正经管家,不知道轻重,做事也没有分寸,哪能随便说撤就撤的,没得误了铺子上的营生,让家里亏钱。” 沈老夫人蹙眉,目光看向了沈昭嬑:“这是怎么回事?” 沈昭嬑轻笑了一声:“这四个管事,名下一共掌了八家铺面,我查账的时候,发现他们中饱私囊,做假账,糊弄主家,贪墨账上的银钱高达万两之多,便是念在他们有世代伺候的情分,这才没有报官,只将他们撤了职,叫他们补齐了银子,送去庄子上做活。” 沈昭嬑很清楚,这四个管事长期借着经营庄铺,帮陈锦若以公谋私,贪墨的钱,大多进了二房的口袋,远远不止万两之多,这万两是这四人在帮陈锦若谋私之时,自己捞的私钱。 沈老夫人一时说不出话来,斜眼瞧了陈锦若。 陈锦若张了张嘴,仍有些不甘心。 沈昭嬑淡淡一笑:“婶娘若是不信,便将人绑来,再仔细审问一下,看看还能不能审问出一些,别的,”她盯着陈锦若,唇边的笑意渐渐淡薄,“更有趣的事,嗯?” 陈锦若呼吸一滞,她借着公中产业以公谋私,老夫人心知肚明,没有点破,却不代表这样做是对的。 此事侵害的不仅是大房的利益,更是侯府的利益,一旦事情揭开,二房是铁定兜不住的。 她的名声也全完了。 沈昭嬑淡声道:“婶娘说我不敬长辈,针对二房,更是无稽之谈。” “您管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侄女儿便也无声无息,替您做了遮掩,没有将事情闹大。” “账上的亏空都帮您填平了。” “假账也都全部收回府中,叫人重新做了新账。” “闹事的管事,也都送去了小刘庄陪刘大成去了。” “便问婶娘,侄女还要怎么做,才能叫你满意,嗯?” 陈锦若气得怒火中烧,一双眼睛死死瞪着沈昭嬑,差点喷出火来。 沈昭嬑在威胁她。 一旦把事情闹大,账上的亏空,做假的账本,闹事的管事,都捏在沈昭嬑手里。 人证物证俱全。 二房以公谋公,贪墨公中的银钱,是板上钉钉的事,丢脸的只能是二房,对大房一点影响都没有,族里没准还要出面介入,到时候老夫人都要吃挂落。 最可怕的是,沈昭嬑提了刘大成。 摆明拿青词的名节,逼她息事宁人。 陈锦若没法了,哭着看向老夫人,沈老夫人头疼得紧,挥挥手:“哭哭啼啼,闹得人头疼,既然昭姐儿管家没有纰漏,你们就退下!” 这事儿,她要怎么插手? 就算她拿了孝道去压昭姐儿,危害侯府利益的事,岂是孝道二字就能轻易揭过? 沈昭嬑越不过孝道,她也越不过侯府利益。 侯府的利益,也关系了族里的利益。 要怪就怪陈锦若太蠢,仗着有她护着,行事是越发不知收敛了,以公谋私这事,也不知遮掩一些。 大媳妇儿碍于孝道、妯娌之间的复杂关系,不好点明。 昭姐儿却是初生的牛犊,便是出了差错,还能以年岁小,从前没正经掌过家等各种理由糊弄。 做长辈的还能真和小辈计较不成? 陈锦若吃瘪,红着眼眶回到二房,找沈峥哭诉。 沈峥还能怎么办? 他自己都叫沈岐打了一顿,都过了好些天,身上的伤好像一直不见好,伤处仍然疼得厉害。 沈峥窝了一肚子的火,没处发泄,气得一下打榻上坐起,却不小心扯动了受伤的腿,就是一阵剧烈的疼痛。 沈峥又气又疼,压抑不住满腔怒火,抬起蒲扇一般的大手,一巴掌就糊到陈锦若的脸上去。 啪! 陈锦若踉跄一下,扑倒在地上,捂着脸,愕然地抬头,看着沈峥,一时间愣在那里忘了反应。 沈峥坐在榻上,指着她的鼻子:“你这个蠢货,平时做事就不知道谨慎些?竟然叫一个黄毛丫头拿了把柄,你怎么还有脸哭?” “庄铺上的管事,是借了老夫人的手,好不容易才提拔上去的,现在叫沈昭嬑借机撤换了,以后二房还要怎么插手中馈上的事?” “二房出了这么多的纰漏,以后还要怎么拿回管家权?还要怎么从公中捞好处?” 陈锦若面颊火辣辣的疼,耳朵里也嗡嗡直响,捂着脸掉泪。 她嫁给沈峥十几年,沈峥性子是有些暴躁易怒,但对她一向不错,她没想到沈峥会打她。 “君彦明年就要春闱,我们家是武将传家,在文官那头没有人脉,沈岐也绝不会为了君彦去结交文臣,为君彦铺路,君彦的前程还需要大笔银钱打点……光靠我们名下这点产业,每年那哇瓜两枣的营收,怎么够打点人脉,上下活动?” “我好不容易在府里经营的大好局面,全让你这个蠢货给坏了……” 陈锦若被骂得直哭。 沈君彦站在外间,听着母亲抽噎的声音,还有父亲暴躁的骂声,犹豫了片刻,没掀帘进去。 父母之间的事,轮不到他们做儿女的插手。 而且,父亲说得对! 是母亲做事太不小心,才叫大房寻到了错漏,以后二房需要用钱的地方还很多,二房因母亲受了损失,父亲生气也是应该的。 沈君彦垂下眼睛,从屋里退了出来。 长顺候在屋外,见大少爷出来,连忙迎上来。 沈君彦带着长顺回了松风院:“老夫人前几日送了一些上好的补品过来,你去挑几样,送去母亲那里,便说母亲这些日子照顾父亲,甚是辛苦,让母亲多保重身体。” 第38章 圣旨 长顺连忙挑了补品,送去了二夫人那里。 陈锦若刚在沈峥那里挨了打,受了气,心里难受,正在同郑嬷嬷哭诉,收到儿子送来的补品后,连忙擦了眼泪。 长顺口齿伶俐:“大少爷今儿不去国子监读书,便来给您请安,哪知二夫人去了大房,大少爷等了一会儿,见您没有回来,又想着先生布置的功课还没有完成,不好继续耽搁,这才带着奴才回了松风院。” “大少爷想着老爷受了伤,二夫人一边照顾老爷,还要操持家中琐事,担心您累着身子,这让奴才给您送了补品,大少爷还让奴才转告您,说您这阵子辛苦了,让您一定要多保重身子。” 陈锦若满心委屈,顿地烟消云散。 长顺走后。 陈锦若就同郑嬷嬷说:“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事,就生了这一双体贴懂事的儿女,他们俩个都是好孩子,向来知道心疼母亲……” …… 因着庄铺管事贪墨银钱这事,沈老夫人也不好再开口让二房帮着管家了,一连好几日,沈昭嬑去请安时,都没给她好脸色。 沈昭嬑也不在意,每日晨昏定省,风雨无阻。 府里人人都夸大小姐孝顺。 老夫人得知这事,气得差点仰倒,沈昭嬑管家不到一个月,在府里便已经有了威信,将来想要拿回管家权,就不容易了。 管家上了正轨,沈昭嬑也清闲了许多,坐在西次间临窗处炮制香料,斑驳的阳光透了进来,照在黑漆描金的小几上。 小几上摆了不少香料药材。 红萝过来禀报:“小姐,何嬷嬷过来了。” 沈昭嬑将桌上的香药规置妥当,慎重了吩咐:“派个信得过的婆子到门外守着,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出入香房。” 送给齐雍的东西,她不敢有半点马虎。 沈昭嬑整了整衣,去了东次间。 何嬷嬷她穿了豆绿色缠枝纹褙子,梳了一个圆髻,还插了一点小油金簪,一张脸生得和气,天生带了笑面,手里捧着厚厚一摞云纹册子。 “用了三天时间,总算按照大小姐的要求,将公中的库房重新清点了一遍,里头的一应东西,也重新登记造册,盘得明明白白。” “嬷嬷做事,我自然放心。”沈昭嬑接过册子便开始翻看。 每样东西都有单据作为凭证,明细了出入库的用途和时间,经手人和负责人也都清清楚楚,不怕出了问题,无法查实。 镇北侯府是老勋贵,与京中许多人家都有人情上的往来,走的是公中的账,若镇北侯府出了问题,最先出问题的,肯定是公中的人情往来。 前世,父亲无故牵扯了叛党,沈昭嬑担心公中人情往来上出了差错,这才让赵嬷嬷将公中库房排查一遍。 沈昭嬑没看出实质性的问题,吩咐道:“将所有与成王府往来的礼单与物件整理出来,单独造册,除了我和大夫人,任何人不得挪用,就算是老夫人,也要先禀了我之后,以后府里所有与成王府有关的物品,都要交给我过目,才可以登记入库。” 何嬷嬷愣了一下。 成王是仁宗皇帝的嫡子,是先帝的嫡亲胞弟,也是当今皇上的皇叔。 到底是皇室正统,京里许多勋贵,不可避免和成王府有些礼节上的往来,也都摆在明面上。 沈昭嬑解释道:“藩王不允私自结交朝臣,便是一些寻常的礼节往来,也要谨慎才好,近来朝势汹涌,父亲在都督府担任要职,小心无大错。” 仁宗皇帝在世时,成王作为嫡亲爱子,封地在富甲一方的浙江。 先帝(孝宗)登基之后,因浙江地方官员屡次弹劾成王府侵占土地,交结地方官员等恶行。 先帝一怒之下,下令成王迁藩江西南昌,成王只得乖乖去了。 今上(明昌皇帝)登基后,也曾几次下令,削减成王府“护卫指挥所司”里的卫所护卫,削藩的意图十分明显。 想来这也是后来成王起兵谋反的根源。 前世,成王率了十余万大军起兵造反,远在东南抗倭的齐雍,只花了五十余天,就平定了这次叛乱。 沈昭嬑正想着…… 郑三匆匆过来禀报:“大小姐,侯爷回府了,说宫里有圣旨下达,让家里准备接旨。” 沈昭嬑心中一惊,前世根本没有圣旨这回事,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和齐雍有关? 沈昭嬑定了定神,吩咐道:“将南大门敞开,让下人仔细洒扫,宫里负责宣旨的公公到了之后,从南门迎进来,府里的下人也都警醒些,万不能出了差错,冲撞了宫里来人。” 镇北侯府有两个大门,东大门负责迎客,主子们平常出入,都是从东侧门进入,下人们都是走小门。 南大门平常紧闭着,只有迎接圣旨,及宫里的赏赐时才会打开。 “通知老夫人和二房。” 沈昭嬑唤来了前院管事,安排接驾事宜,随后去了大厨房,安排了招待宫人的点心吃食…… 等一切交代清楚,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她匆匆回了梧秋院,换了一身朱红遍地绣金莲纹云锦上衣,搭了遍地金缠枝红莲纹湘裙。 红芝麻利地为主子梳了小山鬓,将一顶金箔梅花镶南珠步摇花戴在头顶,以一支赤金镶红宝凤凰衔珠步摇固定。 嫡长女的尊荣气派,展露无疑。 沈昭嬑担心误了时辰,连忙去了前院大厅。 沈老夫人和柳心瑶已经到了。 沈老夫人和柳心瑶都是正一品的诰命夫人,两人都穿了大妆,真红大袖衫,深青色霞帔,十分气派。 只是柳心瑶还病着,脸上敷了一层厚粉,面容有些僵硬,掩不住病弱憔悴的神情。 沈昭嬑上前向老夫人问好。 柳心瑶见她打扮庄重得体,亦不失隆重,放下心来:“我让赵嬷嬷去前院支应,郑三也在,你别担心,安心等着圣旨进府就好。” 沈昭嬑心中一松,便问:“父亲近日在朝中没有大的变动,宫里为何来了圣旨?” 沈老夫人不由握紧了手杖,她也是才来没多久,刚坐下歇了口茶,这事没来得及问,沈昭嬑就过来了。 第39章 见过齐王殿下 圣旨就快到了家门,也没什么好瞒着,柳心瑶便道:“齐王殿下进府那晚,你爹同我说,殿下被困萧关时,是他研究的防守兵阵,挡住了铁勒部的强攻,萧关十万将士这才得以支撑数日,等来了粮草上的支援,殿下说,西北大捷有你爹一份功劳,要为你爹请功,想来是为了这事。” 果然是因为齐雍。 只是沈昭嬑不明白,为何前世齐雍没为父亲请功? 两世最大的变化,是齐雍拜访了镇北侯府,难道是齐雍进府之后,同父亲说了什么,让他蒙生了请功的心思? 圣旨进门,理应阖府相迎。 镇北侯府三房人全部赶来了前厅。 就连受伤的沈峥,也叫两个下人,一左一右地搀扶过来。 他身上的伤还没好,浑身疼得厉害,整个人气喘吁吁,脸上冒了许多汗,瞧着十分狼狈。 沈老夫人看得心窝子疼,好一通嘘寒问暖,听得沈昭嬑都牙酸。 柳心瑶说了接旨的一应礼数和规矩,为免出了差错,又再三强调了几遍,这才带了一大家子去了垂花门。 二房嫡出的大少爷沈君彦,从国子监匆匆赶回家中。 庶出的二少爷沈君逸,也下学回家了。 三房嫡出的三少爷沈君华也在。 家里只剩沈君辰没来。 这时,沈君辰还没弃武从文,父亲对他十分严厉,沈君辰一满十三岁,就将他送到京郊卫所里,一时半会赶不回来。 直到巳正(10点),宫里的銮驾才到了镇北侯府南大门。 一直等在门口的沈岐,匆忙迎上去,便见前来宣旨的人,是赵忠全的干儿子,司礼监秉笔太监赵安福,人称“小赵公公”。 他穿了青色蟒袍,双手托着七彩绸的圣旨,身边是穿了一身圆领右衽紫蟒袍的齐王殿下,肩膀上刻丝的四爪金龙张牙舞爪,仿佛鲜活的一般,泼天贵气迎面扑来,沈岐心中又是一惊。 这二人,一个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一个是权倾朝野,出了名的“活阎王”。 两人同时来了镇北侯府,这已经不是蓬荜生辉可以形容了,简直是一佛更比一佛高。 阵仗是不是太大了点? 看着不像是来赐赏的。 沈岐头皮都麻了,连忙上前行礼:“见过齐王殿下,见过小赵公公。” 赵安福瞧了一眼身边的齐王殿下,没出声。 他出宫时,恰巧碰到了也要出宫的齐王殿下,听闻他要来镇北侯府宣旨,殿下便表示要一起过来。 齐雍颔首:“沈侯不必多礼。” 沈岐得了话,这才恭恭敬敬地将二人迎进了南大门,带着镇北侯府一大家子,跪下迎驾。 宣旨的仪仗紧随其后,太监、宫女站了两列,一列三十二人,拢共六十四人。 最前面两人,高举了“如朕亲临”的宫扇。 后面的宫女捧了鎏金盘,摆放了赏赐的器物,最后面的太监们抬了十抬绑了黄绸的箱子。 声势很是浩大。 齐雍站在一旁,垂眼便看到跪在第三列中间位置的沈昭嬑。 一身朱红云锦,灿若云霞,发间金箔的步摇花,在风中花枝乱颤,栖在上头的蝴蝶振动双翼,翩然欲飞。 可惜她低着头,瞧不见面容。 赵福安目光一扫跪了一地的侯府众人,没见不妥,这才缓缓展开了圣旨。 “镇北侯沈岐听封!” 沈岐心中大惊,他原以为,齐王殿下为他请功,皇上最多嘉奖他,再赏些御赐之物,也是少有的风光。 没想到还有封诰? 沈岐连忙起身,走到最前方,跪地拱手:“臣,沈岐,听旨。” 赵福安清了清嗓子: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侯府一众人伏身低头,眼睛盯着地面,眼珠子都不敢乱转一下,只听得小赵公公尖细阴柔的嗓音,像细针一样扎进耳里,令人胸闷气短,脑子也是一片空白,仿佛想些什么都是对皇上的不敬。 “朕惟治世以文,戡(kan)乱以武。而军帅戎将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镇北侯沈岐威强睿德,武德出众,品性过人,朕岂吝于其绩,而不嘉之以宠命乎……蛮贼扰我河西,尔昔日驱蛮夷,军功卓著于四方,今援齐王平定河西。兹特初授特进荣禄大夫,锡之敕命于戏,威振四方。深眷元戎之骏烈,功宣华夏……” “钦哉!” 沈岐呼吸一窒。 大周朝,凡太师、太傅、太保、宗人令、宗正、宗人、左右都督,皆能初授特进荣禄大夫,升授特进光禄大夫。 虽是虚衔,却代表了皇恩浩荡,圣眷正隆,地位上的尊贵非同一般。 他何德何能,竟能得皇上如此恩封? 便是他研究的兵阵,在萧关战役之中起到了一定的作用,那也是微乎其微,改变不了战局,最多能减少一些伤亡。 他毕竟没有参战,也没有军功。 回京后,一直担任中军左都督,也是不功不过,没有过人的功绩。 圣旨宣读完毕,小太监机灵上前,将一米多长的圣旨合拢卷好,递到赵安福手里,又恭敬退下。 赵安福托着圣旨,笑眯眯地瞧着沈岐:“荣禄大夫,接旨吧!” 沈岐双手平齐高举,心里并不觉得高兴。 尽管他和齐王殿下只是泛泛之交,如今他因齐王殿下得了封诰也是事实,在外人眼里,是他攀附了齐王殿下。 从今往后,镇北侯府的利益已经和齐王府绑在了一起。 私心里,他是不愿与齐王殿下牵扯太多。 孰料事与愿违。 赵安福将圣旨搁到镇北侯手里。 沈岐双手托举圣旨,跪拜:“臣,沈岐,叩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侯府众人也跟着一起跪拜。 负责送赏赐的杨公公拿了赏赐的册子,当人宣读了赏赐器物:“……金丝软甲一件,内廷监督造绣春刀一把,极光蓝灵玺手串一条,花丝凤凰镶五正色宝石簪子一支……刻丝织绣两匹,云锦四匹,宋锦、蜀锦各五匹……” 除了一些名贵的面头,首饰和贡缎外,另外赏赐了一些名贵的药材、香料、玉器古物等。 林林总总加起来,很是丰厚。 第40章 一道幽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待杨公公念完了礼单,侯府一众人少不得又要叩谢皇恩。 “都起来吧!”赵安福眼角余光落在了身边的齐王殿下身上,“侯爷忠君为国,皇上向来是知道的。” 这尊大佛,回京头一天就拜访了镇北侯府。 第二日面圣时,就给镇北侯请功。 直言镇北侯的兵阵,在应对敌人强攻之际,大大减少了军中伤亡,救了许多将士的性命。 镇北侯毕竟没有参战,论功行赏也轮不到他,最多赏赐些物件,表达皇恩浩荡就完事了。 哪知没过几天就闹了这么大的阵仗,要说这一切和齐王殿下无关,打死他都不信。 沈岐忙道:“臣惶恐,受君之禄,担君之忧,也是臣本分之事,臣不敢居功。” 赵安福笑了,眼角子又睃了齐王殿下一眼:“皇上最看重的,便是镇北侯这份难得的本份。” 赵安福是天子跟前的大红人,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在传递圣意,这话是在夸赞镇北侯,也在暗暗敲打,委婉提点。 沈岐自是听明白了:“承蒙皇上隆恩,沈岐定当恪守本分,尽忠职守,以报效皇恩浩荡。”他话锋一转,“有劳公公特地过来颁旨,这一路从宫里到宫外,也是辛苦,公公快坐进屋歇一歇。” 又对齐王殿下施礼:“殿下也一起。” 虽然齐王殿下身份贵重,但赵安福身负皇命,代表的是皇上,齐王殿下是上门来的客人,理应以赵安福为先。 赵安福笑:“杂家是奉命行事,是公差,辛苦自是不敢当,殿下才是劳苦功高。” 说完,就看向了齐王殿下。 沈岐因他身负皇命,以他为先,可他一个阉人奴婢,可不敢妄自尊大,自是要以齐王殿下为先。 以他对殿下的了解,殿下未必会继续留下。 “公公的是,”沈岐识趣,当下就对齐王做了一个请势,“殿下先请。” “便叨扰沈侯了。”齐雍颔首,目光不经意落在人群里,看到沈昭嬑低眉敛目,规矩仪态比谁都好。 交襟的朱红领子,将一截白腻的颈子衬得纤细姣好,低头间,恰似一朵素荷兰花,不胜凉风一般娇羞动人。 齐雍搓了搓手指,指间仿佛残留着她脖颈间靡肌腻理般的触感。 沈昭嬑没想到齐雍会来,隔着人群,仿佛感受到一道幽邃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心尖止不住地轻颤了颤。 她忍不住又低了低头。 见殿下已经走远,赵安福突然觉得脸有点疼,连忙腾挪着碎步,跟上了上去。 接完圣旨,侯府一众人浑似打了一场硬仗,连背心都湿透了,沈老夫人更是面色疲惫。 柳心瑶是让巧屏扶着才能站立:“前厅这边昭嬑留下来招呼,她早前招待过齐王殿下,还得了夸赞,想来不会出差错,我将赵嬷嬷留下来支应,母亲折腾了一上午,便早些回去歇着,免得累着了身子。” 只要齐王殿下那里不出差错,赵安福那边就没有差错。 沈昭嬑笑着应下:“请祖母和母亲放心!” 前世,皇上驾崩之后,赵忠全殉了主,是赵安福护着皇上嫡出年幼的三皇子齐长佑,等到了齐雍进京勤王。 幼帝登基之后,赵安福成了新的司礼监掌印。 他和齐雍二人,一个对内把持内廷,只手遮天,一个对外把持朝纲,临朝摄政,将整个大周朝牢牢把持在手。 她那时管了王府中馈,招待过赵安福许多次,对赵安福的喜好十分了解,定不会出了差错。 沈昭嬑也不耽搁,连忙去了偏厅。 沈老夫人对沈昭嬑不放心,打发吴嬷嬷在前厅这边支应,这才看向众人:“你们也回去歇着吧。” 大家各自散去。 沈峥腿疼得厉害,一张脸白惨惨的,冒了一额头的冷汗,可把老夫人心疼坏了,连忙使人抬了担架过来,把沈峥抬了回去,还使人去请了大夫。 沈峥躺在担架上,脑子里回想起,方才接旨的画面…… 大哥接过圣旨时,他没忍住瞧了一眼,彩绸圣旨上刻丝龙头,瞠目圆瞪,张牙舞爪,连龙须都是纤毫毕现,那一双威严的龙目,仿佛鲜活一般,盯着人看,瞅一眼就让人浑身直冒冷汗,双腿禁不住发软。 浩荡天威,令人望而生畏。 大哥攀上了齐王殿下,初授特进了荣禄大夫,风光更胜从前。 他这个嫡亲弟弟,却只谋了个六品的散官,说好听点,是家族荫萌,说难听点,那叫混吃等死。 大哥有了齐王殿下撑腰,也越来越不把二房放在眼里,纵容沈昭嬑夺了二房的管家权,还对他这个胞弟下毒手。 是大哥对不起他。 陈锦若担心丈夫,却也不好直接离开,看着院中的一应赏赐,嫉妒的眼睛都红了,勉强才扯了一个笑容。 “大嫂,恭喜你了。” 柳心瑶勉强支撑着身子:“都是一家人,侯爷得了皇恩,这是光宗耀祖的大事,也是整个镇北侯府莫大的殊荣。” 陈锦若又睃了眼满院的赏赐,光是鎏金盘就有六个。 听说金丝软甲刀枪不入,一件软甲需要数年才能完成,锻造方法,也只掌握在皇家手中。 满朝上下获此赏赐的人屈指可数,她知道的,就只有定国公一人。 还有内廷监督造的绣春刀,皇上只赐给信重的朝臣。 剩下四个鎏金盘,全是内务府打造的头面首饰,点翠、花丝、烧蓝,錾花……美轮美奂。 陈锦若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大嫂说的是,大哥进了官,是我们侯府的大喜事。” 说什么都是一家人,怎么皇上的赏赐都进了大房,没得二房的份呢? 御赐的东西,赐了谁就是谁的,也不是她能惦记的,擅动御赐之物是大不敬之罪,她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染指。 便是到了老夫人手里,东西也只能属于大房的人。 陈锦若再也待不下去,扯了身边沈青词一下:“青词大病初愈,我便先带她回去了,大房这边若有什么事,大嫂便派人知会一声。” 第41章 齐雍到底在谋算什么? 沈青词捏着帕子,双腿就像定住了一般,眼儿直愣愣地盯着鎏金盘上,那条极光蓝灵碧玺手串,怎么也挪不开眼。 未经雕琢,形态不一的天然玺,个头比祖母送她要大些,选用的玺石也更讲究,每一颗都如水一般晶莹剔透,光华耀眼,散发着灵韵,宛如一颗颗气脉通透的灵石。 所以叫灵玺,而不是碧玺。 与常见的湖蓝、湛蓝不同,它是极光蓝,像万里无云的蓝天,倒映在清澄的湖水里,纯净的天蓝,镀了一层潋滟的水色,璀璨生辉,闪耀夺目,内里似有粼粼的波光闪动,鲜活而灵动。 宫里但凡有赏赐,大半东西都送进了沈昭嬑屋里,想来这串碧玺也一样。 陈锦若见她脸色发白,连忙问:“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没、没有!”沈青词垂下眼睛,看到腕子上的绿玺,觉得莹莹的翠绿,突然就有些黯淡了,不如宫里赏的闪耀璀璨。 她的手轻微地发颤:“娘别担心,我就是有些累了。” 沈昭嬑戴了桃红玺手串那天,她戴着绿玺手串,在心里暗暗得意。 这才过了几天,沈昭嬑就得了一串举世难得的碧玺手串。 为什么她不是侯爷之女? …… 赵安福一进厅堂,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下人就将安排好的茶水吃食,一一送上来了。 沈昭嬑不知齐雍要来,没有提前准备,现在准备也来不及,便只好将大厨房为她准备的桂花马蹄冻、脂胭糕、莲子桂圆杏仁露,命人端了过去 前世,齐雍好像对她喜欢的食物都不怎么排斥。 除了螃蟹。 他自己不喜欢,也不许她多吃。 沈昭嬑坐在偏厅里,听着里头的动静,又想到今日发生的变故,心中有些惶然。 父亲突然进了荣禄大夫,有些不同寻常,如果父亲的功劳真有这么大,依齐雍的性子,前世不可能不为父亲请功。 前世,进了摄政王府后,沈昭嬑才知道,齐雍老早就在为北伐做准备。 齐王府的卫所里训练了两支军队。 一支重骑枪兵,负责冲锋。 一支陌刀队,一刀下去人马俱碎,是骑兵的克星。 齐雍效仿魏武卒,对士兵的选拔极其严重,每人需身披三层重甲,手执长枪,腰悬长刀,携箭五十,带三日口粮,半日跑百里,方可入选,因此每一位入选的士兵,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历史上魏武卒曾创下“大战七十二,完胜六十四,其余均解”的无敌战绩,吴起曾以五万魏武卒,击败五十万秦军,被称之为历史上重甲兵的巅峰。 而齐雍训练的这两支军队同样强悍,带着这两支军队,达成了封狼居胥的最高成就。 齐雍的功绩,远不止现在这些。 前世,在他回京的第二年四月,东南沿海一带爆发了大规模的倭患,倭寇和地方海匪勾结,地方水师不济,让倭寇上了岸,在沿海一带烧杀劫掠,百姓死伤无数。 齐雍南下抗倭,仅花了四个月,就平定了倭患,剿灭了沿海一带盘踞的海匪,缴了上百条倭船,追击至东海,险些抄了倭寇的老家。 便就是在这时,成王突然起兵造反,齐雍只得回京勤王,以血腥残暴的手段平定了叛乱。 齐雍在成为摄政王后,带兵开拓九原驰道,广开西域,令西域大小诸国丧风丧胆,纷纷献上降书,向大周朝臣服。 西域诸国畏惧他,崇拜他,奉他为“天可汗”,唯大周朝马首是瞻,大周朝已经有了天俾之国,万国来朝的气象。 沈昭嬑很清楚,父亲那些经验之谈及兵阵,对齐雍或许有些帮助,却远没有那么重要。 皇上如此皇恩浩荡,定是齐雍做了什么。 齐雍到底在谋算什么? 镇北侯府到底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大费周章? 也不知镇北侯府和齐雍扯上关系,到底是好还是坏? 沈昭嬑想不明白,心中暗暗叹气,索性就不想了,吩咐赵嬷嬷:“小赵公公喜欢奇石,将公中收藏的一枚黄田石加到礼单上。多准备了一些金锞子银镏子,今日来镇北侯府的宫人,按照宫人的品级准备赏钱,几个有头有脸的内侍宫女,要另外准备……” 赵嬷嬷暗暗吃惊,大小姐从前没经过这阵仗,怎么安排事来,却是头头是道,半点也不含糊。 沈昭嬑在偏厅等了一会儿,没什么不妥,便拿了赏赐的名册,将还摆在院中的御赐之物,一一点清,登记造册。 御赐之物不入公中,沈昭嬑让何嬷嬷将东西送去了主院,才返回了偏厅,红药就过来禀报。 “小赵公公要走了。” 沈昭嬑派人将为赵安福准备好的礼物,送去杨公公那里。 待礼物安排妥当,前院跑腿的小厮过来回禀,小赵公公已经出了南大门,坐上车驾回宫去了。 “……齐王殿下有事与侯爷相谈,要留下来用午膳,侯爷让您早早准备,莫要怠慢了殿下。” 沈昭嬑还能说什么? 只得回到梧秋院,换了一身黑色圆领通袖云肩暗纹长袄,搭了绣金的马面裙,起身去厨房安排席面,招待齐雍这尊大佛。 上一次,备膳时间不够,她只挑了简单的菜色,这回距离午膳还有一两个时辰,总么着也得办得丰盛一些。 第42章 跑什么?嗯? 大厨房的王管事,拿了今天大厨房采购的食材单子。 沈昭嬑看了一眼:“四道冷盘,四道热炒,六道主菜,一道头菜,一道汤菜,拢共十六道菜,加四道席点,时令鲜果拼盘一份,饭后甜汤一份。” “冷盘和热炒以海八珍为主,荤素任配,口味偏重,但不要太重。” “主菜以山八珍为主,炙羊排、烩鹿肉,红煨鳗、金齑玉鲙、蜜汁火方,其他的有什么做什么,精心就好。” “汤菜准备一个羊肉炖海参,要有上好的白玉参,至于头菜……” 大厨房采购的食材也是相当丰富,就是没想到齐王会来,一些能做头菜的食材,没一个能招待堂堂齐王殿下。 这是席上的重头菜。 招待的客人身份有多重,头菜的份量就要多重。 厨房管事连忙道:“府里采购了一些东海生蚝,放在山泉水里养了好些天,很是稀罕,您看可有安排?” 提起生蚝,沈昭嬑耳根子有些发热。 前世,齐雍就喜欢吃生蚝,也只吃产自东海的生蚝,将生蚝处理干净后,加上柠果汁直接生吞。 每次在床榻上折腾她后,他都要生吞十几只生蚝,所以他身上总带着一股咸湿的海风气息,并不难闻,但也称不上好闻,如果非要形容,那气息称得上很“欲”了,就是那种令人脸红心跳的欲气。 后来她查了医书才知道,生蚝于补肾助阳有奇效。 齐雍不需要补肾助阳,但他髓海失养,多吃生蚝,也有镇心安神的效果,他一天至少要吃几十只。 见大小姐没说,管事心中有些忐忑:“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有,”沈昭嬑回过神来,“把生蚝反复刷洗干净后,洒上面粉,其他的交给我来处理。” 这个节骨眼上,再去采购做头菜的食材,肯定是不行的。 生蚝倒是有些新奇稀罕,勉强可以上桌。 只是想到前世,沈昭嬑始终无法正视生蚝这种又欲又骚、充满色气,令人浮想联扇的食物。 算了!招待齐雍才是正事。 反正菜色都是大厨房准备的,上菜的也是丫鬟,跟她有什么关系? 齐雍又不会知道生蚝是她安排的! 沈昭嬑镇定下来,强调:“生蚝一定要涮洗干净,反复用水冲洗后,水里没有一丝杂质才行,你去盯着些。” 生蚝处理很麻烦,尤其像齐雍那样直接生吞的,更要小心谨慎,以免带了病灶,吃了会生病。 管事松了一口气,连忙下去办了。 大厨房里忙活起来,沈昭嬑从旁盯着,几个大厨使出了十八般厨艺,半点也不含糊。 菜肴相继出炉,沈昭嬑指挥婆子在温盘里盛上热水,将菜肴放在温盘里盖好,免得上菜的时候,菜肴变凉。 这时,管事过来禀报,说生蚝刷洗干净了。 沈昭嬑过去一一检查,生蚝表面都刷白了,面粉吸附了外壳残除的杂质。 便挑了一把窄而长的刀,直接插到生蚝外壳的缝内,用力拧动刀把,把外壳蚝开一条缝。 管事看得心惊胆颤,忙道:“还是挑个刀工好的过来……” “我自己来。”沈昭嬑将撬开的生蚝,放进盐水里浸泡,便于清理蚝肉里细微的杂质。 管事一眼不错的盯着,生怕大小姐会伤了自己。 三十只生蚝处理完,沈昭嬑取了柠果,切开取汁。 柠果汁会中和生蚝的咸腥味,使生蚝肉质更为鲜嫩爽口,也不会滋生病灶,吃起来更洁净卫生。 沈昭嬑交代:“开席之后,再将生蚝取出来,浇上柠果汁,盛放在银盏里,立刻送上去。” 管事觉得不妥当:“生蚝没有烹饪,应该算做冷盘,这样当成头菜送上去会不会有些不妥当?” 他还是头一次见这样处理生蚝的。 沈昭嬑道:“也就吃个稀罕。” 齐雍喜欢生蚝,也算投其所好,没什么不妥的。 大小姐这样安排,管事也不反对,可大厨房出了问题,就是他的差错:“还有多余的生蚝,不如再做个浇汁生蚝?” 大厨房有个厨子调得一手好酱汁,十分拿得出手。 沈昭嬑赞许点头:“就依你的意思。” 管事连忙下去安排。 沈昭嬑看了时间,距离午膳还有半个时辰,便打算将熬好的鲜奶血糯米花胶羹给齐雍送去。 红药道:“贵人在樨香院。” 沈昭嬑脚下微顿,想到那天深夜和齐雍在樨香院“私会”的事,头皮一紧:“父亲是不是也在?” 红药忙道:“奴婢刚才过去瞧了,侯爷和殿下在八角亭里下棋。” 听说父亲也在,沈昭嬑这才放下心来,带着红药去了樨香院。 两个带刀侍卫一左一右守在樨香院门口,见沈昭嬑过来,目光锐利地将她扫射了一遍,并没有拦她。 八角亭建在丛木掩映处,十分幽静,在远处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沈昭嬑靠近八角亭,才看到齐雍一个人坐在里面下棋,说好了在亭中作陪的父亲又又又不见了。 沈昭嬑瞪了红药一眼,转头就走。 红药一脸无辜,之前她确实亲眼看到侯爷和殿下在亭中下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才过了一会儿的功夫,侯爷就不见了人影。 齐雍弯了一下唇角,指腹夹了一粒白棋,头也不抬:“逐风!” 逐风突然现身,挡住了沈昭嬑的去路,沈昭嬑瞪大了眼睛:“让开!” 逐风身体纹丝不动。 沈昭嬑气得直跺脚:“这里是我家。” 逐风分毫不让。 身后传来戏谑的笑声,沈昭嬑转头,就见齐雍就站在她身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跑什么?嗯?” 沈昭嬑退后一步,与他保持距离,向他行礼:“小女不知殿下一人在此,无意打扰了殿下清净……” “无妨,”齐雍打断她的话,“不打扰。” 沈昭嬑噎了一下:“不知我父亲去了何处?竟然留殿下一人在亭中,实在是招待不周。” 她也想知道,向来十分靠谱的爹爹,为何屡次在齐雍殿下面前出岔子。 上次是为了祖传的宝刀,这次又是为了什么把堂堂齐王殿撂下了? 齐雍笑了:“府中来了客人,侯爷去前厅见客,去去就回,沈大小姐来得可是真不巧呢。” 沈昭嬑有些无语了:“既然父亲不在,小女也不便久留,便先行告退。” “方圆十丈,除了我的护卫,连一只麻雀也飞不进来,不用担心会被人撞破,”齐雍上前一步,俯身凑过去,嗓音落在她耳边,“你在这里私会外男!” 他嗓音低沉,含带了一丝戏谑,听在沈昭嬑耳里,却仿佛是在嘲笑她一般。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她抬起头,看着齐雍,眼眶微微发红,“我只是过来给殿下送些餐前吃食,怎会知道父亲竟不在殿下身边作陪,樨香院里只有殿下一个人在?我分明使了丫鬟看过……” 第43章 齐雍放开她的手 “我早前命人送去前厅的茶水点心,殿下一点也没动过,我怕怠慢了殿下,这才亲自跑了这一趟,主家亲自送来的东西,没经其他闲杂人等的手,想来殿下会用一些,我哪知道……” 说到这儿,她不禁有些恼怒。 家里如今是她掌家,齐雍来了镇北侯府,本该由她出面招待,这才妥当,她自认自己行为,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要有什么不妥,那也是齐雍的不妥。 “生气了?”齐雍叹气。 早前发现沈昭嬑跟前的丫鬟红药,在樨香院探头探脑,他就猜到沈昭嬑会过来,大抵是吃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就让丫鬟提前过来看情况。 巧的是,这时镇北侯府来了客人,沈岐原是打算让郑三先把人打发了,回头再登门道歉。 也是他让沈岐前去招待客人,还遣散了身边的护卫,所以沈昭嬑过来时,八角亭中只他一人。 沈昭嬑偏过头不看他。 齐雍生性多疑,他三番两次借沈青词那事嘲讽她,定是认为她如沈青词一般不守清闺,故意借机接近他…… “殿下觉得我不知礼数,直说便好,何必三番两次嘲讽臣女?”沈昭嬑嗓音发颤,“以后臣女见着殿下一定退避三舍,断不会再碍了殿下的眼。”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齐雍一把拽住她的手腕,纤细的腕子不盈一握,仿佛轻轻一折就要断了一般,他不觉放轻了力道。 突然就想到那条极光蓝灵玺手串。 那是他饮马瀚海时,当地一个小国献给他的圣物,据说此宝来自他们的圣湖贝加尔湖,世上独一无二,仅此一条,被王室视为国宝,奉为圣物,只有在国家举行盛大庆典时才会拿出来。 昨日,他在宫里碰到了负责挑选御赐之物的杨公公,鬼使神差叫逐风把那条手串送了过去,让加到赏赐的名册里。 当时没想那么多。 可现在,却觉得这么细的腕子,戴上那条灵玺手串定是十分好看。 “殿下拉着我做什么?”沈昭嬑被拽住,忍不住回头瞪他,用力挣动了几下手腕,没有挣脱,“还不放手!” 齐雍嗓音低柔:“孤几时嘲讽了你?” 沈昭嬑有些气恼:“殿下怕不是贵人多忘事?方才不是殿下说,我是来樨香院私会外男的吗?” 诚然大周朝风气比较开放,对女子并不苛刻,女子不以再嫁为耻,也不以抛头露面为耻。 但是! 《女德》、《女戒》、《烈女传》仍是女子闺中必学的闺范,是衡量一个女子的品德的唯一标范。 女子的清誉,于女子而言重愈性命,是世间所有女子都要固守的。 齐雍一开口,就能毁掉她一生。 “我不是那个意思!”齐雍头都大了。 沈昭嬑一脸不信:“那是何意?” 他能说刚才就是开了个玩笑吗? 能说他是故意遣散了身边的护卫,借机与她单独见面的吗? 可这解释……总感觉说出来要糟。 算了,还是别解释吧,齐雍放开她的手,揉了一下发胀的太阳穴:“孤正巧有些饿了,总要把吃食留下。” 沈昭嬑不想理他,可东西送都送来,总不能这样端回去。 而且齐雍面无表情揉太阳穴的样子,让她想到前世齐雍心情不好,或是头疼难忍时,就会做这个举动。 不论哪种情况,她都惹不起,沈昭嬑只好硬着头皮走进了八角亭里。 齐雍无奈跟上。 红药端着食盘过来,愣是顶着齐王殿下催命夺魂的目光,搁下食盘,硬着头皮退出了八角亭。 沈昭嬑低头为齐雍盛了一碗花胶羹,亲手捧给了他:“殿下请慢用。” 连声音都冷了不少,可见是真恼了他。 齐雍伸手接过,故意找话:“这是什么?” 沈昭嬑低着头不看他:“牛乳血糯米花胶羹,血糯米入心经,与花胶一起熬煮,有养血安神的功效。” 齐雍端着碗没动:“你与孤准备的吃食,似乎都有养心安神的功效。” 沈昭嬑心中一惊,她并不知道‘齐王殿下’的喜好,不觉就将前世“摄政王”齐雍的饮食习惯代入。 齐雍肯定怀疑她了。 怎么办? 要怎么打消齐雍的怀疑? 沈昭嬑垂下眼睛,眼睫扑簌不停,绞尽脑汁才道:“我爹爹从前每次从边关回家,娘亲总会为他准备养心安神的药膳,为他调养身体,娘亲说,军中将士常年打仗,容易心神不宁,父亲原先有一段时间就经常梦魇,我还为父亲做了安神香……” 镇北侯府和广威将军府都是武将传家,早些年镇守边关,对髓海不宁知之甚详,实属正常。 沈昭嬑定了定神,人也冷静下来:“府中不知殿下的喜好,备膳时,很是为难,唯恐怠慢了殿下,臣女便想到殿下同我父亲一般,也是常年征战,便擅作主张,效仿了我娘为爹爹准备的膳食,为殿下安排了养心安神的食物,想来便不是最合胃口的,却总不会出了差错。” “你有心了。”齐雍颔首,算是接受了她的说法。 花胶清润爽口,血糯米清香软糯。 确实很不错。 皇兄总说,他年纪不小了,身边也该添个知冷知热的人,从前他听到这话总是嗤之以鼻。 打小就见惯了后宫争斗,太后还曾命人给他下情药,设下美人计,在他心中女人就是麻烦。 可今日,他竟有些认同这话。 沈昭嬑确实是个知热知热的可心人。 倘若征战回家后,有个人在家中等他,细心与他安排膳食,为他调理身体,想来也不会患上髓海不宁的病症。 沈昭嬑心中猛然松了一口气,起身便要告退。 哪知齐雍又搁下银碗,跟着站起。 沈昭嬑觉得不安,仿佛被什么盯上了一般:“府里正在为殿下备膳,臣女还需过去看着,便……” 齐雍走到她面前:“你做的安神香,孤用着不错,回头再为孤准备一些,孤应你一个要求!” 他夜里临睡前熏一丸安神香,便觉得这香令人无比踏实,睡眠确实好了许多,已经一连三日没有头疼。 第44章 齐雍,你混蛋 沈昭嬑只道:“殿下若是喜欢,多做些便是,殿下之前救过我,还帮了我许多,能为殿下效劳,臣女求之不得。” 没提要求的话。 齐雍有点失望,沈昭嬑现下最为难的,当属与武宁侯世子的婚约,想要退婚也不太可能,还以为需要他帮忙。 沈昭嬑福了福身,就要告退,哪知齐雍突然靠近,她仓惶起身,就要后退,却不慎踩到了堆砌在脚边的裙纱。 脚踝一歪,趔趄了一下,沈昭嬑身体向后仰倒,眼看就要跌倒,却听齐雍低笑一声,长臂一伸将她捞起。 四目相对,他山眉海目,目光灼灼,似有些烫人。 沈昭嬑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 他手臂将她向怀里一带,沈昭嬑扑到他胸前,耳朵贴着他宽厚的胸膛,听到他低笑时,扯动了心弦,胸口处一片振动。 心跳倏然加快。 “躲什么呢?我不吃人的,”齐雍低头看她,一条手臂环着她细软的腰肢,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背。 他喉咙滚了滚,突然唤了一声,“妱妱!” 之前送沈昭嬑回府时,镇北侯夫人就是这样唤她。 妱妱—— 小妱妱—— 这是爹娘为她取了小名,与她名中的“昭”是同一个读音。 前世今生,仿佛在这一刻交叠,一时之间,沈昭嬑恍惚不知眼前的人,到底是前世那个与她榻间痴缠,欲生欲死,最后至死方休的摄政王,还是这一世才认识不久,却与她有两世恩情的齐王殿下? 沈昭嬑脸色发白,神情也有些恍惚。 见她脸色不太好,身子还在发颤,本欲放开她的齐雍,不禁蹙眉:“方才吓到了?” “还是扭到了脚了?” 沈昭嬑如梦初醒,发现自己被他禁锢在怀里,忍不住一阵挣扎:“殿下,这样不合礼数,您快放开我……” 齐雍目光微缩,娇香软玉在怀里挣扎乱动,扭来扭去,碰到了不该碰的,而他竟然起了不该有的微妙反应…… 身体陡然僵住。 倏然就想到,那晚软玉温香云雨朦胧,当时只觉得蚀魂销骨,极尽欢愉,可醒来,方知大梦荒唐,那一切仿佛云山雾罩,变得不真切,远不如现下娇玉在怀,温香玉软,令人心猿意马。 突然就不想放开她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沈昭嬑恼了,双手撑在他胸前,不停地推攘他,掌心贴着他厚实的胸堂,感受到胸口处,越来越急促的振动。 齐雍闭了闭眼,突然出声:“退下!” 守在亭外的红药连忙回头,一张脸吓得脸色惨白,犹豫着不肯退下,却被逐风捂着嘴,拖到长廊下方,再也看不见亭中的情形。 “齐雍,你混蛋,”沈昭嬑彻底慌了,感到他渐渐收紧的双臂,用力抵住他的胸膛,试图推开他,“你放开我,快放开我……” 齐雍僵着没动。 沈昭嬑用尽了力气,累得气喘吁吁,巴掌大的小脸一片嫣红,烂漫得像灼灼桃花,齐雍却跟挠痒似的,反倒叫她挠得心尖发痒。 “齐雍,”沈昭嬑急得快要哭出来了,“你放开我好不好?” 齐雍叹气:“别动。” 沈昭嬑身体一僵,就真的不敢乱动了,这才意识到了什么…… 齐雍嗓音愈沉,嘶哑得吓人:“你之前踩到裙摆时,似乎崴了脚踝,又见你脸色发白,似是受了惊吓,这才没放开你。” 他不提还好,一提沈昭嬑确实发现,脚踝处有些轻微不适,不过并没有扭伤,他确实没有看错。 得知自己误会他了,沈昭嬑耳根子发烫,小声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是她太紧张了。 一落入齐雍的怀抱,就克制不住慌乱,在他怀里扭来扭去,挣扎乱动,想想那画面,沈昭嬑都觉得窒息。 “有没有受伤?”齐雍灼灼的气息落在她耳际。 沈昭嬑摇头,低着头不敢看他:“没、没有,就是有些轻微不适,坐一会就没事了,您、可以放开我了。” 齐雍果真放开她了。 沈昭嬑猛然退后一步,与他拉开距离,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戒备,方才显然被他吓到了。 齐雍坐到石桌旁,不动声色的撩了一下衣摆:“之前答应好的谢礼,打算什么时候送给我?” 沈昭嬑也可不敢再惹他了,老老实实的回答:“送给殿下的谢礼,自然要精心准备,还需一些时候才能做好,请殿下莫怪。” 齐雍点头:“既是精心准备,孤便多等些时日,又何妨?!想来沈大小姐不会让孤失望的。” 沈昭嬑心中一紧,对这份谢礼是愈发不敢马虎了:“殿下说的是。”接着又道,“时辰不早了,臣女是真要去大厨房为殿下备膳,再晚就来不及了……” 齐雍问:“脚好些了吗?” 沈昭嬑一愣,下意识踮起脚尖,转了转脚踝,除了刚开始有些轻微的麻痛外,渐渐恢复如常了。 “已经没事了。” 齐雍嗯了一声,端起桌边的牛乳血糯米花胶羹吃。 沈昭嬑退出了八角亭,转身就走。 齐雍搁下碗,扶了扶额头:“吓到她了。” 沈昭嬑一到了长廊,就见红药满面急容地迎上来:“小姐,您没事吧,齐王殿下他没、没对您……” “我没事,我先前不慎踩着了裙摆,脚踝崴了一下,殿下好心扶了我一把,”沈昭嬑顿了顿话,想到方才的画面,心跳突然加快,她故作镇定,“担心叫人瞧见了,于我名节有损,这才把四周的护卫喝退了。” 红药方才守在亭外,目不斜视盯着别处,不敢随意窥视亭内的情形,对亭中发生了何事也不太清楚。 就是听到殿下突然喝了一声,这才回头瞧了一眼,见殿下抱着小姐,她吓得脸色惨白,紧接着就被人拖走了…… 红药觉得不太寻常,又仔细打量了小姐,见小姐衣衫齐整,身上没什么不妥的地方,这么短的时间,应该没发生什么不好的事,这才猛然松了一口气。 沈昭嬑瞧了红药一眼:“方才樨香发生的事,一个字也不要说出去。” 第45章 武宁侯府 红药连忙称是,不论如何小姐私下见了齐王殿下,还让殿下给抱了,传了出去对小姐名节有损。 沈昭嬑带着红药沿着长廊离去。 刚走到木樨院门口,就见沈岐匆匆过来。 沈昭嬑心中一惊,下意识想要躲到一旁,不叫父亲看见,可眼看父亲都过来了,真要这么做,也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定了定神,佯装镇定地迎了上去,唤了一声爹爹。 见她来了樨香院,沈岐第一反应就是蹙眉:“你怎么过来了?” 不是让她离齐王殿下远些吗? 沈昭嬑敛下眼睛:“我带着红药过来给齐王殿下送些餐前羹食,上次如此安排,殿下似乎很满意,这次便依着做了。” 沈岐面色缓和了一些,觉得没有不妥之处。 沈昭嬑继续道:“早前我带丫鬟去大厅收拾,见丫鬟呈上的茶水点心殿下都没动过,想来殿下身份贵重,入口的东西许是十分讲究,不好假许多人之手,便亲自走了一趟,哪知到了樨香院,才知父亲不在,便将羹食递给了殿下后,退了出来。” 红药紧张地低下头。 小姐这话无非表明了,她和齐王殿下身边都带了下人,两人不算私相授受,便是在樨香院见了面,也立刻退开了。 也不算说谎。 她确实是跟小姐一起进了樨香院,樨香院附近也安排了殿下带来的护卫,但小姐却对八角亭中发生的事,只字不提。 果然,沈岐满意地点头:“妱妱做事是越来越妥帖了。” 沈昭嬑忙问:“我在大厨房忙着备膳,听说府里来了客人,还没来得及问,也不知来的是谁?需不需要多备几道菜?” 沈岐蹙眉:“是武宁侯,他听闻宫里来了圣旨,特来向我道贺,只是齐王殿下还在府中,不便招待,便与他多说了两句,将人送出了家门。” 提起这事,他心中多少有些不悦。 武宁侯得知齐王殿下在府上,没有半点要主动退避的意思,话里话外似乎还有留下来拜见。 齐王是私下拜访侯府,与他有事相谈,怎可随意带人过去拜见?这样不符合礼数。 殿下身份尊贵,他愿意见谁就见谁,侯府哪有资格管这事? 便是个知情懂趣的,也该知道不便之处。 可武宁侯愣是痴缠了许久。 沈岐本就因苏明霁和沈青词勾勾搭搭的事恼火,又见武宁侯如此不识趣,便忍不住呛声。 “常言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苏侯若是这么有空,倒不如花些时间多管管家中后辈,别尽搞些花雪月的花花肠子,不仅有辱斯文,有害体面,还会损了府上的名声。” 话说到这份上,总算把人送走了,却难免耽搁了一些时候,留殿下一个人在樨香院这么久,当真是招待不周。 沈昭嬑目光微闪:“爹爹不要让殿下久等,我去大厨房备膳,还有半个时辰,就到了午膳时候。” 想来爹爹是因苏明霁和苏青词的事恼了武宁侯,对两家的亲事,恐怕也不是那么满意了。 退婚这事,还需要在合适的时机,狠狠添一把火。 …… 武宁侯苏定淮怒气冲冲地回到府中。 武宁侯夫人卫氏一脸惊讶:“侯爷,您不是才去了镇北侯府吗?怎么没与镇北侯多聊几句,这么快就回来了?镇北侯就没留您在府上用膳?” 提起这个,武宁侯就是一肚子火:“人镇北侯现在攀上了齐王殿下的高枝,哪里还瞧得上咱们武宁侯府。” 武宁侯夫人瞪大了眼睛:“我们两家可是结了亲的,将来沈昭嬑也要嫁到我们家,镇北侯这么不给面子?” 提起两家的亲事,武宁侯便想到沈岐说话夹枪带棒,话里话外都在指摘他没管好儿子明霁。 难道明霁做了什么不妥的事,叫沈岐知道了? 思及至此,武宁侯脸色不由一沉:“去把明霁给我叫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武宁侯府是老牌勋贵,最显赫的时候,家里曾有一位累加太保、左柱国、赐谥号“忠武”的祖宗。 今上登基后,武宁侯府因与太后党关系从密,在武勋圈子渐渐被边缘化,也不再受到皇帝的重用。 武宁侯在中军经历司熬了十几年,仍然没有晋升。 武宁侯府若想重现往日荣光,除非立下从龙之功,可当今皇上正值壮年,齐王手握重兵,这条路几乎被堵死了。 好在明霁在读书上很有天资,两年前就中了进士,选馆了庶吉士,现如今还在翰林院读书,由老学士教导,将来前途无量。 苏明霁刚好就在府中,得知父亲找他,便匆匆赶到前厅,就见父亲在等着他,母亲捏着帕子脸色有些难看。 他上前行礼:“父亲,母亲,你们找我。” 武宁侯沉着脸:“昭嬑已经及笄,你们的亲事也该提上日程,你对这桩婚事有什么看法吗?” 沈岐疼爱女儿,不想女儿早嫁,与他商量,要将沈昭嬑的及笄礼推迟一年,等到明年沈昭嬑满了十六岁,把及笄礼补上,顺道把婚事定下。 他有些不满,可想到儿子明年开春就要散馆考核,也是关键时候,确实也不能分心,便同意下来。 后来,镇北侯夫人病重,也不该在这时谈及婚嫁。 苏明霁愣了一下才道:“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全凭父亲和母亲做主。” 所有人都说他艳福不浅,有沈大小姐这样惊才绝艳的未婚妻,他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收获许多人羡艳的目光。 这样出色的未婚妻,苏明霁自然是满意的。 虽然私心里觉得沈昭嬑端庄大方,有些过于矜持自傲,不好亲近,不如沈二小姐温柔小意,善解人意。 可在他心中,沈昭嬑才是妻子的最佳人选。 武宁侯又问:“你和昭嬑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不愉快的事?” 苏明霁下意识回道:“我与沈大小姐向来克守礼制,循规蹈矩,从不曾有过逾越之举,何来不愉快之言?” “父亲怎的突然问起这个?” 武宁侯蹙眉:“你近日可有做过什么不妥的事?” 第46章 他就忍不住肝疼 苏明霁眼皮重重一跳,不觉就想起上个月去镇北侯府时,在樨香院里巧遇沈二小姐的事。 当时见沈二小姐大病初愈,苍白脸儿显尽了病弱娇柔之态,身段也是细弱荏柔,与他行礼时,就像风中摇曳的花儿,轻盈地打着花摆,惹人心怜。 一时竟忘了立刻避开。 苏明霁知道这事不妥,自不好提及,便回答:“不曾!” 可武宁侯已经看出了端倪,语气沉了沉:“是吗?可今儿我去镇北侯府,镇北侯话里话外都在敲打我,该管管家里的后辈,莫要纵容后辈做些有辱斯文,有害体面的事,你倒是说说,他这话指的是谁?还能指是谁?” 镇北侯可没资格指摘武宁侯府的家事,他能说的只有苏明霁这个未来女婿。 苏明霁脸上不禁一辣,知道瞒不住了,就跪到地上,就将樨香院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父亲,沈二小姐也是至诚至孝之人,因沈老夫人身子不好,胃口不佳,才去了樨香院采摘桂花,为沈老夫人做点心,原也只是巧遇,是因沈二小姐身子不适,我扶了她一把,这才没能及时避开……” 武宁侯已经听得面色铁青。 这孤男寡女,瓜田李下,见了沈二小姐不立马避开,还主动凑上去扶一把,他是脑子进水了吗? 圣贤书都读进了狗子里去了? 都有了肌肤之亲,谁会相信他们是清白的? 还口口声声为沈二小姐解释开脱,维护沈二小姐的名节,当真没有半点心思? 苏明霁见父亲已经动怒,连忙解释:“父亲,是我思虑不周,行事不妥,惹人误会,我回头一定会好好跟昭嬑解释,昭嬑向来知礼又大度,想来明白了事情真相,就不会生气……” 武宁侯恨不得一巴掌挥到他脸上:“你和那沈二小姐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当真对她没有半点心思?” 苏明霁忙道:“请父亲明鉴,我想娶的人一直是昭嬑,和沈二小姐之间清清白白,并无私情。” 他确实对沈二小姐生了几分怜香惜玉的心思。 也仅此而已。 知子莫若父,儿子这点心思,武宁侯哪会看不出来,他厉声道:“以后,不要再和沈二小姐有任何接触,镇北侯顾及侯府女儿的清誉,没有点明这事,我们也当作没发生过,莫要再触霉头。” “回头你精心准备一份厚礼送给昭嬑,好好哄哄她,你们还有一年就要筹办婚事,千万不要再节外生枝。” 明霁没有及时避开,是有不妥之处,那沈二小姐打着祖母的名义,与明霁私下见面,恐怕也不无辜。 侯府也是因此才没有将这事点明,还影响不到两家的亲事。 只要明霁搞定了沈大小姐,这事就能揭过。 苏明霁连忙应声。 武宁侯心中一松,语气也缓和下来:“明霁啊,武宁侯府从前显赫的时候,比起现在的镇北侯府,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谁让我们家押错了宝,站错了人?” 提起这事,他就忍不住肝疼。 那时,先帝还没驾崩,他刚承爵不久,因为没有军功在身,在武勋圈子里总叫人看低了一头,心中难免有些不愤,便犯了糊涂,想拥从龙之功,背地里接触了皇后娘娘母家显国公府,不慎掺和了党派之争。 哪知不久之后,皇后娘娘过继的七皇子染病夭折,后宫只剩娴皇贵妃所出的三皇子齐晟和九皇子齐雍。 先帝立了三皇子齐晟为皇太子。 今上登基后,皇后娘娘成了皇太后,太后娘娘一度把持朝政,这件事也一直没人知道,他还以为武宁侯府躲过了一劫。 直到皇上亲政之后,大肆剪除太后党,这事也败露出来,从龙之功,险些变成了从龙之祸。 父亲气得打断了他一条腿,以自己身体年迈为由,从中军左都督一职上退了下来,从此在家中荣养。 沈岐也是接了父亲的位子,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 两家的亲事也是那时定下的。 “皇上念及我们家祖上的功绩,没有追究我们家,这些年,皇上和太后娘娘之间的争斗是愈演愈烈,朝野上下暗潮汹涌,我们家是两边不讨好,京里许多武勋人家都避着咱们,甚至是排挤我们家。” 也是明霁争气,皇上没在科举上打压明霁,就代表从前那事总算揭过了。 武宁侯总算松了一口气。 武宁侯继续道:“早些年,我们家给你请封世子,可皇上一直压着此事不提,我们家多番奔走,求了不少人,这才将世子请了下来。” “皇上不想我们家继续走武勋的路子,爵位到了你这一代,估计就头到了,如今你好不容易入了翰林,咱们家以后就要靠你了,以后切要小心谨慎,莫要落人话柄,不然你将来如何能立足朝堂?” 苏明霁脸色发白:“是儿子错了。” 武宁侯轻叹一声:“镇北侯府深得皇上信重,两家的婚事一定不能出了差错,没了镇北侯府作保,皇上对武宁侯府仅有一丝信任,也要不复存焉,将来你入朝为官,也会举步维艰,便是为了自己的前程,你也该知晓分寸才是。” 苏明霁握紧了双手:“父亲,儿子知道了。” 祖父和父亲都让他一心读书,从不拿府里的事来烦他,他以前从未想过这些,根本没想到他能高中进士,入选庶吉士,有一部分原因,竟是皇上信重镇北侯府,而武宁侯府与镇北侯府交好之故。 苏明霁心事重重地出了大厅,回到自己的院子。 长随杜松捧着一个盒子过来:“大少爷,沈二小姐那边差人送了东西过来……” 苏明霁想到父亲方才说的话,蹙了蹙眉:“退回去吧,以后莫要再收沈二小姐送的东西,这样不合规矩。” 杜松愣了一下,连忙称是,捧着盒子就要离开…… “等等,”苏明霁突然唤住他,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盒子上,犹豫了半晌,“这次就算了……” 第47章 这个小女娘在撩他 杜松将盒子交给少爷。 苏明霁捧着盒子,一时愣在那里。 从前他去镇北侯府时,见沈二小姐风姿楚楚,才情出众,对她十分欣赏,私底下也会聊上几句,却也不曾有过逾越。 是前段时间,沈二小姐大病了一场,他鬼使神差悄悄使人送了一些精贵的药材。 没过多久,沈二小姐就送了一张名贵的字帖作为回礼。 这样一来二去,不知不觉就与她有了往来。 他知道自己不该再收沈二小姐的东西,可想到沈二小姐病弱娇柔的模样,心中难免有些不忍…… “你去一趟镇北侯府,将我前些日子随师长一起去泉州游学时,偶得的那块上等安息香给沈大小姐送去,另外再挑一些名贵的药材一并送去。” 安息香产自海外,是通过海上的商船弄来的。 …… 此时镇北侯府的午膳,也已经开席了。 沈昭嬑在偏厅指挥丫鬟婆子将菜肴按照冷盘热炒,荤素搭配的顺序,互相穿插,次第上菜。 最后上的就是那道柠汁生蚝。 齐雍唇畔勾了一丝玩味的笑,随口问了丫鬟:“这也是你家小姐准备的?” 丫鬟不明所以,见齐王殿下问了话,以为是自己哪里不妥当,吓了一跳,连忙跪地上去。 “回、回殿下话,府里采购了东海生蚝,大小姐见有些稀罕,便做了安排,生蚝是大小姐亲手处理的,柠汁也是大小姐亲手调配……” 回答得还真是详实,真是个实诚的丫头,齐雍笑了:“退下吧!” 小丫鬟如蒙大赦,连忙起身退下。 沈岐有些不明所以:“我和小女都喜欢海味,家里也时常采购……” 齐雍挑了一个生蚝到碟子里,拿了银刀,撬开外壳,露出内里丰软多汁的蚝肉。 他用刀尖戳了戳软滑的嫩肉,白腻腻的肉身止不住地颤缩、抖动,那画面堪称活色生香,令人浮想联翩,面红心跳。 他一下想到了那场荒唐梦境里,沈昭嬑白嫩的身子,在榻间战栗娇颤时的画面。 明明只是一场模糊梦境,可某些零碎的片刻,却出奇地清晰。 仿佛真切发生过。 他还记得,梦里他情似狂潮,翻涌不止,嘶哑着声音,一声声地唤她妱妱,小妱妱…… 齐雍觉得有趣极了,嘴角吮着一丝笑:“孤突然想到一件与生蚝有关的事,觉得有趣,这才多问了几句。” 他曾被皇兄逼着吃了一年的生蚝。 那时他刚满十六岁,宫里派了个知事嬷嬷过来教他初通人事。 知事嬷嬷是个美艳丰腴的美妇,像一只饱满多汁熟透了的水蜜桃,浑身上下都是魅惑人心的欲气。 可他那时,刚执掌玄甲军三年,靠着剿匪累积了实战经验,满脑子都带兵打仗的事,任那久经风月、满身风骚的知事嬷嬷使尽浑身解数…… 他愣是不感兴趣。 连反应也没有。 皇兄一度以为他身患隐疾,不能人道,请了太医给他看诊,太医说他身强体壮,身体完全没有问题,只是打仗太多了,杀的人愈多,难免会性子冷漠,心中麻木,变得寡清少欲,甚至是禁欲不勃。 皇兄仍然不放心,听说男人吃生蚝最补。 于是,逼他吃了整整一年的生蚝。 一天生吞四十只的那种。 那一年,皇兄动不动就往齐王府送美人,而他却时常因为精力旺盛,身心浮躁,半夜跑到院子里练刀法。 他的刀法在那一年突飞猛进了。 皇兄也搞明白了,他单纯就是寡情少欲,没遇到能令他动欲的人事。 吃再多生蚝都没用。 齐雍没想到他有一天动欲了,知慕少艾的对象是沈昭嬑,还会吃上沈昭嬑亲手准备的生蚝。 话说她知道生蚝是助阳的吗? 随便就敢给男人送生蚝? 还是这种生吞的柠汁生蚝。 齐雍乐了,总觉得这个小女娘在撩他。 空气之中飘着淡淡的咸湿气味,齐雍一口将生蚝吞进嘴。 湿软、爽滑、鲜嫩、咸甜的滋味滑入口中,他细细嚼咀,牙齿磨着软滑的嫩肉时,发出一阵暧昧的,令人脸红心跳的细微声。 他突然觉得,生蚝似乎也没那么讨厌。 或许以后每天可以多吃几只。 沈岐见他真的喜欢,总算松了一口气,朝身边备膳的丫鬟使了眼色。 丫鬟连忙将一整盘生蚝摆到了齐王殿下面前。 齐雍又乐了,心道:这对父女可真有趣。 沈岐要是知道柠汁生蚝的功效,不知道还能不能面不改色,将自己女儿亲手为外男准备的柠汁生蚝,摆到他的面前,供他享用。 果然! 今天来镇北侯府,是个令人愉快的决定。 太医说,髓海不宁这病症,说白了还是心病,只要时常保持心情愉快,要不了一年半载就能恢复。 为了让自己的病早日好起来,他决定以后多来镇北侯府走动。 齐雍咽下满口的软嫩:“这道生蚝,似乎是沿海一带才有的吃法,确实别有滋味。” 沈岐不知这些,他也是今日才知道生蚝还有这种吃法:“家里如今是小女在主持中馈,许是她经验不足,不知怎么招待殿下,这才弄了一些新奇的吃食,图个新鲜,也好叫殿下满意。” 午膳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下结束。 沈昭嬑命人送了山楂六物汤,消食解腻。 一碗酸甜的汤汁下肚,齐雍浑身舒坦,忍不住想,这个小女娘怎的如此熨贴人心,叫人心满意足,真让人惦记得紧,恨不得马上娶回家去。 齐雍和沈岐有事要谈,便移步去了书房。 郑三送了一壶茶过来,便立刻退下。 齐雍不动声色,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又为沈岐添了一杯。 沈岐正在琢磨该怎么向齐王殿下询问,关于特进初授的事,一时不察,倒是没注意这些。 齐雍斟了茶,却不喝:“三皇子已经八岁了。” 沈岐心头一凛,三皇子齐长佑是皇上唯一的嫡子。 皇上与皇后娘娘是少年夫妻,互相扶持,感情不同一般,两人先后育了两子。 嫡长子养了一个月就夭折了。 第48章 抱得美人归的第一步 那时,皇后娘娘才出月子,因心情悲痛,身体落了病根,养了许多年才为皇上诞下了三皇子。 三皇子天资聪颖,年满五岁,皇上便召名儒入詹事府训导,诸儒各专一经,分班入值,分别面授,轮番为其进讲《尚书》、《春秋》、《资治通鉴》、《大学衍义》、《贞观政要》等书和治国之术,并选才俊之士入充伴读。 詹事府已经成为三皇子的官署,左、右詹事,同知詹事,院事、副詹事职,皆由勋戚大臣兼领其职。 被文武大臣拱卫的三皇子,已经成为储君的不二人选,只是碍于三皇子年幼,这才迟迟没有立储。 除了三皇子齐长佑外,宫里还有一位二皇子,取名齐长景,是淑妃娘娘所出,已经年满十八,待及冠之后,就要封王就藩。 淑妃出自岭南名门,父亲乃现兵部尚书兼文华殿大学士薛方远。 沈岐不知齐王殿下为何突然提了这事,谨慎道:“臣听闻,三皇子近来会去六部学政……” 这种消息,但凡传出风声就不会假。 “确有此事,”齐雍颔首,抬眼看他,“皇上有心为三皇子挑一位武功师傅,教导三皇子骑射。” 沈岐顿时明白过来了,却愈发谨慎。 齐雍也不卖关子:“当年随太祖从龙有功的人家,都授了优厚的官职和爵位,这些勋戚人家,或因皇权争斗获罪,或因后代不修祖德,不念祖功,荒唐行事被夺了爵,至今已经所剩无几了。” 沈岐也是一脸唏嘘。 皇上要为三皇子挑选武功师傅,首选的便是老勋武,是因老勋贵根深蒂固,更难以撼动,对三皇子的助力更大,如此一来,待到皇权更迭,才不会引起朝局动荡,社稷才会稳固。 齐雍又道:“武勋人家又多靠祖上荫萌,功勋卓越之人甚少,如镇北侯府这般世代忠烈,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者,更是廖廖无。” 话说到这份上,沈岐不好再保持沉默:“皇上可是属意微臣?” “不错,”齐雍淡淡道,“皇上向来信重镇北侯府,沈侯战功卓越,又手握兵权,是不二人选,借机给沈侯进一进位份,待将来此事提上日程时,才更顺理成章。” 初授特进荣禄大夫,名义上与左都督一般,仍是正一品,但“特进”的关键,就在于一个“特”字,是特别恩宠,地位上不一般,有了这层身份,以沈岐的能力,掌控整个中军府只是时间问题。 沈岐心中更慎重了:“多谢殿下告之此事。” 三皇子很快就要学政,皇上这个时候给他挑选武功师傅,表面上是为了教导三皇子骑射,实则在为他挑选属臣,辅佐三皇子政务。 皇上借机给他进了身份,让他进一步掌控中军衙门,成为三皇子的趸拥。 他现在是三皇子的武功师傅,将来三皇子立为储君,成为皇太子,他顺理成章就是太子太保,中军左都督,特进荣禄大夫,还要累加太子太保,位例三孤。 如果三皇子登基为帝,那就太保。 位例三公。 成为大周朝少有累加了三公三孤的大臣。 这样的拥龙之功,至少还能保镇北侯府三代昌隆。 自古立嫡不立长,立长不立庶。 三皇子既为嫡子,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也是皇上令他辅佐三皇子,是皇命所托,沈岐莫敢不从。 齐雍笑道:“孤会暂时负责教导三皇子兵法策论,以后就是同僚,孤常年征战在外,沈侯年长孤许多,便请沈侯多多指教。” 有了同僚的身份,今后往来镇北侯府就方便许多,也不需要避讳,镇北侯也不会处处谨慎,疏远他了。 想要抱得美人归的第一步,就是扫除立场上的障碍。 沈岐愣了一下,忙道:“不敢,不敢!” 论身份,论功绩,他都比不上齐王殿下,真不知殿下这个指教是从何而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殿下这次过府,对他的态度似乎温和了许多…… 是错觉吗? …… 齐雍与父亲在书房里谈事,到了申时,还没出来,沈昭嬑命人送了一些点心过去,便回了梧秋院,一头钻进了西次间。 红药捧了一个楠木盒子进来:“大小姐,苏世子打发身边的长随杜松,给您送了礼物。” 沈昭嬑嗯了一声,不是很在意:“让何嬷嬷登记入库,以后这种小事,便不要过来禀报。” 想来武宁侯上门时,叫父亲敲打了几句,苏明霁这才送了礼物过来。 红药心中一紧,连忙转开了话题:“您要的安息香,奴婢去大库房给您取来了,只是大库房的管事说,近年来,东南沿海一带常有倭寇滋扰,出海的商船也越来越少,市面上流通的安息香也不多,品质也大不如前。” 安息香产自海外的安息国。 原来在这时,东南沿海的倭乱就已经有了端倪。 沈昭嬑接过盒子,掀开一瞧:“我要上等安息香,颜色要达到橙黄,这种淡黄色,品质达不到入香要求,重新去挑……” 安息香开窍清神,行气活血,还有定痛的功效,对于气机紊乱引发的头疼,有极好的疗效。 红药连忙捧着盒子退下。 炮制香料是个精细活计,意在去其杂质,理其药性,减轻副作用和毒性,使其药性更平顺利人。 沈昭嬑将浸在米水里,慢火熬了一天的沉香块取出,静置阴干。 红药去而复返:“大小姐,您说巧不巧,大库房没有您要求的安息香,苏世子方才送来的礼物里,恰巧就有一块上好的安息香。” 安息香颜色橙红,具有蜡样光泽,是最好的品质,沈昭嬑这才满意点头。 “就它了!” 红药松了一口气,忍不住问:“您这些日子只要一有空,就往香房里跑,夜里还要忙活到深夜,光是药材都炮制了两百多种了,可是在为齐王殿下准备礼物?” 沈昭嬑也没瞒着:“我想给齐王殿下做个一串和香珠手串。” 红药觉得不妥:“到底是贴身佩戴的东西……” 第49章 沈昭嬑喜欢他! “无妨,”沈昭嬑不以为意,“对外便不要说是我亲手做的,只说是从库房里精心挑选出来的,回头过了母亲的明路,也好说道。” 仿佛怕红药误会,她又解释道:“齐王殿下救了我的性命,怎么感谢也不为过,我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这一手香药手艺。” 前世,齐雍被困萧关时,髓海就出了问题,本来脱离战场,养个一年半载就没事了。 哪知第二年,东南沿海倭患四起,齐雍不顾皇上反对,一意孤行,南下抗倭,平倭大捷的消息还没传到京中,成王就起兵造反了…… 连番变故,令齐雍几乎没有喘息的时候,等到一切尘埃落定,齐雍的病情已经彻底恶化。 不论如何,齐雍都是她和镇北侯府两辈子的恩人。 沈昭嬑不希望他再落下那样可怕的病症。 红药帮着小姐一起炮制药材:“小姐要做什么香?竟然这么复杂,香药的配伍需平衡阴阳二气,纳五行属性,方能取自然和谐之气,达到天人合一,所需香药材越多,便愈耗费心神,您还没做过这么复杂的香。” “是通髓香,”沈昭嬑笑道,“全方所需三百九十余种名贵香药材,大多香药材香房里有从前炮制好的,也不费神。” 前世,齐雍为她搜罗了不少香方古籍。 她从一张敦皇残卷中,发现了一种以龙涎香、安息香、苏合香、没药、天泽香、桂枝、枫子香等香料配伍的奇香,取名为“通髓香”。 其香安魂定魄,其药舒缓镇痛,是安定髓海的奇药。 齐雍十分喜欢,从不离身。 偶尔头疼了,便取一粒熏烧,也能舒缓一些,头疼实在严重了,碾碎了直接和水吞服,效果更好。 这一世,齐雍病症还不严重,日常佩戴通髓香珠,再辅以药疗,定能更快缓解病症。 红药听得直匝舌,心中却暗暗嘀咕,小姐对齐王殿下也太上心了吧。 …… 到了申正两刻(16:30),前院才传来消息,说齐王殿下要走了,沈昭嬑准备了一盒安神香,让红萝送到前院,交到郑三手中。 这次的安神香,是沈昭嬑前世改良过的,加了安息香和没药,是简化版的通髓香,效果较之前更好一些。 前两日才做好。 经爹爹的手送给齐雍,过了长辈的明路,便也不算私相授受。 等齐雍带着安神香回到齐王府。 程子安检查安神香时,又忍不住赞叹:“七十余种香药材,每一味都是精心炮制,去除其杂质,顺其药性,其药性更加平和利人,严格按照君臣佐使的配伍,使之阴阳平衡,五行俱全,是纯阳之香,对于髓海邪症最具疗效。” 齐雍没说话,捻了一枚香丸在手里把玩:“她倒是有心。” 这么多药材,光是炮制就要花费许多精力,想必十分辛苦。 程子安若有所思:“这香是近日新做,若是放在陶罐里,埋在地下,窖上十天半个月,甚至更久一些,效用则更佳,可惜用酒催发了香性,是仓促所得,效用折了一些。” 齐雍瞧了楠木盒中的香丸,语气笃定:“下次送给孤的只会更好。” 程子安突然道:“沈大小姐是不是知道您的病症,这才加紧做了?” 齐雍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程子安,你说一个女子,分明刚认识不久,可她对你却仿佛十分熟稔,不仅待你细心周到,还处处体贴,一举一动都令你感到心中熨贴,心情放松。” 程子安张了张嘴,怎么听殿下这么一说,沈秋大小姐好像更可疑了? 美人计的关键,从来不在于美人,而是在一个【计】上,沈大小姐便是再可疑,可诚如殿下所言,她一举一动体贴入微,全都戳中了殿下的心,令殿下觉得心中熨贴,心情愉快,这要搁你,就问你上不上当? 殿下髓海不宁,安神香对殿下有助眠功用。 这要搁你,就问你用不用? “她还会在意你,同她父亲一般因久经战场,梦魇不宁,便给你安排养心安神的吃食,调养身体。” ——娘亲说,军中将士常年打仗,容易心神不宁……臣女想到殿下常年征战,便擅作主张,效仿我娘为爹爹安排的膳食,为殿下安排了养心安神的食物。 “会因为你一句玩笑话,就认为你在嘲讽她不知礼数,委屈得直落泪。” ——殿下觉得我不知礼数,直说便好,何必三番两次嘲讽臣女? “会因为你把着她的脖子,故意吓唬她,就认为你欺负她,还哭着控诉你浑蛋……” ——你还掐我的脖颈!你凭什么这么欺负我?齐雍,你这个浑蛋,你总欺负我,总是喜欢欺负我…… “世人认为你暴戾恣睢,残暴不仁,视你为“活阎王”,她却不畏你恶名昭着,会为你辩解。” ——世人皆言殿下屠戮铁勒诸部,是为残暴不仁,可又有谁见过边境十室九空,家家皆举白幡,人人皆素缟的惨状? ——殿下灭绝铁勒部,手段固然酷烈,却也使边境安定,百姓不再受战争之苦,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她还担心你在宴上,酒肉伤了脾胃,每次饭前,都会精心准备一些和胃的餐前羹食……” “只因你向她讨要了安神香,她一转头,就做出了更好的安神香……” “……” 所以,你干嘛不直接说你自己算了? 还要借“你”说事! 程子安用力抹了一把脸,艰难地打断他的话:“您到底想说什么?” “你说……”齐雍闭上双眼,不知不觉便想到了许多沈昭嬑的事,“她做这些,究竟是何意?” 程子安谨慎道:“照殿下所言,沈大小姐待殿下确实十分上心,依我看,她若不是细作,刻意接近殿下,就是心悦殿下,有心讨好殿下。” 这个回答,令齐雍都有些始料未及,甚至是猝不及防,他垂下眼睛,慢慢捻动指间的安神香丸。 这段时间,他把镇北侯府仔细查了一个遍,没发现不妥,皇兄想为三皇子挑选武功师傅,询问他意见时,他举荐了沈岐。 排除细作的可能,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 沈昭嬑喜欢他! 第50章 你可不要让孤失望 程子安小心觊了他一眼:“属下觉得,沈大小姐心悦您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齐雍眉目舒展,示意他继续说。 “镇北侯府世代镇守河西,与铁勒部交战,老镇北侯就是战死河西,为国捐躯,沈氏一族历代都有不少儿郎,牺牲在河西战场上。” “旁人或许会因殿下屠灭铁勒部,认为殿下暴戾不仁,镇北侯府却不会,据我所知,沈侯对殿下就十分推崇,之前没少在大庭广众之下为殿下说话,沈大小姐自不会像寻常女子那般畏惧殿下。” 齐雍勾了勾唇:“这倒是!” “抛开名声不提,殿下身为皇上的胞弟,乃皇上亲封的齐王,不仅手握重兵,权势滔天,还生了一副惊为天人的好相貌,光是容貌便能惊艳世人。” 就问这天下,还有比殿下条件更好的男人吗? 皇上还三宫六院呢。 他们家殿下洁身自好,身边连只母蚊子都没有。 “您之前还在浮玉山救了沈大小姐,之后又帮了沈大小姐不少忙,沈小姐对您生出仰慕之心,也属实太正常了。” 殿下根本不似外面传言那般。 相反殿下赏罚分明,治军严明,大军所到之处,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掠虏,从不危害无辜百姓。 他礼贤下士,爱惜将士,会提拔人才,将士们都愿意跟着他一起出生入死。 殿下如此优秀,有人喜欢殿下,简直不要太正常了,不喜欢殿下的,那都是没眼光,配不上殿下。 竟不知沈昭嬑能喜欢他的理由这样多。 无妨。 这都不重要。 齐雍往后靠在了椅背上,不紧不慢地道:“齐王府确实该添个女主人了。” 程子安听闻此言,一口茶呛进喉管里,险些当场喷了,他咳了两声,总算能开口说话了。 “不是……沈大小姐是有婚约的吧,您……”不是要强夺臣妻吧! 这样不好吧! 甭管在哪朝哪代都是丑事,强夺的名声尽丧,被强夺的人千夫所指…… 齐雍不以为然:“当年,武宁侯想拥从龙之功,背地里支持太后,不慎犯到了皇上手上,老武宁侯为了保住武宁侯府,主动卸下了中军左督都的差事,并举荐沈岐接任左督一职。” 那时沈岐在河西战场上退敌五百里,立下赫赫功勋。 手臂虽然受了伤,不能再挥刀拉弓,却也不是残了废了,远没到不能统兵领战的地步。 只是,皇上那时亲政不久,朝中能信任的人不多,沈岐功勋过人,便有心让他长留盛京,进入五军都督府,进一步加强兵权,扼制太后的权柄,却苦于没有合适的空缺,迟迟没有定论。 老武宁侯举荐沈岐,是正中了皇上下怀。 皇上见武宁侯府识趣,便没有追究武宁侯府。 只是武宁侯府是老牌勋贵,也是树大根深,盘根错节,也令皇上很是忌惮,这些年也多有惮压。 后来武宁侯世子弃武从文,不走武勋路子,皇上见他有些才学,便给了一些恩典,破格钦点苏世子入选了庶吉士。 齐雍垂下眼睛:“沈岐承了老武宁侯这份举荐的恩情,在老武宁侯的要求下,答应与武宁侯府结亲。也因着两家姻亲,借了武宁侯府在中军衙门经营多年的人脉,坐稳了左都督的位子。” 程子安蹙眉:“这样看来,这桩婚事是镇北侯占了便宜。” “表面上如此!”齐雍话锋一转,“不过,倘若皇上要追究当年旧事,这中军左督都一职,老武宁侯一样坐不住。” 主动卸职,举荐沈岐,为皇上铺路,才能重新获取皇上的信任。 更何况,镇北侯府与武宁侯府是世交,沈岐坐上了这个位置,自然要感念武宁侯府的恩情,今后才有武宁侯府的好日子。 老武宁侯挟恩图报,让两家订下亲事,更是将两家的利益牢牢地捆绑在一起。 说一句老谋深算还是小看他了。 程子安回过味来:“所以,是老武宁侯借了镇北侯府的赫赫功勋,举荐沈岐,重新取得了皇上的信任,保住了武宁侯府的根基,也借着与镇北侯府的亲事,维持着武宁侯府的勋爵地位。” 圣上也是因老武宁侯举荐了沈岐,主动为他铺路造桥,这才没有追究武宁侯府。 其他勋贵,也忌惮镇北侯府,也不敢对落魄的武宁侯府落井下石,真正占便宜的人,是武宁侯府。 齐雍颔首:“两家的亲事,也算互利互惠,但总归还是武宁侯府占便宜居多。” 没了镇北侯府这桩关系,苏世子在翰林院待满三年,便是散馆了,想要留在京里做官,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武宁侯府不会放弃这桩亲事。 程子安蹙眉:“那亲事还退得掉吗?” 一个搞不好,镇北侯府就要落下忘恩负义、背信弃义的恶名。 齐雍目光一深:“沈岐是个聪明人,饵都抛出去了,他想必知道轻重……” 先看看沈昭嬑要怎么做! 她不行,就该他出手了。 程子安惊瞪了双眼:“所以,您抛给沈岐的饵,就是皇上要为三皇子挑选武功师傅一事?” 一些想不通的地方,顿时全明白了。 不管沈大小姐是不是喜欢殿下,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殿下瞧上了沈大小姐,并且已经在布局。 沈岐做了三皇子的武功师傅,和殿下就是天然同盟,往来不需要避讳,镇北侯府也不会再碍于立场问题,疏远齐王府。 沈岐若只想做一个中军左都督,与武宁侯府的这桩亲事,自然是有利的。 若成为三皇子的属臣,将来便要拥从龙之功,辅佐太子,甚至是新皇,便不好再跟武宁侯府多做牵扯。 毕竟皇上对武宁侯府很忌惮,很难再信任武宁侯府。 沈岐若是聪明,就不该再与武宁侯府搅合一起。 程子安恍然大悟:“殿下是想让沈岐主动退婚。” “不,”齐雍笑了,“想要退婚的人不是沈岐,孤是提前替她清除障碍,等到将来退婚的时机到了,保证沈岐不会因着那点旧日恩情,拖她的后腿,令退婚一事横生枝节,且看她怎么做吧!” 路都帮你铺好了,你可不要让孤失望呢。 …… 第51章 三叔沈岭 进了十月后,天气就一天比一天冷。 沈昭嬑换上了厚实的衣裳,圆领的通袖长衫长袄,外搭了一件黑绸的暗纹披风,坐在西次间的炕上,拿着棒锤,锤打香泥。 她和红苓、红芝三人,轮流捶打了不下几万次,软塌的香泥锤出胶质,变得劲道有弹性。 沈昭嬑捻起一团香泥搓了搓,脸上露出笑容:“可以搓珠了。” 红苓甩了几下酸软的胳膊:“通髓香做起来可真费劲,这些日子小姐每天都熬到亥末(23点)才肯休息,第二天还要早起,忙着中馈上的事,平时一得空,都顾不上休息,就往香房里跑,实在太辛苦了!” 沈昭嬑捧着核桃杏仁露:“好在你和红芝都能帮我,大半香药材都是从前炮制好的,可以直接取用,倒是省了不少工夫。” 通髓珠她前世做过许多次,每一道工序都熟烂于心,做起来并不费劲。 她记得前世,第一次通髓珠花了三个多月。 红苓坐过来帮沈昭嬑捏肩膀:“小姐下次还是不要再做这么复杂的合香了,每次都这样辛苦,奴婢看了都心疼。” 沈昭嬑笑了:“你有空多调教几个能搭手的丫头,便不会这样辛苦了。” 她从前玩香都是小打小闹,身边只有红苓和红芝受过调教,平时做过最复杂的香,也是安神香,需要七十余种香药料。 前世,进了摄政王府后,为了讨好齐雍,这才用心钻研了此道。 红苓只好应下。 主仆俩歇了片刻,就又忙活起来。 红苓将香泥反复搓成圆珠,以银签穿孔,一抬头,就见小姐从荷包里取出一张梵字经文。 正是早前,她和小姐一起去静云寺上香时,向静云寺高僧求来的《药师经》,消除一切病苦,常得安乐富裕。 原是给大夫人求的。 大夫人却觉得,小姐驷马失控,能逢凶化吉,许是佛祖保佑,让小姐自己佩在身上,不要随便取下。 见小姐取出经文,红苓忍不住问:“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我要在香珠上刻上经文,这样更美观一些。”沈昭嬑取了一根细长的银针,以酒浸泡后,照着纸张上的梵文字样刻经。 梵文就像扭动的线条,刻在圆珠上,有一种奇特和谐的美感。 她一边刻着经文,一边在心里默念药师经。 希望齐雍这一生能业力全消,去一切病苦,常得喜乐康宁。 红苓心中却有些不平静。 小姐做通髓珠时,每一种香药材都要挑选最上等的品质,差一分都不行,每一道工序都要亲力亲为,尽善尽美。 小姐还总说,齐王殿下对她有救命之恩,送他的谢礼要用心些。 她觉着小姐说得有道理,就没有多想,现在却突然发现,大小姐对齐王殿下是不是太用心了? 沈昭嬑忙活了一上午,连午膳都推迟了大半个时辰,总算将两百多颗香珠刻上经文,放到通风避阳的地方自然阴干。 用完午膳没过多久,红药过来禀报:“小姐,三爷过来了,拿了铺子上季度营收的账目给您过目。” 沈昭嬑连忙去了东次间。 三叔今年三十四岁,他脸色有些苍白,人也偏瘦,看起来有些瘦弱,穿了一身青色直裰,衣上的绣纹都起了毛边。 前世最后一次见到三叔,不满四十的三叔,却两鬓灰白,腰背佝偻,本就十分瘦弱的人,更是瘦成了一把骨头。 她不知道,三叔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硬塞了她一千两银票。 却知道三叔在府里过得不太好,这一千两银票,很可能是他们一家人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三叔把仅有的钱给了她,他带着妻儿该怎么过活? 她更不知道,三叔为什么要离京? 三叔与她说了,要南下做些小生意,为什么后来她多次派人南下寻人,也寻不到半点踪迹? …… 见沈昭嬑过来,沈岭连忙搁下茶盏,从椅子上站起来。 沈昭嬑笑道:“三叔快坐下说话。” 沈岭这才重新坐了回去,还有些拘谨:“原本上个月月末,就该把铺子上的账本送过来的,恰巧碰到了季末营收盘点,三个月的账目要一起汇总,需要整理的账目多了些,这才晚了好些天。” 沈昭嬑瞧了一眼桌上放了账册的黑漆盒子:“铺子交给三叔管,我和母亲都很放心,原也不急要,却没想您这么快就把三个月的账目盘好了,却是辛苦三叔了,账本便先留在我这儿,等我看完了,便给三叔送过去。” 沈岭心中一松,连忙称好:“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直接派人知会我一声。” 接下来,沈昭嬑言语含笑,问了一些铺子上的事。 沈岭一一做了交代,也是事事清楚,没有半点含糊,她掩下目光,对三叔的能力心里有数了。 沈岭心中也有些吃惊,昭姐儿对铺面上的营生知之甚详,连一些内里的门道也是头头是道…… 两人你来我往,气氛很是轻松。 疏远的关系也亲近了不少。 沈昭嬑佩服道:“三叔管的这几家铺子,从前都是不温不火,现如今营收已经赶上了府里其他要紧的产业。” “大嫂信任我,才让我管了铺面,总不能叫大嫂为难才是。” 当初大嫂是顶着老夫人的压力才让他管了铺面,大嫂有心帮衬三房,他总要自己立起来,才不会辜负大嫂的用心良苦。 “三叔的能力是大家有目共睹,”沈昭嬑话锋一转,就道,“前些日子,府里有几个管事做事不尽心,叫我撤了,他们负责的八家铺面,暂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接手,我想交给三叔打理,不知三叔意下如何?” 沈岭愣了一下,接着就反应过来,昭姐儿似乎是想重用他。 据他所知,这些铺面原先都是二房在管,二房没少借着铺子以公谋私,老夫人心知肚明,却从不点破。 昭姐儿这样做,就不怕惹恼了老夫人吗? 沈岭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 第52章 五妹沈心婉 “三叔勿要顾忌太多,”沈昭嬑稍一想就明白了他的心思,“我既然有此提议,就有把握处理好家里的事。” 她手里攥了二房的把柄,老夫人便有不满,她只要声称,暂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接手,让三叔暂时代管,拖上一阵子…… 沈岭依然有些犹豫,老夫人偏心二房,昭姐儿之前撤了二房提拨的几个管事,已经让老夫人很不满了…… 沈昭嬑轻叹:“三叔,公中的生意,与京中各家都有钱财上的流通往来,我不放心交给其他人,我知道三叔有能力,定能管好这些铺子,三叔只管好好经营,府中的事不需要您操心。” 沈岭垂下眼睛,沉默了半晌。 昭姐儿驷马失控这事,他是第二日才知道。 下人们只当这是个意外,他却旁观者清。 老夫人偏心二房,一碗水端不平,二哥叫老夫人宠得自私自利,野心甚重,迟早有一天会惹出祸事。 可他只是一个不受待见的庶子,人微言轻,许多话都轮不他开口。 现在昭姐儿似乎是对二房起了一些防备。 沈岭搁下茶盏:“回头你派人将那八家铺子的账本送去三房,我这段时间恰好有空,便先代管一阵子,等你寻到合适的人,再交还给你。” 大房和二房相争,他定是要帮衬着大房,不然二房掌了家,哪还有三房的活路? 只说代管,是让昭姐儿在老夫人面前好交代一些。 拖一阵子,等他彻底掌控了铺面,铺面营收较之前更好,老夫人就算再不乐意,总不行将到手的银子往外推吧。 当初,大嫂拨了几家不是太紧要的铺子给他管时,老夫人也是反对的,后来铺子赚了钱,就没多说什么。 老夫人是管过家的,也知道镇北侯府看似家大业大,可每个月光府里的日常开销,就高达两千余两,更别提那些人情往来,礼稍重一些,一个月五千都不够打底的。 庄铺上的营收是维持家业的根本。 沈昭嬑心中一松:“多谢三叔肯帮我。” 两人都是聪明人,什么话都没有明说,但彼此都明白对方的意图,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共识。 沈岭走后,沈昭嬑立时命人准备了上好的补品药材,又亲自挑了几匹上等的布匹,都是时兴的花样,三叔三婶、三弟五妹妹,都各挑了一匹,让红萝送去了三房。 下午难得清闲一些,沈昭嬑就加了一件深紫暗纹披风,进了西次间。 通髓香还有一道重要工序。 制作香油露。 以没药、肉桂、桂枝、青果油等三十余种香药材,制作香油露,使香油露浸珠催香,再密封在陶罐里,埋在地下窖上七日,才算完成。 为了使香珠使用时间更长,也要常用香油露擦拭珠身,以油养珠。 沈昭嬑将香油露调好,回到东次间。 红苓折了一捧秋海棠进屋插瓶:“大小姐,海棠院的秋海棠开得十分好看,您要不要过去瞧瞧?” 沈昭嬑抬眼,临窗的高几上,一只天青粙的圆肚瓶里斜插了一捧海棠,其枝柔密修畅,其花如胭脂点点然。 确实好看。 正要答好,便见红药领着沈心婉进了屋。 沈心婉一身浅绿长衫长袄,搭了一条杏色的斓边湘裙,低着头,有些拘谨地上前:“大姐姐好!” 沈昭嬑拉着她的手,坐到炕上:“怎么有空过来了?” “我给大姐姐绣了一个扇面,便送过来了。”沈心婉从丫鬟春兰手里接过楠木盒子,递给了沈昭嬑。 那天在福安堂外头,大姐姐要她常去梧秋院走动。 她心中不安,想着贸然过去打扰不好,便打算绣一个扇面送给大姐姐,也算有个由头,不会讨人嫌。 上午大姐姐命人给父亲和三哥哥送了养身的补品和药材,还给三房每人精心挑选了上好的布匹。 母亲便说,让她去大姐姐那边走动走动。 沈昭嬑从盒里取出扇面,雪缎面上,一面绣了猫儿扑蝶,一面绣了荷塘月色,一面灵巧生动,一面淡雅宁静。 “竟是双面异色异绣,”沈昭嬑惊讶不已,仔细欣赏扇面,“五妹妹的绣艺精湛,不仅针脚严整细腻,图样栩栩如生,配色也是浑然天成。” 没想到向来不起眼的五妹妹,竟有这样的本事。 沈心婉被夸得满脸通红,有些不知所措:“我、我是同母亲学的,平常练习了不少,却是头一次送人,大姐姐喜欢就好。” 母亲没出阁前,定国公府就有擅长双面绣的绣娘,便跟着偷学了一些针法。 后来母亲将针法教给她,她闲来无事,自己一个人瞎琢磨,倒是琢磨出了一些门道。 母亲不让她显摆出来,便没人知道。 沈昭嬑笑道:“双面绣倒是少见,当今会的人也不多,左都御史家的尤二小姐,早前得了一块双面绣的帕子,向我炫耀了许久,这还是我第一件双面绣的绣品,真是太谢谢五妹妹了。” 沈心婉不禁露了笑容:“大姐姐若是喜欢,我以后多给大姐姐绣些,大姐姐昨儿送了一匹雪缎,倒是可以绣一面双面绣屏,一面海棠秋色,一面丹桂樨香,一定很美。” 沈昭嬑忙道:“那不成,雪缎是送给你做衣裳的,回头送去成衣铺子,好好做两身衣裳,屏风就算了,双面绣这样难得,便是小件的绣品都是一件难求。” 这话也是在提醒她,会双面绣的事,不要叫旁人知道了。 沈心婉也不傻,一下就听明白了,忙道:“母亲平常不让我显摆,我只用一些没用的碎布头练习了针法,过后就烧掉了,也是因为要送给大姐姐,所以才……”没藏着。 母亲也没反对。 沈昭嬑放心了,叫红药将扇面换上。 红药挑了一柄青玉竹节的扇柄,底下系了绿松石的坠子,沈昭嬑纤指似玉,轻捻着温润的玉节,指莹玉润,轻轻转扇,一面猫儿扑蝶,一面荷塘月色,双面异绣,一静一动,动静相宜,当真妙趣横生。 沈昭嬑爱不释手,让红药挑了一套花丝蝴蝶镶宝头面,送给沈心婉。 也是见沈心婉没有拿得出手的首饰,这才送了头面。 这套头面价值不低,但款式简单,胜在在轻巧、灵动,不会让沈心婉觉得太贵重,收得心中不安。 第53章 她该怎么向齐雍交代? 到了晚上,沈昭嬑带着三叔送来的账本,去主院陪爹爹和母亲用晚膳。 母亲的身体已经痊愈,府里的账本都是她在处理。 不过,做戏也要做全套,柳心瑶依旧化了带病的妆容,在主院“养病”,不论谁过来看她,都是一副“病弱”的样子。 旁人也只当她上妆是为了掩饰病容。 沈岐给柳心瑶夹了一根嫩笋,就问沈昭嬑:“你之前说,要亲自给殿下准备一份谢礼,都准备好了吗?” 齐王殿下回京后,就一直在宫中养伤,之前来了一趟镇北侯府,就又被皇上召进宫里,上门道谢的事,就这样耽搁下来。 沈昭嬑垂下眼睛:“我屋里有一串难得的和香珠,有安魂定魄、养心安神的功效,只是放得太久,香性减了些,打算重新养一养,再当成谢礼送给齐王殿下,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行。” 她不打算告诉爹娘,通髓香是她亲手做的。 到底是贴身的东西,叫爹娘知道了,肯定会觉得不妥当,便是为了答谢救命之恩,也有些过于亲密。 她话锋一转,就问:“爹爹打算什么时候去齐王府?” 沈岐蹙眉:“殿下还在宫中养伤,等他什么时候回府,你就随我去一趟齐王府,谢礼要仔细准备,他喜欢你做的安神香,到时候多备一些,其他东西,就按照礼数准备,要用心些,切莫失了礼数。” 齐王府也不缺这点谢礼,关键还是诚意。 沈昭嬑点点头:“爹爹就放心吧,回头我去库房挑一挑,到时候拟个礼单,拿给您过目。” 沈岐放心下来,转头对柳心瑶道:“妱妱越发有嫡长女的风范了,家里叫她管了一阵子,最近也安生了不少。” 柳心瑶瞧了女儿一眼,笑道:“是长进了不少,都有些叫我刮目相看了。” 妱妱从前就聪明,学什么都快,只是叫她和侯爷娇宠着长大,又被保护得太好,有些太容易相信别人。 她觉得这样不好。 可侯爷却言之凿凿地表示,只要有他在的一天,就没人敢欺负他的女儿,等将来他不在了,还有辰儿护着姐姐。 没想到妱妱经了这一遭,突然就变了许多,有时候她甚至有一种,女儿好像变了一个人的错觉。 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后来发现妱妱一些从小养成的**惯和下意识的举动,还和从前一样,这才放下心来。 柳心瑶唇边含笑,面容在灯光下显得柔婉娇媚:“以后有她帮衬着一起管家,家里也能更妥当些,侯爷在衙门里就能安心做事。” 沈岐看着妻子娇媚的容颜,喉咙滚了滚:“这些年辛苦你了。” 柳心瑶抬手覆住他的手背,笑得眼眸弯弯:“自不比侯爷在中军府,做的都是要掉脑袋的事。” 沈岐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里一团绵软:“以后二房再给你使绊子,你只管告诉我,我管不了内宅之事,管管我那不成气的弟弟还是使得,长兄如父,便是老夫人的孝道也不好使。” 没什么是一顿打,解决不了的。 如果不行,那就打两顿…… 这次妱妱出事,让他后怕不已,他不会再继续纵容二房,更不会再让二房掺合管家上的事。 沈昭嬑和柳心瑶对视一眼。 父亲明显对二房产生了戒备,甚至是怀疑…… …… 通髓珠浸了香油露,珠身油润亮泽,香气愈发浓厚。 将通髓珠用油纸包好,密封在陶罐中,沈昭嬑在院子里挑了一个通风避阳、土质干燥的地方,使人挖了一个六尺深的坑洞,将陶罐埋了下去,然后洒上水,将土浇得透透的,将松软的泥面夯实不透。 香珠窖藏在地下,使众香醇化,变得更加醇厚柔和。 随后沈昭嬑让赵嬷嬷拿了主院的库房册子,挑选去齐王府的谢礼。 谢礼不算公中人情往来,要大房自己出。 送出去的东西,还要挑形制、花纹、材质、出处、来路,但凡有一样不合礼数,就不能出手,以免送了不适当的东西,冲撞了堂堂齐王殿下。 历年来,因为送礼出了差错,被人揪了把柄的大有人在,这又是送给齐雍的,沈昭嬑不敢有丝毫大意。 沈昭嬑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暂时敲定了礼单,拿去给母亲过目。 柳心瑶一一看过,目光落在麒麟纹黄杨木枕上,不由一顿:“黄杨木枕虽然难得,却更适合赠送亲友和老人,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枕头是榻间用品,关系亲近才送的。 顶着母亲疑问的眼神,沈昭嬑不知为何有些心虚,不觉坐直了身子,挺直了背脊,手心里微微有些冒汗。 她敛下眼睛向母亲解释:“爹爹说,殿下喜欢我做的安神香,想来是常年征战在外,有些心神不宁。” 柳心瑶目光微闪,这心思也着实细腻了些。 沈昭嬑继续说道:“我见库房里有一只难得的黄杨木枕,观材质,是长了几百年的大料,取了整料雕制,黄杨木千年难长,取材不易,年份愈久,便愈细腻,似象牙柔润,其味清香宁神,能驱虫避邪,令人心神放松,助益睡眠,也是十分稀罕。” 柳心瑶颔首:“那就留下吧,殿下于你有救命之恩,你在谢礼上多花些心思也是应当的。” 沈昭嬑悄悄松了一口气。 下午沈岐下衙后,就打发小厮过来回禀,说礼单没有问题,让她准备一下,明天就去齐王府。 沈昭嬑愣了,她的通髓珠还没成呢。 说好了要送给齐雍的谢礼,岂不是要食言了? 她该怎么向齐雍交代? 这一次不能以谢礼送给齐雍,下次要找个什么合适的时机把通髓珠送给他? 若是单独送岂不是私相授受? 第54章 梦回前世 红药见小姐盯着临窗高几上的海棠插瓶发呆,忍不住担心地问:“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近来天气越发冷了,梧秋院有几个下人都病倒了。 沈昭嬑托腮叹气:“父亲明日就要带我去齐王府,通髓珠还没窖好呢。” 她明明记得,前世齐雍回京后,就被皇上留在宫里“养伤”,在宫里待了两个月才出宫的。 这才做了通髓珠。 红药不懂怎么制香,几个大丫鬟里,她绣活最出色,小姐贴身的小衣都是她在做。 于是红药就出主意:“不如就挖出来吧,先给齐王殿下送去,回头让齐王殿下再窖上几天便是。” 沈昭嬑哀怨地看了她一眼。 红苓忍不住笑:“通髓珠新做而成,合了近四百种香药料,各种味道互相糅杂,气味会显得杂乱、躁鼻,香油露的作用,就是调和诸香,和顺统香为一。” “窖香是为了进一步使众香磨合,令不同香料之间的气味进行碰撞融合,醇化统一,提升香韵的层次,令躁鼻气味慢慢中和,变得平顺,香味才会醇厚柔和,刚窖藏进土里,还不能随意取出。” 红药了然点头,就像新酿的酒,放在地下窖的时间越久,滋味就越香醇。 “那就没办法了。” 红苓也是一脸无奈:“可不是嘛!通髓珠本就不易做,小姐费了不少心神,现在取出来,效用就要大打折扣了,小姐可舍不得。” 一串通髓珠,掏空了小姐多年积藏的名贵香药,如龙涎香这等贡品,还是宫里赏赐的一块,她自己都舍不得用。 像安息香这种海外名贵香料,若不是苏世子恰巧送了一块,她都凑不齐全。 沈昭嬑叹气:“和香珠通常保养得当,能佩许多年,人养珠,珠养人,慢慢养出温润玉质、自然之灵气,及天人合一的香韵,达成怡养身心、保寿延年的效用,很是难得,现在取出确实可惜……” “算了,先窖着吧,等以后有机会再送!” 沈昭嬑打起精神,使人将之前窖在地下的安神香取出来封装入盒,又亲自去了库房,把礼单上的礼物取出,仔细检查没有问题,盯着下人封装起来。 这天晚上,沈昭嬑有些辗转反侧。 夜里起了大风,她听到风吹得呼呼作响,吹断枯枝发出咔嚓的声音,翻来覆去毫无睡意,倒是被子太热捂了一身汗,令人越发心烦意躁。 后半夜勉强合了眼,却梦到了前世。 也是这样一个黑夜风高,天凉好个秋的深夜。 老夫人命两个粗壮的婆子将她按在地上,她被陈锦若强行掰开嘴巴,灌下了软筋散,塞进软轿里。 软轿摇摇晃晃朝摄政王府走去。 她昏昏沉沉地瘫倒在软轿里,用尽浑身上下仅有的力气,用力握着一根凤凰簪,握到五指泛白。 坚硬的簪子硌进掌心的肉里,也浑然不觉得疼。 那是她十五岁那年生辰,母亲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她还戴了这支凤凰簪,去静云寺为母亲上香祈福,后来摔断了腿。 不知过了多久,软轿终于停下。 她听到轿夫说,这是摄政王府的后侧门。 沈昭嬑眼泪簌簌落下,娶妻是要在黄昏之际,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从正门堂堂正正地迎进府中。 便是纳妾也是挑在黄昏之后,一顶小轿,置几抬嫁妆,从侧门抬进去。 可笑她却连摄政王府的侧门也进不得。 后侧门啊…… 那是平常下人们出入的小门。 轿夫上前敲门。 门吱呀一声拉开,轿夫与门里的人说了什么,两人还发生了争执,后来只听得咣一声,门被大力关上。 轿夫受了气,用力揣了软轿一脚,呸了一声骂道:“真他娘的晦气!这贱货叫摄政王玩了,摄政王竟然不要……” 另一个轿夫也是骂骂咧咧的,满口的污言秽语:“骚娘们,不知廉耻,父母孝期都没过,就爬男人的床,人家摄政王想要什么女人没有,会看得上她这种不要脸,主动爬床的骚浪贱货?” 沈昭嬑无力地瘫在软轿里,笑得悲凉又讽刺。 爹娘去世了。 弟弟因为这件事与她大吵一架,骂她不知检点,丢人现眼,不想认她这个姐姐。 她被沈家除了族,被所谓的亲人抛弃,被当成礼物送给齐雍。 天大地大再无容身之地。 倒不如死了干净。 “你还别说,这骚货长得美若天仙,你说摄政王不要她,咱们是不是……” “你不要命了,她可是摄政王玩过的女人,沈家那边……” “怕什么?她已经被沈家除族,摄政王不要她,沈家更不会要,没准为了家族声誉,还会直接把人弄死,咱们玩玩怎……” 两个轿夫淫邪的声音嘿嘿响起,嘴里不停说着污言秽语。 沈昭嬑慢慢举起簪子,被她磨得尖细的簪尖,按在手腕上,压进了肉里,她浑身绵软,握簪的手不止地发颤…… “啊!” 轿外突然传来一声惨来。 一个轿夫双眼圆瞪,躺在地上,仰望着漆黑的夜空,鲜血争先恐后从脖子间的血线里涌出来。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身体用力抽搐了几下,就挺直不动了。 另一个轿夫吓得瘫倒在地,惊恐地看着面前的人。 他身穿玄色蟒袍,披了一件玄青色暗纹鹤敞,衣上刻丝的五爪金龙,盘踞在他高大威严的身躯上张牙舞爪,仿佛要从衣间挣脱,向他撕扑而来,腰上系了一把长刀,此时长刀出鞘,被他握在手中。 一滴血,从雪亮窄长的刀尖缓缓滴落。 摄政王齐雍。 是他。 就算没见过他,也听说过他身系长刀,刀从不离身,便是早朝也不曾取下来过。 “不、不要杀、杀我……不……”轿夫被吓到失声,他瞠目圆瞪,喉咙里嗬嗬作响,不停蹬着双腿后退。 齐雍五指根根修长,紧握长刀,看也没看轿夫一眼,皂靴越过泊泊鲜血,与轿夫擦身而过。 就在轿夫以为自己逃过一劫,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时…… 齐雍脚下一顿,反手一刀捅进他胸口,轻描淡写地拔出,刀尖朝下抖了抖,刀上残余的鲜血,争先恐后地滑到刀尖,滴落在地上。 轿夫脸上庆幸的表情,彻底定格。 齐雍取出一块绢帕,擦过窄长的刀身,“嗞”一声,收刀入鞘。 窄巷里一片昏暗,小门的檐角挂了一盏灯笼,被夜风吹得灯影摇乱,晃动的灯影罩在他身上,他高大的轮廓,在幽暗的夜色里形如鬼魅。 齐雍走到软轿前,掀开轿帘。 灯影从轿门透进。 四目相对。 第55章 谁欺负她了? 沈昭嬑脸色煞白,蜷缩在轿子里,浑似一只受惊的小鹿,满眼惊慌地看他,水润的眼睛被眼泪浸湿,深棕色瞳仁沁在水色里,映着稀疏的灯影,眼底横波乍起,潋滟横生。 娇小的身子蜷缩成团,轻轻地发颤。 身上披着不能蔽体素纱蝉衣,雪玉凝肌上欢痕点点,吻痕遍布,是他昨夜纵情之后留下的烙印…… 一枝春色浓,瑶瑾光翕赩。 齐雍伸出手,覆住她紧握簪子的手,将簪子从她手腕上挪开。 沈昭嬑一声不吭,咬牙看着他,无声地与他对抗。 齐雍一根一根地将她握紧的手指掰开,拿走了她手里的凤凰簪。 垂目看到她掌心一片深红,被簪子硌了一条又深又重的深痕,边缘还有几个深深的指甲印,差点把掌心戳破。 “走吧!”他嗓音低哑,探手将她从轿子里抱出来。 沈昭嬑不知为何,突然鼻子发酸,眼眶一红,突然攀住他的肩膀,埋在他怀里痛哭失声。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抱着他哭。 齐雍嗓音嘶哑:“怎么每次见你都在哭?” 沈昭嬑哭得撕心裂肺,不知他说的“每次”是什么意思,在今日之前,她只在宫宴上见过他一次。 那是齐雍的选妃宴,沈青词不慎污了她的衣裙。 进宫赴宴,身边不允携带下人,沈青词唤了宴上的宫女,请求宫女带她去就近的厢房换衣裳。 宫女带着她七弯八拐,走得太快,她不熟悉宫里的路,拎着裙摆也追不上,不一会儿就和宫女走散。 沈昭嬑不敢到处乱走,以免误闯了不该去的地方,冲撞了宫里的贵人,便只能等在原地,希望那个宫女发现她没跟上,会去而复返,或者有路过宫人能为她指路。 可她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过来。 四周一片幽暗,到处看不到一个宫人,举目四望,是幽深不见底的廊道,仿佛要将人吞噬一般。 安静得有些可怕。 沈昭嬑有些怕,便在这时,齐王殿下过来了。 她不认得齐王殿下,只见有人过来了,就像见到救星一般,拎着裙子就冲过去,急声向他救助。 “公子安好,我同家母一起过来参加宫宴,不慎和宫女走散了,请您告诉我该怎样返回宴会……” 她还没靠近,一个带刀侍卫挡在她面前,一手按着腰间的刀,一只握着刀柄,但凡她敢越雷池一步,呼吸间就能将她人首分离。 “止步!”对方声音冰冷。 沈昭嬑慌忙后退,险些跌倒在地上,意识到自己冲撞了宫里的贵人,惊白了脸,眼泪盈满了眼眶。 “小女无状,不慎冲撞了大人,请大人恕罪……” “逐风,退下!”他低沉的嗓音,在昏暗的夜色里很是幽凉。 沈昭嬑下意识抬起头,逐风已经退开,身后的人露出身形,一身深紫蟒袍,衣上绣了四爪金龙,披了一件黑色鹤敞,腰间系了一把长刀,一手握着长刀的刀柄,一手垂放在身侧。 一身天皇贵胄的气派,慑得人忘了呼吸,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 先帝九皇子, 当今齐王殿下! 今日的选妃宴,就是为他挑选正妃。 可他为什么不在宴上相看贵女,反而出现在这里? 沈昭嬑连忙低下头,感受到对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锋利的刀子将她从头剐到脚。 本以为齐王殿会怪罪她,没想到对方只让她抬头,问了姓名,就派人带她下去换了一身衣裳,她送回去宴上。 她那时还忍不住在心里想,齐王殿下也没有传言之中那么可怕嘛! …… 思绪回笼。 沈昭嬑很确定,在此之前自己和齐王殿下没有任何交集。 …… 齐雍低头,看着怀里娇小的姑娘:“当真不记得我了?” 去岁回京那日,他在浮玉山救了一个小娘子,小娘子驷马失控,摔倒在山坡下面,浑身都是伤,狼狈不堪。 她哭得惨兮兮,哭喊着救命,嗓音都喊哑了,却始终不肯放弃。 许是太久没有人救,她想自救,双手扒着山坡上的石头,想要往上爬,白嫩的双手被石头磨得出血,没爬了没几下,就滚了下来。 她那时一定很疼,哭得一脸鼻涕一脸泪,却咬牙,不肯叫一声。 又惨又可怜。 齐雍跳下马背,走下山坡,亲手将她从山坡山抱了上来。 她傻愣愣地,眼睛睁得老大,满眼的泪水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呜咽一声,就闭了眼昏迷了过去。 许是身上的伤太疼了,她攥着他胸前的衣襟,无意识喊着疼:“爹爹,妱妱好疼,好疼……” 齐雍面无表情。 听着她一直喊疼,齐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出声安慰她:“没事,孤送你回京找大夫,很快不疼了……” 她似乎听到了,小脸蹭了蹭他的胸口,对他撒娇:“妱妱好难受,好疼,妱妱想吃御芳斋的桂花糕……” 齐雍沉默了片刻,过了一会儿她又在喊疼,只好又安慰她:“一会儿就不疼了。” 她抽抽嗒嗒地哭,过了一会儿又喊起了娘亲。 程子安赶过来时,见殿下抱了一个浑身是伤的姑娘,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齐雍没理会他见鬼的表情,吩咐:“将我的披风拿来铺在地上,给她检查一下伤势,看看能不能马上处理。” 程子安很快取来了黑色的披风,铺在地上。 齐雍要将她放下。 可她却攥住他胸衣的衣襟,怎么也不肯松手:“你不要走,我疼,我真的好疼,不许走,就在这儿陪我,哪也不去,别走……” 带着哭腔的声音,可怜巴巴的,齐雍只得一根根拉开她的手指,将她放到披风上。 她又哭了。 哭得娇蛮又无助:“我、我都受伤了,你还欺负我……呜爹爹,妱妱好疼……” 谁欺负她了?齐雍扶了一下额头,只好道:“我不走。” 说完,就主动拉住她的手。 她紧紧攥住他的手,人都昏迷了,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终于不哭了,只是喉咙里抽抽嗒嗒的,听得人心烦意乱。 第56章 就把她娶了吧! 程子安很快就帮她检查了伤势,面色很凝重:“身上都是摔伤,养一阵子就没事了,就是她的腿……” 齐雍蹙眉:“腿怎么了?” “小腿骨折,要将骨折处的碎骨取出来,重新接好固定,养得好,将来走路不成问题,就是要留下病根,以后天凉受寒,总要吃些苦头。” 齐雍面色一沉:“养不好呢?” “会变成瘸子!” 齐雍看着高肿的腿,受了这么重的伤,却一个人坚持到现在,怪不得她一直喊疼:“有谁精通这样的骨伤?” 这样的骨伤一听就不是平常大夫能处理的。 程子安道:“前太医院张院史就会,不过他卸职之后,便在大兴买了处宅子,除了每个月进宫给皇上诊一次平安脉,已经不接诊了,就是京里许多权贵人家也请不动他。” 齐雍颔首。 这时,逐风从摔坏的马车里找到了她的名帖。 镇北侯嫡长女,沈昭嬑。 竟是沈岐的嫡长女。 齐雍脸色一下郑重起来:“逐风,马上派人去一趟大兴,请张院史去镇北侯府为沈家大小姐治腿,让他务必尽力……” 逐风拱手应是。 齐雍抱起沈昭嬑。 这会儿,她不喊疼了,却一直在喊冷。 齐雍将披风包裹在她身上,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程子安看得目瞪口呆。 殿下什么时候这样体帖了? “马上进京。”齐雍抱着沈昭嬑上马。 考虑到她受了伤,不能骑马,一到了官道,齐雍就出高价买下了过路的马车,一路疾驰,将她送回了镇北侯府。 这时,镇北侯已经得知沈昭嬑失踪一事,正要去找人。 齐雍没有出面。 让程子安将人送进了镇北侯府,还让程子安提点镇北侯:“小姐的伤,寻常大夫治不了,我家主子已经派人去大兴,与前太医院张院史知会过了,张院史大约半个时辰就能到,小姐实在疼的厉害,就喂些昏睡散……” 镇北侯再三追问他的身份,程子安只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镇北侯忧心女儿,便只能作罢。 之后,齐雍被皇上留在宫中休养。 后来听程子安回禀,沈昭嬑的伤处理得很好,应该不会瘸了…… 齐雍忙着主持卫所简练,整顿五军都督府,替皇兄清除朝中的太后党,忙得不可开交。 再次见到沈昭嬑,是在皇后为他举办的选妃宴上。 那天沈昭嬑穿了一身朱红云锦衣裙,头上戴了一顶鎏金小冠,冠上花枝乱颤,蝴蝶飞舞,腰间系了一条丝绦,将腰肢掐得细软,显露出饱满又曼妙的身姿,当真仪态万方,柔桡姌嫋。 与那时的狼狈判若两人。 许是前后反差太大,令齐雍一时失神,站在原地看了她良久。 心道,她也是来参加选妃的? 表哥定国公世子唐进尧,见他站着没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镇北侯的嫡长女沈昭嬑,去岁千秋节,一支墨舞,名动盛京,不知惊艳了京里多少儿郎……” 齐雍蹙眉,想到她细软的腰肢,身子抱在怀里时,浑若无骨一般,跳舞时应是十分好看,可惜她的腿留下病根,恐怕再也看不到了。 若当时他能早点救下她…… 他一直盯着沈昭嬑看,沈昭嬑似有所觉,抬眼看了过来,两人的目光隔着灯火辉煌的宴厅撞在了一起。 她明显怔了一下,接着便蹙了一下眉,旁若无人一般,转开了目光。 他的目光却忍不住追随她的身影,让一旁的唐进尧发现了端倪,便忍不住问:“你认识她?” 齐雍挪开目光,淡淡道:“长得与一个故人有些相似,便多瞧了两眼。” 就是不知这个“故人”,还认不认得他。 将她从山坡下抱上来时,她眼睛瞪得老大,应当是认清了他吧! 唐进尧一下来了兴趣:“那什么故人,不会是你的老相好吧,外面都说你不近女色,对女人不感兴趣,该不会心里早就有个出尘绝艳的白月光,这才看不上其他女人吧,我说你刚才看沈大小姐的目光,怎么瞧着有些饥渴,像要将人拆食入腹一般……” 齐雍淡淡瞥了他一眼,这个表哥没什么缺点,就是随了他老爹,生性风流又浪荡。 唐进尧还想多问几句,见周围有不少官员在场,讪讪闭上嘴巴,转开话题:“沈大小姐长得可真好看啊,只可惜,她有自幼便与武宁侯世子订了亲,否则镇北侯府的门槛都要被提亲的人踏破……” 她订亲了? 那她今日便不是来能加选妃的,单纯只是随同母亲一起过来参加宫宴。 齐雍觉得选妃宴也没甚意思,抬腿便离开宴厅…… 后来她污了衣裙,被宫婢故意带错了路,冲撞了他,眼里含着一包泪,一脸惊惶地看着他。 他心想,真是个小哭包! 齐雍很快就发现,她已经不记得他了,甚至有点怕他。 与他见礼时说话时,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齐雍有些意兴阑珊,派人带她下去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又将那个带故意带错路宫女处置了。 那时,齐雍突然就想。 每次见她,她都在哭,不是受伤,就是叫人算计欺负,委屈巴巴的样子,实在太令人担心了。 不若想办法退了她的亲事,把人娶回家,仔细护着,不叫她再受委屈。 反正他还没娶妃。 近来皇上总是催着他娶妃,一天比一天催得急,催得他心烦意乱,反正迟早是要娶亲,镇北侯府家世倒是合适,倒不如就把她娶了吧! 恰在这时,左军都督府出了问题,浙江那边爆发倭乱,朝廷命浙江都使指挥使司抗倭,却不成想,浙江水师被倭寇打得节节败退,令倭寇上岸肆掠横行。 他只得南下抗倭。 不久之后,成王起兵造反。 再回京时,已经物似人非。 他髓海彻底恶化,没有治愈的办法,人也时常失控,心中的那点念想,彻底变成了虚妄。 镇北侯府也因牵连了叛党被夺爵,夺爵之后,他托人暗中照拂沈家,沈家这才能继续在京中立足。 许是他暗地里的照拂,叫沈峥察觉到了端倪,沈峥揣测上意,使得后来的一切都脱离了掌控…… 第57章 叫一声夫君听听 镇北侯勾结逆贼一案疑点重重,齐雍敬镇北侯府满门忠烈,也为了彻底扫除成王余孽,安定朝局,一直在暗查此事。 武宁侯府与镇北侯府是世交,武宁侯从前与太后党有些干系,他自然怀疑到了武宁侯府头上。 恰逢武宁侯府办宴,他抽空去了。 哪知宴上,髓海疼痛突然发作,齐雍向武宁侯府要了一间厢房,打算在厢房里憩息片刻,待髓海疼痛平复下来。 他髓海疼痛时,向来不允任何人近身,身边的护卫守在厢房四周。 进入厢房时,齐雍已经疼得神志迷乱,意识不清。 浑浑噩噩时,一阵淡淡的幽香走窜入鼻,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药香,仿佛能缓解他髓海疼痛,他忍不住靠近,再靠近…… 满怀的柔腻,娇香玉软。 齐雍意识到不对劲,用力甩了甩脑袋,这才勉强清醒一些。 沈昭嬑蜷在他的怀里,身上披了一件素纱蝉衣,蝉翼一般轻薄透肤,粉色的双莲并蒂肚兜,鼓囊囊的高高隆起,妙曼的身躯饱满诱人。 她双颊绯红,双眼紧闭,长睫扑棱颤动。 她似乎很难受,身子不停地往他怀里钻,檀口张微,娇喘微微,喉咙里不时逸出一阵低吟婉转。 整个人已经失去了意识。 她被下了药。 齐雍头疼欲裂,伸手将她推开。 可沈昭嬑双手紧紧攥着他胸前的衣裳,就像那日将她从山坡下抱上来时,明明失去了意识,却下意识攥住自己能抓住的东西…… 她柔荑纤嫩,修长如玉,喉咙里不断逸出阵阵低吟:“热,我热,帮帮我……” 齐雍挪拍了拍她的脸:“你清醒点……” “热,”沈昭嬑不满嘟嚷,嗓音娇莺咽啭,哀哀啼哭,向他撒娇,“我难受,你抱抱我,抱抱我好不好……” 娇软的身子缠了上来,与他紧贴在一起,严丝合缝,小手松开他胸前的衣襟,攀住他的肩膀,雪玉手臂更是将他的脖颈缠住。 他试图将她拉开。 她好像堵气一般,直接趴到他的身上。 娇小的身子蜷缩在他身上,还抬起玉笋一般的长腿,故意压住他的腿,在他身上调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喉咙发出满足的叹喟。 “真舒服!” 齐雍哭笑不得,犹豫要不要将她拉下来。 她瞪大了眼儿,凶巴巴:“不许动,再动就咬你喔!” 为了证明自己很凶,她抬起头,啊呜一声,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本来想轻轻咬一下吓唬他的,哪知他肩膀上的肉太硬,一下没咬动,牙齿磨了磨肩膀上的硬肉,生生在上面留下两排牙齿。 齐雍咝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肩膀上被咬的地方一阵刺痒,身子都酥了一半,一时之间他忘了令人痛不欲生的髓海疼痛。 他血脉炙张,难以自持。 从前在宫宴上,唐进尧见他盯着沈昭嬑看,就说:“……你刚才看沈大小姐的目光,怎么瞧着有些饥渴,像要将人拆食入腹一般!” 齐雍觉得唐进尧说得很对。 那日见沈昭嬑腰间一根丝绦,掐得腰肢细软,身姿款摆,他就忍不搓了手指,想轻轻掐一掐她的嫩腰…… 当天夜里,不可抑制梦见了一些荒唐的画面。 此时,某个使坏的小姑娘咬了他,还一脸洋洋得意,趴在他身上:“我真的很凶!” 又娇又凶的样子,可爱极了。 喉咙上下滑动,他不停在心中提醒自己,她被人下了药,已经失去了意识,他不能趁人之危。 可不断抽痛的大脑,令他神志昏茫,根本无法抵抗这样的诱惑。 小姑娘趴在她身上,娇喘微微,很快便有些不满足,娇香软玉一般的身子,不老实地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他方才褪了外袍,只穿了一件白色的中单,方才扯拉间衣襟松开了,露出了厚实的胸膛。 她把小脸贴在他胸口,不停地磨啊蹭地,额上青筋止不住地乱跳,剧烈的头疼,令齐雍意识也越发糊模。 他咬牙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将她按在身下,不允她放肆乱动。 迷乱的目光落在她微张的唇瓣上,低头凑近,将要碰到时,猛然闭了闭眼,强令自己清醒过来。 “每次见你,你都在哭,”他嗓音嘶哑,眼底映着她被情药摧身,哀哀啼哭的样子,“不是受伤,就是被人算计……” 沈昭嬑太难受,身体被他扣在身下,不能乱动,只能不停地扭动…… “叫夫君,”齐雍眼角泛红,呼出的气息带了灼灼的烫意,“以后夫君保护你,好不好?” 将她护在羽翼之下,叫她不受这世间苦难。 一辈子喜乐无忧。 沈昭嬑面颊潮红,嘴里无意识喊着热,难受的话,也不知有没有听清他的话。 齐雍头疼欲裂,却还耐着性子,亲亲她的额头,亲亲她的鼻尖,又亲亲她的嘴儿,诱哄她:“乖,叫一声夫君听听,嗯?” 沈昭嬑凑过去亲他的嘴,又嘟了嘟自己的唇:“还要……要亲亲……” “要叫夫君,”齐雍喉咙里发出一阵愉悦的低笑,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夫君把一生所有的亲亲都给你好不好?” 沈昭嬑眼儿亮了亮,嗓音娇软地唤了一声:“夫君!” “真乖!”齐雍低笑一声,吻了她的唇,软嫩的唇儿微张,娇艳的色泽,就像枝头上含了苞,被雨水打湿的春杏。 “真甜!” 齐雍忘了头疼,满眼都是她娇香玉软,爱怜地亲了又亲,这才重重地碾下,两唇紧贴,在她的唇间辗转厮磨。 似乎弄疼她了,她喉咙里发出一阵娇呼。 齐雍张嘴含住她的唇,仿佛正在品尝这世间是美妙的佳肴一般,她说不出话,喉咙里发生唔唔声响。 齐雍趁着唇隙撬开她的唇,长驱直入。 衣裳一件件从榻上跌落地上,中单叠着素纱,齐雍双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双手举到头部两侧,大掌一点点松开,五指缓缓地挤进她虚张的指缝里,与她十指相扣,紧紧交握。 第58章 齐雍怒不可遏 沈昭嬑蹙眉,似乎有些害怕,眼里盈满了水光,有些不安地看着他。 细碎的吻落在她的鬓侧,低哑的嗓音,不停地在她耳边安抚:“别怕,别怕,夫君不会伤害你,很快就不疼了……” 朦胧间,沈昭嬑听到他灼灼的气息落在耳畔,不停地唤她:“妱妱,小妱妱……” 那声音无比真切,令她安心。 雾影朦胧的床幔轻轻晃动一下,从金钩里脱出,飘落在罗汉床四周,挡住了榻间春暖香浓,欢情旖旎。 床幔在床榻四周摇颤,朦胧纱影上,映照出耳鬓厮磨,交叠晃动的光影…… 幔帐里传出沈昭嬑低泣的哭声,清喉娇啭,嘤然有声。 还有齐雍压抑着嗓音温柔轻哄的声音…… 一切都是那样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齐雍食味知髓,她身骨太嫩,又是初经人事,不堪采折,娇哭着昏睡过去,脸上还残留着纵情的余晕,深陷在香枕间。 他心中爱怜,一手撑着脑袋,看她睡颜娇憨。 指腹轻轻摩挲她海棠春睡一般的娇颜,轻柔地将她颊边一缕汗湿的乱发拂到耳后。 “逐风!” 过了片刻,逐风才推门而入,站在朦胧有床幔外,低头看着地面。 齐雍起身坐起,胸膛上有几道凌乱的抓痕,肩膀上散布了处咬痕。 他偏头,抬手为沈昭嬑掖了被角:“武宁侯和沈家人在哪里?” 逐风压低了声音:“他们想要闯进院子,叫护卫挡在院外,只好在院外等着,已经等了半个时辰。” 殿下和沈大小姐在房中,待了一个多时辰。 齐雍垂目,手指轻描着她细致的长眉:“院外所有护卫全部处死,不留活口,让沈家人和武宁侯仔细看着,”他闭了闭眼,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满身戾气散了些,“今日之事,谁敢往外吐露半个字,孤就割了他的舌头。” 逐风有些犹豫:“不先抓起来审问吗?” 他吩咐护卫检查了厢房,确定厢房安全后,才让殿下进了厢房,小院也被护卫守着,可沈大小姐仍然避开了护卫,会出现在厢房里。 定是护卫里出现了细作。 看来武宁侯府和沈家确实和乱党有所牵连。 “不必,”齐雍淡声道,“派人盯紧沈家和武宁侯府。” 倘若这背后还有成王余孽推波助澜…… 敌暗我明,他已经落入陷阱。 想来也审问不出什么。 齐雍低头看了怀中的人,美人计果然不愧是千古第一奇谋,这一计算计的从不美人,而是攻心。 倘若今日躺在他怀里的人,不是沈昭嬑。 他不可能中计。 即便是在髓海疼痛,神志不情,意识模糊的情况下。 他也有很多次离开厢房的机会。 可是面对沈昭嬑,他就像刻意降智了一般,有想过推开她,试图让她清醒过来,也有竭力保持理智,不愿这样毁她清白身子,却唯独没有想过离开。 半推半就,反而愈陷愈深。 最后沉溺其中, 不可自拔。 齐雍心中微叹:“孤在宛平有一处别苑,派可靠的人过去修缮一遍,收拾妥当。” 眼下朝堂初定,太后和成王的余孽还没有清剿干净,沈家和武宁侯府都与太后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还不能将她暴露在人前。 他和沈昭嬑有夫妻之实,想要堂堂正正在一起,就更要为镇北侯府洗刷冤屈,还沈岐一个清白。 沈家暂时不能动。 回头多给沈家一些好处,先把她送去庄子上,将她护在羽翼之下,待镇北侯的案子查明,就迎娶过门…… 齐雍穿戴整齐后,打算选去见见武宁侯和沈家人。 逐风过来禀报:“殿下,宫里来人了,司礼监掌印赵公公有急事寻您,请您速速进宫。” 赵安福找他,定是为了他那刚满九岁的嫡亲侄儿,大周朝的幼帝齐长佑,齐雍自然不敢耽搁。 他转头看向榻上的沈昭嬑。 她还在睡,睡得小脸红扑扑,大抵是之前,被他一连摧折了两次,“欺负”得太狠,她哀哀啼哭,眼周淡红的眼晕,媚色天成,勾惑人心。 齐雍上前亲了亲她的鼻尖,把逐风留下,交代道:“不要让人为难她,告诉武宁侯和沈家人,有什么事,等孤出宫之后再说。”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待他从宫中回来,才踏入摄政王府的大门。 府里的大管事就过来禀报,说沈家把沈昭嬑除族了,派了一顶小轿把人抬了过来,现在就停在后侧门。 那一瞬间,齐雍想将沈家人碎尸万段。 京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暗里盯着摄政王府,沈家人这举动,无疑是将今日在武宁侯宴上发生的事召告天下,他几乎可以想象,明日一早,京中流言四起,千夫所指,会是何等境况…… 这就是背后之人的目的? 他过往杀人如麻,虽然受人垢病,那也是为了社稷,如今背上了欺辱臣妻的恶名,却是立身不正,品行不端,德行有亏,定受天下人唾弃。 皇上尚且年幼,全靠他扶持,如果他临朝摄政,本就引得朝臣不满,眼下他立身不正,还有谁会真心实意辅佐幼帝? 大臣们本就念在幼帝是先皇嫡子,皇位正统,愿意支持幼帝的老臣,如今发生这事,恐怕要因他,对幼帝产生不满…… 他们怎样算计都好,为什么要将沈昭嬑牵扯进来? 齐雍怒不可遏,拇指顶开刀鞘。 沈昭嬑名节尽毁,越是这个时候,他越不能轻举妄动,越要想尽一切办法,查出沈家和武宁侯府背后与乱党的干系,还镇北侯府一个清白,让所有人都认清,沈家人的丑恶嘴脸,届时他才有立场,为沈昭嬑洗刷身上的污名,让她堂堂正正地话着…… 齐雍缓下心中躁动的怒火,大步走向王府后侧门。 …… ——当真不记得我了? 沈昭嬑哭声渐止,小声地抽泣着,突然听到他叹息低问,隐隐觉得他指的不是宫宴那次。 可是除了那晚,她确实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还见过他。 齐雍将她放下。 沈昭嬑中了软筋散,浑身无力地靠在他胸前,听到他沉着有力的心跳。 齐雍圈住她的细软腰肢,将她揽在怀中,防止她跌倒,单手脱下玄青色暗纹鹤敞,搭在她肩膀上。 第59章 打造一座金丝笼把你关起来 宽大的敞衣,将娇小的身子裹得密不透风,挡住了素纱蝉衣下若隐若现的娇躯。 冰凉的身体突然一暖。 沈昭嬑闻到鹤敞上,属于齐雍那股淡淡的海风气息,像阳光晒过的海滩,干燥透了一丝咸涩,温暖中带了一点灼人。 齐雍再度将她抱起:“闭上眼睛。” 沈昭嬑不明所以,只好依言闭上了双眼,陷入黑暗后,她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齐雍让她闭眼是担心吓到她吗? 后侧门敞开着,守门的婆子垂首一旁,齐雍却没有进去,他抱着沈昭嬑绕道去了摄政王府大门,抱着她从大门进入。 沈昭嬑目光颤动。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觉得齐雍的怀抱是那样暖。 在她被亲人算计,被家族除名,被夺走一切之后,至少还有那么一个人肯堂堂正正地接纳她。 齐雍抱着他进了王府内宅,将她放到一张小榻上:“以后你就住在主院里的重华阁。” 沈昭嬑愣了。 主院?那不是王府男女主人才能住的院落吗? 她一个没名没份,被沈家人强塞给他的女人,为什么让她住在主院里? 难道不应该随便打发一个偏僻的院落,任她自生自灭,或者将她充为奴婢…… 住在主院,是不是就代表要和齐雍同住? 齐雍低头,看到她苍白的面容:“孤平日住在前院书房旁边的厢房,不住重华阁,你有什么事,便派人去前院知会一声。” 沈昭嬑突然松了一口气,僵硬的身子也松弛下来。 白日里,她被人下了药,神志不清,对后来的事只有一些支离破碎的印象。 她仿佛记得,是她主动钻进齐雍怀里,被齐雍推开后,又不知死活继续缠上去,齐雍当时神色不对,似乎正承受着什么痛苦,还试图唤醒她…… 后来的事越来越模糊。 只能隐约感到齐雍似乎很温柔,她整个人就像一支生在水中,无所依托的水莲花,风浪推折时,只能竭力地将他攀附、缠绕,无力地承受着风摧浪打时的摇乱…… 脑中最深的印象,是他轻轻地将她放在枕上,动作轻柔无比,仿佛她是个易碎的瓷娃娃。 她被抽去了浑身力气,仰于枕上,如坠雾渊,不止住娇吁连连,身子还在战栗,她意识混沌不清,不知今夕何夕,迷朦的眼中映出他眼角泛红,低头亲吻她的眉眼,手指轻抚她汗湿的鬓角。 嗓音嘶哑地唤她:“妱妱!” 那声音温柔极了。 醒来时,齐雍已经不在了。 那个叫逐风的侍卫告诉她,齐雍有要事进宫了,出宫后会来找她。 沈昭嬑呆愣着,没有歇斯底里的尖叫哭喊,也没有声嘶力竭的诅咒谩骂,只是靠在床角,曲蜷着身子,双手抱着膝盖,将自己团成一团,把脸埋在臂弯里,无声无息,颤抖落泪。 她不记得与齐雍那些榻间的痴缠,只有身上密布的青紫欢痕告诉她! 齐雍毁了她的清白。 沈昭嬑有想过自己会恨齐雍。 可是! 脑中零乱的记忆分明告诉她,齐雍是在身体不适的情况下,叫沈峥和武宁侯钻了空子,算计了。 罪魁祸首是她的亲人和武宁侯府,齐雍与她一般,也是被算计的。 沈昭嬑无法昧着良心去恨他。 可被齐雍毁了清白,人生尽毁的人是她,沈昭嬑如鲠在喉,难以下咽,做不到对他毫无介蒂。 “多谢殿下!”沈昭嬑低下头,长睫不止地扑簌,不知道要怎样面对齐雍。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屋里缓缓弥漫…… 齐雍幽深的目光罩在她的头顶,看到她扑簌簌轻颤的长睫,及微抿的唇,无声无息地了透出对他的抗拒。 他伸手挑起她的下颌。 沈昭嬑被迫抬起头,与他对视,他目光太幽深,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与他对视的时候,他仿佛轻易能将她看穿,令她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不好。 她目光轻颤,眼里有对他的闪躲与惧色。 “沈昭嬑。”他低唤。 她抿唇看他。 齐雍幽邃的目光将她罩住:“既然进了摄政王府的大门,以后就是孤的人,这条命也属于孤。” 沈昭嬑瞳孔微缩。 齐雍伸手将掌心里的凤凰簪捏成一团,拉起她的手,放进她的掌心里:“好好照顾自己,懂?” 所以,她已经成为他的所有物? 只有他自己有处置的权力,旁人都不能逾越。 包括她自己。 沈昭嬑心中讽刺,内心突然涌现一股逆反的念头:“如果我做不到呢?” 齐雍以为她还有寻死的念头,脸色阴沉地吓人,一把握住她纤细的脖颈,逼得她仰起头。 “那不如,”他嗓音低冷,像凝结的霜一样寒,“打造一座金丝笼把你关起来,或是锻造一副玄铁链将你锁起来,寻个人专门照顾你的吃喝拉撒,你更喜欢哪一个,嗯?” 沈昭嬑心中一窒,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是认真的。 不是玩笑。 他真的做得出来。 直到这一刻,沈昭嬑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人是暴戾恣睢,杀人如麻的摄政王,是世人眼中的“活阎王”。 他对她的容忍,全因她这张脸、这副身子,与他的白月光生得相似。 对了,她怎么差点忘记了。 齐雍还有一个白月光。 与她长得相似。 …… 第60章 齐王府 沈昭嬑心间遽然一痛,蓦然醒来。 不知为何又想到了,齐雍肩膀上有一个淡淡的牙印,咬得不太深,就算不去管它,也会恢复如初。 应该是他刻意留下。 齐雍许是爱极了那个白月光,这才在身上留下了独属于她永不磨灭的印记。 想到明天就要去齐王府,沈昭嬑彻底没了睡意,掀开浅青色的缠枝雾纱的床幔,看到屋里一片漆黑…… 外间值守的红药听到动静,连忙进屋,就见小姐披头散发坐在床沿。 红药连忙倒了一杯温水送过去。 沈昭嬑喝了水,心中定了定。 红药这才道:“时辰还早,小姐再睡一会儿。” 沈昭嬑睡不着,可是想到明天还要去齐王府,还是点点头,放下了床幔,重新躺了回去。 红药倒掉兽首香炉里的香灰,从香盒里取了一枚安神香,碾碎了熏燃,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 许是安神香起了作用,沈昭嬑渐渐有了睡意。 只是这一夜梦多又沉,她并没有睡好。 醒来时,已经过了卯正(6点),比素日晚了半个时辰,红药见她昨夜睡得晚,这才没有叫她起身。 红药伺候她梳洗,见她眼睛有些红肿,便剥了一颗鸡蛋给她滚了滚,又用隔夜茶包敷了一刻钟。 沈昭嬑双眼一清,干涩不适的感觉好了许多。 红芝取了两身衣裳过来:“小姐今天去齐王府,要穿哪一身衣裳?” 一身朱红蜀锦遍地银粉牡丹纹上衣,搭白色流光锦八幅湘裙,裙间施以朱红莲纹斓边,显得高贵大方。 一身粉色圆领对襟、云肩纹通袖长衫长袄,搭湖蓝色斓裙,长衫长袄放量很宽,不显腰身,一直长及膝盖,下方露出一截施了横斓的褶裙,更显得温婉端庄。 沈昭嬑有些犯难了:“你们觉得哪一身更适合?” 云芝指了朱红这身:“奴婢觉得这身好,您平常在府里总穿长衫长袄,今日去齐王府总要精心一些,不好与素日里一般打扮,自是郑重一些才好。” 红药和红苓纷纷赞同。 沈昭嬑更喜欢袄裙,放量大,穿着更舒适,但云芝的话也有道理:“那就朱红这件吧!” 白色中单,搭红色牡丹纹、右衽斜襟小衫,外套朱红色上裳。 三重衣层次分明。 红药将八幅裙系在腰间。 担心裙子拽地不好行走,红药将束腰向上挪了几分,腰里收了衣摆,扎在裙子里会显得腰粗,又将宽腰带换成了一条窄细的、白色流光锦素绢。 红苓为她梳了两个小环髻,髻前戴了一朵鎏银镶粉珠的钿花,为了显示贵女仪态,还在髻间插了支步摇。 用完早膳后不久,沈岐便打发下人过来通知她,可以出发了。 沈昭嬑仔细端详了一身装扮,没发现不妥之后,这才带着红药和红苓去了垂花门处。 一辆四轮马车已经候在那里。 沈岐想到之前驷马失控一事,安抚她:“别怕,马车是我亲自盯着马房的下人检查好的,今早又使人检查了一遍,没有任何问题,这次有爹爹在,不会有事的。” 沈昭嬑突然想到,前世齐雍也这样安抚过她。 ——别怕,马车是我盯着下人检查好的,出门前又重新检查过,车夫是专门挑了力气大,会武艺的人,就算驷马失控,也能立刻杀马脱厢,你身边的红芸身手不错,会护你安全,不会有事的。 沈昭嬑晃了晃脑袋,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从昨天爹爹说要带她去齐王府,就一直想到前世的事? 沈岐见她有些心不在焉,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不要太紧张,到了齐王府后,正常与殿下见礼即可,其他的事就交给爹爹。” 沈昭嬑点头:“知道了,爹爹。” 马车沿着垂花门处的洞门驶出,沈岐骑马随行在侧。 镇北侯府和齐王府都在宛平,隔得不是太远,大约半个时辰左右,就到了齐王府的大门。 郑三敲开了王府大门,递上了拜帖。 守门的小厮立刻打开侧面的洞门,将镇北侯府的马车迎进府中。 红苓掀帘看向外面,忍不住惊叹:“小姐,齐王府的马道好宽啊,也不知道能容纳多少辆马车……” 沈昭嬑掀帘,看到一条容纳两辆马车并行的甬道,甬道一侧设了马栓、马槽,另一侧设了停放马车的空地。 甬道很长,可以停放百辆马车。 这样的甬道,现在的齐王府,后来的摄政王府,拢共就有四条,齐王府在广开宴席时,能同时容纳三百多辆马车进出自如。 说一句车如流水,马如龙亦不为过。 沈昭嬑心中浮动:“齐王府是现今整个盛京规模最大的一处府邸,占据在后海和北海连接线上,听说此处是一条小龙脉,在风水界被称为【水龙脉】,是风水宝地,整座府邸“宅如龙蟠,望如虎踞”,非大贵之人,压不住龙脉之龙气,不可享入此宅。” 红苓和红药听得惊叹连连。 红药忍不住问:“小姐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齐王殿下年满十六就封了王,赐了邸宅,出宫建府。 齐王殿下常年征战在外,偶尔回京,也大多被皇上召进宫中,住在宫中,这座邸宅形同虚设一般。 沈昭嬑敛下眼睛:“听说过,这座府邸建于前朝中兴时期,当时规模就已经相当宏大,后历代主人不断缮,扩建,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故地重游,她不由想到了前世,在摄政王府的许多事。 凭良心说,齐雍待她是真的很不错。 齐雍身边没有通房妾室,王府后院只有她一个女人,下人们都唤她“夫人”,将她当成王府女主人一般敬重,不敢对她有丝毫不敬,她虽然是个无名无份的“玩物”,可齐雍很信任她,将王府上下都交给她打理。 刚进王府时,齐雍一直住在前院,偶尔才会来主院坐坐,听她弹弹琴,听她说家里长短。 对她从无逾越冒犯之举。 那时她才主持王府中馈,总担心做不好,惹怒了齐雍,许多事都要询问齐雍的意见,遵循他的意思。 齐雍就靠庑廊下的躺椅间阖上双目,听她喋喋不休,絮絮叨叨,偶尔见她为难了,才会出言指点一二,往往令她获益匪浅,做事更加得心应手。 有时候他实在疲乏,会靠在躺椅上睡过去。 她也会放轻脚步,进屋拿一条绒毯,小心地搭在他身上,防他受凉。 那三个月,应该是她在摄政王府过得最舒心自在的日子,她几乎就要放下了对他的芥蒂。 直到那天,她去书房找齐雍。 齐雍髓海疼痛,疼得神志不清,意识模糊,宛如一头发狂的疯兽,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她,对她大吼。 “谁准你进来的?滚,滚出去……” 她吓得夺门而逃。 可心中对齐雍的担心,还是胜过了害怕,她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跑回房间,取了一盒安神香,又回到书房。 第61章 每一处都长在他的心尖尖上 齐雍失控了,脑袋被撞得头破血流。 沈昭嬑哆嗦着手指,碾碎了一颗安神香,放进香炉里熏燃,过去阻止他发疯乱撞。 或许是齐雍真的太爱那个白月光吧,即便他髓海疼痛,疼到神志不清,都已经发狂了,齐雍依旧没有伤她。 这也给了沈昭嬑接近他的机会。 她用力抱住齐雍主的腰,将他推倒在地上,用尽浑身力气将齐雍按压在地上,将一颗安神香放进嘴里,用力咬碎了再吐出,掰他的嘴将咬碎的安神香塞进他的嘴里,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吐出来。 做完这一切,她已经筋疲力竭,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齐雍清醒了一些,红着眼睛质问她:“为什么还要回来?难道就不怕我发疯,伤了你吗?” 沈昭嬑茫然地看着他,一时答不上来。 齐雍用力掐住她的下颌,抬起她的头,霸道又激烈的吻落在她唇间,任她如何挣扎哀求都是徒劳。 后来她被齐雍放到榻上。 直到这一刻,沈昭嬑才幡然醒悟,她本就是沈家送给齐雍的玩物,齐雍将她当成替身,才容她在府里,对她百般纵容…… …… “妱妱,我们到了。”沈岐的声音在马车外面响起。 沈昭嬑如梦初醒,恼怒地在心里提醒自己:沈昭嬑,不许再胡思乱想了,那已经是前世的事,不过大梦一场……你不是已经决定好了,今生不再和齐雍有太多牵扯吗?还想他做什么?! “小姐,该下马车了。”红药和红苓相继下了马车,在马车旁接应。 沈昭嬑深吸一口气,这才俯身低头出了车舆,搭着红药的手臂下了马车。 王府管事候在一旁,客客气气地将他们迎进了正堂。 齐雍已经在大厅等候。 他穿了一身石青直裰,披着淡青色暗纹鹤敞,腰间没有佩刀,却挂了一条墨翠的蟠龙玉佩,简单随性的装扮,看起来很放松,气势也不像之前那样慑人。 沈昭嬑一进入大厅,齐雍的目光便不着痕迹落在她身上。 见她折纤腰以微步,款款前来。 朱红色的蜀锦上衣,搭了流光锦的裙子,衣上织了花团锦簇的粉白牡丹,褶裙煜煜,流光如水,翻滚着细致的花浪,像一支亭亭玉立的水莲花摇曳静美。 纤细轻束,往上挪了几分,身段显露出了几分玲珑。 腰间的流光素绢,光彩像水波一样流动,当真是腰若流纨素,嬛嬛一袅细。 齐雍目光往上挪了挪,不让自己去看不该看的地方。 可是,他就单纯看个脸,眼睛还能不受控制,沿着她娇润下颌落在颈间。 三重衣层层叠叠,交襟微敞,一截儿白腻似笋的娇嫩的颈子,微微低着,颈间弯出一抹极美的曲度,怯生生,嫩娟娟,白腻腻…… 齐雍吸了吸气,小女娘浑身每一处都长在他的心尖尖上,令他心折不已。 这段时间,他配合太医们的治疗,用了不少补益的药,身心躁动,夜里梦魇的次数倒是越来越少,可是梦到沈昭嬑的次数却越来越多…… 那些耳鬓厮磨的场景,真实不似梦幻。 他记得很清楚,沈昭嬑趴在他身上,啊呜一声,咬住他的肩膀,还用牙齿用力磨了又磨。 他眼尾泛红,诱哄她唤他“夫君”。 醒来时,他仿佛还能感到被她咬过的地方,淡淡的刺痒,刺得他心尖微颤,心中漫起了一阵阵疼意。 没由来的感受。 齐雍躺在榻上,身上的中单已经湿透,早已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其他。 他想,若真有前世今生。 那一定,是他和沈昭嬑的前生。 既然前世,就已经是他的妻,那么这一世她也会属于他。 …… 沈昭嬑跟着爹爹一进大厅,一道幽邃的目光便如影随形般将她罩住,她放慢了一步,向爹爹身后躲了躲。 沈岐上前见礼。 沈昭嬑紧随其后,对齐雍福身行礼:“见过殿下。” “不必多礼,”齐雍虚握着手抵到唇间,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镇北侯快请坐,”随后看向沈昭嬑,声音低沉,却意外地柔和,“小姐也坐。” 沈岐和沈昭嬑双双落座。 侍女们送上点心和茶水。 沈昭嬑偏头,是御芳斋的桂花糕和海棠酥,平常排队都买不到的点心,到了齐王府却用来待客。 她最喜欢御芳斋的桂花糕,小时候每次心情不好,爹爹和娘亲就会用桂花糕哄她开心。 前世,她进摄政王府的第二天。 齐雍下午回府,给她带了一盒御芳斋的桂花糕。 那时,她双亲亡故,已经许久没吃过御芳斋的桂花糕,也很久没人像爹娘那样哄她开心了。 就忍不住问他:“您怎么知道我喜欢御芳斋的桂花糕?” 齐雍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笑了一下,神情很放松:“某个小哭包重伤昏迷了,还惦记着御芳斋的桂花糕。” 那天带她回府时,路过御芳斋,他让逐风去买了一份桂花糕,送进了镇北侯府,也不知道她吃过没有。 “多谢殿下。”沈昭嬑以为他那个白月光,也爱吃御芳斋的桂花糕,突然就没了胃口。 齐雍表情微沉,听院里伺候的丫鬟说,近日天凉,她的腿疼犯了好些日子,还有些肿胀,走路都有些吃力。 那次意外,她的贴身丫鬟为了救她,连人带车摔下山坡,死得很惨。 车夫跳车接应她,摔成了瘫子。 她自己也落下了腿疼的毛病,每到秋冬季节,或天气寒凉之际,就会疼痛难忍,听说严重的时候,都无法下地行走。 她大约是极不愿提及当初的事。 齐雍转开话题:“听丫鬟说,你今日腿疼的厉害,孤已经命人去请了张院史,过一会儿就到。” 沈昭嬑点头道谢。 那桂花糕,她终究没吃一口。 后来,齐雍便不再买了。 发现自己又想到了前世的事,沈昭嬑恍惚了一下,便端起茶盏,低头抿茶。 第62章 定国公世子 这时,沈岐搁下茶杯:“早前小女去静云寺上香,在回程途中,因驷马失控出了意外,承蒙殿下仗义出手,救小女于危难之际,小女这才幸免于难,安然归家,这份恩情,沈岐铭记于心,将来殿下若有需要的地方,但凡不违道义,沈岐定竭尽全力,为殿下鞍前马后,赴汤蹈火,还报殿下的恩情。” 一席话说得实实在在,没有半分含糊。 齐雍唇边勾了一缕笑意。 如果他告诉沈岐,孤看上你女儿了,救命之恩,当以身要相许,你把女儿嫁给孤,如此也不算有违道义,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说到这里,沈昭嬑也不好坐着,起身敛衽,走到堂中对齐雍行礼:“殿下救命之恩,小女没齿难忘。” 齐雍目光微垂,见她流光素执的细软腰肢。 兮步迟迟,纤腰盈折。 确实婉约动人。 “坐下说话吧!” 沈昭嬑道了一声谢,起身回到座位上,不知不觉手心里竟捏了一把汗。 “当初也是举手之劳,沈侯和小姐不必太在意,”齐雍握着茶杯,手指却不觉摩挲着上头粉彩的牡丹纹,“镇北侯府世代忠烈,沈侯也是朝中重臣,孤既见沈大小姐蒙难,焉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沈岐仍然固执道:“不论如何,殿下救了小女的性命,这也是事实,殿下身份尊贵,自是这图这点救命的恩情,但沈某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知恩图报的道理也懂,此事全当沈某欠殿下一个人情。” 齐雍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道,“沈侯言重了,孤向来敬重沈侯的为人,当初出手救下沈大小姐,也是看在沈侯的面子。” 沈岐忙道:“沈某惭愧。” 齐雍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孤听闻,沈侯与武宁侯私交不错?” 沈岐的额头一下冒出汗来。 皇上有心让他辅佐三皇子,却并不信任与镇北侯府关系密切的武宁侯府,镇北侯府若不能和武宁侯府撇清,那就是驳了圣心,负了圣意,有违了圣命。 沈岐仔细斟酌了一下话,这才道:“两家是祖辈的交情,我与苏侯都在中军府任职是世交,也是同僚。” 齐雍颔首:“五兵营营卫指挥佥事,前些日子犯事被撤了职,职位空缺下来,兵部想从五军都督府经历司调人。” 指挥佥事,秩正四品。 这个官衔可以世袭荫萌,多为武勋世家担任,在荫官里最容易获得实权。 沈昭嬑呼吸一紧,前世齐雍回京后不久,便着手清理五军都督府里太后党的势力,得罪了许多勋武大臣。 这也为后来太后党联合成王**叛乱埋下了祸根。 叛军进京后,许多武勋世家都相继叛变。 沈岐并不惊讶:“皇上有意整顿五军都督府的军务,已经有不少官员,因为各样原因被撤职,五军衙门也空出了许多位置。” 要他说,五军都督府早该整顿了,内斗内耗太严重,对地方都司所的掌控已经大不如前,若是继续下去,将来肯定会酿成祸事,若是地方发生叛乱,朝廷无法指挥地方都司,后果可想而知。 齐雍继续道:“听闻武宁侯也有意营卫指挥佥事一职,打点疏通了兵部的关系,兵部薛尚书向都察院递了举荐的名册,武宁侯也在举荐的名册上,现名册叫左都御史尤大人留中。” 薛家是岭南望族,乃淑妃娘娘的母家。 大皇子夭折后不久,淑妃就诞下了二皇子齐景安,同年兵部尚书致仕,举荐了薛方远继承尚书。 那时岭南一带的土司暴乱,薛方远代表岭南贵族,在他接任尚书之后,岭南那边的世家这才竭力助地方都司所平定了暴乱。 薛方远任兵部尚书,是大势所趋。 沈岐听得一怔:“没听武宁侯提过此事。” 沈昭嬑不觉攥了手指。 武宁侯没有军功,在中军府经历司熬了十几年没有晋升。 如今兵部要从五军都督府经历司调人,论资历没人比得上他,武宁侯府是老牌勋贵,家世也合适,对武宁侯来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进官机会。 指挥佥事是荫官里,很容易取得实权的官职。 武宁侯进了五军营,趁机历练些军功,仰仗着武宁侯府从前积累的人脉,掌握兵权也是迟早的事。 将来苏明霁从文,家里次子还可以世袭这个职位,保住了家族在武勋圈子多年来累积的人脉。 武宁侯府还能再度兴盛起来。 武宁侯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兵部那边路子走不通,定会请父亲帮忙。 父亲才进了荣禄大夫,还在大风头上,如果他肯开这个口,不论是兵部还是都察院,都定会给父亲这个面子。 沈岐想的就更多了,他目光深了深,这才继续道:“各部用人,都要经都察院审慎之后,才能最终敲定,尤大人为官清正,向来严明,既留中了兵部举荐的名册,想来也有自己的考量,还当谨慎才是。” 武宁侯在都察院那边碰了钉子定会来找他帮忙。 齐王殿下是在提醒他。 沈昭嬑一颗心正悬着,担心父亲会掺合这事,就听到父亲表明了不会干涉都察院的职能,心里不由一松。 “沈侯是个明白人。”齐雍笑了,眼角的余光看到,沈昭嬑放在膝盖上,不由攥紧的手,缓缓松开了些。 他目光不由一深,这可是武宁侯此生唯一进官的可能了,肉都吊到他面前了,就是不知他能不能吃得下。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一个锦袍玉带的男子大步走进了大厅。 沈昭嬑一眼就认出了他。 定国公世子,齐雍的表哥, 唐进尧。 前世,定国公府的下场很悲壮,也能惨烈。 成王起兵谋反,京里许多武勋世家临阵到戈,相继叛变,年愈六十的定国公率兵迎敌,将成王阻在皇城外整整十天。 成王久攻不下皇城,派兵冲入定国公府,将定国公府满门妇孺皆尽屠戮,连刚出生的婴孩都没有放过。 只有唐进尧一个人逃出来了。 定国公府满门的尸首,被成王堆积在攻城车上,叛党推着这辆攻城车撞击城门。 定国公悲愤之下,自戗而亡。 临死前,他对身边的手下说:“我死了,你们就没有顾及,便死守着皇城,等齐王殿下进京勤王……” 第63章 啊呜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唐进尧后来性情大变,成为大理寺卿。 所有参与叛乱的人,有一大半死在齐雍手中,还有一小半是死在大理寺阴森可怕的刑讯台上。 下手之人正是唐进尧。 唐进尧这人特别擅长阴谋诡计,满朝上下没一个玩得过他,倒不是他比那些人厉害,而是他比那些人更加没有底线,行事更加肆无忌惮,不择手段。 他最擅长审讯犯人,不论多嘴硬的人,到了他手里就没有撬不开的嘴。 大理寺的酷刑,因为他又多加了上百种。 每一样都令人闻风丧胆。 前世,唐进尧就经常出入摄政王府的地牢,每一次他走出地牢时,一身红色官袍总会变成深红色,脚底走过的地面,留下一串串血脚印,从衣摆处滴答而下的鲜血,总要洒上一路。 齐雍是“活阎王”,他就是“鬼夜叉”。 唐进尧一身宝蓝色暗绣锦袍,削瘦修长,他唇红齿白,面如冠玉,模样生得俊俏,却不显得阴柔。 一进大厅就笑道:“看来我今儿来得不巧,没想殿下有贵客临门。”说完了,他上前向沈岐见礼,“晚辈见过镇北侯。” 沈岐忙道:“世子不必多礼。” 说起来,定国公府和镇北侯府还是姻亲。 三弟沈岭娶的便是定国公府庶子庶女唐氏,只是两家关系一般,结亲也是为了明确镇北侯府保皇的立场,除了寻常的人情往来,两家鲜少走动往来。 唐进尧又与沈昭嬑见了礼,目光不动声色在齐雍和沈大小姐身上一个来回,笑容不由一深。 怪不得一大清早就派人过来传信,让他来一趟齐王府。 沈昭嬑起身还礼。 齐雍目光微顿,看了一眼唐进尧那张长得还算人模狗样的脸,突然觉得不该叫他过来…… 唐进尧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嫌弃上了:“我说殿下,您和沈侯爷谈事,怎好让沈大小姐在一旁干坐着。” 还算有点用,齐雍从善如流:“确实是孤的疏忽。” 沈昭嬑忙道:“殿下言重了,小女今日随家父登门,乃为私事,已是叨扰殿下,自要客随主便才是。” 齐雍嗓音低沉,却很是柔和:“孤与沈侯有话要说,大抵要等上许久,也不好让沈姑娘这样干坐着,便让人带姑娘去府里四下逛逛。” 他看向了沈岐,询问道:“不知沈侯意下如何?” 唐进尧眼珠子骨碌乱转,他还没见过齐雍这样温柔的模样,这千年铁树,是终于要开花了。 啧,不容易啊! 他这个做表哥的,怎么着也得帮一把不是。 沈岐没觉得不妥,颔首道:“殿下思虑周全,便依殿下的意思。” 他看向沈昭嬑,嘱咐道,“我同殿下还有事要说,你就去王府逛逛,我们来者是客,切莫失了礼数,坏了王府的规矩。” “知道了,爹爹。”沈昭嬑根本不想旧地重游,可父亲都开口了,也不好强行留下。 齐雍当即唤来王府管家,让管家安排一个机灵的丫鬟,带沈昭嬑四处逛逛。 管家立刻下去办。 不消片刻,就有一个穿着十分体面的丫鬟进屋。 她年约二十四五,模样生得秀美,穿了一身淡紫色半臂褙子,搭了藕色的综裙,头上还戴着一支描金的簪子,搭了两朵小丁香金玉耳坠。 一看就不是普通丫鬟。 她微笑上前,对沈昭嬑施了一礼:“奴婢素荷,见过沈大小姐。” 沈昭嬑微笑:“素荷姑娘客气了。” 素荷是王府内院的掌事姑姑,打宫里出来的,前世沈昭嬑没有进王府前,都是由她掌管王府内院。 在她进府之后,素荷就成了她的得力助手,待她十分敬重。 素荷做了一个请势:“沈姑娘请随奴婢来。” 沈昭嬑行了退礼,这才与素荷一道出了门。 沿着九曲回肠的抄手游廊一路观赏,沿途框景,截一景而框之,目光透过框景,或一枝海棠斜枝,嫣红点点;或碧泉幽咽,叮咚自流;或奇石耸立,千奇百怪……一步一框景,框框景不同。 沈昭嬑看惯了这些景色,没觉得稀奇,身后的红苓和红药,一双眼睛却仿佛不够看一般。 素荷很会察言观色,见沈昭嬑对这边景色不感兴趣,立刻换了一条道:“前边是王府后花园,占地百余亩,园内古木参天,环山衔水,有一架长了三百多年的紫藤树,树藤缠绕攀展,待到花开时节,淡紫色的花儿从空中垂下,就像一条紫花瀑布,十分好看……” 沈昭嬑笑着附和:“可惜现在是秋日,看不到紫花瀑布盛开时的灿烂景象。” 前世,她就很喜欢紫藤园,每到紫藤花开时,闲来无事,就置一张小榻,靠在紫藤花下看书小憩。 有一次她一不小心在紫藤园睡着了,齐雍找过来时,已经到了晚上。 她睡眼惺松,下意识就道:“齐雍,你回来了!” 也不知道这厮到底受了什么刺激,当场便发了情,将她按在榻上极尽荒唐。 许是那一夜紫藤花开得太烂漫,树下漫垂的花灯朦胧美好,美得不似人间一般梦幻。 她也有些失控,宛如攀展的紫藤将齐雍缠绕,在他的诱哄下,一遍又一遍地唤他齐雍,甚至是“夫君”。 她甚至还坏心眼,啊呜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牙齿用力磨他肩膀上的硬肉,直到嘴里漫出了阵阵腥甜,她这才将牙齿松开。 他肩膀有一个两排牙印,正在向外渗着血。 那里应该会留下一个深深的牙印。 是属于她的印记。 齐雍咝了一声,也不恼她,嗓音嘶哑含笑,带了少有的宠溺:“哪儿来的小猫奴儿,牙尖嘴利,还喜欢咬人……” 第64章 你在敷衍孤 想到那一夜的荒唐,沈昭嬑耳根处隐隐发烫,便对素荷道:“我有些累了,便去前面的亭子坐一会吧!” 素荷连忙应是。 亭子临湖照水,四周堆砌了不少山石、洞壑,还种了几株木芙蓉,正是花期,艳丽花儿波光花影,相映益妍,分外妖娆。 很快,便有丫鬟送了点心和茶水过来。 沈昭嬑实在有些无聊:“劳烦素荷姑娘为我寻一本闲书过来,随便什么香经药典都行,就是随便看看,打发时间。” 素荷笑道:“殿下前两日得了一本难得的香经,我去给姑娘寻来。” 之前她还觉得奇怪,殿下什么时候对香药感兴趣了,竟还专门让人搜罗了一些香经古方。 她眼中笑意微深。 看来这清清冷冷的王府后院,很快就会有女主人。 沈昭嬑用了些点心吃食。 不一会子,素荷就取了香经去而复返:“殿下对香经不感兴趣,这本香经也是偶然所得,如果姑娘喜欢,便带回去慢慢看。” 沈昭嬑颔首:“有劳素荷姑娘了。” 素荷含笑退下。 红药和红苓也退出了亭子,守在亭子外面。 沈昭嬑翻开香经,竟是一本难得的《藏香集》,前世沈昭嬑就对藏香很感兴趣,通髓珠就是结合了藏药而制成。 她坐在凭栏处,渐渐看得入神,紧绷的姿态也一点点放松下来。 待齐雍过来时,只见她凭栏而坐,双腿叠放在长椅上,身姿慵懒地靠在亭柱上。 齐雍放轻了脚步。 红药和红苓惊了一下,连忙上前行礼,正要开口,就见齐王殿下竖起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红苓低下头,不敢多嘴。 红药却觉得齐王殿下撇开侯爷,过来寻小姐,有些不合礼数,想要发声提醒小姐。 素荷同王府里两个丫鬟笑着上前,挽住红苓和红药的手臂,半拉半推着将她们带远了一些。 好在还能瞧见亭中的情形。 齐雍悄无声息地走进亭中,撩衣坐在石桌边,手肘撑着桌面,托着额头,看她素手执书卷。 袅袅婷婷,指如嫩笋。 一搦腰,六幅裙,万种娇娆,千般可人。 曲弯弯蛾眉扫黛,娇滴滴皓齿朱唇, 肌如美玉无玷损。 但见了, 总消魂,绝伦。 亭子里一片静谧,齐雍眼里映着她执卷看书的模样,怎么看都觉着看不够,怎么看都觉着心生欢喜。 湖水泛起粼粼波光,映照在沈昭嬑身上,更显得她澄静如水。 她不时翻动书册,发出沙沙声响。 不知不觉,就看了许久。 许是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沈昭嬑有些不舒服,便搁下书册,举手伸了一个懒腰。 四目相对。 沈昭嬑忽一下睁大了眼睛,举高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伸懒腰挺胸收腹时,鼓囊囊高耸挺立的胸脯,一下就缩了回去。 他怎么在这儿? 目光下意识向四周看去,当看到红苓和红药就在亭外不远处时,沈昭嬑悄悄松了一口气。 亭中安静极了。 齐雍低笑一声,随手倒了一杯茶,端过去递给她:“看了许久的书,喝些茶水,歇一歇眼睛吧!” “谢谢殿下!”沈昭嬑伸手接过,双手捧着茶杯,低头抿茶。 齐雍等了片刻,直到她喝完,伸手去接茶杯。 沈昭嬑忙道:“我自己来。” 她连忙起身,要将茶杯放到桌上。 可她双腿叠在长椅上,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脚一沾地,便感觉双腿有些发麻,身体不由一软。 齐雍长臂一伸,揽在她腰间:“下次坐久了,起身时要慢一些,不要这样急,孤也不能时时在你身侧,每次都能接住你,若是摔着了,该怎么是好。” 沈昭嬑连忙站稳,退后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敛目道:“多、多谢殿下,小女下次会注意的。” 齐雍低头,看到她敛目的长睫,扑簌轻颤。 沈昭嬑连忙转开话题:“殿下怎么会在这里?我爹爹又去哪里了?怎么没与殿下一起?” 这是变了法的提醒他,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齐雍笑了:“沈侯与唐世子在书房对羿,两人兴致颇高。” 这个不靠谱的爹爹。 沈昭嬑无语了,对齐雍福了福身:“小女有些乏了,便先回大厅等着爹爹。” 齐雍伸手拿过她手里的杯子,抬手一扔,杯子稳稳落在石桌上。 沈昭嬑没来得及反应,齐雍上前一步,一手撑着亭柱,一脚踩在栏杆上,将她禁固在亭柱前。 “礼单是你准备的?”齐雍高大的身子将她罩住,不让她离开。 沈昭嬑小脸微微发白,不知道齐雍到底要做什么,她往亭柱上靠了靠,尽量不让自己碰到了齐雍。 “母亲身子不适,礼单确是小女在准备,”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满眼的不安,“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没有问题,”齐雍眼底笑一深,嗓音暗了暗,“甚合孤的心意。” 管家将礼单拿给他瞧。 他一眼就看到了,不可能出现在礼单上的黄杨木枕,就叫管家拿来瞧了,很难得的木枕,枕胎暗格里放了一只香药包,程子安检查后说,是藏香,与黄杨木香性相合,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而且,她这一次送的安神香是窖藏过的,效用较之前更甚。 他终于有点相信,程子安说沈昭嬑喜欢他的话。 沈昭嬑松了一口气,就听到他嗓音低哑,似在她耳畔响一起:“礼单里可有你亲手为孤准备的谢礼?” 沈昭嬑的一颗心,顿时又往上提了提。 “没、没有,”她偏了偏头,试图躲过耳畔处,那似有若无的呼吸声,连忙解释,“谢礼我还没有准备好,还要再等等。” 齐雍眼中没了笑意:“你在敷衍孤?” “殿下不要误会,”沈昭嬑连忙抬起头,与他对视,“我给殿下亲手做了一串和香珠,合了四百种名贵香药料,如今香珠已经完成,就是需要放在地下窖藏一段时间才能大功告成,小女绝对没有敷衍殿下。” 安神香所用七十余种香药料,都让程子安大叹制作不易,想必是花了许多心血。 和香珠却是安神香的七八倍之多。 耗费的心血,却远远不止七八倍那么多,想来这阵子没少辛苦。 “沈昭嬑,”呼吸一下窒在胸口,齐雍胸口充盈一股淡淡的蜜意,他喉咙哑了哑,低声问她,“你为什么?” 程子安说,沈昭嬑喜欢他。 可他觉得,沈昭嬑对他的讨好,似乎透着一股子惶恐…… 第65章 强忍着想要吻她的冲动 沈昭嬑愣了一下,下意识回道:“殿下于我有救命之恩,为殿下准备谢礼本该精心一些,殿下身份尊贵,寻常东西也入不了殿下的眼,小女别无所长,唯独香药手艺堪堪拿得出手,想来亲手做的谢礼,便不能令殿下满意,也是一番心意。” 齐雍深吸了一口气,因为靠得太近,鼻息间盈满了她身上淡淡的幽香。 是她常年接触香药料,众香浸润透体,醇化合一,独属于她特有的体香,芳泽无加,悦沐人心。 每一次闻见,便连髓海处淡淡的不适,也能得到缓解。 他蹙眉:“就因为这个?” 当然不是!沈昭嬑动了动唇,将到了喉咙的话咽下。 做通髓珠,是为了报答齐雍对她两辈子的相救之恩。 也希望通髓珠能帮到他,不要让他再落下髓海失养的病症,如此也算为她和齐雍上辈子那场孽缘做个了结。 爹爹既与齐雍牵扯了关系,或许可以借助齐雍,避开镇北侯府前世的结局。 不论从哪方面看,她都不应对齐雍的病症袖手旁观。 只是这话,她不能对齐雍说。 齐雍见她一时犹豫,眉头一舒:“我明白了。” 沈昭嬑出身名门,自不好与外男私相授受,为他精心准备的礼物,自要打着谢礼的幌子才合理些。 况且她还有婚约在身,心中有所顾忌也是理所应当。 他要耐心些。 齐雍唇边带了笑,眼底也染上了愉悦,看得沈昭嬑发懵,总觉得他口中这个“明白了”,和她理解的似乎有些不一样。 齐雍退开身,双眼幽深,目光深深地将她罩住:“孤的耐心很有限,可不要让孤等太久。” 路都给你铺好了,赶紧想办法把婚退了。 沈昭嬑以为他指的是谢礼,连忙道:“殿下请放心,小女不会让您等太久的。” 香珠窖藏在地下,差不多半个月就能取出,算算时间,差不多就在下旬,自然不会等太久。 这乖顺承应的模样,令齐雍喉咙发哽,猛然欺身上前,目光落在她娇润的唇间,低头凑了凑,又闭了闭眼,挪开了一些,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发出隐忍低叹。 “殿、殿下,您是不是不舒服……”沈昭嬑以为他髓海不适,前世他髓海疼痛时,就时常露出这般隐忍的表情。 齐雍唔了一声,强忍着想要吻她的冲动。 就像梦里那样…… 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沈昭嬑心中一紧,担心他疼痛失控,连忙扶住他的胳膊,“我先扶您坐下……” 齐雍扶了一下额头,伸手抵住亭柱,将她罩在臂弯之间。 “殿、殿下!”沈昭嬑满脸惊慌地看着他,背脊紧紧抵着亭柱,尽量不要让自己碰到他。 前世,齐雍每次髓海疼痛都会要她…… 是因她常年接触香药材,身上浸润了一股奇特的香药味道,对齐雍的髓海症有些安抚作用,汗愈发香愈浓。 这也是齐雍将她留在身边的另一个原因。 她身上的香味,对髓海疼痛的齐雍有极强的诱惑力,她担心齐雍会…… 齐雍没碰她,保持这个动作,虚抱了她片刻,一低头,唇落在她发顶,在上面留下了一个极轻柔的吻。 小女娘浑身上下,连头发丝儿都是香的。 这个吻太轻柔,好像蜻蜓点水似的,隔着蓬松的发,沈昭嬑没有感受到。 她面露急色,目光频频向对面望去,希望红药和红苓能看到亭中的情形,赶紧过来为她解围。 齐雍离得太近,也不知何时,身上竟又沾上了前世那种又欲又撩的咸涩欲气。 沈昭嬑有些腿软:“殿下,您退开些,这样不合礼数……” 又吓到她了!齐雍低头扶额,依言退开:“孤去看看沈侯与唐世子下完棋了没有,你继续看书……” 说完,也不待沈昭嬑应答,就大步离开了亭子,他怕自己再待下,会忍不住娇香玉嫩的小女娘拆食入腹,吃干抹净了。 沈昭嬑双腿一软,跌坐在长椅上,缓缓吁了一口气。 红药和红苓这才回到亭中。 “小姐,您没事吧?” “殿下私下找您做什么?” 素荷姑娘将她们带离了亭子,从那个位置,确实能将整个亭子尽收眼底。 可旁边堆砌的假山,挡住了小姐的身形,只能隐约看到,殿下与小姐隔得很近,有些不合礼数。 红药想要借口回到亭中,可素荷姑娘却道: ——殿下有些话要私下对沈大姑娘说,你们就放心吧,殿下身份贵重,不会对沈大姑娘做出有辱身份的事。 ——沈大姑娘是镇北侯府的嫡长女,殿下身为宗亲,更不会做出欺辱臣女的事。 素荷姑娘句句在理,叫她们放宽心。 她们也只得听从。 沈昭嬑已经恢复平静,仿佛之前的一切不曾发生过:“没事,殿下拜托我多做一些安神香,我同殿下提了谢礼的事,殿下表示理解,让回头做好了,再派人送到府上就行,没有别的事。” 她也没有说谎,之前齐雍确实让她多做些安神香。 红药和红苓都明白了小姐的意思。 殿下许是身体有什么不妥之处,这才私下让小姐多做些安神香,他身份尊贵,身体凡有不妥之处,也不能轻易让旁人知晓,这才私下与小姐说。 虽然有些不合规矩,但也合理。 只是…… …… 沈岐与齐王殿下说完话,就要走的,是唐世子非要拉着他一起下棋,沈岐拗不过唐世子的盛情,便只好应下。 唐世子性情洒脱,谈吐亦是不俗,不似传闻中那样不学无术,风流浪荡,倒让沈岐对他大为改观。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下棋,不知不觉就到了午时。 沈岐不好继续多待,连忙去了前厅,见女儿已经在前厅等着,这才与齐王殿下提出告辞。 齐雍看了一眼沈昭嬑,她低着头,站在父亲后侧,看不见表情,却见她长眉细致,蛾眉淡扫,长睫覆在眼下,扑簌轻颤。 第66章 护得跟眼珠子似的 唐进尧连忙出声挽留:“就要到午膳时候,镇北侯和沈大小姐不如留下来用了午膳再走。” 齐雍也道:“孤也正有此意。” 沈岐说什么也不肯同意,原本就是自己登门拜访,为的也是私事,哪有留下来用膳的道理。 唐进尧耸耸肩,对齐雍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齐雍只好将沈岐父女送出家门。 镇北侯府的马车,已经停在洞门前的垂花门。 沈昭嬑遥遥对齐雍福身一礼,这才拎起裙幅,露出白底绣了粉牡丹的鞋尖,窄圆的鞋尖上缝了几粒珍珠,只露了鞋尖,便显露出小巧细致来…… 齐雍突然想到梦中,他捉住沈昭嬑的小足捻弄把玩的场景。 他从没见过沈昭嬑裸足的样子,为何会梦到这样宛如真实的场面? 沈昭嬑抬足,踩着小凳上了马车,一俯身一低头,身影便消失在车舆外,再见瞧不见了。 马车驶出了齐王府,齐雍还站在原地没动。 唐进尧摇着折扇,笑眯眯地走过来:“人都走了,还看!这么舍不得,赶紧想办法把人娶回家,也好叫我那皇帝表兄安心,他可为你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整天担心你这无欲无求,清心寡欲的性子,这辈子会孤独终老。” 齐雍横了他一眼:“啰嗦!” 唐进尧嬉笑上前:“别告诉我你不心急!你看沈大小姐的眼神,都要把人生吞活剥了,拆食入腹,下次好歹收敛点,别把人给吓跑了。” 那如狼似虎的眼神,可见这阵子是魂牵梦绕,思之如狂,求之若渴。 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齐雍懒得理他,下意识探手去握刀柄,却摸了一个空,这才想到,得知沈岐和沈昭嬑要来,为了让自己看起来随和一些,戾气不那么重,程子安建议他解下了随身的佩刀,换了一枚墨翠玉佩。 他早已经养成了随时握刀的习惯。 如今佩刀不在身上,还真有些不习惯。 “对了,”唐进尧有些好奇,往他身边凑了凑,一脸八婆的表情,“你不是才回京没多久吗?这阵子一直待在宫里,你到底是怎么看上了沈大小姐?” 总不会随便看上一眼就喜欢上了。 齐雍不是那样的人。 其中肯定发生过什么,不然镇北侯也不会带沈大小姐来齐王府。 可惜他今天来得太晚。 “该不会,”唐进尧突然想到了什么,刷一声合上折扇,“我最近听到了一个传闻,说是沈大小姐上个月去静云寺上香,回程的途中,驷马失控,与家中随从仆役失散,失踪了两个多时辰,后来叫一个外男所救,送回了家中……那个救了沈大小姐的外男,不会就是你吧!” 算算时间,齐雍不就是上个月回来的吗? 齐雍蹙眉:“消息是什么时候传开的,传到了什么程度,都传了什么?” “还真是你啊!” 顶着齐雍冷冽的眼神,唐进尧收起了八卦心,讪讪道:“好像上个月月底就有些风声,后来镇北侯初授特进了荣禄大夫,明眼人也不敢寻了镇北侯府的晦气,所以风声还没彻底传开。” “流言嘛,肯定都是些捕风捉影,无中生有的话,无非是说沈大小姐被外男所救,叫外男沾了身子,还与外男孤男寡女待了两个时辰……” 他喋喋不休说了一通,齐雍的脸色已经彻底黑了。 他还不怕死,补了一句:“所以,那些传言是真的吗?你真的和沈大小姐孤男寡女待了两个时辰……” “闭嘴!”齐雍一脚踹过去。 “咝!”唐进尧立马抱着腿,疼得龇牙裂齿,“那些流言又不是我传的,你拿我撒气做什么?” 齐雍沉声问:“知道都有谁传了这些消息吗?” 他很确定,出了浮玉山后,就和沈昭嬑一起待在马车里,后来马车也是直接进了镇北侯府的洞门,没在京里公开露面。 沈昭嬑对府里众人,也只说侯府的马车冲撞了他,对自己差点出意外一事,避而不谈。 镇北侯府的下人根本不知道,他救了沈昭嬑的事,更不敢胡乱揣测,乱嚼舌根。 思及至此,齐雍脸色一沉。 沈老夫人面甜心苦,明目张胆地包庇二房。 沈二夫人更是有恃无恐,沈岐这个父亲还坐在堂中,就公然拿了孝道和闺范来打压沈昭嬑,要给她扣一顶撞长辈,不知礼数的帽子。 恶意不加掩饰。 沈峥也是个刁滑的,妻女都闹腾得不成样子,他不出面制止,愣是半点也不掺和,想来便是出了事,定也是妻女的错,自己依旧是母亲的好儿子,兄长的好弟弟。 尤其是那沈二小姐沈青词,一副装腔作势,矫柔做作的作派,看长姐时,满眼的湿滑冷意。 而沈昭嬑! 她分明对二房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却碍于长辈孝道,只能忍气吞声,任由老夫人出手将事情的真相掩盖。 最后为了替自己讨个公道,借他这个外人的势,以幼驳长,这才勉强掰回了一成。 定是沈家二房意图置沈昭嬑于死地,沈昭嬑活着回来了,他们再生毒计,想要毁沈昭嬑的名节,这才放出了这样的流言。 唐进尧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是真的动怒了,连忙收起嘻哈的表情:“嗐,多大点事,至于生这么大气嘛,这事我是专业,就就交给我了。” “回头跟我那帮哥们打声招呼,看看都有谁在传这些流言,堵上几次就老实了。” “再查查谁在背后搞鬼,放点那人的艳闻转移注意力,没两天这事就能平,保证不会伤到沈大小姐的名节。” 唐进尧认识的那帮都是宗亲子弟,世家纨绔,一个个浑不吝的,家世一个比一个吓人。 但凡长了眼睛的,都不愿意招惹他们,不然把你底裤都扒干净了,看你以后要怎么做人。 齐雍颔首:“那就交给你了,查清是谁在背后散播流言后,先不要急着动手。” 事关沈昭嬑的名节,还得谨慎处理。 这八字还没一撇,就把人护得跟眼珠子似的! 唐进尧笑眯眯的,一脸感慨:“还是咱们齐王殿下眼光好啊,要么看不上,要么就是直接把最好的看上了,沈大小姐秋八月一支墨舞,那是名动盛京,是出了名的神妃仙子,下凡的仙女儿。” 第67章 肯定在憋什么坏水 齐雍懒得跟他贫:“管好你的嘴巴,别整天嘴上没个把门,什么话都往外吐。” 唐进尧立刻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他也不是没眼色的人,沈岐对齐雍态度恭敬坦然,显然没有高攀的意图,那沈大小姐也是循规蹈矩,对齐雍似有回避之态,齐雍想要抱得美人归,还要经历一番坎坷,为免节外生枝,也不好吐露出去。 唐进尧又问:“我听说,沈大小姐是订了亲的……” 齐雍目露警告,打断了他的话:“此事我自有主张,你不要掺和。” 我也没有要掺和了啊,就是随口关心了那么一句,那么紧张做什么? 实锤了,这家伙肯定在憋什么坏水,打算“夺妻”呢。 这小子打小就阴,小时候在文华殿伴读的时候,每次太傅让齐雍背书,齐雍就叫上他,他那时多单纯啊,还以为这个小表弟和他哥俩好,自然义不容辞。 然后每次齐雍背不出来,但太傅总罚他。 说是他不务正业,把齐雍给带坏了。 最无语的是,他那时还真对太傅的话信以为真,以为是他这阵子总拉着齐雍去学骑射,误了齐雍的学业。 为了给好表弟做个表率,不在小表弟面前丢脸,他每天挑灯夜读到深夜。 后来才知道,分明是齐雍自己对骑射感兴趣,对某些课不感兴趣,不肯花心思学,最后倒霉的人,成了他自己。 同样的事还有许多。 反正每次齐雍要干坏事,总拉着他一起,到最后被骂的人,一定是他。 齐雍想做什么出格的事时,也要拉着他一起,东窗事发了之后,旁人就以为是他教唆的…… 坏事全是齐雍干的,锅都让他背了。 他多冤枉啊。 …… 从齐王府回来后,沈昭嬑的心情就平静了许多,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动不动就想起前世与齐雍相关的事。 她现在只想尽快与苏明霁退婚。 虽然没有证据,但沈昭嬑一直怀疑,前世爹爹莫名其妙牵扯进成王造反一案,有可能和武宁侯府有关。 前世武宁侯府对她的所作所为,根本没有念及半分世家旧情。 似这般卑鄙无耻、见利忘义、利欲熏心的人家,也不值得深交,指不定哪天被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这时,红药过来禀报:“小姐,武宁侯和苏世子过来了,要留下来用午膳,侯爷让您早些准备。” 武宁侯这个时候过来,定是为了五兵营营卫指挥佥事的举荐名册。 许是都察院那边的路子走不通,想让父亲帮忙。 沈昭嬑带着红药去了大厨房,吩咐管事备膳。 武宁侯与镇北侯府往来从密,席面都是做熟的,该怎么安排,大厨房也有计较,不需要她从旁盯着。 沈昭嬑准备了点心,带着红药去了宴息处。 她从偏门进去,站在偏厅的碧纱橱后面听着。 碧纱橱透影,父亲与武宁侯对坐着慢慢喝茶,苏明霁一身靛蓝色杭绸直裰,垂首恭立在一旁。 重生后,沈昭嬑还是第一次见到苏明霁。 他身形修长,清瘦挺拔,模样生得俊秀温润,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句,好一个饱读诗书温润如玉的端方君子。 谁能想到这样光风霁月的苏世子,会在私底下与未婚妻的妹妹授受不亲呢? 沈岐瞧了苏明霁一眼,淡声道:“你也坐吧!” 武宁侯抬眼,沈岐神色平静,对明霁的态度十分冷淡,只说了这一句,就不再理会。 看来明霁和沈二小姐的事,让沈岐非常不满。 他今日过来,是为了五兵营营卫挥指佥事的举荐名额。 武宁侯府落魄了许多年,这次能不能翻身,就要看他能不能拿下这个职位。 他特地带了明霁过来,也是想让沈岐念在明霁这个未来女婿地份上帮他一把。 “多谢沈世叔。”苏明霁心中也是一阵忐忑。 从前他每次来镇北侯府,沈世叔都会询问他的近况,对他多有赞赏。 这一次却冷淡了许多。 武宁侯哈哈一笑:“待到明年开春,明霁在翰林院满了三年,就要考核散馆,明霁近来在翰林院表现不错,受到了一位老翰林的夸赞,继续留馆的可能性极大,我们家近来也正在打点这事。” 话里话外,无非表明了苏明霁前途无量。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苏明霁若能顺利留馆,就是翰林储相,天子近臣,将来还会入阁拜相。 这样好的女婿,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想来沈岐对明霁那点不满也该散了吧,回头让明霁好好向沈岐认个错,说些保证的话,这事大约也能揭过。 话说得再漂亮,沈岐却并不买账,只淡淡说了一句:“苏世子前途无量,当真是可喜可贺!” 当年老武宁侯向皇上举荐他时,并没有提前征求他的意思,事后还一副顾念世家交情,提携后辈的态度,摆足了恩人的姿态。 镇北侯府世代镇守河西,与铁勒部作战,平定铁勒部,是镇北侯府祖祖辈辈最大的夙愿。 他当时记挂了西北战事,没想留在京中,得知这事之后,心里很是憋屈,却也不好多说什么,以免叫人觉着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后来老武宁侯提出要与镇北侯府结亲,挟恩图报的意图,让他更加憋屈。 可他实在不好推辞。 好在苏明霁确实十分优秀,人也长进,小小年龄就取得了功名,他心中的不满这才渐渐消散。 哪成想,这个苏明霁也是个面上光,背地里却一肚子龌龊。 竟私下勾搭沈青词。 打量着让镇北侯府姐妹争夫、易嫁,闹出丑事不成?但凡他有半点顾念,与镇北侯府的世交之谊,也做不出这等事。 “不过,”沈岐搁下茶杯,话锋接着一转,“书读得再好,也要多学学做人的道理才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修身就排在前头,可见这人首重的还是修为品性,其次才是才学。” 武宁侯表情一僵,觉得沈岐这个油盐不进,实在不太给面子。 苏明霁脸上一辣,也有些抬不起头来。 话说到这份上,想来是含糊不过去了,定要给个交代,让沈岐消了气…… 第68章 挟恩图报 武宁侯只好打哈哈:“我们明霁,自小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书上的道理是一套又一套,人情世故上却难免有疏漏,遇事难免思虑不周,行事也有些不妥当。” 一副避重就轻的口吻。 “好在他年岁小,没酿成大错,还有改正的机会,我回头一定严加管教,你这个世叔平常也多提点些,明霁也是知好歹的,定不会让你失望。” 明霁年龄小,行事有些不妥当,那也情有可原,并没有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 沈岐身为长辈,又是世叔,还能为了这点事与一个晚辈过不去吗?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你要还不满意,回头多教训几回也行。 一副滚刀子肉的作派,听得纱橱后面的沈昭嬑心中直犯恶心。 沈岐听出了言下之意,微微蹙眉,也不好争辩什么,苏明霁固然有错,沈青词也不无辜,他也没有立场一味指责苏明霁什么。 见沈岐没多说什么,武宁侯朝一旁的苏明霁使了一个眼色。 苏明霁意会,连忙上前认错:“世叔方才说的是,早前是明霁糊涂,立身不正,思虑不周,又行事不妥,落人话柄,请世叔原谅。” 道歉的话半点也不含糊,沈岐也不好再抓着这事不放:“你明白就好。” 苏明霁态度很诚恳:“大姑娘品貌双全,才德过人,在京中颇负盛名,能与大姑娘订亲,也是明霁的福气,明霁知道轻重,断不会眼盲心瞎,明霁与大姑娘自小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少小的情分,也是没人能比得过。” 沈昭嬑心里不止地发凉,这些个文人的心可真脏啊! 苏明霁一句也不提,他和沈青词之间勾搭的事,却每一句都在解释,他和沈青词没有私情。 每一句话都戳在爹爹的心巴上。 沈岐听了这话,心中的不满确实消散了一些。 妱妱这样出色,整个人盛京谁人不知?! 苏明霁能与妱妱订亲,也是祖上积德,就是再蠢,也没道理放弃妱妱这个颗明,去拿鱼目当珍珠。 镇北侯嫡长女和二房嫡女孰重孰轻,苏明霁饱读圣贤书,定不会搞不清楚,便是为了自己的前程,也要掂量掂量。 不过,樨香院那事总归膈应得很。 沈岐目光转深,心中已有计较,一副不咸不淡的表情:“既如此,以后行事还当谨慎一些才是。” 苏明霁连忙应是。 武宁侯哈哈一笑,让身边的随从捧了一个镶宝的赤金宝盒上来:“世侄女喜欢香药,武宁侯府收藏了一些不错的香药材,今天特地带了一些过来,给侄女儿赏玩。” 沈岐目光微敛,这盒子份量不小,是纯金打造,上头镂雕了精美的花鸟纹,镶了五色的宝石,每一颗都有鸽子蛋大小,是天然宝石,未经打磨、雕琢,不仅色泽纯正,且毫无瑕疵。 光是这一个宝盒,就价值不菲,想来也不单只放了香料,还有其他更贵重的。 礼物也不是送妱妱的,是怕他不肯收,这才打了妱妱的名义,让他不得不收。 沈岐笑道:“都是祖上的交情,你太客气了。” 武宁侯示意随从将宝盒放下,这才道:“今日过来,是有一事想请你帮忙寻摸个主意。” 沈岐没接话。 武宁侯也不恼,继续笑道说:“五兵营营卫指挥佥事空缺,我走了兵部的路子,侥幸得了个举荐的名额,只是听兵部那边说,举荐的名册近来一直在都察院留中,就想问问你这边在都察院有没有人脉?” 兵部那边同他联系的人说,拢共三个名额,其他两个不论资历和家世都不如他,只有他入选的机会的最大。 他担心武宁侯府从前那事,会有些影响。 那人也说,镇北侯攀上了齐王殿下,还进了荣禄大夫,便是看在沈岐的面子,该给的机会,也该给他,否则他的名字就上不了举荐的名册。 这样看来,只要人脉到位,打点到位,营卫指挥佥事就非他莫属。 他同父亲商量后,父亲很是激动,认为武宁侯府翻身的机会到了,让他无论如何要想办法拿下指挥佥事一职。 这些日子,他花了大笔银钱,上下打点,总算有些眉目,却卡在都察院这里。 只好请沈岐帮忙。 沈岐换了一个姿势坐着,手里捧着茶杯:“本朝文臣武将泾渭分明,镇北侯府是武勋人家,到底不如你家,因苏世侄走了举业的路子,这年在文官那边,打点了一些人脉。” 这也是实话。 武宁侯强笑:“咱们两家是世交,还是结了亲的,这些年我们家眼看着落魄了,能给你的帮助也越来越少,我父亲时常愧疚,觉着武宁侯府没帮上你的忙,做梦都希望能重振家业,与镇北侯府守望相助。” “你也知道,我父亲身体愈发不好了,他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能看到武宁侯府能振作起来,五兵营指挥佥事对武宁侯府来说,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翻身机会,我这才舔了脸过来求你。” 宴息处一时间什么声音都没有,沈岐捧着茶杯。 武宁侯一副作小伏低的求人姿态,可字字句句都在挟恩图报,甚至还搬出了老武宁侯这个长辈压他。 暗暗提醒他,你不能因为武宁侯府,这些年对你的帮助少了许多,就忘了武宁侯府从前对你的恩情,将武宁侯府踹开不管。 老武宁侯对他有举荐之恩,如今身体不好了,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武宁侯府重振家业,也到了镇北侯府知恩图报的时候。 沈岐心中腻味:“我才进了荣禄大夫,就公然越权插手都察院的职能,肯定是不妥当的,没准还会落人口实,尤大人是什么性子你也清楚,我一个五军都督府的,也管不到都察院的头上。” 武宁侯面露苦涩:“我也知道此事令你为难,自从我父亲从左都督退下来后,家里就一日不如一日,从前积攒的人脉,好多都不往来了,现如今我们家只能靠你了,便知道这件事令你为难,也没有别的法子。” 第69章 丑话总要说到前头去 沈岐目光一沉,这是打定主意缠磨上了镇北侯府,话里话外竟好似,武宁侯府落魄是因,老武宁侯将左督都一职举荐给了他。 而非武宁侯府当年牵扯了皇储之争,遭了皇上厌弃。 沈岐也是今日才知道,苏定淮竟还有这样一副为达目的颠倒是非的嘴脸,心里泛起淡凉意。 武宁侯不知他心中所想,继续道:“我父亲怕你为难,不让我将这件事告诉你,原想靠自己家里的人脉,把这事办下来,也是没想我们家落魄之后,许多人脉都使不上力,我今日也是瞒着父亲,厚着脸皮过来求你,父亲为了这事,已经好些日子没睡一个安稳觉了。” 沈岐抬头看着他:“六部之间,越权事大,我若插手了这件事,叫尤大人一纸折子递到皇上跟前,弹劾我越权,我就百口莫辩了,我才特进了荣禄大夫,家里连庆贺的宴会都推迟了,不好在这个时候出头。” 不论如何,丑话总要说到前头去。 武宁侯眉头一皱,脸色变得很难看。 沈岐没看他,只是敛目继续道:“不过我们两家是世交,老侯爷于我也有提拔之恩,便先派人打听一下,都察院为何将兵部举荐的折子留中不发,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你们家也好有个应对,不至于束手无策。” 听他松了口,武宁侯表情缓了一些:“你说得对。” 沈岐又道:“你也知道,皇上在整顿五军都督府的军务,已经有不少人因各样原因获罪下狱,或是撤职,近来五军都督府也不太平。” 武宁侯也知沈岐说的都是实在话。 不好在这事上逼迫太甚。 沈岐搁下茶杯,微微一叹:“如若兵部举荐的名单,果真没有问题,我是说得上话的,便是有问题,你也不用心急,横竖六部用人也没那么快决断,想来要拖上一些时日,也是有机会的。” 先把人安抚了再说,以免武宁侯府狗急跳墙,打着他的名义瞎折腾,反而坏事。 没有明确说了要帮忙,却也没有推辞,想来都察院那边确实有些棘手,沈岐不敢贸然应承。 五军督府也确实不太平,沈岐一向谨慎惯了,有这反应也实属正常。 不管怎样,只要沈岐没有拒绝,就是今日的目的。 至于后面的事,自有父亲出面。 到那时,沈岐就是不答应,也要答应。 武宁侯感激地笑了笑,气氛轻松了不少…… …… 沈昭嬑听得心中憋闷,武宁侯的请求,爹爹不论如何都不能一口回绝。 于情!两家是世交,又结了亲,关系紧密,老武宁侯对爹爹还有恩情。 于理!世家之间守望相助,更是理所当然,爹爹今时今日的地位,一个指挥佥事本就说得上话,爹爹能帮武宁侯,若是不肯帮忙,就是爹爹的不是。 只是,以她对武宁侯府的了解,武宁侯今儿只是过来探路的,爹爹没有一口拒绝,老武宁侯就该出手了。 沈昭嬑忧心忡忡,出了偏厅,就见苏明霁长身立玉,负手站在不远处的临湖处。 似乎是在等她。 她和苏明霁有婚约在身,既来了镇北侯府,不见她也说不过去。 沈昭嬑也不好避而不见,上前见礼:“见过苏世子。” 苏明霁回了一礼,微笑道:“我今日没去翰林院读书,听说父亲要来镇北侯府,想着许久没见你,便同他一起来了。” 仿佛是专程过来看她的。 沈昭嬑眉目低敛,温声询问:“我听说,明年开春翰林院选馆就要散馆了,你最近不用准备考核吗?” 她穿了一身粉色圆领对襟、云肩通袖纹长衫长袄,搭了一条流光锦综裙,裙子如水一般逶迤而下,衬得她姿仪静好,温婉娇柔。 比之前端丽冠绝的模样更令人心动,也更容易亲近一些。 苏明霁不觉上前了一步:“散馆考的是策论,死读书也没用,近来大家都不怎么呆在翰林院,很多同窗准备去游学,待明年开春考核前再回来,我前段时间便去了泉州,也是才回来不久。” 沈昭嬑点头:“听父亲说,你在翰林院的表现很好,留馆的希望很大。” 苏明霁听了这话,笑容果然更深了:“有一位老翰林很欣赏我,之前提过,考核后会举荐我在翰林院做检讨。” 留馆的庶吉士,不是编修、修撰,就是检讨,接触的人脉都是朝中重臣。 哪一样都前途无量。 沈昭嬑并不意外,前世苏明霁就留馆做了检讨,有翰林院的老翰林提拔,原也是前途无量。 只可惜,齐雍平定叛乱后,苏明霁重回翰林院,便一直不得重用。 武宁侯府托了关系,为苏明霁在兵部补了一个从六品的主事,原也是容易晋升的官职,可苏明霁也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愣是升不上去,听说武宁侯府花了许多银钱,把能打点的关系都打点了一个遍,也升不动。 直到她死前,苏明霁仍是从六品的主事。 苏明霁又问:“前些日子派人送来的安息香,不知你喜不喜欢?” 沈昭嬑颔首:“自是喜欢的,近来东南沿海一带常有倭寇横行,出海的商船较从前少了许多,一些海外的香药料在市面上也见不到了,我家上个月就没有采购到品质上乘的安息香。” 苏明霁闻到她身上似有若无的幽香,是常年浸润香药料腌香入味,如沐兰泽,令人心旷神怡。 幽幽似兰,却胜兰几分纯净。 他一直喜欢这股幽香。 “我们家早些年负责桃渚城的海防卫所,与海上往来的商船有些联系,我回头试着联系一下,帮你弄一批质量上乘的海外香药料。” 老武宁侯年轻时,曾任浙江都指挥使,正二品大员,隶属于五军都督府辖下,是地方最高级别的武官,也是一方封疆大吏。 后来才调进京中做了左都督。 苏明霁话都说到这份上,想来也是有把握的事。 沈昭嬑笑着应下:“那就麻烦你了,我最近新做了一些清远香,清心宁神,适合读书时熏用,回头让红药给你拿一些。” 清远香还是重生前为苏明霁做的,重生后她对苏明霁的心思淡了,自然不会主动送东西给他。 婚事还没退,苏明霁表明了要帮她,她也不能没有表示。 退婚之事,沈昭嬑心中有了计较,便不想打草惊蛇。 第70章 齐雍怎么过来了? 两人沿着宴息处前边的小径,边走边聊。 红药和红苓远远跟在后面。 四下也有不少丫鬟婆子往来,不经意看一眼,总要念叨几句,大小姐与苏世子当真是郎才女貌,天仙绝配。 大约半个时辰,沈昭嬑便笑道:“大厨房那边正在备膳,我要过去看看才行,我大哥今儿也没去国子监读书,我派人过去知会一声,他明年要下场,便劳你这个两榜进士指点一些。” 沈君彦应该很乐意过来。 苏明霁这才惊觉时间过得太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午时。 他心中有些怅然若失,只好道:“伯母病了好些日子,不知最近可有好些?这些日子你主持家中中馈,是不是很辛苦?” 早前,沈伯母病重时,他随母亲一起过来看过,似有些不太好。 提起这事,沈昭嬑便垂下头,神情有些黯然:“已经好了一些,只是伤了身子,要仔细养着,家里的事,从前都有惯例,做起来也不困难,就是难免忙碌了些。” 苏明霁突然握住她的手:“辛苦你了。” 沈昭嬑愣了一下,连忙抽了抽手,但他握得太紧,一时没有抽开。 她手如柔荑,握在手中柔若无骨,苏明霁不禁心猿意马:“别担心,伯母的身子定会好起来的。 沈昭嬑低下头,眼中浮现了些许冷色。 她和苏明霁在这边见面是经过长辈默许,未婚夫妻之间偶尔拉个小手,也不好太过强硬,把关系弄得太僵。 正寻思着,该怎么不动声色将手拿回来,便看到齐雍不知何时,竟站在宴息处入门的台阶下方,脚步微顿,向这边看过来。 一身玄色云肩通袖纹直裰,玄纁的右衽交襟旁,金色龙纹从肩膀一直延绅到袖口,铺天盖地威严气势,隔了老远都令人觉得窒息。 齐雍怎么过来了? 心中正在疑惑,就见红萝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沈昭嬑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悄悄后退了一步,与苏明霁保持距离。 苏明霁垂眼,看着空掉的掌心,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满脑子都是那柔若无骨一般的腻嫩触感。 “小、小姐,”红萝一手扶着腰,一边喘着粗气,“齐、齐王殿下突然到访,侯、侯爷让您赶紧过去……” 苏明霁吃惊不小,他听父亲说,沈世叔攀上了齐王,很得齐王看重,看来这事八成是真的。 镇北侯府在齐王跟前说得上话,只要齐王殿下不计较他们家当年站错人的事,今天来镇北侯府的目的,又多加了几分把握。 宴息处已经不见齐雍的身影,想来是随爹爹一起进了屋。 沈昭嬑并不想和苏明霁待在一起,正好可以借口离开:“我要去偏厅那边准备招待齐王殿下,世子便随意些。” 说完,就福了福身,快步离开。 刚刚走远了一些,沈昭嬑就拿了帕子,用力擦拭双手,白嫩的手背都搓红了,她沉着脸快步回到偏厅,立刻让红药打了水,用香胰子将自己双手仔细洗了一遍,脸色这才舒展了一些。 沈昭嬑一边取了油膏揉着双手,一边想齐雍的事。 这个时间,齐雍应该正在大刀阔斧地整顿五军都督府,忙得不可开交,怎么还有空来镇北侯府? 还是挑在武宁侯父子在的时候? 齐雍与爹爹只是泛泛之交,前世明明没有太多交集,所以他最近频繁出入镇北侯府究竟是为了什么? 齐雍虽是皇上的胞弟,深得皇上信重,可手握重兵,权倾朝野也是事实。 武将向来容易遭上位者猜忌,镇北侯府不会参与党争,在皇上没有立储之前,不会和齐雍走得太近,否则就有结党之嫌。 可上次去齐王府,爹爹对齐雍的态度明显坦然了许多,根本不似之前那般戒备谨慎。 想来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沈昭嬑敛下思绪,取了药茶为齐雍沏茶。 前世,齐雍髓海失养,喝的都是精心调配的药茶。 之前家里没有准备,都是以桂花蜜茶招待,上次齐雍离开后,她亲手配了生津止渴,宁心袪烦的药茶,放在宴客处,以备不时之需。 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沈昭嬑沏好茶,让红药送过去。 她站在碧纱橱后面,看到齐雍接过茶,掀开茶盖,似乎顿了一下,抬眼朝碧纱橱看了一眼。 沈昭嬑甚至有种他的目光穿透了碧纱橱,落在她身上的错觉,不觉摒住了呼吸,连心跳都漏了一拍,手心不觉就捏了一把汗,这才见他低头抿了一口茶,微蹙的眉心也舒展了一些。 厅里的气氛有些僵硬。 想到方才,齐王殿下站在宴息处,拇指顶开刀鞘,发出锃响,饶是见惯了血腥厮杀的沈岐,也不禁汗毛倒竖,毛骨悚然。 根本不知镇北侯府是哪里出了问题,让齐雍殿下杀机毕露。 便是后来,齐王殿下收敛了杀机,伸手按了按太阳穴,解释说:“孤奉命整顿五军都督府的军务,接连数日未曾好好歇息,近日有些心神不宁,冒犯之处,沈侯莫怪。” 都是领兵的将领,沈岐理解他常年征战在外,心神不宁也是常有的,自然不会介意,却难免有些心有余悸。 武宁侯父子俩坐在右边位置,神情忐忑。 齐王殿下他们不是没有见过,却是第一次隔得这样近,与他同处一室,他气势实在太慑人了,实在令人畏惧。 不一会儿,父子俩额头就冒出汗来,连呼吸也不顺畅。 沈岐见齐王搁下茶杯,这才开口:“殿下突然到访,家里没来得及准备拜见,有失远迎……” “沈侯客气了!”齐雍目光一扫武宁侯父子。 方才回京时,路过镇北侯府,听说武宁侯父子就在侯府里,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想进来看看。 第71章 殿下太客气了 武宁侯挺了挺背脊,神情一下紧张起来。 苏明霁大气也不敢喘一下,觉得齐王看他的目光刺人得很,便连搁在椅子扶手上的手,也不禁发起颤来。 齐雍收回目光,捧着汝窖天青的茶杯:“孤巡视卫所军务,回京时路过镇北侯府,想到过几日要去中军衙门,特来告沈侯一句,让沈侯也好有个准备,也是孤冒昧打扰,便不要惊动家人,拜见也免了。” 沈岐忙道:“多谢殿下提醒,请殿下放心,历年来屯田、军籍等重要的宗卷,中军衙门都有妥善留存,回头一定准备妥当。” 他战功卓着,勉强也能压制底下的勋贵武臣,想来不会有太大问题。 齐雍又端起茶杯,低头呷了一口茶,越发觉得这茶生津解渴,宁心袪躁,连他烦躁的心绪也平静了许多。 应是沈昭嬑特意为他准备的。 看在小女娘对他这般用心的份上,且饶她这回。 齐雍紧绷的神情放松下来:“沈侯办事孤自然放心。” 两人说的都是客套话,可武宁侯却听得心头大骇。 齐王殿下要整顿中军衙门的军务,竟还特地登门,提前将这件事告诉沈岐,让沈岐提前准备…… 这不是明目张胆给沈岐开后门吗? 齐雍说完话就要告辞。 沈岐连忙出声挽留:“时辰不早了,殿下不如留下来用午膳?” 齐雍眉目微动,便又想到,距离午膳也没有多久,他若答应下来,某个小女娘便要重新安排席面,在要大厨房折腾许久。 便不劳累她了。 他摇头拒绝:“今日便罢,孤还有事要向皇上禀报,不便久留。” 沈岐不好再留他,连忙要送他出门。 武宁侯父子也不敢坐着,连忙跟着一起送。 从齐王进府后,除了见礼,他们连话也说不上,可沈岐却能神情坦然,与齐王殿下对答如流。 出了宴息室的大门,齐雍脚下微顿,看到偏门处,一截素白的流光锦裙轻轻摇曳,在阳光下似粼粼的波纹。 沈岐忙问:“殿下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齐雍摇摇头,扫了眼跟在武宁侯身后亦步亦趋的苏明霁。 不觉就想到,方才站在宴息室门前的台阶处,看到临湖的石径旁,芙蓉拒霜,艳态娇姿。 她与苏明霁站在一处,两人站得很近,只有不到一步的距离。 苏明霁握住她的手,她低着头,并没有挣脱,虽然看不到脸上的表情,却见她眉眼如水,温婉细致。 便是艳丽的芙蓉,也不及一身她粉衣,皎若芙蓉出水,艳似菡萏展瓣。 真是好一副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画面。 齐雍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拇指顶开了刀鞘,露出一截雪亮的刀身,在阳光下发出刺目的光。 那光倏地刺进沈岐眼中,沈岐扑通一声跪地不起。 齐雍这才清醒过来。 他差点失控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治疗,髓海不宁的病症大有缓解,程子安也说,按照这样的恢复进度,大约明年春日,就能彻底恢复。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不受控制,濒临失控的感受。 齐雍不觉摸上了腰间的刀柄,拇指有一下没一下顶着刀鞘,直到偏门处,那一截裙子消失在门边,这才大步离开。 既招惹了孤,这婚是不想退也得退。 齐雍来得快,去也得更快,倒让沈昭嬑松了一口气。 还好齐雍没有留下来用膳,不然大厨房那边的席面就要推翻了重做,麻烦不说,时间也来不及了。 沈昭嬑回了梧秋院。 不一会儿,红萝就过来禀报:“大少爷来了大房,带苏世子去了碧水阁,苏世子正在指点大少爷策论上的学问,奴婢看到二房的小丫鬟,在碧水院那边探头探脑,大少爷提议去院子里走走,苏世子却说出来太久,要回宴息处。” 沈昭嬑唇瓣一翘,看来苏明霁对沈青词有心避讳,想来是打定主意,要同沈青词划清界限。 沈青词有些不甘心呢。 也对,抛开人品不提,苏明霁不论相貌,还是才学,在京里也算拔尖,京里有不少女子对他芳心暗许。 论家世,武宁侯府祖上也是十分显赫,便不如从前风光,可这样的家世,对沈青词这样的二房嫡女而言,才是最匹配,也最容易争取的。 沈青词养在闺中,平常接触不到外男,苏明霁也是她能够接触到,条件最好的侯门世子。 还是她能够通过老夫人,算计得手的人选。 沈青词向来喜欢抢她的东西。 从前沈昭嬑不知二房包藏祸心,顾念着姐妹情分,加之她身为侯府嫡长女,也不缺什么好东西,沈青词看上了她房中什么东西,大多时候也会给她,也在无形之中滋长了她的抢夺欲。 沈昭嬑淡声道:“派人盯着青芙院的动静。” 想要退婚,沈青词是最重要的一环。 到了下午,武宁侯父子走后不久,红药就过来禀报:“小姐,齐王府的素荷姑娘过来了,侯爷让您过去一趟。” 沈昭嬑着实愣了一下,实在想不出素荷为什么会来镇北侯府,只好带着红药一起去了前厅。 素荷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带了几个下人,每人手上都捧着封装的礼盒。 沈昭嬑上前见礼。 素荷回了一礼,笑盈盈道:“大姑娘不必多礼,我家殿下自回京之后,便有些心神不宁,用了大姑娘做的安神香,近来症状缓解了一些,便吩咐府里挑一些不错的香药料,送给姑娘做谢礼。” 沈昭嬑看向一旁的沈岐。 沈岐笑道:“殿下太客气了,能为殿下效劳,也是小女的荣幸,回头让她多做一些,派人给殿下送去。” 齐王殿下送来的礼物,却是没有推辞。 爹爹这态度,不似要避讳齐雍的意思,甚至还有要与齐王府往来的意思。 难不成,爹爹特进了荣禄大夫之后,连镇北侯府的立场也发生了转变? 沈昭嬑目光微深,这才福了福身,笑容温婉:“劳烦素荷姑娘走一趟,便替我谢谢殿下。” 素荷笑意一深:“都是应该的。” 第72章 齐雍到底是什么意思? 同素荷寒暄了几句,素荷便要告辞,沈昭嬑将人送出了家门,这才返回大厅,让人将礼物送去了梧秋院。 沈岐压低了声量:“殿下髓海似有不宁之症,方才在宴息处险些失控,想来这阵子留在宫里‘养伤’也是幌子,治疗髓海之疾才是真,安神香既对殿下有些效用,便多尽心一些,此事说与你知晓,是让你心里有个数,切记不可外传。” 他是军伍出身,见过这样的情形,这才察觉了微妙之处。 齐王髓海有疾这事要是传了出去,肯定会引起朝中动荡,难保不会有人在齐王的病情上大做文章,进而利用这件事来对付他。 妱妱在无形之中牵连了进去,总得让她知道轻重。 沈昭嬑点头:“女儿知道了。” 齐王殿下的病症兹事体大,沈岐不放心,又交代了几句,这才回了书房,叫了幕僚过来议事。 齐王要整顿中军衙门的军务,要让他满意才行。 …… 爹爹开始在意齐雍的身体,看来她的猜测没错。 这样也好,有齐雍做靠山,镇北侯府也不会轻易被人算计,前世被夺爵的祸事,想来也不会发生。 只是,仍要搞清楚,到底是谁在害镇北侯府。 沈昭嬑心事重重地回到梧秋院,看到堆了一桌的礼盒,有些头疼,叫来红药几人帮着一起拆。 龙涎香、降真香、龙脑香、麝香、郁金香、安息香…… 全是顶名贵的香药材,且品质上乘。 连沈昭嬑都有些震惊了。 这时,红药拆出了一个扁平的绿檀木方盒,仔细端详了一番:“这个盒子里放的应该不是香料。” 沈昭嬑过接盒子,打开一瞧,是一盒合浦南珠。 合浦南珠在前朝时,因过度采珠,险些竭泽而渔,一度闹出鱼目混珠的惨事,自本朝广开海禁,采珠的重心才转到了辽东一带的水域,东珠开始盛行。 故合浦产珠的质量一直不如东珠,名声渐渐弱于东珠。 但是高品质的南珠,却比东珠更为稀少。 这一盒南珠足有三十余粒,色泽淡金,玉润浑圆。 这种天然的淡金珍珠,又被称之为“金霞珠”,是最为稀有的品相。 最大的有龙眼那么大,小的也有花生粒大,天然就带有夜明珠的光华,显得流光溢彩,光莹夺目,宛如一颗颗夜明珠。 沈昭嬑一下被眼前光莹璀璨,瑰丽多彩的宝珠吸引。 前世,齐雍送了她一串南珠手珠,如这盒一般色泽淡金,她十分喜欢,时常佩戴。 有一次,齐雍于榻间荒唐之际,解下她腕子上的南珠手串,系到她的纤细的踝骨间,南珠流光溢彩,情动之际,宝珠在细致的踝骨间,匀滑自若,上下颤动,淡金色的光华在灯火下,耀眼得令她不敢睁眼。 事后,齐雍握着她纤细的踝骨,在她耳边低语:“回头给你做一串玉铃铛……玉碎玎珰,琅声作响,一定十分美妙……” 后来,齐雍为她做了各种小铃铛首饰,在榻上变着花样玩。 他特别喜欢与她在榻间痴缠之际,挂在她踝骨间的铃铛,不停地颤动、轻晃、摇曳时,发出来的琅珰声响。 红药也是一呆:“殿下为何要送一盒南珠给小姐……” 是不是有些不合礼数? 沈昭嬑如梦初醒,心跳险些从心口里跳出来,她陡然合上宝盒:“南珠是名贵的药珠,有定惊安神,清热益阴的功效,可以入药调香,虽然太名贵,但对齐王府而言也不算什么,既过了爹爹的明路,便没有不妥的地方。” 合浦已经禁止采珠。 但每年地方采珠所,也会采一些品质上乘的南珠上贡宫中,旁人得不到的,齐雍可以轻易得到。 红药这才松了一口气,南珠也是香药材,那就没问题了。 沈昭嬑让红药将南珠收好,继续拆礼盒。 心里却有些不平静,南珠是药珠没错,最大的用途还是做首饰,与其他香药材还是不同的。 齐雍身为外男,不管南珠用途作何,送她一个闺阁女子这样贵重的南珠,确实有些不合礼数。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昭嬑又想到了,前世那条在她踝骨间,摇曳颤动的南珠串子,连身子都不禁有些颤栗。 这盒南珠,是不是前世齐雍送那条南珠串子? 反应过来自己想了什么,沈昭嬑连忙敛下思绪,在心里默念《心经》,可一篇没有念完,便又想到,前世齐雍髓海疼痛的时候,有时候为了让他安定下来,她就会念《心经》给他听。 虽然有些作用,可每次到最后都被齐雍“欺负”得很惨。 沈昭嬑面颊发烫,连《心经》也不敢念了,在心里背起香经来。 御炉香—— (沉香二两,剉细,以绢袋盛之,悬于水中,忽着器底,蜜水浸一碗,慢火煮一日,水尽更添) (檀香一两,切片,以腊茶清浸一宿,稍焙干) (甲香一两,制) (麝香一钱,另研) …… 很快又拆了不少名贵香药料。 红苓忍不住感慨:“齐王殿下真是大手笔,小姐为了做通髓香,将积藏多年的名贵香药料都消耗一空,如今都叫殿下填补上了。” 沈昭嬑一边默背香经,一边开了武宁侯府送来的礼盒。 除了龙涎香这种顶尖香药料外,竟还有一块小臂长短,手臂粗细的奇楠沉,价值不输龙涎香。 奇楠沉是极品沉香中的极品,似这么大块,当今世上也难找出第二块。 可以当作传家宝了。 沈昭嬑放在手中掂量了几下,质地密实、坚重,十分沉手,定是能沉水的奇楠,这种奇楠更难得。 她之前收藏了一小块红土沉,已是罕见,之前做通髓珠时用掉了,还心疼了许久。 这样难得的奇楠沉,沈昭嬑都没见过。 除了奇楠沉外,盒子里还有一斛东珠,是难得的一等珠,珠上光莹内敛,不似南珠璀璨生晖。 东珠大多珠面无光,以个大有光者贵,似这种微闪着淡青色光晕,是东珠里的极品“龙眼湖”。 属实难得。 在不超过规制的情况下,本朝不禁王公大臣们使用东珠和南珠,武宁侯这才送了这样的稀罕物。 为了让父亲帮忙,武宁侯府是下了血本。 沈昭嬑淡声道:“将武宁侯府送来的礼物,单独造一份册子送到爹爹那边,给爹爹过目。” 爹爹命人将东西送到她屋里,是要交给她处置的意思。 第73章 齐雍慢条斯理地抽刀 沈昭嬑忍不住打开了绿檀木盒子,瞧了一眼盒里光莹瑰丽的宝珠,想确认一下,这盒南珠究竟是不是前世齐雍送她的那条南珠手串…… 突然就想到,齐雍将南珠手串戴到她的踝骨间,大掌扣住她纤细的踝骨,放到自己的腰间…… 沈昭嬑呼吸一窒,突然有些无法直视这盒南珠了。 她为什么会在意这种事? 真是莫名其妙。 沈昭嬑心烦意乱,啪一声合上宝盒,转身去了香房,干脆眼不见为净。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当天夜里,沈昭嬑又梦到了前世的场景。 那时,沈昭嬑进了摄政王府已经三个月,世人皆知,她是摄政王齐雍的金屋娇,掌心宠。 她请求齐雍,帮沈君辰弄了一个嵩山书院的学员名额。 那天是沈君辰起程去嵩山书院的日子。 爹娘去世之后,沈君辰是她唯一的亲人,沈昭嬑满心希望,沈君辰远离了沈家人,远离了京中是非,不会再仇视她这个嫡亲姐姐,又想着这一别就是数年,特地去沈府送沈君辰。 到了沈府之后才得知,沈君辰为了避开她,天不亮就出发了。 沈昭嬑心中苦涩,去沈君辰住的院子小坐了片刻,便要回摄政王府,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昭嬑,是你吗?” 沈昭嬑脚下微顿,转身回眸。 武宁侯世子,苏明霁。 她的前未婚夫。 苏明霁还是老样子,一身深青色直缀,衬得他高大修长,宛如一丛修竹清俊雅致。 沈昭嬑淡淡道:“苏世子安。” 苏明霁神色激动,大步走到她面前:“昭嬑,你还好吗?许久不见,你瘦了许多,是不是摄政王苛待你了?昭嬑,齐雍他视你为玩物,折辱你,你这样没名没份地跟着他,终究还是不妥……” “苏世子请自重,”沈昭嬑退后一步,与他保持距离,“我的事与你无关,便不劳你费心。” 苏明霁满脸痛苦:“昭嬑,你我青梅竹马,打小就订了亲,你知道,我喜欢的人一直是你,换亲的事,是我父亲与沈二叔自作主张,我事前并不知情,我也不想的……我知道,那件事不是你的错,外面的传言,我一个字也不信……” 摄政王身边带了那么多护卫,昭嬑一个弱女子如何近得了身? “苏世子要发疯,便到别处发去……”沈昭嬑不想与苏明霁纠缠不清,绕开身准备离开。 苏明霁不依不饶,挡在她身前,不允她离开:“昭嬑,齐雍暴戾恣睢,杀人如麻,他根本不是人,若不是他横插一杠,强取豪夺,我们此时已经成婚了……” “我横插一杠,强取豪夺?”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沈昭嬑一张脸变得煞白,她浑身发颤,几乎没有勇气回头看他。 苏明霁下意识退后一步,脸色又青又白。 摄政王气势太骇人了,一身紫蟒袍,胸前缂丝金龙怒目圆睁,一双鳞爪仿佛从衣服里探出来,要将他撕碎一般。 齐雍不知来了多久,长刀立在地上,双手交叠拄着刀柄。 他薄唇微张,嗓音阴沉。 “过来!” 沈昭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身。 寒风撩动了她身上的斗篷,纤细的身子在风中无助地摇曳,苏明霁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一个箭步冲上前,挡在沈昭嬑面前。 “摄政王,昭嬑她不喜欢你,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齐雍重复道:“过来!” 沈昭嬑压根不想理会苏明霁,深吸了一口气,顶着齐雍越来越幽沉的目光,一步步向他走去。 苏明霁不死心,上前一步想要拉住她,却被逐风挡了去路。 沈昭嬑没想到齐雍会来,还被他闯见了这般场面,也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 她只好扯了一个笑容:“您怎么过来了?” “怎么?”看着她苍白的面容,齐雍唇边含笑,不达眼底,“怪我搅了你和苏世子久别重逢,倾诉衷肠?” 沈昭嬑下意识辩解:“我和苏世子只是偶遇。” “无妨,”齐雍笑了,语气冷到了极致,“有人喜欢我的妱妱,那说明妱妱优秀,我怎会因为妱妱招人喜欢,就生妱妱的气呢?妱妱有什么错呢,错的是痴心妄想,妄图染指的人。” 他凤眼如刀,落在苏明霁身上。 苏明霁双腿发颤,猛然握紧了双手,不甘道:“摄政王,你不要太过分,是你毁了昭嬑的清白,令她身败名裂,受千夫所指,不得不委身于你,沦为你的禁脔,你毁了昭嬑一生还不够,难道还要继续折磨她吗?” 沈昭嬑又气又怒:“住口!” 可笑! 她沦落至此,难道不是沈家和武宁侯府算计的吗? 装什么无辜?便是旁人不知内情,苏明霁身为武宁侯世子,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些端倪。 他有什么资格说这些? 苏明霁不由一怔,以为她怕了齐雍:“昭嬑,你不要怕,我……” 沈昭嬑心中腻味,打断了他的话:“苏世子,我记得令尊不久前才进了五兵营指挥佥事一职。” “我不是傻子。” 苏明霁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进了喉咙里,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齐雍笑了,笑得沈昭嬑毛骨悚然,遍体生寒,她了解齐雍,每当他露出这种表情时,就代表他想杀人。 齐雍慢条斯理地抽刀,刀锋出鞘时,发出滋响。 她曾亲眼看到,齐雍用这把刀割断了刺客的头颅,鲜血迸到她额头上,沿着额头流进眼里。 她跌坐在地上,看到刺客的头颅骨碌碌地滚到她的脚边。 齐雍唯独在与她独处时,才会卸下腰间的刀。 沈昭嬑很怕齐雍当场发疯,扯了扯嘴角,脸上的表情却比哭还要难看:“我不舒服,想回去……” 以往只要她说不舒服,齐雍都会顺着她。 见她瑟缩的身子,满眼的惊慌,齐雍闭了闭眼,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轻叹,猛然收刀入鞘。 那次是个意外,他没想到沈昭嬑会突然过来找他,猝不及防地见到他残暴的一面,吓到了她。 第74章 齐雍将她扣进怀里 沈昭嬑瞪大眼睛,不、不杀了? “妱妱不喜欢,就不杀了,免得又吓到了妱妱,”齐雍凑到她耳边,呢喃耳语,“晚上记得主动些,不然我可不保证自己不会反悔。” 潮湿的呼吸,落在她的耳际,令沈昭嬑浑身战栗,苏明霁的死活她并不在意,她只是害怕齐雍发疯。 齐雍将她扣进怀里。 沈昭嬑的脸埋在他的胸前,高大的身体挡去了四面的冷风,冰凉的身子在他怀里,渐渐有了一些暖意。 齐雍扫了一眼僵立的苏明霁,淡声道:“拖下去。” 他只说不杀人,没说要饶了苏明霁。 至于苏明霁会遭遇什么,这些都跟沈昭意无关。 沈昭嬑不会管。 苏明霁叫嚣着被逐风拖了下去。 回到摄政王府,齐雍就匆匆出了府。 沈昭嬑松了一口气,齐雍这阵子早出晚归,忙得不可开交,也不知道他怎么还有时间往沈府跑。 这一整天,沈昭嬑都有些心神不宁,盼着繁杂事务能绊住齐雍,让他没时间回来折腾她。 直到亥时正,齐雍还没有回来,沈昭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可是等她沐浴回房,本以为不会回来的齐雍,已经回来了。 他刚洗完澡,身上还带潮湿,换了一件黑色的绸衣,腰侧的衣带松松系着,大片的胸膛露在外面。 沈昭嬑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睛,裹足不前。 齐雍抬眼看她:“过来。” 沈昭嬑只好上前。 齐雍面前摆了一盘柠汁生蚝,他右手拿了一把小银刀,刀尖刺进生蚝壳尾的缝隙,手腕轻转,微微一用力,便撬开了一片蚝壳,露出了白嫩细滑的软肉。 沈昭嬑面颊一阵阵发烫,齐雍今天晚上又要折腾她了。 还记得,第一次在房里见齐雍吃生蚝时,沈昭嬑想到生蚝的功效,又联想到外面传言摄政王齐雍禁欲凉薄,不近女色…… 差点以为齐雍那方面有“问题”。 当时,齐雍拿着银刀,把蚝壳都撬碎了:“收起你那一脸欠收拾的表情,除非你想像之前那次,三天不能下榻。” 沈昭嬑涨红了脸,他说的是之前他髓海发作那次。 他那时神志不清,折腾了她整整一晚。 沈昭嬑敛下思绪,几乎不敢去看齐雍,耳边是银刀不停地撬开蚝壳,剔掉蚝肉发出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齐雍放下银刀,拿起一片蚝壳,他双唇微撅,轻轻一嘬,将软嫩的鲜肉吸食入嘴,慢慢咀嚼。 蚝肉软嫩,却带着劲道,嚼起来时,会发出“啧啧”声响。 将壳里透明的汁液吸进嘴里,齐雍微微眯起眼:“怎么不说话了?就不打算问问,我把你青梅竹马的前未婚夫怎么样了?你们自小便订了亲,如果没有我横插一杠,强取豪夺,现在大约已经成、婚、了、呢!” 说到后面,他勾了勾唇角,目光深沉地凝着她,一字一顿,字正圆腔。 本以为苏明霁胆敢在他面前放肆,应是有些读书人该有的气节与骨气。 哪想到把人拖进摄政王府暗牢,还没有刑呢,就被牢里刑讯犯人的场面吓到尿裤子,跪在他脚边哭得稀里糊涂地求饶认错。 啧! 真后悔没让沈昭嬑看到。 沈昭嬑蹙眉:“今天是沈君辰去嵩山书院的日子,原想回沈家送送他……”她敛下眼睛,长睫扑簌轻颤,“我也没想到会在沈家碰到苏明霁,也从来没想过要同他再有什么牵扯,少时青梅竹马的情谊,早已经烟消云散。” 齐雍似笑非笑,嗓音一轻:“是吗?” 沈昭嬑浑身发凉,不由攥紧了五指:“殿下请放心,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从我进了摄政王府大门那天,就已经认清了自己的身份……” 齐雍突然暴怒,一把掀了面前的碟盘。 屋里发出一阵“哐当”乱响。 沈昭嬑吓了一跳,神情慌乱地看着齐雍,脑子里一片空白,茫然的眼中,映着齐雍盛怒的模样…… 齐雍额上青筋暴跳不止,他努力克制着心中翻滚的怒意,语气生硬:“过来!” 沈昭嬑硬着头皮上前。 齐雍有拇指和食指钳住了她精巧的下巴,他手劲有些重,沈昭嬑下颌一阵抽痛,却僵着身子,一动也不动敢。 “沈昭嬑,”齐雍半眯着狭长的眼睛,语气冷沉,“诚如苏明霁所说,你是不是也觉得,是我毁了你的清白,令你沦落至此?你是不是……” 恨我! 两个字在喉咙里滚了又滚,被他生生咽了下去,有些窗户纸一旦捅破了,就再也回不到原点了。 屋里静的只有炭笼里的银霜炭,烧燃时发出嗞嗞的声响。 齐雍看着她,她的沉默,她的苍白,令他一颗心凉了半截:“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有折辱你的意思……” 沈昭嬑喉咙干涩:“没有!” 害她的人从来不是齐雍,让沦落至此的人,也不是齐雍,她对齐雍心怀介蒂,却也感激齐雍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接纳了她。 沈昭嬑低下头,腰肢被齐雍紧紧搂住,他的手臂像蛇一样紧紧缠缚着她,勒得她几乎透不过气。 齐雍的唇压来下,舌尖沿着唇缝破了关而入。 他吻得很凶,温昭嬑感觉胸腔里的空气都被他吸磨殆尽,小腿发软,几乎站住不稳,齐雍忽然打横抱起她,径直走到了床榻。 沈昭嬑躺在床榻上,绿色的长袄很快被他剥离,露出白色的细绸中单,修长的手指挑开了腰侧的系带,交襟的中单敞开,白色的粉莲肚兜呈现在眼前…… 一种羞耻的感觉,从她的头顶心一直传到脚趾。 沈昭嬑不安地蜷起了脚趾,小巧玲珑的脚趾圆润可爱,淡粉色的指甲就像春天里桃花花瓣,粉艳诱人。 齐雍担住她的踝骨,托起她的脚,踝骨间一条淡金色的南珠手串,正在轻盈地滑滑动。 他眸色一下变得幽暗,用力将她箍进怀里,细碎的吻落在她的鬓发,潮湿的呼吸在她耳际喷薄。 她听他嗓音嘶哑,一声声地唤她:“妱妱,小妱妱……” 不厌其烦。 第75章 醋海生波 齐雍在强烈的失重之中,蓦地醒来。 他茫然地望着床顶,急促喘息着,大冬天的,身上出了一身热汗,细绸的中单都汗湿透了。 许是之前在镇北侯府,见到苏明霁与沈昭嬑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画面,夜里齐雍也做了相似的梦。 只是梦里的画面实在太模糊。 醒来后,他只依稀记得,沈昭嬑与苏明霁互诉衷肠时被他撞破。 梦里的他怒不可遏,一次又一次地侵占沈昭嬑,在耳边低语:“你是我的,这辈子都别想逃离……” 沈昭嬑宛如丝萝一般将他缠绕,双手攀在他的肩膀上,尖细的指甲用力,死死地抠住他的肩膀…… 齐雍忍不住唾弃自己。 外面值夜的伴从小全子听到动静,腾挪着小碎步进了屋,用力抽了抽鼻子,殿下今晚又又又做梦了…… 是不是有点频繁了? 这样下去身体真不会出问题? 齐雍起身下榻,径直去了浴房。 小全子愁眉苦脸地跟在后头:“殿下,前些日子,宫里又送了几个貌美如花的知事宫人,不如挑个人过来伺候……这大冬天的,哪能总冲冷水澡,万一冲出个好歹,皇上定要担心的。” 齐雍只当没听到。 小全子苦口婆心地劝说:“您如今要配合治疗髓海不宁之症,每日都要进补大量的药食,这样下去,您的身子哪能受得住?” 齐雍淋了一桶冷水,总算平复下来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全子只好道:“寅时正了,还有半个时辰就到卯时了,您这阵子身体恢复得很好,每晚都能睡上三四个时辰。” 齐雍擦干了身体,接过小全子递来黑色的绸衣。 小全子还要再劝。 齐雍突然出声问:“苏明霁明年就要散馆考核,听说他近来与一个老翰林走得很近,留馆的机会很大。” 他原是没将苏明霁放在眼里,一个被女人欲拒还迎一撩拨,就软了腿,走不动道的男人,对他没有任何威胁。 只是! 想到苏明霁拉着沈昭嬑的手…… 还真是碍眼啊。 小全子垂下眼睛,殿下这是醋海生波。 也对。 殿下惦记沈大姑娘,都惦记进梦里去了。 齐雍穿好绸衣,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本朝有律令明文规定,诸执事官七十听致仕……其五品以上,籍年虽少、形容衰老者,亦听致仕。” 想来武宁侯府为了苏明霁能够顺利留馆,在那位老翰林身上投入巨大,如果得知这个老翰林要致仕,武宁侯府的投入全都打了水漂…… 沈昭嬑退婚在即,他不想节外生枝。 给苏明霁找点麻烦,他大约也没精力再去惦记沈昭嬑。 …… 齐雍来过镇北侯府后,沈岐比之前更忙了,已经一连数日早出晚归,每次回来都是眉头紧锁。 职方司也在安排京内外各大卫所进京“简练”。 大周朝重视士兵“简练”,还颁发了《教练军士律》,要求无论京中内外的大小卫所,都需要派人员进京接受考察。 考察卫所实力,这是加强对地方都司、卫所掌控重要一环,要一直忙到年关。 沈昭嬑知道卫所简练后,齐雍以雷霆手段整顿了卫所军务,为了进一步清除太后党在五军衙门的势力,将矛头对准了太后娘娘的母家显国公府。 逼反了太后。 沈昭嬑心中不安,让红药盯着前院,得知爹爹回来后,就端了一盅人参鸡汤去前院见爹爹。 沈岐眉头紧锁,见女儿过来了,脸色缓和了一些:“妱妱怎么过来了?” 沈昭嬑微笑道:“爹爹这阵子早出晚归,操劳甚重,我特地熬了人参鸡汤给爹爹补补体。” 沈岐眉头一松,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我刚好有些饿。” 沈昭嬑盛了一碗人参鸡汤,递给爹爹,旁推侧敲地问:“卫所简练上的事都有惯例,爹爹这阵子为什么还这么忙?” 沈岐也没瞒着:“殿下在查卫所屯田事宜,发现许多卫所屯田产粮严重下降,有些不足百石,大批士兵辛苦耕种所得,甚至不足以供给他们半年的口粮。” 太祖皇帝以草莽之身起义,靠着严明的军纪,以及卫所屯田,军粮自给,推翻了前朝暴政,开了史上农民兵起义成功的首例。 太祖皇帝对此十分自豪,经常与大臣们说:“朕当年起事,不拿百姓一针一线,养活了百万军队,还养活了一方水土上的百姓。” 军士三分守城,七分屯种,军粮自给,朝廷向民间征粮大大减少,极大程度地免去了百姓沉重的粮赋,及转运粮饷的困难,以及运粮过程之中的庞大花销,开源节流,缩减户部大笔开支。 因此,大周朝很重视军屯。 沈岐面上浮现了怒色:“不是他们种不出粮食,而是他们开垦的田亩,被卫所各级将吏、地方长官占种侵夺,沿边各将吏广置庄田,私设屯军,改挑渠道,专擅水利,又纵下人占种膏腴屯田,军士怨声载道,民政废弛。” 说到这里,他不禁拔高了声量:“其中又以显国公府掌控的前军衙门尤最,余下卫所有样学样,军屯本为是为国为民的国策,如今却成了权贵们谋利的工具,军屯的将士,乃至地方百姓,都成了他们敲骨吸髓的对象!” 沈昭嬑心中一凛,总算明白了,为何前世齐雍会如此震怒,直接将矛头对准了显国公府。 军士们自己开恳,自己耕种的田亩,到最后所得的粮食连自己都养不活。 将士们战时,因朝廷一声令下,便为家国抛头颅、洒热血,便是不战时,也会开恳荒地,军粮自给,同时还解决了贫脊地区百姓们的口粮问题,减轻了百姓的粮赋,缩减了朝廷开支,还丰盈了国库…… 却被欺压至此! 沈昭嬑心中发凉,齐雍出身军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军屯的重要性,比任何人都重视军屯。 军屯是军队的命脉,屯田出了问题,五军衙门首当其冲,已经直接威胁到了皇权。 第76章 显国公府 齐雍要管屯田,就绕不开朝中那些勋武大臣。 如果不管屯田,那些军士就会继续遭受勋贵们的压榨、侵夺,且不说那些将士们情何以堪? 更严重的是,军粮无法自给,卫所战斗力下降,军士们常年受此压迫,凝聚力也会下降。 齐雍知道妄动勋贵的后果,但是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前世,成王之所以能在南昌一呼百应,集结了十多万人的军队起兵造反,并且一口气打进了皇城,最根本原因还是,部分卫所长期受到不公平的待遇,被权贵压迫、侵夺,不仅战斗力下降,而且军心涣散,人心不稳…… 齐雍整顿五军衙门,触动了权贵利益,不过是加快了成王起兵造反的脚步。 就算齐雍不这样做,成王依旧会起兵造反。 沈昭嬑深吸一口气:“爹爹要插手这事?” 前世爹爹与齐雍关系疏远,应是没机会插手,后来事情闹大了,才联合了不少武将弹劾显国公府,爹爹这一举动,也成了压死显国公府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昭嬑也曾怀疑过,爹爹勾结叛党的罪名,有没有可能是成王余孽对镇北侯府的报复。 沈岐面色凝重:“殿下打算让都察院弹劾显国公府,镇北侯府定要首当其冲做殿下的马前卒。” 殿下的意思是,安排地方军士进京告御状,将地方将吏,长官占种侵夺屯田一事揭开,镇北侯联络相熟的武将一起,揭露显国公府侵占屯田,危害社稷,再由都察院去弹劾显国公府。 沈昭嬑连忙道:“爹爹,勋贵势力盘根错节,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甚至引申触类,军屯触动了朝中许多勋贵的利益,显国公府背后又牵连了不少勋贵武将,动了显国公府,会得罪许多勋武大臣。” 沈岐蹙眉:“卫所是由五军都督府官辖,五军衙门出了问题,威胁的是皇权,镇北侯府是保皇党,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不是让您袖手旁观,”沈昭嬑深吸了一口气,解释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显国公府是太后娘娘的母家,树大根深,没那么容易撼动,稍有不慎就会遗祸无穷,或许还有其他办法……” 前世,齐雍平定叛乱之后,在内宫隆宗门,内设了军机事务处,扼制五军都督府,进一步集权专政。 五军衙门的权利被逐步削弱,勋贵地位一落千丈,朝廷对地方都司的掌控,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军权统一为后来齐雍两征西域埋下了铺垫。 沈昭嬑不敢明说:“可以在宫中内设一个如内阁一般的军务衙门,五军衙门各事都要经过军务处商讨,经由皇上定夺,五军衙门诸事越不过军务处的大臣和皇上,勋贵对五军衙门的决策就会降低,皇上对军权的掌控也会逐步加强……” 前世,隆宗门的军机房,不仅削弱了勋贵的势力,还逐步分化了内阁阁臣们的权利,内阁票拟制,渐渐演变成了内阁集体负责制。 哪一方出了问题,各级官员都逃不了干系。 以皇帝的利益作为中心,将所有人的利益都捆绑在一起。 皇帝直接掌握朝政,统帅军队,可以任免大臣,享有一切决策之权。 “军机房”成为国家权力中心。 军机大臣拥有监督权,有权对大臣的工作提出质询,有权对各部的决策进行辩论,有权发动议会,批准或否决朝廷各项重大政事。 限制了大臣们一人独大的局面,扼制权贵们的权柄,极大程度地平衡了朝政。 沈昭嬑大体将前世齐雍成立的“军机房”说了一遍。 齐雍是何等聪明?想必前世他在解决了显国公府后,进一步发现五军衙门的种种弊端,便想出成立军机房的对策,只是来不及实施,他就南下抗倭了,否则也不会发生后来那些惨事了。 想来这时,他心中已经有些雏形。 只是齐雍回京不久,成立军机房需要契机,更需要勋武大臣的支持才能实行。 沈岐听得眼睛一发亮,沈昭嬑只大致说了想法,他心中已经渐渐有了雏形:“我先与幕僚商量一个具体章程,回头与殿下提一提。” 从书房出来时,沈昭嬑的心情并没有放松。 父亲和齐雍并不知道,这时太后已经和远在南昌的成王暗中勾结。 军屯之事牵扯太广,五军衙门至少有半数勋贵牵扯其中,齐雍妄动显国公府,也动了他们的利益,他们纷纷倒戈太后,支持成王造反。 她只是一个内宅女子,不能直接参与朝事,唯一能做的便是提醒父亲,想要扼制太后的势力,解决五军衙门的种种弊端,成立军机房也可以达成,虽然成效慢了许多,却胜在稳妥。 沈昭意回到梧秋院,唤来陈大的父亲陈宝贵,让他以置办庄子的名义,去一趟江西南昌,打听一些关于成王府的事,从市井之中打听便好,不需要接触一些危险的人事 她记得前世,齐雍平定成王之乱后,开始大肆清查朝中成王余孽,有一件事闹得很大。 成王在南昌一带侵占良田,广招门客,招贤纳士,还勾结地方土匪,大肆敛财,有些官员看出了成王的野心,曾上疏控告成王。 但是这些上疏如同石沉大海,一点消息都没有,根本传到皇上跟前。 待陈宝贵回来后,只需要将他打听到的消息添油加醋,与爹爹说一说,便不能让爹爹完全相信,至少也会让爹爹心生警惕,齐雍这人向来心思缜密,想来会有计较。 …… 镇北侯府人少,管起来并不费劲,沈昭嬑管了一个月的家,已经将家里大小事都摸透了。 唯一让她苦恼的是,身边得用的的人还是太少了。 前世,她主持摄政王府的中馈,光是专门帮她打理账本的人都有八个。 前世齐雍就教她下劳者劳力,中劳者劳神,上劳者劳智。 不要什么事都亲力亲为,这样除了会把自己累死,反而许多事分身乏术,难以兼顾,更容易出问题。 身为上位者,要会学放权驭人。 第77章 婚事迟早要退的 沈昭嬑唤来了何嬷嬷,吩咐道:“近来宫里会放出一批特赦出宫的宫人,你派人注意些,到时候寻摸几个会管账、会做事的,请到梧秋院供养,她们的一应开支,全由我自己出,不走侯府的账。” 能被特赦出宫的宫人,几乎都是伺候主子有功的体面人,不论是能力还是手段都是极厉害的。 前世,齐雍给她挑的助手,有五个就是打宫里出来的。 何嬷嬷一想,大小姐才十五岁,就一个人操持整个侯府,多选几个得力的人帮衬,也能空出时间做些旁的事,别整天围着家里一亩三分地,把人都操劳坏了。 最近大小姐连门都没出过。 她瞧了实在心疼。 于是,何嬷嬷欣然赞同:“还是小姐想得周全,这段时间,您整天操持家里的事,都没时间出去走动了,前几日,宗人府宗正家的清平县主送了帖子,邀您去康郡王府参加诗会,您都没时间去。” 宗人府宗正掌管皇室亲属的相关事务,秩正一品,几乎都由宗室担任。 清平县主性子刁蛮,与大小姐有些不对付。 大小姐拒绝了她的邀请,还不知道要怎么在背地里编排。 沈昭嬑轻笑:“母亲还病着,我也要操持家中中馈,不是什么重要的邀请,也不好过去。” 她本身也不想过去。 何嬷嬷将这事放到心上,连忙打听去了。 沈昭嬑又进了香房,从武宁侯送来的奇楠沉上,小心地取了指甲盖大小的三小块,打算炮制入香。 红萝打了帘子走进屋里,凑到大小姐身旁,压低了声量:“小姐,二小姐那边有动静了。” 沈昭嬑不由一顿。 起身净手,拿了巾子拭干,从脂盒里挑了一块油乳揉在手上,油乳化在手上,一双手娇酥如玉,五指素长莹白,根根纤细。 她坐到临窗的交椅上,示意红萝继续说。 桌上摆着木瓜杏仁露,红萝盛了一碗递给小姐:“奴婢寻人盯着二房后墙的小门,看到有个小哥往里递了东西,接东西的人,是二小姐身边的采芙,与她一起的还有几个小丫鬟。” 府里的下人们,时常从小门里递东西,有些是托货郎买的,货郎走街窜巷,有来货的货源,东西较市面上要好,价格还便宜…… 也有些手头上紧,自己做些针线活,托人拿到铺子里换钱…… 小门处守门的婆子知道轻重,通常检查拿出去的东西没有不妥之处,就睁只眼,闭只眼。 主子也不在意这些,能在侯府附近窜巷的人,都在府里挂了名的。 “奴婢派人跟着那个递东西的小哥,这人在街上兜了一路的圈子,这才一头钻进了武宁侯府的后墙小门。” 沈昭嬑低头,抿了一口木瓜仁杏露:“可有看到递的是什么东西?” “那当然,”红萝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奴婢支使了一个小丫鬟,故意撞了采芙一下,采芙手里的盒子脱手而飞,小丫鬟飞扑着把盒子接住了,趁机将样子记了下来。” 采芙气得要当场发作,小丫鬟就将自己攒了好久的二两银子塞给了采芙,说了许多求饶的话…… 沈昭嬑露出笑容。 主子私相授受这事,就是给采芙一百个胆子,也敢将事情闹大,多半悄悄检查盒子里的东西无损后,就会息事宁人。 果然! 红萝一边帮小姐捶着手臂,一边道:“是个巴掌大的黑檀木描金牡丹盒子,上面还镶了绿松石,稀罕得很,采芙很紧张里头的东西,背对着小丫鬟检查了东西,奴婢就藏在墙根,看见是一个光莹玉润的羊脂玉佛坠子,看成色,是和田玉种……” 不是一般的贵重。 前世,沈青词就有一个羊脂玉佛坠子,有一次弯腰捡东西时,不慎从衣领里掉出来,叫她看到了。 没想到竟是苏明霁送的,沈昭嬑笑意微深。 红苓已经气红了脸,见小姐还笑得出来,忍不住问:“小姐,二小姐背着您与苏世子私相授受,您就……不生气?” 沈昭嬑淡声道:“婚事迟早要退的。” 红萝:“小姐,您打算怎么做?要将二小姐和苏世子私相授受的事告诉侯爷吗?侯爷向来心疼小姐,一定会为小姐做主。” 沈昭嬑摇摇头:“那样又能如何?” 红萝睁大眼睛。 沈昭嬑低头,轻搅了一下碗里的杏仁露:“苏明霁明年春闱前,就要散馆考核,如果能顺利留馆,受编修或检讨,成为正式翰林,就是真正的天子近臣。” “便是次一等的,也会派往六部任主事,那也是前途无量。” 当然了,也有派到地方任官,大多是既无钱财打点,也无人脉活动的人。 沈昭嬑敛下眼睛:“文人最重名声,这个关键时候,武宁侯府是不会允许有人坏了苏明霁的名声,不会承认苏明霁与沈青词私相授受。” 红萝蹙眉:“可是,那枚坠子……” “捉贼拿赃,抓奸成双,你没亲眼看到东西是苏明霁送给沈青词的。” 传东西的小哥进了武宁侯府,这能说明什么? 只要武宁侯的人不承认,又该怎么确定那人是替苏明霁送东西? “便是事情闹大,武宁侯府那么多庶子,随便推一个出来,父亲还能与他们对簿公堂不成?” 用一个庶子,去毁沈青词一个嫡女的名声,吃亏的还是镇北侯府。 “一个巴掌拍不响,苏明霁固然有错,沈青词难道就无辜?” “爹爹就算想退婚,也不会为了退婚,去毁了嫡亲侄女的名声,且不说老夫人不会允许,此事关乎镇北侯府的名声,闹大了,镇北侯府也是颜面扫地。” “爹爹刚特进了荣禄大夫,圣旨上对爹爹也有赞誉,家中若是闹出这种丑事,那是在打皇上的脸。” 红苓和红萝听了这话,均是一脸凝重。 第78章 沈君辰回来了 沈昭嬑缓缓靠向交椅背上:“不论如何,当年爹爹是承了老武宁侯的举荐,才接了左督都一职,后来也是仰仗了武宁侯府在中军衙门经营累积的人脉和声望,才坐稳了左督都一职。” “当年这桩婚事,也是老武宁侯亲自出面订下来,退婚也需要他同意才成。若是贸然退婚,外人难免会认为镇北侯府攀上了齐王的高枝,就瞧不上武宁侯府,觉得父亲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老武宁侯亲自出面订下亲事,便将这桩本就十分牢固的亲事,又上了一道枷锁,钥匙就掌握在老武宁侯手里。 他不打开,婚事就很难退。 红萝有些不安:“那要怎么办?” 沈昭嬑弯了一下唇角,淡淡一笑,转开了话题:“父亲特进了荣禄大夫,这是侯府的大喜事,下旬府里要办宴庆贺,会有许多人过来祝贺,府里正在做准备,何嬷嬷一个人忙不过来,你们平常多帮衬些,有什么事,及时过来禀报。” 红萝连忙称是。 …… 第二日,沈昭嬑照常在用了早膳后,去给老夫人请安。 沈老夫人依旧没给她好脸色。 “你爹特进了荣禄大夫,下旬家里要办宴庆贺,到时候京里许多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会过来道贺,场面很大,你自己小心些,遇事多问问你,”二婶娘,三个字刚到了嘴边,就被她咽下,接着便改了口,“听说你母亲近身子好些,有不懂的地方,就问问她,我让吴嬷嬷去边支应着,也可向吴嬷嬷请教。” 陈锦若借公谋私一事,虽然叫沈昭嬑遮掩了,但这事闹得老夫人很没脸面,短时间内,也不好再主动让陈氏插手管家上的事。 二房也识趣,近来也老实了许多。 沈昭嬑管了一个月的家,老夫人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孙女儿,可比她娘精明多了,为人极有城府,处事也很有手段,便有许多事令她不满,却偏能处处将她拿捏,令她张不开嘴。 早前让三房管了公中的铺子。 她心中不满,把沈昭嬑叫来问了几句,沈昭嬑一开口便说:“婶娘早前提拔的几个管事犯了事,送去了庄子上,他们管的那些铺子,一时没人接手,且铺子里还出了许多问题,在这些问题没有处理好之前,派谁去都不好,三叔好歹是府里的主子,这些年来经营铺子,也没出过差错,此时由他出面,倒也周全些。” 合情合理的一句话,把她后面的话堵死了。 她气得肝疼,说了几句牢骚话。 沈昭嬑仍然低眉顺眼,恭恭敬敬地微笑听着。 任谁瞧了她这乖顺听话的样子,都要认为她孝顺,没准还在心里嘀咕是她“长辈不慈”。 思及至此,沈老夫人气不顺了,又摆起长辈的架势,问了下旬府里宴上的安排。 沈昭嬑娓娓道来,头头是道,不需要长辈从旁指点,便把事情安排得有条不紊。 沈老夫人彻底气焉了,摆摆手叫她退下。 距离宴会还有不少日子,沈昭嬑也不急着安排,交代了一些宴上的事,便回了梧秋院。 才坐了片刻,红萝就过来禀报:“大小姐,四少爷回来了,是骑马回来的,换了一身衣裳,就匆匆去了主院。” 沈昭嬑一下愣在那里。 沈君辰自幼喜文不喜武,但镇北侯府毕竟是武勋世家,只要不是走投无路,自不可能让沈君辰弃武从文。 爹爹对沈君辰十分严厉,沈君辰六岁便跟着爹爹打熬筋骨,修习武艺。 今年七月,沈君辰才满十三岁,就让爹爹送去了城外卫所操练,一个月也难得回来一次。 因此,沈君辰与爹爹并不亲近,倒是与沈峥更亲近一些。 红萝见小姐坐着没动,忍不住问:“小姐,您不去主院见四少爷吗?” 四少爷之前几次归家,大小姐都等不及要与四少爷见面,都提前去主院等着。 沈昭嬑摇头:“还是算了,辰弟许久没有回来,母亲定是十分想念,有许多话要与他说。” 红萝觉得大小姐有些不对劲。 这时,主院的小丫鬟过来禀报:“四少爷正在陪大夫人说话,便说一会子来梧秋院看您,特让奴婢过来知会一声。” 得知沈君辰要来,沈昭嬑心中便越发不能平静。 前世最后一次见到沈君辰,与他不欢而散,她一回到王府便病倒了,那时她头疼欲裂,腹内绞痛,到了后面还呕起血来。 这病来得太蹊跷,连太医们也策束手策,还查不出病因。 她那时的症状,与母亲早前毒发时有些相似之处。 她很可能与母亲一般,都是中了丹毒,只是母亲中的是慢性毒,所以一时半会要不了性命。 那天她在沈府,只吃了沈君辰亲自送来的喜饼。 定是喜饼出了问题。 沈昭嬑坐在炕上左等右等,很快过了半个时辰,红萝这才过来禀报:“大小姐,四少爷方才出了主院,已经往梧秋院这边来了,却叫二小姐身边的采苹拦了道,先去看二小姐了。” 她觉得四少爷做得不妥。 长幼有序,亲疏有别,四少爷难得回家一趟,理应先同嫡亲的家人见面说话。 二小姐禁足在青芙院,能有什么要紧事,值得四少爷转脚就丢下大小姐,放大小姐的鸽子? 沈昭嬑丢下手中的账本:“他的事不必再来禀报。” 沈君辰对沈青词偏心,很早就有了端倪。 比如有一次,沈青词问她讨要一支步摇簪,那支步摇是母亲打给她的,她自然舍不得,便拒绝了沈青词。 这事不知怎就让沈君辰知道了。 沈君辰特地跑到她面前,一脸笑嘻嘻地对她说:“二姐姐性子弱,大姐姐好歹也让着些,没得让旁人觉着你欺负了她,不过一根簪子,她若喜欢便送她了,你要舍不得,回头我再送您一支便是。” 说得好似是她欺负了沈青词,沈昭嬑心里不痛快。 后来沈君辰果真送了一支簪子给她。 她心里高兴,便派人将沈青词瞧中的那根簪子,送去了沈青词那边。 …… 沈君辰一个多月没见大姐姐,从主院一出来,就急着去见大姐姐,可采苹说,二姐姐大病未愈,还被禁足在院子里,他头脑一热,就跟采苹走了,一直走到二房的洞门口上,这才惊觉有些不妥。 第79章 想想都觉着诛心 他原就提前打发了丫鬟,说好了看完母亲,就去梧秋院。 现在放了大姐姐的鸽子,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来了二房,岂不是让大姐姐干等着吗? 沈君辰脚下微顿,想转头离开。 采苹察言观色,忙道:“四少爷请放心,奴婢马上使人去梧秋院知会大小姐,便说您来了这边,稍后就过去,免得让大小姐久等。” 话说到这份上,人也到了二房口上,沈君辰不好直接离开,只得点点头,硬着头皮进了二房。 沈青词靠在一张榻上,黑发散开,神情显得憔悴,巴掌大的小脸很苍白,一副病弱的模样。 采芙搬了小杌,放在榻边。 沈君辰坐下,有些担心地询问:“二姐姐怎的病了?身子好些了吗?” 沈青词嗓音透着弱气,还忍不住低咳了一声:“没什么大碍,就是要仔细养着些,听说辰弟回来了,我心中十分高兴,原想去主院见你,只是我如今禁足在院中,是一步也不能离开,便只好打发采苹去请你,你别担心。” 沈君辰原想看了二姐姐,就马上去梧秋院的,如今见二姐姐实在病弱,心中便有些不忍了。 一时间坐如针毡。 “二姐姐没事就好,以后要多保重身子,对了,”他话锋一转,笑道,“我给二姐姐带了礼物,只是听说二姐姐病了,一时来得匆忙,没有稍带过来,回头便让人给二姐姐送来。” 沈青词软语温言:“我们辰哥儿在军中历练了一段时间,却是越来越懂事了,”她目光温柔,看他的眼神充满了赞赏和肯定,“许久没见辰弟,辰弟长高了一些,人也瘦了许多,听说卫所里条件很艰苦,真是辛苦你了。” 提起这个,沈君辰脸上便浮现了些许委屈。 卫所里的环境又脏又差,每天都是没完没了的操练。 卫所里的人,不会因为他是镇北侯的嫡子,就对他手下留情,甚至完不成训练任务,还会被人嘲笑,说他是个“犬儿子”。 他没办法,只能咬着牙坚持训练。 卫所里的将士都很崇拜父亲,时常提及父亲当初在河西怎样骁勇善战,大败铁勒部的辉煌战绩。 从那些人口中,他听到了一个有些不一样的父亲。 一个虽然严厉,却高大威武,令人景仰的父亲,心中难免生出了几分身为人子的骄傲自得与向往。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每日操练越发用心。 “唉,”沈青词眉目间染了一丝愁绪,幽幽叹了口气,“我知道辰弟喜欢读书,也是碍于家族责任,不得不弃文从武,却是委屈你了,回头我同父亲说说,让父亲劝劝大伯,让大伯不将你送去卫所,你一边在家里习武,一边读书也是使的。” 提起卫所,沈君辰明显没有从前那样抗拒,想来是适应了卫所训练,渐渐放弃了习文的念想。 也是!大伯教养出来的儿子,怎么会喜文不喜武? 不过是叫二房长天长日久的灌输了读书比习武好。 大伯对沈君辰太过严厉,很少夸赞沈君辰,沈君辰见大哥书读得好,时常得到家人的夸赞,难免对大哥心生羡慕。 沈君辰认为读书更好,不过是渴望得到家人的认同与肯定。 如今沈君辰远离家中,去卫所一待就是一个多月,习惯了卫所的生活,对读书的执念也没那么深了。 不过,长久被二房灌输的念头,也没那么容易打消。 只消在言语上勾一勾,把他读书的念想勾出来。 回头父亲打着关心侄儿名义,果真去劝大伯,让沈君辰以后留在家中,大伯也铁定不会同意。 沈君辰心里怀了希望,却被自己的父亲打破了希望,定会对父亲生出芥蒂,父子之间的关系也会越来越疏远。 沈君辰眼睛一亮:“多谢二姐姐。” 虽然适应了卫所的训练,可是如果能留在家中,陪在亲人身侧,一边读书,一边习武,自是两全其美,再好不过了。 他现在这个年龄正是念家的时候,不愿离开亲人。 沈青词面色黯然:“是二姐姐没用,能帮你的便只有这么多了,便是有父亲出面,也要看大伯同不同意。” 沈君辰忙道:“二叔向来最疼我,他肯帮我,我已经很高兴了,不管父亲同不同意,我总归是要谢谢你和二叔。” 沈青词这才松了一口气。 想到自己一心想着要去梧秋院见大姐姐,来二姐姐这儿这么久,还没问二姐姐为什么被禁足了,沈君辰心里有些愧疚。 于是,他连忙问:“我听说,二姐姐被禁足了……” 提起这个,沈青词便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来:“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前些日子,与大姐姐有些误会,祖母觉着我行为不妥,便罚我禁了足,”说到此处,她忍不住又低咳了两声,脸色也有些发白,“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大姐姐,让大姐姐难过……” 一边说着,她不禁落下泪来,苍白的小脸上两行清泪,更显得她楚楚可怜,娇弱无辜。 沈君辰一下愣住了,没想到二姐姐被禁足,竟还与大姐姐有关,脸色有些不大好。 他从前就知道,大姐姐时常欺负二姐姐,没想到这次竟然这么过分,二姐姐本就大病未愈,竟还害得二姐姐被罚禁足…… 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虽然大姐姐性子娇蛮,可那也是他的嫡亲姐姐,况且大姐姐待他一直很好,便是觉着大姐姐有错,也不想说大姐姐不是。 沈青词垂下头,颤声道:“是我做错了事,惹大姐姐不高兴,如今我出不了院子,没法去求大姐姐原谅,便想着大姐姐向来最疼你,这才请你过来,想请你替我向大姐姐道歉认错,帮我在大姐姐跟前说些好话。” 沈君辰松了一口气:“二姐姐就放心吧,大姐姐性子虽然娇蛮了些,却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回头我与她说说,她定会原谅你的。” 大姐姐哪回生气,不是叫他哄哄就没事了。 沈青词掩下双目,沈君辰替她去与沈昭嬑说和,想想都觉着诛心,不知向来疼爱沈君辰的沈昭嬑,心中会作何感想? 想来姐弟十几年的感情,也要产生裂缝…… 父子疏离,姐弟离心。 大伯母病重! 二房将来何愁不能掌控镇北侯府? 第80章 一耳光抽到沈君辰脸上 沈昭嬑在香房里炮制药材,又过了半个时辰,沈君辰终于来了。 他穿了一身石青色直裰,身量很长,削瘦又挺拔,便只有十三岁,面上已经透出了几分英武之气。 一个矮些的随从跟在他身后,提着一个红漆的盒子。 见了沈昭嬑,沈君辰满脸欢喜的神情:“让大姐姐久等了,我给大姐姐带了礼物,大姐姐看看喜不喜欢。” 语气也很是亲近。 沈昭嬑点点头,只让一旁的红药接过礼物:“我回头再看。” 沈君辰凑到大姐姐身边,讪讪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让大姐姐久等的,原打算看完母亲就过来梧秋院,是走到半道上,采苹过来说,二姐姐前段时间,生了一场大病,一时担心,这才先去看了二姐姐……二姐姐总归是生了病,大姐姐便不要……” 沈昭嬑表情平静地打断他的话:“嗯,我知道了,你若没有旁的事,便先回院里歇着吧。” 不知为何,大姐姐此时的表情让沈君辰很不安:“大姐姐,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沈昭嬑淡声道:“你想多了,我还有事要忙……” “大姐姐,你别生气,”沈君辰心里有点慌,忙道,“是二姐姐说,她和你之间有些误会,因为禁足在院子里,没法过来向你道歉,这才赶在我来梧秋院之前,让采苹请我过去,特地拜托我,替她向你道歉。” 沈青词惯会诛心,用这种法子来离间她和沈君辰之间的姐弟感情。 沈昭嬑面色顿冷。 沈君辰也没注意,忍不住软语相求,“大姐姐,二姐姐性子柔,念在她大病未愈的份上,您就原谅……” 她抬手起。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到沈君辰脸上。 满屋的下人无不骇然色变,惊得连大气也不敢喘。 沈昭嬑便是打了人,神色仍是平静至淡漠,她捏着帕子,垂目拭了拭手,将帕子扔到一旁。 “大姐姐你……”沈君辰捂着被打的脸,一脸错愕地看着沈昭嬑。 他从没想过大姐姐会打他。 父亲待他一向严厉,母亲也是忙碌辛苦,只有大姐姐最疼他,便是他做错事,惹大姐姐不高兴,大姐姐也不会真的生他的气。 沈昭嬑淡声道:“以后没事,不要再来梧秋院。” 沈君辰反应过来后,脸上也浮现了恼怒之色:“大姐姐,你太过份了,二姐姐大病未愈,我先去看二姐姐怎么了?都是一家的姐妹,你至于这么小心眼,因为这点事,就生这么大气吗?” “二姐姐性子弱,待你向来敬重,你打小就喜欢欺负她,我说什么了?” “我哪回不是向着你?” “担心别人觉着你欺负自家妹妹,对你名声不好,哪回不是我替你转圜?” 原来沈君辰心里一直是这样想她的。 沈昭嬑攥了攥手:“红药,送客!” 沈君辰一张脸涨得通红,还要说什么,就被上前的红药打断了,红药硬是把沈君辰送出了梧秋院。 想到小姐之前失落的神情,红药忍不住道:“四少爷,您太过份了,您只知二小姐大病未愈,那您可知,早前小姐去静云寺上香,途中驷马失控,险些出了意外,小姐身上全是碰撞的淤青,奴婢瞧了都心疼,这伤养了许多天,这才消了下去。” “您只知二小姐被禁足了,可您知道二小姐为什么会被禁足?老夫人这么疼爱她,为什么要禁二小姐的足?您什么都不知道,就在大小姐面前浑说一通,您这不是在诛大小姐的心吗?” 沈君辰一下呆住了,张了张嘴:“二姐姐没同我说这事,我不知道……” 红药笑了笑:“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您难得回来,她怎么也不同您说一声呢?” 沈君辰脑子有些发懵,二姐姐同他说了许多最近家里发生的事,为何唯独没同他说这件事呢? “您说大小姐打小就喜欢欺负二小姐,那是你亲眼看到了?还是二小姐亲口说了?二小姐性子弱,便是看到路边一只死掉的蝴蝶,都要哀伤许久,别看到二小姐掉眼泪,就觉着是大小姐欺负她了。” 方才听四少爷口口声声都是二小姐,莫说是大小姐,便连她这个奴婢听了都不禁心中泛凉。 沈君辰一脸呆滞,张了张嘴:“我没亲眼瞧过,二姐姐也没亲口说过,可……” 二姐姐每次来找大姐姐,离开时总是一脸难过。 红药不再多说,转身回了梧秋院。 沈昭嬑已经回到西次间,挑了两颗个头最小的南珠,反复研磨成细粉。 不管齐雍出于什么原因送了她一盒南珠,总要用到实处才行。 红药一时也不知怎么安慰小姐:“小姐,四少爷他毕竟还小,也不懂事,等他再大一些定会明白,只有您才是她嫡亲的姐姐……” 小姐从前最疼四少爷。 每次四少爷被侯爷罚了,大小姐总会为四少爷求情,四少爷做错了事,大小姐也从不与他计较。 沈昭嬑不想提沈君辰,淡声吩咐:“齐王殿下之前的谢礼中有一株天山雪莲,你去取来吧。” 南珠粉定惊安神,天山雪莲养心安神,奇楠沉也十分难得,都是极好的香药料。 正巧她近来对安神香的制作有了一些新的思路,便想着改良一番。 使方子更适合齐雍。 也不枉他送了这么多名贵香药材给她。 …… 齐雍一进宫,皇上便召了周院史来御书房为他看诊。 周院史诊断了完了,便说齐王殿下的病情大有好转,只要多注意休息,不要太过劳累,保持轻松愉快的心情,大约三五个月就能彻底恢复。 齐晟这才放心下来,连折子也不批了:“最近各大卫所相继进京简练考察,情况怎么样?” 为了表达朝廷对简练的重视程度,往年他会亲自去卫所观看。 今年齐雍留在京里,便将视察的事交给了他。 第81章 你最近经常往镇北侯府跑 齐雍蹙了一下眉:“情况比较复杂,五军都督府由勋贵掌控,都是立了功的人家,谁也不服谁,内部争斗内耗十分严重。” 像沈岐那样凭着战功,还能勉强压制中军衙门的勋贵,还在少数。 “为了增强自己的权柄,勋贵通过五军都督府,将家族子弟、或家族的人脉,渗透进了地方卫所,地方卫所各级之间也分属了不同的派系,互相斗争内耗的情形也很严重,导致卫所纪律松散,实力参差不齐,且并不团结一致。” 齐晟的神情一下严肃起来:“如你所言,五军都督府实际上对地方卫所的控制也在减弱。” 卫所成为了勋贵们争权夺利的权利场,已有分裂趋势。 那么一旦五军都督府内部声音不统一,就无法发挥地方卫所的统一性和战斗力。 齐雍颔首:“眼下大周朝盛世太平,不太能看出问题,可一旦发生战事,五军都督府有哪个武勋出了问题,就足以从内部瓦解五军都督府对其辖下卫所的掌控力,使朝廷失去对那一地卫所的掌控。” 更严重的是,五军都督府被太后党渗透得很严重。 现如今,能够被皇上彻底掌控的便只有左军和中军。 一个由定国公掌控。 一个由镇北侯沈岐掌控。 定国公是国舅,自然值得信任,沈岐也是皇上亲自推上去的,加之满门忠烈,也没有问题。 后军由汝郡王掌控,大多是由皇亲国戚担任要职,问题也不大,就是实力较其他几府差了许多,不提也罢。 右军和前军的情况就要复杂许多,总体实力不在左军和中军之下,也是被太后党渗透最深的两府。 皇上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整顿五军都督府势必在行。” 之前是为了进一步清除太后党。 可现下,五军都督府的情况已经严重影响了皇帝对军权的控制,齐晟自然不可能放任由之。 齐雍也正有此意:“之前与镇北侯议起此事,倒是商量了一不错的对策。” 齐晟一听镇北侯,便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说听听。” 齐雍呷了一口茶,这才道:“他提议,在朝中成立一个军机事务处,专门处理朝中军机事务。” 齐晟一下坐直了身体,收起了脸上的玩笑神情。 齐雍搁下茶杯:“由皇上钦定,五军衙门和兵部的官员担任军机大臣,五军衙门的一应军务,要经过军机大臣们商议后,奏报皇帝裁夺,加大皇帝对五军衙门的控制,加强对方卫所的掌控。” 五军都督府一切事务都越不过皇上。 五府之间的事务,也越不过军机大臣,军机大臣之间互相牵制、制衡,斗争的情况也减弱。 同时能削弱勋贵对军权的把控。 是个绝妙之计。 齐晟脸色又凝重了几分:“倒是一个削弱勋贵的法子,只是一时半会恐难实行,至少要将太后党铲除之后,成立军机事务处的阻力才会变小。” 齐雍占头:“眼下有个机会。” 齐晟精神一振。 齐雍道:“我先前与沈岐一起查了卫所军屯一事,发现地方将吏、地方长官占种侵夺屯田之事,尤其严重,导致军屯产粮下降,借由此事,在宫中临时成立军机房,任命信任的人,负责调查卫所屯田之事。” 调查军屯只是由头,真正目的,是为了成立军机房。 军屯之事,齐雍之前就禀报过,齐晟心知这是一个进一步清除太后党,扳倒显国公府的机会。 只是如此一来,就要动摇五军衙门的根基。 他还有些犹豫。 此时,齐雍提出军机房,倒是更稳妥一些:“你打算怎么做?” 齐雍道:“回头安排几个地方军士进京告御状,把地方将吏、长官占种,侵夺屯田一事揭露出来,再让沈岐联合相熟的勋贵武将,支持调查卫所军屯事宜,把临时军机房成立起来,再拿地方将吏、长官、商绅,及几个小勋贵开刀,敲山震虎。” 临时军机房的成立,是为了调查卫所屯田,表达了皇上对卫所屯田的重视,朝臣们没有理由阻止。 既然成立了,什么时候撤消,就是皇上说了算。 齐晟眉目舒展:“你近来行事平和了许多,不似之前那样戾气深重,恨不得把全天下该死的人全杀了干净,看来你的病情确实在恢复。” 之前他提及军屯之事,直接把矛头对准了显国公府,恨不得直接提刀屠了显国公府满门。 这才过了多久?就改变主意,要先拿小勋贵开刀了。 齐雍揉了揉额头:“整顿五军督府时,我心中已经隐有成立军机房,削弱权贵势力的想法,不过太后党那边阻力很大,很难实施,原想利用军屯之事,将矛头对准了显国公府,也好减少一些阻力。” 齐晟倒是没想到,他妄动显国公府的根本原因,还是为了成立军机房。 想来这个法子还不成熟,所以齐雍之前没同他说。 齐雍表情放松下来:“既然镇北侯愿意在军屯之事上鼎力相助,成立临时军机房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既能稳妥地解决这件事,我自然不想妄动显国公府,去动摇五军衙门的根基。” 成立军机房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齐晟转了话题,一脸兴味地问:“我倒是听说,你最近经常往镇北侯府跑,应该不单是为了商量这事吧!” 他和齐雍相差了十七岁,母妃生了齐雍后,身子便不大好,齐雍打小就是他一手带大,长兄如父,也名副其实。 知子莫若‘父’。 自从齐雍回京那日,在浮玉山救了镇北侯的嫡长女后,就有些不寻常。 先是为镇北侯府请功,言辞间有加大镇北侯功绩之嫌。 随后,他想为长佑寻一位功武师傅,教导长佑骑射,齐雍也举荐了沈岐。 齐雍撤了五兵营一个营卫指挥佥事,放出消息,说兵部要从五军都督府经历司抽调资历深的勋贵,填补指挥佥事一职。 不久之后,中军衙门经历、资历够深的武宁侯出现在兵部举荐的名册上。 旁人看不明白齐雍这些举动背后的深意。 可齐晟却深知,齐雍走的每一步都是冲着武宁侯府和镇北侯府的亲事去的。 齐雍要谋夺镇北侯的嫡长女沈昭嬑。 正在不动声色步步为营。 第82章 近水楼台先得月 齐晟对沈昭嬑有些印象,秋八月一支墨舞,确实惊才绝艳,倒是个才貌双全的小女娘,家世与齐雍也相配。 他不仅乐于见成,双手赞成,甚至恨不得立刻马上为他们赐婚,让他们原地成亲,也好了一桩心事。 “也没有很经常,”齐雍又端起茶来,抿了一口,上好的君山银叶也觉得索然无味,“拢共也就去了三回。” 已经好些天没见沈昭嬑。 上次去镇北侯府走得匆忙,只瞧见了映在碧纱橱上的一抹倩影,以及藏在门后,露出来的一角流光裙子。 至于那些碍眼的画面,则被他下意识忽略了。 “一个月去了三回,还嫌去得少了?”齐晟连茶也不喝,忍不住笑道,“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齐雍唔了一声,也不否认。 齐晟忍不住给他出主意:“回头让你皇嫂召沈大姑娘进宫说说话,让你借机见上一面如何?” 顺便寻摸一下这姑娘的性情。 齐雍连忙阻止:“这事我自有分寸,您就不要瞎掺和。” 再过几日,镇北侯府要办宴,昨儿沈岐亲口邀请了他,想来再过两日,镇北侯府的帖子就会送到齐王府。 齐晟有点失望,但为了齐雍的终身大事,又道:“我记得,镇北侯府就在宛平的榆树胡同,隔壁是新乐侯家的府邸。” 齐雍眉目微动,搁下了茶杯。 齐晟继续道:“新乐侯家,去岁牵连了萧关粮草一案被夺爵流放,现下宅邸还空着,不若将那座宅邸赐给你做别苑,榆树胡同清净,你便借口休养住进去,也好近水楼台先得月。” 齐雍镇守萧关时,太后党在运往萧关的粮草上动了手脚,令他震怒不已,所有受到牵连的官员、勋贵,全部获罪。 远亲不如新邻嘛! 隔三岔五串个门,多正常啊! 齐雍觉得这个主意不错,颔首:“回头命人修缮了再搬进去。” 沈昭嬑还没退婚,贸然搬进去意图太明显了,恐被人察觉出端倪,引人无端揣测,坏了沈昭嬑的名节。 既是借口养伤,那处宅院至少要适合“休养”才行,便先修缮一些日子。 想来过不了多久,沈昭嬑的婚事就该退了。 齐晟闻言就笑了:“你倒是一点也没变,越是想要什么,便愈能沉得住气,思虑周全,仔细谋划。” 齐雍没在宫里久待,出宫时碰到了都察院左都御史尤大人。 尤大人上前见礼。 齐雍脚下一顿,便问道:“孤听闻,兵部举荐的折子在都察院留中了?” 尤大人额头隐隐冒出细汗,不知殿下怎的突然问起这个,只好如实回答:“回殿下话,兵部这次举荐的人,确实存在一些问题,都察院这边需要审定他们的家世、祖功、品行、功绩、资历,还有才德等,才能最终核定。” 都察院责任庞杂,六部用人都绕不开都察院,都察院需要对六部选定的人才进行审定。 当然了,都察院也不能直接插手六部权责。 最终怎么用人还是要各部自己。 但是!都察院否定的人,六部也不会轻易用。 都察院的权利仰于皇帝,某种意义上来说,都察院的某些决策代表的是皇上。 齐雍颔首:“尤大人做事向来稳妥。” 尤大人受宠若惊,忙道应该的。 齐雍走出宫门,突然问逐风:“我记得,此次兵部拢共举荐了三人,其中有一个是后军衙门经历,似乎是宗室旁支。” 逐风拱手回答:“此人名叫**,论血脉,与您这一支疏远了不少,听说**交游广阔,是个有成算的人,能力也不错,是汝郡王向兵部举荐了他,只是**资历差了点,听说最近在走都察院的路子,私下结交了尤大人的幼子……” 殿下放了话,要挑资历深的人填补营卫挥指佥事。 **后台硬,资历差。 武宁侯资历硬,家世上有些垢病。 五兵营营卫指挥佥事是这两人在竞争,第三人不提也罢,纯粹是兵部添上去陪跑的。 都察院一直悬而未决,难也难在这上头。 齐雍慢慢捻着手上的安神香,唇角缓缓勾起:“武宁侯该急了,镇北侯府的宴会想来会相当有趣。” 逐风心道,布局了这么久,殿下也该如愿了 “去定国公府。” …… 镇北侯府的宴会就定在十月二十四。 宴请的帖子提前七日发出去后,镇北侯府便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 柳心瑶也不好一直“病”在主院,“强行”打起精神,帮着沈昭嬑一起安排宴会上的事。 她脸上敷了粉,显得苍白“病弱”。 陈锦若只当她涂脂抹粉是为了遮掩病容,又见她精神较之前好了一些,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 “家里要办宴,这天大的事,昭姐儿从前也没有操持过,我担心她年岁小,做事没得经验,想来需要一个长辈从旁指点些,才能妥当,这才特地过来看看。” 倒没直接说要帮衬着一起办宴。 庄铺管事那事过去不久,还新鲜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叫沈昭嬑搬出来掐她的喉管子。 不过,以长辈的身份从旁指点些,合情合理,沈昭嬑也不好拒绝。 柳心瑶低头咳了两声:“还是二弟妹想得周全,只是二弟的伤还没好,那伤在腿上,平时也离不得人,下人到底不比二弟妹精心,却是需要二弟妹从旁照看,听说二姐儿也是大病未愈,辰哥儿回府那日过去瞧了,回头一直忧心不已,想来二姐儿也需要悉心照料,二弟妹也放心不下。” 言下之下,你还是先管好二房再说吧。 陈锦若闹了一个没脸,偏一句话也反驳不了,只得讪讪道:“这不是想着办宴是家中的大事,关系了侯府的体面,担心昭姐儿年岁小,不经事,出了差错吗?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都是一家人,我怎么说也是府里的二夫人,这么大的事也不好不管不问,叫老夫人知道了,还当我不懂事。” 第83章 齐王殿下很可能会来 镇北侯府可没分家,办宴也是全家的事,不是大房一个房头说了算,就算大房不让她插手,老夫人那边也说不过去。 口口声声都是为了侯府,仿佛是为了侯府,才丢下二房的事不管一般。 不管什么事都要拿老夫人作伐,没理也能掰出三分理来。 “相夫教子,乃为本分,二弟妹一心为着家里,连受伤的丈夫,生病的女儿都顾不上了,倒叫我这个病人有些羞愧,”柳心瑶露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容,“二弟妹当真是有心了。” 陈锦若的表情僵住了,满肚子的道理,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喉咙像生生被掐了一般。 沈昭嬑忍不住低下头,弯了弯唇角。 甭管你道理再大,相夫教子才是应尽的本分,若连这也做不好,便是什么大道理都立不住了。 老夫人孝道再大,也没处使。 话说到这份上,但凡是个识趣的人,也该知难而退了。 但是陈锦若心有不甘,强笑一声:“也是老夫人不放心家里,一早就将我唤了过去,叫我从旁指点些关于宴上的事,避免家里出了差错,丢了侯府的体面是小,得罪了人才是事大。” 柳心瑶仍笑道:“老夫人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大爽利,还要叫她操心府里的事,却是我这个做大媳妇的不对,近来我身子好了一些,人也精神许多,中馈上的事,交给昭姐儿来做,我从旁指点些,也还使得。” 都是从旁指点,她这个真正的管家人自然更顺理成章。 陈锦若扯了扯帕子,拉下脸来,冷冷说了一句:“倒是我多管闲事了,原也是想着大嫂还病着,要仔细休养,担心操劳了大嫂,令大嫂身体受累,这才来了这一趟,既然大嫂不领情,我便回去了。” 庄铺管事那事,害了侯府的利益和大房的利益,让她在管家上失去了立场,也找不到插手的机会。 本以为可以借了这事,名正言顺地插手中馈上的事。 她还搬出了老夫人。 没想到柳心瑶竟然连老夫人的面子都不给。 陈锦若倒是想去找老夫人帮忙,可是柳心瑶若拿庄铺管事那事掐她的喉管子,老夫人一样没辙。 老夫人也帮不了她。 陈锦若走后,柳心瑶精神松懈下来,问起沈昭嬑:“宴上的事都安排的怎么样?” 沈昭嬑拿了菜单、席面的坐序册子交给她瞧:“您先掌掌眼。” 宴会办得好不好,单看这两样就清楚了。 府中虽然都有惯例,但朝局时时变化,权利也在时时更迭,朝中的官员,也在时时调动,从前的惯例,也不能一直沿用。 便比如,朝中有谁进了官,那么他从前的坐序就要变一变。 关系不错的要安排在一起,宴上的气氛才能和谐。 关系不好的人,也要把坐序调远,这样两人凑不到一块去,就不会在宴上横生许多事端。 坐序的安排,还要根据家世、嫡庶、官位等情况,进行排列。 坐序出了错,不仅得罪人,还会让人觉得侯府不知礼数,没得规矩,是半点也不能马虎大意。 柳心瑶没瞧出问题来,忍不住笑道:“以后要改口叫你管家精了。” 第一次做这么大的事,就能事事周全,处处妥帖,细节处还透了巧思,倒比她从前还更精心一些。 沈昭嬑笑道:“男宾安排在前院的碧云苑,女客在内院的朝云馆,爹爹的身份摆在那里,便是没得请帖,也会有人不请自来,只要身份没有问题,大好的日子,也不能将人拒了去,便在留香院准备了两席备用,以免准备不足,闹了笑话。” 柳心瑶颔首,留香院与碧云苑隔得远,不会惊扰正式下帖邀请的客人。 沈昭嬑继续道:“宴会上需要用的东西,如用具、蔬果、鱼肉、配料等,都已经列举出来,庄铺上有的,便从公中的庄铺上调取,没有的,也都安排人一一采买,想来明日就能齐全。” 便是不能,也还来得及去补买。 不会误了事。 柳心瑶问了一些宴上的安排。 沈昭嬑一一回答。 “这次父亲进了头衔,宴会的规制还要大一些,席面上二十道菜,改成二十四道,点心、甜食、时令鲜果等不计其在内,也不限供应。” “开席前的冷盘也撤了,改成菊蟹宴,选了上等的阳澄湖大闸蟹,配雄黄酒,用姜丝和话梅温了之后再上桌。” 这个季节的公蟹,蟹膏肥美,蟹肉也很鲜甜。 菊蟹宴以蟹为主,却不单只有蟹,考虑到有一些客人不能吃蟹,还会搭配别的食物,两者兼顾。 柳心瑶觉得她安排的很周全,没什么要交代的。 从主院离开后,沈昭嬑直接去了碧云苑,召来府里的管事,安排宴上的事。 府里从前办过大大小小的宴会,一切都有旧例可循,下人们都有经验,需要做的准备也都一一代交下去,只要按要求做事,便不会出现太大的差错。 “每一桌席面上安排三个人伺候,席上坐了哪些大人,各位大人的喜好和忌讳,我会命人分类制成册子,一一注明,出了问题,便是三个人共同的责任,你们要与同组的人配合,若是做得好,每人赏银二两。” “宴会当天,齐王殿下很可能会来,在碧云苑单独辟一间厢房,置一桌席面,席面上的菜色,由我院中的小厨房来准备。” …… 府里折腾得人仰马翻,忙得是脚不沾地,转眼就到十月二四。 大兴族里过来帮忙的嫡系族人,一大早就进了府。 巳时正刚到(10点),客人便陆续过来,镇北侯府门前的巷道上雕车宝马,往来不绝。 上门的客人,先去垂花门停马下车,随后进入旁边的院子传名,与侯府交接贺礼,登记礼单,便由主家引进宴客处。 男宾那头,沈峥腿伤没好,不能出来走动,沈岭只好赶鸭子上阵,硬着头皮与几个族兄一起,带着儿子沈君华在外院迎客。 沈岐带着沈君彦、沈君远、沈君辰三人在院子里招呼。 沈岐这边,才将大理寺卿岳大人安排妥当,郑三就过来禀报:“定国公和世子过来了,马车刚进府里。” 第84章 无事不登三宝殿 沈岐吃了一惊,定国公府是国舅家,镇北侯府与之结亲,是为了在大面上表明镇北侯府保皇的主场,本朝严禁官员结党营私,都是掌了兵权的人家,两家都有避讳,平常并不往来。 这次镇北侯府设宴,也并未邀请定国公府。 定国公却亲自来了。 沈岐哪敢怠慢,连忙寻了几个得力的族兄族弟支应,又吩咐几个小的注意招呼客人,不要失了礼数,交代郑三从旁看着,这才匆忙去了外院。 这时,定国公已经从垂花门进来。 他穿了一身石青蟒袍,长得高大魁梧,虽然年过六旬,却身材挺拔,走起路来龙行虎步,虎虎生威。 沈岐连忙迎上去:“您要过来,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我也好去门前迎您,怎好怠慢了您。” 定国公哈哈一笑:“我今儿也是不请自来,哪来这么大的脸,你不见怪就是给我面子,就是随便过来坐坐,不讲究那些虚礼。” 他是受人所托,过来帮镇北侯府镇镇场子。 这也太客气了,沈岐的额头一下冒出汗来,忙道:“您是长辈,您今日能来,是我的荣幸,镇北侯府也是蓬荜生辉,我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见您的怪。” 定国公已经很少在京里走动了。 唐进尧就笑道:“他就是来给您添堵的,您不必理会,该怎样招待便怎么样招待,这不请自来的客人,给他一口吃的,便是侯府礼数周全,为人厚道,可不行为了他误了其他客人。” 定国公虎眼一瞪:“臭小子,浑说什么呢,回头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沈岐一下不知该说什么了。 定国公的嫡长子,前定国公世子,唐进尧的父亲,早些年去云南平乱时战死了,定国公随后就为长孙唐进尧请封了世子。 沈岐忙道:“您快请进,没得在外面站着说话的道理。” 定国公笑着应承,带着唐进尧一起进了屋。 其他宾客得知定国公来了,也都大吃一惊。 镇北侯府虽然显赫,却比不得定国公府皇亲国戚,身份贵重,没想到镇北侯府还能请动定国公。 等沈岐把人安置好了,才喘了一口气,郑三又来禀报:“侯爷,老武宁侯过来了……” 定国公和唐进尧对视一眼,他们安排的好戏就要登场上。 而沈岐脑中嗡一下冒出一句话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 老武宁侯亲自出马,还挑在了镇北侯府设宴当天,想来是按捺不住,为了五兵营营卫指挥佥事而来。 老武宁侯亲自登门,到底是尊长,对他又有举荐的恩情…… 只要他开了口,沈岐便不好拒绝。 沈岐深吸一口气,大步去了垂花门,便看到武宁侯府的马车,慢悠悠地沿着垂花门前的通道前行。 在一处空地上停下。 武宁侯和苏明霁相继下来,沈岐上前招呼了几句,待老武宁侯从马车里出来时,亲自将他扶下马车。 其他的客人,见镇北侯对这人这般恭敬,都有些吃惊。 有人禁不住好奇,问了同行的人:“这位老者是谁啊?怎么好似没见过?” 问话的这人,恰好是一位宗亲,名叫**,与定国公府关系不错,在后军都督府任经历,也是五兵营营卫挥指佥事的竞争者之一。 “是老武宁侯,前任中军左都督,后来家中犯了忌讳,就从左都督退了下来,推了镇北侯上位,之后便不常在人前走动,许多人都没见过。” **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原来是他啊!我记得武宁侯府当初牵进了皇储之争……武宁侯府出事时,镇北侯在河西打了胜仗,驱蛮五百里,为大周朝开疆拓土,一时风光无两。” “我还听定国公府的人提过,当初是镇北侯亲自出面,向皇上作保,皇上这才没有追责武宁侯府,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镇北侯依旧念了世交之谊,对老武宁侯还是这般敬重,当真是有情有义啊!” 在场的几人忍不住一阵惊讶。 **是宗室宗亲,身份本就不一般,加之他信誓旦旦地表示,这消息是从定国公府听到的。 那么消息的真实性,至少有七八成。 当下就有人忍不住开口:“竟然还有这种事……我就说嘛,当年那事闹得挺大,还牵连了先帝……”之死!这两个字到了嘴边,生生被咽了下去,掠过不提,“皇上竟然没有追究武宁侯府,原是镇北侯为武宁侯府做了保。” 以镇北侯当时的功绩,只要他开了口,皇上自然会给几分面子。 “我还以为,是老武宁侯举荐了镇北侯,镇北侯才任了中军左都督,还当老武宁侯对镇北侯有恩,竟不知还有这种隐情。” **是宗亲,消息也灵通:“当年镇北侯本就挂了总兵的职,加了征虏大将军的衔,后头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就地位而言,也不比左都督差,是皇上有心想让他留京,这才让他进了五军都督府,说来说去,都是皇上的意思。” 武宁侯府犯了忌讳,左都督一职本就座不稳,皇上有意让镇北侯任中军左都督一职,老武宁侯就不是想让位也得让。 在场所有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如此看来,这武宁侯府当真是恬不知耻,外头都说,老武宁侯对镇北侯有恩,他们家不仅不站出来澄清,反而还认了下恩情这一说,这要两家发生点什么不好的事,外人岂不要认为,是镇北侯忘恩负义,不仁不义……” “可不是嘛……” …… 四周窃窃私语的声音,落入武宁侯府一干人耳里。 武宁侯苏定淮脸色有些难看,认出那个满口胡言的人,正是后军里头,与他竞争指挥佥事的宗亲**。 **只是宗室旁支,武宁侯府自然不会怕了他。 兵部也放了话,要挑资历深的人填补营卫指挥佥事,**资历不如他,他进官的机会比**大。 只要父亲出马,请沈岐帮忙疏通都察院那边的关系,指挥佥事自是手到擒来。 任他**上蹿下跳也没用! 武宁侯万万没想到,**竟然这般卑鄙无耻,在大庭广众之下败坏武宁侯府的名声。 第85章 老武宁侯 老武宁目光深了深,想的就更多了。 **手段厉害,这番话无非表明了,沈岐进入五军都督府是皇上的意思,非是武宁侯府举荐之故。 中军左都督一职本来就是沈岐的,他举不举荐,以当时沈岐的功绩,对沈岐都没有影响。 武宁侯府当年犯了忌讳,本就保不住左都督一职。 如果没有沈岐作保,指不定皇上还要降罪。 所谓的举荐之恩,分明是武宁侯府自演的一场戏,目的就是为了让沈岐认下举荐的恩情。 事实上,当年是沈岐对武宁侯府有恩。 沈岐也听到了这些话,有些惊讶。 当年他确实顾念了世交之谊,替武宁侯府说了话,作保这事却是子虚乌有,武宁侯府当年可是牵涉了皇储之争,恰在不久之后,先帝就驾崩了,要说这其中没有猫腻都没人会信。 他就是再蠢,也不会拿镇北侯府满门去为武宁侯府作保。 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沈岐敛下心思,见老武宁侯人都老完了,分明只比定国公大了三岁,却仿佛差了辈分一般,头发灰白,高壮的身子也佝偻下来,瘦得只剩皮包骨,从马车里下来后,身子就颤颤巍巍的。 他忙道:“您老怎么亲自过来了?您身体不便,我家里这点小事,哪能劳动您亲自过来?” 老武宁侯闻言后,就笑道:“许久没见你了,特地趁着今日你进官之喜过来看看,我老啰,你们这些个后辈,是见一次少一次,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见不着了,还得趁睁眼的时候多看看。” 沈岐呼吸微顿,感受到话里的深意:“您老若是想见我,派人知会一声便是,不行让您受累。” 沈岐待他还如从前一般恭敬,这让老武宁侯放心了许多:“我也是高兴,你父亲去得早,你早早就袭了爵,这些年一直征战在外,也不容易。” “眼看你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便想到你父亲还在时,总叫我多照顾你一些,只可惜我身子不中用,这几年倒还是你照顾我们家多些,好在你自己也出息,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将来我也能向你父亲交代了。” 听他提及了与父亲之间的旧日情分,沈岐敛下眼睛,还真不知道怎么接这话。 “哈哈,这大好的日子,我浑说这些做什么,”老武宁侯笑着转了话题,“今日你府上来了许多客人,便不用特意招待我,快去忙吧!” 沈岐忙道:“瞧我,许久没见您了,只顾着同您说话,我在宴客处给您安排了槅间,您快些过去歇歇。” 说罢,便亲自扶着武宁侯进了宴客处,将人带进了槅间,还特地派了一个机灵的下人,专门在隔间外头候着,等着随时叫唤。 女客这边,陈锦若与几个族里的妯娌,带着两个庶女沈青月、沈青桑在外头迎客。 柳心瑶和萧氏带着沈昭嬑、沈心婉两人在屋里招呼。 武宁侯夫人卫氏一进了屋,就对“病弱”的柳心瑶嘘寒问暖:“你病了这么久,总算好了一些,又要操持这么多事,可千万不要累着了,咱们都是走老了的交情,回头你也省省力气,也不必刻意招呼,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也尽管开口。” 柳心瑶笑道:“有族里的嫂子弟妹们帮着招呼客人,我们家昭姐儿如今也能独当一面,我却是轻省了许多,宴上的事都是她在做,我就是从旁指点些,免得她做事没经验,怠慢了你们,且让她先做着,真的需要你帮忙,定也不会同你客气。” 她嗓音虽弱,声音却是不低,屋里的客人都能听到。 夫人们见沈家大小姐,跟在母亲身边招呼客人,笑盈盈的,说起话来温言细语,大方得体,语速也是不疾不徐,条理分明,显得温婉又大度,端庄又识礼。 京里头谁人不羡慕镇北侯府养了个才冠京华的好女儿。 武宁侯夫人笑意一深,目光看向一旁的沈昭嬑,拉着她的手:“你母亲生病的这些日子,辛苦你主持中馈,难得你聪明又能干,还是个懂事又孝顺的,小小年岁,便知道体恤母亲,为长辈分忧,你母亲有福气。” 一旁的武清侯夫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大家都听听,她这是在炫耀呢,将来这福气还指不定是谁家的呢。” “可不是嘛,要说福气,你可比镇北侯夫人有福气。” “谁说不是,镇北侯夫再有福气,那也是在替你养女儿呢。” “哈哈,便是天大的福气,将来也要到你们家去,换我,我也该炫耀了。” “……” 众位夫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大人们一起聊天,却是热火朝天,真真可怜了一屋里的姐儿们,一个个无聊地坐着,焉儿嗒嗒也没精神了。 沈昭嬑闹了一个大红脸,忍不住低下头:“夫人们先说会话,我便先带各位小姐去旁边的海棠院玩儿……” 夫人见她低着头,都不敢见看人了,都发出善意的微笑。 转头嘱咐自家的姐儿们,让她们玩闹要注意分寸,别失了礼数,坏了别人家的规矩。 各家小姐们哪有不应的道理,一个个像也了笼的鸟儿,与长辈告退之后,就跟着沈昭嬑走了。 海棠院里的秋海棠,开得正好,树下摆了长案和毡席,准备了琴棋书画,及女红的用具。 各位小姐约朋唤友,或一起办诗会吟诗作对,或一起对羿下棋,或坐在长案上写字作画,便是不喜欢这些,还能一起聊女工绣活…… 气氛也是热闹。 沈昭嬑与众家小姐说了一会儿话,就带着红萝和红药离开海棠院,去了碧云苑旁的小院。 她吩咐红萝:“你去把四少爷叫来,便说我有事要交代他做。” 红萝连忙去了。 红药忍不住问:“四少爷这会子正跟着侯爷一起在碧云苑宴客,想来也些抽不开身,您找四少爷做什么?” 沈昭嬑嘴角微微一翘:“沈青词不是喜欢利用他吗?总得给她创造利用的机会。” 第86章 一年之约 红药摒住了呼吸,今儿一早,大小姐派人去二房借了几个人,将樨香院后头的翠竹轩收拾了一遍。 那处种了一片竹林,竹林深处有一道小径,曲径通幽,连通了四少爷所住的松风院。 收拾翠竹轩的人是从二房借的。 借口也是,家里办了宴人手不够,便从二房抽调几个人过来帮忙,合情又合理。 大小姐想做什么? 等了不到片刻,沈昭嬑就见沈君辰撒开腿子,一阵旋风向她跑来,快得都能瞧见残影,眨眼就到了她跟前。 豆大的汗,从额头上滚落下来,他双手撑着膝盖,弯着腰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咧着嘴对她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沈昭嬑神情有些恍惚,见他穿了一身赭石色的云肩通袖纹直裰,老成的颜色,连有些稚嫩的面容,也稳重了许多。 自那日不欢而散后,姐弟俩就没说过话。 沈君辰自知理亏,第二天一早,就拉下脸去找大姐姐道歉。 可大姐姐不肯见他,连梧秋院也不让他进,他便是等在梧秋院外头,大姐姐见了他也不理会。 沈君辰年少气盛,哪受得了这样的冷漠,心里是既委屈难过,又自觉着面子过不去,便不去自讨没趣了。 姐弟俩就这样冷了下来。 沈君辰正在前院,与未来姐夫苏明霁说话,一听大姐姐找他,就立马撒开腿子恨命了往这边跑,生怕晚上一时半刻,大姐姐又不肯理他了。 沈君辰肺都要炸了,好不容易把气儿喘顺了,就连忙问:“大姐姐,红萝说您有事找我,我、我没让你久等吧……” 沈昭嬑递了一条帕子过去:“把汗擦擦吧!” 沈君辰接过帕子,胡乱在脸上擦了几把,就把帕子塞进袖子里,回头洗干净了再还给大姐姐。 沈昭嬑敛目,沈君辰在所卫里操练了几个月,已经见不到从前的娇气,行为举止干脆利落,显得不拘小节,再没有那种刻意摆出来的文雅姿态,瞧着比从前顺眼了许多。 一个人下意识的行为姿态,是骗不了人的。 这样的沈君辰,实在很难让人相信,他是真的喜文不喜武。 二房很可能如老夫人向她灌输要亲近二房叔婶那样,也向沈君辰灌输了喜文不喜武的念头。 沈昭嬑淡声道:“我知道你喜文不喜武,因为父亲逼你走武勋的路子,你对父亲一直心怀芥蒂,觉着父亲不疼你,劝你的话,我从前说了太多,你也未必听进去,不如我们做个约定吧!” 沈君辰一愣:“什么约定?” “一年,”沈昭嬑抬眼看他,眼中映着他稚嫩的面容,“等宴会过后,你便继续回到卫所操练,我们以一年为限,如果一年之后,你仍然坚持要弃武从文,我便替你去向父亲求情。” 沈君辰彻底呆住了:“大姐姐,你……” 父亲向来最疼大姐姐,口口声声说女儿要娇养,但凡是大姐姐的要求,父亲几乎没有拒绝过。 他从前也求过大姐姐,让大姐姐去向父亲求情,却被大姐姐拒绝了。 所有人都说,他是镇北侯嫡子,不久之后就要请封世子,将来要袭爵,要担起镇北侯府的责任,必须要走武勋的路子。 就连最疼他的大姐姐也是这样认为,明知他喜欢读书,也不肯帮他。 他心中苦闷,无人诉说,只有二姐姐时常安慰他,悄悄将大哥哥在国子监抄录的笔记拿给他看,他与二姐姐也越来越亲近。 认为这世上,只有二姐姐才是最懂他的人。 沈昭嬑看着他:“你必须答应我,在这一年之内,你尽量不要违抗爹爹,全力以赴地完成卫所的训练任务,能做到吗?” 沈君辰的第一反应就是激动,可激动之后,他又茫然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想象之中那样开心。 他没有多想,心里对大姐姐充满了感激:“谢谢大姐姐,等家宴过后,我就继续去卫所操练,我答应你,一定会好好训练。” 沈昭嬑点头。 前世,沈君辰这次回家后,在家待了五天,爹爹就要沈君辰去卫所,沈君辰不肯去,与爹爹大吵一架,爹爹被沈君辰气得不轻,动手打了沈君辰。 父子俩的关系,就此出现了裂痕。 沈峥匆匆赶来为沈君辰求情,口口声声都是一个疼爱侄子的好叔父子,苦口婆心地劝说,让爹爹不要将沈君辰送去卫所,让沈君辰在家里训练,还道沈君辰年岁小,正是念家的时候,不能让他远离亲人。 爹爹不肯同意。 这事后来惊动了老夫人,老夫人拿了孝道压爹爹,爹爹没办法,只好同意沈君辰留在家中。 也因此,爹爹对沈君辰更加严厉。 沈君辰与爹爹的关系也越来越恶劣,与二房的关系也越来越亲近。 这一世,她不希望沈君辰再受二房挑拨,与父亲离心离德。 “你回去宴客吧,”沈昭嬑突然想到了什么,又交代了一句,“武宁侯府的人到了,便替我好好招待苏世子,莫要怠慢了。” 苏明霁是她的未婚夫,她拜托家中弟弟仔细招待也是人之常情。 沈君辰哪有不应的道理,他拍了拍胸脯,向沈昭嬑保证:“大姐姐请放心,苏世子可是我的未来姐夫,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他的!” 苏世子不喜欢嘈杂,回头就带他去个清净的院子里待着。 沈昭嬑点头:“回去吧!” 沈君辰磨磨蹭蹭不肯离开,眼睛盯着脚尖,小心翼翼地同她道歉:“大姐姐,对不起,我那日不是故意对你说那些话,我不知道你先前去静云寺上香险些出了意外,这才一听二姐姐病了,就先去看她……” “够了!”沈昭嬑不想听他说这些,她神色冷淡,“我还有事,便先走一步。” 沈君辰眼睁睁看着大姐姐带着红药沿着长廊转角的地方,转道去了内院,他抿了抿嘴,心里十分委屈。 大姐姐根本没有原谅他。 方才与他说话,脸上连笑容也没有,表情始终冷冷淡淡的,仿佛他不是弟弟,只是一个陌生人。 沈君辰茫然又不解,不知大姐姐为什么要生这么大气。 第87章 好毒的心计 沈昭嬑回了海棠院。 清平县主总算逮到她了,带了左都御史家的尤二小姐,并几个与她们交好的小姐们一起过来。 她头上戴了金累丝镶红宝的牡丹钿花,珊瑚色宝相花纹袄,搭了一条同色施斓边的综裙。 比满院的海棠花,还要鲜亮几分。 她看着沈昭嬑,笑容艳丽又刺人:“沈大小姐最近仿佛低调了许多,上回我府里举办诗会,下帖邀请你前去,你都推了不去。” 沈昭嬑笑意温和,仿佛没听懂清平县主话里的嘲讽:“我母亲身子不太好,自不好到处走动宴乐。” 理由是合乎情理的,旁人听了也不好再刁难。 可清平县主却冷笑一声:“依我看沈大小姐是心虚了,不敢出门吧!” 此言一出,与清平县主站在一起的几位小姐,捏着帕子掩着嘴儿,檀口轻启,低声嘲笑,或捻着团扇,以扇掩面,“咯咯”地讥笑。 其中就数左都御史家的尤二小姐笑得最欢,声音也最大,浑似旁人听不见一般。 院里莺莺燕燕,轻言笑语,好不热闹。 沈昭嬑眉目微敛,语气也淡了几分:“竟不知我哪里做得不妥,让县主生出了这样的误会?” 清平县主抬起下颌:“近日,我在京里听了一些流言,听说沈大小姐上个月去静云寺上香,在回程的路上,驷马失控,与家里的仆从失散,失踪了两三个时辰,最后叫外男所救,还被他送回家中……” 沈昭嬑面色淡然,仿佛事不关己:“你也说了,这是传言,谣言止于智者,还请县主不要以讹传讹,女子的名节于个人而言,是生死大事,这话毁的是我的个人的名节,折辱的却是我镇北侯府满门。” 清平县主喉咙一堵,却也知道轻重,冷哼一声,带着身旁的一干姐妹们走了。 沈昭嬑目光微沉,齐雍送她回府时,一直坐在马车里,没有公开露过面。 府里的下人只知侯府的马车冲撞了齐王殿下,根本不知道齐雍救了她的事。 那么这些流言,便只能是二房的人放出去的。 二房设计她驷马失控,一计不成,便想借机毁她名声,如果她名声尽毁,武宁侯府肯定会考虑将亲事换给沈青词。 好毒的心计。 只是为何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久,流言似乎并没有大范围传开…… 沈昭嬑突然想到了齐雍。 救了她的人是齐雍,这些流言在无形之中也在暗指齐雍污了女子的名节,实在败坏了齐雍的名声。 齐雍在外战征多年,名声不好,也是为了社稷,可损害女子名节,这就是自身德行有亏,品性不端,礼数不正。 齐雍定不会让这些流言,在京中传开…… 想到此处,沈昭嬑心中放心了一些,与众家小姐们一起办了“斗茶会”,还向戏楼里看戏的长辈们讨了彩头。 海棠院里十分热闹。 最后,是汝郡王府家的安平县主,一手绝妙的“水丹青”,在汤纹水波上变幻出了花鸟走兽,虽是刹那一现,须臾散尽,却仍是精妙绝伦,令人意犹未尽,回味无穷,拔得了头筹。 得了镇北侯夫人精心准备的一支点翠凤凰衔红宝簪子。 康郡王府家的安平县主差了一筹,以点茶技法,在绵密的茶沫上画了老枝海棠,斜逸虬态,得了第二名。 得了汝郡王妃准备的累丝蓝宝赤金镯子,也是十分名贵。 沈昭嬑没有参与。 却担了筹备的名头,得了熹郡王妃一个檀木宝盒,里头是一块红土沉的水沉香,足有成人拳头那么大,只比奇楠沉稍逊了一筹,价值远在第一之上。 沈昭嬑心中欢喜,突然想到熹郡王与齐雍关系一直不错。 前世,齐雍成为摄政王后,成立了机军事务处,熹郡王成了军机大臣,很受齐雍信任。 其他姐儿们,虽然没有取得名次,却都得了长辈们精心准备的礼物,一个个欢喜不已,并不沮丧。 安平县主与沈昭嬑关系不错,揽着她的手臂笑:“得亏了这是在你家,办了斗茶,要是在别人家,换成了斗舞、斗香,我们一准都比不过你。” 镇北侯府是主家,不好办自己擅长的。 不论谁赢了,旁人都要来一句,多亏了沈大小姐没有参与,不然谁也比不过她,那多尴尬。 沈昭嬑同她玩笑:“回头去了你家,就不行斗茶了,要准备斗香、斗舞,叫我也出一回风头。” 安平县主无语:“你出的风头还少吗?秋八月一支墨舞,到现在还被人津津乐道。” 沈昭嬑也不是喜欢出风头的性子,她有今时今日的名头,还要拜清平县主和尤二小姐所赐。 这两人但凡和沈昭嬑碰到一起,总要挑衅几句,经常把沈昭嬑架到火上烤。 沈昭嬑的大半风头都是这二人推波助澜。 沈昭嬑也是无奈:“我那日为太后娘娘准备了制香环节,是我从古书上学到了的万寿香,熏燃后,烟气在空中凝而不散,渐渐变幻成福寿康宁的字样,有保寿延年的功效,哪知道……” 说到这处,她眼神微微一深,叹了叹气:“关键时候,却发现制香的材料出了问题,是没有办法,才硬着头皮上场跳了一支墨舞,原是感兴趣才学了,跳得也不精心,我当时自己都捏了一把汗……” 万寿香所需的材料是她精心准备,也都炮制好了,只需磨粉配伍,然后将香粉放入香炉里熏燃。 哪知有一味降真香叫人掉换了。 当时她以为是宫里出了差错,便没有声张,也不敢叫宫人重新准备一份,唯恐香料过了旁人的手,会出现差错。 安平县主听得一愣:“原来如此,我当时还觉得奇怪,你向来不是爱出风头的性子,怎么来了这么一出。” 第88章 齐雍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沈昭嬑叹气,也不想旁人一提起她,就拿秋八月那支墨舞说话。 仔细想来,当时沈青词是除自己以外,唯一接触过这份香料的人,掉换香料的人只能是她。 可她当时很信任沈青词,便没有怀疑沈青词。 表演出了差错,冲撞了太后娘娘,镇北侯府的脸都要叫她丢光,爹爹也不好向太后娘娘交代,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家里出了事,对沈青词也没有好处。 如此就更没道理怀疑沈青词了。 那时,沈昭嬑根本没想到,沈青词对她心怀嫉恨,算计这一切,只是为了不让她在千秋宴上出风头。 沈青词向来了解她,很清楚,她向来谨慎,定会在表演之前,提前检查香料,提早一步发现香料出了问题,便不会再表演‘万寿香’的制香环节,也不会因此而冲撞了太后娘娘。 想来就算沈昭嬑,没打算提前检查香料,沈青词也会变了法子提醒她。 不会让她冲撞太后。 提前准备的表演出了问题,再准备其他表演已经来不及了,沈昭嬑很难在千秋宴上赢得大家的赞赏。 两人正聊着,红萝匆匆过来:“大小姐,齐王殿下过来了,侯爷让您将碧云苑后面厢房收拾出来。” 碧云苑是前院最大的院子,中间隔了一座檐门,将偌大的院子分隔成前院和后院,前院占地大,景致优美,一般用于宴客,后院要小些,显得清幽雅致,安置了几间待客的厢房。 沈昭嬑一听齐雍来了,顿时如临大敌。 碧云苑后罩厢房,昨天就命人收拾妥当,旁的客人随时领进去便罢,若是齐雍,便还要再收拾一遍才行。 沈昭嬑不敢耽搁,叫了几个族中的姐妹,帮衬着一起招呼客人,又叫了红萝和红苓在院中侯着,喊来了何嬷嬷在院中照应。 安排妥当后,沈昭嬑带着红药返回梧秋院。 重新准备了招待齐雍要用的香茶用具,挑了两个老成持重的婆子,避开了前院的男客,从碧云苑后侧门进了后院。 两个婆子一左一右守着檐角门,防止前边的外男突然闯入。 沈昭嬑带着红药进了厢房。 外间摆了一张花梨木兽纹长案,几张小杌,左边临窗处一张大炕,炕桌上置了香榧木棋盘,左边设了高几,一个色泽纯净的天青色玉壶春瓶,斜插了一支海棠,老枝斜逸,艳态娇姿。 中间一架黑漆的杏纱围屏,将内室隔开,里头是黑漆描金云纹的架子床,上头挂着杏色的兰草纹幔帐,布置得相当温馨舒适。 厢房里没有不妥。 沈昭嬑将屋里所有需要沾手、过口的茶具、杯碗等用具全部换掉。 见一切准备妥当,沈昭嬑便打发红药:“与父亲说一声,便说厢房准备妥当了,随时可以带齐王殿下过来。” 红药连忙去了。 沈昭嬑走进内室,从香盒里取了安神香碾碎了,放进博山炉里熏烧。 正要离开房间。 就见齐雍不知何时,竟然站在她身后。 沈昭嬑吓了一跳,下意识去找红药,发现红药不在房里,这才想到,方才她打发红药去爹爹那里报信去了。 整个人屋里,只剩她和齐雍两个人在。 所以,齐雍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为了防止外男闯入,她分明让婆子守了前边的檐门,齐雍过来了,为什么婆子没有过来通传? 沈昭嬑后退一步,强装镇定,向齐雍行礼:“小女见过殿下。” 齐雍一身锭蓝色圆领对襟、云肩通袖纹袍子,腰间没有佩刀,挂了上一次见过的墨翠玉佩,显得雍容尊贵,身上的压迫感不似从前那般强烈。 齐雍摩挲着腰间的玉佩,上前一步:“躲什么?” 后腿的双腿像定住了一般,沈昭嬑身子微僵:“后罩厢房刚刚收拾妥当,殿下怎么突然过来了?” 爹爹到底是怎么回事? 分明是爹爹命人通知她,让她再将后罩厢房收拾一番,怎么突然就让齐雍进了后罩厢房? 齐雍要来厢房,爹爹怎么也不陪着? 便是宴客再忙,也有主次之别,齐雍就是今日宴上身份最贵重的客人,理应以他为先才是。 齐雍慢慢捻着手中的安神香丸:“沈侯将我带到宴息处,便言道宴息处嘈杂,要为孤安排一间后罩厢房,随后便打发人通知你收拾厢房,恰在这时,定国公找沈侯说话,沈侯分不开身,我只好请令弟带我进了后罩厢房。” 沈昭嬑一听就明白了。 定国公是尊长,定国公要找父亲,若没有万分紧要的事,父亲也不好耽搁,沈君辰不知父亲让她收拾后罩厢房的事,齐雍请他引路,沈君辰哪有不应的道理,定是屁颠地把人引过来。 “守在檐门处的婆子……”守门的婆子见齐王殿下来了,肯定会来通传。 齐雍笑了:“走到半道上,定国公世子想逛一逛府里的樨香院,后罩厢房就在前边,孤就让他们先走一步。” 唐进尧分明是故意支开了沈君辰。 沈君辰年岁小,便知齐王殿下身份贵重,不好抛下他不管,被唐进尧忽悠几句,连自己都能卖得一干二净。 沈昭嬑咬了咬牙:“守门的婆子就没拦你?” 齐雍唔了一声:“没让她们看到。” “怎么可能!”沈昭嬑睁大眼睛,前院和后院之间只有一道檐角门,齐雍那么大一个人,两个婆子眼睛究竟有多瞎,竟然没看到他? 齐雍补充道:“翻墙进来的。” 所以两个婆子根本不知道齐雍进了后罩厢房。 沈昭嬑目瞪口呆,堂堂齐王殿下在别人家翻墙,是她耳朵出了问题,幻听了,还是齐雍被什么孤魂野鬼附身了? 她咬了咬牙:“你故意的。” 从爹爹让她收拾后罩厢房起,所有的一切都是齐雍安排的。 “嗯,故意的。”齐雍低笑一声。 许久没见她了,所以传信让定国公父子来赴宴,等到了宴上,也好以长辈的身份绊住沈岐,避人耳目,单独见她。 沈昭嬑懵了一下:“您为什么要这么做?殿下若是有事要找小女,便与爹爹说一声,小女自然前来拜见。” 何必这样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就像做贼一样,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齐雍吗? 齐雍勾了勾唇:“我怕沈侯会打断我的腿。” 沈昭嬑更搞不懂,爹爹无缘无故打他做什么?齐雍身份尊贵,爹爹便是对他再不满,也不敢对他不敬啊? 镇北侯府可担不起欺辱皇室的罪名。 第89章 齐雍折了一朵芙蓉簪在她的鬓边 齐雍也没解释,目光将她从头到脚地罩住。 为了宴客,她穿了一身月白圆领对襟、通袖云肩纹长衫长袄,搭了一条青白的斓边裙子,衣服放量宽松,不显腰身,月白衣上流光皎洁,似为她镀了一层朦胧的月纱,柔和美好。 令人心向往之。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令沈昭嬑有些心慌意乱,她连忙蹲身,将小几旁的香盒拿起,打算告退。 可是,她来不及起身,就被齐雍抵在榻边的小几边上。 他一手环住她的腰身,一手撑着小几,高大的身躯将她整个人都罩在身下。 小几上,摆了一个圆肚的粉彩花瓶,高低错落地斜插了几支芙蓉,粉白的芙蓉花绽在她身侧。 齐雍突然折了一朵簪在她的鬓边,云鬓花影,相映益妍,衬得分外娇娆。 “殿下……”沈昭嬑心慌意乱。 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倏然一紧。 齐雍低头,挺直的鼻尖,与沈昭嬑的鼻端相触,灼灼呼吸带着烫人的温度,落在她的鼻息之间,缓缓与她呼吸交织,不分你我。 “红药马上就要回来了……”沈昭嬑伸手抵住他的胸膛,却纹丝不动。 掌心下是他坚实的胸膛,宛若铜墙铁壁,壁垒森严,一阵阵滚烫的热意,透过薄薄的衣料传到手心。 他擂鼓一般的心跳,咚咚咚地,一下一下带着振动。 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堵了嘴。 沈昭嬑豁然睁大眼睛,瞳仁不止地颤动,脑子里一片空白,竟然忘了反抗。 齐雍带了试探,蜻蜓点水般,在她唇间亲了几下,见她没有抗拒,这才碾住她的唇,如梦中一般,辗转缠磨…… 沈昭嬑如梦初醒,想要出声抗议。 哪知她一张嘴,长舌立刻沿着唇隙钻了进去,她不能说话,喉咙里发出“唔唔”的声音…… 齐雍吻了许久,像是在探索一般,她唇间的每一寸都不放过。 沈昭嬑挣扎无果,渐渐无力挣扎。 前世,那些与齐雍耳鬓厮磨的记忆,如潮水一般翻涌而来,那些记忆刻骨铭心,深入骨髓,令她恍惚到竟分不清这一切究竟是真是幻。 不论前世今生,她都对齐雍毫无招架之力。 也是! 前世,他们真真切切,如夫妻般痴缠了整整三年,至死方休。 那三年,彼此之间只有彼此。 有时候她也会恍惚以为,什么白月光替身根本就不存在。 可是后来,她悄悄派人打听了才知道,齐雍有个白月光,是唐进尧在宫宴上亲口说的,当时有许多大人都听到了这话。 齐雍也亲口承认,她长得与白月光有些相似。 根本不会有假。 沈昭嬑被吻得头昏脑涨,思绪也是七零八落,吻到后面,她腮帮子发酸,被他用手臂托住的腰肢一直悬空,也有些发沉。 她有些受不住,呜咽了一声,希望齐雍能放过她。 哪知这一声娇哝,娇莺初啭,齐雍非但没有放开她,反而转辗情浓,不断加深了这个吻。 逐风守在厢房外面。 室内,高大挺拨的男人,将香娇玉嫩的少女抵在小几旁,一手扣住她的后脑,一手托着托着她细软的腰肢,一遍又一遍地亲吻她软嫩的唇儿。 沈昭嬑每次想要闪躲,齐雍就亲得越凶。 几次下来,沈昭嬑连呼吸也变得困难,宛如溺水的人,双手紧紧扣住他的肩膀,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由他亲个够。 也不知道多久,沈昭嬑的嘴唇都被亲得疼了,齐雍好像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 她喉咙里发出微弱的抗议。 齐雍这才喘吁着放开了她,他眼尾泛红,目光罩着她迷乱的容颜,凝在她被吻得娇艳欲滴的唇瓣上。 沈昭嬑趁着空隙,急喘声道:“殿下,我……” 话没说完,又被他堵住了嘴。 心里突然涌现了一股尖锐的委屈,在他的长舌凑进来时,沈昭嬑慌乱地咬了他一下。 齐雍咝一声,吸了一口气,终于放开了她娇艳的唇儿,幽深的目光不悦地盯着她。 沈昭嬑喘得太厉害,连话也说出来。 房中弥漫着一股暧昧的气流…… 齐雍意犹未尽,低了低头,想要再亲亲她,沈昭嬑不知哪来的力气,抬手就是一巴掌糊了过去。 “啪”一声。 响亮的耳光倏然响起,齐雍身体僵住,见她撇开脸,浑身上下都透着抗拒。 一室的暧昧被这一巴掌挥散。 气氛变得有些僵凝。 沈昭嬑哆嗦着手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打了齐雍,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得睁大眼睛,茫然又无辜地看着齐雍,眼泪却有些不受控制,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 又哭! 齐雍用舌顶了顶被打的脸,看着她委屈落泪的模样,怎么也气不起来。 算了! 本就是他孟浪唐突,吓到了她。 齐雍闭了闭眼,实在拿她没辙,只好将她软绵绵的身子抱起,他坐到床榻上,双臂环着她细软的腰肢,将她安放在腿上坐好,不许她挣扎乱动。 “哭什么?”齐雍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嗓音嘶哑,显得压抑幽暗,“怎么每次见你都要掉眼泪,跟个泪娃娃似的。” 沈昭嬑抬头看他,哽咽骂他:“齐雍,你浑蛋!” 少女一张脸被他吻得烧红了,娇媚妩艳,娇软的嗓音,带了哭腔,齐雍听得身躯一震,恨不得自己再抽自己两人大耳阔子,给她出气。 齐雍轻轻摩挲她鬓角:“方才是我不对,不哭了好不好?” “之前见你与苏明霁拉拉扯扯,心里不痛快,就当扯平了好不好?” 他连做梦,都惦记着要怎么惩罚沈昭嬑。 虽然没办法像梦里那里为所欲为。 但亲亲抱抱总行吧。 “苏明霁”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竟让沈昭嬑无端有些心虚,她别开脸,赌气了不看去他。 齐雍捧起她的脸,亲了亲她眼下的泪水。 前世今生的委屈,一齐涌上心头,沈昭嬑躲开他的亲吻,哽咽质问:“齐雍,是不是在你眼中,我的清誉,我的名节,就这么不值一提?于你而言,我只是一个任你予取予求,供你取乐的玩物?” 第90章 齐雍亲了亲她的手腕 齐雍脸上没了笑意,目光越发幽深:“所以,为了你的清誉和名节,赶紧把婚退了,回头我向皇上请旨为我们赐婚。” 沈昭嬑满心委屈,一下堵在喉咙管里,吐不出,咽不下,只得睁大眼睛,呆愣愣地看着他。 齐雍他、他刚才说什么了? 是她听错了吗? 她用力晃了晃脑袋,怀疑自己被他亲得昏头脑涨,出现幻听了。 齐雍怎么会娶她? 前世明明…… 齐雍将她搂紧了些:“有了婚约,以后见面便也不用遮遮掩掩。” 沈昭嬑这下是真的听清楚,齐雍刚才确实说了,要与她订亲:“殿下,您误会了,我方才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要与您,”订亲! “误会什么?”齐雍打断了她的话,目光沉了沉,“误会你心悦我?” 沈昭嬑睁大眼睛,满脸呆滞。 软玉温香盈了满怀,齐雍心猿意马,气息变得十分浑浊:“我每次来镇北侯府,但凡与我有关的事,你总要亲力亲为,不假他人手;担心我常年征战在外,会像你父亲一般心神不宁,梦魇缠身,便精心为我安排养心安神的吃食;还送我安神香,生津止渴的药茶,助益睡眠的黄杨木枕……” 沈昭嬑一脸茫然,这误会可真太大了。 她做这些,是全凭前世对齐雍的记忆,担心齐雍喜怒无常,侯府招待不周,不慎得罪了齐雍。 他竟然因此误会她心悦他? 沈昭嬑张了张嘴,想要同他解释:“我、我没有,我这样做是因为……”殿下之前救过我! 一句话没有说完,齐雍用力将她按到胸前:“从小到大,所以试图接近我的女子都是别有居心……” 一句话到了嘴边,又叫沈昭嬑生生咽了下去。 她如果向齐雍解释,自己没有心悦他,会不会让他认为,自己也是别有居心故意接近他的女人? 所以,她还有命活着吗? 齐雍吸了吸气,她身上淡淡的女儿香,对他有种致命的诱惑,令他欲从心起,身体蠢蠢欲动,唇有些不受控制,凑到她耳边,细碎地吻落在她耳际,浑浊的气息,带着呼呼的喘吁,烫人的温度,与她耳鬓厮磨,交颈相缠。 “孤,忍着饥饿与贪欲,与你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是笃定了,这辈子你只会属于孤。” “孤有的是耐心。” “你想玩,孤就陪你慢慢玩。” “所以,”齐雍亲吻着她的鬓角,嗓音暗哑,“你刚才想说什么?” 他浑身滚烫,身上那种又欲又撩的气息,夹杂着潮湿的汗意,如海藻一般咸湿黏稠,变得愈发浓烈,这是他动欲的征兆。 沈昭嬑彻底闭上了嘴巴,僵着身子,坐在他腿上,一动也不动,生怕刺激到了齐雍,令他狂性大发…… 齐雍方才说要请旨赐婚,不像开玩笑,他也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真要如此,镇北侯府根本无法拒绝。 所以,这一世她要嫁给齐雍吗? 那她被齐雍当成白月光替身,无名无份如玩物一般的前世,又算什么? 这时,屋外传来红药的声音。 沈昭嬑吓了一跳,小脸不禁白了白,生怕被人发现,她和齐雍孤男寡女,待在厢房内室里厮混。 齐雍低笑一声:“她不会进来。” 沈昭嬑攥紧了双手,听到门外传来逐风刻意压低的声音:“殿下刚进了厢房,你赶紧离开吧,别扰了殿下歇息。” 红药一听齐王殿下在厢房里,便以为小姐先行一步离开了,连忙道:“是奴婢冲撞了。” 外面安静下来。 沈昭嬑心中一松,被这段小插曲闹了一下,人也冷静了不少,她连忙伸手推了推齐雍的胸口,想要起身离开。 齐雍握住她的腕子。 她皓腕如玉,骨肉匀称,显得莹润细致,腕间戴了那串被他加进赏赐名册里的极光蓝灵玺手串。 灵玺流光如水,宛如一泓天蓝曲水缠绕在她腕间,匀滑自若,轻盈流淌。 素腕不胜金重,纤来惭新藕。 消瘦,消瘦! 总是爱怜时候! 如他想象一般好看,齐雍垂目看了半晌:“喜不喜欢?” 沈昭嬑垂眼,这条灵玺手串是上次宫里的赏赐之一,齐雍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好像手串送他送的一般。 “喜欢的。” 御赐的东西,她哪敢说不喜欢?大周朝没见过这样亮眼的灵玺,她确实很喜欢。 齐雍低头亲了亲她的手腕。 沈昭嬑吓了一跳,抽了抽手,却没有抽动,一张脸涨得通红,发间粉白的芙蓉都不如她瑰姿艳逸,风娇水媚。 她软语请求。 “殿下,我该回去了,海棠院那边还在宴客,等着我过去招呼,红药回到海棠院发现我不在,也会四处寻我……” 齐雍却好像没听到般,凑到她耳边低语:“下次离苏明霁远点,再让他沾了,碰了,孤就剁了他的手,嗯?” 沈昭嬑只想赶紧离开厢房,不想再继续与他纠缠,胡乱点着头:“知道了,没有下次了,现在能放开我吗?” 齐雍是真能干出剁手这种事。 前世,她刚进摄政王府不久,听闻京里来了一批西域商人,带来了西域珍贵的香料,身边的丫鬟们见她整天闷在府里,一个个都劝她出去走走,她忍不住戴了幕篱,挡了面容,带了两个婆子,几个仆妇,外加四个护卫,与红药一起去上街挑选香料。 不料,却碰到了康郡王世子,清平县主的嫡亲兄长,齐知衡。 她和清平县主不和,是满京皆知的事。 所以齐知衡每次见了她,总要说些不知轻重的混账话,从前顾及镇北侯府的家世不敢太过分。 沈昭嬑也不好同他多作纠缠,以免叫旁人见了,还当她真与这种人有什么干系。 每次都不加理会。 齐知衡一眼就认出了她,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叫破了她的身份。 镇北侯府被夺爵,齐知衡也有些肆无忌惮,满口污言秽语,骂她是个人尽可夫的爬床贱人。 四周慢慢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一个个对她指指点点…… 第91章 亲我一下,就放开你 那些人甚至说,苍蝇不虰无缝的蛋,定是她不要脸,在闺中时,便与齐知衡勾勾搭搭,有了首尾,齐知衡这才缠着她不放…… 仆妇们将她挡在中间,沈昭嬑却百口莫辨,脑子里嗡嗡作响,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这时,齐雍来了。 场中稀稀落落跪了一地,齐雍揽着她的腰,握着腰间的刀柄,与她亲昵低问:“方才哪只手碰了你?”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隐约回了一句:“右手!” 紧接着,她眼睁睁看着齐雍抽出长刀,生生将齐知衡的手剁了下来,鲜血从断掉的手腕里喷涌出来,耳朵里全是齐知衡哀嚎惨叫的声音,四周的人吓得尖叫逃窜,一时间作鸟兽散…… 她并不觉得害怕,心中还隐隐升起一股快意。 后来京里就传出摄政王宠她的消息。 再也没人敢当面得罪了她。 “想什么?”齐雍咬了咬她的耳朵。 沈昭嬑打了一个激凌,思绪回笼,身子不止地颤栗,感受到齐雍的身体起了异样,她又惊又慌。 “我和苏明霁的亲事很快就能退,以后不同他往来,您、您先放开我……” 娇玉在怀,齐雍恨不得将她揉进骨肉里,怎么抱都不嫌够,又怎么舍得放开她,低头看了她许久,突然道:“亲我一下,就放开你。” 沈昭嬑愕然抬头,简直不敢相信这是齐雍会说的话。 又想到,她对齐雍的了解都是前世他成为摄政王之后,那时他髓海失养,已经变得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越发的嗜杀残暴。 现在他还是齐王。 此时的他,还没有失去最亲近、最在乎的兄长。 也没有因为髓海失养,性情大变。 他还是一个正常人。 她是不是可以试着去接受他…… 沈昭嬑呼吸紧了紧,连忙将脑中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驱出脑海,为了早点离开厢房,远离齐雍,她只好凑过去,飞快地在齐雍的脸上亲了一下,又飞快地低下头,根本不敢看他,掩鬓下一对如玉耳朵,红得都快要滴血了。 虽然这个亲,快得连齐雍都没反应过来, 可齐雍却被她可爱的反应取悦到了,他低低笑出声来,嗓音从胸膛里发出来的,胸膛处一片振动。 沈昭嬑被他笑得好一阵羞恼,抬起头,眼儿瞪着他:“你还笑,不许笑……” “怎么办?”齐雍低头,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将她按在胸前,“更不想放开你了。” 沈昭嬑双手扒着圈在腰间的手臂:“你说了,亲、亲你一下,就放开我的,不能说话不算话……” 齐雍垂眼,见她脸色涨得通红,明显已经恼了,还真怕把她惹毛了,又红着眼眶哭唧唧地指控他,说他欺负她…… 算了!来日方长。 齐雍终于松开手:“好,我说话算话!” 腰间的桎梏一松,沈昭嬑连忙起身,一连退后数步,嗓音又急又快,一下都不带停顿:“小、小女便不打扰殿下歇息就先告退。” 说完,也不待齐雍反应,转身就掀了帘子,落荒而逃。 齐雍低笑出声,看着青色的帘幕一阵晃动,窈窕的身姿消失在帘外,侧耳便听到帘外一阵仓惶杂乱的脚步声。 沈昭嬑一出了厢房,就从后侧门避出了碧云苑,从伏云院那边绕回了梧秋院。 红药去海棠院没见她,果然找回了梧秋院。 见小姐回了梧秋院,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姐,您怎么回来了?奴婢方才到处都没找见您。” 沈昭嬑镇定道:“从碧云苑后罩厢房出来后,我突然想到,早前给殿下准备的谢礼,已经准备妥当,便想回来取了,回头让人给殿下送过去,所以就回了梧秋院,”接着她话锋一转,就问,“海棠院那边没出问题吧!” 她在后罩厢房,待了快有半个时辰。 离开太久,就有些放心下不。 红药忙道:“何嬷嬷在那边看着,客人都到齐了,三太太带着五小姐、三小姐、四小姐也去了海棠院,各家小姐正在玩击鼓传花,轮到谁,就要作诗,或是表演才艺,很是热闹。” 沈昭嬑点头:“她们就没说什么吗?” “清平县主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话里话外,都意指小姐待客不周,”红药接着又说,“安平县主却说,大夫人身子不爽利,家里这么多客人,光靠二夫人一个也招呼不过来,自然不能时时待在海棠院,还道院子吃的喝的玩的,哪样不精心,今年就数咱们家的宴会办得最体面。” 小姐在海棠院的厢房里,安置了一个食厅,里头摆的全是吃的,有百样之多,许多精巧的吃食,从前都没见过。 姐儿们玩累了,就去食厅里挑选喜欢的食物。 沈昭嬑这才放心下来。 红药眼尖,见小姐的唇瓣好像有些红肿,忙问:“小姐,您的嘴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肿了?” 沈昭嬑心跳都漏了一拍,连忙捂着嘴,坐到琉璃镜前。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蓬松鬓边一朵杯口大的复瓣芙蓉,粉白相妍,衬得她乌发丰艳,靡颜腻理,好似迎风吐蕊的花枝,葳蕤灿烂。 她记得,齐雍将她抵在小几旁,亲手摘了一朵芙蓉簪到她的发间。 那时,齐雍看她的目光惊艳极了。 小几上的那束芙蓉花,是她亲手采的。 她那时想着,后罩厢房的内室有些窄小,屋里不够亮堂,插一瓶芙蓉花,里头也敞亮些。 带红药去后罩厢房的路上,路过临湖处,便采了一捧开得最娇妍丰丽的芙蓉花,一路捧进了后罩厢房,亲手摆态插瓶。 沈昭嬑犹豫了片刻,抬手将芙蓉花取下。 红药劝说:“奴婢瞧着,这朵簪花配极了您,当真是芙蓉不及美人妆,便不要取下来了。” 沈昭嬑将芙蓉花放到妆台上:“有些不新鲜了。” 红药倒是没看出来,到底哪里不新鲜了,可小姐不想簪花,她也没多说什么。 沈昭嬑从镜中看到唇上的口脂都被齐雍吃完了,嘴唇确实有些红肿,瞧着红艳艳的,就像熟透的樱桃…… 第92章 女人就是刮骨的刀 齐雍之前在厢房里抱着她一遍一遍地亲了许久,难怪她一直觉得唇上麻麻的,有些微微发胀。 原来是被他亲肿了。 这个混蛋! 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不论前世今生,都贪她的身子。 沈昭嬑又羞又恼,忙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肿,应该是不小心吃了一些含有发物的东西。” 红药暗暗嘀咕,今日也没见小姐吃什么东西啊! 可小姐这嘴确实肿得莫名其妙,便也没有怀疑这说辞,红药取了冰块,为小姐敷了一会儿。 事后,沈昭嬑又涂了橘红色的口脂,遮掩了一些,已经不太能看出异样。 想一方才,齐雍对她又亲又抱,还又揉又蹭,沈昭嬑面颊发烫,又检视了一下身上的穿戴。 没发现有其他不妥,沈昭嬑这才放心一些,吩咐红药:“去把通髓珠取来。” 通髓珠已经做成了手珠,拢共穿了一百零八珠,还取了几块奇楠沉,磨了五颗隔珠,串在其间。 隔珠不算作手串的个数。 成品的珠子是深褐红色,比赫石色还要略深一些,闻起来清凉醒脑,沁人心脾,安神定心。 待通髓珠随身佩带一段时间,养出了油光,褐红的颜色会变成玄红,十分好看。 红药很快就取了一个扁长黑漆描金盒子出来。 沈昭嬑打开盒子,里头摆了一串香珠,还有几十粒备用的通髓珠子,以及三瓶香油露,检查了,确认没有问题。 “你去一趟碧云苑,把通髓珠亲自交到殿下手中,便说是之前准备的谢礼,”她犹豫了一下,还忍不住又交代了一句,“记得提一提,这珠子对殿下身体好,请殿下以后多戴戴。” 她做通髓珠的目的,是希望能助齐雍缓解髓海的病症,如果齐雍不知道通髓珠的好处,搁在家里,不戴在身上,岂不是白费了她的心思? 红药觉得这话有些不妥,可小姐都这样交代了,她也不好多说。 小姐对齐王殿下实在太上心了。 便是从前对苏世子,也没有这样用心。 齐王殿下对小姐有救命之恩,英雄救美本就是千古佳话,难道小姐因此喜欢上了齐王殿下? 红药心里一咯噔,不敢继续往下想…… …… 这时,碧云苑里的齐雍,在沈昭嬑走后,身子往榻上一倒,双手枕在脑后,仰躺在榻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一滴汗渍从额角滚落,没入鬓角,他嗓音嘶哑:“真是要命!” 齐雍口干舌躁,鬓角被汗水浸湿,默念了一篇兵法策论,躁动的身体终于平复一些。 女人就是刮骨的刀。 见不到时,夜夜入梦折磨他欲生欲死,令他思之如狂,魂牵梦萦,好不容易见着了,却又折磨他死去活来,令他欲求不满,如饥似渴。 齐雍从榻上坐起身,掀帘出了内室。 一把拎起一旁的茶壶,仰头就往嘴里灌,茶水放得的些久了,水温有些凉,还带了淡淡的苦意。 是上次喝的药茶。 生津解渴,宁心袪烦。 齐雍大口大口地吞咽,喉结上下滑动,喉咙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直到一壶茶见底,他这才喘吁着搁下茶壶,坐到长案旁边,渐渐平静下来。 这时,逐风带着红药进了厢房。 齐雍刚刚平复下来,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欲求不满的躁气,压抑得都快令人透不过气来。 红药低着头,一下摒住了呼吸,心惊胆战地向殿下行礼:“奴、奴婢见过殿下。” 齐雍抬眼,目光落在红药捧在手中,那个扁长的黑漆描金盒子上,应该就是沈昭嬑之前答应要送给他的谢礼。 红药一直盯着手中的盒子,眼睛直愣愣的,愣是不敢乱瞟一眼:“我、我家小姐驷马失控,幸得殿下出手相救,这才安然归家,小姐为殿下准备了谢礼,特地命奴、奴婢给殿下送来。” 说完,她跪到地上,捧着盒子递上前去。 齐雍拿过盒子,手指摩挲着黑漆盒子上描金的麒麟兽纹,麒麟是瑞兽,代表了祥瑞,沈昭嬑但凡送他东西,总是细致入微,半点也不含糊。 这样熨帖人心的小女娘,就算是刮骨的刀,他也认了。 他弯了弯唇,抠开盒子上的锁片,掀开盖子,就见红色的绒面上,摆了一条长长的手珠,及一些零散的香珠,及几个圆肚的青花小瓶,里头放了签纸,记载了香油露的用法,用量等。 是为了保养香珠。 齐雍香油露放了回去,挑起盒里的香珠手串:“确实给孤精心准备了一份大礼,也不枉孤耐心等了一个多月。” 每一颗珠子都有花生粒大小,珠子上刻了细腻的纹理,显得古朴浑厚,凝重祥和,当中穿了五粒间珠,用的是奇楠沉,龙眼大小,色泽墨绿,十分难得。 拢共一百零八颗香珠,消除一百零八种烦恼,求得身心安定,佩戴亦有护身之意。 刚做好的香珠有些粗糙,香味却柔和醇厚,也不冲鼻。 齐雍凑近些,层层叠叠的香韵,往鼻间轻送,缓缓递进,由深及浅,宛如水之涟漪,绵延不绝。 令人心窍皆开,烦躁的心绪,顿时平静下来。 宫里也有香师,做出来香品却不如沈昭嬑有灵性。 齐雍身份尊贵,自然是识货的,一眼就看出手串的不凡之处,又想到这是沈昭嬑亲手为他做的,心中遽然生了许多欢喜…… 齐雍爱不释手,捻着手珠上的珠子,将长长的手珠一圈一圈绕在手腕上,绕了整整三圈有余。 香珠入腕,坚重、质轻、浑凝,不沉手,也不压腕,更不会硌人,便是隔了一层薄袖,还有暗香盈动,沁人心脾。 “它叫什么?” 红药低着头,恰巧看到殿下搁在长案上的手,手腕上香珠缠绕,似乎透了佛性:“这是小姐亲手做的通髓香珠,三百九十余种名贵香药材配伍而成,其香安魂定魄,其药舒缓镇痛。” 通髓香珠?故名思意是对髓海有益的和香珠。 “珠子上刻的是什么经文?”齐雍捻着珠子,认出上面的刻纹是梵文,却是不知刻的是什么经文。 红药埋低了头:“是、是药师经。” 第93章 好戏开场了 “《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啊,”齐雍一圈一圈地将通髓珠从手腕上取下来,慢慢捻在手中,“若闻我名,众病悉除,众灾消散,身心安乐,过去因无明所造的罪业得消灭。” “以佛神力,众苦解脱,诸根聪利,智慧多闻,恒求胜法,常遇善友,永断魔罥,竭烦恼河,解脱一切忧愁病苦。” 他低头,手指按住珠上细腻的经纹,刻纹烙进了指间的肉内,也刻进了他的心里,留下了不灭的印记。 齐雍闭了闭眼,将手珠又一圈一圈地缠到手腕上:“想来费了不少心神。” 红药不敢多说。 “嗯?”齐雍嗓音沉了沉。 红药吓得腿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像倒豆子一般,将小姐做通髓珠时的辛苦全都抖落下来。 “为了做通髓珠,小姐将多年来积藏的名贵香药全都耗空了。” “那段时间,小姐一边忙着主持中馈,每日一得了空,气都来不及喘上一口,就去香房里炮制药材。” “每天晚上都要熬到亥末,常常熬红了眼睛,第二日卯时方至就起身,睡眠时常不足。” “做香珠是个细致活儿,但凡哪道工序出了差错,就要全功尽弃,小姐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奴婢们只能从旁打打下手,帮不了多少。” “香泥和好了后,需要反复捶打,小姐和红苓两个换着来,捶了整整一上午,到了晚上小姐手臂酸麻,连手臂都抬不起来,难受了好些天。” “刻珠的时候,更是一眼不错地盯着珠子,捻着细针,一颗珠子没有刻好,便一下也不能停顿,小姐手指尖捻针都捻得红肿,疼了好几日。” “……” 红药一点也不想说,可是顶着齐王殿下沉沉的目光,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说话也不过脑子,什么话都往外吐。 整整说了一刻钟。 等说完了话,红药这才清醒过来,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整个人都有些生无可恋了。 齐雍手指慢捻着通髓珠:“你家小姐可交代了什么话?” 红药喉咙梗了梗,这才道:“小姐说,通髓珠对身体好,便、便让奴婢与殿下提一提,让、让殿下以、以后经常戴一戴。” 齐雍嗯了一声:“与你家小姐说,她准备的礼谢,孤十分喜欢,以后定会随身携带,不离左右。” 红药总觉得齐王殿下这话,不太对劲。 就仿佛他与小姐有些什么。 “奴、奴婢定会如实转告小姐,”顶着殿下刀子似的目光,红药实不敢继续待下去,连忙道,“东西既然送到,奴、奴婢就回去向小姐复命,今日家中来了许多客人,奴婢还要在小姐跟前伺候。” 齐雍颔首:“去吧!” 红药如蒙大赦,连忙起身,退到了门边,转身就落荒而逃。 齐雍便想到,之前沈昭嬑也是这么从内室里落荒而逃,忍不住勾了勾唇,倒是真仆肖主。 齐雍低头又瞧了手腕上的手串,抬手低头轻闻。 香意溶溶,沁入了心间。 齐雍起身出了厢房,逐风候在屋外,他脚下微顿:“走吧,去宴客处看看。” 他来厢房是为了见沈昭嬑,现在也该去前边等着看戏。 …… 宴会上的席面,安排在未时正(14点)。 距离开席还有一个时辰,沈昭嬑打算去大厨房看看席面备得怎么样,顺便去旁的小厨房为齐雍准备餐前羹食。 沈昭嬑一出海棠院,就见红萝在院外探头探脑,似有事情要向她禀报。 见她出来,红萝连忙上前,凑到沈昭嬑身边,压低了声音,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量小声说。 “果然不出小姐所料,四少爷带着唐世子从樨香院回来后,就将苏世子带去了翠竹轩歇息,奴婢一眼不错地盯着小径处,看到有个小丫鬟偷偷去找了采芙姑娘。” “又过了片刻,二小姐穿了一身与府里丫鬟有些相似,也不太起眼的衣裳,带着采芙,悄悄从青芙院后侧门出来,避开了下人,往四少爷的松风院去了。” “二小姐在四少爷的书房里挑了几本游记,在里头看了一会儿书,趁四下无人,便离开松风院,摸进了松风院旁边的翠林小径,去了翠竹轩。” 松风院那边连通了翠竹轩,便被人发现了,也能借口去沈君辰书房借书,再合理不过了。 沈昭嬑笑了:“她果然没让我失望。” 当日,刘大成揭露沈青词与苏明霁私会一事,但凡沈青词还有一丝廉耻之心,便不会再同苏明霁往来。 可沈青词并没有! 消停了没几日,就与苏明霁私相授受、赠物传情。 老夫人偏心二房,处处护着二房,倒把二房一家子惯得,仿佛做什么都是理直气壮,就算天塌下来了,也有老夫人为他们顶着,行事也有些肆无忌惮。 爹爹对老夫人的孝敬,对二房的容忍,也成了二房有恃无恐,拿捏大房的利器。 上次苏明霁来镇北侯府时,她故意请沈君彦过来作陪,为沈青词创造机会。 大抵是刘大成的事让沈青词有些顾忌,只派了个小丫鬟过来听消息,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苏明霁明显有撇清关系的意思,沈君彦提议要四下走走,叫他拒绝后,就回了宴息处。 只不过,沈青词为了苏明霁连名节都不顾及,又怎么会轻易放弃?一定会想办法再见苏明霁。 今日她就帮沈青词一把。 沈昭嬑敛下笑意:“她进了翠竹轩多久?” 红萝忙道:“大约两刻钟,翠竹轩的大门叫二房两个当职的婆子守着,但凡谁靠近,都说苏世子在屋里歇息,是四少爷交代她们守在门口,不允任何人进去打扰苏世子,苏世子的长随杜松,守在后侧门外面,没看到采芙,应该在后侧门里面。” 二小姐不可能让采芙眼看着她与苏世子幽会。 为了谨慎起见,应该会让采芙在后侧门守着,听外面的动静,如有不对劲,就随时给她报信。 沈昭嬑淡声道:“时辰差不多了。” 第94章 抓奸在床 红萝敛下目光,翠竹轩的事是大小姐吩附,她一手安排的,只要二小姐进了院子,就不可能全身而退。 沈昭嬑缓声道:“带几个身手不错的婆子,我们去翠竹轩见见苏世子,通知赵嬷嬷去一趟翠竹轩。” 红萝连忙应是。 沈昭嬑目光幽冷。 前世,二房为了算计武宁侯府的亲事,不惜将她送到齐雍的榻上,坏她清白,毁她名节,令她受千夫所指,万人唾骂,身败名裂,若非齐雍接纳了她,她早就死在逼仄又狭窄的小轿里! 不一会儿,红萝就挑了五个粗壮的婆子过来。 沈昭嬑一一看过,都是府里持重得力的人,便一起带去了松风院。 到了松风院,沈昭嬑交代红萝:“我先在松风院等着,切记不要闹出动静来,事情办妥了之后,先回来禀了我。” 红萝拎了一盒点心,带了两个婆子沿着竹林小径去了翠竹轩,另外三个则绕道去了后侧门。 远远就看到两个婆子像门神一样,一左右地守着。 守门的婆子一见红萝,便如临大敌。 一个婆子堆起笑容,故意拔高了声量:“红萝姑娘怎么过来了?” 这么大的声音,是打量着故意提醒屋里的二小姐呢。 可惜! 二小姐这会子可没空听一个婆子的嗓门。 红萝笑着说:“大小姐听说苏世子在这边歇息,便命我送一些点心吃食过来,也不好打扰苏世子的清净,有劳婆婆将点心递进去,便与苏世子说一声,大小姐忙着待客没空过来。” 一边说着,她就将手中的点心盒子递过去。 守门婆子连忙接过,见红萝没有要去翠竹轩的意思,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仍然大声说:“红萝姑娘请放心,这事一定为大小姐办得妥妥的。” 红萝笑容一深:“大小姐那边还忙着,我得赶紧回去伺候着。” 说完,她作势要走。 转身一瞬间,与身后的婆子打了手势。 两人遽然暴起,猛地将两个守门的婆子扑倒在地上,将事先准备好的布团,塞进她们嘴里,堵上了她们的嘴。 不一会儿,去了后侧门的三个婆子,也带着堵了嘴的杜松和采芙过来。 两人满脸骇然,喉咙里发出唔唔声响,身体不体地挣动。 红萝道:“先拖下去关着,记得绑住手脚,派人守好。” 四个人被拖了下去。 红萝交代一个婆子守着门,这才返回翠竹轩,与沈昭嬑回禀:“……四个人都被制住,已经拖下去关了起来,没让她们闹出动静。” 沈昭嬑站在窗前,这位置恰好能看到竹林小径,曲径通幽,却是难得的雅致:“去看看吧!” 红萝跟在小姐后面,犹豫道:“小姐,二小姐被毁了名节,以后再也抬不起头来做人,您……” 她没到大小姐为了退婚,竟然要毁二小姐的名节。 身为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她不该质疑大小姐,可大小姐从前分明不是这样不择手段的人,她害怕大小姐走错了路。 沈昭嬑也觉得这样不好:“虽然这个局是我设下的没错,可进与不进却是沈青词自己选的。” 沈青词还有选择的机会,可她前世,是被人迷倒之后,灌下情药,直接送到齐雍榻上,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红萝一阵恍然:“小姐说的是,是奴婢误会了,但凡二小姐还有一点廉耻之心,有一丁点顾念姐妹情分,有一丁点顾忌镇北侯府的清誉,就不会去翠竹轩与苏世子幽会,自然就不会落入陷阱之中,大小姐给了她机会,一切都是二小姐咎由自取。” 二小姐与苏世子幽会时,可曾想过大小姐半分? 大小姐何其无辜,却被自己信任的妹妹与未婚夫联合背叛,大小姐凭何要受这样的委屈? 错的人是二小姐和苏世子。 不是大小姐。 沈昭嬑又道:“助情香用量微小,沈青词便是私会苏明霁,短时间之内,也不会受到影响,便是长时间待在屋里,也只会让人身心躁动一些,忍一忍也没事,除非沈青词和苏明霁自己情难自禁……” 这种助香情,本就是夫妻之间床榻之欢,增加情趣用的,不会损害身体,更不会让人理智沦丧。 她也不是一定要抓奸在床,只要发现两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亲密举动,目的就达成了。 沈昭嬑沿着竹林小径,走到翠竹轩门口,就见赵嬷嬷已经等在门口。 赵嬷嬷也意识到,翠竹轩有些不同寻常,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大小姐特地叫人通知我来一趟翠竹轩,可是里头有什么不妥之处?” 她听说苏世子就在翠竹轩里歇息…… 沈昭嬑只道:“嬷嬷便带两个婆子进去看看究竟。” 赵嬷嬷面色凝重,带了两个婆子推开大门。 沈昭嬑朝红萝使了个眼色。 红萝连忙跟上,一行人走进院子里,目光四周睃了一遍,没发现不妥,这才带人径直进了厢房。 才走到外间,就听到屋里传来一阵哦吟的声音。 赵嬷嬷老脸一红,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因为羞臊。 两个婆子更是满眼震骇,光天化日,白日宣淫,这也太荒唐了吧,真正是衣裳一脱就成了禽兽,连礼仪廉耻都不要了。 赵嬷嬷气得浑身发抖,这两人都发展到这一步了,也没必要再给他们脸子,直接带着两个婆子猛然一把掀起帘子,大步走进内室。 红萝到底是未经人事的姑娘家,不好跟进去,迅速走到香案前,将瑞兽香炉里燃烬的香灰,小心翼翼地倒在帕子上包好,塞进袖子里。 随后便将提前准备好的香灰,重新倒进香炉里,检查没有不妥之后,没事一般守在外间。 赵嬷嬷一进屋,就看到散了一地的男女衣物,一片狼藉,床榻上一对男女交叠着,简直不堪入目。 这两人竟是猴急,连床幔也没放下,就这样滚作了一堆。 房里进了人,惊醒了榻上交缠的两人。 苏明霁脑子一清,惊得当场怂了,喘着粗气,慌忙从沈青词身上下来,一把扯过薄,就往身上裹去。 第95章 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 沈青词也尖叫一声,紧紧地拽着薄被不松手。 苏明霁已经顾不得沈青词,用力一扯,就将薄被扯过来,将自己裹了一个严实,只顾着自己遮羞。 沈青词酡红的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惊慌之下,只得将香枕抱在怀里,挡住自己裸露的身子,将自己缩到床榻一角,努力想要将自己藏起来,惊恐、害怕、不堪、各种情绪呼啸着朝着侵袭而来。 两人兵荒马乱,惊得魂不附体。 第一反应就是遮羞。 赵嬷嬷气得直哆嗦,咬着牙道:“把他们俩的衣裳拿到外间去,男未婚女未嫁,光天化日,白日宣淫,真是羞煞人也,老婆子活了半辈子,也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 两个婆子忙不迭弯腰去捡衣裳。 “不,不要……”沈青词忘了自己不着寸缕,猛然冲下榻,就要来抢衣裳,却被婆子一把推到地上。 身子凉飕飕的,她这才反应过来,惊慌地抱紧了怀里的香枕,曲蜷着身体,将自己缩得更紧。 “不要把衣裳拿走,把衣裳还给我……”沈青词大大的眼睛含着氤氲水汽,颤抖的眼睫,好似暴露在寒露之中的花蕊,苍白无力。 柔弱堪怜的模样,是个男人看了都会心生怜惜。 勾搭未来姐夫,爬未来姐夫的榻,与未来姐夫白日宣淫,事后又装作一副可怜无辜的模样! 赵嬷嬷简直被她恶心透了。 她冷笑一声:“人之所以穿衣,是因人有礼义廉耻之心,为了知耻遮羞,二小姐不知廉耻,要衣裳做甚?就好好在房里待着吧,您放心,便为了侯府的清誉,也不会让二小姐再叫谁看光了去。” “不要,求求你不要……”沈青词慌乱摇头,伸手就要去拉扯她。 赵嬷嬷立马躲开。 “赵嬷嬷,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求您饶过我吧……”沈青词扑倒在地上,泪珠儿簌簌掉落。 苏明霁这时也反应过来,羞恼成怒:“你这个刁奴,还不敢紧将衣裳放下……” 赵嬷嬷没听到一般,带着两个婆子出了内间,让两个婆子守在帘子外面:“他们没有衣裳,不敢出来,你们且守在这里,不要让任何人进去……” 两个婆子连连应是。 沈青词眼泪涟涟,她茫然地盯着地面,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和苏明霁进行到了这一步。 上次苏明霁来了镇北侯府后,便对她避而不见,没几天便使人送了一个羊脂玉佛坠子给她。 之后,便与她断了联系。 苏明霁最终还是选择了沈昭嬑,抛弃了她。 沈青词心中不甘,想要再见见苏明霁。 恰好今天府中办宴,大房人手不够,向二房借了人过去扫洒,母亲便将人安排去了翠竹轩。 沈君辰身边的长随白桦是二房的人。 她让白桦盯着沈君辰。 得知沈君辰要带苏明霁下去歇息,她让白桦告诉沈君辰,苏明霁是读书人,喜欢竹子雅致有风骨。 沈君辰听了,果然把苏明霁带去了翠竹轩。 沈青词悄悄进了翠竹轩。 这时,苏明霁在屋里看书,他似乎有些热,褪了外衫,只穿了一件中单,见到她时,分明吓了一大跳,连忙避进了内室,还口口声声让她离开,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孤男寡女不合礼数之类的话。 字字句句皆是无情。 沈青词伤心欲绝,追进了内室,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冲过去抱住他的后腰,与他倾诉衷肠。 苏明霁要将她拉开。 两人就这样拉拉扯扯,纠缠了起来。 苏明霁见她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一副多情总被无情休的哀婉神情,又听她嗓音破碎,字字句句尽是对他的情深不悔,渐渐也有些动容。 两人拉拉扯扯了许久,沈青词身子有些燥热,身上出了汗。 苏明霁面颊也有些发红,呼吸越发粗重。 本就抱在一起的两人,身子越贴越紧,不知不觉就亲到了一起。 起初两人还有些理智,只是隔着衣裳摸捻,后来就解了衣裳,探进了衣裳里头,身子变得越发燥热…… 沈青词意识到不对,要推开苏明霁。 苏明霁跪在她面前做小伏低,软语哀求,说自己只是亲亲,不干别的,不会毁她清白,也不会叫人发现…… 她对男女之事也是一知半解,对他难免有些心软,稀里糊涂便答应下来……后来不知不觉就躺到榻上。 情到浓时,她整个人晕乎乎的,飘飘若云,迷迷糊糊感到,苏明霁掰开了她的腿…… …… 赵嬷嬷强忍着心中翻涌的怒火,大步走出了翠竹轩,见大小姐等在外面,眼眶不觉得红,看她的目光也带了怜惜。 沈昭嬑唤了一声嬷嬷。 赵嬷嬷勉强扯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二小姐在里头,与苏世子孤男寡女待在内室,衣裳都褪了……” 后面的话实在太糟污,大小姐到底没有出阁,也不好与她提及,便一掠而过。 “我先去禀报大夫人,小姐还是不要掺和,先去宴客吧!” 沈昭嬑心中有底了,沈青词的苏明霁大抵是情难自禁,没能忍住那点药性,终于还是走到了那一步。 也对,沈青词惯会装作一副柔弱无辜,勾引撩人的姿态,许多男人都喜欢吃这一套。 …… 息室处二楼的槅间里,齐雍在与定国公下棋。 楼下,大理寺卿岳大大,与都察院左都御史尤大人又吵了起来,两人指手画脚,吵得脸红脖子粗。 一个骂对方老不休,一大把年龄还整天倚老卖老。 一个骂对方粗俗,一个读书人跟个市井莽夫一般。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可开交,口水都怼到对方脸上去了。 这两人的恩怨还要追溯到,皇上刚登基那会儿。 因国库亏空严重,尤大人提议要彻查地方贪腐,整顿吏治,重振朝纲,惹恼了太后娘娘,尤大人也硬气,咬着牙就触柱了,最后叫岳大人拉了一把,缓了冲势,没把人撞死,却也丢了半条命。 按道理说,岳大人也算救了尤大人的命,尤大人不说心怀感激,却也不能与岳大人闹到这地步。 第96章 果然是个闷骚 坏就坏在,尤大人偏就觉得岳大人多事,还说自古“武死战,文死谏”,这是文人的脊梁,为民请命,舍身求法,便是死亦何惧? 同朝的大臣都明白,皇上刚登基那会,受太后掣肘,处境尤为难艰。 尤大人是先帝钦点的顾命大臣,担了辅佐新皇的重任,便想借着整顿吏治,助皇上清除太后党,进一步掌控皇权,不料遭到了太后阻拦,便想用一死,令太后背上迫害忠良的恶名,为皇上亲政铺平道路。 却让岳大人拉了一把,虽然后来整饬吏治也进行了,却因为尤大人没死成,太后也没背上迫害忠良的名声,给了太后党喘息的机会,没能让皇上亲政。 故此,尤大人对岳大人怀恨在心。 岳大人却觉得尤大人顽固迂腐。 认为尤大人此举过于偏激,他针对的是太后,可坐在皇位上的却是皇上,自古有昏君,才有死谏,尤大人猛拼一死,到底对皇上天威有损,弃君威于何地? 两人谁也不赞同谁,每次见面了都要掰扯一番,若没人拉扯,都要大打出手,也着实令人发笑…… 大家对这场面已是见怪不怪了,全都围过去看热闹,相熟的人也是一脸无奈,抹了一把脸子,硬着头皮过去拉扯、劝说……担心他俩吵上了头,一会儿动起手来,折了镇北侯的面子,场面可就不好看了。 见两人实在吵得厉害,沈岐也头疼,只得让郑三生生将岳大人拉走,把人安排进了二楼槅间,这才消停下来。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并为大周朝三法司,但凡重大案件都越不过三法司。 这两人本前怨未解,后来也经常为了案子吵架。 唐进尧看完热闹回来,见齐雍也在,啧了一声,坐到一旁笑道:“瞧你一身无处安放的骚气,这还没到春天,就春心萌动,兽性大发了。” 都快把欲求不满写在脸上了。 真能忍! 定国公嘴角一抽,蒲扇一般的大手糊到他脑袋上:“你一年四季,哪天没发骚?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话都往外吐,也不看看场合,哪天你这张破嘴给你表弟惹了麻烦,让他与人姑娘家生了波折,看他怎么收拾你。” 唐进尧自知理亏,讪讪地看向齐雍。 齐雍盘坐在毡席上,垂目捻着通髓珠,香珠要经常把玩,才能养好:“她年岁小,才及笄不久,以后别开这种玩笑,否则就将你送宝相寺,吃斋念佛一个月。” 定国公乐了:“这个主意好。” 唐进尧抹了一把脸,人都快被齐雍酸死了,沈大姑娘都十五了,哪家姑娘不是十五岁就嫁人的。 若没有镇北侯夫人病重这一出,指不定镇北侯府和武宁侯两家连婚期都定下了。 哪还有他什么事! 竟然说她年岁小,这是真把人疼进骨子里去了,自己吃着苦头,守着规矩,不想委屈了人姑娘家。 果然是个闷骚。 欲求不满的男人不好惹,唐进尧眼珠子转了转,就落在他手中的手珠上:“这串手珠哪来的?我记得你方才来时没戴手珠啊!” 定国公也瞅了一眼,方才就见他一直摸捻着手珠,身上连刀都没带,还当他有了心上人后,决定放下屠刀,修身养性,这才戴了手珠。 齐雍弯了嘴角:“之前没有,也是方才戴上的。” 得,一听就是沈大小姐送的。 这是炫耀吧! 一条破手珠,浑似旁人没有似的,他还有一串墨绿的奇楠沉,他炫耀了吗? 他没有! 唐进尧嘴角一抽,见他盘坐在毡席上,手上摸捻着手珠,宝相庄严的样子,就差把头发一剃,在身上披上一件袈裟,就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不过眼见齐雍这么宝贝一条手珠,唐进尧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这是和香珠吧,”他凑近了一些,用力抽了抽鼻子,一脸惊奇,“有一股清凉醒脑的香味,倒是十分特别。” 这香味柔和醇厚,却并不浓郁,层层叠叠,往鼻间轻送,层层不同。 唐进尧服气了。 确实比他那串奇楠香要特别。 齐雍嗯了一声:“是通髓香珠,合了近四百种名贵香药料制成,安魂定魄,养心安神,有安定髓海的功效。” 定国公忍不住一阵牙酸,端起茶来喝。 现在的年轻人啊,就爱炫耀,一点也不懂得低调,他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要被迫成为别人秀恩爱的一环。 可恶!又被这家伙秀到了。 顶着齐雍看来的目光,唐进尧木着脸,配合他演:“怪不得一眼瞧着就那么特别,原是精心为你准备的。” “我听说,合百种香药料的和香,又叫百香珠,制作十分困难,要讲究什么五行俱全,阴阳平衡,这样制作出来的香珠,就是纯阳之香,避一切邪秽之气,还有灵性,会与自然之气撞碰醇化,达成天人合一的状态,使香味更亲近自然,怡神养性,保寿延年。” 这串香珠确实有些不凡,也难怪连齐雍都忍不住要炫耀了。 不过,便是一条普通的香珠,因为是沈大小姐送的,他也会炫耀的吧。 齐雍生平头一次觉得唐进尧也挺顺眼的。 这时,逐风进了槅间,凑到齐雍耳边说了几句。 齐雍目光一凝,起身走到木栏旁。 沈岐正在楼下待客,郑三突然走过去,在沈岐耳边说了什么,沈岐连场合也不顾及,当场就黑了脸,甚至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当即扔下满堂宾客,就带着郑三,大步走出了宴客处。 不少宾客都看到了这一幕。 沈岭额头上的冷汗一下冒了出来,连忙笑着圆场:“我大嫂病了许多日子,也是最近才好一些,许是今日宴客累了身子,我大哥放心不下,过去看看,去去就回,各位大人请见谅,见谅!” 镇北侯夫人病重的事,大家都听说过,断不会因为这事就认为镇北侯失礼,纷纷表示理解。 却有眼尖的人,看到镇北侯离开不久,武宁侯与老武宁侯也一起离开宴客处。 齐雍抬手搭在木栏上:“倒是一场好戏。” 第97章 齐雍摸捻着香珠 沈昭嬑没有掺和翠竹轩的事,只派了红萝过去听消息,便带着红萝去了大厨房。 何嬷嬷正在指挥丫鬟婆子们准备菊蟹宴,将调好的十种酱料分装入碟,保证开席之后,客人一落定,菊蟹宴就能有序上桌。 见大厨房这边一切妥当,沈昭嬑去了左面的小厨房,里头正在为齐雍单独备宴。 红苓一大早就过来了,寸步不离地守在里头盯着。 为齐雍准备的餐前“金玉羹”,已经熬上了。 将山药、茯苓、莲子、芡实、栗子蒸熟后,研磨成粉,搭配羊乳,有健脾利胃,养心安神的功效。 “做好后,让红药送过去。” 宴上人多眼杂,她不好往齐雍跟前凑,至于红药送去的吃食,齐雍会不会吃,那也不是她该关心的。 齐雍不是私自拜访,需要精心招待,只要宴上的礼数周全了,就不会出错。 厨房里的事都妥当了,沈昭嬑放心下来,红萝就过来禀报。 “赵嬷嬷将翠竹轩的事禀了大夫人,大夫人借口身子不适,避开了耳目,赶去了翠竹轩,亲眼看到苏世子和二小姐,一个裹着薄被,一个裹着毯子,气得一个仰倒,一巴掌挥过去,把二小姐抽倒在地上,扬言要将二小姐送回族里,交给族里处置,二小姐跪在地上哭着要找老夫人。” “侯爷和武宁侯府的人也相继赶到,赵嬷嬷命人将衣裳递进屋里。” “苏世子穿戴整齐,一只脚刚踏出内室,就让侯爷揪住衣襟拖到了院子里,按在地上就是一顿暴打。” “苏世子一开始也硬气,一副认打认罚的模样,咬了牙一声也不吭,没几拳下来,就叫侯爷打得鬼哭狼嚎,满地打滚,倒在地上认错求饶,武宁侯就在一旁看着,连拦也不敢拦。” “武宁侯夫人想拦,却是没脸拦,只好命身边的嬷嬷检查了屋子,没发现不妥,见苏世子和沈青词神色清明,仍不肯死心,请了他们家相熟的太医为他俩把脉,太医只说,苏世子气血强旺,有阴阳失衡内热之象,开了清热排揎的药,还交代饮食宜清淡……” 只差没明着说,苏明霁是欲望上头,精虫上脑,自己把持不住。 “武宁侯夫人闹了一个没脸,指桑骂槐地骂了苏明霁一通,但字里行间,全是意指二小姐不守清闺,勾引苏世子,一切都是二小姐的错。” “老武宁气得当场晕了过去,好在太医在场,当即陷了人中,喂了回阳救逆的秘药,又施了针,老武宁侯这才缓过劲来。” 沈昭嬑颔首。 武宁侯夫人没发现不妥,就不能为苏明霁开脱,苏明霁就有欺辱侯府女眷之嫌,武宁侯府的处境变得被动。 老武宁侯这才气到晕厥。 沈昭嬑淡声道:“开宴的时辰就要到了,你去通知三叔,请他最后检查一遍席面上的忌讳和规矩,如果没有问题,便按照先前排好的坐序开始安席。” 红萝连忙去了。 沈昭嬑也带了丫鬟婆子们去了朝云院,准摆安席。 距离开宴还有半个时辰,红药将熬好的金玉羹,送去了齐王殿下处。 因为齐王殿下同定国公、唐世子坐在一起,金玉羹也准备了三人的份量。 定国公尝了一口,入口顺滑,吃起来清香软糯,便笑了:“镇北侯府的羹食做得着实不错。” 唐进尧也觉得不错:“也是沾了殿下的光。” 餐前的羹食只有他们才有,想来齐雍每次来镇北侯府,沈大小姐都是这样招待,当真是体贴入微,细心周到,也难怪齐雍沦陷得这么快。 齐雍有些遗憾沈昭嬑,没有亲自过来,却不打拒绝,沈昭嬑亲自安排的吃食。 吃了金玉羹后,又喝了一碗开胃的山楂六物汤,齐雍与定国公二人闲聊了半会,沈岐就过来了。 “请殿下、定国公、唐世子移步到旁边膳室用膳。” 齐雍摸捻着手腕上的香珠,一眼就看出沈岐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可见翠竹轩的事把他气得不轻。 镇北侯府单独辟了一间客室,布了一桌席面。 除了齐雍、定国公祖孙二人外,还安排了康郡王、汝郡王、熹郡王几个宗亲同桌,沈岐身作陪。 丫鬟们先上了果干、鲜果、羹食、酒水、饮品等。 随后就上了菊蟹宴。 沈昭嬑坐在偏室,听着里头的动静。 齐雍“活阎王”名声在外,便是同宗的几位郡王,也不敢在他跟前造次,席间的气氛并不热络。 沈岐与汝郡王换着话题活络气氛,熹郡王和康郡王也一起附和。 没成想齐王殿下也给面子,偶尔也会掺上一嘴,也渐渐打开了话匣。 不一会儿,红药进来禀报:“殿下喜欢宴上的花雕蟹,侯爷让您再为殿下准备两只,柠汁生蚝也受欢迎,几位郡王爷都说,之前没吃过新鲜的吃法,有些新奇,侯爷让再端一盘上桌。” 沈昭嬑下意识道:“殿下不是不爱吃蟹吗?” 为了招待齐雍,她今天特地在菊蟹宴上,加了海鲜冷盘。 红药愣了一下,忙道:“殿下一连吃了两只花雕蟹,还称赞咱们家蟹宴上的酱汁配得不错,不像不爱吃的样子。” 沈昭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将心里所想的话说出来了。 红药见小姐一脸恍惚,有些怪怪的:“若是大厨房那边没有准备多余的,奴婢便去回了侯爷。” “有的!”沈昭嬑转头吩咐红苓去安排。 红药回到屋里继续伺候。 沈昭嬑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前世她刚进摄政王府不久,府里采买了十几只阳澄湖大闸蟹。 她一连吃了六只,后来呕吐腹痛,太医说她脾胃弱,吃了太多寒凉之物,伤了脾胃,以后要注意少食寒凉的食物。 好像就是从那时开始,齐雍每次看到蟹就开始皱眉。 有没有一种可能,齐雍不是不喜欢吃蟹,是因她吃不得寒凉之物,这才渐渐不吃蟹了? 沈昭嬑心乱如麻,又想到之前在后罩厢房里,齐雍将她抵在小几旁吻她,之后将她抱在腿上,与她说,要向皇上请旨,为他们赐婚…… 她陡然晃了晃脑袋,将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驱逐。 菊蟹宴和海鲜冷盘获得了一致赞赏,几道特别受欢迎的,也都添了盘。 气氛热络了不少。 第98章 砸得头破血流 正式席面准备了鱼翅四大件,每一个大件,配四道行菜。 第一个大件是凤尾鱼翅,配了凤凰鱼胎、乳酿鱼子、干连福海参、白扒鱼唇四道海鲜行菜。 第二大件是神仙鸭子,搭了葱醋乌骨鸡、羊鹿升平炙、八宝兔丁、皮肉乳猪四道肉类行菜。 …… 今日宴会,是为了庆贺沈岐初授特进荣禄大夫。 沈岐是因献兵阵,帮助齐王殿下平定西北,这才获了封诰,席间大家也给足了沈岐面子,谈论的话题都是围绕镇北侯府祖德光耀,镇北侯战功卓着。 齐王殿下不时附和,没有不耐。 不过,众人见沈岐没向齐王殿下敬酒,也都默认齐王殿下不能饮酒,席面上还算克制,也没人不识趣,向他敬酒。 直到齐雍举起酒杯向沈岐敬酒:“孤敬沈侯一杯,这一杯酒敬沈侯大义为国,助孤平定西北。” 唐进尧看得牙酸,这酒哪儿是敬镇北侯大义,分明是在敬未来的岳父大人,在为未来岳父壮面子呢。 闷骚的人,一旦骚起来才是最骚的。 瞧瞧,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已经开始以未来女婿自居了。 沈岐不敢喝,额上一下冒出冷汗来,忙道不敢:“殿下真是折煞我了,这杯酒本该由我敬殿下才是。” 他也是想着,齐王殿下前两次在侯府用膳都没有饮酒,想着殿下心神不宁也不好饮酒,这才没有向殿下敬酒。 哪知殿下却主动向他敬了酒。 席上众人也是面面相觑。 之前便觉得齐王殿下似乎对镇北侯格外客气,但凡镇北侯开了口,不论什么话题,他无有不应。 齐王殿下为君,镇北侯为臣,也是尊卑有法,两人同坐一席,沈岐都没向齐王殿下敬酒,齐王倒是先给沈岐敬了酒。 这也太给镇北侯面子了。 定国公笑道:“你献上的兵阵减少了军中伤亡,这酒合该你喝,殿下是代表所有镇守萧关的将士们敬你的。” 这下,沈岐不敢推辞了。 他连忙站起身,双手捧着酒杯向齐雍行礼,待齐雍将酒喝下后,他连忙将酒一饮而尽。 席上其他人也纷纷借口镇北侯大义为国,向沈岐敬酒。 敬酒吃完,大家吃了一些新上的菜垫肚,又称赞席面上的菜色,给足了镇北侯脸面。 沈岐又向齐雍敬酒。 齐雍自不会拒绝。 沈岐开了一个头,其他人也纷纷向齐雍敬酒。 齐雍来者不拒。 一时间,宴上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宴席持续到申正(16点)才结束。 沈昭嬑回到朝云院不久,红药就匆匆过来禀报。 “小姐,殿下方才在宴上饮了不少酒,有些微醺,侯爷留了殿下在后罩厢房歇息,让小姐准备一碗醒酒汤送过去。” 沈昭嬑有些惊讶,前世齐雍极少饮酒,就是在宫宴上,也只小酌几杯,绝不会过量,还从来没听说他喝醉过。 “小厨房里熬了橘皮汤,你去端一碗,给殿下送去。” 沈昭嬑带人去收拾席面,准备送客,忙得脚不沾地。 直到酉时正(18点),府里才彻底清净下来。 沈昭嬑累得筋疲力竭,简单吃了一些东西,就回到梧秋院换了一身衣裳,来不及歇一口气,赵嬷嬷就过来了。 “大小姐,侯爷请您去前厅。” 想来是为了翠竹轩的事,沈昭嬑也不好耽搁,连忙带着红萝,随赵嬷嬷一起去了前厅。 苏明霁一张俊脸被揍成了猪头脸,看来父亲没少往他脸上招呼。 沈青词白嫩的右脸,肿得老高,印着通红的五指印。 两人双双跪在大厅中间。 沈昭嬑敛下双目,走进屋里,一一向长辈行礼问好。 柳心瑶心里那叫一个气,原本与侯爷商量好了,等庆贺宴过后,就帮忙武宁侯府活动五兵营营卫指挥佥事一职,与武宁侯府商量退亲,两家好聚好散,也能全了儿女的名声! 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她勉强露了一个笑容,安抚女儿:“妱妱别难过,爹爹和阿娘会为你做主,不会让你平白受辱。” 沈老夫人听了这话,一下攥紧了手中的檀木珠子,慈眉善目的表情也挂不住了,抿着嘴,一张脸拉得老长,堪比驴脸。 尤其是沈峥,他生了一张讨喜的脸,不论什么时候都带着笑,这会儿僵硬着一张脸,脸上倏然没了笑容,便显得有些阴鸷刻毒,仿佛一张脸上长了两副不同的面孔,简直判若两人。 想到苏明霁与沈青词之间的龌龊事,沈岐心里是既自责又心疼。 “苏明霁和沈青词闹出了这等丑事,两家的亲事也该有个了断,叫你过来,是想问问你的意思。” 沈昭嬑来不及说话。 苏明霁便忍不住急切开口:“昭嬑,是沈二小姐勾引的我,我在翠竹轩看书看得好好的,沈二小姐突然就来了,我顾及着沈二小姐的名节,这才没有声张,只让沈二小姐赶紧离开,哪知道沈二小姐对我好一通纠缠……” 说到此处,他也有些难启齿,一张白脸涨得通红,连嗓音也弱了下去,“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我们青梅竹马,订亲多年,我心里真正喜欢的人一直是你,早就将你当成我的妻……” 从前觉着,沈昭嬑不如沈二小姐温柔小意,好亲近。 现如今却又觉着,沈昭嬑就像天上月,是那样光华皎洁,遥不可及,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喜欢的人一直是沈昭嬑。 “住口!”沈岐被他恶心坏了,端起茶杯就掷过去。 那杯子生生砸在苏明霁的脑门上,哗啦一声,就碎了一地,苏明霁被砸得头破血流,惨叫一声,就栽倒在地上。 武宁侯夫人满脸惊骇,忽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就要冲到堂中,去查看苏明霁的伤势,可眼见公爹一声不吭,丈夫也低着头没有动作,急得直扯帕子,最后也只能无奈地坐了回去。 心里却恨上了沈岐。 第99章 把亲事换给青词 沈岐这才慢吞吞地开口:“什么混账玩意,以读书人自诩,礼义廉耻,克己复礼,全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我们家妱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与你这个禽兽东西扯上了关系,好端端的姑娘,平白沾了一身糟污,早知今日,当初我便是不要这中军左都督的位子,也要拒了这门亲事。” 苏明霁软倒在地上,身子不停地抽搐,额头上被砸得伤处鲜血直流。 武宁侯猛然握紧了双拳,脸色铁青。 便是知道,沈岐下手有分寸,不会将明霁伤出一个好歹,可沈岐当着父亲和他的面说这话,是在打武宁侯府的脸。 又不是明霁一个人的错。 明霁在翠竹轩一个人待得好好的,分明是那不知羞耻的沈二小姐故意勾引明霁。 沈岐缓下心头的怒火,对沈昭嬑道:“妱妱不用顾忌,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爹爹为你做主。” 沈昭嬑心中一定:“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但凭父亲做主。” 沈岐颔首,这才看向老武宁侯:“当年,您举荐我接任了中军左都督一职,我心中感对您十分感激,武宁侯府牵扯了太后党,在朝中如履薄冰,我也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尽量帮扶你们家。” 老武宁侯心里涌现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后来你们家屡次为苏明霁请封世子被都察院留中,也是我出面作保,苏明霁这才请封成功,你们家的爵位这才得以世袭,便足以抵消当年您老对我的举荐之恩。” 老武宁侯闭了闭眼,只好道:“这些年你帮了我们家许多,是我们家对不住你。” 世交之间,一旦开始清算恩义,两家的关系也就到头了。 武宁侯府已经陷入被动,也只能被沈岐牵着鼻子走。 唯一值庆幸的是,沈岐疼爱女儿,不敢与武宁侯府撕破脸,以免把事情闹大坏了沈昭嬑的名声。 沈岐面色不由一松,这证明老武宁侯同意商量退亲,只要双方利益符合,多半是能和平退亲。 沈岐也不废话:“这桩婚事是当年您老出面订下,如今您老在场,便择日不如撞日,两家商量着把婚事退了吧,到底是世代的交情,没得因为儿女的事攀扯不清,最后撕破了脸面,您意下如何?” 老武宁侯府似是怔住了一般,久久没有开口。 一旁的武宁侯却忙道:“这件事是我们家对不住镇北侯府,对不住昭嬑侄女,回头我们家一定给你一个交代,婚姻是为结两姓之好,是两家的大事,怎好说退就退,不如我们先冷静冷静……” 发生了这种事,还能面不改色,说出这种厚颜无耻的话,还真叫沈岐大开眼界。 他抬眼看了老武宁侯。 可老武宁侯却仿佛没听到一般。 沈岐也明白了,武宁侯府并非真的不肯退婚,他们只是不肯【轻易】退婚。 沈岐被这一家子的无耻气笑了。 他好端端的闺女,从小就金娇玉贵了长大,怎好让苏明霁这个龌龊的狗东西给拖累了名声? 退婚,向来是女子更吃亏。 武宁侯府若是执意要拖着昭嬑,镇北侯府还真拿他没有办法,若是两家撕破了脸,妱妱的名声就全完了。 真真是一屋子腌臜东西。 沈岐沉了沉脸:“苏侯明儿上午随我去一趟左都御史尤大人家中,回头就直接去武宁侯府,两家换回庚帖和订亲的信物,从此之后,我们两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也不要挨谁的边,谁也不要再碍着谁。” 直到这时,老武宁侯才一边咳嗽着,艰难开口:“这件事,总归是我们家对不住你,你顾念了世家的交情,还肯帮我们家这一把,我们家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感激你,咳咳咳,”一边说着,他一边又咳得撕心裂肺,“这样也好,我们家明霁干了混账事,我也没脸求你原谅,只希望你看在我这个老货的面子上,不要记恨我们家。” 说得好像沈岐是自愿帮忙,不是被他们家逼迫一般。 武宁侯心中暗喜,却仍有些不甘心:“可是明霁和二姑娘……” 沈青词听了这话,凄迷的眼中透出光亮来,她和苏明霁有了肌肤之亲,清白已失,名节尽毁,如果不嫁苏明霁,她这辈子就全毁了,便为了两家的清誉,大伯也会同意将亲事换到她身上。 还有祖母。 祖母最疼她,一定会帮她的。 只要与苏明霁订了亲,她便是失了清白也无所谓,反正她将来是要嫁给苏明霁。 武宁侯夫人也道:“到底是我们明霁太混账,坏了二小姐的清白,毁了二小姐的名节,是明霁对不住二小姐,昭嬑与明霁无缘,倒不如让青词……” “闭嘴!”柳心瑶气得直哆嗦,“你们说这话时,可曾想过妱妱,妱妱已经受尽了委屈,你们还要换亲……外人要怎样看她?还当是妱妱哪里不妥了,所以武宁侯府不要昭妱,才要换了沈青词!” “你们怎能这样祸害我女儿?” “毁了我侯府一个女儿还不够,还要指着再毁了昭妱的名声?” “我倒要问问你们武宁侯府,到底居心何在?” 武宁侯夫人讪讪着闭了嘴,心里却犹有不甘,拿眼看了沈老夫人。 沈岐最重孝道,只要沈老夫人同意了这事,沈岐多半不会违抗母亲。 两家依旧是姻亲。 便是关系大不如前,却也是打断了骨头连了筋,沈岐摆脱不掉武宁侯府。 “祖母,我知道错了……”瘫在地上的沈青词也是眼泪涟涟,目光哀凄地看向祖母,希望祖母能为她做主。 沈老夫人闭了闭眼,不忍最疼爱的孙女儿就这样毁了,开了口:“我看这样也成,虽然对昭姐儿的名声些损伤,便多补偿补偿就是了,但青词若是不嫁进武宁侯府,这一辈子就全毁了。” 将来沈君彦步入朝堂,还能借着武宁侯府的关系打点官途。 第100章 除非我死 陈锦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哽咽帮腔:“昭姐儿伤的只是名声,可我们家青词毁地却是一生啊……” 便连沈峥也是一脸哀求:“大哥,这事是我们二房对不住昭姐儿,回头我一定会好好弥补昭姐儿……” 沈君辰恍惚地看着二房一张张理直气壮的丑恶嘴脸,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他向来最敬重的叔婶长辈…… 白桦叫母亲拖下去关了起来,他这时才回过味来,是白桦向沈青词传递消息,还让白可桦撺唆他,带苏明霁去翠竹轩歇息。 沈青词利用了他,去翠竹院私会大姐姐的未婚夫。 他在无知无觉之中,就成为了沈青词祸害大姐姐的帮凶。 明明是他们不知羞耻,祸害了大姐姐,让大姐姐受了委屈,现如今为保沈青词的名节,还要换亲,损害大姐姐的名声,让大姐姐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做人。 大姐姐又做错了什么? 他们凭何这样对大姐姐? 大姐姐被自己的妹妹和未婚夫背叛了,他们还想逼死大姐姐吗? 什么善解人意,什么性子柔善…… 他还是真瞎了眼。 “凭什么?”沈君辰再也忍不住了,他冲到堂中,大声道,“你们凭什么这么欺负大姐姐?明明做错事的人是沈青词,不是大姐姐,为什么受委屈的人却是大姐姐,为什么要让牺牲大姐姐的名声,来成全沈青词的一生?” “你们凭什么这么欺负大姐姐?” “你们凭什么?” “我爹才是镇北侯府的一家之主,还轮不到你们二房做主,你们要是敢欺负大姐姐,我就把沈青词的破事抖落出去,大姐姐毁了名声,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做人,她沈青词也别想好过。” 沈昭嬑抬眼看了沈君辰一眼,他急赤白脸的,整个人气得直喘气。 也不枉她算计了这一出。 “放肆!”沈老夫人气得猛拍桌子,拔高了声量教训,“大人说话,哪你插嘴的份,礼数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沈君辰气笑了:“这话您应该问沈青词才是,我便是再不知礼数,也不会搁家里祸害自家人。” 沈老夫人生生气了一个仰倒,哆嗦着手指,指着他半晌吐不出一个字儿来。 沈青词哽咽落泪,哀声求道:“四弟,我名节已毁,如果不能嫁进武宁侯府,这一辈子就全完了,四弟,是我对不起大姐姐……” 从前沈君辰每次看到她这副柔弱无辜的模样,都觉得她柔弱可欺,便想要维护她,不让她受委屈。 甚至还认为是大姐姐太过娇蛮,欺负了她。 为了她与大姐姐都疏远了情分。 想来当真是讽刺至极。 沈君辰看着这张梨花带雨的脸,简直虚伪得令人作呕:“那也是你咎由自取,是你活该,做错事的人是你,不论怎样,也该你自己受着,没得让旁人为你承担过错的道理,你不是向来柔弱善良,对大姐姐十分敬重吗?那你肯定不忍心让大姐姐因你名声受损!” 沈青词软倒在地上,默默流泪。 沈老夫人气急败坏:“混账东西,把他拉下去……” 沈岐偏头,见武宁侯府几人一声不吭,这一家子比想象之中还要贪心,既想要息事宁人,护住苏明霁的名声,又想让他帮忙拿下营卫指挥佥事的位置,还想继续利用婚事扒着镇北侯府不放。 昭嬑不成,就换成沈青词。 简直是恶心透顶。 “够了!”沈岐终于出声。 大厅里不由一静。 沈岐沉声道:“换亲是绝无可能,除非我死。” 话说到这份上,沈老夫人也彻底张不开嘴了,用力扯住手中的檀木手串,一旁的沈峥和陈锦若不由变了脸。 沈岐看向武宁侯,从他脸上看到了一闪即逝的失望之色,心里不禁一阵冷笑。 “就按方才说好的办,我侯府的女儿不守清闺,败坏家风,令祖宗蒙羞,自有我侯府的处置,便不劳武宁侯府操这份心,你武宁侯府的子弟不知礼义廉耻,有辱斯文,那也是你家的事,我们家管不着。” 武宁侯好一阵羞恼,正欲再说什么…… “行了!”老武宁侯制止了他的话。 原是打算试探一下镇北侯府的态度,哪知换亲这事戳中了沈岐的肺管子,竟然说出了“除非我死”这话。 沈岐对武宁侯府最后一丝香火情,也彻底散了。 再折腾下去,两家就要结仇了。 沈岐位高权重,哪是他们家能得罪的? 婚事本就是他们家高攀,沈岐肯履行婚约,武宁侯府应该感恩戴德。 可明霁和沈二小姐有了首尾,这是在打打沈岐的脸,沈岐是顾着女儿的名节,这才想要息事宁人。 若沈岐因着这事记恨上了武宁侯府,将来哪有武宁侯府的好果子吃? 武宁侯这才不甘地闭了嘴。 沈岐淡声道:“退婚的事既然议定,两家也都达成了共识,我夫人眼下还病着,回头对外便说,昭嬑和苏世子八字不合,这桩婚事有碍亲缘,这才作罢,两家好聚好散,我不希望外面传出一些,对昭嬑不好的传言。” 老武宁侯点头:“你想得周全。” 按照礼数,两家订亲多年,沈昭嬑一及笄,就该谈婚论嫁了。 可沈昭嬑及笄不久,镇北侯夫人就病重了,一直不见起色,镇北侯府早前没少寻访名医,闹的也是人尽皆知,在外人看来,两家的婚事,确实是因镇北侯夫人病重才耽搁下来,也合了【有碍亲缘】这话。 沈岐以此为借口,也是个两全之策,外人也更容易相信一些。 事情都商量好了,沈岐直接让郑三送客。 老武宁侯垂下眼睛,他到底是尊长,婚事也没退,可沈岐连送也不愿送,可见是真对武宁侯府冷了心肠。 武宁侯府的人一走,接下来就是侯府的家事了。 沈老夫人也清楚,沈岐都已经放出了“除非我死”这样的话,想要他同意换亲,完全没有可能。 要想办法拿捏沈昭嬑,让沈昭嬑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若这件事是沈昭嬑算计青词,错在沈昭嬑,青词只是无辜被害,沈昭嬑被毁了名声,也是活该,换亲也是顺理成章。 第101章 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沈老夫人看沈昭嬑的目光透着刺人的冰冷,一张口就是质问:“你母亲病了许多日子,最近家里的事都是你在操持,宴上的一应安排也都是你在主持,我且问你,翠竹轩的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此言一出,柳心瑶忽一下站起来,冷笑道:“老夫人究竟是在问话,还是在兴师问罪?这件事与昭姐儿有什么关系?” “是她绑了沈青词的手脚,让人把沈青词抬进了翠竹轩,还是她扒了沈青词的衣裳,将沈青词送到了苏世子的榻上?” “沈青词被罚了禁足,谁有本事解老夫人禁的足?她自己不好好待在院子里认罚,怎的怪到昭嬑头上?” 这话说得也忒难听了,沈青词身体软倒在地上,眼泪涟涟。 老夫人气得脸色铁青:“你身为长辈,怎可说出这等糟污的话?哪有半点身为长辈的样子?” 柳心瑶回怼:“自古长幼有序,您为了一个二房嫡女,不顾长房嫡长女的体面,老夫人处事不公,为老不尊,一心偏袒二房,这就是你身为长辈应有样子?” 老夫人张了嘴就拿孝道压人:“柳氏,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婆母?你身为媳妇子,大庭广众之下顶撞长辈,你的孝道都……” “砰——”沈岐一拳头砸到桌子上,将桌上的茶杯,砸得咣当直响,“老夫人,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一家之主?事关侯府清誉,若老夫人认为我这个一家之主处理不好这事,正巧今日族里来人了,此时正安置在别苑歇息,不若请族中来处理?” 老夫人像被人掐了脖子一般,张着嘴,冷冷地看着沈岐,愣是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沈岐连母亲都不叫了,直接叫她老夫人。 他还暗暗留了一手,宴会结束之后,就将族里的人留在府中,就是防着她拿孝道压人。 好,真是好得很呐。 她同这个大儿子是彻底离心离德。 沈君辰怒道:“把白桦叫来,祖母问问白桦,是不是他向沈青词传递消息,是不是沈青词吩咐他,让他撺唆我,将苏世子往翠竹轩里带?” “是沈青词利用我去翠竹轩私会苏明霁,祖母为什么不分清红皂白,就污蔑我大姐姐,大姐姐今天受的委屈还不够吗?您身为长辈,难道不该禀公处理吗?您一味偏袒维护沈青词,真让人寒心!” “有您这样做祖母的吗?” 沈老夫人看着沈君辰失望的表情,喉咙就像卡住了一般。 这时,沈昭嬑缓缓开口:“今日一早,府里安排了扫洒,因为人手不够,我让红萝去二房借了人过来帮衬,也是后来才知晓,翠竹轩是二房的下人在负责洒扫,老夫人若是不信,把人带上一问便知。” 沈老夫人目光一沉,她这话也印证了沈君辰的话,证实了沈青词私会苏世子,是早有预谋,与旁人无关。 沈青词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中了沈昭嬑的圈套,豁然睁大眼睛,眼睛死死地盯着沈昭嬑。 陈锦若尖声质问:“那你又如何知道青词去了翠竹轩?还提前带了丫鬟婆子过去抓奸?连时机都刚刚好,要说这事跟你没有关系都没人信!” “此事确实与我有些关系。”沈昭嬑也不否认。 沈岐蹙眉,刚要出声,就听沈昭嬑道:“早前二妹妹与苏世子在樨香院私下见面,事关我的终身大事,也关系了镇北侯府的清誉,我担心二妹妹对苏世子情根深种,不能自拔,便使人暗暗盯了青芙院一阵子。” 陈锦若的脸色阴沉下来,恨不得将沈昭嬑千刀万剐。 自己的未婚夫遭别人惦记,任何人都不可能当作没事发生一般,沈昭嬑这样做,旁人也挑不出错处来。 也不理会陈锦若仿佛要吃人一般的眼神,沈昭嬑继续道:“没过多久,红萝便过来禀报,说武宁侯府的小厮,借了货郎的名头,往后门处递了东西,东西是采芙亲自收的,期间还撞到了一个小丫鬟,小丫鬟见那盒子上镶了绿松石,却是十分名贵,不像丫鬟能用的,担心有什么不妥,便告到了红萝那里。” 沈岐不禁握紧了拳头,脸色彻底黑了。 沈老夫人也呆住了。 沈青词竟然这么大胆,还敢与苏世子私相授受,两人都有了私情,翠竹轩的事,便是她有心往沈昭嬑身上攀扯,那也攀扯不成了。 陈锦若忍不住尖声道,“沈昭嬑,你休要胡说……” 沈昭嬑也不与她争辩,走到沈青词面前,一把扯住她的衣襟。 沈青词意识到了什么,不停地挣扎叫喊:“大姐姐,你要做什么?你快放开我,沈昭嬑……” 沈昭嬑不顾沈青词的挣扎,从她的衣襟里勾出一个羊脂玉佛。 沈青词去私会苏明霁,肯定要带着两人的订情信物。 小姐们的首饰,大多都是长辈赠予,或是府里找人为姐儿们定做,每一样都登记造了册,便是在铺子里买了首饰,也要过长辈的明路,册子上没有登记的,就一定是来历不明的东西。 沈青词抵赖不了。 沈昭嬑揭开羊脂玉佛,只是为了证明,沈青词和苏明霁有了私情,借此堵老夫人的嘴。 目的达成了,她也不提羊脂玉佛的事:“今日,齐王殿下过府之后,父亲让我将碧云苑后罩厢房重新收拾一遍,我从后罩厢房出来不久,就回了海棠院,与姐儿们办了斗茶,等热闹散了,红萝慌忙过来禀报,说沈青词去了翠竹轩,与苏世子在翠竹轩待了两刻钟之久,我心知两人定有不妥,这才带了丫鬟婆子过去。” 沈老夫人彻底没话了。 沈昭嬑一直暗暗盯着二姐儿,二姐儿私会苏明霁的事,自然瞒不过沈昭嬑的耳目。 二姐儿和苏世子孤男寡女待了两刻钟,是个人都知道有问题。 沈昭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好直接掺合,通知赵嬷嬷,带了婆子就更合理了,如果翠竹轩有任何不妥,也能及时遮掩住,以免闹大了,传出了风声,害了侯府的名声。 她没法指责沈昭嬑。 因为沈昭嬑的做法,于家族而言是最稳妥的做法,她若要继续在这件事上做文章,那就成了她胡搅蛮缠。 沈昭嬑坦坦荡荡,没有一点不妥,反倒沈青词是上赶着爬了苏明霁的床,打量着便是被人发现了,有她这个祖母相帮,也能换了亲事,嫁进武宁侯府,压根没想过,她的孝道根本大不过沈岐搬出来的族规。 可是,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青姐儿,这辈子就这么毁了。 老夫人张了张嘴,想说几句软话,求一求大儿子,这个大儿子向来最重亲情,想来会同意的…… 第102章 是沈昭嬑算计的她 哪知,沈岐一开口,就生掐了她的喉咙:“老夫人,上次昭嬑驷马失控一事,是你指使张婆子做的吧!” 他当时就怀疑老夫人和二房了,只是碍于孝道,这才没有声张,却是委屈了自己的女儿。 沈老夫人睁大眼睛,耷拉的眼皮,生生被她撑得抬了起来,露出一对浑浊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的,满眼震惊地看着他 她张了张嘴想要否认。 可沈岐既然连她都怀疑,没道理不怀疑二房,她若出声否认,那么沈岐定会认为是二房做的。 沈岐垂目道:“您向来对二弟千依百顺,凡二弟所求,无有不应,看样子二房早就盯上武宁侯府的亲事,求到你的跟前,你为了替沈青词谋了亲事,不惜对昭嬑下死手,老夫人,虎毒不食子,您对昭嬑可有半分祖孙的情分?” 沈老夫人下意识道:“我不是……” “是啊,但凡您对昭嬑还有半分祖孙情分,您也说不出换亲这样的话,”沈岐笑了一下,那笑有些凄凉,“郑三,去把族老们请过来,问问族老,像沈青词这样不检点,不知羞耻,败坏家族清誉,令祖宗蒙羞的贱妇,依照族规该怎么处置,再问问,二弟和二弟妹教出了这等败坏门风的女儿,又该怎样惩罚?” 郑三领命。 沈青词犹如五雷轰顶,浑身气力在一瞬间像是被人抽空了一般。 沈老夫人惊呼一声:“老大,不可啊……” 沈峥一瘸一拐冲到堂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大哥,是我对不住你,是我没有教好女儿,令家族蒙羞,令昭姐儿受委屈,您想怎么处置青词,我绝无二话……” 二房出了这么个女儿,族老肯定会为镇北侯府主持分家。 毕竟,沈岐才特进了荣禄大夫,正是如日中天,族里绝不会让二房在这关键时候拖了沈岐的后腿。 便先分家,把利益都分得一清二楚,不对外宣扬,旁人不知道两家分了家的,可一旦将来二房出了差错,便就挨不到大房的边。 京里许多人家都是这般。 不行,绝不能找族老,更不能分家,否则祖上传下来的爵位就彻底没他的份了。 陈锦若更是吓得浑身发颤。 一旦族老们插手了这件事,青词就会被带回族里,不是削了头发,关在佛堂里一辈子青灯古佛,就是毒酒白绫任选一样。 不行! 不能让族老们插手这件事。 陈锦若陡然冲到堂中。 “啪!”响亮而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沈青词整个人都被打懵了,感觉一股耳风狠狠地刮到脸上,被打得脸一片麻木,僵硬得好像不是自己的脸儿似的。 她茫然唤了一声:“母亲……” 陈锦若一把将沈青词推倒在地上:“苏世子是你大姐姐的未婚夫,姐妹易嫁、争夫,那是天大的丑事,我们家的清誉都叫你败光了,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令祖宗蒙羞的东西!” “母亲,不要打了,我疼……女儿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沈青词趴在地上哀哀哭泣,柔弱的身子瑟缩着。 母亲是真对她下了狠手,每一下都令她疼得钻心,她心中充满屈辱,恨意不停翻搅着,似要将她的心脏都搅碎。 是沈昭嬑算计的她。 陈锦若一边哭,一边打骂沈青词:“十几年的礼义廉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见了男人就忘了家门?忘了是镇北侯府生养了你,《女诫》、《女德》哪一条规矩叫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私会外男?哪条规矩叫你与男人无媒苟合,白日宣淫?哪条规矩叫你做这种不要脸的事,你实太让我失望了!” 沈昭嬑勾起唇角,母女俩把苦肉计演得淋漓尽致,沈青词露出来的小臂都被指甲挠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陈锦若骂到伤心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打得又重又急:“都怪我平日里太娇惯你了,但凡你掉几滴眼泪,就恨不得把心窝子都掏给你,倒把你惯得连礼义廉耻都抛之脑后,也是我的错……” 说着,便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响亮的耳光响起,陈锦若的嘴角都溢了血:“是我没教好女儿,让她做出这种荒唐事,大哥,我以后将她在关在院子里,一定好好教导她,如果您不满意,我在二房安置一间佛堂,让她住进佛堂里,吃斋念佛,为昭姐儿祈福……” 沈青词倒在地上,浑身上下疼得厉害,整个人曲蜷成团,身子不止地发颤。 她抬眼看向了沈昭嬑。 只见,沈昭嬑静静坐在椅子上看着她,清淙的双眼里映着她的狼狈,心里陡然间就升起了一股疯狂的恨意来。 是沈昭嬑设局害她。 一切都是沈昭嬑的错。 沈峥也哭着求情:“大哥,求求您看在我们兄弟一场的份上,饶了青词这一次吧,回头我一定好好管教她……” 沈老夫人也软了声音:“老大,青词到底是你的侄女儿,若是请族老过来,她这一辈子就彻底完了,就当母亲求你,你就给青词一条活路吧……” 沈岐抿紧了嘴巴,没有出声。 陈锦若哭得撕心裂肺,好不凄惨,她明明已经做足了戏,教训了青词,为什么沈岐还不肯放过青词。 她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大哥,是青词错了,求你饶了青词这一回吧……” 第103章 沈岐你放肆 沈青词也意识到沈岐的狠心绝决,她爬到沈岐的腿边,哀声痛哭:“大伯,我知错了,我知道错了……” 沈岐无动于衷的看着她,眼里满是厌恶与嫌弃。 “大伯,我错了……您罚我吧!无论您怎么处罚我,我都认,大伯,您说说话啊……大伯……” 沈青词哭得嘶声力竭,大滴大滴的泪水不停的往下掉,再也没有从前梨花带雨的无辜柔弱。 沈岐脸色冷硬。 沈青词明白了,沈岐十二岁就进了卫所,十五岁就上一战场,什么场面没见过,又岂是她几滴眼泪就能打动的? 沈青词跪在地上,哭得嘶心裂肺,哭得嘶声力竭。 她陡然间扑到沈昭嬑跟前,哭求道:“大姐姐,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是我错了,是我不知羞耻,是我不知廉耻,我向你磕头认错……” 沈昭嬑没想到沈青词会求她,一时间愣在那里。 沈青词真的对沈昭嬑磕起头来,砰砰砰的,没几下就把额头磕破了:“大姐姐,是我不要脸,我给你磕头,求你念在我们姐妹一场,劝劝大伯,我不要去族里,只要让我待在府里,怎样都行……” 沈昭嬑想到前世,她被沈家人送到摄政王府前…… 那时,她也像沈青词这样,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求他们不要将她送去摄政王府,她愿意去族里,去佛堂,剪了头发做姑子…… 二房一大家子高高在上地坐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感受到她的沉默,沈青词终于抬起头来。 她看向了沈昭嬑,沈昭嬑淡淡看着她,冰冷的目光带着审视和鄙薄,仿佛在看一只蝼蚁一般。 相似的目光,她在另一个人身上感受过。 齐王。 齐王殿下第一次来镇北侯府时,她上前向齐王殿下见礼,齐王殿下只瞥了她一眼,那一眼却仿佛在看一只蝼蚁。 沈昭嬑此时的目光与齐王如出一辙。 沈昭嬑淡声道:“我给过你机会,上次的事是我帮你遮掩,我以为你大抵会顾忌侯府的名声,顾念几分姐妹情分,断了不该有的龌龊心思,可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死性不改,与苏世子私相授私,赠物传情还不够,竟然……” 沈青词抬起颤抖的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是我鬼迷心窍,是我不知廉耻,是我不知检点……” 她每说一句,便煽自己一个耳光,很快就把自己脸,抽得红肿起来,嘴角也溢出了鲜血。 “青词!”陈锦若连忙过去将她一把搂住。 “大姐姐,求您饶我这一次吧。”沈青词豁出去了一般,又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打得又重又狠。 沈岐蹙眉,看着沈青词跪在地上,不停地抬起手扇自己耳光:“以后就关在院子里吧,不要随意放出来走动,明日把大房和二房之间的中门堵上了,以后大房和二房分府不分家,二房管好自己的房头,不要再插手侯府的事,老夫人若是在大房呆不顺心了,随时便去二房住几日。” 此言一出,沈老夫人身体一软。 沈峥更是哆嗦着嘴:“大哥,您在开玩笑是不是……” 沈岐继续道:“上次张婆子的事,我念着老夫人与她到底主仆多年,便没有插手,如今也该作出处理。” 沈老夫人听出了一些不好的苗头,心中陡然间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来! 沈岐转头看向柳心瑶,语气缓和下来:“回头把老夫人屋里的人也都换一换,免得又出了张婆子那样的事。” 沈老夫人倏然瞪大眼睛:“沈岐你放肆……” 沈岐神色冷淡:“老夫人管不好屋里的人,纵着屋里的人祸害府里的主子,这是万万不行的。” 沈老夫人气得脑袋发晕。 柳心瑶吩咐吴嬷嬷,扶老夫人回去歇着,顶着侯爷冰冷的目光,吴嬷嬷不敢不从。 沈岐看向沈峥,也是毫不客气:“把你女儿领回去吧,可别再放出来祸害自家人了,再有下次,就请族老过来分家。” 这次是分府,下次就分家。 沈峥扯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表情,愣是不知道说什么,冷冷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沈青词。 “丢人现眼的东西。” 他冷哼一声,叫小厮扶着离开。 沈青词惨白着张,哆嗦着唇儿,哭干的眼里,再也流不出一滴泪,双眼又涩又疼。 陈锦若心疼女儿,扶着沈青词连忙跟上了。 青词和苏明霁被抓奸在床,她也是吓了一跳,连忙使人请了老夫人,求老夫人做主,想着青词的苏明霁都到了这个地步,便是为了侯府的名声,青词的名节,这亲事也该顺理成章落到青词身上。 她哪能想到,沈岐一个营卫指挥佥事就拿捏了武宁侯。 陈锦若一回了二房,就忍不住恨恨地开口:“说来说去都怪沈岐,青词好歹也是他的嫡亲侄女,他为何这样狠心,不肯成全青词,你们好歹也是同胞兄弟,他为什么不肯念在兄弟一场的情分,帮二房这一把?” 沈峥懒得理她,大声喝退了屋里的下人,一巴掌煽到沈青词的脸上。 沈青词来不及反应,就叫这一巴掌,扇倒在地上,嘴角都溢了血,她捂着脸,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似乎没想到,向来疼爱他的父亲,竟然会打她。 之前被母亲打过的面颊,本就火辣辣地疼着,又结结实实挨了父亲这一巴掌,仿佛灼烧了一般疼。 “青词!” 陈锦若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起女儿,不满地看向沈峥:“你打她做什么,她身上还伤着……” 沈峥怒道:“脸都叫她丢光了,我还不能打她?” 陈锦若忍不住为女儿辩解:“当初君彦中了举人,是你说,镇北侯府是武勋世家,在文官那边使不上力,大哥又是个死脑筋,从不私下结交大臣,为了君彦的前程,要想办法笼络武宁侯府,让青词私底下与苏世子见面,也是你默许的,换亲的主意,你也觉得可行……” 第104章 跪下! “住口!”沈岐气急败坏,打断了她的话,“你们母女俩干的蠢事,别往我身上赖,难道是我让她脱了衣裳和男人光天化日,白日宣淫,叫人抓奸在床?身子都叫人破了,今后还能嫁到哪家去?” “指望她说一门好亲,将来靠着夫家,拉带娘家兄长一把,可见是指望不上了,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就这样白白叫人掰了腿,结果什么好处也没捞着,反倒叫男人沾污了身子,这样砸在手里了,一辈子嫁不出去。” “我精心教养她,是指望她能给我长脸,没叫她犯贱,去爬男人的床,跟个妓子似地,撅了腚,去让男人糟贱,哪个正经的大家闺秀,裤腰带像她这样松,叫男人哄骗几句,就解了的?” 沈峥气得口不择言,什么浑话都往外说。 “说什么浑话!”陈锦若气得眼睛一黑,当即跟他吵了起来,“青词是你的女儿,你怎么能这么说她?” 沈峥暴怒不已:“她就是自甘下贱,天生就长了一副淫骨头,被男人随便弄一弄,就软了身子,上赶着给男人玩弄,像她这样的淫贱胚子,没有拉去浸猪笼,就已经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仁之义尽,我宁愿没她这个女儿……” 陈锦若气得直哆嗦:“你、你……” “父亲,”沈青词羞愤欲死,眼泪已经哭干了,嗓音也哭哑了,只能嘶哑着声音,“是沈昭嬑布局陷害女儿,女儿是无辜的……” 沈峥冷笑:“翠竹轩里里外外都被检查了几个遍,太医还为你们把了脉,确定没有不妥之处,这话说出去谁信?” 沈青词瘫软在地上:“父亲,女儿进了翠竹轩不久,就觉着身上有些燥热,分明已经到了冬天,无缘无故怎会燥热,一定是沈昭嬑陷害我,她向来精通香药,定是使了什么手段,让旁人察觉不出异样来。” 之前她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根本不敢去想翠竹子轩的事,不敢去想那些噩梦一般的场面。 直到后来,她意识到是沈昭嬑设局陷害她,才恍惚感觉有些不对劲。 可是她没有证据,若是当众说出来,一定会惹恼大伯父,大伯父为了沈昭嬑的名声,绝不可能让她活。 陈锦若气得破口大骂:“我就知道,是沈昭嬑这个贱蹄子从中使坏,定是上次驷马失控,叫她怀疑上了二房,这才设计陷害青词,这个腌臜了心肠的贱东西,怎么不天打雷劈,把她给劈死了,叫她活着祸害人……”她污言秽语浑骂了一通,仍不解气,猛然拔高了声量,“我这就去找老夫人,让老夫人主持公道……” 说完,就急忙往外走去。 “回来!”沈峥大喊喝止了她,“找老夫人有什么用?你有证据证明这一切是沈昭嬑设计陷害?” 陈锦若气急了:“那也不能白白咽了这口气……” 沈峥大吼一声:“你这个蠢货,没有证据就是污蔑,事关沈昭嬑的名声,事情闹大了,沈岐定不会善罢干休,今天才分了府,改明儿就该真把族老们请来主持分家了,沈昭嬑是侯府嫡长女,族里肯定是向着她的,到时候青词就没有活路了。” 本就是青词主动算计了去翠竹轩私会苏明霁。 沈君辰和白桦就铁证。 事情闹大了,所有人只会认为是青词攀污沈昭嬑,借机往沈昭嬑身上泼脏水。 陈锦若打了一个激灵,顿时冷静下来:“那现在怎么办?天杀的沈昭嬑,祸害我们家青词,难道就这样算了?” 沈峥脸色也很难看:“镇北侯府虽是武勋传家,可背靠大树好乘凉,便为了君彦的前程,也得咽下这口气,若是惹恼了沈岐,大房二房一分家,二房除了分一些祖产,什么好处也捞不着,将来这爵位就真没二房什么事了。” 那么他这么多年来,辛苦布局算计,岂不是白忙一场。 陈锦若气得眼前发晕。 沈峥冷笑一声:“苏明霁占了青词的身子,毁了青词的清白,完了裤子一提,就翻脸不认人,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陈锦若一提这事,就忍不住一阵肝疼:“他们家还踩着青词的名节拿捏沈岐,让沈岐帮忙疏通都察院的关系,帮他们家拿下营卫指挥佥事一职,以后指不定多风光,可怜我们青词,却叫苏明霁毁了一生,便宜都叫他们家占完了。” 夫妻俩对视一眼,顿时有了主意。 沈峥声音阴冷:“想法子让青词继续缠磨上了苏明霁,叫武宁侯府甩脱不掉我们家青词,等沈昭嬑重新订了亲事,过了这阵风头,再让老夫人私自下出面,为青词和苏明霁订亲,来个先斩后奏,也碍不着沈昭嬑的名声,想来也不会惹恼沈岐。” 横竖女儿都叫苏明霁毁了清白,不缠上他,还能有什么出路? 陈锦若也觉得这个主意好:“苏明霁优柔寡断,好拿捏得很,武宁侯府的家世不如镇北侯府,他们家也舍不得放弃镇侯府这桩亲,便是他们家不肯同意,青词将苏明霁勾上了手,便拿苏明霁的名声要胁,他们家也得乖乖迎了青词进门。” 沈青词眼里也透出了光亮,如果对拿捏了苏明霁,将来她一样可以嫁进武宁侯府,一样可以成为世子夫人,侯夫人。 她被苏明霁毁了清白,这辈子也只能嫁给苏明霁,她绝不会放弃苏明霁。 苏明霁这辈子都别想摆脱她。 …… 大房这边,在二房一家子走后,沈岐将沈君辰也打发走了,整个大厅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 沈岐看向沈昭嬑,厉声道:“跪下!” 沈昭嬑走到堂中跪在地上,一语不发,她一早就知道,不论翠竹轩的事做得有多么天衣无缝,都瞒不过爹爹和娘亲。 沈岐脸色铁青:“你老实交代,今日这事你是真的一点也没有掺合?当着我的面,都给我说清楚。” 沈君辰只说,大姐姐拜托他好好招待苏明霁,莫要怠慢了他,这也是人之常情,旁人也挑不出任何错处。 知女莫若父,沈岐却听出了关键。 沈君辰正是因为听了大姐姐的话,这才亲自招待苏明霁,给了沈青词可乘之机。 第105章 向你赔罪好不好? “是我,”沈昭嬑垂着头,哽咽道,“是我在翠竹苑的厢房里安放了助情香,只是微末用量,闻久了会令人身心浮躁,但凡他们二人有半分顾忌,便能忍住药性,不会发生这种事。” 沈岐气急败坏,抬起手臂。 沈昭嬑呼吸一紧,猛然闭紧了眼睛。 沈岐举着手,看着女儿跪在地上瑟瑟发颤的身子,怎么也打不下去。 他怒道:“我已经打算好了,等府里宴会过后,就以五兵营营卫指挥佥事一职作为条件,与武宁侯府商量退婚,只是退婚一事于你名声有损,原是打算等两家商量妥当了,再告诉你的,你怎可如此行事?” 苏明霁与沈青词不清不楚,终究是委屈了妱妱,他和妻子都认为苏明霁不值得托付终生,已经决定要退婚了。 上次武宁侯父子来镇北侯府时,沈昭嬑对爹爹的心思便有些猜测。 可她仍不后悔。 她算计今日这一出,不单单只是为了退婚。 沈岐见她低着头,抿着嘴,一语不发,一副死性不改的模样,气得脸都青了:“难道在你眼里,我这个父亲就如此不值得你信任?要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为了退婚,算计这等糟污事?” 沈昭嬑哽咽落泪:“我只是不想爹爹为难。” 沈岐一下怔住。 柳心瑶心疼女儿,也有些遭不住了:“有什么话好好说,还嫌妱妱今天受的委屈不够多?” 一边说着,还连忙起身走过去,将女儿从冷硬的地上扶起来。 沈岐见女儿哭了,哪还气得起来,语气也缓和下来:“当初订下这桩亲事,也是情势所迫,原也想找个机会退掉这门亲事,后来瞧着苏明霁品貌端方,才德过人,与你也算良配,两家是世交,知根知底,你们青梅竹马相处多年,也处出了情分,才认下了亲事。” 沈昭嬑哭得一抽一抽的。 爹爹自然不会害她,如果苏明霁是个好的,这桩亲事自然千好万好。 沈岐叹了叹气:“如今知道苏明霁金玉其外,败絮其内,配不上我的宝贝女儿,爹爹又怎么会将你往火炕里推?” “只是你已经及笄了,这个时候退婚,对你名声有损,爹爹不希望你受到外人的揣测与非议,退婚之事就愈要慎重,总要仔细谋划一番,便也不好提早告诉你,哪成想你这孩子这样胡来。” 好端端的女儿,平白沾上了一团乌七八糟的臭泥,惹了一身骚臭,做父母的哪有不心疼的道理? 柳心瑶心里也难受:“这事不怪你,沈青词自己上赶着私会男人,不管怎样都是她自己造的,我和你爹爹只是心疼你,平白受了这份屈辱。” 沈昭嬑哭倒在母亲怀里:“阿娘,驷马失控当晚,我悄悄审问了刘大成,刘大成亲口告诉我,二房想要武宁侯府的亲事,驷马失控的事是他们一手安排。” 沈岐沉着脸,那天他送走了齐王殿下后,便去伏云院审问了刘大成。 刘大成也说了这话,还说沈青词不止一次通过兄长沈君彦,借机与苏明霁在私下见面。 沈君彦也经常借口找苏明霁讨教学问,为他俩创造相见的机会。 二人勾勾搭搭不是一天两天。 沈岐那时就知道了,二房是瞧中了武宁侯府在文臣那边经营的人脉,想要抢了这桩亲事,为沈君彦将来入仕铺路。 沈岐心中发寒。 二房为了一桩亲事,就想要算计嫡亲侄女的性命,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这些年来的兄友弟恭也变得有些可笑。 沈昭嬑哭得一塌糊涂:“从那时起,我就经常做噩梦,梦到驷马失控,齐王殿下没能及时救下我,我被红苓推下车,从山坡上滚了下去,摔断了一条腿,便是后来治好了,也落下了病根,每到天气寒凉,便疼痛难忍,连路也走不成。” 提及前世发生的事,她窝在母亲怀里嚎啕大哭,似要将前世今生的委屈与绝望,全都发泄出来一般。 “我、我还梦到,我在武宁侯府的宴会上,被陈锦若迷晕,灌下了助情药,她把我送到男人的床榻上,毁我名节,让我身败名裂,后来老夫人将我除族,做主将我和苏明霁的婚事换成沈青词……” 沈岐满脸骇然,连忙安抚道:“都是爹爹的错,是爹爹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了委屈,爹爹向你保证,以后定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妱妱不怕,那都是梦,不是真的,有爹爹在……” 如果老夫人没有提出换亲的事,他或许会觉得这话十分荒唐。 可偏偏,这事就在不久前刚刚发生过,二房为了武宁侯府的亲事,纵容沈青词勾引苏明霁,爬苏明霁的床,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虽然只是噩梦,可沈岐却莫名觉得,就是有这种可能。 柳心瑶心疼不已,将女儿搂紧了一些:“妱妱不怕,爹爹和阿娘会保护你的,有爹爹和娘在,梦里那些事绝对不会发生,是阿娘这段时间忽略了你,让你担惊受怕,受了许多委屈。” 她那时身子还病着,见女儿安然归家,人也长进了许多,便以为驷马失控只是虚惊一场,虽然心疼女儿,可见女儿确实没事,也就放下心来,却没想到女儿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身心都受到了极大的创伤。 沈昭嬑喉咙哽咽,只是不停地哭,也说不出话来。 柳心瑶忍不住瞪了丈夫一眼:“说来说去,这件事都赖你爹,当初这桩婚事就不该订下,平白委屈了你这么多年,沾了一身糟污。” 沈岐心里也很后悔,连忙道歉:“今天是爹爹不对,不该对你乱发脾气,明儿退婚之后,爹爹去御芳斋买你最爱吃的桂花糕,向你赔罪好不好?” “听说海棠酥也不错,爹爹都给你买。” “可别再哭了,苏明霁就是一个烂人,哪里配得上我的宝贝女儿?如今及时发现,也能及时止损,等明儿婚事退了,回头让你爹爹再给你挑一个如意郎君,这次定不会委屈了我们妱妱。” 第106章 齐雍心口一阵绞痛 夫妻俩安慰了许久,总算把沈昭嬑给哄好。 沈岐总算松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一拍额头:“我差点忘了,齐王殿下在宴上多喝了几杯酒,散宴后,有些酒劲上头,还在后罩厢房那边歇息。” 齐王殿下向他敬酒之后,席面上其他人都纷纷向殿下敬酒,殿下心神不宁,喝了这么多酒,散宴之后,便有些不适,是叫护卫扶进了厢房。 他忙着送客。 之后老武宁侯派人过来寻他,商量苏明霁和沈青词的事该怎么处理。 沈岐往外头一瞧,天都黑透了:“我得赶紧去碧云苑看看,妱妱今儿累了一天,方才又哭了许久,你先把妱妱送回梧秋院,多陪她说说话,好好开导开导她。” 柳心瑶点头:“妱妱这边有我在,你快去吧!” 沈岐急忙去了后罩厢房。 此时,据说喝多了,身体不适的齐雍坐在内室的榻上,一边摸捻着手珠,一边听暗卫禀报。 “镇北侯以五兵营、营卫指挥佥事一职作为条件,这才与武宁侯府商定了退婚事宜,两家明天就会换回庚贴和订亲信物。” 齐雍蹙眉。 苏明霁欺辱镇北侯府女眷,本是他寡鲜廉耻,但凡武宁侯府还有一丝廉耻之心,就应该主动退婚,息事宁人。 可这一家子竟龌龊至极,利用退婚一事拿捏沈岐,逼着沈岐帮忙。 沈岐担心退婚一事伤了女儿的名声,只得忍气吞声。 暗卫道:“武宁侯府贪心不足,拿了沈二小姐清白已失,名节尽毁一事说事,口口声声要让苏明霁为沈二小姐负责,想将婚事换到沈二小姐身上,沈老夫人当即就同意了,要不是镇北侯留了一手,扬言要请族老出面,拿捏了沈老夫人,沈大小姐定要叫武宁侯府祸害了名声。” 齐雍面色冷沉。 沈老夫人并不在意沈青词做出了有辱家门,令祖宗蒙羞的事,在她看来,只要沈青词嫁进武宁侯府,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至于所谓的礼数教条,规矩孝义,镇北侯府的清誉,沈昭嬑的名声,她统统都不在意。 沈青词这才胆敢明目张胆地私会苏明霁,连自己的清白都不顾及,是笃定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沈老夫人都会偏袒她,这桩婚事一定会落到她头上。 她有恃无恐。 想来这些年,沈老夫人没少偏心沈青词,委屈沈昭嬑。 沈昭嬑算计这一桩,不单是为了退婚,更是为了拿捏二房的把柄,让二房投鼠忌器,令沈岐彻底认清二房的真面目,同沈老夫人离心离德,大房今后便不会轻易再受到二房挟制。 是一箭数雕! 难为她小小年龄,就要为家人谋算这么多。 “二房的人离开后,镇北侯猜到这一切是沈大小姐所为,大发雷霆,罚跪了沈大小姐,沈大小姐委屈哭了,足足哭了快两刻钟,还说了许多……” 暗卫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 又哭!她怎的这么会哭? 难不成真是水做的? 齐雍蹙眉:“都说了什么?” 暗卫低下头去:“她说,驷马失控之后,经常做噩梦,梦见自己摔坏了腿,落下了病根,每天天气寒凉,便疼痛难忍,连路也走不成,还说自己梦到被陈氏算计,叫男人毁了清白,失了名节,和苏明霁的婚事换成沈青词……” 齐雍的额头一下冒出冷汗来,险些将手中的香珠捏碎。 这明明只是沈昭嬑做的噩梦,可是为何听了这话,他心口竟然一阵绞痛,就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了一般。 他猛然用力撑住床沿。 便在这时,外面传来沈岐的声音:“殿下身体可还好些?” 逐风回道:“殿下平常鲜少饮酒,只有在宫宴时才会小酌一两杯,今日也是兴致好,这才多喝了几杯,想来是酒劲上了头,便有些头晕,还在厢房里歇着,恐还要叨扰镇北侯一阵。” 沈岐连忙道:“殿下身体要紧,如今天色已晚,不如便委屈殿下在我府上歇一晚,明天再走?” 逐风决定先应下:“多谢镇北侯盛情,殿下酒意上头,确实还没有缓过劲来,路上难免颠簸,也不好马上赶路,便先依沈侯的意思。” 沈岐也是心中一松:“我让郑三在这边候着,殿下需要什么便吩咐一声。” 沈岐走后,齐雍才渐渐缓过劲来,他双手抓住床沿,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仿佛窒息了一般。 暗卫以为他髓海疼痛,忙道:“属下去将程子安带过来!” 沈岐喘了一口气,嗓音嘶哑:“孤有事要出去一趟,回头镇北侯府的人过来,便说孤歇下了。” 心绞痛来得蹊跷,他突然很想见沈昭嬑,念头一经冒出,想见她的冲动便一发不可收拾,愈发强烈。 ……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母亲离开后,沈昭嬑躺在床榻间,听着外面起了风,夜风拍打着廊下的灯笼,发出啪啪的声响,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她睁大眼睛看着床顶,想着明日就能和苏明霁退婚,两家闹到这个地步,也算撇清了关系。 爹爹与二房分了府,划清界限,二房今后想要算计大房就没那么容易。 老夫人和父亲离心离德,父亲也不会轻易再叫老夫人的孝道拿捏。 沈君辰认清了二房的真面目,不会再像前世那样,受二房挑唆,渐渐与父亲离了心,后来同大房疏远了关系。 一切都在变好。 接下来,她还要查清前世父亲勾结叛党的真相,避开镇北侯府被夺爵的命运,护住爹娘,不要让他们如前世那般早死。 沈昭嬑渐渐平静下来,突然又想到齐雍在后罩厢房里同她说,要向皇上请旨,为他们赐婚。 她整个人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前世,她被沈家以一顶小轿送进了摄政王府。 她那时名声尽毁,受千夫所指,被世人唾骂,齐雍却不在意这些,也从不会因此轻贱于她。 不论外人怎么看待她,至少在摄政王府,齐雍给了她应有的体面。 第107章 殿下还是赶紧离开吧! 沈昭嬑无法自欺欺人,她对齐雍生出了一丝复杂的感情,说不清是对他的感激,还是对他的疼惜,抑或是二者都有。 她开始关心齐雍,为了助齐雍缓解病痛,她苦心钻研香方,改良了安神香; 为他做通髓香; 向程子安学习调制药茶,为他精心安排养心安神的膳食…… 即便如此,齐雍连一个名份也不肯给她。 有一次,她忍不住试探齐雍:“我入了摄政王府这么久,一直无名无份管着府里的中馈,却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按照皇家惯例,您是可以先纳侧妃进府,只要在正妃进门之前,不要生下子嗣……” 说这话时,她心中满是苦涩。 她曾经也是出身高贵的名门贵女,是世家精心教养的嫡长女,如今却要上赶着想给人做妾。 她只是想要一个名份,正室也好,妾也罢,至少堂堂正正的,而不是一个无名无份的玩物。 一句话还没说完,齐雍便捏住她的脸:“沈昭嬑,孤将你带进府里,护你周全,可不是为了让你给孤做妾,你最好打消了这个念头,以后想都不要想。” 那一瞬间,沈昭嬑心灰意冷。 她突然醒悟过来,齐雍身为摄政王,身份何其尊贵,便是一个侧妃之位,那也是要上皇家玉碟,是许多名门贵戚们高攀不起的。 他若是想要纳侧妃,整个大周的贵女都要任他挑选。 自己只是齐雍的白月光替身,一个玩物,又有什么资格要求齐雍给她一个侧妃名份呢? 当真是痴心妄想。 后来齐雍抱着她说:“妱妱,我最近一直在调查镇北侯当年勾结叛党的案子,你不要心急,等这个案子查清了,镇北侯府就能复爵,你也能堂堂正正做人,到时候……” 沈昭嬑一颗心却坠入谷底,笑着打断他的话:“多谢殿下。” 齐雍都愿意帮她调查父亲的事,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做人不能太贪心。 齐雍对她已经够好了,除了名份,什么都给她了,她要学会知足,只需乖乖做一个白月光替身,成为他的榻上宠,笼中雀。 认清了自己的身份,沈昭嬑也不再奢求名份,为了让齐雍尽力调查父亲的案子,她对齐雍百般讨好。 可是齐雍却并不满意,脾气也越来越暴戾,时常因为髓海疼痛丧失理智,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一些可怕的事, 有一次,齐雍将她带去了王府暗牢,将一个骂她“贱人”的犯人活剐了。 还有一次她遇到刺客,齐雍怒不可遏,当着她的面将刺客削成了人彘。 齐雍清醒过来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将她死死地按在怀里,不停地向她道歉,让她不要害怕,还向她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做。 后来,齐雍确实没有再当着她的面,做这些残忍的事。 她却因为接连的两件事吓得一病不起,夜里时常被噩梦惊醒,每次看到齐雍,就会想到那些血腥残暴的场面。 有一阵子,她甚至害怕见到齐雍。 可是,沈昭嬑心中很明白,即便齐雍是世人眼中的“活阎王”,即便他杀人如麻,暴戾恣睢,毫无人性…… 可他到底帮过镇北侯府,父亲到死都对他心怀感激。 也一直护着她,给了她一个容身之地。 这世上任何人都有资格厌恶甚至是惧怕齐雍,唯独她不行。 她也曾想过,如果父亲没死,镇北侯府没有被夺爵,她还是名动京华的镇北侯嫡长女,她应该是有资格嫁给齐雍做正妃,与齐雍像爹娘那样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是!直到她死,齐雍连一个名分都没有给她。 前世求而不得的名份,这一世齐雍轻易就许给了她,这让沈昭嬑有一种荒谬又不真实的感觉。 沈昭嬑心乱如麻,辗转反侧,心情愈发烦躁。 屋里有些憋闷。 她忍不住唤了一声红药,没人应声。 这才想起,是因今天府里办宴,身边的几个丫鬟也都累了一整天,夜里便没叫她们值夜,让她们回自己屋里休息去了。 沈昭嬑只好披衣起身,走到临窗的炕前,伸手推开窗牖。 蓦地看到齐雍出现在眼前。 四目相对,沈昭嬑睁大了眼眸,确定自己没有眼花,没有看错,也没出现幻觉,眼前这人真的是齐雍。 她“咣”一声,下意识关上窗牖。 齐雍扒住快要关拢的窗门。 沈昭嬑力气没他大,没办法只好松开:“殿下身体不适,怎的没在碧云苑歇息,大半夜还到处乱跑?这里是侯府内院,殿下还是赶紧离开吧!” 大周朝贵族可以豢养护卫,根据官位品级,增设护卫数量,镇北侯府就养了不少高手,也不知道这些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齐雍扒开窗门,将一个红漆的攒盒递进屋里:“这个给你。” 沈昭嬑愣了一下,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了,手已经不听使唤接过了攒盒,直到双手捧着攒盒时,才意识到,自己不该接齐雍的东西。 她想将攒盒还回去。 可接都接过来了,再还回去,是不是有点太矫情了。 齐雍趴在窗子上:“打开看看。” 沈昭嬑第一反应就是打开攒盒,四格的攒盒里,摆了御芳斋的桂花糕、海棠酥、红豆马蹄水晶糕,还有一盒松子糖。 沈昭嬑一下抬眸,看向齐雍。 齐雍笑道:“刚出炉不久,应该还是热的。” 沈昭嬑抱紧了攒盒:“御芳斋早就歇业了,你干嘛……” “听沈侯说,你每次心情不好,只要吃了桂花糕,就会开心起来,就让逐风去买了一些。” 这话确实是沈岐说的,却不是沈岐对他说的,是暗卫偷听到沈岐要买桂花糕哄女儿开心。 不过,齐雍还记得之前在浮玉山别苑,小女娘就是昏迷了,还无意识地嘟嚷着要吃御芳斋的桂花糕。 当时他想着,进京后如果顺路的话,买一盒桂花糕也不是不行。 可惜,他们在别苑耽搁了不少时间,后来抄近路进了京,和御芳斋不顺路。 沈昭嬑在心里埋怨爹爹不靠谱,什么话都对齐雍说。 不过,她心里还是有些开心的:“谢谢你。” 第108章 我以后叫你妱妱可好 齐雍提醒她:“桂花糕新鲜出炉时味道最好,你趁热吃。” 沈昭嬑没有大半夜吃东西的习惯,可顶着齐雍催促的目光,她突然有些饿了,忍不住将攒盒放到炕桌上,打开油纸包,取了一块了桂花糕,慢条斯理地吃。 桂花糕还是热的,吃起来更加清香松软,确实比从前吃过的好吃。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桂花糕,秀气又文雅,瞧着十分乖软,一块桂花糕吃完,她白嫩的指尖上不慎沾了些桂花糕的屑末。 齐雍看着她柔荑似玉,细指纤妙,喉咙滑了滑,突然想凑上前去,将她指尖上的屑末舔掉。 沈昭嬑捻着帕子,将指尖上的屑抹擦掉。 齐雍目光深了深:“怎么样?心情有没有好点?” 听到他这样问,沈昭嬑心中突然涌现了一股暖流,她想到前世齐雍送给她的那盒桂花糕,是不是也是为了让她开心? 她是不是误会了齐雍? 那时,她被开出族谱,刚进了摄政王府一天,与齐雍也不熟悉,整个人变得极度敏感,下人们多看她一眼,她都觉得那些人一定在暗暗嘲笑她,讥讽她,甚至是鄙视她…… 她对周围的人充满了不信任,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忍不住往坏处想。 “桂花糕很好吃,”沈昭嬑鼻子有些发酸,说话时,带着浓浓的鼻音,“我已经没事了。” 齐雍见她红着眼眶,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叹气…… 原本不想这样的! 可是! 她都要哭了,总不能干看着吧! 齐雍一手撑着窗子,猛然翻身进了屋,沈昭嬑睁大眼睛,呆呆地问:“你、你怎么进来了?” 齐雍一进屋,就见她光着脚丫踩在地。 一双白腻的小足,嫩生生的,像白玉的笋子,如梦里一般小小的、瘦瘦的,淡粉色的脚趾头微微曲蜷着,害羞了一般,端是惹人怜爱,令人不禁想将这足捧在手心里把玩,然后揣在怀里,仔细地呵护,不像这双足,染了这世间的风尘。 沈昭嬑反应过来了,急得脸都红了:“你不许进来,你快出去……” 齐雍吸了吸气,感觉喝了酒的身体,比之前更加躁动了,他上前一步,猛地一弯腰,就将她抱了起来。 “你干嘛呀……”沈昭嬑吓了一跳,连忙攀住了他的肩膀。 齐雍将她放到炕上:“天气这么冷,屋里连炭笼也没烧,怎么不穿鞋子,就光着脚在地上走?万一受凉了怎么办?” 沈昭嬑下意识辩解:“屋里铺了地毯……” “那也不行!” 齐雍见她不止光着脚,身上也只穿了中单,披了一件素色的披衣,身子轻微瑟颤,眉头不由一皱,接过炕上的厚毯,就裹在她身上。 “生病了就是受罪,你乖一点,下次不要这么马虎。” 沈昭嬑突然想到,前世齐雍也是这般,每到了秋冬季节,总要让她比旁人多穿一件衣裳。 见她低着头不说话,齐雍还以为她在生气:“我就进来看看,不干别的,咳,”许是觉得这话不好听,他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不对你做像上午那样出格的事,你别生气了。” 他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沈昭嬑便想到之前被他按在小几上亲的画面,耳根子便有些发热。 她又羞又恼:“那、那你现在看过了,可以走了吗?” 齐雍赖着不想走,他假装没听到:“你做的通髓香珠我很喜欢,我以后每天都随身戴着它。” 沈昭嬑胡乱点头,低垂的目光,下意识落到他的左手,褐红的珠子在他手腕上缠了三道,一如前世。 齐雍没话找话,生怕她又要开口赶他走:“听红药说,你为了做通髓珠,费了许多心神,差点把身子都熬坏了,最近宫里会特赦一批宫人出宫,应该有精通香药的,回头挑两个进府,以后要做什么香珠,就让她们帮衬着一起做,也能轻省些。” 沈昭嬑听得一愣,她哪有差点把身子都熬坏了?顶多就是有些累而已! 红药究竟对齐雍说了什么? 他怎么会生出这种误会? 齐雍突然握住她的手。 沈昭嬑抽了抽手,没有抽回来,抬眼看他:“你松手。” 齐雍仿佛没听到一般,说了不干别的,拉拉手总行吧:“你不要担心我,我近来配合太医治疗,髓海不宁之症已经大有好转,很久没有梦魇了,照这情形,明年春日就能彻底恢复,定不会叫这病症拖累了你一生。” 沈昭嬑眼睛发酸:“谁担心你了?你之前在浮玉山救了我,我心中感激你,这才做了通髓珠做谢礼,才不是因为担心!你身体有没有好转,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想知道,你也不用同我说。” 齐雍低叹一声:“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妱妱,”他忽然唤了她的小名,语气低沉又温柔,“我以后叫你妱妱,小妱妱可好?” 沈昭嬑瞪他:“不好!” “妱妱,”齐雍好像没听到她的抗议一般,解下腰间的墨翠玉佩,握住她的手,摊开她的掌心,将玉佩放到她手中,“这个龙纹墨佩,是我母妃临终前送给我的,我这个是蟠龙纹,皇兄那个是真龙纹,母亲用龙纹墨佩警醒我们兄弟二人,从今往后她不在了,也要谨记身份,互相扶持。” 难怪前世,沈昭嬑进了摄政王府后,没见齐雍带过这个龙纹墨佩。 齐雍进京勤王时,皇上已经被太后害死,想来那时齐雍定是十分难过自责,他前世一直活得很苦,也难怪后来髓海失养…… 沈昭嬑低头看着掌心里的龙纹墨佩:“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送给我?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齐雍似乎怕她拒绝,将她的五指合拢,把龙纹墨佩握住,“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你将香珠赠予我,我拿美玉作回报,不是为了答谢你,是珍重情意,以其物相赠,欲与你长以为好,而不忘耳。 第109章 我给你撑腰 这是齐雍回赠她的定情信物,掌心里的龙纹墨佩温润,似乎有些烫手一般,沈昭嬑的手有些发颤。 过了许久她才开口。 一开口就听到自己嗓音发颤,沙哑的吓人:“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你还、还是收回去吧!” 最好的墨翠,在自然光下漆黑如墨,细若凝脂,在较强的光线下翠色欲滴,明艳葱郁,毫无瑕疵,用于僻邪护身。 便是镇北侯府累世积藏,也找不出这样的墨翠。 齐雍按住她的手指,不准她松开手:“墨翠虽然难得,却比不得通髓香珠世无其二,独此一珠。” 沈昭嬑忍不住攥紧了五指,温润的墨翠,硌得掌心有些发疼。 齐雍蹭了蹭她的鼻尖,与她说:“以后沈老夫人再给你委屈受,也不必忍着,我给你撑腰。” 沈昭嬑喉咙哽住了,眼眶一下红了,清淙的瞳仁在眼内不停地颤动,似有眼光盈动。 说了不干别的,可齐雍一看她要哭,便没忍住将她按进怀里:“以后我护着你,所以,别再难过了,嗯?” 沈昭嬑强忍着不落泪:“我才不难过,为了她不值得。” 前世,老夫人是伤她最深最狠的人。 怎么可能还会为她难过。 她只是…… 只是从想过,齐雍竟然也有这样温柔的一面。 更没想过,他竟然还会哄人。 这样的齐雍,让她有些招架不住,一时间心乱如麻。 齐雍低了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低笑:“嗯,真乖!” 真拿她当小孩子哄吗?沈昭嬑有些恼了,一把将他推开:“都这么晚了,你还不快走,我、我困了……” 齐雍不想这么早走,可一想到她今日累了一整天,家里又出了许多事,也担心她身子受不住。 “那我走了,你早点睡觉。” 沈昭嬑小声嗯了一声,低着头不看他,巴不得他快点走。 “我真的走了?”齐雍一手撑着窗子,回头看她。 她低着头,玉颈弯出细致纤柔的弧度,温软诱人,齐雍又想到那日在浮玉山救下她,扼住她脖颈时,掌间的细致与柔腻。 这么纤细脆弱的脖颈,一只手都能把握,只要稍稍一用力就会扼断,脆弱得令他心颤…… 所以,他当时到底是怎么忍心掐的。 齐雍右手发颤,真恨不得抬起手抽自己一巴掌。 “妱妱!”他依依不舍,出声唤她。 沈昭嬑不理他,希望他快点走。 “妱妱。” “妱妱。” “小妱妱!” 沈昭嬑不回头,齐雍就一直叫她的小名,不厌其烦,就像梦里那样一声声的唤她,好像永远也叫不腻一般。 沈昭嬑被他叫得烦了,回头瞪他:“你怎么还不走?” “我叫你妱妱,你方才没有反对。”齐雍一手用力扣着窗沿,骨节都有些泛白,生怕自己不受控制,会重新回到她面前,将她按在怀里亲,就像之前在后罩厢房里那样,一遍一遍的…… 她反对有用吗?沈昭嬑转过头,不看他:“我要睡觉了,你赶紧走。” “这次真的走了……”齐雍翻身出了房间,临走时,又忍不住回头了。 她一直低着头,氤氲的烛光映在她身上,显得朦胧美好,他都要走了,也不抬头看他一眼,巴不得他快点走,心里有些失落。 沈昭嬑胡乱点头:“走吧,走吧!” 他都要走了,好歹抬头看他一眼吧!齐雍叹了叹气:“我可能要食言了……” 沈昭嬑抬起头,睁大眼儿看他,还没来得及理解这个“食言”是什么意思,齐雍双手撑着窗台,又翻进了屋里,一把将她按在胸前,低头就吻住了她。 沈昭嬑瞪圆了眼睛。 “闭上眼睛。”他嗓音嘶哑,呼吸也急促了些。 沈昭嬑不想闭眼,可双眼就是不听使唤。 齐雍在她唇间重重碾了一遍又一遍,担心继续下去,会克制不住得寸进尺,喘吁着放开她:“我真走了!” 不等沈昭嬑反应,他走到窗牖前,翻身出了屋子。 “齐雍!”沈昭嬑冲到窗前。 齐雍抬眼看她:“舍不得我走?” “谁舍不得你了,”沈昭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接着又别开了目光,手指又攥紧了掌心里的龙纹墨佩,低声道,“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此义理再生之身也。” 齐雍听得一怔,这是《了凡四训》里的立命篇,大意是—— 从前的一切一切,譬如昨日已经死去,以后的一切一切,譬如今日刚刚出生。 能够做到这样,就是你重新再生了一个义理道德的生命。 如同新生。 沈昭嬑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齐雍正要问她,就见她“咣”一声将窗牖关上了,窗牖上映出她一抹倩影。 齐雍站在窗台前:“我记下了。” 沈昭嬑靠在窗牖上,心脏砰咚乱跳,她紧紧攥住五指,不停地对自己说:“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上天降给你的灾害,或者可以避开,自己若是做了孽,就要受到报应,不能愉快心安地活在世间上了。 人应该时常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合不合天道,很多福报不用求,自然就会有了。 因此,求祸求福全在自己。 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她不该困于前世。 否定今生。 沈昭嬑摊开掌心,看着手心里的龙纹墨佩。 齐雍将他母后的遗物送给了她,还说了要请旨赐婚,对她已是势在必得,沈昭嬑不愿得罪齐雍这个现在权倾朝野,未来将执掌大周风云的权王。 先是父亲初授特进了荣禄大夫。 之后是五兵营营卫指挥佥事一职。 最后武宁侯府为了这个职位,不惜与镇北侯府分道扬镳。 若父亲没有特进荣禄大夫,武宁侯府便是想要这个职位,请父亲帮忙,父亲也不一定有把握。 武宁侯府也绝不会短视到,为了一个未知的结果,放弃与镇北侯府的亲事,两头捞不着,损失可就大了。 这一切的根源,是源于父亲特进了荣禄大夫。 这是齐雍为武宁侯府设的套子。 为了促使两家退婚。 第110章 齐雍没给她退路 如果到了这一步,爹爹还不肯与武宁侯府退婚。 下一步,齐雍就要亲身上场,利用五兵营营指挥佥事一职,对武宁侯府威逼利诱,令武宁侯府主动退婚。 五兵营营卫指挥佥事一职,让武宁侯府看到了家族起复的希望,武宁侯府的决定可想而知。 齐雍一开始就没给她退路。 沈昭嬑重活一世,也比谁都清楚,眼下大周朝的太平景象,宛如空如楼阁,海市蜃楼,而隐藏在繁华盛世下的暗潮,汹涌到难以想象。 五军衙门是一切祸乱的中心。 前世,父亲身为左都督,手握兵权,身居高位,都没逃过这场权利的倾轧,沈昭嬑不认为她一个小女子,仅仅仗着前世所知道的一些粗略之事,就能改变镇北侯府的处境。 齐雍做为前世权谋之争最后的胜利者,嫁给齐雍对她才最有利的,至少镇北侯府有齐雍的庇护,不会再落到前世被夺爵的下场; 爹娘也不会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祸事,相继早逝; 齐雍洁身自好,更不会纳一堆小妾给她添堵; 齐王府的人事她都十分熟悉,管起来不会太费劲; 现在齐雍还是一个正常人,没有因髓海之疾精神失常,性情大变,似乎也没有前世那么难伺候。 回头仔细再改良一下安神香,与通髓香互用。 再为他调制一些养心安魂的药茶,助益睡眠的香包,想来他的病情很快就能恢复,也不会像前世那样,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只要不奢求太多,恪尽本分做一个好王妃,齐王府的日子不会太难过。 重活一世,她不求情爱,只想护亲人一世安康。 想明白了这些,沈昭嬑心中安稳了许多。 看了时辰,已经到丑时(1点),身上实在乏得厉害,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躺在榻上,很快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她做了一个梦。 梦到前世驷马失控后,她从山坡上滚下去,摔断了腿。 那时她疼得撕心裂肺,哭得一脸鼻涕一脸泪,不停地喊着救命,一直喊到嗓子都哑了,都没有人来救她。 她扒着山坡上的石头,试图往上爬,可她的腿摔断了,使不上力气,山坡上的泥土太过松软,双手被石头磨得出血,没爬了没几下,就滚了下来。 就在她实在坚持不住时,身子突然被人抱起。 她已经疼得神志不清,却下意识把眼睛睁得老大,想要看清救她的人,却只看到了模糊的轮廓。 梦中,沈昭嬑对他很依赖,紧紧攥着他胸前的衣襟,无意识喊着疼。 昏沉间,她听到有一道低沉的嗓音,出声安慰她:“没事,孤送你回京找大夫,很快不疼了……” “一会儿就不疼了。” 她身上疼得厉害,心里却觉得很安心,窝在他怀里,哭着撒娇,一会说要吃桂花糕,一会儿凶巴巴地不让他走,还对他发脾气,耍小性子:“你不要走,我疼,我真的好疼,不许走,就在这儿陪我,别走……” “我、我都受伤了,你还欺负我……” 后来她听到,他说:“我不走。” 还主动拉住她的手。 她终于不哭了,紧紧攥住他的手,觉得那双手真的好大,干燥硬实,包裹着她的手。 她忽然什么都不怕了。 沈昭嬑做了一晚的梦,醒来时外面天光大亮,阳光从纸糊的窗牖里透进,她茫然地躺在榻上。 梦里的男子模糊不清,看不真切,沈昭嬑确信是齐雍无疑。 也不知道梦中的场景是真是假? 她为何做了这种奇怪的梦? 沈昭嬑觉得莫名奇妙,前世她醒来后,并没有被救的记忆,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 母亲问她时,她也是一问三不知,反而问了母亲恩人的事。 母亲叹气:“那人没有亲自出面,只派了一个随从将你送进府里,临走时,还提醒府里,说你的腿伤寻常大夫治不了,恐误你的伤情,让你落下伤残,已经提前派人去大兴,请前太医院张院史过来帮你治腿。” “你当时疼得昏迷,张院史过来后,为你检查了伤势,也说亏得是他过来,不然你这条腿就要瘸了。” 那时,沈昭嬑对这个救命恩人充满了感激。 换作旁人出手救了她,还把她送回家中,已经是仁之义尽,哪里还会管她伤得严不严重? 他还主动寻了能为她治伤的大夫。 后来母亲又说:“对了,对方的随从还留下了一盒桂花糕,只说你昏迷时一直嚷着要吃,回来时,正巧路过了御芳斋,就顺手买了一份,只可惜,昨儿我一直担心你的伤势,桂花随便放着,估计是不能吃了……” 御芳斋的桂花糕都是现做现卖,要尽量当日吃完,如果吃不完,就要放在冰鉴里妥善保存。 沈昭嬑没有被救时的记忆,不可能做一场梦,就是前世发生过的事,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大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沈昭嬑摇了床铃。 不一会子,红苓端着水盆进了屋:“小姐,您醒了,昨天晚上睡得还好吗?” 沈昭嬑从榻上坐起,感觉自己精神不错:“还好,现在什么时辰了?” 红苓拎了帕子递给她:“已经辰时了(7点),大夫人卯时就打发巧屏姑娘过来,说您昨儿受累了,叫奴婢们不要打扰您,让您睡到几时是几时。” 沈昭嬑起身洗梳。 红苓与她说了府里的事:“今儿卯时一到,府里的匠人就把大房和二房之间的中门给填上了,工匠搬了太湖石,在那处砌了一座假山,把堵上的地方给挡住,还在附近重新布了景。” 沈昭嬑笑了下:“大房和二房之间还有一处侧门,重新派两个持重的婆子过去守着,以后二房的人往来大房,便多注意些。” 中门四通八达,可以随时进入大房任何地方,没有限制。 侧门只能进入特定的地方,以后二房再来大房,就要处处受限。 老夫人毕竟还在,爹爹不可能禁止二房不来大房,晨昏定省不必日日过来,隔三岔五也该表一表孝敬心,以免落人口实。 第111章 那就去死啊 梳洗完毕,沈昭嬑用了早膳,就带着红药去了福安给老夫人请安。 陈锦若也在,一双眼睛肿得像核桃,想来一晚没合眼,在向老夫人哭诉,说大房堵了二房的中门,以后不能时常在老夫人跟前孝敬了。 沈老夫人身子斜歪在炕上,脸色蜡黄,瞧着仿佛又老了许多岁。 沈昭嬑笑道:“瞧二婶娘这话说的,好像堵了中门就挡了您对老夫人的孝敬心一般,倒要问问,您今日又是打哪儿过来的?” 陈锦若喉咙一堵,冷笑道:“现在的孩子真真是没得一点规矩,长辈说话却总要横插一嘴。” 沈昭嬑也不客气:“我自然不如二婶娘规矩大,能养出二妹妹那样懂礼数的女儿,真真叫我侯府长脸。” 就沈青词做的那事,足够陈锦若叫人戳一辈子的脊梁骨,在长辈面前抬不起头来做人,在小辈面前也立身不正,也端不起长辈的架势。 陈锦若气得浑身直哆嗦,眼眶一红,就忍不住抹起泪来:“老夫人,现如今连一个小辈也敢蹬鼻子上脸,不给我脸子,我还有什么脸活着。” 沈昭嬑想说一句,那就去死啊。 沈老夫人沉下脸:“向你二婶娘道歉。” 沈昭嬑装作没听到。 这时,柳心瑶带着一脸病容,咳咳喘喘地掀帘进屋:“哟,二弟妹来了咳,早知道你来了,我就等会再过来才是。” 陈锦若愣了一下,就见柳心瑶身后跟了一群身材粗壮的婆子,瞧着不像是给老夫人请安,好像是来干架一般。 柳心瑶上前给老夫人请安。 沈老夫人眉头一皱,就开口质问:“你带这么多人过来做什么,是成心不想让我安生是不是?” 柳心瑶笑得一脸虚弱,咳咳喘喘道:“侯爷今儿一早就吩咐妾身,说老夫人屋里伺候的人出了差错,要换些得力的人过来,这不,媳妇儿一大清早,就在府里挑了合适的人,给老夫人送过来了,咳咳……” 一边说,她还一边咳嗽不停。 仿佛一个孝敬婆母的媳妇,便是自己身体病重,也要拖着病体为婆母操持,当真是孝感天地。 “我屋里一切都好,不需要换人,你身子不好就回去好好歇着,少在我屋里瞎折腾。” 沈老夫人脸色铁青,本以为沈岐昨天说要换掉她屋里的人,只是在警告她不要一味偏袒二房。 哪成想沈岐竟然动了真格,连她这个母亲也不放在眼里。 柳心瑶咳了几声,终于喘上了气:“扰了老夫人清净,是我不对,只是女子出嫁从夫,侯爷交代的事,我便是病得只剩一口气也要办妥才是。” 沈老夫人气得身子一歪:“柳氏你……” 柳心瑶转头吩咐身边的婆子:“将名册上的人都请出来,每人包一百两纹银,外加一件满金的首饰,两身体面的衣裳,四匹松江布,以及一些不错补品、药材,送去通州庄子上荣养去,以后每个月,府里还会每人准备二两银子,及一些米面油盐上的供给。” “还没有配人的,另外准备了二十两的嫁妆银子,补了一个金镯子,先去庄子上,回头府上帮着相看,找个不错的人家配了。” 陈锦若彻底傻眼了,呆呆地站在屋里。 沈昭嬑弯了一下嘴角。 老夫人从前在家里说一不二,那是爹爹重孝道,顾念母子情分,不愿伤了老夫人的心。 可老夫人却仗着爹爹的容忍,纵容二房在大房作妖,还一味偏袒二房,伤了母子情份,也寒了爹爹的心。 婆子们连忙下去办了。 沈老夫人气急败坏,忽一下坐直了身子,指着柳心瑶:“柳氏,百善孝为先,我是你的婆母,你竟敢对我忤逆不孝?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婆母?这里是福安堂,容不得你这般放肆。” 柳心瑶似是被这话吓住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一张脸白惨惨的,捂着嘴咳得撕心裂肺。 几个婆子都是柳心瑶跟前用老的人,眼瞧了这一幕,都觉得大夫人可怜。 侯爷和大夫人对老夫人的孝道,她们可都看在眼里,自古长幼有序,侯爷是侯府嫡长子,也是一家之主,理应以他为重才是,可老夫人为老不尊,一碗水端不平,一味偏袒二房,搅得侯爷家无宁日。 大小姐驷马失控,险些出了意外。 二小姐恬不知耻爬了外男的榻,毁了清白。 大小姐被二小姐祸害到退婚,指不定连名声都要受损。 侯府都被二房一家子搅得乌烟瘴气,到了这份上,侯爷若是还继续纵容老夫人,侯府迟早有一天也会祸害在二房手里。 可怜大夫人自己还病着,却还要承受老夫人的责骂。 陈锦若看柳心瑶跪在地上,咳得都要断气了,眉毛都不禁扬了扬,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快意来。 柳心瑶一边剧烈咳嗽,一边哭:“老夫人,对不起咳,都是媳妇儿的错,是媳妇儿身子不中用,这些日子一直病着咳咳,不能时常在老夫人跟前孝敬,叫老夫人跟前伺候的人出了差错,祸害了家里的姐儿们,险些酿成了大错咳咳咳,是媳妇儿失职,没有尽到管家理宅的责任,也是她媳妇的不孝,请老夫人息怒咳咳咳咳……” 沈昭嬑用力抿住嘴,压住翘起的嘴角。 母亲身子病重,还在为婆母操持,老夫人的孝道再大,也不能对病重的媳妇儿太过苛责。 柳心瑶一副咳得就要断气的样子,沈老夫人看得一阵牙疼,有些担心柳心瑶身子遭不住,真在福安堂出了事,那不是成了她这个婆母不慈,苛待媳妇儿吗?这要传了出去,她这张老脸要往哪里搁? 思及至此,沈老夫人气焉了。 婆子们将要送到庄上荣养的人带了过来,拢共七个人,都是在屋里伺候的,是沈老夫人身边得力的人。 沈老夫人气得又发了一顿脾气。 柳心瑶一边咳嗽一边认错,任老夫人作天作地了闹腾,仍是将这些人架出了福安堂,把自己带过来的人,安排进了福安堂里。 第112章 齐雍到底是多迫不及待? 沈老夫人气倒在坑上直哼哼。 柳心瑶担心老夫人气狠了,便道:“近来老夫人身子不爽利,回头请个太医过来请平安脉。” 沈老夫人不想搭理她。 柳心瑶也不留下讨人嫌,瞧了沈昭嬑一眼:“媳妇儿身子有些不舒坦,恐把病气过了老夫人,便先同妱妱回去,老夫人有什么需要便派人知会一声,”接着又看向陈锦若,温声道,“二弟妹向来伶俐,最得老夫人的欢心,便多陪陪老夫人,定能让老夫人高兴。” 陈锦若扯了一下嘴角,连话也不想说了。 老夫人屋里的人换了,以后她再来二房,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柳心瑶的法眼。 母女俩一出福安堂,沈昭嬑就忍不住噗哧笑起来:“您怎么还演上了?” 柳心瑶按了按眼角,声音有些哑:“想着老夫人既然吃沈青词这一套,那就恶心恶心她。” 她是真被沈青词那副无辜又柔弱的可怜模样恶心坏了。 仿佛做了恶事的人是他们一般。 “您别说,这招还真管用。”大房拿捏了二房的把柄,老夫人今后也不敢轻易拿孝道刁难母亲了,沈昭嬑心情放松了许多。 母女俩正说着话,巧屏匆匆过来禀报:“夫人,武清侯夫人过来了。” 沈昭嬑看向母亲。 柳心瑶拍了拍她的手:“你爹和武宁侯约好了要去了尤大人府邸,一早就出门了,回头直接去武宁侯府商量退亲的事,武清侯夫人就是我们家请的女中人,这婚事还是尽早退了干净。” 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退婚也需要男女双方各请一位媒人出面才名正言顺。 除了媒人外,还要请中人做个见证。 证明双方退婚合乎情理,并无任何不妥之处,两家退婚也属于自愿,退婚之后各自安好,不得就退婚之事多生事端,损害对方儿女的名节。 武清侯府与镇北侯府关系向来不错,武清侯夫人来做女中人,再合适不过了。 沈昭嬑问:“男中人请了谁?” 中人一般是男女各一,身份不能太低,如此也方便两家就退婚之事,进行交涉。 柳心瑶呼吸一紧:“是齐王殿下!” “什么?”沈昭嬑睁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您刚才说谁?” 柳心瑶也觉得不可思议:“确实是齐王殿下。” 沈昭嬑一脸恍惚,齐雍他到底是有多么迫不及待? 竟然还亲身上阵,为镇北侯府压阵。 柳心瑶道:“也是今早,你爹爹送齐王殿下出府时,与齐王殿下闲聊,提了退婚一事,殿下当即就表示,今日没有旁的事,如果侯府没有寻到男中人,倒是不介意陪侯爷走一趟武宁侯府。” “武宁侯府想要利用婚事拿捏镇北侯府,你爹担心退婚一事再生枝节,对你名声不好,想着有殿下出马,定能威慑武宁侯府,退婚也会更顺利,就应下了。” 沈昭嬑简直是一言难尽。 …… 武清侯夫人容貌端丽,头上梳了一个堕马髻,戴了一只金累丝镶蓝宝大凤簪,还搭了掩鬓、花钿,分心,一身宝蓝色如意莲纹云肩纹通袖长袄,搭黑色斓边湘裙,显得雍容贵气。 柳心瑶带着沈昭嬑一进屋,武清侯夫人脸上顿时露了笑容,连茶也不喝了。 沈昭嬑低眉顺目,上前见礼。 武清侯夫人一把握住她的手,笑盈盈道:“昨天你母亲就同我说了要和武宁侯府退亲的事,想请我做中人,我是一万个愿意。” “依我看,这亲事退了才好,武宁侯府一个破落户,本就门不当户不对,况且咱们都是武勋世家,那苏明霁弃武从文,和咱们明显不是一道人,快刀斩乱麻,及时止损,这也是好事。” “咱们两家就隔了一条街,都是走老的交情,你也是我打小就瞧到大的,我向来知道你孝顺知礼,退亲这事错不在你们家,你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武清侯夫人虽然不知道两家退亲的内情,却也能猜到一二。 最近,武宁侯府一直在为五兵营营卫指挥佥事一职奔走,多半是都察院的关系走不通,求到了镇北侯身上,还不惜搬出了老武宁侯,利用老武宁侯尊长的身份,两家世代的交情,及当年的举荐的恩情,向沈岐施压。 这事是武宁侯府这事做得不厚道,婚事自然不可能继续下去。 女儿家退亲,终归对名声不好,武清侯夫人是在安慰她,沈昭嬑感动道:“夫人肯为了我的事特地走了这一趟,我心里十分感激。” 武清侯夫人笑道:“可别同我客气。” 柳心瑶和武清侯夫人要商量退亲的事,沈昭嬑不好掺和,又说了几句话,就退出了大厅。 回到梧秋院不久,红萝过来禀报:“大小姐,四少爷过来了。” 沈昭嬑面色一淡:“请进来吧!” 红苓将青色的缠枝桂叶纹斗篷挂到架子上。 红萝带着沈君辰进了屋里。 沈君辰一身石青直裰,似乎一晚没睡,眼里布满了血丝,精神也有些恍惚,看到沈昭嬑时,连眼眶都红了。 “大姐姐,对不起,我从前不该那样对你。” 昨天晚上,回到松风院后,沈君唇的心情一直难以平静。 怎么也没想到,他百般信任,处处维护的二姐姐,利用他将苏明霁引去了翠竹轩,与未来大姐夫行了苟且之事,事后还恬不知耻,要求大姐姐牺牲名声,成全她和苏明霁这对狗男女。 她到底哪来的脸子?! 又想到从前,每次看到沈青词柔弱委屈的模样,就认为是大姐姐欺负她,每次都偏帮沈青词。 那时大姐姐该有多么伤心。 沈昭嬑神色平静:“从前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只是有些误会,便对你处处包容,也从不与你计较,相信你迟早有一天会明白我的苦心,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原是你一早就同我离了心。” 沈君辰瞪大眼睛,急声辩解:“大姐姐,对不起,是我之前有眼无珠,被沈青词蒙骗了,我……” 第113章 人心不可伤 沈昭嬑打断他的话:“我把你当亲弟弟,你却打心底里看轻了我。” 沈君辰急得面色红赤:“我不是,我没有,我、我……” 沈昭嬑静静地看着他,等他把话说完,却只见他一张脸憋得通红,她轻笑一声,开口帮他说。 “所以,你相信沈青词,不相信我,你觉着沈青词性子柔善,我娇蛮霸道,沈青词随便掉几滴泪,说几句似是而非的话,你便认为我欺负了她,你不曾问过我,更不曾查证,便认定是我不对。” 就像前世,她被沈峥夫妻毁了名节。 那天晚上,她跪在沈家大堂苦苦哀求,额头都磕得流血,嗓子眼都求到嘶哑,眼睛都哭到红肿模糊。 可是她的“好弟弟”,却无动于衷地坐在大堂里,居高临下,眼神冰冷地看着她,冷眼旁观。 沈君辰不会去想,当日武宁侯府设宴,人多眼杂,她去别人家做客,如何能得知齐王殿下在哪个厢房? 如何知道厢房要怎么走? 如何能避开武宁侯府的耳目,跑去私会摄政王? 如何能躲开摄政王的护卫,爬了摄政王的榻? 太多太多的疑点摆在他眼前,他没有想过。 沈峥夫妻怎么说,他就怎么信。 她以为沈君辰是被沈家人蒙骗,想着爹娘相继去世,沈君辰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了,千方百计想要让他远离沈家人,不惜送他去崇山书院读书,希望他能出息,有朝一日,能替父亲沉冤昭雪。 她从没想过,其实沈君辰的心早就偏了,早就没有把她当嫡亲姐姐。 他心中早有了亲疏远近,沈青词是亲,她是疏,沈君辰打心眼里看轻了她,不愿相信她。 “母亲打给我的簪子,你一句话就让我送给她;父亲送我的玉坠子,只因沈青词一句喜欢,你问也不问我一句,便直接拿走送她;只因沈青词喜欢我制作的香药,你便理所当然地让我多做一些,送给沈青词……” 重生回来后,她甚至不知该怎么面对沈君辰。 甚至还想过,所有的一切还没有发生,这么快就对沈君辰盖棺定论,是不是对他太残忍了? 当沈君辰说她娇蛮霸道,欺负自家姐妹这话时,她突然醒悟了。 沈君辰满脸羞愧,都不敢抬眼看她了:“大姐姐,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沈昭嬑轻笑:“沈君辰,有些误会解开了,便能冰释前嫌,那是因为对方并非出自真心、且有意做了伤害对方的事,但我们之间不是误会,是你早就同我离了心,我们之间也回不到从前。” 从沈君辰想要弃武从文,并且要她去向父亲求情,被她拒绝那时起,沈君辰就已经对她心生芥蒂,在沈青词日复一日的挑拨下同她离心了。 沈君辰忍不住哭了起来:“大姐姐,对不起,我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吧,我以后一定什么都听你的……” 沈昭嬑闭了闭归,沉默了片刻:“你走吧,以后便做普通姐弟相处便好,不必再刻意亲近。” “大姐姐,我……”沈君辰哭得一脸鼻涕一脸泪。 沈昭嬑面容冷淡:“看在姐弟一场的份上,我最后给你一个忠告,人心不可伤,一旦亲人之间出现了裂缝,便是用一辈子去弥补,也不可能再恢复如初,不要再辜负真心疼爱你的家人。” 沈君辰跪在地上哭,所以他和大姐姐之间,已经不可能回到从前的吗? “你认为父亲待你严厉,羡慕沈君彦能读书走举业的路子,但是你可曾想过,沈君彦如果不走举业,他将来便只能像沈峥一般,靠家族萌荫,捐一个荫官,何来前途可言?” “你认为苏明霁考中了进士,选馆了庶吉士,也是平步青云,少有的风光,觉得走举业未必比武勋差,一样可以承担起家族责任。” “可是你再瞧,武宁侯府便为了一个正四品的营卫指挥佥事,便求到爹爹跟前,将来苏明霁入仕之后,还需要多少人脉财力去打点官途?朝廷拢共只有那些官职,想要争的人太多,他凭什么脱颖而出?” 沈君辰怔住! “而你一出生就是镇北侯嫡子,再过两年就要请封世子,只需要按部就班,付出努力,就能获得沈君彦的苏明霁梦寐以求的前程,你凭什么不努力?” “镇北侯府是武勋世家,靠武勋立世,祖祖辈辈南征北战,驱蛮人、靖海难、平叛乱、保社稷,满门忠烈,谁人不敬仰三分?族中有多少儿郎为了报效家国,报效皇恩,不惜抛头颅,洒热血,倒在河西战场上?” 沈昭嬑猛然拔高了声量,大声质问:“他们是为了自己吗?不是!是为了不负祖上荣光,不辱祖德,不负皇上赐下的富贵锦绣,也不负这天下黎民,他们是为大义而死,是为了气节而亡,虽死犹荣,你凭什么去否定他们!” 这一番质问震耳发聩,沈君辰呆若木鸡。 沈昭嬑嗓音嘶哑:“古往今来,文武双全者不知几何,便说本朝辅国公世子齐晏然,与你也是一辈子弟,因自小体弱,走了举业,十五岁就中了秀才,还是北直隶案首头名,十五岁后毅然弃文从武,两年前随齐王殿下北伐,又是何等意气风发?” “你对父亲心怀芥蒂,可父亲何时阻过你读书?你书房里的策论经解,哪样不是父亲替你搜罗而来?府里教导三弟的西席,也是父亲花了许多代价,才寻访的有识之士,说是教导三弟,人却安置在大房,父亲对你的良苦用心,你还不懂吗?” 沈君辰茫然地看着大姐姐。 大姐姐从前送了他许多名家经学,说是父亲替他搜罗的,他总也不相信,觉得是大姐姐是打着父亲的幌子送他的。 府里的西席先生,就安置在距离松风院不远的墨香馆,三哥每日去墨香馆受西席教导,便连大哥有时也会过去请教。 他每每觉得羡慕,有不懂的地方,也会悄悄避人耳目,过去向先生请教,先生也从不吝于指教。 他一直以为是先生品性高洁,见他上进,这才肯指教他。 却没想到,这一切是父亲安排的。 第114章 直接去商量退婚吧 他到底怎么会认为父亲不关心他,只在乎镇北侯府的前程呢? 沈君辰苦思冥想,突然就想到了,是二房的叔婶,每次见面对他嘘寒问暖,总对他说: ——你爹对你太严厉了,回头二叔好好劝劝他,虽然你将来是要承爵的,但也不能为了府里的前程,便不顾你的身体,真是苦了我们辰哥儿。 ——大哥也真是,我们辰哥儿还这么小,哪能这样严厉,没得把身子都要操练坏了,也不知道心疼儿子,真真委屈咱们辰哥儿了,为了家里,放弃读书,小小年龄就要承担起兴家旺业的重担。 …… 母亲虽然疼她,却一直不赞成她弃武从文。 父亲对他只有严厉和责骂。 比起父母,会心疼他的二叔和二婶娘更像他的爹娘,似这样的话听得多了,沈君辰渐渐觉得父亲只在意镇北侯府的前程,从来不在乎他这个儿子。 渐渐便对父亲心生了芥蒂。 和父亲生疏起来。 沈昭嬑不想再多说了,她淡声道:“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她起身要走。 沈君辰却抱着她的腿,哭得稀里糊涂:“大姐姐,我一定好好想,一定会好好改正,你、你别不要我了好不好……” 他仰起头来期盼地看着大姐姐。 沈昭嬑低头看他,现在的沈君辰还是个孩子,今年才满了十三岁,他没有重生,对前世发生过的事一无所知,也根本不知道,他和大姐姐之间横亘了太多东西,永远回不到从前了。 此时的他,只是一个做错了事,想要祈求原谅的弟弟。 即便做不到原谅,她也确实不该将前世的恩怨强加在他身上,到底姐弟一场,便是为了不让爹娘担心,也该各自安好才是。 沈昭嬑沉默片刻:“你起来吧,以后好好做人,将来便不能建功立业,便也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不该听任由之,叫旁人牵着鼻子走。” 沈君辰哑着声音:“大姐姐,我听你的,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沈昭嬑叹气:“红苓,带四少爷下去梳洗。” 便先这样的吧,以后的事便交给时间。 重生之后,沈昭嬑的身体就像绷紧的丝弦,总有一种紧迫感,不敢有丝毫松懈,难得今日空闲下来,便取了一本香经,靠在临窗的大炕上看书。 炕桌上,摆了四碟齐雍昨天深夜送来的点心,一直放在冰鉴里冷着,刚刚才叫红药取出来化冰。 红药还奇怪地问了,冰鉴里御芳斋的点心到底哪来的。 沈昭嬑抿着唇笑了笑,并没有解释。 刚刚化了冰的桂花糕入口清凉,不如刚出炉时清香松软,却凉滑爽口,细腻香甜,别有一番滋味。 这时,巧屏就过来了。 “大夫人和武清侯夫人一道去了武宁侯府,临行前交代,内库里收藏了一套难得的紫鲛珠头面,镶嵌的紫鲛珠颗颗饱满,紫光浓艳,满京也找不出一样的,便让大小姐准备好了,回头让侯爷送去齐王府做谢礼,将来殿下娶了正妃也使得。” 沈昭嬑一听这话,突然就有些心虚,下意识开口:“没听说过齐王殿下要娶正妃。” 这套紫鲛珠头面,还是祖上去东南沿海一带剿匪时,意外缴获的。 整套嵌了一百多粒紫鲛珠,颜色尤为浓鲜纯正,在阳光下光莹流转,散发出紫色的光晕。 因为实在太过贵重,担心逾越礼制,家里不敢戴出去,也不敢随意送人,就一直收藏在库里。 巧屏回道:“宫里传出消息,皇后娘娘要为齐王殿下选妃,礼部已经在着手准备,按照以往的惯例,再过不久礼部就会将各家适龄、且未婚女子的花名册和画像送进宫里去,由皇后挑选合适的人选,举办选妃宴,估计明年齐王府就会有喜讯。” 沈昭嬑心头猛跳,齐雍连选妃的时机都算计清楚了,只待她退亲之后,风声过境,她的花名册和画像,就会送进宫中。 这场选妃是特地为她举办。 巧屏见她神色有些恍惚,有些担心,一连唤了好几声:“大小姐,大小姐……” 沈昭嬑如梦初醒,微笑道:“我方才想到了别的事,便请巧屏姐姐放心,谢礼我一定会准备妥当。” …… 武宁侯准备了一份厚礼,与沈岐去了一趟尤大人府邸。 尤大大倒是很给面子,接下了武宁侯府的厚礼。 武宁侯府不论是家世还是资历,都是三个候选人中最合适的,都察院审定评判这人是否能委以重任,兵部要怎么用人,那是兵部自己的事。 兵部将武宁侯的名字添了到举荐名册上,便说明武宁侯府打通了兵部的人脉,如今沈岐又亲自出马,都察院没道理继续卡着举荐名册。 武宁侯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顺利。 本朝都察院向来权广责重,六部文武都越不过都察院。 尤大人是左都御史,秩正二品,向来眼高于顶,谁也看不上眼,成天一副怼天怼地对权贵的架势,满京权贵,就没有几个是没有被他弹劾过的,当年还曾当朝触柱,险些一命呜呼。 尤大人收了礼物,都察院这边的路子也就走通了。 沈岐想着退婚之事,没在尤大人府上多待,坐了半个时辰,便要告辞。 尤大人亲自将沈岐二人送出了家门。 武宁侯一脸感激:“多谢贤弟拔空陪愚兄走了这一趟,愚兄真不知该怎么感激你,不如我请贤弟去仙飨楼喝几杯。” 他想借机与沈岐联络一下祖辈之间从前的交情,免得沈岐因为昨天的事与武宁侯府彻底疏远了情分。 这么好的人脉,他可不想这样失去了。 听他满口贤弟愚兄,沈岐腻味得不行:“郑三不久前传了信,我夫人和武清侯夫人已经去了府上,齐王殿下差不多也快到了,也不好让殿下久等,便直接去武宁侯府退婚吧。” 第115章 齐雍什么时候这么闲了? 武宁侯大惊:“齐王殿下怎么了?” 退婚这事怎还牵扯上了齐王殿下?莫不是沈岐担心武宁侯府不肯退亲,拿了齐王殿下来唬他? 看着武宁侯脸上惊疑不定的表情,沈岐淡淡道:“我请了齐王殿下做了中人,退婚的时候请他做个见证。” 武宁侯表情一下僵硬了,他勉强笑了一下:“这、这等小事怎好劳齐王殿下特地跑一趟?” 他原想拖几天,等兵部举荐的名册确认下来,再与镇北侯府正式退婚,免得到时候出了差错,两头落不着。 没想到沈岐小题大做,竟然还请动了齐王殿下做中人。 齐王殿下什么时候这么闲,便连这种小事都要管了? 沈岐见他一脸闪躲的表情,猜到武宁侯府很可能根本没打算今天退婚,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殿下身份尊贵,威名赫赫,有他出面,退婚之事也能更顺利一些,免得到时候出了差错,结亲不成反成仇。” 暗暗敲打的话,令武宁侯额上一下冒出了冷汗。 他表情讪讪道:“沈贤弟多虑了,退婚之事原就是昨日商量好的,能出什么差错?哈哈,倒也不必如此小题大作,贤弟就放心吧,哈哈哈……” 沈岐目光将他盯住:“没有差错吗?” “哈哈哈……”武宁侯干笑了几声,为了表达自己退婚的诚意,连忙使了随从,先一步回府报信。 一路无话,总算到了武宁侯府。 一辆低调的两马四轮马车,就停在不远处的巷道一旁。 齐王殿下竟然真的来了?! 武宁侯连腰板都塌下去了,跟在沈岐后面,战战兢兢地上前。 车帘掀起,齐雍低头出来。 武宁侯低垂的眼里,看到了一顶乌纱翼善冠,冠翼向上,是皇帝和亲王才有的规制,冠上加二龙戏珠,虽那龙四爪蟠龙样,却盘踞在冠上,仿佛鲜活一般,瞧一眼便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连腰杆都塌下来了。 齐雍一身紫蟒袍,披了一件玄纁鹤敞,腰间佩了刀,一手紧握着刀柄,缓缓从马车里出来。 沈岐上前见礼:“劳烦殿下在此等候,是我的不是,请殿下见谅。” “无妨,”齐雍伸手虚虚一抬,阻止他继续行礼,“孤也是刚到,没有等太久。” 沈岐只行了半礼,但武宁侯却不敢只行半礼,跟在沈岐后面,弯腰下拜,没有得令甚至都不敢起身。 齐雍嗓音冷沉:“起来吧,今日也是受沈侯所托,为你们两家做个见证,便也不好耽搁。” 武宁侯额头上的冷汗一茬接一茬地往外冒。 殿下和沈岐都已经上门了,可他们家却根本没有准备退婚事宜。 媒人、中人是一个也没请来,礼数不周全,这婚也没法退,便是现在去请,岂不是要让殿下久等? 父亲昨儿也交代了,让他好好安排,把婚事退得体面些,全了两家的情面,将来也好相见。 他当时没听进去。 担心指挥佥事一事出了差错,就想先拖着退婚之事,也好叫沈岐多使些力,这样更稳妥一些。 哪知闹了这事! 武宁侯悔得肠子都青了,忙不迭地将齐王殿下请进府中。 整个武宁侯府都得了消息,一大家子都等在前院,迎齐王殿下大驾。 老武宁侯也叫人搀扶着出来。 行礼完了,齐雍便有些不耐:“把府上请的媒人和中人都叫上来吧,孤与沈侯下午还有要事相商,此事便不耽搁。” 此言一出,武宁侯腿都软了:“殿、殿下请恕罪,媒人和中人已经派人去请了……” 当着齐王殿下的面,他不敢撒谎。 早来一步的柳心瑶沉着脸,忍不住冷笑一声:“退婚是昨天就商量好的,我带着媒人和中人上门,结果你们家什么都不安排,这是称量着要继续拖着我们家姐儿,利用我们家姐儿的名声,拿捏我们家呢!” 老武宁侯一听这话,气得胸口疼,浑浊的目光瞪向了武宁侯苏定淮。 武宁侯脑袋发晕,想要辩解…… 沈岐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所以,你们家的目的是什么?是想利用小女的名声,逼我让步,令沈青词那个恬不知耻的玩意儿嫁进武宁侯府,继续扒着我们家?” “还是,想让我帮忙疏通了都察院的关系,再去皇上那边进言,让皇上把指挥佥事直接封给你家?” 都察院负责审定举荐名额。 只要过了都察院这一关,武宁侯府当年牵扯争储一事,就彻底事过境迁,不会影响武宁侯府参与营卫指佥事的竞争。 兵部那边也能放心选定最适合的人选。 沈岐已经帮忙走通了最关键的都察院,如果武宁侯府还不知足,那就实在有些太过分了。 武宁侯一听这话就觉得要遭:“贤弟误会了,都是我的错,是我一时疏忽……” 沈岐哐当一声将茶杯摔到地上:“你们家但凡存了半点这样的心思,我这就回家去,请族里来人将沈青词绑回族中,一根绳子吊死。这事儿闹开了,也是你们家苏明霁欺辱我侯府女儿,令其不堪受辱,羞愧自尽,两家撕破脸,我们家左不过赔了一个不知羞耻的女儿。” “你们家苏明霁在侯府做客,欺辱侯府女眷,令其上吊惨死,名声尽丧,赔上的却是前程,想来你们家好不容易请封的世子都要搭进去。” 他抬眼看向老武宁侯:“您老怎么看?” 老武宁侯猛然咳嗽起来,胸口起伏着,喘息了许久,这才渐平复下来:“这话言重了,这事是我们家不对,媒人和中人已经去请了,待双方人都来齐了,便立刻商量退婚,绝会拖延。” 再拖下去,两家就要拖成仇了。 本就是武宁侯府理亏,都闹到了齐王殿下跟前,若不能快刀斩乱麻,以后武宁侯府还要怎么京中立足? 他暗暗横了儿子一眼。 眼皮子浅的蠢货,武宁侯府迟早有一天会祸害在他手里,只可惜他也没有多少日子,以后的事,他也管不了了。 柳心瑶这才气顺了一些。 第116章 齐雍又来了 齐雍目光一扫客厅众人,大约是说好的退婚出了差错,镇北侯府请的媒人和中人都不在厅中,是安置到了别处歇息,待两家交涉完了,达成共识,才会请过来继续商量退婚之事。 他决定走这一趟,原也是防着武宁侯府横生枝节,担心沈昭嬑名节受损。 却是没想到,武宁侯府还真来了一出。 也是滑稽。 沈岐和齐王殿下聊了近来朝中的局势,武宁侯府一众人,却战战兢兢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一个个坐如针毡,像被人扔进了锅子里一会儿小火慢煎,一会儿文火慢熬了一般,浑身难受,倍感煎熬。 这一等,就等了大半个时辰,武宁侯府请的媒人和中人总算匆匆赶来。 男中人这边,武宁侯府就近请了隔了一条街的怀远侯。 两家原是没有交情,怀远侯不想搭理武宁侯府,可一听齐王殿下也在,顿时也不好拒绝了。 女中人是顺天府尹的于夫人,与武宁侯府也没多少交情,却是个热心肠,但凡不是为难的事,一般都不会拒绝。 这时,武清侯夫人和媒人被请进了大厅。 柳心瑶一脸病容,热泪盈眶声称:“小女及笄后不久,我就患了重病,一连病了数月,一直不见好转,侯爷四处寻访名医为我诊治,两家的婚事就此耽搁下来,家里便去静云寺问询,静云寺的高僧便说,这桩婚事于儿女而言,本是极好的姻缘,却对亲缘有些妨碍。” 武清侯夫人和于夫人都是心知肚明。 这话只是大面上的说辞,两家多年的交情,多半是为了五兵营营卫指挥佥一职闹翻了脸。 两人皆是一脸可惜。 双方媒人当场写了退婚书,让两家互相签字,盖上印鉴,退还了当年订亲时交换的儿女庚帖。 媒人笑眯眯的:“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们两家儿女的姻缘没有修够,只同行了一段路,无法携手共度余生之漫长,结白头偕老之盟约,如今好聚好散,不生诡厌,也是两家的福报。” 她们这些做媒人的,不知见了多少人家,因为儿女姻缘闹到撕破脸面,最后反目成仇。 两家换回了订亲的信物,武清侯夫人和于夫人当着众人的面将信物毁去,从此儿女婚嫁各不相干。 中人和媒人相继离开。 沈岐面色一淡,从椅子上起身,对老武宁侯说:“想来这两日都察院那边会有消息。” 武宁侯眼里一阵激动。 沈岐继续道:“待营卫指挥佥事的举荐名册审定,送回兵部,我再同兵部尚书薛大人打声招呼,也算帮人帮到底,至于成不成,就要看你们家自己,饭都喂到你们嘴里,若是牙口不好,那也怨不得我们家,此事便到此为止,如此也算全了两家多年的情义,为两家祖辈的交情做一个了断,您老今后多保重身体。” 老武宁侯脸色灰败,瞧着好像又苍老了许多:“多谢你了。” 从武宁侯府出来时,已经到了未末(15点),沈岐在仙飨楼订了两个包厢,请今日帮忙的中人和媒人吃饭。 齐雍也不推辞。 待用完午膳,柳心瑶将提前为媒人准备好的谢礼奉上,媒人觉得镇北侯府做事妥帖又大气,高高兴兴地走了。 柳心瑶要先送武清侯夫人回去,便先步一行。 齐雍本该告辞回了齐王府。 不过他心里惦记着沈昭嬑,借口皇上要为三皇子挑几个陪练,与三皇子一起学习骑射,想与沈岐商量一下人选。 沈岐一听便知,武功师傅已经内定他了,这事也确实有些紧要,便连忙带着齐王殿下一起回到府中。 当沈昭嬑得知齐雍又来了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堂堂齐王殿下是这么闲的吗? 成天往她家跑。 沈昭嬑带着红药去了大厨房。 管事忙道:“大厨房准备了八珍糕、益元糕、五味子糕、阳春白雪糕,是专门按照殿下的口味做的。” 沈昭嬑不由一愣,这些都是昨日宴上招待齐雍时,她安排的药膳点心。 八珍糕健脾养胃,益元糕补中益气,五味子糕强精壮骨、阳春白雪糕养心安神,都是前世齐雍常吃的药膳点心。 齐雍前几次来得仓促,府里不曾好好招待过,庆贺宴就不能敷衍了。 为此,她还特地将大厨房里负责做点心的厨子叫到梧秋院,在梧秋院的小厨房里,仔细调教了做法和口味,直到做出令她满意的点心。 管事解释道:“今日一早,大夫人就交代了,以后大厨房要按照齐王殿下的口味,采买一些食材准备吃食,以备不时之需。” 沈昭嬑呼吸紧了紧,看来以后齐雍大抵会经常过来寻父亲议事,府里为免怠慢,这才做了如此安排。 沈昭嬑敛下思绪:“既然大厨房做了准备,便再好不过了,我正要去宴息处,就顺道将点心一起送过去。” 红药拎着食盒,跟着小姐一起去了宴息处。 齐雍正在与沈岐下棋。 提及陪练人选时,沈岐首先提了武清侯世子:“裴南暄倒是不错,年满十八,根骨上乘,十二岁就进了卫所操练,参与过几次剿匪,表现也不错,攒了行军打仗的经验,这次简练也得了优等,算是武勋世家这一代出挑的子弟。” “辅国将军府的世子齐晏然也是天纵之姿,宗室出身,文武双全,十五岁就中了秀才,还是北直隶这边的案首,后来弃文从武,一直在卫所操练,两年前随同殿下北伐,听说表现不错,是这一代少有立了功绩的子弟,就是年满了二十,年岁要大些。” …… 沈昭嬑进屋时,只听到父亲似是提了齐晏然…… 不由一怔。 当今辅国将军齐章,在后军衙门任右都督,很得皇上信重,辅国将军府与镇北侯府交情不错,两家时有往来。 沈昭嬑想到小时候,一个春光明媚的春日,她扎着双丫髻,头上绑着红色的发带,穿着桃粉的衣裙,在院子里扑蝴蝶,她追着一只火红的凤尾蝶跑啊跑啊,跑得满头大汗,跑得气喘吁吁,跑得脸色通红,撞了齐宴然一个满怀。 第117章 小女娘这是恼了? 她那时才七岁,生得有些圆润,齐晏然大她五岁,小时候体弱多病,比同龄孩子要瘦弱一些,冷不防就被从拐角冲出来的粉团子撞倒在地上,咧着嘴叫一声一声地叫她“小胖妞,小胖妞……” 小昭嬑气得捏紧小粉拳,追着他打。 十二岁的齐晏然,活脱脱就是个齐三岁,在院子里窜来窜去,每当小昭嬑快要追上他时,他就窜得老远,还回头对小昭嬑做鬼脸:“追不着,你追不上我,哈哈……” 人僧狗嫌的泼皮样,愣是把小昭嬑气哭了。 小昭嬑一哭,人僧狗嫌的齐晏然就怂了。 为了哄小昭嬑开心,齐晏然把那只火红的凤尾蝶抓来给她赔罪,却一不小心把凤尾蝶的一只凤尾弄断了,凤尾蝶再也飞不起来。 小昭嬑哭得更大声了,惊动了辅国将军和爹爹。 齐宴然被辅国将军教训了一顿。 不久之后,齐晏然再来镇北侯府时,送了她一只小灰兔:“我这段时间在学骑射,这只小灰兔是我自己猎的。” 小昭嬑很喜欢这只小灰兔,养了许久,齐晏然也经常来镇北侯府看望小灰兔。 后来有一次,小昭嬑忘记关好笼子,小灰兔跑不见了踪影。 齐晏然要再送她一只,小妱嬑拒绝了:“小灰兔不喜欢笼子。” 后来齐晏然弃文从武,进了卫所,来镇北侯府的次数越来越少。 沈昭嬑敛下思绪,前世齐晏然正是十一月,跟随北伐大军回京,算算时间应该就是这些日子。 见沈昭嬑进屋,沈岐歇了话:“妱妱来了。” 沈昭嬑上前对齐雍行礼。 齐雍虚握着手,抵在唇边挡住了勾起的唇角,清咳了一声:“不必多礼。” 沈昭嬑低眉敛目,听出他嗓音里含了一丝笑意,也不知这厮到底在笑什么,跪坐在毡席上,亲手将点心鲜果搁到小几上。 这才询问:“爹爹回来得这么晚,可是事情不顺利?” 提起这事,沈岐心里便有些不痛快。 他将手中白棋子扔进了棋笥里,与她提了武宁侯府发生的事:“……好在有殿下在,武宁侯府不敢造次,老武宁侯亲自出面解除了两家的婚约,庚帖已经拿回来了,订亲信物当场销毁,以后我们家就不和武宁侯府往来了。” 沈昭嬑也没想到,武宁侯府竟如此厚颜无耻,庆幸齐雍今天跟着走了一趟。 她起身对齐雍行礼,感激道:“殿下日理万机,甚是劳苦,小女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还要劳您相帮,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您!” 齐雍勾起唇:“你的事都不是什么小事……” 沈岐心里一咯噔,忍不住看向了齐王殿下。 齐雍恍若未觉一般,继续道:“退亲之事,关系到女子的名节,自然不是什么小事,我观武宁侯府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家,便陪着沈侯走了一趟,也是举手之劳,小姐不必往心里去。” 沈岐见殿下神色如常,怀疑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沈昭嬑埋低了头,夹了一块阳春白雪糕放进银碟里,用银刀将糕点切成四方小块,摆到齐雍面前。 这是恼了? 拿吃的堵他的嘴,好叫他闭嘴。 齐雍心中暗笑,茶绿的糕点晶莹好看,就像茶冻一般,内里分布着星星点点的雪白,瞧着十分好看。 “这是什么糕点?” 他昨天就吃过这种点心,镇北侯府的下人说,这是他们家大小姐专程命人做的药膳点心。 便连做点心的厨子,也是她家大小姐亲自调教过的。 用心做的东西,吃起来总是格外合胃口。 沈昭嬑敛目回道:“回殿下话,此名为阳春白雪糕,出自《鲁府禁方》,以白茯苓、山药、芡实、莲子肉、麦芽、碧粳米等十余种药食材制成,健脾益肾,调养元气,宁心安神。” 齐雍笑了:“味道不错。” 沈昭嬑暗暗松了一口气,生怕再待下去,齐雍又要整出什么妖蛾子,连忙起身告退了。 齐雍低头喝茶,眼角的余光看到她茶色的横斓裙边,就像沸水冲泡的茶尖,在水波纹里轻盈地舒展,绽放。 美不胜收! 沈昭嬑回到梧秋院不久,红萝就过来禀报:“大小姐,奴婢收拾后罩厢房时发现了这个……” 她将一个拇指大小的印章,递给了小姐。 沈昭嬑伸手接过,只当是普通的印章:“应是殿下不小心落在厢房里的,回头派人送过去。” 齐雍喜欢刻章,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小爱好。 他曾经还送了她一枚亲手雕刻的印章,上乘的鸡血冻浓艳如血,莹润细嫩,只有拇指大小,刻着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曳雾绡之轻裾,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似要乘风飞去的神女。 这位飞天神女正是她自己,沈昭嬑很惊喜。 到了晚上,齐雍就理直气壮向她索要“奖励”。 他喝了酒,身上带着熏人的气息,大掌用力掐她的小腰,急不可耐地亲她娇媚的脸,亲她鲜嫩的唇,亲她的鬓角、耳畔,亲她被迫高仰、绷直,更为得纤细修长,脆弱得仿佛一掐就断的脖颈。 浑浊的气息,喷薄在她脆嫩的肌肤上,烫得她浑身发颤。 他整个人都是滚烫的。 沈昭嬑一张脸被他烧得通红,莹白如玉的肌肤,也覆上了一层淡淡的粉意,她闭着眼睛,整个人陷入到一片混沌,额头、鼻尖、鬓角冒出了汗珠,连都发根都汗湿了,就像被风雨拍打、摧残的花蕾,不止地在枝头抖动,抽颤,紧抿的红唇,不受控制地张开,呜咽出声。 其声呜呜然,如泣如诉! 沈昭嬑敛下眼睛。 齐雍不近女色,身边只有他一个女人,他是习武之力,又正值年富力强,血气方刚之年,因髓海失养,每日都要进补许多药食…… 沈昭嬑有一度因为招架不住,蒙生了给齐雍安排通房的想法。 只是这个想法来不及实行,就被齐雍亲手掐断了。 第118章 齐雍打断她的话 起因是,齐雍去汝郡王府参加宴会,一个身姿婀娜的舞姬,跳了昔年她在太后千秋宴上跳的那支墨舞,那支被称之为绝响的墨舞。 齐雍多看了那个舞姬几眼,汝郡王便暗暗揣磨上了,回头就命人将那个舞姬送到了摄政王府。 沈昭嬑当晚就安排那个舞姬侍寝。 那个舞姬被齐雍拧断了脖子。 齐雍怒气冲冲地来了重华阁,那时她正在沐浴,齐雍将她抵在华液池边,池水剧烈晃动,水漫浴房,她把齐雍当成了浮木一般,紧紧地攀附着他,死死地缠着他,生怕被他溺进水里,长发披散在脑后,在荡漾的水中飘散,宛如蔓草一般游戈、缠绕,散开…… 不能再想了!沈昭嬑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面面驱逐脑海,低头看向手中的章印。 前世齐雍雕刻的印章,沈昭嬑几乎都见过。 她下意识拧开章印。 待她反应过来,察觉不妥时,章印已经拧开了,一枚色如黄金,油润细嫩的蟠龙首印映入眼帘。 以上乘的黄田冻籽料雕成,印身上缠绕着赭红的筋格纹理,格纹盘根错节地盘踞在印章上。 沈昭嬑睁大眼睛,心跳不由加剧。 这枚印章她并不陌生,甚至很熟悉。 她颤着手指掀开印底,红色的印泥浸润着两个四方的篆体字,沈昭嬑一眼就辨认出来了。 雁翎。 这是已故娴皇贵妃,后追封孝娴静德太后,临终前为齐雍取的表字。 雁是忠贞之鸟。 翎是锋利之刀刃。 孝娴静德太后希望二儿子齐雍,将来能做一把忠贞且锋利的刀刃,辅佐自己的兄长成为一代明君圣主。 齐雍做到了。 这是齐雍随身携带的私章,专门用于一些重要、隐秘的通讯往来,是齐雍身份权利的象征。 齐雍会粗心到将这么重要的东西落在镇北侯府吗? 这不可能! 想到前世父亲莫名牵扯了叛党,莫非镇北侯府真有什么不妥之处,让齐雍发现了端倪,故意借此试探镇北侯府? 一股子凉意从头到脚,沈昭嬑浑身上下都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恶寒,脑子里也是乱糟糟的。 齐雍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昭嬑心乱如麻:“去准备一盒安神香,把你的衣裳取一套过来……若府里有人找我,便说我在香房里做安神香,不让打扰。” 红萝连忙道:“您放心,奴婢会小心应对。” 沈昭嬑换上了红萝的衣裳,只带着红药,悄悄从西后侧门出了府。 西后侧门外面是一条深巷,旁边就是新乐侯家的外墙,新乐侯家抄家流放后,宅邸一直空着,附近往来的也人不多。 最近这处宅子一直在修缮,也不知道新主人是谁。 齐雍每次来镇北侯府,都是从新乐侯家前面的巷道离开。 沈昭嬑摩挲着细嫩的章印,低声吩咐红药:“你去前边的巷口等着,如果齐王殿下的马车经过巷子,就拦下马车,把这盒安神香亲自交到齐王殿下手中,可记清楚了?” 印章就放在安神香的盒子里。 一辆青帷马车行驶在青石巷道上。 齐雍坐在马车上,看到小几上摆了一堆镇北侯府准备的谢礼。 首先打开了最大最显眼那个礼盒。 花梨木描金牡丹纹盒子里,摆了一套金螺丝凤凰镶紫鲛珠头面。 一套头面多达二十件,包含了挑心、分心、满冠、顶簪、掩鬓、花钿、围髻、簪子、耳环、手镯等等。 尤其是一顶鎏金蝶恋花冠,冠上有一百二十朵花束,鎏金花丛选了大小均等的紫鲛珠做蕊,四周高低错落,坠了二十余条步摇垂珠。 一只花丝蝴蝶驻在花丛中,翅翼轻颤。 光莹流转,美轮美奂。 紫鲛珠是产自一种海螺珠,只有光泽莹亮,达到纯正浓艳的粉紫色,才能被称之为紫鲛珠。 一看就是为他的未来王妃准备。 齐雍不禁乐了,不知道将来沈岐看到这套头面戴在自己女儿头上,会是什么心情? 他盒子首饰盒子,突然想到前边那处别苑似乎修缮了许久:“新乐侯家那处别苑修缮完了吗?” 逐风回道:“还剩一些琐碎的工事,已经可以住人了。” 齐雍摸捻着手腕上的香珠:“别苑就改名临(翎)照(昭)园,回头命人打一副牌匾挂上去,临湖照水的临照。” 当然了,他更想取名“翎昭园”,雁翎的【翎】,妱妱的【妱】…… 逐风听他提及了别苑,顺口就问:“时辰也不早了,您不如就在临照园歇一晚,明早再回齐王府?” 齐雍却道:“在前边巷口停一下。” 逐风愣了片刻,马车突地一下停了下来。 逐风立刻戒备起来,挑开帘子,跳下了马车,看到沈大小姐跟前的大丫鬟红药,手里捧着楠木盒子,挡在马车前边。 “红药姑娘,你有什么事吗?” 红药连忙上前,将手中的香盒呈上:“我家侯爷让小姐为殿下准备了安神香,奴婢送到前院时,殿下前脚刚离开,这才追到了西巷这边。” 逐风还没接下盒子,厚重的车窗帘子被拉开,齐雍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家小姐呢?” 红药抿了抿唇,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齐雍弯了一下唇,露出淡淡的笑容,想要在镇北侯单独见沈昭嬑一面,还真是不容易呢。 “让你家小姐过来说话。” 红药将盒子递给逐风。 逐风不收。 红药没办法,只好回去禀报了小姐。 沈昭嬑看到马车进了巷子,逐风和几个护卫守在巷口,她深吸一口气,带着红药走向了马车。 窗牖开着,露出了齐雍带笑的面容。 沈昭嬑屈身行礼:“耽搁殿下行程,是小女的不是,小女……” “上车!”齐雍打断她的话。 外面天寒地冻的,她出门时连个套手、暖炉都没戴,身上披着一件镶毛领的青织纹斗篷,下颌陷在毛领里,巴掌大的小脸被寒风刺得微红。 沈昭嬑站在原地没动。 齐雍嗓音低柔:“外面冷,上来喝一杯热茶暖暖身子。” 沈昭嬑进退两难,张了张嘴,想说这样不合规矩,可是她和齐雍之间不合规矩的事还少吗? 齐雍出了马车,朝她伸出手:“我拉你上来。” 第119章 是不是该给我一点奖励? 一副不容置喙的口吻,以沈昭嬑对他的了解,下一步他该下车,亲自把她抱上马车。 沈昭嬑只好将手放进齐雍手掌心里。 齐雍手臂不由一顿:“手这么冰。” 沈昭嬑没说话,齐雍的手掌很大,掌心里结了一层厚厚的茧子,将她冰凉的手密密匝匝地包裹着。 前世今生,仿佛在双手交叠的一瞬间重合,沈昭嬑心尖微颤,不知怎么的,心中竟然淌过一丝淡淡的暖意。 齐雍握紧了她的手。 少女手如柔荑,握在手里浑然无物一般,握得力道轻了,担心会手滑,握得重了,又害怕会弄伤了她,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沈昭嬑等了片刻,忍不住问:“怎么了?” 齐雍唔了一声,握紧一些,用力将她拉了起来,却不想用力过猛,沈昭嬑脚下一个趔趄,身子一下扑到他的胸前。 沈昭嬑呀了一声,正要退开。 齐雍干脆拦腰将她抱起。 “你做什么?”沈昭嬑惊瞪了双眼,嗓音发颤,“男女授受不亲,你、你快放我下来。” 齐雍没说话,目光淡淡地瞥了红药一眼,红药死死地埋着头,整个人如坠冰窖,双腿就像定在地上一般。 小姐和齐王殿下…… 她不敢想。 一进了马车,沈昭嬑就忍不住恼怒:“放我下来。” 齐雍一低头,看到她一脸恼怒,白玉一般的面容红得就快要滴血,弯腰将她放到软席上。 脚刚一沾到地上,沈昭嬑就忽一下坐到对面去了,见齐雍跟着坐过来了,她一紧张,后背抵上了车壁,又发现红药没跟着一起上来,一时间有些心慌意乱。 齐雍拿着大氅的手顿了一下,复又将大氅搭在她的肩膀上。 沈昭嬑小声抗议:“我不冷……” 齐雍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马车里没有炭笼,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沈昭嬑小声嗯了一声,伸手接过茶盏,双手捧着,温热的茶水并不烫手,热意从杯壁透出,冰凉的手渐渐有了暖意。 她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水,一杯水见底了才搁下茶盏,目光看向了齐雍。 “殿下是故意引我来的……” 齐雍点头:“想要避开沈侯在府上单独见你一面不容易。”他又倒了一杯热水,递给沈昭嬑,“暖暖手。” 回头在马车里准备炭笼、烫婆子,暖手炉,绒毯……以备不时之需。 沈昭嬑接过茶盏,放到小几上:“你为何……” “给你一个感谢我的机会。”齐雍含笑看她。 沈昭嬑想到之前在宴息处说的话。 ——殿下日理万机,甚是劳苦,小女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还要劳您相帮,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您。 齐雍目光专注:“所以,你要怎么感谢我?” 沈昭嬑不由一怔,她只是随口客气了一句,齐雍就当真了。 所以,齐雍引她过来,仅仅只是为了向她讨要“奖励”? 不,不可能。 齐雍心思缜密,前世她与齐雍相伴三载,却从没看透过他,可她很清楚,齐雍不管做什么都有自己的目的。 齐雍轻笑道:“是不是该给我一点奖励?” 沈昭嬑一时恍惚,重活一世,她本不愿再与齐雍有所交集,可是上天不遂人愿,偏让她重生到驷马失控,被齐雍救下那时,两人有了交集,便开始牵扯不断。 这时的齐雍风华正茂,飞斜的眉目间,还能看到少年意气的一面,是那样的鲜活。 前世,她认识齐雍时,他已经是当朝摄政王,一双长眉带着戾气,双眼幽冷,宛如深潭死水,双唇总是紧抿着,嘴角连一丝笑痕都瞧不见了,随便往哪里一站,那里就会变成修罗场。 可是现在,齐雍却眉眼温柔,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她,唇间含着笑意向她邀功,讨要奖励…… 重生了这么久,她对齐雍的印象几乎都停留在前世他成为摄政王之后…… 在面对齐雍时,很多时候她都分不清眼前这个到底是前世与她纠缠至死的摄政王,还是对她有救命之恩的齐王殿下。 直到这时,她头一次将齐王殿下与摄政王割裂开来。 沈昭嬑深吸了一口气:“殿下,您对镇北侯府究竟有什么图谋?” 齐雍敛起了笑意,左手却开始摸捻腕间的香。 沈昭嬑垂下眼睛,不敢去看对面的齐雍,却能感受到他幽深的目光将她当头罩住,仿佛要将她洞悉一般。 “大周朝内忧外患,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五军衙门被太后党渗透得很深,内部分裂严重,勋贵们把持军权,纵容底下的将官侵吞、占种军屯田亩,令地方卫所产粮严重下降,很多地区的军队连自己都养不活了,地方卫所对朝廷的不满日益高涨。” 前世,地方卫所粮草不足,消极抵抗,成王这才势如破竹,一路打进了京中。 “东南沿海一带,也常有倭寇海匪滋事扰边,地方清流时常弹劾浙江都司抗倭不力,但因浙江都司是在左军衙门辖下,左军衙门是由显国公府把持,皇上对东南沿海一带的局势,也是束手无策。” 这也是后来东南沿海一带爆发大规倭乱的根源。 “辽东带一带,因金兀部南移,时常滋扰辽河套一带,这些年也是战事频发。” 她的外祖父广威将军,就是驻守辽河套的将领,前世辽城失守,外祖父一家都战死在辽河套的战场上。 “地方土司也不安定,早些年,云南和贵州先后爆发了土司内乱,连地方都司都压制不住,后来都是朝廷派兵才得以镇压。” 前定国公世子唐进尧的父亲,齐雍的大舅舅,当年率兵平叛,身中毒箭,战死在云南,后追封了忠勇侯。 这一切的内忧外患,都会在明年相继爆发。 祸乱的一切根源都在五军衙门。 始于太后和成王。 沈昭嬑抬起眼睛,看向齐雍:“殿下想要整顿五军衙门,进一步清除太后党,触动了许多勋贵的利益,稍有不慎就会动摇五军衙门的根基,引发朝局动荡,社稷不稳,所以您需要保皇党的支持。” 第120章 我想恳求殿下…… 齐雍依旧摸捻着香珠。 他平静地看着沈昭嬑,目光却渐渐锐利起来。 沈昭嬑瞬间捏了一把汗,觉着手心里汗津津的,心中有些慌乱,可是却并不后悔。 前世今生她都看不透齐雍,不管齐雍对她、对镇北侯府有什么图谋,她都不愿去胡乱揣测,那样不会有任何结果。 “小女斗胆猜测,您千方百计拉拢我父亲,为我父亲请功,让我父亲进了荣禄大夫,是为了将镇北侯府的利益捆绑到您的身上。” “以五兵营营卫指挥佥事一职作为诱饵,诱使武宁侯府为了利益,放弃与镇北侯府的婚事,使两家分道扬镳,令镇北侯府彻底与太后党割裂。” “又以三皇子武功师傅做为诱饵,转变了镇北侯府的立场,此后三皇子的利益,就代表镇北侯府的利益,我爹爹为了辅佐三皇子,定会甘愿成为殿下的手中刀,马前卒。” 她虽然从没看透过齐雍,可对于发生过的事,却还是可以推断一二。 齐雍脸上彻底没了表情。 他摸捻着手腕上的香珠,这串香珠分明是沈昭嬑昨天上午才送给他的,他却仿佛很早就有了,一戴在手腕上,便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摸捻香珠的习惯不需要刻意养成,便已经有了。 马车里静得落针可闻。 沈昭嬑坐如针毡,等了许久,没等到齐雍说话,令她倍感煎熬。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昭嬑终于听到齐雍深沉难辩的嗓音,在马车里响起:“你很聪明啊。” 只有五个字。 沈昭嬑恍惚听到了嘲讽的意味。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将这四个字掰细了、揉碎了,放在舌尖细细地咀嚼,却仍没想明白这四个字的意思,索性不想了。 至少从字面上看,她方才对齐雍种种猜测都是对的。 齐雍嘴边泛起了一丝冷意:“所以,你认为我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拉拢镇北侯府,便是接近你,也是为了在婚姻上,与镇北侯府达成利益上的一致,进一步取得镇北侯府的支持。” 沈昭嬑就是这样想的,或许齐雍对她确实有几分兴趣,但是这其中又掺杂了多少利弊权衡? 齐雍从不是儿女情长的人。 她抬起头,对上了齐雍的目光,猝不及防撞进他深不可测的眼中。 沈昭嬑被他看得冷汗直冒,突然起身,解下了身上齐雍的大氅,跪到齐雍面前,伏身不起。 “我想恳求殿下,将来不论如何,请殿下尽可能的庇护镇北侯府。” 齐雍捏紧了一颗香珠,缓缓将香珠缠到手腕上,他蹲到沈昭嬑面前,抬起沈昭嬑的下巴。 “你在求我?” 沈昭嬑面色一白,抿紧了唇。 齐雍抬手轻抚她苍白面颊,指腹摩挲着她鬓角的发丝:“你觉着我会对镇北侯府不利?” 沈昭嬑想到前世,镇北侯府的结局,眼眶渐渐红了:“我只是忧心父亲……” “委屈什么?”齐雍语气沉了沉,透着一股子无奈劲,“我确实有拉拢镇北侯府的意图,却是在保障镇北侯府利益的前提下,不论是荣禄大夫,还是三皇子武功师傅,镇北侯府都是既得利者。” 沈昭嬑也知道,齐雍从来没有损害过镇北侯府的利益。 “如你所说,五军衙门内部分裂严重,分成了两个派系,是两虎相斗,你以为你爹不参与党派之争就能独善其身?你以为你秋八月一支墨舞,为何能独得太后赞赏,冠绝京华?太后党拉拢你爹,若是拉拢不成,第一个要毁掉的也是镇北侯府。” 沈昭嬑呼吸紧了紧,齐雍说的是事实。 她猜测,前世碍于镇北侯府与武宁侯府的亲事,齐雍对镇北侯府并不信任,所以不曾拉拢,后来齐雍利用军屯事宜,向显国公府开刀,爹爹联合相熟的武将弹劾显国公府,彻底得罪了太后。 便是齐雍那时已经相信了镇北侯府,可一切都晚了,因为紧跟着东南沿海就爆发了倭乱。 待齐雍平定了叛乱,镇北侯府已经落下了勾结叛党的罪名。 齐雍将她抱起来,坐到自己的腿上,双臂环着她的腰:“我连正妃之位都许给了你,哪有不庇护岳家的道理,故意将印章落在你府上,引你过来见面,是因昨儿走得太急,有些话忘了同你说。” 沈昭嬑脑子里有些点,下意识问:“什么话?” 齐雍将她按在怀里:“你退亲的消息,这几日就该在京里传开,我已经做了安排,不会让外面的流言蜚语损了你的名声,三皇子武功师傅已经选定了你爹,待圣谕下来,外面也不敢乱嚼舌根。” 沈昭嬑喉咙发哽:“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嗯,”齐雍点头,接着又道,“你心思重,担心你因为退亲的事胡思乱想,同你交一交底,好叫你安心。” 沈昭嬑茫然地看着齐雍,仿佛不认识他一般。 齐雍被她带烟带水的眼眸,看得心中发软:“好了,别这样看我。” 沈昭嬑不明所以,眼神越发茫然。 齐雍叹了叹气,将她放到身边的绒席上,取了一澄心堂纸:“印章放哪里了?” 沈昭嬑推开窗牖,让红药将送给齐雍的礼物递上来,她打开盒子,取出了齐雍那枚落下的章印递给齐雍。 齐雍瞧了一眼包装精美的盒子,赞许道:“不错,你来见我,还知道给我带礼物,这算不算你给我的奖励?” 沈昭嬑动了动唇,正要开口。 齐雍一根手指抵住她的唇,不让她说话:“算了,你还是别说话。” 沈昭嬑好奇地看着齐雍拧开了章印,放到唇边呵气,用力将印章按在澄心堂纸的右下角。 齐雍将纸叠好,放进信封里,递给沈昭嬑:“这封无字信你收好了,将来以此为证,可以要求我为你做一件事。” 沈昭嬑觉得这信封有千斤重,心里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枚私印是齐雍的重要印鉴定,分量不是一般的重,前世齐雍有多少军机密函,用的都是这方私印?这个私印,只在齐雍的亲信之间通行,每一封盖了私印的信件,都要经过各种特殊处理手段,保证消息不会泄露。 “您就不担心我利用这张纸,做危害您的事?” 第121章 对她,他有的是耐性 齐雍挑了挑眉:“你可以试试,但是我不建议你这样做,这封无字信的分量,或许比你想的更重,原想给你一个保障,好叫你安心。” 沈昭嬑心中复杂,郑重地将信纸放进斗篷内侧的口袋里:“殿下请放心,我一定会妥善保存这封信,绝不会利用这封信,做任何损害您利益的事。” 少女抻长了脖颈,一脸认真地看着他,白玉般的小脸,陷在白色的狐毛领里,纤长的睫毛卷翘轻颤,轻覆着清淙澄澈的眼眸,顾盼潋滟。 “妱妱!”齐雍唤她。 沈昭嬑下意识嗯了一声,紧接着反应过来,齐雍唤了她的小名。 齐雍问她:“昨天晚上忘问你,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此义理再生之身也,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对这句话有些莫名的在意,回到后罩厢房后,琢磨了一整晚没有合眼。 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道理他也懂,就是琢磨不透,沈昭嬑为什么会说这话,这话又代表了什么,是否有什么其他的含义? 沈昭嬑轻声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齐雍握紧了手中的香珠,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定定看了她许久,小女娘好像藏了许多小秘密呢。 不急。 来日方长,对她!他有的是耐性。 沈昭嬑站起身,对齐雍屈了屈身,轻声道:“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齐雍点点头:“外面风大,把兜帽戴上。” 沈昭嬑依言,抬手将斗篷上镶毛边的兜帽扣到头上,柔声向齐雍道别,走到马车门口,却顿了一下,回头看着他:“殿下对镇北侯府的恩义,小女铭记于心,大恩不言谢,镇北侯府会倾尽全力帮您的。” 齐雍笑容一淡。 沈昭嬑又道:“送给殿下的安神香,是我重新改良过的,加了天山雪莲、奇楠沉还有南珠粉,殿下每晚安寝前和水吞服一到两粒,与熏烧的安神香内外互用,”她又对齐雍福了福身,真心实意道,“小女盼殿下身体安康。” 齐雍目光落在小几上的楠木盒子,虽不是特意给他的奖励,却也是精心为他做的。 沈昭嬑掀帘出了马车。 齐雍追出马车,只见红药扶着双手小女娘的手,小女娘踩着脚蹬,身姿轻盈地跃下马车,裙摆在风中绽开。 直到沈昭嬑的身影,消失在巷子里,再也看不到了,齐雍这才进了马车:“去定国公府。” 齐雍去找了唐进尧。 唐进尧手腕上圈了一条十四珠的青奇楠沉手珠,光泽墨绿,油光脂亮,原也觉得十分好看的,可与齐雍手上的一百零八珠一比…… 他有点嫌弃,默默摘下手串放进盒子里,决定做一回孝孙,回头送给他家老头子玩去,让老头子也高兴高兴。 唐进尧见他腰间没有佩刀:“从镇北侯府过来的?” 齐雍唔了一声。 唐进尧忍不住问:“昨天庆贺宴才去过,怎么今天又去了?你这么频繁地往镇北侯府跑,真的不会引起镇北侯怀疑?” 齐雍言简意赅:“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唐进尧被噎得好一阵无语,见他又在摸捻手腕上的香珠,再要披个袈裟,就成了立地成佛的和尚了。 齐雍淡声道:“镇北侯府和武宁侯府退亲的事,这几日就要在京里传开,你注意导一导风向,对外便说,宝相寺的了明大师,言沈大小姐与苏世子八字不合,这桩亲事对亲长有些妨碍,镇北侯夫人这才病了许久,一直不见起色,两人是有缘无分,切莫让人污了沈昭嬑的名声。” 他杀心太重,皇上曾请了明大师进宫为他讲过佛法。 镇北侯府托了静云寺高僧的名头,但这种事,不可能只问一人,就草草论断,两位高僧都说了这样的话,会比较可信一些。 合着这才是他该操心的事呗! 唐进尧忍不住吐槽:“这么晚过来,就为了这个?多大点事,至于亲自跑一趟吗?派个人知会我一声也行啊!” 他好像没想到这一点。 齐雍摸捻香珠动作微顿,没理他,继续道:“如果有人指责沈岐忘恩负义,便直接放出消息,当初武宁侯府犯了忌讳,是沈岐在皇上面前为武宁侯府作保,皇上这才饶了武宁侯府,没有发落降罪,沈岐入中军衙门,任了左都督也是皇上的意思。” 当年沈岐为武宁侯府说过几句公道话,是不是作保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说是作保,那就是作保! 唐进尧拍了拍胸口,向他保证:“齐明在镇北侯府的宴上,已经将这事大肆宣扬了一番,昨儿参加宴会的人都知道了这事,我和祖父也在镇北侯府,大家对这话也是深信不疑,事情闹大了,旁人也只会认为是武宁侯府为了五兵营营卫指挥佥事挟恩图报。” 齐明的消息是从定国公府听来的。 有定国公在的场合还敢传这话,已经说明了消息的真实性。 …… 镇北侯府这边,沈岐送走了齐王殿下,就回到书房处理公务。 也不知怎么的,脑海里总不由自主地想起,之前在宴息处,妱妱跪坐在毡席上为齐王殿下奉点心的画面,一时间有些心神不宁。 勉强处理完公务,一回到主院,沈岐就忍不住对妻子柳心瑶说:“殿下对咱们妱妱似乎有些不一般。” 柳心瑶愣了一下:“这话从何说起?” 沈岐也有些说不清楚,沉吟了半晌,才勉强道:“殿下之前在浮玉山救了妱妱,近日来镇北侯府来得有些太勤了,而且妱妱要退亲的事,我只提了那么一嘴,殿下就提出要帮忙……” 听起挺有那么一回事,可仔细一琢磨就不充分了。 柳心瑶一听就笑:“你想多了,皇后娘娘已经放了话,要为齐王选妃,妱妱是退了亲的女子,名声有瑕,没有资格参加选妃。” 沈岐仍然觉得不对劲。 方才妱妱低眉敛目跪坐在毡席上时,殿下的情绪突然放松下来,周身的气场都不觉收敛了不少。 这也是错觉吗? 第122章 亲事 柳心瑶摇摇头:“他哪次来府里,不是找你有正事相商?皇上内定你做三皇子的武功师傅,殿下慎重些,与你多些往来,也是理所当然。” 沈歧这才放下心来:“你说的也对。” “不过,”柳心瑶话锋一转,“你觉得裴南暄怎么样?今日退亲之后,我送武清侯夫人归家,武清侯夫人提了裴南暄,说他今年代表卫所,参加了简练考核,得了优,还是齐王殿下亲自考核,半点水份也没掺……” 妱妱才退亲,武清侯夫人就迫不及待与她提了裴南暄,一点也不在意妱妱退亲一事,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沈岐心念一动:“裴南暄确实不错,这孩子性子沉稳,我之前陪同齐王殿下一起参与了简练考核,他的表现在这一代子弟里相当亮眼,与妱妱年岁相当,咱们两家就隔了一条街,也是祖辈的交情,知根知底……” 这样看来,与妱妱也堪良配。 只是沈岐心里开始不得劲了,原来十分欣赏的后生,这会儿在他心里硬是挑了不少毛病。 “不过,武清侯府五房人混居,家里人口多,后宅里乱糟糟……” 柳心瑶觉得这不是大问题:“妱妱将来是要做宗妇的,人再多,也越不过她去,关键还要看齐南暄这个人。” “裴南暄性子冷,不像是个能知冷知热的。” 柳心瑶不赞同:“我听说他都十八岁了,身边干干净净,连个通房也没有,光这一点就胜过京里万千男子。” “他常年待在卫所,经常要换防远调,将来定是聚少离多。” 柳心瑶翻了一个白眼,她当年嫁给沈岐时,沈岐常年待在河西,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这要怎么说? 但凡肯上进,又有出息的武将,哪个不是与家里聚少离多? “武清侯府一大家子人多事杂,应付起来十分辛苦。” “裴南暄性子太沉闷了,瞧着不像会哄人开心,若是惹妱妱生气了,妱妱岂不是只能生闷气……” “他还有四个弟弟,一个胞弟,三个庶弟,兄弟之间也不安生……” “……” 叫他这样一说,京里怕是没有一家合适的人。 柳心瑶听他越说越来劲,也是无语:“妱妱也才退亲,马上相看订亲也不合适,就先留个心,仔细再瞧瞧京里有哪些适婚的男子,好好寻摸寻摸,最好明年开春就把亲事定下来,免得拖久了,外面指不定要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妱妱上次订亲是长辈做主,他们这些做父母的都没插上手,这次肯定不能轻率了,定要仔细挑拣才成。 若是老夫人再要插手,她就装病,拿苏明霁去怼她,看她还有没有脸子。 沈岐在脑子里将京中适龄的才俊过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挑中了几个与镇北侯府交好的世家子,又仔细筛了一遍,筛来选去,竟没一个能配得上女儿,从前觉得不错的后生,没一个满意的。 他情绪怏怏:“算了,你看着挑吧,若觉得不错,我们俩再仔细商量商量,回头问问妱妱的意思,找个机会相看相看。” 女子及笄就该嫁人了,再拖都成了老姑娘,他倒是想一直养着女儿,但是外人难免会说三道四。 柳心瑶点头。 沈岐又强调道:“千万别是齐王殿下那样的。” 柳心瑶笑他疑神疑鬼,放眼全天下,也只一个齐王殿下,哪还能找出另一个齐王殿下那样的? 两人正说着话,巧屏就过来禀报说:“大夫人,晚膳准备好了。” 柳心瑶道:“把大小姐和四少爷叫过来。” 提起沈君辰,沈岐就是一肚子火:“好赖拎不清的浑帐东西,喊他来做什么?给妱妱添堵吗?” 柳心瑶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看他在卫所待了一阵子,比之前长进了不少,他难得回来一趟,可把你为人父的威严脾气收一收,别一会儿在饭桌上教训人,只听说堂前教子,没听说过饭前训子的。” 巧屏过来请沈昭嬑去主院用晚膳。 听说沈君辰也去,沈昭嬑心中微叹,换了一身黑色绣金牡丹的通袖长袄,这身衣裳很厚实,领边袖缘镶了一圈白色的貂毛,红药为她披了一顶朱红色的缠枝白梅纹斗篷,将暖手炉递给她。 来到主院时,柳心瑶正等着她。 沈昭嬑就问:“爹爹还在忙吗?” 柳心瑶摇摇头,神情有些黯然:“你四弟一进屋,你爹爹把他叫走了,估计少不了一通教训。” 沈昭嬑心中不安,前世爹爹和沈君辰就是在这一次,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后来爹爹打了沈君辰,父子俩彻底离了心。 柳心瑶叹了叹气:“你四弟明天一早就要回卫所,他难得回来一趟,原想着这次能在家里多留几天。” 沈昭嬑心中不安更甚:“那您多劝劝爹爹,爹爹还是愿意听您的。” 柳心瑶强颜欢笑:“是你四弟主动提了要回卫所,我也不好拦着,去卫所也好,他这两年是越来越荒唐,盼着他多吃一些苦头,也能长进一些。” 沈昭嬑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这时的沈君辰也不是无可救药,到底把她之前那些话听了进去。 说着沈岐就进了屋,沈君辰低着头,跟在父亲身后,见了大姐姐,他这才抬起头来,嘴角有一片乌青,神情有些不自然地唤了一声:“大姐姐。” 沈昭嬑点点头,心知沈君辰刚才还是挨了打,应该没有你前世那样闹得父子离心。 柳心瑶见姐弟俩生了隔阂,见面冷冷淡淡的,心里有些不好受,辰哥儿做的那些混账事,实在让她说不出劝解的话,只好吩咐下人摆膳。 巧屏下去安排。 柳心瑶拉着沈君辰的手道:“你跟前伺候的小厮白桦,今天一早就打发去了庄子上,东西也没人收拾,等用完了晚膳,我去松风院帮你收拾行装,去了卫所要好好训练,大周朝尚武,许多文人都学了君子六艺,骑射都十分了得。” 第123章 你实在太令我失望了 “母亲看你这次回来,虽然瘦了许多,瞧着却精神了不少,想来卫所虽然辛苦,却也能锻炼人,到了卫所要经常给家里写信,缺了什么就告诉母亲,母亲寻人给你稍带过去,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母亲温言软语,字字句句都是关切,沈君辰一下红了眼眶,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号啕大哭:“母亲,对不起,从前是我错了,我今后一定好好训练,定不会再让您失望,母亲,您别不要我……” 大姐姐不要他了。 爹爹也对他失望透顶,把他叫到主院小书房里,一拳砸到他的脸上:“这一拳是替你大姐姐打的,我也只打你这一次,她掏心掏肺了待你,处处包容你,你是怎么对的她?沈君辰,你实在太令我失望了。” 父亲给了他几本当今大儒的四书注解,连责骂都没有,就转身出了房间。 沈君辰捧着四书注解,茫然地跟在父亲后面,再也没有从前的喜悦与激动。 柳心瑶也红了眼眶,弯腰将沈君辰扶起来。 沈君辰爬在母亲膝盖上哭。 柳心瑶轻抚着他的后背,柔声安抚:“读书和习武并不冲突,你现在年岁还小,没有定性,便一起学着看看,过两年就知道你更喜欢什么,在哪方面更有天赋,就知道自己要走的路……你们俩是同胞的姐弟,比别的姐弟更亲近,母亲只你们姐弟两个,将来你姐姐还要靠你,所以你不能欺负你姐姐,要帮衬着姐姐,别让别人欺负了她……” 沈君辰哭了许久,柳心瑶让赵嬷嬷带他下去梳洗了一番,再回来时,沈君辰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 一家人围着描金的黑檀木桌子吃饭。 沈岐不时给女儿夹菜,连一个眼神也没给沈君辰,沈君辰目光时不时地看向大姐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柳心瑶找着话题,说了不少姐弟俩小时候的事,沈昭嬑也不时附和几句。 这顿饭吃得沈君辰满心失落,感觉自己像个外人一般格格不入,他失魂落魄地回到松风院。 柳心瑶见女儿也起身要走了,忍不住道:“你们是一母同胞的姐弟,总归是血浓于水,我见他这次,是真的知晓错了,若他往后真能长进,你……将来爹娘不在了,那也只有他能为你撑腰。” 女子出嫁后的底气,很大程度来源于娘家,有娘家帮衬,自然要比没有娘家帮衬要强。 沈昭嬑想到前世,沈君辰对她的厌恶,也不好多说,笑着转了话题:“父亲当年在河西战场上手臂受伤,留了暗伤,每到天气寒湿的时候就会肿痛难忍。我做了膏油,加了天泽香和没药,舒筋通络,活血行气,还有镇痛化瘀的功效,一会儿让红药给父亲送去。” 前世沈昭嬑腿疾严重,每到秋冬季节就肿痛异常,齐雍两征西域,搜罗了不少西域奇方,这种膏油的效果是最好的。 太医说,若是当初她受伤后就用这种药,当初就不会落下病根。 柳心瑶轻叹一声,也不好多说什么:“你有心了。” …… 沈君辰回到松风院不久,采芙就过来了。 她手里捧着雕了竹纹的黑漆方盒:“这是大少爷在国子监的课堂笔记,我家小姐知道您喜欢读书,特地为您抄了几本,小姐听说您明日就要回卫所,特地让奴婢给您送来,您看看喜不喜欢。” 一边说着,她将盒子打开让沈君辰看。 若是以往,沈君辰得了这些笔记定是欣喜若狂,对二姐姐是感激不尽,可现在,沈君辰只觉得可笑。 “拿回去吧,我不会再收沈青词的东西。” 采芙脸都白了:“四少爷,二小姐向来疼您,他听说侯爷要逼您回卫所训练,担心得连晚饭也没顾上得吃,就去寻了二老爷,请二老爷去向侯爷求情,让您留在家中,便是不成,多留些日子也……” “够了!”沈君辰伸手一挥,就把采芙手中的方盒挥到地上,砰咚直响。 采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颤。 沈君辰面容阴冷:“你回去告诉沈青词,是我自己要回卫所,没有任何人逼我,以后大房的事,你们二房少插手。”他冷冷地盯着采芙,“滚!” 采芙被他阴冷的表情吓到了,连忙回了二房。 沈青词脸色苍白的靠在榻上,捂着嘴咳嗽,沈君辰不再相信她了,二房想要摆布他与大房离心也不可能了。 第二天一早,沈君辰就来了梧秋院向沈昭嬑辞行。 他想到有一次,他要回卫所,大姐姐过来帮她收拾行装,拉着他交代了许多话:“到了卫所要好好训练,不要让家里担心,也要多注意身体,每隔十日就给家里写一封信,也好让家里知道你在卫所的近况……” 翻来覆去的,听得他一脸不耐烦,正巧这时,白桦进屋向他禀报:“四少爷,二小姐过来了!” 沈君辰双眼一亮,转身就火急忙慌地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高兴道:“我还以为二姐姐今儿不来了。” 白桦跟在他身后:“二小姐最疼您了,您明儿就要回卫所,她怎么可能不过来看您,哟,四少爷,您慢点,小心别摔着了。” 沈君辰心中高兴,根本慢不了,他才走到门口,一身青色衣裙,显得娇柔文雅的沈青词就进了屋,嗓音柔软:“辰弟这是要上哪里去,怎么连鞋都没有穿好,可仔细些,别摔了跟头。” 沈君辰跟在二姐姐身后,乖巧的像小绵羊:“这不是听说二姐姐来了,想去迎您么?一时心急就没顾上。” 姐弟俩有说有笑,一起进了屋里。 沈青词仿佛这才瞧见了沈昭嬑,笑容柔美:“你怎么不说大姐姐也在这儿,险些连礼数都没顾上。” 说完,便向沈昭嬑问好。 全然是一个敬重长姐的好妹妹,连沈君辰瞧了,都觉着二姐姐待大姐姐实在太尊敬了。 沈昭嬑笑道:“不碍事,他明日一早就要回卫所,想在临走前见你一面。” 第124章 裴南暄 沈君辰就在一旁附和:“就是,就是!” 沈青词嗔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笑道:“希望没打扰大姐姐和辰弟说话,”接着,她就吩咐沈君辰,“大姐姐来了这么久,你怎么不给大姐姐上茶,在卫所里待了个把月,连礼数都忘了么。” 沈君辰觉着对不起大姐姐,连忙要去倒茶。 “不用了,”沈昭嬑笑容淡了一些,站起身来,“该收拾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我也该回去了。” 沈君辰点点头。 沈昭嬑带着红药出了屋子,还能听到,屋里沈青词埋怨的声音:“你怎么也不送送大姐姐……” 沈君辰笑嘻嘻地:“大姐姐是疼我了,不会生我的气……” …… 回想从前,沈君辰突然觉得没脸见大姐姐了:“我、我突然想到还有东西忘了收拾,便不打扰大姐姐休息了。” 说完,他忽一下站起来,落荒而逃。 依稀好像听到身后有人在叫他。 沈君辰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就见红药一手拎着一个包裹,一提拎着裙摆追了过来。 沈君辰愣了一下,连忙迎了过去:“大姐姐有什么话要交代吗?” 红药弯腰喘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包裹递过去:“大小姐新做了膏油,对跌打损伤颇有疗效,让奴婢给您拿了一些,还让奴婢转告您,让您记住之前答应她的事,一定要好好训练。” 沈君辰接过包裹:“答应大姐姐的事,我一定会做到的,”他犹豫了一下,声音小了一些,“让大姐姐不要担心,我不会再让她失望了。” 红药点头:“我会转告诉大小姐的。” 沈君辰将包裹抱在怀里,转身走了。 看着四少爷瘦长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再也不看了,红药不由叹了叹气,转身回到了梧秋院。 沈昭嬑站在廊下,目光出神地看着红药回来的方向。 红药心里有些不好受,走到小姐身边,将四少爷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说给小姐听:“……奴婢瞧着四少爷,比以前变了许多……” 沈昭嬑嗯了一声,看着阴沉沉的天气:“要下雪了。” …… 这场雪到底没有落下来,呼啸的寒风吹得呜呼哀嚎,惹得人心烦意乱。 沈昭嬑懒洋洋地靠在炕上看书,感觉书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就跟苍蝇似的,在眼前打着圈儿,一个字也瞧不进去。 她记得前世这时,几个地方军士进京告御状,敲响了许多年不曾响起的登闻鼓,状告卫所将官和地方长官侵占良田,占种、侵夺卫所屯田,非法买卖卫所屯田的军粮,甚至踩蹈秧苗,逼迫地方百姓改稻种桑…… 一场轰轰烈烈的“倒显国公案”,正式拉开序幕,这也是大周朝动乱的开端。 沈昭嬑不知道要怎么改变这一切,有意无意将上一世她所知道的一些消息隐晦地告之父亲,希望能引起父亲的重视,通过父亲将这些消息传到齐雍耳里。 不知道有没有用。 北风刮得呼呼作响,树枝抽打着檐角屋顶,红萝带着一身寒气进了屋,立刻觉得浑身暖融融的。 她在外间站了一会儿,直到自己身上寒气散了,这才挑帘进了屋。 “小姐,武清侯和裴世子到咱们府上来了,现下正在宴息处呢。” 武清侯府祖上,是跟随成祖北伐起家,替朝廷南征北战,平定了不少叛乱,军功很是显赫。 当年贵州土司暴乱,就是武清侯率兵平定的。 虽然不如镇北侯府显赫,却也深得皇上信重,家中人丁兴旺,有不少子弟在军中任职,世子裴南暄勇武过人,是京中这一代最出挑的子弟之一。 沈昭嬑听红萝提起了武清侯,眉心突地一跳。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上一世,“倒显国公案”爆发后,父亲联合了相熟的武将弹劾显国公府,成了压死显国公府最后一根稻草。 其中就有武清侯府。 后来成王起兵谋反后,武清侯带兵平叛,因军中出了细作,大军在襄阳一带遭到成王和地方卫所的埋伏,两面夹击之下,武清侯苦战了二十余天,向朝廷求援未果,最后全军覆没。 消息延迟了半个月才传进京里,那时成王已经攻占了湖北,扼控了长江以南,对盛京形成了攻守之势。 父亲十分悲痛,数度请旨平叛未果。 殊不知,那时皇上已经驾崩了,太后秘而不宣,朝局已经乱了套。 沈昭嬑想了想,武清侯这时过来,很可能是为了同父亲一起商议卫所屯田的事,卫所屯田事关重大,齐雍绝不可能置之不理…… 不知道,他不会像前世那样,直接把矛头指向显国公府。 沈昭嬑心中不安:“随我过去看看。” 红萝取来了宝蓝色虫草纹的貂毛斗篷披在小姐身上,沈昭嬑捧着手炉,将袖套系好,连手带炉地藏在袖套里,很是暖和。 到了宴息处,就见两个人站在临湖旁说话。 武清侯世子裴南暄和三哥沈君华。 临湖旁有一丛红芙蓉,开得焉巴巴地,却还照着湖影,身姿倔强,风一刮,便花枝乱舞。 三弟沈君华是三叔的长子,比沈君辰大了一岁,他模样生得俊秀,身上披着一件灰鼠皮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裴南暄身形高大,挺拔如松,身上只披了一件宝蓝色的团纹披风,衣摆被风刮得猎猎作响,冷峻的脸上波澜不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大姐姐,你来啦,”沈君华见她过来,连忙迎了过来,“大伯和裴世伯在屋里说话,让我带裴世子在府里走一走。” “我过来看看。”说完,沈昭嬑目光看向了裴南暄,笑着与裴南暄见礼,“裴世子安好。” 裴南暄冷峻的表情缓和了许多:“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卫所简练上的事,许久没来镇北侯府看望沈世叔,今日恰好得空,听说父亲要找沈世叔议事,便一起过来唠扰了。” 沈昭嬑愣了一下,认识裴南暄许多年了,好像还是第一次听他,说了这么长的话:“我听父亲说,这次卫所简练你评了优等,还得了齐王殿下的夸赞。”她扬起笑容,“恭喜你啊!” 第125章 风雪夜来人 裴南暄颔首,沈世叔家的小女娘,笑盈盈地看着他,对他说恭喜时,满眼的真诚,白玉般的小脸,被寒风刮得微红,显得很娇艳。 他突然道:“外面风大,进屋说话吧!” 沈君华连忙道:“外面太冷了,还是屋里暖和。” 沈昭嬑带他们两人,进了宴息处旁边的屋子,吩咐红药去厨房端了点心,又命人上了茶。 沈君华捧着茶杯,并不多话。 裴南暄道:“方才去拜见了老夫人和婶子,婶子瞧着比之前精神了许多。” 之前柳婶子病重的时候,他随同母亲一起过来看过的。 沈昭嬑不好说母亲的身体已经好了,笑道:“母亲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只是需要养一些时候。” “那就好,”裴南暄话锋一转,又道,“过两日我要去京郊卫所,沈四弟也在那边训练,有什么东西需要稍带的吗?” 沈昭嬑还没来得及回答,一旁的沈君华搁下茶盏,笑着说:“四弟前日才回的卫所,东西都带齐全了,一时半会不缺什么。” “正是如此。”沈昭嬑笑着道谢,“多谢世子,这次便不麻烦裴世子了。” 裴南暄点头,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沈君华。 沈君华今年才十四岁,性子却格外沉静,是个极有分寸的人,不是一个会随便插嘴的人。 不过,这是镇侯府的私事,他也不会探究。 沈君华笑道:“翰林院有一位姓李的老翰林,被人举报在外头养了一房外室,都察院弹劾其品行不端,已经被翰林院辞退了,听说这位李翰林与武宁侯府私交不错。” 沈昭嬑有些意外。 大周朝有明律规定,官员纳小要按照规制,并且不允狎妓寻乐。 猫儿哪有不偷腥的道理,一些官员就会在外面置宅,养一个美貌如花,会伺候人的外室,玩腻了便赏一些银子把人打发了,或者干脆送到庄子里,送给同僚下官,自己换个新鲜的,便是东窗事发了,也不会触犯朝廷律法,只要打点得好,还能继续做官。 李翰林就是例子。 但是他运气不好被都察院盯上了。 武宁侯府在翰林院走的就是李翰林的路子,现在李翰林被辞退,苏明霁在翰林院就要坐冷板凳。 裴南暄见沈昭嬑面色平静,便道:“散馆考核在即,苏世子被李翰林连累了名声,留馆的可能性不大。” 翰林院对人才的选拔很严格,首重的便是名声。 武宁侯府才拿下了五兵营营卫指挥佥事,就在翰林院这边栽了跟头,也不知道哪边的损失更大一些。 爹爹和武清侯在息宴处聊了几句,就移步去了书房。 沈昭嬑什么消息也没听着,与裴南暄闲聊了片刻,就回了梧秋院。 到了傍晚落了雪,呼啸的寒风夹杂着雪粒子,啪里啪啦地砸在屋瓦上,发出杂乱的声响。 巧屏过来禀报:“武清侯过来时,带了半骟鹿肉,侯爷来了兴致,留了武清侯在府里用晚膳,说要炙鹿肉,大夫人让您过去准备。” 沈昭嬑点头:“书房里都有谁在?” 巧屏道:“除了侯爷和武清侯外,还有几位侯爷亲近的幕僚,拢共有五人。” 沈昭嬑心中有底了:“让大厨房准备一锅羊肉汤,做清淡些,另外再准备几盘肥瘦相间的羊肉,几盘羊蝎子……” 大厨房有母亲盯着,沈昭嬑便没过去,带了红药、红苓,两个持重的婆子去了书房旁边的耳房安置烤架、食具、食材等。 等一切安排妥当,天已经黑透了。 沈昭嬑出了耳房,刚好看到迎面而来的齐雍。 他身上披了一件深青色的云肩纹大氅,逐风站在他身边,为他撑了一把墨梅纸伞,他半边肩膀露在风雪里,肩膀上落了一层雪粒。 沈昭嬑站在廊下,与他对望了一眼,看到他眼里布满了血丝,便敛下眼睛,朝他屈身行礼。 “见过齐王殿下。” 齐雍举步上了台阶,脚步顿了顿:“我有些事要同你父亲一起商量,来得突然,说完就走,不必刻意招待,”他上前走了一步,与沈昭嬑擦肩时,嗓音一轻,“外面冷,快些回去歇着。” 说完,就已经迈步进屋了。 沈昭嬑连忙吩咐婆子准备了热水、巾子、姜汤,送进了斗室里,又吩咐红药去一趟大厨房:“把殿下常吃的药膳糕点端过来,山泉水里养的生蚝也都处理了,做一盘柠汁生蚝,留一盘炙烤……” 红药连忙去了。 沈昭嬑回到耳房,隐约听到隔壁传来一阵请安问好的声音,齐雍嗓音哑得厉害,想来这阵子忙得厉害,许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他还和前世一样,每次忙到没时间休息,嗓子就会嘶哑难受。 齐雍冒雪前来,很可能也是为了卫所军屯的事,这一世父亲和武清侯府,一开始就站到了齐雍这边,希望事情应该不会像前世那样严重…… 正想着,红药提着装了点心的食盒回来了。 点心置在温盘里,还是热的,沈昭嬑取了川贝枇杷蜜膏化了一杯蜜水,便带着红药去了书房里。 逐风和郑三守在书房外面。 见她过来,逐风也没拦着,郑三要拦她的话,也吞进了肚子里。 沈昭嬑将红药留在外面,自己提着红漆的食盒进了书房。 说话的声音停了下来,齐雍就坐在对面,深青色氅衣已经褪下了,他浑身上下只穿了一身玄色的云肩暗纹蟒袍,一点也不怕冷,蟒袍上龙纹昭彰,衬得他高大威仪,她一进屋,他的目光就看过来了。 她穿了一身杏黄色绣绿梅长袄,肩上搭了一件白貂毛的云肩,厚重的衣裳穿在身上,既保暖又美观,一点也不臃肿。 沈昭嬑低着头,向长辈屈身行礼后,来到齐雍身边,将点心、茶水摆到炕桌上,将兽首香炉里青鳞髓,换成了安神香。 齐雍看了她几眼,就转开了目光:“军士已经起程了,下个月上旬就会进京……便有劳沈侯和裴侯提早做好准备,待军士们敲了登闻鼓之后,便联合相熟的勋贵武将,支持皇上在隆宗门成立军机房,调查这件事。” 第126章 彼之砒霜,尔之蜜糖 “凡击登闻鼓,皇帝不管在干什么,都必须上朝,亲自受理,官员如有从中阻拦,一律重判,皇上要亲理军屯案件,需成立军机房符合祖制,太后便是手再长,也不敢有违祖制。” 这是成立军机房的最好时机。 “军屯牵涉了太多勋贵的利益,便先拿几个和显国公府相熟的小贵族开刀,令显国公府自乱阵脚,也是为了让勋贵们明白,成立军机房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对付显国公府,清除太后党,只要他们配合我们倒显国公府,就不会受到牵连。” 沈昭嬑呼吸不由一顿,事情变得不同了。 前世没有父亲和武清侯的支持,齐雍为了对付显国公府,查了许多军屯上的事,动了不少勋贵的利益。 而这一世,齐雍不需要在军屯上大费周章,他反过来利用军屯之事敲山震虎,有了父亲和武清侯的支持,会有更多勋贵愿意助他扳倒显国公府。 一旦军机房成立,只要皇上将更多的权利,给到军机房,就会削弱勋贵们的权利,军屯之事也会迎刃而解。 前世,齐雍成立军机房之后,颁发了分田制,他将卫所屯田重新丈量,然后按亩分给军士,军士按亩纳粮,这样卫所有多少田,就纳多少粮,虽不能杜绝占种的情形,却最大限度保障了军士的利益。 “派人盯着浙江都司的动静,及东南沿海一带海匪和倭寇的动向,一旦显国公府压不住军屯风波,东南沿海定会爆发倭乱。” 沈昭嬑方才还在纠结,要怎么将明年三月,东南沿海一带会爆发大规模倭乱的事隐晦地告诉齐雍,让齐雍提早防范,可以避免一场灾祸。 却没想到齐雍早就洞悉了这一切。 武清侯气得脸都青了:“近年来,皇上与太后之间的斗争愈发激烈,东南沿海的局势也一年不如一年,浙江都司消极抗倭,倭寇海匪在海上肆意横行,出海的商船越来越少,海上税收的损失,每年以数百万计,沿海一带的百姓更是死伤无数,显国公府一日不除,东南沿海的局势便一日无法安定。” 沈昭嬑心惊肉跳。 所以,倭乱是太后党和皇上博羿的后果。 显国公府故意纵容倭患,以此威胁朝廷,拿捏皇上,但凡皇上还要顾及东南沿海的局势,就不敢轻举妄动。 听齐雍的意思,似乎要利用东南沿海的倭乱,对付显国公府,彻底扳倒太后。 沈昭嬑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了一些,拎着食盒出了书房。 齐雍嗓子哑得难受,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水,川贝枇杷蜜水入口温润,淡淡的甜意仿佛渗进了心田,他不由弯了一下嘴角。 …… 没过几日,镇北侯府和武宁侯府退亲的消息,就在京里传开了。 有唐进尧把控传言风向,几日下来,京中倒没有传出太多对镇北侯府不好的流言。 沈青词惨白着一张脸,身子不止地发颤:“难怪大伯退亲退得这样干脆,一点也不担心沈昭嬑名声受损,想来刘大成那事之后,大伯就已经谋划退婚的事。” 从前她每次私下与苏明霁相见,看着苏明霁慢慢上钩,便在心中暗暗得意地想! 镇北侯府嫡长女又怎样? 不知沈昭嬑得知自己的未婚夫,对妹妹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又会作何感想? 彼之砒霜,尔之蜜糖。 她把苏明霁当成宝,不惜搭上了清白身子,失了名节,差点毁了一生,成为别人眼中不知羞耻,不贞不洁的下贱女子,仍然没有得偿所愿。 沈昭嬑却对苏明霁弃之如弊履,根本不打算要了。 她费尽心机,不择手段,到头来抢的却是沈昭嬑嫌弃不要的东西。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讽刺可笑的事吗? 陈锦若气得破口大骂:“一屋子黑烂了心肠的坏东西,分明是他们自己想退亲,但因亲事是长辈订下,轻易退不掉,担心祸害了沈昭嬑的名声,就设计祸害你,简直是欺人太甚!” 沈青词哭得肩膀发颤:“母亲,他们太过份了,之前大姐姐驷马失控,叫外男救了,我们不也没有声张吗?都是一家的女儿,怎能这样害我?我以后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陈锦若险些就忘了这茬,她满眼恨意:“大房不想我们好过,大家都别想好过。” 之前她悄悄在京里放了一些流言,只是救了沈昭嬑的人是齐王殿下,她惧怕齐王之威,不敢做得太过,消息没在京里传开, 沈青词睁大眼睛,杏眼里含了一汪泪水:“母亲,您、您千万不要乱来,这事闹大了,有伤侯府体面,而且若是大姐姐名声坏了,对妹妹们的名声也有影响,女儿受些委屈没什么……” 家中妹妹的名声受不受影响,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陈锦若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害了家中姐儿名声的人是沈昭嬑,又不是二房?让侯府失了体面的人,也是沈昭嬑,便是闹大了又如何?怎么也碍不着家里的爵位,二房除了能靠着祖上的爵位得些好处,还能有什么?” 只要爵位能保住,大房越倒霉,她就越开心。 “凭什么好处全让沈岐一个人占了?他是一品大员,位高权重,还进了荣禄大夫,地位仅次于三公,可我们二房有什么?” “你爹靠着家族的荫萌,捐了一个六品的荫官,这辈子就是混吃等死,你大哥打小根骨就弱,不能走武勋的路子,只能考科举,将来也靠不着侯府,前程也要全靠自己打点人脉……” “爵位是祖上传下来的,沈岐继承了爵位,本该拉带家里的兄弟,是他贪心不足,把家里的好处全占完了,还不肯让二房出头。” “二房迫不得已,为了你大哥的前程,算计武宁侯府的亲事有什么错?” “沈昭嬑都退亲了,为什么不肯成全了二房?” 沈青词哽咽道:“母亲,您不要这样,祖母说,这个家全靠大伯支应门庭,大伯这些年也不容易,女儿只是受了些委屈,心里一时过不去,等、等过一阵子就没事了,您别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第127章 我们走着瞧 陈锦若搂着乖巧懂事的女儿,一时间泪流满面:“都是沈昭嬑的错,让你受了这样的屈辱,母亲咽不下这口气,沈岐不肯同意换亲,是因为换亲会害了沈昭嬑的名声,咱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毁了沈昭嬑的名声,再请老夫人出面,为你和苏世子订亲,看沈岐还有什么理由反对!” 沈青词小声地呜咽,哭得伤心欲绝。 沈昭嬑这样害她,她如今不过是以牙还牙。 侯府的颜面,那是大伯才需要考虑的事,如果大伯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让家里蒙了羞,这个爵位也该让出来让父亲做。 她只想让沈昭嬑身败名裂。 陈锦若低声安慰:“苏世子也没什么不好,两家知根知底,又有世交的情分,将来你嫁去了武宁侯府,便是顾着世家的情分,他们家不会苛待你。” “母亲,您、您快别说了,”沈青词红着眼眶,有些不安地岔开了话题,“采苹的病情怎么样了?” 那日回到二房后,母亲就命人将采苹带走了。 之后采苹就一直没有回来当职。 母亲说采苹病了。 她让采芙送了一些金贵的药材补品过去,至今不见好。 陈锦若一脸慈悲模样:“采苹的风寒加重了,咳得厉害,你大病未愈,身子还虚着,娘也是担心她把病气过给你,这才将她送到别处院里养病,给她请了大夫,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药,身子也不见好,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青词就带着采苹,在翠竹轩里与苏明霁厮混,采苹这丫头再忠心,也不能留了。 她借口采苹病了,将采苹安排到单独的小院里,先叫人灌了一碗哑药,免得她嘴上没个把门,说了不该说的话,之后叫人准备了伤身的寒药,一天三碗,一顿不落地往她肚里灌。 灌了五日,人就已经不行了。 就等着咽气后一张席子卷了,扔去乱葬岗,对外便说是病死的。 沈青词睁大眼睛:“母亲,不能让采苹死,她是我跟前最得力的大丫鬟,打小就跟了我,待我一向忠心耿耿,您要想办法治好她的病……” 几个大丫鬟里,她最信任的就是采苹,自然舍不得这样让她死掉。 陈锦若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唉,采苹那孩子打小就机灵,我一眼就瞧中了她,才将她送到你跟前伺候,打小就跟着你,母亲也知道你舍不得她,但也没有办法,那丫头也是福薄的命,大夫请了,药吃了不少,我们家是真尽力了……” 沈青词嘴唇颤抖着,眼泪掉个不停:“母亲,采苹真的没、没……”救了吗? 当日采苹一直在后侧门守着,并不知道屋里的情形…… 陈锦若见她哭得伤心,心里好一阵心疼:“你若实在舍不得她,回头多抄几份经书为她超度,盼她下辈子能做个富贵人家的好小姐。” 沈青词说不出话来。 陈锦若伸出手轻轻拍打她的肩膀:“母亲总不会害你,有些事少一个人知道,你就多一份保障。” 沈青词哽咽:“母亲,我知道了!” 如果不是沈昭嬑设局算计她,采苹就不会死,是沈昭嬑害了采苹。 陈锦若看着女儿,憔悴的面容:“瞧瞧你,这阵子眼看着又消瘦了许多,再这样下去,身子哪能吃得消。” 沈青词垂下眼睛。 大房为了沈昭嬑的名声,把她和苏明霁之间的事遮掩得很好,当日去捉奸的人,也是都大房信重的人,便是为了侯府名声,也不会向外吐露半个字。 武宁侯府那边为了苏明霁的前程,也会极力遮掩。 在其他人眼中,她仍是性子柔弱、温柔良善的沈二小姐,是镇北侯府唯二的嫡女。 爹娘想要武宁侯府的亲事为大哥铺路,就不会轻易放弃她,会继续帮她谋算。 老夫人向来疼她,也不会不管她,昨日打发了赵嬷嬷过来看她,送了不少精贵的补品药材,让她好好养着身子! 沈青词紧紧攥住,握在手里的羊脂玉佛坠子。 她还有翻身的机会。 沈昭嬑! 我们走着瞧。 …… 沈昭嬑退亲的消息,沸沸扬扬传了几天。 这时,北伐大军班师回朝,已经到了热河,不日就要进京,内阁忙着商议论功行赏之事,礼部也在准备犒赏功臣的相关礼节,京里闹得沸沸扬扬,已经没有太多人提及沈昭嬑退亲一事。 沈昭嬑许久没有出门,香房里有许多香药材需要补充,正巧裕草堂传了消息,铺里新到了一批上等的香药材,便带着红药和红萝,两个持重的婆子,四个家丁,及四个护卫,一行十二人出门。 马车才出了洞门,转弯时突地一停。 掀开车牖帘子,沈昭嬑看到几辆拉着大货厢的马车,在胡同里穿行。 青砖铺设的路面,容纳两辆四轮大马车并行也不会拥挤,只是货厢较一般载人的车厢要大了不少。 “奴婢下去看看。” 红萝立马拉开厢门,掀帘下了马车,就见一个身穿青色暗纹长袄,生得瘦长的小哥,踩着小步子,腾挪着双腿走了过来。 他笑眯眯地上前,对红萝行了一个见面礼,客气地问:“车里可是沈大小姐?” 红萝差点误以为他是宫里的公公,连忙回了一礼:“正是我家小姐,这位小哥可是有事?” 小哥笑道:“前边的邸宅现在改名临照园,是我家主子的别苑,修缮了两个月,不巧今日别苑安宅,拉货的车子竟冲撞了大小姐的路,真是对不住,我立刻让马车靠边,让沈大小姐先行。” 红萝忙道:“这可言重了,安宅是要紧事,最是耽误不得,避上一时半刻,我家小姐还是等得起。” “便不耽搁大小姐的事,请大小姐先过。” 话说到这份上,红萝只好道谢,连忙上了马车。 小哥笑眯眯地看着红萝登了车,转头便压低了声量,嗓音有些尖细,与身边的小厮说:“快回去报信,就说沈大小姐出门了……” 小厮得令,一溜烟跑没影了。 第128章 齐雍怎么去了仙飨楼? 红萝也向沈昭嬑说了原新乐侯家换了新主人,现在改名“临照园”的事。 前世那处邸宅一直空着,沈昭嬑不免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新主人是哪家的?” 红萝摇摇头:“对方没提,奴婢也不好直接问,不过那个小哥待人知礼又和善,瞧着气派不一般。” 沈昭嬑也没在意:“榆树胡同也就我们两家人,等人搬过来了,想来就知道了。” 只等了片刻,马车就重新上路了。 沈昭嬑是裕草堂的老主顾,她一到裕草堂,大掌柜就将她请到二楼包厢,命人上了点心茶水。 包厢里烧了壁炉,砌了暖炕,屋里暖烘烘的。 沈昭嬑坐了片刻,便觉着闷了。 她伸手推开了窗牖,看到沿街不远处的仙飨楼门口,停了一辆四角青顶四轮双马的马车,立刻认出这是齐雍的马车。 齐雍怎么去了仙飨楼? 沈昭嬑突然想到,齐雍很喜欢仙飨楼的柠果鸭子,前世齐雍经常去仙飨楼吃这道菜,每次都会给她捎带一只。 她喜欢柠果鸭子那股独特的柠果香,酸爽怡人,开胃又下饭,每次都能多吃半碗饭。 正想着,楼下逐风已经撩开了车帘,齐雍穿着灰色大氅,一手扶着腰间的刀柄从车上下来,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他,齐雍脚步微顿,隔着人流,目光直直地向裕草堂二楼的排窗看了过来。 一双眼眸幽深不见底。 沈昭嬑几乎是下意识离开了窗牖,躲开了齐雍的视线,心道:齐雍的目光看不到包厢里头,肯定猜不到是她。 大掌柜按照惯例,将样品送进包厢里,这次送的样品不仅品质上乘,还有平时难得一见珍品。 沈昭嬑一瞧就看到了形如鸡骨的降真香。 大掌柜笑道:“这块降真香已经达到了沉水级,是商船从占城国(南越南部)贸易而来,之前一直密封在陶罐里,是得知沈大小姐要过来,这才取了出来,好叫沈大小姐掌掌眼。” 沈昭嬑净手拭干,戴了鱼胶指套,拿起降真香一掂量,入手微沉,质量密实,确实是沉水级,颜色蜜黄透紫,气纯味苦,带着一丝药香…… 她目光微亮:“是上好的番降紫,入药调香皆属上乘。” 除了降真香,还有产自南番的红土沉和黄奇楠,红土沉达到了沉水级,黄奇楠也是半沉水级。 沈昭嬑又惊又喜:“过去一半年载也难得碰到这些上等货。” 大掌柜目光闪了闪,笑道:“多亏了齐王殿下封狼居胥,威震四海,南番诸国与大周贸易往来较从前要紧密了许多,这才弄到一些珍奇的好货。” 裕草堂的幕后的大东家,就是齐王府。 从前商号里最好的香药材,全都送进了齐王府。 能放到裕草堂里买卖的,那都是挑剩下了之后,从齐王府指缝里漏出来的,上乘东西自然难得一见。 以后裕草堂最好的香药材要留给沈大小姐。 沈昭嬑颔首:“这三样有多少我都要,其他香药材还是老规矩,确定样品后,按照样品的品质供货即可。” 裕草堂是皇商,主营香药材,全国都有商号。 她听闻,裕草堂背后的大东家是皇亲,明目张胆地自建了几支商队,还配了护卫队,护卫队都是军中因各样原因退伍的士兵,战斗力十分强悍,商队走南闯北,往来押送,无人敢惹。 所以裕草堂的货很齐全,许多做香药材生意的商铺,也从裕草堂里拿货。 沈昭嬑看完了样品,确认需要购置的清单,让裕草堂按照样品供货,直接送去镇北侯府。 大掌柜连连应下,保证按照样品的品质供货,绝不掺假。 …… 仙飨楼开了四个大门,其中南大门专门接待皇亲国戚,齐雍从南大门进入,沿着楼梯而上。 逐风跟着他身后低声道:“尤大人还约了都察院的右佥都御史(正四品)张大人,这位张大人年逾六十,明年就要致仕,他出身寒门,长子张修远早年选馆了庶吉士,留馆的希很大,后来张修远得罪了显国公的侄儿,被下放到甘陇一个穷山恶水的小县做知县,一做就是十年,张大人走了不少关系……” 齐雍颔首,淡淡道:“张大人这些年没少弹劾太后党一系的官员,等张大人致仕后,显国公府未必会放过他,张修远回京的希望更加渺茫……” 话还没说完,已经到了二楼楼台,等在那里的尤大人连忙上前行礼:“殿下赏脸过来,实在是我等的荣幸。” 说完,便恭敬地引着齐雍进屋。 齐雍进了斗室,解下大氅递给逐风,这才走进室内,一眼就看到头发花白的张昌兴,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张大人。 除他之外,还有另外几位都察院的大人,大家纷纷上前向齐雍行礼,齐雍让大家免礼,被尤大人引到了主位。 齐雍落坐后,笑道:“你们也坐。” 其他几位大人,这才按照品级依次落坐。 尤大人就道:“张大人的长子张修远,在陇甘大榆县做知县,张修远修书父亲,道明了陇甘地方卫所,有将官将卫所屯田占为己有,强令士兵屯垦,士兵不仅要负担繁重的耕种劳作,还要向上级将官缴纳一笔佃银,向朝廷缴纳赋税,有一部分士兵缴不起税,做了逃兵,沦为了土匪……” 齐雍摸着酒杯,这话只是一个将张大人引荐给他的由头:“地方卫所的各样问题,根源都在五军衙门。” 他一抛出话柄,张大人立刻接了话:“老臣知道,殿下有心整顿五军衙门,解决地方卫所的困境,肃清朝堂,然五军衙门被太后党渗透,依臣之见,五军衙门之大弊,显国公府是为祸首。” 其他几位大人纷纷附和。 齐雍摸念着香珠:“依张大人之见……” 张昌兴突然起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包厢里静得落针可闻,几位大人一时之间连气也不敢喘一下。 齐雍垂下眼睛,一动不动地坐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摸捻着香珠,宛如一座泥胎佛。 第129章 流言似刀 张大人声泪俱下:“殿下,东南沿海自古就是朝廷赋税重地,太后党把持东南沿海防务,以此掣肘皇上,朝廷清流只敢参显,不敢直言显之恶,才使得显国公府能够藏身于五军衙门大弊之后,肆意妄为而不倒。” “臣以为,要倒显国公府,唯有死谏。” 齐雍目光微动:“听闻你的长子张修远,两次考评都得了优,想来明年进京考评,就要留京等朝廷的调令了。” 张大人跪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他不是害怕,而是激动……他已经老了,可是修远还年轻,他不能让修远在大榆那种穷山恶水的地方蹉跎一生。 酒过三巡,众人都十分酣畅。 最高兴的莫过于张大人,在席间频频向齐雍敬酒,齐雍也给面子。 张昌兴固有私心,他本身却是一个可敬的人,长子得罪了显国公的侄儿,他若是肯舍了这一身风骨气节,去求显国公,相信显国公很乐意能在都察院安插一个眼线。 可是张大人并没有。 他接连不断地弹劾显国公府,终于等到了扳倒显国公府的机会。 甘愿身先士卒。 一身铮铮傲骨,是为了私心,亦是为了大义,更是为了身为文人的风骨气节。 齐雍多喝了几杯酒,人却越喝越觉得清醒,他觉着屋里有些闷,起身离席来到楼台处,望向外面的街道。 两侧林立了一排排店铺茶楼,积雪铺满了房顶,不远处的裕草堂门前停了一辆马车,一众仆人簇拥着一个小女娘出了裕草堂。 小女娘披了一顶红色的黄腊梅纹斗篷,沿边镶了紫貂毛,蜜色裙子露了一小截。 她似乎觉着冷了,缩了缩脖子,抬手将斗篷上的兜帽扣在头上,丫鬟将暖手炉递给她,她将暖手炉捧在手中,宽大的衣袖挡住了双手,笑着和身边的丫头说什么,接着丫鬟便指了指前边不远处一个铺子。 齐雍手指轻敲了一下窗沿:“那处铺子是什么地方?” 逐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京里最大的首饰铺子,叫玉楼春,京里许多大户人家都在那家订做首饰。” 齐雍嗯了一声,见小女娘带着一众仆从,朝那边去了。 包厢里,尤大人见齐王殿下久不归席,连忙出来:“殿下,您方才喝了不少酒,外面风大,当心吹了冷风着凉。” 齐雍抬眼,沈昭嬑已经走远了,他回到包厢里。 尤大人想着他之前喝了不少酒,没吃什么东西,将一道柠果鸭子摆到了他的面前:“这是仙飨楼的招牌名菜,殿下尝尝看。” 齐雍盛情难却,逐风上前为他布菜。 柠果鸭子金黄诱人,吃起来汁鲜肉嫩,酸辣适合,味道不软不腻不臊,带有特别的柠果香气。 就是味道有些酸,并不合他的胃口。 齐雍浅尝了一口,刚放下筷子,心念不由一动,莫名觉着沈昭嬑一定会喜欢这道菜,于是吩咐逐风:“去订一只柠果鸭子。” …… 沈昭嬑刚到玉楼春门口,就见清平县主和康郡王世子齐知衡这对兄妹,有说有笑地从玉楼春里走出来。 双方打了一个照面。 齐知衡一见了沈昭嬑,就像一条饿狗看到了骨头,两眼放光:“哟,这不是沈大小姐吗?听说你最近退亲了?” 清平县主咯咯笑出声来:“大哥,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沈大小姐最近在京里可是出尽了风头。” 她故意拔高了声量,生怕旁人听不到一般。 沈昭嬑一直是世人眼中德才兼备的贵女典范,现如今她退亲了,不知有多少人想看她的笑话。 玉楼春里正在看首饰的小姐们听到动静,连忙跑出来看热闹,对沈昭嬑指指点点…… “订亲的时候是要问名合八字,当时怎么没发现八字不合?订亲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怎到了谈婚论嫁就发现八字不合?我看呐,什么八字不合,有碍亲缘,那都是托词,不定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可不是嘛,最近京里许多人都在谈论她,说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人说,沈昭嬑之前叫外男坏了名节……” “活该,叫她平时仗着镇北侯嫡长女的身份,在外面逞能,还在家中欺负自家妹妹,沈二小姐都被她压得抬不起头来。” “她不是最喜欢出风头嘛,这次就叫她一次出个够……” “咯咯咯……” 七个小姐带着丫鬟,一大群人,围拢了清平县主,或尖指豆蔻捏着帕子,掩着嘴儿冷嘲热讽; 或青葱细指轻捻了精美团扇,挡了娇唇檀口“咯咯”地讥笑出声; 或偏过去与身边的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私语窃笑; 甚至干脆也不遮掩,明目张胆地露出鄙夷嘲弄的神情。 莺莺燕燕,花红柳绿本是极美好的画面。 但是,小姐们檀嘴小口里吐出来的话,却是夹枪带棍,含嘲带讽,帕子和香扇底下,遮掩的却是一张张尖酸刻嘴的嘴脸。 二楼厢房里的几位夫人也开了窗牖向楼下瞧去,姐儿们的事长辈不好掺和,却不妨碍她们跟着一起瞧热闹。 沈昭嬑抬眼看去。 这几个小姐家世普通,身份最高的就是正三品兵部侍郎家,换作从前是绝不敢得罪她的。 只因她退了亲,损了名声,便认为她活该被人贬低、羞辱,甚至是瞧不起,有清平县主打头阵,便肆无忌惮地嘲笑她。 沈昭嬑不禁想到了前世。 那时,她进了摄政王府后,就一直闷在府中没有出门,身边伺候的人担心她闷坏了身子,劝说她出去走走,她戴着幕篱,遮掩了面容上街,却被齐知衡叫破了身份。 四周渐渐围拢了人群,所有人都在指责她、唾骂她、嘲笑她。 流言似刀,刀刀伤人。 她茫然无措地站在人群之中,看着齐知衡小人得志的猖狂模样,艰难地承受着四周一双双充满了恶意的眼神,一声声嘲笑鄙夷的指点讥讽,还有那些夹杂着污言秽语的唾弃辱骂…… 她试着向所有人解释,她没有不知羞耻爬齐雍的床。 她也与人据理力辩,她没有气死祖母。 她还与人争论反驳,她没有欺负家里的妹妹…… …… 第130章 掌她的嘴 说到口干舌躁,嘴巴都起了皮,说到喉咙干涩,声音嘶哑,最后她耳里朵嗡嗡作响,根本听不自己在说什么,只有嘴巴不停地在动。 得到的却是更加恶毒的嘲笑辱骂…… 此时此刻,沈昭嬑不想做无畏的争执,准备带着红药离开。 “唉,别急着走啊,”齐知衡闪身挡在她面前,双眼紧紧黏在沈昭嬑身上,“这么久没见面,沈大小姐就不打算同我叙叙旧,毕竟相识一场,总不好这么无情吧,哈哈,你说是不是?” 他表情暧昧,语气也透着一股子黏糊劲,听着怪叫人恶心的,旁人听了还当他和沈昭嬑关系有多熟一般。 有几个小姐当场没忍住,“噗哧”地笑出声来,表情也变得暧昧。 齐知衡是个混不吝的纨绔泼皮,成天眠花宿柳,花天酒地,都说苍蝇不虰无缝的蛋,沈昭嬑平时装得一副端庄样,不定私底下就是个不知检点的贱人,没准和齐知衡早就有了首尾。 沈昭嬑面色平静,退后一步。 一个护卫上前挡住了沈昭嬑,拦在齐知衡面前:“齐世子还请自重。” 齐知衡眼里掠过一丝忌惮,连忙退了一步,不敢再说诨话,他哈哈一笑:“沈大小姐,听说你前阵子去静云寺上香,在回程的路上因驷马失控,与家里的仆从失散,失踪了两个时辰,后来被外男所救,毁了名节,这是真的吗?” 场中一片惊然,在场的小姐们一个个睁大了眼睛,满眼的震惊。 “天啊,真的假的?这不能吧!” “我之前还觉着奇怪,镇北侯前阵子刚进了荣禄大夫,有这样一门显赫的姻亲,不说跟着沾光,武宁侯府怎么还退亲了,莫不是脑子被门夹了?如果沈大小姐叫外男人毁了名节,这也就说得通了。” “也对,毁了名节的女子哪个人家敢要?苏世子若是娶了沈昭嬑,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做人。” “没想到沈昭嬑是这种人。” “……” 沈昭嬑蹙眉,五兵营营卫指挥佥事一职,还没定下来,许多人并不知道,两家退亲与这事有关,难免会生出许多揣测。 清平县主捻起团扇,咯咯地笑:“沈大小姐怎么不说话了?平时不是挺伶牙俐齿的吗?怎么现在成了哑巴了?莫非传言都是真的,沈大小姐果真上香出了意外,叫外男救了性命,沾了身子,还与外男孤男寡女,待了两个时辰咯咯,是因为毁了名节,武宁侯府这才退了亲……” 一双双夹杂着惊疑、探究,甚至是嘲笑、讥讽、鄙夷的目光,落在沈昭嬑身上。 沈昭嬑懒得与她废话:“掌她的嘴。” 家丁隔开了清平县主带来的丫鬟,两个婆子气势汹汹冲上前去,对着清平县主的脸就是啪啪两巴掌。 这一幕惊呆了在场所有人。 这些名门大户的姐儿们,从小就被教导礼仪闺范,几时见过这样一言不合,就抬手打人的行径。 连清平县主自己也被打懵了。 “住手!” 齐知衡向前冲去,却被镇北侯府的护卫挡住了,气急败坏地叫嚣:“沈昭嬑,谁给你的胆子,敢对宗亲不敬?” 清平县主捂着被打的脸,指着沈昭嬑鼻子大叫:“你竟然打我,沈昭嬑,我是县主,你凭什么打我?难道被我说中了,你真的被人毁了名节,所以羞羞成怒……” 一边说着,整个人就像点燃的炮仗,彻底炸了。 清平县主猛然举起手臂,尖叫着撕扑上前来,伸手就要打沈昭嬑,却叫两个粗壮的婆子挡住。 沈昭嬑淡声道:“按住她!” 清平县主跟前的丫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婆子推攘倒地,丫鬟连忙爬起来,就见两个婆子将自家县主按在地上摩挲。 “放开我,狗奴才,你们干什么,滚开啊啊,”清平县主被按趴在地上,抻着脖子,抑着头,不停地挣动着身子,跟个疯婆子似的,横眉怒眼,尖叫怒骂,“沈昭嬑,你疯了,你竟然敢这样对我……” 康郡王府的婆子丫鬟们也连忙上前拉扯,场中乱成了一锅粥。 “你们干什么,快放开县主……” “你们竟然对县主不敬……” “县主……” 小姐们一脸呆滞地看着这一幕。 沈昭嬑踩着碎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清平县主:“县主方才说我叫外男人毁了名节……” “那又怎样?”清平县主用力挣扎了几下,没有挣动,气得破口大骂,“沈昭嬑你名声都毁了,还横什么横……” 沈昭嬑蹲下身来,一把捏住她的脸,把她的脸捏到变形:“是县主亲眼所见?” 她眼底像淬了冰一般冰冷刺人,清平县主被她的眼神冻住,不由打了一个哆嗦,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她喉咙梗住,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早前听了一些流言蜚语,在镇北侯府的庆贺宴上叫沈昭嬑警告了一通,讨了个没趣,就没有放在心上。 哪知沈昭嬑突然退亲了。 外面又有传言说,武宁侯府是因沈昭嬑毁了名节,这才与她退亲。 清平县主便想借此羞辱沈昭嬑。 “既不是亲眼所见,那么,”沈昭嬑目光幽冷将她罩住,“人都说捉贼拿脏,抓奸成双,县主一定知道,那个救了我的外男是谁!” 清平县主只会张牙舞爪,被沈昭嬑这样一问,她又说不出来,只能满脸羞愤干瞪着沈如嬑。 一旁的小姐们脸色变得难看。 看清平县主这样,分明是听了几句闲言碎语,便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折辱沈昭嬑,哪知人家沈昭嬑也不是泥捏的人,便是关系了自己的名声,也是半点也不带怕的,众目睽睽之下,就和清平县主硬刚。 沈昭嬑问:“县主总该知道,是从何处听了这些话?这话又是何人所传?听你说的有鼻子有眼睛,在场的众家小姐们也都深信不疑,想来是有证据表明,我叫外男毁了名节才是。” 清平县主嗓子眼里一堵,一问三不知…… 拿不出证据,那就是污蔑。 第131章 沈昭嬑奉陪到底 在场的几位小姐一脸煞白,今儿这事闹大了,就是她们故意污昭嬑的名节,折辱镇北侯府,七出之罪犯口舌,就成了她们没有教养,没有礼数。 不仅脸都丢尽了,连名声也彻底坏了。 沈昭嬑笑了:“没有亲眼所见,也没有人证物证,所以方才县主是故意毁我名节,折辱镇北侯府。” 清平县主有些心虚,可一想到父亲是郡王,正一品的宗人府宗正,就算这事是她理亏又如何? 沈昭嬑又能拿她怎么样?! 凭什么别人能说,她就不能说? 这么一想,清平县主浑似长了骨头一般,整个人都硬气起来:“沈昭嬑,你有本事退亲,还不让人说了?你自己退亲伤了名声,惹人非议,怪得了谁?这些流言又不是我传的,大家都在说,我便是说几句又能如何?难不成你镇北侯府还能堵住悠悠众口?” 退了亲的女子,本就低一人头,哪个不是捏着鼻子,夹了尾巴做人,生怕惹人闲话,让自己本就因退亲受损的名声越发不好,叫人看不起? 思及至此,清平县主挑高了眉毛,理直气壮地看着沈昭嬑,威胁道:“我警告你,最好马上放了我,就算你爹是左都督,也不能仗着手里的兵权肆意妄为,欺辱宗亲的后果你担当不起。” 历年来,在宗人府担任要职的都是宗室嫡系,与皇家血脉亲近,是真正的龙子凤孙,不仅地位尊贵,还深得皇上信重。 而宗人府掌控宗室法令,管的就是宗亲,齐知衡兄妹俩在宗室里几乎无人敢惹,自然有嚣张的资本。 这对兄妹从前见了她最多冷嘲热讽几句,绝不敢闹得太过。 是因她退了亲,这才想要借机羞辱她。 如果她忍气吞声,这事就跟砸进湖里的小石子一样,一点点小小的浪花,转眼就风平浪静了。 可沈昭嬑偏不。 她们要闹,沈昭嬑就奉陪到底。 看谁闹得过谁! 沈昭嬑唤了一个护卫上前:“拿上府里的名帖去宗人府,便说康郡王世子和清平县主,仗着宗亲身份,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折辱镇北侯府。” 宗人府的为存在,是为了加强皇上对宗亲的掌控,约束宗亲,维护皇家利益,但凡与宗室相关的案件,都要交由宗人府主理。 便是重大案件,如谋逆、造反等,宗人府也有权与三司一起会同审理,三司负责审查罪名、核查刑名,定罪,而宗人府却负责刑罚,在不损皇家利益和体面的情况下,对犯人进行惩罚。 大周朝就有不少宗亲因欺辱臣子被削官夺爵,贬为庶人。 护卫领命而去。 沈昭嬑又唤来另一个护卫:“去左都御史尤大人家中,状告康郡王纵容其子女欺辱臣子。” 目光从场中的几位小姐脸上,一一掠过。 “大周朝有明律规定,造谣生事者,视其造谣所产生的后果轻重,依律处以罚银、杖责、牢狱、流刑等各种刑罚。” 场中静得落针可闻。 小姐们突然觉得浑身发冷,牙齿不停地喀啦,沈昭嬑找了宗人府,势必要闹到皇上跟前,如果宗人府证实康郡王世子和清平县主污蔑沈昭嬑,都察院弹劾的折子都能将康郡王府淹死。 她们家也会受到牵连。 “兵部侍郎家,吏部郎中家……”沈昭嬑一连报了七家,嗓音冷得叫人发寒,“把名单一同上报给尤大人。” 一位小姐睁大眼睛,担心事情闹大了,牵扯到了家里,忍不住出声阻止:“沈昭嬑,你不能这样做……” 沈昭嬑连一个眼神都不给她。 齐知衡气急败坏,大叫出声:“沈昭嬑,你吓唬谁呢?以为找了宗人府,本世子就怕了你?” 从前,沈昭嬑每次见了他,都一副清高模样,对他爱答不理。 齐知衡心中恼怒,总要说几句诨话膈应沈昭嬑,不过碍于沈昭嬑的家世,也不敢太过份。 沈昭嬑一个女儿家,顾着名声和脸面,也不会同他纠缠计较。 每次都不了了之。 原本这次,他也只是想借着沈昭嬑退亲这事羞辱她几句,让沈昭嬑没脸,没想把事情闹大的。 可是沈昭嬑却跟他杠上了。 齐知衡也不是傻子,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如果他当场示弱,无异于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主动承认康郡王府故意羞辱沈昭嬑,折辱镇北侯府,康郡王府就有欺辱臣女之嫌。 他只能咬死了,沈昭嬑叫外男毁了名节。 如果这是真的,镇北侯府多半会为了沈昭嬑的名声选择忍气吞声,息事宁人。 如果不是真的,沈昭嬑被外男毁了名节这些话,也不是从他口中传出去的。 闹大了,他也能推说,自己只是听信了外面的谣言,受了蒙骗,再由家里出面准备些赔礼,上门认个错,道个歉,就能息事宁人。 不看僧面看佛面,康郡王府好歹也是得了势的宗亲,镇北侯就是再恼怒,这点面子还是会给的。 想清楚了这点,齐知衡有恃无恐:“我早就派人查过,你九月十五那天确实去了静云寺上香,寺里的僧人说,你不到未时(13点)就已经离开,下午申时正左右(16点)才回府,在路上耽搁了两个时辰,有人看到有一辆陌生的四轮马车,从你家洞门进去,你乘坐的根本就不是府里的马车……” 众家小姐都惊呆了,所以沈大小姐到底有没有被外男毁了名节? 沈昭嬑怜悯地看着齐知衡小人得志的猖狂嘴脸,浑然不知已经大祸临头:“这些话你留着对宗人府的人说。” 救了她的人是齐雍,说她被外男毁了名节,无疑是在说齐雍(外男)毁了她的名节。 齐雍名声再不好,那也是为了社稷,杀的都是蛮贼恶匪,可损害女子名节,却是自身德行有亏,品行不端,事情闹大了,不知康郡王府能不能承受得了来自齐雍和皇上两人的怒火。 就算宗人府查清了真相又如何?他们是敢得罪齐雍,还是敢得罪皇上? 沈昭嬑有恃无恐。 第132章 想跟叔叔抢女人?! 齐知衡一脸得意:“等宗人府的人来了,我一定配合他们查明真相,嘿嘿,我也想知道那天救你的外男是谁,你们孤男寡女,荒郊野外,待了一两个时辰,究竟做了什么?我听说那你天回府连衣裳都换了一身……” 说到后面,他的语气流里流气,令人作呕。 沈昭嬑脸色不由一沉。 齐知衡连她换了衣裳都知道,定是二房贼心不死,利用齐知衡的纨绔名声,想让她身败名裂。 齐知衡见她脸色变得难看,便猜到这事多半不是空穴来风,自以为拿捏了她的把柄,捉住她的痛脚。 沈昭嬑名声被毁,镇北侯府不敢将事情闹大。 思及至此,齐知衡变得愈发猖狂:“沈昭嬑,我原本不想说这事,是你自己不知好歹,非要跟我做对。” 他看着沈昭嬑,披着红色的黄腊梅纹斗篷,俏生生地站在街上,紫貂毛领襟托着巴掌大小的小鹅蛋脸,更衬得她蘼颜如雪,凝脂似玉。 斗篷长及小腿,露了一截斓边裙子,折褶的裙裾在风中轻曳,露出藏在裙底绣了粉莲纹的脚尖,整个人就像一朵含饱待放粉荷,亭玉静美…… 可惜现在是冬天,她衣裳穿得太多。 如果能把那身斗篷扒掉…… 他目光渐渐火热,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喉结忍上下滚动,呼吸也变得浑浊起,露出痴迷的神情。 “不过,我也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人,你现在后悔也还来得及。” “不如你先叫声知衡哥……”哥! 他话还没说完,一把长刀‘咻’一声钉到他的脚上,齐知衡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声,身体砰一声,栽倒在地上哀嚎大叫。 小姐们吓得惊呼出声,下意识退后闪躲…… 沈昭嬑猛然抬头。 齐雍披了一件云肩龙纹大氅,腰间挂着刀鞘,穿着羊毡皮的皂靴,走到人群里来。 前世今生仿佛在这一刻重叠。 “沈昭嬑,你骚骨头发痒,怎么不爬我的床?我这人最怜香惜玉了,没准还能给你一个贱妾的名份,你爬摄政王的床得到了什么?到头来也只是一个无名无份的玩意儿。” 她被人群围拢,被迫承受所有人的指点唾骂,情绪濒临崩溃。 便在这时,人群里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一队身穿黑红程子衣的侍卫冲进人群里,将四周的人群隔开,但凡不配合的,都被护卫砍伤,倒在地上哀嚎着叫人拖走…… “大侄儿看中了叔叔的女人,问过叔叔了吗?” 齐雍刚从大理寺监牢里出来,鲜血将黑中扬红的大氅染成了浓重的黑,一滴滴鲜血,沿着衣摆洒了一路,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一步一个血印,走进了人群里,宛如从地狱而来的修罗。 四周扑通跪了一地,放眼望去,全是一颗颗头色的头颅。 齐知衡更是软倒在地上,哭喊求饶。 他是听说,沈昭嬑是被沈家人以一顶小轿,从后侧门送进了摄政王府,进府两个多月,侍妾的名份都没有,连个奴婢都不如,想着摄政王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禁欲凉薄,根本没把沈昭嬑放在眼里,这才生出了羞辱的心思。 齐雍一脚踩在他的有脖子上,看着他抖着双腿,裤裆全湿了,啧了一声:“这点出息,就想跟叔叔抢女人?!” 他眉骨上溅了一溜血,衬得他病态一般苍白的脸,沈如鬼魅一般阴冷狠戾。 “婶婶很美,”他低笑一声,嗓音低沉,神态间透着一股子孩子气的得意,“不过是叔叔的。” “不能抢哦!” 齐雍当众削了齐知衡一只手犹不解气,扫了一眼诚惶诚恐跪了一地的众人:“妄议摄政亲王,是为大不敬,送去刑部罚十日牢刑。” 他用实力证明了,法可以责众。 沈昭嬑木愣地看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齐雍摘掉了她头上的幕篱,带她在大街上招摇过市,所到之处,路人纷纷退避一旁,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回到王府后,齐雍对她说:“以后出门不要遮遮掩掩,多带些护卫,若有人乱嚼舌根,便直接让护卫动手,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看看到底是她们嘴硬,还是护卫的拳头硬,回头打完了,孤再治他们家一个妄议摄政亲王的罪名。” 后来沈昭嬑不管去哪里,身边总要带许多人,寻常人见她仆役成群,根本不敢招惹她。 便是碰到嘴碎的,几个婆子冲上前去左右两巴掌就老实了。 最严重的一次,她当街掌了左都御史家尤二小姐的嘴,闹到到了京兆尹,惊动了齐雍和尤大人。 府尹询问了事情的经过,判定尤二小姐是主动寻衅滋事,被尤大人强行押着向她道了歉,事后京兆尹判了尤二小姐十日牢狱。 思绪回笼,沈昭嬑看着齐雍大步而来,不禁有些恍惚。 养在深闺里的小姐们不认识齐王,被齐知衡凄声嚎叫的画面惊到了,一个个惊慌失措地站在那儿。 清平县主倒是认识,却惊恐得瞪大眼睛,像一根木头似的杵在原地。 沈昭嬑上前,扑面而来的寒风,夹杂着淡淡的酒香,带着醇厚的滋味,她对齐雍屈了屈身。 “小女见过齐王殿下,殿下福寿安康。” 四周一片死寂。 清平县主惊吓回神,双腿打着颤儿上前见礼,却因腿软得厉害,扑通一声跪倒在齐雍面前。 “殿、殿下福寿安、安康!” 她的脑子已经变成了浆糊,完全忘了,凡三品以上的官员家眷见了亲王,是不必行跪拜礼。 更忘了自己是宗亲。 是齐、齐王殿下? 那个杀人如麻,屠戮了铁勒部百万部众,毫无人性的“活阎王”,那个残暴冷戾,令小儿止啼的“人屠王爷”齐王殿下? 各家小姐如梦初醒,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扑通扑通地跪了一地。 二楼包厢里,扒着窗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几位夫人也是满脸骇然,急忙下了楼,冲到门口,跪地向齐王殿下行礼。 齐知衡在得知伤了他的人是齐王时,也不敢嚎了,一张脸因为忍痛憋着,涨成了酱紫,眼泪鼻涕流了满脸。 第133章 殿下饶命啊! 一时之间,玉楼春门口跪了一地,只有齐雍和沈昭嬑还站着。 齐雍定定看了她片刻,见她低眉敛目,神色平静,这才走到齐知衡面前,一只手握住刀柄,噗一声将刀拔出来。 齐知衡疼得浑身抽搐,喉咙里发出一声惨呼:“殿、殿下饶命啊!” 齐雍一脚踩到他的腿上,一手搭在膝盖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齐知衡:“康郡王这一脉是宗室嫡系,与皇家血脉亲厚,按照辈分,你应该称孤一声齐王叔。” 齐知衡已经吓傻了。 按照宗族辈分,他确实应该叫一声“齐王叔”,可眼前这人是大名鼎鼎的“活阎王”,“杀人魔”,暴戾成性,杀人如麻,就是给他一千个、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叫。 齐雍垂目:“孤还从来没听人叫过齐王叔,不如你先叫声齐王叔?” 不如你先叫声知衡哥……哥! 不知为何,齐知衡脑中陡然浮现了这一句话,心中涌现了一股强烈的不安,哆嗦着嘴巴,牙齿喀啦直响。 “怎么不叫,嗯?”齐雍声音沉了沉,透着一股子压迫。 “殿、殿下,”齐知衡不敢叫,吓得眼泪横流,“我知道错了,我刚才都是胡说八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叫!”齐雍嗓音低沉,宛如闷雷滚动。 “齐、齐王叔,”齐知衡喉咙里发出痛苦呻吟,哭得一脸鼻涕一脸泪,“殿下求您饶了我吧……” “好侄儿!”齐雍低笑一声。 他捻动着脚,只听到“喀嚓”一声,令人牙酸的声音,在场所有人都不禁皮子一紧,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胆小一点的,身子已经软倒在地上,便是胆大的人,也是一个个抖如筛糠,也不是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 “殿下饶命啊,是我故意污蔑沈大小姐的名节,我错了,求您放过我,我向沈大小姐磕头认错……” 比起断腿的疼痛,齐知衡更加惊惧,整个人已经被吓到精神崩溃,身子不停地抽搐痉挛。 齐雍抬眼,目光一扫众人,之前笑得最凶的一个小姐惊吓过度,白眼一翻砰一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目光落在清平县主身上,齐雍问她:“沈大小姐退亲一事,是孤做的中人,见证了两家退亲的经过缘由,孤怎的不知,武宁侯府是因沈大小姐毁了名节,这才要与沈大小姐退亲,孤也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目光一冷:“你说!” 清平县主身子不停地哆嗦,上下嘴巴就像粘住了一般,怎么也张不开嘴。 齐王殿下的目光,像刀子一样,生生要将她活剐了一般。 “说不出来?”齐雍抬起手中的刀,刀尖轻挑起她尖瘦的下颌,“所以你们兄妹二人,仗着宗亲身份,欺辱臣女,折辱镇北侯府。” 清平县主感觉下颌处被刀尖贴住的地方,一股子冰寒阴冷钻进皮肉里,窜进了四肢百骸,令她遍体生寒,整个人就像冻住了一般,身体变得僵硬麻木,甚至连脑子也被冻住了,丧失了一切思考。 齐雍脸上没了笑意,语气冰冷:“镇北侯府满门忠烈,世代功勋,沈侯战功卓着,深得皇上信重,连孤也要礼让三分,谁给你们的狗胆?” 清平县主太害怕了,哭声到了喉咙,生生叫她掐了,抑着嗓音哀求:“我、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齐雍缓缓收刀入鞘。 清平县主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一口气憋在鼻腔里,胸口窒息发疼,长刀一挪开,她猛然松了一口气,身子一下瘫软在地上,大口大口地抽息,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响,胸口处一阵阵抽痛。 她还来不及庆幸自己劫后余生…… 长刀猛然抽到腿上。 熟悉的咔嚓声,伴着清平县主高亢凄厉的惨叫声,一下刺进了所有人耳里。 所有人都在瑟缩发抖。 “逐风!”齐雍嗓音嘶哑。 逐风走进人群里。 齐雍目光一扫四周,语气淡薄:“孤这里没有法不责众的道理,大庭广众之下造谣生事,送去京兆伊罚十日牢刑。” 此言一出,众人如遭雷亟。 “孤还喜欢连坐,”齐雍握了握刀柄,低沉的嗓音如闷雷一般骇人,“好好查一查她们都是哪家的,把名册送去大理寺,叫大理寺仔细调查她们家里在朝为官的爷们,按律办事。” 一位夫人满脸难骇色,冲到沈昭嬑面前,痛哭哀求:“沈大小姐,是我没有管好家里的姐儿,叫她胡说八道,冲撞了您,都是我的错,请您饶过我们家这一回吧,我以后一定好好管教她……” 此事是因沈大小姐而起,只要沈大小姐不追究,齐王殿下也不会抓着不放。 她不敢求齐王殿下,只好求沈大小姐。 其她夫人小姐们顿时反应过来,纷纷冲过来哀求。 沈昭嬑蹙眉。 齐雍额间青筋暴起:“你们是在质疑孤?” 七嘴八舌哀求沈昭嬑的人,活生生像被人掐了脖子一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连嘴也张不开了。 小姐们更是吓傻了,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毁沈昭嬑名声不成,最后却毁了自己一生,甚至还连累了家里。 沈昭嬑看到齐雍握着刀柄,五指不停地松开又握紧,握紧又松开,反反复复数次,心中不由一咯噔。 前世,齐雍每次压抑不住嗜血杀意时,就会这样! 沈昭嬑上前,对齐雍行了一个谢礼:“多谢殿下为小女解围。” 齐雍握紧刀柄的手不由一松,按捺了胸腔里翻涌的杀意:“你父亲有助孤平定铁勒部之义,大姑娘遭此不公,孤自不能袖手旁观。” “且大周朝以仁孝治国,沈大小姐退亲,原是出自一片孝心,是诚孝之举,也本不该受此污蔑。” 沈如嬑敛下长睫,卷翘的长睫微微轻颤。 齐雍在为她正名。 齐雍语气又沉了沉:“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子在婚姻之中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利,订亲也好,退亲也罢,都是长辈的决定,为何退亲之后,反而是女子有错?她们错在何处?” 第134章 背后捅刀子 “婚姻也是为结两姓之好,退亲也是两家的事,为何头到来错的都是女子,男子就没有半分错处?就因身为女子,便要承受这些蜚短流长?倘若错的一方本就是男子,女子又是何其无辜?” “世间万事万物皆不过礼法、人情,男女方双方自愿退亲,只要符合礼法人情,又何错之有?何来耻辱?因何退亲的女子要被人看不起,活该受人羞辱,难不成你们的道理,还能大过国之礼法?” 场中鸦雀无声,只有不时呜咽的寒风作响。 道理她们是知道的,以前听了这些话,也只会不以为然,甚至是嗤之以鼻,绝不会当一回事。 现如今,这些话是从齐王殿下口中说出,便由不得她们有任何异议。 她们的道理还能大过齐王殿下? 齐雍看向了沈昭嬑,嗓音柔和了许多:“大姑娘退亲时,父母、媒人、中人皆在,双方礼数周全,并无不妥之处,那些流言纯属无稽之谈,便不要放在心上。” 沈昭嬑又对他福了福身,轻声道:“谢谢殿下。” 齐雍嗅了嗅了通髓珠,缓了缓暴戾的情绪,对沈昭嬑颔首,带着逐风离开了。 齐雍殿下虽然离开了,但清平县主和齐知衡还倒在地上,郡王府的下人们也不敢上前扶人,两人疼得脸色煞白。 门口还跪着一地的人,齐王殿下没让他们免礼,他们一时也不敢起身,本来就是冬天,天气冷得很,青石铺成的地儿又冷又硬,不消片刻,膝盖就又疼又僵,连骨头缝里都渗着冷意。 齐雍坐在马车里,闭目揉着眉心。 逐风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小声道:“属下打听过了,流言在京里传了好几日,有不少人说沈大小姐叫外……毁了名节,多亏有唐世子把着风向,这几日只传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要是再传两日,沈大小姐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齐雍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问逐风:“武宁侯府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逐风摇摇头:“武宁侯每日照常上衙,李翰林被翰林院辞退后,苏明霁便一直待在府中,没去翰林院,没什么不寻常的动静。” 齐雍垂目,摸着左手上的香珠:“你不觉着奇怪吗?营卫指挥佥事没有内定给武宁侯,与武宁侯竞争的齐明也不是省油的灯,任命文书一天不下来,一切都是未知,关键时候武宁侯府却一反常态,没有动静。” 他顿了顿话,手指轻敲了膝盖。 “苏明霁被李翰林连累了名声,明年留馆的希望不大,别人家现在就已经在走关系、找门路,希望散馆后能留在京里,在六任个主事,那也是前程似锦,武宁侯不该没有一点动静。” 逐风也觉得有问题:“殿下的意思是,武宁侯很可能已经知道,营卫指挥佥事一职已经内定他了,所以他并不心急,苏明霁不能留馆,这段时间连翰林院都不去,想来已经有了不错的前程。” 齐雍笑了:“二皇子再过两年就要封王就藩,薛芳远也不老实了。” 薛芳远是二皇子齐景安的外祖父。 逐风愣了片刻,兵部有人和武宁侯勾结,许了武宁侯许多好处,那么兵部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齐雍面无表情:“薛芳远许是听到了风声,知道皇上要为三皇子挑选武功师傅,最近皇上给了镇北侯不少恩典,镇北侯圣眷正隆,他定是猜到皇上属意镇北侯,这才压着任命文书。” “外人不知两家是因五兵营营卫指挥佥事一职退了亲,便会胡乱揣测,沈昭嬑毁了名声,镇北侯府的名声又能好到哪里去?你认为皇上还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选镇北侯府做三皇子的武功师傅吗?” 逐风呼吸紧了紧:“三皇子武功师傅的人选,定要武德出众,品行过人者才能胜任,若沈大小姐毁了名声,旁人也会置疑镇北侯府的家风教养。” 连自己的女儿都教养不好,还想给三皇子做师傅?! 便是皇上属意沈侯,大臣们也会反对。 齐雍淡声道:“外面传言说,沈昭嬑叫外男毁了名节,武宁侯府这才退了亲,流言都传了几日,武宁侯不可能没有听到半点风声,退亲时双方都有协议,不得就儿女退亲一事,损了双方儿女的名声,沈昭嬑因武宁侯府名声受损,这与协议不符,武宁侯府没道理不出面澄清。” 事实是,武宁侯府没有半点表示。 这在外人看来,好像是武宁侯府默认了这一说辞,把沈昭嬑乃至整个镇北侯府都架到了风口浪尖上了。 逐风道:“武宁侯府为了营卫指挥佥事一职,以及苏明霁的前程,在背后捅了镇北侯刀子。” 当真是背信弃义。 齐雍淡声道:“齐知衡也被人利用了,幕后之人并不在意沈昭嬑是否叫外男毁了名声,只需要把事情闹大,让镇北侯府受人非议,威严尽失,目的就达成了,”说到这里,他话锋一顿,笑了,“却小看了沈昭嬑。” 宗人府的利益是跟皇上息息相关,不会忤逆皇上,宗人府的处理结果,只会对镇北侯府有利。 宗亲之间也有争斗,一旦与皇上的利益扯上了关系,无疑是给了其他宗亲上位的机会。 逐风深以为然,沈大小姐处事精明果断,从不拖泥带水。 “查查齐知衡近几日都接触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还有今天上午所有出入玉楼春的人,”今日在场的,便有兵部侍郎家的家眷,叫沈昭嬑当场指认出来,齐雍目光深了深,“她们都有推波助澜的嫌疑。” …… 沈昭嬑目送齐雍的马车走远,便留了一个婆子在这边等宗人府来人,又派了一个护卫去五军衙门通知爹爹。 车夫将马车停在玉楼春前边,沈昭嬑刚登了车,红药收了脚凳准备登车,一个小童飞快地跑过来,扯了扯她的衣袖。 她回头看一眼,小童飞快把什么东西递给她:“是之前那个叔叔……给你们家小姐的……” 第135章 让你受委屈了 红药心里一惊,正要仔细询问,那小童浑像个泥鳅似的,滑不溜鳅地跑开了。 他说的是齐王殿下吗? 红药握紧了手里的东西,根本不敢看被她握在掌心里的到底是什么,只是凭着手感猜测,是一张字条。 “红药?”车里传来沈昭嬑的声音。 红药应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将字条纳入袖中,拎着裙摆登上马车,马车开动了。 沈昭嬑似是有些乏了,靠车厢里闭目养神,心里想着方才发生的事。 红药满心复杂,便想到那日齐王殿下将小姐抱进马车的情形,她犹豫了一下,凑到小姐身边,小声地对沈昭嬑道:“小姐,方才登车时有个小童……您看看这东西……应该是齐王殿下给您的。” 她从袖中拿出字条递给了沈昭嬑。 沈昭嬑连忙接过字条展开,“廖记羊肉铺”五个字龙飞凤舞,气势开张,显得无比遒劲。 是齐雍的字迹。 廖记羊肉铺的店主,原是齐雍军中一位因瘸腿退伍的士兵,人称“瘸子李”,前世齐雍就经常带她去这家吃东西,这家的烤全羊、烤羊肉串、羊肉汤十分正宗,但沈昭嬑更喜欢这家的羊肉夹馍和羊肉泡馍。 沈昭嬑捏紧了字条,手心里出了一些汗:“直接回府吧!” 她不想私下与齐雍见面,就算齐雍方才帮了她,也不打算过去见他,回到家中便多做些调养身体的香药,作为谢礼送给他。 红药悄悄松了一口气,小声道:“有殿下为您正名,以后就没人再敢拿退亲的事,乱嚼您的舌根。” 沈昭嬑没说话,又捏了捏手里的字条,马车突地一下停了,她身体向前晃了晃,叫红药一把扶住。 红药一把拉开厢门,挑开帘子问外面赶车的陈大:“马车怎么突然停了?” 陈大也是一脸怒色。 他驾着马车在道上走着,面前突然冒出一个穿灰色短袄的瘸脚汉子,要不是他缰绳勒得快,镇北侯府指不定还要沾上人命。 大小姐是养在深闺里的贵女,要沾上了人命官司,这还得了?! 陈大身上惊出了一身冷汗,故意高声喝道:“你这人是想寻死还是讹人?这么宽敞的路你不走,偏要往马车跟前冲,出了事算谁了?滚一边去,不要寻镇北侯府的晦气,小心把你送到官府。” 那汉子抱了抱拳,笑得一脸憨厚,一瘸一拐地走到马车边,压低了嗓音:“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我这人腿脚不好,只顾盯着地上,没看前边的路,不小心冲撞了你家的马车,你看这天寒地冻地,不如去我家铺子里喝一碗羊肉汤暖暖身,就当给你们家赔罪,我家铺子就在前边不远处,叫廖记羊肉铺。” 陈大脸色一沉:“胡诌什么话……我们赶着回家,没空去喝什么羊肉汤,赶紧滚开!”他举起了马鞭。 汉子一把抓住陈大手里的马鞭:“可别生气,我家铺子里的羊肉汤十分正宗,没准你家主子愿意去呢?” 陈大脸都变了,这个瘸腿汉子是个硬茬子。 沈昭嬑将马车外的对话听在耳里,瘸子李这些话其实是对她说的,她也没想到齐雍会让人当街拦她的马车,早知道就不走这条道了。 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办法,沈昭嬑只好出声:“出来这么久,我也有些饿了,便去喝一碗羊肉汤吧。” 瘸子李笑得一脸憨厚:“您这边请……” 陈大心知这个瘸腿汉子有问题,满眼戒备地跟着瘸腿汉子,将马车赶进廖记羊肉铺后门处的深巷里停下。 沈昭嬑下了马车,吩咐跟来的仆从:“这家的羊肉汤味道很正宗,你们也进去吃些东西。” 说完,她就带着红药从羊肉铺后门进了铺子,被瘸子李引到了二楼一个房间里。 炕桌上摆了烤肉架,齐雍盘坐在炕上,拿着肉串正在烤肉,屋里飘着一股咸香诱人的烤肉味。 齐雍神情很放松:“方才吓到你了,不过,”他叹气,语气有些无奈,“如果不这样做,你肯定不会来。”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味道,沈昭嬑有些恍惚,上前对齐雍行礼:“见过殿下。” 齐雍一指对面:“坐。” 沈昭嬑站着没动,低声道:“小女急着回家,殿下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方才同都察院的大人们一起吃酒,吃到一半就借口离席了,我还饿着肚子,”齐雍语气很温和,甚至称得上温柔,“陪我一起用膳吧。” 沈昭嬑不想同意,可人都来了,想来齐雍也不会让她走。 仙飨楼和玉楼春只隔了几家铺子,齐雍知道她被齐知衡兄妹二人刁难,这才借口离席,过去为她解围,才饿了肚子。 所以,齐雍的意思是,她理该陪他一起用膳。 沈昭嬑解下了斗篷递给红药,坐到对面去了。 瘸子李送了热水上来,逐风将热水送进屋里,沈昭嬑手冻得发僵,把手浸在温热的热水里,直到恢复知觉,这才用帕子拭干。 齐雍将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放到她面前:“喝一碗羊肉汤暖暖身子。” 沈昭嬑捧起青花碗小口小口地喝汤,羊肉汤温度适中,入口不温也不烫嘴,几口下肚,浑身上下都暖和了。 齐雍夹着馍饼,放在烤架上翻烤:“程子安去了宗人府,宗人府很快就会将这事报进宫里,皇上多半会召见你爹爹,天黑之前,你爹爹大约不会回府。” 晚点回去也不用担心什么。 和沈昭嬑预想的差不多,程子安去了宗人府,宗人府就会知道之前救了她的人是齐王殿下。 一件事牵扯了大周朝两大宗亲,一位权贵,宗人府不敢定夺。 结果可想而知。 馍饼烤得外焦里软,齐雍用刀子划开馍饼,将烤好的羊肉粒夹进馍饼里,放到沈昭嬑面前的碟盘上。 “这次是我考虑不周,让你受了委屈。” 之前说过不会让她因为退亲损了名声,结果食言了。 第136章 你太瘦了,要多吃一些 “流言是从我府里传出去的,不关殿下的事。”沈昭嬑搁下汤碗,用帕子拭了手,拿起一旁的油纸,包着夹馍拿在手里吃。 她突然想到,前世齐雍第一次带她来这里吃东西,她笨拙地用筷子夹着厚厚的夹馍,一口都没吃上,夹馍就滑进了汤碗里,溅了她一脸的汤汁,还被齐雍嘲笑了,好在汤汁是温热的她没有被烫到。 她咬了一口夹馍,把脸颊撑得鼓鼓的,齐雍露出淡淡的笑容:“有人不希望你爹爹成为三皇子的武功师傅,辅佐三皇子,利用这些流言打压你爹爹。” 沈昭嬑脸色微变,用力将口中的食物咽下:“您知道是谁吗?” “有些猜测,不过需要查证,”齐雍没提这人是谁,“可以肯定的是,武宁侯府也掺了一脚。” 沈昭嬑并不意外,沉默了片刻后问:“与兵部有关?” 武宁侯府当下最看重的就是营卫指挥佥事一职,爹爹已经帮忙打通了都察院的关系,举荐的名额经都察院审定后送回兵部,武宁侯能不能拿下这个职务,还要看兵部那些真正能说得上话的人。 具体是谁,沈昭嬑也猜不到。 大周朝的军权掌握在五军衙门手中,兵部虽为六部之一,只有出兵之令,却无统兵之权,一些重大军务五军衙自己商量决议,兵部无法掺和,五军衙门的内部事务,兵部也无法干预。 兵部只是作为朝廷牵制、监督五军衙门的存在。 事实上五军衙门却能干涉兵部。 兵部的水也很深。 齐雍没想到她竟然这么敏锐:“不论对方有什么算计,你请了宗人府出面,就是对镇北侯府最好的局面。” 他看着她,语气温和地安抚。 “流言的事我会继续追查,三皇子武功师傅的人选已经内定你爹爹,等北伐大军进京之后,论功行赏时,皇上会在朝堂上宣布这件事,你不要多想,这件事你处理得很好,你爹爹不会受到影响。” 沈昭嬑安心不少,起身对齐雍福了福身:“多谢殿下告诉我这些。” 齐雍嗯了一声,见她坐回炕上:“如果你能确定流言是从你府上传出去的,回去后还是好好查查,二房有可能参与,也有可能没有参与,不论如何查一查更让人放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二房想要害你们,比外人容易得多。” 沈青词想抢沈昭嬑的亲事; 沈峥摆布老夫人从大房捞好处; 陈锦若一心要抢夺大房的掌家权; 这一家人所做的一切,最终都是为了替沈君彦将来的前程铺路。 二房什么都想抢,怎么可能对镇北侯府的爵位没有想法?拿到爵位他们处心积虑算计的一切不就都有了吗? 沈岐权利越大,他们能算计的地方就越少。 最不希望看到沈岐升官加爵的应该就是二房了。 沈昭嬑心中泛着凉意,低声道:“我会去查他们的,不论二房想要算计什么,都不会让他们得逞。” 齐雍点点头,也不担心沈昭嬑斗不过二房,唯一比较麻烦的是,大房和二房没有分家,沈昭嬑不论做什么都要瞻前顾后。 逐风端了两大海碗羊肉羹过来,羊肉熬得软烂,汤汁鲜浓,鲜香扑鼻。 齐雍将烤好的馍饼撕进羊肉汤里,端给了沈昭嬑:“瘸子李是西安人,家里祖传了一手做羊肉的手艺,他家的羊肉羹很滋补,羊肉泡馍更是一绝。” 沈昭嬑摇摇头:“这么大碗,我吃不完。” 爹爹不喜欢浪费食物,从小到大都要他们吃多少盛多少,便是厨房做菜,也都是少量多盘。 她们吃不完的菜,爹爹最后都会一扫光。 齐雍也有这个习惯。 前世同桌吃饭,齐雍连她的碗底都吃过。 齐雍拿了一个小些的碗,分了一碗给她:“秋冬季节吃羊肉最滋补,你太瘦了,要多吃一些才是。” 沈昭嬑无语了,前世齐雍也总嫌弃她瘦,总要她多吃一些。 她只是脸长得小,个子也不矮,是穿衣显瘦的类型,该瘦的地方瘦,该长肉的地方,肉是一点也没有少长,身边的丫头都说她身段长得好,胸大腰细腿长的,她平时总喜欢穿宽松的衣裳。 齐雍八尺的身高(一米八七),在整个大周朝都是傲视群雄的存在,她骨架长得纤细匀称,显得娇小一些,她的瘦弱娇小,硬是被他衬得。 沈昭嬑想到齐雍还饿着肚子,忙道:“殿下也吃。” 齐雍嗯了一声不再说话,拿起调羹慢慢吃羊肉泡馍,酥香的馍饼融进了汤羹里,吸满了汤汁,与羊肉融合,肉烂汤鲜,馍饼爽滑。 沈昭嬑才吃了半碗,就热火朝天,鼻尖上连汗都冒了出来。 齐雍放下筷子,她白嫩的脸上像搽脂胭一般,显得娇媚婉艳,热气熏湿了眼睛,清淙的眼底染了一片朦胧的水气,如水潋滟。 似乎感觉到他在看她,她抬起头来,疑惑地看向他,无辜的情透着娇媚,动人极了。 齐雍想要将她抱到腿上,圈在怀里,按在胸前,狠狠地亲。 又想之前在后罩厢房把她惹哭了,齐雍开始摸捻左手上的香珠串,在心中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亦空,空不亦色…… 一碗羊肉泡馍见底了,沈昭嬑放下筷子。 齐雍问她:“吃饱了吗?” 沈昭嬑不好意思说,自己有点吃撑了,只好点点头,捧起一旁的温茶,小口小口地喝茶。 喝着喝着,沈昭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下意识问:“殿下方才是和都察院的大人们吃酒吗?” 齐雍也没瞒她:“尤大人相邀,还有右佥都御史张大人。” 果然! 前世在北伐大军回京后不久,齐雍在朝中的声望达到鼎峰之际,朝中发生了一石破天惊的大事。 进京敲登闻鼓的军士,相继惨死在狱中。 大臣们敢怒而不敢言。 都察院有一位老大人,当朝参奏显国公十宗罪,最后大喊“五军衙门积祸大弊,显国公府乃为恶首”,随后触柱而亡,听闻那日,老大人的血流满了朝堂大殿,显国公吓软了腿,当场跪在地上喊冤。 老大人的死,彻底引爆了清流与显国公府之间的争斗,也引爆了天下文人学子们对显国公府的不满。 第137章 宗人府 沈昭嬑心中颤了颤:“都察院要参显国公府吗?” 这话一问完,就知道不妥了,仙飨楼是定国公府的产业,齐雍与都察院的大人们在仙飨楼会面,是有避人耳目的意思,应该涉及一些隐秘,不是她可以过问的。 齐雍神色如常,似乎没有觉得她的话有什么不妥:“参是肯定要参的,至于怎么参,要同你父亲他们商量之后。” 沈昭嬑不敢多问了。 那位老大人有一个儿子张修远,后来坐到了刑部尚书,和身为大理寺卿的唐进尧一起掌管着大周朝的司法。 赵安福、唐进尧、张修远并称齐雍的“三爪牙”。 齐雍喝了一些水,不紧不慢地道:“显国公府要参,但矛头不能一开始就对准显国公府,至于要对准谁,既能让显国公府伤筋动骨,又能敲山震虎,震慑五军衙门其他勋贵,还需要再议。” 显国公府背后盘根错节,一下把矛头对准显国公府,反而会令他们拧成一股绳来对抗朝廷,容易引发朝局动乱。 “军屯上的事,也触动了许多人的利益,若真要扒开这件事,恐怕五军衙门上下没一个无辜的,最好也能避开军屯,避免勋贵们因为军屯牵扯太广,倒戈显国公府,动摇五军衙门的根基。” 沈昭嬑若有所思:“殿下的意思是,需要找其他切入点。” 今生齐雍有以爹爹为首的保皇党们的支持,行事稳妥了许多,确定张大人要参显国公府,他暂时不打算利用军屯对付显国公府。 逐风端了山渣六物汤进屋,齐雍伸手接过,转手就递给了沈昭嬑。 他没有多说,只是温声道:“政治争斗诡谲多变,许多事情也说不清楚,不到那一步,任何人也无法保证自己算无遗策,你不要想太多。” 沈昭嬑听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就没有多问,起身向齐雍告辞。 齐雍倒是没拦她:“有什么事,派人去临照园传个信。” 沈昭嬑睁大眼睛:“您是临照园的新主人?” 齐雍点点头:“皇上见那处宅子清净,适合修养身体,便将宅子赐给了我,修缮了一个多月,这几日就搬进去了,以后我们就是邻居。” 沈昭嬑无语了片刻。 齐雍吩咐逐风为沈昭嬑的暖手炉重新添了炭,亲手取来沈昭嬑的斗篷走到她面前,手臂一张,将斗篷披到她的肩膀上。 他身长手长,双臂一张将她整个人都拢在胸前。 沈昭嬑退后一步。 齐雍干脆将她按在他的胸前,她个子娇小,只到了他胸口下方位置:“我府中有几张上好的火狐皮,颜色鲜亮火红,做成斗篷、围脖一定很衬你,回头派人给你送去。” 沈昭嬑从他怀里退出来,低声道:“可以拒绝吗?” 齐雍笑了笑:“反正送到你府上,借口怎么编,随你自己,你若是不想要,送人也不是不可以。” 就知道会这样!沈昭嬑没再说话,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又对他福了福身,便带着红药离开。 齐雍突然想到之前在仙飨楼订的柠果鸭子还放在温盘里,连忙让瘸子李给沈昭嬑送过去。 沈昭嬑还没来不及登车,瘸子李就提着一个食盒,一瘸一拐地朝这边过来。 她停下脚步。 瘸子李上前,将食盒递给她身边的红药。 红药看向沈昭嬑,迟疑着没接。 瘸子李笑得一脸憨厚:“是柠果鸭子……味道有些特别,主子想着姑娘会喜欢,便特地打包了一只,让姑娘带回去。” 沈昭嬑这才道:“收下吧!” 红药这才接过食盒,对瘸子李道了一声谢。 齐雍站在窗牖前,看到沈昭嬑登上马车,马车哒哒地驶出了小巷,这才披上大氅,走出了廖记羊肉铺。 “去宗人府。” …… 宗人府是大周朝管理皇家宗室事务的衙门。 大堂中间,摆了两个半人高的青铜炭炉,两个差役举着大火钳,往炉里添炭,炭火嗞嗞作响。 正前边一张长书案,宗人府宗令熹郡王坐在长案后面,两侧分列六把红漆太师椅,挂褐黄暗纹幔帐,正上又挂了块‘宗令有典’的匾额。 沈岐面无表情地坐在右手第一个太师椅上,身边坐着额头正在冒冷汗的武宁侯,对面是脸色难看的康郡王,以及宗人府其他官员。 熹郡王瞧了一眼康郡王:“你家的两个孩子伤得怎么样了?” 康郡王一身青色右衽圆领蟒袍,腰配一品大员所用玉革带,他中等个子,面色严肃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心里也有些恼怒。 近来皇上给了镇北侯不少恩典,便是他也不能把人得罪了,哪知竟让家里的两个孽障拖了后腿子。 “断腿已经接上了,要养上三五个月才能好,知衡失血过多,又受了风寒,发起了高烧,清平受了惊吓,一直在昏迷,嘴里说着胡话。” 熹郡王点点头,语气淡了几分:“去把人抬上来吧!” “这……”康郡王想要拒绝,却也不好明说,只好打着哈哈,“事情我都问过了,就是小辈之间的口角,我家那两个小混账,听了外面几句流言,就信以为真,嘴贱了几句,叫齐王殿下把腿都打断了,也是活该,回头我定绑了他们上镇北侯府,给沈大姑娘负荆请罪……” 话里话外都是大事化小,只差没明着说,齐王殿下已经教训过了,私底下该赔礼,该道歉,该认错,他们家都认。 沈岐端起茶杯,低头喝茶,全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康郡王脸色挂不住了:“我家两个小混蛋伤得有些重……” 沈岐打断了他的话:“你们家的孩子伤的只是腿,养三五个月就活蹦乱跳了,不像我家姑娘,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污了名声,差点毁了一生。” 话说到这份上,康郡王就知道事情不能善了,目光看向了熹郡王。 第138章 祸水东引 宗室里平时再怎么争斗,那也是关了家门的事,事实上宗亲们利益都是一致的,维护宗室体面,保障皇上利益。 这事如果闹大了,也会让宗室这边体面尽失,熹郡王身为宗人令,定不会让康郡王府真的背上了欺辱臣女的恶名,如果他能从中说和,沈岐就算再火大,也要顾及两大宗亲的面子。 熹郡王当然不希望将事情闹大,宗人府管着宗室事务,康郡王既是宗亲,又是宗正,真让他背了欺辱臣女的恶名,宗人府也有失察失职之的过失。 可是,他瞧了一眼站在身边的程子安,头疼得不行:“太医就候在偏室,你若是不放心,便让太医一起走一趟吧,”他语气平和,字里行间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意思,“这件事已经报进了宫里,一会儿宫里就要来人,你们家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康郡王心里一咯噔,心中涌现了一股强烈的不安,讷了讷嘴,有些说不出话来。 熹郡王转头吩咐身边的侍卫:“挑两个手脚麻利的,带上太医,去把世子和郡王抬过来。” 气氛一下变得凝重起来。 没等齐知衡和清平县主过来,就有侍卫过来通报:“齐王殿下和赵公公过来了。” 熹郡王看了一眼康郡王。 康郡王面如死灰,总算明白了大水冲了谁的龙王庙,现如今连司礼监掌印公公赵公公都惊动了,只怕皇上那边不好交代。 一行人连忙出门迎接。 齐雍冒着刺骨寒风跨进大堂,便有侍卫关了大堂的门扇,熹郡王一行人跟在后面进屋。 熹郡王没想到齐王殿下也会过来,连忙让人在长案旁边设椅,请齐王殿下和赵公公相继落座,又叫身边的随从奉了茶水。 齐雍看向了沈岐,笑着与他道:“孤回京那日,路见你家小女娘驷马失控,见马车挂着镇北侯府的徽记,看在沈侯的面子上才出手相助,没想到竟让你家小女娘险些因我坏了名节,当真是好心办了坏事。” 康郡王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上。 沈大小姐驷马失控这事,镇北侯府虽然遮掩得好,可这么大的动静,京里许多人家多少都知道一些情况。 得知家里的儿女因这事与沈大小姐起了冲突,他虽然恼怒这两个小浑蛋不省心,得罪了圣眷正隆的镇北侯,却并没有太担心。 沈大小姐驷马失控是事实。 叫外男所救也是事实。 退亲也是事实。 你自己立身不正,行为不妥,又退了亲,还怪旁人说?! 便是闹到了宗人府,他们家理亏,可他们也不算是造谣生事,顶多就是听信了外面的传言,乱嚼了舌根,道歉认错赔礼就能息事宁人。 可他万万没想到,救了沈大小姐的人是齐王殿下。 这么一闹腾,岂不成了齐王殿下毁了沈大小姐的名节吗?! 沈岐搁下了茶杯,也是一脸抱歉:“我家姑娘原是一片孝心,去静云寺为母亲祈福,哪知途中遭了横祸,也是殿下仗义,这才化险为夷,如今殿下因为这事叫人泼了一身脏水,平白无故背上了毁了女子名节的恶名,是我们家对不住殿下。” 两人你来我往,把康郡王架到火上烤了。 康郡王不敢接齐王殿下的茬儿,便放低了姿态,斟酌着话对沈岐道:“这、这是个误会,是我们家两个混账东西,得知沈大小姐与苏世子退亲后,又听到外面有传言说,沈大小姐是因驷马失控,叫外男毁了名节,是武宁侯看不上沈大小姐,你们两家这才退了亲。” 武宁侯瞠目结舌,似是被康郡王的无耻给惊得说不出话来。 康郡王又瞧了一眼,脸色白得跟鬼一样的武宁侯,继续道,“我家两个孽障东西,对这些流言原本也是不信的,但这些流言在京里传了好几日,隐有扩大的趋势,竟也不见武宁侯府出来澄清,还当是武宁侯府默认了这一说辞,便信以为真。” 他这话是在祸水东引。 武宁侯一张脸又青又白,再也坐不住了:“康郡王,你休要胡说八道,我们家根本不知道外面传了这种荒唐的流言……” 此时此刻,他连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是齐王殿下救了沈昭嬑,他就不该配合兵部那边……现如今是狐狸没打着,倒惹了一身骚。 康郡王不理他,张口打断了他的话:“不论怎么说,沈大小姐也是因你家名声受损,你家没有听到这些传言,也是你家的过失,你家与镇北侯府是世代的交情,你家落魄之后,仰仗的也是沈侯仁义厚道。” “你家为了五兵营营卫指挥佥事一职奔走打点,是沈侯帮忙打通了都察院的关卡,结亲不成仁义在,两家一退亲,你家就彻底抛开了仁义,这才令沈大小姐受此委屈,你们家背信弃义,忘恩负义是没跑了。” 两家退亲后,总要听听外面的风向,以免因为退亲传出不好的流言,损害了两家儿女的名声,可武宁侯竟然说,他们家没听到这些流言…… 连康郡王府都听到了流言,武宁侯府身为当事人,居然说没听到,究竟是漠不关心,还是事不关己…… 但凡武宁侯府对镇北侯府还有一丝仁义,那些流言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一席话,简直把武宁侯府脸皮都扒了! 武宁侯急赤白脸,忽一下站起来:“你这是祸水东引,我家与镇北侯府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康郡王慷慨激昂地顶回去:“镇北侯世代功勋,满门忠烈,为我大周朝立下汗马功劳,向来深得皇上信重,沈侯早些年驻守河西,与铁勒部作战,驱敌五百里,为大周朝开疆拓土,也是战功赫赫,劳苦功高,朝臣们谁人不知,镇北侯为将号令严明,对同僚大度有礼,虽位高权重,却从不立私威,亦不结朋党,一心一意忠君为国。” 齐雍弯了一下嘴角,瞧了一眼座下的沈岐,见他端起茶盏,正在低头喝茶,那茶盏一直举着,竟迟迟没有放下。 康郡王当真是个妙人。 康郡王话锋一转,语气十分诚恳:“我向来敬重沈侯深明大义,有卫青乃风,见不得某些人因沈侯仁厚仗义,便得寸进尺,得了沈侯的好处,不记恩情,反生诡厌,在背后捅沈侯的刀子,少不得要为沈侯说几句公道话。” 第139章 要闹,我就陪着她闹 一番话说得是脸不红气不喘,可把武宁侯气得够呛,瞠目怒瞪着康郡王,半晌说不出话来。 竟不知,世间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康郡王能屈能伸,当即起身走到沈岐面前,拱手道:“养不教,父之过,今日这事是我教子无方,险些害了令千金的名节,我给沈侯陪个不是,回头自行带着我家两个孽障东西进宫,向皇上请罪。” 说完,他对沈岐揖了一礼,也不提让沈岐原谅的话,大水冲到了齐王殿下头上,那跟当头泼了皇上一盆冷水有什么差别?! 哪还顾得上什么脸不脸面的。 沈岐搁下了茶盏,目光看向了熹郡王,不知宗人府要怎么处理这事。 熹郡王对康郡王的态度,还是比较满意的,至少宗人府这边不难做了:“既如此,你们就随我一起进宫面圣吧!” 他说完,便看向了坐在右边的司礼监掌印赵忠全,用斟酌着话道:“赵公公觉着是否妥当?” 这是要试探,皇上是否要亲自处置这事。 赵公公正坐在旁喝茶,见此就放下了茶盏,笑眯眯地道:“皇上派咱家过来,也是想要弄清楚事情的首尾,免得委屈了沈大姑娘,好端端的姑娘家,不行因为退婚就叫人毁了名声。” 仿佛什么话也没说,但在座所有人都听明白了,皇上是站在镇北侯这边,派赵公公过来是为沈大姑娘撑腰的。 康郡王浑身出了一身冷汗,脑子转得飞快,不停地思索着一会儿见了皇上该怎么办,才能不连累到家里。 武宁侯更是止不住一阵哆嗦着,脑子里不停地回荡着,完了,这下完了…… 出了宗人府大堂,外面天色阴沉,寒风呼号,沈岐拱手向齐王殿下道谢,感谢他在玉楼春门前为女儿仗义执言。 妱妱退亲后,他就派人听着外头的消息,外面那些流言他也听了一些,为免妻女担心,也就没有告诉家里,原也打算今日下衙之后,找武宁侯好好说道说道,以免流言传开,坏了妱妱的名节。 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 齐雍笑着说不用客气,此事本就与他有些关系,之后又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大姑娘是有造化的,沈侯不必太过担忧。” …… 沈昭嬑回到家时,天上灰云压顶,飘起了细碎的雪,碎雪被寒风席卷着拍打在脸上,把脸刮得生疼,她踩着地步一层薄薄地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红药听得心中瘆得慌。 得知沈昭嬑回来了,陈锦若蹙了蹙眉,郑嬷嬷匆匆走进屋里,凑到她耳边,将方才打听来的消息一字不漏和她说了一遍。 陈锦若脸色很难看,忍不住啐了一口:“那齐王殿下怕不是在沈昭嬑身上安了眼睛,怎么回回都有他?”说到这里,她也有些惊疑不定,“齐王殿下是不是看上了沈昭嬑?怎么每次都为她出头?” 想着沈昭嬑那张招人惦记的脸…… 比起历书上记载的褒姒妹喜等祸水之流也不遑多让,还有秋八月那一支墨舞,听说京里许多王公贵族都很倾慕她! 齐王殿下是个男人,会被美色所迷惑,也是人之常情,之前在浮玉山救了沈昭嬑,两人孤男寡女也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 郑嬷嬷也有些惴惴不安:“这不能吧,听说齐王殿下不近女色,几次往来府里,也没见他对大小姐有什么特别之处,虽然帮了大小姐几回,但奴婢觉着,齐王殿下应是想拉拢侯爷。” 陈锦若若有所思,半晌后缓缓吁了一口气:“……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这事闹到了宗人府,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之前郑三回来禀报,说皇上都惊动了,赵公公还特地跑了宗人府一趟,把宗人府的人宣进宫了,沈岐也一起去了。” 郑嬷嬷小声道:“老奴很小心,不会叫人查到二房这边,只是老奴担心,自从驷马失控一事后,大小姐就对二房起了疑心,流言这事,大小姐保不齐会怀疑您,您看这要怎么办?” 她说这话,除了真心为主子担心外,也是变了法子给二夫人提个醒,免得东窗事发后,二夫人误会是她办事不利,才叫大小姐怀疑到了二房,到时候会怪罪她。 陈锦若自然相信郑嬷嬷办事的能力,皱了皱眉:“我也只让你传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关于沈昭嬑叫外男毁了名节这话,全是外面自己传的,跟我没有半分关系,就算沈昭嬑怀疑,也拿不出证据,赖不到我身上。” 她是半点也不虚。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的大丫鬟紫草隔着帘子通传:“二夫人,大小姐回了一趟梧秋院,就带着婆子和护卫,往咱们这儿来了,走得很急,守门的婆子都拦不住……” 陈锦若不由一惊,接着又镇定下来,她整了整衣襟,冷笑着道:“拦她做什么,让她进来,她要闹,我就陪着她闹,闹大了一起去老夫人那里说理去,看看她要怎么收场,真是反了天的臭丫头片子,今天一定要给她一点颜色瞧瞧。” 沈昭嬑已经到了门口,听到陈锦若的话。 她正要进屋,紫草便连忙上前拦着:“大小姐,您先坐下喝口茶,二夫人马上就出来……” “滚开,大小姐的道是你能挡的?!”红药冷声喝斥,同为大丫鬟的紫草低着头,愣是不敢吭声。 红药一把挑开了帘子,沈昭嬑带着四个婆子进了屋里。 陈锦若正坐在临窗大炕上,看到她身后跟了四个粗壮的婆子,不由拉下了脸:“这是来闹事的?” 沈昭嬑走到她身前:“把东西呈上来吧!” 红萝捧着黑漆描金如意纹的宝盒,走到沈昭嬑身边,沈昭嬑掀开锁片:“叫二夫人瞧仔细了。” 陈锦若愣了一下,怎么半句也不提关于流言的事?难道不是为了外边流言过来兴师问罪? 一时也不明白沈昭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红萝将宝盒放到炕桌上:“二夫人慢慢瞧,如果不慎毁了坏了,奴婢回去再取一份便是,您尽管瞧仔细了。” 第140章 掌她的嘴! 陈锦若偏头看去,就见宝盒里摆了几本账册,心里涌现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表情一僵,故意疑惑地道:“昭姐儿这是什么意思?现如今府中是你在主持中馈,这账本怎么送到我这儿了?” “您看了不就明白了!”沈昭嬑笑看着她。 陈锦若坐着没动,也不去瞧宝盒里的账册:“府里的账本早就交接清楚了,便是出问题了,那也是大房自己的纰漏,跟我没有关系,”她摆摆手,一脸不耐道,“我还有许多事,你还是请回吧。” 红药搬了杌子过来,沈昭嬑敛衣坐下,打算与她好好说道:“您也别急着撇清关系,您还记得贪墨庄铺银钱的那几个管事吗?他们后来又招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您就不想知道,他们都招了什么话吗?” 陈锦若面色大变。 沈昭嬑不是为了外面的流言过来兴师问罪,不过也确实在怀疑她,因为没有证据,所以半句也没提流言的事,反而直接拿来了二房之前以公谋私,贪墨公中庄铺上银钱的事来卡她的喉咙管。 陈锦若没辙了,沈昭嬑想要惩治她,根本不需要证据,只要二房让她不痛快了,她就让二房吃不了兜着走。 心里隐隐有些后悔,不该招惹了沈昭嬑。 红药递了一杯茶过去,沈昭嬑接过捧在手中:“几个管事都说,是您指使他们以公谋私,账上贪墨的银钱,大头都进了二房,每一笔账都记得清清楚楚,后面还签字画押了,”她抬眼瞧了一眼黑漆的宝盒,“这里面就是二房贪墨的账本,几个管事的口供,还有铺子里做的假账,以及亏空账册。” 陈锦若攥了攥手指,朝身边的郑嬷嬷使了一个眼色。 这是人证物证俱全,要怎么抵赖?郑嬷嬷心里发苦,却不得不站出来,不甘示弱地顶道:“大小姐红口白牙一张嘴,指不定是您指使了铺子上的管事,诬陷我们家二夫人,二夫人到底是长辈……” 沈昭嬑面色顿冷,哐当一声放下手中的茶盏:“这里容得你说话吗?一个贱婢也敢顶主子的嘴?对主子不敬?你家二夫人平时就是这样教你规矩的?若是不罚你,以后这阖府的丫鬟婆子岂不都有学有样了!” “红药,掌她的嘴!” 眼见红药上前了,陈锦若脸色不由一沉,沈昭嬑当着她的面,就要教训她跟前的嬷嬷,掌的虽然是郑嬷嬷的嘴,煽的却是她的脸面。 她猛然拍了一下桌面:“沈昭嬑,我到底是你的婶娘,你一个小辈带人来我房中闹腾,简直是目无尊长,你可别逼急了我,大不了我闹到老夫人那里,总得让她老人家说句公道话!” 看着她那张虚张声势的脸,沈昭嬑不由想到前世,她清白被毁,对他们一大家子下跪磕头,苦苦哀求的画面,一时间新仇旧恨都一起涌了上来。 “按住这个刁奴!” 两个婆子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郑嬷嬷,将她按倒在地上,郑嬷嬷仰着头,尖叫着挣扎、叫骂,也挣不开婆子的钳制。 啪! 一巴掌下去,郑嬷嬷的嘴角一下溢出了血丝,红药接连又是几个巴掌,不停地往她嘴边上煽。 郑嬷嬷尖叫了几声,便开始哀嚎了。 “我们红药打小就学了些拳脚,手劲大,打起人来肯定很疼。”沈昭嬑不紧不慢地说着,含笑地看着陈锦若。 陈锦若听着那脆亮的巴掌声,一声接一声地,活像扇在她脸上一般。 沈昭嬑也不喊停,只是笑着说:“您是长辈,我自然要敬着您的,只要您将亏空的账都平了,这事就算完了,不然,”她笑着笑着就不笑了,一张脸冷得吓人,“那几个管事少不得要去族里走一趟。” 你有本事闹到老夫人那里,我就敢闹到族里去。 看谁闹得过谁! 这些年她借着管家之便,从公中的铺子捞了不少钱,沈昭嬑一张口就让她补平亏空,无疑是在割她的肉,放她的血。 陈锦若气得浑身直哆嗦:“沈昭嬑,你不要欺人太甚……” “到底是谁欺人太甚?”沈昭嬑拨高了声量,整个人压抑浑身得发抖,语气却还无比冷静,“你想要掌家权,不惜对我母亲下毒手,害我母亲病重多时,沈青词想要我的亲事,不惜在我出行的马车上动手脚,想用我的命,给沈青词铺路让位,你们还挑拨沈君辰,与我父亲离心离德……这一切我都一笔一笔地记着,今日不过是收点利息,将来也会百倍,千倍地讨回来。” 两房闹到这个地步,很多事都是心知肚明。 陈锦若瞪大眼睛,满眼震惊地看着她。 “账上的亏空,您是抵赖不了的。”沈昭嬑稳稳当当地坐在房里,显然是陈锦若不掏钱,她就不准备走。 就是沈峥来了,这些账本也在这里。 就算老夫人来了,这些账本也变不成假的。 门外传来一声急促的脚步声,却见沈青词白着一张脸,红着眼眶,惊慌失措地走进屋里。 “大姐姐,您这是做什么……” 她一张口,沈昭嬑就觉着恶心,抬手就是一巴掌挥过去。 啪! 沈青词立刻被打懵了,捂着脸半天回不过神。 她原是不想过来的,只派了采芙过来听消息,但沈昭嬑派人守着主院的大门,谁也不让进。 心里又急又怕,连忙让采菱去大房请祖母过来,等了许久祖母也没过来,她便知道中门被堵了之后,二房要去大房也不如从前方便,定是沈昭嬑来二房之前,派人守了门,拦了二房的人,祖母根本不可能赶过来。 沈青词彻底慌了,实在担心母亲露了破绽,沈昭嬑因为流言的事拿了二房的把柄,也顾不上许多,连忙带了采芙过来,守在外面的婆子要拦她,不许她进来,被采芙喝斥了一通,这才放人。 哪知道她一进屋,就迎来了沈昭嬑的一个耳光。 “青词!”陈锦若惊呼一声,怒瞪向沈昭嬑,“你不要太过分了,以为我不知道,庆贺宴上是你陷害的青词……” 第141章 你一开口我就想煽你 沈昭嬑不理陈锦若,看向沈青词。 一身粉底白莲纹袄裙,搭了同色白斓边八幅综裙,衣裳的颈领袖缘镶了白貂毛,上袄收了一袅腰,显露出了纤袅的腰身。 一副纯白无辜,柔弱可怜的作态,看得沈昭嬑心中作呕,抬手又是一巴掌挥过去。 啪! 沈青词惊瞪了双眼,眼泪涟涟:“大姐姐……” 沈昭嬑打断她的话,目光森然:“你最好别开口,你一开口我就忍不住想煽你,你若不信邪,尽管开口试试,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巴掌硬,你心里明白,我打了你,也是白打,你就是闹到老夫人那里,你也只有干哭的份。” “沈昭嬑!”沈青词看着沈昭嬑,嘴巴蠕动好几下,眼里涌出了眼泪,哭得浑身颤抖。 沈昭嬑接过红药递来的帕子拭了拭手:“二妹妹还记得刘大成吗?”她弯了弯嘴角,看着沈青词煞白的脸色,“听说他在庄子上过得不错,干活很卖力,连酒瘾也戒了,前几日小刘庄的人送了新挖的马蹄进府,他还托人给我带了一些野味。” 沈青词动了动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顶着沈昭嬑冰冷的眼神,一张嘴就像粘住了一般,愣是张不开,愣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没想到,自己匆匆赶过来,不仅没有帮到母亲,反而自取其辱。 沈昭嬑这个贱人! 她凭什么理直气壮,对她说打就打? 陈锦若心疼地抱着女儿,气得破口大骂,沈昭嬑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稳稳当当地坐在小杌上。 “怎么回事?” 沈峥强压着心里的怒火,叫身边的长随扶着,一瘸一拐地进了屋,看到屋里的情形,不悦地看着沈昭嬑,立刻摆起了长辈的架式。 “昭姐儿,你又在胡闹什么?” 沈峥这就坐不住了吗?! 前世,就算沈峥要将她送到摄政王府,也是一脸道貌岸然:“昭姐儿你、你怎么能……唉,是我对不起兄长,没把你教好,让你做出这种不知羞耻的事,现如今你清白已毁,名节尽失,希望齐王殿下不嫌弃你,能留你在府中做个妾室,也能有一条活路,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 一股愤怒的情绪涌上心头,沈昭嬑慢慢冷静了下来,沈君彦前程未定,钱财就是二房的命根子,她今日是戳了二房的肺管子。 她抬起头来,看着沈峥笑道:“二叔知道我为什么来。” 沈峥看着她不说话。 他当然知道流言是陈氏让郑嬷嬷放出去的,还担心郑嬷嬷做事不干净,暗暗派了跟前的王六帮忙扫了尾,确保沈昭嬑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沈昭嬑会不会怀疑二房,他也不在意,只要沈昭嬑查不到证据,就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他也不是不顾叔侄之间的情分,只是沈昭嬑这么祸害二房,总得给个教训才是。 看着那双冰冷的双眼,没有半点对长辈的敬重,沈峥叹了叹气:“外面那些流言,我也听到了一些……我当初也没想到,青词会在庆贺宴上做出那种事,是我和你二婶娘没把她教好,才让她做出了有辱家门,令祖宗蒙羞的事,害得你与苏世子退亲,令你名声受损。” “真是委屈你了。” 他看着沈昭嬑,一脸的羞愧自责,“是我们对不起你,你心中怨恨我们……我也无话可说,只是老夫人年岁大了,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你爹爹身居高位,在朝中也是如履薄冰……今日就当二叔求你,念在一家人的份上……” “二叔,”沈昭嬑打断他的话,“这里没有旁人,你就不用装了吧!” 沈峥蹙眉:“这是什么话?” 沈昭嬑轻笑一声:“想来二叔也不希望,二房贪墨公中铺子里银钱这事闹进族里去吧!府里有不少产业都是公中分配的,族里每年也要参与分红,二婶娘这事做得不地道,损害了整个沈氏族的利益。” 沈昭嬑闹到了二房,却半句也没提流言的事。 沈峥眯了眯眼睛,看了她半晌,这才慢吞吞道:“等你父亲回来了,我自会同你父亲商量这事,不论如何也轮不到你一个小辈这般没规矩,跑到长辈屋里闹腾,实在是目无尊长。” 一开口就想用尊长的身份拿捏她,沈昭嬑抬了抬脖子:“您是尊长,我若是为自己辩解,便又要坐实顶撞长辈的罪名,但是二叔既然对我有误会,那我少不得要向二叔解释几句。” “婶娘指使庄铺上的管事做假账,贪墨公中铺子上的银钱,是我替婶娘遮掩,才没有将事情闹大,全了婶娘的脸面,及二房的体面。” “假账全部收回府中,叫人重新做了新账。” “所有参与的管事,也都送去了小刘庄陪刘大成,绝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将这事吐露出去。” 沈峥蹙眉,沈昭嬑是在告诉他,假账和做假账管事都被她攥在手中,人证物证齐全。 还有一个亲眼目睹沈青词,和苏明霁幽会的刘大成。 沈昭嬑继续说,“只是账上的亏空高达四万余两,数目实在太大了。” 她叹了叹气,一脸为难,“公中庄铺上年度营收的账簿,下个月初就要送回族里,结算年度分红,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么大的亏空,侄女儿就是想帮婶娘也没法子。” 连借口都找得冠冕堂皇,沈峥心中一紧。 说到此处,沈昭嬑一脸委屈地看向沈峥,“原本,侄女儿是过来同婶娘商量,这亏空要怎么填补,婶娘不配合,还对我大呼小叫,还以为二叔定能明白我的难处,哪知到二叔口中竟成了我目无尊长,不敬长辈?这话要从何说起?难不成婶娘亏空的账目不需要填补吗?” 话里话外都在说二房,仗着长辈的身份欺负侄女。 沈峥这下是真的哑口无言了,他是真没想到,从前乖顺守礼的沈昭嬑,会明目张胆地闹到二房来。 她怀疑外面的流言是二房放出去的,铁了心要让二房割肉放血。 第142章 沈昭嬑骂他禽兽 就算他端着尊长的身份,向沈昭嬑施压也没用,账上亏空的人证物证都在,二房不想认也得认,老夫人来了也顶多就是摆着长辈架势训斥她几句,实际半点用也没有,该填上的银子,还是得填上。 不然族里也不好交代。 闹大了,柳心瑶就该咳咳喘喘地过来哭,就成了二房一大家子仗着尊长的身份,老夫人的孝道,欺负长嫂和侄女了。 等沈岐回到家中,少不了他一顿打,甚至会打得比之前更狠。 若这事传到了外头,二房脸都丢光了,以后都不用做人了。 大房和二房闹到这个地步,很多事彼此都是心知肚明,但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大面还是要维持的。 沈岐不止一次拿族里说话,事实上大房想要摆脱二房,首先要过了老夫人的孝道,其次是族里的宗规族法,然后是祖训,最后还要顾及镇北侯府的名声…… 沈昭嬑巴不得二房闹起来,最好把事情闹大了,多闹腾几次,闹得族里厌恶上了二房,摆脱二房也是顺理成章。 但二房没了大房这棵大树,在京里屁都不是。 沈昭嬑能闹,二房不能闹。 想明白了这些,沈峥阴沉的目光看向了陈锦若:“你真贪墨了公中铺子里的银钱?” 仿佛不知道这件事一般。 陈锦若张了张嘴想要否认,可看到炕桌上黑漆的描金宝盒时,嗓音眼里跟堵了什么似的。 沈峥气怒:“你干的好事!镇北侯府是短了你的,还是缺了你的,要你做这种腌臜事,二房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陈锦若被骂得不敢回嘴,一张脸变得惨白一片。 沈昭嬑也不好掺和长辈之间的事,缓缓起身,慢条斯理地整了一下衣裳:“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亏空的账册都在盒子里,婶娘仔细瞧着,明日把亏空的银钱送到大房,当然婶娘如果没空,我也可以派人过来取。” 说完,她对沈峥和陈锦若福了福身,带着红药、红萝和几个婆子离开屋里。 沈昭嬑走到门口,还能听到屋里沈峥摔打东西,指责怒骂的声音,也不知道有几分作戏几分真。 她轻弯了一下嘴角,走出了院子,就见沈君彦带着小厮迎面走来。 两人打了一个照面,彼此都顿下了脚步。 沈昭嬑面色平静地同沈君彦打了一声招呼,与沈君彦擦身而过。 沈君彦突然回头,对沈昭嬑的背影说了一句:“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正,贞则身荣,”他嗓音一顿,接着又道,“昭妹妹,女子当清闲贞静,孝顺和柔,敬重尊长!” 沈昭嬑闻言,缓缓转过身来,笑盈盈地看着他:“孟子曰:耻之于人大矣。以其得之则圣贤,失之则禽兽耳。是故,人要有廉耻之心,要发耻心,否则必于将日沦于禽兽而不自知矣。” 二房一家子都是禽兽不如的东西,沈君彦更是坐享其成,踩着大房一家人的白骨血泪,功成名就。 沈君彦听懂了,沈昭嬑是在骂他禽兽,或者不单单是在骂他…… 待出了二房,红萝凑到沈昭嬑的身边,小声问:“小姐,二夫人会把账上亏空的钱财送到大房来吗?” “会的。”沈昭嬑很肯定。 沈峥想要息事宁人,就必须花钱免灾,她报上的亏空,踩在二房能承受的范围,只要二房看过了账本,就会乖乖把钱送来, “否则,二房亏空了账上的钱,还拒不填补,我第二次报上的就不只是四万两。” …… 二房这边,沈昭嬑离开后,陈锦若就忍不住大骂沈昭嬑小贱人,下贱胚子,小贱蹄子…… 沈峥听得不耐了,一把将手中的杯盏扔出去,砸到陈锦若的脚边,吓得陈锦若惊呼乱跳。 “把账上亏空的银票准备好,不够就拿值钱的东西去抵,明天一早就送去二房。” 陈锦若不甘心,这可是四万多两白银,不是四百两,也不是四千两,二房能流通的现银拢共就这么多,拿出去填了亏空,今后日子要怎么过? 君彦读书辛苦, 每日都要进补上好的补品; 要用上好的笔墨纸砚; 要与同窗以文会友,结交才俊; 还要与先生打点关系,提前为自己积累人脉。 …… 哪一样不费钱?明年君彦就要下场了,到时候又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陈锦若不愿意:“我去找老夫人做主……” 她一开口,沈峥就忍不住火冒三丈,他拿起一本账册,啪一下扔到她脸上:“看看账本再说话,不然会显得你很蠢!” “你只贪了四万两吗?” “动动你那二两脑干想想,沈昭嬑既然能查出你贪了四万两,难道就只能查出你贪了四万两?” 陈锦若被他这话绕得头晕,但也听明白了,沈昭嬑查出她贪了公中的银钱,能查出四万两,肯定就能查出更多。 “四万两不愿拿,”沈峥瞧了一眼黑漆描金宝盒,“她下一次就要让你掏七万两,十万两,甚至更多,你要知道,你贪的数额越大,二房就越没理,到时候连老夫人都兜不住,你要怎么收场。” 陈锦若瞪大眼睛:“我根本没有贪十万两!” 这是重点吗?这是他说的重点吗? 沈峥忍无可忍,大吼:“你是没贪,但是铺子掌握在沈昭嬑手中,你指使庄铺管事做的假账本,还有为你做假账的庄铺管事也都攥在沈昭嬑手里,你是没贪,但是她也能做假账说你贪了,到时候你要怎么证明你没贪?” 陈锦若浑身冷汗一下冒出来了。 沈峥深吸了一口气:“沈昭嬑身为晚辈,不管做什么都越不过长辈孝道,越不过规矩礼数,一旦在这上面落人口实,我们就能轻易毁了她,所以她不好一下子把事情做绝了,头一次只报了四万两的亏空,好让外人觉得她顾念叔侄情分,是敬重长辈的好侄女。” 兔子急了还咬人,一下把事情做绝了,二房也不会坐以待毙,她一个做晚辈的,不可能斗得过长辈,也不过令父母为难。 第143章 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二房不认这笔账,那就是她沈昭嬑敬重长辈,顾念了叔侄情分,二房非但不领情,还伙同老夫人一起拿孝道,拿尊长的身份欺负她这个侄女儿,她到时候把账本向族里一交,族里一看二房何止贪了四万两,你让族里怎么想?” 陈锦若咬牙切齿,她倒不是真的蠢,只是太心疼钱了,一时没往这上面想。 沈峥干脆把话说明白了:“公中大部分产业都是族里分配,族里也要参与分红,你贪的不仅是府里的钱,更是公中所有族人的钱,你触动了这么多族人的利益,你觉着事情闹大了,族里是站在你这边,还是沈昭嬑那边?” 陈锦若气急败坏:“我当她为什么敢这么闹腾,原是故意给二房下套,巴不得二房不交钱。” “你们母女俩,”沈峥蹙了蹙眉,“以后不准再去招惹沈昭嬑,她今天能为四万两的亏空闹上门来,明天就能再拿一堆账本,说你亏空了两万两,三万两,五万两……到时候你是给还是不给?” 这才是沈昭嬑最高明的地方。 她在警告二房,四万两不是结束,而是开始,以后二房但凡让她不痛快了,二房也别想痛快。 她惩治二房根本不需要证据。 二房不管有什么算计,都要想想二房有多少家底,够不够填补庄铺上一次又一次的亏空。 填得上吃亏的是二房。 填不上那就族里见,倒霉的还是二房。 思及至此,沈峥瞧了一眼沈青词,眼里透着警告之色。 沈青词瘫坐在地上,采芙没有带进屋里,郑嬷嬷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哪里还敢过去扶她,她蓬头乱发,脸颊红肿,泪痕冲得妆容花成一片,整个人狼狈到了极点。 …… 沈昭嬑沿着抄手游廊,在回大房的小门前见到沈青词眼前的大丫鬟采菱。 采菱上前行了一礼,心里暗暗叫苦,二小姐得知大小姐去了二房,让她去福安堂请老夫人,可大房守门的婆子收了她的银钱首饰,一副笑眯眯的客气样子,粗壮的身子却杵在门口,愣是拉着她东扯西聊,愣是不让她进去。 叫旁人知道了,还当是她与门守的婆子聊得起劲,也不是守门的婆子不给她开门,不让二房的人去大房。 守门的婆子没得一点错处。 采菱没得办法与婆子拉扯了一阵,急得都要哭了,远远看到大小姐带人过来,她哪里还敢去大房?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不在主子跟前伺候,跑到这里做什么?”沈昭嬑看着她,明知故问。 采菱脸都白了,连忙捧起手中的盒子:“我家小姐为老夫人抄了《保寿延安经》,让奴婢给老夫人送去……” 沈昭嬑淡淡问:“怎么没送?” “奴、奴婢……”采菱埋低了头,脑子转得飞快,“奴婢把二小姐为老夫人绣的香包落下了,正要回去拿。” 沈昭嬑没有刁难她,点点头:“去吧!” 采菱如蒙大赦,连忙对大小姐福了福身,脚底抹油一般,落荒而逃。 沈昭嬑回到大房,簌簌碎雪被寒风吹得乱舞,等在从抄手游廊上冻得直跺脚的红苓迎了过来。 “大夫人知道您带人去了二房,就去福安堂给老夫人请安了,让奴婢在这里等着您。” 沈昭嬑攥住冻僵的手指,大庭广众之下,清平县主指名道姓地说她叫外男毁了名节,齐知衡羞辱她,看她的眼神淫邪露骨…… 她一直很平静,表现得也很冷静。 却没有人知道,前世今生相似的这一幕压得她喘不过气,胸口被什么东西憋闷着,难受的她忍不住浑身发抖! 那是她前世堵在胸腔里,至死也没吐出来的憋屈与愤恨。 她以为自己不在意的。 可是那一刀一刀割在身上,在身上留下的伤痛,又怎么会不疼呢? 沈昭嬑慢慢抬起头,看向落雪的天空,用力眨了眨眼睛,慢慢松开了五指,扶住红药的手。 她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去福安堂。” 红药看着小姐有些苍白的面容:“您已经累了一天,不如回梧秋院歇一歇?老夫人那边有大夫人顶着,等侯爷回来了……” “走吧!” 沈昭嬑沿着抄手游廊处的台阶,迈进了风雪里,碎雪飞舞着落了她满头。 红药看着大小姐满身风雪地走着,蹒跚着向前,在地上留下一个一个脚印,寒风将她身上的都斗篷吹得乱晃,小姐的身影在茫茫的风雪里,显得格外单薄,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这样的小姐从容安静得让人心疼。 她眼眶不由一红,心中漫起了一阵阵的疼意。 沈昭嬑刚一走到福安堂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老夫人训斥的声音,还有母亲不停咳嗽的声音。 “……说你两句,便做出一副受委屈的模样……瞧瞧你把昭姐儿教成了什么样子?哪个小辈像她这样没规矩,没教养,闹腾长辈的?她目无尊长,做事荒唐,你这个做母亲的非但没有拦着,还纵容她犯错!” “……当初我就不同意退亲,现在好了,你听听外头都传成什么样子了?说什么她和外男孤男寡女,叫外男毁了名节……镇北侯府的脸都叫她丢光了,你叫府里的姐儿们,以后还要怎么出去见人?早知现在,当初就应该把亲事换给青词!” “她名声都坏成了这样,你还煽动她去找叔婶的麻烦……我让陈氏帮你管家,也是为了替你分担,她性子直,不如你心眼多,这些年也不容易,你为何总是和她过不去?为何总是容不下她?” 隔了一道帘子,沈昭嬑将老夫人的话一字一句地听进耳里,她感觉手冻得生疼,胸中陡然涌现了一股怒意。 没规矩,没教养,目无尊长……任何一个恶名就能毁了她,可老夫人仿佛一点也不在意,张口就来。 刘大成揭露沈青词在樨香院私会苏明霁时,老夫人还要斟酌之后,才提了一句“有失教养”,轮到了她了,但凡能安的恶名,统统都给她安排上了,和前世老夫人临死之前又有什么区别呢?! 第144章 快,快拦住她 老夫人是想毁了她啊! 就像前世那样。 老夫人觉着便是宗人府出面保住了她的名节,名声也坏了,倒不如用她的名声给沈青词铺路,为沈君彦的前程铺路,她仍然没有放弃“换亲”的念头。 沈昭嬑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等翻涌的情绪慢慢冷静下来,这才挑开帘子走里屋里。 沈老夫人歪在炕上,一脸刻薄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柳心瑶。 头发梳得齐整,黑发里掺了白丝藏在她挽起的小攥中,蜡黄的脸上透着疲惫,搭在手炕椅扶手上的老手,看得见交错凹凸的青筋。 柳心瑶脸色微变,不停地对沈昭嬑使眼色,让她赶紧离开。 沈昭嬑只当没看到,她走到临窗的高脚架前,上面摆了一盆小叶罗汉松盆栽,枝叶婆娑,苍古娇健。 沈老夫人见她进门后,既不行礼也不问安,又想到她方才去二房闹腾的事,大声喝斥。 “你给我跪下!” 小叶罗汉松要经常修剪,沈昭嬑从高脚架下的盒子里取了一把小金剪握在手里,宽大的袖子遮挡着,这才慢慢跪到堂中。 柳心瑶连忙挡在沈昭嬑身前:“老夫人息怒,妱妱她……” 看着母亲挡在身前,一副护犊子的样子,沈昭嬑眼眶不由一红,哑声道:“娘,你让开吧!” 柳心瑶转过头来,气声道:“你来做什么?我不是让红苓守在抄手游廊处等你吗?你怎么不听话,非要过来挨训,就不能等你爹爹回来,同你爹爹一起过来吗?主意怎么越来越大了。” “可我不想这样……”沈昭嬑喃喃说道。 柳心瑶愣了一下,看着女儿苍白又疲惫的面容,眼眶一红,接着又听到她嗓音嘶哑:“我不想这样了!” “我不想这样!”她又重复了一句。 柳心瑶心里一咯噔,不安的预感还没来得及涌上来…… 沈昭嬑扑到沈老夫人面前,跪在她脚下。 沈老夫人蹙眉。 她抬起头来:“老夫人觉着我没规矩,没教养,也目无尊长,如今毁了名声,丢了镇北侯府的脸,”她磕头下拜,起身时,缓缓举起手中的金剪,满面悲凉,“是孙女儿不孝,令家中蒙羞,今日便剪了头发,从此青灯古佛,侍奉佛祖,为祖母、父亲、母亲祈福。” 她红着眼眶,目光死死盯着老夫人,撩起一缕头发,在老夫人震惊的目光下,咔嚓喀嚓…… “妱妱……”柳心瑶大叫一声冲过去,一把抱住沈昭嬑。 “住手,快住手!”沈老夫人惊得大叫出声。 沈昭嬑名声坏了没错,却也没有严重到要削了头发做姑子,这要传了出去,还当是家里的长辈逼自家姑娘做姑子。 沈昭嬑是在福安堂削了头发。 外人要怎么看待她?! 沈昭嬑睁大眼睛,目光死死地盯着老夫人,冰冷的眼底映着老夫人震惊又灰败的神情,心里涌现了一股疯狂的快意,她哈哈大笑,宛如魔怔了一般。 她一边大笑一边流泪,一边发了疯一般大声质问,尖锐的嗓音像刀子一样,隔了一道帘子,外头的丫头婆子们,惊得连气都喘不过来,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 “哈哈哈哈……老夫人,这样你满意了吗?” “这样你高兴吗?” “啊!” “我名声被毁是拜谁所赐?是我自己不检点吗?啊!” “我有什么错?” “我又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么对我?” “等我削了头发,我逢人便说要去庵堂里给老夫人祈福,祈老夫人身体康健哈哈哈哈……老夫人觉着如何?” “你们不想让我好过,那大家干脆都别想好过……哈哈哈……” 沈老夫人瘫坐在炕上,胸口像堵住了一般,有些喘不过气来,冷汗不停地从额头上冒出来,她捂着胸口,伸长手臂,手指哆嗦着指向沈昭嬑,手腕上缠着一条檀香佛珠,也跟着一起抖动,浑浊的双眼看着神情癫狂的沈昭嬑,脑仁里噗噗噗地作响。 “快,快拦住她……” 吴嬷嬷惊了一身冷汗,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忽一下冲上前去,就要夺沈昭嬑手中的金剪子。 沈昭嬑紧紧握着金剪,目光依然狠狠地盯着老夫人:“动不动就拿孝道来压人,您的孝道比天大,我不敢忤逆您,害怕连累母亲,但是我削了头发做姑子,脱出红尘,您就不能再压我了吧,啊……” “您想将武宁侯府的亲事换给沈青词,想践踏我的名声给沈青词铺路,我偏不如您的意!” “只要我沈昭嬑活着一天,她沈青词别想翻身。” 沈老夫歪倒在炕上,喉咙里直喘气,嘴里喃喃说道:“反了,反了天了……” 沈昭嬑恨命了攥着金剪,纤细的五指都勒出了深红色的帮硌痕,疼得钻心,就是不肯放手。 前世她跪在老夫人脚下痛哭哀求,却换不来一丝怜悯。 那些被指责、被羞辱、被讥笑,被唾骂的画面……一幕一幕涌现在脑海里。 那些被她打落了牙齿和血一起咽进肚里的委屈、怨恨、绝望……潮水一般般呼啸着将她淹没。 前世,她在沉默之中走向死亡。 今生她不想这样。 沈昭嬑恍惚着,已经分不清前世今生。 “妱妱,”柳心瑶的眼泪一下冲出了眼眶,“妱妱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是母亲不好,妱妱……” 吴嬷嬷将沈昭嬑按在地上,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将金剪夺下来,整个人虚脱了一般,瘫倒在地上气喘如牛。 大小姐是被逼到了极致,浑身每一块骨头,每一寸肉都在反抗,细皮嫩肉的姑娘家,愣是像一头犟牛,她一个身强力壮的婆子,使了浑身力气都犟不过大小姐,要不是大夫人死命抱着大小姐,还真没办法从大小姐手中夺下金剪。 金剪被夺走了,沈昭嬑看着被勒得发红发紫的手,她张开了嘴要说什么,却又茫然下来,她伸了伸手。 眼泪顺着面颊缓缓流下,安安静静地,无声无息地流。 “剪刀没有了。” 第145章 你们要逼死她吗? 柳心瑶抱着失魂落魄的沈昭嬑嚎啕大哭:“没关系,母亲在,你还有母亲和爹爹……妱妱不怕……” 她的妱妱明明有父母弟弟,到头来却要靠一把剪刀来保护自己。 金剪子没有了,她仿佛失了倚仗一般,茫然又失措。 她忘了还有爹娘,绝望又无助地对抗那些加诸在她身上的伤害与不公,发泄着内心的不甘与愤恨。 柳心瑶红着眼眶大吼:“老虔婆,我的妱妱有什么错,她被你们害成这样,你们还不肯放过她,你们要逼死她吗?”她冲过去,一把夺过吴嬷嬷的手中的金剪,伸长手臂,指着老夫人,“来啊,你们要害妱妱,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这副疯癫的模样,把沈老夫人也震住了,可身为婆母的威严,令她恼羞成怒,一把抓起茶盏砸到柳心瑶面前。 “冷静了吗?” 柳心瑶似是被吓住了,愣愣地看着她,紧接着就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扔掉手中的金剪,冲到旁的多宝格前,拿起一个古董花瓶高高举起,看向老夫人,顶着老夫人紧蹙的眉,用力摔下。 听着瓷器在地上发出“哗啦”的脆响,她心中充满了快意,满眼挑衅的看着沈老夫人,在沈老夫人惊愣的目光下,又拿起了一个五蝠献桃的牙雕,用力摔到地上。 “住手,把东西放下……” 哐当! “柳氏,你给我住手,快住手……” 哗啦! “来人啊,赶紧拦住她……” 砰咚! 白玉佛手,翡翠玉白菜,凤首芙蓉博山炉…… 福安堂终于安静下来。 沈老夫看了眼空了好几层的八宝阁,又看到打砸了一地的狼藉,气得胸口疼,哎哟一声,歪倒在炕上。 吴嬷嬷连忙倒了一杯热茶递上去:“老夫人,可别气坏了身子。” 沈老夫人一把接过茶杯,哗一声砸地上:“真是反了天了,母女俩一条藤儿地祸害我,搁我跟前闹腾……”看着打砸了一地的碎片,心都在滴血,“那都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啊……” 吴嬷嬷也是一脸肉疼,东西都是从内库里精挑细选的,精贵又稀罕,特意显摆出来,是为了彰显侯府的底蕴。 大夫人砸了不说,还一脸痛快:省得将来便宜了某些狼心狗肺的东西。 差点没把老夫人气死。 沈老夫人越想越气,身子歪在炕上直哼哼,嘴里较劲个没完…… 吴嬷嬷心里直叹气。 大小姐一回到府里,就跑去二房闹腾,大夫人不拦着也就算了,还故意来福安堂拖着老夫人,不让老夫人知道,直到大小姐闹腾完了,老夫人这头才刚知道消息。 母女俩一条藤儿的祸害二房,老夫人心里哪能痛快?! 觉得大小姐不敬尊长,便想借大小姐名声受损这事拿捏大夫人,盘算着让二小姐同苏世子订亲。 这样一来,二小姐也不必因为清白尽失,毁了一生。 大少爷将来进入朝堂也有武宁侯府的帮衬。 大小姐便是毁了名声,到底是侯府嫡长女,显贵人家嫁不得,挑一个地方世家远嫁,还是绰绰有余,老夫人多为她准备些嫁妆作为补偿,也有不错的前程。 也是两全其美。 可大夫人哪能同意,老夫人一说这话,她就用力咳,咳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把老夫人的声量盖过去,老夫人说不下去,人也气得不轻,便忍不住说了几句重话,却叫大小姐听进耳朵里。 沈老夫人气得要死:“……她的名声是我坏的吗?我说几句怎么了?说我拿孝道压她,那她拿削发做姑子威胁我,这要怎么说?一个姑娘家长了一身反骨,目无尊长,忤逆长辈,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这话可就严重了,吴嬷嬷心中一紧,连忙岔开话:“老夫人,大小姐怕是知道驷马失控一事是二夫人所为。” 沈老夫人的手不由一抖,面色不由一阵灰败:“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所有的事都是因驷马失控引发的,归根究底都跟二房脱不了干系,可二房也没讨到半点好处。 她也知道二房过分了,对沈昭嬑夺了中馈之后,针对二房的所作所为,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有心敲打二房,让二房安分些。 可是,沈昭嬑闹腾到二房,却是有些过了,她也不能由着柳心瑶母女俩闹腾得家无宁日。 “她这是恨上了二房,”沈老夫人哆嗦着手指,摸捻着手腕上的佛珠,“连我也恨上了,怪不得连祖母也不叫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门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丫鬟进了屋:“老夫人,大小姐一回到梧秋院,就晕了过去,当即发起了高烧……” 沈老夫人闻言,蹙了蹙眉:“有没有请太医?” 丫鬟白着脸:“请了,太医还没有过来,家里熬了退烧的汤药,大小姐烧得厉害,连药也、也喂不进去了……” “什么?”沈老夫人忽一下从炕上起来,“什么叫药喂不进去?” 丫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奴婢过去瞧了,大小姐躺在榻上,一张脸烧得通红,红药给大小姐喂药,大小姐咬死了牙,就是不张嘴,红苓掐着大小姐的脸,药喂进去了,也不吞咽,顺着嘴角流出来……” “奴婢瞧着,大小姐似是没有求生的念头!” 沈老夫人身子软倒在榻上,沈昭嬑这是要让她背上逼死孙女儿的恶名啊! 她坐不住了,抬起手对吴嬷嬷说:“扶我过去看看。” 沈昭嬑从下午一直昏迷到第二日天明,一直没有醒过来,断断续续烧了一整晚,直今也没有退烧的迹象。 太医都请了三个,都说沈昭嬑思虑太重,郁结于心,因为受到巨大的刺激,急火攻心之下,致心神受损,身心俱伤,这才发了病症。 大夫也一个一个地请进府里。 各种退热、安神的药,一碗一碗的送进屋里,又一碗一碗地捏着鼻子灌进沈昭嬑的嘴里,都没什么用。 沈昭嬑脸色苍白,双眼紧闭,似是睡过去一般,神色安详得叫人心里发慌。 第146章 沈昭嬑生死未卜 太医摇摇头:“……大姑娘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施针用药……但凡能用的法子都用过了,却一直高烧不醒……”他叹了叹气,委婉地提醒道,“大姑娘的病势汹汹,很是凶险。” 沈老夫人坐在隔间,满脸疲惫地捻着佛珠,沈昭嬑昏迷后,她就一直守在这边没有离开过,屋里丫鬟婆子们进进出出,太医大夫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柳心瑶哭了又停,停了又哭……折腾了一天一夜都没消停过。 整个梧秋院都笼罩在愁云惨雾里。 沈峥昨天进宫后,直到傍晚才出宫。 一回府就听到府里的丫鬟躲在假山后头小声地议论说:老夫人因为大小姐名声受损,骂大小姐没规矩、没教养,没礼数,还目无尊长,丢了镇北侯府的脸,大小姐受不了,要削了头发做姑子,全了镇北侯府的名声,是大夫人拼命拦着,大小姐才保住了头发,回到梧秋院就病倒了。 他匆忙来了梧秋院,眼睁睁看着花骨朵一般的女儿,眉眼还透着稚嫩,却仿佛花褪残红,已经走向了凋零,浑身上下暮气沉沉的,看不到一丁点鲜活样子。 他守在梧秋院,从晚上一直守到天明。 柳心瑶眼泪都流干了,她眼眶红肿,一把揪住沈岐的衣领,崩溃大叫:“妱妱有什么错?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被沈青词害得退亲,连名声都毁了,为什么不肯放过她啊……你把女儿还给我,把妱妱还给我啊……” 沈岐听着她一声高过一声的质问,张了张嘴,许久没有说话。 柳心瑶声音嘶哑:“都怪你,都是你的错,你连女儿都保护不了,既做不好儿子,也做不好一个父亲。” “我要和离,我要同你和离!” 沈岐颤抖着嘴唇,艰涩地开口道:“心瑶,你冷静一点……妱妱她……” “我不要冷静,”柳心瑶歇斯底里地哭喊,“我要妱妱,你把妱妱还给我,沈岐,我受够了啊……” …… 沈峥一大家子也是一晚没有合眼,陈锦若急得嘴上都起了燎泡,不停地让郑嬷嬷去大房听消息。 她原先是巴不得沈昭嬑早死早超生,好给青词腾位子,现如今却害怕沈昭嬑死了,连累二房。 紫草命人准备了早膳,一家人正在用膳,郑嬷嬷从大房回来了。 陈锦若搁下筷子,连忙问:“怎么样了?沈昭嬑烧退了没有,人醒了没有?太医是怎么说的?” 沈峥和沈青词也看向了郑嬷嬷。 郑嬷嬷脸色不大好:“情况不大好,太医说大小姐的病情很凶险,如果晚上还不退烧,就有性命之危,大夫人情绪崩溃,哭喊着要和侯爷和离,老夫人一直守在梧秋院,奴婢瞧着大小姐怕是……” 她哆嗦着嘴,不敢说不吉利的话,“夜里灌药的时候,好歹能吃进去一些,到了卯时,已经不能吞咽了,断断续续烧了一夜,太医施了针,烧能退下一些,但过一会儿,就又烧起来了……奴婢跟在吴嬷嬷后头瞧了一眼,一张脸蜡黄得吓人,没得一点生气的样子……” 陈锦若惊得手脚冰凉,张了张嘴,愣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她有些害怕地看向沈峥:“这、这可怎么是好?” 沈昭嬑要是真死了,二房是脱不了干系,沈岐不会饶了二房。 沈峥张嘴就要骂陈锦若,可他心里实在太乱了,连骂人的心情都没有,他一把将筷子拍到桌上。 “你带青词去梧秋院看看,再怎么说也是嫡亲侄女,她性命垂危,二房如果连面都不露,也说不过去。” 陈锦若一脸不情愿,却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沈昭嬑生死未卜,这个时候去梧秋院能讨什么好?沈青词一点也不想去,可父亲都发话了,她只能遵从。 父亲和母亲都担心沈昭嬑死了,会连累到二房,她虽然也担心,心里却隐隐有些幸灾乐祸。 沈昭嬑害她,这都是报应。 沈岭带着唐氏和一双儿女沈君华、沈心婉先一步过来了,唐氏眼睛红肿,熬了一晚没有合眼,原想安慰柳心瑶几句,哪知一张嘴,喉咙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能陪着柳心瑶一起哭。 沈心婉将抄写了一晚的佛经放到大姐姐床头,希望大姐姐能够化险为夷,平安康宁。 沈岭和沈君华是外男,进屋看过之后,就和沈岐一起去了外间。 这时候,陈锦若才带着沈青词,及二房的两个庶女沈青月,沈青桑赶过来,四人都穿着素净的衣裳,脸上连脂粉也无,露出一晚没有合眼的疲惫模样。 陈锦若一来就直冲床榻,眼泪说来就来,哭得十分伤心:“昭姐儿……你怎么……昨天回府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柳心瑶听到陈锦若的声音,突然抬起头来,慢慢瞪大眼睛,突然冲过去,一把将陈锦若推到地上…… “大伯娘!” 沈青词连忙上前拉扯,一张脸又惊又恐:“大伯娘,您不要这样,我和母亲也很担心大姐姐,得知大小姐昏迷了一整晚,也是一晚没有合眼……” 看着她这张柔弱无辜的脸,柳心瑶想到她是怎么用这张脸勾搭姐姐的未婚夫,与姐姐的未婚夫在大房的地头上白日宣淫…… 妱妱退亲,名声被毁……都是沈青词的错。 心头的怒火到了极致,柳心瑶抬手就往她脸上抽去。 啪! 沈青词被她一巴掌扇到地上,柳心瑶的手劲不是沈昭嬑可比的,巴掌一挥到她脸上,那张无辜可怜的脸顿时红了一片,连嘴角也溢出了血丝,沈青词哆嗦着嘴巴,一脸惊恐地看着柳心瑶。 “这里容得你说话吗?你算什么东西?一个爬床的下贱东西,便是要削发做姑子,也该削了你的头发。” 柳心瑶突然从荷包里掏了一把小金剪,就是之前在福安堂,沈昭嬑削发的那把金剪。 她直扑沈青词,一把扯住沈青词的头发,咔嚓咔嚓…… “不要啊……”沈青词被扯着头发,疼得尖叫出声,连挣扎也不敢了,看着自己的鬓边一缕缕头发飘落到地上,眼泪一下冲出眼眶。 第147章 去一趟齐王府 “柳心瑶,你发什么疯……”陈锦若大叫着冲过去。 沈心婉没想到会闹成这样,忽下一站起来,就要上前…… 唐氏拉了她一把,对她摇了摇头,沈心婉看了眼昏迷的大姐姐,咬了咬唇,缓缓低下了头。 陈锦若拉扯着柳心瑶。 沈青词终于挣脱了柳心瑶的钳制,一边哭着,一边捂着耳边被剪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房间。 柳心瑶怒红了眼睛,一把将陈锦若按到桌子上,暴怒一般掐着她的脖子,咬着牙说:“你还有脸来!是你害了我的妱妱!是你害了她!你还敢来!谁要你在这里猫哭耗子的,啊!” 陈锦若被掐懵了。 柳心瑶掐着她的力气很大,双手挤压着她的喉咙,她难受地抓住柳心瑶的手,艰难地说:“大、大嫂……你冷静点……有什么话好好说,昭姐儿昨天从二房出来时还……还好端端的……怎么成了我的错……” 柳心瑶嘶吼:“妱妱驷马失控是你指使张婆子做的,你还在我的小金沱茶里下毒,想要让我卧病不起,好夺了府里的中馈,就连外面的流言,也是你们放出去的,你们想逼死我的妱妱……” 柳心瑶红着眼眶,死死地掐着陈锦若。 “不、不是我……救、救命……”陈锦若一张脸被挤得通红,双手用力抓住柳心瑶掐在脖子上的手,尖锐的指甲划在柳心瑶的手臂上,留下一条条血痕…… 原以为大嫂只想发泄一下怒火,所以大嫂和陈氏拉扯时,唐氏故意没拦着,端起茶杯,低头慢慢喝茶,对屋里发生的一切,就当没看见,沈心婉要过去拉扯时,她还特意拦了一下。 等她觉着大嫂发泄得差不多时,放下茶杯,抬眼一瞧,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大嫂是真的想杀了二嫂。 “大嫂……”唐氏连忙冲过去拉扯。 唐氏拼命拉扯柳心瑶,却拉扯不动,眼见陈锦若被掐得白眼直翻,两腿直蹬,吓得大叫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啊……” 沈岐在外间同沈岭说话,对屋里的动静只当没听到,看到沈青词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时,他也无动于衷。 “华太医昨日进宫当职了,这几天都不会出宫……太医院医术最好的三位太医都请过了,外头有些名气的大夫,也都请了,妱妱一直不醒……早上连药也喂不进去,太医切了人参压在妱妱舌下,又施了针,烧是退了,可气息越发虚弱了……” 沈岭病急乱投医:“齐王殿下身边不是有一位姓程的大夫吗?之前大嫂的病都是他治好的,兴许会有办法……” 沈岐精神一振,连忙喊来郑三,让郑三去一趟齐王府。 沈岭忙道:“还是我去吧,你还要守着妱姐儿,轻易不能离开,郑三留在你身边也好支应一些。” 本就是求人的事,怎好让家中下人过去,他们求的还是当朝齐王殿下,本该大哥亲自过去,但大哥走不开身,他这个弟弟当仁不让。 沈岐满脸感激:“拜托你了。” 两人刚说完话,屋里传来唐氏的叫喊声,沈岐冲进屋里,见妻子将陈锦若按在桌子上,双手死死掐着陈锦若,已经失去理智了,一个手刀劈到柳心瑶的后颈,将软倒的柳心瑶捞进怀里。 沈岭惊白了脸,连忙去旁边耳房请了大夫。 陈锦若宛如一滩烂泥倒在地上,双手捂着脖子,不停地咳嗽,又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呼,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响…… 在西次间歇息的老夫人听到动静匆匆过来,见陈锦若倒在地上,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一晚没有合眼的她,险些栽倒在地上。 “快把二夫人扶起来。” 吴嬷嬷也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起了陈锦若。 好在唐氏发现的及时,陈锦若一口气喘上来后,并没有大碍。 她浑身无力地靠在吴嬷嬷身上,浑身止不住地发颤抖动,胀得紫红的脸,这会儿变得煞白,整个人精神恍惚,跟丢了魂似的,看样子不仅是遭了罪,还吓得不轻! 沈岐抱着柳心瑶,看着妻子苍白憔悴的面容,冰冷的目光直直看向了老夫人:“自古长幼有序,上下有尊卑,我于二弟,我为嫡长兄,心瑶于陈氏,心瑶为嫡长嫂,妱妱于沈青词,妱妱为嫡长姐……老夫人长幼不分,尊卑不明,这家里最没规矩的人应该是您。” 妱妱打小就乖顺懂事,老夫人究竟是怎么说出她没规矩,没教养,没礼数这话的? 在说这话时,可曾顾念了半分祖孙之情? 沈老夫人脸色煞白,张了张口…… 老大这是怨上她了。 沈岐不想听她说话,打断了她开口的机会:“您不用拿孝道压我,您若觉着我不孝,便告进族里,叫族里来审判我,也只管到外头去说我不孝,祖上传下来的爵位保不住了,我沈岐还能继续投身疆场,为国效力,封妻荫女,只是二弟没了侯府的庇护,不知道以后前程如何。” “你放肆!”沈老夫人哆嗦着嘴,那些指责不孝的话,已经没有意义,沈岐要孝顺,她才能拿孝道拿捏他。 沈岐面无表情:“常言道,父母在不分家,您放心,只要您活着一日,我就不会同二房分家,这是儿子对您最后的孝道。” 沈老夫人来不及松一口气,就听到他话锋一转,继续说:“但是两房的家业也该清算一下了,免得将来攀扯不清,老夫人看着分配,分配好了,我将册子送去族里,老夫人顾着二房,多分一些也无妨,我不会在小事上计较,但要注意分寸,否则族里也不会同意。” 祖上留下的家业,该争就要争,也好多给妱妱攒些嫁妆。 分了府之后,还要分家业。 这和分家有什么区别? 不分家是做给外人看的,可实则内里已经分清楚了,什么时候她眼睛一闭,二房就彻底分出了去了。 可是沈老夫人能说不吗? 不能。 沈岐已经铁了心,连孝道都不顾了,便是闹到族里还有什么结果,沈昭嬑生死未卜躺在床上…… 第148章 齐雍这个活阎王 该说的都说清楚了,沈岐吩咐郑三:“老夫人身子不好,以后就待在福安堂荣养,以后府里的事不用再惊扰老夫人了,管家上的事由大夫人全权做主。” “派人守着福安堂的入口,福安堂的下人,不允在府中随意走动,二房每月逢五才能上福安堂请安,其他任何时间,不允任何人出入大房,若有重要事情要先禀了大夫人,经大夫人同意后,二房的人才能出入大房。” 和二房分清了产业,还要软禁她,沈老夫人脑袋一晕…… 她以为沈岐好拿捏,殊不知好拿捏的人,混不到沈岐这样的高位,像沈岐这样的人,在不涉及原则时,怎样都可以,一旦硬起心肠来,才是真正铁石心肠,绝不拖泥带水,不会被任何心慈意软所累…… 他当年铁了心要娶柳心瑶,她不是也没拦住吗?! 沈老夫人浑身发颤:“好,好得很,打从小我就知道你叫你父亲,养了一副冷心冷肺,从来不知道亲近人……” 沈岐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这一笑里,饱含了多少辛酸,只有他自己知晓。 他瞥了一眼扶在她身边的吴嬷嬷:“老夫人一晚没有合眼,送老夫人回福安堂歇息,记得请太医去福安堂给老夫人请平安脉。” 吴嬷嬷打了一个激灵,侯爷那可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眼里透着煞气,瞧一眼就她心惊肉跳。 真到沈老夫人被吴嬷嬷扶出屋子,好像这才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不过骂了柳心瑶几句,事情就天翻地覆了。 先是沈昭嬑闹要削发,后是柳心瑶发了疯,在她屋里子打砸了一通,好不容易消停了,沈昭嬑就发了病症,至今还生死未卜。 现在,她被儿子夺了中馈的权力,变相禁足在福安堂,大房和二房撕破了脸面,以后老二要怎么办?! 二房还不被大房欺负到死吗! 她不死心地站住,却叫吴嬷嬷拉着:“老夫人,我们回去吧,大小姐……侯爷正在气头上……” 沈老夫人嘴唇颤抖,想着沈岐方才冷漠的样子,母子之间的情分只剩下面子,她总觉着沈岐继承祖上的爵位,家里最大的好处落在他身上,他应该拉带二房,处处多让着二房一些。 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她不觉着这有什么错。 可是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沈老夫人终究还是没走,她虽然偏心二房,但大孙女病成这样,她心里也很担心。 …… 呼啸的寒风席卷着落雪簌簌而下,房檐屋顶盖了一层积雪,沈岭坐在马车里,一路快马加鞭总算到了齐王府。 他立马向门房递了拜帖,说有急事求见齐王殿下。 他是恨不得立马带程大夫一起回镇北侯府,可程大夫是齐王殿下身边的大夫,齐王府借不借人,要看齐王殿下的意思,怎么着也要见了齐王殿下才能借人。 齐雍昨晚被皇上留在宫里,今天一早才回到府里,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正在喝程子安端给他袪寒汤。 程子安问:“皇上要怎样处置康郡王府?” 一碗姜汤见了底,齐雍搁下碗:“皇上觉着齐知衡德不配位,夺了齐知衡的世子封诰,清平县主降为乡君,康郡王停职在家教导子女,由宁郡王暂代宗人府左宗正一职,想来早朝后,消息就会传开。” 程子安一脸唏嘘:“宗正的位子多半是保不住了,重新请封世子也要看皇上的意思,皇上没有松口,都察院就会将请封的折子留中,一直拖着康郡王府,除非康郡王愿意降爵继承。” 吃进嘴里的肉,宁郡王无论如何也不会吐出来的,康郡王府的败落已经可以预见。 在护短这件事上,皇上和齐雍那可是亲兄弟。 齐雍开始摸捻左手上的香珠:“宗人府有管理教导宗室子弟之责,他连自己的儿女都教不好,如何能担起教导宗室子弟的重担?!” 想到齐知衡用那种色眯眯的眼神沈昭嬑,他连杀了齐知衡的心都有。 程子安注意到,自从殿下戴了沈大小姐送的通髓香珠,每次起了杀心时,都会习惯性地去摸捻香珠,这才不到一个月,新做的香珠,就已经养出了几分油润,瞧着越发的内敛浑厚。 惹谁不好,非要惹齐雍这个“活阎王”,亏得殿下的病情得到了控制,这要搁在他刚进京那会,齐知衡和清平县、乡君,断的就是脖子,而不是腿。 康郡王能保住爵位,已经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程子安又道:“所有去过玉楼春的人都查了一个遍,暂时没查出什么线索,不过近几日,齐知衡和显国公的外甥,隆郡王世子齐知平见过面,流言的事应是太后党摆布兵部所为。” 显国公的嫡亲妹妹,嫁给了隆郡王,长子齐知平请封了世子,显国公对这个外甥十分疼爱。 太后党能把将伸手兵部,齐雍也并不意外:“查查薛芳远。” 程子安愣了片刻:“您怀疑薛芳远和显国公府有勾结?” 薛芳远背后是宫里的淑妃和二皇子齐景安,难道殿下怀疑二皇子有争储之心?若真是如此,那以此事就涉及了储位之争。 齐雍没有多说,兵部夹在皇权和五军衙门之间,实则干系重大,兵部虽然不能干涉五军衙门的事务,但是大周朝所有的军机事务,却绕不开兵部,兵部是朝廷平衡皇权和勋贵之间枢纽。 兵部参与了这件事,有可能是和显国公府勾结,也有可能是背地里浑水摸鱼,还有可能是替显国公府背了锅。 真相到底如何,需要查证。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兵部已经不值得信任,兵部出了岔子,皇上对五军衙门的掌控会减弱。 查薛芳远就很有必要。 程子安还要再问,齐雍已经起身了:“走,跟我一起去库房看看。” 程子安听得又是一愣:“去库房做什么?” “挑几张上好的皮子送去吉泰庄,让吉泰庄给小女娘送去。”齐雍将香珠缠到手腕上,之前在“廖记羊肉铺”,说过要送她几张皮子。 第149章 沈昭嬑病危了! 说到这里,齐雍蹙眉道:“她这人心思重,什么事都往心里憋,昨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指不定心里有多难受,挑些东西哄她开心。” 程子安听得直撇嘴,吉泰庄是京里最大的皮货铺子,京里许多大户人家都在这家订货,借吉泰庄的名义给沈大小姐送东西,绕这么大一圈,亏他想得出来。 回头是不是还要借玉楼春的名义,给沈大小姐送首饰? 借金针坊的名义,给沈大小姐送华服? 果然! “宫里给我入药的天山雪莲不是还有两支吗?回头送一支去裕草堂,夹带在小女娘订的香药里一起送过去,”说到这里,齐雍语气微顿,“对了,库房里还有一块难得的鸡血冻,回头给她刻一下印章玩玩……” 程子安听他越说越来劲,恨不得掏空了库房,一掷千金为红颜,只求博美人一笑…… 两人正说着,逐风进了屋,向齐雍禀报:“沈三爷往府里递了拜帖,有事求见殿下,在大堂等着。” 齐雍移步大堂。 沈岭见了齐王殿下,强忍着心中的惧怕,立刻下跪行礼,连忙说明了来意:“……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几位太医都请过了,京里有些名气的大夫,也都上门看过……昭姐儿断断续续烧一晚,一直昏迷不醒,早上已经吃不下药了,家里也知道不妥,也是没有办法,这才求到了齐王府……不论结果如何,家里一定会感念殿下的恩德……” 到别人府上求医,本就于礼不合,不是走投无路了,谁也不愿走这一步。 治好了,欠了救命的恩情,这人情怎么还,还要别人说了算,指不定会为家里招来祸端,赔上了全族。 若是治不好,万一主人家因此生怨,也是吃力不讨好,也要看别人肯不肯借。 他拉拉杂杂说了一堆话,齐雍只听出了一个重点。 沈昭嬑病危了! 齐雍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只觉得荒谬,昨天他和沈昭嬑在“廖记羊肉铺”分开时,她还好好的…… 程子安转头看去,殿下面无表情的样子十分骇人。 齐雍喉咙紧绷:“小全子进宫一趟,尽快把华太医和程院史带出宫,快马加鞭送去镇北侯府……” 之后就和程子安乘马去了镇北侯府,把沈岭甩到了后头。 外面正在下雪,街上不见行人,一路快马加鞭,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镇北侯府。 沈岐没想到齐王殿下来得这么快,连个准备也没有,直到齐王殿下带着程子安一路畅行无阻,进了内院,这才让郑三过去接人。 齐雍来的匆忙,身上只穿了一件青色的直裰,连外袍斗篷都没穿,外面下这么大的雪,他身上只穿着单衣。 也不知道是不是冷,他摸捻香珠的手颤得很厉害,一见沈岐就问:“妱……大姑娘怎么样?” “还昏迷着,太医方才施了针,药吃进去了,又吐出来了,”沈岐满脸疲惫,看着程子安眼里浮现了一丝希望,“拜托程大夫…… 他话还没说完,齐雍就打断了:“程子安,你先进去为大姑娘诊治……” 沈岐巴不得程子安快些为女儿诊治,连忙引着程子安进了内室,齐雍也跟在后面一起进了内室,沈岐心里担心女儿,一时也顾不上什么规矩礼数。 齐雍终于见到了沈昭嬑。 她安静地平躺在榻上,双手交叠摆在胸前的锦被上,脸上惨无颜色,白得有些吓人,眼窝鼻翼两侧,隐隐透着蜡黄,气息虚弱得好像随时就要断了一般……齐雍的双手不由发颤。 进了镇北侯府后,他听到下人们私底下议论的话,已经得知沈昭嬑病危的真相。 沈老夫人偏心二房,要踩着沈昭嬑的名声为沈青词谋了武宁侯府的亲事,沈昭嬑受到了刺激,要削了头发做姑子…… 程子安把完了脉,脸色一下凝重起来:“……一身尽冷,脉微而弱,少气,是急病无疑。沈大小姐近来可有感觉心中绞痛,或胸口压迫、胸闷、窒息,时常喘不过气类似的症状?” 沈岐茫然地看向红药和红苓。 红药嗓子都哭哑了:“奴婢没发现小姐有此类症状,小姐习惯了忍耐,什么事都是忍忍就过了……” 红苓哭道:“从前还好些,自从驷马失控过后,小姐的性子突然沉闷了许多,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奴婢总担心小姐会憋出病来……” 红萝道:“小姐就像一根紧绷的弦儿,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自己给绷断了……” “……” 几个丫鬟七嘴八舌,沈岐的手渐渐握紧。 程子安点点头:“是心悸之症,病情很凶险。之前没有明显症状,说明沈大小姐是突然发作了病症,似她这种受了刺激,导致身心俱伤的人,最容易爆发此症,亏得她年轻,身体也不错,这才熬了这么久,若是换个身体差一点,或者年老一些的,恐怕要暴毙当场……” 沈岐来不及开口…… “治好她!”齐雍摸捻手上的香珠,珠子上刻的经文从指尖滚过,那些刻纹,似从他的心尖上碾过,泛起了一阵密密疼意。 他额头开始冒汗,似有些喘不气过来。 程子安偏头看去,殿下坐在椅子上捻着香珠,看似平静,可是他捻珠的手却一直在发抖,捻珠的动作也快,什么时候串着香珠的丝线被他捻断了,他的理智也就断了。 程子安浑身恶寒,一阵心惊肉跳:“速将女医官请来为沈大姐施针。” 大户人家女眷生病会请女医官,女医官医术未必高明,却精通药理,熟知穴位,及一些推拿治病的法门,大夫不方便为女眷施针、推拿,就会让女医官来代劳。 年约四十多岁的女医官进屋之后,程子安仔细交代下针的穴位、手法,及一些注意事项。 “……一刻钟要捻针一次,三刻钟后取针。” 女医官也是侯府用老的人,程子安只说了一遍,她心里便有了底,跟着红苓进了床屋,红药放下了床屋上厚重的帷帐,隔绝了外面的目光。 第150章 我知道你恨我 此时,沈昭嬑正深陷在可怕的梦魇之中。 那是沈昭嬑进摄政王府的第五天,吴嬷嬷来摄政王府见她,说老夫人不行了,想见她最后一面,沈昭嬑怨恨老夫人对她狠心绝情,自然不肯去,老夫人竟然用沈君辰的前程来威胁她。 沈昭嬑不得不去。 光天化日里,屋里头显得阴暗潮湿,挥之不去的酸臭气味,不停地往鼻里头钻。 没进摄政王府前,沈老夫人屋里大半时候都是她在照料,不能说面面俱到,至少吃喝拉撒方面从来没有委屈过老夫人。 没想到她离开了不过五天,沈老夫人竟是久病床前无孝子的下场。 可不可笑! 沈昭嬑强忍着酸臭,走到床榻前。 老夫人病了两年多,已经熬干了身子,瘦成了皮包骨,眉毛都脱光了,眼睛也陷在眼窝里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沈昭嬑,眼神有些瘆人。 “你、来了!” 沈沈昭嬑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 老夫人干瘦的手,一把抓住了床沿:“不、不管你信不信,武宁侯府的事,我事前并不知情,我虽然偏心青词,但我不、不会加害你。” 沈昭嬑笑了,笑得讽刺:“老夫人找我有什么事?” 沈老夫人眼神麻木空洞,没听到她的话一般,自顾地说着,有些话再不说,以后都来不及了:“我知道你恨我……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爹爹,还有你,”她病得只剩一口气,说话有些艰难,“你是个好、好孩子,青词比不上你。” 沈昭嬑不笑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沈老夫人喘了一口气,沈昭嬑不说的话,她替沈昭嬑说:“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你是不会原谅我的,一步错,步步都错,我也想弥补你,好好待你,”说到这里,她仿佛有些喘不过气,张着嘴用力嗬嗬地喘息了片刻,“可是,我没有选择了!” 沈昭嬑觉着老夫人的话有些不对劲,目光慢慢变得锐利:“你是什么意思?” 爹爹死后,老夫人待她确实比从前更好一些,之前还以为老夫人是怜她父母双亡才会如此,竟不知老夫人是想“弥补”她,老夫人究竟做错了什么,才想要“弥补”她,是不是和爹爹有关? 沈昭嬑冲到床榻前,声声质问:“是不是你做了对不起我爹爹的事,害了我爹爹,所以才想弥补我?” “我爹爹没有勾结叛党对不对?” “他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沈老夫人睁大眼睛看着床顶,喃喃说:“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另一个,就算明知是错的,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我已经错了,便只能错到底,我、我答应过你父亲,要好好照顾你……我食言了……九泉之下,你爹爹不会原谅我的,他一定不会原谅我的……” 她浑浊的眼中溢出泪来。 “你说,是不是你害的爹爹?”沈昭嬑神情激动,一把抓住老夫人的手,生怕她听不清,大声问她,“我知道你听见了,你回答我啊……你不是说对不起我吗?你把真相告诉我,我就原谅你……” 沈老夫人转了转眼珠,看着沈昭嬑:“傻孩子,你都已经脱离了沈家,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沈昭嬑茫然地看着她:“不是你拿辰弟的前程威胁我,让我回来的吗?你不要转移话题,”她拨高了声量,怒声质问,“是不是沈峥?虎毒不食子,你没有道理害我爹爹,但是你会帮沈峥,是不是沈峥害我爹爹……你说话啊……” 是啊,分明是她叫沈昭嬑回来的。 分明算计好的,可是为什么心里会有一丝不忍? 沈老夫人想到自己病重的这两年,大半时候都是沈昭嬑在榻前侍疾,她费力张了张嘴,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 “你、快走……” 可惜沈昭嬑没听清,她晃了晃老夫人的身体:“你怎么不说话,你说话啊……” 沈老夫人眼前已经模糊不清了,耳朵也听不到声音,她猛然憋住了一口气,只来得及说“走啊”两个字,身体瘫软不动了。 沈昭嬑看着老夫人,突然瞪直的眼睛,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她茫然地回过头去,看到沈峥、陈锦若,沈青词、沈君彦、沈君辰……还有丫鬟婆子,把不算大的屋子堵得水泄不通。 所有人都面无表情,直勾勾地看着她,就像一幅森森鬼画。 陈锦若指着她的鼻子大叫:“沈昭嬑,老夫人都病成这样,你还对她大呼小叫,刺激她,老夫人是你气死的。” 沈峥痛心疾首地看着她:“昭姐儿,老夫人都病成了这样,心里也还惦记着你,担心你在摄政王府的日子不好过,将自己仅有的几件首饰典当了,换成了银票,打算给你傍身,你怎么能把她气死了?” 沈青词一脸柔弱无辜的表情,说着恶毒的话:“大姐姐,你怎么可以这样?祖母最疼的人就是你,是你不知羞耻,才害得祖母病情加重,是你害死了祖母。” 沈君辰更是满脸厌恶:“沈昭嬑,从前在侯府的时候你就娇蛮跋扈,处处欺负二姐姐,现如今你连祖母都害死了,我怎么会有你这种不知廉耻,心肠歹毒的姐姐?你怎么不去死啊!” 沈君彦满脸失望地指责她:“昭妹妹,你行为不检,不守清规,忤逆不孝,害死祖母,你可知错?” 所有人都在骂她: “呸!老夫人对她这么好,怜她父母双亡,处处护着她,她竟然害死了老夫人,实在太恶毒了。” “像她这种爬男人床的贱人,就该一根绳子吊死了,省得祸害家门。” “怎么还有脸活着,怎么不去死!” “……” 她曲蜷在老夫人的床榻前,笑得流出了眼泪,觉着这一切真是荒诞又可笑。 老夫人口口声声说,对不起她和爹爹,想要弥补她,可事实上,老夫人直到死也没有放过她。 指责唾骂的声音,像潮水一般呼啸着冲进耳里……沈昭嬑甚至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让她背上害死祖母的恶名? 第151章 谁敢动孤的人? 她拼命叫喊说:我没有害死老夫人,没有爬齐雍的床,没有欺负沈青词,我从来没有害过人,我是冤枉的…… “我没有……” 沈昭嬑脸色惨白,紧闭的眼角突然流下泪来,喉咙里发出悲呜,她似是困缚在噩梦里,一边哭一边喃喃呓语。 帮沈昭嬑施了针,从里头走出来的女医官,忍不住说道:“下完针,就恢复了意识,也不知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梦里都一直在哭……” 齐雍捻珠的手不由一顿,上次在浮玉山救下她时,她似乎也是这般,梦里也一直在哭…… 程子安松了一口气:“恢复了意识,那就暂时脱离了危险。” 一边说着,他看向了齐王殿下,他纹丝不动的坐着,垂目捻着手腕上的香珠,古井无波的样子,浑像寺里默诵经方的颓驴。 求求别捻珠子了。 你那捻的是珠子吗?是我的小命啊! 也不知道齐雍是不是有读心术,他是不捻珠子了,目光看向他:“暂时脱离危险?也是说,随时还有生命危险?” 程子安被他看得浑身发毛,硬着头皮道:“要看施针之后的情况。” 齐雍嗯了一声,抬眼看向了女医官:“仔细说说她的情况?” 齐王殿下目光幽冷,她仿佛站在井边,正在往井里看,里头黑洞洞的,总感觉有人站在背后,或者有什么东西,会突然从井里冒出来…… 瘆得人心慌乱跳。 女医官感觉后背一阵恶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回、回殿下话,沈大小姐恢复意识后,就一直在哭,似是被梦魇住了,嘴里一直说糊话,喃喃喊着‘不是我’、‘我没有’、‘为什么’,翻来覆去,似是受了莫大的冤屈……” 破碎又绝望,连她这个外人听了都觉着心酸。 “梦魇?”齐雍将佛珠缠到手腕上。 女医官连忙点头:“应是梦到了十分可怕的事,被魇了神儿,我为她按了穴位,也没有用。” 齐雍解下腰间的佩刀,玄色的刀鞘上盘踞着一条金龙的雕龙,龙嘴向上怒张,霸道又凶悍,刀未出鞘,就让人感受到了一股森森煞气。 “这把刀是皇上赐下,随孤南征北战未有一败,将佩刀放到沈大小姐枕间,定能护佑大姑娘诸恶不侵,神鬼莫扰。” 他之前髓海不宁,被梦魇折磨了一年多,从前经历过的战场化成了尸山血海,修罗鬼蜮,杀过的人变成了魑魅魍魉,面容可憎,形容可怖……。 那些能把人逼疯的梦魇,魇不住他。 一人一刀足矣。 沈岐觉着不妥,正要拒绝,程子安就道:“大小姐魇邪入体,故梦呓不宁,殿下乃龙子凤孙,又身负大周龙脉国运,有龙气庇体,您随身携带的佩刀,能定魇宁神。” 他一本正经说胡话,连自己都信了。 殿下可是在梦里都拿着刀砍梦的狠人,普通战士被梦魇折磨个三五个月就疯魔了,可殿下却没有。 再可怕的梦魇,都魇不住他。 他很怀疑殿下髓海不宁,没有被梦魇逼疯,很大原因是,梦里那些骇人的场景,对他而言不过只是另一个战场罢了。 殿下的刀可不挑食,管它是人是鬼,杀就完了。 沈岐也被震住了。 他也听说过,福薄之人身上会戴佩大德之人赠送的物件,辅国将军世子齐晏然小时候体弱多病,辅国将军向他讨要随身的玉佩。 辅国将军就说:你镇守河西,保家卫国,镇守一方,战功赫赫,身上有威武镇护之气,能够震慑魑魅魍魉,守护齐晏然的命魂…… 听说辅国军还向许多人讨要过东西,这些人都是才德过人,有些功绩在身的…… 是一个意思吗? 沈岐没拦着,女医官哆嗦着举起双手,捧着齐王殿下的佩刀,撩起帷帐走进床屋里,小心翼翼地将佩刀,放到沈昭嬑枕旁。 沈昭嬑还昏迷着,神情似有不安,眉头紧紧蹙起,额头和鼻尖溢出了细汗,女医官见她发了汗,又把了把脉,脉象较之前要强一些…… 噩梦里,沈昭嬑在阴暗酸臭的房间里,歇斯底里地哭喊着: 我没有不知羞耻爬男人的床,没有不守清规。 老夫人不是我害死的,我没有忤逆不孝。 我没有欺负沈青词,没有娇蛮跋扈。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我从来没有害过人。 我到底做什么了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为什么啊? …… 可是没有人相信她,有一瞬间她甚至想一死以证清白……她突然意识到,原来他们是想让她死啊! 想要逼死她啊! 从她踏进沈府大门那一刻起,沈家就没打算让她活着走出去。 在所有人眼里,她只是一个不守清规,清白尽失,令家族蒙羞,被开宗除族,一生尽毁的贱女人,进了摄政王府之后,连个侍妾的名分也没捞到,这世上还有谁会在意她的死活? 像她这样的女人,本来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便是死了,那也是她自觉愧对列祖列宗,心中羞愧,自觉跟随祖母一道而去…… 没有人会在意她的死因。 所有人都认为她该死。 她冲到老夫人屋里的小叶罗汉盆栽前,从架子下面的盒子里拿出一把小金剪,绝望地嘶吼。 “你们不就是想要我死吗?好,我成全你们,我成全你们可还行……” 沈家人连给她下药的事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 比死更可怕的是,在不堪之中死去。 沈昭嬑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间阴暗,充满了臭味的房间里。 齐雍来了。 他一脚踹开了房门,木门哐当一声倒进屋里,祥云纹的皂靴踩着倒地的木门,咯吱咯吱地走进屋里,紫色的蟒袍上盘踞的金龙,在他衣间张牙怒爪,似要将眼前一切撕碎。 屋里稀稀拉拉跪了一地。 所有人都在颤抖。 他站在屋里,握在手里的刀,像就一把手杖撑在地上,他双手交叠着覆在刀上。 沈昭嬑眼里映着那把玄色长刀,听到齐雍淡淡地说: “孤在此,谁敢动孤的人?” 第152章 孤也难辞其咎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昭嬑从混沌中醒来,耳里听到母亲惊喜的声音:“谢天谢地,我的妱妱总算退烧了。” “殿下的宝刀果然有用。” 她迷迷糊糊喊了一声娘亲,脑袋又是一沉,又昏睡了过去。 女医官为沈昭嬑取了针,程子安隔着薄帕为沈昭嬑把了把脉:“脉象平稳了许多,已经没有大碍了。” 柳心瑶喜极而泣。 沈岐紧绷的心弦也不禁放松下来,目光落在妱妱枕间的宝刀上,又想到坐在外间,至今还没离开的齐王殿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柳心瑶引着程子安去隔间开药方。 程子安写好药方,吹了吹,递给了柳心瑶:“大姑娘这次是突发心悸之症,病势汹汹,十分凶险,虽然脱离了危险,但大小姐心神俱损,身心皆伤,需要放宽心,好好调养,切不可再受刺激,一旦落下了病根,以后还有发作的可能。” 柳心瑶连忙接过药方,对程子安充满了感激:“这次真是多亏了程大夫,不然我的妱妱……”她不由红了眼眶,连喉咙也哽咽了起来,“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感谢您。” 程子安摇摇头:“我也是奉命行事,大夫人要谢就谢我家殿下吧!”他接着又道,“这种突发的心悸之症,又被称之为暴疾,猝疾,寻常大夫人连治也不敢治,便是医术不错的太医也不会轻易出手,其实我也没有把握能治好沈大姑娘,如果不是我家殿下,也不会全力出手。” 太医和大夫都查出了病因,因为没有把握,不敢全力施治,对沈大小姐的病情,只能起到一些缓和的作用,沈大小姐能熬到他过来,是太医们的药起了作用。 柳心瑶脸色一白,暴疾和猝疾一听就知道是暴毙和猝死的病。 程子安见她被吓得不轻,连忙道:“夫人且安心,大小姐已经脱离了危险,损伤的身子,很快就能调养过来。” 柳心瑶对程子安又是千恩万谢,随后喊来赵嬷嬷,让赵嬷嬷亲自去抓药。 程子安到了外间,向齐雍说了沈昭嬑的情况。 齐雍嗯了一声,沈昭嬑脱险了,他也不好再继续留在镇北侯府内院,只是临走前不能再看看她…… 没有亲眼见到她没事,总不能安心。 吴嬷嬷扶着满面疲惫的老夫人从西次间出来,看到齐王殿下还在外间,骇然地抓紧了吴嬷嬷的手。 与程子安说话的齐雍蓦地抬头,目光看向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浑身汗毛直竖,仿佛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住了一般,连手都抖了起来。 她连忙推开吴嬷嬷,上前行礼:“老身见过齐王殿下。”接着又感激道,“多亏了殿下和程大夫,我们家昭姐儿才能转危为安。” “老夫人客气了!” 齐雍定定地看着老夫人,话锋一顿道:“毕竟,大姑娘的病症,也是因孤而起,如果大姑娘有什么三长两短,孤也难辞其咎,不定外面还要传出,大姑娘叫外男毁了名节,令家中蒙羞,无颜面对长辈,在羞愧之下病逝。” 传言中那个毁了沈昭嬑名节的外男,就是他。 沈老夫人额头上一下冒出来汗:“殿下言重了,殿下救了昭姐儿,是我们镇北侯府的恩人……外面那些传言,都是子虚乌有,令家中蒙羞一说,更是无稽之谈,”她喉咙发干,声音也有些发颤,“昭姐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这家里心疼还不来及……” 齐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沈老夫人长了一张和善的脸,瞧着慈眉善目,手腕上圈着一串檀木佛珠,更像人一个心肠慈和长辈。 高门大户里的老太太们,到了年岁都喜欢礼佛,家里供着佛龛,三不五时就携着一家老小,去寺里烧香拜佛,一家老小好端端的,就在寺里供着长明灯,祈求着长寿安宁,每年大把的香油钱都舍了进去,有些人还用白玉刻成长明灯的莲座,光造佛了成千上万两,也不心疼。 大把的钱不施粥放粮,舍给连饭也吃不饱的百姓,却都捐进了寺里的功德箱里。 功德箱里的钱都是用来造塔,修功德的,又叫浮屠塔,修一座浮屠塔劳民伤财,能救多人普通百姓? 殊不知佛家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有这么多钱为什么不在缺粮的时候,施粥舍米,救更多人呢? 不是随便往手上戴一串佛珠,就长了一副慈悲心肠。 他突然问:“老夫人信佛吗?” 沈老夫人戴着佛珠的手,突然有些发烫:“家里供了佛龛,年纪大了,就盼着家中平安喜乐。” 齐雍没说话。 沈老夫人贴身的衣裳都汗湿了,齐王殿下没叫她免礼,她就一直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她年纪大了,腰腿有些不灵便,站了不到片刻,就有些支持不住。 殿下似乎刻意为难她。 过了半晌,齐雍才开了口:“皇上得知传言的事,十分震怒,康郡王勒令停职,齐知衡被夺了世子爵位,清平县主降为乡君,此时消息已经传开了。” 沈老夫人心中不安,她一直待在梧秋院,没心思关注外面的消息,昨日沈岐回家后,昭姐儿高烧不醒,也没有提过这事。 皇上对康郡王府的处置是毫不留情。 “孤没有兴趣插手你们镇北侯府的家事,”齐雍捻了捻手腕上的香珠,“这件事毕竟与孤有些牵连,奉劝老夫人要三思而后行。” 沈老夫人身子晃了晃,便跪倒在地上,眼前是齐王殿下绣了祥云纹的皂靴,靴子的颜色很深,显是来得匆忙,让积雪湿了鞋子。 齐雍居高临下:“孤不希望镇北侯府再因此事生出事端,”他说话很慢,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明白了吗?” 沈老夫人浑身打着哆嗦,对齐王殿下磕头:“请殿下放心。” 齐雍看了良久:“起来吧!” 沈老夫人手脚发软,吴嬷嬷上前扶她起身,沈老夫人颤颤巍巍地起身,对齐王殿下福了福身。 第153章 挡了齐王殿下的姻缘 齐王殿下背手站着,沉默又威严,从始至终没对她说一句重话,但是字字句句都令她心生寒意,生不出半分违背的念头。 眼前这人,是一步步踏着尸骨才走到她面前来的。 平静淡漠只是表象,隐藏在平静下的是汹涌暗潮,只需一颗石子,就能一石激起千层浪。 放眼整个大周朝没人能招惹得起。 雪还下着,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白,沈老夫人浑身冻得发僵,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蹒跚向前。 她看向吴嬷嬷:“你看出什么了吗?” 吴嬷嬷心里一咯噔,恨不得伸手把耳朵捂住,装作没听到这话:“老奴眼睛拙,不如老夫人看得清楚。” 沈老夫人一眼瞪过去:“你也别跟我装蒜,齐王殿下看上了我们昭姐儿,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吴嬷嬷心里发苦,就是看出来了,才要装作不知道。 沈老夫人苦笑着对吴嬷嬷说:“殿下身上只穿了单衣直裰,样子也是在家里穿的常服,不是在外行走时穿戴的,老三去了齐王府,这时还没回来,齐王殿下人已经到了,可见殿下在得知昭姐儿病危之后,连衣裳也来不及穿戴整齐,就马不停蹄,立马过来了。” 这是得有多么心急。 “他来了侯府后,就立即进了梧秋院,没有半点避讳的意思,程大夫为昭姐儿诊治时,他也没有离开半步,可见他心里,是极紧张昭姐儿的。” “他口口声声说,没兴趣插手侯府的家事,可说出来的话,哪一句不是要敲打我,让我不许再为难昭姐儿的?” “我是皇上亲封的正一品诰命夫人,便是在皇后娘娘跟前,也是有几分体面在,可是齐王殿下却半点面子也不给我,这么多年来,除了皇上、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我还没跪过其他人。” 一品诰命就是见了皇上、皇后娘娘、太后娘娘也是不行跪礼,往往只下了半礼,就免了礼数。 多年来下来,她下跪的次数那是屈指可数。 吴嬷嬷不敢说话。 沈老夫人方才是真的被齐王殿下吓到了,至今还有些心有余悸:“可见啊,这不近女色的齐王殿下,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说到这里,她脸色有些灰败,“这次还真是灯下黑,看走了眼。” 险些挡了齐王殿下的姻缘。 老大突然进了荣禄大夫,向来同他们家没有往来的齐王殿下,突然与镇北侯府亲近起来,甚至频繁出入镇北侯府……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没准昭姐儿退亲一事,也是他的手笔。 沈老夫人现在是真害怕外面的流言有二房的手笔,这要叫齐王殿下查出了什么端倪,那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齐王殿下连康郡王府都不放过,还能放过老二一家? 皇上重惩了康郡王,是因为知道救了沈大小姐的‘外男’,正是齐王殿下,外头那些传言是在抹黑齐王殿下。 沈老夫人心中骇然,小声对吴嬷嬷说:“你去与二房说说这事,公中亏空的银子尽快送到大房,你对陈氏说,她要再敢背地里闹腾,就让老二写了休书,送她回娘家去,我们家容不得这种祸家的媳妇。” 吴嬷嬷心中一凛,老夫人这是铁了心,要拿捏二夫人了。 也对,二夫人这事干得属实没有头脑。 这跟齐王殿下沾上的事也敢掺和。 …… 确定女儿没事后,沈岐终于想起了一直待在内院没走的齐王殿下。 齐雍背手站在窗边,看着窗外被白雪覆盖的榆树老枝盘虬,几乎可以想象榆树新叶,绿盖如云,宛如伞盖,沈昭嬑搬来榻椅,靠在榻上看书憩息的画面。 沈岐连忙上前。 齐雍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目光直直看向沈岐。 森森冷意从背脊窜起,沈岐浑身僵直,齐王殿下的眼底红血丝密结,一片猩红,看他的目光,就像盯住猎物的凶兽,噬血又残酷…… 这种凶残的眼神……沈岐一点也不陌生。 之前有一次,武宁侯来了侯府,殿下突然造访,在宴息处顶开刀鞘时,看人的眼神同现在如出一辙。 齐王殿下犯了髓海之疾! 冷汗一下冒了出来,沈岐硬着头皮上前对齐王殿下道谢。 齐雍抬手低头,用力嗅了嗅手上的香珠,清凉的香味一直冲进鼻间,浑沌的大脑顿时一清。 他猛然闭上双眼,再睁开时,双眼已经恢复了清明。 太医说髓海不宁之症,身心压力愈大,精神愈加紧绷,情绪愈加压抑,不得宣泄,便会发作此症。 他已经很久没有犯过髓海疼痛:“我方才走神了。” “殿下也是为了我们家的事奔波劳神……”沈岐对齐王殿下千恩万谢,客客气气地将齐王殿下引去了前院。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齐雍觉着沈岐对似乎不如从前恭敬,还隐隐带了一丝防备。 齐雍笑了,抬手低头嗅了嗅了手腕上的香珠,意味深长道:“我又救了令千金一次呢,沈侯!” 沈岐连身体都紧绷了起来,生怕殿下会来一句,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齐雍笑容一淡,语气有些意味不明:“这样看来,令千金还真是多灾多难。” 沈岐如何听不出来,齐王殿下是在暗指他保护不了女儿,虽然镇北侯府的家事还轮不到齐王殿下一个外人来指摘,可他实在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妱妱心神受损,身心俱伤,突发了心悸之症,这一天一夜的凶险画面还历历在目,如果不是齐王殿下及时带程子安过来,妱妱恐怕已经…… 就像当初在浮玉山,妱妱驷马失控,如果不是齐王殿下路过救下了妱妱,妱妱也不知道会怎样?! 心瑶说得对,他做不好儿子,也做不到一个好父亲。 沈岐心中苦涩,只好道:“让殿下见笑了。” “沈三爷到我府上时,我前脚刚从宫里回来,这才能及时带程子安过来,”齐雍揉了一下胀痛的额角,“不是每一次都能这样赶巧。” 第154章 是不是齐王殿下不重要 沈岐想到,如果殿下没能及时带程子安赶过来……心里一阵后怕,对齐雍一拱手:“殿下大恩大德,沈岐铭记于心。” 妱妱一回到家中就去了二房,是怀疑流言是二房放出去的,他后来听了婆子们的禀报,齐知衡说起驷马失控的事,只有两个重点,妱妱是坐外男人的马车回府,妱妱回府后换了衣裳……言之凿凿。 这都是妱妱回府之后……流言从府里传出去的可能性很大。 妱妱怀疑二房无可厚非。 况且,妱妱名声受损,也是拜沈青词所赐,是二房对不起妱妱,妱妱受了委屈,心里不痛快,找上了二房,只让二房补上公中亏空的银钱,已经是很有分寸了。 妱妱有什么错? 要怪就怪二房贪得无厌。 老夫人为了这种事苛责妱妱,也实在没有道理。 齐雍没有多说什么,只道:“我将程子安留在府上,以策万全,华太医和程院史很快就会过来,让他们给大姑娘再仔细诊诊,需要什么就派人去齐王府通报一声,一切以大姑娘的安危为上。” 沈岐感激不尽,见殿下脸色很难看,额头隐隐冒着冷汗,方才也没注意他身上只穿了一身直裰,想到殿下髓海之疾发作,也说不出送客的话,连忙让红药将碧云院后罩厢房收厢出来,引着殿下去后罩厢房歇息。 …… 宫里的消息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京里。 不光康郡王勒令停职,齐知衡夺了世子之位,清平县主降爵乡君,皇后娘娘还召见了,玉楼春门口参与流言的兵部侍郎的家眷,及几位有诰命在身的夫人进宫,令其默写《命妇守则》和《女诫》,因为错漏百出,叫皇后娘娘斥责。 几个人如丧考妣地回到家中,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宫里褫夺封诰的口谕就下来了。 传达口谕的公公掐着尖细的嗓音,传达了皇上的旨意,眉毛一挑,便勒令他们家将从前封妻的圣旨取来,拿着圣旨回宫复命了。 公公离开后,被夺了封妻诰命的几家已然是鸡飞狗跳。 在宫里当职的华太医和程院史相继赶到了镇北侯府,沈昭嬑病危的消息,也在京里不胫而走。 武宁侯心中骇然,连忙去寻了父亲。 老武宁侯已经卧床不起了,武宁侯守来时,他虚弱地靠在大迎枕上,正由婆子服侍着喝药。 听了老武宁侯的话,他连药也喝不下去了:“消息准不准?” 这是担心镇北侯府故弄玄虚糊弄人。 武宁侯苦笑道:“昨天夜里,请了十几回大夫,进进出出的,闹腾了一整晚,今天一早,沈三爷就快马加鞭去了一趟齐王府,将齐王府的程大夫人请到府上,连齐王殿府都跟着走了一趟,说是受了刺激,突发了心悸之症,人都没快气了,亏得程大夫人能治,这才从鬼门关,把人给生生拽了回来。” “京里都传遍了。”闹成这样,也不可能是假的。 老武宁侯掀掀眼:“那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武宁侯一阵语塞,吱唔着道:“想让父亲拿个主意,两家到底也是多年交情,是不是该了过去瞧瞧?” “你也知道两家也是多年交情,你做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这茬?”老武宁侯一生气,喉咙就忍不住发痒,撕心裂肺地咳了好一阵,这才缓过来,“现在仇都结下了,还拿什么主意?!” 武宁侯脸色变了变:“这、没这么严……” “不要把别人当傻子,”武宁侯接过婆子递来的热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喉咙才好受一些,“沈岐只怕已经恨上了武宁侯府。” 武宁侯心里有些不安:“那五兵营营卫指挥佥事……” “多半黄了,”老武宁侯喉咙又是一痒,他用力憋着咳嗽,一张老脸都憋得通红,“康郡王都说了,这事错在武宁侯府,所有与流言有关的人都受了责罚,没道理武宁侯府会安然无事。” 昨儿在宫里,皇上没处置武宁侯府,是因严格来说,武宁侯府只是袖手旁观,并没有明面上的错处。 这也不代表武宁侯府能全身而退。 武宁侯悔得肠子都绿了,万万没想到机关算尽,最后却是两手空空:“我哪里知道,救了沈昭嬑的人会是齐王殿下?” “是不是齐王殿下不重要,”老武宁侯憋着咳嗽,艰难地开口,“重要的是,这事你就不该做。” 武宁侯不觉着自己做错了:“沈岐是帮着打通了尤大人那边的路子,可兵部这头也不是万无一失,我也不能坐以待毙,李翰林突然被翰林院辞退,连累了明霁的名声,说好了,明年散馆之后,就让明霁补了户部主事的缺,我也是为了明霁的前程。” “流言不是我们家放出去的,我们家顶多就是没在流言传出来的时候站出来澄清罢,这事怎么就成了我们家的错?” 虽然,武宁侯府也在暗地里推波助澜了一把。 可武宁侯府也不是主谋。 老武宁侯跟着他说不清楚,憋不住咳意,用力地咳了起来,也不想多说了,摆摆手让他走。 武宁侯不想走:“父亲,现在怎么办?” 老武宁侯一口气提不上来,险点背过气去,也不知道他是造的什么孽:“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也没多少日子,以后怎么样,我也管不着,滚滚滚,别到我跟前来碍眼,看见你就烦。” 武宁侯被父亲撵狗一样撵走了,他是不想走,可是见父亲咳得撕心裂肺,好像再多咳一下,就要背过气去,他也不敢不走…… 武宁侯心事重重地走出院子,就见苏明霁披着灰鼠皮的斗篷,急色匆匆,快步向他走来。 他眉头一皱,正要询问,苏明霁就已经急声道:“父亲,听说昭嬑突发了病症,不知道要不要紧?我同父亲一起过去看看吧!如果不是我,昭嬑也不会名声受损,更不会传出那些荒唐的流言,我们两家交好多年,亲事不成仁义在……” 听说沈昭嬑病得很重,他心里实在太担心,在得知父亲回到家中,就立马过来寻了父亲。 第155章 这是被算计了? 殊不知他这话简直是在戳武宁侯的心窝子。 昨天下午在宗人府,他被康郡王指着鼻子骂“亲事不成仁义在”这话,脸都丢尽了,方才又因为这事被父亲训了一通…… 他为了家里算计了这么多,合着竟成了不仁不义。 武宁侯脸黑了。 苏明霁心里担心沈昭嬑,也没注意看:“这些年,沈世叔待我不薄,也一直在帮衬我们家……昭嬑病重,我们家理该过去看看。” 李翰林养外室被翰林院辞退后,他在翰林院的日子也不好过,学友们对他指指点点,冷嘲热讽,甚至还有人说,李翰林养的那个外室是武宁侯府送给他的,外室住的那套宅院,也是武宁侯府帮忙置办的…… 他之前一直待在府里,不知道外面的流言。 对于那些流言是一个字也不相信。 苏明霁也不知道,他之所以不知道外面的流言,全是父亲担心他会坏事,特地吩咐府里下人不许告诉他。 武宁侯被他拉拉杂杂一通话,气得心窝子疼,教训的话张口就来:“看什么看?沈昭嬑病重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给我老实在家里待着,哪里也不许去!你祖父都病成了这样,你不在跟前侍疾,还有心思惦记这些风花雪月上的事……” 苏明霁若能把持自己,没与沈青词厮混,两家也不至于退亲,也不会生出这么多事端来。 说来说去都是苏明霁的错。 苏明霁被骂得一张脸涨得通红:“可是,眼下昭嬑病重,我们家如果不去看看,也有些说不过去……” 武宁侯冷笑一声:“你也知道,沈昭嬑是因你名声受损,这才叫人传出了那些流言,那你猜猜,你去了镇北侯府,会不会被沈岐打死?” 苏明霁满心苦涩,有些说不出话来。 武宁侯因为退亲一事,已经对苏明霁很不满了,如果家里能顺利拿下五兵营营卫指挥佥事一职,明年散馆之后,明霁能补了户部主事的缺,退亲带来的损失也是值得的。 可坏就坏在,他们家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却是狐狸没打着,还落了一身骚,总结就是鸡飞蛋打。 因此,武宁侯对苏明霁也有些失望。 武宁侯警告他:“救了沈昭嬑的人是齐王殿下,旁人躲都来不及,你还要自己往枪尖上撞,想想康郡王府的下场。” …… 康郡王为了平复齐王殿下和皇上的怒火,主动请求皇上收回了齐知衡的世子爵位,最后仍没逃过勒令停职的下场,好歹爵位是保住了。 真要闹到前朝,都察院弹劾的折子都能将他淹死,爵位保不保得住还真不一定。 回到家中,康郡王憋了一肚子的怒火就彻底爆发了。 齐知衡被一顿家法鞭子抽得皮开肉绽。 清平乡君被盛怒的康郡王妃打断了另一条腿。 康郡王原要带他们去镇北侯府赔礼认错,回头就将这两个坑爹扯后腿的碍眼东西打发出京。 本来家里连赔礼都准备好了,就听说沈大小姐病危了。 经过一晚平复下来的怒火,又蹭蹭地冒出来。 康郡王怒气冲冲去了齐知衡的房中:“……做什么去招惹镇北侯的嫡长女?镇北侯可是上过战场,打过胜仗的勋贵,在勋贵之间的地位都不一般,你当为什么齐王殿下要为他请功,还不是为了拉拢他……” 齐知衡昨天被齐王殿下打断了腿,疼得昏迷过去,回府后,太医为他处理了伤势,他刚醒没多久,就得知皇上夺了他的世子之位,被从宫里回来的父亲,一通家法鞭子又抽晕了,直到今天早上才疼醒,药没换,东西也没吃,就又被骂了。 他脑子里乱糟的,想要解释:“我原本也没想招惹她,只是前日去撷芳馆吃酒,偶遇了隆郡王世子齐知平……” 撷芳馆是京里有名的清倌雅地,养了不少能歌善舞的绝色名伶,有一位“姑月仙子”生了一把细腰,跳起舞来婀娜曼妙,有几分沈昭嬑的风采神韵,可惜少了沈昭嬑那种高华气度,多了几分风尘气。 京里有不少权贵公子都是为她而去。 他话还没说完,康郡王就皱了眉:“齐知平?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你怎么跟他混到一路去了?” 齐知衡连忙道:“齐知平同宗室里几个纨绔也在那里吃酒,只是偶然碰到了,当时台上的姑月仙子正在跳舞,那姑月仙子跳起舞来,有几分沈大小的神韵,那几个纨绔就提了沈大小姐在千秋节上一支墨舞,冠绝京华这茬。” 懂得都懂,姑月仙子是照沈大小姐的模子培养的,撷芳馆不敢明目张胆,只养了几分神韵…… 姑月仙子舞跳,难免就会有人联想到沈大小姐。 康郡王心中一跳,觉着有些不对:“他们都说了什么……” 齐知衡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道:“……刚开始他们有些顾忌,没敢说一些过分的话,不知是谁起了头,说沈大小姐退了亲,便有人提了沈大小姐驷马失控,叫外男救了,两人孤男寡女待了两个时辰这事。” “紧接着,还有人说,看到沈大小姐从外男的马车上下来,甚至还有人言之凿凿,说是亲眼看到沈大小姐回府的时候,连身上的衣裳都换了一身,不是去静云寺上香的那一身……” 听到这里康郡王就知道,齐知衡是叫齐知平给算计了。 “一行人七嘴八舌,说的都是沈大小姐清白被毁,名节失尽,武宁侯府这才退了亲,后来还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下流话……” 说沈大小姐身段妙得很,不知在榻上滋味如何! 说沈大小姐腰细腿长,在榻上摆弄起来定是十分销魂。 说沈大小姐腰下全是腿,那腿勾着腰,能把人的魂都勾没…… 同为纨绔,齐知衡向来知道这帮人瞧着不着调,可眼招子亮得很,哪个能得罪,哪个不能得罪,心里一门清呢。 听这些人肆无忌惮地嚼弄沈昭嬑,他也忍不住一阵心痒,便以为外头那些流言定不是空穴来风。 第156章 那如果她死了呢? 康郡王蹙眉:“齐知平是什么反应?” 齐知衡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道:“齐知平好像并没有一起掺和,后来听他们说得越来越不堪,便出声制止,几个纨绔哄堂大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康郡王咬牙切齿:“所以,你就将他们的话听进去了。” 齐知衡与沈大小姐不对付,京里谁人不知,这些话叫齐知平听进心里去了,见了沈大小姐还能不嘴贱几句? 这要是在平时,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沈大小姐多半如从前一般,也不会理会,齐知衡自讨了没趣,也不会纠缠,齐知衡纨绔归纨绔,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可坏就坏在,沈大小姐刚退亲,本就名声受损,再叫齐知衡这么在大庭广众下一闹腾,以后还要怎么做人? 沈大小姐肯定不能这样算了! 齐知衡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 康郡王又问他:“当日撷芳馆除了你们一行人,还有谁在?” 镇北侯圣眷正隆,那些个纨绔胆子再大,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肆无忌惮地嚼弄沈大小姐。 除非,当时撷芳馆里的人都是提前安排好的。 摆明了给齐知衡下套。 齐知衡听得一脸茫然,吱唔着说不出话来,他只记得那日撷芳馆里的人似乎比平常时要少些…… 康郡王气得一个大耳巴子抽过去,把齐知衡抽得脑袋一歪,连忙唤了齐知衡身边的小厮过来问话。 小厮口齿伶俐,一连报了十几个权贵子弟的名字:“小的见到的只有这些人,他们身边还带了小厮护卫,应该还有其他人在包厢里……” 全都是与隆郡王府,显国公府有些关系的人家,联想到齐知平是显国公的外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康郡王气得脸都青了:“你这个孽障东西,如果沈大小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非扒了你的皮。” 沈大小姐若没事,这事差不多到此为止。 如果沈大小姐出了事…… …… 沈昭嬑这一昏迷,又是一整天。 中途醒过一次,隐约听到有人提了“齐王殿下”,她迷迷糊糊喊了一声“齐雍”,又昏睡了过去。 她睡得并不安稳,似乎一直在做梦。 梦里,齐雍提刀进屋,一刀抽到沈峥的腿上,就像玉春楼门口抽清平县主时,只听到一阵令人牙酸的“喀嚓”声响起,沈峥瘫倒在地上,连叫也不敢叫,嘴里不停说着“殿下饶命”,“我以后不敢了”的话。 齐雍抽刀而出,雪亮的刀锋指着沈岐,一字一顿,抑扬顿挫: “没有下次!” “孤的刀可不挑食。” 沈昭嬑茫然地看着齐雍,她没想到齐雍会来。 她进摄政王府才五天,除了第二日,齐雍听说她犯了腿疾,带了一盒桂花糕过来看过她一次,这几日他一直待在宫里。 她和齐雍并不熟,不会自恋地认为齐雍会特地过来找她。 齐雍抬眸,与她对视,目光幽冷的吓人:“过来!” 沈昭嬑脑子糟糟的,站着没动,看到齐雍脸上风雨欲来的表情,她以为齐雍会发怒,心里一阵惶恐。 却没想到,齐雍哐当一声,将刀收回刀鞘,对她说了一句:“我同你置什么气。” 沈昭嬑来不及反应,齐雍已经大步上前,一弯腰便将她打横抱起,走出了阴暗冰冷的房间。 阳光当头照下,倏地刺进她的眼里,她眯着眼睛,将脸埋进了他的胸膛,挡住了刺目的光线。 沈昭嬑喃喃道:“他们为什么……”一定要让她死? 老夫人已经将她除族了啊。 她不是沈氏女,为什么还要让她死? 齐雍脚步微顿,又将她抱紧了一些:“他们要算计的一直是孤,你只是他们对付我的工具罢了。” 似乎有一道雷光倏地劈进脑子里,大脑一阵轰鸣,许多没有想明白的事,沈昭嬑突然都想清楚了。 外面传言说,是她爬了齐雍的榻,是她不知羞耻,淫贱放浪。 那如果她死了呢? 外面的传言会不会变成,是齐雍欺辱良家女子,令其不堪受辱,羞愤而死? 齐雍背上了欺辱臣妻的恶名,还要背上令其屈辱致死的冤名,这在所有人看来是他禽兽不如,德行有亏,不堪为人,届时他会受天下人唾弃。 齐雍临朝摄政,把持朝政,已经令许多朝臣们大为不满,如今又闹出这种丑事,大臣们对他的不满也会加剧…… 齐雍淡声道:“皇上尚且年幼,孤还担了太傅之名,教导皇上治国理政。” 这么一说,沈昭嬑全明白了。 齐雍德行有亏,根本没有资格做太傅,这是有人针对齐雍设下的陷阱,是为了进一步削弱齐雍对皇上的影响,齐雍不能做太傅,朝廷就需要另选能人之士教导皇上,这就给了朝中某些人可乘之机…… 做局的不可能是【某个人】,而是朝中【某些人】,所以武宁侯府和沈家有恃无恐! 怪不得齐雍会来沈府。 她死了,会让齐雍很麻烦,齐雍不能让她死在沈府,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只是沈昭嬑不明白的是,他们已经算计得手,只要她一死,目的就能达成,为什么还要多辞一举将她送进摄政王府? 直接在事发后逼她去死,岂不更好? 又何必要等到她进了摄政王府后的第五天再动手? 齐雍没有解释,只是笑道:“玩政治的人心都很脏。” 为什么?还能为了什么? 本就是一计两吃。 如果他没来,沈昭嬑死后,他要背上欺辱良家女子,逼死她的恶名,叫世人唾弃不齿,无法再以太傅之名教导幼帝。 如果他来了,当朝摄政王就有了弱点。 摄政王不近女色,是举世皆知的事,不是随便哪个女人都能上摄政王的榻,与摄政王春风一度,还能活着。 既是试探,又是在弱点制造。 没有弱点,也要千方百计为你制造弱点,这是官场上惯用的手段。 也罢! 谁说弱点就一定是弱点,不能成为刀枪不入的坚盾? 沈昭嬑哑声道:“如果我没来沈家……” 第157章 齐雍真的来了 “天真!”齐雍打断了她的话,哼了哼道,“孤听闻,你们姐妹几个之中,你祖母向来最疼的就是你,你父母双亡之后,你祖母怜你,担心叔婶委屈了你,甚至将你安排在身边亲自看顾。” 沈昭嬑听了这话,心里既憋屈又可笑。 老夫人最疼的人,从来不是她,她就算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这样的传言连孤都知道,想来也是人尽皆知,”齐雍低头看她,见她脸色苍白,透着疲惫,“就算你不去见老夫人,他们也会逼着你去,今天用沈君辰逼你,明天用孝道逼人,后日用天下悠悠众口逼你。” 沈昭嬑脸色惨白…… “如果这都不行,沈峥会不会去摄政王府门口下跪,求你去见老夫人最后一面?陈锦若会不会抬着老夫人去摄政王府见你?甚至老夫人死后,你要不要去灵前祭拜?你逃不开这种算计。” “沈昭嬑,你要明白,害你的人只会千方百计,挖空了心思,用各种方法去害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心存侥幸没用,逃避也没有用,更不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内耗自己。” “错的都是别人,与你何干?” …… 沈昭嬑断断续续做着梦。 梦到了爹爹突然病重,瞪直了眼睛,张着嘴,喉咙里艰难地发出呃呃的声响,似要对她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就咽气了。 梦到阿娘缠绵病榻,已经瘦成了皮毛骨,用干瘦的手轻抚着她的发顶,殷切地嘱咐她,让她好好照顾弟弟,以后爹娘不在了,姐弟俩要互相扶持…… 梦到她在武宁侯府毁了清白,武宁侯、武宁侯夫人厌恶地看着她,说要把亲事换给沈青词。 还梦到了沈老夫人、沈峥、陈锦若、沈青词、沈君彦…… 一张张丑恶的嘴脸,凌乱不堪。 直到沈昭嬑蓦地醒来,还有些醒不来神,木木呆呆地望着头顶浅杏色的软烟罗幔帐,才渐渐缓过神来。 她记得,母亲在福安堂打砸了一通,几个婆子上前拉扯都没拉扯得住…… 后来母亲带她出了福安堂,突如其来的一阵寒意,宛如附骨之蛆般爬满了背脊,她冷得直哆嗦。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冷了,她感觉有些呼吸困难,胸口也有些发闷,只得张了嘴用力呼吸,冰冷的空气刺得心口微疼,大冬天的,沈昭嬑一下出了许多汗,她担心受凉,拢紧了斗篷,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一脚深一脚浅地回了梧秋院,连忙进了屋。 屋里烧着地龙,暖烘烘的,熏得她头昏脑涨。 乍暖乍寒,令她有些透不过气,心口一阵尖锐的疼痛,接着她眼前一黑,整个人天旋地转…… 守在床榻前的红药见沈昭嬑醒来,惊喜地唤道:“大小姐,您终于醒了。” 沈昭嬑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喉咙发干,连话也说不出来,浑身上下好像被人抽空了力气,软绵绵的,提不起一点劲儿。 “大小姐醒了,去禀报大夫人一声,再去请程大夫过来瞧一瞧。”红药转头吩咐了一声,屋子里的几个小丫头连忙应“是”,纷纷退出了房间。 红药将沈昭嬑扶起来,在她身后塞了一个大迎枕,红苓倒了一杯温水端过来,小心地喂沈昭嬑喝水。 喝过水,沈昭嬑嗓音嘶哑:“我怎么了?” “小姐突发了心悸之症,一直高烧不退,昏迷了一天一夜,”说到这里,红药眼眶一红,连声音都哑了,“太医和大夫请了十几个,小姐一直昏迷不醒……后来没有办法,求到了齐王府,是齐王殿下带着程大夫及时赶来,这才救下了小姐。” 沈昭嬑昏迷的时候,依稀听到母亲,提了“殿下”两个字,没想到齐雍真的来了。 她偏了偏头,看到齐雍随身的佩刀就摆在枕边。 玄色的刀鞘上一条长龙绕鞘而上,龙嘴怒张,刀身就藏在龙嘴里,拔刀的时候,就好像从一条龙的嘴里抽出来的。 前世有一次她被齐雍吓病了,一直恶梦不断,梦魇不宁,齐雍就把佩刀放在她的枕边,对她说:你安心睡,若是做了恶梦,就大声喊孤,孤定持刀入梦,斩尽梦魇。 也不知道是不是齐雍的话起了作用,那天晚上她梦到了齐雍,一身玄色衣裳,持刀站在尸山血海间,回头看她…… 后来她很久没有做过噩梦。 齐雍的刀还在,他应该还在府里,沈昭嬑哑声问:“殿下他……” 红药忙道:“殿下身体有些不适,在碧云院的后罩厢房歇息,华太医和程院史进府后,程大夫就过去照料了,”她压低了声量,小声说,“侯爷说,殿下髓海之疾犯了,让奴婢去大厨房,按照前几次殿下进府时,您为殿下安排的膳食,为殿下准备了吃食,还让奴婢不要声张。” 齐王殿下的病症是隐秘,绝不能泄露出去,不然会引起朝局动荡,尤其不能从镇北侯府传出去。 沈昭嬑心中不安:“你送、吃食过去时,殿下他、他怎么样?” 红药知道小姐担心殿下,不敢瞒着:“程大夫在为殿下施针,殿下脸色不太好,别的看不出来,不过,” 她又想到程大夫人说的话。 当时她听得心中慌恐,现下却觉着那些话很可能是殿下授意程大夫说给她听,借她的口,传达给小姐。 “程大夫说,殿下的髓海之疾,这次爆发的有些突然,好在治疗了一段时间,病情已经得到控制,不似之前那样严重,按时吃药,保持充足的睡眠,少劳累,多休息,就会没事。” 沈昭嬑松了一口气,髓海不宁之症,在早期不难治愈,怕就怕病情反复……这段时间爹爹很忙,齐雍肯定更忙,他定是像前世那样,每次忙碌起来,经常几日不眠不休,有时候连饭食也顾不上吃。 第158章 谁也不敢欺负她 看着小姐面色苍白地靠在迎枕上,红药心里一酸:“侯爷和大夫人都很担心小姐,守了小姐一天一夜,直到华太医和程院史进府才走的,侯爷派人去族里请了族老过来,与二房分家产,老夫人也被软禁在福安堂,派了护卫守着……” 她将大小姐昏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小姐听,希望小姐听后心里能好受一些。 沈昭嬑有些吃惊,有些反应不过来。 “族老们才进的府,听说小姐病危,连茶都没喝,就过来看了小姐,眼下侯爷正在与族老们说话。” 沈昭嬑突然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父亲一旦决定了什么事,就会雷厉风行,与武宁侯府退亲如此,请族老过来分家产也是如此…… 族老们亲眼看到她病重的模样,在分家产这事上就不会含糊,老夫人连闹腾的机会也不会有。 这是最好的时机。 沈昭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亏空的银钱送来了吗?” 红药点头:“送了,上午就送了过来,除了银票外,还有一些真金白银,首饰器物,大夫人估算了价值,就把账上五万两的亏空平了账,还当场立了字据作为凭证,拿给了二夫人。” 沈昭嬑刚醒来,精神不济,才说了几句话,就有些昏昏欲睡。 红药不敢再同她多说:“程大夫说,小姐这次遭了大罪,是心神受损,身心俱伤,如果不能趁着年轻,把亏损的身体养回来,会折损寿命,您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什么事都憋在心里……” 沈昭嬑意识飘忽,轻轻嗯了一声,眼皮也跟着打起架来。 红苓端了一碗山药粥进屋。 门帘被挑开,守在外间的丫头恭敬地喊了一声:“大夫人。” 柳心瑶急忙走进房间里,见女儿靠在迎枕上正在吃东西,眼眶不由一红,连忙走过去,接过红苓手中的山药粥,坐到她身边,喂她吃粥。 “身子好些了吗?” 沈昭嬑照实说了:“感觉乏得厉害。” 一小碗粥见底了,柳心瑶将空碗递给红苓,看着女儿脸色苍白,靠在浅杏色提花菱纹的迎枕上,一下消瘦了许多,巴掌大的小脸瘦尖了下颌,一双瘦大了的眼睛,嵌在眼眶里,精气神都叫人抽干了一般,显得十分萎靡。 她哑着声音说:“我这个做母亲的,在你眼里,是不是很没用?” 沈昭嬑睁大眼睛,想说不是…… “我的妱妱,”柳心瑶没给她开口的机会,轻抚着女儿苍白虚弱的面容,“这些年一定受了许多委屈,”她喉咙里哽咽的厉害,“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却一直没有发现,一点也没有发现……” 开始的时候,她以为妱妱是在演戏,想要先发制人,用削发来堵老夫人的嘴,免得老夫人借着她名声受损一事,拿捏她们母女俩。 她没拦着妱妱。 所以,妱妱削发的时候才没有及时反应过来。 妱妱歇斯底里,疯魔一般哈哈大笑着,一声声的质问老夫人的画面将她震住了,她茫然又慌乱地看着女儿…… 甚至不知道妱妱到底怎么了! “娘……”沈昭嬑扑进母亲怀里,“您和爹爹把我保护得很好,是女儿长大了,也想保护爹娘,不想让任何人伤害爹娘。” 有爹娘在,谁也不敢欺负她! 便连老夫人在明面上待她也是十分疼爱,她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是来自前世爹娘去世之后…… 她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娘亲。 柳心瑶哑声道:“以后受了委屈要告诉爹娘,不然会显得爹娘很没用。” 事发之后,她在心里做过许多猜想。 妱妱从小就懂事,定是害怕让母亲为难,让爹爹难做,便是在老夫人和二房那里受了委屈,也总是忍气吞声,也不敢告诉爹娘,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忍耐。 还有沈青词,时常摆布辰哥儿欺负妱妱……她之前觉着妱妱对辰哥儿的态度有些不应该。 现在想来,妱妱应是受了太多委屈,所以才无法原谅辰哥儿。 想到庆贺宴那日,妱妱说她做了一个噩梦,梦里她驷马失控,摔断了腿,每到秋冬季节,就腿疼,后来被叔婶下药,送到外男的榻上,清白尽失,一生尽毁,被老夫人开除族谱…… 那个梦对妱妱的影响很深,妱妱当时哭到崩溃。 最大可能是,妱妱对老夫人积怨尤深,又受到之前那个梦境的影响,这才爆发了。 说来说去,是他们做父母的太失职了。 沈昭嬑不知道要怎么跟娘解释,可若是不解释清楚,娘肯定不会安心,害怕什么时候她又受到刺激,突发了心悸之症。 “娘,这只是一个意外,我原想利用削发一事拿捏老夫人,后来,”前世今生压抑憋屈的怨恨,就彻底爆发了,不过这话不能告诉娘,“后来我想到了驷马失控,想到二房给娘下毒,险些害了娘的性命……想到这些年来,老夫人一次又一次地偏袒二房,纵容二房,用孝道拿捏爹娘,又想到了之前那场噩梦,我实在太气愤了……” “二房这么害我们,全是老夫人的错。” “我实在忍不住……” 摸了摸左颊边一缕被削了半截,只到耳朵下方的头发,柳心瑶流下泪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受斯人血肉神气滋养,长于斯人,不能轻易毁伤,”她声音沙哑,有些后怕,“此为孝之始,亦为人之根,倘若老夫人再心狠一些,指责你削发不孝,你该如何自处?难道真要去做姑子?” “她不会的,”沈昭嬑轻声说,“刘大成还在我手中,老夫人不会把我逼急了,她也不想惹怒了爹爹。” 刘大成活着一天,就是沈青词的把柄。 连这也算计清楚了,柳心瑶鼻头一酸,摸着女儿右颊边的长发:“两边头发不对称,把另一边也剪了,修一对鬓垂,养一个半年半载,就长起来了。” 沈昭嬑笑着说好。 柳心瑶叫红药取了大巾子和热水,一言不发地从荷包里取了一把小金剪,仍是之前那把。 她后来一直随身带着,总觉得不带在身上,心里就不踏实。 沈昭嬑端坐在榻前,红药取了毡布披在她身上。 第159章 齐雍突然头疼欲裂 柳心瑶先将她左边半截头发用水打湿了,修剪成内扣弧度,又比照着左边鬓垂,将右边的一缕头发,也剪成一样的内扣模样。 一左一右两绺鬓垂,扣着她巴掌大的小脸,显得她温婉秀媚。 剪完了后,柳心瑶用大巾子清理了碎发,轻声说:“削发这事到此为止,以后谁也不准提起,就当之前没发生过这事。” 女子削发,终究对名声有损。 沈昭嬑乖巧点头。 这时,巧屏进来禀报:“程大夫过来了,在外间等着。” 其实程大夫早就过来了,可那会大夫人与小姐在说体己话,也实在不好打扰,程大夫就一直等在外间。 柳心瑶连忙到了外间,亲自将程子安引进了内室。 软烟罗幔帐放了下来,映出沈大小姐靠在迎枕上的朦胧身影,红药取了薄帕,搭在沈昭嬑的手腕上。 程子安为她把了把脉:“已经没有大碍了,好好养着便是。” 想着该交代的话,之前也交代过,他也没有多说。 瞧了一眼沈昭嬑,面颊两旁的鬓垂:“大姑娘肝失条达,心肾不交,有精血亏虚之象,”他从药箱里取了一个圆肚的瓷瓶,“这是秘制何首乌丸,补益精血效用最佳,可预防心悸之症复发,每日早晚一粒,这药只有齐王府有,吃完了便派人去齐王府取。” 沈昭嬑接过婴儿巴掌大的青花瓶。 秘制何首乌丸补肝肾、益精血、乌须发、强筋骨,有延年之功,这是齐雍前世治疗髓海不宁常吃的药,制作十分不易。 沈昭嬑向程子安道谢:“多谢程大夫。” 程子安背起药箱,意味深长道:“大姑娘客气了,我也是奉命行事,要谢就谢我家殿下吧!” 秘制何首乌丸原是用于治疗殿下的髓海之疾,制作不易,其中就有铁皮石斛、天山雪莲、花甲之伏苓、深山灵芝、三两重的人参等,被称之为仙草的名贵药材,经常吃对心血有滋养效果。 沈大小姐突发了心悸之症,只要养得好,也不会留下病根,可他家殿下觉着小女娘心思重,有些不安心,得知秘制何首乌丸对心悸之症有预防效果,就把自己随身携带的一瓶送来了。 沈昭嬑听出了他话中饱含的意味,忍不住看向了母亲,见母亲神色如常,不由暗恼自己疑神疑鬼,连忙道:“劳烦程大夫替我向殿下道谢,待我身体好些,一定同父亲一起,亲自去向殿下致谢。” 程子安笑着点头:“大姑娘刚刚醒来,身体还虚着,便好好歇着吧!”殿下还等着他回去复命。 说完,就背起药箱。 “程大夫,”沈昭嬑唤住他,拿起枕边的长刀,递出了幔帐,“烦请将殿下的佩刀一并带回去,转交给殿下。” 程子安原想拒绝,可转念一想,佩刀是殿下贴身的东西,一直留在沈大小姐闺房里也不合适,沈大小姐如今醒来,也不需要佩刀护持,况且这刀煞气甚重,不适合一直留在病人身边。 他接过佩刀:“我会转交殿下。” 沈昭嬑又道了一声谢,柳心瑶也是千恩万谢,将程子安送出了梧秋院。 程子安回到碧云院后罩厢房。 厢房里烧了地龙,还摆了一个炭笼,齐雍披着沈岐的灰鼠皮大氅靠在临窗炕上,一手撑着额头闭目养神。 “你们不就是想要我死吗?好,我成全你们,我成全你们可还行……” 齐雍蓦地睁开眼睛,眼底布满了红血丝,一片猩红,直勾勾地看向程了安,一瞬也不瞬。 程子安浑身汗毛直立,僵硬地在原地。 殿下目光森冷,宛如噬人的黑洞,愣是把程子安盯出了身一冷汗。 程子安僵着背脊,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小腿肚都打起颤来,试探地唤了一声:“殿、殿下?” 齐雍猛地一闭眼睛,按住钝痛的额头。 他是怎么了? 方才闭目养神之际,大脑像被重锤敲了一下,髓海里一阵剧烈的震荡,像水波纹一般颤动。 剧烈的头痛,令他眼前恍惚出现了幻觉。 他恍惚看到沈昭嬑拿着一把小金剪,歇斯底里地叫喊:你们不就是想要我死吗?好,我成全你们,我成全你们可还行…… 她双手举着剪刀,对准了自己了胸口。 “不要!” 齐雍蓦地睁开眼睛。 程子安回来了。 齐雍深陷在方才的幻象里,思绪变得迟钝,僵麻,满脑子都是杀杀杀,杀了他们,杀光他们…… 他也不知道他们……指的是谁? 齐雍清醒过来后,整个人头疼欲裂,他双手抱着脑袋,喉咙里发出困兽一般压抑的嘶吟。 程子安连忙冲上前去,一把扣住齐雍的手腕为他把脉。 奇怪的是,他的脉象和之前差不多,头疼虽然严重,却也在可控的范围,可是殿下方才为什么失去了意识,差点失控了? 程子安顾不得那么多,从香珠串上捏碎了一颗通髓珠喂他吃下。 又为他施针止痛。 齐雍大口大口中地喘息,他双手抓紧了炕桌一角,手背上青筋毕露,筋络鼓起,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不过片刻,浑身便已经汗湿透了。 “我没事。”他声音嘶哑。 他在镇北侯府发生过两次类似的情况。 上一次是庆贺宴后,乍然听到暗卫禀报说,沈昭嬑做了一个恶梦,梦里她被叔婶下药,送到了外男的榻上,清白尽失,人生尽毁……他突然心中绞痛。 这一次是因为一场虚幻的幻觉,突然头疼欲裂。 “小女娘怎么样了?”他按着还有些钝痛的额头,浑浊的呼吸,伴着低喘。 程子安又为他把了把脉,确实没有异常,连忙倒了一杯温水递了过去,向齐雍说了沈昭嬑的情况。 “……用了一碗粥,身体还虚着,精神看着还不错,同镇北侯夫人说了不少话,镇北侯夫人是担心削发一事传了出去,对她的名声不好,立马给她剪了鬓垂……从脉象上看,已经没什么大碍,秘制何首乌丸坚持吃,也不会再突发心悸之症,平时少忧思,少操劳,保管长命百岁。” 第160章 赖在镇北侯府不走? 程子安又将在梧秋院听来的话,一五一十地告知了齐雍:“这回您总该安心了吧!” 齐雍头疼缓了一些,扶着额头。 他觉着沈昭嬑不像受了刺激,突发了心悸之症发作,她对沈老夫人也不像单纯的积怨深重。 据逐风打探到的消息,沈昭嬑当时就跟疯魔了一般,好像豁出一切也要反抗,也要抗争,也要对抗不公…… 他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却又莫名有些在意。 程子安问他:“怎么差点失控了?” “不慎出现了幻觉。”齐雍没有多说,垂目看见香珠串上缺了一粒珠子,没想到通髓香珠的效用这么强,仅一粒珠子,就能立时缓解头疼…… 就像是专门为他量身做的一般。 程子安见他脸色很难看,还有些不放心,看了看印在窗纸上的暗影:“时辰不早了,您一直待在镇北侯府也不合适,不如先回临照园?反正就在隔壁,派人盯着侯府,有什么情况也能及时知晓,针灸只能缓解头疼,还需要用药,浸泡药浴,最好让程院史为你把把脉……” 齐雍没说话。 头疼没之前那样像狂涌的海潮,一浪接一浪地拍打着脑髓,让人恨不得拿头却撞击墙壁,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 只是脑袋里还像锤击一般钝痛,时不时还像针扎般刺痛一下…… 程子安见他垂下眼睛,又开始捻着香珠:“您不是打算待在镇北侯府不走了吧?” 齐雍嗓音嘶哑:“孤髓海之疾犯了。” 程子安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是,您髓海之疾发作了,镇北侯不会把您往外送,可是您再继续待下去,龌龊的心思就藏不住了,” 没亲眼见到她,总觉着心里不安,齐雍有些不满:“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是人之常情,孤也没打算藏着。” 之前沈昭嬑有婚约在身,他总要顾及一些。 程子安一脸无语:“您是君子吗?镇北侯要知道您惦记他的宝贝女儿,您下次来镇北侯府,恐怕连沈大小姐面都见不着!” 齐雍叹了叹气,沈岐都已经怀疑上了…… 所以他到底是该破罐子破摔,赖在镇北侯府不走,寻个机会见见沈昭嬑? 还是应该听从程子安的建议,先去隔壁临照园? 千军万马兵临城下,也能面不改色,忍受着髓海疼痛,冷静理智地安排战术,指挥作战的齐王殿下,生平头一次犯了选择困难症。 虽然,临照园就在隔壁…… 虽然待在镇北侯府,一时半会也没法见到沈昭嬑,可他总想离沈昭嬑近些,有什么情况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齐雍苦思冥想,最后还是走了。 连向沈岐辞行都没有。 等沈岐同族老们说完话,族老们心里对镇北侯府最近发生的事有底了,对沈老夫人和沈峥的不满也达到了极致。 沈岐才进了荣禄大夫,圣眷正隆,不说安份守已,也不该拖后腿吧。 你拖的这是镇北侯府的后腿吗? 是整个沈氏族里的后腿。 长房嫡长女都叫二房一大家子祸害名声受损,险些连命都没有。 族老们对镇北侯府的家事不说知之甚详,但一笔写不出二个“沈”字,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关系,该知道的事,族里也是心知肚明,见沈岐这回是铁了心要跟二房清算,几人商量了一下,觉着胳膊拧不过大腿,反正也不是分家,先把家产分了也好。 沈岐也说了,除非二房做了危害整个沈氏族的事,只要老夫人还活着,就不会和二房真的分家。 族老们唤来了老夫人,沈峥二人。 家产要分。 但是沈老夫人和二房也太不像话,该教训的地方,也要教训。 沈峥顺杆爬的缠磨功夫向来厉害,沈岐不想看到他们,推说要去看女儿,就大步出了宴息处。 郑三过来禀报:“齐王殿下已经走了,将程大夫留在府里,说是有个照应,待明日为大小姐把脉,确定没有大碍之后就离开。” 沈岐松了一口气。 他之前是盼着齐王快些走,又担心他把程大夫带走了,妱妱的身体又出现问题该怎么办? 现下齐王殿下走了,留下了程大夫,正合他意。 “妱妱怎么样了?” 郑三回道:“大小姐不久前醒了一阵,用了一些清粥,同大夫人说了不少话,程大夫把了脉后,只说没有大碍。” 沈岐精神一振,连忙去了梧秋院。 沈昭嬑身体乏得厉害,程子安离开后,她靠迎枕上,听着母亲声音温婉,絮絮叨叨说着她昏迷之后家里发生的事……心里觉得很安心,紧绷的心弦一点一点放松下来,她有些昏昏欲睡。 沈岐过来时,沈昭嬑已经抵不过疲惫困乏睡了过去,“妱妱醒……” 嘘! 柳心瑶将手指放到唇间,对他摇摇头。 沈岐连忙噤声,放轻了脚步走上前,探头朝床榻上看去,就见女儿靠在迎枕上睡着了,她眉目舒展,长睫轻覆眼下,嘴角微微弯起,睡得很踏实,不像之前昏迷时,一直梦魇不宁,哭泣梦呓。 柳心瑶在红苓的帮助下,将迎枕抽掉,扶着沈昭嬑的头轻柔地放到香枕上,替她盖好锦被,放下幔帐,放轻了脚步,与沈岐一起出了内室。 “妱妱没事吧!”他瞅了一眼内室,不觉压低了声音,似是担心吵到了内室里安睡的女儿。 柳心瑶点点头,方才哭过了,她声音沙哑得厉害:“暂时是没事了,可我心里不踏实,”说着说着,她又哽咽起来,“总觉着妱妱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吃了许多苦,我没有保护好她……” 沈岐将她揽在怀里,不光她有这种感觉,之前妱妱梦魇不宁,哭泣梦呓时,他也有这种感觉,一颗心揪得难受…… 柳心瑶将妱妱醒来后说的话,说给沈岐听:“……她说是因为想到老夫人一直纵容二房,祸害大房,想要保护我们,这才突然……”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缓和一些,“可我觉着还有其他原因,不知道怎么问……” 第161章 齐雍抬手拢起床帐 沈岐脸色不大好,会不会老夫人和二房经常给妱妱委屈受,妱妱顾忌爹娘,这才一直忍气吞声…… “一定是二房对妱妱做了什么,一定是,”柳心瑶突然攥住他胸前的衣裳,抬起头来,眼里含着泪水,“妱妱做的那个噩梦会不会是真的?” 沈岐身体陡然一僵,喉咙干涩:“不会的……” 一场噩梦怎么会是真的? 可是,噩梦里有件事正在发生,今日老夫人还在因为妱妱损了名声,为沈青词算计武宁侯府的亲事。 假设妱妱这时没有同武宁侯府退亲,他和心瑶都不在了…… 老夫人会不会将亲事换给沈青词? 一定会的! 不能说和噩梦一模一样,但是老夫人和二房的目的和噩梦如出一辙。 “我之前也不相信的,可驷马失控之后,妱妱变了许多。”起初柳心瑶也有不安,可见女儿一些下意识的小习惯还同从前一般无二,还当她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历了生死,长了心智。 人在生死之后,总会有些变化的。 “我听说,一些有灵性的人,通过灵感、洞察力、聆听等途径,感知身边的人事,会产生一种名为‘心觉’的预兆,可以梦见一些现实里真实发生的事,或者预知一些现实里即将发生的事,因为是‘心觉’,这对一般人来说,可能只是大梦一场,可是对灵性高的人而言,却仿佛亲身经历一般……久而久之会影响正常思维。” “妱妱会不会受到噩梦的影响?” 不能说那些事是假的,也不能说是真的。 妱妱很可能在噩梦里预知了一些不好的事,这些事很可能反映到了现实。 沈岐明白她的意思,攥了攥拳头:“等妱妱身体恢复一些,你带她去宝相寺拜拜佛祖,为妱妱求个平安符,供一盏长明灯。” 柳心瑶靠在他怀里,轻轻点头:“族老们那边怎么样了?” 沈岐低声道:“府里发生的事,族里不是一无所知,族老们亲眼见到妱妱病重的模样,已经松了口,”看着妻子疲惫无力的模样,心里揪得发疼,“回头你将公中的产业,祖上留的产业物件,都整理一下,送到族老们那边,该怎么分,由老夫人和族老们决定,老夫人可能会偏心二房,只要不是太过分,族老们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柳心瑶点点头:“这样好。” 只要能快些将两房分清楚,便是吃些亏也值当了,族老们不会让大房吃太多亏。 “明日就送过去。” 之前家里是陈锦若帮着管家,她有心防着陈锦若,公中的产业,祖上的留下来的产业,都重新造了册。 原想着,将来公中出了什么纰漏,大房这边也有一个交代,不至于叫老夫人拿捏了错处,无处申冤。 没想到无心插柳,却为分家产提早做了安排。 免得因为分家产一事,同二房撕扯个没完。 …… 雪一直下着,足尖轻点在积雪上留下雪印,转瞬间,就被洋洋洒洒的雪花覆盖,就连衣摆在风中,猎猎的声响,也被呼啸哀嚎的寒风所掩盖…… 外间值守的小丫鬟正昏昏欲睡,突然感觉屋里倒灌了一阵寒风,还以为窗牖没有关严实,连忙去检查窗牖。 屋里只点了一盏昏灯,罩着浅杏色的灯罩,灯火昏暗,一片朦胧。 齐雍撩起帷帐,走进床屋里,暗色的身影立在床榻前,床帐密密匝匝围着,隐约可以看到少女拥着锦被,侧卧的身影。 红药靠在床榻边,手臂撑着床沿托着一点一点的脑袋,一激灵清醒过来,连忙看向床榻,见小姐还在安睡,慢慢转过身来,倏地对上了一双幽冷的目光。 齐雍瞥了她眼。 似有一盆冰水兜头浇了下来,红药顿觉寒意透体,她骇然地瞪大眼睛,下意识张了张嘴,却好像失声了一般。 “别出声!”齐雍声音很轻,像从喉咙里发出来的气音。 红药双腿发颤,双脚好像定住了一般。 齐雍抬手拢起床帐。 黯淡的光影洒落在床榻间,沈昭嬑披散着头发,侧身躺在枕上,身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她似是有些热,被褥推到了腰际,薄薄的绸衣,衣领散开,露出一痕雪脯,下面是荷绿色的兜衣,细带系在雪玉的颈子上,雪白的绸衣上,映出上面的粉白色的双莲戏鲤的图样,显出了鼓囊囊饱满。 她睡得面颊粉红,鼻尖溢出了汗,连鬓角头发也汗湿了,几根乱发,胡乱粘在脸颊上,泛着湿光。 感觉屋里暖烘烘的,有些闷热,齐雍蹙眉:“把屋里的炭笼撤掉一个。” 红药抿了抿唇,探头过去一瞧,见小姐睡出了汗,一语不发地撩帐出了床屋,将一个炭笼送到了外间。 外间值守的小丫鬟检查了窗牖,发现角落里有一扇窗牖的木榫坏了,关不上了。 她有些不安的对红药说了这事:“今天晚上风大,奴婢担心窗牖关不紧实,换值的时候也特意检查了一遍,那处窗牖还没坏,木榫也没有问题,奴婢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坏了……” 窗牖不坏,齐王殿下要怎么进来? 小姐突然病危,把梧秋院上下折腾得人仰马翻,丫鬟婆子们两日没有合眼,小姐脱险了后,就陆续回去休息了,今天晚上,外间只有一个小丫鬟值守,内室是她在值夜,红药和红苓睡左面耳房里。 给了齐王殿下有机可乘。 红药不好多说,点点头:“用东西把先窗牖堵上,明天让府里的木匠过来修一修,小姐睡得踏实,你去旁边耳房里眯一眯眼睛,有什么事,我会喊你的。” 小丫鬟连忙道谢。 红药犹豫了一下,回了内室,还故意弄出一些轻微的声响,提醒床屋里的齐王殿下,屋里还有人在。 乍然见到齐王殿下时,她是想叫人的,可顶着殿下幽冷的目光,喉咙里愣是发不出声音。 叫人了又能怎么办? 只要不惊动大夫人和侯爷,还能把人赶走不成?她也不知道要怎么才好,只是觉着,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最好连红苓她们也瞒着…… 第162章 齐雍!我难受! 床屋里,齐雍坐在床沿,用帕子轻柔地为她擦拭额头上的汗。 沈昭嬑似有所感,嘟嚷地喊了一声水。 过了一会儿,便感觉自己被人轻轻扶了起来,手臂很有力,将她整个人后背托住,她躺在结实有力的臂弯里,意识朦胧,浓睫颤抖,实在不想醒来…… 杯碗送到她唇边,清淡甜意溢了满嘴。 她用力大口大口地吞咽了几下,仍有水渍沿着嘴角溢流出来,沈昭嬑吞咽不及,抬起手臂,推开了杯碗。 水溅了出来,齐雍的袖子打湿了一片,杯碗立刻挪开了。 过了片刻,碗又送到她唇边,蜂蜜水徐徐地淌进流里,不像之前那样急,沈昭嬑慢慢地吞咽。 她别开脸,不喝了。 手臂轻柔地托着她的,将她放到枕间。 沈昭嬑意识太朦胧,一沾枕头就睡过去了。 齐雍将杯碗递给红药,垂目坐在榻边,捻动着左手上的香珠,红药回头看了一眼,齐雍殿下宝相庄严,像极了寺里诵经的僧佛。 被窝里热烘烘的,沈昭嬑越睡越热,身上出了汗,她不舒服地哼了哼,伸手推开压在身上的被褥,总算不热了。 过了不到片刻,被褥又盖了过来。 她拧着眉毛,再推开。 不到一会儿,被褥还会轻轻盖到她身上,来回折腾了一通,沈昭嬑非但没有凉快,反而浑身躁热,意识朦胧间,忍不住使起性子,嘟嚷着嘴,发出不满的哼哼声,像是故意和谁作对一样,双足用力一蹬,踢开被褥,还踢踏着脚m,把被蹬成一团,踢到床尾。 齐雍凝定不动,目光罩在她身上。 这下舒服了,沈昭嬑弯着嘴角,翻了个身朝向齐雍,枕着自己的胳膊,蜷卧而眠。 乌艳的长发铺满枕间,娇小的身子像一弯卧月,安宁静好,双腿弯曲,叠在一起,绸裤向上卷起,露出纤细的踝骨,细致如玉的小足,脚趾头蜷缩着,粉润可爱,脚背弯起,像尖尖的小荷,脚心勾着,似一弯小月亮,弧度美得惊人。 和梦中毫无二致! 齐雍呼吸紧了紧,垂目捻珠不停。 又过了片刻后,他睁开眼睛,将推开的被褥又笼盖在了她身上。 防止她又推被褥,他伸手压着被角。 沈昭嬑这回没有推被,浓密的卷睫颤动,将湿漉漉的眼睛拉扯了一条细缝,朦胧的光影,映进眼里。 她隐约看到了床榻边上的人影。 “齐雍。”她轻唤。 灯火昏黄黯淡。 她实在太困了,上下眼皮打架不停,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眼前的人。 朦胧的思绪里,只记得她每次梦魇不宁时,齐雍总会捻着香珠,守在她的床榻前,每到秋冬季节,她就会犯腿疾,屋里早早就置了炭笼,她怕热,夜里总喜欢踢被子,齐雍会按压被角,不允她总是踢被。 “又梦到你了。”她睡得神志不清,以为是在做梦,皱了皱鼻子,不满地嘟嚷着,“你怎么总往我梦里跑啊!” 齐雍忍不住问她:“你经常梦到我?” 沈昭嬑没说话,她神志不清,处于半梦半醒之间,脑子里也乱哄哄的,一会儿是前世在肝肠寸断的剧痛之中死去,一会儿是重生之后,在浮玉山被齐雍救下的场景,零零碎碎的画面,胡拼乱凑……分不清是梦是幻。 她眼眶微热。 积压在心底的委屈、恐惧、无助翻江倒海般,在心底呼啸着狂涌。 “齐雍!我难受!”她鼻头一酸,哽咽唤他。 齐雍蹙眉,正要问她哪里不舒服…… 沈昭嬑泪盈于眶,朦胧的目光看着他,声音哽咽:“我不要陪葬……” 有那么一瞬间,齐雍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陪葬?这是人话吗? 大周朝自立国始,就取消了随葬制。 正要问她这是什么意思,哪知刚刚还哭得可怜巴巴的小女娘,忽一下从床榻上坐起,扑过来揪住他胸前的衣襟。 “我都疼死了,疼得肝肠寸断,都快要死了,你还掐我的脖颈,”她满脸委屈,拔高了声量凶巴巴的,大声控诉他,“还说要拧断我的脖子!” “要把我就地格杀!” “你凭什么这么欺负我?” “齐雍,你这个混蛋,你总欺负我,总是喜欢欺负我……” 她瞪圆了眼睛,又娇又凶的样子,因为知道是梦,所以沈昭嬑没了顾及,可以尽情凶他。 齐雍额头开始冒汗,总觉着现在最好不要惊醒她…… “你说!”沈昭嬑揪着他的衣襟,用力晃了晃了他,质问他,“你心中的那个白月光到底是谁?” 白月光?什么白月光?齐雍被问得一懵,他什么时候有个白月光,他自己怎么不知道?就算真有那么个人,那也是她啊! 正妃之位都许给她了。 怎么还问这个? 沈昭嬑看着齐雍,眼眶渐渐红了:“齐雍,你个浑蛋,我讨厌你,以后再也不要理你,你走,以后不许你来我的梦里!不许你来!你不许来了!” 齐雍原是不想惊醒她,所以一直不说话,可见她委屈得直掉泪,只好将她按到胸前:“我心里惦记的人,不是你吗?改天让程子安给你做些蛇胆油,你多擦擦眼睛,这么爱哭,把眼睛哭坏了怎么办!” 沈昭嬑意识不清,本来还病着,凶了一阵子,便觉着身上乏得厉害,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之前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转眼就抛之脑后,她靠齐雍怀里,打了一个呵欠,闭上就睡。 “齐雍!”她无意识嘟嚷。 齐雍低头看她。 沈昭嬑好像梦呓:“有点冷!” 齐雍将她放到枕间,为她盖好被褥,沈昭嬑长睫轻颤,心里似有暖流淌过,无比的踏实,她弯了弯嘴角,沉沉睡去。 沈昭嬑睡得踏实安稳。 当她再睁开双眼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头,昨天晚上的梦境浮现在脑海里。 她竟然梦到自己凶了齐雍。 齐雍还好脾气的,一动不动任由她凶。 沈昭嬑拍了拍额头,好像还梦到……脑袋空白了一阵,她蹙起眉,绞尽脑汁地想,终于想到了,她似乎还问了齐雍,心里的白月光到底是谁? 第163章 丢死个人了 齐雍是怎么回答的? 沈昭嬑搜肠刮脑,就是想不出起来……只记得她好像哭了,齐雍将她按在怀里,似乎对她说了什么…… 她苦思冥想,怎么也想不起来,齐雍到底说了什么了,心中隐隐有些遗憾,接着又反应过来,她干嘛对一个梦那么在意?就算齐雍在梦里对她说,心中的白月光是她,那也只是一场梦,不可能变成真的。 沈昭嬑不再想梦里的事,动了动身体,浑身酸软无力,却比昨天要好些。 红药端了热水,伺候沈昭嬑梳洗。 梳洗完毕,沈昭嬑浑身清爽,换了一身袄裙,外面搭了着厚实的妃色披风,靠在迎窗的炕上。 红药拿着巾子将她湿漉漉的头发绞了半干,又抹了发油,取来炭笼为她烘头发,红药坐在炭笼旁,拿着黄杨木梳,齿梳打磨的很光润,贴着头皮一下一下,一梳到底,轻轻刮过头皮。 沈昭嬑感觉脑袋都轻了几斤,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殿下还在府中吗?” 齐雍犯了髓海之疾,应该没那么快离开…… 红药梳发的动作不由一顿,接着就道:“殿下昨天下午就走了,程大夫倒是留了一晚,今儿一早就过来为您把了脉,您还在睡,奴婢们也没有叫醒您,程大夫确定您没有大碍后,就回了齐王府。” 沈昭嬑摇摇头,昨天晚上的梦境实在有些太真实了,醒来后,梦里发生的事仿佛还历历在目,她还以为…… 原来是自己想多了! 红药没敢提昨晚齐王殿下过来的事,同她提起了清算家产的事:“昨天下午,族老们见了老夫人和二老爷,听院中值守的婆子说,族老们发了一通脾气,骂老夫人是个拎不清的蠢妇,偏疼幼子没错,但要拎得清长幼尊卑,如果连这也做不到,倒不如直接分家算了,省得让侯爷在朝中不安稳,将来酿出祸事,牵连了族里。” 沈昭嬑若有所思。 前世父亲出事后,族里也确实受到了牵连,好在齐雍并没有太为难,好歹也逃过一劫,不过随着镇侯府的败落,族里也不可避免走向衰落。 最开始的时候,族里派了一个族婶过来,要接他们这一支回到族中,老夫人死活不肯同意,担心回到族里后,镇北侯府名下仅的一些产业,至少一半也要归到族中。 老夫人闹腾了一通,把族里闹得里外不是人,浑似要占了镇北侯府的家产似的,一下把族里得罪狠了。 后来族里便不怎么管他们了。 至于现在,姜还是老得辣,族老们只一句话就把老夫人和二房都拿捏了。 果然! 红药又道:“后来族老们说,老夫人一碗水端不平,这是乱家之象,要将大房二房的家业清算了,以后两边各过各的,也能安生一些,老夫人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沈昭嬑笑了一下,老夫人担心惹怒了族老们,族老们会支持父亲分家,族老们虽然不好直接插手镇北侯府的家事,也绝不希望看到镇北侯府家宅不宁,家和万事兴,家中不和,镇北侯府的败落也是迟早的。 爹爹才进了荣禄大夫,圣眷在隆,族老们许是从父亲那里知道父亲能更进一步,自然是要站在爹爹这边。 “二老爷哭着跪在族老们面前求饶认错,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管好家里的妻女,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对不起兄长,还指天发誓,发诅咒……把自己的两边脸都煽肿了,只求族老们,念在他与侯爷嫡亲兄弟的情份上,能够劝说父亲,不要清算家产……族老们不松口,一瞅眼看向了老夫人,” 红药顿下话,清了清嗓子,学着族老们的架势,粗声粗气地道:“瞧瞧把他惯成了什么样子?这么大个人了,浑似没长骨头一般,动不动就跪,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君跪师跪爹娘,三十好几的人,还像个孩子一样,要不到糖吃,就撒泼耍赖,一哭二闹,丢死个人了,长辈们说话有他插嘴的份?长幼尊卑都学进狗肚子里去了。” 说完,红药没憋住嗓子眼,噗哧一下笑出声来。 “听进屋换茶的丫鬟说,二老爷浑似叫人掐了脖子一般,一张脸涨得通红,把自己闹了一个没脸,后来连话也不敢说了。” 沈昭嬑也忍不住笑,有气无力道:“这一招对老夫人是无往不利,但是族老们既不是他的爹,也不是他的娘,凭什么他犯了错,哭嚎几声,跪下认个错,再发个毒誓,说自己以后不会再犯了,旁人就能原谅他?” “沈峥也不想想,从前族老们是看在镇北侯府的面子,才给了他几分好脸,现如今他在族老们眼里,就是个不成气的后辈,多看一眼都嫌烦。” 镇北侯府是沈氏族的嫡支主脉,族里对主脉的子弟都是另眼相看,从前沈峥在族里十分得脸,所以才敢在族老们面前哭求。 红药深以为然:“大夫人将公中所有产业账册,土地鳞册,以器物造册,都呈给了族老们,老夫人当场傻眼了,似是没想到,大房动作这么快,才决定分家产,这家产的分类册子都已经整理好了,好像早有预谋一般。” “老夫人气不过,当场训了大夫人,说大夫人是搅家精,就盼着家里不安生,大夫人一边咳一边喘,便说之前府里是二房帮着管家,她担心做错了事,到时候攀扯不清,府里所有的册子,都做了明暗两册。” 老夫人气得仰倒。 族老们都是人精,听得直叹气,这是担心公中出了纰漏,老夫人偏袒二房,大房有理说不清…… 主脉的老媳妇这是多拎不清,才把大房一家子的心都寒透了。 沈昭嬑心中畅快,身体实在太虚了,说了一些话,便有些精神不支:“公中的产业还需要盘点,总纳,至少需要三五天才能分得清楚。”便是分清楚了,指不定二房不满了,还要扯皮,“至少要到月末去了。” 说完,她就有些昏昏欲睡,红苓端了一碗药进屋,伺候沈昭嬑喝了药,沈昭嬑又用了一些燕窝粥,就又躺回床榻上睡了过去。 第164章 齐雍额角暴跳不止 齐雍早上才回到齐王府,一进屋就叫来了素荷,让素荷将手珠上缺的一粒通髓珠补上。 幸好沈昭嬑之前准备了不少备用的珠子。 逐风过来禀报:“昨天上午,您去了镇北侯府没过多久,康郡王就急忙过来拜见,临走前留了话,约您今天在撷芳馆相见,还说有重要的事。” 齐雍重新将通髓珠套到手腕上:“什么时辰?” 康郡王还敢往齐王府里跑,只可能是为了流言一事,想来是从齐知衡那里知道了一些内情。 逐风道:“他没提。” 连时辰也没提,想来今日一整天都会等在撷芳馆里,齐雍笑了一下:“那就走一趟吧!” 之前只查到齐知衡和齐知平在撷芳馆见过面,更具体的就查不到了。 程子安有些不放心,就跟着一起去了。 殿下昨晚一宿没睡,直到深夜头疼才平复下来。 外面大雪纷飞,寒风呼啸,撷芳馆内春意融融,舞姬穿着微微透肤的轻薄纱衫,在莲花座的台上踏乐飞旋,舞姿绚烂。 大堂里坐满了人,金玉其表的世家子弟们,坐在毡席上,席间摆了各色的美酒、鲜果,点心……观赏舞姬们曼妙身姿,时不时拍手叫好。 厅堂一片喧哗,人声鼎沸。 齐雍一到撷芳馆门口,就有一个自称是康郡王随从的中年汉子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跟在他身边引路。 “我家主子在二楼的包厢里等您。” 齐雍进到屋里,一股酒与色熏染的气味扑鼻而来,令他十分不喜,路过大堂时,听到里头倏然爆发出一阵拍手叫好声,便扫了一眼过去…… 脚步蓦地停下。 身姿婀娜的舞姬踩着莲步,薄纱覆面,缓缓上台,她额间描了一朵红莲,眉目细致,身上穿一件袒胸露背的抹胸长裙,胸前高耸着,被抹胸包裹托举的鼓囊囊的,挤出了一条诱人的深沟。 抹胸上绣了层层叠叠的红莲纹,纱裙如水一般垂地,勾勒出姣好玲珑的体态。 雪臂如藕,躺着一条曳地的红纱,上面缀满了珠玉铃铛,随着她舞动身段,纱裙高高扬起,身上的金玉环佩,铃铛声响,已是柔媚入骨。 底下一阵阵叫好声…… 齐雍额角暴跳不止,一把按住腰间的长刀。 已经猜到了康郡王约他到此的原因。 康郡王的随从察言观色:“这是撷芳馆里的头牌姑月仙子,取自《逍遥游》,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似月冰清!” 下垂的眼睛,看到齐王殿下握住长刀,他不由得遍体生寒,强忍着心中对齐王殿下的惧怕,埋低了头。 “姑月仙子是太后千秋宴后不久,撷芳馆推出来的头牌,因舞姿曼妙,很受世家公子们的追捧。” 齐雍握着刀柄的手松开又握紧,复又松开…… 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可主子交代的事,他不能不做…… 康郡王的随从强忍着浑身战栗:“她跳的这支舞叫《月下笙箫舞》,许多舞姿动作,都模仿了沈大小姐在千秋宴上跳的那支《墨舞》,但因《墨舞》有许多高难度的动作,对根骨的要求很高,要有一定的拳脚功底才能施展,许多动作她做不出来,最终只有几分形似。” 《墨舞》不仅对身体根骨要求高,还对书画方面的造诣要求极高。 能跳这舞的,高低的是个大才女。 沈大小姐一支《墨舞》名冠京华,模仿者不计其数,至今却无一人能够成功,姑月仙子能得几分神韵,也是她自幼习舞,舞蹈功底扎实,便是几分神韵,已经引得许多人追捧叫好。 齐雍的拇指顶开刀鞘:“继续说。” 康郡王的随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牙齿直喀啦:“姑月仙子的眉眼,与沈大小姐有几分神似……自从她挂牌开始,就一直以薄纱覆面,据说她故作端庄仙子,不论是王孙贵族,都不肯摘下面纱,而王孙贵族似也乐在其中,也不勉强,经常点她侍酒……” 姑月仙子一个低贱的舞姬,那些个王孙公子不会瞧在眼里。 他们瞧的是那得了几分沈大小姐神韵的曼妙的舞姿。 以及她那与沈大小姐几分神似的眉眼。 撷芳馆的胆子是真大,擦边行事,贵人们便是知道了,也拿撷芳馆没办法,闹大了,反倒有损贵女的名声。 沈昭大小姐一支墨舞,惊才绝艳,模仿者不计其数,这支《月下笙箫舞》,只一些舞姿动作有些相似,也说明不了什么。 姑月仙子戴着面纱,谁也没见过她面纱下的真容,是不是真的与沈大小姐神似,也没人知道。 多数人都心知肚明,两人多半一点也不像。 姑月仙子修了与沈大小姐一样的眉,画了与沈大姐眉眼相似的眼妆,面纱一带可不就相似的吗? 镇北侯府若是计较,届时姑月仙子妆容一洗,两人一点也不相似,没脸的还是沈大小姐自己。 撷芳馆明面上叫人揪不到错处,背后又有权贵的支持,这才敢如此行事。 美玉岂可与顽石相撞?!镇北侯府真要较真了,这对于沈大小姐而言,不亚于自毁名声。 说白了,就是碰瓷。 台上,姑月仙子纤细的腰肢款款扭动,细葱的手指,变换着各种手舞,薄纱下的身躯若隐若现。 极尽妩媚。 台下的众人看得神魂颠倒,如痴如醉,甚至有几个世家公子激动地站起来,高高举起手臂用力鼓掌,还有一些公子哥,取下腰间的玉佩,随身携带的扇子,扳指等物,向高台上掷去。 有人说,姑月仙子跳舞时,颇有几分沈大小姐的神韵…… 齐雍抽出长刀,长刀出鞘时发出的嗞声,被欢呼鼓舞的声音盖过。 台上正在扭腰摆臂,竭尽勾惑的舞姬,觉着有一道银光闪来,刺得眼睛一眯,还来不及反应,长刀钉到她的逶地的薄纱上,颤动不停。 “啊!” 第165章 齐王殿下来了撷芳馆? 立时就有几个世子公子坐不住了,忽一下站起来,大声叫嚷起来:“你谁啊!敢在撷芳馆闹事,活腻歪了!” “不知道姑月仙子是爷罩着的吗?找死是不是!” “有种给爷报上名来。” “来人啊,把闹事的人,给爷修理一顿,丢出去!” “……” 底下七嘴八舌的声音,一片嘈杂,康郡王的随从吓得都快要晕过去了,额头不止地冒出汗来…… 齐雍缓缓踏进大厅。 “哐当!” 是扇子掉在桌子上的声音。 “哗啦!” 是酒杯摔碎的声音。 “砰!” 是膝盖砰通落地的声音。 宁郡王的小儿子齐知宝,连滚带爬似的,冲到大堂中间,耷拉着脑袋,战战兢兢地唤了一声:“齐、齐王殿下,”然后又觉着不妥,哆嗦着嘴巴,对他一揖到底,“侄、侄儿拜见齐王殿下。” 辈份而言,他应该叫一声齐王叔,可他不敢叫。 随后一步过来的程子安,打量了一眼,油头粉面的,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人是纨绔,不是流氓,正经起来,还挺像那回事,礼数还真是挑不出一丝错来。 大堂里其他人,脑袋就像生了锈,变得迟钝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人是齐王殿下? 在撷芳馆闹事的人,是齐王殿下? 他们方才把齐王殿下骂了? 不对…… 齐王殿下来了撷芳馆? 这是齐王殿下! …… 意识到这一切,这帮子天不怕地不怕,我老子牌面大的纨绔,生平头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怕,一个个屁滚尿流地过来请安问好,磕头认错…… 撷芳馆的馆主,更是吓得面色煞白,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 齐雍也不理会,径直走到台上。 整个撷芳馆鸦雀无声。 岑寂中,齐雍一把握住刀柄,将钉在台上的刀拔出,收刀入鞘,姑月仙子强忍着浑身疼痛,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身子,随着齐王殿下走近,一点点变得僵直,一动也不敢动了,整个人好像化作一座雕像。 齐雍垂目捻了捻佛珠:“《墨舞》是祝太后千秋的吉岁舞,撷芳馆可以关门了,你,”他抬了抬眼,瞧向了姑月仙子,“舞跳得不错,便送去教坊司,教坊司会教你什么舞能跳,什么舞不能跳。” 姑月仙子听了这话,身体摇摇欲坠,差点晕了过去,她强忍着恐惧,想要求饶:“请殿、殿下恕罪,民女……” “民女?”齐雍笑了,“你是良籍吗?”他一扫四周,瞧着跪了一地的人,“叫这些个狗玩意儿捧得太高了,连身份也忘了。” 他嗓音不高不低,不喜不怒,听着不像发怒,可就是有一股令人心惊肉跳的平静。 事实上,自从戴上了沈昭嬑送的香珠,他时常克制怒火,鲜少将怒火表现出来。 姑月仙子身子瘫软在地上:“奴家……” 齐雍声音一淡:“你是谁家的奴?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一个贱籍女子,竟也敢妄自尊大?” 奴才奴婢可不是谁都能自称的。 敢称‘奴’的人,都是大家族里的家生子,用惯的老人,得主子看重,在府里有些体面,一般的下人只敢自称“小的”“小人”“婢子”等。 姑月仙子颤声道:“奴……” 齐雍垂目看她:“想清楚身份再作答!” 成祖以藩王起兵**,登基之后将所有拥护先帝,不肯归顺的官员家眷们编为乐籍(贱籍),也称乐户,世世子孙,娶妇生女,被逼为娼,地方豪绅,凡有呼召,不敢不来,喝酒淫乐,百般贱辱。 后来的皇帝,逐步销除那些人的乐籍,准入良民,但犯官罪人的后代,却永不赦免。 随着时间的推移,朝廷对乐籍管理放宽,一些乐籍女子会充当奴籍,以清倌的身份卖艺为生,甚至还能为自己赎身,变贱为良。 姑月仙子是奴籍,还是乐籍,齐雍并不在意。 一个低贱的乐户女子,竟也敢碰瓷沈昭嬑,令他怒不可遏。 齐王殿下只差没明着说,她一个卑贱的贱籍女子,竟然敢碰瓷贵女的名头,给自己贴金,简直是不知死活…… 姑月仙子伏地的身体不止地发颤:“这支舞是、是馆主编的,请殿下开恩,贱婢以后定不会……” “哦,倒也是个人才,”齐雍笑了,转头看向了台下,跪在前边的馆主,三十多岁的半老徐娘,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媚色,可见是久经风月了,“便一起送到教坊司,为朝廷效力。” 馆主砰一声,倒地不起了。 姑月仙子也晕倒在地。 齐雍扫了一眼跪地不起的世家子弟:“方才听你们说,撷芳馆和那个舞姬,是你们罩的人?” 宁郡王的小儿子齐知宝,眼前一黑:“您、您听错了……” 他话还没说完,齐雍就问:“你是觉着孤耳朵出了问题?” 齐知宝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不不不,是我们嘴上没个把门,说错话了,冲撞了殿下。” 一边说着,他还真就一巴掌挥到自己脸上,白生生的脸,愣是被自己抽红了一片,人都快哭了,“殿、殿下,齐王叔,您能看在我老父亲的面子上,饶过我这一回么?虽然我老爹也没啥脸面,搁您面前,跟我也差不多,都是脸朝地的,但是吧,您看能不能给点脸?” 他一煽嘴巴子,其他人也跟着一起煽,有些身份差一点的,一连煽了自己好几个大嘴巴子。 大堂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巴掌声。 程子安差点笑喷了。 这个宁郡王的小儿子,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齐知宝的吧,一听名字就知道,是家里的宝,怕不是个活宝。 齐雍瞥了一眼眼巴巴看着自己的齐知宝:“滚吧,再有下次,你看我会不会告诉镇北侯,他会不会把你的腿打断。” 齐知宝哆嗦了一下,忙道:“不敢了,不敢了,真不敢了……” 叫镇北侯知道了姑月仙子之事,腿给他打断了,那也是白打的,他爹再疼儿子,也不会在这种事上得罪镇北侯。 听说镇北侯打人特别狠。 有人看到镇北侯府庆贺宴当天,武宁侯世子苏明霁被打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是从镇北侯府后门出府…… 第166章 一时间冷汗淋漓 然后,齐知宝又有些不服气:“我只是个纨绔,又不是流氓,我就过来喝酒,看美人,别的不该说的,不该干的,我是一样没做过,我又不傻,在外面混的,哪能不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他一说这话,就有不怕死的纨绔,跟着一起附和。 “纨绔原本是指,穿着细绢的裤子,被娇生惯养的大家子弟,跟流氓有什么关系?真要天天惹事生非,家里还能放任?还能讨长辈们欢心?我们都是小打小闹着玩啊……是非黑白,还是清楚的!” 沈大小姐的流言,他们可没传过半个字儿…… 镇北侯在庆贺宴当日痛打了苏明霁一顿,第二天就和武宁侯府退亲,长了眼睛的都知道,退亲这事错在苏明霁。 人沈大小姐那可是天上白月光,下凡来的神妃仙子。 “那些流言,根本就不是从纨绔圈子里传出去。”齐知宝又想到眼前这人是齐王殿下,又哆嗦了一下,干笑道,“呵,那个,我我我先滚了哈,等回到家里,一顿竹笋炒肉是少不了的,您这顿可以省省了哈……” 说完,就一溜烟跑了,身后的小厮追都追不上。 胆子大点的,也有样学样,脚底抹油一般跑了,胆小一点的,见大家都跑了,也跟着一起跑。 程子安捂着肚子笑:“这小子挺有意思的哈……” 齐雍没理他,转脚便沿着旁边不远处的楼梯上了二楼,康郡王已经等在楼梯口上,等着迎接齐王殿下,也将楼下的事全看在眼里了。 昨天,他家里那个孽子竟然说,齐王殿下看沈大小姐的眼神不清白。 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康郡王气得要打人。 可他那孽子言之凿凿地说,大家都是男人,谁能不知道谁,这世间只有两样东西是藏不住的,一是人的三急,二是想睡一个人的眼神。 康郡王惊疑不定,便想到最近京里关于镇北侯府的事…… 一时间冷汗淋漓。 他一直派人盯着撷芳馆附近的街道,得知齐王殿下来了撷芳馆,让馆主安排姑月仙子跳舞,又安排自己的随从,提前等在撷芳馆门口,等齐王殿下到了撷芳馆,随从就引着殿下从大堂经过。 一是为了试探殿下,二是为了道明约见齐王殿下的原因。 在宗人府的时候,他把祸水引向了武宁侯府。 在撷芳馆,他要把祸水引向隆郡王府和显国公府。 这样一来,康郡王府就是无辜被算计了。 他和镇北侯府也能化敌为友。 齐雍进入斗室,解下了身上的大氅递给逐风,和程子安一起盘坐到临窗的炕席上。 一个模样长得文雅清秀的侍女,跪坐煮茶,她指如纤玉,慢慢将青茶团捣碎,加入炮姜、桔子皮、红枣等一起煎煮,不时搅弄,鲜爽醇厚的茶香,随着袅袅的烟气,缓缓升腾,别有一番滋味。 康郡王亲自为齐王殿下倒了一杯茶,这才将齐知衡当日,在撷芳馆碰见齐知平的经过说了一遍。 “……我派人查了当日撷芳馆都有哪些人,没有查到太多信息,我儿身边的小厮却留了心,将大堂里的十余人都认清了,”他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张,递给了齐王殿下,“或多或少都与隆郡王府,显国公府有些关联。” 儿子是个纨绔,身边的小厮难免要挑个机灵的。 程子安伸手接过,递给了殿下。 齐雍伸手一抖,将纸张展开,康郡王将这十余人的家世人名都写在上面,其中的干系一目了然。 康郡王是为了将功补过,齐雍见他识相,也没有让他失望:“这样看来,齐知平是罪魁祸首。” 康郡王闻言,半悬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大半:“我后来又查到,撷芳馆就是显国公府暗的产业之一。” 所以撷芳馆胆大包天,打造了一个“姑月仙子”,借沈大小姐的盛名碰瓷行事,齐知平能利用撷芳馆给齐知衡下套,当天撷芳馆里,都是齐知平的人,旁人也查不到撷芳馆当天发生的事。 康郡王府没有证据,就算知道被齐知平阴了,也没有办法。 齐知平背后还有太后和显国公府,也不是康郡王府能得罪的。 齐雍并不意外,看到姑月仙子时,他就有所猜测。 康郡王察言观色,又开始叫苦:“不欺瞒殿下,若是这事没有牵扯到殿下身上,我是肯定不敢声张,这口黑锅康郡王府是不想背,也要背的。” 主打的就是,康郡王府也是受害者,这事儿康郡王府也是冤得很。 齐雍垂目捻珠,没搭这茬。 康郡王就不敢多说了,齐知平主动算计是一回事,但齐知衡又不是真的无辜,齐王殿下方才也表态,罪魁祸首是齐知平,如今康郡王已经受到了惩罚,以后就不会因这件事,再为难康郡王府。 康郡王府还有起复的机会,一切要看自己的造化。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要适可而止。 齐雍淡淡道:“回头记得给沈侯递个信。” 康郡王忙道:“我正有此意,原是打算等沈大小姐身子好些,就上一趟镇北侯府,亲自向镇北侯道歉,再同他说说这事。” 沈大小姐才刚脱离危险,他要这时上门,不是送上门去触人家霉头? “便不要再声张了。” 齐雍只提醒了一句,就转了话,“显国公这个外甥,比起他倒是差远了,这出算计,也只显出他卑劣下作,又毒又坏。” 虽然看起来,这件事是齐知平在算计,但兵部插手了,武宁侯也掺和了,康郡王给的纸张上,还记录了十余家,牵扯实在太大,谁在浑水摸鱼,谁在推波助澜,谁是幕后主谋,还真不好说。 康郡王心中一紧,只道:“还是太年轻,人也太自负了。沈大小姐不费吹灰之力,就破除了他的算计。” 齐知平没将康郡王府放在眼里,算计起来眼睛都带眨一下,甚至还亲身上阵,享受着算计拳打康郡王府,脚踢镇北侯府的快感…… 大约做梦也没想到,这件事还牵扯了齐王殿下。 齐王殿下还看上了沈大小姐。 经过这事,满京上下哪家还敢小瞧了沈大小姐? 第167章 斗米恩升米仇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沈昭嬑又养了两日,终于能下地了,她让红药扶着,去前院给族老们请安。 族老们见她一脸病容,身体也还虚着,还要坚持过来请安,担心她一吹冷风,就又要受凉了,说了几句安抚的话,就让她回去歇着。 “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孝顺知礼的好孩子,这次的事,也错不在你,唉,你祖母那里,我们也都劝过了,”话说三分,点到为止,毕竟是外人不好当着晚辈的面儿,说长辈的不是,“真是委屈你了,你身体还虚着,快些回去歇着吧。” 沈昭嬑是主脉的嫡长女,族老们对她寄予厚望。 她一出生,族里便赠了不少产业给她,古董玉器,珠宝饰物,古籍字画,良田铺子等等,都是挑了最好的。 从小到大的课业,也由族里才德兼备的女长辈们来镇北侯府,亲自为她授课。 沈昭嬑也从没让族里失望过,从前在京里就有才德的名声,族里的姐儿也会叫人高看一眼。 姐儿们名声好,体现的也是族里的家风教养,这对一个家族来说,是最宝贵的“资源”。才能挑一个让自己满意,让家族满意的夫家,夫家及夫家背后的人脉,就是家族的人脉资源。 便是这次因为退亲坏了名声,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沈昭嬑也没有堕了镇北侯府和族里的脸面,展现出了嫡长女应有的气度和风范。 真正的世家可不迂腐,看待问题,往往只在乎这件事造成的影响,至于过程和缘由反而没那么看重。 现在看来,这件事的过程虽然很恶劣,造成的影响却是好的一面,族里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反而觉着沈老夫人小题大做,为老不尊。 沈昭嬑出了客院,就和沈青词打了一个照面。 她穿着宝蓝色长袄,搭了红色斓边的百褶裙,颈间围了一条火狐毛领,小脸越显得纯净无辜,左边脑袋上的头发被削了一片,贴了假发,编了几个细辫挡了起来,还戴了一串绒花,不太能看得出来。 镇北侯府家大业大,便是一个花瓶要怎么分,都要有个讲头,分家产的事还没落定,二房这几日要频繁出入大房。 沈昭嬑与她擦身而过。 沈青词深吸了口气,族老们进府的这些天,二房就没有消停过……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埋怨,大哥的不满……全冲着她去了。 父亲责骂她不知羞耻,同苏世子白日宣淫,这才引发了大房的不满; 母亲护着她,与父亲吵得不可开交,心里不痛快了,就在她面前一边哭一边埋怨; 大哥说她不守清规,家里闹成这样,全是她的错…… 族老们也不待见她。 沈青词猛然转身,看着沈昭嬑的背影,忍不住冷笑:“沈昭嬑,你满意了吗?大房和二房闹成这个局面,你现在满意了吧,你可真厉害啊,闹完二房,闹祖母,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是祖母不慈,逼你这个侯府嫡长女削发做姑子……你的手段可真厉害啊!” 沈昭嬑脚下一顿,缓缓转身:“你不是最喜欢装作一副柔弱无辜,受姐姐欺负的可怜妹妹吗?”她弯了一下嘴角,“现在不装了?”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沈青词这副嘴脸,都让她吃了不少暗亏。 所以,她看见一次就想打一次。 沈青词怒瞪着沈昭嬑,她大病初愈,身体还虚着,头上大戴着兜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身上披着一件及脚的斗篷,斗篷上加了全狐毛的及腰云肩,将前胸后背挡得严实。 也不知道多少只白狐,才能做一件全狐毛的斗篷,这样的斗篷,整个京里都没几个穿戴得上。 她从前见宗室里有贵女穿过类似的,是貂皮的,也不如这件贵重,当时却十分羡慕。 还以为沈昭嬑没有。 结果沈昭嬑只是太低调,没有显摆出来罢了。 她嫉妒的眼睛都红了:“沈昭嬑,你是侯府嫡长,我在你面前忍气吞声,事事以你为先,你从不将我放在眼里,把我当丫头一样使唤,高兴了,就像施舍叫花子一样,把不喜欢的首饰赏给我,不高兴了,连个好脸色也不给我。” “就因为你是嫡长女,什么好东西都是你的,大家都要忍着你、让着你、宠着你,但凡有一点错了,便要被人说是不敬嫡姐。” “凭什么如此!” 沈昭嬑笑了:“今日总算见识到什么叫斗米恩升米仇,什么叫倒打一耙。” 沈青词欲壑难填,不论你给她多少,她都嫌你给得不够多,对你心生怨恨。 在她看来,你拥有的就比她多,本身就是错的,你都有这么多了,凭什么不能多给一些? 可是你给了她,她又觉着你在施舍,觉着你在打发叫花子。 同样对你心生怨恨。 “你闭嘴!”沈青词冷冷地盯着沈昭嬑,“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我也是侯府嫡女,就因为我父亲是嫡次子,所以我处处都要矮你一头,论才情,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论容貌我也不输你半分,我到底哪里不如你了?!” 沈昭嬑笑了:“有一样我不如你。” 沈青词慢慢瞪大了眼睛。 沈昭嬑讥讽地看着她,“至少我就做不出来,在背地里勾搭家中姐妹的未婚夫,还恬不知痴地倒贴上去,与人无媒苟合,”她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不好说白日宣淫这话,“镇北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沈青词脸都白了,双手紧握成拳:“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设局害我,毁我名节,沈昭嬑你怎能如此狠毒……” 沈昭嬑走上前来,沈青词忍不住退后一步,脑中不觉便浮现了,沈昭嬑这前扇她耳光的画面。 “你名节被毁,与我何干?”沈昭嬑在她面前站定,“难道是我让你,不知羞耻背地里勾搭苏明霁?是我让你恬不知耻,跑去翠竹轩与他私会?还是我让你不守清规,同他无媒苟合?” “沈青词,到底谁害谁?又是谁心肠狠毒?你做过什么,你们二房都做过什么,都忘了?” 第168章 齐雍送来的皮子? “太后的千秋节上,制作万寿香的降真香出了问题,谁做的?” “我去静云寺上香,回程中驷马失控,是谁做的?” “我母亲突然病重,不能管家,又是谁做的?” “还有外面说我被外男毁了名节的流言,那又是谁放出去的?” 沈青词被她声声质问,逼得步步后退,她看到客院附近还有下人在当职,猛然攥紧了双手,不能让她继续说下去了! 她拔高了声量:“你血口喷人!” “有理不怕声高,”沈昭嬑身体还虚着,“你声音这样大,倒是有些虚张声势,显得很没道理。” “你……”沈青词猛然上前一步。 红药侧身半挡在小姐面前,浑身戒备地看着她,一副好像她要害沈昭嬑一般,沈青词火冒三丈,到了嘴边的话,都忘了说。 沈昭嬑身体还虚着,说了一会儿,便有些气喘:“我身体刚好一些,劝你不要往我跟前凑,你也说我,我手段厉害,指不定我哪里不舒服了,就赖你身上了,”她轻笑了一声,“毕竟,我是嫡长女,你是万万比不了的。” 说一千道一万,沈青词是心有不甘,不甘心为什么侯府嫡长女是沈昭嬑,而不是她沈青词而已。 一句话,就戳进了沈青词的心窝子里,沈青词纯净无辜的小脸,气得扭曲起来,身子不住地直哆嗦…… 听红药说,她昏迷那天,沈青词过来猫哭耗子,呸……假慈悲,被母亲削了头发,后来捂着脑袋,哭着跑出了梧秋院。 沈昭嬑有些好奇,突然探手,一把揪下她左边头上的假发片,露出一小片被削得参差不齐的头发。 有点惨! 沈青词愣了一下,接着就猛然捂住自己的脑袋,大叫一声:“沈昭嬑!” “下次再敢来我跟前闹,我就把你削成姑子。”沈昭嬑不想搭理她,扶着红药的手,慢慢向前。 沈青词捂着脑袋,是一刻也待不下去,生怕被人瞧见自己头发被削了一片。 削发对女子名声不好,传了出去还当家里的女儿不孝,或做了什么有辱家门的事,沈昭嬑还好些,她自己削了发,祖母又没计较,遮掩过去便罢。 可她不同! 她的头发是柳心瑶这个长辈削的,是家中姐儿做了淫家、乱家、祸家、不孝的恶事,家里不再承认这个女儿,这才由长辈出面,削发断亲。 这事若叫人知道了,她这辈子就全完了。 沈青词惊慌不定,急忙就要回二房。 这几日雪总是下下停停,扫洒便是再勤,也总有不及,路上还积着雪,沈青急着回去,走得又急又快,不小心滑了一下脚,只来得及尖叫一声,身体砰一声倒在地上。 身后的采芙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拉扯了一把,非但没把人拉住,还把自己也带摔了,主仆二人哀叫着摔作了一团。 沈昭嬑还没走远,听到侧边的动静,偏头看去,顿时目瞪口呆:“啊这……报应来的这样快的吗?” 红药用力憋住笑:“活该,小姐从前待她那样好,她贪心不足,还反咬小姐欺辱她,施舍她,真是一腔真心喂了狗。” 沈青词倒在雪地里,摔得浑身都疼,尤其是右脚的踝骨,还有左腰,漫了一阵阵疼意。 她身边这只带了采芙,可采芙也摔倒了,蜷在地上,双手抱着一条腿哀叫,一时没办法爬起来扶她,不远处,有几个当职的丫鬟婆子,藏在叠石廊后探头探脑,却没有一个人过来扶她。 这里是大房,和沈昭嬑一条藤儿的坏胚子。 沈青词疼得呻吟起来,身下的雪水浸湿了衣裳,冻得她身体都僵了:“采、采芙,快来扶我……” 采芙疼得直掉泪:“小姐,奴、奴婢的腿好像摔断了……” 豆大的汗不停从额头上冒出来,不到片刻,沈青词已经疼得脸色白。 她不想这样躺着,叫人躲在一旁看笑话,便攥着五指,试图慢慢地爬起来,但是她身体一动,原本疼得不太剧烈的右腰,就像有人拿了尖锥了,猛扎了几下,疼得刮骨钻心,脚踝骨也像叫人拿了锤子,把骨头敲碎了一般,钝钝地疼…… 沈青词从小娇生惯养,受过最重的伤,就是被柳心瑶和沈昭嬑扇巴掌,哪受得了这样的剧烈疼痛,眼泪一下冲出了眼眶,一向是精心打扮的人,躺在雪水里,哭得一脸鼻涕一脸泪,泪痕冲得妆容花成一片。 “来人啊……”沈青词一边哭一边喊人,她太疼了,浑身上下又冷又疼,躺在地上连动也不敢动…… 采芙摔断了腿,她努力爬了爬,也没爬起来,也跟着一起叫:“快来人啊……我家小姐受伤了……” 沈昭嬑只看了几眼,便回了梧秋院,她褪了斗篷鞋子靠在炕上,身体很快就暖和了。 红苓伺候她喝了药,沈昭嬑又吃了一碗花胶燕窝,就有些昏昏欲睡。 她身体虚得厉害,总是昏昏沉沉的,想睡觉。 红药引着两个婆子,抬着箱笼进了屋:“小姐,吉泰庄派人送了东西,说是小姐前段时间订的皮货。” 她什么时候在吉泰庄订了皮货? 沈昭嬑愣了一下:“确定是吉泰庄的人吗?” 红药点头:“奴婢确认过了,确实是吉泰庄,送皮货的小厮还说,这是吉泰庄近日收到的最好一批皮货,全部送来了,”她想了想,又继续道,“奴婢检查了,有十多张火狐毛,颜色鲜亮润滑,白狐毛和玄狐毛稀罕,也各有五张,还有一些其他的皮货,做成坐垫,绒垫,毯子都很难得。” 拢共有三十多张,足够小姐做好几身斗篷了。 沈昭嬑突然想到,那日在“廖记羊肉铺”,齐雍说了要送几张上好的皮子给她的。 没想到他竟借了吉泰庄的名义,说好的“几张”,变成了几十张。 红苓忍不住一脸惊讶,转头问小姐:“奴婢怎么不记得,您什么时候在吉泰庄订了皮货?” 她是小姐的贴身丫鬟,不至于连这种事都不清楚。 第169章 认定她是未来的妻子 沈昭嬑正愁要怎么解释,一旁的红药就说:“小姐让我去订的,后来大夫人病了,一时就忘了跟你提。” 红苓也没有怀疑什么:“正巧,小姐今年还没做过斗篷,便做一身毛斗篷,白狐毛和玄狐毛,做围脖,围领,镶衣裳的领襟也十分好看……” 沈昭嬑看了箱拢里头整齐叠放的皮货:“先收起来吧!” 眼不见心不烦! 红苓不知小姐心中所想,连忙去找了红芝,与红芝一起商量,这些皮货要怎么给小姐做斗篷,做衣裳…… 红药却忍不住想,小姐和齐王殿……也是不合礼数的,心里总觉着担心。 身为小姐的贴身丫鬟,对于小姐一些明显不合规矩的行为,不能坐视不理,之前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不好提这事…… 红药忍不住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量,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是不是齐王殿下……” 沈昭嬑点点头,这事没办法瞒着贴身的丫鬟。 她根本避不开齐雍,以后同齐雍还会有更多往来,便是尽量躲着他,他也会使计,让她不得不前去相见。 故意将自己的印章丢在后罩厢房,是因他很清楚,沈昭嬑做事谨慎又小心,他住过的地方,一定会派亲信丫鬟过去洒扫,东西最终会落到她手里。 还故意当街拦她的马车,请她喝羊肉汤。 大半夜翻侯府的墙,爬她的窗。 …… 齐雍身居高位,大权在握,又一直征战在外,杀伐不断,普世的礼教、规矩根本束缚不了他。 他觉着已经许了她王妃之位,在心里认定她是未来的妻子,便理直气壮地同她亲近,偶尔做一些亲密举动,也不觉着有问题,反正她迟早要许给他,迟早也要嫁给他,他只需要小心一些,不要让旁人知道了,坏了她的名节就好。 红药心中不安,小声地问:“殿下他是不是对您……您和齐王殿下……”她不知道要怎么说,只好委婉道,“奴婢担心小姐受委屈。” 她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当然也知道,小姐对齐王殿下虽然很上心,也一直守着礼数,不曾有过主动勾引,虽有一些不妥之处,却并无失礼之处。 如果是殿下看上了小姐,小姐肯定是避不开的,她担心小姐会吃亏。 沈昭嬑嗯了一声:“我心里有数,不会走沈青词的路,”她顿了顿话,又道,“殿下也不是苏明霁。” 他不受礼教束缚,不代表他不守礼数。 他承诺过的事都会做到。 红药缓缓松了一口气,连日来紧绷的心弦,也终于放下来了。 沈昭嬑听到外间值守的丫鬟说,外面又下起了雪,强行打起了精神,叫来了何嬷嬷:“这场雪断断续续下了三四日也不见停,粮价肯定又涨了不少,等天气好些,就把粥棚搭起来吧,比往年多搭两个,陈米里加上苞米、荞麦米一起施,一直施到年关……要检查米粮,不能有发霉泛潮起芽的。” 搭粥棚这是每年的惯例,一年两次。 一次是春秋交替,青黄不接的时候。 一次是在冬天落雪的时候。 每年施粥放粮都是大夫人在主持,二房的人不让沾手,主子重视这事,底下做事的仆人,也不敢有半点含糊,该怎么做也有惯例。 何嬷嬷听说要掺苞米和乔麦米,有些不赞同:“旁人家都是不掺别的……只我们家掺了,外人会不会说道?” 沈昭嬑道:“所以才要施到年关。” 何嬷嬷一听就明白了,陈米也是精贵粮食,没有哪家不计成本,大把大把的米粮平白施给百姓,大多数人家的粥棚,搭个十天半个月,样子到了,就收了粥棚。 从现在到年关,还有一个多月,旁人家是做样子,他们家是真心施粮食,谁还敢说道他们家? 沈昭嬑又道:“多请几个大夫在我名下药铺义诊,不收诊金,抓药的时候,伤寒之类的药一律八折……” 何嬷嬷记下了,接着就转了话:“您之前让老奴留意特赦宫人的消息,已经有了眉目,听说近日就有一批宫人要特赦出宫,老奴派人去教坊司那边留意着,回头把人领进府里,您掌掌眼……” 沈昭嬑点头,自己身边的人够是够了,但想要日子过得舒坦,还需要多几个更得力的人才是。 齐雍对香药的消耗很大,给他制作的香药,往往配伍复杂,做起来很麻烦,香房里需要懂香药的人帮衬。 她自己名下有不少产业,也需要会管账的人,帮忙筹算。 如今家里,她是和母亲一起主持中馈,何嬷嬷忙着中馈上的事,院子里还需要一个能主事的嬷嬷才行。 能特赦出宫的宫人,都是有真本事的。 何嬷嬷又同她说了分家产上的事:“祖上传下的物件,已经分清楚了,明日大夫人就要开库房,老奴要去库房帮忙清点,分配……公中的铺子和田亩庄子,暂时还没有定论,契书和鳞册都在族老那边,还需要几天才能拉扯清楚。” 祖上传下来的,是小头。 能钱生钱的铺子营生,才是大头。 但铺子营生有赚有赔,也不是一本万利,真正一本万利的是田亩庄子,这才是分家的重中之重。 往年京里便有不少人家因为分家的事闹得兄弟反目。 沈昭嬑并不担心:“大房肯多吃些亏,还是很好分的……”至于吃过的亏,等产业分了,不是没有机会讨回来。 何嬷嬷叹了叹气:“大夫人也是这个意思,已经在族老跟前透了底。”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红萝撩帘进了屋,凑到了沈昭嬑跟前:“……采芙摔断了腿,整个小腿都肿成了大萝卜,大夫过来瞧了,说是伤了骨头,腿骨接好了,还要养上百日才能恢复如初。” “二小姐闪了腰,浑身不能动弹,像瘫子一样瘫在床上,太医说这样的伤最难养好,至少要到明年开春,伤没好之前要卧床休养,不能起身,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 第170章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更严重的是,二小姐右小腿骨折了,说什么有碎骨,听着十分严重,二房请的太医治不好这种伤,二夫人哭哭啼啼,求到了老夫人那里,老夫人也十分担心,拿了自己的牌子,让二夫人去请华太医,华太医还没来,二小姐疼得恶心呕吐,晕了过去后,又疼醒了,眼泪都没停过。” “听二房的下人说,二小姐叫得可惨了!” 沈昭嬑怔怔的,瞪大了眼睛。 前世驷马失控之后,她从马车上摔下,滚落了山坡后,也是右腿骨折,也是骨头里有碎骨…… 没想到沈青词这一跤竟摔得这样严重。 不过,华太医更擅长疑难杂症,对骨科似乎不是特别精通,要不然前世齐雍就不会特地派人去大兴请张院史了。 多半还要另请擅长骨科的太医进门。 已经耽搁了一回,这样一来二去,继续耽搁,沈青词还有得疼。 沈昭嬑问:“沈青词有没有说什么?” 比如哭哭啼啼,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让人觉着是她害沈青词摔倒之类的话。 “许是说了,”红萝也不清楚二房那边的具体情况,这些消息都是她打听来的,“奴婢听说,老夫人回到大房后,就让胡嬷嬷绑了几个在客院附近当职的下人问话,最后几个下人各打了十个板子。” 沈昭嬑笑了下,老夫人许是信了沈青词的话,觉着沈青词受伤同她有关。 若是以前,老夫人这会已经派人叫她过去问话,是也不是总要说教她一通,不会明着让她难堪,肯定是要怪到她的头上,埋怨她的不是。 可眼下她身体还病着,老夫人就是心里再气,也不好直接叫她过去问话。 家里正在分家产,老夫人也不好将事情闹大,以免父亲一怒之下,顺道把家也分了,这才退而求其次,绑了客院附近当职的下人。 “本就是沈青词主动挑衅我,真要计较,一个不敬嫡姐的名声,她就跑不掉,摔倒受伤也是她自己走得急,丫鬟没有扶住,我当时隔了老远,老夫人再怎么审问,也不可能把这事怪到我的头上。” 若是继续惹她,空中亏空的账本,庄子上的刘大成,也够二房喝一壶了。 她没这样做,是不想给族老们留下“咄咄逼人,以幼驳长”的印象,反正收拾二房也不急于一时,这一棒子也打不死,打了还容易上棍。 …… 沈青词疼得晕了过去,没过一会儿,又疼醒了。 蚀骨寒意像湿滑的蛇一样爬在她身上,屋里烧了地龙,身上还压了两床被褥,她仍然冷得直哆嗦。 她躺在床榻上,浑身又冷又疼,还不能动弹,实在疼得受不了,忘了自己闪了腰,忍不住动弹,就感觉腰间一阵剧痛,疼得连黄胆汁都吐出来了,母亲担心她身体受不住,熬了燕窝粥,她是吃了吐,吐了又吃…… 从上午一直折腾到下午,好不容易等来了华太医,结果华太医为她诊过之后,竟说自己只能治寻常的骨伤,像这种严重的骨伤,要找精通骨科的大夫才能医治,还推荐了一个太医院擅长骨科的老太医,钱太医。 陈锦若傻了。 她听说华太医是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大夫,什么病症都能治,华太医的府邸离镇北侯府也近一些,这才就近请了。 根本没想到,华太医竟然不能治。 真真白白折腾了这么久。 眼见女儿疼得又晕了过去,陈锦若心疼得一抽一抽,连忙送上丰厚的诊金,派人客客气气地将华太医送出了家门,又十万火急地使人去找了华太医推荐的钱太医。 这位钱太医的府邸,离镇北侯府有些远,外面又下起了大雪,路上积雪难行,马车走得慢。 陈锦若等得心急如焚,见女儿疼得厉害,又将华太医开的镇痛散,喂给沈青词吃了,可沈青词还是疼。 镇痛散只能缓解疼痛,并不能真的止痛。 陈锦若望眼欲穿,一直等到酉时(17点),钱太医终于上门了。 钱太医为沈青词检查了伤,神情有些凝重:“……要在骨折的地方开一道口子,把碎骨取出来,包扎固定。” 听到他说能治,陈锦若精神一振,接着又听到老太医说:“不过,小腿上会留疤,疤痕有些大,难以消除,她的伤处受了冻,寒气入了体,又耽搁了不少时间,恐伤好了以后也会留下病根,每到秋冬季节,天气转凉,要受些疼痛之苦,需要仔细养着。” 陈锦若脸色一白:“不能治好吗?” 老太医欲言又止,接着又摇摇头:“我是没这本事。” 有这本事的,他知道的便只有前太医院史,张院史,不过人家早已经荣养了,不是谁都能请动的。 外面下那么大的雪,雪积路滑,便是出门一趟都冒了极大的风险,如果不是医者仁心,根本没人愿意来。 张院史人在大兴,就算现在去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这伤之前就受了冻,有些不好处理,继续耽搁下去,也不知道会怎样,许会越拖越严重,他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 他就是把这话说了,请不请得到人还是未知数。 自己都不确定的事,也不好往外吐。 真要耽搁了病人,万一这脚瘸了,他也难辞其咎。 陈锦若也知道,华太医是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大夫,是程院史的得意门生,再过两年,程院史告老了,华太医就是太医院史,他推荐的人,肯定也是厉害的,如果钱太医不能治,恐怕这京里怕也没人能治了。 青词的腿伤也不能再拖了。 钱太医又道:“你们也不用太紧张了,腿疾也是可以养的,养得好,以后也是能少受些罪的,不复发也不是没有可能。” 沈峥也没办法了,只好道:“有劳您了。” 沈青词疼得悠悠转醒,恰好听到了老太医的话,眼泪止不住地流,她疼得又开始干呕起来。 采菱顾不得她的腰伤,将她微微扶起,她感觉腰疼得都快断了,小丫鬟端着痰盂,送到她的嘴边…… 第171章 齐雍又翻窗了 沈青词已经吐得腹内空空,呕出来的只剩酸水,酸水呕到痰盂里,沿着嘴角一路顺着脖子往下流去。 都是沈昭嬑的错! 如果不是沈昭嬑,揪下了她的假发,她也不会因为担心叫人瞧见了,急着回二房,也就不会摔跤…… 都是沈昭嬑! 是沈昭嬑害她! 沈昭嬑为什么不去死啊! 今日所受的一切,她一定会讨回来的,她一定不会让沈昭嬑好过。 不愧是女母俩,钱太医开始准备为沈青词治腿,陈锦若用力揪着帕子,在沈峥跟前哭骂。 “……小小年龄就这样恶毒,我们青词摔成这样,全是她害的,黑烂了心肠的坏东西,当初怎么没把她病死,要她活着祸害我们青词……狼心狗肺的小畜生,害得青词毁了清白,她还不肯放过我们青词,青词打小就乖巧懂事,待她这个长姐恭敬有礼,事事以为她为先,处处忍让她……遭瘟的丧门星……” …… 沈昭嬑迷迷糊糊睡到晚间,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外面还在落雪,红萝同她说了沈青词脚上的伤势。 她一个人靠在炕上,怔怔出神。 沈青词的腿伤,远不如她前世那样严重,是可以治好的,是因她受伤后挨了冻,导致寒邪入体,后来又耽搁了治疗,令腿伤加重。 为沈青词治疗的钱太医,医术也不如张院史,即便沈青词的腿伤并不严重,也同她前世一样落下了病根。 腿疾疼痛的滋味太折磨人了。 先是伤处胀痛难忍,然后痛楚蔓延,整个小腿都会肿胀疼痛,严重的时候连路都走不了。 她还记得,前世没进摄政王府时,腿疾便已经犯了好些天,爹娘去世之后,也没人会心疼她了,她忍着疼痛,没有让人知道。 进摄政王府第二天,她就腿疼得连路都走不成。 齐雍请了张院史过来为她诊治。 又寻了一个十分厉害的姑姑帮她调理身子,后来还搜罗了不少奇方,她腿上的病根后来缓解了许多。 沈青词终会尝她前世所苦,受她前世所痛。 那些疼痛会伴她一生。 还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许是白日里睡得太多了,到了夜里沈昭嬑有些睡不着,想着她生病的这几日,身边的几个丫头辛苦了好些天,一直不敢放松,便打发红药几个去耳房休息。 耳房就在旁边,有什么事摇个铃,立时就能过来。 大炕上摆着红木小几,上面放着一个四足瑞兽香炉,麒麟仰头,兽口怒张,正在吞云吐雾。 沈昭嬑靠着绣浅杏色云纹的大迎枕,手里拿着书,身上披着紫灰色的貂氅,头上没有任何装饰,乌艳的长发拢在脑后,在发梢打了一个发结,颊边垂落了几缕青丝,衬得鬓垂层次分明,神态慵懒。 外面的雪簌簌落着,沈昭嬑忽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敲窗声。 她搁下手里的书卷,白皮纸糊的窗牖上映了一道暗影, 白皮纸色白如绫,坚韧如帛,微微透光,防水防雨……多用于糊窗。 还有一种高丽纸,是从高丽国传进来的,也是白亮如缎,柔韧如绵,是因从海外传进来的,一直很受人追捧,沈昭嬑却不喜欢,高丽纸不仅比白皮纸厚,也不如白皮纸平滑透光。 沈昭嬑盯着窗纸看了半晌,终于起身走到窗边,抽开了窗牖的插榫。 寒意扑面而来,她缩了缩脖子,冷得直打哆嗦,就见齐雍漆黑的身影猛然翻窗进屋,挡在窗前,将窗牖关好了。 沈昭嬑看到他手上拎着盆栽:“这是石斛?” 石斛到了冬天,会进入休眠期,一个个肥圆的茎节,就像刚露出地面的小笋尖,肥绿可爱。 “是铁皮石斛。” 齐雍将盆栽放到炕上的小几上,径自到一旁的炭笼前烤火,他刚进屋,身上挟带了寒风,不好靠近她。 “铁皮石斛养在屋里对身体好,见你房中绿植不多,就给你带了一盆,等到了春天,叫府里的花匠分了枝,多养几盆。” 太医说,铁皮石斛是仙草,养在身边有滋养肝阴,护胆安神的功效,最适那些心思重,多思虑的人了。 沈昭嬑记得,齐晏然就养了一盆石斛,养了许多年。 天气回暖的时候,休眠的石斛,重机焕发生机,翠嫩的绿叶从肥圆的茎芽里抽出来,茎节上抽出花序,开出一簇簇玲珑小花,花形似兰,花色鲜亮,气味芳香,还有安神凝气的功效。 这株石斛的品相极好,呈蟹爪状,莲花形,来年生出绿叶,抽出花序,一定十分漂亮,沈昭嬑突然有点期待了。 身上的寒气散得差不多了,齐雍来到大炕前,坐到炕上:“身体好些了吗?” 沈昭嬑点点头,觉得自己精神越来越好了,之前还有些乏力,身体就像锈掉了一样,一点也不利索,今天却没这种感觉了。 齐雍目光幽深,暖黄的烛光映在她身上,她瘦了许多,瘦大了眼睛,连下颌也瘦尖了,巴掌大的脸本来就小,叫两颊旁的鬓垂扣着,显得更小了…… 他一直盯着她看,眸光深沉。 那目光似有力道一般,一寸一寸地将她罩住,沈昭嬑心头一阵乱跳。 “殿下?”她硬着头皮唤他。 齐雍一语不发。 沈昭嬑手心都冒了汗,齐雍终于开口了:“你瘦了。” 沈昭嬑哽住。 他又强调道:“瘦了许多。” 我知道我瘦了许多,从前穿的衣裳都宽了些,也不必这样反复强调,沈昭嬑实在无语,伸手去拿茶壶…… 齐雍抢先拎过茶壶,倒了一杯水,放到她面前。 “我不渴的,”沈昭嬑将茶杯放到他面前,看到他身上连氅衣都没穿,“你喝些热水暖暖身吧!” 齐雍慢慢喝着茶:“这几日有没有梦魇?” “没有。”沈昭嬑摇摇头,觉着齐雍与她说话时,似乎有些小心翼翼的,不像之前那样随性,好像生怕惹到她一般。 把她当成易碎的瓷娃娃了? 齐雍取了一把弯弯的匕首,首柄上镶了一颗鸽子蛋大小的鸽血宝石,宝石晶莹透亮,毫无一丝瑕疵,鞘的两侧分别镶了两颗海蓝宝石,色泽如大海一般深?纯净,匕首只有成年男子巴掌大小。 第172章 齐雍在哄她高兴? 齐雍看着她:“伸手。” 沈昭嬑探出手去,齐雍看到她白嫩的手,五指纤细,根根如玉,将匕首放到她的掌心里。 “带着防身,睡觉的时候就放到枕下。” 手柄不大不小,刚好够她一掌而握,沈昭嬑蹭一声,抽出了刀鞘,刀刃纤薄小巧,像一泓如水的弯月,握在手里浑然无物一般。 看她抽刀,齐雍像被人头发棒喝,眼前恍惚得厉害仿佛又看到,沈昭嬑高举着剪刀,对准自己的心口…… 他晃了晃脑袋,猛然握住她的手腕。 他握的很紧,手腕被他握得有些疼,沈昭嬑忍不住挣扎了几下,没有挣动:“你弄疼我了!快放手!” 齐雍如梦初醒,后背霎时出了汗,从她手中夺过了匕首:“这个不能给你。” 沈昭嬑揉了揉有些不适的手腕:“你、你怎么又收回去了!” “是我思虑不周,”齐雍将匕首收鞘,“这把匕首削铁如泥,你带着不安全,万一不小心伤到了自己怎么办?” 沈昭嬑也不是非要匕首不可,只是心里难免有些空落落的。 驷马失控一事后,她就在身上准备了防身的东西,光是防身的簪子,就做了好几个,外面是簪形,拧开簪形,里面是一根尖细的长针,针上还涂了剧毒,以后再遇到,像驷马失控那种情况,她不会再那样狼狈了。 齐雍拉过她的手,看到她纤细的腕子有些泛红,帮她揉了几下,摊开她的掌心,将一枚成年男子拇指大小的印章,放到她的掌心里。 “这个拿着玩!” 沈昭嬑垂眼,是一枚灯光冻,青色微黄,宛如春雪初融,从地里探出来的新芽,细腻纯净,秀雅无比。 烛光下璨如灯辉。 印章上刻着老枝斜逸,虬枝遒态,宛如盘踞的龙形卧在印章上方,她拧开章印,底下刻着一个隶体“妱”字。 沈昭嬑忍不住问:“这是什么树?” 齐雍笑了笑:“是榆树。” 沈昭嬑越看越觉着,这上面刻的榆树,像极了她院中那棵老榆树,老枝盘虬的姿态都是一模一样。 “是我院子里的那棵老榆树。” 齐雍点头:“先送你一个灯光冻,回头再给你刻一个鸡血冻。” 沈昭嬑便又想到,前世齐雍送她的那枚鸡血冻,上乘的鸡血冻很难得,多半还是前世那块籽料。 对身体好的石斛、防身的匕首、亲自刻的章印,还有上午借吉泰庄的名义,送来的皮货。 齐雍是不是在哄她高兴? 沈昭嬑打玩着章印,有些爱不释手:“你是不是还带了其他东西?” 前世齐雍也喜欢送她东西,可那时她只是齐雍的金屋娇,榻上宠,连名份也没有,她时刻谨记着身份,不敢胡思乱想,也只当那只是齐雍对她的恩宠与赏赐。 大抵是处境不同了,她看待问题的角度,也发生了转变。 齐雍顿了顿,从袖子里取了一个偏平鸭蛋薄胎玉盒:“程院史特地做的蛇胆油,你平时多擦擦眼睛。” 还真有?! 绿莹莹的薄胎,真的薄的像纸一样晶莹透光,沈昭嬑伸手接过:“送我这个做什么?” 齐雍就道:“你这么爱哭,把眼睛哭坏了怎么办?!” 沈昭嬑觉着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她绞尽脑汁想了又想,也没想起来。 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 不是! 齐雍刚才说她爱哭!沈昭嬑瞪大了眼睛,慢慢有些生气了:“谁爱哭了,你血口喷人,我不要了,”她气恼不已,将捏在手里的薄胎玉盒塞回他手里,“拿走,都拿走,我不要你的东西……” 谁乐意被人说爱哭的。 齐雍有点头大,看她瘦瘦巴巴的脸上满是气恼,担心她气坏了身子,便拉着她的手,又将薄胎玉盒放到她手上。 “是我刚才说错话了,之前你梦魇不宁,一直在哭,担心你哭坏了眼睛,所以叫人做了蛇胆油,给你擦眼睛。” 她生病了,性子也娇气了许多,齐雍觉着她这样更好一些,不似从前,分明也才十五岁的姑娘家,却沉静老成得仿佛七老八十了,身上看不到一丁点属于这年岁的少女该有的鲜活样子。 沈昭嬑没继续生他的气。 见她垂着头,不说话,齐雍以为她还在生气,又从荷包里取了一个巴掌大的青花瓷盒:“这是鱼脂,是用鲟鱼体内的油脂提炼的,养心护肝明目,以后每日临睡前用一小勺子,这是一个月的量,吃完了,我再给你送。” 鱼脂很珍贵,主要还是不好保存。 又是护眼的……沈昭嬑不能再听“眼”这个字了,一听就来火,她气呼呼地倒了一杯参茶,捧在手里慢慢喝,不跟他说话了。 一杯参茶下肚,沈昭嬑觉着有些疲倦,身体慢慢靠进绵软的迎枕里,忍不住掩唇打了个哈欠。 齐雍一直在观察她,看她有些困倦,便起身过去,弯腰将她抱起。 沈昭嬑一激灵,瞪向他:“你放我下来。” “该睡觉了。”齐雍抱着她走向床榻。 躺在他结实的臂弯里,沈昭嬑又打了一个哈欠,有些昏昏欲睡。 她小声唤他:“齐雍!” “我在!”齐雍低头,她靠在他胸前,眼睛已经闭上了,长睫不止地轻颤着,好像就要睡过去。 沈昭嬑声音朦胧,眼皮愈发沉重:“你又救了我一次,好多次了,谢谢你……” 说着就没声了,齐雍凝看了她许久,将她抱在怀里坐在腿上,轻柔地解下她身上的毛氅,露出白色的寝衣,又将她塞进被窝里,被窝里放了汤婆子,热乎乎的,她伸了伸腿,换了一个姿势,朝着齐雍蜷卧而眠。 齐雍坐在床沿,看着她安静的睡颜,轻声喊了她一声:“妱妱。” 沈昭嬑轻轻嗯了一声,又咕嚷了一声:“我在的!” 声音含糊不清。 齐雍看着她耳畔的鬓垂,伸手摸了摸:“以后不要与人拼命,你的命比他们金贵,便是一时吃了亏,事后我也替你讨回来……”他低头,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声音很轻柔,“不要做傻事。” “我也会害怕的。” “我怕你会死。” “总觉着,我似乎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了。” 第173章 齐雍,你怎么不理我? 沈昭嬑意识朦胧,嘟嚷着齐雍听不清的话,呼吸变得绵长平稳。 烛火摇曳,他拿起灯罩将酥油灯罩住,朦胧的光影映的床屋里一片朦胧昏暗,齐雍坐在榻沿,看着她睡。 看了许久许久,一直没有挪开过眼睛。 沈昭嬑睡热乎了,又有些不老实的,把手臂伸出被褥外面。 齐雍看了一眼,觉着屋里暖烘烘的,问题不大,但又过一会儿,她开始推被,将被褥推到腰际,他眼皮跳了跳,伸手将被子拉高了一些。 她梦中感觉到他轻柔的动作,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齐雍……” 她声音很轻,就像梦呓,听来格外亲昵。 似帐中私语。 齐雍的手停顿了片刻,没有出声,害怕将她惊醒。 “齐雍……” 他不应声,沈昭嬑就接着唤他,手指攥紧了他的袖子。 “你怎么不理我?”她声音细细,带了浓浓的鼻音,还透着一股子委屈。 齐雍知道她人还陷在朦胧里,没有真的睡过去,身心都放松了,好像也放下了对他的戒备。 他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 沈昭嬑喃声呓语:“你怎么又跑进我的梦里来了?你给我念佛经吧,我听说你从前跟了明大师一起学过佛法,那么你一定精通佛法吧!” 睡梦里连胆子都变大了,齐雍顿了顿:“我不会!” 她“啊”了一声,有些失望地说:“你跟了明大师学了佛法,怎么连佛经都不会念,”语气还带了一点嫌弃。 其实她自己也不会。 虽然从小到大为老夫人抄过不少佛经,也仅仅只是抄写,她一篇佛经都不会背。 齐雍目光凝定在她脸上,看了半晌:“了明大师说我与佛无缘,倒是我身边的伴从小全子,是个有慧根的。” 沈昭嬑无语了片刻…… 齐雍凝目看去,她已经睡着了,便又想到从前了明大师与他说:“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世人的烦恼,都是因在‘己’‘人’‘众生’‘寿者’这四相上起了执着,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只因妄想执着,而不能证得。” 而他就是那个执了四相,不能证得的人。 后来,了明大师又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了明大师口中所说的“屠刀”,不是真的杀人屠刀,而他本身因为四相产生的烦恼、妄想、分别、执着。 他笑着说:“孤想要的,自向心中取,何必佛中求?” 了明大师看了他半晌后,阖下双目,每日与他诵经,却不再同他说话,齐王殿下心中有一个强大的自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去信仰别人,他信仰的人是他自己,他相信自己无所不能。 齐雍将将她的手,放进被窝里,将被褥拉到她的脖颈上:“与你不是心中取,而是心中求!” 取与求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 又是一夜好眠,沈昭嬑醒来后,想起昨晚她半梦半醒之间,要齐雍给她念佛经的事,忍不住一阵好笑。 她好像越来越不怕齐雍了。 用完早膳,柳心瑶引着程院史进屋为沈昭嬑复诊。 程院史把了脉,不住地点头:“身体恢复得不错,之前的药方可以停了,我重新开个调理身体的方子,吃十天就可以停药,也不用复诊,大姑娘身体还虚着,切要少动气,少思虑,多休息。” 程院史走后,沈昭嬑房中悄然多了一些东西。 临窗大炕旁的高几上多了一盆铁皮石斛,沈昭嬑靠在炕上憩息、看书,抬眼就能看到一根根像笋一样的茎节,期待着来年春日,笋节上冒出绿芽,抽出花序,开出黄绿色的玲珑小花,散发出淡雅的清香。 梳妆台上多一个莹绿的岫玉薄胎鸭蛋盒子,上面雕了缠枝牡丹纹,沈昭嬑早晚都要用蛇胆油涂抹周眼,清凉舒适。 四角的黑檀木描金桌上,多了一个青花瓷盒,沈昭嬑每晚临睡前,都要将鱼油加在羊奶羹里一起食用。 不管谁问,红药便说是从程院史那里得来的。 也不算说谎。 第二日一早,雪停下来了,沈君辰从卫所回来,先去主院看了母亲,同母亲说了一会儿话,就捧着精心为沈昭嬑准备的礼物来了梧秋院。 看到大姐姐瘦巴巴的脸上镶着大大的眼睛,脸上还带着病容,沈君辰一下红了眼眶。 他已经知道了,大姐姐是因退亲,损了名声,才叫人当街羞辱,祖母觉着大姐姐毁了名声,丢了侯府的脸,逼得大姐姐差一点就削了头发,大姐姐受到刺激,突发了心悸之症,险些没命! 都是沈青词害的。 沈君辰心里充满了悔恨,他咬着嘴唇什么都说不出来,眼泪止不住地流。 大姐姐被沈青词害成这样,他也是帮凶。 见他哭得浑身发颤,沈昭嬑叹了一声:“把眼泪收一收!” 沈君辰连忙捏了衣袖,胡乱擦了一把眼泪,蹲在大姐姐面前,哽咽着说:“这次卫所冬猎,我猎了一只白狐,评了优等,原想活捉了,送你养着玩的,我记得你小时候,就有养过一只小灰兔子……可惜我没有瞄准,把白狐射死了,只好送去吉泰庄硝制了一张狐皮,可以做一条围脖。” 他捧着手里的包裹,递到大姐姐跟前,眼巴巴地看着大姐姐。 这次去卫所,他削瘦了许多,个子一下拔高了,眉眼还是稚嫩的,面庞却坚毅了不少,依稀有了父亲的影子…… 这样的沈君辰熟悉又陌生。 沈昭嬑恍惚了一下,竟无法将他同记忆里优尊处优、一身文弱书生打扮的沈家四少放在一起。 相差太大了。 沈君辰以为姐姐不想要,眼眶又红了:“我、我还带了一只狍子回来,狍子是食草的,肉质嫩滑……母亲说要做红焖肉……” 他找着话儿说。 沈昭嬑垂眼,接过包裹:“便依你意思,做一条围脖吧!” 沈君辰受宠若惊,蹲在大姐面前,仰着头像一只哈巴狗儿一般,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大姐姐,絮絮叨叨地说着他在卫所操练的事…… 第174章 到现在还想骗他! 卫所每年冬天都要冬猎。 是为了训练新兵野外实战,熬练新兵的意志,也是为了防止野兽在冬天过度繁衍,来年春天泛滥成灾,祸害百姓和庄稼,百姓们都是靠山吃山,山中野兽太多,对他们危害太大。 沈君辰这次冬猎得了优,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可见他确实是在认真训练。 沈君辰在梧秋院待了半个时辰,见大姐姐乏了才走,沈昭嬑一个人坐在炕上,过了许久,才叫来了红萝。 “将我之前做的膏油送两盒到松风院。”有些隔阂不会消失不见,可她也不该无视沈君辰的改变。 红萝心中一喜,连忙在香房取了膏油,送去了松风院,却得知采菱把四少爷请走了,心中不由一惊。 四少爷不是和二小姐闹翻了脸吗? 怎么又去见二小姐了? 二小姐惯会装可怜扮柔弱,万一又把四少爷给哄住了,让四少爷对大小姐产生了误会,该怎么是好? 红萝越想越担心,想办法找人去青芙院听消息。 屋里头,沈青词沈君辰说话,一个婆子拿着鸡毛掸子在外间洒扫…… 沈青词伤了腰,又摔断了腿,半躺在迎枕上,一张脸惨无颜色,有些憔悴枯槁,一见到沈君辰,就哭得泪眼不停。 庆贺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沈君辰再大的怒气,也消了大半了,若是半点也不顾念,姐弟之间的情分,采菱去请他时,他也不会过来的。 她如今伤了腰,还摔断了腿,都已经这样惨了,到底也是姐弟一场,只要沈君辰看到她,肯定会心生怜悯。 她了解沈君辰,也会拿捏他的性子,也就有自信,重新摆布沈君辰。 “……我知道,你心里定是十分厌恶我。可是辰弟,我如今也受到了惩罚,不仅失了清白,名节尽失,一生尽毁,现在又摔断了腿,太医说我的腿就算养好了,也会落下病根,一辈子活受罪,我现在也知错了。” 她哭得肝肠寸断,字字句句皆是悔恨。 “姐姐虽然做错了事,待你却是一片真心,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大伯逼你习武,让你每天扎马步,练步桩,三伏天里,太阳都要把人烤化了,你一个人站在太阳底下扎马步,姐姐担心你中暑,顶着大太阳,给你送了酸梅汁,后来叫大伯教训了一通。” 沈君辰默不作声,看着她一脸的无辜的表情,怎么会不记得呢? 他可是为了沈青词,同父亲大吵了一架呢! 接着又想到,他扎完马步,又累又饿地回到松风院,大姐姐笑盈盈踮起足尖给他擦汗,给他端了冰镇莲子羹。 还为他准备了通筋活络的药浴,温声对他说:姐姐小时候扎马步,练步桩时,也同你一般辛苦,每晚都要泡药浴,泡两刻钟,不然第二天就会浑身酸疼。 为什么后来他只记得沈青词顶着大太阳为他送了一杯酸梅汁,却不记得这些了? “还有一次,你在练步桩的时候,不小心从桩子上摔了下来,把膝盖摔得流血,也是姐姐为你上的药,大伯知道后,训斥你没有坚持完成练步桩的任务……” 若是以前,沈君辰听到这话,定会勾起心中对父亲的不满。 可如今再听这话,他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他会一天天疏远父亲,亲近二房,为什么他和大姐姐会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他冷冷地看着沈青词,手藏在袖里却捏紧了。 沈青词字字句句都是一副好姐姐的模样,每一个字眼都在挑拨离间。 到现在还想骗他! 沈青词见他一直不说话,心中有些急:“辰弟,姐姐真的知道错了,从前大伯逼你习武,你心中委屈,去求大姐姐为你说情,大姐姐不肯答应,你委屈地躲在假山后面哭,也是姐姐陪着你,安慰你,逗你开心……” 她哭得无辜又可怜,配上一张白惨惨的脸,仿佛受到天大的冤屈。 “够了!”沈君辰打断她的话,冷冷道,“你装什么无辜啊,就算你摔断了腿,那也是你活该,是老天开眼!” “你要真知道错了,就削了头发,去佛祖面前忏悔,你跟我认什么错?哭什么委屈?” “难道不是觉着,庆贺宴上的事过了这么久,想着我已经消气了,觉着我这么蠢,只要你扮个可怜,哭个委屈,如从前一般随便哄一哄,我便会信你,原谅你,同大姐姐离心吗?” “沈青词,我不会原谅你的。” “永远不会!” 沈青词看着沈君辰,满眼厌恶地看着她,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惨白的脸显得有些阴冷。 “你说得对,你就是这么蠢,别人说什么你都信,我只要在你面前随便装个可怜,你就会乖乖地,把大姐姐新得的首饰拿来送我,只要掉几滴眼泪,扮一扮委屈,你就会觉着是长姐娇蛮,对我百般欺辱,经常为了我同长姐置气。” 沈君辰捏紧了双手。 沈青词咯咯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嘲弄:“是不是很愤怒,很生气?哈哈,那又如何呢?想想你从前为了我,伤了大姐姐多少回?大姐姐一次又一次地纵容你,容忍你,慢慢对你寒了心。” “大姐姐如今这般能全怪我吗?你也是帮凶啊!” “没有你的帮助,我可没办法去翠竹院见苏世子呢,大姐姐退亲,也有你一份功劳呢!” “现如今大姐姐因为退亲,名声受损,叫人当街羞辱,差一点削发做姑子,还突发了心悸之症,也是你害的!” 沈君辰红了眼眶,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他嘴巴哆嗦得厉害,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沈青词说的是事实。 沈青词哈哈大笑,笑容灿烂如花,满是得意:“哈哈,你是不是很悔恨,很自责,很内疚?” 沈君辰盯着她,是不是以前每次他受了沈青词的挑拨,伤害大姐姐的时候,沈青词就躲在背后,笑得如现在这般幸灾乐祸? 沈青词继续笑:“沈君辰,就算你不原谅我那又如何?大姐姐也不会原谅你的!” 沈君辰浑身巨震,失魂落魄地走出了青芙院…… 第175章 诛心 红萝听了婆子的话,心里也是叹息,不论怎么说,四少爷没有再轻信二小姐这也是好事。 她将膏油送进屋里,沈君辰怔怔地站在窗边看着树上的积雪,忽地想到,有一年冬天,大姐姐从梅花上拨了一坛雪,打算埋到地下,等到年来调香泡茶。 大姐姐站在树下,他调皮地爬到梅树上,抱着树丫用力摇晃,树上的雪劈头盖地地落下来,大姐姐惊呼着跑开,他站在树上哈哈大笑。 大姐姐气不过,捏了一个雪球砸他。 姐弟俩在雪地里你追我跑,欢声笑语引来了爹娘,爹娘坐在庑廊下,让他们跑慢点,不要摔倒了…… 红萝唤了他一声,沈君辰回过头来,一看是红萝,心中颤了颤:“可是大姐姐有什么交代?” 红萝将放了膏油的盒子呈给了四少爷,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这膏油……是小姐从书上学到的秘方,配伍十分复杂,做起来也不容易,原是做给侯爷缓解手臂疼痛的,大小姐特地让奴婢送了两盒过来。” 沈君辰捧着盒子,眼眶不禁一热。 红萝回到梧秋院,就同大小姐说了这事。 沈昭嬑心中一冷,沈青词惯会诛心,从前利用沈君辰诛她的心,现在沈君辰不受利用,就诛沈君辰的心。 沈君辰毕竟才十三岁,怕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卫所冬猎要持续到年关,沈君辰在家待不了两天,就要继续参加冬猎。 冬猎是为了检验士兵训练,要进入深山老林,每年冬猎都要伤亡许多人。 若是沈君辰因沈青词的诛心之话自责消沉,很容易在冬猎中出事。 不是她多想,沈君辰出了事,大房就成了绝户…… 沈昭嬑越想越不对,觉着二房很可能对沈君辰起了坏心思,便让红萝去了一趟主院,将这事告诉母亲。 沈君辰前世就很听母亲的话。 只是后来母亲病重,常年卧病在榻,没有精力管沈君辰,沈君辰与大房才会越来越疏远。 沈昭嬑靠在迎枕上,想着这事。 前世,二房始终没对沈君辰动手,是因沈君辰受二房摆布,沈君辰又是大房的独苗苗,将来要承爵,不管出了什么意外,都会牵动族里,容易牵连到二房…… 现如今,沈君辰不受摆布,二房近来吃了不少亏,还被迫分了家产,不知道二房会不会狗急跳墙? 沈昭嬑慢慢喝着药,柳心瑶就过来了,笑着说:“你四弟没事,方才还同我说了,过两日要回卫所参加冬猎,为你猎一只鹿,用鹿皮做红枣阿胶给你补身,他这次回来,好像长大了许多。” 沈青词那些诛心之语,连她听了都不由一阵齿冷。 她匆忙去了松风院,本以为自责消沉的辰哥儿,却捧着妱妱让红萝送去的膏油,高兴得手舞足蹈。 本来沮丧消沉的心情,因为妱妱让红萝送去的两盒膏油,重新振作了起来。 沈昭嬑放心了些,笑着对母亲说:“辰弟身边还缺个随从,一直寻不到合适的人选,这样也不是办法,不若挑个机灵又会些拳脚功夫的,送到卫所里,同辰弟一起训练,身边多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也好有个照应。” 镇北侯府养了不少看家护卫,都是世代的家臣,后人也是从小就开始习武。 挑个会武艺的跟着沈君辰,是为了防着二房狗急跳墙。 也是为了鞭策沈君辰。 沈君辰资质不错,父亲才对他寄予厚望,严厉教导,前世沈君辰弃武从文,只花了三年时间就考中了举人。 虽然他的排名可能掺了一些水分,考官许是碍于她和摄政王的关系,将沈君辰的名次往前挪了挪,但考生的文章在礼部衙门,是可以查阅观看的,沈君辰的考卷定也有可取之处。 璞玉需要精心雕琢。 柳心瑶觉着这个主意不错:“你爹爹定是十分赞成,当年挑选白桦,你爹爹觉着白桦太瘦弱了,老夫人坚持要用白桦,你爹爹拗不过,才留了他,没想到……”她神情一黯,“后来审问了白桦,这才知道,他没少给辰哥儿进谗言,辰哥儿要弃武从文就是他撺唆的,还口口声声说二房怎么好……” 这话也不是为沈君辰开脱什么。 “白桦是贴身小厮,随身不离地跟着你四弟,你四弟从小就被他灌输了弃武从文,亲近二房的话,想想都觉着可怕,做爹娘的没有及时发现,”她苦笑了一下,“也是我们的过失。” “娘,罪魁祸首是老夫人。”沈昭嬑低头喝水,她刚才喝了药,嘴里苦得慌,红药化了一杯蜂蜜水给她解苦。 主子跟前的小厮是家生子,忠心自是不必说,沈君辰身为大房嫡子,将来是要承爵的,二房的人还使唤不动他,白桦会这样,是受了老夫人的指使。 爹娘从前只以为老夫人偏心,对老夫人没有防备,这才一直没发现这事。 白桦本身也机灵,跟着沈君辰多年没有犯过错,与沈君辰感情也不错。 在老夫人看来,她这么做,也只是想让大房一直念着二房的好,才会一直尽力照顾二房。 这做法实在令人恶心。 柳心瑶叹了叹气,那些糟心事,不提也罢:“好在发现得及时,回头同你爹爹说一声,尽快把人安排过来,陪辰哥儿一起去卫所。” 家臣们的子弟,哪些有出息,哪些可以堪用,侯爷心中都一门清,毕竟这也是侯府的一部分底蕴所在。 …… 第二日,沈昭嬑感觉精神又好了些,三叔沈岭过来看她,顺带同她说起了铺子上的事。 “我们家在香河县,淑阳镇还有五间规模不错的铺子,香河在顺天府和天津府之间,早两年还修了河堤,连通了运河,铺子里的营收一直很好,从前是二房在管,自从我接手了铺子后,其中三间布庄铺子,却出现了大额亏损的情况。” 成祖还是藩王时,出兵平定北蛮,便有自立的意图,路过香河一带,曾有意在此建都,后因统兵北上,便不了了之。 香河一带属于朝廷直管,有直隶香河之名,一直有小江阴之名。 第176章 宫中来人 沈昭嬑听得直蹙眉:“那三间布庄都是老字号,开了许多年,有镇北侯府的口碑在,客源一直很稳定,不太可能因为换了一个管事,就流失客源。” 除非铺子里,出现了严重的信誉危机…… 最大可能是出现了质量问题。 既如此,问题应该就出在铺子本身上,与三叔接手铺子没有多大关系,根源应该还在二房那边。 沈岭苦笑道:“布庄生意很好,自我接手后,没有过多插手铺子上的人事,就连管事也是从铺子里提拔上来。”原想观望一段时间,看看能不能想个法子,提高一下铺子的营收,只是没来得及。 没有大的变动,却突然出现大额亏损,明显不正常。 沈昭嬑问:“有没有招铺子的管事过来问话?” 沈岭摇摇头:“我怀疑铺子的货源出了问题,许是同前面犯事的管事脱不开干系,打算明日去淑阳镇看看,趁家产还没分之前,把事情闹明白,免得家产分了之后,有些事就说不清了……” 沈昭嬑点头:“寒冬腊月,还要劳三叔辛苦跑一趟。” 沈岭倒不觉着辛苦,大哥向族里提了要从公中分一部产业给三房,族老们也同意了,以老夫人的性子,不可能给三房分什么好东西,他也不在意,有得分就不错了,三房有了自己的营生,就能慢慢经营起来。 “本来也不远,只是天寒地冻,路不好走,可能要多耽搁两天,若是平时大约一天就能来回。” 二人正说着话,巧屏突然匆匆进屋,见三老爷也在,她上前福身行礼,之后这才对沈昭嬑道:“大小姐,宫里来人了,是皇后娘娘跟前的徐姑姑,大夫人让您换身衣裳,快些过去。” 沈昭嬑心中一紧,连忙应下。 沈岭不敢多待了,连忙离开了梧秋院。 巧屏继续道:“大小姐不用紧张,徐姑姑是在皇后娘娘跟前伺候的大宫女,大夫人交代了,小姐见了徐姑姑,礼数周全了便是。” 沈昭嬑从前进宫见过徐姑姑。 巧屏话锋一转:“徐姑姑应是为了之前的流言,奉皇后娘娘之命,过来赏赐些物儿,安抚您几句。” 沈昭嬑一回到房中,几个丫鬟都忙活起来了。 红芝在帮沈昭嬑挑选衣裳;红苓在准备首饰;红药端了热水,帮沈昭嬑梳洗;红萝一溜烟跑到前厅,去打听消息去了。 不消片刻,沈昭嬑就换好了衣裳。 脂胭红绣粉白宝相花纹通袖长袄,搭了同色的绣莲纹百褶裙,层层叠叠的宝相花纹,在衣间绽放,雍容高雅。 红药为小姐梳了一个云髻,发顶盘成云状,以一支凤凰衔珠的摇步固定,耳边梳了双耳垂环。 云髻是小高髻,婉约不失庄重,适合未出阁的姐儿们。 沈昭嬑坐在镜前,想着皇后娘娘的事。 皇后娘娘出身魏国公府,那也是从前跟随太祖皇帝从龙有功,最早赐爵的人家,显赫的时候,胜过镇北侯府许多。 后来代代落没。 直到三皇子齐晟年满了十八,婚事提上日程,陆皇贵妃相中了魏国公的嫡长女,并请求先帝为皇三子齐晟赐婚。 当时魏国公府已然落没,这桩婚事也没有太多波折。 也没人会想到,魏氏女嫁给三皇子后,会一步步从三皇子妃,到太子妃,到后来入主中宫成为皇后。 魏国公府也因着魏皇后的这份造化,有了起复之势。 魏皇后与今上感情甚笃,三皇子出生后,魏皇后潜心教导三皇子齐长佑,前世她见过幼帝许多次,幼帝被她教养得极好。 魏皇后虽为中宫之主,却以身作则,约束外戚,是个十分贤德的人。 魏国公府行事作派也很低调,在京里名声也好。 前世,成王进京之后,派兵围了魏国公府,魏国公府所有男丁全部战死,女眷们在府中各处浇了火油、酒水,等成王的兵卒破门而入,铺天盖地的大火熊熊而起,吞噬了整座府邸。 好在京中各家的府邸都是圈地划道,火势并没有蔓延。 沈昭嬑披着刻丝莲纹的斗篷,带着红药去了前厅。 徐姑姑年约四十出头,模样生得文雅,梳了一个圆髻,斜插了一支赤金云纹镶蓝宝簪子,身上穿着靛蓝色通袖长袄,外搭了酱紫色团纹褙袄,领颈袖缘上镶了貂毛,浑身上下都透着气派,两个小宫女垂首站在她身后。 沈老夫人和柳心瑶,正在同徐姑姑说话。 沈昭嬑一进屋,就解了身上的斗篷递给红药,先给沈老夫人请安,这才来到母亲面前,轻喊了一声母亲。 柳心瑶先是打量女儿身上的装扮,这才笑着说:“还不快见过徐姑姑。” 沈昭嬑这才连忙上前,走到徐姑姑面前,双手叠于身则,眉目低敛,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 “徐姑姑安好!” 徐姑姑搁下茶盏,含笑看着沈昭嬑,见她云鬓花颜步摇轻曳,峨眉黛黛赩色潋滟,折纤腰以微步,擢素手于身侧,亭亭玉立,仪静体闲,透出一股子从容之态,显出了世家贵女的涵养与风范。 是叫镇北侯府养出了真性情,徐姑娘笑容一深:“快快免礼,”她话锋一转,接着就道,“你大病初愈,礼数可免。” “多谢姑姑!”沈昭嬑敛衣起身。 徐姑姑也不卖关子,笑着说:“这些日子,宫里诸事庞杂,皇后娘娘许是劳了神,便有些夜睡不宁,太医开了调理的方子,皇后娘娘吃着药,便总觉着苦,是用了大姑娘递进宫里的安神香,才好转了一些。” 沈昭嬑眉目低敛着,长睫颤动:“皇后娘娘懿德垂范,福寿绵长,自有福德天相,臣女不敢居功。” 她从来没有往宫里递过安神香,她做的安神香,除了爹娘在用外,也只送了齐雍一人,连沈君辰也没有。 徐姑姑不会无故放的,安神香许是齐雍送进宫里的。 皇后娘娘是借了安神香的由头,过来嘉奖她的。 齐雍他…… 第177章 威容昭曜,雍和粹纯 徐姑姑笑意一深,沈大姑娘不卑不亢地站在她面前,眉目低敛,显得柔顺,肩膀摆得端正,也不下塌,纤细的背脊直立着,不弯不折,与她见礼时,只腰身下压,显得十分恭敬,仪态、规矩、礼数都是极好。 谦卑有节,进退有礼。 不愧是钟鸣鼎食,世代簪缨的人家,精心教养的嫡长女。 沈大姑娘只说一句,却不仅仅只说了一句。 皇后娘娘是辅佐天命之人,天相星就是辅佐之命,于女子而言,代表了温良恭俭让这些品德,福德宫是十二宫之一,位居天仓,代表的就是一个人的福禄寿康宁,天相在福德宫,命主加吉庙旺,富贵寿考,福寿安宁。 徐姑姑捧着茶杯,温声道:“皇后娘娘十分喜欢大姑娘做的安神香,说大姑娘门承鼎盛,质禀贤和,威容昭曜,雍和粹纯,是个度娴礼法的好姑娘。” “皇后娘娘谬赞,臣女愧不敢当。” 不知是不是沈昭嬑多心了,她一听到这个【雍】字,就忍不住眼皮直跳,总觉着徐姑姑这话饱含了意味。 威容昭曜,雍和粹纯,皇后娘娘对她的赞词,却用了她和齐雍两人的名字,要说这其中没有其他意味,她都不信。 似在隐晦地告诉她,今次的嘉奖,是齐雍向皇后娘娘,为她讨来的。 柳心瑶听得眼神微亮。 递进宫里的东西讲究大,规矩大,忌讳更多,所有东西都要经她的手送进宫里去,不可能让妱妱往宫里递东西,那么…… 皇后娘娘是借了这个由头嘉奖妱妱。 妱妱得了皇后娘娘的嘉奖,就是贵女典范,退亲和流言受损的名声,也就不值一提了。 沈老夫人连茶也不喝了,阖下眼睛,忍不住捻了几下佛珠。 皇后娘娘对昭姐儿的赞词,也是用心良苦。 门承鼎盛,质禀贤和,威容昭曜,雍和粹纯,度娴礼法,整整有五个赞词,二十个字儿。 贵人们的赞词,只字片语,就足以叫人称道许久了,早前在太后的千秋节上,昭姐儿一支墨舞,入了太后娘娘的眼,太后娘娘只一句沈大姑娘【好教养】,也就三个字,就让沈昭嬑名冠京华,驷马失控的时候,还有了以幼驳长的底气。 这已经是莫大的尊荣了。 更遑论,皇后娘娘每一个赞词,都有所指,不像“好教养”那样空泛。 “门承鼎盛”赞了镇北侯府的门楣,“贤和、粹纯”赞了昭姐儿的品性德行,“度娴礼法”赞的是昭姐儿的礼教涵养。 说白了,就是在夸沈昭嬑,是秉承了世家门风,蕴养了贤德纯净的品性,是个知书达礼的好姑娘。 字字句句都像一个个响亮巴掌,啪一声扇到沈老夫人脸上。 沈老夫人觉着脸有点疼。 徐姑姑传达了皇后娘娘对沈昭嬑的赞赏,话锋一转:“大姑娘在京中素有才德的名声,皇后娘娘在宫中也有耳闻。” 沈昭嬑腰身又下压了几分,表达了对皇后娘娘的感激。 徐姑姑继续道:“皇后娘娘早有嘉奖的意思,后来听闻大姑娘身体抱恙,便一直耽搁到如今。” 她半句也不提关于流言的话,只说了嘉奖,但镇北侯府却是心知肚明,嘉奖只是由头,安抚赏赐才是真。 沈昭嬑受宠若惊:“皇后娘娘仁德。” 徐姑姑看向垂立一旁的宫女,吩咐了一句。 不一会儿,宫女便引着一队端着漆雕红盘的宫人,如鱼贯耳地走进屋里,宫女在大堂排成一排,身后还有一行太监,抬着系了黄绸的箱笼,紧跟着进了大堂,原本十分宽敞的大堂,突然变得狭窄起来。 沈老夫人和柳心瑶坐不住了,连忙起身,垂首一旁。 徐姑姑拿了礼单,宣读赏赐。 其中有一柄和田白玉雕莲玉如意,是头部赏赐。 以整块和田白玉雕成,玉如意颐神养性,兆示吉安,取“如意吉祥”之意,“雕莲”是赞其品性高洁,雅德过人。 如玉意是珍宝,不会轻易赐下,除非是特别赏识的人。 对女子来说,是一种变相的封赏。 其次还有一支嵌玉花红蓝宝石双珠纹簪子,上头雕了两朵芙蓉玉花,一朵是难得一见的“鸡冠色”红翡,镶了蓝宝。 另一朵是冰翠的祖母绿,镶了红宝,两颗宝石鸽蛋大小,是未经雕琢的天然宝石,色泽纯正,毫无瑕疵。 还有一些名贵的药材香料,贡品布匹…… 沈昭嬑敛衣跪下了,双手交叠平放于地,额头贴到手背上:“臣女,多谢皇娘娘厚赐,皇后娘娘福寿安康,长乐无极。” 沈老夫人和柳心瑶也连忙下跪谢恩。 徐姑姑让她们免礼,宫女上前扶起了沈老夫人、柳心瑶,还有沈昭嬑三人。 办完了差事,徐姑姑就要走。 临行前,还交代沈昭嬑:“好好养着身子。” 沈昭嬑受宠若惊,和母亲一起将徐姑姑送上了马车,又跟着马车出了府门,见马车远走了,这才回了大堂。 沈老夫人还在坐大堂里,见柳心瑶母女俩回来,便对柳心瑶道:“皇后娘娘信佛,回头仔细抄几本佛经,带昭姐儿一起进宫谢恩。” 柳心瑶笑着应下,一派恭顺。 沈老夫人看得一阵肉疼,想到之前柳心瑶在她屋里打砸闹腾,心里又是憋屈不已,目光看向了沈昭嬑。 嫡长孙女得了皇后娘娘的夸赞,这是光宗耀祖的天大喜事,她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可一想到青芙院里伤了腰,断了腿,躺在床上连动弹也不能的二孙女,老夫人便有些高兴不起来。 她审问了客院附近的丫鬟婆子,也知道青词是自己摔倒的。 可到底与昭姐儿脱不了干系。 沈老夫人沉默了一片刻,这才道:“能得皇后娘娘的夸赞与嘉奖,这是你的造化,既然皇后娘娘喜欢你做的安神香,进宫谢恩的时候,再准备一些,便一起带进宫里去孝敬皇后娘娘。” 安神香多半只是嘉奖赏赐的由头,这样的东西便是递进宫里,皇后娘娘也是不会用的。 也不担心不妥当。 沈昭嬑也是一脸恭顺:“我知道了,老夫人!” 第178章 往自己脸上贴金 正要起身的沈老夫人,身体不由一僵,自从沈昭嬑驷马失控之后,就已经很久没叫过祖母了……她又坐了片刻,将手递向了吴嬷嬷,吴嬷嬷连忙扶她起身,主仆二人慢慢出了大厅。 看着整齐排放在大厅里的赏赐,柳心瑶心中高兴:“妱妱总算是苦尽甘来,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辱你了。” 皇后娘娘的嘉奖,无疑是表达了天家对镇北侯府、对妱妱的厚爱。 再没有比这更大的尊荣了。 沈昭嬑闻着母亲身上淡淡的馨香,心中一片安宁:“娘,我会好好的,我们一家人都会好好的,一直好好的……” 安神香是齐雍送进宫里的。 齐雍要让她成为京里最体面,最尊荣的姑娘,让所有人都不敢再欺辱她,那些因为她退亲,损了名声,对她的嘲笑、讥讽,羞辱……会彻底粉碎在皇后娘娘的嘉奖里。 母女俩正说着话,沈君辰匆匆赶来了大厅,满心欢喜地向母亲请了安,走到大姐姐面前,下意识去拉她的手,看到沈昭嬑淡淡的目光,他怕大姐姐生气,又缩回了手。 “大姐姐,恭喜你……” 沈昭嬑点点头:“皇后娘娘赏赐的东西里,有几盒固本培元的秘药,我却是用不上,回头命人给你送过去。” 沈君辰忙道不用:“这是皇后娘娘赏给您的……” 沈昭嬑不再多说,转头继续同母亲说话,沈君辰眼巴巴看着,也没有再推辞了。 …… 消息传到了二房,陈锦若气得摔碎了一个杯盏,想要张口骂沈昭嬑几句,可话到了嘴边,愣是生生咽下了,以后沈昭嬑是连骂也不能随便骂了,想要骂她,还要特地关了门,锁了窗,躲着骂了…… 当然了,便是骂几句也不害怕什么。 可万一叫有心人听了去,借题发挥,传进宫里就不是小事了。 镇北侯府好歹也是得势的宗亲,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可不能在这方面叫人拿捏了错处。 沈青词脸色苍白地靠在迎枕上,脖子以下不能动弹。 听着采菱口齿伶俐地说,徐姑姑待大小姐十分和善,顾念了大小姐大病初愈,免了大小姐的礼数…… 说皇后娘娘夸大小姐质禀贤和,威容昭曜,雍和粹纯,度娴礼法……皇后娘娘赏赐的东西堆满了大厅,其中有一柄和田白玉雕莲玉如意,是顶体面了,连族老们都惊动了,一个个围着观赏。 还有一支嵌玉花红蓝宝石双珠纹簪,一翡一翠两朵玉花,镶了纯正的红蓝双宝,是多么华贵…… 也不知是不是炭火烧得太旺了,沈青词觉着屋里有些憋闷,心里堵得慌,几乎让她透不气来。 她脸色变得惨白,额头和鼻尖一下冒了汗。 陈锦若虽然没骂沈昭嬑,可嘴里一直唠叨不停:“……从前教导你们课业的女先生,在族里素有才名,原本是族里派来教导沈昭嬑这个嫡长女的,也是因沈昭嬑资质不行,这才一起教了家中其他姐儿。” “沈昭嬑在家学里,也没有特别优秀……她一惯掐尖好强,才德名声都是踩着家中的妹妹,往自己脸上贴金,她有什么资格得皇后娘娘的夸赞与嘉奖?” “分明是流言的事,牵扯了齐王殿下,皇后娘娘是看在齐王殿下的面子,才嘉奖沈昭嬑……” “这不公平!” 那些流言,是她撺唆母亲放出去的! 她原想毁了沈昭嬑的名声,再撺唆祖母出面,把她和苏世子的亲事订下来,没成想竟是弄巧成拙。 这么看来,沈昭嬑如今的风光,还有她一份功劳呢。 沈青词心里堵得慌,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她忍不住张了张嘴,喉咙里泛起一阵痒意,她猛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嗽牵到了腰上的伤,疼得腰都快断了,一边咳嗽一边落泪。 陈锦若一边喊着要叫大夫,一边心疼得直掉泪:“……我的青词,怎么就这么命苦……” 沈青词也觉着自己命苦,哭得眼泪横流。 陈锦若嘴里埋怨着不公平,心里满是不甘,可沈昭嬑得了皇后娘娘的嘉奖,这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莫说两房还没有分家,就算分了家,冲着一脉相承的血缘关系,也该带着二房的姐儿们一道过去恭喜祝贺。 陈锦若安慰了女儿几句,勉强打起了精神,带着沈青月和沈青桑去了大房。 三房一家围着皇后娘娘的赏赐夸赞不停,显是真心为沈昭嬑感到高兴。 唐氏还拉着沈昭嬑的手:“皇后娘娘已经许多年没有这般厚赏哪家的姐儿,咱们昭姐儿可真是了不得呢,”一边说着,便想到昭姐儿之前受的委屈,忍不住红了眼眶,“以后也要好好的。” 沈昭嬑轻声说:“让婶娘担心了。” 自从三叔从她手里接手了公中的铺子,三房与大房走动得越来越频繁,两房的关系也越来越好。 陈锦若坐在椅子上,看着摆在大厅里的赏赐,脸上勉强维持的笑,也有些僵硬。 一些场面话也不能不说。 “咱们昭姐儿是个有福气的,之前在太后娘娘的千秋宴上,得了太后娘娘的赞赏,如今又得了皇后娘娘的嘉奖……” 青词被沈昭嬑害得这样惨,如果不能嫁给苏明霁,一辈子都毁了,腿上的伤还要落下病根,一辈子都要遭罪,可沈昭嬑这小贱人却踩了青词,是既得名声,又得尊荣,以后还不知道要怎样风光。 沈心婉细声细气地说:“大姐姐得了皇后娘娘的嘉奖,是我们家的荣光,也是家中妹妹们的荣幸。” 大姐姐是嫡长女,府里所有姐儿的名声都要仰仗大姐姐,大姐姐名声好,她们这些做妹妹的,到了外头也会叫人高看一眼。 “恭喜大姐姐!”沈青月飞快抬头,瞧了一眼脸色不太好的嫡母,道了一声恭喜,便垂下头去。 沈青桑却看着摆在大厅里的赏赐,眼里直放光:“五妹妹说的是,大姐姐得了尊荣,我们也都要跟着沾光呢。” 第179章 齐雍还在宫里 陈锦若心里不舒服,朝沈青桑瞥去了一眼。 “恭喜大姐姐。” 感觉嫡母看她的目光有些不善,沈青桑连忙道了一声恭喜,低头去看鞋尖,不敢多说什么,心里却有些不服气。 她又没说错! 大姐姐是嫡长女,不管在家里还是族里,都没哪个姐儿能越得过她去,二姐姐一个二房嫡女凭什么跟大姐姐争? 就算二姐姐争赢了有什么用?二房嫡女能越过长房嫡长女吗? 还不是仗着老夫人偏疼,想要压大姐姐一头?! 大姐姐本来就优秀,当初族里请了女先生进府教导大姐姐课业,是大姐姐央了女先生,在大房开了家学,一起教了她们。 大姐姐肯拉带家中姐妹,她们有名师教导,便是庶女,也会叫人高看许多,不说旁地,嫡母带她们出去走动,碰到别家庶女,也是以她们为首,嫡女她们是不能比,可是庶女里头,她们在京里也是拔尖的。 家里所有姐儿,都是沾了大姐姐的光。 大姐姐在家学里,表现得只比她们优秀一点,二姐姐便总觉着自己不比大姐姐差。 可是有一次,她不小心偷听到女先生与大伯母之间的谈话。 女先生说大姐姐天资过人,又是重情的人……她这才得知,女先生本就是来教大姐姐的,课业的进度是以大姐姐为主,原是大姐姐怕她们跟不上女先生的课,这才放慢了学习,私底下女先生经常为大姐姐开小灶。 她把这事说给姨娘听,姨娘不许她告诉任何人。 也因着这事,她后来在家学里,看着二姐姐总与大姐姐攀比课业,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很多次她都想满脸嘲讽地告诉二姐姐,你以为的优秀,只是自以为是的错觉。 你比大姐姐差远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可惜二姐姐没有。 唉! 大姐姐就是太良善了,才会被二姐姐祸害至此。 可是她只是一个二房的庶女,与二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姨娘和她的前程都捏在嫡母手里,她不能违背嫡母,更不能忤逆父亲。 沈青桑咬了咬唇。 大小姐得了皇后娘娘的嘉奖,大夫人让赵嬷嬷给府里所有下人都发了赏钱,整个侯府都是喜气洋洋。 仆人们更是与有荣焉,一个个兴高采烈,脸上的喜气掩也掩不住。 陈锦若沉着脸,领着两个庶女沿路返回二房时,就听到几个婆子凑一起议论,看到她走过来了,还故意拔高了声量。 “咱们大小姐得了皇后娘娘的嘉奖,看以后还有哪个敢狗仗人势,欺辱我们大小姐!” “就是!一些人总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认不清自己的身份,想要压我们大小姐一头,也不想想,我们大小姐是侯府长房嫡长女,天生尊贵,可不是随便哪个房头的嫡女姐儿可以比的。” “大小姐就是太善良了,所以才叫人祸害至此,都说人在做天在看,某些人坏事做尽,连老天爷也瞧不下去,这好端端的走在路上,还能来个平地摔,可见老天爷是眷顾我们家大小姐,大小姐自有天相庇佑。” 提起这个,几个婆子心有戚戚,二小姐在客院附近摔伤了,老夫人怪附近当职的下人扫洒不尽心,每人都打了板子,罚了月钱。 虽然这事与洒扫的下人脱不了干系,可是这雪时时在下,就是不停地洒扫,也有洒扫不及的。 况且那时雪才刚停,要先紧着主路洒扫,二小姐自己不走主路,挑了小道,可怜客院当职的几个婆子和丫鬟遭了无妄之灾…… “……” 陈锦若气得浑身直哆嗦,这些个婆子是故意当着她的面嘴碎,打量着她现在管不到她们头上,就肆无忌惮骂她狗仗人势,分明说她仗着老夫人的势,欺辱了沈昭嬑。 还敢当着她的面乱嚼青词的舌根子。 几个贱奴也敢对主子不敬。 郑嬷嬷担心二夫人忍不住怒火,忙道:“二夫人,赶紧回去吧,二小姐身体不舒服,您之前命人请了大夫……” 陈锦若气得咬牙切齿:“你没听到吗?她们方才……” 郑嬷嬷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道:“也没指名道姓,您要是过去了,岂不成了,”她压低了声量,“对席入座了吗?” 陈锦若哽住。 郑嬷嬷继续劝她:“……这里毕竟是大房,闹了事,吃亏的也是我们,大小姐毕竟才得了皇后娘娘的嘉奖,是光宗耀祖的天大喜事,也不该在这时闹,传到族老那边,还当二房不懂事,故意给大房找茬,不管怎样错的都是二房。” “这些个**奴都是家生子,有世代伺候的情分在,一个个刁滑得很,她们敢这样肆无忌惮,也是不怕我们跟她闹的。” 大房的奴婢轮不到二房来处置。 闹大了,大夫人在明面上轻飘飘地罚一罚月钱,背后里就给她们发赏银,对她们能有什么损失?! 没脸的还是二房。 陈锦若脸都青了:“可她们实在太可恨了……” 郑嬷嬷连忙继续劝:“她们可都是和大房一条藤儿的,一心向着主子,就是故意激您,让您在大房闹事,二房正在和大房清算产业,真要闹出了事,族老们肯定向着大房,分家产的时候,二房肯定要吃亏的。” 道理陈锦若是知道的,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更可恨的,婆子们不干正事,聚一起谈论主子是非,管事们见了,竟也不出声阻止,甚至还凑在一起说。 …… 这时,齐雍还在宫里,他身上只穿了一身青色直裰,披着栗色的大氅,站在书案前练字。 小全子侯在一旁伺候笔墨,是大气也不敢喘,低垂的眼里,只能看到殿下运笔如风,笔走龙蛇。 直到逐风过来禀报,说徐姑姑回宫复命了,齐雍这才将手中的笔扔进笔洗里,坐进了交椅里。 安神香是沈昭嬑退亲之后,就送进了宫里。 原是打算,等退亲的风头过了,就请皇后娘娘借着安神香的由头嘉奖沈昭嬑,沈昭嬑就不会因为退亲一事损了名声。 没想到齐知平会利用康郡王府算计镇北侯府。 嘉奖也一再推迟。 第180章 齐雍不由笑起来 沈昭嬑那么聪明,肯定能猜到嘉奖这事是他的手笔,也一定能猜到他这么做的用心,齐雍不由笑起来。 他想护着她,想经常看到她。 不想叫她受委屈,更不想让她哭,沈岐这个做父亲的护不住女儿,就由自己护着,以后谁都欺负不了。 有他做靠山,镇北侯府没人再敢给她委屈受。 沈昭嬑心思太重了些,心里藏了许多秘密,像她这样大的姑娘,应该更鲜活、更娇气一些才是。 他喜欢看她娇气的样子,睁大眼睛骂他:齐雍,你浑蛋! 也喜欢看她恼怒地瞪他:我讨厌你,以后再也不要理你! 喜欢她直理气壮,不喜欢她委屈隐忍。 不知不觉,便蒙生了要护她,要娶了她的念头。 但是!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沈昭嬑家世可以与他匹配,只是她本身有婚约在身,想要解除婚约也不容易。 镇北侯府的立场,也实在不好同他牵扯太深。 与她有婚约的武宁侯府也是个麻烦。 武宁侯府和太后党有干系,当年皇上没处置武宁侯府,一是武宁侯府识相,二是武宁侯府是老勋贵,树大根深,背后的干系实在太大,当然也希望能通过武宁侯府找到扳倒太后党的突破口。 除了这些,他也不能过多地插手沈昭嬑的事,免得引发她的不满和厌恶。 所以,他要仔细谋划!以免后患无穷! 他先为沈岐请功,沈岐进了荣禄大夫,镇北侯府的利益,绑到了齐王府身上,为免引起沈岐的反感,又抛出了三皇子武功师傅作为诱饵,让沈岐放下了对他的戒备,随后安排了五兵营营卫指挥佥事,吊足了武宁侯府的野心。 所有的一切,都按照他的布局在进行。 沈昭嬑那么聪明,定是明白这些的,她一直没有反对,想来心里也是答应的,毕竟她那么喜欢他,待他处处用心,总盼着安康,他也不能叫她失望不是,他配合太医的治疗,生活起居也按照太医们的嘱咐…… 他髓海不宁能恢复得这么快,沈昭嬑是功不可没。 只是他名声不好,同他在一起,沈昭嬑定会受到许多非议…… 他的髓海之疾,也没有完全恢复,太医说这病症没有彻底恢复前,还是有复发的可能性。 朝野内外都不安定,他将来还要上战场。 太后党近来有狗跳急墙的趋势,将来势必会有一斗。 他深陷在风云变幻的朝局之中,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真要把她牵扯进来吗? 齐雍缓缓靠向椅背,自己竟然患得患失起来。 小全子见殿下心情似是不错,端了一杯茶递过去,齐雍端过茶,问逐风:“让你查隆郡王府,查得怎么样了?” 逐风面带难色,额头一下冒出了汗:“原是从运河入手,查到隆郡王府与私盐商有勾结,并盯上了一艘挟带私盐的商船,只等交易的时候人赃并获,只是在追查时发现,显国公府也参与了私盐的输送和交易……” 齐雍听到这里,已经开始皱眉了。 果然! 逐风面色羞愧:“下面的人,想找到显国公府贩运私盐的罪证,不慎打草惊蛇……挟带私盐的商船,遭到盗匪截杀,船上三十余人,无一活口,这条线索现在也断了……隆郡王府只怕有所警惕,怕是不好查了。” 他有些羞愧。 天下税收,盐税独占三分。 朝廷每年的税收,有三四成都来自盐税,这些年私盐猖獗,逃漏国税,盐税也年年走低,朝廷一直在严禁私盐。 只是私禁愈严,则私盐愈盛。 贩运私盐的罪名很大,危害的是朝廷的利益,一旦掌握了证据,就足以让显国公府吃不了兜着走。 齐雍搁下茶盏,摸捻着香珠:“显国公府的罪名要是那么好拿,也不至于让他猖獗到今天,皇上让大理寺严查所有与私盐相关的案子,你当为了什么?” 他语气平静,便是底下的人急功近利,坏了他的全盘计划,他仿佛也并不生气。 “之前再三交代,要先拿隆郡王府的把柄……围点打援,成立军机房,以此拉拢一些勋贵,有了勋贵们的支持,显国公府也不足为惧。” 逐风跪倒地上去了,小全子也佝偻了腰。 屋里气氛沉重令人心慌,程子安引着赵安福,等在殿外。 齐雍笑了:“所以,一个个都以为孤儿女情长,是因齐知平之故,想要拿隆郡王府的把柄,冲冠一怒为红颜?” 逐风低着头:“属下……” “孤确实有这个心思,不怪他们误会,”齐雍打断他的话,语气仍然平静得很,“但是!怎么也不动脑子想想,齐知平能插手算计镇北侯府,定是参与了康郡王府的庶务,之所以让你们查隆郡王府,是因齐知平在算计镇北侯府时,曝露了自负卑劣的手段!” “从齐知平入手调查,隆郡王府便不是铁桶一块,拿到隆郡王府的把柄,比查显国公府容易太多。” 私盐案都查到了隆郡王府,证明他的方向是对的,只需继续追查,拿到证据,隆郡王府就没跑了……最后却功亏一篑。 逐风低声道:“显国公府和隆郡王府是姻亲,只要查到隆郡王府贩运私盐的罪证,显国公府也会受到牵连……显国公府定会想办法为康郡王府脱罪,如此一来,就给了都察院张大人死谏显国公府的机会……”围点打援! 军屯之事能不揭开,就尽量不要揭开。 贩运私盐,包庇罪行……罪名也实在,扳倒太后党是不太够,但是加上张大人死谏,就足以挑起朝中清流与显国公府的争斗。 显国公府会陷入麻烦之中。 而那些,原本偏向显国公府的勋贵,见显国公府自身难保,肯定会争相倒戈,没有勋贵们的支持,显国公府必然势弱。 殿下只需坐山观虎斗,盯准时机给显国公府致命一击。 这么好一盘棋下到关键的地方,就因一个环节出错了,结果全盘崩了!那么多人为了这个案子,不惜以身涉险,卖命调查,却因为一些人不谨慎,所有人的心血和努力,甚至是牺牲都白费了。 他难辞其罪。 第181章 我既有心求娶 齐雍端起茶杯,又放下,定定看了逐风良久。 逐风跪在地上,没听到殿下开口说话,心里也更紧张了。他便是低着头,也能感觉到殿下落在他身上冰冷目光,令他有些头皮发麻。 殿下的脾气其实很好的,几乎从来不会发火,殿下最可怕的也在于此,做什么事都无声无息的…… 是后来髓海不宁,才有了嗜杀的毛病。 齐雍蹙眉:“起来吧!所有负责查河运的人,全部控制起来,查清楚案子在了哪个环节打草惊蛇,参与者全部处置了。” 底下的人急功近利是不错,却未必不知轻重,隆郡王府能这么快做出反应,最大可能是出了内鬼,河运牵扯的利益太过庞大,贸然去查内鬼,会进一步打草惊蛇,但是内鬼也不能放任不管。 逐风起身:“是!” 齐雍垂目捻了捻佛珠,隆郡王府贩运私盐这事,怕是不能查下去了,他延后北伐大军进京的时间,就是为了利用隆郡王府贩运私盐一案,剑指显国公,现在隆郡王府起了警觉,想要再找一个突破口,会更难…… 安排好的一切计划,又要延后…… 齐雍将香珠一圈一圈绕到手腕上:“继续查河运,从丝绸、茶叶、瓷器、酿酒入手,也不要只盯死隆郡王府,明面上与显国公府相关的世家勋贵都可以追查。” 酿酒需要大量粮食,酒也受朝廷管控,朝廷控制酿酒数量,不让民间酿酒过多,这是担心一些豪绅垄断粮食,进行酿酒,从中获取暴利,导致市面上粮食减少,粮价攀高,最后造成粮食短缺的现象。 逐风立刻下去办了。 程子安这才引着赵安福进了书房,齐雍抬眼看向他。 赵安福硬着头皮,堆了满脸的笑容,给殿下行礼:“奴婢见过殿下,皇上同几位阁老议完了事,请您去一趟御书房呢。” 辽东一带闹了雪灾,这几日内阁商量着要从大兴通仓调粮送去辽东赈灾,本来事情都定好了,等到开仓的时候,却发现粮仓里的储粮与仓部上报给朝廷的数量不符,缺了近十万石。 下仓部负责粮仓的司庾主事,又突然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缺了这么多粮食,下仓部没人能给一个交代,这事就拖了下来。 拖了几天,仍没找到司庾主事的踪影,实在拖不下去,户部没办法,只能先从通州粮仓调粮,先去赈灾。 可通州那边也不好相与,借粮可以,但是要签条子,加息,规定还期,不然不给调,两方到现在都在扯皮…… 结果闹到了皇上跟前,皇上震怒不已。 今天一早就召了内阁首辅徐信安。 齐雍换了一身紫圆领云肩纹袍,去了御书房,齐晟盘坐在临窗的炕上正在喝茶,心情看起来不错,赈灾的事应该解决得差不多了。 见他过来,齐晟搁下茶盏,主动了提了这事:“户部尚书张致宁,安排人连夜去通州调粮,直接送往辽东,亏得这几日雪停了,路上好走一些,赈灾粮也能快些送到,”他叹了叹气,“希望能少死一些人,不然都是朕的罪过。” 赈灾粮拖了这么久,是下仓部瞒报的原因,户部责任重大,但张致宁做户部尚书多年……就是要问责,底下还有一堆替死鬼挡着,头到来责任也到不了他头上,他最多就是督管不力,最多斥责一顿,勒令他将功补过。 齐雍蹙眉:“大兴粮仓缺粮的事,要怎么处理?” 十万石粮食不翼而飞,去向也不明,用途也不清,一般人可吃不下,背后恐怕也不简单。 管理大兴粮仓的司庾主事肯定是死干净了,连尸体都找不着,缺少关键人证,这件事也查不下去。 齐晟淡淡道:“这么多粮食,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去,肯定要经过漕运,运河是关键,”他没有多说,“朕让户部盘查全国粮仓,以免再发生这种事,尤大人举荐了左佥都御史张大人,兼任监察御史,去全国粮仓巡察,跟进此事,朕准了,大兴粮仓的事,交给大理寺在查,约是查不什么了。” 显国公府对运河的掌控很大…… 齐雍点头,果真和显国公府有关的话,那么这批粮食的用途,就有些细思恐极。 齐晟没说这事,话锋一转就道:“沈大姑娘退亲也有一段时日,你皇嫂也借了由头送了嘉奖,不若朕为你们赐婚,你也老大不小了,等到明年春日,就把婚事办了吧!” 该给镇北侯府的尊荣也给得差不多,赐婚这事也是顺理成章,沈岐只有磕头谢恩的份,没有拒绝的资格。 皇恩是需要还报的。 这话齐雍也不是一次两次听到了,每次都有些头疼。 齐王也怕催婚啊,从前不急的时候,他听听也就算了,现在他自己也心急,却还有一个人天天在耳边念叨着催婚、赐婚这话…… “还是按照原计划,”齐雍生怕他头脑一热,耐着性子道,“之前在宗人府,我主动承认救了小女娘,不过,”他顿了顿,又道,“如果突然赐婚,难保不会有人觉着,是我坏了小女娘的名节。” 他堂堂齐王殿下,救个人肯定不会上升到坏人名节上头去,况且他不近女色的传闻,也不是白传的。 外面的流言才过了几日,若是突然赐婚,肯定会有人往这上面想。 “对小女娘不好。” 齐晟听他一口一个小女娘,听得牙都酸了:“想来他们也不敢多嘴……”他还是希望齐雍早点成亲,“如果要举办选妃,光是礼部那边的流程都要走上三两个月,要到明年春日,亲事才能定下,到时候连婚事都要经过礼部,下半年能不能成亲都悬!”他看向齐雍,眼神里透了一丝揄揶,“你等得了?” “天地合而万物兴焉,人以昏姻订其礼,再庄重不过的事,”齐雍一脸正色,看着齐晟,语气也显得郑重,“我既有心求娶,诚心便在一个求字上,自不好在这事上令她受了委屈,多等些日子,也是应该的。” 便是旁人不敢当着面多说什么,可异样的目光,背后的指点议论仍会伤人,他既能一开始做到最好,为什么还要退而求其次? 于他而言,不过是多等些时日。 第182章 你把闺女卖了,知道不? 齐晟摇摇头:“算了!反正你要选妃的消息也已经放出去了,回头让你皇嫂替你安排,沈大姑娘得了宫里的嘉奖,有资格参加选妃。” 退了亲的女子,名声有瑕,不能参加选妃,一些才德格外出众的女子,却可以破格参加。 比如门承鼎盛、质禀贤和、威容昭曜、雍和粹纯、度娴礼法的沈大姑娘。 这回齐雍没有异议。 齐晟话锋一转,正经道:“先说好了,选妃的一应花销朕出一半,你自己出一半。” 如果齐雍是正经选妃,他肯定是乐意出钱出力,问题是选妃只是个幌子,根本是为了让沈大姑娘通过选妃,向世人证明了自己的才德、品性,这桩婚事便不会受到旁人的质疑。 沈大姑娘贤德的名声,是跑不了的。 齐雍点头。 齐晟话锋一转:“不过,你这么算计镇北侯,有想过要怎么向镇北侯交代吗?”他忍不住一乐,幸灾乐祸道“镇北侯可不是好糊弄的。” 饶是淡定如齐雍,也不禁变了脸。 想来这时,沈岐已经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都被他算计的事,确实有点不好交代…… 他不禁有点头疼,感觉自己髓海之疾又犯了。 …… 沈岐在衙门里就得了皇后娘娘嘉奖妱妱的消息,趁着休息的空档,还与同僚们显摆了一通。 等到下午,沈岐下衙回到家中,柳心瑶满脸喜悦,絮絮叨叨地将徐姑姑进府之后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说了一遍。 “皇后娘娘夸赞咱们妱妱门承鼎盛,质禀贤和,威容昭曜,雍和粹纯,度娴礼法。” 沈岐表情不由一顿,威容【昭】曜,【雍】和粹纯,他把八个字在放舌尖上滚了又滚,觉着有股不一般的意味。 柳心瑶没想那么多,她毕竟与齐王殿下见得不多,齐王殿下进府多次,她只招待过一次。 她拉着丈夫的手,满脸欢喜:“还赐了和田玉白雕莲的玉如意。” “赐了首饰、玉器、药材、香料,布匹……我仔细瞧了,每一样都是精心挑选的,不论是颜色、纹样、形质……都是内务府最时兴的,皇后娘娘定是十分看重我们妱妱,这才叫人精心挑选了赏赐的物件。” “有一支嵌玉花红蓝宝石双珠纹簪,上面的红蓝双宝,与皇后娘娘凤冠上嵌的红蓝宝,不论是大小,还是纯度,都相差无几,应是皇后娘娘当年封后时,缅甸王室进贡的宝石。” 当时缅甸进贡的宝石,每一颗都能称之为瑰宝。 “……” 柳心瑶还将皇后娘娘赏赐的东西全说了一遍。 连一旁的赵嬷嬷都忍不住吃了一惊。 皇后娘娘赏赐了那么多东西,礼单册子写得满满当当的,大夫人竟然一字不漏,全部都记下了。 沈岐心里有些不得劲了,皇后娘娘借着安神香嘉奖了妱妱,可这份嘉奖是不是太重了些?让人不得不多想……只是见妻子这么高兴,他只好按下心中的忧虑,听她不停地说着,也没有半点不耐。 宫里的意思已经相当明了,给镇北侯府的恩典也不是白给。 妱妱昏迷那日,齐王殿下没藏住自己的心思,索性就不藏了……齐王殿下请皇后娘娘出面,给妱妱送了嘉赏,有心护着妱妱是真,威慑于他也是真。 待柳心瑶终于说完了,沈岐就说了另一个好消息:“皇上已经钦定,由我教导三皇子骑射武艺,从下个月开始,每月逢三,我都要进宫教导三皇子骑射……” 这时,他已经没有刚回府时那样高兴了。 齐王殿下给他下了套子,等着他往里钻呢,他浑然不觉,还引狼入室,想到今天上午,皇上刚钦定他为三皇子武功师傅那会,他对齐王殿下有多么感激,就恨不得一个大耳巴阔子扇到自己脸上。 沈岐啊沈岐,枉你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 为了一个荣禄大夫,一个三皇子的武功师傅,你把闺女卖了,你知道不? 把闺女卖了,还在帮人数钱呢。 柳心瑶不知他心中所想,刚得了这个消息时,她愣了好大半晌,才缓缓睁大眼睛:“你现在已经是三皇子的武功师傅?这么快?不是说要等北伐大军进京之后,皇上才会正式钦定人选吗?” 虽然齐王殿下提过,三皇子武功师傅的人选已经内定了侯爷,但因皇上一直没有正式钦定,就仍然存在变数…… 他们家也做了最坏的打算。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柳心瑶心里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沈岐之前也很意外,现在却忍不住暗暗咬牙:“许是因着流言这事,皇上这才提前钦定的人选,是有心抬举我们家……” 加上妱妱受皇后娘娘嘉奖这桩,明眼人都能看出,皇上对镇北侯府有多厚爱。 只是这厚爱,要拿女儿去还报! 虽然这阵子,他和齐王殿下相处多了,对齐王殿下也彻底改了观,可是!他要早知道齐王殿下觊觎他女儿,还给他下套子,算计他,管你齐王还是什么王,腿都先给你打折了再说! 就算现在知道了也为时已晚,无济于事。 皇后娘娘的嘉奖,只差没明着说,你女儿已内定了“齐王妃”,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看着办什么? 看着齐王殿下接下来要怎么做,等把女儿拱手让人! 最郁闷的是,沈岐怀疑,齐王殿下可能还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仔细回想了齐王殿下每次进府后,妱妱的言行举止,之前还觉得她处处妥帖,事事周全,彰显了嫡长女的风范,可现在想来,未免有些妥帖过头了! 知女莫名父! 妱妱对齐王殿下很可能,也不单纯! 齐王殿下对妱妱有救命之恩,虽说外面的流言,传得有些难听,但是沈岐现在是真的怀疑,齐王殿下当初在浮玉山救下妱妱时,是不是真的毁了妱妱的名节? 不行,不能再想了!越想就越觉着小棉袄漏风了! 第183章 大夫人晕倒了 沈岐脸有点黑,恨不得立马去齐王府,揪住齐王殿下的衣襟,把他暴打一顿! 只是,宫里有了表示,可齐王殿下这边还没表露什么,他也不能上赶着问他:说,你小子,是不是看上了我女儿?! 先看看齐王殿下还有什么后招,回头探一探妱妱的心思…… 思及至此,沈岐心里暗暗叹气,整个人就像漏了气一般,浑身上下都不得劲,一想到自己养了十几年,水灵灵的小白菜,就要被猪拱了,他心里就忍不住一阵难受。 齐王殿下能是什么良人?身上的煞气都能渗出血来,还有他那髓海之疾,严重了可是会发疯的…… 柳心瑶可不知道,丈夫脑子已经跑偏了。 她想的是,三皇子是储君的不二人选,是未来的皇太子,身为武功师傅的侯爷,将来会成为太子太保,位列三孤,如果辅佐太子有功,还能更进一步,位列三公……镇北侯沈岐,中军衙门左都督,特进荣禄大夫,加太子太保,累加太保! 光是头衔都长了一串! 柳心瑶忽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今天我们家是双喜临门,我、我,”她激动得都快要说不出话来,“我现在就去大厨房,多准备几桌席面,怎么着也要庆贺一下……” 说完,她转身就往外走。 沈岐心里不痛快,但也没拦着…… 可柳心瑶走了不到两步,突然感觉有些头晕,整个人天旋地转,就向后倒去…… “心瑶,”沈岐上前接住了妻子,见妻子脸色苍白,额头和鼻尖都溢了汗,整个人都慌了,“快,快去请太医……” 沈昭嬑午睡醒来,刚用完一碗花胶乌鸡汤,红萝就匆匆进屋:“大小姐,大夫人突然晕倒了……” 沈昭嬑猛然起身下炕,她身体还虚着,起身太急,便有些头晕目眩,鼻尖也溢了汗。 过了片刻才缓和下来。 “怎么回事?”她午睡刚醒,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 红萝连忙道:“侯爷已经命人去请太医了,是太医院的罗太医,离我们家就隔了一条胡同,最多两刻钟就能到……赵嬷嬷让您别担心,只说大夫人近来身体没什么不适的地方,许是太高兴……” 她又把皇上钦定侯爷做三皇子的武功师傅一事告诉了大小姐。 沈昭嬑心里还有些不安。 前世母亲缠绵病榻,最后瘦成了皮包骨的模样,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一颗心仿佛被揪紧了一般…… 母亲解了丹毒之后,又休养了一阵子,身体早就恢复了,她担心母亲太过操劳,这段时间也是她在帮着一起管家,母亲比从前轻松了许多,如果没有别的原因,怎么会突然晕倒呢? 是不是她最近把二房逼得太紧,所以二房狗急跳墙,暗暗对母亲动了手脚?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半天也冷静下不来。 沈昭嬑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迅速回房换了一身衣裳,要去主院看母亲。 到斗室门口,红药取了一顶银刻丝莲花纹斗篷,披在大小姐肩头,又为她系一条火狐毛的围脖,这还是之前吉泰庄派人送来的皮子,红苓和红芝见皮子水滑光润,先给小姐做了几条毛围脖。 沈昭嬑匆忙赶到了主院,一进屋,就看到爹爹引着身背药箱的大夫,满脸喜色地从内室出来。 正是侯府用老的杨大夫。 她连迎过去,对杨大夫行了一个见面礼,连忙问父亲:“爹爹,娘的身体怎么样?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晕倒?” 见她面颊泛红,额头和鼻尖都冒了细汗,是匆忙赶来的,沈岐连忙安抚:“妱妱,你先别急,杨大夫方才为你母亲诊了脉,你母亲她没事,她只是呃,” 他一只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顶着女儿越来越担忧的眼神,只好道,“你母亲她……咳,你别担心,是好事,”一边说着,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掩不住了,“你还是自己进去问她吧,我先带杨大夫出去开方……” 妻子突然晕倒了,沈岐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连忙命人去请太医。 恰在这时,杨大夫进府为沈青词复诊完了,正要出府,赵嬷嬷得了消息,就把杨大夫请到了大房。 沈昭嬑茫然地看着爹爹,母亲若是真没事,爹爹为何不直说,为何要遮遮掩掩地……未免太奇怪了。 她正要继续询问,沈岐已经领着杨大夫人去了侧间。 沈昭嬑担心母亲,连忙挑帘进屋,母亲披头散发地靠在艾绿色的迎枕上,脸色还有些苍白,巧屏正在服侍她喝水。 见沈昭嬑过来了,柳心瑶露出笑容来:“妱妱来了!” 巧屏搬了杌,放在床榻边上,沈昭嬑走过去,坐在小杌上:“……您的身体有没有好些?怎么会突然晕倒?” 柳心瑶苍白的脸上,浮现了淡淡的红晕,她目光有些闪烁,吱唔着……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女儿说…… 她毕竟都三十二了,妱妱也已经及笄了,马上就能嫁人,便有些难为情。 幸好这时,赵嬷嬷乐呵呵地端了一碗鸡汤进屋:“大夫人查出了喜脉,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她满脸的喜意,“大夫人这个月的月信迟了好些天,也怪我,只当大夫人近来太过操劳,一时没往这上面想。” 侯爷没有妾室通房,大房只一双儿女,也太单薄了些,早些年,大夫人也请太医诊过,太医只说大夫人身体没有问题,要忌忧思、少操劳、多休养,不必刻意强求,缘分到了,孩子自然会有…… 大夫人不肯死心,各种生子的药方偏方也吃过不少。 后来侯爷发现了这事,就不允大夫人再折腾自己的身体,大夫人才渐渐歇了这心思,这么多年下来,也一直没个音讯。 大夫人毕竟也不年轻,她一时没想到这茬。 一想到这段时间家里一下出了这么多事,大夫人既是操心,又是劳神……赵嬷嬷不由惊了一身冷汗,亏得大夫人刚强,这才没事…… 第184章 妱妱从小又乖又软 沈昭嬑睁大眼睛,有些语无伦次:“娘,您真的……您诊出了喜脉?这、这是真的吗?真的是喜脉?” 前世母亲缠绵病榻,这个孩子是不存的,她实在有些不敢相信。 柳心瑶含笑点头:“实在太突然了,我自己也没想到,之前也没有什么征兆……” 杨大夫说她有喜时,她整个人都惊呆了,侯爷也不有些不敢相信,让杨大夫人重新脉了一次。 结果仍是喜脉。 杨大夫见她一脸恍惚,还有些不敢相信,就笑着说:老夫人行医三十余年,不至于连喜脉都会诊错。 沈昭嬑拉着母亲的手,满眼欢喜:“我们家是三喜临门。”接着,她又问母亲,“您身体要不要紧?杨大夫都是怎么说的?” 母亲毕竟不年轻了,现在怀孕难免要吃许多苦头,她有些担心。 柳心瑶拍了拍她的手:“杨大夫说,只是情绪过激,才会昏迷过去,身体并没有大碍,等到了三个月,这一胎就坐稳了,后面注意少劳累,多休养……多半会很顺利,也不会吃太多苦头。” 她出身武将世家,从小也打熬过筋骨,体质较一般闺阁小姐要好一些,她生养妱妱和辰哥儿时,也没吃太多苦头。 柳大夫是家里用老的大夫,对她的情况也十分了解。 沈昭嬑放心了许多:“以后家里的中馈就由我来主持,母亲好好养着身子,千万不要大意了……屋里的用香要全部撤了,回头让赵嬷嬷把主屋里里外外都检查一遍,但凡对养胎不利的,全部都收起来。” “四角桌子要换成圆桌,地上的绒毯要多铺一屋,尖角的东西也要收着,还要从大厨房里挑个会做羹汤的,派到主院小厨房,专门照顾……每日是要少食多餐,新鲜果物也要吃一些……” 她絮絮叨叨,一直说个没完。 柳心瑶靠在迎枕上,含笑听着,她希望这一胎是个男孩儿,妱妱同辰哥儿起了隔阂,以后妱妱还能有个弟弟疼她……不叫她受委屈。 沈昭嬑说着说着,又连忙接过赵嬷嬷手里的鸡汤。 赵嬷嬷站在一旁,笑眯眯地说:“大厨房熬了乌鸡汤,您现在是双身子的人,可要多喝一些。” 沈昭嬑舀起勺子,喂母亲喝汤。 柳心瑶的些无奈,她只是怀孕了,又不是连碗也拿不动了,一个个都紧张成了什么样子! 她含笑着一口一口喝汤,枸杞鸡汤熬得清淡,喝进嘴里鲜香爽口,一点也不腻人。 她一口不停,直喝完了一碗汤,突然蹙起眉头。 赵嬷嬷毕竟有经验,连忙从床底拿了痰盂捧到大夫人面前,柳心瑶对着痰盂干呕了几下,却是没有吐,可脸色一下白了。 巧屏连忙倒了一杯温水送过来。 沈昭嬑连忙喂母亲喝水。 柳心瑶喝了水,便止住了干呕,浑身无力地靠在迎枕上。 沈昭嬑忙道:“鸡汤味道大些,不合母亲的口味,回头买些鸽子回来清炖,和莲藕一起炖,炖出来的汤,清淡鲜甜,会更适口一些。” 赵嬷嬷连忙应下了。 这时,沈岐挑帘进来,见柳心瑶脸色又白了,有些紧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杨大夫刚走,我派人把人请回来……” 他转身就要出去。 “别!”柳心瑶伸手扯住他的袖子,连忙道,“我没事,只是有些害喜的症状,回头多注意些就没事了。” 沈岐这才放心下来。 沈昭嬑不好继续留在房里,笑着对母亲说:“您好好养着身子,家里的事不用您操心,两房需要清算的产业,也是一早就准备好了,一些细枝末节,您直接吩咐我来处理,”她走了几步,又回头说,“您有了身孕,家里谁也不敢闹您。” 柳心瑶笑着点头:“快回去吧,你身子刚好一些,也要多休息才是,我都生了你和辰哥两个,还有什么不知晓的。” 沈岐也忙道:“我会照顾好你娘。”说到这里,他面容有些苦涩,“你娘生你们姐弟时,我就不在身边。” 生辰哥儿时还好点,那时正值七月,河西处于休战期,辰哥儿满月的时候,他从河西赶回来了,那时辰哥儿抬头纹特别重,模样有点丑,又特别爱哭,喜欢闹人,他嫌弃得不行,总叫他“小老头”。 妱妱出生那会,正值秋天,河西刚好起了战事,他直到年关才回来,那时妱妱已经满了三个月了,小脸儿白嫩白嫩的,乌溜溜的大眼睛,睁得老大,一直瞅着人看,安静又可爱。 妱妱从小就软软糯糯的,又乖又软,讨人喜欢。 沈岐又想到自己又乖又软的女儿,被狼盯上了,又忍不住有些脸黑,原想将这事告诉妻子,让她回头同妱妱好好谈谈…… 可现在…… 他低头看着妻子脸色苍白的靠在迎枕上,有些虚弱的模样……还是再等等吧,至少等胎相坐稳了! 沈昭嬑出了主院,抬起头去,天上密布的乌云不知何时散开了一些,阳光从厚实的云层里透出来。 她有种拨云终见日的感觉。 沈昭嬑弯了弯唇:“走,我们去大厨房看看,晚上府里加菜……” 母亲怀孕不到三个月,胎还没坐稳,暂时不宜宣扬,但府里有了喜事,也该多些喜气才是。 “我要给母亲做四红糕,亲手做。” 四红糕温补,健脾养胃,补血益肝,母亲怀孕初期会有害喜的症状,调理一下脾胃,胃口也会好一些。 这时,福安堂里的老夫人也得了消息。 她拿着佛珠,就要往手腕上缠去,突然就想到,昭姐儿重病那日,齐雍殿下瞥了一眼她手腕上的佛珠,问她:老夫人信佛吗? 沈老夫人默了片刻,将佛珠递珠给了吴嬷嬷:“收起来吧!” 吴嬷嬷愣了一下才接过佛珠:“这……以后不戴了?这串佛珠还是二爷去宝相寺为您求的,还请了高僧护持。” 沈老夫人没说话,只道:“大媳妇许多年都没给家里添丁,如今诊出了喜脉,这是好事,回头满了三个月,就从我的悌己里挑些吉祥物什送去大房,”说到这里,她脸上也多了一些喜意,“大房只一个嫡子,本就单薄了些,不能马虎了,陈氏那边你过去敲打敲打,她要敢在这事上作怪,定不饶她。” 第185章 齐王殿下又翻窗牖 吴嬷嬷连忙应下,接着又问:“您看,要不要去主院看看大夫人?” 按照情理确实该过去看看才是。 只是…… 沈老夫人又默了片刻,最后摇摇头:“还是算了,老大一家怕是不高兴见到我,我就不去给他们添堵了。” 说到这里,她脸色有些颓丧,“我是不是错了?” 怎么就到了母女离心背德的地步? 吴嬷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时没了话。 要说错,其实也不尽然。 小儿子没能力,老夫人多护着些,也是人之常情,从前大房对这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从不计较的。 她私心里觉着……还是二房的心似乎越来越大了!二小姐惦记大小姐的未婚夫,换作任何人都不能容忍。 庆贺宴上出了那种糟污事,二小姐破了身子,毁了名节,也只能嫁给苏世子…… 老夫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二小姐一生尽毁。 沈老夫人摇摇头:“挑些上好的补品,你亲自送去大房吧!” 吴嬷嬷低头称是。 大夫人不是老夫人相中的儿媳妇,侯爷是忤逆了母亲,才娶了大夫人进门,老夫人对大夫人不大满意,难免苛责了些,侯爷自觉对不起大夫人,便连老夫人安排的通房妾室也不要,还三番五次地违背老夫人,母子俩也因此生了嫌隙。 大夫人肚皮也不争气,一人独占了侯爷,这么多年来,大房也只四少爷一个男丁,大房人丁单薄,可镇北侯府却家大业大,这么大的家业,也需要人丁来维持,人丁兴旺,家业才兴旺。 长房是要支应门庭,兴家旺业的,一个男丁能顶什么事?若是沈君辰不肖了,家业都要落败,老夫人对大夫人的不满是可想而知的。 如今大房能添丁,老夫人心里总归是高兴的。 …… 沈昭嬑带着红药到了大厨房,大厨房已经将红豆沙煮好了。 她把血糯米磨成粉,筛细之后,加入红豆沙,红糖水,不停地揉和。 “揉至柔软不粘手,还要加少许的油,反复揉匀,这样蒸出来的糕点,会更加松软细腻。” 她力道不够,揉了没一会儿,额头就出了汗,厨娘连忙过来:“还是老奴来吧,老奴力气大,揉面揉惯的。” 沈昭嬑也没勉强,从前跟母亲学习中馈时,学过灶上的事,原是打算做来孝敬长辈,只是母亲舍不得她做这些粗活,总不让她做,后来她就不做了。 前世她刚进摄政王府时,有心讨好齐雍,想请他帮忙调查父亲的案子,倒是经常进厨房,与厨娘们一起钻研各种药膳食方,齐雍也从来不会限制她的行止,不过后来大厨房添了不少人。 她的厨艺不说顶好,却也拿得出手。 只是她大病初愈,身上总使不上劲。 做糕点用的团子要揉许久,才能揉得如面团一样柔软有劲道,她揉一会儿就有些吃力了。 厨娘反复揉了一刻钟,又将花生碎和红枣碎加进面团里,继续揉。 沈昭嬑搁下茶盏,重新净了手,揪了几个点心团子,放进模子里压制,压好的方形糕点上印着牡丹纹图案。 压了整整四盘。 “放进蒸笼里蒸一刻钟,蒸好了以后,给母亲送一盘过去,”她犹豫了一下,想着本来也做多了,今日不吃完,明天就不新鲜了,味道肯定要差上一些,接着又道,“松风院也送一盘。” 四红糕做起来不难,就是太花时间,沈昭嬑做完糕点,回到梧秋院,已经到了酉时。 她在大厨房待了一个时辰。 沈昭嬑换了一身衣裳,靠在炕上看书。 不一会儿,红药就端了一盘四红糕回来:“奴婢先送了一盘去大夫人那里,大夫人十分喜欢,一连吃了好几块,也没腻嘴,还让奴婢跟小姐说,小姐大病初愈,可别把自己累着了。” 听说母亲胃口不错,沈昭嬑眉眼一弯,拿了一块四红糕吃。 四红糕吃起来松软清香,不腻嘴,也不粘牙,糖放得不多,加上红枣本身的甜意,吃起来更适口。 “四少爷不在松风院,听松风院的下人说,侯爷选了几个护卫之子,让四少爷过去挑一个做随从。” 沈昭嬑笑道:“没想到爹爹动作这么快。” 昨天才与母亲说了这事,今天就把人选好了……想来是白桦送去了庄子上,爹爹就已经在暗中留意。 她恰好提了这事,沈君辰也刚好在家,人选也都是寻摸好的,不论怎么挑都不会出错的。 沈昭嬑许是乏了,靠在炕上慢慢睡了过去。 再来醒来时,已经到了亥时。 连晚膳也睡过了。 红药端了一碗羊奶燕麦粥过来,里面放了炒香的花生仁、松仁、核桃仁、板栗仁、杏仁。 沈昭嬑吃完了,也没有睡意,靠炕上看书。 红苓和红芝在绣房里给她做火狐毛的斗篷,红萝一直做着跑腿的活计,每日都比较辛苦,便没有安排她当值。 屋里只有红药陪着,她坐在酥油灯旁边绣香囊。 沈昭嬑抬眼,刚要提醒红药,夜里少做些针线,就听到窗牖外面传来一阵敲击的声响…… 红药目光骇然地看向窗牖,齐王殿下每次翻小姐的窗牖,她都觉着提心吊胆…… 齐雍来得也太勤了! 沈昭嬑搁下了书卷,看向红药:“去开窗吧!” 红药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去了。 沈昭嬑握着和田白玉雕莲玉如意把玩,雕莲的一方是为了美观,祥云纹的一端用以拍打身体各处的筋络穴位。 人养玉,玉养人,要经常把握。 齐雍翻窗进来,红药退出了内室,守在外间,心里却想着,齐王殿下身为大周朝身份最尊贵的亲王……竟然还能干出翻墙爬窗这种事。 真是人不可貌相。 齐雍解下了毛氅,随手搭在椅背上,走到临窗炕前,便脱鞋上炕,盘坐在炕桌一端,仿佛在自己家一样。 见沈昭嬑把握着玉如意,勾起嘴角。 “这柄玉如意不趁你的手,回头给你雕个更好的。” 沈昭嬑突然觉着玉如意有些烫手了:“这是你雕的?” 第186章 齐雍慢慢将她拉向自己 齐雍颔首:“从前的练手之作。” 沈昭嬑将玉如意放到一旁,端起茶杯捧在手里,心里想着皇后娘娘嘉奖的事。 她没想过齐雍会这样做,原以为宫里送些赏赐,是为了安抚她,后来却是借了安神香的由头嘉奖她。 赏赐还在其次,关键在于皇后娘娘对她的赞词,突出了贤、和、礼三个字。 赞她贤良、和柔、知礼! “齐雍,你……” 沈昭嬑没有喊殿下,清淙的双眼纯净透彻,烛光映在眼里,她眸光轻颤,似日光洒在湖面上,泛起了细碎的潋滟波光。 齐雍正在吃点心,没等到她的声音,便抬眼看她,只见她用一种欲语还休的目光看着他,眼底闪动着复杂之色。 他放柔了声音,怕吓到她一般:“怎么了?是有什么事要问我吗?” 沈昭嬑欲言又止,轻轻敛下眼睛:“想对你说一声谢谢,你帮我了许多,我一直不知该怎么感谢你。” 她又抬眼看他,眼里没了那种仿佛藏着许多秘密的复杂,反而显得很认真。 “皇后娘娘嘉奖我的事,是你安排的。” 齐雍可以不说,她却不能当作不知道,更不能心安理得去接受了他的好,还要当作没发生过。 这样不好。 齐雍嗯了一声,又拿了一块点心吃,吃完了,突然问她:“点心是你亲手做的吗?” 他总觉着,沈昭嬑对他处处心用,事事妥帖,可这份用心和妥帖里带了一丝客气和疏离,甚至是防备……特别在她每次说要感谢他的时候。 仿佛要同他划清界线一般。 他很不喜欢。 沈昭嬑被他转开了话题:“你怎么知道?” “点心里有你的味道,”齐雍笑了一下,目光落在她身上,“我一下就吃出来了,就仿佛曾经吃过许多次一般。” 她常年浸淫各种香料药材,各种香料药材气味沾于一身,长时间醇化合一,形成了独属于她的女儿香,绵长粹纯,总给他一种岁月静好,身心安宁的感觉,是他从前没有感受过的。 沈昭嬑心中一跳,有那么一瞬间,她觉着齐雍的目光,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看透彻一般。 “是吗?”她低头喝茶。 前世她为了讨好齐雍,经常给齐雍做药食,齐雍也说过,这些药食里沾了属于她的味道。 齐雍髓海不宁,经常夜不能寐,总要闻到这股药香才能睡上一两个时辰,齐雍总喜欢折腾她,她每次都要出许多汗,帐内药香浮动,变得尤为浓郁,他抱着她淋漓的身子,在她的身上烙下了密密布布的吻痕…… 齐雍突然道:“你刚才说我帮了你许多,不知道怎么感谢我?” 又来了!沈昭嬑眼皮一跳,就见齐雍将四方的炕桌抬起,放到一旁去,隔了一方炕桌对坐的两人,没有了任何阻隔。 沈昭嬑连忙要起身,齐雍握住她的手。 她挣了两下,没有挣脱,忙道:“殿、殿下,黄杨木枕里的香包用了许久,我给您做了新的……”这是她准备的谢礼。 她觉着以后再也不能说不知道怎么感谢这话了…… 齐雍慢慢将她拉向自己,用力一扯,沈昭嬑还犟着的身体,就扑到他胸前,他闷笑出声来,将她按在怀里。 “下次要谢我,就这样谢!” 齐雍一手捏着她的手,一手按住她的后背,沈昭嬑整个人被按在胸前,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清苦的药香,还有一丝淡淡酸咸,又仙又欲的味道,是柠汁生蚝的味道,这厮肯定吃了不少生蚝。 沈昭嬑挣了几下,没有挣动:“还不放开!” 齐雍低头,氤氲的烛光似是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朦胧的暖光,衬得她皓齿朱唇,肌如美玉。 目光落在她的唇间,停了片刻。 不觉就想到,庆贺宴那日在后罩厢房,与她芳泽相亲的一幕,原不想这样冒犯她的,只是想到她与苏明霁拉拉牵牵,勾勾缠缠的画面,不知为何就有些失控了。 后来沈昭嬑坐在她腿上哭得跟泪人一般,眼里的破碎感,哽咽不成调的嗓音,还有她隐忍慌乱的神情……一下揪痛了他的心。 齐雍转开了话题,这才放开了她:“皇后娘娘要为我准备选妃事宜,再过不久礼部会将花名册送进宫中,沈昭嬑,”他看着她,表情十分认真,“选妃宴是为你举办的。” 沈昭嬑抬眼看他。 齐雍见她没什么反应,心里有些失望:“让你参加选妃,却是委屈你了,本来是可以直接请皇上赐婚。” 沈昭嬑没说话,齐雍是大周朝身份最尊贵的亲王,他要选妃,大周朝的贵女都要任他挑选。 也不谁都有资格参加亲王选妃,至少家世才德品性要十分出挑才行。 便是落选了,那也是入了天家的眼,是莫大的殊荣。 世家大族家的贵女们,都以能参与选妃为荣,不存在委不委屈一说。 齐雍向她解释:“之前在浮玉山救你的事暴露了。” 事情闹到了宗人府,就必须有个说法,含糊不清,更容易令人揣测,事关沈昭嬑的名节,他不能含糊了事。 “我担心外人会揣测,你是叫我毁了名节,宫里这才赐下了亲事,我虽然不惧流言,却希望你能堂堂正正的嫁予我。” “你退了武宁侯府的亲事,对外说是,八字不合,于亲缘有碍,真实原因也不能对外称道。”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庆贺宴上的糟污事,若是传了出去,镇北侯府的名声就完了。 旁的不说,三皇子武功师傅这事便不成。 苏明霁做了品德败坏的事,毁了前程,就怕武宁侯府会狗急跳墙,便是对付不了镇北侯府,毁掉沈昭嬑,却是轻而易举。 “你退了武宁侯府的亲事,转头与我订亲,定会有人认为是镇北侯府攀上了高枝,悔了婚,对你和你父亲名声有损。” 说来说去,这世道对退亲的女子充满了恶意。 武宁侯也不安分,背后还牵扯了兵部,太后党,他不得不防,他既有心求娶,就要仔细谋划,不能留下后患才是。 第187章 我欲聘你为正妃 沈昭嬑点头:“我知道的。” 齐雍见她神色平静,似是没有抗拒和不满,目光看着她:“我欲聘你为正妃,你意下如何?” 他正襟危坐,直言正色的模样,显得一本正经,严肃端重,沈昭嬑身体一僵,受到的冲击,比之前他在后罩厢房说,要请旨赐婚还要大。 他太正式了! 顶着他直白的眼神,沈昭嬑也不觉坐正了身体,端正了神情仪态,两手交叠搁在腿上,直视着对面的齐雍,连目光也不敢闪躲。 被他这样看着,仿佛任何敷衍、含糊都是徒劳。 “皇后娘娘的嘉奖,是为了能让我名正言顺地参加选妃。” 她心里突然有些慌乱,看着她直白的目光,瞳仁止不住地颤动,忽然敛下眼睛了,不敢同他对视。 “殿下都已经做好了安排,还问我做什么?” 齐雍目光微深:“我希望你也是愿意的。” 沈昭嬑怔了片刻,慢慢有些好奇:“这……”她嗓音一哑,喉咙似哽了一下,“重要吗?” 她的意愿有这么重要吗? 以齐雍的身份和手段,是不用在意这些的。 “重要的,”齐雍弯了一下唇角,面容一下柔和下来,“余生那么漫长,我希望能与我同心同德,携手共渡余生的人——是你!而你正好也是愿意的。” 沈昭嬑将“同心同德”四个字,放在舌尖慢慢地品味着,同一心意,同一信念是同心,脾性相合,互相包容,是为同德…… 她忍不住问:“那如果我不愿意……” 齐雍猛然一闭眼睛,睁开眼睛时,便打断了她的话:“妱妱,我只是不愿强迫你……”却不是不会! 沈昭嬑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齐雍见她低头着,眼睫轻覆在眼下,仿佛将所有心事,都藏在轻颤的眼睫下方,叫人无法窥探。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但是!妱妱,”他的嗓音十分柔和,正色道,“你若不愿意许我,定是我做得不够好。” 沈昭嬑心尖发颤,齐雍看着她,目光很专注,也很温柔,低沉的声音带着宠溺。 齐雍开始摸捻左手上的香珠:“你是否对我有什么不满,或是想对我提一些要求?我会竭尽所能地去做,妱妱,”他拉着她的手,唤着她的小名,“我想护着你,尽我所能地护着你!” 沈昭嬑有些恍惚,不禁想到,前世齐雍西征回来那晚,给她带了西域珍酿的紫玉琼浆,一种上等的葡萄珍酿。 紫红的液体,闻起来芬香浓烈,喝起来却绵软香甜,她十分喜欢,忍不住喝了许多,把自己喝醉了。 那种感觉浑身发烫,整个人飘飘然,天地万物都在眼里虚化、晃动,好像要飞起来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了…… 她拎着裙子,在齐雍面前转圈圈,咯咯地直笑……齐雍站在廊下看她,灯辉漫洒在他身上,将他高大的身影罩在温暖的光里,那时的齐雍同现在一般,仿佛身上每一寸冷硬的线条都被软化了,整个人变得柔和起来。 她看着他,觉着十分快活。 她慢慢跳舞,跳了不一会儿,左腿就有些疼了,齐雍抱起她,亲吻她鬓角的汗意,慢慢走进房里,进了床屋,床幔层层罩下。 她深陷在枕间,两颊烧得难受,浑身都冒出汗来,齐雍欺上来时,她主动抱住了他,他身体坚硬如石,身上还带着沐浴后的水渍,冰冰凉凉的,宛如一块汉白玉一般,抱起来十分舒适,齐雍慢慢吻她,吻沿着她的鬓角,慢慢往下…… 她整个人如坠雾渊。 只记得,情到浓处,齐雍慢慢抬起她曾经受伤的左腿,吻密密匝匝地落在她光祼的腿上,烙印在她踝骨上方,丑陋扭曲的肉粉的长疤上,流涟不去。 哑着声音问她:“疼不疼?” 那条疤痕,原来更丑的,是齐雍寻了除疤的膏药,日日不间断地涂抹,后来淡化了许多…… 沈昭嬑觉得腿间发痒,咯咯地笑,说:“早就不疼了!” 后来只记得,齐雍将她的腿架到肩膀上…… 沈昭嬑抿紧了唇,她现在就有那种感觉,也是浑身发烫,像喝了一坛紫玉琼浆,整个人飘忽起来,眼角的事物就像虚化了一般,眼里一切,唯有齐雍一个人是真实的,鲜活的……好像挣脱什么枷锁,整个人突然松快下来…… 她猛然抽回手,将手藏在宽大的袖子里,指尖不停地颤着。 前世那时,她是醉着的,整个人飘然欲仙,怎样快活怎么来。 可现在她很清醒。 齐雍一直看着她,幽深的眼底映着跳跃的烛火,看着便觉得烫人了,她低下头,不敢再去看他。 “我只是随口问问,没有不愿意的。” 齐雍不像前世那样霸道。 会问她愿不愿意。 虽然和前世一样不会对她放手,甚至也会强迫她。 却也愿意努力获得她的认可。 沈昭嬑突然不知道要怎么去招架了,齐雍勾住她的软嫩的手指不放:“这几日身体好些了吗?” 沈昭嬑点头:“已经没事了。” 就是容易疲惫乏力。 齐雍捏着她的手指:“瘦了这么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养回来,”她从前也有些瘦,腰细得好像一掐就会断,“你身边缺个会调养身子的丫头。” 大周朝不好细腰,女子的服饰放量很宽,以温婉大气为主,从不束缚女子,女子也不会裹小脚,身边多带些仆妇护卫,不用长辈带着,也能出门走动…… 可是她腰细,脚也小小的……便觉着她好像缠了细腰,裹了小脚一般。 总让人觉得着心疼。 她心思那么重,又爱哭,受了委屈,也总往心里憋,需要找个人仔细在身边照料着才是。 不然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又把自己折腾病了。 沈昭嬑轻声说:“家里有会做药膳的厨娘。” 齐雍嗯了一声。 屋里一下没声了,沈昭嬑低下头,齐雍不捏她的手了,正在吃四红糕,她悄悄松了一口气,也不去管他,拿起书卷,靠在迎枕上继续看书,一时有些看不进去,目光总忍不住往身边的齐雍身上瞟去。 齐雍把点心吃完了,齐雍端起茶杯慢慢喝茶,齐雍在看她…… 第188章 齐雍脸都黑了! 沈昭嬑心跳一急,猛然低下头,继续看书。 眼角的余光看到齐雍,看向炕桌上的松子,拿起小钳子一颗一颗削着松子,松子仁一粒一粒地堆放在碟盘里,他削得又快又专注,壳儿削下来了,松子仁也不损半点,不一会儿碟盘里就堆尖了。 她喜欢吃松子仁,只是松子仁削起来太费劲,她屋里总备着一盒炒香的松子,几个丫头轮流着,一得空就给她削松子。 两人没有交流,一个看书,一个削松子仁,屋里不时响起书页翻动的声响,还有松子仁削开时,细微的咔嚓声……很安静。 沈昭嬑偶尔看向齐雍,他仿佛总能第一时间察觉,眼神交汇时,又各自分开,竟也不会尴尬。 许是气氛安宁静谧,前世许多记忆都涌上了心头。 前世,齐雍就很会削松子仁。 不光是松子仁,他还帮自己削过核桃仁,栗子仁,扁桃仁,花生仁…… 她喜欢吃一种外壳比较坚硬的小核桃,丫头们每次都要拿着小捶子敲打,才能把核桃仁削出来,只是下手没个轻重,经常把内里的果仁敲碎。 齐雍手劲大,轻巧就能捏开外壳,取出干净完整的核桃仁。 秋冬季节,齐雍得空了,就叫人在屋里烧上火盆,他会给她烧板栗吃,他烧的板栗粉糯清香,味道极好,后来她让丫鬟帮她烧的板栗,就没他烧得好吃,不是没有烧透,就是烧得太过,果肉和壳粘在一起…… 沈昭嬑忍不住弯了嘴角。 她听着齐雍削松子仁,发出的细碎声响,后来书卷上的字是一个也没看进去,反倒有些昏昏欲睡了。 齐雍抬头看她:“困了?” 沈昭嬑点点头,困意涌上了眼皮,懒洋洋地靠在迎枕上,有点不想说话了。 “去床榻上睡。”齐雍拿起帕子,擦拭了手,起身下炕,穿上皂靴,走过去。 沈昭嬑打了一个哈欠,对齐雍举起手,齐雍愣了一下,弯腰将她抱起,她举起的手臂很自然地缠住了他的脖颈,把脸靠在他的胸前,就闭上了眼睛。 这是沈昭嬑第一次主动让他抱! 齐雍将她放到床榻上,盖好被褥,又走到外间,从毛氅内衬里,取了一本薄薄的书册,又回到床榻前。 沈昭嬑睁了睁眼,朦胧的目光,看到他手里拿着书册:“这是什么?”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齐雍说。 沈昭嬑一下瞪大了眼睛:“佛经!” 突然想到,上次齐雍翻窗过来时,她在半梦半醒的时候,要齐雍给她念佛经的事……他居然当真了! 齐雍翻开佛经:“闭上眼睛,睡觉。” 沈昭嬑实在太困了,又打了一个哈欠,眼角都挤出了眼泪,这才闭上了眼睛。 齐雍用灯罩将床柱前的酥油灯罩住,床前一边昏暗,他坐在床榻旁,身上蒙了一层暗影。 沈昭嬑明明困极了,可就是不想睡,忍不住睁眼,悄悄向他看去。 他眼眸低垂,翻开手里的佛经,一只手捻着香珠,嘴唇轻轻翕动,在诵读经文…… 许是怕吵着她睡觉,齐雍声音压得很低,就像从气管里发出来的气音,可仔细去听,还是能听出经文内容。 他同了明大师学过佛法,虽然不通佛法,可是念起佛经来,口中念念有声,很有节奏感,乍一听,还真像哪儿来的高僧…… 只是…… 齐雍停下来,问她:“怎以不睡觉?在想什么?” 沈昭嬑身体往床边挪了挪,声音有些含糊,带了点鼻音,可见是真的困了:“我在想……若是把头发剃了,再穿上僧衣,披上袈裟,”她声音越来越轻了,眼睫不停地颤动着,“你就能立地成佛了!” 齐雍脸都黑了! 沈昭嬑已经闭上了眼睛,小声说:“你一边捻佛珠,一边诵读经文的样子,就像菩萨低眉。” 整个人都是平和的,没有一丝戾气。 了明大师说齐雍与佛无缘。 她却觉着这时的齐雍,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佛性,仿佛正在普渡受苦受难的信女。 重生之后,沈昭嬑第一次觉着心中平和安静,心底不觉划过了一丝暖流……整个人都变得踏实安心。 齐雍见她闭上眼睛了,就继续诵念佛经。 沈昭嬑第一次听他诵念佛经,只觉着新奇,强撑着朦胧睡意,凝神去听:“……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她恍惚地想着这一句的意思。 不要在乎那些虚妄的受想行识,得失荣辱。 心里没有挂碍顾虑,才能会轻松解脱,才会没有恐慌惧怕,远离不切实际的贪嗔痴等烦恼,才会终究得到安乐解脱。 或许,一些事她真的该放下了。 …… 沈昭嬑又是一夜好眠,醒来时,感觉手腕上有些异样。 她抬起左手,一道绚目的红彩映进眼里。 左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彩霞冻石手镯,颜色妩媚温柔,质地娇嫩细润,就跟人的肌肤一样。 是巴林彩霞冻石。 她转动手腕仔细地看,手镯清灵通秀,似琉璃一般纯净,镯内燃烧着一簇簇红色的火焰,流淌着一片片云霞,鲜活一般,渗之犹如红霞映月,光彩绚烂。 沈昭嬑忍不住笑,昨天齐雍来时,她就不住地想,他这次又给自己带了什么,所以当他拿出了一本书时,她才会问。 他果然给自己带了东西。 慢慢转动手镯,镯内云霞不停地变换,绚烂无比。 她把玩了许久,这才将手镯脱下来,用帕子层层裹住,放进了床头的暗格里,摇了床铃。 红药端着热水进屋,伺候她梳洗。 沈昭嬑用了早膳,沈君辰便带着昨儿挑选的随从过来同她辞行。 沈君辰对沈昭嬑介绍道:“郭杨是郑三叔的姑侄,打小就学了拳脚功夫,我同他比了一场,打了一个平手。” 父亲挑了六个同他年相当的候选人,让他自己选一个做随从,他不知道要怎么选,便提出要同他们比试,他打败了其中五个,唯独没打过郭杨。 “不过郭杨比我年长两岁,等我在卫所好好训练一段时间,一定能打败他的。” 第189章 谁敢闹腾她? 沈昭嬑笑了一下,沈君辰从小就用各种名贵药材打熬筋骨,父亲对他严厉教导,郭杨还能同他打成平手,想来郭杨的资质也相不错。 郭杨上前给她磕头。 沈昭嬑看向郭杨,十五岁的少年身量削瘦,比沈君辰高一些,生得浓眉大眼,模样周正,瞧着是个内敛的人,身上透着一股沉稳劲。 不出意外,郭杨将来就像父亲身边的郑三叔一般,会成为沈君辰的左膀左臂,心腹随从。 她暗暗点头,笑让郭杨起身,让红药给了赏钱:“去了卫所,要好好训练。” 郭杨抱拳谢过大小姐,便去外面等着。 沈君辰乌溜的眼睛,看着沈昭嬑:“大姐姐做的四红糕真的太好吃了,我一口气把一整盘都吃完了,晚膳吃不下东西,母亲担心我积食,吩咐大厨熬了山楂四物汤……后来我带郭杨过来看大姐姐,红药说大姐姐做点心,有些受累,已经睡着了……” 他拉拉杂杂说着话。 昨天醒来时,红药没提沈君辰来过的话……好像自从庆贺宴过后,如非必要,丫头们已经很少在她跟前提及沈君辰。 沈昭嬑安静听着,觉着沈君辰的性子似是比前世要开朗了一些。 她记得前世这时,沈君辰性子已经有些阴郁了,没这么多话了……也许不是话少了,而是同她没有话了。 直到沈君辰停下话,沈昭嬑才得空问了一句:“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沈君辰点头:“已经收拾好了,这次冬猎要持续到年关,我给大姐姐猎一头鹿,回让托人送回府里,大姐姐用鹿皮做红枣阿胶,能补血益气。” 沈昭嬑笑着点头。 沈君辰带郭杨走后,沈昭嬑便去主院看望母亲。 母亲精神好了许多,穿戴整齐地坐在炕上看账本,见她过来了,就笑问:“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 沈昭嬑轻点了一下头,在梦里都听到了齐雍在给她诵经,庄严的声音,显得平和又雍容……或许以后睡不着的时候,就可以让他诵经催眠。 她抿着唇笑。 柳心瑶见她心情不错,也跟着笑:“今儿一早,我向宫里递了牌子,要带你进宫谢恩,宫里也给了回复,说你大病初愈,不急着进宫谢恩,我想着,谢恩这事宜早不宜迟,不好一直拖着,不过宫里规矩大,十分折腾人,你身体刚好一些,我担心你会吃不消。” 皇后娘娘体恤妱妱,这是皇后娘娘的仁德,做臣子的却不能托大。 沈昭嬑摇摇头:“就明日进宫吧,趁着天气好,也少受些折腾。” 柳心瑶也见她精神不错,就点头:“那就明日一早进宫。” 母女俩说着话,唐氏就带着沈心婉过来了。 柳心瑶怀孕不满三个月,不好宣扬出去,却也没必要遮掩,府里也都知道了。 唐氏同柳心瑶说话:“……粥棚上的事本来就多,清算家产也没有落定,你现在身子不便,也不好太过操劳,回头让赵嬷嬷教教我粥棚上的事,我帮着一起做,也能为你分担一些。” 柳心瑶也不推辞,笑着应下了:“粥棚早几日就已经搭好了,舍多少米粮,一天舍多久,也都做了安排,负责粥棚的管事有经验,里头的事也有惯例,让昭姐儿跟前的何嬷嬷帮着你做,定能妥当。” 唐氏有些忐忑,她从来没做过这事,只是想着,昭姐儿大病初愈,身体还没恢复,大嫂许多年没有音讯,怀这一胎也不容易,担心大嫂操劳了身子,便想着搭把手,能帮一些是一些。 没想到大嫂这样信任她,竟要将粥棚上的事交到她手里。 柳心瑶看出她的不安:“有不懂的地方,就问老三,他最通庶务,人也妥当。” 她肯将粥棚上的事交给唐氏,也是沈岭有能力。 唐氏这才犹豫着点头。 沈昭嬑也在同沈心婉说话:“听说你最近在跟三婶娘一起学习中馈上的事?” 沈心婉点头:“跟着母亲学着看账。” 只是学看账?沈昭嬑沉吟了片刻,这才道:“母亲要让三婶娘做粥棚上的事,叫何嬷嬷帮衬着,你也一起搭把手,跟在何嬷嬷身边学着做事,有不懂地方,就让何嬷嬷教你。” 沈心婉愣了一下,接着反应过来,大姐姐这是在抬举她,连忙道谢:“谢谢大姐姐,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沈昭嬑笑着说:“也是一家的姐妹,不用客气。” 庶女和嫡女接受的教养就不一样,便说她自己,从开蒙到家学,所有的课业老师,都是族中有才德名声的族人亲自授课,这只是明面上的。 在私底下,她的课业内容和族学里一样。 世家能历经百年而屹立不倒,教养出来嫡女,绝不是只知三从四德,女德闺范的女子,女子和男子一样教养,这是只有嫡女才有的待遇。 三叔和唐氏是庶出,沈心婉是庶子嫡女,在身份上,连二房的庶女都差了一头,能接受有什么好教养? 沈心婉心里十分感激,一时不知怎么才好:“听说大姐姐从吉泰庄订到了皮货,要做斗篷,我回头去梧秋院帮着一起,”她有些不好意思,“我也只有女红上的活计能拿得出手。” 沈昭嬑没有推辞,笑着点头。 这时,陈锦若带着郑嬷嬷过来了,她脸色不大好,眼底泛青,脸上敷了一层厚粉,也掩不住憔悴的神情…… 她也没想到,柳心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怀胎。 现在好了,她就是想占大房的便宜,都要掂量一下柳心瑶的肚皮里揣了个精乖,谁敢闹腾她? 老夫人对柳心瑶最大的不满,就是觉着柳心瑶善妒,不肯给沈岐纳妾置通房,偏自己肚皮也不争气,不能为侯府开枝散叶……大房人丁单薄,家业都要落败了。 老夫人看重君彦,也是希望君彦出息了,今后也能支应门庭,同大房互相照应。 现在柳心瑶肚里揣了宝贝,老夫人对二房十分的偏心也要去掉三分。 昨儿知道这事后,就急得找沈峥商量,偏沈峥去了小妾屋里,她差点瞎了眼睛,愣是一宿没睡,早上一见了沈峥,就问他怎么办! 第190章 进宫谢恩 沈峥脸色也不大好,脸色变幻了一通后,只得说:“老夫人不会让二房吃亏,沈岐身为嫡亲兄长,本来就该让着弟弟,他肯定也担心二房因为清算家产的事闹腾,他身为长兄的面子也过不去。” “大嫂年纪毕竟大了,这一胎也没坐稳,沈岐也担心家里闹腾,不顺利,会影响大嫂,该我们占的便宜,也不会少半分,你安份些。” 只说安份些,没说不让闹腾。 那就是可以闹腾,只是不能太过。 陈锦若没有多待,只关心了几句,喝了一杯茶,便推说还要回去照顾沈青词,先一步离开了。 大房她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柳心瑶老蚌怀珠;沈岐特进了荣禄大夫不多久,又被皇上钦点教导三皇子骑射;沈昭嬑还得了皇后娘娘的嘉奖;还有沈君辰,听说卫所冬猎得了优等…… 好像全天下的好事都进了大房。 坏事全到了二房。 老爷叫沈岐打断了腿,到现在还没恢复;君彦明年下场,听说要拜师,还要花大笔银钱打点;青词毁了名节,又伤了腰,断了腿,以后还要落下病根,受一辈子的罪! 最严重的是,老夫人觉得二房和大房闹成了这样,全是她的错,隔三岔五,就吴嬷嬷敲打她,张口闭口就说,要让老爷休了她,将她送回娘家……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 …… 到了第二日,沈昭嬑要随母亲进宫谢恩,卯时就起身了。 赵嬷嬷亲自来了梧秋院,帮沈昭嬑挑了一身银色缠枝宝相花通袖长袄,搭了红色的襕裙,在她的肩膀上披了刻丝凤尾的云肩。 云肩上镶金嵌玉,珍珠流苏,高雅华贵,领襟上镶了火狐毛,托着白腻的鹅蛋小脸。 大周朝时兴云肩,男女衣服上都绣云肩纹,更隆重的便是云肩,也叫披肩,上面镶满了珠玉翠宝。 “昭姐儿及笄了,可以戴冠。” 赵嬷嬷笑眯眯地,为沈昭嬑梳了一个小山髻,同云髻相似,也是在发顶梳一个小高髻,不同的是,小山髻要戴冠。 她挑了一顶赤金牡丹镶红宝的花冠,用皇后娘娘赏赐的那支嵌玉花红蓝宝石双珠纹簪固定。 花冠裙袄,大袖圆领。 这是大周朝贵女最体面的装扮了。 “我们家昭姐儿是个有福气的,将来定能富贵锦绣,荣华一生。” 待将来昭姐儿觅得了佳婿,得嫁高门,请了封诰,大袖圆领换成诰命礼服,颜色也要变成真红、真紫,衣上还要饰以凤纹,根据品级,可以用翟凤纹……肩膀上的云肩,换成霞帔,头上的花冠也要换成大冠。 沈昭嬑轻笑着,看向镜中的自己,戴着牡丹花冠,两侧梳了双耳垂环,鬓垂扣着小脸,显是庄重华贵,银色的衣服上,以金线勾勒出了宝相花的缠枝纹理,织了红、粉、白色牡丹,明艳又不失端庄高雅。 是十分庄重的打扮。 沈昭嬑穿戴整齐,带着红药去了大厅。 柳心瑶穿着大妆,在大厅里等着:“你也不是第一次进宫,宫里规矩也都学过,进宫之后不要太紧张,母亲怎么做,你跟着做便是。” 妱妱之前进宫没出过差错,柳心瑶没有太担心。 马车已经等在垂花门前。 沈昭嬑扶着母亲上了马车,马车哒哒出府,向皇宫驶去。 一路上,柳心瑶又同她讲了宫里的一应规矩,宫女、太监们的品级,遇到了该如何见礼、打点…… 从二道宫门到承乾宫会经过哪处,走哪条道? 没到皇后娘娘宫里,宫里任何东西都不要碰,只要不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任何人上前搭讪,只行礼示好,不要理会…… 零零总总地,越说越多。 宫里规矩繁多,命妇们每一次进宫,要折腾得连气也喘不动。 只有真正深切地体会到了天威煌煌,心中的敬畏才会越深。 马车到了第二道宫门,就停下来了,沈昭嬑先一步下车,等柳心瑶从马车里出来时,赵嬷嬷连忙上前扶持。 到了这处,随行的仆妇就要留下等候。 沈昭嬑扶着母亲,去前边的水榭歇一歇脚,等了一刻钟,就有承乾宫的内侍公公,引了两个宫女过来接应。 内侍公公负责引路,两个宫女替代了镇北侯府的奴仆,负责在宫中照应她们。 内侍公公脸上堆满了笑容,客气地说:“镇北侯夫人,沈大姑娘,徐姑姑命杂家过来接应你们,你们跟杂家来吧。” 柳心瑶也是客客气气地,笑着说:“便有劳公公了。” 在内侍宫宫的引领之下,几乎没有绕道,就到了承乾宫,便也少了许多折腾。 承乾宫是离皇上所居的乾德宫最近的一座宫殿。 红漆圆柱,黄琉璃瓦,檐角瑞兽,处处都彰显着森严和礼仪和秩序,仿佛有种无形的威严,沉甸甸地压迫在心里。 沈昭嬑也是第一次来承乾宫,四面八方的屋顶上,有无数只石雕的鳞兽,或坐或立坐蹲或卧,怒目圆瞪,目光充满威严地注着前方,不管走哪一条道,总有几只鳞兽的目光,是在注视着你,仿佛随时能冲下来,将你撕碎。 沈昭嬑便感觉有无数道目光,盯着她,连头皮都紧了。 到了外殿,内侍公公笑容一松:“镇北侯夫人和大姑娘,便先在外殿歇一歇脚,吃用一些东西,养一养精神,等皇后娘娘召见。” 柳心瑶连忙道了谢。 宫女们次第上了茶水、点心、羹食、鲜果等 雷霆雨露,皆是君赐。 柳心瑶昨天晚上就空了腹,只用了少许的羹食,晨起之后,也只喝了小碗的燕窝粥,连水也没喝,就是担心,宫中规矩繁多,会在宫里失仪。 现在进了承乾宫,也不能一直不吃东西,饿了肚子,同样会在贵人面前失仪。 柳心瑶对沈昭嬑说:“皇后娘娘宫中有一位姑姑,极擅调鼎食方,承乾宫里的御厨都受了调教,做出来的吃食,不仅有各样功效,味道也十分不错,在外面是吃不到的,皇后娘娘和善,每召外命妇进宫都会安排吃食,你放心吃。” 第191章 皇后娘娘 沈昭嬑垂下眼睛,她还知道,这位擅长调鼎食方的姑姑姓乔……人称乔姑姑,是一位罕见的食医,祖上着有《调鼎食经》,是当世最负盛名的食医之学。 柳心瑶用了一些太和饼,色白如玉的糕点,吃起来软糯清香,一点也不腻口,据说有健脾益气的功效。 沈昭嬑吃了一些鲜果。 两人坐着说了一些话,无非是一些穿戴搭配,之后沈昭嬑扶母亲去偏殿行了方便,重新整理了仪容,这才回到外殿,继续等皇后娘娘召见。 皇后娘娘没让她们久等。 不到片刻,就有内侍过来传唤,小宫女一左一右打起帘子。 沈昭嬑扶着母亲进了西暖阁。 殿里很安静,沈昭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熏香,正是她后来改良过的安神香。 她低着头,眼睛盯着脚尖,随着母亲一起下跪行礼,来自上位者高高在上的注视,审视地罩在她身上,淡淡地压迫在头顶。 这她让想到了齐雍。 齐雍看人时,目光也是这般当头罩下,仿佛整个人在他眼里都是无所遁形,只是齐雍看她时,目光从来不带压迫。 沈昭嬑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到有一道温和且威仪的声音响起:“免礼!” 沈昭嬑同母亲一起谢恩之后,就有宫女上前扶她们起身。 皇后娘娘命人给她们赐了座。 皇后娘娘端坐在炕上,穿了圆领真红大袖衫,衣上绣了金凤,戴了一顶齐额的珠翠凤冠,一身燕居常服,华贵庄重,气度却并不慑人,反而显得温和端庄。 她一手缠着七宝佛珠,扶着凤头的扶手,那凤头扶手许是经常被她把握,显得油光脂亮。 皇后娘娘小指上戴了镶了珠玉的指套,十分漂亮。 她看着柳心瑶:“你家的姑娘大病初愈,身体还虚着,你怎么就舍得折腾她,把她带进宫里了。” 镇北侯夫人递牌进宫时,她就交代宫人回复说:一切以大姑娘身体为重,谢恩之事容后再说。 柳心瑶恭敬地说:“原是想等昭姐儿身子再好些,只钦天监在衙门张了榜,说是过些天又要落雪。” 皇后娘娘笑着点头,目光温和地看向沈昭嬑:“身体好些了吗?” 皇后娘娘的声音很温和,显得亲切,叫人感受不到一丝压迫感,沈昭嬑抬了抬头,轻敛着眼睛,不敢直视贵人。 她如实回答:“前些天,太医进府为臣女复诊,只说身体恢复得很好,过几天就能停药了。” 皇后娘娘见她不卑不亢,应答有礼:“让周院史过来为你把一把脉,”说到这里,她语气又柔和了一些,“周院史早就卸了职,齐王回京时,因常年征战在外,身体有些劳损,积瘀了不少暗伤,皇上放心不下,又召了周院史进宫,现在的程院史还是他的门生。” 仿佛在同她闲聊一般,显得很随意。 沈昭嬑放松了一些:“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皇后娘娘端起茶,慢慢地喝。 十五岁的姑娘已经长了身段,火狐毛托着白腻的鹅蛋脸,衬得一张小脸韶光淑艳,端坐在锦杌间,显得沉静内敛,腰背挺直着,仪态端方,却并不刻板、僵直,身上也没有慌张卑怯之态。 削肩自然下垂,眉眼轻敛着,低眉顺眼,一截儿脖颈弯出了柔顺的弧度,透出了对她的恭敬。 当真应了徐姑姑那八个字:谦卑有节,进退有礼。 是大家风范。 难怪唐世子说,齐王的眼睛是长在头顶上,能叫他瞧进眼里的,那都是最好的。 皇后娘娘搁下茶杯,轻叹一声:“也是康郡王府家不念祖功,不修祖德,家里失了教养,才令你遭了无妄之灾,让身子跟着一起遭了罪,”她敛了笑容,看着沈昭嬑,“委屈你了!” 沈昭嬑眼眶一红,连忙道:“也是皇恩浩荡,皇上和皇后娘娘厚爱臣女,为臣女主持公道,赐下嘉赏,臣女,”她有些说不出话来,突然起身,敛衣跪下,深深下拜,“臣女多谢皇上隆恩,多谢皇后娘娘恩德……” 柳心瑶也连忙下跪,拜谢皇恩。 “这是做什么?!”皇后娘娘也没想到她会突然下跪,连忙道,“快扶镇北侯夫人和大姑娘起身。” 两个小宫女连忙上前扶起沈昭嬑和柳心瑶。 沈昭嬑重新坐回锦杌上,皇后娘娘拉起她的手:“皇上登基第一年,铁勒部大举来犯,老镇北侯率军迎敌,打退了铁勒部,为国捐躯,后来你父亲接下了镇守河西的重任,曾一战驱敌五百里,为大周朝开疆拓土……你们沈氏男儿,有许多都牺牲在河西战场上,皇上总同本宫说,你们镇北侯府门承鼎盛,满门忠烈。” 门承鼎盛这四字承载了太多东西。 门承两个字,从来不单是血脉的延续,更是祖德、祖功的传承,铭记祖宗的德行和功绩,代代相承…… 当今已经鲜少有世家能承担得起这四字的重量。 镇北侯府担得起。 皇上刚登基时,因太后娘娘涉政干权,皇位并不稳固,老镇北侯击退蛮敌,为君尽忠,为国捐躯,也坚定了保皇党们保皇的决心。 皇上这才有了和太后对抗的资本。 “你们家为皇上尽忠尽烈,本宫与皇上都记着,况且,”皇后娘娘笑容深了深,“这事还牵扯了齐王,”她笑着看着沈昭嬑,“不然也不好向齐王交代。” 皇后娘娘嗓音温和,不带一点架子,不知不觉,就叫人放下了心中的戒备,忘记了眼前的人,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 只提了齐雍一句,但沈昭嬑却觉着,皇后娘娘是特意提了这句。 便在这时,明黄的帘子一起一落,徐姑姑走进屋里:“三皇子过来了,听说您有贵客在,不好过来打扰,在东次间候着。” 皇后娘娘满眼笑意:“齐王今早进宫了,不是说今日要同齐王一起学习兵法的吗?怎么有空过来?” 徐姑姑笑容一深:“三皇子心里惦记着您,听说承乾宫宣了太医,便有些不放心,说是得了齐王殿下的允许才过来的。” 第192章 向齐王殿下复命 皇后娘娘笑容一深:“让他过来吧!” 说完,就看向了沈昭嬑,少女眉目低敛着,身上透着一股子沉静,心中暗暗摇头,老九这情路还有得走。 沈昭嬑捧着茶杯,慢慢喝茶,没想到齐雍竟然也在宫中,皇后娘娘有意无意,提了许多次齐雍了…… 正想着,有宫女挑开了暖阁的帘子,身穿靛蓝刻丝八团龙纹蟒袍,踩着皂靴的三皇子齐长佑走进暖阁。 他今年才八岁,身量有些削瘦,却并不瘦弱,生得唇红齿白,脸上还透着稚气,但举止神态却是十分沉稳,沈昭嬑一直觉着,他长得像缩小版的齐雍,浑身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尊贵。 沈昭嬑不觉想到了前世的幼帝。 那时,九岁的幼帝,经历了一场叛乱之后,浑身上下已经看不到一丝稚气了,他目光幽冷,同现在的齐雍如出一辙,微抿的唇,透着冷峻。 第一次见到他时,幼帝负手站在齐雍的书房里,问齐雍:“皇叔,废人丁,纳田亩,可行否?” 齐雍就问:“为何要废人丁税,改纳田亩税?” 幼帝就回:“父皇在世间时,朕曾在户部学政,那时朕就发现,户部征收的赋税逐年降低,朕问当时的户部尚书张宁远,他言道,一些穷苦人家,为了少缴丁税,生了女婴,便将女婴溺死,男多女少,男人娶上不媳妇儿,人口许多年没有增长……” “那时朕便想,如果废了人丁税,改成田亩税,穷苦人家是不是就不会将女婴溺死?” 齐雍坐着喝茶,没急着开口。 幼帝又说:“但是!朕登基为帝之后才知,那不过是张致宁哄骗小孩的话,征税年年降底,是因地方豪绅,朝中权贵,大肆兼并侵占百姓良田,百姓没有田,连日子都过不下去,自然就缴不上税,只能隐瞒人丁,溺死女婴。” “下级官员,故意隐瞒地方丁额数量,十个人只报六七,贪墨人丁税款,人丁税被官员们层层盘剥,到了朕的手中,也只是他们吃剩的残羹剩饭。” 他据本嗓音很平静,“朝律令,官员按照品级,可以减免赋税,地方豪绅将大量兼并,侵吞百姓良田,田愈多,需要缴的税项便愈多。” “他们便将自己名下的田,挂到朝中权贵名下,每年孝敬一笔银钱,不仅可以逃漏大笔税项,还能获得权贵的庇护,百姓不缴税,官绅不缴税,权贵不缴税,户部自然征不上税。” 齐雍点头。 幼帝走到齐雍面前:“大周朝的疆域拢共那么大,有多少田亩,户部都有记录,人丁不受控制,但是田亩受朝廷控制,有多少田,户部征多少税,少收了,那必然是田亩出了差错,这样一来,地方豪绅、朝中权贵,能在田亩上做的动作就越少。” 齐雍笑道:“大善!” 后来,一场土地改制在大周朝轰轰烈烈地进行,她死的时候,土地改制进行到了关键时期……齐雍为了土地改制,得罪了大批的世家权贵,几乎到了满朝皆敌的地步。 那时齐雍有多难,她想一想都觉着窒息。 所有人都在抹黑齐雍。 反对齐雍。 那段时间,齐雍遭遇了十余次刺杀,最严重的一次,是莫名身中剧毒,好在程子安在医毒之上造诣极高,这才救下了齐雍。 没人知道,这场土地改制的源头,竟是源于幼帝还是三皇子时,在户部学政,只是不希望女婴被溺死而蒙发的念头…… 齐长佑目不斜视,上前揖礼:“见过母后。” 皇后娘娘笑了:“母后身子好得很,请周院史过来是为了替沈大姑娘把脉,你且放心了。” 齐长佑神情放松下来。 皇后娘娘看看柳心瑶,又看看沈昭嬑:“这是镇北侯夫人和沈大姑娘。” 齐长佑看向了柳心瑶和沈昭嬑,父皇前日钦点了镇北侯指点他骑射武艺,以后就是他的武功师傅,镇北侯府是他的嫡系辅臣。 柳心瑶和沈昭嬑连忙起身,福身见礼:“臣妇(臣女)见过三皇子。” 礼才下了一半,齐长佑就虚抬了抬手:“镇北侯夫人,大姑娘不必多礼,你们今儿是母后的贵客。” 这时的幼帝,已经有了后来礼贤下士的风范了。 柳心瑶和沈昭嬑只行了半礼,连忙谢恩。 宫女连忙上前,托起了镇北侯夫人和沈大姑娘。 皇后娘娘笑了:“你齐王叔可是个大忙人,从前是召也召不进宫,难得这些天,”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沈昭嬑,继续说,“进宫进得频繁,你要同他好好学才是。” 齐长佑恭敬应是,因为母后有客人在,也不好久待,便向母后告退了。 皇后娘娘喝了一口茶,徐姑姑便引着周院史进了西暖阁。 周院史已经年逾七十,老当益壮,进屋之后,向皇后娘娘行礼后,小宫女搬了锦杌,放在沈昭嬑身边。 沈昭嬑起身,对周院史行了一个见面礼:“劳烦周院史了。” “也是举手之劳,不麻烦。” 周院史抚了一把长须,坐到锦杌上,小宫女取了一张薄帕,覆在沈昭嬑的手腕上,周院史便开始搭脉。 不到片刻工夫,周院史就道:“大姑娘心脾两虚,这才突发了心悸之症,”他又解释说,“此症是心血不足,脾气虚弱所致,病因多是过度劳倦,伤脾,或思虑过度,暗耗阴血。” 与程子安和程院史的脉案,有些许不同。 但症结都在一个心字上。 “补益心脾为大法,因大姑娘病症偏于心虚,宜补养心血,”周院史笑说道,“大姑娘现在用的方子,是程院史开的养心汤,可以继续用,过几日就能停药,但心虚之症,是需要长久的调养,平时要少些劳倦,多些休养才是。” 周院史告退了之后,便去了永安宫,齐雍穿了一件石青杭绸,盘坐在炕上,盘玩着两个核桃,看起来心情十分不错。 “是心虚之症,眼下是药到病除,身体无碍,却要多养着才是。” 第193章 在宫门口碰到了齐雍 “这……”周院史也拿不准,只好道,“大姑娘的身体还是很好的,若能仔细养着身子,自然是千好万好,若是长久思虑过重,身体劳损,也有可能再次引发心血不足的病症,复发的可能性就比较大。” 齐雍点头,表示知道了。 周院史心里却在犯嘀咕,一个心肾不交,也是思虑过度,情志抑郁,心火亢盛,导致心神不宁,引发了髓海之疾, 一个是心脾两虚,因劳倦伤脾,过度思虑,导致心血耗损,引发了心悸之症。 两口子加起来,怕不是有八百个心眼子。 周院史走后,齐雍慢慢捏着核桃,总觉着不能放心。 …… 寿宁宫! 年愈六十的太后娘娘,穿了明黄的刻丝凤袍,梳了一个高耸的博山髻,发髻正前方一支十二尾赤金累丝大凤,驻立其间,凤嘴衔了一枚龙眼大小的赤霞珠,饱满浑圆地坠在额头。 她斜倚在暖炕上,一手支着额头,正在闭目假寐。 青色的软烟罗帘子,轻轻挑起,太后娘娘跟前的年姑姑悄声走进屋里,倒了一杯茶,走到暖炕前。 太后娘娘睁了眼睛,坐直了身体,年姑姑将茶盏递过去:“茶温正好合适,娘娘慢些用。” 太后娘娘接过茶盏,低头喝茶,额前的赤霞珠轻微颤动,流光溢彩。 年姑姑说着刚刚打听到的消息。 “……周院史一出了承乾宫,转脚就去了永安宫。奴婢瞧着不似前去为齐王看诊,倒像是,”她顿了顿话,说了两个字,“复命!” 齐王殿下长年征战,身体劳损,皇上命周院史为齐王殿下调理身体,允齐王殿下留京休养。 只是齐王殿下功高震主,震的却是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难免受到了掣肘。 太后娘娘正要喝茶,不由一顿,将茶搁到一旁的炕桌上:“他倒是上了心,近日进宫都频繁了许多。” 年姑姑拿了一柄黄杨木制的灵芝如意,半跪在炕前,为太后娘娘拍打腿上的筋络。 太后娘娘垂目看着手上的佛珠:“镇北侯嫡长女啊,”她轻叹一声,“是个门承鼎盛、质禀贤和、威容昭曜、雍和粹纯、度娴礼法的小女娘,皇后对她的赞词藏了私心,也还是中肯的。” 年姑姑垂着听着。 太后娘娘沉默了片刻,殿里头顿时冷寂下来,只有瑞首香炉里的熏香,正孜孜不倦,口吐芬芳。 “哀家还记得,不久前她在千秋宴上,一袭白裳长袖善舞,当真是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她顿了一下,却是真心赞叹,“风骨应倾城,当是第一姝。” 倾城的是一舞展露出来的风骨才气。 而不是舞。 年姑姑笑道:“奴婢记得,沈大姑娘后来与娘娘行礼,娘娘见她姿仪静好,不见卑怯,还同奴婢赞她一句,谦卑有节,进退知礼,是大家风范。” 太后娘娘觉着沈大姑娘那支墨舞才气纵横,浑身带了风骨高华的气度……已经不能称之为舞,而是以武融于舞,镇北侯府以武传家,彰显了镇北侯府的门承。 太后娘娘一脸惋惜:“那时,哀家不知怎就想到了,镇北侯嫡长女同哀家那重孙,隆郡王府世子齐知平年岁相当,只可惜……” 可惜,镇北侯是立过功勋的勋贵,在保皇党一派名望很高,还握了兵权,也不是能随意拿捏或是拉拢的。 她略带试探地赞了沈大姑娘一句“好教养”,事后镇北侯府也没递牌进宫,向她谢恩……避讳的态度,表达得十分明确。 也只能绝了这心思。 如非必要,她是不愿得罪保皇党的。 保皇党不参与党争,效忠的只有皇帝,不管将来这大周朝是谁当了权,都需要保皇党稳固皇权……她和齐晟相斗,若是斗赢了,也是需要保皇党来保障她的利益。 如果连保皇党都牵进了党派之争,那么朝中人人争权,谁来保障皇帝的利益,谁来护卫社稷的安稳? 只是,镇北侯府自齐雍进京后,便也有些不安分了。 之前还能利用武宁侯府的亲事牵制他一二,哪知他们家办了一场庆贺宴,婚事就退干净了…… 得知皇上要钦点沈岐教导三皇子骑射,她与显国公府透了消息。 至于结果…… 年姑姑没说话了,按照显国公府那边的辈分,太后娘娘是隆郡王妃的姑母,按照宗室这边的辈分,还是隆郡王世子的曾祖母。 “好一个威容昭曜,雍和粹纯,”太后娘娘浑浊的双眼浮现了一抹锐利,连嗓音也凌厉了一些,“齐雍为了拉拢镇北侯府,当真是用心良苦。” 从前齐雍羽翼不丰时,她还能在齐雍的婚事上动些手脚,但是齐雍常年征战在外,对婚姻大事百般推托,皇帝和皇后又挡着,她是没有插手的机会。 现在有机会了,她却已经没法插手了。 年姑姑连忙退身,恭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了。 太后娘娘毕竟久经风浪,很快就冷静下来:“要想办法把齐雍支出京中,他留在京里,始终碍手碍脚的。” 这些年来,皇帝借着都察院逐步加强了对六部的掌控,她对朝堂的掌控,也在慢慢减弱。 两年前,齐雍镇守萧关时,因粮草出了问题,导致齐雍和十万将士困守萧关,险些全军覆没,若齐雍死了倒也罢,这一局她稳占上风,皇帝没了齐雍的支持,只能任由她来拿捏。 偏齐雍在那种绝境之中,还能逆风翻盘……这也给了皇帝,借机打击太后党的时机,大量的太后党,被齐雍以通敌叛国,贪墨军饷等各种罪名清除。 如今她能倚仗的,便只有显国公府背后的左军衙门……不论在后宫,还是前朝,都受到了皇帝和齐王的掣肘。 现在齐雍拉拢了镇北侯,相当于拉拢了镇北侯背后的势力,这是一股足以与显国公府相抗的势力。 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 …… 沈昭嬑出宫时,在宫门口碰到了齐雍。 车帘掀起,沈昭嬑朝后看去,看到齐雍一身玄色的毛氅,靠在马车里假寐,这么冷的天,他连车帘都没放下。 第194章 要将她捧在手心之上 似是注意到她注视的目光,齐雍侧过头来,目光与她交汇,沈昭嬑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撩帘的手不禁一松,绿烟罗的帘子重新挡了起来。 马车突地停了下来。 柳心瑶听到车夫说,齐王殿下的马车过来了,连忙带沈昭嬑下了马车,向齐王殿下见礼。 “镇北侯夫人有礼了,”齐雍微微一笑,目光看向了沈昭嬑,嗓音低柔了几分,“大姑娘,也不必多礼。” 小女娘花冠裙袄,大袖圆领,云肩披身,晔兮如华,温乎如莹……华服盛装,皎滟美好。 不禁令人想要将她捧在手心之上,永享荣华锦绣,永远也不要跌进泥泞。 目送齐雍重新登车,沈昭嬑这才同母亲一起回到马车旁。 感觉有一道目光一直在看她,沈昭嬑不禁捏了一把汗,忍了再忍,也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齐雍果然坐在车旁,透过窗牖看她,目光灼灼,烫人得很,她面颊不禁发烫,连忙转过头来,加快了脚步…… 柳心瑶察觉女儿有些异样,唤了一声:“妱妱?” 齐雍还在看她,目光罩在她身上,沈昭嬑轻声说:“外面风大,想快些回到车里。”她握了握母亲的手,安抚母亲。 柳心瑶见女儿的脸都冻红,连忙带她上了车。 直到坐进车里,被车厢四壁包围着,沈昭嬑靠在车壁上,才慢慢舒了一口气,柳心瑶将暖手炉塞到她手里,又给她倒了一杯姜红茶。 “脸都冻红了,快暖暖身子。” 沈昭嬑慢慢喝着姜红茶,一杯茶见底后,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她掀了车帘,向车外看去,已经看不到齐雍的马车了。 自从进宫之后,齐雍在皇后娘娘口中,真是无处不在。 想要忽略都难。 搞得她这一整天都紧绷着心神,不敢有丝毫放松,本就大病初愈,身体也还虚着,这会儿一放松下来,便觉着身上乏得厉害,浑身都提不起劲来,害怕母亲担心,便一直强忍着。 马车路过廖记羊肉铺时,沈昭嬑想到上次齐雍让“瘸子李”拦了她的马车,强行请她喝羊肉汤的经历。 沈昭嬑突然想吃羊肉泡馍,便叫陈大停车,打发红药去了。 母亲笑话她:“馋嘴的丫头!” 不一会儿,红药便提着食盒回来,除了两碗羊肉泡馍,还有两个羊肉夹馍。 沈昭嬑心中一动,目光看向红药,红药脸色有些不自然,缓缓低头。 很好! 沈昭嬑知道了,齐雍就在廖记羊肉铺里。 这两个羊肉夹馍是齐雍烤的。 真是哪哪哪都有他。 柳心瑶在宫里也只用了一些点心,垫了垫肚子,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闻着羊肉的浓香,便有些饥肠辘辘。 两碗羊肉泡馍汤汁鲜香,筋馍爽滑,柳心瑶都吃得满头大汗,赞不绝口:“……难怪你这么馋,赶着路,也惦记着要吃这一口。” 沈昭嬑大窘。 吃完了东西,红药取了五香丸,沈昭嬑放在嘴里慢慢地,反复地嚼着,直到感觉嘴里没有食物残留,也没有异味感,五香丸的馨香,溢了满口,便喝了一口温盐水,慢慢漱口,将嘴里的香渣一起吐进碗里。 马车走得很慢很慢,晃晃悠悠的,沈昭嬑有些犯困了,靠在车里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色已暗。 红药扶着她回了梧秋院,她身上乏得厉害,简单梳洗了一番,倒床就睡着了,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沈昭嬑用完早膳,踩着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在院子里消食……软底的鞋子踩着凹凸不平的卵石,才走了一刻钟,脚底和小腿肚就有些酸了,身上也出了汗,沈昭嬑坚持着,又走了一刻钟,让红药扶着回了房。 沈昭嬑喝了一杯温水,红萝口齿伶俐地同小姐说清算家产的事:“公中的铺面都已经分清楚了,老夫人没有异议,二夫人想要大房在香河县那几间布庄。” 靠在炕上的沈昭嬑一下坐直了身子:“可是香河县淑阳镇那三间布庄?” 红萝连忙点头:“正是那三间铺子,”见小姐似是感兴趣,她继续说,“二夫人说,当初老夫人让她帮着长房管家时,那三间布庄就一直是二房在打理,好不容易把生意做起来了。” 言下之意,是因铺子是二房做起来的,现在生意不错,这才想要了去,理由也正当,香河那边虽然地段不错,也没有十分紧要,二房不过想要三间铺子,大房只要不是太吃亏,也不好不给。 毕竟,父亲是嫡亲兄长,让着些弟弟也是天经地义。 没得为了三间铺子就闹得兄弟失和,有失体面。 铺子再赚钱,那也比不过后面的庄子田亩,庄子田亩还没分,没必要现在就开始撕了脸面。 沈昭嬑若有所思。 之前三叔过来同她说,香河县那三间布庄出了问题,她没有太重视,二房最多贪墨了账上的银钱罢了! 现在却觉着,那三间布庄不仅有问题,问题还不小。 三叔去香河县查看铺子还没有回来,这事牵扯了三房,三叔只同她提了一嘴,也没告诉过任何人。 二房不知道三叔去了香河县。 红萝继续说:“老夫人觉着,这三间铺子地段虽然不错,也不是十分紧要,便没说什么,大夫人却一直没松口。” 沈昭嬑颔首,只道:“本来就是分好的铺子,二房说要就要,哪有这么轻易的,母亲不会轻易松口,免得二房后面会得寸进尺。” 铺子不是十分紧要,给了二房也没什么,却不能轻易地给…… 红萝点头:“二夫人不敢闹腾大夫人,又见大夫人一直不肯松口,还说可以拿通州的铺子来换。” 这下沈昭嬑便有些吃惊了:“你去同母亲说,香河那三间铺子暂时不能给二房,若二房一直要,便先拖着,等分完了家产再说。” 如果那三间布庄果真有鬼,二房肯定是要想办法要到手的,很可能后面家产分配上,会安分许多,这样一来,清算家产一事,也能尽快落定下来。 且看二房为了三间铺子,让了多少步,也能猜到,那三间铺子内里藏了多少隐秘,兴许可以作为一个对付二房的突破口。 第195章 康郡王夫妻上门 沈昭嬑靠在炕上,慢慢吁了一口气,二房在府里仗着老夫人,便有些肆无忌惮,在外头的狐狸尾巴,却藏得太深了。 香河那三间布庄,也不是十分紧要,若不是交到三叔手里,三叔向来谨微慎行,也因到了年尾,便盘了那间铺子的总账,这才发现了端倪,她很可能永远也不会注意到,区区几间铺子。 也不知道三叔能不能查有用的信息。 沈昭嬑歇了一会神儿,巧屏就过来了:“大小姐,康郡王和郡王妃过来了,侯爷和大夫人让您去一趟前厅。” 康郡王府定是派人盯着消息,得知她昨儿进宫谢恩,便猜到她身体恢复了,这才上门来的。 没听巧屏提及齐知衡和清平乡君,应是没带着一起。 齐雍将他俩的腿打断了,也确实不方便过来。 郑三引着康郡王和康郡王妃进了屋,六个婆子跟在后面,一个个捧着堆高只露了眼睛的礼盒。 康郡王妃容长脸,梳了一个高髻,戴了牡丹钿花,瞧着十分端丽,她身量高瘦,穿着酱紫绣金八团福纹褙子,搭了紫红的襕裙。 一进了屋,她就堆起了笑容,对迎过来的柳心瑶说:“急急忙过来,连个拜帖也没来得及递,真是打扰你们家了。” “镇北侯夫人莫怪。” 康郡王夫妻是过来赔礼道歉,急忙上赶着登门,才显了道歉的诚心。 柳心瑶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不咸不淡地说回道:“郡王妃客气了,你同郡王爷来者是客,我们家自是扫榻相迎。” 想到两家两个小混账做的荒唐事,康郡王妃便对柳心瑶冷淡的态度有些不满,也没脸去计较。 她只得厚着脸皮同柳心瑶说话:“家里的老夫人身体怎么样?许久没见她老人家在外头走动,不知方不方便过去拜见。” 柳心瑶笑道:“郡王妃有心了,近日我们家老夫人身子有些不大爽利,却是不方便见客。” 康郡王妃没坚持,原是上门来赔礼道歉,姿态自然要放低一些,老夫人毕竟是长辈,哪有登门不问长辈的道理?提出要见老夫人,也是为了周全礼数,柳心瑶推托了,也不打紧。 女眷们互相见礼,康郡王也对沈岐说:“不知沈侯方不方便借一步说话?” 沈岐目光深了深,便引着康郡王去宴息室说话。 丫鬟次第奉了茶水,点心。 康郡王妃喝了一口茶,一脸关切地问:“听说大姑娘前些日子病了,不知身体可还好些了?” 沈大姑娘突发了心悸之症,也不是什么秘密。 便是镇北侯府极力遮掩,但是沈大姑娘病发那日,镇北侯府病急乱投医,请了不少太医、大夫,知道的人多了,自然就透漏了出来。 好在这类病症不是什么恶疾,药到病除了也就没事。 不然康郡王府的罪过可就大了。 柳心瑶面色缓和了些:“说是心脾两虚,是因劳倦伤脾,思虑过度,引发了心虚之症,又受到了刺激……”她声音一顿,这才又道,“昨儿进宫,皇后娘娘又请了周院史诊了脉,只说这几天就能停药。” 说得这样清楚,也是担心外人胡乱揣测,传出妱妱身患恶疾的话。 说到这里,她不禁红了眼眶。 “说来也怪我,我之前病了许久,昭姐儿心疼我,府中里里外外都是她在操持,后来还办了宴,许是太过操劳,之后家里又出了许多事……” 都是养儿养女的,康郡王妃也是心中一叹。 镇北侯府家大业大,沈大姑娘一个人操持着家里,本就很是劳倦,后来又退了亲,损了名声,难免思虑过多。 好不容易退亲的风头退了一些,又叫他们家两个小混账当街羞辱,她后来还打听到,沈老夫人也因着这事,对沈大姑娘颇有微词,沈大姑娘这才心灰意冷,发了病症,说来也是遭罪。 康郡王妃脸色一黯,满脸的歉意:“说来说去,这事都怪我们家,要不是我们家那两个混账东西……沈大小姐也不必遭了这样的罪。” 既是赔礼道歉,该说的话也不能含糊。 说到这里,她面上带了羞愧,“原是要带家里两个小混账一起过来给大姑娘赔礼认错,我们家郡王爷不让带。” 柳心瑶耐心听着,康郡王停了职,齐知衡夺了世子之位。 大***、***、公主、郡主、县主! 郡君、县君、乡君! 清平县主从五品的县主,一直降到了最低等的八品乡君。 康郡王夫妻今日登门道歉,也摆足了道歉的诚意,便也不好再甩脸子,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毕竟是宗亲。 皇上罚了康郡王府,他们家就不能一直拎着这事不放,否则难免会让人觉着,他们家不满皇上对康郡王府的处罚。 康郡王妃又道:“我家郡王爷说,带过来也是丢人现眼,没得给你们家添堵,”说到这里,她自己的脸色都挂不住了,“今儿上午,郡王爷便已经做主将他们送去了留都,我们家在留都有一处老宅,郡王爷发话了,以后不许他们回来。” 长子闹了这样的事,她心里也实在难受,郡王爷说,京里不太平,把人送去留都,未必就是坏事,她这才同意了。 也好在嫡次子根骨不错,打小就请了武功师傅教导武艺,如今在卫所挣前程,若是表现出挑了,将来也不是没有机会,为次子请封世子。 柳心瑶听得一愣,康郡王夫妻竟然下了这么大的狠心,将一双儿女都送去了留都…… 太祖皇帝立国后,定都应天府,到了成祖才迁都顺天府,应天府就成了留都,留都地处江南,其繁华不下燕京,齐知衡兄妹去留都也是吃喝玩乐横着走……比起在京中还要自在些。 康郡王妃担心柳心瑶误会她将儿女送去享福:“家里派了持重的老仆人跟着一起,拘着规矩,还从宫里请了教养嬷嬷,教导清平那丫头礼数,兄妹俩惹出了大祸,也不能再继续放任了。” 这话却是诚心的。 第196章 盯上了镇北侯府 毕竟是康郡王府的家事,柳心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捧着茶杯,慢慢喝茶。 康郡王妃不禁一叹:“不瞒你说,这两个打小就是我婆母宠大的,子女最怕的就是隔代宠,我婆母是个霸道性子,我从前是不敢忤逆她的,在儿女的教养上,我就一直没插上手。” 说到这里,她脸色十分黯然。 这也是大户人家的通病,家里的嫡长女、嫡长子出生后,许多都不让养在亲生母亲身边……不让长于妇人之手。 不是送去族里,就是请族里专人过来教养,或者放在长辈屋里…… 提起这桩,柳心瑶也是心有戚戚,有些感同身受了:“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们家也是不容易。” 妱妱小时候,也在祖母屋里养了三年,亏得侯爷能指望,妱妱没彻底离了她,教养上也能插手一二,后来妱妱七岁,侯爷就不让妱妱继续养在老夫人屋里,因着这事,还同老夫人吵了一架。 再说侯爷,不到一岁就抱去了前院,请了族里专人照料…… 两人正说着话,沈昭嬑就过来了。 她解了银红刻丝的斗篷,递给了红药,走到母亲面前,给母亲请安,柳心瑶笑道:“快见见康郡王妃。” 沈昭嬑立马上前,对康郡王妃福身行礼:“小女见过郡王妃。” 康郡王妃也不是第一次见她,每次都觉着眼睛一亮。 沈大姑娘瞧着瘦了一些,白腻的小脸,只有巴掌大小,眼睛又大又明亮,琼鼻山秀,唇间朱樱一点,与她见礼时,也是姿仪静好。 她拉着沈昭嬑的手,满脸的羞愧:“眼瞅着比从前瘦了,也是我们家对不起你,叫你遭了这样的罪,真是委屈你了,”接着,她话锋一转,便又关切地询问,“听你母亲说,你身体好了许多,可还有什么不适?” 沈昭嬑低眉顺目:“多谢郡王妃关心,太医复诊了,说是没有大碍。”言下之意,已经好了。 不觉便又想到,前世齐知衡当街羞辱她,被齐雍送进了宗人府诏狱,听说那是一个比大理寺监牢还要恐怖的地方。 齐雍带她回府时,康郡王妃披头散发,面容憔悴地冲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一边磕头一边痛哭,为一双儿女求情。 齐雍十分不悦,叫人将康郡王妃拖走了,康郡王妃歇斯底里的求饶、哭喊声,隔了老远都能听到。 十天后,康郡王夫妻才从宗人府诏狱,将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一双儿女接回府中,不久之后,便带着一双儿女去了留都。 康郡王妃拉着沈昭嬑,又赞了一通:“还是你们家会教养,养了这么个玉人儿,”她话锋一转,满眼的赞叹,“难怪连皇后娘娘都赞你门承鼎盛,质禀贤和,威容昭曜,雍和粹纯,度娴礼法。” 沈昭嬑轻抿着唇,似有些羞涩:“郡王妃谬赞了。” 皇后娘娘对她的赞词不管到了哪儿,都要成为她的标范,旁人见了她,难免总要提一嘴的。 这是在抬举她。 柳心瑶也笑:“也是皇后娘娘抬举我们家昭姐儿。” 康郡王妃心里有些不舒服,却笑道:“那也是你们家大姑娘有这个福气,旁人是求也求不来的。” 说完,她端起茶杯,低头喝茶。 虽然这事错的是康郡王府,但康郡王府也是叫隆郡王府算计了,到头来,所有的错处全到了康郡王府头上,背锅的也成了康郡王府。 康郡王府都沦为了满京的笑柄。 他们家遭了这么大殃,隆郡王府是一点事也没有。 再反观镇北侯府,沈大姑娘得了皇后娘娘的嘉奖,沈侯爷成了三皇子的武功师傅……真是风光无两。 郡王爷说,沈大姑娘是个有造化的人,镇北侯府的风光还在后头。 也是因祸得福。 康郡王妃和同柳心瑶聊了一些家常,沈昭嬑从旁听着。 又过了一会儿,康郡王同沈岐说完话,移步来了大厅,沈昭嬑连忙起身,上前向康郡王见礼。 康郡王也是满脸歉意,问了沈昭嬑的病情,又提了要将一双儿女送去留都的事。 毕竟是来赔礼道歉的,道歉的诚意到了,也不好在镇北侯府久待。 沈岐就将人送出了家门。 沈昭嬑有些疑惑:“齐知衡和清平乡君不至于听了几句流言,就当街做出有失分寸的事。” 之前就觉着奇怪,一直没寻到机会问母亲。 齐雍在廖记羊肉铺里同她说,有人不希望父亲做三皇子的武功师傅,故意利用她退亲一事,散播流言,毁她名节,污镇北侯府的门庭…… 不定还有什么内情。 柳心瑶蹙眉:“你爹也猜有人算计我们家,却没查到消息,应是同显国公府脱不了干系。” 侯爷若是成了三皇子的武功师傅,就明确了要支持三皇子的立场,最不希望镇北侯府站位的是太后党。 沈昭嬑觉着没那么简单。 显国公府、武宁侯府、五军衙门、兵部几乎都有掺和,没准还有人在背后浑水摸鱼,推波助澜。 很可能不止一股势力在背后算计。 要不然,前世镇北侯府也不可能突然就败落下来,许是这时,他们已经盯上了镇北侯府。 正想着,沈岐进了大厅,脸色有些不太好。 柳心瑶问他:“康郡王同你说了什么?”为何一进府,就要借一步说话? 沈岐看了看端坐在椅子上的女儿,端了起了茶杯:“康郡王说,是隆郡王世子在撷芳馆设局,算计了齐知衡,外面的流言也是隆郡王府放出去的,撷芳馆是显国公府的产业之一,当时在撷芳馆里的人,都是显国公府安排的,所以我们家查不到消息。” 柳心瑶脸色有些难看:“齐知平?显国公的外甥?”说她忍不住气得破口大骂,“遭瘟的小畜生,哪有这样祸害人的。” 沈昭嬑有些惊讶,却并不意外。 前世她就听说过,齐知平这人阴险毒辣,显国公府后来举家下狱,与之牵连的隆郡王府也能幸免,唯有齐知平一人不知所踪。 第197章 殿下带了猎鹿过来 叛军进京之后,齐知平一跃成为成王的军师,就是他带兵围困了定国公府,屠戮了定国公府满门妇孺,连婴孩都没放过…… 他还向成王献计,将定国公府满门妇孺的尸体堆放在攻城车上。 死守皇城的定国公,为了表明死守的决心,自戗而亡。 齐知平后来的下场,也十分惨烈。 是被唐进尧削成了人棍,装在坛子里,每日在大街游行,百姓们恨极了他,朝他吐口水,扔石头,烂菜叶…… 她死的时候,齐知平还生不如死的活着。 沈岐面色有些凝重:“康郡王给了我一份名单,背后牵连了许多人,临走前还告诉我,那日撷芳馆远不止这些人,我怀疑还有人在浑水摸鱼,只是,”他面露难色,“这种事不好查证。” 尤其是那什么姑月仙子,一个低贱的乐户,竟还以姑射仙子自诩……碰瓷妱妱,亏得齐王殿下把人送去了教坊司,不然他们家要膈应死! 还有那什么馆主,这两人以后休想好过。 柳心瑶蹙眉不语。 沈昭嬑放下茶盏,看向父亲:“爹爹将这份名单给我瞧瞧。” 沈岐点头,从袖手取出折叠整齐的纸条。 大厅里摒退了下人,只剩他们一家三口,沈昭嬑起身上前,接过了纸条,将折叠的纸条抖开…… 果然,二十余家都是后来牵扯了叛党的人家。 沈昭嬑将纸张上的内容暗暗记下,又将纸张叠好,交还给了父亲:“爹爹以后可以多注意这些人家,便查不到什么,防范也是好的。” 沈岐颔首:“我正有此意。” 一家人正说着话,郑三就过来禀报:“侯爷,殿下过来了,还带了一头半人高的猎鹿。” 沈昭嬑愣了一下,齐雍过来了! 沈岐更是心中一惊,忽一下从椅间站起,抬步就要前去迎接,走到大堂门口,又转过头来,看向了沈昭嬑,正要吩咐女儿回梧秋院,就见管家已经引着齐王殿下,到了大堂门口。 一家人愣的愣,惊的惊,最正常的就是柳心瑶了。 她连忙起身:“去向殿下见礼。” 沈昭嬑如梦初醒,跟在母亲身后,迎到了大堂门口,给齐雍行礼。 齐雍也没想到自己来得这样巧,竟然在大堂见到了小女娘,小女娘穿着艾绿色荷叶纹长袄,领襟上镶了白狐毛,鲜嫩的颜色,就像春天的嫩芽,不禁叫人眼前一亮,屋子都敞亮起来。 他笑着免了礼数,顶着沈岭满是戒备的双眼,没敢多看沈昭嬑,便转开了眼睛,看向了沈岐,含笑着同他说话。 “上次来你府中吃了炙烤鹿肉,味道十分不错,近日卫所冬猎,属下送了一只猎鹿到齐王府,正巧有事要找沈侯相商,便一起带过来了。” 沈岐面上恭敬地应着。 上次齐王殿下天黑过来,当时正在落雪,他同武宁侯并几个信重的幕僚要炙烤鹿肉,就是妱妱安排的…… 找他谈事就谈事……连食物(鹿)都带了过来,摆明了要留在府里用膳,他还能拒绝了不成? 沈岐忍不住暗暗咬牙:“殿下这边请……” 先把人引去宴息室,省得这厮眼睛不老实,总往妱妱身上瞟去,还以为自己没瞧见,自以为做得隐秘,也不想想,谁还不是过来人呢? 就这点伎俩,那都是他当年剩下的。 齐雍笑着点头,同沈岐一道出了门,只是临行前,目光忍不住看向了沈昭嬑,她眉眼低垂,站在母亲身边……怕沈岐发现了端倪,只这一眼,齐雍就立马收回目光,搞得自己做贼心虚,倒真是个贼一般。 他惦记沈岐的嫡长女,在沈岐心中怕也成了贼子。 这次沈岐待的态度,虽然一如既往的恭敬,态度已经不如之前亲近了。 眼见齐雍出了门,沈昭嬑紧握的双手慢慢松开了。 在爹娘的眼皮子底下见齐雍,总觉着有些心虚。 齐王殿下帮了他们家许多,柳心瑶对齐王殿下的印象很好:“外面都说,殿下暴戾恣睢,杀人如麻,是一个毫无人性的活阎王,”她忍不住摇摇头,“我们家同殿下往来了许次,殿下龙章凤函,风采峭整,性子虽然冷了一些,待人却很和善,也不摆架子。” 想到妱妱险些叫外面的流言祸害了,她对齐雍殿下不禁有些同情,好好的一个人,都叫人传出了什么样。 “流言真是害人不浅。” 沈昭嬑心道,那是你没见齐雍杀人时的模样,见过了就说不出这样的话。 齐雍暴戾恣睢的名声,是一点也不掺假。 毕竟是亲王,柳心瑶也不好再多说了:“殿下带了猎鹿过来,要在府里用膳,中午就安排一席鹿宴,我先去大厨房准备着。” 沈昭嬑摇头:“还是我去吧,大厨房里杂乱得很。” 母亲这一胎还没坐稳,大厨房里杀鱼宰鸡,冲撞了就不好。 柳心瑶也想到这些,便没有坚持,想着妱妱已经招待过齐王殿下许多次,齐王殿下未有不满。 “也好,不过你大病初愈,莫要累着了。” 柳心瑶回了主院,叫人拿了香河县三间布庄的账册过来。 二房想要香河县的铺子,理由正当,看似合理,只是二房管了那三间铺子许多年,指不定铺子上会有什么猫腻,连妱妱也觉着有些不对劲,还是多提防一些才是。 沈昭嬑回了梧秋院,换了一身暗色的衣裳,靠在炕上看了一会儿书。 直到红萝过来回话,说殿下送来的鹿已经处理好了,她这才带着红药去了大厨房,同管事商量了菜色,盯着大厨房做鹿宴…… “酥皮鹿肉盏、金钱扣鹿唇,松茸烩鹿肉、焖鹿腩,烧鹿筋……外加一个人参鹿糜肉汤。煎、焖、炒、炖、焗、蒸都齐活了。” “殿下喜欢炙鹿肉,便挑了最细嫩的部位切几盘鹿肉片,串几盘鹿肉串腌制起来。” “做一个鹿肉鲍鱼羹,作为餐前羹食。” “还要用鹿血兑一坛屠苏鹿血酒……” 大周朝的权贵人家,有冬天吃鹿的习惯,许多人家在庄子上养了食鹿,等到冬日,杀鹿取肉,鹿皮做成阿胶,以鹿血兑酒,准备鹿席,与家人亲朋同食……亲友往来,以鹿肉作为节礼,也是最体面的。 第198章 侯爷和殿下打起来了 齐雍便是不喜饮酒,每年冬日也总要喝上几杯鹿血酒。 沈昭嬑前世准备过许多次鹿席,熟知齐雍的口味,便从旁指点了做法,交代了要做什么口味。 厨子们都有经验,也没有出错。 鹿肉鲍鱼羹做好了,沈昭嬑见时辰差不多了,正要让红药送去,红萝匆匆过来:“小姐,侯爷和殿下打起来了……” 沈昭嬑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红萝忙道:“奴婢也不清楚,只听郑三叔说,原是侯爷要同殿下切磋武艺,郑三有些不放心,让您赶紧过去一趟……” 郑三是个很稳妥的人,若是普通的武艺切磋,也不会这样紧张,许是爹爹在切磋的过程中失了分寸,或是不慎伤到了齐雍…… 沈昭嬑面色微变,连忙吩咐红药:“把刚刚做好的鹿肉鲍鱼羹带上,随我一道去前院看看。” 声音又急又快。 红药不敢耽搁,连忙将羹食放进温盘里,装到置了火炭的食盒中,拎着食盒跟着一起去了前院。 沈昭嬑又急又快,匆匆赶到宴息处,就见不远处的空地上,两道人影赤手空拳,你来我往,打得不可交开,砰砰的声音,听得人心惊胆颤…… 郑三守在一旁,面色有些凝重,见大小姐过来了,才松了一口气。 沈昭嬑先问郑三:“打了多久了?” 郑三回道:“快有半个时辰了,刚开始还是在正经切磋,双方都克制着没有下重手,可后来,”他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量,“侯爷不知怎的,一拳打到殿下的嘴角上,把殿下打退了一步。” 切磋武艺怎么还带打脸的?是不是有些失了分寸?郑三觉着不对劲,这才叫红萝喊了大小姐过来。 沈昭嬑五指攥在一起,爹爹果然伤了齐雍,定是知道齐雍设局谋婚一事…… 郑三实在有些不安:“侯爷下手越来越重,招数有些咄咄相逼,倒是殿下对侯爷一直退让,之前那一拳,殿下其实是可以躲开的,不知为何没有躲,生生地受了侯爷一拳。” 郑三小声问:“您看,要不要阻止……” 沈昭嬑抿着嘴,没说话。 她也不知道该不该阻止。 私心里觉着自己不能干涉爹爹同齐雍之间的事,可理智上又担心爹爹真的伤了齐雍。 齐雍毕竟是亲王……这是大不敬之举。 两人打得热火朝天,便是沈昭嬑也能看出,爹爹步步紧逼,齐雍步步退让,几乎没有还手,接连挨了好几拳。 铁拳打到身上,拳拳到肉,劲力顺着皮肉钻进皮肉里…… 郑三有些急了:“小姐,这……” 沈昭嬑正犹豫着要不要喊停,就见爹爹握紧了拳头,一只脚碾着地面,将地上的青砖都碾裂了,紧跟着双脚往地一蹬,身体宛如离弦之箭向前疾冲…… 沈昭嬑瞪大眼睛,突地摒住了呼吸,来不及出声,就见爹爹的拳头,砰一声,击打在齐雍胸口上。 齐雍退了好几步,最后单膝跪在地上,眼角的余光瞥到,站在廊下的小女娘。 他同沈岐一起进了宴息处,摒退了下人,说了隆郡王府的私盐案打草惊蛇一事,需要再找一个对付显国公府的突破口…… 北伐大军进了通州,将领们这几日就要进京…… 原计的计划要推迟…… …… 等两人说完话,沈岐便提出想要同他切磋武艺,齐雍左眼皮狂跳,硬着头皮应下了。 对于习武之人来说,没什么是打一架解决不了的。 不行那就再打一架! 今日踏进镇北侯府,他就没想过全须全尾地走出镇北侯府。 最开始,还是正经切磋,后来沈岐开始试探他,招数越来越狠,他惦记人家的女儿,做贼心虚,哪里还敢硬抗,只能退让躲避,沈岐哪有不白明的,一拳打到他的嘴角上,他也不敢还手…… 方才那一拳,沈岐只用了七成实力,他勉强抗了下来,却难免受了些内伤,要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若是用上十成力,胸前的肋骨都要被他打断几根。 沈岐的怒火,可想而知。 齐雍喉咙一呛,吐了一口血。 沈昭嬑的心猛然提了起来,也不知道该为受伤的齐雍担心,不是该为伤了齐雍的父亲担心了。 沈岐停了手,好像这才意识到,与他切磋的人是齐王殿下,自己竟然伤了齐王殿……连忙上前扶起了齐王殿下,向齐王殿下告罪。 “这……我右臂受伤,落下了病根,不能动武,这些年一直在练左手拳,许久没同人动过手,下手没个轻重,没成想竟伤了殿下,真是对不住殿下,”沈岐面上似有惶恐之色,态度也显得十分恭敬,“沈岐绝没有任何不敬之心,请殿下恕罪。” 说完,他双手一拱,就要下跪认错。 齐雍连忙托起他的双手:“沈侯言重了,原也是切磋武艺,是我技不如人,这才受了伤,怪不得沈侯,”他话锋一转,又是一脸赞叹,“沈侯多年不上战场,却风采不减当年,实在令人佩服。” 沈岐面上一松,见齐王殿下受了一拳,就跟没事一般,心里暗暗后悔,方才那一拳打轻了。 “殿下过奖了,我多年不上战场,自然比不得殿下身手了得,听说殿下擅长刀法,此番切磋,也是我托大,占了殿下的便宜,承蒙殿下相让。” 两人你来我往,虚与客套,各怀鬼胎…… 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沈昭嬑抿紧了嘴角,突然很想笑。 这时,沈岐终于看到了沈昭嬑,蹙了蹙眉,语气也不怎么好:“妱妱怎么过来了?” 齐雍转头看去。 沈昭嬑一过来,他就发现了,也是因沈昭嬑分了心,才叫沈岐抓到了破绽,生挨了那一记铁记。 咝!~ 原本没觉着有多疼的伤,突然疼得厉害。 沈昭嬑听父亲语气不好,只当父亲与齐雍切磋乱了气息,低声回道:“大厨房做了餐前羹食,这便送了过来。” 第199章 女大不中留? 沈岐一时也不好多说什么了,齐王殿下每次进府,餐前羹都是惯例:“大厨房是你在安排?你母亲呢?” “大厨房杀鱼宰鸡,母亲不好多待。”沈昭嬑低着头,几乎不敢去看父亲。 父亲知道齐雍谋婚,定也能猜到她和齐雍私下有了往来…… 沈岐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中的烦躁:“羹食送来了,你就回去吧,殿下往来家里多次,怎样招待,家里也有了章法,你大病初愈,身体还虚着,不必事事亲力亲为,早些回梧秋院歇着吧。” 只差没明着说,没事别往前院瞎凑合。 沈昭嬑慢慢臊红了脸,不敢抬头了,低声说了一声是,接着又小声道:“齐王殿下受了伤,可……可要请大夫过来看看?” 沈岐脸都黑了,偏头看了齐王殿下,见他一只虚握着,抵在唇间,就是眼瞎了,也能看出来,这是偷着乐呢! 小棉袄不仅漏风,还胳膊肘子往外拐,怎么也不关心一下,他这个父亲有没有受伤?! 这难道就是人们常说的:女大不中留? 沈昭嬑没听到父亲说话,心里有些不安,悄悄抬头,偷瞄了父亲一眼,见父亲黑着脸,抿着唇,脸色有些难看。 她缩了缩脖子,连忙低下头去,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去偷瞄父亲,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哪儿,惹爹爹生气了。 爹爹打伤了齐雍,难道不应该请大夫过来看看吗? 就这样放任不管,容易落人口实,还有失礼数……这也说不过去。 齐雍见她缩着脖子,像只小鹌鹑一般可怜巴巴地站着,寒风卷进了长廊里,吹乱了她面颊两侧的鬓垂。 他咳了一声,温声道:“我伤得不重,不要紧的,外面风大,大姑娘大病初愈,不能吹风太久,早些回去歇着吧,”见沈岐脸色更黑了,他连忙补了一句,“免得让沈侯爷担心。” 话说到这份上,沈昭嬑也确实不好继续待了,对齐雍福了福身,就要离开…… 沈岐没忍住怒火:“你给我站住。” “爹爹,我……”沈昭嬑僵硬身子,站在原地不敢动,爹爹发火了…… 如果爹爹问她同齐雍之间的事,她要怎么回答? 要怎样向爹爹解释她同齐雍的关系? 怎么办? 齐雍见她一脸惊慌:“沈侯爷请息怒,之前的事都与大姑娘没有关系,先让大姑娘回去歇着吧……” 沈岐知道自己不该对妱妱发火,可一想到,妱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同齐王殿下有了往来,心里便涌现了一股怒火,之前还警告过妱妱,不要招惹齐王殿下的,这是将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沈昭嬑站了片刻,见爹爹没说话,心乱如麻地退离了长廊。 沈岐看向了齐雍。 齐雍连忙收了看向长廊的目光,跟着沈岐一起进了宴息室里,郑三守在宴息外面,不允任何人靠近。 齐雍一进到屋里,便双手作揖,对沈岐行礼:“沈侯却是不知,当初我在浮玉山见到大姑娘时,大姑娘浑身脱力,差点坠马,旁边就是一处山坡……得知大姑娘是沈侯的嫡长女,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便接下了大姑娘,同大姑娘一起滚落山坡,与大姑娘有了肌肤之亲。” 沈岐目光紧了紧,眼里一片骇然。 妱妱没同他说这个,只说自己想杀马脱困,后来是齐雍出手相助……他听后没觉得不对劲,妱妱当时也确实没事,身上除了一些磕碰的瘀伤,及一些擦伤外,也没旁的伤,他便以为只是有惊无险…… 妱妱驷马失控那处,他后来也去看了,那处山坡不算陡峭,可山石密布,若是坠马后,从山坡上滚下去,不死也要重伤…… 他又想到妱妱说的那个噩梦。 妱妱说,噩梦里齐王殿下没能及时救下她,她摔断了腿,落下了病根,每到天气寒凉之际,便疼痛难忍…… 一下又想到了沈青词。 沈青词摔断了腿,是有碎骨,所以要落下病根,如果齐雍没能救下妱妱,那么妱妱很可能伤得比沈青词更严重…… 他突然不敢想了。 齐雍见沈岐沉默不语,他把所有责任搅到自己身上,沈岐心疼女儿,想来也不会再生女儿的气,更不会再责怪沈昭嬑了。 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 沈岐喉咙发哽:“所以,外面那些流言其实是……”他有些说不下去了,“多谢殿下当时出手救下了妱妱……” 什么名不名节的,都比不上妱妱的安危。 齐雍低声说:“坏了大姑娘的名节,我心中很是抱歉,原也打算隐瞒着这事,只是,”他叹了叹气,“那日来了侯府,听那武宁侯世子也不是良人,心里便一直记着这事,慢慢便上了心,这才生出了谋婚的念头,同大姑娘没有一点关系。” 沈岐沉默下来,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记得几年前,有一位同僚家中的嫡女,在街上行走时,差点叫发狂的马儿撞到,被路过的一位士子拉扯了一把,不慎跌进了那人怀里,两人有了肌肤之亲,还叫许多人看见了。 这个士子是进京赶考的寒门学子,家业早就落魄了,是万万配不上同僚家中精心教养的嫡女。 可家里的嫡女,在大庭广众之下同外男亲密接触,失了名节,同僚仍是准备了厚礼,厚着脸皮请求那落魄士子到家中提亲。 那落魄士子拿乔装相,有恃无恐,逢人便说,同僚家里舔着脸,求着他娶家中的女儿,闹得满城风雨,还传了许多不堪入耳的流言,那嫡女被闹得没脸见人,名声尽丧,想着今生要嫁这样的畜生,后来吊了脖子! 你不想娶,便不娶就算了。 家里的嫡女毁了名节,嫁不得高门,挑一个依附的小家族,有家里撑腰,也不能嫁不出去? 做什么毁人名声? 同僚家里咽不下这口气,告到了皇上跟前,皇上觉着那士子品行不端,取消了那士子的功名。 第200章 二房的人都该死 齐王殿下是为了救妱妱,才坏了妱妱的名节,事后还愿意主动承担责任,他还能说什么呢? 如果齐王殿下愿意当作一切没发生过,他还能同从前那般,仔细帮妱妱重新寻摸一个良婿。 可齐王殿下偏要对妱妱负责。 气氛一下沉凝下来,沈岐满心复杂,只好道:“家里准备了餐前羹食,殿下便用一些吧!” 郑三提着食盒进了屋,取出了羹食,鹿肉鲍鱼羹鲜香浓郁,齐雍接过郑三递来的银碗闻了闻,眼里透了一丝笑容。 食物里有沈昭嬑的味道。 不是她亲手做的,肯定也是帮着做了。 沈岐食同嚼蜡一般吃下了一碗羹食,又同齐王殿下谈起了朝事,僵凝的气氛也渐渐缓和了一些。 又过了半个时辰,郑三过来禀报,说大小姐已经安排人备膳了。 沈岐一蹙眉:“不是让她在梧秋院歇着吗?” 郑三连说:“大小姐没有亲自过来,只让红药过来安排备膳。” 沈岐面色这才缓和下来。 一旁的齐雍端着茶杯,慢慢喝茶,沈岐防他就跟防狼一般,都不让沈昭嬑过来前院,生怕他多瞧去了沈昭嬑两眼,以后光明正大来镇北侯府,怕是见不着沈昭嬑了,除非沈岐能够认可他…… 两人移步去了膳室,鹿肉席已经准备好了。 沈岐心里不痛快,见席上准备了屠苏鹿血酒,难免多喝了几杯,又想着齐王殿下似乎不喜饮酒,开始频频了向齐雍敬酒。 齐雍也来者不拒,难免也要回敬,两人你来我往,渐渐喝上了头……一坛酒喝完了,又叫人准备了一坛。 等沈岐看到齐王殿下眼睛通红,似有了醉意,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耳阔子。 自己做什么给齐王殿下敬酒,把齐王殿下喝醉了,也不好把人赶走,岂不是要让他赖在府里? 沈岐叫人撤了酒,已经为时已晚了,这会儿酒意上头,两人都有些醉。 等用完了午膳,齐王殿下没有主动告辞,人都喝醉了,总不好把人往外赶,这样也于礼不合。 沈岐臭着脸,吩咐郑三:“殿下喝醉了,先引殿下去碧云院后罩厢房醒一醒酒。” 齐雍确实有些醉了,喝酒容易误事,他向来十分克制,便是在宴会上,也没人敢给他劝酒,方才沈岐一直敬酒,菜都没让他吃两口,他空着肚腹,一杯一杯往肚里灌,几乎没有喘息的空档。 亏得之前用了一些羹,垫了一下肚腹。 逐风有些担心:“您方才同沈侯爷切磋武艺,受了一些内伤,刚才还喝了不少酒……” “无事。”齐雍有些头昏脑涨。 红药端了醒酒汤过来,逐风客气地道了一声谢,将醒酒汤端进屋里,拿给了殿下。 齐雍靠在床榻上,喝了醒酒汤,闻着熟悉的安神香,渐渐睡了过去。 沈岐气冲冲地回了主院。 柳心瑶正在看账本,见他一脸怒火,连忙搁下了账本:“这是怎么了?不是陪齐王殿下用膳吗?又是谁招惹你了?” 沈岐深吸了一口气,一些事也不能继续瞒她了,便道:“皇后娘娘给妱妱的赞词是什么?” 柳心瑶听得一头雾水:“门承鼎盛,质禀贤和,威容昭曜,雍和粹纯,度娴礼法,”她一脸狐疑,“有什么问题吗?” 沈岐刚压下的火气,又一下飙上来了:“威容昭曜,雍和粹纯,”他一下拔高了声量,“就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吗?” 柳心瑶一脸疑惑,暗暗将八个字反复嚼了又嚼,慢慢察觉了什么,一下睁大了眼睛。 “含了妱妱和齐王殿下的名讳。” 想着齐王殿下与他们家走得近,之前还救过妱妱,与妱妱一起传了一些流言蜚语,柳心瑶便不得不多想了。 只是…… “你是说,齐王殿下和妱妱?”柳心瑶觉着脑子不够用,半天也缓不过神来,“可是这怎么可能呢?齐雍王殿下怎么会对妱妱……是不是搞错了?还有妱妱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会不会只是巧合?” 沈岐刚猜到这事时,也同她一样混乱,满脑子都是问号…… 总觉着不可置信。 所以,他今天才会提出与齐王殿下切磋武艺,试探齐王殿下。 齐王殿下做贼心虚,切磋的时候都不敢对他还手。 后来还主动承认了! 沈岐叹了叹气:“我之前就有些猜测,只是,”齐王殿下也没当他的面表示什么,他心里还存了一丝侥幸在,“齐王殿下为了谋婚,算计了我们家。” 他从自己特进了荣禄大夫说起…… 包括向皇上举荐他指点三皇子骑射武艺…… 利用五兵营营卫指挥佥事一职,吊了武宁侯府,促使两家退亲…… 柳心瑶听得目瞪口呆,精神恍惚:“齐王殿下他、他真的看上了妱妱,这、这是为什么?” 沈岐又道:“他同我说,之前在浮玉山救妱妱时,同妱妱有了肌肤之亲……”他将齐王殿下之前说的那话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说了一遍,“说到这份上,我们家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柳心瑶用力攥住了手指,眼睛一下红了:“所以,妱妱是在九死一生的情况下被齐王殿下救了,她一直瞒着我们,”她喉咙哽咽了,嗓音也哑了,“被外男坏了名节,也不告诉我们……” 眼泪一下冲出眼眶:“妱妱她……定是不想我们为难!” 她又想到,这一切都是二房算计的,用力咬着切齿,满脸的恨意:“二房的人都该死,他们都该死!” 沈岐心里比她还难受,自从得知二房算计了驷马失控,对妻子下毒,他对老夫人,对二房就彻底寒了心,就连杀了沈峥的心都有。 分家的念头一次比一次强烈。 可是!父母在不分家,这是规矩更是礼法,他想要分家,首先要经过老夫人的同意,可老夫人不可能同意,这一关他就过不去。 后面还要获得族里的支持,符合宗族法规,祖宗礼法……任何一样不合规矩,分家都是不成的。 还得慢慢谋划,先与二房清算家业,慢慢划清界限,再慢慢……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妱妱的亲事。 第201章 齐王殿下他洁身自好 沈岐将她搂进怀里,轻拍着她的手背,慢慢安抚她:“我会讨回来的。” 柳心瑶红着眼睛,轻轻点头。 沈岐他话锋一转,“妱妱和齐王殿下,你怎么看?” 柳心瑶抿着唇,慢慢想了许久,从齐王殿下在浮玉山救下妱妱一直到现在,所有关于齐王殿下的细节都想了一个遍,半晌之后,才长长吁了一口气,低声说:“我觉着,齐王殿下也没什么不好。” 她一早就知道,妱妱对齐王殿下很上心,她为齐王殿下准备安神香,还要亲自准备谢礼,去齐王府道谢时,准备的礼单里,有一只黄杨木枕……每次齐王殿下来了,都是精心招待…… 妱妱对齐王殿下虽然上心了一些,却并无失礼的举动,之前还以为妱妱对齐王殿下只单纯的感激…… 所以没往这上面想。 可是,不管妱妱对齐王殿下是有意,还是单纯的心怀感激,妱妱显然也不是无动于衷…… 沈岐蹙眉:“那可是齐王殿下,你没听外面都是怎么传的吗?” 柳心瑶偏头看他:“你相信外面的传言?” 沈岐心中一窒,齐王殿下杀人如麻,他是相信的,但战场厮杀本就残酷……同为领兵的将领,沈岐不好多说。 早年他镇守河西时,每次与铁勒部作战,脑子里也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可能地多杀一些蛮人,为死去的袍泽们报仇,蛮人死多了,他们才会安分一些,边境的战事也能缓和一些,也能少牺牲一些将士。 每一个将士身后都是一个家,家破人亡的人家少了许多,许多人家便不会失去儿子、父亲、丈夫……百姓才能安稳……大周朝才能稳固…… 都是一样的心思。 至于什么暴戾恣睢,残暴不仁……他是半个字也不信。 “可是他身患髓海之疾……” 柳心瑶摇摇头:“我看殿下一切都好,病症许是并不严重,便是你,当年与铁勒部大战一场,世人都在褒奖你,可你回京之后,便一直梦魇不宁,夜不能寐,时常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后来你留在京中,仔细调养了半年,就彻底恢复了。” 沈岐说不出话来:“他毕竟是齐王,皇上同太后党……”话还没说完,他就停下了,接着就一阵咬牙切齿,“这个臭小子,心眼子多得跟筛子似的,怕不是长了千儿八百个心眼。” 从前他是保皇党,自然是不用参与党争。 可现在,皇上钦点他教导三皇子骑射,他是三皇子党,要以为三皇子的利益为重,齐王殿下同太后相斗,镇北侯府那可是齐王的左膀右臂…… 那真是从头到脚,都被算计得一点也不剩了。 不知为何,柳心瑶觉得好笑:“行了,你也别恼了,我觉着齐王殿下还是很护着妱妱的,现在事情刚起了苗头,八字还没一撇,先观望着,别殿下那边还没动作,你反而乱了方寸。” 沈岐心里老大不乐意。 柳心瑶拍了拍他胳膊:“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别把气撒到妱妱头上,妱妱有什么错?要怪就怪二房一屋子遭了瘟,坏心眼的东西,害我们妱妱。” 沈岐有点心虚地别开眼睛…… 柳心瑶看在眼里,便也知道他肯定对妱妱动怒了,心里有些气的,不过转念一想,齐王殿下还在府上,侯爷肯定要顾忌一二,也不可能真的大动肝火,想来也不严重,便没有追问。 “齐王殿下坏了妱妱名节这事,妱妱之前藏着没说,便是不想让我们知道,现在你知道了,也别去问,就当作不知道,女儿毕竟大了,有点女儿家的秘密也很寻常,免得让她觉着我们不尊重她。” 沈岐心里磨了磨牙,有些不甘心,却也没有反驳什么。 柳心瑶劝了一句:“齐王殿下他洁身自好,整个齐王府也只他一人,没有其他房头上蹿下跳了闹腾,头上也没婆母压着,妱妱嫁进齐王府就能当家做主……就是放眼京城,也没有几个越得过她,以后也没有谁会欺辱她了。” 宫里的皇后娘娘待妱妱也是十分和善。 显然是乐于见成。 “之前同你提武清侯世子裴南暄,你挑剔武清侯府家里乱,现在齐王府里清清净净的,你之前担心的事,也不存在了。” 当时她觉着这样的人家,京里根本没有。 没想到还真让他挑剔了一个。 沈岐承认她说的都有道理,只是想把他说服,那是根本不可能的:“我之前还说了,千万别是齐王殿下那样……” “这也应验了,”柳心瑶忍不住笑,“不是齐王殿下那样,根本就是齐王殿下了,你要怎么说?!” 沈岐哽住了!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憋得心里难受,他往炕上一躺,酒劲也跟着上来了,人也哼哼唧唧地,浑身都不得劲了,整个人难受得不行。 柳心瑶看着好笑,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孩子似的,却还是端了一杯温水,亲手喂他喝,坐在他身边,有一下没一下拍着他的胳膊,无声地安抚他。 沈岐伸手抱住她的腰,睡在她身边:“我如果要求齐王殿下不纳妾,不异腹生子,他能同意吗?” 这世道对女子本就有诸多不公,他希望妱妱往后余生能平安喜乐,不要深陷在乌七八糟的后宅,小妾通房斗个没完,还要帮着丈夫教养他同别人生的儿女…… 柳心瑶摇摇头:“他毕竟是亲王,”她心里有些难受,小声说,“八字还没一不撇,不要多想,将来有机会可以试探一下。” 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沈岐这样,只因求娶她时,对父亲说了,要一辈子对她好,后来她嫁进镇北侯府,老夫人对她不满意,沈岐觉着愧对她,一直不肯纳妾置通房,不想让其他女人她添堵。 沈岐嗯了一声,就没声了。 等沈岐睡着了,柳心瑶唤来巧屏:“同大小姐说一声,侯爷和齐王殿下中午饮了不少酒,两人都喝醉了,侯爷这边需要照顾,我一时脱不开身,齐王殿下在碧云院后罩厢房歇息,便让她多照应些,殿下午膳没用什么东西,一会儿亲自送些羹食过去,千万别怠慢了殿下。” 巧屏连忙去了。 第202章 要不要过去见齐雍? 柳心瑶又叫来了赵嬷嬷,小声地交代:“大小姐去碧云院的时候,把碧云院附近当职的下人支开,盯着些碧云院旁边的廊道,看大小姐进了碧云院后,在里头待了多久,是否有不妥之处,不要让人发现了。” 齐王殿下自己带了护卫,每次在碧云院歇息时,他们家也都摒退了附近的下人,不让下人靠近碧云院……把人支开,也不会引人怀疑。 赵嬷嬷心中大骇…… “别紧张,是宫里有点那个意思,总得给妱妱见殿下的机会……” 到底是在自己家里,在眼皮子底下,柳心瑶还是比较放心。 妱妱也有分寸。 赵嬷嬷电光火石间,一下就想到了皇后娘娘对大小姐的赞词:威容昭曜,雍和粹纯。 如果宫里有那个意思,让大小姐多接触一下齐王殿下,两人多了解一些,也是好事……将来也更顺理成章些。 大户人家订亲的儿女,几乎都在长辈的默许下私底下接触,这叫“相看”,家里受宠的嫡女不会盲婚哑嫁,亲事是父母之命,家里安排,但如非必要的利益联姻,几乎不会真的强迫儿女。 毕竟以镇北侯府的家世,都是他们家挑别人! 有给儿女选择的余地。 赵嬷嬷放心下来:“您就放心吧,老奴会盯着碧云院那边。” 柳心瑶慢慢地想着,齐王殿下救过妱妱,之前也是他帮忙,妱妱才能顺利夺回管家权……妱妱被齐知衡兄妹羞辱时,是他当街替妱妱解围,妱妱病危,也是他带着程大夫及时赶来,皇后娘娘的嘉奖,恐怕也是他的手笔…… 不知不觉,齐王殿下已经为妱妱做了许多。 妱妱不可能不清楚这些,却一直藏着不说,知女莫若母,要说没有旁的心思,柳心瑶也是不信的。 之前妱妱同苏明霁订亲时,她便觉着,妱妱同苏明霁之间循规蹈距,其实这样也没错,却好像缺了点什么,那时她就想,妱妱同苏明霁,将来许是像京里许多夫妻一般,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心里总有些不得劲…… 总觉着她的妱妱不该这样。 妱妱应该被人捧在手心里,好好地呵护着,疼爱着,不该像天下大多数夫妻一样按部就班,相敬如宾。 难得妱妱对齐王殿下有点不一样的心思,柳心瑶反而觉着高兴,她不像侯爷总是挑剔着,觉着天底下没人能配得自己的女儿,齐王殿下品性过人,本身就很不错,如果对妱妱有心,妱妱也对齐王殿下有意,那样最好不过了。 …… 巧屏过来传话时,沈昭嬑起先愣了一下,接着又想到,齐雍几次进府都是她在招待,母亲对她很是放心,齐雍在府里受了伤,还醉了酒,母亲不放心,让她多照应些,也说得过去。 沈昭嬑并未多想,只是问巧屏:“父亲怎么样了?” 巧屏回道:“侯爷已经歇下了。” 沈昭嬑悄悄松了一口气,很怕爹爹问她和齐雍之间的事。 她和齐雍纠缠了两辈子,许多事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索性也摆脱不掉,倒不如顺其自然。 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跟爹爹说。 巧屏走后,沈昭嬑心事重重地靠在炕上,觉着有些头疼。 红苓捧着一顶狐毛斗篷进屋,笑着对大小姐说:“小姐,吉泰庄送了五张玄狐皮,五张白狐皮,做了一身半身斗篷。”她一边说着,一边展开了斗篷,“您快试试合不合身。” 沈昭嬑一看到齐雍送的皮子,眼皮就不住地跳,只好起身下炕,任由红苓为她披上斗篷。 不知不觉,齐雍这人已经充满了生活的点点滴滴。 香房里有许多他送香药材; 多宝阁上摆了他雕的玉如意; 临窗大炕旁的高几上,摆了他送的铁皮石斛; 妆台上放了他送的蛇胆油; 四角的黑檀描金桌上,放着他送来的鱼油; 床屋里的暗格里,还藏着了一枚灯光冻的印章,一个彩霞冻石首镯。 吃的用的,首饰摆件……现在连衣裳都逃不过了。 他仿佛正在一点一滴地侵占她,不似前世那样霸道的占有,变得更有耐性,也更润物细无声。 沈昭嬑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到红苓说:“五小姐也帮着一起着做了,五小姐心思巧,将玄狐毛做成了荷叶领子,白狐毛做成荷花形,好像小姐将一朵水荷穿在身上,京里还没有这样的样子。” 沈昭嬑低头瞧着,白狐毛被裁成了荷花瓣状拼接在一起,乍眼一瞧,还真像一朵绽放的荷花…… 这心思可不是一般的灵巧。 “五妹妹在同何嬷嬷学做事,怎么还有空帮我做斗篷?” 红苓笑道:“粥棚每日从午时(11点)开始,未时(13点)准备收棚,五小姐上午跟着何嬷嬷做事,下午收棚后,就来梧秋院帮着做斗篷,”说到这里,她忍不住一阵赞叹,“五小姐的针线活厉害,红芝姐姐要向五小姐学习双面绣。” 沈昭嬑闻言后,就道:“回头挑四张火狐毛送去三房。”做几个围脖子,几件毛边的衣裳也尽够了。 试完了斗篷,沈昭嬑又躺到炕上了,看了一会儿书,觉着有些累,精神便有些恍惚,不觉想到了,齐雍被爹爹一拳打吐血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心浮气躁。 巧屏过来传话说,齐雍午膳没用什么东西,还醉了酒,也知情况如何? 她是不是应该过去看看? 母亲让她多照应些,送些吃食过去,要不要过去? 不行!爹爹要知道她去见了齐雍,定会生气的。 红药还在前院,要不等红药过来了,让她送过去? 可是,齐雍患了髓海之疾,不能喝太多酒,母亲不放心,这才特地让巧屏过来传话,让她亲自过去一趟……她若是不去,母亲那里也不好交代。 沈昭嬑纠结了半晌,红药从前院回来了,她连忙问道:“殿下怎会醉酒?” 齐雍受了伤,父亲应该不会让他喝太多酒。 第203章 齐雍失控了 红药同她说了,午膳时的情形:“……侯爷一直向殿下敬酒,殿下一杯接一杯地喝,桌上的菜也没顾上吃几口,好像醉得不轻,是叫身边的护卫扶进了后罩厢房,奴婢送了醒酒汤过去。” 沈昭嬑揉了一下额头,爹爹只知齐雍患了髓海之疾,却不知他髓海不宁,病症有些严重。 齐雍髓海不宁,根本就不能喝太多酒。 他每次喝完酒,就会头疼难忍。 前世齐雍有一次就是喝多了酒,引发了髓海头疼…… 她记得,就是沈君辰去崇山书院那日,她去沈府送沈君辰,沈君辰为了避开她,提早一步离家了,她准备回摄政王府时,在沈府的长廊上碰到了苏明霁,苏明霁对她一通纠缠,后来被齐雍撞见了…… 苏明霁被当场拖走…… 当天晚上,齐雍满身酒气地回到府里,沈昭嬑不知道他到底喝了多少酒,只知道他醉得厉害,一双眼一片猩红,有些吓人。 他掐着她的腰,双眼猩红地问她:“你喜欢苏明霁?” 沈昭嬑愣了一下,来不及开口…… 齐雍冷鸷的目光将她罩住,以一种玩笑的口吻,嗓音嘶哑地说:“你的眼光还真不怎么样!我叫逐风带他去宗人府诏狱观刑,诏狱一百八十大刑,他看了一个,就倒在地上浑身直哆嗦,看了第二个,就已经趴在我的脚下,向我认错求饶,还主动同你撇清了关系,到了第三个,他把裤裆都尿湿了。” 他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一个大男人,哭得一脸鼻涕一脸泪,瘫在地上就像一滩烂泥,哭求着说,以后再也不会见你了……” “你喜欢这种窝囊废?” 大掌用力掐着她的腰,掐得有些疼,沈昭嬑蹙了一下眉:“我同他早已经没有关系了,今日也是碰巧遇到……” 齐雍醉的厉害,听不进她的解释,将她推到墙上,后背用力撞到坚硬的墙上,疼得她脸色发白…… 在齐雍眼里,成了她的心虚:“所以之前在沈府,你才阻止我杀他!” 她只是害怕齐雍当场发疯杀人!那样的场面,她已经见过三次,永远也不想再看到第四次。 沈昭嬑张了张口,想要解释…… 可落在齐雍眼里,却以为她要为苏明霁求情,齐雍笑着打断她的话:“没杀他,你别害怕,答应你不杀的,”他话锋一转,嗓音变得冷厉,“也就废了一只手,给了点教训而已。” 沈昭嬑解释的话,就这样被他一句接一句堵在喉咙里了:“我没有不让你杀他……当初在武宁侯府,是他们……”算计的我。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齐雍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 沈昭嬑白着脸,武宁侯府那件事她不想提,齐雍也不愿再提及,这件事几乎成了他们之间的禁忌。 齐雍凑近了她,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浓重熏人,她不喜欢这种味道,下意识偏开了脸,齐雍一把捏住她面颊,逼她与自己对视…… “沈昭嬑,你是不是也觉着,当初是我毁了你的清白身子,令你名节尽毁,身败名裂,沦落至此?你是不是也认为,是我毁了你的一生?是不是也觉着同我这个疯子在一起是一种折磨?” 沈昭嬑瞪大眼睛,脑中浮现了苏明霁在长廊上说的话:摄政王,你不要太过分,是你毁了昭嬑的清白,令她身败名裂,受千夫所指,不得不委身于你,沦为你的禁脔,你毁了昭嬑一生还不够,难道还要继续折磨她吗? “我没有这样想过。” 她喉咙哽咽,他猩红的双眼,冰冷噬人,沈昭嬑想到了他每次发狂时的眼神,不敢与他对视。 也许初入摄政王府时,她是有这样想过。 可是,在沈家人利用沈老夫人的死,想要逼死她时,沈昭嬑什么都明白了,她和齐雍都在旁人的算计之中,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是齐雍,也会是旁人。 沈家人不会放过她,她没了父母,祖母叔婶就是她的天,他们要算计她,她是逃不过的。 齐雍愿意在她众叛亲离的时候接纳她,庇护她,愿意在沈家人要逼死她时,现身救她,愿意帮她查父亲的案子…… 她有什么资格去怨恨齐雍? “你为什么不肯看着我?”齐雍突然伸手,将她按进怀里,嘶哑的声音,在她耳边有一种令人揪心的粗砺感,就好像砂纸,一下一下从心头磨过,“沈昭嬑,你是不是……”恨我! 沈昭嬑红了眼眶,听到他用一种很艰涩的语气问她…… 沈昭嬑,你是不是…… 她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他继续说,抬起头来,看到齐雍猩红的眼底,泛着一股湿意,好像被眼泪浸湿过,她以为自己看错了,仔细再看时,他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沈昭嬑心里一咯噔,齐雍髓海疼痛发作了。 齐雍失控了。 将她按在墙上,发狂地吻她,衣裳一件一件被剥离身体,身上泛起了阵阵凉意,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紧跟着,齐雍滚烫的身子贴过来,冰凉的身体,被烫得浑身战栗。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这样的齐雍让她觉着害怕,满脑子都是,齐雍只说了一半的话:沈昭嬑,你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 齐雍到底想对她说什么? 齐雍为什么只说了一半突然没有继续说下去? 齐雍是因为髓海疼痛突然发作了,所以才没继续说下去的吗? 如果她主动问齐雍,齐雍会告诉她吗? 沈昭嬑满脑子都是问号,他对齐雍只说了一半的话,莫名的在意,总觉得这句话很重要,一定要搞清楚。 她想着想着,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全是齐雍当时到底想说什么,又为什么没说下去…… 那天晚上,齐雍疯得很厉害。 她身上的药香,对齐雍的髓海疼痛有安抚的作用,可那天晚上,仿佛失效了一般,齐雍疼到神志不清,意识模糊,那时他痛苦的模样,像一头饱受折磨的困兽,令她至今还记忆犹新…… 他甚至弄伤了她。 这是之前没有过的。 第204章 妱妱,你都不肯主动见我 思绪回笼,沈昭嬑再也坐不住了,她从炕上起来:“去大厨房拿一些药食点心,再准备一碗醒酒汤,对了,为齐王殿下准备的鹿肉鲍鱼羹,应该还有剩的,一并拿上,随我道去碧云院看看。” 红药有些不安,小姐这样明目张胆去碧云院见齐王殿下,会不会有些不太好? 沈昭嬑担心齐雍发病,唤了红萝过来:“去主院同母亲说一声,便说我给齐王下送些吃食过去。” 原就是母亲交代过的,过了长辈的明路,可以明目张胆地去。 若是母亲没让巧过来传话,她就算再担心,也不会没皮没脸,在爹娘的眼皮子底下,私下去碧云院见齐雍,那叫私会。 之前在府里私下见齐雍那几次,也不是她主动上赶着过去,都是齐雍故意引她前去,还支开了爹爹…… 红药猛然松了一口气,小姐果然还是有分寸的。 红药要去大厨房,沈昭嬑实有些坐不住,便道:“还是一起过去吧,省得你大厨房梧秋院来回跑。” 红药想说,来回跑其实也不打紧的。 可小姐似是急着去见碧云院,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沈昭嬑站在廊下,等了一会儿,就见红药拎着三层的食盒,匆匆走来时,脸上已经覆了一层薄汗。 冬日用的食盒,安放了铜制的底座,底座里置了炭火,可令食物长久不冷,因此食盒拎起来十分的沉手,大小姐大病初愈,红药担心让大小姐等久了,吹了风,几乎是小跑过来的。 见她提着沉重的食盒有些吃力,沈昭嬑便道:“歇会再过去吧!” 红药摇头:“奴婢不累,只是担心小姐等太久,走得快了一些,不用歇气,”她又强调道,“奴婢从小就力气大。” 侯爷想给大小姐挑个根骨好的丫头,她因为力气大才选上的,后来学了些打熬筋骨的拳脚功夫。 主仆俩沿着长廊,去了前院。 红药跟着在小姐后面,发现小姐脚步放慢了许多,她拎着沉重的食盒,跟着慢慢走也不觉得吃力。 靠近碧云院,附近已经没有人了。 沈昭嬑站在抄手游廊上看过去,齐雍的护卫守在碧云院门口,她带着红药过去,两个护卫侧了侧身,示意她可以进去。 沿着廊道,到了碧云院连通后罩厢房的檐门,护卫一下变多了,两排护卫三步一个岗哨,将整个后罩厢房都围了起来。 护卫没有主动让她进去。 沈昭嬑等在外面等了片刻,逐风匆匆赶来:“殿下请大姑娘过去。” 沈昭嬑站在门口,没有贸然进去,微笑着说:“殿下午膳时醉了酒,我给殿下送些吃食过来,”接着,她话锋一转,“是府里招待不周,令殿下饮酒过量,不知殿下身体怎么样?” 逐风不答,只道:“殿下正等着大姑娘。” 母亲只让她送些吃食过来,她若借机去见齐雍,也不符合礼数,沈昭嬑示意红药将食盒拿给逐风。 红药连忙上前将食盒递上。 逐风不接,只压低了声量:“碧云院附近摒退了下人,院里也都是殿下的人,您还是进去看看吧!” 沈大姑娘就是见了殿下,旁人也不会知道。 话虽如此,但是在爹娘的眼皮子底下,沈昭嬑不愿私见齐雍,只笑道:“我将红药留在前院照应着,殿下如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便是。” 说完,她转身便要离开。 “妱妱!” 身后传来一声叫唤,沈昭嬑脑袋一麻,只好转身,对走来过的齐雍福身:“小女见过殿下。” 齐雍没说话,走上前来。 红药连忙挡在大小姐身前,对齐王殿下屈身行礼。 齐雍伸手接过红药手中的食盒。 “退下。” 他嗓音被酒熏了,音嘶声哑。 红药心颤了颤,等了片刻没听到小姐说话,这才退到一旁。 齐雍走到沈昭嬑面前,伸手将她托了起来,沈昭嬑退后一步,齐雍却握住她的手:“我有话要同你说。” 沈昭嬑挣了一下手腕,意料之中没有挣脱,院里都是齐雍的人,齐雍不让她走,她也走不脱,便只好跟着齐雍一起进了檐门。 红药要跟上来,却被逐风伸臂一挡,她气得用力跺了一下却,睁大眼睛,狠瞪了一眼逐风。 这根臭木头桩子,每次都要拦她,有一次在樨香院,还捂着她的嘴把她拖走了! 逐风木着脸,只当没瞧见。 齐雍牵着她的手,放慢了脚步,走在前边,沈昭嬑跟在他后面,眼睛盯着铺在地上的青砖,亦步亦趋地到了后罩厢房。 屋里飘着安神香,略带了一丝清苦的药香,显得十分安宁。 齐雍牵着她坐到炕上,屋里一时安静下来。 沈昭嬑等了片刻,没听到齐雍说话,便轻颤了一下长睫,抬眼看去,齐雍坐在炕沿,胳膊撑着炕桌,一手托着脑袋,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他喝醉了酒,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慵懒劲,眼里也有些迷离:“妱妱,你从来都不肯主动见我的。” 他嗓音哑得厉害,好像透了一股子委屈,沈昭嬑怀疑自己听错了。 母亲让她给殿下送些吃食,她也不好太碧云院久等,连忙就道:“殿下有什么话要同我说?您快些说吧!” 她急着要离开的模样,落在齐雍眼里,仿佛不愿见他一般。 齐雍心中一阵愠怒,将炕桌推到一旁,一把将她抱到自己的腿上,双手将她揽住,不让她挣脱逃离。 沈昭嬑吓了一跳,立时便想到,庆贺宴当日,齐雍先是将她按在矮几上亲,后是将她抱在腿上哄……脸色变得有些慌乱,连忙伸手推他的胸口。 “殿下,我不能在碧云院久待,您有什么话就快些说吧。” 碧云院附近的下人,虽然遣散了,院里也只有齐雍的人,可她什么时候进的碧云院,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母亲肯定能发现的。 齐雍喝了许多酒,酒意烧得浑身躁热,他抱着沈昭嬑,满怀的软玉娇香,令他呼吸渐重,慢慢收紧了手臂…… “妱妱。”他嗓音嘶哑得吓人。 第205章 梦见你唤我夫君 沈昭嬑僵坐在他身上,连动也不敢动了:“殿下,您可以放开我吗?” 她怎么差点忘了,鹿血味甘、咸,性热。 益精壮阳。 和酒服能令人大补阳气,热血沸起,有振阳之效……前世就偶然听唐进尧说,贵族男子多生饮鹿血壮阳…… 齐雍每年冬日,也喜欢饮鹿血酒……以前也生饮过鹿血,见她不喜欢,便没有继续过…… 沈昭嬑被吓住了,她试图转移齐雍的注意力:“殿、殿下,我爹爹之前不慎伤了您,您伤得严不严重?要不要找个……” 话还没说完,齐雍凑到她面前来,亲吻着她的鬓发,吻得很轻柔:“妱妱是不是在关心我?” “我……”沈昭嬑下意识要否认,又怕刺激到了齐雍。 “妱妱。” 齐雍不停地吻着她的发鬓,滚烫的气息,令沈昭嬑不敢动,他前世就喜欢亲吻她的鬓角,也不知道什么毛病。 只依稀记得有一次事后,他抱着她汗津津的身子,一边吻她的汗湿的鬓角,轻声说: 等我们老的时候,不知道我们谁的鬓发先白, 我希望是我! 想多陪你一段时候, 我可能做不到了。 她那时恍惚极了,齐雍的嗓音飘忽不定,温柔极了。 沈昭嬑恍惚了一下,齐雍的吻凑到了她唇边,呼吸间的酒气喷洒在她的脸上,浓烈的酒香带着一缕淡淡的血腥气,一下冲进了鼻腔里。 她忍不住别开脸…… 齐雍身体一滞,目光落在她的唇间,看到她抿着唇,唇色隐隐发白……隐忍的神情,令他想到了庆贺宴那次,他在后罩厢房对沈昭嬑做了过分的举动,她当时哽咽破碎的质问,依然清晰在耳。 ——齐雍,是不是在你眼中,我的清誉,我的名节,就这么不值一提? ——于你而言,我只是一个任你予取予求,供你取乐的玩物? 他那时仿佛很镇定,可没人知道她破碎的神情,一下刺痛了他的心,以至于后来他总担心会唐突了她。 齐雍挪开了唇,双臂圈住她的腰,哑声问:“那次是不是吓到你了?” 他后来一直不敢提。 沈昭嬑别开脸,又抿紧了唇。 齐雍吸了一口气,他喝了许多醒,有些头昏脑涨,他将沈昭嬑往怀里按了按。 “妱妱!”他轻声唤她。 “我被梦魇折磨了近两年之久,有时候是修罗地狱,有时候是尸山血海,有时候是炼狱战场,有时候是阴森鬼蜮……我一个人在梦魇里,永无休止地挥刀,日复一日地厮杀……我见过军中许多身患髓海之疾,最后疯魔的将士,我不敢停下来,害怕自己一旦停下,就会和他们一样,变成疯子。” 沈昭嬑缓缓抬头,齐雍表情很平静,似乎只是单纯在说这件事,可她却做不到无动于衷。 前世她就亲眼看到,齐雍被髓海之疾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所有人都说他是“活阎王”,有时候连她自己也会这样认为…… 她却不知道,原来齐雍是这样熬过了一次又一次的病症发作,撑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暴戾失控…… 想来那时,他的身心早已是千疮百孔,已经支撑不住了。 却还在苦苦地硬撑着。 “遇见你了之后,梦魇的次数慢慢减少,”齐雍忍不住笑,他喝多了酒,眼神里透着烟水一般的迷离之色,显得有些透彻,“我经常梦到你,经常听到你在梦里一声一声地唤我夫君……” 梦里他们极尽欢好……快活极了! 却是不能告诉沈昭嬑。 沈昭嬑愣了片刻,前世齐雍就喜欢在情浓之际哄着她,唤他夫君……沈昭嬑自然不会认为,齐雍梦到的是他们前世的事,只以为他是单纯在做梦。 这家伙不论前世今生,都对夫君这个称呼执念深重。 “妱妱,”齐雍嗓音低柔,“我那时就想,那一定是我们之间的前生,我们上辈子定是十分恩爱的夫妻。” 梦里那些欢愉燕好的画面,真实又虚幻,便是在梦里,也能感受到他对沈昭嬑满心的爱怜。 若不是喜欢一个人,他不会那样的。 沈昭嬑心里不由一堵,她轻轻抿了唇。 齐雍醉了之后,话也变多了,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许是受到了梦境的影响,便有些控制不住,总想同你亲近。” 那段时间,他刚刚接受治疗,太医们开的药,平时的饮食……都是以镇心安神为主,有助阳的功效,几乎每晚都会梦到她,受到身体的影响,梦到的都是那些同她缠绵的场景,还有梦里那一声声的“夫君”。 梦里她清喉婉啼,含娇细语。 娇莺初啭,嘤然有声 入心走肾。 梦境对他的影响很深。 “是吗?”沈昭嬑长睫轻颤,缓缓敛下眼睛,轻声说,“也许上辈子,我于你而言只是一个供你榻上取乐,任你予取予求的玩物呢。” “这不可能!”齐雍蹙了一下眉。 倘若只是一个玩物,想来也不是多重要,他又怎会那样销骨蚀魂,纵情入心?他既能这样心悦一个人,为什么不许正妃之位予她? 他抱紧了她:“上辈子,我定也是十分喜欢你的。” 沈昭嬑心里陡然涌现了一股酸楚。 凭什么啊!他前世连一个名份也不肯给她,将她做为替身,玩物……他凭什么轻易否定。 凭什么轻易就说,他前世是喜欢她的? 凭什么啊!! 诚然齐雍一直对她很好,一直护着她,她心里一直很感激齐雍,不敢奢求太多。 可是! 她只是想要一个名分,想要堂堂正正的活着,就那样难吗?因为她是罪臣之女,所以她不敢奢求太多,只想要一个妾位,就那样难吗?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想。 雍没有重生,他没有前世的记忆,更不知道前世他们之间的种种……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今生的齐王殿下对她说的,而不是前世那个身为摄政王的他。 本质上的区别! 可是,这一刻沈昭嬑已经分不清,眼前这人是前世的摄政王,还是现世的齐王殿下了。 —— 下章预告:你会把一个女人当做替身吗? 第206章 你会把一个女人当成替身吗? 沈昭嬑突然抬眼,看向了齐雍,眼底盛着一汪冷水,冷静且透彻:“你会把一个人当成替身吗?”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这段时间,她一直刻意不让自己去想,拼命地告诉自己命自我立,福自己求…… 没想到却是高估了自己,曾经她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问出口的…… 齐雍一蹙眉:“替身?齐王府确实养了几个替身……” 沈昭嬑慢慢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他,脑子里却有些乱烘烘的……前世摄政王府后院分明只她一人,怎么会有几个替身?难道这时,齐雍已经养了替身在府里?后来因为她与白月光最像,所以把那些替身遣走了?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她脑袋似是有些发沉,思绪变得很迟钝,慢慢开始生气、恼怒…… 齐雍见她脸色不大好,向她解释:“都是皇兄帮忙养的?” 沈昭嬑懵了一下,总感觉哪里不对? “从小就挑了与我模样有几分相似的孩童,与我同吃同住,请专门的左道老师,教导他们模仿我的行为举止,”齐雍轻声说,“大多数都是暗卫替身,护卫的我的安危,危急时刻,会替我吸引仇敌,助我脱困。” 旁门八百,左道三千,左道里有专门教导伪装模仿的大师。 沈昭嬑脑袋木木的,半晌反应不过来,原来他说的替身,是指替身暗卫,她前世就见过的。 同齐雍确实有几分相似,每一个都精通易容术,通过妆容,将原三四五分相似的人,变得七八分相似,再通过声音,行为举止上模仿,至少能像八九分,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不是特别熟悉的人,几乎无法识破。 前世她一眼就认出了,那人不是齐雍。 因为那人看他的眼神同齐雍看她的眼神不同。 齐雍压低了声量:“这是天家隐秘……你不要外传。” 沈昭嬑不知道,话题是怎么偏到这上头来的,她点点头,看着他欲言又止,顶着他探究的眼神,她低下头。 “你会为了一个女人,把另一个女人当做替身吗?”她干脆说明白了。 齐雍眼里一阵错愕,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了。 沈昭嬑说的话,每个字儿他都听清了,每个字他都认清,为什么合在一起,他怎么就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呢? 沈昭嬑见他没回答,也觉着自己不该问,毕竟那都是前世的事,现在问齐雍也没有任何意义。 过了好一会儿,齐雍在艰涩地问:“以一个女人替代另一个女人?是这个意思吗?” 沈昭嬑笑了:“我就是随口说说,殿下不要往心里去。” 说这话时,她轻敛着长睫,一帘长睫挡住了清淙的双眼,齐雍看不清她眼底藏了什么。 “你这话有些荒唐,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替代别人,如果被替代的人是你,我觉着不大可能,我不认为,这世间有谁能替代你!” “我堂堂齐王殿下,没必要委屈自己去将就,更不会退而求其次。” “你知道撷芳馆有个姑月仙子吗?我看到她描着同你一样的月眉,画了同你相似的眉眼,戴着面纱,乍眼一瞧,确实同你眉眼有几分相似,我当时就想过,如果这世间有一个人,顶着一张同你相似的脸……” 他顿了顿话,敛下了心中的戾气。 “她最好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沈昭嬑不知道姑月仙子是谁,却知道齐知平在撷芳馆设局算计了齐知衡,这才有了齐知衡当街羞辱她一事……多半能猜到,这个姑月仙子许是在风月场合碰瓷了她。 齐雍说了许多话,有些口干舌躁。 沈昭嬑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齐雍放开了她,接过来茶杯,慢慢地喝。 沈昭嬑从他身上起来,坐到炕上,想着他之前没用什么东西,便打开食盒,将点心,醒酒汤,还有鹿肉鲍鱼羹一一拿出来。 齐雍搁下杯茶:“如果说,是你替代别人,那就更不可能了。” 沈昭嬑一下摒住了呼吸,很快又察觉自己太过紧张,她故作镇定,瓢了一碗鹿肉鲍鱼羹,递到齐雍面前,又低下了头,却下意识偏了偏头,侧耳去听。 齐雍继续说:“姑月仙子同你画了相似的眉眼,”他看着她,嗓音放慢了一些,“我便不能容忍!” 尤其是那姑月仙子,满身风月俗媚之气,顶着同沈昭嬑相似的眉眼,在大庭广众之下搔首弄姿……他几乎压抑不住内心的毁灭欲。 沈昭嬑听懂了,齐雍是在告诉她,他压根容忍不了这世间还有一个人,顶着同她相似的脸…… 同理! 如果前世齐雍心里有一个白月光,怕也不能容忍这世间有哪个女人同那个“白月光”长得相似吧! 连容忍都做不到,又怎么会让那人去替代心中的人呢? 沈昭嬑心中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她不知道今生的答案,对于前世而言,到底有什么意义。 可是不论前世今生,齐雍就是齐雍啊! 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前世唐进尧会说,齐雍有一个白月光,齐雍也没有反驳? 她后来派人打听了这件事,知道这一切发生在,皇后娘娘为齐雍举办的选妃宴上,当时她也参加了选妃宴,消息从那场选妃宴上传出来,就不会有假…… 为什么沈家人要说,她同齐雍的白月光长得相似? 她也怀疑过沈家,暗暗调查过,后来参加宴会时,又听到别的夫人们,在背后指点议论,说她只是一个替身“玩物”,好多人都这样说过,包括熹郡王妃,熹郡王府是齐雍的嫡系…… 仿佛这件事,是盛京人尽皆知的事。 那时她已经一无所有,跌进了泥泞里,满身地脏污,没有资格、也根本不敢去问齐雍,只求齐雍他能帮忙查明父亲的冤情,生怕惹恼了他……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越来越不敢问了。 那时,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就是为父亲洗刷冤情。 第207章 我不会把你当成替身 沈昭嬑脑子里很混乱,前世她生活在一个又一个的阴谋里,身处在一个又一个的谜团之中,她找不到出路,拼了命地挣扎向前,拼了命地想活下去,想要搞清楚一切,可是命运最终让她死在那个秋日,死在嫡亲弟弟的一盘喜饼上…… 死在另一场阴谋里。 理智上觉着,白月光的事许是有什么内情,可摄政王府那些无名无份的日日夜夜,却不停地啃噬着她的心…… 虽然,齐雍一直待她很好。 可她无法欺骗自己,她最在意的其实不是什么名份…… 镇北侯府被夺了爵,齐雍虽然没有降罪,可父亲身上背了罪名,她是罪臣之女,普通人家尚且不愿娶她,更何况是齐雍这等身份,他是太傅,是摄政王,不能违背齐姓皇室自己定下来的律法,那是背祖忘宗,是悖德。 她理解齐雍不愿、不会、也不能娶她。 她所求的,只是一个妾室…… 一个证明自己不是替身,不是玩物的身分,哪怕这个身份是卑微的。 那时她身败名裂,千夫所指,被除族了,天大地大她是无根的浮萍,她多么需要有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证明自己是可以堂堂正正的活着,哪怕是一个妾室。 她其实最在意的从来都是“白月光替身”这个身份。 重生一世,拨开了重重迷雾,沈昭嬑隐约意识到,自己好像陷进了另一个迷局之中……她绞尽脑汁去想,前世那些关于“白月光”的信息,却发现自己找不到答案,也找不到蛛丝马迹! 前世的事已经无法去印证了,沈昭嬑得不到答案,也不愿去想…… 沈昭嬑心乱如麻,不停地在心底默念《了凡四训》立命篇,不停地告诉自己,命自我立,福自己求。 所谓立命,是自我创造命运,而不是让命运来束缚自己,如果命不由己,那就竭尽全力去改变命运。 沈昭嬑低下头,嗓音有些低哑:“殿下喝了许多酒,再喝一碗醒酒汤,吃用一些羹食吧!” 齐雍看她低眉敛目的模样,每当这个时候,便感觉沈昭嬑好像把他隔绝了起来,心中涌现了一股烦躁的情绪来,他拉着她的手,有点强硬地将五指,塞进她的指缝间,同她十指相扣。 “妱妱,我不会把你当成替身,更不会让谁来替代你。” 务要日日知非,日日改过;一日不知非,即一日安于自是;一日无过可改,即一日无步可进…… 沈昭嬑正背到此处,心跳陡地漏了一拍,她抬眸看齐雍看去,齐雍一手扣着她的五指,一手端起醒酒汤,一口一口地喝……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也对,齐雍没有前世的记忆,根本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问,所以也不会太在意。 不过齐雍说过的话都会做到。 沈昭嬑抬了抬被他握住的手:“您先放开我。” 齐雍定定看着她,也没说,也没松手。 沈昭嬑只好向他解释:“母亲让我过来给你送些吃食,我不好在后罩厢房久待,你快松手吧!” 齐雍松开她了,头皮都麻了…… 他不像沈昭嬑那样,认为镇北侯夫人只是因为他醉了酒,担心怠慢了他,单纯地让女儿送些吃食过来…… 沈侯在得知,他在浮玉山救了沈昭嬑的同时,还坏了沈昭嬑的名节,定不会瞒着镇北侯夫人,所以镇北侯夫人故意支使沈昭嬑过来送吃食,是在试探他和沈昭嬑……发展到了哪一步?! 齐雍低头,按住自己的额头! 果然喝酒误事。 之前沈昭嬑说自己不能久待时,他就应该想到这一点,没想到喝了几杯鹿血酒,热血上头……连脑子都糊了! 齐雍温声道:“你快些回去吧,如果镇北侯夫人问起,便说我在内室同逐风说话,外面的护卫不好打扰,你在檐门外面等了片刻才将吃食递进去的。” 沈昭嬑松了一口气,起身整了一下衣裳,没发现不妥,对齐雍福了福身。 齐雍坐在炕上,看到她走到门口,脚下微微一顿,襕裙突然像绽开的涟漪,露出了黑底绣牡丹纹的鞋尖。 沈昭嬑转过身来,走到炕前,从荷包里取了一个巴掌大的瓷瓶递给齐雍:“这是镇北侯府祖传的药酒,治疗跌打损伤,有散瘀消肿,止痛活血,通筋活络的功效,比一般的药酒效果好些。” 要来碧云院时,她鬼使神差一般回房取了一瓶药酒,悄悄放进了荷包里,连红药都没发现。 齐雍接过药酒,眉眼间浮现了欢喜的神情,冷峻淡薄面容也柔和下来:“你别担心,我的伤并不严重,沈侯手下留情了。” 沈昭嬑低着头,看着鞋尖,轻轻嗯了一声,又交代道:“取少量药酒,按揉伤处,近几日,饮食清淡些,还有,”她轻抿了一下唇,语速突然变快了,“以后不要喝这么多酒了。” 说完,也不待齐雍反应,她拎着裙角,迅速走到门口,双手拉开紧闭的门,侧身出了门,回身将门关好,门扉渐渐合拢,沈昭嬑从门缝里,看到齐雍盘坐在临窗的炕上,一只手握着药酒,一只手撑着脑袋,正偏着头,眉眼柔和地看她。 四目相对,他弯了弯唇角,沈昭嬑咣一声合上了门扉,在门外站了片刻,就转身朝檐门走去。 屋里,齐雍把玩着药酒,眼里笑意不止…… 小女娘送吃食,也不忘给他带了一瓶药酒,心里定是十分关心他的,他不该怀疑沈昭嬑喜欢他。 沈昭嬑出了檐门,红药等在外面,见小姐出来了,连忙迎了上去,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通,见小姐衣裳齐整,没有不妥之处,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姐同齐王殿下单独待了快两刻钟,她心急如焚地等在外面,还找了那个木头桩子逐风,让他进去提醒小姐早些出来,被木头桩子无视了,气得她恨不得抬腿过去,踢上他几脚。 沈昭嬑和红药一起出了碧云院,到了抄手游廊,正巧碰到了赵嬷嬷,穿着豆绿色的褙袄,梳了一个圆髻,头上斜插一支如意纹金簪,手里托着红漆木托,上面摆了药酒、金创药、药膏…… 第208章 武清侯夫人登门 沈昭嬑笑着说:“齐王殿下跟前的逐风护卫,让红药给殿下送些吃食,听说殿下醉得厉害,我有些不放心,便同红药一道去了,才从碧云院出来,嬷嬷这是?” 父亲不让她在前院待着,她便将红药留在前院照应,这说辞也立得住。 之后母亲也让巧屏传话,允许她来碧云院,她来碧云院的行为,就是经过长辈允许,更加顺理成章。 赵嬷嬷笑着点头,她一直暗暗盯着碧云院,知道红药回了梧秋院不久,大小姐就同红药来了碧云院,因此没有怀疑什么。 “侯爷醉得厉害,大夫人一直从旁照料着,也是才从郑三那里得知,侯爷同殿下切磋武艺,不慎伤了殿下,有些不放心,命老奴送些伤药过来。” 她笑眯眯地看着小姐,暗暗将她一通打量,这些连头发丝都没放过。 大小姐身上穿的是绸料,料子细软又精贵,衣裳的襟带有没有解过,裙裳有没有折褶,她们这些有经验的老嬷嬷,一眼就能瞧明白。 沈昭嬑敛下眼睛,母亲许是有些怀疑她了,让巧屏传话,允她去碧云院,只是为了试探她和齐雍,好在她在碧云院待得不久,齐雍没对她做什么过分的事,她身上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她装作不知情,笑着点头:“我和红药先回梧秋院,母亲那里有什么吩咐,便让巧屏姐姐传个话。” 赵嬷嬷笑着说好。 等沈昭嬑带着红药离开了后,赵嬷嬷唤来了一个持重的婆子,让婆子把药送到郑三那里,托郑三送去碧云院。 碧云院里都是齐王殿下的人,除了府里的主子,只有郑三能靠近那里。 赵嬷嬷转头便回了主院,进了暖阁。 沈岐还在炕上睡着,柳心瑶在翻看土地鳞册,琢磨着土地田亩要怎么分,二房才不会闹得太过,大房也不会太吃亏。 见赵嬷嬷回来了,她放下鳞册。 赵嬷嬷凑到她耳旁:“……带着红药一起进了碧云院,待了快两刻钟,应是见了齐王殿下,时间不算太久,出来时衣裳整齐,首饰也好端端地,脸上的妆容,还是原样的,没瞧出异样来,绸衣上有细微的折褶,不算严重……同去碧云院时,没多大差别。” 如果两人有一些失礼的举止,不到两刻钟的时间,肯定是不够重新整理衣物仪容,便是再仔细,没有专人精心打理,也会露出痕迹来,根本逃不过她们这些久浸后宅老嬷嬷们的法眼。 柳心瑶一听这话,轻轻点头:“这样看来,两人应是有过肢体接触,却没有太过份的举止,有分寸便好。” 如果没有分寸,她这个做母亲的就要干涉了,往后家里也要拘着,以免将来犯下大错。 柳心瑶心里有了底:“以后齐王殿下来我们家,便不要再让大小姐往前院凑,你多注意些,不让他们有单独见面的机会。” 当然,有长辈在场的情况,也不是不可以见见。 赵嬷嬷心下了然,宫里虽然有那么个意思,殿下今日也向侯爷表达了心思,但亲事一天没有落定,便不能放任,没有订亲的男女私下见面,这叫私会,不合礼数。 等订了亲,一切才名正言顺,在长辈的允许下,在规定的时间内,合理地相见,互相多些接触,也能更了解一些,这叫“相看”,这分寸是要把握清楚的。 …… 沈昭嬑回到梧秋院,干坐了一会儿,爹娘没有找她,便去了香房炮制香药材,打算再做一些通髓香珠。 前世齐雍对通髓香珠的消耗就很大。 多做一些有备无患。 红药发现,小姐以前闲来无事才会去香房做香药打发时间,可最近一段时间,小姐每次只要心烦气躁的时候,就会去香房里炮制香药材,香药材炮制好了,小姐的心情也会渐渐平静下来。 到了申时正(16点),红萝过来禀报说,齐王殿下走了,沈昭嬑缓缓吁了一口气,走出了香房。 第二日,武宁侯世子裴南暄,送武清侯夫人来镇北侯府。 她大病初愈,许多相熟的人家,会陆续过来探望。 柳心瑶同武清侯夫人在花厅里说话。 沈昭嬑笑着给武清侯夫请安。 武清侯夫人微笑着将沈昭嬑打量了一遍,满眼的关心:“早几天就想过来看你,只是你们家这些日子也不消停,同你母亲通了信,她说你身体没有大碍,现在亲眼见到了,总算能放心了。” 沈昭嬑之前病着,也不好过来,后来身子刚好一些,先是宫里来人,后是进宫谢恩,再又是康郡王赔礼道歉,家里还请了族老,要盘公中的总账,是因公中的产业族里也参与了分红,事关整个沈氏族中的利益。 这个时候登门,不是来添乱的吗? 沈昭嬑满脸羞愧地说:“也是我身子不争气,您是长辈,却还要劳您在百忙之中过来看我。” 武清侯夫人拉着她的手,语气越发的温和:“你这孩子福德深厚,皇后娘娘说你质禀贤和,度娴礼法,真真是一点也没有说错。” 在外人看来,皇后娘娘的五个赞词,门承鼎盛,质禀贤和,度娴礼法才是重点。 ‘威容昭曜’赞的是气度和容貌,‘雍和粹纯’仍是突出了一个‘和’字,是在强调质禀贤和。 而度娴礼法,这里的‘娴’字,是‘娴熟’的意思,称赞沈昭嬑行事有度,娴熟礼法,这可是对女眷最高的褒奖了。 沈昭嬑小声地道谢:“伯娘廖赞了。” 武清侯夫人又问了她的身体,沈昭嬑应答有礼,字字妥帖…… 武清侯脸上的笑容都消失过:“真羡慕你娘,养了你这么个知礼又贤良的好女儿,可惜我不如你娘福气大……” 柳心瑶听得眼皮直跳。 沈昭嬑没多想,武清侯夫人没有生养嫡女,跟前只有三个庶女。 武清侯夫人同沈昭嬑有说有笑,气氛十分不错。 第209章 同妱妱十分匹配 镇北侯府和武宁侯府退亲后,侯爷就说,等退亲的风头过了,就让她探一探柳心瑶口风,若是镇北侯府有意,便请了媒人上门说项,等到明年一开又春,两家就正式把亲事订下来。 没成想,出了齐知衡当街羞辱沈昭嬑一事。 订好的事却要往后拖延,侯爷私底下同她说:“就怕大好的事这一拖延,就要拖出变数来。” 她笑着安慰侯爷:“许是好事多磨呢。” 趁着武清侯夫人喝茶的空档,柳心瑶对沈昭嬑说:“家里还有许多鹿肉,你裴世伯最好这口,你先去准备着。” 沈昭嬑低声应是,对武清侯夫人福了福身,就退出了花厅。 武清侯夫人一脸嗔怪:“她大病初愈,瘦下的肉都没长出来,你怎么还支使她?我可是听说了,你家姑娘是心疼母亲病弱,帮着你主持中馈,劳倦伤脾,又思虑过度,损耗了心血,这才突然病倒了,怎么不让她仔细养着。” 话里话外都透着关切,柳心瑶一只放到腹部,笑着说:“我也不想的,只是身子有些不便……” 都是过来人,武侯夫人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她又惊又喜:“这……可算是让你如意了。” 早些年,柳心瑶向她询问过生子的方法。 柳心瑶笑得很是舒心:“这些年总觉着对不起侯爷,也对不起辰哥儿。” 老夫人总担心大房人丁单薄,将来家业败落,待她向来没有好颜色,侯爷想来也是担心的,这才对辰哥儿严厉教导,父子俩险些离了心。 武清侯夫人笑着说:“可得好好养着,你年龄毕竟不轻了。” 柳心瑶福气大,及笄后就嫁进了镇北侯府,沈岐是个知冷知热的,担心她年岁小,怀孕伤身,请了太医帮着调理了一年,直到满了十六岁,太医说一切都好,柳心瑶紧跟着就怀了身子。 她身体养得好,生养了一双儿女都十分顺利,没有遭罪,尤其是生昭姐儿时,沈岐当时远在河西驻守,不能陪在身边,还特地写信给了岳母,让人去辽东接了岳母上京,给柳心瑶陪月子。 接着,武清侯夫人又问:“怎么突然怀上了?” 柳心瑶也没瞒着:“许是还要多谢昭姐儿,这段时间有她帮着我一起管家,身上的担子轻了,人也松快下来。”突然就有了。 之前求都求不来,太医只说放宽心,平时少操劳,多休养,缘份到了,孩子自然会有,后来一直怀不上,便以为是太医安慰她,现在明白了,太医说的是实在话。 武清侯夫人又问起了她的身体情况。 柳心瑶只说一切都好,比怀昭姐儿和辰哥儿还要安生些,除了吃不得一些味大、油腻的食物,什么甜的、酸的、辣的都能吃,胃口好得不行。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武清侯就问:“我们家暄哥将满十九,亲事一直没有订下来,就想问问你们家昭姐儿还留不留。” 《礼记》限男女之年,定婚姻,六礼之仪,其中的“冠”,为“成年礼”,没到成年,没举行过“成年礼”就结婚,那就是“非礼”。 暄哥儿明年满二十,到了及冠之年,可以举行冠礼。 昭姐儿虽到了及笄之年,却因母亲病重一事,及笄礼要延迟到明年,两人年岁相当,真正是天作之合。 相比齐王殿下,柳心瑶更中意武清侯府,毕竟知根知底,两家隔得又近,往来两刻钟的事,武清侯夫人性子爽利,为人正派,裴南暄也是她瞧大的,品性没得话说,两家门当户对,家世相当,同妱妱十分匹配。 只是…… 柳心瑶心里觉着惋惜:“好叫你知道,也不是我们家拿乔装相,不肯应你,只是眼下皇后娘娘要为齐王殿下选妃,不好在这时说亲,”说到这里,她忍不住轻叹一声,“我们家妱妱才受了皇后娘娘的嘉奖。” 话说三分,武清侯夫人就已经明白了:“倒是我疏忽了。” 选妃的事,早些日子就有了风声,只是一直没有落定,她也没有太在意,昭姐儿退了亲,名声有瑕,不能参加选妃,这事同昭姐儿扯不上,就连忙过来了,却是疏忽了,皇后娘娘嘉奖了昭姐儿,认可了昭姐儿的名声,指不定什么时候,礼部就把“妃红花”,送进了镇北侯府。 亲王选妃,家家户户都要避讳着,不能在这时说亲。 沈昭嬑带着红药,沿着长廊去大厨房,路过碧云院时,看到了裴南暄正在同三弟沈君华说话。 她一时想到,是裴南暄送武清侯夫人过来的,便上前同裴南暄见礼。 裴南暄冷峻的面容温和下来:“我同母亲一起过来看看你,给你带了和盛堂的扁桃仁,你从前很喜欢吃这个。” 他接过随从递来的油纸包,递给了沈昭嬑。 沈君华站在裴南暄身边,笑着说:“南暄哥给我们都带了零嘴。” 武清侯府与镇北侯府是世交,两家关系亲近,裴南暄是世兄,一些吃用上的往来,也是不打紧的。 沈昭嬑示意红药接下了油纸包,有些怀念:“许久没吃过和盛堂的扁桃仁了,你从前每次过来,总要带这家的干果零嘴,家里的弟妹们,总盼着你来。” 她每次拿到的都是扁桃仁。 后来她年岁渐长,裴南暄来侯府渐渐少了。 裴南暄勾了一下唇角:“下次还给你带,”他目光微深,不动声色地看她,见她瘦了许多,精神却是不错,“你身体好些了吗?” 沈昭嬑点头:“已经没事了,”似是不想谈这话题,她问裴南暄,“听父亲说,你很快就要进三营?” 裴南暄点头:“要调任神机营任把总,加昭信校尉,已经在同神机营那边交接、学事,明年二月就要正式上任。” 前世裴南暄没加校尉,沈昭嬑有些吃惊:“恭喜你。” 第210章 物似人非事事休 神机营练习火器,是三大营中最强力的一支军队,裴南暄在卫所时,就任了把总,明面上是平调,但卫所把总和神机营把总,完全不能相提并论,是升调无疑,还加了昭信校尉。 把总秩正七品,麾下约有战兵四百四十人,又加了昭信校尉,这是武散职,正六品,多为荫萌加衔,裴南暄一进神机营,地位堪比千总,仅次于将级,待来日立下军功,就能马上晋升将级,进昭武将军。 裴南暄又道:“我入选了三皇子武功陪练,以后每月逢三进宫,与三皇子一起同沈世叔学习骑射武艺,还要同齐王殿下学心兵法策论。” 沈昭嬑恍然大悟,裴南暄是因成了三皇子的陪练,这才加了校尉衔。 看来裴南暄是皇上和齐雍,为三皇子挑的臣工,与辅臣不同,臣工将来是听命于皇帝的势力。 沈昭嬑正色道:“便先祝世子武运享通,前途顺遂。” 裴南暄笑着点头。 沈昭嬑同裴南暄、沈君华一起说了一刻钟的话,便笑着说,要去大厨房看看。 裴南暄点头:“以后要多注意身子。” 沈昭嬑笑着道谢,带着红药离开碧云院,不禁想到了有关裴南暄的前世。 他本是少年英杰,比起齐晏然,也是不遑多让,后来武清侯平叛大败,战死在襄阳,时隔半个月,消息传回京中。 那时皇上已经驾崩了,太后暗中操控朝局,武清侯府举家下狱…… 父亲并一些保皇党,为武清侯府多方奔走了一个多月,武清侯府一家终于被放了出来…… 可那时,裴南暄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已经不能从武了。 听说武清侯府能无罪释放,全是因裴南暄在狱中拒不认罪,不肯屈打成招,他是武清侯世子,爵位的继承人,他不肯认罪,旁人的任何供词都越不过他,太后党担心得罪保皇党,无奈将武清侯府一家无罪释放。 裴南暄和齐晏然是两个极端。 齐晏然弃文从武。 裴南暄弃武从文,仅仅三年,便在殿试上被幼帝钦点了榜眼……幼帝对他十分器重,他一入翰林,便已经是天子近臣了。 沈昭嬑最后一次见到裴南暄,是他来摄政王府拜见齐雍。 那时,杏花微雨,她撑了一把桃之夭夭的油纸伞,站在伞下,与裴南暄相顾无言,之后擦身而过。 裴南暄突然递给了她一个油纸包。 是一包扁桃仁。 她突然想到,有一年元宵,两府在正阳门大街上的鹤望楼看花灯,武清侯夫人让裴南暄,带他们几个了年岁小些的出去逛逛,还交代了不能走远,只在附近逛。 鹤望楼附近的街道,安排了兵马司的卫军,十分安全,他们身边带了护卫、随从,还有婆子、小厮,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 她在花灯如昼的街道,拉着南暄哥哥的袖子,仰着小脸,软糯糯地说要吃扁桃仁。 沉默寡言的南暄哥哥牵着她的手,在人群中排了两刻钟的队,为她买了一包扁桃仁,细心地削开坚硬的壳子,将一枚枚扁桃果仁,放在油纸上。 她那时才七岁,裴南暄也才十二岁。 谁能想到后来他们俩都落了家破人亡的下场。 裴南暄在狱中落下了病疾,听说阴雨寒湿之时,就会浑身疼痛,痛苦不堪,而她进了摄政王府…… 裴南暄看着她,过了许久才对她说:“我最近一直在调查沈叔父的案子……” 沈昭嬑浑身发颤,背对着他,出声打断他的话:“父亲的案子,我已经拜托殿下在查,便不劳世子继续费心了。” 她不想再欠任何的人情了。 直到她临死前,再也没见过裴南暄了……只听说裴南暄后来下放去了蜀州做官,那里是二皇子齐长景的藩地。 外面甚至还有传言说,是因裴南暄觊觎她,惹怒了齐雍,这才惨遭下放。 她当时觉着奇怪,幼帝和齐雍对裴南暄十分器重,怎会因这种荒唐不实的理由将裴南暄下放? 齐雍不是这样的人。 她急急忙忙寻了齐雍想为裴南暄求情。 齐雍只说:“裴南暄是自愿的。” 旁的什么都不肯说。 沈昭嬑后来又收到了,裴南暄派人送来的一包扁桃仁,扁桃仁里有一张字条,只写着:珍重! 这二个字沉重得令她透不气来。 一包扁桃仁贯穿了她和南暄哥哥的一生,她总会想起小时候南暄哥哥,给她排队买扁桃仁的画面。 前世裴南暄实在太苦了。 她希望南暄哥哥此生能平安顺遂,不要再经历那些惨痛又绝望的事了。 沈昭嬑去大厨房,让管事挑选了鹿肉,送去武清侯夫人的车上。 回到梧秋院,红萝就过来禀报:“裴世子有事先走了一步,武清侯夫人也没留膳,同母亲说了一会儿话,也走了。” 许是因为母亲怀了身子,不便久留。 沈昭嬑靠在炕上,特赦的宫人已经放出宫了,何嬷嬷接触了几个合适的人,并将名单送了过来。 罗姑姑原先在宫里的香坊做管事,精通香药。 秦姑姑在御膳房管过账目,心算珠算一把好手。 红萝笑着说:“这两位姑姑自己置了产,想把产业挂到您的名下,说是可以帮着调教下人,每月逢六进府,帮着姑娘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姑娘若有什么疑难,她们若是帮不上忙,也是尽量帮的。” 沈昭嬑心念微动,这两位姑姑都是体面人,在宫里有人脉,特赦的宫人,出宫时会有一笔赏赐,出宫之后便是不能立女户,也能自己置产,不过出宫后,难免人走茶凉,她们身单力薄,把产业挂到权贵人家名下,也是为了寻求庇护。 只是! 这两位都是宫里的管事宫人,不论是香坊还是御膳房,接触了贵人们的生活起居,定是宫里十分得势的女官。 怎么都到了镇北侯府,这是巧合吗? 沈昭嬑一时没话了,拿起了最后一份名册缓缓打开,入目的第一行,是一位姓乔的姑姑! 她猛然合上名册,怀疑自己看错了。 红萝见小姐没有表示,以为她不满意,解释道:“何嬷嬷说,这几位姑姑,在这一批特赦宫人之中,最体面,也最符合您的要求,再也挑不出比她们更合适的了。” 第211章 乔姑姑 沈昭嬑有些头疼,就是太体面,太符合要求了…… 她看向手中的名册。 这位乔姑姑,就是当日进宫时,母亲口中那位“极擅调鼎食方”,“食医”传家的承乾宫女官。 前世,乔姑姑不在这一批特赦出宫的名单上。 第二年春三月,皇上敕封乔姑姑为六品安人,为乔姑姑赐了田宅,恩准她出宫立户,女子不能立女户,乔姑姑是破天荒头一人,被人津津乐道了好些天。 乔姑姑一跃成为诰命夫人。 幼帝登基之后,又破例敕封她为三品淑人,尊她为“姑姑”。 可现在,这位使两位帝王为其打破常规,破例封诰的乔姑姑,要到她府上给她做内院掌事? 沈昭嬑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出现了幻觉? 她用力眨眨眼,睁大了眼睛,又看了何嬷嬷早前送来的名册。 乔蕴之—— 是乔姑姑的名字没错! 这时,有个小丫鬟进来禀报:“大小姐,姑姑们已经进了暖阁,何嬷嬷请您过去掌掌眼。” 沈昭嬑连忙回房换了一身浅杏云肩纹披风,便去了暖阁。 三位姑姑坐在暖阁里,与何嬷嬷说话,见沈昭嬑过来了,便起身见礼。 沈昭嬑连忙还礼,请她们落坐。 何嬷嬷对这三位姑姑很是满意,笑得一脸喜气:“我们家赶得早,运气也好,几个姑姑都是宫里得力的人。” 沈昭嬑看向乔姑姑。 她今年五十四了,瞧着并不显老,像四十来岁,头上梳了一个圆髻,斜插了一支满金如意簪子,一身深青色云肩纹通袖长袄,搭了一条棕色的袄裙,浑身上下一丝不苟,一丝错儿也挑不出来,甚至连腰板都比旁人直一些。 身上有一股温和包容的气息,令人感到安心。 何嬷嬷笑道介绍:“这是乔姑姑,原先是承乾宫的女官,负责调教宫人,规矩是顶好的,是得了皇后娘娘的恩典,这才特赦出宫,小姐屋里正缺这么一个规矩大,又能治事调教人的得力人。” 沈昭嬑看了教坊司准备的名册。 上面介绍了乔姑姑的生平,却没提乔姑姑是承乾宫的尚宫姑姑,先后伺候了宫中三任主子。 她是定国公府的家奴,后来跟娴皇贵妃一起进宫,渐渐成了皇贵妃宫中的尚食女官。 齐晟娶了魏氏女,穆皇贵妃将她送去了魏氏女身边,照顾身为皇子妃的魏氏女,当今的皇后娘娘。 三皇子齐长佑出生后,皇后娘娘又命她照顾齐长佑的饮食起居。 前世她刚进摄政王府时,腿上的旧疾犯了,疼得几乎不能落地行走,张院史过来看过说,这两年失了调养,遗症这才加重。 齐雍就将乔姑姑送到她身边照料。 多亏了乔姑姑悉心调养,她腿上的旧疾缓解了许多。 乔姑姑在人情世故、治人理事上也是十分厉害,沈昭嬑许多理事的手段,都是跟乔姑姑一起学的。 沈昭嬑心情有些复杂,乔姑姑来头大,隐瞒了身份来历到了她的身边,定是齐雍暗中的安排的。 前世今生,齐雍都将乔姑姑送到她身边了。 恐怕连罗姑姑和秦姑姑也是。 不过!她也知道齐雍不会插手她身边的人事,前世乔姑姑到了她身边,也是事事以她为主。 罗姑姑和秦姑姑有自己的产业,不会住在府里。 沈昭嬑上前行见面礼:“乔姑姑好。” 又一一向其他几位姑姑行了见面礼。 “大姑娘有礼了。”乔姑姑笑着回了一礼。 目光略微一打量,这位沈大姑娘凤眼生得贵气,眼波流长,赩色潋滟,目光流转间顾盼生辉,模样长得好看,难得的是她眉眼清正,姿态端方,从骨子里透了一股子沉静,显得从容贵气,大方得体。 沈昭嬑微笑道:“姑姑们都是得了恩典,这才特赦出宫,是有功之臣,愿意赏脸接受我们家的供奉,也是我们家的幸事。” 宫里每三年放一批到了年龄的宫人出宫,各家都要抢破头,更遑论是特赦出宫的体面人,那是求也求不来的。 那些个宫人,规矩大,礼数周全,通常都有一些厉害本事。 帮着教养家里的姐儿。 指点一些规矩。 调教些礼数。 …… 三位姑姑脸上的笑意真切了许多,不过有乔姑姑在,其他两位也不敢贸然先开口。 乔姑姑就笑道:“大姑娘太客气了,如今我们出了宫,从前在宫里的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也是沈侯爷如今圣眷正隆,镇北侯府人口简单,家风向来不错,大夫人和大姑娘都是宽厚知礼的人,我们自然希望结一份善缘。” 这话说得十分亮堂,言明了她们既然到了沈昭嬑跟前帮衬,从后的一切便以沈昭嬑为主。 “乔姑姑所言极是!”罗姑姑笑着附合,她是南方人,个头生得娇小,模样也长得秀气。 秦姑姑瞧着颇为严厉,嗓音却意外和气:“往后日子还长着,便请姑娘多担待。” 她原是御膳房的管事,负责御膳房采买的账目,不在这批特赦出宫的名单上,私底下走了不少门道,使了不少银子都没凑上去。 原本不抱希望。 没成想,前几日小赵公公突然指名要见她。 小赵公公考了她心算珠算的能力后,对她十分满意,还道:“这么厉害的人,杂家都舍不得放你出宫了,”接着,又叹了口气,“罢了,如此杂家也好交差。”差事办得好,在贵人跟前才得脸。 没头没脑的话,听得她是一头雾水,也不敢随意揣测。 临走前,小赵公公还笑言:“也是个有福气的。” 特赦名册送去教坊司后,第二日教坊司那边便说,镇北侯府的嫡长女,沈大小姐想要供养一个会管账的,那边相中了她。 这一切顺利得仿佛早就安排好的。 她这才隐约明白,小赵公公临行前那话是在提点她,能与镇北侯府结缘,是她的福气,让她莫要推了。 秦姑姑立时冒了一身冷汗。 小赵公公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这世上能让他用上“交差”二字的人屈指可数。 这其中有什么阴谋,也由不得她惴度了。 第212章 织造局 三人都是敞开了说话,沈昭嬑自然高兴:“我年岁小,不经事,几位姑姑都是有本事的人,便劳几位姑姑从后辛苦了,多帮衬我一些。” “大姑娘请放心,我们自当尽力便是。”乔姑姑见她满意,笑容不由一深。 罗姑姑和秦姑姑是她亲自挑选的,再由小赵公公经手安排,把她们的名册送到何嬷嬷手里。 只因殿下一句话:沈大姑娘身边缺几个得力的人,便从特赦的宫人里挑几个得力的人,叫镇北侯府挑选吧。 他是简单一句话,宫里上上下下哪个不是铆足了劲地折腾? 便连皇后娘娘都惊动了。 人是齐雍暗中安排过来的,定是没有问题,沈昭嬑瞧中的也是她们一身本事。 罗姑姑和秦姑姑把产业挂到她的名下,受镇北侯府的庇护,今后会帮着调教她院里的下人,每月逢六进府,罗姑姑帮着沈昭嬑炮制药材、做香药,秦姑姑帮着看账本、盘账等事,也都是力所能及的事。 乔姑姑要做内院掌事,以后会留在她的院中。 罗姑姑和秦姑姑暂时住在梧秋院,既要接受供养,便要展露自己的本事。 香房里那些名贵的香药材,从前沈昭嬑都不敢叫丫头们碰,生怕她们学艺不精,炮制不好,坏了药性……现在是罗姑姑帮着炮制。 罗姑姑的炮制手法更严谨,技艺更高超,沈昭嬑都忍不住向她请教。 罗姑姑自然不吝指导。 私底下同沈昭嬑说:“我家是香药传家,祖传了几家香铺,还有一些不错的香方,家业到了我祖父那一代便落魄了,后来家里遭了难,家业也都便卖了,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正巧朝廷要选宫女,我家世清白,又因着这手香药本事,挑进了宫,在香房当差。” 沈昭嬑得知,罗姑姑家里已经没人了,忍不住一阵感叹。 宫里挑选宫人,大多都是挑那些家世清白,且家中人口简单的人,地方知县、知府、知州层层作保了。 罗姑姑祖上肯定是显赫过,县志、府志甚至州志上都有脉络可寻,至少八代清白,方能入选进宫,还能一进宫便进香房重地当职。 其他人进宫之后,都是直接做粗使的宫人,接触不到贵人,大多数都是熬到年岁,直接放出宫,或者直接把自己熬成鬼。 只有少数人能熬出头。 沈昭嬑名下有不少产业,自从满了十二岁,母亲陆续将一些庄铺交到她手上,让她自己学着打理,如今她要帮着母亲主持中馈,每天都要看许多账。 有秦姑姑帮着管账,账册上哪些条目不清,含糊,她几乎看一眼就能发现…… 秦姑姑也同她说:“我祖父是个老秀才,考了一辈子也没中举,后来连家业也败完了,我从小跟着祖父读了书,认了字,学了《算经》、《九章术数》,我爹走得早,我娘后来改嫁了,我从小同祖父一起生活,祖父去世之后,我就进了宫,因为会算数,安排了采买的活计。” 沈昭嬑更惊讶了,都能参加科举,那祖宗十八代在当地都是有根有底的,难怪一进宫就能做采卖的活计。 不过,这个活计虽然是个肥差,像秦姑姑那样刚进宫的小丫鬟,是不可能捞到油水。 宫里就是这样,越是重要的位置,上边的公公都只会挑家底好的人去做,这样下边不容易出错,上边才会更安稳,他们才能从中获得更多好处。 总结一句话,在宫里当差,首先要的是稳妥,不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转眼就到了腊月。 三叔去了香河县已经五日了,至今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沈昭嬑心里有些担心。 正想着,红萝就过来禀报:“小姐,三老爷过来了。” 沈昭嬑换了一身毛边的披风,去了暖阁,沈岭身上风尘赴赴地,回府后,连三房都没回去,直接就来了大房。 沈昭嬑摒退了暖阁里的下人,让红萝守在门外:“您在香河县耽搁了五日。” 沈岐搁下茶杯,面色有些凝重:“淑阳县那三间布庄的货源出了问题,原来的管事撤了职后,从铺子里重新提拔了人,原也是铺子里用老的人,叫方永兴。” 沈昭嬑有些疑惑,以镇北侯府的家世,重新找货源也不是什么难事,三叔不至于这么紧张。 “方永兴升任了管事后,铺子里一切也是照旧的,只是原来给铺子供货的隆盛行,突然要提价,原来每货八分价,要涨到十分价,这个价格比市面上还要高一些。” “隆盛行?”沈昭嬑总觉着,在哪里听过这间商行。 她仔细回想,一时没有想起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今生她是头一次听到隆盛行,很可能是前世进了摄政王府后的事。 她有些在意。 沈岭没忙着说隆盛行,继续说着铺子:“二房管了铺子之后,一直从隆盛行进货,隆盛行的丝织品质,较市面上许多商行要好太多,不论是用丝、纺织、印染,还是花色,都是最时兴的,方永兴刚升任了管事,一时找不到更好的货源,可一下提了二分价,这个价格有些太高了。” 沈昭嬑问:“方永兴有问题?” 沈岭摇摇头:“他担心货源出了问题,府里会认为他能力不足,便只能用十分的价,从隆盛行拿一半的货,再从旁的商行拿了另一半的货,货物的品质不一样,有人拿到了隆盛行的,有人买到了别的商行的,铺口碑受了影响,生意一再滑落。” 这个做法听得沈昭嬑直皱眉:“这样说来,不仅货源出了问题,连信誉也出了问题。” 难怪一下出现了那么大的亏损。 沈岭道:“我已经将铺子停业整顿,打算明年重开。” 信誉出了问题,便只能如此了,沈昭嬑有些疑惑:“丝织品很难控制成本,品质越好,需要用的蚕丝,就要更好,成本反而更高,大周朝最好的丝都供给了织造局,普通商行绝不可能拿到巨量的好丝。” 第213章 沈昭嬑不寒而栗 三叔说,隆盛行的丝织品比市面普遍的都好,用的定是上品丝,给一间商行供货,货量定是十分巨大。 这得有多强的背后和人脉? 至少镇北侯府就做不到。 沈昭嬑心念微动:“是一部分丝织品的品质好,还是所有?” 沈岭说:“市面上的丝织品,品类繁多,货分三六九等,隆盛行不管哪一个等级的货,都比市面上普遍的同等级的货物品质好。” 事实上,许多商行都做不到这点,为了保证商品的竞争力,会花大量的人脉和渠道,打造三五个上品货稳定客源,足以带动其他货品。 沈昭嬑目光微深。 沈岭说完了铺子,也准备说隆盛行的:“我打听了隆盛行,发现这间商行很是神秘,只查到商行的东家自己开了几间纺纱厂,只做精品丝织,自己也能做品控,品质较市面上更好。” 听起来很合理,沈昭嬑仍是觉着不对。 沈岭拿了一个盒子,递给了沈昭嬑:“我取了隆盛行的丝织品,同市面上较为普遍的丝织品做比较,你见多识广,掌掌眼瞧一瞧。” 红药打开盒子,从里拿了一本册子,递给了沈昭嬑。 硬质的册子上,上边贴了隆盛行的丝织品,下边是各个商行普遍在市面买卖的丝织品。 只一眼,沈昭嬑就看出问题来了:“无论是用丝、印染、纺织……各个工艺,根本都没法比,”她心中一动,指了指隆盛行的丝织样品,“同织造局的品单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 沈岭笑了一下:“我联络了一些生意上往来的商客,从许多人口中听到一些消息,隆盛行背景极大,有权贵在庇护。” 沈昭嬑并不意外。 “真正有问题的是,隆盛行的货价,比市面上还要高上一成半,只有少数人能从隆盛行拿八分的价,听说这是内部价,”说到这里,沈岭已经有些后背泛凉,“我暗暗打听了不少在隆盛行拿货的商家,费了不少功夫,才打听了一些蛛丝马迹。” 商品报价,向来是各家最大的机密,没有人会傻到透露出去,是很难打听的,他一开始也查不到。 后来他打了镇北侯府的旗号,才听到了一些了模糊的消息。 他对生意上的事较为敏锐,一下察觉了出了问题,分析出了淑阳镇三家布庄真正的问题所在,觉着这件事不简单,就立马回府了。 沈昭嬑不寒而栗。 隆盛行背后有权贵支持,这个权贵是谁?为何镇北侯府铺子,能隆盛行拿到内部的八分价? “便劳三叔多打探一些有关隆盛行的事,不拘什么事,但凡与隆盛行有关的事,都可以查一查,我在外院还有两房人,人手不足了,便吩咐他们帮着一起,遇到什么阻碍,便向郑三叔借几个有手段的护卫。” 沈岭见她眉眼稚嫩,说话做事却有章有法,心里也微微松了一口气:“回头我再联络一些相熟的商人,多打听一些,隆盛行的消息,虽然不好打听,但是百人口,千人口,总能听到一些不一样的消息,你也别太担心,索性铺子现在已经停业了,暂时还没有什么干系。” 沈昭嬑点点头:“这一趟真是辛苦三叔了,三叔劳顿了好几日,便早些回去休息。” 说完,便让红药取了上等的药材补品,让三叔一起带回去。 沈岭也没推辞,顺手接下了, 三叔走后,沈昭嬑心中久久难以平静。 一个管事没那么大本事,从一家商行拿到内部价,有这个脸面的是镇北侯府的主子。 可是! 掌管铺子的人从二房变成了大房之后,铺子里便不能从隆盛行拿到内部价。 难不成侯府长房的脸面,还不如二房大? 这不可能! 最大的可能性是,这个权贵同镇北侯府本身没有交情。 只和二房有些往来。 所以,隆盛行背后的权贵是谁? 沈昭嬑浑身颤栗,假设这个权贵同太后党有牵扯,那么前世是二房勾结太后党……嫁祸给了父亲? 所以爹爹的罪名那样确实,齐雍有心想保镇北侯府也没保住,后来才夺了镇北侯府的爵位。 甚至,前世爹爹的死,很可能也有老夫人的手笔,是老夫人帮忙二房遮掩了一切,所以后来齐雍一直查不到真相。 对了,她恍惚记得,前世临死之前,齐雍提到了三叔,说了什么,沈昭嬑当时太疼了,精神恍惚得厉害,根本没听清,但三叔很可能与爹爹的案子有关。 所以三叔突然下江南行商,真的只是去行商的吗? 大周朝的丝织都集中在江南一带。 沈昭嬑坐在炕上,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多。 她抽丝剥蚕,一点一点地想,但无奈目前掌控的消息太少,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根据前世的经历有所猜想。 沈昭嬑渐渐冷静下来:“别着急,既然揪住了狐狸尾巴,就有了突破口,先查查隆盛行……” …… 到了下午,沈昭嬑去主院给母亲请安,柳心瑶拉着沈昭嬑的手,同她说话。 “这天眼看着又要落雪,明儿我们去一趟静云寺。” 之前她病重,妱妱去静云寺求了菩萨,如今她身子大好,还怀了胎,可算是如愿了,自然要去还愿才是。 “原是打算去一趟宝相寺,只是宝相寺还要远些,如今我身子不适,也不方便去得太远。” 妱妱之前病危,始终是卡在她和侯爷心底的一根刺,见见佛祖总能安心些才是。 沈昭嬑有些不赞同:“您这一胎还没有坐稳,哪受得了这样的劳顿,要不晚些时候再去?” 柳心瑶摇头:“也不差这几日了,方才杨大夫过来诊过,说我这一胎怀相好,仔细些就没事。” 沈昭嬑心中微松。 柳心瑶又道:“我是担心,落了雪也不知道要拖到几时,这事拖不得,这些日子我陆续抄了不少佛经,趁此机会烧给佛祖,保佑我的妱妱平安顺遂。” 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 求了佛祖保佑,便要了却这一桩本愿因果,不然会折福的。 第214章 齐雍也来了静云寺 ? 沈昭嬑见母亲一脸坚决,只好点头应下:“把郑三从爹爹那里借过来,多带一些人过去。” “我也抄了几卷佛经,正好一并献给佛祖。” “没想到,你现在已经能定下心来抄佛经了。”柳心瑶想到了一桩事来,“你小时候,老夫人说你性情浮躁,把你关在佛堂里,压着你抄写佛经,说是要磨一磨性子,你都没告诉我。” 提起这件事,她脸色仍然有些难看,七岁的姑娘家,叫老夫人关在佛堂里,对着佛龛里塑了金的佛祖抄写佛经,抄不好还不给饭吃,她知道后,生生给气哭了,还同老夫人吵了一架。 沈昭嬑笑了:“我那时性子皮。” 她那时刚被母亲接回主院,母亲总觉着她在老夫人院里吃了苦头,对她十分纵容。 她就跟放飞的鸟儿一般爬树掏鸟窝,还钻过狗洞…… 老夫人知道后,气得差得仰倒,这才罚她抄写佛经,到底在身边养了三年,老夫人还是疼她的,舍不得罚她太重,是她自己坐不住,一卷佛经磨蹭着,抄了一下午也没抄完,这才叫母亲发现了。 柳心瑶便想到她钻狗洞,结果被狗洞那头,突然冒出来的一条狗吓哭的事。 她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第二日,卯时刚到,沈昭嬑就强忍着睡意,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起来,红药伺候她梳洗。 乔姑姑亲手做了八珍羹和伏苓饼。 一个扶脾养胃,一个养心安神。 到了辰时正(8点),沈昭嬑披着红苓和红芝新做的斗篷,去了主院。 柳心瑶眼睛一亮:“这样子可真好看。” 妱妱在吉泰庄订到了皮子,她是知道的,却是没想到皮子这样上乘,想来也是赶巧了。 沈昭嬑被母亲看得浑身不自在,皮子是齐雍借了吉泰庄的名义送给她的,她总觉着心虚,早知道就不穿这身了。 镇北侯府每年都捐给静云寺三百两拓印经书,府里的老夫人信佛,在寺里供奉了祈福的长明灯,光是香油钱,每年还要再花两百多两,平时女眷们去寺里上香拜佛,也要另外捐。 每年花销不少一千两。 这还是母亲觉着有这么多钱,倒不如每年多施些粥米,他们家每年粥棚搭得比旁人家时间长些。 京里其他人家,每年超过两千两的也大有人在。 柳心瑶拉着她的手:“也给你供一盏长明灯,用白玉莲座,每年捐三百两的香油钱,希望我的妱妱有佛祖庇护,往后能平安喜乐。” 沈昭嬑握着母亲的手:“不用玉白莲座,太贵重了,就用汉白石的就可以了,香油钱也不用那么多,每年捐一百两尽够了,”她依偎在母亲怀里,“我年岁小,不好越过老夫人,免得折了福。” 白玉莲座还要看挑什么样的玉座,最便宜的都要两千两银子。 命由我作,福自己求,沈昭嬑觉着没必要,答应了要供奉长明灯,也是为了让母亲安心。 柳心瑶一想,便点点头:“就依你的意思。” 马车沿着浮玉山下的官道缓缓前行,沈昭嬑觉着马车里有些闷,便推了窗牖,一阵寒风突地灌进来,她又连忙关上了窗牖。 她们出发时,还没起这么大的风。 想来这天确实要变了。 到了静云寺,柳心瑶和沈昭嬑从马车上下来,天色却有些阴沉了。 赵嬷嬷望着天,一脸担心:“看样子,是又要下大雪了……” “瞧着一时也落不下来,”柳心瑶也没想到这天说变就变,又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落了大雪,便在寺里歇一晚了,我们家在寺里捐了一座禅房小院,倒也没什么不方便,回头让郑三回去报信,让你爹爹过来接我们。” 上山后,就有知客的僧人等在寺门外,引着她们进寺。 沈昭嬑先同母亲一起拜了菩萨,上香还愿,烧了抄写的经文,又捐了香油钱……母亲要去灯楼为她供奉长明灯。 沈昭嬑没有陪着一起,叫知客僧安排了素斋。 知客僧笑道:“今日寺里来了贵客,寺里准备了罗汉斋、佛手冬笋、素炒蟹粉、素烧鸭、枸杞松仁素肉糜几道素斋,全是寺里不常做的,还备了素斋点心,有白玉枣泥糕、瓜叶菊花饼、白梨酥。” “看来今日是有口福了。” 沈昭嬑没有好奇寺里来的贵客是谁,带着红药一起去求了一个平安符,从另一道门出来时,看到前边有一座阁楼。 阁楼前叠山理石,有一池静水,冰澈见底,旁边斜欹着一树老梅,老枝虬态,苍劲峥嵘,黄色的腊梅花,绽放枝头,显露出傲寒淡雅的风骨来。 沈昭嬑走到了阁楼前。 便有知客僧迎了过来:“了明大师在阁楼里讲经,沈大姑娘若是有兴趣,可以进去听听。” 沈昭嬑忍不住问:“了明大师怎会在静云寺?”他不是宝相寺的高僧吗? 知客僧双掌合拢,同她解释:“两寺隔得近,了明大师时常过来讲经,同寺里的师伯师叔们一起论证佛法。” 想到齐雍曾经眼了明大师一起学过佛法,沈昭嬑鬼使神差地跟着知客僧人一起进了阁楼。 护卫守在阁楼门口,两个婆子进了阁楼,在庑廊下歇脚。 沈昭嬑带着红药进了屋里。 正堂莲座高升,一尊高约丈余的佛像垂目拈指,两旁分别摆了一排烛架,架子上一排排蜡烛照得殿内一片通明,满室金辉。 右边摆了一排槅扇。 穿着深青色曳撒衣的逐风,从槅扇里走出来,沈昭嬑眼皮直跳,逐风在这里,齐雍还远吗? 逐风走到她面前,弯腰作请:“了明大师在内室里为殿下讲经,大姑娘请进。” 沈昭嬑是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没想到知客僧口中说的贵客会是齐雍,齐雍根本不信佛,怎么会刚巧来了静云寺? 沈昭嬑进了内室里,红药想要跟上去,逐风却守在内室门口,长臂一伸,就把她挡在外面。 红药气得脸都红了,憋着嗓子,压着声量怼他:“你是属狗的吗?这么喜欢拦人,好狗还不拦路,你怎么每次都拦我?让我进去怎么了?殿下让我退下,我再退出来不行吗?要你拦我?!” 第215章 万一殿下色令智昏…… 逐风两眼直视前方,不睬她。 红药实在忍无可忍了,抬腿就踹出了她上次想踹却没能踹出去的一脚。 逐风纹风不动,这一脚对他完全不痛不痒。 红药是彻底没辙了。 沈昭嬑一进内室,就见齐雍一身竹青八团龙圆领袍子,盘坐在蒲团上,同身体发福的了明大师相对而坐。 两人之间置了一长案,一个铜炉幽幽吐香,上面还摆放了素斋点心和茶水,以及一些干果、鲜果,满满当当的。 内室里只置了一个炭笼,有些冷。 沈昭嬑坐在杌子上,有僧人端着火盆过来,里面的银丝霜炭还没烧过芯,是刚刚才生起来的。 逐风将齐雍面前长案上的吃食,都拿到她这边来。 了明大师慈眉善目,两缕眉毛都白了,他声音很平和,同齐雍讲着经文,沈昭嬑不懂经文,不知道他讲的什么经。 “……是故,世间的人,向来都不认识自己,更不知道自己不生不灭的、常住的真心,本来是清净光明的。平常都被妄想所支配,认为这种妄想作用,就是自己的真心。所以发生种种错误,在生死海中轮转不休。因外貌色相的美妙,就生出欢喜,便觉着这是真心。” “心,究竟在哪里?” “什么样的心,才是真?” “在感想、联想、幻想、感觉、幻觉、错觉、思惟与部分知觉的圈子里打转,这是妄心。” “妄心是心理生理所产生的,才有了种种的痴迷与贪爱。生了痴爱以后,就普遍地遮障了自性本觉的光明。” “真心,应该离开现象所有的色、香、味、感触等等事实作业,超越感觉、知觉的范围,元本清净正觉,光明寂然,才得真心自性。” 齐雍盘腿而坐,眉目低垂,正摸捻着香珠,宝相庄严的模样,在沈昭嬑眼里,竟比对面的了明大师还多了几分庄严佛性。 目光落在齐雍手中的香珠手串上。 通髓香珠送了他不过月余时间,便已经被他养出了油润的光泽,褐色的珠子变成了玄色,黑中扬红,显得厚重内敛。 齐雍的手很好看,他是冷白皮,像汉白玉一样冷硬,五指修长,骨节分明,他一颗一颗地捻着香珠,手背上微微凸起筋络,似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蕴在经筋里面,一旦筋络爆起,力量喷发,轻易就能捏断一个的脖颈…… 沈昭嬑头皮一麻,僵硬地转开了目光。 齐雍垂眼,眼角的余光看到她,拿了一块瓜叶菊饼吃,他慢慢将香珠缠到手腕上去。 “世人被各种心理状态的情绪和妄想所烦恼,所谓我执,又名我障,我执故我障,我知故所障。” 了明大师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睛:“阿弥陀佛,施主是愚昧当中的迷人。画地为牢,自甘舍大而取小,迷心认物,不能游心于方之外。” “施主悟的是本我,而非超脱。” “与我佛背道相驰,终此一生难脱执我苦海。” “阿弥陀佛。” 他起身行了合十礼,齐雍纹风不动地坐着,也回了一个合十礼。 沈昭嬑便是不通佛法,也听明白了,齐雍的意思是:我执着于心理、生理所产生的妄心、妄念、妄想……一切虚妄,所以产生了真心,我也知道这份真心是执亦是障,就是因为所知,所以执于障。 总结一句,我执我的,干卿何事? 了明大师走出内室,齐雍这才起身向她走过来,坐到对面的蒲团上,与她对坐。 他吩咐守在门口的逐风:“取一条干净的绒毯来。” 窗牖上糊了白皮纸,薄滑透光,外面天色似是又阴沉了些,内室几盏酥油灯,显得有些暗。 沈昭嬑问齐雍:“了明大师方才讲了什么经?” “是《楞严经》,”屋里有点凉,齐雍倒了一杯热茶,递给沈昭嬑,同她解释,“体悟清净本心,感悟真心自性,且自性常住的经文。” 沈昭嬑不感兴趣,没再继续问:“你怎么会来静云寺?” 齐雍神情微顿,看了看她,只笑着说:“心中有些疑惑,便找了明大师相询,希望得他指点迷津。” 他也会有疑惑吗?沈昭嬑听得一怔:“那你的疑惑解开了吗?” 眼前这人是她见过,心性最为坚忍之人,这世间没什么事能难得倒他的。 齐雍摇头又点头:“佛法解不开心中困惑,不过疑自心中起,答案自然也要从心中求,旁人都帮不了我。” 他听了沈昭嬑的“替身说法”,当天晚便又梦见沈昭嬑在哭,心中莫名有些在意,听说了明大师来了静云寺,便过来相询。 了明大师便同他讲了《楞严经》,告诉他何为妄心。 沈昭嬑忍不住笑:“难怪了明大师说你与佛无缘。” 旁人听了经文或多或少,或深或浅,总有一些体悟才是,可齐雍却认为佛法解不了疑,答案要从心中求。 她怀疑了明大师临走前,说齐雍是愚昧当中的迷人,很可能是在骂齐雍愚昧不悟。 她抿着嘴,嘴角不住的上翘。 齐雍暗骂了一声老秃驴。 这时,逐风拎着一个筐子,带着红药一起进屋,他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么聒噪的臭丫头,就跟老僧人念经一样,小嘴叭叭叭……没完没了地指责他,凭什么拦她的话……这都无所谓,他眉毛都不会动一下。 但是!这丫头居然说,要向自家小姐告状,说自己欺负她! 她家小姐是内定的齐王妃,他未来的女主子。 逐风心里慌的一批,又稳住了。 可接着,这丫头还说,没准她家小姐就向齐王殿下告他一状。 逐风暗暗一寻思,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万一殿下色令智昏…… 逐风他顶不住了,把绒毯扔给了红药,把人一起带进了内室……反正一会儿殿下发话了,她想留也不敢留。 齐雍拿过红药手中的绒毯,递给了沈昭嬑:“把绒毯搭在身上。” 内室并不大,烧了一个火盆,一个炭笼,沈昭嬑不觉得冷,把绒毯搭在腿上。 第216章 私造之罪 逐风和红药退出了内室,筐子放在火盆旁边,装了半筐带刺壳的生板栗。 齐雍捡了几个板栗,扔进了火盆里:“你怎么也来了静云寺,钦天监那边说,今天要落雪。” 他话音方落,外面寒风大作,吹得枝断树摇,屋顶响起了劈里啪啦的杂乱声响。 沈昭嬑连忙起身,走到窗牖前,推开了窗牖,窗牖背了风,一阵寒意却扑面而来,刺得她面颊发疼。 目光看向窗外,天上的灰云压顶,雪粒子夹杂着洋洋洒洒的雪花落下,眼前茫茫一片。 齐雍伸手关上了窗牖,拉着她走到火盆前,将她按坐在蒲团上,把绒毯披在她的肩头。 沈昭嬑唤来了红药:“让外面守门的婆子,去问问母亲,要不要现在回去。” 红药退出了内室。 齐雍道:“外面风雪交加,静云寺附近是山道,风雪容易迷眼,又是下山的路,马车出行也不安全……等一会儿风小一些,我让静云寺准备登山辇,你同镇北侯夫人坐在辇上,我让随行的侍卫,抬你们下山。” 这也是个办法,不过沈昭嬑没有贸然应下。 她们也带了不少护卫,等风再小一些,可以让府里的护卫抬她们下山。 母亲还怀着身子,不容任何差错,如果风一直刮个不停,为了安全起见,便只能在寺里歇一晚,等明日爹爹过来接她们回去。 沈昭嬑安稳下来,齐雍拿着钳子在削偏桃仁,一颗颗扁圆的果仁,放进了碟盘里,沈昭嬑拿着碟盘,慢慢地吃。 屋里有些暗,齐雍酥油灯取来放在案上。 氤黄烛火下,她披着黑白色斗篷,淡雅地宛如一株水墨莲花,莹肌如玉,毫无玷损,微敛的长睫轻颤着,显得温柔又安宁,十分美好的样子。 沈昭嬑突然想到了隆盛行。 三叔手中的人脉并不多,却也认识了不少三教九流,这才能打听一些关于隆盛行的事,只是查到的消息比较含糊,她对隆盛行知道的太少,手里掌握的线索也太少,许多怀也都基于前世的一些猜想。 如果隆盛行背后果真牵连了叛党,那定和太后党,或者成王脱不了干系。 二房管理那三间布庄,已经有好些年头,镇北侯府牵连其中,他们家想要查这事,万一打草惊蛇了,反而坏事…… 不若问问齐雍知不知道隆盛行。 沈昭嬑端起茶杯,喝了一些水,这才道:“殿下可曾听说过隆盛行?是一家做丝织的商行,听说开了丝厂,这家商行供货量很大,而且商行里所有的商品,都是市面上最时兴的,工艺远比市面普遍都要好,我家里查到隆盛行背后有权贵支持,却查不到是哪家权贵。” “隆盛行?”齐雍一蹙眉,显然没有听说过。 他从沈昭嬑口中,得到了三个非同一般的讯息。 其一供货量大; 其二品质远高于市面上普遍,是所有丝织品,不是哪一样; 其三隆盛行背后的权贵,连镇北侯府都查不出来。 沈昭嬑心中沉了沉,将自己知道有关隆盛行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却没提香河县三间布庄的事。 齐雍垂眼,轻捻了几下香珠,一下切中的问题所在: “织造局每年向民间征收大量的税丝,最好的税丝都在织造局里,隆盛行供货量大,那么巨量的丝,从何处来?” “供职于织造局的匠人都是征调了民间从事染织的手艺事业者,由户部编入匠籍,工部进行统一编制,强行征发,集中生产织品,隆盛行供货量大,需要大量织造的匠人,那么负责染织手艺的匠人,又是从何处来?” “隆盛行所有丝织品,工艺远超了市面上普遍的丝织品,那么所需要的丝,必是上品的丝,参与纺织、印染的匠人,也必是手艺精湛者,所用织机、染料,也必是最好的,这其中有许多原料都受朝廷管控,民间商行能从衙门拿到份额,但支撑不起一个隆盛行所有品控。” 果然,问齐雍是对的。 沈昭嬑对织造局了解不多,只知朝廷为了加强对丝绸交易的管理,在江南地区设立江宁(南京)、苏州和杭州三大织造局,并称江南三织造,隶属归工部。 除此之外在浙江、南直隶等八省直各府州还设有二十二处地方官局,是由司礼监直接委派太监,负责督造事宜。 也因此,沈昭嬑不太敢去窥探,只让三叔查了隆盛行。 沈昭嬑问他:“我见过隆盛行的丝织品,工艺比起织造局也不遑多让,会不会隆盛行和织造三局有勾连?” 税丝关系了朝廷的税收,丝绸交易受朝廷管控,若果真如此,这可是重罪,是和贩运私盐一样的大罪,一旦沾上,不死也要脱层皮。 前世镇北侯府很可能沾了私造的罪名……这样的罪名,加上牵扯叛党,最后镇北侯府也只是被夺爵了…… 沈昭嬑眼眶突然有些热了。 齐雍前世定是花了不少心血,才保下了爹爹,护住了沈家,只是爹爹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齐雍没有正面回答:“如你所言,隆盛行确实十分可疑,巨量的丝,大量的匠人,精湛的工艺,以及上乘的原料供应……集于一体,这样大的威能,据我所知,只有江南织造三局才有。” 沈昭嬑已经确定了,隆盛行和太后党有关系。 织造局的督造,都是司礼监直接委派,能插手织造局的人,除了皇上外,还有太后娘娘。 她的手有些发颤。 齐雍握住她有些发颤的手,她的手有些凉,握在手里宛如冰玉一般:“隆盛行的事我会继续追查,你不要多想。” 沈昭嬑点点头,涉及了织造局,镇北侯府已经不能再继续掺和,交给齐雍再好不过了。 她轻声说:“如果有消息,还请殿下告之。” 想到这件事干系这样大,还是说明白一点好,免得引发一些不必要的疑窦。 “我家有三间布庄,原是二房在管,自我夺了管家权,接手铺子之后,就突然出了问题,我三叔觉着不太对……我三叔对卖买营生上的事很敏锐,也认识不少三教九流,费了不少工夫,查到了这三间布庄同隆盛行有些牵扯。” 第217章 同这样的女子共渡一生 齐雍微眯了眼睛:“不管查到什么都会告诉你的。” 沈昭嬑知道,这件事背后干系太大,后果或许不是镇北侯府能承受的,又解释道: “镇北侯府家大业大,大房又人丁单薄,老夫人以借为借口,拿捏我母亲,让二房帮着一起管家,那时我爹爹远在河西,不能为母亲撑腰,河西那边战事频发,母亲担心与老夫人闹僵了,让爹爹知道了,会令爹爹分心,便不得不做出让步……二房帮着管家久了,管家权也不好再拿回来。” “上次我也是仗了殿下的势,又因驷马失控这事,老夫人对真相心知肚明,担心再继续闹下去,会让我爹爹起了疑心,我才能顺利夺下管家权,这阵子我陆续接手了府里的铺子,有许多铺子都出了问题……” 前世,她进了摄政王府后,暗地里收拢了原镇北侯府的家生奴仆,让他们暗中调查,却什么也没查到。 现在看来,她之所以查不到证据,很可能是老夫人做了手脚。 齐雍对镇北侯府的罪名一清二楚,以他的手段,不可能查不出真相,只是公中的铺子出了问题,爹爹脱不了干系。 齐雍是找不到为爹爹脱罪的办法。 齐雍一下就听明白了,她是担心家里布庄上的生意,果真涉嫌了私造或是贩私……会牵连到大房。 丝绸受朝廷管控,一旦查实了罪名,就是重罪。 “若隆盛行果真有私造,贩私的行径,也不会牵扯到你家,”齐雍将她放到桌上的暖手炉拿过来,重新添了炭,又塞进她手里,“你的手有些凉,拿着暖暖手。” 沈昭嬑捧着暖手炉,热意透过指尖,渗进了心里。 齐雍拿起火钳,从火盆里掏出栗子,摆在一旁晾着,剥了十几个核桃,碟盘里堆了一小堆,这才敲开了栗子外壳,取出一颗颗棕栗,他用小刀划开栗皮,将果仁完整的剥了出来,放到另一个碟盘里。 “烧栗子要趁热吃才香。” 沈昭嬑弯起嘴角,前世齐雍不忙的时候,也这样同她待在一起,他们坐在暖阁里,她拿着书看,其实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眼神总不时瞟向齐雍,齐雍拿着火钳坐在小杌上,不时翻动火盆里烧栗子。 等栗子烧好了,齐雍就剥给她,让她趁热吃。 刚烧好的栗子,有些烫嘴,却是粉糯香甜,带着一股炭烧的味道,吃起来真的别有风味。 齐雍一个一个地剥着栗子,沈昭嬑慢慢地吃。 吃了几个,便有些口干。 逐风拎了一个铜壶进屋,奶白色的羊乳倾进碗里,热腾腾的,散发着一股浓郁的奶香。 她捧起碗喝了一口,比她平常喝的羊乳要浓稠许多,不仅没有一丝腥膻味道,还有一股浓浓果香。 齐雍见她十分喜欢:“静云寺的木瓜羊乳,只有秋冬才能喝到,还可以加一些炒香的燕麦,各种果仁,搭配着一起吃。” 沈昭嬑喝了一碗木瓜羊乳羹,有些意犹未尽。 齐雍又为她倒了一碗,将炒香的果仁,碾碎了,撒进羊乳里,递给她:“尝尝看。” 沈昭嬑用调羹搅了搅,和着果仁一起吃了一口,木瓜羊乳清甜爽口,果仁香甜,果真十分好吃。 这时,红药过来禀报:“婆子去了大夫人处,外面风刮得太大,雪越下越大,大夫人担心路上不好走,说是先用了午膳,等一会儿风停了再走,如果风不停,便在寺里歇一晚再说。” “大夫人让姑娘注意保暖,不要受凉了。” “难得出来一趟,让姑娘放松些,也不要总是紧绷着。” “大夫人得知您在这处听经,还笑着同赵嬷嬷说,您从小的时候都不耐不听这些,”红药话锋一转,又道,“大夫人还说,多听些佛经能令人心中安宁,小姐若是喜欢,便多听些,晚些回去也不打紧的。” 婆子回来时,原是要亲自进殿禀报的,但因殿下在这边,红药不好让婆子进来。 婆子以为小姐听经听得入神了,不让打扰,便将大夫人的话向她转述了一遍。 沈昭嬑点点头,母亲从前是不信佛的,但自从她病危之后,母亲每日都要抽一些时间来抄写佛经。 母亲觉着她思虑过度,希望她多听听佛经,能使心情开阔一些,又因之前她做的那个噩梦,母亲总不能放心下来,希望她多体悟一些佛理,佛法。 她笑着问:“母亲还在听佛经?” 红药点头:“主持同寺里的高僧论证佛法,大夫人听着有些体悟,打算多听一些,婆子说,赵嬷嬷和巧屏在跟前伺候着,还有四个婆子在那处支应,寺里一切都妥当,大夫人似是开阔了不少。” 沈昭嬑心中一安,眉眼带了笑。 齐雍觉得着这样的小女娘,身上透着一股温婉安宁,同这样的女子共渡一生,此后岁月应是处处静好,莫不安心。 他轻声问:“还冷不冷?” 沈昭嬑摇摇头,喝了两碗热腾腾的木瓜羊乳羹,浑身都暖融融的:“不冷了,只是,”她侧耳听到外面簌簌落雪的声音,想着雪肯定又下大了,“我在这边待了许久,也该回去了。” 齐雍留她:“就到了午膳时候,不若用过了再走?”似是怕她拒绝,他又道,“这处距离你住的小院近,在这处用膳也是一样,镇北侯夫人在主殿那边,是一处半山腰,下山的路径比较陡峭,山径曲折,落了雪也脚滑,外面风还很大,风雪容易迷眼,想来镇北侯夫人应该不会回去小院,午膳多半也是要留在禅房里用。” 沈昭嬑觉着不妥,正要拒绝。 齐雍语气又轻了一些:“大夫人若要过来,我能提前获知消息,早一步离去……定不会让你不好交代的,”他停了停话,握着她软嫩的手,带了点乞求的口吻,“我已经安排逐风,让寺里备膳了。” 沈昭嬑心中有些发软:“我有些不放心母亲……” 虽然母亲身边有许多人照料着,可自己不在身边,总觉着不能安心。 第218章 做梦都在骂他浑蛋 齐雍拉着她的手不放:“我命僧人多照料些,镇北侯夫人中午的膳食,便由我这边送过去,再派两个暗卫,暗中护持些。” 沈昭嬑轻轻点头。 齐雍立刻叫来逐风,一一做了安排,沈昭嬑看到案上有一本《地藏经》,忍不住问:“你还看经书?” 齐雍笑了:“下次你让我诵念佛经的时候,可以换成《地藏经》,打算提前熟悉一下经文。” 沈昭嬑故意说:“那你现在念。” 齐雍果真拿起地藏经,翻开封页,开始诵念。 沈昭嬑听不懂,但齐雍声音低沉好听,诵念佛经时,带了着特别的节奏律感,听起来有些催眠…… 在府里时,每日午时两刻(11:30点)到未时(13点)这个时间,是她的午睡时间。 之前没觉着困,听齐雍念了几声佛经,突然一阵困意涌上了眼皮。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连忙叫停:“停,不要再念了。” 齐雍停下来,起身走到她身边,盘坐在她旁边的蒲团上,揽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睡一会儿也没事。” 沈昭嬑不想睡了,可齐雍揽住她的肩膀,也不肯松手,一手执着经卷,慢慢地诵念经文,她只得靠在他的肩膀上,听着他平和的嗓音,字字落在耳里,渐渐朦胧了神志,模糊了思绪。 她长睫不停地颤,眼皮挣扎了许久,没有抵过困意的侵袭,渐渐在齐雍诵经的声音之中,睡了过去。 齐雍还在继续诵经,直到她呼吸变得平缓、绵长,这才放下了经卷,将厚实绒毯搭在她的肩膀上,一只手拿着火钳,拨了拨火盆里的炭火,往里加了炭,感觉屋里不够暖和,担心她睡凉了身子,便轻敲了一下长案。 有暗卫从暗处走出来,他压低了声量,让暗卫再添一个火盆。 暗卫无声退下,不消片刻,便端了一个更大一些火盆进屋,将火盆放到沈昭嬑不远处,悄悄隐身暗处。 雪却一直下个没停,风却渐渐小了。 沈昭嬑睡得深,齐雍小心地扶着她的肩膀,屈起一条腿,将她放到自己的腿上,睡梦中的她咕嚷了两声,似是在骂他浑蛋! 做梦都在骂他,还真是……齐雍哭笑不得。 沈昭嬑趴在他的腿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齐雍又帮她拢了拢绒毯,想着她喜欢吃松子仁,便拿了小钳子,一颗一颗剥着松子仁,细微的声音,并没有吵到她。 这时,逐风走进屋里,正要禀报主殿那边的情况…… 齐雍抬起手指,放到唇边,做了噤声的动作。 逐风低敛眼皮微微上抬,看到沈大姑娘趴在殿下的腿上,睡得一张脸红扑扑的,他压低了声量,从喉咙里发出气音,长话短说。 “镇北侯夫人那边一切妥当。” 主殿这边,柳心瑶看着外面雪下得越来越大,心里有些担心:“哪知道这雪,一下就落了……也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也不好一直滞留在这里。” 赵嬷嬷蹙眉:“下山的路有些陡峭,风雪迷眼……” “让郑三想想办法。”柳心瑶将手放在腹上,这一胎怀得太不容易了,她也不希望出任何差错。 想着这段时间,家里出了许多事,这才想要来寺里拜拜佛祖,是为了还愿,为妱妱祈平安,也是为了肚里的孩子祈福。 两人正说着,便有知客僧过来了。 巧屏引着知客僧人进屋,僧人双手合十,对柳心瑶说:“……好让客人知道,因为外面风雪太大,下山的路要暂时封起来……” 柳心瑶是真没想到,静云寺竟然会封了下山的路,不让通行。 这下是想走也走不成了。 “什么时候可以通行?” 知客僧一脸歉意:“要等风雪小一些,寺里会派人扫洒融雪,之后才允许通行,为施主带来了许多不便,还请施主见谅。” 柳心瑶一时没话了。 主殿建在山腰上,平常香客往来时,站在山下,看到主殿矗立山腰,觉得雄伟宏大,走这条道时,两旁草木扶苏,一派清幽,便觉得曲径通幽玄,再听着寺内的钟声磬然,一步步蜿蜒上山,连心情都要怡然许多。 可眼下,这条幽玄路却因为风雪迷人眼,下山路湿滑,要封禁起来。 她也能理解寺里的做法。 静云寺是佛门重地,若有香客在寺里,发生了安全事故,想来寺里的香火也该断了。 只是,会不会有些太小题大做了? 知客僧道:“施主尽可安心,主殿侧面有一间清净禅院,已经重新清扫过了,施主可暂时到那处安置,午膳已经在准备,回头会专程送过来,客人若是需要什么,可以派下人去您落脚的小院取过来,寺里会派武僧护持。” 静云寺也算安排周全了,柳心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有劳贵寺了。” 知客僧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就离开了。 赵嬷嬷见她皱着眉头,看着外面的落雪,就劝她:“您就安心吧,便是下山的路不封,一时半会也走不了,静云寺是大寺,这安排一准错不了。” “大小姐之前又打发了婆子过来说,在离小院不远处的阁楼里,听了明大师讲经,午膳要在阁楼里用,大小姐身边也带了护卫,婆子,老奴也打听了,今日寺里的香客不多,一准妥当。” 柳心瑶安心了一些,妱妱去的那处阁楼她也知道,是接待一些贵客的地方,侯爷有一次,带她来静云寺,就在那处听过经文。 “派两个婆子同武僧一起下山,过去瞧瞧。” …… 红药站在廊下,看着外面的雪下的茫茫一片,风雪刮得眼前一片迷乱,不一会儿,便觉得脸被风刮得生疼。 正要进屋,就看到一个披着蓑衣,打着伞的人朝这边走过来。 风雪交加,红药眼前茫茫一片,视线有些模糊,她眯了眯眼,仔细看了也没瞧清那人是谁。 直到那人走近了,红药才认出,那是大夫人房里十分得力的周婆子。 她小时候,选做了大小姐的丫鬟,跟着周婆一起学了打熬筋骨的拳脚功夫。 想到内殿里,趴在殿下腿上睡着了的大小姐,红药心中一紧,连忙撑了伞走出游廊,迎了过去。 第219章 一个吻落在她发间 红药心里发紧,故作镇定地问:“周婆婆,您这是怎么来了?可是大夫人有什么吩咐?” 周婆子冷得直哆嗦,同红药一起上了台阶,走到了廊下,将伞支到外头,一边抖了抖雪。 “主殿那边下山的路暂时封了,大夫人滞留在山上,寺里安排了禅院,一切妥当,也不知何日才能下山,我跟着寺里的武僧一起下山,取些夫人需要用的东西,顺道过来看看大小姐。” 红药心里一咯噔,压低了声量:“大小姐听了明大师讲经,有些累了,正巧到了午睡时候,便在内室的厢房里睡下了。” 她担心周婆子要过去看小姐,又补充道,“小姐大病初愈,今儿劳顿了一通,身子乏得厉害,小姐午睡时,觉睡得浅,奴婢守在外面,没敢进屋,担心吵闹了小姐。” 她面上一片平静,人却紧张到手心里冒了汗。 周婆子笑着点头,想着阁楼外面有四个侍卫守着,红药也随侍在一旁……她探头望殿里瞧去,两个婆子坐在火盆面前烤火,是梧秋院持重的婆子。 周婆子放心下来:“回头你跟大小姐说说大夫人那边的情况,让大小姐安心,我就不进去打扰小姐午睡了,我先去咱们落脚的小院取东西,给大夫人送去,也不好让寺里的武僧久等。” 红药敛着眼睛:“我送送你。” 周婆子摆手说不用,让她守在阁楼里,仔细照顾大小姐,便撑了伞,走进了漫天的雪里。 红药陡然松了一口气,背心出了一阵汗,被冷风一吹,就浑身发寒,等周婆子的身影见不到了,她连忙回到屋里,绕过一排槅扇,坐到内室门口的小杌上,旁边放着火盆,身上慢慢暖和起来。 不禁想着,大夫人怎么突然就堵在山上了。 大小姐和齐王殿下孤男寡女一直待着,也不是办法啊! 这时,沈昭嬑正在做梦。 她梦到有一年夏日,天气格外严热,齐雍不允她用冰,连冰饮、酥山都不让她吃……她热得受不住,半倚在河磨玉做的冰玉席上,身上只穿了抹胸的纱裙,搭了一件纱衫,靠在榻上打扇。 轻薄的纱衫从香肩滑落,搭在臂弯里,露出了削肩如玉,及胸前大片雪肤,左右房里没人,她也就没管。 这时,珠帘啷当声响。 齐雍大步走进。 沈昭嬑横陈于榻间,莹润玉肌从薄衫底下透出来,粉莲的肚兜上,绣了苞含待放荷花,那粉荷俏生生地,衬得胸口鼓囊囊的。 香肌艳态,柔媚入骨。 霎时,满室生春。 沈昭嬑立时满脸红霞,慌忙拉了一下臂弯里的衣襟:“你……你不是进宫去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她缩了缩脚,纱裙下露出一截笋玉的小腿,一对小巧尖弯的小足,陈在玉席之间,白皙细腻,竟比席上的河磨玉还要莹润动人,她脚趾头曲蜷着,委婉玉艳。 沈昭嬑取了薄毯,搭在身上。 却不防,齐雍半跪在榻前,一把握住她的小足。 莲足精巧,细***的,只够他一掌可握。 他爱不释手地将一只小足,握在掌心一慢慢地捻动,满掌的娇香玉润,就像握着一根嫩玉的笋子。 他嗓音嘶哑:“瘦瘦的,尖尖的,还小小的一只,”骨肉匀称,还格外敏感,“是不是小时候缠足了?” 听说她小时候在沈老夫人屋里养了三年,大周朝虽然不兴缠足,但女子的脚,仍然以瘦小为美,一些大户人家给家里的姐儿做鞋子,通常都会小一点,轻微地顶脚,姐儿们要微微蜷着脚趾头…… 沈昭嬑轻咬着唇,挣动了几下,没有挣脱:“没有缠足……我从小脚就长得小。” 齐雍将她的脚搁到自己的腿上,慢慢地捏捻着,看她微微咬唇,忍着痒意,一张脸覆满了红霞,内心充满了愉悦…… 这只足,真是妙极,每到情浓之际,脚背便会不觉弓起,,弯弯的,宛如一钩月,又像一张拉满的小弓。 十根圆润小巧的脚趾头,曲蜷起来。 齐雍喉咙滚了几下:“我也觉着是,缠了足的脚特别丑,看起来很畸形,不可能这样好看。” 沈昭嬑被他握得难受,忍不住挣动了几下。 “别动!”齐雍突然喝止她,嗓音低沉,透着一股子幽深。 沈昭嬑身体僵硬,感受到包裹着不足的大掌越发的滚烫,心跳不由加速,像被他吓住了一样,不敢再乱动了。 齐雍突然将小足抬高了些,几乎到了他下颌的高度,仿佛一低头,就能亲上去。 沈昭嬑心中紧缩了一下,脑中不觉浮现,他跪在床榻间,亲吻她脚背时的画面。 突然很害怕他,突然亲上去。 可他真的亲上去了。 沈昭嬑来不及反应,他身体倾覆而来,她吻间一软…… “齐雍,”沈昭嬑唔了一声,声音含糊地骂了他一声:“你浑蛋!” …… 齐雍剥了整整两个碟盘的松子仁,堆得高高的,尖尖的,想着沈昭嬑吃不完了,还能做点心。 沈昭嬑喜欢松仁点心,每次去找她,她摆在炕桌上的点心,都加了松子仁,他下就吃出来了。 逐风送来的松子已经剥完了。 齐雍低头,小女娘趴在他腿上,睡得小脸红扑扑的,态若敷脂,宛如俏立枝头的海棠,娇艳盛放。 他一低头,一个吻落在她发间,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盈满了她幽幽的发香,他一阵心猿意马,想着她睡着了,他是不是可以…… 沈昭嬑正梦到,齐雍抱着她亲,身上跟个大火炉一样,烫得她浑身汗津津的,特别难受。 她实在忍无可忍,一脚踹到他的胸口上,把他踹下了凉榻…… 睡梦中的沈昭嬑,一只腿好像踩空了一般,抽颤了一下,蓦地睡了过来,茫然的眼底,映着齐雍渐渐放大的脸,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唇间先是一软,接着又是一湿。 沈昭嬑这才意识到,齐雍他…… 舔了她一下。 许是刚醒睡,还没彻底醒过了神来,思维还停留在梦里,被齐雍滚烫的体温烫得浑身燥热烦闷…… 沈昭嬑忍无可忍,猛地抬起手,一巴掌糊到他脸上! 第220章 这是个祖宗! “啪!” 齐雍一下被打懵了,他睁开眼睛,看到沈昭嬑清淙的双眼,有些呆滞地看着他,满脸的茫然无辜。 浑身上下都写着,我不是故意的…… 上次打他,也是这副表情。 四目相对,她目光扑闪扑闪,长睫像扑棱的蛾子,颤得厉害,满眼都是心虚…… 眼睛是看着他没错,眼神却飘得厉害,都不敢看他了。 齐雍无语了,用舌头顶了顶被打的脸,有一点发麻,他从小到大挨的所有巴掌都是来自于她。 算上这几有三次还是两次了? 齐雍的脸慢慢有点黑了。 骂也骂了(刚才在梦里骂他浑蛋),打也打了,他是不是该讨回? 齐雍喉咙滚了又滚:“胆儿肥了是吧,”他嗓音低沉,有些嘶哑,似在喉咙里被磨去了冷硬与凶狠,只剩下了低柔,“都说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你打我多少次了?” “两、两次?”沈昭嬑缩了缩脖颈,前世今生加起来,她好像打了齐雍许多次,努力想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打了他多少次。 这样想来,确实有点多。 她有点心虚,理直气壮地瞪回去:“那你打回来?” 她仿佛总是有恃无恐一般,觉着他不会真的打她,或者是伤她,齐雍悟了,当初在浮玉山的感觉没错。 这是个祖宗!他是一语成谶。 齐雍低头,同她鼻尖相对,重重在唇间用力碾了几下,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他讨点好处这不过份吧! 沈昭嬑唔了几下,齐雍放开了她,气息有些乱了。 外面大雪纷纷,寒风呼啸哀嚎。 内室里却温暖如春。 沈昭嬑垂着头,眉目低敛着,坐到蒲团上,几乎不敢抬头看他,齐雍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 沈昭嬑刚醒来,正好有些渴了,笋嫩的手指贴上着杯壁,感觉温度正好,便低着头慢慢喝茶。 “现在什么时辰了?” 屋里光线似乎又暗了一些,许是外面的雪越来越大。 齐雍看了一眼窗牖:“刚到未时(13点),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安排寺里备膳?” 睡了半个多时辰!沈昭嬑吃了许多零嘴,不是太饿,不过她在家里也差不多这个时辰用午膳,便点头说好。 齐雍唤来了逐风,低声交代。 沈昭嬑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红药端着热水进屋,伺候沈昭嬑净面,同沈昭嬑说了大夫人那边的情况。 当沈昭嬑听到寺里封了主殿那边的山道时,目光看向了齐雍。 齐雍弯了弯唇:“寺里要为香客们的安全负责,担心有香客贸然下山会发生事故,暂时封住下山的路,想来也是出于安全考量。”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就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沈昭嬑挺无语的,但母亲被封在山上,她其实更放心一些。 逐风拎着半人高的食箱过来,足足有五层。 他一层一层地揭开食箱,斋菜用温盘盛装,菜还是热气腾腾的,长案上六菜一汤,鲜香扑鼻。 罗汉斋、佛手冬笋、素炒蟹粉、枸杞松仁素肉糜、酥皮豆腐、鲜菇菘菜几道素斋,外加了一道佛手素斋汤。 全是静云寺最着名的素斋,平常过来能吃到一两样便不错了。 食具餐盘都是银制的。 齐雍很是谨慎,用具大多都是银制的,或者干脆自带,他出入总是马车出行,是因马车方便携带东西。 沈昭嬑精通香药,便也知道大部分能令人立刻致死的毒素,几乎都加了砒霜,银制的餐具能检查砒霜之毒,便也能检查出大部分毒素,小部分不加砒霜的毒,不会令人立刻致死,中毒之后,也能及时解毒。 红药端着红漆木托上前,递了一杯加了柠汁的温盐水给她。 沈昭嬑含了一口,淡淡的酸香充斥口腔,她掩帕慢慢漱口,不发出声响,随后将口中的水吐回碗里。 红药将温湿的帕子递过去,沈昭嬑按了按嘴角,又拭净了手,这才拿起了银制筷箸。 她看向齐雍。 发现齐雍也在看她,他夹了一筷子罗汉斋,放到她面前的碗里:“这道罗汉斋,用了十八种原料,寓意十八阿罗汉,你尝尝。” 前世她在浮玉山出事之后,就再也没去过静云寺了,沈昭嬑一直没机会吃到这道菜。 她夹起来吃,是竹荪。 味道浓郁,比平常吃到的更鲜美。 前世齐雍也经常给她夹菜,沈昭嬑很习惯,又吃到了大口蘑、猴头菌、花菇、草菇等十余种鲜菇。 素食做成了肉味,十分鲜香。 红药心里有些震惊,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为小姐布膳,就感觉有一道朝她瞥来,她低着头,手心里慢慢捏了一把汗,僵硬着身子,慢慢退到了内室门口。 枸杞松仁素肉糜也十分好吃,将鸡枞菌剁成糜素炒,吃起来有一股鲜浓的鸡肉味。 齐雍不时给她夹菜,看着她吃东西,斯文秀气,一口食物不紧不慢地嚼,不会发出一丁点声响,连面部嚼动的弧度都很小,一口食物咽下了之后,才会吃下一口,专注地吃着面前的食物,模样十分好看。 沈昭嬑慢慢吃了许多,偏头看了齐雍一眼,见他一直在看她,犹豫了一下,伸了筷箸,夹了一块酥皮豆腐,放到齐雍面前的碗里。 “您也吃。” 齐雍笑了,眼底的卧蚕微微一弯:“你吃饭的样子,真好看。” 看着她吃饭便觉着很有食欲。 齐雍前世也喜欢看她用膳,沈昭嬑很习惯:“酥皮豆腐鲜香滑嫩,味道十分好,”香煎了之后,用鲜菇末做调了酱,吃起来既有豆腐的嫩滑,又有菌菇的鲜美,难得的是十分入味。 齐雍夹起来吃,笑道:“很是入味。” 一顿饭吃了两刻钟,沈昭嬑便停了筷箸,她平常都是吃七分饱,下午会用些点心,不会饿,也不会积食,但每次同齐雍一起用膳,他总给她夹菜,每次都要吃八九分饱,有时候还会吃撑。 前世她抱怨过许多次,齐雍总说她太瘦了,要多吃一点才好。 第221章 一场风波即将到来 齐雍担心她积食,还特地在院子里砌了一条鹅卵石小径,为了防止打滑,每一颗鹅卵石都叫匠人雕了纹理。 齐雍但凡有空,陪她用完膳,就要拉着她去鹅卵石小径上走上两刻钟。 凹凸不平小径,她每次走得脚底酸麻,小腿发胀,出了一身热汗……浑身发软,最后叫他抱回去的。 挥开了那些难堪的迷障,沈昭嬑发现,前世她和齐雍也有许多好的回忆。 用完了午膳,雪还在下,风小了许多,沈昭嬑不好一直待在阁楼里,便同齐雍告退,齐雍这次没有留她,拿过她的暖手炉,重新添了炭。 “走慢些,别滑了脚。” 红药翻起了斗篷上的荷叶领子,将两边的带子一系,就成了一顶挡风的兜帽。 沈昭嬑刚走了两步,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旋身过来,从袖子里取了一个小巧玲珑的荷包,黑底绣金纹宝相花纹…… 红药抬眼看去,是前些天大小姐特地让她绣的…… 沈昭嬑一脸平静地将荷包递给了齐雍:“这个给你。” 齐雍刚接过荷包,就见小女娘像火烧屁股一般,脚步慌乱地往外面走去,好像生怕他多问一句…… “妱妱!”他忍不住唤了一声。 小女娘脚下不停。 齐雍也没阻止她,只看着她微微有些慌乱的背影:“我明日一早要动身前去通州,接应北伐大军进京,后日会亲率参与北伐的将领及立功的军士,一起进京接受封赏。” 前世齐雍每次出门都要提前同她说…… 他现在好像也是……沈昭嬑脚下微顿,缓缓转身,袄裙折纱在脚底翻滚细浪,显得十分优美。 齐雍是北伐的统帅,提前回京之后,北伐的赏赐也没下来,眼下朝廷要迎北伐大军进京,他定是要同将士们一起接受封赏。 只是不知为何,北伐大军进京的时间,比前世晚了近半个月的时间。 前世十一月中旬就进京了。 齐雍见她转身了,喉咙哽了哽,想多同她说一些话:“原是打算上个月中旬进京,只是辽东一带发生了雪灾,大兴粮仓近十万旦粮食不翼而飞,朝野上下都忙着赈灾一事,就把这事耽搁下来了。” 前世大兴粮仓里的粮食不翼而飞这事,闹得很大,也没能阻挡得了北伐大军进京的步伐。 是因进京告御状的卫所屯田的军士们,就藏身进京的北伐大军之中,所以才能打显国公府一个措手不及。 而今生,之前齐雍提过要安排军士进京,想来同前世一样,也是藏在进京的北伐大军之中…… 一场风波即将到来,沈昭嬑轻声说:“殿下请珍重。” 说完,她已经走到了门口。 齐雍忍不住笑,捏了捏荷包,感觉里面有东西,便打开荷包,凑近了一瞧。 是一道平安符。 许是之前拜佛的时候求的。 他醉酒了,小女娘会亲自给她送吃食; 他受伤了,小女娘还会给他稍带一瓶药酒; 便是来寺里上香,小女娘也没忘记给他求平安符; 这样被人牵挂关心,熨帖着的感觉真的很好。 齐雍推开窗牖,沈昭嬑走进了院里,红药扶着她的手,两个婆子一个在前边引路,一个在身边护持,护卫也跟在身后,她走得很慢,一步一个雪脚印,齐雍担心她这样走回去,鞋子肯定要打湿。 直到她的身影,再也瞧不见了,齐雍唤来了逐风:“去查查隆盛行,这次不要打草惊蛇了。” 如果隆盛行果真与织造局勾连。 定与太后党脱不了干系。 沈昭嬑今日给了他一个大惊喜,贩运私盐的案子打草惊蛇后,引起了隆郡王府和显国公府的警惕,他命人继续调查河运,也没有一点进展,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隆盛行,很可能是一个新的突破口。 沈昭嬑回到寺里安排女眷的院子时,留守在院中的红苓,及几个婆子连忙过来嘘寒问暖。 见大小姐没事,大家都很放心。 沈昭嬑回房重新梳洗了一下,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屋里砌了暖炕,她靠在炕上看书。 又过了一个时辰,雪小了一些,赵嬷嬷扶着柳心瑶回来了。 沈昭嬑担心母亲,连忙过去询问。 柳心瑶换了干爽的新裳,偎在炕上,笑道:“中午吃了罗汉斋、佛手冬笋……”她一连报了六菜一汤,同沈昭嬑吃的一模一样,“都是平常吃不到的,静云寺的素斋,真是名不虚传。” 她从前也不信佛,来静云寺来得不多,只陪老夫人过来上过几次香。 “……饭后小睡了一个时辰,雪下小了后,寺里派人铲了雪,又撒了粗盐,郑三向寺里借了登山辇,让护卫抬着我下山,很安全……” 盐是金贵东西,若没有齐雍授意,寺里可舍不得用来撒路。 沈昭嬑也说了在阁楼里的事,没提齐雍。 柳心瑶也没发现异样。 第二天雪终于停了,天还阴着,柳心瑶让郑三套了马,准备回府,沈岐骑着马,又带二十个护卫过来接她们。 见妻女安好,沈岐总算放心一些:“官道上正在铲雪,有些不好走,我们走慢一些。” 马车进城之后,已经到了未时(13点),经过了镇北侯府搭建的粥棚处,沈昭嬑看到许多人,大冬天排着长队,正在等待施粥。 许是昨天下落了雪,粥棚没开,所以今天到了收棚的时辰,粥棚还开着。 柳心瑶喊了停车。 马车缓缓停在路边,沈昭嬑看到一个衣衫褴褛,长得瘦小的孩童,听到人群里有人说显国公府在施白粥,跳起脚来,就要往那处跑去,却被身后一个衣不蔽体的老叫花一把拉住。 “哪也不去,就在这里排着。” 孩童就说:“喂,老叫花,你没听到吗?那边施的是白粥,不掺苞米,也没有荞麦,”他咽了咽口水,脏兮兮的脸上,满眼的馋涎,“你吃过白米粥吗?跟雪花一样白,吃起来又香又软……” 老叫花对他翻了一个白眼:“你看他们怎么不去那头?” 孩童乌溜的眼睛转了转。 老叫花哼了哼,“白粥每天那些点,排到你了,就吃不上了,水比粥多,也不填肚子,不如这头实在。” 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还挑剔啥? 孩童一听说那头填不饱肚子,就绝了要喝白粥的念想了,乖乖排在老叫花前头等着施粥。 沈昭嬑听得心酸,《了凡四训》教人改命造命,务要积德,务要包荒,务要和爱,务要惜精神,修善积福,自强不息…… 重活一世,她的路还很长。 也有许多事可以做。 第222章 只要碑坊立得光 到了腊月初三这日,公中的庄子田亩也都分清楚了。 陈锦若闹腾着想要香河县的三间布庄,叫嚷着,那三间布庄的生意,是她辛苦做起来的,现在生意好,不该由大房占了去。 沈昭嬑想了想了,也就同意了。 隆盛行的事已经告诉了齐雍,齐雍自会查明内情,那三间铺子给不给二房并不影响大局。 也正好可以借机观察二房和隆盛行之间到底有什么猫腻。 于是,沈昭嬑同母亲说了这事。 只说二房找到了不错的货源,能拿到品质好,价格较为便宜的上品丝绸,是稳赚不赔的生意,这才想铺子。 柳心瑶对布庄起了疑心,想要仔细查一查,听说沈岭亲自去淑阳镇查看了铺子,没发现问题,这才同意下来。 清算家产的事彻底落定。 族老们在侯府盘桓了十多天,都着急着回去,柳心瑶命人备了厚礼,准备了马车,派了护卫,让郑三亲自把人送回族里。 沈峥和陈锦若着实松了一口气。 这次清算产业,二房实在有些憋屈,族老们向着长房,老夫人拟好了产业分配的册子,拿给族老们,族老们觉着不合理了,还要指责老夫人行事毫无章法,没有长幼尊卑的分寸…… 老夫人原也心虚,自不敢反驳。 分好的产业,经族老们一通挑拣后,二房是占到了便宜,毕竟沈岐作为嫡亲兄长,让着弟弟天经地义……但是五分的便宜,却只占了两分……沈峥心中不满,却是敢怒而不敢言。 陈锦若倒是闹腾了几回。 族老们起先还忍着,不想同妇人计较,后来分田亩庄子时,就忍无可忍了:“你长嫂身子不便,大侄女大病初愈,你身为二房的弟媳,婶娘,却对长嫂不知敬重,也没有身为长辈的慈和……倒叫你家老夫人纵得没规矩,也没礼数了……难怪连青姐儿也没教好。” 陈锦若被掐了脖子,沈昭嬑是侯府嫡长女,退亲这么大事,族里不可能不知内情,便是不知庆贺宴上的事,多半也知道青词和苏明霁私相授受。 【相夫教子】才是为人妻的本分,但凡涉及沈青词,她的脊梁骨就立不住了。 再闹腾也是闹笑话。 族老又看了沈峥:“长房是长兄,让着弟弟天经地义,但是孔融让梨,还自己吃小的,把大的让给兄长,这叫谦爱互让,我们是嫡亲兄弟,这些东西老夫人能给,你就能心安理得地受着?我倒要怀疑你们兄弟之间有几分真心了。” 族老们看得清楚,长房只想清算家产,大家各过各的,做了不少退让,二房仗着老夫人偏袒,便有些得寸进尺。 到底是镇北侯府的家事,他们这些族人也不好去插手,只能把着关,不让大房太吃亏,没得去掺和人家的家事。 可是这二房实在太不懂事,浑似便宜占不完一般……沈峥也不是个东西,一个大老爷们纵着媳妇子闹腾,闹腾过了,就说是自己不对,没能管好家里的婆娘,落在老夫人眼里,就全成了陈氏太不懂事。 当真是只要碑坊立得光,好人坏人全让他当。 他们都人老成精了,哪能瞧不明白这手段? 一句孔融让梨,让沈峥也立不住脚了,后面也不好仗着自己是弟弟,明目张胆地占便宜…… 二房在最紧要的田庄地亩上没占到便宜,被大房拿捏了香河县的三间布庄,还倒贴了通州两间旺铺。 沈峥心里不痛快。 明面上,是二房占了便宜,可是沈岐身为嫡长子,大头也都分给了大房,二房分得的这些产业,比起大房那是九牛一毛。 陈锦若气不过,骂了柳心瑶几句,老蚌怀珠也不害臊…… 要不是柳心瑶这个时候怀胎,老夫人在族老跟前,还能掰扯一二,二房还能多占一分便宜,这没占到一成的便宜,老夫人是念了柳心瑶的肚皮。 沈峥瞧了陈锦若一眼:“以后两房各过各的,二房不可能再插手长房的事……但只要两房一天不分家,在外人眼里,镇北侯府三房人就是一个整体,清算家产的事不要透出了风声,不然二房在私底下,也不好再继续打着沈岐的名头行事了。” 和睦的兄弟如有长辈还在,不分家先分家产的,说出去也不好听,沈岐刚钦点了三皇子武功师傅,大房也有顾虑。 族老们进府是打了盘账的名义。 除了内院里一些主子信重的家生奴仆知情外,其他下人都没资格知道这事。 “我又不傻,什么话都往外说。”陈锦若白了他一眼。 隆盛行那边的关系,就是打着镇北侯府和沈岐的名号才打通的,二房才能在隆盛行拿到了八分的内部价。 隆盛行的丝织品,品质好又时兴,便是在铺子里走了贵价,仍然十分好卖……隆盛行供货量也大,二房管这三间布庄时,每个月进贡不少于五千两,做账的时候,只做了两千两,剩下的三千两,全进了二房的腰包里…… 他们做账时,进货的价格是按照市面上普遍的价格做的。 沈昭嬑都没查出来,因为她不知道,二房从隆盛行拿的是八分价。 陈锦若问沈峥:“布庄正停业整顿,要什么时候重开?” 沈峥不知道沈岭去了香河的事,只是出于谨慎:“毕竟叫沈岭管了两个多月,回头派个得力的人过去看看情况再说。” 铺子到了大房后,他就和隆盛行通了气,让那边故意提高供货的价格……铺子上亏了钱,二房想要拿回铺子,就会容易得多。 第223章 北伐大军进京 陈锦若一脸不屑:“沈岭一个庶子,从前也只管了几间不紧要的铺子,对府里的营生能知道多少?他接手铺子才多久?对铺子里的门道能知道多少?” 沈峥若有所思。 自古嫡庶有别,大户人家许多资源只有嫡子才可以享有,府中许多核心的事,都不让庶子参与,有出息的,自己奔个前程,得到家族的认可,也可以参与进去,没出息的人,只能做个边缘人。 “沈岭就算知道香河县的布庄有问题,以他的掌握资源,也查不到了隆盛行背后的干系,最多只以为二房打通了隆盛行那边的关系,所以能低于市价从隆盛行拿货,绝对查不出了我们是拿了内部价。” “铺子出了问题,那是新管事能力不行,找不到更好的货源,又不能继续在隆盛行,拿到低于市价的价格,这才亏了钱。” 做生意要有人脉,沈岭掌握的这点资源,接触不到厉害的人脉,铁定发现不了布庄里的门道。 沈峥一听,也觉着是这个理,不过他做事向来谨慎:“你别忘了,沈岭接触到许多资源,他背后还有一个沈昭嬑,因着流言的事,沈昭嬑彻底恨上了二房,对二房的敌意很深,可不能阴沟里翻了船。” 提起这桩,陈锦若禁不住一肚子的火…… 沈峥怕她又没完没了地骂,连忙道:“如今铺子是二房的产业,不若趁着铺子停业整顿,便派个得力的人,彻底把铺子接手过来,铺子里的人全都换成二房的人,之后再重新开业。” 陈锦若咽下了心头的火气:“马上就到了年关,家家户户都要做新衣,布庄的生意也好做,尽早把铺子整顿了,也能看着银钱进账。” 之前为了填补公中账上的亏空,二房损失了不少,得想办法从三间布庄上赚回才是。 …… 第二日,北伐大军进京的消息就传开了。 大军驻在京郊卫所,等待朝廷犒劳慰军,齐王殿下将率领北伐的将士及立功的军士们进京,接受朝廷的封赏。 沈昭嬑用过早膳之后,就同母亲一起乘马车去了鹤望楼。 鹤望楼位于正阳门大街,乃皇帝出城赴天坛、山川坛的御路,也是京中最为繁华的街道。 北伐大军的队伍进城之后,会经过正阳门大街。 沈昭嬑听到喧声如潮,挑开帘子往外看,沿途百业兴旺,商铺林立,两旁的街道人流攒动,密集又热闹。 柳心瑶同沈昭嬑说话:“你爹爹领了差事,要代表武官,同礼部的官员一起率文武大臣们去南大门,迎齐王殿下的军队进京,听说礼部准备了礼乐,仪制空前盛大,从上个月就开始准备了。” 前世齐雍率军队进京时,当时整个人京城…… 沈昭嬑正想着,就听到隆隆的钟鸣鼓声从门楼响起,四面八方门楼钟鼓跟着击响,汇成一片磅礴浪潮,席卷了整个京城大街小巷,一直传到城外。 门楼上的钟鼓,只有在国家发生重大事件时才会整声齐鸣,如新皇登基、天子驾崩,或是奉命出征的将军大胜还朝。 同前世一样。 “大军进城了。”沈昭嬑朝窗外看去。 百姓们听到钟鼓声,纷纷涌进了正阳门大街,等在沿街两旁夹道相迎。 大街上万头攒动,人声鼎沸。 柳心瑶端着茶杯,怀胎之后便不能吃茶了,平常饮用都是花茶和果茶:“军队进城之后,至少还要半个时辰,才会进入正阳门大街,”她话锋一转,“辅国将军世子齐晏然,也在这次进京候赏的队伍里,辅国将军府月前就在鹤望楼订了位置最好的包厢,连订了一个多月。” 辅国将军府也是宗亲,只是与皇室血脉疏远,爵位降到了辅国将军。 皇权时时更迭,宗室里像辅国将军这般,能一直绵延至今的还在少数,也只有少数宗亲在降爵之后,能加辅国的衔。 像定国、镇国、辅国,这样的衔是不常加的。 大多数都是从太祖时期,就从龙有功的人家,或是祖上曾经立过不世功勋,被赐了这样的爵。 分量和底蕴都不一般。 论爵位,镇北侯府还要压辅国将军府一头,但是论底蕴封号“镇北”,是比不过“辅国”的,地位高低也不能单看爵位,还要看爵位等级,封号的意义,事实上辅国将军府与镇北侯府地位相当。 武清侯与二家一比,又低了一头。 镇北侯府、武清侯府、辅国将军府是保皇一派的铁三角,掌控着大周朝三成兵力,是一股足以与显国公府相抗衡的保皇势力。 前世,定国公死后,是辅国将军带兵死守皇城,等来了齐雍进京勤王。 只是辅国将军在这次的大战中,中了毒箭,侥幸解毒之后,身体也彻底衰败了,只熬了一年就去世了。 那日齐雍带她去见了辅国将军最后一面。 四十多岁的辅国将军头发花白,显得十分苍老,他看着她:“要好好活着。”随后又定定地看着齐雍,“好好照顾她,能、能护住她的,只有你了……” 齐雍说了一个字:“好!” 辅国将军眼里浮现了泪光:“老伙计……我来找你们了!” …… 马车到了鹤望楼,沿着右边女眷专用的洞门进入,停到了垂花门处。 沈昭嬑先一步下车,赵嬷嬷扶着柳心瑶紧随其后,甫一进门,便有一位穿着靛青长袄,梳着圆髻的嬷嬷,笑眯眯地迎了过来。 她手上戴小指宽的赤金镯子,显得十分体面。 是辅国将军夫人跟前的刘嬷嬷,沈昭嬑认识。 刘嬷嬷向她们行了礼,便说辅国公府月前就在鹤望楼订了正南的大厢间:“……我家夫人听说镇北侯夫人和小姐也来了,便请你们过去一道热闹热闹,”她顿了顿话,又道,“武清侯夫人也在。” 柳心瑶笑着说:“辅国将军拿了去接应北伐大军,犒劳军士的差事,上个月就奉命去了通州,好些日子没见你家夫人了。” 刘嬷嬷客气地说:“将军不在府里,夫人也不好在外面走动。” 沈昭嬑又想到了齐晏然…… 第224章 辅国将军夫人 前世齐晏然进京后,朝廷论功行赏,加了昭武将军的衔,虽然和昭信校尉一样是正六品武散衔,实际上已经越过了校级,达到了将级。 裴南暄与他品级相当,需要在神机营熬些资历,才能晋升将级。 齐晏然北伐有功,直入将级。 刘嬷嬷引着她们上了二楼,沿着回形的廊道,就到了一个厢间前,门旁立着四个穿灰绿缠枝纹袄裙的丫头向她们行礼。 跨过一面黑漆描金的四扇屏风,宽敞的包厢里,摆了一张临窗大炕,辅国将军夫人和武清侯夫人坐在炕上,笑盈盈地看着她们。 辅国将军夫人比柳心瑶大了几岁,生得温婉秀美,梳了一个堕马髻,簪了一只金丝大凤,身段娇小一些,瞧着有些纤弱,穿着秋香色立领狐毛长袄,搭了缃绿的襕裙,手腕上戴着一只掐丝赤金双凤活环手镯,笑起来十分柔美。 沈昭嬑上前给辅国将军夫人、武清侯夫人请安。 辅国将军夫人拉着沈昭嬑的手,看着她:“瞧着瘦了许多,眉眼间少了许多稚气,模样也长开了一些,难怪连皇后娘娘都要赞你一句威容昭曜,没见过你这么会长的,尽挑你爹娘的好处长。” 沈昭嬑抿唇轻笑,被长辈夸得有些羞涩。 辅国将军夫人将手腕上掐丝赤金双凤活环手镯褪了下来,握着沈昭嬑的手,戴到她的手腕子上。 沈昭嬑连忙推辞:“这太贵重,使不得……” 辅国将军夫人就笑:“原就是戴出来送你的,你可不要推辞了,”她拍了拍沈昭嬑的手,“想着过两日便去镇北侯府看你,没想到北伐大军突然要进京了。” “谢谢伯娘。” 镯子上镶了一红一绿两块自然纯净的碧玺,大方好看,不拘年岁都可以戴,碧玺有避邪消灾的意思,可见辅国将军夫人是特地挑来送她的。 沈昭嬑不怎就想到了老夫人送她的那条桃红玺…… 柳心瑶搁下茶盏,脸上带着笑:“你们家若姮呢?怎么不一起带出来放放风?有些日子没见这丫头了。” 齐若姮是辅国将军夫人的嫡次女,辅国将军夫人生晏然时,身子受了损伤,又养了好些年才有了嫡女,齐若姮比沈昭嬑小了一岁。 辅国将军夫人温婉一笑:“她呀!一带出来,就跟出了笼子的鸟儿似的,片刻也坐不住,带着护卫随从和婆子丫鬟们去街上逛了,”说到这里,她摆摆手,“不管她了,随她去。” 两人你来我往,就说起了女儿的事。 独武清侯夫人没女儿,在一旁插不上花,羡慕得眼睛都红了,她佯怒道:“你们俩是儿女双全,能不能别一见面就显摆啊,好歹也顾一顾我的感受。” 柳心瑶和辅国将军夫人对视一眼,忍不住笑。 武清侯夫人喝了一口茶,就问辅国将军夫人:“听说你家晏然在追击铁勒残部时立了不小的战功。” “也是因祸得福,”辅国将军夫人脸上也不见喜色,“齐王殿下击溃了铁勒王部,带大军追击残兵,他同四百余战士一起,在进入草原后,不慎与主力大军走散,险些迷失在草原里。” 说到此处,她还有些心有余悸。 柳心瑶一听这话,一颗心都吊起来了:“听我家侯爷说,草原上地形十分复杂,草丛深处隐藏着沼泽,各种毒虫毒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当年他同铁勒部大战一场,也曾追敌于草原之上,后来因大军不熟草原上的地形,无奈折返。” 武清侯夫人也紧张地捏了一把汗:“后来怎么样了?” 辅国将军夫人也不卖关子:“也不知道该说他们幸运还是倒霉,四百余人的普通军卒,碰到了一支八百人的铁勒部残军主力,掩护王部的贵族撤退……” 说到此处,连沈昭嬑都不觉摒住了呼吸……掩护贵族撤退的残部,定是铁勒部的精锐,四百普通军卒对上了八百精锐,不论是人数、战力,还是地形都不占优秀,这一战定是打得十分艰难。 “他也是初生的牛犊不畏虎,同四百军卒一起故布疑阵,让那支残军以为他们是北伐大军负责探路的主力先头军,铁勒部残军早被齐王殿下之威,杀得胆气全无,丝毫没有恋战之心,只想着溃逃,被他们一行四百军卒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反应过来时,铁勒部的残军主力便已经失了战机,四百余军卒将八百精锐歼了,还生擒了三个铁勒王部的小贵族,靠着这几个小贵族引路,这才带着四百军士与大部队汇合了。” 武清侯夫人忙问:“这一战是晏然指挥的?” 辅国将军夫人点头。 柳心瑶笑道:“他这是足智多谋,艺高人胆大。” 武清侯夫人深以为然:“晏然这次的功劳可不小啊,想必论功行赏之时,没准还能一战封将。” 辅国将军夫人叹了叹气:“自从他弃文从武开始,我啊……心里总觉着不安,我倒宁愿他走举业的路子,将来能留在京里任职,北伐的这几年,我整天都是提心吊胆,没睡过一天好稳觉。” 沈昭嬑心中暗想,那是因为齐晏然读书也厉害,便是走举业,将来亦是前程无量,因为有了选择,辅国将军夫人当然希望齐晏然更稳妥一些。 否则她也不会这样想。 柳心瑶心有戚戚,侯爷驻守河西那些年,河西那边的战事十分频繁,她也是这样担心着。 武清侯夫人却道:“你们家到底是武勋世家,晏然走武勋的路子,肯定比举业好走,”她话锋一转,也是一脸叹息,“我们家暄哥儿,当初报名要去北伐,因为差了一岁,走了许多门路都没走通。” 参与北伐的军士要年满十八岁。 暄哥儿比齐然差了一岁多。 要是能参与北伐,这次调任怎么也要到将级的,可惜暄哥儿生不逢时,还要在神机营熬一两年资历才行。 不过暄哥儿选了三皇子的陪练,可以同齐王殿下一起学习兵法策论,到了神机营,要到外地卫所换防,累积军功的战斗经验的机会多的是。 最重要的还是稳妥。 第225章 谁不是焚笼身困? 沈昭嬑又想到了,前世一心要走武勋立功的裴南暄,后来弃武从文…… 当真是世事难料。 柳心瑶也笑:“我们家侯爷当初想要给齐王殿下当副将,屡次上疏朝廷,要同殿下一起出征,皇上一直没批,后来他又感叹我们家辰哥儿生不逢时,还怨我,当年没早些嫁给他,我那时都不认识他的。” 大人们说着话,沈昭嬑坐在一旁端茶倒水侍奉,便听到一阵清脆的声音,宛若黄莺出谷。 “母亲,母亲,听说军队很快就要到正阳门大街了。” 一个身穿红色大凤莲妆花锦褙子,搭了同色襕裙的少女,转眼就从屏风外面绕进屋里,她两眉弯弯,一双杏眼黑白分明,乌溜灵动,肤色白嫩,笑起来时,眼眸弯弯,显得明眸皓齿,娇俏可人。 正是辅国将军的嫡女齐若姮。 辅国将军夫人抬眼看去:“我家的疯丫头回来了。” 齐若姮见到有长辈在屋,骨碌碌的灵动眼睛一下老实起来,她整了整身,一副端庄模样上前给长辈请安。 “若姮见过两位婶婶,”她先对武清侯夫人福了福身,又对柳心瑶行礼,“不知两位婶婶也在,方才有失礼之处,还请两位婶婶莫要见怪。” 见她鬼灵精怪的样子,柳心瑶和武清侯夫人露出善意微笑。 齐若姮又向沈昭嬑行了一个见面礼:“昭姐姐好。” 沈昭嬑起身还礼:“姮妹妹有礼了。” 两人相视一笑,拉起手来,辅国将军夫人见了,就道:“大人们说话,你们待着也无聊,同你昭姐姐到旁边炕桌上玩去。” 没进摄政王府前,沈昭嬑也有几个闺中好友,平常通信往来,关系很是密切,一个是汝郡王的嫡女成平县主,之前庆贺宴时,在海棠院举办斗茶,成平县主一手水丹青,得了头筹。 另一个就是齐若姮。 后来她进了摄政王府,渐渐不在外面走动,成平县主和齐若姮相继嫁为人妇,彼此之间已经不怎么往来了。 儿时的情谊简单纯粹,成为了一生的回忆。 成年人总逃不过断离舍,有多少情谊又能从少时一直到终老呢? 尤其是她们这些后宅女子,一旦结婚生子,就要围着后宅的人事打转,要孝敬公婆,生儿育女,要主持中馈,管理家宅,兴家旺业,打理家业……要同谁往来,不能同谁往来,往往都不由自主,要看婆家的安排,但凡有一丝差错,祸及的便是满门。 人人都有身不由己。 谁不是焚笼身困? 齐若姮活泼,她许久没见沈昭嬑,显得十分欢喜:“自从秋八月后,你都不出来走动了,我许久都没见你。” 沈昭嬑笑:“你不也一样?上次我们家庆贺宴你都没来。” 齐若姮道:“我母亲那阵子恰巧得了风寒,咳得有些严重,担心过了病气,这才没有去的。” 沈昭嬑知道这事,辅国将军夫人同母亲写信说了。 齐若姮脸色一苦:“你是不知道,自从秋八月后,我母亲就一直拘着我,不让我在外面走动了,嫌弃我跟个疯丫头似的,野得很,特地从皇后娘娘宫里请了一个教养姑姑,进府教导我规矩,让我学着管家……” “我每天要学一堆东西,只睡四个时辰,姑姑说我性子浮躁,便准备一簸箕的绿豆、黄豆、红豆、黑豆……掺在一起,让我每日分类挑拣半个时辰,说是要磨一磨性子……” 她拉拉杂杂地说,对沈昭嬑大吐苦水。 沈昭嬑微笑听着。 辅国将军夫人许是见齐若姮性子散漫,又到了说亲的年龄,自然要拘着些,没让她随意出来走动…… 宫里的姑姑规矩大,定要吃些苦头,但也不会像她说得这样夸张。 多半还是做给外人瞧,好叫旁人知道,自家姑娘的规矩和礼数是经过宫里的姑姑严加调教了的。 以后订亲嫁人,婆家不好拿规矩礼数这等事来刁难新进门的媳妇,那毕竟是皇后娘娘宫里的教养姑姑。 偶尔还能拿宫里的姑姑当挡箭牌,也能应对大部分的恶意。 许多有身份的人家,都会请宫里的姑姑教导规矩和礼数。 当然,也不是哪家都有资格向宫里请人,辅国将军府本身就是宗亲,又是保皇一派的中流砥柱,这才能从皇后娘娘宫里请人…… 早两年,她也受过宫里的姑姑教导规矩。 也是从皇后娘娘宫里请的人。 沈昭嬑语重心长地说:“现在多些苦头,将来也能少吃苦头。” “母亲说我生性跳脱,性子散漫,在家里没吃过的苦头,将来始终要吃的,在家里多些吃苦头,总好过将来出了门子,被旁人教训学做人,”齐若姮左手摊开,一脸牙疼地表情,“你看我的手指头……” 沈昭嬑握起她的手,见她的手指上被戳了十几个洞。 “我不喜欢女红,”齐若姮哭丧着脸,“可是宫里的姑姑说,不喜欢也没关系,但女红一定要会,绣得差也没关系……会绣个手帕,香囊就行。我实在受不了,悄悄跟母亲说,不想学,你猜我母亲怎么说?” 沈昭嬑也有些无语:“宫里的姑姑也不是随意能请到的,是要经由皇后娘娘同意,你们家是请人进府,她们却是受了皇后娘娘之命到了你们家,身负皇命,自然要尽心教导你规矩,进府之后,规矩礼数上的事可比你们家大,哪能随意插手。” 你请了人过去教导家里的女儿,还要对人家指手画脚?没这样的道理,不看僧面看佛面,都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又不是你家的奴婢。 能做教养姑姑的人,都是贵人宫里信重的人,惯会拿捏分寸,端的就是教养的饭碗,便不会在教养上出差错,也由不得旁人指手画脚,除非你觉着,自己的教养能胜过宫里的姑姑。 从前她规矩的姑姑,虽然十分严厉,却是极有分寸,不会真的磋磨了人。 齐若姮是从前散漫惯了,一下不适应这些规矩礼教。 齐若姮委屈地点头:“我娘也是这样说。” 第226章 齐雍一身玄金色铠甲 沈昭嬑安慰她:“我也不喜欢女红,当初宫里的姑姑只教了一些粗浅的针法绣艺,能绣一些帕子,香囊之类的小东西,便没逼着学了。”之前送给齐雍的平安福香囊,她也添了几针。 大户人家的贵女学些针线活,是为了体现自己贤良一面,学的好固然最好,学得不好,也没关系,反正身边调教了厉害的丫头…… “女红作为女德闺范的一个衡量标准,大部分人都会,你若是不会,说出去也不好听,多少也要会一些,至少能绣出个帕子、香囊之类的,孝敬长辈时,能体现自己的贤惠的一面。” 毕竟,送长辈的绣品也不能全由丫头绣,长辈缺的又不是绣品,而是孝敬的心意,自己多少会些绣活儿,东西让丫头绣了,自己再添上几针,便是对外说了:丫头们绣的,我只添了几针。 亲自动了手,心意就变得不一般了。 但凡是懂规矩知礼数的长辈,就不会驳了这心情,说白了这是讨好长辈的必要手段罢了。 道理齐若姮是懂的,只是吃了苦头,难免就多抱怨了几句,沈昭嬑从前这经了这一回,两人倒是很有共通话。 齐若姮抱怨了一阵,又转了话题:“我哥哥就在这次回京候赏的队伍里,我都有两年多没见过他了,也不知道他变成什么样了……” 她喋喋不休,又说起了兄长齐晏然,满脸都是期待与高兴,不知为何又想到了,小时候哥哥送了一只灰兔给沈昭嬑的事…… “我向他讨要,他愣是不肯给我,后来说要送给你做赔礼……我骂他臭哥哥,说他偏心,你知道他后来怎么着?” 沈昭嬑也有些好奇:“他送了旁的东西补偿你?” “屁,”齐若姮刚说了一个字,连忙捂了嘴,骨碌碌的眼睛,朝临窗大炕看去,见长辈们聊天说话,没注意到这边,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对沈昭嬑眨了眨眼睛,这才继续道,“就他从前那人憎狗也嫌的臭德性,他会这么好?”一边着说,她皱着小鼻子,一脸嫌弃,“他可过份了,真就承认自己偏心!” 她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张死人脸,白眼一翻,学着齐晏然当时的样子:“人家昭姐儿长得粉雕玉琢,糯米团子一样软软糯糯的,哪像你,整个一疯丫头,整天就知道撒野,你要有她一半可爱,我就偏心你!” 沈昭嬑忍不住笑起来,齐晏然小时候身体不好,所有人都让着他……他的性子也有些恶劣。 齐若姮一脸气呼呼的表情,嘴都翘起来了:“我当时都气哭了!” 沈昭嬑深以为然:“他从前总喊我小胖妞,每次都被他气死了。” 齐若姮每次听到这事,就忍不住笑到肚子疼……沈昭嬑小时候,长得虽然圆润,但是她个子矮,小小的一只,没有一点痴肥样子,反而软糯可爱,但凡哪个长辈见了,就没有不喜欢的。 而且,她从小就会装乖巧,很会讨长辈们欢心。 她那时就特别讨厌沈昭嬑,分明沈昭嬑也是一个疯丫头,会爬树掏鸟窝,还会钻狗洞……大家都是疯丫头,爱撒野,凭什么只有她每次都被长辈教训,她说沈昭嬑也疯,长辈们从不相信她。 她觉得着沈昭嬑会装! 后来有一次,她爬树的时候,衣服的带子叫树枝勾到了,困在树上下不来,是沈昭嬑爬到树上,帮她把带子解开。 两人关系渐渐好了起来。 齐若姮笑完了,哼了哼:“我哥那性子将来肯定讨不到媳妇的。” 沈昭嬑一脸怪异,她记得齐晏然现在满了二十了吧,前世她死前,齐晏然好像还没有成亲。 辅国将军死后,辅国将军夫人的身体也渐渐不好了,听说家里办过许多次小花会……明眼人都知道,这种小花会,都是邀请知根知底的人家,带着家里的女儿们前来家里小聚走动,变相的相看。 沈昭嬑正想着,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 她和齐若姮连忙凑到了窗边,将头伸去了窗外。 街道两旁人头攒头,人潮如海,五城兵马司的卫兵穿着役服,佩着大刀在街道两旁维持秩序。 又过了一会儿,沈昭嬑听到了一阵宏大的礼乐声。 一面面红色的旗帜在风中飘扬,上面金色的长龙在风中蜿蜒腾飞。 礼官携了礼乐仪仗,笙箫鼓瑟笛,奚琴琵琶埙八乐,与齐鸣的钟声汇成一片,形成了一股庄严肃穆的音潮,浩荡又宏大。 礼官们头戴巍峨的翼善冠,穿着玄色的曳撒衣,踩着云纹的皂靴,一手执羽,一手执着短刀,大跳佾舞。 满目望去,一片热闹繁华的景象。 “一二三……六行六列,共三十六人,”齐若姮睁大眼睛,满脸激动,“昭姐姐你快看,礼部准备的礼乐规格,是六佾武舞!” “天子用八,王孙用六,公侯皆允用四,纵观大周朝史,六佾武舞这种礼乐规制,也是不多见。” 沈昭嬑是第二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了,依然觉着震撼,礼官们的佾舞礼乐,最是庄重不过了。 每一个动作都代表了不同的喻意,有人姿态如猛虎下山,彰显的是大周朝武德沛然,有人展开身形,姿态如鹤独立于人群,代表的是文运享达,还有人其形如牛,彰显的是大周朝以农为本…… 齐若姮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盛大恢宏的场面,激动得小脸通红,眼睛看得一眨也不眨。 忽然,她一把抓住沈昭嬑的袖子,惊呼出声:“军队过来了,我感觉地面好像在震动一般。” 沈昭嬑抬眼望去,军队像一条蜿蜒的长龙,齐整划一的步踏声,一声一声地敲在地上,连地面都为之颤动,将士身上的甲胄,发出有节奏的碰撞声,汇成一股惊人之势,席卷了长街…… 沈昭嬑不觉摒住了呼吸,待队伍走近,看到齐雍一身玄金色铠甲,坐在一匹黑色的战马上,一只握缰,一手握着腰间长刀,目不斜视地走过长街。 第227章 齐王殿下是不是在看我? 齐雍身形高大,累赘且沉重的铠甲穿着并不臃肿,比旁人要好看,宛如一座嶙峋的山峦,有一股慑人的威武之气流露。 似是察觉有人一直在看他,齐雍抬眼看来……幽深的眼里,映着她趴在窗牖前,一眼不眨地看着他的模样,眼里的冷意宛如春雪初融一般消褪,他看着她,目光一片深邃,眼里含着笑意。 “齐王殿下也没传言之中那么可怕嘛!”齐若姮和沈昭嬑双双趴在窗牖上,抻长了脑袋往下瞧,“昭姐姐,齐王殿下朝这边看过来了,你快看,他是不是在看我?哇,齐王殿下长得真好看……” 不,他其实看的是我! 沈昭嬑做贼心虚一般,缩回脑袋,不小心撞到了齐若姮,两人的额头“砰”一声撞到了一起。 齐若姮“哎哟”一声捂着额头,一脸哀怨地看着她:“昭姐姐,你的头是铁做的吗?” “你没事吧,”沈昭嬑揉着撞疼的额头,连忙道歉,“我方才不是故意,我……” 齐若姮打断她的话:“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打别扰我看齐王殿下。” 又把脑袋抻到外面去,可惜齐王殿下已经走到前边去了,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沈昭嬑也凑近了窗牖,看到爹爹同文武大臣们一起,跟在礼乐仪仗的后面。 文武大臣们都穿着属于各自品级的蟒袍。 爹爹是正一品大员,蟒衣可以穿蓝,蓝缎平金绣蟒衣,齐肩圆领,右衽大襟、阔袖,胸背襟袖均并金刺绣蟒纹,又间彩绣万福、如意、云纹、宝相花纹等,瞧着特别的气派威严。 齐若姮眨了眨有些发涩的眼睛,正要收回目光,看到紧随齐王殿下后面的骑兵队伍里,有个人有些面熟。 她扯了扯沈昭嬑的袖子,指了指那人:“昭姐姐,你看,那个骑马的军卒……长得跟我哥好像,他是不是我哥?” 沈昭嬑嘴角一抽,合着你自己的哥哥,你自己不认识,还要我帮你认? 她顺着齐若姮的目光看去,齐晏然高坐在一匹棕色的大马上,头上的红缨,在风中飞扬,他身材高大,眉眼俊秀,乍一眼看去,不像威风凛凛的将军,还当哪个不知人间疾苦的俊秀公子哥,偷穿了武将的甲胄。 沈昭嬑忍不住轻笑:“是你哥!” 齐若姮倒不是不认识她哥,就是她哥变化太大,她有点不敢认。 谁能相信从前人憎狗也嫌的公子哥,短短两年多,就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威风气派的将士,受百姓们鼓舞欢迎? 齐若姮一下激动起来,她端过炕桌上的栗子核桃,一把一把地朝齐晏然砸去,一边砸还一边喊: “哥,我在这里,快看看我……你快抬头,快看看我……” 齐晏然懒洋洋地骑在马背上,街上欢声吵闹,一片喧哗,吵得人耳朵都要聋了,突然一个核桃猛地向他砸来,他一把抓住核桃,漫不经心抬头一瞧,就看到二楼的某个窗牖前,一个疯丫头把头都抻到外面来了,两只手像八爪鱼一般,不停地挥舞着,嘴里不停地呼喊着……外面太吵,他听不清楚。 他眼尾轻挑,目光跟刀子似的,突地一顿,看到疯丫头身边,一枝春色秾丽,似要探出窗来…… 是沈昭嬑。 两年多不见,娇小稚嫩的姑娘一下长大了,就像他养在房里的那棵豆蔻花,花儿抽成一穗,嫩叶轻卷着,待花穗抽生而出,绽出一串白玉花苞,嫩如羊脂白玉的花苞上,尖端一点胭脂红,娇艳欲滴。 羊脂白加一点粉红,娇美又纯真。 齐晏然无视了某个丫头,对沈昭嬑笑了一下,齐若姮以为哥哥是在看她,挥舞着手臂,激动地大喊: “哥,是我,我是你妹啊,哥……你是不是看到我了,哥……” 身边的同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一个小姑娘半截身子都快探出来了,双手挥舞着大喊大叫…… 他回头问齐晏然:“那个姑娘你认识?” 齐晏然嘴角一抽,一脸嫌弃地撇开脸,语气干脆地回道:“不认识,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疯丫头。” 两年没见,怎么还跟从前一样疯疯癫癫的……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他这边一脸嫌弃,那边辅国将军夫人听到女儿大呼小叫地,偏头看去。 见女儿半截身子都探出去了,一个婆子一边喊着姑奶奶,劝她悠着点,一边拉扯着她,生怕她栽了下去。 辅国将军夫人额头上的青筋一抽一抽的:“这丫头,规矩都白学了……” 武清侯夫人就笑了:“难得出来一回,可别拘着她了,女儿家的规矩是学不完的……说来也怪你,总拘着她学规矩,把她憋坏了。” 柳心瑶也说:“那些个规矩礼数都做给人瞧的,姮姐儿活泼娇俏,有朝气,也大方知礼,却是十分难得。” 辅国将军夫人叹气:“是叫她大哥给带坏了。” 说到这里,她不禁想到儿子坐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的模样。 “姮姐儿一开始不是这样,性子文静,还有些胆小,晏然小时候就是个浑球,跟他爹一个样子,他自己浑还不算,还总带着妹妹一起疯,兄妹俩上树掏鸟窝,钻狗洞跑出去玩儿,连路过的狗都要逮着撵……干了坏事,还总瞒着我,一不留神,就养成了这般……” 柳心瑶和武清侯夫人想到从前浑不吝的泼皮猴儿,如今变成了威风凛凛的将士,心中忍不住一阵感慨。 长龙一般的队伍渐行渐远,街道上两旁依旧是欢欣鼓舞,人声沸鼎。 宫里安排了内侍前来接应,所有进京候赏的将士都安排在正阳门大街上的会馆里,等待朝廷论功行赏…… 齐雍进宫奏报了平定铁勒部一应细节,这些早在齐雍回京前,就已经奏报过了,这一次只是例行公事。 齐晟显得很高兴,北伐大军荣耀归来,朝廷盛大欢迎,民间关于齐雍一些不好的传闻也消散了许多。 大周朝兵马强盛,社稷安稳,百姓们也能安居乐业,不受战乱流离之苦。 第228章 江南织造三局 “进京告御状的军士,就隐在进京候赏的队伍里,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你现在有保皇派的支持,与显国公府分庭抗礼,此时北伐大军进京,你风头大盛,倒是能压显国公府一头,这时让张御史死谏,是最好的时机。” “不妥,”齐雍搁下茶盏,“保皇派首先要保障皇权,其次是辅佐长佑,不好直接参与党争。” 手中的筹码多了,对付显国公府的办法也不止一种,没必要用这种激烈的手段。 镇北侯府插手了军屯一事,太后党首先要除的就是镇北侯府。 其次是与镇北侯府交好的武清侯府、辅国公府。 “也对,”齐晟明白他的顾忌,微微一叹,“一旦保皇派明确了要参与党争,就代表保皇派要与老妖……”他扶了一下额头,是被齐雍带歪了,“要与太后为敌,太后党不会善罢甘休,万一保皇派势弱,便只剩你孤掌难鸣了,太后党定要生乱。” 有定国公府牵制显国公府,镇北侯府、武清侯府、辅国将军府掌控了大周朝三成兵力,加上齐雍多年来的功绩,足以压制太后党了。 但凡这三家哪一家出了问题,就给了太后党翻身的机会。 所以这三家不能出错。 “定国公府和镇北侯府要平衡五军衙门,有他们在,五军衙门的根基才在,辅国将军负责皇城禁军,武清侯府掌了神机营,正因为有他们三家,太后党猖獗至今,亦不敢轻举妄动,南昌那位也蛰伏不动。” 镇北侯府最关键,若镇北侯府出了问题,五军衙门就会彻底失去掌控。 提起南昌那位成王,齐晟就有些头疼了。 成王一脉在藩地经营数代……是现存的几位藩王之中,对朝廷威胁最大的一位,先帝就曾命成王迁藩到南昌,有敲打的意思。 只是成王一脉贼心不死,到了南昌也不老实,他亲政之后,一连下了两道圣谕,削减成王府卫所护卫的数量,但天高皇帝远,又是成王自己的地盘,明面上削减了,背地里谁又能知道呢? 藩王轻易不能动。 成祖时期,是因为削藩才引发了叔侄相残的惨剧,动一个成王,朝廷也不是动不了,但动了藩王的后果,以现在内忧外患的朝局,却是承担不起。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些弊端,都是从先帝时期就开始日积月累,久弊成患。 他登基之后,处处受太后党的掣肘,亲政也只十年。 齐雍为了助他亲政落一身恶名,因嗜杀太过,还患上了髓海之疾,这十年来,他加大都察院和大理寺的权责,令都察院和大理寺形成了一股对抗权贵的势力,加强了对六部的掌控,这才压制了皇太后。 想要彻底肃清朝堂,扳倒太后势在必行。 只有太后倒了,才能着手处理藩王的事。 齐雍淡淡道:“倒也不必忧心,军屯一事暂时放到一旁,‘倒显’也不急于一时,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将保皇党及一些老勋贵们利益联合在一起,挑起显国公府与清流们相斗,太后党必败无疑。” 齐晟大叹:“这样看来,成立军机房势在必行了。” 成立军机房,钦点军机大臣,将一些勋贵的利益拉拢过来,如此一来显国公府必然势弱。 “想要挑起显国公府和清流相斗,就需要一个突破口,你有什么想法?” 张御史死谏成功了,清流与显国公府相斗,他们才有机会插手东南沿海,进一步控制东南沿海的局面。 只是死谏也需要一个突破口。 之前齐雍要从贩运私盐入手,后来因为打草惊蛇不了了之。 齐雍笑了:“已经有些眉目了,目前还不是时候,”小女娘倒是给了他一个大惊喜呢,“怎么着也要让您过一个安生年。” 齐晟见他这样有把握,心中一定:“哈哈,有你这话,朕就安心了,不过,”他话锋一转,“你此次平定铁勒部,使大周朝的疆域向外扩张一千二百里,乃不世之秋功勋,朕已经封无可封,赏无可赏了,不如你自己说,想要什么封赏?” 齐雍脑袋疼:“你看着赏吧!” 他都问了许多次了。 齐晟也不知道要怎么封赏:“给你加个太师衔,等军房机成立了,你也能顺理成章掌管军机房,你很快就要成家了,再赐你良田五千亩,黄金五千两……各类贡品丝织两万匹……” 他说了一堆赏赐,大多都是金银器物,首饰布匹等等,很显然是赏给未来齐王妃的。 齐雍倒是没有推辞。 从皇极殿出来时,已经到了下午,齐雍回了永安宫,便打发小全子去请了赵安福。 赵安福接了安排进京候赏队伍的活计,刚回到宫里,才歇了一口茶,就听说齐王殿下要见他,又马不停蹄地去永安宫,拜见齐王殿下。 齐雍盘坐在炕上,他换了一身蓝色的杭绸,手上缠着玄红的手珠,显得十分平和。 “你对江南织造三局了解多少?” 赵安福一听这话,浑身的皮子都绷紧了,织造三局虽然隶属于工部,但其实督造卖买上的事,全都到了司礼监手里。 他斟酌了一下才道:“自皇上登基后,江宁、杭州、苏州织造三局,每地各有十万张织机,工部统一在编工户,约三十万人左右,每年织绸约六十万匹,年产约六千万两雪花银。” “后因东南沿海一带倭乱频发,海上贸易受阻,桑蚕场养蚕三年,要停养一年,维护蚕场……种种原因,织造局织绸数量,已经在逐年降低,今年只有三十五万匹左右,年产只有不到三千万两白银。” 齐雍笑了:“听你的意思是,大周朝每年的丝绸买卖,海上贸易才是大头,全国能消化的丝绸数量,约有三十万匹左右?” “这……”赵安福听得眼皮子直跳,“目前情况,是这样没错……海路通畅时,光是外域商人每年需求的织绸,都要达到三十万匹以上,甚至还供不应求,织绸需求量大,税丝往往供应不上,对于外域商人来说,是物以稀为贵,外域商人为了拿到丝绸,都需要同许多商人一起竞价。” 第229章 没叫你跪 司礼监掌控了织造局,但底下一些不干不净的勾当,他也清楚一些,这也是无法避免的,齐王殿下突然问起这事,莫不是要问责? 赵安福心里暗暗叫苦。 他们这些阉人都是皇帝的家奴,不管到了哪里,心里肯定也是向着皇上的。 毕竟他们这些阉人的脸面,是靠皇上撑起来的,不然似他们这些没根的人,谁能瞧得起呢? 司礼监要把造织局大部分织造和卖买把控在自己手中,卖买的银钱要进入国库,向皇上交差,才能让皇上满意。 可司礼监就算背靠皇上,到了地方,也要受制于地方各级官员…… 旁的不说,织绸需要用丝,若地方官员不配合织造局维护蚕场,给养蚕种桑提供便利,就不能提供大量的丝,织造局完不成织造任务,买卖受阻后,银子到不了国库,到时候地方官员层层相护,遭殃的是派到底下去的小太监。 齐雍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织造局不能大量织绸,根本原因,还是显国公府掌控了东南沿海的水务,因倭寇横行造成的。 所以,究竟是造织局不能产出更多织绸,还是有人勾结织造局,把另一部分织绸,暗自在市场上贩私消化了? 隆盛行很可能就是贩私消化的商行。 难怪小女娘提起这事,会这样不安,铺子是镇北侯府的,一旦受到了牵连,镇北侯府就脱不了干系了。 赵安福见殿下垂目,捻着手珠,一阵心惊胆战,忙道:“织造局减少织绸,也不全是因为市面上吃不下,而是……” 手心里渐渐捏了一些汗,齐王殿下既然问了这话,就证明他对江南三织造里的事不是一无所知,他也不敢有丝毫隐瞒,免得哪句话说错了,或是遮遮掩掩,叫齐王殿下生了疑心……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咬了咬牙,直截了当地说:“织造局在地方还有二十二局,负责承接织造局完成不了的织造任务,二十二局多与地方的私织厂合作,朝廷吃肉,总要给民间从事丝绸生意的商人喝汤。” 齐雍猛然抬头,将赵安福盯住。 赵安福这话说得委婉,也算得上合情合理,毕竟大周朝开放了丝织、茶叶,盐市的买卖,总得给他们留有空间。 但是!往深了想,这汤是清汤还是浓汤,还是连肉带汤谁能说得清楚? 赵安福浑身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殿下,这些都是惯例,从织造局成立起,历年来都是这样安排的。” “朝廷对织绸的需求很大,光凭织造三局,很难完成织造任务,每年朝廷需要多少织绸,织造局负责最紧要的部分,剩下一部分都下放给了地方的丝厂,地方丝厂可以借用工部统一编制的工户从事织染……” 齐雍淡淡道:“起来吧,没叫你跪。” 赵安福手脚发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躬着身子站在齐王殿下身前,脑袋都要垂到胸前去了,身上冒了一身冷汗,冷飕飕的,身子还在瑟瑟发抖。 齐雍问他:“所以很多时候,织造局同地方一些私办的丝厂往来紧密,不分你我?工部统一编制的工户,也不是只为织造局劳务。”也为地方的私织厂劳务! 这样一来,齐雍就知道这件事要怎么查,才对自己最有利。 赵安福连忙否认:“工部统一编制的工户,只能用于织造朝廷需要用的织绸,不允私造,织造局严格把控了税丝,织多少布匹,用多少丝都有明文登记,借用多少工户,也有明细登记,册子都是由司礼监下派的太监掌管,在司礼监的眼皮子底下,那些私织厂是绝不敢滥用工部统一编制的工户。” 这话就有为司礼监开脱的嫌疑了。 赵安福很清楚,工户借出去了,每天织了多少织绸,织造局不可能一眼不错的盯着。 工部要求工户每天三个时辰轮班劳役,可借出去的工户,每天是织了三个时辰,还是四个时辰,谁能知道呢? 工户们到了私织厂到底多织了多少织绸,没有人知道? 多织的这些织绸,最终流向了哪里,更不会有人去打听。 能插手织造局织造的人只有那么几个。 派出去的小太监,就算拼上脑袋也是不能撼动分毫,况且拿不到证据,就永远张不开嘴。 在地方势单力薄,想要拿到证据,更是痴人说梦。 司礼监派下去的小太监因病暴毙、被人仇杀,各样原因死去的,这么多年来也不在少数,太监的命能值几个钱?司礼监没必要为一个派出去的小太监大动干戈,于皇上而言,不过是家里突然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奴才。 这个不行,再派一个人就可以了。 保证织造局的织造和卖买大头流进了国库,就能向朝廷交差,他们这些小太监,在地方上还能捞私钱,逍遥快活,何乐而不为呢 齐雍颔首:“孤知道了,你查查隆盛行这家商行,同织造局之间的往来,不要打草惊蛇。” 他底下的人查出了不少,关于织造局的猫腻,也掌握了不少证据,只是最关键的证据,还需要从司礼监入手。 赵安福心里不安,细瘦的身子还打着哆嗦:“奴婢定不负殿下所托。” 齐雍安抚了他一句:“孤知道,你们都不容易,派下去的人都是一心向着皇上,总想着保障国库,司礼监有功无过。” 织造局的弊患是从成立之初就有的,地方私织厂,能借调织造局的工户,还能从织造局拿到织造份额,就说明他们能从织造局拿到大量税丝……这其中可钻的空子,那就太多了。 司礼监派下去的人,要完成织造任务,就只能对这种情况睁只眼闭只眼,难为司礼监每年还要保障大笔银子进入国库,保证大头都进了国库。 确实不容易。 赵安福一听这话,身子立时就不抖了,他也不是傻子,殿下要查织造局,很可能还是和太后党有关,很可能太后在宫里的势力,早已经渗透去了地方织造局,他是定要仔细了查。 第230章 显国公 第二日下午,皇上在泰和殿召见了进军候赏的将士,并对立功的将士们论功行赏。 齐王殿下加了太师衔,赏赐了一堆东西。 齐晏然封了昭武将军。 封赏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礼部在泰和殿设宴,筵庆功臣。 齐雍喝了许多酒,觉着殿里有些闷热,便走出了泰和殿,负手站在殿前的台阶前。 殿前是一片容纳五万人的巨大广场上,正值寒冬腊月,广场上的灯塔在夜色里跳跃着火光,整个广场灯火通明,松脂燃烧散发着清香,混着合浓郁的酒香,在广场上升弥漫升腾。 广场上摆着一排排长案,受赏的将士们两两一席,中间搭着莲花座台,正在表演着歌舞……欢呼叫好的声音,不时响起。 年逾五十的显国公穿着蓝缎平金绣圆领蟒袍,走出了殿门,看到齐王殿下负手立于殿前。 显国公府陈家,是当年跟随成祖起事**的人家,是成祖嫡系,一直显赫至今,满京上下也只有定国公府能与之分庭抗礼。 当今显国公与皇太后是嫡亲姑侄。 先帝沉迷丹术,荒废朝政,身为陈氏女的陈皇后把持后宫,迫害皇嗣……在后宫只手遮天,渐渐将手伸进了前朝,开始明目张胆地干权涉政,与显国公府里应外合,把持朝纲近四十年。 直到今上登基后,在齐王殿下和保皇派的支持下步步亲政,这才渐渐压下了太后党的气焰。 显国公一张国字脸,显得十分威严,他身材高壮,蟒袍加身时,穿出了一种霸道和跋扈之感。 “齐王殿下功勋盖世,彪炳千秋,实在叫人敬佩啊。” 齐雍回身过来,一身紫色蟒袍加身,衣上绣金的八团蟒龙纹,仿佛被他驯服一般,显得十分平和。 他略一颔首,淡淡道,“显国公谬赞。” 显国公理了一下大袖,明明是在夸他,语气却有些漫不经心:“还真是英雄出少年,”他忽然有些感慨,“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总喜欢跟定国公府的唐小子混在一起,那小子顽劣不堪,你俩凑在一起干了不少混账事。” 齐雍抬眼看他,没有说话。 “最离谱的一次,你和唐小子逃了程学士的课,被程学士在课堂上当堂点名、打手尺、罚站……狠狠地教训了一通,在许多人面前丢了脸,后来你俩瞎捣鼓了一个黑火药,趁程学士上茅房时,把粪坑炸了,程学士气得要向皇上告状……” 显国公当时在詹事府挂了职,对这位九皇子是十分关注,后来发现他整天和唐家小子一起打架逃学,游手好闲……詹事府里负责教导皇子的老师,都觉着是唐进尧把九皇子带坏了,认为九皇子不堪教化。 久而久之他也就这样认为。 齐雍面色平静,淡淡一笑:“却是不知,显国公对孤幼时的事,竟也知道得这样清楚。” 那时先帝沉迷丹术,显国公府同太后里应外合把持了朝纲,詹事府里的事,都越不过太后党。 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太后党的监视下,只能拿唐进尧打掩护。 唐进尧最开始被他坑了几次,后来隐约意识到他的心思,也是看破不说破,主动配合他。 显国公也笑道:“哈哈,我那时在詹事府挂了职嘛,詹事府的事难免会传进耳里,”他话锋一转,接着又说,“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得知了这事,还同程学士向你们说了不少好话。” 齐雍有些好奇:“哦?孤竟不知还有此事。” 程学士是显国公的人,经常通过一些似是而非的语言误导、引导、暗示他一些错误的观念,甚至还在言语间挑唆他和兄长齐晟之间的感情。 显国公继续说:“我对程学士说,九皇子年幼不懂事,慢慢教便是……”后来程学士及詹事府其他老师,都不怎么管教他们了,九皇子自己顽劣,不堪教化,也不能怪詹事府不教导。 齐雍点头:“孤幼时顽劣不懂事,让显国公笑话了。” “你是装的吧,”显国公捻了捻手里的核桃,两颗核桃被他盘玩了许多年,显得红润油亮,“借着唐进尧顽劣,为自己打掩护,真是难为你了,小小年岁就懂得伪装,一装就是十几年,连我们这些大人都骗过去了。” 亏得他那时还特地吩咐詹事府的老师们,对九皇子放任自流,把九皇子教成一个不学无术的蠢材…… 却没想到,竟给了齐雍长成的机会。 当真是可笑至极。 齐雍也不否认:“有句话叫,木秀于林,风必推之,”他看着显国公,摸捻着手腕上的香珠,“一个人只有长成参天大树,才能与风相抗。” 显国公也不笑了,下垂的目光看着他手腕上显得油润的手珠:“九皇子天资聪颖,着实令人意外,不过,”他嗓音微微一冷,负手看向了泰和殿远方一棵大树,“有时候,参天大树也挡不住狂风摧折,当然了,很多时候,摧倒大树的,也不是狂风,而是手持钢锯斧头伐木的人。” 谁能想到,当初不堪教化的孩童,能长成如今威震天下的齐王? 早知今日,就算和定国公府鱼死网破,也要先把齐雍解决了。 如果没有齐雍替齐晟征战,齐晟怎么可能轻易就脱离了太后娘娘的掌控,在保皇派的支持下亲政? 齐雍不置可否:“斧头和锯子,也未必能砍伐大树,”他摸着香珠,意味不明地道,“尤其是生了锈的。” 萧关一役太后党损失惨重,显国公府毕竟不是从前的显国公府了。 他接着又说:“手持利斧头的人,也未必能砍倒大树,”他看向了显国公,表情淡淡的,“显国公,你老了。” 轻描淡写的六个字,却饱含了深意。 显国公自然听懂了他的意思:“倒是没想到,齐王殿下运气这么好,萧关一役,竟能得镇北侯襄助。” 沈岐是保皇党,从不参与党争,与齐王向来没什么交集,所以他千算万算却漏算了,沈岐留京多年,心里却还念着河西的战事…… 第231章 眼底浮现了一缕杀意 齐雍笑了:“圣人言,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他定定看着显国公,语气却十分平和,“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皇上是仁德之君,令天下归服,民心在我,以正伐邪,故战必胜矣。 显国公丧心病狂,为了一己私欲,置萧关数十万将士,及河西数万万百姓的生死于不顾。 显国公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最后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显国公目光渐冷:“齐王殿下得了镇北侯府的支持,似是狂妄了不少啊……”他用力捏住了手心里的核桃,油红的核桃挤压在一起,发现咔咔的声响,“镇北侯在二等侯里,也算是个人物,如果他真的打算参与党争,要与显国公府为敌的话,加上辅国公府,武清侯府两家,勉强能同支持显国公府的勋贵们掰掰手腕。” 镇北侯是立了功勋的勋贵,在保皇一派很有凝聚力,如非必要,显国公府是不愿与镇北侯府为敌,镇北侯府参与党争,也意味更多保皇党会下场参与党争,对太后党的威胁太大了。 镇北侯还记得自己是保皇党,就该明白,自己目前最该做的是,精心教导三皇子,而不是过早的下场,与显国公府相斗,彻底参与到党争之中。 否则这场争斗中,最早退场的也会是镇北侯。 齐雍淡淡道:“人不轻狂,枉少年,就功绩而言,孤已经稳压了显国公府一头,也有狂妄的资本。” 显国公气笑了:“齐王殿下这是打算要与我正面较量了?” 齐雍不置可否,只道:“大军被困萧关时,最先冲锋的是老卒,他们把仅剩的粮食,留给了年轻力壮的军卒,在铁勒部强攻猛进时,穿上重甲,结成沈岐研究的军阵,对铁勒部正在冲锋的骑兵,发起自杀式冲击,等铁勒部大军阵形一乱,陌刀手一手执盾,一手握刀,冲进铁勒部队伍里,一刀下去,人马俱碎,其他士兵们站在城墙上,含着泪,不分敌我地狂射一通,一次又一次地逼退了铁勒部……” 他们本不该这样送死的。 他们究竟是为了大义而死,还是为了太后党的野心而亡? “每天都有上千战士死去,”齐雍慢慢捻着佛珠,便是心中怒火宛如火浆一般翻滚着,咆吼着,怒嚎着……他表情依然很平和,“大军困守在萧关整整三个月,这三个月,牺牲了十万将士。” 萧关只有十万人吗? 显然不是。 十万人是朝廷北伐的精锐,原本驻守萧关,及周边卫所参战的普通将士,零零总总加起来有三十万人啊,这三十万人,不是死在敌人之手,而是被自己人背刺身亡。 显国公皱眉,猛然捏紧了掌心里的核桃。 “孤总要,”齐雍看向了底下的广场,将士们在宴乐过后,黯然泣泪,念叨着牺牲在战场上的袍泽,“为那些枉死在萧关的将士们讨一个公道才是。” 显国公冷哼了一声:“是吗?我等着。” 说完,他一拂袖步下了台阶。 齐雍敛目,看着他踩着四平八稳的四方步,走下了台阶,幽冷的眼底,慢慢浮现了一缕杀意。 才下了几步台阶的显国公,感觉像被什么盯上了一般,不由得毛骨怵然,后背慢慢有些僵硬,他想到齐雍号称“人屠”“活阎王”,连呼吸都不禁放慢了,连忙加快了脚步,等到最后一个步阶时,却一脚踩空了,身体踉跄了一下,可算是稳住了,不然就要丢脸当场了。 显国公沿着广场中间的通路,快步离开。 到了宫门口时,齐知平正等在外面,连忙向他迎过来:“舅舅,您这么晚才出宫,不是只走一个过场吗?” 这场庆功宴是为齐王殿下举办的,有显国公府什么事? 显国公蹙眉,只道:“皇上有心为齐王撑场子,在泰和殿留了许久,也不好当众驳了皇上脸面。” 放眼古今,封狼居胥者能有几人? 功盖千古亦不为过。 齐知平心中暗叹,想来北伐大军进京后,齐王殿下与显国公府就展开龙争虎斗的正面较量。 显国公率先登了车,齐知平紧随其后,甫一坐下,就倒了一杯热茶,恭敬地递给了显国公。 显国公伸手接过,喝了一杯热茶暖了暖身,这才问:“私盐的事都处理干净了?” 提起这事,齐知平心里好一阵郁闷,怎么也想不通,齐王殿下怎么就查到隆郡王府与私盐有关……还差点拿到了关键证据。 亏得显国公府对漕运的掌控很深,调查的人里,有他们安排的内鬼,他才能及时杀人灭口,销毁证据。 “在浙江的三个千人大盐场,已经停止制盐了,参与制盐的水匪化整为零,伪装成了普通老百姓,散落在浙江一带的村落里,明面上的背景很干净,户籍都是工户良民,经常到各处做工,同一个村子里的人,都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已经在运河上贩运的私盐,全部推进了河里,所有参与贩运的人,也都不留活口,处理干净了,齐王殿下想要人赃并获,根本就不可能。” “贩盐的商队,也不再向市面上流通私盐,目前市面上,已经没有私盐在流通,就无法通过锁定市场,顺藤摸瓜,查到证据。” 说到这里,齐知衡满脸羞愧:“这次是侄儿的疏忽,差点酿成了祸事,让舅舅受了这么大的损失。” 这一批流向市场的私盐高达千万余引,折合近五百万两雪花银,为了摆脱齐王殿下的探查,最终全部推进了运河里。 还损失了一大批人手,等风声过了,也不能马上开始制盐。 当真是损失惨重。 能在齐雍的追查下全身而退,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显国公最欣赏的就是齐知平够狠,做事也够果决。 换作旁人,一千多万引盐,庞大的利润……但凡有半点犹豫,恐怕就要栽跟头了。 显国公搁下茶杯:“这也未必是你的疏忽。” 第232章 您要对镇北侯府下手了? 齐平知显然没明白他的意思:“为何齐王殿下会突然要私盐?” “你曝露了撷芳馆,齐王殿下许是知道是你背后散播流言,要毁镇北侯嫡长女的名声,想要整治你,无心插柳,查到了隆郡王府参与了贩私。” 朝中人人都知道,私盐猖獗,与官盐平分天下,朝廷难道不想整治私盐,不想单吃盐税吗?私盐屡禁难严,查到隆郡王府参与私盐并不难,难的是拿到贩私的证据,以齐雍的手段,能查到隆郡王府贩私也不奇怪。 齐知平蹙眉:“您是说……”齐王殿下看上了沈大姑娘? “威容昭曜,雍和粹纯。” 显国公似笑非笑,旁人不会将八个字往这头上去想,毕竟以这八个字取名的人,京里也不止一家两家,就他所知,熹郡王的长子叫就齐知威,难不成这两人,还能扯上关系不成? 真要这样计较,全京城能和沈大姑娘扯上关系的,至少也有百儿八十。 齐知平吸了一口凉气:“那么皇后娘娘要为齐王殿下选妃……” “太后娘娘约也插上不上了,”显国公大叹一声,看向了齐知平,“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齐王殿下早就防了一手。” “你也消停些,别整天把眼睛放到内宅里,大户人家的嫡长女,也是和男儿一般教育,论才华,沈大姑娘也未必比你差。” 世家的教养,从不以男女论高低,家中的子孙出息了,会尽量给他们更多历练表现的机会,即便是女子也是一样。 齐知平十二岁,就开始参与家里的庶务了。 什么男尊女卑,什么五纲五常,什么三从四德,那都是贵族统治愚民的手段罢了,世家女子的学业,女德闺范从来只占极少的部分,说白了,就是做给别人瞧的,不落人话柄而已。 事实上,世家男女各司其职,男子精心教导,是为了光宗耀祖。 女子用心教养,也是为了兴家旺族。 男女之间的差别,在于男主外,女主内,只是偏重不同。 没有哪个有传承的世家,会重男轻女,否则琅琊王氏,也培养不出三十多位皇后。 齐知平面上一辣,讪讪地低下头。 显国公对这个侄儿向来十分满意,只提点了一句,就转了话题:“之前让你办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齐知平捧着茶杯:“镇北侯府人丁单薄,实在不好下手,我查到沈峥经常在外打着镇北侯的名号行事,倒是钻了一些空子,布局了好些年,总算是将镇北侯府拖下了水,只是……” 显国公蹙了蹙眉。 齐知平表情有些无奈:“这些年来,为了引沈峥上套,隆盛行让沈峥吃了不少甜头,沈峥已经开始上套了,隆盛行下一步计划,就是让沈峥在香河县的铺子,成为隆盛行在香河镇这边的一个分销点,以后京津两地都从沈峥那里拿货,这样一来,沈峥与隆盛行往来的银钱账目加大,等到东窗事发,镇北侯府参与私贩的罪名,就是板上钉钉了。” “本来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只是镇北侯府二房,突然叫沈大姑娘夺了管家权,沈大姑娘也是个厉害人,查到二房贪墨公中银钱一事,对二房管理的铺子也有提防,计划也只能暂停了,光凭目前那三家铺子的账目,想要拿捏镇北侯府,怕是不大可能了。” 显国公蹙眉,脸色有些难看:“布局多年最后却功亏一篑?” 齐知平心里一咯噔:“您要对镇北侯府下手了?” 舅舅想拿到镇北侯府、辅国公府、武清侯三家,任何一家的把柄,却并不打算对付这三家,只是为了防止,他们参与党争罢了。 显国公垂眼捻动着手里的核桃:“皇上钦点了镇北侯教导三皇子骑射,眼下镇北侯府没有明确要参与党争,与显国公府为敌,不过等选妃一事定下来,也是迟早的事,能攥一些把柄,也能以备不时之需。” 齐知平点头:“我再想想办法。” …… 庆宴功接近尾声时,气氛便消沉下来了,呜咽低泣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一个军卒想到了,那些老卒结成军阵,对铁勒部部的骑兵发起自杀式的冲锋……突然间情绪崩溃,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一声号哭,仿佛会传染一般,很多将士都不禁红了眼眶,忍不住热泪盈眶,还有人跟着一起嚎哭。 齐晏然收起了吊儿郎当的表情,眼眶不禁红了。 他和四百余军卒,迷失在草原深处,后来遭遇了八百人的铁勒部精锐,他们当时就想着,反正已经迷失了,若是走不出去,只有死路一条,还不如拼一把,万一他们胜利了,俘虏几个活口,兴许还能带他们走出草原,与主力军汇合……就算输了,能带走一个是一个。 年龄最大,受伤最重的军卒首先站出来,充当诱饵,故布疑阵…… 他们最先牺牲的。 齐雍沉默地站在高台上,过了很久,这才缓缓走下了广场。 受赏的将士们连忙下跪行礼。 齐雍大喊一声:“我们好酒好肉,祭奠牺牲的战士,这功盖千秋的功绩,应与兄弟同享。” 将士们冲上高台,把乐师舞姬们赶下台去,把偌大的高台清理干净,充当祭台。 礼部的官员吓了一跳,连忙冲到广场上:“这里是泰和殿,不能行祭,殿下您这样不符合礼制。” 齐雍淡淡瞥了他一眼:“一切后果由孤一人承担。” 礼部的官员被他这一眼瞥得心惊胆战,小腿肚子都在打颤,他急声道:“殿下,您不要为难……” “退下!”齐雍喝了一声。 礼部的官员身体一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他们也不是真要阻止,只是泰和殿行祭毕竟不合礼制……礼部总不能干眼瞧着,既然殿下要承担后果,还有礼部什么事。 秦和殿里的大臣们听到动静,纷纷出了大殿,见到殿下要在泰和殿的广场上行祭,也都吓了一跳,要知道秦和殿是宫里举办宴乐典礼的地方,行祭多不吉利啊,都没有这样的先例。 第233章 首辅徐信安 太后党们纷纷跳出来指责,但是显国公先一步离开,他们到底不敢和齐王殿下叫阵,一时间有些势弱了。 齐晏然站出来:“萧关一役,你们知道死了多少将士吗?因为某些人的一己私欲,大军粮草严重缺乏,老军卒为了替年轻的军卒省下口粮,为了替困死萧关的将士们创造突围的时机,他们结成军阵,对铁勒部的铁骑发起了自杀人冲击……光这一役,我们就牺牲了整整十万人,没有他们的牺牲,哪有你们今天稳坐高台,吃酒宴乐的日子?” 萧关一役的惨烈,是怎么造成的,朝野上下无人不知。 皇上不顾一切的震怒,至今还令人记忆犹新。 满朝上下受到连牵的人,多达两千余人,包括其家眷亲朋多达万人,有些人死在狱中,有些人惨遭流放,有些人夺爵抄家…… 皇上的狠戾吓坏了许多人,包括身处内宫的皇太后,太后娘娘后来闭宫不出了,显国公称病在家。 都察院的人像一群疯狗逮谁咬谁,大理寺卿手拿尚方宝剑满大街抓人,囚车成群接队地驶过长街,百姓们发了疯地冲击囚车,大骂狗官……光是天下悠悠众口,就已经让太后党输得一败涂地。 广场上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有太监尖细的声音,在风中响起:“皇上驾到。” 殿前的大臣们,连忙上前行礼,将士们也跪了一地,披着狐裘,踩着皂靴的齐晟,大步走到了祭台前。 “山河犹在,祭奠忠魂,泰和殿可以行祭。” 齐晟解下了狐裘,递给了一旁的赵忠全,一身明黄的团龙纹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们是为护我大周朝社稷,为了保家卫国而牺牲,乃忠骨英魂,护国英烈,何来不详?今日朕在泰和殿设宴庆功,这功亦是他们之功。” “今日,朕在泰和殿起坛,携满朝文武大臣,祭奠英魂!” 赵安福托着鎏金圆托,踩着小碎步小跑着来到皇上跟前,腰杆子往下一塌,将圆托举起来。 上面摆了一壶酒,及三杯祭酒。 齐晟端起一杯酒,鞠躬行礼后,将酒洒到了地上:“一祝我大周朝山河永固,社稷永昌。” 第二杯酒,二鞠躬,洒到地上:“二祈我大周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年年丰稔。” 第三杯酒,三鞠躬,洒到地上:“三愿我大周朝远离兵祸,英魂永驻,浩气长存。” 赵忠全又倒了一杯酒,亲手递给了齐晟,齐晟高举最后一杯酒:“这最后一杯酒,”他拔高了声量,“敬忠魂!” 说完,他仰头将这一杯酒一饮而尽。 受赏的将士们,不禁热泪盈眶,文武大臣们纷纷跪倒在地上,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齐晟接过齐雍手中的三支香,拜了三拜之后,将香插到香炉里,赵忠全连忙将狐裘披到他的肩膀上。 接下来,轮到了齐雍,他向将士们敬酒三杯,拜了三拜,将香插到香炉里。 镇北侯沈岐。 辅国将军。 武清侯。 …… 文武大臣们一个接一个地上前敬酒、点香、鞠躬,祭奠英魂…… 内阁首辅徐信安看了看天,直叹气:“看来这天是要变了。” 广场上受封的将士,有许多是保皇一派的老将,还有一些是崭露头角的新人,眼下皇上威严正盛,行祭虽然只是一个形式,并没有实际意义,但是此举祭的是人心,萧关一役太后党输的不光是棋局,也是人心,如今皇上并齐王殿下,公然在泰和殿行祭,太后党阻止不了……显国公府已经输了一筹。 站在他身边的户部尚书张致宁,目光闪了闪:“钦天监算过了,近来顺天府这边没有落雪。” 是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的! 徐信安偏头看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北伐大军进京了,牺牲将士的抚恤是要从户部拨银,我奉劝你一句,萧关一役是皇上和齐王殿下的逆鳞,如果你连这事都办不好的话,想来这乌纱帽的重量,你是承受不住了。” 大兴粮仓十万石粮食不翼而飞,虽然是含糊过去了,但皇上命户部检查各地粮仓的储存,命张御史负责监察,这是在敲打张致宁。 大兴粮仓一事,户部已经辙了一个正三品的右侍郎,户部同吏部商定了填补人选,名册送去了都察院,却叫尤大人留中了。 都察院一点面子也不给,直言户部了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这次选人不能太马虎了,户部理亏,有理也说不过,想来这个户部右侍郎的人选,多半是要按照都察院选定的人,都察院的权利是皇上给的,选谁都是皇上的意思。 各地粮仓储存,想来还要查出不少问题,不久之后,户部免不了会有一场风波。 张致宁就算有一百个一千个替死鬼挡着,搂子出得多了,也是他失职,失察怠职,管理不善之过,张致宁屁股下的位子就坐不稳了。 张御史回来后,张致宁的权利也会削弱到了极点,皇上安插的右侍郎,会一步步蚕食户部的权柄,以后户部就不是张致宁铁口直断了。 张致宁浑然不知自己大祸临头,还在洋洋自得,觉着皇上信任他,大兴粮仓这么大的事,皇上都压了下来,没牵连他。 孰不知,有些肉是要慢慢割的。 皇上做事向来含而不露,走一步算十步,这才一步步挣脱,太后的钳制,慢慢掌控朝局? 提及抚恤银,张致宁心里一阵肉疼,萧关一役可不止牺牲了十万将士,而是整整十三万余人,庞大的抚恤银,要把户部一年的税收都要搭进去。 他呼吸紧了紧:“徐阁老请放心,齐王殿下统计了伤亡名单,亲自送去了兵部核实,户部调取了伤亡名册的户籍,最多半个月,抚恤的银子就能下放到兵部,按照皇上的要求,所有将士抚恤的银钱加拨一成,由都察院负责监察落实。” 和萧关一役有关的人事,朝臣们哪里还敢马虎,天子一怒,浮尸千里的画面还记忆犹新呢。 第234章 他们不该死的 齐王殿下进京之后,就一直在为抚恤银的事奔走……事事都要亲力亲为,户部、兵部、工部……但凡能和抚恤扯上关系衙门,齐王殿下都亲自走了一个遍,就算是显国公自己,也不会在这种事上出错,让齐王殿下揪到了把柄,借着萧关一役再生事端,免得又落了下乘。 现在迫切需要息事宁的人是,太后党。 太后党为了彻底平息这件事,还会在背后使力,促进抚恤银能尽快发放,将烈属安抚下来,以免烈属闹事…… 徐信安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担心张致宁犯糊涂……近来皇上对他的不满,已经日益加深了,朝廷里怎么斗都没关系,身为内阁首辅在大的方面肯定是要把握住的,这关系着他能不能坐稳首辅的位子。 徐信安又问:“三皇子在户部学政,情况如何?” 提起这个张致宁眼里,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冷色,嘴上却说:“三皇子天资聪颖,自然是一切顺利。” 他不禁想到三皇子前几日问他:为何户部税收会逐年降低? 问得他冷汗都往外面冒了。 好不容易搪塞过去了,三皇子居然又问:我观户部税收体系颇为庞杂,百姓缴纳税项也颇为不易,为什么不简化税收? 张致宁差点跳起来,告诉他:你把税收简化了,税收的条目一眼到底,底下的人还有什么名目搜刮油水? 这个三皇子人小鬼大,户部学政一个月,整个人户部的人连皮子都绷紧了,全都围着这个小祖宗打转了。 徐信安垂目道:“再过不久,三皇子就要去吏部观政了。” 他是吏部尚书。 …… 沈昭嬑这时还没睡觉,前世泰和殿的庆功宴上发生了一件大事,是齐雍和显国公府矛盾激化的开端。 齐雍要在泰和殿广场上祭奠牺牲的将士,以显国公为首的太后党激烈反对,指责齐雍罔顾礼法,有违祖制…… 想来那时齐雍回京不久,髓海之疾将好一些,又喝了一些酒,情绪有些失控,他一脚把显国公踹倒在地,按着显国公的脑袋,逼显国公给萧关一役牺牲的将士磕头认错。 等皇上得了消息,匆匆赶来时,齐雍已经命人将表演歌舞的高台变成了祭台,显国公跪在祭台面前,被齐雍按着头磕得头破血流。 太后娘娘勃然大怒,指责齐雍折辱大臣,逼迫皇上严惩齐雍。 但齐雍平定北伐有功,风头正盛,受赏的将士们,在齐晏然的鼓动下纷纷站出来为齐雍求情。 将士们声泪俱下,讲述着萧关一役一幕一幕的惨烈……许多文武大臣们听后都张不开嘴了。 父亲、辅国将军、武清侯一些保皇派,也不禁为齐雍求情。 后来皇上罚了齐雍五十军棍,当众行刑。 听父亲说,齐雍被打得皮开肉绽。 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爹爹还没回来,也不知宫里的情况如何? 沈昭嬑心中暗叹,靠在炕上将五色的丝线编织成一缕,打了一个金刚结,和前世她送给齐雍的那条一模一样,那条金刚结后来叫齐雍挂在刀柄上,她后来注意到,齐雍每次抽刀时,手指就会拂过金刚结。 之前在静云寺时,齐雍说要接应北伐大军进京,她当时便想提醒齐雍,让他不要太冲动了。 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成了:殿下请珍重。 沈昭嬑听父亲说过,萧关一役十分惨烈,齐雍被困在城中,身为一军将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手底下的将卒们去送死,看着他们一个个倒在铁勒部的铁骑之下,铁勒部的士兵们起哄,驱着马匹来回踩踏,将他们的尸体踩成肉泥,城楼下血流成河,铺了残脚断骸无数。 萧关一役死了十多万将士…… 齐雍那样骄傲的一个人,短短三个月,生生把自己逼成了疯子……齐雍对太后党,对显国公府仇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正想着,窗牖外面传来一阵规律的响动,沈昭嬑几乎没有犹豫,起身下炕,快步走到窗牖前,打开了窗扇。 一阵冷意扑面而来,令她遍体生寒,她生生打了一个寒噤,来不及反应,齐雍已经翻窗进屋,迅速关好了窗牖。 齐雍解下氅衣,搭在红漆椅上:“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许是白日里睡得多了。”沈昭嬑身上有些发冷,坐到了炕上,倒了一杯热茶,捧在手里,“庆功宴还顺利吗?” 齐雍脱掉皂靴,盘坐在炕上,觉着她这个问题很是奇怪,宫里办宴哪有不顺利的?难不成还有人,胆敢在宫里闹事不成? 不过,沈昭嬑既然问他,他也如实将庆贺宴上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我出宫时,沈侯正在与同僚与话,想来不多久,就会回府,一切顺利。” 他特地提了沈岐。 齐雍前世加了太傅衔,如今却加了太师衔…… 因为显国公提前离宫,前世波折重重的太和殿行祭,这一世也顺利进行了……北伐大军进京后,齐雍和太后党的第一场交锋,齐雍大获全胜,齐雍平定铁勒部的威望,也会比前世更盛,对付显国公府的把握,应该比前世更大了。 沈昭嬑不觉弯起了嘴角:“恭喜殿下。” 许是喝了许多酒,眼前的人是她,齐雍的情绪有些不受控制了:“他们原本可以不死的,”他嗓音嘶哑得厉害,“他们不该死的。” 沈昭嬑喉咙里一阵涩然,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安慰他的,可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她看着齐雍,他喝了许多酒,双眼一片通红,眼神也不如平日里幽冷,她好像没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 “萧关一役是显国公府为了对付我,精心部署的一盘棋局,”齐雍的表情有些自嘲,“皇上亲政之后,朝中许多中立大臣,也渐渐倒向了皇上,同太后党形成了分庭抗礼的局面。” “显国公担心我北伐立功,羽翼丰满,就无法继续压制皇上,希望能借北伐一战,除掉我,重创皇上,借机在朝中立威,削弱皇上的势力,彻底孤立皇上。” 第235章 比她想的还要歹毒 沈昭嬑心乱如麻,该说什么呢? 是该同齐雍说:显国公府偷鸡不成蚀把米……你彻底平定了铁勒部,封狼居胥,功勋盖世,已经有了与显国公府正面相抗的实力,显国公府最担心,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可是!战死萧关的十多万将士不可能活过来了。 身为罪魁祸首身的皇太后、显国公,隆郡王……这些太后党,他们还活得好好的,还在朝中耀武扬威,依然踩着无数战士的血泪和尸骨绵绣荣华,高高在上! 齐雍不等她想好说辞,又道:“镇北侯屡次上疏皇上,要领兵北伐,皇上属意的人也是镇北侯,是我,”他嗓音微微发颤,显得有些艰涩,“是我贪功冒进,想借北伐立功,想以平定铁勒部的功绩,对付显国公府……” 皇上亲政之后,虽然得到了一部分,中立党的支持,但还有不少朝臣,还在左右摇摆,踌躇不定,皇上和太后形成了拉锯的局面,谁也奈何不了谁?东南沿海的局势,也一年不如一年,南昌还有一个成王虎视耽耽,三皇子还年幼,将来这朝廷,迟早是要交到他手中,如果不能打破僵局……待皇上年迈,三皇子主少国疑,太后党必反无疑。 沈昭嬑一颗心都揪紧了,齐雍一直以为是他贪功冒进,给了显国公可乘之机,这才害死了那么多将士。 他在自责。 原来前世的摄政王齐雍,在最开始的时候,也不是后来那样仿佛无坚不摧,萧关一役险些打碎了脊梁。 齐雍轻声说:“如果当初北伐的人,不是我,而是镇北侯……” “没有如果的,”沈昭嬑打断了她的话,抬眼看着齐雍,清淙的眼底,映着他黯然的模样,“太后党不希望您成长起来,就算没有萧关一役,也会有河谷一役,辽东一役……他们掌控了东南沿海的防务,还能从这入手。” 沈昭嬑又想到,前世老夫人死的那日,齐雍将她抱出了那间阴暗森冷的房间。 脑子回荡着齐雍的声音,沈昭嬑重复着齐雍曾经对她说的话:“齐雍,你要明白,害你的人只会千方百计,挖空了心思,用各种方法去害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心存侥幸没用,逃避也没有用,更不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内耗自己。” “错的都是别人,与你何干?” 齐雍怔了一下,突然道:“不像你会说的话。” 沈昭嬑垂下眼睛。 齐雍突然平静下来,心里涌现了一股倾诉的念头:“妱妱,你知道北伐大军被困萧关三个月,朝廷为什么不派兵驰援?” 沈昭嬑被问得一愣,前世今生这是齐雍,第一次主动提及有关萧关这一役,这场粉碎了他所有的骄傲,一度将他逼至绝境,毁了他后半生的这场战役。 齐雍在这场战役,患上了髓海之疾。 齐雍说:“朝廷在各地都修了直道,遇山开山,逢水搭桥,保证在战时,粮草走一条直线栈道,以最快的速度支援前线,可为什么萧关粮草出现问题后,朝廷运送粮草如此迟缓?” 沈昭嬑听爹爹提过,是太后党刻意拖延了有关萧关的军情,想要拖死齐雍。 萧关和河谷两地,是河西抵御外族入侵的两大要关,萧关失守,河西防线会全线溃败……两地整整三十五万大军,会全军覆没。 齐雍又问:“你知道围点打援吗?” 沈昭嬑愣了一下,轻轻点头:“抽出部分兵力围困据点,然后使用主力部队打击救援据点的援军。” 齐雍说:“满朝上下只有镇北侯能与铁勒部一战,其他人没有把握带兵驰援萧关,铁勒部定了围点打援的计策,就是设好了陷阱,等镇北侯自投罗网,这一战输赢难料,所以越是这个时候,镇北侯就越不能驰援萧关,镇北侯作为大周朝抵御铁勒部最后一道防线,要防着萧关失守。” 沈昭嬑突然明白了:“显国公想除掉的人是你,不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利益,他也不希望外族入侵,我爹爹可以说是,显国公防止萧关被破后留的一个后手,毕竟我爹爹当年在河西的功绩是有目共睹的,所以最不希望我爹爹驰援萧关的人,就是显国公府。” 齐雍被困萧关时,她听爹爹说过,要上疏皇上领兵驰援萧关,后来这件事不了了之,爹爹也没再提及。 想来爹爹上疏后,遭到了太后党激烈反对。 沈昭嬑心中的怒火,宛如堆起的柴薪,渐渐高涨起来:“待你死后,显国公只需要出钱出力,鼎力支持我爹爹驱逐外族,显国公府必定声望大振,太后党就能借机彻底压制皇上了。” 杀了齐雍,还要利用镇北侯府。 只要牌坊立得光,好人坏人全让他当。 真是太歹毒了。 齐雍点头:“你小看你爹爹了,”他看着小女娘,“有你爹爹在,铁勒部不会南侵,铁勒部围点打援的计谋,就是为了对付你爹爹,解决了你爹爹,铁勒部才没有后顾之忧,懂了吗?” 所以,那时铁勒部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 人家想对付的人一直是沈岐。 沈昭嬑手指忍不住发颤:“显国公这是料定了,只要我爹爹不驰援萧关,就算萧关破关了,铁勒部最多只在附近的城池、镇子、村庄烧杀劫掠一番,就会退走?这才敢布下这等毒计。” 比她想的还要歹毒。 杀了齐雍,牺牲了萧关三十万将士,还要牺牲萧关的百姓…… 齐雍道:“铁勒部看似强势,南侵却要考虑到地域上的劣势,大周朝目前也算兵强马壮,沿途城池都设了城防,外族在入侵中原后,最终的结果都是无奈退走,除了不熟悉地域,水土不服,作战方式改变,导致骑兵战斗力下降……诸多因素,已经十分困难了,再加之大周朝还有一个能克制铁勒部的镇北侯府,在你爹爹占据主场优势的情况下,铁勒部对上你爹爹,是毫无胜算的。” 显国公的算计堪称精妙绝伦。 只是显国公唯独没有算计到,他会赢。 第236章 通敌叛国 沈昭嬑眼睛一涩,突然觉着心酸,那时候齐雍该有多绝望啊,从萧关被围困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等不到援军了,要么死,要么孤军奋战……可比孤军奋战更可怕的,是来自太后党的背刺。 缺乏粮草,将士们要饿着肚子冲锋。 没有足够的药材,就算是轻伤,都有可能因为得不到救治而致死,受伤稍重一些,就只能等死了。 为了活命,只能杀马吃肉,可没有马匹冲锋,战士们就只能用血肉冲锋。 齐雍继续说:“所有的援点都设了埋伏,粮草也输送不进来,外祖父亲自带了数万将士将粮药背在身上,翻山越岭,抄山插道,绕过援点,避开太后党的耳目,把粮药运进了萧关,许多运送粮草的将士都失踪在山里,尸骨无存了……就连萧关一带的百姓们也自发背着粮食,跟着运粮草的将士一起……” “萧役一役的胜利,是那些背粮的将士和百姓,用肩膀扛出来的。” 沈昭嬑垂眼,看到他放到炕桌上的手,正在轻微地发着颤,她突然伸手,覆住了齐雍的手。 齐雍身体僵了一下,将她的手握在手里:“部署围点打援这种战术并不容易,有一个前提是,围点不会被困方突围,北伐大军整整十万精锐,外加二十万普通士兵,铁勒部到底哪里来的自信,能在分兵援点,兵力分散的情况下,把三十万大军困死在萧关?” 沈昭嬑听懂了他的意思,一时间不寒而栗:“铁勒部早就知道萧关粮草极度缺乏,大军不敢突围……” 她慢慢瞪大了眼睛,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铁勒部是怎么知道北伐大军的军情? “铁勒部的兵力,也与我之前探到的数量相差太大,”齐雍放慢了声音,眼里一片冷意,“最先探到出战的王部有两个,可实际出战的王部,却有四个,探子探到的情报是有容错的,不可能出现这样大的误差。” 一支大军有数支侦察队伍,加起来拢共有上千人,分属不同的地方点探查,不可能上千人探查的情报都出了差错。 沈昭嬑心中发冷:“通敌叛国?” 齐雍点头:“没有查到证据。” 齐雍不会信口开河,沈昭嬑知道这件事八成是真的:“他们,”她突然不知道要怎么形容了,“简直是丧心病狂。” 齐雍慢慢将头搁到她的腿上,轻声说:“受伤最重、年纪最大的军卒,每天都会结成军阵冲击围点,消耗铁勒部在围点的人马,寻到突围的时机……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送死……我不是不能接受他们的牺牲,只是不能接受这种方式的牺牲……” 沈昭嬑就像前世那样,手指搭在他的太阳穴上,碰到了一点湿意,她装作没有发现,轻揉着他的太阳穴。 原来齐雍也是会哭的呀! 不知道前世她死后,齐雍会不会为她哭? 沈昭嬑轻声说:“殿下做得很好,殿下打赢了这场仗,他们的牺牲没有白费……”喉咙一阵涩然,她突然说不下去了,那些话实在太苍白无力了,“殿下能为他们做的事还有很多。” “殿下名下有许多产业,可以优先让烈属做活,殿下以齐王府的名义在各地包荒,支持烈属去开荒、种树……虽然辛苦一些,但是在殿下的产业里做事,可以吃饱穿暖,不会受到太多的欺凌……” 朝廷鼓励包荒,开荒的土地归自己所有,朝廷三年不征税,开荒五年以上,才会逐步恢复税项,普通百姓人力单薄,家里劳动力有限,开那么点薄地,好几年产不出东西,没有时间,更没有精力。 可若是齐雍直接包荒,让那些烈属家眷们共同开荒,家眷们可以抱团,又是齐王的产业,烈属家眷们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她絮絮叨叨地帮他主出主意,开商行、包荒、种树,修蚕场…… 前世齐雍名下所有产业所需的人工,都是优先烈属。 他一直都在想办法帮助烈属。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渔,殿下还可以命人统一教授烈属们剿丝、印染、织绣、木工……有一技之长,就不愁没有活路,学手艺对普通百姓家庭来说是一件困难的事,可是对殿下而言,却是举手之劳。” “我名下也有不少产业,如果殿下名下的产业不好安排,可以把人安排到我名下的产业上去,不过丑话说在前头,照顾烈属没有问题,前提是他们会踏实干活才行……不然我可要退人。” 齐雍第一次发现,她也有这么多话,喋喋不休,没完没了,他安静听着,心里一片安宁,人生最大的幸事,大约就是喜欢了一个人,这个人是个很好的人,又恰好能懂他的心,与他同心同德。 沈昭嬑笑道:“我也可以包荒的,种不了作物,就种树,种树是百年大计,像榆树、榉木、梓树、槐树……耐活,需求也大,价值也不便宜,一般长十几年,就能成材成料了,稳赚不赔的生意。” 普通百姓人家,家里但凡有孩子出生,就会种一棵树,等孩子长大了,要娶亲生子时,就会砍了树,一棵十年的榆树,至少能卖上十两银子,三十年以上,价格翻了三倍,普通人家但凡有儿女出生,就会为他们种一棵树,等儿女长大了,娶亲嫁人,就砍了树给儿子娶妻,给女儿做陪嫁的箱笼……家里缺钱了,还能将板材、箱笼卖出去,解燃眉之急。 一棵树在太平年间,对普通百姓来说,是能贯穿一生的财富……她听说乡里还有恶霸抢树的事。 齐雍握着她柔嫩的手:“好,听你的。” “齐雍,”沈昭嬑轻唤了他一声,接着又说,“我相信,你将来会做得更好。” 齐雍平定叛乱后,为军卒们做了许多。 他颁发了免盐税的票据,军属家庭凭借免盐税票据,用低廉的价格,优先买到最好的官盐…… 第237章 从一而终 齐雍还将卫所的屯田,按人头分给军卒自己,军卒按亩纳粮,遏制了地方长官、将官侵占、占种的情况,军卒们的日子好过了许多,也为后来幼帝实行废丁纳田,打下了一定的基础。 他向地方颁布了律令,军属家庭不需要参加劳役,免征一切杂税,凡是官府参与的有偿工事,优先军属家庭…… 他一直很好,从来没有辜负过任何人。 齐雍自己都淋着风雨,却努力地给每个人都撑一把伞,她、宫里幼帝、唐进尧、齐晏然、张修远……还有万万军卒们。 沈昭嬑的腿上搭着一条柔软的绒毯,齐雍靠在她的腿上,她用手指按住他涨痛的太阳穴,不紧不慢地揉着,齐雍紧绷的情绪渐渐放松下来。 “殿下。”她轻唤。 “叫名字,”齐雍闭着眼睛,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方才叫齐雍,不是叫得挺顺口的吗?” 沈昭嬑:“……” “或者你更希望叫我的表字,”齐雍睁了眼睛,仰头看着她,就不怕她回避时,轻轻一低头,一敛目,长睫轻覆着眼睛,仿佛任何思绪都能掩去一般,“雁翎!” 沈昭嬑翘起睫毛,前世雁翎这个表字,在后来成了齐雍的禁忌,雁不仅有仁,更有情义,起飞的过程中,会互相照顾,翎是锋利箭羽,大周朝还有一种藏在袖中的暗器,也叫翎…… 陆皇贵妃当年为齐雍,取了这个表字,是希望他能与皇上守望相助,可后来皇上死在了深宫之中…… 齐雍笑道:“母妃希望我做一个忠贞的人,不辜负,也不背叛,雁是忠贞之鸟,仁、义、礼、智、信五常俱全,而且,”他双手搂住沈昭嬑的腰,“结侣的大雁,向来是从一而终。落单的孤雁,到死也不会再找别的伴侣。” 沈昭嬑怔然了,关于齐雍的表字,她前世也是听程子安无意间说起,程子安只说,雁代了仁义和情义……她不知道,原来齐雍的表字里还有另一层含义,做一个忠贞的人,不辜负,也不背叛…… 沈昭嬑唤了一声齐雍。 齐雍有些失望地嗯了声,又问她:“你方才想说什么?” 沈昭嬑轻轻说:“隆盛行查得怎么样了?” 齐雍目光深了深:“目前还缺少关键证据,已经交给赵安福在查,等有了结果就告诉你。” 沈昭嬑心中慢慢定了下来。 …… 第二日,沈昭嬑醒来时,已经到了辰时。 她不记得昨天晚上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齐雍是什么时候走的,依稀记得,齐雍抱她上床时,好像对她说了什么。 她躺在被窝里,慢慢地想……突然看到枕边有一个布绢裹的东西,她拿在手里,掀开布绢,是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一包剥好的松子仁。 她弯起嘴角,摇了床铃。 红药伺候她梳洗,昨天晚上殿下又双叒翻小姐的窗牖了,她在外间值守,见小姐房间熄了灯,进屋查看,小姐已经睡下了,殿下坐在小杌上,手里握着经卷,正在诵读佛经,声音就像从喉咙里发出来的气音。 她没有打扰,默默退出了房间。 用膳时,沈昭嬑看到大炕上的箩筐里,已经不见昨晚编的那条金刚结,分明是放在箩筐里的。 突然想到齐雍昨晚说了什么了,他用一包松子仁,换走了她编的金刚结。 用完早膳,沈昭嬑又去主院陪母亲。 阳光从白皮纸糊的窗牖透进来,照在黑漆描金小几上,柳心瑶拿着账簿,微微蹙着眉,正在翻看账本。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来,见女儿过来了,就笑道:“也不用每日都过来陪我,这两日外面风大,眼看着又要落雪,你身体也才刚好,不能吹风受冻。” 自从她查出喜脉后,妱妱每天都要来主院陪她,有时候一起看账,说账本上的事,有时候她拿着绣棚,为腹里的孩儿绣小衣,妱妱就在一旁剪纸、打络子……身边有个人陪着,便觉着心里踏实。 沈昭嬑弯起唇儿:“爹爹让我多陪陪您,我可不敢敷衍爹爹。” 赵嬷嬷递了一杯热茶给她,柳心瑶捧在手里:“马上就到了年关,衙门事忙,你爹爹每日早出晚归,忙得连人影也见不着了。” 怀了身子后,她就有些嗜睡,每天晚上一到了亥时,就忍不住困意睡下了,也等不到侯爷回府。第二天醒来时,侯爷已经出了家门,问了下人才知道,侯爷忙到深夜回府,见她睡下了,便担心吵醒了她,就直接歇在书房里,有时候回府之后,还要同幕僚们议事,比往年要辛苦许多。 衙门上的事,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得让大厨房做些温补的药膳,多为侯爷补一补身。 沈昭嬑笑道:“后日就是腊八了,衙门里沐假,爹爹也不用上衙。” 柳心瑶低头喝茶。 沈昭嬑看到炕桌上堆了一叠的账本:“您身子重,不能太过操劳,回头让赵嬷嬷把账本送去梧秋院,我帮着一起看看。” 柳心瑶摇头失笑:“哪有这么娇气,我跟前有赵嬷嬷照料着,还能累着我了?”她话锋一转,又道,“这些账目,是二房之前管过的田庄铺子上的,清算家产的时候,有些分到了大房,不好好看看,我也不能放心。” 沈昭嬑不由问道:“可有查出什么不妥之处吗?” 柳心瑶轻叹:“二房这些年从公中庄铺上贪的钱,少说也有十万两,暂时也只能这样了,等年后再好好整顿一番。” 母亲管着家,二房能动手脚的地方其实也不多,最严重的就是香河县三间布庄,听齐雍的意思,隆盛行和织造局相互勾结是没跑了,不过那三间布庄同隆盛行往来的账目数额也不大,威胁不到侯府。 可想而知,前世镇北侯府的贩私的罪名,定是二房对母亲下毒,令母亲缠绵病榻,不能管家之后的事…… 沈昭嬑淡淡道:“以后找个机会讨回来便是了。” 柳心瑶笑着摇摇头:“说得轻巧,这吃下去的东西,哪有吐出来的道理?” 沈昭嬑但笑不语。 第238章 烈火烹油 柳心瑶提起那些个庄铺上的糊涂账,便有些头疼,索性也不说了,笑着转开了话题:“对了,你弟弟猎了一头鹿,托人送回了府里,他特地交代了,要用鹿皮做成阿胶给你补身。” 沈昭嬑也有些惊讶:“还真叫他猎到了鹿。” 柳心瑶心情很好,眉眼都带了笑意,怀胎之后,她眉眼间艳色也柔和了不少,越显是娇媚:“听你爹爹说,这次冬猎,他表现得很突出,明年就能正式编入营卫所,去天津府换防。” 换防是累积军功的好机会。 沈昭嬑弯起了嘴角:“辰弟什么时候回来?” 柳心瑶道:“估摸着要到下旬,齐王殿下很重视实战演练,对卫所冬猎十分重视,今年卫所冬猎时间要延长,听你爹爹说,连冬猎的要求,也提高了许多,达不到要求的新兵还会驱营。” 沈昭嬑点点头,京里不少勋贵人家,都会把家里的子弟,送进卫所里累积一些军功,有了军功打底,在家里的打点下,就能谋个好差事,这也无法避免,一些贵族子弟在卫所里混日子。 齐雍有心要整顿卫所,首先要防止勋贵对卫所的渗透,皇上没有完全掌控五军衙门,这事就不好做得太过,就只能从卫所冬猎入手。 柳心瑶又道:“对了,隆郡王府往府里递了帖了子,腊月初十二那日,要举办花会,”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摇摇头,“北伐大军才进京,你爹爹忙得脚不沾地,今儿天没亮就去了衙门,马上都要年关了,这也不让人消停。” 明眼人都知道,北伐大军进京后,齐王殿下功勋盖世,声威大振,听侯爷说,昨天齐王殿下要在泰和殿行祭,礼部并一些太后党指责齐王殿下罔顾礼法,有违祖制……当时就有不少中立武将为齐王殿下说话。 隆郡王府在这时举办花会,想来是想借着花会的热闹,冲一冲齐王殿下的威名,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削弱北伐大军进京后的影响力。 沈昭嬑蹙眉:“您身子不便……” 柳心瑶本也不想去:“隆郡王府是宗亲,帖子都下了,也不好不去,等到腊月十二,我这一胎也坐稳了,”说到这里,她脸色凝重了一些,“北伐大军进京后,朝野内外也不平静,不好一直窝在家里。” 大户人家互相往来,除了交际,也是为了试探消息,朝中有什么大事,几乎都能从后宅女眷身边瞧出些端倪,穿戴、言辞,甚至是对方与哪家亲近,与哪家疏远,这里头都能瞧出事来。 在家里难免有些闭塞了。 沈昭嬑叹气,前世这时,军屯一案正闹得腥风血雨,一直闹到第二年,元宵节还没过,隆郡王府就下狱了,紧接着就是显国公府……今生隆郡王府还在举办宴会,总觉着这场花会像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第二日就是腊月初七。 沈昭嬑用完了早膳,想着自己许久没去给老夫人请安,为免落人口实,便带着红药去了福安堂。 福安堂里的下人又换了一些,有两个婆子守着门前。 沈昭嬑一进屋,就听到暖阁里传来一阵咳嗽声,只咳几声,就止住了,接着又响起采菱清脆讨喜的声音。 “小姐听说老夫人近来犯了咳嗽,睡眠也不太好,特地命人给老夫人熬了川贝雪梨汤,还做了老夫人爱吃的酸枣糕,开胃又健脾气,能助益睡眠,小姐身子不舒服,不能亲自下厨,担心下人们做得不好,就让婆子担着担架,去小厨房指挥着厨娘做。” 老夫人一听这话,就蹙起眉来:“你家小姐身体怎么样了?” 采菱连忙回道:“杨大夫每隔三日进府为小姐看诊,伤势正在恢复,疼痛减轻了许多,只是腰上的伤有些严重,还不太能动弹。” 沈老夫人沉下脸来:“她身体还没好,怎么不好好养着,她自己胡闹,你们怎么也不拦着?” 采菱解释道:“奴婢们拦了,只是小姐说,老夫人从前每回犯了咳嗽,她都会亲自下厨房为您熬川贝雪梨汤……” “这孩子还真是……”沈老夫人轻叹一声,接着又问她,“你家小姐跟前只有你跟采英在照料,有没有添人?” 采苹前些日子得了病,没有了,采芙摔断了腿,不能在跟前伺候,青词受了这么重的伤,身边人手不足。 “添了,”采菱忙道,“二夫人提了采芸做大丫头,采芸原来是青芙院,负责端茶倒水的二等丫头,在郑嬷嬷跟前受了调教的。” 采苹病了之后,二夫人就让郑嬷嬷把采芸带在身边做事,调教了好一阵子,后来采芙摔断了腿,二小姐跟前没人伺候,二夫人就让采芸进屋伺候了,采芸表现不错,前两日提了大丫鬟。 沈老夫人点点头,转头又吩咐吴嬷嬷,准备一些上好的药材补品,让采菱带回去,有些不放心地交代采菱:“伤筋动骨一百天,让你家小姐仔细养着身子。” 采菱低头应是。 沈昭嬑站在外间,沈青词从小就会讨好老夫人,老夫人有个什么头疼脑热,她总要亲自下厨,做些精致的点心吃食孝敬老夫人,便是受伤了,心里也记挂着孝敬老夫人,老夫人偏疼沈青词也不是没有道理。 只是! 前世镇北侯府被夺爵之后,老夫人就卧病不起了,那时她住在老夫人院子里,老夫人的生活起居,都是她在打理。 沈青词也只隔三岔五地过来看看,每次都会说一些关心的话,实际上每次都不会多待,偶尔也会派人送些点心过来,说是亲手做的,可沈昭嬑吃过沈青词做的点心,便知道那些点心不是沈青词做的,老夫人常年吃药,已经尝不出差别了,却一心认为沈青词孝顺。 沈昭嬑那时,失去了父母,同沈君辰的关系,也在二房一家的挑拨下渐渐疏远了,从前高高在上的世家嫡长女,渐渐沦为寄人篱下的孤女。 第239章 要认清自己的身份 二房里的人不会对她恶语相向,更不会打骂她,但是看她的目光却一天比一天冷漠,她的月钱也一天比一天少,给家里姐儿订的衣裳首饰,都是二房的姐儿挑剩了,最后才是她的。 后来她连最普通的脂胭水粉都用不上了。 她腿上落了病根,疼得不能下地行走,红药背着她求到了陈锦若那里,陈锦若连大夫人都不给她请,只派人送了一瓶没什么用的药酒……她生病了,府里给她抓的药,都是零碎的药渣,红药一边为她煎药,一边默默落泪,后来她连生病也不敢生病了。 爹娘留给她嫁妆,叫陈锦若把持着,她每回一询问,陈锦若连装也不肯装,直接让婆子把她拉出门去。 她屋里的首饰,叫沈青词、沈青月以各种借口借走,就算她不肯借,陈锦若在她屋里安排了丫鬟,也会一件一件地拿走,她若是计较,就是她不懂事,不知感恩,不敦亲家中的妹妹…… 下人们表面上对她恭恭敬敬,送给她吃的补品,每次都会被克扣,有一次她同送补品的婆子理论了两句。 婆子一口浓痰,吐进了掺了半碗水的燕窝粥里,一脸鄙夷地看着她:“老奴知道大小姐金娇玉贵,吃不惯普通的燕窝粥,想吃金丝燕窝,老奴这就禀报了二夫人。” 沈昭嬑理论不成,被反咬了一口。 整个府里的人都知道,大小姐嫌弃普通燕窝,想吃金丝燕窝,还刁难下人,往燕窝粥里吐口水。 后来陈锦若亲自送了一碗金丝燕窝给她,对她说:“昭姐儿,要认清自己的身份。” 把她彻底架到火上烤。 人人都在背后议论她。 说她不要脸,白眼狼,一个孤女,受叔婶的照顾,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还敢挑剔嫌弃。 老夫人知道了,也对她说:“昭姐儿,你已经不是高高在上的镇北侯嫡长女,要认清自己的身份。” 沈青词待她也算客气,只是看她的目光,总带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偶尔两人发生了口角,沈青词红唇轻掀,笑着说:“虽然这样说有些伤人,但大姐姐要学会认清自己的身份。” 直到那时,她才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世态炎凉。 她学会了忍耐。 寄人篱下的日子,便连用力呼吸都是错的,周围有无数双眼睛时刻盯着你,有无数张嘴在奚落你,背后无数根手头戳着你的背脊,但凡有一点错处,旁人就会说,到底是丧妇长女,没有教养…… 她就像溺水一般,四周的水流不停地挤压着她,窒息的感受,慢慢将她缠绕着,水下双无数双手拼了命地,要将她拉进水底,她拼命地挣扎,最后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的。 那些点点滴滴,日积月累,她曾经的骄傲一点点被人磨平。 后来进了摄政王府之后,她越发地谨小慎微。 她那时一无所有,甚至害怕连最后的庇护都没有,处处讨好齐雍,很怕被赶出摄政王府……连最后的活路都没有了。 引沈昭嬑进屋的丫鬟,直到屋里没声了,站在外间禀报:“老夫人,大小姐过来了。” 沈昭嬑如梦初醒,长睫轻颤着落下,覆住了眼帘。 接着,里头才传来老夫人沙哑的声音:“快请进来。” 跨过紫檀木嵌绣松鹤延年的四扇屏风,沈昭嬑走进内室,看到老夫人头戴抹额,靠在临窗的大炕上,穿着棕红色八团寿纹刻丝褙子坐在其上,梳了一个圆髻,斜插了一支祖母绿如意纹簪。 采菱拎着满手的药材补品,向大小姐行礼后,退出了暖阁。 沈昭嬑上前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见她气色不错,娇润的鹅蛋脸瘦尖了一些,要养些时候才能养回来…… 沈昭嬑笑着问:“老夫人的咳疾好些了吗?可要请个太医过来瞧瞧?” 沈老夫人一边捻着佛珠,一边说:“都是年轻时落下的根子,老了就折腾人,太医来了也没用……” 一边说着,她又忍不住咳了起来。 看到炕桌上,摆着沈青词让采菱送来的川贝雪梨,沈昭嬑便盛了一碗,递给了老夫人:“回头让红萝送些秋梨膏过来,您若是觉着喉咙不舒服,便化进温水里,有止咳化痰的效果。” “你有心了。”沈老夫人接过川贝雪梨,吃了几口就搁下了。 老人家都不爱吃甜的,吃几口吃的也是后辈的孝敬心。 沈昭嬑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老夫人接过来,喝了几口水,冲淡了嘴里的甜腻:“身体好些了吗?” 沈昭嬑如实回答:“只有些嗜睡,较从前容易疲倦,已经没有大碍了。” 沈老夫人耷拉着眼皮:“要趁着年岁小,把身子养好了,免得落了病根,将来可要遭罪了。” 沈昭嬑笑着说知道了:“梧秋院供养了一个特赦出宫的姑姑,擅长调养身子,我饮食起居都是乔姑姑在安排。” 沈老夫人点点头。 吴嬷嬷从旁看着,祖孙俩坐在屋里,说了几句,就没话了……心里也是一叹。 沈老夫人又问了中馈上的事,见沈昭嬑条理分明,就道:“你母亲怀了身子,你大病初愈,马上就到了年关,家里事多,中馈上的事忙不过来,便差人去族里请个族婶过来帮衬一二。” 沈昭嬑笑道:“回头同母亲提一提。” 祖孙俩有一搭没一搭了说一会儿话,沈昭嬑就借口明日就是腊八,要去大厨房看看…… 沈老夫人让吴嬷嬷拿了一些金贵的香药料,让沈昭嬑带回去,还送了沈昭嬑一个赤金的掐丝宝相纹的妆匣,两层五面,每一面都有一个抽屉,上面镶了红宝和蓝宝,足有十二颗,每一颗都有鸽子蛋大小,色泽纯正。 是压箱底的物儿。 前世她可没有这样的待遇,沈昭嬑让红药接过,笑着向沈老夫人道谢,带着红药离开了福安堂,转脚又去了大厨房。 几个婆子在挑选煮腊八粥用的豆子。 沈昭嬑用酸枣、桂圆,莲子、百合、山药,桑葚,山楂做了酸枣糕,做好的酸枣糕颜色透明,宛如琥珀,点缀着点点枸杞,吃起来酸甜可口。 这时,红萝过来禀报:“小姐,辅国将军和齐世子过来了,侯爷留了午膳,让您早些准备。” 第240章 齐晏然 辅国将军与镇北侯府往来密切,该怎么招待,大厨房都有章程,沈昭嬑安排了菜色,就直接吩下去了。 慢慢又想到了齐宴然。 前世,齐晏然北伐立下军功,加了昭武将军,在京中斩露头角,第二年春日,就补了贵州都指挥使司经历一职,秩正五品,去了贵州。 经历司掌地方的文移之事,是十分紧要的官职,世家子弟补这个空缺,为了历练军功,了解军务事宜,很少在这个位置上久待。 后来成王谋反,各地藩王也都蠢蠢欲动,等着成王打进京城后,他们就顺势揭竿而起,打着“乱臣贼子,人人得尔诛之”的名义诛叛逆,名正言顺地入主皇城,齐雍带兵进京勤王,恰逢贵州土司暴动,成王想要利用外族入侵,绊住齐雍进京勤王的步伐。 齐雍颁了征讨的檄文,整个大周朝却无一人援助贵州。 齐雍孤立无援。 是年仅二十一岁的齐晏然,杀了贵州总兵,整合了贵州一带的卫所兵力,平定了这场暴乱。 事后,齐晏然被幼帝齐长佑封为宣威大将军,秩正一品的武将。 镇北侯府被夺爵后,齐晏然对沈家很关照,那时父母相继离世,沈昭嬑曾在私底下拜托齐晏然帮忙调查父亲的案子。 不久之后,她就进了摄政王府。 齐晏然往来摄政王府时,私下与她见了几次,说了父亲的案子。 后来他们私下见面的事被齐雍知道。 齐雍大发雷霆。 不久之后,齐晏然远调贵州总兵,总领贵州卫所和地方土司。 虽然是明贬,但明眼人都就知道,齐晏然是在熬资历,在地方三年期满,回京述职,就会留京,升入五军都督府任都督。 她再也没有见过齐晏然。 …… 沈昭嬑让红药装了一盘酸枣糕,带着红药要回梧秋院。 路过假山处,一道人影突然从假山后面窜出来,沈昭嬑吓了一跳,身子连连后退,险些踩到裙摆,还是红药扶了她一把,她才站稳了身子,定了定神,抬眼一瞧,原来是齐宴然。 二十岁的齐晏然,让沈昭嬑有些陌生,难怪之前在大街上,连齐若姮都不敢认了,他面如冠玉,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生得十分隽秀,一身象牙色直裰,加了大袖的天青色披风,袖袍与垂带在风中飘舞,广袖宽裳,清俊通脱,显得十分出尘。 任何人瞧了,都要忍不住赞一声,好一个“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翩翩公子。 但是! 哪个风采神秀的公子会躲在假山后面吓人的? 沈昭嬑没好气地瞪他:“好玩吗?” 齐晏然看着她,没说话,两年多没见,她变了许多,身上穿了朱红色的莲纹斗篷,颈间系了一条灰貂毛围脖,粉糯的小圆脸,长成了鹅蛋脸,眉目间夺目的光艳,就像洒在湖面上的粼粼波光,水光潋滟。 熟悉又陌生。 “沈昭嬑。”他突然叫了她一声,似要确认什么。 “嗯?”沈昭嬑应了一声。 “长大了呀!”齐晏然笑了起来,他长了一双明亮纯粹的桃花眼,笑起来时,目光流转,转盼多情,眼底的卧蚕,天然带了一段情思,显得尤为惊艳。 沈昭嬑看着他。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齐晏然看着她清淙的双眼,目光明亮又透彻,同小时候一模一样,“有一次,你就躲在这处假山上,我经过的时候,你一下从假山上冒头出来,大叫着,冲我做鬼脸……” 沈昭嬑大窘,小时候齐晏然总叫她小胖妞,她实在气不过,就故意爬到假山上,躲在假山后面吓他…… 齐晏然满脸笑容:“后来没把我吓着,倒是你自己没站稳,不小心从假山上摔了下来……我还给你做了垫背。” 好在假山也不高,下面铺了草坪,他那时已经学了一些拳脚,冲过去一把接住了小昭嬑,借势往地上一滚,小昭嬑长得小小一只,穿着一身粉衣百蝶衣,跟个粉团子似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噙着眼泪,愣是不敢往下掉。 “你当时都吓哭了。” 沈昭嬑瞪他:“分明是你故意吓我,躺在地上不起来,问你是不是摔伤了,你也不说话,我以为你摔伤了,当时又着急又害怕……”这才哭的。 “你干嘛说这个!” 她不要面子的吗? 齐晏然收敛了笑意:“怕你忘记我啊,”他顿了一下话,以玩笑的口吻,又说,“我故意躲在假山后面,帮你回忆一遍小时候的事。” 沈昭嬑有些无语了,齐晏然还跟小时候一样幼稚,又想到那时,齐晏然为了救她,不小心崴了脚。 辅国将军问齐晏然,怎么扭了脚,齐晏然就说,是他自己贪玩,爬到假山上吓人,不慎踩空了脚,这才跌了下来。 辅国将军气都不打一处来,狠狠骂了齐晏然一通。 这件事,就成了她和齐晏然之间的秘密。 也因为这事,小昭嬑总觉得对不起齐晏然,就亲手绣了一个荷包送给齐晏然。 齐晏然收到荷包后,看着荷包上黑色的一坨,凑近了仔细地辨认:“这只胖鸭子绣得特别灵动!” 小昭嬑气瞪了眼睛:“那是鹰,我绣的是鹰击长空……” 齐晏然原本是想夸她的,没想到弄巧成拙了……他沉默了半晌,憋了半天,憋了一句:“是鹰啊!还真没看出来。” 好像在嘲讽她一般,小昭嬑气得直跺脚:“不送你了,还给我……” 一边说着,就伸手去夺荷包。 齐晏然一把将荷包塞进袖子里:“送出去的东西,岂有要回去的道理。” 想到小时候送出去的那个荷包,齐晏然当时还能勉强看出她绣的是鸭子,真是抬举她了! 沈昭嬑更窘了,从红药手里接过食盒,塞进齐晏然怀里。 第241章 我欺负她? “你今日来的正巧,我做了酸枣糕,我记得你从前喜欢吃这个,不知道现在味口变了没有。” 原是母亲怀了身子,喜欢吃酸,她这才特地做了酸枣糕,没想到齐晏然正好过来了。 齐晏然拎着食盒:“你亲手做的?” 沈昭嬑点头。 齐晏然笑了:“那我可要仔细品尝一下。” 两人坐到水榭亭里,四周开阔,前边有几个婆子正在当值,前边是一处抄手游廊,不时有下人路过…… 酸枣糕盛在温盘里,还是热的,吃起来味道酸甜,也不腻嘴,小时候他身体不好,常年吃药,吃什么都没味道,就经常吃一些酸的东西,他每次来镇北侯府,沈昭嬑都会用酸枣糕招待他……后来他身体好了,便不喜欢吃酸,不过他没有告诉小昭嬑。 齐晏然就着茶水,吃了一块酸枣糕,笑道:“同我从前吃的有些不同,要更粉糯爽口一些。” 沈昭嬑笑:“这是药糕,有开胃健脾的功效。” 这个方子的酸枣糕,是前世她同乔姑姑学的,有助益睡眠的功效。 前世她为齐雍做过几次,齐雍每次都会吃完,后来从程子安那里得知,齐雍不喜欢吃酸,就没有做过了。 齐晏然一边喝茶,一边吃酸枣糕,一盘酸枣糕很快就被他吃完了,他漫不经心地说:“听我娘说,你与苏明霁退亲了。” 沈昭嬑点头,面色平静:“也是有缘无分。” 齐晏然捧着茶杯:“苏明霁配不上你。” 齐晏然和苏明霁从小就不对付,但凡碰到一起,总要闹出事来。 最严重的一次,有一年端午节,他们四家一起踏青,大人们结伴赏景,小辈们就在附近的枇杷园摘枇杷。 她同苏明霁一起,后来苏明霁碰到了同窗的学友,与学友一起去登山了,沈昭嬑在枇杷园差点被蛇咬了,齐晏然把苏明霁按在地上暴揍了一顿,武宁侯府和辅国将军府的关系,也彻底闹僵了,后来连武清侯府也同武宁侯府疏远了。 沈昭嬑不想提苏明霁,便转了话题:“听说你在战场上立功,加了昭武将军,恭喜你啊!” 齐晏然一脸浑不在意:“也是侥幸。” 沈昭嬑同齐晏然聊了这两年来的境况,便回了梧秋院,齐宴然负手站在水榭亭中,看着她纤细的身影,渐行渐远…… 他转头问了身边的长随青阳:“你有没有觉着,她变了许多。” 青阳可不敢回答这话:“大姑娘都及笄了,肯定与从前不同,”担心主子觉着自己在糊弄他,他又问,“您觉得大姑娘哪里变了?” 齐晏然默了默:“变漂亮了。” 青阳一脸无语。 齐晏然又说:“没以前可爱了。” 待他也不如从前亲近了,他在心里又默默加了一句。 才说了几句话,坐了不到两刻钟,就借口要走。 不知为何,青阳总觉着主子说这话时,语气似乎透了一些幽怨和小委屈?是他听错了吗? 齐晏然心里不舒服:“总觉着这两年多她受了许多委屈。” 将骄傲深藏进了眼里,清淙的双眼一如从前清澈透底,可一低头,一敛目,一帘长睫盖住了眼睛,仿佛要将人隔绝了一般。 回京之后,他听说了许多关于沈昭嬑的事。 驷马失控,被齐王殿下所救;叫齐知衡兄妹俩当街羞辱;突发了心悸之症……似乎没有一件好事。 青阳连忙说:“大姑娘可是镇北侯嫡长女,金娇玉贵了长大,怎以会受委屈?她从小到大受过最大的委屈,应该就是您总欺负她……” 他一下捂住了嘴巴,瞪大了眼睛,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耳巴子,他、他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齐晏然嗤笑一声:“我欺负她?”他不服气,气呼呼地问青阳,“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欺负她了?” “两只眼睛……啊不,”青阳见主子连脸都黑了,头皮不由一麻,“这不是呃,您从前经常把她惹哭了……” 齐晏然噎住,张了张嘴有些虚弱地说:“我那不是逗她玩嘛……”见青阳又要张嘴怼他,他狠狠地瞪向青阳,“闭嘴,憋说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玩意儿。” 青阳心里直犯嘀咕:谁狗嘴里能吐出象牙?! 齐晏然心情不好,拉着一张脸,浑似谁欠了他二五八万似的,回到宴息处,四处屏退了下人,郑三叔守在门外,齐晏然唤了一声郑三叔,就进了屋,听到父亲正在同沈世叔说话。 “今天上午,户部尚书张致宁寻了尤大人,询问户部用人的举荐册子,尤大人直接说,要等张大人巡视各地粮仓回来后再做决断。” “张致宁觉着,都察院干涉户部用人,有越权之嫌,与尤大人吵了起来,尤大人当即就问张大人,负责大兴粮仓的司庾主事失踪了这么久,人找到了吗?” “尤大人要弹劾张致宁,说大兴粮仓丢了十万石粮食,户部至今也没给朝廷一个交代,张致宁身为户部长官,有失职怠职之过,把张致宁堵得哑口无言。” 辅国将军冷笑一声:“十万石粮食不是什么小数目,大理寺至今也没查出线索,户部这边撤了一个三品的右侍郎,便想蒙混了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沈岐也道:“张大人回京后,张致宁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巡视粮仓,是皇上在敲打张致宁,定会查出许多不妥,到时候右侍郎一职就不是张致宁说了算,张致宁怕是回过味了,这才给都察院施压,急着把户部右侍郎一职定下来,好把户部牢牢把持在自己手里。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听说户部不少下级官员都盯上了右侍职一职,少不了一番争斗。” 辅国将军目光闪了闪:“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明年各地官员要进京考评,皇上大抵是想从这一批考评的官员里选人。” 六部的官职,要不直接从下级晋升,要不就从外地升调,皇上想进一步掌控户部,从外地升调的可能性更大,毕竟张致宁是太后党,户部下级官员,大多都同显国公府有些往来。 第242章 齐雍刚从大理寺出来 齐晏然走进屋里。 辅国将军搁下茶杯:“不是说,要在府里转转,看看镇北侯府有什么变化吗?这么快就回来。” 齐晏然意兴阑珊:“还是老样子,也没什么好看的,”接着他话锋一转,又说,“在水榭那边碰到了昭姐儿,同她说了几句话。” 沈岐便想到,妱妱小时候同齐晏然玩得最多。 妱妱从小在老夫人屋里养了三年,性子被养得有些拘谨,那时齐晏然身体也刚好一些,也不能一直闷在家里,辅国将军每次来镇北侯府,就带着齐晏然一起。 齐晏然经常逗妱妱玩儿,妱妱的性子也活泼了许多。 沈岐忍不住感慨:“一眨眼睛,晏然都这么大了,我还记得他小时候怂勇妱妱爬树,掏鸟窝,后来昭昭困在树上不敢下来……你气得脱了鞋子,追着晏然打,晏然当时跟个猴儿似的,上蹿下跳……” 辅国将军转头看了齐晏然一眼,哈哈大笑,小时候的黑历史,就问你尴不尴尬。 齐晏然面色平静:“小时候顽劣不懂事,沈世叔包容了。” 辅国将军啧了一声,这小子搁这里装大头蒜呢。 用过午膳后,辅国将军就要告辞,齐晏然收到了沈昭嬑准备的一盒安神香,同父亲一起回府。 齐晏然捧着盒子,靠在车壁上,眼帘下垂着,浓密的睫毛根根分明,轻覆在眼下。 辅国将军坐在他对面,一眼就看出他有些心不在焉,慢慢低头喝了一口茶:“魂儿丢在镇北侯府了?” 齐晏然抬起眼睛:“没丢。” 辅国将军嗤笑一声,将茶杯搁到小几上:“呵,还嘴硬呢,你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 齐晏然一脸嫌弃:“粗俗。” 辅国将军骂他:“小浑蛋!” 说什么要去镇北侯府转一转,还不是故意借口去见昭姐儿。 他小时候就喜欢往昭姐儿跟前凑,只要有苏明霁在场的时候,就跟个斗鸡似的,逮了机会,就要啄苏明霁几下。 父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嫌弃,别开脸去。 过了片刻,到底是齐晏然憋不住了:“昭姐儿同我生分了许多,”他一脸沮丧,“都不同我玩了。” 纤细的长睫,根根分明,覆在眼下,轻颤着,显得有些委屈稚气。 “昭姐儿都及笄了,有恪守清规,”辅国将军看他低着头,有些失落的样子,略带试探地问,“你也老大不小了,亲事一直没有订下来,不若回头让你娘进宫,问问皇后娘娘的意思……” 晏然是他的嫡长子,从小身体不大好,家里也都纵着他,不拿一些礼教,规矩什么的,束缚他,晏然从小主意就大,不喜欢旁人做他的主,他这个当爹的,也当得特别卑微,父子俩从小就互相看不顺眼。 齐晏然当即就翻了脸,目光凉飕飕的:“不是说订亲的事,我们还是父子。” 父慈子孝的船儿,说翻就翻。 辅国将军差点没被气死:“臭小子,我就不信,你能一辈子不成亲……” 这小子,从小就是浑球一个,所谓一物降一物,混世小魔王一般的晏然,偏就在昭姐儿面前学会了收敛。 晏然对昭姐儿与旁人不同,辅国将军难免起了心思。 只是,身为宗亲,晏然的亲事连父母都做不了主,要询问宫里的意思。 原想让妻子进宫,旁推侧敲地提一提与镇北侯府结亲的意思,如果皇后娘娘不反对,到时候他亲自舔了脸,去找镇北侯说项去…… “我的事,不用你插手。”齐晏然说这话时,语气凉凉的。 他对自己的人生,已经有了规划,不需要任何人指手画脚,包括自己的亲爹……省得被人摆布安排。 辅国将军气急反笑:“这可是你说的,臭小子,以后总有你求我的时候。” “我会求你?哈哈,你要不听听你在说什么?”齐晏然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觉着他一定是脑子有问题,才会说出这种荒唐的话。 父子俩对视一眼,辅国将军黑着脸,齐晏然冷哼一声,赌气地别开脸,不去看这个老小子。 …… 到了晚上,大厨房就忙着准备腊八粥。 红枣、莲子、核桃、栗子、杏仁、红豆、花生……总计不下二十种,下人们忙着洗米、泡果、剥皮、去核、精拣一直忙到子时,腊八粥这才上锅炖煮,用文火慢熬,一直熬到第二天清晨,腊八粥才算熬好了。 大厨房用果子、脆枣、核桃仁,甜杏仁做了果狮,用糖粘在一起,放在粥碗里,活像一头小狮子。 还用枣泥、豆沙、山药、山楂糕等各种颜色的食物,捏成八仙人、老寿星、罗汉像……五花八门的,光看着就很有意思。 腊八这天,相熟的人家会互相赠送腊八粥。 沈昭嬑用了早膳,便去了大厨房,安排下人将腊八粥送到各家。 红药忍不住问:“殿下那边不送吗?” 沈昭嬑有些犹豫,就听红药又说:“殿下与小姐有救命之恩,同镇北侯府走得也近,教导三皇子兵法策论,与侯爷也是同僚……旁人家都送了,殿下那边不送,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沈昭嬑看向红药:“你说得对。” 她是做贼心虚,但凡与齐雍有关的事,总会刻意避开,各家都送了腊八粥,她却下意识越过了齐王府……却没想,齐雍与爹爹现在是同僚,关系也密切,送腊八粥本就是人之常情。 红药觉得小姐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沈昭嬑亲自准备了一盅腊八粥,五色的点心,想着齐雍喜欢腊八豆腐,又准备了一盘腊八豆腐,装进置了炭火的食盒里,让陈大送去齐王府。 腊八豆腐不难做,将豆腐切块,抹上盐水,中间挖一小洞,放入适量食盐,放在冬日的太阳下慢慢烤晒,使盐分逐渐吸入,晒干的腊八豆腐黄润如玉,入口松软,吃的时候,带着一股太阳烤晒的腊味,浇上麻油,拌上香葱调料,口味十分咸香。 沈昭嬑喜欢就着腊八粥吃腊八豆腐。 齐雍刚从大理寺出来,天上就飘了碎雪…… 第243章 阴沟里翻了船 逐风撑着一把墨梅伞,齐雍披着毛氅走在伞下,走到马车旁时,他的一边肩膀已经覆了一层细碎的白雪,齐雍伸手拍了几下,走进了马车里。 逐风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了他:“小赵公公查到,隆盛行的东家是浙江的丝绸皇商周家,周家一边暗里经营隆盛行,一边同朝廷光明正大地做生意,隆盛行的名号连许多浙江本地人都没听说过,藏得很深。” “周家丝厂产的织绸,每年要上贡到内廷针工局,也因此江南织造三局,对周家大开方便之门,给了周家钻织造局空子的机会。” 许多大户人家的产业都分成了两部分。 一部分放在明面上,能被人查到,另一部分见不得光,隐在暗处,暗地里的那部分产业,才是家族真正的核心所在,涉及了家族的情报的来源,专门处理一些明面上比较棘手的事。 齐雍语气一冷:“如果不是赵安福出马,怕是查不出周家的猫腻,就算查到了隆盛行,多半也会因为缺少关键证据,断了线索。” 宫里每年用的都是周家产的织绸,周家掌握着更好的丝织技术,宫里宫外的人脉也打点得极好,周家只要不在贡绸上出了差错,司礼监就是周家的靠山,地方是没有人敢同周家作对。 镇北侯不可能把手插进司礼监,所以查不出内里,而普天之下,能插手这件事的,也只有他了。 逐风得了这消息时,也是一阵心惊肉跳。 周家一边背靠司礼监,却将司礼监利用得明明白白,小赵公公险些阴沟里翻了船,咬着牙切齿的模样,生生将一张脸都扭曲变形了。 锁定了关键目标,接下来就要取证了,齐雍一边摸捻着香珠:“隆盛行背后的权贵查到了没有?” 逐风回道:“是隆郡王府无疑。”他顿了一下话,又继续说,“小赵公公还查到,京里有不少勋戚人家,同周家有账目往来,他将这些人查了一个遍……与隆盛行有牵扯的除了镇北侯府,还有熹郡王府……” 周家是皇商,谁能想到私底下还做了私造、私运、私贩的勾当,小赵公公断定,与隆盛行有账目往来的人家,就藏在周家明面的账目。 果真查到了猫腻。 齐雍摸捻香珠的动作,猛地一顿,目光看向了逐风:“熹郡王府?” 他重复问了一遍,似在确认什么。 逐风点头:“是熹郡王府没错!目前还没查到双方往来的账目数额有多大,听小赵公公的意思,”顶着殿下越来越幽冷的目光,他头皮发紧,“熹郡王府似是参与了隆行盛的运作,具体的,还要查证。” 熹郡王是宗人府宗人令,掌管了整个宗室,一直深受皇上的信重。 镇北侯府和熹郡王府同时牵扯了隆盛行,这绝不是什么巧合,所以熹郡王府同镇北侯府一般是被人布局下套,泥足深陷,还是另有原因? 京里还有多少人家如镇北侯府、熹郡王府这般,被人布局下套,拿捏了把柄?! 保皇党一派,他究竟还能相信谁? 齐雍闭了闭眼,眼底宛如浓墨一般幽深:“去定国公府。” 逐风听到他喉咙有些干哑,舆车里很安静,殿下靠在车壁上,显得十分疲惫。 马车到了定国公府,齐雍便去书房找了外祖父定国公,定国公年纪大了,已经不怎么上朝,右军衙门里的事,大多上都交到了齐雍手里。 这会儿,他穿着一件灰青的厚袄,在书案前练字。 见齐雍进来了,他抬了抬眼,把毛笔扔进了笔洗里,墨汁在水里慢慢化开:“怎么突然过来了?” 齐雍盘坐在临窗的炕席上,慢慢说起了隆盛行的事,定国公眉头一蹙,想了许久才问他:“你打算怎么办?” 齐雍目光一顿,看到外祖父身上裹得有些臃肿的厚袄,就想到原来冬天再冷,外祖父总是穿一件薄袄,最多加一件氅衣披在身上,从小护着他们的外祖父,什么时候也已经开始畏冷了? 齐雍敛下眼睛:“主管大兴粮仓的司庾主事找到了,尸体就埋在浮玉山上,按时间推算,应是大兴粮仓刚事发,他就出事了,仵作验尸之后,没发现线索……案子一直没有进展,大理寺想从司庾主事的家人入手,但他的家人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一直查不到下落,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定国公绕过书案,坐到了炕席对面。 齐雍为他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 定国公端起热茶,慢慢喝了几口,捧在手里,书房里摆了许多书,以及一些重要的文案、卷宗,还有书信,他向来是不允在书房里烧炭笼,方才练了一会儿字,手冷得有些发僵。 定国公看向齐雍,见他眼里布满了血丝,袖子上有几沾暗红:“你昨天在大理寺待了一整晚?” 齐雍嗯了一声:“十万石粮食不翼而飞,不知去向,用途不明……总叫人不放心,”他顿了一下话,“我怀疑,这十万石粮食很可能与两年前运往萧关那一批有问题的粮草有关。” 二十万石粮草运到了萧关,结果有一大半都是锯木的木屑,还掺了沙石、糠麸,后来皇上让大理寺彻查此事,最后查到这批粮草在离仓时,并没有问题,是离仓之后才出了差错。 所以没查到户部粮仓有什么问题。 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到了五军衙门和兵部上,皇上大肆清除太后党……能查的人事都查了一遍。 但其实还有许多含糊不清的地方。 因为此案最关键的显国公,并没有受到牵连,许多内情只有显国公府倒台之后,才能彻底查清。 “或者说,这十万石粮食,是原本要运往萧关的那批粮食。” 定国公握着茶杯的手不由一抖,杯里的热水,一下洒到了袖子上:“你怀疑大理寺?” 当时负责调查萧关粮草案的正是大理寺。 运往萧关的粮草很可能在出仓的时候,就已经被人偷梁换柱,大理寺最后查到的是,粮食是出仓之后,才出了问题,是大理寺的调查有误,还是大理寺有人,刻意模糊了案件的真相? 第244章 要好好谢谢小女娘 定国公张嘴吸了吸气,却吸了满口的凉气:“你让我缓缓,你一会儿隆盛行,一会儿大理寺……”他感觉脑子有些不够受了,低头喝了喝茶,一连咽了好几口茶,这才感觉脑子清醒了些,“你直接告诉我,你想怎么做吧。” 人老了,脑子不如年轻人好使了。 哎。 齐雍看着外祖父两鬓间,掺了白丝:“我手里有大理寺丞收受贿赂的罪证,你帮着运作一番,让三表哥补了大理寺丞的职。” 定国公越发看不懂了,不过对他的提议,倒是十分认同:“小三儿对打仗也不感兴趣,右军衙门还得你来,他也不能继承个空爵,不然定国公府就要落没了,除了入仕,也没有旁的选择,三皇子的外家魏国公府是闲散勋贵,对三皇子的支持有限,定国公也该多为三皇子谋算一些……” 三皇子没有外家的支持,定国公府又落没了……将来也只能靠齐雍一个人扶持。 齐雍低头喝茶,没有说话。 定国公摇摇头:“小三儿,肚子里弯弯肠子绕不清楚,也不知道是随了谁……”他挥了挥手,“倒是适合去混官场,回头我同他说。” 恰在这时,唐进尧拎着一鸟笼进了屋:“你们又在说我什么坏话?” 这阵子齐雍忙得连人影都见不着,他是听说齐雍来了,特地找来的。 齐雍也没藏着掖着,直接就说了:“在同外祖父商量,让你补大理寺丞的职,你意下如何?” 唐进尧愣了一下,接着就一脸无所谓:“补就补呗,你突然让我入仕,定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北伐大军进京之后,齐雍和显国公府就要正面较量了,他和齐雍小表弟在詹事府读书时,就已经打配合了。 得,没他没什么事了,定国公悠闲地端着茶杯。 齐雍说了隆盛行的事,又说了大兴粮仓的事,让唐进尧略一思索,就道:“你是要声东击西?” 定国公搁下了茶杯,侧了侧耳朵,所以小三儿到底是怎么从这些话里听出齐雍要声东击西的? 唐进尧倒也没让他失望,一边逗着绿油油的鸟儿,一边说:“隆盛行的案子和大兴粮仓的案子,都是显国公府的案子,你让我补大理寺丞的缺,调查大兴粮仓,定是要打草惊蛇,”至于惊的是谁,那还用说吗?肯定是显国公府了,“显国公府要把精力放到大理寺上,就无暇顾及隆盛行了。” 定国公恍然大悟,他猛一拍大腿:“显国公现在最怕的就是,有人利用萧关一役再生事端,若大兴粮仓丢失的十万石粮食,果真就是本该运往萧关的那批粮食,显国公定会严防死守。” 萧关一役,若齐雍败了,他和皇上会承担所有战败的后果。 可齐雍赢了,输的就是显国公。 这件事做得太过,已经触碰了一些武将的逆鳞,引起了许多朝臣的不满,如今北伐大军刚进京,齐雍风头正盛,朝中已经有不少中立派武将对齐雍示好,这个时候若因萧关一役再生事端,显国公府威严大损,恐怕也包不住火了。 显国公府一定会盯死大理寺。 齐雍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头:“萧关粮草案,当初就是大理寺经手查办,案卷都在大理寺里,从大理寺应该还能查到一些蛛丝马迹,你多注意些……隆盛行那边锁定了关键目标,取证也不是什么难事,等都察院张大人回京之后,计划就可以进行了。” 唐进尧点点头:“这出阴谋局,玩得不错啊。” 显国公以为,他查大兴粮草丢失的十万石粮食时,把精力放到大理寺时,齐雍把矛头对准了隆盛行。 等显国公反应过来,齐雍是在针对隆盛行时,齐雍已经掉转枪头,对准了大兴粮仓丢失的十万石粮食。 明暗互换,阴阳互转,显国公难免会顾此失彼。 不知道显国公府接不接得住。 齐雍喝了一口茶:“真该好好谢谢小女娘。” 隆盛行已经不单是一个突破口。 而是破局的关键。 这也能秀?他该说不愧是你吗?唐进尧无语了,突然觉着笼子里的鸟儿,也没甚意思了。 齐雍搁下茶杯,起身就要告辞。 唐进尧突然问:“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腊八?” 腊八节在北方是十分隆重的节日,家家户户都要祭祖吃腊八粥。 齐雍身形一顿,他确实忘了,之前就有些怀疑大兴粮仓丢粮和萧关一役有关系,这些日子一直忙着追查这事,好不容易找到了司庾主事的尸体,却发现所有线索都断了,案子又进了死胡同! 好在隆盛行的案子给了他新方向,让他找到了破局的关键。 定国公道:“留下来了吃一碗腊八粥再走。” 齐雍有些犹豫,他要回去同幕僚商量,隆盛行的案子,要怎么布局…… 定国公就说:“再忙下去,你髓海之疾指不定又要发作了,马上就要有家室的人了,不为自己想想,总不能将来拖累了人家姑娘。” 齐雍默了默,又坐了回去。 唐进尧乐了,一脸幸灾乐祸:“这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定国公一巴掌拍到他头顶:“你表弟人家乐意,你管得着吗?成天就知道在外头厮混,长幼有序,你表弟都有谱了,你啥时候能有个准信?” 唐进尧没想到,笑话齐雍不成,把火烧到了自己身上了,他连忙道:“等表弟成事了,再说吧!” 据他所知,选妃这事要等到年后,到时候选妃、赐婚、文定……没个一年半载,肯定是成不了事的。 齐雍淡淡道:“外祖父年纪大了,想抱曾孙,你也上点心。” 唐进尧刚想反驳,说祖父老当益壮,是龟寿千年,突然就看到祖父身上裹得有些臃肿的厚袄,喉咙哽了哽,有些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知道了,究竟谁是表哥,谁是表弟啊,从小就喜欢管我,哼。” 第245章 腊八节 定国公乐呵呵地笑,眼皮耷拉着,眼尾的皮肤挤在一起,只能看到眼缝了。 齐雍吃了一碗腊八粥,在定国公府待了一个时辰才走,外面飘着细碎的雪,檐角屋顶覆了一层薄雪,他慢慢踩着细雪,脚底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逐风打着伞,罩在他的头顶,他拢了拢氅衣,突然觉着有些冷了。 回到齐王府,齐雍将氅衣脱下来,递给了逐风,就要叫幕僚过来议事,小全子过来询问: “镇北侯府派人送了腊八粥过来,殿下要吃不吃一些?” 齐雍知道镇北侯夫人怀了胎,镇北侯府的中馈是沈昭嬑在安排,就点头:“端过来吧!” 小全子高兴不已。 他和赵安福都是干爹赵忠全收的义子,打小就受了调教,赵安福跟着干爹做事,他就送到了殿下身边做伴从,与殿下一起长大。 这阵子可把殿下忙坏了,他担心殿下的病情加重了。 腊八粥做成了罗汉样子,齐雍一口一口地吃,粥米和果仁熬得软烂,带着红枣本身淡淡的甜味,也不腻味,一口粥,一块浇了麻油的腊八豆腐,咸香入味,口感松鲜,简直就是绝配。 齐雍十分喜欢,不知不觉连粥带豆腐吃了一个精光。 “这个腊八豆腐挺不错的。” 小全子笑眯眯的:“这也是镇北侯府送来的,上面浇的麻油料,是沈大姑娘亲自调配的呢。” 陈大是沈大姑娘的陪房,陈大送粥来时,他闻到了麻油料,扯着这话同陈大套了不少近乎。 齐雍吃腊八豆腐时,就吃出来了。 …… 巳时正刚到(10点),宫里派送的腊八粥就到了家门,是赵安福亲自送来的。 沈岐忙将赵安福引进屋里,命人送了茶水点心,好生招待。 赵安福也给面子,坐着喝了一盏茶,这才客气地说:“杂家还要回宫伺候,便不久留了。” 沈昭嬑打点了前来派送腊八粥的宫人,为赵安福准备的礼物也送到了马车上,沈岐客客气气地把人送出了府。 到了晚上,大房安排了席面,沈峥和陈锦若带着儿女去了大房,沈青词不能起身,没有一起过去。 沈青词靠在迎枕上,听着细碎的落雪,簌簌落下,茫然地望着雕着花鸟纹的红木架子床。 不知为何,她又想到了沈昭嬑房里那张花鸟祥云纹黄花梨千工床屋。 大伯从沈昭嬑出生就开始攒料子,请了最好的工匠开始打造,耗时九年,这才打造完成。 她小时候特别羡慕,趁沈昭嬑不在的时候,悄悄溜进沈昭嬑的闺房里睡过那张床屋。 床屋里飘着古雅怡人的木香,闻着这样的香味,紧绷的情绪很容易就松懈下来,四周的雕纹用了镂雕、浮雕、透雕、圆雕……光是雕刻的手法,就多达了上百种,怎么看都不会腻。 她也想要这样一座床屋,就向母亲讨要。 母亲像吃了酸柠果一般:“谁让你爹不是侯爷呢。” 也是从那时起,她慢慢有些嫉妒沈昭嬑。 她讨好祖母,哄着祖母为她打一张千工床屋,祖母没答应,只说千工床屋费时,料子也不好攒……可她心里明白,千工床屋最费的是钱,大伯打这一张床屋,从料子到人工,前前后后花了十几万两。 不是疼进了骨子里,谁愿意花十几万两打一张床屋? 祖母顶不住她软磨硬泡,便搜罗了大红酸枝木,为她打了一张红木架子床,在四周打了繁复精美的雕花架木,也是十分难得的。 只是,红木架子床再好,比起沈昭嬑的千工床屋,那也是天差地别。 沈青词每天躺在床上,脖子以下不能动弹,什么也干不了,吃喝拉撒都要丫鬟伺候,这样的日子,令她饱受煎熬,如果她也有一张像沈昭嬑那样的千工床屋,也不会躺得这样难受。 这时,采芸进了屋:“小姐,大房送了宫里赏赐的腊八粥,还有五色的点心。” 沈青词木然地看过去,采芸手里端着黑漆描金的木托。 采芸将托盘放到炕桌上,盛了一碗腊八粥。 宫里赏赐的腊八粥,是用胭脂米做的,如脂胭一般红亮诱人,热气升腾时,一股诱人的清香扑鼻而来。 采芸忍不住暗暗咽了一下口水。 胭脂米是贡米,听说能种脂胭米的庄田,拢共只有百余亩,每年的总产量,大约只有三五千斤的样子,全部都要上贡到宫里。 “谁送来的?”沈青词声音嘶哑。 采芸心中一颤,缓缓低下头:“是、是大小姐命人送来的。” 屋里突然一静,沈青词闭了闭眼睛,倏然睁开眼睛,目光将采芸盯住,眼里头翻涌着湿冷情绪。 “小、小姐……”采芸打了一个哆嗦,背心无端渗了一股寒意,“腊八粥是宫里赏赐的,奴、奴婢这才送了过来。” 沈青词努力压抑着怒火,让自己的声音,如平常一般柔和:“宫里赏赐的腊八粥,自然是要吃的,把腊八粥端上来吧!” 采芸浑身发冷,小姐压着喉咙,放柔了声音,声音幽幽的,好像有一条阴冷长蛇,缠绕在她的身上,在她的耳边咝咝吐着信子,发出轻微幽冷的“吡吡”声,她僵着身子,哆嗦着从地上起身。 “是,奴、奴婢这就把粥端来。” 沈青词眼眶不由一红,嗓子也哑了,满脸的无辜可怜:“我摔伤了身子,脖子一下都不能动弹,这些日子也是辛苦你在我跟前伺候,我的妆匣里,有一个阳绿手镯,你回头拿去戴吧。” 采芸打小就在青芙院伺候,下意识抬头。 小姐本来就有些瘦弱,受伤了之后,每天忍着疼痛,胃口也不大好,经常夜里疼得睡不着……短短十几日,一张娇美的瓜子脸,都瘦成了锥子脸,面容憔悴地靠在迎枕上,她心里也难受。 都怪大小姐把小姐害成这样。 沈青词吃了御赐的腊八粥,味同嚼蜡,想着最近家里发生的事,突然感觉腰部又是一阵锥痛,她满脸痛苦,面容一下苍白了起来。 第246章 赔罪 采芸吓了一跳:“奴婢使人去请大夫,通知二夫人回来……” 沈青词摇摇头,哽咽着说:“不用,去把药端过来。” 沈昭嬑病危这事,伤了大房和二房的情分,爹娘也不希望同大房撕破了脸,以免闹到分家的地步,便想借着腊八节这日,一大家子都在,也好同大房缓和一下关系。 李太医开的药方,有止痛安眠的功效,之前也交代了,实在疼得厉害了,便喝一碗药,昏昏沉沉就睡了过去,醒来后,疼痛也会减轻一些。 沈峥一家来大房时,三房已经到了。 沈岭带着妻儿给老夫人请安。 沈老夫人抬眼看去,三房一家子都穿上了镶了毛边的厚袄,整新的衣料,款式也是时兴的,尤其是沈心婉,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梳了一个单螺,额前厚重的留海梳了起来,留了稀薄留海,发间戴了一支赤金累丝镶蓝宝的蝴蝶簪子,蝴蝶轻颤时,显得灵动,衬得她温柔秀气。 人靠衣装马靠鞍,穿了合身又得体的衣裳,便没了从前那股寒酸畏缩的小家子气,瞧着比从前顺眼了一些。 沈老夫人拉下了脸,心里有些不大高兴:“五姐儿这支镶蓝宝的簪子,瞧着十分精巧。” 沈心婉低着头,小声回答:“是大姐姐前些日子送给我的。” 沈老夫人没了话,三房一大家子,身上穿的衣服料子,上面镶的毛边……哪样不是大房送的? 二房和大房伤了情分,倒让三房钻了空子。 老大信任沈岭,大房有许多产业都交给沈岭在打理,萧氏看着老实,却也是个会来事的,柳心瑶怀了身子后,她帮着大房办粥棚,五姐儿讨好了昭姐儿,有事没事就往梧秋院里跑,跟何嬷嬷学中馈上的事。 老夫人心里不痛快,却也顾着面子,让吴嬷嬷赏了节礼。 沈君华是男丁,读书也不错,沈老夫人对他的态度要好些,赏了一个和田墨玉的麒麟镇纸。 沈心婉得了一个飘花的冰翠镯子,中规中矩。 接着,就有丫鬟过来禀报:“老夫人,二爷和二夫人过来了。” 沈老夫人的脸上,肉眼可见地变换了笑容,沈峥和陈锦若带着儿女们过来给老夫人请安。 沈老夫人关切地询问沈峥:“腿上的伤好了吗?” 沈峥之前被老大打断了腿。 沈峥斯文白净,笑起来时,显得人畜无害,十分讨喜:“本就伤得不重,养了这么久,已经没事了。” 他在老夫人跟前走了几步,沈老夫人见他走路的姿势很正常,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等看到陈锦若时,沈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就落了下去,连声音也冷淡了不少:“你们一家都来了大房,青词那边安排妥当了吗?” 来大房时,沈峥就耳提面命地警告她,让她安份些,陈锦若低头回答:“采芸在跟前伺候,灶上熬了止痛的汤药,郑嬷嬷也留在二房支应着。” 沈老夫人脸色缓和一些,转头看向了沈君彦,便问起了沈君彦的学业。 沈君彦只笑道:“国子监的大人们,是有真才实学,同他们学了不少道理,我今年秋闱才中了举子,排名也不靠前,先生建议我明年春闱下场累积一些经验,等下次春闱会更有把握一些。” 他语气温和,显得十分谦逊,沈昭嬑勾了一下嘴角。 因为没有给人期待,就不会有所失望,就算考不中,那也是人之常情,但如果侥幸中了,就是意外之喜。 这次只是累积经验,下次就有中榜的把握,又给了期望,家里给予的支持也会更多。 果然!沈老夫人立马笑眯眼睛:“你十九就中了举子,已经是十分难得,便是放眼整个北直隶,那也是拔尖的,这回不中,也是吃了年龄的亏,这也不打紧的,国子监哪位大人的制艺好,回头家里帮着打点一些,拜个师。” 沈君彦有些激动,一脸感激地看着老夫人:“谢谢祖母,孙儿一定好好读书,定不辜负您的期望与栽培。” 沈老夫人更满意了,送他一套上乘的文房四宝,宣笔、徽墨、端砚、澄心堂纸……每一样都是压箱底的东西。 轮到老二沈君远,沈老人态度也是十分和蔼,虽然遗憾,二房的两个孩子,都走了举业……但她对沈君远,也是寄予厚望,送了一支羊脂白玉的宣笔。 二房的两个庶女,沈青月和沈青桑一左一右地偎在老夫人身边,清脆的声音宛如黄鹂一般讨喜。 沈老夫人不觉便想到,青词要卧床养伤,已经许久没来福安堂,昭姐儿与她疏远的情分,也只隔山三岔地过来请安问好,原也是大病初愈,柳心瑶又怀了身子,昭姐儿管着府里的中馈,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老大限制二房出入大房,福安堂总是冷冷清清的,见沈青月和沈青桑同她亲近,对她百般讨好,心里一高兴,就让吴嬷嬷给了她们两人六件套金累丝璎珞头面。 沈青月和沈青桑更是受宠若惊,在老夫人身边一步也不愿离开了。 一旁的陈锦若看得眼睛都绿了,正要斥责她们不懂规矩…… 好在老夫人最疼的还是沈青词这个二孙女儿,便是沈青词没来,也没忘记给她准备礼物,十二件套的鎏金镶粉珠的头面,上头每一颗粉珍珠,都是大小均等,浑圆饱满,精巧极了。 陈锦若立刻眉开眼笑。 可没过一会儿,就听说老夫人给了沈昭嬑十八件套的东珠头面时,脸上的笑容又拉了下去。 沈昭嬑安排下人备膳。 两桌席面,长辈们一席,沈昭嬑这些晚辈们安了席。 一家人吃了御赐的腊八粥,沈峥便端起酒杯,站起来,满脸歉意地看向沈岐:“大哥,这一杯酒,我敬你。” 沈岐坐着没动,沈老夫人蹙了蹙。 沈峥一下红了眼眶,连嗓子都哑了:“大哥,是我对不住你,这些日子纵着二房做了许多糊涂事,让你失望了,大哥不愿原谅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今便罚酒三杯,给大哥赔罪。” 说完,他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第247章 她们就是我的命 沈岐面色平静,抬眼看他,如果沈峥真的只是做了一些【糊涂事】,就冲他认错时这干脆利落的劲头,他也是愿意原谅沈峥,毕竟是嫡亲的弟弟,两人一母同胞,从小感情就是极好的。 但是! 二房对大房做的那些事,每一件都称得上恶毒。 对长嫂下毒,妄想掌控整个镇北侯府; 纵容沈青词勾搭长姐的未婚夫; 在妱妱出行的马车上动手脚; 挑拨沈君辰同大房离心; …… 许多事他和沈峥都是心知肚明,沈峥也不期望能取得他的原谅,这才罚酒三杯,给自己找了台阶。 不然沈峥向他敬酒,他若是不喝,沈峥的脸面要往哪里搁? 罚酒三杯也不是沈峥真认为自己有错,只是装样子,把大面上做足了,就不会落人话柄。 二房做的这些恶事,大房没有确凿的证据,又有老夫人挡着,就没办法摊开来说,便是摊开了,没有证据,二房也不会认,老夫人也会护着二房,反而会闹得家无宁日。 沈峥只担了一个闲职,怎么闹他都不怕,但是他现如今是荣禄大夫,还被皇上钦点教导三皇子骑射,如果镇北侯府整日里鸡犬不宁,传到皇上耳里,也是他治家不严,家风不正,都察院定要弹劾他的。 沈岐面色淡漠,沈峥心里有些怵,便又拿起酒壶,斟了一满杯,端在手里,看着沈岐。 方才那杯酒喝得有些急,辣了喉咙,他的嗓音有些沙哑,似带了哭腔一般:“大哥,你从小就不容易,那时先帝沉迷丹术,不理朝政,朝中党派争斗,权利倾轧……河西战事常年吃紧,你从五岁起,便开始打熬筋骨,起早贪黑了练武。” 那时,国库空虚,年年打仗,朝中主战、主和的声音不统一,父亲应对河西的战事也一年比一年吃力。 沈岐必须足够优秀,主战的大臣们才会继续支持镇北侯府,才能保住镇北侯府的荣光,镇北侯府才不会落没。 父亲对沈岐寄予厚望。 沈峥说到动情处,一仰头,便将第二杯罚酒一饮而尽: “卫所里条件艰苦,训练也十分繁重,你每次回家,总是一身瘀伤,每次都是我帮你上药……后来河西战事吃紧,你那时才十五岁,父亲要把你带去了河西,我趴在地上,死活抱着父亲的腿,哭求着父亲,不要让你上战场……” 他说得情真意切,沈岐难免想到了那些往事。 沈峥那时,大约也是真心实意地心疼兄长,不愿兄长上战场涉险,哭得撕心裂肺……被父亲教训了,他不肯松手,后来被父亲敲晕了。 沈峥又倒了第三杯罚酒,嘴里喋喋不休地说着:“……父亲战死河西时,你才十八岁……那时新皇登基不久,朝中能用的人不多,镇守河西的重任,全落在你一个人身上。我跪在父亲的灵堂前痛哭,你跪在我的身边,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 他顿了顿话,将第三杯罚酒一饮而尽,因为喝得太急,酒水沿着嘴角,流到脖颈间,他抓着袖子,用力抹了一把:“二弟,不要怕,父亲走了,大哥还在,大哥会撑起整个镇北侯府。” 说到这里,沈峥已经泣不成声了。 沈岐垂下眼睛,淡淡道:“大好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你若真觉着对不起我,以后就管好二房,不要祸害了你大嫂和妱妱,你是知道的,”他话锋一顿,目光定定地看着沈峥,“你大嫂和妱妱就是我的逆鳞,我们是手足兄弟,她们就是我的命。” 这话说得是半点也不客气。 沈峥被他的目光,沉沉地看着,不由得有些头皮发麻,大约是心里有些发虚,他连转开目光都有些不大敢,他目光闪烁,不敢与沈岐对视。 兄弟如手足,妻女如性命。 人手可断,血可流。 命不可丢。 沈岐这话是在敲打他。 沈峥一时不知道要怎么接这茬,沈老夫人却有些不满了:“行了,你二弟已经知错了,也是诚心与你道歉,你身为兄长,要大度一些才是。你们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本该互相帮衬,互相包容,”她语气缓了缓,“今儿是腊八节,家里祭了祖,祖宗还看着,以后你二弟再要做错了事,我是定不饶他的。” 沈岐没有说话,见妻子面上有些恼怒,便夹了一筷箸冬笋,放进她的碗里:“多吃些东西。” 沈老夫人见长子不理她,心里有些憋气,目光扫到坐在长子身边的柳心瑶时,又生生火气给咽下了…… 气氛有些僵,沈岭坐在大哥的身侧,硬着头皮吃菜。 这时,沈岐端起酒杯,起身对身边的沈岭说:“这段时间家里出了许多事,你和三弟妹一直帮衬着大房,这杯酒,大哥敬你。” 沈岐与沈岭关系并不亲近,对沈岭的帮助,也是出于兄长的责任。 升米恩,斗米仇。 他对沈峥处处尽心,沈峥正六品的校尉,虽然只是一个空衔,却也是他在河西打了胜仗,以一身功勋,走了不少门路谋来的,这个职位,大多数都是宗亲家的子弟才能谋得上的。 如果沈峥肯挣些军功,空衔就能转成像昭信校尉那样的实职,将来还有晋升的可能,沈家祖上,不是没有一门两爵的风光。 可是沈峥补了这个衔后,就在五军衙门里混日子,浪费了他一番用心良苦,还觉着是大房亏待了二房,对大房生了诡厌之心,仗着老夫人偏心,背地里算计大房。 而这个他一直没怎么放在心上的三弟,却一直力所能及地帮衬着大房。 沈老夫人本来就有些憋屈的脸色,一下就阴沉了下来。 沈峥脸色也不大好,他主动向沈岐敬酒,沈岐不肯受,他自罚了三杯酒,向沈岐赔罪,沈岐也是不吃这一套,非但不肯原谅他,还当着一大家子的面敲打他,给他难堪…… 这也就算了。 沈岐主动向沈岭这个卑微的庶子敬酒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成心打他的脸吗? 第248章 拙劣的伎俩 沈岭吓了一跳,顶着老夫人犀利的目光,他硬着头皮说:“大哥,这、这使不得,都是一家的兄弟,互相帮衬,也是应当的……” 沈岐干脆拿起沈岭面前的一杯酒,塞进他手里:“以后大房的产业便劳你多辛苦一些,大哥先干为敬。” 说完,他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话说到这份上,沈岭只好硬着头皮道:“大哥请放心,但凡家里有用得着的地方,我定全力以赴。” 沈老夫见沈岐与沈岭兄友弟恭,顿时没了胃口,好好的一顿团圆饭也吃得不痛快。 吃完饭,一家人移步到了花厅。 萧氏与柳心瑶说了粥棚上的事:“京里许多人家已经陆续收了粥棚,到我们家粥棚吃粥的人越来越多,许多人排了许久,轮到了,也吃上不粥了,每天天不亮,粥棚外面就排了长龙……”要到午时才开始施粥,要等两三个时辰,外面天寒地冻,今天又落上雪,“今天早上,有人因为插队大打出手……” 好在负责粥棚的管事及时发现,出面制止,闹事的人,一人舍了一个掺了苞米的馍馍,认了脸,以后就不许来他们家粥棚吃粥了。 柳心瑶从前也遇到这事:“吃粥的人太多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小腹,怀了身子之后,她心肠也越发地软和了中,“回头从我自己的产业里再拨一笔银钱,你拿去买一些粗粮,每日多施半个时辰的粥,粥棚一直搭到腊月二十一。” 像苞米、荞麦米、粟米,掺上少量的大豆粉、麸糠也能饱腹,就当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积福。 萧氏愣了一下,点头:“我让三爷想办法多买些粗粮。” 三爷接触府里的生意后,也经营了一些人脉,虽然都是一些三教九流,消息还是比较灵通的。 两人说着话,陈锦若有心想要插嘴,也一时插不上了。 沈老夫人坐了一会儿,便有些乏了,叫吴嬷嬷扶着回了福安堂,还特地叫了沈峥过去说话。 花厅里的气氛又热络了一些。 沈青月拉着沈心婉的手,柔柔地说:“听说五妹妹在同何嬷嬷一起学习中馈上的事……难怪变化这样大,我方才都差点不敢认了。” 一边说着,便忍不住瞧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大姐姐。 沈昭嬑坐在鸡翅木的圈椅上,圈椅的扶手和靠背做成了一个圆弧状,她的臂膀倚着圈形的扶手,显得舒适又放松。 听着沈青月意有所指,她慢慢喝着茶。 “大约是换了发式,瞧着新鲜。”沈心婉长得眉清目秀,笑起来时有些涩羞,越显得眉眼干净。 她不由想到自己从前是什么样子? 穿着半旧不新,款式花色过时的衣裳,厚重的刘海挡着眉眼,总是低着头,垂着眼儿,不敢正眼瞧人。 长辈们说她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姐妹们说她木讷,也不同她一起玩,三哥哥身体不大好,常年吃药,她从小就跟着母亲一起学刺绣,希望能贴补家用,整日闷在房里做女红。 后来大姐姐喜欢她的绣品,经常夸赞她。 渐渐地,她觉着自己不是一无是处,也敢抬起眼睛看人了,每当她抬起眼睛时,看到的都是大姐姐温和平静的目光,没有嘲笑,没有鄙色。 慢慢地,她也敢抬起头来看着大姐姐的眼睛说话了。 同何嬷嬷学着做事后,她接触的人事多了,眼界也宽了,何嬷嬷人情达练,教导她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 中馈里头的道理也大,不单单是管家治事,主在于家中馈食供祭,家中宴请的时候,要请哪些客人,要怎么安排席面馈食,席上面的规矩,忌讳、坐序上的安排……逢年过节,家里要供神奉祀祭祖,这里头有哪里规矩,礼数…… 大约是懂得多了,沈心婉整个人都开阔起来。 沈青月又忍不住看向了沈昭嬑。 大姐姐端着粉彩牡丹的杯子,指如嫩笋,指甲留得不长,修得圆润漂亮,指甲盖上涂了一层淡粉的护甲油,三根手指轻捏着杯耳,指尖轻搭在瓷白杯沿,比杯子上烧制的釉彩还要惹眼。 沈青月轻咬了一下唇,表情有些黯然,继续道:“何嬷嬷是大姐姐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嬷嬷,真羡慕你能跟着何嬷嬷一起学着做事,不像我,”她幽幽一叹,语气显得十分低落,“如今也只跟着姨娘一起学着看账,旁的也不会了。” 都是一家的姐妹,身为长姐,敦亲家中弟妹,教导家中弟妹也是应当的,也不好厚此薄彼吧! 沈昭嬑自然感受到了,沈青月不时向她投来的目光,想到的却是前世,爹娘去世之后,她成了寄人篱下的孤女。 最开始的时候,沈青月待她这个长姐,还是十分恭敬,问她借了两次首饰,她也痛快借了。 只是借出去的首饰,沈青月一直没有还她。 有一次,沈青月要参加宴会,没有合适的首饰,要借她一支祖母绿雕莲玉簪,沈昭嬑也不是不肯借,只是让沈青月先把前次借的首饰还回来后,才肯借她。 哪知沈青月一把抢过沈昭嬑妆台的祖母雕莲玉簪,用力摔在地上,将簪子摔得四分五裂,还用脚踩过去,抬起娇美可人的脸,挑高了眉毛,一脸挑衅地看着她。 沈昭嬑没来得及开口…… 方才一脸嚣张的沈青月,顿时变了一副脸色,身体软倒在地上,捂着面颊,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简直和沈青词如出一辙。 她抬起小脸,看着沈昭嬑,哽咽哭着:“大姐姐您太过份了,不肯借我首饰,便也算了,做什么还要羞辱我……” 这件事,后来惊动了祖母和陈氏。 沈昭嬑长了嘴,向长辈解释,却没有人肯信她……后来她才明白,这么拙劣的伎俩,老夫人和陈锦若这种久经后宅的人,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只是,没有人为她出头罢了。 对于二房一大家子来说,她只是一个外人!连沈青月这个庶女,都能爬到她头上作威作福。 第249章 看给她惯的 再后来,所有人都知道沈昭嬑嚣张跋扈,惯常欺辱家中妹妹。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流言日复一日,深入人心,二房除了沈青桑,所有人都是元凶,渐渐已经没人知道,在成为寄人篱下的孤女前,她曾是世族精心教养的嫡长女,有贤德的名声。 沈青月又看了沈昭嬑,大姐姐低着头,轻敛了双眼,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大姐姐浓密的长睫,就像蝶翼一般颤然翕动,显得十分美好,长睫轻覆在眼下,挡住一眼底的潋滟流光,有些神色不明。 她脸色有些挂不住,故意拔高了声量,对沈心婉说:“大姐姐待你真好。” 话说到这份上,沈心婉也不好继续装聋作哑:“大姐姐待我们都好的,族里派人过来教导大姐姐课业,大姐姐让我们跟着先生一起学,大伯母从皇后娘娘宫里请了教养嬷嬷,调教宫规礼数,大姐姐也拉带着我们一起……” 沈青月喉咙一哽,勉强一笑:“你说得对。” 沈青月的指甲修得有些尖,握着她的手时,指甲刺到了肉,沈心婉有些不舒服,她抿了抿嘴角,轻轻一笑。 “也是我之前在同母亲一起学着管家,大伯母后来诊出了喜脉,母亲便帮着大伯母做了粥棚上的事,没时间教我管家,大姐姐过意不去,这才让我跟着何嬷嬷学。” 沈心婉性子柔,从来不与人动气,便是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沈青月却好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不软不硬的,心里有些憋屈…… 三婶娘帮着大伯母做事,所以大姐姐才让何嬷嬷教五妹妹管家。 她又有什么理由,让大姐姐拉带她一起呢? 一旁的沈青桑白眼一翻,拿了一块红豆糕吃,大房和二房都闹到分家产了,三姐姐居然还想占大姐姐的便宜…… 看给她惯的! 这时,沈昭嬑搁下了茶盏,看向了沈青月:“三妹妹年岁不小了,确实也该学些管家上的事……” 沈青月眼睛不由一亮。 沈昭嬑笑容一深,接着又说:“回头我同二婶娘提一提。” 中馈上的事也该由嫡母教导,当然了身为嫡长姐也能教导、训诫家中的妹妹,指点一些中馈上的事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凭什么呢? 沈青月一听这话,便有些紧张了,忙道:“二姐姐摔伤了身子,母亲每日忙着二房的事务,还要照顾二姐姐,也是十分辛苦,不好因为这种小事让母亲分心,等二姐姐身子好些再说吧。” 她和沈青桑不同。 沈青桑的生母杨姨娘,是老夫人屋里的人,早早就给父亲做了通房,嫡母进门之后才提了姨娘,嫡母生下了兄长沈君彦,这才让她停了药,允许生了沈青桑,杨姨娘只生养了沈青桑一个,嫡母对杨姨娘和沈青桑倒是不错。 她的生母王姨娘,是父亲的一个同僚送给父亲的,这些年来一直很得宠,还生养了二哥哥,王姨娘一直是嫡母眼中钉,肉中刺。 今日这事,若是传到嫡母耳里,嫡母定会为难她的。 亥时将到,沈峥和沈岭就带着妻儿回去了。 柳心瑶有些困乏,被沈岐扶回了主院,沈昭嬑指挥丫鬟婆子将花厅收拾干净,便也回了梧秋院。 忙了一整天,沈昭嬑有些累了,梳洗之后,她披头散发靠在迎枕上,拿了一本香经,翻了没几页,就有些昏昏欲睡。 朦胧间,感觉有人抽走了她手里的书卷,她撑开眼睛,眼前是模糊又高大的身影,她一激灵,猛然睁大眼睛,一下清醒过来了。 沈昭嬑慢慢撑起了身子,看向了齐雍。 一眼就看到,齐雍腰间佩了刀。 齐雍已经许久没在她眼前佩刀了,龙嘴向上怒张,玄色的刀柄上,挂了一条五色丝线编织的金刚结,正是她昨晚编的那条。 注意到她的目光,齐雍低头看了一眼:“见你放在箩筐里的络子十分精巧,便擅自拿了。” 沈昭嬑点点头,又问他:“你怎么来了?” 齐雍坐到榻边,见小几上摆了茶壶,便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了沈昭嬑:“今天腊八,你屋里没有丫鬟值夜。” 沈昭嬑这才想到,齐雍每次过来,似乎都挑了红药值夜的时候,丫鬟们值夜都有固定的安排,齐雍只要一留意,就能精准把握,逢年过节的时候,家里比平常忙碌,会比较辛苦,她也不会让丫鬟值夜。 沈昭嬑有些困倦:“你昨天晚上才来过……”她掩着小嘴,打了一个哈欠,“你不要总是半夜三更过来找我,这样……” 她轻抿了一下唇,没往下说。 之前齐雍也只是偶尔来一天,她虽然很不自在,却也没有阻止,可现在齐雍几乎隔三岔五地来…… 这让她很不自在……好像有一种偷情的羞耻感。 “你不希望我来?”齐雍蹙眉,目光紧紧地将她盯住,他以来沈昭嬑同他是一样的,每天都想见到他。 沈昭嬑想,如果她说这样不合规矩,会不会显得有些矫情? 毕竟这话她对齐雍说过许多次,齐雍从来都不在意,每次都不管用,搞得好像是她欲拒还迎一般。 “男未婚女未嫁,哪有天天往女子闺房里跑的。” 齐雍也知道这样不对,只是……他有点管不住自己的腿:“那以后,我该如何见你?” 他问得十分直白,沈昭嬑低下头,纤细的脖颈,弯出了一袅委婉:“你若是得了空,便给我稍个信,我去廖记羊肉铺或是裕草堂……但是我不能保证每次都能出门。” 她每次出门,身边总是带足了人,母亲不会干涉她外出。 只是母亲怀了身子,她要主持中馈,帮着管家,不好频繁外出。 齐雍有些不情愿,以后他就不能了随心所欲的见到沈昭嬑……可是沈昭嬑都这样要求了,他也不能不答应。 他确实也不该总在半夜里往她闺房里跑,虽然他自信能把持得住自己,不对她做一些孟浪的举止,但是这样确实不合规矩。 他也不在乎什么规矩礼教,却不希望让沈昭嬑认为,他不愿意为她恪守规矩,觉着自己慢待了她,对她不够尊重…… 第250章 给我点补偿好不好? 齐雍抬眼看她,她有些困倦,一连打了几个哈欠,却强撑着睡意,他刚才把她吵醒了…… 镇北侯府的巡逻,每晚到了亥时末,才会换班,他只有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才能钻到空子,机会稍纵即逝……每次都来得很晚,前些日子,沈昭嬑大病初愈,有些嗜睡,白天睡得多,晚上觉浅一些,他每次过来,沈昭嬑都没睡,现在沈昭嬑身体恢复过来,作息也慢慢在调整,也不好每天这么晚过来扰她睡眠。 看来以后不能经常看到她了。 齐雍目光黯了黯:“也好,我们来日方长。” 沈昭嬑弯了弯嘴角,笑容温婉。 她晚上才洗了头,乌艳的长发在明亮的烛光下十分柔润,像缎面子一样铺在迎枕上,衬得她温静又美好。 齐雍坐到榻上,突然探身上去。 沈昭嬑吓了一跳,双手抵在他的肩膀上,颤声唤了一声:“殿、殿下……” “叫名字。” 齐雍看着她,面容显得有些疲惫,眼底有些泛青,眼里布满了血丝,他两手一左一右地撑在她两侧,将她圈在臂弯与胸口之间。 齐雍的身影罩在身上,挡住了明亮的光线,沈昭嬑陷入到晦涩的暗影里,她突然有些慌乱。 “殿……”想到齐雍要她喊他的名字,沈昭嬑又改了口,“齐雍,你多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齐雍看着她:“两天。” 沈昭嬑有些不相信,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泛黑的眼底,卧蚕都不漂亮了。 齐雍只好说:“没骗你,昨天晚上待在大理寺审问犯人,”还对犯人用了刑。 大理寺监牢,是大周朝最可怕的牢狱了,像一座阴森的鬼蜮囚笼,狭窄逼仄,常年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犯人用刑时,凄厉的惨叫声,充入耳中,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久了,精神会显得十分疲惫。 沈昭嬑知道他忙,没办法让他放下繁重的公务。 他同显国公府,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局面,齐雍现在做多一些,对付显国公的把握,许是会更大一些。 她轻声说:“回头戴一个镂空的熏球,外出的时候,在熏球里烧一丸安心神,送你的通髓香珠也别舍不得用,我又新做了一些,觉着头疼不适的时候就熏一丸,或者直接碾碎了,和水一起服用……”她顿了一下话,又继续说,“多备些药膳点心,实在太忙了,顾不得吃饭,便用些药膳点心垫一垫肚腹……” 她拉拉杂杂说了许多话。 齐雍认真听着,她嗓音娇莺咽婉,宛如天籁一般充入耳中,说话时,语气不疾不徐,不紧不慢,显得从容不迫,显得十分宁静,轻易就卸下了他的心防,令他心情放松,整个人都松懈了。 “好,听你的。”齐雍鼻息闻到了一股幽淡的馨香,淡雅又怡人。 他忍不住凑近了沈昭嬑,呼吸落在她的鬓角,闻到这股清香,是从她的发间散发出来,细碎的吻,一下一下地落在她的发间。 沈昭嬑僵着身子不敢动。 齐雍叹了叹气:“以后不能这样随心所欲地过来见你,妱妱,”他低声唤她,又向她凑近了一些,鼻尖轻轻蹭到她的鼻子,好像在同她撒娇一般,“妱妱,你给我一点补偿好不好?” 沈昭嬑一时想不到,要给他什么奖励,她最擅长的就是香药,回头仔细再想想,还有什么香药,适合他用…… 正想着,齐雍的呼吸渐渐有些急促,浑浊的呼吸,带着灼人的温度,有些烫人,齐雍突然亲了亲她的鼻尖,沈昭嬑一下屏住了呼吸,双手推了推她的肩膀,没有推动……就被齐雍吻住了唇。 她这才恍然意识到,齐雍说的补偿是什么。 自从后罩厢房那次后,齐雍后来便一直十分克制,也是因此,她渐渐不怕他了,对他也没之前那样抗拒。 齐雍含着她一瓣唇,吮了吮,又放开,眼底的幽色,宛如黄昏时沉落的天幕,涌动着汹涌的暗色,铺天盖地一般将她罩住。 他嗓音低沉,在喉咙里滚了又滚:“可以吗?” 沈昭嬑张了嘴,想说不可以。 这个狡诈的家伙,在她启唇的一瞬间,辗上她的双唇,长舌席卷而入,沈昭嬑喉咙里发出“唔唔”的抗议声,却被他更霸道的索吻给吞没了。 似是担心吓到了她,齐雍双臂撑在她两侧,身体悬空着,与她保持着距离,除两唇相吻,身体其他部位,都没有碰到她,霸道中带着克制。 两唇厮磨交缠,沈昭嬑被他磨去了力气,浑身软绵绵地陷在迎枕里,抵着他肩膀的手臂渐渐有些酸了,手指忍不住扣住了的他肩膀…… 齐雍吻了许久,直到她有些透不过气来,他才稍稍放开,双唇分离,他声嘶喑哑:“妱妱。” 沈昭嬑被他吻得有些迷朦,双眼含着一汪水光,灯影渗进眼底,光色迷离。 此时她的眉眼显得格外妩媚。 齐雍吻了吻她的眉眼,声音温柔:“我没忍住,”他似有些无奈,也有懊恼,“我想在你面前做一个君子,发乎情止乎礼,免得吓到了你,只是,”他额上青筋跳了跳,又有些头疼地说,“我做不到!” 沈昭嬑眨了眨眼睛,眼底朦胧的水色,变得清澈:“你先起来。” 难得这样同她亲近,舍不得放开她,齐雍没起来,低头蹭了蹭她的鼻尖:“在认识你之前,我没有同其他女子相处过,我如果做的不好,你就告诉我,不要生我的气。” 沈昭嬑突然问他:“如果我生气了怎么办?” 齐雍目光一深,便想到:“之前在静云寺挥我大耳巴子时,不是挥得挺利索的吗?还问我怎么办!” 沈昭嬑满眼无辜,目光闪烁得厉害,心虚都写在脸上了:“我那是刚睡醒,思绪还在梦里,没醒过神来……” “所以你连做梦都在煽我大耳巴子?”齐雍无语了。 第251章 齐雍都气笑了 “唔,那、那倒没有……”最多只是,一脚把他踹下了榻,沈昭嬑吱唔了一下,坐直了身子,睁大了眼睛,满眼真诚地看着他。 齐雍看她用力睁大眼睛,看着他,人的眼睛瞪大的时候,眼珠子凝定不动,目光也不会闪烁,看来起来,也不那么心虚了。 可是! 也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所以,沈昭嬑在梦里骂他就算了,还真的在梦里煽他了? 亏得他方才忍不住吻了她,担心她生气恼怒……手心都捏了一把汗!齐雍都气笑了,忍不住磨了磨牙,一手绕到她脑后,捧住她的后脑勺,顶着她睁大的眼睛,凑过去,略带惩罚地咬住她的双唇。 齐雍用牙齿磨了磨她的唇,听到她吸气的声音,他抬起另一只手覆在她的眼睛上:“闭上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沈昭嬑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齐雍吮着她的唇,先是上唇,接着又是下唇,双唇被他吮得有些疼,她有些生气了,也张嘴去咬他的唇,沈昭嬑听到齐雍吸气的声音,心里正得意……齐雍用力扣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沈昭嬑被他吻得七晕八素,等齐雍放开她时,浑身无力靠在他怀里直喘气。 齐雍倒了一杯温水,送到她唇边。 沈昭嬑口干舌燥,慢慢吞咽,一杯温水见底了,齐雍问她:“还要吗?” 沈昭嬑摇摇头,要从他怀里起来。 齐雍按住她的肩膀,哑声道:“别动。” 沈昭嬑怔了怔,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腾一下就红了,齐雍轻抚着她的长发,转开了话题。 “今天过来找你,是想与你说隆盛行的事。” 沈昭嬑一下从他怀里坐直了身体,这才发现,她以一种很香艳的姿势,跨坐在他腰腹下。 她抬头去看齐雍。 齐雍面颊上浮现了不自然的潮红,眼底的血丝较之前更加密结,看她的目光,像灼灼的火焰,似要将焚烧一般,他的体温也热得,有些不正常,她有些慌乱,想要从他身上下来…… 齐雍神情有些狼狈,扶住她的肩膀:“不会吃你了。” 沈昭嬑不动了。 齐雍慢慢同她讲:“隆盛行每年流向市场,包括海上贸易的织绸,高达五十万匹,远远超过了织造局每年的总量。” 沈昭嬑实在太过吃惊了:“织造局负责督造的太监都是由吏部委派,司礼监直管,怎么会?” 所以,沈峥从隆盛行拿织绸的时候,知道这一切吗? 他是被人做局算计了?还是利欲熏心,与为狼狈为奸,故意算计大房?还是两者都有呢? 齐雍轻抚着头发,烛光下,她长乌亮,透着柔润的鸦青光色:“太后党利用东南沿海的防务,搅乱了海上贸易,织造局少了海外商人的订单,只能减少织绸总量……织造三局有大量多余的税丝。” 沈昭嬑骇然地瞪大眼睛。 她记得先帝时,因国库空虚,当时的内阁大臣们为了填补亏空,在江宁、浙江、苏州一带实施了一个名为“改稻种桑”的国策,这项国策后来演变成了“官逼民改”。 起因是地方官员和商人,从这一项国策中嗅到了莫大的商机,借着朝廷的势,逼迫百姓贱卖良田,恰逢端午汛,新安江决口,一场巨大的灾难席卷了整个了浙江,地方官商勾结,做起了以田换粮,兼并土地的勾当……最后引发朝局动荡。 当时的吏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徐信安,借机斗倒了内阁首辅严宗周,继任首辅。 经此一事,“改稻种桑”的种种弊端和不足也摆到了台面上。 首先要面临的问题是,南方本就是粮产重地,如果改稻为桑,百姓都去改种桑树,去养蚕,这些人粮食从何而来? 他们没有自己的粮食,所有的口粮,就要从商人手中购买,地方商人若是哄抬粮价,结果会怎样? 朝廷粮产不足,能支撑这么庞大的粮食消耗吗? 没有强大的农业支撑,商业的发展只会演变成一场彻底的压迫和剥削。 后经内阁议定,废除了改稻为桑这一项国策,改为百姓自愿整改,愿意改稻种桑的人家免除一些劳役,和一些杂税。 当时,有不少百姓将家里的田地一半种桑,一半种粮,这样可以免除一些劳役及一些杂税,赋税的负担大大减轻,后来江南一带家家户户种桑养蚕。 便是家里土地不足的人家,也会在房前屋后山里种植桑树,养一些蚕,贴补家用。 这一项举措在当时看不出成效。 但是三五年过后,大周朝的织绸产量就开始逐年上升,达到了丝与粮并重的盛况,全盛时期,全国每年织绸数量能达到百万匹…… 每年都收到海外大批的织绸订单,解决了国库亏空的问题,但却没有真正解决国库空虚的问题。 原因还在于先帝荒废朝政,沉术丹术,修建道场,大兴土木……朝廷开支无度,官府贪墨横行,加之那时,河西与辽河套一带战事频发,朝野内外积弊成患。 当今皇上登基之后,显国公府把持了东南沿海的防务,浙江都司抗倭不力,海上倭寇横行,海上丝绸贸易逐年降低。 至今每年的织绸数量,已经降到了只有四、五十万匹左右。 所以真实情况是,另有一大半的税丝缺口被隆盛行钻了空子。 简直是骇人听闻。 齐雍淡淡地说:“隆盛行在浙江一带办了几家小丝厂,从浙江地方局运作,低价买了造织局三局大量多余的税丝,买卖税丝的钱,经地方官商们层层盘剥,最后进了地方官员的口袋。” 沈昭嬑吸了一口凉气:“这种事越不过司礼监负责督造的太监吧!” “你想的不错,”齐雍目光深了深,嗓音显得无比晦涩,“浙江地方局负责督造的太监是太后党安插的人,而隆盛行背后的东家,是浙江的丝绸皇商周家。” 第252章 替死鬼 沈昭嬑心惊肉跳:“皇商周家?!京里有许多权贵人家都在周家预订绸料,周家每年产的织绸,最好的送进了内廷针工局,还有一部分,送进了京里一些权贵的府中,我家也从周家订过料子……” 周家的织绸要上贡到内廷针工局,有司礼监背书……朝中没人敢动周家,周家与京里许多权贵,都有明面上的账目往来,人脉复杂,盘根错节,这就方便了周家在浙江一带勾结地方官员,地方官员从织造局多余的税丝里,获得了巨大的利益,周家又有地方官员做保护伞,几乎成了土皇帝。 官商勾结,层层相护,形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关系网。 前世镇北侯府,是这只网捕到的虫子。 齐雍继续说:“隆盛行获得了大量税丝,勾结浙江地方局的督造太监,从司礼监拿到朝廷委托织绸的订单,打着为朝廷织绸的名义,从地方局里大量借调从事织染的工户匠人,明目张胆地私造织绸。” 公器私用,被他们玩得明明白白。 “被借调的工户并不知道自己在从事私造,是违法的,他们每天都要织绸近六七个时辰,从事繁重的劳役,还不敢有任何怨言,担心完不成朝廷的订单,会受到惩罚,许多匠人熬坏了身子,三十多岁就瞎了眼睛,白了头发,双手变得畸形,上肢、腰背、坐骨落下了永久的病痛,下半辈子都要在病痛之中度过,可得到的却是少许的月钱……只够养家糊口。” 织绸是比较精细又繁重的工作,劳役时间长,会影响到织绸的品质…… 沈昭嬑知道,织造局规定的劳役时长,是每天三个时辰,三班轮流倒,织机每日也需要停机维护三个时辰,延长使用。 可是流在市面上的织绸,却不用担心质量问题所以他们被隆盛行肆无忌惮的压榨劳动力。 活得连猪狗都不如。 “隆盛行低买税丝,人工从织造局出,工钱从朝廷出,甚至连织机都有一部分,从浙江地方局里借,连成本都没有,所以利润高得惊人,一家小小的商行吞了大周朝一大半的织绸市场,还有一部分海上贸易。” “隆盛行还有运河的通运权,也不需要向朝廷缴纳关税、通运税,明面上是合法经营,若不是你发现了不对劲,我就算将运河查得底朝天,也不可能查出任何猫腻。” 沈昭嬑想到了香河的三间布庄。 这时,隆盛行大约也担心打草惊蛇,沈峥还顾忌着大房,加之她发现的早,三间布庄与隆盛行之间的账目往来还不是太大。 那么前世……母亲病重!前世许多事,都和今生串联在一起了。 难怪二房要给母亲下毒。 定是前世母亲病重之后,不能再继续管家,二房拿到了侯府的掌家大权,便加大了同隆盛行的账目往来,以至于后来,齐雍都没办法为爹爹脱罪…… 还真是该死啊! 齐雍见她面颊微红,压抑着怒火,将她按在怀里:“目前查到了隆郡王府,”他扶着小女娘细瘦的肩膀,她的身子在他怀里发着颤,“没事的妱妱,我们发现得早,我保证不会牵连到大房。” 他没提熹郡王府。 沈昭嬑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轻声道:“殿下……” 齐雍打断她:“叫名字。” 沈昭嬑顿了顿,唤了一声齐雍,又继续说:“织造三局拢共三十万织机,实际数量肯定只多不少,工部统一编制的工户劳役并不重,甚至可以说十分轻松了,只需要派人查江南织造三局工户的劳役,就能查到隆盛行,非法混滥用朝廷工编的工户,从事私造、私运、私贩……” “全国在编工户有二十万,实际上肯定不止二十万人,其中还有许多人从事着与织绸相关的产业,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利益链……财帛动人心,这么庞大的利润,想来会有不少人眼红。” “对付隆郡王府这样的权贵,所谓的罪名,远没有群起而攻之有用,挑动工户,尽可能地发动舆论,把事情闹大,挑动地方清流,与太后党相斗,织造局的大局还是掌控在司礼监手里,便是显国公府,也别想把事情压下来。” 地方不全是贪官,仍有一部分清流,还有一大批读圣人之书,蕴浩然正气的学子,这些人是对付显国公府的利刃。 不然,证据一摆出来,显国公便推几个替死鬼,岂不是白忙活了? 萧关一役就是新乐侯家为显国公府做了替死鬼。 新乐侯家那是同显国公府同一时期,与成祖皇帝一起事,从龙有功的人家,榆树胡同拢共两家人,一家镇北侯府,一家新乐侯家,都是七进的大宅院,若不是皇帝赐下,是不敢私造这样规制的宅院,新乐侯家从前也是十分显赫。 可新乐侯家最后,也只是被判了抄家流放。 足以见得,显国公府的势力有多大。 齐雍看着她,目光灼灼:“妱妱,我们君子所见略同。” 沈昭嬑慢慢放松下来,便又有些犯困了,掩着嘴,无声地打了一个哈欠,眼角挤出了眼泪。 齐雍问她:“隆郡王府的花会你去不去?” 沈昭嬑眼皮都在打架:“到底是宗亲,也不好不给面子……武清侯府、辅国将军府也收到了请帖,到时候我们三家一起行动。” 齐雍原是想到,镇北侯夫人怀了身子,这才询问了这件事:“回头我给宁郡王府和汝郡王府递个话,让两位王妃在花会上照应些。” 镇北侯夫人身子不便,多几个人照应,沈昭嬑也能放心一些,宁郡王暂代了宗人府右宗正一职,汝郡王是后军衙门左都督,都是得势的宗亲,镇北侯夫人同她们一起行动,也会更妥当。 沈昭嬑睁了睁眼,想说谢谢,但是她困得太厉害,实在没力气说话,就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齐雍笑了,终于不跟他说谢谢了。 要一步步卸下沈昭嬑对他的心防,还真是不容易,不急,他们来日方长,对沈昭嬑他向来是很有耐心的。 沈昭嬑迷迷糊糊,突然想到齐雍怎么没提熹郡王府? 第253章 别担心,一切有我 据她所知,齐雍常年征战在外,同宗室里没什么往来,熹郡王身为宗人府宗令,不可避免与齐雍常有一些宗室事务上的往来,比起宁郡王和汝郡王,齐雍与熹郡王好像更熟一点吧! 前世齐雍平定叛乱之后,汝郡王和宁郡王都没得到重用,反而是熹郡王,在隆宗门的军机房成立之后,就成了七位军机大臣之一,很得齐雍信重。 沈昭嬑进了摄政王府后,与熹郡王妃关系很好,她后来不在外面走动,经常往来的人家,就只有熹郡王府了。 齐雍要托人照应她和母亲,首先考虑的不应该是熹郡王妃吗? 为什么会是关系不熟的宁郡王府和汝郡王府? 正想着,齐雍便蹙了蹙眉:“我听说,你们家同熹郡王府关系不错?” 不知为何,沈昭嬑一下瞌睡全无:“老夫人与老熹郡王妃是手帕交,因此我们家同熹郡王府走得近些,不过老夫人年纪大了,已经不去外面走动,两家的关系也渐渐疏远了不少。” 不过前世爹娘去世之后,熹郡王妃对她十分照顾。 齐雍点点头,没有再问,只说:“花会上,离熹郡王府远些。” 前世今生,齐雍对熹郡王府截然不同的态度,令沈昭嬑心中慢慢泛起了一股寒意……她心里有太多疑问,但齐雍没同她说,想来他对熹郡王府,只是起了怀疑,更具体的还待查证。 齐雍一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别担心,一切有我。” 沈昭嬑突然平静下来,困意又涌了眼皮,她慢慢闭上眼睛,睡着了。 第二日上午,沈昭嬑用完早膳,照常去了主院向母亲请安,母亲拉着她的手,同她提了花会的事。 柳心瑶道:“沈青词不能过去,你二婶娘要带着三姐儿和四姐儿过去,便把婉姐儿也带上,二房的庶女们都去了,也不好把她落在家里,婉姐儿快十二岁了,也该带出去走动了。” 听称呼就知道亲疏远近了。 沈昭嬑颔首:“回头我让何嬷嬷同她说一说隆郡王府,及京里各家的人事,大致了解一些,也不好两眼一抹黑。” 柳心瑶有心抬举沈心婉:“她第一次出门走动,许多事都不清楚,你多教教她。” 三房这些年也不容易,沈岭帮了大房许多,定是要多抬举一些。 沈昭嬑笑:“您就放心吧。” 柳心瑶想着大房与二房将来总有一天会撕破脸皮,拉拢着三房,将来闹开了,侯爷也有人帮衬…… 沈昭嬑帮着母亲,看了一会儿账簿,便回了梧秋院,打发红萝去了三房。 不一会儿,沈心婉便来了梧秋院。 沈昭嬑放下手中的书卷,笑容温婉:“五妹妹来啦,”她看了看炕桌对面软席,“过来坐。” 沈心婉踩着小碎步,坐到炕桌对面:“我给大姐姐做了一双鞋子,也不知道合不合脚。” 说完,就从丫鬟翠果手里拿过了蓝缎的包裹,掀开包裹,从里拿了一双满绣的鞋子,捧到沈昭嬑面前。 沈昭嬑接过一瞧,有些惊讶:“是蜀绣。” 沈心婉点头:“同红芝姐姐学的,就是才学不久,针法粗浅了一些,不如红芝姐姐绣得好。” 前些日子,她帮大姐姐做斗篷时,红芝姐姐向她讨教双面绣的针法,她见红芝姐姐的蜀绣鲜艳明快,便也同红芝姐姐讨教了。 沈昭嬑轻抚了鞋面,笑着说:“针脚密实,绣面平滑,不比红芝绣的差,你的针法比红芝细腻多变,绣出来的花样更饱满自然。” 红芝胜在构图严谨,一气呵成,气韵连贯,沈心婉却有了几分蜀绣的画之神韵,显得灵动自然,是天赋加持。 这双满绣的鞋子,绣了牡丹样的宝相花纹样,鞋尖上是一朵半绽的重瓣牡丹,在枝头颤巍绽放。 缠枝纹花叶相间,疏密有致,间绣了花草禽鸟虫蝉……配线、用色、光暗、晕染宛如精美的画作,满绣的鞋面上,没有一点留白,但绣纹和谐自然,间绣的云纹,都带着一股灵动劲。 沈心婉眼神微微一亮:“大姐姐喜欢就好。” 她如今在学蜀绣双面绣,打算给大姐姐绣一架双面绣屏,一面锦鲤戏莲图,一面喜鹊登枝闹…… “这样精巧的鞋子,我自然是喜欢的。”沈昭嬑又注意到鞋面上点缀的珍珠,是她送给沈心婉的。 她嗔怪地瞪了沈心婉一眼:“珍珠是送你嵌首饰用的……” 那盒珍珠浑圆饱满,就是个头不算大,做几样首饰,平常戴着也得体……缀到鞋面上显得精美大方。 沈心婉抿唇轻笑,没有说话。 大户人家姐儿的鞋面上,总要点金缀玉的,正巧大姐送她的这盒珍珠,色泽品相都是极好的,缀在鞋子上也好看。 沈昭嬑试了试鞋子,不松也不紧:“回头隆郡王花会就穿这双鞋子,牛筋底的,走起路来也不费劲,正适合出门。” 母亲之前为她做了几双玉底,瓷底的鞋子,她没穿过。 牛筋底的更软和一些,穿着不累人。 她把话递给了沈心婉。 沈心婉慢慢放松下来,接了大姐姐的话茬:“我头一次出门走动,也不知道要注意些什么……” 大姐姐让红萝过去传话时,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母亲说了一些自己还在闺中,出门走动的事,她听了一耳朵,反而更加茫然无措,便打了退堂鼓。 可母亲说,大伯母有心抬举她,她不能不知好歹,驳了大伯母的好意。 她只好硬着头皮过来找大姐姐。 见沈心婉一脸紧张,沈昭嬑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不用太紧张,你从前受过宫里姑姑的调教,规矩礼数要胜过京里许多姐儿,回头我让何嬷嬷与你讲一讲隆郡王府的人事……” 她刚满十岁,就开始了解京里各家的人事,能理得清复杂的关系往来,不至于在人情往来上出了差错。 这是一本复杂的学问。 哪家是什么来历,祖上有什么名人,一家有几房人,拢共多少主子,哪些是嫡女,哪些是庶女,那家的夫人出自哪户人家,家里有多少人在朝中为官,都在什么地方任职,官职几品,同哪家交好…… 这是嫡女必学的。 第254章 讨要首饰 三叔夫妻二人都是庶出,不会有人教导这些,轮到自己的儿女,自然也不会教导这些。 差不多到了年龄,便让家里带出去走动,要去哪家,就告诉一些哪家的情况,就连结识的人,也都是相熟的人家,便是不熟的人碰上面了,最多互相见个礼,也不会深交,认不认识都无所谓。 沈心婉一听这话,又紧张了一些:“隆郡王府的花会只有三天了……” 沈昭嬑微微一笑:“记不住也没关系,我让红苓跟着你,随时提点些,经过一回,许多事就都明白了,到了花会上,见见世面就好,实在应付不来复杂的人事,也不打紧,与相熟的人待一块就好,辅国将军府和武清侯府的姐儿,从前往来过我们府里,是你认识的。” 沈心婉抿紧了唇。 她性子木讷,二姐姐她们不爱带她一起玩,辅国将军府和武清侯府的姐儿们进府,她也只认了脸…… 这还是大姐姐特地介绍的缘故。 沈昭嬑转念便明白了她的顾忌,温言:“回头到了花会上,我再介绍你们认识一回。” “谢谢大姐姐。”沈心婉这才镇定了一些,大姐姐带着她认人,两府的姐儿们便是看在大姐姐的面子,总也愿意带着她。 沈昭嬑安抚她:“你年岁还小,又是第一次出门,便是规矩上出少许的差错也没事的,念在镇北侯府的门庭,也不会计较了去,都是半大的姑娘家,难免总有疏漏的地方,只要不失了教养,错了便错了,下回改了就是。” 她又笑说着:“我第一次出门,认错了人,闹了一个大乌龙,长辈们没同我计较。” 大姐姐温言细语,字字句句都在提点她,沈心婉紧张的情绪慢慢放松了一些,她捧着茶杯,慢慢喝着茶,认真听着。 这时,沈昭嬑又说到了:“……姐儿们都在一处,难免会有一些口角,只要自己占理了,也不用怕,直接怼回去,争执不过,就不要理会,要记得,你是镇北侯府的姐儿,人情往来都是不看僧面看佛面,”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摇摇头,“我是多虑了,你这性子,同旁人也闹不起来。” 沈心婉放松了许多,心里又在担心其他的事。 隆郡王府是宗亲,隆郡王在左军衙门担了都督佥事,秩正二品,她第一次出门走动,就去这样显赫的人家,连一套像样的衣饰都没有…… 姐妹俩正说着话,红萝就过来禀报:“三小姐和四小姐过来了。” 沈昭嬑端茶的手不由一顿,又将茶杯放回炕桌上:“请进来吧。” 陈锦若向来不怎么管沈青月、沈青桑两个庶女,她们俩都是在姨娘跟前长大,教养上的事,也都是由府里的教养嬷嬷调教……比起陈锦若这个嫡母,她这个嫡长姐,对她俩都要更上心一些。 想必是知道,嫡母要带她们去隆郡王府的花会,听说沈心婉过来找她,就跟着一起过来受些指教。 不一会儿,沈青月和沈青桑一前一后地进了暖阁。 俩姐妹向沈昭嬑行礼。 沈昭嬑微笑道:“三妹妹,四妹妹,快坐下说话。” 沈青月和沈青桑围着炕桌,坐在沈昭嬑身边,小丫鬟进屋上了点心茶水,随后就退了出去。 沈青月从丫鬟水碧手里拿了一个黑漆的盒子:“我给大姐姐绣了一个扇面。” 她取出扇面,蝉翼纱上绣了一株风姿秀逸的兰草,剑叶狭长,几朵朱砂兰高低错落地绽放,显得十分雅致。 绣工很是不错,但在沈昭嬑看来,这个扇面只能算是中规中矩了。 沈青桑也拿出了自己的礼物,相比于沈青月的中规中矩,她用蚕丝做的红梅绒花,就叫人眼前一亮。 可见是用了心的。 沈青月咬了咬唇,缓缓低下了头。 她之前问沈青桑要送大姐姐什么礼物,沈青桑不肯告诉她,她想着沈青桑绣艺不如她,才艺也比不过她,也拿不出什么特别的礼物,便没有在意。 哪知道沈青桑竟藏了这一手。 沈昭嬑笑道:“你们有心了,”接着她话锋一转,就问,“听说二婶娘要带你们去隆郡王府的花会。” 沈青月点头:“我还是头一次去隆郡王府……” 话说三分,就一脸不知所措地看向了沈昭嬑了。 若是以前,沈昭嬑看到她这副紧张不安的模样,定是要接下她的话茬,钜细无遗地提点她。 现如今沈昭嬑只是笑笑:“就当寻常花会走动便好。” 这话也算中肯。 多的话,也没有再说。 沈青月有些不死心:“隆郡王府是宗亲,听说府里的规矩比旁人家大……也不知要如何是好,这衣饰的搭配上,是不是也有什么讲究……” 沈昭嬑目光冷淡了一些,她想到沈青月第一次去武清侯府家的宴会,也是这样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一会儿担心规矩礼数,一会儿又担心自己衣饰上出了差错,她那时是怎么做的? 挑了一套不错的头面送给了沈青月。 她微笑道:“这也不用担心,二婶娘会检查你们的穿戴,如果有不妥的地方,定会提醒你们的。” 大周朝的衣制,还是比较严格的,如果在衣裳配饰上出了差错,也会连累到家里,该穿什么衣裳,家里都有安排,姐儿们的衣饰都是长辈帮着置办,就是防着衣饰上出了差错,为家里招了祸事。 沈青月的担心纯属多余,不过是故意向她递了话,变了法子想讨要首饰罢了。 沈青月抿了抿唇,这跟她想的不一样。 隆郡王府是十分显赫的宗亲,她这些年也攒了一些不错首饰,去寻常人家走动倒也得体,可到了隆郡王府,就有些不够瞧了,她原想着大姐姐首饰多,平常对家里的妹妹们,也是十分大方的…… 这时,沈心婉柔声道:“昨日,祖母送给你的绿璎珞头面,我瞧着就十分体面,正适合戴去隆郡王府,祖母送的东西,定不会有差错的。” 第255章 花会 沈青月看向了沈心婉,目光暗暗带了一丝恼怒。 她竟不知,从前胆小怯懦的五妹妹,什么时候竟也大了胆子,敢对家里的姐姐指手画脚了…… 沈青桑对沈青月的心思也是一门清,见沈青月有些下不台来,到底是一房的姐妹,就笑着说:“要向大姐姐讨教一些关于隆郡王府的人事,等去了隆郡王府,也不至于两眼一摸瞎。” 她这话说得大大方方,坦率直接,反倒让沈昭嬑另眼相看了。 去旁人家走动,什么规矩礼数,衣裳配饰那都是虚的,都是世家出身,规矩礼数都是从小就受过教养,还能差了谁不成? 贵族人家重脸面,姐儿们的衣饰家里也有安排,不会让你去旁人家丢自己家的脸…… 沈青月若真没有合适的首饰,陈锦若便是顾了大面,也会【借】出几样不错的首饰给她戴,回到家里再收回来,回头送去金铺里一融,再打别的首饰,再戴出去旁人也认不出来了。 反而一些人事才是最紧要的。 本就是一家的姐妹,便是大房和二房分了家产,只要不是太过分,原就可以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沈昭嬑微笑道:“我让何嬷嬷同你们仔细说一道。” 沈青桑连忙道谢。 沈昭嬑笑着点头,沈青桑是大方伶俐的性子,几个姐妹之中,她从前最喜欢的便是沈青桑…… 前世爹娘去世之后,她寄人篱下,沈青桑同她疏远了情分,不过二房唯独没有欺辱她的人,也是沈青桑…… 她不讨厌沈青桑。 一个庶女,连姨娘也原是老夫人屋里的人,母女俩一开始就被拿捏死了,前程命数全捏在旁人手里。 沈青桑选择明哲保身,并没有什么错。 只是! 沈昭嬑和二房注定了不死不休,沈青桑将来如何,也跟她无关了。 等沈心婉几个离开了梧秋院,沈昭嬑便让红芝开了箱笼,挑了两身没有上过身的袄裙,及一整套十二件鎏金虫草头面,让红萝给沈心婉送去。 三房日子过得拮据,沈心婉连像样的衣裳首饰都没有,之前送的那套蝴蝶头面虽然精巧,却不应季,也不应景,平常戴戴还使得,在隆郡王府的花会上,却有些不合适了。 她年长沈心婉三岁,身量也比她要高一些,衣裳肯定有些不合身,但三婶娘绣工十分出色,现在改一改也是来得及的。 隆郡王府是宗亲,沈心婉头一次出门,在穿戴上总要精心一些才是,免得叫人看低了。 …… 转眼就到了腊月十二,隆郡王府举办花会的日子。 沈昭嬑卯时就起身了,摇了床铃。 红药进屋伺候她梳洗。 沈昭嬑用植毛的刷牙子,沾了用松脂、白芷、细辛、沉香……做的牙粉,慢慢洗刷牙齿…… 用温盐水漱口后,又吐回漱碗里。 大周朝的贵族,不论男女都有含鸡舌香的习惯,沈昭嬑不喜欢鸡舌香的香味,寻了古方,做了五香丸。 她含了一枚五香丸,左左右右慢慢咀嚼,五香丸香口护齿,带了一点胶质,嚼起来有些费劲,不一会儿,腮帮子就有些发酸了,她将香渣吐出来,再次用温盐水漱口之后,这才按了按嘴角。 简单梳洗完了,沈昭嬑用了早膳,这才坐到了梳妆台前,对红苓说:“五妹妹头一次出门走动,身边的丫鬟也没经验,你过去帮衬一些。” 红苓连忙去了。 沈昭嬑坐在镜前,取了一瓶蔷薇花露,倒在手心里搓开,慢慢按压到面颊、额头、下颌。 蔷薇露是水油的质地,十分水润,反复三次之后,脸上仿佛吸饱了水,显得饱莹亮。 指尖从剔彩牡丹的圆盒里挑出一团乳脂,按压上脸。 娇润的面容靡肌腻理,丰肌凝颜。 沈昭嬑担心室外赏药时,吹了冷风,脸上会拔干,又抹了一层玉容膏。 玉容膏油润厚重,慢慢推开之后,也并不油腻,散发自然水润光亮,沈昭嬑皮肤好,越显得肌如凝玉,容光焕发。 这时,红芝打开了眉盒,盒子里摆了十几样眉黛,有价值千金的螺子黛,青雀头黛,青石黛砚、青黛……还有描眉的染笔。 “小姐要画什么眉?” 沈昭嬑目光一一掠过,落在一盒眉膏上:“就用见山黛。” 红芝笑着说:“见山黛要画远山眉才好看。” 见山黛是调制的眉膏,用的时候要入水调和,均匀染到眉间,见山黛黑中带青,在眉间化开之后,带着一抹山色凝翠,显得长眉如画,眉眼纯净。 远山眉要修长一些,显得长眉迤逦,似要绵延入鬓,沈昭嬑十分喜欢:“你画眉的技艺又见长了。” 云芝露出笑容来:“小姐长得好看,妆容只是点缀,怎么画都好看。” 小姐在家里不爱上妆,每次护肤之后,画眉,搽一搽口脂,就完事了,出门也不画浓妆,只薄薄搽一层珍珠粉提亮肤色,薄施胭脂,显气色。 沈昭嬑轻笑:“就你嘴甜。” 上完了妆,云芝为她梳头:“小姐前些日子得了皇后娘娘的嘉赏,还没显摆过,不如打扮得隆重些,梳个小山髻,搭了花冠袄裙?” 皇后娘娘赏赐的首饰、衣料,也不能压箱底了,要穿戴出去显摆给人瞧了,才能显露出皇恩浩荡。 沈昭嬑想着,她刚退亲不久,又是大病初愈,已经许久没在京里走动了,定要大大方方地走到人前去……免得让人觉着,她退了亲之后便矮人一头了,皇后娘娘嘉赏她,为她正名,但脸面是要靠自己挣的。 红药拿了几顶花冠过来,供沈昭嬑挑选。 沈昭嬑看了一眼,就道:“就这顶鎏金梅嵌红宝花冠!” 隆郡王府举办的就是赏梅花会,前去参加花会的夫人小姐们,都会穿戴一些应景的衣饰。 红芝小心翼翼地取过花冠,将底座上的花片压在髻上,用皇后娘娘赏的那支,嵌玉花红蓝宝石双珠纹簪固定。 梳妆完毕,红芝伺候沈昭嬑更衣。 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沈昭嬑总算是打理好了,见时辰差不多了,就带着红药去了前院大堂。 第256章 出发 柳心瑶脸上浮现了笑容:“许久不见你这样盛装打扮,瞧着十分惊艳。” 眉眼又长开了些,身段也抽长了,一身青花蓝缎并彩绣宝相花、圆领大袖袄衣,胸背襟袖均并彩绣了牡丹样宝相花纹,又间彩绣了缠枝莲纹,下边搭了一条大红色的蜀锦双襕裙。 目光又打量了一通,她忍不住道:“好看是好看,就是瞧着庄重了些,十五岁的姑娘家,没到端庄的年岁,正是鲜嫩爱俏的时候,只要得体,怎么打扮也不为过,你从前都喜欢鲜艳的衣饰。” “这是皇后娘娘早前赐的料子,自然要庄重一些的。” 沈昭嬑笑着上前,底襕上的细褶在脚下轻盈绽放、站立时,绽放的裙子,缓缓收拢起来,便是宛然静美。 柳心瑶一下想到,她房里有一尊细颈的青花瓷釉里红花瓶,瘦长的花瓶修长秀美,宛如一位身姿优美的少女,幽靓雅致,沉静安定。 柳心瑶仔细一瞧:“是皇后娘娘赏赐的那匹青花蓝织锦缎?” 之前皇后娘娘赏了不少匹料,她只看了册子,大致看了实物,核实之后,就命人送去了梧秋院。 她记得排在最前头的,就是一匹青花蓝的宋锦缎。 一时没联想到上头去。 沈昭嬑点头:“皇后娘娘赏了不少匹料,不好压箱底,便各挑了几匹,送去绣庄做了成衣,”宫里赏赐御料,自然不用担心出错,这点小事,便没同母亲说,“越是金贵的料子也越不经放,日子久了,花色便不鲜亮了。” 柳心瑶笑:“这个颜色却是十分稀罕了。” 青花蓝同普通的蓝,不大一样,要染制成,像瓷釉那要明丽秀艳的青花色,是十分稀罕的工艺。 母女俩正聊着,陈锦若便带着两个庶女过来了。 陈锦若梳了一个高髻,正前戴了一只赤金五凤衔珠钗,一身枣红的妆花芙蓉缎立领长袄,搭了靛蓝色马面裙,颈下戴着赤金牡丹项圈,牡丹花上镶了一颗鸽子蛋蓝宝,色泽深邃又纯净。 显得十分气派。 沈青月和沈青桑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低眉顺眼的模样,显得十分柔顺。 陈锦若上前,客客气气地喊了一声大嫂。 沈青月和沈青桑紧跟着向大伯母请安问好,柳心瑶面带笑容,打量了她们,又夸赞了几句。 待陈锦若坐定,沈昭嬑这才起身向陈锦若行礼。 陈锦若扯了一个笑容,上下打量了沈昭嬑,笑道说:“我们昭姐儿,可真是个娇艳端丽的美人……”似是觉着这话,有些空乏,她又补充了一句,“怪不得连皇后娘娘都夸你威容昭曜。” 沈昭嬑眉目低敛:“二婶娘谬赞了。” 沈青月和沈青桑给沈昭嬑见礼。 沈昭嬑微笑着,目光落在她们身上。 沈青月打扮得十分出挑,穿了粉绸莲纹的窄裉袄,袄衣有些短窄,长及臀部下方,将身段掐得有些紧窄,下罩了粉白撒花绉裙,戴了老夫人送的粉璎珞头面,不知身份的人,还当她是哪家精心教养的嫡女。 不过这一身有些单薄,沈昭嬑都为她觉着冷。 与之一比,沈青桑倒是清淡许多了。 一身绿色红梅纹长袄,下罩碧蓝色的撒花裙子,显得干净明亮,搭了蓝色的璎珞首饰,透着碧玉一般的鲜嫩。 陈锦若和柳心瑶闲聊了几句,说的都是隆郡王府家的梅园里,有哪些名贵的梅树品种…… 不太热络,也没有冷场,大家都顾着大面。 待搁下了茶杯,陈锦若就蹙了眉毛:“五姐儿怎的还没过来?要不要打发个丫头过去瞧一瞧,免得耽搁了时辰。” 沈昭嬑端着茶杯,听到她语气有些不耐。 柳心瑶笑道:“是我们早来了,五姐儿头一次去外头走动,没有经验,晚点过来也没事,”接着,她转头问了赵嬷嬷,现在什么时辰,赵嬷嬷回答,刚到辰正,她又转头去看陈锦若,“现在时辰还早,耽搁不了。” 陈锦若面色僵了僵,也不好多说了。 沈心婉虽然没来,却也没有误了时辰,头一次参加花会,手忙脚乱,耽搁一些也是人之常情,身为是长辈,对晚辈总要包容一些。 瞧了瞧坐在身边的两个庶女,脸色难看了一些。 大好的花会,青词不能参加花会,倒让这个两个庶女冒尖了。 这时,沈心婉带着丫鬟翠果匆匆赶过来,她面颊有些潮红,气息有些微喘。 一进屋,见大伯母、二伯母已经到了,脸上有些慌乱,连忙拎着裙摆,走到柳心瑶跟前,福身对她行礼。 “见过大伯母,是我、我来晚了,让大伯和二伯母久等。” 柳心瑶温声说:“时辰还早着,晚点过来也没关系,还是要将自己打理妥当了才行。” 一边说着,目光就打量沈心婉。 秋香色狐毛边绣梅中袄,下罩了翡翠的底襕马面裙,梳了一个元宝髻,额头梳了刘海,搭了赤金虫草的头面,显得清秀文雅。 她身上的衣饰是妱妱送的。 见沈心婉有些忐忑,柳心瑶笑着夸赞:“婉姐儿长大啦,这样一打扮,却是亭亭玉立,跟花骨朵一样漂亮,” 沈心婉知道自己这身打扮,是得体的:“多亏有大姐姐照顾,使了红苓姐姐过去帮衬,这才没有手忙脚乱,出了差错。” 柳心瑶笑意一深:“你大姐姐是个妥当的人。” 沈心婉又与陈锦若行礼问好。 陈锦若态度冷淡,只夸了两句,就没话了。 随后沈心婉一一与姐妹们见礼,礼毕之后,沈昭嬑温声道:“先坐下来,吃用一些点心。” 沈心婉这才放松下来。 一家人坐着闲聊了片刻,吃用一些东西,待更衣之后,就一道去了垂花门前。 两辆四轮双马的马车等在垂花门前。 柳心瑶带着沈昭嬑、沈心婉坐一车,陈锦若带着两个庶女坐一车,另有丫鬟婆子、护卫随从,小厮仆人一行人跟车。 上了马车后,柳心瑶瞧了瞧沈心婉,又说了隆郡王府的事:“隆郡王府与显国公府是姻亲,显国公的嫡亲妹妹,嫁给了隆郡王做正妃。” …… 人物关系按辈排列:隆郡王(隆郡王妃)——齐知平(齐知泽、宛平县主,庶女若干) 太后娘娘——显国公(显国公夫人)——显国公世子(世子夫人)——陈嘉柔 第257章 隆郡王妃 “隆郡王妃陈氏,生养了世子齐知平,次子齐知泽,还有一位嫡女宛平县主,年方十四,同你们年岁相当,听说是娇俏可人的性子……” 沈心婉听的认真。 这些何嬷嬷之前同她讲过,她担心记不住,就取了纸墨把隆郡王府的人物关系都写了下来,回到三房后,反复看了许多遍,都能倒背如流了。 隆郡王府另有十多位庶女,想来这次花会有些交集,反倒是宛平郡主,大约不会跟她有交集。 提及了隆郡王府,难免就要提一嘴显国公府:“显国公府是太后娘娘的母家,自成祖起,就一直显赫至今,显国公和隆郡王妃,是太后娘娘的姑侄,显国公夫人已经不大出来走动,现在家里是由世子夫人在主持中馈。” “显国公世子夫人自出武阳侯府常家,生养了两子一女,嫡长女陈嘉柔,今年十三岁,她模样长得像太后娘娘,深得太后娘娘的喜爱,听说她诗书才艺也是极好,已经有些名声了……” 见沈心婉听的认真,她索性又提了显国公世子夫人的娘家,武阳侯府。 武阳侯目前在襄阳驻守,也是京里十分显赫的人家。 不知不觉,就越说越多了。 马车到了隆郡王府门前时,这些复杂的人物关系,听得沈心婉已经有些头大了,却还认真听着。 她心里明白,这些就是庶女与嫡女之间的天堑。 大伯母是抬举她,才与她讲了这么多。 努力听着,能记多少是多少。 显国公府漆红的大门,敞开了迎客,门前两座石狮一坐一卧,石狮嘴里含着石珠,怒目圆睁,望着前方,显得威武气派。 马车甫一停下,就有婆子上前来询问,赵嬷嬷下车,呈上了请帖,婆子立马堆起笑容,客气地引着镇北侯府的马车,从旁边供马车出行的洞门通过。 洞门里是一条通道,一边设了马槽,一边设了马道,已经安置了不少车马。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停在垂花门前。 柳心瑶先一步下了马车,沈昭嬑和沈心婉也相继下来。 陆续落了半个月的雪,总是阴沉沉的天色,在今日放晴了,檐角屋顶覆着一层落雪,阳光映在上面,光芒刺眼。 婆子引着柳心瑶一行人进了庭院,一棵高耸的香樟树绿云如盖,嫩绿的叶子在冬日更加苍翠,上面覆着点点残雪。 院里摆了几张长案,放着宴客的名册,内院的管事妈妈坐在案前。 引着她们过来的婆子高声唱名,声音哄亮:“镇北侯夫人、陈二夫人,携府中大小姐、三小姐、四小姐、五小姐到。” 坐在案前的管事妈妈,执笔在宴客的册子上一划。 便有丫鬟就上前,与赵嬷嬷交接了礼单与贺礼,并交给负责纳礼的管事,将礼单登记造册。 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 隆郡王妃就在前边宴客,镇北侯府向府里递了请帖,还没进府,她就得了消息,从内院赶过来迎客。 引路的婆子是府里最持重的人,不需要隆郡王妃亲自接待的客人,会从西门引进去,那边安排了府里其他主子接应。 像镇北侯府这样的贵客,请帖一到了府里,就会有专人禀报给主子,婆子引着贵客从南门进入,这边离内院也近,主子得了消息,很快就能过来迎接。 隆郡王妃笑着迎过来,穿着缕金牡丹朱红缎长袄,外罩刻丝花青狐毛沿边褙子,搭了一条缥绿的撒花绉裙。 她梳了一个飞天髻,髻分三环,高耸在头顶,髻前绾着点翠大凤衔珠钗,宝蓝色凤尾缠绕在发环上,尾部嵌了青黄红蓝黑五色玺,凤嘴衔着一枚龙眼大紫鲛珠,轻盈地坠在光洁的额前,在阳光下,散发着浓艳的紫色光莹。 沈昭嬑注意到,隆郡王妃腰间挂了一条羊脂玉镂雕牡丹宫绦,用了明黄色的流苏,这是宗室身份的象征。 “镇北侯夫人,陈二夫人,你们可算来了。” 柳心瑶微笑:“郡王妃客气了,今日却是我们家上门叨扰了。” 想着隆郡王妃身份贵重,既是内命妇,又是太后娘娘的姑侄女,陈锦若脸上立马堆满了笑容。 “咱们可是长了腿脚,哪用你哪用得大老远迎过来。” 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子殷勤。 隆郡王妃笑容一深,手里捏着帕子,尾指上戴了烧蓝的护甲,尖细的护甲,衬得手指修长。 她顺着陈氏的话说:“那怎使得,你们能赏脸过来参加花会,是长了我们家的脸,定要好好招待的,”她看向了柳心瑶肚腹,笑容不由一深,“今日怠慢了谁去,也不能怠慢了镇北侯夫人。” 柳心瑶怀胎满了三个月,便没有刻意宣扬,各家也都听到了风声。 柳心瑶微微一笑,脸有些红。 老蚌生珠在京里也不鲜见,当年老显国公夫人,就是老蚌生珠,生养了如今的隆郡王妃…… 只是她面皮薄,总觉得臊得慌。 隆郡王府花会办得盛大,京里但凡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收到了请帖,武清侯夫人、辅国将军夫人也都来了,她也不好闭塞在家里。 好在她还没有显怀,月份再大了,便不在外面走动了。 隆郡王妃没有多说,一双细长的柳眼儿往柳心瑶身后一瞟,立马笑了:“哟,你们府上的几个姐儿,一个个规矩都是顶好的。” 沈昭嬑轻拉了一下身边的沈心婉,率先从柳心瑶身后走出来,沈心婉几个立刻跟在她身后。 四姐妹一道向隆郡王妃福身行礼:“郡王妃安好!” 隆郡王妃脸上浮现了笑容,一眼就落在昭嬑身上,瞧了她发间嵌玉花红蓝宝双珠纹簪,暗暗吸了吸气,目光又在她一身火狐毛斗篷上顿了又顿,最后才见沈大姑娘秀艳明丽,捧着嵌了璎珞的手炉,浑身都透着一股子庄艳的大气风范。 当真是不一般。 隆郡王妃目光轻转,一一瞧了沈青月、沈青桑、沈心婉。 镇北侯府拢共只有两个嫡女,这三个应是三个房头的庶出。 第258章 嫡庶有别 “我们家昭姐儿,郡王妃是见过的,这几个……”柳心瑶指了沈青月几个,给隆郡王妃介绍了一道。 隆郡王妃笑道:“你们家可真是有福气,养了这么几个小娇娇。”一边说着,便又瞧了沈昭嬑,“每次见了你家昭姐儿,我都要羡慕你……昭姐儿得了太后娘娘的夸赞,又得了皇后娘娘嘉赏,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教养的,回头可要教教我。” 陈锦若笑容落下了一些,这样盛大的花会,可惜青词不能来,不然也要得不少夸赞,也轮不到沈昭嬑一枝独秀。 柳心瑶便说:“也是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抬举……” 两人寒暄了几句,隆郡王妃便有些懊恼了:“你瞧我,真是糊涂了,尽顾着与两位夫人说话了,”说到这里,她转头吩咐一道跟着的婆子,“外面天寒地冻的,快带镇北侯夫人,陈二夫人,沈大小姐,并三位小姐去落梅苑那儿暖暖身子。” 婆子引着柳心瑶一行人穿过几重门,沿着山径水廊,起伏曲折,将隆郡王府亭台楼阁,叠山理水尽观尽览。 惹了沈青月几个赞叹不已。 弯弯绕绕好一阵了,终于到了落梅苑。 苑中有池水一泓,清澈如镜,环池建廊,夹岸有叠石曲桥,栽种了不少梅树,老枝虬态,姿逸横斜,各色的梅花傲然枝头,凌寒斗雪,又复有屋宇、泉石、花草,无一处不幽致。 沈心婉看到有一树绿萼梅,临池绽放,忍不住道:“临水看幽姿,照出横斜影。” 她是第一次亲眼见到绿萼梅,觉得十分惊艳。 沈昭嬑笑了:“这才哪到哪?隆郡王府引山水入园,府里有一座梅山,种了一山的梅花,等会上了梅山,眼睛都要不够看了。” 沈青月和沈青桑微微睁大了眼睛。 镇北侯府的樨香院也是京中一景,府邸被山林环绕着,修了一道抄山的廊道,沿着廊道慢慢地走,可以将四周的山色林木尽观尽览,廊道还联通了山道,四通八达……也不知隆郡王府的梅山,比起樨香院如何。 进了落梅苑的花厅,已经有不少夫人正坐在里头喝茶聊天,姐儿们也都规矩地坐在身侧,一个个都是盛装打扮。 没得长辈的话,她们是一步也不能离开。 武清侯夫人和辅国将军夫人已经到了,双方打完招呼,沈昭嬑几个上前一一见礼。 汝郡王妃、宁郡王妃、康郡王妃三人围着一张四方小几坐着。 汝郡王妃生得艳丽,梳了牡丹髻,珠翠满头,一身缕金牡丹黑缎长袄,外罩金刻丝大红褙子,搭了一条大红的八幅湘裙,端坐在椅间。 她笑着招呼:“这边烧了壁暖,镇北侯夫人快过来暖暖身子。” 宁郡王妃也笑:“你许久没在外面走动了,还是上次你家举办庆贺宴时见过,快坐过来说说话。” 康郡王妃心里有些纳闷,宁郡王妃和汝郡王妃什么时候同镇北侯夫人这样亲近了? 柳心瑶有些惊讶,她同汝郡王妃的关系还算不错,两家有些往来。 宁郡王妃只有面子上的交情。 至于康郡王妃……镇北侯府也没打算深交…… 还真也没热络到这个地步,但对方都开口邀请,她也不好推辞,便从善如流,笑着坐过去了。 沈昭嬑跟在后面,看到成平郡王坐在汝郡王妃身边,冲她眨眼睛,她回了一个微笑,便敛下眼睛,上前一一向几个郡王妃行礼。 三位郡王妃都是和善的人,见过了沈青月几个庶女,便拉着沈昭嬑的手又是好一通夸赞。 夸赞的话儿无非是围绕着规矩教养、容貌才情,少不得要提一提,她受太后娘娘夸赞,皇后娘娘嘉奖的事…… 大户人家往来,要抬举哪个,总会赶着最漂亮的话说,沈昭嬑最风光的,莫过于得了贵人的夸赞与嘉奖,是要反复拿出来说道才是。 之后,又有相熟的人家,不停地过来见礼……夫人们都不是一道来的,便是来一个,就要站起来迎一道,碰到相熟的,还要行礼问好。 没完没了的礼数折腾下来,沈昭嬑几个小辈是吃了苦头。 沈昭嬑偏头,看了沈心婉,小声问她:“感觉怎么样?” 沈心婉低着头,凑近了大姐姐:“我也不知道……总之大姐姐做什么,我跟着做就是了,就是脚有些酸,”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家里走最远的路,就是三房与梧秋院的距离。” 沈昭嬑忍不住笑:“再有半个时辰,人就来齐了。” 沈心婉点头,不经意瞧见沈青月拢起的裙子底下,露出了一双精美的瓷底鞋子,后根带了一点坡根,显得长段修长姣好,走起路来,瓷底轻碰着青砖地面,发现轻微节奏的声音,许多姐儿都喜欢这样穿。 好看极了。 二姐姐今儿不在,三姐姐处处都显得精心。 只是! 这在沈心婉看来都是一些无用功的。 夫人们见她们,顶多就是打量两眼,给个笑脸,已经是十分和善了,客气一点的,也会夸上几句,不会过多地关注她们。 她们也代表不了镇北侯府,便是看要教养,那也是看大姐姐的…… 只要大姐姐教养好,就没人会认为她们教养不好,便是出了差错,旁人也只会认为,毕竟是小娘养的,同嫡女教养不同,没见过太多世面。 跟着出来见见世面罢了。 瓷底鞋子要硬一些,沈青月的脚也酸得难受,却不好表露出来,小声地同沈青桑说: “那才那位夫人真是好生无礼,我们向她福身见礼,她一眼也不搭理……”转头就堆起笑容,拉着大姐姐的手,把大姐姐从头夸到脚,配饰、衣裳、裙子都没落下,末了以皇后娘娘对大姐姐的五个赞词结尾。 “以前去别家走动,也没有……”话刚开了一个头,沈青月就扯了扯笑容,没有说下去。 她们以前走动的人家,又怎么能跟隆郡王府相提并论? 今日参加宴会的夫人,不入五品都没资格进隆郡王府的大门,便是入了五品的,还要看家世、前程、在哪里任职…… 第259章 显国公夫人 沈青桑心里也不舒服,勉强笑了笑:“原也只是过来见见世面,开开眼界,只要不出了差错便好。” 事实上,不光方才那位夫人无礼她们,许多夫人见了她们,也是不搭理的,打量在她们身上的目光,就像论斤称两一般,涵养好些的,便给一个笑脸,转头同大伯母夸她们两句…… 沈青月之所以单只说了方才那位夫人,是因那位夫人是安阳伯府二夫人。 安阳伯府沦落到连祖业都吃不上,家里请封了许多次世子,都没请下来,爵位差不多到头了,京里各家办宴都不乐意请她们家。 隆郡王府肯定也不会请。 也不知她从哪里钻营了隆郡王府的请帖,混到了花会上,一进了花厅,一双眼儿就滴溜着转,但凡有些身份的人家都要舔着脸,凑上去说几句话,你要搭理她,她就打蛇上棍,顺杆爬得麻溜,你要不搭理她,也会显得无礼。 她方才拉着大姐姐的手不停地说话。 是大伯母喊了隆郡王府的丫鬟过来添茶,丫鬟一见这情形,就笑着把安阳伯二夫人请到一旁去吃茶了。 安阳伯二夫人也担心惹恼了隆郡王府,便只好跟着走了。 如果是安阳伯夫人本人无视她们,也没什么可说的,便是再落魄,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可安阳伯府二夫人,也不是安阳伯府当家做主的人,就真有些过分了。 旁人家她们是不敢说的,只有安阳伯二夫人才敢说道一二。 大人们一起聊天,真是好不热闹,可怜了屋里的姐儿们,一个个规规矩矩地坐在长辈身边,焉儿嗒嗒也没精神。 眼看就快到午时了。 这时,隆郡王妃引着几位夫小姐进了屋。 站在中间的夫人年纪最长,戴着金丝树冠,冠两侧各一只掐丝的镶宝大凤缠着鬏髻,额头系裹了貂毛做的卧兔儿覆额,穿了正红遍地锦妆花鹤氅,鹤氅下摆,只露出一截儿大红的宽襕马面裙子。 这一身打扮也不比隆郡王妃更贵重,但认得她的人都纷纷站起来了。 显国公夫人。 京里最显赫的外命妇。 沈昭嬑看到扶在显国公夫人身侧的显国公世子夫人……武阳侯府嫡长女,容貌不算出挑,却身段饱满丰盈,显得风情妩媚。 前世成王谋反,武清侯带兵平叛,就是在襄阳,遭了武阳侯的埋伏,后来全军覆没。 隆郡王妃笑盈盈地说:“我把显国公夫人,还有世子夫人,给你们领过来了,”说着,她就对显国公夫人说,“您许久没在外头走动了,还以为你今日儿不来了,方才听到下人禀过来禀报,都吓了我一跳。” 显国公夫人是隆郡王妃的娘家长嫂。 显国公夫人年逾五十,儿子显国公世子也都三十好几,同隆郡王妃小不了多少,好些年不在外面走动,都是身为世子夫人的儿媳妇在外头往来。 显国公夫人脸上露了笑容:“过来看看你,顺便活动一下筋骨,见见人。” 隆郡王妃显得很感动。 显国公夫人瞧了瞧满堂的夫人姐儿们,就说:“我来晚了,大家等了许久,”说完了,就一脸嗔怪,又瞧了身旁另一侧的少女,“都怪我们家这个小的,光爱俏了,一出门子就叫风吹得直瑟抖,又回去重新换了一厚实的衣裳,把时辰都耽搁了,下次出门,我就不带她了,年纪大了,可真受不得折腾了。” 话儿是说得满是嫌弃,但语气却透着宠溺。 大家都认得显国公夫人另一侧的少女,正是显国公世子的嫡长女,显国公夫人的嫡长孙女,陈嘉柔。 一身翠蓝的刻丝五彩鸾凤穿花通袖袄,搭了大红金枝绿叶彩绣鸾鸟绉裙,梳了云髻,戴着金叶小冠,冠两侧各一只花丝鸾鸟长簪,鸾鸟的尖嘴上衔着珠玉流苏,轻盈地颤动,轻曳。 可真是端丽冠绝,惹眼又出挑。 沈青月忍不住瞧了大姐姐一眼,听说陈嘉柔长得肖似太后娘娘,也深得太后娘娘喜爱。 想来是今日花会上唯独能压大姐姐一头的人了。 陈嘉柔被祖母这话臊红了脸,连忙说:“我也是许久没同祖母一起出门,心里太高兴,这才耽搁了时辰。” 便有夫人笑着说:“这样大的姑娘,正是爱俏的年岁,怎么打扮都不为过,现在也是为时不晚的。” “快瞧瞧,在场的姐儿们,哪个不是盛装打扮,豆蔻的姑娘家,哪有不爱美的,都一样的折腾劲。” “姐儿们平常都闷在家里,难得出来走动,便也随她去了。”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又开始夸赞陈嘉柔,话里话外都捧着陈嘉柔。 陈嘉柔偎在显国公夫人跟前,浅笑盈盈。 这时,又有一个穿石榴红五彩通袖妆花缎子通袖袄,搭了绿色宽襕遍地金裙的少女,笑盈盈地走进屋里来。 隆郡王妃的嫡女容平县主。 她梳了一个凌云髻,在胸前留了发,发环高耸在高顶,戴了一顶蓝蝶扑花冠,蓝蝶是用青金石烧蓝,几十朵赤金梅的花束簇然绽放,每一朵花束上都装了弹片,随着她步履轻盈,步摇花花枝乱颤,蝶飞花舞,蝶翼上金屑散乱,光辉灿烂,若众星璀璨于天。 容平县主一进屋就向显国公夫人,世子夫人行礼问好,又笑着向在场满堂的夫人福了福身。 “夫人们好。” 规矩仪态都是顶好的,惹得在场的夫人们争先恐后地夸赞。 礼毕之后,容平县主一脸狡黠地瞧了陈嘉柔:“好侄女,快叫表姑……” 陈柔嘉睁大眼睛,忍不住剁了剁脚,一脸嗔怪:“不带你这样欺负人的,夫人们都看着呢,”话虽如此,她还是低着头,小声叫了一声,“表姑。” 声音细不可闻。 屋里一阵哄堂大笑。 “真是笑死我了,”显国公世子夫人常氏,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小孩子家家,就喜欢给自己长辈分……” 隆郡王妃瞪了女儿一眼:“你就仗着辈儿欺负柔姐儿……” 第260章 浙江都司 容平县主连忙拉住陈嘉柔的手,对她眨眨眼睛:“我跟柔姐儿平辈论交,到时候你们可不能说我不懂规矩。” 隆郡王妃把脸一板,咩怒道:“瞧瞧,可把她能得,原是搁这儿等着呢。” 各家夫人又笑了起来,开始夸赞容平郡主如何漂亮,规矩也是拔尖。 显国公夫人坐在临窗的炕席上,各家夫人都围着她坐,众星拱月一般,聊得十分热闹。 北伐大军进京也刚几日,也是京里最盛大的事,成祖基登之后,曾数次北伐,他曾创下封狼居胥的千古功勋……齐王殿下有成祖乃风,本就是值得夸耀,若是搁在往常,这话题便是十天半个月也不会过时,不论哪家凑一起,少不得也要聊上几句。 可是到了隆郡王府,却没有一个人说起。 也不知道是谁开了个头:“我听说不久前,浙江一带有倭寇出没,劫掠了不少商船,浙江都司杀了不少倭寇,还缴了几艘倭船,上面金钱财宝无数,后来全部送进京里,充入国库了。” 沈昭嬑端起茶杯,低着头,慢慢喝茶。 自从齐王殿下平定铁勒部的捷报送进京里之后,浙江就闹了倭患,朝臣们把注意力放到了浙江,八月初浙江就传了捷报,说是杀了两千倭寇,还缴了七艘倭船的事……这事一度闹得很大。 但随着北伐大军的捷报,连二连三地传回京中,剿倭这事就没人提起。 毕竟,东南沿海每年都在闹倭患,浙江都司每年都在抗倭,剿倭的消息隔三岔五地奏报朝廷……也没甚稀罕。 朝廷训练水师,就是为了抗倭,水师的军饷是其他兵种的两倍,每年拨给浙江都司的军饷,占了全国兵饷的四成多,这是浙江都司责任所在。 朝廷每年都在全力支持抗倭,浙江的倭患却越来越严重,是浙江都司失职。 朝廷无法问罪,也是碍于显国公府。 齐雍平定铁勒部的盖世功勋不说,去说浙江都司剿了两千个倭冠,充实国库这事…… 难不成,还有人认为浙江剿的那些个倭寇,能同齐雍封狼居胥的功绩相提并论不成? 是觉着剿倭这事能压过齐王殿下北伐的功绩,消除北伐对朝野上下的影响力? 有人说起浙江都司抗倭的功绩:“那些倭人十分的残忍,时常侵扰浙江、台州一带,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掘坟挖墓,无恶不作,听说他们还把婴儿束在竿上,用开水浇,看着婴儿啼哭,拍手笑乐……东南沿海倭寇横行,全靠浙江都司抗倭,朝廷才能安稳。” 有人在为浙江都司叫苦:“谁说不是!倭人生活在海岛上,本就擅长水战,浙江都司训练水师剿倭灭匪,却是十分辛苦的,听说水师训练比普通士兵,要艰辛数倍,水上作战也比地面更危险,水师每年的伤亡都很大。” 还有人提及了浙江都司对朝廷的重大贡献:“唉,浙江都司这些年,是真不容易,东南沿海是朝廷赋税重地,如果没有浙江都司抗倭,海上贸易早就断了,朝廷每年要损失许多。” “……” 总结起来就是浙江都司劳苦功高。 显国公夫人眼里透了一丝笑意,面上却不显露,忍不住一叹:“我听国公爷说,近几年有倭寇与海匪互相勾结,剿倭的难度也越来越大……海上的贸易也不好做了,出海的商船也在逐年减少。” “想要解决倭患,需要朝廷全力支持才是……只是朝廷刚经了北伐,一打就是两年,这才消停下来,朝廷也要休养生息,不能连续打仗,国公爷每次提到这事,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实在叫人揪心……” 一众夫人变着法儿,可劲地恭维显国公夫人,只说显国公忧国为民…… 有些夫人听了这话,便端起茶杯,低着头慢慢喝茶,掩去了脸上异样神情。 怎么也不说,每次倭寇上岸都要死伤许多人,让朝廷蒙受巨大的损失,就如今这点功绩,也好意思拿出来说?就这点份内之事,也值当拿出来当嚼头,同齐王殿下封狼居胥的功绩相提并论? 怕不是脑子被门夹过了。 汝郡王妃听到一众夫人围绕着显国公夫人又开始夸赞,显国公府领浙江都司有功…… 她听得腻味了,就同柳心瑶几个说:“听我家郡王爷说,齐王殿下北伐大胜后,光是缴获的牛羊,就有六百多万匹,马匹有三十多万匹。” 柳心瑶笑着说:“齐王殿下带北伐有功的将士进京那日,我就在鹤望楼……跟随大军一起送进京的宝物,绵延了几十里那么长,听说户部至今都没有清点完成。” 宁郡王妃搁下茶杯:“这一批物资,抵了北伐两年粮草的消耗,还有一大半盈余,听我家郡王爷说,西域有不少小国已经派了书信,要向大周朝贡,恢复贸易,明年要派使臣上京。” 康郡王妃因为撷芳馆的事,对隆郡王府十分恼恨,她故意拔高了声量:“齐王殿下封狼居胥,有成祖乃风,放眼历朝历代,有此功绩之人,也是屈指可数,也是齐王殿下人为人低调,不要爱显摆了。” 话里话外,都在挤兑浙江都司一点功绩就拿出来显摆。 简直是在明晃晃的打隆郡王府和显国公府的脸。 花厅里气氛一寂,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一个个不是低头喝茶,就是端起茶来喝,或是低着头,拨弄手腕上的首饰… 康郡王妃继续说:“听我家郡王爷说,北伐的影响力是十分巨大的,东南沿海倭寇横行,导致海上贸易受阻,让朝廷蒙受了许多损失,等明年各国使臣进京后,定会有大批西域商人涌入大周,大周朝的商贸就不必只依赖海上贸易了,西域那是一片,更加广阔的地域。” 这样的功绩,又岂是杀了上千个倭寇可以堪比? 显国公府是拿不出傲人的功绩,来削减北伐带来的巨大影响力,只能拿剿倭说事……也是可笑至极。 花厅里静得落针可闻,只有香案上的兽首香炉,正在一丝不苟地,向上吞云吐雾。 第261章 当众打脸 显国公夫人面上不见喜怒,她常年礼佛,手腕上缠着一串奇楠佛珠,被宽长的衣袖挡住,她从袖子里拨下佛珠,拿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捻着。 康郡王妃说的是事实。 无法反驳。 不甘寂寞的安阳伯二夫人眼珠子滴溜一转,打破了一室的沉寂:“浙江都司劳苦功高,也是事实。” 康郡王妃瞥了一眼,都懒得搭理她了,说什么浙江都司劳苦功高……真是笑死人了,谁不知道自皇上登基之后,显国公府为了阻挠皇上亲政,就开始利用东南沿海的防务掣肘皇上。 萧关一役后,太后党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最后也是利用东南沿海的防务,拿捏朝廷,这才逃过一劫。现如今齐王殿下羽翼丰满,显国公府是连脸也不要了,成天拿着倭患在东南沿海一带搅事,还好意思说抗倭? 隆郡王妃心中恼极了康郡王妃,却不好多说什么,低着头,慢慢喝茶。 康郡王妃却不肯就这样算了:“武将是否劳苦功高,是要看军功的吧!浙江都司好多年都没打一场像样的仗了,海上贸易受阻,朝廷每年的损失达到了千万银,浙江都司缴的倭船,里头的宝物应该就是劫掠我大周的吧!也不知道能不能抵朝廷每年在抗倭上的投入。” 这话简直是在火上浇油。 本来还算平静的隆郡王妃,脸上的表情也落了落,抬起眼睛朝康郡王妃看去,对上了康郡王妃挑衅的眼神。 她忍不住握紧了茶杯:“我们这些内宅妇人,哪懂那些行军打仗上的事……” 她一开口,武阳侯夫人,显国公世子夫人,安阳伯二夫人等人,也跟着附和,想要把话题岔过去。 康郡王妃冷笑着,有些话旁人不敢说,她却敢说,大家都是宗亲,连身份都是一样的,隆郡王府是想借着花会的热闹,压一压北伐如今的影响力,却不敢做得太过,以免落人口实。 齐王殿下功勋盖世,本就是事实,不管拿到任何场合、任何地方,当着任何人的面说这话,都没人能挑出一点错来,隆郡王府和显国公府便是再不满,也不会在这话上置喙半句,也更不能拿她怎么样。 齐知平算计康郡王府,害郡王爷丢了宗人府宗正一职,康郡王府和隆郡王府便已经结怨了。 康郡王府想为次子请封世子,就必须得到齐王殿下的支持,康郡王府做的所有事,都要考虑齐王殿下的利益。 郡王爷私底下同她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能顺利搭上齐王殿下,康郡王府的风光还在后头。 心思念转之后,康郡王妃笑眯眯地说:“要说劳苦功高,还得是齐王殿下,铁勒部强兵悍马,萧关一役那样的绝境,齐王殿下都能反败为胜,逆风翻盘……” 与之一比,倭患简直就像长在头上的虱子,挠痒痒一般。 一提起萧关一役,显国公夫人连背脊也不禁僵直起来,她也不捻佛珠了,目光瞧向了隆郡王妃。 隆郡王妃感受到她威严的目光,心里咯噔了一下,浑身一下冒出了冷汗,可不能将话题拐到萧关一役上了。 心下忍不住一阵恼怒,撷芳馆那事,她是知道的,家里要办花会,也考虑过要不要请康郡王妃…… 可宗室里许多人都请了,不请康郡王妃也着实说不过去,原想着,康郡王丢了宗正一职,在宗室里失了势,地位不比从前,定不敢得罪隆郡王府和显国公府,没想到康郡王妃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两家的脸。 “嫂子的是,”隆郡王妃回了康郡王妃一句,不待她反应,就笑着转了话题,“也不好让大家一直坐着干说话,戏楼那边都安排好了,请了在京里很受欢迎的四喜班,最近出了新唱角,还没对外唱过。” 显国公世子夫人反应也是极快的,连忙第一个附和:“那敢情好啊,京里几家有名的戏班子,都有好些日子没出过新唱角了,翻来覆去都是那几个角儿,唱来唱去也都那几出,唱腔都是听腻了的。” 沈昭嬑掩下了眼底的讽刺……就听到陈锦若也在附和:“看来今日我们是有耳福了。” 她抬起眼睛,朝陈锦若看去,陈锦若同武清侯夫人,辅国将军夫人坐在一起,离隆郡王妃比较近…… 大家纷纷应和,把萧关一役这一茬糊弄过去了。 隆郡王妃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隆郡王府只想借着花会的热闹,转移一些大家对北伐关注,也是为了提醒某些人,显国公府威严正盛。免得朝中有些中立派,还有一些左右摇的小人,见齐王殿下声威大振,就往齐王殿下那边倒去……一场小小的花会,比不得北伐浩荡声威,但隆郡王府、显国公府的显赫,也是有目共睹。 朝堂有朝堂的斗法,内宅也有内宅的争法。 朝堂之争,没有不累及妻儿家眷的说法,只有你死我活,连她们这些内宅的妇孺,孩子都是避不开的。 也是齐王殿下风头正盛,连显国公府也要避其锋芒,否则今日这场花会,就该由显国公府来举办。 只不过,让康郡王妃这样一闹腾,花会的效果都要大打折扣了。 一行人移步去了戏楼。 隆郡王妃取了描金的戏折子,拿给显国公夫人请她点戏,显国公夫人翻了翻:“就《荆钗记》吧,许多年没听这出戏。” 沈昭嬑不爱听戏。 《荆钗记》是昆曲,乃前朝柯丹邱所作,讲的是寒门书生王十朋与钱玉莲的爱情故事。 王十鹏以荆木为钗作聘,娶了钱玉莲,婚后王十朋上京应试,得中状元,授江西饶州佥判。丞相万俟见王十朋才貌双全,欲招他为婿,十朋不从,改调广东潮阳任佥判,不能回家省亲,遂写家书一封与玉莲。 孙汝爱慕玉莲,便篡改了王十朋的家书,诈称十朋已赘相府,让玉莲另嫁他人,又伙同玉莲继母,逼玉莲改嫁给自己。 玉莲誓死不从,投江殉节,被人所救。 在经历了种种坎坷之后,王钱夫妻二人终得团圆,整出曲目,赞了王钱夫妻二人“义夫节妇”。 第262章 刁难 戏还没有开幕,隆郡王妃见一屋姐儿,焉儿嗒嗒的,就大发慈悲地发了话:“姐儿们年岁小,都不爱听戏,就都自个玩去。” 姐儿们一个个连眼睛都亮了。 姐儿不在身边了,各家夫人少不得要交代自家姐儿几句,无非是在旁人家里,要守规矩,礼数也要周全了,莫要闹腾,给主人家添麻烦。 柳心瑶转头瞧了沈昭嬑,温声交代:“你是长姐,在外面记得看顾家里的妹妹,别尽顾着自己玩,有什么事就过来寻我。” 沈昭嬑点头:“您就放心吧。” 柳心瑶目光一一看过了沈青月三人:“外头可不比家里,跟着你大姐姐一道走,不要到处乱跑。” 沈青月三人低眉顺眼的应是。 沈昭嬑想着,母亲同三位郡王妃待在一起,也是妥当的,还有辅国将军夫人、武清侯夫人从旁照应,心里也放心。 各位姐儿们如蒙大赦,一个人喜笑颜开,像出笼的鸟儿一般,从长辈身边走开,大家各找各伴,欢欢喜喜地结伴一起。 容平县主要带大家去梅山看梅花:“……此时薄雪未消,繁如瑞雪压枝开,正是赏梅的最好时候。” 一行人莺莺燕燕,桃红柳绿,热热闹闹地到了梅山。 还没上山就闻到了一股寒香扑鼻。 隆郡王府的山道修得齐整,也不陡峭,姐儿们身边跟着丫鬟,慢慢地拾阶而上,山道两侧,稀疏栽种了一些老梅,老枝嶙峋,苍老古朴。 到了梅山,山间梅树疏栽,曲、斜、卧、悬……高低有序,错落有致, 斜干梅潇洒豪放,风韵独特;卧干梅疏枝横瘦,淡雅清丽;悬崖梅老枝怪奇,风韵飘逸。 当真是古雅幽芳,千姿百态。 梅山上修了曲径幽道,供人行走赏梅,沈昭嬑赏了一会儿梅,便看到前边不远处修了一座山亭:“那边有个山亭,我们过去歇歇脚吧。” 成平县主连忙道:“外面实在太冷了,再好看的梅花我也欣赏不来,那处山亭背了风,应该没那么冷。” 齐若姮对赏梅也不感兴趣:“我们到山亭下棋去。” 沈青月和沈青桑是头一次来隆郡王府,鲜少能见到这么多姿态怪奇,品类繁多的梅树,想要多看看,开开眼界。 沈心婉也喜欢梅花,难得出门走动,她也想多见识一些,小声说:“我也想多看看,回头描几个好看的绣花样子。” 梅山上栽上上百种名品梅,在整个大周朝,也是难得一见,她第一次来隆郡王府时,也看了许久。 沈昭嬑十分理解:“梅山不在内院,定会有外男在附近赏花,丫鬟要时刻带在身边,见到外男也不必惊慌,认识的,便大方上前见礼招呼,不认识的,便福一福身,周全了礼数便罢。” 沈心婉一听会遇到外男,便有些不安了。 沈青月和沈青桑也有些迟疑,担心不慎失了礼数。 沈昭嬑温声道:“没关系的,你们平常去旁人家里走动,都是在内院活动,见到的都是内院的女眷,京里一些比较盛大的宴会,男女客人一起赏花,游玩,是十分寻常的,梅山上有不少婆子丫鬟在当职,有什么事喊一声便是。” 梅山就这样大,姐儿们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在隆郡王府的眼皮子底下,只要不是孤男寡女,就不会出了差错。 见她们几个,仍是有些紧张,沈昭嬑笑道:“我让红苓陪你们一起,她从前随我参加过花会,有些经验,遇事多问问她。” 沈青月三人满脸感激,带着红苓去赏梅了。 辅国公府和汝郡王府的两个庶女,也连忙跟着一起去了,沈昭嬑三人沿着青石小路,进了山亭。 山亭临湖修建,能容纳十几人。 木栏边上修了长形木椅,摆了石桌、石凳,还安放了茶座,棋座,甚至还摆了琴案,书案,案上还摆了文房宝盒。 齐若姮一见了棋盘,眼睛都亮了,拉着成平县主下棋。 沈昭嬑坐在一旁观棋。 有婆子端了炭笼过来,放下了山亭一侧迎风的挡风帘子。 便在这时,好几个小姐簇拥着容平县主,陈嘉柔三人,一道向山亭走来,一群人说说笑笑,真是好不热闹。 齐若姮和成平县主,也不打算再继续下棋了,两人端起茶杯,慢慢喝茶。 直到一行人走进山亭里,沈昭嬑三人才起身。 双方见礼之后,容平县主一把拉住了沈昭嬑的手:“我们来玩诗令吧,人多也热闹一些。” 陈嘉柔笑着说:“听说沈大姑娘才貌双全,真想见识一下。” 话说到这份上,沈昭嬑也不好拒绝……正要回答,便听到武阳侯家的小姐常玉蝉捏着帕子,咯咯地笑:“沈大小姐的舞跳得十分好看,一会儿诗令对不上来,就罚沈大小姐跳舞给我们观赏,大家觉着如何?” 此言一出,场中先是静了静。 跳舞就跳舞罢了,做什么要用“观赏”两个字,堂堂镇北侯府嫡长女,又是不是以舞悦人的舞姬,这话着实有些侮辱人了。 接着,便有不少姐儿跟着一起附和。 “这个主意好,不如就跳沈大小姐在太后千秋宴上跳的那支墨舞吧,沈大小姐可是靠着这一支墨舞,出了好大的风头。” “之前听说,京里出了一个姑月仙子,便是模仿沈大姑娘的舞墨,在京里一舞成名,成了许多世家子弟追捧的姑射神女呢……” “我也听说过,听说那位姑月仙子,眉眼同沈大小姐还有几分相似呢。”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仿佛沈昭嬑已经同意了一般。 开了话茬的容平县主,笑盈盈地看着沈昭嬑,似乎并没有发觉,常玉蝉的提议有什么不妥之处。 陈嘉柔捻着团扇:“沈大小姐之前得了太后娘娘夸赞,又得了皇后娘娘嘉奖,是京中贵女的典范,沈大小姐可得给这个面子,莫要推辞了去。” 成平县主忍不住了,就要上前,沈昭嬑拉了她一把,看向了陈嘉柔,淡淡地说:“你们到底是想同我玩诗令,还是想看我跳舞呢?你们这样推崇那位姑月仙子,不若就把她请来跳舞,做什么把我拉扯进来?” 她索性把话说明白了。 第263章 沈大小姐可是满意了? 山亭里不由一静。 陈嘉柔笑容有些勉强:“玉蝉表妹只是随口说说,并没有冒犯沈大小姐的意思,你若不想玩诗令,便算了。” 武阳侯府是她的外家,常玉蝉是她的表妹,只比她小了三天。 沈昭嬑不吃她这一套,目光幽冷:“我跳不跳舞那是我的事,由得你们置喙?”她看向了容平县主,“这就是隆郡王府的待客之道?” 她是镇北侯嫡长女,常玉蝉几人拿姑月仙子同她相提并论,言语之间对她有轻慢冒犯之意,容平县主身为主人家,却不加以阻止,甚至冷眼旁观,刻意纵容,是隆郡王府待客不周,有轻慢之嫌。 容平县主脸色沉了沉:“沈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常三小姐只是随口一提,你若不想跳舞,也没谁勉强你去,不过一些争执口角,你又何必当真……搞得好像我们家刻意刁难你,还当是我隆郡王府待客不周呢……” 话里话外,也只提了跳舞一事,绝口不提关于姑月仙子的话,搞得好像沈昭嬑客大欺主一般。 齐若姮都要气笑了,她挑了挑眉:“昭姐姐一支墨舞名冠京华,京里模仿的人多了去,做什么要拿姑月仙子说事?姑月仙子同我妱姐姐有什么关系?你们想看昭姐姐跳舞,直说便罢,做什么要拿姑月仙子当嚼头,侮辱谁呢?” 容平县主身为主家,也不好在这事上多说什么,只好出声打圆场:“这只是一个误会,常三小姐她们这话没有恶意,大家想看你跳舞……希望你不要介意。” 沈昭嬑却并不理她,目光落在常玉蝉身上,眼神一片清寒,宛如梅枝上覆盖的雪,刺人得很。 “你们口口声声说,姑月仙子仿模了我的舞姿,眉眼也同我长得相似……你们是亲眼见过了?” 常玉蝉几个姐儿,目光缩了缩。 姑月仙子是乐户,身份低贱,撷芳馆也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养在闺中的姐儿们是不可能接触到姑月仙子这样的风尘女子……如今姑月仙子进了教坊司,更是姐儿们不能踏足的地方。 容平县主暗道不好,连忙打岔:“不是要玩诗令吗?不如就以梅花为……” 沈昭嬑目光冷冷一瞥,容平县主吸了满口的冷气。 “听你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定是亲见眼过的,”她一脸震惊地看向了常玉蝉几人,好像有多不可思议一般,“天啊,你们竟、竟然去过撷芳馆,怪不得你们这样推崇姑月仙子。” 哪个大户人家精心教养的姐儿,会去撷芳馆那种不正经的地方? 传了出去还有什么脸见人? “谁去撷芳馆了?!”常玉蝉沉不住气了,一下从陈嘉柔身后跳出来,冲到沈昭嬑面前,横眉怒眼地瞪着沈昭嬑,拨高了声量,“沈昭嬑,你不要血口喷人。” 沈昭嬑点头:“听说姑月仙子之前冒犯了齐王殿下,被送去了教坊司,你们没去过撷芳馆,那一定去过教坊司。” 常玉蝉脸都黑了,其他几个姐儿也反应过来,七嘴八舌地为自己辩解。 “你不要污蔑我们,我们没有去过撷芳馆,更没去过教坊司。” “什么姑月仙子,我们根本没见过。” “你血口喷人!” “……” 沈昭嬑也不同她们争辩:“难道你们方才说,姑月仙子模仿我的舞姿,眉眼同我长的相似,只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 几个姐儿顿时涨红了脸,吱唔着说不出话来。 若是承认自己道听途说,以讹传讹,就犯了七出口舌,失了清规教养,对自己名声不好。 如果不承认这事,那就坐实了她们去过撷芳馆那种不正经的地方,见过姑月仙子……对自己的名节有损。 相较于后者,她们宁愿犯七出之错。 这时,已经有赏花的姐儿注意到山亭这边的动静,连花也不赏了,跑过来看热闹。 左都御史家的尤二小姐,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见山亭里有热闹可看,满脸兴奋地拉着家中的妹妹,快步走进了山亭里,往长椅上一坐,一双眼儿骨碌碌地在亭子里转来转去……目光就落到沈昭嬑身上。 “咦,你们这是怎么了?吵嘴啦,一个个脸色这样难看,就跟吞了苍蝇似的。” 山亭里没人睬她,她一双眼儿滴溜乱转,拉了一个小姐,就开始打听山亭里发生了什么事…… 容平县主见此情形,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目光冷冷地看着沈昭嬑:“沈大小姐如今可是满意了?” 沈昭嬑笑了笑…… 容平县主也缓和了脸色,附近多了这么多人,再这样闹下去,隆郡王府就有待客不周,刻意欺辱沈昭嬑的意思…… 眼下沈昭嬑愿意息事宁人,自然最好不过了。 既然沈昭嬑识相,容平县主也不介意给她几分脸面,便让常玉蝉说几句不轻不重的软话,把这一茬揭过去,缓解一下亭中的尴尬气氛…… 哪知,她还没开口,就见笑得一脸温婉的沈大小姐,搁下了手里的茶杯,温声说:“自是不满意的。” 容平县主脸上的笑容,一下僵在脸上了,有些不悦道:“得理不饶人,可不是什么好品质,沈大小姐说,对吗?” “你说得对,”沈昭嬑微笑着点头,接着她话锋一转,语气又冷了冷,“不过,倒要问问容平县主,常三小姐几人当着大家的面无端生事,造谣我,对我言语冒犯,出言不逊,我向她们几人讨个道歉,这不过份吧!” 容平县主噎住,非但不过分,旁人还要说她大度有礼…… 毕竟沈昭嬑是镇北侯府的嫡长女,身份高贵,被人这样出言不逊,若这样轻易揭过了,这也说不过去。 但是! 常玉蝉是武阳侯府的嫡小姐,其他几位小姐,也都同隆郡王府关系密切,总也不能眼见着她们当众丢脸吧! 容平县主只好道:“常三小姐她们也是无心的,不若我替她们向沈大小姐道歉,还请沈大小姐宽宏大量,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她们这一回。” 第264章 杀人诛心 “你的面子?”沈昭嬑是真的听笑了,她捏着绣梅的帕子,轻按了嘴角,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容。 她这态度,让容平县主脸色挂不住,正要开口…… 沈昭嬑将帕子拿下来,嗓音温软:“我听说容平县主一首琵琶弹得极好,曾经得了原新乐侯夫人的指点……” 此言一出,尤二小姐瞪大眼睛。 原新乐侯夫人? 是她想的那个人吗? 容平县主一张脸变得通红:“沈大小姐,你不要太过份了。” 世人都知道,新乐侯家原是十分显赫的人家,地位不在镇北侯府之下,新乐侯家、武阳侯府,隆郡王府,都是太后党一脉的嫡系。 新乐侯夫人擅琵琶,一手反弹琵琶也曾名动一时,京里有许多人家都向新乐侯夫人请教过。 后来新乐侯家参与了萧关一役的粮草案,家族嫡系一脉全部流放,新乐侯被问斩,其家眷全部充入乐户贱籍,送进了教坊司……早前齐王殿下带北伐有功的将士进京,将士们安排在正阳门大街的会馆,礼部就安排了教坊司的犯官家眷前去慰军…… 其中就有新乐侯夫人。 沈昭嬑淡淡一笑:“过份吗?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有什么恶意的,这只是一个误会,并没有冒犯你的意思,还请你不要介意才是。” 容平县主活像生吞了一只苍蝇般难受,她张了张嘴,怒瞪着沈昭嬑,偏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姑月仙子同原新乐侯夫人一样,都是乐户贱籍,姑月仙子好歹是个清倌,撷芳馆为了打造她姑射神女的身价,让她卖艺不卖身……那原新乐侯夫人,却是任人糟蹋、贱辱的玩意儿,比姑月仙子还要不如。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场中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原是想要帮腔的小姐们,顿时不敢张嘴了,姐儿们之间拉帮结派,互相拉踩引战,这是很平常的事,原就是容平县主一行人,想要故意给沈昭嬑难堪……却让沈昭嬑反将了一军,自己闹了一个没脸。 成平县主哈哈一笑,看着容平县主吃瘪,假惺惺地说:“啊呀,昭姐儿不是故意提起新乐侯夫人的,不若我替她向你道歉,还请容平你宽宏大量,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昭姐儿一回吧!” 齐若姮一个没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啊呀,成平姐姐真是好没道理,圣人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咱们为人处世,应当以对待自身的行为为参照来,对待他人……昭姐姐自己说错了话,理该由她自己道歉才是,什么时候轮到你替昭姐姐出头了,你又不能替代昭姐姐……” 两人一唱一和,容平县主当场闹了一个没脸,表情也维持不住了。 呼吸陡然变得急促,她起伏着胸口,张口:“你给我闭嘴……” 也不知哪家的姐儿,噗哧一声笑起来:“啊呀,今儿总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只许官放火,不许民点灯……” 陈嘉柔脸色沉了沉,看了一眼常玉蝉。 常玉蝉一个激灵,猛然冲上前来,眉毛一竖,睁眼瞪着沈昭嬑:“沈昭嬑,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你做什么这样不依不挠,一直揪着那事不放?话是我开的头,有什么就冲我来。” 沈昭嬑也不恼怒,温声道:“既如此,你便道个歉吧!” 常玉蝉的话本来就不妥当,对她有冒犯之意,要求常玉蝉当众道歉,也并不过份,姐儿之间口角争执,也是在所难免,大家拿捏着分寸,把握着尺度,常玉蝉道了歉,这事也能揭过。 哪知常玉蝉瞪圆了眼睛:“你方才不也言语冒犯了容平姐姐……你怎么不向容平姐姐道歉?你真是好没道理。” 沈昭嬑目光淡淡的:“我是接了隆郡王府的帖子,这才过来参加花会,本也是来者是客,容平县主身为主家,好生招待上门来的客人,一尽地主之谊,显露的是隆郡王府礼仪之大,待客之道,彰显是隆郡王府的威赫。” “我在隆郡王府,在容平县主面前受人言语冒犯,是隆郡王府失礼不周之错,事发之后,容平县主不加以劝阻,言语偏私,处事不公,于我有轻视怠慢之意,是她有错在前,我为何要道歉?” 容平县主脸色渐渐白了……这番说辞不论到任何地方,道理都说得通,她把事情搞砸了。 可是让她向沈昭嬑道歉,她也丢不起这个脸。 常玉蝉气得直跳脚,气尖声道:“不都说了,我方才是无心的,你怎么还得理不饶人,这就是你身为镇北侯嫡长女的教养吗?姐儿之间争执口角也是常有的事,做什么这样斤斤计较,还带侮辱人的……” 沈昭嬑面容平静:“所以,无心说错了话,冒犯了别人,就不需要道歉吗?这就是你武阳侯府的家风教养?!” “你……”常玉蝉被堵得哑口无言。 沈昭嬑抬眼看她:“所以,你道不道歉?” 常玉蝉气急败坏抬手,指着沈昭嬑:“你莫要欺人太甚,我可是武阳侯府的嫡小姐,旁人怕了你,我可……” 沈昭嬑猛然站起,常玉蝉吓了一跳,身子陡然退后一步,她身后就是山亭的木栏,木栏抵在她的腰际。 她目光狠狠盯着沈昭嬑,沈昭嬑一身青花蓝宋锦缎,显得明丽秀艳…… 眼前的沈昭嬑不知怎的,突然变得摄人起来。 尤其是她的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看人时,带着一股子寒意,她又突然想到,之前在宗室里偶见了齐王殿下,当时齐王殿下只轻轻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看她,可她却觉得双膝发软,浑身发颤,唯恐被摄去了心神。 沈昭嬑这时的目光,像极了那时的齐王殿下。 常玉蝉心里发慌,双手用力握住木栏,身子用力抵着及腰的木栏,上半身子探出了木栏外面,木栏上的硬木,硌得腰部生疼,她也恍然未觉。 沈昭嬑目光顿冷…… 常玉蝉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不该再继续闹腾下去。 于是她主动退了一步,她语气缓了缓,带着商量的口吻:“沈大小姐,事情闹大了,在长辈跟前也不好看……” 第265章 有人坠湖了 事发的时候,如果容平姐姐出面调解,她顺理成章地道个歉,也没什么……可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再让她向沈昭嬑道歉,在旁人看来,也是被沈昭嬑逼着道歉,不光她是拉不下脸了,伤的是也是武阳侯府的体面。 常玉蝉自以为做了退步,沈昭嬑就不该再继续同她闹腾。 沈昭嬑冷声道:“就算武阳侯夫人在场,今儿你也必须道歉,不然就把事情闹大,把长辈们请过来,我堂堂镇北侯嫡长女,叫人名正言顺地请进家门,堂堂正正地过来赏花,断没有叫人平白欺辱一通的道理,隆郡王府若不给我一个交代,花会也别想顺顺当当地举办。” 容平县主脑袋都晕了,若真把长辈们请来,事情闹大了,隆郡王府面上无光,还会落下了欺辱臣女的名声。 康郡王府当初是什么下场,大家都是知道的。 常玉蝉终于知道害怕了:“你、你蛮不讲理……我才不要同你胡搅蛮缠。” 她害怕沈昭嬑真把长辈们请来,忽一下直起身子,想要逃离,却不想因为动作太猛,脚下的玉底鞋子一晃,脚下一哧溜…… “小心……”容平县主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去拉她。 却也晚了! “啊啊——”常玉蝉尖叫着,噗咚一声,后栽进了木栏后面的湖里。 想要拉扯她的容平县主,也是踉跄一步,踝骨处“咔嚓”一声,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她疼得尖叫一声,身子顿时一歪,好险被陈嘉柔扶了一把,这才没有摔到地上去。 正值寒冬腊月,湖里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层,常玉蝉愣是把冰层砸出了一个窟窿,身体坠进了窟窿里。 常玉蝉疯了一般在湖里扑腾乱叫:“啊啊啊救……救命啊啊……快救我……救我……” 变故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在场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容平县主脑子里一片空白,呆呆地站在山亭里,整个人都傻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竟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尤二小姐,她扯着嗓子,大叫出声:“来人啊,有人跌进湖里了,常三小姐跌进湖里啦,快来人啊……” 这时,齐雍正在梅山赏梅。 跟在他身边一道赏花的,有作为主家的隆郡王,还有显国公、汝郡王、宁郡王,康郡王、辅国将军,武清侯等人,后头还跟着齐知平、齐晏然、裴南暄一干小辈,浩浩荡荡一大群人。 隆郡王府只是象征性的往齐王府下了请帖,没想到齐王殿下真的来了。 不远处,林木掩映露出八角山亭的塔尖,隆郡王道:“女眷在照影亭那边赏梅,这个时间,女眷都在戏楼听戏,照影亭那边的女眷不多,附近安排了不少人照应,倒是可以过去看看。” 齐雍没有意见,隆郡王府既然说了可以过去,就代表家里做了安排,不会让他们冲撞女眷。 其他人也没异议。 隆郡王带着他们往照影亭走去:“那边有一株三百年的粉妆台阁,疏枝花繁,深深浅浅的红,交相绽放,十分适合观赏……” 一行人刚走到拐角的地方,就听到有人在喊……有人跌进湖里了……齐雍一把握住了腰间的佩刀。 隆郡王脸面也挂不住了,有人在照影山亭坠湖落水,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也不知道那边情况怎么样? 可千万不要闹出人命来……就不好收场了。 隆郡王心急如焚,恨不得丢下一同赏花的客人,跑过去看看情况……山亭那边是女眷赏花的地方,若是没有女眷落水,过去看看倒也没什么…… 可出了落水的事,万一他们过去,正好闯见了…… 隆郡王心思念转,连忙喊来了随从:“快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先不要靠近山亭,寻个婆子问问情况再说……” 随从不敢耽搁,连忙去了。 出了落水这等事,隆郡王一脸尴尬地解释找补:“许是姐儿们玩闹,一时不小心,山亭那处临湖水不深,那边安排了婆子照应……应当是没事的,只是那边出了些意外,也不好再过去了赏梅了……” 一行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女客那边有人坠湖,便是两边隔有些远,也见不到山亭那边的情况,却还是能听到一些动静,继续留下来也有些不妥。 隆郡王府不想把事闹大了,还想遮掩。 显国公世子笑道:“隆郡王府的花房里培养了许多梅树品种,我记得有一株龙游梅,枝态殊奇,宛若游龙,其花重瓣雪白,既可赏花又可赏枝,是为梅中珍品,是罕见的品种。” 隆郡王闻弦知雅意,接下了话茬:“梅花的分类中,只有直枝梅、垂枝梅和龙游梅,龙游梅自己就是一个品种,家里也是侥幸才培育了一株,确实有些殊奇……便带大家一起过去观赏一二。” 接着他一脸歉意地对齐王殿下说:“扰了殿下赏花的兴致,却是我们家招待不周,殿下这边请……” 齐雍颔首,没有多说什么。 方才听到有人在喊……有人落水了,他心中一紧,首先想到了沈昭嬑,好在落水的人不是她。 湖水冰寒刺骨,常玉蝉扑通了没几下,就冻得浑身发僵,身体往湖里坠,一个婆子拿着铁锹,用力将山亭附近的冰层敲开。 另一个婆子扑通一声跳进水里,把将湖水没过头顶的常玉蝉搂住……用力凫水,游到山亭前,两个婆子合力将常玉蝉从湖里拉扯起来,救人的婆子一只抓着木栏,从湖里爬起来。 常玉蝉浑身都湿透了,脸色冻得发青,已经不省人事。 婆子们有经验,让常玉蝉趴在膝盖上,用膝盖顶着肚腹,好在常玉蝉落水的时间并不长,婆子们也救得及时,顶了十几下,又掐了人中,常玉蝉昏迷中常玉蝉哼了两声,口里吐出了淅淅沥沥的水…… 容平县主呆愣着站在那里,脚腕子钻心地疼,疼得她险些连气儿也喘不上来。 她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都是沈昭嬑的错,是她害常玉蝉跌进湖里…… 便在这时,夫人们瞧完了一出戏,过来梅山这处赏梅,一众人簇拥着显国公夫人、隆郡王妃,远远就听到有人在喊……有人落水了…… 第266章 你给我闭嘴! 隆郡王妃吓了一跳,第一反应不是去关心落水的人是谁,如今情况如何……而是恨不得堵上各家夫人的耳朵,立刻带她们掉头下山……可各家夫人也都担心自家姐儿,哪肯下山去,一个个慌慌张张快步往山亭走去。 隆郡王妃好说歹说,不停地说,梅山安排了不少婆子,不会有事,可大家没亲眼见到,怎么说都没用。 看到夫人们过来了,沈昭嬑轻弯了一下唇角,好戏就要开场了。 夫人们进了山亭,看到十几个姐儿站的密密麻麻的,一个婆子抱着浑身湿透了的常玉蝉…… 隆郡王妃心中一紧,急声问:“常三小姐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婆子忙道:“救得及时,已经吐了水,没有危险,只是湖水冰冷,常三小姐受了寒气,恐怕要受些罪……” 她也不是大夫,不敢说别的话。 一听常玉蝉没有性命危险,隆郡王妃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快把常三小姐送到厢房……请太医给常三小姐诊治……” 家里请了相熟的太医进府,就是为了防止意外发生,不至于慌了手脚。 婆子带着常玉蝉离开山亭,容平县主惨白着脸,一瘸一拐着,一下扑进隆郡王妃的怀里,委屈地呜呜哭着。 “母亲,呜呜……常三小姐和沈大小姐起了口角,后来常三小姐坠湖了,呜我、我想拉住她的,却没拉扯住,还不小心扭了脚,呜,好疼啊,多亏婆子们及时把常三小姐救了上来……” 她好像被吓得不轻,一边委屈地哭着,一边语无伦次地说了常玉蝉落水的经过…… 话里话外都是——常玉蝉是因为和沈昭嬑发生口角,这才跌进了湖里,说得好像是沈昭嬑的错…… 而她自己,非但没有一点错处,反而因为拉扯常玉蝉,不慎扭伤了脚,简直不要太无辜了。 沈昭嬑低眉敛目,长睫轻覆眼下,挡住了眼底幽幽之色,感觉一双双复杂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充满了好奇、探究、锐利、冰冷…… 隆郡王妃轻抚容平县主着的后背,看沈昭嬑目光充满了冷意:“沈大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沈昭嬑正要说话,站在隆郡王妃身边的陈锦若,就连忙站出来打圆场:“这事儿是我家昭姐儿不对……” 话没说完,就被后步一赶来的柳心瑶厉声喝止:“陈氏!你给我闭嘴!” “我这个当娘的还没死,轮不到你这个婶娘来做我家昭姐儿的主,要再敢多说一个字,就别怪我这个长嫂,不顾妯娌之间的情分,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你没脸。” 得知山亭这处有人落水了,柳心瑶心里也慌得很,只是她怀了身子,走得比其他夫人慢一些,这才晚一步才到。 辅国将军夫人、武清侯夫人也护在她身侧。 容平县主语无伦次,言辞含糊,事情都没搞清楚,是也不是就上赶着替侄女认了错,这不是故意给妱妱乱扣罪名吗? 简直是黑烂了心肠,坏透了。 陈锦若被柳心瑶当众喝斥了一通,面子过不去,却也不敢顶嘴,脸色十分难看。 哼!沈昭嬑就是一个祸害! 容平县主都说了,常三小姐是与沈昭嬑起了口角这才坠了湖,本来就是沈昭嬑的错,还想怎么狡辩。 隆郡王妃皱着眉,没说话。 碍于主家的身份,前因后果没弄清楚前,也不好说话。 常玉蝉是武阳侯府的嫡女,也是显国公世子夫人的娘家侄女, 显国公世子夫人语气有些冷:“沈大小姐,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的,你怎就与我娘家侄女闹腾上了?” 一张口,就在指责沈昭嬑的不是。 也不给沈昭嬑说话的机会,她身边有一位夫人就跟着帮腔:“姐儿们一起玩闹,难免有些磕碰口角,却也要注意分寸,便是有什么误会,也该好好地说清楚,怎好闹腾到落水这个地步?” “这天寒地冻的,湖水都结了一层冰,常三小姐跌进湖里,便是及时救了起来,也是受了老大的罪,也不知身子有没有什么损伤,真是造了孽。” “方才见常三小姐脸色青白,实在有些吓人,半大的姐儿,身子还嫩着,哪里经得住冻……万一冻出一个好歹,落下了病根,是要苦一辈子的,真是罪过了……” “……” 指责的话纷沓而至,大家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的,几乎不给沈昭嬑说话的机会。 沈昭嬑站在母亲身边,也不急着辩解。 柳心瑶揽着女儿的肩膀,为女儿辩解:“我家妱姐儿也不是惹事生非的性子,容平县主方才受了惊吓,语无伦次的,也不能只听她一面之词……” 她话还没说完,显国公夫人就忍不住说:“镇北侯夫人说的是,玉蝉这孩子也是我打小瞧到大的,是个知礼的,怎就与沈大小姐闹腾起来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这话几乎将沈昭嬑架到火上烤了。 显国公夫人的身份摆在那里,她说话是有权威的,常玉蝉是个知礼的人,那么不知礼的人就成了沈昭嬑,错的人也是沈昭嬑。 柳心瑶目光直直地看向显国公夫人,眼里烧了一团怒火:“显国公夫人真是好大的气派啊,不知情的人,还当隆郡王府是你当家主呢。” 显国公夫人垂下眼睛,也不与她争辩。 这话也确实不该她张这个口。 这时,常玉蝉的母亲,常二夫人火冒三丈地冲进了山亭里:“我家蝉姐儿被沈大小姐害得跌进湖里……事实就摆在眼前,还想狡辩了不成?” “柳心瑶,你莫要欺人太甚。” 她上山时,正巧碰到婆子抱着蝉姐儿下山,询问了才得知,蝉姐儿是叫镇北侯嫡长女害祸了,这才跌进湖里。 好在附近当职的婆子及时搭救,蝉姐儿这才逃过一劫…… 常二夫人气急败坏,派了贴身的嬷嬷跟着蝉姐儿去了厢房,让有什么事及时过来禀报,便怒气冲冲地跑过来兴师问罪。 第267章 没有教养的东西 想到蝉姐儿坠湖,险些丢脸了性命,而沈昭嬑浑身上下却一点事也没有,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不由得怒火中烧。 常二夫人目光凶狠地盯着沈昭嬑,眼里透了一股子凌厉,连语气也带了一股子压迫:“没有教养的东西,难怪叫人退了亲。” 此言一出,夫人们都变了脸色。 做什么拿教养说话?怕不是要同镇北侯府撕破脸了。 柳心瑶恨不得一巴掌挥过去:“我家姑娘受了皇后娘娘嘉奖,由得你来置喙?你在置疑皇后娘娘。” 常二夫人呼吸一窒,她气得太狠,有些口无遮拦,压根就忘记了这茬,心中难免一阵惶恐,担心柳心瑶揪着这话不放,她故意扯高了嗓子放狠话。 “沈大小姐害我家蝉姐儿坠湖,今日镇北侯府若不给我一个交代,这事没完!” 柳心瑶态度十分强硬:“前因后果都没弄清楚,就给我家昭姐儿定罪?我家昭姐儿又不是犯人!” 常二夫人横眉怒眼,恨不得把妱妱吃了的表情,她实在难以想象,身为女儿的常玉蝉能是什么好性情……这不是关心则乱解释得了的。 旁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常二夫人自己身为母亲,事关自己的女儿,总该问一问前因后果吧! 她连问也不问,就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柳心瑶不想同这种脑子拎不清的人胡搅蛮缠。 她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隆郡王妃,几乎想象得到,昭姐儿同常玉蝉起了冲突,身为她女儿的容平县主,也是这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 柳心瑶冷笑一声:“郡王妃要怎么说?大家可都是你家邀请来的,这事也是发生在你家中,你这样冷眼旁观,似乎不妥吧……不若给我一个准话,这事你隆郡王府管是不管了?若是不管,就去衙门里说道去,也省得浪费大家时间。” 仅一句话,就把隆郡王妃架到火上烤了。 隆郡王妃心中一咯噔,正要解释自己没有冷眼旁观…… 常二夫人气在头上,一个箭步就要冲上前去,与柳心瑶理论,叫身边惊了一身冷汗的显国公世子夫人猛地拉了一把…… 镇北侯夫人怀了身子,真叫常二夫人一通莽撞,冲撞了身子,武阳侯府就别想安生,连隆郡王府也脱不了干系。 常二夫人犹气不过,瞪了显国公世子夫人一眼:“你拉我做什么,旁人怕了她镇北侯府,我武阳侯府可不怕……” 显国公夫人蹙眉,看了她一眼:“你急什么?自有我们替武阳侯府做主。” 镇北侯夫人一张口,就要去衙门说道……显是不担心把事情闹大,但隆郡王府的花会上出了这种事,恐怕也要威严尽失。 这与隆郡王府举办花会之目的,背道而驰。 自然不能这样闹。 把常二夫人安抚下来,显国公世子夫人也怕柳心瑶真要闹进衙门里,连忙向她道歉:“镇北侯夫人莫要动怒,这事都怪我,我是瞧见娘家侄女寒冬腊月里落了水,心里实在太担心,说话有些不妥当。” 隆郡王妃也连忙说:“也是隆郡王府招待不周,这才发生了这种事,也不全是沈大小姐的错处,便请沈大小姐好好说一说,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柳心瑶冷笑道:“别张嘴闭嘴就说我家昭姐儿有错!” “什么不全是我家昭姐儿的错?你说说,我家昭姐儿错在哪里?” “你身为主家,说话这么不负责的吗?全靠红口白牙一张嘴?” “那我说你吃大粪了,嘴臭,你认不认?” “前因后果搞清楚了吗?” “这么武断,是仗着宗亲的身份,欺辱我们这些臣子么?” 柳心瑶连声质问,问得隆郡王妃噎得不行,气得胸口起伏不定:“镇北侯夫人,你不要咄咄逼人……” 柳心瑶笑了笑:“容平县主也在场,我们来者是客,便是要问事情的经过,不是应该先问你家容平县主吗?” “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家昭姐儿?”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你家容平县主就没一点错?” “逮着我家昭姐儿说事,这就是你的道理? “不是欺辱我们,又是什么?” “我合理提出质疑,你有义务回答我的质疑,怎么成了我咄咄逼人?” 又是连声质问,隆郡王妃脑子都跟不上她的问话了,一时间都不知道要如何张口。 夫人们纷纷点头,隆郡王妃确实有些欺负人了…… 就算常三小姐落水一事跟沈大小姐有关,但前因后果都没搞清楚,就说别人家错,确实有些不妥。 隆郡王妃被逼得彻底没辙了,只好低头看向怀里的容平县主:“你说,之前照影亭里都发生了什么事。” 不论如何,常三小姐坠湖一事跟沈昭嬑脱不了干系,只要拿捏了这一点,沈昭嬑就别想脱身。 靠在母亲怀里的容平县主,有些不安了……张了张嘴:“母亲,我……” 她只是在梅山赏梅时,听到有姐儿们说,沈昭嬑得了太后夸赞,又得了皇后娘娘嘉奖,无论相貌、才情都是少有了的,名冠京华这话,名不虚传…… 她心里有些不舒服,隆郡王府的花会上,她才是当之无愧的焦点,怎叫沈昭嬑抢了风头? 沈昭嬑一身青花蓝缎衣裳,虽然贵重,打扮也是中规中矩,显得庄重秀艳,不如她惊艳夺目……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夸她? 后来,她又听到有姐儿说,今日花会上,只有陈嘉柔能与沈昭嬑一较高下,她心中有些不愤,便撺唆着常玉蝉几个来照影亭寻了沈昭嬑,想压一压沈昭嬑的气焰,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样大。 “我……原想邀请沈大小姐玩诗令……”话才开了一个头,容平县主喉咙就像哽住了一般。 目光看向了沈昭嬑。 她似乎一点也不慌张,站在母亲身边,腰背挺直,肩膀微微放松,显得不卑不亢,一身青蓝花宋锦缎宛然静美。 一双双目光,落在沈昭嬑身上,倒要听听沈昭嬑能说出什么话来。 第268章 你莫要血口喷人 “后、后来沈大小姐……”容平县主吱吾着,脑子里一片混乱…… 康郡王妃心里一咯噔,渐渐有些不安了。 夫人们看她的目光,也带了微妙。 倒是齐若姮先憋不住了:“你说不出口,我来替你说!”她上前一步,对夫人们福了福身,“事情的真相就是,常三小姐伙同容平县主、陈大小姐一起欺负昭姐儿,怎么成了昭姐姐的错?” 容平县主忍不住瞪圆了眼睛,大声辩解:“你莫要血口喷人,分明是沈大小姐自己同常三小姐起了口角,怎还怪到我身上……” 她突然想到了常玉蝉。 常玉蝉与沈昭嬑争执时,横眉怒目,面红耳赤,还对人指手画脚,话也不是从嘴里说出来的,而是从喉咙里吼出来的,好像声音越大,自己就越有理一般,嗓音越高,就越能把人唬住。 与她现在的模样,一定同常玉蝉一样丑恶。 容平县主陡然看向了沈昭嬑。 沈昭嬑弯了弯嘴角,表情十分的温软,语气却似刀子一般扎人:“有理不怕声高,长辈们都在场,冤枉不了县主去,前因后果都没讲清楚,县主又何必急着自己开脱?没得让人觉着县主心虚了。” 她与人说话时,轻语温言,之前被常玉蝉言语冒犯了,面上也不见急怒之色,说起话来,不疾不徐,不紧不慢……一副从容之态,真正是由内至外吐露芬芳,展露了良好的涵养与仪态。 容平县主所有争辩的话,一下咽进了喉咙里…… 显国公夫人目光在容平县主、陈嘉柔两人身上一个来回,见陈嘉柔白着脸了,身子也发起颤来……一下捏紧了手里的佛珠。 齐若姮冷哼一声:“我和成平姐姐在山亭里下棋,昭姐姐在一旁观棋,容平县主引着陈大小姐、常三小姐,还有几个姐儿一起过来,说要同昭姐姐一起玩诗令,常三小姐一张嘴就说,昭姐姐接不上诗令,就让昭姐姐跳舞给她们观赏……” 她将【观赏】两个字咬重了一个音,让在场所有人都听清了。 夫人们目光闪烁。 这话是真有些冒失了。 可容平县主这个主家还在场呢,也不至于闹腾到落水的地步吧。 正想着,齐若姮声情并茂,学着当时常玉蝉几人的口吻,把姑月仙子那话说了一通:“……常三小姐失言便罢,昭姐姐大度,也没打算同她计较,可她做什么要拿姑月仙子说事?” 柳心瑶气得胸口发闷…… 辅国将军夫人也是直蹙眉,她配合女儿:“所以,常三小姐言语有明显冒犯,容平县主也没拦着?” 容平县主惨白着一张脸,红着眼眶,哽咽着说:“我、我不知道姑月仙子,还当玉蝉她们只说随口说笑,便没在意……” 隆郡王妃心疼女儿,把女儿拉到身后。 容平县主扭伤了脚,被母亲用力一拉扯,扭伤的脚,又是一个趔趄,疼得脸都扭曲起来了,可是她不敢喊疼,只得靠在丫鬟身上,身子不止地发颤…… 隆郡王妃一时也没顾上女儿扭伤了脚,连忙辩解:“容平是养在深闺里的姐儿,哪里听过姑月仙子这号人,定是不知情,所以一时没有拦着,造成了误会……确实是我们容平一时疏忽……让沈大小姐受了委屈。” 常二夫人气怒:“便是蝉姐儿,言语有些冒犯,沈大小姐心中不满,也不能害蝉姐儿坠湖吧!” 齐若恒睁大眼睛,张口就怼了容平县主:“你若不知姑月仙子,我昭姐姐要求齐三小姐道歉的时候,就是个傻子,也知道常三小姐出言不逊了吧!但凡你肯给昭姐姐半分面儿,也该出面劝和,让常三小姐道个歉,把这茬揭过去,大家误会说开了也好……” 武清侯夫人颔首:“这话说得在理,昭姐儿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若常三小姐诚恳道歉,昭姐儿不会不给面子。” 夫人们也纷纷点头:“常三小姐冒犯了沈大小姐,本就不对,沈大小姐要求她道歉,合乎情理,容平县主应该劝劝常三小姐才是。” “我……”容平县主说不出话来,连脚下钻心的疼也顾不上了,退后了一步,到了隆郡王妃身后,借了母亲遮挡了身形。 话到了这处,她之前言行举止,已经没一样能立得住脚了。 沈昭嬑现在满意了吧! 事情闹成这样,所有人都在指责她和常玉蝉,沈昭嬑一定十分得意,她愤愤不平地看向沈昭嬑。 沈昭嬑正好也在看她,两人的目光撞到一起,她看到沈昭嬑眉眼微弯,眼里满含了笑意……脑中突然浮现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沈昭嬑是故意的!是她故意把事情闹大…… “容平县主又是怎么做?”齐若姮学着容平县主当时的语气神态,掐着一副倨傲的嗓音,“这是误会,常三小姐没有冒犯的意思,沈大小姐看在我的面子上,宽宏大量,饶过她们一回吧……” 夫人们都觉着,容平县主轻慢又失礼,是故意不给沈大小姐脸面。 成平县主也道:“常玉蝉不肯道歉,与昭姐儿争执吵闹,自己栽进了湖里去,跟昭姐儿没有关系……也不是我们一面之词,许多姐儿都亲眼见了的,夫人们若是不信,问问自家在场的姐儿们便是。” 已经没人认为沈昭嬑有错了。 常玉蝉坠湖是值得可怜,可那也是咎由自取。 有夫人小声议论地说:“京里哪家举办宴会,不是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也要把宴会办好,隆郡王府这样欺辱上门来的客人,真是活久见,家里这样没规矩,也没礼数,谁还敢来她们家……” “姐儿之间口角争执在所在难免,便是为了宴会顺利进行,主家也该出面劝和……大家都是世家出身,规矩礼数都受过调教,但凡主人家顾全大局,行事不偏不倚,没有哪个姐儿会不给主家面子,把事情闹大的。” “这事还真怪不得沈大小姐,沈大小姐被冒犯了,原也只想让常玉蝉几人道个歉,已是十分大度,怎么看都是给足了隆郡王府、武阳侯府两府的面子,隆郡王府有些欺人太甚了。” 第269章 打你我还嫌脏了手 “确实如此,不光隆郡王府欺负人,显国公府、武阳侯府也是一条藤儿,容平县主或是陈大小姐这两人,但凡有一个人顾全大局,让常三小姐道个歉,事情就不会闹到这个地步。” “容平县主对沈大小姐心怀恶意,偏帮常玉蝉,摆明要给沈大小姐难堪。沈大小姐堂堂镇北侯嫡长女,又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做什么要对容平县主忍气吞声?” “……” 这事说白了,常玉蝉主动挑衅,错得离谱。 容平县主身为主家推波拱火。 两人谁也不无辜。 隆郡王妃脸色胚变,原以为常玉蝉落水,跟沈昭嬑脱不开干系,这事不管怎么闹腾,沈昭嬑便是有理,也输了三分。 沈昭嬑只是被常玉蝉冒犯了,可常玉蝉却是落了水,差点没命了。 便是容平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比起沈昭嬑害常玉蝉落水,也是微不足道了。 却是万万没想到,事情竟变成了容平、陈嘉柔、常玉蝉一行人,一条藤儿地欺负沈昭嬑…… 姐儿们一起玩闹,不慎起一些争执口角,闹到坠湖,沈昭嬑便也难辞其咎。 可容平她们故意欺负沈昭嬑,不慎坠湖了,这叫什么? 自食恶果? 咎由自取? 偷鸡不成蚀米把?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脑袋有些发晕,觉着事情不好了,张了张嘴:“容平她……她打小被我娇惯了性子,许是与沈大小姐起了攀比的心思……姐儿之间攀比掐尖,也是在所难免,实在没有恶意……” 到底是自己养的女儿,心高气傲的性子多少是也知道一些。 便是她自己,今日招待客人时,听许多夫人们都赞了沈大小姐庄艳大方,……心里也有些不乐意,更遑论容平自己…… 沈昭嬑从母亲身边走出来,对在场的夫人们福了福身,这才道:“原也是常三小姐对我言词冒犯,我向她讨个道歉,起了口角,常三小姐听说我要请长辈,”她微微一叹,“一时慌手脚,不慎坠湖,事已至此,便也盼着常三小姐身体无恙。” 常玉蝉是担心请了长辈过来,会受长辈苛责,慌乱之下坠湖。 这就怪不得沈大小姐了。 犯了错不肯认,可不是什么好教养。 常二夫人一下就气虚下来,但想着蝉姐儿跌进湖里,她又理直气壮起来:“不管怎么说,我家蝉姐儿会跌进湖里,也与你脱不了干系……” 柳心瑶面色铁青,她冷笑道:“所以,我家昭姐儿无端被一条恶狗追着咬,这条恶狗自食恶果,自己跌进了湖里,倒成了我家昭姐儿的错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话糙理不糙,夫人小姐们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个理儿。 原认为沈昭嬑总归有些干系的人,也不这样认为了。 “我家蝉姐儿都坠湖了,你还想咋地?!”常二夫人听柳心瑶把蝉姐儿说成了恶狗,气得险些当场背过去。 她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实在把柳心瑶恶心坏了,好像我弱我有理……想到常二夫人方才说妱妱没教养的话,气都不打一处来,她一步并两步,抬手就煽了常二夫人一巴掌。 啪! 场中夫人们都惊呆了。 常二夫人瞪大眼睛,只一眼,沈昭嬑就看出来了,常玉蝉横眉倒竖的模样是学了谁,她走到母亲身边,防着常二夫人动手动脚…… 常二夫人捂着脸,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打了,她大叫出声:“你竟然打我,柳心瑶,你凭什么打我……” 说完,就要冲上前去,却叫武阳侯夫人,显国公世子夫人一左一右的拉着。 隆郡王妃觉着柳心瑶有些过分。 柳心瑶抬高了下巴:“打你又如何?你骂我家昭姐儿没教养,被退亲……嘴巴跟茅坑一样臭,打你我还嫌脏了手,”她冷笑一声,“你若不服气,我们就去衙门里掰扯,你看我怕不怕你!” 一提了衙门两个字,常二夫人气弱了,武阳侯夫人担心她莽撞,死命把她拉走了…… 就冲常二夫人之前那话,这一巴掌也是她活该受的。 沈大小姐退亲这事,确实受人垢病,但齐王殿下出面为她正名了,皇后娘娘也嘉奖了她……这一茬是揭过了,可不行再提。 大户人家的夫人们很明白,宫里是在抬举沈大小姐,但沈大小姐如果真的其身不正,宫里也没必要去抬举。 沈大小姐本身没有错处,宫里的抬举才顺理成章,两家退亲的根本原因,还是在于五兵营营卫指挥佥事一职…… 是利益所致。 那么沈大小姐就更无辜了,常二夫人确实不该说人退亲的是非…… 柳心瑶看向了显国公夫人:“夫人方才说,自有你们为武阳侯夫做主……事已至此,你要怎么做主,嗯?”她又补了一句,“您可是外命妇里,身份地位最高的大长辈,封了显国荣夫人,超一品爵位,是所有外命妇的典范,您的话,在满京女眷面前,是有权威的。” 显国公夫人一颗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原以为,还能借着常玉蝉坠湖这事借题发挥,没理也能扳出三分理来,这样一来这场花会也不至于太难看。 回头放些流言,全当常玉蝉出言冒犯,沈昭嬑一时气愤,害常玉蝉坠湖,常玉蝉固然不对,但沈昭嬑害人坠湖,也是心肠恶毒,也能全一全隆郡王府的体面。 可常玉蝉坠湖,还真是自己作的,这么多夫人都在场,就是流言也放不出去…… 真要传出沈昭嬑什么不好的流言,旁人也会认为,隆郡王府仗着宗亲身份,欺辱沈昭嬑就算了,还要恶毒中伤人家,隆郡王府今后都没脸做人了。 显国公夫人只是一脸抱歉:“却是误会了沈大小姐,回头定会让家里备上赔礼,向沈大小姐致歉。” 之前指责沈昭嬑的夫人们,也都一脸尴尬……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柳心瑶听得大为光火,目光一一从隆郡王妃、显国公夫人,显国公世子夫人身上一一掠过。 “你们家的姐儿们,合了一条藤儿地祸害我们昭姐儿,就这份教养礼数,我今儿总算是体会到了。” 第270章 猛地一巴掌 隆郡王妃吱唔着不好开腔,把眼睛瞄向了显国公夫人。 显国公夫人把佛珠缠到手腕上,也不好多说了。 陈嘉柔没说关于姑月仙子这话,但常玉蝉提议要沈昭嬑跳舞这话,陈嘉柔却是拱了火的,这才引出了姑月仙子这话…… 后面事情闹大了,陈嘉柔也一直冷眼旁观,不曾出面劝阻…… 就算陈嘉柔掺和不多,可是在所有人看来,显国公府、隆郡王府、武阳侯府本就是一条藤儿上的,没人会相信陈嘉柔是无辜的。 要她怎么说? 且先看看隆郡王妃怎么办吧。 “这,”隆郡王妃狠狠瞪了容平县主一眼,连忙道,“镇北侯夫人,这事儿是容平的错,是我府上招待不周……” 柳心瑶不理会她,转头对沈昭嬑说:“隆郡王府主大欺客,我们走!” 她拉着沈昭嬑的手,就要走。 隆郡王妃连忙上前,就要拉扯柳心瑶,沈昭嬑闪身挡在母亲身前,用力挥开她的手,目光凶狠。 “别碰我母亲。” 隆郡王妃惊了一身冷汗,想到镇北侯夫人怀了身子,就当真不敢再上前拉扯了,她一脸苦涩:“沈大小姐受了委屈,是我们家……” 辅国将军夫人冷笑了一声:“自然是你家的错,把人请上门来折辱,你们隆郡王府真是欺人太甚。” 汝郡王府淡淡道:“回头定要禀了皇后娘娘,让皇后娘娘做主才是。” 这事情不是道个歉,认个错,就能息事宁人的。 隆郡王妃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齐王殿下在泰和殿公然行祭,是在向显国公府宣战,这场花会是为了彰显太后党的威赫……安抚太后党一脉的人心,免得太后党人心浮动,双方还没有斗起来,自己就乱了阵脚。 很显然,这是一场失败的花会。 双方还没斗起来,隆郡王府就叫人拿捏了错处,想来等不到明日,都察院就会弹劾隆郡王府仗着宗亲身份,欺辱臣女…… 隆郡王府是太后党,皇上定要追究的,隆郡王府威严尽丧,对太后党而言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思及至此,隆郡王妃忍不住看向沈昭嬑。 她像护犊子一般,横拦着手臂,护在母亲身前……有那么一瞬间,隆郡王妃竟然怀疑这一切是沈昭嬑故意算计……是沈昭嬑故意把事情闹大,就是为了让隆郡王府花会办得体面全无…… 这可能吗? 沈昭嬑才十五岁。 隆郡王妃猜得不错,常玉蝉主动挑衅的时候,沈昭嬑就没想过息事宁人。 她故意说常玉蝉去过撷芳馆、教坊司……激怒常玉蝉,再把火烧到容平县主身上,挑了容平县主招待不周的错处……容平县主自然不可能认下她的指控,这才有了原新乐侯夫人这话。 让容平县主丢尽了脸面。 她这时才让常玉蝉道歉。 可常玉蝉骑虎难下背,容平县主自己丢了脸,巴不得常玉蝉与她闹腾,最好闹腾到她也脸面尽失,心里才痛快,也不可能出面劝和,事情按照她设想的那样,越闹越大…… 原只想把长辈惊过来,坐实隆郡王府主大欺客,没想到常玉蝉坠湖…… 隆郡王妃想息事宁人,可柳心瑶不吃这一套,一时间也没有办法了。 她转头看向了女儿,猛地一巴掌,用力挥到容平县主脸上,厉声道:“还愣着做什么,你自己做错了事,还不赶紧给沈大小姐道歉。” 她这一巴掌是下了重手,容平县主耳朵嗡嗡地,被打愣了神儿,连母亲让她道歉的话也没听清,只得捂着被打的脸,傻愣着站在原地。 柳心瑶到底是个长辈,见容平县主挨了打,心里腻味到不行,更是一刻也不想待在这儿了。 她拉着沈昭嬑的手,就要走的。 隆郡王妃握紧了发麻的手,常玉蝉坠湖,现在人在厢房里,没人担着过错,所有的错处,这会儿全到了容平身上,她是不希望能息事宁人,可若一点表示也没有,那也说不过去了。 见女儿呆愣站着,她气都不打一处来,用力推攘了一把:“还不敢紧向沈大小姐赔个不是。” 容平县主如梦初醒,被打的脸先是一阵麻意,紧接就是一股热辣辣的疼痛,她咬了咬唇,低着头,身子颤颤巍巍地,踩着摇摇欲坠步子,一瘸一拐地走到沈昭嬑面前,红着眼眶,夹着哭腔:“沈大小姐,对不起,是我错了……” 大家这才意识到容平县主崴了脚。 却没人同情她。 谁也不是傻子,常玉蝉与沈大小姐闹腾这事,就是容平县主撺唆的,事情闹大了之后,还含糊其词地说了一通,意指沈昭嬑害常玉蝉坠了湖。 欺辱人家就算了,还要冤枉人家。 这可不是好教养。 沈昭嬑还没反应过来,柳心瑶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走。” 沈昭嬑朝众位夫人福了福身,退出了山亭。 摆明了不接受道歉。 宁郡王妃笑了一下:“这道歉来得委实迟了些,沈大小姐被常三小姐冒犯,被容平县主轻慢,也是受尽了委屈,末了还要被冤枉,是她害常三小姐坠湖,前因后果都没弄清楚,就被一些人扣了错处,承受长辈们的无端指责,这花会办得实在叫人不痛快,走了,我们也都回府去。” 汝郡王妃深以为然:“我都不知道姑月仙子这号人,还是听别家夫人提起才知道内情……也不知道这些个养在深闺里的姐儿们,是如何知道这等腌臜人,还好意思拿出来说,也不担心臊了脸皮,辱了自己的声誉。” 康郡王妃见隆郡王妃吃瘪,那叫一个眉开眼笑:“你们有所不知,我家那个小浑蛋,从前最爱逛撷芳馆,”齐知衡送到了陪都,满京都知道这事,她也不怕丢脸,“听他说,从前在撷芳见过齐世子呢,旁人不知道姑月仙子是什么人,齐世子定是知道的……指不定,这还是隆郡王府的产业。” 夫人们都是一脸惊讶,康郡王妃敢当众说这话,是肯定了撷芳馆与隆郡王府有关…… 这么一来,便坐实了隆郡王府故意拿姑月仙子欺辱沈大小姐呢。 第271章 哑巴吃黄连 隆郡王妃怒瞪着康郡王妃,都气歪了嘴,可她没法反驳……撷芳馆便是关门了,有心人还是能查到与隆郡王府的一些关联。 武清侯夫人捂着嘴笑:“原来如此,真不知道哪条闺范上教了这样的规……哪家有教养的姑娘家,说这等腌臜的人事,冒犯了旁人的名声,也碍了自己的声誉,家里也不管管……” 辅国将军夫人嗓音温婉:“这样的行事作派,隆郡王府我以后是不敢来了……我家那个疯丫头,成天就知道撒欢,脑袋空空,哪天被人冒犯轻贱了去,都不知要如何同人说理去了。” 其他看不惯,隆郡王府这作派的夫人,也跟着附和。 隆郡王妃彻底抬不起头来了。 汝郡王妃和宁郡王妃带头要走,其他交好的夫人也跟着一起,说着花会没意思,还是趁早散了,免得一会儿又出了什么妖蛾子,晦气得很…… 眼见花会是办不下去了。 事情闹成这样,隆郡王府是面子里子,都丢得一干二净,只得让丫鬟们引着夫人们去花厅。 柳心瑶走了,陈锦若也不好继续留着,一脸歉意地隆郡王妃地说:“今日怕是没有眼福继续留下赏花了,还请郡王妃莫怪。” 隆郡王妃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她的手,捏着帕子就开始抹泪:“陈二夫人,实在是我们家对不住贵府大小姐……只是这场花会,府里也是花了不少力气办的,从上个月末就在筹备,家里也是折腾得翻天地覆,京里有头有脸的人家,也都请了一个遍……哪知道,这好端端的花会,就办成了一场笑话,不光隆郡王府的面子也丢尽了,还连累沈大小姐受了委屈,容平也失了名声,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不明真相的人听了,还当隆郡王府才是苦主。 陈锦若便想到大房二房让沈昭嬑闹腾得分了家产,青词也叫她祸害得前途尽毁,至今还在卧床养伤…… 一时间,竟有些感同身受,有些同情隆郡王妃了。 隆郡王妃原也是装腔作势,故意抹泪示弱,可话儿一说开,就真哭了起来:“我家容平是请了封诰的贵女,规矩和礼数都是家里精心教养的,她做什么故意跟沈大小姐过不去?在自家花上闹腾得自家没脸了?也只打小叫我娇惯了性子,小女儿之间掐尖攀比,不是有心的……” 容平县主脚疼得厉害,捂着被母亲打红的脸,呜咽地哭,一双眼睛都哭得像核桃一样红肿。 陈锦若一下就想到了青词,心中怜惜顿生:“也不能全怪容平县主,姐儿们凑在一起难免有些争执口角……我家昭姐儿性子要强了一些……” 隆郡王妃要的就是这话,她红着眼睛,哑着声音说:“二夫人是个心善的人,却也不必为我家容平开脱,容平怠慢了沈大小姐,这也是事实,夫人们方才也都看着,同你说这么多,原也只想让二夫人知晓,我家容平是个掐尖好强的性子,冒犯了沈大小姐,是我们家失礼,但我们家绝没有任何仗着宗亲身份,欺辱镇北侯府的意思。” 她也不想把这一切都推到容平身上。 可长辈都掺和了,这件事就的性质,就变得不同了,也只能咬死了说,是容平自己同沈大小姐掐尖争强……大事化小。 她一边哭,一边说:“镇北侯老夫人是我最敬重的大长辈,我也不想让她老人家误会了我们家。” 听闻镇北侯老夫人偏心二房,若能笼络陈二夫人,让陈二夫人在镇北侯老夫人面前为隆郡王府美言几句。 镇北侯老夫人是尊长,若她原谅了隆郡王府,想来镇北侯夫人也是无话可说的吧。 陈锦若连忙道:“郡王妃可别这么说,我是知道,郡王妃是最体面不过的一个人,容平县主也是知书达理,想来也是误会,我回头仔细老夫人说说。” 隆郡王妃心里终于好受一些:“还是二夫人理解我……” 容平县主身子颤巍巍的,一张白腻的小脸,疼得一片蜡黄,浑身上下不止地冒着汗,贴身的内衫已经汗湿透了,腻冷的衣裳紧黏着身子,像一条阴湿的蛇一般,紧紧将她缠缚起来,令她浑身渗着寒意,连呼吸也变得困难。 隆郡王妃撸下了手腕上花丝牡丹镶红玺的手镯,指宽的手镯上,镶了十一颗未经雕琢,色泽纯净的天然红玺,每一颗都有鸽子蛋大小。 是压箱底的首饰,十分的贵重。 “听说你家二姑娘腿上受了伤,所以没来花会,”隆郡王妃一脸遗憾,“可惜了,今日不能见到,”接着,她脸上浮现了笑容,“我听说,二姑娘教养也是极好的,在京里也是素有好名,”她一把将手镯塞进陈二夫人手里,一脸赞叹,“这是我这个伯母小小心意,莫要推辞了,回头有机会,一定要见见你家姑娘。” 好像是因为欣赏沈家二姑娘,这才特地给了礼物一般。 “隆王妃真是客气了,这、实在太贵重了……”陈锦若就是再傻也知道,隆郡王妃是在拉拢她,她脸上笑容真切了许多,“等她身体好些,一定要让她上门拜见您,当面向您道谢。”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达成了某种共识。 隆郡王妃笑道:“家里安排了小宴,陈二夫人若是不忙着走,便先去花厅小坐片刻,怠慢了镇北侯府,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也好给我们家一个弥补的机会。” 陈二夫人虽然不能代表整个镇北侯府,但陈二夫人留下来,隆郡王府的脸面也要好看一些。 陈锦若笑着应下。 隆郡王妃为了表达对陈二夫人的重视,喊了自己跟前伺候的嬷嬷,将陈二夫人引去了花厅,随后又叫来了一个婆子:“快,派几个去把镇北侯夫人、沈大小姐拦下来,可千万不能让她出了门子……” 不论如何,先把人拦下再说。 不一会儿,照影亭便只剩了隆郡王妃母女两人。 第272章 以退为进 隆郡王妃打了女儿,原也觉得心疼,可一想到好好的花会,叫她闹腾成了这样,都不知道要怎么找补了,一股子怒火直冲脑门。 她忍不住斥责出声:“你是长了一副猪脑子是也不是?在自己家办的花会上闹腾得自家没脸。花会是太后娘娘要求办的,现在办砸了,你让家里怎么跟太后娘娘交代?隆郡王府的脸都叫你丢光了。” 容平县主忍不住呜咽地哭:“我、我就是想压一压她的气焰,没想到她却是不依不饶,她是故意的……” 隆郡王妃气得眼睛发黑:“你就由着她把事情闹大了……” 容平县主捂着被打脸,也是一脸委屈:“我、我就是气不过,沈昭嬑她故意提了原新乐侯夫人擅琵琶这事,让我丢了脸,原想着让常玉蝉同她闹腾一会儿,再让常玉蝉同她服个软,道个歉,哪知道常玉蝉突然坠湖了……” 直到这一刻,隆郡王妃是确认了,沈昭嬑真的是故意的…… 但是! 那又如何呢? 常玉蝉拿个腌臜人,影射沈昭嬑,让沈昭嬑没脸,容平明知不妥,还放任由之,甚至偏袒了常玉蝉,一点也不给沈昭嬑面子,已经失了待客的礼数,说上天也是隆郡王府失礼,冒犯、轻慢…… 沈昭嬑做什么不能提原新乐侯夫人,让容平没脸呢? 就算说出去,也不是沈昭嬑的错。 隆郡王妃气得直咬牙:“焉坏了心肠的坏东西,小小年岁就这样心机深沉,到别人家里祸害人……” 容平县主呜呜的哭……事到如今,她仍然不觉着自己有错,分明只是姐儿之间的口角争执,是沈昭嬑故意把事情闹大,害得她丢尽了脸面,害常玉蝉坠湖,让隆郡王府的花会办得一团糟。 都是沈昭嬑的错! 隆郡王妃脑仁里噗噗地,差点要炸开了:“常玉蝉坠湖,夫人们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倒是因祸得福,躲了过去……所有的错处都到了你身上,现在跟我去花厅,好好给沈大小姐道个歉。” 容平县主不愿意:“如果沈大小姐不接受道歉……” 隆郡王妃还能说什么呢:“道不道歉是你的事,接不接受是她的事,不论如何也要把大面做足了,不能在道歉这事上落人口实了。” 只她一口咬死了,是容平掐尖争强,这才冒犯了沈昭嬑,只是姐儿之间的闹腾,隆郡王府再做小伏低,把面儿做足了。 让容平当着满堂夫人的面,低声下气地跟沈大小姐认个错,一招以退为进……家里再拿一些金贵的东西赔偿,镇北侯府要是扒着这事不放,必然也会有人认为,是镇北侯府气量小。 镇北侯府有理也输了三分。 隆郡王府没理也掰出三分理来,也不至于一面倒的错。 沈昭嬑同母亲沿着山径准备下山。 才走到岔道上,就让几个身材粗壮的婆子拦住了去路,沈昭嬑稍一想就明白了隆郡王府“强行认错”的打算。 这个法子十分的恶毒。 参加花会的夫人姐儿们,并不是都在照影亭里,也不是所有人都旁观了事情的经过。 事实上还有许多夫人小姐们,并不知道照影亭里的事,还有一部分人本身就是太后党,心向着隆郡王府。 隆郡王妃只需要将她们往这些【不知内情的人】面前一带,轻描淡写、避重就轻地说一遍事情的经过,再刻意放下身段,做小伏低,向她认错…… 花厅里自然的是人带节奏,出言为隆郡王府开脱。 这些【不知内情】的夫人小姐们,一见隆郡王府诚心认错,难免会跟着一起附和劝说…… 她同母亲两张嘴,又怎么说得过花厅里的几十张嘴呢? 隆郡王府已经诚心道了歉,许多人都亲眼所见,事后镇北侯府,若再要揪着这件事不放,那就是镇北侯府的不是。 毕竟,人家都在大庭广众之下道歉了。 你还想怎么样? 沈昭嬑挡在母亲前面,淡淡道:“我母亲身体有些不适,你们确定要拦着吗?” 几个婆子不禁面露难色,目光迟疑地看向了为首的婆子,为首的婆子身体高壮,堵在最前边,身体就像一堵肉墙一般。 她面皮抖了抖,强笑道:“镇北侯夫人来者是客,您身子不适,也是府里招待不周,今日府里请了太医过府,夫人不若移步去厢房歇一歇身子,好叫太医瞧一瞧?您身份贵重,府里可不敢怠慢了去。” 沈昭嬑一听就知道,隆郡王府不会轻易放她们离开。 她们如今是在隆郡王府里的地头上,隆郡王府拖着不让她们走,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柳心瑶拨开了沈昭嬑,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不好让这些个狗奴婢胡搅蛮缠。 她目光含怒地看着挡在身前的婆子:“给我滚开!” 婆子额头一下冒出冷汗来,她让了让身子,表示自己做出了退让,但也没有完全让开…… 柳心瑶抽开袖子,冷笑一声:“你们想要作贱人就把人作贱了去,想要道歉,旁人就一定要按照你们的要求行事?” “便是扯开了脸皮,镇北侯府也不怕你隆郡王府。” 论身份地位,侯爷乃世袭罔替的二等镇北侯,官居正一品左都督,特进正一品荣禄大夫,三皇子武功师傅,不仅为朝廷立过功勋,还手握兵权。 隆郡王便是宗亲又如何,地位上差了侯爷十万八千里,也就身份上能唬一唬人,这也是没有叫人拿捏错处的时候。 平时给几分脸面,也是碍于宗亲的身份,不想落人口实。 这不代表隆郡王府能欺到镇北侯府头上。 柳心瑶红唇一掀,眼儿一挑,冷笑:“你隆郡王府算个什么东西?狗叫什么?!我给你脸了!” 这一番话,简直把隆郡王妃的面皮都撕扯破了。 可不论如何夫人交代的话,总归要说。 领头的婆子抹了一把汗,连忙说:“夫人请息怒,都是府里的错,也是府里对不住沈大小姐……” 话还没开始,她先行认了错…… 柳心瑶便是再恼,也不好迁怒一个奴婢,根本没有意义…… 第273章 人屠活阎王 领头的婆子抓紧机会,赶忙了说:“我家县主平常叫郡王妃娇惯了性子,见沈大小姐当真如皇后娘娘称赞的那般——门承鼎盛、质禀贤【和】、威容昭曜、雍【和】粹纯、度娴礼法,便与沈大小姐起了攀比掐尖的心思,怠慢了沈大小姐……” 沈昭嬑轻弯了一下嘴角,听到这婆子分别在两个【和】字上加重了音量,生怕旁人听不出来,这其中的分别一般。 前者贤良和柔,后者雍睦和谐。 作为一个受了皇后娘娘嘉奖,素有贤德之名的贵女,在与人发生矛盾的时候,是不是也应该禀持着贤良和柔的品质,秉着雍睦和谐的行事准则……大度一些呢! 婆子继续说:“我家县主已经知错了,想当面给沈大小姐道歉认错……常三小姐也醒过来了。” 人虽然没有大碍,但身子却是受了冻,女医官帮着艾灸了穴位,已经没有大碍了。 “常三小姐寒邪入体,要放宽心,仔细养着身子,不然会落下病根,她对冒犯沈大小姐一事十分过意不去,还欠着沈大小姐一个道歉,若不能当面向沈大小姐道歉,她也没法好好养病……” 沈昭嬑叹为观止,这婆子真是长了一张巧嘴,把整件事说成是容平县主攀比掐尖的行为,只是姐儿之间的矛盾……仿佛长辈们没有掺和过。 还拿了常玉蝉作筏子。 常玉蝉坠湖跟她没有关系,但常玉蝉到底坠了湖,是个病人,再怎么样也不能同一个病人斤斤计较不是…… 真正是没理也叫她们生生掰出了三分理来。 沈昭嬑轻笑:“隆郡王府这是戏台高筑呢,只是你们搭戏台子,是你们的事……同我和母亲有什么关系呢?你们,”说到此处,她语气倏然凌厉,细致的长眉绷紧了,眉峰锐利如刀一般,“把我镇北侯府当什么了?嗯?” 领头的婆子呼吸不由一紧,这位沈大小姐一双眼儿微眯着,看她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随时可以碾死的蝼蚁,她从容地站在母亲身边,气势开张,比身边的北侯镇人还要乖戾三分。 婆子想好的说辞,在沈大小姐慑人的目光下,愣是说不出口。 她来不及回话,就听到沈大小姐嗓音凝冰:“任你们搓圆揉扁的角儿?你们要戏台高筑,要搭台演戏,我们就要配合你们?” 领头的婆子冷静下来:“沈大小姐误会了,隆郡王府绝没有这个意思……也是府里失礼,宴客不周,令沈大小姐受了委屈,我家郡王妃得知自己差点冤枉了沈大小姐,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定是要给镇北侯夫人,给沈大小姐一个交代,不能让沈大小姐白白受了委屈,府里的二夫人也是这个意思……” 沈昭嬑轻笑了出声:“你们要道歉,镇北侯就必须应下?” 领头的婆子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回事?” 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柳昭嬑偏头看去,就见齐雍一身玄青刻丝彩蟒纹毛领大氅,踩着云纹皂靴,从旁边的石径走来。 身边还跟了隆郡王世子齐知平。 柳心瑶愣了一下,这才带着沈昭嬑迎上前去,屈了屈身向齐王殿下行礼:“见过齐王殿下。” 齐雍趁镇北侯夫人低头行礼时,看了她身边的沈昭嬑,见她浑身上下没有不妥之处,这才道:“镇北侯夫人,沈大姑娘免礼。” 照影亭有姐儿坠湖,便不是沈昭嬑,他也担心沈昭嬑受到波及,远离了照影亭后,便借口要留在梅山赏梅。 隆郡王不好拦着,便让隆郡王世子作陪,这一路他哪也没去,就在这附近赏梅,是因前边的岔道,是女眷下山的道。 隆郡王府闹的动静不小,他在附近赏花,听到动静过来看看,也是顺理成章。 至于齐知平…… 在他跟前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他要去哪里,也由不得他置喙。 柳心瑶心中复杂,没想到会在梅山见到齐王殿下……梅山不在内院,碰到男客似乎也很正常。 只是齐王殿下似乎不该出现在这里。 齐知平见气氛不对,上前对柳心瑶见礼,柳心瑶神色淡淡地,连礼也不受了。 齐知平一直在齐王殿下身侧作陪,只知照影亭有姐儿坠湖,并不知道内情,见镇北侯夫人这态度,心里咯噔了一下,目光看向拦着镇北侯夫人的几个婆子。 都是母亲院里十分得力的人。 他正要询问……就见齐王殿下一手握着腰间的刀,淡声问:“你们因何挡着镇北侯夫人的去路?” 几个婆子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向齐王殿下磕头:“奴婢们是、是奉了郡王妃之命,请镇北侯夫人去花厅……” 齐雍垂目捻着佛珠,目光罩在领头的婆子身上:“孤还没见过请人过道时,是挡在客人面前的,”他嗓音一冷,“孤见你们这架势,倒不像是在请人。” 请人过道,理应站在客人左边,弯腰做出请势,让客人先行一步,自己站在左侧边为客人引路。 这是礼数,也规矩。 但这几个婆子的站位,是以领头高粗婆子为首,其余两人分立站在领头婆子的身后两侧,呈扇形,挡着镇北侯夫人和沈昭嬑。 “是、是奴婢们莽撞了……”婆子们慌得连话也说不利索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们没想到竟这么巧,碰到了齐王殿下。 眼前这人是令小儿止啼的人屠活阎王,听说他杀的人都能铺满护城河,那些人的鲜血能把护城河的水染成腥红…… 齐雍开了一个很冷很冷的玩笑:“莽撞什么……你们一个个身形高壮,想必是做惯了粗重的活计,身上有一把力气,以你们这体格,就是把人架着走,抬着走……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婆子们粗壮的身子更是抖筛糠,哆嗦着嘴巴,喉咙里颤得厉害。 寒冬腊月里,无端就冒了一身汗,汗意一发出来,就变凉了,钻进皮肉里,身子里渗了一股子蚀人寒意。 这下好了,狐狸没打着,倒惹了一身骚。 叫齐王殿下瞧见她们【强请】镇北侯夫人和沈大小姐这一幕,已经是坐实了,隆郡王府仗着宗亲,欺辱镇北侯夫人和沈大小姐。 第274章 这是一条毒蛇 齐雍淡淡道:“应当不是在主子跟前当差的,派这等粗陋之人请镇北侯夫人,着实怠慢些,”他瞧了一眼齐知平,“隆郡王府的规矩和礼数呢?!” 齐知平喉咙哽了哽。 镇北侯圣眷正隆,放眼整个京城也只有显国公府、定国公府能上压一头,大周朝宗亲看似显赫,其实大多没有实权,隆郡王府是有实权,但手中的实权也不多,比不过镇北侯府有权利。 更遑论,隆郡王府是太后党,向来是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 隆郡王妃派过来的奴婢,至少也要是主子身边有些牌面的嬷嬷和大丫鬟才是,显出对镇北侯夫人的重视,方彰家中礼仪之大。 毕竟,镇北侯夫人这身份,也不是随便哪个奴仆,就能近得了身的,万一有心怀不轨之人,出了差错,后果谁来担当?主家招待这样身份贵重的客人,便是出于安全与谨慎,也不会让不信任的人近身。 这是所有大户人家心照不宣的规矩。 派几个都不在主子跟前当差的,这算什么呢? 柳心瑶见这几个刁奴,方才还仗着主人的势,看似客气恭敬,实在强势霸道,如今在齐王殿下面前,就像一条条败犬一般,心里终于畅快了一些。 齐知平不敢冒犯齐王殿下,所以齐王殿下说话时,他不敢插嘴,可现在也顾不得这些了。 “是府中的奴婢失礼,冒犯了镇北侯夫人。” 他模样生得俊秀,一身宝蓝色刻丝彩绣八团麒麟纹斗篷,手里捧着暖手炉,笑起来显得斯文有礼,自然流露出一股子与生俱来的高贵。 客气有礼的模样,不禁让人心生好感。 柳心瑶想到却是,他在撷芳馆设局算计齐知衡,令齐知衡当街羞辱妱妱,差点害得妱妱名节尽失……妱妱因此突发了心悸之症,险些丢了性命! 这是一条毒蛇。 思及至此,柳心瑶淡声道:“有一句话叫狗仗人势,奴才们冒犯了客人,多是主人的问题。” 齐知平暗道不好。 柳心瑶淡淡道:“索性你在这儿,我就把话说明白了,隆郡王府是宗亲,宗亲的事应该交给宗人府和皇上主理,不是你家说了算。” “你们拦着不让走,也是可笑了,用昭姐儿的一句话就是,你们戏台高筑,却拿我们当成唱戏的角儿了?逼着我们登台唱大戏,给人瞧了是不?” “真把我家昭姐儿当成了姑月仙子了?” “侮辱谁呢?” 此言一出,齐雍还有什么不明白呢,定是隆郡王府的姐儿,拿了姑月仙子作筏子,要给沈昭嬑难堪,反而闹得自己没脸。 如今骑虎难下背了,就想把人强行请去,演一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大戏,也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让镇北侯府吃个哑巴亏。 如果镇北侯夫人不肯去花厅,这五个婆子很可能真会干出把人架着去、抬着去这种事…… 反正只要目的达成了,镇北侯府还能怎么着? 这附近四下无人,显是做过了安排,事后隆郡王府咬死了不承认这等冒犯之举,谁能知道? 柳心瑶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朝齐王殿下行礼:“……原也只是姐儿之间争执口角,也不是什么大事,可隆郡王妃、常二夫人、显国公夫人却冤枉我家昭姐儿害常三小姐坠湖,对我家昭姐儿指责侮骂,我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既然长辈们插手了,那便是家与家之间的事,我家是一定要上告宗人府。” 齐知平脸色有些难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都是错,况且齐王殿下在场,他也不敢随便张口。 齐雍淡淡道:“夫人说得对,隆郡王府是宗亲,宗亲之间的事理应由宗人府和皇上主理,沈大姑娘在隆郡王府所受的种种不公待遇,此间所受的种种委屈,孤回头进宫,会一一禀报给皇上知晓。” 齐知平一颗心凉透了,他张了张口,想说这是个误会…… 可沈大小姐叫隆郡王府轻慢了,这也就算了,还险些背上了害常三小姐落水的罪名,是隆郡王妃的过失; 被常二夫人兴师问罪,出言侮骂,隆郡王府没有拦着,是隆郡王妃的过错; 沈大小姐一个姐儿,被显国公夫人为首的一行人指责冤枉,隆郡王府冷眼旁观,也没有出面阻止; 长辈不掺和也就姐儿之间的矛盾,长辈一掺和事情就变了味,上升到了府里…… 事情交到宗人府,完全合理。 齐雍便道:“外面天寒地冻,镇北侯夫人身子重,这样叫人堵着,没得冻坏了身子,”他偏头瞧了逐风一眼,“护送镇北侯夫人和沈大姑娘去马车上,准备一些热水热炭,让镇北侯夫人暖暖身子。” 齐知平喉咙卡住了,镇北侯夫人怀了身子,将将坐稳了胎,被婆子堵在山道上这么久,可别冻坏了身子。 母亲堵人的方法,确实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前提是,没有碰到齐王殿下。 沈昭嬑对齐雍福了福身,轻声说:“多谢殿下仗义相帮。” 齐雍看她一身青花蓝缎,显得身姿修长秀艳,垂眼捻了捻手珠:“不必多礼,外面风寒,快随镇北侯夫人回去吧,”他顿了一下,又道,“镇北侯那边,孤会派人知会一声,你且安心吧!” 字字句句都是寻常,但是听在柳心瑶耳里,却没有一个字儿是寻常的,她心中有些复杂了,齐王殿下根本就是故意等在这儿的。 齐王殿下未必知道她们会从此处离开,但这一处四通八达,碰到她们的机会是十分大的。 沈昭嬑觉着他话太多,心里有些恼他,对他福了福身,就退到母亲身后。 柳心瑶向齐王殿下行了一礼之后,带着女儿走了。 齐雍站在原地,抬眼看着沈昭嬑扶母亲渐行渐远,青花红釉的裙子,在风中轻轻的摇曳着,也显得身姿秀曼。 第275章 又出妖蛾子 直到沈昭嬑的身影消失在下山的山径,再也瞧不见了,齐雍这才收回了目光。 他毫不掩饰的目光,让齐知平心里越发不安了,心里泛着一股子凉意,也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 “殿下,外面风大,您……” 齐雍淡声道:“孤要去一趟宗人府,回头要进宫面圣,这花就不赏了,你转告诉隆郡王一声。” 他走回之前过来的小道上,沿路返回。 下了梅山后,沈昭嬑紧悬的心终于放松下来:“您先同赵嬷嬷一起回马车上等着,我去寻五妹妹一起回家。” 柳心瑶点头:“之前上梅山时,同附近的婆子打听了你们的去处,听婆子说,隆郡王府的几个庶女,带心婉她们去看宫粉梅了,听说是一株百年宫粉,今年开得特别繁艳,就在梅山深处。” 齐王殿下派了贴身侍卫逐风护送她们,隆郡王府也不敢继续为难她们,可柳心瑶仍然有些不放心,又交代了一句:“你小心些,带巧屏一起过去。” 沈昭嬑没有推辞:“您放心,找到了五妹妹,我就立刻带她一起去马车处寻您。” 柳心瑶又想到了沈青月和沈青桑:“二房的两个庶女便不要管了,也不是我们带出来的。” 沈心婉是大房带出来的,肯定是要同她们一起才是。 至于沈青月、沈青桑二人,沈昭嬑本就没打算管。 身为镇北侯府二夫人的陈锦若,先是想给她扣罪名,叫母亲喝止了之后,便冷眼旁观…… 她和母亲一起离开照影亭时,陈锦若没跟着一起,听那个领头婆子的意思,隆郡王妃应是把陈锦若请去了花厅…… 陈锦若不能完全代表侯府,她在这事里起的作用却是不容忽视。 隆郡王妃【强请】她们过去了,有镇北侯府二夫人为隆郡王府帮腔,更容易取信其他夫人们,连陈二夫人都原谅了隆郡王府,想来也不是什么原则上的事,夫人们会认为隆郡王府情有可原。 没准还真能让隆郡王府混蒙过去。 有镇北侯府二夫人从旁佐证,就没人相信她和母亲是被隆郡王府的婆子强行请去了花厅,在隆郡王府的地盘上,也没有证据去证明这一切,她和母亲只能自认倒霉。 是因拉拢了陈锦若,隆郡王妃这才胆敢上演这出“强行认错”的算计。 陈锦若的恶意可想而知。 沈昭嬑请了一个婆子带路,很快就进了梅山深处,看到一株高大的宫粉梅,枝头上繁花万千,深红浅红地缀在枝头,老枝繁花,重瓣层叠,还没有靠近,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清寒梅香。 宫粉梅繁花丽色,十分美艳。 婆子引着沈昭嬑走近,便看到宫粉梅下,七八个姐儿似乎起了争执,不远处有康郡王嫡次子齐知泽,带着齐知宝,及七八个哥儿…… 沈昭嬑心里一咯噔,加快脚步来到宫粉梅下,就看到沈心婉手足无措地站着,几个姐儿你一言我一语,话里话外都在指责她。 “姐儿们都没丢帕子,就你一个人丢了帕子,我二哥哥捡到的帕子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不就丢了一个帕子吗?做什么不敢承认的?你莫不是做贼心虚,故意掉了帕子,让我二哥哥捡到?你说,你到底存了什么坏心思?” “你家三姐姐也说了,你的绣工粗浅了一些,你今天拿的也是红梅帕子,跟这块帕子能对得上,你还说谎不承认!” “帕子不是你的,那你说是谁的?” “……” 沈昭嬑分开众人,走到沈心婉身边,沉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看到大姐姐过来了,沈心婉眼眶不由一红,委屈地低下头,觉着自己给大姐姐丢脸了。 沈青月有些紧张,不敢去看大姐姐。 沈青桑倒是面色如常。 红苓口齿伶俐:“隆郡王府的齐四小姐、齐六小姐,邀请三位小姐到这处来看宫粉梅,刚到了地方,五小姐发现帕子不见了,正要去寻,隆郡王府的齐二少爷,便带哥儿们过来看梅。” “听齐四小姐说有姐儿丢了帕子,齐二公子就取了一块帕子出来,说是方才在路上捡到的,不知是谁家小姐的,原是打算回头悄悄烧了,全当没发生这事,可既然有姐儿在寻,也不好私自处理。” 沈昭嬑颔首:“丢个帕子罢了,大大方方上前与二公子言谢,把帕子拿回来,当场毁了便是,做什么起了争执?” 沈心婉是同姐儿们在一起丢了帕子,便是帕子被外男捡到了,把帕子拿回来当众毁了,对她名声也没有任何影响。 红苓还没说话,沈心婉就急赤白脸了,忙道:“大姐姐,你相信我,齐二公子拿出来的帕子不是我的。” 沈昭嬑明白了,沈心婉丢了帕子是不错,但齐知泽捡到的帕子,不是她的丢的那条,她自然不肯认。 其他人觉着沈心婉是在说谎,丢了帕子不肯承认……是也不是,就当众指责她。 二房的两个姐儿,沈青月非但没有帮腔,还闪烁其词,从侧面证明了,这个帕子就是沈心婉的。 沈青桑倒是帮衬了几句,但姐儿们都没丢帕子,只有沈心婉丢了……无法证明帕子不是沈心婉的。 隆郡王府的两个庶女,就跳出来指责人。 沈昭嬑弯了一下唇,榴红的唇儿,鲜妍无比:“不过丢了个帕子罢了,谁丢的,这很重要吗?” 齐四小姐,齐六小姐,包括齐知泽不由一愣……还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宴会上这么多姐儿一起玩乐,总有粗心的姐儿们不慎落下东西,真要一桩桩去计较,那还得了? 再说了,帕子是姐儿们的贴身之物,不慎丢掉了,叫外男捡到,面皮薄一些的,不敢在众人面前承认,遮掩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倒是隆郡王府的行为,太过失礼了。 沈昭嬑蹙眉:“婉姐儿不肯承认帕子是她自己的,你们逼着她着承认,在大庭广众之下指责于她,是想当场给她难堪?” 第276章 一巴掌把她糊到地上 齐知泽也是哑口无言了,他张了张嘴,说想这是误会…… 沈昭嬑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目光扫过齐四小姐、齐六小姐,质问她们:“婉姐儿来者是客,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沈昭嬑是镇北侯府嫡长女,这些个庶女,还是有些怕她的。 齐四小姐吱唔:“我、我也没指责她,是她自己不肯承认自己丢了帕子……说谎可不是什么好教养……” 沈昭嬑胸腔里翻滚着怒火,一步就到了她跟前,猛地一巴掌挥到她脸上。 啪一声,齐四小姐尖叫着,被沈昭嬑一巴掌糊到在地上。 齐知泽气得胸口起伏…… 沈昭嬑倨高临下的看着齐四小姐,眉眼凝着一层霜色:“你是什么东西?我镇北侯府的教养由得你置喙?” “这就是你隆郡王府的好教养?” 在场一众人大气也不敢喘,教不教养这话,沈大小姐能说,齐四小姐一个庶女,是绝计连提都不能提…… 沈心婉眼儿亮晶晶地看着大姐姐。 齐知宝一干纨绔们,一个个更是瞪直了眼睛,心里直呼好家伙,沈大小姐这气势,也太强了吧…… 他之前也觉着不妥当,不就一个帕子吗? 沈五小姐说不是她的,当场烧了便是,做什么还要逼人承认……人家也是姐儿,自己丢的帕子,叫外男捡到了,难免也会尴尬的嘛…… 是个知礼的人,也体谅一二的。 齐四小姐倒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地哭,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沈昭嬑看也不看她一眼,目光瞧了齐知泽:“二公子要怎么说?” 是隆郡王府太过了,齐知泽连忙作揖向沈昭嬑赔罪:“是我误会了沈五小姐,既然帕子不是沈五小姐的,那便当场烧毁了,我四妹妹和六妹妹冒犯了沈五小姐,处理了帕子,定叫她们向沈五小姐赔礼道歉” 说完,他让随从取了火折子。 沈昭嬑觉着这样处理也算合适,便没有拦着…… 沈心婉却突然站出来:“慢着!” 齐知泽不由一愣,语气也不禁沉了沉:“沈五小姐这是何意?可是对我的处理有什么不满?” 沈心婉看了一眼大姐姐。 沈昭嬑朝她点点头。 沈心婉浑似长了骨头一般,抬起头来,目光直视着齐知泽,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攥住了十指,鼓气勇气对齐知泽说:“我有办法证明帕子不是我的。” 齐知泽眼皮子不由一跳,来不及开口…… 齐知宝就迫不及待地说:“什么办法,你快说出来,免得帕子烧了,旁人还是觉着是你丢了帕子不敢认。” 同齐知宝关系不错的几个人,也跟着附和。 沈心婉心中没那么紧张了,对齐六小姐说:“还请准备刺绣需要用的东西。” 齐六小姐也惧怕沈大小姐的威严,连忙称是,转头就吩咐一个婆子去准备,婆子两脚腾挪着,跑得飞快。 亏得今儿花会,梅山上做了安排,担心有的姐儿喜静,专门准备了绣篓供姐儿们消遣,不消片刻,婆子就取来了绣篓。 沈心婉坐在梅树下的石桌前,飞快配好了丝线,纤细的手指捻着细针,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穿针引线。 婆子殷勤地了搬了锦杌,让沈昭嬑坐下。 薄薄的阳光透过梅枝的叶隙,落在沈心婉身上,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一只白腻的手捻着针,在丝帛上轻盈地跳动、轻舞,手指在变换针法时,也不停地变换着各种手势,真如穿花蝴蝶一般优美灵动。 “天啊,她的手指会跳舞……”齐知宝看得目瞪口呆,喃喃地说,“原来女儿家做女红也可以如此好看……” 齐知泽脸色有些僵硬,沈心婉的绣艺是十分厉害的,他捡到的帕子,上面的绣梅不能说粗浅,也只能算是一般。 自己绣艺如此出色,不可能带一块绣艺一般的帕子出门。 确实是他草率了,一会儿道歉的时候,也少不了他这一份了。 这事他是真冤枉。 原没有半点要刁难沈五小姐的意思,当场拿出帕子,也是出于对姐儿的尊重,毕竟丢帕子时,沈五小姐是同姐儿们在一起,丢掉的帕子有了去处,又当众处理了,旁人才不会揣测什么,对姐儿们的名节,也没有影响。 可沈五小姐否认帕子是她的……两个庶妹一下跳出来指责了沈五小姐,正巧叫沈大小姐听了去。 把他也牵扯进来了。 这会儿,齐四小姐和齐六小姐脸都白了。 原也是见这位沈五小姐,瞧着普普通,一路低眉顺眼,细声细气的,一副上不得台面怯弱样子……连自家两个姐姐都不太搭理她,沈三小姐在提及了镇北侯府三房时,莫说是语气,就连眼角眉稍里都带了轻慢。 她们对沈五小姐也有些瞧不上眼了…… 沈五小姐丢了帕子时,沈三小姐话里话外都意指帕子是沈心婉的,沈四小姐也不怎么帮腔,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连自家姐妹都踩,外人不踩才叫怪。 也这助长了她们的气焰。 加之沈五小姐不擅长与人争辩,被她们指责之后,也不知道回嘴,她们难免有些得寸进尺。 没想到却被沈大小姐逮了一个正着。 最紧张的要数沈青月,她一把抓住了沈青桑的手,身子都要躲到她身后去了……沈青桑恨不得离她远远的。 沈昭嬑将各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目光在沈青月身上顿了顿,淡淡地收了回来。 四周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大约一刻钟左右,沈心婉收针之后,将绣棚拿给了大姐姐,挺直了背脊:“大姐姐,这就是我的证明。” 一朵重瓣的宫粉梅绽放其上,花瓣层层叠叠,不像是绣在上面的,倒像是画在丝帛上的。 沈昭嬑笑了:“是蜀绣,已经有了绣画的神形了,看来你今日是有仔细观梅、赏梅、鉴梅、格梅,才能绣出如此灵动自然的梅花。” 沈心婉抿着嘴轻笑。 沈昭嬑将绣棚递给了巧屏:“拿给齐二公子瞧瞧,看看这绣工比他捡到的那块红梅帕子又如何?” 第277章 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巧屏捧着绣棚,走向齐知泽,对他福了福身:“请二公子一观。” 齐知泽只一眼便被吸引住了:“小小一朵蜀绣宫粉梅,用了至少一百种针法,针法细腻,灭去针线痕迹,自然灵动……我捡到的帕子是苏绣,绣工与沈五小姐天差地别,不是沈五小姐丢的帕子。” 他话还没说完,齐知宝已经凑过来,一把夺走了绣棚,几个哥儿凑在一起看得啧啧称奇。 “一气呵成,气韵连贯,简直就像开在丝帛了……” 齐知泽心里一堵,朝齐四小姐使了一个眼色。 齐四小姐和齐六小姐对视一眼,只得低下头,上前对沈心婉屈身道歉:“方才是我们姐妹俩冒失,险些冤枉了五小姐,我们向五小姐赔礼。” 沈心婉转头看了大小姐,见大小姐微笑看她,她深吸了一口气:“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也是能证明的,可你们是也不是地指责一通,连辩解证明的机会也不给,待客的礼数,实在倨傲至极,如今也是我证明了自己,不需要你们的道歉,因为你们的道歉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一席话,是尽显了镇北侯府的气度与风范了。 齐四小姐和齐六小姐臊红了脸,低着头……也不知道是恼的,还是羞的…… 齐知泽只得走到沈心婉面前,双手作揖,对沈心婉道歉:“五小姐绣艺高绝,方才是我与家中妹妹们的冒失,还请五小姐见谅。” 沈心婉面对外男显得有些紧张,但想到大姐姐在场,她又冷静了一些:“二公子言重了,原也只是姐儿之间口角之争,我没有放在心上,”她对齐知泽福了福身,“我方才离开了许久,家姐已经寻来,也不知有什么事,却不好再耽搁了。” 委婉地表达了,这件事我没放在心上,但也不会原谅,又借了大姐姐做筏子,表达了不愿再与隆郡王府多做纠缠。 不软不硬的态度,显得极有涵养,两相一对比,倒更衬得隆郡王府的姐儿们,没有规矩和礼数…… 齐知泽的脸色有些黑。 齐知宝嘿嘿地笑:“沈五小姐,是个妙人儿,真不愧是沈大小姐的妹妹。” 他一双眼儿,滴溜着在沈心婉身上转了转,大约害怕失礼,很快就又收回来了,不觉又想到,沈五小姐拿着绣棚,白腻的手指,轻捻着毫针,就像穿花蝴蝶一般,在绣棚上飞快地穿梭,留下一道道手影。 碧玉一般清秀的沈五小姐,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清灵纯净。 他一夸沈心婉,其他同他关系好的哥儿们也跟着一起夸。 沈心婉被夸得一张脸臊红了一片,躲到了大姐姐身后去。 沈昭嬑看了齐知宝一眼……大约没人想到,这个宁郡王府的活宝,将来会成为飞鱼卫指挥使,被人称之为皇帝的‘鹰爪’。 飞鱼卫是齐雍为幼帝训练的爪牙,是为了进一步加强幼帝对大臣们的掌控。 沈昭嬑拍了拍沈心婉的手:“做得不错。” 沈心婉紧张的小脸上,露出笑容来:“是因为有大姐姐在……不然他们都不会给我证明的机会。” 沈昭嬑教她:“那也没关系,让翠果去寻我就是了,他们不给你证明自己的机会,你就为自己创造能证明自己的机会。” 沈心婉点头,她方才太慌了,忘了这茬:“大姐姐怎的寻过来了?” 沈昭嬑拉着她的手:“我们边走边说。” 全程都没有理会沈青月和沈青桑。 沈心婉朝众人福了福身,最后看了一眼沈青月,跟着大姐姐一起走了。 她知道帕子是沈青月的,也不好当众点破,这才为沈青月遮掩着,却没想到,沈青月竟会冤枉她……母亲不让她暴露自己的绣艺,她展露出来的绣工也并不出色,倒成了沈青月冤枉她的证明。 可沈青月大约也没想到,她藏拙了。 她证明了自己,也不会去揭穿沈青月……都是一家的姐妹,沈青月丢了脸,对镇北侯府有什么好处。 但是,这个三姐姐以后是不会理会了。 沈青月愣了一下,眼见大姐姐同沈心婉一同离开,连一个眼神也没给她,咬了咬唇,想要追上去。 沈青桑心里也有些不舒服:“我们回花厅,去找母亲吧!” 大姐姐摆明了不带她们,她们也不好没脸没皮地粘上去,姐儿们在这边闹了事,不管事情大小,总归要同母亲说一说的。 沈昭嬑姐妹俩走了,齐知宝突然觉得花会没甚意思,有些意兴阑珊,带着自己的随便从先行下山。 走到半途,齐知宝看到稀疏的草丛里,露了一角艾绿绢纱,他心念一动,连忙弯腰拨开草丛,捡起了一条帕子。 摊开帕子一瞧,帕子一角绣了一枝洒金梅,花瓣层层叠叠,深深浅浅地洒了红色斑条,中心一点蕊色嫩黄,宛如盛开在丝帛之上,迎雪吐艳,凌寒飘香。 他翻了一面,簇簇红梅傲立于枝头,娇小玲珑的花瓣,如烈焰般灼艳。 是异色双面绣! 随从凑过来一瞧:“咦,这上面的红梅绣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这才是沈五小姐丢掉的帕子吧!” 齐知宝没理他,一把将帕子揣进了怀里,目不斜视地往山下走去。 随从一脸摸不着头脑,连忙跟上:“公子,您既然捡到了沈五小姐的帕子,就赶紧还给人家吧,沈五小姐才走了片刻,应该还没下山,我们现在追过去,指不定还能追得上。” 齐知宝瞪了他一眼:“沈大小姐寻过来了,应该是有什么事吧,我们也不好耽搁了不是。” 随从这么想也对,接着又说:“那不如,把帕子交给梅山上的婆子,让婆子转交给沈五小姐吧!” 齐知宝不乐意了:“帕子是我捡到的,可不就是我的了吗?反正又没人看到,干嘛要还回去。” 捡到了就是他的,没人看到,就理所当然据为己有? 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随从傻眼了:“不、不是!你一个外男,私藏人家姑娘家的帕子,是个什么道理?是不是有些不合礼数?” 第278章 倒了八辈子血霉 齐知宝觉得着这个随从死脑筋:“反正又没人看到,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合不合礼数,鬼知道啊!” 随从脸都木了:“我看沈五小姐面皮薄得很,丢掉的帕子没找见,心里肯定十分不安。” “这有什么不安的,”齐知宝振振有词,“她已经当众证明了,齐知泽捡到的帕子不是她的,原先丢掉的帕子,找不找得回来都无关紧要了,沈大小姐不在意这个帕子,直接带沈五小姐走了,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 “我若是把帕子送回去,沈五小姐肯定会当众毁了帕子……这可是异色双面绣啊,就这样毁了,多可惜啊!” 随从觉着自家公子是在强词夺理:“沈五小姐绣艺虽好,但是府里也不是找不出比她绣艺更好的……您怎么独就看上了沈五小姐的帕子?” 齐知宝理所当然道:“爷就瞧她绣的东西顺眼。” 随从一脸无语,千金难买我顺眼呗。 无解了。 劝不动了,随他吧,虽然他们家公子,为人有些不着调,却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是的吧?! …… 下山的路上,沈心婉又把分开后,她同姐儿们一起赏梅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遍。 她性子安静,话也少,这一路都是缀在姐儿们后头赏梅,姐儿们说话,她嘴笨,也插不上嘴,索性梅山很大,各样的梅花,开得繁丽,令人目不睱接,她也就安心赏梅了,倒也相安无事。 经了丢帕子这事,沈心婉从容了许多,双眼清亮有神:“大姐姐,多亏你寻过来了,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 沈昭嬑温声说:“你也是头一次遇见这事,一时慌了神,下次就知道怎么做了,”她拍了拍她的手,脸上浮现了笑容,“你今天就做得很好,人与人之间左不过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不敬我,以直报怨便是。” 以直报怨,用公正合理的方式去回击。 不可一味退让,令人得寸进尺,姑息养奸,也不可挟私泄怨,为了报复做出不理智,会危害自己的行径。 沈心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下了梅山后,沈昭嬑便说隆郡王府主大欺客,不好继续待下去,要打道回府。 沈心婉也不好多问,跟着大姐姐一起去了垂花门前,正巧与匆匆赶来的隆郡王妃打一个照面。 “沈大小姐,原来你在这处……” 基于晚辈对长辈的礼数,沈昭嬑带着沈心婉对她福了福身,姐俩妹什么话也没说,也不等隆郡王妃说完话,就走开了。 隆郡王妃一肚子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就生生咽了回去:“哎,沈大小姐,你先别走啊……” 她连忙要追上去,便有个婆子上前将宫粉梅树下发生的事,一字一句地说了一遍。 隆郡王妃脑仁里噗噗地,身体晃了晃,险些当场晕了过去……好险叫婆子扶了一把,这才勉强站稳了身子。 她气得胸口不停地起伏,喉咙里憋了半晌,才硬生生从牙缝里挤了一句:“小娘养的下贱东西……” 婆子见郡王妃气得火冒三丈,连忙问:“郡王妃,现在可怎么是好啊?” “能想的办法我都想了,我能怎么办?”隆郡王憋了一肚子的火气,顿时爆发了,她拔高了声量,尖声说,“戏台子都搭好了,偏就让齐王殿下拆了台,我倒是撇下一张脸皮,舔着脸亲自过来道歉……” 她胸脯起伏着,整个人都要气炸了,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可是,沈五小姐也在花会上被府里的庶女欺辱了!” “那么多人看着呢!” “这一个两个,都让隆郡王府给“欺负”了,在府里受了委屈……我说隆郡王府没有仗着宗亲身份,故意欺辱镇北侯府,谁信啊!” 她费心拉拢了陈二夫人,打算从镇北侯老夫人那边使一使力……在出了沈五小姐被欺辱的事……都是白费力气! 隆郡王妃气得直哆嗦:“上不得抬面的贱皮子……坏我好事……” 婆子眼见着镇北侯府的马车,驶过了垂花门,连忙问:“郡王妃,镇北侯府的马车就要走了……还、还拦是不拦……” “拦什么拦,”隆郡王妃一下拔高了声量,“现在拦了有什么用?没得她们还要反咬一口,说我们家冒犯呢,有齐王殿下给她们作证,我还能怎样?让她们走,今日花会请了她们,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不等她说完,就有一个丫鬟急步走来:“郡王妃,不好了,前院那边有消息说,镇北侯当众掀了茶桌,扬言要去宗人府……家里拦不住,也不敢拦了……” 话没说完,隆郡王妃两眼白眼一翻,身子晃了晃,就往一边倒去,她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拼命找补也补不回来了。 婆子怪叫一声,忍不住扯开嗓子,叫唤起来:“郡王妃,郡王妃,来人啊,郡王妃晕倒啦……快来人啊……” 丫鬟第一反应是,我还没禀报完呢: ——镇北侯走了之后,照影亭里发生的事,叫康郡王一通宣扬,在男客这边也遮掩不住了,与镇北侯府相熟的人家,武清侯府、辅国将军府、定国侯府,汝郡王府、宁郡王府……也相继走了,宁郡王更是扬言,要禀告皇上…… 可郡王妃晕倒了,这话要向谁禀去? 两个婆子抬着担架冲过来,七手八脚地将隆郡王妃抬回了主院,请了太医过来把脉…… 隆郡王妃昏迷了,花会彻底没人主持了,一些与隆郡王府没甚交情的人家,也都陆续离开了…… 下人们没有主子授意,也不敢上前阻拦,一个个急得干瞪眼,花会还没开宴,客人就走了大半,这可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遭! 真真是叫人笑掉了大牙。 隆郡王脸都丢尽了。 显国公看着空荡荡的宴客厅,心里翻滚着怒火,猛地一把将快要送进嘴里的茶,重重地砸回桌子上。 杯底碰着桌面,发出哐当声响,杯里的茶水也跟着溅湿了桌子。 第279章 推个替死鬼 显国公声音沉沉的,像隆隆的闷雷声,翻滚着怒意:“花会是借了你府上的名义,办的却是太后娘娘她老人家的威赫,更是太后党一系的威望,却叫你办成了一场闹剧!一个笑话!你隆郡王府丢了脸面事小,却连累太后娘娘威严大损,你要怎么向太后娘娘交代!” 隆郡王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出钱出力的是隆郡王府……如今办砸了,自己吃力不讨好,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可事实上,常玉蝉坠湖之后,是显国公世子夫人最先指责沈昭嬑,夫人们也都迎合显国公府,纷纷出言指责沈昭嬑……把事情闹起来的。 关隆郡王府什么事? 如今事情搞砸了,错的全成了隆郡王府。 显国公把桌子啪得砰咚响:“近来镇北侯府圣眷正隆,风光大盛,又与齐王殿下走得近,你想利用花会,压一压镇北侯府的气焰……” 隆郡王苦笑一声:“天地良心,我是真没这种想法!有康郡王前车之鉴,我怎么会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去找镇北侯府的不痛快?我没这么蠢!” 论权势,隆郡王府也比不过镇北侯府,哪有自己抓了虱子咬自己的? 镇北侯圣眷正隆,深得皇上信重,他一个太后党,避其锋芒都来不及,怎么会跟镇北侯过不去,好叫皇上抓他的把柄,借口处置他。 隆郡王解释:“我只想风风光光地办好这场花会,让太后娘娘她老人家满意,显露出太后党一系的威赫,以免太后党因为齐王伐北之功,而人心浮动。” 可是! 他最不想发生的事,以一种令人啼笑皆非的方式发生了,起因竟是有姐儿起了口角,这等上不得台面的小事。 是显国公夫人想借机拿捏镇北侯府的错处,压一压镇北侯府的气焰…… 却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可他不能明说。 显国公也是气上头了,也不听他解释:“你是让猪油蒙了脑子?还是没长脑子?镇北侯府的气焰,是你能压得了的吗?” 他忌惮镇北侯府,是因沈岐立过功勋,老镇北侯为国捐躯,是满门忠烈……这样的人家,保皇党是一定要保的。 他不想与保皇党为敌,对付镇北侯不能摆到明面上来。 只是,沈岐本身能力极强,在中军衙门的权利十分稳固,极难渗透,他本人也不结私党,不立私威,更不倨功,官声极佳,私德也是极好,叫人拿捏不到把柄…… 他蓄谋多年,辛苦布局,都没把握能对付镇北侯府。 隆郡王被他骂了一个狗血淋头,偏是一句也无法反驳,可他心里也冤得很。 显国公见他一窝囊样就来气:“镇北侯府同辅国将军府,武清侯府穿一条裤子,你压了镇北侯府的气焰,他们两家也不能坐视不理,这三家在保皇党一派很有威望,你是要逼着保皇党下场跟你斗眼了。” 保皇派有两位老王爷,在宗室里担着宗老的职务,已经不现人前了,看似没有实权,但是整个宗室营、保皇党是以他们马首是瞻,一旦他们出面了,连太后娘娘都要避其锋芒。 萧关一役,太后党败得这样惨,就是福王和穆王向朝廷递了折子,要严查狠办! 显国公呼吸紧了紧:“你是忘了福王和穆王了吗?” 提了这两人,隆郡王便坐不住了,一脸不安:“两位老祖宗德高望重,这、这点小事,哪值当惊动他们……” 这两位宗室里的定海神针,没有宗亲敢违背他们。 太后娘娘再尊贵,名字也是写在族谱上的,受齐氏一族的宗法约束,而齐氏一族的宗族法典是怎么来的? 那是太祖坐定江山之后,代代修撰,传承至今。 是齐氏老祖宗们的祖制、祖训。 有违祖制、祖训就是背祖忘宗,德不配位,连皇上都不会轻易违背祖制,便是有与祖制不合的行径,也要获得大臣,及宗老们的支持,不能一意孤行。 宗老们身上干系太大,平时不显山露水,但是一出山,就是能撼动朝局的存在,哪是说请就能请得动的…… 显国公也觉着自己想太多了。 于是,他脸色缓和下来:“让你媳妇穿上大妆,马上进宫去向太后娘娘请罪,太后娘娘处罚了,皇后娘娘那边就不好再做处置,皇上便是再恼怒,也总要顾及一些东南沿海的局势,不敢与太后撕破了脸面……原也只是内宅小事,太后娘娘掌管内外命妇,也是顺理成章。” 隆郡王脸色不好看,这样一来,隆郡王府不仅要直面太后娘娘的怒火,为了安抚镇北侯府,还不能轻拿轻放……定会有实质性的惩罚。 可现如今,确实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隆郡王只好点头:“到了太后娘娘那儿,便说是常三小姐与沈大小姐掐尖争强,冒犯了沈大小姐,一时不小心坠了湖。” “容平年岁小,从小娇惯了长大,也是个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因为与常三小姐交好,这才偏帮了常三小姐,怠慢了沈大小姐……” 这件事容平是脱不了干系的,倒不如直接认了。 容平到底是个姐儿,受了罚也不影响大局。 “夫人们听说,常三小姐是与沈大小姐起了口角,才坠了湖,担心常三小姐大冬天坠湖,会损伤了身子,没忍住说了几句指责的话,并不是故意针对沈大小姐。” 显国公夫人,显国公世子夫人也掺和了这事,不能不提的。 与其让别人说,她们是故意针对沈大小姐,倒不如自己粉饰太平,选个好点的说辞,明面上也能过得去。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是常二夫人怒气冲冲地跑过来,是也不是地向镇北侯夫人兴师问罪,这才把事情闹严重了……” 总结就是避重就轻,轻描淡写,再推一个替死鬼出来。 显国公点头:“就这样说。” 这样的说辞,到皇上那儿也立得住,把责任推到容平、常二夫人、常三小姐身上,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常二夫人只是武阳侯府二夫人,不当家不做主的,皇上就是重罚,对太后党的损失也不大的。 第280章 简直是蠢透了 两人商量好了对策,康郡王连忙命人去通知陈氏,赶紧递牌子,梳洗进宫……一定要赶在沈岐之前进宫。 显国公面色稍缓,端起茶杯正要喝…… 这时,齐知平匆匆进了屋:“父王,舅父,不好了,镇北侯、武清侯、辅国将军三人,联合了都察院,要弹劾隆郡王府伙同武阳侯府,仗着宗亲身份,欺辱外臣……” 显国公面色镇定,沈岐先找了都察院,还要先上告宗人府,隆郡王妃肯定能赶在他前头进宫。 事情妥了。 隆郡王也是一脸轻松。 只有齐知平脸色一片凝重:“镇北侯告到了宗人府,要求宗人府查办此事,否则就要进宫上告皇上,熹郡王开了宗人府衙门,齐王殿下请来了福王爷,与此事相关的人都叫去宗人府……” 显国公脸色胚变,突然想到,这已经是第二起宗亲欺辱外臣的事,两起都和镇北侯有关。 福王爷是保皇派元老,定是察觉了太后党针对镇北府,所以插手了这事…… 齐知平咽了一下口水:“宗人府衙门的人就在外面,要请家里与此事相关的人……去衙门问话。” 隆郡王脸色惨白:“完了,来不及进宫了……”商量好的对策,眼看是没用了。 太后娘娘在宫里也是鞭长莫及。 …… 逐风命人将马车上冷掉的汤婆子重新灌了热水,暖手炉里也添了新炭,柳心瑶坐在软垫上,腿上搭了一条厚实的绒毯,煨了两个汤婆子,又灌了一碗姜汤,身子这才暖和了起来。 隆郡王府的种种行径,实在把柳心瑶恶心的不轻:“之前在照影亭,我就该一巴掌糊到隆郡王妃脸上去。” 沈昭嬑将事情的经过,同母亲说了一遍:“……好端端的花会,办得里外不是人,可是闹笑话了,该难受的是隆郡王府才是,您可别生气了。” 本想好端端地看个花会,走个过场…… 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场花会牵动了宫里朝堂不少人的心,花会搞砸了,折的是太后娘娘的威严,损的也是以太后娘娘为首的一干党羽的名望。 齐雍在泰和殿上公然行祭,挑衅太后党。 隆郡王府举办花会,在花会上不提一句齐雍北伐之功,只说浙江都司如何劳苦功高,是为了还击。 却在沈昭嬑跟前栽了一个大跟头,闹了笑话。 想来隆郡王和显国公怎么也想不通,姐儿们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口角,怎么就上升到了欺辱外臣的高度,闹到连花会也办不下去了呢?! 沈昭嬑其实可以在夫人们来时,就把事情的经过说明。 她没有这样做! 任由显国公夫人,摆布显国公世子夫人,常二夫人,隆郡王妃,及其他太后党的家眷们指责她。 长辈们掺和了这件事,才能把事闹大。 否则,就只是姐儿们之间掐尖争强。 一切都按照她的算计在进行。 柳心瑶听完了事情的经过,心里终于痛快了,嘴上却说:“你这孩子,以后可不能这样莽撞了,见你被人指责,我都要气炸了。” 沈昭嬑嘴里应好,却忍不住腹诽:您是不莽撞,您只是舌战一群人,一巴掌糊了常二夫人一脸! 我原本设计好了,学沈青词扮小白花、装无辜,装成一个被长辈们冤枉指责,百口莫辩,受尽了委屈的小可怜,都没有发挥的余地了。 我只是想让花会办得体面全无,让隆郡王府丢脸,您直接让花会办不下去,事情闹得这样大,有您一半功劳。 沈昭嬑忍不住笑。 母亲怀了胎之后,气性大了许多,爹爹平常都惯着她,哄着她…… 有一次,她去主院找母亲,是亲眼看到,爹爹同母亲话说得好好的,也不知哪一句说得母亲不痛快了,一巴掌糊了爹爹一脸! 完了,母亲自己都惊住了,爹爹反而一脸无奈,捧着母亲的手,给母亲揉手……还低声下气向母亲道歉。 沈昭嬑终于确定了,她动不动就喜欢糊齐雍巴掌的习惯,肯定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柳心瑶心情好了,便问了沈心婉在花会上的事,她第一次出来走动,身为长辈总要关心一些,借机教导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 沈心婉一五一十地说,柳心瑶听后,看她的眼神变得不同了:“好孩子,没让人作贱了自己,也没丢镇北侯府的脸,回头让你长姐多带你出去走动走动,见的事多了,就什么事也不怕了。” 对于沈心婉来说,这已经是长辈对她最大的肯定:“多谢大伯母。” 柳心瑶点头,随即又想到了沈青月和沈青桑,脸上笑容淡了一些:“至于你三姐姐……可要大伯母为你做主?” 帕子是沈青月丢的,沈心婉便是不说,她也能从只字片语之中推断一二。丢个帕子,又不是什么大事,自己不敢承认,憋着就行了,做什么硬要推到家中妹妹头上去,仿佛推到别人头上,就不会有人怀疑她一般。 也不想想,参加花会的姐儿这么多,就算没人认下帕子,谁能猜到是她?隆郡王府还能一个个找到她头上? 真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沈心婉当众证明帕子不是自己的,别人也不是傻子,稍一想,就能猜到她头上,抓个虱子放到头上咬自己。 简直是蠢透了。 至于沈青桑,她定是知道帕子是沈青月丢的,却冷眼旁观沈青月往沈心婉身上推去,不加劝阻,也不帮衬家中妹妹,一副事不关己的作派。 从前觉得她爽利也安分,现在看来,二房是没一个好的。 沈心婉犹豫了片刻,轻轻摇头:“还是算了吧!我虽然没有揭穿她,但旁人多半也能猜到是她……想来名声也要坏了,二伯母叫她丢了脸,也不会轻易饶了她,只当全了姐妹之间的情分,往后不同她往来便是。” 柳心瑶颔首:“也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庶女要在嫡母跟前讨日子,本来就不容易,发生了这种事,沈青月祸害自家妹妹的名声是跑不掉了,坏了名声的庶女,前程也会更难。 陈锦若本来就看她们母女俩不顺眼,定要借机整治的。 第281章 福王爷 柳心瑶又同沈心婉说了一些京中的人事,突然闻到了一股羊肉香味,便有些有些饥肠辘辘,推开车牖一看,马车路过廖记羊肉铺。 “这家的羊肉泡馍味道十分正宗,我们下车喝羊肉汤去。” 三人吃了羊肉夹馍,吃了一大碗羊肉泡馍,满足地捧着山楂六物汤消食。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赵嬷嬷引着郑三进了包厢。 柳心瑶放下杯碗,问他:“宗人府那边情况如何?” 郑三陪侯爷一起去了宗人府,定是有事要禀报。 郑三道:“齐王殿下请了福王爷出山,赵公公也赶去了宗人府,熹郡王命人请夫人和大小姐去一趟宗人府。” 沈昭嬑一下坐直了身子。 大周朝的宗室十分庞大,自成祖以藩王起事**后,历代皇帝对宗亲的惮压就没有停止过。 皇帝打压宗亲,却也优待,修建了庞大的宗室营,将所有宗室子弟像养猪一样圈养在宗室营里。 宗室子弟不能参军,不能考功名,不能参与政事……只能领朝廷的爵禄,靠朝廷养着。 宗亲们无所事事,整日里游手好闲,吃喝嫖赌,仗着宗室的身份横行霸道,没少闹出人命。 因此,宗室的风评并不太好。 先帝晚年的时候,国库亏空难以填补,因宗室太能生,爵禄开销实在庞繁,借了各种名目,夺了许多宗亲的爵位,又降了不少宗亲爵位,削减了宗亲爵禄,之后颁发新的宗室爵位继承制,嫡长子继承爵位,嫡次子荫萌校尉,允许参军…… 至于庶子,除了享有宗室身份便利,不享有朝廷任何荫萌爵禄,只能啃老了。 新的宗室爵位继承制,保障了嫡子的利益,又可以参军,挣功名,没有受到太大阻挠。 也给宗室里某些无所事事,整天造人,吃朝廷爵禄的人提了个醒,你生多少个朝廷不管你,但是从此以后,朝廷不负责帮你养儿子了。 为了让嫡子多继承一些家产,家中的主母也不会让小妾们多生孩子了。 宗室爵位,最高的是亲王,一般是皇上的手足和儿子赐爵,其次是王爷,再其次才是郡王…… 先帝子嗣单薄,现如今宗室里,齐王殿下身份最高。 若论在宗室里的话语权,齐王殿下是万万比不上,福王爷和穆王爷两位老王爷。 福王这一支是太祖嫡脉,原是世袭罔替的亲王宗爵,到了成祖,才削了一级,降爵王爷。 穆王这一支是成祖嫡脉,也是世袭罔替的王爵。 历代福王和穆王都担着宗老的职务,在宗室里德高望重,是齐氏一族辈分最高的长者,维持宗亲秩序,维护天家利益,不参与朝党之争。 是保皇派。 与宗亲相关的事都越不过两位老王爷。 前世,叛党进京之后,赵安福豁出性命,护送三皇子齐长佑出宫,去福王府上请求庇护。 福王爷暗中将三皇子送去了穆王府上。 成王带兵围困了宗室营,要求福王交出三皇子,福王不肯,在宗室营与成王对峙,最后自刎而死。 他的死逼退了成王。 掌管宗族法典的宗老,是齐氏一族的长者,成王虽然是叛党,说到底还是齐氏皇族的嫡系,逼死宗老,对他而言是抹不掉的污点。 死了一个福王,还有一个穆王。 成王是乱臣贼子,如果没有宗室的支持,就算攻破了皇城,等待的也是其他藩王一句“乱臣贼子,人人得尔诛之”。 作为第一个起兵的人,他需要顾虑的太多。 成王不想得罪宗亲,最终退出了宗室营,那时他还做着,等他攻破了皇城,高坐皇位,宗室自然会支持他的美梦…… 只是成王没想到,他等到的是进京勤王的齐王殿下! 马车一路上紧赶慢赶,总算到了宗人府衙门。 沈昭嬑先一步下了车。 柳心瑶不放心沈心婉:“原打算让护卫先送你回府,只是你同我们一起出来,让你一个人回去,我心里也有些不放心……” 沈心婉忙道:“大伯母,您就放心吧,我就在车里等您和大姐姐,看看书,做做女红……回头与你们一起回府。” 柳心瑶点点头,这才出了车厢,让赵嬷嬷扶下了马车。 母女俩在马车里已经重新整理了仪容仪表,下车之后,又互相检视了一遍,没发现不妥,这才一前一后地进了宗人府大堂。 偌大的宗人府大堂,已是高堂满坐。 年愈七十的福王爷,一身深紫圆领大袖蟒龙补子缎袍,捧着手炉,坐在正堂的首位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小呼噜。 他左右两旁设太师椅与长案,一左一右分别坐着齐王殿下和熹郡王。 齐王下首处是一身青色蟒衣的赵忠全,赵公公。 堂中两侧,又设了坐椅。 左面是宗室里各位郡王,右面是以沈岐为首的外臣,双方相对而坐,泾渭分明。 一些女眷都安置在自家爷们后头,其中就有隆郡王妃、显国世子夫人、武阳侯夫人、常二夫人、容平县主…… 柳心瑶带沈昭意上前见礼。 第一个就是身份最高的齐王殿下。 沈昭嬑低头福身的时候,齐雍罩在她身的目光,密不透风一般将她包裹着,她竟然有一种安心的错觉? 她微微抬眼,看到他手里端着青花红釉的压手杯。 坦口折腰,宛如一朵亭亭玉立的莲花,被他把握在手,奶白色的釉瓷上青花深翠,点缀着朵朵红釉的宝相花纹,鲜妍罕匹。 像极了她身上青花蓝缎衣裳。 她不敢抬头,却也能想象得到,他此时定是垂眼喝茶,双眼透过从茶杯里升腾的茶雾,这才落在她身上。 沈昭嬑正想着,就听到耳边传来清朗的嗓音:“沈大姑娘,不必多礼。” 她又跟着母亲向福王爷行礼。 身边的随从,凑到福王爷耳边,唤了一声:“王爷!” 福王爷“唔”了一声,坐直了身子,耷拉的眼皮撑了撑,苍老而浑浊的目光,落在沈昭嬑身上,打量了几眼。 “果真是个门承鼎盛的姐儿,难怪连皇后娘娘都要夸赞,”接着,又瞧了一眼柳心瑶,“镇北侯夫人好教养。” 第282章 雷霆雨露,皆是君赐 老人家活了这么大岁数,吃的盐比旁人吃的米还要多,只一眼就见了,沈昭嬑眉目清正内敛,是随了沈岐。 不光沈岐,老镇北侯也是这样的人,这是真正受了祖德熏陶,念了祖功和祖德,精心教养出来的贵女。 一句门承鼎盛半点也不为过。 他是十分满意的。 福王爷脸上满是皱纹,模样却显得十分和善,岁月抚平了他脸上,每一条皱纹里的棱角,显得厚重又平和。 柳心瑶受宠若惊,恭敬地说:“福王爷谬赞了,臣妇愧不敢当。” 福王爷对沈昭嬑招招手。 一旁的齐雍搁下茶杯,抬眼看去,沈昭踩着小碎步款款上前,襕裙就像涟漪在脚边绽放,轻曳……十分很好。 沈昭嬑对福王爷福了福身:“小女见过福王爷,王爷福寿安宁。” 福王爷脸上浮现了笑容:“好孩子,隆郡王府发生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让你受委屈了。” 大抵是福王爷身份高,辈份太长,旁人听了这福王爷这话,权当安抚之言,只会回答不委屈这话。 但沈昭嬑却低着头,敛衽下拜:“小女惶恐不受。” 福王爷笑容一深,眼皮又往上抬了抬,目光深深地落在她身上,将她看进了眼里去了。 沈昭嬑低眉敛目,感受到福王爷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小女自幼受沈氏门庭祖德光耀,膏腴世爵之哺养,秉承了女德礼教,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朝乾夕惕不敢怠懈逾越,原也是姐儿之间的口角吵闹,闹到长辈们跟前,令隆郡王府花会不宁,已经是大不应该,没想竟连您也惊动了,小女心中实在羞愧。” 她这一番话大方知礼,连福王爷听了不禁又高看她几分,可听在隆郡王、显国公一干人耳里,却不亚于以退为进,杀人诛心。 宗人府已经收集了夫人们的供词,沈昭嬑在花会上,确实如她所说一般,秉承了女德礼教,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全是常玉蝉主动挑衅,容平县主拱火,陈大小姐推波助澜之错。 当然了,隆郡王一行人也不是傻子。 容平她们有心给沈昭嬑没脸,沈昭嬑也没打算息事宁人,事情闹到这么大,沈大小姐才是步步算计的那一个。 可那又如何呢?只许你故意给人没脸,还不许别人反抗不成? 福王爷说:“不是你的错,……”他抬眼,瞧了隆郡王一眼,语气也淡了一些,“我年纪大了,近些年来处理宗族事务,越发地力不从心,宗室里许多事都移交到了宗人府,交由宗人府在管,对宗室疏于教管。” 隆郡王却身子一瘫……福王爷的目光,简直让他无地自容。 他话说得很慢:“却是没想到,一些宗亲自以为得了一点权利,就养了猖狂的性儿,为人做事连规矩礼数都顾及,真正是丢尽了宗室的脸面。” 福王嗓音平和,依然显得十分温和,仿佛没有一丝威严,但是他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宗老,不容置喙的威严。 可这话,是在戳了隆郡王的脊梁骨。 隆郡王坐不住了,连忙走到堂中,扑通一声,跪倒在福王殿下面前:“老祖宗,我知错了……” 福王没理他,继续说:“先帝颁发了新的宗室法旨,允宗亲参军立业……这是天家对宗室重用和认可,你们应当铭记皇恩浩荡,朝乾夕惕,忠君为国才是……不是叫你们得了权利之后,就比周朋党,鼠斗穴中,欺辱忠良。” 隆郡王跪在地上,脸色惨白一片。 显国公脸色十分难看,比周朋党,鼠斗穴中,指的就是结党营私,打压政党、排除异己……福王爷果真对太后党,针对镇北侯府十分不满。 字字句句,皆是鞭笞,只差没有指着隆郡王的鼻子说他:吃里爬外,不忠不义,背祖忘宗。 隆郡王府是太后党,这话他是无法辩驳的。 福王垂眼看隆郡王,语气稀松平常:“我今日出来,就是要告诉你,你身上流着齐氏的血,你的权利是天家给的,也要谨记,雷霆雨露,皆是君赐,你若不念皇恩皇荡,就是不忠不义不孝之人。” 说完了,他也不再看隆郡王了,他年纪大了,坐了不多会儿,就有些乏了,阖起眼睛,打起了瞌睡。 隆郡王懂了,只要他身上,流了齐氏宗族的血,就逃不过宗室法典的约束,如果不能为了齐氏一族的利益,齐氏整个宗族都不会放过他。 熹郡王这个宗人府宗令,终于找到了存在感,命人宣读了关键人证的口供,其中包含了汝郡王妃、宁郡王妃等人证,还有被告人隆郡王妃,容平县主,常三夫人等人的口供…… 宣读完毕后,熹郡王又问隆郡王:“隆郡王,你对口供可有异议,或者有其他需要交代的?” 十几位夫人的供词,互相印证,已经是铁证,隆郡王也是无话可说。 熹郡王神色复杂地说:“既如此,便进宫上报皇上吧!” 隆郡王是得了势的宗亲,宗人府只负责审查、核实,其他的都要交给皇上定夺。 福王爷撑开眼皮:“唔,我年纪大了,就不跟你们一起进宫了,隆郡王府欺辱外臣,是有目共睹的,宗人府这边核查清楚了,该怎么处置,皇上自有定论。” 这话是在敲打宗人府,熹郡王对福王爷拱手:“您老人家请放心。” 齐雍一行人将福王爷送出了宗人府。 福王爷走后,康郡王就睨向了面如死灰的隆郡王,心里痛快极了,他拔高了声量:“这人啊,亏心事做多了,指不定什么时候,报应就找上门来了,这就叫风水轮流转。” 隆隆王脸都绿了!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康郡王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搅屎棍至少有一半功劳。 熹郡王带着此事相关人等进了宫。 齐晟在御书房见了众人,听赵公公说了事情的始末,又瞧了夫人们的口供,目光落到隆郡王身上。 “隆郡王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第283章 干得漂亮! 他一个太后党,还能说什么呢? “臣——”隆郡王双手握袖,拜伏在地,冷汗从鼻尖落滴到地砖上,“无话可说!” 福王爷亲口说,隆郡王府欺辱外臣,就是太后娘娘来了,也保不住他。 齐晟嗯了一声,接着就说:“隆郡王府仗着宗亲身份,欺辱外臣,是有目共睹之,太祖皇帝设宗人府,是为了管理宗亲,维护天家的体面,以及朝廷的利益,镇北侯府世代忠烈,祖德光耀,镇北侯乃大周朝的肱股之臣,隆郡王府行事荒唐,猖狂自用,不符礼教,有分裂君臣之嫌,于社稷有损,罚奉三年,命其停职在家,闭门思过。” 隆郡王再度拜倒在地:“多谢皇上开恩。” 好消息是,爵位保下来了。 坏消息是,皇上停了他的职,却一句也没提要停多久。 如果皇上能顶住太后党的压力,就能让他一直停职在家,最多三两个月,他也就彻底凉了。 左军衙门正二品都督佥事的职务多半是保不住了。 福王殿下说:你的权利是皇上赐的。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只要有合适的借口,皇上是可以轻易收回他手中的权利。 齐晟瞧了沈岐:“镇北侯可还满意?” 沈岐连忙走到堂中,拱手下拜:“谢皇上隆恩。” 齐晟心情极好:“你家女娘今日受惊了,”他一指御书房宝格一株高大的珊瑚,“便给你家女娘压压惊。” 场中所有人都惊呆了。 皇上越过了皇后娘娘,直接给沈大小姐赏了东西,足见皇上对镇北侯府的恩宠,这株珊瑚是波期国主所献,呈树枝状,是最罕见的牛血珊瑚,高约四尺有余(一米二),有三百六十三条,蜡质的光泽,像流动的牛血一般鲜活,是独一无二的稀世瑞宝。 皇上说赏就赏,只差没明着说沈大小姐,干得漂亮! 沈岐受宠若惊,连忙下跪叩谢皇恩…… 齐晟笑眯眯地说:“不必多礼,福王爷都夸了你家女娘,朕又岂吝于褒奖乎。” 齐雍正要拿隆郡王府开刀,沈家小女娘就先递了刀,他是不是可以认为,这也是夫唱妇随呢? 隆郡王停了职,闭门思过,对外面的掌控有限,齐雍接下来的行动,会更有把握。 显国公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 隆郡王要停职多久,不是显国公府说了算,隆郡王的职位多半保不住了,由谁来填补才是重中之重。 短时间内,显国公府也能顶住皇上的压力,暂时保住都督佥事的职务,将这个职务空缺下来。 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三品及以上的官员,都是由皇上任免,显国公府掌控了左军衙门,却没有权利让谁填补都督佥事的职务。 皇上一出手就断了显国公府在左军衙门的一条手臂,这对太后党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更严重的是,都督佥事这个职务空缺,职能公务却需要有人来处理,左军衙门里其他人定会越权分权,容易引发党派内斗、倾轧…… 太后娘娘从前就说,皇帝最善以小博大,玩弄人心……心眼儿多得像筛子,往往你自己都没意到,就已经落入了他的算计之中,待反应过来,就已经为时已晚了,当真是防不胜防。 皇上登基之后,太后娘娘就没少在他手底下吃亏。 就好比户部上张致宁…… 十万石粮食不翼而飞,张致宁推了户部左侍郎做替死鬼,本以为自己逃过一劫,但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张昌兴,巡视粮仓一事,却给他敲了警钟…… 可这时,已经为时已晚了。 是个人都能猜到,张昌兴回京,户部定有一场风波,张致宁在户部经营尤深,罢职不大可能,但分权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皇上若是派个有能力的,步步蚕食张致宁的权利,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步错,步步都错! 这件事,原也是内宅之事,皇后娘娘那边也召见隆郡王妃、显国公世子夫人、常二夫人,及容平县主和陈嘉柔。 常玉蝉因为坠湖,反而逃过一劫。 皇后娘娘一身深青龙凤纹补子缎袍儿,只戴了一顶金丝?髻(狄),上金丝翠松五株,正面金丝大翚凤一,口衔南珠。 皇后娘娘气态雍容,面上也不见怒意:“从前就听闻容平县主,陈大小姐都是京里规矩和礼数顶好的姑娘。” 话声顿下,目光垂落在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两个姐儿,便是打扮得再贵重,也掩不住身子发颤时,浑身上下透出的卑怯来。 是叫家里的富贵锦绣养出目中无人骄矜。 倒不如镇北侯嫡长女一半的谦卑有节,进退有礼。 皇后娘娘凝声道:“抬起头来。” 容平县主和陈嘉柔,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猛抖了一下,顶着皇后娘娘威严的目光,缓缓抬起头来。 见她们红了着眼眶,紧抿着唇儿,拼命压抑着喉咙的哽噎呜咽,满眼都含了泪水,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皇后娘娘蹙眉,温声说:“你们都是世家精心教养的嫡女,”她将目光落在容平县主身上,“尤其是容平县主,你年满了十二岁,在京里就有了才德的名声,为此家里还为你请封了县主的爵位。” 皇后娘娘声音并不严厉,甚至可以称得上温和,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平静包容,可容平县主却浑身发颤,一句话也不敢说,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在照影亭里,坠湖的人不是她呢? 她为什么要承受这一切? 一旁的隆郡王妃白着一张脸,见女儿木愣愣地跪在地上,急得嘴里都起了燎泡……想要帮腔都不行了。 皇后娘娘垂下眼睛,语气一下严厉起来:“你们也都是受女德闺训教养的大户闺秀,是京中姐儿们的典范,”她话锋一转,“那么,容平县主定是熟读闺范,便把《李氏女诫》背一遍。” 话音方落,外面就有内侍尖声禀报:“太后娘娘驾到。” 第284章 一头蠢猪 显国世公子夫人明显松了一口气,隆郡王妃也没那么紧张了,跪在地上的容平县主和陈嘉柔,也都是一脸如蒙大赦。 至于常二夫人,根本没人在意她。 皇后娘娘将各人的反应看在眼里,缓缓起身,整了整衣裳,不到片刻,就有内侍一左一右地挑起了帘子。 太后娘娘走进暖阁里来,一手搭着年姑姑的手臂,小指和无名指套了尖长的烧蓝护甲,一身深青透紫的明黄龙凤纹补子圆领大袖缎袍儿,梳着松山特髻,髻上点翠翠松五,金丝翚凤八,口衔结珠。 与皇后娘娘的燕居常服比起来,她更显得威仪赫赫。 皇后娘娘上前与太后娘娘福身见礼:“太后娘娘金安。” 连母后也没叫。 隆郡王妃一行人,随后也行了礼。 太后娘娘免了礼数后,凤眼一梭巡,将屋里的情形看在眼里,这才开口:“听说隆郡王府在花会上欺辱外臣,哀家特地过来瞧瞧,”目光落在皇后身上,她问了一句,“没打扰你吧!” 御书房那头,因为福王爷插了一手,太后娘娘已经棋输一手,内宅这边太后娘娘也不能袖手旁观。 皇后娘娘温声说:“不打扰的,”她走回座位前,却站着没坐,目光看向了太后娘娘,“您请先坐。” 太后娘娘坐定之后,皇后娘娘才坐下。 太后和皇后品级相等,一个是尊长,占了孝道。一个执掌凤玺,统领后宫,两人都有统领内外命妇的权利。 只不过,执掌凤玺的皇后娘娘更加顺理成章,太后娘娘也能仗着尊长,越过皇后娘娘行事。 眼下皇后娘娘占了先机,太后娘娘就不便多作干涉。 宫女送茶进屋,徐姑姑亲手奉给了太后娘娘,这才回到皇后娘娘身侧。 皇后娘娘手里捧着一盏茶,微垂着目光,看到方才还浑似没有骨头一般,跪在堂中的容平县主和陈嘉柔一下端正了仪态,倒是显露出了几分应有的贵女仪态了。 皇后娘娘搁下茶盏:“方才说到哪里了?” “回娘娘话,”徐姑姑笑眯眯地说,“方才皇后娘娘夸了容平县主,是受女德闺训长大的贵女,也是京中贵女们的典范,请容平县主背一遍《李氏女诫》,要考较容平县主的女德闺范呢。” 太后娘娘蹙眉,这跟她想的不太一样。 她一进屋,就见容平和陈嘉柔惨白着脸跪在地堂中,还当皇后娘娘为难了,也只是两个半大的姑娘家,她自然有话要说,原也想好了说辞…… 没到想,竟然是夸赞? 皇后娘娘微眯了眼睛,目光重新落到容平县主身上,带了一丝威仪和审视。 本以为逃过一劫的容平县主,感觉皇后娘娘看她的目光带着压迫,沉甸甸地,让人透不过气来。 “背吧!”皇后娘娘命令。 《女则》、《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一起被称为《女四书》,是女子闺中必学的闺训。 《李氏女诫》也是女学里要学习的闺范之一,姐儿们只要在女学里认真学了闺训,就一定会背《李氏女诫》,也不算是在刁难人。 太后娘娘蹙了蹙眉,身为皇后有训诫内眷之责,只要训诫的内容是围绕着女德进行,这是再合理不过的了。 皇后要检视姐儿的闺范,她却是不好多说什么。 容平县主一下紧张起来,《女四书》她是倒背如流,《李氏女诫》她也学过,只是没《女四书》学得深。 她已经许久没上闺学了,《李氏女诫》学得浅,一些内容也有些不熟了…… 现在怎以办? 皇后娘娘让她背《李氏女诫》,她若背不出来,定是她在闺学里没有好好学过,闺学是衡量女子女德闺范的标准,如果她连闺学都没学好,就坐实了她没教养…… 这对一个姐儿来说,是莫大耻辱。 这要传了出去,不光她自己名声丧尽,还要连累家里教养不好,家风不正…… 容平县主脸色有些发白,手心里不由捏了一把汗,可越是紧张不安,她脑子里就越是混乱,原本记得大半的内容,突然就像一整篇文章,在脑子里打乱了字序和句序,变得歪四倒四…… 李氏女诫开头怎么来着?是贫者安其贫,富者戒其富? 还是弃和柔之色,作娇小之容,是为轻薄之妇人? 怎么办? 容平县主了额头一下冒出汗来,在场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她连《李氏女诫》都不会背,可见不是什么好教养姑娘家…… 太后娘娘沉了沉眼,有一种大势已去的感受。 就突然感受到,隆郡王出钱出力,花会办得好好的,结果惨遭女儿“背刺”的那种惊愕与无力感了。 她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救场,结果要救的人是一头蠢猪,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儿,一路上想好的招儿对策,全都喂了猪。 “怎么不背了?”皇后娘娘温声问。 容平县主一张小脸憋的通红,额头上冷汗滚滚而落,憋了好大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字眼来:“言、言语者,荣辱之枢机,亲疏之大节也……” 她一张口,皇后娘娘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隆郡王妃张了张口,想要打断她话,提醒她开头背得不对……但是在皇后娘娘宫里,她是半点也不敢造次了。 “亦能离坚合异,结怨兴仇,大则覆国亡家,小则六亲离散。是以贤女谨口,恐招耻谤,或在、在……”容平县主结结巴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后面是什么,吱吾着,“……他人话,傍边接声,发謟谀之言(迎合有礼),不出无稽之词,不为调戏之事,不涉秽浊,不处嫌疑……” 她背得磕磕巴巴,断断续续……有些地方干脆忘了,有些地方颠三倒四…… 太后娘娘连茶也喝不进去了,恨不得堵了耳朵清净。 皇后娘娘倒是极有耐心,听她磕磕巴巴,一直背到,一个字儿也背不出来了,这才出声:“背完了吗?” 容平县主身子瘫软在地上,宛如一瘫烂泥,脑子里嗡嗡乱响:“臣女、臣女……” 她想说,自己不是不会背,她只是太紧张了,脑子里一片混乱,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能背得出来。 第285章 处置 皇后娘娘问她:“贤女谨口,不出无稽之词,不为调戏之事,不涉秽浊,不处嫌疑……你做到了吗?” 淡淡一句话,容平县主已经魂飞魄散,皇后娘娘只字不提花会,但是字字句句都在意指。 太后娘娘敛下眼睛,瞧了一眼隆郡王妃…… 隆郡王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皇后娘娘请恕罪,是臣妇娇惯了容平,纵得她不知礼数……” 皇后娘娘点头:“是你的错,相夫教子是为人妇的本分,你连本分都没做好,可见是错得离谱。” 家里的姐儿没教养,肯定是当家的主母失职。 隆郡王妃喉咙一哽。 皇后娘娘声音顿冷:“她连闺学都没学好,可见教养有失,你家竟然欺瞒朝廷,为她请封爵位。” 隆郡王妃眼泪一下流出来了…… 皇后娘娘用《李氏女诫》拿捏了容平,容平教养不好,她身为内命妇,有失相夫教子的本分,皇后娘娘统领内外命妇,是有资格惩诫的。 最严重的是,受封的贵女,不说要多么出色,至少要在品行才德上有过人之处,容平是因为在外面有了才德之名,才请封了爵位,可她连内训都没学好,这个才德之名是徒有虚名,有不符合礼法的地方…… 不至于欺君,但有欺君之嫌。 内外命妇的封诰,多是封妻荫女,靠的是家里的丈夫,若是皇上有心拉拢,爵位很容易赐下,礼法方面是比较宽松的…… 可宽松,不代表没有。 以前不拿礼法说事,是因皇上忌惮隆郡王府,现如今皇后娘娘拿捏了隆郡王府的把柄,拿礼法来处置,就是最合理合规的事,连太后娘娘也无话可说。 皇后娘娘懒得理她,目光瞧见了陈嘉柔。 陈嘉柔身子一抖,跪伏在地上,脑子里不停地回顾着,在闺学里,学过的《李氏女诫》,确保自己能背得出来。 皇后娘娘说:“也不为难你,《内训》背一遍吧!” 陈嘉柔掺和的不多。 陈嘉柔陡然松了一口气,大户人家的姐儿,不一定会背《李氏女诫》,但一定会背《女四书》,《内训》是女四书之一。 可直到背的时候,陈嘉柔才真正体味到什么叫五味杂陈。 《内训》比及《李氏女诫》而言,更重视女子的品德修为:“……义以行之,智以烛之,以礼体之。匪礼勿动,匪义勿由……” 为女子者,当以道义做为行事的准则,以智慧来观察辨别是非真伪,将礼法规矩作为行事的尺度…… 在花会上,她一样也没做到。 《内训》出自前朝一位徐皇后之手,她受其婆母马皇后教化,品德极其出众,时常拿马皇后鉴己改新,写下《内训》,以马皇后之德性,警醒自身,教化内外命妇。 比之《女四书》其她三书,《内训》更加大气,对女眷更宽仁,也不认为,女子天生卑弱……但是对女子的品德修为尤为看重。 《内训》对女眷的意义要更不一般,大周朝几乎把《内训》当成了命妇守则。 陈嘉柔感觉皇后娘娘温和,充满了包容的目光,安静地看着她,几乎将她看透了一般,令她无所遁形,有一种无地自容的羞耻感。 她背得还算流利,堪堪背了前面几段,皇后娘娘就没让她背下去了:“……度量宽宏无嫉妒之心,仁厚慈爱无害人之念,谨守礼义无骄纵僭越之行,敬承先训无过衍违背之失,这是《内训》的准则,”她瞧了显国公世子夫人,淡声说,“也是命妇们,需要遵守的行为准则。” 显国公世子夫人跪到地上,垂头听训。 大周朝对命妇的管理是十分严格的,《内训》不仅是女子必学的闺训,便是内外命妇的行为守则。 暖阁里静了片刻。 徐姑姑递了一杯茶过去,皇后娘娘接过,低头慢慢地喝。 直到一盏茶过去,底下跪着的几人煎熬到了极点,她才搁下茶盏,淡声说:“褫夺容平县主爵位,隆郡王妃罚奉三年,罚抄内训一百遍。”她看了一眼徐姑姑,“挑几个教养姑姑送去隆郡王府,好好教教隆郡王妃和容平的规矩。” 徐姑姑应喏。 容平县主身体一软,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了皇后娘娘,可目光一接触到皇后娘娘平静的双眼,源自身体的一股本能,就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僭越两个字浮现在脑海里,几乎叫她魂飞魄散。 她身体一瘫倒在地上。 可脑子里,却涌现了一股不甘的念头。 凭什么夺了她的封号?之前清平县主当街羞辱沈昭嬑,也只降了乡郡,怎么轮到她了,连一个乡郡的封号也没有了? 凭什么呀! 她虽然想给沈昭嬑没脸,却并没有明确羞辱沈昭嬑的话,为什么皇后娘娘要重罚她? 皇后娘娘看向隆郡王妃:“可有异议?” 隆郡王妃下意识看向了坐在一旁的太后娘娘,可太后娘娘低头喝着茶,看也没看她一眼。 隆郡王妃跪伏下拜:“臣妇,多谢皇后娘娘开恩。” 皇后娘娘嗯了一声,又看向了显国公世子夫人:“世子夫人罚奉一年,抄《内训》百遍,陈大姑娘抄《内训》五十遍。” 世子夫人,是受了朝廷封诰的命妇,在大庭广众之下喧宾夺主,去冤枉、责难一个晚辈,可见这《内训》她是没学到心里去。 陈嘉柔是当事人之一,在旁人误会沈大小姐,指责于她时,冷眼旁观,不道明真相,有从谤之嫌。” 皇后一字不提花会,太后娘娘也策手无策。 觉着她就不该来这一趟。 皇后娘娘转了眼睛,看到跪在堂中大气也不敢喘的常二夫人,语气温和:“常三小姐大冬天坠湖,身子遭了罪,这几日便让华太医走勤一些,为常三小姐仔细诊治,常三小姐年岁小,可别落了病根。” 常二夫人受宠若惊:“臣妇,谢皇娘娘恩典。” 皇后娘娘又说:“回头从我宫里,带些上等的药材补品,并一盒强身的秘药,让常三小姐仔细养着身子,等身子好些了,抄一百遍《内训》,递进宫里来,”她似是有些烦常二夫人了,“以后也别进宫了。” 第286章 待宰的羔羊 只一句话,让常二夫人脸上血色尽褪…… 常二爷在军里担了指军佥事的职,她这才得了个四品恭人的封诰,进宫觐见,是十分的体面尊荣,如果以后不准进宫觐见,她的封诰形同虚设,连带着丈夫也绝了晋升的机会了。 夫与妻向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常二夫人不是傻子,是因蝉姐儿坠湖,皇后娘娘不好再苛责于她,所以对她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惩罚,甚至还称得是恩典。 但其实,一些惩罚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刃,背后的影响力,远远超过了一些实质性的惩罚。 对她的惩罚才是最重的。 …… 御书房里彻底清净了。 花会上发生的事,说到底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隆郡王府有欺辱外臣之嫌,却没有更实质性的言行举止……说白了借题发挥,是齐雍在与太后党博羿。 外臣和宗室之间向来不合,都察院尤其看不惯宗室作派,每个月上呈的弹劾折子,十有八九都是弹劾宗亲的。 镇北侯家在隆郡王府遭了不公,都察院的一干言官,那是闻着了肉骨头味的狗子,追着隆郡王府咬,夸大其词,小题大做……大周朝言官不以谏言论处,只要所奏之事不是空穴来风,夸大那是常有的事。 加之宗室里,与隆郡王府对立的汝郡王、康郡王、宁郡王落井下石…… 齐晟刚登基时,显国公府就经常借题发挥,小题大做,给大臣罗织罪名,以此打压清流,排除异己,大臣们迫于太后党淫威,许多都不敢支持他。 他刚登基那会简直是举步为艰。 现在也终于轮到了他为太后党罗织罪名,齐晟真有些大快人心。 起先隆郡王在宗人府咬死了不承认欺辱外臣,就有都察院的大人借题发挥,把历年来,显国公府从前罗织过的一些荒唐罪名搬出来,类似的情形,还不一止一桩两桩。 隆郡王百口莫辩。 齐晟坐在临窗的大炕上,与齐雍说话:“你和沈家大姑娘倒是珠联璧合,一个在内宅兴风作浪,一个在朝堂运筹帷幄,”说到这里,他不由一乐,“你俩还没成亲,就已经夫妻同心了。” “祸起于萧墙,娶遇当娶贤,妻贤夫祸少,妻子不贤毁三代,老说话得好啊!” 今日这事,就是祸起萧墙的典范。 齐雍捧着青花红釉的压手杯,阻止他这些不着调的话:“京里的姐儿这么多,却一连发生了两起同小女娘相关的事,每一件背后都与太后党有关,哪有这么巧的事?” 显国公不想得罪保皇党,至少不会在明面上针对镇北侯府。 显国公利用隆盛行给沈二爷下套,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如果不是沈昭嬑收回了管家权,让沈三爷接掌了铺子,沈三爷又是谨小慎微的性子,察觉了铺子上的异样,恐怕镇北侯府,就叫他算计得手了。 像这种涉嫌犯私的重罪,若所涉金额较小,倒是可以脱身。 但金额一大,如果没有实质性人证物证,证明一切和镇北侯无关,镇北侯想要脱罪就难了。 而且他查到隆盛行背后的干系,远不止这些…… 齐晟脸上笑意敛尽:“你是说,除了显国公府外,还有其他势力也盯上了镇北侯府,打着推波助澜,浑水摸鱼的主意?” 自从他登基之后,内有太后干权,外有显国公府把持朝政,他和太后党斗了十几年,也是这几年,齐雍羽翼丰满,这才坐稳了皇位,他与太后党龙争虎斗,地方藩王也愈发不安分了,其中要数成王为最…… 幕后之人,很可能同这些藩王有关。 齐雍垂眼,手指摩挲着压手杯上釉红的宝相花纹:“有人故意挑动镇北侯与太后党相斗,要把镇北侯拖下水,让镇北侯府掺和党争。” 齐知衡当街羞辱沈昭嬑那事,他就怀疑有人从中推波助澜,或是浑水摸鱼,却没有猜透对方目的所在…… 同样的事,发生会隆郡王府的花会上,他这才想透了这一关节。 “镇北侯是保皇党!”齐晟脸色一下凝重了,他和太后党斗得再凶,也不希望镇北侯府下场。 镇北侯是保皇党的支柱,只要立场始终不变,就算他在与太后相斗的过程中落了下风,保皇党势强,就依然能压制太后党,震慑地方藩王,长佑将来仍然能在保皇党的扶持下登基为帝。 可若是镇北侯府参与了党争,万一落败,定要受到牵连,保皇党失去了镇北侯府的支持,必定衰微,没有保皇党制衡朝局,朝廷失去了对地方藩王的震慑,保皇党失势,无法制衡太后党,大周朝定要陷入内乱! 齐晟一巴掌拍到桌子上:“幕后之人,是想让朕与太后党斗得两败俱伤,好坐收渔翁之利。” 齐雍搁下茶杯:“现在敌明我暗,”他语气十分淡定,仿佛天塌下来了,也能顶起来一般,“这些躲在阴沟里的臭老鼠,腾手出了再收拾也不迟。” 臭老鼠真有那么厉害,也不至于躲在暗里算计。 一旦有了防范,便不足为惧。 至少在齐雍看来,现在这些人的威胁尚不足太后党半分。 齐晟冷静下来,有些好奇:“你就是这么请动了福王爷?” 福王爷已经不太管宗室里的事,许多事都移交到了宗人府,宗人府许多职能,与宗老是有重合的地方,宗人府能处理的事,福山和穆王是半点也不沾,两人深居简出已经许多年了。 也就萧关一役那会,福山才冒过一次头。 齐雍摇头:“我将隆盛行利用沈二爷做局,陷害镇北侯的证据,拿给了福王爷,”他话锋一转,又说,“您与太后不管怎么斗,也波及不到他,但是保党皇失势的后果,他承担不起。” 目前,保皇党还能制衡太后党,镇北侯掌控了中军衙门,是大周朝二成的兵权,若镇北侯府有失,保皇党失势,无法压制太后党,藩王必反无疑。 第287章 齐雍倒是听话 齐晟没说什么。 镇北侯府不容有失,不管是出于朝堂大局,还是齐雍个人的私心,所以他才请动了福王爷。 “隆郡王停了职,勒令府中闭门思过,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停职之后,隆郡王便不能动用任何职权,相当于绑了他的手脚,闭门思过也变相断了隆郡王府与各家的消息往来,让隆郡王府变成睁眼瞎。 皇后还送了两个姑姑进隆郡王府……进一步监视隆郡王府。 短时间内,隆郡王府处于被动,且闭塞的处境。 于齐雍而言,是待宰的羔羊。 齐雍笑了:“不急。” 两个字,说得成竹在胸。 …… 直到申时正(十六点),宫里的消息才传出来。 沈岐从宫中回府,直接将皇上的赏赐也带回来了,沈昭嬑直接被这一株红珊瑚给惊呆了。 大周朝只有二品以上的官员,才有佩戴红珊瑚的规制,母亲的大妆上就镶了少量的珊瑚珠,是正红色。 珊瑚在生长在深海里,打捞十分不易,在大周朝很是稀罕,红珊瑚的颜色越深越贵重,这等如牛血一般浓稠深红的颜色,沈昭嬑也没见过。 “是不是要进宫谢恩?” 沈岐摇头:“皇上只说给你压压惊,我已经谢恩了,既没有特地命人进府赐赏,便不必进宫谢恩。” 沈昭嬑松了一口气,寻了两个持重的婆子,将珊瑚树抬回了梧秋院,放进了暖阁临窗大坑旁的多宝阁上。 她靠炕上,一抬眼就能看到一树珊瑚,覆着蜡艳一般的光润,显得明亮鲜活,好看极了。 红药端着点心进屋,将一个纸团塞进了沈昭嬑手里:“奴婢在院里走得好好地,叫纸团砸中了脑袋。” 沈昭嬑知道是谁了。 打开纸团一瞧,熟悉的字体映入眼中,她掀开了香炉的炉盖,将字条扔进去,一阵青烟腾起,有些呛人,直到字条在香炉里化成了灰烬,这才将兽首的炉盖覆上。 齐雍倒是听话,现在不翻她的窗牖,又学了给她递纸条的新招。 沈昭嬑有些心软,把红萝喊来:“去小厨房准备一些酒菜,再包十两银子,送去后侧门负责守门的婆子处,叫她行个方便,交了后侧门的钥匙,你在后侧门处守着。” 前门守的是府里的体面,后门守的是府中的秘密。 大户人家负责守门的人,都是府中最体面的家生奴仆,前门的小厮不光眼神利索,还要脑子灵光,能说会道,八面玲珑,不能得罪人。 后门的婆子就恰好相反,首先就要装聋作哑,守得住主子的秘密。 沈昭嬑回房换了一身藕荷色的袄裙,改梳了一个垂鬟分肖髻,插了一支珠花,与红药差不多的打扮。 红药提心吊胆地跟着小姐从后侧门出府。 两堵高墙中间,是一条窄暗的深巷,沿着深巷七弯八拐,就到了镇北侯府与隔壁临照园两府的间道,有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在通道一侧,两府的高墙隔绝了窥视的目光。 逐风搬了脚踏,请沈昭嬑上车。 沈昭嬑拎起裙子,才登上脚踏,齐雍就掀帘出来,朝她伸出手来:“我拉你。” 沈昭嬑自然而然地把手放到他手掌心里,动作丝滑流畅,就好像曾经做过了许多次一般。 事实上,前世她确实做过许多次。 等齐雍的干燥厚实的大掌,包裹住她的手,将她拉上马车时,沈昭嬑这才反应过来,她又受了前世的影响。 沈昭嬑甫一坐下,齐雍就将一个手炉塞进她手里,拎来了食盒,将几盘点心放到小几上。 齐雍说:“御芳斋新出的马蹄糕、松子糕、扁桃仁酥。” 沈昭嬑捧着手炉,冻僵的手慢慢暖和起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齐雍默了一下:“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一下把天给聊死了,沈昭嬑放下手炉,夹了一块了马蹄糕慢慢吃。 齐雍觉着小女娘有点不待见他:“我许多天没见你了。” 沈昭嬑咽下口中的食物,喝了一口茶,泼了他一盆冷水:“没有许多天,腊八晚上才见过,才过了三天。” 她怕是不知道,有一个词儿,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齐雍喉咙滚了滚,将话咽了下去,看她慢条斯理吃了一块扁桃仁酥:“我这次没有翻你的窗牖。” 沈昭嬑抬眼看他,雍好像在向她“邀赏”,是她的错觉吗? 她犹豫了一下,解下了腰间的荷包,递给了齐雍:“我找人订做了一个铜鎏的熏香球,你每时忙碌,通髓香要经常熏用。” 铜鎏熏球昨日才做好的。 齐雍弯起了嘴角,从她手里接过荷包,倒出装在荷包里黄铜色的熏球,双层的镂刻,仿了千工球,当里层圆球转动时,球面上镂刻的蟒龙,仿佛鲜活一般摆尾游动,显得十分精巧。 他还记得腊八那晚,沈昭嬑殷切地与他说,让他戴一个镂空的熏球,外出的时候,在熏球里烧一丸安心神或是安神香。 他一时太忙,把这事忘记了。 沈昭嬑却记在心里,还特地订做了熏球送给他。 齐雍把玩着熏球,与她解释:“不是故意的忘记的,腊月初九一早,我就动身去了香河县,至到昨晚深夜才回京,没来得及。” 沈昭嬑愣了一下:“你去香河县做什么?” 齐雍也没瞒着她:“一是为了调查你家在香河县的三间布庄,扫一扫尾巴,免得隆盛行的案子波及你家。” 沈昭嬑放松了许多,隆盛行的事不会再牵连到爹爹了,镇北侯府渡过了最大的危机,不会向前世那样,落得夺爵的下场。 齐雍却正色道:“你在查皇商周家的事,是想利用周家来对付二房?” 沈昭嬑敛下了笑意,与他解释:“我没有要沾手织造局的意思,只是想收集二房与周家牵连的证据,待隆盛行的案子爆后,就可以请动族里主持分家。” 族里并不知道隆盛行的案子不会牵连镇北侯府,只要证明二房与隆盛行有牵连,做出了危害镇北侯府,甚至是危害宗族利益的事,大房就能与二房彻底割裂。 第288章 与她结发一生 齐雍点头:“隆盛行背后的干系太大,最好不要再沾手,你想要二房勾结隆盛行的证据也简单,我让司礼监,伪造几分文书便是。” 困挠沈昭嬑的问题,得到了更好的解决,但沈昭嬑心里却泛着凉意。 齐雍明白地告诉他,周家是沾也不能沾,只可能是周家背后除了隆盛行以外,还有其他更大的干系…… 那很可能就是,前世镇北侯府败落的全部真相。 沈昭嬑轻轻点头:“我知道了,”接着便转开了话题,“你去香河县,还有其他原因?” 齐雍没再多说,只道:“二是为了大兴粮仓丢失的十万石粮食。” 沈昭嬑觉着奇怪的是,前世大兴粮仓丢粮一事,一开始闹得很大,后来司庾主司的尸体找到后,就断了线索,现在听齐雍的意思,好像查到了什么似的? “你查到这批粮食的线索了?” 齐雍摇头:“没有。” 沈昭嬑就更奇怪了。 “香河县连通了运河,不管那批粮食落到了何处,都避不开运河,”齐雍显得很有耐心,语气也很温柔,“如果没有运出京里,这批粮食最终会流向香河县,如果已经运出京里,那一定走了香河县的河路。” 沈昭嬑多少是了解齐雍的,他话说了三分,就隐有猜测了:“你不知道粮食在哪里,也没有查到线索,故意去香河县,是为了,”她语气带了一点试探,“打草惊蛇?” “对,”齐雍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她柔软的手心,“我需要营造已经查到线索的假象,迷惑藏在深洞里,暗暗窥伺的蛇,令对方自乱阵脚,达成声东击西,引蛇出洞之目的。” 沈昭嬑知道,齐雍口中的‘蛇’,指的是显国公府,也猜到了,齐雍所谓的声东击西,指的是隆盛行。 齐雍要打击太后党,要先拿隆郡王府开刀,隆郡王失势,显国公对东南沿海的掌控势必削弱,齐雍就有机会插手东南沿海的防务。 显国公府应该没那么容易上当。 他应该还有其他部署。 齐雍握住她的手:“经了今日花会一事,隆郡王府已经是待宰的羊羔,蹦跶不了多久了。妱妱,你又帮我了一个大忙,”他眼里透出笑意来,“想要什么奖励?” 沈昭嬑摇摇头:“我也不缺什么。” 齐雍就猜到她会这样说,拿过身旁一紫檀木盒子,放到小几上:“打开看看。” 沈昭嬑依言打开盒子,里面是二十二件套的牛血红珊瑚头面。 颜色要比皇上赏赐的那棵珊瑚要深一些,红得发黑,却明润如玉,细纵纹理,自然可爱。 “皇上赏了你红珊瑚,你以后也有戴红珊瑚的规制,上乘品质的红珊瑚,镇北侯府也是没有的。” 沈昭嬑更无语了:“你送这个做什么,我又戴不出去,还要费心藏着,不能让人发现了。” 齐雍端茶的手顿了顿,他没往这上面想过。 皇兄送了红珊瑚,他第一反应就是,红珊瑚罕见,又有规制,以镇北侯的为人,也不可能私藏,沈昭嬑定是没有红珊瑚首饰。 精心准备的礼物,送不出去了,齐雍有些失望:“那,等我们订亲再送与你。” 那时候,可以光明正大地送。 沈昭嬑也能大大方方地戴出来。 沈昭嬑耳根有些泛红,小声嗯了一声,连忙端起小几上的鸳鸯莲瓣银碗。 是一碗熬香浓稠的羊乳羹,里面放了炒香的水果粒,果仁碎,一股香浓的红枣味,喝起来十分香浓。 齐雍的目光落在马车里一盆龙游梅上,突然探手折了一支梅。 小枝淡绿,曲态弯折,几朵玲珑小梅,花开蝶态,复瓣雪白,层层疏叠,花心晕开浅红,花蕊淡黄,玉洁冰清。 齐雍用匕首将梅花小枝削成了簪形,尖头处反复削圆、打磨,用手指摩挲过后,感觉不刺手了。 他抬起眼睛,发现沈昭嬑正在看他。 齐雍挪开了碍人的小几,两人相对而座,其间再无阻碍。 他探身过来,沈昭嬑一紧张就忘了呼吸,身体微微前倾,抻长了脖颈,藏在立领里的一颈儿嫩颈,显露出纤玉之态。 “下次亲手雕一个簪子送给你,用梓木,千年不腐,质地坚重,便是摔打了也不会坏掉。” 在大周朝,簪子是定情之物,如果你心悦一个女子,想聘她做正妻,与她结发一生,就一定要送簪,是因簪只送正妻,只有正妻能送簪,是盟誓之物。 除了簪子,他还想送钗给她,钗分两股,是寄情之物,当相爱的男女分开时,会将钗一分为二,待重逢的时候,合二为一,是相思之物。 他生平所有的盟誓与相思,都给了沈昭嬑。 沈昭嬑没说话,她端正坐着,没有闪躲。 齐雍抬手将削好的梅花簪子,绾进她的发间,她梳了垂鬟分肖髻,两环斜梳在头顶,龙游梅枝态曲折,他将弯曲的梅枝缠在发环上,朵朵玲珑玉梅,开在乌艳的发环上,竟是十分衬她。 齐雍扶住她的肩膀,凑近了看她。 沈昭嬑长睫轻掩着,随着他慢慢靠近,越颤越急……她闻齐雍身上清寒的梅香,还有淡淡的药香…… 他到底是把她之前的交代的话,听进去了,虽然没有随身戴着熏球,但安香神、通髓香应该是经常在熏用…… “很好看。”齐雍勾起了嘴角。 沈昭嬑抬头看他,他突然凑到发间闻了闻:“还很香。” 沈昭嬑不习惯他凑这么近,身子往后挪了挪,哪知齐雍一探手臂,把她圈进了怀里,就这样抱着她,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 “妱妱,以后我们成亲了,我给你画眉、绾发、插簪……” 沈昭嬑闻言后,不由怔了! 她记得前世,齐雍搬进重华阁那晚,重华阁满室红艳,龙凤喜烛一直烧到了天明,那晚她总恍惚有一种洞房花烛夜的错觉…… 齐雍也很温柔,罕见地没有折腾她。 第二日她起身时,齐雍还在睡,她坐在梳妆台前梳发…… 第289章 轻抚了抚他的长眉 齐雍穿着白色的单衣,腰侧的襟带松开,露出了大片的胸膛,厚实的胸膛上,留下了她的抓痕。 她不敢违背齐雍,齐雍折腾她折腾得凶,她就故意咬他、抓他、挠他…… 齐雍走到梳妆台前,取了眉膏调和,以眉染蘸取,凑过来为她画眉,她那时才进摄政王府三个多月,对齐雍有些惧怕,也有些排斥…… 齐雍画眉的动作十分熟稔,仿佛曾经画过许多次…… 她体会不到闺房乐趣……有的只有他靠近时,紧张到屏息的僵硬……眉只画了一半,齐雍就丢下眉染,穿戴整齐,离开了…… 后来没再为她画过眉。 沈昭嬑喜欢用眉染,调制的眉膏一点点在眉间晕开,显得更有诗意…… 齐雍知道她喜欢用眉染…… 齐雍抱着她:“我还会调制眉膏,各样的都会,以后我给你调眉膏,首饰你戴不出去,眉染总不至于让人认出来吧!” 眉膏这东西一点也不难的,但凡是个会作画的,就会调制染料,染料无非用矿石,花草树木的汁粉做出来的,最早的眉染,就是用矿石、染料染眉,各样的眉膏,他能调制出许多种,不重样。 沈昭嬑呆了呆,突然笑道:“好!我等着!” 沈昭嬑等了等,没听到他说话,低头一看,他靠在她身边睡着了,眼底透着青黑,想来这几日都没有好好休息…… 她手指轻颤了一下,轻抚了抚他的长眉。 齐雍熟睡的样子,显得很安宁,好像卸下了全身的防备与气势,长眉舒展,长睫下覆,挺直的鼻梁下,双唇含珠,微微凸起,唇型显得尤为饱满,沈昭嬑突然有种,想亲亲他的冲动。 她抿了抿唇,指尖沿着他的鼻梁,落在鼻尖上,想到与齐雍亲吻她的鼻尖,与她鼻尖与鼻尖相对,气息互换……指腹往下,按住了他凸起的唇珠,比想象之中还要更加柔软…… 齐雍眼睫颤了颤。 沈昭嬑手指烫了一般,猛然抽离,还做贼心虚一般,低头去看齐雍,见他双眼紧闭,还睡着……渐渐松了一口气! 马车里的小滴漏,滴答作响。 沈昭嬑待了半个时辰,就小心地挪开了身子,在他脑后塞了一个迎枕。 齐雍睡得很深,没有被她弄醒。 她打开香盒,取了粒通髓香丸,褐红的香丸,有龙眼大小,这是她专门做来熏烧用的,用料要比通髓香珠要少一些,做法工序也要简单许多。 适合头疼不适,或是睡前熏用。 沈昭嬑碾碎了香丸放进香炉里,炉底热炭烘烤,慢慢腾起青色的烟雾……一股淡淡的药香带着沁人气息,在马车里弥漫开来…… 沈昭嬑悄悄下了马车,从后侧门回府,守在后侧门处的红萝,见小姐回来了,终于松了一口气…… 第二日上午,宫里传出消息。 皇后娘娘又召了照影亭里与常玉蝉一起的几个姐儿,及其家中赐了封诰的长辈进宫,与她们讲了《内训》,又罚抄了内训三十遍…… 【罚抄】这样的惩罚看似不轻不重,其中的厉害,大户人家就没有不清楚的。 皇后娘娘的处罚,是天家对其人其家的不满,一个人受罚,连累的是全族,几乎是断了一族人的前程。 罚抄的《内训》文章,也要递进宫里,不允许出一丝一毫的错处,哪怕一个字儿未抬头,点阵、笔画上不规整,叫人抠字眼,寻了错处,就可以给你安一顶敷衍藐视,大不敬这样的罪名。 大周朝历代以文字获罪者,就不在少数,这方面出了错,几乎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先帝时期,因地方所进试录文体有错,帝、圣等字样不行抬头,地方布政使、按察使等二十余,位高权重的朝廷大员,下法司逮问…… 类似这样以文字获罪的屡见不鲜。 每个人书写习惯不同,对墨笔的运用不同,《内训》全篇字数很多,要做到全篇一笔一画,没有一丝错漏,那是极难的。 且《内训》流传的版本,也是极多,每个版本都有一些差异,如何把握其中的差异,不叫人拿捏把柄,还要看上位者的意思…… 这是天家拿捏世家的手段。 皇后娘娘本人是十分贤德的人,她遵循旧制,以《内训》作筏子,连太后都没撤。 小几上堆了一叠账本,摆着一个圆肚细颈的青白釉瓶,齐雍送她的梅花簪子,就插在花瓶里养着。 沈昭嬑坐在炕上看账本。 红萝放轻了脚步进屋,见小姐看了许久的账本,就倒了一杯热茶,送过去:“小姐,快歇一歇眼睛。” 沈昭嬑搁下账本,接过接茶,慢慢地喝。 红萝这才道:“显国公府、兵部左侍郎家……”她一连报了七八个人家,都是之前在照影亭,指责了大小姐的人家,“命人送来了赔礼,大夫人连人也不见,直接将这些人家拒之门外。” 沈昭嬑点头:“本来立场也不同,也没有交情。” 齐知衡和清平县主那事,没有涉及长辈,康郡王本身也是保皇党,与镇北侯府算一个派系,给康郡王面子,是为了给皇上一个交代。 不一会儿,前院又传来消息,隆郡王妃,并武阳侯夫人携了常二夫人备了赔礼,亲自登道歉…… 镇北侯府连显国公府的面子都不给,可想而知,她们三人连镇北侯府的大门都没踏进一步,就灰溜溜地回府了。 府里总算是消停了。 到了下午,沈昭嬑午睡醒来,红萝过来禀报:“小姐,宝贵叔回来了,正等在外面拜见您。” 去江西南昌为她【置产】的陈宝贵回来了,沈昭嬑连忙道:“把人请去暖阁,我稍后就过去。” 红萝连忙去了。 沈昭嬑梳洗完毕,披了一身青色的彩绣莲纹云肩纹披风,这才去了暖阁。 陈宝贵今年四十多岁,穿着灰蓝色的长袄,他身材不高不矮,原先还有些发福,经过一个多月的奔波劳累,整个人瘦了不止一圈。 他连忙上前给大小姐磕了头。 沈昭嬑让他起身,小丫鬟送了一杯茶过去。 第290章 南昌成王 陈宝贵喝了茶,就将摆在身旁桌上的宝盒拿给了红药:“好让大小姐知道,在江西南昌一带置产当是十分不容易,我走访了南昌一带的牙行,良田地庄买不着,只得挑了三个较为贫瘠的山林坡地,暂时能种些树木,养个三五年,便能种植一些当地常见的药材。” 沈昭嬑从盒子里拿了三张地契鳞册,鳞册上详细注写明了林地的位置,范围大小……一应手续齐全。 沈昭嬑将鳞册放回盒子里:“让你打听的消息可有眉目了?” 去江西置产是为了掩人耳目,主要目的还是想让陈宝贵,去南昌打听关于成王府的消息。 陈宝贵的面色有些凝重:“成王在南昌一带威严甚重,对地方的掌控极深……市井里的消息都很少,老奴不好贸然打听……” 沈昭嬑心中一下凝重了起来,成王在南昌一带经营数代,对地方掌控深,陈宝贵作为外乡人,贸然打听成王府的事,定是十分惹眼,毕竟成王是要造反的人,对外地人定是十分警惕。 消息定是不容易打听的。 “江西一带物产虽然丰富,却是山多地少,粮产也不丰,田庄地亩的买卖便是不多,也不应该没有……老奴不敢过分打听,但在购买林地时,听当地一个桑农说,成王在江西开辟了不少蚕桑场,许多人不种田地,靠着养蚕营生,或者干脆改种了桑树……” 沈昭嬑听得浑身恶寒,脑中隐隐冒出了一个念头。 陈宝贵说出了自己推断:“……老奴觉着,许多百姓以养蚕为生,许是因为家里根本就没有田地可以耕种。” 沈昭嬑有前世的记忆,知道齐雍平定叛乱之后,彻查成王余孽时,从太后娘娘寝宫的密室里搜出了一叠折子。 那是明昌皇帝齐晟刚登基时,江西巡抚及江西清流们,多次上疏奏告成王在南昌一带侵占良田,广招门客,招贤纳士,还勾结地方土匪,大肆敛财的折子…… 但因当时内有太后干权,外有显国公把持朝政,这些奏告的折子根本到不了明昌皇帝手中…… 这些清流后来都惨遭了太后党的迫害。 江西一带没有田亩买卖,很可能大部分良田被成王及当地贵族们侵占了,百姓们手中无田,就无从交易…… 侵占良田许是事实。 陈宝贵又说了一个让沈昭嬑头皮一麻的消息:“南昌一带的粮价很高,一两银子只最多只能买两石粮食……” 沈昭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贵?” 卫所军屯制度,大大丰盈了大周朝的粮仓,太祖、成祖时期,卫所军屯制度十分完善,那时候一两银子,是可以买八、九石粮食。 也因粮食便宜,当时一有位周姓大臣上奏朝廷,要给予百姓一定的补贴,朝廷采纳了建议,所以即便粮价便宜,也没有损害百姓的利益。 就是现如今,一两银子也能买四、五石粮食,价格贵了近半,但百姓自己家也种田,朝廷也不向百姓征粮,加之年景也不错,市面上粮价还算平衡。 可南昌一带的粮价高的离谱。 很可能当地靠养蚕为生的人,大过种植粮食的人,没有人种田,地方粮产降低,大多粮食都是外地商人运来,人工、运输费用成本高了,外商又哄抬粮价…… 各样原因,导致粮价升高。 沈昭嬑在南昌看到了,当年改稻种桑那项国策,对地方带来的残酷剥削。 成王只顾敛财,甚至不顾地方百姓的死活,肆意地压榨地方百姓,地方百姓没有自己的田地,靠养蚕过活,其中的获利,却未必能买得起养活一家的米粮! 太残酷了! 陈宝贵也知道,这些消息并不是什么隐秘,也代表不了什么,他当初也不清楚小姐为什么要他去南昌置产,还让他打听一些市井之间关于成王府的消息。 他到了之后,通过卖买田地,隐约发现大小姐似是怀疑什么…… 他拐弯抹脚也没打听到有用的消息。 总觉着差事没办好。 陈宝贵犹豫了一下,又说了一个没个么大用的消息:“老奴还打听到,成王似乎沉迷道术,在府里修了不少道场,还招了不少道士进府……除了这些,老奴也没打听到其他关于成王府的消息。” 多了也不敢打听,担心给镇北侯府惹了麻烦。 沈昭嬑心中一紧,那些所谓的道士,恐怕也不是真道士,而是所谓的“贤士”,修道场需要大兴土木,动静也大,还需要大批人手…… 所以成王真的是在修道场吗? 广招贤士,恐怕也不是空穴来风了。 沈昭嬑得到了想要的消息,让红药准备了四匹上好的松江布,包了三十两红封,又准备了一些精贵的补品、药材,零零总总一堆东西,赏给了陈宝贵。 “外面天寒地冻,辛苦你替我在外奔波了这么久,便好好歇一阵子,回头一切照旧,”她温声道,“在江西置的三座林地,你回头派几个得用的人过去接手,那边的事,从后便劳你多辛苦些。” 差事没有办好,大小姐也不计较,陈宝贵心里松了一口气,又觉着高兴,能替主子跑腿办事,那是顶体面的,辛不辛苦也不必说了,大小姐还将南昌那三座林地交给他管,也是对他的信任。 他连忙向小姐谢恩。 陈宝贵走后,沈昭嬑慢慢靠在灶上深思,心中无比沉重。 陈宝贵能打听到南昌田亩买卖困难,成王广劈蚕桑场,成王沉迷道术,招道士,修道场,南昌粮价贵……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想来这些消息在南昌也不是什么隐秘,旁人都能查到。 南昌是成王的地盘,不论是谁都越不过成王,成王定是不担心有人揪住这些,查到自己的老虎尾巴。 那么这些消息对沈昭嬑而言,除了印证了一些前世知道的一事,就一点用处也没有了。 沈昭嬑慢慢想到了隆盛行! 成王开辟蚕桑场是为了敛财……那么庞大的蚕场,巨量的蚕丝,要织多少丝绸?需要多少张织机,多少从事织染的匠人? 南昌本来就不是丝绸重地,他能吃得下吗? 隆盛行! 第291章 她也是牺牲品 沈昭嬑不由得浑身恶寒……她很可能知道,齐雍不让她沾手隆盛行是为了什么! 但是叶萧几个月不出现,都认为他死了,他又被提上了“星辰替补榜”第一。 所以悟通也是可以说将林山当做是自己的孩子一般,看着他一步步的长大成人,林山也将悟通当做是自己的亲人。 而将婷玉,却很气愤地瞪着儿子,担心他会把事实的真相,全部说出来,虽然他是自己亲生的,不过她知道儿子,一直都是充满正义感的,很多事情,都不愿与她同流合污的。 “祺哥哥……是你吗”听到房中杂乱的声响,宁雪回过神来,迷茫地看着安瑞祺。 叶萧静静的看着看着,心如止水,突然在一瞬间,他感觉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变了。 “什么姑娘,你可真会说笑!”眼看被她看出破绽,婉云和春雨紧张地抖成一团,我强装镇定,硬撑着在桌边坐下。 星空中声音无法传播,因此灭神金雷与那金色细线碰撞后,没有声音传出来。 一旦他真的掌控了世界,那么林博山会是这个世界上永生不死的主宰,他可以随意操纵整个世界,做一切他想要做的事情。 我一惊,这才恍然惊醒过来,静汀轩早已不在视线的范围之内,现在我们又重新置身于皇宫的富丽堂皇之中。 见前方不远处便是他们昨日搭起的木桥,安瑞祺向众人发出暗号,一行人即刻驱马狂奔,不一会儿,他们的身影便消失在魏军眼前。 石九猛地睁开眼睛,他终于看到了本次到达冥界第一个熟悉的城镇,石九的面前正是父母兄弟居住生活的第一冥王管辖的城镇,也是靠近冥王殿最近的一座冥界城镇。 我奋声道,一股无力感涌上了心头,让我全然感觉自己已经没有了用处。 “也就是说,魔镜可以瞬间从其他镜子转移到另一个镜子,且其他镜子还充当了它的耳目。”张毓语咂舌。 天皇子眸子冰冷的冷哼一声,手中的不死天刀直接再次斩出,划破虚空,直接斩向了杨宇的战天戟。 事后又联系了几次,还是联系不上,就想要不然明天早上碰见黄大妈了问问,看有没有别的联系方式。 不过,杨宇的身形还是倒飞而出,战天戟自手中脱手飞出,飙射向了远处,而杨宇的双臂此刻更是金色的战血飘洒,一道道证明的裂口出现在了杨宇的双臂之上。 伯邑考看着在座的众人,其中一人,却是那“道友请留步”的申公豹。 二楼的化验室我已经去过了,那还剩下对侧楼道的彩超和一楼的挂号室与药房了。 “为什么那些卑微的人类吃了我的蛋炒饭,我为什么不能杀他们”毛毛虫不服气地说道。 “程特助,你要敢用力,我觉得我可以再躺上十天八天的。”没等她下手搓脸,墨景司飘出一句话。 蓝湛和胡京飞的舞台表现力非常好,把这个相声的精髓表演出来了。 看见大屏幕上打出这番话的同学们瞬间炸了,一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沸腾起来,如今他们也不在乎路明非以前是不是衰仔了,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向班花表白就已经足够说明勇气了。 第292章 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蓝若歆不用转身,绕到自己树洞屋的后面,也知道后面同样的树洞屋,也肯定是野狼族哪位重要人物的居所。 “哼!”虎儿冷哼一声。“之前进来的时候,你在他的耳边好像说过什么话吧”看那时金力陡然变色的面孔,她才起了疑心。 将近九点的时候,那些黄毛一次性的全部走了,好像是其中的一个黄毛的哥哥是司法检上面的当官的,所以也一次性的全部都走了。 一年前一年后原来很多的变化就发生在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她闭上眼睛,感受着清风和花香的熏陶,有些事以前我是不懂的,现在可是领悟了么 我和何连成却担心地看着外面,生怕在白露身后再跟进来其他人。 本以为钱依雯会十分的惊讶,但她听了我的话却是十分的镇定,丝毫的没有任何的惊异。 吸血鬼的速度是无与伦比的,加上无敌的防御,超强的破坏效果。对于凡间修士而言,无疑是一种恐怖级别的存在。 此刻的昊南漂浮这片黑暗的空间中,目光却是紧盯着眼前的那鲜红色光芒的源头。 浓浓的杀意在眸子中,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失去了,因为那本来就不属于你。 由于她的面向天睡的,尽管摸到了胸罩,但是却摸不到内衣扣,这还是让我没有一点办法,而且冷美人看样子似乎还真的是喝的多了,我这么弄都醒不过来。想着我就直接向下半身发起攻势。 南宫秋懒懒地斜靠在了他的门边,一手放上了轩辕逸飞的肩膀,轩辕逸飞眯起了双眼,侧脸看他,南宫秋靠近他的脸,勾起了唇角:“飞,你我一直都没有弱点,而今,你有了,你确定你这个位置还能坐得稳 “现在,是你该为重金属机甲公司打广告的时候了。”邹川淡淡道。 “宋押司。”谭纵却是拿身体遮住宋濂箭路,更是丝毫不怕宋濂失手,却是让宋濂吓了一跳。 衣服片片而飞,两人黑衣千疮百孔,但露出内里的金铁之光,显然里面各有护体的宝衣,所以能够在刚才那一记重击下轻易逃生。 知道斐炎龙开玩笑是为了给将士们大气,对此王德胜少将十分满意的点点头,想到斐炎龙这个时候还在想着大局,甚是欣慰。 “临鹤,你找我”楚翊匆匆走了出来,君临鹤再次转身,望了一眼屋内,楚翊眼神闪烁,伸出右手将君临鹤请至院中,他们似乎有意回避离歌。 正当四人玩得如火如荼时,一个熟悉但又让人讨厌的声音在四人身后响起:“哟,没想到我们高二的四大巨头枪法还不错麻,就是不知道敢不敢接受我们战队的挑战呢”四人转身一看,蔡杰正阴笑着。 “陈思跪在了这里,现在默罕默德也跪在了这里。当初谋害你的三人,就少一个王挺彪了!恬儿,我在此向你发誓。一个也不会少的。”萧恬的墓前,唐玉龙默默心道。 “好我们可以将法宝,灵晶交出来,但修炼法诀却绝对不能交”元宁芷咬了咬牙齿道。 要是不拿皇上说事,她怎么给这些人解释她的到来,还有萧天耀的去向 “什么奇怪的地方”听到查士丁尼的话,邪神一族长相的老者突然问道。 熬不过他的请求,易枫只能答应,并告诫了他,修炼这个功法的事情千万不能传到别人的耳朵里,知道当今社会,古武者只能修炼到金丹期的水准,要是被他们知道,会引起一阵抢夺功法的热潮。 挡在他们前面的警察还试图遮掩,哪知道消息早就被人泄露到了网络上。 秦梦瑶刚才还真被吓了一跳,第一次见到南宫耀枫板脸的模样,不过听到他的话,就吐了吐舌头,羞红了脸。 是的,无法平静,他们的内心无法平静,无法做到像原先那样的随意不拘,先前的那一幕还在他们的脑海中没能散去,她所说的话,以及她所做的事情,都一次次的让他们震惊,让他们感觉到不可思议。 一听这话,易枫的手一紧捂住了自己的头,晕了,乱了,这事还是发生了,现在上官飘云也知道了情况,不知道她会怎么样 其实她并不觉得打扰,在这样严寒的天气,外面虽然冰寒,就连窗户都结上了一层霜花,但屋内却温暖如春。 “哼哼,我看你还有什么隐藏的绝招!”金凰暗风十分的清楚,杨飞的绝招已经暴露了想要再次施展的话,需要准备时间,所以他找准了时间,再次攻击了上去。 “来人,把这些手持凶器的歹人给本捕头抓起来。”粗壮捕头闻言瞅了一眼二牛等人,冷笑了一声后向身后的差役挥了一下手,面无表情地喝道。 第293章 吹牛皮不打腹稿 隆郡王也停职在家,被勒令闭门思过,没办法插手浙江的任务事务……路都给他铺好了,连障碍都扫除了大半,他要还斗不过隆郡王,他就是一头蠢猪。 唯独让他顾忌的是显国公府,也有了齐王殿下兜底,他还怕什么? 干赢了,次子的世子爵位有了,家里的荣华富贵还在后头,没准干得漂亮了,他还能复职…… 齐雍淡淡道:“如果能顺利扳倒隆郡王,左军衙门都督佥事,由你填补。” 康郡王一下就被上天掉的馅饼,砸得心中狂喜。 官复原职算什么…… 区区一个正一品虚职,管着宗室里一亩三分地,一点实权都没有,都督佥事虽然只是正二品,可那是实打实的兵权啊! 不过,康郡王很快又想到了,左军衙门是显国公在把持,他补了左军衙门的职,在左军衙门的日子也未必好过…… 又转念一想,隆郡王那是显国公的左膀右臂,隆郡王倒台了,显国公在朝中的势力定要削弱的,殿下不会放过对付显国公的机会,显国公对左军衙门的掌控势必要减弱,他未必没有更进一步的机会。 康郡王目光渐渐坚定下来:“我在江宁认识不少清流……” 江南人杰地灵,遍出人才,有贪官,也有清流。 太后党势大,清流们受到了打压,大多人微言轻,但清流们往往抱团一起,互相之间都有联系…… 一个受到冤屈,其他人都会为其人出头,太后党能压下一人、两人,甚至是十人,还能压下几十人,上百人? 清流在朝中也未必没有人支持,不然早被人整死! 康郡王继续说:“前翰林院掌院学士陈公甫,在皇上登基之时,因删改朱子四书集注进呈,被太后扣了一顶私意妄行、撰拟旧制的罪名,交有司治罪,皇上多方周旋,才保下了他的性命。” “陈大人削职遣回原籍江宁,也并没有因此衰颓,他在江宁开办了学社,大周朝有许多学子,因家业窘迫,鲜有接受名师指点的机会,纷纷不远千里赶赴江宁,向陈大人求教,陈大人在江南极有名望,朝中已经有了他的门生。” “早些年,太后党曾故计重施,想让陈大人以文字获罪,但陈大人在地方名声极大,康郡王府也不时照看,没叫他们得逞……随着皇上帝位稳固,渐渐亲政,那些人不敢再明目张胆地针对陈大人。” 齐雍一听就知道了,稳了! 他微笑道:“这件事办妥了,我亲自向皇上为你请功。” …… 隆郡王府的花会已经过去三日,朝中弹劾隆郡王的折子,仍没有消停下来。 因此,一个小小的大理寺丞,被人举报收受贿赂,在证据确凿之下,直接削官下狱一事,连一点水花也没溅起。 直到唐进尧第二日走马上任,补了大理寺丞的缺,消息才传开。 定国公世子入仕了。 才晴了几日的天,又在落雪。 唐进尧穿着正五品青色绣白鹇补子的官袍,踩着皂靴,才从大理寺出来,方平立马上前,给他披上银鼠皮的斗篷。 “世子爷这一身官袍可真顶顶威风了。” 方平暗暗嘀咕,这官袍是有点东西的,没个正形的浪荡子,一身官袍加身,也能穿出正儿八经,威风八面的气势。 唐进尧瞥了他一眼:“一身青皮子威风什么?等哪天我换上了红皮子,身上的补子换成了蟒龙纹,那叫才威风八面。” 方平一阵无语,一身红皮子,那得四品打底,加上蟒衣至少也得二品…… 五品升到从四品,那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之后想要晋升,是一级比一级难,多少人一辈子熬白了头发都升不上去。 四品以上,家世带来的晋升已经减弱了,要把别人斗死了,你才能上位。 能升到四品以上的,哪个不是斗死了别人,踩着累累白骨爬上去的,哪个没有良好的家世,背后没有庞大的党派支持? 那是好斗的吗? 吹牛皮不打腹稿。 马车哒哒过来,唐进尧上了马车,车夫扬了鞭子,马车哒哒地往齐王府驶去。 车后还有一队穿着曳撒衣的护卫跟车,是定国公精挑细选的家臣护卫,个个武艺高强,以一敌十。 唐进尧如今入仕了,定国公府的事务渐渐要交到他手中,凡事都要谨慎了起来。 马车才到正阳门大街,拐弯的时候,就同显国公府的马车相遇,差一点撞到。 驾车的人正是定国公府的护卫,一点面子也不给,大声喝斥:“你是怎么驾车的……马车赶这样快,上赶了投胎还是咋地……” 显国公府的车夫也不是吃素的:“马车赶快些咋地了,正阳门大街这么宽的道儿,你自己偏要撞上来,怪得了谁,快给我让开,我家国公爷有急事回府,耽搁了事,责任你担不起。” 唐进尧一听比他还要嚣张,猛掀了帘子:“那敢情好,本世子今天没有急事,也不忙,不如就在这里耗一耗,看看我能耽搁你家国公爷什么事,这责任我是担不担得起。” 显国公府的车夫一见是定国公世子,喉咙哽了哽,没敢回嘴…… 这时,显国公掀了帘子,与唐进尧隔帘相望,显国公淡淡道:“世子爷近来脾气见涨啊!” 唐进尧笑了:“倒是不比你家的奴才,差点撞了人,还能理直气壮,威胁恐吓,这难道就是传说的狗仗人势?” 显国公一蹙眉:“我有急事回府,车夫一时心急……” “停,”唐进尧打断了他的话,“你有急事回府,我还有事急着去齐王府见齐王殿下呢。” 显国公目光微沉:“让世子爷先走。” 大庭广众之下,他不想同唐进尧这样僵持,唐进尧入仕一事,早前没有一点风声传出,大理寺丞获罪下狱,也十分突然,一个小小的大理寺丞,他也没放在眼里,结果唐进尧就补了大理寺丞的缺。 由此可见,齐王和定国公是一早就盯上了这个职务,一直在私底下运作…… 第294章 纵狗咬人 显国公府的车夫拉了拉马缰,马车后退了三步远。 唐进尧却没有要走的打算,看着显国公:“我一个小小的大理寺丞,怎好走在你前头,显国公日理万机,听说是有急事要赶着回府,若是耽搁了显国公的事,这责任我可担当不起。” 一副胡搅蛮缠的架势,还真打算耗一耗了,显国公只好说:“车夫出言不逊,世子先走无碍。” 唐进尧爬在车窗牖上,一副闲聊的架势:“还是国公爷大气,不过,”他话锋一转,笑得一脸灿烂,“国公爷纵狗咬人,就不担心哪天咬到了不该咬的人?” 显国公脸色沉了沉:“唐世子,还走不走了?” 唐进尧不走,他也没法走。 “走,当然走了,国公爷亲自让的路,我岂有不走的道理,”唐进尧笑眯眯地说,“圣人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国公爷别整天忙着治国平天下的事,也多花点时间,修身养性,治理家宅,修身齐家是治国平天下的前提,自身品行修为不过关,连家也治不齐,何谈治国平天下呢?你可别像隆郡王府本末倒置,一场花会办成一场笑话,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提这事,显国公一把拉下车帘。 唐进尧坐在马车里深思。 论辈分,显国公是长他一辈; 论地位,他一个世子,连爵位都没继承,显国公却深居高位,与齐雍平起平坐; 论身份,他一个小小的正五品大理寺丞,在显国公眼里,那是蝼蚁一般的人。 显国公没有搭理他的必要。 从前显国公根本无视他了,如今却特地与他说话,是他补了大理寺丞之后,就将他放到桌上。 显国公明显开始关注他了。 齐雍这招声东击西,是奏效了。 浙江那边的形势稳了! …… 显国公目光冷了冷,转头问了同坐一车的幕僚:“你觉着唐进尧这人如何?” 幕僚仔细斟酌了一下:“定国公突然将他推向前朝,便说明,这位唐世子定不像传言中那样不学无术……只是依属下看,唐世子毕竟太年轻了些,大理寺丞区区五品,想要成长起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唐世子或有过人之处,此时却还没有太多还值得重视的地方。 显国公捧着红粙的茶杯沉思良久:“是老定国公年迈,唐进尧连爵位也没有继承?还是唐进尧不学无术,浪荡形骸的名声,让你小瞧了他?” 幕僚呼吸一紧,定国公府掌控了右军衙门,牵制了显国公府。 定国公没把爵位传给唐进尧,还是唐进尧能力不足,不足以与显国公府相抗,这是显而易见的。 如今唐进尧入仕,几乎证实了右军衙门不会交唐进尧之手,他因此断定,唐进尧能力一般,似乎也说得过去。 显国公道:“在唐进尧还在詹事府做伴读时,我也与你一般想法,但是!我生平最大的一个跟头,就是栽在他身上的。” 是唐进尧装得不学无术,行事荒唐,骗过了他安插在詹事府的眼线,为齐王打了掩护,给了齐王成长的空间,否则他是绝不可能让齐王安然活到如今羽翼丰满,威胁太后的地步…… 幕僚怔了怔,小心地问:“那国公爷您的意思是……” 显国公不答反问:“齐王为什么让唐进尧补了大理寺丞的缺?堂堂定国公世子若要入仕,京里五品及以下的官职,几乎任他挑,他为什么补了大理寺丞的缺?六部主事不是更有晋升前途吗?” 幕僚心中一冷,联想到最近掌握的一些情报:“大兴粮仓司庾主事的尸体找到了之后,齐王殿下就频繁出入大理寺衙门,对丢失粮食一案,似是十分关注……” 他小心看了一眼国公爷,见他露面沉思,这才继续说。 “前几日,齐王殿下秘密出京,行踪无人知晓,我们安插在香河的眼线,在运河一带窥探了齐王殿下的踪迹,但因齐王殿下十分警惕,并未查到齐王殿下前去香河的目的,属下猜测,齐王殿下很可能查到了丢粮的相关线索,顺着线索查到了香河……” 显国公目光微沉。 那批粮食原本是要运往南昌,但因萧关一役案发突然,负责运粮的原新乐侯家获罪,不好贸然让人接手…… 早前打算让隆郡王府接手这批粮食,利用隆盛行把粮食转出去,辽东一带爆发雪灾,使得满朝上下的目光都盯紧了户部粮仓,大兴粮仓丢粮一事暴露。 现今粮食滞留在香河,至今也不敢轻举妄动。 幕僚说到此处,思路也越来越清晰:“齐王殿下让唐世子补了大理寺丞,是为了查大兴粮仓丢粮一案。” “大理寺丞虽是五品官,品级低微,却分管了大理寺的各项事务,大理寺几乎所有事都越不过寺丞……寺丞还掌控了大理寺所有相关的典籍、案件,案卷。” 显国公冷声道:“小小一个大理寺丞,在大理寺的职能却是无所不在……将唐进尧放在这个位置上,齐王可以随时掌控大理寺案情进展……” 大理寺丞职能非常广泛,大到寺卿审案,需要寺丞录笔,整理案件的线索,小到刑审犯人,需要寺丞从旁整理口供、笔押,从口供中提供相关线索……寺丞能最快最全面地掌握案情线索。 唐进尧是定国公世子,他职务微小,可定国公府的权能大,身为世子他可以调用整个定国公府的一切资源,包括家族情报渠道、财力、人脉…… 他可发动齐王府和定国公府两府的威能……对自己掌控的情报进行查证。 不需要通过大理寺。 显国公用力握住手了,盘在掌心里的核桃:“齐王前两日,连夜去了大理寺衙门,借阅了大理寺的大量案卷……第二日上午,官员陆续上衙,才出了大理寺衙门,据我们安排在大理寺的眼线称,齐王殿下翻阅的卷宗都做了还原,无法具体知晓,他借阅了哪些卷宗,但萧关一役相关的案卷上,有翻阅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