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欢》 第一章 两禽相悦 啪— “顾朝颜,我没想到你竟是如此善妒的女人,岚儿为救我坏了眼睛,孤苦无依投奔于我,你竟然要把她送到别苑?” “瑾哥,我愿意去别苑,你别为难颜姐姐……” 顾朝颜跌在地上,脸颊火辣辣的疼,体内似有烈火灼烧,意识混沌不清。 渣男,贱女。 两禽相悦。 她重生了,重生在上一世最重要的转折点。 她的夫君萧瑾南征归来,得胜还朝之日给她带来一个大大的惊喜,就是眼前这个女人。 上一世,她爱萧瑾入骨,允阮岚为妾。 结果却在他们的算计中一步步走向深渊,两个父亲被构陷叛国,凌迟处死,生母自戕,养母自缢。 她被萧瑾扔出去诱敌,死时流血不止。 “时玖,扶我起来。” 顾朝颜抹过唇角血迹,把手伸向一直伺候在她身边,到死都忠心耿耿的丫鬟,“去准备两盏酒。” 时玖心疼的眼睛红了,“夫人……” “我没事。” “你又要干什么!”萧瑾下意识护住阮岚,眼中尽是冰冷跟嫌弃。 可是萧瑾,当年你兵败寒城是我倾万贯家财积聚粮草救你三万萧家军,事后我未挟恩图报,是你主动登门提亲。 成亲当晚你连洞房都没入便去南征。 整一年,我在府里孝敬公婆,把将军府打理的井井有条盼你归来。 你就这样报答我? 顾朝颜重新坐在正堂梨花木的椅子上,满腔恨意如洪水泄闸,面色却是不改。 “夫君既与阮姑娘爱 的死去活来,我怎好不成全。” “你同意留岚儿在府里?”萧瑾意外,神色缓和下来。 “两杯鸩酒,喝了我就同意。”她叫时玖把酒搁到桌上,捏碎两枚药丸进去。 萧瑾大怒,指向顾朝颜的手抖如筛糠,“你简直是毒妇!” “要么喝下毒酒,我送你们两个一路好走,要么,阮姑娘既然不愿意去别苑,那就去尼姑庵罢。” “颜姐姐,你……你是不是误会我与瑾哥有什么,姐姐大可放心,我们是清白的,岚儿也只是借宿。”阮岚长的好看,身段窈窕,貌美如花。 与丰神俊逸的萧瑾站在一起,算得上郎才女貌。 “清白的?”顾朝颜差点笑出来。 上一世她真信了这样的鬼话! 事实上他们早就行了苟且之事,珠胎暗结。 阮岚胎死腹中却来陷害她,让萧瑾以为自己害他孩儿性命,仇就这样记下了,“你与你的瑾哥若是清白,那你肚里孩子是谁的?” “瑾哥……”阮岚惊慌失措看向萧瑾,我见犹怜的模样还真是叫人动心。 萧瑾皱紧眉头,“顾朝颜,你别血口喷人!我们……” 顾朝颜静静坐在那里,等着萧瑾往下说。 咳! “你既知道,那我便支会你一声,我要娶阮岚为平妻。” “瑾哥,这对颜姐姐不公平,岚儿自请为妾。” 梨花椅上,顾朝颜听着阮岚言辞间的怜悯施舍,冷笑一声,“妻也好,妾也好,都轮不到你。” “顾朝颜,将军府 也还没轮到你作主!此事耽误不得,你若不点头,我便休妻!” 前世萧瑾没有说出这两个字,可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痛苦跟摧残,远比这两个字伤人。 “我劝夫君还是想清楚了再说话,你虽立下战功,可我的父亲数日前亦被封为皇商,你在此时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休弃发妻,千夫所指你承受得起,龙颜大怒你也确定接得住?” 新征程,期待小伙伴们同我再走一程~ 第二章 打人可以这么爽 果然,这句话落到了萧瑾心坎上。 见他犹豫,阮岚挽住他手臂,“瑾哥,别管我。” “顾朝颜,夫妻一场,你莫要把人往绝路上逼!” “好。” 顾朝颜等的就是这句话,她不会赶走阮岚,同样的路再走一遍她要开不一样的花,结不一样的果,她养父是大齐第一皇商,生父是定北十三侯之首。 钱权在手,这一世她要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 “我退一步,阮岚可以留在将军府,待生下孩子滴血验亲。” “滴血验亲?”听到这四个字,阮岚仿佛被人痛抽嘴巴一样难受,“颜姐姐是怀疑我腹中孩儿不是瑾哥的骨肉?” “女子名节何等重要,顾朝颜,你……” 顾朝颜眸微凉,“夫君与她苟且时可有想过女子名节重要,这种话莫要再说,简直可笑!” “只要能证明这个孩子是夫君的,我便容阮岚入府为妾。” 顾朝颜起身,容不得他们再讨价还价,“时玖,与我回房。” “是。”时玖刚刚听着解气,跟在顾朝颜身边眼睛都是亮的。 啪! 身后传来碎杯的声音。 溅起的碎片擦过手腕,顾朝颜硬是没有回头,她知道萧瑾同意了。 至少现在他别无选择。 走出厅门,顾朝颜深吸一口气。 心软是病,情深致命。 这一世她但凡再回头看一眼,十世轮回九世寡,剩下一世遭毒打。 回到房间的顾朝颜一下子瘫软在桌边。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吩咐时玖出去 沏茶后反复确认,她是真的重生了。 只是这个节点令人唏嘘。 她已为萧家妇,萧瑾也已然带着阮岚回到萧府。 前世之殇,她刚刚在正堂便该让萧瑾留下一封和离书,与将军府划清界限,可是不行! 不管她在皇城的生意,还是父亲被抬为皇商这件事说是她努力的结果也不尽然,还有半数是因为萧瑾跟五皇子的关系。 此番户部能看中江宁绣品除了绣品出色,还得益于户部尚书是五皇子的人。 萧瑾亦是。 这也是她暂时不能与萧瑾撕破脸的原因。 砰— 房门被人从外面用力踹开,顾朝颜抬头时一少女双手插腰站到她面前,破口大骂。 “顾朝颜!你这个心如蛇蝎的坏女人!你自己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就算了,眼下哥哥带了新嫂嫂回来,她还怀了我们萧家子孙,你识相就该把位子让出来!就算不让,你也不该让新嫂嫂受委屈!” 顾朝颜以为是谁,她的小姑子。 一个自她嫁入将军府就没给过她好眼色的女人。 “新嫂嫂?” 顾朝颜看着萧子灵满身绫罗皆是她绣庄之物,便知人心换不来人心,“这缎料穿在你身上,真是好看。” 萧子灵嚣张跋扈的脸稍稍一红,“你别扯旁的,我现在与你谈的是我们萧家血脉……” 啪! 萧子灵做梦也没想到顾朝颜会打她,捂着脸,站在那里惊怒羞愤的不知所措。 顾朝颜也不知道原来打人虽然巴掌疼,但可以这 么爽。 “把衣服脱下来。” “顾朝颜!” “什么缎料你都敢往身上穿?这一批是江宁送过来的内贡,若是被别人知道宫里的娘娘还未上身,你便先享用上……你想死,不要连累将军府。” 萧子灵果然吓的不轻,“不可能,我拿时掌柜的没说不让!” “呵。” “你笑什么!” “要么立刻马上脱下来,放在我的屋子里日后好解释,出了这个屋,你的命,我保不住。” 第三章 直接脱 普通的缎料,鲜艳些罢了。 可就算是最普通的粗布,她也不想再便宜眼前这个白眼狼。 上一世萧子灵嫁为人妇却在婚后与人勾搭成奸,是她用钱把此事压下来,更在纠缠中替萧子灵挡了一刀,在床上将养半月才能走动。 结果在萧瑾把她扔出去之前,就是眼前这个小姑子扒净了她的衣裳。 一件不留。 与他兄长一般,狼心狗肺。 “你……骗我?”萧子灵将信将疑。 “你也可以不脱。” 门启,时玖端着茶走进来时慌了一下,“夫人茶沏好了,奴婢给大姑娘请安。” “你去我院子里拿套衣裳过来!” 顾朝颜看出时玖害怕,可也正常,萧子灵连她这个主子都不放在眼里。 就在时玖转身时,顾朝颜拉住她,“不必了,直接脱。” “什么?” 萧子灵以为自己听错了,“顾朝颜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你……” 萧子灵气到跺脚,“哼,什么好东西似的,还你就是!且等我回房把衣服换了叫丫鬟给你送过来,以后你绸缎庄的料子白给我都不要!” “我说过,直接脱,现在脱。”顾朝颜提醒道。 萧子灵震惊,两个眼珠儿瞪如铜铃,“现在脱我穿什么?” “与我何干。” 顾朝颜抬头,目色愠冷,“你送过来的,我未必要。” “你难不成要让我光着走出去?我堂堂将军府的大姑娘,若叫下人看到岂不成了笑话?” 顾朝颜冷漠看着眼前少 女,“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只是脱一件外裳便是笑话,那么被你扒光衣服扔到光天化日之下,算不算凌迟? 比凌迟更甚。 诛心! 萧子灵看出顾朝颜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咬着唇,“你欺负人!” “时玖,送客。”顾朝颜懒得拉扯。 “脱就脱!” 毕竟傻子都知道为了一件衣裳把命丢了有多不值得。 萧子灵仿佛受了天大委屈般眼角噙着泪,用力拽破衣裳结扣,脱下来狠狠甩到地上,声音带着哭腔要走,“这事儿我定会告诉哥哥!让他给我作主休了你这毒妇!” “慢着。” 顾朝颜叫停穿着一袭粉色内衫的萧子灵,“时玖,大姑娘院子里每月用度是多少?” 时玖俯下身,“回夫人,纹银二百两。” “别家府上未出阁的小姑子是多少?”顾朝颜斟了杯茶,低头浅抿。 熟悉的味道。 时玖怯怯看向对面的萧子灵,支吾着不敢开口。 “照实说。” “奴婢只听说礼部尚书府给未出阁姑娘们的用度是五十两。” 顾朝颜点了点头,端着茶杯看向萧子灵,“听到了?” “顾朝颜你要克扣我每月用度?”萧子灵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看过来,“你凭什么!” “凭那钱是我的。” 上辈子她不在乎钱,只要能讨萧瑾身边的人开心,她就开心。 哪怕让时玖受些委屈她也没在意。 现在想想,蠢的要命! “你!你这是公报私仇!”萧子灵因为愤怒脸 色胀红,气鼓鼓吼道。 “你说是那就是,不过没关系,你不是还有新嫂嫂么,看看她能给你多少。” 看着萧子灵气急败坏离开房间,顾朝颜眼底闪过一片冰霜。 算是利息罢! 你们欠我的,一笔一笔,我都要讨回来…… “时玖,陪我出去一趟。” 阮岚想嫁进将军府她不希望,但有一个人,她倒是希望能快点嫁进来。 离开将军府,顾朝颜带着时玖上了马车。 她嫁萧瑾时父亲还在潭州经商,寒城与潭州五十里,她知寒城兵败便与父亲商议倾财相助。 倒也没有多高的精神境界,那时苏府几乎大半产业都在寒城。 与其兵败被敌军搜刮,不如赌上一把。 只可惜她赌对了寒城,赌错了萧瑾。 第四章 是她 至于她的生父定北十三侯,在这个节点上还没有相认。 “夫人,您真要把那个狐狸精留在府里?”时玖担忧问道。 顾朝颜身子倚在车厢,看向窗外,“有时候我们瞪大眼睛都看不到的对手,很有可能就藏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什么?”时玖没听懂。 忽的,顾朝颜下意识坐直,目光锁住车窗外一人。 裴冽。 大齐九皇子,兼任拱尉司司首一职,是萧瑾在朝廷上的死对头。 高头大马上,裴冽穿着一身鸦羽色锦衣,腰束青色祥云的宽边腰带,容颜冷峻,眼尾微微上挑,邪魅中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阴冷气息。 顾朝颜做梦都没想到,上一世,这个她最讨厌的人,却因救她而死。 萧瑾将她扒光衣服扔出去的一刻,就是这个男人扑在她身上,替她挡住残破的身子,维护住她最后一丝尊严。 万箭穿心,他死在了自己身上。 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顾朝颜才知道萧瑾要她诱的敌,是他。 那时她怀了萧瑾的孩子。 孩子也没了…… “大人?” 蓥华街上,洛风见裴冽勒紧缰绳,急忙纵马过来护卫。 裴冽没说话,一向冷沉的目光随人群中那辆马车扫过去。 洛风认得,“镇北将军府,顾夫人的马车。” “顾朝颜。” “是她。”洛风点头,“大人觉得有问题?” 没有说话,裴冽双脚夹紧马腹。 驾— 洛风一头雾水,随后摆手,身后侍卫齐齐跟了过去。 顾朝 颜回来时,府里上上下下那几口人早就密谋完了。 出面的是萧瑾的母亲,她的婆婆。 初时嫁入将军府,她婆婆萧李氏因她是商贾之女,对她颇为嫌弃。 幸她钱多,大婚时带了三十几个铺子作嫁妆,第一个月便叫整个将军府焕然一新,饭桌上的菜一个月都不会重样,这才换来萧李氏和颜悦色。 “怎么才回来?” “婆母有事?”顾朝颜坐下来,神色淡然且十分恭敬。 萧李氏故作深沉,端起茶杯先润了润喉,“瑾儿既是回来了,你便少出去,多留下来陪陪他。” 无关痛痒的开场白。 “儿媳办事去了。”顾朝颜浅声道。 萧李氏搁下茶杯看过来,语重心长,“朝颜,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阮岚怀的到底是萧家骨肉,若……” “若是萧家骨肉朝颜必定留下,善待他们母子。” 顾朝颜坐在侧位,这会儿走过去,拎起茶壶,“母亲莫要以为我是善妒才容不下阮姑娘,实在是另有思量。” “什么思量?”萧李氏狐疑看过去。 “当年寒城一役,夫君之所以被困是因为出了奸细,如今夫君南征归来带了个不明来历的女子,身世未明之前母亲还是小心为上。” 上一世顾朝颜待萧李氏如生母,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结果在萧瑾绑她的时候,萧李氏死死拽住她头发,那副嘴脸她至今都记得。 “只要阮姑娘身世清白,我一定敲锣打鼓迎她过门,可万 一她有什么,连累的可是咱们整个将军府。” 萧李氏正犹豫时顾朝颜又道,“儿媳今日去找了邓媒婆。” “找她做什么?”萧李氏不解。 “自然是为了将军府的香火。” 顾朝颜续杯后将茶壶搁到旁边,坐下来,“夫君这次回来不知道何时再出征,儿媳想着为夫君纳一房妾氏,一来可以为将军府开枝散叶,二来也能多个人伺候母亲,最重要的是,儿媳为夫君纳的妾是定北十三侯之首,柱国侯楚世远的长女楚依依。” “那是个庶女吧?”萧李氏对京城贵女还是很有了解的。 “虽然是庶女,却是柱国侯的掌心娇,母亲应该听说过,柱国侯就这么一个女儿,娶了她于夫君仕途有利。” 第五章 哭的可伤心了 比起阮岚肚子里的孙儿,顾朝颜相信萧李氏更在意自己儿子的前程。 “话虽如此,可阮岚那边……” “母亲放心,阮姑娘那么善解人意,她能理解母亲的良苦用心。” 不理解,就是善妒! “柱国侯府那边能答应?”萧李氏清楚,纵是庶女也是他们高攀。 “为何不答应,夫君南征得胜还朝,正是炙手可热的朝堂新贵,柱国侯又是个爱才的性子,而且儿媳给了邓媒婆重金,她自会尽力。” “好……” 萧老将军战死沙场之后,萧李氏独自一人含辛茹苦把萧瑾抚养长大,自然希望萧瑾能更好。 娶了楚依依,萧瑾就能更好。 顾朝颜算定她不会反对。 “此事我准了,只要邓媒婆有消息,我便去柱国侯府提亲!” “只是夫君那边……” “我去说。” 看着萧李氏信心满满的样子,顾朝颜心底生出一丝寒意。 楚依依是柱国侯府的长庶女,亦是她的长姐。 上一世她认祖归宗之后,楚依依认定是自己抢了她的父爱,伙同阮岚一起坑害她,加上自己心思都在萧瑾身上,一时不防掉进她们挖的陷阱里毁了名声。 重活一世,她也顾不得什么做人的道理,只想一报还一报。 无爱可破情局,无情可破全局。 那些坑她的,害她的,一并来罢! 如顾朝颜所料,她回自己卧房没多久萧瑾便找来了。 “时玖,你先下去。” 时玖是个倔强的丫鬟,她非但没下去,反 倒挡在顾朝颜身边,应该是萧瑾气势汹汹的样子让她多了警惕的心。 “没事。”顾朝颜朝她笑笑,格外温柔。 房间里,顾朝颜转回身看向铜镜,镜子里映出萧瑾满眼怨毒,“你到底想干什么!” 顾朝颜不紧不慢摘下珠钗,长发如瀑般垂在腰际,镜子里的她也是好看的。 明眸皓齿,肌肤雪白。 “我干了什么?”顾朝颜装傻。 “你明知我想娶的人是岚儿,为何要与母亲提纳柱国侯的女儿为妾?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看着萧瑾怒不可遏的样子,顾朝颜心里一片冰凉。 她在想萧瑾有没有那么一刻是喜欢她的。 上一世他到苏府提亲的时候真真是意气风发,俊朗少年。 一眼万年,她沦陷了。 “怎么母亲没与夫君说清楚?”只可惜人心亦变。 只是她蠢,萧瑾变的时候她没看出来。 “我绝对不会娶什么楚依依,除了岚儿,我不会娶别人!” “我只听母亲吩咐办事,夫君想如何,不想如何去找母亲,我要休息了。”顾朝颜从梳妆台前站起来,走向床榻。 她转身,面对萧瑾褪下衣裳,“还是夫君想留下来?” “哼!” 看着萧瑾一脸嫌弃离开,顾朝颜眼里的光渐渐冰冷。 就算不念夫妻之情,我也曾以万贯家财救过你的命和你三万萧家军,何致于你剥皮抽筋,伤我入骨! 时玖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告诉顾朝颜一件开心的事。 “奴婢听到阮岚哭的可 伤心啦!” 顾朝颜没什么反应,她哭的日子在后头。 夜里,顾朝颜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被萧瑾扒光衣服,五花大绑扔进空宅,身体接触空气那一瞬间,入骨凉意跟极度的羞耻感让她生不如死。 忽有一抹黑色大氅倾覆下来,一个男人把她死死护在怀里。 万箭齐发,她看到男人朝她勾起唇角。 裴冽。 第六章 钱能通神 呼— 顾朝颜醒过来的时候满头大汗,时玖刚好端水进来。 “夫人做噩梦了?” 时玖扶她下床,梳洗之后管家过来禀报,说是早膳备好了。 以往正厅只有三个人用膳。 她,萧李氏跟萧子灵。 如今多了两个人。 萧瑾与阮岚坐在一起,另一侧萧子灵正与阮岚有说有笑,场面和谐的她都不忍心打扰。 顾朝颜走进来的时候正厅里突然没了声音,所有目光齐聚过来。 “你怎么才来,没看到大家都在等你么!”萧子灵的态度依旧嚣张,记吃不记打,是真的没试过什么叫疼。 其实顾朝颜知道她为什么讨厌自己,听说当年要不是萧瑾登门提亲,齐帝有意赐婚,对象是公主,原本可以攀上皇亲,结果却娶了个商户的女儿。 萧李氏比她聪明,当驸马要交出兵权。 萧瑾不也没同意么。 “边吃边等?”顾朝颜坐在三人对面。 主位是萧李氏。 萧子灵看到自己碗里有块肉,脸色一红,“谁叫你不来的。” 顾朝颜没理她。 时玖盛好饭,她正要动筷时坐在她对面的阮岚稍稍皱了一下眉。 “怎么了?”萧瑾关切道。 “肚子有点疼。” “怎么会疼?”萧瑾忽然转身,满眼担忧。 顾朝颜从未见过萧瑾这样的神情,男女情爱大抵就是这般,疼在你身,痛在我心。 许是真的爱。 那我上一世义无反顾的付出又算什么? “管家,快去请郎中!” “慢着。” 顾朝颜夹了块鱼 肉搁进嘴里,细嚼慢咽后迎向对面三双或充满怒气,或幽怨委屈的眼睛,“夫君打算如何与郎中解释阮姑娘腹中胎儿,说是你的?” 一句话,倒是点醒了萧瑾。 “那你说如何?岚儿腹痛,总不能不管!” 顾朝颜知道阮岚腹中胎儿保不住,个把月就会胎死腹中,这件事她知情没用,须得让萧李氏也知道,“母亲不是与沈府的沈姨母谙熟,她可是这方面的圣手。” 萧李氏顿时想起来这位少女时的手帕交,当即叫管家去请。 许是觉得她态度还不错,萧瑾语气缓和了一些,“算你想的周到。” “对了,昨个夜里邓媒婆差人送了信,说是那件事成了。”顾朝颜心里不舒心,便也不能叫他们舒心。 重活一世,主打一个自己痛快。 阮岚听到这话肚子就更疼了,饭也没吃,捂着肚子红着眼睛跑出去。 萧瑾怒站起身,摔了筷子追出去。 萧子灵眼睛瞪过来,“晦气!” “子灵,怎么与你嫂子说话呢!” 萧李氏是个拎的清的,知道当下哪件事更重要。 “母亲,就您向着她!你看她……” “吃饱了就出去!” 萧子灵也跟着摔了筷子跑出去。 顾朝颜低下头吃饭,原本没什么胃口,现在就觉得要多吃两口。 “朝颜,子灵还是个孩子,说话口无遮拦的你别与她一般见识。” 萧李氏甚至有些讨好的给她夹了块鱼肉,“柱国侯府还真答应这桩婚事了?” “ 儿媳怎会在这种大事上欺瞒母亲。”看着碗里的菜,顾朝颜胃口又不好了。 “我自当信得过你,只是……” 萧李氏对纳妾的事极为上心,只是将军府的账面上没多少银子。 按大齐嫁娶的规矩,嫁妆是娘家给新婚女儿的体己,是女儿在夫家的生活保障,所以将军府里真正有钱的人是顾朝颜,而不是将军府。 顾朝颜听出萧李氏话里话外的意思,“母亲放心,夫君纳妾聘礼跟一应用度我来出。” 萧李氏闻言大喜,“还是朝颜你懂事。” 顾朝颜只是笑笑。 不是她懂事,是钱能通神。 第七章 买块墓地 既然邓媒婆那边传了信,顾朝颜自然要再走一趟商量接下来的事。 但在这之前,她须办一件事。 车厢里,时玖见车驾出城,一脸疑惑,“夫人,我们这是去哪儿?” “西郊。” 重生的好处就在于,洞察先机。 她知西郊有片荒地卖了数月都没找到买家,卖家又急于脱手,价格一定不会高。 “夫人去西郊做什么?” “买地。” “可……奴婢听说西郊没有良田,都是荒甸。” 顾朝颜知道,她买下西郊也不是为了囤粮种地,而是当作墓地。 上一世也不知道是哪位高人算出西郊是百年难遇的福地,葬在那处可庇佑子孙,福荫后代,结果那里便成了皇城里千两黄金都长眠不起的地方。 此去西郊一切顺畅,顾朝颜以五百两的价格买下那片荒甸,顺带着连荒甸旁边的桃花林也一并买了下来。 回来路上,时玖在那里绞尽脑汁想怎么才能让那片地物超所值。 顾朝颜不吭声,她若说拿来做墓地,只怕时玖会哭。 马车停下来,顾朝颜带着时玖下车,正要往邓媒婆所在巷子里拐时忽见一队侍卫携刀堵在邓媒婆府宅。 “夫人……”时玖看到眼前阵仗,下意识拽了下顾朝颜。 “没事。”顾朝颜认得那些是拱尉司的侍卫。 该不是邓媒婆…… 顾朝颜略显焦急朝前走,忽有两名侍卫拔刀。 正对府门,她分明看到邓媒婆被刀驾着脖子押出来,“邓媒婆?” “顾 夫人?顾夫人救命啊!”邓媒婆看到顾朝颜瞬间立时想要挣脱,却被侍卫押的更紧。 就在顾朝颜想要推开挡在眼前的佩刀之际,府门内里正中,突然多出一道身影。 裴冽。 看到裴冽刹那,前世记忆一瞬间涌入脑海。 除了生死时刻他用身体挡住自己,与自己共赴了黄泉之外,她还记得裴冽种种冷酷跟不近人情。 世人皆道裴冽是杀神,可有几个人真正见过他拔剑? 她见过,不止一次。 拜萧瑾所赐,上一世她与裴冽接触的机会简直不要太多。 他为太子铲除的异己,皆是她拼命砸钱想要救下的人! 结果他就当着她的面,生生砍了那些人的脑袋,眼神之戾,仿佛地狱阎罗冰冷无情,让人不寒而栗。 如同现在,“不知邓媒婆所犯何罪,劳裴大人亲自过来!” 她前脚刚想借邓媒婆之力娶楚依依入将军府,后脚裴冽就要拿人问罪。 这场景像极了前世。 裴冽摆手,侍卫收刀。 顾朝颜大步走过去,与之临面而立。 只是裴冽站在门里,无论气势跟威压都远盛于她。 府门外,洛风见状正要驱赶,却见裴冽挥了一个退下的手式。 “拱尉司办案,何时需要向顾夫人交代?” 裴冽一袭鸦羽色长衣,腰间垂下一枚黑玉。 那黑玉在阳光闪耀下光芒刺目,与他那双眼睛一般好似有着摄人魂魄的力量,冷凉至极。 顾朝颜直视惯了,“邓媒婆是我的朋友,朋友有 难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今日大人若不给我一个合理解释,我便到刑部敲鼓,告你草荐人命!” 这会儿邓媒婆已经被侍卫押出府门。 “顾夫人救命啊!”邓媒婆见顾朝颜替她出头,仿佛抓到救命稻草般死命靠过去。 裴冽皱眉,迈下台阶。 顾朝颜以为裴冽又要拔剑,一时情急把邓媒婆拽到身边,“你不许胡来!” 呃— 匕首抵住颈项,顾朝颜做梦也没想到居然会这个局面,“邓媒婆……” “你们都让开!不然我就杀了她!”邓媒婆红了眼,匕首没有轻重在顾朝颜雪颈上留下一条浅红色的印记。 裴冽心头猛震,“都退下!” “夫人!” 第八章 不想再去死一死 时玖看到自家夫人有危险,想要冲过去被侍卫拦住。 所有侍卫皆退,唯裴冽一步一步靠近。 顾朝颜诚然觉得邓媒婆也是个白眼狼,可她更想问问裴冽说好的都退下,你往前走什么! 她才重生,太多事未得圆满,真的不是很想再去死一死。 “你也退下!”邓媒婆越发勒紧手臂,身子踉跄着朝后退,拖的顾朝颜鞋子都掉了一个。 “把人放了,我答应留你全尸。”裴冽缓慢摘下腰间孤鸣,寒声开口,脚步未停。 “我叫你退下!退下!” 咻— 孤鸣乍起,冷风过耳! 滚烫鲜血倏的喷薄在脸上。 顾朝颜整个人呆怔在原地,呼吸骤停! 待她木讷转身,邓媒婆轰然倒地,喉咙被孤鸣穿透,鲜血汩汩,在她身后流淌成河。 “小心!” 不等顾朝颜反应,裴冽突然冲过来将她揽在怀里,数枚暗器自对面疾射。 他纵步抽出戳在邓媒婆喉颈处的孤鸣,奋力抵挡。 电光石火间,一种难以承受的恐惧感铺天盖地袭来,刺激着顾朝颜身体里每一根神经都紧绷到极。 无形的剧痛跟屈辱涌至心头,她眼眶骤然湿润。 “洛风!” “是!” 刺客就在对面,洛风当即带一众侍卫追赶过去。 “刚刚那些话本官只当是顾夫人一时意气,你最好与此人划清界限,她已被证实是梁国奸细。”裴冽说话时松开揽在顾朝颜腰间手臂。 没有支撑,顾朝颜身体软塌下去。 裴冽皱眉, 忽的出手将她重新扶稳,“你还好?” “夫人!”时玖惊慌失措跑过去,扶在顾朝颜另一侧。 “你是不是知道我找邓媒婆说媒,才会给她横加罪名?”顾朝颜缓过神,用力甩开裴冽的手。 裴冽眉头皱的更紧,“夫人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这好歹是一条人命,裴大人即便是拱尉司司首,可也不该不问缘由滥杀无辜!”重生在这个节骨眼儿,她比任何人都明白朝廷局势。 眼下太子为储,深受齐帝喜爱的五皇子是太子最大威胁。 而萧瑾与五皇子的关系在太子那边已经不是秘密了。 在她看来,裴冽必是怀疑自己给萧瑾纳妾的缘由是拉拢柱国公,所以才会想出这么个法子杀邓媒婆断了这桩姻缘。 裴冽素来冰冷的目光亮了一下,“顾夫人。” “怎么!”顾朝颜强壮镇定,挺着胸脯杠过去。 “脑子是个好东西,本官希望你能有。”裴冽无意解释,纵身朝洛风他们追赶的方向去了。 邓媒婆的尸体自有留下的侍卫处理,顾朝颜被时玖扶回马车。 马车里,顾朝颜仍然不甘心,“卑鄙小人!” 前世她每每对上裴冽,都会毫不吝啬奉上这一句。 对面,时玖有些怯怯,“夫人,刚刚奴婢瞧着,好像是裴大人救了你……” “堂堂将军府夫人若是死在他面前,他没有责任么!”顾朝颜在气头上,脱口而出之后自己都惊了一下。 堂堂将军府夫人 ,算什么? 上辈子裴冽剑下王孙公侯死了多少! 顾朝颜一时抬手摸了下脖子,还凉。 路上无话,顾朝颜回到将军府已过酉时。 萧李氏还在正厅。 “朝颜,你说这几个日子哪个好?” 厅里,萧李氏正在翻看皇历。 “母亲定哪日便是哪日,该准备的东西只管告诉儿媳,我断不会叫将军府在这件事上丢了颜面。”顾朝颜敷衍道。 邓媒婆死这件事本身不会影响纳妾之事,但若有心之人吹起‘大凶不吉’的风,就得再费些周章。 “还是你懂事!”萧李氏脸上乐开了花,选来选去定了下个月初八。 “母亲可叫沈姨母替阮姑娘瞧身子了?” 第九章 天生体寒 说到这个话题,萧李氏搁下手里皇历,朝外面看了看,“看了,说是胎儿弱了些,须得好好养着。” 顾朝颜佯装惊讶,“怎么会弱?” “谁知道!”萧李氏瞧了眼顾朝颜,“朝颜,你别怪母亲把她留在府里,她到底怀的是瑾儿的骨肉,若就这么把她赶出去,万一她闹起来,你脸上也不好看。” “朝颜明白母亲用心良苦,我对阮姑娘没恶意,既是身子弱,那便叫厨房多弄些滋补的东西好好将养,只要是夫君的血脉,我都视如己出。” “好,那就依你的意。” 顾朝颜知道,再如何将养那孩子也活不了。 有问题的不是那个孩子,是阮岚的身子。 天生体寒,很难生养。 可即便是这样,上一世萧瑾还是视她为珍宝,在知道自己有身孕的情况下,没有半分怜惜的把她当成诱饵。 顾朝颜回到房里原想睡个好觉,没想到阮岚来了。 她恨阮岚除了这个女人坑害自己,还因为上一世她杀了时玖。 那时萧李氏跟萧子灵拼命将她按压在地上扒她衣服的时候,时玖拼命阻拦,阮岚直接拔出簪子扎进她脖子里。 时玖死时还在拼命朝自己爬…… “你怀着身孕,坐。” 顾朝颜单手托腮,身子倚在桌面上,见桌面有滴水,点指画圈。 “颜姐姐,我知道你恨我……” 这话她不会接了。 我是恨你,恨你以腹中死胎嫁祸我,恨你杀了时玖,将我扒光衣服扔出去就 是你的主意,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你来找我,是为纳妾的事?”顾朝颜音色平淡,指尖却死死按在桌面上,指甲都似要裂开了。 扑通! 看到阮岚跪在地上,顾朝颜见怪不怪,“你这是做什么,万一动了胎气岂不是我的过错?” “岚儿知道自己对不起颜姐姐,只要颜姐姐能原谅我,我下辈子当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顾朝颜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的阮岚,盯着她左眼角一点朱红,是剑气划过留下的伤疤。 萧瑾说那是因为救他。 这天大的恩情倒比自己万贯家财还重。 “起来说话。” 见阮岚还犹豫顾朝颜又道,“或者出去。” 阮岚缓缓的站起来。 “说事。” “颜姐姐,你既能为瑾哥纳妾,多纳一房又如何?”阮岚捂着自己尚未显形的平坦小腹,信誓旦旦,“我保证嫁进来之后事事听你的,决不与你抢瑾哥。” “谁稀罕。”顾朝颜没忍住,轻斥了一句。 阮岚微怔了片刻,“只要颜姐姐同意将我纳进门,你说什么我都做!” “此事由不得我作主,你若真想就去求母亲。”顾朝颜略有倦意起身准备就寝。 “顾朝颜!” 瞧瞧,柔弱装不下去了。 顾朝颜回头,阮岚那双眸子变得凶狠怨毒,“你说的好听!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去找的媒婆,是你在老夫人面前挑唆说我身世不明,都是你的诡计,你就是嫉妒瑾哥疼惜我 !” “然后呢?”顾朝颜挑动眉梢,脸上没什么表情。 “不管你给瑾哥纳多少妾氏,瑾哥心里装的只有我!”阮岚恼恨道。 “这可不一定。” 顾朝颜嗤笑,走近些看她,“我可听说柱国侯府的楚姑娘是个妙人,非但长的好看,家世也摆在那里,就算夫君现在不喜欢她,难免日久生情。” “你……你就不怕她入府之后抢了你的位子?” 呵! 顾朝颜这回是真笑了,“阮姑娘还是先担心你自己比较好,你还真想等到瓜熟蒂落,滴血验亲?” 阮岚被她气到无语,最后走了。 爱情能有多长久,不过是一场权衡利弊的游戏。 曲终人散,谁狠谁赢。 第十章 又是她 顾朝颜坐在桌边,想到了前世的一些事。 上辈子她挖肝掏肺的帮萧瑾,终于把他推上武将之首的高位,比肩当时已经号称‘九千岁’的裴冽。 而自己也死在了他们最后那场对决里。 现在想想,眼下偌大朝廷里能与萧瑾对上手的,也就是他了。 头疼。 想到裴冽,顾朝颜揉揉眉心。 这一夜,她辗转到后半夜方才睡着…… 子时已过。 位于城北崇松岭中段,守卫森严的拱尉司水牢,不时传出阵阵惨叫。 拱尉司是齐国十分特殊的存在,直属齐帝。 除掌管皇宫侍卫,协助礼部负责皇帝仪仗外还有监察百官之职,侦查、逮捕、审问皆不必经过三司及刑部,只需向齐帝一人负责。 房间里,丝丝缕缕的振灵香自银螭珐琅的香炉里四溢,满室芬芳。 裴冽瞧着桌案前的账目本,不停拨动算盘。 算盘不说最好,至少独一无二。 梁档框玄铁所制,算珠赤金打磨。 这玩意放在那里赏心悦目,用起来,焦头烂额。 裴冽头疼的直按太阳穴。 账目本上面每个字他都认得,写在一起他就看不懂了。 “大人,不好了!” 拱尉司下设四大少监。 洛风是四大少监之首。 裴冽瞧了眼慌慌张张跑进来的洛风,都快被账本和算盘合伙儿逼疯的表情恢复平日肃冷,“何事?” “西郊那块地,叫别人买了。” 裴冽皱眉,“什么人?” 见洛风迟疑,裴冽目光渐冷,“五皇子那边 的人?” “镇北将军府,顾朝颜。” 听到名字,裴冽本就发涨的太阳穴,越发鼓鼓跳个不停,“又是她!” “难不成五皇子也知道那块地……” 裴冽抬手,“此事不要声张。” “是。” 待洛风走,裴冽骨节分明的手指再次落到算盘上,却如何也拨不动了。 ‘嘘!跟我走—’ 那时还是孩提的他与外祖父临巡潭州,他贪玩儿走丢后被一牙婆拐去卖到隔壁郡县。 途径密林,他找机会跳下马车。 眼见就要被贩子追上,忽然有一个女孩把他拉到草丛里。 ‘别哭,我带你回家!’ 他至今记得女孩模样。 眼睛明亮仿佛盛载着璀璨银河,坚定的样子至今想起都令他心怀悸动。 离开潭州那日,他偷偷跑出去找女孩,承诺定会回来找她。 只是后来多生变故,等他有本事去找女孩时,女孩携百万家财嫁到皇城了。 顾朝颜,你眼瞎。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顾朝颜起床梳洗之后入正厅用膳。 气氛与昨日不同。 她刚一坐下,对面萧子灵便阴阳怪气嗤笑出声,“有些人啊,忙来忙去,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顾朝颜了然,邓媒婆的死讯传到将军府了。 “嫂嫂尝尝这个人参香菇大补鸡!”萧子灵把鸡肉夹到阮岚碗里,“多吃点儿,你这肚子里可怀着我们萧家长孙呢!” 萧瑾只朝这边淡淡扫过一眼,眼睛里充满讽刺。 主位萧李氏脸色板着脸,“朝 颜,给瑾儿纳妾的事我看就作罢了,还没怎么着就见了血光,不吉利。” 顾朝颜料到如此,“母亲不必过忧,夫君战场杀敌,血光是荣耀,柱国侯亦是征战沙场的老将,断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失信于我们。” 言外之意,我们失信亦是很难看的事。 对面萧子灵冷哼,“顾朝颜你这是强词夺理!战场杀敌跟这有什么关系,邓媒婆的死就是老天爷给咱们的警示,这桩婚事成不得!” 第十一章 是请,不是抓 就在这时,府门响起。 候在外面的管家急忙走去府门,开启时还未说上话便被推搡到旁边。 眼见一队侍卫冲进来,堂内萧瑾先行站起身。 顾朝颜一眼认出为首之人。 “洛少监?”萧瑾走出正堂,与不请自来的洛风打个照面儿。 “萧将军得罪,司首有令,请顾夫人回去问话。”洛风虽职位不在萧瑾之上,但也无惧。 萧瑾转身,责备低喝,“你干了什么?” 看着萧瑾这副嘴脸,顾朝颜也只淡淡扫了他一眼,而后走到洛风面前,“理由。” “夫人莫急,请。”洛风侧身。 顾朝颜强自镇定,刚要迈步时玖追过来。 “你在府上等我。” 离开将军府,顾朝颜上了拱尉司的马车。 路上顾朝颜的心一直悬着,她思来想去,裴冽唯一能抓到她把柄的地方就是邓媒婆。 可昨个儿他亦口口声声说不会追究自己。 果然那种人说话听听就好,当真就输了! 马车穿过蓥华街,走长巷经城北集市,赶去崇松岭。 拱尉司地处偏僻,又位于山腰,放眼望去是一片偌大的深暗恢宏的建筑群,庄重森严,不寒而栗。 马车停在两扇高大冰冷的黑色铜门外,顾朝颜走下马车。 洛风引路。 即使上辈子她都没什么机会走进这扇黑色铜门。 此刻踏入门槛,顾朝颜只感觉到一个字。 冷。 走了很长一段路,她发现拱尉司与她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她原以为拱尉司处处都该是牢房 ,入眼皆血腥,没想到此处竟也有亭台楼阁,池錧水榭。 这会儿她随洛风走在被枫林围绕的回曲长廊里,视线被左右枫林吸引。 枫叶随风起,飞焰欲横天。 也不知绕了多久,洛风终于带她停在一座独门独院的厅房前。 “大人,人到了。” “进来。” 冰冷声音响起,洛风朝顾朝颜做了个‘请’的姿势,转身退下。 顾朝颜站在厅门前,深吸了一口气。 推开门,顾朝颜十分镇定走进去,又十分镇定站在裴冽面前。 纵使她想目不斜视,但还是被裴冽的房间布局惊讶到了。 一桌,一椅,一床。 再无他物。 桌上公案书卷叠放整齐,那人端直坐在紫檀椅上,与她相对。 “顾夫人,我们又见面了。” 裴冽生的好看,只是那副倾绝容貌隐在杀意之后,便没什么人敢去窥探了。 顾朝颜就很生气,“我原以为裴大人一言九鼎,不想说话也跟三岁孩童那般当不得真。” “哪一句。”裴冽面色格外平淡问道。 “裴大人说过邓媒婆的事与我无关,不会牵连无辜,今日又为何出尔反尔将我抓到这里问罪?”世人皆怕裴冽,顾朝颜不怕。 上辈子撕破脸的时候她还冒死打了他一巴掌,后来也活的好好的。 裴冽神情漠然,“是请,不是抓。” “有什么区别?”顾朝颜冷笑,“裴大人不要以为我是妇人便好拿捏,你这拱尉司我进得,便能出得!” ‘别哭,我带 你回家!’ 记忆里的模样重现在眼前,只是情境大不相同了。 裴冽看着眼前女子,搭在桌边的手指微屈,眸微动,神色难辨。 “本官请夫人来,是想商谈西郊荒地之事。” 顾朝颜,“……那片地有什么问题,你查我?” 还没等裴冽说话,顾朝颜义愤填膺,“裴大人日理万机,竟没想还能把心思花在我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人身上!我真是,何德何能!” 顾朝颜先入为主,怎么想都是裴冽故意找茬儿! 第十二章 条件随便开 她找媒婆,他杀媒婆。 她买荒地,他就把她抓来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看着顾朝颜那张嘴一刻不停往外输出,裴冽眉头皱的更深。 “顾夫人还有想说的么?” 顾朝颜突然闭嘴。 她得完好无损的从这里走出去,将军府那一大家子还在等着看她笑话! 见其不语,裴冽开口,“本官希望顾夫人可以让出西郊荒地。” 顾朝颜愣住。 什么反转? “条件随便夫人出。” 此时听到裴冽所求,顾朝颜脑子瞬间转了一百八十圈,火花噌噌往外冒。 堂堂拱尉司司首竟然在乎那片荒地? 有点意思! “地你别想。” 既然你都那么想要了,我怎么可能给。 裴冽沉下一口气,“夫人再想想。” “若我不给,裴大人会杀了我么?” “不至于。” “那就没的谈。”顾朝颜决绝回道。 裴冽想了片刻,“倘若裴某给出的条件,正是夫人迫在眉睫想要的,不知可否谈一谈。” 顾朝颜抬头看过去,神色狐疑。 “顾夫人想促成将军府与柱国侯府的婚事,奈何眼下邓媒婆犯了重罪,此事该是耽搁了?” 顾朝颜呵呵。 你果然是冲着这事儿来的! “只要夫人肯让出西郊荒地,本官可助你促成这门亲事。” 顾朝颜,“……你肯?” “这事没有多难。” “说说看。” “圣旨赐婚。” 一语闭,顾朝颜整个人呆怔在原地,不可置信,“此话当真?” 顾朝颜震惊于裴冽提出 的对换条件,她一直以为他在蓄意破坏这门亲事。 脑子有点不够用! “裴某一直都是言出必行。”裴冽看着顾朝颜那张脸,脑海里有关儿时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 我从未忘记誓言,可你已经不在原地了。 “冒昧问一句,夫人为何要给萧将军纳妾?”裴冽想知道,她是为萧瑾仕途,还是……不爱。 “大人的确冒昧了。”顾朝颜不予解释。 裴冽掩掉眼底那份探究,“所以这笔交易,顾夫人准备同意了是么。” “不同意。” 裴冽错愕。 “地我不能卖给你,但我有一个对等的消息,大人一定会有兴趣听。”她忽然想到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裴冽沉默。 半柱香后,顾朝颜从房间里走出来,洛风早就候在外面。 “夫人请。” 与来时路不同,她随洛风往左一拐,没多长时间即到两扇黑色铜门前。 “刚刚我们走的不是这条路?”顾朝颜狐疑看向洛风。 “大人吩咐,让夫人欣赏一下拱尉司的风景。” 顾朝颜:听我说,谢谢你。 离开拱尉司的顾朝颜回到将军府后发现萧瑾不在,问过才知道是出门了,穿的便装。 顾朝颜没叫时玖,吩咐管家备车,直奔蓥华街。 与此同时,裴冽在顾朝颜离开后亦赶去蓥华街。 马车停歇,裴冽下车后走进眼前这座装潢奢华气派的秀水楼。 店小二一眼认出来者,当即去叫掌柜的。 能在蓥华街最繁华地段开这样一间酒 楼,背后金主自不一般,掌柜的也是个有眼识的,“不知裴大人大驾光临,失礼失礼。” “大人楼上雅室请,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备茶!” 裴冽没同他废话,顾朝颜说这里会有好戏。 他是来看戏的。 第十三章 夫君小心 三楼雅室,掌柜的沏了最贵的茶之后退出去。 临窗,裴冽单手执杯,指腹不时摩挲杯缘,阴沉幽冷的眸子瞄向偌大一条蓥华街,街上人来人往,商贾云集,十分热闹。 一盏茶入腹,街上仍然平静。 顾朝颜说的时间已过。 他忽的自嘲,被耍了。 就在他想离开瞬间,见窗下有一拨人走的很快,都是布衣百姓打扮,手会不自觉叩在腰间。 裴冽眉心微皱,眼尾上挑。 顺着那些人的方向,他注意到一辆轿子。 眼熟。 兵部尚书的轿子? 糟糕! 果不其然,那拨人在靠近轿子的一瞬间突然发难。 裴冽目露寒光,身形临窗跃起刹那,拔出腰间孤鸣。 孤鸣剑起,数道剑气朝马车方向卷袭而去! 呃— 其中一人右手被剑气划伤,兵刃咣当落地。 刺客足有十数人,裴冽落于轿顶时足尖一震,三根木樨正中三人胸口,血雾蓬起,三人如折翼飞鸟崩退。 突如其来的变故惹的蓥华街一时混乱,角落里,顾朝颜目光死死盯住秀水楼对面的华珠斋。 果不其然! 眼见萧瑾从里面冲出来,她想都没想,穿过混乱人群直奔而去。 萧瑾注意到不远处的乱局,未及多想,随手从摊位上抄起一根木棍迎上去。 “夫君!” 顾朝颜一把拽住萧瑾,拼死将他往回扯。 “你怎么在这里?” 不等顾朝颜开口,萧瑾一把推开她,“躲到一边去!” 顾朝颜被搡到人群里,可她怎么甘心! 上一世萧瑾就是因为在这里管了这桩闲事,才与在朝廷上一直保持中立的兵部尚书多了牵扯,之后借东风扶摇直上,成就高位。 “夫君小心!” 这个东风你借不到! 顾朝颜冲出人群,一把薅住萧瑾胳膊,可劲儿往后拖。 偏在这时被裴冽踹到地上的刺客杀红了眼,误以为萧瑾与之是一伙的,举刀狂劈! 萧瑾错愕之际失了反应,刺客那刀直戳顾朝颜后身! 咻— 寒意袭过后颈,顾朝颜只觉有血溅到背上,蓦然回头间看到那刺客脖颈被利剑穿透,倒地之际手里还紧紧攥着砍向她的那把长刀。 孤鸣? 顾朝颜猛然抬头,数步之外,裴冽因失孤鸣手臂被刺客狠狠砍了一刀。 铮— 孤鸣乍响,如光闪般折回。 萧瑾冲过去的时候,只杀了一个将死的刺客。 除了顾朝颜,谁也没想到从车厢里出来的并不是兵部尚书,而是兵部尚书的独女。 如她所见,少女看到满地尸体之后当场晕在裴冽怀里,而非萧瑾。 上一世,真正将萧瑾与兵部尚书牵连到一起的便是眼前少女,否则以兵部尚书的性子,断不会将报恩跟政见混淆在一起。 少女怀春又是救命之恩,她又怎能不心生爱慕。 顾朝颜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这方强自压下刚刚恐惧,在萧瑾又一次推开她时转身离去。 马车旁边,裴冽被迫抱住怀中少女,视线却落在隐在人群里的那抹身影上,怛然失色的脸 渐渐恢复血色。 然而在他目光瞄到萧瑾时,眼中多了寒意。 这样的夫君,怎值得你舍命相救。 顾朝颜,你眼瞎! 晚膳时萧瑾没有回来,顾朝颜知道是因为白天的事。 他虽没救成兵部尚书的独女,但他杀了其中一个刺客,刑部调查案情他须得配合。 这一夜,顾朝颜睡的很香。 翌日清晨。 顾朝颜将将睁开眼睛管家就来通传,说是前院乱成一锅粥了。 “怎么回事?”梳洗打扮之后的顾朝颜带着时玖走出院子。 时玖知道的不多,只说萧瑾昨夜未回。 果然,顾朝颜还没到正厅,便听里面声音嘈杂的很。 老夫人坐在那里扯着帕子抽泣不止,萧子灵插腰破口大骂,阮岚也在,满脸忧郁。 “都是那个该死的顾朝颜,扫把星!” 第十四章 吃她,穿她,骂她 听听,吃她的,穿她的,骂她时一点都不知道嘴下积德。 “母亲,发生何事了?” “我哥昨晚没回来你居然都不知道?这会儿他被人从刑部提去拱尉司了!” 萧子灵双手插腰,朝着顾朝颜就是一通贬损,“你这个妻子是怎么当的!对哦,你昨个儿才被带去拱尉司,这会儿我哥就被带走了……娘,我就说她是扫把星,留不得,休了她!” 提去拱尉司? 顾朝颜知道萧瑾去了刑部,却没想到事情会复杂到需要将他带到拱尉司。 那地方,一般人没有资格去。 “自夫君回来一直休息在阮姑娘房里,他回来与否我如何得知。” 顾朝颜压下心底疑惑,慢悠悠走到侧位坐下来,转尔看向萧李氏,“母亲可得到什么消息?” “你有所不知,昨日蓥华街瑾儿管了桩闲事,没想到就给管到刑部去了!”萧李氏原以为自己儿子只是去刑部打个招呼,没想到一去不复返,“今晨刑部派人过来支会,说是昨夜拱尉司派人把瑾儿连夜带走,这可如何是好!” 顾朝颜唏嘘不已,裴冽坑她。 萧瑾若有罪,她作为萧瑾正妻,能有什么好下场! “夫君很少逛街,怎会在蓥华街上惹下这种祸事?”顾朝颜打算先解决眼下的事。 萧子灵哼着气,“你不是有铺子在蓥华街么,我哥一定是找你去了!” “应该不是。” 顾朝颜视线移到一直坐在旁边没吭声的阮岚身上,“ 听说夫君去了华珠斋,还买了一个镯子?” 阮岚如坐针毡,此刻套在她手腕上的镯子,就像是被人烧红的烙铁。 她下意识拽了拽袖子,脸色十分难看。 萧李氏知那镯子,之前未多想,现在想想,看向阮岚的眼神变冷了些。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救我哥要紧!”萧子灵倒是会替阮岚转移视线,仿佛救萧瑾就是她理所当然该做的事。 不做,就是薄情,就是坏! 萧李氏也跟着看过来,“朝颜,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其实顾朝颜知道,她们把自己叫过来的目的,是希望自己出钱疏通。 “母亲放心,且等我先去问清楚之后咱们再做打算。”她安慰萧李氏,“但凡儿媳能做到,散尽家财,在所不惜。” 萧李氏被这话感动的抹了抹泪,真哭假哭她不知道,也无所谓。 她要的,是自己与阮岚形成鲜明对比。 “那就拜托颜姐姐了。”阮岚偏要在这会儿增加存在感。 顾朝颜哑然一笑,“以后阮姑娘喜欢什么物件大可到我铺子里取,别叫夫君冒这样的险了。” “我没有……” 阮岚想要解释时老夫人轻咳一声打断她,“朝颜,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去打听打听吧。” 顾朝颜欠了欠身,转身带着时玖走出正厅。 离开将军府,顾朝颜登上马车忍不住抱怨一句。 “简单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搞复杂?” “夫人在说谁?”时玖狐疑看过来。 顾朝颜没解 释,就觉得裴冽这事办的小题大做了。 马车辗转停在拱尉司外面。 顾朝颜走下马车。 她也没想到自己第二次踏进拱尉司的时间间隔,仅比第一次差了一个晚上。 时玖第一次进拱尉司,看什么都好奇。 眼见洛风又要拐弯,顾朝颜直接选了另一条路,然后告诉时玖。 “你跟他去看。” 顾朝颜别的不行,记路的本事谁也比不过。 比起第一次,她大胆了不少,直接推门。 巧了,裴冽在。 第十五章 还在说 四目相视,顾朝颜大步跨进去。 “敢问裴大人,你为何要将我家夫君绑到这里?” 看着眼中盛满怒火的顾朝颜,裴冽原本毫无波动脸色微微一冷,“顾夫人还真敢问。” 比起昨日,裴冽脸色显然不好。 顾朝颜有些不开心,“是我将消息告诉给裴大人,助你立功,大人不该找我麻烦,还请大人放了我夫君。” 一口一个夫君,听的裴冽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他看着顾朝颜,白白长了一双那么清澈的眼睛,里面装的全是愚蠢! “顾夫人记性不好,本官提醒你。” 裴冽道,“夫人告诉我消息,我也以圣旨赐婚作为交换条件,在这件事上,你我不存在知恩图报。” 顾朝颜竟无言以对。 好在她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儿,于是换了脸色,“咳,我似乎闻到了不仗义的味道。” 裴冽缓声道,“那些刺客身上皆有太子印记,此事乃栽赃嫁祸,若非本官出手证了太子清白,此事大了。” “那与我家夫君有何干系?” 裴冽:还在说! “明人不说暗话,夫人假装不知道萧将军是五皇子的人就不太好。” 顾朝颜惊讶,“大人莫要胡说!” “夫人放心,裴某与夫人讲的不是这个。”裴冽自始端坐,神色平淡,“西郊荒地,本官希望夫人可以卖给我。” 又是这事儿! 顾朝颜自认脑子不是绝顶聪明,但裴冽连续两次提出这样的请求,可见那片地是真的不能交出 去。 “没商量。” “如此,夫人节哀。” 顾朝颜没听懂,“什么意思?” “萧将军派人以太子之名暗杀兵部尚书的罪名很快就会传到将军府,夫人回去准备准备罢。” 萧瑾一死,将军府大厦倾倒,届时她的处境何等堪忧! 顾朝颜把牙咬的死死的,眼睛像是两把刀子似的在裴冽身上疯狂穿插,最终呼出一口气,“我只能让一半。” 裴冽挑眉,“我要全部。” “那就让萧瑾去死罢!” 顾朝颜突然破罐子破摔,迈步想找个坐的地方,发现整间屋子只有一把椅坐在裴冽屁股底下,“萧瑾一死,大人便无须去求圣旨,你欠我一个人情。” 忽然的,心情有些好。 裴冽坐在那里,等她说。 “他死他的,别牵连我。” 裴冽心情越发好了,“你家夫君死活,竟比不上西郊荒地?” 顾朝颜原本就想在保全自己的情况下弄死萧瑾,倘若裴冽能做到,她也没什么好坚持的。 至于西郊荒地。 她做生意的宗旨简单粗暴,舍命不舍财! “大人意下如何?” “成交。” 顾朝颜当下起身欲走,买棺材跟寿衣之类需要些心思,她还要找风水先生看一看,怎么能让萧瑾永世不能超生。 “一人一半,夫人且留个字据。” 顾朝颜身子都转了一半,扭回头不可思议看向裴冽,“大人说什么?” “本官同意夫人的提议,西郊荒地,你我一人一半。” 萧瑾有罪,顾朝颜如 何能独善其身呵! 见裴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顾朝颜都快把失望写在脸上了。 桌前,裴冽取纸笔写下字据,随后将笔递过去。 顾朝颜握笔,看了眼坐在她旁边的裴冽。 莫名的,想劝他再考虑考虑。 白纸黑字,顾朝颜把笔还给裴冽,“大人莫要再出尔反尔。” “本官从未出尔反尔,全都是夫人妄加揣摩。” 顾朝颜悄悄送给裴冽两个白眼时,发现他左臂衣襟濡湿。 第十六章 你跟顾夫人打起来了? 昨日蓥华街的场景浮现眼前,她猛然想到若非裴冽斩杀刺客,刺客手里那刀便会砍在自己身上。 为救她? 顾朝颜狠狠摇了摇脑袋,为杀刺客! 至于上一世…… “夫人还有别的事?”裴冽抬头,狐疑问道。 “告辞。” 顾朝颜火速转身,头也不回离开房间。 裴冽看着那抹背影离开的方向许久,素来沉冷面容不经意浮出一抹微笑。 门启,洛风看到眼前一幕吓了一跳。 “大人你没事吧?”洛风跟在裴冽身边有些年头,看到他笑的次数屈指可数。 裴冽敛了神色,“酉时放萧瑾。” “是。” 洛风正要转身时忽然发现裴冽左臂伤口裂开,“大人,你伤口裂开了?” 裴冽瞄一眼,“刚刚用了些力。” “你跟顾夫人打起来了?”洛风震惊。 裴冽扫一眼过去。 洛风秒懂,反派死于话多,于是拱手退离。 离开拱尉司之后,顾朝颜带着时玖去了西郊那片荒地,穿过蓥华街时捎带了一个风水先生。 能叫裴冽大费周章的东西不多,它算一个。 且等她回来,已过酉时。 她尚未迈进府门,便听里面一阵笑声。 萧瑾回来了。 正堂人齐,晚膳丰盛的她心都在流血。 都是她的钱! “顾朝颜,你怎么才回来!”萧子灵永远都是饭桌上话最多的。 顾朝颜没理她,坐下来时听到萧瑾说话,“你去哪儿了?” “夫君这是在关心我?”顾朝颜抬头,微微一笑。 萧瑾面露尴 尬,低头咳嗽一声。 对面阮岚不失时机呕了一下。 萧瑾立时便将注意力全都投放到她身上。 上辈子顾朝颜看惯了这样的把戏,习以为常,自顾吃饭。 萧李氏则看过来,“朝颜,瑾儿回来时说了,整件事根本就是一场误会。” “所以你根本无须拿银子给裴冽。” 又是萧瑾。 顾朝颜心中诧异,裴冽这样说的? 她抬头,笑着看向萧瑾,“夫君不是不知道拱尉司是什么地方,虎穴狼窝,莫说夫君,便是比夫君更大的人物进去,哪有一个能全身而退?” 听到自己拿了银子,萧子灵这会儿倒是不吭声了。 “你给了他多少?”萧瑾又问。 顾朝颜低头吃饭,“这不是夫君该关心的事,钱财身外物,多少我都无所谓。” 萧瑾听到这样的话,视线便又不自觉的移过去,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次真的要谢谢姐姐,只是……拱尉司也是钱能通神的地方?”阮岚这盆脏水泼的叫人猝不及防。 “就是!说起来还是你先被拱尉司的人抓去的,有没有可能他们找我哥麻烦,就是因为你?”萧子灵这句话真可谓杀人诛心。 果然。 “你与裴冽有恩怨?”萧瑾质疑。 砰— 没给萧李氏开口的机会,顾朝颜用力摔了筷子。 正堂一时寂静,连萧李氏都给吓了一跳。 “要么这样,我这就去拱尉司把那些银子要回来,夫君且回去再呆一呆,看看是你那好妹妹 能把你从里面捞出来,还是阮姑娘能想到除了钱以外更好的办法,我就不管这闲事了罢!” 萧李氏见顾朝颜真动了肝火,当即将矛头对准阮岚跟萧子灵,不痛不痒训斥了她们两句。 萧瑾也没再说话。 “朝颜,她们不是那个意思……” 顾朝颜没接萧李氏的话,起身走出正厅。 “不就是有几个臭钱么!” 萧子灵嘟囔的时候又被萧李氏骂了几句。 第十七章 等诚意 回到屋里,时玖替自家主子报不平,说着说着都快哭出来的样子。 顾朝颜倒觉得没什么,那一大家子的冷漠薄情她上辈子领教过了,而且论起来,这事儿她不委屈。 她失去的,远没有萧瑾失去的多,“去取纸笔。” 时玖当下转身走去北柜。 纸笔备好,顾朝颜写了封信交给时玖,“差人送去江宁顾府。” 时玖自顾朝颜入府便跟在她身边,自然明白这信不能叫别人看了去。 夜已深。 忙了整日的顾朝颜躺在软榻上,眼睛盯着床顶幔帐。 脑海里忽然浮现裴冽的影子。 晦气啊! 顾朝颜猛的侧身,沉沉睡了。 梦里,前世场景再现。 她被萧瑾扒光衣服,五花大绑扔进空宅,身体接触空气那一瞬间,入骨凉意跟极度的羞耻感让她生不如死。 忽有一抹黑色大氅倾覆下来,一个男人把她死死护在怀里。 万箭齐发,她看到男人朝她勾起唇角。 凤眼里满是她的影子…… 将军府另一处院落,阮岚依偎在萧瑾怀里嘤嘤哭泣。 “别哭,莫要伤了身子。”萧瑾将她揽在怀里,疼惜备至。 “晚膳时候我只是好心问一句,没想到颜姐姐会恼羞成怒。” 萧瑾替她抹了眼泪,“是她自己多想,与你无关。” “好像我做什么都不得颜姐姐喜欢,瑾哥,我是不是特别没用……”阮岚越说越委屈,哭的也越厉害。 萧瑾对阮岚是真的喜欢,不然也不会与她在南征时就滚到 一起。 这会儿看到怀里佳人我见犹怜的模样,一时没有把持住,便没回到自己房里。 阮岚目的如此。 她知道萧瑾爱她,可她要萧瑾只爱她…… 一夜翻云覆雨。 翌日府上许多下人都看到萧瑾从阮岚的房间里走出来。 窃窃私语时被顾朝颜听个正着。 “自打咱们将军回来,好像一次都没去过夫人房里吧?” “可不是!不去夫人房里也就算了,昨个儿是从阮姑娘房里过的夜!” “那你说咱们这将军府当家主母的位子,会不会易主……” 假山背后,时玖正要冲过去被顾朝颜拦住。 直到几个嚼舌根的嬷嬷离开,顾朝颜才从后面走出来。 “夫人,她们在背后议论主子,该罚!” “她们说的也没错。”上辈子她听过同样的论调,背地里哭过几次,如今倒觉得那时自己蠢的像猪。 连下人都能看出来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她却执着想要打动萧瑾那副铁石心肠。 没什么心情见那一大家子,顾朝颜带着时玖直接离开将军府,去了蓥华街。 秀水楼里,她要了一大桌晨食,全都可最贵的上。 待摆好,她叫时玖坐下一起吃。 雅室门启,时玖还没来得及坐,便见一人走进来。 看到来人,顾朝颜就知道今个儿这银子白花了。 就,突然没有什么胃口。 “你先下去。”见时玖眼神询问,顾朝颜朝她示意。 时玖出去时关了房门,她看向来人,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这是什么风把裴大人吹来了?” “昨日与顾夫人约在辰时一刻,现在是什么时辰?”裴冽一袭鸦羽色长袍坐到对面,冷着脸。 顾朝颜,给忘了。 气氛有些尴尬,“裴大人还没吃?一起。” 对面,裴冽眸如静潭,沉默凝视。 她懂。 生意场,但凡对方不接话,都是在等自己诚意。 第十八章 不吃省了 与其狡辩,不如大大方方承认。 顾朝颜深吸一口气,搁下手里竹筷。 她看向窗外,估算时间,“现在是辰时三刻,我欠裴大人两刻钟的时间,这顿饭,我请大人,当是赔罪。” “你继续,本官可以等。”裴冽终于说话了。 顾朝颜愣了一下,她想问不一起吃? 想想觉得自己有病,不吃省了。 虽然没什么胃口,顾朝颜也不是舍不得银子。 就是忽然能叫堂堂拱尉司的司首大人坐在那里等一等,她就觉得很开心。 上辈子都是她追着他跑,或者他追着她跑。 毕竟在救人与杀人之间,讲究的是争分夺秒。 现在的顾朝颜只觉得岁月静好。 雅室无声,裴冽坐在桌边静静看着对面女子。 儿时经历浮现在脑海里,女孩带他回家的路很远,也很陌生,他却不知道害怕,紧紧跟在女孩身后。 ‘饿了吧?我给你摘果子吃!’ 果子很酸,女孩递给他一个,两个人吃的龇牙咧嘴,相视一笑。 咝— 顾朝颜好死不死夹了块糟萝卜,酸的五官都跟着变了形。 裴冽收回视线,原来她一直怕酸。 一顿晨食下来,某将军夫人足足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吃到打嗝又噎两口,“裴大人,我们可以走了。” “加上刚刚的三刻钟,顾夫人欠我五刻钟的时间。” 顾朝颜恍然裴冽竟然在这里等她呢! 想争辩,发现没有理论依据! “裴大人算学真的是,让人刮目相看。”顾朝颜磨 了磨牙。 离开秀水楼,顾朝颜本能走向自己马车,却被裴冽叫住。 “顾夫人。” 顾朝颜回头,便见裴冽站在拱尉司司首专用的马车前,目色沉静看着她。 阳光洒落,仿佛在那抹身影上镀了一层光,极致好看的皮相底下蕴含的冷厉杀机都好似消散了一些。 见顾朝颜没动,跟在裴冽身边的洛风走过来,“顾夫人,我家大人请你上车。” “我有车。” 整个皇城的人都知道,裴冽的马车没什么人坐过。 确切说,除了他自己,没人坐过! 怕不是扎人。 洛风依旧摆出请的姿势,裴冽依旧站在那里,气氛僵持不下。 顾朝颜没再坚持了,吩咐时玖回马车里跟着,她则走向裴冽。 外面看起来装饰暗沉的马车,里面比外面还暗沉。 黑楠木的车身,内里饰物以墨蓝为主,座位皆是木制,莫说貂皮,连个蒲团垫子都没有,窗牖用同款墨蓝色的绐布遮挡,虽有光透,但是不多。 顾朝颜自觉坐到下位,将将坐稳,抬头便见裴冽在看她。 她迎上那道目光,“西郊那片荒地你我一人一半,哪一半我要先挑,山上那片桃林不能分,是我的。” 裴冽盯着顾朝颜,不说话。 顾朝颜自来讨厌裴冽,也不知道板着一张脸给谁看,“大人……” 就在这时,车厢里忽然有股怪味儿飘溢出来。 她正纳闷儿时忽见自己袖子冒烟! 哎? 得说重活一世顾朝颜特别惜命,眼见袖子 冒烟她二话没说,猛跳起来可劲儿呼扇,有好几次袖子甩到裴冽脸上都不自知…… 第十九章 车厢甚高 顾朝颜在车厢里蹦跶的欢实,偶还会尖叫两声。 车厢外面,洛风驾马在侧,表情变得十分复杂。 终于! 车厢里安静了。 顾朝颜静静站在车厢里,目视前方,尽量保持住自己的冷艳高贵。 “大人这车厢,甚高。” 语毕,坐下来。 “大人……” 看到裴冽鬓角一抹檀香灰,顾朝颜彻底破防了,“咳,大人怎么会白天在车厢里燃香?” 刚刚进来的时候她只顾观察车厢饰物,没注意中间矮桌上那只三足双耳的金凫香炉,袖子一刮,就着了。 其实她不想问问题,她想上去揪住裴冽衣领贴脸问他,看到了为什么不提醒我! “顾夫人不喜这味道?”裴冽缓声问道。 顾朝颜暗暗吁出一口气,镇定下来,“尚可。” 之后裴冽便不再说话了。 马车缓缓驾行,一路离开皇城赶去西郊。 途中顾朝颜忽然想到一件事,希望裴冽能配合她。 大概意思是整个将军府的人都以为她朝拱尉司里使了银子,她也是这样承认的。 她希望裴冽别说漏嘴。 “五千两大人觉得怎么样?”顾朝颜诚心请教。 她是真不知道拱尉司里的人头值多少银子。 裴冽不带任何情绪的眸子看过来,“萧瑾值五千两?” “少了?” 顾朝颜的确有些看轻了萧瑾,到底是朝廷新贵,“一万两,黄金!” 裴冽微顿,“西郊那片荒地,顾夫人花多少银子买的?” 顾朝颜对这种我先问问题你不作答, 还要反过来问我问题的行径很是不齿,但没拒绝回答,“五百两。” “一半是多少?”裴冽又问。 “大人自己不会算?” 裴冽眼睛扫过来,凉意瞬间沁入肺腑,夏日风都不燥了。 “二百五十两。” 裴冽没有问题了。 顾朝颜有些不甘心,“大人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本官只是好奇,将军府里谁会出现在拱尉司,问我这个问题。” 顾朝颜想了想,莫说将军府,整个大齐皇城敢朝裴冽提问题的人,屈指可数。 言外之意,她多此一举。 马车很快停在西郊。 顾朝颜先行走下马车,待她站定,裴冽不知何时站到她旁边位置。 距离太近,她忽然想到上一世死前一刻,那种微妙的感觉让她下意识朝旁边挪了挪。 裴冽侧目,未予理会。 不远处,时玖想要靠近却被洛风拦下来。 眼前荒地一望无边,夏初野草疯长,郁郁葱葱。 顾朝颜生怕裴冽占她便宜,弯腰捡起一根树枝,从她所站位置朝左一晃,“这半片归裴大人,如何?” 荒地连着山上桃林,她当然要与桃林连在一起的那半片,方便以后建的墓地可以形成规模。 裴冽看着眼前荒地,心下微沉。 他得到可靠消息,此处地下存有大量赤铁矿石,开采冶炼后可供大齐四分之一兵器储备。 他看了眼顾朝颜,“本官所指一人一半,并非如此。” “那何指?”顾朝颜扭头,眼睛里全是警惕。 裴冽望 向长势极好的杂草,“种粮,收成一人一半。” 顾朝颜有些没听清,“种什么?” “种粮。” 干的漂亮! 第二十章 干的漂亮 此时此刻,顾朝颜看着裴冽,就像在看一个傻子。 荒地,你种粮! 能种粮它还能是荒地么? 她忽然想回裴冽一句他曾说她的话,脑子是个好东西,你用一用! “我以为不妥。”但凡跟金钱有关的事,顾朝颜必须冒死争一争。 裴冽眸微动,“顾夫人以为种什么?” 种什么? 种人头,一寸方地种一头,这一片加上桃林一共能种三千头,这都是她规划过的! “不如……” “种谷子。” “为什么要种?” “草长的很好。” 顾朝颜不想话说了,“种罢。” 裴冽得到肯定回答之后,目光重新落向眼前一片荒地,唇微扬。 他看到了稻谷成熟后的样子。 他看到了他的金算盘在动…… 回皇城的路上,顾朝颜试图与裴冽划清界限。 “种稻谷的想法是裴大人想出来的,所以前期投入……” “你出。”裴冽声色恢复冷淡。 顾朝颜,“为什么?” 她原就排斥合伙生意,便是做了一人一半是原则,必须坚守。 叫我全出您是怎么想的? “顾夫人不必担心,待到收成时本钱扣给你。” 裴冽的话都要把顾朝颜气笑了,收成? 肉眼可见的赔本生意,您还在这里跟我谈收成。 画饼什么的,您是最会了! 看着裴冽眼睛里的不容置喙,顾朝颜深吸一口气。 也罢! 她不差这个钱,能花钱买眼前这位拱尉司司首大人他朝一句‘抱歉’,值得。 就想看你低头! 马车辗转入 了皇城,正待顾朝颜想找个僻静地方下车时,外面突然传来动静。 “让开!” 是洛风的声音。 “洛少监莫急,我家大姑娘只是想送司首大人一份谢礼,谢司首大人那日救命之恩!” 车厢里,顾朝颜瞬间了然是谁截了马车。 兵部尚书之女,陆瑶。 “大人?” 裴冽没说话。 这时一抹清脆灵动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裴大人,那日救命之恩瑶儿未曾回报,刻意绣了一方绢帕聊表心意。” 透过绉窗,顾朝颜隐隐看到少女含羞带怯模样,恍然想到前世。 前世萧瑾可把这位陆瑶姑娘拿捏的到位,玩的一手若即若离,不过因为阮岚的关系,他们到底是没什么结果。 咳! 裴冽低咳一声,看向顾朝颜,“顾夫人以为这绢帕本官该要,还是不该要?” 她被这个问题打断,一脸茫然看过去。 关我屁事? 但见裴冽一直一直盯着她看,于是点了点头,默默对口型,‘该要。’ “不如我让陆姑娘送进来,亲手交给本官?” 顾朝颜怔了怔,连忙摆手,口型对的夸张,‘不该要不该要!’ 要是叫陆瑶看到自己在裴冽马车里,有嘴说不清楚了。 “陆姑娘好意本官心领,洛风,走。” 马车缓动,顾朝颜隐约看到陆瑶脸上的失落跟难过。 她知道,这姑娘是个不死不休的性子,“裴大人年纪也不小了,考虑考虑她。” 突如其来的眼刀撇过来,顾朝颜在心里赏了自 己一个大嘴巴。 多管什么闲事! “下车。” 不等她反应,裴冽下了逐客令。 好在顾朝颜早就不想呆了。 看着那抹娇软的身影离开,裴冽目光久久没有移开。 顾朝颜,你没心…… 看到这里,小伙伴们加个读者群号怎么样?244239995 第二十一章 大冤种 回到自己马车里的顾朝颜舒坦多了。 那破车连个蒲团垫子都没有,颠的她屁股疼。 时玖一路担心,“夫人,裴大人没对你怎么样吧?” 顾朝颜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一时苦笑,“我倒希望他对我怎么样。” 动我人可以,别霍霍我钱! “夫人你说什么?” “没什么,去巡店。” 得把即将要赔的钱赚回来! 马车走出深巷,将将停在绸缎庄时顾朝颜看到两抹不太合适宜出现的身影。 “夫人,是大姑娘跟阮姑娘。”时玖也看到了。 “别停,走罢。” 顾朝颜今天心情已经很不好了,不想再发火。 马车未停,直接离开。 车厢里,顾朝颜一直不明白一个问题,“阮岚怎么就得萧子灵那么喜欢?” 时玖也跟着奇怪,“大姑娘一向难接近,真就对阮姑娘不一样,倒像是特别喜欢的样子。” 哪有平白无故的喜欢? 顾朝颜想了想,觉得这个问题该在萧子灵身上找。 回想前世,萧子灵有个奸夫来的。 只是那个奸夫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除了皮相好,花女人钱花到手软。 顾朝颜深吸了一口气,说到底都是她的钱。 “时玖,陪我去捉一只米虫罢。” 时玖愣了下,“米长虫了?” 顾朝颜笑了笑,米长虫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及时止损,任由米虫越来越大。 不过半个时辰,马车停在一条深巷里。 对面是间民宅,门吱呦开启。 一风韵犹存的妇人从里面走出来 ,恋恋不舍回头时双臂缠上身后男子的脖颈,亲昵场面看的时玖一背身。 萧子灵未来奸夫,曹明轩。 “这么看,咱们家那位小姑子是个大冤种。” 妇人走后,顾朝颜看清了那张脸,玉白的肌肤,好看的丹凤眼,长相可圈可点。 “夫人,您是说……说他与大姑娘有……” “该有的都有了。” 顾朝颜看了眼时玖,“刚刚那个妇人你有没有看清楚?” 时玖脸红,点了点头。 “想办法把这件事告诉给萧子灵的丫鬟,她这几日太闲,又太聒噪,总该给她找点事做。” 时玖是聪明的,当下明白了自家夫人的用意。 两人回到将军府已过酉时。 才进门,便见正厅萧李氏与萧子灵在那儿等的心焦,坐上还有萧瑾。 “夫人……”时玖担心自家夫人会受欺负。 顾朝颜叫她先回去,这种舌战群熊的事儿时玖帮不上忙。 正厅,萧子灵又是最先开嘴炮的那一个。 “顾朝颜,你什么意思?” 瞧着那副嚣张跋扈的劲儿,顾朝颜就觉得可笑。 她坐下来,直面而视,“说说看,我哪里做的,叫我们将军府的大姑娘不满意了?” “绸缎庄的布料我为什么不能随便拿?紫玉斋的首饰我也不能挑?顾朝颜,上次在屋里你说扣月钱的事我当你是开玩笑,不跟你计较……” “谁同你讲过,那是玩笑?” 顾朝颜没管座上萧李氏的脸色,也没多看萧瑾一眼,只冷冷看向萧子 灵,“绸缎庄是你的?” 萧子灵被问的语塞,“虽然不是,但……” “紫玉斋是你的?” 不给萧子灵回答的机会,顾朝颜接连发问,“亦或它们是将军府的?如果不是你的,又不是将军府的,那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随便拿,谁给你的底气?” “你既嫁到将军府,你的东西就是将军府的东西!”萧子灵还在那里强词夺理。 这话说的,萧李氏都插不上! “他朝你出嫁,将军府置办给你的嫁妆,你也要全部交于夫家?” 不等萧子灵反驳,顾朝颜看向萧李氏,“若那般,母亲可要想想要不要给她置办足够体面的嫁妆了,又或者哪门哪户连媳妇娘家的嫁妆都觊觎,子灵不嫁也罢。” “顾朝颜!” “我知道自己叫什么。” 主位上,萧李氏低咳一声,“都少说两句!” “母亲你看她!”萧子灵撒娇似的扯着萧李氏衣角,不依不饶。 萧李氏到底心疼自己生的,“朝颜,你看……咱们都是一家人……” “自我嫁入将军府,到现在为止不曾与母亲索求过将军府的账房钥匙,母亲要觉得我给的少,自可随意动用府上银两给子灵补齐,补多少朝颜都无二话。” 萧李氏被呛的脸色略白。 对面,萧瑾目色愠冷,“顾朝颜,你这是什么话,一家人需要分的这么清楚?” 一家人? 这三个字把顾朝颜拱上头了。 “夫君以为一家人当如何,风雨同舟,患难与 共?我没做到么?” 顾朝颜气势渐盛,“夫君出征,我独自一人打理将军府,可曾让你有过后顾之忧?夫君在蓥华街遭遇危险,我替你挡刀可曾后退半步?你被抓进拱尉司,我倾尽家财可眨过一下眼睛!” 反倒是夫君,南征归来给我带了那么大一个难题!” “我……” “我计较过?” 顾朝颜面色冷沉,“夫君是不是以为你做的很好?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是我在包容!” 萧瑾被搥的哑口无言,脸色微红。 眼见气氛僵持不下,萧李氏咳嗽一声,“罢了罢了,都少说两句,这件事是子灵做的不对,朝颜你看在她是孩子的份儿别与她计较。” 孩子? 顾朝颜真的长见识,牙齿长齐的孩子她见过,跟她差不多高的孩子少见! 她给萧李氏这个面子,“母亲说的是。” “还有另一件事,关于瑾儿纳妾之事……” “母亲放心,该是夫君的姻缘,谁死了都挡不住。” 音落时,阮岚刚好从外面走进来,听到这话,眼眶不由红了。 萧瑾见状急忙迎过去,“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身子不舒服么?” 一起迎过去的还有萧子灵。 “阮姐姐有事就让丫鬟过来叫哥哥,若是累着动了胎气怎么办?” 看着萧子灵完全迥异的态度,顾朝颜越发好奇。 萧子灵不是与人为善的性子,能迅速对阮岚产生好感,这其中定藏着些事。 “母亲若没其他事,朝颜告退。” 厅门处 ,顾朝颜与萧瑾擦肩而过。 萧瑾有意开口,却被阮岚看到苗头给挡了下来,“瑾哥,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与子灵一起出去的。” 背后传来阮岚哭哭啼啼的声音,顾朝颜嗤之以鼻。 哭功不错! 就是不知道这一世,这招能管用到什么时候…… 第二十二章 荒地种粮 回到房间的顾朝颜有些头疼,与那一大家子没关系,与裴冽有关。 要不是裴冽提起种粮的事,她倒忘了后年,也就是天和十七年会是个大灾年。 炎旱频频,百稼燋萎,晚种未下。 这场旱灾对大齐影响之重,以致于梁国三度举兵犯境,萧瑾也是在三败梁国大军之后彻底奠定了他在武将当中的地位。 至于怎么败的,顾朝颜忽然结结实实甩了自己一巴掌。 她两个爹爹全折在这里头了。 “夫人?” 从外面端着参粥进来的时玖连忙搁下托盘,“夫人他们欺负你了?” 顾朝颜呼出一口气。 这辈子他们没机会,“那片荒地,我要种粮。” 时玖,“荒地……种粮?” 瞧瞧,时玖都懂的道理,那位拱尉司司首竟然不懂。 “除了那片荒地,我还想多种一些。” 时玖诧异,“种哪里?” “九郡,十县。”顾朝颜想玩一把大的。 养父顾熙的起家生意是绸缎,绸缎生意的比重占顾府全部资产八成以上,但这些,包括成为皇商的事多半沾了将军府的名头。 她须得在离开之前将这层关系剥离的干干净净。 万一不成,得有退路。 种粮,就是退路。 “你帮我办件事。”顾朝颜想打着裴冽的名义在荒地对面的修建仓廪。 她时间不多,仅一年…… 另一处,萧瑾送阮岚回到房间里安慰几句,便去书房处理手头上要紧的军务。 萧子灵留下来陪阮岚说话。 “嫂嫂莫把 今天的事都怪在自己头上,分明是顾朝颜尖酸善妒,她气我哥心疼你,便拿她那点臭钱给你下马威,她说不给就不给?她那些铺子要不是沾了将军府的光,能开的风生水起?” 阮岚上半身倚着床栏,双手覆住小腹,看似柔弱的表相下,那双眼微微闪动。 “要我说,就该让哥哥跟她划清界限,看没了将军府她能不能活!商贾之女就是眼界短浅,顾朝颜根本配不上我哥!” “子灵你也别这么说,她到底是瑾哥结发妻子,该有的尊重跟顺从我都会给她……” 阮岚说到此处,轻声哀叹,“只是,我不明白她为何肯接纳柱国公府的楚依依,偏偏对我这样的大的敌意。” “我都帮你打听了,楚依依也不是什么大美人,她便嫁过来我哥也不会喜欢她,我能看出来,我哥喜欢的人是你!” 阮岚勾唇,勉强一笑,“但愿。” “嫂嫂之前与我说河朔有个风俗,但凡女子看中自己喜欢的男子,就会在绣的香囊里放什么来着?” 阮岚知她所想,徐徐道来。 河朔,大齐与梁国接壤的边境小镇。 萧瑾南征便是与梁国周旋作战,后因意外在河朔坠马昏迷,被阮岚所救,在其家里养了些时日。 后萧瑾回营途中遇刺,阮岚为其挡下一剑。 剑锋划过眼角,留下一抹朱红。 “桔梗花在我们河朔是真诚不变的喜欢。”阮岚逗趣看向萧子灵,“怎么老揪着这个问题 不放,你莫不是有喜欢的男子了?” “哪有!”萧子灵脸颊突然泛红,“就是……就是好奇。” 阮岚笑笑,“若是有喜欢的男子你同我讲,我虽是外人,在老夫人那里说不上话,可与瑾哥还算心意相通,这将军府说到底是瑾哥作主,嫁妆的事断然不会亏了你。” “说哪儿去了!我才没有!” 萧子灵思春的心思真是藏都不藏不住了,“太晚了,你早些休息!” 阮岚没有留她。 待其离开,脸色转淡…… 城北崇松岭,拱尉司。 洛风看到自家大人在那里拨算盘,一时起兴。 “大人这次打算赔多少?” 音落,房间里的气氛瞬息变得冰冷至极。 洛风,“这是属下依着邓媒婆那条线查到的梁国细作名单。” 裴冽松开手里算盘,冷墨般的眸子落到名单上。 三十几个名字,他一眼瞄到中间一个。 “曹明轩。” “回大人,此人与镇北将军府里的萧子灵来往甚密。” 裴冽手指点在曹明轩后面一连串的相关名字上,往后数第三个才是萧子灵,可见‘甚密’二字用的不是十分妥当。 “要不要抓来?”洛风见到裴冽所指,当下询问。 “别动他。”裴冽面无表情道。 洛风一时不解,“不动他如何能给萧瑾治罪?” “所以本官叫你不动曹明轩的原因,你想明白了么?” 洛风现想,不得其中缘由。 就从这几日自家大人的举动来看,明显是盯上那位朝廷新贵 了。 把萧瑾抓到拱尉司这件事多少沾着点儿滥用职权。 “还请大人明示。” 裴冽显然没有好为人师的习惯,“你觉得西郊荒地种粮,会赔?” 洛风识相,连忙摇头,“不会赔,会赚!” “哦?那你说说看。”裴冽好奇抬头。 洛风想死。 好在裴冽也没为难他,把名单朝旁边一扔,重新拨动算盘,“草能长的那么好,稻谷也一定不会差,而且……” 裴冽一直没什么情绪眸子亮了一下,“她说可以。” “谁?”洛风脱口而出。 “你出去罢。” 裴冽突然冷脸,神色中透出极为不满的情绪。 哪怕跟在自家大人身边多年,洛风依旧承受不住那种无形之中的压迫感,立时拱手退出房间。 房内空荡,裴冽盯着手底下的算盘看。 下五去二,二往哪儿去…… 翌日清晨,顾朝颜才入正厅,便有圣旨到。 因萧瑾南征有功,故齐帝于今晚在宫中御花园赐宴。 作为宴会主角,萧瑾理当要去,顾朝颜作为萧瑾结发正妻,自然同行。 别人未入其列。 传旨太监前脚刚走,萧子灵便开始左右看顾朝颜不顺眼。 “也不知道你走了什么狗屎运能嫁到将军府,要不是我哥,你哪来这莫大荣耀,不思感恩,还净天拿你那几个铺子说事儿,恶不恶心!” 顾朝颜睡了一觉,精神大好,回到正厅坐下来自顾端起饭碗,“那我不去了。” “胡闹!这是皇上口谕,你以为这是过 家家?” “听到了么?” 萧瑾音落后顾朝颜直接看向萧子灵,“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莫大荣耀稍有不慎,连累的是整个将军府,我不去,死的绝对不是我一个人。” 萧子灵被怼的哑然。 第二十三章 你不动手他会死? 晚宴设在酉时,时间尚早。 顾朝颜用过早膳后以巡铺为由带时玖离开。 手头上的事太多,单是时玖忙不过来。 她要找一个人。 马车悠悠晃晃离开将军府,朝南市驾行。 大齐皇城以市肆为主,分城南城北两市。 而位中的蓥华长街贯穿南北两市,便将两个大市又分成四个小市。 顾朝颜此刻正赶去城南菜市。 菜市多贫民,经营也以民生为主,多农贸,娱乐场所相对少。 马车停在角落,顾朝颜与时玖走出车厢,沿集市入口朝里走。 “夫人小心!” 有挑担的小贩走过来,险些碰到顾朝颜。 顾朝颜有些着急,脚步渐快。 她想找的人叫甄娘,是个苦命人。 上辈子她在青楼门口遇到被其丈夫打到遍体鳞伤的甄娘,一时不忍将她买回来带在身边。 只是没过多久,甄娘得罪了阮岚。 她不得已给了甄娘一笔银子,送其离开皇城。 后来她被萧瑾跟阮岚算计,无意间从阮岚口中得知甄娘为了救她倾尽家财疏通,落得个竹篮打水。 “孙屠户又在打媳妇了!” 前面围了一群人,顾朝颜闻声驻足,下意识朝里看。 时玖见状挤在前面,顾朝颜便也跟了进去。 “今个儿你要不把钱拿出来,你看我打不打死你!” 肉铺前,一膀大腰圆的屠户眼神发狠,用力踢踹地上女子,“让你不拿出来!” 有熟识的想要过去劝两句,不想屠户突然抄起砧板上那把沾着碎肉的大 砍刀,目光凶狠,“谁敢替她说话,我就砍死谁!” 地上,女子蜷缩一团,任由屠户打骂紧紧咬住嘴唇,一声不吭。 “把钱交出来!守着那点儿破钱能干什么,老子出去赌一把就能大富大贵,没有见识腌臜货!” 屠户心狠,满是污渍的靴子狠狠踹向女子后腰,力道之重恨不能将骨头踩碎! “出血了……” 人群里不知有谁喊了一声。 顾朝颜刚好挤到里面,看到地上女子一刻眸间猛震。 甄娘! “这……这是有了身子!” “孙屠户你快停手,小心一尸两命!” “这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地上,女子身下襦裙被血水染透,脸色惨白却还死死抱着怀里木盒不放。 “就是要打死她!把钱给我!” 孙屠户干脆扔了手里砍刀,一只脚用力踹在女子腰腹,弯腰去抢女子怀里木盒,目光凶残,毫无怜惜。 就在围观人群无人敢上前阻拦时,一抹身影忽然挡住视线。 噗— 手起刀落,鲜血喷溅。 孙屠户看向自己生生被砍断的左手,瞳孔骤缩,嗷一嗓子惨叫出声。 杀猪一般! 周围人吓傻了,连时玖都呆怔在原地,满眼惊惧。 视线里,顾朝颜双手握刀,眸底漆黑,难以言喻的愤怒跟痛恨令她五官都似扭曲。 前世记忆如潮水凶猛侵袭,她也曾有过一个孩子。 被打女子看到木盒随孙屠户的断手一并掉到地上,急忙爬过去捡起来。 然而下一秒,她忽然意识 到什么,眼泪夺眶。 毫无预兆,女子忍着腹间剧痛站起身,倏的夺过顾朝颜手里砍刀,朝在地上打滚惨叫的屠户砍过去。 “住手!” 顾朝颜缓神之际死死拽住女子,“时玖,过来帮忙!” 她一个人拦不住。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却无一人上前。 “你杀了他,这辈子就毁了!” 顾朝颜挡在女子面前,用力低吼,“这种畜牲,没有与你同归于尽的资格,他不配!” 女子发疯一样举刀,双眼充斥着骇人的血丝,“可他杀了我的孩子!” 没有人,没有人比顾朝颜更能懂更女子的痛苦。 她突然将女子抱在怀里,心疼的无以复加。 她不知道上一世甄娘在遇到她之前,经历过这样悲惨的事。 “快去报官!” 人群里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 然而下一刻嘈杂声止,周围变得死寂无声,连怀里甄娘都不再挣扎。 顾朝颜茫然看向周围,回头刹那被眼前场景吓到。 裴冽,抹了孙屠户的脖子。 “拱尉司办案,回避!” 随行洛风一声高喝,周围人顿作鸟兽散,跑慢一点儿都不干。 顾朝颜愣在原地,视线之内,孙屠户脖颈一道血痕,双眼瞪如牛大,身体如脱线木偶般从裴冽身前轰然倒下去。 看着早就断了生息的屠户,顾朝颜视线缓慢上移,迎上裴冽冷墨般的眸子。 身后传来惊呼,甄娘晕倒了。 顾朝颜急忙转身,打算与时玖一起抬人时洛风上前。 “ 我来。” 她与时玖跟着,走出两步后停下脚步。 时玖领会其意先走过去。 她折回,“裴大人当真在办案?” 裴冽用的短刃,刃上被鲜血沾染,顺着刃尖蜿蜒。 他不语,看了眼短刃,又看向顾朝颜。 顾朝颜恨自己秒懂了眼前这位拱尉司司首大人的意思,自袖兜里掏出绢帕,“孙屠户犯了什么罪?” “梁国细作。”裴冽接过绢帕,擦净短刃。 顾朝颜惊讶看了眼挺尸在地上的孙屠户,震惊不已,“他……也是梁国细作?” 邓媒婆是,他也是? “大人查清楚了吗?” 见裴冽擦完刃刀,顾朝颜伸手,接了个寂寞。 裴冽将那方绢帕揣进怀里,搭眼过去,“顾夫人什么意思?” “我刚刚动了手,能不能算大功一件?”顾朝颜想捞点好处。 裴冽面无表情的脸,有表情了。 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你不动手他会死? 持械伤人,斩人手臂是可以判刑的罪! “顾夫人。” “嗯?” “你可以走了。”如无共鸣,沉默即安。 裴冽不想解释。 顾朝颜后脑滴汗,“那就不妨碍大人办案了。” 裴冽的目光一直跟到那抹身影穿梭在人群里,至消失方才轻吁口气。 顾朝颜,你蠢! 另一处,洛风将昏迷中的甄娘抱进车厢后告辞,时玖等到顾朝颜。 “夫人,我们现在去哪儿?” “奉安堂。” 马车很快离开菜市,赶去开在蓥华街的奉安堂。 那里大夫医术十分了得, 不比御医但也绝对不差。 唯一缺点,就是贵…… 第二十四章 不要以为人生就这样了 甄娘醒过来的时候,人躺在床榻上。 有小厮煎好汤药送进房里,顾朝颜亲自端至榻前坐下来。 “你……是谁?” “先喝药。”她吹了吹汤匙里的药,喂过去。 甄娘胆怯,却在犹豫之后张开嘴,顺从喝下汤药,“我知道,是你救了我。” “可我没能救下你的孩子。” 听到这句话,甄娘眼泪掉下来。 顾朝颜没着急喂药,容甄娘如小兽一般低声呜咽。 许是因为自己在的缘故,甄娘哭的十分克制,“难过就哭出来,大哭一场,哭过之后我们还要往前走。” 呜呜— 甄娘哭的肝肠寸断,连站在旁边的时玖都难过的跟着一起掉眼泪。 “我以为有了孩子他会戒赌,他会为这个家着想,可没想到他竟然要拿着家里最后一点积蓄去赌,那孩子怎么办……” 顾朝颜看着伤心欲绝的甄娘,想到了前世。 甄娘很有行商天赋。 那时她将一个半死不活的铺子交到甄娘手里,原本没什么指望,不想两个月后那间铺子竟被盘活,收益可观。 想到阮岚的话,顾朝颜越发相信甄娘的本事。 而她找甄娘的原因,是因为上一世甄娘回来救她了。 本事固然重要,她想得真心。 “吃药罢。”顾朝颜见甄娘哭的累了,把药递过去。 甄娘泪眼婆娑抬起头,眼神里透着绝望。 “不要以为人生就这样了,只要活着,就有无限可能。” 她理解甄娘这一刻的绝望。 末路即开端。 绝望 之后,新的轮回已经开启。 “以后跟着我。” 那药很苦,甄娘接过去一饮而尽。 顾朝颜欣慰接过瓷碗递给时玖,“这里是奉安堂,你暂且养好身子,这几日我会寻一座宅子给你。” 时间不早,顾朝颜还须回将军府准备一二。 宫宴马虎不得。 在她起身时,甄娘忍不住抬头。 “想与我说什么?” “他……死了?”甄娘眼睛里闪着泪光。 顾朝颜点点头,“他死了。” 回将军府的马车里,时玖看着靠在侧窗旁边的顾朝颜,问了一件她不是很懂的问题。 甄娘为什么哭? “那样的男人死一百次我都觉得不解恨,合该拉到菜市口砍他一千刀,一万刀!” 时玖越说越气,“甄娘竟然还会为他哭!” 顾朝颜瞧着窗外风景,车水马龙的街道,来来往往的行人。 她知道甄娘在哭什么。 甄娘哭的不是孙屠户,而是那个曾经拼死努力过的自己,这样的结局,配不上当初她曾付出的真心。 酉时三刻,将军府的马车已经备好。 萧瑾站在府门处与阮岚你侬我侬,生离死别似的。 顾朝颜多一眼都没甩给他们,自顾擦肩走去马车。 “等我,我很快回来。”时候不早,萧瑾安慰阮岚几句后走下阶梯,上了马车。 马车扬长,直奔皇宫。 车厢里,萧瑾难得用正眼看向坐在对面的顾朝颜。 一件青色衣裙,腰间系带,裙袂下垂到脚踝,宽宽松松,飘飘逸逸,发髻只有一 根玉簪束起,干净利落又不失落落大方。 朴素又十分得体的装扮让萧瑾对她有些改观,“我以为你会穿金戴银,俗不可耐。” 顾朝颜听到这句话,恶心了一下。 士农工商,士最高贵,商最低贱。 她都不是很清楚,如萧瑾这般清高又自命不凡的上等人是怎么做到一边贬低她一边又理所当然全盘接受她的供养。 到头来,还大言不惭说她俗不可耐? 见顾朝颜不说话,萧瑾咳嗽一声,“那日蓥华街你不该冲过来,凭那刺客伤不到我。” 顾朝颜扭头,看向窗外。 你可别说话了,没有一个字是我爱听的。 “阮岚之事,你若一定要个解释,我可以给你。”萧瑾并不是真的厌恶顾朝颜,初时到顾府提亲是他心甘情愿。 三万萧家军的命,值得他把这个女人娶回来。 只是阴差阳错,他与阮岚先交付了真心。 “夫君不口渴么?”顾朝颜扭过头,冷漠开口。 萧瑾愣了片刻,尴尬之余低咳一声,“一会儿入宫你谨言慎行,万勿惹出什么乱子。” 皇宫很大,但顾朝颜也不是第一次来。 上辈子她有一个住在宫里的朋友,五皇子的亲妹妹,长宁公主。 提起这位性情单纯热烈的小公主,顾朝颜心头似被针扎了一下。 宫宴安排在御花园。 她与萧瑾过去时看到一些熟悉面孔。 最熟悉的那一个,莫过于她的生父,定北十三侯之首,楚世远。 与记忆中一样,已有四 旬的楚世远身材魁梧,相貌堂堂,因为常年在校场练兵的缘故肌肤呈古铜色。 此刻仅仅是端坐,便有一股傲世天地的强势跟尊威流溢出来。 现下不是相认的最佳时机,顾朝颜只在心里难过片刻,便将视线转移到坐在楚世远身边的楚依依身上。 她的庶姐,她为萧瑾纳的妾。 楚依依穿着一件淡粉色长裙配月牙白的披风,虽不是绝对的美人,但也绝对不丑,与阮岚比起来,算是各有千秋。 楚依依没有第一时间去看萧瑾,反而把目光投到自己身上。 换作上一世,顾朝颜以为那是善意的恭敬。 这会儿想想,根本就是赤果果的挑衅。 她还以微笑后与萧瑾一并坐到桌前,目光不经意看到另外一个熟悉的面孔,兵部尚书的独女,陆瑶。 正待她纳闷儿时,一道身影撞进她视线里。 裴冽。 这就有意思了。 顾朝颜忽然明白陆瑶为何会出现在这场宫宴上。 宴席开始,前前后后也不过是些场面话。 顾朝颜默默听着,有时都觉得可笑。 齐帝固然欣赏萧瑾,帝王之术却拿捏的到位,赞美声中的敲打连她听了都后脊发凉。 就在她以为宫宴也就这般时,齐帝突然赐婚! 莫说她,只怕萧瑾都吓了一跳。 还是她暗暗提醒才不致其殿前失仪。 赐婚对象自然是楚世远的独女,楚依依。 “微臣叩谢皇恩!” “微臣叩谢皇恩!” “臣女叩谢皇恩!” 除了萧瑾跟楚依依, 叩谢的还有她的生父,楚世远。 顾朝颜既震惊又欣慰时,感受到了来自对面的目光注视…… 第二十五章 是谁救了你! 齐帝乏了,赐婚之后先行离开。 之后丝竹乐起,歌舞升平。 顾朝颜瞧着身边脸色铁青的萧瑾,低声调侃,“夫君那么在意阮姑娘,刚刚为何不与皇上说清楚?” 萧瑾目露愠色看过来,“是你的主意?” “夫君以为我可以左右皇上的想法?” 顾朝颜笑的好欢乐,“你这么造谣皇上,他老人家知道么?” 萧瑾心里惦记着阮岚,转回身端起酒杯,喝起闷酒。 顾朝颜心情大好,亦端酒杯撞了一下,“恭喜夫君喜得贵妾。” 来时路上顾朝颜听了太多恶心话,她便也想恶心恶心萧瑾。 主要是,她真开心。 二人‘有说有笑’的样子刚好落在对面裴冽眼底,手里酒杯裂出一道缝隙。 陆瑶端着酒杯过来敬酒,脸颊绯红,娇艳欲滴,“上次承蒙大人出手相救,这杯酒,瑶儿敬大人。” 裴冽侧目,忽然朗声开口,“那日之事并非裴某一人之功,若非萧将军出手,我未必能保得住陆姑娘,这杯酒,姑娘该敬萧将军。” 被点到名字,萧瑾不禁抬头,正迎上裴冽淡漠的,没有一丝情绪的目光。 得说这话伤的可不仅仅是陆瑶。 还有萧瑾,连着坐在旁边的楚依依心里都跟着不痛快。 甚至于兵部尚书陆恒亦心存不满。 任谁都看得出来,自家宝贝疙瘩对裴冽有意思,叫自己女儿去谢一个在刺杀中连配角都算不上的萧瑾? 再说萧瑾刚被皇上赐婚,楚依依是庶女 ,算是捡了便宜。 自己女儿若有心思,嫁过去做妾? 气氛顿时尴尬。 萧瑾也不想受这一杯酒。 偏陆瑶不是懂得拒绝的性子,若真有主见,上辈子也不会被萧瑾跟阮岚耍的团团转。 但这事儿,顾朝颜有点儿害怕了。 裴冽在撮合萧瑾跟陆瑶,这太可怕! “那日我在,亲眼看到裴大人为救陆姑娘肩负重伤,我家夫君虽斩杀刺客,也是因为救我心切。” 顾朝颜抬高音调,看向对面裴冽,“说起来当时我亦在场,亲眼看到裴大人不顾肩伤将陆姑娘护在怀里,是以陆姑娘这杯酒,大人当之无愧。” 听到顾朝颜这样说,已经尴尬到脸颊通红的陆瑶好似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裴大人,我先干为敬。” 陆瑶饮酒之后,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向裴冽。 裴冽仿若无人般盯着顾朝颜,杀意都写到脸上了。 顾朝颜眼皮一跳,默默低头,用筷子夹了块糕点塞进嘴里。 这可不是我多管闲事,你撮合萧瑾跟陆瑶就是不行。 裴冽饮酒。 陆瑶见状脸颊微红,欠身施礼,“谢大人。” 咳! 咳咳咳! 许是吃的太快,顾朝颜噎住了,双手捂住胸口剧烈咳嗽。 身侧,萧瑾见状本能抬手,却在落下去的时候犹豫数息,收回来。 几乎同时,一道阴影笼罩下来。 他侧目时裴冽的手狠狠敲在顾朝颜后背。 啪、啪、啪! 呃— “咽下去了!” 顾朝颜被拍的肝儿颤,死死握住裴冽再次 扬起的手,欲哭无泪,“真咽下去了……” 腕间微热,裴冽脸色有一瞬间不自然,抽回手,“顾夫人看清了么?” “看清什么?”顾朝颜茫然。 “是谁,救了你!” 没等顾朝颜反应,裴冽看向坐在她旁边的萧瑾,眸间笼雾,“恭喜萧将军得皇上赐婚,羡煞裴某。” 抛开阵营,萧瑾也不喜欢裴冽这个人。 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纵是皇子,也不过是个只能寄居在皇后宫里的落魄皇子,太子身边的一条狗。 除了拱尉司司首的身份,什么都拿不出来! 萧瑾即便再不喜欢,也不会当众表现,“多谢……” 裴冽没听,转身走了。 萧瑾,“……他为何要救你?” “你为何不救我?”顾朝颜反问,“夫君以为宫宴之上,将军府嫡妻因为吃了块糕点,活活噎死在御花园这事儿,传出去丢的是谁的脸面?” 萧瑾一时无语,他不是不想救,只是刚刚伸手瞬间,他想到了阮岚。 对顾朝颜好,便是对阮岚的背叛。 “为什么我可以为你挡剑,夫君却可以做到见死不救?”顾朝颜垂下眸,神色悲戚,心里却是冷笑。 上辈子萧瑾跟阮岚没少用这种看似深情的质问,精神控制她。 ‘难道在夫人眼里,我半生呵护比不得你十二间铺子?’ ‘颜姐姐,比起瑾哥,我更珍惜同你的姐妹情分,你与我计较这个……’ 呸! 这招她学会了! “咳,我没想到那么严重 。”萧瑾果然上道儿。 顾朝颜长声哀叹,“妾有些胸闷,四处走走。” 没等萧瑾阻止,顾朝颜已然离席。 宫宴摆在御花园,是以赴宴者可在御花园内随意走动,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就好。 顾朝颜不是第一次来,熟悉园中布局。 她沿着小路走到一处僻静凉亭。 凉亭临悬在碧湖之上,夜风带着潮湿的气息拂过脸颊,叫人分外清醒。 顾朝颜喉咙艰涩,生父就在眼前她却不能相认。 咻— 顾朝颜忽觉后颈发凉,猛然转身时见一丫鬟打扮的女子赫然举刀站在她面前。 砰! 丫鬟轰然倒地,身后又有一人。 夜色浓,月光清浅。 那张冷若冰山的脸在月光的映衬下越发冷若冰山。 “裴大人……” 顾朝颜看了眼裴冽,又看了眼倒在地上的丫鬟跟掉落的匕首,某种惊悚的想法瞬间占领高地,“你想杀了她,嫁祸我?” 裴冽皱起眉,“夫人出门没带脑子?” 顾朝颜无语凝喉。 借着月光,她蹲下来仔细端详丫鬟样貌,眼生。 “不认得?” 见顾朝颜起身后一脸茫然,裴冽动了动眉梢。 “不认得。”顾朝颜虽然不认得,但多半猜到是谁的手笔。 能把刺客带进皇宫,目标又是她,又不是裴冽所为,那就只剩下楚依依了。 “顾夫人好像给自己挑了一个麻烦。”裴冽迈步走向临湖栏杆处,挺身而立,宛若雕像般疏冷。 顾朝颜又害怕了,“大人猜出来是谁做的了? ” 裴冽侧目,“还用猜?” 顾朝颜,“……” 第二十六章 你是不是占便宜了 顾朝颜的请求是,希望眼前这位拱尉司司首别多管闲事。 “顾夫人想多了。”裴冽甩了一个眼神过来。 顾朝颜把眼神甩到身后昏迷不醒的丫鬟身上,是她想多了? “稻谷未种在荒地上之前,夫人不能死。”裴冽给了理由。 “为什么?” 这个问题顾朝颜自己回答了,“钱。” 顾朝颜走到栏杆处,与裴冽并立,目光同样落向碧湖,波纹细碎的湖面上仿佛铺着一层碎银,倒映着晚空跟星月。 裴冽不禁看向身侧女子,青色衣裙在夜风吹拂下飘然若仙,只是太瘦。 人都似与风融在一起变得不那么真实。 眼前的顾朝颜还有儿时模样,眉目如画,面似桃花,睫毛长长的,眨眼时就像两排小扇忽闪着,那双眼睛清澈明亮,藏着银河里的万千流光。 顾朝颜忽然想到一件事,扭头时正与裴冽眼神相对。 裴冽收回视线,喉结轻微滚动了一下。 “我打算在西郊盖几座仓廪,大人可否……” 她想说‘帮帮忙’,转念想不对。 帮忙就是人情,人情是要还的。 于是她换了一个词,“想想办法?” “为何要建仓廪?”裴冽记得西郊那片荒地旁边确有两座破旧别苑,只是再破旧也是有主儿的。 “存粮。” 顾朝颜昧着良心解释,“且等稻谷大丰收,我们须得屯粮,等个好价钱再出手。” 裴冽犹豫了。 顾朝颜太懂了,“建仓廪的钱我来出。” “需要本官做什么 ?”裴冽搭话了。 “那两座破旧别苑的东家是工部尚书的小舅子。” 裴冽心如电转,“他不缺钱。” 就是这个原因! 工部尚书的小舅子姓沈,叫沈屹,借着工部尚书的关系,手里攥着好些个桥廊榭舫重建跟修葺的活儿,根本不缺钱。 莫说顾朝颜舍不得大价钱,舍得人家也未必瞧得上。 “这事得仰仗大人威名。” “本官有什么好处?” 顾朝颜,“……合伙买卖,大人出点力不是应该的吗?” “你出钱,我出力?” “正解。” “如此讲,荒地收益后,本钱本官可不能扣除给夫人了。”裴冽绕了一圈儿,点到正题。 顾朝颜被裴冽的无耻给震惊到了,“我在那片荒地投入的本钱须得一千两!” “顾夫人把一千两银票放到沈屹面前,他会不会拿正眼看?” 顾朝颜一时语塞。 显然不会。 “夫人细想,你是不是占了便宜。”裴冽一针见血。 顾朝颜忽然觉得胸口闷,她发现自己跳坑里了。 可笑的是,这坑还是她自己挖的! “就这么定。”顾朝颜磨牙,总比欠人情强。 “时候不早,顾夫人还是回席,免得惹人猜忌。” 顾朝颜也想走,跟裴冽多呆一秒都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傻子,可她身后还躺着一个呢! “这里的事交给本官。” 顾朝颜看了眼裴冽,“你不会杀了她吧?” “需要本官详细说说?” “不需要!”顾朝颜果断离开凉亭,知道的越少 命越长。 宴席结束。 回将军府的马车里,顾朝颜心不在焉。 前世今生,楚依依的行事作派一点儿没变,凡事只求一劳永逸,多一个弯儿她都不拐。 收买刺客杀自己,便是觉得自己这一死,将军府当家主母的位置非她莫属。 如此看,她这功课做的不专心,竟然不知道将军府里头还有一个难缠的。 “顾朝颜!” 萧瑾的声音打断她,“什么?” “我越想越不对,为何你想我纳楚依依为妾,皇上便有这样的旨意下来?” 顾朝颜早就想好朝谁身上推了,“夫君问我,不如去问问五皇子。”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需要我来解释?”萧瑾也很好看,武将中难得的俊俏郎君,眼大有神,配上一双斜飞的剑眉,更显威严霸气。 只是这霸气落在如今的顾朝颜眼底,就只剩下王八之气。 “你是说,五皇子有意撮合我与楚依依?” “确切说是有意拉拢柱国公。”顾朝颜纠正道。 萧瑾没话了。 这个理由充分的让人无力反驳又无法求证。 马车又行一段路,萧瑾忽然开口,“蓥华街的事,多谢。” 顾朝颜破天荒认真看了眼萧瑾,“谢什么?” “你知道我在谢什么。”萧瑾虽有一丝感恩的心,但耐心显然不足。 看到他略带烦躁的表情,顾朝颜摇摇头,“夫君不必谢我,我没救你。” 萧瑾只道顾朝颜负气说的这话,“我已经谢过了,以后莫要再拿这件 事在我这里找存在感,说到底也是你自愿。” 这一刻,顾朝颜从眼前男人身上,看到了上一世的自己。 有什么蠢得过自作多情? 将军府,顾朝颜回到自己房里之后,开始发愁。 时玖站在那儿回禀甄娘的情况,说着说着,发现自家夫人心不在焉,“夫人在想什么?” 桌边,双手搥着腮帮子的顾朝颜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在将军府失宠的事,外面一点风声都没有?” 楚依依居然派人杀她这件事,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时玖以为顾朝颜在担心,“夫人放心,这事儿外面没有谣传!” “为何没有?”顾朝颜顿时对府上那几个碎嘴的嬷嬷失望,业务不精。 时玖愣了一下,“外面只道将军虽带个女子回府,但一直没有给什么名份,便猜夫人在将军心里才是最重要的。” “原来如此。” 顾朝颜冤枉楚依依了,但这事儿得解决,“还是传一传罢。” “传什么?”时玖不解。 “传本夫人自嫁入将军府,至今尚未与将军圆房,传将军南征归来,夜夜留宿在阮岚房里,再传一传……” “夫人。” “嗯?” “你想让人知道你在将军府失宠了?” “嗯!” “这两条够了。”时玖表示第一条就足够用了。 顾朝颜想了想,便只叫时玖传了第一条,第二条过于有针对性,或许会引起不必要的猜忌。 明月如盘,月光如练。 半敞的窗棂有风吹进来,些许凉意。 洛风忙活完裴冽交代的事,回来复命。 见到桌上卷宗,不禁疑惑,“大人这是对工部尚书有想法了?” “对他小舅子。” 第二十七章 裴大人一定是腼腆了 洛风心思电转,瞬间想到工部尚书的小舅子是沈屹。 皇城有名有号的巨贾富商,麾下涉及多个产业,主营建筑,近日有消息传回来,说是沈屹承揽了修葺太庙的工程,是个捡钱的大活儿。 见自家大人有些开窍,洛风欣慰至极,“大人能对他有想法,真是太好了!” 比起顾朝颜,沈屹才是更高层次的追求。 “大人对他有什么想法?”洛风有些兴奋。 “我想要他在西郊荒地旁边,那两座别苑的地契。” 裴冽看着摆在桌上的案卷,瞧着工部尚书近几年犯下的糟心事儿,“你觉得这里面,哪一件值得本官拿出来,请工部尚书过来喝喝茶?” 洛风脸上的表情开始龟裂,眼睛里的光迅速暗淡下去,“大人,属下劝您三思。” “思什么?” “属下以为沈屹才是正财,顾夫人顶天算是偏财。”偌大皇城,顾朝颜那点钱根本不够看。 而且洛风私以为,自家大人与顾朝颜合作,原因是西郊荒地下面有他们必须要的东西。 绝非一起图财! 裴冽眼眸微沉,“你以为就是我以为?” “属下是觉得……” “你觉得就是我觉得?” “属下……” 眼见裴冽眼刀劈过来,洛风低头,“属下知错。” “这件事交给你,明早之前我要那两座别苑的地契,摆在我面前。” 洛风抬头看向窗外,子时都过了。 “那个人处理的如何?” 洛风差点忘了正事,“大人放心, 万无一失。” 见裴冽没开口,洛风继续道。 “属下查过那人,是墨隐门的杀手。” 裴冽冷笑的眼眸里带着肃杀气息,“他们落魄成这样了?什么人的单子都接!” 墨隐门是皇城最大的杀手组织,接单认钱不认人,只要不触动皇权,他们无所畏惧。 这明显不是落魄的征兆。 这明显是人家上面有人。 见自家大人看过来,洛风懂,“属下已经支会过了。” 但凡与顾朝颜相关的单子,墨隐门再接就是与拱尉司作对。 “去做事罢!” 洛风倒是不怕辛苦,他就想知道自己大半夜去找工部尚书畅想未来这件事,算不算精神虐杀…… 翌日清晨,顾朝颜入正厅时见气氛融洽,很奇怪。 她坐下来,对面三人相亲相爱的画面撞到眼睛里,看着碍眼,“母亲在开心什么?” “你沈姨母给阮姑娘把过脉,说是个男孩儿!”萧李氏固然不怎么喜欢阮岚,可她肚子里怀的却是萧家的种,开心自然是真开心。 对面,萧子灵来劲儿了,“我们萧家终于有后了!不像某些人,一辈子无儿无女,就只能守着那点儿破钱过日子,看死了谁给你送终!” 这话说的就太难听了。 而且戳到了顾朝颜的逆鳞。 她有过孩子。 “阮姑娘的孩子还没出世你便这样诅咒,被人知道你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如此刻薄冷血,毫无人性,只怕你这辈子也没什么机会能嫁出去。”顾朝颜端起 饭碗,夹起一根青菜放到嘴里。 萧子灵脸颊一红,“谁诅咒了!我……” “阮姑娘若有幸嫁到将军府,她生的孩子得称呼我一声嫡母,我无儿无女,你说我无儿无女?”顾朝颜抬眸,眼底寒冽如冰。 萧李氏直接‘呸呸呸’,“以后再乱说话,小心我扯你嘴!” 萧瑾跟阮岚这回也没帮着萧子灵。 顾朝颜实在太烦这一大家子,吃了饭拽时玖出门巡铺子。 与其说巡铺子,倒不如说她想做点‘赔本’买卖。 离开将军府是迟早的事,但若想全身而退,萧瑾同意五皇子都未必点头。 除非,她没有价值。 好在被五皇子看中的钱袋子不止她一个,另一个司徒家的大姑娘司徒月也是风头正盛。 上辈子自己被萧瑾舍弃的原因之一,也是因为司徒月成了规模,且与工部尚书的小舅子沈屹成亲,二人财力是五皇子得以成事的基础跟保障。 这会儿蓥华街,顾朝颜出五千两盘下一间半死不活的花店。 她去拿时玖手里银票,用力时银票没有动弹。 “夫人,三思……”时玖冒死谏言。 顾朝颜掰开时玖手指,转将银票递给对面掌柜的,“四千两我买下这间铺子,一千两我兑下这间花店,您瞧好银票,房契也请您准备好。” 掌柜的热泪盈眶,将房契跟签好的契约字据双手奉上。 临走还磕了三个响头…… 说起这家花店,自开张那日就被很多人预测过会死在那一 年的秋天。 花开有时,颓靡无声,想留住花期简直痴心妄想。 不曾想这家花店非但没有死,还稳渡了三个春秋。 有人粗略估算过,这三个春秋店家要没赔大几千两,天理都难容。 “夫人,奴婢不明白……” 走出花店,时玖心头滴血。 顾朝颜笑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败家么。” 时玖瞠目时对面忽有人轻唤。 “顾夫人?” 主仆抬头,看到对面站着一位少女。 陆瑶。 秀水楼,天字号雅间。 陆瑶点了这里最贵的几道菜,之后以茶代酒,先敬顾朝颜。 “前日御花园宫宴,多谢顾夫人为我解围。”陆瑶十四五岁的年纪,脸上还存着几分稚气,面若银盘,笑起来隐隐显露两个梨窝。 “陆姑娘所指?”顾朝颜佯装不解。 “宫宴上若非顾夫人说的几句话,我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收场。”陆瑶脸色暗淡下来,咬着唇,眼圈都似要红了,“父亲说我差点成了笑柄。” 上辈子因着萧瑾的关系,她不喜欢陆瑶,甚至讨厌,总觉得那么一个小小女娘,死皮赖脸缠着别人夫君,不自重。 如今想起来,这么一个小小女娘在情窦初开的时候就被卷进残酷又无情的阴谋跟算计里,何尝不可怜。 “是兵部尚书过于严苛,陆姑娘知恩图报,朝自己的救命恩人敬酒有什么问题?” “可裴大人似乎不喜欢。” “那他一定不是不喜欢。” 见陆瑶眼中闪动出来的无措 跟委屈,顾朝颜急忙解释,“裴大人一定是没经历过小女娘给他敬酒,腼腆了……” 嘡嘡嘡— 第二十八章 顾夫人,戏看的可好? 顾朝颜正想继续安慰陆瑶,顺便劝她勇敢直追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振聋发聩的鼓声。 二人相视,守在外面的时玖匆忙进来,脸色不是很好。 “夫人……” “怎么了?”顾朝颜狐疑抬头。 此时秀水楼大厅,鼓乐班子咣咣当当停下来,几个年长的妇人在那台子上开始吆喝。 “诸位听说没有,镇北将军府的顾夫人可是个奇人呐!” 大厅里看热闹的人满为患,更有外面的人听到鼓声拼命往里挤,好信儿的人就很多…… 现搭的戏台上,几个妇人一唱一和,“怎么个奇人法儿?” “那顾夫人嫁进将军府整一年,竟然没与萧将军圆房,你们说这奇不奇!” “没圆房?那洞房花烛夜是怎么过的?” “谁知道那顾夫人有什么隐疾,搞的萧将军碰都不碰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狐臭!” 二楼临着长廊的栏杆处,顾朝颜与陆瑶站在一处。 陆瑶皱起眉,小脸揪在一起像带褶的白白嫩嫩的肉包子,“她们胡说!我去给夫人正名!” 顾朝颜拉住她,戏笑道,“万一她们说的是真的呢?” “可是……” 嘘— 见顾朝颜看的津津有味,陆瑶只得闭嘴。 “狐臭可是顽疾,治不好!” “要我说未必是狐臭,怕那顾夫人是个石女吧?” 此话一出,鼓乐班子适当敲了下鼓,大有此处划重点的意思。 台上妇人越说越邪乎,台下看热闹的也都跟着窃窃私语。 “难怪萧 将军才刚回来顾夫人就着急纳妾,是她自己不行,不能生,这不祸害人么!人家萧将军家世显赫,相貌堂堂,又刚打了大胜仗,她不行就该自请下堂,死皮赖脸占着当家主母的位置也不闲丢人!” “你懂什么,她要自请下堂,还能遇到更好的男人?” “石女哟,挪了位置哪个男人敢要她,孤独终老无依无靠,下场要多惨有多惨……” 二楼长廊处,陆瑶越听越来气,时玖也有些忍不下去了。 她传出的消息只是自家夫人与将军没有圆房,传到这会儿狐臭石女都出来了,简直荒唐。 “夫人……” 嘘— 顾朝颜竖指于唇,眸子却是盯向对面。 雅室门启,一女扮男装的华贵少女从里面走出来。 少女方当韶龄,十七八岁的年纪,肌肤胜雪,容色绝丽,眉眼间自带英气,身穿的绫罗,挽发的玉簪亦都是无比奢华之物,与她人一般光芒耀眼,不可逼视。 司徒家的大姑娘,顾朝颜生意场的死对头。 司徒月。 冤家路窄,不外如是。 得说司徒月对她的关注几乎到了变态的地步。 这点顾朝颜上辈子就领教过了。 上一世但凡她有出丑的时候,司徒月总能第一时间出现在她面前,对她极尽言语羞辱,把她讽刺个浑身中箭。 这会儿司徒月已然行到对面长廊的栏杆处,下巴微仰,好看的丹凤眼肆无忌惮迎过来,抬手间身后侍从忽的搬出两个木箱。 木箱被打 开,满箱银钱就跟银河落九天似的哗啦哗啦掉到戏台上。 看着楼下疯抢的人群,顾朝颜下意识动了动脚。 对面,司徒月朗声开口,“顾夫人,戏看的可好?” “还不错,就是让司徒姑娘破费了,我有些过意不去。” 瞧着司徒月笑的无比自信的样子,顾朝颜忽然生出想要怼怼她的心思,“听闻司徒府近日得了一位小少爷,改日朝颜必定携礼相贺。” 对面,司徒月瞬间变脸,下颚紧绷目光冷戾,临走时踹了一脚身边侍从。 “她怎么生气了?”陆瑶一时不解,狐疑问道。 顾朝颜瞧着那抹愤然离去的背影,眼光淡了淡。 哪怕司徒月是司徒一族近十年来所出最有经商头脑的翘楚,没有之一,仍然困于女子身份,被其父司徒伯轻视。 前几日司徒伯得子,满城施粥,那乞丐喝饱了还把人家拽回来灌两碗,可见司徒伯有多喜欢这个儿子。 “许是忽然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事。”顾朝颜敷衍道,随后带陆瑶回雅室继续刚刚的话题。 隔壁房间,气氛压抑,如同上坟。 洛风默默站在桌边,看着那只被裴冽捏在手里的茶杯裂出几道缝隙,神经暗暗紧绷。 一墙之隔,顾朝颜说那话越来越不上道,洛风实在听不下去了。 “妇人口舌,大人别放在心上。” 咔嚓! 裴冽手中茶杯应声而碎,瓷片散落在桌面上,茶水四溅。 “既是妇人口舌,割了罢。” 这可把洛 风吓一跳,“大人……这,不好吧?” 顾朝颜虽说口无遮拦,可到底是官妇,就算没有诰命在身私下用刑也绝无可能,怎么割? 裴冽侧目,眼眸幽沉。 洛风犯难,“现在就割?” “等什么?” “要不要等陆姑娘离开后再动手,否则有目击证人属下不好脱身,还是连同……陆姑娘一起割?”洛风问这问题的时候声音颤抖的不行。 他虽为拱尉司少监,可也不是谁的舌头都能随便割,就隔壁那两个,割完他也不用想着善终。 且不说萧瑾,兵部尚书哪里是好惹的主儿。 裴冽蓦然转过头,看他一眼。 那一眼极为恐怖,洛风突然下跪,“属下这就去!” “去哪里?” 绝对平静的声音却透着让洛风都难以承受的威压跟莫名其妙的躁意。 到底在拱尉司呆了数年,洛风忽然意识到不对,“大人说的是戏台上的妇人?” “你以为是谁?”裴冽咬着字,满身煞气。 洛风一哆嗦,“属下领命!” 与陆瑶相谈甚欢的顾朝颜离开秀水楼之后,又带着时玖去败家。 这次收的是一家粥铺。 也在蓥华街。 又是五千两。 一千两买铺子,一千两兑店。 得说这间粥铺客流不断,却是实打实的赔本营生。 因为地域跟饮食上的差异,粥铺口味讲究侧重。 在皇城开粥铺自然要附和皇城大多数百姓的口味跟需求,偏偏这家粥铺主打除皇城以外各周府郡县各种口味。 皇城百 万人口,各府郡县百姓确实有,食材不好配! “顾夫人,我家大人有请。” 顾朝颜舒舒服服花完一万两,心情正大好,迎面碰到洛风…… 第二十九章 凭本事捡破烂儿 若在往日,顾朝颜不是很喜欢看到洛风。 看到洛风就意味要看到裴冽。 今日不同。 宫宴时她求过裴冽一件事,“你家大人在哪儿?” 深巷,顾朝颜再次登上裴冽那辆差点没把她炼化成灰的马车。 鉴于上次有过疏忽,这次她钻进车厢第一件事就是盯紧中间矮桌上面的香炉。 没了? 桌面上除了两盘样式别致的糕点,跟一个紫砂茶壶,两个茶杯,没别的了。 裴冽靠着背板稳坐,阖目养神。 顾朝颜挑捡上次坐过的地方,屁股将将挨到坐板,软软的! 她低头,这才发现原本光秃秃的坐板上竟裹着羊绒垫毯,触手一摸,是金钱的味道。 贵,死贵! 这种柔柔似水,暖暖如春的羊绒面料市面上很少遇到,千金难求。 她坐下来,抬头看向裴冽。 裴冽并没有睁开眼。 仔细看,这男人长的真不赖,且很白。 清冷如玉的面容仿佛高山白雪清华不染,眉峰微扬,睫毛如浩渺烟波,唇也好看,整体就……略显清瘦。 人清瘦,袍子偏要穿宽松的,一点儿不修身。 顾朝颜瞄到裴冽搭在膝间的手指,骨节分明,就是手背青筋鼓鼓胀胀的过于清晰,往里瞄到一小段胳膊,再往里…… 歪着脑袋的某位夫人突然有感,猛抬头正对上那双幽暗冷沉的眸子。 顾朝颜只觉头皮发麻,用力挤出笑容讪讪道,“大人醒了?” “没睡。” “咳,大人找我有事?” 裴冽手指攥成 拳头,咯咯发出两声脆响。 车厢顿时安静,顾朝颜默默低下头,脑子再次转成风火轮,她有得罪他? 暂时没有! “沈屹的事很难办?要实在难办……” “萧瑾为何没有与你圆房?” 孤男寡女,狭窄空间,裴冽的问题让顾朝颜有些不适,与脸皮无关,她不在乎这个,但这事儿好像跟裴冽也没什么关系。 “西郊那两张地契……” “洞房那日,他没碰你?” 裴冽再次打断她,拧着眉,“理由。” “这事好像跟大人没什么关系,于我们之间的交易也没什么影响,再说我好歹是个女的,大人好歹是个男的,原本就是敏感的问题就算要问,也别这么直白,弄的彼此都尴尬。”顾朝颜不满意了。 “拐弯抹角,你又说我腼腆?”裴冽看她。 顾朝颜,“……大人偷听我说话?那可就是大人的不对……” “萧瑾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顾朝颜不解,抬头看他。 “大婚当日未与你洞房便去南征,仅一年就带个身怀有孕的女子入住将军府,回来后他更不可能与你同房,你纳的妾氏他也全盘接收,他有多好?” 裴冽下颚紧绷,女子婚嫁整一年仍完璧,何其侮辱人! 萧瑾怎么敢! “他……”顾朝颜凝喉。 重生后这个问题她也问过自己许多遍,萧瑾到底有多好,怎值得她上一世鬼迷心窍似的倒贴。 贴到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想到前世之殇,顾朝颜眼眸 微闪,点点光亮,“他还不错。” 那些痛事,不足为外人道。 喀! 拳头紧攥的声响在死寂无声的车厢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可真不错!” 顾朝颜,你可真是凭本事捡破烂儿! 见裴冽不再说话,顾朝颜知道他生气了,可她一点儿都不知道这厮生的什么气! 没被睡的又不是他! 气氛僵持成这样,饶是她脸皮再厚也不知道怎么缓解,索性也不说话。 记忆偏在这个时候攻击她。 顾朝颜越想越委屈。 彼时秀水楼,司徒月那场大戏原本正中她下怀,她巴不得自己是弃妇的消息快点儿传到楚依依耳朵里,免得楚依依算计错了对象,害她无辜招灾。 这会儿想起来,就不是那个味道了。 咂摸咂摸,嘴里全是苦涩。 看到顾朝颜脸色苍白,裴冽僵硬的身子松下来,拳头舒缓,“没有圆房的消息,是你放出来的?” 顾朝颜猛抬头,“怎么可能,这种奇耻大辱!” “你也知道这是奇耻大辱,为何还要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让楚依依转移视线?” 此话一出,顾朝颜哑然,“大人别乱说话。” “很乱?” 裴冽声音冷淡,“那我帮你梳理,萧瑾归朝,带了个叫阮岚的女人住进将军府,你见阮岚怀子,生怕主母之位不保,便想到为萧瑾纳楚依依为妾,助你对付阮岚,未料楚依依误会萧瑾迟迟不对阮岚作为是看中你这个正妻,于是派杀手在御花园行 刺,你哪肯与楚依依结这样的仇,这才想到放出自己未与萧瑾圆房的风声,让楚依依明白该触谁的霉头。” 顾朝颜突然低头,满目惊诧时还在狡辩,“消息真不是我放的……” “圆没圆房这种事,知道的人应该不多吧?”裴冽甚有耐心,“难不成你与萧瑾在床上的时候,还有第三个人在场?” 顾朝颜就真的很想换个话题,“说说地契的事。” “如果没有……” “没有地契?” “没有第三个人在场的情况下,萧瑾断然不会将这事告诉任何人,也不排除他会告诉阮岚,在那个女人怀里扮演深情戏码,可观眼下局势,阮岚但凡不是傻子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把消息暴出来,跟你抢风头,被楚依依记恨上?” “裴大人,你今天话有点密。” “那你忍忍。” 裴冽继续道,“既然不是萧瑾,又不是阮岚,还有谁?” “我,是我。”顾朝颜承认了。 不承认这事儿没完! “所以本官猜对了?” “对,全对。” 不对也对,你全对! 裴冽瞧着顾朝颜破罐子破摔那股劲儿,沉默良久,“对付阮岚,亦或楚依依,你可以求我。” “求人不如求己。”顾朝颜抬头看向眼前男子,眸色清寒。 重活一世,她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 她不想得到谁的庇佑,不想看到有人为她牺牲,也不必谁来为她作主。 她能做自己的主。 清澈明亮的眼睛,隐隐透着裴冽 记忆中的坚定跟无所畏惧。 那个带着稚气的女孩模样与眼前女子重合,裴冽看的入神…… 第三十章 难吃,你吃 顾朝颜的爪子在他眼前摇的重影,裴冽思绪回笼,自怀里取出地契压到桌面。 “两张地契无主,写谁便是谁的。” 顾朝颜急忙展开地契,落款处真是空的。 “大人慷慨!” 顾朝颜大喜,正要收起地契时忽然不安,“这里头应该没有什么坑害我的阴谋吧?” 裴冽,“拿来。” “做什么?” “我来签字,两张地契便与夫人毫不相干,夫人就不必担心这里有坑害你的阴谋了。” “不担心不担心!”傻子才会把地契交出去。 哗啦— 顾朝颜塞地契时几枚银钱从袖子里滑到地上。 裴冽眼尖,皱眉。 司徒月刚刚在秀水楼抛的银钱,他认得。 说起来,要不是他猜到消息是顾朝颜自己放出去的,凭司徒月做的事,他应该会让洛风多忙活一阵。 顾朝颜弯腰捡起银钱,“大人要没什么事,我先告辞了。” “有事。” 裴冽指着桌上糕点,“难吃,你吃。” 顾朝颜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地契拿出来,我签字。” “懂了!”顾朝颜当下抓起托盘上一块糕点塞进嘴里。 “这不是听到了,为什么还要再问一遍?” 顾朝颜,“……有些心里话,大人还是放在心里比较好。” “我怕你觉得我腼腆。” “我错了。” “展开说说。” “糕点真甜!”顾朝颜没有敷衍,她喜欢吃这糕点,于是又拿一块。 裴冽不再说话,倒了杯温茶推过去。 顾朝颜自小贪嘴, 遇到好吃的宁可撑死也不放过,于是吃了几块之后就有了打包带走的想法,“行吗?” “都拿走,难吃的要死。”裴冽嫌弃道。 顾朝颜就真是没客气,两个盘子一起端走。 临走时,她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沈屹不会去西郊找麻烦吧?” “除非我死。” “那我祝裴大人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裴冽,“……” 回到自己车厢,顾朝颜将盘子里的糕点分给时玖一些,随后吩咐马车驾去奉安堂。 几日修养再加上坐堂郎中舍得用药,甄娘身体恢复的很好,只是脸色还是有些苍白。 小产血亏,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养好的。 再见顾朝颜,甄娘起身跪拜,感激涕零。 “奴婢叩谢夫人救命之恩!” 顾朝颜不拦她,但在扶她起身时讲的明白,“你若真想谢我,磕头没什么意思,交给你两件事,别叫我失望。” “夫人尽管吩咐!” 桌边,顾朝颜先将从裴冽那儿顺来的糕点摆到桌上,“尝尝,好吃。” 甄娘拘谨,还是时玖拿了一块她才敢咬一口,“很甜,不腻,确实好吃。” 顾朝颜也这么觉得,都不明白裴冽为何说难吃,嘴可真刁。 “这两张是西郊荒废别苑的地契,签上你的名字,建十五间仓廪。”顾朝颜说话时将新鲜热乎的地契摆到甄娘面前。 “我另在城南给你置办一座宅院,随时可以过去。”顾朝颜见甄娘提笔犹豫,“怕我骗 你?” “夫人不怕奴婢骗您?” 甄娘才想问这句话,“地契是何等重要之物,签上我的名字他日就算告到官府夫人也赢不了,就这么放心把它们交到我手里?” 看着甄娘满眼疑惑,顾朝颜该怎么与她解释呢。 没有人比你更值得我放心了。 “你可信我?”不好解释,那便不解释。 甄娘抬头,含着水波的眸子蕴满忠诚,“我这条命是夫人的,夫人叫我死我也不会眨眼。” “签罢。” 这一次甄娘没有犹豫,字字重笔,在两张地契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顾朝颜随后从时玖那里取过近五万两银票跟一张字条,“另一件事,九郡十县,我要良田千顷。” 甄娘本就受宠若惊,看到银票整个人都呆怔在座位上。 五万两黄金,是她辛苦一辈子都见不到的泼天财富! “夫人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顾朝颜反问。 甄娘真的承受不住这样的信任,“我不相信我自己了……” 顾朝颜笑道,“你会拿着这些银钱,寻一处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肆意挥霍?” “夫人觉得我不会?” “比起拿着它们偷偷摸摸的过日子,我更愿意相信你会以此为开端,把过往的自己揉碎了拆开了重塑,过程或许会痛苦,或许有迷茫,没关系,还有我。” 顾朝颜无比坚定看向甄娘,“前路并非坦途,沧海横流,乱云飞渡,可也有夏花绚烂,冬雪初晴,无限风光,你可愿意陪我 走一程?” 甄娘接过银票时热泪盈眶,“定不负夫人所望。” 因为甄娘坚持,是以顾朝颜在吩咐郎中开好药后便与时玖一起送她去了城南宅子。 宅子里早有下人,除了管家是她从紫玉斋里调过来的掌柜,十分信得过,剩下新买的丫鬟嬷嬷跟做粗使活的家丁,皆都身世清白,手脚干净。 同在城南,深宅。 萧子灵看到躺在床上的曹明轩跟衣衫不整的妖娆妇人,顿时火冒三丈。 “曹明轩,你怎么对得起我!”她自去年上元节灯会认识眼前这个男人,眉来眼去的勾搭上,心里便再也装不下别人,只要逮着功夫便来与之私会。 曹明轩也承诺她会风光大娶,更在私会时摆出一副谦谦君子之态,赏月圆赏夜美,赏晴空万里,赏云卷云舒,看似温文尔雅,竟赏那些不要钱的。 倒是萧子灵没少在他身上搭,整座宅子里吃穿用度都是萧子灵出的钱。 这会儿看到那妇人在曹明轩身上大汗淋漓怎不发疯。 “明轩……她是谁?”妇人被萧子灵吓了一跳,急忙爬下来躲到曹明轩身后花容失色。 曹明轩也没想到萧子灵这会儿出现,以往他们幽会都有固定时间。 “子灵你听我解释!” 萧子灵双眼冒火,抄起桌上茶壶狠砸向床榻。 “啊—” 茶壶砸在里床,滚烫热水溅到妇人身上疼的她尖叫,曹明轩急忙下床想要冲过去阻止。 妇人生怕自己受伤,裹着锦被一 起跳下床。 “你们两个奸夫淫妇!看我不打死你们!”萧子灵气极败坏,桌上茶杯被她抓起来胡乱砸向曹明轩跟妇人。 茶杯掉在地上摔成碎片,萧子灵随手抄起木椅顶过去。 妇人紧抓着曹明轩后腰,偏在这时曹明轩身子一滑跌倒,座椅横扫在妇人肩头。 噗— 第三十一章 我情何以堪! 房间里忽然变得死寂无声。 萧子灵握着座椅的双手颤抖不休,看着倒在地上的妇人脖颈扎进一块碎瓷,满目惊悚。 “救……救我……”妇人双手捂住脖颈,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涌出来。 萧子灵吓傻了,整个人失魂站在原地。 咣当! 座椅掉到地上,她猛一激灵,拔腿要跑却被曹明轩一把抱住。 “放开我!” “你现在不能出去!”曹明轩任由怀里少女挣扎,死死不放。 萧子灵用力推开他,脸色惨白,整个人慌张恐惧如同一只受到惊吓的兔子张牙舞爪,“你要报官?你为了她竟然要报官抓我?” 曹明轩指向她裙摆,“你身上有血迹,现在出去万一叫人看到怎么解释?” 被提醒,萧子灵这方低头。 刚刚瓷片扎进妇人脖梗的时候鲜血喷出来,溅到她裙摆上了。 “怎么办……那我怎么办?” “没事!”曹明轩走过去,双手握住萧子灵雪肩,压低声音安慰,“有我在你别害怕,当务之急须得处理掉……” 曹明轩说话时看向在地上挣扎的妇人。 妇人倒在血泊里,扎着碎瓷的脖梗仍在流血,她听得到,带着怨恨跟失望至极的眸子死死盯住那个上一刻还在床上与她行鱼水之欢的男人。 下一刻,男人蹲下来,猛然拔出碎瓷,又狠狠扎下去! 啊! 萧子灵吓到惊叫,双手慌忙捂住嘴巴。 待妇人彻底没了气息,曹明轩方才站起身,“人是我杀的,与你 无关。” 仅这一句话,萧子灵傻眼了。 半晌,“你说什么?” “以后就算事情败露,到公堂上我也这么说,人是我杀的。”曹明轩手上还沾着鲜血,却是一副情深不寿的样子看向萧子灵,“我知道我做错了,是我对不起你,可若不是她说……” “她说什么?” “她说她是顾朝颜派过来的,若非如此,我也不会与她假意周旋,今日她带了一盅莲子羹,定是那羹里被她下了药,我才鬼迷心窍与她……” 萧子灵震惊,“你说她是顾朝颜派来的?” “是,不过你放心我从未在她面前提过你,她也没在这里拿到过任何可以当作证据的东西……” 曹明轩走近萧子灵,“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让你陷入险境。” 萧子灵瞬间感动的一塌糊涂,立时就把刚刚看到的恶心画面忘的一干二净,“顾朝颜竟然……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曹明轩知道萧子灵所指,“这里我来处理,好在柜子里面有我准备送你的衣裳,你换了衣裳离开这里。” “那你……” “我没事,在我科举夺魁之前万万不能让顾朝颜知道我们的事,这里不能住了。”曹明轩急忙从柜子里拿了衣裳,“快换上。” 萧子灵胆战心惊在角落换好衣裳,还想说话时被曹明轩推出内室,“等我找好了地方自会想办法告诉你,记住,回去之后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萧子灵看向屋里时被曹明 轩紧紧抱在怀里,“等我!” 送走了萧子灵,曹明轩再回屋里时那具尸体不见了。 取而代之,是一个穿着劲衣的黑衣人。 黑衣人蒙面,站在那里不怒自威。 曹明轩慌张下跪,“拜见……” 咣— 黑衣人抬脚狠踹,曹明轩身体倒飞撞向墙壁,血溢出唇他却不敢有半点马虎,忍痛跪爬回来,“九阴大人恕罪!” “下不为例。” 凉风拂面,曹明轩再抬头时屋里空空如也。 地上只余一滩黑水。 心,痛…… 自城南宅子回到将军府的顾朝颜还没站稳,便有人忽的冲到她面前,巴掌劈头盖脸扇过来。 啪— 时玖挡住巴掌的同时,顾朝颜一把揪住萧子灵衣领,反手就是两巴掌。 “够了!” 正厅里,萧瑾见状低喝,“这里是将军府,不是你们打架撒泼的地方!” 顾朝颜吩咐时玖站到院子里,自顾扯着萧子灵衣领踏进正厅。 厅内除了萧瑾,还坐着萧李氏跟阮岚。 “这里既是将军府,那就请夫君管好你这个过了及笄两年尚未出阁的妹妹!”顾朝颜用力甩开萧子灵。 “哥!你看看她!” 萧子灵被甩了一个踉跄幸被萧瑾扶稳,“她自己做了亏心亏德的事,竟还倒打一耙!” 萧瑾眼中泛起凉意,“你在外毁我名声,不思悔过还这样嚣张跋扈,是不是我把你惯坏了!” 哗啦— 自重生,这是顾朝颜听到最恶心的一句话。 “顾朝颜,你造反不成!”看着地上被 摔的七零八落的杯盘碟碗,萧瑾盛怒。 上座萧李氏皱了下眉,“朝颜,你不该在外面胡乱传言瑾儿与你的那点私事,毁瑾儿名声于你有何好处?” 阮岚也跟着细声细语,“姐姐有委屈可以直接与瑾哥说,这样逼迫瑾哥实在不妥。” 比起裴冽的怀疑,顾朝颜早就料到萧瑾他们会把这事儿叩在她头上。 她冷了眼,“诸位知道外面在传什么?” “怎么不知道!我们又不是聋子!”萧子灵怒道,“外面好多人都说哥哥忘恩负义,说哥哥当初得了你顾家天大的好处,结果把你娶进门却不善待!说哥哥有失君子风度,更不配为人夫!” 顾朝颜一眼看透萧子灵挑拨离间的伎俩,可是不对啊! 今日她该去见了曹明轩,该见到曹明轩与那妇人亲亲我我,就算不痛哭流涕,也不该过分关注自己。 好在这不重要。 “怎么我听到的与你不一样?”顾朝颜干脆拉了把椅子坐下来,“外面皆传是我得了狐臭,又说我是石女,不配的那个人是我,我该自请下堂把位置让出来,让给能为将军府传宗接代的人,谁呢?” 阮岚见矛头指向自己,脸上一滞,“颜姐姐莫不是怀疑我?” “不值得怀疑?” “瑾哥,我没有!” “你没有,你们都没有,所以这个消息就是我传出去的?” 顾朝颜自嘲道,“我是没长脑子还是脑子里长了霉?这种事传出去丢的可是夫君一 个人的脸面?我为人妇,洞房花烛夜都没能留住夫君,我倒希望自己有狐臭,或者是石女,这样我也算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如果不是这样,我情何以堪?” 第三十二章 想怎么死? 厅内,顾朝颜字字泣血,说的情真意切。 “你们怀疑这件事是我传出去的,那我请问诸位,这件事闹的满城皆知于我有什么好处?” “你想让哥哥愧疚,对你好些!” “那我不禁想问夫君,你愧疚了吗?”顾朝颜看到萧瑾躲闪的目光,心底厌恶至极,“我若图夫君对我好些,为何不直接将阮姑娘纳进府里,他倒会因为我的大度对我和颜悦色。” “你善妒!” “那我又为何极力撮合夫君与柱国公府楚姑娘的婚事?也是出于妒忌?” 萧子灵一时想不到说辞,“那你说这件事是谁传出去的?” “夫君可有与人提起过这件事?”顾朝颜掉转矛头,冷声问道。 萧瑾语塞,眸子下意识瞥向阮岚。 还真叫裴冽猜对了! 一种无形屈辱迅速蔓延,顾朝颜纵然看透眼前男人那副道貌岸然的嘴脸,知他是卑鄙无耻的小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可在清清楚楚知道他将与自己的私密事毫无保留告诉阮岚,以此表忠贞的一刻,心还是像被人用刀子扎了一下,疼的无以复加,“阮姑娘好手段。” “瑾哥,我发誓从来没有将这件事说出去!”阮岚也不知道这火怎么烧到自己身上,脸色苍白,急的掉了眼泪,“若颜姐姐不信,我愿以死明志!” “好的。”顾朝颜坐在椅子上,冷漠的声音里满是尖锐跟咄咄逼人。 原本萧瑾还有些怀疑阮岚,毕竟话说到现在他 多半觉得这事儿不是顾朝颜传出去的,而这件事他也的确与阮岚说过。 可眼下顾朝颜竟然想让阮岚去死? 莫说萧瑾,阮岚也惊了一下,“颜姐姐……” “你不是想以死明志么?想怎么死,缺刀还是缺绳子?要么撞柱也可以,我都能接受。”顾朝颜自重生一忍再忍,杀父弑母的怨恨被她藏在心里未得发泄。 周旋久了,也累。 “顾朝颜,你心肠未免太过歹毒,岚儿还怀着我的孩子!” “是我叫她以死明志的?你长耳朵不会自己听,是她自己想这么做,我只是想成全她。” “又或者她只是随便说说,那我请求阮姑娘,随便说说的话最好先过脑子,否则伤的到底是谁还真未必!” “颜姐姐,你与瑾哥尚未圆房的事真不是我说出去的。”阮岚借着机会跪到地上,猝不及防磕了两个头,“颜姐姐实在不必以自辱的方式陷害我……” “对!就是你在诬陷,蓄意朝阮姑娘身上泼脏水!”萧子灵见缝插针叫嚣道。 哗啦— 顾朝颜猛然起身,用力扯下桌帔,桌帔上剩下的几道菜全都飞起来。 萧瑾眼疾,将跪在地上的阮岚拉起来护到身后,她跪过地方顷刻间杯盘碎裂,一片狼藉。 “朝颜!”萧李氏惊的起身,阮岚肚子怀的可是萧家长孙。 “我用自辱的方式陷害她,前提是我须得知道我的夫君,会将洞房花烛夜未曾与我圆房的事说给她听!” 顾朝 颜美眸含霜,隐隐泛起泪光,“萧瑾,你且说说我如何会知道?” 萧瑾被那道目光看的心虚,一时语塞,“我……” “我做梦都想不到!” 顾朝颜回身踢了椅子,大步迈出厅门,“时玖,回房!” 看着顾朝颜满身戾气离开,正厅四人忽然就安静了。 萧李氏瞧着厅里乱的嫌烦,叫身边嬷嬷扶着离开,临走时似有深意看了眼阮岚又叹了口气。 萧子灵打从曹明轩那处回来彻底记恨上顾朝颜,要不是顾朝颜她也不会错手杀人,连累自己心上人善后,而且只要兄长能休了这个女人她便没了后顾之忧,这才主动挑拨。 “瑾哥……”阮岚确是无妄之灾。 自己什么也没干就被扣上传闲话的帽子。 萧瑾拉住她的手,“你没事吧?” “我真没说……” “我送你回屋。”萧瑾嘴上没说,可细思下来他也实在找不出还有谁能把这事儿传出去。 阮岚注意到萧瑾眼角眉梢的失望心里咯噔一下,眸间闪出寒光,瞬息而灭…… 回到房间,时玖怕自家夫人心情不好正想着怎么安慰,忽想到晌午时候收到来自江宁的回信,急忙取出来。 “夫人,是江宁顾老爷的回信。” 顾朝颜只是一时情绪上头,心情没什么不好。 实在说心情不好,吵欢脱的时候有两句经典台词没用上,下次力求尽善尽美。 烛灯明亮,她打开信笺,看着上面的内容唇角不自觉露出浅浅的笑。 “ 第一批内贡已经运出江宁,五日后入皇城。” 时玖掐指算着日子,“这次的货来的这么快?” “走的陆路,由镖师护送。”顾朝颜不奇怪,真丝怕水,万一出了意外不能如期交付可是砍头的大罪。 “夫人……” “嗯?” “那些谣言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顾朝颜继续往下看,见‘秦昭’二字心中欢喜。 秦昭,是她与父亲借来的人。 哪怕有甄娘替她办囤粮之事,她仍然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与她里里外外的配合,才能把离开将军府这场大戏演的水到渠成。 “夫人现在污名在外,日后可怎么办?” “今朝有酒今朝醉,想日后可远了。”顾朝颜将信置于烛焰,烧个干净。 比起被萧瑾脱光衣服在众目睽睽之下扔出去,这算什么污名! 非但不算,日后谈生意还能借着这点悲惨可怜的遭遇博取同情,赚的更多。 “今个儿萧子灵没去见曹明轩?”顾朝颜叩好灯罩,狐疑问道。 “定是见了,而且传信回来的人说那会儿叫婉玗的年轻妇人也在宅子里。” “那就奇怪了……” 顾朝颜蹙了蹙眉,“明日再去打听打听。” “是。” 夜深,且阴。 乌云闭月。 拱尉司内,裴冽手指搭在赤金打磨的算盘上,眼睛盯着账簿,每个数他都认得,但怎怎么算来算去,毛利刨除成本的纯利,比毛利还多? 门启,洛风从外面匆匆进来。 “大人,曹明轩的相好婉 玗失踪了。” 裴冽死死按住账簿,重新拨动算珠。 第三十三章 要么给钱,要么给人 看着自家大人杂乱无章的手指在赤金算盘上杂乱无章的拨动,洛风就知道今晚说话要小心了。 “属下查明,婉玗自今日午时入曹明轩府邸之后没多久,将军府萧子灵便跟着去了,不过半个时辰,萧子灵带着丫鬟离开,可直到酉时也不见婉玗出现。” 哗啦! 算盘一阵乱响,裴冽五根手指重重叩在算盘上。 洛风默默低头,这就是他家大人用赤金算盘的原因,也是木制拍碎几百个的经验。 “曹明轩弃婉玗,保萧子灵。” “正是。” “本官记得你说过,他很稀罕那妇人。” “婉玗吃穿用度皆由曹明轩供给,曹明轩的钱多半来自萧子灵。” 爱一个人,要么给钱,要么给人。 曹明轩既给婉玗人,又给了钱,自然是稀罕。 相比之下,他对萧子灵就把正人君子四个字刻脸上了。 “曹明轩能舍弃心爱的女人,看来梁国细作志在萧子灵。” “应该是将军府,而且报回来的消息称,曹明轩宅子里有高人进出。”洛风据实道。 裴冽目色陡沉,“十二魔神?” 十二魔神,是梁国细作体系中最顶尖的存在,亦是拱尉司一直想要铲除的对象,这其中,烛九阴以轻功擅长,句芒是女子,独门秘籍千里传音,玄冥武力值乃十二魔神之首。 据拱尉司得到的消息,这三名细作现在大齐皇城。 “属下不敢确定。” 裴冽眼下生寒,“与其说将军府,不如说他们志在 萧瑾。” “那我们要不要动手?” “动什么手,怎么动手?”裴冽抬眼。 洛风噎喉,“属下唐突。” “江宁顾府那批内贡的真丝运出来没有?” “运出来了。” 裴冽不语,扫过去一眼。 洛风立时开口,“消息称那批货走的陆路,由定远镖局护送,十日前离开江宁,沿途无阻,再有五日即到皇城,属下已派人暗中跟着,绝无意外。” “退罢。” “还有一件事。”洛风的声音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裴冽看他,“想让本官猜猜?” “不敢不敢!就是……” 就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洛风有些拿捏不准自己的情绪,也判断不出自家大人的情绪,“大人在蓥华街的花店跟粥铺卖出去了。” 房间寂静,落发可闻。 裴冽视线重新落向账簿,“谁买的?” “将军府,顾朝颜。” “……” “本官有没有说过这两个铺子一定会赚钱?” 裴冽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一样,信心大振,“本官说过!” 洛风,这都会自问自答了。 “属下相信大人的前瞻性跟预见性,这两间铺子的确是大人十二间铺子里赔钱最少的两间铺子。” 裴冽眼睛又一次扫过来,洛风脸色微变,默默低头。 “顾朝颜多少钱收的铺子?” 洛风恍然,当即拿出两张银票毕恭毕敬递过去。 裴冽看到银票,素来没有表情的冰山脸裂开两道缝隙。 一张银票裂一道。 “五千两一间,两间一万两,属 下估算过,连这三年赔的钱都给补齐了。”洛风一直不太喜欢顾朝颜,总觉得自家大人对这位妇人过于迷信。 谜之相信。 如同现在,因为顾朝颜买下这两间铺子,自家大人觉得顾朝颜慧眼,所以他也是慧眼。 所以觉得在蓥华街开鲜花店跟异地口味的粥铺是赚钱买卖,赚个屁! 至于自家大人本着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意愿卖铺子的原因,八个大字。 资金回笼,举旗再战! 赔哭了。 当然。 此时此刻洛风是感谢顾朝颜的。 主动咬钩的大头鱼简直就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 “她能以万两银钱买下它们,便可说明它们价值绝非万两。”裴冽阖起身前账簿,账簿封皮赫然两个大字,花店。 洛风不会接了。 绝对能赔万两倒是真的。 “那些长舌妇处理的如何?” “属下用了哑药,保证她们半年都开不了口。” 洛风自然不会真的去割人家舌头,“据属下所知,司徒家的大姑娘才是始作俑者。” “那你去给她下毒。”手指离开算盘,裴冽绷紧的神经顿时变得散漫随意,身子靠在椅背上,赔本但前景无限光明的铺子还剩下十二间。 要不要卖? 不卖了! “大人三思,司徒月是五皇子那边的人,属下贸然出手许会惊动五皇子,若因此等小事引出不必要的事端,属下以为不值。” “司徒月在秀水楼倒了整整两箱银钱,你觉得本官是瞎子还是聋子?我会 不知道始作俑者是她,我有叫你动她?” “刚刚大人叫我去给她下毒……” “我为什么要叫你去给她下毒?” 裴冽难得心情好,“不是因为你提醒本官她是始作俑者么?你说这句话难道不是希望我做些什么?如果不是,你又为什么要说,现在我说了,你又叫我三思?” 洛风被怼的哑口无言。 “你才要三思。”裴冽摆摆手。 洛风如临特赦,撒欢儿跑了。 就在洛风跑出去没多远的时候忽有风起,原就布满密云的夜空突然传出一道响雷。 咔嚓— “不好!” 房门外,洛风正要冲进屋里却听到一声低戈沙哑的喝怒,“滚!” 几乎同时,屋内灯盏骤熄。 洛风止步在外面,乌云翻滚间滂沱大雨倾盆砸下来。 他看着紧闭的房门,心疼至极。 十年前的雨夜,郁妃死在了长秋殿…… 铅云翻滚,雷电纵横,锯齿般的闪电不断冲刷夜空,迸发着刺目的白。 空旷孤冷的长秋殿里,一美丽绝艳的女子无比安静躺在床榻上,皓腕搭着床沿,指尖鲜血滴答。 “母妃……母妃!” 屋里,裴冽蜷缩在角落,又是一记振聋发聩的雷声。 他猛将腿向后撤了几寸,身子在宽大衣袍里显得尤为单薄脆弱。 他双手环膝,紧抿着唇,脸色煞白如纸。 恐惧作祟,他身体忍不住颤抖,睫毛都跟着轻颤,额间青筋暴突,惶惶不安的眼中充斥着茫然跟无助。 此时的他再也没了拱尉 司司首的渊重自持,如同一个受到惊吓的小兽,瑟缩在角落里独自承受如同凶猛恶鬼的暴雨跟雷声,无处可藏。 “母妃……” 第三十四章 句芒大人 狂风呼啸,暴雨倾盆。 豆大雨点从空中打落下来,砸的窗棂噼啪作响。 梳妆台前,阮岚摘下珠钗瞬间耳畔忽然传来一阵悠远模糊的声音。 她心神猛震,下意识看向窗外,又疾步走出去确定外室房门上过栓。 再回屋里,她匆匆褪下衣裳上了床榻,撂下幔帐。 阮岚盘膝而坐,暗自运转内力。 ‘可顺利?’ “回句芒大人,顾朝颜远比想象中难应付,不铲除此人,属下难在将军府立足。” ‘废物!’ “属下无能,只是顾朝颜视属下为眼中钉肉中刺,处处与我作对,盯的十分紧。”阮岚原不想借上峰力量铲除顾朝颜,可几番较量她都落于下乘,若等楚依依进门二人连手,自己处境堪忧。 尤其晚膳时候顾朝颜将外面那些流言蜚语的帽子叩到自己头上,萧瑾竟然相信了。 她心寒之余,也意识到顾朝颜远比她想象中厉害。 ‘你想她何时死?’ “楚依依进门之前,主母之死,婚期自是推后,属下有信心能搅黄这门亲事,让萧瑾心中只我一人。” ‘若做不到,你知道后果。’ “属下定不负句芒大人期待。” 阮岚仍在运气,等了许久不见那声音入耳方才睁开眼睛。 回想晚膳时顾朝颜泼妇模样,她唇角勾笑。 你很快,就要消失了…… 一夜风雨尽。 次日清晨,顾朝颜吩咐厨房将做好的早膳全都倒了喂狗,重做寡汤寡水的端上去,顺便叫管家给老夫 人捎个话,将军府即日起一切开销她概不负责。 知道老夫人会闹,她吩咐完便带着时玖去了秀水楼。 钱她有,喂狗都不养白眼狼。 一顿好吃好喝,顾朝颜继续开始她的投资(败家)大计。 得说蓥华街这么好的地段,烤红薯都能赚个盆满钵满,偏就有十二家铺子,莫说赚钱,死赔死赔还贼能硬挺。 衣庄里,顾朝颜万没料到自己五千两银子没砸动眼前这个掌柜的。 “不卖?” 天上掉馅饼你不吃可以,怕有毒。 天上掉银子你不捡,怕烫手? “掌柜的,我家夫人出五千两买你这家衣庄,你听清楚了吗?”时玖都跟着着急。 比起花店跟粥铺,这家衣庄的钻营理念就真的太可乐了。 专门经营过季过时的衣裳。 简单说,冬天卖夏天的,秋天卖春天的,卖还不卖当下流行的款式,定要卖曾经流行过的老旧款。 主打一个反差。 掌柜的看着拍在柜台上的五千两银票,老泪纵横的摇摇头,“不卖。” 顾朝颜皱眉时掌柜的遮袖抹泪,“夫人为何不前日来?” 怪我了? “这铺子当真是肖掌柜的?”顾朝颜起了怀疑。 掌柜的又是含泪一通点头。 “那就好。” 顾朝颜扫了眼衣庄,“想必肖掌柜知道,我前日在蓥华街收了两家铺子,对面粥店跟前面百米左右的花店,价钱一样,都是五千两,今日与肖掌柜有缘,这里又没有外人,我加一千两,一锤定音如 何?” 肖掌柜哭的更难过了。 离开衣庄,顾朝颜又走了两家铺子,得到的答案没有不同。 条件再诱人都没用。 茶楼角落,店小二上了一壶碧螺春跟两盘糕点。 时玖斟茶奉到顾朝颜面前,“夫人,他们为什么不卖?” “因为他们说了不算。” 倘若衣庄是意外,那么接下来的茶店跟当铺没道理口风咬的那么死。 “不会吧?他们手里都有房契。” “你没看到我们离开的时候当铺掌柜哭的撕心裂肺么。” “茶店掌柜的没哭……” “赔的都不会哭了。”顾朝颜浅抿一口,“之前我倒没想过,现在想想,这蓥华街里唯十二家赔钱的买卖,怕不是一个人的。” “可前日花店跟粥铺卖了呀?” 顾朝颜抓起一块糕点搁进嘴里,“卖了两家,又给的高价,那蠢货怕不是觉得自己的东西奇货可居,就给捂起来了。” “那怎么办?” “等。” “等什么?” “等他一万两挥霍干净,就又该想着资金回笼了。”顾朝颜自认感情里没什么智慧可言,但做生意这一块,她还是可圈可点的。 哪怕上一世,司徒月都没什么资格与她掰手腕,输是因为萧瑾跟阮岚在背后捅了她一刀。 弃子,不弃银子。 “这么等下去,夫人不怕剩下几个铺子被别人买走吗?”时玖担心道。 顾朝颜差点笑了,“蓥华街虽然是好地段,可这些铺子市价也就一千两,兑店五百两是天价, 一千五百两的铺子你家夫人我出六千两的价格,谁能比?” 时玖,“……夫人能赚回来吗?” “能。”糕点不对胃口,顾朝颜将咬了一半的糕点搁回去,忽然想到裴冽马车里的那两盘,“但不是现在。” 两人说话时,茶馆外走进几个贩商的异族,“你们听说没有,那拨流寇朝凤泉县方向去了。” “怎么是凤泉县?不是说朝南去了!” “许是得着风声,瞄上什么更值钱的玩意!” “我可听说凤泉县是各大镖局必经之路,更是盐运通道,官府极为重视,各路设卡,他们能占着什么便宜。” “那些都是亡命徒,官府派去的衙役根本不够看,再说被他们瞄上的东西必定价值连城,干一票一辈子不愁!” 几个商贩说着话朝里走,顾朝颜就再也没心喝茶了。 “时玖,跟我走。” 马车自蓥华街快速驾行,半柱香时间停在定远镖局门外。 顾朝颜匆匆走进镖局,经查,自江宁发出来的那批货当真还有三日即到凤泉县。 她不管别家货如何,顾府发出来的那批真丝一点错都不能出。 只是镖局并未将那批流寇放在眼里,不管她说什么都不肯飞鸽传书改变路线。 情急之下,顾朝颜直接砸钱,雇了三辆马车十个镖师,即刻同她去迎那批货,务必在流寇动那批货之前把货接过来。 比货重要的,是人! 秦昭随镖而来! 这事儿来的突然,顾朝颜叫来时玖, 以去宝华寺为由解释她这几日不回将军府的缘由,同时叫时玖与甄娘打个招呼。 在乎她的人,她一刻都不想她们担心。 不在乎她的人,也不会为她担心…… 第三十五章 千载难逢的时机 自顾熙成为皇商,这是首批自江宁运来皇城的内贡。 但凡出错,莫说错处是谁,都有可能被朝廷取消皇商资格。 顾朝颜在时玖离开后登上镖局马车,带十名镖师即刻出城,奔凤泉县而去。 “那是将军府的顾朝颜?” 长街对面,少女瞧着三辆马车擦肩而过,眸子微微闪动。 “回大姑娘,正是。”说话的是少女贴身嬷嬷,青然。 说是嬷嬷,也仅比少女年长几岁。 二十出头的年纪,打扮老成,深蓝色的锦缎长衣,领口绣着一株兰花,乌黑青丝盘成发髻,用十分普通的玉簪别起来。 长相温和略显柔美,薄施粉黛,整体给人的感觉朴素沉稳,极信得过的样子。 “她这是去哪儿?” 少女正是顾朝颜给萧瑾选中的妾氏。 楚依依。 一身惯常穿的粉色长裙,上面绣着大朵牡丹,牡丹上点缀着数十颗饱满圆润的珍珠,奢贵华丽。 楚依依长的好看,脸蛋娇媚如月,靥笑仿若春桃,只是眼睛里没什么温度,冰冷幽暗。 “奴婢听说从江宁顾府运出来的内贡真丝由定远镖局承接,走的是陆路。”青然低眉,恭敬道。 楚依依讶异,“嬷嬷如何知道?” “姑娘叫奴婢多在意这位顾夫人的事,奴婢得到的消息确有这一条,眼下看这消息属实。” “既然已由定远镖局承接,她这演的哪一出?” “奴婢不清楚。” 楚依依顺着车厢背窗看向朝城门方向快速驾行的 三辆马车,“看样子是那批货出了问题,要么她也不会着急出城,带的还是定远镖局的人。” “姑娘的意思是?” “之前在御花园没能得手,这回可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姑娘还想杀她?可外面传言,这位顾夫人在将军府并不受待见,自大婚到现在一年多的时间不曾与萧将军圆房,足见她的存在必不会威胁到姑娘的地位……” “嬷嬷可听过一句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只要坐在将军府当家主母的位子上一日,便是我最大的敌人。” 青然垂首,“姑娘高见。” “告诉表哥,机会来了。” “是。” 马车沿着蓥华街缓缓前行,车厢里的少女仿佛一只骄傲的孔雀,目空一切。 她想要的东西,别人多看一眼都该死…… 晚膳时候,时玖依着自家夫人的吩咐办妥事后回到将军府,才进门便被管家带去正厅。 厅内又是兴师动众的一家子,看到时玖皆朝其身后瞄了瞄。 显然他们等的并不是一个丫鬟。 “顾朝颜呢?”萧子灵愤愤瞪向时玖,怒声问道。 萧李氏也跟着看过来,面露不悦。 萧瑾与阮岚坐在一处,并未吭声。 这段时间跟在顾朝颜身边,时玖倒也摸清了自家夫人对眼前几个主子的态度,她便也学着夫人的样子,不卑不亢。 “回大姑娘,我家夫人去了宝华寺求子。” 萧子灵听罢‘呵’的一声笑出来,“她求子?她不知道自己什么状 况!又是狐臭又是石女,她去求菩萨不是为难人家菩萨,捐万两功德都没用!有那闲功夫倒不如求求我哥……” “咳!”萧瑾低咳一声。 萧子灵下意识瞄了眼阮岚,马上改口,“我的意思是别叫她白费力气!她这辈子生不出孩子!” “大姑娘,我家夫人不是为自己求子,而是为将军府的香火,求阮姑娘顺顺当当把孩子生下来,是不是萧家子嗣另说……” “住口!”萧瑾喝道。 “顾朝颜胡言乱语,你一个贱婢也敢在这儿编排阮姑娘?”萧子灵可是逮着错处,大步冲到时玖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时玖硬是扛下巴掌,“奴婢不敢。” “什么不敢,你说都说了!” 就在萧子灵还想再打时座上萧李氏开口,“先听她把话说完!” 萧子灵这才停下来,气鼓鼓盯着时玖,巴掌跃跃欲试。 “回老夫人,我家夫人除了为阮姑娘肚子里的孩子祈福,也想着为没过门的柱国公府大姑娘求一块送子观音的佛牌,且以老夫人的名义为宝华寺捐十万功德,用以保佑老夫人福寿安康,保佑将军府四室同堂,还要给将军求一道平安符……” “还有大姑娘,我家夫人也会保佑大姑娘早早觅得如意郎君嫁出去。” 时玖依着顾朝颜的意思,把整个厅里的人保佑一遍。 要不是不合适宜,站在旁边的管家她都想保佑一下。 “她也知道自己做了亏心事,现在才想讨好 我们,晚了!她凭什么克扣将军府的用度?” 顾朝颜算计到时玖会遇着这个坎儿,早就做了准备。 这会儿时玖绕过萧子灵,径直走向萧李氏,“我家夫人说了,她虽是将军府当家主母,可总用娘家钱财贴补将军府,传出去有损将军名声。” “这些年我家夫人不知道库房里有多少银两,也不想知道,但她知老夫人治家有方,定能将府里所有人都安排的明明白白,可有些事,夫人还是想叫奴婢嘱咐老夫人几句。” 时玖壮着胆子行到萧李氏面前,稳稳站定。 萧李氏见状,表情变得微妙。 “别你家夫人你家夫人的!你别忘了自己是将军府的人,不是她顾朝颜的人!再说母亲做事还需要她嘱咐,她以为她是谁!” “住嘴!”萧李氏打断萧子灵,“时候不早,你们都下去歇着罢。” “母亲!”萧子灵愣住了。 “都下去!” 萧李氏在这个家还是有绝对权威在。 一句话,萧瑾扶着阮岚起身,请安告退。 萧子灵纵不乐意可也拗不过萧李氏一个眼神警告。 厅内只剩两人。 “时玖,你家夫人想嘱咐我什么?” 听到萧李氏问话,时玖没有回答,而是从袖兜里掏出一张银票,恭敬上前将银票摆到桌上。 不多不少,整一千两。 萧李氏见到银票,表情变得微妙。 这钱,她拿了便不能再为难顾朝颜。 可不拿,府上开销实实在在就少了这一千两。 “顾朝颜 这什么意思?” 第三十六章 只有夫人把她当人 听到老夫人问话,时玖扑通跪地。 “老夫人明鉴,我家夫人也是因为近段时间外面那些传言,才会停了将军府一切吃穿用度的供给,生怕被谁逮着错处针对老夫人跟将军,眼下皇上正看中将军,‘名声’二字对将军何等重要,她尤其不想楚姑娘进门之后误会这事儿,继而看低将军府。” 萧李氏听到解释,脸色缓和,“的确考虑周到。” “可夫人也怕老夫人一时安排不开府上用度,怕老夫人劳累,便想着以这种方式让老夫人心安。” 这话说的萧李氏心头怒火顿消,脸上极尽宽慰之态,“还是你家夫人会办事。” “谢老夫人体谅,我家夫人嘱咐过这事儿万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奴婢刚刚才瞒着的。” “你做的很对。”萧李氏也很庆幸顾朝颜有这样的心思。 若当面把钱拿出来,她还真不好接。 离开正厅,时玖乖巧顺从的表情转淡,刚刚萧子灵说她是将军府的人,不是顾朝颜的人,她以为不对。 当初要不是自家夫人嫁进将军府,且撞见自己被原管家压在身下想要欺负,将那管家打五十大板扔去官府,又将她收在身边护着。 她都不敢想象自己现在的处境,或许已经不在世上了。 她是将军府买来的丫鬟,可只有夫人把她当人…… 入夜,裴冽从洛风嘴里知道了曹明轩的新住处。 “婉玗死不见尸。” 房间里,裴冽瞧着摞在桌面的十个账 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打,若有所思。 “大人?” “顾朝颜为何执意要买我这十二间铺子,她看中了什么?” 洛风,“有没有可能是被外面那些流言蜚语刺激疯了?” 得说有钱人会因为每日只赚五百两银子忧愁的茶饭不思,他家大人竟然在为有人看中那十二间赔到底掉的铺子伤脑筋。 裴冽一记眼刀劈过来,洛风老实了。 “对了,属下得到消息,顾朝颜去了定远镖局,之后与十个镖师驾三辆马车离城。” 裴冽脸色冷下来,“什么时候的事?” “午后。” 搭在账簿上的手指突然停顿,洛风立时感受到一种逼仄人心的压迫感笼罩下来,“发生了什么事?” “属下听闻似乎有流寇去往凤泉县守株待兔,江宁顾府那批真丝内贡也在其中,顾朝颜应该是得到消息着急那批货,才会带着镖师过去接应。” “为何不早报?”裴冽面容冷沉。 “大人明鉴,流寇之事尚未证实,多半只是传言……” 不等洛风说完,裴冽突然起身,单手提起竖在旁边的孤鸣,“备马!” “大人要去……去哪儿?” 洛风一脸懵逼时裴冽身形陡闪,已然跨出房门。 黑夜之下,拱尉司两扇黑门吱呦开启。 一匹枣红色骏马四蹄翻腾飞驰而出,金玉马鞍上裴冽身姿挺拔,凌厉如剑,只是数息便与骏马一起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自午后离开皇城的顾朝颜再次砸了银子,才 使得这些镖师夜里赶路,但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事儿在她提出走山路的时候不好用了。 天已大亮,镖师们将三辆马车停在路边暂休,车夫负责喂马水草,镖师们三三两两在一起啃着干粮。 “顾夫人,就算出二百两我们也不可能与你一起走山路,你可知道这山上有什么?”长年些的镖师见银子不为所动。 比起银子,显然命更重要。 顾朝颜还真不知道,“有老虎?” “要是老虎,我们还能陪夫人走一遭撞撞运气,可这山上有山匪。” “不可能。” 莫说上辈子,这辈子她也不是没从定远镖局托过货,至少他们在这段官路上从来没出过错,“你们定远镖局在哪里折过我多少了解。” “那是夫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们未曾折在这里,是因为我们镖头与……” “咳!”年长镖师咳嗽一声,小镖师不说话了。 虽然只是半句话,意思好猜,“既然你们镖头与山匪递过话,我们走走山路怎么了?” 顾朝颜也想走官路,一片坦途又没什么危险,可来时路上他们估算时间,等他们赶到凤泉县的时候,那批货也刚好到。 然后流寇也差不多到了。 她跋山涉水就为了与那货同归于尽? 唰! 一张百两银票亮在十名镖师面前,“谁愿随我上山?” 无人搭话。 二百两,依旧无人动心。 顾朝颜甩甩手,“五百两随我上山,接了货平安回到皇城,再付五百两 。” 钱的魅力来了。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镖师走出来,斩钉截铁,“我愿意。” 顾朝颜显然还想再带几个,人多力量大。 “顾夫人,山路危险,人少目标小。”年轻镖师名叫孙周。 顾朝颜被他提醒觉得十分有道理,于是两人各自带了必备的水跟干粮轻装上山,余下镖师自是原路返回。 山路崎岖难行,孙周走在前面带路,顾朝颜紧紧跟在后面。 “你们总镖头既然给山匪递了话,他们为什么不敢走?” “不是递话,是约法三章。” “约法一,山匪不劫定远镖局的货,但我们要出镖银一成作为补偿,约法二,定远镖局的镖师不可上山,山匪遇到我们的货自行避让,约法三,违背前两条其中一条,山匪与定远镖局势不两立。” 顾朝颜忽然停下脚步,“所以你刚刚上山的时候,他们叫你把衣服换了?” 孙周手里有根树杈,另一头牵着顾朝颜,“换下衣服的时候,我就已经被定远镖局除了名。” “对不起,我没想到……” “一千两,是我在定远镖局干一辈子都拿不到的酬劳,夫人不用说对不起,别食言就好。” “放心,钱我不会少你一分。” 山路崎岖险峻,二人很快没入山间没了踪影…… 皓月当空,银光铺地。 月朗则星稀,明月如玉盘挂在墨蓝色的苍穹之顶,掩盖了星星的颜色。 柱国公府后宅,靠假山位置的厢房里灯火通明。 青然 端着一碗人参莲子羹走到桌边,“大姑娘可试过嫁衣,若有不合适的地方奴婢送回去叫他们再改。” “去把父亲送我的深海血珠拿出来,我要把它缀在喜服上。” 第三十七章 既要,又要,还要 青然搁下粥盅,听从吩咐到北墙柜子里拿出一个紫檀雕花的方盒。 方盒打开,一枚晶莹剔透的大红珍珠赫然呈现。 大齐律,娶妻当穿正红,纳妾的喜服则是粉红色,纽扣在旁边款式为斜襟,这些楚依依改变不了。 她能改变的,就是将眼前这枚大红珍珠绣在喜服最鲜艳的位置。 大婚当日,她要让所有人都看到这枚珍珠。 多珍贵不重要。 重要的是正红色。 “事情办的如何了?”楚依依叫青然准备针线,她要亲手将那枚血珠缝在喜服上。 “回大姑娘,谢公子找了墨隐门的杀手,这次绝对万无一失。” “那上次怎么就失手了?” 绣针在喜服领口穿插,楚依依瞄了眼青然,“钱不够,派去的人不行?” “许是在御花园,不敢闹出太大动静。” 楚依依接受这个说法,“希望这一次,能叫顾朝颜有去无回……” “可顾朝颜一死,婚期只怕是要推迟。” “推迟个把月本姑娘等得起,保不齐父亲见萧瑾没了正妻,向皇上求一求,纳妾变成娶妻未尝没有可能,那我便无须大费周章了。” “这种可能……” 见青然支支吾吾,楚依依冷笑,“庶女?”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只要父亲想,直接叫东院那位认下我,届时我便是柱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嫡女,配萧瑾绰绰有余。” “大姑娘说的是。” “我知道,东院那位一直没忘了她回娘家路上丢的亲 生女儿,可那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人海茫茫,找起来谈何容易。” 楚依依缝好血珠,眼下陡寒,“再说,你觉得我能叫她找到?” “大姑娘英明!” “不是我英明,是血珠只有一枚……” 楚依依端过参粥,“楚晏跟楚锦珏可从军中回来了?” “听东院传过来的消息,锦珏少爷往回赶了,晏少爷军务繁忙,这次应该不会回来。” 这在楚依依预料之中,“楚锦珏自小与我这个姐姐亲近些,楚晏跟东院那位一样,满脑子都是那个早就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妹妹,还有……那个女人查清了?” “回大姑娘,那女子叫阮岚,的确怀了孕。” 铮— 汤匙掉在粥盅里,楚依依脸色变得难看,“哪儿得来的消息?” “沈府老太太口风虽然紧,可事事都与自己贴身嬷嬷念叨,是那李嬷嬷传出来的。” “萧瑾的?” “听李嬷嬷的意思,八九不离十,说来奇怪,顾朝颜允许大姑娘嫁进将军府,怎么就容不下阮岚?” “她容不下的是那野种,庶子先嫡子出,是大忌。” 说到这里,楚依依想到自己出身,越发冷了眼,“那孩子留不得。” “大姑娘的意思是,在出嫁之前动手?” “这事不急,若顾朝颜死,孩子再出事,再加上之前邓媒婆好端端成了梁国细作,有心之人还不得说我是个灾星。” 青然不再多嘴。 “下去歇着吧。” 楚依依摆手后,视线重新 回到托盘里的喜服上。 血珠是她亲手缝上去的,将军府的主母之位她也要亲手夺过来。 她看中的东西,哪怕是条帕子也不许别人染指。 主母,嫡子,掌家。 她就是既要、又要、还要…… 吁— 天渐破晓,万籁俱寂。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在空气间弥散。 朦胧不清的官道上驰骋而来一匹枣红色骏马,裴冽单手勒紧马缰,翻身下马瞬间眼前一幕令他血脉骤凝。 三辆马车被数道剑痕劈斩的残败不堪,马车旁边倒着七八具尸体,皆穿着定远镖局的衣裳,尸身上剑痕无数,血肉模糊。 惊恐前所未有,裴冽忽的松开马缰,大步冲向尸体。 ‘你叫什么名字?’ ‘我忘记了。’ ‘被他们吓坏了吧,那我叫你小黑……小黑快点走,这里有果子,红彤彤的我给你摘几个下来。’ 裴冽用力推开叠在一起的尸体,看到下面尸体面容一刻,紧绷的心弦忽的松弛,可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恐慌跟不确定。 “顾朝颜……顾朝颜!”裴冽猛然起身,眼睛里带着难以言喻的凶煞气。 孤鸣在手,他脚步却乱了,“顾……” 脚踝被人攥住,裴冽倏然拔出孤鸣,回头却见一满身是血的镖师奄奄一息。 裴冽心头大震,回身拉起镖师,瞳孔微缩轻颤,“顾朝颜在哪里?” “顾夫人与孙周走了山路……” “哪个山路!” 镖师抬起几乎断折的胳膊,指向不远处连绵不绝的山脉, “那个……方向……” “是谁动的手?”裴冽抓紧镖师,寒戾低吼。 鲜血自额头流淌,镖师已陷弥留,“山匪……” 看着倒在血泊里的镖师,裴冽眼如寒潭,握着孤鸣的手猛然收紧,骨节发出喀的一声。 咻! 哨声响起,枣红骏马踏蹄而至。 裴冽翻身跃上马鞍,双腿夹紧,一骑绝尘。 顾朝颜,你等我! 卯时,寂静了一夜的将军府渐起喧嚣。 早膳时候,萧瑾扶着身怀有孕的阮岚从院子里走出来,自打上次在阮岚屋里过夜之后,萧瑾干脆住下了。 当然,这事阮岚没少下功夫。 这会儿正厅,萧子灵见到二人,一脸欢喜,“我就说,家里就算没有那个扫把星,我们一样过的舒舒服服,嫂嫂,过来坐!” 早膳丰盛,与过往没有不同。 萧瑾不禁看了眼自己母亲,眼中疑惑。 “母亲?这……”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府上一切吃穿用度照旧。”萧李氏将一千两银子的事瞒的密不透风,“你们放心,府里有我,乱不了。” “我就说母亲最厉害了!” 萧子灵凑过去与萧李氏贴脸撒娇,“那我的月钱呢?”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萧李氏被磨的没脾气,“你的月钱也照旧。” “谢谢母亲!” 早膳没多久,阮岚忽然提议,“老夫人,我想去宝华寺为老夫人跟瑾哥祈福。” 桌上,众人皆惊。 “这怎么可以,宝华寺偏远,出城差不多要走十几里 地的路,你怀着孩子万一动了胎气……不行,我不放心。”萧瑾第一个反对。 萧李氏也觉得没这个必要,“朝颜已经去祈福了,你就好好在府里养胎。” 可是,顾朝颜没在宝华寺呢…… 第三十八章 我对夫人非常满意 阮岚半点不想去宝华寺。 可她若不去,谁能知道顾朝颜也没去? 昨夜她得到的消息是,顾朝颜离城去了凤泉县,但上峰并没有说明顾朝颜此去无归,是以她须得另想万无一失的法子。 顾朝颜为人妇,倘若几日未归又无正当理由,清白名誉尽毁。 届时她羞于面对夫家‘自缢’,也在情理之中。 见萧瑾跟老夫人都不同意,阮岚下意识动了动脚。 旁边,萧子灵身子一抖,“谁知道顾朝颜是不是真的在替母亲跟哥哥祈福,说不定她是去诅咒扎小人的呢!还有咱们萧家长孙,你们真信她能保佑,反正我不信!” “你不信什么?” “不信她能那么大度,推己及人,我要是当主母还生不出孩子,那谁也别想生出来……” “呸呸呸!” 萧李氏拿起筷子敲过去,“不许胡乱说话!” 萧子灵缩回手,吐了吐舌头,“你们要不放心我陪嫂嫂一起去,保证不会叫嫂嫂出任何问题!” “瑾哥,我想去……”阮岚私底下扯了扯萧瑾衣角。 萧瑾犹豫了一下,“去可以,万事小心。” 阮岚也没忽视萧李氏,目光立时投到主座。 萧李氏一直不是很喜欢阮岚,可对阮岚肚子里的孩子她又盼的紧,也就爱屋及乌,“那就去吧,子灵,照顾好阮姑娘。” “母亲放心!” 说起要去宝华寺,萧子灵饭也不吃了,二人相陪离开正厅。 萧瑾也想走时被萧李氏唤住。 “瑾儿 ,这里没有别人,我想问你一件事。” “母亲且说。” “你当真……碰都没碰过顾朝颜?”萧李氏虽然隐瞒一千两的真相,但这是事实谁也改变不了。 没有顾朝颜,没有一千两,将军府上上下下过不了舒坦日子。 尤其萧瑾官升三品,与各府礼尚往来也需要像样些的东西充门面,所以顾朝颜这棵摇钱树必须死死扎根在将军府。 萧瑾脸色略白,“母亲……” “说实话。” “儿子确实没有碰过她。” “你糊涂!” 萧李氏重拍桌案,“眼下外面皆传顾朝颜的不是,你能暂时摘出来,可纸包不住火,顾朝颜有没有狐臭,是不是石女皆是能自证清白的事,到那时你如何自处,等着被外面的人戳脊梁骨?” “母亲以为,儿子该如何?”萧瑾也知此事理亏,一时没了主意。 “自然是快些圆房,堵外面悠悠众口。” “不行!”萧瑾抬头,目光坚定,“儿子不喜欢她,儿子……” “你可以不喜欢她,但不能不圆房!”萧李氏打断萧瑾,“如你这般说法,过几日楚依依嫁进来你也不与她圆房?你要真这般,那柱国公还不得过来把这将军府给拆了!” “母亲……” “你可以跟楚依依圆房,多一个顾朝颜算什么?” “再说,你不给顾朝颜一点甜头,她能允阮岚为妾?能善待阮岚的孩子?瑾儿,家和万事兴,你心里头喜欢谁便私下里多照顾些,表面 上还是一团和气的好。” 见萧瑾不说话,萧李氏摆摆手,“时候不早,去上朝罢。” “是。” 萧瑾离开时,脑子里忽想起那日蓥华街顾朝颜拼死护在自己面前的场景。 心,微动了下…… 府门外,时玖看到萧子灵跟阮岚上了马车,凑到管家身边好奇道,“大姑娘跟阮姑娘这是去哪儿?” “宝华寺,说是给老夫人跟将军祈福,不是说夫人已经去了么,时玖,夫人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管家转身,时玖早就没影了。 离开将军府,时玖花钱雇了一辆马车,急匆赶去城南甄府。 她比谁都知道自家夫人根本没去宝华寺,这事儿夫人想瞒自然有瞒的道理,可眼下这事儿要露,她须得尽快想办法。 孤木孑立,她一个人做不成事。 马车停在甄府,时玖匆忙入府与甄娘商议此事。 甄娘果决,当即带上府里家丁乘车赶往去宝华寺必经之路,时玖则回府免得打草惊蛇…… 烈日当空,山间草木郁郁葱葱,偶有蝉鸣。 顾朝颜跟在孙周身后,随小径盘曲而行。 密匝匝的草木不时刮绊,她几次险些跌倒。 “这山上真有山匪?” “夫人说笑,若无山匪那些镖师为何看到银子都不动心?”孙周回头时用剑鞘打断绊在顾朝颜脚下的蜈蚣藤。 “那为何没有一条像样的山路?”顾朝颜握紧被孙周攥住另一头的树杈,余光朝左下位置瞄了瞄。 “有像样的山路, 但那条路有哨卡,我们要走那条路早就被山匪绑去喂狼了,夫人放心,这条路虽然崎岖难行了些,可比那条山路更近,保证我们后天………” 呃— 顾朝颜趁其放松警惕瞬间,突然抽出树杈朝孙周后身狠抽两下又用力一搥,见孙周摔倒,她扔了树杈朝刚刚瞄准方向疯跑。 孙周见状眼中陡寒,爬起来追了过去。 山路本就崎岖,顾朝颜才跑几步便被蜈蚣藤缠住脚踝跌倒。 利剑搭在颈间,她抬头,正见孙周面露凶光看着她,“顾夫人跑什么?” “没跑,刚刚不小心从上面滚下来了……”顾朝颜足够镇定,手指捏向剑尖,“这个不好,还是换个树杈,我去重新掰一根过来。” “别动。”孙周抖剑,顾朝颜指间微痛松手。 “孙镖师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意吗?” “顾夫人这话怎么讲?” “我还需要怎么讲?”顾朝颜看了眼抹在自己脖子上的冷剑。 孙周忽然撕下伪装,面目阴冷,“夫人误会了,我对夫人非常满意。” “钱给少了?” “钱给的足够,我说过,五百两银子是我在定远镖局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可我看中的不是那五百两。” 顾朝颜在心里抡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她露富了。 “杀鸡取卵你糊涂。” “哈!”孙周肆意冷笑,“依着顾夫人的意思,我护你找到那批货,平安带回皇城之后你会给我一千两银子,那我们不如猜猜,此时此刻 你身上有没有一千两?” “我找找……” “这种事何必劳烦顾夫人,且等我杀了你,慢慢找。” 第三十九章 变心好几次 顾朝颜只恨自己关心则乱,怎么就没想到事有异常必为妖的道理。 十个镖师,拼着五百两不要也不敢贸然闯山,偏这一个乐意她就跟捡了宝似的拉他朝山上跑。 这下好,跑偏了。 剑起! “等等!”顾朝颜忽然想到一个好提议,“我身上的银子的确不止一千两。” 孙周嘴角勾起冷笑,眼睛都在放光,“所以我赌对了。” “我收你,跟着我干,怎么样?”顾朝颜跌坐在地上,双手掩在袖里压住地面,死死攥住两把野草。 孙周笑的肆无忌惮,“顾夫人欺我是三岁孩童,竟拿这种话诓我,我如今已在你面前亮剑,都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收我回去打算给我什么差事?什么差事你放心交给我?” “杀了我,你也跑不了!” “我在这里杀你为何跑不了?哦,夫人可能不清楚这是哪里,荒山野岭,杳无人烟,这里距离山路很远,远到夫人叫破喉咙都不会有人来救你,待我将夫人一剑送上西天,拿了银子便走,夜里野兽出没,您这娇好的身子第二天也就没了,这么分析下来,夫人还觉得我跑不了?” 顾朝颜,“觉得。” 孙周眼神一寒,“夫人该上路了!” 冷剑再起,顾朝颜双手忽的用力! 拔、不、动! 她原想拔出草根带出土,狠狠甩过去乱孙周视线,再夺剑反杀。 完了! 噗嗤— 温热鲜血溅到脸上,顾朝颜没有感觉到痛,却在这一刻 前世今生都在脑子里走了一遍,无限遗憾跟不甘! 疼痛不明显,顾朝颜眼角含泪,鲜血顺着额头蜿蜒,与泪水混合交织在一起,心如死灰。 扑通! 孙周直挺挺倒地瞬间,阳光逆闪,一抹高大伟岸,宛如神袛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见那人手中一柄长剑。 剑尖滴血。 渐渐的,顾朝颜适应了光线,那人的脸在她瞳孔里变得清晰。 鸦羽色的长袍,深邃的五官,性情淡薄的脸上似乎透着惶恐跟慌张,还有难以形容的盛怒,“顾朝颜!” 沙哑的声音陡然响起,顾朝颜猛打一个激灵,忽的抬手从头摸到脖颈再到胸口,没中剑? 没死! 呼— “裴冽?”她脸上还沾着孙周的血。 “顾朝颜!你脑子里到底装的什么东西?孤身跑出皇城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你差点死在这里!如果死了……” 她根本没听裴冽在那儿叽里呱啦说什么,劫后余生的喜欢让她彻底绷不住了,眼泪‘唰’的涌出来。 看到顾朝颜坐在地上哭的泣不成声,裴冽忽然闭嘴。 恐惧消散,他伸出手。 偏顾朝颜没看到,双手搥着地面狼狈爬起来,说话抽泣,“大人……大人怎么在这里?” “刚好路过。”裴冽负气,收回手时看到顾朝颜在用袖子胡乱抹脸,便从怀里取出一绢方帕递过去。 顾朝颜接过方帕擦净脸上鲜血,扭头看到死透透的孙周,“他也是梁 国细作?” 裴冽,“……刚好路过,不是来抓梁国细作!” 顾朝颜被裴冽吼的一抖,“知道了知道了,来抓山匪。” 是的,反正不是来找你! 蠢! 顾朝颜心神稳了稳,正想将帕子还给裴冽时忽觉眼熟,“这是……” 裴冽扯回帕子,“跟我回去。” “嗯?” “回皇城,难不成留在这里喂狼?” “不行。”顾朝颜果断拒绝,她可以死,那批货不能有任何闪失。 裴冽回头。 她计上心来,“大人抓山匪这事儿着急吗?” 还敢提! “应该不着急。” 以她对裴冽的了解,但凡这种抄家灭门九族不留的事儿裴冽总会声势浩荡,搞的人尽皆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要杀人似的。 这会儿他孤身过来应该只是探底,“那要不着急的话,大人有没有兴趣与我到凤泉县游玩一番?” 裴冽,“……” “所有费用由我来出,大人只管尽兴。” 见裴冽没什么表情,顾朝颜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该炫富的时候得炫富,“钱够。” 裴冽知道顾朝颜在乎什么,那批内贡。 “本官忽然想到拱尉司有桩案子涉及凤泉知县……” “这么巧的?那同行!” 顾朝颜揣好银票,卑躬屈节甚至还带着点儿谄媚,“大人请!” 山路难行,更何况他们所处之地杂草丛生看不到地皮。 裴冽把孤鸣横到顾朝颜面前时,某位不太长眼的夫人刚好蹲下身,三两下把孙周怀里五百两银票搜出 来,顺带着还掏出几把碎银子。 顾朝颜起身,刚好看到裴冽目光注视。 “大人知道他怎么死的吗?” 裴冽皱眉,难道不是我捅死的? “反派死于话多。”顾朝颜收好银票,把碎银子揣进袖兜里,无比自然拽住孤鸣,“大人以后……” ‘少说话’这三个字被顾朝颜死死噎在喉咙里! 裴冽不语,看她。 顾朝颜忽然觉得孤鸣剑烫手,头皮发麻,“大人以后能动手,就尽量别动嘴。” “走。”裴冽握着孤鸣,引顾朝颜朝南寻路。 因为要照顾到顾朝颜的脚力,他走的很慢,饶是如此,身后女人也有几次险些绊倒。 是以他走路时会尽量踢掉缠在一起的蜈蚣藤。 这动作落到顾朝颜眼里就奇怪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样贴地皮走路不费鞋底? 山上果然有路,也有山匪。 顾朝颜埋头研究裴冽步伐的时候,被突然停下来的孤鸣剑搥了下胸口。 “裴……” 她抬头,看到裴冽背影同时,亦看到了挡在对面的山匪。 山路很宽,足够一辆马车畅通无阻。 山匪很多,目测三十个往上且各个膀大腰圆,长相凶神恶煞。 顾朝颜低头,默默松开孤鸣剑,朝后退了好几步。 这种层次的较量她根本插不上手。 不拖后腿都是她对裴冽…… 刚朝后退的顾朝颜突然又冲回来,死死攥住被她将将松开的孤鸣剑。 这般来回反复的动作裴冽根本没注意,顾朝颜就难抉择了。 松 手,怕裴冽丢下她直接跑了。 不松手,怕打起来自己被误伤。 在松手与不松手之间,顾朝颜心动好几次,又变心好几次…… 第四十章 恭送司首夫人 宽敞寂静的山路上,阳光正好,微风不躁。 顾朝颜默默站在裴冽背后,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为免被甩,“大人……” 裴冽侧目,轮廓清晰的下颚微微上扬,露给她的半张脸近乎完美。 着实好看。 作为上辈子针锋相对的敌手,她一直都是站在裴冽对面,还从来没有在这个角度欣赏过这个男人,容貌倾绝,睫毛下那双眼睛似深水无波,神秘莫测。 “小心。” 裴冽脸上露出不屑,又似轻讽的神情。 顾朝颜表示,请把这个表情摆给前面那排壮汉。 眼见对面三十几个山匪亮出兵器,裴冽未取孤鸣,自腰间拽下一块牌子。 牌子亮出来的瞬间,顾朝颜肉眼可见对面山匪的表情变得千姿百态。 震撼,惊恐,讶异,兴奋跟说不清道不明的眉飞色舞。 采花贼么? 采的还不是她…… “您是……拱尉司的,裴司首?”其中一个壮汉扔刀小跑过来,谄媚表情看的顾朝颜嗤之以鼻,完全忘了她刚刚也是同样表情。 见裴冽摆着一副臭脸,顾朝颜急忙凑过去,“他是,正是!” “小的叩见裴大人!” 见眼前山匪下跪,后面一堆也跟着匍匐,“裴大人威名,震慑四方,吾等仰慕已久!” 威名? 杀名更准确一点。 上辈子裴冽剿匪剿的也挺出色,但都是距离皇城百里之外的悍匪,这里的山匪没有资格。 是的,被杀都不配。 “马车,干粮。”裴冽冰冷道。 山匪闻 声顿时明白过来,当即起身跑回去,然后所有山匪就全都跑没影了。 山路宽敞,前后无人。 燥热微风,戛然而止。 偶有乌鸦从头顶飞过,发出嘎嘎的噪音。 顾朝颜拽着孤鸣,额头晒的冒油不见裴冽说话,“大人觉得他们会回来吗?” 裴冽不语,静待。 她实在站不住,正要蹲下缓缓腿时忽见对面浩浩荡荡来了一群山匪,尘烟四起。 完了! “大人……”顾朝颜眼皮一跳,她想跑。 三十几个裴冽能应付,三百来个轮也轮死他了! “凤凰山蒋魁,拜见裴司首!”为首山匪停下来,单膝跪地高喝。 接下来的场景可想而知。 三百来个山匪左右闪出一条通道,对面停着一辆匪气十足的双驾马车。 车身外面裹着铁皮,前前后后都暗藏兵器,驾车的马匹是难得一见的良驹。 裴冽拉着顾朝颜走到马车旁边,示意她先上。 顾朝颜难住了。 得说山匪的马车到底没有那么讲究,没个登车凳她怎么上? 见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裴冽突然伸手钳住她手腕,将其横抱在怀里,往前一步送上马车。 许是裴冽动作太大,松手时候下巴刚好磕到她脖颈位置。 灼热呼吸喷薄在颈间,略有些痒。 顾朝颜脑子里再度闪过前世画面,怔住。 “怎么了?”裴冽见她脸色异常,低声问道。 “没事。” 顾朝颜走进车厢瞬间,傻眼了。 裴冽跟在身后,亦讶然。 山匪太热情,非但 准备了干粮跟水,还有满满几大箱的金银珠宝,翡翠玉石,箱子摆满半个车厢,除了这些还有一些珍馐美味,琼浆玉液,于是留给他们坐的地方就不多了。 顾朝颜默默挤在车厢右前位置坐下来。 裴冽就只剩下左前位置可以坐。 马车动。 “蒋魁恭送裴司首,恭送司首夫人!” 身后山匪有样学样,“恭送裴司首,恭送司首夫人!” 顾朝颜,“……我去解释!” 裴冽一把拉住她,“你不怕他们反悔?” “驾快点,司首大人有要紧事办!”顾朝颜立时朝外面车夫喊道。 “是,司首夫人!” 车夫是山匪。 裴冽松开手,环胸,饶有兴致看向坐回去的顾朝颜,“顾夫人不去解释了?” “我怕他们反悔。” 马车晃荡在山路上,时有颠簸。 车厢里,裴冽见对面女人像只小鸡仔似的缩在角落,眼皮不时打架目光呆滞又不敢睡,微微阖目。 顾朝颜终于熬到对面男人闭上眼睛,自己没等一息就睡着了。 裴冽慢慢睁开眼,目光紧紧锁住眼前女人,心中生出无限落寞与怜惜。 马车轻晃,顾朝颜身子前倾,他忽的伸手托住那张脸。 温热触感自掌中蔓延,直入心底。 ‘还有多远?’ ‘小黑别怕,我们再翻过那座山头就回到潭州了,到时候我请你吃潭州最好吃的小吃!’ ‘你有钱吗?’ “我可有钱呢!” 裴冽盯着在他掌间熟睡的脸,思绪绵延。 那时外祖父 在潭州寻他寻疯了。 他们才入城自己就被衙役认出来领去见外祖父,后来他叫外祖父去找救他的女孩,虽然知道了她的名字,可那时顾朝颜已经随母亲离开潭州去了寒城。 又过几日,他要与外祖父离开了。 那日,他偷偷跑去顾府,刚好碰到从寒城回来的顾朝颜。 匆匆相见,约定再见。 可再见,却是她与萧瑾大婚。 至今他都没吃到顾朝颜请他吃的潭州最好吃的小吃。 “顾朝颜,你这个大骗子。”裴冽喉咙干涩。 马车晃荡着,走山路直奔凤泉县…… 皇城外,阮岚跟萧子灵同乘一辆马车。 路上萧子灵的嘴就跟长了青苔似的数落,“嫂嫂,你说顾朝颜抽的什么风,怎么忽然想到去宝华寺祈福呢?” “许是着急了。”阮岚坐在主位,双手小心翼翼护着并没有显怀的小腹。 “着急什么?” “她是瑾哥嫡妻,将军府当家主母,如今我有了瑾哥骨肉,柱国公府大姑娘又要嫁进来,她若再不怀个一儿半女,怕是地位不保。” “她就算怀上了地位一样不保!我哥那么喜欢你,早晚休了她抬你为正妻!我也只认你一个嫂嫂。” “我不想让瑾哥为难。”阮岚适时低下头,目光凄然,“比起楚依依,我哪有资格当正妻……” “楚依依也就是个庶女,她又有什么资格!” “可她家世好,我只不过是农户的女儿。” “嫂嫂你放心,抬谁当正妻还得我哥 说了算,反正这事儿我站你!” 阮岚当然知道萧子灵会站她,只要曹明轩还能钓着这个小姑子,她在将军府就还有人帮衬。 虽说萧子灵不是很聪明的样子,偏偏这种又直又蠢的人才是最好使的枪…… 第四十一章 屡次,数次,一次又一次 吁— 马车忽然停下来,萧子灵稳住阮岚后掀起车帘,“怎么回事?” “回大姑娘,前面路上有好几个深坑,马车驾过去恐颠簸。” 听到车夫说话,萧子灵朝前面看了看。 原本平坦的甬道也不知道怎么就多了几个坑,她回头时阮岚刚好走过来,见状,“无妨,我们走一段路。” 萧子灵没什么主意,扶着阮岚走下马车。 马车朝前驾行,没走多远便见车轱辘碾过深坑,车身来回晃荡着几乎要散架子似的。 车轮滚过的地方扬起尘土,呛的阮岚跟萧子灵咳嗽不止。 两人走的慢,一会儿功夫扬尘散尽,“没听说去宝华寺的路这么难走!” 阮岚瞧着脚边一个个深坑,怎么看都像是刚挖的。 她一时疑惑,“咱们来宝华寺这事儿时玖知道?” “不知道吧!” “她应该知道……” “她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也不过是提前告诉顾朝颜咱们要去,难不成那宝华寺被她顾朝颜买下来了,她去得,别人去不得?” 阮岚见不好引,暂时作罢。 两人走过这段路,还没到马车旁边便见前面一阵骚乱,两辆马车挡在那里,十几个人吵嚷着打作一团。 “怎么回事?”萧子灵先一步走过去。 车夫打听过,“回大姑娘,前面两家人因为拜佛的事打起来了。” “拜佛还能打起来?” “两家都想去宝华寺上头柱香,谁也不想让谁先走,后面那些坑就是他们挖的,前面坑 更多,他们不让,咱们也甭想过去。” 阮岚走过来,前面的确没路,“再等等。” 差不多等了一个时辰,两家人非但没有作罢,打斗场面越来越激烈,还见了血。 天色已暗,车夫过来提醒,“大姑娘,阮姑娘,咱们是要继续等还是回府?要继续等……前路难行,两位姑娘须得走上好长一段路,怕子时都到不了宝华寺,现在往回走,还能在宵禁之前赶回城里。” 车厢里,萧子灵眼巴巴看向阮岚,她是不想去的。 宝华寺别的不说,首先吃斋这一点她就受不了,禅房里的木板床硬邦邦的,这个季节蚊子那么多,偏在那儿又不能熏香,“嫂嫂,我倒是没什么,你跟我侄儿可受不了这样的劳累!” 阮岚知道没有别的选择,“回府。” 往回走她们又要下车步行那段路,再回车厢,阮岚看向萧子灵。 “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奇怪?”萧子灵狐疑看过去。 “偏偏我们要去宝华寺,路上就遇到这么两家,若说有人刻意为之都不为过。”阮岚试图引导,而她笃定这事儿是顾朝颜的交代。 因为她知道,顾朝颜根本没去宝华寺。 “不会吧?” “如果呢?” “那会是谁?”萧子灵瞪大眼睛。 阮岚沉默,给足她时间思考。 “顾朝颜?”萧子灵脑子里也想不出别人。 阮岚见火候差不多,“有没有可能,她根本没在宝华寺所以才上演这么一出?” “ 可时玖说她去了宝华寺,要没在……她去哪儿了?” 阮岚又在关键处停下来,给足萧子灵想象空间。 “她……她该不会是私会男人去了吧?” “这话不能乱说。”阮岚就想听这句话。 “这个顾朝颜真不要脸!她竟然敢背着我哥去找男人!怎么,找男人借种?”萧子灵越想越离谱,“到时候把我哥朝她屋子里一拽,迷晕了,回头说那种是我哥的?” “子灵,不可妄断。”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替她说话!”萧子灵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是真的,“不行,这事儿我得告诉我哥!” 阮岚目的达成了。 这下一来,顾朝颜就算死在外头也一样清白不保,名声尽失。 被挖的凹凸不平的甬道上,‘两家人’见马车跑的不见踪影皆停止打斗,其中一位年长男子小跑到马车外,“夫人,那辆马车回去了。” 车厢里,甄娘看了眼何管家。 何管家将银票递出侧窗,“辛苦各位!” “夫人可还有别的吩咐?” “前面的路铺一铺,马车过去后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男子接过银票,‘两家人’顿时忙的热火朝天。 马车行过难行路段,甄娘立时吩咐车夫加快速度,越早赶到宝华寺越好! “夫人,这事瞒得住?” “事在人为。” 远在凤泉县,顾朝颜坐在马车里,看着一箱一箱金银珠宝入了府衙无动于衷,甚至想让他们动作再快一点。 眼见最后一箱搬走,她又 担心了。 “大人当真愿意陪我出城去迎定远镖局那批货?” “不愿意。” “可你刚刚说愿意的!” “所以夫人为什么还要问?”裴冽眸色无波,但这个问题他已经回答了三十遍,这是第三十一遍。 他甚至觉得她是在等不一样的答案,便说了一个不一样的。 顾朝颜也不想屡次,数次,一次又一次的追问。 她怕裴冽反悔。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事儿换成她断然不会冒险同行,推己及人,她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大人能不能当我没问最后一次?” 金银珠宝尽被搬空,一直候在外面的县令卑躬屈膝走到侧窗,“不知司首大人今晚下踏驿站还是行馆?下官已派人将两处全部收拾妥当……” “出城。” 低沉冰冷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县令领会其意,“来人!护送司首大人出城!” 驾— 车夫仍是来时山匪,听到指令扬起长鞭。 马车离开凤县城门,停在城门处的县令跟师爷气喘吁吁。 “什么龙卷风把他刮来了?” “没听说咱们这儿有大案子啊!” 二人目光注视下,马车扬尘,奔官道而去。 因得顾朝颜提议以及裴冽应允,山匪驾车求快不求稳。 顾朝颜虽然紧紧攥住车窗旁边木棱,还是被颠起飞了。 忽有身影掠过,她只觉腰间一紧,一股无形力道将她稳按在座位上。 从窗牖吹进来的风鼓动起裴冽的衣裳跟长发,她有些看不清那张脸, 只觉得眉鬓间是难掩的风华,青丝如墨…… 第四十二章 我动了吗? 这样近的距离,顾朝颜竟没了排斥的心思。 她不知道多少次想起前世画面,直到现在她都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要跳出来救她,若只是顺手也就罢了,可他丢的是命。 死的还惨呢! “叫他慢些?” 裴冽低头时她忽然移开视线,哑了哑嗓子,“再快些。” “别担心,有我在那批货没人敢拿。” 风太大,裴冽的声音模糊不清,唯有腰间力道不轻不重的握着她,不让她颠簸一点。 顾朝颜忽的鼻子一酸,“谢谢……” 刮起的长裳挡住了裴冽的脸,她看不到他脸上那轻轻一笑。 就如同他不知道她的‘谢谢’,谢的是救命之恩…… 官道平坦,马车一直无歇。 眼见就要离开凤泉县地界,马车突然被山匪死死拽住。 吁— 车停的太突然,顾朝颜只觉身子猛朝前撞过去,惊惧瞬间被裴冽一把捞进怀里,“何事!” “回司首,镖车!” 得山匪回应,顾朝颜还没稳下来直接冲出去。 车帘掀起,一股浓烈血腥的味道涌入鼻息,眼前场景令她险些昏厥。 裴冽先她一步走下马车,目深如潭。 “司首大人,这……这绝非吾等所为!”山匪吓的脸色苍白,完全忘了这不是凤凰山地界,实打实应了那句做贼心虚。 不等裴冽开口,顾朝颜发疯一般冲过去。 五辆镖车上的镖箱皆有被翻过的痕迹,一片狼藉。 三十几个镖师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旁边,身上皆是剑伤, 镖衣被血水染透,早就没了气息。 “找。”裴冽低喝。 山匪懂,当即干活。 待裴冽转过去,顾朝颜正用力推开叠在一起的尸体,看到被压在下面的镖师,她身体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一股莫大的凄惶跟恐惧在心底疯长。 她忽的红了眼眶,强迫自己爬起来再找! 货丢了许有补救之法,可人死了她这辈子都会痛恨自己! “秦昭……”顾朝颜推开另外一具尸体,下面的脸并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 裴冽皱眉,“顾朝颜?” 他走过去,正要开口时山匪大叫着跑过来,“司首大人,找到了!” 裴冽接过山匪递来的行镖书简,打开扫一眼,生出好奇,“顾……” 视线里,顾朝颜仍在发疯去翻那些镖师的尸体,急迫且用力,仿佛是想从那些尸体下面找寻无比珍稀跟宝贵的东西。 自冲下马车一刻,他未见她去寻真丝内贡,那她在找什么? 镖师? 她这一路不顾性命跑出来,为的是定远镖局的镖师? 翻翻找找,所以是某一个镖师? “顾夫人,这批镖里没有江宁顾府的真丝内贡。” 尸体堆里,顾朝颜蓦然扭头,猛一下跳出来跑到裴冽身边一把夺过行镖书简,反复寻找辨认,眼神带着迷茫,“这会不会写错?” “回司首夫人,镖师出镖之前至少要按行镖书简对个十来遍,就怕出错,所以这东西铁定不会有错!”山匪回道。 顾朝颜握着书简的手忽的一 颤,喜极而泣,眼泪飙涌,“太好了!” 她也确实没有在尸体里找到秦昭。 人没事就好…… 裴冽有点看不懂了。 咻— 暗镖疾射,正中山匪额心! 裴冽一把拽过震惊中的顾朝颜,“站在这里,别动!” 几乎同时,十几个黑衣蒙面男子执剑现身。 “留下身后那个女人,滚!” 裴冽身影展动如风,孤鸣剑同。 呃— 剑气划过那人脖颈,血雾漫天! 只一息间,十几个黑衣人与裴冽斗在一处。 顾朝颜吓傻了。 留下身后那个女人……那踏马的是她啊! 这些黑衣人是来杀她的? 一声闷响,空气中忽有狂啸潮涌! 就在裴冽以孤鸣震开数道剑锋之际,一支暗镖直射向顾朝颜。 裴冽瞳孔骤缩,手中孤鸣猛烈笔直追截过去。 砰! 锋利剑身与暗镖碰撞擦出刺目火花。 几乎同时,裴冽身形闪回到顾朝颜面前,握住孤鸣瞬间戾气一滞! 他侧目,那抹娇小身影跟兔子似的唰一下钻扑到镖车底下,调头过来时正与他目光相对,“大人小心!” 对面剑气再袭,裴冽身体跟手腕同时巨震,孤鸣乍响,剑身肉眼可见被一团化形的白色剑气包裹。 “找死!” 笔直刺出的一剑,空气仿佛被撕裂一般! 白色剑气爆裂瞬间,四溢的狂风里冲在最前面的三个黑衣人被剑气割颈,绝命而亡。 镖车底下顾朝颜见到血光刹那,身子一抖,当即扯住衣袖又朝里缩了缩。 余光处,车毂 旁边镖师手上握着一把短刀,她马上蹭过去把刃刀藏到衣袖里傍身。 待她再探头时,愣住了。 只见裴冽单手执剑,刚刚还打的热火朝天的十几个黑衣人竟无一人站着。 刀尖,滴血。 她只少看几眼,发生了什么? 顾朝颜下意识朝外爬,怕有诈又缩回来。 小心驶得万年船。 重活一世她可不想死于大意,彼时孙周的事儿她可长记性了。 夏季午后的风越发燥热,顾朝颜眼珠子滴溜乱转,等半天不见有黑衣人动一下,这才敢钻出来,裹着衣袖小跑到裴冽面前,眼睛还在黑衣人身上乱晃,一眼没看裴冽,话说的贼溜,“大人威武!” 裴冽侧目,“刚刚不是叫你站着别动么?” “嗯?” 顾朝颜扭头过去,“我动了吗?” “你动了,你钻到镖车底下了。”裴冽并不想让顾朝颜糊弄过去。 顾朝颜:你叫我不动我就不动?分分钟被砍死算谁的? “下次定与大人并肩作战!”顾朝颜以为他在怪自己临阵脱逃,转移话题,“这些都是梁国细作吧?” 裴冽额头青筋鼓了一下,收剑走向马车。 顾朝颜紧紧跟在身后。 咣! 裴冽突然转身,撞的她鼻尖疼。 “江宁顾府那批真丝内贡,没走这趟镖?” “是呢,怎么没走这趟镖?” 眼见男人目黑如潭,顾朝颜猛朝上竖起三根手指,差点搥到裴冽下巴,“我发誓,对此事绝不知情,应该是消息有误!” “回罢! ” 马车前沿,她还没站稳,就又被裴冽捞起来掐腰抱上马车…… 第四十三章 不行也不行啊! 与来时不同,山匪死了,裴冽只能充当车夫。 马车在官道上悠悠晃晃,行的十分缓慢。 顾朝颜独自坐在车厢里暗暗琢磨那批货的事。 父亲来信说的明明白白,那批货由定远镖局承接走的陆路,不是这趟镖? 又或者没用定远镖局? 不管怎么样,不见货不见人,总比货毁人亡让人来的有希望。 这么想着,她又有些担心,“太慢,驾快些!” 话音刚落她就后悔的直挠木板。 裴冽可以当车夫,但她不能真把裴冽当车夫! 果然,外面没有声音回应,马车也慢慢停下来。 顾朝颜瞬间觉得不妙,裴冽生气了,打算把她扔在这里不管了! 祸从口出这事儿坐实了! 车厢里,顾朝颜一番心里建设之后决定低头试试,于是在脸上笑容放到足够大时把脑袋探出车帘。 人呢? 顾朝颜先是一愣,而后发现马车前面数米处,裴冽手握孤鸣赫然而立,对面挡着两个红衣女子。 女子以红纱蒙面,身段窈窕,手中各握一对鸳鸯钺,钺间煞气萦绕。 就她这种对武功内力不是特别敏感的人都能感受到,眼前两名女子与之前十几个黑衣人断然不是一个级别。 又是来杀她的? 顾朝颜磨牙,该死的楚依依是不是聋? 该杀谁她搞不清楚么! 顾朝颜边想边缩回到车厢,坐到原位,身板挺直,双手紧紧扯住衣袖,眼睛朝马车后面那块木板瞄过去。 这马车不比普通马车,好多机 关暗锁。 之前县衙那些衙役搬银子的时候她看到了,只要叩动木板上那个黑色木疙瘩,她就能从后面逃走。 “坐在马车里,别动!” 顾朝颜才把屁股抬起来,就听见裴冽言语警告。 尖锐刺耳的摩擦声陡然响起,顾朝颜挣扎半天,又一次把头探出车厢。 眼前,裴冽已与两名女子动手。 乍一看,鸦羽色锦衣与两抹红裳缠在一处,竟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顾朝颜所见,孤鸣被其中一对鸳鸯钺绞住,不进,不退。 她咬咬牙,跟着使劲儿。 裴冽猛然震动手腕,孤鸣却被鸳鸯钺绞的太紧,根本无法抽出。 女子显然用了全力。 另一侧,红衣女子足尖点地,身形腾起刹那抛出双钺。 钺如闪电。 两道寒光朝裴冽脖颈绝戾斩杀! 马车前沿,顾朝颜双手死死攥住车棱,指甲劈裂都无所感,心提到嗓子眼儿。 钺至! 裴冽弃剑,躲过双钺刹那袖内射出一根玄丝! 玄丝绕颈,女子尚在半空就已没了气息。 抛出去的双钺没了内力牵引,回旋路径骤变。 ‘铮—’ 裴冽猛然握住孤鸣,倾注内力刹那剑身突然向前,与鸳鸯钺剧烈摩擦,迸出耀目白光。 剑尖笔直迸进,狠戾袭向红衣女子胸口! 女子被迫朝后疾退。 唰— 回旋双钺斩过女子脖颈,鲜血狂喷。 身首分离。 场面太过血腥,顾朝颜惊叫一声险些昏厥。 她攥住马车木棱,见裴冽收剑往回走时眼前一晃,仿佛看 到了前世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阎王。 裴冽眉角几滴鲜血,翻身坐到马车前沿,容色冷厉,“坐稳!” 没等顾朝颜反应,马车突然掉转方向,弃官道朝山路狂纵。 “裴大人……咱们这是去哪里?”顾朝颜死命拽住木棱,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咱们为什么要改道?” “她们是谁?” “她们……” 咣当! 顾朝颜一个没抓稳,骨碌到车厢里头。 裴冽心急,突然停下马车,人又骨碌回来了。 顾朝颜发髻散乱,狼狈爬起来还没说话,人就被裴冽拎下马车,“骑马。” 嗯? 行! 不行也不行啊! 马被裴冽拽过来一匹,她人都没站稳直接被拎上马背。 顾朝颜骑过马,双手下意识拽上马缰的时候,一双大手覆过来,感受到背后的热度,她脸红,“大人怎么?” “骑一匹!” “可是有两匹……” 驾— 裴冽将顾朝颜护在怀里,双腿夹紧马腹,骏马驰骋之际顾朝颜身子因为惯性朝后撞过去。 风太大,速度也太快。 她没什么本事与裴冽拉开距离,只能窝在他怀里。 灼热呼吸落在颈间,过电般的感觉涌上心头。 顾朝颜惊惧自己刚刚一瞬间的心跳,急忙扭动身子侧坐,这样至少可以防止过于亲密的接触。 “别动!” 一只大手环过腰支,她被死死扣在裴冽胸前。 “大人,我们为什么要跑?” 裴冽没有回答,怕吓坏怀里的女人。 刚刚两名红衣女子明显知 道他们所行路径,早早埋伏在官道,且两人武功不弱,他虽能敌,可也动了玄丝。 能他让亮出玄丝的对手,并不多。 此事自他出城便觉蹊跷,来时路上被杀的镖师身上钱财并无丢失,凤泉县外被洗劫一空的镖车断然不是流寇所为。 流寇作案会连箱子一起搬走,不会只拿箱子里的东西。 再加上两拨杀手的出现,实力愈强。 裴冽笃定这是有人刻意为之,目的…… 想杀顾朝颜。 想到此处,他身上散出凌然杀气,眼眸深处升起难灭的躁意。 这股杀气顾朝颜感受到,顿时就没有问题了。 骏马疾驰,裴冽走山路的目的一是想改变之前路线让对手一时难寻,二来也是想以最快速度赶回皇城。 迟则生变。 皇城,将军府。 用过早膳后的萧子灵将萧瑾拽到屋子里,神神秘秘。 “有什么话不能出去说?”萧瑾皱了下眉。 萧子灵关好房门,“哥哥,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你!” “什么事?” “顾朝颜!” 萧瑾听到名字就有些烦了,自他回府至今,每日用膳时都要听自己妹妹跟顾朝颜拌嘴,偶还会捎带上阮岚。 这些锁事让他不胜其烦,“我还有军务要处理。” “哥!”萧子灵拉住萧瑾,“顾朝颜根本没去宝华寺!” 一句话,成功留住萧瑾,“你说什么?” “真的!” 萧子灵遂将她与阮岚去宝华寺路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顾朝颜骗我们说去 宝华寺,实则是去找男人借种了!” 第四十四章 啥马受得了这惊吓 听到‘借种’二字,萧瑾目色陡寒。 他喜不喜欢顾朝颜,都没可能允许她与别的男人勾搭,“休得胡说!” “哥,我没胡说,你想想啊!” 萧子灵就跟被洗脑了一样,固执认为自己想象的,就是真的,“她说去宝华寺,谁知道?” “时玖……” “时玖是她的人,自然向着她说话,眼下府里正要办喜事,她这个当家主母不好好在府上操办哥哥与楚依依的婚事,去什么宝华寺!” “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皇城通向宝华寺的路早不坏晚不坏,偏偏我与嫂嫂想去的时候遇到两家人挡在路上,还把路挖成那个样子阻我们去路,哥你不是说过么,凡事异常必有妖,那铁定是顾朝颜算计!” “你有证据?”萧瑾皱眉。 “我虽没有,但哥哥可以去查呀!派人去宝华寺瞧瞧,顾朝颜如果不在,就是背夫偷汉了!” “住口!” 萧瑾低喝,吓的萧子灵身子一抖,“哥……” “你就那么希望她背夫偷汉?” 一种难以形容的躁意自心底陡然滋生,萧瑾双手握拳,额头迸起青筋,“她若传出这种丑事,你能占到什么便宜!” 萧子灵被骂的一脸懵,“哥,我……我这可是为你好,她要真行为不端,做出那等不要脸的事,你就可以名正言顺休了她,趁着楚依依还没嫁进来,把嫂嫂抬成正妻……” “张口嫂嫂闭口嫂嫂,岚儿还没嫁进将军府,你这样唤她可 有想过她的名声!” 萧子灵,“……哥你怎么了?” “你有时间就学学别家府里的女娘!琴棋书画不行,女红刺绣也一样拿不出手,你这样日后能找到什么好夫婿!” 萧子灵被萧瑾给骂懵了,“哥!” “我还有军务要处理,你也做点自己该做的事,少在这里嚼舌根!”萧瑾忽的打开房门,怒走出去。 “我有没有嚼舌根你派人查一查就知道了!顾朝颜就是没在宝华寺!”萧子灵着急吼道。 角落里,时玖听到这句话脸色大变。 昨个儿她打听到萧子灵跟阮岚没能去成宝华寺,狠狠松了一口气,不想刚刚碰到萧子灵鬼鬼祟祟的样子就跟过来,没想到让她听到这个。 糟糕! 时玖顾不上多想,当下溜出将军府。 城南,甄府。 好巧不巧的,时玖到时甄娘刚从城外回来,才下马车。 “不好了!” 她将甄娘拉到旁边,将自己在门外听到的话重复一遍,“我也不知道大姑娘怎么就猜到夫人不在宝华寺,我出来时看到我家将军骑马出门了,问过管家才知道将军要去宝华寺!” 甄娘大骇,“萧将军要亲自去宝华寺?” “现在怎么办呀!”时玖急的直跺脚,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别急!” 甄娘强迫自己冷静,“你说萧将军骑马?” “是!” “那就算把路挖出一道深壑都挡不住他……”甄娘蹙眉,“我虽去了宝华寺与方丈打过招呼,可也架不住萧将 军亲自寻人!” “千万不能让将军知道夫人没在宝华寺,我还隐隐听到大姑娘说什么背夫偷汉,这不是朝夫人身上泼脏水么!” 甄娘自然明白其中厉害,亦着急,“你好好想想,有没有可以求的人?” “这皇城里多是与夫人有生意往来的人,没有……” 时玖忽然想到一个人,“有!” “谁?” “拱尉司司首,裴冽!” 甄娘眼睛一亮,“那足够用了!” 哪怕她只是市井小民,也知道裴冽是什么一号人物,而且她早就听说那日在城南菜市杀死孙屠户的就是这位裴大人。 事后她细细想过这件事,孙屠户是什么的人她最清楚,坏是极坏,但绝对不是梁国细作,那位裴大人之所以杀孙屠户,定是看在夫人的面子。 那时夫人砍断孙屠户的手,若然经官必定获罪,幸有裴大人杀了他,夫人才得以保全。 此人,可求。 “那我现在就去拱尉司!”时玖忽又想到什么,“可是将军已经快要出城了!” “放心,我去截住萧将军拖延时间,时玖,你也快些!”甄娘果断道。 皇城,正东门。 萧瑾勒着缰绳正要下马,不想一个乞丐突然撞过来。 马受惊吓扬起前蹄,一声嘶鸣引得四周百姓围观。 待萧瑾收紧缰绳制住马匹,那乞丐突然倒地弓缩着捂住自己左腿,杀猪一般号啕大叫,“痛啊!好痛啊!” 此时此刻,萧瑾脑子里全都是萧子灵与他说的话,心 中烦闷异常,甚至都没注意到地上的乞丐。 军务是有,可只要想到顾朝颜背夫偷汉他就怎么都坐不住,若不亲眼证实,他过不去! “你别走!” 就在萧瑾纵马往前时,乞丐突然爬过来,一把拽住他腿,“你把我撞瘸了就想走?你们都快过来看看呐!这位达官显贵不拿乞丐当人!撞死撞伤话都不说一句就想跑!这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了啊!” 萧瑾这才注意到乞丐,也恍然想到自己刚刚马匹受惊的事。 他皱眉,“松开!” 乞丐哪能松开,越叫越欢,“哎呦!我们乞丐的命不是命!连一只蚂蚁都不如啊!老天爷,你快睁眼看看吧!这是什么世道!” 人群里,甄娘朝旁边几个乞丐瞄了一眼。 几个乞丐立时跑过去跪在马匹前煽风点火。 “这位大人,你就可怜可怜我们这些乞丐,您把他的腿撞折了,这让他以后怎么活?” 萧瑾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武将,看到这般就知道自己遇着讹诈的腌臜货,“我把他腿撞折,他以后不就更好活了么!都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若在平时,乞丐命贱,自然不敢得罪这样的硬主儿。 但这不是平时,眼尖乞丐看到人群里甄娘的眼色,突然扑冲过去,死死抱住马匹前蹄。 乞丐本就为钱,能得一辈子不愁吃穿的银子,他们也就没那么在乎命了。 眼见一乞丐冲过去,另外几个乞丐也都跟红了眼似的 去抱马腿。 五六个乞丐,啥马受得了这惊吓! 第四十五章 做恶梦了 果不其然,马匹再次受惊,尥蹶子似的狂跳。 几个乞丐皆有不同程度受伤,各个倒地痛的龇牙咧嘴。 萧瑾战惯了沙场,人命于他尽是蝼蚁,不过几个乞丐,他根本没放在眼里,正要翻身上马时乞丐又都围冲过去。 眼见萧瑾要用强,甄娘藏在人群里忽然吼了一嗓子,“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萧将军不能仗着自己是南征功臣就居功自恃,草菅人命!” 围观百姓本就窃窃私语,听到萧瑾名号一下子热闹起来。 “哪个萧将军?” “这你都不知道?南征主帅还能是哪个萧将军,镇北将军府的萧瑾!” “大婚一年没与新娘洞房那个?” “那不是因为顾朝颜是石女,听说身上还有狐臭……” 甄娘听着周围百姓议论的内容偏出八百里地,一时心急,又给堵在马匹前面的乞丐疯狂递眼色。 百姓议论声太大,萧瑾面如赭色,再顾不得与乞丐拉扯,抬脚揣飞一个翻身上马,正要离开时,守城官从不远处走过来…… 另一处,时玖随马车行到拱尉司门前,车夫嫌此处煞气太盛,把人撂下就跑了。 看着黑漆漆的两扇门,时玖也害怕。 可事关自家夫人安危,她也豁出去了,闭着眼睛可劲儿敲门。 “何人大胆!” 瞭望角楼上,一黑甲侍卫重震手中长矛,吓的时玖一哆嗦,“我……我有要紧的事要见裴司首!” 侍卫只管传话,“报上名号!” “镇北将军府 ……时……顾朝颜!”时玖只怕裴冽不知道自己叫什么,报出自家夫人的名字。 角楼有侍卫换岗,时玖守在门外急的原地转圈,也不知道甄娘拦不拦得住。 吱呦— 嵌着两个铜蠡门环的高大铁门缓缓打开,时玖回头,满眼期待。 出来的人是洛风。 时玖直接往里闯。 “做什么?”洛风抬手挡住她。 “我要见裴司首!”时玖认得洛风,急切道。 洛风并未追究时玖谎报的事,“我家大人不在,你有事可以同我说。” “人命关天的事你管得了么!”时玖真着急了,万一叫将军知道夫人不在宝华寺,便是夫人坦坦荡荡,也架不住别有用心的人泼脏水。 别人不说,大姑娘第一个出来和稀泥。 洛风一把扯回要朝拱尉司里钻的时玖,皱眉,“我家大人真不在,是顾夫人出事了?” 倘若顾朝颜出事,那他家大人在哪里,丢了? 时玖将信将疑,可眼下也不是细究的时候,“是,我家夫人出事了……” 城门外,萧瑾看出守城官有为难之意,加之五六个乞丐躺在地上痛叫的没完没了,直接从腰间摘下令牌,“本将军有重要军务在身,阻者重罪!” “萧将军,这是你自己的令牌,非出城令牌,将军扰乱城门秩序,恕下官不能放行。” 城守不是什么大官,但他是太子这一拨的人,好不容易逮着萧瑾错处,自然不会轻易放弃露脸的机会。 “是他们讹诈! 本将军不追究他们已是仁慈!”萧瑾恨道。 城守正要说话时,乞丐们呼啦跪爬过来磕头,“大人明鉴!草民虽命贱可也不干那欺诈钱财之事,我们只要一个公道!只要萧将军带我们去瞧伤,瞧好了我们分钱都不要他的!” “是啊大人!我们好好走路,萧将军纵马撞了我们还诬陷我等讹诈,我等就算是乞丐也有尊严呐!” “大人要给我们主持公道!” 城守才不管乞丐有多冤枉,亦或不冤枉,能给萧瑾找点不痛快,能让太子看到他的忠心才是他的目的跟诉求。 “萧将军,今日只怕你有再重要的事,也要给这几个乞丐跟百姓一个交代,不是下官为难您,职责所在。” 萧瑾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身份亦不能容忍他被一群腌臜乞丐跟小小城守为难,于是自怀里又拽出一枚令牌,“这块令牌,够不够放行!” 城守见令牌脸色大变,当即弓身,“将军请!” 那是帝王亲赐令牌,上面雕有龙腾图纹,一般用于紧急情况先斩后奏使用。 萧瑾收令牌,翻身上马。 乞丐还想往前冲时被城守喝住,“不知轻重的腌臜货,退下!” 眼见萧瑾就要出城,混在人群里的甄娘心凉了一下。 出了城,想再拦萧瑾难如登天! 就在这时,忽有一人骑马而至,“萧将军!” 萧瑾闻声回头,见那人时瞬间勒住马缰,虽面露疑惑却也及时掉转马头,与那人私语后一 并回城…… 甄娘悬起来的心忽的落地,继而善后。 不远处的马车里,时玖也跟着狠狠呼出一口气。 “你是怎么做到的?” 洛风侧目,“机密,知者死。” 时玖‘哦’了一声,她也没那么想知道,“这次谢谢洛少监!” “顾夫人为何要隐瞒出城之事?” 时玖直接捂嘴。 洛风好奇,“江宁真丝内贡走定远镖局这件事,不能说吗?” 时玖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商场如战场,莫说觊觎皇商头衔的同行虎视眈眈,生意场上多的是‘对我有没有利我不管,对你没利我就干’的小人。 所以这还真是不能说的秘密。 洛风没解释,将时玖送去城南…… 密林里,裴冽盯着半夜睡倒在他怀里的女人,面无表情的脸上流露出他没有意识到的温柔。 女人睫毛长翘,时尔忽闪,像是两排小扇。 面若桃花,脸颊许是因为朝露变得潮红。 连夜奔波,顾朝颜头上发髻松松散散的落下来,鬓间垂落几缕,别有一股慵懒的味道。 裴冽盘膝靠在树干上整夜,一动未动,生怕惊了怀中女人。 忽的,他似乎感觉到不对。 低头,见她眸间有泪。 “不要……不要!” “顾夫人?” 顾朝颜忽的惊坐,瞪大眼睛,睡梦中的脸与眼前男人重叠,凄楚悲恸乍现。 恶梦与现实,她一时分辨不清。 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般滚滚而落,砸碎在衣襟上,浸润无声。 裴冽盯着那双眼, 心似被人狠揪了一下。 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惊恐,心死跟无尽的悔恨。 是什么样的梦,能让她这样绝望到这样的程度! 第四十六章 别吃! 顾朝颜眼泪愈渐凶猛,裴冽知道她魇住了。 “顾夫人?” 濒临灭顶的绝望,几欲窒息的痛苦。 她大口喘着粗气仍然不能抵御那抹寒入骨髓的悲凉。 顾朝颜沉浸在梦魇中,双手下意识抚上小腹,紧紧攥着衣襟,身体开始颤抖…… “顾朝颜!”裴冽突然握住她双肩,大喝一声。 梦魇散尽,她茫然看着眼前男人,骤然清醒。 “裴大人……我们要上路了吗?”眼泪还挂在睫毛上,顾朝颜深深吸了一口气,仿若没事人一样正准备起身,发现双肩仍被裴冽握在掌间,十分用力。 她看过去,疑惑不解。 裴冽紧了紧唇,漆黑眼睛里同样带着探寻的目光。 “裴大人?” 裴冽压下情绪,将旁边早就备好的干粮跟水递过去,“吃完上路。” 顾朝颜咬了两口干粮,见不远处树上结着红彤彤的野果子,一时好奇走过去。 果子拳头大小,坚实饱满,红艳欲滴。 她伸手摘下一个。 “别吃!” 嘶— 见顾朝颜酸的五官变形,牵马过来的裴冽递给她一个瓷瓶。 “什么?” “毒药。” 裴冽去河边饮马,顾朝颜打开瓷瓶,闭起一只眼睛朝里看,小杏干? 她倒出来一颗,真是。 尝尝。 甜香不腻! 刚好缓解嘴里酸涩的味道。 “裴大人,你怎么会随身带着这个?” 裴冽走过来时她将瓷瓶拧好递还回去,小心翼翼,“我吃了一颗,大人不会介意吧?” “过来。” 顾朝颜握 着瓷瓶绕到马前,有了此前经历,她认命了。 说是男女授受不亲,那他妈被人追杀的时候谁还管得了这个! 马背上,顾朝颜见裴冽没有收回小杏干的意思索性塞到自己袖兜里,“大人想吃的时候告诉我。” “我不吃。” 裴冽将人裹在胸前,双手从她腰支环过去勒紧马缰,“坐稳。” “哦……” 顾朝颜坐稳了,然而马匹却没似昨日那般风驰电掣的跑起来,悠悠荡荡。 “那个果子,你不认得?”头顶飘来声音。 “什么果子?” 她想起来了,“那个酸溜溜的果子?看着可不酸。” “顾朝颜。” “嗯?” 她不是第一次被裴冽直呼大名,但没有由头直呼其名这事儿她就很怕,然而等了很久,裴冽都没有再吭声。 她也不敢问,气氛逐渐变得尴尬。 好在她也不是怕尴尬的人,莫说直呼其名,就裴冽这会儿骂她几句她都能笑脸相对。 她可太清楚那些杀手冲谁来的了。 该死的楚依依。 阴魂不散! 马匹仍然在磨磨唧唧,踢踏前行。 裴冽瞄了眼怀里女人,双手忽的拽停马匹。 气氛,尴尬到极点。 他生气了。 那果子他这辈子只吃过一次,便是逃亡路上顾朝颜摘给他的,酸的要死,他这辈子都不会忘。 十几年不见,他只看一眼就能认出来。 顾朝颜,你眼瞎! 这会儿被裴冽护在怀里的顾朝颜那真一动不敢动,心也跟着吊起来。 她也很生气呀,有话说 有屁放。 突然停下来你知道我有害怕么! “下马。” 嗯? 顾朝颜眼角肌肉猛的一抽,最担心的事来了。 “裴大人,你是想要抛弃我吗?” 她抬起头,自下往上看,裴冽弧度几乎完美的下颚落在她眼睛里,好看的人,着实从哪个角度看都不赖。 眼见裴冽目光直视前方,她也跟着飘过去,脸上表情顿时变得丰富多彩,眼珠子在眼框里狠狠蹦跶两下。 活了两世,她都没见过那么粗犷的汉子! 站在对面的男子好似比裴冽还要高出一头,体格健硕结实,骨骼跟肌肉与正常习武者很不一样。 除了裸在外面的手臂异常粗壮外,颈与肩连接的斜方肌亦高高耸起,即便隔着衣服,仍能看清前身后背隆起的肌肉一块一块的,硬实如铁。 男人面色古铜,一脸凶相,背后一柄黑色大剑。 这些都不是让顾朝颜震惊的存在,她惊讶于如此凶神恶煞的人,肩头竟然背着一个绝世倾城的人偶。 飘逸的白衣,满头银发,颅顶缀着一枚璀璨闪熠的明珠。 那人偶面白,有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木雕的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颈间系着洁羽披风。 轻盈羽毛随风摇曳,显得人偶谪仙一般灵动,美而无言。 粗犷如野兽的男子,配上仿佛仙子下凡的人偶,看的顾朝颜汗毛都耸起来了。 呃— 她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被裴冽揽腰抱下马背。 二人落地,裴冽将她拉到身侧低语,“ 一会儿动起手,朝东跑,不要回头。” 顾朝颜不解时裴冽已握孤鸣,走向男子。 对面男子没说话,单手朝后抽出黑色大剑,见裴冽亮剑阔口一开,桀桀怪笑。 那剑不比寻常,无论宽度还是厚度都让人望而生怯。 顾朝颜本能躲到旁边树后,脑子里一直回响裴冽刚刚说的话,让她跑? “你们是谁派来的?”裴冽目光冷厉,寒声质问。 男子仍在怪笑,脚步重踏向前。 两步而已,顾朝颜有种满山在颤的错觉。 果然死于话多的反派都是小反派,她正等答案时男子直接举剑砍杀。 视线里,一柄黑色大剑长啸于空,剑身虽暗沉无光却蕴着让人无法形容磅礴力量,直逼裴冽。 那剑速度太快,裴冽无暇躲避,只能以孤鸣硬扛。 轰— 两剑在半空中相撞,发出‘嗤啦’一声裂响! 裴冽只觉虎口顿麻,扯痛感令他手腕微颤。 顾朝颜距离他咫尺,这个细节她看到了! 裴冽,不敌? 就在裴冽勉强站稳一刻,黑色剑身一式横扫千军拦腰而至。 这是杀招! 裴冽震惊之余被迫翻转剑身以暴制暴,孤鸣被黑色大剑直接逼到胸口,震痛肺腑。 即便如此,黑色大剑仍在发力! 千钧一发,顾朝颜跑了。 瞎子都能看出来裴冽不敌,现在不跑更待何时? 见顾朝颜跑开,裴冽眼中方现杀意,双足顿起,孤鸣反刺。 剑气带起脚下浮尘犹如狂风巨浪咆哮,硬撞黑色大剑! 轰— 浮尘崩散,强大冲袭力使得周围空气都跟着扭曲变形。 气浪所到之处顾朝颜刚刚站过的地方,腕粗的树枝尽断,朝后崩飞…… 第四十七章 死去的记忆 许是未料裴冽强悍如厮。 男人收剑站定,漆黑凶狠的眼睛里迸出玩味跟兴奋,喉咙又发出让人极为不适的桀桀笑声,听着毛骨悚然。 裴冽手执孤鸣,神色如常,并没什么改变。 忽然之间,对面男人呼吸灼热起来,双脚猛然一顿,黑色大剑朝正前方绝对笔直的刺出! 嗤— 剑气在空中爆开,一道化形的白色锥形线路直击裴冽胸口。 裴冽目寒,单看帖服在剑身上的剑气便知此人内力与他相当甚至有可能在他之上,但也无惧。 就在黑色大剑逼近瞬间,裹挟在剑身上的白色剑气骤然腾起一片寒雾,雾气漫天,迷惑人眼。 孤鸣乍起! 带着裴冽九成内力的孤鸣剑仿佛有着碾压一切的威压,狂斩而去。 绝对实力面前,任何花哨的剑招都不堪一击,对方想拼内力,他奉陪! 两股剑气碰撞刹那,寒雾尽散! 铮— 两剑相抵,剧烈摩擦产生的火花仿佛流光四溢,惊艳绝绝。 剑势已尽,二人皆被剑气震的疾退数步。 呃! 裴冽未及站稳,肩背陡痛! 视线内,一道白影回闪,稳稳落在男人肩头。 宛若仙子的人偶手中握着一柄小剑。 剑上,沾着血。 这一幕刚好被跑到十数米之外的顾朝颜看的清清楚楚。 她知裴冽不敌,可当真看到裴冽受伤的时候还是被震惊到了。 上一世裴冽一直都是杀神的存在,只有他砍别人的份儿,谁想砍他费点儿劲。 至少除了死前一 刻,她从未见有谁能在那个男人身上留下点什么。 不能想! 见二人又打起来,顾朝颜咬牙扭回头,继续朝林深处跑。 保命要紧! 可那些该死的记忆偏偏在这个时候攻击她! 那人武功那么厉害,她跑回去跟给人家送盘菜有什么区别?没有区别。 裴冽打不过这事儿是他学艺不精,跟她有什么关系?没有关系。 她只要跑到林深处,能不能躲过一劫?必须能! 啪— 顾朝颜忽然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转个身往回跑。 她有一万个理由撇下裴冽,往回跑的理由只有一个。 我上辈子欠了你的! 双剑劈斩间,激荡起来的恐怖热浪一团一团外溢,如涟漪散开,华光耀眼。 树叶朝外鼓胀崩散,连树枝都被尽数折断。 裴冽与对面男人拼了狠招,黑色大剑斩出的狂啸剑气排山倒海压顶而至,孤鸣毫不示弱,剑指苍穹! 剑身相撞,天空中赫然涌出黑白两道流焰,混杂的流焰急速下坠,拖出长长的光尾,犹若流星,绝美间透着无限杀机。 浓雾再起,裴冽心下陡寒。 吃过人偶的亏,他自然明白男人接下来的下作招数。 然而黑色大剑却在这个时候疾攻过来,剑气一道一道劈斩,令他无暇分神。 呃! 感受到背后幽冷寒意,裴冽猛然提力驱散浓雾,却在雾尽时看到对面男人左侧脸颊出现一道划痕,鲜血流涌。 他猛然回头,方见顾朝颜就在他背后位置,手中 短刃划破人偶。 “顾朝颜?” “是我。” 得说顾朝颜冲回来的时候害怕极了,雾浓,她恍惚间看到人偶在她面前一晃,抬手那么一划。 不小心让她划中了。 “躲开—” 视线里,雪白人偶忽然变了颜色,粉红,鲜红,墨红,最终变成开在黄泉三途川两岸曼珠沙华的颜色。 殷红如血,哪怕颈间白羽都变成了燃烧的火焰。 人偶手中小剑滚着红色剑气突然刺出,裴冽拽过顾朝颜护在怀里瞬间,孤鸣斩断剑气。 身后,男人发出一声犹如野兽般的嘶吼。 顾朝颜顺着声音看过去,差点吓死。 原就一脸凶相的男人额头青筋鼓胀,双眼血红如荼,面颊上与人偶一般的划痕血流大片,染红半张脸。 尤其身上肌肉暴涨,整个人看起来仿佛是用石头堆砌起来的怪兽,衣服都被撑破。 “逃吧……” “用你说!” 不等顾朝颜反应,身体已经被裴冽揽在怀里,脚下浮空,耳边传来风声。 身后男人抡剑直追,血红人偶亦如幽灵鬼魅飘际在半空中,忽明忽暗的闪现。 大白天,闹鬼一样。 人偶手中小剑斩出的绵密剑气冷戾骇人,所到之处焦糊一片。 裴冽轻功不弱,可终究是带着一个人,始终没与男人跟人偶拉开距离。 吡— 顾朝颜听到声音时,裴冽左边胳膊被红色剑气灼伤,鸦羽色衣袖裂开,皮肤肉眼可见一片血红。 她忽的收回视线不敢再看,多看一眼都怕裴 冽会扔下她。 那胳膊正抱着她呢! 剑气陡袭,裴冽反手甩出孤鸣,背后传来‘轰’的炸裂声,震的她耳鸣。 顾朝颜害怕了,“裴大人……” 你可千万不要抛下我啊! 这话拱到嗓子眼儿,她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上一世最后一刻的回忆偏在这个时候又来攻击她。 明烈的阳光,那抹鸦羽色大氅漫天覆下来,万箭齐射…… 裴冽怀里,顾朝颜紧抿着唇。 她能感觉到背后危险逼近,亦能感觉到裴冽并没有想要放下她的意思。 山林尽头,是悬崖。 顾朝颜看到悬崖了,再这么下去她跟裴冽都活不成! 心揪的紧,牙齿也咬碎了。 “裴大人快把我扔了罢!” “闭嘴!” 孤鸣回旋之际,男人追上来了。 红衣恶鬼一样的人偶也在这个时候疯狂甩动短剑! 黑红两色剑光便如万箭斩杀过来,裴冽却未回头。 “裴大人……别别别……停!裴冽—” 山风猎猎,顾朝颜眼睁睁看着裴冽紧抱着自己跳下悬崖,背后剑气劈江斩海,碎石崩裂。 她的身体与裴冽一起急速下坠! 那抹鸦羽色的锦衣在山风的鼓动下拂摆到她身上,熟悉的感觉顷刻占据她身体每一根神经。 万丈深渊就在脚下,她全身汗毛都跟着竖起来,恐惧跟无望都不如那张坚毅的脸更让她崩溃。 如果死是必然,这一次她不想跟这个男人一起死! 没有原因,他们没有关系! 裴冽就不该抱着她一起死! 咻— 裴冽抬手之际,袖内玄丝死死卷缠住悬崖绝壁上一株粗壮的树干。 玄丝绷紧,顾朝颜只觉身形一顿,腰支被裴冽握的更紧,两人身形剧烈摆动,狠狠撞向石壁。 咣当! 裴冽因为要护着怀里的人,后腰磕到石壁突起位置,一声闷哼。 “裴……” 嘘— 求月票求留言啊~~宝砸们~~~ 第四十八章 左右不分 顺着裴冽视线,顾朝颜看到了悬在半空中的人偶! 那人偶一身血红衣裳,原本琥珀色的眼睛也已经变成两个幽暗深洞,没有一丝光亮,却似有着摄人魂魄的力量,哪怕只看一眼都会让人恍若跌进深渊。 人偶忽然飘过来,顾朝颜惊的把头埋回裴冽胸口。 裴冽的手一直紧紧握在怀里女人的腰支上,目光冰冷看着人偶缓慢逼近。 终于! 人偶似乎没什么发现,倏然跃上悬崖。 裴冽垂首看向怀里女人,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松,声音沙哑。 “没事了。” 顾朝颜听到声音下意识回头,人偶果然不见了。 然而她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脚下虚空,她跟裴冽两个人还吊着呢! “我们……” “闭上眼,朝左用力!” 顾朝颜本能听话,闭眼,用力! 玄丝剧烈晃动瞬间,裴冽紧揽着怀里女人朝不远处一块凸出的岩石狠荡过去。 哗啦! 碎石砸在肩头,顾朝颜忽的睁开眼,眼前一幕吓坏她了。 就见裴冽单手叩住岩石一角,手腕被尖锐岩石剌出一条血口,血水蜿蜒手背鼓起青筋,那岩石快碎了! 恐惧跟绝望再次涌上心头,顾朝颜甚至没有时间思考,大叫,“裴冽你放开我!” 已经裂开的岩石根本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 “闭嘴!” “放开我!”她太清楚这样下去她跟裴冽都会掉下万丈深渊,尸骨无存。 如果有选择,她想活下去,那么多仇恨跟遗憾在等她 ,可显然她没有选择。 要么裴冽活,要么他们两个一起死! 顾朝颜突然扭动身体。 这辈子,你就让我一个人走了罢裴冽! 咻! 碎石崩裂,脱离主体掉下深渊,顾朝颜只感身子重重摔倒,却无急速下坠的空无感。 她睁开眼睛一瞬,自己趴在悬崖绝壁凸出的岩石上,眼前空无一人。 “裴冽……” 难以形容的恐惧漫上心头,她惊慌失措爬向岩石,“裴冽!” “我在这里。” 嘶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顾朝颜猛然回身,看到裴冽一刻眼眶通红,大吼,“我叫你松手你为什么不松!” 极度惊恐之后,是根本控制不住的极度愤怒,“你知不知道就算你不松手,我一样会死!” 就算你扑过来挡在我身体上,替我遮羞,维护那份残存的,根本不值得一提的尊严,我也一样会死! 但你有选择! “左右不分,你还这么理直气壮?” 顾朝颜,“……” “本官说朝左用力,你朝哪里用力了?”裴冽也在害怕,坠下悬崖那一刻他以为自己护不住这女人了,刚刚亦是。 自母妃离逝,他在这个世上真正在乎的人只有这个眼瞎的顾朝颜。 若护不住,怎么办呢。 顾朝颜心神一顿,刚刚她用力的方向不是左? 是右…… 见裴冽手腕流血,身体虚弱坐起来,她匍匐着爬过去。 悬崖风大,顾朝颜忽然发现这块凸出的岩石后面竟然有个山洞,“我扶你进去。” 山洞像是 自然形成,并不大,里面长着一些不喜光的藤曼,藤曼上结了许多不知明的野果。 惊魂甫定,顾朝颜这才注意到裴冽背后被人偶划出的剑伤,血水黏住鸦羽色长衣,看着足够触目惊心,“这……怎么办?” “那些是无根藤,果子可以止血。” 裴冽想要起身,顾朝颜按住他,“我来。” 那些果子长的毫不起眼,青绿青绿的,看着就很酸的样子。 顾朝颜将它们摘下来,堆到一处相对平整的石面上,捡块碎石细细捣碎。 裴冽走过去,坐到旁边,将上衣脱下来。 “你在干什么?”顾朝颜见状停下手里动作,瞪大眼睛。 “你在想什么?” 裴冽将上衣褪到腰间,露出峰腰猿背的上半身,跟背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顾夫人若有不便,还请回避。” “大人不觉得是我在占便宜就行。” 顾朝颜自嘲,“这等风景岂是我不花钱能看的。” 裴冽侧目,“顾夫人拿本官比作什么了?” “没……没有!”大齐民风开放,皇城之内南风馆没有十间也有八间。 “那你解释一下。”裴冽扭过头,侧颜冷峻。 “解释什么?” “解释夫人没有怎么,没有不花钱就看了,还是花了钱没看,还是花钱看的?在哪儿看的,看的谁。” 顾朝颜,“……那我看的可多,就皇城里那几个馆的小倌哪个我没看过,要说最好,还得是清风楼里那几个,养眼的很。” 上辈子 拜阮岚所赐,她被诓进清风楼里呆了两天两夜,出来之后名声尽毁。 说起来,萧瑾丝毫不顾自己怀了他的孩子,也是觉得那孩子不是他的吧。 嘶— 顾朝颜恨意落在手上,下手重了。 听到裴冽低吟,她慌忙抬手,涂抹汁液的地方渗出血,“抱歉……我……” “想到哪个养眼的了?” 顾朝颜只道裴冽在嘲笑自己,没往心里去,“大人为何救我?” 这是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裴冽忽然沉默。 “我救过大人的命么?” 感觉到裴冽背脊一紧,她忽的抬起手,“疼?” “我与大人也算萍水相逢,若只因西郊那片荒地,大人其实不用这么拼命,我若死了,那片地也归不到镇北将军府,以大人的手段,据为己有不是难事……” “夫人说的很对。” 顾朝颜忽然从某位大人迷惑的声音里听出一丝不一样的味道,顿时改口,“……大人您可千万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 “本官听着像是这个意思。” “那大人有没有兴趣重新听?” 见裴冽侧过身,顾朝颜了然,当即在脑子里疯狂组织语言。 若踌躇若犹豫,若把握不住这个机会,会死的! “再有下一次,大人放下我。” 百般思量,她终究没有说出求饶的话。 裴冽抬头看她。 “我不希望别人为我牺牲,我没求你救我,所以这个恩我不认,也不会还。”顾朝颜知道自己说的话有点儿白眼狼的意思,可 她与萧瑾不同。 萧瑾一面说着好听的甜言蜜语,一面害她家破人亡,十足的伪君子。 她勉强算是真小人罢! “敷药。” 第四十九章 蠢死了 顾朝颜没听清,眼睛狐疑盯着裴冽。 以她对他的了解,上辈子但凡得罪过裴冽的人都免不了抄家灭族掉脑袋的命运,连同后院养的狗都不能幸免,鸡蛋都得摇散黄了才罢休。 这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敷药。” “顾夫人没看到本官胳膊上的剑伤?” “哦!”顾朝颜急忙低下头,继续干活。 “本官救你只是顺手,救不救你,悬崖我都会跳,峰岩我都会攀,不同之处,夫人左右不分这件事差点害死本官,回去好好练习一下,蠢死了。” 顾朝颜,“……大人说的是。” 无根藤果汁液涂抹的伤口忽然传来一股温热气息。 顾朝颜正撅在那儿轻轻吹气。 裴冽咽了咽喉咙,声音沙哑,“敷好了么!” “敷好了敷好了!” 吡啦— 顾朝颜想都没想,扯下自己衣角替裴冽包扎…… 此时皇城,将军府。 萧子灵拉着阮岚在后院长廊里晒太阳,掐指一算,“哥哥去丰宁县都整两日了,怎么还没回来。” 这事阮岚知道,彼时萧瑾叫人捎信说是去丰宁县办事,可他那时离府明明是想去宝华寺。 “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儿!哥哥正要出城去宝华寺瞧瞧顾朝颜在不在那儿,人还没走出皇城就叫五皇子的人给叫回去了,这又跑去丰宁县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觉着是巧。” “能不能……”萧子灵忽然想到什么,“能不能与顾朝颜私通的人是五皇子?” 嘘 — 阮岚急忙阻止,“莫乱猜!” “我哥是被五皇子叫回去的,他嫌疑最大!” “若真是五皇子,以五皇子的势力,怎么会容忍大街小巷胡乱编排颜姐姐?” “她那么对你,你还叫她颜姐姐!记住,心善是病!她才不会因为你善良就少欺负了你!” “或许是我们猜错了,颜姐姐就是去了宝华寺……” “不可能!”萧子灵气呼呼叉起腰,“要说之前我们没能去成宝华寺,或许是巧合,现在哥哥想去也没去成,你还觉得是巧合?” 阮岚没接话,她没觉得是巧合,她怕萧子灵觉得是巧合。 “不行!这件事我一定要查清楚!” 萧子灵说话时,刚好瞄到不远处从假山后面走过去的时玖,“时玖?时玖你站住!” 鹅卵石铺砌的甬道上,时玖只当没听见,提着裙摆朝前走。 萧子灵见状,迈大步子跑出长廊,硬是在尽头处堵住时玖,且把她拽到阮岚面前,“你跑什么?” “回大姑娘,奴婢没跑……” 啪! 这巴掌她想打很久了,之前顾朝颜在她没能逮着机会,“还说没跑,我亲眼看到你从假山后面鬼鬼祟祟出来,你说,你是不是故意偷听我跟嫂嫂说话的?” 时玖低头,“大姑娘的嫂嫂是夫人,不是阮姑娘……” 啪! 又是一巴掌。 “顾朝颜都不在这儿你还敢顶嘴,看我不打死你这个贱婢!” 萧子灵再扬手时,阮岚起身拦下她,“时玖应该不是 故意的,而且把她打伤了,颜姐姐会心疼……” 提到顾朝颜,萧子灵恍然,“你说,顾朝颜到底去哪儿了?” “夫人前两日便去了宝华寺,这件事奴婢禀报给老夫人时大姑娘也在场……” 啪! 这第三个巴掌阮岚没拦着,她本意也是想提醒萧子灵问重点。 时玖被打的狠,左侧脸颊肿胀泛红,唇角渗了血。 “顾朝颜根本没在宝华寺,她定是找哪个男人借种,回来好赖在我哥身上!你说,我哥在外出征这段时间她顾朝颜跟谁勾搭上了!” “大姑娘怎么能这样诬陷夫人,夫人自嫁入将军温贤恭俭……” “呸!你少往她脸上贴金!她俭?整个将军府就数她挥霍无度,根本不管我哥在外面打仗危不危险,她……她是不是早盼着我哥战死!” “大姑娘为何要诅咒将军?” 啪! 萧子灵打上瘾了,阮岚坐在旁边极度无语。 打了半天一句有用的没问出来! “住手!” 长廊尽头,萧李氏由着嬷嬷搀扶走过来。 阮岚见状急忙起身。 待萧李氏走到近前,看到时玖脸上浮肿,愠怒,“子灵,你在干什么!” “母亲有所不知,这贱婢故意隐瞒顾朝颜与男人私通的事,女儿正……” “住口!”萧李氏怒声呵斥,“朝颜明明去了宝华寺祈福,如何叫你说的这般不堪!” “母亲!这事儿千真万确!不信你问嫂嫂……岚姐姐。” 阮岚哪里会把这种事揽在自己头 上,“老夫人明鉴,子灵说的那些话都子虚乌有,我也劝过她,无凭无据不可乱猜。” “岚姐姐!” 萧子灵气的直跺脚,转尔看向自己母亲,“顾朝颜就是没在宝华寺!我与岚姐姐想去宝华寺没去成,哥哥想去宝华寺寻人也没去成,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肯定是顾朝颜在背后搞鬼,这个贱婢一定知道!” 眼见萧子灵又要甩巴掌,萧李氏直接抬手。 啪! 巴掌落到萧子灵脸上,她不可置信,“母亲?” “这种话你在府里说说我还能当你是个孩子不懂事,若传出去坏了将军府的名声,莫怪母亲对你用家法!” “母亲!” “顾朝颜就在宝华寺,半个时辰前她还托人稍来口信,说要请尊送子观音作为你兄长与楚姑娘大婚之礼,请观音这种事自该虔诚,所以她须得在宝华寺多呆几日,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与人私通?若她真与人私通,宝华寺的方丈还成了帮凶不成!” “不可能!” “你连母亲的话都不信?” “可她……” “你有闲功夫躲在这里偷懒,不如帮管家操持一下你兄长与楚姑娘的大婚,能帮一点是一点,也好过在这里嚼舌根!” 萧李氏瞄了眼阮岚,“我那沈姐姐说你身子虚,又是头胎马虎不得,你这几日也别四处走动了,好好呆在房里养着。” “是。”阮岚知道萧李氏对她不喜,能留她在府里也是因为自己肚子里的孩 子。 好在顾朝颜死了。 虽说楚依依嫁进将军府已成必然,但能不能怀上萧瑾的种却是她说了算。 凭这孩子,将军府她留定了。 当家主母的位子,她亦不会让给别人…… 第五十章 别怕 夜深,人静。 柱国公府里,楚依依从青然口中得知墨隐门失手了。 “废物!” 桌边,她将端在手里的茶杯狠狠摔到地上,瓷杯碎裂,泼在地面的茶水腾起蒸蒸白雾,“表哥不是说墨隐门从不失手!怎么一而再再而三没能弄死顾朝颜?” “大姑娘别生气,这其中定有隐情。” “我不想知道隐情,我只想知道顾朝颜到底能不能死在外头,别回来给我碍眼!” “表少爷传信回来,说是这事难办……” 楚依依美眸含戾,“难办就不办了?” “奴婢倒是有一个法子。” “说。” 青然凑上前,小声道,“奴婢听闻前日萧将军着急出城,是因为怀疑顾朝颜并没有在宝华寺。” “她是没在宝华寺。”楚依依冷哼,“明明就是出城寻江宁那批真丝贡品去了,还说什么到宝华寺祈福。” “大姑娘仔细想想。”青然点到即止。 楚依依狐疑抬头,思忖片刻,眸子微微眯起来,“你的意思是?” “顾朝颜已为人妇,虽说平日里抛头露面在外做生意,可夜不归宿这种事却是没有过,那日情势紧急,她与几个男镖师出城这事儿好说不好听,奴婢想着她也是怕人多口杂,才叫丫鬟谎称她去了宝华寺,这是空子。” 楚依依了然,唇角勾起阴冷弧度,“懂了。” “大姑娘睿智。” “想要她让出将军府当家主母的位置,不一定非得要她命。” “正是。” “这事 你去办!” “大姑娘放心,此事奴婢定能办得圆满。” 楚依依瞧了眼一直摆在桌面上的喜服,“将军府里头可有动静?” “萧老夫人正大张旗鼓操办大婚的事,像是对姑娘极为重视。”青然据实回道。 “她自该重视本姑娘,比起顾朝颜,本姑娘是柱国公府长女,柱国公的掌上明珠,无论身份家世还是地位都比顾朝颜好上百倍不止。” “大姑娘说的是。” “那个阮岚?” “听说萧老夫人不是很喜欢那位阮姑娘,只是在乎她肚子里的孩子。” “野种罢了!” “如此,出嫁之期不变,大姑娘还有什么需要奴婢准备的?” “楚锦珏回来了?” “还差一日,明晚才到。” 楚依依点了点头,“本姑娘出嫁那日,须得他领我出门。” 这时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 “大姑娘,季夫人亲手绣了一套百子被叫奴婢送过来。” 听到声音,楚依依突然变了脸色,并未作声。 青然心领神会出门,回来时手里托着一床折叠平整的锦被。 她将托盘搁到桌面,揭开蒙在上面的红色绸布,蜀锦刺绣的被子看起来十分惹眼,锦被上绣着百子图,针法精湛细腻,五彩绒线与捻金线交织的图案明丽清秀,只肉眼搭过去就能看出是难得的极品。 “季夫人用心了。”青然赞叹道。 “扔了。” 青然,“大姑娘,这好歹……” “要不是她卑贱无能,胆小如鼠,我为长女又何 必顶着庶出的名声!如今便是嫁人也只能为妾,一床被子,她想弥补什么?” “姑娘大婚那日……” “你去说,叫她安生些,就别露面了罢。” 青然点头,“是。” 房门开阖,楚依依瞧着刚刚放置那床锦被的地方空空如也,眼底闪过一抹阴寒。 她的生母,柱国公府的季夫人原是老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 老夫人病危之际作主让柱国公将其收在房里,酒醉有了她。 倘若是她得这样的际遇,无论使什么法子都要争一个平妻,偏偏自己那个母亲不争不抢,在东院面前卑躬屈膝像个奴婢。 真是当了半辈子下人,腰都直不起来了! 她不一样。 她天生,就是主子命…… 悬崖绝壁之下,山洞。 顾朝颜缩着身子走到洞口,头朝外探了探,入目一片漆黑。 山风乍停,周围死寂无声,难以形容的闷热跟阴沉感扑面而来。 她抬头,满目灰烬,昭示着即将到来的漫天雨势。 “大人觉得一会儿下起雨来,这里会不会被雨水倒灌?” 彼时她问过裴冽为什么不上去,得到的答案是恐有埋伏。 这事儿她自己分析过,恐有埋伏的机会不大,多半是裴冽伤的太重,需得恢复一下体力。 “大人会不会凫水?” 夜幕苍穹,铅云翻滚,顾朝颜瞧着雨势越积越重,把身子探回去。 喀嚓— 背后突然一道亮白闪电劈过来,照的整个山洞宛如白昼,紧接着一声巨响! 顾朝颜吓 的一激灵,急忙朝山洞里面躲,“这雨怕是不小,要真是雨水倒灌,我不会凫水,大人……” 她朝裴冽方向看时,人没了。 闪电在劈,雷声轰隆,漆黑无比的山洞一时一亮,衬的那些无根藤诡异莫名。 顾朝颜心里咯噔一下,颤抖着声音,“大人?” 借闪电亮光,她四处寻人不见踪影,脑子开始嗡嗡作响。 她不怕夜黑,不怕闪电刺目雷声震耳。 但这些聚到一起气氛到了! “裴大人……裴冽!”顾朝颜颤音拉长,两个眼珠子恨不能飞出去找人。 忽然! 她在一处石壁凹陷的角落看到一抹身影! 熟悉的身影,此刻却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兽蜷缩在那里,是裴冽? 闪电落下来,她看清那张脸,是他! 她看到裴冽紧紧缩在角落里,整张脸埋在膝间,双手捂住耳朵,十分害怕的样子。 前世今生,顾朝颜从来没见过裴冽这样,无助的仿佛是个稚子孩童。 “裴大人……” 顾朝颜下意识凑过去,“裴大人你没事吧?” 这个动作,身上那些伤口都会被牵扯! “走开!” 低沉的声音带着勃然怒意。 没等顾朝颜开口,外面突然雷声翻滚! 轰隆隆— 闪电洗刷夜空,山洞里宛若白昼。 顾朝颜视线里,裴冽身体忽然缩的更紧,无助跟恐惧仿佛到达极点,迫使他身体抖动不休。 “你……怕雷?” 裴冽再也发不出声音,极度的恐惧早就将他灵魂跟理智侵蚀,脑 海里尽是母妃平静躺在床上的画面,手腕落在床沿,鲜血一滴一滴。 宫殿外电闪雷鸣,暴雨如瀑。 他失魂落魄走向床榻,脚下滑腻跌倒,满地鲜血…… 喀嚓— “别怕!” 第五十一章 开心的活着 顾朝颜看到裴冽双手死死叩住耳朵,手背鼓起青筋,骨节泛白,仿佛他再用力,十根手指就要扎进脑子里! 又有雷声滚滚,她本能把手伸过去,覆在那双大手上,仿佛这样就可以将雷声阻隔,“别怕,这雨来的快,等那片积云飘走雨就……雷声就没有了!” 轰隆! 混沌中,裴冽恍惚看到母妃在朝自己伸手,他感受到了温暖。 母妃…… 他忽然抱住为他遮耳的顾朝颜,紧紧的不松手。 顾朝颜惊住了,下意识就要推开他,可闪电亮烁瞬间,她看清那张脸了。 那张素来面无表情的冷峻容颜上,有泪。 裴冽哭了? 这一刻的顾朝颜忘记抵抗,汗毛倒竖,面目惊悚,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感她看到了这世上最恐怖的事,至此之后怕是再也没什么场面能吓到她。 雷声阵阵,裴冽完全陷入到自己的意念里。 他感受着那抹突如其来的温暖,脑海里尽是母妃朝他微笑的样子。 她说,‘冽儿快过来,母妃给你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糕点。’ ‘我的冽儿长高了呢。’ ‘母妃永远不会离开你……’ 轰隆— 雷声再起,顾朝颜明显感觉到扑在自己怀里的裴冽,身体颤抖的越来越厉害。 她虽然不知道裴冽为什么会害怕打雷,但能感受到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 山洞外黑云压顶,闪电乱挥,雷声密集的炸开。 顾朝颜终是放弃抵抗,由着裴冽死死抱着她不松手,轻轻叹 了一口气。 “呜呜呜——” 雷声间歇一瞬,有哭声? 她抬手抹过自己眼角,哭的不是她! 有那么一刻,顾朝颜忽然觉得她可能离死不远了…… 一夜无话。 顾朝颜不知道昨夜雷雨什么时候停下来,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昏昏沉沉睡过去,更不知道裴冽什么时候就从自己怀里离开,此刻正用那柄孤鸣剑的剑尖,指着她。 “大人……吃早膳了吗?” 她伸手捏住剑尖,试图把它挪开一点点。 剑尖纹丝不动。 所谓心意相通,无非是你懂我言外之意,我知你欲言又止。 裴冽不说,她也知道裴冽在警告她。 可她也很想解释,如果有选择,她半点不想看到裴冽怕雷怕成那个样子,自戳双目都不想看到裴冽的眼泪。 她何其无辜! 对面,裴冽恢复那张万年冰山脸,只字不语。 剑尖仍然纹丝不动。 顾朝颜缓慢站起身,那剑尖随她高度往上移。 “大人要是没吃的话,我给你摘几个果子解解渴?”无根藤的果子很脆,也甜,果腹没有半点问题。 见对面男人不说话,顾朝颜开始挪蹭左脚,右脚并行,小螃蟹似的横着走,一步一步,半点不敢马虎。 别问她为什么不快点走,腿软是真的,跑不掉也是真的。 果子摘下来,顾朝颜讨好式的朝自己身上抹干净,小心翼翼递过去,“大人,吃。” 裴冽看着递过来的果子,没有接。 “昨天晚上我睡着了,一打雷… …” 剑尖上提! “没打雷之前我就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到,还做了一场春梦……” 顾朝颜绝对不是胡乱说的,唯独春梦这事儿不容易被雷惊醒,听着就十分可信,“酣畅淋漓到天亮……” 孤鸣剑落,她急忙凑过去把果子双手捧着举过头顶,虔诚至极。 裴冽沉默数息拿起果子,“与谁?” 顾朝颜抬头,昳丽面容落到裴冽眼里。 “什么?” “梦里你与谁酣畅淋漓到天亮?” 原本这话问的冒犯,可顾朝颜满脑子都想撇清昨晚的事,“自然是与……” 然而话到嘴边,她忽然找不到那个与自己酣畅淋漓的人了。 “自然是我家夫君。”这么回答,中规中矩。 有点恶心,但无过无错,能保命。 啪! 没等她反应,裴冽忽然摔了手里果子。 顾朝颜吓的一哆嗦,两只眼珠子齐刷刷盯到孤鸣剑上,速度太快都有点对鸡眼儿的嫌疑。 见裴冽收剑走向洞口,她脑子里恍出一种可能。 把她留在这里等同于杀人灭口! “大人!”顾朝颜当下跟过去,一把扯住裴冽衣袖,“我还有用!” 裴冽侧目,“酣畅淋漓,到天亮?” “嗯?” 顾朝颜理解错了,“嗯!天没亮之前这事儿没停!” 裴冽脸色肉眼可见变得冰冷如霜,继续朝洞口走。 顾朝颜不敢松手,双手紧扯着那抹鸦羽色广袖,眼睛死死盯住孤鸣,万一男人割袍可糟了。 一场夜雨,悬崖外 面的空气夹杂着青草跟树木的味道,清新纯净,叫人心旷神怡。 山风掠过,吹起衣袖猎猎扑到她脸上。 啊! 顾朝颜吓的‘嗷’一嗓子抱住裴冽腰支,如同昨夜裴冽抱她的样子。 岩石上,男人垂首。 “大人站稳些,莫要掉下去。”顾朝颜勉强挤出一丝关切的表情,用以掩盖她心虚。 “上来。” “嗯?” 见顾朝颜没意会,裴冽突然扯她领子一拽。 “啊啊啊啊啊,我错了!我发誓不把你怕打雷跟哭鼻子的事说出去—” 当顾朝颜发现自己以八爪鱼的形状挂在裴冽胸前一刻,四目相视间,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抱紧。” “我们要上去吗?” “顾夫人也可以选择留在这里。” “上去上去!” 顾朝颜手脚就像长了吸盘似的,突然死死搂住裴冽,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什么名节清誉妇人贞操,哪一个拎出来能比命重要? 做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开心吗? 不是。 是开心的活着。 “大人,我们……” 咻— 玄丝倏然射出,紧紧卷缠住之前横亘出来的那株松树,裴冽身形纵跃之际单手勒紧玄丝,另一只手将顾朝颜用力护在怀里。 耳畔风声呼啸,顾朝颜吓的闭上眼睛,半点不敢睁开! 喀嚓— 树断的声音响起,顾朝颜脑袋嗡的一下,尖叫声起。 悬崖之巅,裴冽听着顾朝颜喉咙嘶哑还在那儿嚎,皱了皱眉。 然后松手…… 顾朝颜抱的太紧,咬定青山不放松 的紧,再加上嚎的有点儿头晕确实气力不够用,停下来。 第五十二章 你摸我的事怎么算 耳畔没有风声,身上没有疼痛,她这才敢睁开眼睛。 入目,裴冽正面无表情看着她。 顾朝颜环视四周,顿有劫后余生之感,喜极而泣,“大人我们上来了?” 见其不语,她也不在乎,立时从某位大人身上的零部件变成独立个体,脚踩地面的瞬间,崴了。 呃— 顾朝颜几欲跌倒时被一只宽厚手掌握住胳膊。 “多谢裴大人!” 她想着脚尖稍稍踮地应该可以缓解一下,不想才与地面接触,脚踝处顿有痛感侵袭。 “坐过来。” 裴冽见状将人扶到悬崖旁边一块岩石上,待顾朝颜坐稳,伸手褪她鞋袜。 这就有点儿尴尬了,“大人……” “不好意思?” 顾朝颜脸红,“确实有点,不成体统。” “那你摸我的事,怎么算?” “我什么时候摸过你?”顾朝颜惊出一身冷汗。 “你没摸,我身上的药谁涂的?” “那不一样!” 裴冽拖起顾朝颜脚踝,动作轻缓褪下金丝绣鞋。 鞋子很脏,他毫不在意,“夫人摸我,说是敷药,我为夫人脱鞋去袜给夫人正骨却被说,不成体统,夫人做人有两套标准,双标?” “什么意思?”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鞋袜尽褪,顾朝颜脚踝确实红肿。 “大人别误会……” “是夫人误会。” 顾朝颜正想反驳时,脚踝处‘喀嚓’一声! 速度之快,她都没来得及叫。 “好了?” 她惊讶看向裴冽,却见他在拿自己袜子 ,“我自己来!” “别动!” 几乎是命令的语气,可这事儿她实在承受不起,“大人别脏了手,我自己可以!” 见裴冽不理,顾朝颜突然猫腰去抢。 喀嚓! 呃— 悬崖无风,树亦静止,小草都纹丝不动。 空中偶有乌鸦飞掠,留下两声清脆的嘎嘎…… 山路上,裴冽背着顾朝颜慢慢朝下走。 两人默默无声。 “大人累么?”顾朝颜发誓,她平时身体素质一级棒,绝对不是动一下就能掰到老腰的存在。 “累。” 裴冽不累,一点累的感觉都没有。 但他就想说累。 “那……大人把我放下来,我自己应该可以走。” “夫人想好,放下来本官未必背得起来了。” 顾朝颜趴在裴冽背上,双手握住他肩膀,两条腿被他拖在腰间,随他步伐一下一下晃荡着,这画面她自己都不敢想。 倒不是她被一个男人背着的画面,是她被裴冽背着的画面。 上辈子裴冽身边没女人,外传他喜欢的是男人。 这个外传跟她……脱不了干系。 毕竟那会儿她能伤害他的,也就只有风评。 但她确实两世都没看到裴冽身边有女人,怀疑他喜欢男人也没什么不对,“那大人还是咬咬牙,坚持一下。” “顾朝颜。” “嗯?”被叫到全名的顾朝颜忽然一哆嗦,裴冽喜怒无常的。 “本官怀疑你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 “故意崴脚,又故意掰腰,你很想让本官背你?”裴冽尽可能走 的缓慢且平稳,生怕颠簸剧烈挫伤背后女人腰支。 顾朝颜软软的,趴在他背后像棉花一样。 他脸颊微微燥热,心跳时尔快几个节奏,又偷偷停一下,用了内力都调息不匀。 他有些,不想走到路的尽头。 “你是觉得没有马骑,拿本官当马?” 顾朝颜欲哭无泪,“绝对不是!” “本官怎么觉得是。” “不是……” “就是。” “那大人说的对。”顾朝颜忽然觉得裴冽这么墨迹呢! 话密还无理取闹,一点儿不像拱尉司里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阎王爷。 “顾朝颜。” “嗯?” “你拿本官当马骑。” 顾朝颜,“……大人我可以困吗?” 许久,她听到裴冽的声音。 “睡罢。” 她没睡,只把脸贴在裴冽背后,眼睛瞪的溜圆,一点儿不困,但也不想说话了。 前路崎岖,踢草的裴冽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辨的弧度…… 又过一日,皇城突然谣言四起。 继市井传出顾朝颜是石女还有狐臭,没与萧瑾圆房之后,一夜之间,大家都在传顾朝颜为保将军府当家主母之位,借到宝华寺祈福之由,私会男人去了。 私会男人的目的被传的天花乱坠。 主旋律是借种,跟享受鱼水之欢。 私会的男人也是传的五花八门,多数猜测是和尚。 反正这事儿炸开锅了。 城南甄府,时玖见到甄娘时急的要哭。 “这可怎么办?” 厅房里,甄娘叫管家在外面守着,她也着急,“这谣言来 的太突然,定是有人背后诬陷夫人。” “还能有谁,肯定是大姑娘跟阮岚,那日我听到她们两个在长廊里说夫人坏话,与这谣言说的一模一样!” “萧将军什么时候回来?”甄娘知道萧瑾去了丰宁县。 时玖还真在管家那里打听着了,“明日一早就能回来!” “这么快……” “夫人这会儿也不知道在哪里,安不安全,要真是将军回来听到谣言直接冲去宝华寺,不见人,那这事儿怎么收场?” “宝华寺那边我倒是与主持方丈打过招呼,他们已经在打造一人高的送子观音。” “一人高?” “小金小佛谁也看不到,这尊大佛压得住悠悠众口。”甄娘面色肃冷,“可夫人不露面这事也难圆谎,之前你找过拱尉司的洛少监,能不能再找一找他?” “找他做什么?”时玖一脸狐疑。 “看能不能让他寻一寻夫人,把皇城里的事与夫人说清楚,这样夫人也好想到应对的方法,不致于回来时太过被动。” 时玖恍然,“我这就去!” “我随你一起。” 甄娘叫管家备车,两人乘车直奔拱尉司,却不想马车才入蓥华街,便见洛风带着几个拱尉司侍卫,及一匹无人乘骑的汗血宝马从眼前飞驰而过。 “什么情况?”时玖急匆掀起车帘,惊讶不已。 甄娘亦走出来,满目忧沉,“指望不上他了?” 时玖回头,“那怎么办?” 甄娘也不知道怎么办,“我先送 你回府再去宝华寺,把钱给足,看看从主持方丈那里入手能不能想到办法。” 二人说罢,各自行事…… 第五十三章 满地找眼珠子 正当午,裴冽寻了一处遮阳的石头将顾朝颜放下来,之后在林间浅浅绕了一圈,手里拎了两只野鸡,跟两条手指粗细的绿皮草蛇。 架柴,生火。 她从旁边看着裴冽整套动作下来一气呵成,毫无拖沓,想必没少干过这事儿。 过了一会儿,肉香飘过来。 咕噜— 听到声音,裴冽回头。 “大人好手艺。” 裴冽从架子上拿起烤好的两串蛇肉走过来。 顾朝颜接过肉串,尝一口,“真香!” “顾夫人不担心这蛇肉有毒么?” 呸! 刚到嘴里的蛇肉被她毫不犹豫吐了。 她扭头,却见裴冽嚼的一块刚好咽下去。 “咳,太烫……” 裴冽没理她,正要吃时手里肉串被某位夫人调换了一下,“我这个不烫了,大人这个我帮你吹吹。” 看破不说破,裴冽瞧着手里顾朝颜吃过的肉串,动了动心。 脑海里再次浮现那段儿时与她一起走过的路。 那条路很长,走了三天三夜。 夜里女孩儿架起篝火,说他太瘦就逮了条蛇,吃完两个人对着口吐白沫,一直昏睡到第二天午时,亏得那片林子没有狼,又不是冬天。 风不大,篝火没把他们两个给炼化成灰。 现在想想裴冽都有些后怕。 顾朝颜吃的正香,一串蛇肉啃个干净,一脸没心没肺的样子。 他过去把烤好的野鸡拿过来,掰下一只鸡腿。 顾朝颜手快,拿过来嘶一大口,“回皇城,大人可别说与我同行了这一段路。” 裴 冽停下手里动作,侧目,“为何?” “孤男寡女,传出去……” “对夫人名声不好?” 裴冽顶着一那张万年冰山脸,一字一句,“怕萧瑾知道,误会我与夫人有苟且之事?” “被误会总归不好,对大人也……哎!” 顾朝颜正想咬鸡腿,却被裴冽一把拽过去,“不给你吃。” “为什么?” “本官烤好的东西夫人怎么敢吃,万一传出去对夫人名声不好。”裴冽生气。 顾朝颜一脸懵逼,“这里又没有人……” “大人!” 人来了……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顾朝颜跟裴冽看到了洛风。 洛风命侍卫守在不远处,独自快步走过来,“大人,你没事吧?” 裴冽恢复冷然神色,“你是从哪里看出来本官无事的。” 洛风上下打量,“大人你受伤了?” 裴冽皱眉,“还不够明显?” 洛风有多了解自家大人,眼睛瞄向坐在石头上的顾朝颜。 他可以肯定自己绝对是城门失火被殃及的池鱼。 顾朝颜摊手耸肩,一脸无辜。 我也不知道他抽的什么风。 “属下见追电跑回拱尉司就知道大人出事了,这才带人过来寻大人!” 洛风又瞧了眼顾朝颜,“还有一件事,属下不知当不当讲。” “千万别讲,千万别叫本官知道。” 洛风,“……顾夫人摊事儿了。” 洛风遂将时玖找到他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并将自己离城之前听到的谣言悉数告诉给顾朝颜。 “眼下皇城里 皆传顾夫人未在宝华寺,而是找……找人私通借种……”说到这里,洛风看向自家大人,“大人跟顾夫人怎么在这荒郊野外?” 裴冽一个眼神杀过去! 洛风晚一刻收回视线都觉得自己要那两把刀子戳个千疮百孔,“咳!两日前萧瑾就要到宝华寺去找顾夫人,时玖去了拱尉司,我……”洛风又瞄了眼一直站在自己身边没吭声的裴冽。 他不确定这件事他办的,算不算多管闲事。 裴冽眯起眼睛。 洛风秒懂,继续道,“我借丰宁县军务把他引走,出城时得到消息,萧瑾明晨回皇城,若是叫他听到谣言,那顾夫人……” 顾朝颜都没听洛风把话说完,忽的站起来就朝前迈步,“我得走!” 裴冽侧目。 顾朝颜也突然意识到了,腰不疼了。 现装都来不及! “夫人还说不是故意的。” “可能是刚刚起身的时候,给掰直了……” 她这会儿也没什么心思太顾及裴冽的想法,当务之急,须得先解决皇城里的棘手事,“大人可否借我一匹马?” 裴冽没理她,看向洛风,“你去找辆马车。” “大人……马……马够用。” 就算多出一个顾朝颜,他扔下一个侍卫那马不就够用了么! “本官现在叫你去找一辆马车。” 裴冽音色平静,一字一句咬着说出口。 洛风全身汗毛一抖擞。 莫说他,顾朝颜都能感觉到那股平静口吻里蕴着的让人承受不得的威压,顶风硬 上,“大人会不会觉得,马车可能有点儿慢……” 她着急。 洛风可没这胆量,当即领命办事去了。 这事儿对他不难,不远处就是凤凰山那群山匪的老巢,莫说一辆马车,要十辆那蒋魁都得乐呵给他。 洛风带走所有侍卫,顾朝颜站在原地无所适从。 裴冽不慌不乱将烤好的野鸡裹在树叶里,扯下衣服一角拎着离开。 顾朝颜,“……大人等等我。” 裴冽在前,她在后。 也不知道气氛怎么就突然这么尴尬,两人默默走了一刻钟左右,看到了山道。 见他停下来,顾朝颜凑过去,“大人,我想去宝华寺。” 依洛风之意,眼下皇城里一半人觉得她没在宝华寺,找男人去了,另一半觉得她在宝华寺,找男人。 破局的关键点,在宝华寺。 首先她得圆谎,她必是在宝华寺。 “有人来了,夫人最好与本官保持距离。” 顾朝颜顺着裴冽的视线看过去,来人除了洛风,还有前几日送他们马车跟金银珠宝的山匪头子。 “草民叩见司首大人,司首夫人!” 一句话,洛风及身后几个侍卫下眼珠子滚满地。 见裴冽走向马车,蒋魁当即过去亲自拿下登车凳。 裴冽行至车前,侧过身看向顾朝颜,“夫人不上车?” 顾朝颜,“……” 解释解释啊! 洛风他们的样子都快要憋不住了! 裴冽显然没有想解释的意思,顾朝颜咬咬牙,回皇城要紧! 且等顾朝颜跟裴冽走进马 车,车夫得指令,直奔皇城方向。 洛风跟几个侍卫这才回神,满地找眼珠子…… 第五十四章 我不饿 官道上,马车疾驰。 洛风等人紧随其后,护的周全。 车厢里,顾朝颜看着大半个车厢的金银珠宝跟美食佳酿,默默为凤凰山的山匪们抹了两把辛酸泪。 辛辛苦苦一大年,一阵妖风撸精光。 根本架不住裴冽到此一游。 游了再游。 顾朝颜饿了,瞧着摆在长条案上的糕点就要伸手。 裴冽突然把烤好的野鸡搁到上面。 案上十来个碟子,她手朝旁边挪开的时候,烧鸡随着她手的方向动了动,挡住瓷碟。 顾朝颜有点不理解,但在人屋檐下她可以试图理解。 于是某位夫人把裹在野鸡上的衣服料子跟树叶都扒开,扯只鸡腿递过去,赔上笑脸,“大人吃。” “不饿。” 顾朝颜,“……” 鸡腿比糕点香,她都两天没吃肉了,是以裴冽不饿,那她吃了。 看着顾朝颜把鸡腿塞进嘴里,裴冽终于闭眼了…… 近酉时,萧瑾在所有人意料之外回到了将军府。 比管家跟时玖说的时间,整整快了一夜。 此时正厅,萧子灵可是见到亲人了,一把拉过萧瑾,“哥你怎么才回来,你不知道这两天咱们将军府都快成了整个皇城的笑话!” 萧瑾一路乘车,没听到什么风声,“怎么回事?” “娘,你说!” 座上,萧李氏的脸色也不好看,“唉,也不知道是谁胡言乱语,还是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把朝颜说的很是不堪……” 见萧李氏说的委婉,萧子灵自己来,“现在 满大街的人都在传顾朝颜根本没在宝华寺,而是找别的男人借种去了!还有传她与宝华寺的和尚私通,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事定是……” 啪— 萧瑾一个巴掌扇下来,把萧子灵给打懵了。 萧李氏也惊到,“瑾儿你这是做什么?” “那日你与我说起顾朝颜背夫偷汉时,我同你怎么讲的?” 萧瑾怒视自己妹妹,“捕风捉影的事莫要胡乱传,你倒好,我才出去几日你居然把这件事传的满皇城都是!到底是顾朝颜丢了我将军府的脸面,还是你无中生有!退一万步,就算顾朝颜真有这等事,家丑不可外扬!” 萧子灵委屈了,捂着脸,眼泪疙瘩噼里啪啦往下掉,“不是我传的!” “除了你,还有谁!” 萧李氏也好似想到什么,“子灵?” “娘!真不是我传的!”萧子灵哭着跑到萧李氏身边,“就顾朝颜那点事谁不知道,还用得着我传!” “萧子灵!”萧瑾怒喝。 “哥!”萧子灵仗着有萧李氏撑腰,“顾朝颜有没有找男人借种,有没有背夫偷汉,你去宝华寺看看就知道了啊!跟我在这里吼什么!” 萧瑾正要开口时,萧李氏蹙了蹙眉,“外面传的实在厉害,要么这样吧,瑾儿你明日就走一趟宝华寺,把朝颜接回来,有什么事当面问清楚,总比误会好。” “就是!她要真在宝华寺,你也要看看她到底在干什么!好几天不回来,宝华寺里那 么多和尚……” “子灵!”萧李氏看出自己儿子动气,厉声呵斥。 萧瑾大怒,“管家,备马!” 角落里,时玖看到才进将军府没半刻钟的萧瑾便叫管家备马离开,心中骇然。 来不及了…… 官道岔路,洛风收到飞鸽传书后叫停马车。 “大人,萧瑾酉时已入皇城。” 车厢里,裴冽还没反应过来,顾朝颜腾的站起来,速度之快,黑眼一摸黑。 看着堆坐回去的顾朝颜,裴冽扫她一眼,“顾夫人觉得,萧将军有多在乎你与人私通这件事?” “他能连夜赶去宝华寺,我们能不能快些?” 顾朝颜有多了解萧瑾,他不在乎自己与人私通,他在乎的是将军府当家主母与人私通。 客观讲这事儿没男人不在乎。 裴冽沉默数息,起身走出车厢,顾朝颜跟出去的瞬间被他用手指头搥住额头按回座位,“你坐好。” 顾朝颜一脸懵逼。 “命人护送顾夫人去宝华寺。” 车厢外,洛风得令原想派两人护送,裴冽大手一挥就只把他留下,余下五人换成便装,随行马车。 驾— 车轮复动,裴冽站在官道上,目光凝视渐行渐远的马车,“洛风。” 洛风牵马上前。 裴冽拽过追电,翻身上马,朝岔路另一端纵马疾驰。 “回皇城!” 大齐皇城戌正宵禁,斜阳余辉覆落在这座有百万人口之众的皇城上,衬托出它的静谧祥和,无需任何粉饰,浑然天成。 星罗棋布的街巷,鳞次 栉比的商铺,干净整洁的蓥华街上青砖黛瓦,斗角飞檐。 街上行人匆匆,有些铺子已经打烊。 正东门,守城官看到萧瑾骑马过来时例行公事检查,没再为难。 “放行!” 守城官抬手,萧瑾立时扯紧缰绳,将将出城便见对面两匹骏马驰骋而来。 两匹马太快,一路扬尘。 眼见最前面那匹马逼近,萧瑾下意识勒住马缰。 吁— 他是勒住马缰了,裴冽没有。 追电朝着萧瑾直接就撞过来! 萧瑾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想躲根本来不及! 嘶— 千钧一发,裴冽倏然拽住缰绳,追电前蹄猛的扬起,生生惊了萧瑾的马。 那马四蹄乱踏,眼神惊恐,嘶吼着掉头就要冲向人群。 萧瑾到底是武将出身,双手死死勒住缰绳,马匹因受阻扬起后腿试图摆脱束缚,城门口一时失控,有侍卫驱散人群。 裴冽稳坐追电之上,看似冷眼旁观,拉扯缰绳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这小动作被身后洛风瞧见了,暗暗‘嘶’了一声。 他家大人……阴毒啊! 吁! 城门处,萧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马制服,待他拉住缰绳掉回头时,刚好对上裴冽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裴冽!” “本官与萧将军熟悉到,可以直呼姓名了?”裴冽脸色冷了冷。 这时洛风上前,“还请萧将军让开,我家大人有要事入城,耽误不得!” 萧瑾明知道裴冽是故意的,却也拿他没办法。 更可恨的是座下那马 对追电有了畏惧心,都没等他是不是决定让这条路,马蹄子就在追电踢踏过来的时候往后退了。 第五十五章 大半夜烧房子 城门处,裴冽拽着缰绳走过来,鸦羽色长衣微微拂动,斜阳余辉落在他那张冷峻容颜上,无端多出几分杀神降世的恍惚感。 他目不斜视,连半点余光都没扫给退在旁边的萧瑾,难以形容的压迫感令刚刚还喧闹的城门瞬间安静。 守城官早就吩咐人将路让开。 驾— 萧瑾纵有不甘,又能怎么样? 城门里,裴冽拽紧马缰,马蹄在原地踢踏两下,他看向萧瑾纵马离开的方向,正是宝华寺。 “大人,我们要回拱尉司吗?”身侧,洛风问道。 裴冽收回视线,望向斜阳笼罩下的大齐皇城,“去墨隐门。” 没有谁,能试图用嘴让他把话说第二遍…… 夜幕笼垂,万籁俱寂。 赶往宝华寺的山路传出一阵马匹嘶吼声,萧瑾被突然跪在地上的马匹甩出去, 险些撞到路边树干。 待他狼狈起身,那马仍跪在地面挣扎。 他上前,发现马匹前蹄断折。 看着眼前画面,萧瑾目色阴寒,眼中闪出戾气,要不是裴冽在城门处惊了他的马,这马也不致于这般。 见马无用,萧瑾不禁看向前后山路。 丑时都过了,山路莫说过往行人车辆,鬼影都没有一只。 萧瑾无奈,只得弃马独行。 只是以他的速度,哪怕中途无休也要天亮才能赶到宝华寺。 这种感觉让他恼羞成怒。 彼时马背上,他甚至已经在脑海里想象过那样的画面,顾朝颜与人厮滚在一起,只是想到,他就觉得胸口像 是被人塞了一团棉絮,压抑的让他喘不过气。 这一刻,厮混的画面越来越清晰,棉絮被火点燃! 萧瑾脚下步子越来越急,身影很快消失在黑夜里…… 皇城也已入夜。 作为皇城最大,乃至整个江湖都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 此时墨隐门门主正在给裴冽斟茶。 “不知裴司首突临我墨隐门,有何高见,亦或是我手下那些小的们不会办事有冒犯之举?若真是,我得给司首大人赔个不是!” 墨隐门门主是个年过六旬的老者,面容偏瘦,身姿挺拔,白须鹤发被打理的一丝不苟,淡眉之下,是一双慈祥温和的眼睛,眼睛里的光芒没有半分攻击力,看上去倒真的很像是一位和蔼可亲老人。 谢玄,江湖上的人都会尊称他一声谢老。 他喜茶,每每见重要客人都会亲自煮茶。 此时被他拿出来招待裴冽的茶是极品,雾山小隐。 此茶入杯,热气不会立时散开,犹如涌动翻滚的白雾聚在杯沿,混沌迷蒙,隐隐现现。 雾尽,方可饮。 裴冽垂首,指尖触及杯缘瞬间,白雾尽散,露出下面泛着淡淡金色的茶汤。 谢玄瞧了一眼,“大人心急,雾自散,才会将凝在其间的精髓落到杯中,这时喝,方能品出此茶底蕴跟真实的口感。” 洛风上前,伸手拿起那盏茶杯,一饮而尽,“谢老见谅,我家大人不喝茶。” 谢玄闻声笑了笑,低头品茶。 茶香,入口绵延。 “我家大 人喜欢喝酒。” 谢玄抬头看向洛风,又看了眼坐在对面一直没说话的裴冽。 虽说在皇城呆了数十年,又经营墨隐门十数年,他知裴冽其人,亦见过此人几面,但如今日这般临面对坐却是第一次。 他只道这位拱尉司司首大人冷面无情,不好相与,却没想到如此不给他颜面。 皇子他也不是没见过,比裴冽身体地位更尊崇的皇子都不会拒绝他的茶。 “大人既是喜欢喝酒,来人!” “谢老的好酒,随便谁都能取来?”洛风又道。 谢玄停顿数息,搁下手中茶杯,“如此,司首大人稍等,老夫还真有两坛好酒。” 看着一身褐色儒袍的谢玄走出正厅,洛风凑到自家大人身边,面露难色,“大人,您要不要再三思一下?” 裴冽起身,“动手。” 洛风把心一横,说干就干! 大半夜,城北鼓市永兴坊。 一座民宅突然走水,火光乍起,漫天横流。 院子里身手敏捷的下人们拎水一桶一桶朝上浇,火焰非但没有渐弱反而更胜。 火海下方浓烟弥漫,好似乌云压到地面,浓烟里突然有刺鼻的味道传出来。 “石脂?” 院子里,谢玄双手背负而立,凝望眼前大火,眼中生寒,神情与刚刚温和慈祥之态大相径庭。 管家弓身在侧,“这是谁干的?” “裴冽。” 石脂不可用水浇灭,遇沙才熄。 只是这大半夜,他们要到哪里挖沙子去! 裴冽这是诚心想烧他府邸。 说 是府邸,这是墨隐门总堂! 管家震惊,“他裴冽竟敢如此嚣张?难道是因为之前的事,还是他已经知道我们又接了顾朝颜的单子?” “必然知道,才来兴师问罪。” 谢玄冷着脸,火光落下来,照出他眼底那抹勃然杀机跟全身的肃寒之意。 “就算知道,他好歹也要掂量一下门主的分量!” “他自然是掂量过,才来放火。” 管家愣住,“他这是……根本不把咱们墨隐门放在眼里?就算这样,大半夜上门烧人家房子,可也不像是一个稳重的人能干出来的事!” 火焰冲天,整个前厅尽成废墟。 谢玄微微眯起眼睛,“他就是要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我,再动顾朝颜的下场。” “如果老奴没记错的话,那顾朝颜是镇北将军府萧瑾的夫人,萧瑾又是五皇子身边的人,裴冽是太子的人,他怎么会在乎顾朝颜的死活?” 谢玄皱了下眉,“去查。” “是。” 管家领命离开,谢玄仍站在原地,看着眼前废墟,目光变得阴沉。 拱尉司的这笔帐,他记下了…… 一夜无话。 翌日天亮,将军府里仿佛有了什么大喜事,萧子灵入正厅看到阮岚时那张嘴恨不能咧到后脑勺,“嫂嫂昨晚睡的怎么样?” 这句脱口而出的‘嫂嫂’,听的萧李氏低咳嗽一声。 “还好。”阮岚小腹仍然没有明显凸出的变化,坐在桌边低眉顺眼,表现的十分乖巧。 萧子灵坐到座位时见萧李 氏眼睛扫过来,吐吐舌头,“反正我昨天可没睡着,只要想到哥哥在宝华寺没见着顾朝颜的样子,我就兴奋的睡不着!” “子灵!”萧李氏呵斥道。 “那些都是外面的谣言,我们不能尽信。” 听到阮岚这样说,萧子灵可不乐意了,“怎么就不能尽信,我们没去成宝华寺这事儿就是有人搞鬼!” 第五十六章 此为绝路 萧子灵一边吃着桌上丰盛的早膳,一边骂着顾朝颜不守妇道,耐不住寂寞云云。 阮岚坐在旁边默默听着,没再搭话。 谎话千遍成真理, 出奇的是,萧李氏也似乎在想什么,没再理她。 终于,“子灵,你少说两句。” “娘,您就瞧好吧!” 萧子灵嘴里还塞着一整块鸡肉,鼓着腮帮子,“哥哥这次回来定会休了那个顾朝颜,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一个商户的女儿,凭什么做我将军府的当家主母,她不配!” 萧李氏听着这话,破天荒没有骂她,“说起来,这将军府的当家主母,还真是需要一个可以支撑起门面的姑娘。” “就是!您都不知道他们背后怎么议论咱们将军府,找了个商户的女儿!平白把咱们的身份都拉低了呢!” 萧子灵旁边,阮岚默默吃饭,萧李氏的话她听懂了。 主母之位,怎么轮也轮不到她。 可这谁说的准呢? 只要萧瑾同意,谁反对,她便叫谁消失就好了。 顾朝颜就是最好的例子…… 说起宝华寺,虽非大齐国庙,但因主持方丈领导有方,此处香火极为旺盛。 萧瑾狂奔半夜,终于在破晓十分赶到宝华寺。 此时寺外,萧瑾气喘吁吁踏步走向寺门。 位于山腰的宝华寺杏黄色院墙,青灰色殿脊,苍绿色的参天古树将包括三大主殿在内的三十六座寺庙掩映其间。 寺庙里供着各路菩萨,虔诚信佛者每殿都会拜到,里面更有留宿 的斋舍,供沐浴斋戒的信徒们下榻之用。 咣、咣、咣— 寺门外,萧瑾用力敲打红色朱漆大门。 有小僧听到声音打开门,萧瑾满目戾气,大步冲进来。 “我弥陀佛,这位施主……” “顾朝颜在哪里?”萧瑾一把揪住小僧,含怒问道。 此时早有别的小僧跑去正殿,将事情传给殿内与甄娘站在一处的主持方丈。 方丈法号印光,约五旬的年纪,手捻玉牙菩提,海青色僧袍配半麻半丝的红色袈裟,整个人看上去温和慈祥,像极了修大成者。 见方丈退了小僧,甄娘脸上那份沉稳就怎么也挂不住了,“怎么这么早到了?” 依着时玖给她的消息,最迟也要明日午时之后。 “施主,这谎怕是圆不上了。”方丈也有些意外,歉意看向甄娘。 “主持不该这么早放弃,五万两黄金塑成的金佛,一万两的香火钱不值得主持再想想办法吗?”甄娘强压惊慌,镇定开口。 “可之前施主也说过,顾夫人会在所有人没有发现之前赶过来,眼下先出现的是萧将军,若那萧将军管老衲要人,我只能说顾夫人昨日已经离开。” “卸磨杀驴这事儿,主持当着佛祖的面干的痛快。”甄娘面色冷沉道。 “或者施主能想到一个万全的法子,老衲完全可以配合。” 宝华寺能有今日这般香火鼎盛的局面,全赖眼前这位印光方丈灵活的佛法智慧。 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但为了给 更多人信仰佛法的机会,他愿独下地狱。 “主持咬死夫人就在禅房,从未离开。” “萧将军不会进去看吗?” 甄娘想了想,“主持有刀吗?” 印光,“……” 还真有。 哪怕小僧可劲儿在外面阻拦,萧瑾还是冲进大雄宝殿。 此时方丈已然坐在蒲团上面,闭目捻动佛珠,一片闲静泰然。 面对眼前高至殿顶,庄严肃穆的佛祖雕像,萧瑾下意识止步,被那气势所压少了刚刚的戾气。 小僧急急走到印光身侧,“主持,萧将军说有要事找您。” 印光并没有立时反应,坚持诵完口中经文方才睁开眼睛。 “萧施主。”印光起身,看向萧瑾。 萧瑾还礼,“我知我家夫人在此沐浴祈福,现府中有事,我来接她,不知我家夫人在哪儿。” 萧瑾是武将,战场杀敌从不手软,双手满是鲜血跟亡魂。 他不信佛,语气自然不会太恭敬。 “顾夫人自三日前入宝华寺,一直在斋房潜心为将军府诸位祝祷,更捐赠香火求了一尊送子观音,观音在后殿,老衲可带将军过去。” “我想找顾朝颜。”萧瑾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一夜狂奔,他不是来看菩萨的。 方丈听罢,“亦可,只是这个时辰顾夫人应该还没有睡醒,而且……” “还请方丈带路!”萧瑾声音突然冷下来,像是冬日湖面裂开的冰缝,透着森森寒意。 许是先入为主的观念作祟。 在他看来,任何拖延都是在印 证顾朝颜不在宝华寺的事实。 包括马匹摔在半路,亦是预感。 方丈暗自叹了一口气,面目慈爱,“慧觉,你带将军过去。” 不等小僧回话,印光先一步回坐到蒲团上继续诵经。 叫他带路? 不是同一个衙门口的人,他还真犯不着给萧瑾什么脸面! 萧瑾感受到印光冷待,他亦不在乎,但凡顾朝颜不在,他掀了这宝华寺! 小僧在前,萧瑾随他离开大殿。 印光坐在蒲团前,抬头仰视佛祖。 保佑— 斋房在大殿后身。 宽阔幽静的青石路上,小僧在前面带路,萧瑾无心赏景,满脑子都是他踹开斋门那一刻房间里空空如也的画面。 亦或,顾朝颜与和尚滚在一处的不堪跟狼狈。 想到此处,萧瑾冷声催促,“快些!” 斋舍距离大殿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与大殿有一墙之隔。 暗处角落,甄娘看到小僧带着萧瑾朝斋舍走过来,短刃紧握在手,眼底生出决然。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萧瑾闯进斋舍,亲眼印证那些谣言的真实性。 为此,她愿拼命。 小僧不知内情,带着萧瑾走向墙内第一间斋舍,他所知顾朝颜就在此处。 “萧将军,顾夫人在前面斋舍。” 见小僧侧身,萧瑾大步向前。 暗处,甄娘把心一横,握着匕首就要冲出去。 她知自己是妇孺,能伤到萧瑾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她想坐实自己行刺之嫌,如此就好解释顾朝颜不在斋舍的原因,她干的。 此为绝 路,可她愿意为顾朝颜走这条绝路! 吱呦— 第五十七章 他救过我的命 就在甄娘握着匕首想要冲出去的那一刻,斋舍房门自内被人打开。 “夫君?” 顾朝颜身着一袭纯白色长衣从里面走出来,手中挽着一串星子菩提的念珠。 因为穿的少,那抹身子看上去有些弱柳扶风的味道,配上那张清丽面容,倒叫萧瑾一时看的失神。 暗处,甄娘猛的退回来,悬着的心倏然落底,悄然离开。 “你……” 萧瑾见顾朝颜走过来,眼中生出诧异,脱口问道,“你一直在这里?” “夫君说的什么话,我不在这里,在哪里?” 顾朝颜浅笑上前,声音温柔,“夫君怎会来?” 萧瑾一时哑然,脸色微微胀红,前一刻浮现在脑海里的两种可能,消除其一。 至少顾朝颜在宝华寺,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未语,绕开她走向斋房。 身后,顾朝颜眸色微凉。 斋舍里陈列摆设十分简单,一桌一椅,桌上燃香,搁着一本翻开的经文。 并无和尚。 可即便是这样,萧瑾心里仍似有个疙瘩未解,堵的难受。 “顾姐姐!” 萧瑾转身,刚好看到一少女从隔壁斋房走向顾朝颜。 “妹妹怎么出来了?” “听到声音,还以为姐姐遇到什么麻烦,原来是萧将军心疼姐姐,过来找了呢!” 萧瑾认得来者,兵部尚书之女,陆瑶。 与陆瑶一并出现的还有两名护卫。 “叫妹妹看笑话了。” “那我不打扰姐姐跟萧将军了。” 陆瑶露个面,便与两名侍卫去了前殿。 萧瑾 诧异走近,“陆姑娘怎么在这儿?” “那日宫宴你也看到了,求姻缘来的,比我来的还早两日,好在有她照应。” “怎么说?” “她有护卫,万一有事我也可以招呼一声。” 顾朝颜看了眼萧瑾,“夫君来找我,有事?” “也……没事。”萧瑾敷衍开口,“府上在张罗我与楚依依的大婚,许多细节还需要你来定夺,母亲叫我来接你回去。” “现在回去可不行,我求的送子观音明日开光,最早明日。” “明日?” “夫君既来,就别走了。” 这话说的萧瑾脸色陡红,“这里是佛门清净地,如何……” “夫君在想什么?”顾朝颜笑着看向他,“这里斋舍分男女,夫君且住一晚,明日我随夫君一起回去。” 萧瑾想多了,脑子里全是借种两个字,便想着顾朝颜留下他,是想与他在这里行些不可描述的事。 “夫君不着急回去吧?” “倒也不急。” “那就留下,毕竟送子观音是我为夫君跟楚姑娘求的,夫君在场,诚意佛祖看得到。”顾朝颜就是想留萧瑾一晚。 嫉妒从何而来,从无尽的猜忌跟自我幻想中滋生出来。 越是眼不见,越是让人充满无限遐想。 而嫉妒的结果,会让人做出很多不理智的事。 她想知道阮岚会做出什么,包括楚依依。 既然她示弱屈服都不能换自己置身事外,那大家就一起玩。 看看到底谁才是先出局的那一个。 初升朝阳 落在顾朝颜清丽绝尘的容颜上,配着那抹纯白色的素衣,衬的眼前女子有种柔弱怜惜之感。 萧瑾一时鬼使神差,点了头…… 宝华寺危机解除,消息传回拱尉司的时候裴冽正在执笔作画。 “萧瑾没有回来?” “他在宝华寺里住一晚。” 笔顿,裴冽冷眼扫向洛风。 洛风不懂,哪个回答出了问题? “他住哪里?” “宝华寺……” 裴冽握着笔,看着他,显然并不满意这个答案,“宝华寺斋房?” “你在问谁?” “宝华寺男施主的斋房……” “不想知道了。”裴冽重新落笔,点好画中人偶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去查查这个人,务必详细。” “是。” 待洛风拿起画卷,裴冽忽然想到一件事,“酉时之前,把清风楼里几个最受欢迎的小倌请过来。” 洛风仿佛被人封住穴道般死死盯着自家大人。 一动不动。 “需要本官说第二遍?” 洛风咽了下喉咙,“属下这就去办。” 门启,洛风走出去后裴冽坐到座位上,脑海里反复在想顾朝颜说过的话,皇城里的小倌她都看过…… 都看过,那他也要看! “洛风!” 一整天的时间,顾朝颜都与陆瑶腻在一起,萧瑾不便上前,远远看着两人在石台旁边有说有笑。 他自与顾朝颜成亲,洞房花烛夜挂帅南征,几乎未与她有过单独相处的时间。 站在树下,他偶能听到欢笑声,不免抬头看过去。 以前没觉得顾朝颜 长的瘦小,仔细看,竟比阮岚还瘦一些,笑起来时身子跟着轻晃,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石台旁边,陆瑶注意到不远处的萧瑾,“顾姐姐,萧将军一直朝这边看呢,该不会怪我霸着你吧?” “妹妹说笑。”顾朝颜背对萧瑾,笑容淡了些。 “这次多谢你。” “姐姐过于见外,只要姐姐一句话,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陆瑶信誓旦旦,目光真诚,全无半点虚伪。 “此事……” “此事我断不会与任何人说,我那两个护卫嘴也严着呢。” 顾朝颜点点头,“多谢。” “姐姐还与我说谢!” 顾朝颜忽然想到什么,"你当真喜欢裴冽?" 话题落到陆瑶身上,她脸颊顿生一抹绯红,“不瞒姐姐,我来此处求的就是这份姻缘。” “我知道这是痴心妄想,可总想给自己一点希望,顾姐姐,他救过我的命。” 自宫宴顾朝颜为陆瑶解围,便得了她十分的信任,“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形容那时那刻的心情。” 陆瑶也只比顾朝颜小三岁而已,整个人散发出来的状态更像是小女儿的样子,娇羞中充满对爱情的向往跟期待,“那时的他就像天上的神将,我看他时,他身上散着光。” 顾朝颜真没这感觉,哪怕与裴冽同行这一路他不止一次救过自己,但要说他是神,那不是。 神经有点问题倒是真的。 莫名的,她忽然想到悬崖山洞裴冽缩在自己怀里的画面,突然捂 住嘴巴。 “顾姐姐?” 恰巧萧瑾走过来,陆瑶识趣,“我先告退了。” 第五十八章 顾朝颜不能死 陆瑶离开后,萧瑾坐到她的位置,与顾朝颜临面相对。 “你不舒服?” “没有。” 顾朝颜松开手,想起身时被萧瑾叫住,“这里没有别人,你有想说的话可以同我说。” “说什么?”顾朝颜听到这话,稳稳坐回来。 萧瑾低咳一声,“关于皇城里那些传言,虽然没有几句是真的,但我的确……没有碰过你,这是我的错。” “不是。”没有哪一刻,顾朝颜如现在这般如此庆幸眼前这个男人没有碰过她。 “这不是夫君的错,造化弄人。” 她神色凄然,“许是上天注定我与夫君情深缘浅,我不怪夫君喜欢上阮姑娘,甚至感激她能在危难之时救你性命,将军府可以没有我,不能没有你。” 萧瑾震惊,他以为顾朝颜会说出诸多埋怨之词,未料竟是这般通情达理。 “朝颜……” “不允许阮姑娘入将军府为妾,实在是她的身份与我也没有大不同,真正能帮到夫君的人是楚依依。” 顾朝颜用这样的话恶心自己,“只是我暂时不能让出主母之位,毕竟楚依依是庶出,若然把位子让给她,便是断了夫君未来有可能更好的前程。” 这萧瑾一时感动,“你……这样想?” “夫君值得侯府嫡女。” 她真不是这样想的,但话这样说就很漂亮。 这话,断了楚依依成为主母的念头! “你为何对我这样好?”萧瑾眼眶微红,哑然问道。 “当年寒城,一见钟情 。” 顾朝颜没有说谎,那时真的是一眼万年。 上一世直到死她还心存幻想,结果换来一尸两命。 如今归来,那些百转柔肠早就不在,剩下的只有无穷尽的仇恨。 萧瑾。 不知道我用你对待我的方法对待你,你会不会哭呢! “朝颜,是我对不起你……” “嗯。” 顾朝颜在萧瑾变脸之前笑着看向他,“可我心甘情愿。” 晚风徐徐,夕阳映红天边云朵,霞光刚好落在顾朝颜身上,比起朝阳里的女子,眼前的顾朝颜好似多出一抹难以言喻的温柔跟妩媚风情。 萧瑾沉沦其中,再难移开视线…… 此时将军府,正厅。 管家得到消息,急匆走进来。 “回老夫人,宝华寺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将军今晚在那里下榻,就不回来了。” 桌边,最先给出反应的人是萧子灵。 “哥哥怎么会住在那里,他找到顾朝颜了么!” “回大姑娘,夫人也在宝华寺,明日与将军一起回来。” 一语闭,正厅里顿时安静。 萧李氏听罢,缓声开口,“那就不等了,吃罢。” “不可能!顾朝颜不可能在宝华寺!她就算在,也一定是听到风声偷偷跑回去的!哥哥肯定被她蒙蔽了!” “嫂嫂……阮姐姐,你说句话呀!” 阮岚默默坐在桌边,垂在膝间的手猛然攥紧拳头。 管家的话叫她震惊,顾朝颜没死? 萧瑾竟然会留在宝华寺陪顾朝颜住在一起? 两件事,她都难以接受! “子灵, 外面那些谣言,到底是不是你传出去的?”萧李氏看向自己女儿,愠声质问。 “娘!真不是我!而且顾朝颜她……” “她如何还轮不到你在这儿指手画脚,你别忘了,这里是将军府,你兄长才是一家之主,他认定的事就是事实,一切等他回来再说,吃饭!” 萧子灵虽说任性,可萧李氏真动怒她也会怕,于是悻悻坐下来,正拿碗时坐在旁边的阮岚突然站起来,朝萧李氏欠了欠身,话都没说,红着眼睛退下了。 萧子灵正要去追,却被萧李氏喝住,“吃饭!” “娘,阮姑娘肯定是因为哥哥留在宝华寺的事儿伤心了,哥哥也真是,明知道阮姑娘忌讳他跟顾朝颜在一起,偏偏要留在宝华寺。”萧子灵嘟囔着道。 萧李氏也终于意识到不对,“阮岚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这么向着她说话?” “我……没有啊!”萧子灵一阵心虚。 “说到底,顾朝颜才是将军府的当家主母,你兄长与她住在一起有什么问题?再有几日柱国公府的楚依依就要嫁过来,届时她还能阻止你兄长与楚依依圆房?若是那般,莫说她肚子里的种是不是你兄长的犹未可知,就算是,老身也不会容她!” 萧子灵惊了一下,“娘,那可是咱们将军府长子长孙!” “老身倒希望,将军府的长子长孙,别从她的肚子里爬出来……” 许是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不近人情,萧李氏低 咳一声,“只要她懂得分寸,将军府不会亏待她。” 萧子灵见状不敢说话了…… 夜里,她跑到阮岚屋子外面想要劝几句,奈何阮岚早早睡下,她没进去也就走了。 房间漆黑,阮岚盘膝坐在床榻上,在萧子灵离开后重新运气。 刚刚梳妆台前,那阵悠远如暮鼓晨钟的嗡嗡声重现,她知道句芒有指令传于她。 “句芒大人,顾朝颜没有死!” 沉默数息,声音响起。 ‘顾朝颜不能死。’ “为什么?”阮岚略显激动,声音急切了些。 呃— 尖锐蜂鸣震痛耳膜,阮岚唇角溢出一缕血丝。 ‘你在质疑我的决定?’ “属下不敢。” ‘顾朝颜活着,比死了有用。’ “可是……她若不死,属下很难坐到将军府当家主母的位置,很难……” ‘记住,你的目标是萧瑾。’ 听出声音中的警告,阮岚不敢再言,“是。” 声音骤消,阮岚慢慢调息后狠狠呼出一口气,紧接着,她眼底染上冰霜,浑身散出勃然戾气。 顾朝颜! 丑时的宝华寺隐于山间,月光如银,笼罩下来像是一层轻薄的纱覆在上面,难得的恬静跟惬意。 萧瑾未睡,自斋舍里走出来,鬼使神差来到顾朝颜所住的斋舍外面。 他坐到白天的石凳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 看着早就熄灯的斋舍,一些许久不曾被他想起来的往事冲撞进脑海。 寒城一役他腹背受敌,三万将士身陷泥潭,天寒地冻,弹 尽粮绝,他连遗书都写好了,誓与梁国死战到底。 危难之际,顾朝颜携万贯家财突围寒城,救他于水火。 也是那一战令他名声大震,被封镇北将军。 初见顾朝颜,她亦美…… 第五十九章 托付生死 萧瑾坐在石凳上,脑海里浮现出与顾朝颜初见时的场景。 那时的她女扮男装,英姿飒爽。 她将万贯家财变成粮草,全数交到自己掌心。 ‘此战潭州顾府顾朝颜,愿以全部身家,与将军共同进退!’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那时那刻顾朝颜眼睛里的坚定跟决然。 她托付的,是生死。 萧瑾望着眼前斋舍,那时他想求娶顾朝颜,是真的想娶她为妻,只是大婚那日他不止一次听到有人在背地里议论她的身世。 商户之女,与他不配。 大婚之时他接到的任命并不是当晚出发,而是次日。 可他依旧没有迈进那个洞房…… 斋舍里,顾朝颜没睡。 她看到萧瑾坐在院子里了。 记忆也在不断冲撞着她,上一世她所经历的一切如今想起来都是活该! 她该死她认,可那些因为爱她而被萧瑾利用又害死的人何其无辜。 她不认的,是这个。 她想保护的,也是这个。 咣当— 顾朝颜突然将床头水杯扔到地上。 不过数息,斋舍房门猛的被人撞开,萧瑾一脸惊慌跑进来,“顾朝颜?” “啊!” 她也仿佛是吓坏了的样子蜷缩到床头,瑟瑟抖着身子,“夫君?” 见她裹着被,萧瑾下意识转身。 “你没事吧?” “没事,刚刚想喝水的时候杯子不小心碰到地上了。”顾朝颜觉得萧瑾来都来了,叫他进来一下把一些误会演绎的逼真一点,戏才好看。 萧瑾轻舒口气,“你没事就 好。” 见他要出去,顾朝颜也没拦着。 然而萧瑾却迟疑了,“你想喝水?” 顾朝颜愣住,数息点点头。 她怎么都没想到,萧瑾竟然朝她走过来。 “夫君!” 萧瑾下意识站住时她道,“我……有些怕黑。” 可别弄巧成拙了! 斋舍骤亮,萧瑾自桌上重新拿起一个骨瓷茶杯,斟水端到榻前。 “多谢夫君……” 顾朝颜接过水杯,象征性喝下几口,正想把水杯搁到床头木柜上时被萧瑾抢先一步,“给我。” “下次有事叫我。” 呕— 听到这句话,她忽然觉得恶心。 真实的恶心,胃里翻江倒海一般又像是被烙铁灼烧一样的难受。 萧瑾转身时她苦笑,“这是夫君经常与阮姑娘说的话吧?” 一语闭,萧瑾脸色微窘。 “我没事了,夫君早些休息。” 顾朝颜拽着被子缓缓躺下,背对身形不想再多看一眼这个男人。 她怕自己真的会吐。 萧瑾感受到气氛尴尬,吹熄烛灯默默离开。 房间恢复死寂,顾朝颜却没有了再睡的心思。 她睁着眼,觉得陆瑶的护卫也不用嘴太严…… 此时皇城,拱尉司。 裴冽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被洛风从七八个倌馆里‘请’来的二十几个小倌,越看越头疼。 他一头疼就抚额,一抚额就皱眉,一皱眉这些小倌腿就软了。 为首长的最为俊俏的小倌扑通跪地,身子颤颤巍巍,声音颤颤巍巍,“司首大人饶命,草民再也不敢了!” 身后 那些小倌见状有样学样,噼里啪啦跟下饺子似的跪一地,“司首大人饶命啊!” 哭叫声乍起,震的裴冽耳膜生疼。 洛风见状低吼一声,“都闭嘴!谁再出声就弄死谁!” 小倌们那可听话呢。 有两个干脆两眼一翻白,晕了过去。 倒是有聪明的小倌见这法子好,也要跟着晕,“谁敢倒地就弄死谁!” 除了两个真晕的,剩下几个又都悄摸摸爬起来,端端正正跪在那里。 小倌们身子抖如筛糠,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洛风也不敢喘气,他属实不知道自家大人为何要把这些小倌叫过来。 尤其这会儿裴冽眼睛直勾勾盯着前面几排小倌时,他心里有了不好的想法。 他家大人怕不是…… 可就他判断,他家大人明显对人妻感兴趣。 彼时山路上,那山贼叫顾朝颜‘司首夫人’竟然可以保住小命,说明他没冒犯到自家大人,没冒犯就代表他叫对了。 怎么才一天功夫,顾朝颜不香了? 咳! 听到裴冽咳嗽一声,洛风喝道,“把头都抬起来!” 小倌们儿呼啦抬头,各个细皮嫩肉,貌美如花。 裴冽一个一个看的,最后看够了,摆手。 “大人……”洛风未领会到裴冽的意思,凑近询问。 “替他们赎身,送他们回老家。” 洛风,“……” 这些都是倌馆里最有名的小倌,各个身价不菲,给他们赎身需要的银子,拱尉司实在拿不出来啊! 就算能拿出来,也犯不着花 在这些人身上! 见裴冽看过来,洛风低头,“大人不留几个么?” “做什么?” “他们能做的事……很多……” 洛风低语,“花了钱的,能用就用。” “怎么用?” 洛风听出自家大人语气里一丝不耐烦,当下闭嘴,随即吩咐人将这二十几个小倌全都带出去。 赎身这事儿他想到办法了。 他要退下,裴冽又把他捞回来,“你刚刚看清楚没有?” “大人指?” “他们当中,可有与本官连相的人。” 洛风脑袋‘嗡’一声,这是怎么个比较法? “快说!”裴冽皱眉。 “没有,一个都没有!” 裴冽眉头皱的更深,“可本官觉着跪在第一排第三个那人眉宇间似乎有本官一些神韵……” “大人!”洛风吓的懵了,“他们如何能与大人相提并论!他们……” “退罢。”裴冽烦躁。 洛风早就想退了,一刻钟都不想多呆。 房间里只剩下裴冽。 他静静坐在椅子上,脑海里反复回想刚刚那二十几个小倌的容貌,忽然想照镜子了…… 一夜过后,清晨的蓥华街渐起喧嚣,朝阳瑰丽,铺洒在色彩明艳的楼阁飞檐,满是生机。 街头三三两两人群,时有马车穿梭。 卯时皇城正东门,城门大开。 进出城的百姓排起长队。 守城官搥腮坐在城门口昏昏欲睡,时尔被侍卫喝声惊的坐起来,抬头看两眼里里外外的长队。 时间很快来到午正。 阳光正盛时,城门外忽起一阵 骚乱。 守城官听到声音看过去,只见一尊金灿灿的大佛在阳光底下闪出万丈光芒,刺瞎人眼。 这谁看了不迷糊! 随大佛一并出现的还有一辆马车,以及马车旁边骑马而来的萧瑾…… 第六十章 受委屈当场翻脸 金色大佛由八人抬在肩头,马车在后。 萧瑾骑马跟在旁边。 “萧将军,这是?”守城官有检查进出城百姓所携物品的职责,这么一尊大佛,他当然有资格盘问清楚。 不等萧瑾说话,马车里面有声音传出来。 “回大人,此佛乃官妇顾朝颜自宝华寺求来的送子观音,以贺我家夫君纳妾之礼,大人可查,亦可寻人到宝华寺主持方丈那里求证。” 黑色楠木的车厢里,顾朝颜声音不轻不重,但足以让周围瞧热闹的百姓听到。 这也是她的目的。 如今皇城里对她的谣言无外乎两件。 第一件,人没在宝华寺。 她塑金身佛像这事儿可以证明她在,而且这种谣言印光方丈跟陆瑶自会为她澄清。 第二件则是她背夫偷汉以及借种的事儿。 这也是她一定要把萧瑾留在宝华寺的因由,这会儿萧瑾就在马车旁边,但凡谣言是真,萧瑾也不可能是这个态度。 事实面前,谣言不攻自破。 守城官是个识趣的,知道这事儿没啥可为难的地方,大大方方放行。 大佛被八人抬进皇城,太耀眼,瞬间吸引蓥华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鉴于顾朝颜刚刚说的话被进城百姓听了去,这话很快传到皇城里头。 “之前不是说顾朝颜没在宝华寺么?” “可不是,传的有鼻子有眼,还说她背夫偷汉,找男人借种!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要真找人借种,萧将军能护在马车旁边,看样子 可没生气。” “谣言不可信,我看这顾朝颜就很好,非但给萧将军纳妾,还亲自到宝华寺祈福,瞧瞧这么大一尊送子观音,这是真金的吧?” 蓥华街上瞧热闹的百姓聚在一起,一传十十传百。 只这一尊大佛跟萧瑾的存在,便将之前所有对顾朝颜不好的谣言全部覆盖,再无人提起。 秀水楼,三楼。 窗棂半掩,裴冽一袭鸦羽色长衣立在窗前,目光落在那辆黑丝楠木的马车上。 “大人,有消息传回来了。” 洛风昨晚很忙,二十几个小倌被他处理的明明白白。 裴冽束手,视线紧跟着那辆马车。 “昨夜萧将军去过顾朝颜下榻的斋舍。” 喀嚓! 洛风听到声音,找半天看到了自家大人落在窗棂上的手。 手没事,窗棂断了。 “多久?” “一柱香的时间。” “多长的香!”裴冽低喝,两把眼刀甩到洛风身上。 “回大人,半刻钟!” 这个时间也并没有让裴冽满意,咬着牙,“昨晚你怎么同本官说的?” 洛风一点不敢装傻,“萧瑾原是住在男子下榻的斋舍,也不知道为何他半夜不睡觉跑去找顾朝颜了。” “你错没错!” 洛风不敢说对,“属下有罪。” “有罪就要领罚,杵在这里碍眼么!” 洛风忽然觉得自家大人不稳重了,“属下查……” “查什么?查他到顾朝颜房间里做了什么?他做什么与本官何干!” 洛风,“属下是说……” “说什么!顾 朝颜那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到底与萧瑾做了什么本官自己会去问!” “刺客。”洛风都不敢再停顿,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被灭口。 雅室寂静。 洛风回话,“属下依照大人画像去查那人,可以肯定不是墨隐门的刺客。” 裴冽一动未动。 洛风又道,“亦非我们所掌握梁国刺客。” 裴冽仍然没有说话,但洛风也没有话说了。 数息,裴冽扭头。 “属下再去查!” 房门开阖,洛风跑的比兔子还快,没过多时又跑回来,“大人,太子殿下说要见您。” 裴冽刚要摆手,洛风没影了…… 大佛仍在蓥华街上缓慢前行,顾朝颜坐在马车里,透过窗牖的浅色绉纱看向左右围观的人群。 谣言已破,她心里却惦记起另外一个人。 秦昭。 江宁顾府那批货确定没走定远镖局,那会走的什么,什么时候到? 秦昭,在哪里…… 大佛终至将军府。 虽说早有管家通风报信,可在看到大佛那一刻,将军府里以萧李氏为首,包括萧子灵跟阮岚都惊呆了。 一人多高的送子观音被供奉在后宅坐北朝南的佛堂。 鉴于顾朝颜早有吩咐,是以安置大佛的过程十分顺利。 佛堂里,萧李氏给观音上过香之后叫阮岚也拜了拜。 萧子灵尚未出阁自然拜不得送子观音,便一直在外头等着。 萧李氏跟阮岚出来后,萧子灵直接堵上去。 “顾朝颜,你这几日到底去了哪里?” 时玖见萧子灵怒 气冲冲,下意识朝前却被顾朝颜拉回来,“宝华寺,你不知道吗?” “你说谎!你根本没在宝华寺!” “那我在哪里?”顾朝颜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谣言是谁传出来的。 她有怀疑过萧子灵,但以她对自己这位小姑子的了解,萧子灵没长利用舆情的脑子。 最有可能的是阮岚,可阮岚初来皇城,想要煽动舆情需要钱跟不为人知的途径。 她怎么知道,跟得到? 这件事顾朝颜不着急,她会慢慢查。 萧子灵仍在那里不依不饶,“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就是打着去宝华寺的幌子,私下里不知道去干什么勾当了!” “背夫偷汉?” 顾朝颜倒不介意把这件事拿出来说一说,“夫君南征整一年,我独守空房尚且没有做出任何有违妇德之事,如今夫君已然回府,于情于理我有什么理由出去找男人?” “因为我哥根本不会碰你!” “够了!”一直站在角落的萧瑾听到这话,顿升怒意。 萧子灵被吓的一激灵,可她实在气不过,“而且就是因我哥回来了,你才好出去找男人借种,否则我哥没回来,你若怀上了,藏都藏不住!” 顾朝颜听着萧子灵看似很有道理的解释,忽然就不想忍了呢! 上辈子她也算精明,要不是阮岚跟司徒月勾搭上,她在生意场上没怕过谁,这会儿她倒是想把她的生意经拿到这里用一用。 做生意这件事,但凡察觉到自己利益 受到侵害且无法逆转时要懂得当场翻脸。 当场翻脸有理有据,尽显豪迈,是君子还是小人,对还是错都在桌面上摆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与事后翻脸的结果完全不同。 事后翻脸多少都有些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意思,毁名声。 第六十一章 少年,楚锦珏 这一世,顾朝颜非常明白一件事。 萧子灵没有可能对她付出善意,自己也决无可能对她释放善意。 “你既知道夫君不会碰我,倒是说说看,我若怀了野种,如何能赖在夫君身上?我很想听。” “这还不好办,你那么有钱,什么药买不着!” 萧子灵一脸鄙夷看过来,“昨晚你跟我哥在宝华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顾朝颜你真歹毒!先脚在宝华寺跟人厮混四五晚,我哥一去你就把他硬留在那里,万一你肚子里有动静硬赖在我哥身上,那我哥真要冤枉死!” 顾朝颜就喜欢萧子灵这副疯狗的样子。 她把事情说的越真,萧瑾就越无地自容。 再瞧瞧旁边阮岚的脸上,已经可以挤出墨汁了。 “子灵,我自认嫁入将军府整一年,待你如亲妹,吃穿用度随你索取,没想到万千黄金换不回你一颗真心!”顾朝颜掐了自己一下。 挺疼,眼眶红了。 “谁是你亲妹!你这个荡妇!” 啪— 萧瑾的巴掌毫无预兆落在萧子灵脸上,声音清脆悦耳。 “哥……” “你再胡言乱语,就滚出将军府!”萧瑾恼羞成怒,怒声呵斥。 “哥!你为了这个荡妇……” “子灵,颜姐姐是冤枉你,你别再说了!” 阮岚在萧瑾第二次扬起巴掌时上前拉回萧子灵,眼睛也是红红的,“瑾哥,子灵到底是你的亲妹妹,你下手未免忒重了些。” “夫君,你还是与阮 姑娘好好解释一下昨晚的事,我累了!” 顾朝颜丢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拉上时玖回到自己房间,将这一干人留在原地。 就在萧瑾想要追过去时,阮岚突然开口,“瑾哥。” 同样的,阮岚亦转身离开。 萧瑾虽有犹豫,却还是追着阮岚去了。 萧子灵脸颊还疼,见没人理只得凑到自己母亲身边,“娘,你就不怀疑……” “挨打不疼?” “娘!” “你这几日少给我惹事,还有,楚依依可不比顾朝颜,等她嫁过来你恭敬些!” “她不过是个庶女……” “她就再是庶女,也是柱国公的女儿,嫁到将军府是萧楚氏,你总归是要嫁出去的,少掺和府里的事。” “我不是为我哥好么……” “阮岚给了你什么好处?”萧李氏瞧向自己女儿。 “没……没有啊!”萧子灵变得有些慌张,“我对她好,那是因为她肚子里怀了我们萧家的长子长孙。” 萧李氏看破不说破,“我累了,你也回去歇着罢。” 萧子灵生怕母亲再问,吐着舌头跑去自己房间了。 看着女儿离开的背影,萧李氏叹了一口气。 身侧,跟了她二十几年的周嬷嬷小心翼翼走过去,“老夫人在为大姑娘的事操心?” “女大不中留,也是时候该给她说个婆家,且等办完了眼前喜事,你去张罗张罗。” 周嬷嬷恭敬俯身,“老奴记下了。” “还有,把昨晚我与你说的那几条未定之事告诉给顾朝 颜,叫她拿个主意。” “老奴瞧着夫人似乎很生气,只怕这会儿没什么心情……” “等她有心情黄瓜菜都凉了!”萧李氏露出一脸为难的样子,“要不是怕招人闲话,这点事哪轮得着她拍巴掌。” “说到底这次是给瑾儿纳妾,排场不好掌握,排场大了,怕是要传出去一个宠妾灭妻的名声,排场小了柱国公府那边也不好交代,索性这事儿就交给她,大小都是她这个正室作的主,与老身可没什么关系。” “老夫人不怕顾朝颜把排场往小了弄?” 萧李氏回头看了眼佛堂里的送子观音,冷笑一声,“你觉得她会把排场往小了弄?” 周嬷嬷了然,“老奴这就去。” 午后,柱国公府。 顾朝颜自宝华寺抬回来一人多高送子观音这事儿传到楚依依耳朵里时,她都有些不能相信,“她回来了?” “奴婢听说萧将军昨晚连夜赶去宝华寺,确实在那里看到了顾朝颜,且留宿到今晨与她一起入城。”青然据实禀报。 “不可能!” “她回来这件事定远镖局怎么没有消息传过来?” 彼时楚依依亲眼看到顾朝颜与定远镖局的镖师一起离城,于是叫青然找人过去打探消息。 但凡顾朝颜回来,她要第一个知道。 “奴婢也奇怪,刚刚奴婢还去打听过,定远镖局那十个镖师都没有回来。” “都没回来……” 楚依依美眸微凉,“那就等他们回来,好不容易逮着的 机会,可不能叫顾朝颜这么给搪塞过去。” “大姑娘还想借此事对付顾朝颜?” “自然。” 楚依依端起桌上茶杯,垂眸浅抿,“她都已经把戏做到这个份儿上,还请什么送子观音,倘若我嫁过去没怀上一男半女,那岂不是连观音都保佑不了我?顾朝颜,其心可诛啊!” “顾朝颜是这个意思?” “是不是这个意思没关系,她做了这样的事就该死。”楚依依瞧向青然,“这出戏须得有一个大反转,定远镖局的事你去办。” “可那十个镖师万一被顾朝颜收买不说实话怎么办?奴婢觉得他们之所以没与顾朝颜一起回来,应该是收了好处,配合她。” “她会收买,我们不会?”楚依依挑了挑眉。 见青然不说话,楚依依也意识到问题所在。 论钱财,她砸不过顾朝颜。 “顾朝颜到定远镖局的事,也不只有那十个镖师知道,镖局里的人也一定看到她了,也一定知道她离开皇城的真正目的是为江宁顾府那批货。” 楚依依搁下茶杯,“总有漏网之鱼。” “奴婢……” 忽有门响,外面传进一个男声。 楚依依瞧了眼青然。 青然心领神会,走过去开门。 进来的是一位少年。 少年一袭深邃宝石蓝的锦袍,剪裁得体,精致大气的滚边刺绣,流光华溢。 锦袍用的是上等丝线,其间会以银丝挽成细小的结扣,细小到即便仔细抚揉亦没有任何凹凸的感觉。 这 般精致的设计跟刺绣功底,出自季宛如之手,也就是楚依依的生母。 “长姐!” 少年,楚锦珏。 第六十二章 钱带够了吗 与那一袭宝石蓝锦袍相衬的,是楚锦珏头顶束发的宝蓝玉冠。 玉冠华丽高雅,贵气逼人。 “什么时候到的?”楚依依笑脸迎向坐在对面的少年,关切问道。 “才换了衣裳就来找长姐了!” 楚锦珏长相没怎么随东院那位,倒是更像柱国公,五官立体,棱角分明,尤其那双眼睛,大而有神,配上一双斜飞的剑眉,难以形容的傲娇霸气。 “就知道你心里惦记我。” 楚依依斟茶,推过去,“嫡母可有与你说,长姐出嫁,须得你来领我出门。” “说起这事儿,我真有点生气。” 楚锦珏喜形于色,说生气,立时皱眉,“这件事本该由兄长来做,他竟然不回来!” 楚依依眸底划过一抹凉意,瞬息消逝,“我从父亲那里得知晏弟弟军务繁忙实在脱不开身,再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劳他来回奔波我亦不忍。” “长姐出嫁还不是大事,那什么才是大事?”楚锦珏还是一副气不过的样子,“我看他就是不想回来,没诚意!” “倘若是妹妹出嫁,我想晏弟弟就算在千里之外也会赶回来……” “哪个妹妹?” 楚锦珏恍然,“长姐说的是我丢的那个姐姐?” 提到这个话题,楚锦珏脸色也变得十分不好,“我都不知道母亲跟兄长是怎么回事,人都丢了十几年还念念不忘!” “尤其兄长更过分,总在我面前说那个女娃多乖巧多懂事,如果没丢一定是这天下 底最好的妹妹,也会是最好的姐姐,谁稀罕!” “我有长姐你就够了呀!” 这也是楚依依不喜欢楚晏的原因。 楚晏自小对她算是敬而远之,除了碰面时唤她一声长姐,平时几乎不朝她跟前凑合,怎么对他好都不行。 “别这么说,我见过那个妹妹,是个聪明伶俐的。” “她要真聪明还能丢了?”楚锦珏嗤之以鼻,“大喜的日子别提她,晦气!” 看着楚锦珏打从心里厌烦的表情,楚依依十分满意。 “那就说说萧瑾,我听说朝廷很快让他接管皇城护卫营主帅一职,待长姐嫁过去,求着他把你调回来如何?” “真的?” “应该不是难事。” “那太好了!” 龙生龙,凤生凤,柱国公府里的男丁自然是要从军。 是以楚晏跟楚锦珏一到年纪就被楚世远送去军营历练,楚晏不过三年,已是阵前先锋,年前擢升副将之职。 相比之下,楚锦珏虽然也有满腔热忱,但就是沉不住气,受不得委屈。 因在邑州军营里被人孤立,过的并不如意,可这事儿他又不敢与楚世远说,便时时找楚依依抱怨。 “只是父亲那边……” “不怕不怕!先斩后奏!”楚锦珏咧开嘴,“等生米煮成熟饭,大不了叫父亲揍顿板子!” “好。” 楚依依又敷衍几句,便将人打发走了。 房间里,青然不解,“把锦珏少爷调回皇城的事,大姑娘就不怕国公爷生气?” “你怎么知道父 亲不想把他调回来?” 青然愣住,“可国公爷从来没说过这事儿啊!” “你想想,邑州离哪里近。” “潭州……潭州?” 楚依依倒掉杯里的茶,“楚晏所在吴郡又离哪里近?” “潭州。”这一次青然没有犹豫。 “这两处可都不是父亲选的,楚晏主动要求去吴郡,楚锦珏的去处也是他安排的,这事儿父亲或许不知道,东院那位一定知道,他们的目的,你也该知道。” “寻找当年丢掉的二姑娘。” “父亲年纪大了,私心也越发的重,谁不想承欢膝下儿孙满堂,享天伦之乐,那邑州跟吴郡距离梁国都不远,真有战乱,两地自会派兵支援,战场上刀剑无眼,他能不担心?” 青然懂了,“大姑娘这么做,国公爷定会夸你贴心。” “表面上嗔责几句,背地里会更疼我。” 楚依依笑了笑,“你等着吧!东院那位为了寻找自己的女儿,硬是把两个儿子推到危险境地,这事儿父亲心里可不舒坦,早晚他们得为那个丢掉的女娃……翻脸。” “季宛如争不来的东西,我替她争。” “我的东西,我自己争!” 彼时回到房间,顾朝颜疲惫不堪,倒床呼呼睡了一觉,再醒已经是第二日。 许是这一觉睡的舒服,脑子又开始活分起来。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 定远镖局。 正巧时玖过来叫她用膳,她哪还有心情,当即拉着人离开将军府。 那日她入 镖局时有想过隐瞒行踪,所以没有大张旗鼓,只找了镖局里的总镖头打探情况,之后选中十个镖师,出城后她才告诉那些镖师自己要去凤泉县。 她怎么把这么多条大尾巴给忘了! “钱带够了么?” 车厢里,顾朝颜着急了,百密一疏。 时玖重重点头,“钱够!夫人先别着急,奴婢一直在皇城注意着,那十个镖师直到昨日还没有回来,而且大姑娘跟阮岚她们也不知道夫人去处,一时找不上定远镖局。” “话是这样说,还是早处理掉的好。” 马车很快行到镖局外,顾朝颜先一步走下来,暗暗调整情绪。 她入定远镖局这事儿谁看见都没关系,毕竟她是生意人,时常与镖局打交道,过来查查货无可厚非。 但她不能让人知道她去了凤泉县,幸好知道这件事的人也不多。 就在顾朝颜带着时玖走向镖局大门时,从里面走出一人。 顾朝颜真的太着急了,急到她脑子里全是那九加一个镖师,九个没随她上山的拿多少钱能收买,还有一个被裴冽捅死的孙周,她要怎么解释她把人带走了,没带回来这事儿! 于是,她没看到裴冽…… 镖局门外,裴冽从看见眼前女人那一刻就在心里酝酿如何才能在顾朝颜朝他打招呼的时候,自己看上去足够冷淡疏离,以及心里并不是很想理她的情绪。 眼睛斜睨过去? 亦或扫一眼就闪开? 还是…… 顾朝颜走了。 裴冽正 纠结的时候顾朝颜就如同一阵风,从他身边轻轻走过,头发丝都没朝他的方向飘过来一下。 某位司首大人,立地石化。 第六十三章 萍水相逢打什么招呼 且等裴冽反应过来,顾朝颜已经入了定远镖局的大门。 倒是她身边的时玖朝洛风欠了欠身,算是打过招呼。 洛风颔首以示回礼。 待回头,正好对上自家大人那双杀人鞭尸的目光,“大人……” “你与她那丫鬟眉来眼去的,传递的是什么信号?” 洛风哭笑不得,“大人误会,我们只是正常打个招呼。” “你们交情很深?” “萍水相逢。” “萍水相逢打什么招呼!” 洛风,“属下替她解过围,也算帮过她。” “你救过她的命么!” 洛风忽然就明白了。 “顾夫人应该是有很着急的事,一时没看到大人……” “本官根本不在乎她有没有看到本官,根本不稀罕!”裴冽拉长脸,跨步走向对面马车,“她千万别看到我!” 看着地面隐隐显露的一串脚印,洛风就知道自家大人生气了。 越是这种时候,做事越要小心翼翼,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事实上,洛风也真不知道他家大人到底什么心思? 说他喜欢顾朝颜,洛风心里没下这样的定论,哪怕亲眼看到他家大人给顾朝颜烤鸡吃,别人称呼顾朝颜‘司首夫人’他家大人也没抡刀砍人。 包括现在,他家大人亲自来定远镖局给顾朝颜扫清尾巴等等! 这些只能说明他家大人在乎顾朝颜。 在乎的理由不一定是喜欢,那有可能是顾朝颜有别人替代不了的本事。 整个皇城,只有顾朝颜那双闪闪发亮 的‘大慧眼’才能看中蓥华街那几间赔到底掉的铺子。 笑着花出去的钱能笑着收回来这事儿,莫说他家大人,自己都偷偷给顾朝颜烧了好几柱高香,保佑她眼睛千万别好! 马车旁边,洛风正要吩咐车夫驾车,侧帘突然掀起,“去哪里?” “大人……我们不是要回拱尉司吗?” “本官哪句话说过要回拱尉司?” “刚刚……” “是本官记性不好,还是你耳朵不好?” “属下耳朵不好。” “把车停到镖局大门口!” 听到裴冽纷纷,洛风立时办事…… 正堂,定远镖局的总镖头鹤黎见到顾朝颜一刻紧走两步,面露笑容,神态亦变得十分恭敬。 “顾夫人找在下何事?” 顾朝颜虽是萧瑾夫人,是皇城里排得上名次的大商,可皇城之内天子脚下,比她身份矜贵的如过江锦鲤,这位总镖头在此之前倒也没将她看在眼里。 但现在不同了。 “来人,给顾夫人奉茶!” “不用不用!” 顾朝颜摆摆手,试探着问了一句,“我这次来……主要是想打听,那日与我一起离开的几位镖师……” “顾夫人在说什么?”鹤黎身材魁梧,国字脸,浓眉,因为常年走镖的缘故,肌肤古铜色,纵五旬年纪,丝毫看不出半分老态。 “那,那几位镖师……” “想起来了!” 鹤黎猛拍脑门儿,“顾夫人前几日过来打听江宁顾府那批货的事儿,我给您查了,说起来,您说的 那趟镖确实有,但镖车里没您说的那批货。” 顾朝颜,“……” 驴唇不对马嘴。 “说起来,在下听说凤泉县有流寇出没,前几日派了十个镖师去迎那趟镖,没想到货没保住,派去的十个镖师也全都折了,损失惨重!” 这句话顾朝颜听懂了,但还想再确认一下,“全都折了?” “被流寇杀的一个不剩!尸体已经在运回来的路上。”鹤黎痛心疾首。 顾朝颜就觉得不对,除了孙周被裴冽捅死在半山腰,剩下九个镖师应该早早回了皇城才对。 毕竟她跟裴冽见到那趟镖了! 被劫是真被劫,但她发誓没看到与她同行的镖师! “这都是镖局的事,与夫人无关。” 鹤黎收起悲恸,“好在那趟镖里没有江宁顾府的货,夫人还是与江宁那边再确认一下,如有需要,随时来查。” 顾朝颜不是傻子,鹤黎话里话外全盘否定自己曾找那十个镖师出城去凤泉县的事儿,摆明是在替她开脱。 她与鹤黎无亲无故,又没有绝对生意上的往来,就肉眼观察,鹤黎头顶没冒金光也不可能是什么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时玖。” 见到银票,鹤黎愣住,“夫人这是何意?” “鹤镖头节哀。” “夫人大可不必,这事儿也与夫人无关。”鹤黎没有收时玖手里的银票,“只要夫人以后有生意多照顾我们定远镖局,我就感激不尽了。” 顾朝颜,“……” 钱不要 ? 钱不要她不踏实啊! 只是不管她怎么旁敲侧击,亦或暗示,鹤黎半点好处不收。 无奈之下,顾朝颜只能带着时玖暂时离开。 最尴尬莫过于找着庙门,没烧上香。 她是越想越觉得哪个环节有问题,脚下步子变缓,眼睛里也没了焦距,悠悠然的朝前走。 镖局大门口,裴冽透过侧窗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顿时掀起车帘。 洛风一个激灵,“大人有何吩咐?” “昨晚抓进拱尉司的两个刺客可有招供?” 洛风傻了,昨夜拱尉司没抓人啊! “不招供就让他们挨个刑室走一走,别白来一趟。” 怎么接? 洛风不会了! “记着,人别给本官弄死了,我还有话要问他们。” 没有人,哪有人! 洛风正迷茫时,顾朝颜已经走到大门口,遇马匹直接绕开,走向自己马车。 “听到没有!” 裴冽突然一嗓子,吓的洛风猛的挺直身形,“听到了!” 他声音比自家主子还大。 顾朝颜你听到没有啊! 顾朝颜听到了,脚下踩空差点儿没从登车凳上摔下来。 “时玖,你有没有听到裴冽的声音?” “奴婢听到了。” “你也幻听了?”顾朝颜好奇道。 时玖扭头,她没幻听。 看到拱尉司的马车,某位夫人脑子里那些混乱交织的思路忽然就成了笔直的两条线! 了然。 车厢里,顾朝颜钻进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那十个镖师都是大人杀的?” 除了裴冽,她实在找不出还有谁会 杀那几个镖师。 “好巧。” “什么?” “本官说好巧,没想到顾夫人也在这里。” “我刚来,大人也是刚来?”顾朝颜才瞧见马车,理所当然这样想。 裴冽还在生气…… 第六十四章 甄娘出事了 看着顾朝颜那双清澈目光里装着的清澈,裴冽原想算了,猜她没看到自己……可是过不去! “本官那会儿见到顾夫人了。” “什么时候?”顾朝颜寻着那块绒毯坐下来,眼睛瞄向摆在中间的桌案,有糕点。 早就饿了。 “你刚刚走进去的时候。” “大人见我进去,就一直没进去?” 裴冽心口颤了颤,咬准字音,“本官出来时,夫人刚巧进去,夫人没看到?” “没看到啊!”她拿起桌上糕点,塞进嘴里。 好吃。 “夫人觉得本官会信?” “那真是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顾朝颜根本没拿这个当回事儿,又拿起一块糕点囫囵吞枣嚼了嚼,抻着脖子咽下去,言归正传,“大人到底有没有杀那十个镖师?” 她身子压的低,说话时糕点渣子喷到裴冽身上。 裴冽皱眉,不语。 “不好意思!”顾朝颜急忙拽住那件鸦羽色长衣,抖两下,“大人为何要杀那十个镖师?” “顾朝颜。” “嗯?” “你与萧瑾在宝华寺洞房了?” 吡— 顾朝颜一个失手拽坏了裴冽的衣裳,那都抵不过她心中的万马奔腾。 “大人,我在跟你聊正经事,希望大人可以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本官也在等顾夫人的答案。” 顾朝颜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大人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她记得自己嘱咐过陆瑶不用大张旗鼓,只要把消息点对点传到阮岚耳朵里就可以,传多了就又是 一波精神伤害。 说她没跟萧瑾圆房她能忍受,说她跟萧瑾在宝华寺春宵一度那真的会恶心死她。 车厢里,裴冽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她。 “没洞房。” “本官也没什么兴趣想知道。” 在顾朝颜回答之后,裴冽几乎同时道。 “没兴趣大人问什么?” “考验夫人的真诚。” “我对大人的真诚还用考验?” 对于这句话,裴冽深信不疑,“如此说,夫人刚刚有没有欺骗本官?” 顾朝颜,“没有,我与萧瑾清清白白。” 裴冽垂在广袖里,紧攥的拳头忽的松开,面无表情的冰山脸依旧面无表情。 但,很开心。 对面,顾朝颜就觉得这事儿证明的有点莫名其妙,“现在大人可以告诉我,那十个镖师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本官杀了几个,夫人没看到?” “我看到的就一个。” 她又凑了凑,“剩下那九个,大人把他们都灭口了?” “夫人到底想知道什么?” “有没有隐患。” 就这事儿她觉得自己可以与眼前这位司首大人畅所欲言。 严格说他们也算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如果是大人动的手那就还好,换作别人,我怕那人知道我与这些镖师同行,再有什么把柄抓在手里,我危矣。” “何解?” “大人想不明白?” 顾朝颜眉头紧锁,一本正经,“眼下宝华寺这出大戏叫我演的算是登峰造极,大佛抬入皇城的时候,谣言不攻自破,可就是因为 这个,我承受不起任何反转。” 裴冽点头,“夫人聪明。” “所以那九个镖师……” “不是本官,不是凤凰山的山贼,他们亦不会多嘴,夫人放心。” 她想引出的就是这句话。 这般排除,杀人的是谁她一目了然。 “那就是楚依依派去杀我的杀手,所以楚依依知道我离开皇城的事。”顾朝颜直起身,眸间闪过一抹锋锐光芒,“皇城里这些谣言也未必不是她传的。” “夫人想如何?” “这件事大人须得与我同仇敌忾。” “与本官有何干系?” “那些杀手看到大人与我一起,那奸夫的名声也跑不到别人身上,大人想当我奸夫?” 裴冽眼神陡暗。 “大人息怒,我的意思……” “顾夫人请下车。” 顾朝颜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哪句话说错了? 可惜裴冽没给他弥补错误的机会,“洛风,走!” “等等!” 顾朝颜趁马车未动迅速从车厢里面钻出来,脚才落地,车轮忽的转动,扬起的尘土扑她一脸。 呸! 时玖上前,“夫人,甄娘出事了!” 那会儿时玖与洛风站在一处,不经意间瞄到甄府下人,叫过来才知道那下人原是想去将军府报信。 马车里,顾朝颜问了情况。 大概意思是孙屠户已死,甄娘作为未亡人生是孙家的人死是孙家的鬼,出来自立门户于理于法都不合,他们不同意。 眼下到甄府闹事的人主要是孙屠户的父母跟叔伯大爷一帮亲戚, 反正男男女女来了二十几号人。 “当初我不是让甄娘送回去五百两,叫她与孙家断了关系?” “那老太太给了休书,可这会儿翻脸不认人,硬说那休书是假的。”时玖气愤不已,“传话的下人说他们就跟搬家似的,把东西都抬到甄府,说死不走了!” “没听说。”顾朝颜脸色冷下来。 “夫人打算给他们钱?” “钱不是不能给,但收了我的钱还要反过来咬我一口,那我可不开心。” 顾朝颜瞧了眼窗外,马车已入城南,“我不开心,这事儿严重了……” 此时城南,甄府。 甄娘搬过来没多久,在这条巷子里没有多少人情往来,可因为大清早动静太大,府门外倒也围了些瞧热闹的人。 “老哥哥,你这么说话不讲理了!这宅子是我家夫人的,你们想要搬过来住须得我家夫人同意才行。”何管家挡在甄娘面前,拦下孙屠户的父亲。 得说有其子必有其父。 除了年纪,孙老头与孙屠户长的一般模样,满脸横肉,眉毛短窄,浑浊的瞳孔里写满‘无赖’两个字。 “你家夫人?那明明是我家的不孝儿媳!自个儿丈夫还没凉透就着急搬出来与野男人厮混,你问问她,有没有为我那可怜的儿守孝一日!贱妇!” 说话的是孙屠户的娘,一个尖酸刻薄的小老太。 “就是!分明是她克夫害死我儿,现在又想扔下我们两个孤苦无依的老人家不管,她想都别 想,没门儿!” 这些话孙老头说了好几遍,何管家已经到了忍耐极限。 “老哥哥,我家夫人手里有您二位签字画押,按了手印儿的休书,她与你们孙家可没丁点关系了。” 第六十五章 好好说话,不是好说话 何管家这句话就跟捅了马蜂窝似的,孙老太突然跳脚,抬高嗓门儿嚷嚷起来。 “你别血口喷人,我们根本没给她什么休书!” “没错,我儿惨死在猪肉摊子前她连尸体都没收就跑没影了,这个忘恩负义的贱妇!” 两人身后,跟着一起来的二十几个所谓亲戚也全都开始帮腔。 “甄娘,你这么做还有没有一点良心,平日里我兄长跟嫂嫂待你如亲生闺女,你不能因为孙喜死了,就一走了之另起门户,他们可还是你的父母,你可不能不孝顺!” “就是,你这么做也不怕天打雷劈!” “甄娘啊,我们这次来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求着你能拿出一个作儿媳的本分,好好伺候他们二老,那我们这帮当亲戚的自然没话说。” 看着眼前一副副尖酸冷漠的嘴脸,甄娘阻止几欲反驳的何管家,从袖兜里取出一纸休书。 “诸位,如果我甄娘没记错,当日孙家二老在签下这纸休书之时,你们这里至少有半数人在场,亲眼看到他们在这纸休书上签字画押,那时我便当着诸位的面与二老说的清清楚楚,休书签下那一刻,我与孙家,再无瓜葛!” 看到休书,孙老头即刻冲上来。 何管家当即叫下人拦住,“你那休书是假的!” “是不是假,到衙门自有公断!”甄娘举起休书,“你们若真有本事,别与我在这里吵,希望诸位到了公堂上,对着杀威棒也是一样说 辞。” 短短几句话,孙家二老后面那些个亲戚顿时消停下来。 “贱妇!你为了不给我儿守孝,不尽儿媳之职赡养我们两个无儿无女,半截身子都入土的老人,竟然连伪造休书这等作奸犯科的事都做,好……上公堂是不是?那我们就与你上公堂!” 噗— 孙老头慷慨激昂一通,临了喷出一口血。 “老头子?”见孙老头倒地不起,孙老太急忙扑过去号啕大叫。 那些亲戚也都凑过来,“老爷子!老爷子这是要被他那不孝儿媳气死了啊!” “甄娘!你好歹也叫了他们半辈子爹娘,怎么就不能发发慈悲,非要将你公爹逼死了你才开心?” “嫂嫂!” 见有亲戚围上来,孙老太也在那儿上气不接下气的喘上了。 亲戚们说话越来越难听,甄娘紧紧捏着手里休书,脸色微白。 她清楚这些人来的目的不是想证明休书是否真实,是想帮衬着孙家二老硬赖在她的甄府。 与这两个老人生活了半辈子,甄娘再清楚不过这二老的脾气秉性。 能生出孙屠户那样的儿子,他们自有过人之处,若被他们赖上,自己下半辈子也就完了。 可眼下她又能做什么? 但凡下重手她的名声也不用要了。 经历顾朝颜的事,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舆情可以瞬间压倒一个人,那些传话的百姓才不管当时当刻她被逼迫的无奈,只会传她殴打已故夫君的双亲。 这样的名声一旦坐实,她的人 品遭到质疑,谁还会与她谈生意? “让开!” 就在这时,院门处传来一道凌厉喝声。 甄娘不禁抬眼,见顾朝颜带着时玖从外面走进来。 她一时愧疚,不知如何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 祸是她惹的。 顾朝颜气势太盛,那些围作一团的亲戚们下意识避闪,方才令她看到赖在地上的孙家二老。 “顾夫人……” 甄娘见到顾朝颜,满脸惭愧,眼睛隐隐泛红。 她迎面走过来,一句话都没有说,藏于广袖之下的手在别人看不到的位置狠戳了下甄娘腰间夹脊穴。 扑通! 甄娘好似一瞬间被雷电劈中,身体不受控制跌倒。 “何管家,你还愣着做什么!即刻到奉安堂将李大夫请过来给你家夫人看病!” 何管家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听到顾朝颜吩咐半点不敢耽搁,匆匆跑出府门。 “时玖,你到最近药堂去买人参血燕跟千年雪莲,所有可以吊命的东西都给我买回来!现在就去!” 时玖也迷糊,但这会儿显然不是释疑解惑的时候。 “甄娘,你忍忍!” 顾朝颜派出时玖,即蹲下来,双手将人扶到自己怀里,眼泪说来就来,“今日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叫这里所有人陪葬!” 甄娘有多聪明,她一下就明白顾朝颜的用意了,“顾夫人,我是冤枉的……他们欺负人,我有点喘不过来气,呜呜呜……” 院子里,刚才还义愤填膺的亲戚们有点懵圈。 倒在地上的 孙家二老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起来。 “你们给我听好了,甄娘早已被你孙家休弃,有休书为证!” “那封休书……” 不等孙老太反驳,顾朝颜冷戾目光扫过去,“那封休书的真伪,我自会请刑部赵大人做笔迹鉴定,孰真孰假,孰是孰非,咱们公堂上论个清楚!” “你……你是谁?你凭什么管我们家的事!”孙老太壮着胆子硬磕,孙老头还蜷在地上气喘吁吁。 “我是谁不重要,我的夫君是镇北将军萧瑾,萧瑾你该听过,南征凯旋,朝廷新贵,我叫我家夫君找刑部赵大人帮这个忙,不难吧。” 有时候你与人好好说话,人家当你好说话。 顾朝颜私以为,这个时候拿萧瑾的王八之气震震恶人也没什么不好。 那些亲戚里面有识货的,听到萧瑾的名字脸色顿时一变,急忙跑到孙老太耳朵旁边低语一番。 顾朝颜乘胜又道,“孙屠户是怎么死的你们两个到底知不知道?” 一提这事儿,孙老太跟那帮亲戚脸色又是一变。 “经拱尉司所查,孙屠户是梁国细作,由拱尉司司首大人亲手斩杀,他的罪要真论起来,灭九族!” 这话说的严重,地上蜷半天的孙老头都听精神了。 “我儿子冤枉……” 顾朝颜笑了,真笑了,“你们不知道拱尉司是什么地方?没听过他们如何办案?冤枉?被裴冽亲手送上西天还敢喊冤枉!” 眼见顾朝颜神色冷下来,孙家二 老有些露怯,身后那些亲戚也都下意识朝后退了退,恨不能与他们立时划清界限。 第六十六章 不值得哭 顾朝颜知道他们怕了,但不够。 “要不是甄娘在裴大人面前立证你们对孙屠户的事毫不知情,你们还能活到现在?还敢跑到这里撒野?” 老太太听到这话动摇了,偷偷扯了扯孙老头袖口。 得说那孙老头跟他儿子一样,脾气暴躁又不听劝,一把甩开老太太,“你少在这里吓唬人!你当我老头子什么都不懂?谁不知道拱尉司是太子那边的势力,你是将军夫人没错,可萧将军是五皇子这边儿的!” “老人家……”顾朝颜气笑了。 妄议朝政是死罪啊! 听孙老头这么一说,老太太来了聪明劲儿,“我知道了!定是这贱妇与你勾结,让裴大人误以为我儿是五皇子的人,这才会误杀我儿!是你这贱妇害死我儿!我要报官,我要到拱尉司告你们!” 听着孙家二老在这里口无遮拦分析谩骂,顾朝颜真不知道该怎么夸他们两个思路清奇。 身后那些亲戚也有糊涂的,跟着一起叫嚣,“今天你们要不给我老哥哥老嫂子一个说法,我们就一起到拱尉司告你们!” 瞧着眼前这些人找死的样子,顾朝颜不得不感慨,见过不要命的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 壮士断腕都没有他们能成大事儿!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乱。 眨眼功夫那些瞧热闹的百姓顿作鸟兽散,洛风带几个侍卫冲了进来。 孙家二老跟一帮亲戚哪见过这阵仗,全都挤到一起。 “拱尉司办案 !闲人避让!” 看到洛风,顾朝颜也有点奇怪,怎么找到这里了? 听到‘拱尉司’三个字,孙老头那双浑浊的眼珠子猛然一亮,“大人!大人明鉴,草民冤枉!草民有大冤!” 也不管亲戚阻拦,孙老头头铁似的往外冲,扑通跪到洛风面前,“大人!我报案,是她!” 见孙老头指过来,顾朝颜故作矫情掖了掖鬓角碎发。 “是她伙同我那不孝儿媳甄娘,诬陷我儿是梁国细作!我儿冤枉,我儿不是梁国细作,我儿死的……” 砰! 没等孙老头说完话,洛风一脚踹过来。 看着四脚朝天的孙老头,孙老太跟一帮亲戚愣是一动不敢动,任谁都能感受到洛风身上那股肃杀寒意,尤其他腰上还挎着刀。 “孙喜是梁国细作无疑,尔等为他喊冤,本官怀疑你们皆是同谋!来人!” 眼见侍卫们围上来,孙老头吓的抖抖嗖嗖爬回原地,那些亲戚们也都跟着下跪大声求饶,整个院落里哀嚎一片。 洛风没说话,瞧向顾朝颜。 顾朝颜则扶起甄娘,将她推了过来。 甄娘暗自稳定心神,走到洛风身边,欠身施礼,“大人明鉴,孙喜虽是梁国细作,可此事与孙家二老及这些亲戚并无瓜葛,那都是他一个所为,还请大人高抬贵手莫要为难他们。” 甄娘是多聪明的人,她就算猜不到洛风出现在甄府的缘由,可顾朝颜推她的那一下,她就全明白了。 洛风扫过地上跪着 的一干人,清了清嗓子,“甄夫人既然保他们,本官今日便不予追究。” “多谢。” 甄娘感激时又道,“民女还有一件事,希望大人能给民女做个见证。” 洛风知道自己干什么来了。 “你说。” 甄娘随即掏出休书,面向跪在地上的孙家二老及那帮亲戚,字字清冷,“这封休书,诸位可认?” 亲戚们哪敢不认,严格说这事儿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撑腰可以,撑到死就太不值得。 “认!我能作证,当日是孙喜父母亲手在休书上签字画押,甄娘自那日起便不再是他孙家儿媳!” “没错,我也在场……这休书我认!” “我也认!” 在场亲戚,有一个算一个,哪怕当日不在孙家老宅,也都跃跃欲试抢着作证。 甄娘那双清冷眸子最终落到孙家二老身上。 二老想要死撑时,洛风动了动挎在腰间的佩刀。 “我认我认!那休书上的手印的确是我们按下的!”孙老头被那一脚踹清醒了。 孙老太也跟着低下头,“我认……” 甄娘十分满意这样的结果,回身朝洛风施礼,声音哽咽。 “大人可见,这封休书是真的。” 洛风点点头,“日后如若有人质疑,你可到拱尉司寻我做你的证人。” “谢大人!” 洛风办事干脆,挥挥手,连同他跟那些侍卫刮风似的走了,多一句废话都没有! 地上孙家二老跟那帮亲戚一时懵在那里,鸦雀无声。 这时顾朝颜走过来, “你们听好了,洛大人刚刚的原话是‘今日’不予追究,保不齐哪天想起来,就再追究追究。” “顾……顾夫人饶命,我等只是一时糊涂被小人蒙蔽才会冤枉甄娘,还请夫人高抬贵手饶了我们!” “是啊顾夫人,此事于我等无关!” “都是他们两个知道甄娘有自己的大宅子想过来耍赖,我还劝过他们做人别太贪心!” 孙家二老听到这话顿时与亲戚们吵作一团。 顾朝颜皱了皱眉,“是不是想我把洛大人再请回来?” 一语闭,院子里死寂无声。 “给诸位一句忠告,孙喜是梁国细作无疑,案子挂在拱尉司,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翻出来重审,不过拱尉司没闲人,要是案子相关嫌疑人不在皇城,他们也懒得追究。” 有聪明的亲戚听出顾朝颜言外之意,“顾夫人放心……” “我放不放心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能不能放心。” 顾朝颜似有深意瞄了眼孙家二老,摆摆手,“都退了罢!” 听到这话,那些亲戚呼啦起身,各个跑的比兔子还快,哪还有人管孙家二老。 两人搀扶着站起来,经过甄娘身边时孙老头狠狠瞪她一眼。 “管好自己的眼睛,否则……” 听到声音,孙家二老回头,便见顾朝颜拇指竖于颈间,轻轻一划。 两人顿时吓的面色发白,颤巍巍走出甄府。 院子里安静下来,她走到甄娘身边时听到一阵低泣。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值得哭。” 第六十七章 要了一把刀 甄娘惭愧的是自己没有处理好与孙家的关系,平白惹他们上门来闹,给顾朝颜添了麻烦。 她清楚洛风之所以为她撑腰,全都是顾朝颜的面子。 亦是顾朝颜的人情。 人情是需要还的。 “没事儿。” 房间里,顾朝颜倒了杯水递过去,“虱子多了不怕痒。” 彼时从定远镖局出来她就明白了。 凭她跟鹤黎的关系,根本不值得鹤黎对十个镖师的事守口如瓶,一定是裴冽做了什么。 她亦承认如果不是裴冽及时出现,或许她能反杀孙周,但被孙周一剑捅死的可能性更大。 还有孙屠夫的事。 孙喜真的是梁国细作? 要真是,孙家连个鸡蛋黄都保不住。 种种事加在一起,她承认裴冽是在帮她。 承认这件事其实很难。 因为一旦承认,她势必要还裴冽人情。 好在他们有共同的生意,这诸多的人情她知道该怎么还。 “我听宝华寺的住持方丈说,那日你管他要了一把刀?” 甄娘默默点头。 “你以为我没在房间里,想着若然萧瑾没找到我事情难以收场,所以想刺杀他,再把我不在宝华寺的事揽到你身上?” “那时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你糊涂!”顾朝颜想到前世,那时她已经是砧板鱼肉,谁都救不了她。 莫说甄娘倾尽家财,就算把命抵给阮岚也没可能换她出来! 有些事即便她没有亲眼见到,可也能想象上一世甄娘的下场定然不会好过。 萧瑾跟阮岚一 定不会留着如她这般潜在的风险存在,“萧瑾没有找到我,我也只是暂时丢了名声,弥补的方法千万!可如果那时萧瑾反杀了你……甄娘,你有没有想过这种可能!” “我想过。” 甄娘紧紧捧着水杯,目光坚定抬起头,“我不后悔。” 看着甄娘的眼睛,顾朝颜一时语塞,半晌开口,“可是不值……” “没有值得不值得,只是愿意不愿意。” 甄娘含着泪,“夫人于我,有大恩。” “若是小恩德,我会偷偷藏着那份感激,在夫人有需要的时候尽可能偿还,可夫人于我恩同再造,我便不能把对夫人的感激藏在心里,我须得向夫人证明,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我可以为你去死。” “只有这样,夫人才能明白我的心意,才会在危险来临的时候想到我。” “我想让夫人知道,你背后并不是空无一人,甄娘一直都在。”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顾朝颜不怀疑甄娘此时此刻,所说的每一个字。 她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 没多一会儿,时玖买了一堆补品回来,何管家亦将奉安堂的李大夫请到府上。 顾朝颜嘱咐甄娘几句,带着时玖离开。 来时铅云密布,两人才走到府门,天空忽然下起了雨。 雨线密密斜织,如烟如雾般渺茫。 不知不觉,已入秋。 时玖跑回屋里取伞,顾朝颜站在台阶上,看着眼前密集的雨点如帘幕重重,心中泛起涟漪。 自她重 生,已经过了一个夏。 “朝颜。” 忽有声音飘际过来。 她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一位执伞的少年赫然撞进她视线里。 心,陡颤。 一袭雪色直襟长衣,束着淡金云纹腰带,腰间坠着一块墨玉,质地古朴厚重。 少年手里握着一柄素朴颜色的油纸伞。 伞下,是一张俊美绝尘的容颜。 眉眼风流,清逸如画。 少年唇角微勾,双眸璀如星子,未语三分笑,笑容隔着雨幕有些模糊,却偏偏能让人感受到温暖跟无比的亲切。 风起雨成花,那一声‘朝颜’如檐下滴水,雨打芭蕉一样悦耳动听,震荡心灵。 秦昭。 父亲的义子,小她两岁,与她自小一起长大的弟弟。 顾朝颜红了眼眶,脚下不听使唤的急走过去。 上一世自她嫁到将军府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弟弟。 听养父说她嫁到将军府第二年,秦昭就远赴他乡,直到遭遇变故都没有回来。 “小心!” 顾朝颜走的太急,脚下一滑险些跌倒。 秦昭握住她手,一双漆黑如曜石的眼睛里满是担忧,“有没有崴到脚,疼不疼?” 顾朝颜哭了。 她由着秦昭搀扶,眼泪根本不受控制的掉下来,紧紧闭唇,却还是能听到哽咽声。 自打从凤泉县回来,她一直担心眼前少年的安危。 如今看到秦昭毫发无损站在面前,喜极而泣。 “你去哪儿了!”顾朝颜带着哭腔问他。 秦昭清眸如水,眼睛里写满温柔,“让你担心 了。” 他含笑,“马车在前面,我请阿姐喝杯暖茶?” 顾朝颜正要随他迈步,忽似想到什么,“你等我!” 正巧时玖从府门里面走出来。 她嘱咐两句转身时秦昭已经走到府门外的台阶前,白色长靴踩到漫着雨水的青石砖上,溅湿脚面。 “阿姐。” 他将伞举过去,同时看向时玖,浅颔首以示招呼。 府门外,时玖站在那儿定定看着把自家夫人带走的公子,整个人都开花了一样。 她从未见过那样俊美的少年。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那人是谁?” 突然出现的声音惊了时玖一跳,她扭头,“洛大人?” 她从甄娘口中听说洛风那会儿来这里撑腰的事,加上之前诸多帮忙,她对洛风印象算佳,“洛大人不是回拱尉司了吗?” 并没有。 他家大人说处理好这边的事,暗中护送顾朝颜回将军府,怕刁民害她。 现在看,刁民不敢。 狐狸精就难说。 “那个男狐狸精是谁?”洛风开始替他家大人担忧了。 虽说他家大人对男倌们似乎有些意思,但意思绝对不比顾朝颜大。 孙喜是不是梁国奸细他比谁都清楚。 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家大人刃下不死五官以下大员,孙喜直接把这条底线拉到不存在…… “什么?” “咳,刚刚带走顾夫人的是谁?”洛风不小心把心里话都给说出来了。 时玖没见过秦昭,但不止一次在顾朝颜口中听说过。 说她的弟弟有 着百年难遇的好皮囊,还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儿。 还是个行商天才呢! 第六十八章 秦昭 见时玖朝马车的方向看过去,洛风以为她没听到,重复一遍。 “那个人是谁?” “秦昭。”时玖眼睛泛起桃花,“原来秦昭公子这样美啊!” 洛风,“……很美吗?清风楼随便一个小倌挑出来都能把他比下去吧?” “洛大人。” 时玖突然看向洛风,神情严肃,“秦公子是我家夫人的弟弟,你可以不承认他的盛世美颜,但不能用这样的词语侮辱他,你侮辱他就是侮辱我家夫人,我不会干的。” 这还是洛风第一次看到时玖认真的样子,哭笑不得,“我错我错,还请时姑娘别放在心上,不过他长的也就一般。” “那什么叫好看?” “我家大人可是皇城第一美男子!” 洛风说的不假,这话时玖也听过,但她看了眼马车离开的方向,“可能快很就不是了,洛大人无事,时玖告退。” 不等洛风开口,时玖撑着伞要走,忽又想到什么将怀里多余的伞递给洛风,“洛大人今日出手相救,我替我家夫人跟甄娘谢过大人。” 看着被塞在怀里的雨伞,又看了眼背影倔强的娇小身影,洛风一脸懵逼。 伞是好伞,人也是好人,怎么说话的语气那么不对味儿呢! 洛风没有深究,他得快点回去禀报大人…… 太子与裴冽的会面没在皇城,而是郊外。 东郊别苑三百座,其中一之便是太子经常会客的地方。 别苑装潢虽不比皇城太子府辉煌宏大,却也别有韵致 ,亭台楼阁,水榭游廊一样不少,尤其是后院用石头雕成的假山造型奇特,上面覆有绿植,倒像是真把一座险峰搬到了这里,形象逼真。 书房里,大齐太子裴启宸看着坐在侧位的裴冽,轻轻叹了口气。 “九皇弟想烧墨隐门的房子,大可使些别的手段,亲自过去点火真有这个必要?现在可有人把状都告到我这里了,说我太过纵容你。” “墨隐门要杀顾朝颜,此事臣弟警告过他们一次。”裴冽并无隐瞒。 裴启宸惯穿黑色缎料里透着微赤的玄色长衣,发髻以玄色玉冠束起,容貌与当今皇上七八分像,五官立体,鼻骨高,唇薄,特别是那双眼睛里蕴着的锐利,与齐帝如出一辙。 唯一不同的是眉峰浅,少了许多戾气。 “一次不行就再警告一次,你也知道墨隐门来头不小。” “人命有几次?” 这话可把裴启宸问着了,他笑了笑,“罢了,也总该让他们知道就算有背景,也不该觉得就可以凭着那样的背景,挑战拱尉司。” “是挑战太子权威。”裴冽纠正道。 裴启宸清亮的眼睛闪了闪,“说说那个顾朝颜罢。” “我听说近段时间你对那个顾朝颜很上心,别的不说,她这几日没在宝华寺呆着吧?” “臣弟与她走一趟凤泉县。” “哦?” 裴冽便将事情始末有选择的和盘托出,“顾朝颜很有可能知道西郊那片荒地的秘密,显然这个秘密萧瑾并 不知道,臣弟保护顾朝颜是真,想从她口中套出真正知晓那个秘密的人,也是真。” “有这等事?” “顾朝颜抢在臣弟之前买下那片荒地,且臣弟曾以萧瑾性命威胁,她宁要荒地不要萧瑾。” 裴启宸凝神,“你是说,顾朝颜背后或许另有其人?” “是敌是友尚未可知。”裴冽不排斥这种猜测。 “如此说,顾朝颜还真不能出事。” “还请太子殿下转告那人,再有第三次,臣弟亲手灭了墨隐门。” 见裴冽如此,裴启宸稍稍愣了一下,“顾朝颜那么重要?” “太子殿下应该明白,此事非同小可。” 裴启宸沉默一阵。 的确,眼下可以给他造成威胁的人只有五皇子,倘若背后还隐藏一人坐山观虎斗,那可不妙。 “好,此事我答应你。” “谢太子殿下!” “对了,我听说你在蓥华街的铺子卖出去两间?”裴启宸是真好奇,特别好奇。 多年前郁妃在长秋殿割腕,此后裴冽便被皇后要到自己宫里养着。 相比别的皇子,他二人关系自然更近。 裴启宸知道自己这位九皇弟的心里住着一个一本万利的梦,虽然不知道怎么形成的,但他不是没支持过。 那一年,太子府亏空差点要了他半条命,于是连夜向父皇求了个拱尉司司首的差事,把这位请出太子府。 “的确卖出去两间。” 裴启宸倍感欣慰,“九皇弟能及时……能懂得审时度势真是太值得我夸 奖你一番了。” 及时止损四个字裴启宸没说出口。 他给裴冽留了颜面。 “臣弟不会再卖。” “为何?”裴启宸落在桌案上的手收了收,脸色变得不自然。 他怕裴冽管他借钱,虽然自裴冽搬出太子府后没朝他伸过手。 可他怕,真怕。 那一年裴冽给他留下的阴影面积让他觉得,此后不管遇到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他都不会再起波澜。 裴冽开始长篇大论解释‘奇货可居’的道理。 裴启宸不想‘详细’听,寻个由头让他走了。 听多了他怕裴冽拉他一起下水…… 皇城,秀水楼。 秦昭向顾朝颜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知晓此番江宁顾府被封皇商之事惹的不少人红眼,那些落选的,以及生意场上的宿敌断不会放过这次机会,所以我与义父商量先把走定远镖局的风声放出去,再由我带着那批货改走水路,方得万全。” “而且由我亲自趟出来的路,以后用着放心。”秦昭满身雪白,姿态清雅坐在对观,容颜出尘。 “还好你安排周全,不然……定远镖局那批货真的让流寇劫了!” “我知道。” 秦昭斟茶,吹了吹,双手奉过来,“阿姐喝茶。” 青葱指尖比骨瓷茶杯还要白皙几分,骨节清晰可见,那双手好看的不得了。 “那批货……” “那批货已经入了户部,阿姐可以放心。” 顾朝颜终是松了一口气,“那就太好了!” “阿姐以后怎么办? ” “什么?” 秦昭一双眼睛落在顾朝颜身上,如浩瀚星辰的眸子再无旁的,“萧瑾欺你辱你,此事阿姐能忍,我不能。” “他……” “阿姐管义父要我,想我留在皇城帮你,所以我想听实话。” 第六十九章 有你真好 顾朝颜还是犹豫,确实有些事解释起来非常麻烦。 犹记得她出嫁之前与秦昭有过这样的对话。 ‘阿姐当真要嫁给萧瑾,你确定嫁给她,能幸福?’ ‘我见过他在战场的样子,英勇无畏,想来他也一定是个好夫君。’ ‘做生意最忌想当然。’ ‘我想赌一次,而且我相信自己不会赌输。’ ‘阿姐不会后悔吗?’ ‘不会……’ 两世为人,这段对话便也清清楚楚的重复过两次。 但现在,她后悔了。 “阿姐不必因为之前说过的话,觉得自己赌输这场姻缘局是多丢脸的事,除了你自己,没人在意这场赌局的输赢,而我在意的,也只是阿姐你过的是不是幸福。” “我与阿姐都是做生意的人,最懂得及时止损的道理,不是吗?” 秦昭的话,就像一道惊雷在顾朝颜脑子里炸开。 前世她是爱萧瑾,可驱使她一直‘爱’下去的动力,是不甘心! 那是倾尽顾府全部家财换来的姻缘啊! 她不想输的一败涂地,可结果更糟…… “我想与他和离。” 面对秦昭,顾朝颜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但不是现在。” “义父若然知道阿姐的心思,不会在乎所谓的皇商!” “我在乎。” 她看向秦昭,目色坚定,“而且现在提出和离,萧瑾未必同意,闹僵了便是一纸休书,我人财两空。” “更何况若真撕破脸,我与顾府皆难全身而退,你也知道这些年咱们顾府的生意从 潭州到江宁,每一步都走的十分顺畅,这里面也不全然都是我们运气好。” “阿姐是说,我们借了五皇子势。” “这是事实。” 秦昭眼中的光暗淡下去,“阿姐打算怎么做?” “和离是一定要和离,但在此之前,该属于我顾朝颜的东西,我一个铜板都不会让萧瑾占了去。” 顾朝颜告诉秦昭,她要转移财产了。 第一步是先挥霍一些银两出去,错盘商铺,制造频繁投资失败的假象。 巧在秀水楼在蓥华街正中间,自侧窗往外看,一眼就能看到被顾朝颜盘下的花店跟粥铺。 她将两家商铺的情况,以及接下来想要盘下的商铺现状都全都告诉给了秦昭。 “这十二家店是一个人开的。” “你怎么知道?” “经营理念如出一辙,跑不出第二个人的脑回路。”秦昭盯着窗外斜对面的花店,清泠泠的眼睛里闪着一丝光泽,“阿姐盘的很好。” “怎么说?” “他朝你与萧瑾和离,我自有办法让这十二间商铺把阿姐投进去的钱,百倍千倍的赚回来。” 顾朝颜不是吹,“我也可以哦。” “自然是阿姐最厉害。”秦昭视线回望,眼睛里带着些宠溺。 “不信?” “信。” 秦昭越是笑的温和,顾朝颜就越是挫败,她承认她有行商天份,但确实不比秦昭天赋异禀。 这也是她管养父借人的原因。 有秦昭在,她心安。 见顾朝颜撅嘴,秦昭敛了眼底笑意,声音清 缓,“这些琐碎事交给我,阿姐去办你自己的大事。” “铺子由我来收,你帮我管着。” “好。” 秦昭虽比顾朝颜小两岁,可自小表现出来的沉稳冷静总要更多一些。 在他眼里,顾朝颜从来不是姐姐,倒像是一只小兔子,时不时在他面前跳来跳去,精灵一样的可爱。 这时,一辆熟悉的马车停在对面,顾朝颜的视线被吸引过去。 秦昭也跟着看了一眼,“柱国公府的二公子?” “楚锦珏。” 顾朝颜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口疼了一下。 前世楚锦珏也不知是着了楚依依什么道,自与她相认之后没有一日给过她好脸色,唯独听楚依依片面之词,后来更伙同阮岚和楚依依一起害她。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 因为他蠢,硬是把阮岚伪造父亲造反的证据带进柱国公府,才致柱国公府满门被斩! 临死,他都还在咒骂她是瘟神,是扫把星! “阿姐在想什么?”见顾朝颜脸色变得难看,秦昭轻声问道。 她收回视线,垂眸喝茶,把上一世的悲伤掩在眼底。 前世之殇又怎么能全怪楚锦珏,她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她才是最蠢的那一个! 好在这一世不会了。 一定不会…… 秦昭又瞧了眼对面,“我听说柱国公府的大公子没有回来,如此出嫁时扶楚依依出门的,应该是他。” 楚晏。 她同父同母的亲兄长,国公府里除了母亲,唯一给过她无限温暖的人。 到 死都没怪过她一句,只叫她好好活着。 只是兔死狗烹,萧瑾跟阮岚留她一命的目的,也不过是诱饵罢了。 “那日我出嫁,你去哪儿了?”顾朝颜强迫自己不去想前世悲恸到不能自已的事,抬头看向眼前少年。 白衣绝尘,风光霁月。 听到顾朝颜问话,秦昭低头喝茶。 “前夜宿醉,不知睡到哪里了。” 顾朝颜知道秦昭在撒谎,可也没再追问,当时只觉得出嫁那日没有秦昭扶她出门,多些遗憾,如今倒也觉得不错,嫁的又不是什么好人家。 “阿姐不会觉得是因为我没扶你出门,才致你与萧瑾至今没有洞房吧?” “你从哪儿听到的这些?”顾朝颜老脸一红。 虽然是弟弟,可这大抵也不是能摆到桌面上讨论的事儿啊! “皇城传遍了,我想不听都不行。”秦昭无辜道。 顾朝颜轻咳一声,压低声音,身子朝前凑了凑,脸颊还红,“现在看,这不是好事么!” “是好事。”秦昭浅笑开口,眼底光芒璀璨。 顾朝颜与秦昭又聊了些正事,包括种粮屯粮的事她也与秦昭说了一些,希望他可以带带甄娘。 秀水楼外,顾朝颜忽然问起秦昭住处。 “城北鼓市,永兴坊,秦府。” “你才到一日,买了宅子?” 近黄昏,斜阳挥洒在一身雪白的秦昭身上,散着淡淡的光晕。 那张脸,俊逸绝美,宛若谪仙,“阿姐需要我,我便留下来。” 顾朝颜虽然不知道上 一世秦昭为什么会失踪,但这一世,她不会再把这个弟弟弄丢了,“有你真好!” “有你也好。” 第七十章 你少抓了一个 蓥华街,靠近秀水楼的马车里,裴冽垂在膝间的手指微合,发出喀的一声脆响。 目及之处,一身白衣的少年手中执伞,倾城绝色。 顾朝颜在那柄油纸伞下笑成一朵向日葵! “回拱尉司!” 车夫听到吩咐纳闷,从皇宫出来那会儿还叫他朝城南驾行,这才到蓥华街就改了方向。 咣当— 车厢里传出动静,车夫吓的半点不敢耽搁,当即掉转马头回了拱尉司。 入夜,忙了一整天的洛风急步进来,“大人您找我?” 裴冽坐在桌边,面色阴沉,双手落在一份案卷上,拳头攥的咔咔作响。 察觉到气氛不对,洛风放轻脚步走到桌边,悄摸摸瞥了眼卷宗。 “大人有所不知,卢意平这件案子属下已经找到关键证据,但此案牵扯到布政司的李宵,属下想再押一押卢意平,或许能叫李宵狗急跳墙,要能逼他露出马脚,也算我们查这件案子的意外收获……” 洛风踏实了,这案子他办的漂亮! 裴冽不语,气压越来越低。 洛风瞬间意会到自己方向错了,“属下今日带人去了甄府,孙喜家人解决完了,孙喜父母连夜搬家,明晨离开皇城回老家济县,老死不能再回来。” 屋子里很静,落发可闻。 洛风额头开始冒汗,又不对。 “还……还请大人,提个醒。” “清风楼里有姿色的小倌,你少抓了一个。” “那绝对不可能!属下去清风楼时叫老鸨把所有小倌都叫出 来,我一个一个瞧的,但凡有点姿色的我都抓来给大人看了!”洛风信誓旦旦道。 “给你机会,重说。” “属下当真……” 洛风忽然想到什么事,试探性问了一句,“是,穿白色衣服的?” “你知道了?”裴冽扭头,眉目寒戾。 他知道了,“属下今日在甄府门外,看到一个穿白色衣服的男子把顾夫人接走了,问过时玖才知道,那人叫秦昭,是顾熙义子,与顾夫人姐弟相称。” 裴冽脸上表情缓了缓,又不说话了。 “属下还得到一个消息,江宁顾府那批内贡真丝昨日入城,今晨上交给了户部,这批货没走定远镖局,走的是水路,秦昭就是护着这批货来的。” “他什么时候走?” “秦昭在城北买下一座宅子,改名秦府,应该是……不走了。”洛风都不用多问一句就知道自家大人口中的‘他’,指秦昭。 裴冽冷着脸,脑海里尽是白天看到的画面。 忽略那朵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的‘向日葵’,单看秦昭,长的真比清风楼里哪个小倌都好看! “把他抓来。” “大人?”洛风瞪大眼珠子! 抓人家干什么? 裴冽深吸一口气,“本官说,把布政司的李宵抓起来,知道他有问题还不抓?” “属下遵命!” 洛风敢打赌,此他非彼他,李宵真是倒了八辈子大血霉。 待门闭阖,裴冽拿开叩在手下的卷宗,下面露出一张宣纸,纸上画着一个少年,穿 着白衣配墨玉,脸被划花…… 深夜,城南一座冷暗的宅子里,闪出一点幽幽的光。 一道黑影闪入。 门启瞬间,忽有一只人偶扑面而来。 人偶满身血红,唯双目黑漆如洞,左脸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越发让人惊悚。 “怎么是你?玄冥为何没来!” 沙哑如破锣的声音冷然想起,人偶回到粗壮汉子手里,渐渐恢复雪白。 烛九阴瞧着男人手里的人偶。 “玄冥有事,叫我来支会你一声,暂时不许出去。” “顾朝颜,必须死!” 男人手里握着精雕的细笔,说到‘死’字刹那,手中人偶又变血红,红衣红发,顿失美感,比地狱恶鬼还要诡异阴森。 “她还真不能死。”穿着一身夜行衣的烛九阴揭开罩在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尖瘦惨白的脸,“你知道顾朝颜身边拼死保护她的男人是谁么?” “我不管!” “裴冽。”烛九阴绕到男人面前,蹲下来,“我们要对付的人。” “杀了就是!” “要杀人能解决问题,这世上还有能什么问题?”烛九阴瞧了眼男人手里人偶,“听话,不然玄冥可不开心了。” “他不开心又如何?” 人偶恢复本来模样,雪白貌美,倾国倾城。 烛九阴有幸见过人偶活着的样子,是绝世的美人。 也有幸见过男人以前的样子,可比现在顺眼多了,“你知道的,他不开心,自然有办法叫你也不开心。” 见人偶又要变色,烛九阴站起 来。 “放心,顾朝颜的命早晚是你的,但在此之前,我们需得利用她,找到裴冽的短板跟弱点,别忘了,他手里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见男人不再说话,烛九阴重新捂好脸,要走时停顿下来,“帝江,二十魔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办不成该办的事,我们都要死。” 烛九阴离开后,男人停下手里精雕的细笔,表情变得格外温柔,目光里充满爱意跟歉疚,“羽箩,别急……” 夜里,顾朝颜没用晚膳直接回了屋子。 萧瑾进来时她正坐在梳妆台前摘下发簪,如瀑长发直垂到腰际。 她发质漆黑浓密,将那张脸衬的圆润娇小,如少女一般。 可她就是少女呢。 萧瑾把食盒搁在桌上,不经意看到镜子里那抹倾城的容貌,心口砰然。 顾朝颜透过铜镜看向身后那位不速之客,“夫君有事?” “母亲叫我来与你商议一下纳妾的事。”萧瑾坐到桌边,“晚膳时你没回来,我叫管家炖了参汤给你。” “什么事。” 顾朝颜头也没回,对着铜镜摘下深绿色的珍珠耳坠。 “母亲的意思是,楚依依虽为妾氏,可到底是柱国公的掌上明珠,要是让她走侧门,难免会叫柱国公面子上过不去,所以……” “楚依依要走正门?” 顾朝颜扭转身形,直面萧瑾。 一瞬间的对视,萧瑾眼中闪出一抹不安,“我也明白这种要求过于荒唐,此事我与母亲再议。” “这是母亲 的意思?” 大齐自有约定俗成的规矩,纳妾只得走侧门甚至是后门,唯有娶妻才能走正门。 见萧瑾犹豫,顾朝颜失笑,“这是柱国公府递过来的话吧?” 第七十一章 这话说的漂亮! 萧瑾见没能瞒住顾朝颜,一时脸红。 “此事不妥,我自会回绝柱国公!” 自宝华寺归来,萧瑾对眼前女子少了几分骨子里的排斥跟冷漠,尤其在顾朝颜说出让自己娶楚依依的愿望跟理由,说出主母之位她守到最后是为了给对他更有利的女子时,他是感动的。 “我同意。” 萧瑾诧异,“什么?” “我同意楚依依走正门。”顾朝颜重复道。 “此事万万不可!” 瞧瞧,男人多贱! 她都同意了,他居然还拿出这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好似想要维护什么! 若真有心,便不该出现在这里。 好在顾朝颜毫不在意,说起来,上一世纳阮岚入将军府为妾,走的就是正门。 如此苛刻的条件还是萧瑾亲口朝她提出来的。 她不也是答应了么! “夫君听我说。” 顾朝颜卸下颈间那枚深海玉珠,起身走到桌边,与萧瑾临面而坐,“夫君该叫楚依依走正门,如此才能彰显出对她的重视,重视她,就是重视柱国公。” “可这样太委屈你!” “我觉得委屈才是委屈,为夫君仕途,我不觉得委屈。”顾朝颜不喜欢这种深情戏码,可她有事想求着萧瑾办一办。 上辈子自己失势于萧瑾,甚至可以说被五皇子抛弃的关键在于沈屹跟司徒月联手,尤其在两人成亲之后,自己就彻底沦为弃子。 而她记得很清楚,沈屹跟司徒月有交集,是因为工部下来的一个大工程。 修筑护城 河。 这事儿她从那日见到司徒月的时候就惦记上了。 白天她得着消息,工部已经出了修筑护城河的意件,且下达到少府监手里。 沈屹便是掌管皇城各类土木工程的少府监。 修筑护城河耗资巨大,沈屹一口吃不下,于是已经开始对外寻找可以合作的人,这个人,她不希望是司徒月。 不希望是别人。 萧瑾哪知道这些,听到她说‘不委屈’的时候,那一脸的感动恶心到顾朝颜了。 “朝颜……” “夫君且依我这一次,定要让楚依依走正门。” 顾朝颜可是怕了萧瑾那副故作深情的模样,赶紧转移话题,“夫君可听说工部要修筑护城河的事?” 话题转的太快,萧瑾一时愣住,“什么?” “这事儿原本不该我问,可此事关系到夫君在五皇子心里的排位。” 萧瑾仔细想了想,“说起来,今日早朝工部尚书的确提过此事,你怎么会知道?” “不瞒夫君,这事儿我盯很久了。” 顾朝颜半真半假解释道,“工部尚书将此事交给了他的小舅子,也就是沈屹,夫君知道沈屹吧?” “知道。” “修筑护城河耗资巨大,沈屹一个人很难包揽,我得到消息,他开始接触司徒月了。” 萧瑾皱眉,“司徒月不是盐商么?” “沈屹缺的是钱。”顾朝颜见萧瑾一知半解,嗤之以鼻。 以他的智商应该很快想到各中厉害,偏偏他对行商打从骨子里轻视,自然也不会懂 得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 “夫君有所不知,司徒月背后的人是礼部侍郎。” 萧瑾这回懂了,礼部侍郎也是五皇子的人,且与他在五皇子面前因为政见不合吵过几次。 “司徒月跟李缚有牵扯?” 顾朝颜点头,“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司徒月是李缚身后的财力支持。” “修筑护城河表面上是与沈屹合作,实则是可以接触到工部尚书的,工部尚书在朝廷里可还没有站队,若因司徒月的关系被李大人引荐到五皇子身边,夫君可有想过后果?” “什么后果?”萧瑾隐隐在脑子里想到一种可能。 这种可能被顾朝颜说了出来,“五皇子身边,夫君势强,可李缚若与工部尚书联手,那将是什么样的局面?” 顾朝颜将事情拆解到此,萧瑾恍然,“竟是这样……” “所以为了夫君,修筑护城河的事,我想争一争!” 这话说的漂亮! “夫人想如何争?” 得说顾朝颜此时此刻的好心情全被‘夫人’两个字搅没了。 真的很恶心。 她出嫁尚且没能冠以夫姓,直到现在所有人都还叫她顾夫人。 她是夫人。 就不知是谁的夫人! 她想吐,但还有比吐更重要的事,“这个容易,夫君且到五皇子面前说句话,不必提我,显得夫君肚量小,只提司徒月不被司徒老爷子待见就行。” 见萧瑾又有点儿糊涂,她把话说的更加直白,“司徒月既是不得长辈看中,日后 能不能代表司徒伯朝五皇子尽忠这事儿,犹未可知。” 这是隐患。 五皇子在工部尚书的问题上,绝对不会马虎。 “我若不在五皇子面前提你,夫人如何能得这个差事?” 萧瑾的脑子,让顾朝颜快爆炸了。 蠢货! “五皇子会提醒礼部尚书李缚,李缚自会把话带给司徒月,而司徒月只要不想与李缚撕破脸,就不会再去接触沈屹。” “而五皇子又不放心别人接触沈屹,我就成了最佳人选,因为五皇子信任夫君。” “有五皇子暗中促成,这事儿十拿九稳。” 顾朝颜只能解释到这种程度,萧瑾爱懂不懂罢! “懂了。” 萧瑾了然,“可修筑护城河是土木工程,夫人……” “沈屹缺的是钱,我有。” 顾朝颜表示她从一开始就解释了这件事! “好,此事我明日就去办!” “此事我也定会为夫君办成!” 她一定要让萧瑾明白,这件事,是她在帮他,而非求他。 聊完正事,萧瑾没有要走的意思。 顾朝颜连打三个呵欠他都无动于衷。 “参汤凉了……” “我困了。” 萧瑾正想去取食盒里的参汤,想说凉了不好喝,可见顾朝颜直直盯过来,始终没有再赖下去。 “那你早些休息。” “夫君慢走。” 萧瑾以为顾朝颜会送他出门,回头时人已经走向床榻…… 此时另一个房间里,萧子灵正气鼓鼓与阮岚说着一个秘密。 铜镜前,阮岚握着梳子的手猛的攥紧, 眼底尽覆寒霜。 “你说我哥也真是的,明明就跟顾朝颜滚到一起了为什么不承认!” 第七十二章 又来嚼舌根 屋子里,阮岚缓身离开铜镜,走到萧子灵身边坐下来。 “我相信瑾哥,他说没碰颜姐姐。” 萧子灵急了,一把扔了手里瓜子,“怎么可能没碰,大半夜两个人在一个屋子里折腾半天才点灯,若不是做那种肮脏龌龊事,还能做什么?” “一个屋子?” “是啊!”萧子灵凑近阮岚,“这事儿我同你讲,你千万别告诉别人!我哥不承认只怕也是羞与启齿,定是顾朝颜勾引的他!” 阮岚看着她,不说话。 “白天我从……咳!我回来路上听到有人说同顾朝颜一起住在宝华寺的还有兵部尚书的女儿陆瑶,这话是从她贴身侍卫嘴里传出来的,说是我哥大半夜去了顾朝颜房里,他们还听到叫声了!” 阮岚脸色瞬间冷下来,“不可能。” 昨晚她问过萧瑾,得到的答案是萧瑾住在另一处。 “这种事我骗你做什么!”萧子灵生怕阮岚不相信,“这消息是陆瑶贴身侍卫亲口说的,不会错!” “可瑾哥明明说……” “我哥那是怕你伤心动了胎气,我不一样,我得给你提个醒,千万别让顾朝颜趁你大着肚子趁虚而入!” 见阮岚脸色不好,萧子灵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多嘴了,“不是……嫂嫂,我说这些其实就是想让你防着顾朝颜一点,她可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老实,私下里诡计多端,贼着呢!” “不过你放心,她就算觊觎我哥也觊觎不了多久,再 有五天且等楚依依嫁过来,她想勾引我哥可没那么容易!” 阮岚脸色更难看了。 门启,萧瑾进来时见到萧子灵,不由皱了下眉。 萧子灵因为之前被扇了两巴掌,这会儿看到萧瑾又怨又怕,于是抬起屁股走人,也没打声招呼。 “她又来嚼舌根?” 房间里,萧瑾坐到阮岚旁边,“脸色这么不好?我扶你休息。” “瑾哥。” 阮岚避开萧瑾的手,眸子微颤,“刚刚子灵与我说了一件事。” “她说的话你最好别朝心里去,信口雌黄,没有一句是真的。” “她说,瑾哥你在宝华寺住的那晚去了颜姐姐房里,还呆了个把时辰,是……真的吗?” 萧瑾脸色微变,沉了沉嗓子,“我不是与你说过,那晚我与她分住在两间斋室,不曾同住。” “是不曾同住,可子灵说有人看到瑾哥去了她房里,你们……” “萧子灵在那儿胡诌!” “陆瑶的贴身侍卫看见了!”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皆默。 房间里气氛瞬间冷下来,阮岚原想追问,却见萧瑾变了脸色。 那表情是她自与萧瑾相识至今,从未在她面前出现过的。 有谎言被拆穿的恼羞成怒,隐着一丝不满跟厌烦! 一瞬间,阮岚清醒了。 “瑾哥与颜姐姐是结发夫妻,理当与她亲近,我也是打从心里觉得夫君该给颜姐姐一个交代,反倒夫君说没去,我才失望。” 萧瑾听的糊涂,“失望?” “如果不是我出现, 夫君此番回来便不会与颜姐姐有隔阂,也就早早行了夫妻之礼,哪来的那些流言蜚语。” “眼下谣言已经给颜姐姐造成伤害,她又怀疑是我在背后散播的谣言,此事唯有夫君与颜姐姐有了夫妻之实才算烟消云散,我也就踏实了。” 阮岚低眉顺目,双手抚上微微隆起的小腹,“我原本没想随你回来,只求在河朔独守我们的孩子,把他养大成人……” “岚儿。”萧瑾想起了阮岚的好。 当日他的确受伤昏迷,被阮岚救下后得其无微不至的照顾,日久生情。 他是喜欢阮岚的,“岚儿你别多想,我与顾朝颜之间……并无夫妻情份,那晚我是去了她房里,可也只是因为听到她房间里有动静,我怕有闪失才冲进去看看。” “颜姐姐没事吧?” “只是不小心把水杯弄到地上,没事。” “那就好……”阮岚看似松了口气,心底却想起萧子灵的话。 萧子灵说的没错,顾朝颜定是故意勾引! “时候不早,我扶你回床休息。” 阮岚躺下时萧瑾转身要走,被她拉住,“瑾哥?” “你好好休息,我……” “瑾哥,我冷。” 见阮岚一副娇柔怜爱模样,萧瑾到底是没扛住,即便母亲已经嘱咐过他,阮岚胎气不稳…… 翌日清晨,正厅。 顾朝颜带着时玖过来时那一家人坐的整整齐齐,有说有笑。 “哼!” 萧子灵挑衅似的夹起一块烧鹿筋放到嘴里,“无用的米 虫!” 不用说,‘米虫’两个字是赏给她的。 顾朝颜坐下来,自顾拿起碗筷,想着萧子灵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乌鸦落在猪身上,就看到别人黑。 她自己不也是一只好吃懒做的米虫么。 “子灵,那是你嫂嫂!” 原本该萧李氏说的公道话,此时却从萧瑾嘴里吐出来,桌上气氛瞬间变得不一样了。 萧子灵自然不服,可脸上那五根隐隐现现的手指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犟嘴的下场。 “颜姐姐这几日辛苦,多吃些。” 阮岚夹菜过来时顾朝颜直接撂了筷子,万一动了胎气…… 别想嫁祸给她一点! “母亲,昨日我与夫君商议过,楚依依身份尊贵,该走正门,一切大婚事宜皆以娶妻之礼安排,我无异议。” 萧李氏闻言喜上眉梢,“还是朝颜通情达理。” 上辈子萧李氏用‘通情达理’评价她的时候,她还觉得这是夸赞跟褒奖。 这会儿听着,跟骂人有什么区别! 又怂又窝囊! 厅内空气污浊,顾朝颜有点儿跟这一大家子呼吸不到一起,直接拉着时玖离开将军府。 马车离城,去往西郊。 甄娘早在那里候着了。 初秋天空湛蓝,白云朵朵,阳光温暖和煦的洒下来,落在眼前一片被开垦过的荒地上。 这是一片让人充满希望的土地。 顾朝颜站在希望的地头前,默默留下两行辛酸泪。 “夫人。” 甄娘吩咐不远处那十几个工匠砸墙扒院,之后来到 顾朝颜身边,“我祖籍怀安,是农户,不瞒夫人,种地这事我多少懂一些,这片荒地……种不了粮食。” 第七十三章 这波不要脸,他没比过 顾朝颜又想哭了。 她想告诉甄娘,她就算不是农户也知道这片地种不了粮食。 裴冽那个冤大头! 不对,冤大头是她,“这片地你就别管了,山上那片桃林倒是可以用点心,至少还能吃到桃子。” “夫人放心。” “走罢!” 顾朝颜带着时玖,随甄娘走去那两座破旧别苑。 工匠们正干的热火朝天,两座别苑也被拆的七零八落,她正预见数座粮仓拔地而起的时候,不远处驾过来一辆马车。 那马车装潢看似朴素,处处透着奢华。 马都不是一般的马,毛色亮到闪瞎她眼。 西郊别苑本就不多,这两座更是偏僻,此处野狗都不见得会来,偏偏来了这样一辆马车。 果不其然,从马车里走出来的男子顾朝颜认得。 沈屹。 兵部尚书的小舅子,这两座别苑的旧主。 沈屹是皇城里有名的花花公子,狭长凤目,微挑的眼角,卷曲的睫毛比女子长的还要好看。 那身湛蓝色的长衣亦是极品,缎料光亮华丽,在阳光的折射下散出淡淡金辉,墨发以玉冠高高绾起。 乍看此人,赏心悦目。 瞧着走过来的沈屹,顾朝颜叫甄娘带时玖走开。 她多半猜到沈屹来的意图了。 “我当是谁买了沈某这两座别苑,原来是顾夫人。” 沈屹行到顾朝颜身边,自来熟的站到一处,微笑时唇角勾起来的弧度,生出一丝痞气。 顾朝颜还以微微一笑,“卖我别苑的人可不是沈公子。” “ 那是谁?”沈屹又朝近凑了凑,桃花般的朱唇充满探究。 “沈公子转手给谁了自己不知道?” “我还真不知道。” 沈屹瞧着眼前两座别苑变成一堆废墟,不禁怅然,“我原以为顾夫人只是小商小户,没想到隐藏的这么深。” “这话我可听不明白了。” 如果不是为了破沈屹跟司徒月联手的局,顾朝颜半点不想跟此人扯上关系,原因无他,沈屹绝对不是一个低调的人。 就那股得瑟劲儿,毫不夸张说,在他屁股上拴个鸟都得被他抡哒死。 当然,这里面有多少是他故意为之的成分不好说。 而且,沈屹也绝对不是一个可以信任的合作伙伴。 卸磨杀驴这事儿他也没少干。 在很多人眼里,沈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商人,唯利是图。 “修筑护城河的事,司徒大姑娘已经找上我,我也与她相谈甚欢,怎么才一晚上的功夫,大姑娘换成了小媳妇?” 顾朝颜面色无波,心里倒对萧瑾刮目相看,动作不慢! 果然一涉及到自己利益,他比谁跑的都勤快。 “什么护城河的事?” “夫人不知道?” 顾朝颜看过来的瞬间,沈屹眼前一亮。 过往与眼前这位将军夫人无交集,纵使碰面也是远远一瞥,从未这般细瞧,没想到竟是个极标致的美人,与司徒月比,更有韵味,“说起来,前段时候坊间传夫人未与萧将军洞房这件事,沈某怎么不相信呢?” 顾朝颜,“耽 误我拆你房子吗?” “……不耽误。” 沈屹越发来了兴致,身子朝前倾过来,眼底生出一丝隐隐的邪恶之感,“所以夫人与萧将军后来到底有没有洞房?” 换作上一世,顾朝颜一个巴掌抡过去。 可这不是上一世了,“听说群芳院里的柳湘儿跟清风楼里的小倌跑了,这事儿是真的吗?” 柳湘儿,是沈屹前段时间放话出去要娶回沈府的女人。 “夫人这么在意沈某,这等事都打听到了?” “你也没少打听我。”顾朝颜瞧向沈屹,“默默关注我多久了?” 沈屹,“……” 这波不要脸,他没比过。 咳— 沈屹以手搥唇低咳一声,不远处车帘被人掀起,一穿着薄纱的妙龄少女焦急开口,“公子着凉了?奴家给您送件衣服!” 沈屹作了个拒绝的手势,扭头看向顾朝颜,“沈某不缺。” “谁缺呢?” 顾朝颜迎上那抹挑衅的目光,又看了眼面前一片废墟,“我想要什么,不就有什么了。” 沈屹,“夫人是想告诉沈某,你这是靠的男人?” “沈公子没靠男人?” 顾朝颜就想指着沈屹鼻子问他,兵部尚书你靠了多少年! 当年为了靠上那个男人,你把自己姐姐打包送上门这事儿我可还没说呢! 沈屹,“……说说修筑护城河的事,夫人能出多少银子?” “一半。” “夫人慎言,整个工程下来要三百万两!” 凭司徒月的财力也才撑得起三分之一! 倒不 是说司徒月只有一百万两。 只是一个生意而已,用不着押上全部身家。 当然,他也没多要求,毕竟投的多得的就多。 他只差一百万两周转,所以多一个铜板的利他都不想分出去。 “我出一百五十万两。”顾朝颜眼睛都没眨一下。 “夫人别开这种玩笑。” “一百五十万两不是小数目,我需要筹措一段时间,最迟在护城河修筑过半时全部到账。” “我不需要这么多!” “我不需要分那么多。” 顾朝颜一句话,堵住了沈屹的嘴。 见沈屹愣住,她重复了自己刚刚说的话,“一百五十万两,我只要三分之一纯利,多一分我都不要你的。” 沈屹智多,碰到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反而不敢捡了,“这……” “我可以与沈公子签订字据,若不能按时拿出一百五十万两,倾家荡产我双倍赔你。”顾朝颜信誓旦旦道。 沈屹不懂了,“夫人很想赚这笔钱?” “沈公子只说这单生意与不与我做。” “夫人想与我做?”沈屹来了坏心。 “好啊!” 顾朝颜非但没红脸,主动朝沈屹凑过去,目光虔诚,“前段时间皇城里传我出去找野男人,传的我都信了!我就想啊,我的野男人在哪儿呢,要么这个野男人你来做!” “……字据回头给你。” 沈屹跑了。 看着沈屹几乎有些狼狈的背影,顾朝颜嗤之以鼻,调戏她? 呸! “夫人,那个人是?” 甄娘带着时玖走 回来。 “这两座别苑的旧主,兵部尚书的小舅子沈屹,你们两个听好,以后遇着他的时候一定要笑,不管有没有开心的事,都要笑。” “为什么?”时玖不解。 对付变态的办法就是比他还变态。 顾朝颜表示,亲测有效…… 第七十四章 商机在哪里? 午后,城南一处民宅里传出床榻吱呦的声响。 声音持续整整半柱香才结束。 床榻上,萧子灵面色酡红依偎在曹明轩怀里,含羞带怯,我见犹怜。 “轩郎,我现在可是你的人了……” “我会对你负责,会疼你一辈子。” 曹明轩轻声开口,垂下的眼睑却没有半点怜爱跟疼惜,直到萧子灵抬头,“子灵,我爱你。” “那你什么时候到将军府提亲?” 见曹明轩脸色微怔,萧子灵腾的坐起来,光滑身子尽数暴露在外,颈间胸前点点红梅。 “小心着凉!” 萧子灵推开曹明轩披过来的衣裳,瞪着眼睛,“你说,你到底什么时候去提亲!” “只要你愿意,我现在就可以去提亲,可是你想想,你母亲跟兄长会不会答应把你许配给我一个没有功名,没有家世的穷书生?万一他们不同意,再将你强行许配到别家,你叫我怎么办?” 看到曹明轩眼中焦急又痛苦的目光,萧子灵心软了,“可是,我们……我们已经……” “子灵!” 曹明轩突然抱住她,“我定不负你!” 时候不早,两人又缠绵一柱香的时间后,萧子灵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宅院。 马车候在门外。 丫鬟茉珠见到主子急忙下车,“大姑娘……” “有没有人发现你?” “大姑娘放心,奴婢在里面一直没出来,没人看到我。” 茉珠自小跟在萧子灵身边,初时挨打受骂是家常便饭,后来她学乖了 ,只要顺着主子说,顺着主子做,对错别管自然少挨打骂。 马车朝蓥华街方向驾行。 车厢里,茉珠眼尖注意到萧子灵颈间红印,心下陡惊。 她知主子与曹明轩的那点事儿,可也知道主子一直坚守最后一步未越雷池,哪成想自家姑娘这样糊涂! “大姑娘,秋初蚊虫多,这蚊子怎么连您的主意都敢打……”茉珠状似心疼看向萧子灵脖颈,“都咬红了。” 萧子灵虽说初经人事,可该知道的她是一点儿都不少知道。 听到茉珠说话,她立时竖起领子,脸颊绯红,“看到了还不去买些膏药给我擦一擦!” “田伯,前面停车。” 马车停在路边,茉珠钻出车厢去了旁边一家药堂,才出来便听两人在角落里嘀咕,声音还不小。 “你说咱们镖局那十个镖师的死跟顾朝颜有没有关系?” “总镖头不是说他们死于流寇之手吗?跟顾朝颜能有什么关系。” “呸!我在凤泉县衙门里有朋友,他们去处理案子的时候从镖车旁边找到的尸体是十三具!而且那十个镖师就没进过凤泉县!” “所以他们一直都跟顾朝颜在一起……” 茉珠一走一过听的真切,却硬是掠过他们进了车厢。 “大姑娘,这是最好的防蚊虫叮咬的药,奴婢给您涂上。” 正待茉珠想要伸手时被萧子灵一把推开,“嘘!别说话!” 茉珠一时心凉,即便坐在马车里,外面那两个人的对话亦能听 的清清楚楚。 “大姑娘!” “你在这儿坐着别动!” 看着自家大姑娘迫不及待钻出车厢,茉珠便知大事不妙了。 彼时在曹明轩宅子旁边她听过这两个人的声音,隐隐约约说的也是这套说辞! 她不想多事,权当什么都没听到,万没料到这两个人又跑到这里说。 显然是故意的! 显然,自家主子上钩了…… 差不多半柱香时间,萧子灵去而复返,满面春风。 “大姑娘……” “回府!” 萧子灵朝车夫喝了一声,脸上露出根本掩饰不住的兴奋,“这回顾朝颜还不死!” 茉珠握着药膏的手微微收紧,若那两人的对话是真,夫人危险了。 “愣在那儿做什么!给我抹药!” “哦……” 角落里,身着素色衣服的青然从暗处走出来,眼底闪过一道精光。 刚刚佯装镖师的两个人凑到旁边,她直接掏了银子,“马上离开皇城。” “您放心,永不回来!” 两人走后,青然左右看看,回了自己马车。 锤死顾朝颜的这个局,成了。 午后,裴冽在拱尉司里提笔画圈,圈里人名早就被叠加的圆圈堆压的看不清了。 “大人,属下查到一个好消息!” 裴冽稳稳坐在桌边,继续画圈。 “查到什么?” “属下查到曹明轩祖籍河朔,与阮岚同村,他们自小就认识。” 裴冽停下手里狼毫,认认真真看过去,“今日你要不与本官解释,为何这是一个好消息,你给我等着。” 四目相视,洛风紧急撤回一个微笑。 他家大人兴致不高啊! “属下派去的人细查河朔村,发现与阮岚跟曹明轩同样大小的孩子里,有三人与他二人遭遇相同,皆非亲生父母,要么丧父与母改嫁,要么丧母遭遇继母欺凌,五人境遇皆在武和七年开始逆转,继父跟继母在同一年横死,死状大多凄惨。” 裴冽默默画圈,不予置评。 “余下三人,属下查到其中之一的叶茗,亦在皇城。” 依洛风之意,此人与阮岚跟曹明轩一样,皆是梁国细作。 “解释完了?” 就在裴冽准备扔眼刀的时候洛风自救了,“属下说的好消息不是这一件,是……有人要买您的铺子!” 裴冽停下狼毫,目光冷淡,“顾朝颜又想买本官哪间铺子?” “衣庄。” 洛风朝前凑了凑,“不是顾夫人要买,是司徒家的大姑娘,司徒月。” 裴冽愣住,“司徒月也在觊觎本官的铺子?” 觊觎? 洛风都有点儿想哭,您说觊觎就觊觎罢! “司徒月愿出七千两买下大人那间衣庄。” 裴冽嗤之以鼻,“她做梦。” 洛风急了,“那铺子顾夫人也只出六千两,属下觉得这个价钱不错了……” “六千两本官卖了么?” 裴冽就是舍不得放过宣纸上的人名,继续画圈,“她们一定是看到衣庄经营理念里蕴含的巨大商机才会争抢,本官想出来的好点子,岂是区区千两就能出手的!” “本官要自 己握在手里!” 洛风,什么经营理念? 商机在哪里! 第七十五章 别靠太近 对于自家大人行商这件事,洛风秉承的原则是尽量忍。 忍无可忍,重新再忍。 但现在他不得不清澄一个事实,“属下觉得,司徒大姑娘之所以要买大人的衣庄,可能与顾夫人有关。” “说说看。” “属下听说工部前两日下来一个修筑护城河的工程,沈屹一口吃不下,所以私下里与司徒月接触,不想刚刚传回来的消息,那工程被顾夫人截胡了。” “她是怎么截胡的?”裴冽诧异。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禀报说是顾朝颜求见。 “不见。” 裴冽声音太小,洛风私以为这么小的声音外面是听不到的,于是承担起传话的的重任,“大人说不见……” 砰! 洛风从里面飞出来的时候顾朝颜就在旁边。 她叫时玖过去扶人,自己迈进屋子,反手将门带紧,匆匆走向裴冽,下半身抵在桌边上半身还要往前倾,嘴巴恨不能贴到裴冽脸上。 “夫人站在那里说话就好,别靠太近。” 顾朝颜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儿失态,“我想求大人一件事。” 裴冽抬眼,脑海里顾朝颜在秦昭伞下笑成一朵向日葵的样子再次浮现,忽然冷笑一声。 顾朝颜,“……” 冷笑什么? 好在她有十分稳定的心理素质,“大人可否向朝廷争取一下监管修筑护城河的工程?” 说起这事儿裴冽可有话说了,“当日御花园,夫人不是说与沈屹不熟么?” “是不熟。” 她到现在也这么说。 “ 不熟,他为何会把修筑护城河这块肥肉分给你,而不是司徒月?” 顾朝颜反应一阵,“大人知道了?” 见裴冽不说话,她也不隐瞒,便将萧瑾为此事到五皇子面前周旋,以及萧瑾为何愿意这么做的原因讲的明明白白,丝毫含糊都没有。 她特别相信一件事,真诚是必杀技。 这个节骨眼儿上,她愿意对裴冽展现出全部的真诚。 “你竟然为萧瑾考虑的如此周全!” 顾朝颜,“……我没为萧瑾考虑。” 她是以‘为萧瑾考虑’之名,骗取萧瑾为她争取修筑护城河的工程,这个意图她刚刚说的非常明白呀! “顾朝颜,你说谎!” “没有啊!” “你不为萧瑾考虑,怕什么李缚跟工部尚书联手对付他?” 顾朝颜,“……你听清楚了吗?” “很清楚!再清楚不过!”裴冽真生气了。 先是秦昭。 为了个破义弟,揪着十个镖师不要命的朝凤泉县跑! 现在又为萧瑾,那是什么狗东西! 顾朝颜觉得裴冽有些不可理喻,“我不怕萧瑾被谁对付,但修筑护城河的工程我必须拿下,我在利用他。” “你在帮他。”裴冽就怎么都拐不过这个弯了。 “大人觉得就算李缚朝工部尚书抛出橄榄枝,他会接吗?” 裴冽不想思考,也不想说话。 “工部尚书是皇上的人。” 经历两世,顾朝颜可太懂朝廷里那些大官心里的小九九了,就工部尚书赵敬堂,到死他都没站队。 听到这句话,裴冽脸上有了表情,“萧瑾说的?” “他要知道,他还会怕李缚把赵敬堂给勾搭走?”顾朝颜苦口婆心,“他不知道,我才能骗得了他。” 裴冽低咳一声,“本官并不在乎你想帮萧瑾,但你在帮萧瑾的前提下又来找本官帮你,多少有点不过脑子。” “我没帮他。” 这次裴冽没有反驳,“为何要让本官监管护城河的工程?” 顾朝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大人可以提条件。” 裴冽抬头,“不想说?” “时机未到。” 裴冽没有强人所难,“答应你。” 幸福来的太突然,顾朝颜怔了怔,“大人可千万办成这件事。” “本官何时叫夫人失望过?” 被裴冽这么一问,顾朝颜还真细数一番,暂时没有。 “那朝颜在此谢过大人,大人去忙,我就先回了。” “条件是夫人须教我珠算。” 顾朝颜,“……教什么?” “珠算。” “大人在尚书房时没学过?”她诧异,那玩意需要人教? 或者说,那玩意还需要学? 她儿时在养父身边看几次就会了。 “夫人可以不教。” “教。” 只要裴冽能成为监管修筑护城河的监官,她的计划就算成功一半了。 “夫人打算何时教?” “看大人方便!” “本官现在就很方便。” 顾朝颜拒绝,“现在肯定不行。” 裴冽了然,“明日午时之前,本官自能拿到任命。” “那我就……静待佳音?” “不送。” 顾 朝颜走到房门,反复思考又转回来,“大人,此事万万马虎不得,出不得一点错处。” 裴冽看她,所以呢? “大人要没什么事的话,能不能现在去?” 裴冽能不能成为监官,真的很重要。 这一点裴冽也意识到了。 他忽然有些好奇,屁股贴在椅子上转向她,“为什么一定是本官?” “因为这件事只有大人能办到。” 这话裴冽爱听,“那本官,现在去?” “去去去!” 屁股那么沉! 裴冽起身,顾朝颜顿时卑躬屈膝为其开门。 外面洛风想跟自家大人一起去太子府,不想裴冽发了话,叫他留在拱尉司好好陪时玖看风景。 如此,时玖也给留下了。 马车里,裴冽看了眼坐在绒毯上的顾朝颜,想到秦昭,“本官听闻那批真丝内贡已经入了户部?” “托大人洪福。” “与本官有什么关系,不是你那个义弟走水路保下的那批货么。” 顾朝颜诧异,“大人怎么知道?” “你那个义弟,叫秦昭?” “嗯。”顾朝颜点了点头。 她心里惦记着监官的事儿,便没了下文。 裴冽见她不说话,又开始天马行空的瞎加戏,“怎么,关于你义弟的事,顾夫人是半个字都不想与本官说么,怕本官伤他?保护的那么仔细?他对你就那么重要?” 顾朝颜:你今天是不是有病? 得说求人该有的态度顾朝颜最懂了,莫说脾气,性格都不要有! 于是车厢里,顾朝颜十分慷 慨的从秦昭被义父捡回家开始说起。 这一说还有点儿一发不可收拾了…… 第七十六章 他丢那年,七岁 顾朝颜对秦昭,那就是自家弟弟最香! “大人有所不知,昭儿小时候长的可好看呐,像瓷娃娃,还特别爱笑,尤其喜欢对我笑,他还特别聪明呢!” 车厢里,裴冽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他走路走的比我早,但说话晚,咿咿呀呀上到三岁才说话,大人可能不知道,我们那里有句俗语,贵人话语迟,想来说话晚不是坏事。” “我与昭儿虽然差两岁,可他学什么东西都比我快,昭儿特别善解人意,他总是装作不会等我进度……” “昭儿长的可真好看啊!” 顾朝颜说着说着,回忆起儿时情景。 那时她带秦昭从大街上走一圈,总会有人错把秦昭当作女孩儿一般夸他是小仙女。 每每那个时候,秦昭都会把她推到人前,‘阿姐才是小仙女,阿姐最好看!’ “大人有所不知,秦昭七岁已经可以帮着父亲管理铺子了,账目清晰毫无错处!” 顾朝颜骄傲的样子深深刺痛了裴冽。 而真正让裴冽扎心的还在后头,“大人有所不知,七岁,那是有些小孩子还能走丢的年纪哦!” “本官知道。” 他走丢那年,七岁! 所以顾朝颜,你就是这么记得我的? “什么声音?”顾朝颜突然低头,她好像听到老鼠吱吱的声响了。 裴冽停止磨牙,扭头看向车窗。 “这次亏得秦昭思虑周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上放出消息,让所有人知道那批真丝走定远镖局,实 则他亲自带着那批货走的水路,万无一失!” 裴冽翻了翻白眼。 小伎俩,小聪明! “他可是连你这个姐姐都骗了。” “这才是他聪明的地方!” 顾朝颜丝毫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相反,“如果我知道,我怎么都不可能跑去凤泉县,戏就不真!” 裴冽忍不住了,扭回头看向顾朝颜,眼睛里写满讽刺,“被人骗了还乐呵的呢?” “大人不懂。” “本官不想懂。” 顾朝颜只道裴冽不明白个中厉害关系,继续道,“大人没见过我家昭儿,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我就没见过谁家公子长的比他好看。” 裴冽膝间双手攥成拳头,攥的紧,骨节都跟着泛白。 “顾夫人,你可以闭嘴吗?” 顾朝颜,“……” 所以我是为什么说起的这件事? 见裴冽闭上眼睛,顾朝颜呶呶嘴。 马车很快停在太子府,裴冽在顾朝颜的殷勤期盼走下马车。 不过半柱香时间,人回来了。 “怎么样?” 裴冽坐回到原来位置,抬手从袖兜里掏出一纸任命搁到长桌上。 顾朝颜愣了一下,“这是?” “任命书。” “这事儿不得经过早朝商议跟吏部盖印吗?” 顾朝颜将信将疑打开那纸任命,赫然看到上面‘监官’二字旁边正是裴冽大名,顿时心花怒放。 她没告诉裴冽,没告诉任何人。 这纸任命于她而言,是整个身家! 顾朝颜就差朝着任命书亲上几口,两只眼睛里装满了星星 。 看着坐在自己马车里笑成一朵向日葵的女人,裴冽嘴角莫名勾起一抹他都不曾察觉的弧度,“本该明日下达任命,本官刻意叫太子现在就给我。” 过程复杂,一言以蔽。 太子不给,他硬要。 “大人威武!大人真棒啊!” 裴冽低咳一声,面颊微红,“本官自然很棒……” “大人说什么?” “别笑了,真难看。” 顾朝颜,“……” 此时将军府,后院。 厢房里,萧子灵拉着阮岚的手坐到桌边,把自己从两个镖师那里打听到的消息一字不差说出来。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可是瑾哥在宝华寺里找到颜姐姐了。” 阮岚知道顾朝颜那几日没在宝华寺,但不知她去了哪里,如今听萧子灵这么一说,倒也解释的通。 “那是因为她抢先一步赶回宝华寺这才没露馅儿!好个顾朝颜,明明就是她有错,弄的现在哥哥误会我!这事儿我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想怎么样?” 阮岚也不想就这么算了,尤其在意识到萧瑾对顾朝颜态度变化之后。 她越发想要除掉这个眼中钉。 上面的人只说不能叫顾朝颜死,她也没想要顾朝颜的命。 她想要她,身败名裂,苟延残喘…… “自然是要在所有人面前拆穿她的谎言!跟十个男人同坐一辆马车,谁知道他们在马车里都干了什么龌龊勾当!” 推己及人,萧子灵自动带入她与曹明轩的事,脑子里幻想出 来的画面自然香艳非凡。 “此事你须得仔细想想,若再出差错,只怕瑾哥真的会生气。” “所以我才来找你啊!” 萧子灵握紧阮岚的手,“你帮我想想,我该怎么做!” 阮岚神色为难,“这事你别找我,之前的谣言瑾哥已经误会是我做的,我百口莫辩。” “那是哥哥糊涂被顾朝颜骗了,这次我们一起揭穿她,到时候哥哥就知道谁是好人,谁才是那个撒谎精!” “你有多大把握?” “听那两个镖师说,跟顾朝颜一起离开皇城的十个镖师都死了,连个活口都没有!” 阮岚想了想,“除了那十个镖师,别人不知道此事?” “怎么不知道,那两个镖师就知道啊!” 萧子灵也不是特别笨,“我原想叫那两个镖师随我一起回来,可想着万一打草惊蛇不好,便叫他们先回镖局,等用得着他们的时候,再把他们揪出来作证。” “只怕你已经打草惊蛇了。” “怎么说?” “你想想,这件事别人可以不知道,定远镖局的总镖头会不知道?” 萧子灵恍然,“一定知道!” “前几日谣言四起,颜姐姐抬了座大佛压下谣言,这件事那总镖头也一定知道,没出来揭穿,定是颜姐姐与他有言在先。” “你是说,顾朝颜收买定远镖局的总镖头了?” “必然是。” “那也就是说,只要我能把那个总镖头拉出来作证,一准能让顾朝颜原形毕露!” 阮岚点头, “一定可以。” “问题是,你能不能把鹤黎拉出来。” “谁?” “定远镖局的总镖头,鹤黎。” 第七十七章 这就太恶心了 萧子灵离开后,阮岚正想着如何推波助澜,忽有悠远冥音传至耳畔。 她急忙上床,盘膝入定。 这一次时间很短,对方只说了一件事。 定远镖局的总镖头鹤黎,有一个私生子…… 夜已深。 柱国公府里,楚依依听完青然禀报,眸子微微蹙起。 “还不够。” “大姑娘的意思是?” “仅仅一个鹤黎还不能将顾朝颜钉死在耻辱柱上,万一出差错,我们可就丧失这个绝佳机会了。” 青然十分赞同,“但是眼下除了鹤黎,我们找不到别的证人。” “怎么没有?”楚依依随手拿起桌面上的银拨子,挑向烛芯。 白色芯子被挑的笔直,火光霎时跳跃,落在她眼睛里,闪出一抹精光,“陆瑶。” “兵部尚书的女儿?” “你忘了,宝华寺那边传回来的消息称,萧瑾入宝华寺当日,住在顾朝颜隔壁的人就是陆瑶,也就是说,顾朝颜到底在宝华寺住了几日,陆瑶一定知情。” “可奴婢听说陆瑶与顾朝颜交情非浅。” 青然想了片刻,“而且以陆瑶的身份,我们就算有她的把柄也不好拿出来威胁。” “威胁她做什么!” 楚依依冷笑一声,“我们要找的人,是她的贴身侍卫。” “大姑娘是想收买陆瑶的侍卫,这可难办。” “让表哥去办,他应该有办法。” “是。” 青然得令欲退,又被楚依依叫住,“父亲提议的事,将军府可有回信?” “有,将军府答应以 妻之礼迎娶大姑娘!” “知道了。” 楚依依摆手,青然告退。 看着桌上闪烁不熄的烛芯,楚依依目色渐凉。 她要的不是以妻之礼。 她要的,是以妻之名…… 将军府内,顾朝颜带着时玖在外面用过晚膳,回来时直接进了房间。 不多时,萧瑾敲门。 她让时玖去后院小厨房烧些水过来。 “朝颜,沈屹有没有去找你?” 见时玖离开,萧瑾急忙走到桌边。 顾朝颜正在整理账簿,手里不时拨动算盘,片刻停下来,“夫君来的正好,我刚好想与夫君商议此事。” “怎么,沈屹不同意?” “有夫君在五皇子面前周旋,还轮不到他不同意。” 顾朝颜阖起账簿,狠狠吐出一口气,“只是沈屹有点欺负人了。” “怎么,他为难你了?” “谈不上为难,只是给我的条件比司徒月可差远了。” 顾朝颜齐了齐桌上几个铺子的账簿,把它们叠在一起,“他合司徒月一百万两,分三成利,合我一百五十万两,也是分三成。” “多少?”萧瑾瞪大眼睛,不可思议。 顾朝颜特别能理解萧瑾的反应,百万两银钱在他眼里,绝对不是一个小小将军府可以拿出来的数目。 即便是她,也得赌上所有嫁妆再去外面打打秋风。 “夫君放心,钱的事不需要你操心,我来解决。” 顾朝颜看着手里几个铺子的账簿,“且等这件事定下来,我便将手里的铺子全都卖了,应该可以凑 到一百五十万两。” 萧瑾仍然处在震惊中,久久没有回神。 依他俸禄算,这笔钱他下辈子也拿不出来。 “可是,这么多钱……” 她看出萧瑾心疼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他为钱露出这种心碎的表情,说好的清高呢? “比起钱,我更关心夫君能不能在五皇子那里立足。” 顾朝颜双手叩在账簿上,眼神决绝,“只要于夫君有利,哪怕赔到倾家荡产我也决不后悔。” 萧瑾一时情动,伸出手。 这就太恶心了。 她迅速端起那些账簿,“有件事我须得与夫君说一声。” “什么事?”萧瑾略显尴尬把手收回去。 “我在蓥华街收了几间铺子。” 萧瑾素来不问她生意上的事,只‘哦’了一声。 “那些铺子虽然看起来赔钱,可我想着……” “生意上的事我也不懂,你看着办就好,只是你要拿出那么多钱,再收铺子会不会吃力?” “吃力也要收那几间铺子!我有预感,那些铺子到我手里一定会赚钱的,现在不收若是被别人收走就太可惜了。” 收铺子的事瞒不过去,顾朝颜先与萧瑾打个招呼,免得日后麻烦。 “朝颜,我们是夫妻,你若有困难便同我讲,将军府虽是母亲当家,可若你真有难处,我自然不会看着你为难。” 多好听的话! 上辈子萧瑾嘴也好,说出的话跟百灵鸟似的,每每求她办事都会说几句情意绵绵的谎话把她骗的团团转。 这一世她 也学会了。 这种不要钱的话,她能说的比萧瑾更动听。 “有夫君这句话,朝颜此生足矣。” 顾朝颜朝窗外看看,“时候不早,别让阮姑娘等急了。” “岚儿身子不适,我已经叫管家把被褥搬到书房……” 萧瑾坐在桌边,始终没有起身的意思,“朝颜,此番亏得有你想到修筑护城河的工程里藏着这等危机,说起来,不管是一年前寒城一役还是现如今我与李缚在五皇子面前明争暗斗,若无你相帮,我真不知道……” “夫君。” 顾朝颜打断萧瑾虚伪又矫情的谎言,“我有些累了。” 萧瑾又尴尬一阵,“那你早些休息。” “夫君也是。” 送走了萧瑾,顾朝颜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那是一种真实的恶心。 面对萧瑾,她反胃……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顾朝颜草草吃了两口饭便带时玖去了蓥华街。 趁着修筑护城河的工程还没开始,她须得先把那十二个赔钱的铺子盘下来。 马车里,顾朝颜忽然想到一件事,“时玖,你有没有发现萧子灵有些反常?” 时玖重重点头,“奴婢发现从夫人走进正厅,再到离开,她竟然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没有抬头看夫人一眼。” “她不爱我了么?”顾朝颜自嘲道。 时玖没听出这样的反讽,“夫人,大姑娘打从你嫁到将军府就从来没拿正眼瞧过你,要说爱,她可真是不爱你。” 顾朝颜笑了,“听没听过,事有 异常必有妖?” 第七十八章 买铺子 被顾朝颜提醒,时玖倒也觉得奇怪。 “大姑娘今天是有点不正常,怕不是憋着什么坏呢!” 时玖越想越后怕,“夫人,那咱们得小心防着!” “听过抓贼没听过防贼的,谅她也玩不出什么花招。” 在顾朝颜看来,萧子灵充其量就是个烦人的苍蝇,两世害她的次数不少,真正致命的刀却不是她捅的。 以她的智商,伤不到自己软肋。 马车停在蓥华街那间衣庄前,顾朝颜带着时玖进门,抬头没见肖掌柜,见着熟人了。 冤家路窄,不外如是。 与之前在秀水楼同,司徒月仍是女扮男装。 可女子就是女子,如何装扮都能让人一眼看出是女儿身,哪怕她眉眼间的英气更胜男儿,也只是更胜罢了。 “好巧,司徒大姑娘过来买衣裳?” 司徒月自然也看到了顾朝颜,“顾夫人是来买衣裳的?” 顾朝颜原还想搪塞一下,但见司徒月眼睛里的不善,浅笑着行至柜台前,与之并立,“买铺子。” 以她对司徒月对她的了解,这位显然不是来买衣裳的,是来跟她作对的。 如果她猜的没错,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司徒月一定知道了两件事。 第一件,她想买这家铺子,往深处延伸,她想买蓥华街上那十二家狗都嫌的铺子且得手了两家。 第二件,她抢了修筑护城河的工程,也得手了。 “顾夫人如此坦诚,我若不说点真话显得小气了。” 司徒月长相里自带贵气,声 音亦有男子的爽朗跟霸气,就是沾着点儿尖酸,“本姑娘也是来买铺子的。” 猜到了! 顾朝颜可懂司徒月的心了。 基本上她喜欢什么,司徒月就抢什么,她越喜欢,迫不及待想得到,司徒月就肆无忌惮糟蹋,一点不手下留情。 追溯她俩之间的恩怨,无非是三年前司徒月带重金到江宁想要开辟丝绸商路,才渐起色,就被她把那股火苗狠狠掐灭,半点死灰复燃的机会都没留。 究其原因,司徒月行商太过霸道,自己还没站稳脚根就显露出想要把她顾府踢出局的野心。 这能惯病! “那不巧了,这间铺子我已经与肖掌柜打过招呼,是我的。” “可昨日肖掌柜不是这么说的。”司徒月半个身子倚在柜台上,似笑非笑,“一万两,肖掌柜说回去考虑考虑。” 顾朝颜这方扫了眼铺子,“肖掌柜没来?” “若是来了,你可是连机会都没有了。” “所以我现在还有机会?” “没有。”司徒月看着顾朝颜,“说说看,你看上这间衣庄哪个地方了。” “司徒大姑娘看上哪儿了?” “看上你看上了。” 顾朝颜,“……大姑娘说话一定要这样针锋相对,我们不可以握手言和?” “顾夫人以为可以?” “只要大姑娘点头。” “这个头,到死我都不会点一下。”司徒月从来没有告诉顾朝颜,三年前她是与家族立下军令状的。 只要她能在江宁立足,便可接 手家族盐运生意。 司徒一族以贩盐起家,盐业占整个家族商业版图比重的七成,尤其到了司徒伯这一代,比重更甚。 只是不管她多么优秀,父亲始终不愿放手把最重要的盐运生意交给她。 直到三年前,那是她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 结果折在顾朝颜手里。 “那就等罢。” “说说看,顾夫人怎么就看上这家店了?” “你想知道啊?” 不等司徒月说话,顾朝颜抢她一句,“就不告诉你。” 司徒月毫不吝啬翻过去一个白眼,“不重要。” 旁边,时玖看着两人你来我往,默默不语。 这场面她看的多了。 终于,肖掌柜进门时顾朝颜跟司徒月几乎同时看过去。 肖掌柜看到两人扭头就要走。 “肖掌柜?” 司徒月先一步走过去,“昨天的事,肖掌柜考虑的如何?” 她知顾朝颜此前出六千两,于是开价一万。 不等肖掌柜表态,顾朝颜亦走过去,“不管司徒大姑娘出多少,我多一千两,肖掌柜可以重新考虑一下。” “顾朝颜,你这话说满了!”司徒月冷笑。 “肖掌柜意下如何?” 肖掌柜年纪不小,约五旬,这会儿被顾朝颜跟司徒月围在中间,面露难色,“可能要让两位失望了。” 司徒月微怔,“一万两,不卖?” 顾朝颜倒是没有多意外,她之前来过,说实话,六千两出手这家店,肖掌柜都是半夜偷着乐的节奏。 眼下司徒月把价格飙到一万两 ,肖掌柜不卖的理由只有一个。 他说了不算。 “司徒大姑娘,此事就……作罢了。” “为何不卖?”司徒月能听出肖掌柜的意思,并非因为顾朝颜搅局,就是他根本不想卖。 这她就难理解了。 她不是没查过这家衣庄,赔到喝西北风还得老天爷赏脸刮西北风的时候! 肖掌柜欲哭无泪,“两位请回吧。” “这铺子到底是不是肖掌柜的?或者掌柜的给个指引,我可以找你背后的主子谈这件事。” “这家衣庄就是老夫的,两位请。” 司徒月不甘心,“肖掌柜……” “要么两位买件衣服?看上哪件,老夫能给两位削价。” 司徒月听到这话,笑了,“掌柜的觉得您这店里的衣服,白给有人要么?” “我要。”顾朝颜不失时机道。 离开衣庄,司徒月驻足等了顾朝颜些许时候。 待她出来,“你认得这家衣庄……确切说是这十二家铺子背后的傻子?” 这话顾朝颜就不爱听了,“司徒大姑娘怎么能用傻子别人?” “你拿什么形容这个人?” 顾朝颜回头看了看衣庄,又看了眼身边一脸探寻目光的司徒月,搜肠刮肚想了半天,“大傻子。” 呵! 见顾朝颜欲上马车,司徒月拦下她,“修筑护城河的工程,让给我。” “大姑娘听听自己说的是什么话!”顾朝颜都笑了。 “你听清楚了就好。” “唯独这件事,我可能帮不上大姑娘什么忙。” “一百五十 万两,顾朝颜,凭你自己吃不下这块肥肉!” 第七十九章 昭儿无所不能 得说司徒月比顾朝颜自己都明白她有几斤几两。 “只要你把这个工程让给我,你我在生意上的重叠,我可以退一步。” 顾朝颜听到这话,心里多半猜出司徒月想要拿下修筑护城河这个工程的目的不是为赚钱。 为钱,司徒月不至于朝她低头。 此事多半如她所料。 李缚想利用这条线拉拢工部尚书赵敬堂,司徒月欲促成此事,继而得李缚看中,替她在家族争取话语权。 “别的事我都能与大姑娘坐下来好好商量,唯独这件事,抱歉。” 司徒月蹙眉,“为钱?要是为钱……” “大姑娘应该知道,我也不是很缺钱。” 如果可以选择,顾朝颜并不想与司徒月为敌,上辈子她固然害过自己,可那都是生意场上的手段谈不上私人恩怨。 只是修筑护城河的事,于她而言关系实在重大,她一步都不能让。 “顾朝颜,萧瑾对你如何,你自己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大姑娘何出此言?” “他今日能从战场上带回来一个阮姑娘,能从柱国公府里娶回来一个楚依依,明日就还能再给你带回来一个周姑娘,李姑娘,赵姑娘,等他再娶,你想想自己的位置,还能不能保得住!” “这就不劳司徒大姑娘操心了。” “你我行商,讲究利益最大化,讲究价值对等。” 司徒月看着顾朝颜,“你用自己全部家当换他在五皇子身边立足,你燃烧自己,把他送上高位,他 能回报给你什么?” “顾朝颜,无论你有多能干,你再聪明,你能赚很多很多的钱,可在萧瑾眼里你始终是商女,萧瑾但凡再往前迈一步,你的身份配不上他的地位了!” “届时想想自己的处境!” 顾朝颜没想到司徒月能与她说这番话,她感谢。 “修筑护城河的工程,我不能让给你。”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顾朝颜,我希望他朝你别后悔今日的决定!” “应该不会。” 这一次,她有自信。 “哼!” 看着司徒月甩手离开的背影,顾朝颜陷入沉思。 她相信司徒月所言皆肺腑。 这个世上虽然没有感同身受,可司徒月与她的处境相当。 因为女儿身不被家族跟父亲认可,就算做再多努力,也不过是为她刚出生的亲弟弟作嫁衣裳,她呢? 拼尽全力把萧瑾送上高位,反手被他一脚踩进泥潭。 赌上尊严,尽输。 惨败! 顾朝颜轻舒口气,想要离开时,看到了站在对面的秦昭…… 秀水楼,三楼雅室。 她没有瞒着秦昭,将自己接下修筑护城河的工程和盘托出。 “阿姐为什么要接这个?” 秦昭虽初入皇城,人生地不熟,好在因为皇商的身份与户部下面几个小吏仅两日便混的熟络,所以就算顾朝颜不说,他亦听说了此事。 “这可是块肥肉。” “阿姐连我也瞒着了?” 秦昭一袭白衣,坐在那里如画一般,美的惊艳绝绝。 见她踌躇,他十分 善解人意道,“阿姐不想说可以不说,只须告诉我,是不是为了萧瑾。” “不是。”顾朝颜无比坚定看过去,“是为了我自己。” “一百五十万两不是小数目。” “钱的事我不愁。” 顾朝颜顺着窗棂看过去,对面正是那间衣庄,“这十二家铺子,难买了。” 秦昭昨日已经去过花店跟粥铺,“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阿姐高于正价买了他的铺子,叫他有了错觉,觉得自己的东西又行了。” “很明显,这个人脑子有问题,司徒月出价一万两他都没卖!” “阿姐真想要那十二间铺子?或者等你脱离将军府,我们回江宁,那里山高皇帝远,就算五皇子想我们麻烦,他未必能得逞……” “秦昭,我不能回去。” 就算她能从将军府全身而退,可只要顾府过的好,萧瑾跟五皇子都不会善罢甘休。 更何况,她的亲生父母还在皇城。 她注定离不开这里。 “那我们就不回去,也不是非要回去。” 秦昭眼中含笑,“阿姐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那你可能要在皇城呆很久……” “再久也没关系。”秦昭的笑,清秀优雅,一眼万年。 顾朝颜是真的把秦昭当作亲弟弟一样疼爱,对他的信任也从未有半分迟疑,“算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阿姐很想要这十二间铺子?” “嗯。” 想到铺子,顾朝颜有些泄气。 且不说这些铺子背后的金主是个清新可爱 的大傻子,单是司徒月横插这一脚她都没把握能应付得来。 “这件事阿姐交给我。” 秦昭提壶,倒杯茶推过去,“以后阿姐有什么难处只管告诉我,没必要什么事都自己扛。” “你有办法?” 见顾朝颜眼中疑惑跟些许的不确定,秦昭唇角勾起微笑,“阿姐离家太久了么,忘了我无所不能?” 听到这话,顾朝颜老脸一红。 说起‘无所不能’,秦昭最能的地方就是替她背黑锅。 得说秦昭虽然小她两岁,可除了行事作派成熟稳重,心思细腻之外,还是一把背黑锅的好手。 儿时打碎的花瓶,算错的账目,吃不掉的鸡腿,全都是秦昭替她扛下来的。 最严重的一次,她因为贪玩跑到山里迷了路,虽然后来有惊无险回到潭州,还顺带着助人为乐救了一个小男孩儿,依旧没有得到养父的原谅。 原本养父想重罚她,亏得秦昭说她是去寻他才迷路,硬是把罪扛过去大半。 那会儿她捧着秦昭的脸亲了又亲,夸他是这天底下最棒的弟弟。 “那是,我的昭儿无所不能!” 在秦昭面前,她总是能特别放松。 “阿姐知道就好。” 秦昭笑了。 晚膳时候,顾朝颜带着时玖赶回来。 饭桌上少了萧瑾。 按道理萧瑾不在,正该是萧子灵尽情发挥的时候,可让顾朝颜疑惑的是,今日她这位小姑出奇的老实。 莫说骂她,甚至都没看她一眼。 被萧子灵这样无视,她还真 有点儿不适应。 “娘我吃饱了。” 第八十章 宠妾灭妻是大忌 萧李氏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女儿不太正常。 “不舒服?” “没有啊!”萧子灵闻声看向自己母亲。 只是坐在顾朝颜的角度,她明明感受到萧子灵余光正死盯着自己,却又强忍着不看过来。 这就有意思了。 “子灵,你要不舒服的话我可以……”顾朝颜展现了一下自己的关怀。 “我没有不舒服!”萧子灵猛的站起身,“娘,我先回房了!好……好困!” 不等萧李氏开口,萧子灵已然跑出正厅。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朝颜觉得她在跑出去的那一刻,余光都没从自己身上移开。 于是她将目光投到阮岚身上。 相比之下,阮岚与平时没有不同,慢条斯理的吃饭,动作舒缓,神色坦然。 “颜姐姐,你多吃些。” 似乎感受到顾朝颜的目光注视,阮岚抬头,朝她微笑。 顾朝颜还以微笑,“夫君怎么没回来?” “瑾哥说有军务要忙,晚膳就不回来吃了。” 阮岚撂下竹筷,用拭巾擦过唇角,“老夫人跟颜姐姐慢用,岚儿告退。” 看着阮岚离开的身影,顾朝颜心底升起一股莫名情愫,很难形容的感觉,不安? “朝颜,再有三天就是咱们将军府办喜事的日子,我还有一件事须得与你商量。” 顾朝颜摒弃心底那抹不安,觉得完全没有必要。 至少面上的危机她没看到,隐藏的危机…… 以萧子灵跟阮岚现在的本事,弄不死她,“母亲只管说。” “那楚依 依嫁过来,住哪里?” 萧李氏虽然这般问,可她早听萧瑾提过此事。 依着萧李氏的意思,她自己愿意搬出东院,让萧瑾跟楚依依住进去,但这事儿被萧瑾严词拒绝了。 说起将军府的布局,与皇城大多府邸相同,分东西两院,东为主,西为次。 当日顾朝颜大婚,萧李氏以当家为由并没有让出东院,是以顾朝颜的喜房从一开始就在西院。 非但如此,大婚当晚萧瑾奉旨出征,萧李氏因为这个没有赏她萧氏姓,以致于她从嫁到将军府的第一日,便被下人们称呼顾夫人。 这事儿她不是没问过,萧李氏与她的解释是,‘下人们不懂事。’ 可下人们再不懂事,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叫错。 除非有人授意。 上辈子她不在意,往好听了说是她大度,不拘小节。 往难听了说就是蠢。 这辈子她不在意,是她真的很讨厌萧氏姓。 “母亲的意思是?” “此事我与瑾儿提过,想着我这老太婆一个人住在东院怪冷清的,就想着搬到西院陪陪你,东院呢,就让瑾儿跟楚依依暂时住着,可这事瑾儿说死不同意……” “母亲。” 顾朝颜冷下脸,“宠妾灭妻是大忌,夫君不同意是为了保全将军府的颜面。” 萧李氏愣住,随即尴尬,“朝颜,你可千万别误会,我可没有轻视你的意思,你看你自来就在西院,你住哪里,哪里就是主院……” “母亲要这样说,我劝劝 夫君。” 萧李氏又是一愣,“那……那就再好不过。” 见顾朝颜低头吃饭,萧李氏也不敢再往深了说,于是夹菜,“多吃些,你都瘦了……” 有你这么狼心狗肺的婆婆,胖不了。 西院,阮岚才推门走进房间,便见萧子灵拍着胸脯迎过来。 “吓死我了!你说顾朝颜没看出来什么吧?” 阮岚瞧了眼萧子灵,“你放平常心就好。” “怎么放平常心!只要想到顾朝颜那个贱女人做了那么多对不起我哥哥的事,我刚刚恨不得直接把碗里的饭甩到她脸上!” 阮岚坐到桌边,萧子灵一脸兴奋跟过来,“哥哥也真是的,偏偏今晚有事,要不然顾朝颜现在就得扫地出门!” “你确定你找的证人不会临阵反悔?”阮岚佯装担忧道。 萧子灵得意笑道,“这一次,保证万无一失!” “那就好。” “你怎么不开心?” 阮岚没有萧子灵那么乐观,即便她暗中搞定了鹤黎,可谁也不敢保证过程就一定顺利。 除非亲眼看到顾朝颜辩无可辩…… 夜已深,戌时都过了。 顾朝颜吩咐时玖下去休息,自己也正要就寝时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谁?” “朝颜,是我!” 听出是萧瑾的声音,顾朝颜美眸微蹙,“这么晚了,夫君有事?” “要紧事!” 顾朝颜无奈走下床榻,套上外衣出去开门。 “朝颜,大事不好了!” 萧瑾急匆走进厅门,登堂入室,回头方见顾朝 颜从后面跟进来。 长发如瀑,玉面生辉。 披着一件浅碧色外衣的顾朝颜缩在衣裳里,夜风有些冷,她紧了紧衣领,模样瞧着让人怜惜。 “什么事?” “呃……” 萧瑾暗自噎喉,待顾朝颜坐到桌边便也跟着凑近,“我听说裴冽得了监管修筑护城河的活!” “谁?”顾朝颜不禁抬头,茫然道。 “拱尉司司首,裴冽!” “是他……那又如何?” “朝颜你忘了!”萧瑾显然很在意这件事,“之前你跟我都曾被他诬陷过,如今你才拿到修筑护城河的工程,他转头就去当监官,这里面定有阴谋!” 顾朝颜沉凝片刻,“或许吧。” “那可怎么办?” “夫君以为我们该如何应对?”她可以不用反问萧瑾,只告诉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谁当监官她都不会动摇。 可顾朝颜玩心上来了。 她想知道这一世的萧瑾与上一世有没有不一样的地方。 “不如我们把风险降低,少投一些钱进去,这样就算他有心算计,我们也不致于输的彻底!” 瞧瞧,纵然知道前路危险,他亦没有拦下自己。 原因无非是他更在乎李缚跟赵敬堂勾搭上,于他仕途不利。 “少投定然不行,一百五十万是沈屹的底线。” “如此……我们须得防着裴冽。” 顾朝颜瞧着萧瑾看似紧张的面容。 她懂的。 萧瑾担心的不是裴冽,而是担心她在知道裴冽是监官之后会放弃护城河的工程。 这件事他在五皇子面前露了脸,若然自己没有履行承诺。 打脸来的太快…… 第八十一章 没什么资格多想 见顾朝颜没有说话,萧瑾突然拉上她的手。 “朝颜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独自面对危险,裴冽要敢找你麻烦,我定不让他!” 看着被萧瑾握住的手,顾朝颜忽觉反胃。 呃— “朝颜你没事吧?”萧瑾担忧道。 顾朝颜扯回手,强迫自己压下那份恶心,“可能是晚膳吃错了东西,夫君千万不要因为我与裴冽对抗,他是拱尉司司首,以夫君现在的身份地位最好别惹他,哪怕是五皇子都未必敢真的得罪他。” “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我夫妻本为一体,你若有事,我岂会袖手旁观!” 顾朝颜又想笑了。 莫说袖手旁观,你不把我朝火坑里推我都不会这么恨你! “有夫君这句话,足矣。” 躲开萧瑾的手,顾朝颜忽然想到一件事,“晚膳时母亲说将东院腾出来做你与楚依依的喜房……” “胡闹!”萧瑾愠怒,“母亲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夫君,此事我愿意让步。” “朝颜!你莫不是觉得我是那般忘恩负义之人,你先于寒城救我,现在又为我冒险接下护城河的工程,让楚依依走正门已是坏了规矩,叫我把东院让给她,我断然做不到!” 若非经历一世,顾朝颜还真就被萧瑾这般言之凿凿说的动心。 可是萧瑾,你嘴上说‘做不到’的事,件件做到极致了! “那此事就再议罢。” 那股恶心劲儿上来,顾朝颜想要撵人。 这一次萧瑾没有甘 愿离开,双眼闪出光彩,“朝颜,今晚我便不走了,可以吗?” 顾朝颜盯着萧瑾,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 “夫君想住在这里?” 萧瑾脸色微窘,“不知……可不可以。” “自然是可以的。”顾朝颜浅笑着站起身。 见她走向床榻,萧瑾一时情动,目光落在那抹娇柔窈窕的身段上,身体仿佛燃起一团火,温温热热。 越靠近床榻,萧瑾体内那股火就越烧的旺,直到看见顾朝颜弯下腰,他猛的伸手。 “夫君?” 抱着被褥转身的顾朝颜愣住了。 萧瑾也愣住了。 “这是我的被褥,一会儿我叫时玖拿床新的被子过来,夫君稍候。” “朝颜,你……” 萧瑾诧异,神色不解。 “我知夫君心意,可眼下阮姑娘胎气不稳,若然知道夫君住在我房里,只怕会多想。” “她没什么资格多想这个事。” 顾朝颜只道男人真的是最不可靠的东西,“夫君千万别这样说,阮姑娘肚子里怀的是你的骨肉,万万马虎不得。” “朝颜……” 看着眼前娇艳欲滴的美色,萧瑾越发控制不住自己的欲念。 说来也怪,彼时南征归来他看顾朝颜哪里都不顺眼。 如今看在眼里,就想干那事儿了。 “说起来,这里是我们的洞房,再看,倒叫我有些触景生情……” 顾朝颜嗤之以鼻,触景生情你只占了两个字! “夫君住下罢。” 看出萧瑾眼底那份渴望,顾朝颜瞬间胃里翻滚的难 受,晚走一步她都怕自己吐出来。 “朝颜,你在怪我?” “我若对夫君有一丝一毫的不满意,便不会倾尽嫁妆也要为你守住在五皇子面前的位置。” 顾朝颜直视萧瑾,这我绝对不能让你误会! “再有三日楚依依就要嫁进来,夫君该去书房。” “为何?” “她若知晓夫君为她守身,会开心,她开心,柱国公就开心,柱国公开心,夫君以后的路就好走,倘若我再能接触到工部尚书,夫君未来可期。” 比起一时欢愉,萧瑾显然更在意自己的仕途。 “朝颜,我不在乎别的,我只在乎你。” “可我在乎。”顾朝颜送给萧瑾一个台阶,“夫君就当是为了我,为了我们将军府。” “那……你还住在这里,我回书房。” 萧瑾走的可快了。 听到房门阖起的声音,顾朝颜脸色冷下来。 她忽然觉得萧瑾似乎也没那么喜欢阮岚,可上辈子怎么就对那个女人言听计从。 那一定是阮岚可以帮到他。 阮岚能帮到他什么…… 头疼。 顾朝颜将被褥摆回原处,倒头睡了。 转眼天明。 时玖打水进来时见自家主子还没醒,正想出去,忽然注意到榻上的人似乎有些不对。 “夫人?” 床榻上,顾朝颜脸颊似染酡红,额头渗着冷汗,身子紧紧裹着锦被似在发抖。 时玖当即伸手探过去,“夫人!” “嗯?” 顾朝颜醒了,脑子昏昏沉沉,没什么力气。 “夫人你染了风寒?” 时玖又碰碰自己额头,“奴婢这就给你请大夫!” 顾朝颜没拦着,她的确是很不舒服。 只是没被她拦下的时玖,倒是被管家拦住了。 门外,时玖与管家吵了一阵。 顾朝颜强撑着穿好衣服,正要出去,时玖负气跑进来。 “什么事?” “管家说老夫人叫您现在去前厅,奴婢说您病着都不行。” “说什么事了?” “没有,不过听管家的意思,将军跟大姑娘,还有阮姑娘都在。” 顾朝颜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过来帮我梳头。” “是。” 铜镜前,顾朝颜反复思考这两日的事,唯一的疑点在萧子灵身上,可她实在想不出萧子灵能使出什么花招,叫她束手就擒。 “夫人,您可得小心……” “没事。” 梳洗打扮之后,顾朝颜仍觉头晕,时玖实在不忍心,“要么奴婢去回老夫人,就说……” “去看看。” 上辈子忍让够了,这辈子她不想惯着谁。 找她麻烦可以,想想后果! 顾朝颜带着时玖来到前厅时,眼前阵仗确实不小。 萧李氏正襟危坐在主位,面沉如水,萧瑾坐在左上位置,脸色也十分的不好看,但在看到她时眼中少了几分戾气。 再看阮岚,坐在萧瑾身边,那双眸子流露出来的情感还真不好判断,要说幸灾乐祸又带着几分怜悯。 这副表情,她最是厌恶。 最后,她将目光停留在萧子灵身上。 “顾朝颜,你这个不要脸的贱女人!” 没人让她 坐下,她便叫时玖搬了把椅子放在中间,“说说看,我怎么了?” 第八十二章 把人请进来! 顾朝颜懒散坐在椅子上,目光迎向萧子灵。 她倒要看看,萧子灵手里有什么样的杀手锏。 如此兴师动众,又想演出什么样的戏。 “顾朝颜,今日当着母亲跟哥哥的面,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有没有去宝华寺!” 她眼眸微垂,扯了扯并不褶皱的袖口,“萧子灵,你一而再,再而三朝我身上泼脏水,这事今日也要有个说法。” “你不脏,我哪来的脏水!” “倘若今日你拿不出证据,我没别的要求,你,搬出将军府。” 这话说的座上萧李氏不爱听了,“一码事归一码事,子灵也是想把事情弄清楚……” “或者我搬出将军府。” 顾朝颜抬起头,目色清冷看向坐在主位的萧李氏。 她可以在小事上同这位自私自利的老太太装装样子,舍些钱财她也毫不在意。 但凡涉及名节,那真是一步都不能退。 她不是很在乎自己的名节,为萧瑾守着清白毫无意义。 可在和离之前,她丢不得这名节。 萧李氏一时语塞。 “好!”萧子灵双手叉腰,“顾朝颜,这话是你说的!今天我就让你心服口服!” “子灵……” 萧李氏想劝自己女儿别把话说太满,却被阮岚截下来,“子灵,瑾哥只是想弄清事实,别伤和气。” 显然,阮岚着急了。 “事实就是顾朝颜离开将军府那日根本没去宝华寺,也没想着给咱们将军府请尊大佛,她去了定远镖局!” 此话一出,顾朝 颜无甚反应,反倒是站在厅外的时玖眼皮一跳。 萧瑾目色冷沉,“子灵,你可有证据?” “当然有!” 萧子灵看向顾朝颜,刚好迎上那双不带任何情绪的眸子,莫名一股凉意划过后颈。 她壮着胆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自己瞒的严实,其实那点事早就在定远镖局传开了!” “传什么?”顾朝颜好奇问道。 “传你跟定远镖局的镖师鬼混不止一天两天了!” 萧子灵扭头看向萧瑾,“哥哥你不知道,那日顾朝颜随便找了个借口,便与十个男镖师乘车一起出的城!十个男人!” 这些话哪怕没有被证实,只是说出来就已经叫人浮想联翩。 萧瑾脸色铁青,“萧子灵,你少在那里信口雌黄!” “是真的!我有证人!” “谁?” “定远镖局总镖头,鹤黎!” 听到名字,顾朝颜扯着衣角的手暗暗紧了紧,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萧瑾听罢,眼中幽沉,“萧子灵!” “鹤黎就在门外,母亲跟哥哥如果不信可以亲自问他!” 座上,萧李氏瞧了眼顾朝颜,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脸色一冷,“那就把人请进来。” 厅门处,管家得令出府去请早就候在马车里的人。 不多时,一身黑色劲装的鹤黎随管家走进府门。 时玖看到人,脸色顿时变了。 那日她与自家夫人去找过这位总镖头,她听的真真的,这总镖头主动把事情瞒下来,怎么会出尔反 尔? 眼见鹤黎走进厅门,时玖心知大事不妙,悄悄溜了出去…… 厅内,顾朝颜看到鹤黎时,眉眼微微挑了一下。 “鹤某拜见老夫人,拜见萧将军。”鹤黎声音洪亮,看面相是个极正直的人,年纪也不小了,顾朝颜属实没想到他竟然会出尔反尔。 是她没花钱? 没花钱还不是因为裴冽先去震慑人家了! “鹤镖头,你同母亲跟哥哥讲,这个女人是不是与你定远镖局里好几个镖师关系不清不楚!”萧子灵指着顾朝颜,迫不及待求证。 鹤黎闻声,这方看向坐在中间的顾朝颜。 她未动,抬头与之相视。 鹤黎下意识躲避那道目光,“萧姑娘问的事鹤某不清楚,我只知……” “鹤镖头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只要是真话就行。” 座上,萧李氏似乎也有些期待。 倘若是顾朝颜有错处,她的儿子便可以名正言顺休妻,顾朝颜手里那些铺子跟钱财也都拿不走,还平白空出一个主母之位。 她把心里的盘算都写在脸上,刚好被顾朝颜看个正着。 许是心虚,她又赔上笑脸,“朝颜,这事儿总得说清楚,总得有人还你一个清白。” 顾朝颜笑了笑,“母亲说的是,那就请鹤镖头说说看?” 鹤黎始终不敢直视顾朝颜,朝萧瑾拱手,“鹤某不知顾夫人与我镖局镖师有何不清不楚的关系,但前些日子,她的确带着我镖局里十个镖师离开皇城,这事我是知道的。” 萧 瑾瞬间变了脸色,“你胡说!” “此事千真万确,鹤某好歹也是一个镖局的总镖头,断不会拿这样的事胡乱编排!” 椅子上,顾朝颜知道完了。 眼见萧瑾看过来,她微微一笑,“夫君不信我?” 这个时候阮岚说话了,“颜姐姐,瑾哥自然是信你的,可鹤镖头说的话,我们听着也不像是假的。” “根本就是真的!顾朝颜你还是认了吧!” 座上萧李氏眼睛里也隐隐透出一抹兴奋。 她看着眼前这一大家的人,脑海里浮现出前世最令她心痛的画面,“认什么?” 不等萧子灵反驳,她突然站起来,步调冷沉走向鹤黎,“黎镖头,不如你说说你到底收了谁多少银子,敢说这样的谎话诬陷我!” 面对质疑,鹤黎起初还低着头,“顾夫人,鹤某……” “顾朝颜,你别把谁都想的跟你一样铜臭味儿十足,鹤镖师这叫见义勇为,就看不得你把我哥哥蒙在鼓里!” “是吗?”顾朝颜盯着鹤黎。 “顾夫人,对不住了。” 鹤黎抬起头,“那日是你入我定远镖局,带走我十个镖师,眼下那十个镖师身首异处,我也很想顾夫人能给我一个说法。” “我承认在去宝华寺当日找过你……” “哥哥你听啊!她承认了!” “承认什么?” 顾朝颜看向萧子灵,声色冷淡,“我说话的时候,你闭嘴。” 萧子灵还想再呛被萧瑾喝住,“你先别说话!” “那日我找到鹤 镖头,无非是打听一下江宁顾府从你那里走的镖何时能到,这事儿鹤镖头承认否?” 第八十三章 我也来怀疑怀疑你们 顾朝颜仔细回忆过,那日她入定远镖局的时候应该有人见到,不好瞒。 可就这事儿鹤黎都犹豫了。 哪怕这是事实。 “顾夫人只是给鹤某一些银两便将人带走了,做什么,鹤某真的不知道。” 听到这个解释,顾朝颜都气笑了。 撒谎没问题,她也撒谎。 她撒谎为自保,鹤黎这算是纯粹的诬陷。 “顾朝颜,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萧子灵叫的最为欢实,可她怎么都觉得这场鸿门宴,不是自己头脑简单的小姑能撺掇出来的,只是现在无暇细究。 座位上,萧瑾微微皱眉,“鹤镖头,这段时间江宁顾府有到皇城的货?” “没有。” “此事萧将军可以去查,所以顾夫人说到镖局问货的事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她只是去找我的镖师,又将他们带走,结果顾夫人自己安然无事回来了,我定远镖局十个镖师身首异处,此事我也很想找顾夫人弄个清楚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顾朝颜听懂了,这是有人想让鹤黎把屎盆子扣在她头上。 一来背上人命官司,二来自己落得个跟男人鬼混的恶名。 何其阴险,歹毒! 只是能叫鹤黎改口,这人是谁? “朝颜。” 萧瑾终是看过来,“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去定远镖局问的是哪批货?” “半个月前江宁顾府运来皇城的那批真丝内贡。” 萧瑾愣了一下,“那批货不是已经入了户部?” “萧将军明鉴,顾府从未有真 丝内贡经我定远镖局的手!”鹤黎急声道。 萧瑾沉默数息,“我听户部的人说,那批货走的水路。” 看着萧瑾眼中质疑,阮岚眼底微微闪动的光彩。 她又看了眼站在自己面前颐指气使的萧子灵,还有主位上脸色不定的萧李氏,顾朝颜忽然就悟了。 讲什么道理! 凡事对得起自己就好! 她拉过摆在中间的木椅,大大方方坐下来。 那一时的紧张全然不在,浑身上下好似被一股突然涌现的强大气势包裹其间,整个人看上去多了几分懒散。 “诸位有证据就把证据拿出来,没有证据就散了罢!” “散了?” 萧子灵以为自己听错了,嘲讽冷笑,“没听到么,你们江宁顾府那批货根本没走定远镖局,那你说,你与那十个镖师到底去了哪里!十个……顾朝颜你真是放荡形骸!” “朝颜,此事你须得说个明白,否则我们很难相信你啊!”萧李氏佯装苦口婆心。 萧瑾亦变得严肃,“那批货既走水路,你怎么会到定远镖局去问,还有鹤镖头说的十个镖师是怎么回事?朝颜,只要你说,我便信你。” 顾朝颜坐在椅子上,环视所有人包括没说话的阮岚,目光最终落在鹤黎身上,“证据呢?” “你说我与十个镖师一起离开皇城,你叫他们过来与我对质。” “顾朝颜你这不是强人所难么!你没听到鹤镖头说那十个镖师死了!说起来,人是不是你杀的?” “是我杀的。” “顾朝颜!”萧子灵气炸了。 阮岚亦走过来,好意劝说,“颜姐姐,虽说清者自清,可这件事你要不说明白,叫瑾哥怎么信你?” 座上,萧李氏也忍不住起身走到萧子灵跟阮岚中间,“朝颜,你就说说吧。” 顾朝颜嫌烦了,甩出去两个字。 “证据。” 听到她这样说,萧瑾似乎也已经到了忍耐极限,“朝颜……” “别再叫了!” 听到自己名字一遍一遍被这些人叫出来,她生厌烦,“我已经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果有证据,你们拿出证据,送我见官也好,押我浸猪笼都行!” “你们有吗?” 厅内一时死寂,最先叫唤的还是萧子灵。 “顾朝颜,你别以为不认账我们就拿你没办法!该你死的时候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阿姐。” 清越的声音从府门处传进来,秦昭就这样入了所有人的眼。 众人视线里,他一袭白衣走进正厅,止步在顾朝颜身边,轻眸微垂,“阿姐,我来看你。” 秦昭生的太美,以致于厅内众人全都沉浸在他的盛世容颜里一时没了反应。 这一次最先开口的人,变成了萧瑾。 “你是谁?” “江宁顾府,秦昭。”他抬头,与萧瑾四目相对,仿佛笼在云雾里的眸子明明带着笑意,却凉薄的叫人心尖发颤。 “秦昭?”萧瑾正襟危坐,目光里露出不善。 他低头,目光重新落向椅子上的顾朝颜,温柔了许 多,“阿姐没与他们说你有一个弟弟么?” 顾朝颜并不想让秦昭看到她现在狼狈的样子,可人都已经来了。 “说过的。” “所以你们根本不记得阿姐的话,还是从来未将我江宁顾府放在眼里,我阿姐嫁到你们将军府,是这样给你们欺负的?”秦昭抬头,扫过众人。 萧子灵终于回神,长的再好看可阵营不同她也不会放过,“你是顾朝颜的弟弟?那就麻烦你问问你这不要脸的阿姐,她都干了什么好事!” 秦昭目色骤然冰凉。 他动了动步子,走到萧子灵面前,“不要脸?” “她背夫偷汉!” 秦昭面容冷淡,目光突然锁在萧子灵颈间,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那不如验身。” “好啊!来人,叫……” “给萧姑娘验身。” 此话一出,萧子灵顿觉五雷轰顶。 “阮姑娘也一并验一验。” 阮岚原还想说两句,不想她还没开口便被秦昭针对上了。 “你简直胡言乱语!” 萧李氏头脑清醒着,自家女儿还没出嫁,验的什么身!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胡言乱语,只知道此时厅内除了我的阿姐,没有一个完璧之身!可也唯我阿姐,嫁了人!” 秦昭盯着萧李氏,“算老夫人一个,你就不用验了。” “你!” “没钱?”秦昭直视萧李氏,“我出。” 椅子上,顾朝颜万没料到自己弟弟嘴这么损! “秦昭……” 她扯了扯他月牙白的衣袖。 “阿姐不用说话。” 秦昭扫了眼萧子灵,又看向阮岚,“两位不是在怀疑我阿姐的名节么?那我也来怀疑怀疑你们。” 第八十四章 镖局不想开了? 阮岚深感受到侮辱,双眼泛红看向座位上的萧瑾。 “秦昭,这里是将军府,你莫要放肆!” 就算没收到阮岚求救的信号,萧瑾也按捺不住站起身,愠怒护到阮岚身边。 秦昭上下打量萧瑾,转而看向椅子上的顾朝颜,“阿姐,你是杀人被他知道了么,一定要跟这样的人在一起?” 顾朝颜欲哭无泪,嘴太损了,“他们说我杀人了。” “谁?” 秦昭视线绕开萧瑾,看向他身后的鹤黎,“他?” “嗯!”顾朝颜起初还担心自己窘迫的样子被秦昭看到会让他难过。 这会儿终于感受到被娘家弟弟撑腰的快意,委屈的不行。 秦昭无视萧瑾等人,径直走向鹤黎,“定远镖局的总镖头?” “在下是。” “诬陷我的阿姐,镖局不想开了?” 鹤黎愣住,“什么?” “定远镖局走的是陆路,十二道镖路有十道通往江宁潭州及周围郡县,可对?”秦昭姿容倾绝,好似山间白雪。 鹤黎听出威胁之意,冷笑,“江宁顾府想断我定远镖局的生意,还差了点意思。” “不是江宁顾府,是我秦昭。” “淮南九郡十三县,定远镖局的生意占九成,从今以后,这九成鹤镖头就别惦记了。” 秦昭转身时鹤黎不服,“你凭什么!” “凭我是淮南商会的商主。” 这话连顾朝颜都给惊到了。 她早听过淮南商会的名头,只道是淮南一带突然出现的商会联盟,没想到商主竟然 是秦昭? 鹤黎闻声,脸色惨白。 “秦昭,你在本将军面前明目张胆威胁鹤镖头,可是因为你……你阿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阿姐做了什么?” 秦昭站到萧瑾面前,冷淡至极,“我只记得当年寒城一役,我阿姐倾尽家财助你脱险,是你的救命恩人,如今萧将军任由他人诬陷我阿姐,将军这报恩方式多少有点忘恩负义。” 一番话,呛的萧瑾脸色也十分的难看,“本将军从未怀疑朝颜……” “我的阿姐,还轮不到你来怀疑!” 秦昭突然变声,目色陡凉。 明明只是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少年,此时释放出来的威压却叫萧瑾都有些承受不住。 “真是……真是放肆!” 萧李氏见自己儿子被噎了说不出来话,大怒,“这就是你们顾府的家教?” “老夫人有心情在这里说风凉话,不如瞧瞧萧姑娘颈间那抹红是哪只蚊子盯的。” 他怕萧李氏听不懂,“蚊子应该不小。” “说这无关紧要的事作甚!”萧李氏还真没听懂。 秦昭眼神不屑,转尔看向椅子上的顾朝颜,声音温柔如水,笑容如沐春风,“阿姐与我回江宁,这个家,不要也罢。” 看着朝她伸过来的手,白皙如玉,骨节分明。 顾朝颜眼泪倏然涌落。 上一世她被这些人欺负从不敢告诉家里人,生怕他们为自己担心,结果赔上两家人的性命。 现在她懂了,原来她也不是什么都扛得下 。 被家人保护的感觉,真好。 秦昭最见不得顾朝颜的眼泪,脸色瞬间冷下来,霸气牵起她的手,“我们走!” 萧瑾见状大怒,“今日之事必须查清楚,否则谁都不能走!” 就在这时,忽有一队侍卫持剑冲进将军府。 众人又是一惊。 视线里,裴冽一袭鸦羽色长衣赫然出现在府门。 身后,跟着洛风。 不近不远的距离,他刚好看到秦昭,以及被秦昭握在手里的顾朝颜。 少年如玉白,与顾朝颜站在一处就像是画里的金童玉女。 天生的一对! 裴冽瞬间黑脸,杀气爆棚。 洛风离他最近,感受个彻底,“来人,将鹤黎抓了!” 不等厅里人反应,几个侍卫已然将鹤黎按倒在地。 萧瑾看到这般场景,脸色铁青。 他大步迈出厅门,迎上裴冽,“裴大人,你这是何意?” 裴冽只朝萧瑾翻了一个白眼,登堂入室,站到秦昭面前,却是看向顾朝颜,“什么关系?” 顾朝颜,“……姐弟。” 裴冽扫了眼两人握在一起手,目光似烈日灼人。 没来由的,顾朝颜默默扯回自己的手。 秦昭回头,“阿姐?” 这声音太刺耳了! 裴冽迈着步子走向鹤黎。 萧瑾见状想要回到厅里却被洛风拦住,“萧将军见谅,拱尉司办案,闲人勿扰!” “勿扰?” 萧瑾大怒,“这里是将军府!你们拱尉司办案办到本将军府邸,还叫本将军勿扰?” 洛风丝毫退让也无,“拱尉司在皇宫 办案,皇上都不会多问。” 一句话,萧瑾承受不起了。 裴冽走到鹤黎面前,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将手摊到他面前。 “本官得到消息,你与凤凰山蒋魁勾结,被那十个镖师发现,你怕事情泄露杀人灭口,此罪可认?” 鹤黎看到裴冽手中那物,陡然瞠目,不可置信抬头。 裴冽直起身,居高临下,“本官没什么耐性,鹤镖头还是实话实说比较好。” 鹤黎脸色几变,终在裴冽注视下咬了咬牙,“草民认罪!” 这屋里几个人就听不太懂了。 “不是……怎么回事?那十个镖师不是顾朝颜杀的么!” 萧子灵顾不了许久,急急的跑过去,“鹤镖头,你可别被他们吓糊涂了!你不是说那十个镖师是与顾朝颜一起离开皇城,之后他们才死的,那杀他们的人定是顾朝颜,她怕自己那点破事被人捅破,杀人灭口!” “是这样?”裴冽动了动唇。 “不是……不是这样!” “人是我杀的,是他们找到我与蒋魁私下勾结的证据,还拿那些证据威胁我,我……我怕东窗事发才会以接镖为由把他们派出皇城,中途叫蒋魁杀人灭口!” “不可能!不是这么回事!”萧子灵眼睛都红了。 她猛的抬头看向裴冽,“是你们屈打成招!” 裴冽抬手。 厅门处萧瑾突然推开洛风,冲进去将萧子灵拉到身后,“裴大人要做什么?” “耳朵痒。” 裴冽揪了揪左耳,“洛风,把 人带走。” “是!” 第八十五章 又拽,当我瞎? 就在侍卫欲押鹤黎走出厅门时,裴冽突然回头。 “顾夫人?” 突然被点到名字,顾朝颜虎躯一震,“在。” “本官得到消息,说你与那十个镖师一起出的城?” “我冤枉。”顾朝颜再傻也能看出来,裴冽替她解围来了。 裴冽看了眼鹤黎,“她冤枉?” 鹤黎被侍卫扣着肩膀,有苦难言,“大人明鉴,此事与顾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那日顾夫人的确来过定远镖局,可也就是问了问江宁顾府那批货就走了,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想将那十条人命赖在顾夫人身上,才胡乱编排!” 厅内,萧瑾皱眉,“那十人既是蒋魁所杀,你又何必找替罪羊?” 听到这话,顾朝颜不禁回头,“夫君这话,是怀疑我?” 萧瑾被顾朝颜看的心虚,“我只是……” “我与蒋魁勾结,自然不想让他也背上人命,十个镖师不是小事,万一被朝廷注意是要惹上大麻烦的!” 裴冽摆手。 几个侍卫当即押着鹤黎走出厅门。 就在裴冽迈出门槛的时候,萧子灵突然大喝,“就算顾朝颜没跟那十个镖师鬼混,她亦没在宝华寺!” 这裴冽就迈不动步子了。 洛风最懂自家大人的心思,“大人,属下以为顾夫人一事与定远镖局的案子牵连甚深,可听。” “嗯。”裴冽点头。 洛风当即将刚刚顾朝颜坐着的椅子扯过来,“大人坐。” 众人默。 萧瑾看向自己的妹妹,“你还没有胡闹够 ?” “是真的!” 萧子灵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再加上真有那么一股虎劲儿在身上,丝毫没看出来局势于她并不是很友好,“陆瑶的贴身侍卫可以作证,顾朝颜只在宝华寺住了一夜,就是哥哥你去宝华寺那夜!” 顾朝颜心下陡凉。 陆瑶…… 她信错人了? “管家,把人请上来!”萧子灵也是杀红了眼,丝毫不考虑自己处境。 管家早知府门外车厢里还有一人,下意识看向萧瑾。 眼下局面,似乎不是很受控制。 “哥哥,你难道不想知道真相么!” 萧瑾则看向顾朝颜。 顾朝颜微抬下颚,回望过去,看什么看! 这个节骨眼儿,昭儿都在为她报不平,她也实在没必要装柔弱。 “夫君想说什么?想说把陆姑娘的贴身侍卫请进来问个清楚,那请进来罢。” 秦昭始终护在顾朝颜身边,神色清冷淡漠。 裴冽坐在椅子上,眼睛不经意瞄到秦昭脚下长靴。 雪色长靴与他身上的衣服同款颜色,靴面上没有繁复纹路,只在靴子两侧用淡淡的银色丝线绣着流云纹的滚边。 长靴一尘不染,衬的秦昭越发超凡脱俗。 他又瞧了瞧自己脚下黑靴,沾了点灰。 莫名的,他想弯腰吹灰…… “那就把人叫进来。”萧瑾冷下脸。 管家得令,进出府门,真将一人带到正厅。 那人一身墨绿色劲衣,薄薄衣料下面衬的身材魁梧,一看就是练家子。 顾朝颜认得来者,陆瑶身边护 卫,陈勇。 裴冽目光微不可觉的扫过去。 陈勇是高手,他本能感受到来自身边的威胁,顺着那股杀气看时,与裴冽四目相对。 难以形容的威压,迫使他避开视线,“草民陈勇,叩见萧将军。” “你是?” “回萧将军,草民曾是兵部尚书之女陆瑶陆姑娘的贴身侍卫。” 萧瑾点头,“你……” “你告诉这里所有人,顾朝颜到底在宝华寺住了几日!”萧子灵心中不忿,怨气极大。 陈勇闻言,略有踌躇。 “你说话呀!” 她干脆跑到陈勇面前,“你之前怎么与我说的,现在就怎么告诉这些人,一个字都不可以说错!” “陈勇,你说。”萧瑾开口,“这里有我,只要你说的是实话,没有人敢动你分毫。” 萧瑾此言,针对秦昭。 秦昭自然听出这话里话外的警告,“刚刚萧将军对鹤镖头有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你这话,算数么?” “裴大人。” 秦昭突然开口,看向裴冽。 裴冽略微抬头,如鹰隼般的眸子看过去,尤为高冷。 “冒昧问一句,鹤镖头会是什么下场?” “死。” 裴冽扯了扯耳朵,漫不经心道。 秦昭笑了,“裴大人英明。” 被秦昭夸奖,裴冽表示一点都不高兴。 这是利用他震慑陈勇呢! 本官都已经留下来了,用得着你在这儿借花献佛。 看你就不顺眼,声音也难听的要死。 你可快点闭嘴罢! 无感,不熟,勿扰! 萧瑾懒得理会秦昭,“ 陈勇,你说。” “回萧将军,顾夫人……顾夫人只在宝华寺住了一个晚上,就是您去那晚!在此之前,那间斋舍是空的。”陈勇到底没有在最后关头为自己选一条对的路。 萧瑾不语。 萧子灵倒像是出了一口恶气,“顾朝颜,你怎么解释!” 秦昭上前一步,却被顾朝颜拉住。 “阿姐?” “我来。” 旁边,裴冽一眼瞄到两人拉扯,顿觉胸口像是塞了一团棉絮,闷。 又拽,当我瞎? 顾朝颜叫秦昭站到后面,扫了眼萧子灵,“我有什么好解释的,该解释的人不是他么?” “陈勇,你来这里诬陷我的事,你家大姑娘可知道?” “我家大姑娘与你有深交,否则你也不会撺掇她替你作证。” 顾朝颜了然。 陆瑶没有背叛她。 “这话说的我爱听,那我特别好奇,你明知道我与陆瑶有交情,那是什么让你不顾主仆之谊也要背着你家主子过来踩我一脚?” “我……” “是正义,是良心!他就是看不得你把我们蒙在鼓里!”萧子灵打从一开始就叽叽喳喳,到现在还没消停。 顾朝颜侧目,眸子落到萧子灵颈间红梅上,死死盯住。 萧子灵终于意识到什么,猛的收紧领口,“你……你看什么看!” “算了。” 顾朝颜突然泄了一口气。 “什么算了?”萧子灵不解。 “就这么点事,来来回回被你揪出来多少次,不就是怀疑我与男人私混么,昭儿说的很对, 叫人来验,大家一起验。” “顾朝颜!” “管家,去找稳婆。” 第八十六章 人我带走了 顾朝颜音落瞬间,萧子灵一把扯住她胳膊,神情紧张。 “不许去!那些稳婆都是跟你串通好的!” 呃— 她反扣住萧子灵手腕,“说话就说话,别动手,要真动起手,你未必能得着便宜。” “哥!”萧子灵手腕吃痛,求救般看向身后萧瑾。 萧瑾皱了下眉,“朝颜,有话好好说。” “夫君看不到我已经在好好说话了,失明了吗?” 顾朝颜微抬下颚,看向萧瑾,“比如现在,我非常生气,但我仍然觉得你的好妹妹既然怀疑,必然有怀疑的道理,我不怪她,但不代表我可以容忍她在这里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辱我。” “多简单的事,找个稳婆,我有没有与男人私通,有没有做对不起夫君的事,一验便知。” “可验身这事儿于我而言亦是屈辱,这份屈辱我没道理一个人背,萧子灵,阮岚都要陪我,夫君以为如何?” “我不干!” 萧子灵用力扯回手腕,“我没做错事为什么要验身!而且你银子多,那些稳婆肯定都被你收买了!” 就在这时,坐在椅上的裴冽弹了弹靴子上的灰,“宫里的赵嬷嬷,萧将军可信得过?” 众人闻声不由的看过去。 萧瑾知道赵嬷嬷,是皇后宫里的一等嬷嬷,行事素来严谨,在宫里名声也不错。 “不行!”萧子灵脱口而出。 满场皆静。 顾朝颜冷笑,“由不得你说不行。” “裴大人……” 萧瑾突然打断顾朝颜,看向裴 冽,“赵嬷嬷是皇后宫里的人,本将军就不劳烦了。” “萧将军何必把这件事想的如此复杂,赵嬷嬷还不致于因为将军在朝中立场,就在这件事上动手脚,洛风。” “这是本将军家事,不劳裴大人费心!”萧瑾看向裴冽,目色深沉。 裴冽懒得理他,在洛风耳边低语几句。 “裴冽!” 洛风离开,裴冽搭眼看过去,但见萧瑾怒目圆睁,声色懒散。 “萧将军别误会,我叫洛风把鹤黎先带回去,没找赵嬷嬷,你既然不乐意,本官也不想多管这个闲事。” 萧瑾脸色一白,心底莫名压着一股火,“朝颜,我只想知道你前段时间到底有没有在宝华寺沐浴斋戒,清白之事,我信你。” “我不信我自己呢。”顾朝颜冷笑道,“验身的人你们不找,我找。” “就算你是清白之身,失踪多日亦可疑!” 听着萧瑾的话,顾朝颜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给我来这套! 秦昭都气笑了,正要上前时,府门外突然闯进一人。 “陈勇!” 顾朝颜回头,见来者,忽然在内心里感谢重生的自己。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陆瑶。 管家不认得陆瑶,欲挡却被她一把推开。 陆瑶赶的急,好好的姑娘家,走起路来半点淑女的样子也没有。 陈勇见到陆瑶,本能想躲。 啪— “是谁叫你在这里胡乱嚼舌根?” 陈勇被甩了一巴掌,扑通跪地,“大姑娘恕罪,可小 的所言都是实话!顾夫人只在宝华寺住一个晚上的事小的敢对天发誓,大姑娘可敢?” “我陆瑶对天发誓,顾夫人在宝华寺整整住了五日,如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 顾朝颜,“……” 她倒没看出来,这小姑娘看着文静,撒起谎比她还要理直气壮。 陈勇也没看出来,一脸震惊。 “萧将军,此事是误会,这人也不知道是得了谁的好处,竟然跑到这里诬陷顾夫人,若将军相信,那我可罪该万死了!” 这话把萧瑾堵的哑口无言。 萧子灵气不过,“陆瑶,你别吓唬他!他现在不是你的侍卫了,你又给他卖身契又给他银子还叫他离开皇城,就是心虚!” “他这么与萧大姑娘说的?” 陆瑶看向陈勇,“那这件事我得请爹爹过来作个证人,分明是他说乡下母亲得了重病,想要回乡照顾母亲,我这才成全他的孝心,没想到竟是个吃里爬外的白眼狼!” “萧将军,你等我,我这就回府把爹爹请过来!” 萧瑾哪能叫陆瑶真把兵部尚书请到这里,嫌家丑扬的不够厉害? “陆大姑娘不必!”萧瑾急忙阻拦,“此事多有误会,本将军自会查清楚。” “萧将军真能查清楚?”陆瑶对此表示怀疑。 裴冽还在时不时弹靴子上的灰,“那可不一定。” 陆瑶猛的扭头,这方看到坐在旁边的裴冽,脸颊瞬间染上绯红,“裴……裴大人也在?” 裴冽抬眼,微微 颔首。 顾朝颜看准时机,“陆姑娘,既然陈勇有欺瞒姑娘之嫌,不若将此人交给裴大人查一查?” “好……只是,会不会麻烦?” “不麻烦。” 裴冽站起身,“陆姑娘放心,本官自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萧瑾不同意,“这是我将军府的家事!” “萧将军莫要欺陆姑娘人单力薄,这明明是尚书府的事。”裴冽走向陆瑶,“陆姑娘以为本官说的可对?” “对。” 陆瑶迎上裴冽的眼睛,脸颊愈渐绯红,人也变得忸怩羞涩,双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才自然。 整个人变得十分拘束。 得说今日的将军府,人满为患。 府门外又进来一个人。 “诸位都在?” 一身湛蓝色长衣的沈屹迈进厅里,狭长凤目扫过众人,最终落到陈勇身上,颇为嫌弃,“跟我走。” 众人震惊,包括陈勇。 “走啊,不然你真想到拱尉司一游?” 陈勇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拱尉司是什么地方,于是沈屹便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他想都不想,急忙跑到沈屹身后,半点不敢抬头。 萧瑾皱眉,“沈公子这是何意?” 沈屹没理他,看向裴冽,似笑非笑道,“人我带走了,回头我自会到拱尉司给大人一个交代。” 裴冽看向陆瑶,“陆姑娘可有异议?” “我听裴大人的……” 陆瑶语轻,站在裴冽旁边小鸟依人,与刚刚发誓的样子截然不同。 “明日午时,我在拱尉司候 着沈公子。” “就这么定!” 沈屹欲走时,视线在顾朝颜身上停留些许时候,最后只是一笑。 那笑容,意味深长。 看着沈屹将陈勇带走,厅内气氛变得尴尬。 刚好洛风回来,裴冽连声招呼也没打。 “走罢!” 第八十七章 人在贱天在看 随裴冽一起离开的还有院子里十几个拱尉司的侍卫,陆瑶见状匆匆与顾朝颜告别,转身追了出去。 厅内就只剩下秦昭一个外人。 “阿姐,与我走。”他仍然不甘心。 顾朝颜安抚道,“你先回去。” “阿姐……” “乖。” 秦昭看向萧瑾,清眸冷似寒星,“阿姐记住,你身后不是空无一人。” “你有我。” 这一次,顾朝颜知道了。 此时府门外,陆瑶紧走两步,“裴大人!” 裴冽止步,回头。 陆瑶急忙停下来,小脸红润,那双澄澈动人的眼睛里微微闪烁着光,小声道,“陈勇的事,给大人添麻烦了……” “没有。”裴冽恢复一贯的冷淡。 “大人要相信顾夫人,她这几日都住在宝华寺,我可以作证的!虽然我不知道陈勇为什么乱说话,他跟那个沈公子又是什么关系,可我敢以性命担保顾夫人是清白的。” 裴冽身边,洛风默默低下头。 陆瑶注意到洛风动作,一时着急,“洛大人不信?” 裴冽扔了两把眼刀过去,洛风顿时抬起头,“相信。” “陆姑娘放心,本官信你。”裴冽神情坦荡,没有半点心虚。 “裴大人真的信我?” 陆瑶正欢喜时,府门处有声音传过来。 裴冽听到声音,就跟没听到一样,背转身形走向马车。 身后,秦昭略微诧异。 他相信裴冽听到了,“裴大人留步。” 裴冽显然没有留步的意思,越走越快,把陆瑶丢在原地都 不管了。 “大人怕他?” 洛风一句话,裴冽陡然停下脚步。 秦昭快走两步过来,与之相视,“秦某早闻大人大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你是谁。”裴冽摆着一副冷拒面孔,声音里带着凉意。 正是午后,阳光洒下来,落在秦昭月牙白的衣服上,像是镀了一层淡淡的光。 似山间白雪,姿容倾绝。 裴冽看着眼前这个发光的男人,状似无意扯了扯衣袖。 自己的衣服没有发光。 “在下江宁顾府秦昭,顾朝颜的义弟,刚刚多谢大人为我家阿姐解围,此恩秦某记下了,他日必还。” “本官没帮任何人。”用你还! 秦昭浅淡抿唇,面容如瓷玉一般,“大人有没有帮,秦某心里有数。” 裴冽不语,绕开他上了马车。 洛风经过时秦昭微笑颔首。 这一笑可太好看了。 他搜肠刮肚都没找到最贴切的形容词,唯有我槽! 男狐狸精! 看着拱尉司的马车渐行渐远,秦昭脸上依旧保持温和的态度。 他回身,见到陆瑶。 此时陆瑶亦在看着马车,久久不能回神。 “陆姑娘?” 陆瑶视线被挡住,“你是?” 秦昭是好看,可自入将军府到出门,她满眼都被裴冽占据,实在没注意到秦昭的存在。 “秦昭,顾朝颜的义弟。” 陆瑶恍然,“我叫陆瑶。” “刚刚在里面,多谢陆姑娘仗义执言。” “我该做的。”陆瑶借口有事离开,秦昭相送到马车上。 此时将军府外 就只剩下一辆马车。 秦昭蓦然站在车前,直视府门上那块牌匾,目光沉冷幽然,周身散出隐暗蓬勃的杀意。 有恩,他偿。 有仇,他必报。 被他捧在手心里宠着的姑娘,谁若欺负,谁就该死…… 此时正厅,气氛已经尴尬到极点。 顾朝颜瞧着眼前四人面色各异,心中唏嘘不已。 不得不说,上辈子这四个人里但凡有一个正常人,她都不至于不正常。 好在这一世她无比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 谁也别想把她带跑偏。 “眼下将军府里没有外人,夫君还是找个稳婆过来,咱们关起门来验一验,阮姑娘就不需要验了,肚子在那儿摆着呢,子灵与我同验。” “顾朝颜,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句话该由我来问你!”顾朝颜迈着戾气的步子走向萧子灵,“你平日里吃我的喝我的,穿我的,可背地里你都干了什么!” “我养条狗还知道看到我时摇摇尾巴,你倒是长了一张嘴,当面骂我这事儿我不记仇,算你童言无忌没长大!可是这一次,你踩到我底线了!” 见顾朝颜迫近,萧子灵又怯又怒,朝自己母亲靠了靠,“你就是有问题,你就是没在宝华寺……” 啪— 顾朝颜没管萧李氏护着,一巴掌甩在萧子灵脸上。 “朝颜!” 萧李氏急忙拉过自己女儿,因为心虚也不敢太强硬,“依我之见,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别找什么稳婆,过两日咱这将军府就要 办喜事,万一找稳婆验清白的事传出去,咱们将军府岂不成了笑话?你也得多为瑾儿跟子灵考虑考虑……” “我为什么要替他们考虑,我还没见着他们为我考虑过,母亲为我考虑过吗?”顾朝颜冷眼看向萧李氏。 就刚刚萧李氏打的如意算盘,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萧瑾坏也不是找不根源! 见母亲被呛,萧瑾皱眉,“朝颜,此事的确是子灵的错,我代她向你道歉,你也别得理不饶人了,这件事……” “萧子灵没理还能占三分,我得理为什么要饶人?夫君这种双标合适吗?” 顾朝颜摆出一副失望透顶的模样看向萧瑾,“你们可以用贱人的标准要求萧子灵,但别请用圣人的标准要求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厅里就差阮岚没开口了,于是她走到萧瑾身边怒唰存在感,“颜姐姐……” “阮姑娘莫怕,你验的不是身,你验的是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阮岚还没说上一句完整话,就被怼的哑口无言。 “顾朝颜,你别得意……”萧子灵挨打没够的探出身子。 “人在贱,天在看,早点作死早点投胎,下一次我麻烦你能充分发挥你的想象力,把事情再搞大一点,最好敲锣打鼓到金銮殿上,也好让满朝文武都知道萧将军后宅不宁,鸡飞狗跳!” “朝颜,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 顾朝颜骂够了,也不是很想听萧李氏把话说 完,扭头离开正厅。 萧李氏老脸微窘。 “母亲你看她……” 啪! 这一巴掌是萧瑾打的。 第八十八章 大人的衣服,真好看 萧子灵被这一巴掌甩的眼冒金星,萧李氏心疼。 “瑾儿,你怎么能对自己妹妹下这样重的手!” “母亲还要惯着她?” 萧瑾黑脸,“这件事完全是她搬弄是非!从一开始她就怀疑朝颜不守妇道,今天更是变本加厉,你看看她找来的两个证人!自己被卖了还在那儿给人家数钱,什么脑子!” “哥……”萧子灵委屈的直哭。 “你还有脸哭!今日我将军府的脸面全都让你丢尽了!母亲还是快些给她找个婆家,嫁了省心!” “瑾哥,子灵也不是故意的,定是别人使坏……” “你少为她求情!”萧瑾怒声低喝,看向阮岚时眼底微凉,“这件事你有没有参与?” 阮岚颤了颤,眼泪瞬间涌出眼眶,“瑾哥你不信我?” 萧瑾顿了一下,“没有,我只是被这个死丫头气过头了。” “走罢,我扶你回房。” 阮岚由着萧瑾搀扶,心里却像是扎了一根刺,对顾朝颜的恨意愈深几分。 厅内,萧子灵捂着脸颊哭的梨花带雨,萧李氏看了眼自己的女儿,“别哭了,都是你干的好事!” “母亲……” “你倒是与我说说,你这脖子上的红印是哪里来的!” 听到质问,萧子灵一下慌了,“母亲,你……不会怀疑女儿吧?” “那这是怎么回事!” 知女莫若母,秦昭提到找稳婆时萧子灵极力反对这事儿,她就觉得奇怪。 以自己女儿的性子,若能一锤子锤死顾朝颜 ,都不用别人提,这事儿她比谁都积极,“子灵,你莫不是与人……” “母亲!”萧子灵气急败坏,“女儿只是被蚊子叮咬一下,您想到哪里去了!” “当真?” “当然!”萧子灵收了收衣领,“女儿可不像顾朝颜那么不守妇道。” “脸不疼了?” 萧子灵复又想起脸上的巴掌印,“都怪顾朝颜!” “这件事别再提了,否则我也保不住你。” 萧李氏看着不叫人省心的女儿,皱了皱眉,找婆家的事得抓紧了…… 回拱尉司的路上,裴冽突然叫停马车,命洛风进到车厢里。 洛风受宠若惊。 他在拱尉司任职多年,从来没有坐过自家大人的马车。 这会儿听到指令兴致勃勃跳下马,把缰绳递到旁边侍卫手里,屁颠屁颠钻进马车,刚要坐下就听到裴冽低咳一声。 洛风就跟被人点了穴似的定在那里,双腿半曲,审时度势。 他家大人没事儿不咳嗽。 终于,他发现整个车厢里,只有左侧长椅铺着厚厚软软的绒毯,右侧,哪怕他家大人屁股底下都是硬邦邦的木头。 了然! 洛风转个身坐到右侧,“大人叫属下进来,有何吩咐?” “把脚抬起来。” 洛风,“……抬哪一只?” 裴冽两把眼刀扔过去,洛风直接抬起两只脚。 看着洛风那双黑色靴帮上沾满的尘土,裴冽眼神里露出无比嫌弃的目光,“你好歹也是拱尉司少监,不注意一下个人形象?” 洛风费 解,拱尉司的人还用得着注意个人形象,谁敢拿正眼看? “大人指的是?” “靴子让你穿的这么脏!”裴冽脑海里,秦昭那双不染纤尘的雪色长靴再次浮现出来。 洛风看看自己脚下长靴,“属下前日才换的,没……脏吧?” “都是灰!” “走路就能沾到灰这事儿,好像无解。” “那是你!” 洛风默默扫向自家大人那双长靴。 “眼睛不想要了?” 洛风迅速收回视线。 “还举着做什么!满车厢的灰都是你带进来的!” “属下有罪。”洛风后悔,他想骑马。 裴冽深吁一口气,“本官这身衣服,如何?” 前车之鉴,他不太敢说话。 “恕你无罪。” “大人的衣服,好看。” 裴冽深邃黑目仿佛两只蝌蚪慢慢游到洛风一边,半个字都没说,却让洛风感受到一万个字的暴击,“大人的衣服,真好看。” “你有没有见到它在阳光底下,会发光?” 洛风愣住了,“没有,没发光。” “本官想要一件会发光的衣服,你去办。” 洛风,“会发光的衣服?” 裴冽看向他,“有难度?” “没有!属下这就去办!”洛风一刻钟不想多呆。 见其站起来,裴冽皱眉,“本官让你走了?” “大人……还有何吩咐?” “你觉得秦昭那人,长相如何?” 洛风,终于知道他家大人抽的什么风! “一般。” 裴冽沉默不语。 正待洛风想要改口风时,他道,“属实一般。 ” 洛风默。 “本官长相如何?” “超一般。” 这话可太有歧义了,裴冽眼睛瞬间盯死洛风。 “超过一般。” 超级一般跟超过一般,毫厘之差,谬以千里! 裴冽很满意。 洛风最会看自家大人脸色,这是高兴了,“这糕点……” “想吃?” 冷淡凉薄的声音飘际过来,洛风遁。 看着桌上糕点,裴冽脑海里猛然撞进一个画面。 顾朝颜孤独无助坐在正厅,任由萧瑾那一大家子围在中间咄咄逼人。 心,像是被谁紧攥。 顾朝颜,你瞎…… 夜里,一直在柱国公府等消息的楚依依并没有等到她想听的消息。 尤其青然说到那个护卫被沈屹带走的时候,她实在不理解,“这里面有沈屹什么事?” “奴婢觉着,有可能是工部修筑护城河的事。” 楚依依疑惑抬头,“什么?” “工部下来一个大工程,修筑护城河,奴婢原本打听到的消息是,那工程沈屹有心与司徒家的大姑娘司徒月联手,可是后来不知怎么的,换成了顾朝颜,奴婢觉着,沈屹出现在将军府,带走陈勇的目的应该是保护顾朝颜。” “不对。” “大姑娘觉得哪里不对?” “沈屹要真是为顾朝颜好,就该让陈勇说话,把他收了银子胡乱编排顾朝颜的事当众说出来,一声不响把人带走,算几个意思?” 青然恍然,“奴婢打听到,萧瑾并未阻拦。” “呵,懂了。” “怎么?” 楚依依没有解释, “另一个证人是怎么回事?” “拱尉司司首裴冽突然出现,说那十个镖师是鹤黎与凤凰山山匪勾结害死的,与顾朝颜无关。” 第八十九章 奴婢没找他 楚依依喜欢用银拨子挑桌上烛芯,因为她喜欢光照在脸上的感觉。 众星捧月。 “陈勇是我们的手笔,那鹤黎又是谁的?” 听楚依依这般问,青然也觉得奇怪,“以萧子灵的脑子,断然控制不了鹤黎,那会是谁……” “顾朝颜倒霉,于谁有利?” “萧老夫人?” 楚依依抬头看向青然,“你今日脑子怎么钝了?” “奴婢实在想不出,还能有谁。” “阮岚。” 青然诧异,“可据奴婢所知,阮岚在皇城无亲无故,她应该没本事控制鹤黎。” 楚依依不以为然,“由动机推断结论,她也一定不想顾朝颜好过,至于过程……或许这个人比我们想象中厉害。” “奴婢倒没听说……” “你没听说不代表她没这个本事,我宁愿把她想的厉害一点,也不想轻敌。” 青然点头,“大姑娘说的是。” “对了,老国公同意大姑娘出嫁那日,叫季夫人一同出现在正堂。” 听到这句话,楚依依握着银拨子的手猛然攥紧,眼中生寒。 青然赶忙道,“季夫人拒绝了。” 楚依依看过去,似乎有些意外。 “夫人那时过来叫奴婢给大姑娘捎句话,说她这两日身体不舒服,不能吹风,所以大婚那日她会在房间里,为大姑娘祈祷祝福。” “她有给我祈祷的功夫,不如想想自己以后的路要怎么走,真想一辈子做妾?” “大姑娘……”青然看了眼外面。 楚依依亦朝窗外扫了 一眼,“大婚之前,我们到底是没能搞定顾朝颜,罢了,且等我嫁过去,亲自看看她几斤几两。” “距离大婚还有两天时间,大姑娘可还需要准备什么?” “出嫁那日,本姑娘不想给顾朝颜奉茶。” 青然神色微怔,“这,如何躲得过去?” “你去想办法。” “是。” 楚依依退了青然,视线落在攒动的火苗上。 她戴正红的珠子,走的是正门,与萧瑾行的是大礼,一切都是娶妻的规矩,那便拜不得顾朝颜…… 月光如练,夜色清幽。 半敞的窗棂有风吹进来,顾朝颜坐在铜镜前发呆。 时玖眼尖,上前将窗棂关紧。 她终是舒了一口气,搁下手里梳齿圆润的小叶紫檀木梳,转过身看向时玖,“是你把昭儿叫过来的?” 时玖当下走近,局促道,“当时奴婢见他们真把鹤镖头给请进来就害怕了,想着夫人在皇城里没有别的人可以依靠,第一时间想到了秦公子。” 顾朝颜拉过时玖的手,抬起头,认认真真看向她,“你做的很对。” 即便那时,她面对萧瑾等人逼迫看似从容。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种被孤立的感觉让她内心充满恐慌。 她不明白鹤黎为什么会出尔反尔,完全没有应对之策。 幸有秦昭。 “裴冽是怎么回事?” “奴婢告诉秦公子之后又想到裴大人了。” 时玖不聪明可也不笨,她知道自家夫人与那位拱尉司司首是有交情的,所以就 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去找了。 顾朝颜点点头,裴冽帮她她也能理解。 西郊那片荒地,他还指望自己出大血呢。 “陆姑娘怎么会来?” “裴大人他们走的急,且等奴婢回来时又听到他们找了陆姑娘身边的侍卫诬陷您,所以奴婢连府门也没进就去找陆姑娘了。” 顾朝颜瞧着时玖乖巧可爱模样,心怀安慰,“辛苦你了。” “只要夫人没事,奴婢不辛苦。” “那你为什么会去找沈屹?” 这才是顾朝颜最疑惑不解的地方。 时玖摇摇头,“奴婢没找他。” 这就奇怪了! 顾朝颜刚刚照镜子的时候复盘了白天的事,唯独想不通这个沈屹。 按道理沈屹想要的合作伙伴并不是她,她出事,沈屹不说敲锣打鼓的开心,偷偷笑死是有可能的。 但今日他的出现,却将自己彻底洗白。 这时,房门响起。 “朝颜?” 是萧瑾。 顾朝颜看了眼时玖,“去开门。” 萧瑾进来时,她退了时玖。 内室无旁人,萧瑾满目歉疚坐到顾朝颜对面,“朝颜,今日委屈你了。” 她没说话,自顾提起茶壶,斟了一杯上好的雨前龙井。 他双手去接,她却移过骨瓷茶杯,低头浅抿。 萧瑾瞬间脸红,默默把手收回来,“你还在生我的气?” “我怎么敢生夫君的气。” 顾朝颜托着茶杯,抬头看向眼前男人,“失望罢了。” “朝颜,我知道今天的事是子灵不对,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诬陷你实 在可恶,我已经与母亲说过,早早给她找个婆家嫁出去,免得她再惹你生气。” “子灵不懂事,我不怪她,可是夫君,你可曾有那么一点点的相信我?”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那为何要叫管家把陈勇叫进来,给他诬陷我的机会?” “当时我只是……” 顾朝颜低下头,吹了吹浮动在水面上的嫩叶,波纹荡漾,涟漪层层。 她等萧瑾解释。 “当时那么多人在场,我定要让陈勇把谎言说出口,再当众揭穿他还你清白,只是没想到……” “夫君没想到沈屹会突然出现,就那么一声不吭的把陈勇带走,是吗?” 说到这件事,萧瑾眼中生寒,“沈屹太嚣张!” “我倒要谢谢他的嚣张。” “朝颜……” “如果不是他出现把沈屹带走,夫君如何能想明白,是谁在背后诬陷我。” 顾朝颜虽然不知道沈屹为什么会来将军府,但他的出现,确实给自己洗的白白净净。 “我也没想到沈屹为了不让你接护城河的工程,竟然会想出这种龌龊手段!子灵那个蠢货!” “凭子灵的脑子,自然想不到黎鹤跟陈勇都是收了沈屹的好处,才会主动过来坏我名声,还好裴冽突然出现,沈屹怕事情闹到拱尉司,才会将陈勇带走。” 萧瑾忽然就不理解了,“那为何他没在鹤黎出事的时候,出现?” “来不及。” 顾朝颜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但她必须要让萧瑾相信, 是这样。 第九十章 买铺子 萧瑾思来想去,也想不到别的原因。 但有一件事,他担心了。 这也是他来找顾朝颜的原因之一。 “我记得沈屹临走时与裴冽说,明日会去拱尉司给他一个交代,我怀疑……” “夫君怀疑沈屹会与裴冽勾结?” 萧瑾重重点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那护城河的工程裴冽是监官,沈屹找他肯定是想收买拉拢,届时你岂不被动?” “夫君是怕沈屹会倾向裴冽,往深处想就是工部尚书赵敬堂会倾向太子,我在中间,轻则失财,重则会让五皇子因此怀疑到夫君的忠诚?” 顾朝颜所言,正是萧瑾顾虑的地方。 “我主要是怕你吃亏,五皇子那边不会不信我。” 多么伪善的说辞,要不是重活了一世,顾朝颜都快感动哭了。 “有一件事,夫君可能不知道。” “什么?” “工部尚书赵敬堂,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妹,叫柳思弦,后来入了宫。” 萧瑾下意识张了张嘴,“柔妃?” “就是柔妃。” 顾朝颜绝对不能让萧瑾搅黄了她跟沈屹的合作,“柔妃五年前病逝,留下了十一皇子。” 萧瑾越听越糊涂,“这跟我们当下的事有什么关系?” “柔妃的死。” 顾朝颜一语,萧瑾脸色大变,“切莫胡说!” 她没胡说,而且这件事五皇子跟萧瑾很快就会知道。 上辈子他们就是因为查到这件事,才致工部尚书心中的天平倾向五皇子。 也不知道这一世,这个契机 会不会有转变。 “我什么都没说。” 顾朝颜看向萧瑾,“但我有预感,裴冽跟沈屹,不会合作。” 萧瑾暗暗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夫君还有别的事吗?” 萧瑾想了想,“白天的事……” “白天的事我选择原谅,不管是子灵还是别人,我都不会计较。”她怎么能把萧子灵赶出去的呢! 她要把所有人都留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一个一个,慢慢收拾。 萧瑾感动的不行,“朝颜,我就知道你最大度,又善良。” 可你不知道,我大度又善良的结局是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夫君,我累了。” 有了上次的经验,萧瑾没有强行留下来。 房间里,顾朝颜独自坐了很久,若非萧瑾提起,她倒忘了柔妃的事。 上辈子太子势弱,她死的时候太子身边唯有裴冽死忠。 那么这一世,她想太子赢…… 清晨,蓥华街中间有了一条熙熙攘攘的人群,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人群中忽然传出尖叫。 伴着路人的目光,秦昭穿着月牙白的衣裳从马车里走出来。 这般风光霁月的少年,走到哪里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秦昭行到衣庄前,抬头望了眼匾额。 四季衣庄。 名字起的不错,就是经营理念出了很大问题。 秦昭走进衣庄,顿时有几个大胆又热烈的妇人和妙龄思春的少女也都跟了进去。 店里突然涌进人,正酣睡的店小二听到动静抬起头,吓一跳。 开张那日都 不见有这么多人! “这位客官,您买点儿什么?” “铺子。”秦昭直言。 店小二睡眼朦胧,看到秦昭,眼前一亮,可在听到来意时,又暗了暗,“不卖。” “把你们掌柜的叫出来,我有话跟他说。” “这位客官您就死了这条心吧,我们掌柜的说了,这间铺子永不卖。” 秦昭微笑,从袖兜里掏出一个银锭子,“去叫人。” “好咧!” 店小二得了银子,一去一回将在后面小憩的肖掌柜叫出来。 肖掌柜见到秦昭,眼睛也是一亮,“这位客官,您想买什么?” “铺子。” 显然,店小二没告诉肖掌柜秦昭来的意图。 肖掌柜听罢,直接拍了下店小二的后脑勺儿,“没见到店里来人了,招呼去!” 店小二离开柜台,肖掌柜这方看向秦昭,略显无奈,“这位客官,怕是叫您失望了,这间衣庄,我不卖。” 秦昭依旧微笑,从袖兜里掏出一张银票,递到肖掌柜手里,“掌柜的只管捎个话,卖与不卖,再议。” 肖掌柜急忙推拒,这钱他可不敢收。 “不过是买件衣服的钱,多出来的肖掌柜回头给我。”秦昭替他寻了个理由,“肖掌柜可有听说,那家鲜花店被人买走的事?” 肖掌柜能没听说么! 他只恨当初抽签时抽到的不是鲜花店。 “听说了。” “秦某私以为,原店主初衷极好,可他忽略了一点。” “成本。” 肖掌柜也是做了几十年生意的,岂会 不懂这个。 “没错,运输跟时效直接影响了鲜花的销售价格。” 秦昭细致分析道,“还有一点,鲜花大家都喜欢,可喜欢归喜欢,它跟柴米油盐不一样,不是必需的消耗品,它是可有可无的消耗品,这种可有可无的消耗品就注定人们不会花大价钱把它买回去,消耗。” “秦公子说的对,可鲜花的价格,降不下来。” “成本高?” “想必是高的惊人。”这事儿肖掌柜都不用过脑子。 秦昭凑近些,“我有一个好点子。” “什么?” “鲜花不是没有市场,毕竟天子脚下,皇城根上,有钱人多如牛毛。” 肖掌柜欲哭无泪,谁说不是! 就他这衣庄,开在皇城最繁华的蓥华街,还是蓥华街最好的地段,赔的爹妈都不认识,他不是没朝上面提过自己的意见。 上面不听啊! “秦公子说的是。” “只要能把鲜花价格降到三成,生意定能做到风生水起。” 肖掌柜赞同这句话,“问题是成本降不下来。” “可以。”秦昭越发凑近,“倘若有人能在皇郊建花房,专门种植鲜花,运输跟时效的问题就解决了,非但如此,皇城里但凡有人想赚这个钱,皆可供应,销路不愁。” 肖掌柜细细思量,“秦公子说的这个办法,未尝不可。” “肖掌柜只管把这些话捎过去,秦某不要别的,只要这间铺子,一万两。” “可是……” “这间铺子没什么戏了,想必肖 掌柜比我都清楚。” 第九十一章 开鲜花店 肖掌柜那是太清楚了。 “我可以捎话,但我不能跟公子保证什么。” 秦昭看着他,浅浅一笑。 肖掌柜这才反应过来,“我的意思是……” “不重要。” “秦公子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很难猜?” 秦昭谢过肖掌柜,离开前随便选了一件衣服。 店里那些妇人跟少女们见状也不管那是件什么衣服,都要买…… 午时,阳光正盛。 拱尉司内,洛风端着一件鸦羽色的长衣进了裴冽房间。 桌边,裴冽正在翻看卷宗。 洛风上前,“大人,您要的衣服。” “什么衣服?” 裴冽脱口问道,随即想起来,停下手里动作,“会发光?” “会!”洛风信誓旦旦,“掌柜的说了,这件衣裳里面藏有特殊丝线,遇光发光。” 裴冽瞧了眼被洛风捧在手里的鸦羽色长衣,是他惯常穿的颜色,款式亦是。 “搁到里面。” “是!” 让洛风没想到的是,他前脚才把衣服放到房间左侧间隔出来的小屋里,他家大人后脚就进去了,且吩咐他在外面候着。 片刻,裴冽穿着新衣服走出来,四目相视,“如何?” 洛风没看出异样,“掌柜的说,遇光则亮。” 裴冽迈步,正想走出房间时,外面有侍卫禀报,说晨沈屹求见。 “叫他进来。” 洛风上前,“大人……” “你先出去。” 洛风离开后,一身湛蓝色华衣的沈屹面带微笑走进来。 阳光背逆,裴冽又从沈屹的衣服上看到了熟 悉的光,与秦昭不同,那光是淡淡的金色,配上湛蓝色相得益彰,十分好看。 沈屹虽说是皇城里有名的花花公子,时常穿梭游走在皇城各大风月场所,据谣言,经他手的女子没有万八千,也有百余人。 但此人能承得起工部诸多工程,从未出过差错,可见是个精明的。 “草民拜见司首大人。” 裴冽于座上,“沈公子客气了。” “这皇城里有敢跟裴司首不客气的人吗?” “有过。” 这两个字意味深长,沈屹狭长凤目微微弯起,“昨日将军府,草民当着萧将军的面说过会来拱尉司给大人一个交代,所以今日草民过来也不过是做做样子,断然没有别的意思。” 沈屹这话,说的滴水不露。 “昨日之事,多谢。” 彼时将军府,他表面上叫洛风把鹤黎带走,实则交代洛风去找沈屹。 没别的,叫沈屹过来把陈勇带走。 没有原因,没有动机,没有理由。 是以昨日沈屹出现在将军府之后,也是半句废话没有,直接带人走了。 他倒是想说话,不知道说什么。 是以他出现在这里,哪里是想给裴冽解释。 他想得裴冽一个解释。 但其实经过整个晚上,他多半已经猜出大概。 “昨日之事草民多少也听说一些,顾夫人因宝华寺之事受辱,定远镖局的鹤黎也不知道抽的什么风,居然连大人的面子都不给,当场指认顾夫人与十个镖师离城厮混……” 感受到对 面凉薄寒意,沈屹改口,“鹤黎的事与草民无关,那陈勇,我替大人处置了。” 裴冽看向沈屹,眉峰微挑。 “是我,背地里不想顾朝颜碰修筑护城河的工程,于是找到陈勇,给了他一笔银子叫他先背主,再去诬陷顾朝颜不守妇道,借此坏她名声。” “届时顾朝颜自身难保,就没什么心情参与护城河的工程了呢。” 沈屹挑起他那双好看的凤眼,“我得说,现如今整个皇城,唯有我能干出这种事,也唯有我干这种事,萧瑾深信不疑。” 言外之意,大人你真懂! 裴冽看过去,他知道沈屹在等什么。 可他知道就一定要说出来? 他就不说。 于是裴冽侧转身形,看向桌面卷宗。 沈屹也没想到眼前这位司首大人如此沉得住气,不免上前一步。 “草民忽然想到一件事,那日在西郊故居外偶然碰到顾夫人才知,原来我那两座旧苑是被顾夫人给买去了,可我明明记得……” 卷宗被裴冽‘不小心’掉到地上。 沈屹去捡时,脸色一变。 ‘兵部尚书,赵敬堂。’ 赤果果的威胁! 他将卷宗恭恭敬敬搁到桌面,“草民什么都不记得了。” “沈公子想走?” 沈屹,“……草民告退。” “我送公子。” 见裴冽起身,沈屹多少有点承受不起,“大人……” “请。” 沈屹无奈,只得受着这份荣宠。 只是让他错愕非常的是,裴冽明明说是送他,可走的比他还快, 感觉就像……挺着急似的。 以致于他没出门,裴冽已经站到太阳底下了。 这一站不要紧,沈屹吓一跳啊! 什么情况? 洛风一直守在外面,见沈屹站在门口,眼睛直勾勾看着自家大人,上前提醒,“沈公子,这边走。” 沈屹瞪大眼睛看向洛风,满目错愕。 洛风某种自豪感油然而生,“沈公子有话想说?” “裴大人这身衣服……” “如何?” 看出洛风自内而外流露出来的骄傲,沈屹忽然就不想说话了。 一群变态! “草民告辞!” 再不走他真的会出言不逊…… 沈屹走后,有人传话说是肖掌柜求见。 裴冽在院子里走了走,他感受到自己身上的光芒了,十分满意,于是叫洛风将人带进来。 肖掌柜迫不及待进门,将彼时秦昭那套说法原原本本复述。 “建暖室,种花?” “那位公子是这样说的,依他的意思,只要大人掌握第一手的货源,便是皇城里开百十来家鲜花店,都得从大人这里求货。” 裴冽沉默了。 这么好的点子,居然不是他想出来的。 肖掌柜趁机道,“那位公子说,衣庄……衣庄不如大人种花来的有前景,且衣庄不占优势,皇城里大大小小的衣庄百十来家,布料跟款式皆可订,咱们实在占不到什么便宜。” “知道了。”裴冽虽然不服,但他承认那个人说的不无道理。 “还有……那位公子想买衣庄店,出价一万两。” 裴冽,“ ……” 眼见自家大人又要涌上一股迷之自信,洛风赶紧上前,“那人可说买下衣庄店做什么?” “开鲜花店。” 第九十二章 训狗术 听到肖掌柜这样说,裴冽决定了。 “不卖。” 肖掌柜,“……” 洛风,“……” 肖掌柜可太了解眼前这位的行事作派了。 别管裴冽作为拱尉司司首有多雷厉风行,作为一个商人,那脑子里冒出来的想法他就没有一次能理解。 奈何他是不敢怒,不敢言,反正话是捎到了,他也不算白拿银子。 肖掌柜走后,洛风实在没忍住。 “大人为何不卖了衣庄?” “谁说本官不卖?” 裴冽很喜欢自己的衣裳,“顾朝颜在哪里?” 洛风,“属下不太清楚。” “那就去找。” 洛风正要离开时,他家大人先他一步走出房门。 所谓找,是一起找…… 午后蓥华街,顾朝颜带着时玖约了陆瑶。 昨日之事,帮她的人有秦昭,那是亲人不必言谢,还有裴冽,那是生意场上的伙伴,她让些利也能还得了人情,再有便是陆瑶。 这顿饭她是一定要请的。 不想才入秀水楼,就让她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楚锦珏。 一袭宝蓝色衣着的楚锦珏正与几个纨绔子弟在大堂里说说笑笑,他亦看到了顾朝颜。 四目相对,顾朝颜状似无意收回视线,带着时玖上了二楼。 雅间是她早早吩咐时玖订下的,请人吃饭自然容不得闪失,菜式也早就点过。 房间里,她吩咐时玖通知掌柜的备菜。 不想时玖才出门就被人截回来。 “不好意思,这里我们订下了,你们出去。” 顾朝颜才握住茶壶拎手 ,就听到楚锦珏的声音传进来。 “不可能,这间雅室我昨日便与掌柜的说好留给我们,掌柜的不可能订给别人!”时玖壮着胆子理论。 “你一个下贱的丫鬟,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时玖,过来。”顾朝颜缓声道。 时玖听到声音,委屈着走回到顾朝颜身边。 楚锦珏趾高气扬走过来,“这间雅室……” “柱国公府的小公子,楚锦珏?”顾朝颜打断他,抬眼看过去。 楚锦珏愣了一下,随后冷笑,“你倒是把我柱国公府摸的门儿清,看来也没少研究我长姐。” “你知道我是谁?” “萧瑾原配,一个商女。”楚锦珏脸上露出嫌弃跟鄙视的表情。 顾朝颜可太熟悉这个表情了。 上一世自她认亲柱国公府,眼前这位好弟弟对她一直都是这个表情,仿佛自己还活着这件事触犯了天条。 可她不明白,何以这样大的仇怨! 她与他才是血脉相连。 事实也证明楚依依从来没把他当过弟弟,不过一枚棋子,还是弃子! “柱国公府的教养就是这般?” 熊孩子不争气,须得趁早教训! 迟了害人害己! “你有什么资格评断我柱国公府的教养!” “我评断的是你。” 顾朝颜稳稳坐在座位上,抬头迎上楚锦珏的眼睛,“于情,两家即将联姻,你我算是亲戚,我年长于你,你视而不见我都不怪你,主动过来找茬儿是几个意思?” “谁过来找茬了?” “那你 过来做什么?”顾朝颜瞧着自己弟弟,长的不错,就是骨子里多了些傲慢不逊,脑子里少了点明辨是非。 楚锦珏被顾朝颜戳破心思,恼羞成怒,“掌柜的把这间雅室指给我,我过来自然是想请不相干的人离开。” “哪个掌柜,怎么指给的你?” “总之这里是我的地方,你出去!” “时玖,把掌柜的叫过来!”顾朝颜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楚锦珏,乌黑眼睛里透着凉意。 楚锦珏不过是纸老虎,或者说……还是个孩子。 他就是想过来找找顾朝颜麻烦,没想把事情闹大。 眼下听到对方想叫掌柜的,立时改口,“今天这事儿就算了,不过你记着,以后我长姐嫁到你们将军府,你要敢欺负她,我饶不了你!” “时玖,去叫掌柜的。”顾朝颜重复道。 时玖当即走向雅室房门。 楚锦珏脸色一红,“不用找了,我走!” “你想走?”顾朝颜笑了,“我让你走了?” “时玖,你去!” 楚锦珏心下一慌,当即挡在时玖面前。 “堂堂柱国公府的小公子,想要当众行凶?” “我……我没有!” 时玖钻个空子跑出雅室。 楚锦珏见状不妙,扭头就要出去。 “你敢走,我就敢带着掌柜的找到国公府,这件事你不与我在这里处理明白,我便与柱国公当面说道说道。” “顾朝颜,你别欺人太甚!”楚锦珏哪敢把事情闹大。 “是我去找的你?不是你来找的我么! ” 养狗人都有一套训狗术,她曾听他们说过,你今天给狗一脚,明天给狗一脚,这狗非但不怕你,还有反主的危险。 但你要能一顿铁锹拍到它灵魂短暂出窍,以后可就省心了。 一个眼神过去它都哆嗦。 顾朝颜今天想用这一招。 上辈子她对楚锦珏百般讨好,换来什么结果? 既然相亲相爱不是与这个弟弟的相处方式,那就立威罢! 时玖办事快,一出一进将掌柜的给带来了。 楚锦珏不敢走,他真怕顾朝颜会找上国公府。 到时候他爹会打死他的。 “顾夫人,您找小的有事?” 顾朝颜是秀水楼的贵客,掌柜的见她从来都是毕恭毕敬。 “秀水楼这生意做大了呢。” 掌柜的不明所以,“顾夫人这话可叫小的惶恐,是他们照顾不周?哪一个,小的这就带过来给夫人赔罪。” “我家夫人订下的雅间,掌柜的怎么就指给别人了!”时玖道。 掌柜的抬头,一脸茫然,“没有啊!” 此话一出,顾朝颜当即看向站在旁边的楚锦珏。 掌柜的这会儿也看到了。 楚锦珏臊的脸皮发烫,“那……那应该是我听错了。” “掌柜的,你可与这位小公子说过叫他们去哪个雅室?” 楚锦珏一把拉过掌柜的,“你说叫我们上二楼,是的吧!” 顾朝颜也不瞎,一眼看出楚锦珏在朝掌柜的使眼色。 掌柜的是聪明人,一眼看出这里面的门道,就算没看出来,他宁保顾朝颜, 也不会保一个整年都见不了两回面的生客。 “这位公子,你与李府大公子他们不是吃完了吗?” 满室,安静。 第九十三章 那就不联了 顾朝颜听罢,摆手叫掌柜的退下去。 她递了个眼神,时玖将房门关紧。 雅室里,楚锦珏脸色愈红,“一定是那个掌柜记错了……” “时玖,再去把掌柜的叫上来。” “是!” 楚锦珏慌了,“顾朝颜,你想干什么?” “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也知道我姓什么?” 顾朝颜扬眉,“那叫人罢。” 楚锦珏不懂。 “两家很快就要联姻,楚公子见到我家夫人要叫什么,应该不用奴婢提醒。”时玖记得她家夫人说过,她是奴婢没错,可就算是奴婢,也不是别人的奴婢。 别人可以瞧不起她,那她也可以瞧不起,瞧不起她的人。 楚锦珏面色胀红,“顾朝颜。” 好。 顾朝颜一点儿都不意外这小子不服管教。 时玖生气,“楚公子,你怎么敢直呼我家夫人大名!” “还没联姻……” “那不联了。”顾朝颜笑着抬头,“既然楚小公子不承认这门婚事,那就作罢,回去告诉柱国公,这大婚,取消了罢。” 楚锦珏再嚣张,这事儿他担待不起,脸色瞬变,“这是皇上赐婚,顾朝颜你说了不算!” “看来楚小公子了解的还不够透彻,这段大婚起初可不是皇上赐婚,是我觉得你家庶长姐人还不错,配得起我家夫君,于是找上邓媒婆撮合,结果邓媒婆居然是梁国细作,就死在我面前。” 楚锦珏见顾朝颜站起身,一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随之而来。 他强迫自己镇定, “那又怎样!” “大婚之事讲究一个喜庆,最忌晦气。” 顾朝颜缓着步子,慢慢走向楚锦珏,“你猜,倘若有人将梁国细作当作不祥之兆传上一传,会不会影响你庶长姐与我家夫君的大婚。” “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楚锦珏挺直身板,已经是十六岁的少年郎,比她高出一头。 顾朝颜步步逼近时,从袖兜里掏出一把匕首。 楚锦珏大骇,“顾朝颜你要干什么?” 她没说话,朝时玖递了眼色。 时玖心领神会,立时出门,且将门板从外面顶死。 楚锦珏到底年幼,就算在军中历练半年,可也没经历过这种阵仗,“你……你别过来,别逼我动手!” “动啊!”顾朝颜毫无所谓,“怕你不动。” 顾朝颜一步一步,将楚锦珏逼至墙角,眼睛盯着他,把玩着匕首,“你猜,倘若大婚之前,柱国公府的小公子刺伤了将军府的当家主母,这事算吉利,还是不吉……亦或大凶。” “我没动手!” “不妨碍我会受伤。”顾朝颜拿着匕首,朝自己比划两下。 楚锦珏猛的伸手想要抢过匕首,被顾朝颜忽的躲开,“知道怕了?” “顾朝颜,你这是诬陷!” “是诬陷,那又如何?” 顾朝颜突然冷脸,“我在这里坐的好好的,可有去招惹你?难道不是小公子想替你那庶出的长姐出风头,故意到我面前找茬么!” “我,我只是……记错了。” “还在撒谎!” 顾朝颜神色骤然冷淡,“到底怎么回事你我心里都有数!凡事有因必有果,你不来,我没机会!” “我……” “你什么?你一没充分的证据,二没得罪我的底气,往前走你占不到便宜,往后退只会叫柱国公府颜面尽失,一时逞强换来你想要的结果了?换回来的是你进退两难的境地,甚至还有被我裹挟的风险!” 楚锦珏恨道,“那是你狡诈!” “不是我狡诈。”顾朝颜越发逼近楚锦珏,眼神冷厉,“是你蠢!” “顾朝颜!” “再叫一次!” 楚锦珏心下一慌,侧过身噎了噎喉咙没敢顶嘴。 “你敢再叫一次,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 顾朝颜出言训斥,“还有,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柱国公的儿子,行事别太幼稚!像今日这种欺凌商女的事一旦传出去,你不要脸那是你的事,整个柱国公府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 “谁不要脸……” 顾朝颜甩了甩刀。 楚锦珏又朝墙上挤了挤。 “或许你有原因,想替你庶出的长姐出气,可真想害你的人能让这个原因照着实样传出去?” “我能解释。” “你长几张嘴?大齐皇城百万人口,多少张嘴,一人一个唾沫淹死你!”顾朝颜恨铁不成钢,“今天的事,但凡我受伤跑出这间雅室,你百口莫辩,冤不冤枉!” 楚锦珏确实害怕了,“你别……别伤你自己。” “你说了算?你能控局?你什么都 不能,还敢给人家出头?” 她看着与自己有着血缘的弟弟,匕首在他胳膊上蹭了蹭,字字清冷,“楚锦珏你记住,在没有实力的前提下,所有义气都是愚蠢。” 匕首很用力,割破了他的衣裳。 “今日之事我可以当作没发生,但你给我听清楚,以后见着我,把头低下来。” 匕首还在蹭,楚锦珏身子颤了颤,不敢反抗,“否则,我想收拾你,没那么难。” “你威胁我?” “嗯。” 顾朝颜眸黑如夜,音色寒凉,“你可以不受这威胁,前提是你能一击即中的弄死我,但凡给我一丝喘气的机会,我保证让你跪在我面前,磕上一百个响头!” 割肉很疼,顾朝颜还是下手了。 匕首倏的一下。 呃— 楚锦珏吃痛捂住胳膊,满脸怨恨看向她。 “知道疼就好。” 顾朝颜抽出帕子,抹净匕首上的血迹,“你也不小了,别拿自己当孩子。” “顾……” 她扬眉。 “我可以走了么!”楚锦珏再也不敢直呼其名了。 “可以。” 眼见楚锦珏要离开,顾朝颜上前一步。 “你说可以走了!” “今天的事你最好不要告诉任何人,说出去,丢脸的是你。” 楚锦珏看到顾朝颜脸上那抹微笑,恐惧感油然而生,“我……我才不会说!” “那最好。” 她笑了笑,“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哦。” 楚锦珏哪经得起顾朝颜这般吓,小脸煞白,三两步跑到门口,拽门,不开。 他 回头。 顾朝颜了然,“时玖,进来。” 门启,楚锦珏夺命狂奔。 第九十四章 不想活了? 二楼长廊位置,顾朝颜看着狼狈跑下楼梯的楚锦珏,心底划过一抹淡淡的悲伤。 她不是一个狠心的阿姐,可是弟弟不听话,怎么办呢。 她深知楚锦珏只是少年傲慢,又被人教唆。 并非天生坏种…… “夫人,陆姑娘来了。” 大堂,陆瑶亦看到了站在长廊旁边的顾朝颜,朝她招手。 她微笑。 上辈子她与这位陆姑娘因为萧瑾的关系相处的并不是很愉快,而今看来,这姑娘单纯,善良,信守承诺,是个值得交的朋友。 一顿饭下来,两人谈地,相处的十分愉快。 期间陆瑶多次提到裴冽,爱慕之情溢于言表。 于是她便将这事儿放在心上了。 午后,秀水楼外。 顾朝颜将陆瑶送上马车,正想带时玖回府时忽有一人出现。 “顾夫人,我家大人由请。” 顾朝颜先是一愣,左右环顾并未见裴冽马车,扭头看向洛风。 洛风则朝对面指了指。 马车停在深巷里,顾朝颜叫时玖在外面候着,自己钻进车厢。 看到裴冽,她立时奉上笑脸,“大人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裴冽穿了新衣裳,靠车厢背板端直而坐,双手握膝,广袖摊开,垂感十足。 “昨天的事多谢大人,若非大人及时将鹤黎带走,我只怕不好自辩。”在这件事上顾朝颜确实感谢裴冽。 没有裴冽,鹤黎那一关她闯不过去。 裴冽抬手,扯了扯衣袖,“本官只是为了我自己。” “那倒 也是。”毕竟她没在宝华寺的那几日都是跟裴冽在一起,这件事东窗事发,他也脱不了干系。 保不齐奸夫恶名就扣在他头上了。 裴冽眼睛扫过去。 该信的不信,不该信的一信一个准! 咳— 裴冽咳嗽时又拽了拽袖子。 “大人,鹤黎跟凤凰山那群山贼真有勾结?” “本官说有就有。” 当日裴冽亲自去定远镖局找的鹤黎,言辞间十分客气,甚至流露出一丝拜托的意味,鹤黎但凡不傻都能明白他的用意。 没想到转头就把他的话当作耳旁风,跑到将军府‘诬陷’顾朝颜。 拿他当什么? 他可以理解鹤黎怕自己有外室的事情暴露,亦担心外室子的安危,但鹤黎不是没有选择。 但凡鹤黎能走一趟拱尉司,他都不用这么生气。 至于鹤黎为什么当场改口,那是因为他手里有一块本该戴在鹤黎外室子身上的玉佩。 顾朝颜,“大人威武。” 这种操作她是最懂了,上辈子裴冽没少干这种勾当。 “大人要没什么事的话,我有一件事,不知当不当讲。”顾朝颜想到了柔妃,跟十一皇子。 裴冽搭眼看过去,“别讲了。” 顾朝颜,“……”那就讲罢! 只是她怎么说,才能让裴冽不怀疑自己是胡说八道呢? “讲不讲?” “五年前柔妃之死,大人有没有印象?” 裴冽顿了顿,许久开口,“病逝。” “柔妃是工部尚书赵敬堂的表妹,赵敬堂之所以在朝廷上中立, 怕不是心中装着十一皇子,可十一皇子毕竟年幼,倘若五皇子那边与赵敬堂说些什么,我只怕他心里的天平,会不稳。” 裴冽脸上终于有了情绪,黑目深暗。 “顾夫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再倘若,五皇子那边若在柔妃之死这件事作文章,叠加上对十一皇子的承诺,我是赵敬堂,意志力可就没那么坚定了。” 裴冽神色愈深,静静看着眼前女子。 顾朝颜生怕他听不懂,“大人应该比我更清楚五皇子的野心,其母又是皇贵妃,正得圣宠,朝中已有重臣倾向到另一边,工部尚书可是个肥差,大人要不要替太子殿下争取一下?” 车厢里气氛渐冷,顾朝颜也终于感觉到了。 她恍然,“大人千万别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猫腻,我纯粹是想帮大人,而且……” “顾朝颜。” 裴冽突然打断她,神色冷淡,“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知道,但我能解释。” 顾朝颜以为裴冽在怀疑她,毕竟她是萧瑾的夫人,萧瑾是五皇子的人,于情于理她都该帮着萧瑾跟五皇子,但她刚刚说的话显然不是站在那边的立场,换她也不会轻易相信。 “我是打算与萧瑾……” “朝廷里的事于你没有半点干系,这趟浑水你别趟!” 裴冽态度突然冰冷,“不想活了?” 顾朝颜,“……” 她怎么都没想到裴冽并不是怀疑她的立场,而是担心她的安危? “大 人觉得我没在这条河里吗?” 顾朝颜都有些无奈,“江宁顾府能成为皇商这事儿,可不是我一个人能办到的。” 裴冽沉默。 “我只是好意提醒大人,至于大人……” “既然是五皇子助江宁顾府成为皇商,为何顾夫人会帮太子?” “因为我要与萧瑾和离。” 顾朝颜抬起头,认真看过去。 车厢寂静,裴冽迎上那道目光,满目错愕。 难以形容的情愫仿佛雨后春笋般在内心里疯长,他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眼睛里,全都是顾朝颜说出这句话时的坚定。 和离,真好啊! 强烈的情绪刺激下,裴冽垂首,唇角控制不住的微微上扬。 “所以大人自可放心,我与大人合作只是为了我自己,与将军府没有半点关系。” 咳— “你说的事我会留意。”裴冽暗暗吸了一口气,抬头时神色一如往常。 该提醒的顾朝颜已经提醒到了。 她还有事。 “吃块糕点。”见顾朝颜想要离开,裴冽指了指长桌上的托盘。 顾朝颜就不是特别想吃,刚跟陆瑶吃完饭,一点儿不饿。 可拒绝裴冽是需要勇气的。 好吧她没有。 顾朝颜拿起一块糕点,想走。 “本官也有一件事想要与你商量。” 顾朝颜:你不是说没事么! “西郊那片地,本官想拿一半出来建花房,近日动工,争取冬至让鲜花,开满花房。” 噗— 咳咳咳— 天和三十九年,未时三刻,顾朝颜在拱尉司司首裴冽的马 车里,险短折而死…… 第九十五章 猝不及防的愤怒 车厢里,顾朝颜连喷带咳,又咕嘟咕嘟灌了半水嚢的水才捡回一条小命。 裴冽接过水嚢,“你很饿?” 不是饿,是猝不及防的愤怒! “大人刚刚说什么?” “本官决定把西郊一半荒地拿来盖暖室花房,工期很赶,须在冬至之前让花开。” 顾朝颜以手抚额,顺便把嘴闭的严严实实。 她愤怒到极至的时候,会忍不住骂人。 许久之后。 顾朝颜咬碎钢牙,“谁给大人出的主意?” 她想在源头把那个人给解决掉,大概砍个七七四十九,不……九九八十一刀再喂狗。 不喂狗了,做成肉丸子她亲自吃! 裴冽才不会说这个主意是别人想的,“本官私以为,这是一条生财之道。” “大人……大人以后能不能别私以为,能不能与我商量一下?”顾朝颜抬头看向裴冽,冒死挽回,“西郊已经种粮了。” 那片地,她花大价钱薅草,翻地,播种,现在嫩苗都长出来了! 即便她知道,这些嫩苗也仅仅是长出来而已,根本长不大,也根本不会结出果实,但也就赔这些了。 按裴冽所说,建暖房种鲜花? 建暖房没问题,她也不是舍不出钱,种不出来花! 那片地种啥都结不了果。 只能种人头! “本官算过,花房收益是谷米的三倍。” “大人怎么算的?”顾朝颜闭着眼睛都算不出来收益,只能算是赔率。 裴冽很想向顾朝颜证明他超强的经商智慧,“如果建花房 ,就不用建造粮仓了。” 顾朝颜,“……” 她建仓廪又不是为了存储西郊荒地的粮食! “这件事还有商量余地吗?” 裴冽摇头,“建造花房的钱,本官会出。” 此话一说,顾朝颜脸颊笑意复显,那这就没什么问题了。 她是绝对不会告诉裴冽,你花出去的所有钱,在未来都会给你一个血的教训。 “但本官也出不了那么多。” 顾朝颜,“麻烦大人下回一次性把话说完。” 笑早了! “钱的事你我一人一半,收益,本官与你五五分。” 收益? 顾朝颜都快气笑了,这么蠢的主意是你想出来的,倒霉的时候却要拽上我! 所以裴冽,你对我的帮助其实是个阴谋吧? 你本身就是个陷阱吧? 你是披着人皮的狼么? 上辈子你在明面上气我,这辈子给我玩阴的是不是? 顾朝颜慢慢闭上眼睛,她怕自己控制不住会挠花裴冽那张脸。 彼时她在宝华寺的时候,倒是听方丈说过一句禅语。 你生气,是因为你选择了生气,跟别人没有关系。 嗯,跟裴冽没有关系。 “顾夫人想好了没有?”裴冽以为顾朝颜在思考。 听到声音,她慢慢睁开眼睛,“一切全部依照大人的意思办,我完全没有异议。” 裴冽心中大喜,能让顾朝颜点头的生意,一定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他又些许的失落,这么好的思路不是他想的。 “大人还有别的事吗?”顾朝颜想找个地方宣泄一下自 己无处安放的怒火。 裴冽,“我送夫人。” “大人客气,我马车在对面,走过去就可以。” “我送你出去。” 顾朝颜:裴冽你脑子没事吧? 裴冽真的把顾朝颜送出了马车,非但如此,他还破天荒走下马车,把自己全部暴露在阳光底下。 看着阳光底下满身金光的裴冽,顾朝颜一瞬间感觉到自己魂魄仿佛从天灵盖冒出来。 莫说顾朝颜,时玖也看傻眼了。 只见阳光下,裴冽穿的那身衣裳散发出道道金光。 横竖交错的绣丝好似密不透风的罗网,将裴冽整个人罩在网兜里。 顾朝颜跟时玖瞬间拉住彼此的手,两人靠在一起,共度难关。 马车旁边,裴冽在看到某位夫人眼中‘惊喜跟崇拜’之后,展臂朝其挥挥手,“夫人慢走,本官就送到这里。” 顾朝颜拉着时玖撒丫子跑了。 裴冽,“……” 洛风走过来,“属下还是头一次看到顾夫人腿脚这么好。” 裴冽微微皱了一下眉,“本官不够耀眼?” 洛风闻声看向自家大人,下意识挡住眼睛。 裴冽了然,太刺眼。 “晚上。” “什么?”洛风没听清楚。 裴冽没说话,收子袖子走回马车…… 另一辆马车里,顾朝颜在看到裴冽那身衣服之后对于西郊改建花房的事就不那么计较了。 时玖揪着眉头,“夫人,奴婢发现……” “你也发现裴冽脑子有点问题是不是?” “是洛少监,他不觉得刺眼吗?奴婢看裴 大人的时候眼睛睁不开,可洛少监眼睛都没眨一下。” “嗯?” 顾朝颜觉得时玖分析问题没有把握住主次。 后来的后来她才明白,她的小丫头一直都把握的很好呢…… 回到将军府,两人迎面撞上萧子灵跟阮岚。 阮岚一滞,萧子灵脸色也瞬间垮下来,“哼!别以为宝华寺的事就这么过去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要么说还得是萧子灵呢,挨打多少下都不长记性。 “子灵你少说两句。”阮岚拉着她,走近些,“颜姐姐这几日辛苦,好在后天瑾哥娶亲之后,姐姐就不用这么操劳了。” 听着是好话,句句讽刺。 整个府里谁不知道萧瑾此番纳妾之礼,走的是娶妻流程。 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八抬大轿。 哪一样是妾氏该有的待遇,若一定要让人知道这是纳妾,也就大婚当日楚依依朝自己敬的那杯茶。 “这话说的不错。“ “大婚之后非但我不用操劳,阮姑娘也不用操劳了。” 顾朝颜盯了眼阮岚的肚子,仍然没有什么大的起伏,“届时阮姑娘只管好好安胎,夫君夜不能寐的事有人会帮他。” 阮岚脸色一白。 “谁帮都轮不上你,楚依依就算没嫁过来,哥哥情愿去书房睡。”萧子灵在阮岚后面小声嘀咕。 “我有的是奸夫,确实对夫君照顾不周全了。” 这句话,直接把萧子灵阮岚听傻了,“时玖,陪本夫人回房稍作打扮,看看今晚是哪 个奸夫过来伺候。” “是。” 第九十六章 自由飞翔的鸡骨架 直至那抹身影消失,萧子灵才反应过来。 “她……她顾朝颜怎么能这么不要脸!背夫偷汉都能这么理直气壮了?” 阮岚看着空荡的弯月拱门,眼底寒光须臾而逝,“颜姐姐只是开玩笑而已。” “我才不信她是开玩笑,反正宝华寺这个仇我是记下了,千万别给我机会!” 阮岚侧目,没有说话。 刀子虽然钝,总比没有强…… 适夜。 月色如银,星光璀璨。 萧瑾回府已过酉时。 他行走间无意识走到了顾朝颜的房间。 院门插着,他几次试着推开无果,正要敲门时被身后声音打断。 是阮岚…… 房间里,顾朝颜正在拨弄算盘,时玖抱着账本在旁边伺候。 烛光底下,她眼眸清澈明亮,眉宇时舒时紧,青葱玉指拨动间算盘发出清脆声响。 哗啦! 顾朝颜抖了一下算盘,横梁上下,所有珠子归到原位。 她慵懒靠在椅背上,目光锁定桌面她细细划算出的结果,唇角勾出微笑,“只要我把现有的铺子卖个七七八八,修筑护城河的银子也就差不多了。” 时玖多少有些心疼,“夫人,这些都是您苦心经营的铺子,收益也都很好,您真舍得卖?” 顾朝颜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何为舍得? 有舍才有得。 她若不舍了这些铺子,早晚就会失去这些铺子,反而现在放手,它们终究还会回到自己手里。 “时玖你记着,越是舍不得的东西到最后越是会换着法儿 的折磨你,小到铺子,大到人。” 她看向时玖,“当断则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记住了?” “奴婢记住了。” 现在的时玖,还不懂。 有风吹进来,顾朝颜迎着风站到半敞的窗棂前,抬头看向夜空。 今晚夜色真美。 浩瀚夜空,繁星微闪,如银河里的波光粼粼,美而无言。 忽然,一个发光体在她眼前如流星划过。 什么东西? 顾朝颜以为自己眼花,擦了擦眼睛再瞪过去,那颗流星划到她院子里了! 只见院子中间,那个发光物体正在朝她靠近。 单纯看形状,像是直立行走的鸡骨架。 “鬼……鬼鬼鬼!” 顾朝颜是相信鬼神的,她重生就是最好的证明。 时玖见到自家夫人神色不对,急忙撂下手里账簿跑过去,看到院中那只会发光的鸡骨架,‘嗷’一嗓子晕过去了。 顾朝颜,“……” 院子里,裴冽看到窗棂旁边的顾朝颜了,否则他走路不会把手臂摇的那么欢。 袖子也是会发光的。 听到惨叫,他猛然一顿,紧接着脚步变快,风驰电掣般跑向顾朝颜。 看着那只迅速朝她移动的鸡骨架,顾朝颜只觉得全身血液倏然凝固,身体僵硬如蜡,脸上血色骤消。 眼睛一花,汗毛竖起,她看见她太奶奶了! 忽然之间,裴冽行至窗棂外面,紧张看向顾朝颜,“你没事吧?” 看清那张脸,顾朝颜懵了。 “裴冽?” “刚刚谁在叫?”裴冽站在窗外,并没看到 被他吓晕的时玖。 顾朝颜低头,嘴里一顿疯狂输出,慢慢抬头,“裴大人,我今天是非死不可么?” 不把我吓死你睡不着是不是! 裴冽皱眉,“嗯?” “大人有事?” 他没事,就想让顾朝颜看看他的衣服。 月光下应该不会那么耀眼。 “本官想了很久,花房之事不可再拖,明日想请夫人走趟西郊,我们共同选好位置。” 顾朝颜想骂人,这是什么着急的事? 裴冽衣服还在发光。 “只要不在山上,大人说哪里就是哪里,我无异议。” “明日西郊,午时。” “可我明日没时间……” 见裴冽眼睛扫过来,顾朝颜噎了下喉咙,“不见不散。” 裴冽十分满意,转身走出几步时被叫住。 “有事?” 顾朝颜忍无可忍,朝裴冽招招手叫他回来。 窗棂前,裴冽心有期待。 他希望顾朝颜可以不吝啬夸奖,他承受得住。 得说顾朝颜还是怂了,“我想知道一件事。” “说。” “拱尉司有没有……屏镜。” 裴冽点头,“有。” 有就回去照照镜子 “大人走好。” 裴冽莫名其妙,但也没多问。 看着夜空中自由飞翔的鸡骨架,顾朝颜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弯腰去扶时玖了…… 深夜。 洛风迷迷糊糊找了半个时辰,终于把拱尉司里唯一一面屏镜搬到裴冽面前。 他用身子抵住屏镜,看着月光下自家大人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芒,就觉得他那钱没有白花。 原本老裁缝 说加几条银丝细扣,偶动间可以发出隐隐绰绰的光,起到锦上添花的效果就极好。 他不干,他要他家大人光芒万丈。 月光下,裴冽的脸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乌云。 看着屏镜里那只没有脑袋的骷髅架子,他起了杀心,“你,过来。” 洛风以为自家大人看的不够清楚,搬着屏镜屁颠儿屁颠儿凑的可近,“大人觉得如何,能不能看到光?” 这个夜里,拱尉司传出有史以来最惨的尖叫声,声音持续整整一个时辰。 再然后,有人发现司首大人院内的梨树上,多了一个圆滚滚的夜灯…… 距离将军府办喜事还有两天。 顾朝颜用过早膳正要出门,萧李氏叫住她,说是还有一些细节希望她能留在府里一起商量。 顾朝颜坐下来,“还有什么事没敲定吗?”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即将随嫁过来的青然嬷嬷差人捎了话,说是大婚那日她家大姑娘可不可以站着给妻室奉茶。” 依照大齐约定俗成的婚嫁规矩,妾氏进门须得给妻室行跪礼,也就是下跪给正妻敬茶。 饭桌上,阮岚跟萧子灵看热闹似的扫过去。 “不可。” 说话的是萧瑾。 昨夜他虽被阮岚拉到屋里,可不知怎的,哪怕阮岚一再摩擦,他都没办那件事,“柱国公府真是越来越不像话,朝颜已经大度到让楚依依走正门,现在连跪礼都要取消,她要干什么?” 萧李氏脸色一白,“小声点儿 !” 萧瑾愠怒,“母亲是不是过于忍让她了!” 她,指楚依依。 “不是忍让,是……” 萧李氏下意识瞧了眼坐在那里默不作声的顾朝颜,“是在情理之中。” 第九十七章 伪君子 情理之中。 上辈子萧李氏仅凭这四个字,一次次让她低头,退缩,忍让,到最后逼她去死说的也是这四个字。 ‘顾朝颜,你别怪瑾儿,也别怪我们,怪只怪你当初只是商户之女登不得台面,后来虽是认了柱国公这门亲戚,可有什么用,柱国公不喜欢你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女儿。’ ‘你非但帮不上瑾儿的忙,跟外面那些男人也是不清不楚,还惹上那个杀人不眨眼的九千岁,你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 ‘……别说我们无情无义,是你自己不明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道理,我们这么做在情理之中,是你自己蠢……’ 正厅,萧瑾跟萧李氏还在为这件事你来我往。 “母亲,此事儿子不同意。” “我没问你,我是在与朝颜商量,她是主母,这件事该由她来表态,再说她若不乐意我也不会强求,你着的什么急!” “可是……” 顾朝颜打断两人,隐在眼底的冰冷骤然消散,“我乐意。” 一语闭,众人惊。 这是纳妾过程中唯一可以保留顾朝颜颜面的底线,没想到她竟然会同意,连萧子灵都觉得不可思议。 萧李氏大喜,“我就知道朝颜最懂事,反正都已经随她了,那这件事也就一并随她,朝颜你放心,她也就这会儿任性,且嫁进将军府,该有的规矩我一样都不会免她。” “朝颜……”萧瑾也很意外,哪怕他是男子也明白楚依依的要求有多过 分。 莫名的,他生出一丝怜惜跟心疼,尤其看到顾朝颜脸上的平静,便觉此事太过委屈了她。 顾朝颜起身,“我还有事。” 萧瑾视线一直跟着那抹消失在府门的身影,阮岚的眸子却落在萧瑾身上。 她知道再不做些什么,她就要失去这个男人的心了…… 府门外,顾朝颜带着时玖进了马车,直奔蓥华街。 车厢里,时玖气的直跺脚。 “他们欺人太甚!” “谁?”顾朝颜抬头看过去。 “老夫人,还有那个没进门的楚依依!” 顾朝颜忽然好奇,“萧瑾呢?” 她想听听时玖的想法。 “将军?将军虽然冷漠,可这些日子时不时就来夫人屋里探望,刚刚在府里他也有为夫人说话。” 时玖想了想,犹犹豫豫道,“或许将军心里,有夫人。” 这样的想法太可怕! 顾朝颜拉过时玖的手,面对面的看着她,严肃且认真。 “你有没有想过,老夫人为何会看轻我,萧子灵为何会诬陷我,阮岚为何会无视我的存在,登堂入室,还有楚依依,她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敢一次又一次挑战我的底线,到如今奉茶都不想跪一跪。” 时玖低下头,作思考状。 “因为萧瑾从来没有做过一件,真正维护我的事。” “可是刚刚……” “刚刚他有坚持?” 顾朝颜神色冷淡,“真正在乎你的人永远不会将你置于难堪的境地,时玖你仔细想想,到底谁才是真正让我难堪的那个 人。” 马车驾的稳,偶有车铃摇曳,不时发出清脆声响。 许久之后,时玖仿佛明白了什么,“是将军。” “是他。” 顾朝颜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她告诉时玖,“伪君子比真小人可怕,也可恨。” “他们会打着爱你的幌子,肆无忌惮的欺骗你,利用你,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站在你的背后捅上一刀。” “夫人……” “那个时候,你连喊疼都来不及。” 时玖虽然认同且点了头,可她知道时玖并不能真正体会背刺的痛,她亦希望时玖永远都不会感受到。 马车停在秀水楼。 房间里,顾朝颜叫时玖在外面守着,她与秦昭的谈话不可以被任何人听到。 “后日萧瑾纳妾,我去。” 顾朝颜刚坐下来,就听到秦昭语出惊人,“你去做什么?” 秦昭一身月牙白的长袍,容姿过甚,眉眼温柔。 顾朝颜进来时他便起身,看到她坐稳,复又落座。 “给你撑腰。” 顾朝颜笑了,“纳妾那么重要的事,宾客云集,他们怕我惹事才是真的。” “阿姐还笑。” 秦昭提壶,倒了杯清茶推过去,“萧瑾欺人太甚,这口气我怎么都咽不下去。” “这口气,我可以自己出。” 顾朝颜随后与秦昭说了一件事,她要卖铺子。 她要将一年前嫁到将军时所有陪嫁过来的铺子全部换成钱。 秦昭是多聪明的人,他听了顾朝颜的计划,便知她找自己的目的。 “阿姐想我买那些铺子 ?” “那些都是我的心血。” 顾朝颜捧过茶杯,茶水温热,杯子是暖的,她握在手里,眸子透过半敞的窗棂看向外面。 景物就在眼前,她却似看的更远,“既是我的,一个铜板我都不会留在将军府。” 对面,秦昭脸上有了笑容,“如果我没猜错,阿姐明目张胆卖铺子的原因,是为给修筑护城河的工程凑钱。” “我家昭儿就是聪明!”但这只是原因之一。 顾朝颜没有与秦昭细致说,沈屹跟司徒月联手于她亦是不小的威胁。 “阿姐想我以什么身份买下那些铺子?” “陌生人。” 秦昭点头,“这个不难。” “自然!” 顾朝颜抬头看向对面男人,那是一张她自小到大都看不够的天人之姿,“我家昭儿就是能干,长的还好看呢!” 秦昭被夸的脸颊绯红,“阿姐也是一样。” “不不不!” 顾朝颜捏着手指,眼睛微微眯起来,如儿时那般调笑道,“我还是差了一点点,可也只差一点点,你要努力哦!” “阿姐在我心里……” 看着对面女子清澈无尘的眼睛,秦昭平静如水的面容下,心底突然涌起难以自控的情绪。 可他终究还是隐忍克制,“阿姐在我心里是最好的阿姐,没有人比你重要,我都不重要。” 这话是顾朝颜教她的。 儿时的秦昭太好看,时常会被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大姑娘小媳妇领走,后来她就找他谈话了。 ‘这个世上除了 爹娘,没有人比阿姐更重要知道么,你都没有我重要,所以你要跟着我,保护我,万一你不见了,我也就不见了。’ 第九十八章 纸上谈兵 原本这话也没什么杀伤力,可谁叫她说完这句话没两天就丢了。 许是那次真把秦昭吓到,至此之后,他就像跟屁虫一样紧黏着她,直至她出嫁…… “说起来,那间铺子怎么样了?” 顾朝颜没把秦昭的话当回事,扭头看向对面那间衣庄店。 提到那间铺子,秦昭目光深沉,“依照那个人的行商理念,我给他出了一个好主意,条件是那间衣庄店,刚刚我去问过,肖掌柜说不卖。” 顾朝颜扭回头看向自家弟弟,“好主意?” “真正可以叫他一本万利的主意。”秦昭并没有胡诌,若非志不在皇城,他都有可能建花房。 当然,如果没有珠玉在前,他想不到开鲜花店这条商路。 顾朝颜相信秦昭说的,“也不知道那个傻子长什么样。” “阿姐可说错了,那人定不是傻子,不管是鲜花店还是粥铺,还是对面那家衣庄,他的想法超过许多人的固有认知,主意都是不错的主意,只是不得法。” “怎么说?”顾朝颜好奇。 “他有前瞻性,但少了实际操作的经验。” “纸上谈兵?” “阿姐聪明。” 顾朝颜突然好奇,“你给他建议的是什么样一本万利的买卖?” 秦昭颇为无奈,“不重要,那个人似乎并没有采纳,不过阿姐不用担心,他的铺子,我买定了。” “我不担心铺子的事,我就是想……” “钱的事阿姐也不用担心,你知道的,我是淮南商会的 商主。” 这个身份,可以说是财神本神了。 “钱还是自己赚才踏实。”顾朝颜脱口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秦昭抬了抬眸子,刚好看到女人脸上散溢出来的淡漠跟无力挽回的苍凉。 到底有多失望,又受了多少委屈才会有这样的表情! 秦昭心疼至极,“阿姐……” “你千万别误会,花你的钱,我可不会吝啬!”顾朝颜突然笑对秦昭,脸上的表情恢复如初,“不过我会还的。” “阿姐说如何,便如何。”秦昭不与她争辩。 顾朝颜随即将昨夜列出来的单子摆到桌面上,十几家铺子,自然不能一时全都‘卖’出去,包括价钱她也要与秦昭商量好,不能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 毕竟这个节骨眼儿,盯着她的人可不少。 两人从辰时到午时,又从午时到酉时,终于把铺子的事敲定,“你还要小心一个人。” “司徒月?” 秦昭收起桌上满是标注的单子,浅语道,“她不是我对手。” 顾朝颜欣然。 秦昭走后,她在秀水楼里逗留了一柱香的时间。 这一柱香的时间很闲,她悠悠然的喝着茶,吃着桌上的糕点,忽然之间,她有感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可怎么都想不起来。 离开秀水楼,天空已是铅云密布。 时玖扶她登上马车,之后吩咐车夫快些赶回将军府。 “秋雨最凉,夫人穿这么少可千万不能淋雨。” 车厢里,时玖不时看向窗外,乌云压城,秋风 萧瑟,“是奴婢疏忽,早该在车里备几件厚衣裳……” 顾朝颜亦看向窗外,雨就要来了。 “不怪你,是这雨来的突然。” 隆— 车厢里,顾朝颜心神一震,“时玖,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打雷的声音。”时玖听到了。 顾朝颜猛然看过去,“什么声音?” “打雷。”时玖认真回答,“夫人刚刚听到的声音是雷声,奴婢听说秋雷是秋雨绵延的预兆,这雨怕是要下一整夜……” “停!” 顾朝颜突然叫停马车,她就说有什么事情忘脑后去了,这会儿打雷她恍然,是裴冽。 昨晚她答应裴冽今日午时西郊,不见不散。 “夫人?”时玖狐疑轻唤。 顾朝颜朝窗外瞧了瞧,“现在什么时辰?” “酉时。” 都酉时了。 她心想着裴冽应该不会傻到一直在西郊等她吧? 天也不是一时阴的。 他明知道自己怕雷,阴雨天还不好好躲起来! “夫人?” “回府。”顾朝颜压下心底不安,裴冽没那么傻。 时玖当下吩咐车夫。 隆隆隆— 沉闷雷声仿佛巨石在云层里来来回回滚动碾压,发出哑然声响。 忽有雨点砸下来,打湿车帘。 凉意侵袭,顾朝颜突然叫停马车,“出城!” 时玖愣住,“夫人?” “去西郊!” 只要想到悬崖山洞里裴冽几乎要死了的样子,她便不想赌这个万一。 裴冽要是死了,那她之前铺的路,之后要走的路都要重新算计,损失惨重! 时玖见 自家夫人一脸焦急模样,也没多问,只叫车夫快一些。 马车疾驰,直奔城门而去。 这场秋雨来的突然,且猛烈。 暴雨临盆,噼里啪啦的雨点声淹没整个世界。 狂风卷起雨帘,升起道道白烟,模糊了视线。 雨水在地面上迅速汇聚成溪,车轮碾过,溅起浑黄的泥水。 雷声一刻不停的响起,顾朝颜单手握紧车窗,不时看向外面,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焦虑跟忐忑,“再快些!” “夫人别急,就快到了。” 时玖不明所以,可见自家夫人着急当下催了催车夫。 雷声还在继续,顾朝颜脑海里尽是裴冽躲在她怀里瑟瑟发抖的画面。 像裴冽那样的人如果不是真怕,怎会在人前暴露弱点! 马车终于停在西郊。 顾朝颜当即就要出去。 “夫人!” 时玖赶忙拉住她,“外面雨大,您有什么事吩咐奴婢就好!” “雨伞,油灯!” 时玖犹豫时她直接拿起搁置在车厢角落位置的雨伞,拎着油灯离开,“你留在里面,不许出来!” 乌云压顶,疾风骤雨不停。 顾朝颜根本没办法打开雨伞,只拎着一盏油灯走去田间地头。 雨水打湿衣裳,刺骨凉意侵袭肺腑。 她踩着泥泞土路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前行,脸颊被疾风卷起的雨滴打的生疼,鬓角发丝刮滑到眼角,她胡乱抹掉,“裴大人?” 油灯在暴雨中摇摆不定,顾朝颜借着这一点点微弱灯光往前看,并无人影。 她又唤了 一声,无人应答。 还好没在! 第九十九章 裴大人好巧! 顾朝颜顶着暴雨在田间地头又找了一圈,确实没有看到人。 虽然折腾够呛,人没在就好。 万一出事她担待不起! 可就在顾朝颜拎着油灯想回马车的时候,脚下好似踩到什么东西。 硬硬的,硌脚。 出于好奇,她弯下腰,抬脚将那物捡在手里。 雨水冲刷黄泥,那物渐渐显出真身。 看清掌中之物,顾朝颜差点没原地去世。 是玉牌。 裴冽腰间挂着的那块黑玉! 在她记忆里裴冽极为重视这块玉牌,两世加在一起,她都不见他摘过。 该死的! “裴冽!”顾朝颜心脏猛的揪起来,将玉牌收进怀里后提灯再找。 她知道裴冽一定在。 轰鸣雷声在秋夜中回荡,如大军压境般震的人心胆皆颤,顾朝颜没在田间地头找到人,于是趟着泥泞黄水走向那两座扒成废墟的别苑。 她见过裴冽怕雷的样子,知道他一定缩在某处角落。 雨水被风裹挟打到身上,如同被鞭子抽着一样的疼,顾朝颜只觉双手冰凉麻木,已经没了知觉。 雨伞早就掉了,她攥紧油灯,顶着风雨朝废墟一步一步艰难前行,“裴冽!你在哪里!” 闪电划破天际,照亮眼前废墟。 顾朝颜猛然看到两张竖起相抵的门板下,那抹熟悉的身影蜷缩在那里。 “裴冽……” 她呼吸停滞,一股莫名情绪如海水拍击岩石般激起千层高浪! 她不顾一切的跑过去,不想脚下踩空,整个人扑通摔到地上。 油灯被雨 水浇熄,周围晦暗冰冷。 她从泥水中挣扎着跑向废墟,“裴冽!” 门板下,已经被雨水浇透的裴冽听到声音,茫然抬头。 又有闪电照亮灰暗夜空,那张惨白如纸的容颜赫然撞进顾朝颜的眼睛里。 他就像一只受了重伤的小兽,独自躲在冰凉角落,孤独无依。 身上的冷,不及心中万分之一。 轰隆隆— 雷声再次响起,顾朝颜猛然蹲下身将裴冽紧紧抱在怀里,“别怕!有我。” 裴冽终得一丝温暖,身体本能贴紧不愿分离。 可是他的心就如同眼前这片废墟,早就苍凉荒芜的再不能重建。 他的母妃,永远不能活过来…… 顾朝颜就这么紧紧的抱着他,也没有再说话。 秋风渐止,刚刚还如鞭子狰狞抽打的雨丝不再肆意,落到地面发出轻柔的滴水声,整个西郊都安静了。 没有雷声,没有暴雨,天地间像是隔着一层纱,迷蒙中透着神秘。 她能感受他的恐惧,真实的让人心疼。 “顾朝颜。” 怀里的人终于发出声音。 她忽的松开紧紧握在他肩上的手,气氛瞬间尴尬。 片刻停滞,顾朝颜忽然起身,看都没看裴冽一眼,扭头夺命狂奔,中间又差点跌倒,幸而她手快没让脸先着地。 泥汤又溅一身。 车厢里,焦急等待的时玖终于把她家夫人给盼回来了。 眼见顾朝颜一身狼狈钻进马车,时玖心疼不已,急忙拿起车厢里备着的白色拭巾,“夫人到底去做什么 了,怎么摔成这样!” 顾朝颜来不及细讲,视线瞄向车窗外。 乌云散尽,繁星尽显。 雨停了。 “回城!快走!” 她是见过裴冽发飙的。 当日悬崖山洞里,要不是她指天发誓保证保守秘密,青山埋骨了。 诚然顾朝颜觉得裴冽还不至于恩将仇报,而她撒丫子往回跑没敢多看一眼的理由,也是希望化解尴尬。 谁会希望自己最狼狈的样子被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看到。 她不想,裴冽也不想。 吁— 马车转个弯儿的功夫突然停下来,顾朝颜正想问时车帘掀起,裴冽低头钻进车厢。 时玖傻眼了。 “回城。” 裴冽开口,车夫也是半点没犹豫。 车厢里死寂无声,气氛尴尬到极点。 时玖不敢抬头,下意识朝自家夫人身边凑了凑。 诚然她借自家夫人的光,时不时能近距离瞻仰这位司首大人的官容官貌,可瞻仰的再多,畏惧还是有的。 顾朝颜总不能将这种压迫感带给时玖,于是慢慢抬起头,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裴大人好巧,没想到我们在这里遇见了!” 时玖,“……”这是您的马车。 裴冽端直坐在车厢侧椅上,双手垂于膝间,鸦羽色长衣早就被雨水打透,又因为被顾朝颜抱在怀里,身上蹭了些许黄泥。 “夫人与我约在何时?”裴冽沉声问道。 顾朝颜觉得裴冽的问题,出了问题,“不是我约大人,是大人约的我……” “夫人答应了?” 顾朝颜点 点头。 “那为何今日午时,本官未在此处看到顾夫人?” 时玖见裴冽一副要吃了自家夫人的样子,赶忙壮胆解释,“大人明鉴,我家夫人与秦公子有很要紧的事商量,一时忘了!” 无人说话,气氛降至冰点。 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笼罩在整个车厢。 时玖默默扭头看向自家夫人,顾朝颜亦扭过头。 四目相视,时玖读懂了自家夫人的言外之意。 她多嘴了,于是默默低头念咒。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咳! 顾朝颜咳嗽一声,“的确是我疏忽了。” “你与秦昭昨日可有约过?” “没有。”她以为真诚是必杀技。 更何况只要拱尉司想查,这点小事不会查不到。 裴冽沾满雨水的脸没有一丝情绪流露,可就是让人觉很冷,像是握不住的冰锥子那么冷,“本官可有与你约过?” “约过。” “本官表达能力有问题?” “没有。” “顾夫人理解能力有问题?” “也没有。” “如此说夫人听懂了本官邀约,也答应了本官的邀约,那为何……” 阿嚏— 顾朝颜太冷了,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裴冽不语,漆黑如墨的眸子死死盯住眼前女子,头发湿濡,身上的衣服也早就被雨水打透,因为摔倒,脸上脏兮兮的。 又因为冷,身子在抖,看上去可怜无助又弱小。 顾朝颜哪里知道裴冽在看什么,忽然想到一件事,当下从怀里取出捡到的玉牌,“大人,这 块黑玉可是您的?” 她将玉牌奉过去之后,车厢里的气氛又变了…… 第一百章 旷世难求的宝贝 裴冽看到那块被顾朝颜双手举过来的黑玉,神色一怔,眼眸变得深暗。 见他不动,顾朝颜又确认一遍。 她赌上两辈子的记忆,发誓她没认错。 这玉就是裴冽的! “大人……” 裴冽压制住心里异样情愫,握住玉牌另一端,“别松手。” 顾朝颜不解,抬头。 “握住。”裴冽运气,内力通过黑玉源源不断传递到顾朝颜指尖。 起初那股温热感没有那么明显,顾朝颜只觉得双手不似刚刚冻的麻木。 没多久她就发现问题所在了。 裴冽,在帮她暖身。 她握着的那块玉一直温热,热度又沿着她的指尖,如潺潺流水蕴遍周身,发抖的身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那么冷了。 衣服虽然滴着水,可自身体往外散出的温暖驱散寒意。 她贪恋这份温暖,便一直听裴冽的话,没有松开手。 裴冽单手握住黑玉,目光始终没有从那块玉牌上移开。 ‘别哭了,我这里有一块旷世难求的宝贝,给你好不好?’ ‘这块玉很值钱哦!’ ‘你叫小黑,它也是黑色的,正配你!’ ‘……’ 顾朝颜,你不记得我,难道连这块旷世难求的宝贝也不记得了?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旷世难求的宝贝! 顾朝颜,你记性差。 还骗人! 马车驾行,赶在宵禁之前回了皇城。 顾朝颜吩咐车夫先去拱尉司,将车里这尊一点不知道消停的拱尉司大人给送回去,自己则去了衣庄,换了衣裳才回将 军府。 夜里,时玖端碗姜汤走进屋子。 她正搥着香腮坐在桌边发呆。 “夫人在想什么?” 顾朝颜神游来着,没想谁,“你也喝一些,别染上风寒。” “奴婢没淋着雨,没事的。” 时玖舀了碗姜汤递过去,小声道,“奴婢觉着裴大人怪怪的。” “只有你觉得么?” 顾朝颜接过瓷碗,“你以为本夫人就不觉得?” “奴婢那会儿在车厢里偷偷瞄了好几眼,发现裴大人真的很在乎那块玉,眼睛一直盯着它看。” 这个她知道,不然她也不会因为捡到玉牌,就断定裴冽定在西郊。 “可是裴大人为什么不把玉牌拿走,非要夫人举在那里,多累?” 顾朝颜,你不知道有多冷。 “他要是记恨上夫人,那可糟了。”时玖一脸焦虑。 顾朝颜看着坐在对面杞人忧天的时玖,真想告诉她,这个世上就不存在被裴冽记恨的人,因为但凡记恨他的人都被他送去投胎了。 她刚刚也在想回来的路上的事。 诚然自己被浇成落汤鸡是拜裴冽所赐,可裴冽遇着秋雷也是她的疏忽,在这件事上他们扯平了。 没扯平的是裴冽竟然会为她暖身。 还有之前赶去凤泉县的路上,裴冽救了她很多次,“时玖,你说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一个会为另一个人去死?” “喜欢啊!”时玖的回答简单,直接。 顾朝颜坐直身子,神色严肃,“与情爱无关。” “奴婢没说与情爱有关,喜欢可 以分很多种的。” “譬如?” “奴婢就很喜欢夫人,还有甄娘也喜欢夫人,我们都可以为夫人赴汤蹈火,还有秦公子,他是夫人的弟弟,夫人遇到危险秦公子一定会第一个站出来护着夫人。” 那裴冽呢? 顾朝颜皱了皱眉,她想知道裴冽为什么对她好。 “还有裴大人。” 听到这话,顾朝颜重新看向时玖,“别乱说话。” “裴大人不像是很有钱的样子,西郊生意他还指望夫人朝里扔银子呢。” “是这样?” 时玖重重点头,“奴婢上次从洛少监那儿听到些风声,说是裴大人没什么银子的。” 顾朝颜呵呵,“谁信!” 裴冽虽然抠门儿,但要说拱尉司没有银子那不可能。 她记得前段时间拱尉司才抄了赵御史的家,那可是个大贪官。 “真的,洛少监说裴大人还欠着拱尉司的钱。” 顾朝颜愣了一下,“裴冽欠拱尉司?” 时玖确认,“奴婢肯定没听错,说起来,洛少监也是个碎嘴子。” 听到这里,她了然! 所以裴冽拿她当金主姐姐了? 怪不得怕她摔死,怕她冻死。 那就有理由了。 喝姜汤! “夫人,奴婢那会儿被老夫人叫过去,说后天就是将军纳妾的日子,她想让夫人……明日留在府里跟着一起张罗。” 顾朝颜踏踏实实喝了姜汤,“听她的。” 时玖诧异。 “你去帮我置办一身行头,我好歹也是萧瑾正妻,纳妾之时楚依依就算不朝我下跪, 敬茶少不了。” “奴婢明白。” 时玖忽又想到什么,“夫人要穿的很正式?” “别的你随意,把荟翡楼里那枚镇店的深海血珠缀在衣服上即可。” 荟翡楼是顾朝颜在蓥华街的铺子,也是她手底下最赚钱的买卖。 时玖没多问,得了指令退出房间。 顾朝颜没有困意,坐在桌边想起了楚依依。 她的庶长姐。 那个长姐自小被父亲当嫡女养着,生出嫡心,偏偏她又是从季姨娘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天生庶出的命。 可这并不能阻碍她想要改变自己的出身。 上辈子,季宛如因病死后,父亲作主让母亲认下她。 如此这般,她摇身一变成了柱国公府真真正正的嫡女,直到自己的出现。 顾朝颜深吸了一口气,起身走向床榻。 上一世,自她认祖归宗那刻开始,楚依依便恨死她了。 不管大事小事,只要能让她不痛快,楚依依都乐此不疲,而她也当真着了楚依依的道,消耗掉了柱国公府所有人的热情。 那时她固执的以为,父亲眼里只有楚依依,根本不在乎她。 直到萧瑾以自己性命威胁,父亲出兵时犯了大忌! 还有因为思念她险些哭瞎眼睛的母亲,为寻她走遍千山的兄长…… 顾朝颜坐到桌边,眼睛不知何时湿润了。 给萧瑾纳妾制衡阮岚只是表相。 她真正想做的,是将楚依依从柱国公府里面剥离出来,免于她留在国公府里兴风作浪。 嫁出去的女儿,回娘 家的次数有限…… 第一百零一章 臣弟不想成家 一夜风雨。 翌日早朝之后,太子裴启宸回府换过衣裳,急忙赶到自己位于东郊的别苑。 裴冽已在书房等候多时。 “何事这样着急?” 书房里,裴冽起身,“拜见……” “没有外人,九皇弟不必多这样的礼。”一袭玄色长衣的裴启宸快步绕到桌案后面,落座,“听到下人禀报,我便赶过来了,一刻都没闲着。” 裴冽亦坐,“臣弟近日得到消息,五皇子跟皇贵妃有意要以柔妃之事,中伤皇后娘娘。” 裴启宸眉峰微皱,“柔妃?” “柔妃,柳思弦。”裴冽点头。 前日他自顾朝颜口中得知此事,并没有即刻上报,而是差人暗中调查一番,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此事竟然是真的。 “柔妃不是早就死了。” “太子可记得柔妃死因?” “病逝。” 裴启宸身为太子,前朝后宫的事,他了然于心,“怎么,五皇弟居然龌龊到这种地步了么,柔妃都已经死了五年,还来折腾她?” “毕竟柔妃的表哥是当朝工部尚书,赵敬堂。” 裴启宸冷嗤,“你的意思是他想借柔妃之死,拉拢赵敬堂?” “臣弟查过,那边的确有这样的动向。” “小人!” “臣弟觉得此事太子殿下当尽早告知皇后,以免被动。” 裴启宸眸色转凉,“你提醒不错,此事该让母后小心些,那皇贵妃的手段你我都见识过,不一般。” 咳咳咳— “染了风寒?”裴启宸见裴冽掩唇低咳, 关心道。 裴冽摇头,“小事。” “昨夜秋雷,你没事吧?”自小一起长大,裴启宸知道自己这位九皇弟的毛病。 “无碍。” “那就最好了……” 裴启宸看了眼裴冽,语气徐缓又带着些心疼,“那件事已经过去那么久,你也不要太介怀,放下即放过。” 见其不语,他又道,“柔妃的事你放心,我与母后自有应对之策,说说那位顾夫人,她背后的人你可有查到?” 裴冽胸口一顿,面色却是平静,“暂时没有,臣弟在查。” “这个节骨眼儿,你我用人不求用贤,只求死忠,但凡顾朝颜有任何异动会危及到西郊那片……荒地,你知道该怎么做。” “太子殿下放心,臣弟知道。” 裴启宸自然放心他这个九皇弟,否则也不会把裴冽推到拱尉司司首的位置,“还有,母后前几日提到你的婚事,听说兵部尚书的女儿对你……” “臣弟暂时不想成家。” “可你也不小了。” “还请太子殿下回绝皇后娘娘的好意。” 裴启宸沉默一阵,“也罢,婚姻大事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可别叫母后与我太操心。” 裴冽起身,拱手,“臣弟告退。” “回去叫洛风给你熬碗姜汤,瞧瞧,身边没个女人怎么行!” 裴冽对这个说法十分不赞同。 他能染上风寒,就是拜女人所赐。 裴冽离开后,裴启宸重新坐到桌案后面,面色渐凝。 “影七。” 忽有人影闪现,落在桌 案旁边,“告诉母后,皇贵妃要查柔妃旧事,叫她多加防备。” “是。” “还有,裴冽不会娶兵部尚书的女儿,叫母后也别乱点鸳鸯谱了。” 影七穿着黑色劲装,墨发用一根麻绳缠紧,盘在脑后。 五官周正,虽是少年却显得沉闷冷然,“皇后希望九皇子娶陆瑶,是想拉拢兵部尚书。” “你以为我不明白?”裴启宸身子靠在椅背上,长叹出一口气,锐利眼眸扫过窗外,苦笑,“裴冽是什么性子,我不知还是你不知,他不想娶,谁能逼他娶?” “属下多嘴。” “去罢!” “是!” 影七离开后,裴启宸拿起笔,在空白宣纸上划出一个名字。 他看了这个名字许久,都没移开视线。 顾朝颜…… 得说这会儿将军府正热闹。 府里所有人都在为明日喜事操办,红毯铺路,无数大红绸条缠在前院树枝上,风吹飘逸,红红火火。 管家负责院外,萧李氏负责喜堂,布置喜房的事萧李氏交代给了顾朝颜。 顾朝颜把这事儿推给了阮岚,理由是她生不出孩子,于是这种极容易被坑,又费力不讨好的事就落到了阮岚头上。 房间里,时玖将准备好的正红衣装摆到桌面上,“夫人,衣服我叫裁缝按着您的尺寸缝制好了,您要不要试试?” 顾朝颜正在桌边拨动算盘,抬头看了眼托盘上的正红衣裳,尤其衣服领口嵌着的深海血珠。 她知道楚依依也有一枚,这枚 比她的大。 大很多。 “不错。” “外面忙的如何?” “回夫人,奴婢回来时见阮姑娘带着大姑娘去了喜房,身后丫鬟端着花生,桂圆,莲子,还有红枣,应该是往床上铺的。” 顾朝颜甩了一下算盘,珠子归位,“是么。” 阮岚也不傻,知道这事儿不好做,硬拉萧子灵当个证人。 “说起来,我出嫁那日喜床上可没铺什么东西。” 时玖想起来了,“那时是大姑娘布置的喜床。” 想到萧子灵,顾朝颜脑海里浮现出她颈间红点,口口声声说她与男人厮混不守妇道。 乌鸦落到猪身上就看到别人黑。 等忙了这一段,收拾她! 忙忙碌碌一整天,将军府里终于有了办喜事的样子。 晚膳谁也没有挑事儿,大家相安无事吃了顿饭。 顾朝颜回到房间正要睡下,萧瑾敲门。 她真烦了,“夫君有事?” “朝颜,我想进门与你说。” “明日是夫君大喜的日子,你还是回房间准备一下,喜服可有试过,还有明日流程,管家可有与夫君讲清楚?” “朝颜,你在生气?” “夫君说的什么话,这门亲事是我为夫君求来的,怎么会生气?” “我娶别的女人回来,你不生气?” 顾朝颜都被这句话逗开心了。 但凡萧瑾把阮岚带回来之前能这样问她一句,她都不会觉得萧瑾是个彻头彻尾的渣男。 “自古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夫君别多想,且等阮姑娘诞下长孙,我也一 样不会亏待她。” 门外,萧瑾还想再说话的时候,屋内烛灯熄了…… 第一百零二章 挡我者,死 这一夜顾朝颜睡的踏实。 原来当心里没有那个人的时候,他莫说娶别的女人,就算死了都不会影响自己少睡一刻钟。 我爱你时,你说什么是什么。 我不爱你时,你说你是什么呢? 破晓时分,顾朝颜是被时玖叫醒的。 外面早就热闹上了。 她梳洗打扮,时玖备好衣裳,却在穿的时候出了意外。 “怎么会少枚扣子?” 房间里,时玖在替自家夫人穿戴时发现问题,脸色瞬间白了,少的那枚扣子刚好在正前最明显的位置,“这……” 顾朝颜亦发现问题,淡眉微蹙。 “夫人,奴婢真不知道会这样!我当时检查过的,扣子齐全,怎么会少了一枚……”时玖急出眼泪,连声音都在颤,“这可怎么办?” “接亲队伍走了么?” “还没有,不过也快了……” 顾朝颜利落脱下外袍,“你马上拿着这件衣裳去李裁缝家里,他家距离将军府半柱香时间,加上缝补扣子的时间往返怎么都不会超过两柱香,来得及。” 时玖接过衣服,“可是绸缎庄更近……” “绸缎庄的裁缝有问题,不能用了。” 时玖是什么性格顾朝颜比任何人都了解,她相信时玖在拿到衣服的时候一定有仔细认真的检查过,出现这样的问题绝对不是偶然。 至于这种恶心的事到底是谁做的,她不介意今日之后好好查一查。 时玖不敢耽搁,当即抱着衣服出门。 此时前院,锣鼓唢呐乍响,萧 瑾一身喜服骑上高头大马,随迎亲队伍绕行蓥华街,再去柱国公府接亲。 府门处,阮岚与萧子灵站在一处。 萧子灵看出阮岚心情不好,拉着她的胳膊劝慰,“哥哥娶楚依依也是逼不得已,他最在乎的还是你。” “明明我先与瑾哥相识,相知,我们又……”阮岚低头,双手抚上依旧没有显怀的小腹,“可为什么先嫁到将军府里的人却是楚依依?” “那还不是顾朝颜搞的鬼,当初要不是她提出纳妾,哪来这么多事!你早就是我嫂嫂了!” 阮岚没指望萧子灵能安慰到她,眸子看向已经走远的迎亲队伍,以及队伍中间那抹高大魁伟的背影。 接近萧瑾是任务,爱上萧瑾是本心。 她阮岚要么不爱,要么唯一。 不管是楚依依还是顾朝颜,总有一日,她要叫她们全部消失…… 天边泛白,晨光熹微。 柱国公府里也是一片喜庆。 鉴于楚世远乃是大齐定北十三侯之首,是以到府中庆贺的宾客皆是王孙公侯,反倒是将军府里的宾客多为朝廷新贵。 房间里,楚依依凤冠霞帔,容貌如花。 身上的喜服也十分讲究,乍看是深粉,可在烛光映衬下偶会流溢出正红颜色,织锦手法倒是与裴冽那件会发光的衣服有异曲同工之妙。 喜帕在青然手里,“大姑娘,时候差不多了。” 楚依依看了眼桌上红烛,神色中没有半分待嫁新娘的喜悦,“不还有一柱香的时间么 。” “那会儿夫人派人传话,说是大姑娘去正堂之前,可以到后院探望季夫人。” 呵! “她真是时刻不忘提醒本姑娘,我是庶出。” 楚依依唇角勾出一抹轻蔑的弧度,声音里透着冷漠跟凉薄,“打从她弄丢自己的女儿,便怎么都瞧我不顺眼,还会因为父亲宠我,背地里埋怨不停,眼下我都要嫁出去了,她还想在我出嫁之前给我难堪?” 青然正想开口,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门板被敲了三下,主仆二人对视。 青然急忙过去,片刻回来。 “如何?” “成了。” 听到肯定回答,楚依依脸上方才显露出一丝喜悦。 青然随后细致禀报,“幸亏主子睿智,将人手安排在将军府附近,顾朝颜没叫那丫头再回绸缎庄,要真是守株待兔,计划难成。” “顾朝颜还真是不笨。” “她再聪明也不如大姑娘算的周全。” “那是因为她在明,我在暗,她自然算计不过我,可别小瞧这女人。”楚依依看了眼桌上红烛,朝青然递了眼色,“能把生意做到不亏本,她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青然展开喜帕,小心翼翼覆向凤冠,“大姑娘就不怕她其实……并不是很在乎那个叫时玖的丫鬟?” “可那丫头手里有她今日喜堂里唯一一件可以压倒我的衣服。”楚依依冷笑。 “大姑娘指的是那枚深海血珠?” “顾朝颜应该是打听到本姑娘喜服上有一枚珠子,便想用她 那一枚压倒我。”喜帕垂落,遮住楚依依眼底阴暗,“她不知道的是,我根本没想她在喜堂上出现。” “大姑娘聪睿。” “什么时辰了?” “卯时三刻。”青然细细算了一下,“萧将军的迎亲队伍该到了。” 音落,外面果然传来锣鼓唢呐的声响,鞭炮齐鸣。 “走。” 楚依依缓慢站起身,将手递给青然,“今日起,我们的战场变了。” “奴婢赴汤蹈火,誓死追随。” “死?” 自信且孤傲的声音从喜帕里面传出来,“挡我者,死。” 房间门启,青然搀着这位柱国公府的大姑娘走向正堂…… 此时将军府,顾朝颜去前院露了露脸,掐算时间差不多回到房间,不曾想没等到时玖,却在桌面上注意到一张字条。 除了字条,还有一副本该戴在时玖耳朵上的白玉耳坠。 看到耳坠刹那,顾朝颜脸色骤凝,迅速拿起字条展开。 ‘想救时玖,西郊荒地见!’ 毋庸置疑,有人抓了时玖。 顾朝颜捏紧字条,指尖泛白,眼底生出凛冽寒意。 她原以为弄坏衣裳已经足够恶毒,原来她们的恶毒远远不止。 萧瑾已经去接亲,按时间算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回来,而她单单是赶去西郊都需要一个时辰。 这是有人不想让她出现在喜堂! 居然拿时玖的命威胁她? 好…… 好的,她受这威胁! 顾朝颜收起字条,毫不犹豫走出房间。 她没走正门,此事不能惊动前院的人,于 是绕转到后门离开。 能不能出现在正堂,喝不喝楚依依的那杯茶不重要。 可若时玖出事,那她发誓。 这个妾萧瑾纳不成…… 第一百零三章 她在乎什么? 将军府后门巷子里,顾朝颜罩着一身黑色斗篷,低下头,迈急步朝巷口走过去。 巷口直通岁绵街。 岁绵街是一条规模很小的街道,尤其这个时辰,街上马车零零落落,路上行人冷冷清清。 大齐皇城如岁绵街这样的小街小巷数不胜数。 而萧将军府就位于这条街往西纵深的长巷里。 这会儿行到岁绵街,顾朝颜寻了辆拉脚马车,行色匆匆登上去。 她给足了银子,马车扬长,以极快速度掠过对面巷子。 “洛风。” 巷子里,裴冽单手掀起车帘,眼眸黑了黑,“拜堂的吉时,在什么时辰?” “回大人,辰时三刻,还有不到一个时辰。” “你刚刚说时玖半个时辰前离开将军府了?” “属下亲眼看到的。”洛风据实禀报,“时玖手里还裹着什么东西。” 彼时他得到示意,今日但凡将军府里有任保异动都要报回拱尉司。 时玖突然离开将军府这事儿他觉着是异动,一方面差人跟住时玖,另一方面将消息传回去,没多久他家大人就亲自来了。 “人呢?” “属下派去跟着的人还没有回来。” 言外之意,不知道。 裴冽眼皮轻飘飘的搭过去。 洛风感受到压迫,“属下这就去找!” “回来!” 裴冽目色陡寒,“记着,顾朝颜没回来之前,别让楚依依进将军府的门!” 没给洛风反应时间,裴冽用力撂下车帘,“跟上那辆马车。” 原地,洛风一脸懵逼。 顾 朝颜什么时候回来?他有什么本事拦下楚依依的马车? 大人你回来把话说清楚…… 裴冽显然没有回来,而是随着顾朝颜的马车出了皇城。 此时柱国公府正堂,楚依依穿着一袭奢华嫁衣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精致绝美的喜服,领口嵌着那枚血红色的深海珍珠。 淡粉色的衣服在那枚珍珠的衬托下,变得暗淡无光。 她站在堂前,依礼官之意朝座上高堂行礼。 拱手长揖,屈膝下跪。 她顶着喜帕跪在座上柱国公楚世远以及主母楚陶氏面前,三叩首,拜父母养育之恩。 座上,一袭正装的楚世远身材高大魁伟,墨发盘于头顶,棱角轮廓分明,乌黑剑眉英挺斜飞,黑目炯炯,其间蕴着难以形容的锐利,长相自带威严。 平日里一向严肃的楚世远此刻眼中流露出不舍。 他看着自己的女儿,起身搀扶,“依依,此后嫁人……” “此后依依嫁人,便不可如在府中这般骄纵,凡事忍耐,与夫君同心同德,相互谦让,执手一生。” 座上,同样盛装的陶若南亦走到楚依依身边,将手里一只玉镯取下来,“这是我送你的大婚之礼,出了这个门,你便是别人家的媳妇,要记得孝顺婆婆。” 陶若南穿着一件深红色的长衣,衣袖上绣着纯白色的兰花,乌黑青丝一绺绺盘成发髻,以玉钗簪起,红色玛瑙耳坠颤颤垂下在鬓间摇曳生姿。 她很美,眉不描而黛,肤色 白皙如凝脂,尤其那双眼睛,一时间真的很难找到合适的词形容,似弯月似星辰。 纵三旬,风韵犹存。 楚依依由着陶李氏将那镯子套到自己手腕,言语轻柔,“谢嫡母。” “依依,你记着,不管你嫁到哪里,柱国公府都是你的家,你想何时回来就何时回来,倘若将军府里的人敢欺负你,只管告诉为父,出了这个门你是萧瑾的媳妇没错,可就算出了这个门,你还是我楚世远的女儿!” “依依叩谢父亲!” 楚依依突然哽咽俯身,被楚世远拉住,“别哭,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 “锦珏。” 楚世远正要唤自己儿子扶楚依依出门时,陶若南低咳一声,“吉时还未到,依依你且留步。” 陶若南说话时给身边嬷嬷递眼色,嬷嬷了然,随即退出正堂。 楚世远侧目,“什么事?” 陶若南没有开口。 数息,嬷嬷将一身精致打扮的季宛如扶进屋子。 今日的季宛如破天荒戴了老夫人在世时送给她的一整套首饰,身上穿的也是淡粉色的衣裳。 她手巧,胸前绣的紫色夕雾花栩栩如生。 楚依依身侧,青然低声禀报,“是季夫人。” 她听罢,手指猛的一缩。 楚世远感受到女儿一时的慌张,微微蹙眉,看向陶若南,“之前不是说好,不叫宛如到前堂来?” 陶若南依旧没理他,看向头顶覆着喜帕的楚依依,“依依,宛如是你的亲生母亲,生养之恩大于天 ,今日你出嫁,合该叩拜。” 喜帕下,楚依依美眸凝霜,眼底迸射寒戾冷光。 她怎么都没想到陶若南这个贱妇竟然会使出这么恶毒的法子,在这一时这一刻用这样的方法贬低侮辱她! 楚世远终是松开手,缓了语气,“依依,去吧。” 青然上前,“大姑娘,这边。” 正堂内外,宾客云集。 楚依依强忍住心底愤怒,由青然引领行到季宛如面前。 看到自己倾注全部心血养育的女儿就要出嫁,季宛如未语,眼泪已经从眼角涌出来。 “依依叩谢季夫人。” 眼见女儿下跪,季宛如赶忙搀起她,“依依,不用……” 别人注意不到的角度,楚依依狠狠打开季宛如的手,压低声音,“季夫人说过不来的。” 这声音,除了季宛如,唯距离最近的青然听得到。 季宛如脸色瞬间惨白,表情却不敢表现出一丝一毫失落。 “季夫人,保重。” 楚依依转身时,楚锦珏已然上前,“长姐,锦珏送你出门!” 看着楚依依的背影离开正堂,朝府门一点点远去,季宛如还是没有忍住,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般滚下来。 楚世远见状,皱了下眉。 陶若南走过去,“大喜的日子,我们都该开心些。” “谢夫人给我这个机会,能让我亲眼看着依依出嫁……”季宛如抹过眼泪,感激道。 “先回去歇着,我晚些时候过去看你。” 季宛如俯身施礼之后被嬷嬷带出正堂。 待陶若 南回到楚世远身侧,听到埋怨,“你把她叫出来,是成心的?” “公爷为何这样说?” “你明知道依依在乎什么!” “她在乎什么?” 第一百零四章 裴大人好巧啊 陶若南与楚世远站在一处,两人目光皆落在迈出府门的楚依依身上。 “今日是依依出嫁的日子,我不想与你吵。” “她在乎自己的身份,她想做柱国公府嫡出的大姑娘,可是公爷,出身岂能任凭自己作主,她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若南!”楚世远微微皱眉,低喝。 “柱国公府有嫡出的姑娘,我们的曦儿只是丢了,不是死了。”陶若南眉目平静,红唇微动,淡然开口。 她很美,纵三旬年纪肌肤细腻,眉眼仍然动人。 可再坚定不移的爱情,哪怕红颜未老,也会随时间磨砺慢慢变得平淡如水,毫无滋味。 楚世远看着身边不可理喻的陶若南,生出怒意,“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与我谈这些?” “我只是想公爷记得,我们还有一个女儿。” “我如何不记得?” “那枚深海血珠,你曾答应过给曦儿。” 楚世远碍于堂外宾客,压着脾气,“如果你是因为这件事对依依有了偏见,那么我可以告诉你,那枚珠子是我主动给依依,并非是她索求,你若想找人吵架,来找我,别时不时就去找依依的麻烦!” “在公爷眼里我对依依的教导,是找她麻烦?” “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陶若南眼底闪过一抹失望,“公爷说是什么,那便是什么罢。” 两人没再说话,目光也一直没有离开院前的府门…… 此时府门处,喜轿轿帘被喜婆掀起来,楚锦珏 扶着楚依依迈进喜轿。 “长姐,小心。” 待她坐稳,楚锦珏万般不舍,“长姐,你要常回来看我。” 青然上前,“锦珏公子放心,将军府与柱国公府也就隔了几条街,便是大姑娘抽不开身,公子也可常去将军府走动。” 喜婆撂下轿帘,“起轿!” 随这一声喝,锣鼓唢呐再起,鞭炮声盖过楚锦珏的依依不舍,朝蓥华街浩浩荡荡而去。 与此同时,顾朝颜的马车已经离开皇城,赶往西郊。 崎岖颠簸的土道上突然传来马匹嘶叫的声音。 顾朝颜乘坐的马车突然停下来。 她微震,下意识握紧袖内匕首,试探着掀起轿帘,映入眼帘的是车夫凄惨死状,眉心竖着一枚铜钉,鲜血汩汩。 看到眼前场景,顾朝颜瞳孔猛缩,忽有一物闪过。 她抬眼,看到一个人偶! 飘逸的白衣,满头银发,颅顶缀着一枚璀璨闪熠的明珠。 那人偶拥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木雕的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颈间系着洁羽披风。 左侧面颊,有一道浅浅的红痕。 顾朝颜瞬间想哭。 凤雏一出,必有卧龙在侧啊! 她想裴冽了。 “我有钱。” 顾朝颜知道自己躲不过,与其钻回车厢等死,不如主动一搏。 她壮着胆子走出车厢,那人偶飘飘然,始终与她保持数步距离,纵绝美嫡仙,可她知道这货会变身。 “不管对方出价多少,我出双倍。”她在这一刻猜到派人虏走时玖,引她出来的人 是楚依依。 萧子灵没这个本事。 阮岚就算有这个本事,她应该也想看到楚依依朝自己行敬茶礼,除掉自己,远不如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该死的楚依依! 果然。 她话音刚落就见那个背负黑色大剑,一脸凶相的男人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在那男人出现瞬间,飘浮在她身边的人偶突然回旋,以迅雷般的速度回坐到男人肩头。 在笑着谄媚跟哭着求饶之间,顾朝颜选择疯狂砸钱。 她自怀里掏出一把银票,举过头顶,“交出时玖,这些全是你的!” 男人抽剑。 顾朝颜,“……” “不是,你要不要问一问这是多少银子?如果不够我还可以再加!” 眼见男人一步一步重踏过来,气势仿若乌云压顶般令人窒息,她慌了,“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可要动手了嗷!” 男人看顾朝颜,就像看脚下蝼蚁。 拔剑不是顾朝颜配,而是他的人偶受了同样的伤,眼前这个蝼蚁般的弱鸡划的。 她划一刀,他就要在她左侧脸颊同一个地方,划上千百刀! 黑色大剑狂斩。 秋风都被裹挟着冲袭过来。 感受到极致的压迫跟杀意,顾朝颜脸色惨白,双腿如同灌沿一样拔不起来。 于是在打架跟逃跑之间她又选择了求饶! 扑通! “大侠饶命!” 轰的一声暴响在耳畔炸开,尘嚣翻滚如浪。 顾朝颜被突如其来的磅礴剑气冲击,整个身体朝后崩飞。 忽有一股力量将她拽住,硬拉入 怀。 气剑散尽,她抬头看清来人,热泪夺眶。 “裴大人好巧啊!” 裴冽扫了眼顾朝颜,眼睛里蕴含的深意让某位夫人老脸一红,她想解释自己刚刚只是膝盖疼,却被他拉到身后,“走。” 顾朝颜知道,裴冽打不过对面男人。 “要不要一起走?” 第一次,她感觉到自己嘴比肾虚。 裴冽侧目看她,“要不要一起死?” “大人小心!” 顾朝颜见过对面男人跟他人偶的战斗力,没她在裴冽尚能与之战上个把时辰,有她在…… 那他们就又可以携手微笑上西天了。 想活命,她得回去找帮手! 顾朝颜不再犹豫,当即转身去解套在马车上的马匹。 对面男人看出顾朝颜意图,身形陡闪,人偶稳稳坐在他肩膀上,洁羽随风飘然,仿若仙子。 裴冽岂能叫他如愿,孤鸣剑起,直袭人偶。 人皆有软肋。 他猜测,对面男人的软肋是那个人偶。 得说裴冽猜的不错,人偶名叫羽箩,是男人此生至爱。 而男人,正是梁国顶尖细作,十二魔神之一的帝江。 孤鸣斩空而袭,剑气化形,犹如一道银白彗尾刺向人偶。 帝江身形顿时一僵,意识到裴冽想要伤害他的爱人,勃然大怒! 嗤— 黑色大剑带着强大的力量斩向裴冽,似洪水猛兽要将他整个撕碎! 背后传来轰然声响。 顾朝颜猛然勒紧缰绳,马蹄徘徊时她看到裴冽与那人斗在一处,心弦紧绷。 她拽着缰绳,任由马匹 在原地踢踏打转,脸上露出踌躇迷茫跟彷徨不安的神情。 “阿姐!” 第一百零五章 封路 就在顾朝颜凄惶不知所措时,忽听对面有声音传过来。 她抬头,眼中一亮。 那鲜衣怒马奔向她的少年郎,正是秦昭。 吁— 马匹停在顾朝颜身侧,秦昭眼中流露出焦急神色,“阿姐可有受伤?” “我没事!” 顾朝颜看到秦昭,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你快回城去找拱尉司的人过来帮忙,就说他们裴大人遇到危险,急!” 没等秦昭答应,顾朝颜当即掉转马头。 是的,她不能抛下裴冽。 无关其他,因为在悬崖生死关头时裴冽也没有抛下她。 “阿姐!” 秦昭纵马挡在顾朝颜面前,“你要做什么?” 他眼眸深深,紧紧凝视自己的阿姐,是多久,他没有从自家阿姐脸上看到这样担心的模样了。 上一次,还是他从树上掉下来摔断双腿。 “我去帮忙,你快回去传信!”顾朝颜看到裴冽处在下风,当即从袖兜里掏出匕首。 看到匕首,秦昭眼神一暗,“阿姐,你认真的?” “快去啊!”顾朝颜催促时双脚夹紧马腹。 驾— 冲向裴冽的人,并不是她。 眼见秦昭纵马过去,顾朝颜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后脊发凉,额间渗出细密冷汗。 “秦昭……秦昭你给我回来!” 她可以自己回去送死,却不能看着秦昭过去拼命。 那是她最在乎的弟弟。 受一点点伤她都不能接受! 咣当— 阵前,裴冽与帝江斗在一处。 黑色大剑狂纵砍下来,裴冽双手握住剑柄,硬生挡下 杀招。 无数恐怖剑气自两柄剑身疯狂泄溢,周围空气都被挤压到变形,裴冽已感体力不支,黑色大剑上的内力却似永远不会消耗殆尽般疯狂涌动。 轰! 忽然之间,一道白色剑光倏的闪过,逼退帝江。 裴冽得以喘息时回头,方见秦昭手执白色软剑,立于身后。 此时顾朝颜已然纵马杀回来,“秦昭!” “阿姐莫要过来。”秦昭不等三人反应,自马背上飞身而往。 几乎同时,白色软剑挥斩间化作一条出海蛟龙,朝帝江凶猛卷袭! 帝江目冷,丝毫不将眼前突然杀出来的俊俏少年放在眼里,黑剑往上翻斩。 砰— 瞬息之间,蛟龙被黑色剑气冲散,方圆之境飘散下来真实的雨滴。 顾朝颜抬手,掌间湿漉。 “秦昭……”她满目震惊。 记忆里,她的弟弟虽然学过功夫,可也只会些花拳绣腿,何时这样厉害? 另一处,裴冽见秦昭不敌,执剑再冲上去。 孤鸣与秦昭手中的洛水剑同时攻向帝江…… 此时蓥华街,萧瑾骑着高头大马,随锣鼓队伍向前直行,且绕过蓥华街再往左,便是将军府。 喜轿旁边,青然看到轿帘微动,行走时靠近侧窗。 “大姑娘?” “季宛如怎么回事!” 这股火她从柱国公府一直憋到现在,实在咽不下去。 青然垂首低语,“奴婢也不知道,不过看样子当是陶夫人的决定。” “陶若南真是知道怎么做才最恶心我!” 喜轿里,楚依 依双手绞的绢帕褶皱变形,眼中阴森狠戾,“这个仇我早晚让她加倍奉还!” “还有一柱香的时间就到将军府,大姑娘消消气。” “没有不好的消息传过来?” “大姑娘放心,没有。” 听到肯定回答,楚依依暗暗松了口气。 莫名的,她总觉着心里有些慌,“那就好。” 偏在这时,轿子突然停下来,锣鼓唢呐声也都戛然而止。 青然疑惑时侧帘微动,“怎么回事?” “奴婢这就过看看!” 队伍前,萧瑾亦感疑惑,不多时便有下人小跑着过来禀报,说是前面的路被拱尉司给封住了。 萧瑾难以置信,“封路?” “小的打听过,好像是说昨夜拱尉司里跑出来几个杀人不眨眼的贼匪,这些贼匪被查到藏在秀水楼里,洛少监得着消息过来拿人,这就打成一团了。” 萧瑾皱眉,“抓几个贼匪也要封路?” “怕伤着百姓……” 萧瑾皱眉,扯缰绳往前骑行。 果然,队伍前面的确有数十拱尉司的人手肘相连横在路上,不止是他的接亲队伍,所有通行百姓都须绕行。 他向前,朝其中一人低喝,“让开!” 拱尉司的侍卫从来不听别人的命令。 见那人不动,萧瑾抽出挂在银鞍上的长鞭,正要甩鞭时洛风走过来,拱手,“萧将军大喜!” 萧瑾认得洛风,缓神收鞭,“洛少监既知本将军今日大喜,还请叫你的人让路,本将军要接亲回府。” 洛风看着坐在 高头大马上的萧瑾,很想与他说真话。 你要不接亲,我也不用挡路,“将军看到了,不行。” 依洛风所指,萧瑾注意到前面路上数十拱尉司侍卫与几个身穿普通衣服且蒙面的人打在一起,场面的确混乱。 “什么情况?” “实在是我拱尉司疏忽,昨夜漏跑几个犯人,今晨得到消息过来拿人,没想到坏了将军好事。” “何时才能抓到人?” “难说。” 洛风一本正经,“萧将军要是不着急,再等等。” “洛大人觉得我不急?”萧瑾冷下脸,愠声道。 洛风朝他身后接亲队伍看了看,“将军要真是着急,那就只能绕路,我们这里什么时候能把人抓到真的很难说。” 萧瑾目色冷寒,“你以为本将军是在做什么,接亲哪有走回头路的道理!” 洛风耸肩,“那只能等。” “把你家大人叫出来!”萧瑾显然不想与洛风浪费口舌。 “我家大人有公事在身,不方便过来见将军,更何况以将军的身份还不配我家大人过来见,将军想见,倒是可以走一趟拱尉司。” 洛风早就做好与萧瑾撕破脸的准备了。 这事儿他想和气也没可能。 萧瑾脸色冷下来,“裴冽故意的?” “将军可千万别乱猜!” 就怕你猜对! 萧瑾也觉得裴冽卑劣,但还不至于把卑劣的手段摆到明面上恶心他,显得幼稚。 “既然拱尉司的侍卫不中用,本将军倒是可以帮一帮忙。” 看出萧瑾 想要下马的意思,洛风哪能叫他过去! 都是自己人…… 第一百零六章 下一个吉时 自裴冽接手拱尉司至今,从未有犯人漏跑。 洛风也是被逼走投无路,才把脏水朝自家门头上泼,随便找几个武功不差的侍卫假冒贼匪,别看那边大街上打斗欢实,都是虚的。 假把式! 要真让萧瑾过去,那还得了。 好在洛风没开口,礼官过来叮嘱,“将军,新郎官中途可不能下马,不吉,大凶。” 萧瑾犹豫。 礼官又道,“大婚之事万不能马虎,一个不谨慎影响将军运势得不偿失。” “可吉时就快到了!”萧瑾寒声开口。 礼官算了算时辰,恭敬走到洛风面前,“不知洛大人可否给个准确时间,前面那些贼匪何时能被制服?” 洛风也想知道顾朝颜什么时候能回来! “难说。” 礼官面露难色,扭回头看向萧瑾,“距离下个吉时还有整一个时辰,现在看情况,将军只能等一等。” “荒唐!”萧瑾大怒。 礼官见状走近洛风,压低声音,“洛大人您就给句准话,什么人那么难抓,堵在大街上一个时辰还抓不到?这事儿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吧!” 洛风与这礼官打过交道,算是相熟。 礼官得过洛风高抬贵手,又是个眼尖的,今日这阵势他猜拱尉司多半是故意为之,便想还了当初欠下的人情。 洛风也清楚这事儿拖延不了太长时间,于是抬高音调,“萧将军放心,下个吉时定不误你!” 萧瑾自然不肯,幸有礼官跑过去说和。 大概意思是即便现在 赶回将军府吉时也已经过了,不若等一等,下个吉时才是大吉。 这话被站在旁边的青然听到耳朵里,悄然退下去。 喜轿旁边,楚依依听罢震惊,“这么巧?” “奴婢也觉着奇怪,之前顾朝颜被萧子灵控诉背夫偷汉,拱尉司的人刚好过去抓了鹤黎,这会儿……” 青然左右瞧瞧,“这会儿顾朝颜出事,又是拱尉司那边来找麻烦,硬是把路给封了。” 喜帕下,楚依依美眸微蹙,“你是怀疑拱尉司在给顾朝颜出头?” “奴婢不敢妄言,刚刚奴婢听礼官说吉时赶不上了,只能等下个吉时。” “下个吉时什么时候?” “一个时辰后。” 轿内,楚依依猛然掀起喜帕,美目含霜,“那么久,萧瑾怎么说?” “萧将军似乎听了礼官的安排。” “不行……绝对不能等那么久!”楚依依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她只怕迟则生变,“你马上回国公府,请父亲过来主持公道!” 青然不敢耽搁,当下趁人不备离开…… 此时郊外,裴冽秦昭联手,与帝江斗在一处。 顾朝颜坐在马背上,眼睛紧紧盯着对面三人,刀光剑影,眼花缭乱。 三人仿佛置身在一个巨大的光圈里,只有影动,她根本看不出战局,难辨胜负。 被她攥在手里的短刃,毫无用武之处! 剑影缭乱间,裴冽斩动孤鸣与黑色大剑正面磕抵,火花迸溅时秦昭以洛水直逼已经变得疯癫的血红人偶。 人偶再厉害,终须帝江控制。 他便不得不将半数内力蕴给人偶! 咻— 人偶手中小剑与洛水碰撞,火焰吞噬蛟龙,无尽湿意被烈焰炙烤,浓雾乍起。 秦昭被那股强悍内力震退数步,身形微顿,唇角渗出鲜血。 他没犹豫,举剑再战。 迷雾阻断视线,帝江感受到对方杀意,下意识寻找自己的人偶。 千钧一发,裴冽手腕猛然震动,另一只手掌用力抵住孤鸣剑背,拼命推向帝江方向。 两剑产生剧烈摩擦,飞洒的火星在两人中间绽放无数金色火花。 火花溅于迷雾。 远远望去,点点晶莹! 呲— 帝江被迫倒退之际抽回黑色大剑,裴冽目色陡寒,运十成内力斩杀。 孤鸣划破衣裳,在帝江胸口留下一道血痕! 另一处,秦昭再朝人偶攻袭。 裴冽哪敢给帝江喘息机会,孤鸣斩动间,剑气一道接着一道。 他可太清楚,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哪怕让他有一丝喘息的机会,都会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境。 三人仍被剑气包裹,以致于骑在马背上的顾朝颜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也看不见里面是何情状。 越是看不见越是焦虑,越是担心,越是惶恐! 裴冽不能死,她的昭儿也一定不能有事! 她单手握缰,另一只手握紧短刃。 马蹄开始踢踏不安了…… 光圈里,裴冽半点喘息机会都不给帝江,秦昭自然看出裴冽用意,洛水剑亦朝人偶疯狂斩出。 人偶手上短剑红光炙烈, 正与洛水剑相克。 湿意无休无止化作浓雾,数步距离,不见人影。 三人皆内力深厚,纵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亦能准备判断敌手方位,可站在外面的顾朝颜没这个本事啊! 她肉眼所见,刚刚还刀光剑影的三个人,这会儿被一团白雾包裹,浓浓一片,她莫说人,这会儿连个人影都找不到。 不安到极点! 浓雾之内,四柄旷世难寻的宝剑,唰唰唰就跟割韭菜似的抡飞了。 剑气疯狂交织,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罗网,硬是将三人一偶包裹其间。 帝江若只有自己,无惧这般境地,可他看不到他的羽箩了。 哪怕能够感知,可只要看不见他便不能心安。 呃— 他将六成内力给了人偶,自己也只能勉强抵挡孤鸣剑气,即便是这样,他亦能感受到人偶那边承受的敌意越来越强。 帝江知道不可恋战。 于是他倏然闪身接近人偶,以黑色大剑替人偶挡下秦昭的洛水剑以及追他而至的孤鸣剑! 人偶得以喘息,飞身冲出浓雾。 而此时,浓雾之外顾朝颜也终于忍不住了。 驾— 三道剑气疯狂撞击,浓雾骤然迸散。 几乎同时,顾朝颜只觉眼前什么东西一闪,举起短刃狠狠一划…… 时间空间都仿佛在这一瞬间静止。 三人所见,顾朝颜手中短刃划过人偶右侧面颊,人偶则凝立于半空,一动不动,面颊有血渗出。 帝江仿若石雕般站在那里,黑目翻滚起滔天怒意。 裴冽 跟秦昭瞬时闪身回到顾朝颜身边相护。 帝江也在同一时间召回人偶…… 第一百零七章 是故意又如何 人偶落到帝江肩头时已经变回羽白模样,仙气飘飘,唯独左脸留有浅淡划痕,右脸则深。 看着帝江眼中怨毒,顾朝颜也真是冤枉。 她对天发誓,如果可以选择,她希望这刀能划在帝江本人身上,而非那个人偶。 瞎子都能看出来对面男人在乎人偶胜于自己。 帝江带着人偶走了。 临走前目光紧紧锁在顾朝颜身上,手掌横着划过脖颈。 这姿势顾朝颜懂。 她这辈子第一个死敌出现了。 “我不是故意的。” 待人走后,顾朝颜看了眼秦昭,又看了眼裴冽,欲哭无泪。 “是故意的又如何,有我在,阿姐不用担心。” 秦昭说话时拉过马缰,不想下一秒,裴冽抬手将毫无防备的顾朝颜拽下马。 秦昭回头,微怔。 “顾夫人是不是忘了今天什么日子?” 顾朝颜恍然想到什么,“时玖还在那人手里!” “时玖并未出城,洛风已经派人跟着,但如果夫人再不回去,将军府的大婚怕是要出状况。”裴冽冷面提醒。 “时玖没在西郊?” “没有。”裴冽虽然不确定时玖安危,但可以肯定她并没有被人带出城。 守城官不是吃白饭的。 “阿姐,先回皇城再说。”秦昭走到近前,拉起顾朝颜的手,硬是将她从裴冽手里扯出去。 顾朝颜终在这时看到秦昭身上伤口,“你受伤了?” 就这么,裴冽站在原地,冷冷看着顾朝颜抓着秦昭的胳膊问长问短,心疼的样子仿佛 死了义弟。 只有秦昭受伤么? 他胳膊也被划了好几道! 血都渗出来了你是瞎么顾朝颜! 直至二人行到马车旁边,秦昭突然回头,“烦请裴大人把马牵过来。” 刚刚他想骑马送顾朝颜回城,但在裴冽阻止时就明白了。 他的阿姐该乘车,少被人看到免得节外生枝。 裴冽,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裴大人,烦请。” 裴冽咬了咬牙,敬你是条汉子! 他牵住马缰往回走,正要把马交到秦昭手里时被顾朝颜接过来,“他受伤了,我来套马。” “阿姐……” “别逞强!”顾朝颜心疼道。 裴冽眼见她来真的,直接扯过马缰,“你会什么!” 顾朝颜也没客气,扭头又盯着秦昭胳膊上的伤口心疼不已,说着话还把衣服扯下来一条。 “我先帮你包扎!” 马车前面,裴冽套好马鞍时刚好看到这一幕,脸色就很难看了。 咳! “套好了?”顾朝颜回头。 裴冽没理她,自顾走向马车前沿,正准备登车时被顾朝颜跟她亲爱的义弟抢先一步。 “小心!” 顾朝颜扶着秦昭走进车厢,回头朝裴冽看过来,“大人驾车慢些!” 裴冽懵了。 他驾车? 他也受伤了,胳膊也好疼! “顾朝颜!”裴冽低喝。 车厢里,顾朝颜探个脑袋出来,清澈无尘的眼睛满是疑惑,“大人有何吩咐?” 裴冽暗暗压下一口气,“坐稳。” “好的好的!” 他还没说完话,顾朝颜就又钻进去了。 且 等他坐上马车,便听车厢里有声音传出来。 “小心伤口,别乱动!” 裴冽,驾— 时间过的很慢,至少洛风这样觉得。 蓥华街封死的那段路仍在打斗,萧瑾身着喜服坐在高头大马上,神色愈渐凝重,整个接亲队伍都截在路上,时有过往行人指指点点。 萧瑾脸色难看,“洛大人,你们拱尉司的实力,属实一般。” 洛风看了眼马背上坐着的萧瑾,“萧将军说一般那就一般。” “几个贼匪这么难抓?” “萧将军说难抓,那一定难抓。” 洛风跟在裴冽身边多年,要没点儿和稀泥的本事,能活到现在都是齐国一大奇迹,史无前例的那种。 萧瑾被怼的没脾气,不再说话。 旁边礼官掐算着时辰,心里捏了一把汗。 就在局面僵持不下时,接亲队伍背后传来骚动,众人回头,竟见柱国公楚世远身披盔甲,手执长枪阔步而来。 卯时已过,朝阳如金洒,落到柱国公那身黑色铠甲上散出冰冷辉芒。 洛风心下陡凉,完了。 视线里,楚世远白须白发,面目无波却蕴含着绝对的威压,尤其被他攥在手里的那柄长枪。 大齐国没有人不认得柱国公楚世远,亦没有人不认得那柄长枪。 那是一柄银枪,纯白银柄,尖端装有湛金枪头。 枪头乃赤金与玄铁合炼打磨,其形如燕,尖端锐利如锋,中间隐隐可见有一处凹槽,槽间镶有一条紫色纹路。 阳光落处,流动紫色异 彩。 此枪,名曰紫电。 但凡见者皆有所感,紫电只简简单单竖在一处,便有无尽寒凛煞气外溢,叫人不寒而栗。 楚世远手握长枪行到近前,萧瑾几欲下马被他拦住,“你勿动!” 浑厚声音响起,在场之人皆噤若寒蝉。 这声音,有杀气。 洛风见楚世远眼刀扫过来,立时上前,抱拳道,“末将拜见柱国公。” 楚世远未理他,看向对面,几十人在大街上打的不可开交,场面确实混乱。 “叫你家大人过来说话!” 比起萧瑾,楚世远的确有这个资格。 洛风面露难色,“回国公爷,我家大人另有军务,现在不方便……” 铮— 洛风话音未落,长枪直接抵住他咽喉。 旁边礼官吓的一身冷汗,“柱国公息怒,今日可是大喜的日子,见不得血光!” 患难见真情,洛风这会儿无比庆幸当初放了礼官一马,不到落难,真是不知道哪片云彩能吹来及时雨。 楚世远看了眼礼官,这方收起紫电。 洛风暗暗吁出一口气,内心疯狂祈祷他家大人快点儿出现! “前面什么情况?” “回柱国公,拱尉司守卫不严,昨夜漏跑几个贼匪……” “哪几个?” 洛风闻言,垂在两侧的手猛一握紧。 楚世远冷目如潭,“哪几个?” “身穿,褐色衣服的那几个……” 楚世远将长枪交到身后随从手里,看向挡在面前的侍卫,声音不怒自威。 “让开!” 侍卫们皆看向洛风。 此刻洛 风为难了…… 第一百零八章 你什么时候瞎的 那些所谓‘贼匪’也都是自己人呐! 万一柱国公真把他们伤了,亦或抓到之后以拱尉司办事不利交出去,他岂不是弄巧成拙。 洛风犹豫时,柱国公直接推开挡在面前的侍卫,大步走向对面殴斗的人群。 “柱国公!” 洛风当即追过去,拦下楚世远,“此乃拱尉司的事,实不敢劳烦柱国公出手。” 楚世远冷笑,“你以为本国公愿意管你们拱尉司的闲事?你可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洛风当然知道,要不是今日也出不了这挡子事! “事出突然,耽误国公府大姑娘出嫁非末将所愿。”洛风依旧挡在楚世远面前,看似恭敬,亦是表明态度。 他们‘抓不到’的人,不代表别人可以抓。 楚世远横行沙场几十年,骁勇善战,单枪匹马取敌将首级之事不下五次,深谙兵行诡道的他一眼看出这其间有猫腻。 他不在乎这场闹剧到底冲谁,他只在乎这场闹剧误了他女儿出嫁的时辰,“让开!” 洛风于他眼里,也不算是什么东西! 眼见楚世远欲往前走,洛风拱手后退,却未让开,“还请柱国公留步!” 呼— 急剧的破空声陡然响起,洛风惊诧抬头之际,楚世远手掌已至近前,他躲闪不及,胸口硬生受了一掌! 楚世远纵年迈,可到底是武将的底子。 这掌下去,洛风只觉胸口隐隐作痛。 楚世远冷哼,单手背负再朝前行。 洛风咬牙上前,“还请柱国公…… ” 呼! 掌风再起,洛风躲闪之际出手,以掌化拳,用力捶向楚世远胸口。 悍勇拳风带着一往无回的霸烈重重叩击,几招之下就被对方轻松化解。 噗嗤— 洛风再中招,五脏六腑都似移位一般,身形倒飞,艰难站稳时口吐鲜血。 “再不让开,本国公便不再客气!” 洛风不听劝,举拳再战! 楚世远面色冷下来,他有些动怒了。 拳掌之间,洛风像是一头发狂的疯牛,使了浑身解数都没能伤到楚世远半分,最后他真的生了同归于尽的心思,全身发力,整个身子撞过去。 面对洛风全力一击,楚世远露出轻蔑神情,双掌蓄力,眼底生寒。 砰— 洛风惊于自己竟然没有被弹飞出去! 视线里,自己双拳与楚世远双掌对撞,丝毫不落下风。 要知道啊! 楚世远作为定北十三侯之首并非只有打仗的本事,武功即便搁到现在,整个朝廷能与之打成平手的,一个巴掌数得出来。 他位列其中? 然而下一刻,洛风便知道自己想太多。 此时此刻,楚世远目光已然掠过洛风,看向他背后。 感受到双方收力,洛风顿时缩到旁边。 “不知拱尉司何事做的不周,惊扰了国公?”裴冽单手背负,薄唇浅抿,举手投足有恭敬,却无半分谦卑畏惧。 虽同朝为官,楚世远从未与眼前这位拱尉司司首打过交道,今日对战,亦体会到此人内力不俗,“吾女出嫁,你拱尉司将路拦下 是何用意?” 裴冽未语,斜睨向洛风。 洛风可太明白这个眼神的用意了,“属下无能,这就去办!” 得说洛风是个会演戏的,跑过去‘对打’几个来回便将所有‘贼匪’全部拿下。 道路肃清,拱尉司所有侍卫皆撤。 “今日之事实属巧合,得罪之处柱国公若有不满,可以告御状。”裴冽说话时,背负左臂伤口有血滴落在地,楚世远看的清楚,心下微震。 带伤还能与他打成平手,抛开身份,这身武艺他很欣赏。 此时礼官小跑过来,“国公爷,吉时快到了。” 柱国公深深看了裴冽一眼,朝喜轿走过去。 锣鼓唢呐骤响,接亲队伍浩浩荡荡通过蓥华街。 裴冽身侧,洛风小心翼翼凑到近前,“大人,属下……” “时玖在哪里?” “回大人,咱们的人救下时玖,这会儿把人送回将军府了。” “谁干的?” “几个流民,收钱办事,背后那人狡猾,半点线索没留。” 洛风说着话,忽见地上血滴,惊愕不已,“大人受伤了?” 裴冽,“你什么时候瞎的?” 才发现? “这地上的血不是大人的?”洛风好奇,顺着血滴往上瞧,血从自家大人指间滴落。 “本官是问你为什么才看到!”裴冽将左臂举到洛风面前,“这么多道血口你是瞎么!” 一个看不见两个看不见。 眼瞎的顾朝颜,他也被砍了好么! 洛风睁大眼睛,这才发现裴冽左臂数道伤口,“大 人息怒,实在是血水被您这衣服的颜色给掩住了,要是这衣服发光……” 裴冽两把眼刀甩过去,立时让洛风回忆起那夜不好的记忆,浑身一抖。 “属下这就去找御医!” “不急。”裴冽唤回洛风,“走一趟将军府。” 洛风一脸茫然,“抓谁?” “大人三思,刚刚柱国公好像已经非常生气了。” 裴冽顿住脚步,视线再次扫过来。 洛风,“马车在前面,大人请!” 柱国公生不生气有什么要紧,他家大人生气才可怕…… 此时将军府后门,秦昭勒紧缰绳,顾朝颜匆匆走下马车。 “阿姐。” 顾朝颜回头,又担心又着急,“你快去奉安堂看伤,那里有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千万不能留疤!” 秦昭还想开口,却见时玖从门缝里探头出来。 见到顾朝颜,她抱着怀里衣服眼眶骤红,低头呜咽,“夫人!” “你先回去!” 顾朝颜嘱咐秦昭之后迎上时玖,两人进了院子。 巷子里,秦昭看了眼手臂上的伤,眼底溢出冰冷凉意…… 足足静了一个时辰的将军府终于等到锣鼓唢呐声响,接亲队伍停在府门前,萧瑾翻身下马,由喜婆指引将楚依依从轿子里扶出来。 两人手里牵着红绸,中间是用红绸挽成的红花。 礼官高喝,新人入门。 萧瑾手牵红绸走在前面,楚依依步步生莲跟在后面,身材曼妙,摇曳多姿。 迈入府门一刻,跟在楚依依旁边的青然脸色一 变。 “大姑娘,顾朝颜在。” 第一百零九章 奉茶礼 喜帕之下,楚依依脸色骤变。 自订下这门亲事,她前前后后费尽心思要让顾朝颜倒下去,一计不成再施一计,没想到结果却是竹篮打水。 顾朝颜终究还是稳稳的坐在喜堂上! 此时将军府内众多宾客似乎发现了什么,窃窃私语。 “纳妾走正门也就罢了,你瞧瞧新娘子那身喜服!” “喜服怎么了?” “颜色倒没什么,浅粉配妾,可她胸前那枚珠子是正红色。” “能红得过主母身上那枚?” 有宾客眼尖,早早看到顾朝颜领口的深海血珠,无论大小颜色还是光泽度,哪一样都压得过楚依依那枚。 有聪明的宾客指出问题重点,“这是能比的事?顾朝颜怎么戴红色都理所当然,她是主母,是正妻,楚依依倒是把野心都摆在身上了。” 能参加这种场合的女眷皆是正妻,论身份立场自然站在顾朝颜那边,尤其楚依依走的是正门。 她这是开了先例。 倘若今后哪家哪户纳妾以此为准,于正室可不友好。 “也得说顾朝颜不争气。” “怪得着顾朝颜?你也不看看楚依依是谁的女儿,这婚事又是圣旨赐婚,她顾朝颜一个商户之女有什么本事说不!” “都少说两句……” 几个妇人低声细语时,萧瑾已经拉着楚依依迈进喜堂。 礼官刚要喝声,忽见府门处出现一人,顿时大惊。 莫说礼官,在场宾客一时间也都鸦雀无声。 谁都没想到裴冽会在这里出现。 过 往但凡他站在谁家门口,那家多半连后院鸡蛋黄儿都保不住。 喜堂上,顾朝颜也是一愣。 他怎么来了? 萧瑾则怒,正要说话时洛风直接奉上一对玉如意,“拱尉司贺萧将军纳妾大喜!” 众人闻声,这才把心搁回肚子里。 来随礼的。 裴冽无视众人或震惊或恐惧的目光,举步走下台阶,眼睛瞄到一处视野好的位置,位置上那人与之四目相视,瞬间起身自动消失。 稍带着坐在旁边的宾客也跟着退避三舍。 吉时已到,礼官再欲高喝时,秦昭又出现在府门。 与刚刚狼狈时不同,秦昭换了一袭白衣,没有血染。 白衣胜雪,人若嫡仙。 “江宁顾府秦昭,贺萧将军纳妾之喜。” 萧瑾亦不喜此人,下意识看向顾朝颜。 喜堂内,顾朝颜神态自若迎上那道目光,反而让萧瑾觉得心虚。 此时管家上前接过贺礼,原想将秦昭引到角落位置,不想抬手时他却朝反方向去了。 座位上,裴冽见那抹白色身影朝自己靠近,朝洛风递了眼色。 拦住那条狗! 洛风心领神会,当下过去想要将另外一把椅子挪开。 不想他才碰到椅背,整个人就不能动了。 秦昭行至近前,朝洛风‘致谢’后扭头冲着裴冽微微一笑,“裴大人,好巧。” 阳光背逆,那张脸姿容甚绝。 背后传来惊叹声,细细碎语中全都是对那张脸的赞美。 裴冽咬了咬后槽牙,未语秦昭已然落座,“大人驾车 的技术可不怎么好,我与阿姐在车厢里甚是颠簸,亏得互相搀扶,否则可吃不消呢。” 裴冽冷着脸,刚要开口却见秦昭竖指于唇。 “嘘— 吉时到了。” 喜堂内,礼官高喝,“一拜天地!” 萧瑾跟楚依依牵着红绸,双双拜于天地。 顾朝颜坐在侧位,眼前场景似曾相识。 当年她携嫁妆千里迢迢来到皇城,如楚依依今日这般穿着养母亲手为她缝制的喜服,满心欢喜与萧瑾迈入喜堂,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楚依依与萧瑾一同转身,朝座上萧老子爷的灵位及萧李氏叩拜。 萧李氏笑的合不拢嘴,脸上褶子肉眼可见多了几道。 顾朝颜冷眼旁观,想到她与萧瑾二拜高堂时真真切切听到一声叹惜,那时她还以为是幻听,直到第二日奉茶,萧李氏接过去一口都没喝的时候她便懂了。 她与萧瑾的亲事,真正欢喜的人,只有她。 “夫妻对拜!” 看着萧瑾与楚依依互拜,前尘往事如潮水涌上心头。 心,乍凉。 此时纳妾礼就只剩下最后一项,“敬茶!” 依照之前的交涉,楚依依即便要给顾朝颜奉茶,亦无须下跪。 喜堂里,青然早早端茶备着,见礼官高喝当即端着托盘走到自家姑娘身边,“大姑娘。” 楚依依纵万般不愿也改变不了顾朝颜就在喜堂内的事实,于是端起茶杯。 “慢着。” 顾朝颜看向站在自己面前,蒙着喜帕,已然端着茶杯的楚依依 ,淡然抿唇,“时玖。” 时玖一直在她身后,这会儿同样端着托盘走出来,“楚二夫人,请。” 楚依依愣住。 堂外,守在喜堂旁边看热闹的萧子灵脸上终于露出兴奋表情。 拱门处,阮岚站在隐蔽角落,目光亦落在喜堂。 她也很想知道顾朝颜会不会为难楚依依。 此时此刻,所有宾客心里也都明白,好戏开始了。 众人目光汇聚一处,楚依依心有不甘,紧紧握着手里茶杯,她不想换。 喜堂内,萧瑾看出异常,上前一步望向顾朝颜,“朝颜,这茶……” “我习惯喝时玖泡的茶,依依?” 她没看萧瑾,萧李氏也似乎投来警告的目光,她都毫不在意。 惹事就要付出代价,她几乎能想象喜帕之下,楚依依的脸应该比砚台还难看。 礼官见局面僵持,赶忙上前小声提醒,“楚二夫人,入洞房的吉时快过了。” 比起被顾朝颜为难一下,楚依依更在乎自己的运势,之前在蓥华街已经耽误一个吉时,再耽误一个,那便真是不吉了。 于是她搁回手里茶杯,将时玖托盘上的茶杯端起来,“夫人,喝茶。” 顾朝颜没有接,坐在那里,静静的看着她。 时间再次定格。 这次萧瑾跟座上的萧李氏都有些慌了。 当初说好的,楚依依可以不下跪。 “楚二夫人出身名门,应该懂得纳妾的规矩,妾入门,当给正妻下跪,行奉茶礼。”院内,秦昭起身,朗声道。 秦昭旁 边,裴冽紧叩桌面的手松了松,重心回落,身体靠回椅背。 迟一步。 堂内,喜帕下的楚依依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她微侧身,“萧郎……” 第一百一十章 宠妾灭妻,当何罪? 一句‘萧郎’,便将此事推到萧瑾身上。 萧瑾下意识朝前走到楚依依身侧,声音低哑,“朝颜,凉茶伤身。” 言外之意,你趁热快喝! 顾朝颜微笑抬头,“夫君的意思是,换热茶?” 萧瑾脸色瞬间冷下来,他怎么都没想到顾朝颜会在这个节骨眼儿出尔反尔,眼底不自觉泛起凉意。 多么熟悉的眼神,顾朝颜最懂了。 她最懂眼前这个男人卸磨杀驴的本事! 堂外,秦昭又喝,“自古纳妾当走后门,便是贵妾也只可以从侧门嫁进来,楚二夫人得我阿姐宽仁,允你凤冠霞帔,允你八抬大轿,允你踏将军府正门行叩拜大礼,怎么,到了楚二夫人这里连给我阿姐奉一杯茶,你都不愿意么!” 秦昭丝毫不顾此处是将军府,亦不将在场任何人放在眼里。 他只在乎他的阿姐是不是被人欺负。 若是,他不能让! 喜堂内,楚依依握着茶杯的手骨节泛白,喜帕之下那张脸因为愤怒变得凶狠狰狞。 萧瑾脸上有些挂不住,“秦昭,这里是将军府,你莫要放肆!” 秦昭未理他,转看身侧裴冽。 “裴大人,按大齐律,宠妾灭妻该当何罪?” 裴冽抬眼看向秦昭,眼神耐人寻味。 真会借花献佛啊少年,这招儿你都在我身上用两次了! 你不行就别出头,把机会留给行的人! 秦昭虽居高临下,看向裴冽的目光却十分的温柔,尤其微微挑眉的动作,倒像多年好友惯常 用的暗号。 裴冽低头嗤笑,指腹轻击桌面,“让本官想想。” 跟他玩这套! 此时院内宾客们的目光又都落在裴冽身上,这热闹是越来越热闹了。 堂内礼官欲哭无泪,吉时啊! “宠妾灭妻在我朝乃是重罪,男子充军发配,妾,杖责一百。” 此话一出,堂内萧瑾脸色骇然,楚依依身子微斜,幸有青然搀稳。 “秦某不知,倘若今日萧瑾纵容妾氏楚依依不敬主母,算不算宠妾灭妻?”秦昭白衣翩然,看似温润如玉的公子,盯着萧瑾的目光却凌厉如锋。 “算不算呢?”裴冽皱了下眉,语气却是漫不经心。 院中宾客们也开始窃窃私语,不乏有大嗓门儿的,那话说的难听,直接传进喜堂。 “都没听说哪一家纳妾走正门,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单这一条就是宠妾灭妻!” “谁让是贵妾呢,得巴结着点儿……” “要巴结就巴结彻底,休妻再娶多干脆!如今连奉礼茶都懒得敷衍,这要嫁进来,还不得把正室欺负死!” 喜堂内,萧瑾脸色一变再变,楚依依也仿佛被架以火堆上炙烤一般,现在跪下,自己颜面尽失,不跪…… “算。”裴冽自问自答,尔后抬起头,饶有兴致看向喜堂里的萧瑾,仿佛盯着猎物,眼睛都在放光。 萧瑾对上那道目光,心下微颤,“依依……” “夫人,喝茶。”楚依依重重跪到地上,双手捧着茶杯递送到顾朝颜面前。 顾朝 颜看似面色平静,内心里也是翻滚如潮。 她的计划里没有裴冽跟秦昭,谁料他二人一唱一和,硬是把她想好的事给搅黄了。 好在异曲同工,她要的就是楚依依这一跪。 哗啦— 顾朝颜指尖碰触茶杯瞬间,茶水尽数洒在她身上。 全场哗然! 楚依依也懵了。 她没动手脚! “夫人!”时玖见状态凄惨一叫,眼泪唰的涌出来。 顾朝颜垂首,看着湿漉漉的衣裳冒起蒸蒸白气,便似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眉眼温柔,“依依快起。” 喜堂上,萧李氏原对顾朝颜极为不满意,之前说好不叫楚依依跪,到了喜堂上偏要为难,这会儿见楚依依泼茶,一个头两个大。 没有一个省心的! 萧瑾也没想到楚依依会泼茶,一时也不知道该怪谁。 顾朝颜上前扶住楚依依双肩,压低声音,“衣服扣子我都不怪你,可你动错人了。” “礼官,吉时快到了。” 楚依依被动起身时,礼官高喝,“新郎新娘,入洞房!” 看着离开喜堂的两个人,顾朝颜眸色漆黑,眼底冷淡的没有一丝情绪。 这不过是前奏,真正的大戏才刚刚拉开序幕。 宴席开始,宾客各自落座,萧李氏起身看了顾朝颜,摇摇头,叹口气离开。 这会儿一直守在喜堂外的萧子灵跑进来送死,“顾朝颜你不讲信用!之前你答应过母亲不让楚依依下跪的!现在好了,整个将军府都成了笑话!” “我不讲信用的事 多了,之前我还说请个稳婆过来给咱们两个验验身,不如我也讲讲信用,现在去请?” 萧子灵脸色瞬间惨白,却强装镇定,“你胡言乱语什么!”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顾朝颜勾起唇角,眉眼弯弯,正要开口时秦昭走过来。 “阿姐在说什么?” “没什么……” “我认识一个特别厉害的稳婆。”秦昭行到顾朝颜身侧,目光毫不避讳落到萧子灵身上,定声道。 萧子灵做贼心虚,跺脚哼了一声,仓皇跑开。 “阿姐打算什么时候收拾她?”秦昭声音带着戾气。 顾朝颜拍拍秦昭肩膀,“你今天不该来。” “任由他们欺负阿姐?”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应对的办法?” 秦昭瞧了眼顾朝颜被茶水溅湿的衣裳,“阿姐想摆一出苦肉计,想把楚依依的嚣张跋扈摆在明面上,想给所有人萧瑾宠妾灭妻的印象,好为日后行事打基础,作铺垫?” “你这不是明白么!”顾朝颜的确是这个计划。 秦昭脸色变得很难看,“用伤害自己的方法做任何事,都是愚蠢。” “我只是……” “阿姐以后再别这样做,昭儿心疼。” 见秦昭似乎真生气了,顾朝颜眉眼弯弯,一脸的讨好,“再不会了!” 秦昭最受不得顾朝颜‘撒娇’,无奈扯唇,“阿姐说话可得算数。” “算数算数!” 顾朝颜点头如捣蒜。 这时有几个贵妇凑过来,眼睛放光,“顾夫人,这是谁 家公子呀?” 顾朝颜自小到大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炫耀她这个弟弟,于是拉着秦昭开始介绍。 不远处,裴冽看着喜堂里某位夫人与秦昭亲密无间的样子,生气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家阿姐衣服湿着 顾朝颜与那几位贵妇介绍的正欢实,忽被秦昭打断。 “几位抱歉,我家阿姐衣服还湿着。” 那几个贵妇都是懂礼之人,纵不舍亦不纠缠,该打听的她们也都打听的差不多,离开前说了些对楚依依的不满,算是表明立场。 这会儿走出喜堂,顾朝颜忽然想到一人,视线不自觉瞥过去。 椅子上空空如也。 秦昭自是瞄到裴冽离开才叫停顾朝颜,莫名的,他不想裴冽靠近自家阿姐。 “那是什么?”顾朝颜看到椅子下面几滴血迹,想要上前。 秦昭拉回她,“天冷,阿姐快回去换衣裳。” “还有,阿姐以后可不可以不要见人就说我还没有订亲事?” 顾朝颜扭头,瞪大双眼,“你订亲了?” 秦昭与之对视。 阳光正盛,落在女人一身红衣上绽放霞光,胸口那枚血珠亦璀璨如华,可他眼里只有那抹容颜,明媚娇艳,盛世芳华。 他眼中唯她。 “阿姐。” “嗯?”顾朝颜在等答案,哪家姑娘? “换衣服。” 顾朝颜,“……” 外面宾客满座,萧瑾在将新娘送进洞房之后去了前院,他竟忘了与阮岚的约定。 房门开启,阮岚满怀期待抬头,看到来人时眼底光芒倏然暗淡。 “该死的顾朝颜,早晚有一天我要让她滚出将军府!她以为她是谁,明明答应好的不叫楚依依下跪,喜堂上出尔反尔,你是没看到她当时的表情,做作的样子仿佛全天下都欠了她似的! ” 萧子灵抱怨着坐到床边,拉着阮岚的手,“你放心,这回我哥肯定讨厌死她了!” “那又怎样。” “我哥讨厌她,就会想办法休了她,到时候你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嫂嫂了啊!” “便是顾朝颜下堂,也轮不到我。”阮岚苦涩抿唇,昨日萧瑾答应她,只要将楚依依送进洞房,就会抽空过来看她。 可如今,她等到了么! “不是你还能是谁?”萧子灵恍然,“楚依依?你瞧瞧她那副跋扈的样子,我哥又不瞎,根本不会喜欢她!” “可至少她是将军府的妾,我是什么?” 阮岚看向萧子灵,神色凄楚,“我即便怀了瑾哥的孩子,却连个外室都算不上,不明不白住在这里,那些下人表面上对我恭敬,背地里怎么说我的,你以为我不知道?” “谁敢乱说话,我撕烂他们的嘴!” “子灵。” 阮岚拉过萧子灵的手,满是委屈,“这个府里只有你对我最好,你不会抛弃我的是吗?” “当然不会!”萧子灵信誓旦旦,“这府里我只认你是我的嫂嫂,顾朝颜跟楚依依什么都不是!” “那好,很好。” 阮岚凑近萧子灵,“你帮我办件事……” 金乌西坠,暮色苍然。 酉时已过,城南一座冷暗的宅子里,灯火如豆。 一道黑影倏然闪入。 门启瞬间,那人抬手扼住飞扑过来的人偶咽喉,面目阴沉,眼底迸出阴寒冷光。 桌边,帝江见状暴起,浑身发力,一声 巨吼朝来人狂撞过来。 来人轻功极妙,闪避间绕到帝江身后,人偶仍被他死死掐在手里。 “找死!” 帝江再度浑身发力,反方向硬撞! ‘咚’的一声闷响,房屋竖梁被他硬生撞断,木屑残渣溅飞,躲在竖梁后面的人被那股蛮横力量冲袭,身体直接往后飘飞,脸颊被飞射的木屑划出一道血口! 眼见帝江再出杀招,那人高高举起人偶,“帝江!” “烛九阴,把羽箩还给我!”好似被阎王锁喉一般粗糙沙哑的声音自帝江口中暴戾吼出。 来人正是二十魔神之一,烛九阴。 “我是不是警告过你,不许动顾朝颜,你为什么不听?”烛九阴见帝江红了眼,这方松开人偶。 白色人偶飘然回到帝江肩头,脖颈留下浅浅痕迹。 帝江托手将人偶护在怀里,看到颈间痕迹刹那,杀意骤起! “此事你怪不得我,是玄冥的意思。”烛九阴戒备道,“玄冥有话叫我捎给你,若有下次,他要羽箩的脑袋。” “他敢!”帝江吼道。 烛九阴神色漠然,“这个世上还有玄冥不敢的事?别说我没提醒你,别挑战他的耐心,他耐心可有限。” “顾朝颜必须死!” “没人说她不用死,但现在不行。”烛九阴缓了语气,“你也看到了,这次又是裴冽救的她,只要顾朝颜活着,我们就有可能利用她牵制裴冽。” “我需要期限!”帝江看向怀中人偶,粗陋长相难得流露出一 抹温柔与疼惜。 “我不知道。” 帝江怒目睁过来,烛九阴赶忙安抚,“最迟两年。” “太迟了!” “我说的是最迟,倘若我们的计划可以提前完成,届时你想在顾朝颜脸上划多少刀还不是你说了算。” “我有什么任务?” “你现在的任务就是躲在这里,暂时别出去。” 帝江不语,护着人偶重新坐下来。 烛九阴这才敢靠近,“你的任务从来没有变过,只是时机还没到,别急。” “你见过玄冥?” “开什么玩笑!” 烛九阴坐到对面,“十二魔神不是固定的,我记得上一任句芒的死因,就是她太好奇玄冥的样子,别说,还真叫她见着了,结果呢?” 帝江粗糙手指无比轻柔划过人偶脖颈,以内力修复。 “死的那叫一个离奇。”烛九阴侧过身,瞧着悬在窗外的弯月,“想要活着回到大梁,少些好奇心罢。” 帝江抬头看了他一眼,“回不回大梁,对我并不重要。” “对我重要。” 房间里灯火昏黄,没有人再说话…… 酉时已过。 将军府里,顾朝颜拉着时玖盘问早上的事。 时玖只道她离开后门没多久,在一条巷子里突然被人用麻袋蒙住头,再之后闻到一股异香,身子一软就昏过去了。 “我醒过来的时候在一辆马车里,外面有个拱尉司的侍卫,幸好夫人衣服还在,我怕夫人着急就叫那个侍卫带我去找李裁缝了。” 顾朝颜听着时玖的讲述, 心生疑窦。 她笃定抓时玖跟派人杀她的幕后黑手是楚依依。 原因简单,阮岚还是很想看到楚依依给自己敬茶的画面。 萧子灵没长那个复杂的脑子,也没钱请那么厉害的杀手。 让她生出疑窦的问题是,拱尉司的侍卫缘何那么巧救下时玖,裴冽又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一十二章 把这个孩子,留给楚依依 顾朝颜越想越懵。 要说裴冽出现在西郊救她这件事,她自己都不相信是巧合。 “那时夫人去哪里了?”时玖斟茶递过去,狐疑问道。 顾朝颜怕她担心,只道自己有事出去一趟。 “这次亏得洛少监!” “怎么说?”顾朝颜双手捂着茶杯,挑起眉梢。 “夫人没发现吉时不对吗?” 顾朝颜,“……” 真没注意! “奴婢那会儿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吉时,幸好蓥华街的路被洛少监给封上了。” “封路?” 顾朝颜自回将军府便急急忙忙去了喜堂,之后又处理了一些事,这会儿恍然想到,时辰确实不对。 时玖知道的多,便将接亲队伍碰到拱尉司办案,硬是被截停在蓥华街上一个时辰的事和盘托出,“把柱国公都给惊动了!” “柱国公?”顾朝颜心弦紧了一下。 “柱国公怕大婚误了吉时,居然穿了打仗时才穿的铠甲,拿着那柄……什么枪来着……” “紫电。” “对,拿着紫电跑到蓥华街上为二夫人开路,看来外面那些传言是真的,柱国公真的很宠二夫人。” 时玖说到这里开始担心了,“夫人……” “怕什么?”顾朝颜低头喝茶,微垂的睫毛遮挡住眼底那抹凄凉跟悲伤。 她的亲生父亲,也就是柱国公楚世远是真的宠爱楚依依,宠爱到为了楚依依险些休妻,逼得她的母亲,也就是现任柱国公夫人陶若南遁入空门。 上一世她眼睛里只有萧瑾 ,哪怕父亲犯了错,她都不敢与之撕破脸,据理力争,眼睁睁看着母亲落发为尼。 因为楚依依挑拨离间,她与父亲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 还记得上辈子最后一次见面,她因为失去理智说了大逆不道的话。 自那之后她再未与父亲见过。 后来当萧瑾以她性命威胁父亲出兵的时候,她那么庆幸当时的大逆不道,然而父亲出兵了。 那一刻,她终于明白。 父亲从来没有放弃她,也从来没有不爱她。 只是,因为一个秘密…… “夫人?”时久轻唤。 顾朝颜茫然抬头,狐疑看过去,“是阮姑娘。” 果然,外面房门再次响起,是阮岚的声音。 “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 “叫她进来。” 时玖依着吩咐将阮岚请到屋里,之后依自家夫人之意退出房间。 房门自外面叩紧,顾朝颜有些散漫的捧着茶杯坐在桌边,抬眼,“阮姑娘睡不着?” “颜姐姐睡得着?” 顾朝颜笑了,“楚依依没嫁进来,夫君夜夜流连在你房里,我也睡的很香。” 房间里没有外人,阮岚干脆不装了,轻捂着小腹坐到对面,“颜姐姐想的倒开。” “不然呢?”顾朝颜戏谑笑了声,“像你这样坐立不安,脑子里反复想着夫君与楚依依温柔缠绵的画面,夜不成寐?” “你就不想?” 阮岚美眸愠冷,“顾朝颜,你别在这里装清高了,你若不在乎,喜堂上就不会故意给楚依依难堪!” “ 阮姑娘此言差矣,我不是给楚依依难堪,而是想保住将军府的脸面,跟夫君的性命。” “什么意思?” “你既看到我为难楚依依,想必当时你应该没在房间里,而是躲在某个角落,既如此,你该听到拱尉司司首裴冽说了什么。” “宠妾灭妻是重罪。”阮岚嗤之以鼻,“我怎么不信,裴冽当真敢以此条找瑾哥麻烦?” “用不着你信。” 阮岚看着低头喝茶的顾朝颜,捂着小腹的手紧了紧,眼中闪出一抹决然。 她站起身,拉开椅子,临面看向顾朝颜,小腹对准方桌一角。 就在她想要用力撞上去的瞬间,顾朝颜蓦然抬头,“用你肚子里的死胎,换夫君对我厌弃,于你是不是真的有好处,想清楚了再撞!” 方桌一角,阮岚震惊。 “怎么?” 顾朝颜单手搭在桌边,身子靠在椅背上,下颚轻扬时绷出一条冷然的弧度,“想不清楚?我帮你想!” “为阻止夫君跟楚依依洞房,顺便除掉我,你也算费尽心机了。” 阮岚听罢,心里咯噔一下。 “阮岚,我该夸你蠢还是夸你蠢呢?” “瞎子都能看出来我与楚依依之间,明显是我占下风,你除掉我这么个怂货留下楚依依,那我倒要问问你,我出局之后你拿什么跟楚依依斗?” 阮岚没想到顾朝颜能猜到她的用意,整个人僵在那里,脸色煞白。 “不如我给你指条明路?” 顾朝颜瞧了眼她的肚子,“把 这个孩子,留给楚依依。” “顾朝颜,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能给沈姨母银子,我不能给?跟我比钱,你不知道我穷的就剩下钱了么!” 阮岚紧紧咬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我就说的明白一点,你肚子里的,是死胎。” “不是!”阮岚猛的看向顾朝颜,眼眸森寒,“他只是虚弱!” “他要只是虚弱,你站在那里做什么?难不成你撞一撞桌角,他就能强壮起来?” “顾朝颜!” “他先天不足。” 顾朝颜冷厉开口,“这个孩子无论你吃多少大补的药,都保不住!” 阮岚神色一滞。 “你已落红了,不是么。” 听到这句话,阮岚脸色瞬间惨白。 顾朝颜瞧着她,“阮岚,你糊涂。” “你想说什么?” “这个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顾朝颜说的毫不客气,“我是商户之女,楚依依是国公府的掌上明珠,她未嫁进来,你怎么对付我都没错,可她嫁进来了。” “今日喜堂我逼她下跪,这个仇她能记到死,你若好好呆在房间里,冷眼旁观,瞧我二人斗个你死我活,也算你没白长个脑子。” 阮岚不语,双手仍然捂着小腹。 “你可好,跑我这儿来要死要活,有什么用?” “当日我嫁入将军府,夫君亦未入洞房,耽误我坐在当家主母这个位置上了么?” “今日我若因为你肚子里的死胎成为 下堂妇,被赶出将军府,那么接下来你有什么法子把楚依依也赶出去?你有没有想过,她背后有柱国公府,你背后有什么!”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我的儿子还没死 顾朝颜的话,仿佛在阮岚头顶敲了一棍。 她沉默数息,“你想如何?” “我与楚依依不可能强强联手,而你也只有两个选择,我,亦或楚依依。” 见阮岚不说话,顾朝颜嗤笑,“你莫不是真在考虑放弃我?” “我为何不能选择她?” “你不配。” 顾朝颜毫不掩饰眼中鄙夷,“你觉得在这门亲事定下之后,她没有查过你吗?她一定知道你的存在,她可动过你?” 阮岚蹙眉。 “她只在我身上动了些心思,半点没有想到你,你以为是为什么?” 不等阮岚开口,顾朝颜一针见血,“她的眼里,根本没有你。” “坐罢。”顾朝颜轻敲桌面,“聊聊合作的事。” 阮岚站在原地,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知道,顾朝颜的话是对的。 片刻,她拉回座位,轻捂小腹落座,“我的儿子还没死。” “但是刚刚,你想亲手杀了他。”顾朝颜看过去,目光寒凉。 阮岚似是被那道目光盯的恼羞成怒,“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你想把他留给楚依依!” “我一直在救他。” 顾朝颜不想标榜自己仁善,但她从未想过利用这个孩子。 哪怕她早就知道这个小生命的命运是注定的,哪怕她送到阮岚屋子里再多的补药都无济于事。 可该做的她都做了。 她所防,一直都是这个孩子被阮岚利用,“可你我都清楚,我们救不了他。” 阮岚冷笑,“当初找沈姨母给我瞧身子, 是你早有算计?” “聊聊正事。” 顾朝颜瞄了眼窗外,“萧子灵在外头?” 阮岚脸色微变。 “你撞桌角,再以摔杯为号,她听到声音即刻跑去洞房将夫君叫过来,如此便能坏了楚依依的好事?” 见阮岚没有反驳,顾朝颜知道自己猜对了。 啪— 看着地上溅碎的茶杯,阮岚猛然站起身,双目陡瞠,“你做什么?” “萧子灵应该听得到吧,要不要我再摔一个?” “顾朝颜,你说过合作的!” “是啊!” 顾朝颜点点头,面色恬淡无波,“所以洞房花烛夜,我们怎么都要给楚依依触点霉头,想必这个时辰夫君应该在她床上。” 阮岚看了眼顾朝颜,又看了眼地上碎裂的茶杯,终是稳稳的坐了下来…… 院门外,一直躲在暗处的萧子灵听到声音大喜,当即跑去茗轩阁,也就是楚依依的院子…… 洞房里,微熏的萧瑾解开楚依依身上喜服,露出精致锁骨,白皙肌肤在红烛映衬下散着极致的美。 萧瑾噎了下喉咙,眼眸漆黑,心中星点野火以燎原之势疯狂窜起。 他抬手,勾起楚依依弧度完美的下颚,“依依……” 萧瑾看着眼前的美人,脑海里再无旁物。 便是之前与他山盟海誓的阮岚也被他抛到脑后,他身体前倾,唇轻覆。 被萧瑾宠爱的楚依依谈不上多喜欢这个男人,可她满意这桩婚事。 萧瑾是朝廷里炙手可热的新贵,原本就前途无量,若得父亲 加持日后必定官路畅通,她也终会坐上将军府主母之位,他朝风光无限。 所以她愿意伺候这个男人。 她在萧瑾的情不自禁中仔细算计,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既有生涩,又会引导,欲罢不能。 萧瑾只闻得阵阵芳香,整个人陷入绝美的梦幻里。 就在这时,喜房的门突然响起。 “哥!大事不好了!” 床榻上,萧瑾正兴起,听到声音仍不愿意停下动作,额头细密汗水顺着脸颊滴滴滚落。 房门被拍的‘啪啪’作响,萧子灵声音越发聒噪。 “哥!阮岚肚子里的孩子快被顾朝颜害死了!哥你快去看看啊!再迟就来不及了!” 萧瑾忽然停下来。 “夫君……”楚依依迷蒙媚眼仿佛带着蛊惑的波光,身子暖如温玉。 她也听到叫声了,可她不想就这么放走萧瑾。 这是她的洞房花烛夜! 萧瑾进退两难时,萧子灵又开始狂拍房门。 “依依,你等我!”萧瑾被敲门声吵的兴致全无,抽身离开床榻,自地上捡起喜服,大步走出去。 榻上,楚依依侧过头看向萧瑾背影,情欲骤消,眼底一片冰寒。 青然自外面走进来,“大姑娘!” “怎么回事?” 楚依依坐起来时,青然拿了件薄衣披上去,“好像是阮岚去了顾朝颜的房间,到底发生什么奴婢还不清楚。” “是阮岚去了顾朝颜的房间,还是顾朝颜叫阮岚去她的房间。”楚依依美眸覆霜,眼底生寒。 任谁在 这个时候叫停心情都不会太好。 青然俯身,“奴婢这就出去打听……” “不用了!”楚依依看着半开的房门,想到萧瑾离开时头也不回的样子,心里那点热乎劲儿也跟着消退,“今晚的事明日自有分晓,关门,睡觉。” 青然不解,“姑爷还没回来……” “他今晚有七成不会回来。” “怎么可能?” “不管是顾朝颜还是阮岚,她们既然有本事把人叫出去,就该有本事将人留下,我倒要看看,今晚萧瑾会留在谁的房间里。” “可若姑爷回来的话……” “他想走就走,想回就回?”楚依依嗤了声,“我要让他知道,我与顾朝颜跟阮岚,终究不同。” 青然得令,退出内室。 离开洞房的萧瑾一路无话,唯跟在他身边的萧子灵添油加醋,不停咒骂。 “哥你不知道,阮姑娘都要睡下了,顾朝颜偏要时玖过来叫人,说什么不去就是不敬!” “顾朝颜一定是觉得自己在喜堂受了欺负,这会儿拿阮岚出气!”萧子灵越说越来劲儿,“哥,她若真伤了咱们萧家长孙,您可不能再纵容她了!休了她!” 路前,萧瑾突然停下脚步。 萧子灵撞个满怀,吓了一跳,“哥?” “你说的可是真话?” “当然是真的,我亲眼看到的!”萧子灵信誓旦旦。 联想到白天的事,萧瑾脸上闪过一抹戾气,或许是他这段时间对顾朝颜的态度,太和蔼了些! 见到自家兄长 神色冰冷,萧子灵心中大喜,“哥,快走!” 两人一前一后,匆匆赶到顾朝颜所在院落。 沁园。 第一百一十四章 唯美食跟弟弟不能辜负 院门处,萧瑾行至近前忽然停下脚步,脑子里想到了修筑护城河的事。 萧子灵生怕兄长后悔,一脚踹开那扇半掩的朱漆门板,“阮姑娘,别怕!” 见妹妹冲进屋子,萧瑾心知没了退路,迈步跟在后面。 两人先后冲进外厅,依旧是萧子灵用力推开内室的门,“哥!你快看!顾朝颜她……她……” 待萧瑾入门,眼前场景并非如萧子灵形容那般,顾朝颜正与阮岚坐在桌边有说有笑,桌上还摆着一盅补汤。 “夫君?”顾朝颜吓了一跳,惊讶起身。 她看了眼窗外,“这个时辰夫君不在洞房,跑到这里做什么?” 阮岚也跟着站起身,“瑾哥?” 萧瑾呆呆站在那里,身上还披着白天穿的喜服。 萧子灵起初也是一愣,看到桌上补汤时好似想到什么,大步过去将那补汤举起来,“哥!就是这碗汤!顾朝颜想用它打掉我们萧家长孙!” 真假难辨,萧瑾一时无法做出判断。 “子灵,你别乱说话!”阮岚上前接过萧子灵手里瓷盅,“这不是颜姐姐给我的补汤,这是颜姐姐的晚膳,忙了一整天,她还什么东西都没吃。” 萧子灵哪里想到阮岚会是这样的说辞,有些不知所措,“阮……阮姑娘?” “子灵,今日是夫君大喜的日子,你在作什么?” 顾朝颜愠怒,“是你把夫君从洞房里叫出来的?你知不知道这是大忌!” “我……”萧子灵求助般看向阮 岚。 门口处,萧瑾走近,“到底怎么回事?” “颜姐姐没有害我,是我心情烦闷又无人诉说,所以才来找姐姐说说心里话,我不知道子灵怎么会……”阮岚一脸无辜看向萧瑾,含着泪的眸子流溢出淡淡的哀伤。 萧子灵瞪大眼睛,“哥,不是这样……” 啪! 萧瑾抬手就是一巴掌,将萧子灵打得趔趄。 “哥!” “滚出去!”萧瑾冷怒低吼。 萧子灵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单手捂住脸颊,红着眼眶看向顾朝颜,又看了眼阮岚,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是阮岚告诉她,以摔杯为号。 她听摔杯的声音了! “颜姐姐,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阮岚朝顾朝颜欠身施礼,之后与萧瑾擦肩,离开内室。 萧瑾这才想到之前答应过阮岚的事,他也是一时兴奋给忘了。 “夫君还是先回洞房,把楚姑娘一个人扔在洞房成何体统。”顾朝颜肃声开口。 萧瑾转身时她又道,“夫君别怪我在喜堂上出尔反尔,且想想为何裴冽会突然出现。” “朝颜……” “还有阮姑娘,她心情不是很好,夫君也莫厚此薄彼伤了她的心。” 萧瑾犹豫时顾朝颜下了逐客令,“这个时候,夫君最不该惦记的人就是我,你去哪里都好,我一直都在这里,不会离开。” 萧瑾心下微颤,眼底光芒变得温柔,甚至带着感激。 顾朝颜恶心了,“夫君,阮姑娘走远了。” “朝颜,无论我在哪里心 都没有变过,你信我。”萧瑾说罢,出了房间。 此时房间里就只剩下顾朝颜,跟她那个倒霉催的小姑子。 她缓缓坐到桌边,抬头看向仍然捂着脸的萧子灵。 “你与夫君自小一起长大,你说说,刚刚夫君说的那句话,我该信,还是不该信?” “顾朝颜,你害我!”萧子灵恼羞成怒。 她扯了扯袖子,“我害你什么了,是我叫阮岚来的?是我叫你来的?还是我叫萧瑾来的?我坐在这里什么都没做,怎么害你了?” 萧子灵被问的哑口无言,跺脚就要离开。 哗啦— 萧子灵听到声音猛一回头,顾朝颜偏在这时踢了下脚底碎片。 她仿若无事,“这盅汤水还温着,要不要一起喝?” “哼!” 看着萧子灵愤然离开的身影,顾朝颜脸色转凉。 阮岚不是最弱的,最弱的是她。 如果没有上一世的惨痛教训,她也觉得阮岚一无背景,二无子嗣,怎么看都没可能在将军府站住脚。 可就是这么一个柔弱女子,总能在关键时刻扭转乾坤,以至于上辈子萧瑾对阮岚能带给他幸运这件事深信不疑。 所以她不敢轻敌。 今晚的事,她挑拨了阮岚跟萧子灵的关系,在她们亲密无间的姑嫂情中间种下一枚怀疑的种子。 依楚依依的性子,洞房花烛夜被算计,这事儿她断然不会善罢甘休,而笃定,楚依依不会再让萧瑾进门。 萧瑾又不会再回自己的沁园,那么今晚,萧瑾必 定会陪阮岚过夜。 楚依依这个人呢,很少看过程,她更在乎结果。 是以今晚的事谁得利,谁就是始作俑者。 显然,在楚依依眼里得利的人,会是留下萧瑾的阮岚……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顾朝颜从时玖口中得知昨夜情状,与她猜测一模一样。 “夫人,这个时辰二夫人该过来给您请安,怎么不见人来?” 铜镜前,顾朝颜插好珠钗,“醒醒。” 她起身,“除非太阳能从四面八方升起来,否则等她给我请安可有点难度。” “夫人要不从现在开始立规矩,以后二夫人就更不会把您放在眼里了。” “我倒希望她千万别把我放在眼里……” 顾朝颜接过时玖手里衣裳,点一下她额头,“收拾一下,随我出去。” “不到正堂用膳?” “别跟自己过不去。” 顾朝颜带着时玖去了秀水楼,秦昭早早在雅室里等。 饭局是昨日秦昭离开时定下的。 看着满桌山珍海味,顾朝颜直接叫时玖坐下。 “阿姐放心,我不会亏待时玖。”秦昭在隔壁雅室点了同样一桌饭菜。 时玖离开后,顾朝颜边吃边道,“你也吃!” “昨晚将军府里戏可真多。” 顾朝颜手里握着两只蟹腿,略微惊诧,“你怎么知道?” “将军府柴房里的阿旺,是我的眼线。”秦昭没有隐瞒,“阿姐以后有事抽不开身,可叫他传信。” “你居然在将军府里有眼线,什么时候的事?” “萧子灵诬 陷阿姐之后我便寻了这人,阿姐放心,此人信得过。” 顾朝颜知道秦昭这么做是为她好,心底划过一丝暖意,抬头笑道,“这世上唯美食跟弟弟,不可辜负。” 第一百一十五章 你去问他 听到这样的话,秦昭眼底散出一抹宠溺。 他还以微笑,眼落星辰,“阿姐可要记得自己的话。” “当然记得!”顾朝颜胃口不错,吃了一道又一道的菜,“你昨日说找我有很重要的事,什么事?” “裴冽。”秦昭言归正传。 听到这个名字,顾朝颜不由抬头,“他怎么了?” “我也正想问阿姐,他怎么了。” 顾朝颜不懂。 “我虽来皇城不长时间,可对裴冽有所耳闻。”秦昭看着自家阿姐,声音如玉石般清泠动听,“他是皇子?” “九皇子。”顾朝颜补充了一下。 “郁妃因病离逝,他被皇后收养,与太子一起长大,三年前被皇上亲封拱尉司司首,因其与太子的关系,拱尉司至此被朝中大臣看做是太子爪牙,事实证明,拱尉司近两年查抄的大臣,多为太子政敌。” 顾朝颜不否认,“人尽皆知。” 这不是秘密。 “据传裴冽生性凉薄,形如浮冰,从不与人亲近,手起刀落,孤鸣剑下冤魂甚多,是个冷面阎王,还不讲理呢!” 顾朝颜正想点头时,脑子里忽然浮现打雷天裴冽钻在自己怀里呜呜呜的场景,“冷面阎王这个多少有点儿夸张。” 秦昭看着她,“的确。” “他对阿姐很好。” 噗— 咳咳咳— 大好一块糯米糕噎在喉咙里,顾朝颜被呛的满脸通红。 秦昭见状起身想要过来,被她抬手阻住,“没事……呃……没事了!” 糯米糕被她硬 咽下去,又当即猛灌几口汤水。 她也怕自己噎死。 “阿姐心虚了?” “他哪里对我好了?”顾朝颜反问。 秦昭认真看过来,“之前阿姐被萧子灵诬陷,若非裴冽带人将鹤黎抓走,阿姐只怕难证清白。” “鹤黎与贼匪勾结杀了镖局镖师……” “这种话阿姐信?反正我不信。”秦昭又道,“昨日萧瑾纳妾,阿姐为何要去西郊?” “因为……” “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亲眼看到裴冽跟上阿姐的马车出了皇城,在阿姐遭遇危险的时候舍命相救。” “那只是巧合……” “如果那是巧合,洛风领着拱尉司那些侍卫封住蓥华街,替阿姐拖延时间这事,也是巧合吗?” 秦昭又道,“昨日若非裴冽入将军府观礼,我便再说那宠妾灭妻,萧瑾跟楚依依又怎会受我威胁,他们怕的是被裴冽揪住把柄。” “可能是……” “阿姐去过凤泉县,一路护行的人也是裴冽。” 听到这里,顾朝颜震惊,“你怎么知道?” “所以我说他对阿姐好这件事,不算胡诌,对吗?” 见秦昭执着的想知道,顾朝颜咬了咬牙,“他不是对我好,是因为我们之间有生意往来。” “哦?” 于是顾朝颜便与他说起西郊荒地始末。 过程中,秦昭多有疑问却没有打断,直到自家阿姐提到‘花房’两个字。 他蹙眉,“裴冽想要在西郊荒地建花房?” “是啊!” 提到这事儿,顾朝颜郁 卒的长叹口气,“好好一块墓地他偏要种粮食,行,那点钱我赔得起,可当下青苗齐腰他又要建花房,昭儿你说,他脑子是不是让驴踢了,建花房这种事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不是他想出来的。 秦昭侧目,看向对面那家衣庄,“没想到呵!” “没想到吧,我都没想到!”顾朝颜磨了磨牙,“建花房……西郊那片地要多贫瘠有多贫瘠,根本长不出正经的花!” 秦昭收回视线,笑了笑,“所以他是因为与阿姐合作,才会几次三番救阿姐于危难?” “确切说,是因为我的钱。”顾朝颜纠正道。 秦昭没再打扰他的阿姐吃饭,只静静的坐在那里,时而看向顾朝颜,时而看向对面那家衣庄。 他懂了,这蓥华街上十二家赔钱铺子的主人。 是裴冽。 酒足饭饱,顾朝颜忽然想到秦昭的伤口,“阿姐放心,奉安堂的大夫医术了得,昨天就没事了。” 顾朝颜‘哦’了一声。 离开秀水楼,她带着时玖直接去了奉安堂…… 此时拱尉司,主房。 洛风正在给自家大人包扎伤口。 “干什么?”看着洛风手里的金疮药,裴冽皱眉。 洛风解释,“大人放心,这是属下从赵御医那里得来的上好金疮药,保证不能留疤!” “不需要。” “可您伤口还没愈合,不敷药的话稍稍用点力气就会裂开。” 裴冽瞥他一眼。 “属下遵命。”洛风只得搁下药瓶,仔细包扎伤口后 退到旁边。 裴冽穿好衣裳,“查到没有?” “回大人,虏走时玖的人是楚依依,据属下所查除了那两个人,楚依依没接触别人。” 裴冽盯着桌面上的宣纸,纸上画着一人,肩头坐着人偶,“这号人物,皇城里哪个杀手组织养得起。” “此人或许不是杀手。”洛风分析。 裴冽眼眸深沉,“梁国。” “大人英明,梁国那边传来消息,十二魔神中的帝江于一个月前离开梁国,现不知所踪。” 裴冽冷沉下脸,“烛九阴,句芒,玄冥,现在又多了一个帝江……” “属下有一个问题不明白,他若是帝江,那他的任务是什么?” “你去问他。” 洛风,“……属下觉得他的目的,是大人?” “你在问我?” 洛风一脸抽搐。 幸在这时外面有人禀报,说是顾朝颜求见。 裴冽闻言将宣纸攥成一团扔进纸篓,“传。” 顾朝颜将时玖留在外面,独自拎着一个方盒走进来,见到裴冽,满脸堆小,“裴大人好。” “洛风,给本官换药。”裴冽无视顾朝颜,淡漠开口。 旁边,洛风眉尖猛的一耸。 没敷药换什么药? 裴冽脱下衣裳,露出精壮的上半身,跟缠在左臂的白色绷带,绷带上渗着鲜红血迹。 见洛风站在那里不动,裴冽黑漆漆的眼睛飘过去…… 看到伤口,顾朝颜立时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昨日西郊与那人打斗中受伤的不止有秦昭,还有裴冽! 可这事儿也 不怪她,秦昭衣服是白色的,遇血变成红色,裴冽这身衣服就不那么明显。 所以昨日将军府椅子下面那几滴血,亦是裴冽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他喜欢她 洛风见到自家大人目光召唤,小步跑到桌边,伸手去拆裴冽胳膊上的白色绷带,刚刚他是怎么缠上去的,现在就怎么拆下来。 就在洛风拿起瓷瓶时,裴冽抬头看他,“没有药?” 有啊! 洛风握着瓷瓶,不可置信看向自家大人,记性这么差? 他刚刚才说这是他好不容易从赵御医那里求来的上好金疮药,还不留疤呢! 看出洛风要开口,裴冽直接踢他一脚,“没有药你换的什么药!” 洛风身后,杵在那里毫无存在感的顾朝颜终于得着机会开口,近乎谄媚,“大人,我有。” 裴冽想看顾朝颜,洛风正挡在面前,于是又暗暗踹他一脚。 这一刻洛风悟了。 都是戏! 他家大人身上都是戏! 不上金疮药是为了让顾朝颜看到他受伤,可怜他,心疼他。 不穿衣服是想让人家小媳妇看他身材有多好,比萧瑾半点不差,还强出不少。 “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拿药!”踢都踢不走! 洛风终于清清楚楚,彻彻底底的明白了。 他家大人喜欢顾朝颜。 难怪听到顾朝颜去了凤泉县,连夜骑马追,知道墨隐门派人杀顾朝颜,烧了人家总门主的房子,得知顾朝颜被人诬陷,二话不说直接过去撑场子。 这次萧瑾纳妾,他家大人生怕顾朝颜受委屈,亲临将军府逼得楚依依下跪敬茶! 洛风既惊又喜。 惊的是他家大人竟然喜欢有夫之妇,喜的是,管他什么有夫之妇! 他家大人有喜欢的女人了! “大人别等了,属下这就去拿!” 洛风跑的快,与顾朝颜擦肩而过时脸上表情异常古怪。 顾朝颜以为那是暗示。 自求多福。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房门开阖间凉风灌进来,顾朝颜下意识哆嗦一下,到底是秋天了。 对面,裴冽果着上半身,身形笔直坐在那里,鸡皮疙瘩肉眼可见。 “顾夫人来找本官有事?” 顾朝颜狗腿一般拎着方盒凑过去,赔上笑脸,“大人久等!” 距离拉近,她眼睛不听使唤似的落到裴冽身上,穿衣时看似高挑修长的身材,脱下衣服可不得了。 峰腰猿背的上半身,肌肉结实有力,线条清晰无比。 彼时山洞虽有光线,不如光天化日看的仔细。 “顾夫人在看什么?” “看伤势。”顾朝颜默默收回视线,脸不红心不跳,内心里却狠狠惋惜。 这么好的身材长在裴冽身上可惜了。 两世为人,她从没见裴冽身边有女人环绕。 倒是前段时间她从别人嘴里听说裴冽大半夜抓了一堆清风楼的小倌,花大把银子替人家赎身。 坊间有传,裴冽喜欢男人。 顾朝颜想想,更可惜了。 裴冽不语,任由她替他包扎伤口,“大人昨日受伤为何不说?” “你有问过我?” 顾朝颜双手缠着纱布,无意又十分刻意解释了一句,“我当时没看见。” “秦昭的伤口你就看见了?”裴冽看似面无表情,实则越想越气。 你不是没 看见,你根本就没看我! 顾朝颜你眼睛里根本就没有我! “他穿的是白色衣服……” “不重要,本官不在乎你看没看见。”裴冽见顾朝颜系好白纱,自顾拽起衣裳。 顾朝颜是来道谢的,“昨天的事,谢大人。” “谢本官什么?” “如果不是大人突然出现在西郊救下我,不是大人叫洛风截下喜轿,不是大人在将军府里仗义直言,我昨天难了。” 这是实话。 “本官不是为了你才帮你解围的,别多想。” 顾朝颜,“……那大人是为了谁?” “你是一个不错的合作伙伴。”裴冽口是心非的时候从来不眨眼。 “大人要真这么想,那我可信了!” “不然本官该怎么想?”裴冽看向顾朝颜,“我是因为喜欢你,才去救你的?” “大人千万别开玩笑……” “本官就是在开玩笑。”裴冽见顾朝颜吓的脸都白了,真不知道自己要说是喜欢,她会不会被吓死。 可他知道。 他喜欢她。 很早很早,七岁时候。 在顾朝颜没有嫁到皇城,没有嫁给萧瑾之前,他曾想过要给这个女人一个极为盛大的婚礼。 是的,他说过接她,他想娶她。 顾朝颜觉得今晚裴冽情绪不太稳定,提盒要走。 “夫人有很着急的事?” 见顾朝颜一心想走,裴冽又生气了。 顾朝颜拎着方盒回头,就听裴冽又道,“修筑护城河的事……” “我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事!” 顾朝颜果断回到桌 边,把方盒重新搁到桌面上,眼神里充满期待,“大人继续说。” “珠算。” “什么?”顾朝颜听的不是很清楚。 “当初夫人答应过本官什么,忘了?”裴冽心绪暗暗绷着,他怕顾朝颜耍赖,神色却是一嗤,“夫人卸磨杀驴的本事当真令本官刮目相看。” 顾朝颜没忘,但就觉得裴冽当初的要求有些戏言。 珠算这门学问莫说裴冽是皇子,在尚书房接受过最高等的教学,便是平民百姓家的孩子,上了十岁也都会了,并没什么难理解的地方。 “大人想学珠算这事儿,认真的吗?” 裴冽没说话,直接将摆在桌角的黄金算盘拿过来,搁在正中间。 顾朝颜,“……大人想算什么?” 裴冽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账簿,翻开,“算这一页。” 顾朝颜搭眼看过去,“这是哪里的账簿?” 一看就是赔本买卖! “这个顾夫人不必多问。” 罢了! 顾朝颜瞧了眼账簿,“大人且算,我在旁边看着。” 裴冽抬头看她,“你不教?” “我想先知道大人哪里薄弱,才好有针对的稍稍提点一下。”顾朝颜觉得这玩意不难,除非马虎,没可能出错。 加上裴冽的出身,说提点都是她有点大言不惭。 裴冽想了片刻,动手。 视线里,金色算珠在裴冽手下缓慢推上,又时尔推下。 推上与推下的,是同一枚算珠。 在他身侧,顾朝颜起初略带谄媚的脸,渐渐没了表情 。 又渐渐的,有了表情…… 第一百一十七章 那你教罢 时间过的很慢,慢到顾朝颜以为静止了。 她站在裴冽背后,看着那位大人青葱修长的手指,落在那枚金珠上一动不动,已经第三次咽了下喉咙。 每次话到嘴边她都在心中警告自己,言多必失,闭嘴的鱼不容易被鱼钩钩住。 裴冽这是在找茬! 在她旁边,裴冽用一息时间将账簿上第一个数字拨好,第二个数往上加的时候,手指就顿在那里不动了。 换作平时,他靠懵也能打上一会儿珠算,结果虽不尽如人意可也没人看,他坚信熟能生巧,答案对不对的不重要,至少打起算盘来手指灵活自如。 现在不行,顾朝颜在。 男人的倔强劲儿上来了,他想算对一次。 时间又过了很久,顾朝颜在噎了无数次唾沫之后,左右看看,小心翼翼开口,“大人是被封住穴道了吗?” 啪— 裴冽指间珠算终于拨动,顾朝颜,“……” 一下五去四,顶珠往上拨什么? 座位上,裴冽没有听到反对声音,猜测自己这个感觉对了,于是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 啪啪啪一顿输出,终于将第一页上所有数字加加减减拨了一遍。 当裴冽手指离开珠算时,满室寂静,落发可闻。 时间仿佛再一次静止。 他深吸了一口气,“顾夫人以为如何?” 你还有脸问? 顾朝颜看着珠算上的数字,打从一开始嘴就没合上,现在张的更大。 裴冽回头,她猛然闭嘴,眼神没来得及收。 四目相 视,裴冽见她目光有异,“夫人有什么话想说,但说无妨。” 顾朝颜摇头,不说。 “倘若夫人没心思教本官,本官也没心思做什么监官……” “大人能不能重新打一遍算盘,刚才太快,我没看清。” 顾朝颜坚信裴冽是装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裴冽不语,身体端正,两肩放平,头自然前倾,手指重新落在算盘上。 啪啪啪啪…… 又是一顿行云流水的输出,指尖动作毫无瑕疵,堪称完美。 裴冽回头,顾朝颜默默看他。 目光对视间,某位夫人眼中光芒已经不能用任何语言形容,“大人要不要再打一遍?” 她声音都有些发颤。 裴冽十分有耐心,依照顾朝颜的要求第三遍拨动算盘。 金珠再响。 噼里啪啦的撞击声歇止之后,裴冽松开手指,侧眸,“夫人需不需要本官再打一次?” 眼见裴冽再欲落指,顾朝颜忽然冲过去,双手握住他手腕,“别打了!” 声音太大,裴冽愣了一下。 顾朝颜紧紧握住他手腕,眼睛里充满探寻,“大人有没有发现……” “发现什么?” “你打了三次算盘,得出三个数字。” 裴冽点头,“所以哪一个是对的?” 顾朝颜欲哭无泪,你再这么问问题,我可忍不住要抽你了啊! 哪一个是对的? 没有一个是对的她都能容忍,她不能容忍裴冽三次都从第二个加数开始错,而且三次错法皆有不同! “如果我说哪一个都不 对,大人觉得……对不对?”顾朝颜终究不相信裴冽是这个水平,莫不是在考验她? 裴冽深以为然,“也有可能。” 毕竟他对自己珠算水平的认知客观且公正。 他就是不行。 这件事儿时在尚书房的时候他就有了深刻体悟,老师换了一茬又一茬,气死一批又一批,他也有很努力的在学,手指磨的出血都没停下来。 结果还是一样。 以至于后来几位老师联名上书,得父皇应允。 他从此不用再学珠算了。 那时父皇握着他的手,十分慈爱的告诉他,人不必在弱的地方逞强。 他也一度认为自己不行,自暴自弃。 可母妃与他们所有人说的都不一样。 ‘你只是没开窍,且等吾儿开窍了,比他们任何人都厉害呢……’ “倘若哪一个都不对,夫人觉得哪一个最接近?” 顾朝颜被裴冽这句话给问懵了,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更何况这哪里是失之毫厘! “或者我打一遍,大人看看?”顾朝颜不想解释。 说一万句不如做一次。 裴冽点头。 两人视线再次撞到一起,裴冽了然,起身将座位让给顾朝颜。 顾朝颜也没客气,坐下来,端直身形。 单手叩在账簿上,另一只手落下去。 啪— 呃! 顾朝颜指尖一麻,金珠丝毫未动。 实心的算珠! “稍等。”裴冽见状走去房屋隔间,从里面拿出一个紫檀玉珠的算盘。 算盘精致,梁档框皆是由深红色的小叶紫檀打磨而成 ,上面隐隐浮动带着金丝的水波纹,上下珠的材质是触手温暖的羊脂玉,晶莹剔透。 顾朝颜看到算盘,心生欢喜,“这是?” “本官以前用过的,不顺手。” 这是他专门叫人给顾朝颜做的,但他不想说。 换了算盘,顾朝颜重新摆好姿势,“大人且看我打一遍。” 裴冽站在桌边,居高临下看着顾朝颜拨动算珠。 尽管低头,她身形始终笔直,修长如玉的手指在算珠间穿梭,中间拨动上珠靠梁,食指拨动下珠离梁。 玉珠撞击,发出清脆声响。 账簿上不过五十个数字,顾朝颜便是不用算盘,心算已经有了准确答案,可她想让裴冽看清过程。 哪怕刻意放慢速度也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她便完成这一轮计算,且将算好的结果摆到裴冽面前,“大人看清了,这笔账大人赔了九十七两银八贯三钱银子。” 裴冽看了眼算盘上的数字,皱下眉,“夫人能不能重新打一遍?” 顾朝颜看着他,“大人觉得数据有问题还是……” “速度太快。”裴冽用词向来严谨,他用了‘太’字。 顾朝颜沉默一阵,她虽然觉得自己已经很慢了,但既然裴冽有这样的要求,她无妨。 珠子碰撞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她刻意控制速度,以她自觉非常慢的手法又打一遍。 完毕,她抬头。 裴冽也在看她,“大人觉得如何?” “你能确定你得出的数字是准确的吗?” 别的顾朝 颜不敢说,这几个数加加减减她都不用过脑子,“十分准确。” “那你教罢。” 第一百一十八章 咱们一笔一笔算 听到裴冽这句话,顾朝颜内心抽搐,脸上表情肉眼可见的僵硬如蜡。 什么意思? 所以她刚刚打了两遍不是在教了吗? 裴冽看她,她也在看裴冽,时间又静止了。 一番神交,顾朝颜败下阵,“大人哪里不明白?” “我刚刚打了三遍,夫人觉得我哪里不明白?” “大人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开始错的?” “确实不知道。” 裴冽认真开口,半分戏笑也无。 顾朝颜默默低下头,一番心理建设之后将座位让给某位大人,“咱们一笔一笔算。” 裴冽落座,换成金珠算盘,抬手甩动间,算珠归位。 顾朝颜瞧这利落的动作,略微皱眉。 就这样的起手,怎么看都不像是啥也不会的样子。 此时桌前,裴冽已经打好第一个数,准备往下加。 “一下五去四。” 顾朝颜指尖点到账簿上,轻声开口。 这是最基础的内容,四个底珠加一个,可用顶珠表示,即拨下一个顶珠之后还要把底珠拨下来,才不会重复。 视线里,裴冽动了手指。 他是拨了顶珠,但位置错了! “大人,没进位,在原来的位置拨。”顾朝颜耐心道。 裴冽皱了皱眉,但还是听从建议将顶珠拨下来一个,他倒是会去四,落下底珠。 顾朝颜暗暗舒了一口气,还是聪明的,“加第三个数。” 值得一提的是,第二个数字代表四文钱,打算盘时不需要任何进制,第三个数就不一样了,五十六两三贯三文 钱。 见裴冽犹豫,她把相关口诀背一遍,讲了顶珠跟底珠走向,意思也无比详尽的解释清楚。 换句话说,她把答案用口口相传的形式完完全全告诉给裴冽,只须他操作即可。 然而看到裴冽打出的算盘,顾朝颜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大人,这是五升十进制的算盘,不是十六进制的,你不能这么打的。” 裴冽真的不懂,“该怎么打?” 顾朝颜一听气的浑身发抖,我都告诉你了呀! 全都告诉你了啊! 看着裴冽冷若冰山的那张脸,顾朝颜瞠如铜铃的眸子慢慢弯起来,微笑着将刚刚说过的方法又说一遍。 甚至于她每说一句话,都要与裴冽进行一番眼神对视。 明白了吗? 裴冽不点头,她不往下说。 “好了,大人把第三个数打上去。” 裴冽手指落在算盘上,认真打了一通。 旁边,顾朝颜沉默了。 “打错了?”裴冽抬头看她。 顾朝颜盯着金珠算盘,五官一动不动,胸口略有起伏。 “这样。” 她动手了,食指点在十位顶珠上,“大人把这个拨下来。” 裴冽很听话,食指落在对应位置轻轻一拨。 “把底珠拨上去三个。” 裴冽照办。 “十位进一,底珠往下拨。”顾朝颜手指浮在半空轻轻拨动,裴冽触及金珠,手指‘啪’的一弹。 “别动那个!” “你吼谁呢?”裴冽吓了一跳,抬头看向身边女子。 顾朝颜也吓了一跳,“我吼了吗?” “吼了。 ” 顾朝颜咳嗽两声,“那可能是大人听错了。” 裴冽肯定自己没有听错。 幸而此时,洛风的声音从外面响起来。 裴冽皱眉时顾朝颜疯狂转身过去开门。 洛风进门一刻,顾朝颜露出同样古怪的表情。 “大人还有事,那我就先告辞了!” 不等裴冽开口,顾朝颜一把将洛风扯到屋里,之后从外面重重阖起门板,飞奔而去。 屋内,洛风对上自家大人两把眼刀也很无奈,“宫里出事了,太子殿下要即刻见您……” 午时已过。 将军府内,阮岚坐在桌边,喝着后厨送过来的补药。 补药来自顾朝颜的吩咐。 汤药喝尽,她撂下瓷碗,双手抚过自己平坦小腹,垂首间眼底闪出一抹绝然。 昨夜她的确想以自己腹中胎儿诬陷顾朝颜,顺便坏了萧瑾跟楚依依的洞房之夜,一箭双雕。 因为她知道这个胎儿长不大了。 正如顾朝颜猜测那般,她自沈姨母第一次为她把脉,便寻着机会私下里塞了银子。 那时沈姨母的说辞还是她这一胎过于虚弱,得好生补养。 直到前几日落红,她惊惧之余又找到沈姨母,花了大价钱才知自己这一胎,个把月活头! 她虽然伤心,可伤心不能当饭吃,更不能让她在将军府里立足。 是以她便想着该如何利用这个将死的胎,除掉顾朝颜。 那时她眼里只有那个将军府的当家主母。 昨夜,顾朝颜一语惊醒梦中人。 的确。 跟顾朝颜相比,楚 依依才是阻碍她上位的强劲对手。 所以她答应了顾朝颜的计划,把这个孩子留给楚依依,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顾朝颜并不着急,而是希望这个孩子可以走完它的路。 房门响起,桌边伺候的丫鬟秋霞看过来,不想来人直接推门,登堂入室。 “楚姑娘?”阮岚见到来人,神色狐疑。 楚依依穿着一袭浅绿色的衣裳,上好的绸缎,中间绣有繁复的红色牡丹,腰间系着正红色的腰带,身材窈窕,纤细婀娜。 与她一起进门的还有青然。 看到阮岚起身,青然急忙上前,“阮姑娘怀着身子,快坐。” 阮岚未叫青然搀扶,而是将手递给自她入门就伺候在她旁边的丫鬟秋霞。 青然见状微笑,“我家夫人知阮姑娘身怀有孕,自娘家时便吩咐奴婢采买这些安胎养神的补药,昨日大婚忙碌,今儿个又忙了整个上午,才忙完就要亲自给姑娘送过来。” 青然说话时将手里拎的补药搁到桌上。 阮岚看到补药,朝对面已然坐下来的楚依依微微颌首,“多谢二夫人。” “都是自家姐妹,说谢就生分了。” 楚依依长相没有倾国倾城,但有她自己的特点,柳眉细长,双唇点绛,五官看起来十分的端庄优雅。 因为自小生在国公府,又被柱国公当掌上明珠一样疼爱,身上流露着与生俱来的贵气。 她开口,眉眼皆是笑意。 旁侧,青然纠正道,“夫人忘了,阮姑娘还没嫁 到将军府,称呼姐妹不妥当。” 一句话,说的阮岚脸色乍红,窘迫非常。 第一百一十九章 认清现实,怎么站队 房间里,气氛一时尴尬。 楚依依瞄了眼青然,看向对面女子,浅声一笑,“这还不是早晚的事。” “你与萧郎之间的事我听说一些,妹妹似乎……救过萧郎性命?” 阮岚不辨楚依依来意,恭谦回道,“是瑾哥言重,我只是偶然遇到昏迷不醒的瑾哥,救回家里照顾一段时间,后与瑾哥回军营途中,替他挡了一箭。” “这还言重?” 楚依依笑道,“这是事实。” “说起来,如果没有你,我哪有机会嫁到将军府,只怕她顾朝颜也会成为寡妇呢。” “二夫人言重。” “你莫要谦虚,事实如此,我便再不想承认你的功劳,可你的功劳就摆在那里,谁也磨灭不掉,尤其在萧郎心里,你始终都是他的救命恩人。” 阮岚垂首。 在没猜透楚依依来意之前,她不想多说话。 楚依依看出阮岚心生戒备,抬手将桌上补药朝对面推了推,“顾朝颜压到现在都不叫你进门,过分了。” “许是颜姐姐有别的思量。” “妹妹可听过一句话,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楚依依松手时瞄到桌上剩了些残渣的瓷碗,端过来,“顾朝颜明知你怀了萧郎骨肉,还硬拖着不叫你进门,分明是想给你难堪,你就没想过且等肚子大了,府里上下包括外面的人,怎么看你?” “亦或者,你根本没有机会等到肚子大。” 听到这话,阮岚猛然抬头,“二夫人说这话什么意思? ” 青然朝前凑了凑,“阮姑娘别误会,我家夫人是好意提醒姑娘防人之心不可无,姑娘是心善的人,推己及人便觉得别人待你也是一样,可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好人呐,姑娘且记住,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你就别吓她了。” 楚依依拦下青然,再度朝阮岚看过去,“不过青然说的也不错,顾朝颜迟迟不叫你进将军府,你须长点心啊妹妹。” “我……人微言轻。” 终于把阮岚的嘴撬开,楚依依看了眼青然。 青然则看向秋霞。 阮岚看出对面主仆用意,“秋霞,你先下去。” “是。”秋霞俯身,退出房间。 房门开阖间,青然开口,“阮姑娘可认得沈府的沈氏?” 阮岚惊讶抬头。 楚依依看似无聊摆弄手里瓷碗,青然继续道,“那沈氏虽不是个爱财的主儿,但却畏权,所以关于姑娘腹中胎儿之事,我与我家夫人略知一二。” “你们知道什么?” “姑娘腹中胎儿,怕是保不住。” 阮岚脸色骤然冰冷,“你们想干什么?” “阮姑娘千万别误会,我与我家夫人是来帮你的。” “这话怎么说?”阮岚神色狐疑。 楚依依搁手中把玩的瓷碗,散漫的眼神变得严肃,“倘若妹妹愿意与我合作,以你肚子里根本不可能活下来的死胎作为筹码,将顾朝颜拉下马,我便允诺妹妹,我现如今的地位。” 阮岚心中暗惊。 她属实没想到楚依依竟也知道自己这个 秘密。 “我不懂。” “妹妹懂的。”楚依依瞧着桌上空空如也的瓷碗,“这补药是顾朝颜给妹妹的,对吗?” 阮岚点点头。 “如今我也送来一包,妹妹从今日开始只喝我的,待肚子不舒服了,便将这滔天大罪推到我身上。” 楚依依这么一说,阮岚就更不懂了。 青然随即解释,“顾朝颜朝阮姑娘下毒,害死了萧府长孙,又嫁祸给我家夫人,这般歹毒,不配再当将军府的主母。” 阮岚了然,却也没想到楚依依能与她这样开门见山,毫不避讳。 且说到歹毒,两相一比,她觉得顾朝颜还是善良了。 见阮岚迟疑,楚依依又道,“我未嫁进来,顾朝颜情愿为萧郎纳妾也不允你进门,我与她不同,只要妹妹与我合作,顾朝颜离开将军府那日,便是你入将军府为贵妾的时间,晚一刻都是我欠你的。” “此事……” “此事阮姑娘并不吃亏,一来您腹中胎儿确实不保,只怕此事姑娘比我们更清楚,二来有顾朝颜在一日,姑娘想入将军府的门根本不可能,这也是事实。”青然补充。 “我不明白,顾朝颜尚且不允我入门,二夫人为何愿意?” 楚依依笑了,“格局。” “顾朝颜不允你进门,是因为她恨你与萧郎未经她允许私定终身,心生妒忌同时又觉得自己身份地位受到威胁,我不一样,你威胁不到我。” “话虽难听,但这是事实,顾朝颜是商户 之女,真论起身份还不如你,她有危机,所以处处针对。” “我背靠柱国公府,与你身份相差悬殊,便允你为贵妾也不必担心他日你能骑到我头上,而且只要你与我合作,我们互相都有把柄,日后也不会担心彼此离心,大家就握着彼此的把柄相安无事度日,不好么?” 阮岚发现,楚依依与顾朝颜最大的不同,就是自信。 “真有那一日,二夫人容得下我?” “说句妹妹不爱听的话,你于我而言不过蝼蚁,我碾死你如同碾死一只蚂蚁,朝你出手我没兴趣,再者你是萧郎的救命恩人,我对你好,可以彰显我的气度跟胸襟,我没有理由不容你。” “更何况,男人三妻四妾平常,有你在,多少还能拴着萧郎的心,你的存在于我而言全是好处,而我,也应该是你权衡利弊之后的最好选择。” 阮岚沉默数息,“既然这般,我不明白,顾朝颜为何会允你进门?” 所有逻辑,在这个节点出现悖论。 楚依依很好解释了阮岚的疑惑,“你以为我能嫁进将军府是顾朝颜的努力?” “难道不是?”阮岚反问。 “妹妹别忘了,这是皇上圣旨赐婚,这里面五皇子出了多少力,妹妹不会懂的,也与你没什么关系。” 楚依依起身,“今日这番话我希望妹妹可以听进去,并且细细思量,到底选我,还是选顾朝颜。” “昨夜之事,只怕妹妹也是中了顾朝颜的言 语利诱才会受她摆布,硬是将萧郎从我的喜床上叫出去,活活膈应了我一回,但这事我不怪妹妹,我知道该怪谁。” “妹妹只须想清楚,怎么站队。” 第一百二十章 去请安? 看着楚依依离开的背影,阮岚原本犹豫的情绪忽然就有了决定。 顾朝颜说的对,楚依依的背景远比她强大。 倘若日后这将军里只剩下她跟楚依依,远不如剩下的那个人,是顾朝颜。 此时院中,青然凑到自家主子身边,小声开口,“大姑娘刚刚与阮岚说话似乎没那么客气,奴婢怕她会曲解咱们的意思,反倒选了顾朝颜。” 楚依依轻轻回头一瞥,从窗棂处看到了依旧坐在桌边的阮岚,微笑着收回视线,迈出院门。 “小门小户养出来的女儿鼠目寸光又拘谨胆怯,这些人天生自卑,除了利诱也要适当给她一些威压,免得她以为自己真有资格与我讨价还价。” “大姑娘觉得,阮岚一定会与我们合作?” “不然呢?” 楚依依再欲开口时,青然低吟一声,“是顾朝颜。” 果然冤家路窄,她抬头便见顾朝颜带着时玖从弯月拱门处走过来。 “巧呢。” 楚依依快走了几步,眼底带着锐利,“去会会这位将军府的当家主母。” 拱门处,顾朝颜亦看到了楚依依,时玖则靠近,“奴婢瞧着二夫人应该是去找阮姑娘了。” “这还不是早晚的事。” 顾朝颜没想躲开,早上没去正堂用膳也不是为了躲谁。 午后阳光正盛,秋风带着一丝凉意吹过庭院,天青色的理石甬道上,正对面的两个人谁也没有让一步。 “我刚刚去过沁园,你不在。” “去请安?” 大齐 俗律,妾氏进门要每日给主母请安奉茶,不请即不敬。 若主母追究起来,那也是大罪。 楚依依压平眉峰,脸色冷下来,“你还好意思与我提请安敬茶这档子事?这里没有外人,我便与你说道说道,当初你可是答应了,我进门时不行奉茶礼,结果你在喜堂里搞那么一出,顾朝颜,让我在喜堂上丢脸,你能得到什么?” “我不需要得到什么,你不爽我就很爽。” 楚依依惊讶了一下,连青然都觉不可思议,“夫人怎可与我家夫人这样说话?” “你也知道我家夫人在与二夫人说话?”时玖朝前走一步,直接对上青然。 这波表现,惹的顾朝颜眉心轻跳,倒没看出来这丫头关键时刻也能露出獠牙。 她满意,也喜欢。 青然比时玖年长,看到她这般,脸色沉下来,“作为将军府的主母当知礼守节,言行合一,看丫鬟这般,便知主子教的不好。” “你也知道我家夫人是将军府的主母?”时玖抬起下颚,摆了副嚣张模样。 顾朝颜看向青然,对这个人亦有印象。 上辈子认亲之后,她与楚依依每次交锋都有这个嬷嬷的存在,年纪不算大,却自梳立志终身不嫁,誓言守在楚依依身边。 除了忠心,她不记得青然有特别出彩的地方,为人亦低调,甚至找不到此人的把柄。 这会儿楚依依拦下青然,嗤之以鼻,“这就是你教出来的丫鬟?一点规矩都不懂! ” “你又多懂规矩?纳妾该走什么样的流程,该有什么样的排场你不会不知道,偏要一次又一次踩在我的底线上试探,我有没有答应你?” 顾朝颜视线从青然身上回转,迈着步子,一点点逼近。 她知道楚依依的性子,看似端庄优雅,实则最会搬弄是非,最会见风使舵,最会演戏,也最会骗人。 人前温温婉婉,人后坏事做尽。 尤其在生父楚世远面前,被欺辱的是她,被冤枉的也是她,她永远都是受委屈的那一个。 而自己,永远都是施暴者。 “你既答应,为何出尔反尔?”楚依依感受到顾朝颜身上散发出来的冰冷气势,强压下心中不适,冷声质问。 “二夫人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喜堂之上我有说过出尔反尔的原因。” “我没动你衣服扣子,也没动你丫鬟!” “我说过你动的人是时玖?” 顾朝颜神色讥讽,“此地无银三百两,你自己没藏好这个秘密啊二夫人!” 楚依依脸色乍红,偏在这时,萧李氏的身影出现在拱门处。 “夫人,老夫人……” 时玖侧着身子眼尖,正想提醒自家夫人时傻眼了。 她家夫人突然痛叫着摔倒在地。 嗯? “二夫人误会了,我没想在喜堂上逼你下跪,实在是裴冽就在堂外,但凡让他抓到把柄,夫君与你都会被他抓去拱尉司,那是什么鬼地方,进去的人哪还出得来!” 顾朝颜扑坐在甬道上,眼泪说来就来,哭 的梨花带雨,“我知道……我知道出尔反尔的人是我,不管怎么样都是我让二夫人在喜堂上丢脸了,要打要罚我都受着,求二夫人别让夫君休了我!” 站在正对面,楚依依眼睁睁看着顾朝颜边哭,边用自己左手在右胳膊上拧了一下,震惊了! 青然也看的一脸懵。 栽赃陷害要做的这么明目张胆? 时玖聪明,扑通跪地,“奴婢求二夫人放过我家夫人!奴婢求您!” 砰、砰、砰! 得说拱门处的萧李氏看到这般场景,瞬间开窍,拉着身边嬷嬷扭头就跑,腿脚较往日都利索好多。 匍匐在地上的顾朝颜猜到会是这个结果。 两世为人,她若还指望萧李氏替她出头,她真白死,也白活了! 待萧李氏跑开,顾朝颜直接收了眼泪从地上爬起来,时玖一并跟着站起身。 整个过程,楚依依跟青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是被对面主仆的‘无耻’给震惊到了。 “顾朝颜……你可真会做戏!” 顾朝颜没想到终有这么一日,她也可以得到楚依依如此‘褒奖’。 上辈子这可是她的口头禅,“没办法,我但凡迟一丢丢都怕二夫人先摔倒。” 楚依依气的脸色发白,“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顾朝颜把胳膊抻给时玖,嘟起唇,“肿了呢。” “夫人你没事吧?”时玖心疼。 “当然有事!” 顾朝颜拍拍自己胸脯,委屈巴巴,“刚刚二夫人太凶,我都快 吓傻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可我没有摔杯 甬道上,楚依依仿佛石雕像般木然凝望,完全不相信自己看到的。 顾朝颜很能体会她现在的心境。 人就是这样,当你用同样的方式对待她,她就不能接受了。 以她对楚依依的了解,刚刚若不是自己‘摔’的早,楚依依一定会当着萧李氏的面唱出苦情戏码,而萧李氏会怎么做她也一清二楚。 于是她先摔,所有问题就都迎刃而解。 “时玖,我累了。” 顾朝颜无视对面那道震惊跟怨毒的目光,拉着时玖与之擦肩而过,“刚刚你磕那么用力做什么?” “奴婢见主子受伤,想着我也应该挂点彩才会逼真。” “下次可不许,我看着都疼。” “奴婢记住了……” 甬道上,楚依依硬是被顾朝颜撞了一下都没反应过来,半晌方才狠狠呼出一口气,眼目如焰,欲嘶怒时被青然拉住。 “大姑娘且忍耐!” “她怎么敢!” 楚依依还从来没吃过这样的哑巴亏,“卑鄙小人,下作!” “奴婢也没想到顾朝颜原来是这样的人。”青然低声感叹,“不过好在刚刚老夫人见到这样的情形并没有偏帮她。” 楚依依亦见着萧李氏了,“她倒是个有眼识的。” “既有老夫人撑腰,大姑娘想收拾顾朝颜不是难事,与其逞一时口舌之快不如我们再等等。”青然似有深意瞄向阮岚的院子。 楚依依意会,“那就让她再得意几日!” 这时,拱门处又出现一人。 将军府的小姑 子,萧子灵。 “奴婢听说她与阮岚关系不错,对顾朝颜恨之入骨。” 楚依依微微颔首,“她如何倒没那么重要,早晚都要嫁出去。” 拱门前,青然朝萧子灵俯身行礼。 “奴婢拜见大姑娘。” 萧子灵搭眼看看,又看向楚依依,“你们忙。” 楚依依,“……” 待她回头,萧子灵已然走向阮岚居所。 “她这是什么态度?” 楚依依气上加气,情绪有些绷不住,“我还没有追究她昨晚将萧郎叫出洞房的错,她对我视而不见?” 青然凑近,“奴婢打听过,自阮岚进门她便一直称呼其为嫂嫂,怕不是因为这样才对您生出不敬。” “呵!” 楚依依回身,气的发笑,“这一大家子都是什么奇葩,回茗轩阁。” 阮岚的住处虽说不大,但也是独门独院。 亦有自己的名字,青玉阁。 倒不是她的身份担得起这样的待遇,只是为了方便萧瑾时时过来。 这会儿萧子灵推门走进屋里,一屁股坐在桌边气鼓鼓的不说话。 阮岚知她来意,昨夜之事的确是她做的不对。 但她不能承认,“子灵,你怎么了?” 萧子灵听到这话气的想骂人,“你还好意思问我?昨晚到底怎么回事!今天你要不给我一个说法,我便与哥哥说昨晚那事儿从头到尾都是你的主意!” “子灵,你不信我?” “你叫我怎么信你!” 萧子灵猛的站起来,暴跳如雷,“昨天你口口声声说,只要听到 摔杯声我就跑去告诉哥哥,说顾朝颜想害你小产,我照做了,你呢?” “可我没摔杯。” “可我听到了!” 阮岚没说谎,杯子是顾朝颜摔的。 那时顾朝颜给她两个选择,要么撞桌,要么将地上残碎的杯子藏起来,权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她选择了后者,“一定是你听错了。” “阮岚,自你进门我对你还可以吧?” “自然是好,在这将军府里也只有你待我如亲人,可是昨晚我真的没摔杯……” “我看到了!”萧子灵勃然大怒,指着阮岚的手都在发抖,“我看到顾朝颜把碎瓷片踢到桌子底下,你还说没摔?” 阮岚脑子嗡一声。 她记得清楚,那些瓷片被她藏的很好! “我一夜都没睡,就等着你过来跟我解释,昨晚哥哥睡在你那里我当你是没时间,可这都过了大半天你还稳稳坐在这儿!” “子灵……” “你别叫我!”萧子灵爱屋及乌,因为曹明轩跟阮岚是一个地方出来的,自来带着亲切感,可不代表阮岚能把她当傻子耍。 她脸颊现在还疼! 今晨早膳哥哥一句话都没与她说! “是顾朝颜。”阮岚忽然发现,顾朝颜也不是真心想要与她合作。 所谓合作,不过是她们暂时有更强大的敌人,即便如此,她还不忘给自己使绊子。 她忽然为自己刚刚的想法感到可笑。 楚依依一定要除,顾朝颜,她也不会放过! 想到这里,阮岚双手缓缓落到自 己小腹位置,轻轻的揉。 所有希望都在这里了…… “什么?”萧子灵狐疑看过去。 阮岚红着眼眶站起身,“昨夜到沁园之后我就后悔了,无论如何我都不该拿瑾哥的孩子冒险,可顾朝颜非但不让我走,还猜到你就在外面,也不知道她怎么猜的那样准,举杯就摔,我拦都拦不住。” “是她害我?” “她警告我,如果我把真相说出去,她不但把我赶出将军府,连你也会遭殃!” 萧子灵将信将疑,“我能遭什么殃?” “她话里话外,似乎怀疑你在外面有男人……” 此话一出,萧子灵瞬间变了脸色,“她信口雌黄!” “我自然知道她说的话没有根据,可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万一她随便找个男人硬按在你头上,你也知道,瑾哥现在只信她。” 萧子灵心虚,“她……她不会做那么龌龊的事吧?” “我就是害怕,所以昨晚没有与她争辩,害你被瑾哥打……子灵,我知道昨晚是我懦弱,可我也是没办法,你若怨我,我给你下跪陪罪。” 眼见阮岚要跪,萧子灵上前扶住她,“这事儿不怪你,都是顾朝颜蛇蝎心肠,她也太坏了!” “刚刚二夫人来过。” “她找你了?” “她让我与她联手,对付顾朝颜。” 萧子灵大喜,“好事啊,那这是好事啊!” “用我肚子里的孩子。” 阮岚音落时萧子灵整个人愣住,“她……她疯了!” “可是子灵,我 想一试。” 阮岚拉住萧子灵的手,“你帮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可以帮着顾朝颜一起对付楚依依,但顾朝颜也别想全身而退。 阮岚忽然觉得老天爷不叫这个孩子生下来,是对她最大的恩赐……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我都没敢把你想成人 午后东郊,秋高气爽。 拱尉司的马车将将停下来,裴冽纵身走下马车,将洛风留在外面,独自而入。 书房里,太子裴启宸着一袭玄色长衣正襟危坐,见到来人眉目深凝,“宫里出事了。” 当日裴冽提到柔妃之事,他即命影七入宫给自己母后去信。 皇后得到消息自然不会大意,暗中派人监视凤鸾宫里那位皇贵妃的一举一动,包括当时为柔妃瞧病的御医也都有人暗中看着。 可就这般仔细,柔妃并非病逝而是被人害死的传言仅一夜之间如雨后春笋般突然冒头,宫里宫外都有在传。 “查不到源头?” “完全查不到。”裴启宸双目如深水寒潭,阴沉沉的溢满了冷讽跟自嘲。 裴冽沉默数息,“只是传言?” “若只是传言,我也不会这么着急叫你过来。”裴启宸抬头,喉结滚了一下,“柔妃的尸体不见了。” 裴冽震惊,“谁开的棺?” “皇贵妃今晨将此事禀给父皇,早朝时工部尚书赵敬堂因为听到风声,在金銮殿上长跪不起,泫然欲泣,求着父皇彻查此事,是以父皇下朝之后直接去了延春宫,将案子交到母后手里。” 裴启宸抬手揉过眉锋,“母后怕迟则生变,当即带御医入皇陵开棺验尸,没想到,尸体不见了。” 裴冽听罢,心生疑窦,“谁会偷走柔妃的尸体?” 裴启宸抬头,“你想。” “太子怀疑是五皇子?” “当年处理柔妃下葬事 宜皆是母后亲手,本太子思来想去,定是有人将柔妃尸体盗走之后略动手脚,且等尸体再出现,事情可就复杂了。” 裴冽眉眼间笼着一团冷色,“五皇子固然值得怀疑,可也未必真就是他。” “还有别人?”裴启宸震惊。 裴冽不敢断言,“皇后可有查出柔妃尸体是何时失踪的?” “还在查。” 裴启宸恍然,“你怀疑柔妃尸体早被人偷走了?” “没有确凿证据之前这些都是猜测,太子莫急,相信很快就有新的消息出来。” “我能不急么!”裴启宸愁容渐起,“你也知道父皇现在偏宠凤鸾宫那位,万一是五皇子那边动的手脚,事情难办了。” “无论如何,柔妃的尸体万万不能落在五皇子手里!” “臣弟明白。” 裴冽离开别苑后直接回了拱尉司,寻找柔妃尸体的事刻不容缓…… 夜里,顾朝颜正与时玖聚在桌边打算盘。 依着她的计划,如今她嫁到将军府时带来的十几个铺子已经全部变卖换成了真金白银。 “时玖,你来。” 顾朝颜把时玖叫到身边,将算盘递过去,“你帮我算算这笔账。” 时玖受宠若惊,“夫人,我……我算盘打的不好。” “没事。” 顾朝颜拿起最近那本账簿摆到时玖面前,指着算盘,“打。” 时玖的确打的慢,噼噼啪啪一通下来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了,但顾朝颜是满意的,至少最后得出的数字对。 “夫人?” “非 常好。”顾朝颜无比欣慰,“你觉得很难吗?” “难倒是不难,只是奴婢不熟练。” 时玖没觉得打算盘难,她家夫人也说过做生意难的也不是算数,是算人。 顾朝颜也纳闷儿,裴冽怎么就打不对。 一次不对还不行,次次都不对! 这时房门响起,顾朝颜看了眼时玖,“去开门。” 来的是萧瑾。 见萧瑾神色凝重,顾朝颜猜测应该是楚依依告状,这男人兴师问罪来了,不想他一开口,顾朝颜呆住了。 “柔妃失踪?” 顾朝颜有点不太理解这句话的字面意思,“柔妃不是死好些年了?” “尸体。” 萧瑾面色越发冷下来,“这消息是从宫里传出来的,看来还真让你给说着了,皇后跟太子那边是想拿柔妃的事当利刃,伺机对付皇贵妃跟五皇子,再拉拢赵敬堂!” 顾朝颜懵了一下。 上辈子分明是五皇子以此为引拉拢了赵敬堂,得朝廷多半重臣支持打压太子上位,怎么…… 她恍然,裴冽! 那日她就此事提醒过裴冽,果然有效率! “朝颜?”萧瑾唤道。 顾朝颜扭头,“夫君怀疑是皇后跟太子偷走了柔妃的尸体?” “除了他们还能有谁!” “可刚刚夫君说是皇后带着御医开棺验尸才发现尸体不见的,怎么就是皇后呢?皇后若早就洞悉,何必多此一举?” “这种贼喊捉贼的伎俩我一眼就能看透!” “夫君睿智。” “我来是想与你商量修筑护城河 的事,我怕太子跟赵敬堂真勾搭上,那你在里面会不会被算计?” “夫君想我退出?” 顾朝颜旋即听出话外音,“不可能。” “为什么?” “夫君没想明白一件事。” “何事?” 顾朝颜轻眸扫过桌上十几本账簿,计划走到这里,她不允许任何人打乱,“若修筑护城河这件事有可能会促成工部尚书倾向太子那边,那么我的存在,也有可能会阻止这件事发生。” “你怎么阻止?” “裴冽是监官,监官的作用是什么夫君比我清楚。” 萧瑾眉心微拧,似有迟疑。 顾朝颜道,“倘若我能从中斡旋,若顺利,非但不能叫太子跟赵敬堂勾搭上,甚至会让他们反目成仇,如此五皇子坐收渔利,夫君首功一件!” “你……当真能行?” “不试怎么知道不行?而且修筑护城河的差事是五皇子托了关系才落到我头上的,夫君要我在这个时候退缩,此事你与五皇子商量过?” “没有。” 听到这两个字,顾朝颜暗暗舒了一口气,“既然如此夫君听我一句劝,五皇子正是烦心的时候,你就不要再拿这件事去烦他,若成事,五皇子还能对夫君刮目相看。” “可你有几分把握?” “我明白夫君的意思。”顾朝颜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再抬眼时含情脉脉,“此事我若办成,功劳是夫君的,我若办不成,夫君便休了我。” “什么!”萧瑾震惊。 “夫君且听我 说。” 顾朝颜拉住萧瑾的手,“若办不成,夫君便与我划清界限,所有后果也都与夫君无关,与将军府无关!” “朝颜,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顾朝颜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萧瑾这个问题。 我都没敢把你想成人! 2023最后一天,真的是感慨,这一年发生很多很多事,好的也有,不好的也有,但都已经过去了,昨天即是历史,历史是用来吸取经验教训的,2024,让我们一起努力!祝福我们生活美满,身体健康,财源广进~~~~ 第一百二十三章 没有敌人是不是好事 看着萧瑾一脸震惊跟失望的样子,顾朝颜在内心里发笑。 若非经历过前世她都快要感动哭了。 而她深知真到抉择的时候,萧瑾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用他上一世的话说,你用你命换我一点损失都不行! 你不配! “我知夫君对我情深似海,我亦如是。” 顾朝颜恶心着自己,眸间水波含情,“只要对夫君有利,我愿意赴汤蹈火。” “朝颜……”萧瑾真的感动了。 他伸出手,想要抱。 这顾朝颜可就受不了,“夫君还是快些离开。” “为何?”萧瑾略显诧异,眼睛里闪出质疑。 “昨夜夫君与依依大婚,因着误会从洞房里跑出来,后又睡到阮姑娘房里,今夜夫君若在我这里久留,依依会怎么想,夫君可想过?” “我只是想陪你坐一会儿。” “我也想夫君多坐一会儿,可我们把依依娶回来不是晾着她的,夫君别忘了她的父亲是柱国公,是定北十三侯之首,得他赏识,如虎添翼。” “可是……” “我送夫君出门。” 顾朝颜摆出一个台阶,萧瑾自然就顺着这个台阶走下来,再走出去。 回到屋里,顾朝颜看着桌上厚厚一摞账簿,手掌不自觉按在上面。 事不宜迟了。 迟则生变…… 说起大齐皇城外面的护城河,挖建之初自然是以城池防御为主,久而久之却成了皇城一道不可或缺的风景线。 护城河始建旧年历武通三年,于天和元年重建,宽五十米 ,最深处十米有余,自正东门绕转整个皇城,叩回正东门形成闭环,全长千余米。 垒筑堤坝的大青砖皆为特制,约五斤的重量。 除此之外,护城河接连城隅四角处各有一座瞭望台,亦在修筑范围之内。 此时连接护城河的一处凉亭里,沈屹穿着他那身湛蓝色的华衣,悠哉游哉看着不远处工匠们在那里辛勤劳作,手里端着茶水,浅抿一口,茶韵四溢,唇齿留香。 他面前摆着一张小叶紫檀的方桌,桌上五盘糕点,一壶茶,两个杯子,还有一本佛经。 《涅槃经》 沈屹身边站着一个小厮。 小厮名叫叶池,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样子,穿着深绿色的衣裳,长相乖巧机灵。 “主子……” 沈屹抬手止言,他看到了。 凉亭外,五辆马车浩浩荡荡驾行过来,停车时为首车厢里走出一人。 “续茶。”沈屹装作没看见,扭头端稳茶杯。 叶池当下拎起桌上茶壶,小心翼翼倒杯,之后将茶壶搁回原处,默默退回到原来位置。 顾朝颜将时玖留在亭外,独自走上台阶,步入凉亭,站在方桌对面位置,将那茶壶拎起来,给自己倒杯茶,喝下去,“茶不错。” 沈屹,“……我似乎没叫夫人喝。” “沈公子也没叫我一同过来守工,我不也来了么。” “夫人计较这个?” 沈屹狭长凤眼微微上挑,唇角勾起一抹痞气,“正巧夫人来,我便与夫人说明你我在修筑护城河这 件事上的分工。” 方桌对面亦有作座椅,顾朝颜坐下来,洗耳恭听。 “简单,依着夫人的承诺,此项工程夫人出一百五十两,也就是一半的钱,愿分纯利三分之一,可对?” 顾朝颜点头,没问题。 当初就是这么谈的。 “沈某决定自正东门往南到西城门,我来修,青砖我进,工匠我管,纯利我自己收着,从西城门往北回到正东门,夫人来修,青砖你进,工匠你管,纯利除去给我的部分,你留下。” 顾朝颜仿佛在听天书,每个字她都懂,连在一起她就不懂了。 或者说,不可置信。 “分这么清楚吗?” 沈屹把手里茶杯当夜光杯那么摇着,微笑时像只狐狸,把狡猾都写在脸上了,“不敢不清楚呢。” 这不是顾朝颜想要的,她不想分这么清楚,分太清,往后的事可不太好办了,“因为柔妃的案子?” “沈某就喜欢跟聪明人聊天,一点就透。” 这事儿也不用多费脑子,顾朝颜明白沈屹想要划清界限的原因。 一道圣旨,柔妃案成了焦点。 此案牵扯众多,但分析起来真正牵扯的也不过是太子,五皇子,及工部尚书赵敬堂。 反观护城河修筑工程,监官是裴冽,太子的人。 她作为将军府的当家主母又是萧瑾发妻,怎么看都算是五皇子的人。 沈屹又是赵敬堂的小舅子,刚好一一对应。 但凡柔妃案出现任何差池,哪方跟哪方交恶,都有可能影射 到修筑护城河的工程上。 沈屹这么做,无非是想规避未来有可能发生的不愉快。 他只想赚钱。 “我不同意。” “那就按夫人的意思办!” 顾朝颜懵了。 沈屹身子朝前倾过去,“前提是夫人须得给我吃一枚定心丸。” “什么定心丸?” 沈屹摆手,退了站在身后的叶池,眉峰微挑,“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夫人倘若与裴冽关系不一般就朝沈某透个底,我也好知道咱们这桩生意该怎么做,才能于你于我,都有利。” 顾朝颜,“我与裴大人关系很一般。” 沈屹挑眉,“夫人不说实话。” “千真万确。” “那就还按照原来的计划,我修我的,你修你的。”沈屹身子靠回去,垂首抿茶。 “柔妃是工部尚书的表妹,这事儿没错吧?” 对面,沈屹抬了抬眼。 顾朝颜继续道,“案子到最后无非两种结果,要么太子得了便宜,要么五皇子得了便宜,这事儿也没错,对吧?” 沈屹没插言,继续听。 “我知道赵大人不想站队,可沈公子须得多想一想。” 沈屹饶有兴致搁下茶杯,“我想什么?” “沈公子觉得没有敌人是好事还是坏事?” “自然是好事。” “错,你没有敌人,别人都不爱拉拢你!” “为什么?”沈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墙头草,烂好人,看似谁都不得罪,实际上却把最优秀的人脉都得罪光了。” “怎么说?” “赵大人我不敢 说,你沈公子在想什么我倒能猜一猜。” 所有宝子们,元旦快乐~~~~~2024冲冲冲~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上位者要敢于亮剑 听到顾朝颜这样说,沈屹倒是很想听一听。 顾朝颜直言,“你想等坐山观虎斗之后再投靠,信不信,结果就是两边打完了第一个弄死你,你想隔岸观火也要有隔岸观火的本事,你有这个本事,还是赵大人有?” “姐夫有皇上。” “皇上能长生不老?” 沈屹,“……夫人别乱说话,这种事听者有份的。” “奉劝沈公子一句,上位者要敢于亮剑。”顾朝颜盯住沈屹,“机会不是常常有。” 沈屹瞧着无比自信的顾朝颜,“夫人占哪一边?” “沈公子能问出这样的话,就该知道我也不是一点本事都没有。” “那自然。” 沈屹深知这皇城里头能叫裴冽上心的人屈指可数,得说对面这位小媳妇有点手段在身上。 “所以这桩生意沈公子还要不要分的那么清楚?” 回归正题,沈屹没有那么快同意。 他坐稳身子,上下打量对面女子,“夫人能给我什么保障?” “那要看沈公子能拿出多少真诚。”顾朝颜微微勾起唇角,“跟我在一起,真诚是必杀技。” 这一刻,沈屹怀疑自己被调戏了,“杀死自己的必杀技?” “钱我带来了。” 顾朝颜知道沈屹不会拒绝,生意人最会给自己留后路,他只怕也知道赵敬堂现在不选择站队,以后想选择没机会。 沈屹果然没有拒绝,重新端起茶杯,“若是顾夫人放心,钱可以先给我,剩下的事由我来做,纯利我一 分都不会少给夫人。” 顾朝颜不语,抬手朝凉亭外面指了指。 沈屹顺着她手指方向看过去,五辆马车整整齐齐停在外面。 他不懂,抿了口茶,等着顾朝颜解释。 “一百五十万两,不多不少,就在那四辆马车里。” 噗— 沈屹一个趔趄没坐住,整个人从椅子上滑下去,手里茶杯没端稳直接叩在脑袋上。 且等叶池将自家主子扶起来,沈屹激动到五官都跟着扭曲了,“顾朝颜!” 她也知道这么做不妥。 可她得让所有人看到自己确确实实将钱都给了沈屹,莫等真说道这事儿时无凭无据,毕竟沈屹也是不值得相信的。 届时他若摇头,自己找谁当证人! “沈公子可查,一个铜板都不少你。” “我是怕少么?” 沈屹指着外面四辆马车,手指抖如筛糠,声音颤的销魂,“夫人不知道这个世上有一样东西叫银票?不知道那东西轻如鸿毛,揣在兜里方便携带?你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不知道?” 看着沈屹头顶因茶水洒在上面蒸蒸冒起的白气,顾朝颜选择沉默。 沈屹没完没了,“一百五十万两,用马车装?哈!” 说真的,顾朝颜感觉沈屹要被她气哭了。 “沈公子要不要先查一查?” “查!” 沈屹叫叶池去查,自己拽起椅子朝地上重重一撂,屁股稳稳当当坐下去,眼睛死死盯住顾朝颜,气的说不出来话。 顾朝颜不想解释,妈的她也没办法解释! 凉亭里 气氛一时有点尴尬,顾朝颜也没想缓和,确实也是不可调和。 终于,叶池点完银子跑回来,气喘吁吁,“回主子,不多不少,整一百五十万两。” 沈屹还真就过不去这事儿了,“顾朝颜,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看着沈屹痛心疾首的样子,顾朝颜觉得自己是个渣男。 “能不能是假的?”沈屹就直说了。 这点顾朝颜倒是可以对天发誓,“真金白银,假一赔十。” 沈屹有点想找人拼命了…… 好在顾朝颜也不是很在乎沈屹死活,交了银子之后便带时玖回城,护城河修筑的过程她一点都不关心,她想左右的,是结果。 回到皇城,马车行至蓥华街上,时玖忽见一人眼熟。 “夫人,是大姑娘身边的丫鬟茉珠。” 顾朝颜透过车窗看过去,还真是,“停车。” 马车停在不起眼的地方等了片刻,待茉珠离开药堂之后顾朝颜叫时玖走一趟。 这会儿车厢里,她正仔细盯着对面药堂,车帘忽的掀开。 一张宛如冰山的脸赫然出现在她面前。 “裴大人?” 裴冽坐到左侧长椅上,刚好挡住侧窗视线。 顾朝颜一脸疑惑,“柔妃的事?” “你很缺钱?” 两人异口同声,互相对望中顾朝颜先开口,“柔妃的尸体是不是大人偷走的?” 裴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刚刚洛风说你到各个票行取了现银?” “大人能不能先回答我这个问题?”顾朝颜希望能得到肯 定答案,但凡柔妃的尸体是皇后跟太子这边得手,她就不用担心赵敬堂会站到五皇子的阵营里。 上辈子五皇子得势,萧瑾一飞冲天,她没得好死。 所以这辈子,她须拼了命的拉五皇子下马。 “这件事与你无关。”哪怕当初是顾朝颜与裴冽说的这件事,但他从来没想把她朝这个泥潭里拽,甚至希望她离的越远越好。 “当然与我有关!”顾朝颜太着急想要知道答案了,朝裴冽凑了凑,“柔妃的尸体到底是不是在皇后跟太子手里?” “知道太多对你没什么好处。” “知道的少对我有什么好处?”顾朝颜看向裴冽,清澈眸里突然溢出苦涩跟淡淡的悲凉。 如果上辈子她知道的再多一些,也不会落得那般下场。 “有没有好处不在于知道的多少,在于懂不懂得规避,我若不知道,如何规避?” 裴冽犹豫时,她又道,“别人我不知道,萧瑾对此事并不知情,他昨晚还劝我不要接护城河的工程,大概是怕太子会因柔妃之事拉拢赵敬堂,他们会联合起来朝我下手。” 裴冽抬眼看她,深凝不语。 偏在这时,时玖拎着一包药从外面钻进来,“夫人,是麝香跟藏红花!” 时玖音落方才看到车厢里的裴冽。 裴冽视线猛然落到时玖手里那个药包上,目色陡暗,整张脸瞬间冷下去,自其身上流溢出来的冰冷迅速蔓延,车厢宛如冰窖。 顾朝颜则在裴冽冰冷 目光注视下,极其缓慢接过那包药,朝时玖递过去一个眼神儿,“你先出去。” 时玖闪遁。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我着急,还是你着急? 车厢气氛一时压抑的如同上坟。 顾朝颜虽然感受到裴冽身上突然爆发出来的凉意,却不得其理,“大人哪里不舒服?对面就是药堂。” 裴冽盯着顾朝颜手里那包药,脸色没有一丝好转,甚至更阴沉。 “或者,大人要有着急的事,我们也可以下次再聊柔妃的事……”顾朝颜仍然在试探。 她确实不知道裴冽为何翻脸比翻书还快。 “我着急,还是夫人着急?” 顾朝颜,“……我不着急。” “堕胎之事何其危险!夫人不想要为何……”裴冽只觉胸口像是被人塞了一团棉絮,堵的严严实实,憋闷的感觉让他几欲窒息。 他喉结滚动,垂在膝间的手紧攥成拳,手背青筋鼓起,眼睛却从顾朝颜身上移开,咬着牙,“此事容不得你自己做,我会找御医……” “大人是不是误会了?”顾朝颜听出端倪,“不是我要堕胎。” 裴冽,“……夫人不必骗我。” “这事儿我有什么好骗大人的,是萧子灵的丫鬟去药堂,我便叫时玖将茉珠买的药一样不差买回来,我也没想到是这两样。” 裴冽将信将疑。 “我与萧瑾尚未圆房,想堕胎也没这个资格啊!” “夫人慎言!” 裴冽皱眉,“堕胎二字岂可胡乱挂在嘴边!” 哪怕裴冽面色依旧,顾朝颜仍然感觉到车厢里气氛瞬间明朗,犹如雨过天晴,万树花开,满目春来。 “将军府的萧子灵有个姘头,夫人可知?” 这回轮到顾朝颜猛然盯过去,惊讶半晌,“大人怎知?” “她的姘头叫曹明轩,祖籍河朔,与阮岚同村。” 顾朝颜还真不知道这个,“与阮岚同村,他们认识?” “本官知道的不多,但阮岚这个人,夫人还是小心些,她应该并没有看上去那么温顺。” 顾朝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难怪萧子灵跟阮岚‘一见如故’,原来还有这层关系。 毋庸置疑,这阮岚定与曹明轩认得,而萧子灵也定是听了曹明轩的‘枕边风’才会义无反顾站在阮岚那一边,“原来如此……” “还有一件事,将军府后厨添柴的老李是本官的人,夫人若危急时,可叫他传信到拱尉司。” 顾朝颜,“……” 拱尉司的眼线已经渗透到将军府了? “夫人别误会,本官没想对付萧瑾,他还不配。” 顾朝颜,“……那大人想对付谁?” 不等裴冽开口,她又道,“大人叫老李朝饭菜里下毒的时候,能不能提前告诉我?” 裴冽默。 数息,“本官从不屑那种下作手段!” 顾朝颜认真想了想,似乎确实如此。 裴冽都是当面杀,一点儿不怕得罪人。 “柔妃尸体并没在皇后跟太子手里。”裴冽肃然看过去,“在谁手里还不确定,此事须得查。” 顾朝颜大惊,“怎么会!” 她早早就把这件事告诉给裴冽了啊! “此事复杂,夫人还是别插手比较好。”裴冽言归正传,“夫人为何要到票行 里取那么多现银,你缺钱?” 顾朝颜觉得裴冽不该这么问,但凡换个人问都不敢问,生怕她借钱。 这是什么年头,借出去的钱都得跪着往回要。 还不一定能要回来,就算要回来那也是多个仇人! “还行,不是很缺。” 好在她借钱也借不到裴冽身上,她不怀疑裴冽有钱,但她怕裴冽打算盘。 “夫人缺钱可以同本官讲,我应该会有办法。”裴冽虽然没钱,但太子府有,他可以先借一些。 顾朝颜脑袋摇成拨浪鼓,“并不缺。” 两人一时没了话,裴冽却是坐着不想走。 顾朝颜心里惦记着事,一是柔妃,二是萧子灵。 柔妃这事儿她想插手可心有余而力不足,倒是萧子灵,她还记得自己这位小姑子找鹤黎跟陈勇为难她那日,提到验身萧子灵就慌了。 那时她只道萧子灵跟曹明轩必是苟且到一起了,如今看来,只怕还有了身孕。 萧子灵想堕胎? 对面,裴冽视线不自觉落到顾朝颜的侧脸上。 她鲜少浓妆艳抹,脸上敷着薄薄的胭脂,眉毛秀气雅致,眉峰弯曲自然,鼻梁高挺与额间相接,一头乌黑秀发挽成飞云髻,有几绺顺着鬓间垂落,平添几分慵懒散漫。 ‘小黑,把耳朵捂起来!’ ‘可是我听到……’ ‘你没听到。’ 后来他们被狼追的差点飞起来。 顾朝颜动时裴冽突然错开目光,低咳时脸色微微泛红。 “大人还没走?”顾朝颜想的入神,忘 了车里还有一位。 裴冽起身,“告辞。” 目送走了裴冽,顾朝颜叫上时玖急忙回了将军府,她想知道萧子灵买这药,到底是不是堕胎,给谁堕胎。 莫名的,她想到了阮岚。 一起赚钱的沈屹都不可信,更何况是利益捆绑没那么牢固的阮岚…… 大齐皇子十三人,得齐帝重用的不超过五人,其中除了太子裴启宸,五皇子裴铮势头更猛。 此时城北鼓市,一处民宅。 五皇子裴铮正坐在书房里一筹莫展。 萧瑾入门,“末将拜见五皇子。” “这里没有外人,萧将军不必拘谨。” 裴铮小太子三岁,五官棱角分明,浓眉上挑,目如寒星,身上穿的赭色夹袍绣着四爪蟒,肌肤是淡淡的古铜色。 大齐十三位皇子中,裴铮善武,因为习武的关系身材魁梧,独显凌云之威,眼中光芒锋利无比,行事决断。 与太子比,裴铮长相多随了自己的亲舅舅,大齐定北十三侯之一,神武将军姜禹,而当朝皇贵妃姜柔,便是这位五皇子的亲生母亲。 “不知五皇子召见末将,可有要事?” “你该听说了。”裴铮抬目,目光炯炯。 萧瑾行到桌前坐下,“五皇子指的是柔妃尸体失踪的事?” “你觉得这件事会是谁做的?” “末将不敢妄言。” “萧将军但说无妨。” 裴铮眉目深敛,“或者我先与将军交个底,柔妃案的确是母妃与我想出来的办法,宫内宫外传言也都在计划 之中。” “只是此事并非密不透风,事发之后母妃方才发现皇后对柔妃之事似乎早有预料,且派人暗中监视,所以这件事我与母妃似乎未得先机。” 第一百二十六章 文官相轻 听裴铮这般说,萧瑾愣住。 “五皇子的意思是,皇后早就洞悉您与皇贵妃会拿柔妃的死作文章,守株待兔?” 裴铮剑眉紧皱,“若如此,柔妃尸体必然在皇后手里。” “可若在皇后手里,末将倒不明白皇后是何意图?按道理,皇后若早有准备,便不会多此一举,直接开棺验尸把事情办了,岂不简单?” 这句话出自昨晚顾朝颜的口,那时他以‘贼喊捉贼’解释,此刻想来他倒觉得有几分道理。 “本皇子也有这样的疑虑,可又实在想不出除了皇后跟太子那边,谁还会偷柔妃的尸体。” 萧瑾也想不出来。 “我请萧将军过来,便是希望将军暗中彻查此事,务必要比太子那边早一刻找到柔妃尸体。” 萧瑾思忖数息,“末将斗胆,柔妃之死……与皇后有关?” 裴铮闻言,抬头。 “末将定竭尽全力。” 裴铮颔首,“本皇子听说修筑护城河的工程已经开始了?” “回五皇子,今日动工。” “嗯。” 裴铮手指微曲朝后轻靠,眉目略有舒展,“此事你来求我时,我是有顾虑的,你该知道,沈屹之前找的合作伙伴是司徒月。” 萧瑾原本不知,是顾朝颜告诉他的。 “你也应该知道背后支持司徒月的人是礼部侍郎李缚,李缚也是本皇子的人,行事从无差池。” “末将知李大人对五皇子忠心耿耿!” “然而本皇子还是示意他放弃护城河的工程,将这 件差事交给了你,确切说是你的夫人,顾朝颜。” “末将谢五皇子!” 裴铮剑眉轻扫,“萧将军不想知道原因?” “还请五皇子明示。” “李缚是文官,文官有文官的毛病,司徒月在司徒家又作不得主,司徒家的家主司徒伯到现在还没明确表示会支持本皇子,他们那边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 “而赵敬堂于本皇子,十分重要。” 萧瑾恍然,“属下与内人定不负五皇子之托!” “本皇子刚刚得到消息,说是你家夫人到各大票行取了整一百五十万两白银装满整整四辆马车,亲自送到城外沈屹手里。” 萧瑾惊住,真金白银? 不是银票? “此等行径本皇子初时还不理解,现在想想,倒觉得顾夫人思虑周全。” 萧瑾只垂首,不接话。 周全在哪里? “顾夫人此举是在告诉这盘棋里的人,她在拿你将军府的家底与沈屹合作,但凡有亏,沈屹亏的只是这个工程,而顾夫人亏的是整个将军府,诚信确实给到了赵敬堂。” “能为五皇子分忧,是我夫妻二人的福气。” “回去替本皇子谢过顾夫人。” “五皇子言重!”萧瑾拱手,诚惶诚恐。 裴铮留下萧瑾在宅院里用晚膳,其间提到楚依依及柱国公楚世远,言辞间希望萧瑾能以楚依依为纽带,搭上楚世远这条线。 要知道,楚世远是定北十三侯之首,手握重兵,在朝中威望极高。 比起文臣,他更希 望武将投投诚。 武将里,他最看中楚世远…… 将军府,晚膳之后萧子灵鬼鬼祟祟跑到阮岚房间里。 见到阮岚后神色紧张坐下来,“东西买到了!” “有没有人发现?” “绝对没有,我依着你的意思叫茉珠给了掌柜的封口费,这事儿没人知道。” “那就好。” 灯火下,阮岚面色沉稳,“东西在你院里?” “在!”萧子灵噎了噎喉咙,“你说的计划可行吗?” “你觉得哪里不可行?” “我……”萧子灵面露难色,“我也说不好,可就觉得事情未必能像你想的那么简单,要按你的意思,把藏红花跟麝香分别藏在沁园跟茗轩阁,只待你肚子有反应,我将这事儿闹大……” “没错,届时瑾哥叫管家搜院,这两种可致滑胎的药分别从顾朝颜跟楚依依院子里查出来,她们都脱不了干系。” “可万一她们不承认呢?”萧子灵怎么想都觉得这个计划过于简单。 阮岚笑了笑,“她们自然不会承认,那就要看她们谁能自证清白,又或者,谁能叫对方百口莫辩。” “狗咬狗?”萧子灵像是懂了阮岚的计划,疑惑尽消,神色大喜,“要真是这样,我倒想看看她们谁能咬过谁!” 阮岚看着萧子灵脸上的笑容,心底抹过一丝冰冷。 若顾朝颜跟楚依依都长这样的脑子该多好,“子灵,药的事须得交给你。” 萧子灵点头,“我知道!顾朝颜跟楚依依都来找 过你,依她们两个人的作派,肯定会在府里安插眼线暗中监视你,这事儿我办最合适。” “子灵……” 阮岚拉住萧子灵的手,眼眸湿润,“若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才能立足。” 萧子灵见阮岚这般,起了心疼的情绪,“放心,只要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谢谢你。” “我们之间还说什么谢字!” 阮岚没与萧子灵废话,达到目的便叫她快些离开,理由是免得惹人怀疑。 萧子灵为此还感动了一番。 没过多久,丫鬟秋霞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拎着食盒。 “阮姑娘,该喝药了。” 秋霞将食盒搁到桌面,从里面拿出一碗汤药。 那日楚依依离开,她两日后便寻了机会朝其表明心迹,愿意与之合作,是以楚依依拿来的药,她有每日都喝。 然而食盒还有下一层。 秋霞将下面的汤药一并端出来,“阮姑娘,两碗汤药一起喝,会不会对身体不好?” “不然怎么办?” 阮岚端起其中一碗,喝净之后由秋霞接过去,“一个是将军府当家主母送来的补药,另一个是府上贵妾送来的,我不喝哪个都会得罪她们。” 另一碗喝净之后,阮岚低咳一声。 “阮姑娘没事吧?”秋霞是老夫人派过来青玉阁的,万一阮岚有什么差子,她担待不起。 “都是大补的药,我能有什么事。”阮岚看向秋霞,“这件事你别去老夫人说,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 ” 秋霞略显犹豫。 “你若说了,便是替我将颜姐姐跟楚依依都得罪了,我就没有活路了。” “奴婢明白!” 第一百二十七章 以楚依依为重 秋霞明不明白这件事阮岚并没有多担心,因为她心里清楚就算老夫人知道,也未必会管这个闲事。 顾朝颜和楚依依,一个有钱,一个有势,府上那个老东西能得罪谁! 两碗补药她是喝的一滴不剩,之后便叫秋霞退下去休息。 桌边,她抽出胸襟上的绢帕,轻轻抹过唇角,垂眸时另一只手轻轻抚在小腹上,按沈姨母的说法,她这几日皆有落红,此胎拖不了五日。 此前顾朝颜去宝华寺,演了一出虔诚拜佛的大戏。 之后楚依依嫁进这将军府,又演了一出妾走正门的大戏。 怎么轮,这下一场大戏出该轮到她做庄。 她的戏,更精彩! 就在阮岚起身走去铜镜前,想要卸妆休息的时候,耳畔传来悠远沉音。 是句芒。 她不敢耽搁,当即盘膝于床,慢慢调匀呼吸。 ‘你在将军府,以楚依依为重。’ 乍听此言,阮岚胸口一滞险些乱了心神。 她不明白,“为何?大人不是说,属下不该动的人是顾朝颜吗?” 当初句芒答应她会叫顾朝颜永远消失在皇城外,结果顾朝颜非但活着回来,她更接到指令,万勿对其下手。 也是因为这个,她才想到利用楚依依去对付顾朝颜。 眼下有这样的指令下来,她不懂。 ‘这是命令。’ 阮岚还想再问的时候耳畔声音骤然消失。 床榻上,她缓缓睁开眼睛,面色冷凝,眸间满溢寒霜。 以楚依依为重? 比起顾朝颜她更讨厌那个 楚依依,看似来求合作,却仗着自己是国公府的女儿句句讽刺,句句威胁,仿佛来找她合作这件事是莫大的施舍。 上头的指令她收到了,然而她的大戏也定要如期上演…… 另一处,萧子灵回到房间里时叫来茉珠,想要再确定一下买药时有没有旁人发现。 茉珠指天发誓没有,且在萧子灵叫她离开时轻声问了一句话。 “大姑娘这个月的月事可还准?” 萧子灵看过去,四目相对时她有些茫然,“好像……” “迟了十日。”茉珠是萧子灵的贴身丫鬟,这种事自然不会记错。 萧子灵蹙眉,“怎么迟了这么久?” 作为将军府的大姑娘,萧子灵养尊处优惯了再加上茉珠细心,即便是贴身私密事她也鲜少放在心上。 所以这会儿茉珠问起来,她一时也没多想。 可她不多想,茉珠不能,“大姑娘,您最近身子可有不适?” “许是被顾朝颜气的,看什么都恶心。” 萧子灵越说越来气,“顾朝颜那个害人精,每次看到她都想吐!呕—” “大姑娘……”茉珠脸色发白。 “什么?” “奴婢斗胆,您与曹公子有没有……” “有没有什么?”萧子灵见茉珠支支吾吾,猛然想到她要问的话,“不该你问的别问!” “大姑娘,您月事没来,奴婢只怕您是……有了身子。” 茉珠这句话犹如五雷轰顶劈下来,萧子灵整个人顿在椅子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大姑娘 ?”茉珠忧心轻唤。 萧子灵蓦然抬头,眼中满是恐慌,“茉珠,不会吧?我……我只是迟几日,应该不会是……” 只要想到茉珠说的可能性,萧子灵顿时手足无措,人也跟着慌乱不已,“那可怎么办?茉珠,你帮我想想办法!” 茉珠安抚道,“大姑娘少安毋躁,奴婢也只是怀疑,到底是不是有了身孕还要看大夫怎么说。” “不行!” 萧子灵猛然拉住茉珠的手,声音颤抖,瞳孔闪动不停,“这件事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谁都不行!” 未出阁的女子失了清白有了身孕,她再不懂事也明白那该是怎样下场! “大姑娘放心,奴婢会找一个可靠的大夫,届时姑娘带着面纱,保证不会有人认出来,我们须得先确定此事,如果是真的再想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萧子灵握着茉珠的手,仿佛揪住一根救命稻草般不肯松开,整个人彷徨不安,“茉珠你说我能有什么办法?” “明日我们先去看大夫,之后……去问问曹公子该怎么办。”茉珠一语惊醒梦中人。 想到曹明轩,萧子灵忽然有了主心骨,转忧为喜,“对对对,只要明轩到府上提亲这些都不是问题,都不是问题……” 茉珠见状没敢多言。 她一直觉得曹明轩倘若真待自家姑娘好,便不会行这等事…… 夜里,萧瑾自五皇子私宅回来之后直接去了沁园。 他将五皇子交代他找柔妃尸体的 事,以及五皇子对于用马车拉银子给沈屹这件事的高度肯定,和盘托出。 顾朝颜坐在桌边,手里握着银拨子,轻轻拨动烛芯。 说真的,五皇子能把她大张旗鼓给沈屹银子这事儿说的上纲上线,冠冕堂皇,她始料未及。 就这借口,再借她两个脑子都不敢朝上想。 但有一样她听清楚了,五皇子对礼部侍郎李缚终究还是不放心啊! 这可是个好事情。 “五皇子懂我。” 顾朝颜浅浅一笑,“这下夫君放心了?” 萧瑾点头,“此事我倒是放心,可柔妃的尸体我是真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提到这事儿,顾朝颜就更开心了。 彼时她问裴冽关于柔妃尸体的下落,裴冽给了她准确回答,那具尸体没在皇后跟太子手里,那时她懵了! 幸亏萧瑾带来的消息,所以柔妃尸体亦不在姜皇贵妃跟五皇子手里。 那么问题来了。 柔妃尸体哪里去了! 萧瑾还在她耳边喋喋不休,顾朝颜看似认真在听,心里却琢磨起别的事。 萧子灵为什么要买两种药材。 不管麝香还是藏红花,其一便可致人滑胎,买两种就没什么道理。 “朝颜?” “夫君说。”顾朝颜视线平移,落在萧瑾脸上,目光温柔。 “今晚我须得在茗轩阁,五皇子今日也说了,我与楚依依的婚事是他求父皇赐婚,目的……” “目的是柱国公。” 顾朝颜浅笑嫣然,“依依刚嫁过来,夫君待她好是应该,可夫 君也别忽略阮姑娘,毕竟她肚子里还怀着你的骨肉,同样马虎不得。” 第一百二十八章 人性本贱 萧瑾听到这样的话,感动之余有了愧疚心。 “朝颜,你心里就不能想想你自己吗?” 顾朝颜听到这话来精神了,“夫君指什么?” “你一会儿为楚依依想,一会儿又为阮岚想,何时能为你自己想?” 萧瑾摆出一副重情重义的模样,“你又想没想过我心里是怎么想的?我想呆在哪里,陪着谁?” 看着萧瑾两片薄唇上下阖动,满眼深情的模样,顾朝颜想扇人。 她庆幸自己手里握着银拨子,可就这,她都快忍不住要抡过去了。 如果说上一世的萧瑾在她眼里心狠手辣,翻脸无情,是彻头彻尾的畜牲,那么如今坐在她面前的男人又多了一条叫人恶心的罪状,滥情。 初时回到将军府那个口口声声要休了自己的男人,如今坐在自己面前又口口声声想要留下来陪她? 人性本贱这四个字真是叫萧瑾发挥的淋漓尽致! “只要夫君好,我都可以。” “朝颜……” 顾朝颜抬头看看外面,“时候不早,夫君别叫依依等久了。” 萧瑾离开后,顾朝颜又在桌边坐了一会儿。 萧子灵的事她猜想不会那么简单,而以秦昭跟裴冽的谨慎,他们在将军府里找的眼线必然可信。 所以柴房阿旺跟厨房老李,可用。 顾朝颜想的心累,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正打算坐下来梳妆的时候,余光忽然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她下意识抬头,忽有风起,吹开窗棂。 吱呦— 顾朝颜倒也 没多想,走过去打算关窗。 忽然之间,一抹红衣黑发的身影猛然撞进她视野里,惊的她钻出一身鸡皮疙瘩,心脏骤然缩紧。 她定睛,发现对面屋顶坐着一位女子。 夜幕星垂,女子身着一袭红衣,面色极白,长发如瀑般垂在胸前,红衣飘逸,发丝飘逸,人也飘逸。 顾朝颜只觉背脊发凉,全身汗毛都飘逸。 她猛的闭上眼睛,再睁眼时对面屋顶那抹身影消失了。 幻觉? 顾朝颜暗暗吁出一口气,近日思虑过甚。 就在她想关窗时,又看到了那抹飘飘逸逸的身影,确切说,顾朝颜甚至不觉得那女子坐在对面屋顶,而是以坐姿飘在那里。 汗毛再起,顾朝颜额间渗出细密冷汗,握着窗棂的手死死攥住,尖叫就卡在喉咙里她半点不敢发出声响。 这一次顾朝颜看清了红衣女子的容貌,长眉如柳,双眼漆黑,红唇似烈焰与如雪肌肤形成强烈对比。 顾朝颜吓哭了。 玄学之妙她就是最好的例子,可即便是重生的她也禁不起红衣女鬼似水柔情般的目光凝望。 夜风吹拂,顾朝颜身上每根汗毛都跟着十分有节奏的稍息立正,一个掉队的都没有! 她猛吸一口气再次闭上眼睛,且等睁开时对面屋顶空空如也。 风起,她颤巍巍关上窗户,往回走时两条腿抖动的频率好似背了百余斤的巨石,牙齿控制不住疯狂相磕。 且到了床边她弯下腰,双手搥住榻板,一个跟头 扎进去了…… 这个夜,注定很多人都不能入睡。 工部尚书府的后花园,沈屹穿着那身湛蓝色的锦衣靠在假山上,手里把玩着不知从哪里拽过来的柳条。 秋末柳枝干枯,他将那根柳条拧成一段一段的扔到地上。 “姐夫把我揪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不可告诉人的秘密要跟我说?” “我想知道思弦的尸体到底是谁偷走的。”沈屹旁边站着一位比他还要高一些的中年男子。 男子惯穿一件曲裾深碧色长袍,袖口绣着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腰系玉带,纵三旬年纪,长相却十分英俊。 男子五官立体,唇薄,眉峰浅淡,墨玉般的眸子里目光炯炯,单是现在亦能看出此间风流倜傥。 足见男子年少时定然是一位风光霁月的人物。 工部尚书,赵敬堂。 沈屹听到这个问题,哂笑,“姐夫觉得你这事儿问对人了么?” 赵敬堂面色沉静,双目冷肃,“除了你,我不知道该问谁。” “宫中柔妃的尸体不见了,姐夫却来问我?”沈屹折一小段柳枝,朝前面假山一个小小洞口抛过去,“我要知道那不见鬼了!” “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能在太子跟五皇子之前找到思弦的尸体。” 这才是赵敬堂的本意。 沈屹忍不住抬头,好看的桃花眼慢慢瞠大,眼尾上挑,“姐夫太看中你这个小舅子了吧?” “我相信你能做到。” “我都不相信我能做到,姐夫是怎么相信的?” 沈屹双掰开一段柳枝,朝前一抛。 赵敬堂面色平静,“有钱能使鬼推磨,如果不能就是钱不够。” “可我为什么要出这个钱?” “因为没有我,你便没有钱。” 听到这里,沈屹终于停下动作,收起脸上看似玩世不恭的笑,变得鲜少有的严肃,“姐夫要这么说,我似乎不能拒绝了呢。” “是的。” “可是姐夫,我沈屹倒也不在乎有没有你这东风,借你这东风我无非钱来的容易一点,不借你这东风,我自己也能起风,那风未必刮不大,你有没有想过,若非占着朝廷两个字,我可什么生意都能做。” 赵敬堂冷下脸。 “姐夫别急,这事儿我可以答应你,但有一点,还请姐夫在我面前别提‘思弦’两个字,我不喜欢听姐夫这么叫你的表妹,刺耳。” 赵敬堂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沈屹扔了手里剩下那半截柳枝扯他衣袖,“如果我没记错,木槿花是宫中柔妃所爱,姐夫所有衣服皆绣有这样的图纹。” “我所有衣服全部出自你姐姐之手。” “我自然知道。” 沈屹扯着赵敬堂的袖口,瞧着上面栩栩如生的木槿花,似笑非笑,“我只是在提醒姐夫,满目河山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赵敬堂拽回自己衣袖,“我对你姐姐并无二心。” “姐夫这样说,我便这样听,可若叫我知道姐夫不是这样做的,金山银山我也不要,我要姐夫知道,姐姐她 还有我这个弟弟。” 求月票啦~~ 第一百二十九章 阿姐真的喜欢他? 赵敬堂不言,转身离开。 沈屹却没有走,他弯腰捡起地上剩下的半截柳枝,又开始一段一段掰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抹娇柔身影缓缓出现。 女子身着锦缎长衣,外面披着藕荷色的披风,乌黑青丝一绺绺盘成发髻,以玉钗簪起,发髻上差着一支金步摇点缀其间。 红色玛瑙的耳坠颤颤巍垂下,在鬓间摇曳生姿。 女子很美,眉不描而黛,肤色白皙如凝脂,尤其那双眼睛,,似弯月似星辰,明亮中带着淡淡的温和跟亲近。 “阿姐都听到了?” 来者,工部尚书赵敬堂的发妻,沈屹的亲姐姐,沈言商。 “帮帮他吧。” 沈屹朝假山洞口扔了一段柳枝过去,正中。 “这些年我一直不明白,阿姐真的喜欢他?” “喜欢跟爱不同,你用错词了。”沈言商真的很美,虽有珠玉加身,却无半分俗气,只是站在那里便有一股沉静淡雅的气质散发出来。 “可我一直以为,阿姐嫁给她,是为我们沈家的家业。” 哪怕沈屹不承认,事实亦证明当初若非沈言商嫁给赵敬堂,沈家便不会赢了那场关乎家族生死的官司。 沈家的确是借了赵敬堂的东风。 士农工商,在大齐但凡生意做的风声水起,多半都会与官家联姻,以此为靠山。 沈言商自嫁给赵敬堂便彻底退出商界,一心一意做赵家媳,只是这么多年,她与赵敬堂未育一儿半女,终究是遗憾。 期间沈言商 多次提议给赵敬堂纳妾,皆被其严词拒绝。 “我嫁给他,是因为我爱他。”沈言商看向自己的弟弟,“所以无论如何,你都要帮他将柔妃的尸体找回来,不惜重金。” “这我就不明白了,皇上将此事交给皇后,尸体丢了皇后比他着急,凭着太子那边的手段,想找柔妃可比我容易多了,这尸体,谁找回来不都一样么!” “沈屹,别说你真是这样想的。” “我……” 见自家阿姐眼睛瞄过来,沈屹又掰折一截柳枝,朝前一抛,“他这是怕皇后跟皇贵妃,不管谁找着柔妃的尸体都会在尸体上做出对自己有利的证据,无端毁了他表妹那具早就腐烂不堪的身子,呵!” 沈言商瞧着沈屹手里的柳枝掉进洞口,神色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情愫,“你知道就好。” “阿姐就不怕他会入局?” 沈言商明白这句话的深意,皇子之间的争斗从无休止,而她的夫君赵敬堂在朝堂上一直秉承中立态度,从无偏帮。 此番柔妃案结束之后,赵敬堂势必会得罪其中之一。 哪怕不站另一头,也算是与人结仇了。 “杀头我也陪他。” 听到这句话,沈屹忽顿,数息将手里最后一截柳枝扔过去。 每每都中,最后这一截却掉到了地上,“我自会竭尽全力帮他找,可能不能找到,我不敢保证。” “你尽力就好。” 沈言商还想再说什么,话到嘴边她却忍住了,“你也小心。 ” “阿姐。” 沈屹看过来,“赵敬堂值得你这么做?” 沈言商没有任何迟疑跟犹豫,“只有他值得。” 听到这样的回答,沈屹耸耸肩。 “知道了。” 大齐皇陵位于皇城正北,天寿龙脉之上,占地面积之广一眼望不到尽头。 皇陵中耸立着参大的丹枫黄柏,林木掩映中一座座陵冢穿插其间,足有百余座。 柔妃墓位于皇陵西北,旁边种着两株木槿树。 正是秋初,夜风起时花香四溢。 裴冽带着洛风及拱尉司里擅长追踪术的四大少监之一云崎子来到柔妃墓时听到一阵低泣声。 “大人。” 三人止步,洛风看向陵墓。 哪怕只是背影,裴冽也已认清那抹身影是谁。 大齐十一皇子,仅仅十岁的裴沐。 裴冽抬手,洛风与云崎子停在不远的地方。 他脚步放缓,散了一身的戾气走过去,停在裴沐身边。 月光如纱,落在那抹娇小且颤抖的身影上,衬的他是那么的可怜无助,孤独无依。 熟悉的场景与脑海里的记忆重叠。 他犹记得母妃离逝时,他也不过是九岁的年纪。 母妃走在夏季雷雨交加的夜晚。 还记得母妃下葬之后他没有与照顾他嬷嬷一起回宫,而是偷偷躲在皇陵,且等所有人离开,他才敢走出来,才敢扑在母妃的陵墓前痛哭失声,才敢将那些于人前不能言说的话呼喊着说给母妃听。 那一刻的他,仿佛觉得天都塌了。 那一刻的他很想跟着母妃一起 离开…… “九皇兄,你是来抓我回去的吗?” 稚嫩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低泣声传到耳畔,裴冽低下头,迎上那双哭的红肿的眼睛。 他蹲下来,抬手替裴沐抹净眼泪,声音低沉且轻,“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我偷偷藏在送药到御医院的马车下面,九皇兄,你别把我抓回去好吗,我想去找我的母妃。” 秋夜也冷,裴沐身子冻的发抖,嫩白脸蛋儿冰冰凉凉,脸上有两道尚未干涸的泪痕从眼角一直滑落到颚间。 裴冽解下颈间披风,覆在裴沐肩头,“柔妃就在这陵墓里安息,你要去哪里找?” “没有……” 裴沐突然啜泣,声音哽咽,“他们说母妃的尸体不见了,被人偷走了,母妃如果不住在这里就没有自己的家了,我想把母妃找回来,九皇兄,我好想我的母妃……” 看到裴沐哭的泣不成声,裴冽一把将他抱在怀里,“他们骗你的。” “他们没有骗我,我看到母妃陵墓上的花不对……” “什么花?” “母妃最喜欢木槿花,所以我就在母妃陵墓上画了一小朵……没有人知道那朵花在哪里只有我知道,我刚刚去看了,那朵花对不上了,母妃的陵墓真的被人动过,母妃的尸体真的被人偷走了!呜呜呜—” 裴冽最是懂得裴沐现在的心境。 他蹲着身,将裴沐紧紧抱在怀里,“我会把柔妃的尸体找回来,别担心好吗?” “可是九皇兄,我好 想母妃……好想她……” 是呵。 他也想…… 第一百三十章 云崎子 裴冽不知道这么小的裴沐到底是怎么从皇宫跑到皇陵,又在这里呆了多久,可他知道这孩子一定是累坏了。 看着倒在自己怀里睡过去的裴沐,裴冽擦净他脸上还未干涸的眼泪,将他抱在怀里站起身,尔后朝洛风点头。 洛风当即与云崎子上前探查。 裴冽站在不远处,搂着怀里的裴沐,源源不断的内力自他身上传送到裴沐身体里。 此时此刻,他不能为自己这位十二皇弟做什么。 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他这点微不足道的温暖…… 时间点滴流过,洛风自陵墓旁边匆匆走近,“大人,依照十一皇子说的木槿花,云崎子怀疑柔妃尸体……” 见洛风看向怀里裴沐,裴冽低语,“他睡着了。” “云崎子怀疑柔妃尸体早就失踪了,时间粗略估算,大概五年。” 裴冽剑眉紧皱,“五年?柔妃五年前病逝!” “大人应该信得云崎子的追踪术。” 裴冽闻言看向仍在陵墓旁边观察的男人,云崎子。 云崎子与拱尉司里其他人不一样,他穿着一袭青色法衣,法衣繁复,里三层外三层,感观上十分潇洒飘逸。 但只有熟悉云崎子的人才知道,这件法衣里到底藏了多少东西。 以他们对云崎子道心的了解,法衣里上如厕的纸都有,足够五个人同时解手。 说起云崎子,裴冽犹记得初遇时这厮被一群江湖人士追杀,毫不夸张说,直到现在云崎子不在江湖,江湖仍然有 他的传说。 大神棍! 当初要不是裴冽力保他入拱尉司,他的尸体残肢能遍布五湖四海,毕竟想要吃他肉的门派多如雨后春笋。 得说相比命理术数,云崎子的追踪术堪称一绝。 拱尉司里但凡大案,皆有此人身影。 这会儿云崎子从陵墓旁边走过来,站定时两手结阴阳太极印,举至眉际作揖,“大人。” “还有何发现?” “贫道确定柔妃尸体是在下葬后半个月被人盗走,盗墓之人未动陪葬珠宝,棺木之中无任何撞击划痕,可见偷盗者搬动柔妃尸体时也定然异常珍惜,小心翼翼。” 裴冽闻言,想到一人。 洛风看向云崎子,瞠目,“赵敬堂?” “贫道从不打诳语,这种没有证据的猜测我不说。” 洛风闻言险些啐他一脸,打不打诳语那是你一个散道该说的? 你抢了人家老衲的话! 再者别人说不撒谎或许真不撒谎,云崎子嘴里那除了真话,全是假话! 昨个儿他还算到自己有桃花运! 洛风私以为,只要他在拱尉司当职一日,桃花就会远离他而去。 坊间所传拱尉司是地狱,他家大人是阎王,轮到他就只剩下黑无常这个尊称了。 试想哪户人家会把自家姑娘推进地狱,嫁给黑无常? “可还有别的发现?”裴冽肃声道。 云崎子思索时单手移至下颚,捋过留在颚间的短须,“皇后开棺验尸之前并无人在陵墓上动任何手脚。” 裴冽了然,言外之意是 皇贵妃跟五皇子笃定柔妃尸体原本就有问题,是以无须再动手脚。 裴冽垂眸看向怀里熟睡的裴沐,心底起了一念。 或许柔妃的死…… “可还有?” 云崎子长相儒雅,一脸的仙风道骨,说起话来有模有样,再加上他故意将那一小绺短须染白。 墨发白须,尤其博人眼球。 要不是这般长相,他也骗不了那多么江湖门派的掌门,“贫道查过陪葬品,所有陪葬品中只少了样东西。” “什么?” “一对木槿花耳坠。” 洛风诧异,“你怎么知道?” “贫道来时见过陪葬品的单子,刚刚查时,唯独不见那对耳坠。”云崎子看向洛风,“柔妃最喜木槿花,偷盗者定然知晓。” “知晓这事的人可不多。”洛风意有所指。 云崎子不以为然,“也不少,你我皆知,有心人必知。” “赵敬堂就是有心人!”洛风脑子里想不到更有心的人了。 云崎子摇了摇头,“有想法的人,皆是有心人。” 裴冽明白云崎子所指,皇贵妃是,五皇子亦是,“你们两个先回去,本官去趟宫里。” 洛风拱手,“是。” 云崎子依道士礼作揖,“是。” 裴冽先行,洛风一把拉住想要走的云崎子。 “把昨天的钱还给我。” 云崎子动了动淡如烟雨的眉峰,甚是好奇,“洛少监说这种话,过脑子了没?” “你说我今日必有桃花运,桃花在哪里?” “桃花只是泛指,所有的花,都叫桃 花。” “花在哪里?”洛风表示为此他付了二两银子。 云崎子侧目,看向陵墓旁边两株开的正绝艳的木槿花,其意十分明显。 洛风,“……把银子交出来,别逼我在皇陵跟你动手。” 云崎子冷笑,道骨仙风的脸上显露出一抹无赖本性,“洛少监何时见过入贫道口袋里的银子被掏出去过?” “想当初十大门派围剿我至光明顶的时候,我舍命不舍财的样子洛少监看到了呀。” 洛风直接被这句话怼到没脾气。 他看到了,哪怕被人戳成刺猬浑身冒血,云崎子也是一个铜板都没交出来。 他就不明白了,“你想要钱可以去抢,比这容易!” “凭本事赚钱是贫道一向秉承的原则,不是贫道的钱,给我我都不要。” 两人边说边朝下走,洛风瞧着云崎子一本正经的劲儿,就很想试试,于是从怀里掏出一个银锭子。 “给你。” 然后云崎子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那个银锭子抄走,揣进自己怀里。 洛风,“……你说不要的!” “贫道为自己卜卦,今夜将有意外之财,此卦甚灵!” 洛风直接动手。 “洛少监要抢?” “那是我的!” “刚刚贫道为洛少监迅速的卜了一卦,卦象显示,洛少监今夜不能望月。” 洛风停下动作,一脸狐疑,“什么意思?” 还不等洛风反应,云崎子将两袖法衣抖的呼呼生风,拳头直接砸过去。 皇陵中立时传出凄惨哀嚎。 啊— 第一百三十一章 还不疼吗 乱糟糟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床榻上,顾朝颜猛然睁开眼,狠狠呼出一口气。 她望着床顶幔帐,脑子里反复回想昨晚看到的红衣女鬼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实的,而且她亦不确定自己昨晚是吓晕的还是睡着了。 外面传来时玖的声音,顾朝颜搥住床板坐起来时才发现,自己昨晚衣服都没脱。 “进来。” 她将时玖叫到旁边,与之提到柴房阿旺跟后厨老李。 大概意思是她不在府上时叫这两个人盯紧了西院几个女人的一举一动,重点是萧子灵。 时玖出去办事,顾朝颜则坐到铜镜前。 就在她握住梳子的时候,余光忽有闪动,她抬头瞬间仿佛又见到了那只女鬼。 嗯? 顾朝颜当即跑到窗边,用力打开窗棂,目及之处对面屋顶空空如也! 她缓缓松了一口气回到梳妆台前,盯着铜镜看了半天,双手猛的捂住脸狠狠揉搓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许是心累出现幻觉了。 且说自打楚依依嫁到将军府,将军府里的规矩也改了。 楚依依不喜到前厅用膳,在自己院子后面的小厨房起了火,萧李氏自然不敢多说,又怕传出去说她治家不严,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干脆叫各个院子都不必到前厅用膳。 各吃各的。 顾朝颜属实没想到楚依依的震慑力如此大,上辈子哪怕阮岚得势,在将军府里也没敢拿萧李氏这么不当回事。 秀水楼里,顾朝颜拿起秦昭为她准备的糕点,举了 举,又搁了回去。 早膳时玖准备的丰盛,她也没吃多少。 “阿姐有心事?” 顾朝颜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心事没有,就是有点儿心虚。 人在遇到不能用常理解释的情况下总会瞎想,来时路上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人是鬼。 呃— “阿姐你做什么?” 秦昭被顾朝颜毫无预兆掐了一下手背,惊讶抬头。 “疼吗?”顾朝颜认真问他。 秦昭看了眼略红的手背,目光变得温柔,浅淡抿唇,“不疼。” 顾朝颜慌了,又狠狠掐一下。 秦昭,“……” “还不疼吗?” 眼见顾朝颜还要动手,秦昭服了,“还是略微有些疼的。” 呼— “疼就好。” 不是她不想掐自己,她只是信不过自己的感觉。 “阿姐到底遇着什么事了?”秦昭神色担忧,他觉得今日的阿姐似乎有些不正常。 顾朝颜敛眸,挤出笑,“银子都叫我给沈屹送去了还能有什么事。” 说到这件事,她言归正传,“我那些铺子……” “阿姐放心,刘掌柜已经将所有契约转签到我名下,他不敢骗我。”彼时秦昭并没有出现与顾朝颜交易,将那十几家铺子买下来,而是找了淮南商会在皇城的刘掌柜。 凡淮南商会的人,没有人敢与他这个商主耍心机。 因为他们知道,秦昭可以让他们赚大钱,也可以让他们倾家荡产,这一切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顾朝颜重重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她来找秦昭就是确定 这件事,毕竟那十几家铺子是她的心血,而她一直没有与将军府脱离关系也是为了把自己初时嫁过来的所有嫁妆带走。 一个铜板她都不会便宜了萧瑾,跟那一大家子白眼狼。 还不止如此呢! 顾朝颜有些饿,遂拿起一块糕点。 就在糕点将将被她放到嘴里时,余光又是一闪。 都容不得她反应,那种熟悉的恐惧感骤然攀升,她手开始发抖。 然而好奇心驱使,她不是转移了目光。 对面攒尖屋顶背脊上,赫然飘过一道红色身影! “秦昭!”顾朝颜忽的撇了手里糕点,一把拉住秦昭手腕,另一只手用力朝对面指,用力指! “看到没有!” 秦昭硬是被自家阿姐拽过去半个身子,视线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蓝天白云,秋高气爽。 “什么?” 顾朝颜正要脱口而出‘女鬼’的时候,忽然噎住喉咙,硬是把嘴边的话咽下去。 一来那道鬼影不见了,二来她不想让秦昭觉得她神经兮兮。 即便她真的看到了! 又看到了! “天边……那朵云彩有点像棉花糖。”顾朝颜松开秦昭手腕,心事重重坐下来,搪塞道。 秦昭看出端倪,“阿姐有事不妨与我直说,不管什么事,我都会帮你。” 顾朝颜抬头,强压下心中恐惧,“没别的事,我坐会儿,你先走。” “阿姐……” 顾朝颜摆手,“你先走。” 她也想先走,只是腿软了。 青天白日遇到红衣女鬼,莫说人,连 她这个‘鬼’都要吓破胆的节奏。 秦昭从来不勉强顾朝颜,任何时间只要顾朝颜不想说他从不追问。 譬如儿时义父书房里的瓷瓶被打碎,他家阿姐临时拉他过来顶罪,他想都没想就把错事包揽在自己身上。 他从不会问那个瓷瓶是谁打碎的,即便他知道,那个瓷器其实只是府上一个极不起眼的丫鬟打扫时不小心碰倒。 阿姐心疼那丫鬟便叫他过去顶罪,他也毫不在意。 他只在乎阿姐想不想,而已…… 秦昭走后,顾朝颜终于开始放肆抖动了。 她双手握住茶杯,眼睛直勾勾盯住茶水,整个身子抖如筛糠,茶水随杯身抖动溅起水浪,水浪一阵高过一阵。 哗啦— 顾朝颜抖的太厉害,茶杯脱手倒在桌面。 时玖听到声音跑进来,忧心忡忡,“夫人!” 顾朝颜狠狠咽下一口气,硬是将恐惧压下去,“走。” 午后阳光正盛,城南菜市一处民宅。 昨夜萧子灵被茉珠提醒,怀疑自己有了身孕。 一夜未睡的她大清早叫茉珠安排一个走江湖的郎中,把脉之后证实了这件事,于是她第一时间跑到这里,把事情告诉了这座宅院的主人。 “明轩,我们有孩子了!” 看到曹明轩的这一刻,萧子灵脸上蕴溢出幸福的光彩,一丝一毫的恐惧都没有,“你明日便去将军府提亲,只等我们成了亲,我就可以安安稳稳做你的曹夫人,我们一起等我们第一个孩子降临,好 吗?” 曹明轩傻眼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有多少钱就敢私奔? 萧子灵的提议并没有让曹明轩动心,甚至让他感到恐惧。 他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身份,根本不可能与萧子灵成亲,更不可能让萧子灵留下这个孩子。 甚至于他就算不是梁国细作,也不会娶萧子灵。 男人大多喜欢单纯可爱的女子,或者妩媚风情的女子,萧子灵倒是各占一样,又蠢又疯。 如果不是上峰指令,像萧子灵这样的女人走在大街上,他看都不会看一眼。 “明轩?” 见曹明轩杵在那里没有反应,萧子灵轻唤一声,“我说的话你有没有听到?” “真好。”曹明轩搪塞道。 他将萧子灵拉到桌边,眼中似水柔情,“提亲之事,不可操之过急。” “你什么意思?你不想去提亲,不想要这个孩子?”萧子灵瞬间变脸。 曹明轩急忙又道,“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此事须得从长计议,你想想,以我现在的身份,还有你现在的处境,万一我去提亲被拒,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被曹明轩提醒,萧子灵也仿佛意会到什么,“也是……你现在既无功名,又无家业,又没什么说出来能响当当的亲戚,我好歹也是将军府的嫡女,你要拿什么配我?” 这话好说不好听,曹明轩心底闪过一丝凉薄,“所以我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该如何安排这件事才能万无一失。” “你要多久?” 萧子灵学着阮岚的样子,双手摸在小腹上,极为宠爱心疼,仿若捧着珍 宝,“我听郎中说有孕女子一般三四个月就能显怀,到那时这件事藏不住的!” “用不了那么久!” 曹明轩拉住萧子灵的手,信誓旦旦,“给我一个月时间,好吗?” 萧子灵虽然不情愿,可也明白这种事急不得,“那我等你。” “好!” “别让我等久了。” 曹明轩将萧子灵揽在怀里,手掌落在她的发髻上,“为了你跟孩子,我一定会想办法让萧将军接纳我。” “我信你。” 萧子灵看不到的角度,曹明轩眼中闪出一道寒光。 他知道,这个孩子不能留! 府门外,曹明轩将萧子灵送出来之后并没有回去,而是转向不远处的街巷。 暗巷里,顾朝颜吩咐车夫跟上曹明轩。 她租的马车,为妨有眼熟的认出自家车夫。 马车穿过两条巷终于入了大街。 车厢里,时玖紧紧盯着曹明轩去处,终于看到他进了一家药堂。 “夫人……”时玖回头。 “不急。” 彼时顾朝颜从裴冽那里知晓曹明轩跟阮岚是同村,多半就猜到萧子灵为何对阮岚那样亲近,简直一见如故。 如此看,定是阮岚收买了曹明轩。 要说天下之事无奇不有,可顾朝颜总觉得阮岚跟曹明轩好像就是冲着将军府去的。 一个勾搭萧瑾,一个勾搭萧子灵,谁要说这是巧合她缝了谁的嘴。 差不多半盏茶的时间,两人看到曹明轩从药堂里出来,手里拎着一包药。 时玖下意识就要走出车厢,顾朝颜 拉住她,“做什么?” “奴婢去买他买过的药!” 顾朝颜摇头。 她看向对面药堂,这一次与之前不同。 之前那家药堂顾朝颜熟悉的很,那家掌柜的什么底细她门儿清,那可是一张只要砸钱没可能撬不开的嘴。 但是眼前这间让药堂她陌生,贸然叫时玖用同样法子,很有可能会打草惊蛇。 “想知道曹明轩买的什么药,回府查。” 马车驾行,时玖在车厢里仍觉不可思议,“夫人,大姑娘怎么敢!” “她有什么不敢的。” 顾朝颜倒觉得萧子灵不是敢不敢的问题,是她并不知道有些事做错了,根本没有挽回的余地,“我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也有了身孕。” 上一世萧子灵只是与曹明轩苟且,以残破身子嫁了人,嫁人之后又与曹明轩勾搭不休,害的夫家来将军府闹事。 她为替萧子灵挡祸还挨了一刀。 便是这样,她没得萧子灵半句感谢。 “这事儿大姑娘可怎么收场呢!” “她不是来找曹明轩商量了么。”顾朝颜想都不用想,以萧子灵对曹明轩的迷恋,必然是来叫曹明轩入将军府提亲。 可这事儿想想都觉得可笑。 曹明轩有什么? 都还不如她这个商女有底气。 莫说萧瑾,便是萧李氏都不会拿正眼看他。 所以这桩亲事注定不能成。 “夫人是说……大姑娘要与曹明轩私奔?” 听到时玖这样猜测,顾朝颜颇颇为惊讶,“私奔?他们有多少钱,就敢私 奔!” 就算是上辈子,那也是曹明轩爽约,致萧子灵被夫家抓个正着才会闹到将军府。 思忖到此,顾朝颜神色微凝。 所以曹明轩由始至终对萧子灵都不是真心,那他为何要缠着萧子灵不放,还有阮岚…… 顾朝颜正思考时,熟悉的感觉猛然攀升,汗毛乍起,招展如旗。 她心下陡凉,纵万般不情愿却还是忍不住抬起头。 就在时玖背后侧窗上,妥妥飘着那只鬼影! 顾朝颜疯了。 她一把拉过时玖,另一只手直接搥破窗纱揪过去。 一次两次她害怕,这鬼都吓唬她多少次了! 若她是个正常人倒也不敢硬杠,她也是重生的好么,谁还没有点特殊技能! 奈何顾朝颜伸手瞬间,红衣鬼影消失。 车厢里,时玖突然就从一头被自家夫人风驰电掣般拽到另一头,整个人处在懵逼状态,“夫人?” 顾朝颜慢慢把手抽回来,调整情绪后转回身落座,“没事,这边风大。” 时玖,风大难道不是因为自家夫人将侧窗绉纱给捅破了? 皇城北面崇松岭,拱尉司。 裴冽自皇宫回来后洛风将云崎子整理的卷宗恭敬呈上。 “大人,十一皇子还好吧?” 裴冽接过卷宗,“我只将他放到寝宫内室榻上,未惊动其他人。” “大人不怕十一皇子再跑出来?” “想必伺候他的宫女太监早就发现自家主子不见了,之所以没报,应该是怕事情闹大他们人头不保,这回看到裴沐回去 ,他们自然会紧守着不放。” 第一百三十三章 话都让您说了 桌案前,裴冽翻看云崎子所写卷宗,上面内容十分详尽。 除在皇陵时云崎子说的那些线索,卷宗上还指出柔妃被移出棺椁的细节。 从内容上可以看出来,偷盗柔妃尸体者在偷盗过程中力保不伤柔妃分毫,应该是极为珍惜她的人。 “属下觉得那人是赵敬堂。” 莫说关注此案的入局者,哪怕不相关的人看到赵敬堂在金銮殿上跪求皇上彻查此案时的义愤填膺跟悲痛欲绝,都不难猜出他与柔妃之间绝非简单的表亲。 那么问题来了。 裴冽抬头看向洛风,“他既拥有柔妃尸体,自己不会查柔妃死因?” 洛风,“……”这点他没想过。 “偷了五年都没查出来,跑金銮殿上求皇上彻查此案?” 洛风,“他有没有可能是虚张声势?” “他不虚张声势都不会有人怀疑他。” 裴冽每一句话都似在碾压洛风智商,“假设是赵敬堂于五年前偷了柔妃尸体,以他的本事早就查出柔妃死因,五年未参与任何党争,足以证明柔妃死因没有问题。” “所以尸体不是赵敬堂偷的?”洛风狐疑问道。 裴冽看着手里卷宗,“也未必。” “保不齐他城府极深,一直都在选择坐山观虎斗。” 洛风,话都让您说了! “那此事,属下等该从何处下手?” 裴冽沉默数息,“引蛇出洞。” 洛风不解,“还请大人明示。” “放条假消息出去,就说柔妃尸体在宝华寺后面的翎幽谷 。” “谁会信?”洛风脱口问道。 裴冽不以为然,“不需要谁相信,只需要他们将信将疑。” “大人的意思是谁出现在翎幽谷,手里一定没有柔妃尸体,没出现的,值得怀疑!” 见自家大人没有反驳,洛风拱手,“属下这就去办!” “去哪里办?” 洛风顿住,“照以往规矩,把消息放给天机阁。” 裴冽不说话,默默盯着他。 洛风一时不能理解,“大人是觉得,还有比天机阁消息更灵通的地方吗?” 洛风冒死反问的结果,收获两把眼刀。 “天机阁要真有消息,第一时间卖给沈屹,又怎么会放出去。”裴冽觉得洛风没什么用了。 洛风也感觉到了,“属下这就差人走一趟宝华寺!” 这一次裴冽没有把人叫回来,这样的消息,自然是来自‘案发现场’的人的讲述才最为可信,也最为靠谱。 而且裴冽知道,宝华寺那位住持方丈最大的优点就是,他一生都在‘不打诳语’中打着诳语。 得道高僧的‘道’,让他研究的明明白白…… 午后,将军府。 茉珠得下人禀报走出府门。 距离将军府不远处有一条暗巷,她见四下无人快步走进巷子。 巷里有辆马车,她二话没说钻进去。 “曹公子有事?” 车厢里坐着的,正是曹明轩。 他将手里食盒递过去,“这是我给子灵买的一些补品,我出面多有不便,所以才叫你出来。” 茉珠对曹明轩无甚好感,可 她只是一个丫鬟,好与不好抡不着她张嘴,“曹公子放心,东西我定会给我家大姑娘带到。” “公子可还有别的话捎给我家大姑娘?” 曹明轩想了想,“告诉子灵,一个月之内我定能想到办法解决这件事,叫她好好养身子,别着急。” 茉珠点头,“好。” 待茉珠走下马车,曹明轩生怕别人发现,当即吩咐车夫从暗巷另一头匆匆离开,片刻不敢久留。 茉珠见马车消失,打算回将军府时却在转身一刻,看到了时玖…… 另一辆马车里,茉珠唯唯诺诺坐在车厢左侧长椅上,手里捧着曹明轩递给她的食盒,局促不安。 时玖坐在另一侧,顾朝颜正中。 “我听时玖说,你家中母亲得了重病?” 茉珠与时玖不同,她是因为家中兄弟姐妹众多,父母一时难养卖给将军府做奴仆役使。 是以她与将军府之间有契约,双方签字生效,亦在官府盖过印章。 时玖是捡的,卖身契上只有伢子担保,未经官府。 “回夫人,母亲重病已有三个月。” “很难治?”顾朝颜又问。 茉珠神色暗下来,脸上露出些许窘迫,“大夫说有药可治……” “那便不难治。” “只是药方里有几味药材太贵,奴婢一时还没攒够银子。” 顾朝颜未语,瞧了眼时玖。 时玖当下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上前塞到茉珠手里。 银票数额被时玖摆在正面,茉珠看到后大惊失色,“夫人……夫人 这个我不能要!” 茉珠急忙起身,欲将银票还给顾朝颜。 “如果这笔钱可以救你母亲性命,我不觉得你应该还给我。”顾朝颜淡声道。 茉珠听到这句话,犹豫了。 她紧攥着手里银票,整个人半蹲在那里不上不下,表情一时涌上太多复杂的情绪,有希望,亦有彷徨跟不安,甚至是恐惧。 顾朝颜看着她有些好笑,“或者你觉得萧子灵也能如我这般慷慨给你银子,帮你度过难关。” 茉珠尝试过,只是她家大姑娘的回答是,‘人都那么老了,救回来又能活几年,别想了。’ “夫人想叫奴婢做什么?”茉珠终是跪在顾朝颜面前,低声开口。 她犹记得当年父亲执意要将她卖掉时母亲拼死护在她面前的场景,为了母亲,她可以做任何事。 顾朝颜给时玖递了眼色。 时玖当下吩咐马车驾行,朝奉安堂去了。 车厢里,顾朝颜亲自扶起茉珠,“放心,我不会叫你做任何违背良心的事,也不会与你为难。” 她将茉珠扶到座位上,视线落向她手里食盒,“曹明轩送的?” 茉珠猛一抬头。 顾朝颜笑了,“别怕,我知道的远比你多。” 马车从将军府到奉安堂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顾朝颜与茉珠交了实底,她知道萧子灵与人苟且,还有了身孕。 三人自奉安堂后门而入,顾朝颜找了位相熟的坐堂大夫,让茉珠将食盒里的糕点端给那位大夫。 得出的结论是,糕 点里有致女子滑胎的药…… 第一百三十四章 我请大人喝茶 在回将军府的路上,茉珠一直不敢相信这个结果是真的。 反而是顾朝颜看的通透,“你当真以为曹明轩会娶你家大姑娘?” “他是这么说的……” “男人的嘴!” 顾朝颜嗤之以鼻,“萧子灵到底是我的小姑,她腹中胎儿去留只有她能作主,曹明轩不可以,我亦不行。” 茉珠看着自己手里的食盒,里面被换成了普通糕点。 她沉默片刻,“夫人,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我想让你做的事,是什么?” 茉珠点头。 “曹明轩的事你且瞒着,该怎么处理,什么时候处理我自有打算,以我的格局,你应该相信我不会害她。” 她不会害萧子灵,但她会让萧子灵认清真相。 而真相,有时候会成为击垮一个人的利器。 挺不挺得住,跟她没什么关系。 “奴婢做得到。” “萧子灵昨日才查出自己怀有身孕,那她前日为何要让你买麝香跟藏红花?” 听到这里,茉珠忽的抬头。 顾朝颜没在乎她眼里的震惊,“我既然知道,你别骗我。” “这个奴婢不知,奴婢只知道买完那两样药材回府,大姑娘直接去了阮姑娘的院子。”茉珠据实回答。 顾朝颜就说这事儿跑不了阮岚。 马车停在暗处,她叫茉珠拎着食盒先回府,自己则带着时玖离开皇城。 裴冽提议西郊荒地建花房的事她同意了,加上五座仓廪,两项工程她全权交给甄娘。 一个时辰前西郊有消息传过来 ,说是建花房的事出了问题…… 将军府里,茉珠拎着食盒直接回了玲珑阁,也就是萧子灵所住的院子。 “怎么才回来?” 午膳时萧子灵胃口不好,没吃几口东西便觉胃里翻滚的难受,于是叫茉珠收了桌子,自己到床上小憩。 不想半盏茶之前醒过来,叫两声都没人应,“去哪儿了!” “回大姑娘,奴婢那会儿得着消息出门,是曹公子来了。” 听到曹明轩的名字,萧子灵怒意全消,眼睛都跟着明亮起来,“明轩在哪儿!他来做什么,提亲?” “大姑娘少安毋躁,曹公子是来给大姑娘送糕点的。” 茉珠说着话,将手里食盒搁到桌边,打开后从里面拿出与曹明轩所送一模一样的糕点。 这是顾朝颜的主意。 萧子灵看着桌上糕点,神色略显失落,“只是来送糕点?” “曹公子叫奴婢嘱咐大姑娘好好照顾身子,一个月内定会想到解决的办法。” 萧子灵拿起一块糕点,毫不犹豫搁到嘴里,“茉珠你说,他能想到什么办法呢?” 哪怕那糕点并不是自家大姑娘喜欢吃的口味,萧子灵仍然吃的不亦乐乎,“奴婢猜不到。” 茉珠的确猜不到曹明轩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人。 解决掉自己的亲生骨肉。 没了孩子,提亲的事便可暂缓。 还真是聪明! “随便说说!” “奴婢觉得曹公子或许会想办法筹银两。”茉珠低声敷衍道。 萧子灵扭头看向茉珠,“为 何?” “没有银两如何提亲。”茉珠随便说了一句。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萧子灵,“茉珠你说……这么短时间他要去哪里筹银子?” 不等茉珠开口,萧子灵又道,“你且去把我这些年攒下的银子全都拿来!” 茉珠不解,“大姑娘?” “快去!” 茉珠不敢怠慢,当即从床榻底下掏出一个紫檀方盒。 桌边,萧子灵迫不及待打开方盒,里面存着厚厚一叠银票,除此之外还有些特别值钱的首饰。 这些首饰茉珠认得,都是自家大姑娘从夫人随嫁的紫玉斋里明抢过来的。 银票也都出自老夫人跟夫人之手。 看到这些,茉珠回想过往,夫人对自家大姑娘似乎一直都不错。 只是她这位主子,从不记恩。 “茉珠,你说这些加起来够不够给明轩当作聘礼?” 看着紫檀方盒里的银票跟首饰,茉珠略惊,“大姑娘要把这些全都给曹公子?” “当然!” 萧子灵数着银票,“不然给你?” 随口一句,却让茉珠心底五味杂陈。 她当日所求只有二两银子,且承诺会用工钱还上,却没得萧子灵半点同情,“奴婢不知道。” “你且把这些先给他,不够我再想办法!”萧子灵扣好盒盖,正想将方盒递给茉珠时,忽然停下动作,“罢了,明日我亲自去找他!” 茉珠了然。 怕她偷…… 皇城西郊,荒地。 顾朝颜站在垄沟里,看着眼前一片被扒掉禾苗的荒地,默不作声。 左 侧甄娘下意识朝右侧瞥一眼,低语道,“夫人,我至少找了五位匠师,五位皆说若在此片荒地建造花房,地基至少也要打四尺四寸。” 顾朝颜摆摆手,甄娘火速退离。 她强迫自己露出笑脸,扭过头,“大人为何要坚持二尺二寸?” 裴冽那会儿正与洛风在拱尉司商量柔妃的事,听到西郊来人禀报说是花房破土动工,原本是开心的。 然而从一开始他就忽略了一件事。 当初他定要与顾朝颜抢这片荒地的原因,地下有矿! “本官建议不用挖那么深。” 顾朝颜,我建议你不要建议! 她虽对建筑之事了解不多,但四尺四寸是常识,“大人放心,钱由我来出。” “这就不是钱的问题。” 顾朝颜蹙眉,不是钱的问题那就是真有问题了,“大人不妨说说?” “挖太深……” “不容易倒?”顾朝颜冒死接了一句。 裴冽两个漆黑瞳仁变成两只小蝌蚪,齐刷刷游过去。 “大人且说。” 顾朝颜立时赔上笑脸。 她还真想听听裴冽的想法! 裴冽沉默数息,厚着脸皮编了一个不太合适的理由,“挖太深,本官的花长不好。” 你有毛病吧! 顾朝颜险些动手,“大人……” “二尺二寸,没商量。”裴冽怕再讨论下去他脸皮承受太多。 顾朝颜,“行。” 本来也是拿钱陪你玩的! 裴冽没想到顾朝颜这么好说话,不由看她。 “大人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 “我 请大人喝茶!” 裴冽惊讶,但未拒绝。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多泡一会儿 田间地头,顾朝颜见裴冽没有拒绝,先是将甄娘叫过来嘱咐几句,大概意思是随便建建吧,倒不倒的不重要也没关系,随即走向自己马车。 裴冽自是登上拱尉司的马车,坐稳后一直面无表情的脸微微露出得意的样子,顾朝颜要他让选,他就选秀水楼,天字一号雅室。 他知道顾朝颜都在那里与秦昭喝过好几回茶,吃过好几次饭了。 他也要去! 就是那个地方,就是秦昭坐过的位置。 车帘忽的掀起,裴冽抬头。 “大人这里有水吗?” 裴冽,“……有。” 顾朝颜轻车熟路惯了,直接坐到有绒毯的长椅上,从袖兜里拿出一个小纸包,“上好的雨前龙井!” 裴冽无语,眼睁睁看着顾朝颜把小纸包打开,将里面的茶叶全数倒在案几上面的瓷壶里,“温水?” “凉水。” 车厢一时死寂。 要么得说是顾朝颜呢! “大人有所不知,这雨前龙井遇凉水,需得多泡一会儿。” 裴冽皱起眉,这还用你说! 用冰块还得先让冰化一会儿呗! “所以,夫人请本官喝的茶,是雨前龙井?”裴冽生气了。 请秦昭,选的是秀水楼,天字一号雅室,满桌招牌菜。 请他,就在马车里,喝茶还得自己准备水。 还是在自己的马车里。 顾朝颜,你顾此失彼! 你不公平! “大人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顾朝颜实在求不到别人了。 裴冽,“吝啬鬼算不算?” 顾朝颜看了眼丁 点热气没有的茶壶,选择忽略,“大人有没有降伏鬼怪的好办法?” “夫人遇到鬼了吗?”裴冽鲜少见顾朝颜这么认真。 顾朝颜想了想,“也没有,就是随便问问。” “桃木剑,铜葫芦,黑曜石,随便哪个挂一挂都能辟邪。” 裴冽盯着顾朝颜,“什么样的鬼?” “红……梦里有个红衣女鬼。” “做恶梦?” 顾朝颜重重点头,说真话裴冽也不能相信。 裴冽,“知道了。” “大人腰上那块玉……哪里来的?”顾朝颜来西郊之前抽空找了一个算命先生,那先生说想要镇住女鬼,有两种方法,一是感化,二是威慑。 顾朝颜觉得她应该没什么本事能感化女鬼,于是选择威慑。 威慑的方法那先生也说了,除了桃木剑之类,若能佩戴官衙里面的器物或与之相关,效果最好。 以煞气威慑。 官衙的东西哪有什么能佩戴的,于是她盯上了裴冽随身之物。 在她眼里,裴冽就是煞气的代名词。 那玉牌被‘煞气’滋养许多年,应该可以威慑女鬼。 裴冽面色冷下来,“夫人不知道?” 这话把顾朝颜问傻了,“还请大人明示。” “不想明示。” 裴冽到现在都不明白,顾朝颜为何能将当年赠与之事忘的一干二净。 哪怕忘记他他都能忍。 当初顾朝颜将玉牌给他的时候,原话是‘这是旷世难寻的宝贝!家传的,给你!’ 她视家传之宝,这么如粪土? 好在顾朝 颜不是较真儿的人,“大人能卖给我吗?” 裴冽,“……这是旷世无双的宝贝。” 顾朝颜,想敲诈? “大人介不介意取下来,我瞧瞧?” 裴冽摘下玉牌递过去。 彼时顾朝颜认得这块玉牌,知道此物于他甚为重要,“可是遗物?” “不是。”裴冽看着好好坐在长椅上的女人,肯定道。 顾朝颜仔细看着手里玉牌,心想既然不是郁妃之物,那就有的谈,“大人出个价罢!” 裴冽盯着她,“旷世难寻的宝贝,夫人觉得它值多少钱?” “旷世难寻真没有,这东西按市价也就二钱银子。” 为了让裴冽相信,顾朝颜苦口婆心,“大人有所不知,我儿时从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手里花一两银子买五十来块这样的玉牌,转手一卖没人买全砸手里了,后来逢人就送,有那不识货的当宝贝收了,识货的当场与我绝交。” 裴冽不想往下听了。 “实不相瞒,我看这玉牌有些眼熟……” 裴冽,就是你送的! 事实上顾朝颜早就看这块玉牌眼熟,倘若这块玉牌出现在秦昭身上,她都不用现在怀疑,当下就能指出这玩意特别不值钱。 因为秦昭腰上挂的那块是她送的…… “当然,大人身上的东西必定价值不菲,所以……一百两银子,大人……” “不卖!” 裴冽伸手去拽玉牌时顾朝颜狠狠攥住,“租。” “一百两一日,我先租五日如何?”顾朝颜虔诚道。 她不怕 鬼,但交手得有趁手的玩意! 裴冽抬头,死盯她脸,不语。 顾朝颜下意识抬手抹脸时玉牌被裴冽拽回去,挂在了腰间。 一日他都不许。 顾朝颜,“……孤鸣剑大人应该不会租给我的吧?” 裴冽不语,直接将剑甩过来。 看着怀里的孤鸣剑,顾朝颜傻眼了。 最后的最后,她没选择孤鸣剑,而是朝裴冽借了他头顶那根墨玉簪。 “说起来,大人有柔妃的消息吗?”顾朝颜收好玉簪,抬头问道。 马车已入城,裴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叫车夫将车停在僻静处,“不送。” 顾朝颜不甘心,“萧瑾提到,五皇子正命他全力追查柔妃尸体,定要比皇后跟太子先找到。” 裴冽看她。 顾朝颜扬了扬眉毛,她觉得裴冽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快说! “回拱尉司。”裴冽转眸,朝车夫道。 他还在不开心。 二钱银子,逢人就送! 顾朝颜,我谢谢你! “我下!”顾朝颜见状不妙当即叫停车夫,乖乖走下马车。 她脚才落地,马车扬长,落了她一身灰…… 且说顾朝颜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已经酉时,管家有叫后厨备膳食。 房间里,她正夹菜时时玖从外面走进来,“夫人。” 见时玖递过来一张字条,顾朝颜接在手里。 看到内容,她眼底微凉,“茉珠?” “应该是,奴婢在食盒里看到字条的时候,茉珠刚离开后厨。” 顾朝颜微微颔首,“知道了。” 她没多说什么, 只叫时玖将饭菜收拾了。 “夫人不吃了?” 顾朝颜的确有些吃不下,她忽然觉得自己大意了。 阮岚,从来不是好对付的人…… 第一百三十六章 尸体下落 深夜,城南民宅。 一道黑影窜进屋里时,数枚银针自雪白人偶袖间疾射出去。 烛九阴飞身闪过,落地时不起纤尘。 “玄冥对你这两日的行为,很不满意。” 人偶飘然落到帝江那双粗糙手里,“不满意如何?” 烛九阴穿着一身夜行衣,他抬手揭开罩在脸上的黑布,那张脸尖瘦且异常的白。 “也不如何,他没说叫我阻止你,但有一样,不可伤顾朝颜性命。” 帝江指间攥有一根牛毛羽针,羽针在人偶面颊上不停颤动,哪怕烛九阴就坐在对面,仍然很难辨认出羽针尾端穿着细如蚕丝的玄线。 “我有伤她?” “你怕不是快要把她吓死了。” 帝江眼底生寒,“可惜她没被我吓死。” “柔妃尸体可容不得你这样戏耍,万一叫外面的人看到,莫说是你,连你手里的羽箩都会灰飞烟灭。” 烛九阴话音刚落,便有羽针再从人偶袖口疾射。 他夹住其中四根,还有一根正中眉心。 烛九阴面无表情抬手,夹出正中眉心的羽针,五根一起搁到桌面,“别说我没提醒你,玄冥向来说到做到,你可以不要自己这条命,替羽箩想想。” 见帝江没有说话,烛九阴又道,“柔妃身子脱离水晶棺,肉体最多能暴露多长时间不腐?” “你在怀疑我的傀儡术?” “没有,就是想问问这盘棋局要下多久,才能结束。” 帝江停下手里动作,认认真真看向烛九阴,“我刚刚 用羽针封住你眉心上星穴,你死不了。” 烛九阴当然知道帝江从来没有对他起过杀心。 当年姑苏城北十里亭那场埋伏,十二魔神一次性折损六人,羽箩也是在那场暗战中牺牲的。 那时若非帝江援手,如今‘烛九阴’这三个字只怕也要换人了。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中了剧毒。 他的血与常人不同,是白色。 “谢了。” “再说这样的话我杀了你!” 别看眼前的帝江长相粗犷,胡子拉碴,脸上还有一道可怖的伤疤,然而在那场暗战之前,他在十二魔神内部有个十分响亮的绰号,玉面郎君。 跟羽箩是让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你觉得,那场埋伏,到底是谁指使的?”烛九阴面色突然冷淡,瞳孔因为愤怒亦变成了白色。 帝江看向手中渐渐变红的人偶,“玄冥不是答应过我们,会查清楚。” “玄冥查到当初那条密令来自大齐皇城,我们接收到的指令是刺杀永安王,结果我们去时永安王确实出现在十里亭,可他早就归了西,这是有人以永安王为引,想要诛杀我们十二魔神!” “去十二,活下六个……”帝江手里人偶尽变,如曼珠沙华,地狱冥花。 烛九阴眼中悲凉,“如今这十二魔神里,也只有六人是旧部,剩下的,呵!” 十二魔神只是一个组织,谁都可以是烛九阴,也谁都可以是帝江。 “六人足矣。” 帝江指间羽针复起,“不管付出任何 代价,我都要找出当年那个下达密令的人。” 烛九阴深吁一口气,“所以你别意气用事,可别弄死了顾朝颜。” 帝江抬头,“你说了这么一大堆,就是想提醒我这个?” “玄冥说了,这事儿重要。” “知道了。”帝江不耐烦道。 烛九阴懒散起身,“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句芒叫我捎话过来,她看到柔妃了。” “什么意思?” “她是叫你别太自信,大白天让一个红衣女鬼满大街的跑,难保不会叫人发现。”烛九阴表达了来自句芒的关心。 帝江指间动作未停,“她离顾朝颜很近?” “这我可不知道。” “如此看,顾朝颜还真是很重要的人物。” 烛九阴走向房门,“别忘了我们来这里的原因。” “你忘我都不会忘。” 房门吱呦,帝江冷哼,“就你这轻功还配叫天下第一?” “就想听个动静!” 烛九阴的声音在屋顶盘旋一阵,消失。 桌边,帝江看着手里人偶,指间动作骤停,瞳孔变得漆黑。 他真的太想知道当年姑苏十里亭那场夺命刺杀,到底是谁的主意。 是谁,出卖了他们…… 顾朝颜觉得裴冽的墨玉簪子好用。 一整夜,她非但睡的安稳,也再没有出现‘幻觉’。 可越是这般,她越是想试试墨玉簪是不是真的能驱鬼。 早膳时候,她吃的正香,忽然有人进来恶心她。 “夫人,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萧瑾大早上从茗轩阁跑过来,饭都 没来得及吃,“时玖,备碗筷!” 顾朝颜递了眼色时玖方动。 “夫君还是斟酌好,你说的秘密我是不是一定要知道。”顾朝颜给萧瑾盛了碗粥,以退为进道。 这辈子她最喜欢听秘密了。 上一世她拼命为萧瑾铺路,可直到最后她才知道萧瑾并非只是五皇子阵营里的一员,而是最重要的一员,堪称左膀右臂。 “在你面前,我没有秘密。”萧瑾接过瓷碗,温柔道。 他发现自己对顾朝颜的感觉不似初时南征回来那样陌生,倒是有在寒城初遇时的心动,“因为我会把我心里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这些秘密,我不曾与阮岚说,楚依依更没有资格听到。” 顾朝颜又开始恶心了。 所以她就要感恩戴德? “夫君为何这样信任我?”她想知道。 “因为整个将军府里只有你与我是一体的,我们夫妻同心,前路必然光明。”在五皇子肯定顾朝颜的做法之后,萧瑾亦觉得顾朝颜是个聪明的女人。 确切说,是一个心里只装着他的聪明女人。 听到这样的解释,顾朝颜低头喝粥。 怎么可能呢? 反方向的人生怎么可能一起光明! 而她,只要她光明。 “夫君说的是。” “你知道么!”萧瑾有些迫不及待,“五皇子那边得到消息,柔妃的尸体找到了。” 咳! 顾朝颜因为错愕险些被粥呛到,“在哪里?” “宝华寺后面的翎幽谷!” “谁找到的?”顾朝颜心弦紧绷 ,神色紧张看过去。 这尸体万万不能落到五皇子手里…… 第一百三十七章 妻,思弦 萧瑾随后的解释让顾朝颜暗暗把心搁回肚子里。 确切说五皇子只是得到消息,说是寺庙小僧夜间看到幽冥鬼火,于是好奇跟过去,发现有人抬棺,棺椁是上好的金丝楠木。 “怎么确定那棺椁里装的就是柔妃?”顾朝颜狐疑看过去。 萧瑾当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小僧一直跟着抬棺椁的人往谷里走,最后亲眼看到有人将棺椁下葬,碑文上写的是‘妻,思弦’。” 顾朝颜大骇,“偷盗尸体的是皇上?” “夫人别乱说话!”萧瑾紧张看向窗外,回头时压低声音,“夫人仔细想想!” 顾朝颜瞧着萧瑾,脑子疯狂转动,数息开口,“赵敬堂。” “为夫也是这样猜测。” 这她就不理解了, “如果是赵大人,他为何会在金銮殿上把这件事捅出来?”顾朝颜打听过这件事,传言刚出时姜皇贵妃跟皇后都没有任何动作。 是赵敬堂在金銮殿上跪求,皇上才会下旨彻查柔妃之死。 萧瑾倾过身子,“为夫怀疑赵敬堂这是贼喊捉贼。” “他不知道偷盗皇陵是诛九族的大罪?偌大家业,尚书府百余人口,这种种的生前身后事他都不在乎了吗?” 顾朝颜觉得此事蹊跷。 萧瑾虽有疑惑,可既然有线索他就一定要查,“消息从宝华寺里传出来,我已派人去抓那小和尚,审问之后自会真相大白。” “夫君何时派的人?” “半个时辰前!” 萧瑾得到消息 后立即就来顾朝颜房里,“为夫觉得你与沈屹走的近,此事你不妨与他透些话过去,五皇子的意思是,倘若真是赵敬堂,他定然会想办法为其压下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顾朝颜就说萧瑾怎么会这么好心把此等重要机密告诉她。 原来是想让她当说客。 “夫君说的极是,此事耽误不得,我这就去!” 见顾朝颜如此积极,萧瑾感动,“朝颜,辛苦你了!” “不辛苦!” 顾朝颜随便搪塞几句将萧瑾送出沁园,之后让管家备车直奔宝华寺。 她没叫时玖跟着,而是叫其赶快到拱尉司报信。 不管消息是真是假,这先机总不能叫五皇子占了。 至于萧瑾想让她捎给沈屹的话,不急。 容她想想…… 与此同时,得到风声的沈屹直接去了工部官衙。 后院厢房,沈屹瞧着坐在桌边一声不吭的赵敬堂,并没有很着急。 “姐夫要不想解释,我不勉强,但找柔妃尸体这件事,我怕也不能胜任。”沈屹站在窗边,窗棂紧闭。 他不闲着,手指沿木制棂条慢慢划动,棂条成井字格向外延伸,上面雕刻精美花纹。 赵敬堂面目沉凝,终是开口,“盗走思弦尸体的人并不是我。” “思弦是谁?我可不认得。” 赵敬堂咬了咬下颚,“盗走柔妃尸体的人并不是我。” “那会是谁呢?”沈屹侧身,好看的桃花眼瞥过去,眼尾上挑,“除了姐夫你,柔妃还与别的男人 私相授受?” “沈屹!” “不好意思,用词不当。”沈屹漫不经心耸了耸肩,指尖随棂条上繁复花纹轻轻勾勒,“确切说这个世上除了姐夫,还有谁会把她当作妻?” “沈屹,你越说越离谱!” “姐姐不在,姐夫不必与我遮遮掩掩,而且这件事直接关系到柔妃尸体的下落。” 赵敬堂沉默数息,“你在怀疑是我把……柔妃尸体盗走,另安他处?”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毕竟小和尚亲眼看到那座墓碑上的碑文是,妻,思弦。” “与我无关。” 沈屹扭头看他,眼底绽出一抹玩味光彩。 四目相视,赵敬堂又道,“可我也承认这个世上除了我,没人能干出这种事。” “那就是说除了姐夫,没有男人会把柔妃当作妻?” “是。”赵敬堂坦言。 沈屹收回视线,手指继续划动,“那就奇怪了,到底是谁在打着姐夫的幌子做这等事,目的何在?” “不管是真是假,我都希望你能查个明白,倘若尸体真在翎幽谷,我愿前往亲自接她回来。” “真要在……” 沈屹指尖停在棂条上,声音凉如清霜,“接她回来的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姐夫,你若去,这皇城百姓接下来至少半年茶余饭后的谈资,就都成了工部尚书赵大人与他表妹的那些年。” “我阿姐怎么办?” 沈屹突然转身,“你去接,便是将我阿姐推到峰尖浪口,成为别人眼里的笑柄,这不是要 我阿姐的命么!” 赵敬堂无力反驳。 “姐夫放心,你小舅子我这就去趟翎幽谷,我倒要看看这是谁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临走时,沈屹抬指于唇轻轻一吹,“你这工部官衙的打扫忒不合格。” 沈屹离开后,赵敬堂无声坐在桌边,许久方才出声。 “来人,把这窗户擦十遍!” 城北,拱尉司。 裴冽正听洛风汇报时外面有人传话,说是将军府时玖求见。 待时玖进门,便将自家夫人交代她的事和盘托出,字字句句都是原话,一个字都不差。 裴冽皱眉,“你家夫人去宝华寺做什么?” “夫人说她先行一步,万一能在别人之前找到柔妃尸体,这功劳大人且记在她身上。”时玖虽然知道的不多,但话学的明白。 裴冽狠狠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怒意,“她要这功劳有什么用?” 感受到来自座上的压迫,时玖把腰弯的极低。 “备马!” 洛风得令,“属下这就去!” “你带着她!” 不等洛风反应,裴冽已然阔步走出房间。 外面自有侍卫将追电牵过来。 骏马嘶吼,一骑绝尘。 房间里,洛风与时玖大眼瞪小眼…… 沈屹跟裴冽先后离开皇城的消息传到萧瑾耳朵里,他便也坐不住了,当即拽马一并朝宝华寺的方向赶过去。 过午萧瑾差人传话回将军府,说是去了宝华寺,何时回来没有一定。 青玉阁。 楚依依再见阮岚。 看着桌上两碗汤药,她面色冷然 坐下来,“阮姑娘每日都喝两碗汤药,不会撑?”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专挑软柿子捏 阮岚没说话,将其中一碗端起来,一饮而尽。 楚依依瞧她动作,不禁扫了眼身边的青然。 青然恭敬站着,摇了摇头。 果然,阮岚撂下空碗之后端起另一碗汤药走去北墙。 北墙种着一株凤尾竹。 她将碗里的汤药全部倒下去。 回到桌前,阮岚搁下瓷碗,“只喝一碗,没有那么撑。” 楚依依不语,青然当下走去那株凤尾竹,停顿片刻后转身,朝自家大姑娘点点头。 “阮姑娘何必多此一举?” “二夫人有所不知,我来将军府比二夫人早些时日,与顾朝颜打过几次交道,她虽是粗鄙女子可到底是行商的人,心思缜密刁钻,若要她知道我只喝二夫人的茶,那怕是打草惊蛇,容易被她反咬一口。” 青然回到桌边,恭敬道,“奴婢想知道,阮姑娘在顾朝颜那里也是同样说辞?” “是。” 听到这样的回答,楚依依脸色微变。 阮岚笑言,“二夫人不必多虑,但凡是个大夫都能查出来那株凤尾竹吸收了什么样的药材,这不是难事。” “所以阮姑娘已经有了决定?”青然替自家主子问了一句。 “从今往后,阮岚必以二夫人马首是瞻!” 阮岚起身,要跪时被青然扶稳,“小心腹中胎儿。” 这句话落到阮岚耳朵里虚伪至极。 谁不知道她这肚子里的胎儿就快停止心跳了。 “今晚顾朝颜没回府里。”楚依依很满意阮岚的态度,轻飘飘的开口。 阮岚微愣, “夜不归宿?” “别想着拿这件事作文章,当日宝华寺的事闹那么大动静,顾朝颜不也躲过去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阮岚猛然想到那件事,当日萧子灵朝顾朝颜发难,其中定远镖局总镖头鹤黎是句芒的手笔,但陆瑶贴身侍卫陈勇的背叛她并不知情。 如今见楚依依这样说,她多半猜到陈勇是受谁挑唆了。 “好像……瑾哥也没回府。” 楚依依知道阮岚想说什么,“你怕他们是约好了一起出去苟合?” 阮岚虽然是这个想法,但她不敢把‘苟合’两个字说的如此理直气壮,毕竟萧瑾跟顾朝颜才是原配夫妻。 “不会。”楚依依面色略显红润,“萧郎每晚都吃的很饱。” 看着楚依依那张生来贵气的脸上流露出战胜者的姿态,阮岚心底划过一抹冰凉。 回想与萧瑾初遇那段时间,又何尝不是夜夜欢愉。 “只要瑾哥心里没有顾朝颜,我们怎么做都是对的。”阮岚插开话题。 楚依依瞄了眼阮岚的肚子,“此事易早不易迟,且等顾朝颜回来,我们便着手办了这件事罢!” “全凭二夫人安排。”阮岚垂首,恭敬至极。 “好。” 楚依依起身,“等我消息。” 见阮岚站起来,她摆摆手,“你小心身子,别在不该出事的时候出事。” 前半句的关心在后半句的衬托下就像是个笑话。 阮岚仍然坚持将楚依依送出院落,阖起院门一刻,眼底乍然生寒 。 她的孩子,该怎么利用她说了才算…… 离开院子之后,楚依依嘱咐青然守好那株凤尾竹。 “大姑娘是怕阮岚会出尔反尔?” “女人最了解女人。” 楚依依在鹅卵石铺砌的甬道上踏着步,夕阳余辉落在她娇艳贵气脸上泛起淡淡凉意,“我在提到与萧郎房中之事的时候,她身上那股无形之中散发出来的妒忌,根本藏不住。” 青然颔首,“奴婢会注意。” “她竟然还妄想与我分享同一个男人,哼!” 楚依依冷笑,“连顾朝颜都不可以,她算什么东西!” 看着自家大姑娘走在前头,青然原想开口,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她自梳,是因为看透了世间男子多薄情,女人可以做到与自己的男人一生一世,恩爱无悔。 而男人却只想偶尔拥有一个女人,他们的世界里,女人是最无用的东西。 甚至没有任何意义! 她就曾亲手杀了那个她最爱的男人,之后人间清醒…… 将酉时。 通往宝华寺的山路上,一辆马车急速驾行。 车厢里,顾朝颜正盘算着多少银子才能撬开主持方丈印光的嘴时,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猛然撞到脑子里,全身汗毛亦如临大敌般竖起! 又来了。 顾朝颜身形紧绷坐稳,单手叩住长椅,另一只手攥着从裴冽那里求来的墨玉簪。 果不其然啊! 她抬头瞬间,那只红衣女鬼就趴在侧窗位置,整张脸搥在绉纱上,虽看不清晰,可那感觉不 会错。 柿子专挑软的捏没错! 可她顾朝颜不是软柿子了! 就在她抡起拳头扑冲过去的瞬间,压在绉纱上的脸骤然消失。 她一把扯开绉纱,握着拳头把脑袋探出去寻找,结果上上下下环视一圈都没看到那个鬼影。 “算你跑的快!” 顾朝颜无比骄傲坐回到原来位置,正为自己突然爆发的勇气跟力量自豪时忽觉有人将手搭在她肩头。 “时玖,你……” 话还没说完,顾朝颜就知道不对了。 时玖被她派去拱尉司给裴冽传话,再快也追不过来,更不可能出现在她旁边。 便是出现,也不会放肆到用手握她肩…… 诡异的气氛瞬间充斥在寂静的车厢里。 顾朝颜如雕塑般一动不动,冷汗乍起,呼吸骤停,连瞳孔都不敢胡乱发散,心里紧张的一批,如同千军万马咆哮奔腾,狂烟四起。 表情则如同静水湖面,波澜不惊。 肩膀被手碰触的地方冰凉入骨,真实的冷意自外入内,让她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她默默坐在那里,脸色肉眼可见变得惨白,上面的汗毛正有规律的舞动奇迹。 另一只手,悄然攥紧墨玉簪。 生死一念,顾朝颜猛然抡起墨玉簪。 喀嚓— 没有电光石火,也没有璀璨火花。 顾朝颜视线所及,她手里墨玉簪被一只雪白雪白的手,轻轻捏住。 她甚至没看到那只手用力,墨玉簪就从中间折断,啪嗒掉在她脚下位置,声音还清脆悦耳呢! 她想哭。 没一刻这么想哭过! 说好了辟邪,自己倒是脆的利索! 第一百三十九章 你快进来! 窥一斑而知全豹。 顾朝颜余光瞄到一抹红衣,依那红衣下的坐姿判断,她无比笃定女鬼正在默默注视着自己。 脑海里的画面逐渐清晰,她开始全身颤抖。 “顾朝颜。” “啊—” 突如其来的声音惹的顾朝颜‘嗷’一嗓子尖叫出声。 “顾朝颜?” 那声音再度响起,顾朝颜方听出声音的主人,裴冽。 “顾朝颜你没事吧?”裴冽拽紧手里缰绳,迫使座下追电放缓速度,剑眉微皱,颇为担忧。 车厢里,顾朝颜本能想叫救命。 她恨不得裴冽直接冲进来把车厢里这只女鬼给收走! 然而想到刚刚那支墨玉簪,她拼命压下尖叫的情绪,狠狠噎喉,“我没事。” 女鬼显然是冲她来的。 若因自己之失再度连累裴冽丢掉性命,她两世都不得安宁。 “当真没事?” “当真……”久痛则麻。 哪怕顾朝颜依旧恐惧,然而她不是第一次与这女鬼照面儿,再加上女鬼除了搭一搭她肩膀,似乎还没有想弄死她的意思,于是缓了缓心神。 “大人快去宝华寺!” 车厢外,裴冽面目冷沉,“柔妃之事本官劝夫人莫管,速速回城!” “大人就先别管我了,柔妃尸体在等您!” 经历一世,顾朝颜无比清楚工部尚书赵敬堂绝对是影响棋局最关键的人物之一,而影响赵敬堂决断的关键则是柔妃尸体。 得尸体,得赵敬堂! 裴冽心知消息有假。 便是真的,他亦不会将顾朝颜独自 扔在林间小路,“本官若去,夫人可回?” “不回。”顾朝颜深知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不是不相信裴冽,她只是更相信自己。 她也很想去找那具尸体。 “那得罪了!” 消息既已放出去,各方皆会派人到宝华寺一探虚实。 所以今晚的宝华寺一定非常热闹。 顾朝颜去,难保不会有危险。 尤其那一人一偶的身份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查清楚,如何能放心让顾朝颜落单。 似乎感觉到裴冽要做什么,顾朝颜大惊失色,“大人您可千万别冲动!” 裴冽岂会听她的! 然而就在裴冽打算闯进车厢拿人的时候,背后传来马蹄声,“好巧啊裴大人!” 裴冽停下动作,回望时那人已至马车另一侧,“好熟悉的马车,顾夫人?” 顾朝颜,“……”沈屹。 “好巧。”顾朝颜有些无语。 “哈!” 沈屹突然发笑,“还真是顾夫人,看来我们缘分不浅,就是不知道裴大人怎么也在这里,您与顾夫人同行?” 裴冽一脸嫌弃瞥过去,并没说话。 马车里顾朝颜必须得解释,“我与裴大人也是刚好碰到。” 沈屹露出自信又迷人的微笑,饶有兴致开口,“虽然沈某相信顾夫人与裴大人是刚好碰到,可我那会儿离城时看到萧将军神色匆匆朝城北鼓市去了呢,你们猜猜,一会儿萧将军会不会来?” 车厢里,顾朝颜听出了揶揄的味道。 沈屹明显在暗指她跟裴冽关系不 正经! 驾— 裴冽突然纵马。 就在顾朝颜跟沈屹都觉得他要先行一步的时候,裴冽毫无预兆扯拽缰绳! 追电突兀横亘在山路上,前蹄高抬,步履铮铮。 裴冽稳坐在马背上,声音寒厉。 “顾朝颜,沈屹,修筑护城河何等重要,你二人竟然擅离职守,不想死就都回去!” 顾朝颜,“……” 沈屹,“……” “本官的话,不想说第二次!” 沈屹见状,压低声音,“……顾夫人,说句话。” 他也没想到裴冽会来这一手! 顾朝颜欲哭无泪,“你惹他干什么!” 有裴冽挡路,顾朝颜跟沈屹一时难往前行。 “好……好的裴大人。” 沈屹怒极想笑,“我们回去就是了,不用拿死吓唬我们。” 看着马车跟马匹掉头往皇城方向走,裴冽心知自己根本挡不住他们,不如先行一步! 马车跟马匹走的很慢,两个言不由衷的人开始自相残杀,“顾夫人刚刚为何不说话?” “言多必失,我求沈公子下次也别说话。” "要不是夫人沈某根本不会被截回来。" 顾朝颜好想派坐在身边的女鬼出去把沈屹吓死,“沈公子不觉得我是被你连累的吗?” “说起来,夫人要去哪里?” “你不如问问你自己要去哪里。”顾朝颜与那红衣女鬼坐久了,毛骨悚然的感觉渐渐弱了些许。 她开始尝试挪动身体试图摆脱那只手。 马车旁边,沈屹边说话边朝身后瞧,见裴冽仍横在那里,扭回 头,“听夫人这么说,裴大人去的地方跟咱们一样吧?” 车厢里,顾朝颜深深吸了一口气,猛侧身! 好一张惨白的脸! 唔— 她忽用双手紧紧捂住嘴,防止自己尖叫出声。 纵然女鬼长的国色天香,可她还是承受不住那张没有半分血色的脸,以及那双空洞如渊的眼睛。 那双眼漆黑无比,没有一丝光芒却又仿佛有着某种摄人心魄的力量,要将她整个人吞噬殆尽。 “顾夫人不说话我可当你默认了。” 沈屹哪里知道顾朝颜在经历什么,“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不如我们作笔交易如何?” 顾朝颜死死盯着眼前女鬼,瞳孔缩了又缩。 女鬼面如白雪,长眉似柳,双眼漆黑。 让她诧异的是彼时暗夜,她明明看到女鬼双唇点绛,而今看那唇与脸色同白。 “顾夫人,你是没听到沈某说话吗?” 沈屹未得回应,马匹朝马车靠了靠,“不如这样,沈某弃马与夫人同乘马车如何?” “好呀……你快……进来……”顾朝颜发誓她没想发出颤音,可声音就这么颤颤巍巍的飘出去了。 沈屹太阳穴猛跳一下,“顾朝颜,你这么兴奋干啥?” 顾朝颜想骂人,她兴奋? “其实吧,我也就是这么一问。” 沈屹突然勒紧马缰,往前看是一抹熟悉的身影。 往后看,裴冽早已不见,“交易的事且等到了宝华寺,我再与夫人细谈。” 沈屹掉转马头,双腿猛然夹紧马腹,“ 顾夫人,回见!” 驾— 听到外面渐行渐远的马蹄声,顾朝颜再也绷不住,忽的冲向侧窗把头伸出窗外,“沈屹!你快进来!” “夫人?” 第一百四十章 一起直面死亡! 沈屹走了,萧瑾来了。 顾朝颜听到近处声音扭头时,萧瑾已纵马停在马车旁边。 四目相视,顾朝颜忽然觉得老天爷是公平的。 它就很知道自己与谁因果相连。 如果今天定要有人与她一起被鬼吓死,那这个人一定是萧瑾,“夫君,进来。” 从没有哪一刻,顾朝颜对萧瑾说话这样真诚,眼睛里充满渴望。 萧瑾看了眼前面已经走出去很远的沈屹,又看向把头探出侧窗的顾朝颜,正犹豫时顾朝颜又道,“夫君现在追不上他们。” “他们?” “裴冽在沈屹之前……” 顾朝颜太着急了,她脑袋是安全的,脑袋以下全不是啊! 萧瑾速来,一起死! 听到顾朝颜这样说,萧瑾也明白自己再快马加鞭也赶不上早早过去的裴冽跟沈屹,且他现在很想知道顾朝颜到底有没有把五皇子的话带给沈屹,“夫人等我。” 看到萧瑾翻身下马,顾朝颜仍然不敢把脑袋收回去。 实在不敢面对! 于是她便保持撅腚的动作,将掩耳盗铃发挥到极致。 直到萧瑾掀起车帘,“夫人?” 是时候一起直面死亡了! 这辈子顾朝颜最不愿意的事,就是与萧瑾死在一起,可若死前能拉他垫背,那也不排斥了! “夫君!”顾朝颜猛的抽回脑袋,转身时都已经做好把萧瑾推给女鬼献祭的动作,然而下一刻,她傻眼了。 车厢里空空如也,女鬼不见了。 顾朝颜,“……” “夫人在找什么 ?”见顾朝颜四下环顾,萧瑾边问,边坐到了刚刚女鬼坐过的地方。 顾朝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索性不回答,直接坐到侧窗位置。 想了想,朝车帘方向挪了挪,错开侧窗。 “夫君怎么来了?” “夫人怎么在这里?” 顾朝颜解释起这件事毫无压力,“早膳后我出门时在蓥华街看到裴冽骑马慌慌张张朝城门方向驾行,联想到夫君提起的事,怕他捷足先登便没与夫君商量,直接追过来!” “裴冽骑的追电日行千里,你如何能追得上他?”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抢走夫君的功劳!”顾朝颜情深似海道。 萧瑾微怔,有些动容。 他盯着对面的女人,脑海里一瞬间想到当年寒城一役,他与三千将士皆写下血书欲以死报国。 关键时刻,是顾朝颜突破重围将粮草送进来。 他犹记得她从马背上跳下来的瞬间,阳光落在她身上,宛如圣女。 那时他从顾朝颜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如同此刻。 “朝颜,辛苦你了。” 萧瑾终于相信眼前这个女人所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爱自己。 辛苦这事儿顾朝颜承认,要不是怕萧瑾先找到柔妃尸体她也不会单枪匹马跑出来,上演一出人鬼情未了的大戏,“夫君怎么来了?” “五皇子听说裴冽出城,命我即刻赶来宝华寺,无论如何都不能叫他先找到尸体!” 萧瑾又道,“刚刚我看到夫人与沈屹说话?” “ 夫君交代的事,我没说。” “为何?” “没有柔妃尸体,所有承诺都是空手套白狼。” 见萧瑾不是很懂,顾朝颜解释,“夫君看到了,沈屹这也朝宝华寺赶呢,倘若我这个时间与沈屹说,他有没有可能觉得我们想与他抢柔妃尸体,再借着从他手里抢来的柔妃尸体,与他谈合作?” 萧瑾思索片刻,深以为然。 没有女鬼,顾朝颜这一路少了许多与萧瑾对话的兴致,马车一路晃晃荡荡,终于停下来。 宝华寺外面的马棚里,顾朝颜看到了裴冽跟沈屹的坐骑。 跑啊,谁能跑得过你俩。 虽然顾朝颜很希望裴冽跟沈屹优先于萧瑾赶到这里,但谁不想第一呢。 更何况她还是第一个出城的。 “看来我们是来迟了。”萧瑾视线扫过马棚,说了一句废话。 “我们快去找印光。” 顾朝颜要陪着萧瑾,因为她信不过印光。 那位得‘道’高僧认钱不认人。 走进寺庙,正面即是大殿。 可也巧,两人往里走时,裴冽跟沈屹将将从正殿走出来。 这种时候最先开口的一定是沈屹,“哟,这不是萧将军跟顾夫人么!” 萧瑾有意拉拢赵敬堂,对沈屹的话自然不会充耳不闻,“好巧,沈公子也在这里。” “这怎么能说是巧,这要说巧,那两位跟裴大人不也是巧,是不是啊顾夫人?” 顾朝颜挪开脚步与萧瑾保持距离,尔后朝其招手,“你来。” 沈屹还怕这个! “顾 夫人有何指教?”沈屹靠近,调笑着问道。 顾朝颜略倾过身子低语,“教沈公子一个长寿秘诀。” “说说看!” “话多死的快,话少活的久。” 沈屹回头瞧了眼萧瑾,“顾夫人怕了?” “你看错人了。” 沈屹了然,朝另一侧扭头看向裴冽。 果然,裴冽那张脸隐隐有向冰山发展的趋势。 “咳!夫人教诲沈某谨记。” 顾朝颜绕开他走回到萧瑾身边,“夫君,我们……” 不待她说完话,裴冽突然迈步,自她身边擦肩而过时带起一股冷风。 真实的凉意惹的顾朝颜一哆嗦,“夫人没事吧?” “没事。” 顾朝颜拉着萧瑾,急忙进了正殿。 殿外,沈屹凑到裴冽身边,“大人你猜,顾朝颜故意在路上拦下你跟我,是不是在为萧将军争取时间?” 裴冽不语,迈步走下台阶。 “这么看,她也不是很聪明。” 裴冽侧目。 “她但凡聪明,就该在路上拼命拖延一阵,就算不能让萧将军先入宝华寺,至少可与我们同一时间到达,如此就不会给我们机会,用钱堵住印光的嘴。” “多少钱?”裴冽止步看向沈屹。 这个沈屹特别值得拿出来说一说,“一万两黄金的功德!” 就在刚刚,裴冽跟沈屹一同找到印光,朝其打听小和尚的下落,虽说小和尚的下落印光没松口,但小和尚在翎幽谷看到的东西印光也没隐瞒。 为防更多人知道消息,沈屹当即‘捐’了一万 两,条件只有一个,希望印光保守住这个秘密。 印光答应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不是正东方向 正殿,印光看着手里银票,颇有些为难。 于是顾朝颜又扯过去一张,两张加在一起整三千两,“主持不妨直言。” 在萧瑾看不到的角度,顾朝颜疯狂摆手。 印光看到了,“咳,两位所问之事老衲倒是可以说一说,前日我那小沙弥夜间尿急解手,看到后山有光就偷偷跑过去,果真看到一行四五个人抬着一樽棺椁朝谷里走,他好奇,一路跟,走了很远发现那些人将棺椁埋到早就挖好的土坑里,之后又立了墓碑,碑文上写着‘妻,思弦’。” 萧瑾听罢皱眉,印光说辞与他得到的消息没有两样。 印光感知力十分超群,当下就把手里银票揣进僧袍里,闭眼念经,“我弥陀佛。” 萧瑾,“主持可知棺椁所埋位置?” “正东。”印光睁开眼。 “主持可否具体说一说?” 印光到底没有辜负那三千两,“听我那小沙弥说,他来去大概有两个时辰。” 萧瑾再问时,印光就只剩下摇头了。 两人离开正殿,走下台阶,顾朝颜叫停萧瑾,“夫君在这里等我。” 不等萧瑾开口,顾朝颜重新跑回殿内,朝印光又塞一千两银票,“主持刚刚说的哪一句是假话?” 印光,“方向。” “不是正东?” “正西。”印光摆出一副‘出家人不打诳语’的脸,给了顾朝颜想要的答案。 顾朝颜对这个答案也是十分的满意。 再次离开正殿,她笑着迎向萧瑾。 “夫人又去问 了什么?” “住处。”顾朝颜敷衍道。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来宝华寺,但这一次,萧瑾想与顾朝颜同住。 宝华寺的斋舍是一个个单独的院落,分男舍女舍,亦有夫妻同住的混舍。 斋舍与主殿仅一墙之隔。 夕阳如火般映照重峦,霞光漫天,倾斜在偌大一片斋舍上,美不可言。 顾朝颜穿过拱门后直朝靠墙第一间斋舍走进去,被萧瑾拉住,“夫人……” 她回头,一脸狐疑。 “往前走第六间是混舍,不如我们过去住?”萧瑾状似无意开口,眼睛里的渴望却出卖了他。 顾朝颜觉得萧瑾很贱。 她在爱他时,日日夜夜思念,每时每刻都想陪在他身边。 那时的萧瑾弃她如敝屣,甚至连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是脏了眼睛。 上一世她清楚记得阮岚与她说过的话。 ‘你以为瑾哥因为喜欢你才睡到你屋里?还不是为了让你对他死心塌地!知道为什么他每次都不在你那里过夜?因为看到你那张脸,他恶心!’ ‘说起来,似乎也没有几次,瑾哥同我说,他只是想用孩子拴住你,让你为他卖命!’ ‘没办法,谁让你那两个爹都有用……’ 见顾朝颜愣在那里不说话,萧瑾以为她不好意思,干脆握住她的手,“这里到底不是将军府,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担心。” 顾朝颜还没反应过来时,隔壁斋舍里走出一人。 裴冽。 紧接着后面斋舍里又走出一人,沈屹。 “萧将 军,好巧!” 毫无疑问,沈屹先开的口。 萧瑾拉着顾朝颜,“两位怎么会在这里?” “萧将军不也在这里么?”沈屹朝前走两步站到裴冽旁边,桃花眼落向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弯出好看的弧度,“啧啧,两位的感情真是羡煞旁人。” 顾朝颜这才恍然自己的手被萧瑾拽着,想要抽回来却被其攥紧,“我与我家夫人要到前面混舍,自然该走这条路,若我没记错,这里是女舍?” 裴冽目色愠凉,目光由始至终没有离开那双牵在一起的手。 “错、错、错!” 沈屹踱着步子走过来,喉间溢出浅音,“萧将军是不是不信佛?” “信如何,不信又如何?” “男女之分是六道众生的分别相,佛之大成后并无世间分别相,自然也就不存在男女有别。” 萧瑾皱了下眉,“可斋舍分男女。” “那是给俗人分的,沈某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俗人吧。” 沈屹无所谓住哪里,但裴冽住下了,他便跟来了。 萧瑾不想与之讨论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沈公子说的很对。” 眼见他要拉顾朝颜走,沈屹拦住,“虽说佛不分男女,但这里好歹是佛门清净地,萧将军与夫人想何时缠绵不行,偏要在这里……对佛祖不敬。” 萧瑾,“……沈公子不觉得自己管的太宽么?” “不宽不宽,萧将军是不是忘了我与令夫人正在做什么。”沈屹板起脸,煞有介事道,“修筑护城河这 事儿,须得有佛祖保佑!” 顾朝颜顺势抽回手,“夫君,沈公子说的对。” 萧瑾回望,见其目光提醒只能忍下这口气,“那我先陪你回去歇息一下。” 顾朝颜点头,二人走回第一间斋舍。 沈屹瞧着两人身影,步子朝后退到裴冽旁边,身子一斜靠过去,戏笑,“大人觉得沈某表现如何?” 裴冽不语,冷着脸回到自己斋舍。 沈屹则在原地站了许久。 有件事,他似乎猜对了…… 皇城,皇宫。 太子得圣旨协助皇后彻查柔妃案,是以近段时间可以自由出入后宫。 此时延春宫内,皇后秦容身着一袭正红色华贵宫装坐在主位,宫女珞莹奉上温茶。 “母后放心,裴冽已经到了宝华寺,柔妃尸体在翎幽谷的消息很快就能辨出真假。”裴启宸身着玄衣,恭敬落于下座。 秦容贵为一国之母,长相端庄大气,纵三旬年纪面若桃花,头戴的凤羽金步摇将她整个人衬的光彩照人。 她接过茶杯,莹白如玉的手指捏起茶盖,轻轻拨开浮在茶杯里的嫩叶,杯中涟漪层层,有一片嫩叶在涟漪上飘荡沉浮。 “柔妃。” “母后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秦容停下手里动作,美眸沉凝,“本宫隐约记得柔妃样貌,人长的不错,娇娇柔柔,四妃之中唯独这个柔妃乖巧听话,从不争宠。” 她没什么喝茶的心思,将茶杯递回去,起身时宫装上绣着的金丝祥云图案跟大朵宝蓝色 的牡丹赫然呈现,越发衬的眼前女子贵不可言。 第一百四十二章 娶妻生子还是要的 见秦容起身,宫女珞莹搁下茶杯,毕恭毕敬跟在身后。 “说起柔妃的死,自你提醒本宫到如今,珞莹也有在宫中彻查此事,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当的地方,不过是生老病死的常事,怎么就能叫姜芷仪花这么大心思,把她的死挖出来呢?” 秦容停在厅门,看向外面院落里花开正盛的牡丹。 她喜牡丹,延春宫的院子里栽种着各种各样的牡丹,有的端庄秀雅,有的娇艳欲滴,各色牡丹花瓣重叠,斑斓明艳。 牡丹盛放分春秋两季,此刻映入秦容眼帘的皆为秋牡丹,无论花瓣形状跟颜色都要更鲜艳,多彩。 “你说裴冽那边查出柔妃尸体是在五年前被人挖走的?” 裴启宸起身回话,“正是。” 秦容目光从自己儿子身上回落向院落中的牡丹,凤眼微沉,“此事姜芷仪是否知道?” 裴启宸闻声,“儿臣不敢断言,但听裴冽的意思若非母后开棺验尸,这个秘密不会有任何人知晓。” “如此说,姜芷仪便是不知情,那她将此事捅出来,必是有能够诬陷本宫的证据,这件事还须再查。” 珞莹垂首,“奴婢明白。” “好在此案牵出案中案,柔妃尸体早就不在棺椁里倒也给本宫争取时间。” 秦容看着院中的牡丹,就像看着这后宫中姿色各艳的妃嫔,每一朵都光彩夺目的绽放,生怕被别人比下去,“谁呢?” “娘娘想说,是谁把柔妃尸体挪走的?” 秦容回手间珞莹伸手过去,“是啊,到底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到皇陵里,偷皇上的女人!” 裴启宸身形随秦容转回上座,“儿臣怀疑是……” “赵敬堂?” 秦容被珞莹搀着坐下来,“必然不是他。” “为何?”裴启宸不解道。 “莫说坊间,就算皇宫里也没人不知道赵敬堂与柔妃的关系,若这层关系真值得拿出来搞事,还能等到这个时候?” 见主子目光落处,珞莹当下端起茶杯递过去。 这一次秦容喝了口茶,味道是她喜欢的,“本宫不管别人信不信,但在柔妃入宫之后,她与赵敬堂的关系就算是干净了,本宫亦相信赵敬堂就算再糊涂,也断不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他是个拎得清的主儿。” “许是他一时糊涂……” 裴启宸想到翎幽谷的消息,“那墓碑上写着‘妻,思弦’。” “呵!” 秦容笑了,“多明显的栽赃,亦或试探呢!” “母后的意思?” “虽然不清楚这是谁在虚张声势,但本宫相信裴冽此去必能查清缘由,这点你我无须过于焦心。” “儿臣明白了。” 秦容又喝了口茶,将茶杯递给珞莹,“说起来,裴冽怎么会知道姜芷仪在查柔妃的事?” 裴启宸,“应该是拱尉司散布出去的眼线发现端倪。” 秦容点点头,“许是罢。” “母妃……” “别误会,本宫对裴冽如对亲子,岂会不相信他。” 裴启宸松了口气, “是儿臣多虑。” “说起来,他当真对兵部尚书的独女陆瑶一点心思都没有?” “确实是没有。” 裴启宸想到裴冽拒绝时的表情,这件事简直不能再提,多提一句他都怕裴冽会出家明志。 秦容叹了口气,“本来是两好搁一好的美事,奈何这小子一点不懂风情……好像他之前赎过清风馆里的小倌?” 裴启宸后脑滴汗,“此事,儿臣也听说了。” “你就没问一问?” “这种事儿臣实在张不开嘴。” “有何张不开嘴,你与他自小一起长大,这事你若不问别人就更不好张嘴了,虽说他在你父皇那里领了官职,便是连封王的机会都放弃了,可他到底是龙子龙孙,娶妻生子还是要的。” 秦容的五官端庄中透着一抹温雅,长眉疏密适中,微微一蹙,“尤其他是从我延春宫出去的孩子,长歪了可不行。” “儿臣再见他,定会敲打敲打。” 秦容点头,“也别深说,那孩子自小倔强……他还在学做生意?” 当年为了堵上太子府的亏空,她亦动了自己的小金库。 提到这件事,裴启宸就不想再往下聊了。 见自己儿子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秦容苦笑,“谁给他的勇气呢!” “许是真热爱。” “一个算盘都打不明白的人,非要学人家做生意。”秦容也不知道该怎么夸赞这位皇子,“勇气可嘉。” 她还能说什么! 宫门已关,秦容叫珞莹准备房间,留裴 启宸在延春宫住下。 待珞莹安排好一切,便将太子请了出去。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珞莹拎着食盒从外面走进内殿,“娘娘,奴婢见您晚膳吃的少,给您准备了参粥。” 秦容坐在桌边,凤眼看向置于桌上的紫檀吐水金鱼宫灯。 灯内烛光映衬到她瞳孔里,微微闪动,“珞莹,你说本宫这个皇后是不是当的失败?” “娘娘怎会这么说?”珞莹诚惶诚恐。 “自本宫入宫至今,四妃还剩下几个?” 珞莹将瓷盅端到秦容面前,“一个。” “是呵。” 秦容看着盅里的参粥,依旧没什么胃口,“四妃之中,郁妃割腕死在长秋殿,留下九皇子年幼无人照料,本宫见他时常被别的皇子欺负便动了恻隐之心将他收在我延春宫里,也不知道这件事做的对不对。” “没有皇后娘娘,九皇子活的艰难。” 秦容握住汤匙,在瓷盅里轻轻搅动几下,“可他终究失了做王爷的机会。” “九皇子并不在乎这个。” 珞莹二十有九,算起来,也是看着裴冽长大的,“奴婢相信九皇子在心里是感激皇后娘娘的。” “再说柔妃。” 秦容舀起粥,想到此处又将汤匙搁回盅里,长声哀叹,“柔妃体弱,生十一皇子的时候就落下病根,那几年本宫有让御医特别关照,可还是没能留下她。” “这不是您的错。”珞莹轻声安慰。 “太子不知,你还不知?” 秦容抬头看向宫灯,“ 那时她与赵敬堂的事在宫里已有暗传的苗头,若非本宫强行压下去,她只怕……” 第一百四十三章 愿意跟就跟着罢 珞莹知晓此事。 当年的确有几宫妃嫔妒忌柳思弦入宫短短三年晋升为妃,于是背地里去查柳思弦与赵敬堂的风韵事,虽然没查到但并不妨碍她们煽风点火。 此事亏得自家娘娘发现的早,及时压下去,否则莫说柔妃,便是十一皇子都未必保得住,“因为那件事,柔妃还亲自到延春宫叩谢过娘娘。” “本宫不求她谢,只求后宫相安无事。” 秦容神色悲凉,惋惜开口,“可她到底还是命薄。” “人各有命,不是娘娘能强求来的。” “还有一位是?” “德妃。” “对,是德妃。” 提到德妃,秦容重重撂下汤匙,神色转愠,“德妃太作。” “德妃是自己不洁,怀了侍卫的孩子被揭发之后羞愤投湖。”珞莹是秦容入宫时随行的丫鬟,是亲信。 这些年跟在秦容身边见识了太多生离死别,看惯了人情冷漠,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丝毫情绪波动也没有。 “不提她了,还有……” “还有一位入宫比娘娘早一年的宸妃。” 秦容神色渐缓,“可也只剩下宸妃了,宸妃近日如何?” “奴婢听御医说宸妃换季染了风寒,索性并无大碍。” “明日你送些东西过去,叫她好好养着,万勿再出什么差错了!”秦容回到最初的话题,“本宫但凡可以,都想替郁妃她们去死,如今外面可也有传是本宫风水不好克死她们,真是……百口莫辩。” “那些谣言多半出自姜 皇贵妃的口,娘娘若真为这个生气,便是着了她的道。”珞莹百般安抚。 “罢了。” 秦容命珞莹收了瓷盅,“先解决眼下的事,且等明日看看宝华寺那边能传回什么信儿,最好别让本宫失望。” “奴婢会紧盯着,娘娘早些休息。” 珞莹收拾了瓷盅又伺候自家主子就寝,方才离开…… 夜已深,月光如银,如轻纱般覆盖整座宝华寺。 无数松柏树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打破此间宁静。 斋舍里,裴冽端直坐在桌边,听着洛风禀报所有安排。 起初他觉得洛风的安排一切都好,尤其把云崎子埋在棺椁里埋到地下这事儿让他觉得十分靠谱。 直到洛风说起对印光的交代。 “你再说一遍。” “属下再三叮嘱印光,除了顾夫人,对其他人一律不许说假话。”洛风自信此事办的万无一失。 裴冽看他,“为什么?” “属下觉得今晚埋棺处一定非常热闹,倘若顾夫人去会有危险,可顾夫人那人又极其爱凑热闹,所以属下就特别叮嘱印光,不管给多少钱都不能告诉顾夫人真话。” 裴冽眼皮一搭,“你很了解她?” “柔妃的事不就是顾夫人告诉大人的吗?”洛风私以为但凡少凑一点热闹顾朝颜都不可能知道这个消息! 裴冽发誓他没与洛风说过这事! “你怎么知道的?” “来时路上时玖姑娘与属下说的。” 洛风表示他还知道很多,“时玖姑娘还说顾夫 人之所以赶过来就是为找柔妃尸体,亏得属下早有准备!” 洛风觉得裴冽是时候夸他了。 就在这时,外面有侍卫求见。 “大人,该是那些人有行动了。” 裴冽搭眼,洛风当即开门将侍卫叫进来。 “启禀大人,沈屹跟萧瑾皆离开斋舍,朝翎幽谷正东方向去了。” 裴冽颔首,“嗯。” “还有,属下看到顾夫人半个时辰前离开斋舍去前殿,这会儿还没回来。” “就她一人?” “就她一人,属下看的清楚,她的随行丫鬟还在屋里,并没睡下。” 裴冽闻言,剑眉一皱。 洛风遣退侍卫,回身时还在信誓旦旦,“大人放心,印光不可能对顾夫人说真话,她就算去寻尸体也找不到地方……” “把印光带过来!”裴冽神色陡暗,厉声低喝。 洛风也恍然想到一个问题,顾朝颜要真去找尸体,没有正确消息的她还不得满山跑? 宝华寺周围没有野兽出没,翎幽谷可有的是啊! 洛风不敢耽搁,当即跑去前殿将正在自己禅舍里数银子的印光拽到裴冽面前。 印光不慌不忙,将自己白重复一遍。 大概意思是他依洛风嘱咐对沈屹跟萧瑾都说了真话,唯顾朝颜去而复返时他故意说错方向。 “正西?” “老衲与顾夫人说的方向,是正西。” 不等印光再说话,裴冽已然起身,阔步离开斋舍。 洛风要跟上去时被他阻止,“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舍院内,裴 冽足尖点地,飞身如矫健夜鹰般直朝翎幽谷正西方向去了…… 翎幽谷位于乐陵山脉正中,连绵起伏的山谷里怪石嶙峋,树木郁郁葱葱,层层叠叠。 夜已深,山谷里吹拂的岚风带着浓重的凉意,其间偶有鸦叫,狼嚎,各种声音与风声和起,听着渗人。 幸有月光如练,穿过茂密枝叶洒下来,照亮前路。 顾朝颜双手揪紧披风,沿着一条看似被人踩踏过的山间小路抖抖嗦嗦朝前摸索。 依照印光所说的方位跟时辰,她只须朝前走一个时辰便能看到小和尚嘴里说的墓碑。 喀嚓! 顾朝颜突然听到折枝声,下意识停下脚步,低头看,自己脚下踩的是块青石,旁边倒是有几根树枝。 没多想,她继续朝前摸索。 顾朝颜的想法很简单,先不管找到尸体之后该如何,先要找到尸体! 喀嚓! 又有折枝声,她猛然低头。 借着月光,她清清楚楚看到自己双足皆踩在青石上,两侧并无残落在地上的树枝。 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顾朝颜猛然回头,果然看到那只红衣女鬼。 女鬼双足离地,整只飘在半空中,长直黑发如瀑般垂落在胸前,脸依旧惨白,唇倒是红了。 说真的,看到女鬼那一刻,顾朝颜非但没有害怕,甚至觉得厌烦。 “我现在没有时间,你能明日再来吓唬我吗?” 女鬼并没有给顾朝颜任何反应,只飘荡在那里,偶有风起,红衣墨发随风轻荡,氛围感十 足。 顾朝颜却不为所动,“你愿意跟就跟着罢!” 第一百四十四章 我们没带锹 说来奇怪,女鬼出现之前她走在这漆黑无比的翎幽谷里,还有些许的胆战心惊,毕竟时不时传到耳朵里的狼嚎声确实让她害怕。 可女鬼出现之后她竟然少了那份恐惧,甚至觉得有只女鬼跟着,让她莫名安心。 “你会说话吗?”顾朝颜走出去几步,回头去看女鬼。 女鬼无言,亦面无表情飘荡在半空中,并没有给她回应。 顾朝颜也不强求。 这事儿也强求不来…… 翎幽谷另一方向,沈屹跟萧瑾的确依照印光描述,入谷去寻那块墓地。 但他们并非独行,沈屹表面上孤身入宝华寺,实则花重金雇了二十名黑衣杀手约定在谷内汇合。 他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实则武功是有的,还不低。 此刻他携二十个黑衣人直奔谷深处,速度之快仿佛离弦之箭在林间穿梭,所到之处鸟惊四散。 “沈公子,对面有人!” 疾行中,一黑衣人飞身至沈屹身侧,低声提醒。 沈屹朝对面看过去,果然距离他们不足二里地的位置,无数飞禽乍起,“看样子,不少于三十人。” “萧瑾!” 沈屹冷笑,“走!” 二十黑衣人随沈屹加快速度,踏草而行。 对面正是萧瑾,抢尸体这种事单打独斗是会吃亏的,他为武将,深知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来时便已安排人在此接应。 人数上确实三十有余。 两拨人皆知对方存在,谁也没有选择停下来,而是朝正东方向疯狂逼近。 子夜已 过,不管沈屹还是萧瑾,全都感受到第三拨人的存在。 三拨人也都做出同样选择,不见兔子不撒鹰。 没见到墓地跟墓碑之前三方甚至有意识的相互避开,就怕遇上。 动手吧,没兔子,白打。 不动手,没面子,尴尬。 然而就在三拨人跑出近半个时辰的时候,第四拨人出现了。 沈屹边跑边掰着手指头算,另外两拨一是萧瑾,一是裴冽,这第四拨人又是谁? 同样问题亦在萧瑾跟洛风脑海里盘旋。 咻— 利箭破空,直朝沈屹袭过来。 ‘砰’的一声轻响! 沈屹身侧,黑衣人甩剑挡开暗器。 几乎同时,不远处偌大一片空地上赫然出现一座孤坟,坟前立有一块墓碑。 三拨人不分前后出现在空地,为首者沈屹、洛风、萧瑾。 “刚刚谁动的手?”沈屹停在距离墓碑最近位置,余光瞄了眼墓碑上的字。 ‘妻,思弦。’ 还真有! 洛风见状上前,“拱尉司办案,闲人让开!” 萧瑾不退反进,寒声厉喝,“本将军得到消息,坟内藏有冷兵,闲人让开!” 沈屹听着对面二人说辞,觉得自己要不说点儿什么瞎话都怕押不上韵,“沈某怀疑里面埋的东西乃是我失传已久的传家宝,二位可别与我抢哦。” 虽然没押上韵,但理由找的不错,“所以刚刚到底是谁先朝沈某动的手?” 洛风跟萧瑾相视数息,目光皆朝沈屹身后看过去。 “沈公子……” 沈屹旁边,黑衣 人低声唤道。 听到提醒,沈屹身子悠缓转向坟墓方向。 视线里,第四拨人赫然出现,与他三人呈对峙局面。 即便没有打起来,可沈屹一眼就能看到差距,至少从数量上比较,第四拨出现的足有百余人。 他们三拨加起来也就六十来人。 沈屹靠近黑衣人,“对方实力如何?” “与吾等不相上下。”黑衣人据实回道。 沈屹闻言瞧了眼自己身后二十人,于是挪了挪步子靠向洛风,目光却是落在对面为首者。 与自己带的二十人不同,对面那一拨生怕打混了一样,全都穿着褐色夜行衣,“所以朝沈某下手的,是你们?” 对面为首者脸上蒙着黑布,剑眉浓密,双眼漆黑泛着凛冽杀意,“我无意与诸位争抢,前提是诸位也不要与我争抢。” 萧瑾冷笑,“本将军乃朝廷命官,你们敢在我面前趁火打劫?” “你活着是朝廷命官,死了算什么?”为首褐衣人声音冰冷,说出的话宛如寒冬冰层上的裂缝,听着叫人胆寒。 “你放肆!” “萧将军大可试一试,看看吾等是不是真的放肆。” 褐衣人音落,萧瑾皱眉,“你知道我是谁?” “将军若不想让人知道你的身份,为何不把脸蒙起来?” 萧瑾冷哼,“你既知道我的身份,就该知道这座坟墓里的东西你们动不得!” “偏要动呢?”褐衣人抬手间,身后十数人手里抡出了铁锹。 萧瑾见状要打,却在下令 一刻注意到对面两拨人一动没动,“二位不想说点什么?” 洛风首先摇头,无比真诚,“不想说。” 他不用说都能预见到对话内容,跟刚刚一模一样。 见萧瑾看过来,沈屹的态度就更明显了。 “我们没带锹,有劳。” 一语闭,最先发抖的是洛风。 他看过去,沈屹耸耸肩膀,“真没带,忘了。” 萧瑾怒,“沈公子,你不是说那里面埋的是你们传家宝么?” “是啊!” 沈屹微抬下颚,边点头边后退,无比虔诚表达出自己不会先动手的态度。 萧瑾这个气! “洛大人以为如何?” 洛风背后就站着十个拱尉司的侍卫,他敢怎么以为? 再说他来这儿也不是真打架,就算真打,对面百十来号人,他哪怕短暂选择跟萧瑾合作也根本打不赢。 倘若加上沈屹…… 他看了看沈屹,“本官也没带锹。” 萧瑾,“……你们不带锹干什么来了!” 沈屹朝后仰着身子,视线绕过洛风看过去,“萧将军带了?那你们一起挖!” 三人互相推诿时对面十数人已然动手。 黄土在三人面前扬了一锹又一锹,三人看似‘袖手旁观’,眼睛可都长在坟墓上,谁也没错开半眼…… 另一头儿,顾朝颜有女鬼作陪,原本还忐忑的心忽然就像有主心骨儿似的,莫说踩到残枝,就踩了两条蛇她都没带怕的。 有女鬼保驾护航,她觉得自己可以在翎幽谷里横着走! “说起来,你为什 么老跟着我?” 她明知女鬼不会说话,但还忍不住要问。 第一百四十五章 我们好像迷路了 女鬼越发的飘忽不定,时尔飘到顾朝颜前面,时尔后面,左左右右晃荡,一刻都闲不下来。 顾朝颜抬头看她,“你其实长的还挺好看呢!” 女鬼仍然在飘。 “你是有什么冤屈吗?” 有没有回应不重要,重要的是顾朝颜想问,“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找上我,我也不是不能帮你,但你首先得让我知道你受了什么冤屈,缘分一场,但凡我能替你做的事,我都会竭尽全力……” 远处,帝江正匍匐在暗处,源源不断的催动内力控制柔妃尸体在顾朝颜身边飘忽旋转,力求吓到她精神失常。 玄冥说不准伤她,没说不准吓她! 忽然之间,他有感后腰湿漉漉的,回头一看,大惊。 视线里,一只碗口粗的蟒蛇正朝他张开血盆大口。 帝江目寒,双手狠狠握住蟒蛇的头…… 山路上,顾朝颜仍然在喋喋不休,“我还想知道一件事,你是怎么知道我是重生……” 呼! 不等顾朝颜说完话,飘在她正前方的红衣女鬼突然扑冲下来,撞进她怀里。 哎我去— 顾朝颜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直接被女鬼压到地上! 俗话说的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意外很快就会来了。 就算她不怕红衣女鬼,甚至怀疑女鬼是不是大限将至的时候,不远处出现两个幽绿的光点,光点距离很近,有双眼距离那么近。 遇到狼了! “听我说……”顾朝颜脸都跟着绿了。 她双手可劲儿握住女鬼双 肩,试图唤醒女鬼,“你能不能先振作一下,到你出力的时候了!” 果然! 顾朝颜音落瞬间女鬼突然又飘起来,速度太急,红衣被残枝刮掉一小块布料。 就在她大喜之际,女鬼…… 飘走了。 “嗯?”她眼睁睁看着红衣女鬼飘忽而去,脑袋嗡一声响! 对面,野狼从一头变成两头,三头……一群! 她怎么忘了,狼不独行,合作狩猎。 她是猎。 这一刻的顾朝颜都来不及后悔,拔腿就跑! 可也就跑出去两步她便被树枝绊倒,整个人摔在地上狼狈不堪。 待她回身,入眼一头凶猛健硕的野狼朝她扑冲过来。 月光下,野狼森白獠牙几乎咬上顾朝颜的脖颈! 嗷呜— 就在顾朝颜以为此命休矣的时候,耳畔风起,身体好似飘忽而起。 这种感觉…… 飘儿~ 顾朝颜慢慢睁开眼睛,却见一张丰神俊朗的脸赫然撞到她的眼睛里。 现实跟虚幻因为交错而变得模糊不清,脑海深处的画面再次如洪水冲刷着她的记忆。 万箭穿心,她看到裴冽冲出来将她护在身下,她疑不解。 她不知道这个男人发的什么疯,为什么要冲出来跟她一起死! “顾朝颜,没事了。” 裴冽飞身躲开狼群后寻一处僻静地,足尖点地,平稳站定后方才注意到怀里女人吓哭了。 “你为什么要跟我一起死?” 顾朝颜声音发颤,生死交错之际她根本分不清虚幻跟现实。 她已经没有亲人了,江宁顾 府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无一幸免,柱国公府也都被抄的干干净净,双父双母四位至亲全都惨死在萧瑾手下。 她该以死谢罪! 她再也不想背负任何一条人命了,“裴冽你有病!” 裴冽,“……” 看着怀里女人猛猪哭泣,他突然松开手。 扑通! 顾朝颜结结实实摔到地上,人也给震醒了。 她抹着眼泪爬起来,茫然不知所措的扫向四周,视线最终落到裴冽身上,“我没死?” “本官有没有警告过顾夫人,别来!” 劫后余生,顾朝颜喜极而泣,“太好了……太好了!呜呜呜!” 裴冽皱眉,自怀里掏出绢帕递过去。 她接过绢帕,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抹了又抹,要扔时被裴冽扯回去,“下次还敢不敢偷偷跑出来?” 嗯? 顾朝颜红着眼眶抬头,看到裴冽那张脸时直接伸手捏了捏。 裴冽震惊! 有温度,还活着。 “裴大人有所不知,只有我能找到柔妃尸体。” “你不能。” 顾朝颜知道裴冽不信,边抽泣边道,“印光对他们说了假话,只有跟我说的是真话……” “只有跟你说的是假话。” 裴冽并不在意顾朝颜继续往前走,一步一步跟着。 她扭头,“大人不信我?” 裴冽迎上她那张还挂着眼泪的小脸,“还在哭?” 顾朝颜抹了抹泪,抽泣道,“它自己想掉下来我也控制不住,大人凑合看罢。” 言归正传,“大人有所不知,我给印光塞了一大笔银子 ,叮嘱他与谁都别说真话,这是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你别泄露出去……” 哪怕在四下无人的翎幽谷,顾朝颜还是很谨慎,“柔妃尸体没在正东方位,在正西。” 裴冽,“在正东。” “真的没在正东,印光亲口说的!” “洛风亲手埋的。” 就在顾朝颜还要解释的时候,她忽然听出端倪,脚步乍停,猛转回身,“大人说什么?” “这是个局。” 裴冽算计着对面该钓的鱼应该都已经上钩了,也不介意与顾朝颜说真话。 尸体在谁的手里他不知道,但不在谁的手里他今晚就会知道。 “大人能不能再说一遍?” 裴冽搭眼过去,显然不能。 顾朝颜听清楚了,但她不理解,“大人为何不将这件事告诉我,不信我?” 裴冽还没开口,她怒,“由始至终我都拿大人当至亲至信之人,大人拿我当什么?” “至亲至信,所以你有告诉过本官,为何让我当修筑护城河的监官?” 这次轮到顾朝颜语塞,“本官可有追问过顾夫人一句?” “本官现在不是修筑护城河的监官吗?” 三句反问,啪啪打脸。 “大人就算不告诉我真相,为什么要让印光对我说谎?”想到印光,顾朝颜默默在心里画圈诅咒。 “是洛风的主意,他觉得你喜欢凑热闹,但又不想你凑这个热闹。” 顾朝颜,“……大人怎么突然来了?” 裴冽看她,不说话。 “找我?” “不然是路过?” “大人要去哪里?” 裴冽,“顾朝颜。” “嗯?” “我们好像迷路了。” 被裴冽提醒,顾朝颜这才意识到眼前那块形状古怪的石头她刚刚见过…… 第一百四十六章 抢棺 另一处,十几个褐衣夜行者抡着铁锹终于将埋在坟墓的棺材挖出来。 眼见棺材被他们抬出来,萧瑾瞧了眼洛风,洛风又看向沈屹。 刚刚还互相推诿的三人相互递了眼色,皆抬手。 “抢棺!” “抢棺!” “抢棺!” 三人异口同声,且似达成某种默契般一致对外。 空地瞬间热闹无比,哪怕三对一,褐衣人仍然以人数略占上风。 角落里,沈屹悄然绕过打斗热烈的人群,直奔为首褐衣人。 “说了的,棺椁里装的是我沈府传家宝,你想偷?” 褐衣人冷笑,“沈公子刚刚为何不动手?” “真没带锹。”沈屹说话时自腰间抽出一柄寒光森森的软剑。 那人微怔,“挽丝?” 沈屹翻了翻手腕,白色剑气浮动在剑刃上,绽放出细小的白色花朵,看着极美,“你还挺识货。” 挽丝剑,是江湖剑器谱上唯一入前十的软剑,名声在外。 这时洛风出现在沈屹身边,手中亦握长剑,“东西留下,人走。” 褐衣人面色微寒,“洛少监刚刚没出手,也是因为没带锹?” 同样挡在他面前的,还有萧瑾。 “三位还真有意思,既然都想得到这樽棺椁,为何三位不选择与我结盟?” 沈屹笑了,“简单,强即是弱的道理。” “如果不是你最强,我们三个也不会保持出奇一致的态度。” 褐衣人还以一笑,“不无道理,可就算你们三个加在一起,也别想从我手里抢走这樽 棺材!” 沈屹看向洛风,又看了看不远处的萧瑾。 萧瑾最先出剑! 他手中长剑乃是他上战场时的佩剑,名曰飞阳。 是一柄绝对的悍剑。 剑身乌黑铮亮,隐隐泛红,出剑时强悍剑气包裹在剑身上,乍看犹如一道刺目的烈阳直袭过去。 洛风亦不犹豫,手执六翼狂斩。 六翼是银剑,剑身中间有一道槽线,槽线内均匀分布六个针孔大小的黑点,内里藏有六条玄丝。 斗战时,出奇制胜!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沈屹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挽丝乍起,白色小花瞬间布满整个剑身,直切向对面褐衣人。 三剑迸进,褐衣人却只冷笑一声。 待他出剑,一股庞大而恐怖的剑气直冲过来。 轰— 剑气碰撞瞬间,周围树木好似纸糊一般朝外鼓胀,距离近些的树木甚至被炸成无数燃烧的碎片。 闷哼声接连响起,三人倒退数步,肺腑皆有不同程度震颤。 对面褐衣人亦退了数步,提气后稳稳挡在棺材面前。 “你用的是巨阙?” 沈屹眼尖,认出对面褐衣人手里那柄剑在剑器谱上的排名是前五第三。 拥有此剑者又怎么会是普通剑客,“如此沈某就奇怪了,到底雇佣你的人是谁呢?谁能这么大手笔!” “既然认得巨阙,还不速速让路!” 沈屹嗤笑,“你用巨阙就想叫我们让路?有多了不起!你就算用龙魂我也不能让啊,那里面装的是我沈家传家宝,说三次了!” “沈 公子,我们就不要与他废话了罢!”萧瑾举剑,欲动。 洛风比萧瑾还要着急,他最知道那口棺材里装的是个什么玩意! “听萧将军的,那就……再战!” 三人再度举剑,与褐衣人斗在一处。 数道剑气疯狂劈斩,所到之处树木崩飞,地面留下无数深壑…… 与此同时,翎幽谷正西方向,裴冽跟顾朝颜遇到了鬼打墙。 两人坐在初时遇到的怪石旁边,在争吵。 确切说是顾朝颜在吵。 “大人所指方向是正西,我们现在应该往正东走才是对的。” 她边说话,边将裴冽手指从地面潦草地图的一角,拽到另一角,“这里才是正东。” 裴冽毫不犹豫移回手指,“夫人信我,这里是。” 顾朝颜根本不信,“裴大人或许不知道,我的方向感无与伦比的好。” 裴冽太知道了。 如果当年他没有复盘那条路,他都不知道从他逃出来的地方到寒城只需要一个白天就能到。 顾朝颜足足带着他跑了三天三夜。 过往他在想这个问题的时候一直觉得顾朝颜是知道路的,迂回返城才不会被牙婆抓回去,今晚他有了答案。 顾朝颜,你路痴。 “不对!”顾朝颜死活不相信裴冽所指方向,又将他手指移过来。 “夫人信我一次。” 裴冽再试图把手指移回去的时候顾朝颜死死按住他手指,“大人可不可以信我一次?” 看着顾朝颜异常决绝的目光,裴冽忽然就不坚持了。 “可 以。” 如果一定要用这种方式让顾朝颜对自己有一个清晰的认知,裴冽愿意陪她走一程,“夫人带路。” 顾朝颜狠狠吁出一口气,她真怕裴冽拒绝,“大人放心,我会用事实证明您选择相信我的选择是正确!” 裴冽没说话,起身朝顾朝颜示意。 “大人这边请。” 看着顾朝颜所指方位,裴冽暗暗咬了咬后槽牙,犹豫片刻终是迈步…… 此时坟墓周围已经打的热火朝天。 虽说三拨人在数量上不占优势,好在武功上乘,倒也能与对面百十来人拼上一拼。 “还打么?” 为首褐衣人执巨阙于胸前,黑色剑身泛起的森森寒光映照在他脸上,那双眼,杀意蒸腾。 萧瑾狠狠啐了口血,“怎么,你想投降?” “你们应该知道,凭你们三人打不过我!” 洛风左肩被剑气划出一道血口,握着六翼的手微颤,冷笑,“没打完怎么知道打不过?” 褐衣人目光落向沈屹,“沈公子以为如何?” “都说了棺材里装着我沈府的传家宝……还问! 挽丝剑起! 沈屹眼底迸射绝顶寒意。 无数白色花朵随剑气飞洒,漫天花舞犹如飓风狂袭,将褐衣人密不透风的卷缠其内。 洛风见状猛然叩动机关,六根玄丝如六道真实化形的光线直刺入白色花朵卷起的飓风里。 “萧将军!” 萧瑾知时机已到,祭十成内力于飞阳剑。 强悍剑气化作一只燃烧的火凤,盘踞在那片白色花海之 上。 刹那! 火凤骤然俯冲,直袭向被花海跟玄丝困在里面的褐衣人。 轰— 第一百四十七章 每走一步都疼 巨大声响刺痛耳膜,坟墓旁边百余人皆被眼前场景震撼的无以复加。 众人视线里,无数白色花朵似被火焰点燃,散布在翎幽谷每一处角落,照亮整个夜空,焰红花朵随风飘舞,点点晶莹。 有数片落在身上,让人感受到了真实的灼热,整个空间的温度都在无限上升。 噗— 噗— 萧瑾跟沈屹嘴里皆喷出一口血箭,洛风仍然紧握六翼,自剑身射出去的六根玄丝死死卷缠在巨阙剑上! “小心!” 沈屹视线里,褐衣人反搅玄丝欲将洛风带过去。 他不迟疑,用力抛出挽丝! 咣当— 挽丝撞击巨阙刹那,洛风终于摆脱那股牵扯力,迅速抽回玄丝。 噗— 血箭喷洒,他亦受了极重的内伤。 “我说过,没有人可以从我的手里把这樽棺材拿走!” 对面褐衣人虽也受伤,实力仍在,“让开!这是我给你们最后的机会!” 萧瑾无比清楚,再打下去他须得把命留在这里。 便是在战场上也讲究个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是以对面撂话的时候,他没有再举飞阳剑。 挽丝回旋落到沈屹手里,他亦没有再做攻势姿态。 于情于理他都犯不着在这件事上拼命,权衡利弊,不值得。 洛风眼红了,直接举起六翼! 亏得沈屹一把拽住洛风,“三人不敌,洛少监一人过去岂不是送死?” 他也不想啊! 那棺材里装着云崎子! 咔、咔、咔— 就在四人僵持不下时,褐衣人背后那樽棺 材响了。 这一响,全场死寂。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那块缓慢移动的棺材盖上。 洛风正要冲过去又被沈屹拽住。 “沈公子,我不怕死!” 你手好欠! “沈某怕你抢棺。”沈屹一手扯着洛风,一手握紧挽丝,好看的桃花眼变得凝重冷肃,死死盯住棺材。 洛风着急,倘若云崎子从里面爬出来,那在场所有人都会清楚的知道,这是拱尉司摆的局。 萧瑾也没想到棺材自己会动,要不是褐衣人挡在前面,他当真想过去一探究竟。 全场皆止,褐衣人最先迈步走向棺材。 洛风惊惧,想冲时衣袖被沈屹死死拽住。 他怨恨看过去。 沈屹那双桃花眼迎过来,神色颇耐人寻味。 此时褐衣人已经走到棺材前,垂首一刻,脸色骤然寒凛。 巨阙剑起! “不要!” 洛风大喝时剑落! 轰— 棺材承受不住内力自内而外,轰然暴烈。 碎片四下溅飞! 待那股庞大剑气散尽,众人所见,棺材里空空如也。 褐衣人愤怒拔出入地三寸的巨阙,“撤—” 音落,所有褐衣人皆闪身遁离,留下三拨人面面相觑。 萧瑾最先跑过去,残破棺材里确实空无一物。 洛风跟沈屹相继靠近。 “我沈府的传家宝呢?”沈屹翻转手腕将挽丝缠回腰际,蹙了蹙眉。 萧瑾目色如冰,“沈公子现在还这么说就有些虚伪了,柔妃的尸体,不在此处。” 洛风直接绕开残破棺材朝不远处的深坑走过去,见坑 内亦无云崎子踪迹暗暗狠松一口气。 待他回身,刚好看到沈屹正用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默默注视着他。 洛风低咳一声,“有诈。” 萧瑾收起飞阳,甩袖离开,“走!” 三十侍卫所剩也就十余人。 见萧瑾离开,沈屹踱着步子凑到洛风旁边,身子朝坑里稍稍倾斜,“洛少监在找什么?” “沈公子的传家宝。” 沈屹笑了,咳— “沈公子伤的不轻。”洛风怕沈屹看出端倪,率先迈步,摆手间余下拱尉司侍卫皆撤。 沈屹显然不想就这么算了,叫那些黑衣人自行离场后追上洛风,“沈某觉得,如果此战裴大人能来,未必打不过那厮。” 洛风不说话,但他也走不快,确实伤的也不轻。 “这么大的事情,而且裴大人不是没来,那他为何不出面?”沈屹脱着残躯贴在洛风身边,“该不是他早就知道棺材里面是空的吧?” 洛风摇头,“我不知道。” “洛少监那会儿可是很拼命哦。” 沈屹纵使受了内伤,湛蓝色的锦衣被利剑划出数道血口,可即便是这样也挡不住他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贵气,长身玉立,眉眼风流。 尤其走在洛风身边,越发衬的他……话多。 “拼什么命呢,你看萧将军都知道知难而退,你莫不是在担心那棺材里有什么别的东西?” 沈屹扭头,“什么东西?” 见洛风不说话,沈屹又开始猜,“今晚出现在这里的人除了你我还有萧瑾, 意料之中,那个人是听谁的指令过来的?” 洛风边走边皱眉。 沈屹哪怕伤的很重,走路还是有点风流倜傥(摇头摆尾)的样子,加上眉飞色舞的劲儿,就很得瑟,完全看不出刚刚经历过一场死战。 “柔妃尸体不在棺材里,在哪里?” 洛风,“……” 他也想知道。 “虽然但是,今晚的事让沈某无比肯定,眼下寻找柔妃尸体的人不止我们,而柔妃尸体确实丢了,那就是说,入局者至少五个人,所知你我及萧瑾,剩下两个之中,有一个人是偷尸体的。” 山谷里,其余侍卫早就依令折返。 洛风与沈屹并行。 一个一问一个不吱声。 一个眼珠儿一转就有新想法。 漫漫长路,沈屹一个人支撑起整场对话。 洛风则渐渐起了杀心…… 此时的裴冽已经被顾朝颜带到距离宝华寺很远的地方,而且他很清楚,再往前走下去,会越来越远。 但是他没吭声。 他想让顾朝颜明白,她的方向感有多弱。 “裴大人放心,前面就是正东方向。” “本官没有不放心。” 山路崎岖,顾朝颜走的很累,但她仍然信心满满指向前面,“一会儿太阳就会从那里升起来!” 裴冽不知道怎么接了。 呃— 顾朝颜脚下不稳,整个人朝前跌倒。 裴冽顺手一捞将人扯到自己怀里,“夫人若是累,我们暂且歇息一下。” “好。” 她太累了。 虽然不知道走了多久,但她脚疼,每走一步都 疼……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我没那么做 裴冽很快捡来干柴,顺手还逮了两只兔子。 篝火噼啪作响,簌簌火苗跳窜,火光映衬在了顾朝颜的脸上。 裴冽侧目看她,那张脸些许狼狈,发髻凌乱,鬓丝黏腻沾着尘土,可就是这一抹轮廓仿佛温柔了岁月。 顾朝颜忽然动了一下,裴冽急忙收回视线,低头处理手里的兔子,面颊不自觉发烫,“顾夫人以前走过山路吗?” 随口一问,顾朝颜多心了,“走过!时常走!” 裴冽抬头看她,“当真?” “大人有所不知,我儿时经常往返潭州跟寒城,那里山路才难走,但于我,如履平地,我十分擅长走山路,尤其这种山谷。” 裴冽看了眼她,默默将兔肉戳到硬实的干枝上,“是吗?” “说出来大人都有可能不信,我经常在山路上捡到不听话的小孩儿,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嗯? 这个裴冽可有兴趣听一听了,“譬如?” “譬如之前我在寒城外的荒山捡到一个无家可归的小男孩儿,若非是我,那个小男孩儿就被狼吃了。” “如果夫人能在听到狼嚎的时候提前跑,应该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当年要不是顾朝颜堵住他的耳朵说那是幻听,他们也不用被狼追的满山跑,以致于他现在看到狼,冲上去的时候还要酝酿一下情绪。 “我没那么做。” 裴冽,我知道。 “我虽然听到了,但是我把他的耳朵堵上了,万一他害怕起来大哭大叫,我们 两个就都会暴露!” 裴冽,我谢谢你! “顾夫人还记得那个小男孩儿的样子吗?”裴冽看似不经意开口,手里的动作却突然放的极为缓慢,心跳也跟着停下来,他连呼吸都不敢太重,生怕错过答案。 “救了那么多,我记不过来的。” 顾朝颜曲膝坐在篝火旁边,双手环住,下颚抵在膝盖上,脑袋里恍惚出现一个小男孩儿的样子。 说起来,那是她见过的,除了秦昭以外最好看的小男孩儿。 小男孩儿不算白,确切说没有谁能白得过她家昭儿,但五官长的好看,不似秦昭那样清秀可爱,墨黑的头发用玉簪在头顶挽个小揪揪,细碎的头发因为逃亡杂乱无章的散在两侧脸颊。 那脸像鹅蛋似的,眉毛不算浓,宛如远山的烟云。 眼睛清澈明亮,隐隐的,透着一股坚毅跟倔强。 还傻乎乎的呢! 她说什么都信! 骤然响起的噼啪声打断顾朝颜思绪,她看向篝火上面朝下滴油的兔子肉,“焦了 !” 被顾朝颜提醒,裴冽方才缓过神,然后直接从篝火上取下两串兔肉,‘啪’的扔到地上。 顾朝颜:? 两串肉只有下面几块焦糊的样子,怎么还全给扔了,啥脾气。 顾朝颜默默起身,绕过裴冽把那两串肉捡起来,又默默回来,吹了吹,重新烤起来,“大人先歇会儿,我来烤。” 裴冽开口,“你脚怎么了?” “没怎么……哎!” 不等顾朝颜把话说完,裴冽直 接将她左脚拽过去,“裴大人你要干什么!” 记性不好的顾朝颜! 裴冽不想跟她说话,直接脱了她左脚鞋子,雪白足衣顶端有血渗出来。 顾朝颜这才有些反应,左脚疼。 “什么时候破的?”裴冽皱眉。 “不知道啊,怎么就……” 裴冽又没让她说完话,把她脚搁到鞋面上,起身走了。 顾朝颜对着空无一人的位置,“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破的,刚刚走路一点感觉没有。” 她才不管裴冽怎么样,她就要把话说完整! 片刻,裴冽抓着一把草药回来。 “裴大人……” “别与本官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碰本官的时候本官可什么都没说。”裴冽说话时褪下顾朝颜左脚足衣,露出雪白玉足。 ??趾指甲缝隙因为走的路多,真的被鞋子顶出血了。 虽然顾朝颜并没有把男女大防的事看的多重要,重活一世,命最重要,钱次之,剩下都是浮云。 可荒郊野外被一个男人脱了足衣又握住脚,说一点儿心里波动都没有那没可能。 她好歹也是个女的。 草药被裴冽用掌心碾碎,均匀涂抹在??趾指甲上。 “这是什么草药?”顾朝颜想要化解此间尴尬。 “仙鹤草,止血用。” “大人懂的真多!” “不然会被人骗。”涂抹之后,裴冽下意识用嘴吹了吹。 顾朝颜,“……”她不是小孩子了! “不可能,整个大齐谁敢骗大人您!” 裴冽搭眼看向眼前女子,记忆 发散。 当日就她,随便揪两根虎尾草塞进嘴里嚼烂了吐在自己胳膊上,还一本正经说是止血良药。 就因为那两根虎尾草,他胳膊上本来只是划伤,不管它都能好,到最后差点截肢。 顾朝颜你这个大骗子! 鞋袜穿好,裴冽松开顾朝颜的脚,“夫人为何要执着柔妃尸体?” “为了投诚。” ??趾麻麻的,顾朝颜偷偷动了下,不疼了。 她翻着篝火上的兔肉,“如果我能找到柔妃尸体,偷偷交给你,届时大人可以相信我对你的忠诚吗?” 裴冽诧异,“向我投诚?” “大人以为我想向太子投诚?” “若你想与萧瑾和离,和离后怕他找你麻烦,那么你投诚的对象该是太子。”裴冽轻描淡写道。 顾朝颜笑了笑,“说句大人不相信的话,这个功劳,我一点儿都不想让太子知道。” “为何?” 顾朝颜拿起烤好的兔肉,两串轻轻磕打,蹭掉外面一层焦糊,“因为我相信大人!对付萧瑾,大人足矣!” 裴冽,上辈子萧瑾杀你。 这辈子,我帮你去杀他! 见顾朝颜递过来一串兔肉,裴冽接在手里,“你,真打算与萧瑾和离?” “大人不信?” “本官觉得,当年你嫁进将军府时一定是因为爱萧瑾。” “是。” 顾朝颜想去揪兔肉,刚碰一下,手指忽的缩到唇角猛吹,“当年我满心欢喜嫁到将军府,洞房花烛夜萧瑾明明可以留下来他却选择出征,整一年 ,我支撑起将军府偌大家业,上上下下伺候得当,一心一意盼他归来,他是回来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有没有可能是朝霞 裴冽把自己手里肉串上一块烤的金黄的兔肉揪下来,递给顾朝颜。 顾朝颜吹了吹放进嘴里,嚼两下,扭头过去,“好吃!” 他看着她,笑的时候眼角里还有泪。 得是多委屈呢! “不怕大人笑话,他回来那日同我讲要娶阮岚为平妻,我没答应,他说我恶毒……” 顾朝颜深吸了一口气,“换作大人,还会不会如初时那般爱他?” “谁的心都是在百转柔肠间一天天的冷酷下来的,我也一样。” “大人……大人去哪里?” 见裴冽突然站起来,顾朝颜狐疑看过去。 裴冽没说话。 看着那抹背影没入夜色,她忽然觉得自己太可笑。 这个世上哪有什么感同身受,有的不过是冷暖自知,她怎么就把这些跟裴冽说了,又试图想在裴冽那里得到什么反应? 轰— 不远处忽有轰隆的炸裂声,顾朝颜惊掉了手里肉串,正要起身跑时那抹熟悉的身影又回来了,“大人听到没有?” “没有。” 顾朝颜坐回到原来位置,“你继续说。” “说什么?” 见裴冽看过来,她恍然,“大人放心,这个方向就是正东!” 裴冽看她。 顾朝颜知道裴冽所指,可她不想说了。 萧瑾做的所有对不起自己的事,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她会加倍奉还,如此,她就不委屈。 裴冽听罢,默不作声。 顾朝颜休息够了,“大人,我们继续!” 裴冽没动。 “大人再忍忍,据我估算咱们再走一柱 香的时间定能回到宝华寺!” 裴冽终是起身,在顾朝颜欲走时握住她肩膀,朝反方向一转。 “大人,大……” 顾朝颜看到天边一抹红,“山那边着火了?” “有没有可能是朝霞。” 听到裴冽提醒,顾朝颜只觉脑子嗡一声响…… 金乌初升,照见凤凰。 朝霞如火般洒满天际,瑰丽的色彩将宝华寺与这偌大山林笼罩其间,万物仿佛镀上一抹金霜,孕育出宁静而震撼的美。 沈屹跟在洛风身边叽叽喳喳一路,终于停了下来。 斋舍外,萧瑾拦下二人。 “二位可否见到我家夫人?” 此话一出,洛风心里咯噔一下。 他家大人昨日亥时出去的,现在卯时都快过了,没找到顾朝颜? 这件事只是想想,他鸡皮疙瘩就蹭蹭往外冒。 万一顾朝颜被狼吃掉,他的下场只会更糟糕! 沈屹回头瞄了眼第一间斋舍,又顺带着看了看裴冽住的地方,“说起来,好像也没看到裴大人呢!” 洛风学着他家大人的样子,两把眼刀倏的插过去,“沈公子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 沈屹耸耸肩膀,“洛少监以为沈某什么意思?” “沈公子什么意思与我何干?” “那洛少监为何想知道沈某什么意思?” 对面萧瑾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扭头走了。 见其离开,沈屹凑到洛风身边,“沈某现在明白了。” 洛风两把眼刀射过去。 “难怪裴大人没去,原来是有更重要的事。” 瞧 着沈屹眉飞色舞的样子,洛风恨不得一拳砸过去。 沈屹没给他机会,“翎幽的风景沈某看过了,果然没那么好看,洛少监,告辞!” 洛风没心情理会沈屹,在其离开后狂奔回翎幽谷…… 如果不是太阳升起来,裴冽相信此刻在他背上睡着的女人能一条道儿跑到黑。 “萧瑾,你不是人……” 这句话他已经在顾朝颜的呓语里听了三次。 ‘他要娶阮岚为平妻,他说我恶毒……’ 感受到背上那抹湿润,裴冽眼底生寒。 萧瑾,你该死。 裴冽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可他不累,甚至希望这是一条走不完的路。 奈何是路就总有尽头。 快到宝华寺时,他看到一抹身影发疯似的冲过来。 “大人!” 嘘— 洛风行至近前,双眼惊恐,“顾夫人她……她……没死吧?” 裴冽皱眉。 在感受到顾朝颜气息之后,洛风暗暗松了一口气,“禀大人,那座坟……” “备车。” 洛风愣住,一脸不解,“大人是想带顾夫人直接回皇城?可那会儿属下看到萧瑾在问顾夫人下落……” “所以呢?” 洛风,“属下这就备车!” 所以万万不能回宝华寺,而且马车要备在后门。 于是在萧瑾满山遍野跑断腿找顾朝颜的时候,裴冽直接将人带回皇城…… 清晨。 阮岚随便找了借口离开将军府,出门时带上伺候自己的丫鬟秋霞。 两人到了蓥华街,她将人支走,独自走进一条巷子里。 巷里有个极不起眼的茶馆,她走进去后店小二直接将她带到最里面的包间。 推门,早有人等。 “阮姑娘,你看你这身子不方便,有事你直接叫我去将军府,我懂事的。”殷勤说话的人是与萧李氏年轻时极为要好的手帕交,沈姨母。 沈姨母虽是沈府长辈,可小辈不争气,日子过的紧巴巴。 也是因为如此,她谁的钱都收。 “这几日顾朝颜跟楚依依可有找过你?”阮岚拨开沈姨母的手,浅步行到桌边,护着小腹,慢慢坐下来。 沈姨母当下走过去,脸上皱纹都跟着绷紧,“老身敢对天发誓,这回我妥妥是按照你的意思,告诉她们你腹中胎儿至少须半个月才会出事。” 阮岚侧目,沈姨母扑通跪下来,自袖兜里取出两张银票,“老身是收了她们银子,可若不收只怕她们会有所怀疑,银子都在这里……” 她接过银票,看了看上面的数额。 到何时,顾朝颜的手笔都大的惊人。 “地上凉,沈姨母还是坐过去。” “阮姑娘,我那小孙儿身上的毒……” “只要你按我说的做,我保你全家都平平安安。”蛇打七寸,阮岚知道这个老太最在乎什么,她虽初来皇城,可也不是什么手段都没有,什么人都不认得。 “阮姑娘有事尽管吩咐!” 阮岚将手搭在桌面,掌心朝上。 沈姨母见状了然,急忙伸手为其把脉。 她虽不是大夫,但女子孕产之事却是她沈家 赖以生存的技艺。 “沈姨母与我说句真话,我这腹中胎儿,还能活几日?” “老身……” “但说无妨。” 沈姨母想了半晌,“最多十日。” 第一百五十章 不是你不对 阮岚单手捂住小腹,微垂眸看了一眼,数息抬头。 “我希望沈姨母可以具体到某一日。” “阮姑娘……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字意。” 沈姨母闻声犯难,“这种事怕是不能估算的那么精准,得看缘分跟造化!” 阮岚嗤笑,“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缘分跟造化?再者,这种事你没少干吧?” 见其不松口,阮岚从怀里取了一张银票,加上刚刚那两张,推过去。 “这……” “方法。” 沈姨母收起银票,“不知阮姑娘是想让人看出来,还是不想让人看出来?” “不想。” “针灸。” 沈姨母随后将需要针灸的穴位跟方法悉数告诉给了阮岚…… 城南菜市,民宅。 萧子灵带着茉珠来找曹明轩的时候,巧在他也正要去将军府。 屋子里,曹明轩将他要送去将军府的食盒打开,自里面拿出一碟糕点,“子灵,走这么远的路辛苦吧?” 曹明轩长相中规中矩,除了稍稍白一些没什么特别。 要说五官中有可取的地方,就是那双会勾人的眼睛,一转一个温柔多情,一转一个柔情蜜意。 “我家大姑娘来时喝了碗甜腻的莲子羹,再吃甜食怕会积压,对身子不好。”桌边,茉珠直接将那碟糕点端回食盒,扣好盖子。 速度之快,曹明轩跟萧子灵都有些懵。 “大姑娘,正事。”茉珠生怕两个人懵一阵儿缓过神,低声提醒。 萧子灵恍然,“你先出去。” “是。 ”茉珠恭敬俯身,拎着食盒走出房间。 曹明轩看着走出去的茉珠,眉头一皱,心里莫名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子灵,上次我叫茉珠给你捎进府里的糕点,你吃了吗?” “吃了!” 萧子灵边点头,边从袖兜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紫檀方盒,“明轩,给你!” “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萧子灵脸色红润,眼睛里藏着浓浓爱意。 方盒被打开,曹明轩看着里面厚厚一沓银票,错愕不已。 “这是?” “我想过了,这么短时间让你一个人去筹措聘礼几乎不可能,我也不想你这么累,这些钱都是我自己攒下的,大概有五万两银子!” 这个数字确实把曹明轩给惊到了。 怎么看,萧子灵都不像是会赚钱的人。 “子灵……” “现在的问题是,你的家境。” 萧子灵无比兴奋说着自己的计划,“这件事我也想过了,反正你是孤儿,祖籍不详,莫不如我们编一个,既然是编,那就编一个大些的,你没入仕,没有手艺又没有田地,只能是大商。” 曹明轩看着萧子灵那张自以为是又自作聪明的脸,有些恶心。 他很清楚她说的是‘事实’,这就是他的人设。 可这话听着刺耳。 他不喜欢萧子灵的根本原因,这是任务。 可就算养条狗也会有感情,他对萧子灵丁点儿没有,除了任务,还有就是这个女人身上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跟自命清高。 当初他能勾搭上她 拿捏的就是这个脉门,不停说着赞美,不停表达崇拜。 “大商可行?”曹明轩佯装焦虑。 萧子灵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冷笑了一声,“顾朝颜都能嫁到将军,足以说明母亲跟哥哥对商户也没那么排斥,再说除大商你也装不了别的。” 曹明轩点头,“如此,也好。” “放心,届时母亲跟哥哥要不同意,我就把顾朝颜搬出来,如果他们不许我嫁给你,那顾朝颜也得扫地出门!不然我就闹翻天!” “子灵,我不值得你这样……” 曹明轩的任务早在阮岚接下任务的时候,就已经定下了。 故意接近萧子灵,为阮岚入将军府铺路。 “我说值得就值得!”萧子灵深情款款拉住曹明轩的手,将其置于腹间,“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孩子,我愿意做任何事!” “我那日送去将军府的糕点你吃了吗?”曹明轩忽然想到正事。 “吃了,以后你别冒险过去,将军府不缺吃的。” “南巷的桂花糕出了名的好吃。” “嗯。” 萧子灵应声点头让曹明轩消除了顾虑,之前那盒糕点里掺了坠胎的药,可是剂量太小,他须得让萧子灵吃三次才能起到作用。 “明轩,假父母你不能在皇城找,我哥很容易就能查到破绽,我想想顾朝颜嫁妆里有多少间铺子……你就照二十几个铺子准备,无论如何也要压过她!” 曹明轩看似在听,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件事。 萧子灵身怀 有孕的事,该不该让阮岚知道…… 顾朝颜醒了。 将军府对面深巷,顾朝颜坐在陌生的车厢里,以手抚额仔细回想昨晚的事。 她的记忆停留在远山朝霞。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她确实指错路了。 但她不服。 当年她带着小男孩儿从山里跑出来,秦昭就与她说过,她迷路了。 为了证明自己绝对不会出现那样的失误,她叫秦昭蒙上她的眼睛再把她扔到大街上,不用任何参照,她可以无比精准指出东南西北。 哪怕被秦昭转了二十来圈,她都没错过! 罢了! 顾朝颜不再多想,掀起车帘时看到外面坐着的拱尉司侍卫。 经侍卫解释她才了然,自己被裴冽送回将军府了。 可她不想回来。 她想知道昨晚翎幽谷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奈何侍卫不可能再把她送回宝华寺。 一切还得等萧瑾回来了才有结果。 府门处,顾朝颜正想朝里走时,迎面驾行过来一辆马车。 马车停歇,秋霞扶着阮岚从里面走出来。 看到府门处的顾朝颜,阮岚松开秋霞的手,浅步莲移停在顾朝颜面前,“颜姐姐这是从哪里回来?” “阮姑娘呢?” “在府里呆的闷,出去转转。”阮岚轻描淡写道。 顾朝颜盯着眼前女子看了许久,直看的阮岚有些心虚,“是我身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没什么。” 不是你不对,是我险些忘了你的伎俩有多歹毒,“两碗药都在喝?” 阮岚闻声凑近,“ 颜姐姐知道的,我只喝了你送过来的补药,茗轩阁送过来的药全都被我倒进那株凤尾竹里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秘密不可怕 顾朝颜点了点头,垂眸看向阮岚小腹。 “我的补药没有问题,但不保证楚依依的没有。” “我明白颜姐姐对这孩子……仁至义尽。”阮岚双手叩在小腹上,苦涩抿唇,“这是他的命罢了。 “有没有找人看过?” “有。”阮岚没瞒着顾朝颜,“与姐姐说句实话,我刚才见过沈姨母。” 顾朝颜不禁看她。 “沈姨母说还有半个月。”阮岚低声道,“我们的计划……” 这时,府门里传出楚依依的声音。 “顾朝颜?” 听到声音,阮岚下意识后退一步与顾朝颜保持距离。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萧郎呢?” 楚依依走到府门处,眸子瞥了眼阮岚,又看向站在台阶下面似是避嫌的秋霞,声音有些不对味儿,“阮姑娘怎么也在这里?” “秋霞,你过来。”说话的是顾朝颜。 这举动倒像是她将秋霞留在台阶下的,“阮姑娘身子不适,扶她回房。” “是。” 阮岚没敢乱说话,先后俯身施礼后由着秋霞带走。 看着那两抹身影走远,楚依依回眸,阳光落在她脸上,贵气逼人。 “怎么萧郎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顾朝颜没有着急走,今天她有时间,于是上了一个台阶。 在她想要接近楚依依的时候,青然上前挡住。 “你退下。” 见其退后,顾朝颜眼睛也跟着看过去。 这次她仔细打量了一下上辈子从未入她眼的青然。 二十出头的丫鬟年纪算大,但作为嬷 嬷,青然绝对年轻,纵使穿着深蓝色的衣服,领口绣着老气的兰花,细嫩的肌肤跟轻盈的身姿则处处彰显她的真实年纪。 “青然?”顾朝颜挑了挑眉梢。 青然垂首施礼,以示回应。 能让楚依依带在身边多年,又或者,能在楚依依这种人身边伺候多年都没被换掉,她不觉得青然是个小角色。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一定要回答你的问题吗?”顾朝颜收回视线,与楚依依并立。 楚依依戏笑,“怎么,你以为我会跟阮岚一样,知道你与萧郎同去宝华寺,又住在一起,会妒忌?” “你不会妒忌?”顾朝颜真想听听楚依依的回答,特别想。 “当然不会!” 楚依依迎上顾朝颜探寻过来的目光,“国公府里养出来的女儿,格局跟眼界,你是不会懂的。” 噗嗤— 顾朝颜忍不住笑出声。 格局? 眼界? 她只知道上辈子楚依依就是因为妒忌,才会将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那真是什么都能妒忌一下,到最后甚至已经到了变态的地步。 养父送给她一只听话的狗,楚依依便也寻了一条,因为听不懂人语便将那狗炖了吃肉,又与阮岚合谋将自己的狗抓走,塞进麻袋里乱棍打死。 所以楚依依,你现在居然会在这里大言不惭的与我谈眼界跟格局? “你笑什么?”楚依依蹙眉。 “夫君喜欢的人不是我。”顾朝颜收敛心境,淡然道。 楚依依哼笑一声,“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但也不是你。” 听到这句话,楚依依脸色微变。 “夫君喜欢的人是阮岚。” 蛇打七寸,不管楚依依如何给自己设立一个格调高雅的人设,可顾朝颜知道,她没那么大度,“你以为夫君为什么会娶你。” “圣旨赐婚!” “原来你也知道是圣旨赐婚。”顾朝颜瞧了她一眼,“那你一定不知道夫君回来当日,与我说过什么。” “什么?” “他说要娶阮岚为平妻。” 不等楚依依说话,又有一辆马车出现在巷口。 顾朝颜认得,是萧子灵的马车。 马车停在府门,茉珠扶着她家大姑娘从车厢里走出来。 顾朝颜身子朝旁边歪了歪,“咱们这位小姑子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偏偏对阮岚好到没有原因,没有理由。” “可真的没有原因没有理由吗?”顾朝颜见萧子灵看过来,懒散转身,“一个贵妾,一个平妻……” 楚依依脸色骤变。 府门处,萧子灵对这位新晋的二夫人无感,再加上她知道不管楚依依还是顾朝颜都快要倒大霉了,越发不将她看在眼里,就这么视而不见的进门了。 楚依依出门时还心情愉悦,这会儿晴转阴云,眼底覆霜。 “大姑娘,马车来了。” 青然看出自家姑娘不开心,“夫人不必与她们计较,来日方长。” “好一个来日方长。”楚依依压下愤怒,慢慢缓神,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走,回国公府,今日 在这里受的气总要找地方撒一撒!” 青然知道楚依依撒气的对象是谁。 国公府的当家主母,陶若南。 也就是顾朝颜的生母…… 裴冽在给顾朝颜送回皇城之后,直接去了东郊。 太子早就等在那里。 “如何?” 书房里,裴启宸早朝之后第一时间换装来此,“柔妃的尸体可找到了?” 不仅仅是他,皇后秦容也在等这个消息。 虽然柔妃在宫中地位一般,生下的十一皇子亦不算出色,可重点在于柔妃柳思弦是工部尚书赵敬堂心头那点朱砂痣。 工部在六部之中虽然不算重中之重,但它掌天下百工,屯田,山泽之政令,地位不容小觑。 是以得柔妃尸体,替柔妃‘翻案’,就能得赵敬堂感念,得他支持。 “没有找到,棺材里是空的。” 裴启宸略显失望,冷静下来后不免疑惑,“空的,那消息从何而出?可当真……有那小和尚?” “没有。”裴冽遂将事情悉数告知裴启宸。 由始至终,这就是一个局。 “你设此局,目的何在?” “引蛇出洞。” 此前宝华寺裴冽听得洛风禀报,便知蛇已出洞,查清对方身份只是时间问题,“经此一夜,臣弟可以确定,除了臣弟与五皇子之外,赵敬堂也在寻柔妃尸体,而偷走柔妃尸体的另有其人,挣抢柔妃尸体者,也不止我们三人。” 裴启宸不可思议看向对面,“这么复杂?” “臣弟也实在想不通,柔妃尸体到 底藏着什么秘密。”裴冽一时并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秘密不可怕,可怕的是秘密不利于我们。” 第一百五十二章 半个身家 裴冽明白裴启宸的忧虑。 “太子放心,臣弟必竭尽全力。” “本太子自然相信你的实力,好在尸体暂时也还没有落在裴铮手里,尚有回旋余地。” 裴启宸忽然想到母后交代的事,“说起来,我听说你之前替清风馆里几个小倌赎了身,这不是谣传吧?” “回太子,不是。” 裴启宸见裴冽没有往下解释的意思,不得已硬着头皮又问,“是……基于什么原因,让你有此举动?” 裴冽瞬间想到顾朝颜在山洞里,提起‘美色’二字那副垂涎三尺的样子,皱了皱眉。 裴启宸心里咯噔一下。 难以启齿? “这里没有别人,你且说,我定会为你保密!” 裴冽沉默数息,“准确说臣弟并没有为他们赎身,他们的卖身契还在我手里。” 当初他给予那些小倌的警告是,谁敢擅自回皇城,就让谁到拱尉司里打扫如厕到耄耋之年。 时间没到,骨灰扬里。 裴启宸越想越不合理,若真是龙阳之好,为何要让那些小倌离开皇城,若不是又为何攥着他们的卖身契,想着想着,忽然想到一个比裴冽有龙阳之好更可怕的念头。 “你去忙罢。” 逐客令下的有些突兀,裴冽愣了一下,“太子殿下……” “本太子头疼,就不送你了。” 裴冽既已禀报实情,也没什么留下来的理由,于是起身拱手告辞。 房门启阖间,裴启宸无比紧张坐在座位上,半晌噎了下喉咙,“裴冽 走了?” 虚空传来影七的声音。 “回殿下,已出府门。” “真走了?” 裴启宸并非不相信影七,能留在他身边的暗卫,武功相当可以,“已乘马车。” 呼! 裴启宸狠狠呼出一口气,“吓死人了。” 影七现身,些许不解。 “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在蓥华街买下那十二间铺子的时候他是怎么说的?” 影七记得,“九皇子说会一本万利,希望殿下可以支持他。” “本太子有没有支持他?” “殿下拿出半个身家。” “半个你说少了!” 整个身家还借了一些赔在里头。 往事不堪回首,裴启宸捂了捂胸口,“直到现在回头钱我是一个铜板都没看到。” “殿下怀疑九皇子想……” 裴启宸另一只手抚额,“他攥着那些小倌的卖身契,但没受用,你觉得他想要干什么!” “开……南风馆?” 影七颇为不可思议,“九皇子的生意经属下有些不理解。” 把皇城最好南风馆里最好的小倌买下来,到繁华程度不比皇城的地方去开南风馆,什么逻辑? 钱当然是皇城根儿底下最好赚的! 裴启宸苦笑,“说的好像本太子能理解一样。” “罢了,你即刻入宫,把他刚刚说的话原封不动传给母后,柔妃这事儿看起来可不仅仅是本太子与五皇弟之间的较量,让母后在宫里也多留意。” “是。” 影七退下后裴启宸身子重重靠在椅背上,抬手抹过额头,冷汗冰凉凉的蹭 到指尖。 电光石火间,他保住了太子府的小金库…… 比起裴冽,沈屹回来的时间算晚,入城已过午时。 工部官衙,后院。 厢房里,他又手欠去摸窗棂上的棂条,翻了翻指尖,纤尘不染。 这就无趣。 他走到桌边落座,顺手拿起一个空瓷杯在手里把玩,“姐夫不信?” “怎么会是空的?”赵敬堂确实难以置信。 又或者这样的结果,与他一天一夜的期盼不成正比。 “很明显,这是有人设局。” “谁设的局?” 沈屹扬起眉梢,好看的桃花眼落在赵敬堂身上,“姐夫猜。” 赵敬堂向来严肃,这会儿蹙眉越发显得他深沉,不苟言笑,“听你刚刚的意思,去抢棺材的人除了你,还有萧瑾跟洛风,但裴冽就在宝华寺对不对?” 沈屹点点头,“没错。” “设局的人是裴冽。” “姐夫不笨么!” “他设此局,应该是想确定思弦……柔妃尸体到底在谁手里。”赵敬堂目色深凝,“除了你们三伙,还有人意图得到尸体?” “那伙人可不简单了。”沈屹虽然没看到褐衣人的样貌,但凭手上巨阙就能证明对方身份,而能雇佣他的雇主要么是个大人物,要么是个大财主。 “加上偷盗者,有五拨人在这盘棋局里。” “是啊!”沈屹身子朝后,叠起腿,手里茶杯在他五指间翻了花的转,“那两拨人会是谁呢……姐夫,你不小心了。” 赵敬堂不理解沈屹这句 话的意思,狐疑看过去。 “把既偷了柔妃尸体,为何不藏好,怎么就让人给偷了呢!” “我与你说过很多次,并不是我。”赵敬堂厉声低喝。 “姐夫先别着急,我若没有依据不会旧事重提。” “你有什么依据?” 沈屹侧身靠在桌边,手里茶杯翻着花的转来转去,一直没停,“裴冽与我说,柔妃尸体是在五年前被人偷走的。” 赵敬堂震住,目色陡寒,“不可能!” “姐夫可以不相信我,裴冽的话还是有几分可信的。”这件事早在他入宝华寺见到裴冽之后,就被告知。 那会儿他的表情也没比赵敬堂好看到哪里去。 五年前,柔妃刚死。 “不可能……谁会大敢到去挖皇陵,为何要偷她的尸体?” 沈屹默默注视着赵敬堂的反应,手里杯子都不自觉停下来,直到被他发现,“你还在怀疑我?” “五年前的柔妃,那应该是……‘鲜活’的柔妃。”沈屹欲言又止,手里茶杯又开始在指尖跳跃。 啪— 赵敬堂拍案而起,“我再如何思念,也不会让她死后不得安宁!” 这句话说到点子上,沈屹瞧过去,“那姐夫觉得是谁?” “我若知道,必将那人碎尸万段!” “罢了。”沈屹将茶杯搁回到原来位置,扯了扯并不褶皱的衣摆,站起身,“姐夫若想到什么随时告诉我。” “慢着,你说这件事是裴冽告诉你的?” 沈屹回头,桃花眼微微朝上挑了挑, “姐夫在担心什么?” “我不想与他们任何人扯上关系。” 沈屹笑了,“可以,只要姐夫放弃寻找柔妃尸体,不再关注此事,柔妃死的冤不冤枉也与你毫无干系,做到这些,你便可以不与太子跟五皇子他们任何一个扯上关系。” 第一百五十三章 毁掉水晶棺 听到沈屹的话,赵敬堂沉默。 “我倒是觉得,凡事不必太刻意,顺其自然往往可以收获到意想不到的结果,越是刻意,越是弄巧成拙,如同柔妃之事,裴冽与萧瑾断然不会结盟,我便是他们要拉拢的对象。” “他们既想拉拢,必要拿出诚意,现如今于我而言最大的诚意就是柔妃尸体,我为什么要拒绝他们向我提供线索?” 赵敬堂皱了皱眉,“可是……” “姐夫别忘了修筑护城河的工程,顾朝颜是我的合作伙伴,裴冽是监官,你若真不想与他们扯上关系,当初为何不阻止?” 不等赵敬堂说话,沈屹又道,“亦或者在姐夫眼里,从未见我这个小舅子当作自己人,就算我跟他们把线头扯烂了也与你无关。” “我不是……” “反倒是柔妃案,你怕我与他们扯上关系,原因不在我,在柳思弦。” 沈屹从来不是隐忍的主儿,谁让他不痛快,他也不会让谁舒服了,“在姐夫……不,在你赵敬堂眼里,你与柳思弦才是一体的,我与你,是分割开来的,所以你不在乎他们会利用我接近你,因为利用不上,但你在乎他们会利用柔妃案,拉拢你。” 赵敬堂身着官服坐在那里,面色窘然,握在扶椅上的手紧了紧。 他没敢与之相视。 沈屹看出他有些紧张,灿然一笑,“没关系,我仍然愿意为了你四处奔波去找柔妃尸体,谁让你是沈言商的丈夫呢 。” 直到沈屹离开,赵敬堂都没有从那种窘迫的感觉里挣脱出来。 因为他知道沈屹说的每一句,尽是他心中所想。 直到现在,他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仍然留着那抹纤细的身影,装不下别人…… 大齐皇都分两城四市,城北靠近皇宫,分鼓市跟金市。 鼓市多为达官显贵。 金市顾名思义,街头巷里经营之物多为金银珠宝,古玩字画,但凡珍稀之物皆聚在金市售卖,出入这里的商户皆是大商,顾朝颜也算有些身家,但却没有资格把店铺开在金市,反倒是司徒月在金市有两家金店。 城南分菜市跟鱼市。 鱼市因接连城外护城河命名,商户多以包塘养鱼售卖为生,菜市所卖则是些日常必备,是以相比之下,四市之中菜市最为热闹。 尤其午后的菜市,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除了林立在两侧的商铺,各式各样的摊位亦挤满街道,看似杂乱无章,却独有一种人间烟火掺杂其间,莫名带着几分暖意。 菜市尽头,一家扎纸铺子的后院。 褐衣男人背负大剑,自怀里取出一张万两银票,“棺中无人,这笔钱我不收你。” “先生此言差矣。” 屋内传出一阵清越的声音,不辨男女。 以褐衣男人的内力,他能判断出这个声音是假声。 这于他不重要,他素来看钱办事。 “棺中无人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消息出了问题。” 那声音又道,“我与先生只这一次买卖, 之后先生便忘了这里罢。” “你放心,就算有人找上我,我亦不会暴露此处。” “我信先生。” “告辞!” 褐衣人纵身一跃,瞬间消失。 不多时,掌柜的从前面铺子走到后院窗前,“主子。” “卖了这铺子,你三日内离开皇城。” 掌柜的错愕,“主子怀疑那人会供出这里?可他已经做了承诺……” “不相信任何承诺,就不会遭遇任何背叛。” 掌柜点点头,“老奴明白。” “还有。” “主子尽管吩咐!”掌柜的恭敬守在原地,静待指令。 只是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房间里依旧没有声音传出来,“主子?” 掌柜的叫了两三声,无人回应。 他实在好奇,来到门口,“主子,老奴进来了?” 吱呦! 门启,掌柜的试探着迈步进去,来到屋里时未见人影,但在桌面上看到一张字条。 ‘毁掉水晶棺。’ 掌柜的拿起那张字笺,看着字笺上的木槿花,深深呼出一口气。 五年了…… 同在菜市,另一处宅院。 烛九阴出现的时候帝江正坐在桌边端详对面那具尸体。 “你当真能确保这具尸体不僵不腐?” 视线被挡,帝江漫不经心回他,“没有傀儡术,她与寻常尸体无异。” 烛九阴扭头,仔细打量那具女尸,“玄冥有话,这段时间让你消停些,别再放她出去,昨晚宝华寺那座孤坟他们已有察觉,若被人发现她,咱们的计划可就全都毁了。” “到底什么 计划?” 烛九阴耸耸肩膀,“我怎么知道。” “他至少要跟我们说清楚,哪个是敌,哪个是友。”帝江愤懑开口。 烛九阴苦笑,“你何时见过玄冥会在事情结束之前,告诉我们全盘计划?” “这于我们不公平!” “你忘了你当初进来时说过的话?” 烛九阴提醒道,“绝对服从。” “就因为绝对服从,他们才会死!” “帝江!” 烛九阴阻止他再说下去,“慎言。” 帝江亦知此话万一传出,他的下场不会太好,他倒不是怕死,只是大仇未报他还不能死,“这具尸体确实有问题。” 烛九阴愣了一下,“什么问题?” “她的死,不简单。” “不是病逝?”烛九阴惨白脸上露出好奇神色,“据我所知,这大齐柔妃是染了风寒,高烧气喘,三日便没了性命,怎么,不是?” “风寒只是诱因,她体内有潜伏的剧毒。” “什么毒?” 帝江搭眼过去,“你觉得我会知道?” “那你怎么确定她体内有潜伏的剧毒?”烛九阴不明白了。 “傀儡术通过经络控制尸身,她体内有会经络是闭塞的,这种情况多为生前中了剧毒,毒性破坏经络,但想知道中什么剧毒,不容易。” “难怪……” 烛九阴恍然,“看来这柔妃的死还真藏着不少秘密!” “就是不知道玄冥想利用柔妃尸体,搞谁。” “还真说不准。” 烛九阴起身。 “又要走?” “想我留下来陪你 ?” 烛九阴看了眼帝江身上的人偶,“算了,怕羽箩不高兴。” 帝江沉默了。 “怎么,还真怕羽箩会吃醋?我可记得羽箩大方的很!倒是你,哪个多看一眼她你就要暴走。” 咻— 银针起,烛九阴遁走…… 第一百五十四章 我柔弱,不能自理 相比裴冽跟沈屹,萧瑾最后一个回到皇城。 回城之后他直接去了五皇子的府邸,半夜才回,从管家口中得知顾朝颜在府里,直接冲进沁园。 房间里,萧瑾正要开口时顾朝颜泪眼朦胧,“夫君是觉得我没用吗?” 萧瑾闻声愣在原地。 他原想质问顾朝颜为什么回来之前没有告诉他,以至于他翻遍整个宝华寺都没找到人影,那会儿着急,是真着急。 顾朝颜于他,有大用! “朝颜?” “夫君去哪里了?” 倒打一耙是上辈子萧瑾惯常用的伎俩,此刻她用起来发现毫无压力。 而她也终于明白一个道理。 诬陷跟冤枉你的人,远比你自己更清楚你有多冤枉,“昨夜子时我去找夫君,可是你不在房里。” 萧瑾,“……我去后山翎幽谷了。” “夫君去找柔妃尸体,为什么不带上我?” 她顶着那双泪眼,哭的好伤心,“到底是我柔弱不能自理夫君才嫌弃我,不怪夫君,怪我自己没本事。” 顾朝颜坐在桌边,摆出一副自责歉疚模样,不时抹泪仿佛受了极大委屈。 萧瑾见状走过去,“不是为夫不想带你,实在是翎幽谷过于凶险,万一你受伤我会心疼。” “夫君不会让我受伤的。”顾朝颜无比信任看过去,眼角泪水未干。 看着眼前我见犹怜的顾朝颜,萧瑾什么气都没了。 他伸手想替顾朝颜抹泪,“你怎么连时玖都没带回来,我去问她,一问三不知。 ” 顾朝颜也想问问裴冽,为什么不把时玖一起带回来,偏要洛风再送一趟。 “夫君找到柔妃尸体了吗?”她先于萧瑾抹过眼角,晚一刻被萧瑾碰到她会忍不住掰断那根手指。 说到这件事,虽然她被裴冽告知翎幽谷孤坟只是一个局,可她很想知道这个局有没有把蛇引出洞。 萧瑾对顾朝颜少防备,再加上这件事他觉得顾朝颜能他联络沈屹,于是和盘托出,将昨晚翎幽谷的事一五一十讲出来。 顾朝颜听的认真,手指细细掰算,“依夫君的说法……这里面是五拨人?” “怎么是五拨,四拨。” 这话可把顾朝颜吓一跳,埋尸跟寻尸的都是洛风,她以为萧瑾察觉到了! “哪四拨?” “我,沈屹跟洛风,还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褐衣人,那人武功极高,我三人合力都不是他的对手!”萧瑾说到此处,肩头伤口隐隐作痛。 早在他进门时顾朝颜便注意到他身上的伤了。 换作上辈子,她心疼的要死。 这会儿她只觉褐衣人下手太轻,“还有偷尸的一拨人,我的意思是,整盘棋局里有五拨人。” “是啊……怎么变得这么复杂!”萧瑾皱眉。 “五皇子怎么说?” “不瞒夫人,我刚从五皇子那边回来,五皇子也实在猜不出来,除了太子跟赵敬堂,还有谁会抢柔妃尸体,又有谁会偷柔妃尸体。” 萧瑾越想越觉得奇怪,“夫人你说,柔妃尸体有那么重 要?” “若说太子跟五皇子觉得重要,是为了赵敬堂,赵敬堂觉得重要是因为余情未了,剩下的两拨人为什么,还真难猜。” 顾朝颜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棺材里面是空的……” 裴冽跟她说洛风埋尸了,但这不重要,“可就算里面有堆枯骨,怎么判定那就是柔妃的?” “这容易,叫仵作验骨。” “验骨一定准?” “这件事五皇子也考虑过,届时还须叫十一皇子滴血验亲。”萧瑾当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顾朝颜愣住,“滴血?” “就是把十一皇子的血滴在白骨上,能渗到白骨里就是柔妃。” “哦……”顾朝颜思来想去,此法漏洞极多。 “五皇子还是希望我能与沈屹合作找柔妃尸体,一来可以多助力,二来可以提前接触沈屹,免得给裴冽可乘之机。” 说到这里,萧瑾似极懊悔般皱了皱眉,“昨日我该追上沈屹,不给他与裴冽单独接触的机会!” 顾朝颜,“是我的错。” “朝颜你别误会,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 “夫君放心,明日我便去找沈屹,一定会替夫君争取到他。”顾朝颜知道萧瑾只是无意识暴露出他的自私。 但凡错,皆是别人的错。 昨日她虽留萧瑾与她一起乘车,若他执意追上去她也没有办法。 诸如这种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但凡有了不好的结局,萧瑾从来不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当真?” 萧瑾眼 底发亮,“五皇子交代的事马虎不得!” “夫君放心,我与沈屹在修筑护城河上的事有合作,接触他容易的多。” 顾朝颜忽然想到回府时遇见的阮岚跟楚依依,“夫君今晚……” “我留下。” 萧瑾一直都存着这样的心思,哪怕在宝华寺他都没放弃。 “今晚夫君须得回茗轩阁。” “为什么?”萧瑾疑惑。 “我白天回府时遇到依依,她回了娘家。” “那又如何?”事实上萧瑾对楚依依并不满意,自她嫁进府里,母亲为了她改了许多规矩,过往一家人还能坐在一起吃吃饭,现在各吃各的,少了些和睦,显得凉薄。 “夫君不想知道她回府里与柱国公都聊了些什么?”顾朝颜提醒道。 萧瑾仍不死心,“明晚再去!” “明晚依依未必有心情说了。” 顾朝颜轻叹口气,苦涩道,“依依不比阮姑娘,国公府养大的女儿虽说也通情达理,可到底众星捧月,稍有不顺心便觉得是委屈,这委屈积压的多便成了怨恨,夫君可别叫她怨恨上,也别叫她怨恨上我……” “她为难你了?” “没有。” 萧瑾还想再说什么,顾朝颜起身,“时候不早,别让依依久等。” 见其执意如此,萧瑾虽心痒难耐却还是听了她的话,离开沁园。 送走萧瑾,顾朝颜毫无睡意。 她坐在桌边,想到昨晚的事。 想到裴冽在狼群里把自己捞出来,想到他在篝火前为自己敷药,想 到他把自己轮到背上,叫自己好好趴着不许动,想到…… 前世那一幕。 第一百五十五章 无缘无故的好 门启,时玖端了碗莲子羹进到屋里。 “你说。” 顾朝颜打开盅盖,看着蒸蒸腾起的白色雾气,动作停下来,眸底蕴着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这世上会有人无缘无故对你好吗?” “有的!” 她抬头。 “奴婢每每经过城南菜市都能看到有人朝一个老乞丐碗里扔钱,上次奴婢去时也扔了两个铜板。” 顾朝颜,“……那只是善念。” “善念不是好吗?” “或许是吧。”她动了动汤匙,“我说的好,是可以为你去死。” “这个世上有没有人会无缘无故,为你去死?” 时玖脑袋摇成拨浪鼓,“没有。” “这么肯定?” “除了血脉亲情,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为你去死呢?” 时玖脸色渐渐暗淡,“有时候生你养你的父母都未必能做到,像是奴婢的父母,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扔了我……” “或许他们只是把你弄丢了,不是扔掉。”顾朝颜见时玖难过,安慰她几句便叫她下去休息了。 她实在没什么心情吃莲子羹,于是走到梳妆台前。 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她思绪再次不受控制回忆起前世的事。 这一次她所想,皆是裴冽。 上一世太子与五皇子的博弈到了白热化的地步,萧瑾跟裴冽各为其主,而她于萧瑾最大的用处,就是替那些收了银子的贪官洗白。 可每次她带着所谓的‘证据’跑去救人时,都能看到裴冽先她一步砍了那些贪官的脑袋。 每次 她都恨的咬牙,‘裴冽!你滥杀无辜!’ ‘顾夫人最好摸摸自己的良心,他们无辜?’ 哪怕过了一世,她还记得裴冽看她的眼神,充满嘲讽。 那时她猪油蒙心,亦或者萧瑾真的太会控制她的思维跟想法,在她看来裴冽杀那些官员的目的不是因为贪,是那些官员都是五皇子的人。 他也不过是太子的爪牙而已! 诸如那样的事没有十次也有八次,没有一次她能从裴冽剑下把人救下来。 因为如此,萧瑾对她很失望。 于是这便成了她上辈子讨厌裴冽最根本的原因。 她把裴冽当作死对头! 也是这个理由,当生命到了最后一刻,她看到裴冽冲出来维护她最后一丝尊严且陪着她一起死的时候,她真的…… 死不瞑目。 “为什么呢裴冽?” 铜镜前,顾朝颜情不自禁问出口。 哪怕重生之后,她都从来没有想过,裴冽在那一刻的做法只是为了她。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那或许是太子破釜沉舟之计。 萧瑾杀裴冽,便是杀皇子。 裴冽死,太子便有理由诛杀萧瑾。 那时的萧瑾是五皇子左膀右臂! 这样的想法根深蒂固,哪怕这一世裴冽救了她一次又一次她都没有动摇过,而对于裴冽释放出来的善意,她也以为是二人有合作关系而已。 毕竟像自己这样的‘冤大头’不容易找。 直到昨晚。 她睡在裴冽背上,恍恍惚惚问他,‘大人不坚持,是因为不确定吗?’ ‘ 本官从未质疑过自己的判断。’ ‘那大人为何不坚持?’ ‘不让你清楚自己的短板,以后你还会在山里迷路。’ 这是真的为她好罢。 夜里,顾朝颜又做了恶梦。 在梦里,她少了几分恐惧……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顾朝颜早膳时问过时玖,萧瑾昨夜当真去了楚依依的房间,虽然经过阮岚住的青玉阁,却半个身子都没转一转。 顾朝颜很满意这个结果。 不管是阮岚还是楚依依,皆有妒心。 她知道阮岚快要行动了,如此‘教唆’萧瑾,不过是为了让阮岚坚定同时除掉她跟楚依依的信心,千万别手软。 这场戏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场,也不知道过程会是怎样的精彩。 但结局,她预定了! 早膳之后,顾朝颜带着时玖出门。 马车出了巷子打算朝蓥华街走。 然而此时,车夫停下来。 “怎么回事?”车厢里,顾朝颜掀起侧帘。 时玖看着马车两旁分别站着的人,一时没了主意,回望自家夫人。 顾朝颜见到站在时玖旁边的洛风,又看向停在不远处的马车,立时明白过来,正好她也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裴冽。 想到裴冽,她心弦微微颤了一下,从来没有过情愫忽闪而逝。 快到她来不及感受。 早上想的那些事终究也没有一个准确答案,她始终想不明白上一世裴冽为何救她,但她相信这一世的裴冽是善意的,真诚的。 待顾朝颜走下马车,正要跟洛风过去 的时候,背后传来声音。 这声音无比熟悉,她猛然转身,看到少年那张笑脸时鼻头一酸,是文柏。 自小跟在秦昭身边的书童。 “文柏,你什么时候来的?” 彼时她问过秦昭,那时文柏在帮他跑淮南商会的事,所以要晚些时日到。 “回大姑娘,小的昨日才来,公子找您有事。” 文柏个子小,长的跟顾朝颜一般高,浓眉大眼,唇红齿白,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小酒窝,看着特别喜庆。 顾朝颜顺着文柏指的方向,果真是秦昭的马车。 车帘微动,秦昭单手支撑车帘,露出那张容姿绝艳的脸庞,顾朝颜本能笑着走了过去。 洛风,“……时玖姑娘,我家大人……” 时玖多一眼都没看洛风,直接跟着顾朝颜去了对面马车。 洛风瞧向对面马车上那只男狐狸精,回头时刚好看到他家大人也在掀车帘,那张脸,一言难尽。 看对面,若临秋水,如沐春风。 看这边,酷暑已尽,凛冬将至。 顾朝颜随文柏走到马车旁边,秦昭微笑,“阿姐上车。” “车就不上了,你先带文柏回去,我随后找你!” 秦昭看了眼对面,“阿姐与裴大人约好了?” “没有啊!” 顾朝颜解释,“是我有很重要的事要与他商量,听话,先回去!” “那阿姐要与裴大人商量到什么时候?我可以在这里等,又或者,我去秀水楼等阿姐。” “要好久,乖,别等。”顾朝颜欲回身时想 到文柏,当下过去双手握住他肩膀,“明日我到秀水楼为你摆宴,接风洗尘!” “不用的大姑娘。” “我说用就用!” 顾朝颜待文柏如亲弟,抱着他好顿拍…… 第一百五十六章 消息出自拱尉司 拍过文柏之后的顾朝颜朝秦昭摆摆手叫他回去,之后带着时玖毫不犹豫转身。 背后传来秦昭的声音,“秀水楼,我与阿姐不见不散。” 顾朝颜心思都在裴冽身上,一时没有听清,就又摆了摆手。 对面,裴冽看着朝他跑过来的顾朝颜,面无表情撂下车帘。 “走。” 洛风以为自己听错了,“大人,顾夫人朝咱们这边过来了,要不要等……” “需要本官重复一遍?” 洛风表示,这该死的自尊心,“回拱尉司。” 车夫听令,鞭子一扬。 驾— 不远处,顾朝颜见状突然停下脚步,时玖一脸疑惑凑过去,“马车怎么走了,刚刚洛少监还说裴大人有很重要的事找您。” 她不知道裴冽有多重要的事,但她的事很重要! “裴大人……裴大人等等!”顾朝颜只恍惚了一下,顿时拎起裙摆夺命狂奔。 得说拱尉司的车夫,那真是爱岗敬业。 他是丁点不管后面追的人是谁,鞭子抽的噼啪响,车轱辘比平时转的还快。 车厢里,裴冽面如冰山,双手攥拳,后槽牙被他咬的咯咯响。 “洛风。” 马车旁边,洛风小跑跟着,“大人有何吩咐?” 裴冽恨的,这个速度顾朝颜起飞都追不上来! 车厢里死寂无声,那股勃然怒意顺着侧窗呼呼往外飘,洛风了然,“停车!” “谁让你停车了?” 驾— 车夫可听话了。 “洛风!”裴冽真生气了! 冷风顺着侧窗嗖嗖吹过来,洛 风都怕他家大人忍不住从窗户里钻出来乱剑凌迟了他,“大人身体不适,慢点!” 马车终于缓下来,顾朝颜追到近前时差点卡个跟头,“大人停车,快停车我有密报!” “本官还有要紧的事,顾夫人回罢。” 顾朝颜扭头看向洛风。 洛风默默低下头,但他在心里释疑解惑了。 谁让你跑去对面的。 “那大人……就先去办要紧的事。”顾朝颜忽然停下脚步。 一来她真跑不动了。 二来能叫裴冽称之为要紧事,定然比她要说的事重要。 这下洛风不会玩了。 马车仍在驾行,车厢里死寂无声。 车轮滚滚的声音仿佛磨刀霍霍,听的他额头直冒冷汗。 啪— 洛风突然封了车夫穴道,“大人,车坏了!” 车厢里,裴冽紧紧攥着拳头的手忽的松开,暗暗调匀气息,“请顾夫人上来。” “是!” 马车后面,顾朝颜见洛风招手,当即小跑过去,“怎么?” “马车坏了,我们大人暂时有时间。” 洛风说话时拿下车沿旁边的登车凳,您可快上车罢! 顾朝颜大喜,“放心,我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顾夫人不用着急,马车要修很久。” 见顾朝颜钻进马车,洛风狠狠吁出一口气。 时玖才跑过来,气喘吁吁埋怨,“洛少监,你不是说裴大人有很重要的事要找我家夫人……” 嘘— 洛风竖指于唇,朝其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不可说不可说…… 不远处,秦昭单手支帘 ,目光落在远处马车上。 “公子,那马车里的人是谁?” 文柏皱眉,撅着嘴,“他就算没看到大姑娘去追,也该听到大姑娘叫他了吧,为什么不停车?” “他看到了。”秦昭清冷眸子微微眯起。 车帘落下,“回府。” “是。”文柏得令跳上马车前沿,抽出鞭子,单手勒紧马缰。 马车朝来时路驾行时他忽然想到什么,“公子知道他是谁?” “大齐九皇子,拱尉司司首。” 见车厢里没有了声音,文柏扬起鞭。 驾— “裴冽。” 许久之后,轻缓淡漠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 文柏隐隐约约听到了…… 此时马车里,裴冽看着坐在绒毯上脸颊通红,大口喘气的顾朝颜,倒杯温水递过去。 “不用!” 顾朝颜拨开杯子,急不可待道,“大人有没有想过现如今柔妃尸体已是一具枯骨,就算你找到了,如何验证?” 裴冽不说话,将那杯温水重新举到顾朝颜面前。 顾朝颜就跟没看到那杯水一样,眼睛直直盯着裴冽,“五皇子那边想出的办法是滴骨验亲,可滴骨验亲这种操作,很容易被操作。” “顾夫人打算叫本官举多久?” 顾朝颜,“……谢大人。” 她怕时间来不及。 “谁与夫人说,柔妃尸体是一具枯骨?” 顾朝颜端着水,“五年时间还不足以让红颜变成枯骨?” 裴冽盯着顾朝颜手里瓷杯。 顾朝颜了然。 “柔妃尸体是在五年前丢的。” 噗— 顾朝 颜喷了。 喷的那叫一个彻底。 到底是裴冽,顶着满脸水渍,稳如老狗。 他无比淡定抽出衣襟夹层里的手帕,正要抹脸时帕子被顾朝颜抽过去,“这这这……这可太不好意思。” 顾朝颜撅着腚,满脸通红替裴冽擦拭面庞。 那口水,多一滴她都没浪费在别处,“大人刚刚说柔妃尸体是在五年前被人偷走的,消息可靠?” 顾朝颜边擦边问,帕子冷不防扫到裴冽眼睛上。 裴冽闭眼,“消息出自拱尉司。” “当真?”顾朝颜惊的停了手里动作,双眼直勾勾盯着裴冽的眼睛,哪怕他闭眼,她都仿佛能穿透眼皮,与那双深邃眸子对上。 温热呼吸喷洒在脸上,裴冽慢慢睁开眼睛,视线里,那张脸无比清晰呈现在自己面前。 近在咫尺的距离,相互间甚至可以数清对方的睫毛。 渐渐的,渐久藏于心底的爱慕跟钟情如开闸洪水般迅猛倾泻。 裴冽只觉得脸颊发热,喉咙艰涩咽了一下,“顾夫人……” 顾朝颜恍然,手指又动起来,在裴冽脸上抹来抹去,丝毫没有发现她在不知不觉中将暧昧推到极致,“大人说,我在听!” “柔妃尸体的确是在五年前被人偷走的,经验,尸体被偷走时尚未被腐蚀,应该还是……唔唔唔……” 顾朝颜听的入神,手里帕子垂到裴冽嘴里了。 “抱歉,大人继续说。”顾朝颜抽了帕子,正打算回座时见裴冽伸手。 她愣了一下 ,将帕子双手递回去。 此时此刻她根本不在意那帕子是她的……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大人可否让我看一眼画像 裴冽接过绢帕,简简单单几下将帕子叠好。 这几下不过数息,顾朝颜却像是过了数年那么长,“大人……” 她着急。 裴冽搭眼看过去,她顿时压住心底好奇,“那帕子还湿。” 言外之意,现在揣进怀里会挞湿衣服。 裴冽并没有理会她的言外之意,将帕子平平整整搁回衣服夹层,“本官前三日夜带云崎子入皇陵调查时遇到裴沐。” “十一皇子?” 见裴冽看过来,顾朝颜捂住嘴,另一只手做出‘您继续’的动作。 “裴沐说他曾于柔妃下葬那日在陵墓后面用刀子雕刻出一朵木槿花,经云崎子验,那朵木槿花早有磨损,种种迹象亦表明柔妃大概是在下葬半个月后,尸体被人盗走。” 顾朝颜曾查过相关,“柔妃死于五年前冬至,半个月应该不会尸腐。” “就算一个月也不会。” “那可未必……” “与柔妃尸体一起消失的,还有一对木槿花的耳坠,那对耳坠是用奇石打磨,又经郁金汁液浸泡,有令尸身不腐之功效。” 顾朝颜越听越糊涂,“那对耳坠是柔妃自己的?” “查不到。” “准确说那对耳坠虽然列在陪葬单里,但却查不到是谁送给柔妃的。” 裴冽又道,“依云崎子判断,只要那对耳坠不离开柔妃尸体一尺距离,可保柔妃尸体半年不腐。” 顾朝颜越听越玄,“所以送柔妃耳坠的人,是盗尸的人!而且她送柔妃耳坠的时候柔妃是活着的!但她送耳坠的目的……是为得到柔妃尸体?” 裴冽点头。 顾朝颜,这个人变态啊! “赵敬堂?” 裴冽摇头,“昨晚之事,萧瑾可有与你详说?” “有!”顾朝颜想了想,“洛风也有与大人说吧?” 没有我告诉你! 裴冽沉下眸子,“他在哪里与你详说的?” “房间里,保证没有外人听到。” “谁的房间?” “我的。”顾朝颜字字句句回答的明明白白。 裴冽扭头看向侧窗,不想说话了。 顾朝颜顺着方向看过去,马车坏了,没走,外面只是一堵墙。 “大人在看什么?” 说啊! 我在等啊! 裴冽就是不说话。 “萧瑾说昨晚除了大人跟沈屹,偷盗尸体的还有另一拨人,大人觉得那一拨会是谁?”顾朝颜主动抛出问题。 见裴冽不理,她继续道,“会不会是赵敬堂,他拿沈屹当幌子迷惑咱们,实则自己偷偷派人寻尸?可如果是他,那就证明偷尸的人不是他,那又会是谁如此执着柔妃的尸体,还是一具鲜活的尸体……” “萧瑾与你说完之后做了什么?”裴冽突然扭回头。 “没做什么,回茗轩阁找楚依依去了。” 顾朝颜的思维被打断,茫然看向裴冽,正想说话时裴冽生怕她反应过来一般,“偷尸人定然不是赵敬堂,他亦不会另找人去寻尸体。” “为什么?”顾朝颜果然不再思考那个突如其来,又不合时宜的问题了。 “赵敬堂与柔妃的关系,一直都是发于情,止乎礼,藏于心,并非市井所传那般不堪。” “大人确定?” “本官可以不确定,但父皇确定。” 一句话,顾朝颜哑口无言。 她倒是忘了最重要的一个人,龙威不可触,倘若赵敬堂跟柔妃真有什么,工部尚书的位子早换人了。 “赵敬堂是极重礼法之人,柔妃入土他断然不会让柔妃死后都不得安宁,所以他绝非偷尸人,至于他为何不会另找他人寻尸,他人没有沈屹可信。” 顾朝颜听罢解释,点点头,“大人说的是。” “所以现在柔妃的尸体……是当年模样?”既如此,便没了滴骨验亲的隐患。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就算腐烂,亦未完全。”裴冽回道。 顾朝颜坐在绒毯上,重重呼出一口气,“那还好……说起来,大人知道柔妃长什么样子吗?” “儿时见过,已经模糊了。” “那万一大人见到认不出来怎么办?” “有画像。” 顾朝颜眼睛一亮,“大人可否让我看一眼?” 见其犹豫,顾朝颜朝前凑了凑,“大人还不信我?我可是一有消息就跑来与大人互通有无了!” 裴冽沉默片刻,自木椅下面拿出一个紫檀长盒,递过去。 顾朝颜下意识伸手,好奇问道,“这里是柔妃画像?” “是。” 那顾朝颜就有点儿迫不及待了。 她清理好长桌,将紫檀盒摆在身前,双手叩在盒盖上,深吸口气。 随着盒盖被打开,里面赫然摆着一个卷轴,卷轴中间系着一根红绳。 她拿出卷轴,将长盒搁到旁边,每一个动作都轻柔缓慢至极,小心翼翼。 解开红绳,画卷慢慢展现。 入眼,一双雪色长靴,长靴画的精致细腻,绣在靴子上的云纹图条理清晰,金丝隐隐现现,接下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红色长裙。 顾朝颜慢慢滚动卷轴,长裙及腰,腰间束着一条同款颜色的系带,这画面,莫名熟悉。 “拿反了。”对面传来声音。 顾朝颜以为裴冽看不出来,老脸一红,当下收起卷轴,翻转过来重新放。 卷轴再次开启,首先撞进她视线里的是一头乌黑秀发。 简简单单的飞云髻,发髻上饰物不多,但都十分简约大方。 只有一支玉钗格外亮眼,银白钗身,上面嵌着一枚血色玛瑙。 这玉钗,好眼熟。 顾朝颜脑子还没转过来,汗毛已经开始率先飞舞。 卷轴再落,一张清丽绝尘的容颜深深锁住了顾朝颜的瞳孔。 主位上,裴冽等了许久不见她说话,皱了下眉,“顾夫人?” 车厢死寂,画卷阻隔两人。 “顾夫人无须看这么仔细。” 画卷不动,顾朝颜也没动,亦没有声音。 时间都仿佛静止了一样。 裴冽心里咯噔一下,猛然扯过顾朝颜手里画卷,入眼,人如雕像。 视线里,顾朝颜仿佛被人封了穴道一动不动,瞳孔都跟着异常,仿佛两颗黑曜石嵌在眼眶里,要说发光也在发光,只是抖动的厉害。 “顾朝颜你没事吧?” 裴冽还是第一次看到顾朝颜这般模样,如同见鬼…… 第一百五十八章 我见过 顾朝颜该怎么形容她现在到底有没有事呢? 反正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了,身体僵直如木头,整个身子随着那幅画卷转过去,眼睛死死盯着画卷上的柔妃,张嘴,说不出话。 “顾朝颜?”裴冽看出不对,皱眉唤道。 顾朝颜颤颤巍巍举起胳膊,指尖指向画卷,抖啊抖。 身子也抖啊抖。 裴冽看向画中柔妃,“怎么?” “我、见、过。” 一语闭,裴冽默…… 外面时玖与洛风站在一处,不时瞄向坐在前沿的车夫。 “不是说车坏了吗?”时玖问道。 洛风点头,“是坏了。” “那他为什么不下来修一下?”时玖好奇。 洛风瞥了眼侧窗,低语,“他修不了,得我修。” “你怎么不修一下?”时玖又问。 “我也修不好。” 时玖,“谁能修好?” “你家主子不下车,谁也修不好。” 洛风拉时玖到对面墙根儿,“刚刚那个小伙子是谁?” “哪个?” 洛风朝彼时秦昭马车停下的方向瞧了瞧。 时玖恍然,“我听我家夫人叫他文柏,那就应该是秦昭公子的书童。” “书童?” 洛风若有所思瞧着空空如也的对面,“可我看顾夫人对他很亲切啊!” 他私以为自家大人之所以生气,一定是看到顾朝颜去抱那个小书童了,“哎你说,那个书童长的怎么样?” “清秀俊俏,跟在秦昭公子身边的人长相能差到哪里去。”时玖认真道。 洛风看她,“那你觉得我长的怎么样?” 他没别的意思,既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么眼前这丫头的审美应该跟顾朝颜也差不太多。 时玖直视洛风,煞有介事打量好半天,上上下下,“反正我觉得裴大人不如秦昭公子好看。” 洛风,“我呢?” 时玖不说话了。 得说洛风反应快,两只眼睛瞪过去,“时玖,你没眼光!” 跟在秦昭身边的书童不会差,他家大人又比不过秦昭,这样比较下来,自己自然是比不过那个书童。 时玖不吱声,有没有眼光她自己清楚就好。 她家夫人说了,不要事事与人争长短,他丑任他丑。 但在时玖心里,洛风是自己人这事儿毋庸置疑…… 车厢里,顾朝颜大致说了这几日与‘女鬼’此消彼长的相处过程。 “原来她是柔妃……她怎么可能是柔妃,柔妃为什么找上我?” 顾朝颜看着铺在桌面上的画卷,那眉眼,那衣着,那发髻上惹人注意的红玉簪,妥妥就是这几日一直在她面前晃荡的女鬼! 有句话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还有一句话叫这世上最远的距离不是隔山水,而是你站在我面前,我却不知道你是谁。 偏偏这两句话都叫顾朝颜给赶上了! 啪! 顾朝颜狠拍大腿,目光从惊悚,到迷茫再到疑惑,最后变得坚定。 “就是柔妃!” 裴冽看着顾朝颜自己在那里神神叨叨,一直没插嘴,直至那两道目光朝他扫过来,“大人信我!” “你说,柔妃的尸体变成鬼,缠着你?” 裴冽,我已经不是七岁了。 顾朝颜指着桌上画卷,信誓旦旦,“大人前天晚上没看到吗?她一直跟我走了好长一段路,遇到狼群时她都还在!” 裴冽,“顾朝颜。” “嗯?” “你没事吧?” 顾朝颜突然闭嘴,整个人僵直坐在绒毯上,眼睛死死盯住裴冽,目光炯炯。 裴冽与之对视数息,皱了皱眉,“有事你可说。” 见其不语,不动,裴冽忍不住伸手在她眼前晃两下。 “我想起来了!” 顾朝颜突然握住裴冽的手,惊的裴冽险些从长椅上蹦起来,汗毛都竖起来了! 顾朝颜,你吓我一跳! “前天晚上柔妃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晃来晃去之后突然趴到我身上,起来时她身上的衣裙刮掉一小块布料,我们现在去,或许找得到!” 见裴冽不说话,顾朝颜越发用力握住那只手,“裴冽你信我!” “我信。” 看着顾朝颜那双遑急又迫切的眼睛,他根本说不出别的话。 “那我们快走,现在就去!”顾朝颜忽的松开裴冽,双手搥在长椅上,稳稳坐住,等待起飞。 马车未动,她看向裴冽。 “洛风。” “在!” “去宝华寺。” 车厢外,洛风得令解开车夫穴道。 驾— 将军府,青玉阁。 夜里没睡的阮岚在破晓时候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且等她醒已经过了早膳时候,秋霞便在后院小厨房给她熬了碗参粥。 “将军可回来了?”阮岚看着桌上那碗粥,浅声问道。 昨夜萧瑾迈进府门那刻她就知道,可她一直没有出去,她想着萧瑾在宝华寺呆了一天一夜,回府就算再忙也一定会来看她。 就算恩爱不如从前,可她肚子里还怀着他的骨肉。 可她等到子夜都不见人影。 “回阮姑娘,将军昨晚回来的。”秋霞据实道。 “是么……” 阮岚捏住汤匙,“那瑾哥昨晚住哪里了?” 秋霞不假思索,这种事不是秘密,“将军回府便去了夫人房里,呆个把时辰就去找了二夫人。” 见阮岚脸色不对,秋霞急忙安抚,“将军没来,应该是怕打扰阮姑娘休息。” “可我休息了吗?”阮岚抬头,美眸凝霜。 秋霞不由的低下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你下去罢。” 听到房门启阖的声音,阮岚再无心用膳,‘啪嗒’撂下汤匙。 她的瑾哥变心了? 不,没有。 她的瑾哥只是被顾朝颜跟楚依依那两个贱人缠住,一时迷了路。 只要这两个女人消失,萧瑾就可以完完全全是她的。 想到这里,阮岚从袖兜里取出一个针包。 这是沈姨母的东西。 她依着沈姨母的方法,自针包里抽出一根细如牛毛的羽针。 没有一丝犹豫,她将羽针扎进左手虎口处,细细揉搓。 ‘连续五日,孩子就没了。’ 孩子你记得,杀死你的人是顾朝颜跟楚依依,你做鬼都不要放过她们…… 宝华寺距离皇城往返需要半日。 顾朝颜与裴冽又在翎幽谷转了一圈,找到那块红色布料再回拱尉司时,天已暗。 第一百五十九章 我站着挺好的 拱尉司。 房间里,裴冽盯着走来走去的顾朝颜,“你能不能坐下来?” 之前在宝华寺他想独自去寻那块布料,可她半点不同意,硬要与他同行,山路崎岖难行又走了那么久,他怕顾朝颜脚疼。 顾朝颜朝门外看看,“怎么还没结果?” “想要确定那块布料是不是宫中之物,是不是出自柔妃寝宫,是需要一些时间的。”没看到那块布料之前,裴冽没相信顾朝颜的话。 陪她一行,只是因为想陪她一行。 虽然不理解,但尊重。 可在翎幽谷找到那块布料的时候,他心中起了疑惑。 只是结果还需要事实说话。 顾朝颜又朝外瞅两眼。 她着急多半也是因为懊悔,但凡她早早看到柔妃画像,那见到女鬼第一眼她就不会放过。 见其又在原地转圈,裴冽皱眉,“你坐!” 顾朝颜被他声音震到,四下环顾。 裴冽这才意识到自己房间只有一把椅子,于是起身,“顾夫人坐这里。” “我站着挺好的。” 裴冽眼睛瞥过来。 顾朝颜了然,三两步走到椅子上坐下来,双脚离地的时候??趾痛感上来了,她龇了一下牙。 裴冽就知道是这样。 他自左边柜子拿过药跟白纱,将东西搁到桌面,正要蹲下时被顾朝颜一把薅住肩膀,“大人要做什么?” “给你换药。” “谢大人好意,我脚没事!” 想到那夜篝火前裴冽托她玉足的场景,顾朝颜脸颊顿觉发烫。 裴冽哪会由着她,直接握住她左脚,身体因为惯性后仰,顾朝颜猛的抓紧椅背,长靴被人脱了。 紧接着是足袜,“夫人无须想太多,本官只是给你换药,没想占你便宜。” “我自己也能换……” 裴冽忽而抬了下手里玉足,想要弯腰的某夫人又紧紧抓回椅背。 顾朝颜,“……” ??趾指缝果然又渗了些血,裴冽熟练拿过药瓶,打开塞子将药倒在上面。 那药矜贵,御医院院令亲手调配,一年也就出三瓶。 裴冽是一点儿没当矜贵玩意用,恨不得整瓶都倒出来。 顾朝颜虽对药材认识不多,但对金疮药的味道还是熟悉的,“这个药的味道好像不太对哦。” “苍河配的金疮药,夫人可以放心用。” 听到名字,顾朝颜虎躯一震。 苍河,二十又八,是大齐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御医院院令,出师前任院令周儒,是周儒唯一的关门弟子。 两年前周儒病逝向皇上举荐了苍河。 顾朝颜别的不知道,唯独知道这家伙在城北金市开了一家药堂,这应该算是众所皆知的秘密,所售药品可不便宜啊! “大人你不会管我要钱吧?” “不会。”裴冽系好白纱,动作轻缓将足袜套回去。 顾朝颜暗暗松了口气,“我自己来。” “夫人若想报答,就在珠算上多下下功夫……” 听到‘珠算’二字,顾朝颜目光立时变得决绝,二话不说拽下裴冽刚刚给她穿好的足袜,伸手就要解白纱。 裴冽伸手阻挡,没挡住? 顾朝颜大有天王老子在她这白纱也解定了的决心。 这破药她不上了。 瘸了算了! 裴冽迫于无奈,突然握住她玉足又抬了一下。 哎我去! 顾朝颜身子倒仰,将将抓住椅背,“这瓶药多少钱?” 珠算上下下功夫? 她需要下什么功夫! 该谁下功夫谁不知道么! “一千两……” “我给大人两千两。”没别的,别提珠算。 裴冽攥着顾朝颜的脚,缓慢抬头,无声凝视。 看着那双根本辨别不出情绪却有一种冰凉感四溢的眼睛,顾朝颜死咬着牙不松口。 “本官似乎只在你面前打过一次算盘。” 顾朝颜点头,终身难忘。 “你觉得本官珠算很差?”裴冽记得当年教他的夫子在他打过三次之后才得出结论,顾朝颜只一次就放弃他,会不会过于不拿他当回事。 “不差。”我一点儿没看出来你根本就不会。 裴冽低下头不再说话,只默默为她套好足袜,穿上长靴。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哀伤。 顾朝颜不知道这哀伤从何而来,偏叫她生出一抹心酸。 她看着此时此刻半跪在她面前的男人,仔仔细细为她穿好长靴,系好鞋袋。 算了! “大人珠算差没关系,我珠算好,我下下功夫。” 裴冽动作微顿,将顾朝颜左脚轻轻搁到地面,站起身,“夫人别骗我。” “我不想骗人的时候一般不骗人。”这是顾朝颜说的最真诚的一句话。 裴冽,“……” 就在这时,门被撞开! 两人同时看过去,是洛风。 顾朝颜激动起身,左脚突然沾地时痛感上涌,一个踉跄撞到裴冽身上,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滑下去。 她在电光石火间拽住了裴冽的裤子,可裤子它不禁拽啊。 洛风看到眼前场景,整个人懵在那里。 “关门!” 裴冽低喝时洛风倏然退出房间,关紧门。 裴冽,“……” 顾朝颜,“……” “本官叫你进来,把门关上!” 洛风再进门时顾朝颜已经被裴冽扶起来,坐回座位上。 “结果如何?”裴冽站在座位旁边,声音略显紧张。 毕竟他也很想知道顾朝颜所说‘女鬼’到底是否真的存在,又会不会是各方久寻不得的柔妃尸体。 顾朝颜也很紧张,她太明白柔妃尸体对于局势的影响力了。 洛风最紧张,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于是在两双四只眼睛死死盯着他的时候,他的回答是这样的,“属下错了,下次一定先敲门。” “顾夫人可看到本官的剑了?” 顾朝颜磨了磨牙,亲自扭身把那柄支在桌边的孤鸣剑双手奉到裴冽手里,“大人千万别手软。” 洛风腿抖,“云崎子查出来,那块布料是柔妃的!” 裴冽震惊,“当真?” “非但是柔妃之物,还是柔妃下葬时穿的衣服!”洛风边抖腿,边将过程如实禀报,每个细节都说的清清楚楚,力求保命。 裴冽听罢,看向顾朝颜。 顾朝颜亦看他,“大人随我抓鬼去罢。” 第一百六十章 她长大了,她嫁人了 天已暮色。 秀水楼里,秦昭一袭白衣坐在临窗桌边,从清晨等到正午,又从正午等到日落。 窗外灯火盏盏,如夜幕天边闪闪烁烁的星辰。 月光与烛光混散在那抹绝色容姿上,勾勒出一幅倾世的画卷。 夜风不知从哪里吹进来一朵初绽的梨花,细碎花瓣打着旋儿的落在秦昭肩头。 雪白中,一抹淡淡的红。 冬柏小心翼翼凑过来,“大姑娘应该不会来了,公子要不要回去休息?” “我与阿姐说过,不见不散。” 秦昭声音好听,如檐前滴水般清绝,又似一粒石子坠入静湖,激起淡淡的涟漪。 这声音,透着执念。 “大姑娘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耽搁了,不然定会记得与公子之约!” “文柏。” 秦昭看着天边皎月,“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阿姐走丢了。” 文柏记得那事儿,“大姑娘好像在寒山里头迷路了,两天两夜才回来。” “三天三夜。” 风起,秦昭散落在后肩的墨发被风吹动,发丝根根飘逸,“阿姐走之前告诉我在卖糖葫芦的铺子前等她,她说不见不散。” “小的记得,当时公子就在铺子前等了三天三夜,老爷怎么劝都不行!”文柏想到那件事,脸上透着心疼,“后来大姑娘回来,你还不许任何人告诉她。” “我那时想,只要我在那里等,就一定能把阿姐等回来。” “她只要记得,就不会把自己弄丢……” 文柏瞧着时辰,“公子,大姑娘长大了。” 秦昭终是收回视线,看着桌上他早早点下的糕点,惨淡一笑,“是啊,她长大了,嫁人了,她认得路,不会丢了。” “文柏。” 秦昭终是站起身,“走罢。” 文柏能感觉到自家公子身上隐隐散出的失望跟难以言说的苍凉。 他知道自家公子喜欢大姑娘。 可那是不可能的事…… 酉时已过,月光如水般流泻在墨染的夜色中。 工部尚书府的后花园,沈屹拉着自家阿姐说悄悄话。 “什么话,当着敬堂的面不能说?”沈言商身上有一种天生的贵气,与楚依依那种后天硬养的所谓贵气不同。 她举手投足,哪怕颦笑间流露出来的气质,都让人觉得此女贵不可言。 沈屹手欠,弯腰从池塘里揪过一根莲蓬攥在手里,“当他面该说的,我已经说过了,剩下的话自然是想与阿姐说,他不是不能听,我不想让他听。” 沈言商瞧着自家弟弟的傲娇劲儿,笑了笑,“那你说。” “翎幽谷这趟是裴冽设的局,棺材里根本没有柔妃尸体,他目的是引蛇出洞。” “你想与我说柔妃之事?”沈言商诧异道。 “阿姐不想知道?” “我若说不想呢?”沈言商见沈屹用手指扣莲蓬里面的莲子,皱了下眉,“你这手就不能有一时一刻闲下来?” “它寂寞,我总要给它找点事做。”沈屹扣出一个莲子朝嘴里放,嚼了一下吐出去,“苦。” “莲子甘甜,莲心却苦,吃不了莲心的苦,也尝不到莲子的甜。” “阿姐当真不想知道柔妃的事?” “他不与我说,便是不想我知道,那我便不想知道。”沈言商走向前面假山。 沈屹追过去,“他不与你说,是知道我一定会与阿姐讲。” “阿姐可知裴冽还与我说了什么?” 沈言商沿假山缓着步子往前走,自嫁给赵敬堂,住进这座府邸,这里一草一木,一砖一石她都无比熟悉。 “裴冽说柔妃尸体是在五年前被人盗走的,并非前几日。” 音落,沈言商陡然止步。 沈屹刚好追上,“阿姐也觉得震惊,是吧!” “你怀疑是敬堂?”沈言商侧身,眼中的确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沈屹耸耸肩,“除了他,谁会有这样的执念,可他不承认。” “不会是他。” “为什么?”沈屹不以为然。 “他不会让柔妃死后都不得安宁。” 沈屹听到这样的解释,低下头,又从莲蓬里扣出一枚莲子塞进嘴里,嚼了嚼,仍然很苦。 呸! 沈言商看他。 “我可没呸他,我呸的是这莲子。” 沈屹紧走两步,“阿姐觉得除了赵敬堂,还有谁会偷柔妃尸体?” 沈言商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除了敬堂,我还真想不出谁会有这样的执念,五年前……说起来,你与裴冽走的很近?”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沈屹扣莲子的速度可是快了很多,他又好奇,每颗莲子都被他咬两下,苦的他直皱眉。 “阿姐问这个做什么?” “他是太子的人,你莫与他走的太近,要懂得避嫌。” 沈屹吐了嘴里莲子,“阿姐的心思全都长在赵敬堂身上了。” “不然怎么办呢。” 沈言商又是苦笑,“谁让我爱他呢。” 嘶— “好酸!” “不是苦么?”沈言商瞧眼自己的弟弟,眼睛里带着几分宠溺。 沈屹将手里莲蓬塞过去,“最后一颗给你,我走了!” 看着那抹走路摇摇摆摆一点不稳重的背影,沈言商显出几分无奈,她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就是有个毛病,自小多动。 一刻都闲不下来。 待那抹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她方拿起手里莲蓬,大大小小的窟窿,唯中间一处饱满。 她原想扔了莲蓬,可莫名的,手却到了那一处。 她下意识抠出里面的莲子,与沈屹一般搁进嘴里嚼两下。 很甜。 竟是甜的。 沈言商拿着那朵莲蓬,嘴里含着甜走回到房间里。 房间无人,这个时辰的赵敬堂一定是在书房。 她将莲蓬搁到内屋桌边时,忽然看到桌上多出一个方盒。 小叶紫檀的方盒,她可以肯定这不是府上的东西,于是好奇拿起来,缓缓打开。 看到里面之物,沈言商脸色顿时沉凝,眼底顷刻蓄满寒意…… 夜已经很深了。 从拱尉司回来的顾朝颜早早叫时玖备下晚膳,早早吃下,又叫时玖早早下去休息,之后吹灯,早早躺到床上,早早闭上了眼睛。 一切看似无比顺利,然而院门响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震惊吧! 院门响了十来声没停,顾朝颜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光线虽暗,她却能无比清晰看到此刻正盘膝坐在自己床尾的裴冽。 是的,裴冽在她床上。 这会儿时玖亦从耳房里走到窗前。 “夫人,是将军。” 顾朝颜咬了咬牙,“告诉他我睡下了。” “是。” 时玖披着衣裳走到院门处,“将军,夫人已经睡下了……” “把门打开!” 时玖没听话,又回到窗前询问,得顾朝颜应允才又回去开门。 萧瑾冲进房里时顾朝颜已经披着衣裳坐到桌边,桌上燃烛,她表现的十分困倦,“夫君有事?” “我才从五皇子那里回来,得了一个重要的消息!” 萧瑾说着话坐到顾朝颜身侧,“原来柔妃尸体……早在五年前就被人盗走了!” 顾朝颜猛一扭头。 “震惊吧!” 顾朝颜重重点头。 “为夫也没想到赵敬堂竟然如此大胆,柔妃才下葬他就把尸体挖走了!” “消息可靠?” “虽然没有证据,可除了赵敬堂,谁会把刚下葬的柔妃挖走?他这般做法,就是想得到鲜活的柔妃尸体,他……可真演了一出好戏!” 顾朝颜,“……我的意思是,柔妃尸体五年前被盗走这个消息,可靠?” “五皇子得来的消息,自然可靠。” 顾朝颜低下头,眸子在睫毛的掩盖下朝床榻瞥了一眼。 裴冽说这是秘密来的! “朝颜?” “夫君你说。”顾朝颜收回视线,回望萧瑾。 “五皇子还是那个意思,倘若是赵敬堂,他愿意出面摆平此事,但这话须得有人递过去,我是想……” “我明日便去找沈屹。”此前在拱尉司,顾朝颜也觉得柔妃尸体被盗是赵敬堂的手笔,可裴冽以为不是。 她信裴冽。 萧瑾就是这个意思,“辛苦夫人了。” 顾朝颜摇头,“只要是为夫君好,我不辛苦。” 随意敷衍的一句话,却刚好撩拨起萧瑾躁动的心弦,他看向顾朝颜的眼神变得灼热,声音沙哑,“今晚夫人可不能再撵我走了。” 顾朝颜刚想喘口气,这一口气就没上来,“咳咳咳!” “夫人怎么了?”萧瑾急忙凑到近前,手掌轻拍她后背。 前两下拍着还正常,可之后萧瑾的手就开始不老实了,掌心自顾朝颜后背摩挲着,缓缓向下。 顾朝颜顿觉恶心,猛站起来,“夫君,时候不早了……” “夫人也知道时候不早她们都睡下了,你若再赶我走,我就只能睡书房。”萧瑾情动,起身以逼迫的姿态走过去。 距离太近,顾朝颜不得不后退拉开距离,不想后背抵至窗前,退无可退。 “朝颜,你可还记得我们初见?”萧瑾停下脚步,单手撑住窗棂,身体倾向眼前女子。 越看,越觉得人间绝色不过如此。 这眉眼,这红唇,还有玲珑曼妙的身段,如何看都比阮岚更有韵味,也比楚依依少了几分攻击性,他喜欢。 灼热呼吸喷薄到脸上,顾朝颜一阵恶心。 萧瑾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心内的欲望,头低下来时顾朝颜的眼睛震荡了。 绕过萧瑾的身体,她看到裴冽竟然掀起幔帐,半个身子露出来,手握在剑柄上,目光寒戾,杀意蒸腾! 咣当! 呃— 电光石火间,屋顶内里一块青砖突然掉下来,正砸在萧瑾头顶,顾朝颜几乎同时一脚踹过去,萧瑾上下失守。 头顶的痛尚可忍,虽然有血从发缝间流下来,可真正让他眼冒金星的是顾朝颜那一脚,十分的疼,“夫君你没事吧?我想踢开那块砖……” 顾朝颜想要上前扶直萧瑾。 “没事!”萧瑾单手护住关键位置,另一只手狠狠摇摆阻止顾朝颜靠近。 “不然……我扶你到床上休息一下?” “不用!”萧瑾艰难转身,“为夫想到还有一件重要军务需要马上处理,你早点休息。” “我送夫君?” “你留下!” “我……” “站在那里别动!”那一脚踢的不轻,萧瑾离开时走路还略弯着腰。 院门上栓,时玖得主子吩咐回了耳房。 房间里,顾朝颜狠狠舒出一口气,吹熄蜡烛走回到床榻旁边,掀起幔帐,“大人知不知道刚刚有多危险?” 此时的裴冽已然盘膝坐到床尾,怀中抱剑,闭目养神。 他不想说话。 顾朝颜没有埋怨的意思,可那会儿萧瑾但凡回头,那热闹了。 她只是后怕。 见某位大人无动于衷,顾朝颜用二八芳华的脸叹出八二耄耋的气,“大人先休息,我守在窗口。” 彼时拱尉司,经云崎子证实那块碎布属于柔妃之后,二人达成共识,抓鬼。 既然那鬼有目标,裴冽想抓鬼自然要时时刻刻守在顾朝颜身边。 他原想守在屋顶,可顾朝颜怕那鬼看到他会害怕,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这会儿顾朝颜拎把椅子到窗边,屁股坐下来,身体朝前一趴,眼睛死死盯住对面屋顶。 裴冽不知何时站到她身边,束手而立,与她一般望向对面屋顶,“萧瑾每晚都会来?” “差不多,有事就来。” 气氛有些莫名,顾朝颜知道裴冽在生气,许是刚刚自己把他陷入到危险当中了。 若被萧瑾发现,这事儿闹出去她名声毁了不说,旁边这位司首大人也得喜提‘奸夫’美称。 可他要坐在里面不动,自己无论如何都会有办法的。 所以她也不是一点脾气都没有。 “每晚都会如刚刚那般?” 想到萧瑾将顾朝颜逼迫到窗前欺身的场景,裴冽束在背后的双手紧了紧,“他每晚都会过来骚扰你?” “大人说的玩笑话,这里是将军府,我与他尚未和离,他来我这里,做什么,还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裴冽沉默,背后紧攥的手指发出咯咯声响。 顾朝颜是气话,她心里也憋屈,可在意识到裴冽真动怒的时候还是压了压自己的脾气,“他想碰我没可能,这一身的清白我得自己留着,他不值得,也不配。” “可是刚刚……” “就算没有那块砖,我该踢还是会踢。” 裴冽闻声,低头看她…… 第一百六十二章 见怪不怪,奇怪自败 房间寂静下来。 顾朝颜感觉得出,裴冽在看她。 她望着对面屋顶,淡淡道,“大人别忘了我是商人,商人利己,趋利避害,我与他的这桩买卖一眼就能看到底,我赔了一年光阴,赔了大把银子,说死都不能再赔上自己,所以大人不必疑惑我与他和离的决心。” 裴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他没怀疑她的决心,他只是讨厌萧瑾碰她,一下都不行。 “你怕鬼?” 头顶飘际过来的声音让顾朝颜知道,裴冽气消了。 “起初怕……不过说起这个,之前在大人头顶拔的那根墨玉簪碎了,大人放心,我会照价赔给你。” “不需要。” “那我可真不赔了!”顾朝颜抬起头,露出淡淡的笑。 裴冽低头迎过去的瞬间她又望回对面屋顶,“大人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只要心里有鬼就不怕见鬼,只要没有良心良心就不会痛。” 这辈子,她也想做一个像萧瑾那样的人,活的自私自利。 她得承认跟上辈子比,她自重生到现在,多数时候是开心的。 很开心的那种。 “大人不怕鬼吗?” “见怪不怪,奇怪自败。”裴冽回答道。 顾朝颜喜欢这句话,“所以大人见过最坏的人是什么样的?” “比鬼可怕。” “偷小孩儿牙婆?” “夫人可知那些被偷走的小孩子送到哪里去了?” 顾朝颜想了想,“卖去富贵人家做下人,要是女孩儿,可能会卖到很偏僻的地方做童养媳,大人有所不知,乡下很多地方娶不上媳妇的。” “采生折割。” “什么?”顾朝颜疑惑抬头。 裴冽束手站在那里,眼眸深邃如潭,“他们会将那些孩子用最残忍的方法敲断他们的四肢,或者把他们毒哑,再抠掉眼珠,又或者干脆割断他们的舌头,然后将他们扔到大街上乞讨。” 顾朝颜震惊,“会有这样的事?” “夫人对这人世间的恶,见的少。” 这句话,顾朝颜也不会接了。 恶有不同,她虽没见识过采生折割,见识过别的。 裴冽也沉默了,当年他被顾朝颜救回潭州之后,外祖父一怒之下命带着官府的人追了三百里,终于找到那个牙婆。 原来像他那样被虏走的孩子竟有三十几个,外祖父去时那牙婆刚挖了一个小男孩儿的眼珠。 那小男孩没挺下住,死了。 他低下头,看着身侧趴在窗上认认真真盯住对面屋顶的女人,眼底流露出他都不曾察觉的温情跟暖意。 如果没有顾朝颜,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像那个男孩儿一样被抓回去,会不会有命活到现在。 顾朝颜,你救过我的命。 “大人讨厌贪官吗?” 裴冽收回视线,“拱尉司职责所在。” “你讨厌所有贪官吗?”顾朝颜想到前世,忽然有了这样的疑问。 裴冽想了想,“如果我说这朝廷里不贪的官屈指可数,夫人可相信?” “信。”她上辈子就是这么想的。 “夫人觉得,拱尉司要不要把所有贪官都绑去砍了?” 顾朝颜显然觉得这么做不现实,“所以大人是有针对性的砍人?砍异己?” 裴冽低下头。 月光如水,勾勒出他弧度清晰的轮廓,刚毅冷俊,那双如鹰隼般的眸子锐利凌寒,会让人产生一种本能的压迫,“夫人是这样想我的?” 顾朝颜看到那双眸子,移开视线。 “不管夫人相不相信,拱尉司办案,不分那些。” “那分什么?”她没好意思说,你上一世分的很清楚。 “脏银来源。” 这顾朝颜就有点不明白了,“怎么说?” “倘若脏银来源是采生折割,你说那个贪官该不该杀?” 顾朝颜忽然沉默下来,她想到前世。 前世被裴冽杀的一众官员里,她确实知道几个手段肮脏的,可那时她只信萧瑾的话,忽略这些,只道裴冽所杀皆是异己。 “拱尉司只办朝廷相关的案子,本官杀那些贪官,除了杀他们,亦是借杀他们,杀了那些隐藏在黑暗里的阴鬼之人,除恶务尽做不到,但总是越杀越少的。” 顾朝颜想起来了,上辈子但凡死于裴冽之手的贪官,牵连总是甚广。 她身边有几个大商就是那么死的。 那时她还觉得兔死狐悲,而今知道真相,竟是这般! 顾朝颜越发沉默不言,她忽然在想,上一世裴冽总是先她一步结案,以致于她手里那些为贪官翻案的‘证据’连投上去的资格都没有! 毕竟拱尉司结的案,谁敢再审? 那时,她觉得裴冽根本就是针对她。 而今想起来,裴冽怕不是在救她。 她无比肯定但凡她有一丝一毫的差池被那些官员牵连下了大狱,萧瑾第一个与她划清界限! “大人……” “嗯?” “我……”顾朝颜忽然想问,我救过你的命吗? 如果上一世你是在用那种方式保护我,理由是什么? 我救过你的命吧! 再也没有更好的理由了! 顾朝颜终究没有问出口,因为不可能。 他们在此之前从未有过交集,“我……我猜你是个好人。” 裴冽,“……或者夫人猜猜柔妃什么时候会来?” 我已经把‘我是好人’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你还要猜? 顾朝颜,你睁眼瞎。 提到柔妃,顾朝颜突然低下头,在裴冽看不到的角度抹净眼角的泪,之后瞪大眼睛看向对面。 漫漫长夜,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等着鬼,倒也不觉得无趣…… 子夜已过,近丑时。 西郊一处破庙里,女子身着一袭夜行衣推开半掩的庙门。 早就废弃的破庙长年失修,东北角庙顶露了一个大窟窿,月光照进来,庙里昏暗却能视人。 她看到一个背影,抬手间,银针射出! 那人回身,银针被他夹在指缝,“没想到赵夫人武功不弱。” “你是谁?” 沈言商闻声摘下覆面的黑纱,目色冷然。 对面那人戴着一张鬼面。 那鬼十分恐怖,如地狱阎王。 “夫人既看到我戴着面具,显然我并不想以真面目示人,自然也不会告诉夫人我的真实身份。” “柳思弦的尸体,是你偷走的?” “呵!” 第一百六十三章 地宫 听到沈言商的质问,鬼面男子笑出声。 “赵夫人这样说话的么?” 男子笑意不减,“那不如夫人说说,在下是从哪里偷走的?” 沈言商美眸愠寒,“你知道的不少?” “不多,但足够在下与夫人做笔交易。” “什么交易?” “地宫图。” 鬼面男子直视沈言商,一袭黑色锦衣下身段修长挺拔,虽然看不到脸,身上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阴冷四溢,那股寒意弥漫在空气里,叫人胆寒。 沈言商见惯了大场面,淡然若水,宠辱不惊,“什么地宫图?” “赵夫人可别与在下揣着明白装糊涂,皇陵地宫图。” “我没听过。” “夫人怎么可能没听过呢!” 鬼面之下,男子笑声如铃,“当年沈府因何遭难?还不是你们多管闲事,接了地宫图图纸的草图绘制,事成之后原工部尚书得令想要灭口,又拿不出什么把柄,这才有当年大案。” 沈言商眸色陡凉,杀意尽显,“你知道的太多了。” “夫人也该知道,你奈何不了我。” 鬼面男子继续开口,“若非现任工部尚书赵敬堂力保,你们沈府岂会死了一个沈知先就了事。” 沈知先,沈言商与沈屹的亲生父亲,明里是商人,实则却是机关术的高手。 “你到底是谁?” “这不重要。” “你偷尸,为的是地宫图?” “不然夫人觉得我为什么?” 沈言商蹙眉,“可你闹的动静太大!” “不拿赵敬堂作这个赌,夫人怎么会怕?眼下太子跟五皇子都想利用柔妃尸体争取赵敬堂,不管我把尸体交给谁,你的夫君都逃不过这个局,争取到的自然开心,争取不到就会很不开心,本着得不到就毁掉的原则,赵敬堂必然会掉进他最不愿意掉下去的漩涡里,从此不得安宁。” 沈言商冷冷盯着鬼面男子,“我若不交,你会把尸体给谁?” “呵!” 鬼面男子嗤然一笑,“交给太子,亦或交给五皇子重要吗?结果是一样的,赵敬堂跑不掉!” “但若夫人识趣把地宫图交出来,我便将柔妃尸体彻底毁掉,如此,这个世上就不会有人知道,当年从皇陵里偷走柔妃尸体的人,是你沈府的沈大姑娘,赵府的当家主母,沈言商。” 面对鬼面男子的威胁,沈言商变了脸色,“我不允许你毁她。” “随夫人。” 鬼面男子浅淡开口,“我只要地宫图。” “多长时间?” “三日为期。” 沈言商静默站在原地,“她还好?” “夫人放心,我会还夫人一个完完整整的柳思弦。” “那就好。” “只是……我不明白,夫人为何要留她。”鬼面男子当真质疑,“夫人恨她?” 沈言商没有回答,“三日之后子时,我给你想要的东西。” 许是没想到沈言商答应的这样痛快,“夫人可别诓我。” “我想你不是什么好人。” 听到这话,鬼面男子没有反驳。 他的确不是。 “当年父亲应朝廷所求参与草图绘制,没想到朝廷的回报……多少有点恩将仇报,那地图宫于我而言,是毁我沈府的罪魁祸首,你若能用它制造更大的祸乱,我看着还乐呢。” “夫人当真这样想?” “我该如何想?”沈言商目色清冷,眉目间蕴着极致的凉意,“你若食言,又当如何?” “夫人放心,我既答应夫人,便不会再与旁人接触,但若三日之期到,夫人不能交出地宫图,该知道后果。” 沈言商勾起垂在耳下的黑色面纱,“一言为定!” 看着那抹离开破庙的纤柔背影,男子慢慢揭开面具。 “但愿你能顺利……” 夜尽,天明。 将军府沁园,顾朝颜朦朦胧胧中睁开惺忪睡眼,脑子忽一闪,猛坐起来,“大人!” “我在。” 顾朝颜抬头,裴冽就站在自己身边,身形如松,似从未动过,“我睡着了?” “那只鬼,没有出现。” “不应该的……” 顾朝颜说话时注意到从自己肩头滑落的衣裳,便知是裴冽替她披上的,心底一股莫名的情愫悄然闪过,她甚至来不及理清那是什么感觉。 “你说,那鬼白天也会跟着你?” 顾朝颜拽起落在座椅上的衣裳,“出现过三次,一次是在巷子里,左右无人,她就趴在车厢侧窗位置死死盯着我,一次是在秀水楼,我看到她在对面屋顶上窜下跳……还有一次是在去宝华寺的路上,她就坐在车厢里……” “夫人当时为何没叫我?”裴冽低头,皱了下眉。 想到这个,顾朝颜在心里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我当时不知道她就是柔妃啊!” “夫人当时可害怕?” “怕的要死!” “那为何不叫本官?”裴冽在乎的不是柔妃,他在乎的是顾朝颜处在危险之中的时候,没有想到他! 顾朝颜,“……我不知道她是柔妃。” 裴冽,“顾朝颜。” “嗯?” “找柔妃!” 顾朝颜,你蠢! 找柔妃尸体这件事刻不容缓,顾朝颜连早饭都没吃,直接叫时玖备车出门。 所有柔妃出现的地方,她都要带裴冽走一走。 只是没想到,她与裴冽刚坐上马车没多久,车就又停在岔路口了。 “夫人,是秦公子。” 车厢里,顾朝颜听到时玖禀报,神色一慌,“大人要不要躲一躲?” 裴冽坐在主位,双手握膝,双眼如刀射过去,“夫人觉得本官能躲到哪里?” 顾朝颜看了看自己长椅下面的偌大空隙,足够一人藏身。 待她抬头,裴冽的眼神说明一切。 你敢说出口试一试! 试试就逝世,顾朝颜懂,“告诉秦昭我有事,明日我去找他!” “可秦公子说他有很要紧的事……”时玖略有些为难。 顾朝颜想了想,起身。 “夫人现在出去不妥。” “为什么?” “你掀车帘,会有人发现本官。”裴冽看过去,面无表情道。 “大人放心,我会特别小心!” “我不信你。” 还不等顾朝颜保证,裴冽又道,“你出去我便出去。” 顾朝颜虽然不太确定,但她怀疑裴冽在赌气。 赌的什么气? “时玖,告诉他在秀水楼等我,我一会儿过去找他!” 时玖得令,过去传话。 不多时,马车复起。 就在马车拐出岔路的时候,两人透过车厢侧窗皆看到了秦昭的马车。 咳— 顾朝颜被咳懵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厨子都没起! 顾朝颜无比震惊看向坐在主位的裴冽,满眼质问。 刚刚是谁怕被人发现,你咳什么! 感受到那股灼热目光,裴冽一脸狐疑,“本官脸上有东西?” 堂堂拱尉司司首,应该不会搞这种恶作剧。 顾朝颜默默收回视线,她强迫自己相信,裴冽只是忍不住咳嗽了一下,绝对不是想让秦昭知道他就在自己的车厢里。 嗯,是这样! 岔路口的马车没有离开。 “公子,我们现在去哪里?” 许久,坐在车厢里的秦昭方才开口,“你听到了吗?” 文柏低下头。 “看来阿姐的确是有很重要的事。” “去秀水楼。” 文柏得令,驾车朝蓥华去了…… 马车里,顾朝颜依着记忆叫车夫绕过那条曾经见过柔妃的巷子,想去秀水楼时被裴冽拦下来。 她疑惑。 裴冽的解释很简单,“本官不相信有鬼。” 这顾朝颜就不会接了。 因为她相信,严格说,她都有可能是。 “不知夫人可听过一种术法。” “没有。”顾朝颜学会抢答了。 有没有鬼这件事可以放一放,她答应过秦昭去秀水楼,这会儿不去她有点着急了。 裴冽看她,“夫人不满意本官的说法?” “大人还没用膳,我请大人到秀水楼吃顿好的。”顾朝颜不敢不满意。 “那就……” “时玖,秀水楼。” “回拱尉司。” 两人异口同声,外面时玖沉默了。 车厢里,顾朝颜诧异看过去。 “本官刚刚所说术法,须得叫云崎子细细给夫人讲解,夫人很饿?”裴冽看过去,“亦或拱尉司的膳食,入不得夫人的眼?” 抉择的时候到了,顾朝颜想了片刻,“时玖,你去秀水楼告诉秦昭,我明日找他。” 听到这句话,裴冽搭在膝间的手松了松,唇角微不可辨上扬。 时玖走后,马车径直去了拱尉司。 一路无话,顾朝颜再进裴冽所居院落的时候,看到了之前不曾见过的牌子。 “寒潭小筑?” 她站在院门前,惊诧盯着金丝楠木牌匾上,遒劲有力的四个大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赞美的话。 “夫人觉得这个名字如何?” 裴冽站在身后,抬起头,颇为满意这四个字。 名字是他早就起好的,字也是他写的,牌子叫洛风找人去做,刚刚做好。 顾朝颜扭回头,看着那张烈日灼灼都熔化不了一点儿的冰山脸,又看回牌匾上‘寒潭小筑’四个字,忽然就觉得分外贴合。 “好名字!”顾朝颜发自肺腑。 寒,寒城。 潭,潭州。 寒潭是他与顾朝颜初遇的地方,当然是好名字! “夫人喜欢就好。” 听到这句话,顾朝颜心弦又颤了一下,轻飘飘的。 点墨于池,瞬间消散可又消散的不完全。 池面依旧清澈,却已不是最初颜色…… 裴冽走在前面,推门步入,顾朝颜跟进去的时候发现房间里多了一把木椅。 紫檀打造的木椅,镂空雕花的设计,座椅上覆着柔软的绒毯。 木椅就摆在裴冽对面位置,中间隔着一张书案。 原本杂中有序的书案上,除了一盏青铜雁鱼灯跟那个金算盘,再无旁物,“夫人坐。” 顾朝颜看到金算盘的时候忽的移开视线,“我坐这个?” 她有点儿受宠若惊。 “或者坐本官这个?”裴冽挑了挑眉梢。 顾朝颜一屁股坐下来,满脸堆笑,“这个挺好。” “洛风,备膳。” 站在旁边的洛风看了眼时辰,“大人,午时还早……” “早膳。” 这洛风就更震惊了,他家大人从来不用早膳。 厨子都没起! 但见裴冽目光扫射,洛风拱手领命。 “把云崎子叫过来。” “是!” 洛风走后,顾朝颜十分好奇,“大人在车厢里时说的术法,是什么?” “傀儡术。” 顾朝颜从未听过这三个字,“傀儡术……是什么?” 这时房门响起,裴冽开口。 云崎子翩然而入。 看到眼前男子一刻,顾朝颜瞳孔地震。 妖道! 大妖道! 这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犹记得十五岁及笄那年,养父为她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及笄礼,宾客如云,满城施粥,流水宴摆了三天三夜。 当时就是眼前这个妖道,跑到养父面前说她是大富大贵之命。 这还用他说! 那会儿她明摆着不缺钱。 后来他又说了一番话,硬是从养父那里骗走五万两黄金。 ‘此女生辰极佳,乙丑年日支五行为水,丙寅月日支五行为金,甲子时日支五行为水,这是百年不遇的凤凰命格,且是水凤凰,凤凰即凤鸟,贵气之神……’ 吧啦吧啦! 钱可好赚! 这妖道两世都是这么说的,然而自己两世都嫁给了萧瑾,贵气没见有,晦气就没断。 要不是重生的晚,她真想在及笄那天扯烂他的嘴! 此时云崎子穿着他那身里三层外三层的青色法衣,立于二人面前,双手两手结阴阳太极印,举至眉际作揖,“大人。” “本官听说,你对傀儡术颇有研究?” “回大人,还没研究明白。” “那就把明白的部分给顾夫人讲一讲。” 云崎子身姿清瘦,容貌清雅,神态从容,一派道骨仙风之相,配上那身繁复法衣,越发显得超凡脱俗。 “是。” 云崎子得令,身形转向顾朝颜,手里一直打着阴阳太极印,“傀儡术是一种博大精深的功夫,简单说是以内力驱动傀儡,为己所用。” 顾朝颜默默低下头,我不听我不听,王八念经。 房间里一时寂静。 裴冽看他,“说完了?” “回大人,说完了。” “简单说说完了,那就具体说。”不说一天,你别停! 云崎子,“是。” “傀儡术源于机关术,是机关术的一种衍生,相信大人与顾夫人都看过木偶戏……” “我没看过。”顾朝颜弱弱反驳了一句,看过我也不说。 但凡云崎子不是拱尉司四大少监之一,她现在就过去揪他领子要回那五万两黄金。 钱是那么好赚的! 倒是好骗! “顾夫人没看过没关系,贫僧也没看过,但不妨碍我们理解傀儡术。” 云崎子说话时,洛风敲门。 早膳来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这是他的鹿 “心胸也太小了,这样一点小事,就能够气的懵逼。” 赵星不屑的说道。 同时,手掌一阵摸索,将龙象般若掌与秘境残图收了起来。 “咦!竟然是世界碎片,看来杀人夺宝的世界,周正干的不少。可惜这次遇见了我,算是他的霉运天降。” 赵星化拳为掌,随意的挥了一下。 荧荧血光透体而出,化为血色手印,直接的印向周正的胸前。 蚊子在小,也是肉。 杀怪升级的经验,也是一点点积累起来。 不过,当那血色的手掌,将要湮灭一切的时候,一丝毫光在周正的身上乍现,而后升腾,化为一道晶莹的结界。 朦胧虚幻之间,能够看到一道威严的身影,若隐若现。 “意念显化!竟然是洞天境界的意念显化!” “众所周知,只有武者踏足洞天境界,才能真正的开启不朽之路。神魂不朽就是关键的一步。一般来说,武者踏足洞天三阶,神魂尽然可以聚散自如,化为无数的念头。” “说的不错!每一枚念头,都蕴含着武者的精气神,携带者无尽的法力。甚至能够斩杀洞天一阶的武者。而周正的身上,竟然有家族强者念头,已经说明对方的重要。” …… 陡然间,虚空之中一颗星辰转动,一道纯粹的星辰光芒,从天而降,让虚幻的意念瞬间变得真实。 初始,意念显化的身影,还有点迷茫。 顷刻间,就被愤怒的火焰充斥。 “放肆!竟然敢对我们周家的武者下手,我要让你尝尽千百般滋味而亡。” 这是一个威严的中年人,常年处于位高权重的地位。 即使,只是一丝意念显化,让四周的武者感觉到压抑。甚至,有一些武者,脸色惨白,直接瘫软在地上。 “果然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说话的语气都相同。” 面对赤裸裸的威胁,赵星完全不在意,而是一脸戏谑的神情,略带调侃的语气响起:“大兄弟,都是一家人,刚才周正跪地求饶,大喊爷爷的画面,我可是用幻术晶石,记录下来了,你有没有兴趣看一下?” 赵星也不管对方想不想看,直接将幻术结晶取出。 真气涌动,灌注在幻术结晶之上,刚刚发生的一幕幕场景,让威严男子气炸的画面升起。 “死!” “死!” “死!” 毋庸置疑,周正在这位老祖心中,已经彻底的成为一个弃子,可有可无的存在。 但是,对于赵星这个武者,他自然是更加的仇恨。 可以说,整个周家的威严与声望,全部都败坏在这个看起来稚嫩的少年身上。 现在,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要让对方死无葬身之地。 无论是谁?敢于侵犯周家,都要付出血的代价,从来没有人能够例外。 伴随着话音落下,周家老祖陡然出手。 只见,对方只是探出手掌,无尽的星辰力量猛地幻化,凝聚在一起,显化出一只通天彻地的手掌。宛如白银一般,闪烁着无尽的光芒。 掌出,天地破! 拳出,鬼神惊! 天地之间被一种肃杀的气息所笼罩,好似秋风无声之间,寒蝉灰飞烟灭。 “看到没有,这才是真正的豪强家族,无上的毁灭战技。一拳轰出,对手直接被天地威势所慑,不要说战斗了,甚至,连反击的想法,都没有产生,樯橹灰飞烟灭。”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周家即使出现一两个不肖之徒,也无关大痒。岂是被当做软柿子,随意蹂躏?” “自寻死路!不知死活!这就是肆意张狂的下场。” …… 有道是,等闲却变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四周的武者的思绪,随着威严的周家老祖的强势,而又犀利的攻击,瞬间发生反水,对于赵星充满了不屑。 此时,面对眼前的煌煌威势,赵星心中却是宛如平湖一般,没有升起任何的涟漪。 他就像是老僧禅坐,对于四周的一切,好似漠不关心,但是却又完全的倒影在心中。 玄而又玄的感觉,根本无法用言语来诉说。 就在手掌出现在他眼前半丈前,周家的老祖脸上,已经生出一种不屑的神情。 “跳梁小丑,也敢张狂!” 话音刚落,一抹亮光陡然在虚空之中升起,璀璨而夺目,不禁摄人心神。 所有人的目光,一时都被这道光芒所吸引。 而后,所有人都是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 “怎么会这样?人类的眼眸,怎么能够迸射出,如此璀璨的光芒?” 惊讶! 不可思议! 就在这时,赵星动了。 一抹银光乍现,好似烟花出现,刹那的绚丽夺目,犹如慧星划过的瑰丽。 虽然时间很短,但是,却让所有人,都有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这是什么?” 已经变成所有武者心中,唯一的念头。 而后,一些的武者陡然色变,双手握住嘴巴,瞳孔极度收缩,一副惶恐的模样。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白银通天变乃是无上的地级战技,怎么可能被一抹剑光直接斩碎?” “虽然只是一丝意念显化,但是周家老祖的实力强横。接引本命星辰之光降临,可是相当于洞天一阶的存在。对于战技的领悟,同样没有任何的折扣,完美的手段,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 “不可思议!这个神秘的少年到底是谁?怎么可能如此的强悍?” …… 一时之间,整个珍宝阁前面广场,变得喧嚣起来。 即使,一些人发现周家老祖脸上阴霾之色,也全然不顾,好像没有看到一般。 “好手段!但是,今天你必须死!” 多余的话不用说,两人已经是生死大敌。 虚空之中,无尽的星光再次降临,直接将周家老祖笼罩起来,每一个呼吸,他的气息都会变得强大一分。 赵星却是单手抚摸长剑,口中喃喃有语,好似情人间在诉说离殇一般。 无尽的流光在长剑之上闪动,好似在回应着他的话语。 周家老祖与赵星好似非常有默契,竟然不约而同的出手。 剑光璀璨,汇聚着无数的剑影,刹那间穿梭虚空,而后骤然收缩,凝聚成一个极点。 周家老祖好似银甲神人一般,带着赫赫威势从天而降。 一拳轰出,好似天塌地裂,好似一座擎天巨峰,从天而降。 第一百六十六章 我愿为饵 裴冽没有说话,但那是不争的事实。 那人非但是傀儡师,而且是十分厉害的傀儡师。 桌案对面,顾朝颜反复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渐渐理清思路,“所以不是柔妃找我,是那人想用柔妃尸体,吓死我?” 裴冽也是这样猜测,否则他实在想不出眼前女子与柔妃之间有什么样的必然牵扯。 “那人不是楚依依派来杀我的吗?”顾朝颜狐疑问道。 裴冽明白她的意思,当日皇宫御花园,楚依依干过这事儿,顾朝颜顺藤摸瓜有这样的猜测也正常。 哪怕是他,在那个傀儡师第一次出现的时候,也怀疑是楚依依找的墨隐门杀手。 事实证明墨隐门的确派了杀手,但那些杀手在没遇到他们之前已经死于非命。 显然,那个傀儡师与墨隐门毫无关系,“不是楚依依。” “可是……” 顾朝颜握着手里竹筷,烧鹿筋吃的太多,腮帮子现在还酸,“可是那个傀儡师就是冲我来的,大人还记不记得上次在西郊,他看我的样子仿佛我刨了他家祖坟。” 裴冽点头,“他很珍惜自己的人偶,但你在那人偶脸上划了一刀,又一刀。” 顾朝颜欲哭无泪,“我说我不是故意的,大人相信吗?” “本官相信。”他确实觉得顾朝颜没有‘刻意’的本事。 “他能相信吗?” “他但凡相信,就不会拿柔妃尸体吓唬你。” 顾朝颜沉默数息,眼睛明亮起来,“我愿为饵!” “会有危险。” “不抓到这个人我才危险,不找到柔妃尸体我也绝不甘心,大人是不是有主意了?” 裴冽闻言颔首,“本官是有一个主意,且劳夫人装病。” “装病?” “夫人被鬼吓了数日,也该有些反应,如此那个傀儡师才会觉得自己这几日的努力没有白费,说不定会再次操纵柔妃尸体,到夫人面前晃荡几下。” 顾朝颜凝眸,深思。 “但若夫人觉得危险,本官会另想办法。” “不危险。” 她担心的不是危险与否,“我只怕万一没抓到柔妃尸体,打草惊蛇,再想找就难了。” “本官虽然不能保证,但目前看这是唯一的方法。” 两人坐在一处,从早膳吃到午膳,又从午膳吃到晚膳,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于是便依此计行事。 酉时,顾朝颜从拱尉司出来之后带着时玖直接出城去了城外凉亭。 有件事她须得在装病之前先办妥当。 马车停下来,顾朝颜走出车厢抬头瞬间,惊呆了。 原本一个简简单单的凉亭,才几日不见,三面竟然扯上千金难买的明璃纱,遮风挡日又可以看到外面工匠辛勤劳作。 正对面的明璃纱做成帘状,供人进出。 顾朝颜进去时,一袭湛蓝色华衣的沈屹手里握着两根长筷,正拨弄着围炉上的青枣,一颗一颗,翻来覆去,“顾夫人?” 围炉下面有炭,旁边坐着煮茶的壶,中间摆着青枣跟栗子,“这是刮的什么风,把夫人给吹来了?” 顾朝颜临面而坐,扫了眼站在沈屹后面的小厮。 沈屹将这眼神看在眼里,却没吭声。 “沈公子可知柔妃与赵大人之间有个天大的秘密……” “咳!” 沈屹侧目,“小池,时辰差不多了,你去叫他们停下来,把今天的工钱发给他们。” “是。”名叫叶池的小厮得令,退出凉亭。 此时凉亭里就只剩下顾朝颜跟沈屹。 沈屹撂下手里两根木制的长筷,挺直身形,正襟危坐,“沈某不希望再有下次。” “那下次我叫沈公子清场的时候,你痛快些。” 沈屹一时没话接,重新拿起长筷拨弄铁盘上的青枣,“夫人说吧,什么事。” “我替我家夫君捎个话。” 顾朝颜可没忘昨晚萧瑾急赤白脸非要进她沁园的目的,“柔妃尸体这件事闹到现在这个样子,只怕赵大人不好过吧?” 沈屹搭眼过去,手上动作未停,“这话怎么说?” 顾朝颜左右看看,稍稍往前倾身,“我不妨告诉沈公子一个秘密,柔妃尸体可不是前几日才丢的……” “五年前丢的。” 顾朝颜,怎么都知道? “很好,既然沈公子知道,那我便打开亮话,鉴于这个丢尸的时间,五皇子认为尸体是赵大人偷的,且将这个猜测告知我家夫君,我家夫君便想通过我,给沈公子传话,也希望沈公子能把接下来的话,原原本本代传到赵大人那里。” 沈屹手里长筷还在翻来翻去,眼睛却带着诧异目光看向对面,“夫人现在是在替萧瑾传话?” “确切说是五皇子。” 顾朝颜随即道,“只要赵大人愿意支持五皇子,柔妃尸体这件事五皇子自会替大人摆平,绝对不会因为此事,受任何牵扯跟责难。” 沈屹听罢笑了笑,“这话听着,有言外之意。” “当然有,赵大人如果不愿意支持,那牵扯跟责难一样都不会少。” 沈屹闻声抬头,“这是警告?” “这是言外之意。” 铁盘被炭火烤的通红,青枣在沈屹那双竹筷底下翻来覆去,正到火候。 顾朝颜见其没有夹出来的意思,直接伸手捏出一个到自己盘子里。 青枣落盘,她双手捏耳凉凉指尖。 沈屹微愣了一下,“话捎到了,顾夫人不走?” “我在等答案。” “什么答案?”沈屹抬头,狐疑问道。 “赵大人可会接受五皇子的善意?” 沈屹笑了,“沈某话还没传,这答案我如何给你?” “那沈公子可会把话传给赵大人?”顾朝颜吹了吹盘子里的青枣,用手探一下,微热,可食。 沈屹终于停顿手里动作,抬头看过去,“顾夫人这话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不会。” 顾朝颜猜中了,“若今日是裴大人叫我捎话过来,沈公子可会传话?” 沈屹手里动作复起,“所以夫人猜猜,沈某为何知道柔妃尸体是在五年前被盗的?” 顾朝颜惊讶,“裴冽告诉你的?” “咦!顾夫人怎可如此直呼裴司首名讳,你们关系……如此亲近?” 第一百六十七章 我错了 被沈屹揶揄,顾朝颜不慌不忙拿起瓷盘里的青枣,咬一口。 烤过的青枣没有初时那么脆,热乎乎,软软的,散了水分越发香甜,“那沈公子一定知道柔妃尸体去处了?” 沈屹翻枣的手停下来,抬头,“不知道。” “傀儡师的事你不知道?” “什么傀儡师?” 沈屹皱了皱眉,桃花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裴冽没告诉我傀儡师的事!” “咦!沈公子怎可如此直呼裴司首名讳,你们关系如此亲近?” 顾朝颜瞠目,“如此说群芳院里的柳湘儿跟清风楼里的小倌跑了这事,沈公子是因为柳湘儿难过,还是因为那小倌的难过?” 沈屹,“……” “我明白了,柳湘儿只是幌子,公子每每去群芳院里找的,其实是那小倌?” “顾夫人,造谣是需要证据的!” “沈公子刚刚也没讲证据吧?” 顾朝颜又从烤盘上捏出去一颗青枣,“你觉得市井百姓是更喜欢听我与裴大人的风韵事,还是你与裴大人的风韵事?” “这可不好说。”沈屹磨了磨牙。 “说起来你与裴大人,一个是皇城大商,工部尚书的小舅子,一个是朝廷重臣又是皇子,风韵事倒也还好,就怕……” “我错了。”沈屹直接撂下手里长筷,好看的桃花眼隐隐泛红。 “顾夫人疯起来,颇有连自己人都砍的王霸之气,沈某佩服!” 顾朝颜捏着青枣嚼在嘴里,“要不要重新聊?” “我有选择?” 往下聊命都没了! “沈公子拒绝五皇子好意这件事,可能代表赵大人?” “自然能。”沈屹拿起竹筷,继续翻。 “沈公子与裴冽合作这件事,赵大人可默许?” “沈某只能说他知道。” “但未阻止?”顾朝颜挑了挑眉。 想到在工部尚书府官衙时与赵敬堂的对话,沈屹沉默数息,抬头时脸色变得极为严肃,“这是沈某的决定,与赵敬堂无关,日后出了事朝廷大可摘我沈府的牌子,抄我沈府的家,砍我沈屹的脑袋,我无怨言,别扯尚书府。” 顾朝颜嚼着青枣的嘴不动了。 半晌,“赵敬堂还真是……我有点看不起他。” “夫人还是多想想自己罢。” 沈屹翻动青枣,“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上是萧瑾正妻,五皇子的钱袋子,实则投了太子那边,夫人比我会玩,可夫人知道自己玩的是什么?” “火。” 沈屹看过去,“夫人还知道自己在玩火?” 顾朝颜怎么不知道,她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处境,她有退路么! “柔妃尸体案,我的确与拱尉司站在一处,沈公子既然表明态度,我若有任何消息也断不会隐瞒,就是不知,沈公子所求是什么?” “真相。” 沈屹抬头,“但如果真相不是我期待的事实,我要事实。” 顾朝颜听懂了这句话,起身时抽出袖兜里的绢帕,将铁盘上的青枣一颗一颗全部捡在手里,包好,“明白。” 看着顾朝颜离开的背影,沈屹表情沉下来,神色里藏着些许意味不明的情绪。 呼— 他叹了口气,拿起长筷子想翻青枣,这才发现顾朝颜连一颗青枣都没给他留。 小厮从外面走进来,“公子,马车备好了。” 沈屹没说话,将桌边盘子里剩余的青枣全都倒在铁盘上,拿起长筷,翻来翻去…… 离开凉亭,顾朝颜回城之后没有直接回将军府。 她让马车停在蓥华街靠近秀水楼的紫玉斋,叫着时玖进去巡铺子。 这一进去,就没再出来…… 酉时过,尚书府。 一身素色衣裳的沈言商拎着食盒走进书房。 赵敬堂见状搁下手里书卷,抬起头,温和出声,“夫人怎么来了?” “晚膳见你没吃多少,便叫厨房熬了碗燕窝粥。” 沈言商将食盒搁到桌角,从里面端出一个瓷盅,眼睛扫过赵敬堂手中书卷,“天工书?” “前几日护国寺有报,说是大殿年久失修,一场秋雨后檐渗水严重,屋顶也有漏雨的情况,护国寺是国庙,国之大典都集中在那里,此番修葺须得用心。” 沈言商将瓷盅搁到赵敬堂面前,又自他手里拿过那本《天工》,看向展开的那页,“我记得护国寺大殿殿顶多是半榫破头楔,可负重,防渗水,但因工艺繁复,几乎不能修复。” “夫人说的是,所以这次重修,我打算叫沈屹找些能工巧匠,圈口穿销再用挤楔配合,应该可以达到同样的功效跟作用,重要的是好修复。” 沈言商看到书卷上的备注,“夫君确定这么做?” “夫人可有不同意见?” 赵敬堂抬头问时,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是真正的谦卑跟尊重。 他知道自己的夫人不是普通的闺阁女子。 因为她是沈知先的女儿。 而沈知先则是流传已久墨家机关术传承最强大分支的唯一传承人。 众所周知,墨家机关术男女皆传,是以沈言商的本事他最清楚。 “或许透销插销配上破头楔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见赵敬堂欲拿纸笔,沈言商浅笑,“夫君先喝粥。” 赵敬堂这才注意到身前瓷盅,“夫人辛苦了。” 看着赵敬堂打开瓷盅,拿起汤匙喝着她亲手熬的燕窝粥,沈言商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 她没与沈屹说谎。 她喜欢赵敬堂,爱这个男人,不是因为当年赵敬堂力保沈府无恙,是她欣赏这个男人的品质跟气度,沉稳跟淡泊。 沈言商坐到对面,拿起纸笔,将她刚刚所说绘制成图。 赵敬堂边吃边看,眼中尽是赞赏,“夫人这个主意,胜过圈口穿销再用挤楔!” “夫君说的方法亦对,两法皆可。”沈言商下笔缓慢,“夫君多吃些。” 赵敬堂也不敷衍,硬是将整盅燕窝全都喝下去。 “夫人……” 就在赵敬堂想将那张绘图拿过去仔细研究时,摞在旁边的书卷被他碰掉,下在露出一本《山川志》。 书虽普通,却是柳思弦生前最喜欢的一本,封皮上画着一朵木槿花。 看颜色跟笔峰,当是赵敬堂这两日的新作…… 第一百六十八章 顾朝颜丢了 书房里一时死寂。 赵敬堂面色陡红,伸出去的手一时不知道该去拿绘图,还是将那本《山川志》遮挡起来。 最终沈言商先有了动作。 她拿起那本《山川志》,指尖轻抚过上面的木槿花,“我与思弦姐姐有过数面之缘,她虽是个温婉女子,内心却也有热烈的一面,她曾说,她愿如飞燕,远游越山川。” “夫人,我……” “我知夫君爱慕思弦姐姐,当年若非帮我沈府,便是她入宫夫君也不会再娶旁人。” 沈言商没有去翻那本《山川志》,她内心终究没有强大到可以面对里面的内容,即便她并不知道那里面会有什么。 许是满页的木槿花,又或者是满目的相思情。 她将那本书搁回原来位置,“沈屹说过会尽全力找到思弦姐姐的尸体,夫君不必担心。” “夫人可信我?”赵敬堂抬头,眼睛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恐慌。 只是他自己并未察觉。 沈言商轻浅一笑,“夫君说的什么话,我自嫁你那日,对你便是绝对的信任,这份信任亦从未动摇。” 赵敬堂放松下来,“多谢夫人。” “不瞒夫人,我这几日一直在想会是谁偷走思弦尸体,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一个所以然,如果我不是当事人,我都怀疑我自己……” 赵敬堂说着话,忽觉头晕。 渐渐的,他有些支撑不住,身体慢慢倒在桌案上。 书房里重新寂静下来。 看着对面已经陷入昏迷的赵敬堂,沈言商缓缓站起身,绕着桌案走过去。 她将那盏喝净的瓷盅收回到食盒里,视线回落,眼底的光平静且淡然,“不是你,是我。” 桌上燃着烛灯,她吹熄那灯。 书房顿时陷入黑暗,月光如纱,透过窗棂洒下斑驳光点。 沈言商神色乍冷,走向北墙。 墙上有幅画,画中有山水。 那山水,是《山川志》的第一页。 岭南。 沈言商足尖轻点,飞身跃起将那画取下,收卷好搁至一旁,再回身时自发髻间拔出一只银簪。 簪尖置于青砖交接位置时,她指尖轻点。 簪子里顿时发出细碎的喀喀声响,在寂静书房里显得异常清晰。 数息,簪尖左右两块青砖缓缓移动,里面出现一个暗格。 借着月光,沈言商看到暗格里有一个方盒。 她快速拿出方盒,打开看时,里面叠着一张丝帛图。 为免出错,她蹲下身将方盒搁到地面,拿出图纸,展开时‘地宫舆图’四个字赫然映入眼帘。 就是它! 沈言商确定无疑后把舆图塞进怀里,之后将方盒放回暗格。 这样的机关于她而言毫无难度,她只用簪头敲了下暗格内里,两块青砖自然闭合。 待北墙恢复如初,她将那幅山水画重新挂好。 待她走回去时,桌案上的赵敬堂‘睡’的很沉。 她站在桌边,目光又变回最初的温柔,“你别担心,所有事都交给我。” 书房的门,开了又阖。 夜风卷进来,带起些许凉意。 书案上,被赵敬堂压在下面的手指,动了动…… 顾朝颜丢了。 消息传回将军府已过酉时,萧瑾正在楚依依的房间里缠绵。 听到消息,他当即下起身却被楚依依拽住,“萧郎别急,顾朝颜经常早出晚归,时有不回府住的时候,保不齐这会儿还在哪个铺子里,你且问清楚了再出去也不迟,外面冷,着凉就不好了呢。” 床榻上,楚依依也跟着坐起来,随手抄件单薄衣裳披在肩头,“你是怎么发现大夫人失踪的?” 外室,车夫弯腰拱手,声音有些急迫。 “回二夫人,老奴将夫人与时玖送到紫玉斋之后一直在外面等,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也不见她们出来,于是就去铺子里找,可吴掌柜说夫人跟时玖就只在铺子里转了一圈就出门了,老奴没见着人啊!” “那会儿什么时辰?”楚依依抢在萧瑾之前问道。 “差不多酉时一刻。” “酉时一刻的事,你现在才来报?” “回二夫人,老奴只道夫人跟时玖是去买些别的玩意,一会儿就能回来,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蓥华街人都散了还不见她们人影,老奴也去别的铺子问过,都说没见着夫人!” 楚依依瞥了眼坐在身边的萧瑾,故意轻描淡写,“那也不妨事,顾朝颜那么大的人又有时玖跟在身边,早晚会回来,你退下罢!” “慢着!” 萧瑾叫住车夫,“夫人巡铺子之前去了哪里?” “回将军,去了城外凉亭,见的沈屹公子。” 听到这里,萧瑾瞬间变了脸色,心里咯噔一下。 他昨晚叫顾朝颜去找沈屹,把五皇子的话辗转带给赵敬堂,这事儿要说有危险,也不是一点危险都没有,若是被太子府的人,尤其被裴冽知道,说不准会杀鸡儆猴。 顾朝颜,就是那只鸡! 想到这里,萧瑾再不敢耽搁,直接抬腿下床。 “萧郎……” “你先睡。” 萧瑾穿好长靴,拽着衣服急匆推门,“跟我走!” “是。”车夫得令一起出门。 外室传来声响,楚依依坐在床榻上,透过窗棂看向那抹渐渐消失在夜幕中的身影,眼底微凉。 这时青然从外面走进来。 “怎么回事?” “回大姑娘,顾朝颜好像真的丢了,之前她不回府一般都会叫时玖回来向老夫人禀报去处,这次连时玖都不见了。” 楚依依冷笑,“呵!谁丢了她都不会丢,总感觉这里面有事儿,你去查查。” “奴婢这就去。” “回来。” 楚依依唤回青然,“阮岚那边可有问题?” “大姑娘放心,万无一失。” “那就好。” “顾朝颜死在外面最好,若不死,回来我也能给她扒层皮。” 楚依依暗暗松了口气,拽起滑落的单衣,眉眼间流露出一抹肆意绝对的骄傲,“说起来,我还真想她能平安无事的回来。” “大姑娘放心,这一次顾朝颜在劫难逃。” “必然如此。” 酉时将过,秀水楼。 文柏看着桌上早就凉透的早膳,太心疼。 “公子,您都从早上等到现在了,刚刚店家过来说再有半个时辰就打烊,大姑娘……大姑娘一定是有事,所以没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棺材本儿都没留 同样的雅室,同样的位置。 秦昭落寞坐在临窗桌边,望向天际璀璨明亮的繁星,风华无双的容颜将星光都比下去。 “阿姐有事,为什么不找我?” 文柏低下头,白天马车里那声咳嗽他听到了。 哪怕不认得,他也猜到马车里的男人就是自家公子说的拱尉司司首,裴冽。 “应该是遇到特别棘手的事,否则大姑娘不会与那人接触。”文柏劝道,“而且大姑娘没忘,她叫时玖过来打过招呼了。” “可我也与时玖说过,我会在这里等。”秦昭收回视线,目光盯着桌上膳食,没有想要起身离开的意思。 莫名的,他就是想等,就是想在顾朝颜心里分出一个高低上下。 文柏站在桌边,目光落处是自家公子落寞跟寂寥的背影,心里一时酸楚干涩,“公子……” “不必说了。”秦昭摆手,他不想听。 便是等到明日,等到后日,哪怕再等三天三夜,他也不会离开! 就在这时,雅门房门响起。 文柏欣喜若狂,“公子,是大姑娘!” 秦昭跟着看过去,近乎绝望的心猛然升起一股炙热的火苗。 房门还在响,他眼中猛然浮现出儿时在潭州初见顾朝颜的样子,一身粉红的小姑娘,头上扎着好看的发带,皮肤纯净白皙。 她拉起他的手,在他面前笑起来就像太阳,照亮他灰暗的,仅剩下一片废墟的心境,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好看的眼睛,闪闪亮亮就像天上的星星。 那一刻,他清楚记得自己仿若尘灰般的心里似有一粒种子丢下去。 日积月累,那粒种子破土发芽,到如今,已是参天大树! 吱呦— 房门开启的瞬间,秦昭扫去脸上沉闷,扬起淡然微笑。 然而看到来人,那抹微笑都没来得及退却,便僵硬在了脸上。 文柏不认识来者,“你是?” “秦公子,大事不好,我家夫人丢了!” 来人是柴房阿旺,秦昭在将军府找的眼线。 桌前,秦昭闻声猛然起身,目色陡寒,“怎么回事?” 阿旺也不是很清楚,只将他从车夫那里听到的消息如实交代出来。 文柏听完整个过程,眼底一亮,大喜,“小的就说大姑娘一定是出事了,不是不来……” 没等他把话说完,秦昭踩着暴戾的步子从他身边擦肩走出房门。 他这才意识到,他家大姑娘失踪了…… 失踪了! 消息传到拱尉司的时候裴冽正在处理洛风跟云崎子的事。 白天两人扭打一团谁也没占到便宜,没想到晚上二人各出阴招,洛风偷杀了云崎子的鹿,云崎子偷光了洛风的钱。 “大人明鉴,整整三百两银子,他棺材本儿都没给属下留!” “你可别血口喷人,贫道没动。” 云崎子双手结阴阳太极印,“大人,那两只梅花鹿是贫道自小抓回来养的,到如今已有八个年头,早就超越人鹿界限,贫道把它们当儿子养,他杀了贫道的儿子!此仇不共戴天!” 裴冽坐在桌边,一手握着账簿,另一只手打着算盘。 不等他说话,洛风又道,“属下听时玖说顾夫人喜欢吃烤鹿筋,所以……” 裴冽看过去,“喜欢吃烤鹿筋?” “说是咱们拱尉司里的烤鹿筋特别好吃。”洛风无比‘诚恳’道。 云崎子,“……大人!” “那你再养两只。” 裴冽想了想又道,“多养几只。” 就在这时,外面有侍卫禀报,说是将军府有人求见。 厨房老李。 听到来者,裴冽脸色瞬间沉下来。 云崎子不明所以还要开口,洛风一个箭步过去堵住他的嘴。 打闹归打闹,别拿生命开玩笑。 房门外,穿着破旧衣裳的老李踉跄着跑进来,扑通跪地,气喘吁吁,“大人不好了,我家夫人丢了!” 音落,房间里死寂无声。 难以形容的压迫感自裴冽身上弥散开,顿时让云崎子明白洛风用心良苦。 多说一句话,他都怕孤鸣剑穿胸而过。 待老李把事情说完整,裴冽执剑起身,暴戾迈步跨出房门,“找,全城搜!” 子时已过,原本寂静无声的蓥华街乱了套。 紫玉斋前,以裴冽为首的拱尉司侍卫,跟以萧瑾为首的南城军撞到一起。 “裴大人,这是我家夫人的铺子,没有搜查令,我进得,你进不得!” 铺子前,萧瑾手握飞阳剑,与裴冽对峙。 裴冽抬手,洛风当即携十数名侍卫走向铺子。 萧瑾皱眉时,麾下南城军亦冲过去。 两拨人皆堵在铺子外面,被夹在中间的吴掌柜瑟瑟发抖。 “裴冽,你敢硬闯?” “拱尉司办案,一向先斩后奏。”裴冽目色冷然看向对面,心中想过顾朝颜有可能失踪的原因,其中之一就是被萧瑾发现‘不忠’,私下被扣,亦或私下…… 他不敢想,看向萧瑾的眸子覆满寒霜。 萧瑾所想则是顾朝颜替五皇子捎话的事被裴冽发现,被裴冽私下给绑了,“不知裴大人办的是什么案,需要搜我家夫的铺子!” “沈屹报案,与他一起承办修筑护城河工程的顾朝颜夹款私逃,本官身为此项工程的监官,自然要将顾朝颜缉拿归案,搜!” 洛风得令,硬闯时被南城军挡住。 双方拔剑! 听到这样的回答,萧瑾越发证明自己的猜测,“大人演的一手好戏!” 看着萧瑾青筋迸起的样子,裴冽一时难辨顾朝颜是被他困住,还是被傀儡师虏走,“洛风,还等什么!” 不管是哪一个,都足够要了他的命! “裴冽,你别欺人太甚!” 洛风硬闯,南城军出手阻拦。 就在两拨人僵持不下的瞬间,萧瑾出招。 铮— 飞阳剑起,带着无比霸烈的气息狂啸祭出…… 看着那柄飞阳剑在空中划过寒凛锋芒,裴冽面无表情,心底却涌起滔天杀意。 脑海里,顾朝颜不止一次因为眼前这个男人落泪。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从顾朝颜嘴里说出‘平妻’两个字的时候,那双眼睛里蕴含的悲伤跟荒凉,仿佛她的世界都在坍塌,无法重建。 该是怎样的伤害,才会让人绝望如厮! 第一百七十章 你打得过他? 萧瑾十五岁从军,十七岁任阵前先峰。 十八岁寒城一役大败梁军,一战成神,被封镇北将军。 同年得圣旨再次南征,所遇梁军皆不敌,再创不败神话,搬师回朝风光无限。 在萧瑾眼里,眼前这位养尊处优的拱尉司司首一无是处! 如果不是皇子,不是在皇后的延春宫里长大,得皇后跟太子庇佑,裴冽根本没资格站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今日他便想借此机会挫挫裴冽的锐气。 夜幕星辰之下,飞阳剑闪出耀眼红光,斩出的剑路犹如一道弯弧的血月,冷艳中充满杀机。 对面,裴冽稳稳坐在马背上,甚至没有拔剑。 紫玉斋前的两拨人皆在这一刻停止打斗,视线全部落向两匹骏马之间。 眼见飞阳剑闪出的剑光就要触及到自家大人身上,洛风双手猛的攥紧拳头。 “该死!” 对面南城军却早早的欢呼上了! 咣当— 萧瑾全力出击的一剑,在裴冽头顶已成最强剑势! 一剑落下,裴冽必定分尸! 然而在所有人以为结局注定的时候,孤鸣剑起,与飞阳剑身在半空碰撞,火花四溅,传出振聋发聩的巨响。 空气被两股强大剑气挤压,朝外凶猛鼓胀,周围人皆承受不住般朝后倒仰。 剑气炸裂的中心,飞阳剑硬是被孤鸣弹开! 萧瑾只觉虎口顿麻,扯痛感令他手腕微颤。 就在他持剑落地,后退数步尚未站稳一瞬,孤鸣剑身一式横扫千军拦腰而至。 这是杀招。 浮尘崩散,孤鸣强势斩出! 萧瑾惊惧之余被迫翻转剑身以暴制暴,奈何内力相差悬殊,飞阳剑身被孤鸣直接逼到萧瑾胸口,震痛肺腑。 即便如此,孤鸣仍在发力! 居高临下的位置,裴冽那双眼漆黑锐利如鹰隼,却又绝对平静。 浮尘犹如狂风卷起,萧瑾力有不逮,不得已以双手执剑奋力抵挡,力道太猛,五官都跟着扭曲。 意外再起! 裴冽突然收剑,在萧瑾将将喘息之际再次斩落。 咣当— 剑身又一次相撞,发出刺耳轰鸣! 萧瑾完全没有喘息的时间,虎口震痛难忍。 这一刻他才清清楚楚的感受到来自孤鸣剑的滂湃剑气,就算他祭出全部内力也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裴冽内力远在自己之上! 孤鸣再收! 萧瑾再想逃时孤鸣第三次狂斩下来。 咣当— 裴冽再次以绝对优势将萧瑾死死压制! 此时场外所有人,哪怕是不懂武功的昊掌柜都看明白了。 这摆明就是猫抓老鼠的游戏。 抓了放,放了抓,就是不弄死! 原本还热烈欢呼的南城军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洛风虽然解气,可他有多了解自家大人。 杀伐果断,雷厉风行! 能叫他家大人这么有耐心耍着玩的人还真不多。 目前就一个,眼前这位镇北将军。 萧瑾。 对于萧瑾的遭遇,洛风深表同情。 你没错,错的是娶了顾朝颜。 得说他家大人可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人呐! 此时身处强悍剑气中心的萧瑾亦感受到了裴冽的侮辱,然而他却没有反击的本事,保命都难。 忽然之间,裴冽突然翻转手腕,孤鸣侧斩,直砍向萧瑾执剑双手! 萧瑾大骇。 除了弃剑,毫无办法! 砰! 飞阳剑落地刹那,孤鸣架在了萧瑾喉颈位置,“洛风,搜铺。” 萧瑾受制于人,这般情状南城军谁还敢动。 “裴冽,你别欺人太甚!”萧瑾挺直身形站在那里,面色发烫,延伸到脖梗都又粗又红。 “萧将军也可以欺负回来。” 裴冽单手执剑,自萧瑾身后走到他面前,面无表情却带着极致的讽刺,“但在没这个本事之前,萧将军看到本官最好绕路走。” 洛风叫吴掌柜打开铺门,由云崎子带人进去搜。 这会儿吴掌柜被带到裴冽面前,脸都吓白了,“两位大人明鉴,小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家夫人酉时前后是来巡过铺子,可她跟时玖转一圈儿就出去了,什么都没说……” “没有可疑的人?”裴冽说话时,剑身仍架在萧瑾脖颈上。 他气还没消。 吴掌柜仔细想了想,“那会儿铺子里拢共就三个客人,都是熟客。” “洛风,把那三个客人带去拱尉司,细细盘查。” “是!”洛风得令,将吴掌柜带下去认人。 这会儿云崎子从里面走出来,朝这边摇摇头。 裴冽皱眉,转尔看向萧瑾,但没说话,只将孤鸣剑无比缓慢的移开,随即收剑,翻身上马,“走!” 看着那抹背影渐行渐远,萧瑾手指略过脖颈,低头时,有血粘在指尖。 难以形容的羞愤积聚在胸口,他眼底生寒,咬牙低喝,“裴冽!” 这个仇,他记下了…… 一整夜,拱尉司跟南城军四处寻人,以至于大清早天还没亮,早朝还没开始,就已经有大部分人知道了这件事。 偌大皇城,随便掉块砖头都能砸死一个王孙贵胄,区区一个将军夫人的失踪并没有掀起多大波澜。 只有真正在这盘棋局里的人才明白,顾朝颜的失踪,牵一发而动全身。 早朝结束后,萧瑾即被五皇子召见。 鼓市民宅里,裴铮身着赭色绣着四爪蟒的夹袍坐在书案后面,棱角分明的五官显得极具威严,神色冷然,“顾夫人怎么会失踪?” 萧瑾知道此事牵扯甚多,便将始末一一陈述,“末将怀疑,沈屹早与裴冽他们勾结,所以我家夫人在与他商议投诚之事后才会失踪。” 裴铮浓眉上挑,“本皇子听闻昨夜你与裴冽动手了?” “回五皇子,我家夫人是在自己经营的紫玉斋失踪的,末将带人去寻线索,正巧遇到裴冽以莫须有的理由想要闯铺子,他实在欺人太甚,末将迫不得已才会……” “你打得过他?” 裴铮说话时注意到萧瑾颈间有伤,低咳一声,“你莫小瞧了我这位九皇弟,他的功夫,只怕我见了都要让一让。” “五皇子言重。” “有没有言重你应该心里有数。” 裴铮提醒几句之后言归正传,“你刚刚说,怀疑沈屹靠到裴冽那边,所以顾夫人是被沈屹出卖,失踪也是裴冽手笔?” “末将正是此意!” “不可能。” 第一百七十一章 他说他没空 裴铮身形靠到椅背上,目如寒星,眼底闪过一抹淡淡的锋芒。 “你对裴冽的了解真的是太少了,甚至对沈屹的了解都不够深刻。” 萧瑾一时不知道如何往下接,“还请五皇子明示。” “裴冽不是一个喜欢把刀子架在女人脖子上的人,哪怕迫不得已,他都不会做利用跟威胁女人的事。” “他更不屑演戏,若真是拱尉司抓了顾夫人,他根本不会跑到紫玉斋与你打那一架,以本皇子对他的了解,他会大大方方让你知道,人是他抓的。” “所以顾夫人定然不在拱尉司,这点你可以放心,至于沈屹……” 裴铮眼眸微晃,缓声道,“沈屹能成为皇城大商,靠的可不是他的姐夫赵敬堂,你别看那小子平时走路晃晃荡荡,那可不是因为他心眼儿少坠不住身子,那是心眼儿长的太多,他一时都不知道顾哪个。” 萧瑾听的糊涂,“五皇子的意思是?” “沈屹就算与裴冽合作,也不会用如此决绝的方法与本皇子划清界限,商人思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他不会因为一时得失,就果断与谁绑在一起,所以顾夫人失踪这件事应该不是他们所为,你再想想别种可能。” “是。”萧瑾不服气,他就觉得裴冽有可疑。 “又或者……” 裴铮眼底生寒,“在本皇子与太子之间,有人着急了。” “五皇子怀疑有人坐山观虎斗?” “呵!” 裴铮嗤笑,“那些不下场的人不都是在坐山观虎斗么,本皇子只怕他们坐不住,想要激化我与裴启宸之间的矛盾,从而削弱两大阵营的实力,谁会这么等不急?” 夺嫡就是这么不容易,不仅要时时盯住对手,还要防备有人见缝插针。 “末将这就去查!” 裴铮点了点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如何,这事儿一定要有个结果。” “五皇子放心,末将定会找出幕后之人!” 不管裴铮还是萧瑾,这一刻心中所想皆是‘宏图大业’,顾朝颜的生死于他们而言,并不在考虑之中。 尤其萧瑾,在听到裴铮没有怪罪之后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此时东郊,别苑。 太子裴启宸等了半个时辰不见裴冽出现。 起初他还怀疑是自己的口信没有传到拱尉司,直至叫管家过去叫人,管家只带回两个字,他才确定裴冽收到他的口信了。 “没空?” 裴启宸皱眉,“没空是什么意思?” 他要见裴冽,裴冽说没空? “回太子,老奴去时拱尉司里里外外确实都很忙。” “他再忙!” 裴启宸咬了咬牙,温雅容颜变得冷硬,“他再忙是不是也该抽空出来见见本太子!顾朝颜丢了这事儿,他是不是该给本太子一个交代!” 管家缩了缩身子,一个是太子,一个是九皇子,他能说什么。 “下去!” “是。” 管家退出书房后,裴启宸唤出影七,“你去瞧瞧,务必把人给本太子叫过来!” 影七得令,遁离。 也就一会儿功夫,管家端着早膳走进来。 裴启宸每每都是下朝之后用早膳,管家算着时辰就知道他还没吃,“太子殿下,您用膳。” “放下罢。” 管家再退,裴启宸自感腹中饥饿,拿起汤匙轻轻拨弄,喝了两口。 汤盅快见底时,影七回来了。 “这么快?”裴启宸心中不满消了些许。 这么快只有一种可能,影七在去时路上遇到裴冽了。 而且算算时辰,影七应该是在城外遇到的。 也罢。 虽迟但至,也没什么好挑剔的! “叫他进来。” 影七面色难看,“太子殿下,可能出事了。” 裴启宸握着汤匙的手停顿下来,抬头。 “属下赶到皇城正东门时发现……发现城楼上悬着三十三个梁国细作。” “你把话说清楚!” 影七单膝跪地,“属下看到城楼上悬着三十三个梁国细作,拱尉司一众侍卫上下看守,两大少监皆在城楼,还有……” “还有谁?” “九皇子搬着把椅子,就坐在城楼上。”影七据实禀报。 裴启宸眼眸微颤,“蓐收……也在?” “也在。” 咔嚓— 汤匙震断,裴启宸勃然大怒,“裴冽他想干什么?他知不知道蓐收是什么样的存在,那是本太子与他的底牌!他在亮给谁看!” 影七不敢接话,俯身不语。 裴启宸用力扔了手里只剩下半截的汤匙,碎瓷撞击地面,弹起的碎片溅回到汤盅里。 他猛抬手,直接抄起汤盅撇到地上,“把裴冽叫过来,立刻马上!” “属下见着九皇子了。” “他怎么说?” “九皇子说他没空。”影七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儿火上浇油,可但凡裴冽多给他一个字,他都能稍稍说的委婉些。 裴启宸怒目圆睁,额头青筋暴起,一鼓一胀,“他想造反不成?” “殿下息怒,属下觉得九皇子必定有难言之隐。”影七跟在太子身边多年,对裴冽亦十分了解。 在他眼里,裴冽的忠诚不该被怀疑。 “那你说说,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顾朝颜失踪。”影七一语确的。 裴启宸当下愣住。 他猛然想起西郊那片荒地,当时是顾朝颜先一步抢到的那片地,此事绝非巧合。 那时他与裴冽的猜测是,顾朝颜背后有人。 也正因为此,他有嘱咐裴冽多多留意顾朝颜,难不成…… 裴启宸缓着身子坐下来,眼底仍有愠色,“到底是什么理由,能让裴冽把蓐收都亮出来?” “属下再去请九皇子?” “不必。” 裴启宸吁出一口气,“裴冽不是鲁莽的性子,他这么做一定有理由,罢了,本太子就在这里等。” “不过说起来,顾朝颜怎么会无缘无故失踪呢?” “属下得到消息,昨晚九皇子与萧瑾在蓥华街大战了一场。” 裴启宸冷嗤了一声,“萧瑾死了没有?” 别人不知道,他还不清楚自己那位九皇弟! 自打算学被教习绝对否定之后,所有算学时间都被他拿来习武,能教皇子武功的教习就算不是隐世的高手也都是大能,萧瑾算个屁! 就算打几场胜仗,难免这里头有侥幸成分。 跟皇子叫板不是不可以,偏偏选他最不该得罪的…… 第一百七十二章 裴冽慌了 影七表示萧瑾虽然没死,但脖子见了血。 对此裴启宸毫不意外,“裴冽下手轻了。” “也不是。”影七细致询问过,“九皇子打斗时以绝对实力压制萧瑾,在南城军面前连磕三剑,又逼得萧瑾弃剑保命,十分狼狈。” 裴启宸搭眼过去,略微诧异,“他素来不喜折辱人。” “许是萧瑾说话太难听。”影七猜测。 裴启宸揉了揉太阳穴,狠狠叹了口气,“罢了,你去告诉他,忙完过来一趟。” “是。” 影七离开后,裴启宸眉间泛起凉意,能让裴冽把蓐收都亮出来,什么理由呢? 说起蓐收,他恍然想到当年姑苏城北十里亭的那场恶战。 当年永安王,也就是他的皇叔裴修林得圣旨南巡查抄贪腐,父皇为历练自己,着令他同行,他便将裴冽一并带着。 三人行至姑苏后出了意外。 他仍记得那夜,他与裴冽在睡梦中被人惊醒,醒后方知永远王裴修林在十里亭遇袭,他们当下随侍卫一并赶过去。 他至今记得十里亭外的惨烈。 足有三百人的混战,鲜血汇溪,满目尸骸。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他到现在想想还有些作呕,裴修林亦死在了十里亭。 当时裴冽已是拱尉司司首,他为太子,当即将此案交由他侦办。 原本以为没有活口,谁能想到三百尸身中竟有人一息尚存,便是蓐收。 他也不知道裴冽用了什么法子,竟将此人奇迹般救活,虽活却早就失去意识,便是裴冽用尽法子也只能从他嘴里得到‘蓐收’二字。 几年时间,裴冽顺着这条线追查,方知蓐收是梁国细作,且是代号。 此细作组织十分庞大,上位者叫玄冥,麾下十二魔神,各个异能,至于他们为何要那么大动作诛杀永安王裴修林,至今仍是个谜。 座椅上,裴启宸只觉得头疼。 真相如何,且等裴冽与他说罢…… 午正,皇城正东门站满了围观的百姓。 众人瞧向城楼上吊着的三十三人,窃窃私语。 “这些人犯了什么大罪?” “能被吊在这里示众要么打家劫舍,要么杀人越货,也就这样,吊个两三天再拉去菜市把脑袋一砍,一了百了。” “不知道别瞎说,小心惹祸上身,没看见城楼上坐着的是谁么!” “谁?” “拱尉司司首,拱尉司只查朝廷大案,这些人犯的可不是小罪……” 城楼上,裴冽自卯时便坐在这里,目光不时扫过城下百姓。 他想看到的人,一直没有出现。 身后,云崎子朝洛风使了眼色。 洛风微微摇头。 云崎子一枚石子弹过去,洛风没站稳,朝前迈了几步。 裴冽侧目。 “大人,时辰差不多了,这些都是要犯,咱要不要把这些人先都带回拱尉司?”洛风弯着腰,极尽讨好姿态。 要知道,缉捕这三十三个人前前后后花了拱尉司五年时间。 时间倒也不算什么,为了把这三十三个梁国细作从各个角落揪出来,拱尉司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死了多少同僚! 而且这里面有些人,是不可以暴露的。 尤其,蓐收。 如果不是蓐收,他们根本不知道梁国细作体系已经庞大到那般境地,更不可能知道十二魔神的存在。 如今自家大人把蓐收‘放’出来,摆明就是告诉对手,他们不再神秘。 局势也会因此发生变化,从最初敌我不明,到后来发现蓐收,敌明我暗,再后来也就是现在,敌暗我明,优势不再。 洛风实在想不通,自家大人此举何为! “本官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哪一件?”洛风愣住。 裴冽目光仍在城楼下一众人群里扫来扫去,“帝江。” 洛风恍然,“据梁国那边传回来的消息,帝江身材修长,长相温雅,在十二魔神里的别称,玉面郎君。” 裴冽目光转向洛风,“玉面郎君?” “是。” “消息可靠?” “暂时还没有证实,不过消息还称玉面郎君与十二魔神里的羽箩是一对。”洛风回道。 良久沉默,裴冽漆黑眼眸闪出晦暗冷光,“五年前姑苏十里亭,可有女尸?” “有一具,但面目全非无从辨认。” 裴冽颔首,“知道了。” “大人觉得……抓走顾朝颜的人是画上的粗犷汉子,而那汉子是梁国细作?” 若非如此,他家大人也不会把这么多活着的梁国细作吊起来,这般举动绝非炫耀,是威胁跟警告。 但也暴出软肋了。 这分明是在告诉对手,顾朝颜的命可抵梁国三十三个细作,包括蓐收。 他知他家大人喜欢顾朝颜,却不知道这样喜欢! 裴冽不再说话,只有垂在膝间的手时不时发出咯咯声响。 洛风劝说无果退下来,哪怕这般他都觉得一切都在他家大人掌控之中,而他不知道的是,他家大人慌了。 是的,裴冽慌了。 自昨晚听到顾朝颜失踪的消息时他就已经慌了。 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那个女人会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不管他用任何方法都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线索跟证据证明她还活着。 恐惧感一直萦绕在裴冽心里! 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下面隐藏的是难以形容的惊慌失措,而那些看似不寻常的操作,与萧瑾大打出手,将梁国细作一个一个吊起来晒鱼干,并没有什么章法。 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还能怎么做! 顾朝颜,你可别出事…… 工部官衙,沈屹被赵敬堂叫到后院厢房里,推门时他那一本正经的姐夫正端着书卷,看的十分仔细。 “外面都闹翻天了,赵大人还有心情在这里看书?” 沈屹手欠,走过去时从赵敬堂手里抽出那本书卷,“《天工》?” “前几日护国寺上报,说是大殿年久失修,渗水严重,修葺的工程我想交给你。” 沈屹走到方桌另一侧,坐下来时叠起双腿,手里翻着那本《天工》,撇撇嘴,“义不容辞。” “只是修葺护国寺的事马虎不得,对工匠手艺有些要求,我在这本书第五页有标注,你寻工匠时须得先问他们会不会透销插销配上破头楔的技艺。” 沈屹听罢翻到第五前,上面果然有赵敬堂的标注,仔细瞧了瞧。 “我办事,赵大人放心。” 第一百七十三章 别再找柔妃尸体了 沈屹只扫两眼,便将那书阖起来搁到桌面,直至端茶喝水才发觉不对,于是抬头,赵敬堂正在默默看着他。 沈屹低头瞧瞧自己衣着穿戴,“怎么了?” “没什么,你把书收好,找人时把书上的图样给工匠看清楚,透销插销配上破头楔,别弄错了。” 见赵敬堂一副认真模样,沈屹这才将书揣到自己怀里,“顾朝颜失踪了,这事儿赵大人知道吧?” 赵敬堂端起茶杯,他在第五页画的图样是圈口穿销再配挤楔,并不是透销插销配上破头楔,“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的失踪跟柔妃尸体有关,大人猜猜……” 沈屹话没说完,被赵敬堂打断,“别找了。” 厢房一时寂静无声。 沈屹拨着浮在茶面上那片嫩叶的手指忽然停下来。 他抬头,好看的桃花眼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唇微动,“别找什么?” “柔妃尸体。” 赵敬堂亦端着茶杯,手指捏住茶盖,神色一如往常,音色却重,“我是说,别再找柔妃的尸体了。” 沈屹停顿许久,搁下茶杯时抖了抖沾在指尖的茶水,“赵大人这话我怎么听不懂了。” “为什么不找?” 赵敬堂低头喝茶,没给他答案。 “呵!让我想想……” 沈屹双手重重搭在座椅上,眼底透着一丝玩味,“难不成是因为顾朝颜失踪,姐夫怕这件事再查下去,我也会像她那样,说没就没了?” 赵敬堂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面色沉凝,没有说话。 沈屹朝他看一眼,笑了,“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不是因为这个。” “我再猜,有没有可能是姐夫已经找到柔妃尸体,所以我再怎么也找不到?” 见赵敬堂不说话,他又开口,“这一会儿功夫我已经猜出两种可能,赵大人不打算说一说?怎么你我郎舅关系聊天全靠我猜吗?行,那我再猜一个!” “你别猜了……” “我为什么不猜?” 沈屹突然站起身,居高临下看向赵敬堂,“当初可是你赵敬堂把我拉过去,苦苦哀求我务必帮你找到柳思弦的尸体,花多少银子你都不在乎!不是我主动要找的吧?” 赵敬堂一直端着茶杯,也一直没有抬头。 “眼下我已经卷进这个漩涡里,裴冽跟萧瑾都来找我合作,我不找了?” “不如赵大人替我想一想,我突然撤出去他们两个会怎么想?” 沈屹挑眉,桃花眼里透着肆意的冰冷,“他们会觉得我找到了,可我交不出那具尸体,然后呢?他们会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事,只要查出所谓的‘事’,就能拿捏你,怎么查,抓我沈屹严刑拷打不无可能。” “沈屹……” “不管赵大人出于什么理由,你让我跳进这个坑里的时候我没拒绝,如今你想把我扔到这个坑里没关系,但我自己得想办法往出爬!” 赵敬堂面露为难之色,脸憋通红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管你什么意思,柔妃尸体我找定了!” 沈屹不想再听,甩着袖子走向房门。 咣当— 看着摔门而去的背影,赵敬堂仍然端着手里的茶杯,眉目深锁。 他想解释,只是不知如何解释…… 自传出顾朝颜失踪的消息开始,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 整个白天,萧瑾带着南城军四处搜索。 裴冽直到酉时才将吊在皇城上面的三十三个梁国细作带回拱尉司。 夜深人静,空际无边。 又入夜。 那无数颗点缀在夜空上的繁星,就像是掉落在盘里的玉珠子,闪闪烁烁,梦幻迷离。 若往日,整个皇城除了蓥华街还有些动静,四市早就没了白天的喧嚣,沉寂安静,除了偶响的梆子声,听不到任何躁动。 奈何今日非同往日。 甄娘拎着食盒经过弯月拱门时,听到墙外传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时还会有人低语,大概是寻人未果。 她只停顿数息,便又迈步穿过另一个弯月拱门,行到后院主卧。 门上着栓,她轻敲两下。 片刻,里面传来脚步声,解栓之后房门吱呦响起,“夫人还好?” “还好。” 甄娘随时玖进了屋子。 外厅无人,她直接拎着食盒走进内室。 房间里除了‘失踪’的顾朝颜,还有一个年近五十的裁缝。 裁缝姓李,当日萧瑾纳妾,顾朝颜掉落的那枚深海血珠就是这个李裁缝给缝上去的。 这会儿看到有人来,李裁缝刚要放下手里针线便听对面咳嗽一声。 “夫人,我这眼睛实在盯不住了,您就让我歇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桌案旁边,李裁缝苦苦哀求。 对面,顾朝颜两只眼睛也熬够呛,仿佛一只成了精的兔子,红的发光。 “夫人,要不……先吃饭?”甄娘走到桌边,搁下食盒。 顾朝颜见李裁缝两只眼睛几乎对到一起,索性点点头,“那就休息一会儿……” 话音未落,李裁缝扔了手里绣针直接倒在桌案上。 数息鼾声起。 顾朝颜,“……年纪大就是不禁熬。” 甄娘端出两碟菜,另一侧时玖将半个桌面的笔墨纸砚收拾好,腾出搁盘子的地方。 碗里盛着米饭,甄娘将碗筷一并交到顾朝颜手里,“我刚刚过来的时候,外面在寻人,听动静应该是南城军。” “萧瑾在找我。” 甄娘又给时玖盛了一碗,“我还听说一件事,昨个儿夜里蓥华街您那铺子前,裴大人跟萧将军打起来了。” 顾朝颜猛抬头,“他们两个怎么打起来的……谁打赢了?” “传到我耳朵里的结果是裴大人,听说裴大人把剑横在萧将军脖子上,之后搜了紫玉斋。” 听到这里顾朝颜就放心了,“依萧瑾的脾气,一剑之辱,必定记仇。” “夫人,这件事只能这么办吗?” 顾朝颜原就没什么胃口,听到甄娘询问,索性撂下碗筷,拿起她花了一整夜时间画的人偶。 画中人偶一袭飘逸的白衣,满头银发,颅顶缀着一枚璀璨闪耀的明珠。 “想要一劳永逸,就要破釜沉舟。” 第一百七十四章 流水的细作 对于上一世为护她周全付出生命的两个人,顾朝颜无从隐瞒。 前日她带时玖从紫玉斋出来,随便截停一辆马车到了菜市,之后避开熟悉面孔,从后门进到甄府,就再也没有出去。 “依照裴冽的意思,他想我装病引出柔妃尸体,这个方法漏洞太多,一来我装病大概率要住在将军府,避不开萧瑾视线。” “二来时间不确定,那人何时才能把柔妃尸体放出来?一两日尚可,若等个三五日,裴冽要带人在将军府外埋伏多久?萧瑾不是傻子,时间久了他必然有所察觉。” 甄娘收了顾朝颜身前碗筷,“说到底,夫人是怕萧将军抢占先机?” “若只是这样,我倒也相信萧瑾抢不过裴冽,最让我担心的是万一叫那人看出破绽,再想引他出来绝无可能。” 时玖也没吃多少,将自己那份一并递给甄娘,“那人真的很在乎他的人偶吗?” 顾朝颜闻言,视线重新落向宣纸上她亲手画的人偶。 除了一袭羽白的衣裳,人偶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不变红的时候人偶美的无可挑剔。 “我在那个人偶脸上划两刀,那人看我的样子恨不得在我身上穿插几百个来回,你说他在不在乎。” 想到那粗犷汉子看她的眼神,顾朝颜忍不住抖了抖,“与其被动等他来祸害我,倒不如我主动出击把他引出来。” “我不明白。” 时玖也困,胳膊搥着桌面双手拖腮,“夫人要是觉得此计万无一失,为何不与裴大人商量,为什么要瞒着他?” 对面,甄娘叩好食盒上面的盖子,“裴大人不会同意。” “夫人也说那人武功高强,哪怕裴大人跟秦昭公子合力都不是那人对手,夫人以身犯险后果难料,所以,裴大人根本不会同意。” 甄娘虽没见过那人,可只是听着就十分担心,“这件事太危险,我们要不要从长计议?” “没时间了,而且柔妃尸体已经在外面飘了太久,再拖下去变数更多。” 顾朝颜瞧着宣纸上的人偶,目色凛然,“除了柔妃尸体,这个人我也一定要抓到,不然睡不着。” 甄娘了然,“夫人打算什么时候去宝华寺?” 顾朝颜不语,看向对面睡的正香的李裁缝。 时玖当下过去把人推醒。 李裁缝迷迷糊糊醒过来,见三道目光死死盯住自己,当即揉揉眼睛,拿起针线继续缝制。 他手腕翻转,针线穿插间缝制的款式,与图样上人偶的穿着一模一样。 子夜已过。 菜市另一处民宅里,烛九阴出现在帝江面前时脸色异常凝重,异常惨白。 “你动顾朝颜了?” 桌边,帝江手里握着做工精细的牛角梳,正在为人偶梳理银白发丝,那发丝柔美飘逸,如瀑布海藻垂落在人偶肩头,说不出的绝色倾城,“没动。” “说真话!” 烛九阴声音沙哑寒戾,甚至带着弑杀的气息。 帝江抬头,这才注意到他瞳孔都在泛白,“真没动,她死了?” “她失踪了。”烛九阴咬着牙,双手攥着拳头。 帝江收回视线,将握在手里的银丝挽成发髻,动作熟练且温柔,“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她死了你再告诉我,不……她的命只有我可以拿,最好别死。” “顾朝颜昨晚失踪,将军府萧瑾跟拱尉司司首裴冽在蓥华街打了一架。”烛九阴的声音越发不可听,沙哑中带着颤音。 帝江看他一眼,搁下梳子后拿起桌上那颗明珠。 明珠璀璨,被他装饰在人偶的发髻上,“我未曾与萧瑾动过手,至于裴冽的武功……可看。” “事后萧瑾一直率南城军全城搜找,你可知……裴冽做了什么?” 明珠落在发间,帝江缓缓转过人偶。 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帝江唇角露出浅淡微笑,他才不管裴冽做了什么,于他而言都不重要。 “裴冽从拱尉司里拉出三十三个人悬于城楼示众,你可知那三十三个人都是谁?” 帝江指尖抚过人偶脸上两道浅浅的划痕,那划痕被他雕琢的几乎微不可见,然而仔细辨认仍能看出参差。 他眼中泛起凉意,“与我何干?” “那三十三个人是皆是我梁国细作。” 听到这里,帝江指尖微顿,片刻便又毫不在意的看着人偶,满眼温柔。 梁国细作多如牛毛,被抓被杀者数不胜数,他没有那么强的共情能力,谁死谁活都要哭一哭。 不相干的人,眉毛他都懒得皱一下。 “其中一人,是蓐收。” 音落瞬间,房间里死寂如灰。 帝江指尖停在人偶脸上那两道划痕的地方,喉咙发紧,瞳孔轻颤着抬起来,与烛九阴对视时张了张嘴,半晌才发出声音,“郁垒?” 烛九阴瞳孔全白,连睫毛都变得根根如雪,“是他。” 咔嚓! 帝江座下木凳发出清脆声响,无数细小裂痕自四条凳腿呈现,连地面青砖都在如蛛网般蔓延。 数块青砖皆被震碎。 “他没死?”帝江声音如破锣般响起,眼中全然是不可置信。 “我不会认错,是他。” 铁打的十二魔神,流水的细作。 无论帝江,烛九阴,玄冥还是句芒,他们都有自己的名字,但在入十二魔神之后他们便不再用自己的名字了。 五年前姑苏城外十里亭,那场恶战十二魔神全员出战,哪怕死了半数,十二魔神仍然存在,无人缺失。 缺失的,只是死在那里的细作。 十二魔神里仍然有蓐收的存在。 只是现在的蓐收,不叫郁垒…… “可我明明看到他被玄丝穿胸,三十几根玄丝,他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我亲眼看到的,别人我会认错,他不会!” 烛九阴厉吼,“所以你到底有没有动顾朝颜!” “没有!”帝江黑目泛红。 两人僵持许久,烛九阴终是颓败的坐下来,满目悲凄,“裴冽是在警告我们,但凡我们动顾朝颜一根汗毛,那三十三个人都要死!别人死不死与我不相干,可郁垒不行……” “我知道。” 帝江因为激动,手下力道太重,压碎了人偶发髻上那颗明珠。 第一百七十五章 那便交换 明珠裂成两半从人偶发髻上坠下来,他慌忙去接,然而碎珠难圆,接住了又有什么意义。 他突然目寒,“我要救他。” “这不是玄冥的意思。” 帝江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你别告诉我,玄冥他想……” “十二魔神已经有了新的蓐收。” “可郁垒还没死!”帝江心头一颤,“玄冥给你下达指令,让你……” “即便有那样的指令,玄冥也不会指命我,你我都是旧人。” 帝江冷笑,“这么无情?” “十二魔神里不能有两个蓐收,不过这些都是我的猜测。”烛九阴瞳孔渐渐恢复颜色,“我来找你,只是想确定顾朝颜是不是被你抓走的,如果……” “如果我手里有顾朝颜,便可与裴冽交换。” 帝江说中了烛九阴心中所想,可他知道这件事必然违背玄冥的意思,“没在你手里也是好事。” “蓐收,还好?” “距离太远,我只能确定他还活着。” 帝江点头,“这就够了。” “你别冲动,这件事你我须从长计议。” 烛九阴还想再说什么,奈何帝江摆手,“你走罢。” “帝江……” “顾朝颜的确不在我这里。” 烛九阴还是不放心,“你若能找到她……” “必会相告。” “好。” 烛九阴等的就是这句话。 风起风落,房间里就只剩下帝江一人。 他静静坐在木凳上,手里握着破碎的明珠。 许久,帝江缓缓站起身,桌面上的人偶飘逸如仙子般落在他肩头。 轰— 顷刻! 人偶突变,血艳如荼! 桌椅被一股强大内力摧毁崩散,碎屑飞溅,如利刃戳破门窗,整个房间瞬时变得满目疮痍。 帝江双目赤红,摊开的掌心上明珠如粉。 夜风透过残破的窗棂吹进来,珠粉散开,鳞光弥漫在满是杀机的房间里,竟也绝美…… 深夜的拱尉司,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因为裴冽的一个决定,整个拱尉司陷入一种极度紧张的状态,每个人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洛风甚至于给四大少监之二发出急函。 ‘速回守巢。’ 寒潭小筑内,裴冽漠然坐在桌前看似毫无情绪,双目却带着极寒的冷光,紧盯着桌面上的画像。 粗犷汉子,肩头一个人偶。 洛风安排好外面的布防,进来复命时手里拎着厨子精心准备的膳食。 “大人,水牢那边万无一失,但凡有人劫狱必定有来无回。” 洛风将食盒搁到桌角,“您一天没吃饭,属下……” “拿下去。” “大人……” 洛风抬头,正撞上裴冽漆黑如墨的深瞳,一时挫败,只得收起食盒,“倘若顾夫人真是被那个叫帝江的梁国细作虏走,大人今日之举已经给足那人警告,谅他不敢轻举妄动。” “你以为本官在给他警告?”裴冽漠然开口。 洛风诧异,“难道大人把那三十三个梁国细作吊那么高,不是为了警告?” “认识蓐收的人,只有十二魔神。” 洛风点头,“大人说的是,除了十二魔神,知道蓐收的人也就太子,大人,还有少数亲信,再无旁人。” 裴冽盯着宣纸上的画像,“倘若我只吊蓐收在城楼上,不知情的人会如何想?” “此人必定十分重要!”洛风猜测。 “今日我吊了三十三个在城楼上,不知情的人又会如何想?” 洛风思考一阵,“看着都重要,但似乎都没那么重要。” “不知情的人认不出哪一个才重要,可十二魔神一眼就能在三十三个人里,认出蓐收。” “所以大人不是想警告他们,别动顾夫人?” 裴冽侧目,眼芒如炬,生生在洛风脸上烙出‘蠢货’两个字。 “还请大人明示。” “敌暗我明,本官无处寻他,便要他来寻我。” 洛风恍然,“大人的意思是倘若顾夫人在他们手里,那他们一定会拿顾夫人交换蓐收?” “若不在他们手里,他们也会全力寻找,再来交换。” 洛风不懂,“如此……顾夫人岂不危险?” “本官今日之举是在告诉他们,顾朝颜在本官心里比蓐收重要,他们会乐意与本官做这笔交易的。” 洛风噎喉,“若真交换,大人……” “那便交换。” 洛风震惊,话急险些嚼了舌头,“此事大人可与太子殿下商议过?” 裴冽没再说话,拿起桌案上的宣纸。 看着上面的画像,眼底浮现出深深浅浅的光。 洛风恍惚间感受到空气中流动起冰冷寒意。 他只觉得那寒意从脚底窜起,整个人仿佛置于寒潭,流动的潭水漫过腰肢,好似刀子从身上刮过。 入骨的冷自身体每个毛孔沁入肺腑,令他本能缩了缩身子,隐隐颤抖。 “你退下罢。” 洛风还想开口,可他知道。 自家大人心意已决。 他想过顾朝颜在自家大人心里很重要,却没想到重要到这种程度。 重要到可以不计后果,不顾一切! 房门阖起,裴冽将那张带着画像的宣纸一点一点攥进掌心,漆黑眼眸凝满霜寒。 不管是谁,敢动顾朝颜一根头发就该死。 他摊开掌心,无数细碎的纸屑无风自起,飘散无踪…… 月隐星移,夜终尽。 算时间,顾朝颜已经失踪两天两夜。 这事儿也终于在将军里府掀起波澜。 早膳过后,楚依依带着青然到了阮岚房间里。 “二夫人早。”阮岚正在桌边用膳,见来人谦恭起身。 桌上膳食多清淡,楚依依不免皱了皱眉,“阮姑娘这样吃,腹中胎儿可受得了?” 阮岚明白楚依依的意思,她这是怕自己挺不到顾朝颜回来。 “二夫人放心,有您给的补药,这孩子稳着。” 见楚依依坐下来,阮岚这才落座,“我听管家说,颜姐姐……大夫人失踪了?” 楚依依原本没把这个当回事,直至听闻因为顾朝颜的事,外面闹的很凶,“我来找你便是想问问,这件事你知道多少。” 阮岚惶恐,“二夫人明鉴,我不知情。” “那就奇怪了,无缘无故的,她怎么说失踪就失踪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这是顾朝颜的笔迹 楚依依奇怪的还不止这一点。 她怎么都没想到,顾朝颜失踪会掀起那么大的波澜,也从未想过那个女人在萧瑾心里如此重要。 萧瑾竟然为了一个顾朝颜与裴冽大打出手,更动用南城军,整日整夜未归。 即便青然的解释是与修葺护城河工程相关,她仍然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你当真不知?” “莫说大夫人失踪我不知情,就算大夫人平日去哪里也从来不与我说,我在这个府里可有可无。”阮岚低眉顺眼,将自己的卑微展现的淋漓尽致。 楚依依瞧了眼桌上膳食,可有可无倒是真的。 即便阮岚怀了萧家的种,待遇也就这样,足见不管萧瑾还是老夫人都没把这个孩子当回事,“你可知萧郎前晚为了顾朝颜,被拱尉司司首裴冽凌辱的事?” “不知,瑾哥受伤了?”阮岚装作着急模样,关切问道。 可身为梁国细作,她如何不知。 就是因为知道,她才希望顾朝颜千万得平安无事的回来,死在外面太便宜她! 而且她的戏里顾朝颜是主角。 缺她,难开锣。 “这么看,我不懂了。” 楚依依手臂搭在桌边,微微蹙眉,“我一直以为在萧郎心里你是最重要的那一个,毕竟萧郎让你先怀了孩子,可如今萧郎竟然为了她怒发冲冠,已有两个日夜不见人影,这般情深?” 阮岚指尖滑过眼角,沾着泪,“我知道,瑾哥对我只是一时兴起,自从回到将军府,瑾哥的心思也就回到顾朝颜身边了,他已有数日不曾来我房里……” “这个我倒不知,萧郎一点都不关心你肚里的孩子?”楚依依表情惊讶,又似怜悯。 阮岚哭的越发伤心。 “如此看,我们的事早些罢。” “二夫人的意思是?”她惊讶抬头。 “假如顾朝颜回不来,那是她命薄,我们也省事了。” “她若回来呢?” 楚依依缓了一口气,看向阮岚时脸色变得严肃,“她若回来,我希望阮姑娘别再耽搁,迟则生变,若等到萧郎对她有了维护的心,便是她犯下滔天大罪也未见得能伤她根本,阮姑娘觉得呢?” 阮岚听懂了,楚依依这是叫她别太吝惜自己的孩子。 相比之下,顾朝颜仁慈的有些不像话,“我听二夫人的。” 楚依依很满意这个答案,“那就好……届时我会让青然教你可以随时落红的方法,这事儿只做一次,你我都须谨慎,万万不能出错。” “好。”阮岚点头。 楚依依似是想到什么,搭眼看向靠在北墙那盆凤尾竹。 青然心领神会,过去绕了一圈。 见没什么问题,楚依依起身。 阮岚跟着站起来,“二夫人慢走。” “你歇着罢。”她看了眼桌上膳食,“青然,一会儿从我的小厨房里拿些滋补身子的玩意过来,这些是给人吃的?” 哪怕她是好意,这话落在阮岚听来却异常刺耳。 看着主仆二人离开,阮岚一改谦卑恭敬的姿态,唇角勾起冷蛰弧度。 这一刻,她盼着顾朝颜快些回来…… 顾朝颜失踪,除了萧瑾带着南城军在找,拱尉司也一直有动作,还有一个人亦两日两夜未睡。 秀水楼,三楼雅室。 房门开启,文柏小步跑到临窗桌前,“公子,还是没有消息。” 秦昭回头,眼底幽沉浮动,一颗狂躁的心急速跳动,仿佛里面装着一只发狂的小鹿,随时都能冲出来,"天机阁跟墨隐门都没有?" “都没有……”虽已入秋天气转凉,文柏却是满头大汗。 自小长在顾府,文柏对顾朝颜的感情丝毫不亚于对自家公子,“大姑娘到底去哪儿了?” 秦昭突然握拳,喉咙一紧,眼底漆黑,“不管去哪里,我都要找到她。” “可是……这都两天两夜了,天机阁阁主说他们翻了整个皇城也没见着大姑娘的影子!”文柏急的直跺脚。 秦昭目凉,“墨隐门不也没接到任何关于阿姐的单子,她该是安全的。” “这谁说的准啊!” 文柏喜形于色,他不是能藏住心事的性子,“万一大姑娘出事……” 凌厉目光陡射过来,他猛的用双手捂住嘴巴。 “再去打听!” “公子……” 秦昭看过来。 “小的忽然想到一件事,大姑娘……大姑娘会不会是被那个叫裴冽的人抓走的?”文柏见自家公子目冷,急忙解释,“这几日大姑娘与那人走的近,若真出了什么事铁定跟那个人脱不了干系!” 秦昭漠然收回视线,“不是他。” “可是……” 见自家公子没有心思再听,文柏只得退出房间。 正当午,烈日灼灼。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秦昭脸上,他目光冰冷,连阳光的温度都减弱了几分…… 一整日的悄无声息,事情终于在酉时出现转折。 自酉时起,街头巷尾的乞丐们突然朝各处张贴带着人偶画像的纸张。 那画像上的人偶极美,好似九天玄女般倾国倾城,尤其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见者皆为之惊叹。 而让看到那些画像的人唯一叹惜的是,人偶脸上有两道深深的血痕。 酉时距离宵禁还早,突然出现的画卷瞬即成为整个大齐皇城讨论的中心,有人赞美,瑕不掩瑜,有人惋惜,瑜不掩瑕。 一时间关于美丑的话题就恨晚潮似的铺天盖地。 酉时将过。 拱尉司内,洛风手里握着那张画像,双腿抡飞了冲进寒潭小筑。 房门被他‘砰’的撞开。 “大人!有消息了!” 洛风太激动,没能及时控制住疾飞的身体,一头撞过去。 裴冽单手推在他胸口,另一只手慢慢伸过去,自其手里拿过画卷。 看到画卷瞬间,裴冽瞳孔骤缩,“顾朝颜?” “大人有所不知,眼下这画像贴满整个皇城,街头巷尾全都是!属下猜测这一定是那人手笔,目的是想告诉大人顾夫人在他手里,那人……想换蓐收!” 洛风越说越激动,“他若真想换人,自该找人报信到拱尉司,眼下却在皇城大肆张贴这张人偶的画像,分明是在挑衅!” “属下觉得大人万万不能轻举妄动,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这是顾朝颜的笔迹。” 裴冽音落,洛风傻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你脑子是清醒的吗 房间里,洛风仿佛雕塑般定在原地,满脸震惊,好半天缓过神。 “大人说什么?” “这画像出自顾朝颜。” 裴冽脸色骤寒,如冬日湖面结的厚厚冰层,后槽牙被他咬的咯咯响,冰层道道冰裂,“这是顾朝颜画的。” 洛风大骇,“这是那人逼迫顾夫人画的?那人竟然猖狂到这种地步!如此说……这两天两夜顾夫人岂不是没合眼?可怜的……” “你脑子是清醒的吗?” 裴冽捏着手里画像,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看向洛风,“本官是说顾朝颜没有丢,她是自己藏起来了,整件事,八成她都是故意的!” 洛风彻底懵逼。 房间片刻安静,裴冽思忖良久后开始推衍自己的猜测。 “若是本官猜测不错,那日我提议让她装病引出柔妃尸体的计划她没瞧上。” 除此之外,裴冽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理由,“她既没瞧上本官的计划,自己便想了一个。” 洛风站在旁边默默听,半个字插不上。 因为不懂,匪夷所思。 裴冽看了眼手里画像,“她的计划是以身为饵。” “大人的计划不也是让顾夫人以身为饵吗?” “本官让她钓的鱼是柔妃尸体,她想钓的鱼是控制柔妃尸体的傀儡师。” 洛风了然,“顾夫人盯上大鱼了。” “她蠢!” 裴冽低吼吓的洛风一激灵,“大人息怒。” “她也没掂量自己几斤重!那鱼出来本官都是鱼饵!”裴冽越想越生气,啪的将画像叩在桌上! 这话洛风不敢苟同,所以他家大人把蓐收吊在城楼上不也是盯上这条大鱼了么,怎么顾朝颜盯上就发这么大火…… “大人觉得,顾夫人接下来会怎么做?” “你在问我?” 裴冽脸色都变了,“她真是越来越大胆,不知死活!” 洛风,“……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砰! 裴冽没说话,重重拍向桌案,“等!” “干等着?” 裴冽两把眼刀甩过去,“你还有更好的方法?说出来。” “没有没有……”洛风脑袋摇成拨浪鼓。 “她倒还知道那傀儡师的软肋。” 看着画像人偶脸上两道深深的血痕,裴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等罢,她应该很快就会叫人传消息,她能引出傀儡师,没本事拿,你去召集人,随时待命!” 洛风拱手,“是!” 待其走后,裴冽视线重新落在那张人偶画像上。 许久,他握起立在桌边的孤鸣,黑目凛然。 顾朝颜,你太冒险…… 秀水楼。 同样的画像,亦在第一时间落到秦昭手里。 看着画像上的人偶,秦昭比裴冽更加坚定笔迹出处,哪怕文柏都有这样的猜测,“小的看着,这笔峰好像出自大姑娘之手?” “是阿姐。” “所以这人偶当真是大姑娘画的,那也是大姑娘找人将这画像贴的满城都是?”文柏不解,“大姑娘想做什么?” “这人偶,我见过。”秦昭捏着画像,清眸深凝,仿佛冰山巅峰倒坠的冰锥。 文柏还要再问时秦昭蓦然起身,“走。” “公子,我们去哪里?”文柏下意识跟在秦昭身后。 “墨隐门。” 时间如沙漏不停。 亥时将过,一直坐在寒潭小筑里的裴冽终于把人等来了。 “停,停下来。” 看着俯身在自己面前的时玖,裴冽气到没脾气,“本官不想听你家夫人的计划,她现在在哪里?” 时玖原本依照顾朝颜的吩咐解释前因后果,这会儿被打断,看了眼站在旁边的洛风。 洛风疯狂暗示,快说吧! “我家夫人这会儿在宝华寺,夫人希望……” 有风闪过,时玖眼前再不见人影。 洛风急忙跟上。 “你留下来,看住她!” 砰— 房门摔过来撞到洛风额头,鼻子也没能幸免。 呃! 他眼泪狂飙,捂着鼻子蹲到地上。 时玖想要跑出去,被洛风一把拽住,“你去帮不上忙!” “可是……” “有我家大人在,你家夫人想死都难!” 时玖哪里甘心,用力挣脱时拳头刚好砸在洛风鼻尖。 呃! 洛风刚站起来,就又蹲下去了…… 深夜。 位于城北金市的沈府,府门突然响起。 管家打开门时,地上有张信笺。 这信笺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沈屹手里。 主卧桌边,沈屹披着衣裳,接过字条展开时打了个呵欠。 喀吧— 呵欠打到一半儿,打不动了。 管家见沈屹张着大嘴,瞪大眼睛,整个身体贴向手里那张笺纸,担忧道,“公子,没事吧?” 生平,沈屹第一次惊掉下巴! 他用手捏住颚骨,狠狠一掰,又是‘喀吧’一声。 ‘柔妃尸体在宝华寺,速带人过来抢尸,迟则生变—顾朝颜’ 沈屹反复盯着笺纸瞅半天,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情况?” “备车!” “这么晚了,公子要去哪里?”管家一脸茫然。 沈屹哪有功夫解释,将那笺纸叠好揣进怀里,拽起衣服就朝外走。 临近房门,他忽然想到一件事,转回头吩咐管家,“你亲自去尚书府找赵敬堂,告诉他柔妃尸体在宝华寺,叫他自己看着办!” “老奴这就去!” “慢着!” 沈屹突然拉住管家,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先去将军府,把这消息透露给萧瑾。” 管家听罢虽有疑惑,但也没敢多问,“公子放心,老奴定能把话带到。” 沈屹点头,当即离开府邸,出皇城直奔宝华寺。 虽已宵禁,可如他这样的身份想出城方法自然有…… 工部尚书府,书房。 赵敬堂挺直身形坐在书案后面,手里端着那本《天工》,书卷停留页上是沈言商的笔迹。 图样画的是透销插销配上破头楔,精准到没有半分挑剔。 旁解字迹清秀,笔墨横姿。 他目光落在书卷页上,思绪却不在此。 房门轻启,他抬头,入眼是一袭淡雅装扮沈言商。 他盯着她看,脑海里闪现初见沈言商的模样,少女如花一般娇艳,细长的发丝披散在肩上,白皙的肌肤宛如冬日里的雪。 那时的沈言商赤足跪在地上,看向他时眼睛里含着凄楚的泪光。 ‘求大人救我沈家!’ “夫君还在为护国寺修葺的事烦心?”沈言商拎着食盒走到桌边。 “没有,随便看看。” 赵敬堂搁下书卷,从沈言商手里接过汤盅,“夫人不必每晚为我准备这些,我也不是很饿。” “多少吃一点。”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不用讲良心 见沈言商打开盅盖,赵敬堂拿起汤匙,却迟迟没有动作。 “夫君?” “我白天跟沈屹说了护国寺的事,这工程由他接手我放心。” 赵敬堂终是舀了一口参汤送进嘴里,“夫人一起?” “我不饿。”沈言商如往常那般将桌案上随意摆放的书规规整整摞在桌角,“沈屹虽是好动的性子,但做事尚算细心,他应该不会让夫君失望。” “说起来,他还从来没有叫我失望过。”赵敬堂边喝边道,“就是脾气有点倔。” 沈言商停下手里动作,忧心看过去,“他又乱说话了?” 她的弟弟她知道,嘴上从来不饶人。 “没有,就是觉得这世上除了你怕是没人能管得住他。”赵敬堂一口一口喝着,抬头时朝沈言商笑了笑。 “他自小就是那个性子,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惹你生气,你别与他计较,我去说……他。” 最后一个字说出口的时候,沈言商看到赵敬堂倒在了桌案上。 她从他身下抽出那本《天工》,将书摞在最上面,整整齐齐摆放好。 子夜将至,她看了眼‘熟睡’中的赵敬堂,吹熄烛灯,毅然离去。 可她不知道。 在她迈出房门那一刻,赵敬堂慢慢睁开了眼睛。 深夜,尚书府后宅。 沈言商换了一身夜行衣掠过高墙,朝城西方向飞身而往。 弯月拱门处,赵敬堂缓缓露出身子,目光望向那抹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正要迈步时身后传来声音。 府里下人将沈府的管家带过来。 管家认得赵敬堂,急忙凑过去,“大人,我家公子命老奴传个口讯给您……” 赵敬堂没心思听,他想跟上那抹背影,“再说罢!” “我家公子说一定要传给您!”管家顾忌身边有旁人,没有直说。 但见赵敬堂丝毫没有停步的意思,急了,“我家公子说柔妃尸体就在宝华寺,大人看着办!” 黑夜寂静,管家的声音犹如一道闪电穿过赵敬堂脑海,似有惊雷,蓦然乍响。 他顿住脚步,猛回头看向管家,浓眉紧皱,“你说什么?” “我家公子说柔妃尸体此时此刻就在宝华寺,他叫老奴过来传话,大人自己看着办。”管家又说一遍。 “备车!” 没有犹豫,赵敬堂立时走向前院。 下人得令准备马车,管家传过话后自是离开尚书府。 府门前,赵敬堂跨步上了马车,走进车厢。 “大人,咱去哪儿?” “出城,宝华寺!” 驾— 夜深人静,连续两天两夜带着南城军寻找顾朝颜,三过将军府而不入的萧瑾终于吃不消,打算回来休息一下。 时辰太晚,他没惊动住在茗轩阁的楚依依,自然也不想去阮岚那里温存。 现在的他就想睡觉,于是去了书房。 只是没想到,他前脚才进书房,阮岚就从外面跟进来了。 “瑾哥,你还有军务要处理?” 萧瑾甚至都没想燃烛,听到声音回头时一惊,眼底自然而然流露出烦躁跟疲惫的神情,“这个时辰你没睡?” 阮岚脚踩莲步走到萧瑾身边,替他点燃烛灯。 书房瞬间明亮,“我担心颜姐姐安危,这两晚都没睡。” “这怎么行,你还怀着孩子。” 萧瑾耐着性子走到阮岚身边,“我送你回房休息。” “颜姐姐有消息了吗?” 阮岚想见萧瑾是其一,她更想知道顾朝颜的下落,“这都好些天了,我真怕颜姐姐出事……” “不会。”萧瑾扶着阮岚从书房里走出来,穿过弯月拱门时刚好听到有人敲响府门。 萧瑾皱眉,管家听到动静跑出来,“将军?” “开门。” 这个时辰要么没事,要么就一定是大事。 府门开启,进来的是沈府管家。 “老奴叩见萧将军。” 管家经引荐停在萧瑾面前,“老奴是沈屹沈公子府上的,我家公子让老奴给萧将军传个话,说是顾夫人跟柔妃尸体这会儿就在宝华寺,将军可别叫人抢了先机。” 萧瑾闻言大骇,扶着阮岚的手忽的松开,上前一步,“此话当真?” “我家公子的话,老奴只负责如实传达。” “备车!” 萧瑾虽有片刻迟疑,在他心里沈屹跟裴冽是一伙的,可也不敢保证沈屹两面通吃。 真假不论,这是自顾朝颜失踪到现在他得到的唯一消息。 更何况除了顾朝颜还有柔妃尸体,不管怎样他都要走一趟,“算了,备马!” 骑马更快。 见萧瑾走向府门,阮岚下意识唤他一声,“瑾哥……瑾……” 她声音卡在喉咙里,府门处的人影早已不见。 她不知道萧瑾有没有听到,但她看到萧瑾不曾回头。 顾朝颜,柔妃尸体? 她想不明白二者有何关联,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顾朝颜出现了。 这可真好…… 子夜,宝华寺。 顾朝颜怀抱人偶,与这里的主持方丈印光临面而坐。 印光年约五旬,面相温和,一脸慈悲,海青色僧袍配红色袈裟,此刻手捻玉牙菩提盘膝而坐,嘴里默默诵经。 “大师当着我的面骂我,不合适吧?” 印光睁开眼睛,捻着菩提串的手停下来,“夫人这把玄丝锁哪里买的?” 玄丝锁,顾名思义,是把锁。 两头分别拴着顾朝颜跟印光的脚踝,中间配着一个伸缩扣,用于调整距离。 “陪嫁时的嫁妆。” “夫人刚刚说今晚你会有危险?” 顾朝颜毫不隐瞒,“性命之忧。” “如此老衲不理解,夫人为何死也要拉上我,为人最基本的道德呢?” “只要我不讲道德,道德就绑架不了我。” “素质呢?” “素质不详,遇强则强。” 印光,“夫人今晚所行之事,与老衲有何干系?” “毫无干系。”顾朝颜承认这事儿她做的不地道,但印光做事就地道了? 加五千两银子,你告诉正西! 我谢谢你! 印光手里玉牙菩提的串子都要捏碎了,“夫人是不是想要钱?” “要人。” 印光惊悚! 顾朝颜,“宝华寺里有武僧,对不对?” 印光摇头,“没有。” “十二个,拿手功夫是罗刹阵,据说神挡杀神,魔挡杀魔,十分了得。” 印光震惊,“夫人如何得知?” “这世上还有钱撬不开的嘴?”顾朝颜单手抱着人偶,另一只手叩动脚踝处的机关叩,玄丝松了松,“大师与我走罢。” 印光不理解,但也容不得他拒绝。 玄丝锁分主次,主锁在顾朝颜膝盖处,由她控制。 但凡印光不乐意,次锁会朝里弹出数十根银针,疼还能忍,银针淬毒,命不保。 “夫人,你这么做良心不会痛吗?”印光还想挣扎一下。 顾朝颜头都没回,“咱俩这关系就不要讲良心了吧?” 印光,“……” 是的,他不觉得顾朝颜会对他心慈手软。 毕竟他骗她的时候那也叫一个干净利索。 “去哪里?” “殿顶。”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大师与我有奸情 顾朝颜不是傻子,哪怕上辈子在遇到除萧瑾以外的事,她处理起来那也是可圈可点的。 她不敢保证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但至少比装病更容易引出那个傀儡师。 而她亦没有将自己性命寄托在裴冽跟沈屹身上。 之所以选择宝华寺,因为她知道宝华寺里有高手。 虽然印光从来没说过,并不妨碍她知道宝华寺里有十二个武僧,武功高强,神鬼不惧。 如此,她‘绑’印光这事儿就好理解了。 那些武僧就算不救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印光陪她一起死。 大殿后面,顾朝颜叫印光找个梯子过来。 印光摇头,“没有。” 顾朝颜单手抱着人偶,另一只手解开领口结扣,随后按了按玄丝锁机关,印光被迫靠近,“夫人干什么?” “当日萧瑾过来捉奸,因为大师搪塞没抓着。” 顾朝颜揉了揉发髻,青丝垂落,些许凌乱,“大师为何替我搪塞?” “夫人给钱了。” “不是。”顾朝颜摇摇头,“大师与我有奸情……” “哎呀我去!”印光差点气死,“夫人切莫胡言乱语,这种话传出去,夫人清白不保!” “我那点儿清白值几个钱。” 顾朝颜又叩了下机关,迫使印光靠近,“就以大师坑我的本事来看,这宝华寺里没有亿万,也有万亿,与将军夫人通奸,下场是什么大师能猜到的吧?” “人死了,钱没花完……” “梯子是吧?”印光果断阻止顾朝颜说下去。 顾朝颜点了点头。 “距离!” 机关松扣,印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后退数步,随后唤来一个小和尚,将整个寺庙里最好的梯子搬过来。 二人一前一后登梯,上了房…… 城南菜市,民宅。 烛九阴冲进房间时里面空空如也,不见帝江,不见人偶,连柔妃尸体也不见了。 “帝江啊帝江……” 他狠狠跺脚,暴跳如雷,瞳孔骤然变得惨白,“你闯了大祸!” 子夜。 西郊破庙,一抹黑色身影划过夜空,落于庙前。 沈言商站在庙门之外,已然感受到那人的存在。 月光皎皎,如披银霜。 她迈步,再入庙。 这一次她看的清楚些,除了东北角露着一个窟窿。 庙内还供奉着一尊神佛,陈旧的佛像上结满蜘蛛网,供桌亦被尘土覆盖早已失了曾经的光彩。 唯独供桌上那只因为焚香而被熏黑的香炉,昭示这里曾经的辉煌。 人生起伏,聚散离合,转眼皆归尘土。 那人依旧束手背立。 “柔妃尸体在哪里?”沈言商开口问道。 那人闻声转身,仍是鬼面。 “地宫图在哪里?” “你知道,没看到柔妃尸体之前,我不会给你。”沈言商稳稳站在那人面前,目凉如水。 鬼面男子站的很稳,却不再说话。 沈言商心生警觉,“你在诓我?” “夫人多虑,我若诓你又岂会猜的那么准。”鬼面之下,男人眼睛瞄了眼庙门,他等的人,没到。 沈言商稳下情绪,“你如何知道柔妃尸体在我手里?” “这不难查,只是我不明白赵夫人偷尸的意义是什么。” “与你无关。” “若是恨她,碎尸万段。”鬼面男子猜测,“若是不恨,掘尸又是为的什么?” 沈言商未语,倏然点足倒飞出破庙。 庙内,鬼面男子目色凌寒,身形如电挡住去路。 “夫人这么急?” “你没有柔妃尸体!” 破庙外,沈言商感受到冷厉低吼,“是你言而无信!” “夫人为何如此肯定?” 沈言商冷笑,“你以柔妃尸体逼我交出地宫图,显然是你有所求,自当由你展示诚意,若你有,便是我不问你也会让我看到我想要的东西,才会拿出你想要的东西,你是怎么做的?” 鬼面男子并没有否定沈言商的说法,“到底是沈府培养出来的女儿,供求利弊分析的明明白白,你不做生意,可惜了。” “想要地宫图,拿柔妃尸体换!” 沈言商纵身一刻,鬼面男子忽然迫近! 咻— 软剑弹开,数枚银针几乎同时射向鬼面男子。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凌厉的一剑,却被鬼面男子展袖化去所有杀机。 银针皆断,沈言商执剑被那股劲气逼退数步。 “你要硬抢?” “我不在乎柔妃尸体,但这件事确实出了一些意外,今晚夫人且把地宫图留下,改日我自当将那具尸体完好无损奉上。” 沈言商嗤笑,“你不妨听听你自己说的这是什么话!空手套白狼?” “夫人不信我也没办法,但今晚,地宫图必须留下。”鬼面男子自袖内甩出一柄短剑。 剑虽短,锋芒毕露。 沈言商淡然一笑,“你如何知道,我一定带了地宫图?” “因为你紧张了。” 鬼面男子瞧了眼沈言商手里的软剑,“不管夫人装的多自信,你那柄剑上的力道假不了,那剑,蕴着夫人至少九成内力,所以夫人是想全力一击,为自己争取逃生的路?” 沈言商未料对方猜中,一时无语。 “倘若地宫图此刻真不在夫人身上,你大可不必这样紧张,所以……” 裹面男子甩腕,短剑闪过寒光,“所以我劝夫人还是莫与我伤了和气。” “那你就试试,到底能不能从我这里抢走地宫图!” 空气中一声暴响! 软剑被沈言商绷成弓状,狠狠弹向鬼面男子。 顷刻间,滂湃剑气随剑身弹出,在黑夜里滑出一道刺目白光! 面对眼前全力一击,鬼面男子未敢大意。 黑色短剑同样祭出杀招,无数比黑夜还要幽暗恐怖的黑色剑丝冲撞过去,两道剑气相撞,发出刺耳轰鸣。 鬼面男子未动,这一剑他心知自己接的并不轻松,虎口处隐隐传来的疼痛让他多了几分对沈言商的欣赏跟佩服。 作为沈家的女儿,在沈家大厦将倾时力挽狂澜,嫁给赵敬堂只是其中之一。 沈言商做的何止这些,那些在沈家落魄时踩过一脚的商家,纵是大商到如今也一个没有剩下。 单靠沈屹,做不到这么彻底。 为女子,沈言商不仅继承了沈知先的机关术,武功亦绝非泛泛之辈。 他不想杀她,但显然地宫图更重要。 “沈言商,交出地宫图,你走。” 第一百八十章 谁能缺德过你 对面,沈言商自感虎口震裂,亦知此番怕是在劫难逃。 虽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不是不能交出地宫图。 可这一刻,她不想。 死也不想。 沈言商目光变得深寒如冰,她缓慢竖起手中软剑,内力自她掌心徐徐惯入软剑剑身。 强悍剑气仿若幻形,在剑身上形成一道明亮刺眼的白光,“我不走,地宫图你也未必得手。” 软剑凌空,再度劈斩,翻滚的剑气带起如海啸般强大的剑气狂袭而至。 鬼面男子诛心起,目色陡寒,“你没机会了!” 皎月之下,一缕缕幽暗诡异的黑色剑丝迅速汇聚到剑尖,在白光闪落的瞬间,如巨啸狂击过去。 轰— 沈言商疾退数步,左臂骤然一痛,殷殷血迹瞬间染透夜行衣。 她知不妙,当即自怀里取出地宫图。 鬼面男子看出沈言商意图,短剑倏然飞射! 砰!砰!砰— 就在鬼面男子朝沈言商祭出杀招之际,一道冷光猛然射中那柄短剑,短剑在沈言商面门不到半寸位置,断折落地。 几乎同时,另有两道冷光射向鬼面男子。 冷光速度之快,男子狼狈躲闪! 沈言商见状看向冷光射出的地方,一片漆黑,不能视物,更没可能看清是谁在出手救她。 来不及多想,她迅速将地宫图揣进怀里,纵身而去。 鬼面男子欲追之际又有两道冷光疾射过来。 他被迫躲闪,垂目时,足前插着一只利箭。 利箭在月光下,泛起森森寒芒。 沈言商已然消失在夜幕,鬼面男子蓦然看向利箭射出的方向,丝毫感觉不到有人存在。 也就是说,对方所用暗器射程跟威力都在他想象之外。 会是谁…… 子夜将过,守城官已经先后放出去三拨人。 先是裴冽,拱尉司办案他是没资格阻拦的,再是沈屹,沈屹拿的是工部尚书的调令,出了事自然有工部尚书扛着,他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也没多问。 最后是萧瑾,要说这守城官可太知道自己是哪一拨的,对太子忠心耿耿那个劲儿他都能把自己感动哭。 在来回来去盘问挨了一鞭子之后,他才把萧瑾放出城。 此刻通往宝华寺的山路上,除了裴冽沈屹跟萧瑾,另有一人正朝宝华寺方向飞奔。 烛九阴。 早在城内遍布人偶画像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顾朝颜失踪是个局。 一个专门为帝江设的局,目的不言而喻,柔妃尸体。 可就在今晚,他得玄冥指令要带柔妃尸体去西郊破庙。 结果帝江不见了,柔妃尸体也不见了! 他不敢想象玄冥要怪罪下来,帝江会受到什么样的乘法! 当务之急他要找到帝江,保住柔妃尸体。 是以在裴冽带人出城的时候,他便也猜到了帝江的去处…… “今晚的夜色,真美啊。” 宝华寺大殿殿顶,顾朝颜跟印光临面骑在攒尖屋顶正中间,最显眼的地方。 印光拒绝跟眼前这个妇人对话。 “大师觉得这个人偶好看吗?”顾朝颜把人偶举到印光面前。 印光差点弹起来,“夫人请拿好你的东西。” 顾朝颜与他说过,杀她的人就是冲着人偶来的。 “大师放心,这玩意就算在你手里,那个傀儡师也不会杀你。” “阿弥陀佛,夫人这句话老衲不能信啊。” 印光表示,“老衲想问夫人一句话。” “大师问。” “人有三急,夫人方便把玄丝锁解一下,让老衲去方便方便吗?” 顾朝颜想了想,与他道,“大师要不是很着急的话就忍一忍,毕竟一会儿我与大师可能就再也不需要为这种俗事操心了。” 印光,“……”死了是不用。 “不能忍。” “那就直接在这里方便吧。”顾朝颜甚至还朝印光报以鼓励的一点头。 印光:你就缺德吧! 谁能缺德过你! 时候差不多了。 顾朝颜拿起怀里的人偶。 人偶很美,雪白雪白的衣裳,头上发髻像是用月光编织成的,中间坠的那枚是银白色的夜明珠。 越是夜间,越是光芒四溢。 无他,她怕帝江找不到靶子。 大殿屋顶,顾朝颜轻轻叩动人偶下面一处机关,原本藏在暗格里的萤火虫突然窜出来,横冲直撞却飞不出那一袭蓬松华丽的雪白羽裳。 刹那间,羽裳发出绝美的柔光,将整个人偶衬托的宛如仙子。 圣洁雪白,不敢直视,不容玷污。 印光都为之震惊,“这样的人偶,叫人如何下得去手。” 顾朝颜下手了。 她单手握住人偶,另一只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短刃。 此刻刃尖落在人偶精致绝美的脸颊上。 咦! 轻轻一划。 原本就有两道浅淡痕迹的人偶脸上,又多出一道伤痕。 印光,“……” 被顾朝颜划过的地方,有血渗出来,印光瞧着触目惊心,“夫人何必做的这样逼真,我弥陀佛,过于残忍。” “大师在后院烤鸡翅的时候可是不残忍,两只铁签子,唰唰一穿就是六个肥鸡翅。”顾朝颜又在人偶上面划一刀,“鸡翅香吗?” “缺点儿孜然辣椒面。” 印光瞅着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流出两道血痕,披着袈裟的身子越发朝后仰了仰,“老衲得说,若我是那傀儡师,估计也得把夫人穿到铁签子上烤个七七四十九天。” “大师有说闲话的功夫,还是快把你那十二个武僧叫出来,晚了我怕……” 呼— 顾朝颜话音未落,顿有黑影自墨色苍穹笼罩下来! 二人抬头之际,脸色大变。 视线里,一只红衣女鬼仿若蝙蝠张开四肢,红衣因为急速下坠鼓胀成巨大的阴影。 女鬼长发披散,根根飞扬。 那张脸,惨白如纸。 此时女鬼五官狰狞恐怖,红唇黑瞳,龇牙咧嘴。 柔妃尸体! 顾朝颜认出女鬼身份一刻异常兴奋,直接将手里人偶塞给印光,扶站起来就要去接朝她扑冲的尸体。 印光一把拽回顾朝颜,“那是尸身傀儡,能咬死人的!” 眼见柔妃尸体如地狱恶鬼般就要撞下来,顾朝颜与印光周围忽然有一阵剧烈的空气波动! 砰! 尸体在撞下来的瞬间好似被那阵拨动的劲气弹起来! 几乎同时,顾朝颜所见,周围突然多出十二个光头和尚。 每个和尚手里都紧握一根散着金色光芒的权杖,闪瞎人眼。 “那是当朝柔妃,别伤她!” 强大气流之下,印光又把那只夺命人偶塞回到顾朝颜怀里,“夫人还管她,快与老衲下去罢!” “那不能够!”好不容易盼到柔妃尸体,她哪儿也不去。 死死盯住! 印光正要说话,支撑在他们头顶的气流突然被尸体撞出一个破口。 屋顶上,十二个和尚见状立时挥舞权杖将顾朝颜跟印光挡在身后,呼啸生风的劈砸过去。 殿顶空气在权杖挥出的爆裂气息下被生生扯碎一般,不断发出呲呲裂响…… 第一百八十一章 默契没有一点 顾朝颜舍不得走,一把拽住想要拉她爬下殿顶的印光。 “那是柔妃尸体,大师快叫他们手下留情!” 印光气的直跺脚,面容变得一点也不慈祥,甚至有些扭曲,“夫人到底对老衲隐瞒多少?你只说会有傀儡师过来找茬儿,半个字你都没提柔妃尸体的事!你更没说那傀儡师会御人尸!” 顾朝颜承认她有隐瞒的成分,“大师问了吗?” “夫人这么强词夺理可没意思了!”印光边说话边拽顾朝颜朝梯子方向挪蹭,“快点下去罢!”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时,殿顶中央被十二根黄金权杖压制的柔妃尸体蓄积的内力突然暴涨,巨大的冲击力硬是将十二个武僧弹飞大半。 顾朝颜,“……” “傀儡师若只能御人偶,没什么可怕,能御真尸那级别就非常厉害了,他们支撑不了多久,夫人想留下来老衲没意见,把锁打开。” 你死任你死,别拉我垫背! 顾朝颜不是没见识过那个傀儡师的厉害。 第一次那人与裴冽单打独斗,她跟裴冽被逼下悬崖,第二次裴冽跟秦昭联手的时候情状就有些不同了。 所以在她看来人多力量大。 她非但找了裴冽,还通知了沈屹,再加上眼下这十二个武僧。 守株待兔她不是一点准备都没有。 算时间,裴冽跟沈屹快到了。 “夫人?”印光抻脖等着呢! 顾朝颜还是不甘心,与印光停在长梯旁边,眼睛死死盯住不远处的战势。 不过数息,铜人再次挥动权杖,硬生将柔妃尸体压制下去。 “夫人就别看热闹了罢!” 印光不得已指向被压制在权杖下面的柔妃尸体,“那具尸体得傀儡师七成内力加持,再加上傀儡术本身诡异莫测,挣脱束缚反杀只是时间问题。” 顾朝颜单手抱着人偶,蹙起眉。 她就特别不喜欢印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说法,“大师很希望你那十二个武僧全军覆没?” 印光欲哭无泪,“很明显那女鬼挣脱束缚之后杀的是夫人,而不是我那十二个武僧!” 殿顶传来尖锐恐怖的嘶吼声,顾朝颜视线之内,柔妃尸体再度发力! 由十二根权杖架成的牢笼缓缓抬起。 一种难以形容的强悍劲气以柔妃尸体为中心瞬间爆发! 眼见十二个武僧再次被冲散,柔妃尸体以从未见过的恐怖姿态朝自己狂扑过来,顾朝颜身子一抖,“走走走!” 印光还想再挣扎一下,“夫人不如开锁,你我行动还能方便些。” “大师别逼我直接跳。” 玄丝锁绑着两人,顾朝颜若往下跳,拽着印光也得往下掉。 此时狂躁暴怒的柔妃尸体又一次被武僧拦下来,印光咬咬牙,“夫人快些!” 虽五旬年纪,印光手脚异常灵活。 得说这种情况逼的他不得不灵活! 他顺着梯子往下爬,顾朝颜亦是。 大殿高约三丈,两人就算以最快的速度往下爬也需要半盏茶的时间。 殿顶打斗仍在继续,顾朝颜余光里,红衣张扬的柔妃尸体似乎已经占据上风,不时有武僧从上面倒飞出去,又飞回来,激烈如厮。 “顾朝颜!拿命来—” 就在她与印光爬到正中间,上不得下不得的时候,一阵如破锣般沙哑的声音由远及近炸裂在夜空里。 顾朝颜与印光皆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二人视线里,一个庞大身影从黑暗中骤然闪现。 顾朝颜看清那人,正是她要钓的大鱼。 傀儡师! 苍冷月光下,帝江如同凶神恶煞一般,手执那柄黑色大剑朝长梯狂袭而至。 肩头,坐着飘逸如仙的人偶。 雪白羽衣,琥珀色的眼睛。 那人偶比顾朝颜怀里的人偶更加精致细腻,五官美的不可方物。 因为有帝江内力加持,那人偶也似在发光,在黑夜里闪闪熠熠,光芒又岂是几只萤火虫可比。 美与丑的组合在暗夜里形成鲜明对比,诡异冷骇中带着无限杀机。 哎我去! 眼见帝江举剑直砍过来,顾朝颜跟印光浑身一抖,一个玩命往上爬,一个疯狂往下窜,默契没有一点。 玄丝锁被牵扯自动收缩,顾朝颜连续滑下去好几个横梯,下巴磕在横梯板,硌的牙齿咬到腮肉,疼的她龇牙咧嘴。 印光脚在下面,被牵扯时差点头朝下栽落长梯。 “上!” “下!” 大剑就要砍过来,顾朝颜跟印光意识到协同逃跑的重要意义。 二人报出各自逃跑方向之后,发现与对方不同,便自觉按照对方指出的方向逃跑,结果撞到一起。 “夫人不是说了往上?” “大师也说往下啊!” 黑色大剑简单粗暴劈斩过来,强劲锋利的剑气已经让两人感受到割脸的疼痛。 顾朝颜见状把心一横,直接将怀抱的人偶狠狠撇过去。 剑气骤息! 哪怕帝江肩头就坐着自己的羽箩,可在看到形似羽箩的人偶时,他猛然收剑,被剑气反噬他也不愿伤那人偶半分。 长梯上,顾朝颜得着喘息空隙用手指给印光做了一个‘往上爬’的姿势,印光也不跟她抢,往上往下都可以,都比悬在中间强。 只是那人偶又能抵挡住什么? 帝江凌于半空,黑色大剑避开人偶之后再度被他举起,疯狂斩杀。 “顾朝颜,你该死—” 那剑太过凶猛,顾朝颜往上爬时已然感受到背后有种被刀子割裂的凌迟感,索性把眼一闭! 嗡— 刺耳震鸣声自身后传来,顾朝颜未觉痛感猛然回头,竟见印光合掌接住那剑! “大师?”顾朝颜惊喜过望。 “锁!” 印光背对她,与帝江临面而视,海青色僧袍与肩披的红色袈裟被急剧流动的空气吹飞,猎猎飘扬,颇有几分超然世外,乘物以游心之感。 顾朝颜听到印光提醒,当即叩动机关。 玄丝锁被无限放长,印光却未移动半分,与帝江呈对峙之势,谁也没有占据上风。 帝江恨极了顾朝颜,所有挡在他面前的人都要死,是以黑色大剑遇强敌非但没退,越发激进! 印光在看到尸身人偶的时候就知道对方不会是弱者,可他能不出手么? 把顾朝颜砍死谁替他解玄丝锁? 这锁十二个时辰不解,次锁自动射出暗器,他死的多冤!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夫人快离我远一点 长梯中间,印光双手合十抵挡黑色大剑。 顾朝颜则在二人对峙时默默往上爬,她一直不想下去的原因是柔妃尸体还在上面,哪怕印光给予她一次又一次的警告,可到手的鸭子她实在放不下。 帝江眼里只有顾朝颜,见她往上,猛的用力抽回大剑,朝顾朝颜方向再出剑! 印光只恨顾朝颜不信他,玄丝锁只是拉长,并没有解开,这种情况下逃跑只有死路一条。 “这位施主,得饶人处且饶人罢!” 眼见一道平直剑气急剧从剑尖射出,冲向顾朝颜,印光飞身往上之际抛出手中玉牙菩提。 菩提在飞出去的瞬间散发出昼白光芒,盘旋而往,硬生斩断黑色剑气。 没给帝江反应的机会,印光先发制人,飞身握住回旋的菩提串,直冲过去。 见二人打在一处,顾朝颜手脚并用爬的越发欢实,数息重新回到殿顶。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帝江出手占去半数内力的缘故,原本已经处于颓势的武僧渐渐压制住柔妃尸体。 权杖之下,柔妃尸体好似失去生机般蹲下去。 顾朝颜见状大喜,“别伤她!” 她大步跑过去,行至其中一个武僧旁边,“有没有绳子?” 武僧摇头时系腰的布带子被顾朝颜生生解下来,“对不住了,来日还你一条金的!” 顾朝颜拎着布带子爬过去,尸体在此刻已经没了生息。 “抱歉!” 就在她想要绑住柔妃尸体的时候一道红光闪过。 嗯? 咣当— 是印光。 殿顶,印光狼狈起身时一口血箭狂涌而出。 顾朝颜不理解了,刚刚还打的旗鼓相当! 也就是这一犹豫,柔妃尸体突然如厉鬼般乍起,眼瞳漆黑无光,双手狠狠掐住顾朝颜脖颈。 呃— 距离最近的武僧眼疾手快,一把将顾朝颜拽过来扔到旁边。 尸体再度发狂,甚至发出让人耳膜发炸的愤怒尖嘶! 武僧再度围攻过去,顾朝颜匆忙爬到印光旁边,“傀儡师呢?” “夫人快离我远一点!”印光捂着胸口,艰难起身躲瘟神一样与之拉开距离,爬也要爬走。 顾朝颜,“……”动了动玄丝锁。 “大师不是那傀儡师的对手?” 印光被迫停下来,生无可恋,“夫人有所不知,刚刚那傀儡师有一半内力在尸身上,如此老衲尚能应对,一旦他抽回内力,老衲这点功夫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看。” “所以夫人等的帮手在哪里?”印光极度怀疑顾朝颜就是来祸害他的。 此妇人记仇! 顾朝颜算计着时间,“该到了。” 就在这时,帝江抡着黑色大剑再次扑冲过来,古铜色的面庞多了一道血痕。 顾朝颜与印光对视一眼,跑! 两人脑门儿撞到一起,顾朝颜被磕的眼冒金星。 “夫人!快解锁!” 黑色大剑狂啸劈斩,剑尖狠狠刺穿冷冽空气,直逼二人。 千钧一发,顾朝颜突然叩动机关,玄丝锁解! 剑至,她本能推开印光。 印光本能一滚,躲开致命一击。 眼见黑色大剑横斩向顾朝颜,印光在心中犹豫了一息。 他若冲过去会受重伤,但顾朝颜不会死。 可是玄丝锁已解,顾朝颜死不死与他有何干系? 是以印光在救与不救之间,选择了诵经超度…… 强悍剑气犹如刀子割裂肌肤,顾朝颜毫无躲闪机会,整个人被黑色大剑释放出来的无限杀机包裹其间。 这回完了。 顾朝颜根本来不及躲闪,目光落向被武僧控制住的柔妃尸体时,一抹熟悉的身影挡住视线! 裴冽,来了。 一袭鸦羽色长衣的裴冽以任何人都没有想到姿态救下了顾朝颜。 他以身挤在顾朝颜与黑色大剑仅存的缝隙里,硬是将整个胸膛暴露在大剑之下,同时竖起孤鸣! 然而在不远处的印光眼里,这样的动作无疑是同归于尽的打法,甚至在黑色大剑强压之下,孤鸣根本发挥不出它的威力。 说白了,裴冽这是在送人头! 帝江认得裴冽,烛九阴说过,就是这个人将蓐收吊在城楼上整一日,恨意乍起! 柔妃尸体完全失去生机,黑色大剑带着帝江十成内力疯狂斩下去! 剑气暴涨的瞬间,被裴冽压在身下的顾朝颜感受到了那股死亡气息。 前世场景再现,她心中升起万分恐惧,双手自后面紧紧抱住裴冽腰支,她想把他扔出去。 她死她的,谁也别来沾边。 尤其是他! 呲— 黑色大剑重重砍下来,与孤鸣撞击时发出剧烈摩擦,火花四溅! 就在孤鸣承受不住那股巨大的压力,剑脊抵在裴冽胸口时数枚菩提珠子化作暗器射向帝江。 黑色大剑稍稍偏移,裴冽目色陡厉,在短暂且急促的时间里,单手执剑,另一只手叩住顾朝颜缠在他腰支的胳膊,轻柔的往一侧飘让,化解危机。 帝江暴怒,看向菩提珠子射袭方向。 印光瞬间低头,默默念经。 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裴冽……” “顾朝颜,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见帝江攻过来,裴冽拎小鸡仔似的将她放到安全位置,握着孤鸣迎战。 顾朝颜虽觉委屈,可这会儿哪有功夫委屈。 她沿着青砖爬到印光旁边,“大师快去帮裴冽,抓那个傀儡师!” 印光刚刚都有些后悔,“我弥陀佛,老衲心有余而力不足,夫人就不要为难我了。” “多少钱?” “老衲看破红尘,早就视钱财如粪土。”印光被帝江打中的胸口现在还疼。 殿前,裴冽跟帝江打的正激烈。 殿顶,柔妃尸体渐渐不敌武僧,顾朝颜知道,帝江这是在收回内力用来对付裴冽。 见印光不作为,顾朝颜恍然想到办法。 她突然冲向柔妃尸体。 既然帝江想杀的人是自己,有她在,便能引帝江在尸体身上倾注更多的内力,如此裴冽受到的攻击就会减弱。 大殿之上,顾朝颜不顾武僧阻止,突然冲到尸体旁边,一把抱住,“我在这里!” 殿前,帝江跟裴冽几乎同时听到声音。 看到顾朝颜紧抱柔妃尸体不放,帝江好似铜铃的眼珠子染上殷殷血红。 果不其然,柔妃尸体再次充斥强烈的阴诡气息,突然出手,紧紧掐住顾朝颜脖颈。 裴冽骇然,想要飞身掠过去时却被黑色大剑阻住去路。 大剑狂斩,呼啸生风…… 第一百八十三章 你得不到她 千钧一发,一抹湛蓝色的身影掠过长空,落于大殿之上。 那人挥动手中软剑,直刺尸身,毫不留情。 顾朝颜哪怕都有点喘不上来气,也要奋力一喊,“这是柔妃尸体!” 剑气突然变换剑路,在虚空划出一抹惊鸿,无数细小的白色花朵纷扬落下,杀机尽消。 沈屹收剑愣在殿顶,不可思议看向顾朝颜,“她谁?” 顾朝颜脖子还在那双惨白的手里攥着,武僧们被她吆喝的不敢轻举妄动,沈屹就跟一只傻狍子似的杵在那里,气的她想骂人,“柔妃,柔妃尸体!” 他虽然不能理解,但听到‘柔妃尸体’四个字,二话没说,收剑扑了过去。 沈屹以内力震开柔妃双臂,不等顾朝颜缓过神,拉着尸体一条胳膊就要跑。 然而他没拽动,顾朝颜拽着另一头,“去帮裴冽!” 沈屹觉得顾朝颜天真了,“请给沈某一个理由。” “那个人是傀儡师,他在操纵柔妃尸体,他不死,这具尸体就会一直被他控制,你得不到她!” 这话听着别扭呢! 沈屹半信半疑,但不松手。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顾朝颜直接冲过来抱住柔妃的腰,之后朝殿前又喊一句,“我在这里!” 此时殿前剑气纵横。 帝江抬头之际,黑色大剑在裴冽左臂留下一道血痕。 看到顾朝颜再次挑衅,帝江大怒。 柔妃尸体再次暴躁起来,被沈屹拽住的胳膊突然发力,挣脱之后又一次掐住顾朝颜脖颈。 沈屹看傻了,还真是! 既然操纵柔妃尸体的人更重要,他当即转身就要过去帮忙。 顾朝颜,“……你倒是先把她拉开!呃—” 得沈屹相助,顾朝颜暂时脱离危险。 周围武僧亦得空隙时间冲上来! 殿顶,顾朝颜看着沈屹飞身下去,自己则退到相对安全的位置,她得守着柔妃尸体。 见顾朝颜坐到自己旁边,印光本能挪了挪身子。 “大师刚刚为何没去救我?” 印光双手合十,“老衲实在是……” 没等印光重复那句‘心有余而力不足’,顾朝颜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玄丝锁次锁套在了印光脚踝处。 之前就是这么套上的。 时间静止,印光低头看看自己脚踝,又看向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顾朝颜,内心里仿佛有千军万马踏着烈焰的铁蹄呼啸而来,又呼啸而过。 顾朝颜未理印光。 她担心裴冽,身子朝前殿探了探,这一探不要紧,看到了萧瑾。 该来的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 皇城,尚书府。 沈言商自后院飞身而入,躲闪间回到自己房间。 她在赵敬堂的参粥里放了相当剂量的蒙汗药,所以主卧无人。 没有燃灯,她取来北墙木柜里的药跟白纱,坐到桌边解开衣裳,左臂被剑刃划伤,她草草处理伤口,包扎后将脱下来的衣服裹起来。 这衣服不能叫人看到。 处理好一切,沈言商猛的想到西郊破庙外突然射出的数枚暗器,如果不是有人暗中救她,此刻她已命丧黄泉。 救她的人,会是谁? 想到这里,她心中忽的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书房外,沈言商犹豫数息,推门进去时见赵敬堂依旧伏在桌案,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终是落了下去。 房门闭阖,她轻巧着行至座椅旁,见衣服滑落,伸手为其披好。 事实证明赵敬堂并没有离开书房,她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如此,救她的人是谁? 可不管是谁,都好过那个人是她的夫君。 沈言商没有在书房里呆很久,她离开时轻轻阖起书房的门。 随着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伏在桌案上的赵敬堂慢慢睁开眼睛。 他缓缓坐起身,刚被沈言商披在肩头的衣裳再次滑落。 看着紧闭的房门,赵敬堂眼底流露出太多情愫,这许许多多的情愫揉杂在一起,最终化作一声叹惜。 他垂首,拉开袖口时一把做工繁密复杂的短弩系在腕间…… 夜幕之下,宝华寺殿外剑气纵横。 裴冽与沈屹联手对抗帝江,三柄利剑碰撞间发出巨大声响,裴冽跟沈屹皆被剑气震退数步,帝江亦没占到便宜。 顾朝颜往下探时发现裴冽没有性命之忧放下心,可在瞥到从山门飞纵而至的萧瑾时傻眼了。 她实在想不通萧瑾是怎么知道的消息! 此刻,萧瑾手握飞阳剑行至殿前,看到裴冽与沈屹与人撕打成团时并未出手,视线上移,注意到了殿顶的武僧,与被武僧压制在中间的柔妃尸体。 月光下,顾朝颜分明看到萧瑾脸色大变! 她知道,萧瑾这是认出柔妃尸体了。 果然! 萧瑾在认出殿顶那具红衣女鬼就是柔妃尸体瞬间,虽然满脸惊悚,却丝毫没有阻挡住他想要抢尸的热情。 眼见萧瑾飞身上了殿顶,顾朝颜突然一喝。 “夫君!” 萧瑾将将站稳,顺着声音方向看过去时眼神一亮,“顾朝颜……你怎么在这儿!” 听听,指名道姓! “夫君,那是柔妃尸体!” 顾朝颜佯装欣喜若狂急切开口,“柔妃尸体中了下面傀儡师的傀儡术,夫君须得先把下面那个傀儡师弄死才行!” 刚刚她就是这么把沈屹劝下去的。 萧瑾闻言看向殿前,又看向被武僧压制的柔妃尸体,“你躲好!” 就在顾朝颜以为他会下去的时候,萧瑾执剑直冲向柔妃尸体而去。 顾朝颜,“……” 她到底还是高估了萧瑾的自私自利。 倘若柔妃尸体被萧瑾抢走,她得气吐血。 “阿姐!” 顾朝颜正焦急时,熟悉的声音骤然响起。 她抬头,只见秦昭赫然出现在视线之内。 夜幕之下,那一袭白衣谪仙脱俗,手握洛水,清华高贵。 看到秦昭,她心中顿燃希望。 这会儿她根本不想知道秦昭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想他能阻止萧瑾。 “阿姐,你可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 秦昭落足,清冷出尘的脸上浮现出根本掩饰不住的愠怒,“万一你出事,你叫我怎么办?” 顾朝颜知道秦昭担心她,可现在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交代给他,“那是柔妃尸体,我想要。” 顺着顾朝颜所指,秦昭看向不远处已经欺身至柔妃尸体前,几欲抢尸的萧瑾。 他不解,看向顾朝颜,“阿姐的意思……” “我想要。” 第一百八十四章 看破不说破 顾朝颜一点儿没隐藏自己想要柔妃尸体的心,清澈明眸在月色下闪出的光彩直落进秦昭的眼睛里。 像是两颗璀璨流星掉进浩瀚银河,激起粼粼波光。 秦昭看了眼顾朝颜身后盘膝念经的印光,“阿姐且退到安全地方。” 顾朝颜重重点头,往后两步退回去。 “夫君小心,我让昭儿帮你—” 在秦昭冲向柔妃尸体时,顾朝颜大喊一声才坐下。 印光侧目,“夫人刚刚的话老衲有些听不懂。” “哪一句?” “是夫人想要柔妃尸体,还是萧将军想要?” 顾朝颜盯着殿顶上的柔妃尸体,因为那具尸体的重要性,不管武僧还是萧瑾跟秦昭出手皆有保留,是以双方尚在纠缠。 她又看向殿前,裴冽跟沈屹虽处于劣势,但无性命之忧。 局势暂时平稳,顾朝颜暗暗放下心,回头见印光看她,“大师。” “嗯?” “看破不说破,还能好好过。” 印光看了眼脚踝处的玄丝锁,“夫人可有一刻想要与老衲好好过?” “一刻都没有,不然大师觉得我为什么会把压箱底的陪嫁都拿出来对付你?” 印光后脑滴汗,“夫人可知,真诚才是必杀技。” 别的顾朝颜不知道,这个她最有资格说话了。 “杀死自己的必杀技?” “夫人莫要把人心看的这样黑暗。”印光觉得眼前妇人的心态跟观点都过于负面。 顾朝颜呵呵,“是不是我不把人心看的黑暗,人心就能不黑暗?” 印光,“我们只须要做好自己。” 顾朝颜看了看印光脚踝处的玄丝锁,“大师放心,我就是在做自己。” 印光再想说话时,目光陡然看向对面,面色肃然。 顾朝颜意识到什么也跟着看过去。 殿顶之上,一道剑光好似划过夜空,朝萧瑾跟秦昭劈斩而至! “是高手。”印光低语。 顾朝颜闻言看向混战中那抹白色身影,萧瑾死不死的没关系,她的昭儿千万不要有事…… 此时殿顶,萧瑾跟秦昭均未对柔妃尸体用剑,二人在这一刻双双架住柔妃左右两臂,拉扯之际,头顶一剑带着无比狂暴的戾气朝他二人狠狠劈斩下来。 那股气息异常冰冷,寒凉至极。 萧瑾不松手,他在等秦昭迎战。 如此他就能得到柔妃尸体,他不管殿前那个傀儡师与柔妃尸体有何必然联系,只知道他若将这具尸体带回皇城,交到五皇子手里,大功一件! 面对凌厉一剑,秦昭显然也没有想要松开尸体的意思,任由剑气刮过脸颊,割断鬓角青丝,容色不改。 见他一直不松手,甚至连出剑的蓄势都没有,萧瑾恨的直跺脚,被迫出剑接招。 袭来那剑没有任何花哨,原本也没有确定敌手。 但在萧瑾出剑那一刻,剑势偏移,直砍过去! 嗤嗤嗤嗤— 剑身碰撞摩擦,火花四溅! 萧瑾剑势才起,力有不逮,被来者以绝对压倒的姿势迫于殿顶,双足震碎青砖,两腿下陷! 秦昭见势不妙,松开柔妃尸体。 此时那具尸体好似突然失去控制,倒在殿顶。 不远处,顾朝颜见状大惊,“怎么回事?” “傀儡师没有多余的内力控制他了。”印光如实道。 顾朝颜闻声下意识看向殿前,除了一团剑气啥也看不清。 这是打疯眼了。 没有犹豫,她猛然起身朝尸体挪步。 “夫人能不能消停一会儿?”玄丝锁动,印光不得已跟在顾朝颜身后默默念经。 佛祖慈悲,收了她罢! 武僧只负责印光安危,对于突然出现的傀儡师跟黑衣人,他们毫不在意。 这会儿顾朝颜挪蹭到尸体前,见那尸体确实没了生息,当即伸手欲将尸体扛在肩头。 毕竟柔弱,她这一扛的时候身体失去重心,整个人朝殿前滚了下去。 印光,“……” 幸得印光扶稳,顾朝颜方才免于坠顶摔死,“夫人该量力而行。” 顾朝颜深以为然,直接将尸体推给印光,“我们下去!” 印光,“……夫人觉得由老衲扛她这件事,合适吗?” “我可以再试试。” 眼见顾朝颜伸手,印光叫来距离最近的武僧,“你来。” “不行。” 顾朝颜抢过尸体,果断道,“这事儿除了大师,别人不行。” 印光吃惊,“为何?” “他们在乎大师,大于在乎这具尸体。”顾朝颜说话时试图重新扛起尸体,身子又是一歪的时候印光选择扛尸,“下去。” 在被顾朝颜硬拽下去与扛尸平稳落地之间,印光选择后者。 “夫人啊!就不需要爬梯了罢!” 眼见某位夫人朝梯子那边猫腰踮脚的挪蹭,印光露出十分无奈的表情。 说真的,他想踹一脚! 不等顾朝颜反应,印光单手扛尸,另一只手拽住顾朝颜肩膀,倏然跳下大殿。 几乎同时,一众武僧也都跟下饺子似的跳下去。 谁都没管此刻在殿顶上与黑衣人斗在一处的萧瑾跟秦昭。 三人交手数招,萧瑾便知对手武功高强非他所敌,他几次虚晃一招想要退出去,偏在他虚晃的时候秦昭也虚。 黑衣人剑势直追过来,他根本没有机会撤出去! “秦昭!出剑!” 黑衣人所用是一柄看似极为普通的黑色长剑,剑身正中有一条暗紫色的纹路,此刻那剑与萧瑾手中飞阳再次相磕。 然而萧瑾剑势已尽,再僵持下去,他只有死路一条。 秦昭见状目冷,调动体内真气迅猛涌入洛水,疾进数步! 待洛水与那剑碰撞瞬间,黑衣人前势已尽后势未补,硬是被秦昭逼至殿顶边缘。 这一刻但凡萧瑾举剑劈斩,黑衣人必落下风。 然而萧瑾在看到顾朝颜他们扛着尸体往斋房方向跑的时候,直接追了过去。 余光里,秦昭眼底微寒,故意露出破绽,身形仿若遭受重创般倒飞! 砰— 不偏不倚,正撞到萧瑾后背。 突如其来的撞击,秦昭直飞到萧瑾身后。 萧瑾将将站稳,还没看清楚秦昭飞去的方向,对方长剑到! 当、当、当— 殿顶接连响起数下金属撞击的声音,萧瑾手中飞阳剑被黑衣人用力劈砍,就要抵至胸口。 只是数秒,两剑已然撞击十来次,刺痛耳膜。 “秦昭!” 危急之下,萧瑾再吼一声。 在他身后,秦昭抵剑,艰难爬起…… 第一百八十五章 最好别放肆 殿前,沈屹被帝江一掌拍飞,欲执剑再斩时裴冽当即举起孤鸣。 一阵闷响骤然传出! 黑色大剑与孤鸣冲触瞬间,裴冽目色陡寒,内力猛然灌涌,脚步重踏时狠意顿生! 今日今晚,这个傀儡师必须死在这里! 灼热气浪萦绕在两人周围,裴冽先出招,剑势正盛,居高临下时裴冽占据绝对上风。 他不管此人身份如何,他只知道此人对顾朝颜有诛杀之念。 那这人就留不得。 两剑相抵,黑色大剑已被孤鸣欺至胸前,眼见就要割到帝江脖颈。 忽然之间,看似吃力的帝江眼底骤暗,无数精细钢丝自其袖内猛烈射出。 裴冽大骇! 诱敌! 数不清的细丝带着异常狂暴的力量疯狂射向裴冽! 裴冽出现之前,帝江虽对顾朝颜起了杀意,但他很清楚,想要救蓐收,必要以顾朝颜为人质与裴冽讲条件。 顾朝颜是互换的筹码。 然而在裴冽出现的一刻,帝江才真正动了杀心。 既然蓐收是被关押在拱尉司,那么杀了裴冽,拱尉司群龙无首,他趁混乱时去救蓐收未必不能成功。 万险之间,裴冽想要收回孤鸣挡住绝命一招。 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孤鸣竟被其中数根钢丝绞缠! 钢丝穿胸而至裴冽万不得已弃剑,身形飞速倒退,然而速度却不及钢丝冲袭的凶猛,命在旦夕! 呲、呲、呲— 千钧一发,挽丝剑突然横亘在裴冽胸前,挥动生风的剑气与数道钢丝碰触刹那,钢丝被斩,杀意骤歇。 帝江红了眼,又有数道钢丝疾射出去。 沈屹跟裴冽皆在他射杀之内! 偏在这里,殿顶传来厉声咆哮。 “尸体—” 帝江闻声猛然回头,这才注意到殿顶多出的黑衣人。 他一眼认出那人是烛九阴。 愤怒到几近失智的神识猛然清醒。 他目光扫视间看到不远处的顾朝颜,以及扛着尸体的印光。 二人由一众武僧护着正往后面的斋室跑。 帝江深知那具尸体的是玄冥志在必得之物,但凡出现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没有犹豫,帝江当即朝人偶蓄力。 人偶顷刻变了颜色,白色羽衣霎时间殷红如血,连发丝都根根血红。 “去—” 随着帝江一声低吼,血红人偶急促飞驰,直奔顾朝颜等人方向。 这会儿已经快要跑过弯月拱门的印光突然回身。 一众武僧亦回头,唯独走在前面的顾朝颜不知情,身子穿过拱门。 因为玄丝锁,她被迫停步转身,正要骂人时看到眼前场景,身子忽的一闪躲到墙后。 无数牛毛细针如雨般疯狂坠落。 武僧合力抵挡亦有中招者! 印光见状不妙,扛着尸体穿过拱门,正与顾朝颜对视。 背后传来尖厉鬼叫,印光身子一抖躲至对面墙壁,与顾朝颜一门之隔,两两相望。 顾朝颜舍不得尸体离她太远,朝印光摆手叫他过来。 印光摇头,他知道那人偶是冲顾朝颜来的。 此妇人不祥,挨近了容易倒大霉。 印光既然不来,顾朝颜自然想要过去,于是探头看向拱门外。 这一看不要紧,人偶实力远比刚刚的柔妃尸身厉害,武僧已倒大半! 眼见那人偶一双墨红血瞳看到自己,她身子忽的闪回,紧紧贴住墙壁。 印光见状,朝其指指自己脚踝。 大概意思是,分头跑! 顾朝颜那是信不过印光一点,连连摇头。 就在二人因为此事僵持不下时,人偶掠过高墙飞来了。 一众武僧皆被撂倒这事儿顾朝颜一时也没多想。 这会儿看着那只飘在她与印光正对面的人偶,顾朝颜背脊狠狠倒贴墙壁,袖内短刃蓄势待发。 相比之下,印光那可‘聪明’了。 他是一点不管人偶是多危险的存在,甚至有恃无恐,直接背着尸体穿过弯月拱门,跑回来时路。 咻— 让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人偶带着它手中那柄滚着殷红剑气的小剑,直刺向印光后身! 顾朝颜,“……”我的天! 她当下跑出弯月拱门,眼前场景令她大惊失色! 只见印光单手扛住尸身,另一只手里的玉牙菩提被他狠狠甩出去! 菩提串子与红色小剑碰撞散落四处,其中一枚特别调皮,将人偶面颊划出一道血痕。 这场景似曾相识,顾朝颜盯着人偶脸上的血痕,表情里一时蕴含出太多的情绪,且到印光面前时她忍不住其中幸灾乐祸的情绪,说话都有点想笑,“大师可知那傀儡师为何恨我?” 印光盯着人偶脸上那道划痕,心生绝望,“老衲上辈子是刨夫人祖坟了吗?” “大师肯定是没刨我的,刨没刨那傀儡师的不好说。”顾朝颜觉得现下这个因果,跟她没有多大关系,不如不沾。 印光气到双眼翻白,“夫人容我放肆一句。” “最好别放肆。”顾朝颜动了动脚踝。 此时被划伤的人偶一动不动‘飘’在半空,仿若失去灵气的幽灵鬼魅,反而让人心生恐惧。 二人背后,一阵急剧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待回头,二人分明看到一阵翻卷如潮的气浪如咆哮猛兽排山倒海来袭。 帝江抡起那柄黑色大剑朝他二人杀过来了。 二人皆抖,慌张跑向弯月拱门。 就在气浪几欲掀墙之际,裴冽与沈屹飞身而至,孤鸣与挽丝齐齐释放出强大剑气。 目及之处,银白两道剑气迅速垒起一道几乎化形的剑墙,硬生挡下帝江攻袭。 此时高墙背后,顾朝颜探头时见裴冽跟沈屹身上皆有血痕,不免心急。 再僵持下去裴冽他们未必能赢! 于是她看向了印光。 印光在此之前很‘喜欢’顾朝颜的,那真是宝华寺过往这些年出手最阔绰的香客,没有之一。 但此刻他真是‘喜欢’不起来,甚至有点儿想暗杀。 “大师。” 顾朝颜闪到印光身边,“我觉得……” “老衲不想听。” “那人偶是傀儡师的命根子,就你刚刚划的那一下,足够他砍你一百八十刀了。” 印光冷笑,“老衲怎么会砍到它这事儿,夫人不仔细想想?” “自保。” 第一百八十六章 要死一起死 幸灾乐祸我都忍你,把自己摘那么干净就真是不能忍! 就在印光想要跟顾朝颜好好说道说道的时候,裴冽跟沈屹被强大剑气逼退,身体重重撞到墙壁上。 噗— 噗— 二人皆受内伤! “大师还是把握机会罢!有他们在,与他二人联手大师未必不是傀儡师的对手,没有他们,大师你怎么办?” 印光不以为然,“夫人打算怎么办?” 他是划了人偶没错,顾朝颜也划过,要死一起死! “与大师共赴黄泉。” 顾朝颜话锋一转,“但我们不是没有生的机会啊大师,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要是死了,这宝华寺留给谁继承?那万贯的财富……” “夫人你闭嘴罢!” 印光一把将肩头尸体推给顾朝颜,闪身而去。 弯月拱门另一头,帝江杀红了眼,大剑再次轮转起来,形同飓风的黑色剑气排山倒海冲袭向裴冽跟沈屹。 二人见状态皆祭出绝命一剑! 这是最终的杀招! 铮、铮— 寒光如电,黑色大剑带着凶横霸道的剑气狠狠劈向孤鸣与挽丝! 三剑相撞刹那周围空气迅速膨胀挤压,朝外疯狂泄溢。 强势剑气逼压下,裴冽跟沈屹只觉剑身猛烈颤抖,虎口处震裂出数道血痕。 沈屹不敌,挽丝剑身裂出缝隙。 眼见沈屹口吐鲜血,裴冽知他已尽全力,猛然上前一步,欲挡下对方全部攻袭! 千钧一发,一道白光忽自二人中间闪过,直奔帝江眉心! 啪、啪、啪…… 紧接着又有数道白光闪过,十八枚玉牙菩提仿佛疾速划过夜空的流星,疯狂撞向帝江身上十八处大穴。 帝江以全部内力攻击裴冽跟沈屹,已无余力挡住这突如其来的封穴菩提! 经脉被封,黑色大剑释放出来的剑气骤然消失。 裴冽与沈屹相视一眼,瞬间反守为攻! 双剑齐斩。 咔嚓— 剑断! 帝江身形倒仰,轰然倒地,断折的黑色大剑落在他旁边,震起尖烟,连带他肩头人偶都跟着翻滚到了地上。 “羽箩—” 帝江双目赤红,浑身爆发嗜血杀意。 “老衲用的是七煞断脉法,两位还是快控制住他,若被他冲破穴道,危矣!”印光刚刚也只是投机取巧,但凡帝江没以全力对付裴冽跟沈屹,他手里那几枚菩提珠子根本不能近身。 裴冽当即上前,抬指封穴! 帝江横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脖颈扭转,目光死死盯住不远处落在地面沾满尘灰的人偶。 此时的人偶早已恢复羽白颜色,纵脸上有道浅浅的血痕,依旧不挡它的芳华绝代。 吼— 帝江如何拼命都难冲破穴道,体内真气四窜! 印光见状不妙,“裴大人!” 裴冽手刀起,猛斩下去! 再让帝江存意识,只怕会筋脉尽断而亡。 此时顾朝颜也已扶着柔妃尸体从弯月拱门后面走出来,沈屹见状迎过去,却没有去接那具尸体,“顾夫人,尸体可还好?” 顾朝颜还没说话,裴冽大步过来,“你还好?” “尸体在这儿!” 折腾了大半夜,顾朝颜纵使没受伤,看起来也非常狼狈,裴冽哪怕一眼都没看那具尸体,死死盯住眼前女子,“顾朝颜,你太冒失!” 砰— 众人视线里,殿顶萧瑾被黑衣人狠狠拍了一掌,身体急速下坠! 秦昭见状硬是追着那人又砍一剑,这才纵身朝萧瑾坠落的方向去了。 啪嗒! 眼见着秦昭的手就要拽到萧瑾,却还是‘迟’了一息。 地面上,萧瑾忍剧痛起身,看到拱门处的柔妃尸体时艰难爬起来,跌跌撞撞着跑过来。 秦昭收剑,回头时那黑衣人早已不见。 此刻弯月拱门前,气氛瞬间变得诡异且尴尬。 顾朝颜扶着柔妃尸体,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 可也巧了。 这会儿洛风正带着拱尉司的侍卫冲上来。 “大人!” 几乎同时,另一拨人亦冲进宝华寺。 南城军,为首是萧瑾挥下副将,孟浪。 “将军!” “把尸体带回皇城!”萧瑾单手捂住胸口,朝孟浪下令。 这点顾朝颜不意外,在萧瑾看来,利益面前脸皮没什么重要。 明明这么多人在场,每个人都打的要死要活,到了窃取利益果实的时候他是一点儿不含糊。 “洛风,把尸体运回拱尉司。” 此言一出,萧瑾目色陡戾,“裴大人这是何意?” 裴冽甚至不愿看他一眼。 洛风上前时孟浪亦走过去,两人撞到一起! 萧瑾偏在这时突然朝洛风出手,想要攻其后腰,没想到被站在旁边的裴冽一脚踹到地上。 裴冽也受了很重的伤,可这点儿力气他还有。 在场所有人皆震惊,尤其顾朝颜。 撕破脸到这种地步了? 萧瑾坐在地上大怒,“裴冽!” “皇上着皇后侦办此案,皇后将寻尸之事交到本官手里,萧将军想抢尸?你是得了谁的令!”裴冽居高临下,声音寒冽如冰。 萧瑾一时语塞,看到顾朝颜时恍然,“此事与吾夫人有关,本将军必要弄清楚事情原委!” 裴冽看着坐在地上理直气壮的萧瑾,薄唇勾出凉薄弧度,“洛风,那就将顾夫人一并带去拱尉司。” 顾朝颜,“……” “裴冽!你敢!” “既然顾夫人与柔妃尸体同时出现,本官有理由把她带回去……” 裴冽侧目,看着与柔妃尸体靠在一起的顾朝颜,面色沉下来,“好好审一审!” “是!”洛风得令。 这回孟浪不抢了,赶忙过去扶起坐在地上的萧瑾。 此时柔妃尸体已被拱尉司的侍卫接手,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帝江也已经被抬出宝华寺,侍卫正想带走顾朝颜,她忽似想到什么,快走几步将那个落在地上的人偶捡起来抱在怀里。 裴冽转身时,沈屹捂着胸口走过来,“裴大人,您就这么走了?” “来人,把沈公子一并带走!” 沈屹,“……我来时有骑马。” “马匹一并牵去拱尉司。” 旁边,秦昭见侍卫带走顾朝颜,自是跟过去。 裴冽扫了他一眼,“洛风,替秦公子把马牵过来。” 秦昭止步,“裴大人这是何意?” 裴冽自他身边擦肩,“好意。” 第一百八十七章 有事儿你们真不上啊 裴冽走了,带走了柔妃尸体跟帝江,带走了顾朝颜跟沈屹,唯独留下秦昭。 这会儿萧瑾被孟浪搀着走过来,面色冰冷中透着一丝怨怼跟不满。 “刚刚与那黑衣人对战时,你未用全力!” 秦昭一袭白衣,身上无半点血迹,便是经历恶战风姿依旧卓然,“那人有十二次对萧将军出了杀招,秦某救你十一次,那人有十次对我出杀招,萧将军可曾帮我一次?” 萧瑾一时语塞。 “斗米恩升米仇,就因为秦某没接住萧将军,你便过来指责我未尽全力。”秦昭嗤然冷笑,“秦某不是不能用全力,是谁在拖我的后腿?” “我原以为阿姐嫁了怎样厉害的人物,不过如此。” 不等萧瑾说话,已有侍卫将马匹牵过来。 秦昭翻身上马,“告诉你家大人,但凡我家阿姐受丁点委屈,我秦昭踏平拱尉司。” 风光霁月如秦昭,白衣飘然,翩翩公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其身上散出的威严霸气甚至比裴冽还要让洛风觉得有压力。 秦昭纵马而去,洛风亦离开宝华寺,独留萧瑾面色胀红站在原地。 孟浪低语,“将军……” “回皇城!” “是!” 待所有人都离开,弯月拱门前的印光狠狠抹了下额头,这会儿趴在地上装死的一众武僧也都拎着权杖围过来。 “主持方丈可还好?”武僧蜂拥,嘘寒问暖。 印光抬头望向破损的殿顶,“明日起你们就别吃鸡腿了罢!” 有事儿你们是真不上啊— 回皇城的马车里,顾朝颜看着横在车厢中间的尸体,脸上露出异常兴奋的表情,“我们成功了!” 她在报喜。 此计非但找到柔妃尸体,还活捉了那个傀儡师。 这与她预想的结果一模一样! 对面,裴冽声色清冷,“夫人很开心?” “大人不开心?”顾朝颜脸上荡满笑意,一举两得,一箭双雕,她都不知道还有什么词语能赞美她的高超智慧。 “本官为什么要开心?” 裴冽面无表情看向她,“夫人以为你今晚的计谋万无一失?” 顾朝颜看出裴冽神色异常,想到初时他们的计划。 男人么,面子很重要。 “我也十分赞同装病,可如果只是装病,我们纵有十成把握那傀儡师能放柔妃出来,但他一定在暗处,想抓他不容易。” “本官与夫人的计划只是柔妃尸体,不是吗?”裴冽眼眸漆黑如墨,冷淡中蕴出一丝愠怒。 在裴冽面前,顾朝颜一向伏低,“我想的是,要能抓到傀儡师更好……” “本官需要夫人想这些?” 顾朝颜承认自己的确有自作主张的成分,可结果是好的。 “大人息怒,好在有惊无险,尸体跟傀儡师都在……大人手里。” “顾朝颜!” 裴冽突然低喝。 她被吓一哆嗦,“在呢。” “你知不知道今晚之事但凡有一丝差错,你焉有命在!” “我不是没死么……”顾朝颜忍着脾气赔笑,谁让她有‘错’在先。 “那只是侥幸!” “是啊,我侥幸没死。”她脸上依旧挂着真挚诚恳,甚至有些讨好的微笑,只是心里开始有那么一点不舒服了。 她一点都不在乎裴冽安抚她死里逃生的惊悚跟后怕,也不要求裴冽夸奖她聪明绝顶的计划。 没有一句肯定没关系,她求的只是结果。 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真没那么重要。 而且,这是她的命。 “烦请顾夫人把脑浆摇匀了再与本官说话!万一死了,你叫活着的人怎么办!”裴冽并没有因为顾朝颜伏低讨好就收了顶在脑门儿的脾气。 他根本没办法告诉她,这几日他是怎么过来的。 为了找她,他都做了什么! 就算他骗过所有人说蓐收是饵,他在钓更大的鱼。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他慌乱无措下的唯一希望! “对不起。” 但凡多一个人在车厢里顾朝颜都挂不住脸,好在她十分清楚脸皮这种东西有用的时候拿出来晒一晒就行,没用的时候最好一点儿都别有。 “对不起的事都做了,对不起这种话就别说了!” 只要想到宝华寺时顾朝颜在殿顶危在旦夕,他却无力相护,裴冽越发恼怒,“夫人到底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出事,你叫活着的人如何活下去!” “好好活着。” 车厢死寂。 裴冽忽然沉默。 他看着眼前低下头扭转衣角的顾朝颜,心下陡凉。 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 万一顾朝颜出事,他会如何。 好好活着? 没再想下去,裴冽突然起身走出车厢。 顾朝颜,“……” 终于不再哇哇叫了! 眼下车厢里只有她与柔妃尸体,顾朝颜轻轻呼出一口气,视线落在那抹仍然保持下葬仪容的脸颊上。 此时的尸体已经脱离傀儡师掌控,唇色无血,面色苍白。 柔妃长的并不惊艳,却温温婉婉,十分耐看。 只要想到这具尸体再也不可能出现差错,顾朝颜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身子靠在车厢是,眼皮渐渐的,睁不开了…… 另一辆马车里,沈屹正瞪眼瞧着自己挽丝剑上的裂痕痛心疾首时,车帘掀起。 看到来人,他没多大意外,“裴大人最好说出来把我带去拱尉司的理由,否则我可不服。” “沈公子最好说出来把消息透露给萧瑾的理由,否则你想离开拱尉司也不容易。” 沈屹抬头时,裴冽已然坐到对面。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事儿本官没少干。” 听到这里,沈屹呶呶嘴,“大人凭什么说消息是沈某透露出去的?” “顾朝颜的计划,她只会告诉两个人,一个是本官,另一个是你。” 听到这里,沈屹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来,饶有兴致问道,“她为什么会告诉裴大人?” 见裴冽面无表情,沈屹端了端身子,“大人可别忘了,那个叫秦昭的俊俏公子也来了。” 裴冽冷了脸。 “这事儿我不瞒大人,的确是沈某告诉的萧瑾,大人觉得沈某做的不对?” “说说你的理由。” “防君子不防小人。” 第一百八十八章 本官叫你了 沈屹低头,手指轻轻抚过有了裂痕的挽丝剑身,思忖片刻开口。 “柔妃尸体这个案子虽是赵敬堂跪在金銮殿上求皇上彻查,皇上又交给了皇后娘娘,可这里头是不是还有当朝皇贵妃的功劳?” 裴冽冷眼看他,“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与其让五皇子他们背地里死死盯住这件案子不放,不如叫他们参与进来,凡事透明一点,好过猜来猜去。” “你知道,这不妥。” “不妥么?” 沈屹抬起头,桃花眼里带起一抹玩味,挂着鸟都能抡飞的屁股左右挪蹭一下,找了找更舒服的坐姿,“见仁见智。” 见裴冽盯着自己不说话,沈屹笑了。 这一笑牵扯到胸口闷痛,他下意识捂住胸口,“说起来,刚刚在宝华寺裴大人替我挡了不少杀招,我得谢谢你。” “彼此彼此。” “站在沈某的角度,最不愿意看到柔妃案子复杂化,尸体怎么丢的就是怎么丢的,怎么找到的就是怎么找到的,谁偷的就是谁偷的,有什么问题……就是有什么问题。” 沈屹手指落在剑身,抬头时脸上难得带着一抹严肃认真的表情,“我可不想柔妃尸体成为皇后跟皇贵妃,太子跟五皇子争取,或者是裹挟赵敬堂的筹码。” “站在工部尚书的角度?” “站在工部尚书夫人沈言商的角度看这件事,别复杂。” 裴冽看着他,“所以你找萧瑾过来是想他作个见证。” “大人不想叫他过来?” 沈屹反问,“大人不想这件事简单一点?” 裴冽不再说话,但沈屹的话的确是他心中所想。 要不是顾朝颜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的强调尸体绝对不能落在五皇子手里,绝对不能让那边的人沾到,他未必不会与萧瑾共办此案。 这是避嫌的最好方法。 见其不语,沈屹了然,“眼下大人没将萧将军一并叫着同行,这事儿怎么办?” “本官叫你了。” 沈屹抬头,“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一路无话,待回到皇城拱尉司,沈屹终于明白了裴冽的意思。 他是没带萧瑾作见证,倒是把他跟柔妃尸体关在一起过夜…… 城南菜市,一间民宅。 烛九阴仓皇回到房间里时,屋内多出一人。 黑色长衣,配阴森鬼面。 “属下拜见玄冥……” 不等烛九阴曲膝,掌风突袭,狠狠拍在他胸口。 噗— 强劲掌风犹如山倒,烛九阴好似断翅蝴蝶般朝后飞起,轰然坠地,喷出一口血箭! 他不敢起身,直接跪地,“玄冥息怒!” “如何息怒?” 鬼面男子看向烛九阴,声音冷如寒潭,“帝江是叛徒?” 这样大的罪名,足以让帝江万劫不复! 烛九阴改双膝匍匐,诚惶诚恐,“属下敢以性命担保,帝江绝对不是叛徒,他只是一时被顾朝颜激怒才会带着柔妃尸体独闯宝华寺,属下赶过去时他已经被埋伏在那里的裴冽等人包围,实在力有不逮才会丢了柔妃尸体……” 鬼面男子冷然站在原地,并未开口。 “眼下帝江已经被裴冽带去拱尉司,属下求您务必救他!” 听到这里,鬼面冷哼,“暴露的魔神,还有救的必要?” 烛九阴猛然抬头,不可置信,“玄冥……帝江他没有暴露!” “呵!” 鬼面男子嗤之以鼻,“进了拱尉司,裴冽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让他说出自己的身份,救他?你该想想,如何……” “玄冥!” 烛九阴突兀低吼,双眼瞳孔泛白,“帝江死都不会说任何有关十二魔神的事!” 鬼面男子冷冷看着烛九阴,“那蓐收呢?” “蓐收……” “你比我还清楚,那三十二个被裴冽吊在城楼上的细作毫无意义,他想让你我还有帝江看到的人,是蓐收。” 房间死寂,烛九阴跪在地上,神情艰涩。 “他为何要让我们看蓐收?” 玄冥居高临下,鬼面背后那双眼迸射出幽冷寒光,“是因为他知道十二魔神的存在,他是怎么知道的?” “蓐收当年被三十几根玄丝穿心而过,早就气息全无……” “说这些有意义么烛九阴!” 鬼面男子近前一步,“郁垒还活着!” 听到‘郁垒’二字,烛九阴猛然抬头,雪色睫毛剧烈颤动,“你……” 在烛九阴看来,十二魔神有六人早已不是旧人。 这六人当中,玄冥便是其一。 姑苏十里亭那场大战,他们是收了玄冥的指令才去埋伏,结果反被埋伏,当时玄冥并不在混战的人群里,之后六人归,玄冥至少消失了三个月才又现身。 他们理所当然以为玄冥也死了。 然而此刻,眼前之人竟然叫出郁垒的名字…… 这是只有旧人才知道的秘密! 烛九阴突然起身,抬手朝玄冥猛攻过去。 如果玄冥没死,那他一定知道当年真相,他在隐瞒什么! 掌风疾劲,烛九阴使了十成内力进攻。 轰— 鬼面男子并未躲闪,抬手间硬生接下烛九阴这一掌! 呃! 实力相差太多,烛九阴整只手臂都似被震碎一般,身形被那股强悍内力震退数步,又一口白血狂喷出来,身体不支,摔倒在地。 “我不是旧主。” “可你知道他的名字!” “我还知道你的,要不要我说出来?” 烛九阴不理解,“怎么可能?” “我见过上一任玄冥。” 这句话犹如惊雷炸响在烛九阴耳畔,他强撑身子站起来,冲向鬼面男子,狠狠揪住他衣领,“他说了什么?他有没有说为什么消息有误!为什么我们会遭遇埋伏!他怎么死的!” 一连串的质疑,皆是烛九阴这五年日夜都在问自己的问题。 每一个活下来的魔神,都在问这样的问题! 如今答案就在眼前,他迫切想要知道这个答案! “烛九阴,你以下犯上了。” 面对鬼面男子的警告,烛九阴丝毫不为所动,他紧紧揪住男子脖领,“告诉我!”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受了重伤。” 鬼面男子没有动怒,“他用最后一口气告诉我,十里亭刺杀永安王是一个阴谋,求我务必要替死去的魔神讨一个公道,临终托付,他将你们每一个人的真实名字都告诉了我。” 第一百八十九章 你清醒一点 烛九阴并不满意这个答案。 “他如何知道是阴谋?什么阴谋,是谁的阴谋!” 鬼面男子拽开烛九阴的手,声音清冷,“他只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 “地宫图。” 男子声音渐凉,“你以为我为何会对柔妃尸体感兴趣?当真为挑拨太子跟五皇子之间的矛盾,动摇大齐根基?” “什么地宫图?” “皇陵通往大齐皇宫的地宫图,甚至不仅仅是通往皇宫。”鬼面男子冷声道,“而此张地宫图在赵敬堂手里,这也是我为何要宣扬柔妃之死的原因!” 烛九阴脑子一片混乱,“我不明白,地宫图与姑苏那一战有何干系?” “所以才要查!” 鬼面男子寒厉道,“结果呢?” “是你们弄丢了柔妃尸体,致使我未能与沈言商交易,到手的地宫图就这么丢了!是你们,错失得到真相唯一机会!” 烛九阴忽觉头痛,双手紧紧叩住两侧太阳穴,“地宫图……我这就去把它弄到手!” 鬼面男子闪身挡住想要冲出去的烛九阴,“你干什么?” “我要去找赵敬堂,夺图!” “他怎么可能会给你!” “不给我杀了他!”烛九阴咆哮低吼,五官狰狞,本就恐怖的面相比男子脸上鬼面还要惊悚骇人。 砰! 男子抬手,拳头狠狠砸在他脸上,“你清醒一点!” “赵敬堂死不死有什么重要,我们要的是地宫图!” 地上,烛九阴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他突然甩了自己一巴掌,一下,两下,三下…… 直到筋疲力尽他才停下来,匍匐在地痛苦难当。 鬼面男子终是叹息,“此事未必没有回旋的余地,且等机会罢。” 见男子要走,烛九阴跪到地上,“求你别杀帝江!还有蓐收……” 男子止步,半晌后开口,“既然裴冽已经知道十二魔神的存在,杀他们也没什么意义。” “玄冥……” “但有一样,没有我的指令你不可以去救他们。” “可是……” “否则,你知道后果。” 面对鬼面男子的警告,烛九阴没有再坚持,他知道后果。 但凡他有救人的举动,帝江跟蓐收都会死…… 一夜折腾,近黎明时回到拱尉司的裴冽将在马车里睡着的顾朝颜抱回到自己房间。 此时房间里,裴冽坐在桌边,用笔写下几个名字。 蓐收,帝江,烛九阴,句芒。 玄冥二字尚未成形,内室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他猛站起身,搁下狼毫走过去,推开门时顾朝颜正在床上扑腾! “顾朝颜?” 裴冽急忙行至床边,握住那双在半空摸索着想要抓住什么东西的手,“醒醒……” 回应他的,是顾朝颜的哭声。 睡梦中,顾朝颜终于抓住那抹即将逝去的身影,是她的亲生母亲。 母亲颈间还悬着一抹白绫! ‘对不起—’ 顾朝颜紧紧抓着那双手,眼泪肆意滑落,‘都是女儿的错,对不起……’ 她只看到母亲慈爱的微笑,完全听不到母亲在说什么! 母亲的身影并没有因为她抓住的双手而停留,正在一点点消失。 这是她最不能承受之痛。 终于,那抹身影不见了。 她跪在地上号啕大哭,撕心裂肺! 都是她的错! 是她有眼无珠错信了萧瑾,才会害死自己的亲人! 床榻旁边,裴冽看着自顾朝颜眼角汹涌流淌的眼泪,心疼的无以复加。 他不止一次见过她在睡梦里哭的伤心欲绝,可他不明白为什么! 到底是什么样的梦魇能让她哭到这种程度! 双手被攥的生疼,顾朝颜指甲都好似嵌进他手背肉里,他默默不语,任由她发泄,直到床榻上那抹身影安静下来。 泪水还挂在睫毛上,一颤一颤的惹人心疼。 终于,顾朝颜睡稳了。 裴冽将那双手掖回被子里。 他想去擦顾朝颜眼角残留的湿润,手都伸过去了,却停顿在半空,始终没有落下去。 半晌,他起身走出内室。 房门闭阖时有风起,顾朝颜猛一个激灵睁开眼。 嗯? 她又将眼睛闭上。 数息再睁开,顾朝颜慌了。 她腾的从床榻上坐起来,疯狂环视四周,一切皆陌生,没一样东西是她熟悉的。 柔妃尸体! 她当即跳下床,跑到房门处狠狠一拽。 砰! 只一眼她就又将门关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裴冽? 这是裴冽的房间? 顾朝颜转回身,背脊贴在门板上重新审视眼前的屋子。 空间不算大,看样子像是从原来房间间隔出来只供休息用的。 屋子靠北有窗,天色有些渐亮了。 陈列摆设也简单,一张床,一个边桌,一把木椅。 顾朝颜暗暗松了口气,既然这里是拱尉司,那柔妃尸体定是叫裴冽安顿妥当了。 忽的,她在看到堆在边桌角落的人偶时走过去。 人偶洁白如羽,她小心翼翼拿起来。 不敢想象,倘若被那个傀儡师知道人偶被这样对待,会不会发疯。 顾朝颜坐下来,将人偶搁到桌面。 距离这样近,她终于可以看清人偶的样子。 唇红齿白,明眸善睐,尤其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闪闪亮亮,仿佛银河里波光粼粼的星斗。 她还记得她与印光说起人偶的事,印光说那人偶定是傀儡师喜欢的女子。 如今想来,一定是。 这么好看的女子,世间真有? 看着人偶脸上被印光划过的痕迹,顾朝颜轻抚过去,不禁叹惜。 “那个傀儡师很有可能叫帝江。” 听到声音,顾朝颜猛的回头,是裴冽。 刚刚她关门的动作太明显,裴冽不瞎就能看到。 顾朝颜有些脸红,“我……” “那会儿你在马车里睡着了,我没叫醒你。”裴冽说完话,转身回了室外。 顾朝颜坐在桌边,狠狠吁出后抱着人偶走出去。 裴冽坐在桌边,她坐到对面。 人偶被她摆在桌上。 “梁国有一个十分隐秘的细作组织,叫十二魔神。” 裴冽想通了。 他想让顾朝颜知道的多一些,越多越好,只有这样她在做任何决定的时候才会考虑周全,少生意外。 他真是怕了…… 第一百九十章 龙子龙孙 裴冽以为顾朝颜说的对,知道的少不代表安全,知道的多也不一定就危险。 “十二魔神?这名字……” “这名字本官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裴冽说起当年旧事,“五年前本官陪同太子与永安王前往姑苏查抄贪腐,途经姑苏时住在驿站,半夜被往来侍卫惊醒方知永安王在姑苏十里亭遭遇埋伏。” 顾朝颜不解,“永安王半夜去十里亭做什么?” 十里亭,顾名思义,建在城外十里供人歇脚的凉亭。 裴冽抬头。 “大人往下说……”顾朝颜赶忙闭嘴。 然而,裴冽回答了她的问题,“我也不知道,到现在也不知道。” “且等我与太子赶到十里亭时,尸堆成山,血流成河,永安王也已毙命。” 裴冽告诉顾朝颜,“当时激战双方,有一方是永安王的亲军,百余人,另一方便是我刚刚说的十二魔神,清点死伤时有六具尸体非永安王亲军,那六具尸体,应该就是十二魔神成员。” 顾朝颜听的仔细,蹙了下眉。 “想问什么?” “大人如何知道他们就是?” “因为六具尸体里,云崎子救活一人。” 裴冽继续道,“救活的那一人叫蓐收,虽然云崎子吊住了他的命,可他神志一直没有恢复,我只能从他昏迷呓语中猜出一二,这五年,他所说最多的两个字就是‘蓐收’,其次是‘魔神’,偶尔还会说出余下成员的代号。” 听裴冽这般说,顾朝颜思绪渐远。 上辈子她倒没听萧瑾提过有关梁国细作的事,但她记得很清楚,自萧瑾寒城一役之后,又有数次与梁国强兵对敌,皆胜。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官运亨通,一路飞升到与裴冽平起平坐的位置。 “这五年,本官一直在查梁国细作。” 顾朝颜忽的抬头,“所以菜市那个孙屠夫,孙喜,真的是梁国细作?” 裴冽,“……”真不是! “据本官之前得到的消息,十二魔神中入我大齐者有三人,烛九阴以轻功擅长,句芒是女子,独门秘籍千里传音,玄冥武力值乃十二魔神之首,我怀疑玄冥亦是十二魔神之首。” “怎么说?” “强者不居人之下。” “万一这个人只是武功高强呢?”顾朝颜提出质疑。 裴冽摇头,“整个梁国武功高强者甚多,此人能入十二魔神,断然不是蠢笨的脑子。” 顾朝颜‘哦’了一声。 裴冽看向桌案上的人偶,“前段时间本官得到消息,十二魔神中的帝江也已入我大齐皇城,只不过消息里说帝江在十二魔神里有‘玉面郎君’之称,与这傀儡师的样貌不符。” 想到那个傀儡师,顾朝颜深以为然。 那人长相确实跟‘玉面’二字相去甚远。 “但昨夜,云崎子给那人把脉时发现一件事。” “什么?”顾朝颜好奇。 “那人所习傀儡术,最多五年。” 此话一出,顾朝颜猛一抬头,“姑苏永安王之死,也是在五年前?” “没错,云崎子回话说,修习傀儡术会使人样貌发生巨大变化。”裴冽看了眼身前宣纸上的名字,“还有,十二魔神里有两个女子。” “一个是句芒,另一个……” 见裴冽看向羽白人偶,顾朝颜恍然,“是这个?” 裴冽点头,“很有可能,当时六具尸体里确实有一个是女子,但伤的太重,尸身残破不全。” 顾朝颜沉默了,视线落在人偶那张倾国倾城的脸颊上。 血痕明显,却丝毫没有破坏它的美感。 “他一定很爱这个女子。” 裴冽想说的不是这些,“有一件事,本官苦思冥想都不明白。” “什么?” “夫人可还记得之前你我自凤泉县回来,第一次遇到帝江时的情景?” 顾朝颜点点头,“记得。” 她跟裴冽被那厮逼跳悬崖,也就那会儿她知道了裴冽怕打雷这个秘密。 虽然她一点儿都不想知道。 “那夫人一定记得,帝江想杀的人不是本官。” 顾朝颜果断摇头,“那不记得。” 见她脑袋摇成拨浪鼓,裴冽不免勾唇。 “如此,我们假设。” 裴冽收敛起眼底微不可辨的戏笑,“倘若帝江想杀之人是我,容易解释,我在查梁国细作的事不是秘密,但若帝江想杀的是夫人,我实在不明白会是什么原因?” 顾朝颜,“……”她当时以为是楚依依派的杀手。 “大人不会怀疑我是梁国细作吧?” 裴冽看着提出这样质疑的顾朝颜一时无语。 这是什么清奇的脑回路! 就在这时,洛风在外禀报说是萧瑾携皇上口谕来了。 “夫人且坐。” 裴冽将顾朝颜留在房间里,自顾走出房门。 此时萧瑾已至。 小筑外,萧瑾见到裴冽,满眼敌意,身后南城军一字排开。 “皇上口谕!” 裴冽站在那里,丝毫没有下跪的意思。 萧瑾皱眉,喝道,“大胆裴冽,皇上口谕,你还不跪下听!” 裴冽冷眼看着在他面前颐指气使的萧瑾,简简单单回了三个字。 “不说滚。” 萧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正要斥责时洛风不失时机开口,“人家关起门来龙子龙孙的,我劝大人别较真儿。” 萧瑾最看不上裴冽的就是这一点,凭着自己是皇子,处处压他一头。 眼见裴冽转身,他还真怕这事儿不好收场,“皇上口谕,现命镇北将军萧瑾与拱尉司司首裴冽共同侦办柔妃案。” “裴大人,本官现在要验柔妃尸体!” 昨晚回到皇城,萧瑾第一时间去找五皇子裴铮,裴铮早朝后直接去御书房求了这道旨意。 听到萧瑾这句话,裴冽看了眼洛风。 “柔妃尸体已经验过了,稍后我会将尸单另抄一份交到将军手里。” 萧瑾斜睨一眼,冷笑,“不必,本将军带了验尸的人。” 偏这时,云崎子穿着他那身里三层外三层的繁复法衣从院门处走进来,虽说道骨仙风,可与拱尉司的氛围格格不入,更别说是全副武装的南城军。 他可太像是从江湖里走出来的大神棍,满脸写着‘我要骗你’的样子行到裴冽面前,单手结印。 “启禀大人,贫道验过柔妃尸体,这是验尸单。” 第一百九十一章 克父啊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皆落在云崎子身上。 尤其萧瑾,哼着气,极尽鄙夷,“这就是你拱尉司的仵作?” 云崎子为人最大的好处就是从来不用别人出头,“哪里来的狗?这么自信!” 洛风凑到云崎子身边,“什么意思?” “到拱尉司还敢乱咬人,八字很硬?” 洛风,“……这位是镇北将军萧瑾。” “克父啊!” 一语闭,众人皆默。 谁不知道萧瑾出生那年,萧家萧老爷子作为阵前先锋战死沙场。 克不克父不敢说,反正他一出生他爹就死了是事实。 对面,作为萧瑾副将的孟浪不高兴了,“妖道,休要胡言乱语!” “到别人地盘上还敢这么嚣张?”云崎子露出嫌弃的表情,“又要饭,又要强。” 屋子里,顾朝颜趴在门缝处观察情况,虽说她对云崎子一点儿好感没有,但不得不承认,这货气人的时候是真气人。 眼见孟浪要冲上来,萧瑾拦住他,“正事要紧。” “苍院令,请!” 听到名字,裴冽不禁看过去。 只见对面南城军突然分至两侧,一抹熟悉的身影自萧瑾背后走出来。 苍河? 还真是! 屋子里,顾朝颜亦看到那抹身影了。 上辈子她倒是见过这位御医院院令几次,都是在将军府。 那时萧瑾已经功成名就,偶有头痛症状五皇子便将苍河派过来给他诊治,治了数回也就那样,不了了之。 透过门缝,顾朝颜看清那张脸,与记忆中一样。 长相斯文秀气,眉峰浅,双眼如杏,两片唇薄厚适中,鼻梁笔直,鼻翼丰满,头发一丝不苟束在头顶,以一条褐色绸带系紧,两片绸带翩然于身后。 如果仔细看,或者不用那么仔细也能看出那条褐色绸带破旧的掉了颜色,因为时间太久,清洗过度,上面已经出现些许磨损。 苍河穿着蓝领黑色的官服,那官服颜色也不新鲜,脚下长靴仿佛是穿了很久的样子,鞋底两侧被刷的泛白。 乍一看,所有人都会以为眼前这位御医院院令有多么两袖清风。 可谁不知道,就是这位御医院院令在城北金市开了一家药堂,那可是金市! 所售药品皆是全城最高价,且供不应求。 别的顾朝颜不敢说,但她敢以性命担保这货不缺钱。 不是不缺,这货穷的就剩钱了! 但这人最大的毛病,偏偏就是节俭…… 此刻苍河行到萧瑾身侧,与裴冽临面而视,那双眼分外清澈,黑白分明。 “皇上口谕,命微臣给柔妃验尸,不知两位大人可知尸身在哪里? 苍河虽与萧瑾同行而至,言辞间却未有偏向。 裴冽看了眼云崎子。 云崎子了然,“苍院令随贫道来。” “慢着!” 二人欲走时,萧瑾突然开口,“昨夜裴大人将柔妃尸体带到这里,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动作吧?” 这种质疑,问题可大可小。 但这种质疑裴冽回答就没意思了。 “贫道很想知道萧将军是住在八卦阵里吗?说话这么阴阳怪气!”云崎子是那种狗咬我一口,我咬狗一年的睚眦必报者。 得说当年他能在江湖上结那么多仇家,除了坑蒙拐骗得罪一批人,嘴损也绝对为他游历江湖(仇家太多不得不满世界跑)做出不小的贡献。 萧瑾皱眉,“你……” “萧将军放心,整个过程沈某都在,我敢以沈府百年基业作担保,裴大人绝对没有在柔妃尸体上动任何手脚。” 院门处又进一人,沈屹。 沈屹与苍河的共同点,都有钱。 不同点,沈屹就真的很喜欢把钱穿在身上,每每出现必是众人瞩目的焦点,湛蓝色衣服里的金丝为他增色不少,苍何则过分简朴。 萧瑾看到来人,没有立时反驳。 他还清楚记得昨晚到将军府报信的人,正是沈府的管家。 “萧将军放心,昨晚沈某看的真真的,尸体回来这一路都有顾夫人陪着,之后便是沈某,想来裴大人这么做,就是为了避嫌。” 沈屹行到萧瑾身边,桃花眼却是瞄向对面的裴冽,“不知顾夫人被大人关到哪里去了?” 沈屹以为他这话能叫萧瑾想起什么,然而萧瑾脑子里只有柔妃尸体,“这就能保证柔妃尸体没被动过?” 这话得罪的人就多了。 先是裴冽,其次是沈屹,他拿半个身家保证都不行? 最后还是苍河说了话。 “萧将军放心,本官可以保证该验的,不该验的,都能验出来。” 听到这话,萧瑾自是没话说。 苍河的本事还容不得他质疑,而且苍河既是五皇子指选的人,自然也不会偏帮裴冽。 待云崎子将苍河引出寒潭小筑,沈屹也不乐意跟萧瑾呆在一处了,他拱手,“裴大人,这里应该没有沈某什么事了吧?” 裴冽看他,“沈公子且将顾夫人一并带走,这里确实没有你们什么事了。” 沈屹以为自己听错了,扒拉扒拉耳朵,“啥?” 顾朝颜名正言顺的夫君在这里,你不叫他把人带走,叫我带走? “洛风,去把顾夫人请出来。” 洛风在听到这个指令的时候是心虚的。 昨晚别人没看到,他看到了。 他家大人把顾朝颜从车厢里抱出来的时候那叫一个小心翼翼,而且丝毫没避嫌,直接抱到自己床上。 这一夜有没有翻云覆雨他不知道,但眼下顾朝颜就在他家大人房里,直接带出来会不会……此地无银三百两? 裴冽侧目。 “是!”洛风得令,走向房门。 门缝儿后面,顾朝颜也是一惊! 这会儿她真想扯着裴冽脖领子问他,你猜我为什么不出去? 房门开启,洛风还没进去,顾朝颜已然大大方方走出来,怀里抱着帝江的人偶,“裴大人肯放我了?” 看到顾朝颜,萧瑾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夫人! “朝颜!” 萧瑾装作无比深情模样迎过去,“他有没有为难你?” “裴大人想要为难我,也要先掂量掂量夫君的分量,他不敢。”顾朝颜忽然觉得萧瑾的戏,演的拙劣。 他若真深情,刚刚在院子里就该先问一问自己的处境。 可哪怕沈屹那样提醒,萧瑾都没想起来她的存在,无视的彻底,忘的特别干净! 第一百九十二章 问问我乐不乐意啊 这会儿萧瑾倒是围在顾朝颜身边嘘寒问暖,更让孟浪准备马车。 他要亲自送她回将军府。 “朝颜,我们走。” 顾朝颜自然是随萧瑾一起,沈屹也只当裴冽刚刚的话只是玩笑。 “顾夫人不能与萧将军走。” 看到萧瑾双手搀在顾朝颜胳膊的时候,裴冽冷声道,“她只能自己走,或者与沈公子一起走。” 三人回头,最诧异莫过沈屹。 有他什么事! “为何?”萧瑾动怒。 “萧将军忘了?皇上口谕,命将军与本官共同侦办柔妃案,才一会儿功夫将军就要擅离职守?” 裴冽身后,洛风后脑滴汗。 这个理由实在是……找的太好了! 萧瑾面色铁青,“裴大人差这一时?” “本官不差这一时,就是不知道父皇会不会多想。”赤果果的威胁,且对萧瑾十分管用。 好在顾朝颜也不是很想与萧瑾呆在一起,碰她一下都觉得恶心,“夫君放心,有沈公子送我回府,不会有事。” 沈屹,你们倒是问问我乐不乐意啊! 事实证明他乐不乐意真的不是很重要…… 离开拱尉司的马车里,沈屹看着顾朝颜怀抱的人偶,下意识哆嗦一下。 “夫人不觉得这玩意有点恐怖吗?” 顾朝颜看了眼怀里人偶,“沈公子如何知道,在你眼里恐怖的东西,在别人眼里视若珍宝。” 沈屹,还能不能愉快的对话了! “夫人该不会是在同情那个帝江吧?” 沈屹不高兴,“他差点杀了沈某……跟裴冽。” “沈公子为何要把消息告诉给萧瑾?”顾朝颜言归正传。 昨晚回皇城的路上,她有想过这个问题。 整个计划,她只让时玖通知裴冽,让甄娘给沈屹传信,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萧瑾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沈屹可以跟裴冽解释原委,但他确实辜负了顾朝颜的信任,于是抽出腰间挽丝,细细抚摸剑身上的裂痕,顾左右而言他,“前晚那张字条是夫人派人送到我府上的?” 顾朝颜抱着人偶,“为什么要告诉萧瑾?” 见躲不过去,沈屹索性碰碰运气,“不是沈某干的!” “狡辩就没意思了。”顾朝颜不以为然。 沈屹瞧顾朝颜斩钉截铁的样子,心想裴冽这是出卖他了,“是我……” “我果然猜对了!” 沈屹,“……你猜的?” “只有两个人,不是你就是裴冽,不是裴冽,那就是你!” 沈屹气笑了,“怎么就不可能是裴冽告密?顾夫人怎么就那么相信他?” “你给我一个他告密的理由。”至少在这件事上,顾朝颜绝对相信裴冽。 此案实则是太子跟五皇子之争,而她做为活了一世的人特别清楚上辈子裴冽他们没赢,此案之后工部尚书赵敬堂加入五皇子阵营。 有了赵敬堂这个砝码,天平从此偏向五皇子裴铮。 沈屹呵呵,“不如顾夫人说一个我告密的理由!” “你想这件事可以公平,公正,公开在所有人面前,这样赵大人就不会成为被太子跟五皇子裹挟在中间的棋子。” 沈屹略微震惊,“顾夫人看的透彻啊!” “我不可代替萧瑾么?” 顾朝颜只恨沈屹脑子不是很灵活,“我是五皇子的人呀!我可以作证整个过程的真实性,你一定要把萧瑾叫来做什么!” 她自然是考虑到这个计划并没有伤害到沈屹的立场,才会把消息透露给他,“沈公子何必多此一举!” 沈屹低咳一声,“顾夫人有没有想过,且待你东窗事发之日,此案很有可能会被重新翻出来,届时‘你在’这两个字,非但不是‘信服’的理由,很有可能会成为别人翻盘的关键。” 顾朝颜沉默。 这的确是隐患。 “就事论事,日后我还能不能再相信沈公子?” 沈屹抚摸着他的挽丝,难得严肃道,“顾夫人是做生意的人,应该知道信任跟利益一样,不是一成不变的东西,人心可变,信任如何长久,看利益罢!” 这句话,醍醐灌顶。 顾朝颜怎么忘了人心可变呢! 马车停在工部尚书官衙,沈屹离开车厢前又看了眼那只人偶,“这东西看着邪门儿,夫人还是早早处理掉比较好,小心惹祸上身。” 顾朝颜没听他的。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留下这只人偶。 许是,缘分…… 工部官衙,后院厢房。 沈屹进门便见赵敬堂手执狼毫,伏案作图。 他拎着挽丝走过去,桃花眼象征性的瞥了一下,“赵大人画的什么?” “护国寺殿顶修葺图。” 沈屹坐到对面,将挽丝横在叠起的腿上,“柔妃尸体找到了。” 赵敬堂手中狼毫微顿,数息复起,“很好。” “很好?” 沈屹似笑非笑看过去,“很好是几个意思,赵大人不想去看看,这会儿尸体就停在拱尉司,别人去或许瞧不见,赵大人过去,裴冽总会给你这个面子,你想怎么瞧就怎么瞧。” 见赵敬堂没有反应,沈屹又道,“你不用担心惹非议,皇上着萧瑾与裴冽共同侦办此案,你去这事儿,萧瑾一样会通融。” “你有多久没去看你阿姐了?” 听到这话,沈屹在挽丝上磨蹭的手指停下来,脸色骤变,“我在与赵大人谈柔妃的时候,能别提阿姐么!” 赵敬堂沉默下来。 “说起来,我还真有些奇怪。” 沈屹面色微缓,说出他心里质疑,“昨晚我得到消息赶去宝华寺,发现柔妃尸体竟然会在一个傀儡师手里,那尸体我见着了,的确是五年前的样子。” “我真好奇,那傀儡师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要偷柔妃尸体,重点是那傀儡师有自己在意的人偶,打斗过程中他可没怎么护着尸体。” 沈屹还记得傀儡师大怒,是因为人偶被袭。 桌案对面,赵敬堂收紧握住狼毫的手,片刻缓缓吁出一口气,“既然皇上已经让裴大人跟萧将军侦办此案,相信所有谜团都会水落石出。” “可这案子是赵大人你求皇上彻查的,你不想知道那些谜团?”沈屹忽然发现赵敬堂的态度似乎变了。 似乎,不是很关心这个案子。 “赵敬堂,你该不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第一百九十三章 阮岚小产了 “想要杀我,你们怕是实力还不足。”王林脸上带着一丝讽刺,面对真正的半步元婴,他确实没有战胜对方的把握,可是对方想要杀他也几乎不可能。 当然现在面临的情况要糟糕一些,因为还有那个大阵在牵制,可王林肉身强悍,并没有多少的生死危机,最少那大阵构成的半步元婴战力,王林即便是不进行反击,都能够硬生生的抵挡住对方的攻击。 对于这一点王林是有着充足的自信,毕竟他自己的攻击已经十分的恐怖,但是这等实力,落在自己的身上,也不过是能够让自己受伤而已,那大阵构成的战力,比自己还要弱几个层次,勉强相当于两三个结丹境巅峰的一击,王林能够硬生生的抗下。 “狂妄,给我死,剑雨雷击。”剑雨宗的半步元婴冷喝一声,在他看来王林现在简直就是在嘴硬,哪怕王林真的是半步元婴,也不可能轻易从这里逃掉,何况王林仅仅是依靠其他的方法达到这一战力的。 在他看来,这样的境界,绝对不能够和真正的半步元婴相比,哪怕是战力能够达到,其防御力绝对比正常的半步元婴要弱很多。 作为一位已经达到半步元婴上百年的强大存在,着三山宗的太上长老,对于自己的势力可谓是极为的自负,压根就看不起王林这般强行达到半步元婴战力的存在。 再加上他自己本身也有着剑雨宗的强大法宝传承,保命力量也是强大,即便是面对真正的元婴境,他也能够依靠宗门传承之中的法宝逃走。 正如同王林觉得自己一定能够保命一样,这剑雨宗的太上长老同样不惧任何的危险,因为所有的危险在他看来都不会对自己造成真正的威胁。 只要王林没有真正的达到元婴境,哪怕是真正踏足半步元婴,到时候最多能够压制他,而无法真正的将他杀死,更何况他剑雨宗有两位半步元婴的存在,而且每一个在半步元婴之中都是顶尖的战力。 两人合力,在诸多强大法宝传承之下,甚至能够对于一些弱一些的元婴境进行反击,那些元婴境甚至都可能不是他们的对手,这才是剑雨宗能够在数千年之中,依旧保持自己地位的原因。 否则凭什么他们剑雨宗能够占据比正常宗门多上一两倍的郡城,其他的宗门之中也不是没有两位半步元婴的存在,但是在整个天澜府之中,他们剑雨宗,绝对是那些拥有真正元婴境宗门之下的最强存在。 修炼剑道本身就要无畏无惧,这也是剑雨宗的修炼者一个个比较强大的主要原因,他们根本不畏惧危险,此时王林看商圈非常的逆天恐怖,但是他们依旧选择想要杀死王林。 至于说以后王林有可能成为绝代强者,那就不是他们所能够想象的了。 毕竟诞生一个元婴境实在是太难了,这整个天澜府足有数百个郡,每一个郡都有亿万人口,可是即便是如此,想要诞生一个元婴境,也需要数百上千年的时间。 可想而知成为元婴境是多么困难的存在,而有些府域,甚至是数万年都无法诞生一个元婴境巅峰的府主级强者。 现在要说王林能够成为强大的半步元婴,那么所有人都不会怀疑,若是有人说王林能够在数十上百年内成为元婴境,那么绝对大部分人都不会相信的,因为成为元婴境的困难实在是太高,高到即便是数千上万的半步元婴境,都可能没有任何一个能够真正的突破成元婴。 表面上看,一个半步元婴已经将能够走的都已经走到了极致,他们也已经凝聚了元婴胚胎,似乎只要一个小小的突破,让胚胎破开,随后就能够成为真正的元婴强者,能够获得万载寿元。 然而那最终一步却困难的很,无数的修炼者都是被生生的困死在这一步。 毕竟正常的结丹境,即便是再怎么的强悍,寿元在使用天材地宝续命的情况下,也就是能够达到区区两千年,但是一旦跨入元婴境,直接将会拥有万载寿命。 那海域之中,足足百亿里的范围内,妖族无数,其中的结丹境妖族更是海量,几乎相当于一万里一个结丹境妖族,百亿里的范围内,数量足有百万,而真实的数量可能还要再乘以一个十,也就是说千万结丹境,才诞生了青火城主那等元婴妖君。 可想而知,想要达到元婴境需要多么巨大的运气和天赋。 王林身上有着逆天宝物永恒剑丸,这一点别人又不知道,如果他们要是知道,有着这等逆天的宝物,怕是王林早就已经被打成飞灰了。 轰轰轰……一道道的攻击不断的落在王林的身上,这些剑雨宗的修炼者,和哪位半步元婴几乎没有任何其他的废话,直接对王林展开了攻击,强大的半步元婴战力,甚至让周边数百里变成一片废墟。 不管是山石还是森林,在这样战斗余波之下,尽皆化作齑粉。 轰!一道足有百米浩瀚的剑光袭来,王林身上剑意施展,直接一剑迎上去,这剑雨宗太上长老的一剑王林可不敢用自己的身体硬抗,哪怕他的肉身比其他的修炼者强大很多,却绝对不是能够直接抵挡这等攻击的程度,若是被击中,说不得也得受伤。 在他迎击的同时,那大阵也发出一道剑光,这组合的剑光浩浩荡荡,看上去似乎比那太上长老的一剑更加浩瀚,然而王林却根本不去看一眼,因为他知道,这样的剑光看上去可怕,其实真正的战力仅仅只有那太上长老的五成。 轰!两道剑光相遇,顿时发出恐怖的爆炸轰鸣,整个天地甚至都因此而震动,崩裂的余波向四周扩散,那原本都已经支离破碎的大地,在这余波之下留下一道道深大数十米的沟壑。 而王林也借助这一剑的威力,直接倒飞出去,那背后袭来的剑光轰然落在王林的后背,却仅仅是让王林的战甲出现几道裂痕,而王林也趁势转身。 “该死,他想逃给我拦住他。”同样被强大的攻击轰飞的剑雨宗太上长老,此时也注意到王林转身,立即焦急的怒吼。 他已经看出来了,这王林想要逃走。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不许搜 全场顿时死一般的沉寂。 就在众人还在设想着林耀阳该是以何种姿态落败,可一转眼的功夫,两人之间的战斗便已经结束了。 并且,还是以王破天的落败而终结,太不可思议了。 只是一拳而已。 强如王破天却被击败了,这极大的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一个个都呆若木鸡,纷纷愣在了原地。 “我不是眼花了吧,这王破天怎么可能落败,他可不是一个草包,为何败的如此干脆利索?” “这一定不是真的,我怀疑林耀阳那小子动了某种卑鄙的手段。” “对,一定是作弊了……” 无数人惊呼出声。 “我不服……” 此时,王破天艰难的起身,眼眸都变得一片血红,伸手就抓住了坠落的利剑,就要再次冲上来。 嘭! 可回应他的却是干脆利索的一脚,狠狠的踹在他的胸膛之上,就看到王破天的身形再次横飞出去了。 只是这一次更加的凄惨,直接翻滚落地,极为狼狈不堪。 眼前陡然一黑。 王破天急火攻心,便彻底晕死了,耳畔却依旧回荡着无数人倒吸凉气的声音,让他带着屈辱而晕倒了。 倘若是第一次是偷袭,那这一次又该如何解释? “这个新人有点本事啊,你们有没有发现,他所施展的竟然是山岳拳,那可是精英弟子专属的拳法。” “对,这就可以合理的解释了,王破天自大之下被袭击,不过这林耀阳是如何会这种强大的拳法。” “外门之中,据我所知只有李大江一人暗自修炼了山岳拳,那还是他身为精英弟子的兄弟李大河所传授……” “不管如何,这个新生刷新了我们的认知,我期待看到他更进一步。” 不少人都暗自感慨道。 而此时,在这看台之外却忽然多出了一道身影,正死死的盯着擂台上的林耀阳,露出一丝冷冽杀意。 “是你,原来是你杀了我兄弟,还敢当众施展出山岳拳,林耀阳是吧,这一笔血债我记下来了。” 一名青年冷冷的说道。 从其身上的服饰来看,分明就是一名精英弟子,若有人看清他的面容,便会发现此人和李大江有九分相似。 正是精英弟子,李大河! “下一个!” 此时,林耀阳击败了王破天之后,便淡漠的说道。 “我来陪你过两招。” 当即,就有一人冲上了擂台,神色冷峻的说道。 “孙天涯出场了。” “这孙天涯可是和刘承宇并列之人,仅次于白小飞,我倒是要看看孙天涯会不会吸取了之前王破天的教训。” 有人大声的喊道。 轰! 孙天涯的神色无比冷傲,上台之后就爆发出了一股狂暴的杀意,而后冷冷的说道:“我听说我弟弟孙天阳去了一趟黑风城就死了,是你杀的吗?” “不错。” 林耀阳点头说道:“他要杀我,所以他就死了,你想要把报仇的话,那就尽管放马过来,我来者不拒。” “哼。” 孙天涯冷哼一声,说道:“你还是有几分胆量,敢于如此当面承认,那我也不妨直接告诉你,在这擂台之上我不会杀你,但同时你也休想走下去,从你杀了孙天阳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你的修行之路彻底断绝了。” “你说了不算,我的路,便是杀伐之路。” 林耀阳说道。 “好一个杀伐之路,那就先问过我手中白银枪。” 孙天涯冷哼道。 听着擂台上两人的交流,让下方的一群人都有些懵,敢情这两人之间竟然还是死对头,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那个孙天阳是你联系的吗?” 陈威忽然问道。 “那个……师兄,我只是……” 宋云岚皱眉说道。 “行了,不必解释了,你做的很对,当时你也没有答应我,另外寻找其他人的相助也是理所应当。” 陈威摆摆手,再次说道:“不过下一次,可不许你这样了,有我陈威在还让其他人出手,就是对我瞧不起,会让外人看笑话。” “是……” 宋云岚小声的说道。 可她的眼眸中却闪烁出了一丝异色,她想要变强,成为人上人,区区一个陈威怎么能让她满意。 这不过就是一个翘板而已,让她有机会接触到更强大的修士。 轰! 随着裁判一声令下,孙天涯就第一时间行动起来了,身影消失在原地,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而已,便已经出现在林耀阳身侧三米开外,身形速度之快令人咂舌,而这三米距离便是他的杀戮范围。 手中白银枪当空一抖,就有几朵枪花闪耀开来,席卷着一股狂暴的杀气,掀起了一阵阵攻势。 太凶悍了。 这孙天涯一出手,便是舍弃了防御,全力进行猛攻,将林耀阳逼迫的节节败退,都来到了擂台边缘。 “好强,不愧是孙天涯,白银枪势不可挡。” 下方一群人大声的喝彩。 可孙天涯的脸色却依旧是一片凝重,每一次出枪都更加凌厉,可都被林耀阳的山岳拳印挡住了。 “白龙破空,给我碎!” 盛怒之下,孙天涯狂吼出声,血气疯狂涌动起来,就看到那白银枪之上都闪耀出一片寒芒。 有白龙从中窜射而出,摇头摆尾,杀伐可通天。 这是他的绝杀一枪。 嗤嗤! 那山岳拳印在持续不断的进攻之下,早已破败不堪,出现了无数个细密的窟窿,而今更是不堪重负。 咔嚓一声,就被白银枪贯穿,而后轰然炸开了。 “要败了吗?” 无数人都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这一幕,等待着林耀阳被一枪洞穿躯体,强行从南阳擂台上轰杀下来。 只可惜,他们要失望了。 就在山岳拳印炸开的一瞬间,孙天涯枪出如龙,正要一枪刺穿林耀阳的躯体,可眼前却爆发出了一片金光。 不,那是一片剑芒,璀璨如赤阳! “第三式,金星之耀!” 怒喝声响起,就听到利剑出鞘之音,径直破开了长空,速度之快令人根本无法反应,何况是近在咫尺的孙天涯,在他失神的一刹那,就感受到一股冷冽剑气,情急之下只能回枪守护在自己身前。 但还是来不及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苍河属貔貅 正厅,萧瑾亦十分心痛。 他抱住阮岚,手臂紧箍住她的身子,脸上是难以表达的痛苦神色,“没事……没事你还有我。” 阮岚哭的越发伤心,座上萧李氏也很难过。 顾朝颜侧眸,注意到身边楚依依握着扶椅的手骨节泛白,指甲都似裂开却不自知。 不管她在人前有多标榜自己大度,可顾朝颜知道,她嫉妒成狂。 但凡她想要的东西,别人碰一下就是死罪,哪怕是她丢弃的,别人也捡不得! “萧郎,你既回来便将这件事好好查一查,阮姑娘已经够委屈了,你可不能再叫我们跟着蒙冤。” 楚依依终于忍不住开口,“我倒没什么,大夫人远嫁,若真蒙冤都不知道该找谁哭。” 座上,萧李氏看了眼走回到她身边的周嬷嬷,见其点头方才开口,“家门不幸出了这种事,瑾儿,你来查罢!” 萧瑾回来路上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会儿扶着阮岚坐回去,转身看向厅外,“苍院令,有劳了!” 顾朝颜,“……”萧瑾竟然能请动他? 苍河出诊价可不低! 而且不是有钱就行! 此时被萧瑾唤进来的苍河出现在众人面前。 看着那张斯文秀气的脸,那身代表御医院院令的官袍,顾朝颜怎么都没办法把苍河跟‘守财奴’这三个字联系在一起,可那两条飘带跟两侧鞋底泛白的长靴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苍河属貔貅。 只往里进,不往外出。 “苍院令,烦请!” 彼时萧瑾正在拱尉司与裴冽共审验尸单,周嬷嬷与管家找到那里,原想借一步说话,萧瑾倒是坦荡,来了句事无不可对人言。 管家便直接说是阮岚小产。 萧瑾这才借了一步,待他支会裴冽欲回府时,苍河主动提了一句。 整个大齐皇城,哪有一个大夫比得过苍河! 整个大齐皇城,苍河主动给谁瞧过病! 此时苍河行到阮岚面前,“还请夫人把手搭在桌面上。” 对面,楚依依状似无意提了一句,“苍院令有所不知,这位是寄居在我们府里的阮姑娘,还没出嫁呢。” 这句话看似只是简单的纠正,却极尽鄙视之嫌。 顾朝颜默默无声坐在旁边,手里一直梳理着人偶的银发,一根一根,一丝不苟。 前戏而已,还没到她登场的时候。 “那就请阮姑娘把手搭在桌面上。”苍河浅声开口,声音温润如玉,身姿挺拔如松。 阮岚脸色一白,下意识看向萧瑾。 萧瑾很不满意楚依依刚刚的纠正,但也拿她没办法,“放心,我在。” 得萧瑾安抚,阮岚神情怯怯将手搭到桌面。 苍河自袖兜里取出一绢褐色方帕,铺展到阮岚手腕处,之后落指。 数息,抬指。 帕子没拿,省钱省的十分有原则。 “阮姑娘腹中胎儿未满四个月,小产原因……” 苍河在这一刻停顿下来。 别人都在期待结果,唯独顾朝颜心里咯噔一下。 糟糕! 他是苍河啊! 顾朝颜佯装无意,表情自然,心里却在砰砰敲鼓。 苍河会不会探出阮岚腹中胎儿本就保不住,亦或是别的什么? 若如此倒也不错,不用她费唇舌就能让阮岚原形毕露,可戏都准备好了,不演可惜。 座上,萧李氏心急,“苍院令,阮姑娘小产原因是何?” 见苍河不语,萧瑾亦追问,“苍院令不妨直言。” 阮岚也在这一刻变得十分不自然,下意识伸手去拉萧瑾。 苍河悠悠然的环视正厅,视线从每一个人身上掠过,最终落向顾朝颜,“阮姑娘小产,是因服食具有堕胎作用的药材。” 顾朝颜,就想问你为什么看我! 又不是我问的! 得说苍河视线落处,的确容易让人误会,至少萧子灵就得了这样的底气,“就是你!顾朝颜,你到底给阮岚吃了什么药!” 有萧瑾在,萧子灵腰杆子又硬起来,“哥!大夫说阮岚服用剂量不是一次性的,是少量多次,我提议搜院,尤其是沁园!” 萧瑾看了眼顾朝颜,颇为犹豫。 与初回皇城不同,现在的他对自己这位正妻有了几分好感,再加上五皇子对顾朝颜也有几分认同,倘若此事真是她所为…… “哥!你在犹豫什么!阮岚肚里的孩子可是你的亲生骨肉啊!” 萧子灵跺脚时阮岚低泣出声,哀痛至极,“瑾哥别查了,是那孩子无福也是我不争气,我本就不该离开河朔,瑾哥,送我走吧。” 这番话顿时让萧瑾回想起在河朔的日子,那时他是真的爱阮岚,日日夜夜,耳鬓厮磨。 而阮岚也确确实实救过他的命! “哥!这次你不彻查,日后阮岚再有身孕,你难不成还要眼睁睁看着自己骨肉再被人害死一次?” 萧子灵急的拽住萧瑾胳膊,“哥!你可不能任由凶手为所欲为!她敢害一个就敢害第二个!” “瑾儿,事关萧家子孙,这件事你可不能姑息!”座上,萧李氏也发了话。 “查。” 萧瑾的心冷下来。 不管顾朝颜有没有用,害他骨肉,就该死。 “我带人搜院!”萧子灵大喜,当即叫上管家,带着一众下人去了后院。 正厅安静下来,唯有阮岚不时低泣。 萧瑾请苍河上座,“烦劳苍院令稍候。” 苍河点头,之后踩着他那双鞋帮泛白的长靴,淡然走到桌边,正与顾朝颜临面而坐。 见其抬头,微微一笑。 顾朝颜虽然没有见过狐狸笑,但苍河脸上笑容很好诠释了那一类物种微笑时给人带来的视觉冲击。 哪怕没有恶意,看着还是会觉得比见到鬼惊悚。 面对那笑,顾朝颜没有予以任何回应,低下头继续打理她怀里的羽白人偶。 说不好为何要‘收留’它,就觉得应该。 或许也是缘分。 没过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了所有人,顾朝颜终于抬起头,眼睛里闪动光彩。 好戏开锣。 “哥!” 萧子灵带着根本掩饰不住的兴奋跑进正厅,气喘吁吁,“是她……” “还有她!” 顺着萧子灵所指,众人视线先落向顾朝颜,随之又都落到楚依依的身上。 新年快乐呀~~~~~ 第一百九十六章 萧郎,我没做过 正厅,楚依依被指定那一刻,最先看向的人不是阮岚,而是顾朝颜。 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此时的顾朝颜怀里依旧抱着那只人偶,微微抬起头,看着萧子灵因为激动光芒闪烁的眼睛,面色微凉,“子灵,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平日里你怎么说我坏话,怎么尖酸刻薄,怎么无中生有我都不与你计较,如今你倒是连二夫人都稍带上了,我不明白,终有一日你也会嫁人为妻,成为人妇,如何就看我们两个不顺眼?” 其侧,楚依依暗自压下心里那份震惊,侧眸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青然。 青然状似无意点了点头。 “萧郎,我没做过。”楚依依挺身,端直而坐,脸上是满满的坚定,眼眶微红,有泪在里面打转儿,委屈也都在这一刻写在脸上了。 顾朝颜不用看人,听声音就能猜到楚依依现在什么表情。 上辈子领教的多了! “你们两个还在那里强词夺理!”萧子灵对于一次二杀这件事显得极为热衷且兴奋,“管家!把证据拿上来!” 管家随即叫下人将两件证物呈入正厅。 萧瑾看到两个沾土的布袋,皱眉。 “哥!这是我从她们两个人的院子里挖出来的!”萧子灵迫不及待把两个袋子解开,“这个是藏红花!这个是麝香!都是堕胎药!” 厅内,萧李氏跟萧瑾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本该大怒,然尔顾朝颜却从他们脸上看到三分震惊,三分为难,三分不知所措,还有一分勉强可以称之为愤怒。 萧李氏自不必说,为了一个死去的连面都没见着的孙儿得罪柱国公府,这笔账怎么算都吃亏。 萧瑾亦然。 果然还是她不配。 顾朝颜自嘲,不管萧瑾还是萧李氏在决定彻查的时候,心里认定的人是她,这会儿多了一个楚依依,他们就为难了? “子灵,会不会是你弄错了,大夫人跟二夫人绝对不会害我。” 阮岚撑着虚弱的身子站起来,摇摇坠坠走两步被萧瑾搀住,“你小心。” “瑾哥,我不相信是大夫人跟二夫人做的,这里面一定有误会……”阮岚顶着那张惨白的脸,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能有什么误会,摆明是她们两个不想你把孩子生下来!怕你有了孩子之后会跟她们争宠,抢她们的位置!”所有人都在演戏,只有萧子灵当真。 “我不想查了,是这孩子福薄……”阮岚在萧瑾怀里哽咽,将孤苦无依又备受欺凌的角色演绎的栩栩如生。 顾朝颜坐在对面,要不是经历了一世,她都想过去抱抱阮岚。 “不查怎么行!再说这不已经查出来了,就是她们两个!”萧子灵再度将矛头引回来。 一向势强的楚依依忽然没了往日那股精气神儿,眼泪掌握的恰到好处,凄凄楚楚的的样子倒也惹人怜爱,“萧郎,你可信我?” 顾朝颜,“……”戏路看似一致,又十分的不同。 阮岚将自己摆在绝对弱者的位置,楚依依仍然撑着她身为柱国公府长女的尊贵。 她则不同。 该受的委屈,该有的情绪她早在上辈子都经历了一遍,那种锥心刺骨的痛她知道是什么滋味儿。 如今再对上这样的局面,心境截然不同。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出事就解决事,解决不了事就解决人。” 顾朝颜抱着人偶起身,踱步走向萧子灵,“我竟不知,子灵你对药材如此熟悉,知道哪个是藏红花,哪个是麝香?” “我……” 萧子灵做贼心虚,被问时面色略窘,“咳!藏红花肯定是红色的,你不会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吧?” “所以你在我院子里搜出来的是麝香?” “哥!她承认了!”萧子灵听罢大喜。 看着眼前少女兴奋的样子,顾朝颜打从心里疑惑。 这个疑惑从上一世延续下来,到此刻她都不是很懂。 萧瑾因为娶她放弃公主这事,怎么就值得萧子灵两辈子追着自己且毫无悔意的陷害! “朝颜……”萧瑾蹙眉看过来。 她迎上那道目光,“这件事是我做的,夫君想拿我怎么样?” 许是没想到顾朝颜未有一丝辩解的承认,把萧瑾给整不会的了,连他怀里的阮岚都有点懵。 要么说吵架还得是萧子灵,“杀人偿命!你该死!” 座上萧李氏反而松了口气,有人承认,承认的人不是楚依依,就很好。 “顾朝颜,你太过分!你……你怎么就心胸狭窄成这个样子,连一个未出世的孩子都容不下!这次我绝不能再纵容你!瑾儿,报官罢!” 报官? 报官就有意思了。 所谓官官相护,届时萧瑾与那刑部尚书支会一声,她就可以永远‘留’在刑部大牢,加上自己有错在先,所有嫁妆也都归将军府所有。 姜还是老的辣,这话不错。 萧瑾可以忽略自己对顾朝颜隐约出现的好感,却不能轻视五皇子对她的赏识,可顾朝颜害他骨肉也绝对不能轻易了事,“朝颜,此事你做的过分了。” 顾朝颜漠然,“夫君欲将我如何?” 另一侧,楚依依不免看向青然。 青然也很诧异,不得其理,但却示意自家主子静观其变。 萧瑾剑眉紧皱,“夫妻一场,报官之事我断然做不出来,可阮岚腹中是我亲生骨肉,我若连这个公道都不讨,枉为人父……休妻。” 咦— 奇怪的声音是从苍河嘴里发出来的。 众人看过去时,“将军府的君山银针不错,顶级绿茶。” 小小插曲,无人在意。 “先报官,再休妻!”萧子灵不可谓不狠毒。 阮岚有些不确定,哽咽低语,“大夫人……我不相信是你……” “那阮姑娘相信是谁,二夫人?”顾朝颜瞧着萧瑾怀里的阮岚,微微一笑。 这话问的阮岚也不会了。 且那笑,让她觉得不简单,“瑾哥……” 萧瑾安抚阮岚,看向顾朝颜时带了几分无奈,“休妻之后,你若有难处亦可来将军府找我。” 厅内寂静。 唯有座上苍河端着茶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轻轻吹着飘浮在水面上的嫩叶。 确实也没他什么事儿! 顾朝颜看着萧瑾,心中感慨万端。 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呵! 第一百九十七章 诬陷我的人,也该死 胜利队,会议室内。 野瑞操作电脑,将关于这一次的化验结果,还有所搜集的资料呈现在大屏幕上。“这是科研部那里从海平面上所收集到的一些线索,以下是分析出来的结果。” “科研人员们从那些血液之中发现了很多高浓度的放射性物质,我们的人员利用各种手段已经往下仔细搜寻过了,所以得出了以下的结论。这只怪兽或许本来就是地球上的生物,但是由于各种化学实验,例如核爆炸实验的影响,最终受到了严重的影响,最终变成了这个样子。” “而且,最近一段时间,海水检测局那里发来了报告,海水的放射性物质足足提升了好几倍,我们猜测可能是以前的实验废料泄露了。” “放射....” “糟了!”掘井大叫一声。“那岂不是说,那只怪物的身体里是自带放射性物质的,他要是再继续生活在这片海域。” “没错....”野瑞接口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情况可能会更坏。” 掘井和野瑞虽然没有顺着资料的方向接着说下去,但是在座的各位恐怕都知道眼中的后果,这是连锁反应。 只要怪兽和那些废料还在,污染就还会继续。 泽井总监的眉头皱的很深。 “近些年人来对于环境的伤害是在是太大了,人类已经承受了太多自己之前所造的孽。” 确实说得没错,现在胜利队的敌人,从外星人到远古生存在这颗星球上的古代生物。这会儿又多出了一个,人类所作所为所产生新的威胁。 “那只怪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我们人类科学实验上的一个牺牲者,事到如今,我们没有办法让他恢复,所以,只能将他消灭了,否则后果会更加不堪设想。” “海洋之中的那些废料,我会开一个会,持续加大清理的力度,或许这会耗费我们大部分的资源,但是必须也要讲这些污染清除干净!”泽井总监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段。“各位!请尽力去做吧!” 当然,其他人基本上只听见了最后一句。 众所周知,人类这种生物一旦听到领导发言,那大脑就会自动进入宕机状态,这和数学课上打瞌睡的道理是一样的。 “明白!” 这会儿,大古和掘井等人才清醒过来。 胜利队的卫星立刻就靠着之前战斗所留下来的踪迹,找到了还在海洋中的雷伊洛斯。 忽然间,野瑞发出了一声惊呼。“快来!那只怪兽开始快速移动了!” 只见野瑞面前的操作台上,雷达正在不断闪烁,一个小红点,在雷达上不断快速移动,目的地基本上确定了。 “大古!新城!宗方!丽娜!前往海洋的h2地区!” 在丽娜却惊讶的发现,雷伊洛斯的目的地正是她一直去看望小海豚的海洋研究所。 “调查出什么原因了吗?”居间惠问道。 “已经查清楚了,是对方的最新研发的超声波发讯装置,他们这段时间一直在使用它,它具有诱导鱼群的功效。” 也不难猜测出,雷伊洛斯为什么多次前往海洋研究中心了。 “立刻通知对方关闭装置!”居间惠眉头一皱。 对方知道海洋之中有怪兽居然还开启那个诱导装置,这不是纯属给胜利队的工作添乱吗? 此时,在沙滩边,已经换了一个地方晒太阳的林枫,悠闲地喝着椰汁。 难得有兴致出来度个假,尽让胜利队这帮人和那条鱼给搅合了,然而就在林枫一边度假一边在沙滩上看美女的时候,一个巨大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海平面上,并且已经朝着他的方向越来越近了。 “嗯?什么情况?” 然而当林枫摘下墨镜仔细一下,一只大头宛如娃娃鱼一般的怪兽正在朝着这边快速的接近。 “我去?我都换了个地图了!你怎么还来?”林枫一脸黑线。 然而当林枫探出自己的光之力,仔细查看之下,才知道,尼玛!到底谁是海洋研究中心的负责人!你丫知道海里有怪兽你还开引诱装置?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林枫掏出联络器,当即就拨通了野瑞的通讯。 “林枫先生!” 虽然野瑞现在忙着监测战斗机们到达现场之后的数据,但是见到这是林枫的电话还是选择了接听,这位现在不但是胜利队的顾问,还是队长的丈夫,可得罪不起! “野瑞同学!”视频中的林枫笑得十分灿烂。“你能不能告诉我,海洋研究中心的负责人到底是那个大聪明?知道海里有怪兽,他还在今天实验新研发的装置?他是脑袋被驴踢了吗!” 林枫暴躁的声音从视屏中传来,居间惠扭头一眼,却见到了一身度假装扮的林枫。 当居间惠的身影出现在对面,林枫的额头出现了一滴冷汗,不好!偷偷出去玩被发现了!大事不妙! 正当居间惠打算审问林枫的时候,林枫身后的建筑轰得一声,炸裂开来,一只巨大的怪兽浮现在林枫的身后。 轰! 海洋研究所所在的区域猛然间振动给了一下,一头巨大的娃娃鱼怪兽下一刻瞬间破土而出,四周的所有建筑轰然塌陷,林枫的通讯到此中断。 “林枫!”居间惠慌了神。 林枫一脸无语的瞅着手里被砸的粉碎的联络器,看向了自己对面的那只丑萌丑萌的大鱼。 一人一怪兽大眼瞪小眼,一时之间,场面竟然会显得有些尴尬。 由于这片区域出现了怪兽,之前怪兽在海平面上的时候人们就一哄而散了。 “你瞅啥!”林枫当时就不服了! 雷伊洛斯:“????” 你是狗吧....问怪兽你瞅啥? 吼!! 雷伊洛斯兴奋地吼叫起来,因为他发现,似乎林枫是可以听得懂他所说的话啊!现在的雷伊洛斯已经有了将近三岁小孩的智商,对于他来说,玩!才是最重要的! 蒲扇一般的爪子举起就朝着林枫的方向挥下去,想要将林枫给抓起来。 “哎呀呵!打扰了我的假日,你居然还线还要抓我!”林枫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信不信我今天把你给煮了!” 林枫眉头一挑。 当时,林枫就从腰间的卡盒之中取出了魔格庞敦的卡牌,卡片变成了一只粉红色的小鹦鹉,乖巧的停靠在林枫的肩头。 第一百九十八章 此事与依依无关 回到城里,陆小白直奔着任务所走去,毕竟街上的纸醉金迷再怎么迷人,也比不上那实打实的两千点数来的实在。俗话说的好,拿在手里的,才是自己的。 走进任务所,在艾娃的指引下,陆小白在一处任务结算机器上刷了等级卡,除了那个找工作的任务之外,其他的全都完成了,总计获得了1940点数。 “新手任务的点数,算是给予新人们的新手教程和启动资金,之后即便是一楼的低级任务,也都会是极难的,要不然就是给的点数少得可怜。 所以目前的七十万地球来客中,有接近三成都选择了在城里做些普通的工作,或者经营商铺之类的。”看着陆小白结算了点数,在一旁的艾娃轻声提醒道。 陆小白看着身旁这位穿着职业装的年轻女孩子,问道:“那你是?” “我是时停界原住民啦,觉醒的特性比较鸡肋,就和大多数人一样,做做简单的工作,安安稳稳的啦。”艾娃展颜一笑,朝着陆小白挥了挥手,重新回到大厅中间属于她的工作岗位上去。 走出任务所的大门,陆小白打算在城中租一套房子,之前在城里商铺之间穿梭的过程中他就已经有这个想法了,只是身上的点数不够,现在有了两千多的点数,自然底气足了一些。 至于任务,等到骰子冷却结束之后再去任务所寻找合适的来做就是,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森之城不算大,从最东边到最西边走路也不过四五个小时的路程,再加上二百万的庞大人口,所以森之城的房地产行业在整个东区都算得上发达,基本每个街区都有一到两家房屋中介。 陆小白来到上午就看好了的一家中介,门口上书“安居才乐业”五个大字。 刚推开门,还没进到里面,就有一个看起来三十来岁,梳着大背头,穿着不那么得体的西装的男人迎了上来:“陆先生,等您好久了,吃过午饭了吗?咱们是先去看房子还是先歇会儿吃个饭?” 劈头盖脸的热情打在了陆小白身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陆小白磕磕巴巴道:“先……先去看房子吧,正事要紧。” “根据陆先生的要求,我检索了一下咱安居才乐业的内存库,找到了一个完美符合的房子,离这儿也不远,我带您去看看。”高楼儿递给陆小白一瓶水,然后带头走了出去。 出了中介门,高楼儿掏出了一张印着摩托车样式的卡片,往地上一扔,“砰”的变出一辆车来,和卡片上印的一模一样。 “上车吧陆先生。”高楼儿跨上摩托车,扭头对着陆小白道。 “这个啊,和地球上的摩托一样,不过不烧油,烧的是油怪的卡片。是咱们这儿比较普遍的交通工具啦,不过森之城只有一家店有卖的,最普通的一辆车要六千点呐,我攒了半年才攒出来这一辆。”陆小白跨上来之后,高楼儿轰开了油门,对路小白解释道。 高楼儿带着陆小白在森之城的街道上风驰电掣,十分钟不到就到了看房的地点——上合街。一颗近十米宽、七八层楼高的大树前。高楼儿拍了一下摩托侧边的按钮,将重新变回卡片的摩托收了起来。。 楼梯是围绕着树干往上攀的,从下往上看可以看到延伸出来的木头搭建的露台。 高楼儿带着陆小白沿着楼梯上到四楼,一边走一边解释道:“这里虽然离中心区域远了点,走到最近的商业街也要小半个小时的时间,但离任务所很近,步行也就十五分钟,而且虽说没什么商场商店,可是附近的街市很繁华,吃喝什么的是不愁的。” 刷卡开了门,高楼儿继续讲到:“咱这儿一共八层,每层就一户人家,和隔壁树屋隔了将近十米,屋内全木制,也没办法砸墙钻孔什么的,落得清静,最适合一个人独处了。陆先生您自己看看?” 陆小白独自打量起屋子来——清扫过的地板,进门一个不大的客厅里规整的摆放着沙发和茶几,茶几上还错落着几个略显老式的精致杯子。 厨房紧挨着客厅,只有两根木柱立在两侧作为隔离,灶台水池没什么不一样,还有一个没插电的空冰箱。 卫生间很小,马桶和淋浴间挤在一起,也没有洗漱台,似乎刷牙洗脸只能在厨房进行。 右手边是卧室,卧室里有一整面墙的衣柜,一个l形的书桌,书桌一侧立着一个空书架,床不大,勉强算得上是一张双人床。 卧室和客厅都连接着外面的露台,从卧室整个推开露台的门,下午三四点钟的阳光肆无忌惮的闯进屋里,整个屋子都明亮起来,阳光照在地板上,反射出金黄色的光。 露台上摆着一张略高的圆桌和一张摇椅,只有半人高的围栏,似乎是为了不影响摇椅上的人看风景才特意做矮的。 “这间房原主人的儿女在西区的生意做大了,想把老人家接去那边住,老人家又不想房间空着,多少钱倒是无所谓,主要是想屋子里还能有点人气儿,这才委托我们进行租赁,说实话,按照陆先生您的要求,类似的房子可没有一间能低于一千五百点数每月,您可捡了个大便宜了。”陆小白在露台上发呆的时候,高楼儿补充道。 “我租,刷卡吧。”陆小白回过身,微微一笑,对高楼儿说道。 “总计收您一千八,门卡载入您的等级卡里了,有效期三个月,您可以随时找我续租。”接过陆小白的等级卡,高楼儿简单的做了几个程式。 “那我就祝您,一门瑞气,万里和风。”高楼儿祝贺道。 “谢谢,今天麻烦您了。”陆小白真心实意道。 送高楼儿下了楼,陆小白回到房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动也不动。 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独立生活会以这么莫名其妙的方式来到。 回想起之前十几年的生活,八岁开始就踩着凳子做饭,每周末端着水盆和抹布,一点一点的擦家里的地板,,买菜、洗衣服、收拾房间,就这么十几年如一日的过来了,单说独立生活的自理能力,陆小白甚至要比社会上一些三四十岁的人还要厉害得多。 再加上从小就要操心家里除了挣钱之外所有的事,陆小白要比很多男孩子细心很多,甚至高中的时候被班里同学戏称“陆妈”,但陆小白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如果擅于照顾人也是错的话,那天下的母亲找谁诉苦去? 陆小白曾经也幻想过自己未来的独居生活,但李琳女士厅堂和厨房都去不得,自己搬出去一个人住了,李琳女士怕不是会瘦成皮包骨头。 每每想到这,陆小白就会止住一个人住的念头,至少在李琳女士找到可以依靠的老伴之前,自己无论如何是没办法抛下她一个人的。 现在,李琳女士还没有找到老伴,陆小白依然照顾着她的一日三餐,却不可思议的在这里拥有了自己的小天地,无拘无束,不被任何事情所牵绊的小天地,不需要应付社交,更不用忧愁下一年的学费。单单只是这些,就让陆小白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留在这里。 看着卡里仅剩的307点数,陆小白忧愁起来。找工作是最稳妥的方式,但现在仅剩的三百点数显然已经不足以支撑他活到下个月发工资的日子,关于骰子的任务虽然有几百万的点数奖励,但线索都像打哑谜一样的,一点头绪没有。 “只能去任务所做任务了啊。”陆小白叹了口气,今天交完新手任务之后,他去二级任务区转了一圈,上面的任务几乎全是打打杀杀,陆小白了解过了,除了大眼仔这样的森林精灵之外,其它大多数精怪是会飙血的,人在这里被砍了也是会流血的,被打了会疼,被杀了会死,即使是有九条命,陆小白也不太敢放肆挥霍,况且自己的能力不稳定性太高,一个不小心就是冷却24小时,要是一个不小心没算准时间,找谁说理去? 稍微收拾了一下屋子,陆小白抬头看了一眼客厅的挂钟,下午五点钟。 换上了素净的短袖,踩着一直偏爱的人字拖,陆小白走到露台,坐在摇椅上,闭着眼轻轻晃了起来,森之城的夏天一点也不热,阳光照在身上温温和和的,头顶的树叶摩挲,清风柔柔的略过皮肤。 时间就这么慢悠悠的往前走,这是陆小白人生难得的悠闲时光,曾经的生活,好像一直在被时间赶着往前走,赶着懂事,赶着长大,赶着体会社会冷暖。 很早很早以前,陆小白心里的那根弦就被绷紧了,这些年来生活就这么撕扯着他一路狂奔。 这是陆小白懂事以来第一次,心安理得的,毫无顾虑的浪费时间。 这也是陆小白第一次知道,原来松掉心头的那根弦,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毫无意义的浪费时间这件事,居然这么让人觉得心安。 第一百九十九章 可否续茶 此话一出,厅内每个人脸上都生出不一样的表情。 有震惊,有愤怒,亦有探究跟好奇。 唯独座上苍河,茶水喝尽,“顾夫人,可否续茶?” 顾朝颜,“……” 打秋风也要分一分场合! 她情绪都酝酿好了! “周管家。” 管家得令当即差人续茶。 亦是小小插曲。 “顾朝颜,你都已经亲口承认我院子里的麝香跟藏红花是你埋进去的,还在嘴硬什么!” 萧子灵有了底气,“哥!这事儿与你无关,我要报官!” 顾朝颜上前一步,停在与萧子灵近在咫尺的位置,她动了动怀中人偶,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莫名一亮,萧子灵吓的朝后退了数步,“你要干什么?” “你院子里的东西是我埋的不错,但我与二夫人院子里的藏红花跟麝香,是你埋的,也不错。” 萧子灵眼底掠过一抹心虚,瞬即强硬起来,“你少在这里信口雌黄!” “时玖。” 顾朝颜身侧,时玖了然。 “带进来!” 此话一出,立时有下人将一个身穿苍绿色衣裳的中年男人带进正厅。 男人是药堂掌柜,姓李,约四旬年纪,进到正厅后唯唯诺诺站在原地。 萧子灵看了眼男人,“他是谁?” “你不认得?”顾朝颜眼眸凉薄,嘲讽问道。 萧子灵又看两眼,确定从未见过,“以本姑娘的身份,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要认得?” 顾朝颜冷笑,“说起来,茉珠呢?” 萧子灵心下一慌,早膳过后她叫茉珠去曹明轩那里打探情况去了,“你找她做什么?” “管家,茉珠在哪儿?” 说来也巧,顾朝颜才问出口茉珠就出现在府门处了,管家见状当即将其召到正厅。 “茉珠,你去哪儿了?” “顾朝颜,你未免管的太宽!这是我的丫鬟,你有什么资格过问!” 顾朝颜单手抱着人偶,另一只手毫不客气推开萧子灵,将茉珠拉到身边,“李掌柜,你可认得她?” 李掌柜看向茉珠,“回夫人,认得。” “那你便与厅里所有人说说,你是如何认得她的。” 茉珠想要退缩,却被顾朝颜死死拽住。 李掌柜拱手,“回夫人,这位姑娘一个月前曾到草民的药堂里买过药。” “是么……” 顾朝颜似有深意瞧了眼茉珠,“买的什么药?” “麝香跟藏红花。” 李掌柜话音刚落,茉珠惊恐摇头,“没有,我没买过!” “李掌柜,她说她没买过。” “夫人明鉴,麝香跟藏红花这两样东西可不是普通玩意,但凡买者都要在我药堂留下字据,这位姑娘买的时候也不例外。” 李掌柜说话时自袖兜里掏也一张折叠平整的字条,呈上,“夫人且看。” 顾朝颜松开茉珠的手,接过那张字条,展开看时蹙了蹙眉,“这字写的还挺秀气。” “不是我写的!” 茉珠仓皇之际跑到萧子灵旁边,“大姑娘……” 厅内气氛异常尴尬,戏演到这里,明眼人已然看出端倪。 对面楚依依与青然再次对视,二人皆默。 尤其楚依依,看向顾朝颜的眸子多了几分玩味,她的戏还没开场,顾朝颜就送给她这么大的惊喜。 显然,顾朝颜要对萧子灵出手了。 她乐得如此,萧子灵着实讨厌。 座上,萧李氏有多了解自己的女儿,看到这般场景暗暗紧张,握着扶椅的手越发收紧,眼睛瞄向站在阮岚旁边的萧瑾。 见萧瑾没看过来,低咳一声。 这一声咳萧瑾注意到了,顾朝颜亦是。 “原来是你这个贱婢!” 萧瑾愠声低吼,“来人,将茉珠送去官府!” 顾朝颜是真佩服这个男人,能如此快作出于他而言最有利的决定。 牺牲茉珠,保全萧子灵。 真相如何皆是后话,家丑绝不能外扬! “大姑娘……大姑娘奴婢冤枉!”茉珠扑通跪地,眼泪疯狂外溢,柔弱身子因为恐惧而颤抖。 萧子灵不甘心这样的结果啊! “哥!这都是顾朝颜的……” “你闭嘴!” 萧瑾怒喝,“来人!” 见管家带人进来,顾朝颜挥手,“都退下去!” 她回头,冷然看向萧瑾,“夫君不等我把话说完吗?” “朝颜,此事委屈你了,为夫……” 顾朝颜白他一眼,转尔看向茉珠,“这字是不是你写的,我们可以做笔迹鉴定,这点钱我还出得起!” “或者你现在承认,我叫管家关起府门私下解决,两条路,你自己选!” 茉珠跪在那里,睫毛上挂着泪,抬头看向萧子灵的神情满是求助。 萧子灵似乎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扬手啪的一巴掌打在茉珠脸上,“你这贱婢,与人私通有了孽种?” 这一巴掌扇的狠,茉珠唇角流血摔到地上。 顾朝颜见状,心底划过凉薄寒意。 果然一个窝里爬不出两样畜牲! “没有……大姑娘我没有!”茉珠匍匐在地上,捂着脸颊恸哭,眼睛里满是绝望。 萧子灵哪容得茉珠辩驳,抬脚就踹。 顾朝颜突然走过去,用力扯住她胳膊朝后狠狠一拽。 “顾朝颜!” “萧子灵,你是真蠢!” 顾朝颜死死拽住她胳膊,反手一掰迫使她处在下位,目光如刀,“你可以诬陷是茉珠买了药,又将两味药分别埋到我与二夫人的院子里,极尽诬陷之能事,都不该说出她与人私通这样的胡话!” “诬陷之事,没有人证物证就永远是个谜!与人私通……找个稳婆验一验,清清楚楚!” 萧子灵不甘心,瞪着两只怨毒的眼睛,“她买藏红花跟麝香是她的事,你害阮岚那是你的事!” 直到现在,萧子灵还在嘴硬。 顾朝颜忽的松手,萧子灵一个不稳跌在地上,“顾朝颜你干什么!” “我刚刚说过,藏红花跟麝香是茉珠买的,但将这两味药分别埋到我与二夫人院子里的人是你。” “你没证据!” “周管家,把柴房阿旺叫过来。” 周延福看向萧瑾,顾朝颜亦看过去,清澈眸底蕴出冰冷寒意。 她将自己的态度写在脸上了…… 第二百章 喝茶讲究什么 厅内,萧李氏有些坐不住,双手撑着座椅扶手,半个身子站起来。 她虽拿不准自己女儿做没做过,可看顾朝颜的架势像是有十分的把握。 萧瑾就算再瞧不上自己的妹妹,那是骨肉至亲,不免犹豫。 “下官听闻,萧将军在战场上一向雷厉风行。”座上,苍河有些喝不下去了,可看着剩在杯里的君山银针,咬了咬牙。 不捡就是丢! 此话一出,萧瑾恍然这厅内还坐着一个外人,且是他不能控制亦不能得罪的外人。 他沉声,“去找。” 周延福得令离开后萧瑾目光才迎向一直朝他看过来的顾朝颜。 四目相视,他想用眼神表达些什么却只得一双冷眼。 这一刻,他怨顾朝颜不该小题大做。 管家很快将柴房阿旺叫过来。 阿旺年轻,十七八岁的样子,进门后半低头规规矩矩站在管家旁边。 因他一直在柴房做事,顾朝颜平日不得见,这会儿看过去,倒不似别的奴仆唯唯诺诺,看容貌,观姿态,假以时日眼前少年该有作为。 到底是昭儿看中的人! “阿旺。”顾朝颜唤他一声。 “小的在。”少年弯腰,拱手,声音洪亮。 “我问你,本月初二你看到了什么?” 少年正要说话时,座上萧李氏突然咳嗽一声,那张老态龙钟却面色红润的脸上,眼睛带着明显的警告看过去。 萧瑾亦在这时开口,声音中透着极致的威胁,“你听好,但凡有一句假话,本将军决不饶你!” “就是!” 萧子灵跌倒后从地上爬起来就没怎么敢再朝顾朝颜身边靠,“敢诬陷我一句,我撕烂你的嘴!” 苍河打了个饱嗝儿,“顾夫人,可否续茶?” 顾朝颜,“……管家,煮一壶新茶。” 喝吧喝吧! 谁喝得过你! “阿旺,你说。”顾朝颜面色冷然。 少年绕过管家,双膝跪地,双手合握举过头顶,“回夫人话,小的在本月初二亲眼看到大姑娘溜进沁园跟茗轩阁,把两个布袋子埋在院子里。” “你胡说!”萧子灵瞬间大怒。 “除了你,还有谁看到?”顾朝颜又问。 “没有别人。”少年抬头,不卑不亢。 萧子灵闻声眼睛一亮,“哥!他是骗人的!他是被顾朝颜收买了故意诬陷我的!” “诬陷主子,该死!”座上,萧李氏眼神发狠。 萧瑾冷喝,“来人!” 整个过程,阮岚跟楚依依几乎不说话,都在看戏。 “夫君这么喜欢叫人,不如我也叫些人过来如何?”顾朝颜眸子再次对上萧瑾,“裴冽,亦或五皇子?” “顾朝颜,你以为你是谁!”萧子灵嗤之以鼻,“五皇子是你说叫就能叫来的?也不掂掂你几斤几两!” 顾朝颜没理萧子灵,看向萧瑾,微微抬眉,“凭护城河修筑工程跟柔妃尸体的案子,夫君觉得我能不能把五皇子请过来?” 此话一出,萧瑾脸色顿变,“朝颜,这是家事!” “家事就可以胡乱弄死两个下人了事?”顾朝颜眸色清冷,言语讽刺,“亦或,弄死我?” “你这是什么话!” “我说的话夫君听不懂?”顾朝颜诧异,“苍院令可能听懂?” 被点到名字,苍河不禁抬头,“能的。” 见顾朝颜眼睛一直没有从自己身上移开,他搁下茶杯,理了理官袍,“夫人见识少了,像这种‘弄死两个下人了事’属于惯常操作,本院令看的多了。” 这话可要命! 萧瑾急忙解释,“苍院令误会,我这将军府里绝对不存在草菅人命之事!” “没有没有,萧将军千万别有顾忌,下官不是个多嘴的人。”苍河无比诚恳道。 萧瑾信这个! “阿旺,你且把事情经过说清楚,单是看见这种话,便是到了刑部公堂也作不得证词!”萧瑾妥协,怕苍河,也怕顾朝颜真把事情闹大。 少年跪在地上,声音铿锵,“初二那日,小的亲眼看到大姑娘偷偷去了柴房,从柴房里拿走一把铁锹,小的以为大姑娘有力气活儿要做,原想跟上去帮忙,不想看到大姑娘扛着铁锹去了沁园,小的也是好奇便跟了进去……” 不等这话说完,萧子灵勃然大怒! “你胡说!我根本没去柴房!”萧子灵清楚记得她是拿自己院里的小铲子挖的! “小的不会记错,小的还看到大姑娘挖完坑之后将一个布袋埋在里头,刚刚管家带小的过去辨认,就是那个坑。”少年看向萧子灵,坚定开口。 可在萧子灵看来,这分明就是赤果果的诬陷,“你大胆!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果不其然,萧子灵真是一刻也忍不住,冲过去揪住少年头顶发髻,巴掌狠狠抡下去。 砰— 滚烫茶水突然浇过去,萧子灵吃痛松手,猛捂住自己被浇湿的胳膊,怒瞪顾朝颜,“你……” “阿旺,继续说。”顾朝颜将茶壶搁回到管家手里托盘,面无表情道。 “回夫人,小的见大姑娘从您院子里出来之后,又去二夫人院里埋了一个布袋,之后并没有把铁锹放回柴房。” “是么?” 少年点头,“小的看到大姑娘将铁锹带回玲珑阁了。” 顾朝颜了然,“管家!” 管家刚把茶壶送到苍河面前,听到召唤时下意识看向萧瑾。 萧瑾无奈点点头。 不然他还能怎么做! 等待的过程总有苍河,“顾夫人……” “来人,续水!” 续水倒是其次,苍河主要是想告诉顾朝颜,刚刚被她倒掉的茶水有点可惜,“夫人可知煮茶讲究什么?” 顾朝颜,“讲究量多,苍院令随便喝。” 苍河没问题了。 片刻,管家周延福当真从玲珑阁里搜出一把铁锹。 厅内众人见状,表情各异。 楚依依跟青然一直没有多嘴,看热闹的姿态摆的相当明显。 阮岚亦明白过来,这是顾朝颜想要跟萧子灵算总账! 莫名的,她有些担心。 顾朝颜对萧子灵的算计了如指掌,那对自己的计划会不会也早有洞察,若如此…… 第二百零一章 什么是误会? 这种假设只在阮岚脑子里过了一瞬便被她生生压下去。 她的计划,万无一失! “人证物证皆在,萧子灵,你还有什么好说!”顾朝颜寒厉低喝。 萧子灵不懂! 她不明白! 她根本见都没见过这把铁锹,“你诬陷我……娘……哥!我没做过,不是我做的!是顾朝颜陷害我,他们合着伙儿的陷害我!” 座上,萧李氏怎么都不能让顾朝颜把这罪名坐实,“单单是那点证据说明不了什么!莫说子灵没做过,她就是随随便便在你院子里埋了些什么,也要那些东西真正伤害到谁,不然她就算埋了,又能怎么样?谁规定咱们将军府的院子里不许埋东西?” 顾朝颜知道萧李氏不要脸,也想到了她可以这么不要脸,“刚刚大夫说的清楚,阮岚是因为服食麝香跟藏红花才致小产,萧子灵可以被证实同时拥有这两样东西,那就是她,害了阮岚肚里的孩子。” “不对!”萧李氏拍案而起,“你也有!” 看着萧李氏恨不得剜死她的眼神,顾朝颜心中泛起凉薄寒意,“我的确有,而且就是在李掌柜家的药堂里买的,不过时间是五日前,有字据为证,亦有人证。” “且大夫说过,阮岚中毒一个月左右,每日摄取极少的量,整个将军府只有萧子灵随时都可以接近阮岚,婆母觉得还有什么条件是她不符合的?” “子灵她根本不会害阮岚肚里的孩子,没有理由!”萧李氏喝道。 “她想害死我!” 顾朝颜突然变脸,美眸仿佛寒山之巅倒坠的冰溜子,冷冷盯着萧李氏,怀中人偶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也仿佛闪过一道光,“她或许对那个孩子没有恶意,但她知道那个孩子如果死在我手里,我的下场会如何。” 自打顾朝颜嫁到将军府,萧李氏从未见她这般模样,那双眼睛是她从未见过的不恭敬甚至有她体会不到的……恨? 萧李氏暗暗忍了口气,缓和下来,“朝颜,这都是误会。” “什么是误会?” 重生至今,顾朝颜一直在等机会。 之前也不是隐忍,是时机未到。 今日这时机到了,“萧子灵买药是事实,阮岚小产是事实,我与二夫人院里分别被埋了麝香跟藏红花也是事实,所以婆母说的误会指什么?” 萧李氏越发惊愕,她没想到顾朝颜一点面子都不给她,于是看向自己的儿子。 萧瑾也听出顾朝颜语气中的冷决,“朝颜,这件事我们容后再说,阮岚身子弱……” “夫君扶阮姑娘回房,这里交给我。”顾朝颜迎上萧瑾想要息事宁人的眼神暗示,并未妥协。 萧瑾脸色有些不好看了,“朝颜你别不懂事,这里还有外人。” “苍院令不是夫君为阮岚姑娘小产之事请来的?” 顾朝颜扬了扬眉,“能让苍院令知晓阮姑娘腹中骨肉是夫君手笔,想来夫君也未将苍院令当作外人。” 萧瑾冷脸,“顾朝颜。” “萧瑾。” 指名道姓的这一声,莫说萧瑾,厅内所有人都是一愣。 气氛突然变得诡异。 萧子灵预感到不妙,“顾朝颜,你怎么能直呼我哥名讳!你不守妇道!” “时玖,把人请进来。” 顾朝颜身侧,时玖得令离开正厅。 “你又要干什么?” 萧子灵上前叫嚣时突然被顾朝颜揪住衣领,“你知道你犯的最大的错是什么?” “你放手!” 领子揪的太紧,萧子灵有些喘不过气,加上那股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她害怕了,“哥……” 顾朝颜伏身凑近,用只有萧子灵可以听到的声音告诉她,“你犯的最大错,就是与曹明轩私通,还怀了孽种。” 一语闭,萧子灵脸颊瞬间失了血色。 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忽在此刻,时玖带了一个妇人走进来。 看到妇人,萧子灵整个人如同木雕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两条路,要么承认我说的话,要么承认你肚里的种。”顾朝颜轻飘飘开口时,松了攥在手里的领子,慢慢朝后退了数步。 她面无表情看着眼前一脸彷徨失错的萧子灵,心底划过一抹快意。 茉珠是她的人,阿旺是她的人,管家周延福也是她的人。 药堂掌柜是她拿银子砸的明明白白。 证明茉珠买过药的字条是她让茉珠后补的,阿旺说的话是她教的,藏红花跟麝香是管家依她之意埋在玲珑阁的,铁锹…… 有这三个人,在玲珑阁藏把铁锹算什么事! 她是冤枉了萧子灵。 就是冤枉她! 何为报仇,不是你死了事。 你得像我当时一样痛苦跟无助才行啊萧子灵! 座上,萧李氏看到刚刚进来的妇人,眼中质疑,“这人是谁?” 顾朝颜背对萧李氏,眸子一直没有从那张脸上移开。 她就是要将那张脸上每一帧的表情变化都收在眼底,彷徨,惊恐,愤怒,无助到最后,她从那张脸上看到了妥协。 “子灵你可认得?”顾朝颜冰冷眸子微微弯起,似笑非笑。 “顾朝颜,人是你叫进来的,我在问你。” 萧李氏压重声音,“你虽是萧瑾明媒正娶的妻子,但若真要做出什么胳膊肘朝外拐的事,这将军府我也不能留你。” 只怕萧李氏也发现自己女儿异常,才把警告的话说的这样明显。 顾朝颜悠悠然的转过身,看向座上萧李氏,眼底存着笑意,“婆母别误会,我是很愿意把这个人介绍给婆母,夫君,以及在座各位的,她就是……” “是我!” 就在顾朝颜欲开口时,背后萧子灵猛然抬头,猩红眼底泛起绝顶恨意,“是我叫茉珠买的藏红花跟麝香,是我把它们埋到沁园跟茗轩阁的够了吧!” 顾朝颜漠然回头,“为什么?” 她知道为什么,她要萧子灵亲口说出来。 “为了诬陷你!让所有人都觉得是你跟楚依依害死阮岚肚里的孩子!我讨厌你顾朝颜!我就是想让你死!让你不得好死!” 萧子灵激动低吼,恨意全都写在脸上。 满室皆惊。 座上萧李氏的表情最为复杂,“子灵,别胡说!” “我没胡说!顾朝颜根本不配嫁到我们将军府!当初皇上给哥哥物色的对象是惠灵公主!我哥哥合该是驸马,我们都该是皇亲国戚!她就是个扫把星!” 第二百零二章 没有我,他活不了 一道虚幻的老者出现在楚风身前,“大人,已经有大批修士通过最后一层阶梯的平台,正朝着我们这个方向走来。” 楚风闻言,眼眸中闪烁着思索的神色,片刻后,意念一动,直接穿上黑衣斗篷。 做完这些,楚风再次打开系统属性界面: 姓名:楚风。 身份:厚德商会会长 防御力:十一亿七千零二十四万两千 敏捷力:一千 力量:二十万 攻击力:三十四亿零三十万 所属势力:神道学院,厚德商会 境界:准帝境二重 精神力境界:凝山境 十大天书:《药书》 修炼功法: 提升修为类功法:《无上神诀》,《圣皇诀》 改善修士体质类:《镇狱神体》《无垢仙体》《怒仙霸体》《昼天体》《吞天魔体》《天命仙晶体》(圆满)《极限霸体诀》《剑道锻体诀》 术法类武技:《大复苏术》,《化气魔功》,《化身大法》,《凝元魔功》(圆满) 修炼身法类武技:大荒虚空步(神帝级) 隐匿气息类术法:《欺天神通》(圆满) 体质:先天圣体道胚(圆满境) 瞳术:《黄金神瞳》(满级) 神通:法相天地(满级),劫天指(满级) 法则:空间法则(满级) 灵物:阴阳两仪火 装备:六品灵阶法宝青铜盾,两亿灵剑,九品祖器大荒龙骨鼎,九品祖器神农鼎,九品祖器赤霄剑,九品祖器鸣鸿刀。 辅助技能:阵法,丹方,炼器,画师 辅助职业:阵神,丹神,器神,画神 系统商城:蟠桃(三千万仙级逼格值),诛仙剑(一亿仙级逼格值),戮仙剑(一亿仙级逼格值),陷仙剑(一亿仙级逼格值),绝仙剑(一亿仙级逼格值),轩辕剑(三亿仙级逼格值),开天斧(三亿仙级逼格值),射日弓(三亿仙级逼格值),天机镜(三亿仙级逼格值)..... 战仆:神王境永久战仆(三千亿仙级逼格值)神帝境永久战仆(九千万亿仙级逼格值)神人境永久战仆(一亿仙级逼格值)半神境永久战仆(一千万仙级逼格值)大帝境永久战仆(一万仙级逼格值) 临时战仆:神帝境临时战仆(一亿仙级逼格值),神君境临时战仆(九千万仙级逼格值),神王境临时战仆(一千万仙级逼格值),神人境临时战仆(一百万仙级逼格值),半神境临时战仆(十万仙级逼格值),大帝境临时战仆(一千仙级逼格值) 可用仙级逼格值:四十亿。 看着剩余的四十亿仙级逼格值,楚风没有丝毫犹豫,意念一动,直接消耗掉三十亿仙级逼格值,换取三十位修为达到神人境永久战仆。 在消耗掉三十亿逼格值后,楚风身前出现三十位身穿黑袍的神人境强者。 看着这些强者,楚风露出满意之色。做完这些楚风又从须弥戒指中取出一块玉佩。将神帝境强者的传承记忆融入自己的一缕神识中,又将这缕神识融入玉佩之中。 很快,一块传承玉牌变做好了。 在做好一块传承玉佩后,楚风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又消耗半个时辰时间,制作出三千块传承玉佩。 在楚风做完这些后,再次坐在一旁,神色悠然地喝着茶,静静等候那些天骄的到来。 片刻后,紫云帝国的三皇子和众多紫云帝国的修士赶到此地。 三皇子看到楚风和他身后的众多黑袍修士,脸上多了些许疑惑,他也没有想到竟然有修士在他之前赶到金道天梯最高处,但这些人既然来到这里,为何不将那把青光神剑拿走? 楚风看着众人,微微一笑,从须弥戒指中取出二十块传承玉佩,“恭喜你们克服重重困难,来到这里。你已经获得成为我记名弟子的资格。我会把神帝境强者的传承玉佩交给你们,不过,若想得到青光神剑,成为我的真传弟子,就需要击败我身后的一位战仆。” 来到此地的修士闻言,眼眸中闪烁着惊疑不定地神色,不过还是从楚风手中拿到传承玉佩。 三皇子看着手中的传承玉佩,将体内灵气灌入其中,短短一瞬间,一道虚幻的身影出现在三皇子身前。 虚幻身影出现后,直接将《灵柘九阳神诀》的修炼之法灌入三皇子意识海中。 三皇子感受到意识海中多出的修炼之法,眼眸中闪烁着震惊之色。虽然他父皇修为早已达到神君境,但因为没有神帝境强者才能修炼的功法,至今依然停留在神君境。 但眼前这道虚幻的身影竟然直接把神帝境强者的修炼之法告知于他,让他怎能不欣喜。知道此刻,他才确认自己得了天大的机缘。 其余修士看到三皇子的欣喜神色,不再犹豫,也纷纷将灵气灌入手中的传承玉佩之中。 很快,这些修士也得到了一部神帝境强者的修炼之法。 三皇子感受到自身的变化后,神色恭敬地行了一礼,“多谢师父赐宝。我定不会辜负师父所托,战胜一位战仆。” 在三皇子看来,仅仅是来到这里,就已经得到一部神帝境强者修炼的传承功法,这还只是记名弟子,若是自己能够成为真传弟子,得到的好处必然更多。 其他修士闻言,脸色有些难看,这也是他们这些人想说的,但没想到三皇子会快他们一步开口。 不过这些修士在得到楚风给予的传承玉牌后,还是对楚风感谢一番。 楚风看着这些修士,面色平静地道,“既然对战自然要讲究公平工正,我会让这些战仆压制修为,与你们相同,只要你们能够战胜他们中任何一位,便可以获得青光神剑,成为我的真传弟子。” 三皇子闻言,脸上满是激动地神色。以他现在的战力,已经能够做到跨阶战斗,击败一位相同境界的战仆,在他眼中不过是最容易不过的事。 三皇子脚步踏出,长剑当空,朝着一位战仆诛杀而下。 顿时,只见三皇子身体周围空间扭曲,剑落,一道十米多高的剑光直接成型,朝着一位黑袍战仆斩杀而来。 剑光可怕至极,欲将整片空间粉碎开来。 黑衣战仆感受到迎面出来的劲风,面色平静,袖袍轻轻一挥,一股可怕的金光匹炼直接成型。 在金光匹炼与剑光撞击在一起时,剑光宛如破碎的豆腐一般,直接破碎,金光匹炼朝着三皇子轰击而去。 三皇子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身体宛如断线的风筝,直接到飞出去,狠狠地砸在地上,摔的七荤八素。 三皇子感受到身上传来的剧痛,脸色有些难看,他也没有想到自己能够战胜准帝境八重强者的一击,竟然被对方轻描淡写的化解了。 在认识到战仆的强大后,三皇子并没有立刻出手,而是开始思索战仆之前的攻击武技,但他很快发现,即便是他现在修炼的所有武技,也无法和对方匹敌。 三皇子沉默片刻后,取出传承玉佩,将灵气灌入玉佩后,一道虚幻的身影出现在三皇子面前。 三皇子看着这道身影,“可有战力强大的武技?” 虚幻身影点了点头,手指朝着三皇子眉心一点,直接将《狂风剑法》的修炼之法灌输给三皇子。 三皇子在得到这部武技后,他发现这套武技竟然是一部天阶中品武技,要知道即便是在紫云帝国,也没有品级如此之高的武技。 三皇子没有丝毫犹豫,开始修炼起这部武技。 在众多修士与战仆战斗时,楚风意识海中不断响起一道道系统的提示声。 “恭喜宿主,获得紫云帝国三皇子十万仙级逼格值。” “恭喜宿主,获得紫云帝国剑神峰圣子的五万仙级逼格值。” “恭喜宿主,获得天元剑宗圣子的七万仙级逼格值。” .... 随着时间流逝,虽然楚风依然获得大批仙级逼格值,但楚风发现仙级逼格值的上涨速度在变慢。 楚风目光不由朝着这些修士看了过去,很快,他变知道其中端倪。 虽然三皇子刚开始时,三皇子还在不断为击败战仆做准备,但在接连数十次被击败后,三皇子早已失去战胜战仆的信心。 楚风看着这一幕,思索片刻后,直接对战仆传音道,“不论与谁作战,除了压制修为外,适当放水,让那些修士以为还有战胜你们的机会。” 众多战仆闻言,纷纷点头。 战斗虽然依然激烈,但几乎每一场战斗都是在险象环生中,击败了那些前来挑战的修士。 楚风看着再次上涨的仙级逼格值,露出满意的神色,思索片刻后,再次对战仆传音道,“挑衅那些修士,让他们不断与你们战斗。” 战仆闻言,纷纷点头。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但凡前来挑战战仆的修士,一个个火冒三丈,在传承玉佩帮助下不断钻研武技,期望能够击败战仆。 这也使得,在这段时间楚风获得了大批仙级逼格值。 继紫云帝国之后,也有众多修士来到这里,楚风将传承玉牌交给这些修士后,三皇子等修士便将楚风之前告知他们的话,再说一遍。 时光荏苒,转眼又过去了一个月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众多踏上剑道天梯的修士都来到剑道天梯的最上方。这些修士在知道需要击败一位战仆才能成为真传弟子后,纷纷加入与战仆的战斗之中。 这也使得楚风的仙级逼格值直接从十亿上涨到五十亿。 楚风再次打开系统属性界面: 姓名:楚风。 身份:厚德商会会长 防御力:十一亿七千零二十四万两千 敏捷力:一千 力量:二十万 攻击力:三十四亿零三十万 所属势力:神道学院,厚德商会 境界:准帝境二重 精神力境界:凝山境 十大天书:《药书》 修炼功法: 提升修为类功法:《无上神诀》,《圣皇诀》 改善修士体质类:《镇狱神体》《无垢仙体》《怒仙霸体》《昼天体》《吞天魔体》《天命仙晶体》(圆满)《极限霸体诀》《剑道锻体诀》 术法类武技:《大复苏术》,《化气魔功》,《化身大法》,《凝元魔功》(圆满) 修炼身法类武技:大荒虚空步(神帝级) 隐匿气息类术法:《欺天神通》(圆满) 体质:先天圣体道胚(圆满境) 瞳术:《黄金神瞳》(满级) 神通:法相天地(满级),劫天指(满级) 法则:空间法则(满级) 灵物:阴阳两仪火 装备:六品灵阶法宝青铜盾,两亿灵剑,九品祖器大荒龙骨鼎,九品祖器神农鼎,九品祖器赤霄剑,九品祖器鸣鸿刀。 辅助技能:阵法,丹方,炼器,画师 辅助职业:阵神,丹神,器神,画神 系统商城:蟠桃(三千万仙级逼格值),诛仙剑(一亿仙级逼格值),戮仙剑(一亿仙级逼格值),陷仙剑(一亿仙级逼格值),绝仙剑(一亿仙级逼格值),轩辕剑(三亿仙级逼格值),开天斧(三亿仙级逼格值),射日弓(三亿仙级逼格值),天机镜(三亿仙级逼格值)..... 战仆:神王境永久战仆(三千亿仙级逼格值)神帝境永久战仆(九千万亿仙级逼格值)神人境永久战仆(一亿仙级逼格值)半神境永久战仆(一千万仙级逼格值)大帝境永久战仆(一万仙级逼格值) 临时战仆:神帝境临时战仆(一亿仙级逼格值),神君境临时战仆(九千万仙级逼格值),神王境临时战仆(一千万仙级逼格值),神人境临时战仆(一百万仙级逼格值),半神境临时战仆(十万仙级逼格值),大帝境临时战仆(一千仙级逼格值) 可用仙级逼格值:五十亿。 这段时间,这些修士虽然没有一位能够击败战仆,但在传承玉牌帮助下,这些修士的战力得到极大的提升。 翌日清晨,天空渐渐方亮。 众多来此的修士依然在和战仆战斗。但随着这一天的到来,众多修士被一层紫色霞光笼罩,直接消失在剑灵秘境外。 躲在青光神剑下的三脚魔蛙看到一个个消失的修士,脸色越发难看。它也没有想到,这两个月时间里,那些修士不仅没有因为争夺法宝自相残杀,甚至连抢夺青光剑的修士也没有。 第二百零三章 丑陋又难看的嘴脸 顾朝颜话音刚落,萧李氏忽然俯身呈现出想要跪拜的姿态。 她怎么能叫萧李氏再次站到这样的道德制高点上,逼迫自己! 上一世,萧瑾谎称阵前大战,裴冽用龌龊手段烧了他兵需粮草,被迫无奈,他只能接受地方官的贿赂填补军响。 东窗事发,他急须一大笔银子堵住那个窟窿,可他没钱。 那时她也已经没钱了。 他们便想让她打养父的主意。 为此,萧李氏跪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 直到现在她还记得萧李氏哭哭啼啼说的话,‘朝颜,我这把老骨头跪下来求你,救救瑾儿!下辈子当牛做马,我还你!’ 那时萧瑾跟萧子灵也在,他们甚至叫了工部尚书一起过来演这出戏。 她虽没钱可顾府仍是皇商,养父在江宁潭州两地颇有威望。 众目睽睽之下萧李氏痛哭流涕,萧瑾用力搀起他的母亲,萧子灵骂她是白眼狼,这出戏叫他们演的好不欢实。 她终是妥协,结果…… 害惨了养父! 工部尚书以朝廷征令为引子,希望养父可以在江宁潭州两地预购大量真丝,朝廷征令有文书,养父要求看到文书再动作。 然而哪有这样的征令啊! 她也没看到,可她说看到了。 是她蠢! 工部尚书跟萧瑾说好只叫养父预购两船货的真丝,她看到工部尚书给养父的去信了。 后来她才知道,不是两船,是二十船! 养父非但倾尽家财,连主宅都抵押出去,最终被债主赶出府邸流落街头! 这就是前世的她,又蠢又瞎,脑子…… 哪有脑子! 扑通! 顾朝颜在将怀中人偶交给时玖之后,先萧李氏一步跪到地上,抬头看她,目光决然,“还有第三条路,我离开将军府。” 萧李氏膝盖都弯了,这会儿愣住,哀伤表情瞬间变了变。 萧子灵惊慌未褪便有一丝鄙夷跟幸灾乐祸挂在脸上,“你早该离开……” 萧瑾皱眉,正要开口时被顾朝颜截断,“今日朝颜受辱,婆母跟夫君皆不能为我主持公道,我深感无力,既二心不同,难归一意,那就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我顾朝颜,自请与夫君和离。” 此话一出。 满堂皆静。 楚依依与青然对视,二人心里明白,顾朝颜这是以退为进呢。 阮岚倒是希望萧瑾心里能有萧子灵,应了顾朝颜这请求。 苍河,喝茶。 看着跪在面前的顾朝颜,萧子灵转怒为喜,“顾朝颜,你可别后悔!” 萧李氏打了下萧子灵抱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挤了挤眼,随后看过去,“和离这事你得想清楚,嫁妆……” 顾朝颜抬起头,目色清冷,“现在是我的错吗?” 萧李氏脸色一白。 “如果不是,将军府里但凡姓顾的东西,我会一样不少的拿走,包括后厨炒菜的勺子。” “拿走就拿走!谁稀罕!”萧子灵忽然又觉得自己行了。 “你闭嘴!”这回萧李氏下手重。 “差点忘了,时玖每月给婆母贴补家用的一千两银子,只怕从这个月开始不会再有,今后婆母须得省吃俭用些。” 不等萧李氏开口,顾朝颜看向萧瑾,“我与夫君无话可说,唯一件事需要交代,修筑护城河的银两皆是我顾朝颜卖了铺子凑足的,日后结果是好是坏都与夫君毫无干系。” “不可!” 萧瑾终于清醒了。 若让五皇子知道他因家事没有处理好丢了拉拢赵敬堂的机会,日后五皇子又岂会委以重任! 整个朝廷都知道他是五皇子的人,他别无他路可投…… “朝颜你这是做什么!” 与自己仕途相比,萧子灵忽然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萧瑾立时松开萧李氏上前将顾朝颜轻轻扶起,眼中透着疼惜,语调坚定,“自我南征至今一年时间,将军府亏得有你,我若休妻岂不是忘恩负义!” 顾朝颜没有纠正萧瑾的话。 休妻与和离是两码事。 不重要,她要的是萧瑾的态度。 “瑾儿说的对,一家人和和气气比什么都重要,说那话太伤感情……”萧李氏心疼女儿,可她现实。 她比谁都清楚将军府账上没几个银子,万一顾朝颜把东西都拿走,日常吃喝用度她去哪里偷抢! “和和气气?”顾朝颜目光落到萧子灵身上。 萧李氏自然也舍不得女儿离开,“子灵,快给你嫂嫂认错!” 局势瞬息逆转,萧子灵一时接受不了,“娘……” “还不认错!” “娘!”萧子灵一向气傲,尤其是在顾朝颜面前她就没说过软活。 萧瑾也似乎不想在这件事上再耽搁下去,“你若还想留在将军府,就该认错!” 萧子灵是蠢笨,可她再蠢也看得出来这会儿没人护着她了。 她咬紧牙,眉毛紧蹙,赤红眼睛里滚着浓烈的恨意,“对不起。” “朝颜你看,她知道错了。”萧李氏想要当和事佬,“你就原谅她这一次。” “差点害死我,只是这样认错?”顾朝颜漠然看着萧子灵,脑海里尽是她把自己狠狠压在身下,扒光衣服时的狰狞跟快意的面容。 那时萧子灵扒的很开心。 萧子灵猛然抬头,“你还想我怎么样?” 顾朝颜不说话。 萧李氏有些犯难,“朝颜……” “我还是走罢。” 顾朝颜才一转身,萧李氏突然甩了萧子灵一巴掌,“跪下!” 萧子灵吃痛,不可置信看向自己的母亲,“娘!” “不跪就报官,你自己看着办!”萧瑾亦撂下狠话。 多么丑陋又难看的嘴脸! 顾朝颜一直以为这家人只是对她冷漠刻薄无情残忍至极,关起门来相亲相爱,她错了。 都是自私自利的家伙! “哥!”萧子灵真哭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顾朝颜终于从萧子灵眼中看到了无助。 纵使这无助与她前世相比微乎其微,可也足够让她心底划过一丝快意。 “还不跪下,你真想让你兄长报官不成!”萧李氏着急,一把扯过萧子灵将她按压下去。 萧子灵也明白自己没了退路,没有挣扎的跪在地上。 “说话呀!”萧李氏催促。 “我错了。” 第二百零四章 我错了! 厅内无声,所有人目光都落在顾朝颜身上。 可她就默默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看着跪在面前的萧子灵。 萧瑾不好说话,看了眼自己母亲。 萧李氏了然,“诚恳些!你嫂嫂可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哪是一句你错了就能消气的!” 萧子灵含恨跪在那里,眼睛好似两把刀子刮在顾朝颜身上。 她仍然面无表情,迎上那双眼,冰冷无温的眸子漆黑如墨。 “还不磕头!”萧李氏着急,将萧子灵的脑袋狠狠按下去。 可能是太着急。 萧子灵还没准备,额头砰的磕到地上,重重一声。 “说话呀!”萧李氏急声催促。 比起被赶出将军府,磕几个头有什么大不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萧子灵终是没有守住她的虚荣跟虚伪的自尊,额头磕到地面的一刻,她就已经崩溃了。 看着她痛哭流涕,近乎发疯似的给自己磕头,顾朝颜知道可以了。 适可而止,过犹不及。 “茉珠。” 顾朝颜开口,“扶你家大姑娘下去休息。” 听到这句话,萧李氏心中一喜,“子灵,还不快谢谢你嫂嫂!” “下月初八是吉日,出嫁的好日子。”顾朝颜轻飘飘道。 萧李氏只一愣便重重点头附和,“你与我想到一处了,下月初八的确是出嫁的好日子。” 就算顾朝颜不说她也想过把自己女儿快些嫁出去,人都物色了好几个。 萧子灵一把推开搀自己起身的茉珠,愤怒看向顾朝颜,“我不嫁!” 她有曹明轩! “闭嘴罢!”萧李氏哪还能让萧子灵留在正厅,生怕顾朝颜后悔似的赶忙拉着她离开。 随她们一起下去的还有药堂掌柜跟那个妇人。 而对于萧瑾来说,萧子灵快些嫁出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萧子灵前脚刚走,坐在椅子上的阮岚突然发出一声痛苦低吟。 众人这才想到今日的主角是阮岚啊! 是谁害了她的孩子到现还模棱两可。 “阮姑娘怎么了?”顾朝颜不禁看过去。 萧瑾这才想到阮岚。 “大夫。”顾朝颜看了眼一直站在角落里的蓝衣男子。 对面,看够了热闹的楚依依挺直身形,眼底闪过一抹亮色。 终于轮到她了。 大夫得了指令,当下过去为阮岚把脉。 这位大夫不似苍河那么讲究,手指覆在阮岚腕处,少许时间,微微皱眉。 “如何?”顾朝颜轻声问道。 大夫移开手指,神色略慌,“回夫人,阮姑娘脉象不稳,好似……余毒未清。” “余毒未清是什么意思?”萧瑾寒声质问。 此时座位上,端着茶杯喝不下去一点的苍河又喝了一口。 “将军饶命!小的刚刚看错了,致阮姑娘小产之物似乎不是麝香跟藏红花,按道理,这两样东西虽对胎儿致命,对大人却无伤害,眼下阮姑娘眼底泛青,脉象缓急不定,再加上小产症状只怕是……” “好痛!” 阮岚忽然捂住小腹,表情扭曲,十分痛苦。 萧瑾急忙走过去扶住阮岚,“我先送你回去……” “我不……” 阮岚身子柔弱无力靠在萧瑾身上,抬眸时眼底蒙雾,哽咽低喃,“瑾哥,我想知道是谁害了我们的孩子,可以吗?” 如此卑微的语气,配上那张凄苦无依的面容,哪个男人抵得住。 “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萧瑾怒声呵斥。 大夫紧张道,“若小的没猜错,定是阮姑娘喝的补药出了问题。” “补药?”萧瑾脸色变得极为复杂。 他知道阮岚一直在喝顾朝颜送过去的补药。 只是不等他开口,对面楚依依突然站起来,“补药不可能有问题!” 萧瑾一时愣住,“依依?” 楚依依因为气愤,脸颊泛红走过去,“夫君且得查清楚,我送给阮姑娘的补药都是固本培元安胎的方子,不可能害她小产!” 偏在这时,府门响起。 不管来人是谁,萧瑾这会儿都不想见到。 只是府门敲的响,他不得不叫周延福出去开门。 正厅离府门不过数米,周延福才打开门栓,人还没看清楚就被推搡了一下。 “长姐!” 听到声音,顾朝颜心下微凉,楚依依竟还安排了这个出戏外戏。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柱国公次子,楚锦珏。 众人视线里,楚锦珏穿着一袭宝石蓝的锦袍出现在正厅,袍子好看,精致大气的滚边刺绣流光异彩。 “长姐!” 楚锦珏见到楚依依大步走过去,紧张道,“他们欺负你了?” “回二公子,没人欺负大姑娘,只是阮姑娘掉了胎,大夫怀疑是大姑娘送去的补药有问题。”青然低语道。 萧瑾不太乐意,“依依,事情还没查清楚,你怎么能叫……” “姑爷明鉴,不是我家姑娘叫二公子来的,是奴婢多嘴!”青然扑通跪下来,将楚锦珏突然出现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 “你起来!” 楚锦珏硬拽起青然,扭头瞪向萧瑾,“萧将军什么意思,怎么现在有人诬陷我长姐,我们娘家人不能过来为她出头?” 楚依依赶忙拉住楚锦珏,“这事儿与萧郎无关,青然,还不把二公子带去铭轩阁!” 青然起身想要拽走楚锦珏。 “我不走!我倒要看看是谁敢诬陷我长姐!”楚锦珏扫了一圈,看中一个空位,于是大步走过去。 他迟了一步。 顾朝颜在他有心想坐的时候,先一步回到自己位置。 她抬头,悠悠然的看过去,眸底溢出笑意,“二公子,好久不见。” 看到顾朝颜,楚锦珏那股傲娇姿态顿时少了几分,他可没忘在秀水楼时被眼前这疯妇捅伤胸口的事儿。 这事儿他回去谁也没说,丢人! “你怎么在这儿?” “二公子说什么玩笑话,这里是将军府,我是将军府的当家主母,我不在这儿你在这儿?”纵使上一世楚锦珏对她不善。 可错也并非都在他身上。 借萧李氏一句话,他还是个孩子。 且是一个性格单纯很容易被人蛊惑跟利用的孩子。 好好教,能要。 楚锦珏到底还是被扎怕了,眼神躲闪,瞧见旁边有空座迈着步子坐过去。 顾朝颜将时玖怀里的人偶接过来,随即叫了管家,“给二公子取些糕点过来。” 楚依依见状微愣。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楚锦珏在顾朝颜面前似乎有些拘束,不像平日里的他。 若在平日那位子就算是顾朝颜的,楚锦珏也会争一争。 她哪里知道楚锦珏怎么没争,争的还不是位子,是包厢。 没争过罢了…… 第二百零五章 怕有毒 厅内,萧瑾怒目看向大夫。 “你刚刚才说阮岚中了麝香跟藏红花致其小产,才一会儿功夫你又说补药有问题!” “你当这是儿戏?还是觉得我将军府好进好出?” 大夫连忙下跪请罪,“将军饶命,小的初时为阮姑娘把脉,脉象的确显示那般,这会儿阮姑娘出现新症状,小的也是根据脉象瞧病,而且刚刚……” 见大夫看向苍河,萧瑾明白过来。 之前这位御医院院令也有为阮岚问诊,亦没说出别种可能。 “苍院令,可否再辛苦你一次?” 座位上,苍河端着茶杯想正经事,被萧瑾打断时看过去,眨了眨眼,“什么?” 萧瑾颇为不满,叫你来喝茶的? 叫你来看病的! 但他不敢直说,便叫大夫将刚刚的话重复一遍。 苍河了然,“是啊,对的。” 萧瑾,“……苍院令早知岚儿服用的补药有问题?” “我没说吗?” 苍河一脸无辜,“我记得我说了,我原话是‘阮姑娘小产,是因服食具有堕胎作用的药材’,我没记错吧?” 萧瑾有些无语,“可刚刚大夫说是麝香跟藏红花。” 苍河点头,“我听到了,是我说的吗?” 萧瑾一时气结,强压住火,“那苍院令刚刚为何不说?” “萧将军刚刚为何不问?” 萧瑾想黑脸,想打人。 对面,顾朝颜抚着人偶银丝的手指,忽然停顿。 所以苍河从一开始就知道阮岚小产不是因为麝香跟藏红花,若他那时说出来,自己未必治得了萧子灵。 想到这里她不免抬头,正对上苍河那双黑白分明闪亮如星的眸子。 她侧眸躲开,又刚好看到楚锦珏伸手欲拿糕点。 四目相视,楚锦珏手指停在半空。 “吃啊!”顾朝颜朝他释放出一个善意的微笑。 然后楚锦珏就不敢吃了。 “那依苍院令之见,岚儿服用的补药有什么问题?”萧瑾又问。 苍河看向大夫,“你说。” 萧瑾,“……” 大夫诚惶诚恐,“那要看看阮姑娘近段时间都服用过什么补药。” 萧瑾看过去时阮岚因为身体虚弱靠在桌边,额间渗满虚汗。 她脸色惨白,小心翼翼瞄了眼站在正厅中间的楚依依,又迅速收回来。 楚依依捕捉到这一瞬间,挺直身形走过去,大方开口,“阮姑娘不用躲躲闪闪,服用过什么补药就说什么。” 阮岚怯怯看向萧瑾。 “岚儿没事,你说。” “我喝了二夫人送过来的补药。”萧瑾走近时阮岚拉住他胳膊,小声开口。 对面,顾朝颜抱着怀里人偶,瞥了眼身后,“时玖,我是不是也差你送了补药过去?” “回夫人,是。” 阮岚贴在萧瑾身边,声音轻颤,“颜姐姐对不起,时玖送来的补药我虽叫秋霞熬了,可是没喝。” 阮岚在走楚依依给她设定的剧本,满是诚恳,“不是我不想喝,实在是大夫提醒过我,补药喝多了对孩子未必好,况且我也喝了好一阵颜姐姐送来的补药,身子不好不坏的,所以就想换换。” 顾朝颜看着阮岚特别为难的样子,笑了笑,“若在平时阮姑娘这么说我可能会生气,不喝就直接说,熬完倒掉属实浪费,可这会儿你说出实情,如此贴心回护我是感动的。” “大夫人的意思是,我送过去的补药有问题?”楚依依目冷,寒声问道。 “就是!你把话说清楚!”方桌对面,楚锦珏梗起脖子,怒目圆睁。 顾朝颜倒没瞪眼,就把怀里人偶朝楚锦珏的方向转了转,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可比他的圆。 或许是看习惯了,顾朝颜觉得人偶美若天仙,可在楚锦珏眼里这玩意贼瘆人,“脑子是个好东西,我希望二公子能有。” 当初裴冽送给她的话,如今被她拿出来送给了楚锦珏,“阮岚又没喝我送过去的补药,该把话说清楚的为什么是我?” “你就不该怀疑我长姐!” 顾朝颜看出来了,楚锦珏在强撑,那双眼睛滴溜乱转,既不敢看她又不敢看她怀里人偶,也就这点本事! “萧郎,你信我!”楚依依转尔看向萧瑾,眼睛里闪烁着细碎的光芒,盈盈欲滴。 萧瑾身心交瘁,他不知道该怎么追究下去,万一是楚依依做的,他要拿她怎么办? 楚依依背靠柱国公府,当初与其联姻也是想借东风扶摇直上,要因为这点小事断了这层关系,得不偿失。 可若不查,事情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儿,很难息事宁人。 “青然,你去厨房把我送给阮姑娘的补药拿过来,叫大夫当场验!”楚依依高声喝道。 青然得令,未走时楚依依改口,“周管家,你去!” 凡事避嫌,她懂。 周延福瞧向萧瑾,萧瑾还能有什么态度! 待管家离开,正厅里一时又没了动静,阮岚在无人察觉的角度扫了眼楚依依。 楚依依余光接收到她的信号,心里不免有了底气,于是看向顾朝颜。 顾朝颜自然也能感受到那道射过来的目光,并未给予任何回应。 她只轻轻摩挲人偶身上的华丽羽衣,仿佛一个局外人坐在那里。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楚锦珏坐在她旁边,一直没敢吃那糕点。 怕有毒。 对面苍河托杯,好半晌才喝一口,表情并没有很享受。 这会儿管家从后厨拿来一个布袋子,“二夫人……” 楚依依没有伸手,只辨认一下便让管家将其交到大夫手里。 大夫不敢接,看向萧瑾。 “你查。” 萧瑾别无选择。 那大夫接过布袋,左右看过之后走向隔在阮岚跟苍河中间的方桌。 他将袋子里的药材倒在桌面,粗略看,至少十几种。 众人无声,视线皆落在大夫身上。 大夫细细拨弄桌面上的药材,将每种药材分开,摆的整整齐齐,一目了然。 楚依依上前,大声问道,“这里面可有毒药?” “回二夫人,没有。”大夫恭敬回话。 楚依依看向萧瑾,微抬下颚,“萧郎你听到了,阮岚小产之事与我无关……” “等等。” 第二百零六章 苦情剧本 就在楚依依自证清白的时候大夫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其中一味药材上。 “这里有冬葵子!” 萧瑾跟楚依依一并看过去,“冬葵子是什么,有它如何?” 听到楚依依追问,大夫有些犹豫。 “快说!” “回二夫人,冬葵子单独用也是一味补药,但若与另一种药材交替使用则会达到堕胎的效果。”大夫据实回道。 萧瑾皱眉,“什么药材?” “三棱。”大夫又道。 萧瑾下意识看向苍河,“苍院令,可有此事?” 苍河终于喝不动了,落杯,眸子扫过桌面上的冬葵子,“确有此事。” “倘若阮姑娘之前喝过的补药里有三梭,那么在阮姑娘停喝三梭五日后服用冬葵子,半个月后腹中胎儿不保,情状与服用藏红花和麝香没有不同。” 萧瑾听的头大,“岚儿,你在此之前服用过三梭?” 阮岚神色茫然,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我不认得什么是三梭……” “三梭是药材,只能入药。”大夫提醒道。 阮岚听罢,眸子不由自主看向对面坐着的顾朝颜。 不止阮岚,楚依依亦看过去。 “管家,看来你还得再跑一趟。”顾朝颜轻缓开口。 周延福明白,当即退出正厅。 再回来时手里攥着另一个布袋子,他将布袋交给大夫。 大夫验过之后证实,顾朝颜给阮岚的补药里正正好好,就有三梭。 “这是巧合。”楚依依站在正厅中间位置,目色冷然。 接时间推算,三梭在前,冬葵子在后,有心人自然是在后的那一个。 楚依依已然处于劣势,纵然她解释,怀疑的种子也都种在每个人心里。 “没错,我长姐从来不屑做这种事!这就是巧合!”楚锦珏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极力维护楚依依。 对方是楚依依,萧瑾便不想追究下去了,“既是误会,那……” “那如果我说,二夫人送来补药那一日,再三叮嘱我不许喝颜姐姐的补药,这件事还是不是巧合?” 座位上,一直虚弱到靠在桌边才能支撑的阮岚突然站起身,眼中细碎的光芒还没来得及凝结成水珠便涌出来,“二夫人,你当真不知三梭跟冬葵子交替服用可以送我腹中孩儿去死?” 直到这一刻,她仍然在走楚依依为她设定的剧本。 “楚依依,你为什么要害我!” 阮岚突然发疯似的扑冲过去,被萧瑾拦住,“岚儿,你说的可是真话?” “你问她!”阮岚愤怒指向楚依依,声嘶力竭。 萧瑾皱眉看向楚依依。 面对指认,楚依依不卑不亢,“我的确说过,可那是奉安堂的大夫特意嘱咐过的,我只是照大夫的意思做。” 座位上,顾朝颜一直在摆弄怀里的人偶,听到这里时眼眸微闪。 楚依依就是这样,每每给自己加戏都是那苦情剧本。 一点新意都没有。 萧瑾庆幸楚依依反应够快,若无那大夫可赖,这事儿楚依依哪里说的清楚,“管家,去把奉安堂的大夫叫过来!” 管家表示很累。 厅内再次恢复寂静,每个人都各揣心思。 唯独苍河盯住对面方桌上的糕点,“顾夫人,本官瞧着,贵府糕点制作工艺似乎十分讲究?” 顾朝颜懂,“送过去。” 楚锦珏愣了一下,左右环视发现顾朝颜身后有个丫鬟,暗暗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顾朝颜在使唤他呢! “二公子觉得秀水楼里你恃强凌弱这事儿如果传到柱国公耳朵里……”顾朝颜瞧着人偶,似在低喃。 这声音,也只有楚锦珏听得到。 “顾朝颜。”楚锦珏声音也压的很低。 “送过去。” 楚锦珏气结,“我好歹是客。” 咳— 顾朝颜提了提嗓子的功夫,楚锦珏端着糕点从她眼前闪过。 短暂安静,管家将奉安堂的大夫带进正厅。 见到那人,顾朝颜不禁回头,与时玖相视数息后继续摆弄怀里人偶。 也不知道帝江醒了没有…… “小的何佗,叩见萧将军。”大夫三十出头,三角眼,眼眶凹陷,长相干瘦,衣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看着不是很精神的样子。 萧瑾没说话,看了眼楚依依。 “青然。” 楚依依开口时,青然自袖兜里取出一纸药方,走到何佗面前将药方递过去,“这药方可是你开的?” 何佗拿过药方,“没错,是小的开的。” “看清楚些。” “小的看清楚了,这药方是我开的,字迹错不了。”何佗重重点头。 青然抽回药方,转尔看向自家主子。 楚依依愤然而至,“你可还记得我?” 何佗抬头想了数息,恍然,“您是柱国公府的大姑娘,将军府的二夫人,像您这样的贵人小的自然记得。” “那你就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一说,当日我去抓药你有没有再三叮嘱,你给我抓的补药不可与别的补药共服?” 听到这里,何佗脸色微变,目光扫向坐在不远处的身影。 顾朝颜不由抬头,正与之四目相对。 何佗迅速收回视线,“没有。” 楚依依大惊,“你说谎!” 另一处,阮岚听到回答情绪激动,“二夫人,你就算看我不顺眼,可我腹中骨肉是瑾哥的,你一点也不在乎么!” 楚依依表现出一副有口难辩的神情,眼泪也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萧郎,他说谎!他说过不可与别的补药共服!” 萧瑾一时都不知道该先顾哪一头儿,反倒是楚锦珏腾的从座位上起来,跑过去直接踹了何佗一脚,“你敢说假话,我打死你!” 这一脚不轻,何佗直接被踹滑出去,狠狠撞到门槛上。 楚依依找楚锦珏来的目的就是干这活儿的,“锦珏,我没骗人他真的说过!” 听到这话,楚锦珏哪还能停,当即过去拽起何佗脖领子就是一拳。 砰— 萧瑾没管这事儿,他也很想何佗能承认,甚至于楚锦珏不出手,他亦想过屈打成招。 总之他不能跟柱国公府闹掰。 无人阻拦,楚锦珏手脚并用打的更狠,“叫你诬陷我长姐!看我不打死你!” 座位上,顾朝颜冷眼旁观。 她丝毫不怀疑楚依依根本不在乎楚锦珏会因为打死人而入狱。 她亦知道,楚依依骨子里从未将楚锦珏当过弟弟。 “大夫人,救命—” 第二百零七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何佗终于受不了楚锦珏连环踢踹,大声呼救。 只是谁也没想到,他呼救的对象竟然是顾朝颜。 见楚锦珏还没停下来,楚依依上前拽开他,“你到底说没说!” 何佗被打的鼻青脸肿,三角眼愣是给打的圆圆鼓鼓,整个人缩在门槛儿处还在那儿嘴硬,“小的没说过……” 楚依依松手,楚锦珏再欲抡拳时何佗大叫,“大夫人救命!” 顾朝颜还怎么无动于衷,她将怀里人偶再次递给时玖,起身扯了扯衣襟,轻咳一声,“二公子想屈打成招?” “不是锦珏屈打成招,是他在说谎!” 直到现在,楚依依都在走自己的剧本,她挡在顾朝颜面前,转身看向何佗,“你睁开眼睛瞧清楚,我是柱国公府的大姑娘,打你的人是柱国公府的二公子,今日你若实话实说,我保证不再追究,可若你有半点隐瞒,我们柱国公府的人也不是好欺负的!” 何佗再傻也听出其中利害,“大夫人……” 顾朝颜推开楚依依,不及开口便见何佗跪在地上朝她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大夫人对不住了!” 随即又转向楚依依,“我说!我说!” “我说过……我是与二夫人说过那补药不可与其他补药共服!”何佗跪在地上,声音颤抖却字字清晰。 萧瑾皱眉,“那你刚刚为何隐瞒?” 何佗匍匐在地,听到质问时下意识抬头看向顾朝颜。 顾朝颜漠然而立,她知道接下来会听到什么。 “那是因为大夫人给了钱,还威胁小的不许说出来,如若告诉别人必有法子叫小的不得好死!” 此话一出,满室哗然。 楚锦珏第一个蹦出来,“顾朝颜,你好歹毒!” 眼见楚锦珏的手指头顶到自己鼻尖,顾朝颜冷声开口,“二公子这手指头不想要了?” 楚锦珏红了眼,“你诬陷我长姐!” “证据呢?” “证据就在这里!”被扎一刀之后,楚锦珏还真有点儿从骨子里害怕顾朝颜,抬脚踢踹何佗的时候‘顺便’就把手指头给放下了,“愣着做什么,快说!” 何佗横下一条心,“大夫人早知三梭跟冬葵子交替服用会致孕者小产,于是叮嘱小的在给二夫人抓的补药里务必加上冬葵子,又让小的告诉二夫人,补药不可同服!” 事情有了反转。 原本该是凶手的楚依依,瞬间变成受害人,顾朝颜成为众矢之的。 她看向萧瑾,“夫君相信他说的话?” 完了。 萧瑾欲哭无泪,他不想跟柱国公府断了关系,也不想顾朝颜出事。 毕竟修筑护城河的工程牵扯到工部尚书赵敬堂,五皇子极为重视与赵敬堂的关系。 顾朝颜看出萧瑾为难,彼时在萧子灵与她之间,萧瑾选择自己。 如今在楚依依与她之间,她倒要看看萧瑾的选择。 楚锦珏又踢了下何佗,“你再说!” 何佗苦着脸,“大夫人的补药也是在小的那里抓的!这么一看,大夫人这是成心想要诬陷二夫人!” 楚依依悲泣,“顾朝颜,你讨厌我可以直接冲我来,借阮岚腹中胎儿诬陷我,未免太过歹毒!” “你也糊涂,那是萧郎的骨肉,纵不是那好歹也是条性命,你怎么忍心!到了官府你又该如何为自己脱罪,害人害己,你可后悔!” 楚依依的剧本,到这里便是全部。 依她算计,待会儿叫楚锦珏闹着报官,她将顾朝颜送进大牢,阮岚又没了孩子,那孩子最终都没证实是萧瑾骨肉,怀疑的种子最怕生根发芽。 更何况她给阮岚的补药下的狠,可致其不能再孕。 一箭双雕,以后这将军府就是她的! 顾朝颜没理会楚依依字字诛心的斥责,淡然看向萧瑾。 她很好奇萧瑾会舍哪一头儿。 “朝颜,你能不能拿出证据自证清白?”萧瑾做了选择。 顾朝颜摇摇头,“不能。” 楚依依觉得自己成功了,“萧郎……” “报官!我要报官!”楚锦珏当真叫出楚依依迫不及待想要听到的两个字。 就在她想要收割胜利果实的时候,阮岚突然开口,“我能。” 又是两个字,震惊全场。 阮岚迈着柔弱的步子往前走,止步在顾朝颜面前,眼角盈着泪,“我喝了大夫人的补药。” 楚依依心头一窒,“我们知道你喝过,但是停了一段时间不是么?” 在她的剧本里,阮岚可以下场了! 阮岚仍然是一副柔弱姿态,“我一直没有停,两种补药我都在喝,刚刚那样说只是怕二夫人生气,可现在我若不说实话,只怕会连累颜姐姐被人冤枉,这孩子,终是无缘真相……” 别人暂且不论,萧瑾有点受不住了。 “阮岚,你到底还有什么没说?” 阮岚哭哭啼啼转身,“瑾哥,我在将军府不过是借宿的外人,不管是颜姐姐还是二夫人,我哪个都不敢得罪,她们叫我喝,我不敢不喝,不叫我喝我也不敢喝,你可知道这日子我过的有多苦……” 顾朝颜目光停在楚依依身上,许久没有移开。 楚依依却是死盯着阮岚,咬牙切齿,“你当真一直在喝两份补药?” “我承认刚刚撒谎了,我怕二夫人怪我,可如今我若再不说实话恐连累颜姐姐,对不起……”阮岚因为害怕,身子下意识靠近萧瑾。 楚依依险些气笑,这不是她的剧本! 的确不是她的,这是阮岚的剧本。 是阮岚自以为可以笑到最后的剧本。 在阮岚看来,她‘澄清’之前顾朝颜已被楚依依逼至绝境,但凡她不开口,顾朝颜势必要被送官。 人证物证俱在,这位将军府的正妻再无翻身机会。 可如今她出面‘澄清’,所有证据全部推翻,顾朝颜便得一丝喘息机会,但凡顾朝颜聪明一点就该知道楚依依跟那大夫是一伙的。 追究起来,两败俱伤。 她坐收渔利。 没错,她的剧本就是想让顾朝颜跟楚依依成为死敌! 看着没有改口的阮岚,楚依依突然变脸,“萧郎,有件事我不得不说了。” 萧瑾不想听了,他头疼。 三个女人一台戏,他现在已经分不清谁对谁错,谁好谁坏。 第二百零八章 这是她的剧本 奈何萧瑾就站在这漩涡中间,他不想听那不可能。 “既然阮姑娘腹中胎儿不是萧子灵买来的藏红花跟麝香所致,不是我与大夫人的补药所致,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听到这里,顾朝颜红唇微掀,转身拉起杵在旁边一头雾水的楚锦珏,“回去坐着。” 楚锦珏用力甩开手,正要怼时迎上顾朝颜那双冰冷眸子。 好好一只炸毛狗,忽然就收起獠牙。 明明也就捅了他一刀,伤一点点皮毛,可楚锦珏总觉得顾朝颜可怕,那种畏惧的情绪就如同老鼠见了猫,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他梗两下脖子,撇了撇嘴,“我自己会走。” 顾朝颜瞧着楚锦珏走路顺拐的样子,眼底难得流露出一丝宠溺。 说到底,是自己的亲弟弟。 她走回座位,稳稳坐下来,又从时玖那里取过人偶,安下心轻轻抚过人偶垂在腰间的银丝。 这一次,是她的剧本。 她的剧本里,没有自己的角色。 正厅,楚依依看向阮岚,“唯一一种可能,就是阮岚故意堕胎,借此事诬陷我,见诬陷不成便挑拨我与大夫人的关系!” 此话一出,萧瑾最先反驳,“这不可能!” 萧瑾比任何人都清楚阮岚有多在乎这个孩子,他犹记得当初知道有这个孩子的时候阮岚激动的在他面前哭成泪人,而且只要她把孩子生下来就能入府为妾,有什么道理堕胎! 萧瑾身侧,阮岚慌了。 她慌在顾朝颜竟然没有追究楚依依与大夫勾结陷害她这件事,而是一言不发坐回去? 这不对! 以顾朝颜刚刚对付萧子灵的本事,想要揭穿大夫说谎易如反掌! 她的剧本就是在顾朝颜被楚依依逼至绝境时,倒戈证明顾朝颜的清白,她也是这么做的,可顾朝颜的反应不该如此! 只是现在的阮岚已经没有过多时间思考自己编排的剧本哪里出了问题,楚依依咄咄逼人,“管家!去把沈姨母请过来!” 厅内,管家才歇歇脚又被点到名字。 这次与周延福一起离开正厅的还有青然。 二人离开后,楚依依看向被楚锦珏踢踹到满身是伤的何佗,“你听到了?” 何佗肿着脸,五官全都挤在一起,看不出表情。 是以他抬头时楚依依没见他点头,踹他一脚,“说!为什么你明知道大夫人抓的补药里有三梭,还要在给我抓的补药里掺进冬葵子!千叮万嘱只喝一种补药又是谁教你的!” 何佗扭头看向顾朝颜时,楚依依又踹一脚,“是不是阮岚叫你先诬陷我,诬陷不成再将堕胎这样歹毒的事情赖在大夫人头上!” 何佗不会了,圆鼓鼓的三角眼茫然看向楚依依。 就在楚依依再抬腿时他抱头在地,苦苦哀求,“二夫人饶命,这些都是阮姑娘叫小的做的!” 座上,顾朝颜瞧过去一眼,并未作声。 是她的剧本,没她的戏。 阮岚瞬间反应过来,惊惧开口,“你说谎!我不认识你!” “阮姑娘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何佗顶着肿成猪头的脸,“当初是你让小的抓药时加进冬葵子,你还告诉小的,万一不能让二夫人背罪,就把罪甩到大夫人身上,这会儿您说不认识小的?” 阮岚预感到不妙,急忙抓住萧瑾的手,“瑾哥,我真的不认识他!” 萧瑾也糊涂了,冷眼看向跪在地上的何佗,“本将军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到底是在听谁的指令做事,敢说假话,你竖着走不出我这将军府!” “阮姑娘!”何佗没有丝毫犹豫。 阮岚闻言,脸色煞白。 “瑾哥!不是!” 阮岚急了,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他说谎!” 楚依依冷笑,“他是不是说谎,得看阮姑娘肚里孩子到底是怎么没的!” 阮岚心虚,看向刚刚为自己把脉的大夫。 那大夫急忙凑过来,“小的再给阮姑娘把脉……” “你是哪里的大夫?” 楚依依拦下那人,嗤之以鼻,“我只怕你把脉之后又要说,阮姑娘是自己不小心撞到了什么东西,致胎儿不稳才会落胎,与麝香跟藏红花,与三梭跟冬葵子都没有关系,对不对?” 楚依依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 阮岚跟这大夫是一伙的。 “二夫人,你血口喷人!”阮岚悲愤低吼。 楚依依是真恨阮岚,只差一步她就能把顾朝颜赶出将军府,万没料到阮岚竟会倒戈。 眼下她已经拿顾朝颜没有办法了,阮岚又是个不能驯服的贱人,那就先錘死她! “瑾哥……” “萧郎,苍院令既然在这里,而且他刚刚为阮姑娘把过脉,我们不如请院令说说看?”楚依依直接否了那大夫的建议。 萧瑾忽然又想知道真相了。 他不允许他的女人,不爱他。 阮岚若真是打掉他们的孩子,那她的爱是真是假? “苍院令,烦请……” 众人聚焦时苍河手里正握着糕点,打了一个饱嗝儿。 “下官能先去解个手吗?” 这个请求真的是很难拒绝。 于是苍河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正厅。 让顾朝颜不忍直视的是,这位属貔貅的御医院院令离开时手里还握着被他咬过一口的糕点。 边进边出? 有点要命…… 半盏茶的时间,众人没等到苍河,倒是管家与青然带着沈姨母出现在正厅。 看到沈姨母,阮岚心下陡寒。 她不相信沈姨母会出卖她,不要自己孙儿的命了么! “沈姨母?”楚依依虽没见过眼前这位妇人,但青然见过。 阮岚腹中胎儿注定不能见天日的消息,便是从这位沈姨母口中流出来的。 “老妇正是。”沈姨母瑟瑟缩着身子。 楚依依点头,“听说你来府上看过阮姑娘几次?” “是。” “那我问你,阮岚腹中胎儿状况如何?” 沈姨母听到这个问题时犹豫了,眼睛扫过正厅,看到了顾朝颜。 顾朝颜只给了余光。 “提醒沈姨母一句,莫说这里是将军府,便不是,你在我楚依依面前敢撒谎,柱国公府也会轻易放过你!” “沈姨母………” 阮岚想要提醒时楚依依突然回头,寒戾低喝,“你闭嘴!” 第二百零九章 貔貅打的一手好太极 厅内,正待所有人都在等沈姨母说话时,苍河自外面踱着步子进来了。 看表情松快不少,就是手里糕点不见了。 顾朝颜,“……” 苍河落座,随手拿起一块糕点,有地方装就继续吃。 “沈姨母,你在等太阳下山么!”楚依依低喝一声。 看到楚依依咄咄相逼,阮岚心中越发不安,身子不由朝前走过去,却被萧瑾拉住。 她声音微颤,“瑾哥……” “没有人可以在我面前诬陷你。”萧瑾沉着脸,转尔看向沈姨母,“也没有人敢在本将军面前撒谎。” 沈姨母到底有些怕了,扑通跪地,“将军明鉴,老妪第一次来将军府给阮姑娘瞧身子的时候就发现……” “沈姨母!”阮岚瞳孔猛缩,大喊一声。 这一声,可算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萧瑾瞪了她一眼,楚依依催促,“你说你的!” “就发现阮姑娘怀的这一胎脉象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就算有也是极弱,那时老妪便提醒过阮姑娘,这一胎怕是保不住,我原想将实情告知你家老夫人,可阮姑娘塞了银子……” “沈姨母你休要胡说!”阮岚彻底惊了。 哪怕在看到沈姨母出现时她已有预感,可也没想到沈姨母能交代的这样彻底! “阮岚!”萧瑾怒道。 阮岚被这喝声震了一下,不可置信看向身边男人。 至她与他相识到怀有身孕,萧瑾从不曾这样重声与她说话,“瑾哥……” “你继续说!”楚依依看向沈姨母。 “那时阮姑娘给了银子,老妪只能替她隐瞒,也盼那孩子能熬过去。”沈姨母低着头,怯怯道,“后来老妪又过府几趟,发现那孩子脉象越来越弱,但还能坚持,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萧瑾沉冷质问。 沈姨母偷看阮岚一眼。 阮岚亦狠狠瞪着她。 “没想到阮姑娘竟然询问老妪如何才能叫那孩子,在该死的时候死。” “你胡说!” 阮岚彻底绝望,她没料到沈姨母竟把她出卖的这样彻底,想要扑冲过去的时候却被萧瑾一把拽住,力道之重,她险些摔倒。 手腕吃痛,她含泪抬头,眸光闪动,“瑾哥?” “继续说!”萧瑾呵斥道。 沈姨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阮姑娘给了钱,她既有要求老妪便教了她祖传的法子,以银针入腕,扎几下就能叫孕者小产。” “没有!”阮岚惊惧低吼,“我没说!瑾哥她胡说!” 楚依依看了眼沈姨母,“你说这些,可都是真话?” “二夫人明鉴,小的哪敢在将军跟您面前胡说,这都是真话!”沈姨母跪在地上,竖指于顶,“若有半句谎言不得好死!” “知道了。” 楚依依转身看向萧瑾,眉目凛然,“萧郎,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整个将军府没有人想害她的孩子,是她自己为争宠不惜拿堕胎诬陷我与大夫人,其心可诛!” “没有!”阮岚眼泪狂飙,疯狂摇头,“瑾哥……” 她想去拽萧瑾寻求庇佑,却被其一把甩开! “瑾哥?” “孩子到底如何没的?”萧瑾红着眼看向阮岚,声音里蕴含着隐忍的怒意。 阮岚彷徨站在原地,眸子下意识看向楚依依,又看向跪在地上的沈姨母,最终落到对面一直没有开口,仿佛身处事外看热闹一样的顾朝颜身上。 她忽然明白了。 “她们……她们合起来害我!瑾哥,她们是一伙的!” 阮岚想通了。 顾朝颜之所以没有朝楚依依发难,一定是知道楚依依矛头会对准自己,她才会安心在那里看戏。 可是为什么? 楚依依怎么会有这样的后手? 她知道答案,却不知道其中细节。 “瑾哥你相信我,这一切都是顾朝颜跟楚依依的阴谋,她们为了把我赶出府,竟然联合起来诬陷我!” “阮岚!”萧瑾厉声怒喝。 阮岚被眼前这个男人的表情吓到了,双眼赤红,额头青筋一鼓一胀的跳,那张脸上哪还有一丝温情,拳头紧紧攥着仿佛下一刻就要砸过来,“瑾哥你信我……” “我再问你一次,孩子到底是如何没的!”萧瑾讨厌背叛,讨厌算计! 他讨厌他的女人,不忠于他,不爱他! 阮岚小产是真,因为激动身子一时支撑不住,朝后跌过去。 幸有大夫搀住。 她反手拽住那个大夫,“你快说!我腹中胎儿是如何没的!” “回将军,阮姑娘腹中胎儿确是服食药物才致小产,苍院令可以证实!”大夫机灵,直接将锅甩给苍河。 阮岚亦反应过来,仿佛抓到救命稻草般重燃希望,“没错!夫君就算不信我,也该相信苍院令!” 萧瑾看向苍河,“苍院令?” 苍河将盘子里最后一块糕点塞进嘴里,然后就不动了。 所有人都在等他咽下这口糕点。 久不见其说话,萧瑾声音微燥,“苍院令不打算再补充说点什么?” 苍河终于没忍住,急忙端起杯里剩下的茶水咕嘟灌两口,这才缓过来,清清嗓子。 “连续以银针刺腕中内关,外关,列缺跟阳池穴五日确实可以让孕者小产,前提是阮姑娘须得使用沈姨母赠与的银针,因为那四枚银针长年浸泡在麝香跟藏红花里,若是普通银针可没什么效果。” “偏偏阮姑娘用的就是普通银针。” 苍河音落,阮岚脸颊瞬间失去血色。 因为担心沈姨母在银针上动手脚,她确实换了银针! “可巧了!” 苍河继续道,“阮姑娘虽用普通银针刺腕,却在卯时前后服用了麝香跟藏红花,服用的量并不够今日小产,配上银针刺腕加速心脉速度,这才成事。” 萧瑾皱眉,“可刚刚院令说她是因服食具有堕胎作用的药材才致小产!” “麝香跟藏红花。”苍河承认。 “你说不是!” “没有,我原话依旧是‘阮姑娘小产,是因服食具有堕胎作用的药材’可没明确说是三梭跟冬葵子,还是麝香跟藏红花。” 对面,顾朝颜后脑滴汗。 貔貅打的一手好太极…… 第二百一十章 你离开罢 不管苍河怎么表达,都改变不了阮岚自食堕胎药,又以银针刺腕致自己小产的事实。 萧瑾哪有时间与苍河纠结到底是何药物。 他怒瞪阮岚,“你还有何话说?” “瑾哥,我是冤枉的……” “谁冤枉你?朝颜?还是依依!” 萧瑾愤怒低吼,“朝颜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是这将军当家主母,依依是柱国公的女儿,是我萧瑾走正门迎娶入府的贵妾,你来告诉我,她们为什么要诬陷你!你哪里值得她们大动干戈的诬陷!” 阮岚抽泣的厉害,身体虚弱搥住桌面,站都站不稳,“她们妒忌我怀了你的骨肉……” “她们是不能怀么!只要我愿意,她们生多少都行!你的孩子生下来连庶出都不是又能威胁到她们什么!” 萧瑾并非有多在乎那个孩子,他不能接受阮岚的背叛跟不忠,更不能接受他喜欢的女人是这样歹毒的女子。 阮岚心头一颤,眼泪汹涌。 “我们的孩子,连庶出都不是?” 对面,顾朝颜漠然看着哭成泪人的阮岚,心里平静如水。 比起上一世自己受过的苦,这算什么呢! “阮岚,是你自己贪心,为了除掉我与大夫人独占萧郎,不惜弄死亲生骨肉嫁祸给我们,你怎会如此狠心!” 楚依依长声叹惜,颇为失望道,“萧郎,府里有这样的歹毒的女人,你叫我与大夫人如何住的安生?不若我先随锦珏回柱国公府,至于大夫人……” 楚依依瞧过去,“自求多福,又或者随我一起回柱国公府?” 久坐未动亦未吭声的顾朝颜忽的抬头,十分诚恳的点点头,“是个好主意。” 楚依依没想到她会同意,楚锦珏更是吓的炸毛,“你别去!” 顾朝颜侧身靠近楚锦珏,微微一笑时勾起唇角,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笑容无比亲和,“就去。” 楚锦珏瞅她不像好人。 楚依依的话彻底让阮岚发疯崩溃,她嘶嚎大叫,“你们又是什么好人!你们又何尝不是想要利用我的孩子弄死对方!你们才……” “你离开罢。” 阮岚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不可置信看向眼前男子,睫眸上的泪珠都没来得及掉落,“瑾哥?” “管家,明日一早雇辆马车,送阮姑娘回河朔。” 萧瑾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在阮岚头顶,她猛的僵住,仿佛从不知道自己爱着的男人竟然有这样无情的一面。 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抛弃她! 阮岚有这样的结局,顾朝颜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萧瑾从来如此,毫无价值的人在他那里只有死路一条,恩情道义都不如‘可以被利用’来的重要。 他素来都是从利益的角度出来,又从感情的角度表达。 情爱于他不过是消遣。 还是最无用的消遣玩意…… “锦珏,随我到茗轩阁坐坐。”楚依依很满意萧瑾的决定,转身像一只斗胜的孔雀抖了抖羽毛。 楚锦珏刚站起来,听到咳嗽声腿一软。 “听说二公子喜欢吃秀水楼的菜,管家,去秀水楼可着招牌菜订十道送去茗轩阁,我请。” “我不吃。”楚锦珏果断拒绝。 顾朝颜似笑非笑抬起头看他,微微眯起眼睛。 楚锦珏害怕,跑了。 楚依依离开后,她亦起身,“时玖,我累了。” 就在顾朝颜走到门槛处时,阮岚突然怒吼了一声。 “顾朝颜!” 没有回应,她迈步走出正厅,时玖跟在后面。 余光里,她看到阮岚的身子如同秋风扫过的落叶滑到地上,眼泪决堤,绝望的样子印在了她脑海里。 这个世上不是所有可怜人,都值得可怜。 厅内剩下的闲杂人被管家一一带下去,就只有苍河还坐在那里。 萧瑾没在乎颓败坐在地上的阮岚,“让苍院令看笑话了。” “管家,去拿诊金。” 苍河摆手,却不动弹,“不必不必,举手之劳。” 萧瑾示意管家,管家一出一进取了张一百两的银票。 “苍院令辛苦。” 苍河‘迫不得已’接过银票,“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辛苦。” 萧瑾亲自将苍河送出正厅,迈出门槛时背后传来阮岚的声音。 那声音可以听出很明显的颤抖,悲凉哀怨掺杂其间,隐隐透着一丝希望。 “瑾哥……” 他身形微顿,终是没理。 正厅空寂,阮岚孤身坐在地上,小腹越来越痛,痛到最后她整个人趴在地上蜷缩起来,心在此刻变得冰冷如铁。 眼底如霜。 她是梁国细作,她真的爱萧瑾。 在此之后,她是梁国细作。 只是梁国细作…… 一场风波起止,酝酿时间越久爆发的越激烈。 酉时将过,楚锦珏离开后楚依依带着青然入了沁园。 顾朝颜正在用膳,秀水楼的十个菜她要了双份。 “这么明目张胆庆功,你就不怕萧郎会怀疑?”楚依依不请自来,坐到长桌对面。 长桌贵重,架几案通体紫檀木胎,朱漆地,面下有束腰,侧沿及桌牙雕勾莲纹,尽显奢华。 顾朝颜吩咐时玖加一副碗筷,“一起?” “你都知道多少?”楚依依没动那副碗筷,脸上全然没有在正厅时的义愤填膺,冷冷开口,甚至带着几分敌意跟警惕。 顾朝颜抬头,看了眼她背后青然。 “青然是我的人。” “你觉得我知道多少?”顾朝颜知道青然是楚依依的人,而且她发现,楚依依似乎有些依赖她。 这是她前世不曾发现的。 彼时正厅,她几次注意到青然在给楚依依使眼色,而楚依依也都照作。 “你既然早就知道沈姨母跟阮岚之间的勾当,为何不早揭穿她,偏要等到我……” “我本意,可没想等到二夫人对我出手。” 顾朝颜搁下手中银筷,身子朝后靠在椅背上,神色慵懒,“我早就让时玖过来将沈姨母所在位置相告,她孙儿所中之毒的解药我也一并叫时玖交给你了,结果如何?” 楚依依不以为然,“你没说明白。” “二夫人是多聪明的人,需要我说的很明白?而且就算我没说明白,你也做的很好。” “为什么要跟我合作?” “因为那个叫何佗的大夫,我搞不定。” 第二百一十一章 能不能停! 顾朝颜丝毫不掩饰自己但凡有万全之策,并没想与任何人合作的想法。 楚依依佯装不解,“大夫人说的话我听不明白。” “来都来了,何不坦诚些?” 见其不语,顾朝颜又道,“今日这场戏你有你的剧本,阮岚有阮岚的剧本,我也有我的。” “愿闻其详。” “先说阮岚。” 顾朝颜看着满桌膳食,“二夫人不吃一些?” 楚依依目光紧盯着她,在等一个答案。 “阮岚的剧本是从何时开始谋划的呢?我想想……是从二夫人找她合作开始,想必那时二夫人对沈姨母也不陌生,自然知道阮岚腹中胎儿保不住,于是给她送了补药过去,对不对?” 楚依依不说话。 “你叫阮岚只喝你的补药,孩子出事,你首当其冲成为被怀疑的对象,何佗是你收买的大夫,他在前厅那番话,无疑是在指认我与他合谋,陷害你。” 楚依依脸色变的有些难看。 她找何佗这事儿极为隐蔽,顾朝颜怎么会知道? “在你的剧本里,阮岚只须小产,并没有她多少戏。”顾朝颜瞧向楚依依,“哪怕在我给你沈姨母所在位置以及她孙儿被阮岚下毒的证据之后,你依然不相信阮岚有她自己的剧本,在前厅时执意走自己的剧本,可对?” “往下说。” “走到最后,阮岚给了你致命一击,她将我从万劫不复的境地拉出来,目的……” “利用你,对付我。” 顾朝颜点头,“二夫人也是明白这一点才会让何佗临场改口,将所有过错都砸到阮岚身上,并且叫青然去找沈姨母,想必青然在路上教沈姨母怎么说了。” 青然垂首看了眼自家主子。 “你的剧本是什么?” 楚依依目色冷然,“利用我錘死阮岚?” “单有沈姨母未必能让阮岚原形毕露,加上何佗的证词才可以。”顾朝颜看向楚依依,“何佗的证词我拿不到,你能。” 楚依依微微眯起眼睛,“顾朝颜,我小瞧你了。” “你小瞧的人不是我,是阮岚。” “没错!” 只要想到阮岚在前厅突然出卖自己,楚依依脸上覆满寒霜,“原以为小地方出来的下贱货也就会点勾搭男人的本事,没想到她野心真大,竟然想一箭双雕同时除掉你跟我。” “二夫人既知她厉害,以后小心些。” 顾朝颜没吃饱,身子前倾,握住汤匙舀了口粥。 楚依依蹙眉,“以后?” “你不会真以为她会离开将军府吧?” “萧郎已经做了决定,她还有什么理由留下来?”楚依依不以为然,“她还有什么资本?孩子都没了!” 如果不是经历一世,顾朝颜也会这么想。 可她知道阮岚的厉害,那个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不如我与二夫人打个赌?” “赌什么?” “若是阮岚真能被送走,我可以说服夫君抬你为平妻。” 楚依依震惊,不可思议看过去,“顾朝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非常清楚。” 没别的,她想让楚依依明白阮岚的存在到底阻碍了什么。 “此话当真?” “时玖跟青然嬷嬷可以作这个见证。” 楚依依心弦微动,这的确是不小的诱惑。 要知道哪怕她是国公府的长女,可是因为庶出,名不正言不顺,哪怕皇上赐婚她都无缘正妻之位,“若阮岚不走呢?” “不走……” 顾朝颜撂下汤匙,抬起眸子似有深意看过去,笑了笑,“不走就让她走啊。” 从沁园出来,楚依依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 说不出哪里不舒服,就是难受。 “你觉得顾朝颜的话有几分真?” “大姑娘指抬正妻的事?” 楚依依没说话,迈着步子走向正中池塘。 将军府后院有一座假山,群峰侧岭,山势婉约,仿佛真山缩小而成。 假山下面的池塘里种着荷花。 入秋,荷花在阳光的照耀下仍然绚烂,散着淡淡的芳香。 荷叶渐黄,下面躺着小小的莲藕。 楚依依停下脚步,眸子落到池塘边的荷花上,“她说阮岚走不成,我实在想不到她能有什么理由留下来。” 青然凑近,“大姑娘是担心阮岚不走?” “今日之事虽说顾朝颜得了大便宜,让她坐山观了虎斗,可阮岚临阵背刺这笔账我也记下了,她便是走,我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青然垂首,“奴婢倒觉得阮岚虽说卑鄙,可手段终不及顾朝颜。” “自然,一目了然。” 楚依依弯下腰,指尖擦过池边荷花,眼底幽寒,“抬为平妻……” 咔嚓! 楚依依手指落在荷茎处,狠狠一掐,“我楚依依想要什么东西自己会抢,用不着任何人施舍!” “大姑娘说的极是,奴婢还怕大姑娘着了顾朝颜的道。” 楚依依直起身时,那朵荷花随即折落在池塘上,失了生机…… 酉时,拱尉司。 裴冽看着坐在自己面前不停打嗝儿的苍河,皱了皱眉。 “能不能停。” 苍河表示停不下来一点! 喝三壶茶又吃了两大盘糕点,胃已经造反了。 嗝— 裴冽黑脸,“那就继续。” 嗝— “继续说!” 桌案对面,苍河还在回味君山银针的味道,“我也算喝过几次君山银针,可味道与将军府的很不一样,极品就是极品。” 苍河忽然停下来,伸出一只手在裴冽幽冷的双眼前晃了晃,“裴大人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你再讲废话,我可能会忍不住拔剑。” 嗝— “阮岚腹中胎儿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不活成,她天生体寒,怀多少个都一样。” 苍河认真想了想,“之所以落胎,那是因为她服用了麝香跟藏红花,又用银针刺腕,孩子是她自己弄掉的,但有一样……” “什么?” “她倒还真喝了两位夫人送过去的补药,那两份补药里还真就有三梭跟冬葵子,至于那个叫何佗的大夫……” 裴冽目冷,“楚依依勾结何佗,陷害顾朝颜。” “就不能是顾朝颜勾结何佗陷害楚依依?” “不能是。” “万一是呢?” “没有万一。” 第二百一十二章 我在喝茶 苍河上来那好奇劲儿了,正跃跃欲试时迎上裴冽杀人鞭尸的目光。 嗝— “说起来将军府那一大家子,尤其是萧瑾,真会欺负人。” 苍河扫了眼桌案,看到摆在桌角的金算盘,伸手去拿。 裴冽把手搭过去,按住,“欺负谁?” “顾朝颜啊!”苍河似不经意抽回手,“起初是萧子灵,就是萧瑾那个亲妹妹,买麝香跟藏红花想要冤枉顾朝颜,你猜怎么着?” “我不想猜。” “她诬陷是顾朝颜给阮岚下的麝香跟藏红花,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顾朝颜百口莫辩的时候萧老夫人要报官,那是丝毫通融都没有,丁点儿没把顾朝颜当自己的儿媳妇,萧瑾虽说没想报官,可说了休妻的话,那也是一点犹豫不带有的。” 裴冽叩在金算盘上的手紧了紧,“你当时在做什么?” “喝茶。” 想到那茶,嗝— 见裴冽冷下脸,苍河继续道,“好在顾朝颜有准备,自证了清白。” “再之后就是楚依依叫何佗诬陷她,那会儿柱国公的二公子楚锦珏在,这姐弟俩可把顾朝颜欺负够呛,萧瑾愣是站在旁边看戏,姐弟俩想要报官的时候他拦也没拦,这样的夫君我可是头次见。” “你当时在做什么?” “喝茶。”苍河特别认真回答。 裴冽的拳头已经攥紧了。 “亏得阮岚说实话,顾朝颜算是撇清干系,那楚依依一生气就把阮岚的事儿给揭穿了,这才真相大白。” “你说说那位顾夫人是不是可怜,先被萧子灵冤枉,又被楚依依冤枉,她夫君有两次选择的机会,都没选她,咦,不被坚定选择的女人注定不会幸福,她这一生悲苦。” 苍河说到这里,伸出手,“诊金。” 裴冽面无表情看过去,“苍院令喝了一天茶,管本官要诊金?” “胡说,我的诊言在整个过程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没有你的诊言,事情会有别的结局?” 苍河倒也认真的想了想,“不会。” “那你管本官要诊金?” “可我要说别的诊言,事情就会有别的结局。”苍河十分不要脸的提醒道。 裴冽眼睛微微眯了眯,“良心不要了?” “不知道裴大人有没有听过一句话,钱没了可以再赚,良心没了赚的更多。”苍河诚恳道。 “在我拱尉司说这样的话,苍院令在想什么?” “思钱想厚。” 苍河不用解释,裴冽知道‘钱’非彼‘前’,‘厚’非彼‘后’。 “多少。” 彼时将军府管家周延福过来禀报,萧瑾听罢离开之后,裴冽扯着苍河要他去将军府出诊。 苍河摇头,他的身份不允许他做上杆子的事儿。 裴冽表示他出诊金。 苍河这才与萧瑾一起回了将军府。 “一千两。” 裴冽抬头,“重新说。” “少一个铜板,算是我与大人生死之交的见证。” 裴冽,“……可以。” 于是某位拱尉司司首大人取来纸笔,在宣纸上洋洋洒洒写下一张欠条,甩到对面。 苍河接过欠条,搭眼一看,满意。 说起两人渊源,须得追溯到五年前那个雨夜。 长话短说,裴冽救过苍河的命。 “柔妃尸体的事你怎么看?” 苍河揣好欠条,“云崎子的验尸单上不是写的清楚么?” 裴冽抬起头,皱眉,“你没验?” “本官相信云崎子的本事。” “一点活儿你都不干吗?”裴冽被眼前这个不要脸的给惊到了。 他认识苍河五年,知道他懒,不知道他这么懒! 苍河甩出四字箴言,“不劳而获一直都是我的宗旨,梦想,跟追求。” “你收五皇子多少银子?”裴冽好奇。 即便有圣旨,苍河也一定有办法为这趟拱尉司之行,拉了赞助! “不多不少,刚刚好。” 裴冽冷眼瞧他,说了等于没说这事儿你深谙此道。 “你在金市的药堂每年纯利百万不够花?什么钱都赚?” “造谣,我这清汤寡水的日子被外面传的那是风生水起!” 苍河叉开腿,把那双洗到泛白的长靴露在外面,“真相是那样?” “你是不是怕我管你借钱?” “我不怕,但我没有。” 裴冽,“……云崎子的验尸单你看过的吧?” 裴冽突然抬头,一副‘你要敢说没看过我就弄死你’的表情让苍河点了点头,“看过。” “你觉得皇宫里,有谁会在柔妃生前就给她下毒?” 苍河,“那张验尸单呢?这几日睡的不好,记性差。” 裴冽,还真没看! 苍河拿到验尸单,扫了一眼,“说起来,柔妃自入宫之后身子一直虚弱,御医院里时不时就会派人过去为她把脉,我来之前查过柔妃这些年的诊治记录,气血两虚,不算大问题。” “说重点。” “重点就是根据御医院里的记录,柔妃死于重症风寒,头痛口干,腹满身热,三日后高烧气喘,骤然离逝。” 苍河表示,“从那些记录里并不能看出柔妃身体有任何异样,但柔妃尸体我看过,这张验尸单上亦有写明,尸体十个指甲呈肉色,与活人无异。” “与尸体被傀儡师控制过有没有关系?” “没有。”苍河倒是澄清了这一点,“傀儡师影响不了尸体,这种情况一定是生前服用过特殊药物所致……尸身五年不腐,或许与这药物有关。” “你能查出是何药物?”裴冽看向对面。 苍河亦在看他。 “别提钱。” “那不能。” 裴冽去够孤鸣。 “我可以尽力。” 见裴冽直接拔出孤鸣,苍河再次改口,“我能。” 裴冽收剑。 “说起来,上次你从我那里买的金疮药在哪儿?” 裴冽神色微顿,“在柜子里。” “还剩多少?” “半瓶。” “有半瓶?” “少半瓶。” “就顾朝颜身上那股金线莲的味道,没有一瓶的量都不会那么浓。”苍河原本不明白裴冽叫他去将军府的用意,直至他看到将军府里那场此起彼伏的大戏针对的人是顾朝颜,就懂了。 那会儿若顾朝颜不用中,他是会上的。 “你们两个,有奸情。” 第二百一十三章 再见依然 裴冽差点杀了苍河灭口。 好在苍河指天发誓,但凡他透露一个字就让他,穷! 不得不说,这个誓言十分有效。 裴冽及时收了孤鸣剑,且叫苍河十日之内必须查出柔妃尸体所中之毒为何物,否则欠条作废。 “本官与顾夫人之间,清清白白。” 苍河掰好被拽脱臼的胳膊离开之前,裴冽这样解释。 待其离开,裴冽独自坐在桌边,脑海里尽是顾朝颜立于将军府厅内,被那些人围在中间诬陷谩骂的场景。 只是想想,心就像是被人揪住那样疼…… 晚膳过后,顾朝颜有些累了。 她将人偶小心翼翼放到自己榻上,刚坐到梳妆台前就听外面有争吵声。 “时玖,请大姑娘进来。” 片刻,萧子灵用力推开内室房门,怒气冲冲走到梳妆台前,“顾朝颜,你为什么要害我!” 她没说话,看了眼站在门口的时玖。 时玖虽然担心,但还是心领神会的在外面关紧房门。 铜镜里,顾朝颜摘下戴在发髻上的珠宝,轻描淡写道,“你没害我?” “我没害成!” 听听,多么不要脸的话! 亏得她早就知道萧子灵的任性,与蠢。 她解开发簪,如瀑长发垂至腰际,目光透过铜镜落在萧子灵那张充满戾气的面容上,冷冷的,一言不发。 萧子灵开始不安,“你怎么知道曹明轩?” “对嘛,说正事我还能搭理搭理你。” 顾朝颜扭过身子,抬头看向萧子灵,“教你一句,有钱能使鬼推磨。” “你明知道……你明知道我已经有了曹明轩的骨肉,为什么还要逼我出嫁!” “不然呢?” 顾朝颜觉得好笑,回头直视那双充满怨气的眼睛,“留着你在府里继续害我?” “顾朝颜,你不能这么对我!我都已经认错了!” “什么叫认错?” 顾朝颜冷下脸,字字如冰,“只有你跟我受过一样的苦,才叫认错。” “你有什么苦!我就算诬陷你,不是也没得逞么!你几句话就把脏水全都泼在我身上,我都听说了,是阮岚自己服食藏红花跟麝香才致孩子小产,关我什么事!” 听到这里,顾朝颜长叹口气。 她发现不管她如何解释,萧瑾亦或眼前这位萧大姑娘都不明白。 她不在乎阮岚肚里的孩子。 她在乎的是谁害她,就该死。 “你没得逞是你脑子不行,又关我什么事。”顾朝颜转回铜镜前,“别说我没提醒你,若叫夫家知道你买一送一,他们应该不会觉得这是占了便宜。” “顾朝颜!” “我知道我叫什么,不用你提醒。” 萧子灵见顾朝颜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终是压下脾气,“我求你。” 铜镜里,顾朝颜看着那副不甘的嘴脸,心底划过一丝凉意。 同样三个字,她也曾经说过。 她跪在地上哀求萧子灵给她留一件蔽体的衣裳时,那根维护她最后一丝尊严的系带被扯断。 那一刻她所承受的屈辱跟痛苦,现在想起来心还抽着疼。 “我帮不了你。” 她不是凉薄的人,但也不会善良到谁都同情。 尤其不会同情未来有可能会把她置于死地的人。 譬如萧子灵。 “我真的不能嫁给别人!”萧子灵急的直跺脚,眼泪飙涌,“你想让我嫁人也可以,我要嫁给曹明轩,你得帮我想办法!” “我欠你的吗?”顾朝颜气笑了。 她看向铜镜里面的萧子灵,“没报官已经是我容纵你的底线,你出去罢。” “顾朝颜,是你害我,你得负责!” “是我让你与曹明轩未婚私通,是我让你怀了孩子?还是我让你跟阮岚合起伙来诬陷我?” 她站起身,面向萧子灵,“同在一个屋檐下,我奉劝你一句,你迫不及待想要嫁的人,还真未必愿意娶你。” “你说曹郎?曹郎爱我!” 看着现在的萧子灵,顾朝颜仿佛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她也曾像这样坚定不移的相信过萧瑾是爱她的,结果被证实,她眼瞎心盲。 “他真那么爱你,就该入府提亲。” “他还没准备好!他缺银子,顾朝颜你能不能给他银子?他来提亲,我就能嫁出去再也不在府里碍你的眼!” 顾朝颜觉得她在对牛弹琴。 “你走罢。” “顾朝颜,你不能不帮我……” “我没办法帮你,不如我把婆母跟夫君叫过来,咱们一起坐下来想办法?”顾朝颜转身走向床榻,“走时关好门。” 萧子灵气结,“顾朝颜!” “不送。” 门‘砰’的一声。 时玖一脸担忧从外面走进来,“夫人?” “没事,你下去休息吧。” 顾朝颜摆手,“我也累了。” 时玖吹了桌上烛灯,乖巧退了出去。 房间静下来。 她早知道会有这样一场戏,也早就做好了筹谋算计。 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哪怕没有苍河最后那几句至关重要的诊言,这场戏也不会出现她不可控的意外。 一切顺利,可她真的很累。 再次看到萧瑾权衡利弊后一次又一次放弃她的无情,看到萧李氏欲置她于死地还要霸占她财产的无耻嘴脸,还有萧子灵。 怎么敢舔着脸过来求她! 好累。 顾朝颜把人偶搁到里面,整个人躺在床榻上望着床顶浅青色幔帐,整个人忽然松弛下来。 眼前渐渐变得模糊,她索性闭上眼睛,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微风轻轻吹起,带入丝丝凉意。 一抹身影悄然落地,不动声息走到床榻旁边。 房间漆黑,月光如碎银般洒进来,皎白如雪。 裴冽在床前停下脚步,借着月光看向榻上已然睡熟的女子。 如银月光落在顾朝颜的脸上,倾城容颜仿佛散出淡淡的光晕,一瞬间的凝视让裴冽心动异常。 许是刚刚他进来时带入冷风。 顾朝颜下意识动了动手指。 裴冽倏的闪没影了。 半晌,见榻上的人没再动,某拱尉司司首才从床下爬起来,重新玉树临风的站在床榻旁边,一动不动。 顾朝颜的呼吸变得匀称,裴冽这才敢动。 他寻了处空处坐下来,目光情不自禁落在那张脸上。 远山眉,秋水目,唇红齿白。 当年看到女孩儿的第一眼,他就被惊艳到了。 再见依然……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不被坚定的选择 裴冽无声坐在榻边,静静看着熟睡的顾朝颜。 没人知道,但凡他能找出半点借口随萧瑾来这将军府,都不会留在寒潭小筑坐立不安,脑子里再也装不下别的事,洛风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直接就动了手。 洛风说敲了门,他没听见。 直至苍河回来,与他说了在将军府里发生的事,那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下来。 可即便他能从苍河的只字片语中判断出,整个过程顾朝颜虽然受了委屈,但没吃亏。 仍然心疼! 他还记得那一日,顾朝颜携百万嫁妆欢欢喜喜嫁进将军府的盛况。 那时他混在围观的人群里,新娘下轿,他不轻不重推了一阵风。 喜帕被风吹起,他看到了那张脸。 那张脸上带着的笑,他熟悉。 当年女孩儿拉着他在山里走了三天三夜,出山的时候,他从女孩脸上看到了同样的笑容。 有欢喜,又充满希望。 那时的顾朝颜应该很开心能嫁给萧瑾,所以他走了。 可满心欢喜换来的是什么? 顾朝颜你给我坐起来说,你换来了什么? 不被毫无条件的信任,不被坚定不移的选择! 顾朝颜,你瞎! 你还傻! 咯咯咯— 裴冽正在心里骂的痛快时忽有银铃般的笑声传出来,吓的他整个身子僵如木雕,脑门儿冷汗刷的渗出薄薄一层,汗毛倒竖,头发都差点炸开。 他没带孤鸣,却把藏于袖内的短刃拽出来。 因为他终于看到床榻上,被顾朝颜搁在被窝里的人偶了。 月光清清冷冷,落在人偶那张带着‘伤痕’的倾世容颜上惊悚异常,尤其人偶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还睁着,似乎还动了动睫毛。 但凡床榻旁边坐着的是云崎子,早就起坛作法了。 裴冽单手握住短刃,另一只手本能将顾朝颜连同锦被一并拽到自己这一侧死死护住。 短刃高举,斩草除根。 咯咯咯— 又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裴冽握着短刃的手突然停滞在半空,身体又是一僵,慢慢低头时瞳孔在眼眶里狠狠蹦跶了一个来回。 笑声竟然是从顾朝颜嘴里发出来的? 裴冽震惊时,裹在锦被里的顾朝颜似乎被弄的不舒服,整个人侧过身,搭在外面的胳膊空无所依,摸索着抱上了裴冽的腰。 裴冽,“……” 咯咯咯— 笑声再起。 这一次裴冽看的清楚,被月光浸染的脸颊洁白如雪,眉如悬柳弯月,睫毛长长如两排小扇覆在脸上,笑起来的时候,睫毛轻轻颤动,眼睛也跟着弯起来,唇角上扬…… 这样的笑,不掺杂一丝假意。 他很久都没看到她笑的这样开心了。 只是她越开心,裴冽越担心。 在他记忆里,顾朝颜只要睡着就哭,睡一次哭一次,一次比一次伤心。 那才是常态,突然笑成这样他确实有点不适应,甚至害怕。 即便如此,他仍然没有叫醒紧紧搂住他腰际的女人。 他低头,静静看着她,目光从开始的警惕变得温柔,紧抿的薄唇松开时微微勾起一抹弧度。 回忆再次占据他的思绪。 在他们甩开狼群之后的那个夜里,整整两晚没睡的女孩儿再也熬不住,直接倒在堆起的干柴旁边睡着了。 那是秋天,比现在还要冷一些。 七岁的他不知道要不要点着篝火,万一招来狼群亦或虏走他的人沿着踪迹追过来,不止他遭殃,还会连累女孩儿。 可女孩儿身子缩成一团,冻的发抖。 他着急,于是凑到女孩儿身边。 那时的顾朝颜便如现在这般双手搂住他的腰,整个身子贴过来,当他是个暖袋蹭来蹭去。 他也才七岁,个子没有那么高,两三下就被顾朝颜压在下面又抬腿夹住。 一整夜,他都没睡。 ‘小黑,你枕着我的胳膊睡了一夜,好酸哦!’ 他没解释,你抱住我的头睡一夜,快把我捂死了我都没说话! 嗯? 顾朝颜的脑袋突然蹭过来,刚好窝在他腿上。 裴冽已经不是七岁的小男孩儿了,这磨蹭的谁受得了! 他脸颊瞬间滚烫,身子不由自主朝后撤,半个屁股悬在半空。 哪知顾朝颜搂的紧,脸贴在那腿上也实成,半个身子硬被他拽到床边。 他再拽,人就掉地上了! 咯咯咯— 顾朝颜像是做了什么美梦,又笑出声。 裴冽不忍叫醒她,人停下来,就那么由着自己半个屁股悬着,腿弯的也酸,但没再动一下。 这还不是最难受的。 顾朝颜笑就笑,笑起来脑袋在他腿上撞来撞去,是想要他命么! 裴冽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坚强无比意志跟自制力,可身上如同烈火焚烧的麻痒感也确实让他承受了巨大的身体跟心理煎熬。 但凡换个人,他能把那人脑袋拧下来。 偏偏是顾朝颜。 偏偏就是你啊顾朝颜……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床上的人忽然转身咯咯咯去了。 裴冽终得解脱,起身时双腿麻木,整个人跌坐到地上,屁股摔的甚疼。 待他起身,见床榻上顾朝颜睡的安稳方才松口气。 天冷,他走近替顾朝颜盖好被子时又听到那阵银铃般的笑声,皱了皱眉。 实在反常! 于是他眼睛落到了顾朝颜旁边的人偶身上。 被梦魇住了? 想到这种可能,裴冽毫不犹豫拿走了人偶…… 将近黎明,离开沁园的裴冽并没有离开将军府,他辗转找到书房,确认萧瑾就住在里面后吹了一团白烟进去,又将自己带来的黑石脂沿着屋檐淋洒,临走时扔了一个冒着火星的火折子。 破晓时分,将军府开了锅。 有下人发现书房着火,立时大喊。 一众下人拎着水桶跑去救火,哪知那火竟然随水走,在水上燃烧。 本来只烧起一角的书房顿时火高三尺,浓烟冲天。 “糟糕!将军还在里头!” 也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嗓子,下人们这下慌了,越发卖力朝火上浇水,这么一浇差点儿没把他们家将军烧死在里头。 萧瑾被烟呛醒的时候火势正烈,亏得他武功不弱,三两下跳出来,整个人被浓烟熏的乌漆嘛黑,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将军你没事吧?”管家周延福慌慌张张跑过来,焦急问道。 咳咳咳— 萧瑾闻到那股刺鼻的味道,朝拎着水桶的下人们高喝,“别浇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阮岚自杀 他行军多年,对黑石脂这种东西并不陌生。 这玩意多出现在阵前阻敌,他一点都不明白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他的书房! 也亏得风不大,书房又是独门独院,萧瑾到底是将军,遇事不乱,当即组织下人改用铁锹就地挖土掩埋。 书房是保不住了,关键不能让书房火势转到别的院子里,火势再扩大,整个将军府都得烧成废墟。 浓烟呛鼻,那股刺鼻的味道很快飘散在将军府上空。 最先跑过来的是萧李氏。 “这怎么回事?” 咳咳咳— 萧李氏见眼前大火震惊,想要说话时喉咙被浓烟呛了几口,咳嗽不止。 萧瑾回头,“周嬷嬷你怎么做事的,还不快扶老夫人回去!” 周嬷嬷得令搀着萧李氏刚一转身,伺候在青玉阁的秋霞跌跌撞撞跑过来,“大事不好了!阮姑娘她……” “都什么时候了,还提那个晦气的女人!”萧李氏自然也听到昨日正厅里查出来的真相,她怎么都没想到那个看着弱不禁风的女人,心肠那么狠毒,连自己肚里的孩子都要利用。 萧瑾也不是很想听到这个名字,“周管家!” 周延福就站在旁边,“老奴在。” “怎么还没把她送走?” “老奴这就去……” “阮姑娘上吊自杀了!”秋霞终于得着空当,焦急开口。 听到这话,在场之人皆愣住。 萧李氏最先跺脚,“这个杀千刀的!去哪里死不好,偏偏要脏了我将军府的地方!真是晦气,快去看看!” 萧李氏被周嬷嬷搀着往拱门处走时,秋霞看向萧瑾,“将军?” 萧瑾站在原地,脑海里瞬间回想起当日在河朔回军营的路上阮岚替他挡下冷箭的场景。 那箭直冲他胸口,若非阮岚,他命休矣! 不远处萧李氏听到声音回头,“你叫他做什么,瑾儿你就别过去了,那贱人死了还好,没死我自会帮你处置了她……” 没等萧李氏把话说完,萧瑾突然迈步走向拱门,速度太快险些撞上萧李氏,秋霞见状急忙跟过去。 “老夫人小心!” 被周嬷嬷扶稳的萧李氏看着自家儿子慌慌张张的样子,心头一凉,“还小什么心,快去看看!” 阮岚上吊了,但没吊死。 萧瑾赶到青玉阁的时候横梁上还悬着一根粗绳,地上倒着被蹬开的木椅,床榻旁边,两个丫鬟正在用力阻止想要自寻短见的阮岚。 “让我死!” 阮岚穿着单薄衣裳,因为小产的缘故身子依旧虚弱,脸色煞白,双手紧紧攥着匕首用力刺向自己的胸口。 “阮姑娘你别这样,命只有一条,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是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管家给你准备了好多银两,足够你在河朔过好下半辈子!” 不管两个丫鬟怎么劝,阮岚求死的心已经到了巅峰,她用力推开其中一个丫鬟,“没有瑾哥,我便活着也是生不如死,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那丫鬟被推到地上,匕首得了空隙被阮岚高高举起,狠狠刺向胸口。 速度太快,另一个丫鬟也是没用。 砰— 匕首穿破薄衣瞬间,阮岚手腕忽的一滞! 萧瑾猛然夺过匕首撇到地上,寒声低喝,“你在干什么!” “瑾哥……” 看到萧瑾,阮岚眼泪唰的滚落,一滴一滴,珍珠坠般,随即发疯一样想要下床捡那匕首,“瑾哥你让我死!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们的孩子,我该下去陪他一起!我该死!” 萧瑾岂能叫她如愿,双手握住她瘦弱肩膀,将人死死钳固在床上,“阮岚你这是做什么!孩子已经没了,你死与不死他都活不过来!” “这是我欠他的!我欠他一条命!”阮岚拼命挣扎,泪如泉涌。 萧瑾按住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错!瑾哥你让我去死!” “阮岚你别这样,我已经叫周管家备了足够的银两……” “瑾哥!你知道沈姨母说那孩子根本保不住的时候我有多痛苦?” 阮岚突然服软不再挣扎,整个人像是霜打的茄子般任由萧瑾握住,“她说是我身体太弱孩子活不过三个月!我那时就想死!没有孩子,我还有什么资格留在将军府,留在你身边?可是没有你,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彼时正厅,萧瑾倒是忽略了这一点。 那孩子本就虚弱,就算没有麝香跟藏红花,就算阮岚不用银针刺腕也活不下来。 “阮岚,你别这样。” “我后悔!”阮岚悲泣恸哭,“为什么老天爷让我们遇到,让我义无反顾的爱上你,哪怕背井离乡也要随你来这里,到最后却是这样的结果!” “瑾哥,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阮岚抬头,面容惨白如雪,与脖颈上那条鲜红勒痕对比,触目惊心。 “如果不是爱你,想要永远留在你身边,我如何舍得对我们的孩子动手,那也是我的孩子啊!” 看着楚楚可怜的阮岚,萧瑾心头松动,“可是你不该……” “我能怎么办?” 阮岚恸哭,“我在这府上无依无靠,老夫人不喜我,颜姐姐不喜我,二夫人进门之后便给我立了规矩,我能忤逆谁?我能得罪谁?谁又会真心待我?瑾哥,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做这一切只是想她们对我有一丝丝的愧疚心,好让我留下来,哪怕不能堂堂正正嫁给瑾哥,哪怕做府里的丫鬟我都愿意,只要能天天看到你,我不在乎什么身份!” 看着为了留在自己身边卑微到这种程度的阮岚,萧瑾心疼了。 到底同床共枕,到底真心爱过。 在河朔的那段美好时光忽然闯进脑海里,于是在阮岚扑过来时,萧瑾亦情不自禁抱住了她,“岚儿,你这又是何必。” “我爱你啊瑾哥!” 倒在萧瑾怀里的阮岚发出如小兽一般的呜咽声,那声音直击心脏,使得萧瑾原本冷硬下来的心松了土,“别哭了,你身子还弱。” “瑾哥,没有你我会死,真的会死,呜呜呜……” 萧李氏进来时,刚好看到这一幕。 第二百一十六章 这个小贱人 看着床榻上与阮岚抱在一起的萧瑾,萧李氏重重咳嗽一声。 萧瑾尴尬松手,阮岚急急下床跪在地上,泪眼婆娑,诚惶诚恐,“奴婢给老夫人请安。” 见阮岚如此,萧瑾欲搀她起身却被萧李氏喝住。 “瑾儿!” 萧瑾也明白不管阮岚如何解释,她到底做了错事,“娘,她……” “阮姑娘身子还弱,起来吧。”萧李氏见她没死,悬着的心也算落了地,毕竟府上死了个不明不白的女人传出去好说不好听,“阮姑娘也不用自称奴婢,你不是府上的丫鬟,你是客。” 阮岚被萧瑾扶起来,便顺势靠在他怀里,楚楚可怜模样,“老夫人,我在河朔早就无亲无故,无人可依,求老夫人收留,我愿在府为奴为婢,做什么都可以。” “阮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自来是客。”萧李氏似有深意瞄了眼阮岚小腹,“如今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我叫管家备了银子,马车就在外头,不如……” 阮岚慌张看向身边的萧瑾,泪珠子恰到好处掉下来。 “娘,岚儿身子还弱,不如先让她在府上住几日,养好了再走。”软玉温香在侧,萧瑾到底还是心软了。 萧李氏皱眉,“瑾儿,你是忘了自己昨日当着众人的面说过什么?” 萧瑾也知道话是他亲口说的,可此一时彼一时,那时他是真生气,而且他总要在楚依依跟顾朝颜面前拿出一个态度,只是现在,他确实舍不得。 “瑾哥……”阮岚抬头,看到了萧瑾眼中犹豫。 忽的! 她挣开萧瑾怀抱,跑去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匕首,狠狠刺向自己胸口! “阮岚!” 萧瑾惊惧之际箭步冲过去夺下利器,奈何迟了一步。 匕首重刺,阮岚素色白衣瞬间染血,“来人,请大夫!” 萧李氏看到眼前场景也给吓了一跳,腾的站起身,气结,“这个小贱人!” 青玉阁顿时乱作一团。 楚依依过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萧瑾在为躺在榻上的阮岚掖紧被子。 见到来人,萧瑾并没有把手抽离。 楚依依眸底掠过一抹冷色,“我听说阮姑娘出事了?” “二夫人……” 阮岚艰难起身想要行礼,被萧瑾扶稳,“依依,岚儿不小心划伤自己,我想过了,暂时把她留在府里将养一段时间。” 不是询问语气,也不是设问句,只是简简单单的通知而已。 楚依依面色微滞,须臾恢复如初。 “不管怎么说,阮姑娘救过萧郎的命,她虽诬陷我与大夫人,好在事情到最后水落石出,我也没受什么委屈。” 楚依依走近些,瞧向床榻上的阮岚。 四目相视,她从阮岚眼睛里看到了挑衅,于是微笑,“我倒是觉得夫君该纳了阮姑娘。” 萧瑾震惊,“依依……” “二夫人……” 看着阮岚虚伪的样子,楚依依并没有任何情绪表达,“昨日苍院令入府,已知阮姑娘腹中骨肉是萧郎的孩子,这事儿昨日之前或许模棱两可,昨日之后算是板上钉钉,夫君送走了阮姑娘还好,若继续留她在府上,最好还是给她一个名分。” “否则此事传出去,非但坏了将军府的名声,将军的名声,便是我这个做妾的,都有可能被人叩上善妒的帽子,这顶帽子我戴不起,国公府也戴不起。” 萧瑾知他理亏,“可是……” “国公府那边自有我去说,夫君不必顾虑,倒是大夫人那里,夫君得去好好说说了。”楚依依目光转回到床榻上,“阮姑娘,好好休息。” “谢二夫人,二夫人对我的恩德,阮岚没齿不忘!” 阮岚又要起身时楚依依抢先一步扶她躺好。 背对萧瑾,她目光变得冰冷,“妹妹若真想报答,咱们来日方长,机会有的是。” 阮岚眸色闪动,唇角微掀,“我听二夫人的。” 两个女人的较量萧瑾哪里看得到。 此刻他倒是对楚依依的看法有些许改变,虽说平日里骄纵,大是大非上拎的清。 倒是比顾朝颜还明事理些。 “夫君,你好生照顾妹妹,我就先不打扰了。” “我送你。” “夫君拿我当外人?” 楚依依欠身阻住萧瑾步子,转身一刻,眼底覆满寒霜,戾气都写在脸上。 离开青玉阁,一直跟在楚依依身后的青然不解,“大姑娘为何要让姑爷纳阮岚进门?” “不然呢!” 楚依依音色冰冷,“顾朝颜还真猜对了,阮岚为了留下来不择手段,什么招都敢用!上吊不成就动刀子!我若强行送走她,萧瑾必然恨我,日后我在将军府还能有什么舒坦日子!” “你也看到了,萧瑾想留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那不如我主动些,毕竟这件事除了我,还得另一个人点头。” “顾朝颜?” “当日为了不让阮岚进门,顾朝颜宁愿到邓媒婆那儿给萧瑾说亲,否则也不会有我这一桩婚事,昨日她明明可以跟阮岚站在一起,怎么看我对她的威胁都比阮岚大,可顾朝颜却在我与阮岚之间选择了我,你说为什么?” 青然摇头。 “她应该是恨极了阮岚。” 楚依依冷笑,“女人最怕动情,她爱萧瑾,自然会对萧瑾喜欢的女人生恨,显然,萧瑾喜欢的女人是阮岚。” “大姑娘的意思是,这一次……” “这一次,让顾朝颜出面对付阮岚,也该轮到我看戏了。” 两人行到后院假山,正要拐进茗轩阁时忽见口中之人出现。 她故意停下脚步,等人靠近,“大夫人真是料事如神。” 顾朝颜自然知道阮岚闹的那一出,“二夫人从青玉阁回来?” “是啊,大夫人要过去?” 顾朝颜没说话。 “萧郎一直在那里照顾,阮岚性命倒是无忧……”楚依依踱着步子靠近,声音拉长,似有深意,“只不过她伤的不轻,萧郎要留她在府里多住些日子。” 意料之中,顾朝颜只‘哦’了一声。 她有要紧的事。 楚依依没从那张脸上看到自己想要的表情,多添了一句,“夫君说要纳阮为妾。” 第二百一十七章 这是我捡的 在楚依依看来,顾朝颜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脸色大变,然后迫不及待过去求证。 看到萧瑾与阮岚如胶似漆在一起,醋意上来干脆大闹青玉阁都有可能。 好戏这不就演上了么! 然而顾朝颜只是点点头,“知道了。” 没有一个多余的字,顾朝颜好像是很赶时间,拉着时玖直奔弯月拱门去了。 那是离府的方向。 楚依依愣在原地许久都没缓过神,“大姑娘,顾朝颜似乎并不在意?” “强撑罢了。” 她拂袖,回了自己的茗轩阁。 这场戏总是要开锣的,今天不开就明天开,她等得起! 得说顾朝颜是真有急事,而且是要命的大事。 人偶丢了。 卯时她起床抻个懒腰的功夫想起陪她睡了一夜的人偶,回头看时两侧空空。 这还得了? 这有很大可能是帝江逃出来了啊! 就在顾朝颜苦思冥想帝江为什么在偷走人偶的时候没把她掐死时,马车突然停下来。 “夫人,是沈公子。” “告诉他不见,赶时间。” 车帘掀起,沈屹顶着那两只好看的桃花眼不请自入,一屁股坐下来,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顾夫人这是着急去哪儿?” 顾朝颜瞧他一眼,“沈公子心情很好?” “还算可以。” “借我,我的坏。”顾朝颜根本不敢想象帝江如果逃出来,后果会如何的糟糕,当初抓他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说出来,沈某可以帮你分析分析,排忧解难。” “帝江跑出来了。”顾朝颜认真道。 沈屹听罢,脸上笑容肉眼可见消失,甚至比顾朝颜脸色还难看。 他的挽丝还裂着。 “你别骗人。” “我比你还希望这是假的。”顾朝颜哪还有心情管萧瑾纳不纳阮岚为妾,命都快没了。 沈屹心情也不好了,“拱尉司水牢那么不牢,裴冽知道吗?” “我正想去问。” 顾朝颜忽然想到什么,“沈公子找我有事?” “柔妃尸体的验尸单据,顾夫人能不能弄来?”自找到柔妃尸体至今,沈屹发现赵敬堂忽然变得没那么上心了。 他问过几次,赵敬堂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沈屹心里忽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怕这事儿跟赵敬堂有关。 顾朝颜诧异扭头,“你以为我是谁?” “多少钱。” “这件事跟钱有什么关系?” “一千两。” “这件事就跟钱没有关系。”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她拿不来这东西,自然也不敢觊觎这一千两。 “修筑护城河的工程,夫人所得纯利是三分之一我没记错吧?” 顾朝颜竖起了耳朵。 “对半分。” “沈公子什么时候要?” 沈屹,“顾夫人不是说这事儿跟钱没关系吗?” “嗯,我单纯想跟沈公子交个朋友。” 沈屹板起脸,正经道,“越快越好。” “对,省得夜长梦多。”顾朝颜一着急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沈屹眼眶里那两只小蝌蚪打着斜瞄过去。 “沈公子听到了吗?” “顾夫人说话了吗?” 二人相视,会心一笑。 马车很快停在拱尉司,顾朝颜带着沈屹一起走进寒潭小筑,数息洛风就把沈屹带出来了。 房门紧闭,顾朝颜紧张兮兮凑到裴冽身边,“大人与我说句实话,帝江是不是……” 话未说完,她看到了摆在黄金算盘旁边的人偶,身子一僵,脑子里一片空白。 裴冽顺着顾朝颜的眼神瞄到人偶。 忘扔了。 昨晚他放完火回来随手将人偶搁到桌角,原想着今早让云崎子看两眼驱驱邪之后给扔了,没想到顾朝颜出现的太快,他没来得及处理。 咳— 裴冽脸红。 为了防止某位夫人探索真相,他正绞尽脑汁想理由的时候,顾朝颜说话了,“帝江把它召到这里了?” 好理由! “本官也是今早才发现,刚刚叫洛风查过,的确是帝江的问题。” 裴冽一本正经道,“现在没事了。” 顾朝颜狠狠吁出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所以帝江没逃出来是吗?” “拱尉司的水牢,谁能逃出来?”裴冽反问。 “吓我一跳!” 顾朝颜说话时就要去抓人偶,被裴冽抢先握住,警惕道,“夫人要做什么?” “这是我的人偶。” 裴冽双眉皱在一起,声音略朝上挑,“夫人说什么?” “我说这是我的……人偶。”顾朝颜没什么执念。 她单纯觉得自己该‘照顾’这个人偶,毕竟人偶脸上两道浅痕是她误伤,至于另一道,得功夫她须得走趟宝华寺,好好与印光商量一下‘赔偿’事宜。 裴冽盯住顾朝颜,上下打量。 顾朝颜被看的浑身不自在,自查一遍后方才抬头,“大人在看什么?” “这人偶是帝江之物,如何变成夫人的了?”裴冽不在乎一个人偶,只要顾朝颜喜欢,十个都给她。 但若这人偶有可能‘摄取’顾朝颜魂魄,使其变得不正常,譬如睡着之后咯咯大笑那不行。 毁之! 顾朝颜不以为然,“大人不记得?” “记得什么?” “那夜大人逮住帝江之后人偶掉到地上,是我捡起来的。” “夫人捡的就是夫人之物?” “我捡的不是我的……那是谁的?” “我的。” 顾朝颜觉得裴冽未免小气,一个人偶都要跟她争,“我想要。” 明明很正常的对话,忽然在某一瞬间变得暧昧十足。 异样的情愫猛然冲撞进裴冽的神识里,脑海尽是昨夜被顾朝颜紧搂着腰的画面。 天知道他昨夜回来洗了几次冷水澡! 见裴冽没什么反应,顾朝颜忽的上前拽回人偶,随即送上一个大大的笑脸,“谢大人!” 裴冽还能怎么办,除了宠着还能怎么办,再想办法驱邪罢! “本官听苍院令说,昨日将军府里发生大事了?” 顾朝颜拿回人偶仔细检查,见无恙暗暗松口气。 没别的,她想把人偶脸上的‘伤’修补好,多少钱都没问题。 因为钱不是她出。 “大人说什么?”顾朝颜走神儿没听清楚。 裴冽什么都知道,可他还是想听听顾朝颜怎么说,“苍河说阮岚小产,那孩子是萧瑾的。” 第二百一十八章 贫道算错了吗 裴冽发现自己有些等不及了,昨夜洗的冷水澡就是证明。 以前顾朝颜说会与萧瑾和离,他上心了。 现在他想知道具体时间,“萧瑾跟阮岚是怎么回事?” “我没与大人说过?”顾朝颜记得她说过的啊! 裴冽用面无表情掩饰尴尬,“本官忘了。” “哦。”顾朝颜抱着人偶,“大人要没别的事,我就先告退了。” 顾朝颜心思在沈屹身上,确切说是在修筑护城河工程的纯利上。 裴冽竖起眉,他看起来像是没事的样子? “本官忘了。”裴冽又重复一遍。 顾朝颜,? “阮岚的事?” 裴冽发现顾朝颜心思不在他身上,这个认知让他心情忽然变得不好,脸色垮下来,“没事了。” 顾朝颜懂,没事就是有事。 “阮岚就是怀了萧瑾的孩子,不然我当初也不会被迫把她留在将军府里养着。” 见裴冽瞄了眼桌案对面的木椅,顾朝颜犹豫片刻,坐过去。 她其实是想长话短说的。 “阮岚小产这件事……” “这事儿说复杂也复杂,往简单了说也简单。” “本官想听复杂的。” 顾朝颜,“……”沈屹就在外头,她怕沈屹直接去找云崎子,万一他们两个谈成,她对半的纯利怎么办? “大人能不能把云崎子叫进来?” 裴冽不解,“叫他做什么?” “我接下来说的事,有些药材的作用特别繁复,云崎子可以帮忙解释。”顾朝颜诚恳道。 裴冽不想叫,但见顾朝颜一脸期待便让洛风传了话。 得说顾朝颜猜测不错,那厢沈屹价钱谈妥,都准备掏银票了…… 待云崎子走进屋子,顾朝颜这才放下心,于是便将阮岚小产的全过程,事无俱细重复一遍,包括自己的算计。 她是如何找的阮岚,楚依依是如何找的阮岚,她发现阮岚想要通吃之后,也想通吃来着。 “如此说,夫人为何要与楚依依合作?” “不能算是合作,楚依依收买的那个叫何佗的大夫,我用钱没砸下来。”顾朝颜抱着人偶,诚诚恳恳道。 何佗? 苍河倒是没提起这个,“所以夫人退而求其次选择楚依依,她同意?” “我没告诉她。” “她不知道夫人的计划?” “她要知道还指不定生出什么枝节。”顾朝颜表示想要楚依依按着她的剧本走,得靠阮岚背刺。 她找到沈姨母,这事儿就不难了。 昨日正厅,阮岚是为她说话? 那是为了让自己摆脱嫌疑后把矛头指向楚依依,不她做矛,楚依依也不会平白吃了这个亏,自然是要对阮岚下手的。 她事先早就将证据交到楚依依手里,加上何佗的口供,阮岚没跑了。 裴冽听完整个过程,并没有赞叹顾朝颜的谋略跟布局,而是产生了格外心疼的情绪。 如果不是嫁到将军府,嫁给萧瑾,她何至于被拉到这样不堪的泥潭里挣扎不休。 萧瑾该死! “大人?” “阮岚下场可看?” “可好看了,萧瑾要纳她为妾。” 咣当— 裴冽一个没忍住,左脚猛的抬起踹到桌案下面,黄金算盘都抖了抖。 顾朝颜吓一激灵,抱着人偶看过去,开口说话的却是僵在原地差点落灰的云崎子,“大人没事吧?” 他再不说话都怕这俩人忘了他! 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听这些八卦! “夫人同意了?” “什么?”顾朝颜恍然,“同意啊!” 顾朝颜表示与其让萧瑾把阮岚养在外面够不着,不如就把她养在眼皮子底下,还能防着些。 裴冽低咳一声,“千日防贼,不如一日防身的道理夫人应该懂。” “大人教诲的是。” 裴冽:我没教诲你!你们什么时候和离! 气氛又变了变,多少有些尴尬了呢。 顾朝颜抱着人偶如如诺诺站起身,“大人要没别的事,我就告退了。” 裴冽不点头,也不说话。 僵持之际,云崎子开口,“夫人何时与萧将军和离?” 云崎子有多会察言观色,当年混迹江湖他靠的就是这本事。 他站在那儿也不是啥都没干,眼睛不时在两人身上徘徊观察,顾朝颜倒是没什么,吧啦吧啦吐豆子似的说,眉飞色舞的,唾沫星子恨不得喷到他脸上。 他家大人可‘眉目传情’半天了。 不就这点儿事么! 铺垫那么多干嘛! 换作往常,顾朝颜能让云崎子算,算不对你看我扣不扣你钱! 但今日不比往常,“三个月最多。” 这个答案裴冽十分满意。 “这是顾夫人私事,与案情无关。”裴冽清了清嗓子,淡声道。 云崎子拱手,“贫道唐突。” 顾朝颜连忙摆手,“不唐突不唐突,大人还有事吗?” 裴冽没事了。 “那我就先告退。”她抱着人偶,才走两步扭回头,“大人找云少监还有事吗?” 裴冽找云崎子还真有事,于是将人留下来。 顾朝颜略显失望离开,但没走,就在院子里眼巴巴的等。 院外头,沈屹看到顾朝颜了,朝她招手。 顾朝颜看着不敢贸然进到小筑里的沈屹,思来想去,没出去。 片刻,云崎子从屋子里走出来,看到顾朝颜时诧异,“夫人为何没走?” “等你!” 眼见小筑外面沈屹在看到云崎子时桃花眼刷刷放光,顾朝颜就知道不好。 她单手抱住人偶,拽着云崎子那身里三层外三层的青色法衣,把他拉到沈屹看不到的角落,“云少监能不能把柔妃的验尸单据交给我。” 云崎子看了眼顾朝颜,又朝院门扫了一眼,“不能。” “沈屹出多少钱?”顾朝颜不想与云崎子兜圈子,她怕沈屹随时冲进来。 “跟钱没关系。” “一千两。”顾朝颜竖出一根手指。 云崎子摇头。 “一口价,五千两。” “跟钱没有关系,多少钱贫道都不会给你。”云崎子随即来一句,“鹿筋好吃吗?” 顾朝颜还以为怎么回事,要提这事儿她可有话说了。 “此女生辰极佳,乙丑年日支五行为水,丙寅月日支五行为金,甲子时日支五行为水,这是百年不遇的凤凰命格,且是水凤凰,凤凰即凤鸟,贵气之神……” 云崎子就是生气这个。 你既说出来我也不装了,“贫道算错了吗?” 第二百一十九章 求别沾 要不是有求于人,顾朝颜都想撸袖子冲上去给云崎子一个痛快。 “凤凰命格,千年不遇的水凤凰?” 顾朝颜咬了咬牙,“云少监刚刚才问我与夫君何时和离,至于我身上发生什么事你也略有耳闻,千年不遇的凤凰命格是这样的?” “命理上就是这么讲的,夫人混的不好与贫道何干?”云崎子还真是想与顾朝颜解释一下这件事,他算的没错,错的是顾朝颜没把这个命格活好。 顾朝颜冷笑,“你真以为你算的对?” “令尊给了贫道五万两黄金。” “那云少监有没有算出来,我是捡的?” 云崎子皱眉,“什么?” “我是父亲从林子里捡的,不是亲生的,且父亲捡到我时没发现任何有关生辰的物件。” 顾朝颜这么说,云崎子就懂了。 “所以……贫道说的命格,令尊不知道真假?” “知道是假的。” 云崎子咬死不承认这事儿,“夫人没证据证明那是假的吧?” “云少监也没证据证明那是真的,但你收了钱,五万两黄金。”顾朝颜直视云崎子想要耍赖的脸,“云少监别不承认,你在我手脚的印泥旁边按了指印。” 云崎子脸色微变,“如此我倒想知道,令尊为何给贫道那五万两黄金?” “父亲喜欢那个命格,也想让在场宾客相信我就是那样的命格。”顾朝颜解释道。 云崎子佯装恍然,“令尊利用了贫道。” 顾朝颜,“……”什么嘴! “柔妃尸体的验尸单据,此事一笔勾销。” “贫道不给,夫人能耐我何?”云崎子不觉得这个钱他该退回去。 每一笔骗来的钱,都是他付出的努力。 那都是劳动果实。 顾朝颜看出云崎子‘破罐子破摔’的情绪上头了,为了让他清醒,顾朝颜选择走回屋里。 云崎子一把拽住她,“顾夫人去哪里?” “我让裴大人评评理。” 单磨嘴皮子,云崎子能拉顾朝颜坐下唠一天,可要把事情闹到裴冽那里结果完全不同。 一力降十会。 在绝对权势跟力量面前,任他舌灿莲花毫无意义。 尤其云崎子知道他家大人对顾朝颜别有用心。 这事儿捅到他家大人那里都不是拉偏架的问题,莫说他的鹿,他的筋都有可能当盘菜摆在顾朝颜面前。 “一千两。” 云崎子妥协了。 “从五万两黄金里扣。”顾朝颜发现她好像摸清了眼前这位云少监的脉门。 云崎子,“夫人想空手套白狼?” “裴大人!” “成交!” 于是乎,云崎子不得不把他那会儿正准备跟沈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验尸单据拽出来,心不甘情不愿搁到顾朝颜手里。 “夫人日后能不能不拿凤凰命格说事儿?” “好用为什么不说?” 顾朝颜特别不理解的回问一句,“换成云少监会不拿出来说吗?” 云崎子表示他能说到死。 小筑外,沈屹见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来,当即迈步迎上云崎子,只可惜热脸贴了冷屁股。 看着云崎子怀抱拂尘翩然离去的背影,沈屹凑到顾朝颜身边,那双桃花眼眯成一道缝儿,“顾夫人,沈某是不是找你找错了?” 彼时他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看能不能说服云崎子与他交易。 谁知道云崎子那么好说话,五千两这事儿就能办成。 他银票都掏出来了,就差交易! 然后云崎子就被叫进寒潭小筑,出来就不理人了。 顾朝颜站在沈屹旁边没说话,待云崎子背影消失后从袖兜里取出验尸单据。 沈屹是多聪明的人,脸色愈发难看,“夫人不打算解释一下?” “是不是沈公子拦住我的马车?” “是。” “是不是沈公子求的我?” “是。” “是不是这东西?” “是。” “我解释什么?”顾朝颜深知自己截了沈屹的胡。 不然怎么办,煮熟的鸭子让它飞了? 得说这个哑巴亏沈屹吃的不香。 “这好像是帝江的人偶?”离开拱尉司,沈屹这才注意到顾朝颜怀抱的人偶,诧异非常。 他从云崎子那里打听过,帝江没逃出水牢。 “嗯,我看着喜欢就要了。”顾朝颜轻描淡写。 沈屹凑近,桃花眼又浪荡起来,“沈某怎么发现裴大人对夫人特别友好呢?” “这东西是谁都能给的?” 顾朝颜直接把人偶送过去,“给你。” “我不要!”沈屹差点弹开。 帝江还没死,求别沾! 走出拱尉司,沈屹还在顾朝颜身边怒刷存在感,“裴大人对夫人如此看重这件事,萧将军知道么?” 马车旁边,顾朝颜停下脚步,直视眼前这位站着都能抖三抖,仿佛患有不安症的少年,眸间起雾,默默不得语,“萧瑾知不知道不重要,沈公子知道就行了。” 沈屹撇撇嘴,“跟我有什么关系?” “裴冽是修筑护城河工程的监官,要不是为了我们的钱,我会献身?”顾朝颜朝沈屹靠近,眸间落雨,盈盈一水间,“我是为了我吗?我是为了你。” 沈屹鸡皮疙瘩抖一地,“你好好说话!” “我可以跟你好好说话,但是你要听话。” 顾朝颜脸色一变,瞬间冷艳高贵,“萧瑾要听到什么闲言碎语,你就是奸夫,我保证。” 沈屹,“……你要不要讲一点点良心?” 顾朝颜没说话,抱着人偶迈步走向沈屹,身姿窈窕,媚眼如丝。 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恶意,沈屹惊恐大喝,甚至有些歇斯底里的味道出来,“你别过来啊!” 要被裴冽看到什么,他死! “时玖,我们走。”顾朝颜没时间与沈屹在这儿瞎耽误功夫,她要出城。 眼见马车驾行,沈屹忽然想到一件事,他与顾朝颜同乘一辆来的! “顾朝颜……顾朝颜你等等我—” 马车在跑了几百米之后方才停下来,沈屹追的气喘吁吁。 是谁说顾朝颜软弱可欺好糊弄来的! 哦,司徒月! 司徒月你这个大骗子! 暗处角落,一身黑色劲装的烛九阴默默看着马车再行,眼底覆霜。 帝江的人偶怎么会在顾朝颜手里? 没有多想,他转眸看向拱尉司,杀意渐起…… 第二百二十章 大师可在? 将军府,青玉阁。 阮岚独自躺在床榻上,冰冷目光紧紧盯住床顶幔帐。 整个上午萧瑾都在这里守着她,那种呵护备至的感觉让她恍惚回到在河朔时的美好时光。 那时她是真的动了情,少年将军,鲜衣怒马又钟爱她一人,谁会不喜欢。 然而在河朔时的海誓山盟待回到将军府之后全都化为泡影。 他没如约休弃他的正妻娶自己过门,连妾的头衔他都没有施舍,哪怕自己怀了他的骨肉,他也没有为自己争取过一丝一毫。 是他作不得主么? 是他权衡利弊。 昨日正厅,她看的清清楚楚,萧子灵与顾朝颜,他选了顾朝颜。 楚依依与顾朝颜,他选了楚依依。 自己与楚依依,萧瑾则毫不犹豫选择了楚依依。 由此可见在萧瑾心里自己是最无用,随时都可以其如敝屣的那一个。 颈间勒扯的感觉跟胸口刺痛让阮岚神识异常清晰。 情爱都是虚无缥缈之物,转瞬即逝。 她再贪恋便是愚蠢! 忽的,一阵幽远如暮鼓晨钟的声音传入耳畔。 阮岚忍住胸口疼痛,艰难起身盘膝而坐,催动内力接收指示。 噗— 传入耳畔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犹如一道亮剑直戳内观。 阮岚根本无法抵抗那股强势侵袭跟威压,气血上涌,喉咙腥咸喷出一口血箭!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助楚依依?’ 声音响起,阮岚不敢有丝毫怠慢,“我错了。” ‘大错特错!’ 幽远的声音蕴含出雷霆之怒,阮岚被压迫的胸口渗出血迹,她甚至无法直起身子,只能默默承受。 “还求句芒大人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能完成任务!” ‘你还记得自己任务是什么?’ “留在萧瑾身边,成为可以左右他重要决定的人。” ‘你现在可配!’ “我会努力让自己变得有价值!” ‘你还有什么!’ 冰冷的声音让阮岚感受到刺骨寒意,她连孩子都没有了,自然也没有了可以牵制住萧瑾的筹码,唯有残躯。 “求大人再给我一次机会,萧瑾愿意留下我就是对我有情……” ‘他之前对你更有情,你还不是一败涂地!’ “那是因为我对他也有情!”阮岚单手捂住胸口,脸色煞白,苦苦哀求。 那声音沉寂许久,悠缓响起,“现在?” “阮岚断情绝爱,只求完成任务!” ‘此番你违背指令必然要受到惩罚……’ “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曹明轩在城南菜市。’ 未及阮岚听明白,那声音突然消失,与之一起消失的是那股她根本无法抗衡的强势威压。 阮岚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直挺挺倒在床榻上。 胸前伤口裂开,她痛的五官都跟着紧拧,脑海里再次响起那个声音。 曹明轩…… 自离开拱尉司,顾朝颜出城,先将沈屹送到皇城正东门的凉亭监工,顺便与他重新签订契约,这才把验尸单据交出去。 之后她吩咐车夫直接赶往宝华寺,整整一个时辰,马车终于停在寺外。 她怀抱人偶,带着时玖走进寺门。 鉴于上午是一天中阳气最旺盛的时段,虔诚上香者多在午时之前过来祈福祝祷,现下已过午时,寺内香客稀稀两两。 宝华寺内参天大树,殿宇楼阁。 东侧悬钟,西楼架鼓。 暮鼓晨钟好似梵音时响,悠远飘扬。 顾朝颜迎着裹挟檀香味道的清风迈进殿里,时玖紧随其后。 她每每来都会叩拜神明。 人偶落地,她跪在蒲团前合十双手。 殿内香火缭绕映照着眼前那尊巨大的金色佛像,清烟袅袅升起,每一柱点燃的香火都带着虔诚的祈愿跟期盼飘向佛祖。 顾朝颜举高香敬神明,心中无限感激。 重活一次的机缘足够她弥补上一世的遗憾。 “夫人,奴婢没瞧见印光方丈。”时玖知道自家夫人来这儿的目的,打从进殿门就开始四处找。 顾朝颜三拜之后起身,毕恭毕敬将手里的香插进香炉,转回身抱起人偶,“去他禅房。” 印光作为宝华寺的住持方丈,自然有独属于他休憩的地方。 佛殿往右是供香客下榻借宿的斋房,往左便是印光的禅房。 与斋房那边的简单朴素相比,印光的禅房隐于花木深处。 竹林小路蜿蜒盘绕,时玖紧跟着,不时看向前后,“夫人,我们没走错地方吧?” 时玖虽来过几次宝华寺,但这边是寺庙重地,她没进来过。 顾朝颜走的坚定,且不迟疑。 她来过。 说来可笑,上一世她来找印光是为了给萧瑾求一条后路。 那时太子与五皇子之间的交锋日益白热化,裴冽风头正盛,萧瑾被他连连压制,局势十分严峻。 她怕五皇子败,连累萧瑾也跟着吃亏,于是带着一笔钱财找到印光。 那笔钱财不是小数目,她要求找个隐蔽的地方交易,是以印光破天荒将她请到禅房。 她将那笔钱交到印光手里,‘万一将军府出事,大师须为萧瑾提供藏身之处,保他安全离开皇城,若万幸,这笔钱属于宝华寺,我顾朝颜决不追回。’ 那时的她,心中只有萧瑾。 重新踩在这条幽静的小路上,顾朝颜心绪百转千回。 终于,二人看到了被几棵苍劲银杏树围在中间的禅房,禅房前有小溪横穿,上面起了一座石桥。 时玖惊讶,“好美啊!” 是很美,两侧青竹掩翠,一溺清泉绕门。 顾朝颜带着时玖踏上石桥,走下去的瞬间仿佛有种跨越世俗尘嚣的感觉,心中只剩下一片宁静。 距离禅房最近的银杏树下摆着一张石案,上面置着棋盘跟茶具。 顾朝颜停下脚步,“大师可在?” 声音空灵,禅房内无人应答。 时玖左右环顾,“印光方丈不在这里吧?” 顾朝颜不语,绕到石案旁边的石凳前坐下来。 棋盘上摆着一副残局,她碰了碰叩在托盘上的茶具,尚热。 “时玖,帝江从拱尉司逃出来这件事千万不能声张知道么?” 时玖愣住了,“帝江是谁?” “就是那个可怕又恐怖的傀儡师!” 吱呦— 禅门开启,印光穿着海青色僧袍配红色袈裟,以知天命的年纪跑出了弱冠之期的矫健步伐。 “那傀儡师逃出来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玄丝子母锁了解一下 石案前,顾朝颜抬头看向一脸慈祥的印光,微微一笑。 印光知道自己上当了。 别的不说,但凡那傀儡师跑出来,人偶都不可能在顾朝颜怀里躺的那么安详。 他低咳一声,“阿弥陀佛,此乃寺庙重地,施主不应擅闯。” 虽然顾朝颜在他看来不是很厉害,有时候还会冒傻气,可印光就是有一种感觉,这是他的天敌,见到就很不舒服。 克他。 顾朝颜听到‘施主’二字,欲哭无泪,“大师这样无情,我们前几日还生死相依过。” “施主应该知道那非老衲本意,玄丝子母锁了解一下。” 顾朝颜听着好笑,“事情都过去了,大师怎么还抓着不放?” “渣男语录。” “什么?” 印光表示他在殿前敲打木鱼听多了这样的祷告。 大抵意思是男人犯了错,被女人发现后就时不时的翻小肠。 这些男人便受不了唠叨来求佛祖抹去女人的记忆,他们也好过的清净些。 “被迫吞下委屈的人不是施主,施主当然忘的快。”印光说话时提了提僧袍,绑过玄丝子母锁的脚踝还肿着。 顾朝颜承认那晚的事她是没与印光商量,可商量的结果能如她愿? “大师就不问问我为何会来?” “不想知道。” “佛家有云凡事有因果,万物有轮回。”顾朝颜说话时将怀中人偶搁到石案上,“我来是给大师了因果来了。” “老衲与施主因果已了,此生不易再见。” 顾朝颜,“……先了这一桩。” 看到人偶脸上那道极为鲜艳的血痕,印光难得记了一回仇。 要不是顾朝颜,他也惹不上那傀儡师,“施主想干什么,直说。” “天蚕丝。” 彼时离开寒潭小筑之前她顺嘴问了一句,没想到云崎子识货,表示人偶之所以做的如此形象逼真,是因为这张脸用的是生长在雪山巅峰的雪蚕吐出来的丝线勾织而成。 这种丝线遇水不湿,遇火不焚,十分珍稀罕见。 印光在听完顾朝颜的解释后,疑惑,“施主口中的天蚕丝,为何不能刀枪不入呢?” “这一条跟刀枪没有关系,是菩提子划的。”顾朝颜扎了扎心,“我听说大师这里有天蚕丝?” “你听谁说的?”印光急了,施主都不喊了。 顾朝颜想都没想,“拱尉司少监,云崎子。” 云崎子真说了。 条件是顾朝颜一年之内不许再拿‘凤凰命格’说事儿。 印光磨了磨牙,“那个妖道!” 江湖就那么大,早年云崎子游历四方(被夺命追杀)那段时间也曾来此避难,且忽悠了印光一把。 得说印光的成长,少不了云崎子那浓墨重彩的一笔。 “大师把天蚕丝交出来,这个因果便由我顾朝颜一个人扛,他日帝江追究,我决不祸水东引赖在大师头上。” 印光都快气笑了,“你不往老衲这里引,那个叫帝江的傀儡师就不知道这一条是菩提子划的?那晚他亲眼看到的!” “我用天蚕丝织补,好坏都与大师无关。” 印光犹豫了。 虽说天蚕丝放在他这里没有用,可到底是宝贝,哪有平白无故给人的道理。 尤其是给顾朝颜。 扔了都不想给。 “施主若能解这盘残局,老衲自会将天蚕丝双手奉上。” 顾朝颜看着石案上的棋盘。 这棋盘上的棋子她熟悉,上辈子她来时就摆在这儿,如今真是一个棋子都不错位,还摆在这儿。 可见这真是一盘难解的残局。 “能解就给?” 印光来了句‘出家人不打诳语。’ 顾朝颜点点头,而后伸手。 哗啦— 几十枚黑白子被她堆到一起。 起初印光还以为顾朝颜有什么大神通,直至她把棋子一枚一枚挑捡着扔到藤编的棋篓里。 正待印光要破戒骂人时顾朝颜大大方方解释,“执念起,苦海生。” “一盘残棋而已,解开会得机缘?” 印光压下脾气,认真想了想,“倒也不会。” “那又何必执着,解不开就不要解,残棋已是结,解残棋于大师而言会变成更难解的结。” 印光承认他给绕蒙了,加上他本来也没想为难顾朝颜,于是交出天蚕丝,送其离开时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老衲与施主因果已了,施主以后别再来了。” 顾朝颜叫他放心,“没事我不来。” 皇城,拱尉司。 寒潭小筑。 裴冽坐在桌边,脑子里还在想顾朝颜受委屈的事,思来想去整件事里有两个人不能放过。 一个是给阮岚诊断的大夫,另一个则是何佗。 “你去查查那个叫何佗的人到底有什么把柄落在楚依依手里。” 洛风拱手,“是。” “给阮岚瞧病的大夫也抓起来。”显然整件事里那个大夫是跟着阮岚的节奏在走。 “是。” “曹明轩,杀。” 这洛风就想说两句了,“不如我们把萧子灵杀了吧?” 裴冽面无表情的表情有了些许动容,毫无波澜的内心荡起一丝波澜,“你解释。” “大人杀曹明轩是为了让萧子灵难过,原因是她欺负了顾夫人,按这个道理讲,大人直接杀了萧子灵,顾夫人岂不更解气。” “你真聪明。” 裴冽的嘲讽激发了洛风异于常人的自信,“谢大人夸奖,属下这就去办!” “顺便把萧瑾人头给本官带过来。” 洛风闻声愣住,“大人,萧瑾杀不得吧?” “为何杀不得?杀他才一了百了。” “他是朝廷命官,死了朝廷会追究的。” 裴冽挑眉,“你还知道朝廷会追究?曹明轩是大梁细作,证据确凿,杀他有理有据,你杀萧子灵不用偿命么?” “属下以为……” “你以为本官抓那两个大夫是为顾朝颜出气?本官很像是公报私仇的人么?”裴冽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教训道。 洛风忽然就想问问菜市孙屠夫是怎么死的。 “属下不明白。” “曹明轩是梁国细作,起初本官以为他接近萧子灵的目的是为接近萧瑾,如今看来,应该是想借萧子灵之手,巩固阮岚在将军府的地位。” 洛风愣愣看着自家大人,一脸茫然,“阮岚?” “大人怀疑阮岚是梁国细作?” 第二百二十二章 废话说的津津有味 看着洛风一副‘我怎么不懂,你说清楚一点’的表情,裴冽窝火。 这样的脑子跟在他身边多年竟然没死真是奇迹。 “你脑子里每天都在想什么你说。” “十皇子前日又娶两位侧妃。”洛风侧面表达了他每天都在想什么这个问题。 “本官挡你娶妻了?” 洛风,“……求大人赐教。” “倘若曹明轩想要接近萧瑾,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走仕途,成为同僚。” 裴冽两把眼刀甩过去,“再说一遍。” “入赘将军府。” 裴冽收回眼刀,“萧子灵怀了他的孩子,他都没想着借此机会往前冲一冲,足见真正想要接近萧瑾的人不是曹明轩。” “萧子灵未婚先孕?” 裴冽知道洛风在想什么,一记爆炒栗子弹过去,疼的他眼泪飙涌,“不该拱尉司管的事,别管。” 见洛风捂着脑袋杵在那儿,裴冽不乐意了,“剩下的你说。” 洛风,“……曹明轩不想接近萧瑾,又违背心意靠近萧子灵,一定有目的。” 裴冽,这废话还真让你说的津津有味啊! 咳! 感受到目光凌迟,洛风赶紧往下推,“属下听闻打从阮岚入将军府,萧子灵就跟一见如故似的,净天往她身上贴,处处为她出头,还称呼她为嫂嫂,这个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洛风摆出一副深思状,“属下已查阮岚跟曹明轩同是河朔人,且在同一个村,这就不难解释了,曹明轩接近萧子灵的目的,是想潜移默化的游说她助阮岚在将军府站稳脚跟。” “如此说,阮岚极有可能也是梁国细作……” 洛风恍然,“大人信我,阮岚就是梁国细作!” 裴冽,“你是不是忘了这个话题是怎么展开的?” 是你不信我的好么! “属下不明白,为何要杀他。” 裴冽目光不自觉落向对面,空椅上并无人。 “萧瑾要娶阮岚为妾,曹明轩使命已经完成,他没有用了,就算拱尉司不出手,玄冥也不会留他等着我们顺藤摸瓜,一定会除之以绝后患。” “那我们为何要多此一举?这样做会不会让玄冥觉得,我们其实早就洞悉曹明轩是细作,打草惊蛇?” 洛风补充一句,“保不齐还会怀疑我们已经猜到阮岚的身份。” 裴冽冷笑,“明棋才有意思。” 洛风还想再问的时候,裴冽眯起双眼。 “属下领命!” 待其欲退,裴冽唤住他,“有心仪的女子?” 洛风吓了一跳,“没有啊!” “有就说。” “真没有!” 裴冽摆手,洛风退出寒潭小筑。 小筑里,裴冽独自坐在案前,视线再次落向对面空椅。 不管是谁,欺负顾朝颜就要付出代价…… 夜已深,浮云掩月。 位于城南菜市的尽头有一片荒林。 与其说是荒林,莫不如称之为乱葬岗,此间树木凋零,荒草盎然,行走间仿佛置于一处诡异幽境,生命气息寥寥无几,唯有死亡的怨气翻涌如浪。 烛九阴独自穿行在林间,终在一座残断的石碑前停下脚步。 他约的人已经到了。 石碑对面,一抹纤柔身影背身而立。 五年未见,可只一眼,哪怕是背影他亦坚定不移的认出眼前女子,“句芒,好久不见。” 那抹身影转过来,确是一名女子,黑色劲衣,面覆幂篱,露在外面的眼晴如寒星冷月,冰凉如铁。 “你不该约我。”女子声音清冽,如泉水击石一样好听,稳重又不失空灵。 十二魔神很少一起出任务,就算需要相互配合也是以传递消息为主,凑在一起的情况少之又少。 烛九阴之所以时时去见帝江,也是因为他的任务之一就是守住帝江,别鲁莽行事。 单纯这个任务,他失败了。 “帝江被裴冽抓去拱尉司,生死未卜。”烛九阴停步在石碑这一边,没再进一步。 女子冷哼,“他活该。” “句芒……” “我早就叫你提醒过他别随心所欲,别意气用事,他是怎么做的?把柔妃尸体当傀儡?他被抓不冤枉。” “你有多久没见过帝江了?”烛九阴很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女子沉没数息,“十里亭一战之后,便未曾见。” “那你一定不知道他现在的模样。”烛九阴不想让句芒看到自己真实的样子,可他忍不住,只要情绪波动,他的瞳孔就会变成白色。 “毒已入心?”句芒的声音略显震惊。 “我不重要。”烛九阴告诉句芒,“那一战之后帝江为了留住羽箩,以她模样塑造出一个人偶,又用五年时间修习傀儡术,傀儡术邪门儿,它能让一个人的样貌在五年之内发生剧变,这会儿他就算站在你面前你也不会认得他。” “人偶?” 女子脑子里闪过一念,“什么样的人偶?” “白衣白发,白色罗裙,跟羽箩一样,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是……” “是顾朝颜抱着的那个。”不等女子猜测,烛九阴直接给了她肯定回答。 女子沉默许久,“人死不能复生,帝江过于执着了。” “你不执着?” 见女子不开口,烛九阴又问,“你若不执着,为何十里亭一战之后不顾撤退指令直接来这里?” “我与你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烛九阴逼近一步,声音显得急切,“就因为你是下一任句芒?” 烛九阴曾与帝江说过,上一任句芒死于好奇。 因为看到玄冥真身而被除名,紧接着便是眼前这位接替成为新的句芒,那时距离十里亭一战不过三个月的时间。 严格说,她与剩下十一位魔神并不熟悉,有些甚至是在十里亭才见的第一面,感情寥寥无几,并没有那么浓厚。 “可你别忘了,羽箩救过你的命。” “我记得。”女子音色骤然冰冷。 烛九阴突然放弃争辩的态度,伏低做小,“救救帝江。” “我何德何能。”女子冷笑。 “顾朝颜既有人偶,又能随意出入拱尉司,只要接近她就有机会救帝江出来,句芒,哪怕你不在乎帝江,可他是这世上唯一深爱羽箩的人,他若死了,谁还能记得羽箩?” 第二百二十三章 选个好日子和离 见女子不说话,烛九阴扑通跪下来,重重磕头。 残破石碑对面,女子垂在两侧的手倏然握紧,“我还记得。” “我们随时都会死!” 烛九阴抬头,悲声低喝,“十里亭那一战你还不明白吗?不管我们多厉害,死都是一瞬间的事!若你死了,帝江也死了,那还有谁会如你们那样深刻的记得羽箩?” “你……” “我知道你对羽箩的心意!” “你闭嘴!” “我没有拆穿你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你,羽箩没死,她一直在以记忆的方式活在你跟帝江心里,你难道不想她活的更长久些?” 夜风拂过,荒林里偶有鸦叫,阴森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不寒而栗。 女子漠然站在石碑前,许久方才开口,“我会尽力。” “多谢!”烛九阴再次叩首,感激不已。 她没有与烛九阴解释,自己对羽箩的感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没那么不堪。 是温暖。 羽箩是她人生中唯一给过她光芒的人。 是黑夜里的长庚星,是大海上的灯塔。 对于一个无父无母的弃婴,以及十二魔神的替补来说,她人生至暗时刻足够漫长,漫长到她从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变成了只会听从指令行事的冷兵器。 指杀,是她活着的意义。 直至遇见羽箩,她又是个人了…… “这件事不能让玄冥知道。” 女子点头,“当年十里亭一战,到底怎么回事?” “玄冥没有与你说?” “我在等你告诉我。”女子肃声道。 刚刚有求于人,烛九阴自然没有隐瞒的道理,“玄冥查到与地宫图有关,所以想以柔妃尸体换取地宫图,结果……” “要不是看在羽箩的面子上,我都想杀他。” 烛九阴也知道这一次帝江闯下大祸,未作争辩,“还有蓐收……” “蓐收之事,我等玄冥指令。” 烛九阴缓身而起,“你也保重。” 女子未语,闪身离去。 烛九阴站在原地,默默凝视女子的身影消失在夜幕苍穹。 除了玄冥,现如今出现在大齐皇城的魔神皆是从十里亭那场死战中劫后余生,他们唯有一愿。 真相…… 同样是夜。 工部尚书府后院的主卧房里,沈屹把玩着手里的茶杯,不时看向房门,“赵大人这个时辰还不回房陪媳妇吗?” 沈言商端来一壶养生茶,见杯子在沈屹手里转来转去,索性从托盘里重新拿杯,斟茶,“还不是因为你。” “长姐说这话我可伤心了,你不会是在撵我走吧?” “我是。”沈言商自己也斟了一杯,“说吧,这么晚找我来,什么事?” 确定赵敬堂暂时不会出现,沈屹自怀里取出从顾朝颜那儿得来的验尸单据,“长姐看看。” 沈言商接过单子,搭眼时眉头蹙了一下,“这是?” “柔妃的验尸单据。” 沈屹边摆弄手里茶杯边瞧过去,“验尸单上写的清楚,柔妃尸体的的确确是在五年前被人虏走的,尸身保存完整,哪怕被那个叫……帝江的傀儡师当傀儡打过一架,尸体仍然没有任何损伤。” 沈言商缓身落座,握着单子的手紧了紧,“柔妃生前中了毒?” “尸体十个指甲呈肉色,与活人无异,这显然不正常,单子上写的是怀疑中毒,至于死后尸身不腐,单子上的解释是被人装进水晶棺里整整保存五年。” 接下来的沈屹难得把杯子搁回桌上,踌躇半天都没张开嘴。 沈言商瞧过去一眼,“闯祸了?” “切!长姐小瞧我。” 沈屹端直身板,又刻意清了清嗓子,敛色道,“柔妃的事我原本不想与长姐说,可赵敬堂像个闷葫芦似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我实在不放心。” “他做事一向严谨。” “是严谨。”沈屹一点都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能在皇陵里神不知鬼不觉把尸体挖出来,又藏在谁也不知道在哪儿的水晶棺里,不严谨干不成这事!” 沈言商蓦然抬头,“你怀疑你姐夫?” “不是怀疑,就是他。” 沈屹索性把赵敬堂这段时间表现出来的异常和盘托出,“之前口口声声叫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查出真相,结果真相呼之欲出的时候他退缩了,说什么案子既然派到拱尉司,就该由裴冽去查,叫我消停一会儿。” “他早干什么去了!” 沈言商睫毛轻颤,狐疑开口,“他不想知道真相了?” “我不知道他想不想,我想。”沈屹重新握住茶杯,“这里没有别人,我也不与长姐藏着掖着,倘若这件事被查出是赵敬堂做的,抄家灭族都是他!不如……” “不如什么?” “不如长姐这几天寻个好日子闹一闹,与他和离了罢。” 沈言商盯着他,不说话了。 她忽然想到这个弟弟小时候因为好动经常闯祸,每次闯完祸都会跑到她这里寻求庇佑,哭的还可伤心了呢,鼻涕一把泪一把。 死了亲姐一样。 沈屹起初还在坚持,盯的太久就略有心虚了,“我知道当年要不是赵敬堂出面,沈府吃了那么大的官司,莫说家业,我与长姐都有可能性命不保,可这么多年过去,你我姐弟报恩也还的差不多了,没道理把命搭给他。” 沈言商垂眸,叠起手里单子,“你用晚膳了吗?” “没有……” “我这就吩咐厨房做你最喜欢吃的四喜丸子。” 见沈言商起身欲走,沈屹重重落杯,“长姐别糊涂!这么多年他心里装的女人一直都是柳思弦,何曾给过长姐半点偏爱!但凡他心里有你,我也不反对长姐夫唱妇随,我也甘愿陪他赴死,可现在看,他不值得!” “这样吧。” 沈屹以为有了转机,桃花眼里闪出希翼,“长姐说!” “再加一道糖醋藕丁,荤素搭配吃着不腻。” 沈屹急了,“长姐。” “还想吃什么?” “时候不早,我先走了。” 沈屹留下了那张验尸单据,“长姐叫他好自为之。” 这个世上没有谁比他更了解自己的长姐。 或许在别人眼里,长姐是因为恩情才嫁给赵敬堂,可他知道,长姐是真的喜欢那憨货。 他已经把厉害关系摆的清清楚楚,接下来长姐的选择便是他的选择。 长姐想陪赵敬堂同生共死。 那他,选择与长姐共同进退…… 第二百二十四章 我想辞官 沈屹离开半柱香后,赵敬堂特别适时的在书房里忙完了。 房门开启,身着青色长衣的赵敬堂拿了一个装满热水的汤婆子走进来。 “那小子怎么没多呆一会儿?” 铜镜前,沈言商摘下发簪,眼底露出微笑,“你好像在躲他?” 赵敬堂直接走去铺好的床榻,将汤婆子裹在床尾被子里,“入秋天凉,你有手脚畏寒的毛病,出门可得多穿些。” “知道了。” 沈言商透过铜镜看到了那个汤婆子,很寻常的举动。 自她嫁给赵敬堂第一年,他发现自己有这个毛病之后每年入秋都会准备这么一个暖脚的东西搁在被子里。 若一次两次倒也没什么,他这一做,年复一年。 这事儿丫鬟也做得,可他说丫鬟休息的早,汤婆子里热水灌的越晚坚持的时间就越长。 发髻解开的瞬间,如瀑长发垂至腰际。 沈言商拿起梳妆台上的紫檀木梳轻轻梳理自己的头发。 谁能说这样的赵敬堂不喜欢她呢? 可她知道,只是喜欢罢了。 赵敬堂的心里始终装着另一个女人,没有人能把那个女人从他的心里挤出去,她亦不作无谓的挣扎。 于她而言,喜欢足够了。 “言商。” 赵敬堂坐在床榻旁边,朝梳妆台的方向看过来。 沈言商看着铜镜里的男人,“嗯?” “我想辞官。” 音落,沈言商手里梳子停下来,侧过身,“夫君说什么?” 赵敬堂端端正正坐在床榻边缘,双手垂握在膝盖上,深思熟虑之后迎上那双震惊的眸子,“我想辞官。” “为什么?”沈言商确实震惊。 她知道工部尚书于赵敬堂不过是头衔罢了,他真正在意的是学以致用,且热爱。 “我好像还没带你回过祖宅。”赵敬堂答非所问。 见沈言商愣在那里惊呆的样子,赵敬堂一向严肃的脸上显露出淡淡的笑意。 他起身走到铜镜前,从沈言商手里拿过木梳,“我还记得祖宅前种着大片的油菜,花开时候一片金黄,那才好看。” 沈言商转回到铜镜前,沉默不语。 “祖宅旁边还种着一棵紫藤树,那树叶随季节不同,从翠绿到金黄再到深紫,煞是好看,尤其树叶金黄时与那片油菜花正好呼应上,那景色我到现在还记得。” 赵敬堂轻轻梳理手中柔顺的青丝,“你还没见过。” “没见过可以抽时间回去见一见,也不至于夫君要辞官这么大动静。” 沈言商不意外赵敬堂给她梳头,这是他经常做的事。 原因是她偶有头痛的毛病,大夫说时常梳理头发可以刺激头上的穴位,缓解症状。 她不是矫情的女子,也懒得在这上面搭功夫,偏赵敬堂看到她糊弄就会过来帮她梳头,十分细致。 哪怕她不耐烦梳头这件事,可只要是赵敬堂在梳,心境自然不同。 “我也是疲倦了,做不完的工图,审不完的文书,朝廷里这些勾心斗角,我也实在应付不来。” “夫君想清楚了?” “嗯。”赵敬堂重重点头。 沈言商看着铜镜里的赵敬堂,初嫁他时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而今鬓角已有斑白,“且等思弦的案子了结,我陪夫君回江陵。” “我想明日递交辞呈。” “这么快?”沈言商抬头,如秋水的眸子微微闪动。 赵敬堂将她青丝握在手里,梳理时动作突然停下来。 她瞧过去,见银丝。 沈言商羞涩中带着些许无奈,“岁月不饶人。” “所以我们该珍惜,我不想等了,就明天罢。” 看到赵敬堂眼中坚定,沈言商再次沉默。 房间里沉静无声,沈言商不时看向铜镜里的男子,纵然已过三旬,那张脸依旧耐看,即便没有表情在脸上,仍然会让她感觉拂云拨雾,温暖如初。 而在她垂眸的时候,赵敬堂的目光亦落在梳妆镜里。 他本无心娶妻,却因承诺不得不娶沈言商入府,如此才能保全当时风雨飘摇的沈家。 犹记得大婚当晚,他拿起银秤杆挑起喜帕时的惊艳。 少女的脸倾城颜色,容颜中无惊无喜,平和的让人不可思议。 他在想,她应该是无奈。 “夫君不想等柳姑娘的案子了结,再辞官吗?” 片刻沉寂被沈言商打破。 未嫁赵敬堂之前她是沈府的大姑娘,于商界也算是初出茅庐的人物,做事雷厉风行,干脆果断,从无拖沓。 嫁给赵敬堂之后她依就秉承自己的行事做派,将府中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刚刚的问题,她在心中徘徊数次,反复纠结之后终是问出口。 赵敬堂握住梳子的手微顿,数息后动作复起,“皇上已将思弦……柔妃的案子交到拱尉司,我相信裴大人能查出一个真相。” “夫君不想知道真相?”沈言商既是问出口,便想问个清楚。 她转身面对赵敬堂,将袖兜里的验尸单据递过去。 “这是?” “柳姑娘的验尸单。” 听到这里,赵敬堂身子猛的一僵。 他噎了噎喉,又故作轻松的移开视线,青丝柔顺,一梳到底。 “沈屹那小子果然聪明,连拱尉司都能渗透进去,说起来,我今日出城去看了修筑护城河的工程进度,完成的不错,只不过……” “尸体十个指甲呈肉色,与活人无异,疑似生前被人下毒,才造成死后残留在指甲里的血斑异于寻常。” 沈言商见赵敬堂不接验尸单,干脆展平,读出最关键的一段文字,“柳姑娘生前被人下毒,夫君可听清楚了?” 赵敬堂就跟没听到一样,低着头,不停梳理被他握在手里的青丝。 沈言商明明在那双眼睛里看到震惊跟诧异,可他就是不开口。 “夫君没听清楚我再读一遍。” “我听清楚了。” 就在沈言商以为他可以接着往下说时,赵敬堂搁好木梳,“时候不早,我们歇息吧。” 看着背对自己走向床榻的男人,沈言商突然站起身,“夫君还想明日递上辞呈?” “嗯。” 赵敬堂没有改变决定。 “夫君是不是有什么事隐瞒我?”沈言商明白了沈屹的疑惑,她也疑惑。 可沈屹的猜测却不是真的,这才是让她疑惑的地方…… 第二百二十五章 只剩下变态了 沈言商知道偷尸的人不是她的夫君,下毒的人也不是。 所以她很诧异赵敬堂为什么可以如此淡定,甚至漠视,他是那么爱柳思弦的一个人! 换作是她,莫说刨根问底,誓杀真凶。 床榻旁边,赵敬堂听到声音回头,深沉稳重的面容忽而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他走回来,拉住她的手,“我不曾隐瞒过夫人任何事,这是我娶你那日说过的誓言,时候不早,我们睡罢。” 沈言商没有再问,由着赵敬堂拉她走去床榻。 可她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萧李氏难得通知各房到正厅用早膳,破天荒的,没有人缺席,包括阮岚。 因为楚依依的加入,座位上稍有变动,萧李氏仍然居于主位,萧瑾左上位,顾朝颜与之相对,楚依依取代阮岚坐在萧瑾旁边,阮岚原该坐到楚依依下位,但她没敢。 换顾朝颜也不敢,当面背刺这种事儿做的时候她就该知道后果,纵使面子过得去,这根刺难拔。 当然,两人戏演的好。 一个柔柔弱弱的进来,一个关怀备至的问候。 萧子灵进来时就只能坐到楚依依那边。 “阮岚给大夫人请安。” 演戏这事儿顾朝颜上辈子没学会,可这不是上辈子了,“听说阮姑娘昨日伤的很重,伤哪里了?” 虽然阮岚在最后关头把她从楚依依的剧本里拽出来,可阮岚想要算计她跟楚依依鹬蚌相争的事儿逃不掉。 谁也不傻,她问这话就是想让阮岚难堪。 阮岚哪有脸面说,怯怯看向萧瑾。 萧瑾则看了眼自己的母亲。 萧李氏低咳一声,“今日我把大家都叫过来,是想与大家说件事。” 桌上没人动筷子,所有人都坐在那里。 萧李氏倒也没拐弯抹角,“阮岚的事大家都知道。” “知道,那孩子原本就保不住,我觉得阮姑娘也不是那么冷血的性子。”顾朝颜看似在为阮岚说话,讽刺意味更浓。 这句话一下打乱了萧李氏的节奏。 咳— “是这样,阮姑娘原本就是跟着瑾儿过来投奔将军府的,虽说孩子没了,可那到底是瑾儿的骨肉,如今阮姑娘在河朔早就没了亲人,所以纳妾的事咱们就一切从简。” 顾朝颜还是低估了萧李氏的脸皮,她以为萧李氏怎么都要搪塞一下,没想到根本没提孩子的事。 此话一出,厅内气氛瞬间古怪。 一向只说上半句的楚依依变得安静,眸子下意识瞧向顾朝颜这边,她甚至已经预判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以顾朝颜对阮岚的芥蒂,就算不掀桌子也会严词拒绝。 阮岚又死都不会走,接下来的戏一定精彩。 至于谁输谁赢,最好势均力敌,这场戏才能长长久久的演下去。 再看萧子灵,依旧改不了‘不管对她有没有利,只要对顾朝颜没利她就想笑’的老毛病,脸上带着明显挑衅的意味。 她甚至还想添油加醋的嘲讽两句,却在迎上那双微笑的眸子时硬把话咽回去。 “那不如双喜临门,子灵出嫁那日便将阮姑娘迎进门,算起来,将军府上次办喜事还是依依嫁进来,当时出了些差子,多半是我安排不当,这次纳阮姑娘进门的事就交给依依,婆母以为如何?” “好!”萧李氏根本没听清楚别的,只听到顾朝颜没有反对。 昨晚萧瑾找到她提出纳阮岚为妾的事,她原意是反对。 不管从哪个角度讲阮岚都没什么用。 跟顾朝颜比,没钱,跟楚依依比,没势。 人晦气,又不是个良善的东西,她实在不喜,奈何自己儿子喜欢,软磨硬泡的她也就答应了。 且她知道这事儿是楚依依提出来的,府上唯一难过的关就是顾朝颜。 前日正厅里发生的事让她明白一个道理,顾朝颜暂时得罪不起。 虽说将军府门弟清高,萧瑾俸禄数目也不小,可要维持现在锦衣玉食的生活,没有顾朝颜每个月那一千两还真不行。 是以刚刚听到顾朝颜同意,她心里一时没了负担,全然答应下来。 坐在对面一直没有说话的萧瑾亦松了口气,随即涌上一股莫名的情愫。 他忽然内疚。 这一刻他终于相信当初顾朝颜不同意阮岚进门是真的为他着想。 那时他刚刚南征凯旋,回来就要纳一个怀着孕的女人为妾,但凡有心之人闹起来拿阮岚说事,告他阵前留恋儿女私情那在大齐可是动摇军心的死罪! 而且那时如果纳了阮岚,也就没有与柱国公府的这门亲事了。 不得不说,顾朝颜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有那么多想法! 萧瑾越这样想,越觉得顾朝颜爱他爱到骨子里,对于一个爱自己,又对自己有帮助的女人,他从来不吝惜自己的深情,“朝颜……” “娘!我不嫁!” 顾朝颜正愁如何回对萧瑾恶心巴拉的深情时萧子灵突然站起来,摔了筷子委屈大吼。 她料到萧子灵会闹,想要把这两件事安排在一天,目的如此。 萧子灵不是跟阮岚好么,不是很期待阮岚可以嫁到将军府么,这回她倒要看看萧子灵会不会天天数着日子盼! 上辈子为萧瑾她几乎练就了变态的忍耐力,这辈子她没什么忍耐力,就只剩下变态。 谁叫她一时不舒服,她就叫谁一辈子不舒服。 别人不好说,萧子灵她惹得起! 萧李氏这几天也受够了自己女儿要死要活的折腾,这会儿蹙了蹙眉,“你的婚事我已经叫周嬷嬷找人算过,也与你兄长商量了一下,就兵部侍郎的长子许成哲罢。” 听到这里,顾朝颜刚要握住筷子的手顿了顿。 又是他。 上辈子萧子灵嫁的也是许成哲。 她对这个人了解并不深刻,反倒是与许成哲的父亲,兵部侍郎许炳打过几回交道。 这件事说来话长。 当年萧子灵以残破身子嫁给许成哲这件事洞房花烛夜就被发现了,许家碍于萧瑾的关系没将事情捅破。 不成想萧子灵已为人妇还不消停,偷偷与曹明轩私通,被许成哲捉奸在床。 结果曹明轩丢下萧子灵跑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一门好亲事 按大齐律通奸是大逆之罪,十恶不赦须惩以重刑。 许家人虽然没抓到曹明轩,可也没让萧子灵把衣服穿上,就那么裹着被子等萧瑾过去给个说法。 不想萧瑾过去之后只给了萧子灵一个巴掌,就要把人带走。 那时五皇子得势,萧瑾又是五皇子身边的红人,兵部侍郎许炳敢怒不敢言,大事化小,这事儿就算给压下来了。 谁知道萧子灵回来之后不思悔过,非但又与曹明轩勾搭上还到处散播谣言,说许成哲不行。 哪个男人能忍这事儿? 于是便有了许成哲到将军府闹事,原想宰了萧子灵却捅伤自己的插曲。 萧瑾听到消息后回来扣下许成哲,待许炳过来接人时两人在书房相谈甚久,最后的结果是旧怨一笔勾销,再修袍泽之交。 用她受的伤,抵了萧子灵私通的过错。 顾朝颜想到这里,心还是痛了一下。 “现在不是你嫁不嫁的事,这门亲事我与你兄长已经定下了,过两日便找媒婆到许府提亲。” “娘!许成哲是出了名的窝囊废,已经过了及冠之年连个功名都没考上!我嫁给他这辈子就完了!” 萧瑾愠怒,“你别忘了,许成哲的父亲是兵部侍郎。” 对面,顾朝颜饿了。 她夹起自己最爱吃的小酥肉搁进嘴里,又想到了一件事。 这件事在阮岚小产,拖着残败身子走进正厅那日她便想到了。 兵部侍郎许炳。 那个裴冽唯一想抓,却没抓到的人。 当时萧瑾怀疑自己害死阮岚腹中骨肉,刀剑架在脖子上要她偿命,谁知裴冽偏偏在那一日朝许炳发难,且兴师动众,除了他,四大少监皆到场。 五皇子为救许炳找到萧瑾,而救许炳唯一的方法,钱。 结果就是她出面,在裴冽手底下抢回许炳的命。 此后,许炳将这恩情记在她身上,多次在萧瑾面前提及此事,才致萧瑾彻底放弃杀她的念头,又多利用半年。 如今想起来,若那时她被萧瑾一剑砍了脑袋也是好事,便不会有后来种种惨剧。 可另想,真正救下自己的是许炳? 是裴冽…… 啪— 萧子灵朝顾朝颜方向狠狠摔了筷子跑出去,其中一根筷子自她脸颊擦过,虽没碰着,吓了她一跳。 “朝颜你没事吧?”萧瑾关切问道。 顾朝颜捂着脸,没事也要有事,“夫君别怪子灵,她只是一时糊涂,才不知道你与婆母用心良苦,能嫁到许府是她的福气。” “自然!”萧瑾理所当然道。 他为武将,与兵部往来最为密切,要不是兵部尚书只有一个独女陆瑶,他也不会退而求其次把萧子灵嫁给兵部侍郎的儿子。 顾朝颜不失时机看向坐在萧瑾身边的楚依依。 四目相视,她用眼神明明白白告诉楚依依,将军府与柱国公府的联姻,与把萧子灵嫁到许府,是一样的。 “我也觉得子灵嫁到许府是个好归宿,只是夫君也别太强求,毕竟兵部尚书见了家父也要给几分薄面。” 顾朝颜听罢,微微一笑。 世界的参差就是这样,她在嘲笑楚依依是两府联姻下的牺牲品,楚依依却将此看作是底气。 没有谁对谁错,见地不同而已。 “说说阮姑娘的事。”萧李氏把话题扯回来,“依依,这次纳阮岚入府就交给你来操办。” 提到这件事,楚依依脸色险些绷不住,“此事不妥,我又不是当家主母,为夫君纳妾这种事自然该由大夫人主持操办。” “可是我忙。”顾朝颜看向萧瑾,“护城河修筑工程只有沈屹守着我不放心,夫君知道,我将全部身家都押在上面,若有差池……” “你忙你的,这事儿就这么定。”都不用萧瑾说话,萧李氏就特害怕这个。 顾朝颜死活她可以不管,顾朝颜的钱不能有任何闪失。 这不是楚依依的计划,“婆母……” 厅门外,时玖匆匆走进正厅,行到顾朝颜身边俯耳几句。 顾朝颜听罢脸色微变,随即撂下筷子,用拭巾抹过唇角起身,“婆母跟夫君且商量,护城河那边有急事我得走一趟。” 离开前,她终将眸子落到阮岚身上,笑着握住她肩膀,“这几日阮姑娘且好好将养身子,纳妾那日可辛苦。” “多谢……” “先恭喜妹妹。”顾朝颜打断阮岚,随即与时玖离开正厅。 将军府外,顾朝颜带着时玖一起走进车厢,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护城河那边没什么问题,出问题的是西郊荒地。 新建的花房倒了…… 早膳结束,萧李氏与萧瑾大致敲定了纳阮岚入府的时间,也就是萧子灵嫁去兵部侍郎府的时间。 下月初八,就算有改动也大差不差。 消息传到玲珑阁,萧子灵就再也坐不住了。 马车一路疾驰终到城南菜市,萧子灵急不可待走下马车,茉珠去叩门。 房间里,曹明轩还没开口就被萧子灵抱住。 “明轩,出事了!” 曹明轩先是一愣,下意识看向跟在身后的茉珠。 茉珠只杵在那儿没说话。 自打前日正厅萧子灵诬陷是她藏了麝香跟藏红花之后,哪怕她受尽委屈也没说出实情,萧子灵还是看她不顺眼,这两日没少骂她不中用。 她记得顾朝颜与她说过一句话,人性之恶就是抽刀向更弱者。 果真如此。 “子灵?” 曹明轩没得到答案,于是收回视线扶稳萧子灵,“我们的孩子……” “孩子没事!” 这句话让曹明轩一连几日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还没掉? 他两次在糕点里下毒,有什么理由还没掉! “现在不是孩子的问题,是我!”萧子灵本就在早膳时受了委屈,这会儿见到曹明轩,这几日接连受的委屈一涌而上,哭的稀里哗啦。 曹明轩拉她坐到桌边,“别哭,到底怎么回事?” “是顾朝颜!她害我!” 听到这句话,站在身后的茉珠嗤之以鼻。 她忽然发现自家主子从来不知道自己有错,就算错也只会埋怨别人。 虚荣,骄矜跟傲慢,少一样她都不是萧子灵…… 第二百二十七章 我带你私奔 房间里,萧子灵边哭边将这两日发生在将军府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每每说到顾朝颜,五官都似扭曲了一样,痛诉间带着狠狠的咒骂。 “要不是顾朝颜,母亲根本不会这么快把我嫁出去,兄长也被那个狐狸精迷了心窍,什么都听她的!” 萧子灵鼻涕一把泪一把,“明轩,你快去将军府提亲吧,再晚我就真要嫁给许成哲那个窝囊废了!” 曹时轩听她说完,细薄眼皮下闪过一抹暗色,“你还没吃早膳?” “气都被气饱了!怎么办啊明轩,我不想嫁给许成哲!” 萧子灵正着急时,曹明轩走到柜子里,从里面端出一碟糕点走出来,“办法慢慢想,你不吃东西怎么能行,我们的孩子也会饿的。” 看到糕点,一直站在角落的茉珠脸色微变。 她知道那糕点里有什么。 上一次曹明轩叫自家主子吃时她找机会给搪塞过去,这一次,她不想管了。 萧子灵哪有心思吃东西,“明轩,你倒是想想办法!你就真想我带着你的孩子嫁给别的男人,管别的男人叫爹?” 这话听着可笑。 萧子灵也可笑。 莫说这孩子很快就会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害死,就算有幸活下来,也断然管许成哲叫不上爹。 许成哲是窝囊废不假,可他不是冤大头。 曹明轩轻拍萧子灵肩膀,尽力让她平静,“这件事也好解决,你先吃块糕点。” “怎么解决?” “先吃。”曹明轩也是固执的认为,只要没了孩子,萧子灵就不会这么急切的想要嫁给他,再加上小产,将军府为遮丑也不会硬把萧子灵嫁到许府。 孩子一掉,两全其美。 萧子灵看着被递过来的糕点,勉强接过来咬了一口。 这一幕尽收茉珠眼底,她甚至动都没动。 嫩草怕霜霜怕日,恶人自有恶人磨,她又何必横插一脚,最后落得个里外不是人。 “再吃一点。” 曹明轩倒了温水。 萧子灵吃了两口接过水杯,“你到底有什么办法?” “提亲之事怕是行不通。” “什么?”萧子灵激动的手一抖,杯里水洒到地上。 曹明轩急忙接过来,“你听我说,顾朝颜想把你嫁给兵部侍郎的儿子,很明显是想两族联姻,为你兄长的仕途行诸多方便,这种情况下就算我有万贯家财,他们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为什么?” “因为将军府里已经有一个顾朝颜,她怎么可能会让我代替她,成为将军府的财力支撑?” 直到现在,曹明轩还在为挑拨萧子灵跟顾朝颜不懈努力着。 萧子灵果然气的咬牙,“我真恨不得现在就杀了顾朝颜那个贱人!” “你先别着急……” “我怎么能不急!他们把日子定在下月初八,只剩下半个月时间了!” 曹明轩再次安抚道,“如若顾朝颜执意要把你嫁给许成哲,我带你私奔。” 角落里,茉珠听着两人对话觉得无比好笑。 整件事分明是老夫人跟将军的主意,与顾夫人有什么关系。 反倒是自家主子,曹明轩随便两句话就被带偏,还自认为有道理,丝毫没有自己的判断。 “那怎么能行!”萧子灵神情激动,“你我都不能赚钱,真要私奔,我们以后怎么活,孩子生下来拿什么养?” 曹明轩根本没考虑这些,“我自有办法,你信我。” “可是……” “相信我。”曹明轩握住萧子灵双肩,深情款款,“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跟孩子受委屈,若是连这点都做不到,我还是个男人?” 萧子灵还想说话,被他打断,“给我十日,十日后我一定能想出办法!” “那就……十日?” “相信我。”曹明轩凝眸看向眼前女子,“等我消息。” 萧子灵被曹明轩那双充满深情的眸子打动,当初喜欢上,也是这双眼睛太诱惑,波光闪动好似有说不完的情话。 “好。” 离开之前,曹明轩又哄着萧子灵吃了一块糕点,这才放心让她走。 府门处,曹明轩看着马车行至拐角没了踪影方才折身。 待他走进屋子,身形陡震。 “你……” “萧子灵竟然怀了你的孩?”说话的人,是阮岚。 早膳过后,阮岚回到房间里不久便寻了借口带着秋霞离开将军府,她将秋霞留在不远处一间绸缎庄,自己悄摸摸找到这里。 曹明轩的确震惊,“听萧子灵说你受伤了?” 阮岚点头,“那她一定也告诉你了,我为什么会受伤。” “顾朝颜跟楚依依都不是简单人物,你太冒进,要不是萧瑾对你心软,你现在已经被撵出将军府了。” “他对我心软?” 阮岚纵使身体虚弱了些,脸色却变得森冷如冰,“他是怕自己背负忘恩负义的骂名,就算他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心软,那也是我拿命换来的。” 曹明轩看了眼外面,“你来找我有事?” “叶茗在哪里?” 当年梁国派人到河朔选人,她与曹明轩皆在其列,同村与他们一起被选中的还有一人,叫叶茗。 同期一共有五个孩子被选中,她来大齐皇城之前就知道曹明轩跟叶茗早就被派到这里接应她。 “问他做什么?” 见阮岚坐下来,曹明轩给她倒了水,“他在药堂当掌柜的,之前我给你介绍的大夫就是他手底下的人,有把柄在,那大夫就算被人拿去问话,也不会出卖你。” “出不出卖我没什么意义了,他别出卖叶茗就行。” 阮岚接过水杯,“你还没告诉我,萧子灵当真怀了你的孩子?” “无心之举。” 曹明轩苦笑,“现在看,倒是麻烦。” “是啊,早膳时候萧家那个老太婆跟萧瑾还商量着把她嫁到兵部侍郎府,我说她为什么那么激动,原来是有了身孕。” 阮岚喝了口水,“她来找你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不想嫁呗。” 萧瑾南征之前,曹明轩跟阮岚以及叶茗等五人一直都在隐蔽处,三人几乎同时收到任务。 接近萧瑾,渗透将军府。 阮岚主攻,曹明轩跟叶茗辅助。 事实也是如此…… 第二百二十八章 曹明轩死了 接下任务之后,阮岚回到河朔守株待兔,曹明轩跟叶茗则早早来了皇城伺机而动。 是以对曹明轩来说,阮岚并不陌生。 “依我看,萧子灵嫁到许府是板上钉钉的事,你改不了。” 曹明轩不以为然,“若萧子灵被查出与人私通怀了孩子,许府还能要她?” “若叫萧瑾知道萧子灵做出这等败坏门风之事,也断然不会留她在府上,怕不是把人送到哪个尼姑庵里打发了。” 曹明轩倒没想过这一点,“那可是他亲妹妹。” 呵! 阮岚冷笑,“挡他仕途者,亲娘都未必好使。” “萧瑾不像是那么冷血的人。” “你有我了解他?”阮岚至今记得萧瑾撵自己出府时的神情,眼睛里没有半分昔日恩爱,冷漠的让她陌生。 “要真如此,萧子灵嫁到许府,我还怎么利用她助你在将军府坐稳位子?”曹明轩皱了下眉,随即舒展,“好在萧瑾已经决定纳你为妾,萧子灵作用也不大了。” 阮岚垂目,又饮了一口水。 “没事,萧子灵甚爱我,她便嫁到许府也难断了与我的关系,且等得着机会,我再叫她回娘家时帮衬你几句。” “她帮衬我?” 阮岚落杯,嗤之以鼻。 她可没忘那日正厅萧子灵被顾朝颜算计到险些见了官的样子,“还是不用了,免得帮倒忙。” “她这般无用?” “初时有用,现在没用。”那时她初入将军府,人生地不熟,府里下人们就是看在萧子灵的面子才对她特别客气。 除此之外,很多话她须得借着萧子灵的嘴说出去,大概也就这样了。 曹明轩听罢,整个人轻松了不少,“这样说她是没用了?那可太好了!” “你不知道为了假意逢迎她,我受了多少委屈,与她睡在一起时我都有点想吐。” “你倒也不用说的这么夸张。”阮岚缓缓起身,绕到曹明轩背后。 曹明轩表现的一脸辛酸,“毫不夸张,你不知道萧子灵那个骄纵的性子,每次跟她在一起我都要伏低做小,花尽心思哄她高兴,试问哪个男人受得了这样的女人,谁不喜欢温柔如水的,就拿你来说……” 呃— 曹明轩如释重负,正说的起劲儿时忽觉后心一凉! 他低下头,尖锐匕首沾着殷红的血落在眼底。 鲜血滴答,刺痛随之而来令他面目都跟着扭曲。 他不可置信回头,双目震惊,“阮岚,为什么?” 噗! 阮岚猛的抽出匕首,身体倒退数步避开几乎扑到她身上的曹明轩,“你想一想,上面交给你的任务是什么?” 曹明轩双手捂住胸口,汩汩涌溢的鲜血顺着十根手指蜿蜒,触目惊心,“我的任务……我的任务是劝服萧子灵助你在将军府站稳脚跟!我有什么错!” “你没有错,你只是没用了。”阮岚也不想杀曹明轩,同村又有着共同的遭遇,说他们相依为命都不为过。 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她想活着。 句芒的指令她已经违背过一次,若再有一次,她的下场未必会比曹明轩好。 “我不懂……” 曹明轩挣扎着冲向阮岚,却被她躲闪开,“你说的对,萧子灵蠢!她帮我帮的那么明显,几乎所有人都奇怪,刁钻如她为何会与我交好!” “她……她恨顾朝颜所以……” “以前府上只有顾朝颜的时候还可以这样搪塞,如今府上还有一个楚依依,她非但没有改变态度,甚至为了帮我买了麝香跟藏红花诬陷她们两个,换作是你,你不觉得奇怪吗?”阮岚也是在句芒下达指令的时候才恍然大悟。 剧痛持续,曹明轩支撑不住跪在地上。 鲜血已呈黑色。 “那是她的错……” “是她的错,可若叫有心人牵着线头往下薅,一定能薅出你。”看着连跪都跪不住,倒在地上朝她爬过来的曹明轩,阮岚仓皇后退,“抓到你,谁又能保证你不会供出我?” “你我这些年的关系,你不信我?”曹明轩忽然发狠,身体猛朝前一窜,沾着黑血的手紧紧叩住阮岚脚踝,抬起眼,睚眦欲裂,“你也该死!” 啊— 阮岚惊吓之际,匕首狠狠划过曹明轩手腕! 筋断,喷出黑血。 匕首有剧毒,这样才能万无一失。 “阮岚……阮岚!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曹明轩生命已至尽头,可他不甘心,布满赤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握紧匕首的女人,渐渐的,失去光点。 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曹明轩,阮岚用脚踢了踢他伸在外面的胳膊。 咣当! 匕首砰然落地,她身子沿着床栏滑坐跌倒,颤抖的眸子看向曹明轩的尸体,蒙上一层薄雾。 她也不想,可她若不杀曹明轩,死的就是自己! 须臾间,薄雾散尽。 阮岚面色变得冷然,心也跟着冷下来。 她双手撑住地面吃力起身,瞳孔漆黑如墨。 是了。 如果注定只有一个人活,为什么不能是她…… 吱呦— 房门开启。 洛风握着六翼剑从外面走进来时嗅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 他心知不妙,快步冲到屋里,就见曹明轩死状凄惨的倒在血泊里。 洛风皱眉,上前探息。 死透透的了。 他将人翻过来扫一眼,胸口是致命伤,凶器上涂抹过剧毒,再就是手腕被人割裂。 看着死不瞑目的曹明轩,洛风郁卒。 数息,他举剑在那具尸体上补了一个窟窿。 然后走了…… 午后西郊,阳光正盛。 顾朝颜从马车里钻出来的时候,眼前景象让她一瞬间心悸,心脏好似偷停了一个节拍。 田垄上,裴冽一袭鸦羽色长衣束手而立,阳光照在他身上仿佛洒了一层金箔,散出万千光华。 她一直觉得裴冽长的也好看,虽不像秦昭那般风光霁月,却有一股凛然气度,尤其是那张侧脸的轮廓,流线精致又不失刚毅。 秋风吹起,长衣飘然。 正待顾朝颜感慨时,眸子往前瞄了一眼,心脏干脆不跳了。 造孽! “夫人小心!”时玖上前搀着顾朝颜走下登车凳。 第二百二十九章 本官会抓到挖墙角的贼 不远处,裴冽听到声音回头,见某人匆匆而至又把头扭回去。 且在顾朝颜凑到旁边时依旧没有把头扭回来,身姿挺拔,负手而立,默然看着眼前一片废墟。 顾朝颜瞧着裴冽一副老谋深算又算不明白的样子,压下火气,“大人在看什么?” 哪怕是在意料之中,可谁还没存点儿侥幸心理。 当初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磨破嘴皮子与裴冽说过,地基标准也要四尺四寸,尤其这片荒地,前后无依,多打个几寸也没毛病。 偏偏这位拱尉司司首大人,就跟着了魔似的咬定二尺二寸。 也不知道他怎么就那么喜欢二。 现在好子,昨夜风就稍稍大那么一点儿! “大人?” “本官自会抓到挖墙角的贼。”裴冽将自己早就想好的借口一本正经说出来。 顾朝颜,“……大人威武。” 这是半句不提地基的事呵! “本官想过了,再起花房恐耽误冬季花期,不如这样,就用绉纱拱起一个巨大的棚室。” 顾朝颜闻声,眼珠子在眼眶里狠狠蹦跶一个来回,“大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绉纱透明,可采光,多扣几层,可御寒。”裴冽确定自己就要这么做。 “绉纱也不便宜啊大人。” 顾朝颜有卖布匹缎料的铺子,更何况顾府以此发家,她太知道那种绷在车厢侧窗上看似不起眼的一小块布值多少银子了。 “这一次棚室里种草,夕雾草跟粉黛乱。” “为什么?”顾朝颜想骂人。 裴冽淡定以对,“本官叫洛风做过调查,皇城女子多喜欢此类有破碎感的东西,夫人不觉得?” 顾朝颜脑袋摇成拨浪鼓,破碎感她没有,破产感已经爆棚。 “我觉得大人还须从长计议。” “时间不等人。”裴冽终是看向顾朝颜,“夫人也是行商的人,该知道商机稍纵即逝的道理。” 可是方向错,停止就是进步啊裴冽! “大人……” “嗯?” 看到裴冽跃跃欲试的表情,顾朝颜忽然就放弃跟他讲道理了,“大人说的对。” 你说晚上有太阳我都不跟你争。 毕竟有地基二尺二的前车之鉴,顾朝颜十分清楚在行商这件事上裴冽的执着跟坚守那都不是一般人能撼动的。 说多了都是泪。 “钱的事……” “老规矩。” 顾朝颜料到如此,于是叫来甄娘,依着裴冽的意思吩咐下去。 大概就是把花房废墟铲平,扣上棚室,再种草。 甄娘听着都可笑,“夫人,这不是拿钱打水漂吗?” “错了。” 顾朝颜表示打水漂还能听个响儿,“照做罢。” 比起这点小钱,她还要求着裴冽与她合作一笔大生意。 西郊的事解决之后,顾朝颜追着裴冽上了拱尉司的马车。 车厢里摆设如常,她看到长桌上的糕点,动作熟练捡了一块搁进嘴里,顺带着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嘟咕嘟喝两口,“雨前龙井?” 她记得之前壶里只装冷水。 “夫人有事?”裴冽面无表情看过去。 “柔妃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顾朝颜实在放不下这件事,上辈子萧瑾得势是在救了陆瑶之后,五皇子得势就是拥有了赵敬堂。 这两个节点,她必须守死死的。 裴冽正犹豫时顾朝颜又道,“除了夕雾草跟粉黛乱,我叫甄娘又进了些络新妇跟珍珠梅,都有破碎感。” 裴冽高兴,被顾朝颜认同的生意都能赚钱。 他要成功了! “柔妃的案子可有进展?”顾朝颜又把话题转回来。 裴冽想了想,“据宫里的人说,柔妃病逝前半年曾十次离宫。” “去见谁了?”顾朝颜握着茶杯,听的聚精会神。 裴冽摇头,“还没有查到。” “柔妃离宫没有记录?” “记录上柔妃从未离宫。” 顾朝颜懂了,柔妃这是偷偷出宫,“要是能查到柔妃离宫见了谁,大概就能知道真相,她贴身宫女……” “一年前病逝。”裴冽想了片刻,“但洛风他们从宫女的宅子里搜到一物。” 车轮滚滚,自西郊入正东门,进了皇城。 距离正东门百余米的凉亭里,正在藤椅上摇来摇去的沈屹突然坐起来,冬枣还在围炉上蹦跶着,铁栏上的茶壶冒着热气。 他认得刚刚入城那两辆马车,一个是拱尉司的,另一辆是顾朝颜的。 毋庸置疑,这俩人又腻在一起。 想到昨晚自家长姐的态度,沈屹愁容不减。 倘若涉案的人就是赵敬堂,抄家灭族免不了,趁案子还未定下来,他得想想办法。 拱尉司的人他沾不上边,能沾边的就只剩下顾朝颜了…… 马车入城,裴冽也将事情始末讲了个大概。 洛风他们找到当年跟在柔妃身边的小宫女,不想宫女年前病逝,但在宫女的房间里,他们发现了一朵白色扎花。 “那朵扎花有什么特别之处?”顾朝颜好奇问道。 裴冽,“那看似是一朵普通的扎花。” 顾朝颜保持握杯动作,眼睛落在裴冽身上,目不转睛。 等了半晌,“大人往下说。” “说什么。” “扎花,扎花有什么特别之处。” 裴冽皱眉,他说了。 “看似是一朵普通的扎花。” 顾朝颜点头,“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裴冽那样说,只是想表达他觉得那应该不是一朵普通的扎花,但他没有证据。 马车突然停下来,顾朝颜屁股离座,毫无预兆朝前一冲,茶杯砸到不该砸的地方,水也洒到不该洒的地方。 外面云崎子在最不该的时候掀起车帘,“大人,嚯……” 车帘刷的撂下来。 “说话!”裴冽咬牙低喝时顾朝颜跟外面的云崎子异口同声。 “我想看看那朵花!” “赵敬堂早朝递交了辞呈!” 时间静止,顾朝颜双手搥住裴冽胸口,目光自下而上,震惊不已。 赵敬堂真的辞官了…… 将军府,茗轩阁。 楚依依关起门,已经摔了一上午的东西。 青然默默站在角落里,任由自家主子发泄完才开口。 “大姑娘莫气,奴婢看顾朝颜也是在硬撑而已。” 桌边,楚依依狠狠揪着绢帕,骨节泛白,“她哪里是硬撑,分明是在拿阮岚的事恶心我!” 第二百三十章 普通的小白花 见楚依依又要砸东西,青然上前先一步拿起茶壶,斟上茶水。 “大姑娘推己及人的想一想,当初为了阻止阮岚嫁到将军府,顾朝颜亲自找上邓媒婆要给将军纳妾,足见她对阮岚是排斥的。” 楚依依听到这话就咬牙。 她也是这么想的,当初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在萧瑾面前提议纳了阮岚,她是觉得沁园那位一定会严厉反对。 谁知道早膳时候顾朝颜演那么一出,这算不算是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现在看,她也没那么排斥!” “这只能说顾朝颜能忍。” 青然奉上茶水,“奴婢觉着,该与她合作。” 楚依依蹙眉,“与她合作?” “大姑娘想想,此前为阻止阮岚嫁到将军府,她想的法子是为将军另寻贵妾,而今她明明可以凭借阮岚肚子里的死胎致姑娘于死地,若是那般,结果必定是姑娘身败名裂,阮岚受了那等委屈自然会被将军纳进府里,她是怎么选的?” 楚依依敛眸,“她说她搞不定何佗。” “她连沈姨母的孙儿都能找到,想查何佗不是难事,那么说,只是想让姑娘有个台阶下。” 楚依依眯起来,“即便如此,我为什么要跟她合作?” “她隐忍,是她有在乎的东西,大姑娘别忘了,江宁顾府是皇商,这层关系于我们可是大为有利。” “怎么说?” “皇商看似风光可也受制于朝廷,稍有不慎,抄家灭族。” 楚依依眼睛顿时一亮,略显兴奋,“你说的不错!” “相比之下,阮岚一无所有。” 见自家主子接过茶杯,青然又道,“有句俗话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阮岚可不比顾朝颜那么瞻前顾后,为了留在将军府,她拿命做戏。” “而且在她眼里大姑娘比顾朝颜危险,否则前日正厅,她也不会破釜沉舟的背刺大姑娘。” 楚依依垂眸喝了口水,思考须臾,“你觉得接下来我该如何?” “与顾朝颜合作,把阮岚挡在将军府门外。” “这事儿已经板上钉钉,日子都定下来了!” 青然接过楚依依手里茶杯,“只要没发生,就有可能永远不会发生。” “可顾朝颜未必会同意。”想到早膳时候发生的事,楚依依气就不打一处来,“你也说了她有顾忌,怕触到萧瑾逆鳞。” “事在人为。” 楚依依点了点头,“那就试试?” “奴婢以为大可一试。” 皇城,拱尉司。 寒潭小筑里种着一株银杏树,挺拔高耸,枝叶繁茂,当初洛风就是被裴冽扔到这颗树上当灯笼摇曳了一宿。 入秋,满树叶子变得金黄,宛如被阳光照耀的琥珀温暖且生动。 微风拂过,几片叶子打着旋儿的落下来,一片,两片,一大片…… “云崎子你在干什么?” 嘘— 一身宽大法衣的云崎子杵着扫帚站在院子里,耳朵竖成狗的时候,被洛风一嗓子给吼慌了。 唔唔唔— 扫帚落地,云崎子死命捂住洛风那张嘴,“别说话!” 洛风被捂的难受,频频点头。 云崎子松开手,洛风似有深意朝小筑里瞅两眼,“顾夫人在里头?” 此话一说,云崎子跟洛风同时点头,意味深长的一笑。 啪— 小筑房门被一股力道震开,吓的两人背身想走。 “不把院子扫干净,就都给本官去死。” 啪— 门扇合拢,不管外面两人凌乱成什么样,屋子里岁月静好。 裴冽看向对面,顾朝颜正捧着那朵纸花翻来覆去的研究。 玉白脸颊因为专注被憋的有点发红,纸花太近,那双眼睛聚焦,对在一起的样子撞开了裴冽的记忆。 那时他刚跑出来,对一切都陌生,哪怕是带着他绕开追捕的小女孩,他亦心生警惕,脸上哪有笑容。 小女孩以为他不开心,便想逗他开心,于是竖指,两个瞳孔瞬间内聚,古怪样子瞬间就把他逗乐了。 接下来的三天,小女孩时不时这样逗他。 他好奇,便也把手指头竖在鼻尖位置,然后他就发现,原来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把眼睛对在一起。 咳! 听到咳嗽声,顾朝颜不禁抬头,视觉错乱的她狠狠揉了下眼睛,“大人说什么?” “夫人可看出端倪了?”裴冽怕她再盯着看,眼珠子回不来了。 顾朝颜捏着手里纸花,眉头皱起来,“就很普通。” “不过说起来,大人对赵敬堂辞官这件事怎么看?” 裴冽手指搭在桌边,轻敲两下,“夫人怎么看?” “可疑至极!” 顾朝颜私以为,事有异常必为妖,“当初案子扑朔迷离,赵敬堂义正言辞求皇上彻查,如今案子有了进展,他非但没托关系到拱尉司打听一二,竟还辞官?他不想知道柔妃是怎么死的,又是被谁偷尸?” “除非他已经知道了。”裴冽补充说明。 顾朝颜瞬间有种‘英雄所见略同’的认同感,“大人也怀疑他就是凶手是不是?” 不等裴冽反驳,顾朝颜捏住手里纸花,露出一嘴大白牙,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这下可抓到赵敬堂的小辫子了!” 裴冽神奇的明白了顾朝颜的意思,“夫人不想将赵敬堂绳之以法?” 给嫔妃下毒,到皇陵偷尸,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杀头的死罪。 顾朝颜诧异裴冽的想法,“大人要将赵敬堂绳之以法?万万不行!” “哦?” “大人别忘了初衷。” 那裴冽真是要问问了,“本官的初衷是什么?” “揪住赵敬堂的小辫子,迫使他为太子效力。”顾朝颜执着这一点,从未动摇。 “夫人觉得拱尉司是什么地方?” “好地方!” 上辈子被她视作人间地狱的拱尉司,如今在顾朝颜眼里确实看着舒服的多,上辈子被她视作凶神恶煞的人,如今也是和颜悦色,甚至还有点儿好看,“大人能不能把这花借用我几日?” 裴冽很清楚拱尉司在外的名声,太子铲除异己的炼狱,里面住着杀人不眨眼的阎王。 他不在乎。 可顾朝颜也这样看,他心情就很糟糕。 第二百三十一章 我的真诚给到了 看着女人一脸期待的表情,裴冽突然说了一句。 “宣之于口未必真。”他希望顾朝颜可以擦亮眼睛自己看。 顾朝颜眼睛确实很亮,“懂,赵敬堂说是辞官,实则是想畏罪潜逃,但若这罪不公之于世,甚至还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他就不用逃,就可以留下来好好做他的工部尚书,大人放心,这件事交给我。” 裴冽很累,他不想解释了,“夫人还是少插手这件事,稍有行差踏错很有可能会卷进这场漩涡。” “我不是已经在漩涡里了吗?”顾朝颜不以为然。 裴冽恍然,是呵。 “夫人自便罢。” 顾朝颜当这是同意,当即将纸花揣进怀里,“大人且忙,我就不打扰了。” “顾朝颜。” 突然被叫全名,顾朝颜心头一颤。 待她回头,裴冽正色道,“拱尉司始建于天和十五年,主要职能除掌管皇宫侍卫,协助礼部负责皇上仪仗外,还有监察百官之职,侦查、逮捕、审问皆不必经过三司及刑部,只需要向皇上负责。” 说完,裴冽把头扭过去,不看她也不说话。 顾朝颜匪夷所思,什么意思? “大人?” 裴冽不理,不爱理。 “我先告辞了?” 顾朝颜离开那一刻,一溜烟有了具象化的表达。 她怕裴冽后悔…… 看着房门都没关,裴冽更生气,偏生这会儿两个不识相的脑袋落在他眼睛里。 他起身,迈出门槛时都给气炸毛了。 “谁让你们把树叶全给薅了!” 地上的树叶是没了,树上的也没了。 洛风跟云崎子觉得这事儿他们干的没毛病,他家大人亲口说有一片叶子他们就得死,要不是顾朝颜跑出来,他们正准备斩树除根。 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云崎子怎么可能会留这样的隐患,洛风也没可能让一棵树害死他…… 拱尉司门外,顾朝颜得了小白花心情激动,上车前直接吩咐车夫驾去城南菜市。 她虽然没从小白花上面发现蛛丝马迹,但折叠小白花的宣纸她看出来了,非贵重之物,出自菜市。 不想她掀轿帘,沈屹在里头。 顾朝颜正想质问,时玖上前,递了张一千两的银票,“夫人,沈公子说这是搭顺风车的钱。” 顾朝颜就只犹豫一息,随即把银票收到袖里钻进车厢,态度极好。 “沈公子想要去哪儿?”她就喜欢拿钱办事儿的人,深情款款谁不会,真金白银有几人! “夫人去哪儿我去哪儿。”沈屹手里还攥着彼时在凉亭里烤的栗子,整个车厢都弥漫那股香气。 顾朝颜表情晦涩。 “夫人是不是又得着什么线索了?”沈屹直抒来意。 顾朝颜默默摇头。 沈屹懂,打探消息不是那个价钱,于是又掏出一张银票。 顾朝颜扫了眼银票,不是她喜欢的数字。 沈屹笑了,“夫人就别在乎这点小钱了,护城河的工程你赚的可不少。” 顾朝颜显然不会被沈屹这种不要钱的话给说服,沉下脸,一言不发。 沈屹掏出两张银票,“这案子我要跟。” “时玖,走。” 她接过银票,“沈公子一定知道赵大人为何辞官,说说看。” 顾朝颜不是见钱眼开的人,就是钱都贴到自己脸上了,她不拿显得矫情。 沈屹想参与她求之不得。 待真相大白,她也好借沈屹的嘴与赵敬堂对上话。 这事儿看似与她无关,可力量此消彼长。 只要五皇子势弱,萧瑾就起不来。 这辈子她也有执念,对自己有没有利可以不考虑,但对萧瑾没利她就乐此不疲。 听到顾朝颜提问,沈屹在心里骂了一句娘。 他也不知道赵敬堂抽的什么风,这个风尖浪口上辞官,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问题一样。 白痴! “让夫人失望了,我也不知道。”沈屹难得说了一回实话。 顾朝颜也真信了。 像沈屹这种精于算计的人,但凡有交易的资本也不会跑到她这儿当大冤种。 “拱尉司新鲜出炉的消息,沈公子要不要听?” 沈屹尊重给到。 顾朝颜收了钱,“拱尉司查到柔妃病逝前半年曾十次离宫,而且宫里没有这个记录。” 基于共同的利益,顾朝颜拿出那朵小白花,又将整件事与沈屹透露个彻底。 马车悠悠荡荡,很快停在菜市尽头一条长街角落。 “只要查出这朵小白花的出处,就能查到柔妃出宫见了谁。”顾朝颜生怕沈屹觉得她有多正直,“如果是赵大人,我们再想办法。” 沈屹瞧她一眼,意味深长,“这话夫人可别乱说。” “我能不乱说,我能不乱想么?我能不乱想,别人能不乱想么?别人乱想的时候,会跟沈公子说吗?” 沈屹,不会。 “我的真诚给到了,接下来看沈公子的。” 沈屹跟了这案子半个月都没在天平上落砝码,这会儿被顾朝颜挑明,他难得思考一阵,“太子?” “只要不是五皇子。” “成交。”沈屹伸手。 顾朝颜看他翻过来的掌心,“什么?” “小白花。” 顾朝颜‘哦’了一声,从怀里取出那朵小白花,握在手里叫沈屹看。 沈屹想拿,顾朝颜立刻收回。 “干什么?”沈屹不懂了。 顾朝颜不以为然,“你干什么?” “你不是要找这朵小白花出自哪个铺子么,我能查到。” “怎么查?” “那你别管。”沈屹再想拿时顾朝颜干脆把花塞回去。 片刻,他了然,“夫人怕我毁掉证据?” 顾朝颜很诚实的点点头。 “我在夫人眼里这么不值得信任?” 沈屹感受到人品被侮辱,“夫人刚刚还说自己的诚意给到了,沈某表示没收到。” 四目相视,沈屹露出冷讽的神情。 顾朝颜咬咬牙,重新拿出小白花,但在沈屹伸手之前,她先动作了。 她将小白花搁在膝盖上压扁,从中间扯开。 一番操作看的沈屹目瞪口呆。 “顾朝颜,信任呢?” 顾朝颜将其中一半交沈屹手里,“我的信任在这里,剩下这一半是拱尉司的证物。” “不要?” “要!”不要就一点线索都没有了。 眼见沈屹走出车厢,顾朝颜也想跟上去,“夫人就在此处等我。” 顾朝颜,“……” “我只拿一半花夫人在怕什么?” 第二百三十二章 孩子没了 叶老气势爆发的那一瞬,高远风,高成以及正在校场上练兵的高纲,在铺子里打造兵器的云海阔都大惊失色。感觉像是背负了一座大山,又像是天塌下来了一般。那是来自灵魂的威压,令人惊悚。 幸好叶老一放即收,让高成、高纲等恍如错觉。好在整个高家堡只有寥寥几人能察觉得到,其他所有人都一无所感,不然肯定会人心惶惶。 高成冷汗淋漓,豁然起身,脸色变换不定。校场上的正在练兵的高纲也好不到哪里去,随口吩咐高虎几句,就急匆匆地朝祠堂奔来。云海阔亦然,汗毛倒竖。丢下铁锤,也顾不上收拾仪容,撒腿就往祠堂跑。 只有高远风老神在在,甚至嘴角含笑,暗道:“捡到宝了。”他的灵觉天生敏锐,在那一闪而过的威压中,清晰地感知到熟悉的味道。十年来交手无数次,怎么都不会感应错。老不死的这是发什么疯?难道在警告祥妈? 祥妈竟然具有一身非凡的修为,确实大出高远风的意外。不过他不以为意,谁还没有一点属于自己的秘密。 由此,高远风不难知道,祥妈编的来历估计也是假的。有着不弱于自己的功力,虽然挡不住千军万马,但杀个三进三出还是办得到的,怎么可能护不住自己的家人?再说她的武功都那么高,那她男人的武功能低了去? 不过来历不管真假,高远风都不在乎,因为祥妈对自己的感情绝非作伪。可以说,是祥妈一把屎一把尿把高远风从一个婴儿拉扯大的。从吃饭穿衣到头痛脑热,无不呵护备至。祥妈名为仆妇,实为养母,胜似亲母。祥妈武功越高,高远风越高兴。 要说祥妈居心叵测地暗算他或高家,高远风宁愿认命。亲近到如此程度的亲人都要刻意提防,那人生还有什么滋味? 至于祥妈为什么要掩饰自己的修为,高远风又自以为是地脑补,大概是为了躲避仇家。 何况,自己或高家又有什么值得祥妈谋划那么多年的?所谓王子身份,若是高桓还在位,多少存在一点价值。现而今,自己近乎一无所有的孤儿,整个高家也就仅剩这上不了台面的二阶乡堡而已。穷文富武的富武,还有一个含义,武力值高了,自然就拥有攫取资源的能力,也就穷不到哪里去。单凭叶老那些灵药,估计就比整个高家堡值钱,叶老或祥妈有必要贪图高家堡这点财产吗? 看到高成惊慌失措,高远风揣着明白装糊涂,“爷爷,怎么啦?” 高成满脸郑重地说:“风儿,刚才你感觉到什么没有?” 高远风若无其事地说:“感觉到了呀,超越成丹期的高手气势嘛” 高成瞪大了眼睛,“你知道成丹期之上还······?” 高远风好笑,“当然知道,不就是聚精境之上还有会神境嘛。我也算老江湖,这事还是听说过的。”谎话随口就来,如果不是叶老告诉他,他是真不知道。 撒谎是不想把叶老的秘密告诉高成。高成一旦知道叶老非同一般,肯定不会允许叶老靠近高远风,而且会详查叶老的底细。叶老和高成之间产生龃龉,是高远风不乐见的。 “哦,你知道了也好。我以前没告诉你,是担心你修炼压力太大。昨天你犹豫不决,不会是因为这个吧?”最后这句才是高成真正担心的。 他一直跟高远风说成丹期就是绝顶高手,是为了增加高远风修炼的兴趣。担心高远风知道太多而恐惧武途漫漫,畏难畏艰,失去修炼的信心和决心。 高远风淡淡地说:“那到不是。我清楚王国只是六阶势力,最强武者也就成丹期。周国真要有成丹期之上的高手,该觊觎的那也是璃凤皇朝,哪里还屑于跟我齐国打生打死。” 此时高纲大步闯了进来,语带仓惶地低声说道:“你们感觉到了吗?” 话音未落,云海阔跟着推门而入,“哪来的超级高手?会不会跟小风有关?” 高成紧皱着双眉,点了点头又摇摇头。点头表示感觉到了,摇头表示不知道是否跟高远风有关。 高远风从容站起身给高纲云海阔各倒了杯水,“二爷爷,舅舅,先喝口水。没事的,跟我们没关系。” 三人都诧异地看着高远风,“你怎么知道?” 在即将启动复国大计的敏感时分,容不得他们不谨慎。 高远风笑道:“那威压一闪即逝,说明那位高人只是远远地路过。如果是查探我高家堡的虚实,就不会那么短暂了。还有,假如陈国或周国有如此级数的高手,需要把我们高家堡放在眼里吗?别忘了,我们在别人眼中,只是垫底的二阶势力耶。” “对对对,我们这是作贼心虚。”高纲的手还在颤抖,猛地补了一句,“呸,我胡言乱语,哪有作贼?” 高成也轻松下来,“风儿说得没错,我们是关心则乱。” 三人刚刚放松心情,又有一人慌慌张张地闯进了祠堂。这是一名负责维护治安、调解邻里纠纷的堡丁,“堡,堡主,桐哥被人打了。”他所说的桐哥,是治安小队的头领高桐。 高成将手上的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威严地说:“慌慌张张的,成什么体统?” 堡丁吓得一激灵。平时治理高家堡,高成天生的白脸,而高纲唱红脸。高成一怒,很少有人不怕的。 高纲微笑着说:“别急,慢慢说。高桐那小子又跟谁打架了?” 堡丁急切地说:“不,不是打架。堡主不是让我们严查外来人口,谨防混入奸细作乱吗? 今天还滞留堡内的,只有两拨人。一拨五人,说是行商。另一拨四人,很是傲慢,没说做什么行当。全是今早才进来的。 今早虎哥让我们去客栈里查问一下。谁知那些人倨傲无理,说我们这些蝼蚁没资格跟他们对话,还说要让堡主滚到去客栈给他们请安。 桐哥就跟他们争执了几句,想不到他们竟然暴起伤人。我们,我们不是对手。”最后一句声音低弱,似乎很是羞愧。 高成、高纲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凝重。不用说,那些人既然敢在高家堡撒野,来历自是不凡。此时此刻,估计不是陈国就是周国派过来,或是试探虚实的探子,或是招降的使者。 两人一起看向高远风。自觉不自觉地,他们已经下意识地将高远风当作主上。 高远风点点头,明白两位爷爷的意思,做出一个不用着紧的神态。然后笑着对堡丁说:“呵呵,估计你们说话也不是很礼貌。不过不管怎么说,在我们的地盘打我们的人,都得让他们足够的代价才是。走,我跟你去看看。” 高成高纲齐声说道:“风儿不可涉险。”从堡丁的惊恐神态看,高桐等人必然吃了大亏,那么对方的功力或许不可小视。 高远风摆摆手,“无妨。不管是周国还是陈国,能动得了我的不多,那种人不可能当跑腿。再说,我也该正式上场了。” 还是关心则乱,高成高纲总习惯于把高远风护在羽翼之下。高远风一说,他们才反应过来。高远风此时的功力,已臻至丹湖期。在六阶势力之内,能伤得了他的确实不多。能够在功力上跟高远风比肩的,多是位高权重的一方重臣,哪可能自降身份来高家堡这么个小地方当探子。 而且高远风说得对,他必须出头露面了。他是复国的核心,那么也就该是权力核心。对内树立威信也好,对外引起重视也好,他都必须登场了。这可是他们计划中的不可或缺的步骤。借此机会让高远风正式登场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高远风带着堡丁走了。高成还是不太放心,让高纲云海阔暗中跟上去盯着。 高家堡不大,只有一家客栈,是族里的公产。名字就叫高家堡客栈。 高远风大步流星地赶到客栈时,门口围了一大堆的人,在那里高声叫骂。有几个堡丁拿着弯刀,狼狈而羞愤地瞪着里面。人群闹归闹,却没人敢冲进去,只是堵在门口虚张声势地叫嚷。 “让让,让让,少爷来了。”带路的堡丁喊道。 人们纷纷回头,神色不一。有人叽哩哇啦地状说外乡人的猖狂,更多的人却一脸的失望和担忧。 高远风一向是私下里秘密修炼,平日里一直以文质彬彬的形象示人。堡民们担心外乡人蛮横,伤到了少爷。有人直接责怪那个堡丁,怎么喊了少爷来,而不是高虎或高飞。在他们的印象中,只有武功高强的高虎或高飞才能镇住那些狂徒。当然,大堡主二堡主更是没问题,但若是堡主来,也太给外乡人面子了。 高远风满脸微笑地分开众人,走进客栈大堂。大堂里,有两拨外乡人,一边四人,一边五人。都在若无其事般喝茶谈天,浑然没把门外的喧嚣当一回事。 整个大堂只有一个本地人,即高桐。只要看门口那些堡丁的狼狈,就知道堡民和堡丁肯定是被这些人全轰出去了,大模大样地鸠占鹊巢。 堡丁和堡民担心高远风吃亏,也跟在后面涌了进来。 高远风一进门,本来微笑的脸庞立时变得冰冷。因为高桐此时正趴在地上挣扎,他的头被一个黑衣大汉嚣张地踩在脚下,满脸是血。杀人不过头点地,对方的行为,大大超越了高远风的心里底线,这是将整个高家堡的脸面,踩到了脚底。 高远风还没说话,那个黑衣大汉倒是大呼小叫了起来,“怎么来了一个小猴崽子?不是让你们堡主滚过来吗?哟,啧啧,看这眼神,想吃人啊?我好怕哦。小子,你再盯着老子,老子把你眼珠抠出来当弹珠玩。” 高远风果然移开了眼睛,并非害怕,是观察其他人的反应。 在场九个人,分得很开。黑衣大汉这四个人嚣张而倨傲,言出无忌,粗声大气。另一边五个人稍显安静,对这边四人满脸不屑的同时隐隐戒备。九人有一点完全相同,那就是对高家堡人毫无半点尊重之意。 此地即将成为战场,真正的外来商贾,在昨天宣布警戒时,全都仓惶离去。所以可以确定,逆势而进的这两拨人,应该分属于周国和陈国官方。 至于目的,不用说,要么是来观察高家堡虚实或态度,或者开战后,制造动乱,里应外合。要么,就是代表各自官方招降。 两拨人对于高远风,都没有将他当作平等交流的对象,人人居高临下。 高远风应声移开眼睛,使得那黑衣大汉更是猖狂大笑,“也就这么点胆子。哈哈,快回去喊你家大人来。等会吓哭了,我可不会哄小孩。”他身后的三人也都大声跟风讥讽。 高远风的表现让高家堡的人很失望。跟在身边的那个堡丁战战兢兢地说:“少爷,我去喊虎哥。”他倒也不是害怕被打,是担心高远风被打。 既然对方没有公开公事身份,高远风也就佯作不知。扶着堡丁的肩膀,稳稳地继续向前,直接走到那个黑衣人的面前。堡丁本想拉住高远风,却发现自己身不由己地往前走。 “兔崽子,腿软了吧。既然不走,那就给老子跪下,等你家大人过来领人。跪!”他以为高远风扶着堡丁的肩膀,是吓得站不稳。爆吼一声,准备把高远风当场吓趴下。 “唰。”刀光如电,骤然闪过。“扑哧。”“哐当。”“哗啦。” 在场所有人的大脑瞬间当机,气氛寂静到窒息。几息之后,客栈里哗声暴起,直欲掀翻屋顶。 “啊。”“呀。”“哇。” “少少少少爷杀人啦。” “他他怎么敢?” “狗胆!”“老子剁了你。”“该死的贱种,你死定了,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噌、噌、噌、“钢刀出鞘。 第二百三十三章 只有半截,看不出来 顾朝颜跑的慢,被沈屹一把薅回来。 沈屹不解,“你跑什么?” 听到后院屋门传来吱呦声响,顾朝颜欲哭无泪,偷东西偷的这么理直气壮你也是没谁了! “两位贵客,里面请。” 直至坐到里屋木凳上顾朝颜才听明白,感情沈屹不是来偷这铺子里的小白花拿回去作比对,他预定纸人来了。 “不知两位贵客想要预定多少?”掌柜的是位老人家,面容红润,胡须花白,长的慈眉善目,身体看着也硬朗,说话底气十足。 “不是我订,这位贵客订。”沈屹将话语权交到了顾朝颜手里。 顾朝颜怀疑沈屹之所以把她带过来,是为了有人花钱。 她没说话,直接从怀里取出剩下的半截小白花,“掌柜的你看看,这花是不是从里铺子里头出去的?” 对面,沈屹震惊。 顾朝颜眼神回怼,骗我花一点钱你都该死。 掌柜的下意识接过那半截小白花,却在展平时脸色微变,随即摇摇头,“只有半截,看不出来。” “加上这半截。”沈屹将另外一半搁到掌柜的面前,“这回应该不难看出来。” 掌柜的在两人注视下将两张半截的纸铺平比对到一起,仔细看看,“两位贵客有所不知,我们这儿整条街上的扎纸铺子都从岭南进货,单看纸张实在辨认不出这白花是不是从我铺子里头出去的。” “还有,如果两位贵客不想订纸人,时候不早我也累了,两位还是请回罢。” “纸张看不出来正常,可折纸的手法应该不一样吧?” 沈屹的想法就是顾朝颜的想法。 她来菜市的初衷也是想让时玖到每家铺子里都买些这样的白花,再根据折纸手法判断白花出自哪家铺子。 得说她佩服沈屹,这事儿让她办,至少两天。 掌柜的笑了,“两位又不知道了,我们这里的铺子很少自己动手折花,一般都是雇人扎纸,雇的人有流动性,纵使这手法我瞧过,可也难保这花是从我铺子里头出去的。” 这个解释天衣无缝,顾朝颜不禁看向沈屹。 到底是沈屹,他从怀里取出两个纸轴,递过去,“你看清楚。” 掌柜的打开其中之一,上面歪歪扭扭记着无数日期跟一些特殊的折纸手法。 顾朝颜扫一眼,没看懂。 但她看到掌柜的脸色变了变。 且待掌柜的打开另一个纸轴,上面记载了五年前此条长街每家扎纸铺子的进货渠道。 “不知道掌柜的还记不记得一个叫宁力的扎纸工,这个扎纸工没什么学问,也不会记数,但人聪明,他把自己每天给谁扎纸记录在册。” “为了区分,几十家扎纸铺子他用了十几种扎纸手法,你说巧不巧,偏偏这朵小白花就出自他手,且记录显示,他只给你这家铺子用过这样的手法。” 掌柜的看着手里纸轴,默默拉长。 顾朝颜一瞬间对沈屹肃然起敬。 沈屹感受到来自对面的崇拜目光,眼睛瞟过去一眼,扬了扬眉。 “非但如此,五年前你们在岭南的进货商有过一次不大不小的商战,在那之后你们换了新的进货商,你快,最先进了一批纸,此后的纸张上皆有他们的暗印,唯独你这一批没有任何记号。” 绝了。 顾朝颜就说这纸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很难查出来。 原来没有特殊,才是最特殊的。 掌柜的一直没有冷脸,听到这话笑了笑,“如此说,这花还真是从我铺子里头出去的。” 沈屹看了眼顾朝颜。 “你可认得柔妃?”顾朝颜开门见山。 掌柜的搁下手里纸轴,“这位贵客说笑,我只是个平头老百姓,哪会认得皇宫里的大人物!” “这朵花是从柔妃贴身宫女的住处找到的,掌柜的可认得惜萱姑娘。” “不认得。” 沈屹见状,从袖兜里取出一张银票,“这上面的数字,单是开扎子铺子,你下辈子都赚不来。” 钱能识人心,顾朝颜第一时间看向掌柜的,发现他表情似有动容。 这招儿好使! “两位贵客没事,我想休息了。” 顾朝颜随即掏出一张银票叠在上面,“柔妃病逝前半年出宫十次,她来你这里与谁见面?” 沈屹比顾朝颜还会看人脸色,见掌柜的犹豫,再次叠加银票,“这些钱,够你赚十辈子。” 房间里,三人坐在一处斗志斗勇。 屋顶上,一袭鸦羽色长袍的裴冽坐在烟囱背处,顺着顶间缝隙看过去,里面对话他听的一清二楚。 拱尉司不是不能查出那朵小白花的出处,但在听到赵敬堂辞官的消息后,他决定把这件事放手给沈屹。 赵敬堂举动异常,足见他至少知道部分真相,而沈屹是最接近赵敬堂的人,由他来查方向不会错,且五皇子那边也不会轻举妄动。 那么问题来了。 想让沈屹插手,这事儿不通过顾朝颜是真不行。 彼时他叫云崎子找个机会把验尸单据‘卖’到沈屹手里,不想硬是被顾朝颜截胡,这事儿最大的影响就是让沈屹觉得但凡拱尉司的消息,他只能从顾朝颜嘴里打听到。 屋子里,该到顾朝颜往上摞银票的时候了。 “你是做生意的人,应该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如今柔妃案子已经闹的满城风雨,就算你不说,我们早晚会查到凶手是谁,届时你在整件案子里处于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想过吗?” 顾朝颜看向掌柜的,“今晚你若收了钱说出那人是谁,我与沈公子以名誉担保能把你摘的干干净净。” 掌柜的还在犹豫。 沈屹示意顾朝颜加钱。 顾朝颜暗暗摇头,不能再加了。 这么加下去没完。 沈屹一脸嫌弃,心疼了? 顾朝颜发现她竟然可以从沈屹的表情里读懂他的鄙视,于是回敬一个让沈屹也瞬间明白的表情。 你不心疼你上! 我上就我上! 沈屹又拍了一张银票。 只是动静太大,甚至刺耳。 在三人皆意识到那声音是从外面传进来的刹那,顾朝颜跟沈屹几乎同时把手拍在银票上。 四目相视,沈屹气的直咬牙。 “顾朝颜你钻钱眼儿里得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教养不行 顾朝颜觉得沈屹气的毫无道理,手速慢半拍就骂人。 教养不行。 待她揣好银票,沈屹已然将掌柜的拉在身边护着,“外面有人。” 何止有人,外面叮叮咣咣打起来了。 “我去看看!” 顾朝颜正要往外跑,被沈屹一把拉回来,“是敌是友你就跑出去?在这儿守着!” 沈屹单手叩住腰间玉扣,卷在系带里的挽丝弹握在手。 冲出去之前,他反手点住掌柜的几处大穴,“看住他!” “能走吗?”顾朝颜看向掌柜的,她实在好奇。 掌柜的点点头,也就能走。 且等二人走出去,沈屹正拎着挽丝杵在门口。 顾朝颜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视线里,裴冽手握孤鸣正与一黑衣人斗在一处。 “你还愣着做什么?”顾朝颜推了沈屹一把。 沈屹回头,眼中露出疑惑,“他怎么在这里?” 顾朝颜这才反应过来,摇摇头。 前铺屋顶上传来沉闷异响,孤鸣与对手长剑发生剧烈摩擦,在夜幕之下绽放刺目火花。 紧接着十几条气浪自孤鸣剑斩出,黑衣人躲闪不及,身体急速倒退。 千钧一发,一道寒光自远处闪现。 速度迅猛,恍若流星般就要穿过黑衣人身体。 沈屹目色陡寒,用力撇出挽丝! 砰— 暗器被挽丝弹开瞬间,裴冽执剑欺身至黑衣人面前,孤鸣直抵住黑衣人胸口。 那黑衣人眼中露出决绝神色,咬唇之际裴冽甩动孤鸣,封住他几处大穴。 屋顶胜负已分,沈屹握住回旋的挽丝,“裴大人,好巧。” 裴冽看他一眼,单手叩住黑衣人肩膀,落于院中。 “要不要进去一起聊聊?” 裴冽拽着黑衣人走进屋子,沈屹跟在身后,顾朝颜看了眼旁边掌柜的。 掌柜的也很识相,乖乖转身。 房间里只有三把椅子,裴冽坐下时拉着黑衣人一并落座。 沈屹进来还坐自己位置,于是顾朝颜跟掌柜的进来的时候没地方了。 顾朝颜不在乎这个,带着掌柜的站在旁边。 沈屹冷笑,“裴大人不解释一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脑子转的快,显然裴冽跟他玩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招儿,在他身上捡便宜来了。 裴冽没说话,气氛僵下来。 顾朝颜走到沈屹旁边充当和事佬,压低声音,“沈公子,自己人。” 沈屹当然知道是自己人,换成萧瑾他都有可能杀人灭口。 “裴大人说吧,怎么聊?” “顾夫人,坐。” 听到裴冽开口,沈屹这才发现顾朝颜站着。 无主的椅子先到先得,她进来的晚站着有什么问题? 顾朝颜也懵了,有地方她不知道坐么? 裴冽坐在那里稳如泰山,于是沈屹跟顾朝颜的眼睛齐刷刷看向被按在椅子上的黑衣男子。 男子无语,他不但想起来,他还想走。 可他被按着呢! 沈屹深吸一口气,起身,“顾朝颜,你坐。” 见顾朝颜坐到对面,裴冽一把扯开黑衣人面罩的黑布,是副生面孔,“墨隐门的规矩,只要不供出金主就不用自裁,本官问你,你今晚的目标是谁?” 黑衣人显然不想屈服,梗着脖子不说话。 顾朝颜瞅了眼掌柜的,“你觉得他的目标是谁?” 掌柜的活了一大把岁数,没叫顾朝颜诈出来,杵在那里一言不发。 沈屹凑过去,“看不出来?他显然是想杀人灭……” ‘口’字未出,一道寒光倏然闪现! 沈屹眼疾手快,猛然攥住闪过眼前的暗器。 顾朝颜忽的起身,视线里,暗器箭头直指掌柜的眉心,不过半寸距离! 她扭头看向黑衣人。 刚刚还坐在那里的黑衣人不知何时站起来,单手呈抛甩姿势,不过这会儿已经被裴冽重新封了穴道。 沈屹吓出一身冷汗,“裴冽!” 裴冽看向掌柜的,“你不用怀疑本官在与你演戏,人下意识的反应最真实,你应该看得出来他的目标是谁。” 这个问题,黑衣人用实际行动回答了。 沈屹压住火气,撇了手里暗器,“说吧,五年前柔妃在这里见的人是谁?” 顾朝颜也在等这个答案。 掌柜的看了眼地上那枚暗器,又看向对面黑衣人,“我要钱。” 顾朝颜,“……”那你别说了。 在把银票悉数交给掌柜的之后,他说出了一个名字。 “你想好了再说!”沈屹几乎呵斥道。 掌柜的既是拿了钱,又得裴冽保证会护他周全,倒也不怕了,“就是赵敬堂赵大人!” 哪怕沈屹早就猜到是赵敬堂,可在没听到实话之前他仍心存幻想。 要知道五年前,赵敬堂已经有了明媒正娶的妻子,沈言商。 人性经不起考验。 幽会私通这种事见怪不怪,别人如何他管不着,但赵敬堂不行! 沈屹一把揪住掌柜的衣领,“你与我去对质!” 裴冽哪能叫沈屹将人带走,上前相阻时被沈屹抬手挡住。 两人随即动手,莫说手下留情,打起来恨不得对方死。 顾朝颜见状避开乱飞的木屑,拉着掌柜的就朝外走。 离开扎纸铺子,她将掌柜的带上马车,时玖在里面睡的正香。 也就片刻功夫,裴冽收了孤鸣进入车厢,“走!” 马车离开菜市,顾朝颜探头往后看,未见沈屹身影,“大人……” “他没事。” 顾朝颜放心了,坐回来时看向掌柜的。 “你确定五年前到这里与柔妃见面的人是赵敬堂?”顾朝颜再次问道。 掌柜的也算死里逃生,又得了钱财,“千真万确,前前后后一共十次,每次都在后院屋子里呆一个时辰。” “做什么?”裴冽搭眼过去。 顾朝颜脸颊一红,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用问也知道在做什么。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用问也知道在做什么。”掌柜的果然是这样回答的。 裴冽不由看向顾朝颜。 顾朝颜癫了! 看我作甚! 咳— “当初是谁找的你?” “赵敬堂。”掌柜的斩钉截铁。 这顾朝颜就不明白了,“此等事须万分小心,他如何会信任你?” “夫人这话,老朽不值得信任?” 顾朝颜,你说呢? 第二百三十五章 那个家没有必要回了 拿掌柜的话说,他这一生未娶妻生子应该是赵敬堂选中他的理由,至少不会因为被胁迫而背叛。 “可人在危急关头都是怕死的。”掌柜的自嘲。 顾朝颜听着掌柜的解释,不由看向裴冽,裴冽亦看过来。 他们知道,这是假话。 赵敬堂是工部尚书,由他经手的工程从无错处,可见这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与柔妃私会这么大的事,他能找到眼前这个掌柜的,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认为这是绝对相信的人,才会如此。 可到掌柜的嘴里,却成了最普通的金银交易。 谁信! 马车离开菜市,顾朝颜吩咐车夫先回将军府。 “夫人回去有事?” 裴冽忍不住问了一句。 “大人有事?”顾朝颜看过去,见其不语,“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家。” 裴冽侧目看向窗外,避开那双真诚询问眼睛,脑子开始飞速旋转,一定有什么事是需要顾朝颜的。 半晌,他只冷冷开口,“那个家就没必要回了罢。” 顾朝颜,“……”等半天你跟我说这个! 马车停在将军府,沁园后院。 顾朝颜叫醒时玖正要下车,裴冽突然开口,声音晦涩,“我不是故意想要利用你的。” “什么?” 顾朝颜回头时,裴冽不再说话了。 马车离开,顾朝颜转身走去后门,时玖裹着披风凑过来,“夫人,刚刚裴大人说他不是故意想要利用你的。” “我听到了。” 顾朝颜觉得裴冽根本不需要解释,她并不在意。 人与人的关系本质就是价值,确切说是交换价值,裴冽的价值在于他是克制萧瑾的一把利器,她自然也庆幸自己在裴冽眼里亦有可以交换的价值。 彼时她在看到裴冽出现在扎纸铺子的时候,大概就猜到了那朵小白花不是她求来的,是裴冽故意给她的。 没什么关系,她乐于看到今晚的结果。 就这么简单…… 夜空如盘,繁星如子。 偶有浮云掠过,星罗棋布间暗藏着多少玄机。 丑时已过。 皇城西郊的破庙外,一道身影倏然闪落。 沈言商从庙里走出来,“事情办成了?” “没有。”来人穿着黑色劲衣,身姿挺拔,脸上罩着一个鬼面。 正是玄冥。 沈言商脸色微变,“出了茬头儿?” “我去时人已经被拱尉司的裴冽带走了。”玄冥淡声开口。 清冷月光下,沈言商脸色微变,“活着带走的?” 玄冥点头,“看样子像是受制于人。” “你为何不截杀!” 早在看到柔妃尸体的验尸单据之前她就得到消息,宫女惜萱的住处被人搜过。 同一日,她重回破庙在这里留了半张地宫图。 一个时辰前她收到字条,匆匆赶过来,玄冥在此。 她与眼前之人达成协议,一条命,换另半张地宫图。 然而她想要的那条命眼前之人没有拿来。 “我不是裴冽的对手。”玄冥大大方方承认。 沈言商眸色愈渐冰冷,甚至有些焦急,“你这话什么意思,放弃地宫图了?” “人已经入了拱尉司,我无能为力。” 沈言商看出玄冥有不作为的想法,一时不解,“你不是很渴望得到地宫图么?为了得到它,不惜闹出这么大动静!” 玄冥静默而立,选择不答。 “地宫图繁复深奥,莫说你只得到半张图纸,就算得到全部也未必闯得进去!” “多谢赵夫人相告。” 见对面之人指望不上,沈言商恢复清冷面容,“今晚之事……” “夫人放心,你我不曾见过。” 沈言商未语,飞身而去。 看着那抹遁入夜色的深影,玄冥仍在原地,半步未动。 过了许久,背后来人。 “在下不明白,赵大人为何要留那掌柜的性命。”玄冥转身,停在他眼前的男子正是赵敬堂。 月光如练,夜色清幽。 赵敬堂披着一件褐色长袍站在那里,鬓角银丝如月光亦如雪。 “你很好奇?” 玄冥一笑,“确实好奇,不过赵大人可以不说,毕竟这不是我们的交易内容。” 见赵敬堂盯着沈言商消失的方向,玄冥又道,“大人放心,赵夫人走的很急,应该不会折回。” 赵敬堂敛眸,“掌柜的还好?” “所以墨隐门的杀手是赵大人请的?” 赵敬堂以沉默,代表承认。 “如果我没猜错,那掌柜的必是赵大人极为信任的人,否则你也不会放心将他交到裴冽手里。” “我不喜欢如果,这样说话毫无意义,也极不负责。” 玄冥耸肩,“的确,这世上没有如果,只有因果。” “你知道就好。” “东西呢?”玄冥言归正传。 赵敬堂也不含糊,自袖兜里取出折叠平整的羊皮卷图。 玄冥向前,他后退一步。 “赵大人想后悔?” “你须答应我,拿到图纸之后不可再见言商。” “自然。” 赵敬堂得到肯定回答,方将图纸奉上。 玄冥随即展开图纸,又将此前沈言商留下的半张地宫图拿出来,对在一起。 “言商给你的半张图,只是半张图,我给你的半张图,上面标注所有机关暗器的位置。” 玄冥借月光,的确看出两张图的不同之处。 赵敬堂给他的图纸更详尽且细致。 “另外半张在这里。” 听到声音,玄冥猛然抬头! 咻、咻、咻— 眼见赵敬堂用火折子点燃手里另半张图纸,玄冥冲上去,却被突如其来的暗器阻断。 袭向他的暗器跟速度都是他不能承受之重。 玄冥狼狈避开,再起身时,那半张图纸已是灰飞。 “当年沈知先被邀请参与地宫图设计这件事绝对保密,沈家姐弟并不知情,也从未参与,所以你不必再去打沈言商的主意,沈屹就更加不必。” 玄冥走过去,将铺在地上的两张图纸收进怀里,“这么重要的东西,赵大人怎么舍得给我?” “柔妃的案子未来如何,与你无关。” 玄冥沉默数息,“大人这是……我听人说,赵大人很久以前与柳思弦柳姑娘是青梅竹马的一对。” “是我说的?” 一句反问,玄冥哑口无言。 交易已成,玄冥答应赵敬堂至此不再插手,亦不在多言柔妃案。 西郊破庙,带着鬼面的玄冥默然看着那抹离开的身影,萧索孤寂,又透着几分让人心疼的悲凉。 他心中升起莫名情愫。 所以赵敬堂到底喜欢哪一个? 不管哪一个,与他无关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将军府送尸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本该在卯时醒过来的顾朝颜是被时玖叫醒的。 早膳仍在正厅,原因是方便商量萧子灵出嫁和阮岚进门的事。 顾朝颜收拾完毕走去正厅时除了萧子灵,人到齐了。 “子灵怎么还没来?”座上,萧李氏看了眼管家。 管家刚要差人去催,茉珠刚好到门口,“回老夫人,大姑娘身体不适,早膳就不……” “叫她马上过来!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乱使什么性子!”说话的是萧瑾,音调冷硬的没有一点温度。 茉珠还想说话,被萧李氏打断,“还不快去!” 茉珠一去一回的功夫,萧子灵无比虚弱出现在正厅。 顾朝颜搭眼过去,心略惊。 看样子确实不是很舒服的样子。 “子灵,你没事吧?”阮岚见萧子灵身体无力,面色惨白,倒像是比她还憔悴。 坐在上位的楚依依也适当表达了自己的关心,虽然她并不在意萧子灵死活。 咳— 萧李氏咳嗽一声,“子灵,你就别任性了,昨日你兄长已将聘礼送到兵部侍郎府,两家商量之后觉得下月初八确实是个好日子,你这半个月就好好在府里修身养性,待到日子出嫁便是。” 萧子灵想要反驳,开口声音细如绵羊。 顾朝颜夹口肉吃,差点咬到舌头,抬头看时萧子灵明明张了嘴,虚弱至此? 萧瑾皱眉,“子灵,你戏过了!” 楚依依距离萧子灵最近,她听到了,“母亲,子灵说她不想嫁。” “这件事已经定下了,由不得你不嫁。” 萧子灵急的想要站起来,奈何身子实在虚弱,坐在那里都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 管家得萧瑾示意打开府门,进来的人是洛风。 “萧将军可在?”洛风站在院外,高声喝道。 萧瑾看到来者不免皱眉,他不喜此人。 严格说只要是从拱尉司出来的人,上上下下他都不喜。 “何事?”萧瑾起身走出厅门,与洛风临而相立。 洛风并未言语,挥手时,自有两名拱尉司的侍卫抬着一副担架走进来,担架上用白布蒙着一具死尸。 萧瑾愠声低喝,“洛少监这是何意!” “回萧将军,昨日午时菜市一处民宅发生命案,我家大人觉得此案恐与柔妃尸体案相关,拱尉司近几日繁忙,实在腾不出人手彻查此案,便命吾等将尸体送过来,还请将军辛苦一下。” 洛风的话,萧瑾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但凡那具尸体真与柔妃案相关,裴冽舍得给他? “这什么人?”萧瑾冷声问道。 洛风瞧了眼坐在厅里的萧子灵,刻意放大声音,“回将军,此人名叫曹明轩,祖籍在我大齐与梁国毗邻的小镇河朔。” 哗啦— 厅内,萧子灵听到名字的时候筷子从手里滑下去,她猛的朝外面看,起身时却因虚弱跌到地上。 茉珠急忙搀扶,“大姑娘小心!” 萧李氏见状也是心疼,“罢了,你先扶她下去休息。” 茉珠得令,搀起跌在地上的萧子灵。 两人走出厅门时,洛风不失时机退到横在院中的担架旁边,一把扯下白布,“还请将军过目!” 担架上,曹明轩的尸体未经过任何处理,嘴角涌出来的黑血凝固在煞白的脸上,双目圆睁,五官狰狞。 呕— 看到曹明轩凄惨死状,萧子灵只觉五脏六腑像是被谁重击一下,趴在地上呕吐不止,眼泪跟着飙涌。 萧瑾侧目,瞪了眼茉珠,“还不快扶你家主子回去休息!” 丢人现眼! 他哪里知道萧子灵的绝望。 看着最爱的男人躺在担架上,萧子灵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发疯似的想要扑冲过去,茉珠死命拽住。 萧子灵奸情暴露,也意味着她活到头儿了! “时玖,去帮帮茉珠。” 厅内,顾朝颜把一切看在眼里,震惊之余瞄了眼旁边的阮岚。 时玖当即小跑出去,将已经冲到台阶下的萧子灵搀在中间。 “明轩……” “大姑娘,身子要紧!”茉珠抬高声音压下萧子灵的呼声。 时玖收到茉珠眼神示意,二人硬是将极度虚弱的萧子灵架起来送去后院。 弯月拱门处,萧子灵拼命挣扎回头时,刚好看到曹明轩左手滑下担架,腕间露出一道触目惊心的利刃划痕…… 厅内,阮岚也没想到曹明轩的尸体会被送进将军府。 初时震惊,须臾冷静。 到最后甚至庆幸曹明轩已经是个死人了。 她确定自己的身份没有暴露,否则句芒不会留她。 这般想,她越发镇定。 “秋霞。” 她起身,朝萧李氏施礼告退后走出正厅,“瑾哥,你先忙。” 萧瑾站在距离担架不远的地方,并没有注意到萧子灵跟阮岚的神情变化。 他点了点头,阮岚便带着秋霞朝弯月拱门走过去,余光瞄到那具尸体时,发现尸体胸前多出一个血洞,平静内心猛起波澜。 怎么会? 她当时探过鼻息,确定曹明轩死透透的才敢走。 若真没死,那后来又是谁补的剑,曹明轩有没有说什么? 带着这个惊悚的疑问,阮岚也回了后院。 顾朝颜倒是对曹明轩的死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她只是特别想知道为什么送尸体过来的人是洛风。 曹明轩是谁杀的? 见顾朝颜走去后院,楚依依也坐不住了。 昨天与青然商量之后她一直在等顾朝颜回来,到子时都没等到人也就先睡了。 眼下见着人,她倒希望快点与之达成统一阵营。 回到沁园,顾朝颜想起昨晚的事,总觉得忽略了什么,仿佛遗漏了很关键的细节,再加上曹明轩的死,她想着得去拱尉司一趟。 偏在这时,时玖急匆进门。 “夫人!”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时玖还没说话,她便看到刚刚还要死要活的萧子灵跟打了鸡血似的冲进来,身后跟着茉珠。 她将时玖拉到身后,冷目如冰。 “顾朝颜,你这个杀千刀的祸害!你罪该万死!我要你偿命—” 萧子灵闯进屋子直接动手,顾朝颜用力推开她。 咣当— 第二百三十七章 别在我面前嚣张 看着被自己推搡到地上的萧子灵,顾朝颜神情冷漠。 “茉珠,你家主子发的什么疯!” 茉珠匆匆过去搀扶,“回夫人……” “顾朝颜,你害死了我的孩子!”萧子灵当真虚弱,整个人靠在茉珠身上,双眸染血,面目狰狞,“你害死我的孩子还不够,又害死明轩!你到底有多恨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顾朝颜听的稀里糊涂,看向茉珠。 “回夫人,我家大姑娘昨晚……小产。” 她震惊看向萧子灵小腹,“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报!” “我……” “报?” 萧子灵癫狂大吼,眼中充满仇视,“你害死他们还不够,还要害我身败名裂?好歹毒啊顾朝颜!” “不管是你的孩子还是曹明轩,都不是我做的。” 哪怕重生归来,她仍然有自己的底线跟做人的准则。 无论是阮岚腹中婴孩还是萧子灵的,皆无辜,她甚至为留下他们努力过。 只是上一世她们皆是害死自己孩子的帮凶,所以面对她们的遭遇,顾朝颜同情不起来。 “就是你!” 萧子灵涕泪横流,身子都站不稳还拼命在那里张牙舞爪,换作正常时顾朝颜觉得自己还真未必是她对手。 “顾朝颜你给我听着,他们的仇我一定要报!我要让你挫骨扬灰,不得好死!我诅咒你这辈子都没有孩子,有也会胎死腹中……” 啪— 突如其来的一巴掌,顾朝颜用尽了全力。 她猛然上前抓住萧子灵手腕,狠狠叩在桌边,玉镯崩碎,萧子灵身体被迫倒在桌面上,极为狼狈。 “你给我听清楚,莫说这两件事与我无关,就算有关你奈我何?我今时今日能杀你子杀你男人,就能杀你!” 前世记忆跃然在脑海里,顾朝颜眸间绯红,目色狠戾,“你可以嚣张,但别在我面前!” 萧子灵被那股无形的气场震慑的不敢说话,只匍在桌上憋着火气,压着委屈。 欺软怕硬是她的看家本事,然而此刻的顾朝颜在她眼里就像一只癫狂的猛兽,杀意遍布周身,她真怕自己会死在这里。 “滚!”顾朝颜忽的松手,冷声喝道。 茉珠急忙上前搀住萧子灵。 看着那双好似冬日湖面上裂出两道缝隙,蕴着无尽寒意的眼睛,萧子灵敢怒不敢言,拖着她受伤的手腕退出房间。 角落里,时玖从未见自家主子这般动怒过,小心翼翼凑过去,“夫人……” “叫茉珠过,我有话问她。” 时玖得令跟了出去。 房间死寂,顾朝颜慢慢平复心境。 是的,她刚刚起了杀心。 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可上一她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事,才会遭受那样的欺辱跟背叛,萧瑾他们又是做了什么拯救苍生的大善事,能封侯拜相,一手遮天。 所以啊! 哪有什么善恶有报,不过是自欺欺人。 这一世不管是谁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她都会一分一毫的讨回来,绝不给下辈子添麻烦。 “这是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传到耳畔,顾朝颜收敛心境,抬眼时楚依依已经坐到对面。 在她身后,站着青然。 “萧子灵来找你麻烦?这小妮子怕不是脑子有点问题。”楚依依言语轻讽,“阮岚已经把‘我在拿你当枪使’这几个字刻到脸上,她就跟瞎了似的看不见,还来找你麻烦。” “这话怎么说?”顾朝颜挑眉。 “这里没有别人,大夫人就不能与我打开亮话?” “我的窗一直开着。” 前世之殇,楚依依也绝对在她悲惨的命运上画了浓重的一笔。 “我家夫人想与大夫人合作……” “那就让她说。” 顾朝颜打断青然,目光回落到楚依依身上,“我需要诚意。” 楚依依帕子触到唇边,低咳一声,“阮岚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这你我都该承认。” 顾朝颜点头,她从来没有否认过,甚至还想告诉眼前这位柱国公府的大姑娘,上辈子你也没在她手里得着什么便宜。 她被扒光衣服拖拽出去之前,阮岚曾在她耳边低语,‘下一个就是楚依依。’ “那又如何?”顾朝颜平静开口。 “再合作一次。” 楚依依索性直言,“不能叫阮岚嫁到将军府,否则你我以后的日子有的熬。” “她能嫁进来,二夫人出了不少力吧?” “你这什么话!” “二夫人与夫君提议把阮岚收了,现在后悔了?” 楚依依没料到顾朝颜知晓此事,脸色一白。 顾朝颜没晾着她,“怎么合作?” “大夫人觉得如何做,这件事才能圆满?”楚依依脑子里过了几个法子,都不满意。 “要么夫君死,要么阮岚死。” 楚依依,“……” 青然,“……” “我开玩笑的。”顾朝颜浅淡抿唇,“这世上哪有纯粹的圆满,大多都是退而求其次。” “这‘其次’我们该如何求?” “二夫人不想她嫁进来这事儿说不容易确实不容易,可若说容易,也容易。” “萧郎心里有阮岚的位置,这件事你我谁都改变不了,我倒不知道,这容易二字从何而来。” “夫君虽然喜欢阮姑娘,但与国家大事相比,儿女情长算什么呢。” 楚依依不明白,“什么国家大事?” “早膳时那具尸体,二夫人可有印象。”顾朝颜提醒了一下。 楚依依蹙眉,“晦气的玩意,提它做什么?” “呵!” 顾朝颜失然一笑,“二夫人一定没有注意听。” “听什么?” “洛少监在介绍那具尸体的时候说的特别清晰,那人祖籍河朔。” 音落瞬间,顾朝颜仿佛感觉到一道锐利目光射过来,她抬头,却只看到青然毕恭毕敬站在那里,并无异常。 “阮岚祖籍也是河朔。”楚依依想起来了。 顾朝颜点点头,“二夫人好记性。” “两者有什么关系?” 听到这个问题,她笑了。 很难想象这么天真的问题是从楚依依的嘴里问出来的,“二夫人是不是忘了拱尉司是什么样的存在?” 第二百三十八章 我会配合你 楚依依对上那双不带任何情愫的眸子。 这是她第一次认真看顾朝颜,容貌绝艳,眼底却似深渊,盯久了会让人生寒,与她说话看似人在眼前,却又似乎隔了千山般难以接近。 “能叫拱尉司出面的案子,不是朝中官员大逆,就是敌国细作……”楚依依恍然,“你的意思是?” “这最圆满,可圆满的事也最难,我一介商户之女实在没有本事把事情朝这上面靠拢,但若退而求其次就容易的多。” “何为其次?” “都是河朔人,保不齐还认识呢。”顾朝颜笑了笑。 楚依依恍然大悟,但有一点,“那个叫……” “曹明轩。” “那个叫曹明轩的已经死了!” “死人之所以安全是因为他不会说话,可就是因为不会说话,你想说他是什么就是什么。”顾朝颜已经提醒到这里,足够了。 楚依依了然,“这件事,大夫人想如何出力?” “你想我如何配合,能力之内我都不会推辞。”顾朝颜亦表达出诚意。 楚依依倒是喜欢顾朝颜这股爽快劲儿,“如此我与你结个盟,在阮岚倒下去之前,你我相互扶持,绝无背叛,如何?” “一言为定。”顾朝颜欣然点头。 “那就一言为定。” 楚依依心情大好,带着青然离开。 不经意的瞬间,顾朝颜发现那个叫青然的嬷嬷又一次偷瞄了她摆在床榻上的人偶…… 也就半盏茶的功夫,时玖将茉珠带了进来。 摔碎的玉镯还在地上,茉珠下意识去捡,“萧子灵的孩子,怎么没的?” 时玖见状将破碎的玉瓷接在手里,退到旁边。 茉珠神情局促,双手不自觉握在身前。 “你只管说实话。” “昨日大姑娘知道老夫人为她订了亲事非常生气,也着急,便偷偷去找曹明轩。” 茉珠如实道,“曹明轩见大姑娘怀的孩子好好的,便从柜里取出一盘糕点,那糕点一看就不新鲜,奴婢猜测与之前一样,里面有脏东西。” 顾朝颜抬头看她。 茉珠脸色略白,咬了咬牙。 “往下说。” 茉珠扑通跪地,“我当时虽然猜到,可我没阻止大姑娘吃那块糕点。” “没能阻止?”顾朝颜挑了挑眉。 “没有阻止。”茉珠抬头,红了眼眶,“我不想阻止,甚至希望大姑娘能多吃几块。” 顾朝颜不说话。 “夫人那时与我说过,你不喜劝人,哪怕你分析的头头是道句句是理,我没有切身经历总不会入耳,我承认,那时夫人说的话对我的确没有很大触动,帮夫人也是因为收了银子。” “果然人教人是教不会的,事教人一次就会了,那日正厅大姑娘想都没想便将我拉出去挡箭,她应该不曾想过,与人私通怀有身孕对于我一个丫鬟来说,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又或者在大姑娘眼里,我就是草芥,死不足惜。” 顾朝颜想劝茉珠看开些,萧子灵不止对她如此。 “奴婢自小跟在大姑娘身边,忠心耿耿,大姑娘对奴婢也始终如一,非打即骂。” 茉珠挺直身形跪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眼泪却似断了线的珠子般掉下来,“既然人心换不来人心,奴婢想换人。” 不等顾朝颜开口,茉珠重重磕头,“求大夫人收留!” 顾朝颜看了眼时玖。 时玖急忙将手里的碎玉搁到角落,抖抖手将人扶起来,“大夫人……” “我没办法把你留在身边。” 茉珠收了眼底希翼,落寞的点点头,“奴婢知道这不可能。” “但我会尽力找机会让你离开将军府。”顾朝颜不认为将茉珠收到自己手下是明智的决定,以萧子灵睚眦必报的性格一定不会放过茉珠,而她又不能时时相护。 “当真?”茉珠眼底重燃希望。 顾朝颜点头,“我只能说尽力。” “多谢夫人!”茉珠感激涕零。 “曹明轩是怎么死的?”顾朝颜叫茉珠来,也是想弄清楚这件事。 茉珠摇头,“这个奴婢当真不知,我与大姑娘离开时他还好好的!” “你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顾朝颜又问。 “昨日午时。” “知道了。” 顾朝颜叫茉珠先回去,并承诺尽量会在萧子灵嫁去兵部侍郎府之前,帮她离开…… 皇城鼓市,工部尚书府。 昨日赵敬堂于朝堂上递交辞呈,今日便给自己放了假,这会儿在正厅吩咐管家准备远行必备之物,无论马车还是所须用度都要最好的。 “先别告诉夫人。”赵敬堂最后嘱咐一句。 管家为难,“大人,账房钥匙在夫人手里,有些东西采买须得经夫人的手。” “将这张银票里的钱取出来,先用。” 管家看到银票上的票头,震惊不已。 那票头竟然是自家大人的名字,显然这笔钱他家夫人不知情,“大人,这钱……” 就在这时,外面一阵吵闹。 管家回头就见一袭湛蓝色长衣的沈屹提着剑怒气冲冲闯进来。 “赵敬堂!” 昨晚他被裴冽封住穴道扔在纸人堆里呆了整整一宿,这一宿他将柔妃案前前后后想了一遍,加上那掌柜说出来的证词,真相呼之欲出。 “沈公子,您这可使不得……” “滚出去!” 沈屹大步行到赵敬堂面前,挽丝架在他脖颈上,朝走过来的管家大吼。 赵敬堂摆手,“你先退下。” “可是……” “把门关上,别惊动任何人,尤其是夫人。” 管家不得已退出正厅,顺手将门板叩紧。 “你还知道不惊动长姐?”沈屹抽开挽丝,一把揪住赵敬堂衣领,怒意更盛,咬牙切齿,“你干的好事!” “我干了什么?”赵敬堂平静对上那双染着血丝的眼睛,轻声问道。 沈屹气到五官都似拧到一起,“你既娶了长姐就不该与别的女人纠缠不清!你这么做,如何对得起长姐!” “你指谁?” 沈屹突然扔了挽丝,腾出手朝赵敬堂脸颊狠狠砸了一拳! 拳头重,赵敬堂唇角渗出血迹。 他抹过唇角,“你应该把话说清楚。” 砰! 又是一拳。 第二百三十九章 你见过闻伯? 两拳下去,赵敬堂脸颊迅速肿起,眼角都被打的充血。 就在他还想轮拳的时候厅门被人推开。 “滚出去!” “你放手!” 来人是沈言商。 听到声音,沈屹仍然不愿意松开,可他也不想在长姐面前把赵敬堂做的不要脸的事抖落出来。 他知道长姐在乎这个老男人! “沈屹!”沈言商走过去,瞪眸喝道。 沈屹实在不甘心,松手时用力扯了下赵敬堂衣领。 他绕开沈言商,捡起被他丢在地上的挽丝,剑指赵敬堂,“你跟我出来!” 赵敬堂平了平裂开的衣领,正要往外走时被沈言商拦下来,“沈屹,你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 “长姐!这是我跟他的事!你别管!”沈屹一对桃花眼转到赵敬堂身上,狠狠瞪他。 “夫人莫急,没什么大事,修筑护城河的工期出了点问题,解释一下就没事了。”赵敬堂绕过沈言商,“我们出去聊。” 沈屹冷笑,提剑走向厅门。 赵敬堂跟在背后。 眼见二人就要离开,沈言商突然开口,神色平静,“是柔妃的事?” “不是。” 赵敬堂敷衍时,走在前面的沈屹突然停下脚步,须臾,握剑的手猛然的攥紧。 他转身再次揪起赵敬堂的衣领,用力将他拖拽到沈言商面前,“当着长姐的面,你说!” 赵敬堂有一瞬间慌乱,“沈屹……” “我也不想让长姐知道,可这次的事太大,我与长姐都背不起!” 沈言商仿佛预见到了什么,眸如黑夜,声音轻浅。 她看向赵敬堂,一字一句带着微微的凉意,“到底什么事?” 赵敬堂扯出一抹笑,“放心,没什么事。” 沈言商眸微动,“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我来说!” 沈屹嫌赵敬堂吞吞吐吐,一把甩开他,竹筒倒豆子说的噼里啪啦,“多日前拱尉司查到柔妃病逝半年前离宫十次,但宫里没有这样的记录,他们便从柔妃贴身宫女惜萱下手,还真叫他们查到了……” 沈屹的声音无比清晰落进沈言商的耳朵里,本就瓷白的面容愈显苍白。 她盯着自己的夫君,眸间微红。 “拱尉司一时查不到小白花的出处,便将那花交到顾朝颜手里,我与顾朝颜直接去菜市,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查来查去找到一家扎纸铺子,起初那掌柜抵死不认,哪成想有杀手突然出现要杀人灭口!” “哪家铺子?”沈言商带着微微的颤音,打断沈屹,目光却一直停留在赵敬堂身上。 “菜市最里面的铺子,掌柜的姓闻!” 沈屹越想越气,剑指赵敬堂,“闻掌柜最后招供,说柔妃离宫十次皆是与他在那里私会!赵敬堂你……” “你出去。”沈言商突兀开口,太过平静的声音却让人感受无尽的凉意。 沈屹着急,“长姐,赵敬堂对不起你在先,这是他造的孽,他祸害的烂摊子让他自己去收拾,你跟我走。” “我让你出去!”沈言商眸间染红,声音尖利,冷喝声惊的沈屹心头一颤。 他的长姐最是温柔,从来没有这样重声与他说过话,哪怕他再淘气,长姐都没吼过他。 都是赵敬堂造的孽! “长姐……” 见沈言商冰冷眸子涌动起难压的怒火,沈屹咬咬牙,狠狠扔剑要走。 “把剑捡起来!” 沈屹又瞅了眼自己的长姐,一种说不清楚的血脉压制让他根本不敢不听话。 他过去捡了剑,踌躇犹豫时沈言商叫进管家,“送沈公子回府。” “长姐,今日我必须带你走!” 沈言商不松口,管家只得照办,“沈公子您就先回去,改日再来。” 哪有改日! 只是看到长姐决绝的样子,他没敢坚持。 “赵敬堂,你最好识相!” 撂下这句话,沈屹任由管家拽出正厅。 两扇门板再次闭阖,难以形容的压抑气氛萦绕在整个正厅。 赵敬堂低着头不说话,垂在两侧的双手却能看出他的局促跟紧张。 “为什么?” 沈言商目光凝在眼前男人身上,声音颤抖。 “对不起。”赵敬堂一直没有抬头,垂在两侧的手也没有再局促的攥成拳头。 他知道,瞒不住了。 沈言商红着眼眶,眉眼皆是震惊色,“对不起什么?” 赵敬堂噎了一下喉咙,抬头时故作轻松看向眼前女子,“我已经叫管家备了马车,还有回祖宅这一程所须用度,你没回过祖宅,所以这一程我叫管家陪你一起回去,免得中途走错路。” “我在问……” “这个季节正是油菜花开的时候,一片金黄,那才好看。” 赵敬堂打断沈言商的质问,弯起眼角,温目浅笑,“还有那株紫藤树,叶子也都变了颜色,我记得夫人喜欢紫色,你看到一定会喜欢。” “赵敬堂。” “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没有嘱咐管家。” “你见过闻伯?” 赵敬堂仿佛没听到一样朝厅门走过去,直至她又问一遍,“你去见过闻伯是不是!” 有些事,终究不能逃避。 赵敬堂停下脚步,却未回身,“夫人,我只怕不能与你同回祖宅,你先回去,且等我把这里的事处理妥当再去找你。” 看着那抹身影执意离开,沈言商睫毛轻颤,咬了咬唇,“柳姑娘尸体是我偷的。” 听到此话,赵敬堂猛然回身,浓眉紧皱,“夫人不可胡说!” “闻伯是我的人。” “夫人根本不认得闻伯!” 沈言商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紧张,她忽然止声,转身过去悠缓落座。 曾几何时死都不敢说出来的话,生怕被眼前男人知道的事实,而今脱口而出,竟有一丝被迫的释然。 “言商!” 赵敬堂急走两步站到沈言商面前,艰难开口,“你……别乱说。” 她抬头,看着眼前男人,脑海里浮现出洞房那夜的场景。 赵敬堂穿着一身绛红对襟的喜服,将那张严肃的脸衬出几分暖色,她还记得揭开喜帕的瞬间,看到了一抹笑。 那笑容仿佛是被人雕刻在脸上,长久的不增一分,不减一分。 他是有多不喜欢,才会如此敷衍? 是不喜欢呵! 她如是想。 “闻伯甘愿赴死,怎么会改变主意了呢?” 第二百四十章 求夫人成全 沈言商看着满目焦急的赵敬堂,神情异常平静,平静的让人看不出一丝情绪。 “言商,你不认得闻伯……” “我怎么会不认得啊!” 沈言商忽然笑了,眼泪在眼眶里打着旋儿,却被她强忍着没有掉下来,“我出生时闻伯还抱过我,他跟了父亲三十年!” “可这件事没人知道!” “我知道。” 看着沈言商眼中决绝,赵敬堂慌了。 “拱尉司抓了闻伯,我现在就过去找他们要人。”沈言商突然站起身就要朝外走。 赵敬堂一把拽住她胳膊,声音都跟着变调,“言商,你别任性!” “我如何任性了?”沈言商一脸无辜,“他们无缘无故抓了我的人,我不可以去问吗?” “那是闻伯自己的决定。” 沈言商的眸子渐渐失了戏虐,变得冰凉无温,“夫君不是说不认得闻伯?” 赵敬堂低下头,手仍拽着她,生怕松开手她就真的跑去拱尉司了。 “夫君不说?” 沈言商大怒,挣脱束缚,“好,我这就去拱尉司投案自首!” “言商!” 赵敬堂慌张跑到厅门处,后背抵住门板,“他们不会信你!” “为什么?” “唯一的证人,愿意为我作证。” 厅里变得寂静,沈言商盯着眼前男人,沉默不言。 “夫人……” 赵敬意终是叹气,点了点头,“我去找过闻伯。” 见沈言商没再坚持,坐回到刚刚位置,赵敬堂知道没办法隐瞒了,“闻伯与我说了你的计划,我以为不妥。” “什么时候的事?”沈言商声音很轻,亦很冷。 “惜萱住处被人翻找第二日,我便去了菜市。” “我是问,夫君何时知道柳姑娘的尸体是我偷的。” 赵敬堂踌躇,沉默。 沈言商再度起身,“夫君这样吞吞吐吐,我倒不如直接去拱尉司问个清楚!” “你拿走书房地宫图那晚。” 果然! 沈言商还记得那晚如果不是有枚暗器阻住黑衣人,她未必能全身而退。 那时她有怀疑过眼前男人,可…… 她抿唇,神情变得苦涩,“那晚你为何没有问我?” “你不说,我不会问。”赵敬堂就是这般,从不主动。 “你想知道什么?” 此刻的沈言商没有表现出任何忐忑跟震惊,当结果已经发生,她选择坦然面对。 “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或者你已经知道了?” 赵敬堂摇头,谨慎又小心翼翼的开口,“闻伯没告诉我那么多,我亦没问。” 沈言商不理解,“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偷柳姑娘尸体,还有柳姑娘为什么会中毒?” “柔妃尸体是我偷的,她中毒……也是我做的。” 沈言商再不能冷静,她猛然起身,“赵敬堂你在说什么?” “我爱慕柔妃,自她入宫不曾再娶,后来沈府有难,我娶你不过是权宜之计,心中仍对柔妃念念不忘,遂……想尽办法将她约在闻伯那里表相思之苦,奈何柔妃早已对我无心无念,更斥责我不该越矩,我以性命要挟见了柔妃十次,每次都会给她下毒……” “赵敬堂!” “我恨她将早年情谊忘的一干二净,恨她不愿与我私奔才心生歹念。” 赵敬堂抬头,目光决绝,“所有事都是我做的。” 沈言商不可思议看着眼前男人,眼泪啪嗒掉下来,“你在同情我?” “这就是事实。” “事实?”沈言商忽的笑出声,眼泪如开闸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人是我见的,毒是我下的,尸体也是我偷的,这才叫事实!” 见沈言商大步走向厅门,赵敬堂纵步过去拉住她,“言商,你就算去拱尉司自首,他们也不会信你!” 沈言商用力甩开那双手,“为什么!” “因为人证物证全都指向我!闻伯是证人,证物也在我手里,去杀闻伯的杀手出自墨隐门,我找的。” 沈言商愣住,“西郊破庙那个黑衣人……” “我与他的交易,就是取消你与他的交易。” 啪— 沈言商悲愤至极,巴掌狠狠落在赵敬堂脸上,“我不需要你同情!” 脸颊火辣辣的疼,赵敬堂默默承受。 见沈言商大步冲向厅门,他忽然开口,“你是我夫人,我该护你。” “赵敬堂你虚伪!” 沈言商几乎发疯一样吼出来,“我是你权宜之计不得不娶的夫人,她是你这辈子唯一爱的女人!你护我?你在惩罚我!” 赵敬堂震惊抬头,神情愕然。 他想说话,却在迎上那双愤怒的眼眸后沉默不语。 看着默不作声的男人,沈言商几乎泪崩,“你想替我认罪,是想我活着忏悔,你倒是可以陪她一起去死,你们一起共赴黄泉,唯将我留在这人间炼狱!赵敬堂,我恨你!” “是。” 厅内死寂无声,沈言商怔怔盯着面前男人,眼泪一滴一滴,如破碎的珠帘滚落。 “你说什么?”纵使这样的猜测在她心中过了千遍,可没有被证实她总能心存幻想。 赵敬堂抬起头,认认真真的回答她,“思弦已经死了五年,真相如何于我并不重要,而今我只想追她而去,了却曾经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 “你也别想太多,我没有报复你的心,当年娶你皆是因为我答应过沈知先要以这样的方式护你姐弟,可现在,我想去陪思弦……不能护你了。” 忽的! 赵敬堂突然双膝跪地,“求夫人成全!” 沈言商万没料到赵敬堂竟然会在她面前跪下来,这让她情何以堪? 她呆怔在原地,不知怎的忽然笑了。 她笑自己是个小丑! 这么多年的爱跟付出换来的是什么? “你有没有,爱我过?” 精明如她,知道自己不该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可她就是问了,而且迫切想要知道答案。 “这些年你到底有没有,哪怕一念,觉得我不仅仅只是你的妻子?”沈言商眉眼尽是期待,她想要这个答案。 纵使答案与她心中所想背道而驰,她也希望赵敬堂可以说出来。 只是赵敬堂不说啊! “赵敬堂!” “求夫人成全。” 第二百四十一章 沉默即是答案 沉默即是答案。 答非所问,即是答案。 看着跪在地上的赵敬堂,沈言商陷入绝望。 那感觉就像是被人压在海水里,濒临绝顶的悲伤将她全部淹没,胸口几欲窒息。 她身体摇晃不稳,却强撑着背对赵敬堂,脚步移的缓慢。 “我为什么要成全你?” 她流着泪走向厅门,泪水溢出眼眶,视线越来越模糊,她找不到出口。 忽的,眼前一黑! “言商!” 沈言商昏厥倒仰,被赵敬堂紧紧揽在怀里…… 顾朝颜抱着人偶来找秦昭了。 她原本的打算是想直接去拱尉司,一是问清楚曹明轩的死因真相,再者想听听那个叫闻伯的掌柜有没有新的供词出来。 只是在将军府里前前后后与萧子灵跟楚依依交手后心累,又想到人偶的事拖的太久,便改了主意。 她没约,直接找到秦昭位于城北鼓市永兴坊的秦府。 看到眼前偌大宅院,顾朝颜哪怕见过世面亦为之震撼。 出府迎她的人是文柏。 打从上次在街头见到文柏,之后因为柔妃尸体的事她一直没机会过来,再见才细细打量,文柏好像瘦了,也长高了一些。 “大姑娘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文柏引路,顾朝颜带着时玖跟在后面,“昭儿以前说过。” 比起三进三出的将军府,秦府是九七开的结构,分三轴,中轴线上是府门、正殿,后殿跟后楼,东轴亭台楼阁,池錧水榭。 西轴翼楼前前后后共九座,压脊建筑,绿瓦琉璃,前五间住着下人杂役,后四间是重地,闲人免入。 顾朝颜仿佛走了很长一段路,才被文柏带到东轴池錧水榭的放音阁里。 偌大湖面波光粼粼,放音阁就位于水榭中间。 幽曲回廊上,顾朝颜远远看到阁中端坐一人。 浊世白衣,风姿独秀。 哪怕只是背影都会让人觉得清贵无匹。 “公子,大姑娘到了。”文柏先入阁内,立在秦昭身边低声禀报。 时玖候在阁内一角,顾朝颜顶着一张笑脸走过去,见那背影未动莫名觉得气氛似乎不对。 文柏亦未多言,退下去与时玖站到一起。 顾朝颜绕到秦昭对面坐下来,刚要加深脸上的笑容,秦昭忽然侧身,面向湖心。 风从湖面来,荡起湖水如粼,波光四溢。 顾朝颜,“……昭儿,我来了。” 秦昭不语,亦未把脸转过来,弧度近乎完美的侧颜带着几分足能让顾朝颜感受到的疏离。 她不解,看向站在角落里的文柏。 文柏则看向秦昭,之后默默低下头。 “昭儿?”顾朝颜又唤一声。 秦昭仍然不回,就跟没听到一样。 气氛变得诡异,顾朝颜略显尴尬,“你这府邸好大呢。” “前前后后有三个将军府那么大,比咱们在江宁的宅子还要大,也好看,我喜欢!” “阿姐喜欢就搬过来。” 迎上那双眼,顾朝颜瞬间眉开眼笑,“不生气了?” 秦昭转回身,端直坐在那里,认真道,“阿姐何时搬过来?” 顾朝颜愣住。 “所以阿姐刚刚说喜欢是在骗我?” “真喜欢!” “那搬过来。” 听出秦昭近乎耍赖的语气,顾朝颜就知道一定是自己做了什么事,让他非常不满意了。 这种情况不多,上一次是她在山里迷路,走了三天三夜才出来。 后来她才知道秦昭就在她嘱咐的铺子前等了三天三夜。 因为那事儿,他整整半个时辰没理她。 说起那次,好像是在她说顺手救了一个小男孩儿之后,他才不理人的。 “我跟萧瑾还没和离,怎么可能搬来这里?” “那就和离。” 顾朝颜,“……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很快!” “很快是多快?”秦昭几乎咄咄逼人。 顾朝颜丝毫不觉得,她知道这是在乎,“护城河修筑工程一结束,我保证和离。” 这是她的计划,却从未与人言说,毕竟隔墙有耳。 可眼前的人是秦昭,她便不怕。 “真的?”秦昭板的严肃的脸有一丝松动,清眸闪动。 顾朝颜重重点头,“一定,我保证!” “阿姐与萧瑾和离之后,要不要搬来与我同住?” “自然!”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秦昭板起的脸露出淡淡笑意。 这个回答,他很满意。 湖面上的风夹杂着湿意吹拂进来,少年身上的白衣与落在肩头的墨发轻扬,风动。 人欲仙。 “我家昭儿最好看。”顾朝颜从不吝啬夸奖。 秦昭闻言看向自家阿姐,“比裴冽如何?” 这话问的顾朝颜毫无压力,“你、最、好、看!” 秦昭笑了。 “瞧瞧,我家昭儿笑起来更好看了!” 顾朝颜说完话,用余光瞄了眼站在角落里的文柏,文柏偷偷竖起两个大拇指。 哄好了! “阿姐怀里抱的是?” “那个傀儡师的人偶。”顾朝颜就是为它来的。 秦昭蹙眉,“这东西邪性,阿姐还是丢了它。” “就是一个人偶。” 聊到正题,顾朝颜指着人偶左侧脸颊上的三道划痕,两道她干的,另外一道是印光,“昭儿你觉得这三道划痕有没有办法修补?” 秦昭盯了人偶半晌,“我还是希望阿姐能扔了它。” “我想把它补好。” 顾朝颜抬起头,目光坚定中带着一丝乞求,“你帮我看看?” 秦昭最受不了这个。 见其伸手,顾朝颜立时奉上人偶。 秦昭接过来,仔细端详。 “这是天蚕丝?” “天蚕丝我有!” 顾朝颜表示修补的材料她有,但她始终看不透修补的手法,“这种绣法我没见过,你应该比我有见识。” 秦昭仔细看,清眸微凝,“看这手法,似乎不像是出自大齐。” “对了!那傀儡师是梁国细……” 顾朝颜硬是把最后一个字憋在嘴里,脸憋通红。 秦昭抬头,看她。 “我听裴冽说,那个傀儡师好像是……梁国人,那这绣法很有可能来自梁国,你看你能不能找个梁国的绣娘,让她把织补的手法教给我。” “这不难。” 第二百四十二章 这就是赵大人口中的爱? 秦昭目光落回到人偶上,看似极细致的观察,许久问出一句话。 “阿姐为何不找裴冽帮忙?” “他哪有你亲?” 秦昭抬起头,眸子闪动出如粼粼湖水的波光,唇角微不可辨上扬,“这件事交给我。” “多久?”顾朝颜想快点缝补好人偶,看着舒服,不然她心里总像有个疙瘩,尤其是人偶脸上那三道疤痕,每每看到脑海里都会浮现帝江那张凶神恶煞的脸。 “十天。” 得说顾朝颜的心理期待是一个月,听到这样的回答眼睛一闪,“我家昭儿最厉害!” 秦昭脸红,“阿姐尝尝这盘糕点,我让厨房现做的桂花糖蒸栗粉糕,我知阿姐不喜酸,特别让他们多加一点糖。” “现做的?”顾朝颜来时没打招呼。 “公子每日都叫后厨做一盘。”梁柱旁边,文伯不失时机道。 秦昭转头看他,“多嘴。” 文柏连忙把嘴抿起来,两个酒窝顿时显露在脸颊上,分外可爱。 时玖看他,也跟着一笑。 顾朝颜拿起糕点,正要吃时管家从前院跑进来。 “秦公子,外面有人找顾夫人。” 秦府所有下人包括管家,都是秦昭从江宁带来的,跟了他多年。 放音阁内,顾朝颜疑惑,谁能找她找到秦府来! 将军府的人不可能,他们不知道秦昭住处,别人就更不知道了。 秦昭也是疑惑,“谁?” “他说他是拱尉司少监,叫洛风。” “不见。”秦昭脸色冷下来。 顾朝颜握着糕点,着急问道,“他有没有说什么事?” “他只说请顾夫人即刻去一趟拱尉司,有大事。”管家如实道。 曹明轩死因,又或者闻伯招供了? 顾朝颜忽的撂下糕点,“时玖,走!” 这两件事对她来说都足够大! “阿姐。”秦昭看到顾朝颜要走,唤了一声。 顾朝颜回头时恍然,急忙折返从他怀里取走人偶,“十天,我等你消息!” “带路。” 看着急匆跟在管家身后的顾朝颜,秦昭才刚爬到脸上的笑容渐渐沉下去。 文柏走过来,“那个什么少监怎么知道大姑娘在咱们这儿?” 秦昭沉下去的脸,冷了…… 果然是洛风。 顾朝颜离开秦府之后直接去了拱尉司。 人才跨进寒潭小筑就看到地上跪着人。 她边走边看,看到正脸时眼皮一跳,赵敬堂? 顾朝颜蹑手蹑脚走到裴冽旁边,但见裴冽指向对面座位,又悄摸摸的走过去,做贼一般。 见顾朝颜站在座位处,裴冽侧目,“顾夫人坐。” 顾朝颜欲哭无泪,她虽然不是个拘小节的人,可自己实在没那么大的脸,坐在跪着的赵敬堂面前。 裴冽看过去,微挑剑眉。 顾朝颜两只手在胸前摇成拨浪鼓,我站着就行! “不坐就出去。” 顾朝颜坐了。 裴冽这方收回视线,“赵大人,你说柔妃尸体是你盗走的?” “是。” 座位上,顾朝颜心头一惊。 投案自首? “动机是什么?”裴冽又问。 “等等!” 顾朝颜突然起身走去房门,刚刚进来时她关的不严,这会儿她使了使劲儿,又把门插上栓。 待她回坐,朝裴冽点点头。 裴冽,“……” “生不能同衾,死则同穴。”这是赵敬堂的回答。 “赵大人具体说说吧。” 赵敬堂跪在那里,深深叹了一口气,声音略带沙哑,“大人应该知道,我与柔妃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不论是我还是她,都将对方视作此生挚爱,偏偏天意弄人,她入宫成了贵妃。” 这个故事顾朝颜听过,坊间早传赵敬堂为了柔妃立誓终身不娶,至于后来为什么娶了沈言商,也是为了救沈府满门。 “原本她入宫之后我也该断了念想,可总归是不甘心。” 赵敬堂又叹了一口气,“后来我打听到柔妃自诞下十一皇子之后身子一直不好,病逝前半年更有咳血症状,所以千方百计传了口讯,约她在扎纸铺子见面。” “见了多少次?”裴冽问道。 “十次。” 裴冽继续道,“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柔妃早就对我没有男女之情,我怎会甘心,于是约她见了一次又一次。” 座上,顾朝颜不解,“柔妃对你无情,还去见你?” “因我以性命要挟,她若不去,我便死。” 顾朝颜后脑滴汗,没看出来赵敬堂长的那么稳重,骨子里竟还这般任性。 裴冽拿出手里单子,“御医院院令苍河给出的结论,柔妃是因为生前中了半边月跟红信石,你可知道这两味药的作用?” 赵敬堂垂首,沉默片刻道,“两味药放在一起,可抑制身腐。” 顾朝颜没听懂,扭头看向裴冽。 他将单子递过去,“的确可以抑制身腐,但两味药是极寒之物,会加重柔妃病情,若非这两味药,柔妃至少还能多活半年,你如何忍心?” “我打听过,她的病治不好。” 顾朝颜听到这里,忽有一股火儿从胸口顶上来,“治不好你也不用那么狠心!十一皇子那时才五岁!哪怕只有半年,他都还是有母妃的孩子!” 裴冽默默看了眼顾朝颜。 “可我知道,她的病就是因为在生十一皇子时落下的。”赵敬堂压低声音,“而且哪怕将她尸体放在水晶棺里,也未必能保证她尸身不腐,唯独在她活着的时候服下半边月跟红信石,才会事半功倍。” “那毒你下了几次?” “十次。”赵敬堂毫不避讳,“第十次之后她回宫不到五日,就病逝了。” 上一世,顾朝颜对赵敬堂没什么不好的印象,可现在看,他能投到五皇子麾下与萧瑾为伍,说明他们都是一丘之貉。 如此对待自己心爱之人,倒比萧瑾还要狠! 至少萧瑾爱的不是她。 “你不心痛吗?”顾朝颜实在忍不住。 “我只是想与她共葬。” “那你为什么没去死呢?” 既然共葬,顾朝颜觉得赵敬堂五年之前就该死! 赵敬堂沉默,数息,“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没有做。” 这句回答把顾朝颜都给气乐了。 “这就是赵大人口中的爱?” 第二百四十三章 他不能有罪 顾朝颜都不知道这么不要脸的话,他是怎么说出口的! 这比殉情你先跑了还不要脸。 把柔妃毒死,你不去陪? 你还有重要的事? 柔妃没有么! 她还有十一皇子! 顾朝颜紧蹙着眉,心里骂了一万句脏话,恨不得直接把赵敬堂拉去午门菜市口,凌迟就最好了。 可理智告诉她愤怒不能解决问题,清醒才能。 反倒是裴冽一直坐在那里,面无表情,“赵大人是如何盗走柔妃尸体的?” 赵敬堂终于抬起头,眼中颇带自信,“裴大人忘了,我是工部尚书。” 裴冽了然。 顾朝颜也明白,赵敬堂能当上工部尚书是有真本事在的。 “来人。” 该交代的话,赵敬堂已经全部交代清楚。 按照他的供词,罪名真要下来至少掉脑袋,顾朝颜都不知道赵敬堂为什么要来投案自首,好在拱尉司是裴冽的地盘,而且现场又没有第四个人听到。 门启,洛风从外面走进来。 “把赵大人请去水牢。” 顾朝颜,“……大人?” 裴冽侧目。 眼见洛风带着赵敬堂就要走出去,顾朝颜急了,“没罪的人可以被请去水牢吗?” 这话明显意有所指。 洛风回头看了眼裴冽,见其点头,直接带人离开了。 房门闭阖,顾朝颜猛的站起身,“大人把赵敬堂带去水牢,要是被人看到,岂不坐实他有罪?” “他没罪?” 顾朝颜愣了一下,呼呼朝前凑两步,把脸搥到裴冽面前,“他不能有 罪!” 温热呼吸喷薄在脸上,裴冽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自从上次在沁园被顾朝颜抱大腿睡了一次,只要近距离接触,裴冽就会觉得不自在,“理由。” “只要大人替赵敬堂摆平这件事,他必然会感恩戴德,进而投到太子麾下,这是关乎全局的大事,也是我们最初的目的!” “这只是夫人的目的。” 顾朝颜听不懂了,“大人的目的不是这个?” “查清此案,将结果如实呈报给皇上,依法惩处罪犯。” 裴冽的话犹如一道惊雷直接在顾朝颜头顶炸开,劈的她外焦里嫩,“大人你没事吧?” 她斗胆抬手叩住裴冽额头,也不烫手! 裴冽,咳! 顾朝颜极不甘心挪开手,的确找不出任何裴冽烧糊涂的症状,“大人三思,赵敬堂要是获罪,后果不堪设想!” “本官想听听夫人的设想。” “赵敬堂一旦获罪,太子那边……” “拱尉司只对皇上负责,这个设,夫人就不要想了。” 顾朝颜,“……赵敬堂的夫人是沈言商,沈言商的弟弟是沈屹。” “本官知道。” “沈屹跟我一起负责护城河修筑工程,我可把钱全给他了。”顾朝颜说到这里都有点儿想哭,“万一赵敬堂判个抄家灭族,财产充了国库,沈府的钱也保不住,我的钱也在里头。” 裴冽盯着顾朝颜,良久开口,“夫人的钱,还要?” “大人这叫什么话?”顾朝颜嗓音尖锐,震的裴冽皱 了皱眉。 她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越发靠近裴冽,想给他捶背,“大人为什么会觉得我不想要,那些都是我的钱。” “没什么。”裴冽不想说。 顾朝颜不甘心,“大人还是说说……” “没有那些钱,你在将军府就没什么用了。”裴冽一针见血道。 彼时顾朝颜找他做监官,裴冽便猜到自己的作用是什么。 不管修筑护城河的工程做的多漂亮,都不、合、格。 不合格,朝廷就不会拨银两,不拨银两沈屹跟顾朝颜的钱就算没了。 没有钱的顾朝颜对于萧瑾来说,一文不值。 “大人,这事儿可能跟你想的不一样。” 顾朝颜靠的太近,自她身上飘散过来的香气落入裴冽鼻息,他喉结又上下滚动了一下。 “我跟你说……” 事关重大,顾朝颜俯身贴耳刚要说话,忽见裴冽从座位上弹起,她震惊,“大人?” “本官找夫人过来,皆因夫人为柔妃案出力不少,如今案情真相大白,本官有必要让夫人知道结果,现在结果知道了,夫人出去。” 顾朝颜愣了数息,整个人贴上去,她话还没说完呢! 眼见女人又朝自己耳朵凑过来,裴冽躲开,“还请夫人出去!” “洛风!” 裴冽高喝同时,顾朝颜一个箭步冲过去,踮起脚,手叩在他肩头,嘴巴朝上一凑。 房门推开,进来的是云崎子。 眼前画面真是一言难尽,但比那日车厢里略微能看。 裴冽脸颊瞬间 染红,顾朝颜见有外人进来,吐到嘴边的话硬是被她塞回去。 她有点儿埋怨裴冽不懂事。 “送顾夫人出去。”裴冽迅速拉开与顾朝颜的距离,面色冷然,声音低戈沙哑。 “大人你嗓子怎么了?” “送出去!” 云崎子侧身,法衣飘然,“顾夫人,请。” 顾朝颜见没机会表达,只得出门。 房门紧闭,顾朝颜朝后看了看。 云崎子则对眼前这位顾夫人起了几分敬佩之心,“夫人豪放。” 顾朝颜扭回头,眼神掠过云崎子时没有停留,脚步渐急。 裴冽要真治赵敬堂的罪可不行,她得想办法…… 城北鼓市,一处民宅。 萧瑾急匆赶过来时,裴铮正坐在书房里,双目冷如寒星。 “末将拜见五皇子。” “赵敬堂为什么会去拱尉司?” 头顶传来冷厉声,萧瑾不禁抬头,眼中茫然,“赵敬堂去了拱尉司?” 桌案后面,裴铮面色愈寒,“怎么本皇子都知道的事,萧将军不知情?” “莫不是本皇子记错了,萧将军不是柔妃案的同审官么!” 听出裴铮动怒,萧瑾额间渗出细密冷汗。 这事儿他当真不知道。 裴铮越看越来气,一时没叫萧瑾起身,“本皇子听说萧将军府里又要有喜事了?” 萧瑾单膝跪在地上,心下暗惊。 他嘱咐过府里此事不得声张,五皇子怎么知道的? “不过是出征时捡回来的女人,如何使得萧将军用那么大心思,净天留在府里腻歪,这等 大事,你叫你家夫人去,合适?” 第二百四十四章 沈公子要自焚? 萧瑾忽的抬头,眼睛里透着清澈的茫然。 裴铮刚要消气,这会儿见那双懵懵懂懂的眼神差点儿摔东西,“萧将军不知你家夫人去了拱尉司?” 萧瑾真不知道。 “末将知道……” 裴铮冷笑,“赵敬堂去拱尉司定与柔妃案相关,裴冽但凡给他方便,那这件事你我可就功亏一篑了萧将军!” 跪在地上的萧瑾连连点头,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裴铮重重叹了口气,“萧将军还跪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还要本皇子陪你一起去拱尉司走一趟?” 萧瑾闻言立时拱手,“末将这就去拱尉司。” 看着那抹慌慌张张离开的背影,裴铮眼底生出冷意。 真是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这厢萧瑾离开宅院,直奔拱尉司。 那厢顾朝颜已经乘车到了皇城正东门外面的凉亭。 亭外,顾朝颜几乎是从车厢里蹦下来的,她叫时玖候着,三两步走进凉亭。 沈屹正坐在石台前,目不斜视盯着围炉上的栗子,手里长夹不停翻转早就被烤到焦糊的栗子跟冬枣。 咳咳咳— 顾朝颜才走进凉亭,弥漫在亭子里烟熏火燎的气息直扑到她脸上,“沈公子这是要自焚?” 沈屹心里装着事,压根儿没理顾朝颜。 “你先出去。” 见顾朝颜开口,候在沈屹身边的小厮下意识看向自家主子。 顾朝颜哪有空等,直接把小厮拽出去。 她坐下来,急声道,“沈公子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沈屹翻起铁盘 上一枚冬枣。 兹拉— 冬枣最后那点水气撑破外面焦黑的皮滴在铁盘上,大大小小的水滴如珠落玉盘疯狂弹跳,最终在炙烤中消失。 沈屹不想说话。 打从尚书府来到这里,他一直惦记着长姐,担心柔妃案东窗事发赵敬堂自己获罪,凌迟都是他活该,万一连累长姐,他做鬼都不放过那个三心二意的浑蛋。 见沈屹不停翻那枚早就被烤的干焦的冬枣,顾朝颜气的直接提壶。 哗啦— 煮沸的水被她尽数倒在铁盘上,腾起蒸蒸白烟。 咳咳咳! 咳咳咳! 凉亭里呆不下去了,里头两位先后跑出来弯着老腰玩命咳。 “顾朝颜,你……” 没等沈屹反应,顾朝颜一把拽住他胳膊拉到旁边角落,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赵敬堂去拱尉司投案自首这事儿你到底知不知道!” 沈屹将一百句骂人的话压在嘴里,瞪起那双被呛红的眼睛,震惊不已,“你说什么?” “我说赵敬堂去投案了!他亲口承认是他给柔妃下毒又偷了柔妃尸体!这会儿裴冽已经把他……你去哪儿?” 顾朝颜也着急,见沈屹跑去马车她提裙追过去。 “去拱尉司!” 车厢里,沈屹那双桃花眼迸出猩红颜色,搁在膝间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整个人行同即将破笼的野兽,几欲爆发。 顾朝颜坐在车厢另一侧,不用问,赵敬堂的事沈屹并不知情。 “你……” 沈屹两把眼刀忽的甩过来,顾朝颜没时间 安慰他,“你现在去拱尉司都见不到人!他全招了,该招的不该招的他全都说了!” 这都不是重点! “裴冽要把赵敬堂所犯罪行如实上呈,由皇上定罪,你快想想办法才是真的!”这才是顾朝颜找沈屹的目的。 钱能通神。 别人已经指望不上了,沈屹行。 他有钱。 听到这话,沈屹猛看过来,桃花眼尾都染上猩红血色,“这不是我们之前的交易!” 顾朝颜当然知道这不是,她也以为裴冽抓到赵敬堂短处可以背地里网开一面,毕竟赵敬堂是块肥肉,太子跟五皇子都想吃。 否则柔妃是不是中毒,柔妃尸体是不是被盗,真的没有这么多人关注。 “你就别管之前如何,我刚从拱尉司出来,赵敬堂认罪是真,裴冽欲呈报给皇上也是真,你就且当真事儿办,先顾自己!” 顾朝颜就差告诉沈屹,保住沈府,保住你的钱,还有我的钱…… “去尚书府!” 马车一路疾驰,尚未停稳沈屹已从车厢里蹦下去。 顾朝颜没那本事,待车停下方才跟进尚书府。 正厅无人,沈屹纵步跑向后院,顾朝颜紧随其后,她知道沈屹来找的是谁。 砰— 后院主卧房门被沈屹从外面用力推开,两人视线里,沈言商端坐在桌边,手里握着一张字笺。 “长姐,出事了!” 顾朝颜跟着沈屹走进房间,沈言商却仿佛没看到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紧锁在手里的字笺上。 “长姐 ?”沈屹看出端倪,急忙绕过去。 看到字笺上的内容,沈屹悬着的心总算踏实下来。 顾朝颜疑惑,隔着桌案踮脚扫了眼那张字笺,小字没看清,大字再清晰不过。 休书。 “算赵敬堂有良心!” 沈屹脸色一缓,“长姐你不知道,就在刚刚,那厮去拱尉司投案自首了,柔妃生前所中剧毒是他下的,尸体也是他偷的,他竟然……如此辜负你!活该死!” 这是顾朝颜第一次见到沈言商,但却不是第一次听说。 但凡混迹商界,很少有人会没听过这个名字。 沈言商绝对是个传奇。 如同她的昭儿,都是难得的商界奇才。 多年前沈府遭五大家族联手打压,那般恶劣的环境下沈知先早就卧病在床,全赖沈言商与五大家族周旋,硬撑了三年。 最终幕后黑手用动朝廷势力,出了杀手锏,沈府吃了官司才引出赵敬堂出手干涉,更以娶沈言商的实际行动为沈府撑腰。 这才有沈府的绝地逢生。 沈屹接手沈府生意之后,也仅仅只用了三年便将五大家族接连赶出皇城。 此刻看着稳稳坐在桌边的沈言商,顾朝颜心疼。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赵敬堂对柔妃的执念,她无法想象沈言商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坊间甚至有传赵敬堂为了柔妃,守身如玉。 只不过那时传言才刚起来就在一日之内销声匿迹,不用猜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就是这休书写的让人气不过!无子而出, 他赵敬堂也配长姐给他生孩子,我呸!” 第二百四十五章 长姐,你不能去 沈屹握着手里休书,一时又觉得庆幸。 “亏得无子,不然还难撇清了!” 顾朝颜不得不说,沈屹的眼力见就跟被狗吃了似的,丝毫没觉得沈言商情绪不对。 整个房间的气氛都透着一股让人难以呼吸的压迫感。 “长姐,你也不用收拾东西,这里的玩意沈府一样都不缺,样样都比他好!随我走!” 就在沈屹想要收起休书的一刻,沈言商突然起身夺过那封休书,用力撕扯。 沈屹想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休书变成细碎纸屑,又狠狠扬起。 “长姐!” 沈屹怒极,“你这是做什么!” 沈言商只字不提,大步走向房门。 沈屹怎么可能叫她走,纵步过去挡在门口,“长姐,你不能去。” 沈言商挪动脚步,沈屹紧随,反反复复数次。 “沈屹,我叫你让开!” 顾朝颜站在角落看的清楚,哪怕只是侧颜,她都无比清晰看到了沈言商眼睛里的光。 “长姐,赵敬堂咎由自取,他不想活,他想与柳思弦死同穴那就让他去死,你得活着!” “我叫你让开!”沈言商寒声厉喝,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悲伤,额间青筋鼓起,表情凛戾骇人。 “我不让!我死都不让!” 啪— 沈言商再闯时沈屹仍然奋力阻挡。 巴掌突兀落到脸上,力道之重,五根指印霎时可见。 沈屹怔在原地,不可置信看向自己的长姐,猩红桃花眼里掉下两滴眼泪。 沈言商不再看他,绕过 那抹挺直如松的身形走出房间。 顾朝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一时也不知道该心疼谁。 见沈言商已经走远,顾朝颜也是真顾不上沈屹的情绪,“别哭了,快追吧。” 沈屹被她提醒,当即追出去。 且等他二人跑出去的时候,马车已经不见了…… 因为赵敬堂的事,外面的人已经忙疯了。 将军府里,楚依依入了阮岚的青玉阁。 自上次客厅阮岚当面背刺她,两人还没单独见过面。 这会儿房间里,阮岚身子将养两日略有好转,见人来起身施礼,“二夫人有事让青然叫我过去便是,亲自来,阮岚受宠若惊。” 楚依依看着眼前貌似软弱可拿捏的女人,心里压着一股火,“这里没有外人,你就……” 青然突然开口,“秋霞,你去后厨将我家夫人给阮姑娘准备的莲子羹端过来。” 伺候在阮岚身边的秋霞看了眼自家主子。 阮岚点了点头。 待秋霞离开,楚依依看了眼那背影,眼中带着不屑,“这丫鬟被你收买了?” “我听不懂二夫人的话。” 这回屋里没有别人,楚依依干脆坐下来,她没叫阮岚动弹,“你是觉得我比顾朝颜更棘手,还是觉得我更好欺负,还是有什么别的理由,我很好奇。” 阮岚虽说身子好些,久站还是吃力,脸色苍白。 “别说你没听懂的话,这屋里没有谁比你更懂。” 阮岚沉默了一会儿,“我只是说了实话,两份补药我确实都喝 了。” “呵!” 楚依依冷笑,“还嘴硬?” “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楚依依脸色冷下来,“那日若非顾朝颜打定主意坐山观虎斗,我就栽你手里了!” 提到这件事,阮岚心里也堵着一股火儿。 当初是顾朝颜主动提出与她合作,虽然她擅自改了原定计划,可棋局里最关键的那枚棋子,她亲手交给顾朝颜。 结果呢? 顾朝颜用她的棋子将了她一军! “二夫人找我有事?”阮岚放低姿态。 楚依依上下打量眼前女子,须臾开口,“没什么,婆母既然将纳你入府之事交到我手里,我自然要办的漂亮,青然。” 青然得令拿出尺子,“还请阮姑娘举下手。” 阮岚迟疑。 “别担心,不过是想让青然给你量量尺寸做件出嫁的喜服,你喜欢什么颜色?” 阮岚任由青然前前后后摆弄,正想回话时楚依依又道,“浅绿色,如何?” 阮岚微怔,“不该是粉红?” “贵妾是粉红,你倒是与我说说,你贵在哪里?” “这件事瑾哥……” “昨夜我便与萧郎商量过,他同意。”楚依依坐在那里,微抬下颚,脸上露出一丝嘲讽跟鄙夷。 阮岚不再反驳,如萧瑾那般心冷的人,还能指望他为自己说什么话。 “一切皆由二夫人作主。” “你该早有这样的觉悟。” 青然量好尺寸又做了记录,转身回来。 楚依依见阮岚额间渗出一层薄汗,身子虚弱的仿佛随时都要 倒下去,方才悠悠然的站起来,“那阮姑娘就好好休息,且等衣服做好,我叫青然送过来给你试试。” “多谢二夫人。”阮岚艰难俯身。 待人离开,一直端着桂花粥候在外面的秋霞急忙跑进来。 “阮姑娘?” 秋霞搁下瓷碗,将阮岚扶回榻上。 “我没事,你下去休息吧。”阮岚的确收买了秋霞,那日若非秋霞硬将萧瑾请过来,她的戏也演不成。 有钱能使鬼推磨。 她不是没钱,不敢拿出来用罢了。 秋霞退出屋子后阮岚身心疲惫,闭上眼睛沉沉睡过去。 熟悉的暮鼓晨钟声猛然响起。 她倏的睁开眼睛,蹙起眉,吃力起身盘膝而坐,双合叩于膝间,凝息。 ‘楚依依已让楚锦珏赶去河朔,探查你与曹明轩的关系。’ 听到这样的声音,阮岚心头一震,“她怀疑我与曹明轩是细作?” ‘不是怀疑,是坐实。’ “怎么会?” ‘曹明轩的案子出自拱尉司,拱尉司专查细作,楚依依知你与曹明轩皆是河朔人,遂叫楚锦珏走这一趟。’ “她想诬陷我?” ‘是。’ “楚依依好歹毒的心思!” ‘成王败寇,你失子都没拿下她,是你本事不行。’ 阮岚想到自己在失子这件事上有违句芒指令帮助楚依依,当即俯低,“是我鲁莽,还请句芒大人恕罪。” ‘当务之急,你去找叶茗商议洗清嫌疑之事。’ “曹明轩死的时候没告诉我叶茗的身份跟住处。” ‘盛和 药堂,叶掌柜。’ 压迫感骤消,阮岚下意识睁开眼,寒意流动…… 第二百四十六章 多少钱,我给! 皇城,拱尉司。 裴冽正在打算盘,那日西郊花房坍塌,他与顾朝颜商议(单方面决定)以绉纱扣棚种草,负责此事的甄娘已将费用罗列差人送过来,他在算成本。 这个钱自然是不用他出的,但他要记得总数,待得利润,须得刨除这个成本还给顾朝颜。 “大人!” 房门被撞开,洛风急匆跑进来。 正在聚精会神的裴冽一惊,尾指不小心磕到一颗算珠。 他皱眉,乱了! 裴冽吸气,正待发火时洛风急报,“启禀大人,尚书府沈言商在外面大吵大闹,说是要见赵敬堂!” 裴冽知道沈言商是谁,“你没说赵敬堂已经认罪,现是要犯,不得私见?” “属下说了,她在外面不依不饶,动手了。” 裴冽冷冷盯着洛风,“本官这拱尉司养了多少侍卫?” 这个洛风长嘴就来,“整一千。” “你不算人?” “一千零四人。”洛风算上他及余下三位少监。 “一千零四人,挡不住一个妇人?” 洛风面色胀红,“除了沈言商还有沈屹,还有顾夫人,真动手……” “把人放进来。” 洛风抬头,震了下惊。 “需要本宫再说一遍?” 洛风得令,急忙跑出去。 裴冽扭转身形,视线回落在金珠算盘上。 他记得自己尾指碰到的算珠,将那算珠小心翼翼拨回去,看数字,他满意。 外面一阵骚乱,待他抬头时一身雅致装扮的沈言商已经冲到屋里。 身后跟着沈屹跟顾朝颜 。 洛风也挤进来,屋里一下就满了。 “裴大人,我要见赵敬堂!” 沈言商身着藕荷色的锦缎长衣,乌黑青丝盘成发髻,以玉簪别起。 十五岁入商界,一年便成商界传奇。 这样的女子,仅仅站在那里已是气度不凡。 “赵敬堂是要犯。”裴冽面无表情看过去,肃声提醒。 沈言商冷笑,“大人可有证据?” “他亲口承认。” “他承认,他就是罪犯?” 沈言商直视裴冽,“柔妃所中剧毒是我下的,尸体也是我偷的。” “不是—” 沈屹嗷一嗓子喊出来,站在他旁边的顾朝颜只觉耳朵嗡一声响,“柔妃的事与我长姐丝毫关系都没有,全都是赵敬堂一人所为!大人明鉴,赵敬堂已然写下休书……” “闭嘴!”沈言商冷喝。 沈屹这嘴闭不了一点,“休书虽然被毁,可有证人!顾朝颜,你与大人说,你看到休书没有!” “沈屹,你再敢多说一个字,我便与你断绝姐弟关系,从此以后我与沈府,毫无瓜葛!” 听到沈言商这样说,沈屹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瞬间泛红。 眼见他要张嘴,顾朝颜一把将他拽回去,“还说!” “大人,现在我承认,是否我就是罪犯?” 面对沈言商的强词夺理,裴冽表示,“除赵敬堂亲口招供,拱尉司亦有扎纸铺掌柜闻伯的证词。” “大人开堂过审了么?”沈言商面色冷厉,自其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丝毫不亚于裴冽,“那 证词现时现在现刻,可作数?” 裴冽被问住了。 闻伯的证词是有,但未经过审,也还未签字画押。 “既然不作数,我作为赵敬堂的夫人,有权探监。” 沈言商忽然把语气软下来,“律法之内,裴大人行我这一个方便,我沈言商必定铭记于心。” 裴冽点头,看了眼洛风。 洛风得令,“赵夫人,请。” 见自家长姐阔步走出屋子,沈屹转身就要跟出去,却被顾朝颜一把拉回来。 沈屹怒了,“你拉我做什么!” 顾朝颜也生气,你不看看哪儿头要紧啊! 看出顾朝颜视线所指,沈屹强行压下火气。 顾朝颜眼尖,将房门带紧。 “裴大人,当初我们说好的,只要我配合你,你就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这就是你的答案?” 裴冽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沈公子要的不是真相?” 沈屹皱了下眉,“这个时候说真相就没意思了,赵敬堂的事,我想私了。” “多少钱,我给!” 站在旁边的顾朝颜就是这个意思,她是没什么本事叫裴冽改变主意,沈屹或许有这个机会,毕竟沈府家财万贯。 她觉得裴冽可以发挥想象,狮子请大开口。 “只要证据确凿,本官即会向皇上复命。” 沈屹就特别不理解这件事,但也不是争辩的时候,“大人有没有想过,先向太子复命?” 顾朝颜也跟着连连点头,“我也觉得是。” “顾夫人觉得是什么?”裴冽余光一直没有离开 顾朝颜,见她始终站在沈屹那边,脸色变得很难看。 被点到名字,顾朝颜一时不知如何接茬儿。 但沈屹甩眼色了。 她低咳一声,慢慢朝前走两步,堆笑,“皇上国事异常繁忙,我与沈公子的意思是,这等小事裴大人能不能交给太子,啊不,交给皇后娘娘,本来这件事也是皇上叫皇后娘娘主审,后宫的事嘛……” “此案之前的确是由皇后主审,但因五皇子在皇上面前提议由萧瑾共审此案,是以此案最终要呈报到御书房,本官解释可清楚?”裴冽肃声道。 顾朝颜低头,瞄向沈屹。 “裴大人,这里没有外人……” “有。”裴冽直视沈屹。 顾朝颜了然,“我先出去。” “不是你。”裴冽这句话,瞬间让本就尴尬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这次换沈屹了然,他三两步凑到顾朝颜身侧,贴近低语,“献身搞定他,沈府一半家财都是你的。” 撂下这句话,沈屹送给顾朝颜一个毅然决然的表情,大步走出去,反手在外面把房门死死叩紧。 顾朝颜懵逼。 她一个外人,轮回都轮不到她献身! 气氛诡异莫名,她偷偷用余光瞄向裴冽,那张脸冷如冰山。 献身没可能,献祭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洛风并没有将沈言商带到拱尉司水牢,那里是绝对禁地。 他将人留在拱尉司中段最美的那条回曲长廊里。 长廊左右是两片枫林。 正值秋末,风起时,红浪滔天。 洛风将赵敬堂带过来之后退了下去,独留人在长廊。 第二百四十七章 本来是属于她的 红叶随风起,飞焰欲横天。 沈言商仿佛独立在一张燃烧的画卷里,却又仿佛与这明艳如火的画卷格格不入,那抹身影清冷,孤寂,带着一股让人难以接近的疏离感。 赵敬堂无声站在长廊里,目光紧锁着那抹身影,眼底闪出一抹淡淡的暖色。 见沈言商看过来,他收敛心神,迈步走过去。 “沈姑娘。” 沈言商看着如今已经换成囚服的赵敬堂,满目寒凉,“沈姑娘?怎么赵大人觉得被人休弃的妇人,还可以称做姑娘?” 赵敬堂踩过林间用鹅卵石铺砌的甬道,停在沈言商面前,“对不起。” “对不起?赵大人说说,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我想与思弦合葬。”赵敬堂抬头,目光变得冰冷凉薄,“你也早就知道,我心里装着一个人,是柳思弦。” 沈言商早知道啊! 不止是她,整个皇城的人谁不知道? 可当赵敬堂说出口的那一刻,她还是心疼,“所以你留下那封休书,是将本来属于我的位置,让给柳姑娘?” “本来是属于她的。”赵敬堂淡然抿唇,目光坚定。 “那我呢?” “沈姑娘应该明白,当年娶你,是迫不得已。” 又是她知道的事实。 可事实伤人啊! 沈言商红了眼眶,却强迫自己没把那几滴泪珠子掉下来。 她这辈子很少哭,她的眼泪虽说不是什么矜贵玩意,可也没那么廉价,“赵敬堂,你别想如愿!” 就在沈言商想要转身的 时候,身后传来砰然的声音。 她猛回头,眼泪却在这一刻再也隐忍不住,如泉水喷涌,不能自抑。 “思弦已死,我亦不愿独活于世,求沈姑娘成全。” 沈言商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赵敬堂,一瞬间心如死灰。 风起,如火枫叶漫天飞舞。 有几片打着旋儿的落在沈言商肩头,愈发衬的她面颊苍白,毫无血色。 “你,不后悔?” “我与思弦,生不能同衾,死不能同穴已是莫大遗憾,求沈姑娘看在多年夫妻的情分,将我尸体埋在望陵山。” 杀人最怕诛心刀。 沈言商紧咬着唇,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滚下来。 她很想问一句,那我算什么? 嫁给赵敬堂七载,她从无一日懈怠,风雨飘摇时她始终站在尚书府撑起半扇门楣,到最后她又剩下了什么? 一封休书! “赵敬堂,你可曾……”倔强如沈言商,不甘心这是最后的答案。 赵敬堂叩首,“只是责任,不曾爱过。” 时间好似静止,沈言商仿佛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泪水模糊视线,她看不清跪在地上的人,长什么样子。 她认识的赵敬堂,会记得她有体寒的毛病,早早将汤婆子准备好窝在锦被里,知道她时尔头痛,每每入睡前都会用梳子为她梳头。 总有一个瞬间,她会觉得这个男人也是爱她的,哪怕不多。 面对赵敬堂的决绝,沈言商终是止了泪。 “好。” 她音调沙哑,“待你斩首,我会 为你收尸,葬于望陵山。” “多谢。”赵敬堂埋首,平静道。 而沈言商没有注意到的是,连赵敬堂叩在地上的手臂都在颤抖。 “当年你救我沈府于危难,我今日葬你还恩,从此后我沈言商与你赵敬堂,生生世世,再无瓜葛!” 赵敬堂只跪在那里,不再说话。 “今日一别,此生不复再见!”沈言商狠狠撂下这句话,绝然转身。 背对瞬间,已是泪流满面。 风起,林间红叶漫天。 赵敬堂跪在铺满枫叶的甬道上缓慢抬头,视线里,那抹纤弱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他想努力看清楚,眼泪却怎么都停不下来。 记忆里,他怀揣忐忑揭开喜帕的瞬间,看到了这世间最美的风景…… “赵大人,我们回罢。” 洛风走过来,搀起跪在地上的赵敬堂,“沈公子托我捎句话,你写的那封休书被赵夫人撕毁,他想让你再写一封。” 赵敬堂站在枫林中,直到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回罢。” 洛风见赵敬堂情绪不对,没再重复,将人带回水牢。 寒潭小筑里,顾朝颜已经词穷。 她实在编不出理由说服裴冽改变主意。 甚至于,她想献身试试。 眼见顾朝颜走到自己面前,裴冽又有了十分‘不适’的感觉。 他皱眉,“夫人就站在那里,不用过来,本官听得见。” 顾朝颜想想算了,裴冽上辈子就没有过女人,她别冒进。 可就在她想退步的时候,瞄到桌上的金珠算 盘,以及摆在算盘旁边的账簿。 以她的本事,搭一眼就能看出那账簿记录的是西郊绉纱花棚的成本,算盘打的,整整少了七百两。 这能行! “别过来。” 见顾朝颜挤到座椅跟桌案中间,足跟与足尖相对,后身衣摆落在自己前腰位置,裴冽脸颊顿生绯色,“顾夫人,别坐!” 武功如裴冽,面对顾朝颜背对自己站在案前的过分举动,丝毫没有想过动一根手指头,整个身子朝后狠狠靠过去,一副待宰羔羊般任人宰割。 然而顾朝颜并没有坐在他腿上。 啪、啪、啪— 金珠哗啦声骤然响起,裴冽恍然。 他哪怕知道顾朝颜在做什么,可这样的动作实在让他承受不住,脸颊愈红。 砰! 房门开启,沈屹从外面慌张进来,看到眼前场景忽的背过身。 “你们快些!萧瑾来了!” 顾朝颜十指并用玩命打算盘,一页账簿只剩最后一个数字。 啪! 金珠碰撞的清脆声响起,她满意退出来,“大人,这个才是……你脸怎么了?” 裴冽的脸被煮熟了。 “萧将军留步!”外面传来洛风的声音。 沈屹着急,“你们完事没有?” “完事了完事了!”顾朝颜说话时指了指桌上算盘,殷勤开口,“大人,那个数才对。” 裴冽强自压下心底躁动,腹间似有一团火直往上拱,喉结滚动两下,声音沙哑,“知道了。” 萧瑾已至门前,沈屹急忙退到顾朝颜身边。 门启。 萧瑾看 到顾朝颜,当真如五皇子所说…… 第二百四十八章 他在掩盖真相 房间里气氛诡异,顾朝颜跟裴冽倒是没什么,把沈屹给紧张的不行。 萧瑾虽说感受到气氛不对,但他没有时间细探,“裴大人,我听闻赵敬堂来了拱尉司?” 裴冽没理萧瑾,绕开他看向外面,“洛风,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给萧将军。” 他不想跟萧瑾说话,特别不想,看到就想打一顿。 打死的那种! “我来说我来说!” 顾朝颜直接走过去拉住萧瑾胳膊,动作十分亲密,笑容十分可掬,声音十分甜腻,“夫君,你随我出去。” 萧瑾扫过房间里余下二人,除了顾朝颜,他还真没有可信之人。 眼见顾朝颜几乎贴在萧瑾身上,裴冽眼底迸出凛戾寒光。 沈屹也是惊呆了。 如顾朝颜这般心理素质过硬的女人整个皇城他都找不出来第二个,刚与裴冽做完运动,见到正主脸不红心不跳,还能这么亲亲我我的在一起。 且在看到顾朝颜迈出门槛时意味深长瞅他一眼的时候,更是肃然起敬。 徘徊在两个男人中间的空余,还能想到提醒他办正经事。 人才! 不,天才! 萧瑾被顾朝颜带出寒潭小筑,留下沈屹跟裴冽在屋里。 “裴大人,说句不近人情的话,赵敬堂死活于我并没有多大关系,罪是他一个人犯的,他死是他罪有应得,既然大人不能网开一面,定要治他的罪,我没什么话说,唯有一样。” “沈府当年风雨飘摇,没有赵敬堂就没有沈府,可我 长姐也以身相许报了这份恩情,如今是他赵敬堂不义在先,我求大人看在沈府无辜,将我长姐以及沈府从这件事里摘出去。” 沈屹知道救不了赵敬堂了,退而求其次。 裴冽沉默。 “此事难办,毕竟赵敬堂所犯罪行怎么看都是诛九族的大罪,可我知道太子要开口,这件事不是没有转机,只要太子能保住我与长姐,从今以后我沈屹必定鞠躬尽瘁,马首是瞻。” “我会向太子言明此事。”裴冽没有拒绝。 沈屹点头,“多谢。” “告辞。” 沈屹离开后,洛风从外面走进来,将赵敬堂与沈言商相见细节如实禀报。 裴冽坐在桌案前,沉默良久。 洛风试探性问一句,“大人觉得,他们能有什么问题?” 终于。 裴冽提笔。 ‘一千八百五十两’。 他刚刚算的是一千一百五十两,哪一步错了呢…… “你刚刚说什么?” 洛风,“……”又说了一遍。 裴冽搁笔,面色凝重,“你觉得赵敬堂的话有几分真?” “不都是真的吗?” 人证物证都指向赵敬堂,不可能有假。 “很多时候越是合理的猜测,越不可能为真。”裴冽凝眸,“你还记不记得那朵白花?” 洛风点头,“属下记得。” “若真叫你找,把云崎子也拉上,需要多长时间?” 洛风细想,“最快也要三日。” “沈屹用了多久?” “一日。” 裴冽抬头,双目锐利如锋,“这件事你怎么看?” “钱 能通神。” “给你钱,你能通神?”裴冽挑眉。 洛风被问住了,就算给他再多的钱,也决无可能一日查出线索,“大人觉得,沈屹有猫腻?” “但凡他有,也不至让自己处境如此艰难。” 洛风不明白了,“那大人的意思?” “有人在指引他,找到线索。” “谁?” “赵敬堂。” “那有可能,毕竟赵敬堂早就不想活了,他想借沈屹之手把事情查出来也没什么奇怪。” 感受到两把眼刀的压迫,洛风噎喉,“属下说的不对?” “放的不对。” 裴冽凝神,“你不觉得他也是被动的么?” 洛风脑袋摇成拨浪鼓。 “你是赵敬堂,会不会把这件事搞到人尽皆知,先大张旗鼓的辞官,后又引导沈屹找到证据,他在急什么,又或者,他想掩饰什么?” 洛风没接茬儿,一般这个时候他家大人是不需要他回答的。 而且他也答不上来。 “他这样仓促的过来认罪,甚至没有安顿好尚书府里诸多事宜,字里行间全都是对柔妃的维护,想尽其所能不让柔妃清白受损,可他为什么不杀闻伯,再自我了断,如此,这个秘密就谁都不会知道,柔妃案便会成为悬案。” 洛风承认他脑子转的不快,“大人不是说他请了墨隐门的杀手,只是因为那晚大人在,才没杀成。” “请墨隐门最一般的杀手,且只请一个?”裴冽挑动眉梢,“他根本不想杀闻伯,他想留闻伯这 个证人。” 洛风真的不懂了,“如此说,赵敬堂这个人很矛盾啊?” “他在掩盖什么。”这是肯定语气。 裴冽眼中生寒,“他在掩盖真相。” “那真相是什么?”洛风好奇看过去。 裴冽与之相视,眼睛微微眯起,“等本官去给你查?” “属下这就去查!” 洛风离开后,裴冽独自坐在桌上,重新拿起那支狼毫。 他落笔,写下三个字。 沈言商…… 马车里,顾朝颜没办法隐瞒赵敬堂已经认罪的事实,而她把萧瑾拽出来的目的是想阻止沈屹看到新希望。 就算让赵敬堂死,她都不想沈屹从萧瑾,严格说是五皇子身上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这不是她本意。 是的,她一直都记得自己的初衷。 “该死的赵敬堂!他去拱尉司投案,这是摆明想要投靠太子?”萧瑾关心的从来都不是柔妃案真相。 他只在乎赵敬堂的归属。 顾朝颜真希望裴冽也是如此,“裴冽要将事情如实呈报给皇上。” 萧瑾诧异,“他不想替赵敬堂摆平这件事?” “这才是我叫夫君出来的意义。” “怎么说?” “坐山观虎斗的时候到了。”顾朝颜坐在车厢里,耐心开口,“但凡裴冽真将赵敬堂有罪的事实直接呈报给皇上,太子会如何?” 萧瑾深谙此中之道,“定会怪罪他!” “夫君懂了?” 萧瑾了然,“你的意思是为夫暂且不插手,且叫裴冽鬼迷心窍似的把赵敬堂送到皇上面 前,继而引太子不满,最终他们内斗,两败俱伤?” “夫君睿智。” 为防萧瑾多事,“五皇子那边……” “此事我会与五皇子禀明,夫人放心。” 听到萧瑾这样说,顾朝颜就真的放心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我不该生气? 将军府,后宅。 阮岚找到萧子灵的时候她正在床上躺着,身体虚弱,脸色苍白,要死不活。 失子又失了男人,她已经快要活不下去了。 如今婚期已定,她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 “你来做什么?” 自上次正厅的事发生之后,萧子灵也看清楚了,阮岚根本没想拿麝香跟藏红花的事对付顾朝颜跟楚依依,而且她被冤枉的时候这女人一个字都没替她解释。 顾朝颜固然该死,阮岚也没好到哪里去! 此刻阮岚被秋霞搀着坐到床榻旁边,随即瞧了眼茉珠。 茉珠识相,以沏茶为由退离,秋霞则在外面守门。 “你还在生我的气?” “我不该生气?” 萧子灵嘴快,“当初是你说埋了麝香跟藏红花,叫她们两个自相残杀,结果她们两个没残杀,我差点被顾朝颜害死!” “我当时也想帮你……” “你帮了么!”萧子灵翻过去两个白眼,“你当时只顾着自己,是我,哪怕要被哥哥撵出府都没把你供出来!” “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我当时还有后招,我是想着万一能成,顾朝颜也有错,到那时两错相抵你也会没事。” 萧子灵真的是很好糊弄的人。 “当真?” “你我相处这么久,你不信我?”阮岚摆出一副失望模样,像极了伤心难过的样子。 萧子灵没心情追究那件事,“阮岚,我不想嫁。” “我知道。” 阮岚从袖兜里取出一块铜牌,递给萧子灵。 “这是 什么?” “你自己看。” 萧子灵接在手里,普普通通的铜牌没什么特别之处,背面刻着一个很奇怪的图案,形似火焰,火焰里藏着一只漆黑的眼睛,仔细盯住那只眼睛,会让人觉得很不舒服,“什么东西?” “看正面。” 萧子灵随手一翻,瞳孔骤缩,“这……” “曹明轩。” 没错,铜牌正面刻的字,正是曹明轩。 萧子灵猛抬头,满脸震惊,“你,知道?” “我非但知道,我还知道你怀了他的孩子。”即便曹明轩说他给萧子灵吃了掺有麝香的糕点,阮岚一时也不敢肯定萧子灵肚子里还有没有那个孩子。 萧子灵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眼中充满警觉,“你到底是谁?” “子灵你别误会,我与曹明轩是同乡。” 阮岚告诉萧子灵,她非但与曹明轩是同乡,而且在她来皇城那日好巧不巧,曹明轩认出她,第二日他们就联系上了。 “你们……什么关系?” “他知我与你兄长的关系,便偷偷求我有朝一日他来将军府提亲,让我在你兄长面前说些好话,他真的很想娶你。” 听到这话,萧子灵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汹涌滑落。 她是真的爱曹明轩,爱自己的孩子,可是现在全没了。 呜呜呜呜—— “子灵……” “都是顾朝颜!是她害了明轩,是她害了我的孩子!” 阮岚微微蹙眉,“顾朝颜也知道曹明轩的存在?” “她当然知道,不然你以为那日我为 什么要承认!她不但知道我与曹明轩的事,还知道我怀了明轩的孩子,她为了报复我,竟然给我下毒……孩子没了!” 阮岚恍然,看来曹明轩临死还办了件大好事。 “没想到顾朝颜这样狠毒……” “我恨不得杀了她!” 阮岚将萧子灵抱在怀里,轻轻拍她肩背,“过去了。” “这件事我过不去!我一定要让她血债血偿!” “那块牌子是曹明轩之前交给我的,他说如果提亲不成便不想再拖累你,他会独走他乡,此生不会再娶,这牌子是他亲手做的,以此为念。” “他说会带我私奔……”萧子灵抽身,哽咽开口。 “你傻了,他怎么会忍心带着你跟他一起受苦?”阮岚捏着帕子,替萧子灵擦净眼角的泪。 这样的话足够让萧子灵对已经死去的曹明轩愈发深爱,不能释怀。 果然,萧子灵哭的更厉害了。 阮岚等了一会儿,见萧子灵哭的差不多方才又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不会嫁给许成哲,阮岚你帮我想想办法!” “你该嫁给许成哲。” 萧子灵瞠大双眼,眼泪还在滴却生出愤怒的情绪,“为什么?为了你能顺利嫁给我哥?” 阮岚知道她会这么说,事实也是这样。 她距离嫁进将军府只差一步,这是她的任务,谁都不能破坏。 “为报仇。” 萧子灵狐疑看过去,“我不懂。” “你也看到了,不管是你还是我,哪怕楚依依都没能撼 动顾朝颜在府里的地位,现在不能,以后也不能,想要替曹明轩报仇,唯有变。” “怎么变?” “你留在将军府,就会一直被顾朝颜压制,被她威胁,永无出头之日,但要嫁到兵部侍郎府就不一样了。” 萧子灵听的糊涂。 “那时的你才算是有靠山,有底气。” 阮岚拉起萧子灵的手,“这府里没有可以帮你的人了,我自身难保,老夫人跟瑾哥又都站在顾朝颜那边,谁都靠不上。” 萧子灵踌躇犹豫,“可我不爱他……” “曹明轩在,只有他,曹明轩不在,谁都可以,懂吗?” 阮岚想要萧子灵嫁出去的另一个原因,对方是兵部侍郎的长子,若是借萧子灵的手渗透进去,她也算头功一件。 萧子灵被她说的心动,“可……可我已非完璧,就算嫁过去,洞房那夜我该怎么办?” “交给我。”阮岚坚定道。 “可是……” “婚期已定,你没有别的选择,与其被动出嫁,不如主动出击。”阮岚拉住萧子灵的手,“你要再不振作,谁给曹明轩报仇?” 一句话,捅到萧子灵心窝。 “我嫁!” 萧子灵捧着手里的铜牌哭成泪人,丝毫不见阮岚眼中掠过的那抹冷色。 楚依依想要陷害她? 那就看看,最后死的是谁…… 离开拱尉司的萧瑾在顾朝颜的劝说下直接去了城北鼓市,五皇子所在的宅院。 顾朝颜则将马车停在岔路口等沈屹。 她想知道结果。 好巧不 巧的,沈屹也在找她,于是在看到她马车停处后直接钻进车厢。 “怎么样?” 顾朝颜满目希翼看过去,“裴冽答应没有?” “答应了。” 第二百五十章 我没献身 听到这个答案,顾朝颜狠狠松了一口气。 “裴冽答应决不株连。” 话音刚落,她又把那口松出来的气咽了回去,“什么叫决不株连?” “他铁了心要将赵敬堂绳之以法,但答应会向太子求情不株连沈府,也就是我跟长姐。”沈屹虽然也想救赵敬堂的命,但能力有限,他顾不上了。 顾朝颜听的一头雾水,“所以,你没劝裴冽把案子压下来?” “我怎么劝?” 沈屹不以为然,“他答应对沈府网开一面,还是因为你献身!” “说起这件事,我没想到你能为我付出这么多,毕竟我们只是合作伙伴,你等这件事过去,我会补偿你。” 沈屹当真感动,推己及人,顾朝颜有难让他出百两以上的银子都费劲,更别说是动他的人。 顾朝颜,“……谁献身了?” “这里没有别人,我也是不小心看到了,但我什么都没看到。” “所以你到底看到还是没看到?”顾朝颜表示药可以乱吃,你死你的,话不能乱说,这可是浸猪笼的冤案。 她刀都握好了。 沈屹明白,“我会保密。” “我没献身。” “我知道!”沈屹意味深长点了点头。 他懂,顾朝颜这是不好意思了,“你也别把我当男的。” “我不想把你当活人。” 沈屹默。 “我没献身,我在打算盘。”顾朝颜想沈屹一个活命的机会。 少年,请珍惜。 “这个借口……” 你去死罢! 马车里传来激烈的打斗 声,外面车夫,时玖,以及跟在沈屹身边的小厮叶池,谁都没敢贸然冲进去,因为从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实在不好判断是谁占了便宜。 十数息,车厢里突然安静下来。 握住匕首的手腕被沈屹死死叩住,“顾朝颜,我信了!” “赵敬堂怎么办?”顾朝颜瞅着沈屹,皱起眉。 沈屹抽出匕首,扔出去老远,“自求多福。” 顾朝颜也知道案子查到现在基本算是水落石出,裴冽若执意将案情直接呈报给皇上,赵敬堂必死无疑。 她从沈屹手里扯回手腕,揉了揉,“死就死罢。” 至少这辈子他投不到五皇子的阵营了。 沈屹靠在车厢侧板上,长叹口气,桃花眼里闪过一丝无可奈何。 “是他先对不起长姐的。” 无能为力的时候,找找让自己舒服的借口,好过些…… 鼓市宅院,书房。 裴铮坐在桌案后面,剑眉紧皱。 萧瑾的回话他每个字都听的很清楚,但不理解,“裴冽是傻子吗?” 按道理,眼下局势于裴冽绝对有利,只要他动动手,赵敬堂就能洗清嫌疑,也一定会加入太子阵营,于自己绝对是个打击。 “消息可真?” “回五皇子,消息绝对准确!”萧瑾并没有告诉裴铮消息来源。 他下意识不想将这个功劳落到顾朝颜身上,该是他的功,不是他做的也要归他。 裴铮浓眉上挑,寒目如星。 “不对。” “五皇子觉得哪里不对?” “裴冽绝对不会做出 绕开正宫皇后,直接将此事呈报给父皇的事。”裴铮笃定开口,“他是长在延春宫的,这么做,无疑会背负忘恩负义的骂名。” 萧瑾心虚,莫不是顾朝颜消息有错? “其实……”萧瑾这会儿想说出实情了,这消息不是裴冽亲口说的,是顾朝颜告诉他的,所以他也不确定是不是有疏漏的地方。 只是他还没说出口,裴铮抢先说了。 “你可确定赵敬堂去拱尉司是投案自首?” 萧瑾不会说了。 裴铮见他犹豫不决,“萧将军……” “末将确定!” “你可见到赵敬堂了?” 萧瑾心下又是一慌,“属下多次要求,裴冽都没让我进水牢。” 裴铮听罢,发出一声冷笑,“跟我玩欲擒故纵这一套,他们也太小看我裴冽的魄力了!” 萧瑾摸不透裴铮的意思,但也没敢多言。 毕竟他说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 “如果本皇子没猜错,连赵敬堂投案自首这件事都是假的。” 萧瑾,我不知道。 “他把这个风声放给你,再通过你让本皇子知道赵敬堂认罪按律当斩,一个死人已经不必本皇子大费周章。” 萧瑾过来就是劝裴铮坐山观虎斗的。 “但其实赵敬堂根本没认罪,只是所有证据对他十分不利,他迫不得已去找了裴冽,也就是说,赵敬堂已经选了裴冽,选了太子!” 萧瑾实在没想那么多,一句话都不会接了。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裴铮冷笑,“ 萧将军准备罢。” “末将准备什么?” “公审赵敬堂!” 裴铮那张古铜色的面容上露出冰冷寒意,“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萧瑾恍然,“末将定不负所望。” 裴铮点头,“时候不早,萧将军回去休息罢。” “是!” 萧瑾离开后,他独自坐在桌案后面思量许久,迈出这一步,那赵敬堂就真的不能活了…… 酉时已过,拱尉司水牢。 裴冽走进偌大石室,看到苍河坐在角桌旁边喝茶,云崎子穿着一身法衣自己在药案前捣鼓,心情变得不是很明媚了。 “苍院令,喝的还好?” “裴大人来了?”苍河见人,没有起身,倒是朝对面指了指,“大人坐。” 见裴冽坐下,苍河端着茶杯又抿一口,“拱尉司的茶,不如将军府。” “那你别喝。” “比我府上的好。”这话不假,他府上都是茶叶梗子。 裴冽不是第一天认识苍河,他也不是第一这样的话,“你留着那些钱,给你陪葬吗?” “我说我没有钱,大人可信?” 裴冽瞧了瞧苍河,“我信。” 苍河也不管他真信假信,“我没有钱陪葬,真要死了大人多给我烧点纸钱。” “不用谢。” “我可没谢你。”苍河端茶,“以你的人品,你死了都未必有人给你烧纸钱,我在下面省着点儿花,且你到了我分你一些,大人要记得,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我真谢谢你!” “不用谢。”苍河占到便宜 ,笑的样子很欠揍。 裴冽甩过去两把眼刀,“苍院令不做事么?” “咦,大人这样说是不相信云少监的本事。”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不能直接服药 二人视线里,药案正中摆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玉瓷琉璃盏,云崎子把法衣袖子撸绑到肘间,一双手左右开弓,不停朝琉璃盏里放东西。 “他在干什么?”裴冽皱眉。 哪怕他相信云崎子决不逊色苍河,可他每每看云崎子验尸配药的感觉,就像是看一个神棍,在作法。 “赵敬堂说给柔妃下的毒是半边月跟红信石,说这两味药可以抑制身腐,这话不假。” 裴冽点头,“闻伯招供,拱尉司在他的扎纸铺子里找到了那两味药。” “但是如何下毒这件事,赵敬堂可说了?” “很难?” “不是难,这两味药也的确可以同时存在于人体里,但药量一定要非常小心,直接服用不行的。” 裴冽皱眉,“不能直接服用?” 咕嘟! 咕嘟、咕嘟、咕嘟— 二人正说话,云崎子那边突然出了问题,也不知道他最后搁了什么东西,琉璃盏里突然冒泡,冒出的血红色水泡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苍河跟裴冽都震惊了。 云崎子愣在药案前,眼见盏里都要开锅了他还不死心,一咬牙将最后那半勺磨成粉的半边月倒进去。 轰— 刹那间,药室里黑烟滚滚,刺鼻的味道瞬间充斥整个药室。 裴冽,“……” 苍河,“……” 握槽! 跑! 药室是禁地,进出都有机关,可恨这一刻整个药室都被浓烟覆盖,裴冽跟苍河贴地皮都看不到彼此。 幸亏云崎子后来者居上,呼呼爬到最前面够 到机关狠狠一按。 比三人更先出去的是浓烟。 一时这恶臭且刺鼻的味道飘散到水牢各处,安静的水牢数息响起此起彼伏的咳嗽跟呕吐声。 后来有人回忆,大概是这样描述的。 拱尉司曾经实施了一次惨绝人寰的屠杀…… 彼时裴冽一直不知道苍河轻功如此厉害,不想他竟比自己还早两步进了寒潭小筑。 屋子里,裴冽跟苍河才坐稳,那味道就追过来了。 “你出去!”裴冽指着随后跑进来的云崎子,大声喝道。 “大人,我有重大发现!” “你进来!” 云崎子非但进来,还把门关上了。 苍河捂着鼻子,“裴大人,我先走了。” “苍院令这个时候走合适么?”裴冽一向冷静自持,现在也没办法不把鼻子捂住。 “特别合适。” 对于脸皮这玩意,苍河但凡有一点他都不会到处打秋风,而且打的那么顺手。 裴冽一手捂鼻,另一只手拔出了孤鸣剑。 苍河,“……云少监快说!” “贫道发现半边月跟红信石若以服用的方法进入到人体,就会……咳咳……人体就会散发阵阵恶臭,这个臭贫道就不形容了。” 裴冽跟苍河表示不用形容了,已经具象化的非常彻底。 “那该如何服用?”裴冽问道。 “贫道暂时没找出方法,但若像赵敬堂所说给柔妃下在茶水里显然不可能,他在撒谎。”云崎子笃定道。 “本官知道了,你下去罢!” “贫道告退。” “好 好洗洗。” 云崎子没洗,而是顶着那一身恶臭去了洛风房间里,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他认了,洛风必须要闻到。 房间里,裴冽看向苍河,“苍院令怎么看?” “云少监说的没错,两味药不可能同时服用,一定有一味药的下毒手法特殊,赵敬堂只说把药下茶水里,显然他在撒谎。” “他已经认罪了。”裴冽淡漠道。 苍河点头,“是呢,死都不怕怕什么,柔妃的清白?” “他若当真那么在乎柔妃清白,是有本事把此案做成悬案的。” 苍河了然,起身,“该我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就看你裴大人的本事了。” 裴冽冷笑,“事情都是云崎子做的,你做什么了?” “我去将军府给顾朝颜撑腰了呀!” 裴冽,“不送。” 夜已深,圆月高悬,星光如魅。 顾朝颜回府之后没心思用膳,她在等萧瑾。 萧瑾的脑子她清楚,除了不做人,他其实没有那么聪明,但五皇子不一样。 上辈子五皇子何止是斗败了太子,连带着对他有威胁的其他皇子,他也一个都没有放过,更厉害的是,这些事他是同时进行的。 也就是说,在与太子做最后较量的时候,别的皇子已经难与他同日而语。 吱呦! 门启。 顾朝颜猛抬头,见是萧瑾眼中一亮。 “夫君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殷勤起身。 萧瑾面色凝重,坐到桌边自顾斟茶倒水,灌了整整一杯。 顾朝颜知道,出事了。 “ 五皇子那边,不同意坐山观虎斗?” 萧瑾足足喝了两杯,“朝颜,你与我说的那些,都是真话?” “哪些?” “你说赵敬堂去投案自首,这事儿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我当时在场听的清清楚楚。” “你看见人了?” 顾朝颜,“……夫君在怀疑我?” “不是怀疑你,是真的就行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萧瑾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索性直接说重点,“五皇子要公审赵敬堂。” 咣当— 顾朝颜原本就担心,身子前倾屁股只坐一角,听到这句话重心不稳,整个人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夫人?” 萧瑾急忙去搀。 顾朝颜连连摆手,自己搥住桌面坐回来,紧蹙眉,“五皇子要公审赵敬堂,我咋不明白呢?” 要么袖手旁观,要么想办法救人。 落井下石是几个意思? 萧瑾一路回来也想过这个问题,“五皇子是怕裴冽欺诈你我,表面上说赵敬堂认错,实际上这就是幌子,骗咱们放松警惕,他私下去想替赵敬堂摆平这件事。” “这是什么逻辑?” 顾朝颜看向萧瑾,“然后呢?” “先下手为强,五皇子明日便向皇上呈奏,由我与裴冽公审赵敬堂,与其让他有机会成为太子的人,不如让他成为一个死人。” 砰! 她猛起身,因为太急椅子被她腿一抻,撞倒在地。 萧瑾吓了一跳,“夫人干什么?” 顾朝颜站在那儿,脑子里一片空白,数息扭头 把椅子扶起来重新坐下,神色异常平静,“夫君觉得五皇子这么做,正常吗?” 顾朝颜看似情绪稳定,但她已经疯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种下音蛊 她实在想不到裴铮一点儿不走寻常路。 倘若他有意想要弄死赵敬堂,斩草除根,自然也不会放过沈府,沈屹跟沈言商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五皇子的决定虽然有些仓促,但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萧瑾丝毫没看出顾朝颜眼底慌乱,“夫人想想,赵敬堂既然那么不识相,先去了拱尉司,且不管他是投案自首,还是寻求帮助,都代表他已经作出选择,与其让他有机会投太子,不如让他投胎。” “这还是其一,回来的路上我有想过,赵敬堂一死沈府必受牵连,届时我们借五皇子的手铲除沈屹,护城河修筑工程就会全部落到夫人手里,这是好事啊!” 看着萧瑾脸上隐隐露出来的兴奋,顾朝颜眼底闪过一抹晦暗冷色。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没错。 她忽然明白为何上一世赢的人会是他们。 因为足够狠。 “是好事。”顾朝颜脑子缓过来了。 她须得尽快将这件事告诉裴冽,越快越好。 萧瑾有些累了,“夫人,今晚……” “我觉得,夫君今晚不能休息。” “为什么?” “如果消息泄露出去,赵敬堂是跑不了,难免沈屹那里多生枝节,夫君该去守着他。” 顾朝颜不是出卖沈屹,她想调虎离山,再去拱尉司报信。 至于沈屹,倘若这件事是真的,沈屹跑不了了。 萧瑾想了想,“夫人说的极是。” “夫君快去,免得夜长梦多!” 萧瑾前脚刚走, 顾朝颜随即带着时玖从后门出去,没用府里的马车,两人走了一段路才找到一辆寻常马车,给了银子。 马车离开时,一抹黑影出现在暗处…… 深夜,城南菜市。 帝江宅院里,烛九阴飞身而入时,玄冥已在。 作为十二魔神旧部,烛九阴跟过两任玄冥,上一任玄冥是位老者,哪怕没见过面,推算年纪也该是或艾之年。 眼前这一位如何看都像是少年,往年长说也不过二十出头,武功却在上任玄冥之上,城府跟智慧亦毫不逊色。 “属下烛九阴,叩见玄冥。” “你可见过句芒?” 冰冷声音自头顶飘际,烛九阴心间猛的一震。 玄冥转身,鬼面之下那双眼看似平静,却蕴含着让人难以承抵的威压。 “属下未曾见过。” “我给你一次机会,重新回答。” “属下未曾见过……” “好。” 玄冥音冷,“顾朝颜体内音蛊,从何而来?” 烛九阴忽的抬头,“什么蛊?” “你以为句芒当真有千里传音的本事?”玄冥看着跪在地上的烛九阴,“那是因为音蛊。” 烛九阴的确不知,“属下并不知道……” “我从未下达任何指令给句芒,让她对顾朝颜动手,她擅自作主,下场如何你该清楚。” 烛九阴暗暗咬牙,垂在两侧的手指动了动。 玄冥只给了他数息时间,迈步。 就在那抹身影擦肩而过刹那,烛九阴突然从地上站起来,“我去见过句芒。” 砰— 狠戾拳 风突袭,他根本来不及躲闪,胸口被拳头狠狠砸中。 砰、砰、砰! 玄冥身影如电,三拳尽数落在烛九阴胸口同一处地方。 最后一拳尤其重! 烛九阴身体如断翅蝴蝶般撞到墙上,噗— “求玄冥放过句芒,是我求的她!” “你肯说实话了?”玄冥目冷,“烛九阴,你太放肆!” “顾朝颜经常出入拱尉司,我只想借句芒之力探查帝江的下落,是我威逼她,一切罪责我愿一人承担!” 玄冥纵步欺至近前,抬手揪起烛九阴衣领,硬将他拽起来用力搥在墙上,背脊骤痛,似有骨裂的声音,“你一人承担,你可承担得起!” 呃— 衣领揪的太紧,烛九阴只觉喉咙被狠狠卡住,呼吸艰难,“求你……放过句芒……” “先有帝江,后有句芒,他们就算死也是你害的!” 玄冥怒喝,“如果不是你告诉帝江关于蓐收的事,他会贸然行动?如果不是你告诉句芒帝江的处境,她又怎么敢对顾朝颜动手,烛九阴,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烛九阴血液是白色的,被玄冥扼住喉咙,鲜血上涌,脸色愈白。 砰— 玄冥忽的甩开他,“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想救帝江跟蓐收……”烛九阴倒在地上,狂咳不止。 “你救成了么!” 他艰难爬到玄冥脚底,匍匐跪地,“都是我的错,别怪句芒……求你。” “你求过我一次!” 烛九阴知道,“我错了……” “你执念太 深!” “我知道,我知道我有执念,求你别怪句芒,我愿意抵命……”烛九阴突然磕头,每一下都用尽力气。 玄冥没有说话,转身即走。 “在顾朝颜体内下蛊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她不管在哪里,句芒都能找到她!”烛九阴急切开口,“这是好事……这也是好事啊!” 房门处,玄冥停下脚步。 “知道她的行踪,难道不好吗?”烛九阴仿佛看到希望,跪爬着追过去,“万一她有危险,我们也知道该去哪里救!” 终于。 玄冥回头,鬼面之下那双眼带着冰冷寒意。 “音蛊存于体内会减少人的寿命,至少十年,趁音蛊还没在她身上站稳,告诉句芒,把音蛊神鬼不知的取出来,否则不止是她,你跟帝江还有蓐收,都要死。” “为什么?”烛九阴不解,“只是减少十年寿命,又不是让她现在死……” 砰— 玄冥一脚踹向烛九阴肩膀,将人狠狠踹倒在地。 “不想活,我现在就成全你。” 烛九阴不再反驳,“我会告诉句芒……” “再有下一次,我绝不手下留情。” “不敢。” 房门响起,待烛九阴回身,人已走远。 他颓然倒在地上,任由胸口隐痛肆意蔓延,白色鲜血渗出唇角,连眼泪都是白色的。 他有执念。 他的执念,是报仇…… 皇城,拱尉司。 裴冽得到禀报时还没睡下,见顾朝颜出现略显震惊。 “大人……大人不好了!” 顾朝颜一路小跑, 进门时气喘吁吁,胳膊腿顺拐都不自知,“五皇子明早要将赵敬堂的事呈禀给皇上,要求公审柔妃案,他要弄死赵敬堂!” 裴冽皱眉,“谁与你说的?” “萧瑾。” 第二百五十三章 他欠我命 顾朝颜没时间详细解释,粗略将过程说一遍,最后归纳总结一句话。 得不到,就毁掉! “大人,你得想办法!”顾朝颜抓住裴冽胳膊,“赵敬堂死有余辜,沈府无辜!” 她知道赵敬堂无论如何是保不住了,就看他办的那点事儿,死就死罢。 不可惜! 但沈屹不能出事的,但凡沈屹出事她怎么办,她的计划怎么办? 桌上丹顶鹤的灯罩里,烛火明亮却不刺眼。 裴冽看向满脸焦急的顾朝颜,“五皇子知道你是萧瑾的夫人,他即便除掉沈屹,也不会动护城河的修筑工程,这件事如果真的发生,夫人是受益的。” 顾朝颜诧异,“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夫人不是想要钱么,沈屹一死,修筑护城河的工程自会落到夫人手里,纯利是多少我不说,夫人也清楚。” “如果那样我与萧瑾绑死了!到那时我想离开将军府,只能横着出去!” 裴冽噎了下喉,故作镇定,“夫人当真想与萧瑾和离?” 顾朝颜恨红了眼,“裴大人想帮我我感激,不想帮我也没关系,别用这种话考验我的耐心。” 不等裴冽把话锋转回来,顾朝颜急了,“这个问题大人问我几遍了?每一次我都指天发誓,我要与萧瑾和离,前提是我要拿走将军府里每一样属于我的东西,一根筷子我都不想留给他们!想做到这样我要不要动动脑子!” 看到顾朝颜红了眼眶,裴冽如 鲠在喉。 他有点后悔自己怀疑顾朝颜其实没那么想和离,可他就是想问,想要一个肯定答案。 “萧瑾不是傻子,他背后的五皇子更精!我须得小心谋算才能逃过他们的法眼,我与沈屹合作护城河修筑工程,那用的都是我的陪嫁!钱我转出来了,但我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让这些钱蒸发掉!” “裴大人,你就是那个理由!” 顾朝颜早就想与裴冽说这些,只是那时裴冽不想听。 “知道了。” “你不知道。”顾朝颜异常平静看着眼前男人,“你永远不知道萧瑾欠了我什么,才会一次又一次怀疑我的动机,我现在就告诉大人,他欠我命!” 不止一条! 裴冽猛然抬头,看到顾朝颜脸上无意识显露出来的实实在在的恨意,他震惊了。 “萧瑾欠你……” “我不想解释,当务之急还是柔妃的案子。” 顾朝颜怕再说下去,眼泪会控制不住掉下来。 有些恨,无法与人言。 说出来也没人会信! 她亦羞于启齿。 上辈子她蠢钝如猪,才会被一个男人迷的神魂颠倒,到最后家破人亡,身死道消。 “夫人想本官如何做?”裴冽刻意放缓语气,可在看到顾朝颜眼中恨意的时候,他亦在心里把萧瑾给记恨上了。 他这辈子没记恨过谁。 萧瑾是第一个…… “五皇子要公审赵敬堂,我们将计就计,干脆销毁证据,把赵敬堂给救了……”顾朝颜想再努力一下。 裴冽没 搭话。 了解! “昨日沈言商看到休书的时候一气之下把休书给撕了,我在想,我们须得叫赵敬堂连夜写封休书,彻底跟沈言商断了关系,如此明日查案,至少不会连累沈府。” 裴冽想了想,“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夫人且回。” 顾朝颜神色狐疑,“大人有办法了?” “有。”裴冽点头。 “当真?” 顾朝颜还是不放心,“不如大人现在就让赵敬堂把休书写了,我来送。” “时候不早,夫人还是回罢。” “我可以……” 裴冽给洛风使了眼色,“顾夫人请。” 顾朝颜舍不得迈步,一步三回头。 然而裴冽没有说话,洛风硬是将人请出寒潭小筑。 且等洛风回来,他也着急,“大人,此事若叫五皇子捷足先登,不管证据如何,赵敬堂铁定是活不成了。” 裴冽何尝不知道事态严重。 “属下这就安排闻伯‘越狱‘’,只要没有证人,就算皇上来了也没法定赵敬堂的罪。” 洛风转身即走。 “回来!” “大人?” “就当顾朝颜没来过。” 洛风意会了自家大人的意思,“那属下先去抹掉顾夫人来时踪迹,但凡见者……” 见洛风做了个抹脖的动作,裴冽纠正自己的措辞,“你我并不知道五皇子明日要提请父皇公审赵敬堂这件事。” 这洛风就听不懂了,“大人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 “大人是说,我们什么都不做?”洛风急了,“可现 在,我们明知道五皇子会过来发难,也可以做一些事避免即将承受的损失,为何不做?” 裴冽没有解释,“回去睡觉。” “属下不懂,您也说赵敬堂未必是凶手,而且证据指向另有其人,您更知道五皇子一直想收买赵敬堂,如今见收买不成便要将他置之死地,最重要的是我们都已经知道消息了,为何……” “回去睡觉!”裴冽冷声阻断。 洛风一时噎喉,纵百般不解,仍然拱手,“属下告退。” 房间里,裴冽默声坐在桌边,目光落在桌角的金珠算盘上,沉默良久,脑子里忽然闪出顾朝颜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 萧瑾欠了她的命吗? 那萧瑾真该死…… 城北鼓市。 五皇子私宅。 裴铮自萧瑾离开后一直坐在书房里,身形笔直如松,双目宛如深潭。 忽有人影闪入,恭敬跪于案前。 “如何?” “回主子,属下看到萧瑾回府后不久离开,去了沈府方向,夫人顾朝颜连夜离开将军府,去了拱尉司。” 跪在地上的人是裴铮暗卫,叫无名。 他的位置与太子裴启宸身边的影七相似,不同的地方是,最初跟在裴启宸身边的暗卫叫影一,而无名由始至终都跟在裴铮身边。 他的武功,深不可测。 “顾朝颜去了拱尉司?”裴铮开口,身上腾起凛寒杀意。 “从进到出,一刻钟。” 裴铮勾起唇角,目色寒凉,“你说,她这个时辰又这么急着去拱尉司,目的是 什么?” “主子怀疑,她去告密?” “我不可以这样怀疑?” 无名一时不解,“顾朝颜是萧瑾的夫人,她应该不会背叛主子。” 第二百五十四章 顺我者昌 对于无名的解释,裴铮只觉得幼稚。 “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的忠诚,只是诱惑力度不大,亦或背叛的筹码不够。” 裴铮看向无名,“人最大的软肋,就是相信。” 无名颔首,“细想起来,顾朝颜这个时辰去拱尉司,确实可疑。” “顾朝颜虽说能干,可到底是一介女流,朝中大事她没本事掺和。” “主子怀疑的是萧瑾?” “他们夫妻一体,顾朝颜做事自然是得了萧瑾的意。” “依主子所言,那萧瑾也很有可能是去沈府给沈屹报信?”这倒是无名没想过的。 裴铮沉默数息,“未必。” “这么明目张胆的背叛,他怕不是活够了!” 无名亦是这样的想法,“所以……” “且看今晚拱尉司有什么动作,倘若萧瑾真的背叛,他死。” 裴铮古铜色面容下,那双眼迸出凉薄寒意。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一直都是他的座右铭。 无人例外…… 打从拱尉司回来,顾朝颜连衣服都没换,坐立不安等了一夜。 越是天亮,越是忐忑。 时玖出出近近,始终没有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她唯一所知,萧瑾一夜未归。 卯时三刻,上朝的时间到了。 时玖从外面回来,顾朝颜猛起身,“怎么样?” “洛少监一直没有传消息给我。” 昨晚离开的时候顾朝颜存了个心眼儿,她知道时玖跟洛风走的近,关系也好,于是叫她偷偷与洛风打个商量,但凡拱尉司有动静一定差人 过来报个信。 顾朝颜悬着的心提到嗓子眼儿,她朝窗外瞧瞧,就要到下朝的时间了。 “萧瑾也没动静?” 时玖摇头,“将军一直没回来。” “夫人别着急,总会有消息的。” 她也知道总会有消息,但她希望所有消息有利于她,否则她努力这么久,从听到柔妃的事就开始忙乎,到头来要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忙乎啥呢! “等罢!” 越到揭晓答案的时候,越是考验耐心的时候。 顾朝颜显然没什么耐心,她把时玖派出去继续打探,自己则在屋子里来回转圈,不时看向窗外,心一刻也静不下来。 时间最是难熬,可熬一熬也能过去。 半个时辰,对顾朝颜来说仿佛过了半生。 在她看来,每一件事都有它该有的时间节点,上辈子太子与五皇子之间的博弈就是从赵敬堂开始,天平才有了变化。 之后因为兵部尚书之女陆瑶的关系,五皇子再收一员猛将,再之后天平彻底倾向五皇子那一边。 赵敬堂就像是一颗幸运星,在他倾斜到裴铮那边之后,那一边仿佛是打开了什么阀点得以突破,从此势如破竹。 所以她很在乎赵敬堂的归属,给阎王都不能给裴铮。 终于。 时玖再回来的时候,顾朝颜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你再说一遍?” 哪怕她已经听的非常清楚,仍然不敢相信事态的发展没有一个是按照她的逻辑发生。 “沈屹被将军五花大绑带去拱尉司, 尚书府也被南城军围的水泄不通,听说他们进去抓人,没见着赵夫人。” 顾朝颜坐在桌边,手指捏住额间,心如死灰,“裴铮一点不食言。” “拱尉司那边真的……一点事都没做?” “洛风也是刚刚给我的消息,说是夫人离开之后,裴大人就叫他回去睡觉了,什么都没做,一点事都没做。” “那现在呢?” “眼下将军已经带着沈屹去了拱尉司,只怕案子要公审了。”时玖猜测道。 顾朝颜捋下头发,落了几根青丝。 就一夜,她愁的头发都掉了,“备车。” “夫人,咱们去哪儿?” “拱尉司。” 裴冽,你是一点儿正事不干啊! 府门处,阮岚由着秋霞搀扶走下阶梯,抬头时正见马车驶离。 “是大夫人。” 阮岚知道是她,亦知道这段时间顾朝颜格外忙,早出晚归根本见不到人,似乎对萧瑾纳她为妾的事毫不在意。 也好,省得她同一时间对付两个忙不过来,“马车呢?” 秋霞指了指对面深巷。 将军府虽是大门大户,可也不是谁出门都能备车,至少她没资格。 阮岚见四下无人,带着秋霞走去对面。 “阮姑娘,咱们去哪儿?”秋霞问。 “菜市。” 句芒已经叫她暂时别找顾朝颜的麻烦了。 那么这段时间,她想与楚依依好好斗一斗…… 正如时玖打探到的消息,非但萧瑾来了拱尉司,裴铮也来了,且带着圣旨。 消息唯一不实的是,与裴冽共 审赵敬堂的人不是萧瑾,是裴铮。 寒潭小筑里,裴铮穿着一身绣着四爪蟒蛇的赭色夹袍,凛然生威站在裴冽面前宣读圣旨,“九皇弟,接旨。” 裴冽起身,接过圣旨,“皇兄想何时公审?” “现在。”裴铮肌肤古铜,身材魁梧,是所有皇子中最为善武的存在,没有之一。 但有一样,他从来没与裴冽切磋过。 “洛风,把人带上来。” “把人押上囚车。”裴铮看向略显诧异的裴冽,微微一笑,“我已与父皇请示过,此案我们到刑部过堂。” 裴冽冷眉微皱,“圣旨上没写。” “我传的是口谕。” 小筑里气氛瞬间紧张,同在屋里的萧瑾跟洛风皆感受到那股剑拔弩张的氛围,好巧不巧的,顾朝颜来了。 看到有人进来,裴铮扫过去一眼。 他见过顾朝颜几次,对她有些印象,于是破天荒的朝她点了点头。 对于有利用价值的人,他从来不吝啬释放善意。 顾朝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萧瑾拉到旁边。 “你怎么来了?”萧瑾低声询问。 顾朝颜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心早来了,人才到而已,“怎么回事?” “皇上下旨,柔妃案由裴冽跟五皇子公审,五皇子想把公审地点改到刑部。”连萧瑾都能猜到,皇上根本没有这样的口谕,不过是五皇子自己的要求。 而且这个要求,显然过分。 这种场合,顾朝颜除了贴着萧瑾站在旁边,几乎没有别的选择。 但这 举动确实让某位大人不爽,“擅传口谕是死罪,五皇兄想清楚了再说。” 裴铮虽笑,眼中却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那不如九皇弟现在与我走一趟皇宫,亲自向父皇求证如何?” 赤果果的挑衅。 第二百五十五章 名利于我如浮云 整个皇城谁不知道,众多皇子里皇上最喜欢五皇子,而对于裴冽,似乎早已淡忘,以至于除夕家宴皇上几乎忘了他的存在,还是皇后提醒,才将独自呆在拱尉司的裴冽宣进皇宫。 这件事第二日便被有心人传的沸沸扬扬,连顾朝颜都知道。 此时此刻不仅仅是她,所有人都清楚,哪怕皇上没说过这样的口谕,但为保五皇子也会认下来。 看着裴铮那副咄咄逼人的面孔,顾朝颜心底掠过一丝不适。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抽人。 见裴冽不说话,裴铮微抬下颚,“本皇子来时只带一辆马车,烦请九皇弟辛苦些,叫你手底下的人把人证物证全都送到刑部,至于主犯赵敬堂,我亲自押。” “好。” 裴冽没有再反驳,只道出这一个字。 “案子今日即审,咱们就别在这儿耽误功夫了,来人,随本皇子去水牢把赵大人请出来。” 洛风不愤,“水牢重地……” “你去带路。” “大人?”洛风急了,他实在看不惯自家大人被这样欺负,“太子……” 裴铮听到‘太子’二字,不免回头,眼底生出凛然。 “还不快去!”裴冽寒厉呵斥。 洛风不得已,只得走出屋子。 裴铮离开,萧瑾自然跟出门,但见顾朝颜杵在那里不动,拉了她一把,“夫人?” “哦。” 顾朝颜迈动脚步的时候下意识看向裴冽。 这一刻的裴冽给了她不一样的感受,前世今生,她从未见过这 样的他。 看似如高山屹立不倒,可那抹坚强伟岸的外表下却生出无数裂痕,好似戳一下就会崩塌,脆弱的让人心疼,让人想要过走去,抱一抱。 “夫人?” 萧瑾声音飘过来的时候,顾朝颜已经鬼使神差走到裴冽面前,就要伸手了。 她被惊的浑身一颤,瞠目口呆看向同样震惊的裴冽。 气氛变得诡异,顾朝颜突然指着裴冽的鼻子,“别想坑我!” 撂下这句话,她老脸通红回到萧瑾身边,“夫君,我们走!” 萧瑾一头雾水,出门时拉着顾朝颜低语,“夫人刚刚与他说的什么话?” “夫君你忘了,裴冽是修筑护城河工程的监官,我怕他会记仇所以过去警告他。”重活一世,顾朝颜发现她这谎话张口就来。 “你怎么哭了?” 顾朝颜蓦然停下脚步,抬指轻触眼角,湿的。 她怎么哭了? 许是因为看到裴冽,如同看到上一世的自己,明明已经被伤的千疮百孔,却还是装作强颜欢笑。 也不同,裴冽从来没有停止做自己,她从来没有停止作贱自己呵! “被他气哭了。” 顾朝颜抹了眼角的泪,搪塞道,“对了,我可以入刑部公堂观审吗?” “当然,我带你进去。”萧瑾说话时拉起顾朝颜的手,“你跟在我身边,别乱走。” 小筑里,裴冽看着那抹离开的身影,心底滑过异样情愫。 刚刚相对,顾朝颜是在…… 怜惜他? 离开拱尉司的马车里,裴铮看 向坐在对面的赵敬堂。 “案子还没判下来,本皇子念及赵大人清誉,叫人卸了囚锁跟脚镣,所以大人不必担心,不会有人看到你狼狈时的样子。” “多谢。”赵敬堂稳稳坐在那里,端正身子,面色平静,丝毫看不出任何畏惧跟忐忑。 裴铮侧目看了眼窗外,“这周围都是本皇子的人,赵大人如果有话不妨直说。” “该交代的罪行,我自会在公堂上交代清楚。” 裴铮浓眉皱了皱,随即微笑,“名留青史不好吗?何必遗臭万年。” “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 “也可以不付。” 裴铮身体微微前倾,咬着字,“只须大人一句话,你就还是万人仰慕的工部尚书,你所有的功绩,紫金殿,护城河,含光寺,那些足以震惊世人的建筑工艺全都是你的,可如果你犯了不可饶恕的错,你比谁都清楚,史书会如何抹去你的光,没有人知道那么高超的技艺出自你手,甚至他们会将那些安在别人身上。” “重要吗?”赵敬堂神色淡然。 裴铮眼中疑惑,甚至有些不可思议,“不重要吗?” “名利于我如浮云,或功禄于我如朽木。”赵敬堂从不看重名利。 裴铮摇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否则这一生就是苟且,大人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再说,大人就算不在乎自己也不在乎赵夫人?” 赵敬堂抬头,目色沉静,“休书已写,沈言商于我赵家早就没了 干系。” “若当真如此,赵夫人为何会在南城军围住尚书府的时候没把休书亮出来,而是私逃?” 赵敬堂脸上终于有了表情,“此事与沈府无关。” “有没有关系得看赵大人所犯何罪,若是抄家灭族,沈言商得死,沈屹也是一样!” 裴铮再次向赵敬堂表达出自己的善意,“大人莫因一时糊涂害人害己,趁马车还没到刑部,一切都来得及。” 对面,赵敬堂闭上了眼睛。 裴铮皱眉,“赵大人这是在拒绝本皇子的好意?” 车厢里沉寂无声,赵敬堂不再回话。 “好。” 裴铮冷笑,“既然赵大人一心求死,本皇子倒也能成全。” 城南,菜市。 阮岚给秋霞列出一个单子,叫她就近采买,自己则在一处巷口下了马车。 她扯了扯幂篱垂下的黑纱,穿过两条巷子终于到了句芒口中的盛和药堂。 毫不起眼的药堂,门面不大,装潢一般,甚至可以用简陋形容。 只不过开在菜市的药堂大多都是这样,这些药堂卖的药材也与开在蓥华街的奉安堂比不了,都是些药梗渣子。 没别的,菜市穷人多。 阮岚站在角落里观察一阵,见里面一抓药的老妪颤巍巍离开,方才迈步。 “先说说哪里不舒服。” 药柜前,一个穿着粗布短衣的男子正在铁秤前拨动秤砣,天平稍稍偏斜,他立时抓了几根川断搁上去。 “刚刚失去一个亲人,心不舒服。” 听到声音,男子抬头。 “你?”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为什么不能恨 男子偏瘦,细长眉,颧骨虽然突出,但双眼清明,人看起来十分温和。 与曹明轩相比,男子绝对算不上好看,只不过作为掌柜的兼坐堂大夫,那副沉稳老练的样子颇得病患信任。 男人,叶茗。 “是我。” 药堂无人,阮岚缓缓摘下头顶幂篱,露出那张略显苍白的脸。 叶茗见状绕过柜台,径直走到门口将两扇门板叩到一起,上拴。 他回头,声音清冷,“曹明轩是怎么死的?” “拱尉司。”阮岚知道叶茗跟曹明轩的关系,远比跟他亲近,她如何都不可能告诉他,曹明轩死在自己手里。 叶茗皱眉,“他怎么会惹上拱尉司?” “也不难猜,拱尉司一直盯着将军府,他与萧子灵走的那么近,自然会被拱尉司注意上。” “拱尉司既然怀疑他,又为何要杀他?”叶茗并非长相看着沉稳,智慧跟城府也远在曹明轩之上。 “具体什么情况我不知道,但有一样,拱尉司将曹明轩的尸体送去将军府,将这案子扔给萧瑾处理了。” 阮岚见墙角有一处座椅,缓走两步过去。 叶茗站在原地,淡眉紧了紧,“拱尉司的人怀疑你了?” 座位旁边有一方桌,桌上摆着一个拖腕的瓷物,她把手搭上去,“拱尉司有没有怀疑我,我不清楚,但楚依依怀疑我了。” 叶茗走到方桌对面,习惯性抬指搭腕。 “楚依依,柱国公府的大姑娘,萧瑾新娶的贵妾?” “就是她 。” 叶茗指尖重了重,“你如何知道她在怀疑你?” “她已经派了她的弟弟,也就是柱国公府的二公子楚锦珏去河朔,寻找我与曹明轩相识的证据。” “他找不到。”叶茗自信道。 阮岚抬起眸子,勾唇,“我想让他找到。” 叶茗抬指,“何意?” “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吗?”阮岚眼底生寒,“楚依依想找我是梁国细作的证据,我们也该回赠她一份大礼。” 叶茗稳坐在桌边,沉下一口气,“你的意思是拿楚锦珏开刀,顺带拉一拉柱国公楚世远?” “能拉下楚世远自然好,拉不下来,能得楚锦珏的人头告慰曹明轩在天之灵,也算我们与他没有白相识一场。” 叶茗点头,“这的确是个难得的机会。” “我下个月初八就要嫁进将军府,这件事恐怕只能交给你去办。” “你放心,我会亲自回河朔一趟,曹明轩的命的确需要有人偿,楚锦珏那么着急,就他了。” 阮岚知道叶茗的本事,比起曹明轩以色侍人,眼前这位才是办事儿的人。 “我等你好消息。” “你这身子匮的厉害,没可能再孕。” 听到这句话,阮岚猛然一震,脸色愈白,“你……说什么?” 叶茗说话素来不拐弯抹角,“你刚刚失去的那个孩子经了不少折腾,走的时候拽狠了,再加上你服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身子毁的不像样,我说,你没可能再有孩子。” 阮岚听 罢,心猛的一抽。 “这不是好事么?”叶茗开口。 阮岚看她,眼底闪动恨意,“这怎么会是好事?” “难不成你想给萧瑾生孩子?” “我就算不给他生,我没有以后吗?” 叶茗苦笑,“阮岚,你天真。” “怎么?” “我们这样的人有什么以后,有什么将来?”叶茗起身,绕到柜台后面抽出抽屉,抓了味药材,“你也看到曹明轩的下场了。” “那是他……不小心。” “如何才叫小心?”叶茗抬手抓了好几味药材,转身将它们搁到捣药罐里,“你还没嫁进将军府,楚依依已经开始怀疑到你跟曹明轩的关系,这暴露的可是彻底。” “她是猜的!” “可这是事实。” 叶茗看向略显激动的阮岚,“我们当细作的第一日就被告诉接受一切可能发生的事实,才能沉着冷静的面对,我很庆幸你来告诉我这件事。” “我也希望你能情绪稳定一些,情绪会暴露你的内心。”叶茗拿起捣药杵,一下一下,用力捣碎药罐里的药材。 阮岚狠狠舒出一口气,“我被伤害,不可以愤怒?” “如果愤怒能让你的对手死无葬身之地,我这药堂随便你砸。” “楚锦珏的事交给你了。”阮岚其实不是很愿意跟叶茗呆在一起,他说话总是过分理智,让人没来由的窝火。 “既然来了,坐一会儿。” 叶茗将捣好的药汁倒进药壶里,起炭熬煮,“这副药虽然不能让你再 孕,但能让你身体恢复快些。” 阮岚瞧了一眼,“有什么用?” “没有比活着更有用的事了。” 药煮的很快,叶茗将药汁盛到碗里端过来,“你别爱上萧瑾。” “怎么可能!”阮岚冷笑,“你没看到他绝情的样子。” “也别恨上。” 阮岚不懂,“为什么不能恨?” “情绪会让你的判断出现偏差。” 阮岚接过瓷碗,药味很浓,她皱了皱眉,“一定要喝?” “一定。” 阮岚也是无奈,忍着刺鼻的味道一饮而尽,随后抹过唇角,“谢了。” “你不用谢我,自河朔出来的孩子有五个,来皇城的只三人,曹明轩已经死了,我不想你出事,我知道我们的任务是有关联的,你如果也死了,我的意义也就不大了。” “你说话一定要这么没人情味儿?”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说的这些话,远比那些虚伪又矫情的人情味儿更有用。” 阮岚不愿跟他计较,“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河朔?” “事情宜早不宜迟,今晚即走。” 阮岚搁下瓷碗,“下月初八之前,这事儿得解决。” “我知道。” 阮岚相信叶茗,“我等你好消息。” “我自不会让事情坏在我手里,在此之前,你也谨慎一点。” “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夹着尾巴做人。” 叶茗重新打开门板,见四下无人方才侧身,“保重。” “你也是。” 直到阮岚离开,叶茗的视线方才移开。 他看向尚有余温的 药壶,眼底光芒微闪…… 第二百五十七章 其心可诛 刑部官衙,人满为患。 公堂上,一直都是坐主位的刑部尚书陈荣这会儿正着官袍坐在下位。 主位亦分正副,正位坐的是五皇子裴铮,副位则是裴冽。 萧瑾作为南城军主将,因负责各方安全于公堂上有一席之地,顾朝颜沾了他的光也混到一把椅子。 啪— 惊堂木响,裴铮命人将赵敬堂带进公堂。 看着从容不迫跪在案前的赵敬堂,他眼底掠过一抹狠意。 机会他不是没给,赵敬堂不知珍惜,那就没有了。 “堂下何人?”裴铮寒声喝道。 “罪臣赵敬堂。” “所犯何罪?”这些都是走过场的话,裴铮冷声问道。 “罪臣因贪婪自私,非但生前给柔妃下毒,更在死后盗走柔妃尸体,藏于水晶棺五年之久,妄图与其合葬,其行恶劣,其心可诛。” 堂上,刑部尚书一听这话直皱眉。 同朝为官,袍泽之情还是有的。 他觉得赵敬堂这案子都不用审,招供招的这叫一个欢实,证人都省了。 对面,顾朝颜看出赵敬堂这是一心求死。 没有挣扎,没有自辩,她已经对赵敬堂的生死不抱希望,她只在乎案子审下来,别牵连无辜。 沈屹不能出事。 裴铮倒也觉得赵敬堂是个汉子,他不是小人,只要目的达到,他没必要折磨人,“你既认罪,签字画押。” “慢着!”旁边位置,裴冽肃声打断。 裴铮侧目,“九皇弟可有异议?” “这些只是赵敬堂片面之词,皇兄该 召证人入堂。” 裴铮闻言,看向堂下陈荣,“陈大人,他都这样招供了,还需要证人证词?” 陈荣四旬有余,混迹官场多年,处理这种事不说游刃有余也差不多。 他虽表面上投了五皇子,可做事多半圆滑,不会刻意逢迎但也挑不出错处,“回五皇子,按规则流程,的确需要附带证人证词才可结案。” 裴铮瞄了眼裴冽,“那就依九皇弟的意思办,来人,把证人带上来。” 闻伯进来时身上穿着囚服,因为年纪的关系,走路略显蹒跚。 他步入公堂后双膝跪地,“草民闻伯叩见大人。” “本皇子问你,你可亲眼看到赵敬堂与柔妃在你处幽会?”裴铮搭眼看向跪在地上的闻伯,寒声问道。 “回大人,千真万确!” 闻伯比赵敬堂还痛快,当堂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交代出来,“五年前赵敬堂借我处约柔妃见面,共十次,再之后柔妃下葬第二日,他便将柔妃尸体运至我那扎纸铺子里装进水晶棺,到被发现时,整五年。” 裴铮很满意这个结果,“九皇弟,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只这两个人的话,足以将赵敬堂定罪。 罪名他昨晚就想好了,大逆。 大齐律,凡大逆罪皆抄家灭族。 “我问你,赵敬堂与你是何关系?”裴冽看向闻伯,肃声开口。 闻伯叩首,“回大人,他与老朽没有关系。” “那么大的罪名,你就不怕受牵连?” “赵大人给了银子 ,那是老朽几辈子都赚不到的钱。”闻伯颤巍巍道,“老朽鬼迷心窍才会把地方借给赵大人,两位大人明鉴,老朽在此之前并不知道那女人是当朝柔妃,还请两位大人开恩,饶老朽这条残命!” “他说给柔妃下毒,此事你可知情?” “老朽不知情,他做的任何事老朽都没参与!”闻伯急声开口,“赵大人,你说句话啊!” “没错,我做的任何事都与这位老伯无关,他知道的有限,裴大人想问什么,可以直接问我。” 见赵敬堂如此坦然,萧瑾都有些诧异。 “他这是一心求死?” 顾朝颜想回他一句,瞎么? 这么明显! “夫君觉得五皇子会定他什么罪?” “抄家灭族。”萧瑾根本不带犹豫的。 顾朝颜眼皮一搭,完了。 “好,我问大人,你说你给柔妃下毒,下的何毒?” 赵敬堂一脸沉静,“半边月跟红信子,两味毒掺在一起,可令人在死后尸身不腐。” “谁与你说的?”裴冽又问。 赵敬堂垂眸,“一位医术十分了得的大夫。” “多了得?” 裴冽看着他,“比御医院院令苍河还要了得?” 赵敬堂摇头,“未曾比较。” “他是如何告诉你的,两味药又该如何服用?” 赵敬堂被问的愣了一下,“事情是我做的,大人就不用多问了。” “还是说说罢。” “那是位过路的大夫,找不见人了,药是他给的,叫我将两味药掺在水里服用即可。 ” 裴冽听着赵敬堂的陈述,神情里多出一丝悲悯,“赵大人,这里是刑部公堂,你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录在案,你是不是真的知道一旦罪名定下来,你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他不知道我来告诉他,抄家灭族。”裴铮冷声道。 赵敬堂突然磕头,“此事乃我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求二位高抬贵手放过不相干的人!” 裴铮看着磕头在地的赵敬堂,冷眼相视,“大人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可以商量着来?顺便提醒大人一句,令夫人沈言商在逃,可不管她逃到哪里,本皇子都有本事抓她回来伏法。” “大齐律,凡有重大贡献者可抵极刑!” 赵敬堂抬头,“我愿将用毕生心血绘制的云梯车图献上,以求三族平安!沈言商已赵家弃妇,不在三族之内!” 裴铮瞧着跪在堂前的赵敬堂,难怪不受自己威胁,原来还有这样的后招。 “赵敬堂,你可知你所犯何罪?”他不允许任何人挑战他的威严,今日他必要处置赵敬堂,杀鸡儆猴。 “那是云梯车,不仅配有防盾,绞车,抓钩,内膛更藏有火炮,足以炸毁敌方城楼。” 赵敬堂挺身跪在那里,声音浑厚,“五皇子带兵上过战场,知攻城最难,只要云梯车打造成功,于攻城,事半功倍!” “你想拿还没有成形的重器图换三族性命,换沈府满门?”裴铮起身,绕过公堂行到他面前,眼神发狠,“赵 大人会不会过于异想天开?” “我要见皇上。” 噗— 谁也没想到裴铮会突然发难赵敬堂,抬脚直接踹到他胸口。 眼见裴铮再抬腿,顾朝颜猛站起身却被萧瑾拽回去,“别过去!” 另一侧陈荣朝左右衙役使了眼色,谁也不许动。 第二百五十八章 贫道奉陪 裴铮这一脚踹的狠,呼啸生风,直朝赵敬堂眉心而去。 砰— 眼见那一脚就要踹到赵敬堂,忽有一道身影闪过,同样抬腿,阻断裴铮。 “皇兄这是做什么?” 挡在赵敬堂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裴冽。 也只能是他。 裴铮缓慢收腿,饶有兴致看着站在他面前的男人,“赵敬堂咆哮公堂,本皇子小惩大诫,不何不对?” “他只是想面圣。”裴冽肃声道。 裴铮虽然收腿,可运在周身的内力却未散尽,“让开。” “我并不觉得赵敬堂有咆哮公堂之嫌,还请皇兄慎重裁决。” 裴铮浓眉微挑,倨傲抬头,眼中迸出来的异彩仿佛是猛兽遇到弱小的猎物,没有想一击即中,更像是玩味,“九皇弟这是在质疑我?” “是。”裴冽凛然而立。 “可我觉得。”裴铮侧目,看向坐在旁边的陈荣,“陈大人觉得呢?” 陈荣脸色微窘,他不想觉得。 可是不行啊! 他说到底心是偏向裴铮的,“回五皇子,赵敬堂的确有扰乱公堂之嫌,想面圣就好好说,莫要大吵大闹……” 砰! 不等陈荣音落,裴铮双拳生风,朝裴冽胸口直击过去。 裴冽目凛,闪身之际将赵敬堂扯到角落,一直在外堂候着的洛风当即过去将人护住,与此同时,萧瑾骤然起身,纵步走向洛风。 与洛风同来的还有云崎子。 他一身法衣闪到萧瑾面前,眼神轻蔑,“萧将军想切磋,贫道奉陪!” 萧瑾目 冷,“让开。” “你算老几!”云崎子直接从广袖里抽出拂尘,横扫过去。 萧瑾未带冷兵,见状急忙从衙役手里抢下杀威棒抵挡,二人霎时斗在一处。 座位上,顾朝颜怎么都没想到裴铮竟然如此猖狂,公堂之上就想对赵敬堂下黑手! 毋庸置疑,裴铮想踢死赵敬堂,再抄家灭族。 他这么做,斩草除根是其一,杀鸡儆猴是其二。 难怪他能赢到最后,心狠手辣。 公堂外,裴铮出手凶狠,招招致命。 比起裴冽,裴铮力量更胜。 一力降十会,在绝对力量面前,裴冽甚至不能硬碰硬! 眼见裴铮如同一头发疯的蛮牛,双手带着强悍劲气狠砸过来,裴冽疾退。 别人或许不懂,可裴冽知道,裴铮此招名为疯魔引,看似蛮横毫无章法,实际上却有极强的杀伤力,单是左右拳至少也有百余斤的力量,若被实实在在撞上,不死也得扒层皮。 尤其裴铮已经将此招练的炉火纯青,非但力量强横,速度也丝毫不差。 此时除了双拳,裴铮整个人亦疯狂发力,轰然撞向裴冽! 裴冽知不能硬碰硬,足尖用力,身形朝后倒飞! 即便如此,速度仍然不敌。 公堂外有一棵三人环抱的垂柳,裴冽迅速绕到垂柳背面。 咔嚓— 众人视线里,裴铮双拳竟然狠狠砸进树干,三人环抱的垂柳竟被那双拳生生折断,朝前方倒下去。 哗啦! 大树轰然,牵连枝叶散落满地。 整个公堂为 之震惊,所有人都呆住了,包括顾朝颜。 上辈子她只知道裴铮厉害,又因与其舅父,大齐定北十三侯之一的姜禹征战过沙场,十分善武,可到底有多善武她没什么概念。 眼下看到偌大柳树被他以双拳砸断,顾朝颜心猛的提到嗓子眼儿,不敢想象这两拳要是砸到裴冽身上,后果如何! 越是这般,她越是担心,人都跟着站起来。 反倒萧瑾跟云崎子那边,她连余光都没给出去。 萧瑾虽然厉害,但跟云崎子比,差着游历江湖(被追杀)的经验,出手莫说没有云崎子刁钻,段位也绝对够不上。 单说云崎子手中握着的那柄拂尘,里面的‘小机关’可谓琳琅满目,无奇不有。 萧瑾怎么都没想到扫过来的拂尘麈尾竟然射出无数柳叶般的薄刀! 饶是他退的再快,脸上不免被割破数道血口! 旁边守着赵敬堂的洛风看在眼里,后颈直冒凉风,他都不知道被那麈尾扫过多少次了! “云崎子,修道之人如此阴险?” “萧将军这话听的贫道不是很爽,今日若不打死你,我道心得乱!”云崎子余光里看到自家主子受了委屈,他掺和不进去,只能打狗解气。 萧瑾就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说话,正想再骂两句,拂尘已至! 而此时的裴铮犹如一头真正的疯牛,无论速度跟力量都到达巅峰。 没有垂柳阻挡,裴冽只能硬上。 简单对招,裴冽已经感受到不适,肺腑隐隐 作痛。 “九皇弟,小心了—” 裴铮自小不喜裴冽,或者说,他不喜弱者。 在他眼里,弱者存在的意义只有一个。 被践踏! 见裴铮再撞过来,裴冽目色陡寒。 这一次他没躲闪,而是拼尽全力承下这一撞。 他也很想知道裴铮力量最强,速度最快时的杀伤力,而他是否能承得住这样的力量。 砰! 猛烈撞击瞬间,裴铮身形微顿。 裴冽身体却似飘絮倒飞出去! 堂内,顾朝颜见状心弦狠狠一抽,难以形容的情愫溢满胸腔。 她疾步走出公堂,却在看到有人接住裴冽时停下脚步。 “九皇子小心!” 接住裴冽的人是影七。 噗— 落地瞬间,裴冽只觉肺腑好似移位,半边身体火辣辣的疼,那种疼仿佛是从骨骼里透出来的,他即便忍耐,鲜血还是从嘴里喷出来。 “五皇弟,过分了。” 来者,太子裴启宸。 见到穿着一身杏黄色蟒袍的太子,裴铮撤招,散了内力,凌厉目光收敛时微微一笑,“这是什么风把太子殿下给吹来了?” 纵是收敛,裴铮那分霸气丝毫不减,看似微笑,挑衅意味全在脸上。 裴启宸看了眼身侧裴冽以及地上那口血箭,回眸时目色愠冷,“手足兄弟,何至于你下这么重的手?” “切磋而已,太子殿下应该知道我若真下杀手,没人能在我手下活命。” 那厢,云崎子跟萧瑾见裴启宸出现亦收手。 只不过这一仗萧瑾没占到半点便宜,脸上 好几道血痕,看起来十分狼狈…… 第二百五十九章 本官只是草率 公堂之上,刑部尚书陈荣见仗也打完了,太子也来了,自是起身过来相迎,满脸堆笑。 “微臣叩见太子。” 裴启宸只扫了他一眼,迈步走进公堂。 他欲坐,被裴铮抬手拦下来。 整个皇城,能这样在裴启宸面前放肆的,也只有裴铮,“此案本皇子是主审,太子殿下若想旁听我不拦着,陈大人,给太子殿下看坐。” 二人僵持时,裴冽单手捂住胸口,脚步虚缓走到裴启宸身侧,“赵敬堂已经认罪,愿意伏法,只不过,他想用自己毕生所学绘制的云梯图换三族性命,且他早就写下休书休弃沈言商,此事与沈府一干人等无关。” “休书在哪里?”裴铮冷笑。 “休书我见过。” 裴冽抬目,“我可以为人证。” “那就是没有。” 裴铮冷眼看向裴冽,眼神不善。 刚刚撞的那一下,虽说裴冽受伤不轻,可他亦能感觉到力量受阻。 他倒是小瞧了这位九皇弟,“这里是公堂,做假证是什么罪名九皇弟应该清楚。” “本太子才从皇宫出来,与父皇提过此事,父皇口谕,既然赵敬堂愿意用云梯图将功补过,便允了他所求。” 此话一出,堂上皆静。 坐在角落里的顾朝颜不免感叹,你们拿皇上口谕开玩笑这事儿,皇上知道吗? 如此儿戏? 不仅是顾朝颜,所有人都能听出来太子在胡诌。 就如同彼时寒潭小筑,五皇子传的口谕是一样的。 只不过风水轮流转 罢了。 裴铮黑脸,“擅传口谕是死罪,太子殿下想清楚了再说。” “那不如五皇弟现在便与本太子回宫求证,顺便带上赵敬堂,由他向父皇亲自呈述云梯图的威力,如何?” 顾朝颜,“……”现世报来的还真快。 她相信裴铮不敢。 若说在皇上心里,裴冽没有那么重要的位置,那么太子在皇上心里还是有不可替代的地位,至少现在是。 事实亦如是。 裴铮的确没把握把这件事闹进皇宫,他看着一脸自信的裴启宸,微抬下颚,浓眉之下那双眼自带凌厉气场,“好,那就判赵敬堂,凌迟。” 裴冽上前,却被裴启宸拦住,“此案由五皇子主审,自然是你说了算。” “来人,让罪犯签字画押!”裴铮狠戾喝道。 堂上,陈荣赶紧给文书递眼色。 文书则把写有赵敬堂陈述罪行的宣纸递过去。 赵敬堂没有犹豫,签字之后按下手印,跪拜,“谢太子殿下!” 这一刻,赵敬堂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选择了阵营。 “三日后菜市口,由萧将军监斩。” 裴铮盯着裴启宸,一字一句,声音冰冷如潭,“太子殿下可有异议?” “随你。” 柔妃案到此为止。 赵敬堂被暂时关押在刑部大牢,裴启宸想带裴冽去看御医,被其婉拒。 待众人恭送走了太子,裴铮亦走,且叫上了萧瑾。 萧瑾想让顾朝颜同行。 “夫君且去,我得去趟拱尉司。” 刑部公堂外,顾朝颜小声低 语。 萧瑾皱眉,“夫人去拱尉司做什么?” “接人。” 顾朝颜提醒,“夫君忘了,你早上才将沈屹抓过去,这会儿沈屹被关在拱尉司水牢,眼下案子结了,赵敬堂独自赴死,看情况沈屹不会受到牵连,我去接他,顺便替五皇子说说话,能争取还是要争取的。” 萧瑾无奈摇头,“夫人别白费力气了,这个人咱们争取不来。” “未必。” 顾朝颜压低声音,“夫君想想,赵敬堂这是在为谁赴死?” “柔妃。” 显而易见。 “他为了别的女人险些连累沈府,差点害死沈言商,这事儿换作我是沈屹,亲自凌迟赵敬堂都不解恨,虽说五皇子有想株连,可律法如此,谁能说五皇子最后松口,不是借太子的嘴救沈府一家?” 萧瑾愕然,“沈屹当真会这样想?” “我努努力。” 见五皇子马车驾离,顾朝颜推了下萧瑾,“夫君快去,五皇子似乎不是很高兴,你说话小心些。” “夫人放心!” 萧瑾在一瞬间感受到了眼前这个女人带给他的温暖跟关心,莫名的,他忽然抱住她,动情道,“你也小心,若是裴冽为难你,告诉我!” 被萧瑾环在臂膀的一刻,顾朝颜想吐。 那种恶心由内而发。 见萧瑾离开,顾朝颜转身时分明看到裴冽的马车就停在对面。 马车一动不动,她径直走去过,步伐显得急切。 不想她才到马车旁边,车厢里突然传出声音,“回拱尉 司。” 眼见马车从自己面前驶离,车轱辘贴着脚尖滚走,扬起的微尘扑她一脸,顾朝颜原地化石。 幸而马车只走了一小段距离便停了下来。 顾朝颜仍然站在原地,她很想保住自己的面子,但这种想法只在脑子里过一瞬间就消失了。 面子是浮云,那是给狗吃的。 顾朝颜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微笑以资鼓励,转身快速跑去马车。 车厢里,她坐到绒毯上,屁股还没稳就殷勤关切,“大人没事吧?” 虽然殷勤,亦真心。 裴冽吩咐马车驾行,“顾夫人指什么?” 顾朝颜指了指裴冽胸口,“五皇子那一下撞的好像很重。” “一点都不重。” “可我看到大人吐血了。”想到那时,顾朝颜心又没来由的抽一下。 “本官只是草率。” “吐的草率?”顾朝颜懵懂问道。 裴冽暗暗压下一口气,“顾夫人为何没与萧将军一起走?” “他被五皇子叫去了,依我之见,五皇子现在一定很生气。” 裴冽看她一眼,“刚刚夫人有关心萧将军?” 顾朝颜神色狐疑,裴冽这话接的不对,但不妨碍她能接对,“我为什么要关心他?” “他脸受伤了。” “他脸怎么了?”顾朝颜还真没注意。 听到这样的质疑,裴冽如同棉絮窝在胸口的那团气忽的散开。 他猛然想到顾朝颜曾与他说过的话。 若是欠命,他们之间当有血海深仇,可欠的是谁的命呢? 裴冽想要问清楚,又不 知从何开口,“没什么。” 顾朝颜也不深究,“今日亏得有太子殿下,否则赵敬堂死定了……所以大人昨晚为何没早早打算?” 裴冽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第二百六十章 我头晕 顾朝颜也看出他不想回答,但其实她只想知道裴冽的难处在哪里。 “夫人与我回拱尉司,有事?” 顾朝颜脑子一空。 什么来的? “大人的伤真没事?”她只记得自己着急过来就是想看看裴冽伤势如何。 裴冽盯着她,想了想,唇角慢慢溢出血迹。 “没事。” 顾朝颜欲哭无泪,还在吐血,内伤啊! “大人快别说话,好好休息!” 见裴冽吐血,顾朝颜有些手足无措,她想倒水。 “我很累。” 裴冽不想喝水,腮刚咬破喝水会疼,“我头晕。” “大人……大人!”眼见裴冽倒下去,顾朝颜急忙撂下茶杯伸手去扶,可也太沉。 她扶不动,干脆坐过去想让裴冽靠在自己身上,没想到…… 看着晕倒在自己腿上的男人,顾朝颜生怕他死在自己身上,“大人?大人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不如我叫洛风带你去找……” “夫人静一静,我很累。” 顾朝颜,“……” 你就说你能不能死我身上罢! 她下意识以指探息,发现裴冽还有呼吸这才把心搁到肚子里。 马车缓慢前行,车厢里一时寂静无声。 顾朝颜坐在那里百无聊赖,眸子不自觉落到裴冽的侧颜上。 视线里,那抹侧颜的线条看上去棱角分明,眉眼精致,睫毛竟然出奇的长。 她之前还没发现,这会儿细看,裴冽的睫毛就像两排浓密的小扇挡住那双沉静若星的眼睛。 莫名间,顾朝颜在那张侧脸上看到 了一抹难以形容的萧索跟孤寂。 她忽然心疼了一下。 这位看似威风凛凛的拱尉司司首,大齐的九皇子,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么风光。 裴铮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子虚乌有的皇上口谕堵他的嘴,敢在公堂上对他大打出手,无非欺他无依。 她知道,自幼失去母妃的裴冽曾在长秋殿里独自生活了一年。 无法想象那一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像是飘浮在海面上的浮萍,孤苦伶仃?又或者是黑夜里奋力挣扎的微火,纵然拼尽力气仍然将灭。 纵使后来他被皇后接到中宫,可寄人篱下的生活又会怎样的如意? 想到这里,顾朝颜鬼使神差般伸出手,轻抚上裴冽的脸。 那股莫名情愫再次攀升,充盈在心口最绵软的角落,“裴冽,你想哭吗?” “不想。” 裴冽的回答让某位夫人瞬间清醒,指尖就跟摸到沈屹烤栗子的铁盘一样弹起来。 顾朝颜老脸一红,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又不得不板板正正坐在那里。 人生艰难…… 皇城鼓市,五皇子私宅。 回到书房,裴铮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将案上砚台狠狠砸出去! 咻— 砚台擦过萧瑾肩头砰然撞在对面墙上,迸起的碎片溅落满地。 “五皇子息怒。”萧瑾上前劝道。 裴铮冷目如锥,“裴启宸,他撒谎!” 萧瑾也知道太子在公堂上那番话是信口胡诌,可有什么办法。 就算知道又能怎么样? 就如同拱尉司时五皇子信口 胡诌是一个道理,裴冽不敢对质,换作太子,眼前这位五皇子,亦不敢。 “就算太子,也救不下赵敬堂。”萧瑾捡了好听的话说。 提到赵敬堂,裴铮越发火大,抬手一扫,案上笔架连带悬在上面的狼毫全都掉落在地。 萧瑾低头,不敢再言。 “好一个赵敬堂!本皇子在马车里苦口婆心,以诚相待,只要他肯点头条件随他开!他倒好,抵死不从!” 裴铮绕过桌案重重坐下来,目光幽冷如冰,“原来是早有后手,当务之急是赵敬堂。” 萧瑾狐疑上前,“赵敬堂已被判刑,三日后午门凌迟,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五皇子不放心?” “你没看到他在公堂上朝太子那一拜么!” “末将看到了,可那似乎没什么意义,他要死了……” “他死了么?”裴铮抬目,声音浑厚低沉。 一句话,问的萧瑾哑口无言。 “他那一拜,显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告诉所有人,在本皇子与太子之间,他有了选择!”裴铮黑脸,“且不管赵敬堂,你觉得太子会如何想?” “太子……要救人?” 萧瑾觉得没意义,“可赵敬堂犯的是大逆之罪,皇上断不会宽恕,太子救不了他!” 裴铮看了萧瑾数息,垂首,以指捏住眉心,“你再想想。” 萧瑾绞尽脑汁,实在想不出太子能用什么法子可以扭转乾坤,“没可能……” “你想想赵敬堂是干什么!” “工部尚书。 ” “工部尚书手里攥着什么?本皇子为何一定要得到他!萧将军,拿出你南征时运筹帷幄的本事,好好想!” 萧瑾额头渗汗,整个人显得极不自然。 这个时候他要谦虚一点,表示南征凯旋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也不知道会不会被眼前这位五皇子给撞死。 彼时公堂他虽与云崎子斗在一处,空隙间余光亦瞄到了那一撞。 作为习武之人,他自认那一撞要在自己身上,粉身碎骨。 “罢了!” 裴铮开口,“赵敬堂手里能有云梯图,也一定有别的东西!你想想……他为官这些年都参与了哪些建筑的修筑跟重建。” 萧瑾恍然,“宫内五大殿以及皇陵……五皇子怕他献宝?” 裴铮堵在胸腕的那口气终于舒了出来,“你以为本皇子为何要先下手围了尚书府,又一定要在刑部审?” “因为我要把他留在刑部!”他不用萧瑾猜了。 萧瑾了然,“五皇子也想得到那些?” “我便得不到,也不能叫太子得到。” 裴铮目冷,“为防万一,须得辛苦萧将军。” “五皇子只管吩咐!” “即刻起,至三日后赵敬堂午门凌迟,你去守着他,行刑之前不许他见任何人。” 萧瑾,“……是。” “还有一件事。” 裴铮忽然想到沈屹,“斩草除根,沈屹不能留。” “赵敬堂与柔妃余情未了才致杀身之祸,此番纵然未连累沈屹,可这事儿沈屹应该是恨他的吧?何况公堂 上虽是太子出现才免了赵敬堂株连的罪过,但属下以为如果五皇子不松口,太子奈若何?” 裴铮抬目。 “属下以为,沈屹可以拉拢。” “妇人之仁。” 第二百六十一章 自信,可也要清醒啊 萧瑾倒是想告诉裴铮了,这话就是妇人说的。 裴铮冷声道,“与其这般婆婆妈妈,不如换人。” “五皇子的意思是?” “下一任工部尚书的人选本皇子已经选好了,且等他上任,便由将军夫人取代沈屹的位置,所有工部下放的工程都由顾朝颜来接。” 萧瑾闻声眼睛一亮,“末将替夫人谢五皇子信任!” “那就莫叫本皇子失望。” “是!” 待萧瑾离开,裴铮唤出无名。 作为暗卫,无名无时无刻不在裴铮身侧,纵是沙场,他亦伪装成兵将护其左右。 “你觉得本皇子的决定如何?” “主子信任萧瑾?” “昨晚之事,萧瑾大半夜守在沈府,显然是怕沈屹另有动向。” 裴铮缓身靠在椅背上,黑目微眯,“今日拱尉司跟刑部,裴冽与裴启宸的反应也足以证明顾朝颜昨晚不曾告密,本皇子倒愿意相信,她去的目的当是有心拖住裴冽,亦或打探消息。” 无名点头,“的确,若告密,裴冽跟太子不会应对的毫无章法。” “你走一趟尚书府。” “五皇子所指?” “地宫图。” 裴铮脸色变得深冷难测,“那东西,应该还在尚书府。” 无名领命,遁离…… 顾朝颜把沈屹从拱尉司接出来的时候他还是懵的。 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抓。 “萧瑾去的可真早!” 抓他时他还没起床。 “比你想象的早,他昨晚就在沈府外面守着了。” 车厢里, 顾朝颜开口时沈屹瞠目。 “我叫他去的。” 沈屹黑脸,“我挖你祖坟了吗?” 顾朝颜遂将事情经过大差不差说了一遍。 听到最后,沈屹沉默了。 半晌,他开口,“赵敬堂被判了凌迟?” “三日后,午门菜市。” 沈屹颓然靠在车厢背板上,好看的桃花眼里流露出淡淡的伤感,“他是咎由自取,是吧?” “现在看,是。”顾朝颜并不同情赵敬堂,他确实辜负了另一个女人。 沈屹狠狠吁出一口气,“我长姐在哪里?” “萧瑾带南城军围府的时候,没见着赵夫人。” “注意称呼。” “没见着沈姑娘。” 沈屹既知赵敬堂以云梯图求赦,便知自家长姐没有危险了,“休书呢?” 即便如此,他仍然不想长姐为那个负心汉守寡。 不值当! “赵敬堂没写。” 沈屹腾的坐直,咬了咬牙,“那个该死的腌臜货!” 车厢里片刻沉静,两人皆默。 赵敬堂就要死了。 “柔妃案沈府没受牵连,太子出了大力……” 沈屹抬头,瞅了顾朝颜半天,最后实在忍不住,“都这个时候了,你能别劝我站队了吗?” 顾朝颜知道自己意图分外明显,可她也是真怕沈屹思想一滑坡,以为救他的人是裴铮。 退而求其次,她希望沈屹能坚定不移站在太子这一边。 上辈子沈屹跟司徒月全都在五皇子的阵营里,为其奠定了最坚实的财力支撑。 “就是到了这个时候,我才希望沈公 子可以快速站队,两边都不站的人,最后会被两边都舍弃。” 沈屹承认这话对,“先找长姐,亦或先想办法让赵敬堂把休书写了。” 他心乱。 顾朝颜点了点头,“我可以帮你。” 沈屹诧异,“你怎么帮?” “监斩官是萧瑾,或许我可以借他方便去见一见赵敬堂,帮你要到休书。” “长姐呢?” “你自己找。” 沈屹再次颓然,整个人朝后靠过去,“顾朝颜你说咱们两个是不是八字不合?” 顾朝颜,“……我是有夫家的人。” “呵!” 沈屹冷笑,“自从与你合作修筑护城河这个活儿,我就没顺过。” “沈公子后悔当初与我合作了?” “不存在后悔不后悔,当时我有选择?” 顾朝颜不爱听这话,“你脑子不清楚我帮你分析,我与司徒月最大的区别,司徒月对五皇子没有二心,你与她合作才是没有选择,五皇子是多心狠手辣的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太子不狠?” “别忘了柔妃案是谁掀起的风,太子再狠,没觊觎你,或者说没那么迫切的想要得到赵敬堂。” “早晚罢了。” 顾朝颜也知道自己的理由过于牵强,一时苦笑,“说到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与其想着如何依附谁,不如想想如何强大自己,你我皆为商户,最懂趋利避害,只要我们足够强大,他们挑柿子的时候就不会先朝我们捏。” “工农士兵商,你怎么强大 ?” “一定有办法。” 沈屹嘲笑亦似自嘲,“自信,可也要清醒啊!” 顾朝颜不说话了,她有这样的向往,也想努努力…… 柔妃案的审讯从开始到结束不过一天一夜。 萧瑾从五皇子私宅出来直接去了刑部,顾朝颜送沈屹回府之后亦赶过去,她想趁热打铁,叫赵敬堂写下休书。 刨除私心,她也很想沈言商余生不再和这个男人沾上半点关系。 惺惺相惜也好,前世遭遇也罢,付出真心的人不该被这样对待…… 将军府后宅,楚依依带着青然入沁园。 院子里有几个打扫的下人,她作为府上的二夫人,登堂入室没人敢管。 “青然你说,顾朝颜这净天的都在忙什么?” 楚依依坐到桌边,四下打量。 不得不承认,纵使茗轩阁的吃穿用度足够奢华,可与这屋子里的摆设相比仍然差了一大截。 单说那张梳妆台,紫檀木的材质,上面雕着精美花纹,距离这么远都可以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台上摆着一面镶嵌珍珠的铜镜,镜面光可照人。 两侧的胭脂水粉一看就是出自玉粉斋,那可是皇城里最大的胭脂铺子,供不应求,有些胭脂更是千金难买。 还有那些首饰…… 楚依依心里涌起一股酸酸的情绪。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青然……” 她开口轻唤一声,发现青然正盯着床榻里面那个人偶发呆。 她亦看过去。 说起那个人偶,她不喜。 虽说看起 来仙姿国色,飘然欲仙,可人偶脸颊上那三道划痕就很恐怖,诡异。 瘆人…… 第二百六十二章 我的嫁妆 青然静默站在原地,脑海里闪出一抹美丽的身影。 她入十二魔神,接替上一任句芒第一日便收到玄冥指令,刺杀梁国大将军屠飙。 原因是屠飙与敌国勾结,故意兵败将一万兵将留于阵前。 一万兵降,却被敌国残忍坑杀。 据说那一万兵是做了敌国某种仪式的祭祀,他们不想杀本国将士,就让屠飙千里送人头。 然而此事没有证据,屠飙在梁国武将地位又绝对尊崇,想动他的人几乎没有一个善终,于是除掉他,只能靠暗杀。 那一晚,她独闯将军府,然而等待她的却是天罗地网。 她还没有开始行动就已经落到早就布好的陷阱里。 屠飙还有一个恶名昭著的爱好,虐杀幼女。 那一年她还没有及笄。 当时的场景记忆犹新。 她被绑在兵器台上,眼睁睁看着屠飙将一个幼女残虐施暴一个时辰后,拳头狠狠砸向幼女的眼睛。 那一拳下去鲜血迸溅,血肉模糊。 幼女全程都在凄惨哀嚎,死时两个眼眶是空的。 她自以为被磨练的意志在那种耻辱跟恐惧中溃败的一塌糊涂。 在屠飙满身鲜血一脸淫笑走向她的时候,她吓哭了。 她被封了全身大穴。 屠飙拽着她一条胳膊在地面拖行,那一刻她觉得这世上最幸福的事就是死。 就在屠飙将她按到长椅上的瞬间,一道绝美的身影突然闪现。 那身影很美,无与伦比的美,就如同床上人偶等比放大。 那也是她第一次 见到羽箩。 羽箩绝杀四方,但也受了很重的伤。 后来她才知道,羽箩得知屠飙早有陷阱之后在没有任何指令的前提下独自行动救她于生死。 为此,羽箩受了很重的惩罚。 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人间温暖,自那以后,她就很粘羽箩。 也只粘她。 十里亭那夜,她亲眼看到羽箩粉身碎骨,那种痛足以将她凌迟。 这也是她为何会在那夜之后突然消失,直到新的玄冥找到她。 羽箩的仇,她必须报! “青然?” 楚依依的声音打断她。 “大姑娘……” “那人偶有什么好看的,也不知道顾朝颜怎么想的,摆那么个玩意在床上,人不人鬼不鬼。”楚依依站起身朝外面瞧瞧。 天已暮色。 “看来她今晚又不能回来了。” 青然垂首,眼底掠过一道冷光,“大姑娘不再等等?” “走罢!与她也商量不出来什么东西,锦珏回信没有?” “回大姑娘,二公子已经到了河朔。” 楚依依唇角勾笑,胸有成竹,“这一次阮岚还不死么!” 青然没有作声,临走时目光再次落在床榻里面的人偶上。 羽箩,你别急…… 夜深寒重,风回城阙。 皇城西郊破庙里,一身朴素装扮的沈言商终于等到了她想等的人。 “赵敬堂给了你什么?” 带着一张鬼面的玄冥身姿挺拔迈进庙门,缓声开口,“夫人为何有此一问?” “闻伯是我的人,不是赵敬堂的。” 月光清冷,透过残破窗棂洒 进来,衬出沈言商的脸苍白无色,“可他在公堂上的证词没有一句是真的,他被赵敬堂收买了。” 玄冥不语。 “赵敬堂既然能收买他,也能收买你,那夜暗器是他的手笔,可对?” 玄冥看着满眼愤怒的沈言商,“事已至此,夫人何必纠结这些,现在的结果不是很好吗?” “好在哪里?” 沈言商双目血红,拳头被她紧紧攥在两侧,“下毒的是我,偷尸的也是我,被凌迟的不是我?” “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玄冥认真道。 哈! 沈言商闪着泪光的眸子狠狠瞪过来,“你在同情我!” “我在羡慕夫人。” “羡慕我什么?羡慕我用半生时间爱着的男人,到头来为了与别的女人遥山相望,甘愿赴死?将我一人独留在世上苟延残喘,凄惨度日?” 玄冥不明白沈言商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想法,无论如哪方面看,赵敬堂都是在替她背罪,“夫人找我何事?” 与他无关。 “他给了你什么?” 玄冥没有隐瞒,“地宫图。” “我也可以给你!” “赵大人给我的地宫图,上面标有里面所有机关埋伏,夫人也有?” 沈言商面色骤变,“没有那样的地宫图!” “夫人不必诓我,那张图是真的。”玄冥笃定道。 “不可能……” 沈言商震惊不已,“决不可能!” “夫人且说说看,为何不可能?” “我手里的地宫图……是我的嫁妆!” 沈言商瞳孔震动,睫 毛微微颤抖,“那是沈府存在的底气!父亲告诉过我,此图最为精密,再没有比它更详尽的地宫图,倘若有,它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玄冥不知道其中曲曲绕绕,但他再一次向沈言商证实,“赵大人交给我的半张地宫图确是真品,夫人不会觉得我连这个都分不清吧?” “这个世上没有第二张!”沈言商执拗道。 玄冥看着眼前的女人,“我若是夫人,不会纠结这些。” “为什么?” “还是那句话,活着比什么都重要。”玄冥多说一句,“别辜负赵大人一片良苦用心。” “他的用心是与柳思弦生死相依!”沈言商歇斯底里吼道。 玄冥不想解释,但在他看来一个男人是不是爱这个女人,就看是不是能把命给她。 “若非还有一丝希望我不会来见夫人,不过赵大人说的对,就夫人的反应来看,你的确没有另外半张地宫图。” “但我还是好奇夫人引我过来,所为何事?” 沈言商颓然站在原地,她答不出来。 玄冥很有耐心,默声而立。 直到沈言商身体支撑不住,摇晃着靠到身后落满灰尘的供桌上,玄冥方才开口,“夫人想劫法场?” “我不想!”沈言商厉声反驳。 因为激动,供桌被她撞翻发出轰然声响。 看着这样的沈言商,玄冥沉默数息,“夫人别做傻事。” 玄冥的身影淡入夜色,沈言商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到地上,双手重重搥住地 面。 无人破庙,传出一阵如小兽般的低泣声。 久久不息…… 第二百六十三章 抓他出来,重画 夜愈深。 城南菜市尽头,乱葬岗。 有风起,树枝摆动间偶有鸦叫,诡异阴森。 烛九阴如上次那般独自穿行在林间,终到断碑前。 看到站在断碑另一侧的纤柔身影,他有些愧疚。 “你给顾朝颜下音蛊了?” 音落,一道寒戾杀意陡然逼近! 烛九阴未躲,袖箭擦颈而过,割断青丝在颈间留下一道血痕。 “你知道你刚刚说了什么?”女子转身。 这一次她未覆面纱,清冷面容在月光下尽显。 青然。 句芒,就是青然。 “我说了千里传音的真相。”烛九阴苦涩抿唇,“你不想问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你以为你为什么没死?”与在楚依依身边不同,此时的青然丝毫没有卑微内敛姿态,身如利剑,冷光森森。 “玄冥。” 烛九阴抬头,“昨日玄冥找到我,是他亲口说出你给顾朝颜下音蛊这件事,也是他告诉我,你所谓的千里传音是因为蛊。” “他是怎么知道的?” 青然惊愕,心中生出警惕,“我这本事,便是前任玄冥也不知晓!” “他甚至见过前任玄冥。” 此话一出,青然更是诧异,“怎么会?那……那他一定知道当年姑苏城外十里亭发生了什么!” “他只说前任玄冥求他查出真相,别的一概不知。” “前任玄冥也不知道真相?” 青然不信,目色凛寒,“指令是他下达的!” “依玄冥所言,前任玄冥临死前给他留下一个线索。” “什么 ?” “地宫图。”烛九阴索性将自己知道的事和盘托出。 也就是说,柔妃案初始并不是宫中姜皇贵妃的主意,是玄冥。 他有意扯出柔妃案也并不是想激化大齐太子跟五皇子之间的矛盾,是想将赵敬堂拉进棋局,“赵敬堂手里有地宫图,这就是玄冥的目的。” “玄冥得手了?”青然迫不及待开口。 因为她知道就在白天,赵敬堂在刑部公堂被判凌迟,三日后行刑。 烛九阴摇头,“玄冥只得到半张地宫图,另外半张被赵敬堂当场烧毁。” “赵敬堂还没有死,抓他出来,重画!” “不可能。” “为什么?”青然不解。 “依玄冥的意思,那张图不是赵敬堂的手笔,且赵敬堂在给他图的时候明确表示他没看过那张图,也就是说,他画不出来。” 青然不明白,甚至听不懂,“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那张图没有人可以复制。” 烛九阴长叹口气,“玄冥能得半张图已是不易。” “赵敬堂可信?” “那是玄冥该判断的,当务之急你还是快些取出顾朝颜体内音蛊。” 青然蹙眉,“这又是为何?有音蛊,只要她见帝江,我便能与帝江联系上!你不想救帝江了?” “是玄冥不允许你我伤害顾朝颜。” 青然错愕,“音蛊不杀人!” “但能让人减寿。” 哈! 她失笑,“减寿而已!又不是叫她现在就去死,少个十几年寿命有什么重要?” “玄冥亲口传 述,如果你不收回音蛊,不仅仅是你跟我,帝江跟蓐收都会死。” 烛九阴补充一句,“这是玄冥的指令。” 青然下意识蹙眉,“当真有这么严重?” “没开玩笑。” 青然匪夷所思,“顾朝颜于我们,何用?” “或许是因为裴冽。” 烛九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玄冥能感受觉到顾朝颜体内音蛊,裴冽未必感觉不到,万一顾朝颜反被利用,于你也是不利更会打草惊蛇,一子错,满盘皆输。” “玄冥这么说的?” “是他说的。” 青然点了点头,“这个理由倒是合理,若只是担心顾朝颜的寿命,那这玄冥的身份……” “句芒!”烛九阴突然喝道。 青然话止于此。 上一任句芒,死于猜到了上一任玄冥的身份。 “我知道了。” 烛九阴还是说了句抱歉,“如果不是我,你不会对顾朝颜下手。” “我不后悔。” 青然目色无温,“我也不是为了你。” 烛九阴点头。 “保重。” 这一次青然没有走,她看着烛九阴的身影消失在夜色,往昔回忆再现。 在羽箩救她出将军府的第七个月,屠飙落到她手里了。 她记性好,用屠飙为她演绎的法子还施彼身,还多赠了他半个时辰才舍得送他归西…… 子时已过,刑部大牢。 顾朝颜夹了一粒花生米搁到对面瓷碗里,酝酿半天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能让萧瑾答应自己的请求。 彼时把沈屹送回府,她直接入牢 房想叫赵敬堂把休书写了。 哪成想萧瑾也在。 非但在,还不走了! 幸而萧瑾也没有把她撵走,而是将她安排在一个空的牢房里候着。 牢房有被打扫的痕迹,里面摆着桌椅,萧瑾破天荒点了秀水楼的饭菜叫她先吃。 顾朝颜默默坐在桌边,看着刚被店家送来的饭菜摆在桌上,热气蒸蒸,心底生出凉薄。 她想到了上一世,每次萧瑾有求于她,都会如现在这般对她照顾有加,贴心的话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往外倒。 倒多少,取决于求她的事有多大。 越大,就对她越殷勤。 “朝颜,你怎么没吃?”萧瑾从最里面的牢房走过来,那里关着赵敬堂。 她抬头,萧瑾已经坐到对面,“在等夫君。” “以后别等我,你先吃,若是饿坏了我心疼你又没吃,岂不是你我都亏。” 顾朝颜盯着他看,瞧瞧,开始倒了。 “夫君何时回府?” “不回了。” “为何?”顾朝颜惊讶。 萧瑾也没瞒着,将他在私宅与五皇子的对话说了个七七八八,“赵敬堂忒不识趣,在公堂上最后那一跪分明就是表明立场,如你所说,五皇子动怒了,赵敬堂的死不能出任何意外。” “他不是已经被判了凌迟?” “五皇怕……” 萧瑾左右环顾,压低声音,“怕太子救他。” 顾朝颜不明白,“圣旨已下,太子也无能为力吧?” “明的不行,就暗的。” 她恍然,“所以五皇子叫夫君留在 这里看守?” “夫人这一天辛苦,吃菜。” 见其朝自己这边动筷,顾朝颜先夹了一块鱼肉过去,“夫君也吃。” 第二百六十四章 越殷勤,越恶心 在夹菜这件事上,她可以给萧瑾夹,但萧瑾夹过来的东西,她吃一口就犯恶心。 看着对面男人吃的正香,顾朝颜低咳一声,“我见过沈屹,他答应以后都会以五皇子马首是瞻,条件是须得让赵敬堂给沈言商写一封休书。” 谎话张嘴就来这事儿,她学的很快。 “不用了。” 顾朝颜解释,“赵敬堂虽用云梯图保下三族,可沈屹还是不想沈言商与赵家再有瓜葛,只要我能拿到休书……” “我是说,不用沈屹。” 顾朝颜没听懂。 对面,萧瑾脸上露出兴奋之意,“夫人可知五皇子还与我说了什么?” 看着萧瑾眉飞色舞的样子,顾朝颜就知道他接下来说的话定不是自己期待。 “五皇子说工部尚书的人选他已经选好了,从今以后,由你接替沈屹的位置,夫人,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 她最怕的就是这个。 牵扯越紧,越难抽离。 “夫人不开心?” 顾朝颜的焦虑不经意写在脸上。 她迅速调整情绪,忐忑开口,“可以我现在的财力,恐难支撑工部派下来的工程。” “你以为五皇子会放过沈屹?”萧瑾眼神轻蔑,“他就算大商,在皇权面前也不过是蝼蚁,他的,到最后都会是你的。” 顾朝颜看到他眼睛里闪出来的异样光彩,凌厉狠决,与当日下令将自己赤果扔出去一模一样。 极度的恶心感涌至喉咙,她低下头,捂住胸口。 “朝颜你没事 吧?” 她抬手,阻止萧瑾起身过来。 越殷勤,越恶心! “那休书……” “沈屹都得死,更何况是沈言商。” 顾朝颜知道这件事她求不上萧瑾了,只能直接找赵敬堂。 想到这里,她提起桌上酒壶,“夫君辛苦。” 酒是秀水楼附赠的,上好的竹叶青。 “不喝。”萧瑾直接抢过酒壶,“这两晚须得谨慎,马虎不得。” 她手还悬在半空,见这般一时没了主意。 “一会儿我叫人送你回府。” “我不回去!” 回去没机会了! 见萧瑾看过来,“我想陪夫君呆在这里。” 萧瑾听罢,怔住,“朝颜……” “这里比不得府上,冷。”顾朝颜重新拿起酒壶,倒满酒杯,“我只想夫君喝了能暖暖身子。” 牢房里烛光摇曳,落在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温柔了岁月。 萧瑾动情了。 他接过酒杯的时候顺势握住顾朝颜的手,轻轻摩挲,眼神里带起一丝征服的欲望,“你真美。” “夫君还没喝就醉了。”顾朝颜心中冷笑。 求她的事越大,说的话就越好听。 她若真取代沈屹的位置,便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你也知道我没喝,我说的都是真的。”萧瑾回想起初见顾朝颜时的样子。 那时她携粮草救他于危难,从马上纵身跃下,一声‘将军’至今让他记忆犹新,“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在寒城了。” 顾朝颜看着眼前男人,甚至忘了自己的手还被他攥着,心底生寒 。 她最恨的就是这个! 我以万贯家财救你,你是怎么报答我的? 恨海难平。 眼见那股恨意就要蔓延到脸上,牢房外突然传出声音。 “萧将军在干什么?” 两人一惊,同时扭头。 是裴冽。 顾朝颜敛了情绪,抽回手腕。 萧瑾则起身迎过去,目露不善,“这里是刑部大牢,裴大人如何进来的?” 裴冽不语,目光下意识落在顾朝颜身上,须臾看向最里面的牢房,“本官来见赵敬堂。” 萧瑾顿起警觉,“赵敬堂是要犯,任何人不得相见。” “本官来时,得了皇上口谕。” 萧瑾,“……” 顾朝颜,“……” 场景再现。 萧瑾明明知道裴冽这话是假的,可他不敢对质。 哪怕裴冽不是很得宠的皇子,那也是皇子。 “不知裴大人见赵敬堂所为何事?”萧瑾这会儿去找五皇撑腰显然来不及。 何况他也要看事情大小,值不值找。 裴冽自怀里取出一张宣纸,“此为赵敬堂写给沈言商的休书,公堂上本官忘了拿出来佐证,此来是想得他证实归于案底,刚好萧将军在,一起作个见证。” 桌边,顾朝颜闻声猛起身走过来,眼睛死死盯在休书上。 啥时候的事? 萧瑾皱眉,“赵敬堂何时写的休书?” “不重要。”裴冽显然不想告诉他。 见萧瑾犹豫,“皇上口谕在萧将军这里不好用?还是萧将军想将五皇兄叫过来,本官与他一起入宫对质?” 顾朝颜站在萧瑾身 后,暗暗扯他衣袖,“夫君,这不是大事。” 萧瑾忍下这口气,“裴大人请。” 裴冽正要迈步时听到萧瑾说话。 “夫人且在这里。” “顾夫人一起去。”他回头,“作见证这种事,人越多越好。” 萧瑾倒是没看出来裴冽扫向顾朝颜的目光里,多了一份温暖。 顾朝颜可太开心了,“那我就,勉为其难?” “顾夫人也可以不去。” 裴冽朝前迈步,萧瑾跟着过去,顾朝颜一点儿都不勉为其难,三两步小跑,生怕被落下一样。 最里面的牢房,赵敬堂一身囚服背对他们,手里似乎握着一块尖利的石子,在墙上勾勒出一道道叫人看不懂的线条。 “赵大人。”裴冽止于牢房外,淡声开口。 萧瑾怕裴冽有小动作,上前一步与他并立。 顾朝颜则站在旁边位置,眼睛时不时瞄向裴冽手里的‘休书’,将信将疑。 牢房里,赵敬堂听到声音转身,见到来者,面色如常,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裴大人找我?” 裴冽将手中休书展平,“此封休书,可为赵大人亲笔所写?” 赵敬堂看到休书,神色微怔,须臾平静如初。 “是。” 萧瑾皱了下眉,“赵大人看清楚了,这上面可是你的笔迹?” “萧将军如果不信可做笔迹鉴定。”赵敬堂走向牢房铁栏,行至休书前停下脚步,“裴大人为何有此一问?” “公堂之上本官忘记将它拿出来佐证,现下赵大人且在上 面再按一次手印,也好叫萧将军作个见证,休书方能生效。” 第二百六十五章 基本常识 赵敬堂抬指于唇,狠狠咬破。 看着带有鲜血的手指按在休书上那一刻,顾朝颜狠狠吁出一口气,不止是因为沈屹的请求,还有沈言商的余生。 “赵大人可还有话带给令夫人。” “无话。” 赵敬堂面色平静,背转身形走回去的时候捡起地上那枚石子,继续在墙上勾勒,顾朝颜好奇看了一眼,并没看出那是什么图案。 牢房外面,裴冽正要收起休书,却见萧瑾把手伸过来。 “休书该归于刑部。” 看着萧瑾一本正经的样子,裴冽觉得好笑,“萧将军连最基本的常识都不懂?” “什么?” “休书该归于谁这件事,不如萧将军写一封出来,看看到底归谁。”裴冽说话时,还故意看了顾朝颜一眼。 身后,顾朝颜心虚低下头。 萧瑾目冷,“裴大人慎言。” “本官已经很慎言了。”裴冽绕开萧瑾,径直迈步。 萧瑾一向看不惯裴冽,可又拿他没办法,索性不理。 “夫人,我们回去继续吃。” 就在萧瑾欲拉顾朝颜的时候,走在前面的裴冽突然回身,“顾夫人认得沈屹?” 顾朝颜,“认得……” “那就请顾夫人走一趟,将这休书交到沈屹手里。” 萧瑾生气,“裴大人不认得沈屹,还是不认得沈府怎么走,为何要我夫人去送?” “顾夫人别忘了,本官是修筑护城河工程的监官,你去不去送?”裴冽不理萧瑾,眼睛盯着顾朝颜,好似在耍性子。 顾朝 颜立即妥协,“送送送。” 说话间,她靠近萧瑾,“夫君莫与他一般见识,先安抚,且等护城河修筑工程结束,咱谁也不惯着。” 萧瑾怒火未消,却也无可奈何,“我叫人给你备车。” “不必,坐本官的。”裴冽撂下这句话,大步走出牢房。 萧瑾越发不能忍,正要动怒时再次被顾朝颜按下来,“他同去也好,免得五皇子对你我起疑。” 萧瑾不解。 “夫君且想,我若深更半夜单独去见沈屹,送的还是休书,五皇子知道的话应该不会太高兴。” 萧瑾听着貌似有理,“那你小心,裴冽这个人诡异多端,你莫叫他算计了!” “夫君放心,我去了。” 离开大牢,顾朝颜迫不及待上了拱尉司的马车。 车厢里,某位拱尉司司首稳坐如钟。 顾朝颜兴奋凑过去,“那封休书真是赵敬堂写的?” 之前她让时玖打探消息,洛风明明说没有休书,这会儿突然冒出来简直就是意外惊喜。 裴冽搭眼过去,“夫人做事不用用脑子么?” “我哪件事没用?” “能求人的事尽量不要自己做,夫人想要休书,求本官,远比你自己努力来的容易。” 裴冽就是看不惯顾朝颜为了一封休书,在萧瑾面前委曲求全的样子。 他不爽。 顾朝颜,“……佛不渡人人自渡,求人不如求自己这句话大人听过吧?” 裴冽从怀里掏出休书,拍到桌案上,“这是夫人自己求来的?” 原 本顾朝颜还想争一争这个道理,但在看到休书的一刻,她觉得裴冽说晚上有太阳她也会点头。 “大人还没告诉我,休书哪里来的?” 顾朝颜好奇,拿过休书反复鉴别,“是真的?” “不是真的。”裴冽大大方方道。 顾朝颜正兴奋,闻声眼皮一搭,“裴冽。” “但这上面有赵敬堂亲手按押的指印,有本官跟萧瑾在场作证之后,它就是真的了。”裴冽补充道。 顾朝颜恍然,兴奋之余有些后怕,“大人在诓萧瑾?” “他不能诓吗?” “能!”顾朝颜心悦诚服,“大人智慧!” “是没你蠢。” “不过说起来,大人来的真是时候!”顾朝颜表示如果裴冽不来,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萧瑾熬睡。 裴冽瞅她一眼,不说话。 他自是得到消息才来的,他亦猜到顾朝颜留在大牢的目的。 车轮滚滚,马车很快停在沈府。 跟在外面的洛风正要开口,那封休书被裴冽自侧窗递出去,“交给沈屹。” 洛风接过休书,刚要走便见马车动了。 “去将军府。” 洛风,“……大人不等等我吗?” “你不认得回拱尉司的路?” 洛风还没回答马车已经走了,留他在风中独自凌乱。 车厢里燃着烛灯,裴冽静默不语,眼睛落向匍在案上早就睡着的顾朝颜身上。 他将座位处的披风拿起来,轻轻覆过去。 “休书……” 顾朝颜忽的伸手,紧紧握住他手腕。 裴冽没有挣扎, 由着她。 马车很快停在将军府后巷,顾朝颜仍然没有醒的意思,手腕倒是攥的紧。 裴冽就着手腕的方向直接将人揽在怀里,走出车厢之前用披风遮住她人,怕夜风吹凉了她。 沁园寂静,时玖因顾朝颜吩咐早早回来睡下了。 裴冽落地,推门走进屋里,将怀里女人小心翼翼搁到床榻上,本来搁的挺好,不想抬头时刚好看到床头人偶,惊的他一哆嗦。 这一哆嗦,顾朝颜直接卷着披风滚到床上。 裴冽生怕她醒,整个人倏的躲开,数息回来,见顾朝颜睡的安稳才稍稍放心。 他欲走,去扯披风。 奈何披风被顾朝颜卷在身上,他尝试数次无果,又惊又怕,额头全是冷汗,最后索性不要了。 玉兔西坠,金乌东升。 沉沉睡了一夜的顾朝颜被一阵急促的声音唤醒。 “夫人不好了!” 床榻上,顾朝颜还没睡够,翻个身继续,“时玖你别吵,我再睡会儿。” 柔妃案已成定局再无变数,这段时间她真的太累了。 “夫人,秦公子在前厅跟大姑娘吵起来了。” 床榻上,顾朝颜猛坐起身,惺忪双眼一瞬间瞠大,“什么?” 时玖说的没错,秦昭来了将军府。 好巧不巧,刚好遇到前厅一众人在那里用膳。 萧子灵恨屋及乌,见人就骂。 秦昭又是什么好惹的主儿,直接叫文柏搬把椅子坐在院子里,细数萧子灵头上戴的身上穿的还有脚下踩的都是顾府陪嫁,叫她当 场脱。 萧李氏哪容别人这样欺负自己女儿,上前理论被秦昭一起数落,一起脱。 “夫人,老夫人快要气死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拆房子 以顾朝颜对秦昭的了解,他能干出这事儿。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嫁到将军府的这一年秦昭都经历了什么,但就他现在的身份而言,谁想惹他不高兴,谁就会倒霉。 倒大霉。 且等顾朝颜带着时玖赶到前院,前院已经翻天了。 只见一袭雪色长衣的秦昭悠然坐在院中木椅上,手中握着一块黑玉,神色慵懒,旁边站着文柏。 二人身后至少竖着几十个粗布麻衣的汉子,各个手里握着锹镐。 对面情况就很糟糕。 萧李氏站在最前面,即便有周嬷嬷搀扶仍然气到发抖,旁边站着楚依依,另一侧萧子灵正在破口大骂。 “秦昭,你以为你是谁!这里是将军府不是沈府,你说拆就拆?”萧子灵这是将养几日有了精神,吼起来底气十足。 “还不脱?” 秦昭微抬下颚,风华绝代的脸上流露出鄙夷神色,“你身上穿的可是江宁顾府的紫缎绸布,花钱了么?” “这是……这是将军府的!”萧子灵面色胀红,大声喝道。 秦昭不爱听这话,“什么是你将军府的?阿姐自江宁带过来的嫁妆,不管银钱还是铺子,都是她的,与你们没有分毫关系,你们顶着一张张厚厚的脸皮伸手去拿,她没管不代表你们就能理直气壮,吃她的,穿她的,用她的,半只眼睛都瞧不上她,你们不觉得自己像鸵鸟么?” 萧子灵显然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什么鸵鸟?” “不敢面对现实, 不敢担当责任,平时大言不惭,遇事就畏缩不前死不承认,说了你也不懂。” 秦昭抬起头,看向众人后面的装潢奢华的前厅,“还有这将军府的一砖一瓦,应该是我阿姐嫁过来之后重修的吧?” “你想干什么?”萧李氏抖的差不多了,厉声喝斥。 “衣服脱不脱我也不在乎了,反正你们穿过的衣服晦气,脱了也是拿去烧,但这砖瓦,我得拿走。” 言外之意,拆房子。 “你敢!”萧李氏抬手怒指。 “没什么不敢,文柏。” 文柏得令,当下转身看向身后几十个壮汉,“一人一百两,拆!” 眼见几十个人抡着锹镐冲过去,萧子灵顿时没脾气,吓的躲在萧李氏身后。 一直没有作声的楚依依上前,面目凶冷,“你们放肆!私闯将军府是多大的罪!你们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个脑袋够砍!” 几十个汉子顿时停下来,犹豫不决。 “怎么在柱国公眼里拿回自己的东西也犯法?”秦昭扬眉,冷笑喝道,“这件事即便柱国公出面,秦某也奉陪到底!拆!” 文柏懂,“一人三百两!” 眼见几十个壮汉再无顾忌冲过来,楚依依面容渐白。 青然拉她回来,“大姑娘小心。” 拱门处,顾朝颜觉得秦昭这口气出的差不多了,这才‘姗姗来迟’。 “怎么回事?” 得说萧子灵每每见到顾朝颜,都仿佛是打开了身体某种开关,鸡血呼呼往上窜,“顾朝颜,看看 你的好弟弟!带人硬闯将军府还拆房子,我看他是不想活了!” 咻— 萧子灵还想咒骂时脸颊倏的一痛,她下意识捂住脸,低头看时掌心有血。 座椅上,秦昭目凉。 萧子灵再傻也知道是谁动的手,“你……” 秦昭抬手,指尖划过脖颈。 萧李氏见自己女儿受伤,脸色大变,连站在旁边的楚依依都惊愕非常。 “阿姐,你来了。” 看到顾朝颜走过来,秦昭撂下交叠的双腿,起身迎过去。 “我还想问,你怎么来了?” “阿姐好记性,你忘了求我的事?” 顾朝颜恍然,“绣法?” 秦昭微笑,阳光背逆,仿佛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光,白衣墨发,宛如谪仙。 “这么快?”顾朝颜明显惊喜。 对面,萧李氏低咳一声,“朝颜。” 顾朝颜这才想到现下矛盾,“怎么回事?” 秦昭瞧了眼对面一众人,目光回落,极是委屈,“我来找阿姐,他们叫我在院子里等,还不给椅子坐。” 原来! 顾朝颜踱步护在秦昭面前,看向萧李氏,面色肃然,“婆母为何不让昭儿入正厅?” 这话不是萧李氏说的,是萧子灵。 但她确实没有阻止。 “厅里都是女眷,他一个外男自然是不方便进来。”萧李氏摆出一副理所当然模样,略带嗔责。 “这很难解决?” 顾朝颜挑眉,“女眷全都出来,昭儿不就能进去了么。” 一句话,听的全场哑口无言。 萧李氏更是震惊,“顾朝颜, 你这叫什么话?” “总比气的我家昭儿要拆房子好。” 顾朝颜略过众人,看向眼前装潢精致又不失大气的正厅,当初她可是花了不少银子,“昭儿,你喜欢做什么阿姐都支持你。” 看着女人纵容自己的模样,秦昭宛如星子的眸子弯起月牙似的弧度。 “阿姐说的是真话?” “人手不够,我叫时玖再去找。”顾朝颜说的是真话。 这个世上,肆无忌惮维护自己的人,都值得被自己肆无忌惮的维护。 她知道秦昭在为她出头,这个时候她若不站在秦昭身边,他会难过。 重生的这一世,她不想再让任何一个疼她爱她的人难过。 至于别人,得罪也就得罪了。 她也不是得罪不起。 “可是私闯将军府是死罪。”秦昭委屈巴拉的看向对面。 顾朝颜知他所指,直面楚依依,“我作为将军府的当家主母,想花银子重修门庭,这件事是犯了国法吗?” 楚依依冷笑一声,没再说话。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顾朝颜在护短。 她倒也不必为了萧氏母女出头,毕竟她与顾朝颜还在合作。 阮岚无甚胃口早早回了青玉阁,算是躲过这档子麻烦事。 这会儿萧子灵吃了亏,脸颊还疼,不敢说话。 萧李氏见顾朝颜态度强硬,自然也不想把事情闹大,“说起来这都是误会,既然你来了,就陪秦公子在正厅说说话。” 顾朝颜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将军府里有一个算一个,都是 吃软怕硬的主儿。 萧瑾亦是。 “阿姐,车上说。” 第二百六十七章 我们是一家人 眼见这姐弟俩转身走出府门,将萧李氏等人跟一群拎着铁锹的壮汉留在院子里面面相觑,场面一度尴尬。 没过多久,文柏回来当着她们的面一人三百两散了壮汉。 秦昭这是在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们,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钱他有。 她们没有…… 马车里,秦昭自怀里取出两张宣纸。 “这是什么?” 顾朝颜接过来,展开时眼前一亮,“这是梁国的绣法?” “人偶上的绣法的确特殊,我吩咐人去找相似,挑来挑去唯这两种手法有可能达到你想要的效果,但我不确定。”秦昭如实道。 顾朝颜仔细瞧瞧,“你等我!” 她须得去拿人偶,才能比对出哪种绣法合适。 回到沁园,时玖正在备早膳。 顾朝颜没什么心思吃,又想起那日在拱尉司看到裴冽打的算盘,于是吩咐时玖去找甄娘打听一下西郊绉纱棚室的进展。 时玖得令离开,她则抱着人偶走出沁园。 因为走的急,她没看见从甬道里突然跑出来的青然。 砰— 两人撞到一起,顾朝颜只觉眼前一黑,片刻才缓过神。 “奴婢冒失,还请大夫人责罚!” 顾朝颜单手抱着人偶,抬指揉了揉左侧太阳穴,刚刚好似针扎似的疼了一下,“有很着急的事?” 楚依依是什么样的人她上辈子就摸透了,但对于眼前这位自梳头的年轻嬷嬷,她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回大夫人,我家夫人近日操劳,身体不适, 奴婢着急去请大夫。” 顾朝颜点了点头,“忙去罢。” “奴婢告退。” 后院人多眼杂,她不想与青然有过多接触,免得叫阮岚怀疑。 至于她与楚依依的合作,也不过是因为这段时间她有更重要的事,不想楚依依跟阮岚在后宅达成统一战线,所以抛了个引子出来分裂她们。 能有收获自然好,没有也没什么关系…… 回到车厢,顾朝颜仔细比对。 只是不管她在心里如何勾织,总觉得差了一点。 秦昭默默坐在车厢侧位,看着顾朝颜绞尽脑汁的样子颇为不解,“阿姐一定要修补它?” “尽我所能。” 她蹙眉,“好像两种都不对。” 秦昭看了眼顾朝颜怀里的人偶,“这人偶该是帝江的手笔。” “一定是。”她听裴冽说起过梁国十二魔神,知道帝江跟羽箩的关系。 这种事,帝江不可能假手于人。 “解铃还须系铃人,阿姐若想还原到与之前一模一样,只有一个法子。” 顾朝颜灵光一闪,“找帝江!” “可我不希望阿姐去见那个人。”秦昭板起脸,“那人忒厉害。” 顾朝颜知道秦昭担心她,“那是之前,他现在被押在拱尉司水牢,老实的很!” 秦昭哼了一声,“是因为裴冽吗?” “什么?” “裴冽厉害,所以帝江在他手底下才会老实,阿姐是在夸裴冽吗?” 顾朝颜,“……没有啊!” “夸就夸,我一点都不会生气。” “你现在好像生气了 ?” “我只是想提醒阿姐,裴冽与你不是一路人。”秦昭忽然转向顾朝颜,认认真真盯着她,“阿姐与我才是一路人。” “我与你是一家人。”顾朝颜觉得秦昭把他们的关系说远了。 秦昭没有反驳,沉默数息后突然咧嘴,笑容灿若春花,“那说定了,我们是一家人。” 顾朝颜觉得秦昭不正常。 他们一直都是一家人。 秦昭离开后,她叫管家备了马车。 离开前顾朝颜忽然想起一件事,折回沁园,取了那件披风…… 啪— 将军府东院,主卧。 萧李氏的巴掌狠狠落在萧子灵脸上,“这种败坏门楣的事你怎么敢做!你简直……不知廉耻!” “娘!我与曹郎是真爱!” “你还敢说!” 萧李氏再扬巴掌的时候被周嬷嬷拦住,“老夫人息怒。” 同来的阮岚亦将倒在地上的萧子灵扶起来,“老夫人,当务之急不是生气,大婚将至,您得替大姑娘想想办法。” “老身能有什么办法!” 萧李氏瞧着眼前这个不争气的女儿,怒意不减。 因为愤怒,身子比在前院时抖的还厉害,“以前我只当你是个孩子,骄纵些任性些也就罢了,没想到你竟然干出这种龌龊事!” “我干了什么龌龊事!我与曹郎许了终身!要不是他被人害死我根本不会再嫁,我会从一而终!”萧子灵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错的都是别人。 “你……你简直冥顽不灵!”萧李氏被气的坐到椅 子上,周嬷嬷一直抚着胸口替她顺气,“老夫人,阮姑娘说的对,现在计较这些没有意义,得替大姑娘想个法子蒙混过去。” 萧李氏面容苍老,满脸褶皱,看过去的眼神犀利间透着几分敌意,“阮岚,这件事你早就知道?” 阮岚急忙解释,“我也是才知……” “我才告诉她的!”萧子灵哭红了眼睛,“这府里除了她,我还能信谁!” 萧李氏强压下火气,“你非完璧,洞房花烛夜可怎么办!” “我就是不知道才与母亲商量……” 萧子灵下意识看向阮岚,阮岚轻轻推了她一下。 这动作落到萧李氏眼睛里,“怎么,你还有事没说?” 萧子灵有些怕,但也知道没有别的办法,“我,怀过曹郎的孩子……” 这句话差点儿没把萧李氏给送走。 她身子一仰,眼前一黑,亏得周嬷嬷眼疾手快,“老夫人小心。” “萧子灵!” 萧李氏刚刚降下去的火气猛冲上脑门儿,一怒之下她推开周嬷嬷又要过去甩巴掌。 阮岚扯了下萧子灵。 她扑通跪地,“孩子没有那夜我差点死了!” 母女连心。 听到这句话的萧李氏陡然停下脚步,巴掌没扇下来,眼泪掉下来了。 “傻,你怎么那么傻!” 萧子灵哪怕跪在地上也并不觉得自己傻,她与曹明轩是真爱,而顾朝颜,杀了她的挚爱,跟他们唯一的孩子。 她要报仇! 萧李氏终是走过来,蹲下身颤巍巍把她拉起来, 老泪纵横,“你这副身子,可怎么嫁到侍郎府啊!” 第二百六十八章 你不自重 萧子灵就是不知道该怎么瞒天过海,才会找萧李氏坦白。 这也是阮岚的主意。 阮岚表示这个死结唯有萧李氏能解。 “娘,你帮帮女儿……” “先起来。” 萧李氏把人拉到桌边,气归气,“那个曹明轩又是怎么回事,你说他死了?” 提到这件事,萧子灵泪崩,“他是被顾朝颜害死的,还有您的外孙,也是顾朝颜给我下毒孩子才没了!” “不可能!” 萧李氏虽然骨子里不喜顾朝颜,但对她为人品性还是了解,杀人害命的事她没胆子做,“你有证据?” “是真的!她早就知道女儿与曹郎的事,要不是以此威胁,女儿那日根本不会承认自己埋了麝香跟藏红花!” 萧子灵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丝毫悔过之意,“她为了报复不仅害死曹郎,连女儿肚里的孩子也不放过,她还威胁女儿如果不嫁出去就让我身败名裂,让整个将军府因我蒙羞!” “这怎么可能……”萧李氏一时难以接受,“她早知此事?” 旁侧,阮岚小声低语,“老夫人可还记得那日拱尉司送过来的尸体?” 萧子灵被提醒,“那尸体就是曹郎!” 萧李氏糊涂了,“到底怎么回事?” 阮岚知道萧子灵说不清楚,代她开口,“大夫人厌烦子灵,怕子灵不死心说服老夫人招曹明轩入赘,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人杀了,又将人送来将军府,摆明是想让子灵死心,老老实实嫁去侍 郎府。” 萧李氏这般听来,倒也觉得顾朝颜做的没错。 阮岚见那张老脸上有展眉之态,补充道,“老夫人有所不知,曹明轩亦是大商,大夫人这么做是怕自己地位不保,她倒是没想有曹明轩入赘,将军府只会更好。” 萧李氏脸色骤变,“妇人之仁!” “不对,那曹明轩的尸体是拱尉司送过来的,人怎么能是顾朝颜杀的?”萧李氏不解。 萧子灵看向阮岚。 “听说大夫人手里护城河修筑工程的监官,是拱尉司司首裴冽,这层关系难说他们还有别的合作。” 萧李氏越发不理解,“那裴冽不是太子的人?” 阮岚垂眸,眼底掠过一抹晦暗冷光,“所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萧子灵倒是听明白了,“那顾朝颜就是投了太子!” “你还是管管你自己的事!”萧李氏还没糊涂到随意听信阮岚的一面之词,但心里却将这件事搁下了,“你既破了身子又坠过胎,这件事万一让侍郎府的人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娘……” 萧李氏瞧了眼周嬷嬷。 周嬷嬷亦觉得此事棘手,“老奴以为想要瞒天过海,侍郎府里须得有咱们的人。” 萧李氏点头,“你在侍郎府里可有认识的人?” “也巧了,老奴这几日与侍郎府里负责大婚之事的嬷嬷接触下来,发现她是同乡,又是个极爱财的人。” 萧李氏了然,“那这件事你去办,多少钱咱们都 认。” “老夫人放心,我明日便去找她。”周嬷嬷应道。 萧子灵听到这话抹净眼泪,满眼期待看过去,“娘,那这件事是不是成了……” “你也别高兴的太早,能不能办成也要办了以后才知道。” 萧李氏越看越气,“说到底,还是你不自重!” “娘……”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你这身子养的还好?” “有阮岚照顾,这几日恢复的差不多。” 萧李氏抬头看了眼站在桌边的阮岚,“阮姑娘,下月初八你就要嫁进来,我便不拿你当外人,子灵的事……” “老夫人放心,子灵的事我不会与人透露半分,只是知道此事的人不止我一个。” 萧李氏明白,“顾朝颜那边我去说,她只要还想当将军府的主母,就不敢把事情闹大。” 阮岚垂首,不再多言。 她叫萧子灵把事情告诉给萧李氏,目的不在于顾朝颜,而是楚依依。 眼下楚依依似乎与顾朝颜关系不错,她在将军府里独木难支,萧子灵即将出嫁,不能在府里与她照应,她想平平安安的嫁进来,稳稳当当的呆下去,只能倚仗萧李氏这个靠山。 有了这个秘密,萧李氏应该不会为难她。 这是其一。 更重要的是,他朝楚依依要想拿曹明轩说事儿,比起自己,萧子灵跟曹明轩的关系似乎更亲密。 她想揭发谁,她又能揭发谁! 思忖到此,阮岚目光落到萧子灵身上,眼底划出的异彩被睫毛掩 住,须臾消失…… 一路无话。 顾朝颜赶到拱尉司,直接入了寒潭小筑。 正待她兴致冲冲想要推门时忽然听到里面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熟悉至极。 没有犹豫,某位夫人立时转身。 “来而不入,就永远莫要再入。” 顾朝颜迅速转回身,推门走进去,笑容可掬,“大人好。” “本官没什么好。”裴冽单手握账本,另一只手打算盘,不仔细看,端的一派精明睿智。 仔细看…… 不能仔细看! 顾朝颜抱着人偶走至近前,将一同裹在怀里的披风毕恭毕敬摆到桌面上,眼睛丁点儿不敢朝算盘上瞄,“多谢大人的披风。” 裴冽余光瞄到披风,心弦微动,“这披风……” “不是大人的?” 顾朝颜早上醒过来时就注意到被她卷在身上的披风了,那会儿秦昭正在前院闹事,她没细细琢磨。 再回沁园,她一眼就认出披风的主人。 毕竟在她接触的所有人当中,只有裴冽甚喜鸦羽色,喜欢到一年四季的衣服皆是此色,披风正是这个颜色。 更何况昨晚她与裴冽在一起,披风没可能是别人的。 咳— “昨晚没到沈府你就睡着了,本官实在不忍心叫醒……” “大人把休书给了沈屹?” 裴冽被打断,看她一眼。 顾朝颜忽的低头。 裴冽收回视线,“已经送至沈府,昨晚……” “那就好。” 顾朝颜随后解释,“昨晚我回府后实在困倦,倒在床榻上直接就睡着了,一 时忘了要把披风送还给大人,大人没久等吧?” 在顾朝颜的认知里,她应该是迷迷糊糊从裴冽的马车里走出来。 夜深风寒,裴冽好意将披风借她,以她的教养必要送还,可她太困了。 裴冽,“……” “大人久等了?” 裴冽,“……” 第二百六十九章 大人再打一次! 看着顾朝颜那双闪着清澈光芒的眼睛,裴冽一瞬间恍惚。 要不是记得为了拽回披风累到满头大汗,他都有点儿信了顾朝颜的鬼话。 “顾夫人是在提醒本官男女授受不亲?” 封他嘴? 自己入她房间这件事如此见不得人? 顾朝颜瞅了瞅裴冽,又瞅了瞅披风,“也没那么严重。” “夫人倒是忘了,本官与夫人曾在山洞里整夜同处一地,那时夫人为何不提醒?宝华寺后山,夫人枕在本官膝间睡了一夜,那时夫人为何也不提醒?” 顾朝颜听糊涂了,“提醒什么?” “男女授受不亲。” 顾朝颜都给气笑了,“我与大人之间,倒也无须顾及这样的男女大防吧?” 莫说碰一碰,献身她也不是没想过! 裴冽见她说的真,皱了皱眉,“夫人以为自己昨晚是怎么回房间的?” “走回去的啊!” 裴冽,顾朝颜你气人! 见眼前男人许久的不说话,顾朝颜低咳一声,“大人,我想见一见帝江。” 裴冽扬眉。 “是这样,我已经找到修补人偶脸上伤痕的绣法,但绣法繁复,我须得跟帝江确认才能动手。” 裴冽看了眼她怀里人偶,“夫人为何执着这个人偶?” “有缘。”顾朝颜说不上来,但就觉得需要这样做。 裴冽视线回落,数息搁下账本,又将扣在金珠算盘上的手指挪开,“夫人是不是忘了什么?” “我忘了府上还有一些事,大人先忙!” “帝江是要犯 ,任何人不许……” 顾朝颜才转过去的身子瞬间折回,大步走到桌案前,毅然决然,“大人哪里不懂?” 裴冽瞅了眼她怀里人偶。 顾朝颜当即将人偶搁到旁边,“不如我给大人打一遍?” “甚好。” 有过前车之鉴,顾朝颜知道裴冽在术算上的造诣几乎不存在,于是打算盘的时候刻意放缓速度,口中详解,“大人看好这个数,相加时六上六,七上七,四下五去一,五去五进一……” “本官知道口诀。” 顾朝颜信不了一点,仍然念叨,“这个数也是相加,整个账本的数都是相加,四上四,五上五,一去九进一,八去二进一。” 本该十数息打完的算盘,顾朝颜整整个拉长到半盏茶的时间,最后一枚金珠上提,她收指,扭头看向面无表情坐在那里的裴冽,“大人看懂了?” “嗯。” “我想见帝江。” “这个数对吗?”裴冽看着算盘上的金珠,狐疑问道。 顾朝颜觉得这个疑问是对她最大的侮辱,比女人不能用身子报恩都侮辱,“大人不是看懂了吗?” 裴冽看她。 “对,这个数对。”没有更对! 裴冽将算盘上的数字记下来,随即拨乱算珠,“本官重新打一下。” 顾朝颜知道自己逃不过,而她心里也有那么一丝侥幸。 然而在裴冽相加第一个数字的时候,那丝侥幸就跟长在田埂里的蒲公英团,风一吹,就散了。 散稀碎。 起初顾朝颜的心 还跟着金珠一跳一跳的,后来麻木了。 直至裴冽打完最后一枚珠子,呈现在算盘上的数字与她算出来的,不能说一模一样,简直毫无关系! “到底谁对?”裴冽也发现了。 “你对。” 只要干掉正确答案,你就是正确答案。 “本官打的没错?” 顾朝颜,“……没错。” “那本官再打一遍。” 顾朝颜想要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裴冽又打一遍的结果丝毫没有超出她的意外,正确答案三选一。 噼里啪啦的声音戛然而止,房间里寂静无声。 顾朝颜站在桌案旁边浑身难受。 裴冽打算盘不行,数数行。 “夫人解释一下。” “资质不行,换人罢。” 裴冽正要开口她解释,“大人别误会,是我资质不行,大人还是另请高明。” “夫人不想见帝江了?” “不见了。”比起研究绣法,教裴冽珠算简直没活路。 见顾朝颜抱着人偶又要走,裴冽就很会拿人短柄,“修筑护城河工程的事,夫人也要另请高明?” 顾朝颜,“大人能不能就事论事?” “我很蠢?” 突如其来的自贬让顾朝颜愣住了。 哪怕只是一瞬间,她仍然看到裴冽眼睛里一时闪过的自馁。 那一瞬间,眼前男人身上不再有任何光环,没有坚硬的铠甲,脆弱无助的像是迷失在山林里的孩子。 她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多年前救过的小男孩儿。 ‘我很蠢?’ ‘不是你蠢,是他们坏!’ 顾朝颜认栽 了,“这世上哪有蠢人,术业有专攻,大人只是在术算这门学问上聪明的不明显。” 裴冽并没有被安慰道,“夫人去找洛风,他会带你去见帝江。” 顾朝颜一时情绪上头,“我们再来!” 桌案前,顾朝颜又将算盘重新打了一次,速度极为缓慢,口诀倒背如流。 裴冽溜号了。 他没看算盘,眼睛一直盯着顾朝颜的侧脸。 ‘我很蠢?’ ‘不是你蠢,是他们坏!’ 那时要不是他天真,也不会被牙婆一根糖葫芦给骗了去,以至于现在他看到糖葫芦都会避之唯恐不及。 “大人再打一次?” “夫人太轻,平时多吃点。” 顾朝颜扭头,“什么?” “没什么。” 裴冽端直坐在那里,手指落到算盘上,啪啪两下之后顾朝颜就知道自己错了。 她的实力确实支撑不起她想要教会裴冽术算的信念跟梦想,托大了! 看着最后呈现在算盘上的数字,会打的不会打的都沉默了。 “本官带你去见帝江。” 顾朝颜抱着人偶,捣蒜似的狠狠点头。 水牢,顾名思义就是建在水里的牢房。 拱尉司位于崇松岭中段,初建时工匠发现隐蔽山泉,引水入牢,便有水牢一说,后来几番修缮,又将水牢向外延伸,扩出十数间寻常牢房。 得说自裴冽担任拱尉司司首至今,还没谁有资格被关押在真正的水牢里。 顾朝颜跟着他停在其中一间牢房外。 此间牢房表面上与刑部大牢无异, 只不过间隔牢房的栅栏皆为玄铁打磨,里面竖着刑架。 视线里,帝江整个人被绑束在刑架上,动弹不得。 第二百七十章 是你伤她! 顾朝颜得裴冽应允,抱着人偶走进去。 她站在刑架前,眼中的帝江早就没有了当日凶神恶煞的模样,纵使身材魁梧,可因为虚弱,整个人几乎是吊在刑架上的,一动不动。 顾朝颜低咳一声,“你……还好吧?” 刑架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她甚至感受不到帝江的呼吸。 顾朝颜下意识看向站在玄铁栅栏外面的裴冽。 裴冽沉默。 “我,把人偶带来了。” 哗啦! 刑架上,铁链忽然发出声响,一直垂首的帝江缓慢抬头,目光触及顾朝颜怀中人偶刹那瞳孔骤缩。 他奋力扯拽铁链,只是内力被封,纵使他力气大些亦拿手臂粗的铁链毫无办法,“羽箩……” 帝江脸色本就黝黑,多日未进米食更显暗沉,原本凶神恶煞的模样因为虚弱少了几分戾气,唯有那双眼,在看到人偶的时候泛起血丝。 “我找到织补她脸上伤痕的绣法,只是两种绣法……” “你把羽箩还我!”铁链摩擦刑架,发出刺耳声响。 顾朝颜抱着人偶下意识后退,“她叫羽箩?” “还我!”帝江咆哮。 “我还你,你能如何?” 顾朝颜强自镇定,目光直视对方,“你可以把她照顾的很周全么,你自身难保!” 帝江仍在挣扎着往前冲,手臂与铁链摩擦生出新的血痕也毫不在乎,“是你伤她!” “是你先伤的我!你不杀我,我的刀又怎么会碰到羽箩,凡事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谁对谁 错!” 顾朝颜说起来也生气,“我认识你么?我得罪过你么!你杀我不许我反抗?今日我就算当着你的面毁了她,那也是你逼的!” “你敢!” “你在逞什么强!我现在就这么做,你奈我何!”顾朝颜上前一步,将人偶举起欲摔。 “顾朝颜!” “你逞强能得到什么?激怒我又能得到什么?人在低处要懂得低头,我问你都有谁是你的同伙了?我在问你羽箩脸上的织针绣法,你听不出来我有想修补她的意图?哇哇乱叫什么!” 玄铁栅栏外,裴冽对这种否定式的劝慰耳目一新。 帝江看着被顾朝颜举起的羽箩,终是停止挣扎,但未全然相信,“你没有那么好的心!” 呵! 她小心翼翼将人偶搁在旁边座位上,随即取出两张图样,“两种绣法皆不能达到修补效果,能力所及,我想不遗余力。” 看到图样,帝江眼中震惊,“你哪里找到的?” “很难找到?” 顾朝颜冷笑一声,“能用钱摆平的事都不难。” 帝江狐疑看她,半晌后看向图样,“两种绣法混合,但有一样,羽箩的脸是……” “天蚕丝,我有。” 帝江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你当真想修复羽箩?” “我没必要跟你撒谎。” “可是为什么?” 帝江不明白,“我想杀你。” 这个问题不止裴冽跟秦昭,她亦在内心里问过自己很多次。 为什么会对一个人偶执着,甚至于她差点死在这 个人偶手里,挫骨扬灰才是正常人的反应。 “我没见过这样的爱情。”顾朝颜脱口而出。 栅栏外,抵墙而立的裴冽忽然抬眸,目光里的女人娇小纤瘦,看似弱不禁风,又透着一股倔强跟隐忍。 他默默凝视,却始终看不透顾朝颜在承受什么。 但他知道她所承受的,远比自己所能想到的还要沉重。 刑架上,帝江不知道该对这样的回答作出什么样的反应,他只是一愣,“你知道?” 顾朝颜扭头,裴冽默许。 “我知道你跟羽箩是梁国细作,一次意外,你们天人永隔。”顾朝颜又道,“我还知道你以前的绰号叫玉面郎君,被这样称呼,你定是一个极好看的男子。” 铁栏外,裴冽看了眼帝江。 “只因你修习傀儡术,才会变成现在这样,而你修习傀儡术的目的……”顾朝颜看向座椅上的人偶,“是为她。” 帝江沉默,目光却随顾朝颜落在人偶上,满目爱意再难掩饰。 她看着蕴含在帝江眼睛里的泪水,心弦像是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很痛。 这样的喜欢跟偏爱,她从未得到过。 “你别误会我想从你嘴里知道什么,反而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了。” 顾朝颜放缓声音,“天蚕丝我有,绣法也都摆在这里,你若希望我将羽箩修补好,我竭尽全力定不负期待,你若不想,我也不会贸然动手,但你我都清楚,倘若时间太久哪怕有天蚕丝,修补起来也 会出现参差,你不后悔就好。” 帝江紧紧盯着座椅上的人偶,“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 顾朝颜忽然有了疑问,“见色起意?” 帝江侧目,染着血丝的眼睛里少了刚刚的戾气,“初见惊艳,再见依然。” 很难想象这么美的词语是从眼前凶神恶煞的帝江嘴里说出来的。 “你不恨我?” 帝江看向顾朝颜,“我差点杀了你。” “你不恨我就好。”顾朝颜苦笑,“也别恨印光大师,天蚕丝出自宝华寺。” “两种绣法叠加,各取一半。”帝江没有不妥协的理由。 顾朝颜当下寻了支笔,在宣纸上细致标注绣法顺序,每一步都力求详尽。 也亏得顾府以丝绸起家,她对每种绣法都有了解。 待标注完,她将宣纸展到帝江面前,“可对?” 帝江点头,“对。” 顾朝颜收好宣纸,拿起人偶时帝江忽然道,“我想抱抱她。” 这个要求她作不了主,于是再次看向牢房外。 裴冽依旧默许。 现在的帝江没有内力,无法操纵傀儡害人。 顾朝颜行至近前将人偶递过去。 帝江接过人偶,如接心爱之人般将其捧在掌心,贴于胸口,“对不起……” 那份深情,足以让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变得温柔。 她看帝江忽然就顺眼了。 离开前,顾朝颜给出时间,一个月之内她定会把羽箩修补如初。 帝江说了感谢。 离开牢房,她随裴冽走出不远,忽然驻足。 “怎么?”裴冽回头 。 她停在一间牢房外,眼睛被牢房墙上的线条吸引过去。 “那是什么?” 第二百七十一章 我是句芒 顾朝颜盯着墙壁上形状古怪的线条,总觉得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裴冽后退数步站到她身边,亦看过去。 “赵敬堂画的东西,他不说,谁能猜出来是什么。” 顾朝颜扭头,“赵大人?” “他一直被关在这里。” 顾朝颜‘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她想起来了,彼时刑部大牢她看到赵敬堂亦在墙上勾勾勒勒,好像画的与这墙壁上的图案一样。 “我们走罢。” 顾朝颜又看了一眼墙上的图案,这才离开。 水牢寂静。 帝江恢复初时模样,整个人被铁链锁着悬在刑架上。 忽的! 耳畔传来一阵低戈悠远的声音。 他猛然抬头,四下无人。 “谁?” ‘我是句芒……’ 城北鼓市,私宅。 无名在尚书府苦寻整夜无果,回来复命。 “没有?” “属下仔细寻过,确实没在尚书府里发现地宫图。” 桌案后面,萧铮剑眉紧皱,“难不成是我们下手迟了?那东西会不会……早在赵敬堂去拱尉司的时候已经交给裴冽了?” “属下觉得不可能,倘若赵敬堂有投奔之意,太子不会在公堂上丝毫准备也无。” 裴铮颔首,“有道理。” “属下怀疑……” “但说无妨。” “地宫图或许在赵敬堂之妻沈言商手里。” 裴铮眉目深敛,“倒也不是没这种可能,那就派出人手全力搜城,务必将沈言商缉拿归案。” “是。” 无名欲离开时,裴铮又道,“千万不能走漏风声,莫 叫父皇知道我觊觎此物。” “主子放心,属下知道该怎么做。” 裴铮摆手,无名遁没。 书房寂静,裴铮缓身靠在椅背上,漆黑冷目望向窗外。 他对地宫图了解不多,只知那是父皇集整个大齐所有能工巧匠建造的地宫,地宫的用途跟存在的意义他丝毫不知。 但有一样他知道,地宫图会随皇位传给新帝。 他有夺嫡之心。 若不成,便有夺帝之心。 所以不管地宫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他都要得到那张地宫图。 有备,无患…… 距离赵敬堂凌迟之日,还有两天。 远在千里之外,河朔。 一路骑马而行的楚锦珏终于到了长姐指定的地方。 酉时未至,他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入了河朔。 比起皇城繁华,河朔则是另一番光景。 高大的土城墙将整个河朔围在里面。 城墙上面有两个箭楼,如宝塔,门洞两侧立有两座威武雄狮,城墙壁垒比城楼还要厚上几寸。 河朔位于齐梁交汇处,布防远比其他城池更严密,且重兵把守。 楚锦珏穿着一身宝石蓝的锦袍,手牵价值不菲的骏马行到城内规模最大的客栈前前。 客栈虽大,但也只占一个大字,装潢跟门面丝毫不能与皇城客栈相提并论。 店小二见有人来急忙迎出去,满脸堆笑接过牵马绳,“这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楚锦珏扔过缰绳,“住店,最好的房间!” “好咧!” 店小二朝里吆喝,“天字号,一间!” 楚锦珏左手握剑,右手拽下马背上的包裹走进客栈。 客栈有三层,一楼摆满桌椅板凳供人吃饭,二楼客间多且狭小,三楼也就是店小二说的天字号。 “客官先用膳?”掌柜是个眼尖的人,搭眼楚锦珏这身行头便知来了只肥羊。 楚锦珏确实不知行走江湖的禁忌,将剑跟包裹摆到桌上,“可你们这里最贵的菜上。” “客官稍歇,小的这就去准备!”掌柜的当即去了后厨亲自吩咐。 角落里,两个穿着普通棉麻长衫的男子临面而坐。 其中一人长相英武,身材健硕,五官看上去端端正正,一副凛然侠义的姿态。 “是他?”男子看向坐在不远处的楚锦珏,低声道。 “是他。” 回话男子抄起桌角幂篱朝头顶一扣,黑布遮住面容,“别马虎。” “知道了。” 带着幂篱的男子起身走出客栈,独留那人饮酒吃菜。 不过半柱香时间,店小二将菜端到桌上,楚锦珏一路风尘仆仆也辛苦,难得坐下来好好吃顿饭,当即拿起竹筷,才吃几口,外面突然传来嘈杂声。 客栈里人不少,所有人目光都朝外面骂骂咧咧的几个人看过去。 大概五六个人,为首之人长相不善,脸上一道伤疤似乎成了这一类人的标配,身材高大威猛,厚实的肌肉紧贴衣料被展现的淋漓尽致,剩下那几个跟在他身后。 一众人大摇大摆走进客栈,“掌柜的!” 掌柜的见状急忙迎过去, 满脸堆笑,“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把你们这里最好的上房给我们大哥备着,再把你们这里最拿手的好菜全都上来!”身后尖嘴猴腮的跟班儿吆喝道。 掌柜的久开客栈,知道这类人不好得罪,半点脾气没有,“几位先坐,我这就去安排。” 待掌柜的离开,为首壮汉扫过整个大厅,目光最终落到正对他的桌子上。 身后跟班儿眼尖,急忙跑过去,“你,滚!” 你,正是楚锦珏。 楚锦珏自然也注意到这几个人,也知道这几个是草莽汉子不好惹,可他又是什么好惹的主儿。 “你说话客气些!” 跟班儿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声尖利,“客气,你算什么东西你也配!赶快滚!这里我们大哥看上了!” 楚锦珏握起摆到桌上的长剑,“要滚也是你们滚。” 身后,壮汉已然走近。 跟班儿生怕没有表现的机会,当下抄起板凳砸向楚锦珏! 砰— 板凳没砸到楚锦珏身上,跟班儿反倒被他踹倒,“哎哟!大哥,大哥他打人!” 壮汉一个眼神,身后几人皆冲过去。 大厅顿时热闹起来,有几个吃饭不想给钱的趁机跑了,剩下的都是看热闹的人,无一上前劝架。 楚锦珏到底是国公府的公子,武功不俗,至少对付几个无赖不费力气。 眼见手下跟班儿被他撂倒在地,捂着肚子龇牙咧嘴惨叫哀嚎,为首壮汉眼神凶戾,“你找死!” 楚锦珏见大汉冲 过来,迎面直击,拳头重重砸在大汉胸口。 不想这一拳下去,大汉身形竟稳如泰山。 楚锦珏怔住。 他拳重,平常很少有人能受得了他这一拳。 正待他犹豫时大汉突然砸过一拳! 那拳速度太快,楚锦珏想要躲闪已然来不及。 砰— 第二百七十二章 大侠留步 拳头落在胸口,楚锦珏只觉五脏六腑都似移位,身体倒退数步,不及站稳又挨一拳! 猩咸味道猛朝上涌,他狠狠咽下。 看到壮汉再冲过来,楚锦珏想要去拽摆在桌面的长剑,不想壮汉一个回手,整张桌子被掀翻,长剑掉落在地发出砰然声响。 “去死!” 眼见拳头朝自己面门砸过来,楚锦珏眼中生出前所未有的恐惧,身体拼命倒退直至长桌抵住后腰。 拳风已至,楚锦珏猛一闭眼! 等了许久,预期痛感没有出现他缓慢睁开眼睛,眼前场景令他陡震。 视线里,一男子横剑在壮汉颈间。 剑光凛寒,割破壮汉脖颈。 “你是谁?”壮汉不敢妄动,凶狠侧目。 男子眉间冷淡,“不重要,想活命就滚远点。” “你别以为……” 剑光忽闪! 壮汉还没说完话,蔽体的衣裳瞬间化成碎片飘然落地。 “你……你给我等着!”壮汉也是练家子,几招便知自己斤两不够,强怒而退,带着几个跟班儿狼狈跑出客栈。 男子收剑,转身欲走。 “大侠留步!” 听到背后召唤,男子唇角微勾,回身时端的一副正气凛然,“何事?” 楚锦珏压下胸口翻滚的血气,艰难走过来,“多谢大侠救命之恩!” “公子不必在意,路见不平而已。” 这会儿一直躲在角落的掌柜跑过来,满眼关切,“公子没事吧?这饭菜……” “大侠从哪里来?可用过膳?”楚锦珏没理掌柜的, 盯着男子的眼睛里满是异彩。 男子淡笑,“四海为家,还……没吃过。” “重新上你们店里最好的菜,还有酒!备两副碗筷,我要与恩人畅饮!” 掌柜的闻言,面露难色,“公子有所不知,我们这是小本营生……” 楚锦珏直接甩出一张银票,“可够?” 掌柜的瞄了眼上面的额度,喜上眉梢,“两位稍等,这就来!” 男子些许不愿,“公子不必,我其实……” 楚锦珏哪容他说话,一把将人拽到旁边空桌,“大侠与我有缘!” 男子勉强落座,“在下姓岳,单名一个锋字,看年纪,公子可唤我一声岳兄。” “好!岳兄亲切,就叫岳兄!” 饭菜到齐,楚锦珏忍着胸口隐痛,倒满酒杯,“今日若非岳兄出手,我可难说了!” 男子长的面善,是特别容易让人亲近的类型,“举手之劳。” “于岳兄是举手之劳,于我可是救命之恩,我先干为敬!” 楚锦珏毫不含糊,烈酒入腹,火辣辣的感觉自喉咙一直滑到肺腑,“好酒。” “公子如何称呼?” “我姓楚,名锦珏。” “楚贤弟好酒量。” 岳锋话音刚落,楚锦珏扑通趴到桌面,酣然睡了过去。 看着倒在桌面的少年,岳锋眼中微暗。 大齐柱国公楚世远的二公子,楚锦珏…… 皇城,将军府。 顾朝颜昨日从帝江那里得到正确绣法,清晨起来便开始修补。 她没有直接在人偶脸上勾织,而是找来丝线 ,绣布跟针,先依图样绣法在绣布上熟练几遍。 时玖沏茶进来,“夫人绣了一早上,休息一会儿?” 檀香雕有精致花纹的桌案旁边,顾朝颜盯着宣纸上的绣法蹙了蹙眉,“这么繁复的绣法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一针该从哪里下去?” 时玖见劝不动,也不打扰。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 时玖朝窗外看一眼,“夫人,是二夫人。” 顾朝颜在府里不是没有眼线,她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楚依依来过几次,还登堂入室,在她房里呆了一阵子。 “嗯。” 顾朝颜盯着宣纸,头都没抬。 楚依依带着青然走屋里,见她里捧着绣布,“大夫人好兴致。” “你来。” 楚依依被顾朝颜叫懵了。 “什么?” 顾朝颜直接招手,“过来。” 楚依依看了眼青然。 青然暗暗点头,她便大大方方绕过桌案,站到顾朝颜身侧,“何事?” “你出自名门女红应该不俗,这一处该朝哪里下针?”她分析一早上无果,实在头疼。 楚依依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气笑了,“大夫人做事不分轻重缓急吗?” “这个就很急。”顾朝颜指着宣纸上的绣法,“辛苦一下。” 楚依依扫了眼宣纸上的绣法,蹙眉。 “这等事你自己想!”她看不懂。 顾朝颜见楚依依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坐到对面,目光落向青然,“你过来看看。” 青然没动,看向自家主子。 楚依依不耐烦的点点头, “瞧瞧。” 青然这方上前,目光落到宣纸上。 “这里,还是这里?”顾朝颜看了眼宣纸,又看向手里绣布。 青然扫两眼,犹豫数息,“这里。” 顾朝颜不禁抬头,眼神略惊,“你确定?” “奴婢也是猜测,看针法这里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顾朝颜姑且信了她的话,下针。 “阮岚的事,你一点儿都不管吗?”楚依依表达不满。 “不是不管,是没有那个能力。” 顾朝颜停下手里的针,“比起二夫人,我不过是个商人。” 楚依依爱听这话,“说的也是,想查阮岚跟曹明轩的户籍跟关系,你的确没有我方便。” “你查到了?” “哪有那么快。” “你真查了?”顾朝颜停下手里动作,抬头时眼神微愕。 楚依依不理解,“你这是什么话,你告诉我这些,不是就是想让我查么?” 顾朝颜笑了笑,“可我以为凭二夫人的本事,查不查的不重要,你想坐实阮岚是敌国细作这事儿,还不轻而易举?” “大夫人这话说的,我可不爱听。” “爱不爱听也说了。”顾朝颜捏住绣针,朝着青然说的地方刺下去。 楚依依瞧她一眼,“这里没有别人,我倒也能与你说几句真话,人我早就派去河朔,做戏的事自然是越逼真越好。” “派去的人可靠?” “没有比他更可靠的人,死都不会出卖我。” 呃— 顾朝颜指尖刺痛,她下意识裹在嘴里,移开指尖,看了眼 淤在皮肉里的红点,“二夫人这么说,我倒有些好奇你派过去的是谁?” “是……” “大姑娘,喝茶。” 青然突然开口,打断楚依依。 第二百七十三章 血浓于水 楚依依也似乎反应过来,接过青然手里茶杯,低头浅抿。 顾朝颜不甚在意,“二夫人不必防我,至少在这件事上我会不遗余力支持你,我也不想阮岚嫁进来。” “可也没看你有多着急。” “插不上手罢了。” 顾朝颜重新捏住绣针,“二夫人还有别的事?” 楚依依咳嗽一声,“这几日阮岚跟萧子灵走的很近,我怀疑她们好像在算计什么,你可知晓?” “之前正厅的事我将她二人得罪个干净,她二人找你都不会再找我结盟。”顾朝颜听出楚依依言外之意,给她吃了颗定心丸,“我也很怕背刺。” “这你放心,她们也未见得看我顺眼。” 顾朝颜点头,“这倒是。” 楚依依没有久坐,胡乱攀扯几句后带着青然离开。 直至两抹身影消失,顾朝颜方才停下手里动作,“时玖。” “奴婢在。” “你去打听一下近段时间,柱国公府上的二公子楚锦珏在忙什么。” 时玖狐疑,“大夫人为何要打听他?” 顾朝颜停下动作,看向指尖若隐若现的淤血。 因为,血浓于水…… “奴婢这就去打听!” “嗯。” 时玖离开没半盏茶的功夫,沁园又来人了。 这一次是萧李氏。 顾朝颜不得不搁下手里绣布起身相迎。 萧李氏坐在楚依依刚刚坐的位置,身后站着周嬷嬷。 “婆母有事只管叫周嬷嬷支会一声,怎么亲自来了?” 萧李氏端着身子,脸色不是很好看。 “ 在做女红?” “手艺生疏,婆母莫见笑。”若是上辈子,萧李氏不开口她断然不会自行落座,这辈子她倒无所谓萧李氏怎么看待她,自己舒坦就行。 见其坐下来,萧李氏脸色越发不好看。 咳! “婆母身子不舒服?”顾朝颜佯装关心。 萧李氏沉下一口气,“子灵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不该瞒我。” 顾朝颜还以为吹的是哪阵风,明知故问,“什么事?” 这句话把萧李氏给整不会了! 周嬷嬷接过话茬,“大姑娘与老夫人坦白时,说是大夫人早知此事。” “哦。” 顾朝颜眉目肃然,颇为难过,“子灵尚未婚配便与人私通,还怀了孩子,这种事我即便知道又如何能与婆母说?我自嫁进将军府,最盼婆母长命百岁,若婆母知道这件事定会气死!” 萧李氏又不会接了,这是怪她没气死? 周嬷嬷打圆场,“老夫人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但事情总要解决,所以才来找大夫人一起商量这件事。” “奸夫死了,孩子没了,子灵即将出嫁,婆母还要解决谁?”顾朝颜也想试探萧李氏都知道多少。 果然。 “那曹明轩当真是你害死的?”萧李氏心里咯噔一下,颤声道。 比起萧子灵腹中婴孩,她显然更关心曹明轩的死。 要真如阮岚所说,顾朝颜与拱尉司的裴冽有勾结,那她岂不是投了太子? 这可是大事! “子灵这么与你说的?”顾朝颜惊讶,随即表露出 无比失望的神情,“她对我误会太深了。” “是我。” “那你刚刚……” “我知拱尉司在抓梁国细作,于是偷偷弄了些梁国的玩意藏到曹明轩院子里,引裴冽去抓人,也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曹明轩就死了。” “那……拱尉司为何将尸体抬到将军府?”萧李氏不解。 “不管什么原因,这都是好事,让子灵亲眼看到曹明轩已经死了,也省得日夜想着与他私奔。” 萧李氏震惊,“子灵想过私奔?” “婆母不知,子灵将自己攒的钱财包括首饰都给了曹明轩,这事可查,婆母查过便知。” 萧李氏后怕,“死的好。” “曹明轩死后子灵过来兴师问罪,还冤枉是我害死她腹中胎儿,我虽没做过,但也未争辩,婆母知道那孩子留不得,不管是谁做的都没做错。” 萧李氏是个明白人,“自然!” “阮岚借子诬陷,我原不想发难子灵,可若能逼她出嫁未尝不是好事。”顾朝颜长叹口气,“由她怨我,比她自毁强。” 一番话,她把自己推到了圣母的位置。 真相如何不重要,她让要萧李氏知道,好事都是她做的,坏事都与她无关。 反正大家嘴里都没有一句真话。 至于萧李氏信多少,爱信多少信多少! “朝颜,委屈你了。” “婆母既然知道子灵的事,那如何瞒天过海把她嫁到侍郎府我就不插手了,毕竟她也不会听我的。” 萧李氏瞧了眼周嬷 嬷,随即起身,“你且忙吧。” 顾朝颜真的很忙,来时未迎,走时未送。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无辜…… 皇城东郊,别苑。 裴启宸终于等到裴冽。 他始终不明白,赵敬堂明明是去拱尉司投案自首,为何案子到最后却落到裴铮手里,先机有了,没抢着? 不甘心。 “到底怎么回事?”裴启宸一向沉稳,但在这件事上他着急了。 公堂上赵敬堂那一跪足以表明立场。 这个人,不死就是他的! 裴冽拱手,“太子殿下勿急。” “我怎么能不急,赵敬堂一旦伏法工部尚书的位置必会有人补齐,眼下吏部那边已经朝父皇递了人选,五位候选只有一个是咱们的人,且还不是最出众的!” 裴启宸皱眉,“到手的鸭子,我可不想就这么飞了。” “太子放心,赵敬堂不会死。” 一句话,裴启宸那张满是焦灼的脸猛的扬起,“什么?” “赵敬堂不会死。”裴冽又重复一遍。 裴启宸也只兴奋了数息,心中存疑,“案子能翻过来?” “可案子已经判了,父皇那边我也求过情了,还能再翻?”昨日公堂之上,裴启宸以‘口谕’替赵敬堂免了三族之罪。 他前脚离开公堂后脚直接入宫,但也因为假传‘口谕’这事儿受了罚,旁人不知罢了。 “案子一定会再翻。”裴冽笃定道。 “你有证据?” 裴启宸不明白,“你既有证据,昨日公堂为何不拿出来?” “不是时 候。” “还不是时候?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裴启宸当真不懂自己这个九皇弟在想什么,“明日午时,赵敬堂就要被拉去午门凌迟,你确定……来得及?” “太子殿下可信臣弟?” “说说你的想法。” “暂时还不能。” 裴启宸,“……” 那他除了相信,还有别的选择么! 第二百七十四章 这是长姐喜欢的花 柔妃案盖棺定论,柔妃的尸体在赵敬堂被判凌迟的时候葬回皇陵。 一切看似尘埃落定,一切又都似乎刚刚开始。 顾朝颜整日都在沁园研究绣法,她依青然的建议选了下针位置,再往后竟然无比顺畅。 之所以问楚依依,因为她记得楚依依女红极好。 上辈子楚依依曾给自己的生父楚世远绣了一个平安袋。 那平安袋至死都挂在父亲腰间不曾取下来…… 也难怪,楚依依的生母季宛如是绣娘,她得母亲真传无可厚非。 但今日试探,好像事实并非如此。 酉时过,顾朝颜终于把自己绣成了斗鸡眼。 她撂下手里绣布,双手狠狠揉了下眼睛。 门启,时玖从外面走进来,“夫人,沈府管家过来找您了。” 沈屹喝酒了。 确切说他喝多了。 顾朝颜赶过去的时候沈屹正在发脾气,正厅里摆着价值连城的古瓷,他举起来就砸。 亏她跑的快,一把抱住即将落地的古瓷,随手交给时玖,“送回车里。” 厅里几个下人跪在那里瑟瑟发抖,她抬手退了众人。 “顾朝颜?” “是我。”顾朝颜走到桌边,有酒无菜。 她又吩咐沈府的管家备几个菜。 “我家公子说不吃……”管家小声低语。 “他不吃我还不吃吗?”顾朝颜表示她绣了整天,午饭都没吃,刚要吃晚饭就被叫到这里。 她也不是铁打的。 管家立时去后厨吩咐。 沈屹穿着他那身湛蓝色的锦缎华衣,单手握着酒 杯,摇摇晃晃坐到桌边,纵酒的缘故,眼尾泛红,“你怎么来了?” “还没找到沈姑娘?”顾朝颜来时便猜到沈屹大发雷霆的原因。 他自顾倒酒,“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我将昨夜你们送来的休书,连夜找人抄了千余份,又命人张贴在皇城大街小巷,无一落处,长姐不可能看不到。” 顾朝颜,“沈公子没听过家丑不可外扬的话?” “那是家丑?那是保命的神符!”沈屹抬起酒杯,一饮而尽。 啪! 他将酒杯重重落在桌案。 看着那只镶金琉璃杯,顾朝颜心抽了一下,“轻点儿。” “长姐看到休书就该知道,她已经不是赵敬堂的妻子,与赵府再无相干,为何还要躲?” “许是没看到。” “不可能!”沈屹看向顾朝颜,“千余份不是一千份,是七千!” 顾朝颜,“……我就没看到。” “顾朝颜你一定要这么说话么!你干什么来了?”沈屹气愤拍桌。 “看看能不能捡点儿啥。” 沈屹盯了她半晌,终是泄气,“我担心长姐。” 顾朝颜看过去,一向‘活泼好动’的沈屹此刻正匍匐在桌上,身体微微抖动。 她忽然觉得心疼。 哪怕重活一世,她依旧改不了共情的毛病,只是她的共情不会再给不值得的人。 这会儿管家上菜,六道珍馐,两坛美酒。 顾朝颜虽然很饿,但没不仗义的自己先吃。 她朝沈屹旁边坐了坐,伸手拍他肩膀,“ 就算沈姑娘今日没看到,明日也会看到,总会看到,也总会出来的,你别急于这一时。” 沈屹不说话,身体抖的越发不受控制。 顾朝颜知他难过,“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 呕— 沈屹没哭出来,吐出来了。 不偏不倚,喷出来的污秽腌臜东西全都落到桌上。 顾朝颜也没能幸免。 眼见沈屹弯个身子朝自己这边转过来,她抬脚狠踹过去。 得说这一脚多少带着点儿私人恩怨,六道菜,她一口没吃上! 沈屹被踹出去老远,自己又扶柱子吐一阵才算消停。 正厅味道乱了。 顾朝颜先跑出来,沈屹吐的醒酒也跟着出来呼吸一下院子里的新鲜空气。 二人面面相觑,皆无言。 沈屹还算有良心,叫来府上丫鬟带着顾朝颜去了自家长姐的房间。 顾朝颜在皇城没什么朋友,更别提交往亲密之人,是以她没什么机会出入别府女子闺阁。 此时走进房间,她为之惊叹。 房间装潢简单大气,看似没有奢侈之物,却处处透着不凡。 丫鬟熟练找出沈言商还是闺阁少女时穿的衣服,“顾夫人放心,大姑娘这些衣服我们平时都会清洗晾晒,干净的。” 丫鬟想伺候她更衣,被她婉拒。 房间里,顾朝颜换好了衣服,隐隐间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香气来自衣服,仔细辨认是木槿花的味道,但又似乎掺杂了别的香料。 她若没记错,柔妃喜欢木槿花。 外面传来沈屹的催促 声,顾朝颜正要离开,忽见床栏处雕着一抹繁复纹路。 她被那抹纹路吸引过去,贴近细瞧,脑海里忽然浮现在拱尉司水牢里看到的图样,一模一样! “在看什么?” 顾朝颜被身后声音吓了一跳,猛回头。 沈屹换了身素白的衣裳站在身后,眼睛也跟着落到床头栏杆位置。 顾朝颜收敛心神,“这是什么?” 拱尉司水牢,她问过裴冽同样的问题。 “花。”沈屹直接答她。 “什么?” 沈屹喝太多酒,头痛。 他退两步坐到桌边,指了指床栏上的纹路,“我问过长姐,她说这是她喜欢的花。” “这是什么花?”顾朝颜扭头细看,毫无印象。 “谁知道呢。”沈屹想起儿时,“长姐自懂事便随父亲经商,整日盯着算盘账簿,我嫌她不像个女儿家,有次买花给她,她只看了一眼,并没有喜欢的。” “偶然一次我看到这处,问她。” 沈屹回忆道,“长姐说她喜欢的花长这样,果然不像个女儿家。” 顾朝颜脑子乱了。 所以赵敬堂在拱尉司跟刑部大牢不停描绘的图案,是沈言商喜欢的花? 他那么想跟柔妃共葬,画的不该是木槿花? 顾朝颜盯着床栏处的图案,双眉紧蹙。 赵敬堂舍不得沈言商? 那又为何甘愿认罪? 头疼! 看着顾朝颜坐过来,手指狠揉太阳穴,“我喝酒我头疼,你疼什么?” 坚如磐石的认知突然打开一道缺口,顾朝颜叫丫鬟进来,“ 给你家大姑娘熏衣服的香料还有吗?” 丫鬟看了眼沈屹。 “去拿。” 第二百七十五章 这不是秘密 丫鬟一去一回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手里握着一个香盒。 顾朝颜接过香盒,打开看时里面装着一个香囊。 “配方呢?” “这是我家姑娘自己配的香料,配方我们不知道。”丫鬟据实回答。 对面,沈屹挑眉,“怎么了?” 顾朝颜没说话,打开香囊细细观瞧。 她陪送的嫁妆里有熏香跟胭脂水粉的铺子,所以对各种熏香配制的材料有些了解,“味道好闻,我想回去自己配一些。” “问我长姐就……” 说到此,沈屹神色暗下来。 顾朝颜没心情安慰他,自顾分辨香料,除了檀香,陈皮,干姜一些常见制作香料的东西之外,她看到了一味被碾碎的干花粉末。 她指尖轻触,置于鼻息细闻。 木槿花。 见顾朝颜脸色不对,沈屹挑眉,“你在闻什么?” “柔妃喜欢木槿花?”顾朝颜弹开指尖细粉,系好香囊,再扣好香盒将其交还给丫鬟。 沈屹冷哼,“这不是秘密。” 顾朝颜明白,柔妃棺椁里就有木槿花的耳坠,她从裴冽口中得知,宫中无人不知柳思弦喜欢木槿花。 “赵敬堂就是该死。”沈屹替自家长姐抱不平,“你未见过,那赵敬堂平日在府中穿戴衣物皆绣有木槿花,每每看到,我都想给他扒光。” “可……那些衣服不是沈姑娘准备的吗?” “长姐知他心意委曲求全,他为人夫,不该考虑一下自己的身份?” 沈屹恨的就是这个,“拿长姐大 度当他不要脸的本钱,死有余辜!” 顾朝颜不说话了。 她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一种,她从来没想过的可能! “我有事,先走了。” 顾朝颜忽然起身,扭头就走。 沈屹愣住了,直到人几乎跑着离开他才反应过来,“顾朝颜你什么人!我还难受,你过来安慰一下我啊!” 离开沈府,她当即吩咐马车赶去拱尉司。 倘若赵敬堂喜欢的人不是柳思弦,而是沈言商,那问题就复杂了。 他既喜欢沈言商,就会想着与她白头偕老共度余生,为何要去投案自首? 换作是她…… 换作是她根本不会再去招惹柔妃! 所以为什么? 到底是谁给柔妃下毒,谁盗走的柔妃尸体? 赵敬堂想要以死掩盖什么? “停车!” 车厢里,顾朝颜突然喝道。 马车戛然停在去往拱尉司跟刑部大牢的岔口。 顾朝颜兀自坐在车厢里,凝眸如霜。 凶手,是沈言商? 她卸了身上紧绷的神经,背脊无力靠在车厢,茫然无措。 真相如此,她该高兴。 只要她去拱尉司告诉裴冽这一切,案子很有可能会翻过来,赵敬堂在公堂上已经向太子投诚,但凡他还能活着,就绝对会是太子阵营里最闪耀的那颗星。 这是她的初衷。 可沈言商会死。 顾朝颜默默坐在车厢里,沈言商的生死,与她毫无干系。 甚至说她会因此得罪沈屹也没什么。 她与沈屹的合作本身就是一个阴谋,没有沈言商这档子事儿她也 想坑沈屹一把。 反倒是赵敬堂活着对她有大裨益,五皇子势弱,萧瑾就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该如何选择已经无比清晰的摆在顾朝颜面前。 “去天牢。” 开口瞬间她的心,违背了她的脑子。 马车辗转数条深巷,终于停在刑部天牢门口。 顾朝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可能她想验证一下赵敬堂最后画出来的图案是不是与她所想一致。 就在她走出车厢的时候,看到了熟悉的马车。 眼见马车消失在夜色里她莫名有些担心,急急踩踏登车凳入了天牢。 因为有萧瑾在,她进出毫不费力。 “夫人怎么来了?”萧瑾看到顾朝颜,眼前一亮。 “我在外面看到拱尉司的马车了。” “嗯,裴冽那家伙也不知道抽的什么风,又来见赵敬堂一次。”萧瑾提起裴冽,满眼不屑。 顾朝颜小心翼翼问道,“他与赵敬堂说了什么?” “就看一眼。” 萧瑾觉得裴冽就是过来找茬儿的,“夫人来做什么?” 顾朝颜,我也看一眼。 见其走去里面牢房,萧瑾一时狐疑跟了过去。 此时的赵敬堂正盘膝坐在角落里,目光落在墙壁他勾勒出来的图样上,不管谁来,都吸引不了他的目光。 顾朝颜站在牢房外看清了墙上图案。 与沈言商床栏上的图案丝毫不差,那是沈言商喜欢的花。 “赵大人,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你到底走错一步。”萧瑾没话找话,却不知赵敬堂毫不在意。 顾 朝颜也不在意。 她盯着赵敬堂,心中波澜渐起。 她不懂这世间重情之人为何不得圆满,赵敬堂跟沈言商是,帝江跟羽箩亦是。 到底什么样的爱情才能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无妄无念,才能不动不伤? “夫人,你吃用膳了?” 萧瑾的话打断了顾朝颜的深思。 她想与赵敬堂说句话,可又不知道说什么,“没有。” 回到另一处牢房,顾朝颜坐下来。 桌子上只有一副碗筷,萧瑾将它递过来,“府上有事?” “没有。” 顾朝颜忽然抬头,“夫君爱过阮岚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萧瑾一时愣住。 看着那双漆黑瞳孔里闪动出来的冷静跟算计,顾朝颜已经有了答案。 哪怕上辈子他把阮岚宠上天,他也不爱她。 萧瑾只爱自己。 “夫人想听实话?” 顾朝颜什么都不想听,她只想呆在牢房里。 她怕离开这里自己会意识动摇,会忍不住去找裴冽把真相说出来。 今晚她不走了…… “我曾经以为自己对阮岚的感情是喜欢,是爱,直到南征归来我重新见到你。” 萧瑾深情凝视,“这段时间相处,我越发觉得我对阮岚的感情只是感恩,我爱的人是你。” 顾朝颜默默低下头,她累了。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我似乎只有跟你在一起才会觉得踏实,你若不在身边,我便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不管是青玉阁还是茗轩阁,我……我便是与她们行鱼水之欢的时候,脑 子里也全都是……” 啪嗒— 第二百七十六章 杀我者,我必杀 萧瑾说到动情处,对面顾朝颜忽然倒在桌面睡着了。 他沉默数息后走过去,将肩头披风解开轻覆在她身上。 视线里,顾朝颜侧脸极美。 他看的入神,之前没发现他的夫人原来这么好看,肌肤白皙如雪,五官精致柔和,长而卷翘的睫毛忽闪间仿佛蝴蝶挥动翅膀,灵动又不失美艳。 除了美艳,顾朝颜最让他心动的地方,是得五皇子赏识。 倘若真如五皇子所言,顾朝颜可以取代沈屹的位置,那日后她必会成为五皇子背后最大的财力支撑。 有了这样的贤内助,自己在五皇子面前的分量自然无人可及。 那么功成之日,他该有怎样的荣耀! 情情爱爱于他没什么用,他需要的女人,必须对他有帮助。 顾朝颜是,楚依依亦是。 至于阮岚…… 萧瑾盯着顾朝颜的脸,谁对他有用,他就爱谁。 夜已深。 铅云拂月,冷风入骨。 鼓市距离尚书府不远的深巷,五道身影划破夜空,倏然而落。 最后一道身影落下时,沈言商直面而立。 “交出地宫图,饶你活命。” 来者,无名。 除了无名,将沈言商围在中间的另有四人。 四人以黑布覆面,手中皆持利剑。 “你们是谁?” 沈言商辨认得出,眼前五位与破庙的鬼面男子不是一伙的。 这几位,显然想要明抢。 她冷笑,“尚书府去过了?” 无名执剑,“夫人只需交出地宫图。” “赵敬堂未被定罪时不见尔等露面 ,他前脚才被判凌迟,你们后脚就坐不住了。” 沈言商瞧向无名,“为什么?” 无名不语,杀意初显。 “柔妃案未定,赵敬堂的立场跟态度不明,你们在赌,万一他投诚自然会双手奉上地宫图,免了打草惊蛇的隐患,可对?” 无名抬手,抽出腰间软剑。 沈言商眼神轻蔑,“别急,我话还没说完。” “柔妃案背后藏着什么?藏着太子与五皇子之间的较量,前日公堂,太子保下赵敬堂三族性命,赵敬堂还太子三个响头,也算是在行刑之前表明了立场,所以……五皇子着急了?” “赵夫人说这样的话,是不想活了?” “我不说,你们会当我什么都不懂?” 沈言商嘲讽道,“交出地宫图饶我活命,这种话说出来你自己信么!” “所以夫人打算抵死不交?” “话说到这里,还不动手?”沈言商同样抽出叩在腰间的软剑,声音寒戾。 与无名手中纯黑的软剑不同,被沈言商握在手里的软剑是银白色。 余下四人也都亮出兵器,夜幕之下,激战一触即发。 最先出手之人是无名! 随着空气中一声暴响,纯黑软剑被他绷成弓状,狠狠弹向沈言商。 顷刻间,一股冷厉且强大的剑气随剑身疯狂震动! 沈言商面色冷然,同样祭出杀招。 两股剑气碰撞间轰炸出刺目光闪! 然而实力相差悬殊,沈言商连退数步,一股逆血被她强按下去。 无名剑指,“交 出地宫图,让你死个痛快。”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面对强敌,唯有速战! 沈言商冷嗤一声,手腕翻转间祭出十成内力于银白软剑。 剑身啸鸣,劈斩时散开无数剑影! 无名镇定自若,眼见数道剑影就要近身,他剑指苍穹。 强悍剑气滚在纯黑剑身周围,带起海啸般的大浪冲天而起,铸就最强堡垒! 轻敌,乃大忌! 让无名意想不到的是,冲天大浪虽然挡下无数剑影,却没挡下隐匿在剑影之下的数道白色玄丝。 几十道白色玄丝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穿透堡垒,噗噗噗袭到无名身上。 纵使无名身影如电,仍有两处被玄丝刺入,血珠飞洒。 “杀—” 一声令下,四名黑衣人同时举剑! 面对强敌围攻,沈言商丝毫无惧,银白软剑回旋间犹如在她周身卷起狂啸飓风! “杀我者,我必杀之—” 实力相差悬殊的生死对决,沈言商根本毫无胜算。 无名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 眼见四道强大剑气同时斩向正中位置,他心中毫无波澜。 弱肉强食,谁死都不无辜! 视线之内,四柄长剑掀起惊涛之势,狂斩而落。 正中位置,沈言商手中银白软剑疯狂旋转,无数白色剑丝急剧扭动出一个巨大的白色漩涡。 本该出现的爆裂声竟然销声匿迹。 无名所见,四道剑气似乎被白色漩涡生生吸了进去! 与之相对的四个黑衣人不甘弃剑,也都似被那漩涡吸住,不由 自主靠近。 不妙! “避—” 迟了! 漩涡之下,无数白色冰针朝外疾射。 暴雨梨花! 这是世间罕见的暗器,纵是无名也只是听说,从未见其发挥过威力。 四个黑衣人根本没有躲闪的机会,无数淬着剧毒的白色冰针在黑夜里绽放出点点光亮,冰针穿透人身,嗤嗤声不断乍响。 那光亮在夜幕苍穹下越来越多,以沈言商为中心形成漫天星海。 四个黑衣人当场毙命,无名使尽浑身解数急速闪躲,足尖落处,身形抵在屋顶烟囱背面,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 暴雨梨花持续数息,冰针数量只多不少! 终于,当光芒渐渐消失,深巷重归寂静,无名尝试探出身形,目及之处沈言商早已不见,只留四个黑衣人气绝而亡…… 又是一夜。 远在河朔的客栈里,楚锦珏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盯着床顶幔帐,脑子里一片空白。 “楚贤弟?” 听到声音他猛坐起来,看到榻前站着一人,恍惚间想起昨天发生的事,“岳兄?” 床榻边缘,一身粗布麻衣不掩侠义气概的岳锋递过醒酒汤,淡然笑道,“贤弟日后行走江湖,莫要喝酒。” 楚锦珏全都想起来了,挠头,“实不相瞒,我上次喝酒还是在军营里。” 岳锋剑眉微皱,“贤弟是兵卒?” “我可比兵卒厉害!” 楚锦珏接过瓷碗,一饮而尽,“我是校尉!” 岳锋接过空碗,“贤弟是这河朔驻军里的校尉? ” “不是!我来这里办事儿的!”楚锦珏下床走到桌边,“岳兄可从军的打算?若你想,我保你阵前先锋的位置!” 第二百七十七章 无没那么娇气 门启,店小二端着早膳走进来。 两人落座,岳锋习惯性顿了两下竹筷,吹了吹递过去,“贤弟莫要说这等大话。” 楚锦珏见店小二离开,身子前倾有些着急,“岳兄不信我?” “我虽未参军,入过军营,可也知想要成为阵前先锋不是容易的事。” “只要你想,我就有办法!”楚锦珏信誓旦旦。 岳锋笑了,“贤弟吃。” 楚锦珏接过筷子却没动手。 见他踌躇,岳锋夹根小菜给他,“贤弟别介怀,我并不想参军,也不想当什么先锋,只想一个人来来往往,无拘无束。” 反倒是楚锦珏像是鼓足了勇气,“岳兄可知我是谁?” 岳锋看他,“说句让贤弟可能会失望的话,你是谁于我并不是很重要,我们只是萍水相逢,若非你昨日酗酒我不忍丢下你,我们应该无缘一起用早膳。” 岳锋越是这般随缘,楚锦珏就越想拽住他,“我是皇城柱国公楚世远的儿子,我说能叫你当先锋,就能当先锋!” “定北十三侯之首的柱国公?” 楚锦珏狠狠点头,“我是他儿子!” 岳锋眼底微亮,“那是个厉害人物,我很敬仰。” “这回你信我了?” “想来贤弟到河朔是有军务,我就更不应该掺和。”岳锋夹了口菜,“吃完早膳,你我就此别过。” “哎……” 楚锦珏不是这个意思,“我没军务,我来是因为私事!” “私事也不是我该听的。” “有人要害我长 姐,我来是想查那人底细,岳兄,你能帮我吗?”楚锦珏打小就没想过入军营,他想当侠客,行走江湖,行侠仗义。 这是他距离愿望最近的时候。 岳锋不解,“柱国公府的大姑娘也会有人陷害?” “你不知其中复杂,越是高位越是容易遭小人算计。”楚锦珏一本正经道,“而且这一次算计我长姐的人,很有可能是梁国细作!” 岳锋停下夹菜的筷子,认认真真打量眼前少年,人长的精神,五官匀称,浑身上下贵气十足,看似意气风发,可头脑确实不是很灵光的样子。 “我只是普通人,未必帮得了贤弟。” “你能!”楚锦珏满眼放光,“岳兄随我一起查那梁国细作如何?” 岳锋沉默,似在犹豫。 “你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你!” “贤弟言重,既是查梁国细作,此事我愿与贤弟一起。” “当真?”楚锦珏喜出望外。 岳锋颔首,“还望贤弟不弃。” “不弃不弃!”楚锦珏大喜,“此番河朔能结识岳兄,是我荣幸!” 岳锋没再多言,倒是楚锦珏把自己家底亮个彻底,又说出此来河朔想要查的人。 曹明轩,阮岚…… 皇城,刑部大牢。 趴在桌边睡了整夜的顾朝颜终于醒了。 她睁开眼,缓缓起身时肩头披风滑落在地。 对面,萧瑾不在。 她心头一惊,猛然起身时萧瑾端着早膳从外面走进来。 “夫君?” “你醒了?” 见萧瑾走进来,顾 朝颜暗暗松了口气,“我以为夫君押赵大人去了菜市……” “时辰还没到,不过也快了,与夫人用过早膳我就得过去准备,你先回府。” “我想去看。”顾朝颜脱口而出。 萧瑾搁下托盘,“不准,太过血腥。” 顾朝颜被这声音跟语调惊到了,宠溺? 她抬头,只感惊悚。 “趁热吃。” 昨夜之后,萧瑾的确改变了对顾朝颜的态度。 他很懂女人,口头上的喜欢会让女人感动,身体力行的体贴跟关怀才会让女人心动。 他知道顾朝颜喜欢他,不够。 他想让眼前这个女人可以为他生,为他死,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我还没见过凌迟。” 顾朝颜盯着桌前温粥,眼底掠过冰冷入骨的寒意。 上辈子,她两个父亲拜萧瑾所赐皆死于凌迟! 她未见过凌迟,想看。 “可是……” “夫君让我去吧。”顾朝颜忽然抬头,朝萧瑾扬起一个笑脸,“我没那么娇气。” 见她坚持,萧瑾妥协,“好。” 早膳之后,萧瑾忙于安排押解赵敬堂的囚车以及随行衙役,顾朝颜回到自己的马车里坐等。 没过多久,她自侧窗看到赵敬堂被两名衙役押出天牢,步履从容走上囚车。 眼前场景令她唏嘘。 数息,萧瑾翻身上马,囚车在左右衙役跟南城军的押解下赶去菜市。 她叫车夫驾车,默默跟在后面。 差不多一柱香的时间,囚车经过蓥华街引来百姓围观。 因为拥堵,马车速 度放缓。 她不经意朝外面扫了一眼,目光顿时被张贴在巷口的宣纸吸引过去,“停车!” 车夫得令,停下马车。 顾朝颜急忙走出车厢,三两步迈过去停在巷口,一把扯下那张宣纸。 宣纸上的图样,竟与赵敬堂涂鸦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顾朝颜美眸凝蹙,朝前观望又见一张宣纸贴在显眼位置。 她紧赶两步扯下那张宣纸,同样的图案。 怎么会这样? 顾朝颜握着宣纸,目光移向不远处的囚车。 囚车里,原本决然赴死的赵敬堂身体微动,似乎有些不安。 她穿过人群跑到囚车前面,手里握着那两张宣纸。 整个蓥华街的人,唯她与赵敬堂对贴满长街的宣纸惊慌失措。 赵敬堂注意到顾朝颜了,亦注意到她手里的宣纸。 这一刻,顾朝颜仿佛成了他的救命稻草,他死死盯着顾朝颜,嘴唇颌动。 ‘言商,言商!’ 顾朝颜在‘看到’那两个字的时候,猛然一震。 没有时间细想,她朝囚车里的赵敬堂重重点头,随即退出拥挤的人群。 她懂了。 这是有人想借宣纸上的图案让沈言商知道赵敬堂心里的女人并不是柔妃,是她! 如此,沈言商会怎么做? 刑部! 顾朝颜往回折返,她着急去刑部,或许还能来得及拦住沈言商投案自首。 好巧不巧。 就在她找到自己马车的同时,看到了裴冽的马车。 有裴冽这事好办的多! 马车尚未停稳,顾朝颜连登车凳都没 用,直接跳上去。 “大人,去刑部!” 第二百七十八章 都能活下来吗 车厢里,裴冽看着神色匆匆闯进来的顾朝颜,疑惑不解。 “夫人怎么会在这里?” 顾朝颜着急,“去刑部,快去刑部!” “恐怕不行,本官要去刑场。” “我有很重要的事,一定要去刑部!” “本官也有很重要的事。” “你是去监斩,我是去救人!”时间不等人,顾朝颜生怕自己迟一步沈言商会迈进刑部公堂,干脆转身,“大人不去,那我打扰了!” 裴冽注意到被顾朝颜攥在手里的宣纸,“夫人想去救沈言商?” 顾朝颜猛回头,停顿片刻恍然,“大人也看到这图了?” “那大人一定知道这图是有人蓄意张贴,目的是引沈言商出来!” 裴冽神色无异,“这张图当真能引沈言商出现吗?” “自然!大人可知这图代表什么?” 裴冽摇头,“久思无果。” “这是沈言商最喜欢的花,赵敬堂临死之前画的不是木槿花,是它,大人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顾朝颜长话短说,每句话都点到重点。 裴冽神色平静,“赵敬堂真正喜欢的人不是柔妃,是沈言商。” “没错!所以我们快去刑部!” “为什么去刑部?” 顾朝颜被问住了。 面对裴冽的质疑,她一时沉默。 “我……怕沈言商知道赵敬堂的心意后会想不开,跑到刑部把罪名担在自己身上,替了赵敬堂的罪!” “夫人以为这种事她想替就替?” 裴冽挑眉,似有深意看过去,“还是夫人猜 到了什么?” 顾朝颜还想狡辩,但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看过这图的人,没几个! 沈屹不可能,他未见赵敬堂在牢房里画的图,自然也不会想到用这张图引沈言商出现,再说他也不傻! 萧瑾也不会,他根本不知道此图深意。 她看过,还有…… 顾朝颜突然坐回到软毯上,将手里的宣纸展平摆到裴冽面前,目光死死盯住他,“这是大人干的?” 裴冽没有反驳,“是。” “大人为何要这么做?” “夫人既然猜到,再问本官就没有意思了。” 顾朝颜心中忐忑,试探着开口,“柔妃的案子已经判下来,赵敬堂有罪,他就该死。” “赵敬堂有没有罪,要看沈言商怎么说。” “大人不是一直想将赵敬堂绳之以法吗?” “本官一直想将凶手绳之以法。” “赵敬堂就是。” 裴冽微扬起头,目色沉冷,“沈言商才是。” 顾朝颜泄了一口气,她猜对了。 “你有证据?” “闻伯跟赵敬堂都不知道下毒手法,半边月跟红信石不可以同时服用,人会……”裴冽说到这里,五官略有些扭曲。 ‘发臭’两个字被他咽了下去,“当场暴毙。” 顾朝颜震惊,“当真?” “千真万确。” “我不明白,大人既然有证据,前日公堂为何不说?” 裴冽给出解释,“赵敬堂有意要替沈言商担罪,五皇兄有意要弄死赵敬堂,证据在那个时候拿出来毫无意义。” 一个想死 ,一个想弄死,确实无解。 “所以大人想用这招把沈言商引出来,逼她认罪?” “夫人觉得沈言商可喜欢赵敬堂?” 顾朝颜被问住了,她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喜欢,喜欢到可以为了让赵敬堂跟柔妃死后同葬,作出那样的成全。” 裴冽淡漠开口,“那么,当她知道赵敬堂心里的女人并不是柔妃而是她,你觉得她会如何?” 裴冽看向顾朝颜,“夫人应该猜到了。” 顾朝颜的心,揪了一下。 “但你猜错了,她不会去刑部,会去刑场。” “为什么?” “她很清楚五皇兄想杀赵敬堂的心,去刑部毫无意义。” 顾朝颜明白裴冽的意思,刑部尚书陈荣是五皇子的人,稍稍拖延,这边人就死了。 马车一直前行,押着赵敬堂的囚车已过蓥华街。 车厢里片刻寂静,顾朝颜略有紧张的揪了揪袖子,低着嗓音道,“大人能救沈言商吗?” 裴冽很惊讶,“夫人何意?” “拦下沈言商,叫赵敬堂去死。” 他不懂了,“这可不是夫人的初衷。” “这是赵敬堂的初衷。”顾朝颜知道打脸来的快,可她后悔了,如果一定要死一个人,她想沈言商活。 裴冽看着陷入纠结的顾朝颜,“不管谁死,另一个都会因为痛失至爱而活在无穷尽的悔恨里,这份悔恨,你想留给沈言商?” 顾朝颜沉默了。 她坐在那里,看着桌案上两张画着繁复图纹的宣纸,那颗心摇摆不 定。 “本官倒觉得不管谁死,都该给他们一个澄清跟坦白的机会。” 裴冽温目看向顾朝颜,“他们在乎的不是生死,是彼此。” “都能活下来吗?”顾朝颜知道她奢望了。 裴冽没有回答。 囚车很快抵达位于菜市东南角的法场。 法场空旷,两侧竖有白幡。 铅云之下,白幡随风鼓荡,猎猎作响。 斩台上早有满脸横肉的刽子手执刀而立,周围聚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有些百姓甚至不知道今日被凌迟的大人物是谁,拼了命的朝前挤。 萧瑾抬手,囚车停在法场外。 他命手下亲信孟浪将赵敬堂带上刑台,自己纵马直奔监斩台。 监斩台高于刑台,他翻身下马,纵步而上。 距离午时三刻,还有半刻钟。 裴冽没有入法场,而是带着顾朝颜寻了一处距离法场最近的客栈。 三楼,天字号雅间。 裴冽推开窗棂,临窗而坐,目及之处刚好可以俯视整个法场。 顾朝颜顺势坐到对面,紧盯人群。 “大人觉得沈言商真的会来?” “原本不确定。” 裴冽看向跪在刑台上的赵敬堂,“直到夫人说那图案是沈言商喜欢的花。” 他忽然看向顾朝颜,“夫人是如何知道的?” “沈屹……” “是沈屹告诉夫人的?” 见顾朝颜不说话,裴冽视线随她看向窗外,那抹湛蓝色的身影在人群里格外显眼。 沈屹来了。 “若案子落到沈言商身上,他怎么办?”顾朝颜忧心不已。 “夫 人应该想想,若沈言商当真来,他会怎么办……” 不等裴冽说完话,顾朝颜已经冲出房间。 第二百七十九章 顾朝颜你给我解释 法场外,几个看热闹的百姓正在那里指指点点。 “听说没有,今个儿凌迟的这位大人物是工部尚书,叫赵敬堂,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罪。” “凌迟重辟,应该是不小的罪过。” “我打听过了,听说是他对皇上的妃子起了歹心,非但害死那妃子,还盗墓偷尸,妄图与那妃子合葬,那可是皇上的女人,他这是谋逆的大罪!” “这赵大人没有原配的夫人?” “定是他那夫人奇丑无比……哎!” 说话的人后膝吃痛,毫无预兆朝前趴过去,冲劲儿太大压倒前面几个碎嘴的。 顾朝颜用力拨开拥堵人群,揪住身前那抹湛蓝色身影的袖子往回拽。 她紧走两步就要挤出去的时候,忽见眼前站着一人。 她回头,倏的松手。 拽错人了! 那人正笑眯眯的看着她,直接被一拳撂倒。 “顾朝颜!” “你跟我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沈屹正要咆哮,忽被她扯起袖子拽出人群。 她可太怕沈言商出现的时候沈屹跟着起哄,不管沈言商跟赵敬堂结局如何,她不想沈屹死。 她从来也不是心冷的人。 “顾朝颜你给我解释!”人群后面,沈屹甩开顾朝颜的手,从怀里掏出几张被攥的褶皱不成样子的宣纸,“这是怎么回事?” 顾朝颜回身看到宣纸,暗暗吸了一口气,“不是我干的。” “除了你,谁知道这是什么!”沈屹咬牙,“你把我长姐喜欢的花贴的比休书都多 ,我这一路走过来撕都撕不过来,你想干什么?” 别人的立场她不知道,但沈屹的立场她最清楚。 只要受伤害的不是沈言商,赵敬堂凌迟就凌迟,抄家就抄家,灭族就灭族。 “你看!”顾朝颜瞠目看向沈屹背后。 沈屹死死盯着她,“解释!” 顾朝颜故伎重演,“行刑了你看!” “顾朝颜,你再顾左右而言他,我可动手了!” 顾朝颜目光落向法场,“沈言商!” 这一次沈屹没有坚定立场,猛然回头时后脑遭受重击。 他吃痛捂住后脑勺,转回身见顾朝颜手里握着一块石头,瞳孔在眼眶里刚开始猛蹦跶就黑了…… 看着轰然倒地的沈屹,顾朝颜扔了石头,狠狠吁出一口气。 这会儿一直在暗处护着的洛风跑过来,“大人叫夫人回去,这里交给我。” 顾朝颜不禁抬头,正见窗棂处裴冽在看她。 她没有回去,而是迈步挤进人群,费了好些力气终于挤到最前面。 栅栏阻隔,她看到了刑台上的赵敬堂。 赵敬堂亦注意到她,目光紧锁,满眼期待。 她不忍心,可又不得不摇头。 那一瞬间,赵敬堂眼中的惊慌失措像是一把刀子扎到她心里。 她忽然明白,赵敬堂需要的不是沈言商是否知道他的真心,他想要沈言商活着。 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被裴冽骗了! 赵敬堂为了能让沈言商活下去,甘愿赴死。 若沈言商遭遇不测,他岂会独活? 沈言商若出现在 法场,便是想救下赵敬堂。 赵敬堂若死,她又怎么会眷恋这残破不堪的红尘? 这根本就是死局。 两个人必死的局! 顾朝颜正欲退出人群,她想再努力一次,然而迟了。 “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监斩台上,萧瑾自竹筒里抽出斩字令牌,狠撇出去。 令牌落地,溅起尘烟。 顾朝颜猛然抬头,心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攥住,视线落向刑台。 凌迟即剐刑,剔人肉,置其骨。 它是用细薄锋利如柳叶的刀子将人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肌肉已尽,而气息未绝,肝心联络而视听犹存。 种种酷刑,都不及凌迟让人绝望。 顾朝颜止步在栅栏前,目光掠过刑台看向监斩台上的萧瑾。 他高高大大的站在那里,双目冰冷俯视刑台,仿佛地狱恶鬼般的脸上竟然带着一丝满足。 恨意滋生。 她知道上一世两位父亲凌迟的监斩官,亦是他! 看着那张脸,她双手紧紧攥着,骨节泛白,骨缝被她攥的咯咯作响,额头青筋鼓胀,血眼如荼。 她想杀人。 客栈三楼,裴冽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顾朝颜。 视线里,女人的身影仿佛被一种无形的愤怒跟恨意包裹,柔弱瘦小的身子又像是承受了巨大的苦难微微颤抖。 他看的清楚,顾朝颜脸色惨白,唇瓣无意识轻颤。 顺着她的目光,裴冽看到了监斩台上的萧瑾。 他不懂。 这样的恨意从何而来。 刑台上,刽子手端起酒碗,喝一口喷向 手里刀片,如柳叶的薄刀沾上酒水愈闪寒光。 围观百姓也都停下窃窃私语,目光齐齐看向刑台,或兴奋,或恐惧,或猎奇,纵有怜悯,也不过是悲春伤秋,没有谁是真的为这位大人难过。 赵敬堂跪在刑台上无视朝他逼近的刽子手,终是阖目。 沈言商是守时的女子,她此刻不来便不会来了。 如此甚好。 他亦安。 咻— 就在刽子手举刀割向赵敬堂脸皮瞬间,忽有暗器疾飞,生生扎进刽子手如碗口粗壮的手腕。 噗嗤! 暗器穿透手腕,刽子手号啕大叫! 赵敬堂猛然睁开眼睛,便见一抹纤柔身影自远处疾飞而至。 视线里,那袭红衣在猎猎风中鼓荡成一面艳红的旗帜。 一头墨发随红衣飘飞,流转出绚丽的光彩。 那张脸清雅高贵,宛如仙子般惊艳绝绝。 沈言商手执银剑落于法场瞬间,立时有南城军冲上去围堵。 监斩台上,萧瑾目冷,“扰乱法场行刑者同罪,拿下!” 孟浪得令,当即执剑冲在最前面,围在四处的侍卫也都跟着攻上去。 沈言商丝毫无惧,被灌注内力的银剑仿若游龙,挥舞中急劲生风。 空气中不断传出炸响,银剑剑影刺人眼目,犹如千条瑞气散落法场,光芒万丈! 孟浪等人显然不敌,很快露出颓势。 眼见孟浪被银剑逼至绝境,萧瑾手执飞阳冲杀而至。 两剑相抵,萧瑾竟没占到便宜。 “沈言商,你大胆!” 萧瑾挡开银剑杀招, 寒声戾喝,“你可知劫法场的后果!” 第二百八十章 我随意画的 面对萧瑾寒声质问,沈言商并未理会。 她转向刑台,目光锁住跪在那里的赵敬堂,不带任何情绪的眸子好似笼着深雾,声音冰凉,“这图可是你画的?” 刑台上,赵敬堂望着一袭红衣的女子,脑海里浮现初时相见的样子。 那时的沈言商尚未及笄,一袭红衣的她坐在偌大一株白色木槿花下,美的让人窒息。 他其实,很早很早的时候就爱上她了。 看着被沈言商展在面前的宣纸,赵敬堂面无表情,“不是。” “沈府在东郊的旧宅,你可去过?”沈言商的声音有些沙哑。 赵敬堂心神微顿,“不曾。” “你可看见我在那株木槿花下的涂鸦?” 赵敬堂深深叹息,“言商,我不爱你。” “那这是什么!” 沈言商举起宣纸,“拱尉司的水牢,刑部牢房的墙上皆有此图,不是你画的,又会是谁?” 可巧的是,拱尉司今晨撤了防卫,天牢也并非坚不可摧。 她走了这两处,看到了赵敬堂留在墙上的涂鸦。 “我随意画的。”赵敬堂噎了下喉咙,淡声回答。 “这是我喜欢的木槿花。” 沈言商红了眼眶,“你怎么会知道它的画法?” “我随意……” “赵敬堂!” 沈言商嗓音尖利,“我已经站在这里了,你还不肯说是么!” 看着沈言商发红的眼眶,赵敬堂咬了咬牙,苦涩道,“我去沈府时见过,觉得有趣就画了,我不知道它是你喜欢的花,以为是结构 图还一直研究呢。” “你说谎。” 沈言商举着宣纸,眼泪委屈的掉下来,“沈府的涂鸦与它不同,这张图多出两笔,当年…… 当年我曾在旧宅用机关构图的手法在那株白色木槿树下画了一朵木槿花,那时父亲唤我,我走的急未曾抹掉,过了几日再来看,那张图上多出两笔。” 沈言商不肯收泪,“若按机关构图法,我画的木槿花确实少了两笔,那时我以为是父亲添笔,怕父亲说我不务正事,至此未再画过便也无人再见,你怎会画?” 刑台上,赵敬堂不再开口。 那是他添笔。 栅栏外,顾朝颜在听到沈言商的质疑时从怀里掏出宣纸。 她仔细辨认,的确发现宣纸上的图案与沈府床栏稍有不同,中间多出两笔,似是支撑…… “我在问你!”沈言商愤然厉喝。 “事到如今,沈姑娘何必纠结这种毫无意义的小事?” 沈言商泪如泉涌,“毫无意义么赵敬堂?” “毫无意义。” “如果毫无意义你为何会在墙壁上反复刻画?你心里喜欢的木槿花到底……是什么颜色?” 柳思弦亦喜欢木槿花,但她喜欢的是红色的木槿花。 面对沈言商的质问,赵敬堂不再回答。 “用刑罢。” 刑台前,萧瑾也知当务之急是杀赵敬堂。 为免节外生枝,他叫来替换的刽子手,“行刑!” “赵敬堂!” 沈言商忽然反手执剑,剑身直抵雪颈,“我只想要一个答案!” “言 商!”赵敬堂见状惊呼。 “不说?”沈言商含着泪的眼睛露出一丝决然,“好,那就……” “白色!” 赵敬堂最懂沈言商的性子,他知道自己再隐瞒下去的结果,必是血溅当场。 时间静止,全场沉寂。 沈言商在听到答案的时候满目决然变得模糊不清,泪水决堤。 “我一直喜欢白色的木槿花。” 赵敬堂跪在刑台上,看着眼前的女人,哽咽低喃,“你……有没有发现,你每次为我准备的衣物,我只选白色的木槿花,红色的我一次都没有穿过。” 沈言商握着银色软剑的手,微微颤抖。 “别人喜欢的木槿花是什么颜色与我没有什么关系,我喜欢的,也不是白色。”赵敬堂终于敞开心扉,“我喜欢的是喜欢白色木槿花的……你。” “我不信。”沈言商失语,哭出声音。 “外面那些传言与我无关,可我却也希望你能相信那些传言。” “为什么?” “因为我胆小。” 赵敬堂含着泪的笑容里,带着无尽的悲伤,“因为我知道你是缘于报恩才嫁我,不是爱我,我怕你若知道我有多爱你,会觉得是负担,我就……不想解释了。” 沈言商泪洒当场,“你糊涂!” “是啊!” 赵敬堂哭着看向眼前的女人,“我糊涂,我从不知道你也是爱我的。” “言商,我不想藏于望陵山了,我想葬回祖宅,你带我回祖宅好不好……这样我就可以日日夜夜陪在你 身边,我一刻,也不想离开你。” 长剑落地,沈言商泣不成声。 “用刑!” 萧瑾突然高喝,刽子手再度向前。 “柔妃案我是主谋,一切都是我做的,与赵敬堂无关!”沈言商突然高喝,“他无罪!” 刑台上,赵敬堂带着释然的微笑看向沈言商,“我的罪,我来认。” “你一定不知道,半边月跟红信石不可以同时服用。” 听到这样的话,赵敬堂双眼从茫然到震惊,又从震惊到恐惧,“萧将军……萧将军你在等什么,行刑!” 萧瑾也意识到不妙。 谁是真正的凶手于他,于五皇子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赵敬堂已经投诚太子,他就不能活。 “斩!” 非凌迟,而是斩首! 萧瑾等不及了。 眼见刽子手换了大刀走向赵敬堂,沈言商只一甩手,暗镖疾射刺中刽子手左肩。 强大的冲击力硬是将人整个带下刑台,哀嚎惨叫。 萧瑾大骇,“来人,沈言商妄图劫法场,杀无赦!” 飞阳剑起,出手即是杀招! 沈言商目色陡戾,她自然明白萧瑾假装听不见的险恶用心,抬手瞬间又有暗镖疾射出去。 萧瑾闪身躲避时她猛从地上捡起银白软剑,“萧将军,在场所有人都听到我沈言商投案认罪,你以为杀我便可堵住这悠悠众口?” 两剑相抵,萧瑾祭出十成内力! “你死,赵敬堂也不能活!”萧瑾逼近沈言商时,撂下狠话。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本事!” 背 后数名侍卫冲杀过来,沈言商再度抬手,袖内短弩快如流星…… 第二百八十一章 重审柔妃案 刑台上,赵敬堂自然看出萧瑾想要赶尽杀绝的用意,猛站起身却被两侧侍卫死死按住。 他双目血红,“言商!你快走!” 萧瑾哪容她走,剑招凶狠迅猛,剑气磅礴如雷霆万钧狠狠劈向对手,每一招都透着决杀之意。 沈言商虽有短弩傍身,可围杀之人太多,她根本顾不过来。 砰— 眼见飞阳剑直劈面门,她避无可避,举剑横挡之际银色软剑猛烈颤抖,虎口处震裂出数道血痕。 栅栏外,顾朝颜见状不妙想要冲过去,奈何被衙役拦住。 沈言商不敌萧瑾,身形遭受重创疾步后退。 萧瑾却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剑起! 尖利啸鸣再次破空,沈言商急退的速度根本抵不过剑尖刺入的速度! 咻— 就在剑尖几乎贴在沈言商胸口之际,一道寒光横抵在她身前,火花迸溅挡住致命一击! 萧瑾诧异之余眼前闪过一道身影。 待他看清,裴冽已然站在沈言商身前,孤鸣直指,“萧将军,沈姑娘投案,你为何接?” “裴冽,你少管闲事!” 飞阳再起,他必须杀了沈言商。 暴戾气息扑面而至,裴冽目冷,手腕翻转间强悍剑气自孤鸣剑扫向对面。 两股剑气碰撞刹那,周围空气似被挤压自二人身前炸裂! 倏然间,裴冽眼底乍现寒光。 他想到了刚刚顾朝颜眼底的恨,那恨,让他心疼。 剑气未尽,孤鸣穿浪而过,带着令人心悸的力量狠狠刺向萧瑾。 噗— 孤鸣剑身 笔直刺入萧瑾左侧肩胛,鲜血狂溅。 萧瑾做梦都没想到裴冽竟敢伤他。 他好歹也是皇上亲封的镇北将军,裴冽伤他有罪! 噗! 裴冽抽剑,神色间看不出半分情绪。 就在萧瑾震怒之际,沈言商将袖里最后一枚弩箭给了萧瑾! 裴冽余光扫过那抹寒光,他故意抬手扬起孤鸣令萧瑾分神。 待其看到危险已是不及。 又是‘噗’的一声! 弩箭穿透萧瑾右侧肩胛。 裴冽略微失望,沈言商没瞄准。 “将军!”围在外圈的孟浪等人见其受了重伤,当即跑过去搀住。 “裴冽,你敢伤我?”萧瑾愤怒低吼。 裴冽并未理他,转尔看向站在背后有些狼狈的沈言商,“你,可还想投案?” 刑台上,赵敬堂跪在那里,神情悲泣,“言商,我求你!” 沈言商看着刑台上的男人,眉眼温和。 她弃剑,目光落向裴冽,决然开口,“我投案。” 柔妃案出现转折,刑部公堂再启。 当五皇子闻讯赶到公堂时,裴冽已经居于主位,堂上跪着赵敬堂与沈言商。 除此之外,御医院院令苍河亦在。 裴铮扫过公堂,未见萧瑾。 他知萧瑾在法场受伤,但这并不能消除萧瑾没有在法场杀死赵敬堂的过错,余光里,他看到了顾朝颜。 顾朝颜坐在角落,她知五皇子在看她,但没什么心情应对那双投射过来的目光。 她太想知道结果,以至于萧瑾受了那么重的伤她都高兴不起来。 此时公堂 上,裴铮绕到公案后面,强势开口,“九皇弟这是何意?” “沈言商入法场投案自首,称柔妃案是她所为,此案经父皇口谕,发回刑部重审。”裴冽稳稳坐在主位,没有让开的意思。 裴铮冷笑,“父皇口谕?” 他来时已经打探过消息,裴冽根本没有入宫。 裴冽点点头,“嗯。” “那不如……” 左侧下位,苍河打从坐下就一直在抚摸刑部公堂那把最奢华的紫檀太师椅,这会儿听到声音,不由起身,“咳!皇上口谕,准拱尉司司首裴冽重审柔妃案,五皇子裴铮监审。” 传过口谕的苍河一屁股坐回来继续摸,越摸眼睛越亮。 对面,刑部尚书陈荣叫苦不迭。 那是他最宝贝的太师椅,刑部表面上最值钱的玩意。 怕是要不保。 整个朝廷谁不知道御医院院令苍河好打秋风,莫说他这刑部公堂,御书房里他都没少拿。 公案前,裴铮行至监审位,坐下时黑目扫向苍河,“父皇口谕,如何会传给苍院令?” “微臣不知。” 苍河摸着太师椅,漫不经心,“皇上知道。” 裴铮噎的说不出话。 啪— 惊堂木响。 他看向堂前二人,“沈……” “大人唤我赵夫人即可。”沈言商仍着红衣,双膝虽跪身姿挺拔如松,眉目清雅间透着难以形容的决绝跟义无反顾。 裴冽颔首,“赵夫人,你于法场承认柔妃案是你所为,可有证据?” “我有。” “裴大人!所有事 都是我赵敬堂做的,与任何人没有关系!”赵敬堂抢先开口。 裴冽不语,看向沈言商。 “事到如今夫君不必为我扛罪,你看不出来今日公堂多了一个人么。” 沈言商看向身边男人,如平日那般温婉贤惠,“想来裴大人定是猜到柔妃案会重审,才会把苍院令留到现在。” 沈言商的话倒是点醒了裴铮。 他目色冷然看向裴冽,心中生厌。 “谁来都没用,事情就是我做的!”赵敬堂握住沈言商的手,颤音道,“求你……” 沈言商微笑,“对不起。” 啪! 未及赵敬堂反应,沈言商忽然封住他哑穴,“我不后悔。” 公堂沉寂,沈言商沉默数息后抬头,“众所周知,我的夫君赵敬堂与入宫之前的柳思弦青梅竹马,互相倾慕。” “唔唔唔……”赵敬堂被封了数道大穴,跪在那里动弹不得。 他想说话! “当年柔妃入宫,我夫君曾立誓不娶,却因救我沈府于危难,不得已娶我过门,我深知亏欠,便在知晓柔妃病入膏肓之际找到她,希望她可以答应我的请求。” 堂上,裴冽问道,“赵夫人请求是什么?” “求她能够答应,百年之后与我夫君合葬。”沈言商声音平淡,字字清晰。 赵敬堂紧紧盯着身边的女人,急的青筋鼓胀,满脸通红。 裴冽点头,“赵夫人接着说。” “扎纸铺子的掌柜闻伯是我父亲的人,他自幼看着我长大,把见面的地点定在那 里是我的主意。 因为我知道闻伯不会出卖我,没有哪里比那里更安全。” 第二百八十二章 翻案 公堂上异常安静,顾朝颜坐在角落里,默默听着沈言商的故事。 她不明白,赵敬堂喜欢的人是沈言商,沈言商喜欢的人是赵敬堂,明明两个相互喜欢的人,为什么会蹉跎成这样。 问题出在哪里? “我与柔妃在扎纸铺子里见面,便与她说了自己的请求。” 监审位置上,裴铮冷脸,“柔妃同意?” “柔妃不同意。”沈言商像是回忆什么,数息开口,“我在她酒水里下了软骨散,便由不得她不同意。” 沈言商紧接着说道,“半边月跟红信石并不能同时服用,所以赵敬堂在说谎,所有事他皆不知情。” “两味药该如何用?”裴冽问道。 沈言商坦言,“半边月须磨粉,入熏香,点燃后熏烟会渗透皮肤入肌理,与体内红信石混合,自会达到效果。” 裴冽看了眼苍河。 苍河正专心致志抚摸太师椅。 咳— “苍院令觉得赵夫人说的话,有几分真?” 二人对视,裴冽眯了眯眼。 你敢说没听到,我烧了太师椅。 “赵夫人所言属实。”苍河稳稳坐在太师椅上,“半边月与红信石并不能同时服用,与剂量多少没有关系,二者结合本身就是逆天,最弱相冲就是以不同方式进入人体,赵夫人所说的方法,可行。” 裴冽颔首。 一侧裴铮不以为然,“赵夫人说你对柔妃用了软骨散?” “是。”沈言商并不否认。 太师椅上,苍河虎躯默默震了一下,但他没 说话。 “柔妃既不情愿,如何还会有接下来的九次?”裴铮不以为然。 “因为我以夫君性命威胁,她虽对我夫君无男女之情,可也是自小到大的情谊,容不得我害他。” ‘唔唔唔……’ 赵敬堂奋力挣扎,眼白泛起血丝。 “十次之后,柔妃身体已入膏肓,不过数日暴毙。”沈言商继续道,“柔妃下葬当晚我便偷尸,将她尸体置于水晶棺椁里五年之久。” 她看向身边的赵敬堂,“夫君不知半边月跟红信石的下毒手法,不知水晶棺椁藏在哪里,如何替我顶罪?” 赵敬堂血红眼眶死死盯着沈言商,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泪水迸涌,绝望如厮。 沈言商叩首,“大人判罢!” 裴冽扫了眼坐在太师椅上的苍河,“苍院令可还有补充?” 苍河摇头,“没有。” 角落里,顾朝颜忽然攥紧拳头。 结局预知,她不忍心听。 “不管此案是你们谁干的都逃不了一死,沈言商死罪,赵敬堂连坐!”裴铮冷厉道。 没有人把裴铮的话放在心上。 沈言商仍然叩首,赵敬堂几乎乞求般看向公案后面的裴冽。 “沈言商毒杀柔妃,盗墓偷尸证据确凿,斩立决。” “谢大人!” 沈言商很满意这样的结局。 噗— 赵敬堂血脉逆流强行冲破穴道,血洒公堂。 看着眼前那抹红衣,他想到了初见时一树白色木槿花下的姑娘。 美的,不可方物…… 蓥华街,奉 安堂。 萧瑾在法场上被裴冽跟沈言商接连洞穿左右两侧肩胛骨疼到险些昏厥,送过来时血流不止,幸得大夫及时止血,又用了上好的金疮药,这会儿才算稳下来。 奉安堂里间,萧瑾躺在单床上着急打探,“案子可审完了?” “属下已经派人到刑部那边打探,暂时还没回信儿。” “再派人!”萧瑾忍痛喝道。 孟浪当即将身后侍卫派出去。 不想侍卫还没出去,就被外面的人堵回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 孟浪诧异时看到进来之人,脸色微变,后退数步,“属下叩见五皇子。” 见裴铮,萧瑾忍痛欲起。 他原以为裴铮会看在自己身受重伤的情况下叫他躺回去,然而裴铮面如沉铁,冷漠无比站在那里,一个字都没有说。 萧瑾不得已,忍剧痛从单床上爬起来。 孟浪见状上前,却被裴铮一道寒冽目光逼退。 气氛陡降,萧瑾艰难站稳,对面之人仍不作声。 他垂首,暗暗咬牙单膝跪地,“末将叩见五皇子。” 看着跪在地上的萧瑾,裴铮脸色没有丝毫转晴,愈黑。 “起来罢。” 萧瑾忐忑,不敢贸然起身。 孟浪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萧将军喜欢跪着?” 萧瑾只得起身,一跪一起,双肩绑缠的白色绷带渗出血迹,“五皇子明鉴,法场之事全因……” 不及他解释,裴铮陡然上前一步,单手握住他肩膀,正是受伤位置,“法场的事,萧将军辛 苦了。” 肩头传来剧痛,萧瑾额头瞬间渗出冷汗,不敢作声。 直到鲜血染透白纱,裴铮才缓缓松手,“萧将军受伤不轻,且歇着罢!” 裴铮迈步,萧瑾急转身下跪,“恭送五皇子!” 直到那抹身影淡出视线,孟浪这才敢上前搀扶,“将军小心!” 萧瑾再难支撑,由着孟浪搀扶躺回单床。 “属下这就叫大夫给将军换药。” “不必!” 萧瑾脸色异常难看,“案子审完了,赵敬堂定是没死成!” 这时,外面再次传来脚步声。 顾朝颜进来时见萧瑾脸色煞白坐在床上,肩头白纱尽被血染,原本消极的情绪有了一丝好转,“夫君!” “朝颜,你没事吧?”萧瑾见顾朝颜进来,脸上流露出关怀之色。 当日他在蓥华街被贼人偷袭,眼前女子尚且不顾死活为她挡刀,彼时法场他便没看到,也觉得顾朝颜一定想要冲过来为他拼命。 “我……没事!”顾朝颜有些不理解萧瑾的脑回路,被捅的又不是她,她能有什么事,“我早该过来守着夫君,可公堂那边……” “你去了刑部公堂?” 顾朝颜点头,“案子翻过来了。” 萧瑾苦笑,“刚刚五皇子来过,你便不说我也知道结果。” 见萧瑾肩头伤口,“五皇子为难你了?” “赵敬堂死了还好,他没死,注定是太子那边的人了。”萧瑾也知道此事他办的不利索,“当时在法场我也是一念之差,杀什么沈言 商,我该直接去杀赵敬堂!”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一贫如洗 顾朝颜没有反驳他,而是顺着他懊悔的方向,递进这层情绪。 “当时夫君距离刑台只有一步之遥,错失良机。” 听到这句话萧瑾狠砸床板,牵动伤口时眉头紧皱。 “柔妃案判下来,沈言商斩立决,赵敬堂被判无罪当场释放。” 顾朝颜长叹口气,“夫君说的对,此番柔妃案赵敬堂必然要归于太子麾下,五皇子动怒也在情理之中,夫君忍忍。” “都是裴冽!”萧瑾恨到咬牙切齿,“他该死!” 顾朝颜冷眼扫过沉浸在暴怒情绪里的男人,“夫君莫气,养伤要紧。” 萧瑾终不能一直呆在奉安堂,便由着顾朝颜相陪回了将军府。 而此时,裴冽看着马车里坐在太师椅上的苍河,面无表情的脸上流露出一抹嫌弃,“本官看到刑部尚书似乎有跪下来求你。” “那你看错了,他想抢回去,没抢过,不小心跪地上了。” “你很穷么?” “一贫如洗。” “你让本官对‘一贫如洗’这四个字有了新的理解。”裴冽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苍河,莫说他开在金市的药堂每日流水快赶上拱尉司整年花销,就苍河打秋风的本事他都为之瞠目。 朝廷里的大官,有一个算一个,除非没有病,但凡有病请到苍河,诊金不算,摆在明面上最值钱的玩意总能被苍河一眼看中,并顺走。 不想被打秋风也行,那病治不好还治不坏么。 想要钱还是想命你说! “大人永远不知道 我有多穷。” “不想知道。”裴冽不喜别人居高临下看他,“你能不能坐过来?” 苍河摇头,“不能。” “公堂上沈言商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苍河想了想,“哪一句?” “本官这马车要是撞墙上,苍院令觉得你屁股下面的太师椅能不能毫发无损?” “裴大人能毫发无损?” “可以试试。”裴冽自信满满。 苍河,“软骨散跟半边月和红信石刚好相冲,你说巧不巧!” 裴冽,“……沈言商在说谎?” 苍河点头,“至少这一句不是真话。” 裴冽头疼,甚至匪夷所思,“真凶不是沈言商,是赵敬堂?赵敬堂在演苦肉计把我们全骗了?” “裴大人眼里人性如此险恶?” “只有更险恶。”裴冽冷眼,你没被牙婆拐过。 苍河耸耸肩膀,“赵敬堂犯不着多此一举,他想沈言商死只须把线索暴露出来即可,所以大人的猜测不成立。” 裴冽皱眉,“沈言商为什么说谎?” 苍河看他,不语。 四目相视,裴冽恍然,“柔妃。” “就是柔妃。”苍河深吸口气,“赵敬堂不知情,他的谎言可以忽略不计,沈言商定是见过柔妃的人,她说她给柔妃下了软骨散,柔妃才会被迫服食两味药,实际上她并没下软骨散。” “柔妃自愿。” 苍河点头,“柔妃自愿。” “此案……” “此案不能再审了,皇上那儿可容不得柔妃心里装着谁,你不为别人想,也要想 想十一皇子。” 裴冽何尝不知道其中厉害,“沈言商冤枉。” “不算冤枉,不是主谋而已。” 裴冽沉默,若有所思。 苍河好意提醒,“此案大人须得推出来一人砍头。” “赵敬堂到底喜欢谁?” 听到这样的问题,苍河笑了,“情情爱爱,男男女女,可怜的人类。” 裴冽呵呵,“车夫,撞墙。” “我错了!” 拱尉司,水牢。 阴冷潮湿的牢房里,被铁链吊在刑架上的帝江猛然睁开眼睛,黑色瞳孔忽的缩小,眼白泛起大量血丝。 ‘音蛊可助你冲开周身大穴,只是拱尉司守卫森严,你莫冲动,待时机成熟,我与烛九阴自会救你。’ “别救。”帝江喘着粗气,身体仿佛承受极大痛楚般五官渐。 ‘救与不救,由不得你。’ “水牢里有机关暗器!” ‘……蓐收还活着?’ “我自进来未曾见到蓐收。”帝江压低声音,“你若真想帮我,守好羽箩。” ‘顾朝颜在试图修补羽箩,你放心。’ “她当真没有骗我?” ‘没有。’ “她为什么……” 句芒的声音骤然消失。 有侍卫经过,帝江重新恢复垂死之态,了无生机…… 回到将军府,萧瑾去处成了问题。 阮岚自己还受伤,虽然伤势好转却没有精力再去照顾萧瑾,楚依依这几日忙于下月初八嫁娶之事腾不开手。 于是萧李氏把目光投到顾朝颜身上。 “瑾儿伤重,这段时间就留在沁园,朝颜你辛苦些。 ” 说话间,管家跟下人便要将萧瑾搀去后院沁园,顾朝颜点头,“婆母说的是,那这段时间护城河修筑工程我便放一放,夫君身体要紧。” 她这么说话,萧瑾不干了。 自己已经在法场错失杀死赵敬堂的最好机会,惹五皇子不快,倘若护城河的事因他再出差错,五皇子就不是只握他肩膀那么简单,“朝颜,你忙正事。” “可是夫君……” “我没事。”萧瑾说话时瞧了眼楚依依,又瞧了眼阮岚。 换作平时阮岚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纵使有伤,力气活儿也不用她来,可如今她对萧瑾爱意渐消,早就没了当初那份心境,“瑾哥,我扶你,呃—” “你自己都还要秋霞照顾,算了。” 楚依依见状走过去,“萧郎还是与我回茗轩阁,大婚那些事就由婆母多帮衬些,耽误不了事。” 萧李氏哪能插手这个,处处都得花钱。 “算了,把瑾儿扶去东院。” 萧瑾跟萧李氏先后离开,前院就只剩下顾朝颜,楚依依跟阮岚。 三人相对而立,各怀心思。 顾朝颜最先离开,她心思单纯,割离将军府之前她想搅动这滩污水,让它臭气熏天。 楚依依看阮岚,则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看着先后离开的顾朝颜跟楚依依,阮岚站在那里良久未动。 “阮姑娘,我们回去吧?”秋霞小声道。 “你说,是顾朝颜聪明,还是楚依依聪明?” 秋霞听到这话惊的一身冷汗, “阮姑娘慎言。” 第二百八十四章 我有重要线索 阮岚瞧着秋霞紧张的样子,没说什么。 河朔传回消息,叶茗已经将楚锦珏那边安排的明明白白,此番楚依依非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连带柱国公楚世远,亦危。 “走罢。”阮岚一直没有忘记自己接近萧瑾的目的。 渗透,破坏,诛杀…… 柔妃案终于落下帷幕。 皇宫,延春宫。 皇后秦容穿着正红色华服坐在桌边,接过宫女珞莹奉过来的温茶,纤细指尖捏住茶盖,轻轻拨动浮在茶水上的嫩叶,“没想到柔妃的死竟然藏着这样的玄机。” “奴婢以为,赵夫人糊涂。” 秦容五官端庄大气,眉眼间透着皇后该有的雍容跟优雅,“痴情罢了。” “痴情到将自己夫君与其他女人合葬?奴婢不懂,若有心仪之人也断然不会这么做。”珞莹是秦府的随行丫鬟,这么多年一直伺候在延春宫,是秦容信任的人。 “痴情也分很多种,沈言商的痴情是成全。”秦容吹了吹温茶,浅抿。 珞莹呶呶嘴,“蠢。” “那又何为智?如德妃那般为了所谓的爱情与侍卫私通怀上孽种,被发现之后投湖,她倒是一了百了,丝毫不管娘家人死活,你觉得她为智?” “可是……” “还是郁妃,就因为她母亲是商户之女,入宫便叫别人瞧不起她就自怨自艾,觉得自己身世卑微配不起皇上的喜欢,一味退让不知争取,哪怕皇上力排众议封她为妃,这样的偏爱都不能叫她把 头抬起来,整日郁郁寡欢,还割腕?” 秦容叹惜,“罢了,世间情爱本就飘摇,不沾不伤,当年本宫替柔妃压下她与赵敬堂那些风言风语,如今因为她的案子,赵敬堂入了太子阵营,也算她九泉之下报答我了。” “娘娘说的是,柔妃案能有这样的反转也亏得九皇子。”珞莹赞同道。 “裴冽……” 秦容瞧了眼手里的茶杯,“兵部尚书的女儿近日可有消息?” “奴婢打听过,陆瑶随祖母回了祖宅,再有半个月才能回来,只不过……太子不是说九皇子对她没有兴趣吗?” “他说没兴趣就没兴趣了?” 秦容搁下茶杯,“裴冽自小养在我延春宫,他不想封王这件事已经让本宫颇为难做,知道的是他不愿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本宫打压他,更有人说本宫为了给太子培养爪牙,故意让裴冽接手拱尉司。” “奴婢觉着九皇子不会这么想。” “他自然不会这么想。” 秦容搁下茶杯,叹了口气,“别的事都无所谓,他的婚事本宫必须上心。” “皇后娘娘想求皇上赐婚?” “裴冽那小子未必领旨,且等陆瑶回来本宫办个百花宴,再叫他们接触接触。” 秦容看向珞莹,“这件事你上上心。” “是。” “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酉时过了。” 珞莹看了眼窗外,“娘娘这几日因为柔妃案没少头疼,早些歇息。” “是累了。” 秦容睡下后,珞莹熄灯 。 凤榻上,昏昏沉沉睡过去的秦容表情忽然变得狰狞扭曲。 “别过来……别过来……德妃!” 忽的! 秦容猛然睁开眼睛,呼吸骤停,数息双手慌张捂住脖颈,长长松了一口气…… 皇城,将军府。 入夜,顾朝颜在房间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柔妃案已结,沈言商被判斩立决,赵敬堂无罪且官复原职。 经此一案,赵敬堂哪怕不会投诚太子也一定不会是五皇子的人了。 这是她的初衷跟期待。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难安。 只要想到沈言商一袭红衣出现在法场的画面,她便觉得哪里不对。 事情是沈言商做的无疑。 床榻上,顾朝颜越想越不对,干脆盘膝坐起来。 沈言商对赵敬堂的爱是成全。 成全是懂得,是慈悲,是让步。 她明明知道赵敬堂喜欢的人是柔妃,按照正常人的想法,爱屋及乌,她不该伤害柔妃。 要说沈言商到宝华寺为柔妃祈福,这事儿才正常。 把还能多活一年的柔妃弄死,这事儿越想越违背常理。 事有异常必为妖。 妖在哪里? 顾朝颜想不通干脆下床,草草穿好衣服,拽了件披风走出去。 时间太晚,她亦不想惊动别人,于是独自从后门离开,寻了辆马车直奔刑部大牢。 行至牢房门口,她试探性拿出银子。 两个狱卒见状连连摆手,“顾夫人千万别害我们!” 顾朝颜不乐意,“我都能割肉,你们怕肉有毒?” 狱卒欲哭无泪,“有毒 的不是肉。” 不等两个狱卒说完话,牢房里面走出一人。 顾朝颜震惊,“裴大人怎么在这里?” 见其不语,顾朝颜收了银子走过去,“大人明鉴,我有重要线索。” “进来罢。” 她正要朝裴冽说出自己的想法,不想裴冽转身,大步走在前面。 “大人且想,沈言商那么爱赵敬堂,按道理不该伤害……” 她边走边说,却在被裴冽带进一间牢房时止语。 牢房角落,站着一人。 沈屹。 顾朝颜揉揉眼睛,确定没认错人后扭头就走。 “夫人放心,他被封了穴道。” 听到这句话,顾朝颜折回牢房,低头走到裴冽身边低声问,“大人为何把他抓来了?” 裴冽瞧了眼被他定在墙角的沈屹,“不是本官抓的。” “那……” “沈公子带了几十号人过来劫囚,半个时辰前才消停。” 顾朝颜后脑滴汗,下意识看过去时正见沈屹用眼睛甩过来两把八十米长大砍刀,恨不能把她乱刀砍死。 她心虚。 “大人,我觉得柔妃案有蹊跷。” “夫人坐。”裴冽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桌上甚至有茶,裴冽斟了一杯递过去,“夫人喝。” “我不喝茶。”顾朝颜正要推开那茶,但见裴冽举着茶杯不动弹,不得已接过茶杯,随即搁到桌面,“沈言商既然喜欢赵大人,爱屋及乌,她不该……” 就在这时,洛风快步进来,“大人,赵敬堂要闯。” “放。” 洛风得令离开。 顾朝颜 犹豫了片刻,“我觉得……” 嘘— 第二百八十五章 十年蹉跎 见裴冽竖指于唇,顾朝颜不以为然,有机会表达就一定要表达。 重活一世,她诸多顿悟的道理中有一条,没有来日方长,只有世事无常。 上辈子太多误会跟遗憾都是她不善于表达造成的。 所以能说话,该表达的时候千万不要吝啬,又不是没长嘴。 “我认为……” 大手倾覆。 她没闭嘴,但某位拱尉司大人选择手动让她闭了嘴。 “唔唔唔—” 洛风去而复返,“大人,人到了。” 裴冽指了指对面墙壁。 洛风了然,纵步过去自墙壁松动处取下两块灰砖。 灰砖取下来的瞬间,声音从对面传过来…… “赵大人不该来。” 牢房里,沈言商穿着一身白色囚服,屈膝坐在角落。 看着走过来的男人,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只是半日,赵敬堂仿佛苍老了十岁的样子,衣袍褶皱,头发凌乱,神情悲凄。 “这是什么?” 赵敬堂停在沈言商面前,举起手里紧攥的宣纸,目光绝望中带着愤怒。 那双手,颤抖不休。 沈言商淡然一笑,“和离书。” “为什么?” “上面写的很清楚,妾一无所出,二身患恶疾,三善妒,七出之条犯了三条,知不配为赵家妇,自请下堂。” “你无错!我不许!”赵敬堂怒撕手中和离书。 宣纸瞬间化作无数细碎的纸屑,被他狠狠抛向半空。 白纸如雪,纷纷扬扬落在两人中间,倍感凄凉。 “赵大人不用白费力气了,我已让管家将和离 书送去族长那里,族长已在族谱将我除名,那上面不会再有赵沈氏……” 说到这里,沈言商哽咽一息,“赵大人请回。” “没有我点头谁敢!他们谁敢!”赵敬堂落泪,悲愤低吼。 “大人不必如此,你我夫妻缘尽,从今往后生死嫁娶,各不相干。” 赵敬堂大怒,冲跪到沈言商面前,“为什么我写的休书你不接,你写的和离书我就一定要接?我不接!我也不认!沈言商,你不公平!” 看着泪流满面的赵敬堂,沈言商温婉一笑,“大人现在写,我接。” “沈言商!” 赵敬堂悲泣,“你为什么要认罪?你该叫我去死,我该死!” “大人当真喜欢……” 沈言商不敢问下去,她怕得到不一样的答案。 她怕,会失望。 “我喜欢白色木槿花,我由始至终没喜欢过别人!只有你!” 赵敬堂仿佛悟到了什么,急不可待开口,“言商,我喜欢你很久了,很久很久,从旧宅第一次见到你,我便心生欢喜,一眼万年!” 听到这样的回答,沈言商也终于忍不住落泪。 “可是,他们说你喜欢……” “我可说过?” 赵敬堂紧紧握着沈言商的手,“我从未说过喜欢柳思弦,我也从未说过因她不娶,我娶了你啊言商,我用实际行动证明了那些都是谣言,我以为你懂……” “我不懂。” 沈言商哽咽,“你喜欢木槿花。” “我喜欢的是白色木槿花,你给我准备 的所有衣服里我也只选白色,因为我知道你喜欢!” “你为什么不说?”沈言商声音颤抖。 “我以为你不爱我。” 赵敬堂握着她的手,低下头哭的像个孩子,“我以为你只是因为报恩才嫁给我,我怕我说出来会被你嘲笑,会觉得是我自不量力,是我趁人之危,我以为……我不配。” “赵敬堂!” 沈言商泪如泉涌,“你看不出来我爱你么!” “我以为那只是报恩……” 墙壁背面,覆在唇上的手掌缓缓移开,顾朝颜茫然看向裴冽,却见他点了点头。 她忽然心酸。 明明是相互喜欢,却因误会蹉跎了十年。 这世上最大的遗憾不过是我在你身边,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角落,沈屹眼中的愤怒渐渐散去,周身戾气尽消,眼底流露出难以言说的苦涩跟遗憾。 牢房里,沈言商忽然又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爱了十年的男人,一直爱他,“你不是哄骗我的?” “我早于你认识沈先生。” 赵敬堂拉着沈言商的手,“那年木槿树下的你,十一岁。” “你与我父亲……” “我与沈先生是忘年交,当年沈府遭难,是我在沈先生面前发下重誓定会以命保沈府无恙,保你一世无忧,沈先生才答应把你嫁给我。” 沈言商不懂了,“是父亲告诉我,唯嫁你才能护住沈府。” “若非沈先生那样说,夫人肯嫁?” 沈言商目色茫然,“所以……” “所以这桩亲 事不是夫人求来的,是我求来的。”赵敬堂紧紧握住那双手,目光虔诚如信徒,“是我,爱慕夫人已久。” 太多委屈跟辛酸沉淀在心底,一旦碰触便如洪水猛兽顷刻爆发。 沈言商再也忍不住,如小兽般低泣出声。 赵敬堂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眼泪无声坠落,“对不起,是我胆小自卑,懦弱,又不敢承受或许不被爱的事实,才会让你误会这么多年,让你受尽委屈。” 沈言商哭了许久,终是抬头,“柔妃……” “我从未爱慕过思弦,但我知她爱慕我。”赵敬堂苦涩开口,“自小青梅竹马也无非是她儿时愿意追着我跑,长大之后送过香囊,可我没收。” 赵敬堂抱着怀里的沈言商,“我只当她是妹妹,后来她入宫,我也从未说过只她不娶的话,我以为谣言不攻自破,没人会在意。” “我在意。” “我错了。” 赵敬堂抱紧沈言商,“我以为你不在乎我,便更不可能理会那些子虚乌有的谣言,直到……直到你说,是你强迫思弦服半边月跟红信石,那定然不会是你,我知道你也说谎了。” “是柳姑娘找到的我。”沈言商依靠在赵敬堂胸口,这一刻她感受到了前所未闻有的温暖,“是她身边的宫女惜萱找到我,希望我可以帮她一个忙。” “我们在闻伯的扎纸铺子里见面,半边月跟红信石是她带来的,也是她告诉我该如何使用两种药材,水 晶棺椁亦是她准备的。” “她糊涂!” “她是真的爱你。” 第二百八十六章 我应该看哪边 沈言商至今记得柳思弦跪在她面前乞求的样子,神色凄楚,我见犹怜。 ‘沈姑娘,我知道你爱敬堂,可我与敬堂是真心相爱,我们私定过终身。’ ‘若非为救沈府他不会娶你,你若真的知恩图报便该成全我们……’ ‘我与敬堂生不能同枕已是遗憾,是我的,也是他的,如果有选择我相信他会愿意与我死后同穴,沈姑娘,你爱他吗?’ “爱他,就该成全他……” 赵敬堂如何都没想到柳思弦对他竟然会有这样的执念,“她不该。” “她真的爱你。” “可我爱的是你。” 赵敬堂仍然紧抱着怀里的女子,“由始至终,只你一人。” 沈言商不再说话,就只依偎在赵敬堂怀里,感受那份独属于她的温暖。 因为她知道,再没有机会了…… 隔壁牢房,裴冽缓缓起身,行到墙壁处将两块砖石叩回去。 对面声音骤然消失。 裴冽示意顾朝颜出去,继而走到沈屹面前,抬手解其穴道。 “长姐冤枉,我要告御状……” 啪! 刚解开的穴道又被封起来,裴冽头也不回离开,独留沈屹杵在那里干瞪眼。 驾往将军府的马车里,顾朝颜沉默良久。 “沈言商是无辜的。” 裴冽面无表情,“不算无辜,她是从犯。” “从犯不至于问斩,此案有可能重审吗?” “赵敬堂认罪时的口供表明柔妃是受胁迫,沈言商的口供也是一样,夫人可知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们说 谎!” “当真相是一种伤害,他们只能选择说谎。”裴冽眉目深沉,字字清晰。 “真相伤害了谁,柔妃?” “十一皇子。” 裴冽的回答让顾朝颜沉默了。 倘若柔妃清白遭到质疑,那么十一皇子的血统必然遭人非议,届时十一皇子的处境又该是怎样的艰难? “不能不斩吗?”她几乎乞求般看向裴冽。 “不能。”裴冽迎上顾朝颜的目光,“而且我劝夫人也别动歪心思,因为监斩的人是萧瑾。” 顾朝颜猛然一震,“萧瑾正在府里养伤,根本没收到这样的圣旨!” “许是夫人前脚离开,圣旨就到将军府了。” 裴冽表示他们刚出天牢时洛风收到的消息,不会错。 “怎么……又是他?” “五皇兄既已与赵敬堂结下梁子,赵敬堂不死,沈言商就一定要死。”裴冽冷静分析,“至于为何又是萧瑾,五皇兄气他当日在法场上办事不利,折腾他是其一,除他之外,似乎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顾朝颜蹙着眉,“他有伤在身……” 换作之前,裴冽会误会这句话,可现在不会。 “便是有伤,夫人想偷梁换柱也是不易,所以我劝夫人别乱打主意。” “我不会。” 裴冽瞧着她,忽然觉得好笑,“夫人说谎话时眼睛喜欢往左边看,还是右边?” 顾朝颜被问的一愣,数息,“我刚刚往哪边看了?” “左边。” “那右边。”顾朝颜觉得自己很聪明。 “夫人 刚刚就盯着本官说的,哪里都没看。” 记忆忽然回到儿时的那座山。 天已暮,明月高悬。 他与女孩儿站在山腰,极目远眺万家灯火,激动落泪。 ‘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你哭什么,该笑!’ ‘那你为什么哭?’ ‘风大吹的。’女孩儿用脏兮兮的小手替他抹净眼泪,‘我们都不哭了好吗?’ ‘你叫什么名字?’ ‘顾朝颜。’ ‘我叫……’ ‘你叫小黑。’女孩儿牵着他的手,‘我们快点走,天亮就能赶到潭州城门,你随我回家,我帮你找亲人。’ 车厢里,顾朝颜觉得裴冽狡猾了。 “大人放心,我绝对不会轻举妄动,前面就是将军府,大人把我放在这里就好。” 顾朝颜非但想轻举妄动,而且现在就想动。 裴冽看着她,“夫人刚刚看哪边了?” 顾朝颜,“……大人觉得我应该看哪边?” 天亮,他被小女孩儿牵着走向城门。 城门大开,他们两个还没入城就见排在城里最前面的两拨人跑出来,见到二人仿佛祭祖一样号啕大叫。 ‘顾朝颜,你等我去找你!’ ‘好,我等你!’ ‘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那时这双眼睛,就如同现在这般认认真真盯着他,一点儿都不像说谎的样子。 马车没有停,直接拐进深巷。 直至行到将军府后门,顾朝颜着急下车,“大人回见!” “那晚是本官抱你回房间的。” 听到声音,将将掀起车帘的顾朝 颜猛回头,“大人说什么?” “夫人早些休息。”他知道她听到了。 “哦。” 顾朝颜迈步走下马车,登车凳没踩稳,整个人歪着身子跌出去,差点儿撞墙。 直至拱尉司马车消失在夜色里,她忽然推门狂奔回自己房间。 第一时间翻找两处地方! 北墙跟床底。 所藏银票一张不少,顾朝颜呼的坐下来,觉得自己好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就在这时,时玖执灯从外面走进来,“夫人何时回来的?” “我……” “那会儿前院有人把将军叫走了,奴婢寻思过来瞧瞧才知道夫人不在。”时玖燃灯,“夫人去哪儿了?” 顾朝颜猛然想到一件事,“叫管家备车,你随我走!” 在对待沈屹的态度上,萧瑾跟裴冽可不一样。 萧瑾巴不得沈屹死! 马车直奔刑部大牢,顾朝颜去而复返。 牢房外,守门狱卒见到顾朝颜时将人拦下,“萧将军有令,任何人不得探监。” “你们知我家夫人是哪家的夫人么?”时玖上前一步道。 狱卒面面相觑,“哪家夫人都不可探监。” “我家夫人是镇北将军府的夫人,过来也不是探监,是找我家将军的!”时玖音落,两个狱卒脸上的表情丰富了。 “刚刚夫人是不是来过?” 时玖闻言回头。 顾朝颜走过来,“两位别在这里受委屈了,不如去拱尉司。” 狱卒吓死了。 顾朝颜将时玖留在马车里,独自走进天牢。 “沈屹, 这可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住手—” 第二百八十七章 你能说话了? 顾朝颜赶到牢房时正看到眼前画面。 听到声音,萧瑾猛然转身,“夫人?” “夫君你来!”顾朝颜瞥了眼依旧杵在墙角站定的沈屹,心悬到嗓子眼儿。 她若迟来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萧瑾收剑走出牢房,诧异询问,“夫人怎么在这里?” “夫君身体吃得消?” “我还好。”萧瑾也是强撑。 顾朝颜拉他走到角落,“夫君刚刚要杀沈屹?” “他死了,护城河修筑工程就只剩下你一人经手,夫人自能赚个盆满钵满。”萧瑾眼底迸出寒光,“更何况斩草除根,沈言商一死,沈屹势必要把这笔债算到五皇子跟我头上,留他是祸。” “夫君糊涂!” “怎么?” “倘若真我一人负责护城河修筑工程,工部有赵敬堂,监官又是裴冽,我投进去的钱能不能收回来都是小事,只怕他们联手,我命都没了!” 顾朝颜觉得萧瑾不会在乎她的命,“更有甚者,他们会借此事攀连到将军府,杀沈屹一时之快,后患无穷。” 萧瑾未曾想过这些,“有这么严重?” “夫君细想。” “可刚刚,我已经朝沈屹拔刀了!” 顾朝颜知道他担心沈屹记仇,“我不是将夫君唤住了么。” 见萧瑾不解,“这出戏夫君唱了白脸,红脸我来唱。” “沈屹会信你?” “至少刚刚他的命是我救的。”顾朝颜瞧了眼左右,“夫君也莫太相信五皇子……” “朝颜!” “夫君莫怪我 有意见,五皇子明知你身受重伤,还派你过来守着犯人……”顾朝颜眼泪说来就来,“半分不顾及夫君是不是熬得住,也忒狠。” 嘘— 萧瑾还是紧张,“以后这种话莫要再说。” “我知道。”顾朝颜瞧了眼不远处的牢房,“这里交给我,夫君且忙。” 萧瑾犹豫一阵,“也好。” 看着萧瑾离开的背影,顾朝颜松开紧攥的手,掌心尽是冷汗。 事不宜迟,她当下走去牢房,“沈公子跟我走!” 但凡迟一步她都怕萧瑾会出尔反尔。 墙角处,沈屹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眼白泛红,眼珠子喷着火星。 顾朝颜,“……” 差点忘了,沈屹被裴冽封了穴道。 “我背你。”顾朝颜一刻也不想多呆,她怕萧瑾出尔反尔。 上辈子这种事他没少干! 沈屹与裴冽一般身高,顾朝颜背站过去才及他胸口位置。 有时候我们最大的悲哀来自于,我以为我可以。 顾朝颜想都没想,双手朝后用力硬是将沈屹拉到自己背上,那如泰山压顶似的感觉一出现她就跑了。 有半点犹豫都算她输。 砰— 沈屹正面朝下,硬生摔倒。 “沈……沈公子?”顾朝颜无比心疼又心虚轻唤。 沈屹没有任何反应。 她知自己不行,当下叫来两个狱卒帮忙。 有萧瑾默许,沈屹很快被两个狱卒搬进车里。 马车前行,直奔沈府。 车厢一侧,顾朝颜看着直挺挺坐在对面的沈屹,鼻梁青紫,下面两管血翻 过薄唇已经蜿蜒到下颚,眼见着就要滴到衣服上。 她实在忍不住,抽出帕子,撅起身要替他擦干净。 “滚。” 沈屹开口。 顾朝颜猛抬头,“沈公子你……能说话了?” “才可以。”沈屹目光冰冷,寒目如锥,“离我远点!” 她愣数息,在血滴坠落刹那帕子狠狠抹了一个来回。 “沈公子不用谢我。” “我为什么要谢你?”沈屹怒喝。 顾朝颜回坐,静静盯着他看。 数息,沈屹神色颓败,“我以为赵敬堂喜欢的人是柳思柔。” 听到这句话,顾朝颜神色动容,“谁不是。” “他是哑巴吗?鼻子下面长嘴干什么吃的!喜欢长姐为什么不早说!”沈屹愤怒至极,“害人不浅的东西!” “沈公子现在说这些毫无意义,再有两日赵夫人就要被推去午门问斩,你还不快想想办法?” 沈屹闻言,警觉抬头。 “事到如今沈公子还不信我?” “救长姐,对你没有好处。”无利不起早这句话被沈屹深深刻到脑子里了。 顾朝颜,“……救沈言商,你欠我一个人情。” “我自己能救。” “那刚刚是谁被人封了穴道搥在墙角,是谁差点被人砍了脑袋,是我吗?”顾朝颜特别无辜看过去,“沈公子救人不用脑子?” “顾朝颜,你说话客气一点。” “我已经很客气了!天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你直接带杀手闯天牢救人这件事,过分愚蠢!” “不然呢?” 顾朝 颜冷静下来,“我有两个办法。” 沈屹狐疑看过去,“说。” “或挖地道,或偷梁换柱。” “我为什么不能去告御状?”沈屹突兀开口。 顾朝颜愣住,数息,“你不能。” “原因。” “十一皇子还小……” “与我何干!”沈屹恨道,“柳思弦造孽就该她儿子偿还,还是说十一皇子的命是命,我长姐的命就不值钱?” “牵一发而动全身。”顾朝颜从不看轻任何人的命,“此事若真牵扯出来,沈言商仍然会死,而且死的不止是她,皇家丑闻能死多少人,沈公子心里有数。” “还是想想我说的办法比较靠谱。” 沈屹看她,“挖地道动静是不是太大?偷梁换柱靠谱一些。” “双管齐下,有备无患。” 沈屹沉默良久,“照你说的办,什么时候行动?” “现在。” 于是乎本该驾往沈府的马车,折返去了菜市…… 夜已深,原本明月当空的墨色苍穹渐渐浮笼铅云,如丝细雨从空中降落,雨点细密如帘,整个大齐皇城似被披上一层如同蝉翼的薄纱。 第一场秋雨,来的悄无声息。 城北鼓市,长街。 一辆马车在秋雨中疾行。 车夫身着蓑衣,长鞭扬起,马蹄急踏,地面汇聚成溪的雨水被急速驾行的车轮碾轧,溅起泛白水花。 吁— 忽然! 车夫猛然勒紧缰绳,骏马疾停,发出长啸嘶吼。 车帘掀起,赵敬堂低喝,“怎么回事?” “大人……” 看到对面 那抹鸦羽色的身影,他抬手。 车夫拉紧车闸退到后面…… 第二百八十八章 她只是想成全 秋雨如烟如雾,飘飘洒洒。 赵敬堂穿着那身朴素的褐色长衣走下马车,任由雨水浇透衣襟却毫不在意,毅然决然走向那抹站立的身影。 “裴大人。” “赵大人想去哪里?”裴冽身着披风,面色冷然。 “太子府。” “为何?” 赵敬堂声音嘶哑,一字一句,“投诚。” “投诚总要有条件,赵大人的条件是什么?” “吾妻,言商。” 赵敬堂已有霜白的鬓角被雨水打湿,发丝杂乱无章掉下来粘腻在瘦削的脸颊上,那张曾经深沉稳重的面容变得苍白如纸。 他身形单薄,目光如炬,“只要太子有办法救吾妻性命,我赵敬堂从今往后必以其马首是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赵大人可知监斩官是谁?” 裴冽亦在雨中。 赵敬堂看过去,“不是大人?” “是萧瑾。”裴冽告诉他,就在他离开大牢半柱香的时间,萧瑾携南城军已经代替拱尉司的人守在大牢。 赵敬堂目光凛冽,“五皇子?” “大人既知五皇兄用心,便该明白你此时去求太子,无疑是将把柄递到五皇兄手里,非但救不了令夫人,更有可能将这把火引到太子身上。” 赵敬堂震惊,“他定要赶尽杀绝?” “毋庸置疑。” 裴冽没有宽慰赵敬堂,事实如此。 他知道裴铮一定会出这口气。 而这口气,就出在沈言商身上,“赵大人还是请回罢。” “我入宫!” 眼见赵敬堂欲转身,裴冽低喝 ,“云梯图已保沈赵两府不受牵连,赵大人入宫莫不是想逼迫皇上?龙威难测,我劝大人谨慎!” “言商无辜!”赵敬堂脱口而出。 裴冽看着几乎失去理智的赵敬堂,目冷,“那大人便去敲法鼓,告御状,让皇上知知道沈言商如何无辜,你又如何无辜!” 赵敬堂语塞。 “柔妃固然有错,可你们就真的无辜?”裴冽声音寒凛,“误会不是一个人造成的!柔妃的执念又是谁给的!” 听到裴冽质疑,赵敬堂猛然抬头。 一场秋雨一场寒。 秋天的夜雨格外幽静,雨幕垂降,无边无际。 “大人都听到了?” “非但本官,还有沈屹。”裴冽没有隐瞒沈屹,却隐瞒了顾朝颜。 赵敬堂被雨水浇的有些狼狈,挺直的背脊渐渐弯曲,“是我的错。” “是你的错!” 裴冽并不否定这一点,“如果大人可以与柔妃早早言明,又或者敢于表达对沈言商的爱意,事情远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不可收拾的地步,两个女人的痴心皆被你负!” 太过犀利又直击人心的指责,让赵敬堂无地自容。 “在这件事上除了十一皇子,不管是你,是沈言商,哪怕是柔妃都没有资格说你们无辜!” 裴冽冷眼看着站在雨中,摇摇欲坠的赵敬堂,“今晚赵大人来找太子,希望借太子之手救出沈言商,你可有想过此事一旦被五皇兄抓住把柄,后果如何?” “太子救你,不是害你,你要 这样恩将仇报?” “我只是……想救言商。”赵敬堂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跌坐下去。 “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不管是血是泪,也不管是你,是沈言商还是柔妃,都要承担。” 看着跌坐在雨水里的赵敬堂,裴冽终是叹了一口气,“大人与其四处奔波,不如回去准备好令夫人的后事。” 他未再理赵敬堂,纵身跃起消失于夜幕。 细雨打湿赵敬堂衣衫,那抹单薄身影在雨幕中瑟瑟发抖。 赵敬堂哭了。 哭声那样凄惨,跟绝望…… 回到拱尉司的裴冽才坐稳,便见洛风火急火燎跑进来。 他皱眉,“沈屹出事了?” “没有,他被顾夫人从萧瑾剑底下救出来了。”洛风如实回答。 裴冽勾了勾唇,她到底回去了。 彼时他知萧瑾即将入刑部大牢时便将洛风留在那里以防万一。 不放沈屹,是想让他看清五皇兄的杀心。 “大人,沈言商是没救了吗?”洛风小心翼翼问道。 裴冽皱眉,“你想救她?” “我都听到了。”洛风很少表现出忸怩模样,这会儿倒是捏着手,“属下觉得沈言商不该死。” “你去救。” “真的?”洛风兴奋,“属下这就去!” 裴冽没拦着,左手拿起账簿,右手握住算盘。 抬手时,上下金珠归位。 洛风去而复返,嘟着嘴在那里装婴儿,“大人刚刚是不是在跟属下开玩笑?” “不是,你去。” 洛风了然。 “大人当真能见死不救?沈 言商又没做错什么……” 裴冽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审视这件事的观点跟角度出了问题,还是他们太过于盲目追求心里所谓的善与恶,包括顾朝颜。 “那谁做错了?” 洛风信誓旦旦,“柔妃。” “坊间那些流言蜚语是柔妃所传?” “自然不是。”洛风查过源头,与柔妃无关。 “那是谁制造的误会,又是谁在误会产生的时候放任不管,由着误会扩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传的人信不信他不在乎,听的人信不信他也不在乎?” “大人觉得是赵敬堂错了?” “沈言商没错?” 洛风想了想,“她只是想成全……” “她无知!”裴冽重重撂下账簿跟算盘,“你下去罢!” 洛风犹豫。 “把云崎子叫过来。” “大人叫他做什么?” 裴冽侧目。 洛风立时遁出寒潭小筑…… 一夜无话。 远在河朔,楚锦珏依照楚依依给他的信息终于找到曹明轩老家所在的村落。 村落位于河朔往东五十里地,他与岳锋卯时出城,抵达村庄时天色已暮。 村口处,两人翻身下马,正巧遇到一老叟。 老叟看样子年轻时身材就不高,年岁一大,身子越发佝偻显得矮小。 满头白发用粗枝乱糟糟盘在头顶,胡须垂到胸口,距离上次洗脸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黝黑褶皱的脸上满是灰尘。 看老叟身上的衣裳便知他过的不如意,身上麻布粗衣坏了几个窟窿,剩下的地方也是缝缝补补。 楚 锦珏看了眼旁边的岳锋。 岳锋牵马上前,谦卑恭敬,“老人家,我向你打听个人!” 老叟见有人走向他,脸上那双浑浊发黄的眼珠睁了睁,“打听人?” “是啊!老人家可知这村子里有没有姓曹的旧户?” 第二百八十九章 杀自己生的娃犯法? “还真是打听人……” 老叟低下头,枯槁干瘦的手指有些不利索摘下挂在腰间的酒壶,拔开壶盖,闭着一只眼朝里瞧瞧,又空了空,“昨天才打的酒,怎么就没了?” 岳锋了然,自怀里取出一粒碎银子递过去,“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老叟见到碎银,眼睛一亮,“两位少侠找我可找对了!” “老人家知道?” “我在这村子里土生土长,经了三辈人!莫说这村子里的村户,就算是狗我都知道谁是谁家的狗崽子!” 老叟边说边将碎银搁到嘴边,黄黑牙齿狠狠一咬,脸上顿时乐开花,“刚刚少侠打听的是哪家?” “姓曹的旧户。” “姓曹……姓曹……”老叟把银子揣到腰窝里,长的杂乱无章的两条白眉皱起来,“这莲花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要说那姓曹的……” 这会儿楚锦珏牵着马亦走过来,“老叟不知?” “胡说!”老叟捂了捂腰窝处的碎银,“有三户,就是不知道你们问的是哪一户。” 岳锋瞧了眼不远处走过来的两个村户,像是刚从田埂地头回来,“老叟家在哪里?我与楚贤弟有些口渴,不知可否借口水喝?” 老叟犹豫时岳锋又递过去一粒碎银。 这回老叟没咬,直接收了碎银,露出嘴里仅剩的几粒黄黑牙齿,热情引路,“就在前面,两位少侠请!” 三人往前行,刚好碰到迎面走过来的村户,“赵老爹,又去打酒 了!” “宁可三日无饭,不可一日无酒!”老叟煞有介事看向村户,说的一本正经。 村户笑着打趣,“赵老爹,你这花在喝酒上的铜板要是都存起来,至少能娶上三房媳妇!指不定现在都已经儿孙满堂了!” “谁娶媳妇!女人麻烦!” 这话引得两个村户大笑,扛着锄头过去了。 楚锦珏瞧了眼岳锋,又看向走在前面有些摇晃的老叟。 岳锋只摇了摇头,牵着马继续跟着。 莲花村很大,老叟带着他们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弯弯绕绕,竟也走了一柱香的时间 正是烧火做饭的时辰,家家户户的烟囱往外冒烟,整个村子被白烟跟宿雾笼罩,有些模糊不清。 二人随老叟进了一间残破院子。 院子不小,往里看除了角落里一口水井便是堆在旁边的两堆树枝,树枝一看就是捡来的。 “两位少侠里边儿坐,我先把火引着热热炕头!” 岳锋微笑点头,之后牵过楚锦珏的马,同他的马系在一起,绑在院门里面一棵垂杨柳的树干上。 老叟夹着干柴跟树枝进了屋子,热情招呼,“两位少侠快进来!” 楚锦珏凑到岳锋旁边,“这老头儿能行?” 岳锋笑了笑,“贤弟放心,越是这种了无牵挂的人越是没有秘密,没有秘密的人,心不设防。” 楚锦珏听着有理,随岳锋一起进了屋子。 屋子分外地跟里屋。 老叟这会儿正蹲在灶台前弓着腰,熟练点燃干柴,又抓起 一把树枝搥进灶膛里。 “两位少侠先去里屋呆着!” 岳锋停在灶台旁边,又搁了一粒稍大些的碎银,“老人家若是方便,我们今晚想借宿。” “方便……方便方便!”老叟眉开眼笑收起碎银,“两位先去里屋坐着,我给两位弄点吃的!” 岳锋带着楚锦珏走进里屋,由着老叟在外面忙乎。 “岳兄,我们今晚要住在这儿?”楚锦珏自幼锦衣玉食,便是在军营历练因着身份的关系吃食跟住的地方也没受过委屈。 再看眼前这间茅草房,临窗的土炕,上面铺的草席边边角角都被烤的焦糊,炕头堆着一床被褥,有年头儿没洗过,黑乎乎早就看不出本来模样。 炕尾摆着一个桌面凹凸不平的饭桌,油跟污渍常年不擦,在上面裹了一层油泥,看着令人作呕。 “这里距离河朔五十里地须得大半天脚程,何况我们还没问出什么,且等问完亥时都过了,再回去只怕路上危险。” “可是……”楚锦珏瞧着屋子,露出嫌弃表情。 岳锋笑着拍他肩膀,“总比风餐露宿强。” “我倒觉着风餐露宿不错,天为被地为席人躺在中间,想想就洒脱!” 岳锋瞧着他一脸向往的样子笑而不语,将身上披风取下来,铺到炕上,“贤弟坐。” 楚锦珏见状脸红,“这可使不得!” “没什么使不得。” 这会儿老叟端着一盘发黑的馒头走进来,“我这儿就剩下几个馒头,两位 少侠别嫌弃。” 楚锦珏不能说不嫌弃,只能说看不了一点。 岳锋见状笑道,“老人家不必麻烦,我们不饿,喝点水就可以。” “啊……那好!两位等着!” 老叟再回来时楚锦珏已然盘膝坐到那件披风上,被油渍包裹的破旧炕桌在中间,岳锋坐到对面。 “两位喝口水。” 看到盛水的豁口瓷碗,楚锦珏差点没吐。 那碗多久没洗过! 水也不干净! “我不渴。”楚锦珏直接推辞。 岳锋倒似无甚在意,端起碗喝了一口,“老人家说这莲花村里有三家姓曹的旧户?” “正是!”老叟搥着炕沿坐到矮桌靠北位置。 “您受累,都说说。” “虽说都姓曹,但这三家没亲戚!咱先说村东头那家姓曹的是个外来户,搬来没两年就患恶疾死了,留个媳妇守寡守了四十年,村里那些好事儿的还想撮合我跟她,我嫌她太老……” “咳!那户姓曹的可有子嗣?” “要是有孩子我就更不能要了!”老叟一脸嫌弃,“我是蠢到给别人养儿子的人?” 岳锋见楚锦珏脸上有些不耐烦,于是道,“另外两户呢?” “还有一户姓曹的人家生了个三个女儿一个儿子,没想到儿子五岁时被三个姐姐带去距离村子不远的南河玩,给淹死了!” 老叟摇摇头,“得儿不宜,那家汉子也是一时冲动把三个女儿全都给打死了,事后啊,他把这三个女儿的尸体也都扔去南河,说是陪 葬,往后日子照常过,就是媳妇有点疯疯癫癫,前日听说又怀上了。” “杀人不偿命?”楚锦珏听罢,愤恨不已。 “杀自己生的娃也犯法?” 第二百九十章 悲惨童年 老叟的话问的楚锦珏火冒三丈。 见他要反驳,岳锋朝他使了眼色,“还有一户?” “还有一户。” 老叟点点头,“说起这一户,男的叫曹衍,祖上三代都在莲花村,是个地地道道的本地户,娶个媳妇那才贤惠,十里八村都找不到那么贤惠的媳妇,还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叫……” “曹明轩?”楚锦珏迫不及待问道。 也难怪他着急,三户里头两户无子,最后一户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了。 “是!”老叟惊讶,“这位少侠如何知道的?” 楚锦珏面色一窘。 “曹明轩是我们的朋友,前段时间经过抚州时染了瘟疫……我与楚贤弟带着他的骨灰回来,就是想让他落叶归根,免得在外飘荡成了孤魂野鬼。” 老叟震惊,“他……死了?” “不对……前些日子抚州瘟疫你们……你们……” “老人家不用担心,我们若染瘟疫又岂会是这般模样?”岳锋给老叟吃了定心丸。 老叟狠狠呼出一口气,继而想到曹明轩,“那孩子可怜。” “如何可怜?”岳锋追问。 “要说这人不能太善良,曹衍的媳妇虽说贤惠又老实,可曹衍不是!” 老叟发恨,“曹衍也不知道是搭错了哪根筋,硬是跟村里一个寡妇勾搭上,那寡妇长的还没他媳妇好看,许是会点儿功夫把曹衍魂儿都勾搭走了,曹衍媳妇知道这事儿后整天哭哭啼啼,没半个月就病死了。” 岳锋跟楚锦珏相 视一眼,“后来呢?” “头七还没过曹衍就把那寡妇娶进门,这可苦了曹明轩那孩子,我每日见他,身上都有伤。” 楚锦珏听后,略显心疼,“曹衍不管?” “自打娶了那寡妇曹衍事无不从,再后来寡妇有了身孕,这两人就都看曹明轩不顺眼,打骂更是家常便饭,有一次打的厉害,那孩子跑到我这儿躲起来。” “躲得过去吗?”岳锋有些心疼。 “自然躲不过去,回去后又是一顿毒打。” 老叟叹了一口气,随即提起精神,“不过老天爷有眼,谁知道那寡妇是个命短的,在田埂里走路不小心踩到锄头,弹起来的锄柄正好砸在她脑袋上,你们说巧不巧,那锄柄上有个钉子,直接要了寡妇的命。” 楚锦珏震惊,“死了?” “一尸两命。” 老叟点点头,“当晚曹明轩全身是血跑到我这儿,我以为他又被打了,想把藏起来的时候他跪在地上给我磕了三个响头,说要走了。” “走?” 楚锦珏狐疑道,“他有没有说去哪里?” 老叟摇头,“他说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想出去闯一闯,没想到……这孩子命苦。” “也未必。”楚锦珏并没有同情曹明轩。 长姐说了,他是梁国细作,是敌! “怎么?”老叟听出话音。 “没什么。”岳锋瞧了楚锦珏一眼,继而又问,“曹衍呢?” “曹衍偷人,被夫家的人乱棍打死了。”老叟捋了把胸前粘连在一 起的胡须,“是狗改不了吃屎,他也是活该。” “那之后曹明轩有没有再回来?”楚锦珏只想知道曹明轩的事。 老叟摆摆手,有些叹惜,“我再没见过。” “那你可听过一个叫阮岚的人?”楚锦珏又问。 老叟没搭理他,低头去摘酒壶。 岳锋递过去一粒碎银,“烦请老人家再想想。” “阮岚我可听过,她不是救了一个将军么!”老叟看向楚锦珏,“少侠也认识她?” 接话的人是岳锋,“是这样,我二人原本想要应征入伍吃军饷,没想到半路遇到曹兄,曹兄说他儿时玩伴救了一个将军,想带我们直接去找那位将军走走捷径,没想到才走到抚州就……” “这样啊!”老叟恍然,“难怪你们要打听阮岚。” “阮岚当真救过一个将军?”楚锦珏狐疑开口,如果阮岚也是梁国细作,那她救萧瑾这事儿可不单纯。 “救过!”老叟收起桌上碎银,“这事儿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后来阮岚还跟那个将军走了。” “阮岚有亲人吗?”岳锋问到点子上,楚锦珏也跟着看过去。 “她的境遇跟曹明轩差不多。” 老叟紧了紧腰带,“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只有同样遭遇的孩子才明白那种苦。” “阮岚是死了亲爹。”老叟继续道,“她娘带着她改嫁给同村的阮鹏,名字起的好,但这人脾气大,酗酒。” “打人?”楚锦珏挑了挑眉。 “打,稍有不顺心就 将她们娘俩拽到院子里一顿踢踹,那惨叫声整个村子都能听到,阮岚她娘还被踢瘸一条腿,打坏一只眼,也惨。” 岳锋皱眉,“现在他不敢了。” “现在?”老叟笑了,“早就死了!” “怎么死的?”楚锦珏诧异。 “十年前的事了。”老叟拽过摆在炕尾处的烟斗,烟斗跟炕桌颜色差不多,早就分不清本来的木质。 老叟朝烟斗里搥进去两捏烟丝,点燃后狠裹一口,吐出来的烟雾飘散开来,呛的楚锦珏连忙捂住口鼻。 咳咳咳— “抱歉,我贤弟闻不了这个味道。”岳锋又塞了碎银。 老叟拿了银子好说话,掐灭烟丝,“阮鹏死在冬是那晚酗酒又在家里打人,阮岚娘俩被打的太狠想跑去不远的山里躲躲,他哪能让那娘俩跑了,就从后面追,入山之后不知怎的掉进陷阱里,那陷阱里倒插几十根竹签,狗熊没抓到,把他给扎死了。” 楚锦珏哆嗦一下,“这么惨?” “我倒觉得阮岚娘俩更惨一些。”岳锋淡声道。 楚锦珏耸耸肩,不置可否。 在他眼里,不管曹明轩还是阮岚都不是好人,不值得同情。 “阮鹏死后,阮岚跟她母亲过的可好?”岳锋又问。 老叟摇摇头,“曹明轩离开那夜,阮岚也不见人了。” “这么巧?”楚锦珏终于听到自己想听的了。 “除了他们两个,村子里还有几个一般大小的娃也都不见了。” 楚锦珏不解,“没 人报官?” “都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莫说丢,死了都不会有人掉眼泪。” 第二百九十一章 戳瞎我们罢 楚锦珏听着蹊跷,便叫老叟将那几个失踪孩子的名字说出来。 待老叟说完,岳锋不由问道,“叶茗也是父母不疼?” “那孩子打小就是孤儿,看他不顺眼的是同宗几个叔伯,他没死真是造化……” 老叟正说的起兴被楚锦珏拦下来,“知道了。” “贤弟知道?”岳锋不禁抬头。 楚锦珏耸耸肩膀,漫不经心,“跟曹明轩和阮岚一样,无非是被继父继母虐待,还能有什么更惨的。” 老叟‘咦’一了声,“他可更惨。” “好了好了,你先退下罢!” 这句话都给老叟给说愣了,“退哪儿去?” 岳锋当即又拿了一粒碎银递过去,“我贤弟的意思是老人家能不能另找住处?” “这大半夜的你们叫我到哪儿找住处?”老叟不乐意,说着话就要爬去炕头。 啪— 这次是楚锦珏掏的银子。 老叟回头,差点儿闪瞎自己的眼。 结结实实一个银锭子就摆在矮桌上,“这回能不能找到?” “能能能!”老叟生怕楚锦珏后悔,隔老远把手伸过来拿手银锭子,边下炕边咬着银锭子,“两位少侠还有什么吩咐?” 有钱能使鬼推磨一点没错。 楚锦珏再摆手说退下的时候,老叟眼睛都没眨一下就消失了。 “岳兄,时候不早我们睡吧!” 楚锦珏累饿困乏占全了,说着话就要倒在身下的披风上。 “贤弟,你还真要睡?” 楚锦珏愣住,“都这个时辰了不睡做什么?” “你不是来找证据的吗?” “明日再找也不迟……” “白天能找到什么?”岳锋搬开矮桌,靠近低语,“我们去找探探阮岚跟曹明轩的旧宅。” 楚锦珏恍然,“岳兄考虑的是!” “可村子这么大,我们不知道他们住哪里怎么找” “刚刚老叟说过,你没听到?” 楚锦珏有点懵,“他说了吗?” 噗! 岳锋吹熄蜡烛,“我带你去。” “好!” 子时已过,繁星暗淡,冷月无光。 夜里村庄静的可怕,连声狗叫都没有。 楚锦珏紧跟岳锋到了一处荒废院落,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 咔嚓! “岳兄等等我!” 楚锦珏踩到干枝,惊的朝前拽住岳锋胳膊。 “贤弟小心。” 两人摸索着进到里屋,“岳兄,我们为什么要来曹明轩的住处,不是说他自离开就没再回来过,这里应该不会有什么。” “贤弟想想,阮岚能在十年后重返莲花村,曹明轩有没有可能也回来过。”岳锋进了里屋。 月光虽暗,却也能勉强辨物,“我们找找,或许有收获。” “好。” 里屋虽小,却摆着三四个柳木柜,柜子上满是尘土,楚锦珏走到紧靠北墙的木柜前,伸手打开木柜瞬间,整个木柜竟然朝他倒过来。 咳咳咳— 他闪身,柜子砰然倒地,浮在柜面的尘土溅起呛的他咳嗽不止。 “贤弟小心!”岳锋低唤。 “我没事,是这柜子不稳当,碰一下就倒……”楚锦珏硬咽两下唾沫才 止住咳。 他蹲下身,借着月光看到从柜子里掉出来的都是些破衣烂衫,每件衣服上都有补丁。 衣服被他一件一件拎出来,抖抖拽拽,没发现什么异常。 “岳兄,你找到了吗?” 楚锦珏索性扔了自己一摊跑到岳锋身边。 “暂时没有。” 岳锋翻找的柜子里都是些用袋子装的陈米跟黄豆,搁置太久布料一撕就烂,那些米直接流到柜底。 原本无甚奇怪,可就在岳锋想去翻查别的柜子时楚锦珏叫住他,“岳兄,不对!” “怎么?” “这些米怎么还在往下流?” 顺着楚锦珏所指,岳锋看到那些洒到柜底的米正沿着柜底木板间的缝隙不停往下流动。 他愣住,柜子贴地放置,流下去一些正常,但一直在流…… “贤弟,帮我!” 楚锦珏领会其意,二人分至左右搬开柜子。 视线太暗,他得岳锋应允点起火折子。 视线里,那些泛黑的陈米堆成一座小山模样,一点点下沉。 “有问题!”岳锋拨开陈米,果然发现一个细小的洞口。 楚锦珏眼睛一亮,顿时伸手过去,手指碰触洞口刹那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小心—” 冷箭自洞口疾射! 岳锋用力拽开楚锦珏手掌刹那,手腕被细小冷箭穿透。 噗! “岳兄!”楚锦珏见状急吼。 嘘— 岳锋忍痛提醒楚锦珏低语,随即扯下衣襟用力系住手腕,“贤弟可有匕首?” “有!” 楚锦珏恍然,立时取出匕首沿洞口狠扎下 去。 浮土被挖,里面果然有一木盒。 二人相视,楚锦珏吸取教训没有急于伸手,而是用匕首轻敲四处,确定再无机关方将木盒取出来。 楚锦珏迫不及待打开木盒,发现里面有数张折叠平整的宣纸。 他拿出摆在最上面的一张,展开看时大惊失色。 “怎么?”岳锋狐疑问道。 “岳兄你看!”楚锦珏将宣纸递过去,“这上面有十个人的名字,阮岚跟曹明轩就在里头!” 岳锋扫了眼上面的名字,除了阮岚跟曹明轩,还有叶茗。 “先收着,我们现在就去阮岚家!” 楚锦珏接过那宣纸,“不再找找?” “我怀疑这村子里有潜伏的梁国细作,我们已经打草惊蛇,若去晚了只怕会被别人毁掉证据!” 经岳锋提醒,楚锦珏亦感事态严重,当下收起木盒与之一起赶去阮岚住过的村舍。 黑夜里,坐在暗处的佝偻身影盯着从院子里纵跃出来的两道身影消失在夜幕,浑浊眼珠骤然间变得阴冷如锥。 身后两个村民打扮的男女凑上前,“老爹,你说这次我们能成功吗?” “楚世远,必死无疑。” 老叟狠裹一口烟嘴,乌漆嘛黑的烟斗里冒出星星点点的火光,“你们回去准备一下,三日后从河朔出发,去大齐皇城。” “是!”二人拱手,退离。 老叟缓慢吐出一口烟圈,烟雾缭绕间那双眼仿若鹰隼般凛寒凌厉。 楚世远,好久不见…… 夜空深邃,广袤无垠。 繁 星如银河波光粼粼,闪烁间如梦如幻,美妙绝伦。 皇城,鼓市。 沈府。 沈屹跟顾朝颜分别坐在主桌两侧,目光死死盯着走进来的人,几乎同时以手抚额。 戳瞎我们罢— 第二百九十二章 把你打折! 正厅那人穿着白色囚服,身形挺的笔直,如瀑长发披散在肩头也算飘逸,一张脸与沈言商有九成九相似,单看那颗脑袋勉强也算无可挑剔。 但是! “把人叫过来。”沈屹抬手吩咐管家。 管家一去一回,带进一人。 “沈公子可还满意?”男子是他从墨隐门找来的易容高手,一身粗布衣裳普普通通,五官长相也普普通通。 简单说,将其扔进人群里根本就不会有人多看他一眼。 沈屹跟顾朝颜都知道,这不是此人真面目。 “我可能是忘了告诉先生,我长姐的个子就……就她那么高!”沈屹指了指坐在旁边的顾朝颜。 顾朝颜为了给男子展现最直观的感受,当即起身走向身穿囚衣之人,比量之后回到座位。 男子面露难色,“在下当然知道沈姑娘身高,可公子找来的死士是男的,我便再厉害,易得了脸,缩短身子这事儿我可干不来。” “这是我找来的死士么?这不是你们门主找来的么!”沈屹恨道,“我不管,银子你们门主收了,事儿就得办!” 男子瞧了眼站在中间的囚徒,“要么……把腿打折?” “把你打折!”沈屹火冒三丈,“刑部没动长姐一根汗毛,腿怎么折的?” 顾朝颜就很奇怪,“墨隐门没有别的死士了?” “有,但除了他没人接这活儿。” 男子表示,“夫人有所不知,所谓死士是功败垂成后甘愿以死封口,也就是说他们 赌的是有可能活,愿赌服输,没有一上来就替砍头的。” “他怎么愿意?”顾朝颜不解。 “所求不同。”男子看了眼站在中间的死士,“钱能让他想活的人活着,他愿意死。” “现在的问题是他不合适。”沈屹不想听故事。 “这怎么看……”顾朝颜上下打量囚徒,未老先衰叹了口气,“好像戳瞎萧瑾的眼睛更容易一些。” “就没有一点办法?”沈屹看向男子。 “倒也有。”男子拱手。 沈屹,“……等我猜呢?” “我这里有一味药可令他身材改变,但药效只能维持一柱香的时间,但依公子的要求,需要十二个时辰那做不到。” 沈屹下意识看向顾朝颜。 “从大牢到法场都不止一柱香。”顾朝颜之前跟过押送赵敬堂的囚车,“法场上要是耽搁起来,也不止一柱香。” 沈屹皱眉。 男子知道沈屹想干什么,“或者沈公子退而求其次,如何?” “什么意思?” “我们只须把沈姑娘救出来即可,就不要面面俱到了。” 沈屹闻言看向顾朝颜。 顾朝颜则看向站在正厅中间的高大囚徒,十分无奈,“时间紧迫,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 “是……是所有易容师就只能变脸,身形动不了?”沈屹还是不甘心,狐疑看向男子。 “不瞒沈公子,江湖上有厉害人物,可墨隐门属我最厉害。”男子颇为自信道。 沈屹伸手。 男子了然,取出一个方方正正的 药盒。 “你可以走了。” 沈屹接过药盒,打开看,里面装着一粒指甲盖大小的黄色药丸。 男子由管家送出去之后顾朝颜颇为担心,“沈公子不怕他告密?” “他是从犯他告什么密?”沈屹不以为然,“墨隐门没那么容易出卖雇主,你别忘了他们做的是什么生意。” 顾朝颜明白,自砸招牌的事不用多,一次就会让他们长久以来建立的信任崩塌。 看着沈屹手里药盒,“沈公子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就在这时,管家带进一人。 “报,地道挖通了!” 听到消息,沈屹眼底一亮,“现在!” 顾朝颜也觉得比起青天白日,夜里救人是明智之举。 二人约定计划,顾朝颜负责引开萧瑾视线,沈屹负责偷梁换柱。 时间配合上须精准,须快。 毕竟他们只有一柱香的时间。 这其中还要刨除死士入地道,进牢房换人以及沈言商离开地道的过程。 真正留给沈屹把人送出皇城的时间并不多。 “顾朝颜,这次的事不管成功与否,我都记着你的人情。” 府门处,沈屹难得认真。 顾朝颜没说什么。 她不喜欢安慰未知结果的事情,并没有什么意义,“我会带时玖过去,不管能不能引开萧瑾,我都会叫她出来给公子传信。” “拜托!” 确定府外无人,顾朝颜立时出门登上马车。 待她离开,沈屹则带死士朝地道入口赶了过去…… 虽丑时已过,刑部天牢里就跟炸开 锅一样,喊冤哀嚎声此起彼伏,连绵不断。 萧瑾坐在关押沈言商对面的牢房里,双侧肩胛骨受伤已经令他虚弱无比,整日整夜的吵闹声更令他身心俱疲。 牢房外,孟浪过来禀报。 “你大点声!” “回大人,属下已经查明……” 萧瑾狠拍桌案,牵扯伤口的痛令他五官扭曲,“你进来说!” 孟浪急忙钻进牢房,“将军没事吧?” “为什么还有吵闹声?”萧瑾恨道。 “回大人,那些囚犯也不知道抽的什么风,属下越叫他们闭嘴他们越是喊冤,动刑叫的更惨,实在管不住。” “堵住他们的嘴!”萧瑾只觉得头疼,几乎炸裂的感觉。 “属下堵了嘴,绑了人,他们就地撞铁栏,撞的头破血流也不停。” “那就派人给我按着!” “人手不够……”孟浪低下头。 “什么?”萧瑾高喝。 “大牢里囚犯上千,咱带来的南城军人手不够用。”孟浪大声回道。 萧瑾直接踹了孟浪一脚,“南城军两万,你跟本将军说人手不够?还不回去调兵!” 孟浪恍然,当下退出牢房。 萧瑾伤口极痛,额间冷汗淋漓脸色惨白如纸,整个人虚弱靠在桌边,纵使这般他也不敢离开半步。 赵敬堂没死,沈言商要再出什么意外,他在五皇子面前没法儿交代。 忽有人来,他以为是孟浪正要发火,却是顾朝颜。 “夫人?” 顾朝颜带着时玖走进牢房。 时玖先一步将食盒搁到桌面 ,之后毕恭毕敬退至旁边。 “这是出了什么事,牢里好吵!” 这事儿顾朝颜可太清楚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夫君别急 挖地道势必会发出声音,为了掩盖声音,顾朝颜把主意打到牢房里的囚犯身上。 沈屹出钱,她找人收买狱卒,狱卒再把消息跟碎银逐个递传给囚犯。 只要动静足够大,银子也会足够多。 牢房里,顾朝颜坐到另一侧,刚好挡住萧瑾看向对面的视线。 她把食盒里的饭菜端出来,“夫君伤口换过药了?” “哪有心情换药。” 萧瑾被郁结在胸口的那团气堵着,浑身难受,“夫人莫在这里久呆,晦气。” “不换药怎么能好!” 顾朝颜看了眼时玖,“你去车里把药箱取过来。” 时玖看懂了自家夫人眼色,“奴婢这就去。” 若萧瑾换过药她须得想别的法子,没换药就好办了。 也就片刻,时玖拎着药箱走进来。 这便是信号。 倘若时玖离开天牢没有折回,就是时机不对。 拎药箱,则是最佳时机! 依时间算,顾朝颜须在半盏茶之后给萧瑾换药,而此时沈屹已然带着死士钻了地道。 她吩咐时玖站到牢房外面,转身绕过桌案行到萧瑾面前。 距离拉近的瞬间,顾朝颜忽然停下脚步。 难以形容的抗拒涌至心头,她伸出去的手莫名停滞在半空。 萧瑾原想拒绝,见女人走过来时心下微动。 他与顾朝颜虽是夫妻,可至今未入洞房,与楚依依跟阮岚相比,眼前女人于他充满了新鲜跟神秘,他曾几次想要探索皆没得逞。 此刻靠近,他有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当日 在河朔这种感觉他曾在阮岚身上感受过。 是心动,是喜欢。 “朝颜?”萧瑾嗅到女人身上的味道,独有的香气比阮岚清雅,又比楚依依多了一丝淡淡的甜。 他沉溺其中,轻唤时声音沙哑。 顾朝颜猛然清醒。 沈屹已经行动了! 她忍住感观上的不适,逼迫自己靠近,“若是弄疼了夫君,一定要说。” 太过让人浮想联翩的话,萧瑾情欲攀升,“这话……合该我来说。” 顾朝颜半蹲下身,抬手解开衣扣。 衣服宽松,她很快褪掉萧瑾套在外面的长衣,露出精壮身板。 依照地道长度跟沈屹给出的时间间隔,这会儿他们应该已经爬进大牢,她需要做的就是引开萧瑾视线,“夫君能不能转过去……” 萧瑾抬头,看到女人脸上那抹娇羞,伤口的痛忽然变得无足轻重。 “好。” 他背转身形,“夫人辛苦。” 只一刹那,顾朝颜眼中‘温柔’变得冷寒如霜,她抬手解开原本系在萧瑾身上的白纱,许是动作粗鲁,萧瑾忽的闪开,半个身子侧过来。 顾朝颜吓的冷汗都冒出来了,“我弄疼夫君了?” 牢房外时玖也跟着下意识挪了挪身子。 “还好。”萧瑾见她,如见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白兔,竟觉可爱。 “我之前没帮人包扎过伤口,不如叫孟浪过来……” “你来。”刚刚虽疼,可他感受到了顾朝颜的触摸。 很难形容的感觉,仿佛有只猫爪在他心里挠痒痒, 那感觉让他欲罢不能,疼一些无所谓,他贪恋那种感觉。 顾朝颜也只是欲擒故纵,听到萧瑾拒绝她狠狠吁出一口气,继而回头看向时玖。 时玖心领神会,刻意挪动身子挡在最恰当的位置。 “夫君忍着些。”顾朝颜重新走到萧瑾背后,再不敢如刚刚那般随性,力求动作轻缓别再让这狗回头。 指尖再次碰触,萧瑾心头一酥。 他舔了舔唇,虽没看到纤纤十指,却真实感受到顾朝颜的指腹就像是剥了壳的鸡蛋,软软弹弹。 随着绷带一圈一圈绕开,顾朝颜身体难免碰到他后背。 只是这样的接触,萧瑾已经控制不住意想,脑海里闪出那夜洞房花烛。 他幻想自己没有出征,穿着一身喜服走进洞房。 窗外暮色茫茫,昏暗无光,洞房里红烛帐暖,花灯彻夜。 喜床上盖着喜帕的女子端端正正坐在那里,他拿起银拨子,脚步轻缓走过去,慢慢揭开喜帕,眼前女子,惊为天人。 看着那张宛若白瓷的脸,如皎洁的云间月,美艳中透着让人不忍亵渎的圣洁。 偏是这样圣洁的女子正穿着大红嫁衣,等他垂怜。 顾朝颜哪知道萧瑾脑子里在想什么龌龊事,她边敷药,边扭头看向对面牢房。 说来也奇怪,自她走进牢房就没见沈言商看过来,整个人窝在角落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样。 “朝颜……”萧瑾意想自己坐到喜床上,伸手碰触女子身穿的大红喜服,声 音都跟着沙哑暗沉。 他这一叫唤可把顾朝颜吓坏了,连带时玖都慌张的挪了挪位置,“夫君别急。” “不急。”萧瑾仍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不能自拔。 顾朝颜算计着时间,按道理这会儿沈屹也该冒头了。 她才拿起搁在药箱里的白纱,余光就见时玖在朝她使动作。 待她回头,瞳孔猛的一睁。 虽然她早知会有这样的画面,但亲眼看到还是觉得惊悚跟不可思议。 满身尘土的沈屹刚好也在看她。 四目相视,俩人都挺害怕。 沈屹朝她摆手,她了然,急忙转过身挡住萧瑾,“夫君疼吗?” 萧瑾彻底沉浸在那晚的洞房花烛夜,他望着女子水波潋滟的眸子,心脏跳动如同阵前擂鼓,好似若不紧紧捂住马上就要跳出来。 真的很美,他情不自禁俯身。 眼见萧瑾身朝前倾大有起身之势,顾朝颜深感自己魂魄好似从头顶拱出来了。 她赶紧绕一圈白纱,稍稍用力扯紧,硬是将人拽回来。 对面,沈屹先将已经服下药丸的死士拽出地道,之后跑到沈言商旁边,“长姐,走!” 沈言商没有说话,看到沈屹是只诧异了一下。 说真的,要不是沈屹出来后直接奔向自己长姐且握住她手,回头再看那死士,他都分不清哪一个才是他长姐。 他给了死士眼神,死士当即坐到沈言商刚刚委身的位置。 事情远比想象中顺利,沈屹先叫自家长姐钻进地道,自己往下跳时看向 顾朝颜,巧在两次对视顾朝颜都刚好回身。 她见沈屹点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去。 地道很快被填回原状,顾朝颜转身时脸色顿时冷下来,草草包扎…… 第二百九十四章 劫囚赌命 让顾朝颜不解的是她都已经包扎完了,萧瑾仍然背对牢房坐的稳如泰山。 “夫君?”她试探性唤了一声。 这一声硬是将萧瑾从洞房花烛最温存的时刻拉回现实。 看着眼前娇艳欲滴的女人,萧瑾眸底全然不是欣赏之色,他忽的拉起顾朝颜手腕,“夫人……” 两只手碰触瞬间,顾朝颜猛抽手腕。 呃— 急速牵扯令他伤口骤痛,攀升到脑子里的情欲跟着瞬间消失。 “启禀将军……”牢房外,身为萧瑾副将的孟浪看到眼前场景,急忙转身。 顾朝颜佯装羞涩,匆匆拿起衣服披在萧瑾身上,“小心着凉。” 萧瑾转过身,面色些许不悦,“何事?” “回将军,属下给那些囚犯全都灌了哑药。”孟浪南城军旧人,跟了萧瑾五年,寒城一役他在,亦知当年若非顾朝颜携大量军资突破重围救南城军于危难,不止是他,包括自家将军在内,整个南城军都要葬身在那场战役里。 是以对顾朝颜,他一直心存感激。 他亦知阮岚,可与顾朝颜相比阮岚只是救了他家将军,分量自然不同。 当然,他从不会在萧瑾面前说任何偏袒谁诋毁谁的话。 那是将军的家事。 经孟浪提醒,萧瑾这方意识到大牢里安静了,“哑药……” “将军放心,有解药。”孟浪拱手道。 “早该如此!”萧瑾轻吁口气,摆手。 孟浪退下,气氛在他看来又仿佛陷入到某种暧昧的情绪里。 顾朝 颜是真佩服萧瑾,受了这么重要的伤,又有这么重的任务在身,他脑子里竟然还能想着乌七八糟的事,“夫君要没别的吩咐,我先回府。” “我不能夹菜,只怕要辛苦夫人。”一番意淫之后,萧瑾对眼前女人越发有了占有的心思。 “夫君言重,这合该是我做的事。” 顾朝颜走向桌边时下意识瞧了眼对面牢房里的死士。 她不知道死士能瞒多久,但她来去匆匆难免惹人怀疑,“时玖,你回去车里休息,我们今晚不走了。” 时玖得令,俯身退离。 萧瑾动情,“夫人……” “我该留下来陪夫君。” 顾朝颜扬起笑脸,看你怎么狼狈,看你怎么收场。 破晓未至,夜幕漆黑。 沈屹带着自家长姐以最快速度爬出地道,又将人扶进早就备好的马车里,他命车夫按照指定路线驾行,自己随后钻进车厢。 这个时辰城门紧闭,想要将长姐送出皇城只得另寻他法。 他知道墨隐门内有一条直通城外的密道,也早就递了银子。 墨隐门谢玄既然收了银子,便是应下此事。 驾— 马车辗转走深街暗巷,躲避几处夜间巡逻,终至菜市尽头。 一路也算顺畅无比。 他将自家长姐扶下马车,正要吩咐车夫先回去的时候周围突然人影窜动,火光四起。 无数火把将两人照的无所遁形。 “沈公子,您这大半夜的不睡觉,想去哪里?” 火把分至两侧,一道幽暗身影从黑暗里走 出来。 看到来人,沈屹心下陡凉,拳头倏然握紧却是面带微笑,“我去哪里好像不需要跟五皇子报备。” “宵禁不得外出,违者鞭笞,沈公子就算与本皇子报备,这个主我也作不得。”裴铮一袭黑色长袍,身材威武,似笑非笑看向沈屹旁边之人,“这位?” 沈屹朝前一步挡住自家长姐,从袖子里取出一块令牌,“五皇子爱鞭笞谁鞭笞谁,轮不到我。” 裴铮踱步向前,漆黑深邃的眸子瞧了眼那块令牌,“工部的牌子。” “五皇子不认?”沈屹故作轻松,心底早就寒凉如水。 瞎子都能看出来裴铮根本就是在这里守株待兔。 是谁出卖他? 一瞬间,沈屹脑子里闪出顾朝颜的身影,他没怀疑墨隐门,自古钱财交易最是可靠。 你要价,我出价,这交易还能有什么问题! 反倒是人情交易有太多不可确定的因素。 “认。” 裴铮勾唇,“不过我劝沈公子别着急走。” 沈屹早就知道谈不妥,“五皇子想如何?” 见其抬手叩在腰际,裴铮笑了笑,“沈公子别紧张,本皇子没想如何,只是……” 他侧目,身后护院提着沙漏行到近前。 沈屹看了眼沙漏,不明所以,“这是什么?” “一柱香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裴铮瞧着沈屹,“沈公子且算算,打你带人从地道钻进大牢,又将人从大牢带出来赶到这里,有没有一柱的时间?” 几句话,沈屹 听的惊心动魄。 裴铮何止是守株待兔,他甚至知道自己全盘计划! 一柱香…… 沈屹目色陡凉。 他猛然回头看向身边披着斗篷的长姐,刚刚还只到自己肩头的沈言商,如今竟与自己一般身高。 他用力扯下斗篷,全然陌生人面孔,且是男子! 待他回头,裴铮冷然一笑,“沈公子,你大半夜带个男人四处晃荡,意欲何为?” 夜风很冷,不及沈屹怒火呼啸生狂,“裴铮,我长姐在哪里?” “沈言商?” 沈屹纵步上前,几欲抽出腰际挽丝刹那,颈间寒凉。 无名不知何时立于他侧,匕首就架在他脖子上。 裴铮瞧着他,“沈屹,你也算大胆,明知劫囚是死罪非但不知收敛,还要劫囚赌命,本皇子佩服你!” “我在问你,长姐在哪里!”沈屹面目狰狞,进一步时匕首割破脖颈,鲜血涌溢。 裴铮抬手,无名闪退。 “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说话。”他打个响指,自有护院牵马过来。 见其纵马而行,沈屹大步走到马车前将马匹卸出来,翻身上马,疾追而去。 此时牢房,顾朝颜一口一口喂着萧瑾。 她懒得理会萧瑾眼中情意绵绵,余光一直没有离开对面牢房里的死士,就快一柱香的时间了。 “夫人?” 顾朝颜扭头,“怎么?” 见自己夹了根鱼刺喂过去,她面色一窘,“恍神了。” “无碍,为夫饱了。”萧瑾满眼都是顾朝颜,丝毫没注意到对面牢房里的 沈言商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 顾朝颜注意到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谢玄出卖我! 哪怕她早知会如此,余光瞄到的时候还是颇为惊悚。 那头,那脸,那身子。 她甚至听到骨骼摩擦的声音不绝于耳。 旁边萧瑾还在那里没心没肺的诉说情话,“朝颜,我知你近段时间辛苦,且等忙完手头的事,我带你到郊外踏青?” 顾朝颜强迫自己敛神,“夫君不记得了,现下已入秋,而且忙完手头上的事夫君也该与阮姑娘成婚,我没关系。” 顾朝颜越是这般说,萧瑾越觉得亏欠,也越喜欢,“若你现在同我讲不愿意让阮岚进门,我便……” 牢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异常嘈杂。 他以为是孟浪,“怎么还有乱七八糟的声音!” “萧将军,脾气不小?” 冰冷声音犹如惊雷乍响,萧瑾看到来人猛然起身,两肩伤口刺痛他也全然顾不得,“属下参见五皇子。” 看到裴铮刹那,顾朝颜心弦倏的绷紧。 即便知道沈屹应该已经带着沈言商逃出皇城,她还是忍不住担心。 裴铮出现的太过巧合,甚至于对面牢房里的死士还在变化中! “萧将军办的好差事!” 萧瑾不解,狐疑抬头,“五皇子……” “你且看看这边!” 裴铮侧身,萧瑾这方注意到对面牢房里的死士。 眼见‘沈言商’在他面前不停变化,无论身形体态还是样貌,每时每刻都与前一秒大相径庭,萧瑾惊呆了。 他茫然站起身,急急跑到对面牢房,用力揪起还在变化中的死士,双眼猩红 ,“怎么会这样……你是谁!” 死士见事情败露也不含糊,直接嚼了事先塞在牙缝里的毒嚢。 看到死士唇角黑血,萧瑾这才想起卸他下颚。 “你到底是谁!”他激动拽着已经咽气的死士,脑子里一片空白。 牢房里,顾朝颜自裴铮出现下意识退到一个十分不起眼的角落,打算冷眼旁观,不想裴铮似乎并没有如她所愿,“顾夫人也在?” 她见状,微微俯身,“臣妾拜见五皇子。” “顾夫人不必客气。”裴铮笑了笑。 就在顾朝颜一厢情愿觉得裴铮也只是笑笑而已的时候,沈屹的身影出现在她视线里。 她猛噎了下喉咙,凉意自脚底直窜到心脏,瞬息传遍周身百骸。 她无比缓慢抬头,视线一点点飘移,直至落到对面那抹身影上时凉意已然占据心脏。 这下好,大家一起透心凉。 偏巧沈屹也在看她。 相视间,二人都没开口。 对面牢房里,萧瑾拎着都快凉透的死士还在那儿用力摇晃,刚刚包扎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浸透长衣。 顾朝颜如愿看到他的狼狈无措,可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萧将军,本皇子见他似乎已经死了?”裴铮冷言嘲讽。 萧瑾知道自己罪大了,急忙扔了死士绕出牢房,单膝跪地,“五皇子明鉴,沈言商……沈言商明明一直都在这里!末将一刻都没离开!” “萧将军是不曾离开,但你也不曾真正守着她。”裴铮目色愠冷, “本皇子且问你,你与拱尉司转交犯人的时候,可有验过囚犯真身?” 萧瑾闻言,脸色煞白,“末将……” “你没有。” “定是裴冽偷梁换柱!末将这就去拱尉司要人!” 见萧瑾起身,裴铮声音冰冷,“偷梁换柱的不是裴冽,是本皇子。” 听到这句话,一直试图降低存在感的顾朝颜猛抬头,视线落在沈屹身上。 她不明白,或者她不愿相信这句话下面隐藏的真相。 然而沈屹却没有给她反馈。 萧瑾糊涂了,眼中疑惑,“五皇子换了沈言商?” “不然呢?”裴铮冷讽着看向萧瑾,“等着真正的沈言商在萧将军眼皮子底下被人调包?” 萧瑾越发听不懂,“末将……” “来人!” 裴铮给护院使了眼色。 两个护院立时走进牢房,三两下便将沈屹草草填平的地道刨开。 “萧将军看看,地道都已经挖进刑部大牢,你这个将军还在这里……” 裴铮瞧着另一间牢房里的饭菜,嗤冷讽刺,“你很饿?” “末将知罪!”萧瑾辩无可辩。 听到‘解释’的顾朝颜甚至有一刻绝望。 也就是说对面牢房里的沈言商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她跟沈屹花大把力气和危险救走的人,是裴铮早就安排好的替身! “裴铮,你早就知道我要救人?”沈屹悲声怒喝。 “沈公子带着墨隐门几十号杀手劫牢,本皇子既然得到消息自然要做些防备。” 裴铮瞧了眼萧瑾,又道,“原 本只是寻个替身,若能相安无事度过今晚最好,不能也没什么,但在知道沈公子去墨隐门雇了易容师跟死士,那这事儿可有意思了。” 顾朝颜听到这里,心凉了。 沈屹眉目凛寒,“谢玄出卖我?” “谈不上出卖,墨隐门里只有一个易容师。” 裴铮知道墨隐门的规矩,他一条一条猜的,“易容师,死士,还有十大高手……说到这里本皇子不得不叹一声沈公子财大气粗,竟然雇墨隐门里最厉害的十大高手给你挖地道?” “暴殄天物。”裴铮摇了摇头。 话已经说到这样直白的程度,沈屹怒视,“你既知道,为何不揭穿?” “为什么要揭穿?”裴铮冷笑,“这种事一般来说须得里应外合,本皇子实在好奇,那个与你里应外合的人,是谁。” 牢房里,顾朝颜见裴铮看过来,虽然内心里装着一万头呼啸狂奔的脱缰野马,目光却无比清澈的迎了过去。 见她目色茫然,裴铮笑道,“顾夫人何时来的?” “我听明白五皇子的话了,五皇子在怀疑我?”与其躲闪逃避,不如大大方方把话摊在桌面上。 许是没想到顾朝颜这么直白,裴铮点头,“确实。” 一直跪在地上的萧瑾惊慌起身,“五皇子明鉴,此事定与朝颜无关!” “那萧将军解释一下,为何在沈屹行动的时候顾夫人刚好出现在大牢,她来做什么?” 裴铮转尔看向面前女人,眼底显露杀 机,“而且,本皇子手下亲眼见到顾夫人丑时从沈府院子里走出来,这又怎么说?” 顾朝颜慌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想清楚,再拦人 牢房里,顾朝颜面对裴铮步步紧逼,脑子里一片空白。 事实摆在眼前,她骗得过萧瑾骗不过裴铮! 就在萧瑾也解释不清的时候她突然冲出牢房,直奔裴铮。 “朝颜!” 萧瑾以为顾朝颜要对裴铮不利,想要伸手拽住她,却被她一把甩开。 裴铮冷漠站在原地,眯起眼。 然而顾朝颜的目标并不是他,是他身后的沈屹。 啪— “你为什么要害我!” 被顾朝颜狠狠甩了巴掌的沈屹扶住牢房铁栏,抹过唇角血迹,“沈某不知道顾夫人在说什么。” “我好心劝夫君放你,你竟然恩将仇报?” 沈屹抬起下颚,目光毫无躲闪,“什么恩将仇报,夫人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你胡说什么?”顾朝颜双手攥紧拳头,愤怒低吼。 “偷梁换柱这档子事难道不是夫人出的主意?” 沈屹稳了稳身形,目光挑衅似的看向站在顾朝颜背后的裴铮,“让沈某想想夫人当时怎么说的……哦!想起来了,夫人说萧将军明面上跟了五皇子,可太子到底是正统,他不想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所以他想卖沈某这个人情……” “没有!我没说过这样的话!”萧瑾眸子猝然一缩,慌张澄清。 裴铮眉心深蹙,并未言语。 “沈屹!你陷害我!” 顾朝颜不可置信瞪向沈屹,手指都在发抖,“我送你进府就要回来,是你硬把我留住,说做几道菜捎给夫君,我在你们沈府正厅足足 等了一个时辰!那一个时辰我没见到你人,也没说过那样的话!” “夫人现在不承认没关系,事实摆在眼前,沈某商量救人时你在沈府,沈某挖地道偷梁换柱时你与萧将军故意吃喝假装没看到也是事实,不如你问问五皇子,他是信你,还是信我!” 沈屹笑着,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眯起。 裴铮瞧他一眼,视线落在顾朝颜身上,“夫人自沈府出来,回了将军府?” “臣妾知道夫君伤势未愈,想着回府去拿药箱!” 扑通— 顾朝颜突然跪地,急的眼泪飙涌,“五皇子千万不要听沈屹胡言乱语,夫君与我对五皇子忠心耿耿!” 萧瑾也顾不得自己肩头伤口紧跟着跪下来,“五皇子莫要受他蛊惑,他是救人未成故意挑拨!” 沈屹冷笑,“故意挑拨?顾夫人还同我讲做戏要逼真,我就算请再厉害的人挖地道也会发出声音,得让牢房有动静,将军才好与五皇子解释。” 沈屹扬着下颚走近裴铮,表现的十分不屑,“五皇子一定好奇这大牢里哪有声音?” 都不给三人反应的机会,他又道,“我来那会儿声音可大呢!” 裴铮冷目瞧向萧瑾,“有这等事?” “回五皇子……”萧瑾怎么会想到沈屹能挖地道过来救人,自然也就没想过牢房里那些犯人突然发疯是替他掩盖声音。 见其支支吾吾,裴铮冷哼一声,“没用的东西!” “这话五皇子可骂错了,萧 将军不是没用,是一心二用。”沈屹走到裴铮面前嘲讽开口,极度嚣张。 二人临面而视,裴铮身上散出凛然杀意,“既然你承认劫囚,便该知道此罪当斩。” 沈屹冷笑,“我承认啊!可与我同谋者有萧瑾,顾朝颜,这事儿五皇子不好只斩我一个吧?” 萧瑾恨的咬牙切齿,肩头愈痛,“沈屹,你血口喷人!” 正僵持时顾朝颜突然匍匐,神色决绝,“五皇子明鉴,此事是我与沈屹合谋,与我夫君毫不相干!要杀要剐,我顾朝颜心甘情愿!” 耳畔传来狠狠呼气的声音,她毫不意外。 这句话哪怕她不说,萧瑾也一定会把罪名推到她身上。 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 沈屹听到顾朝颜认罪,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弯了弯,“顾夫人还真是爱夫心切,就是不知道萧将军领不领你这份深情。” 萧瑾面色微窘,“还请五皇子明查,末将与他毫无干系!” 裴铮虽是那副冷然之态,却也分不清沈屹的话有几分真,“事实真相本皇子自会彻查,但至少,今晚沈公子是走不了了,来人!” “慢着!” 就在两侧护院要动手抓人时,牢房入口传来声音。 众人望去,那抹鸦羽色的身影赫然出现。 裴冽带着洛风以及数名拱尉司侍卫行至近前。 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裴铮饶有兴致勾了勾唇,“这是什么风把九皇弟给吹来了?” “修筑护城河工程出了问题,本司 首过来,拿人问话。”裴冽眉目凛然,肃声开口。 裴铮瞧了眼沈屹,又瞧了眼匍匐在地上的顾朝颜,“不知九皇弟想拿什么人?” “沈屹。”裴冽面无表情道。 裴铮佯装诧异,“可据本皇子所知,修筑护城河的工程还有顾夫人参与,怎么九皇弟只抓沈屹?” “是的,本司首只抓沈屹。”裴冽抬手间,洛风纵步上前。 裴铮亦使了眼色,两侧护院将沈屹拦在身后。 “五皇兄这是何意?” “沈屹劫狱未遂,依律法当与囚者同诛。”裴铮意图十分明显,他要杀沈屹。 裴冽看了眼沈屹。 沈屹是多聪明的人,“裴大人明查,劫囚绝非我一人所为,萧瑾跟顾朝颜全都参与其中,还是他们鼓动我救人!他们是主犯!” 这句话说出来顾朝颜都忍不住想要骂他两句,得说整个大齐皇城不要脸的人都集中在这儿了,沈屹绝对是最不要脸的那一个! “沈屹你疯了吧?”裴铮都没想到他能说出这番话,气的踹他一脚。 “裴大人!五皇子要杀人灭口!他要包庇萧瑾跟顾朝颜!”沈屹顺着那一脚扑倒一众护院,正好被洛风给捞过去。 “带人走。” 沈屹到手,裴冽直接转身。 眼见沈屹要被带走,裴铮怒喝,“把人拦下来!” “五皇兄是要沈屹的命,还是想要萧瑾给沈屹偿命?”裴冽突然回身,神情冷漠如霜,“想清楚,再拦人。” 四目相视,裴铮脸色变 得异常难看。 第二百九十七章 凡事不可做的太尽 裴铮并没有怀疑萧瑾,只是厌蠢,对顾朝颜则有些模棱两可。 他想杀的唯有沈屹。 可沈屹又死咬萧瑾不放,如今拱尉司插手进来,他倒是相信若他执意要沈屹的命,裴冽也会不择手段把萧瑾拉下水。 权衡利弊,裴铮抬手,“放人!” “明日法场,不知沈公子还能不能送沈言商最后一程!” 听到这话,沈屹突然挣脱洛风,双眼如刀,回身就要出手! 幸被裴冽拽住,“走。” 裴铮见状又道,“九皇弟,凡事不可做的太尽,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没有回应,裴冽带人离开。 一行人走出大牢,牢房里越发静的可怕。 萧瑾跪在地上忐忑不安,“五皇子……” 裴铮侧目,看向萧瑾的同时余光落到顾朝颜身上。 之前赵敬堂被抓,顾朝颜连夜入拱尉司他便有所怀疑,事实证明他的怀疑是错的,而今沈屹偷梁换柱试图救走沈言商这事儿又有她掺和! 可沈屹实打实的诬陷跟裴冽的视而不见,倒也能证明她确实是被利用。 “走。” 裴铮没理仍然跪在地上的萧瑾,带着手下护院离开大牢。 人一拨一拨的走,牢房里终于安静下来。 顾朝颜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她知道自己这关过了! 萧瑾仍跪在地上,两侧肩胛骨的伤早就裂开,鲜血染透衣襟,“夫君还好?” 她起身行到旁边,想要把人扶起来的瞬间感受一股冰凉寒意。 太过熟悉的感觉,是她两世 恶梦! 萧瑾起了杀意。 “五皇子没有怀疑夫君,也没有怀疑我。” 顾朝颜佯装关切,双手握住萧瑾胳膊轻轻搀起,一字一句透着决绝,“可就算五皇子怀疑也没关系,我替夫君担着,我定以死护住夫君清白!” 这句话让萧瑾勃然欲起的怒意骤然消散。 他确实生气,也恨! 任谁都能看出来五皇子想杀沈屹。 之前要不是顾朝颜拦着,他剑斩沈屹就是大功一件! 现在倒好,大功没有险些铸成大错! 可听到顾朝颜的话,他又想起刚刚身边女人已经在五皇子面前揽下所有过错,她确实能以命护住自己。 “该死的沈屹!”萧瑾终是散了那份怒意,由着顾朝颜搀他站起来。 “沈屹是该死,可夫君也瞧见了……” “瞧见什么?” “裴冽护着沈屹。” “自然是瞧见了!”萧瑾恨裴冽看到自己当时的狼狈模样,咬着牙,“他早晚得落到我手里!” 看着咬牙切齿的萧瑾,顾朝颜忽然不理解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裴冽虽有官职在身,但论身份那是皇子。 可事实是,上辈子裴冽也确实死在他手里。 “夫君坐。”顾朝颜扶他回到座位上。 萧瑾盯着对面那具早就变回原形的尸体,目光凶冷,“现在怎么办?” 顾朝颜亦看向对面牢房,也难受。 莫说她与沈屹千方百计想的救人法子没成功,就算成功,救出去的也不是真正的沈言商。 “人必定在五皇子手 里,想来天一亮五皇子就会派人把沈言商送过来,夫君还是要监斩。” 顾朝颜无甚心情与萧瑾周旋,“眼下无人,夫君不如回府里休息?” “还有一个时辰天亮,我折腾什么。”萧瑾仿佛霜打的茄子坐在那儿,皱着眉头。 还有一个时辰! 顾朝颜不知道她还能有什么法子去救沈言商,“时久,叫孟浪过来给将军换药包扎。” “我回府里给夫君拿套换洗的衣裳。”顾朝颜起身。 萧瑾忽然有些不舍,“夫人……” “明日监斩,夫君须得穿着得体。” 顾朝颜匆匆离开大牢,可坐在马车里的她又不知道该去找谁…… 蓥华街尽头,沈屹忽然叫停马车。 “沈公子要去哪里?” “长姐定在裴铮府邸!”沈屹双眼赤红。 裴冽面色沉静,“唯独不会在他府邸。” “为何?” “你到大牢劫囚是死罪,擅闯皇子府邸没那么大的罪,裴铮不出手则已,出手必是杀招,叫人不痛不痒的事他不会做。” “那怎么办?” 沈屹恼怒低吼,“天马上就亮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你改变不了什么。” “那是我长姐!” 看着沈屹几欲发狂的模样,裴冽盯着他,“你别白费功夫了,裴铮能抓一次就能抓你第二次,你还是想想若你出事,难不成要让沈言商无人收尸?” ‘无人收尸’四个字犹如惊雷乍响。 沈屹怔忡数息坐回来,“送我去尚书府。” 裴冽看他一 眼,“去尚书府。” 马车在岔路口改道,车厢里寂静无声。 数息,沈屹忍不住开口,“顾朝颜是为帮我,她若有事我心不安。” “沈公子既有这样的觉悟,以后危险的事,少拉她做。” 沈屹瞧了眼裴冽,“裴大人既然喜欢她,刚刚为什么不把她一起带出来?” “不带出来未必不好。” 裴冽迎上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就如同沈公子诬陷她参与其中,确实保住她了。” 沈屹身子靠在车厢背板上,“萧瑾那个缩头乌龟!” 马车疾行,车角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几条巷子之后,马车终于停在尚书府。 沈屹跳下马车,回头时朝裴冽拱了拱手,“多谢。” 不管裴冽出于何种目的,刚刚若非有他,自己定会被裴铮揪着不放。 这声谢,他该说。 看着大步冲进尚书府的沈屹,裴冽将洛风留下来,而后吩咐车夫驾行,去将军府…… 天近破晓,整个大齐皇城的轮廓渐渐清晰。 将军府里,萧李氏命周嬷嬷将萧子灵跟阮岚叫到东院。 萧子灵大婚的事已经有了着落。 依周嬷嬷的意思,她已经买通兵部侍郎府里的掌事嬷嬷,洞房花烛夜自会帮萧子灵过那道坎。 见周嬷嬷拿出来指甲大小的软嚢,萧子灵好奇,“这是什么?” “血嚢。” 屋子里没有别人,外面又有丫鬟守着,周嬷嬷直接道,“大姑娘且收好,初夜那滴血就靠它了。” 萧子灵闻声脸颊泛 起潮红,“这东西怎么用?” 第二百九十八章 娘可信我? 萧子灵接过软嚢,好奇捏在手里。 “大姑娘小心些,这东西稍稍用力即破,里面的血会落到床单上,外面软皮也会在破口之后溶在血水里叫人拿不到把柄。” “这么神奇?”萧子灵不可置信看着手里的软嚢。 旁侧,阮岚抽出绢帕,“我帮你包起来。” 萧子灵将血嚢递过去。 萧李氏见自己女儿极为信任阮岚,心里泛起嘀咕,可又一时不好说出口,“还有一件事。” 周嬷嬷了然,“大姑娘小产这件事也断然不能叫侍郎府的人知道,所以等大姑娘嫁过去之后身子若有不适,万不能随便让他们寻个大夫问诊,得找信得过的。” “谁信得过?”萧子灵狐疑看过去。 阮岚小声道,“我认识一个郎中,医术很好又信得过。” “那好!” 咳— 萧李氏低咳一声,“这件事就不劳阮姑娘费心,周嬷嬷自有安排。” 阮岚垂首,“老夫人说的是。” “娘,阮姑娘也是好心。” 萧李氏瞧着眼前记吃不记打的女儿,恨铁不成钢,真是挨多少巴掌都不知道疼的主儿! “大姑娘就听老夫人的,周嬷嬷找的大夫更稳妥些。”阮岚小心翼翼道。 萧子灵还要开口时萧李氏抚了抚额,“眼下最难过的两关算是过去了,至于往后的路我们且走且看,你们回去罢。” “哦。” 萧子灵起身离开,阮岚俯过身子也跟着退了出去。 房间里,萧李氏搭眼看向阮岚背影,满是褶 皱的脸上流露出冷郁神情,“你说,这个阮岚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老夫人怀疑她?”周嬷嬷凑近,为其斟了杯茶。 “倒也不是怀疑她,只是子灵这件事非同小可,万一走漏风声毁的可是将军府的名声,我只怕她……” “阮姑娘即将入府为妾,与咱们将军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应该不至于出卖大姑娘。” 萧李氏接过茶杯,“还是查一查她的底细,知己知彼才稳妥些。” “老夫人说的对,这事儿交给老奴。” 萧李氏点点头,“这府里我也就只信你了。” 距离早膳还有些时辰,萧李氏被周嬷嬷搀着回到床上小憩。 房门闭阖,周嬷嬷退出院子的时候看到了不远处隐在假山后面的身影。 她左右看看,见无人方才走过去。 “娘。”说话的是阮岚。 “岚儿你大意,我们不该在这里见面。”周嬷嬷穿着一件暗红色,绣着深绿花边的对襟坎肩,满头银发用玉簪一丝不苟盘在头顶,人长的偏瘦。 与萧李氏一般年纪的她,看着比萧李氏要年轻,眼神里透着精明干练,身子骨也更硬朗。 “娘放心,我叫秋霞在外面守着呢,周围没人。” “老夫人怀疑你身世不清,也怕你攥着大姑娘的秘密,反过来会对将军府造成威胁。”周嬷嬷与阮岚说话时眼神与在房间里截然不同,温和又慈爱。 收买人心亦须对症下药,需得把住对方脉门。 在意识到自己不 能靠萧瑾留在将军府的时候,阮岚便将主意打到这位年老的嬷嬷身上,萧子灵再听话也是要出嫁的女儿,脑子还不好使,周嬷嬷则不同。 她是萧李氏身边最能说得上话的嬷嬷,如同吹枕边风,人又精明。 而收买她不能用钱。 能打动这位老嬷嬷的,是亲情。 阮岚从句芒口中得知周嬷嬷虽不是自梳女,但因被萧李氏看中错过花期,往后就再没物色婆家,留在将军府里跟着萧李氏直至暮年。 而今对于周嬷嬷来说,没有夫君尚且不是最大的遗憾,她最大的遗憾是没有一儿半女。 阮岚便以此为突破口,私下找到她,双膝跪地认其为母,承诺为其养老送终。 这对一个孤家寡人来说是多大的诱惑! “娘可信我?”阮岚拉住周嬷嬷的手,眼圈含泪,“我身世清白,河朔莲花村村民,双亲早亡,这个身世断然不会有任何问题!” “我自然信你。” 周嬷嬷宽慰道,“这事儿老夫人交给我去查,我可就按着你说的话回她了。” 阮岚信誓旦旦,“但凡有一字是假,天打雷劈。” “别胡说!”周嬷嬷心疼道。 “娘,你说我这次能顺利嫁进将军府么?”阮岚拉着周嬷嬷的手,一副彷徨无依模样。 周嬷嬷眼底闪过一道精光,“且不管二夫人使什么绊子都有老夫人替你解围,怕什么。” “老夫人会替我解围?” “傻丫头,老夫人担心的事你就没想过?” 阮岚佯装懵懂无知。 周嬷嬷拉住她手,轻拍,“老夫人若不帮你,大姑娘的事你也没必要替她守着。” “可此事要说出去,我只怕会牵连将军府……” “你傻!我是叫你拿这件事提点老夫人,她怎么可能会让你说出去。” “娘说的也是……” 周嬷嬷又瞧了眼四下,“你且先回,这边儿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再告诉你。” 阮岚点头,“娘也保重,我叫秋霞买了些补品稍后送到你屋里。” “你可别再破费!” “你是我娘。”阮岚拉紧周嬷嬷的手,目光坚定且虔诚,“我不孝敬自己的母亲又该孝敬谁?” 周嬷嬷感动,眼眶微红,“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 阮岚在周嬷嬷走后方才绕出假山。 她没回青玉阁而是离开将军府赶往菜市,叶茗的药堂…… 沁园后门,顾朝颜回来取了给萧瑾换洗的衣裳,与时玖刚要上车便见深巷里站着一抹熟悉的身影。 “你把衣服送去刑部大牢。”顾朝颜吩咐之后,马车驶出巷子。 待她回身,那抹身影已然不见。 她匆匆走进深巷,尽头拐角停着一辆马车。 顾朝颜没有犹豫,大步走过去踩上登车凳,掀起车帘。 清冷俊逸的面容,一身鸦羽色大氅。 不是裴冽又是哪个! “裴大人怎么在这里?” 顾朝颜惊讶之余扫过车厢,除了裴冽没有别人,“沈屹呢?” “夫人进来说话。” 裴冽坐在车厢中间,两侧无人,她进去 之后自然而然选了铺着柔软绒毯的左侧…… 第二百九十九章 你也不许做 顾朝颜没时间在乎这些细节,她没见到沈屹,原本就忐忑的心更加不安。 “沈屹……” “去找赵敬堂了。” 听到裴冽回答,顾朝颜忽的起身,巧在马车这个时候驾行,她身子不稳整个人扑到裴冽怀里。 满怀相拥,顾朝颜脑袋直接撞到他胸口。 马车仍在轻晃,他下意识环臂护住女人,“夫人小心。” “他们是不是……” 声音重叠瞬间四目猝不及防相视,距离之近,彼此能在对方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样子。 时间仿佛凝结在一块。 一股燥热情绪自心底攀升,裴冽压低嗓音,“夫人可还好?” 顾朝颜终是回神,退出来坐到自己位置,神情紧张,丝毫没有被刚刚的意境感染,“沈屹去找赵敬堂,商量劫囚?” “夫人还在想这事?” “怎么能叫还在想,我没停过啊!”顾朝颜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件事的关心。 裴冽轻吁口气,“夫人别想了。” “为什么?” “想也没用,你们救不了沈言商。” 顾朝颜睫毛轻颤,惊慌着急,“还有时间,我们还有机会!” “本官不明白,救沈言商对夫人而言有那么重要?”裴冽确实不理解。 倘若顾朝颜这份热情用在赵敬堂身上,尚可解释,她与沈言商并无交集,“夫人一心想赵敬堂能投到太子麾下,五皇兄害死沈言商,赵敬堂岂不是更加死心塌地。” “所以你才见死不救?”顾朝颜脸色突变,双目冰冷如 霜, 面对突如其来的猜忌跟指责,裴冽身子僵了数息,长睫慢慢覆下。 “夫人若这样想,那便是。” 空气瞬间凝固,车厢里死寂无声。 顾朝颜默默坐在绒毯上,双手下意识捏在一起。 一不小心把真话说出口了。 她就是这样想的。 有些事细思极恐! 彼时裴冽不救赵敬堂,那是因为他笃定赵敬堂不会死,而今他不救沈言商,则是为了给赵敬堂跟裴铮之间拉仇恨! 她承认这也是她的初衷,立场上裴冽也没做错。 可她就是不想看着沈言商死! 不管是帝江跟羽箩,还是赵敬堂跟沈言商,他们的存在会让她觉得这个世上仍然有至死不渝的爱情。 她不动情,可她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爱情都以悲剧收场。 “我想下车。”顾朝颜不怨裴冽。 他没做错。 “夫人随本官去法场罢。”裴冽漠然开口。 顾朝颜瞧他一眼,“我不去。” 她想去找沈屹。 她已经没办法救沈言商了,至少要拦住沈屹别做傻事。 “他在天牢里指认夫人与他合谋劫囚,夫人还惦记他?” “大人不会不知道沈屹为何指认我吧?”她虽然不聪明,可沈屹使的激将法她还能看出来。 沈屹要不死咬住自己跟萧瑾,那他跟她都得死。 反而是他倒打一耙,自己才有机会脱身。 她是感激沈屹的。 见顾朝颜没有误会,裴冽点了点头,“赵敬堂不会让他去法场,夫人无须担心,倒不如随本官一起给 沈言商收尸。” 顾朝颜蓦然抬头,却见裴冽面无表情,“赵敬堂也不会去吗?” 裴冽阖目,没有回答。 她有些拿捏不准裴冽的意思,默默坐回到绒毯上。 赵敬堂若去必会大闹法场,若是给五皇子握住把柄后果难料,所以不是赵敬堂不会去,应该是裴冽不让他去。 那沈言商…… 尚书府,正厅。 沈屹冲进来的时候震惊了。 赵敬堂就坐在主位,身上穿的是沈言商亲手为他缝制的长衣,领口跟袖口都绣着白色的木槿花。 他换了新鞋,是一双黑色的长靴,鞋帮滚着金边,靴筒较低,在脚踝处同样各绣着一支木槿花,依旧是白色。 他梳理过头发,只是原本如墨青丝,尽数霜白! 沈屹看着满头白发的赵敬堂,瞬间红了眼眶。 昨夜牢房里他听的清楚,赵敬堂没喜欢过柔妃,他由始至终心中所爱唯有长姐! 可他偏偏不说! “赵敬堂,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同情你!”沈屹踌躇片刻冲过去,一把揪住他衣领,“长姐就要被砍头了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桌上是房契地契。”赵敬堂面容平静看向沈屹,“这些年我从不曾过问言商府里的事,而今看到这些,才知她真的是很厉害的女子。” “我长姐一直都很厉害!” “是。”赵敬堂点点头,“她未嫁进尚书府时,偌大尚书府只有我,跟一张房契,她要离开时,房契地契加起来已经几十张这么多。 ” 沈屹瞥了眼桌上各种契据,好看的桃花眼眯了眯,“你把这些拿出来做什么?” “给你。”赵敬堂认真开口。 沈屹,“你要做什么?” 见赵敬堂不说话,沈屹眼睛猛的一亮,“你要去劫法场?” “你在牢房里都没能救出言商,劫法场的机会又有几成?”赵敬堂抬头,迎上那双尚有希翼的眸子。 “不管几成我都要试一试!”沈屹骤然失望,“你没想过去救长姐?” 他想过。 只是唯一能救言商的路,断了。 裴冽说的对,他不能去找太子,倘若因此令太子与五皇子之间矛盾加剧,局势因此大变,动摇的是国之根本,他担待不起。 “我劝你也不要妄动。”赵敬堂淡声开口。 “赵敬堂!” 沈屹突然用力,将人狠狠搥回座位上,“你到底是不是真的爱长姐!” “是。” 这一次他没有无视这样的问题。 今日莫说是沈屹,哪怕是过路的乞丐问他喜欢谁,他都会毫不犹豫回答乞丐,“我爱沈言商。” “你是怎么爱的?”沈屹气急败坏指着他,“你爱我长姐,所以眼睁睁看着她去死,什么都不做?” “你也不许做。”赵敬堂抬头,正色道。 沈屹冷笑,“看来我是找错人了!你不救那是你的事,我的长姐,我自己救!” 眼见沈屹转身,赵敬堂突然抬手。 咻— 沈屹只觉后颈刺痛,他抬手叩住脖颈时摸到一根银针。 拔下银针瞬间,天黑了。 赵 敬堂纵步将已经昏厥的沈屹扶到座位上。 “言商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出事。” 天已大亮,赵敬堂离开正厅。 外面候了多时的管家上前,“大人,马车备好了。” 赵敬堂点头,“走罢。” “是。” 第三百章 你也不许做 远在河朔。 大半夜从莲花村跑出来的楚锦珏跟岳锋一路无歇,入河朔郡城时已是天亮。 二人悄然回到客栈,没有惊动任何人。 房间里,楚锦珏从怀里取出数张折叠平整的宣纸,其中一张是从曹明轩的旧宅里翻出来的,是份名单,上前有十个人的名字,其中两人是曹明轩跟阮岚。 “这说明他们两个认识!” 楚锦珏将名单交到岳锋手里,随后又拿起一张,“岳兄你看,这张是曹明轩跟阮岚的通信,上面写的清楚,曹明轩知道萧瑾行军路线打算带人偷袭,把萧瑾引到莲花村!” 岳锋搁下手里那份名单,接过宣纸,“这字迹……” “是他们两个没错!”楚锦珏自信道,“我离开皇城时长姐叫我瞧过他们的字迹,我认得。” 岳锋颔首,“贤弟说是,便是。” “还不止!”楚锦珏就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眼珠子都有点转不过来的感觉,“你看看,阴谋,都是阴谋!” 岳锋接过另一封信。 “这上面写着是曹明轩将萧瑾引到莲花村附近设伏,萧瑾受伤昏迷,然后他又告诉阮岚去救人!” “还有!这张时间上标的是半个月后,曹明轩告诉阮岚他先去大齐皇城给她铺路……”楚锦珏想不明白,“铺什么路?” 岳锋收好信笺,“贤弟往下看。” “对对!”楚锦珏又拿起一封信,“这是阮岚写给曹明轩的,说她已经说服萧瑾带她回皇城, 不日可见!” 楚锦珏看着桌上这些密信,“长姐猜测不错,阮岚的确是梁国细作!” 岳锋将所有密信收好,推回来,“贤弟接下来要如何?” “自然是带着这些证据回皇城揭穿阮岚的真面目,让她死!”楚锦珏恨声道,“梁国细作没一个好东西!” 岳锋眸底微暗,须臾开口,“那你我就此别过。” 楚锦珏惊诧不已,“岳兄有事?” “我没什么事,只是我的去向不是皇城。”岳锋神色淡然,“我原想去位于滇郡的雪山,听说那里有雪狐,我想打一只。” “岳兄为了一只狐狸,要走那么远的路?” “人生在世活的就是肆意洒脱,为一只狐攀一座雪山,有何不可?”岳锋长相温和,眉眼间给人一种熟悉跟亲近感,尤其他身上那种风尘侠士的气息让楚锦珏异常着迷。 “我也想去!” 岳锋浅笑,“待贤弟回皇城办完正经事,可以来找我。” “那不如你随我回皇城,且等我除掉梁国细作,我们一起仗剑江湖如何?” “贤弟莫开这样的玩笑。” 楚锦珏急了,“我没开玩笑!” “若有保家卫国的机会,我又岂会做个闲散的江湖人。”岳锋怅然,“贤弟出身名门,与我不是同路。” “那岳兄何不与我同路!”楚锦珏听出话音,兴奋开口,“岳兄且与我回皇城,我直接在父亲面前举荐你,铲除梁国细作是首功,父亲定会重用!” 岳锋犹豫数 息,“我对行军之事,一无所知。” “我知道!” “我甚至不懂行军布阵的法门。”岳锋略显羞涩。 “我还以为是什么难事,我懂,我可以教你!” 岳锋抬头,眼中期待,“当真?” “岳兄放心,我虽说年纪不大,可在军中历练好几年,该会的我都会!”楚锦珏拍拍胸脯,信誓旦旦。 “我想在回皇城之前有所学,莫叫柱国公失望才是。” “岳兄想学什么?” “至少……得能看懂布防图。” “这事儿再容易不过!”楚锦珏想了想,“我在邑州军营历练的时候就学这玩意,回头我把邑州军营的布防图画给你,你且学着,大同小异!” 岳锋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 “定了!” 除了桌上十几张密信,楚锦珏还在阮岚旧宅搜到一个印章。 他将印章跟密信揣进怀里,“事不宜迟,我们吃了饭就走!长姐说了,得在下月初八赶回皇城才行。” “好。” 匆匆一顿饭,楚锦珏又叫掌柜的准备些干粮。 二人翻身上马,直奔皇城。 马棚后面,老叟叼着一支乌漆嘛黑的烟斗从角落里走出来,如鹰隼般精锐的目光望向不远处离开的身影。 身后一男一女,“老爹,我们为何还要再等两日?皇城那边咱们还没准备!” “你们忘了,叶茗在那里早就候着他们呢。” 烟丝燃尽,他从悬在烟杆的烟袋里捏了一小撮添进去,搥了搥,“先把这里的事办了 ,再去不迟。” “这事儿我们需要跟玄冥打声招呼吗?”男子低声询问。 “十二魔神可管不到老夫头上!” 老叟狠裹一口烟嘴,吐出一个烟圈。 他盯着烟圈,眼底闪动阴骛冷光,“楚世远杀我一子,我要他柱国公府家破人亡!” 三人无语,直至看到那两抹身影离城方才消失…… 远在皇城,法场。 这一次裴冽没有带顾朝颜去往那日客栈,而是将马车停在相对隐蔽的位置。 虽说隐蔽,却是距离刑斩台最近的地方。 马车前面有两根偌大竖起的木杆,上面挂着冷旗跟白幡。 天阴,风大。 白幡随风鼓动,猎猎作响。 顾朝颜透过车厢侧窗看向法场,还有半个时辰,法场周围依旧挤满围观百姓,满脸凶相的刽子手上身赤膊,怀中抱着一柄钢刀站在刑斩台上。 这时洛风出现在马车旁边,“大人,萧瑾来了。” 听到声音,顾朝颜贴着身子越发朝窗外瞅过去。 果不其然。 萧瑾如那日一般,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法场,身上穿着她叫时玖送过去的衣裳,马匹背后,一辆囚车缓缓驶入。 囚车里押着沈言商。 哪怕距离很远,顾朝颜一眼就能看出那是真的。 再厉害的易容术,易不出那份淡定跟坦然赴死的决绝。 囚车停在法场,沈言商被孟浪及两名南城军先锋押下马车。 现如今的她一身囚服,双手双脚皆被叩上锁链,即便如此,风华依旧。 顾朝颜看着沈 言商从容走上刑台,双手不自觉攥紧窗侧木棂…… 第三百零一章 殉情 法场上,萧瑾已然坐到监斩台,目光落向竖在法场正东方位的司南石盘,距离午时三刻,还有一柱香的时间。 就在这时,法场外突然闪出一条路。 众人目之所及是一抹褐色身影。 当那抹身影走近,车厢里顾朝颜猛然一震,“赵大人……” 裴冽闻言亦看过去,目光落处,满头银发。 刑台上,一直从容淡定的沈言商在看到赵敬堂时,眼泪终是忍不住掉下来。 此时的赵敬堂手里正提着食盒。 他一步一步走向刑台,却被孟浪拦住,“赵大人留步!” “官给酒食,亲故辞决是我大齐律法,孟副将这是在拦着本官给自己的妻子送行?”赵敬堂凛然而立,目光如古井深潭,寒人心魄。 孟浪不敢擅自作主,抬头看向对面监斩台。 见萧瑾示意,他后退一步。 赵敬堂无视孟浪,径直走向刑台。 刑台,亦作断头台。 底座由松木搭建,整个刑台长宽高各九尺,因为常年经受风雨杀戮,原本的木质底色已经变得暗红,台上更是血迹斑斑。 赵敬堂拎着食盒走上刑台,行至沈言商面前,双膝跪地。 “赵大人……” “夫人叫我什么?”赵敬堂轻轻打开食盒,映入眼帘的并不是酒菜,是一把牛角梳,沈言商惯常用的那把。 他拿起牛角梳,抬头迎上沈言商错愕的目光。 “你不知道,这把牛角梳不是我偶然买回来的,是我找御医院院令苍河求来的,为了求他, 我把我最喜欢的那幅寒山图都给他了。” 赵敬堂拿起牛角梳,抬手顺过沈言商些许蓬乱的青丝,“我知你有头痛的毛病,所以叫苍河在梳子里配了舒缓的药材,药材每月一换……” 说到这里,沈言商泪流满面。 这梳子是她嫁进尚书府那年赵敬堂给她买的。 一晃,十年。 “昨晚我坐在床上,忽然想到还没有给你拿汤婆子,于是我跑出去灌水,可我跑回来的时候被门槛绊倒,汤婆子掉到地上,里面热水全都洒出来,我才发现……” 赵敬堂轻轻梳理手中青丝,哽咽着道,“我才发现没有你的日子,哪怕只有一日我都过的一塌糊涂,我忘了塞住木塞。” 沈言商无声跪在那里,任由赵敬堂诉说情话,泪流不止。 她这两日听到的情话比她这辈子听到的都多。 长发飘逸柔顺,赵敬堂搁下牛角梳,从食盒第二层拿出一个汤婆子,“我来时反复检查过,这次我塞好木塞了,肯定不会烫到你。” 沈言商用叩着铁链的手接过汤婆子,“夫君……” “我带了你最喜欢吃的鳕鱼。”赵敬堂从食盒第三层拿出盛着饭菜的瓷碗,夹起一块鱼肉送到沈言商嘴里。 鳕鱼入口鲜美,不腥不腻。 “好吃吗?”赵敬堂忐忑看向女人。 早已泪流满面的沈言商怀里抱着汤婆子,面带微笑点点头。 赵敬堂仿佛是得到什么鼓励一样,“这鳕鱼是我做的,夫人一定好奇,我 从来不下厨……其实我在工部官衙后院搭了一个小灶台,常常偷偷做这道菜,起初怎么做都做不好,幸亏勤能补拙,后来我可以做的很好了……” 赵敬堂终于在这一刻忍不住落泪,“可我不敢给你做,我怕……你不喜欢。” 沈言商嚼着嘴里的鱼肉,眼泪垂落到腮边,“夫君做的很好。” “言商,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赵敬堂泣不成声,“我后悔为什么不早点说。” “不迟。” 沈言商含着泪水的眸子带起一抹释然的微笑,“我很喜欢听。” 监斩台主位,萧瑾见司南石盘上的指向,当即抽出签筒里的死签,朝台下狠狠抛出去。 “时辰到,斩!” 刽子手得令,跨步上前拔下插在沈言商颈间背牌,扔到地上。 “言商!”赵敬堂突然抱过去,哭的像个孩子。 刑台下,孟浪低喝,“赵大人,莫要扰乱法场!” 沈言商推开赵敬堂,笑着道,“夫君,我想看祖宅外面那片油菜花了。” “好……”赵敬堂强忍悲恸,重重点头。 车厢里,顾朝颜双手紧攥窗棂,眼眶早就哭的红肿。 她忽然回头,却见裴冽依旧面无表情坐在那里,便知无望…… 刑台上,刽子手举刀! 所有人视线都落在那柄寒光冷刃的砍刀上,沈言商终是闭上眼睛。 她庆幸在人生走到尽头的时候,满眼是他。 他的眼睛里,亦是她。 足矣。 忽然间。 黑云遮日,平地风起! 漫天黄 沙! 黄沙如狂龙疯狂卷袭朝车厢冲过来的时候顾朝颜下意识用双手挡在脸上,车厢颤动,她身形不稳倒仰过去。 忽有一双手将她接住,又将她团着抱进怀里。 风沙太大她睁不开眼,脑海里尽是沈言商人头落地的场景跟画面,眼泪决堤。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已经是活过一世的人了,居然还这样感性。 呜呜呜—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有声音自头顶飘际过来。 “夫人弄脏了本官的衣服。” 顾朝颜恍然睁开眼睛,竟见自己在裴冽怀里。 来不及羞怯,她猛的扑向侧窗,没有奇迹…… 刑台上,赵敬堂看着人头落地的沈言商,心如灰死。 在围观百姓惊惧大叫的时候,他绝望爬向那颗满是鲜血的人头,身首交合,他跪在沈言商面前,忽然就哭不出来了。 监斩台上,萧瑾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去。 眼见赵敬堂没有离开的意思,他走下监斩台。 “将军,要不要……”孟浪迎过去。 萧瑾摆手,与孟浪站在一处。 食盒还剩下最后一层。 赵敬堂缓缓打开,从里面拿出一瓶毒药。 见此情状,所有人都明白了赵敬堂的用意。 殉情。 萧瑾可太高兴了,他命所有人不得上前打扰,目光紧盯着赵敬堂一举一动。 瓷瓶被打开,赵敬堂毫不犹豫,一饮而尽。 “言商,我来陪你。” 已经服下剧毒的赵敬堂慢慢俯下身躺在沈言商身边,银发与青丝纠缠到了一起。 车厢里,顾朝 颜泣不成声。 到最后竟是这般模样! 怎么会是这般模样! 她忽然回头,“裴冽!你连赵敬堂也不救?你无情……” 呃— 第三百零二章 谁有这个本事? 看着横躺在车厢正中间的‘尸体’,顾朝颜吓的天灵盖上魂魄乱飘。 她瞠大眼睛反复辨认,又朝刑台上面瞅好几眼,脑袋摇成拨浪鼓后终于确定车厢里的尸体与刑台上的尸体,皆是沈言商! “怎么……回事?” 顾朝颜又惊又喜又彷徨,眼珠子在‘尸体’跟裴冽之间来回蹦跶。 裴冽见她这个样子,都有些忍不住拿手去接。 他很怕那对眼珠子会不小心蹦跶出来掉到地上。 “这是……沈言商?”顾朝颜好似想到什么,突然蹲下身去摸‘尸体’脖颈,完好无损! 裴冽终不忍顾朝颜神经兮兮,“我与夫人说过来收尸,没骗你。” 顾朝颜破涕为笑,“她没死?” 见她笑,裴冽勾了勾唇,“本官无情?” “有情有情!” 顾朝颜忽然顿住,再回身看向刑台,“赵敬堂他……” 就在这时,法场外又入一人。 看着一身官袍走到近前的苍河,萧瑾将人拦下,“这里是法场,苍院令来做什么?” 苍河穿着蓝领黑色的官服,官服破旧,官靴前面破了口,有缝补痕迹。 整个大齐皇城再也找不出如他这般把‘清贫’二字如此具象化穿在身上的大官了。 面对萧瑾阻拦,苍河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眯了眯,“法场不许活人来?” “活人可来,但苍院令……” “我不是活人?” “苍院令莫要强词夺理!”萧瑾实在看不懂苍河对太子跟五皇子的态度。 柔妃案伊始 ,是五皇子在皇上面前指定苍河参与验尸,结案堂审,又是他替赵敬堂翻了案。 “哪句强词夺理?”苍河揪着萧瑾的话不放。 萧瑾怒,“来人!” “咦!萧将军阖府上下可千万别有人得什么疑难杂症,本官不治的人,我倒要看看谁敢去治,谁敢治好。”苍河扯了扯垂落的官袖。 嘶— 官袍裂开一道口。 萧瑾,“……” “你赔。” 萧瑾生气,“苍院令到底来干什么?” “要你管!” 苍河也生气了,这让他本就不富裕的生活雪上加霜,又要吃几天土! 眼见苍河硬闯,孟浪等人皆看萧瑾。 萧瑾承认,他根本无法漠视苍河的威胁! 好在他今日监斩的人是沈言商。 如今沈言商人头落地,他对五皇子也算有交代,至于赵敬堂,死活看他造化,自己拦不住苍河。 面对苍河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主儿,萧瑾只能在窝囊跟生气之间选择窝囊的生气。 此时苍河已经走上刑台。 他止步在赵敬堂身边,朝他嘴里喂了一枚黑色药丸,又看了眼旁边尸首合一的沈言商,摇了摇头。 男男女女,可怜的人类…… 车厢里,顾朝颜见状回头,“赵敬堂没死?” 裴冽亦朝刑台看一眼,“好像本官不救哪一个,夫人都不会满意。” 顾朝颜做梦也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 “我错了!” 比起扭扭捏捏,顾朝颜更喜欢大大方方认错,“我为之前误会大人的言辞跟态度道歉 ,大人英明神武,智慧超群!大人……” “大人长的好看吗?”裴冽打断顾朝颜,浅声问道。 顾朝颜,“……长的,好看。” “陌上人如玉?” “那是我家昭儿……” 顾朝颜脱口而出时,觉得脖颈后面冷风飕飕,“我家昭儿那般长相好看是好看,但少了几分英气,不如大人看着顺眼。” “那谁好看?”裴冽有了执念。 顾朝颜,“大人好看。” “你家昭儿呢?” “一般。”顾朝颜对自己的脸皮有进一步的了解。 裴冽心满意足点了点头,“夫人说的很对。” 顾朝颜,“……”她对裴冽的脸皮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我们现在去哪儿?”顾朝颜看着躺在车厢里的沈言商,狐疑问道。 裴冽看了眼侧窗,“尚书府。” 顾朝颜不懂。 “你猜,如果沈言商完好无损出现在尚书府,五皇兄看见之后会如何?”马车缓行,已经穿过蓥华街。 顾朝颜眼睛一亮,“大人的意思是……” “本官给她准备了一个新的身份。” “什么身份?” “沈言商失落在外的孪生妹妹。”裴冽轻描淡写道。 顾朝颜僵如木雕,“会不会……过于敷衍?” “就是敷衍。”裴冽挑眉,“就是要让五皇兄知道萧瑾办事不利。” 一句话,醍醐灌顶。 顾朝颜忽然看向裴冽,心弦微颤。 她觉得裴冽似乎在针对萧瑾,为她? 不可能! “大人三思。”顾朝颜面露忧色,“倘若五皇子 确定沈言商没死势必会重查尸体,万一露出马脚……” “露出马脚就是萧瑾失职,五皇兄若追究起来,萧瑾难辞其咎。”裴冽觉得顾朝颜会开心。 他的计划原本可以简单,救沈言商也有许多个法子,但他想拉萧瑾入局。 唯有此法可以让萧瑾受罪。 “万万不可!”顾朝颜摇头。 裴冽蹙眉,“夫人怕受牵连,还是不希望萧瑾……” “我不希望这件事再有反复,我也不希望沈言商再有危险!”顾朝颜果断开口,目光灼灼,“萧瑾十条命都不够给她陪葬!” 听到这样的回答,裴冽展眉,“夫人大可放心,尸体没有问题。” “那尸体……不是假的吗?” 裴冽点头,“是假的,可就算是苍河都验不出来那是假的。” 顾朝颜愣了片刻,“易容术?” “换脸术。” 顾朝颜一脸懵懂,她需要解释。 “夫人与沈屹到牢里劫囚,并不能改变沈言商是逃犯的身份,日后她便只能躲躲藏藏的过日子,与其这般倒不如破釜沉舟,让所有人都相信她已经死了。” 裴冽看了眼车厢中间昏迷不醒的沈言商,“你与沈屹在天牢里挖地道的时候,本官也在挖地道。” “在刑台下面?”顾朝颜像是明白了什么。 裴冽继续道,“从我们停车的地方到刑台下,距离十数米。” 顾朝颜没有打断他,竖着耳朵听。 “所谓换脸术是揭开真皮,以斧凿打磨,再以真皮勾勒出沈 言商的模样,缝合之后以假乱真,是以不会被人查出来。” “谁有这般本事?” “云崎子。” 第三百零三章 疏忽了一个人 皇城,鼓市。 五皇子私宅。 书房里,裴铮独自坐在桌案后面,目光紧锁宣纸上的名字,神色冰冷如霜。 无名闪现,“属下叩见主子。” “沈言商死了?” “身首异处。” 裴铮紧绷的脸略显松缓,“赵敬堂如何?” “属下远处瞧,赵敬堂提食盒为沈言商送行,不想在沈言商斩首之后服毒殉情……” 裴铮目寒,握在座椅两侧的手猛然收紧,“他死了?” “没有。”无名紧接着道,“原本已经服毒,不想苍院令及时赶到将人救活了,眼下沈言商的尸体已经被尚书府管家装殓入棺,赵敬堂也被抬回尚书府。” 裴铮冷着脸,“柔妃案我们算是彻底输了,沈言商的死不过是为我们挽回些颜面而已。” “主子不怪萧瑾?” “怪他什么?”裴铮挑眉。 无名拱手,“倘若萧瑾拦住苍河,赵敬堂必死无疑。” 裴铮声色冷淡,“赵敬堂若死,地宫图本皇子该找谁拿?” “可赵敬堂已经表明立场跟态度,主子就不怕他以此投诚太子?”无名颇为担忧。 提起这件事,裴铮神色变得晦暗不明,“整件事,我们疏忽了一个人。” “谁?” “父皇。” 无名不解,“主子的意思是?” “如果父皇知道赵敬堂有地宫图,怎么舍得杀他,即便杀他,也一定会有所动作,至少要保证地宫图绝对不会泄露出去,可宫里的人传话说,父皇的人,没动。” 无名还是不明 白。 裴铮又道,“你可还记得地宫图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属下记得。” 无名回道,“是姜侯带回来的消息。” “舅父又是从哪里来的?” “永安王。”无名只知道这么多。 裴铮身形缓慢靠在椅背上,双目幽凛如潭,“有没有一种可能,父皇并不知道地宫图的存在。” 无名震惊,“可消息里明明说地宫图会随玉玺传于新帝,皇上岂会不知?” “有没有一种可能……” 裴铮眯着眼睛,“永安王裴修林奉父皇之命赶往姑苏并不是整治贪腐,而是有更重要的事。” 无名皱眉,“地宫图?” “你别忘了,舅父说过唯一一个关于地宫图的消息来自姑苏,并不是皇宫。” 裴铮按照自己的思路分析,“也就是说,真正随玉玺会传于新帝的地宫图,是永安王手里的地宫图。” 无名糊涂了,“那赵敬堂手里的地宫图又是什么?” “那你又是否记得,赵敬堂手里有地宫图这个消息,是哪里传出来的?” 无名沉默数息,“似乎……皇宫。” “时间。” “五年前。” 无名终于捋出一条线,“五皇子的意思是,赵敬堂手里的地宫图是引子?” “很有可能是父皇发出来的假消息。” “目的是什么?” “引出当年姑苏城外永安王之死。” 裴铮眼中冒出精锐光芒,“只要揭开永安王横死姑苏的真相,就能知道舅父口中的地宫图在哪里。” “所以赵敬 堂的死活并不重要?”无名疑惑道。 “以父皇的精明,赵敬堂不过是身前卒。”裴铮皱着眉,“想来父皇的身前卒并非只有他一人。” “属下听不懂。” 裴铮笑了笑,“这些都是本皇子的猜测,至于真相……早晚会浮出水面。” 无名默。 城南菜市,盛和药堂。 阮岚来的时候,久未开门做生意的盛和药堂人满为患。 都是些穷苦人,破衣烂衫。 马车正对药堂门口,她置身在车厢里,透过绉纱窗看向坐在诊台后面给人问诊的叶茗,想到了儿时境遇。 如她这般被夜鹰组织招揽的人,莲花村有五个。 要说她与曹明轩的遭遇算是凄惨,那叶茗的遭遇称得上惨绝人寰。 那时她小,还是母亲与她说了叶茗双亲的事。 说起来,叶茗祖上在莲花村是大户,到了他父母这一辈有三个兄弟,他父亲在中间,排行老二。 三个兄弟成年分家,他父亲没与两兄弟争抢,就也没分到多少,但因有狩猎的本事,日子过的蒸蒸日上。 这世上的人,盼人无恨人有是常态。 越是亲戚越是如此,叶家两个兄弟见他父亲过的如意,处处找茬将分家时的东西全都要了回去。 他父亲为人忠厚老实,母亲贤惠,是莲花村出了名的美人。 自他出生后,叶家的日子过的越来越好,也就越来越招两兄弟妒恨。 最终酿成那件惨事。 叶家兄长趁他父亲夜里狩猎,将他绑在柱子上堵住嘴 ,当着他的面玷污了他的母亲。 阮岚的母亲告诉她,那一夜许多人都听到叶茗母亲的哀嚎声,可是没人敢管。 次日清晨,叶茗父亲的尸体被人从山里拽回来。 据说是不小心掉进自己挖好的陷阱,可村里人都知道他父亲挖的陷阱里没有竹签,然而尸体却被竹签扎的满是窟窿。 当时如果不是老三家的小儿子说漏了嘴,谁都不知道那一夜,叶家老三不在村里。 叶茗母亲没等到丈夫为自己讨回公道,却被叶家老大诬陷与人私通,硬是浸了猪笼。 阮岚还记得整个沉塘过程叶茗就站在池塘边静静看着,一滴眼泪都没掉。 至此他便落到叶家兄弟手里。 后来,老爹来了…… 药堂里,叶茗注意到一直停留在对面的马车,朝眼前人歉然一笑,“今天就到这里,诸位明日再来。” 药堂里过来寻诊的人闻言皆作鸟兽散。 直至无人,阮岚方才从车厢里走出来。 叶茗关好门板,回身时阮岚已然坐到诊桌前,“你回来的这么快,河朔那边的事办妥了?” “你不来找我,我也要找你。”叶茗坐到阮岚对面,“手腕。” 阮岚知叶茗用意,将手掌摊开搁到桌上。 叶茗叩腕,“楚锦珏的事,老爹出面了。” 阮岚身形猛震,不可置信,“老爹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你……” “不是我。” 叶茗抬手,“我也并不知道老爹为何会插手这件事,但有一样,这一次老爹的目 标不是楚依依。” “那是谁?” “楚依依的爹,楚世远。” 第三百零四章 这只是前半句 阮岚愣了几息,随即倒抽一口凉气。 “老爹知道楚世远是谁么?” 叶茗搭眼过去,音色平和中透着几分自信,“你忘了我们是做什么的。” “楚世远是大齐定北十三侯之首,莫说咱们,十二魔神都没敢把手伸那么长!”阮岚蹙眉,“还有,这事儿老爹跟十二魔神打过招呼?” “夜鹰的事,为何要跟玄冥打招呼?”叶茗起身走去北墙,打开抽屉取出几味药材转到案前,如上次那般细致称量配比。 消息来的太突然,阮岚又反应一阵,“话不能这样说,眼下你我身处皇城不都在给十二魔神做事么!” “你忘了重点。” “重点是什么?” “重点是我们收到的指令,是协助十二魔神做事,指令是老爹下的。” 叶茗拿起玉杵,一下一下,“我们始终是夜鹰的人。” 阮岚拧着眉,“楚世远可没那么好对付。” “所以老爹会亲自来。” 阮岚猛起身,满眼震惊,“老爹说过他这辈子不会离开夜鹰,不会离开梁国!” 叶茗停下手里动作,迎上阮岚那双瞠大的眸子,“你没有好好听老爹说话,这只是前半句。” “还有后半句?” “老爹说若有一日他走,不会再回。” 阮岚似乎有些印象,“我不懂。” 叶茗低下头,轻轻按动药杵,“老爹此番来大齐皇城是顶着自己的人头,来拿楚世远的人头。” “以命赌命?” “不管成功与否,往后鹰首的位置 势必要换人了。” 阮岚攥紧了手心,踩着细碎的步子靠近药案,“老爹为何要这么做……是上面的意思还是老爹自己的意思?” “这不是你我该知道的事。” “怎么不是你我该知道的事!若是上面的意思,我们自然要全力配合,但要是老爹自己的意思,我们……” 叶茗再次停下手里动作,蓦然抬头。 “你最好别忘了当年要不是老爹救你,现如今你人在何处。” 那双眼太过凌厉,仿佛带着弑杀的寒意! 阮岚语塞,“我……没忘。” 药堂里一时寂静无声,捣杵撞击玉瓷药罐,发出清脆声响。 阮岚掩唇低咳,“我知道老爹于我们有救命之恩,我只是想问清楚一点,若能帮得到老爹自然好……” “不是帮,这是我们的任务。” 叶茗将捣碎的药材倒进紫砂药罐,又将药罐置于炭炉上,起火熬药。 已尽黄昏,药堂里略显昏暗。 火起瞬间光影交织,映在叶茗脸上泛起淡淡的晕光。 叶茗的脸很瘦,棱角分明,因为常年在药堂里坐诊,很少接触阳光,面白。 他眉峰虽淡眉型好看,一双眼像是两片子夜星空,看着明亮实则幽暗神秘,让人难以揣摩。 阮岚后来从曹明轩口中得知,叶家兄弟没死在老爹手里,是叶茗亲自动的手。 老爹将叶家两兄弟绑起来扔进山洞,之后便叫当时只有八岁的叶茗进去。 他这一进去,就是三天三夜。 等他再出来,满 身鲜血。 若只是这样阮岚也没觉得过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她亦不觉得她那个生性残暴的继父死的有什么冤枉。 可在他们离开莲花村那晚,叶茗将老爹给的蒙汗药掺到井水里,叶家两户在用过晚饭之后全都被迷晕。 叶茗提刀屠了所有人。 包括叶老三的小儿子,他那个只有四岁的堂弟。 想到这里,阮岚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的确,这事儿跟十二魔神交代的任务倒也不冲突,楚世远倒下去,楚依依没有娘家支撑在将军府掀不起什么风浪,我便有机会成为将军府的当家主母,还是老爹想的周到……” 叶茗提起煮药的紫砂壶,褐色药汁徐徐落在瓷碗里,“喝了它。” 阮岚看着汤药,略显踌躇。 “怕我害你?”叶茗扬眉。 阮岚干笑两声,“你我自幼相识,不说青梅竹马也差不多……” “我们那样的日子就别谈青梅竹马了罢。” 叶茗端起瓷碗,“每天都在想着怎么才能看到第二天的日出,哪还有心思想别人。” 阮岚沉默数息,接过汤药吹了吹。 “这次对付楚世远,楚锦珏是突破口。”叶茗看着阮岚把药喝下去,“岳锋在他身边。” 听到岳锋的名字,阮岚又是一惊,“这次……老爹找的人怎么都是莲花村的人?那是不是韩嫣也会来?” 当年被老叟带出莲花村的一共有五个人。 除了死去的曹明轩,还有阮岚,叶茗,岳锋,以及另一 个与他们有着相同遭遇的女孩,韩嫣。 叶茗摇头,“不知道。” 阮岚突然好奇,“连你也不知道她的下落?” “我为什么知道她的下落。” 阮岚不太喜欢盯着叶茗那双眼睛看,“没什么,她不来也是好事,这里危险。” “时候不早,你莫回去晚了惹人怀疑。” 阮岚看看天色,“老爹他们什么时候到?” “下月初八之前。” 虽然没有准确时间,但只要在下月初八之前把楚依依,乃是整个柱国公府解决掉,便不会有人阻碍她嫁进将军府。 阮岚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与其他坊市相比,菜市几乎没有消遣娱乐的地方,夜里更无彩灯高悬,显得幽暗漆黑,异常安静。 帝江旧宅。 烛九阴见到玄冥后拱手,“沈言商没死。” “确定?” 玄冥面覆鬼脸束手而立,一身黑色长衣,肩披同款颜色大氅,身姿挺拔,自内而外散发的威严让人本能畏惧。 “我一直跟着裴冽马车,亲眼看到他们将人送回尚书府。” “呵!” 鬼面下发出一声沉笑,“有点意思。” 烛九阴不解,“裴冽既已把人救下,为何不早早送出皇城,这般明目张胆送回尚书府,若被人发现岂不打草惊蛇?” “你忘了监斩官是谁?” 烛九阴,“萧瑾,那又如何?” “能追究此事的人必然是裴铮,但此事若追究起来,萧瑾难辞其咎。” 玄冥声音清冷,字字珠玑,“裴冽这么做定然有十 分把握,想必法场上那具尸体也查不出什么,裴铮是聪明人,他很清楚自己追究的结果既失面子又失里子,这口黄连他怎么都要咽下去。” 第三百零五章 劫杀永安王 烛九阴思忖片刻,觉得玄冥分析的有理。 “裴铮可不是个爱吃哑巴亏的人……对了,赵敬堂在法场殉情被苍河救下来,这会儿人也在尚书府。” 鬼面之下,那双眸微微一闪,“他活着就好。” “我们是不是还须想办法从他口中得到另半张地宫详图?” 玄冥缓慢转身,“五年前你们接收到的指令到底是什么?” 提及五年前姑苏城外十里亭那场大战,烛九阴银白发丝好似闪过一道润泽的光,衬的发如霜雪。 他瞳孔缩了缩,“劫杀永安王。” “没说原因?” “指令上只有这五个字。” 烛九阴看向玄冥,“你为什么问这个?” “我怀疑赵敬堂给我地宫图的用意。” “不是为了救沈言商么?”烛九阴不解。 玄冥目色冷然,“十二魔神全员出击都没能抢来的地宫图,我会不会得到的太容易?” “当年指令是劫杀永安王……” “上任玄冥死于姑苏,他临死前留下‘地宫图’三个字,足见劫杀永安王与地宫图有直接关系。” 烛九阴越听越糊涂,“这与赵敬堂给你地宫图又有什么关系?” “永安王用命护住的地宫图,为什么会在赵敬堂手里?” 玄冥声音愈冷,“此间事,或许比我们想象中复杂。” 烛九阴皱眉,“你怀疑赵敬堂手里的地宫图是假的?” “是真的,但他给我的是地宫图后半张详图。” 玄冥目色阴冷,“有出口,无入口。” “ 找到出口,反入不可以?”烛九阴着急道。 玄冥神情冷然,“出口在皇宫,位置金銮殿。” 烛九阴,“……那就闯一闯金銮殿。” “你是嫌十二魔神在那场大战中没死干净?” “玄冥!” 烛九阴不许任何人拿死去的袍泽开玩笑。 玄冥瞧他一眼,“此事还须从长计议,句芒那边可有消息?” 烛九阴沉下性子,“句芒饲养的音蛊进到帝江体内,已为帝江打通经脉,但帝江传出来的消息有限,他没见到蓐收。” 玄冥沉默数息,“拱尉司水牢,当真坚不可摧?” “帝江说那里机关重重,不好闯。”烛九阴听出希望,神情激动,“你想救他们?” “时机未到,你且叫帝江暂时忍耐。” 烛九阴重重点头,“只要你能救他们,我们愿意等!” “还有一件事……”烛九阴下意识想起什么,自怀里取出字条。 玄冥接在手里,展开。” 数息开口,“夜鹰鹰首竟然离开梁国了?” 烛九阴也奇怪,“这是大忌。” “他冲谁?” 烛九阴摇头,“不知道。” 玄冥不奇怪,梁国共有两大细作体系。 一是二十魔神,位高阶。 十二魔神中每一个人都有堪称顶级的绝技,执行的任务皆棘手,且常人所不能。 譬如姑苏十里亭,每一个任务都关乎敌国生死存亡。 另一个便是夜鹰,位低阶。 夜鹰成员出身清苦贫寒,身世悲惨。 他们存在的意义犹如蚍蜉撼树,是从细 枝末节处渗透到敌国各个角落,收集的消息杂乱繁多,很大一部分消息甚至没有任何意义。 但也有一些至关重要。 原则上,两大体系互不干涉。 但自两大体系建立伊始,便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夜鹰要为十二魔神服务,提供各种他们所需的消息。 十二魔神则不必为夜鹰做什么。 原因简单,夜鹰成员命贱。 是以,与任务毫不相关的消息十二魔神也会毫不在意。 烛九阴答不出这个问题再正常不过。 “能让老爹搏命的人不多,你且查查。” 夜鹰成员命贱,鹰首却是个人物。 “是!” 烛九阴再抬头时,玄冥已然不见。 夜深,人静。 将军府里,顾朝颜推开书房房门的时候大夫刚给萧瑾换药包扎,衣服还没来得及穿。 “你们退下。”萧瑾见是顾朝颜,退了大夫跟管家。 管家一时还没有领会其意,上前要伺候萧瑾穿衣,“退下。” 周延福这才反应过来,“老奴告退。” 顾朝颜接过时玖手里的食盒,吩咐她回沁园休息。 且在周延福与她擦肩时,眼底掠过一抹探寻。 她状似无意摇了摇头。 说起将军府的这位管家,当初要不是秦昭拿钱通神,她还不知道柴房阿旺竟然是这位老管家唯一的儿子。 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当日前厅她算计萧子灵的事儿才能事半功倍。 秦昭答应给阿旺更好的前程,周延福自然是对顾朝颜感恩戴德。 “夫人,得辛苦 你。”书房里,萧瑾温声开口,音色渐起情欲。 顾朝颜将食盒搁到桌边,从里面端出一碗参粥,继而转到萧瑾身后。 看着他双侧肩胛骨上的伤口,顾朝颜唇角微勾,“沈言商这一死,夫君总算能松口气。” 她给明天尚书府的大戏作铺垫来了。 “这口气也难松。”感受到指尖碰触,萧瑾心神瞬间愉悦。 昨夜牢房里春梦未醒,他那颗久未萌动的心里仿佛装了一只小鹿,不停顶撞,“朝颜……” 在顾朝颜拉起褪在腰间的衣裳时,他情不自禁抬过左手,握住右侧肩头那抹嫩白细腻如揉荑的指尖,“沈屹在牢房里胡言乱语时,你不该认罪。” 顾朝颜一阵恶心,但没抽回来,“我见那时五皇子犹豫了。” 听到这句话萧瑾忽的松手,忍痛回身,眼神坚定,“并未。” “夫君为何如此肯定,那时五皇子确实没有为夫君说话,我当时真的怕极了,若五皇子打的是宁可错杀不放过的主意,我宁愿他杀的人是我。” “当时我也担心,可事后想想,五皇子那会儿只是想诈沈屹。”萧瑾整个身子转过来,正对顾朝颜,“你也看到了,裴冽带走沈屹时五皇子不许,他一句以命换命,五皇子便放弃了。” 顾朝颜轻轻拉起萧瑾半敞的衣裳,遮住眼前那片春光。 距离拉近,萧瑾看着眼前女人的睫毛纤长浓密,像是蝴蝶羽翅般颤动,喉结滚动一下,“朝颜… …” “幸亏沈言商死了。” 第三百零六章 我想吃粥 顾朝颜承认萧瑾分析的对。 彼时刑部大牢,裴冽能顺利把沈屹带出去,全赖他那句‘以命换命’。 裴铮敢动沈屹,裴冽就敢拉萧瑾垫背。 “夫人说什么?”萧瑾沉浸在美色中一时没听清楚。 顾朝颜快速系好萧瑾腰间衣带,身形缓起,与之拉开距离,“此前夫君监斩赵敬堂已经惹得五皇子不满,这次要不是五皇子洞察先机事先有所安排,只怕法场又该乱作一团,那时夫君有嘴都说不清楚。” 萧瑾也是后怕,“谁能想到沈屹竟然想出挖地道的法子!奸商就是奸商,刁钻!” 书房沉寂,萧瑾猛然想到什么,“夫人,我说的是……” “夫君说的没错,可退一万步讲沈屹没死也是好事,至少修筑护城河的工程有他跟着,裴冽和赵敬堂想害我们倾家荡产不容易。” 萧瑾明白,“所以我才会放沈屹离开。” 顾朝颜要的就是这句话。 “就怕五皇子知道这件事会误会。”顾朝颜话锋一转,“此事夫君须得找个时间与五皇子解释清楚。” 解释就是掩饰,掩饰是苍白的。 萧瑾点点头,“还是夫人想的周到。” 顾朝颜不知道裴铮对萧瑾有没有起疑心,但她希望自己这只字片语能在萧瑾心里种下怀疑跟不确定的种子。 这枚种子总有一日会长出芽,发出枝,开出花,结出的果实满满都是怀疑的味道。 “夫人,我想吃粥。”萧瑾见桌上参粥,温声开口 。 偏在这时,房门响起。 待门启,阮岚从外面走进来。 顾朝颜如释重负,“阮姑娘来的正好,夫君有伤在身,这碗参粥辛苦你了。” 阮岚还没说话,顾朝颜已然退出书房。 看着紧闭的房门,萧瑾眼底闪过一抹暗色。 “瑾哥……” 阮岚走到桌边端起瓷碗,搅动汤匙。 “我还不饿。”在汤匙舀粥送到嘴边的时候,萧瑾下意识开口。 刚刚那股情欲攀升的极快,他原是想趁顾朝颜靠近将人拉进怀里温存,画面预设的完美,以至于在阮岚出现那一刻,他心生厌恶。 场面一度尴尬,阮岚屈膝在座椅旁边端着碗,举着汤匙,眼眸渐生水色,“我来的不是时候?” “我还记得在莲花村时,因为家里穷只有糙米,糙米熬的粥粗糙又硬,我怕瑾哥难以下咽,每日卯时未到便起来生火熬粥,总希望把粥熬的软些……” 阮岚苦笑起身,将瓷碗搁到桌边,“那会儿是冬天,里屋的炕越烧越暖和,村里不比郡县有炭可以用,我那时怕你冷可劲儿加柴,炕头的芦苇席都被我烤黑了。” “瑾哥这几日定是累了,我不打扰你休息……” 阮岚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没有看向萧瑾,声音透着隐忍的哽咽。 她朝房门走时,背后有声音传过来,“我饿了。” 背对萧瑾,阮岚微红的眼眸阴冷如潭,然而转身,眼泪却恰到好处的掉下来。 “瑾哥……” 阮岚的话让萧瑾回忆 起在莲花村的时光,那时他被袭受重伤昏迷,若非眼前女子把他救回去,他就算不死于重伤也会被冻死在野兽出没的荒郊野地。 尸骨无存。 “在河朔时辛苦你了。” 阮岚回到桌边重新端起瓷碗,眼泪还挂在睫毛上,一颤一颤,我见犹怜,“只要瑾哥平安,我不怕辛苦。” 甜粥入口,萧瑾眼神渐渐温柔,“下月初八,你准备好了?” “纳妾的事有老夫人跟二夫人操持,不需要我准备什么。”阮岚舀起一匙粥喂给萧瑾。 “你准备好做我萧瑾名正言顺的女人了?” 听到这句话,阮岚握着汤匙的手略微收紧,垂眸时眼神晦暗。 当日在河朔萧瑾指天发誓会娶她为妻。 誓言动听,她信了! 也是在那一刻她爱上了自己的狩猎目标。 结果呢? 自入将军府,她每每遭受屈辱跟责难,眼前男人非但没有挡在她面前,甚至站在对立面要将她撵出将军府! 名正言顺? 是呵! 名正言顺的妾! “瑾哥还爱我吗?”阮岚抬头,泪水盈溢出眶。 萧瑾喜欢顾朝颜的精明跟忠诚,他喜欢楚依依的明艳跟热情,他同样喜欢阮岚,单纯跟柔弱。 “你这说的什么话。” 萧瑾忍着疼将阮岚拉到身前,“我说过,我这辈子都会爱你……” 阮岚贴身下去依偎在萧瑾怀里,心却冰凉无比。 萧瑾当日所说,唯爱她。 书房外,楚依依带着青然刚走过弯月拱门,看到窗棂倒映出来 的两道身影,蓦然停下脚步,变了脸色。 青然见状,“大姑娘,我们还是晚些时候再来。” “你看看他们腻在一起的样子,晚些时候再来给自己填堵?” 楚依依蹙眉,“不是说他伤的很重?” “奴婢打听过大夫,确实严重,两侧肩胛骨的伤口裂开数次,大夫的建议是卧床。” 窗棂上倒映出来的烛影越发肆意疯狂的摇摆,楚依依心头起火,脸色也越发难看,“阮岚那个贱妇,萧郎这般身子还去勾引!” 青然小心翼翼凑过去,“大姑娘要不要进去?” 楚依依站了数息,猛然转身,“回去!” “是。”青然俯身时瞄了眼窗棂。 离开东院,楚依依气鼓鼓回到自己的茗香阁,入房间直接摔了桌上茶杯,“阮岚那个下贱胚子!” “大姑娘息怒。” “顾朝颜说的没错,阮岚知道自己一无娘家背景,二无泼天财富,想要拴住萧郎的心就只能靠她那具破败身子!”楚依依愤然坐到桌边,“不知廉耻!” “以色事人,色衰爱迟是早晚的事,大姑娘不必为那种人生气,不值得。” 楚依依瞧向青然,“楚锦珏那边可有消息?” 青然当即自怀里取出信封,“二公子的密信,晚膳后到的。” 楚依依接在手里,拆开信封时脸上显出一丝不耐。 信太长,足足三页纸! “楚锦珏从来都是这样,三两句能说清楚的事非要写个三两百句,这磨叽的性子也不知道 随了谁!” “奴婢见过他给大夫人写的家书,短短数字,寥寥无几。”青然低语,“整个国公府,他只与大姑娘亲近。” 第三百零七章 我喝毒药了 房间有光,桌上燃烛。 楚依依借着烛光扫了眼信笺,原本以为无甚内容,却在看到第三行时眼睛一亮,越往下看越觉得震惊,倚在桌边的身子都跟着坐直,脸色变化异常精彩。 青然好奇,“二公子说了什么?” “你看……你自己看!”楚依依将手中信笺交给青然时整个人尚未从兴奋中抽离出来,手都是抖的。 青然搭眼,神色几变换。 她忍下心中困惑,“阮岚当真是梁国细作?” “那上面写的清楚,阮岚跟曹明轩皆是真正的梁国细作!”楚依依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叫楚锦珏去河朔的本意,是想让其找出阮岚跟曹明轩或许相识的蛛丝马迹。 哪怕没有,只要楚锦珏能把两个人的家世查清楚,曹明轩已经是死人,且被拱尉司定了罪,她想坐实阮岚的罪,想些法子这事儿不难。 然而现在的情况远远超乎她预料,“你仔细看,这上面还写着阮岚救萧郎亦是阴谋!” 青然不用仔细看,她知道。 那的确是个阴谋,但她不知道楚锦珏怎么会查到这些! “大姑娘觉得二公子……可靠?” “你可以说楚锦珏办事不牢靠,但他绝对可靠!”楚依依接回信笺,“他对我这个长姐可是死心塌地,断然不会敷衍。” 青然颔首,“只是按道理这些该是极为隐秘的事,二公子怎么会查得到?” “你没仔细看。”楚依依翻到第二页宣纸,“他途中认 识一个江湖人,叫岳锋,依着他的意思,这个岳锋似乎很厉害。” 青然在脑子里搜索一遍,确定她不认识叫岳锋的人。 楚依依瞧着手中密信,眼中闪出异样光彩,“如果这些都是真的,我倒要看看阮岚该怎么活!” 青然默。 她虽然与夜鹰的人接触不多,但也知道那些人最擅长隐藏身份跟行踪,而且他们之间传信的方式绝非落于纸笔。 信中所言,楚锦珏非但找到阮岚跟曹明轩往来书信,还有一张同时写有阮岚跟曹明轩的名单,包括印章。 这又是谁的阴谋…… 沁园。 房间里,顾朝颜捧着绣布,坐在靠窗的长书案前仔细研究针法。 书案上摆着一盏琉璃灯,灯罩旁边放着一个极小的三足黑釉兽首香炉,薰烟浮动间暗香扑鼻。 时玖提着沏好的茶走进来,“夫人,茶沏好了。” 顾朝颜揉了揉眼睛,不得不说帝江对‘羽箩’真是上了心,即便她已经钻研透了两种绣法,上手仍然生疏,一时也不敢贸然在人偶脸上动针。 桌边,时玖斟茶奉过来,“夫人之前让我打听柱国公府的二公子,奴婢那会儿得着消息,这段时间楚二公子一直不在府里。” “回邑州军营了?” 时玖摇头,“消息说楚二公子只留下一张字条,人不知道去哪儿了,因为这件事柱国公发了好大脾气,还跟国公夫人大吵一架。” 呃— “夫人?” 见顾朝颜手里茶杯倾斜,热茶浇 到手背,时玖赶忙抽出帕子。 “我自己来,没人知道楚锦珏去了哪里?” “没有,问谁都不知道。”时玖见过楚锦珏两次,“听说他这次是偷偷从邑州军营回来的,先斩后奏,两件事加在一起柱国公才发那么大火儿,奴婢不明白……” “什么?” “奴婢听闻柱国公家教森严,怎么楚二公子这么任性?”时玖不解。 顾朝颜轻拭微微红肿的手背,记忆如潮水涌至心头。 楚锦珏不是任性,是信错了人。 上辈子他所有做错的事情里没有一件能跟楚依依脱得了干系。 然而到死他都在维护那个将他一步步推向深渊的长姐! 顾朝颜忽然想到那日楚依依说已经派人到河朔追查阮岚身世,十有八九,她派过去的人是楚锦珏。 “他还是个孩子……” 时玖惊诧时顾朝颜又道,“只是这个孩子不听话,须得好好调教才行。” “连柱国公都管不了他,谁还能调教得了他?” “我。” 时玖没听清,“夫人说什么?” “没事,你下去休息罢。” 时玖点点头,“奴婢告退。” 待其离开,顾朝颜停下手里动作,美眸微蹙。 楚依依打的好算盘! 她叫楚锦珏去查这件事,若有真凭实据自然好,若没有,她定会编造证据诬陷阮岚,事情顺利也还行,要是被人揭穿,所有罪过都会被她推到楚锦珏身上。 其心,可诛……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 尚书府。 床榻上慢慢睁开 眼睛的赵敬堂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他死死盯着女人,一时觉得荒诞,一时觉得恍惚,最终那双颤动的瞳孔猛然瞠大,“言商?” “夫君醒了?”沈言商身着平日里惯常穿的衣裳,墨色长发以玉簪别起,端庄且大方。 她同样看着床榻上的男人,唇角勾笑,“夫君先歇着,我去备早膳。” “别走!” 赵敬堂一把拽住沈言商胳膊,神情激动,“言商,是你?” “夫君认不出来?” “你别动!”赵敬堂急急走下床榻,指尖触及女人下颚,微微上抬。 目及之处没有刀口。 “你……你怎么证明你就是言商?” “过些日子,我想与夫君回祖宅去看那片油菜花。” 听到这句话,赵敬堂顿时热泪夺眶,双手忽的捧住沈言商脑袋,“别乱动!” 沈言商,“……做什么?” “虽然没有伤口,可到底是伤过的地方,万一晃荡多了掉下来可怎么办?” 沈言商怔住,“夫君在说什么?” 赵敬堂捧着沈言商的头,眼睛里是满满的爱跟欢喜,“原来死后跟生前没有区别,连住的地方都一样,太好了言商!我还怕你走的早,我追不上你!我怕你过奈何桥的时候会喝孟婆汤忘记我,原来那些都是假的!你叫我夫君,你还记得我!” “你……怎么了?” 沈言商怔怔看着眼前神经兮兮的赵敬堂,抬手触他额头,不热。 “我没怎么,我喝毒药跟着你来了!” 听到这 句话的沈言商猛然一震,泪如泉涌…… 第三百零八章 都没死成 看到沈言商落泪,赵敬堂张皇失措,双手稳稳捧住那颗人头,声音却止不住颤抖。 “是疼了吗?对不起言商,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沈言商哭的越发肆意,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般一滴一滴砸在他掌心。 “赵敬堂,你这个大傻子!呜呜呜—” “言商你别动!” 沈言商扑过来的瞬间,赵敬堂突兀后退,双臂抻的笔直,双手紧紧捧住那颗人头,“别晃,会疼!” 偏在这时沈屹推门进来,刚好看到这般场景。 “赵敬堂你在干什么?”从他的角度,赵敬堂这是想掐死长姐! 那可行! 沈屹‘啪’的扔了食盒,一个箭步冲过来拳头直接抡过去。 这一拳砸的不重,赵敬堂趔趄着倒在床榻上。 “言商!” 他固然对沈屹的‘出现’震惊,可他更担心自家媳妇的脑袋。 眼见赵敬堂又抻着两条胳膊过来,沈屹直接挡在沈言商面前,“赵敬堂你发什么疯!” “你长姐头都快掉下来了,你捣什么乱!你不让开我还射你!”赵敬堂也急了。 沈屹懵逼,扭头看向站在自己背后的沈言商。 沈言商双手托在自己颈间,眼睫悬着泪,声音哽咽中透着前所未有的释然,“夫君放心,我自己可以。” 赵敬堂见状,这才缓了心神,注意力也跟着集中到沈屹身上,“你怎么死的?” 沈屹,“……”又想抡拳头了。 “你才死了!”沈屹冷哼。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 么!” ‘死后’的赵敬堂没有了身份跟官职约束,人也活泼了许多,“我们夫妻下来团聚你跟着凑什么热闹!你也死了,那谁去收拾赵沈两府的烂摊子!逢年过节谁给我们烧纸!没有纸钱我与你长姐吃什么?” “赵敬堂!”沈屹忍无可忍。 “我不管,看地府这个样子,想必应该会有赚钱的地方,你去赚钱。” 赵敬堂推开沈屹,走到自家媳妇身边,贴在一起,“赚来的钱,养我们。” 沈屹怒气反笑,“赵敬堂,这么不要脸的话你是怎么说出口的?” “更不要脸的话我都能说。”赵敬堂扶着自家媳妇坐到桌边,“早膳让你扔了,再去准备一份。” 沈屹大概是弄明白了,跟着一起坐下来,“赵敬堂,你又是怎么死的?”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赵敬堂没什么隐瞒的必要,“我喝毒药死的。” 听到这句话,沈屹看向沈言商。 沈言商还托着自己那颗人头,唇角勾起淡淡的微笑。 沈屹视线回落,“你确定你喝的毒药,能毒死人?” “鹤顶红跟砒霜各占一半。”赵敬堂信誓旦旦看过去,“我想象不到喝了它们,我还有什么理由活。” 沈屹听罢心神皆是一颤。 过往他最讨厌的人,而今坐在眼前再也生不起半分嫌弃。 “你还真是……想跟长姐一起死。” “你真不是我射死的吧?” 沈屹,“我没死。” “事情已经摆在面前,我劝你接受。”赵敬 堂苦口婆心道。 沈屹懒得理他,“长姐,说句话。” 沈言商松开手时,赵敬堂直接把手托过去。 沈屹,“……” “夫君当真觉得我们都死了?”沈言商喜欢看赵敬堂紧张自己的模样,越看越喜欢。 赵敬堂没办法怀疑,“这不会有假。” “怎么会没有假?” “我亲眼看到……你被斩首,我喝了自己亲手准备的剧毒,我还记得,我把你的头抱过来,身首合一,我躺在你身边,就算是死我也想跟你死在一起。” 对面,沈屹免费送过来两个白眼,“你少在那儿煽情,你抱的可不是长姐。” 赵敬堂瞪眼过去。 “屹儿没说错。” 沈言商握住颈间那双手,挪到自己身前,音色温柔,“我没死,你也没有,包括屹儿,我们都没有死。” 这次轮到赵敬堂一整个懵在那里。 沈言商随即开口,“夫君可还记得行刑前那一阵狂风大作?” 赵敬堂努力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 “其实没有,那不过是障眼法。” 赵敬堂不明白,“什么障眼法?” “一种江湖秘术,能让人瞬间沉浸在某种幻象中无法自拔。” 沈言商告诉赵敬堂,当时法场上包括她自己都中了障眼法,也就是那个空当,有人将她从刑台上拉下去,且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回了尚书府。 “我醒的时候,屹儿在我身边。” 赵敬堂扭过头。 沈屹迎上那双满目震惊的眸子,“是裴冽。” “ 不可能!” 赵敬堂果断摇头,“我曾想去求太子,是他拦的我!” “那有没有可能是他想把戏作足?” 沈屹没卖关子,“裴冽下了一手好棋。” 依着沈屹的意思,裴冽阻止赵敬堂去求太子,就是想让他因为绝望做出极端举动,如此才能让人相信他黔驴技穷,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赵敬堂不负所望选择殉情。 “他明知道我跟顾朝颜在挖地道,放任我们去刑部大牢救人,目的是想用我们引开裴铮的注意力,实际上他也在挖。” 沈屹继续道,“他从法场外挖到刑台下面,那阵大风是云崎子的障眼法,长姐说的不错,就是那个空当他们偷梁换柱,把长姐救下来了,所以你抱的那颗头,不是长姐的。” 赵敬堂瞠目结舌。 他看向沈言商,“所以……夫人没死?” 沈言商点头的时候他又忍不住伸手去接,数息把手收回来看向沈屹,“你也没死?” “你给我下的什么药你不知道么!”沈屹只是中了淬在银针上面的蒙汗药。 赵敬堂假设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但他还有一个疑问,“我为什么没有死?” “那是因为你买的那两味药都是假的,裴冽应该是猜到你会做傻事,早早叫人盯着你,药被他换了。” 沈屹又道,“不过为了戏演的逼真,那药确实能让你中毒,所以他安排苍河去了法场。” 到此,便是全部真相。 赵敬堂反应好一阵,忽然看向沈言 商,热泪夺眶。 “所以,我们都没有死?” 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赵敬堂不信。 第三百零九章 这一次,我服他 得知真相的赵敬堂惊喜过望,却在下一刻神情变得异常紧张。 他猛站起身,“夫人,我们不能留在这里,须得走!” 沈屹瞧着他一副如临大敌模样,身子懒散的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搭在后面,另一只手朝其摆了摆,“我们谁都不用走。” “倘若被五皇子知道言商没死,他岂会善罢甘休?” “裴冽费尽心思演的这出戏,自然不是只为救长姐的命。” 沈屹与他解释,“那具被砍头的尸体装殓入棺,这会儿正摆在前厅,整个尚书府已经挂满白幡,下人们也都换了丧服,正在外头忙乎尚书府夫人的丧事呢。” 赵敬堂想了数息,“那人是假的,若真被追究瞒不了多久!” “足能以假乱真。” 沈屹表示,这是裴冽原话。 言外之意不怕开棺验尸。 赵敬堂还是不放心,“就算能以假乱真,言商往后又该如何?” 沈屹自怀里取出一份被抄录下来的户籍,“到底是拱尉司司首,裴冽做事这股缜密劲儿我是自愧不如。” 赵敬堂拿起户籍,“沈言商?” “裴冽也挺有意思,他给长姐编了一个身份,说长姐是已故尚书府夫人的孪生姐妹,自幼流落在外,名字……名字与长姐起的一模一样。” 赵敬堂再三翻看户籍,确是如此。 “五皇子会信?” “不信如何?开棺验尸咱们也不带怕的,查户籍自有裴冽那边担着。”沈屹神色慵懒,“这一次,我服他。 ” 就在这时,管家匆匆跑进来,“大事不好了,五皇子到了前厅。” 赵敬堂攥着手里户籍,又看向身边的沈言商,整个人忽然平静下来,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叫五皇子稍等,我这就出去。” 待管家离开,沈屹看向赵敬堂,呶呶嘴,“你要不能应付,我来。” “五皇子是来祭奠我赵敬堂的夫人,合该我出面。” 他沉默数息,“夫人与我一起。” 沈言商没有犹豫,缓缓起身,“好。” 前院,正厅。 裴铮一袭黑色长袍,束手而立站到院中,目光紧紧盯着堂内那樽棺椁,神色冷淡如冰。 半柱香的时间,赵敬堂携沈言商出现在他视线里。 看到沈言商一瞬间,裴铮眼底迸出凛冽杀意,“赵敬堂,你好大的胆!” “不知五皇子此言何意?” “沈言商是重犯,你敢劫法场救人?” 面对裴铮厉喝,赵敬堂不卑不亢,“言商棺柩就在正厅,五皇子慎言!” 呵! 裴铮冷嗤,“依赵大人的意思,此时此刻,那樽棺椁里躺着的人是沈言商?” “正是。” “好!” 裴铮抬手,怒不可遏,“她是谁?” 赵敬堂身后,沈言商俯身,“民女沈言商拜见五皇子。” 裴铮甚至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逃避刑罚已是大罪,竟然还敢以真名自居? “赵敬堂,你听到了?” 赵敬堂拱手,“下官听到了。” 裴铮,你们一个个理直气壮是几个意思? 另一侧,沈屹瞧着裴 铮那张拥有小麦肤色的姣好面容上,五官几乎狰狞,心中闪过一丝快意。 柔妃的死有什么重要! 这案子能翻来覆去的审,他都不觉得是太子手笔,就是眼前这位五皇子想给自己抢棋子。 抢不到就毁掉! “赵敬堂,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我需要说什么话?”赵敬堂原本没有想过站队,哪怕太子入公堂保他九族,哪怕裴冽重审柔妃案,他都不曾想要站在谁的队伍里摇旗呐喊。 直到再见沈言商活生生站在面前,他不敢说能为太子做什么,但至少他不会为五皇子做任何事。 在朝中的立场,他也一定会旗帜鲜明! 裴铮自然看出赵敬堂敌对之意,心中骤起杀心,“来人!将沈言商拿下,就地正法!” “慢着!” 见人冲过来,赵敬堂上前一步,“五皇子杀人这么随便?” 裴铮都给气笑了,“你们劫法场也劫的很随便!” “谁劫法场了?” 赵敬堂看了眼站在旁边的沈屹,“是你?” 沈屹双手环胸,下颚微抬,“我可没劫法场,我劫的是刑部大牢,不过那事儿五皇子不认呐!” 裴铮目冷,“少废话!拿人!” “今日这人,五皇子拿不去!” 见赵敬堂如此硬气,裴铮脸色骤变,目如寒潭般深不见底,犹如暴风雨前的宁静让人感觉到窒息。 这时沈言商走过去,欠身施礼,“五皇子认错人了。” 裴铮杀意未退。 “我与长姐是孪生姐妹,出生 时被稳婆偷偷抱走,而今找到长姐,却是天人永隔。”沈言商朝正堂棺椁瞧过去,“此生遗憾。” 裴铮皱眉,“孪生姐妹?” “正是。” 裴铮被气的冒烟,怒极反笑,“你与沈言商是孪生姐妹,所以你也叫沈言商?” “可能是冥冥中自有注定,我与长姐同名同姓。” 裴铮瞧着在自己面前睁眼说瞎话的沈言商,冷哼一声,“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 “非但我自己信,说到皇上那里我也不怕。” 听到这句话,裴铮目色陡沉。 赵敬堂拉回沈言商,温声细语,“夫人无须与五皇子解释这么多,今日有为夫在,我便拼了这条命也不会再让人伤你分毫。” 裴铮素来不失态,可现在看着赵敬堂跟沈言商在他面前说出如此拙劣的谎言,又摆出如此恩爱的姿态,他被气的直喘粗气。 “赵敬堂,你当本皇子是傻子么!”裴铮怒喝,“你叫她夫人!” “确实。” 赵敬堂直视裴铮,“五皇子来之前一个时辰,我与言商当着棺柩的面拜了天地,已是夫妻,慰夫人在天之灵。” “青天白日,你们说话不摸摸良心?”裴铮已经被气到没脾气。 赵敬堂笑了笑,“青天白日会打雷吗?” “赵敬堂!你想造反么!” “五皇子是皇上?对你不敬算是造反?造谁的反?” 裴铮震怒,“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开棺验尸,真假沈言商立时就有定论!届时本皇子 看谁还能保你们尚书府满门!” 面对裴铮威胁,赵敬堂眼神坚定,“今日五皇子若开棺验不出什么,我赵敬堂必会滚钉板告御状,势必为吾夫人讨回公道!” 第三百一十章 阿姐就是九天玄女 看着如此无惧的赵敬堂,裴铮心中起疑。 但凡有一丝不确定,他都不会这般与自己叫板,可明明沈言商活着,棺椁里的尸体一定是假的,他又为何如肯定自己验不出什么? 裴铮目光落向正厅棺椁,脑海里想到一人。 苍河? 不对,苍河医术了得,却没听说他有改头换面的本事! 更何况能从法场将人救走,还神不知鬼不觉,断然不是苍河一个人能办到的事…… “五皇子想好了没有?”赵敬堂目沉,声色淡淡。 裴铮纵使被眼前三人气到冒烟,却还没有丧失理智。 一旦开棺查出什么还好,查不出什么,这件事定然会闹到金銮殿,赵敬堂也会死咬着他不放,得不偿失。 “赵大人的新婚夫人,可有户籍?”裴铮缓神问道。 赵敬堂眼中带了些不耐,“五皇子想知道自可到户部查明。” 户籍就在他怀里,可他就是不想拿出来。 裴铮瞧着赵敬堂满身敌意,眼下微寒,面上却是一笑,“好,很好。” 他又看了眼沈言商,“那本皇子就祝赵大人,新婚大喜。” “我也祝五皇子,一路顺遂。” 四目相视,两人眼中皆无情绪,却也都幽不见底。 裴铮蓦然转身,大步走向府门。 一瞬间,赵敬堂憋在胸口的那团气骤然消散,拳头也跟着慢慢松开。 他知道,沈言商与沈屹也都知道。 这件事过去了…… 离开尚书府的马车里,裴铮唤出无名。 “主子有何吩 咐?” 裴铮气急败坏,“你去户部查沈府户籍,祖上祖下都给本皇子查清楚!” “是!” 正待无名欲遁时裴铮忽然叫住他。 “主子?” “罢了!” 裴铮纵使极不甘心,可也清醒过来,满目阴寒,“赵敬堂敢叫本皇子去查,必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想必你也查不出什么。” “属下没听说赵敬堂与户部尚书有来往……” 无名恍然,“太子?” 裴铮声音冷冽平直,“裴启宸聪明之处,就是从不沾朝廷里的事。” 无名了然,“裴冽。” “整个大齐皇城,敢与本皇子作对又有本事法场劫囚,除了那厮还有谁!”裴铮声音冷冽平直,刚刚降下去的火气突然拱上来,“裴冽那条忠心的狗腿子!” “主子息怒。” “改道,将军府!” 车夫听到指令单手勒住缰绳,调转马头,一声长喝。 驾— 皇城,将军府。 顾朝颜昨晚得知楚锦珏不在皇城,猜他定是被楚依依指派到河朔去搜集消息。 这事儿可大可小,她用过早膳便想去拱尉司一趟打听曹明轩的事,然而她迟迟没有离府,是算到将军府应该会上演一出好戏。 刚刚她叫时玖出去打听了,五皇子裴铮半个时辰前去了尚书府。 作为监斩官,萧瑾杀赵敬堂没杀死,杀沈言商也没杀死,换作她是裴铮,不砍死萧瑾也要扒他一层皮。 不想她先等来的,竟然是秦昭。 秦昭走进沁园的时候顾朝颜正在窗前原木色 的长案旁边研究绣图。 “昭儿?”看到秦昭,她眼前一亮。 无论何时,顾朝颜见秦昭都会有‘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寻’的惊艳。 秦昭一袭白衣,宛如神邸而至。 “阿姐是不是忘了我在皇城?”他稳稳坐下,漆黑凤眸落到绣布上,“用完即扔,阿姐无情。” 自小一起长大,顾朝颜还能听不懂秦昭在使小性子? 她搁下手里绣布,“我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忙,不然早就去看你了。” “我不要阿姐去看我,我要阿姐搬过去和我一起住。”秦昭温润的眸子里恢复惯有的宁静跟柔和,“所以阿姐什么时候才能搬过去?” 顾朝颜掐指,“两个月。” 护城河修筑工程竣工之日,就是她离开将军府之时。 “太久。”秦昭板起脸,他显然不满意这个时间。 顾朝颜下意识朝他伸手,指尖点在秦昭脸颊上,“笑一笑,我们昭儿笑起来最好看!” 儿时,她每每在让秦昭背黑锅之后,都会这么逗他开心。 秦昭一笑,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秦昭无奈,“阿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嗯。” 顾朝颜乐此不疲,又点两下,“给阿姐笑一个嘛!” 秦昭笑了。 “瞧,我们昭儿就是好看!” “有多好看?”秦昭挑眉。 顾朝颜倒似认真想了想,“我们昭儿配得起九天玄女。” “阿姐不是九天玄女么。”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说的顾朝颜神色陡怔,未及她反 应,秦昭便道,“阿姐忘了,当初有个云游的道长说阿姐是凤凰命,九天玄女就是凤凰。” 顾朝颜吓了一跳,她还以为秦昭在胡思乱想什么。 “妖道……” 提起云崎子,顾朝颜正想骂他一番,忽想到法场上漫天狂沙,“少算命。” “为什么,我还正想找给阿姐算命的道长给我算算命呢。” 顾朝颜可太清楚云崎子骗钱的把戏了,“昭儿你记住,我命由我不由天,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数息,顾朝颜又道,“找谁?” “云崎子。”秦昭看向顾朝颜,“我那日见到给阿姐算命的道长了,他现在是拱尉司少监?” “你在哪儿见到的?” “审赵敬堂那日我见他跟在裴冽身边。”秦昭如实道。 顾朝颜恍然,“那你觉得他现在有钱吗?” 秦昭摇头,“没有。” 拱尉司少监的俸禄并不多。 “他现在有势吗?” 秦昭又摇了摇头,“没有。” 少监官衔连正四品都算不上,只能算从四品。 顾朝颜语重心长,“他给自己都算不明白,还能算明白谁!” “可是……” “除非不要钱,但凡要一个铜板你都别找他算命!”顾朝颜虽然欣赏云崎子的本事,但对当年给她算命这件事就是过不去。 至少上辈子,她过的是天煞孤星命! 这会儿时玖从外面跑进来,看到秦昭时愣住,“秦公子何时来的?” 顾朝颜也忽然想到一件事,秦昭来时无人通禀。 “你 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 秦昭补充一句,“一路无阻。” 顾朝颜呵呵。 分分钟拆房子的主儿,谁敢阻! 第三百一十一章 你对! 且不管秦昭,顾朝颜看向时玖,问过才知道是五皇子裴铮来了。 好戏开锣! 她搁下手里绣布,“走。” 秦昭不解,“裴铮应该是来找萧瑾的,阿姐去前院做什么?” “别问,跟我走。” 上辈子她最见不得萧瑾受委屈,每每见到有大官踩他一脚都心疼不已,但凡有机会,她必会替萧瑾找回面子。 可自己全心维护换来的是什么? 嫌弃,厌恶,榨干所有可以利用的价值,终成弃子。 这一世,且看看谁来榨谁罢! 前院,裴铮一袭黑色锦袍立于院中,萧瑾带伤到前院相迎,然而面对萧瑾恭敬俯身,裴铮面无表情,一动未动。 萧瑾垂首数息,看向管家,“请老夫人出来,所有人都出来!” 管家得令,当即把消息传到各院。 随着萧李氏在周嬷嬷的搀扶下走出东院,西院楚依依跟阮岚,包括萧子灵也都跟着出来。 最后出现的人是顾朝颜。 作为将军府的当家主母,她自然要站到萧瑾身边。 她也很想站到那个位置,距离跟角度她都喜欢。 秦昭作为一个外人本该退到两侧,然而他根本不在乎这些,亦未看任何人眼色,包括裴铮。 他紧跟顾朝颜走到正中位置,挡在楚依依面前。 萧瑾位中,顾朝颜其次,再次该是楚依依,眼见秦昭甩过来一个‘让开’的眼神,楚依依愤愤不平看向顾朝颜。 顾朝颜面无表情推了她一把,拉自己弟弟站好。 裴铮眼神扫 过秦昭,虽有片刻迟疑,可他现在没心思研究别人。 “萧将军,伤势如何?” 萧瑾昨日与阮岚互动颇晚,今晨起来才用过早膳,自然不知尚书府里发生的事,“回五皇子,已经无碍。” “是么?” 裴铮上前一步,抬手拍在萧瑾左肩,五指突然用力! 呃— “疼?”裴铮身上戾气太重,顾朝颜站在旁边都有些招架不住,凉意自脚底攀升,可越凉,她就越开心。 秦昭亦感受到那份寒凛怒意,下意识蹭步到顾朝颜身侧。 萧瑾只一瞬间,额间冷汗淋漓,“末将知罪!” 裴铮皱眉时松开了手,“萧将军犯了什么罪?” 见萧瑾眼神里没装什么东西,裴铮恨不能一脚踹过去,“沈言商斩首那日,可有异常?” 萧瑾任由肩头伤口裂开,拱手,“并无。” “仔细想!” 意识到问题所在,萧瑾绞尽脑汁,忽然抬头,“行刑之前狂风大作!” 裴铮盯着他,目黑如潭,眼睛里折射出来眼芒犹如剑光落在萧瑾脸上,“狂风大作?” “正是!” “是?” 不等萧瑾反应,裴铮突然抬脚,狠狠踹向萧瑾胸口。 这一脚来的猝不及防,萧瑾整个人趔趄着跌倒。 眼见萧瑾就要撞到顾朝颜身上,秦昭倏然将人揽在怀里,退了数步躲开。 萧瑾毫无倚靠,重重摔到地面。 萧李氏见状急忙过去想要扶起自己儿子,萧瑾哪敢起身,忍剧痛跪地,“五皇子息怒!” 众人见状亦 跪。 秦昭不想跪,却被顾朝颜拉了一下。 “息怒?” 裴铮灼目如烈日,狠戾瞪向萧瑾,“萧将军,换另一个人,本皇子定要他死!” 撂下这句话,裴铮甩袖离开。 直至听到外面车轮碾轧的声音渐行渐远,萧瑾才敢站起来。 萧李氏慌张无措,“瑾儿,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目光都在萧瑾身上,可他又知道什么! “来人!” 就在他想派人去查时孟浪从府门外急跑进来,慌张不已,“将军,不好了!” 萧瑾忍痛皱眉,“何事?” “属下得到消息,沈言商没死!” 萧瑾闻言脸色顿时煞白如纸,整个人如同木雕立在原地,半晌反应过来。 他大步跨出去揪住孟浪衣领,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沈言商没死,有人看到她这会儿就在尚书府里进进出出,毫不避讳!”孟浪是个办实事儿的,“属下叫人打听过,尚书府里的人说……” “说什么?”萧瑾急声喝道。 “说那活着的沈言商是死去沈言商的孪生妹妹,且与赵敬堂对着棺椁拜了堂,成了尚书府的新夫人!” 这套话说出来,萧瑾都给听傻了。 “沈言商没死?” 旁边,顾朝颜低下头,唇角忍不住上扬。 她佩服…… 不,崇拜! 就这套说辞随便叫一个人过来听都是假话,偏偏连五皇子都拿这件事没辙,但凡裴铮有办法也不会大老远从尚书府拐到将军府踹萧瑾这一脚。 孟浪还 在天真,“有没有可能,那人真是沈言商的孪生妹妹?” 萧瑾拼着肩头有伤也狠狠搥了孟浪一拳,“法场行刑你距离最近,那刽子手到底有没有砍掉沈言商的脑袋?” “砍了!”孟浪信誓旦旦,“将军忘了,赵敬堂还把那颗头抱在怀里一起殉了情,要不是苍河多管闲事他们两个都死了。” “不对!” 萧瑾情绪激动站在原地,任由双肩伤口渗血染透衣裳。 他绞尽脑汁,猛然想到一件事,“狂风大作,黄沙漫天……这里面一定有鬼!” 噗— 裴铮那一脚踹的不轻,再加上孟浪带回来的消息,萧瑾胸前骤然沉闷,一口血狂喷出来,紧接着眼前一黑,昏厥倒地。 看着全家人都围过去,顾朝颜拉着秦昭悄摸摸回了沁园…… 皇城东郊,太子别苑。 书房里,裴启宸穿着一身玄色长衣坐在骊龙首的黑漆书案前,一脸无语,又无可奈何。 “你救沈言商之事我赞同,但又何必多此一举,叫她远走高飞就是了。” 裴冽端直坐到对面,面无表情,“太子觉得现在的结果有什么不好?” “好在哪里?鸾生姐妹这种事随便一查就能查出来,这是多大的隐患,你就不怕裴铮那边较起真儿,跟你死磕下去?” “臣弟乐意奉陪。” 裴启宸浅淡眉峰微微一蹙,“你向来不是张扬的人,怎么这次做事一丝余地都不给自己留?” 裴冽不觉得如此,“查下去,也没 什么。” “我自然知道你有应对之法,可把时间跟精力耗费在这件事上,似乎有些得不偿失,你救下沈言商,赵敬堂已是感激不尽。” “臣弟在蓥华街看上两个铺子。” 裴启宸,“……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你对!” 第三百一十二章 他是太子,不是财神爷 比起眼前这位九皇弟把精力放在经营铺子上,裴启宸忽然觉得他在沈言商这件事办的还不够彻底。 “户部尚书那边不会有问题,我只怕裴铮那边若是找到沈府旧人出来作证,你可要费些心思!” 裴冽抬头,“以臣弟现在的俸禄不够拿下那两家铺子……” “还有棺椁里的尸体,万一裴铮要开棺验尸,那尸体能以假乱真?”裴启宸看似严肃的面容下,内心里慌的一匹。 眼前这厮抄过他一次家了,万不能再让他抄一次。 他是太子,不是财神爷。 更不是大冤种! “太子当真觉得裴铮会因为沈言商的事继续纠缠?” 见裴冽转移话题,裴启宸在心里叩谢天地,“为何不会?” “相比之下,裴铮的时间跟精力可比臣弟矜贵,而且他很清楚户部不会配合他,臣弟敢明目张胆把沈言商放出来,自然是有把握他不会在那具尸体上验出任何端倪,这些他都会考虑进去。” “更何况再怎么查他都不可能得到赵敬堂,裴铮不会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裴启宸颔首,“那你又为何这样做?” 他一点儿都不敢说裴冽这么做也是在浪费时间跟精力,他怕裴冽跟他提铺子。 “萧瑾。” 裴冽毫不避讳自己的初衷。 他表示救沈言商的方法有很多种,唯有这一种才会让裴铮对萧瑾生嫌隙。 裴启宸思忖数息,眼眸一亮,“你是想动摇裴铮对萧瑾的信任? ” “萧瑾两次为监斩官,一个都没死,这件事换成是谁都会生气,臣弟来之前得到消息,裴铮在去过尚书府之后直接去了将军府。” 裴冽又道,“臣弟觉得他去将军府,应该不是探望萧瑾伤势。” 裴启宸恍然,“离间计。” “单凭此事离间不了他二人,臣弟会继续努力。” 裴启宸微蹙的眉心终于舒展,“你做的不错,眼下我们非但要与裴铮抢人,若能斩他左膀右臂亦是上策!” 裴冽点点头,“太子英明。” 他不管裴铮别的左膀右臂,只斩这一条! “午膳留下,我叫人准备一桌你最爱吃的,你我兄弟好久没在一起饮酒了!” 裴启宸一时兴起,正要叫人时听到裴冽开口,“两间商铺需得一万两,皇兄打算什么时候把这笔钱借给我?” 裴启宸直接捂住额头,“传御医,本太子头疼。” 借钱时,裴冽的称呼是‘皇兄’,不想借钱时,裴启宸自称‘太子’。 “皇兄说过会支持我行商。” “儿时戏言就忘了罢!”就因为那句话,裴启宸表示他已经付出过惨痛代价。 就彼此放过好不好! “弱冠之年算是儿时?”裴冽不以为然。 “本皇子那时确实不是很懂事。”不是很懂你! 闭着眼睛都能赚钱的地方,你赔的我都不敢问! 大齐不能没有太子! “一万两,皇兄借还是不借?” “咱就说,那个赔本的生意咱是非做不可么!”裴启宸紧皱眉头 ,别人一盆凉水下去就能清醒,他这个九皇弟越浇凉水越沸腾。 “臣弟敢以性命担保,这次的生意一定能赚钱。”裴冽确实没有钱。 裴启宸,“……你已经保证过很多次。” 裴冽不说话了。 看着裴冽那副楚楚可怜模样,裴启宸简直生无可恋。 他还想再挣扎一下,“你可知,连累别人这种事往往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已经开始了。” 裴冽依旧不说话。 裴启宸,“行,借你。” 影七一去一回。 裴冽拿走了银票。 书房里,裴启宸单手扶案靠在椅背上,瞧着那抹鸦羽色背影淡出视线,长叹口气,“影七你说,他是不是来骗钱的?” “太子殿下何出此言?” “前段时间他明明以五千两一间的高价卖出两个铺子,赚了一万两,这会儿跑到本太子这里空手套去一万两又要买两间铺子,若再卖,他里外里赚了两万两,是不是这个算法?” “太子殿下想多了。” 裴启宸扭头,“怎么说?” “七皇子就算卖了那两间铺子也没赚到钱,只是及时止损赔的少了,再者……七皇子在西郊外那片荒地种的草长势喜人,属下打听到七皇子的确是想买两间铺子,卖草。” “卖什么?” “草。” 裴启宸,“……头疼,快传御医!” 蓥华街,一辆马车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缓缓驾行。 车厢里,秦昭看着脸上笑容根本收不住的顾朝颜,唇角微微勾起。 “阿姐今日 气色不错。” 顾朝颜干脆不装了,“你看出来了?” “萧瑾被五皇子踢的那么惨,确实是件值得开心的事。”秦昭喜欢看顾朝颜的脸,明媚如春,如朝阳,任何脂粉于她都是锦上添花,没有亦无损她半分娇艳。 乌髻高束,插钗簪环,一身胭脂薄纱的碧霞长裙,整个人看起来真的就像九天玄女,倾城倾国,“可惜力道还是轻了,踢了更好。” “可不能让他那么容易就死了。”顾朝颜一时把心底的恨说出来。 只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秦昭看出顾朝颜眸间闪过的愤怒,眼下微寒。 他有多了解自家阿姐的为人品性,若非欺负到忍无可忍,怎会生出恨意。 单凭这一点,萧瑾就该死! “阿姐,我们这是去哪里?” “先把你送回府,我去拱尉司。”将军府里的戏看完了,她得去办正事。 听到‘拱尉司’三个字,秦昭紧了心弦,“我也要去。” 顾朝颜愣住,“你去做什么?” “看看。” 清润的嗓音从对面传过来,顾朝颜抬头,正迎上秦昭那双仿佛承载着子夜银河粼粼波光的眼睛。 她想拒绝。 “都说拱尉司是刀山火海,人间炼狱,我想看看。”秦昭再次表达出自己想要同行的意愿。 “好。” 顾朝颜实在舍不得拒绝,带人直奔拱尉司…… 距离皇城尚有五十里的昱州,赶了数日的楚锦珏跟岳锋终于停下来,休息一日,养精蓄锐。 客栈里,岳 锋看着楚锦珏在宣纸上一笔一笔描绘,心中泛起凉意。 第三百一十三章 我当真可看? 原本依岳锋的意思还要继续赶路,楚锦珏一来没受过什么罪连日赶路确实辛苦,又算算时间尚且充裕,就想缓一日再走。 但他没好意思在岳锋面前说自己累,只道马匹需要歇整,他亦需要时间教会岳锋识别布防图。 方桌对面,楚锦珏终于搁笔,且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岳兄看!” 他将布防图拿起来,吹干笔墨递过去。 岳锋犹豫,“我……当真可看?” “岳兄这是什么话!”楚锦珏硬将宣纸铺到岳锋面前,“这是邑州方圆十里布防图,你可别小看邑州这个地方。” 岳锋看似茫然落目,心中暗惊。 他从不曾小看邑州这处兵家必争之地。 就布防图上看,邑州北临汉水,南抵天虞山,地理位置与章隅、象郡,燕当三处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此处与周围三郡是一整个防御体系,四地呼应,攻其一而动三郡,当年交牙谷一役你听说过没?” 楚锦珏半撅着屁股,身体前倾趴在桌上指着一处红色标注兴奋道,“那应该是十五年前的事了!我军以五万兵力生生扛住梁国十万大军来犯,杀主将抢帅旗,十万精兵皆丧命于此,那叫一个痛快!” 岳锋盯着楚锦珏所指,微垂的眼睫下,眼底迸射冷蛰杀意。 似乎感受到那股突然其来的冰冷,楚锦珏下意识抬头。 岳锋瞬息恢复茫然之态,“这两处是什么?” 楚锦珏见岳锋指向标注,当下解释 ,“这两处看着像是密林,可这林子里大有玄机,这底下有地道!” 岳锋皱眉,“地道?” “岳兄可知何为谋攻?” “以谋胜敌?” “正是!”楚锦珏重重点头,“上兵伐谋,就拿交牙谷一役来说,当年要不是章隅、象郡两处早早派兵埋伏在这里,梁国大军也未必会被全歼!” 岳锋垂首,沉默不语。 “可你知道梁国大军为何会选择从交牙谷进兵?”楚锦珏越讲越兴奋,“因为他们根本探查不到这两处各有两万大军埋伏!而这两万大军,当时就埋伏在地道里!” “能容两万大军,这地道得多长?”岳锋声音沙哑。 楚锦珏听出异常,“岳兄你没事吧?” “咳!无奈。” “我去过,那自然宽敞的不行!”楚锦珏又指向密林往外一片戈壁浅滩,“这里也有玄机。” 岳锋由着楚锦珏在那里滔滔不绝,心中记下布防图全貌。 得说楚锦珏画的细致,图上非但有望楼,瓮城分布,兵营驿站所在都画的十分精准,“贤弟怎么会画的如此清楚,按道理,此图当绝对机密。” 楚锦珏毫不隐瞒,“此图自然是绝对机密,就当下包括我在内,知道此机密者不超过五个人,你是第六个!” 岳锋闻言猛然起身后退,“贤弟快拿走!” “为何?”楚锦珏狐疑抬头。 “此等机密贤弟实不该画给我看。” “你又不是外人!”楚锦珏不以为然,“你是我的救 命恩人,要不是你,莫说找阮岚跟曹明轩是梁国细作的证据,我只怕还没去莲花村就死在那家客栈里了!” 岳锋略显局促,“可这是军事机密。”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你看过!”楚锦珏复又解释,“这是我所见过最高级别的布防图,这里面除了地形分布,还标有驻军数量跟每处驻军擅长的战术、列阵跟兵器储备,再详尽不过!” 岳锋承认楚锦珏说的没错,这样详细的布防图,他的确第一次见。 “你看这里,城楼外面有条护城河,敌军大多以为攻下护城河就能攻进城里,殊不知在护城河与城墙中间还有一堵羊马墙,过了羊马墙才是主城墙!” 岳锋脚步渐近,目光落向为他讲解布防图的楚锦珏身上,漆黑双目冷寒如冰。 片刻,楚锦珏抬头,“岳兄可记下了?” “这太复杂。”岳锋收敛心神坐到桌前,“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我知此图重要,可我一时记不下太多,我能不能……” 岳锋忽然改口,“或者贤弟为我随便画一张布防图,毁掉这张图!” 楚锦珏恍然,当即将布防图折叠平整后递过去,“这图给你!” 岳锋诧异,“贤弟这样信我?” “我有什么理由不信岳兄?”楚锦珏硬将图塞到岳锋手里,“你要有看不懂的地方,随时问我!” 岳锋‘被迫’接过那张由楚锦珏亲手绘制的布防图,无比‘珍惜’收到怀里 ,“多谢!” “岳兄与我说谢字可就远了!” 楚锦珏走到床边收拾包裹,“要不是岳兄帮我,我哪里能找到这么重要的证据,这功劳我不跟你抢,且等见了父亲我定会如实禀报!你放心,父亲定能给你一个阵前先锋做!” 看着楚锦珏的背影,岳锋摸了摸怀里的布防图,眼底冰凉…… 皇城,拱尉司。 裴冽进门时便听云崎子禀报说是顾朝颜在寒潭小筑候着。 他心急走的快,云崎子后面的话便也没听清楚。 门启,裴冽踏步而入那一瞬间吹进来的秋风都是温柔的,却在看到有人坐在他位置的时候,秋风裹挟着入骨的凉意吹进屋里。 这会儿桌案前,顾朝颜双手齐下都没能阻止秦昭去碰裴冽的东西,尤其是摆在桌面的账簿跟金算盘。 “别乱动……” 背后风起,顾朝颜猛然转身,正对上裴冽那双杀人鞭尸的眸子。 她噎喉,“裴大人回来的……” “不是时候?”裴冽眉目冷然看向将将从座位上站起来的秦昭,那手里还握着他昨晚算好的账簿。 秦昭一袭白衣,值弱冠之年长身玉立,正是清风朗月的翩翩公子模样。 四目相视,裴冽心底竟生自惭形秽之感。 这种感觉太糟糕! “是时候,正是时候!”顾朝颜一把扯过秦昭手里账簿,平平整整搁到原来位置,而后拉着那抹白衣的袖子,硬是将人从桌边拽到自己身后。 裴冽盯着那只扯住白衣的手, 妒火中烧…… 第三百一十四章 九死无生 顾朝颜知道裴冽生气了,但她侧重点出了问题。 她只道裴冽不喜秦昭碰他东西,殊不知他就不喜欢秦昭这个人,尤其是,直到现在顾朝颜都没松开手。 裴冽落座,只字不语。 气氛陷入尴尬,她只得厚着脸皮打破僵局,“大人去哪儿了?” “本官去哪里需要告诉顾夫人?” “不需要不需要!”见裴冽看过来,顾朝颜立现卑微讨好状。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在努力微笑。 身后,秦昭目色愠凉,“裴大人似乎不懂得尊师重道。” 裴冽闻声抬头,眼神带着一丝敌意。 “秦某的意思是……” 顾朝颜吓的突然回身,抬手就要捂秦昭的嘴。 秦昭顺势握住她手腕,将人反拉到自己身后,“裴大人可听过一字之师?阿姐教你珠算,便是你的老师,大人对自己老师是什么态度?” 顾朝颜,完了! 她从不知道她的昭儿是个碎嘴子! 裴冽看似稳稳坐在那里,目光却绕开秦昭落向他身后的顾朝颜。 某位夫人感受到了,如果眼睛可以杀死人,她现在已经千疮百孔,九死无生。 但她还想挣扎一下,于是冒死迎上那两道目光,脑袋在秦昭身后摇成拨浪鼓。 不是我说的。 秦昭蓦的回头,顾朝颜默默把头低下去。 “阿姐在珠算上技艺精湛,然而她提点数次大人皆不得法,我劝大人还是放弃比较好,别为难自己,也别为难别人。”秦昭句句扎心,顾朝颜狠狠扯他 衣袖。 你也别作死! 裴冽素来面无表情的脸开始皲裂,一道道裂痕肉眼可见。 “我刚刚看到大人算的账簿,一塌糊涂,惨不忍睹。”秦昭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视跟轻讽,字字句句说的毫不留情。 顾朝颜吓出一身冷汗,“昭儿你错!” 秦昭回身,“阿姐也看到了,那本账簿上哪有对的?” “第七步就是对的!”顾朝颜急声辩解。 听到这话,秦昭忽然笑了。 他转回头,直视裴冽那双好似能喷出火来的眸子,“裴大人瞧瞧,阿姐畏你官威都开始口是心非了,前面六步都是错的,第七步如何能对,不过是巧合。” 顾朝颜,“昭儿,你出去。” “不如这样,大人拜我为师,我倒是可以教会大人珠算,但有一样,束脩六礼不许少,敬茶也是必要。” 顾朝颜顿感后颈凉风刮过,默默把秦昭拽到旁边,拼尽最大力气扯出一丝无比温暖的微笑,“昭儿乖,出去哦。” 她家昭儿只吃软不吃硬。 秦昭略有些不情愿,“阿姐不与我出去?” “我找裴大人有事,你且到外面等我,很快。”顾朝颜低声开口,极尽安慰之能。 “很快是多快?”秦昭故意抬高音调。 顾朝颜慌的一匹,直接拽住秦昭胳膊就朝外走。 二人走到院子里,顾朝颜将秦昭死死定在原地,“别乱走,我马上就回来!” 且在她转身时秦昭握住她手腕,“阿姐你生气了?” 阳光背逆勾勒出 那抹挺拔身形,秦昭表情如同小兽一样委屈。 “没有啊!” 顾朝颜丝毫没有意识到房门敞着,另一只手直接捏上秦昭脸颊,“阿姐怎么可能生气你,好好呆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听话。” “我只是嫌他对阿姐不好。” 顾朝颜,你是嫌我命太长。 “乖!”顾朝颜拍拍那张脸,转身走进房门。 看着那抹纤细柔弱的身影,秦昭心底忽的一抽。 记忆回到那一年,她也是这般嘱咐自己站在铺子前不许乱走,可乱走的人不是他…… 房门闭阖,顾朝颜再回屋里时,气氛已经变得非常诡异。 她原以为裴冽会骂人,甚至已经做好被喷到狗血淋头的准备,然而那位拱尉司大人并没有骂她,而是发自内心的忽略她。 桌案前,裴冽翻开刚刚秦昭握住的账簿,另一只手搭在算盘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动金珠。 顾朝颜站了片刻,试探着朝前凑了凑,越凑越近,终至桌边。 “大人……” 裴冽面无表情,只是手指拨动金珠的力量有些加重。 打破僵局最好的办法就是回避分歧,转移话题,“我来是想问大人一件事,曹明轩真是梁国细作吗?” 避开珠算这件事,顾左右而言他! 裴冽没有回答,金珠撞击的声音变得异常响亮。 顾朝颜等了一会儿,又道,“大人那日将曹明轩尸体送去将军府,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事?” 金珠声越来越响亮,已经盖住了顾朝颜的 声音。 连续两个问题都没有得到回应,她就知道这事儿没那么容易过去。 “大人珠算没那么差……” 金珠撞击的声音陡然停止,气氛变得异常微妙。 顾朝颜偷偷抬眼,裴冽仿佛一尊雕像,全身都刻着生人勿近的警告。 “没那么差,是有多差?” 裴冽终于说话了。 顾朝颜急忙把话递上去,“大人只须稍稍努力,定能算无遗错。” “稍稍努力,是要多努力?” 顾朝颜,“……就,只需努力一点点。” 裴冽突然看向她。 许久没听到回声,顾朝颜下意识抬头,正见裴冽那张比砚台还难看的脸,瞬时把头埋在胸前,“昭儿无知,大人千万别见怪。” “本官与夫人之间的事,你告诉你那位无知的昭儿多少?”裴冽虽然用很严肃的态度,很郑重的在问,可问出的话很像是在使性子。 顾朝颜也不敢深究,“只这一件。” “为什么要告诉他?” 顾朝颜抬头,见裴冽面如深井急忙把头埋回去,“实属无意。” “是不是他要天上的月亮,夫人也会给他摘下来?” 嗯? 顾朝颜觉得裴冽这就有点无理取闹了,“大人……” “他想知道什么夫人就告诉他什么,他想要动什么夫人也不阻止,纵子如杀子,你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么!” “子?” “长姐如母,本官说的有什么错?” 顾朝颜脑袋摇成拨浪鼓,“没有!大人说的很对!” 裴冽你琉璃翡翠白玉的 心啊! 第三百一十五章 第七步算的对 顾朝颜明明知道裴冽就是在无理取闹,偏偏还不敢得罪,只能附和着他时而点头,时而摇头,终于在脑浆都快摇浑的时候,裴冽消气了。 “夫人怎么会突然问到曹明轩?” 见裴冽终于正常,顾朝颜当下接过话茬儿,“曹明轩到底是不是梁国细作?” 裴冽瞧了眼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指了指对面位置。 顾朝颜摇头,不敢坐。 裴冽不说话了。 顾朝颜,“……” 待她坐稳,裴冽开口,“曹明轩的确是梁国细作。” “那当日大人为何要将他送到将军府?”此前她就想问,但因柔妃案耽搁了。 裴冽看向坐在对面的顾朝颜,盯着她那双清澈中略显愚蠢的眼睛,“夫人当真不知为何?” 除了替你出气,还能是什么? 顾朝颜下意识摇头。 “没什么,给萧瑾点事情做。” 顾朝颜暗自庆幸刚刚没说出自己心里猜测。 她当时还以为是裴冽知道萧子灵跟曹明轩的奸情,又知道萧子灵欺负她,所以给她找场子。 想错了。 “大人可知阮岚?”顾朝颜收敛起心底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认真看过去。 裴冽点头,“夫人不止与我说过一次。” “她祖籍河朔。” “所以呢?” “大人觉得她没有没可能……与曹明轩认识?”顾朝颜对阮岚的怀疑来源于上一世。 上辈子她天真的以为萧瑾与阮岚是两情相悦,可这一世她忽然发现萧瑾并不是一个专情的人,谁对 他有利,他就爱谁。 那么上一世阮岚到底于他有何利? 原本这些事她可以不考虑,可偏偏楚依依把楚锦珏派去河朔,她有些害怕。 “夫人怀疑什么?” “阮岚有没有可能是梁国细作?”顾朝颜索性直言。 裴冽搭在账簿上的手,顿了顿。 “夫人可有证据?” 顾朝颜摇头,“猜的。” “本官这里并没有证据证明她是梁国细作,但若夫人能把证据拿出来,那枚眼中钉本官倒是能替夫人拔除。” “那倒不用……” “夫人说什么?” 顾朝颜犹豫片刻,“这事儿楚依依在办。” 裴冽皱眉。 “大人要是愿意听的话,我从头到尾说一说?”顾朝颜不确定裴冽会不会对将军府后宅的事感兴趣,所以试探着问一句。 裴冽低头,不语。 她觉得自己唐突了,“大人有事先忙,我……” “不说了?”裴冽挑起眉梢。 顾朝颜遂将整件事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不安。 这份不安促使她十分迫切的想把整件事都告诉裴冽。 裴冽听到最后,颇为不解,“夫人在担心楚锦珏,或者本官是不是可以理解,夫人在担心柱国公府?” “我担心阮岚真是梁国细作。”顾朝颜认真道。 裴冽挺直背脊,沉默数息,“知道了。” 顾朝颜,“……若她真是,大人应该不会袖手旁观吧?” “自然。” 顾朝颜轻吁口气,“那我没什么事了,大人且忙。” 见其要走 ,裴冽突然翻开账簿,“夫人觉得本官第七步算的对,纯熟巧合?” 顾朝颜懂。 求人办事就要有求人办事的态度,她十分‘情愿’的走过去,“大人如果不嫌麻烦,重新打一遍?” 裴冽不嫌麻烦,他也没想过只打一遍…… 听到屋子里响起算盘声,秦昭敛眸,片刻迈步走出寒潭小筑。 来时方向在左,他便朝右走过去。 秦昭行走在青砖铺砌的甬道上,很快看到那片枫树林。 秋日阳光明媚且温暖,片片枫叶如火,每片叶子上的脉络都散发着流光溢彩,让人沉醉其中。 秦昭一袭白衣止步在林间,阳光透过树缝倾泻落在他身上,仿佛为他披起淡淡的辉光,如此神仙画卷,刚好被走过来的云崎子看到。 他驻足许久,才拖着繁复的法衣走向青砖甬道,“公子何人?” 看到云崎子的瞬间,秦昭凤眼微微眯起,笑容温和,“江宁顾府,秦昭。” 云崎子停下脚步,脑海里忽的闪出一个小小人影。 他知江宁顾府的主人便是当年潭州大商顾熙,那么眼前之人就是当年他无意间瞥到的男孩儿。 那时他便觉男孩品貌不凡,而今这般模样倒也印证了他当时的猜测,“秦公子介不介意贫道为你卜一卦?” 秦昭笑了笑,举手投足间透着一种挥洒自如的优雅自然,“道长需要什么?” “公子的生辰八字。” 秦昭毫不吝啬,将生辰八字说出来。 云崎子掐指,嘴 里细细念叨的样子让秦昭想到儿时。 那时他站在角落里,听着云崎子给阿姐算命。 ‘此女生辰极佳,乙丑年日支五行为水,丙寅月日支五行为金,甲子时日支五行为水,这是百年不遇的凤凰命格,且是水凤凰,凤凰即凤鸟,贵气之神……’ 他的阿姐,就是凤凰命。 “夫太岁者,年中天子,一岁诸神煞之尊,统正方位,回送六气,迁运四时,以成岁功,至尊无上……” 云崎子神色变了变,眼中闪出光彩,“公子帝王命。” 秦昭闻言浅笑,“道长莫开这种玩笑。” “贫道从不开玩笑,公子可是一等一的好命格。”云崎子又掐指,补充道,“然运之无煞运干是煞,亦足为祸。” 听到这句话,秦昭笑容更深。 云崎子等了数息,“贫道可替公子避险,就是有些许麻烦。” 秦昭闻言垂首,自左侧袖兜里取出一枚玉佩。 云崎子鉴宝无数,搭眼就被那块玉佩的纹路跟色泽吸引过去,绝佳之物,价值连城! “贫道定竭尽全力……” 就在云崎子伸手的时候,秦昭将那玉佩揣进右侧袖兜,而后抬眸,眼神虔诚,“道长说说,如何避险?” 云崎子,“……” 城北,鼓市。 尚书府。 赵敬堂正在书房翻看卷宗时房门开启。 沈言商端着参粥走进来。 以往这般场景他总会隐忍,待粥碗搁到桌边再道一句‘多谢’。 而今见到这场景他是一刻都坐不住,当即 起身迎过去从沈言商手里接过食盒,“夫人辛苦!” “夫人坐。” 他单手拎着食盒,将沈言商扶到座位上,“夫人饿不饿?” 见赵敬堂这般模样,沈言商脸上一红,“夫君过于殷勤了。” “夫人不懂,这些话我在心里说了无数次,如今才叫你听到,是我不对。” 第三百一十六章 神秘地宫 几经生死,赵敬堂终于明白一个道理。 爱是需要说出来的。 “赵敬堂。” “嗯?” “我爱你。” 这三个字沈言商也在心里说了无数次。 赵敬堂红了眼眶,“我也爱你。” 房门复又被人推开,管家才迈进来就见两个主子眼神拉丝,急忙退出去。 咳! 沈言商咳嗽一声,“敬堂,我想知道地宫图的事。” 听到这句话,赵敬堂神色严肃起来,“夫人从暗格里拿出去的地宫图是草图,于那个人没有任何意义。” 沈言商不明白,“为何将草图放到暗格里?” 赵敬堂眼神宠溺看过去。 沈言商了然,“防止别人偷走?” “真正的地宫图在我这里,而我也只有四分之一。” 这话让沈言商听的云里雾里,“不是一半么?” 赵敬堂看了眼窗外,哪怕是自己府邸,他依旧表现的异常谨慎,“说起来夫人或许不信,我手中的地宫图乃是岳父大人亲手所托,而由始至终,我并没有参与地宫图的设计跟施工,甚至我不曾见过地宫。” 沈言商满目震惊,“不可能……” “是真的。” 赵敬堂回忆当年之事,“哪怕是岳父大人,亦不知晓是谁在主持地宫的建造,说是那人每每见他都会蒙面。” “不是当今皇上?” 赵敬堂摇头,“设计图所用纸张是旧年历。” 沈言商越听越糊涂,“皇上不知?”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但有一样,岳父大人似乎也不知道地宫 图全貌。” 赵敬堂表示,“岳父大人依照他的经验跟技艺可以确定,他所设计跟修改的地宫图最大延展,或能阔到三倍。” 沈言商越听越糊涂,“我不懂,是朝廷命我父亲建造地宫,这件事不算秘密!” “朝廷叫岳父大人建造的地宫与真正的地宫不是一个,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有一样……” “什么?” “我给那人的地宫图是真的。” 赵敬堂看向沈言商,“我不敢给他假的。” “是我……” “我不后悔,重来一次我还是会给他真的,没有什么比你重要。”赵敬堂目光坚定,灼灼如华。 沈言商起身抱住赵敬堂,心中充满忐忑,“我们做错了吗?” “没有。” 赵敬堂将沈言商拥在怀里,“任何事物的存在都有它的价值,地宫图不该永远被埋没……” 书房寂静,相拥两人静静感受彼此的温暖。 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温度更重要…… 拱尉司,寒潭小筑。 在裴冽第二十五次拨动金珠的时候,顾朝颜的情绪稳定(麻木不仁)了。 “这一次算的如何?” 看着金珠算盘上面的数字,顾朝颜用力扯出一丝微笑,“差一点。” “那一点差在哪里?” 顾朝颜,“……” 换作别人,一般这种问题她都拒绝回答,这像是人能接得上的话么! 她要知道差在哪一点,为什么还要忍受这些! “差在我不知道的那一点。”顾朝颜把脸上的微笑又用 力扯一扯,甚至在说话的时候弯了弯腰。 她这样委屈求全,全都是为了她的昭儿能顺利走出拱尉司。 “那本官重新来。” 就在裴冽抬手时顾朝颜一个箭步冲过去,双手叩住金珠算盘,“不用了!” 声音太大,裴冽吓了一跳。 顾朝颜也知道自己不该如此鲁莽,但她现在特别不喜欢听金子撞击的声音。 “顾夫人有要紧的事?” 裴冽沉着眸子向外看,“偷盗拱尉司重要物证轻则坐牢,重则斩首。” 顾朝颜越发笑的温柔无边,“我没事,大人重新来,慢慢打,我一点儿都不着急。” 裴冽‘嗯’了一声,拨动金珠。 金子撞击的声音再次响起,顾朝颜眼皮一搭,默默盯着算盘,再作麻木不仁状…… 枫树林里,云崎子看着被秦昭从左侧袖兜掏出来揣到右侧袖兜,又从右侧袖兜掏出来揣到左侧袖兜的玉佩,起了执念。 一定搞到手! “申乃水垣以水为先,申属坤,乙葵生人,卦气水命得之为长生……”云崎子掏出毕生所学,从家宅财运,已经延展到通玄长生。 秦昭穿着那袭白衣,风起时衣袂飘飞,与翩然落下的红叶融为一体,红色浓烈张扬,白色清冽沉静,配上那副天人之姿,一举一动皆可入画。 整幅画卷就只有云崎子略显突兀。 听着云崎子玄之又玄的命理堆算,秦昭又从袖兜里拿出玉佩,朝其方向送了送。 云崎子打算抢了。 手猛的一伸 ,却只是蜻蜓点水似的沾了一下。 没抓着! “道长且说说,我当如何长生?”秦昭摆出一副诚心求教模样。 云崎子唾沫星子都快飞没了,口干舌燥,“贫道以为……” 云崎子盯着那块玉佩,“天机我已经泄露的很多了。” 秦昭闻言颇为失望的要将玉佩揣回袖兜里。 “慢!” 云崎子最后赌一把,“贫道再送公子几句话,辰午酉亥为自刑,若更下克上者,主自凶之兆,若得乙酉时当先有官事而后投井死也!” 这句秦昭听懂了,诅咒他天煞孤星命,且不得好死。 “这么严重?” 云崎子摆了摆法衣,单手竖于胸前,“贫道可为秦子公摆设道场,趋吉避凶!” 秦昭动了动手里玉佩,现‘犹豫’状。 云崎子眼睛一亮,正要加把劲儿的时候忽有声音打断。 “昭儿!” 听到声音,秦昭蓦然回头,便见那抹纤瘦身影朝他跑过来。 他熟悉这样的画面,不管在潭州还是江宁,他总能看到顾朝颜或惊慌,或欢喜,或兴奋的,带着各种各样的情绪朝他跑过来,而他总会在转身的瞬间感觉到这个世界的惊艳跟温暖。 多少次深深浅浅的转身,是别人看不懂的深情。 “阿姐别急。”秦昭扶稳气喘吁吁的顾朝颜,浅笑开口。 顾朝颜站到秦昭身前,煞有戒心盯着云崎子,“云少监在这里做什么?” “贫道……” “阿姐。” 秦昭打断云崎子,将手里玉佩稳稳当 当搁到她掌心,“今晨进的一批货里,属这一块成色最佳,送给你。” 第三百一十七章 给我咽回去 且不说顾朝颜有没有多喜欢,云崎子傻眼了。 为了那块玉佩他嘴皮子磨出血泡了已经! 顾朝颜识货,她看出玉佩贵重,原本没想收,可在感受到某道目光强烈注视之后果断揣到自己怀里。 肥水不流外人田! 看着被顾朝颜收起来的玉佩,云崎子两把眼刀直接戳过去。 所以说命运就是如此不公。 有些人千辛万苦求而不得的东西,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唾手可得。 “昭儿,我不是叫你在院子里等么,你来这里做什么?”顾朝颜说话就说话,还故意看了云崎子好几眼。 “我见阿姐与裴大人有要事相谈就随便走走,刚好碰到云道长,闲聊几句。” “聊什么?”顾朝颜颇为紧张。 “天马行空的,我也听的不是很明白。” 云崎子不干了,“秦公子哪一句没听明白?” “每一句都不是很明白,但不妨碍我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秦昭微笑,丰神俊朗,绝色人物。 云崎子,不明白你还不问? 真有正事儿啊! “时候不早,我们走吧。” 顾朝颜拉着秦昭往回走,数步停下来,自行折返到云崎子面前,“我知道沈言商是你救的。” 云崎子瞧着她,不想说话。 多一句口舌他都不想浪费在这对姐弟身上,一个比一个不是人! 彼此沉默数息,顾朝颜将玉佩掏出来拍到云崎子手里。 “我替她谢谢你。” 看着背对自己而去的两道身影,又看了看手里玉佩,他 忽然发现那个喜欢吃鹿筋的顾朝颜也没那么讨厌…… 回到车厢里,顾朝颜颇为歉疚看向秦昭,“你不会怪我把玉佩送给云崎子吧?” 秦昭摇头,笑容温暖,“玉佩既是给了阿姐,阿姐如何处置是阿姐的事。” “对了,朝廷后来要的两批内贡丝绸到了?” “阿姐放心,我既来了皇城,生意上的事阿姐不用操心,你只须负责妥妥当当离开将军府就好。” 顾朝颜算算日子,“快了。” “阿姐可是答应过,离开将军府之后住进我秦府。” “那是自然,我在皇城只你一个亲人!”顾朝颜确实也是这样想的。 秦昭听到这句话,心里的甜荡漾到了脸上,“一言为定,对了,刚刚那本账簿看着眼熟。” “西郊那片草。”顾朝颜颇为无奈道。 秦昭在看到账簿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彼时顾朝颜将甄娘交给他,希望他能在生意上多提点甄娘,秦昭自然不会一听一过,时常会去西郊翻看账簿,指出甄娘不足。 值得一提的是,甄娘依着顾朝颜的吩咐,对于西郊那片荒地有裴冽入股的事只字未提。 秦昭眸子闪了闪,“阿姐……定要与他合作?” “那片地有他一半。” “哦。” 秦昭状似无意点头,“知道了。” 顾朝颜没注意秦昭脸色变化,“我先送你回府。” “嗯。” 马车绕行,自蓥华街去了城北鼓市…… 午时已过,将军府里显得格外安静,只有两个小 厮在院中打扫不时掉下来的树叶。 西院茗轩阁里,楚依依正算计着日子。 “上次楚锦珏在信里说何时回来?” 青然斟茶,“算起来,二公子明晨该到皇城了。” 楚依依接过茶杯,轻轻吹气,自得到楚锦珏的消息她每日都在兴奋中度过,气色越发的好,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倘若如楚锦珏信中所言阮岚当真是梁国细作,那这件事她首功一件。 “明晨随我回国公府。” 青然忍不住道,“大姑娘是想将这件事告诉国公爷?” “自然不是。” 听到回答,青然暗自稳了心神,“此事涉及到梁国细作,事关重大,大姑娘还是谨慎考虑,奴婢以为该让国公爷出面。” “父亲若出面这功劳算谁的?”楚依依眉眼轻挑,“算国公府还是算将军府?算父亲,还是我?” 青然有多了解自己这位主子,她这是想抢功。 如此甚好。 “大姑娘当真有绝对把握能制住阮岚,万一她不承认……” “铁证如山,由不得她不承认!”楚依依搁下茶杯,从桌面上拿起楚锦珏三日前送回来的密信,反复端详细看,“楚锦珏手里有她与曹明轩往来密信,有梁国细作名单,还有私印,而如今拱尉司已经证实曹明轩是梁国细作,那么阮岚有什么理由不是?” “大姑娘所言极是。” 看着手里密信,楚依依脸上笑容加深,“只怕顾朝颜也没想到,她所谓的栽赃竟是事实,这天 大的馅饼砸我头上了。” 青然没有多言,心里却在疑惑夜鹰老爹到底想要做什么…… 皇城正东门,凉亭。 顾朝颜才将秦昭送回府,便见到了伺候在沈屹身边的小厮,叶池。 这会儿走进凉亭,她顿感茶香扑鼻,视线落处,沈屹正在围炉煮茶。 她虽然不是很懂茶,但那几样价值连城的辨认得出。 “广德东亭黄金芽?”顾朝颜颇为震惊。 “坐。” 沈屹穿着惯常喜欢的湛蓝色长衣,缎料在炭火映衬下光亮华丽,凤目狭长,眼角微挑,墨色长发以玉冠高高绾起,不说不动时,用翩翩公子形容眼前这个男人,恰到好处。 顾朝颜缓身坐到沈屹对面。 炭火正红,铁盘上煮着价值连城的黄金芽,茶香四溢,与烟火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小亭里气氛显得温馨恬静,莫名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除了煮茶的壶,铁盘上还有一把栗子,两根香蕉,几片年糕,桂圆跟没去皮的花生。 沈屹手里握着铁钳,将其中一根烤好的香蕉夹到顾朝颜身前铁盘里,“尝尝。” 顾朝颜摇头,“我口渴。” 茶叶贵。 沈屹瞧瞧她,“香蕉皮是红的。” 顾朝颜拿起香蕉,拼着十根手指烫通红扒开香蕉皮,见内里是红色,一口咬掉一半,“剩下那个……” “也给你留着。”红香蕉,香蕉中的黄金,价钱也不便宜。 事有异常必为妖。 顾朝颜默默搁下手里剩下半截的香蕉,嘴里嚼的 都要给吐出来。 “顾朝颜,你给我咽回去!” 第三百一十八章 我单纯喜欢吃 凉亭里,沈屹瞧着顾朝颜一副警铃大作的表情,呶呶嘴。 “你我这般交情,你怕我坑你?” 顾朝颜不以为然,“我就是你亲娘,你该坑我的时候也不会眨眨眼睛。” 这事儿有迹可循,上辈子沈屹站到了裴铮阵营,与他一起的还有司徒月,裴铮为让二人强强联手,撮合了两人大婚。 大婚之后沈屹跟司徒月确实联手,对付的人却是她。 原因除了收割养父在潭州跟江宁两地巨财之外,也是因为自己生父楚世远在朝堂上有支持太子的迹象,结果她被二人‘杀’的很惨,继而被萧瑾抛弃沦为弃子。 在这件事上,她可以不记仇但不能不长记性。 另沈屹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也是因为事成之后他反手又算计了司徒月。 这等善变的男人,能无缘无故朝她示好? 顾朝颜越想越后怕,从怀里掏出一个金锭子,“半截红香蕉还你了。” 沈屹,“……你在质疑我的人品?顾朝颜你这是侮辱我!” “你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侮辱我,我很乐意。” 见其这般,沈屹呼出一口气,然后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这顿我请你,谢你为长姐做的事。” 顾朝颜神色狐疑,“当真?” “我这辈子最在乎的人只有长姐。” 那我知道! 上辈子你连媳妇都坑死了。 司徒月被沈屹算计之后又被她的父亲司徒伯在族谱上除名,半生努力化作梦幻泡影,一杯毒酒了结残生。 “ 但其实,我并没有做什么。” 顾朝颜不敢邀功,救沈言商的人是裴冽,与她半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 沈屹手里握着铁钳,夹起一个烤成金黄色已经裂口的板栗,“起不起风是造化的事,点不点火是你的决定。” 顾朝颜明白他的意思,她虽没做成,但却义无反顾的做过。 看着盘子里的香蕉跟板栗,顾朝颜还是犹豫。 沈屹,“你别吃了!” “吃吃吃!”顾朝颜当即拿起剩下半截香蕉,“那根烤好的差不多了,夹过来,还有桂圆,花生你帮我去皮,里面的脆皮也要剥干净。” 沈屹顿被顾朝颜的‘无耻’给震惊到了,但还是随了她的意。 “我知道是裴冽救了长姐,但他这个恩用不着我来还。”沈屹夹过铁盘上的花生,边剥边道。 顾朝颜边吃边抬头。 “裴冽救长姐也是为太子,赵敬堂会不会帮太子我不知道,但至少不会在对裴铮有想法。” 顾朝颜承认,这话有理。 换作她是赵敬堂,日后对太子有利的事他未必会干,但对裴铮不利的事,他定会乐此不疲。 见沈屹将剥好的花生豆搁到自己盘子里,顾朝颜眼睛闪了闪,不是她想象中的黄色,“这是什么花生?” 沈屹,“……一个铜板三斤半的花生。” “别剥了。” “顾朝颜,你给我吃。”沈屹气到差点跳脚,但还是忍了,“说吧,想我怎么报答你。” 顾朝颜看了眼铁盘上煮开的黄金芽 ,“倒茶。” 沈屹又忍了,“为什么要与司徒月抢护城河修筑工程?” 听到这个问题时,顾朝颜接过茶杯的手顿了一下。 这个简单又细微的动作落到了沈屹眼里,“当初你与司徒月抢这活儿的时候,我以为你是想在裴铮面前替萧瑾出头,毕竟按照之前的传言,在萧瑾南征这一年里礼部尚书李缚成了裴铮新宠。” 沈屹话锋一转,“现在看,显然不是。” 顾朝颜低头品茶,没打算开口。 因为这件事会伤害到沈屹的利益,沈屹现在谢她是一回事,但她绝逼不会天真的以为在她算计沈屹之后,他也会如今日这般为她煮黄金芽。 煮砒霜倒是有可能。 想到这里,顾朝颜忍烫干了杯子里的茶,“再倒一杯。” 这一刻,她与苍河感同身受。 沈屹见她不想说,“你还是不信我。” 顾朝颜,信不了一点。 “你倾家财到护城河修筑工程里,是想赚钱?” 顾朝颜重重点头,“想。” 沈屹瞧着她,“怎么我感觉不像呢,你很缺钱?” “缺。”顾朝颜边吃边喝边回答。 铁盘上的板栗开了口,沈屹夹一个放到对面盘子里,“我说过的,纯利你我对半分。” “我记着呢。”顾朝颜拎起壶,自顾斟茶,“你帮我剥一下。” 沈屹,“板栗不贵。” “这个不需要贵,我单纯喜欢吃。”顾朝颜解释道。 沈屹呵呵。 “刑部大牢我之所以指认你,是因为拽着萧瑾,咱 俩都能没事。” “我懂。”顾朝颜还不至于连这个弯都绕不过来。 事实上她当时配合的天衣无缝。 “但萧瑾的态度在我意料之外,他甩你跟甩抹布似的。”沈屹吹了吹剥好的栗子,递给顾朝颜时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似有深意,“是朋友我劝你一句,别太把将军府当回事儿,活自己的。” 顾朝颜接过栗子,抬头。 “多谢。” 沈屹这番话值得她道一句感谢,若非真当她是朋友,确实说不出这样的肺腑之言。 “你要真想谢我,护城河修筑工程咱俩就还是四六分。” “我六你四?”顾朝颜挑眉问道。 沈屹,“吃你的罢!” 顾朝颜正想下口时,余光瞄到一辆四轮马车。 马车很普通,拉车的马倒是好马,但让她一眼盯过去的是那车夫。 “你等我!” 看到车夫,顾朝颜立时撂下手里茶杯跟剥好的栗子,大步冲出凉亭。 马车自不远处的官道跑过来,顾朝颜好死不死的,就挡在官道上。 驾— “让开!” 车夫见有人拦路,扬起长鞭高喝,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凉亭里,沈屹端着茶杯,侧过身饶有兴致瞧着官道上发生的事儿,旁边叫叶池的小厮一脸狐疑,“顾夫人是活够了吗?” “你没看清那车夫是谁?” 小厮这方看向马车,见车沿坐着的少年,一时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沈屹扭头,“想不出来扣工钱!” 在皇城里做生意,最基本的就是 要记住皇城里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及家眷。 小厮双眼放光,“柱国公府二公子,楚锦珏!” 第三百一十九章 你是嫁过人的 那小厮没认错,此刻坐在马车上疯狂摇鞭子的人正是楚锦珏。 只是不管他如何咆哮,挡在官道上的人就是不让路,万般无奈,他猛扯缰绳, 吁— 马车被迫停在官道上,楚锦珏一个箭步跳下去,握着鞭子大步冲向挡在官道上的女子,“你这个聋子是瞎子么!挡小爷的路你是不是找死!” 楚锦珏气到扬鞭,却在看清眼前女子时脸色大变,“怎么又是你?” 顾朝颜面色冷然看向眼前少年,尤其看到他将鞭子举起来,眼神带出一丝狠意,“怎么,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柱国公府二公子想要持鞭伤人?” 自打在秀水楼被顾朝颜捅了一刀,楚锦珏每每见她心都哆嗦。 按道理不至于,他也不是没上过战场,没见过打打杀杀,他还受一次伤,刀口寸长寸深,跟顾朝颜那一刀相比不知道严重多少倍,可偏偏顾朝颜那一刀的震慑力烙印在他心口,怎么都挥之不去。 楚锦珏止步在距离顾朝颜十数步的位置,急忙将鞭子收到背后,“我可没伤你!” “量你也不敢!但凡我少一根汗毛,你信不信我拔光你身上所有的毛!” 顾朝颜边说话边上前,吓的楚锦珏连连后退,“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要干什么?” “你去哪儿了?”顾朝颜没等楚锦珏躲开,一把揪住他衣领。 这动作莫说楚锦珏,饶是坐在凉亭里的沈屹都给惊到了。 叶池不解,“奴才从来没见顾 夫人那么凶过!” 沈屹也很不解,“楚锦珏武功如此不济?” 官道上,楚锦珏满脸通红,一只手紧握长鞭,另一只想要掰开顾朝颜的手,举都举起来了,就怎么都不敢落下去,“顾朝颜,你……你你你放手!男女授受不亲,你是嫁过人的!” “问你话呢!”顾朝颜虽然没有证据,但她有理由相信这小子去了河朔。 楚锦珏使劲儿往后仰,试图用身体挣脱那只扯着衣领的手,“我去哪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顾朝颜一把将人揪回来,动作简单粗暴,“楚锦珏我告诉你,任何事别道听途说,没有确凿证据的指认就是诬陷!” “你在说什么?”距离太近,楚锦珏甚至来不及思考,只想逃跑。 顾朝颜直截了当问他,“你去河朔了?” 楚锦珏一怔,目光警惕,“你怎么知道?” “还真是!”顾朝颜狠狠把人揪到近前,“查到什么了?” “我去玩……” 嗯? 在楚锦珏跟不远处凉亭里的沈屹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顾朝颜的手掐住了楚锦珏的脸,“撒谎的孩子是要喂狼的,这个道理没有人告诉过你么?” “顾朝颜你过分了啊!松开!”楚锦珏瞬间觉得自己颜面扫地。 顾朝颜冷笑,手拧了拧,“敢反抗我就把你欺负人的事告诉柱国公,不……我要找人抄录一万份洒到皇城各个角度,我要让你在大齐皇城抬不起头做人!” “顾朝颜我招你惹你 了!”楚锦珏恨到咬牙切齿,可就是不敢反抗。 他觉得自己窝囊死了! “你去河朔做什么?”顾朝颜面色冷然。 楚锦珏还被捏着脸,“去玩……疼疼疼!” “重新说!” “去查阮岚是不是梁国细作……”楚锦珏脱口而出的瞬间急忙推开顾朝颜,紧紧捂住嘴。 顾朝颜松开手,一脸坏笑看着他,“说真话了?” “顾朝颜千万别把这件事告诉阮岚!” 被这样警告,她怀疑自己这个亲弟弟脑子里到底装的什么东西,“不管阮岚是不是,我都不会去告诉她,你能明白么?” “那就好……” “找到切实证据了?”顾朝颜又问。 楚锦珏摇头,“没有。” “当真没有?” “绝对没有!”楚锦珏耸耸肩,“梁国细作,哪那么容易让我找到证据!” 顾朝颜倒也相信楚锦珏不会找到什么证据,毕竟他说的对,但凡梁国细作,智商都能比楚锦珏高一点,无一例外。 顾朝颜迈步走过去。 “你别过来!” “既然没有找到证据,就别信口开河乱说话,更别诬陷栽赃,你一个人死没关系,要是连累柱国公府在这件事上栽了跟头,你后悔都来不及!” “顾朝颜你什么意思?” “你过来。”顾朝颜朝他招手,“我细细给你讲清楚。” 楚锦珏摇的脑浆都浑了,“我不去!” “我说的话你记住没有?” 见楚锦珏不想配合,顾朝颜又迈一步。 “记住了!” “还有。 ”顾朝颜好似想到什么,“今日你我在这里遇到的事,不许告诉楚依依。” “为什么?” 顾朝颜笑了,“你过来,我细细告诉你为什么。” 楚锦珏才不上当,转身回到马车前。 该说的话,该提点的事,该警告的问题顾朝颜全都摆在楚锦珏面前,她确定无一疏漏方才转身。 不想背后传来声音,“岳兄?” “你在跟谁说话?”顾朝颜不禁回头,狐疑问道。 楚锦珏闻言扭回身子,眨眨眼睛,“没……没有啊!” 岳锋丢了。 自昱州出来,他与岳锋原本骑马,半路岳锋骑的马不知为何突然发疯将其踢伤,无奈之下他们只能买了一辆马车。 因为岳锋被马踢伤,这一路都是楚锦珏驾车。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还问岳锋饿不饿,怎么这会儿车厢里没人了? 顾朝颜虽见楚锦珏有些怪怪的,但又没发现端倪,这方走去凉亭。 见其走开,楚锦珏暗暗松了一口气。 再三确认车厢里没有人,楚锦珏索性撂下车帘,驾车直奔皇城正东门。 在他看来,岳锋定是察觉到刚刚危险,所以先隐遁入了皇城…… 回到凉亭,沈屹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便似长到顾朝颜身上,半晌似有深意开了口。 “顾朝颜你真是饿了。” 顾朝颜瞧他,“什么意思?” “楚锦珏那种货色你也要调戏一下?”沈屹表示不理解,“你看上他玩世不恭,还是看上他一无是处?” 顾朝颜踱着步子坐下 来,“他似乎也没有你说的那般不堪。” “我这都说轻了。” 沈屹掰着手指头,“同样是国公府的公子,楚锦珏比不上他兄长一根手指头,长的就是一副年少无知好骗的样子,经常被别人耍的团团转,别说我没提醒你,你要跟他发生点什么,他守不住秘密。” 顾朝颜,“……倒茶。” 第三百二十章 被马踹一脚 酉时,城南菜市。 盛和药堂。 叶茗送走了最后一个病患,正要闭店时忽见对面巷口走出一人。 那人亦在看他。 四目之间,两人仿佛回到了儿时的莲花村。 叶茗的童年是幸福的,疼爱他的父母,衣食无忧的生活,纵使后来被叔伯欺辱致家破人亡,可至少他有过幸福的记忆。 相比之下,对面那人从出生一刻就已经注定是错。 残疾的父亲,疯癫痴傻的母亲。 他自有记忆以来,母亲经常会被几个无赖欺负,父亲也每每都会被那些人打的头破血流。 终有一日,父亲被那些人失手又或者是故意,打死了。 从此后那些人就越发肆无忌惮,每次都会把他扔进猪圈里,稍有反抗就是一顿毒打。 至今,他都记得自己被打时母亲发疯一样嚎叫的声音。 “事情办的怎么样?” 叶茗侧身,由那人走进屋里,“腿怎么了?” “半路被马踹了一脚。” 进来的人,是岳锋。 叶茗扣紧门板,夕阳余晖透过窗棂洒进来,屋子有些暗。 “你坐下。” “一点小伤,不用你费心。” 叶茗没理岳锋,直接撕开他左侧裤筒,膝盖到脚踝,整条小腿都是青紫色。 他皱眉,“这么严重?” “不想叫楚锦珏那小子看出破绽罢了。” 叶茗用手捏了几处,确定未伤及腿骨后起身拿针,再回来时将岳锋左腿搭在木凳上,自己拉了另一把木凳坐下来,“疼,忍着些。” “你认识的我, 会怕疼?” 听到这句话,叶茗不禁抬头。 二人再次对视,岳锋苦涩抿唇,“自小打到大,这点疼算什么。” 后来,他的母亲被几个无赖欺负死了。 再后来,那几个无赖死的更惨一些…… 叶茗沉默数息,缓慢施针,放血。 淤血不除新血不生,这条腿就废了。 “你既已到皇城,是不是代表河朔那边的事都安排好了?” “老爹亲自出马自然万无一失。” 当日河朔客栈楚锦珏被几个壮汉欺负,皆是戏,“我来是想问你,名单上有你的名字是谁的主意?” 叶茗落针,角度跟深度都极为精准,“我的主意。” “为什么?”岳锋不理解,“这盘棋与你何干,你为何要横插一脚?” 你看不出来么。” “看出什么?” 叶茗抬手,又从牛皮针包里取出一枚细针,“老爹宁可犯夜鹰鹰首大忌也要来大齐皇城这一趟,是打定主意做件大事,我受老爹大恩,不管这件事与我有没有关系,我都不会袖手旁观。” “纵是如此,你也无须在名单上添上你的名字,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是不是多此一举,你日后自会知晓。” 叶茗落下最后一枚银针,随即掏出匕首在脚踝处划出一道血口。 暗红色淤血沿着刀口蜿蜒落在早就摆在地上的铜盆里,滴答,滴答。 “你突然失踪,楚锦珏会不会怀疑?” “楚锦珏……” 提到这个人,岳锋冷笑,“没想到在战场上以诡 计著称,叱咤风云的柱国公楚世远,竟然能养出这么天真的儿子。” 叶茗抬头。 “你知道他给我画了什么?”岳锋打从怀里取出一张宣纸。 叶茗接过宣纸,搭眼看时皱了下眉,“布防图?” “邑州布防图。” 听到这里,叶茗猛抬头,“大齐五大天垫之一的邑州?” “正是!” 叶茗眼睛一亮,目光回落,握着宣纸的手都似激动的发抖,“十二魔神都不能弄到的东西,你唾手可得?” “不对……楚锦珏怎么会有邑州军营的布防图?” 这个问题岳锋也曾问过楚锦珏,“你别忘了,他在邑州军营里历练三年。” “可这是绝对机密的东西!” “自然。”叶茗说出了楚锦珏的解释,“他无意闯进邑州主帅房间,又刚好触碰到机关发现此物。” “画的这么详细……他怎么记得住?” “楚锦珏虽然草包,但有一样你我都比不了。” “什么?” “过目不忘。”岳锋带着冷讽的口吻又道,“然而这是个秘密。” 叶茗不懂。 “楚锦珏亲口说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这件事他没与任何人说,因为他很害怕柱国公会因为他的本事,重视他。” 叶茗疑惑,“这是什么道理?” “他不想从戎戍边,不想领兵打仗,他的理想是仗剑江湖做个侠客。” 听到这里,叶茗轻嘲,“果然生在富贵之家的孩子与我们不同,有时候我们连活下去都是奢望。” 曾经的苦 难,如今说出来好似云淡风轻,伤口愈合结疤甚至连痕迹都找不到。 可烙印在心底的痛苦记忆却永远都无法磨灭。 “生在富贵之家的孩子若都如楚锦珏这般天真,我倒……” 岳锋把话停在这里。 若可以选择……谁会情愿经历那样的苦难。 药堂里气氛降到冰点,叶茗突然开口,“收好这东西,这可是我们夜鹰头功。” “你收好。” 叶茗怔住,“放在我这里?” “我势必要与楚锦珏周旋,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被卷进去,这东西有多重要你我都清楚,除了交给你我想不到还有哪里更安全。” 叶茗沉默数息,而后起身当着岳锋的面打开药堂左墙机关,将布防图妥善放到暗格里。 “对了,阮岚可知道此事?” “知道。”叶茗回身,“若非曹明轩的死牵扯到她身上,也没有楚锦珏去河朔,更没有老爹走这一趟,整件事,她是核心。” “所以曹明轩的死是引子。”岳锋轻叹口气,“算起来,莲花村一共五人,你我,阮岚跟曹明轩,还有韩嫣,如今死了一个……” 叶茗拿过药跟白纱,行到近前坐下来替他包扎脚踝伤口,“你得平安。” 岳锋笑了笑,“自莲花村出来,我每活一天都是赚的。” 叶茗猛抬头,目光里存着探究。 “放心,我可比你惜命。” “那就好。” 药堂里,岳锋看向坐在木凳上为自己包扎伤口的叶茗,记忆回到莲花村。 他 记得自己满身是血坐在大门口的时候,只有五岁的叶茗走过来,如同这般为他包扎脚上的伤口。 那时的他,笨手笨脚…… 第三百二十一章 白狗是谁 酉时已过,落日柔和的余晖笼罩在整个大齐皇城,喧嚣渐止。 拱尉司,寒潭小筑。 洛风进来禀报时他家大人正在拨动算盘,他拔腿就要往后撤,且发自内心希望他家大人没有看到他。 “滚回来。” 洛风无奈,“属下叩见大人。” “你过来。” 洛风杵在原地,他不想。 裴冽侧目。 “属下来了。” “那只白狗说本官第七步对上是巧合,你来看看,到底是不是巧合。” 洛风下意识问了一句,“谁是白狗?” 裴冽再次侧目。 洛风福至心灵,自问自答,简洁且给力,“秦昭。” “如果第七步是巧合,那这第六步,跟第五步又是怎么回事?”裴冽从桌上一堆宣纸里抽出三张,又把洛风叫过来给他讲解。 大概意思是他算了几十次,其中有一次第六步跟顾朝颜留下来的数字对得上,还有一次是第五步,加上之前第七步,“如此看,本官第五六七步都对上了,这能算是巧合?” 看着裴冽从满桌宣纸里拽出来的那三张,洛风心态崩了……炸裂。 但凡这三步是在同一张宣纸上,他都能昧着良心说不是巧合。 “大人觉得这要不是巧合的话,那应该叫什么呢?” 裴冽,“……何事?” “启禀大人,属下暂时没找到阮岚是梁国细作的证据。” “这不怪你。” 裴冽也很清楚,当初知道曹明轩是梁国细作,也是因为他们在追踪十二魔神时无意中发现其 中那个轻功最好的烛九阴与曹明轩有接触。 事实上,阮岚自打入皇城并没有与曹明轩碰过面,而他们手里掌握的证据,也无非是旧年历武和七年,莲花村同时失踪五个孩童,其中之二是阮岚跟曹明轩。 还有一人,叫叶茗。 就此推断,他们怀疑阮岚是梁国细作。 “查到叶茗没有?” “查到了。”洛风当即从怀里掏出十张宣纸,整整齐齐摆到桌前。 裴冽盯着眼前十张宣纸,“……什么意思。” “属下从户部那儿寻得整个大齐皇城里共有叶茗二十九人,排除十九人之后剩下这十人皆有可能是出自河朔的叶茗。” 裴冽盯着宣纸,剑眉紧皱,“本官已经开始想念罗喉跟百里宿了。” “大人怎么会突然想到他们?” “因为你不中用。” 裴冽毫不客气道,“你拿十个叶茗过来是想让本官帮你辨认?” 洛风垂首,“属下失职。” “柱国公府那边可有消息?” “回大人,除了楚二公子楚锦珏去了河朔,别人一切正常。” 裴冽沉下一口气,“楚锦珏现在何处?” “酉时已回柱国公府。”洛风不禁好奇,“大人为何突然对柱国公府感兴趣?” 裴冽没理会洛风的好奇,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万两银票,递过去。 洛风看到银票,“大人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 “本官之前说的那两个铺子,给我买下来。” 看着被裴冽递过来的银票,洛风迟迟不接,“ 大人,这……这钱……” 依他所知,他家大人现在穷的捉襟见肘,当日在西郊建棚栽草虽说顾朝颜拿了大头,可有些开支他家大人也没好意思管顾朝颜要,于是预支了三年俸禄,这哪里来的钱买铺子? “太子入股。” 洛风闻言,默默在心里给裴启宸点了一排蜡…… 一夜无话。 自柔妃案尘埃落定各方也都消停下来,皇城似乎突然平静,不平静的只有一人。 将军府。 早膳时候,萧李氏将全家叫到正厅用膳,一起商量关于初八嫁娶之事。 萧瑾双侧肩胛骨伤势虽有好转,但心情急剧下降,已经降无可降。 那日五皇子裴铮亲临将军府就为踹他一脚,全家人都看在眼里,萧瑾颜面扫地,是以这几日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饭桌上,顾朝颜坐在桌边喝粥,便听萧李氏夸赞楚依依,“嫁娶之事依依做的不错,眼下一切准备妥当,就盼着初八快些来,届时阮岚就是我们将军府的人了,还有子灵……” 提到萧子灵,萧李氏摆出一副难过模样,“子灵你听好,他日为人妇可不比在府里,莫要骄纵,以夫为天。” “女儿知道,只是……” 萧子灵修养一段日子,气色跟精神头皆有好转,便又把视线转到对面,“只是女儿出嫁,嫁妆也未免太寒酸,女儿听说侍郎府嫁女良田千亩,十里红妆,足足六十四抬,我才良田三百亩,三十抬……” 萧李氏故意看向 坐在旁边喝粥的顾朝颜,低咳一声。 顾朝颜一听就知道这母女俩在唱双簧,想从她手里扣银子。 她索性搁下粥碗,“婆母也别太为难二夫人,两桩婚事搁在一起,依依能做到这种程度已是不易,就是不知依依把自己的嫁妆搭进去多少?” 楚依依瞧了眼顾朝颜,这招祸水东引还真是高明。 说多了,显得她带来的嫁妆少,说少了,还不得叫人拿住话柄给萧子灵添嫁妆,“还好。” “我记得娶你进门时,我花了万两黄金备彩礼。”顾朝颜细算,“便是尚书府娶亲也没这个数。” “我国公府的嫁妆似乎也匹配的不错。”楚依依自然不会在这上面谦虚。 顾朝颜点点头,徐徐道,“那就再给子灵备些嫁妆,免得叫侍郎府瞧咱们将军府的笑话。” 楚依依脸色骤变。 千防万防,还是跳进坑里了。 座上,萧李氏原本算计的是顾朝颜,但见有人入坑也就不再执着,“朝颜说的不错,那就辛苦你了依依。” 楚依依皮笑肉不笑,“婆母放心,这件事我自会办的妥当。” 萧李氏倒是没提给阮岚的彩礼,毕竟在她眼里阮岚本就是个不值钱的,有多给多,没多给少,给或是不给她都不是很在意。 “我吃好了。” 一直没吭声的萧瑾撂下碗筷起身要走,顾朝颜正要留人时秋霞从外面端着瓷碗走进来,阮岚当下起身接过瓷碗,莲步浅移行到萧瑾身边,“瑾哥 ,昨个儿我叫秋霞抓了几副补血养气的药,刚刚熬好。” 萧瑾无甚心情,但见阮岚满眼柔情,只得接过瓷碗。 偏在这里,府门响起。 第三百二十二章 可能不是瘟疫 府门响起,管家周延福急忙过去开门,未曾想出现的人竟然是大齐御医院院令,苍河。 御医既非文臣又非武将,从不上朝,在朝廷里的存在感极低,但不代表他们就会被忽视。 尤其苍河,官衔乃是正一品。 见人进来,萧瑾下意识将瓷碗搁到桌上,神色狐疑。 顾朝颜这方起身,先其一步迎出去,面带微笑,“苍院令能赏我薄面,朝颜感激不尽。” 见此情境,正厅所有人皆是一惊。 萧瑾不由的走出去,“苍院令?” “夫君这几日伤势一直没有好转,我心甚忧,便请苍院令过来为夫君诊治。”顾朝颜行到萧瑾身侧,声音温柔如水,满眼关切。 萧瑾有些不可置信,这人出了名的难请! “请字不敢当,确实是夫人出的五百两黄金打动本官了。”一身‘朴素’的苍河微微一笑。 “苍院令里面请!” 苍河自是走在前面,顾朝颜扶住仍在震惊中的萧瑾,“再有几日夫君纳妾,繁文缛节最是辛苦,夫君这伤势我怕你熬不住,思想着花些银子把苍院令请过来给夫君瞧瞧。” 萧瑾终是回神,带着几分感激,“朝颜……” “只要夫君能好,钱财我不在乎。”顾朝颜扶萧瑾回到桌边。 厅内一众人见状,心态各异。 萧李氏自然欢喜,顾朝颜能花那么多银子请人给自己儿子治伤,至少证明她心是在将军府的,萧子灵则不同。 可以说不管顾朝颜做什么, 哪怕把心捧到她面前,她都恨透了这个人! 不将其千刀万剐,她不死心。 楚依依坐在对面,眼底微凉。 事实证明钱得花到刀刃上,比起顾朝颜把钱砸在萧瑾身上,她花再多银子筹备嫁娶的事都没什么意义。 阮岚则无比尴尬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自己那碗汤药被推开。 此时厅内苍河坐到桌边,拿出脉枕,“烦请萧将军把手伸过来。” 萧瑾搭手,苍河落指。 比起那些面相绝佳的公子,苍河是难得的骨相清奇,根根手指宛如青葱,骨节如金石,耸峻但不横翘,浑圆但不粗大。 面相亦是绝佳,天庭平阔,地阁丰圆,鼻梁高起,面色白净肤如凝脂,双瞳漆黑如同子夜,两目之华盖,一面之仪表,绝对的大富大贵之相。 可他就是没钱。 每日不是在打秋风,就是在打秋风的路上。 “夫人,本官口渴。” 顾朝颜虽然感激苍河能来,但对他时时刻刻都想占便宜这件事不是很理解,但好在不妨碍她乐意叫他占这个便宜,“时玖,沏茶。” 桌边无人出声,苍河倒也细致为萧瑾诊了脉息。 只不过他诊的时间有些长,直到茶水端过来他才抬手。 萧瑾这般端着膀子,伤口一直隐痛。 “苍院令,夫君伤势如何?” 苍河接过顾朝颜亲自送过来的茶杯,轻吹两下,“伤的不轻。” “还请苍院令一定想想办法!”顾朝颜颇为忧心道。 苍河点头,“办法不是没 有,只不过本官的金疮药……” “多少钱?”顾朝颜直截了当开口。 “一瓶一百两。” 这价格没什么毛病。 顾朝颜打听过,金市上也是这个价钱,然而在看到苍河从药箱里掏出来的瓷瓶时,某夫人原地石化。 那是一个尾指粗细,拇指大小的瓷瓶! 她记得自己在裴冽那里有幸见过苍河的金疮药,药瓶大概有两根手指那么粗,长短是眼前药瓶三倍不止,售价也是一百两。 顾朝颜,“……夫君需要几瓶?” “十瓶。” 苍河又道,“萧将军两处伤口,按五次敷药,一次两瓶。” 莫说顾朝颜,萧瑾都有些心疼了,便又在心里把裴冽跟沈言商恨了一遍。 十瓶就是一千两,这跟抢有什么区别! “好。”顾朝颜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这笔钱,她记在账上了,“时玖,去取银票。” 待时玖离开,苍河正品喝茶时目光忽然停在站在萧子灵背后的茉珠身上。 若只是一两眼也还好,可苍河视线自落在茉珠身上就一直没有移开,连萧子灵都有所察觉,下意识回身。 厅内众人也都将目光转向茉珠。 “你过来。”苍河突兀开口。 茉珠一脸胆怯杵在原地,脸色微白,双手紧紧握着一动不动,整个人显得局促不安。 萧子灵皱了下眉,“叫你过去你就过去!” 茉珠犹豫着绕过桌案,行到苍河面前。 苍河上下打量茉珠,“把手伸出来。” 茉珠下意识看向站在她旁 边的顾朝颜,见其点头,颤巍巍探出手。 “掌心。”苍河又道。 茉珠小心翼翼摊开手掌。 “双手。”苍河神色变得凝重,端着茶杯,连茶都没什么心思再喝。 莫说是他,就连坐在旁边的萧瑾都看出问题,只见茉珠双手掌心布满密密麻麻的红色小点,看上去十分恐怖。 苍河看着茉珠掌心红点,轻秀眉峰紧拧,随手搁下茶杯同时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瓷瓶,倒了两粒药给自己吃了。 众人,“……” “苍院令,茉珠是有什么问题吗?”顾朝颜上前,轻声询问。 苍河服下药丸后缓了心神,一双鸳眼微微眯起,轻舒口气,“倒也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本院令怀疑这位姑娘应该是染了瘟疫。” 音落,正厅霎时鸦雀无声。 也就数息,萧子灵‘嗷’一嗓子打破死寂,“瘟疫!来人……来人!快把这贱婢扔出去!” 不止萧子灵,萧瑾亦在第一时间退出数步,楚依依跟阮岚也都避到最远距离,脸色十分难看。 萧李氏如临大敌般看着站在原地茫然无措的茉珠,“你这贱婢都去了哪里,怎的染上这种该死的病!出去!快出去!” 顾朝颜面色凝重,“苍院令可别开这种玩笑。” “顾夫人也可以不信。” 已经退出正厅的萧瑾顾不得肩头伤势,脸色泛白,“苍院令可有除瘟疫的法子?” “自然,萧将军不是看到了么,本官刚刚服了药,不过本官说的清楚, 只是怀疑,不一定就是瘟疫。” 这事儿谁敢赌! 第三百二十三章 日后难有孕 得说苍河仅凭一句话,硬是叫整个将军府鸡犬不宁。 正厅里,所有人看茉珠如看洪水猛兽,眼睛里尽是不善,“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滚出去!去死!” 萧子灵躲在萧李氏身后,面目凶狠毒辣,每骂一句话都像是朝茉珠身上扎一把刀子,任谁能猜得到那是她伺候了近十年的主子! 到底是一家之主,萧瑾急忙求到苍河头上,“瘟疫非同小可,苍院令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才妥当?” 苍河倒是不紧不慢,将他刚刚吃的药丸拿出来,“药在这里,只不过……” “钱多少都没有关系。”顾朝颜果断开口。 苍河遂将瓷瓶交到顾朝颜手里。 顾朝颜握着瓷瓶行到厅门处,拿出两粒先给萧瑾,之后自己拿出两粒,剩下的叫时玖分发下去。 “至于这位姑娘,本官须得把她带走。”苍河瞧了眼茉珠,继而看向顾朝颜,“就是不知道夫人同不同意。” 顾朝颜瞧向萧李氏,“母亲以为?” “带走带走!”萧李氏毫不犹豫,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苍河起身收拾药箱,“这位姑娘的卖身契在哪儿?” 顾朝颜再次看向萧李氏。 身后,萧子灵不乐意了,“要卖身契干什么!” 苍河闻声看向顾朝颜。 顾朝颜默默低下头,把冲锋陷阵的机会让给他。 苍河十分了解顾朝颜的用意,一双鸳眸迎上近乎挑衅姿态的萧子灵,“那这人你们自己处置,本官不要了。” 苍河话 音刚落,萧子灵又不干了,“是你说她身染瘟疫,你就得负责!” 眼见萧子灵说话越来越放肆,萧瑾高喝呵斥,“住口!” “哥!那贱婢也不知道去哪里鬼混染了这种该死的病,不能留她在府里!”萧子灵在萧李氏身后有恃无恐,“他要不带走,我们要把她扔去哪里?” 顾朝颜真不明白,萧子灵为何在经历那么荒唐的事之后依然不知收敛,如此嚣张跟不长脑子。 “我叫你闭嘴!” 萧瑾厉喝,随即看向管家,“你还愣着做什么,去把茉珠的卖身契拿过来!” 管家得令,一去一回间将手里卖身契交给萧瑾。 “苍院令,此事若模棱两可的话,还请……” 苍河接过卖身契,“将军无须提醒,此事没有切实依据之前本官不会乱说话,午时之前,等我消息。” 萧瑾点头,“多谢苍院令。” “什么叫等你消息?”萧子灵这会儿又聪明了,“你的意思是茉珠有可能没染瘟疫,你是骗我们的?她要没染瘟疫,卖身契你也一并还回来……” “萧子灵,你再多说一个字就给我滚出将军府!” 要不是距离远,萧瑾恨不能抬手抽她。 苍河从来不是好欺负的主儿,睚眦必报,哪怕一句不中听的话他都不受着,“萧大姑娘大病初遇还是别太动气,否则气血两亏,腹中郁结加重,日后生子可难。” 萧子灵一时没听也来,萧李氏脸色大变。 “娘!你看他居 然敢诅咒我!” 啪— 萧李氏二话没说,回手给了萧子灵一巴掌,“住口!” “苍院令大人不记小人过,莫与这黄毛丫头一般见识,不管是人还是卖身契从现在开始就都是苍院令的,随您处置!”萧李氏生怕苍河说出什么,卑躬屈膝,格外讨好。 苍河瞥了眼萧子灵,如同圣人看向蝼蚁。 “顾夫人一并跟本官走。” 此话一说,萧瑾神色大骇,“苍院令,朝颜……朝颜她也……” “萧将军放心,顾夫人没染瘟疫,只不过我缺个有结果回来报信的人。”苍河说完话,看了眼搁在桌面的药箱,又看向顾朝颜。 顾朝颜,“……” 苍河带走了茉珠,顾朝颜背着药箱叫上时玖与之一起迈出府门。 独留将军府一家在那里惶惶不安…… 离开将军府,马车一路经过蓥华街绕到皇城正西门。 相较于皇城正东门,西门只允许拥有特殊令牌的人进进出出,好巧不巧,苍河就有一块。 马车直接驾行离开西门,停在不远处一座凉亭旁边。 亭子里,茉珠扑通跪地,泣不成声,“大夫人对奴婢的恩情,奴婢此生无以为报,来世当牛作马,必报大恩!” 顾朝颜扶起茉珠,给了她一个瓷瓶,“这是解药,服下之后立时就能消除恶症。” 茉珠接过瓷瓶,“大夫人……” “现在吃,趁着苍院令还没走。” 顾朝颜言外之意就很明显了。 茉珠心领神会,从瓷瓶里倒出药丸 服下去。 得说苍河的药果然神效,不过数息,茉珠掌心密密麻麻的红点尽消。 “大夫人,我……” “我答应过你,定会在萧子灵大婚之前还你自由。”顾朝颜从怀里取出那张卖身契,交到茉珠手里,“从现在开始,你自由了。” 茉珠到底在将军府呆了近十年,耳濡目染,她哪里会不清楚苍河的身份,顾朝颜能把他请过来演这出戏,花多少银子又搭进去多少人情,她连想都不敢想。 此时凉亭里,茉珠早已泪流满面,“我该如何报恩……” “你报过恩了。” 顾朝颜从时玖那里接过包裹,“我已经安排人手将你母亲从正东门带出来,算算时间也快到了,这里有几张银票跟一些碎银,离开之后,别再回来。” 茉珠愧疚难当,想要推辞却被顾朝颜强塞进怀,“这些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但却是你安家立命的根本。” 这时,不远处一辆马车停下来。 时玖上前一步,“大夫人,马车来了。” 顾朝颜点点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茉珠,我们后会无期。” 茉珠感激涕零,纵使顾朝颜阻拦,仍然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看着马车远走,顾朝颜终是叹了口气。 “大夫人,奴婢怕大姑娘事后管你要人。”彼时将军府,时玖见萧子灵不依不饶的劲儿,有些担心。 顾朝颜嗤之以鼻,“与我何干,人又不是我带走的,她若要人,叫她找苍河。 ” 时玖闻声,回头看了眼停在凉亭外面的马车…… 第三百二十四章 我的肉不见得好吃 回皇城的马车里,苍河一双‘清贫’的眼睛死死盯着顾朝颜,盯的她毛骨悚然,立时低头自检,看看身上有没有什么值钱的玩意。 “夫人可知,你在那丫鬟身上花费的银两,足够你再买一百个,都不止。”苍河好奇的是这件事,“那丫鬟是掌握你杀人的证据了吗?” 顾朝颜,“……” “说起来,你去墨隐门找个杀手都比找我省银子。” 顾朝颜实在不知道苍河在怀疑她什么,“这是我答应过的她的事。” “夫人答应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那不一定。” 苍河鸳眼上挑,神情间带着几分好奇跟探究,“分人?” “看本事。”顾朝颜表示,“但凡银子能办到的事我都自信可以办的很好,人情难还。” 苍河貌似懂了,“所以夫人宁可拿银子砸本官也不想搬出裴冽,无端让裴冽欠下这份人情?” 顾朝颜毫不掩饰点头。 她有那个自知之明,凭她的面子请不动苍河,想求苍河帮忙替茉珠脱身,只能找裴冽出面。 她又不想,只能退而求其次。 或者说,她实际上也不是很想欠裴冽太多。 “钱债易偿人情难还,苍院令似乎比我更懂这个道理。”顾朝颜虽与苍河接触不多,可即便是上辈子,她也没从哪里听过苍河害过人,充其量是打秋风打的狠,搞的很多人虽然想求他看病,望而却步罢了。 换言之,苍河是好(没有政致立场的)人。 苍河垂 目,捋了下他洗的泛白的衣袖,“吴伯,去北巷。” 顾朝颜闻声急忙阻止,“那个……苍院令若是有要紧的事可以先把我与时玖放下……” 马车停下来,“时玖姑娘回将军府报个平安的信罢。” 听到苍河这样说,时玖不由看向自家主子。 顾朝颜听懂了,数息点头。 待时玖走下马车,车轮再动,直奔城南鱼市。 城南分鱼,菜两市,所居占大齐皇城三分之二的人口,财富积累却还不如城北百分之一。 之所以称之为鱼市,是因为它的尽头有一片偌大的湖,名曰南湖。 南湖与城外护城河紧密相连,两处衔接的城墙之下设有水闸机关,下有暗河。 苍河所说北巷位于南湖以北,顾朝颜对那里印象不深,只记得那里有一座济慈院。 济慈院与官家所开慈幼局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那里收留的孤儿皆在八岁以上,原因是官家的慈幼局拒绝收留年满八岁的幼童。 官家给出的理由是八岁以上的孩子可以自食其力,事实上也是如此,那个年纪的孩子可以到铺子里当学徒,亦或拜师学艺,并非不能自理。 马车穿进鱼市,顾朝颜出于好奇透过侧窗左右观望。 鱼市与菜市一般,青石街道横竖交错,两侧商铺鳞次栉比,川流不息的人群,各式各样的旗牌,倒也是一片生机。 “本官听说,顾夫人正与沈屹合作护城河修筑工程?” 一句话,顾朝颜只觉 后背脊骨飕的窜起凉意,眼睛回到苍河身上,警惕十足,“苍院令何出此言?” 哪怕顾朝颜觉得苍河是个好人,但并不妨碍她怀疑苍河想要在她身上打秋风的嫌疑,贫瘠滋生阴谋,阴谋滋生罪恶。 “找裴冽作监官也是顾夫人的主意?” 顾朝颜,“苍院令言重,这是朝廷任命,我可没那么大本事。” “裴冽不是这么说的。” 顾朝颜又岂会轻易上当,“那,裴大人是怎么说的?” 苍河瞧她一眼,“是夫人叫他去找太子办的事?” “那,是不是呢?” 车厢里,两人皆在试探。 苍河终是一笑,“我与夫人说个秘密。” 顾朝颜其实不太想听了,“既是秘密,我觉得苍院令还是守住比较好。” “我缺钱。” 顾朝颜,“……这好像不是秘密。” 虽然她不知道到处打秋风的苍河为什么会那么穷,但事实上他每每出现都是一副落魄清贫相,也确实不像装出来的。 “很缺钱。”苍河又道。 顾朝颜实在没忍住,“冒昧问一句,苍院令的钱呢?” “在你那里。”苍河浅笑着开口。 短短一息,顾朝颜起了七次杀心。 她刀都要拔出来了。 马车忽然停下来,苍河没有解释,起身先一步离开车厢,顾朝颜紧随其后,足尖落地,眼前一座偌大府邸……的后门。 见车夫打开后门,苍河径直走进去。 顾朝颜亦没有犹豫,来都来了。 待她迈进门,发现这所谓的 后门,竟是独门独院。 门内一个小院,十数步是间小屋。 她停下脚步,“苍院令?” 苍河见顾朝颜踌躇,“顾夫人怕本官吃了你?” “我的肉也不见得好吃。”顾朝颜到底相信了苍河的人品,与他一起进到屋里。 咔嚓— 小屋里甚至没有可以坐的椅子,空空如也,她也不知道苍河到底是动了什么,眼前竟开一道暗门。 苍河迈进去的一刻,顾朝颜扭头就走。 “恶者见恶,夫人想多了。” 这话说的顾朝颜想抽人,这种情况下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多想! 不想那不是傻子么! 只是苍河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她也没有了后退的理由,于是硬着头皮发麻也要走进去。 暗门往里是一条密道,密道不长,尽头处又是一道暗门。 随着这道暗门打开,外面的门倏然闭阖。 “这是?” 顾朝颜随苍河走进来的瞬间,瞠目结舌。 眼前场景太过震撼,长宽十数米的空旷密室里,四面墙壁竖着金丝楠木原本打造的木柜,每一个柜格里都整整齐齐摆着一摞账簿,顾朝颜只粗略计算,少说也有千余柜格。 密室四角皆悬夜明珠,整个空间亮如白昼。 中间摆着一张浅黄色的金丝楠木长桌,长桌表面在夜明珠的映照下隐约可见淡紫,桌面纹路细密瑰丽,散着丝丝金光。 顾朝颜被长桌吸引过去,饶是她再见过世面,如这般质地的楠木桌也是第一次见,且自她走进密室 刹那,便有一股幽香萦绕在空气里,那是富贵的味道。 此时的苍河已然坐到长桌前,抬手拿起桌上一本账簿…… 第三百二十五章 济慈院 顾朝颜鬼使神差走到金丝楠木桌前,双手细细抚摸桌面,触感光滑细腻犹如女子肌肤,让人欲罢不能。 苍河看她一眼,“夫人收敛一下。” 顾朝颜茫然抬头,“什么?” 苍河从顾朝颜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若任由其发展,自己在这个打秋风这个行业里恐遇对手。 见其低头翻看账簿,顾朝颜暗暗收起想要据为己有的心思,“这是什么地方?” “烧钱的地方。”苍河将手里账簿递给顾朝颜。 她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接过账簿,翻开细看,结果越看越上头,“这……这是济慈院的账簿?” 苍河点头,“夫人好眼力。” 并非顾朝颜眼力好,账簿上每一笔钱都记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这是单式记账法?”顾朝颜一页一页翻查,见出不见进。 苍河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复式龙门账。” “不可能!”她猛抬头,神情甚至可以用惊悚形容,“这上面……没有入账!” “事实上也没有入账。” 苍河微抬头看向四面墙上千余柜格,“这些都是师傅留给本官的宝贵财富。” 顾朝颜瞧着密室千余柜格里一本本罗列整齐的账簿,心中有了大胆猜想,“北巷济慈院是苍院令一人开的?” 这是顾朝颜万万没有想到的。 得说济慈院就如同是朝廷所设的慈幼局,不以收取利益为主,事实上也无利益可收,是完完全全的善举。 而行此善举的人一般情 况下皆是大商,根本不差那点银子,也根本没有任何的商业目的,如果说一定有,那就是以善行名声大振。 所谓得道多助,这样的名声足以让他们在生意场上更容易被人亲近,从而得到更多机会。 “严格说,是吾师一人所开。” 顾朝颜知道苍河的师傅是谁,前御医院院令诞遥宗。 那是绝对的大能,不敢说起死人肉白骨,但绝对配得起神医之称,医术高超到先帝都赞不绝口。 “我能冒昧的问一句,开了几处?” 倘若只有一两处,那么以苍河打秋风的本事,继续经营下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压力。 听到这个问题,素向淡然的苍河以手抚额。 这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问题。 “顾夫人自己看罢。” 顾朝颜一时好奇走去北墙,从第一个柜格开始翻,账簿起始年月是旧年历武通十三年,她粗略计算,这间济慈院应该是开了二十年之久,地点,昱州? “怎么昱州还有?” 苍河侧过身,瞧向顾朝颜,“苍某不才,便是从昱州济慈院被师傅选中,带来皇城。” 顾朝颜,“……” 她接着往下看,值得欣慰的是昱州济慈院的账目非但有入,甚至还有盈余,“苍院令既是从昱州的济慈院出来,为何这上面没有关于你的记录。” 按时间计算,当年第一批从昱州济慈院出来的孤儿慈乌反哺,才使得账簿有了盈余,济慈院方以这种‘自给自足’的形势良性生 存下去。 苍河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道了一句,“吾师胸怀天下。” 顾朝颜没听懂,继续往下看。 她发现开在鹿城的济慈院与昱州济慈院相差三年,账面亦有盈余,“诞院令确实心系大齐。” 这是善举,毋庸置疑。 苍河依旧不开口。 顾朝颜也没在意,发现第三家济慈院开在天和元年,也就是新帝登基那一年,账簿依旧是盈余状态。 她再往下看,整面北墙共一百家济慈院,最晚一家开在天和七年,那里贡献最多的孤儿已是地方郡守,每年都会朝济慈院捐赠纹银五百两,“这些似乎都不需要苍院令操心了。” 苍河点点头,“顾夫人再看。” 顾朝颜转向东墙,拿起柜格里的账簿。 这面墙第一家济慈院开在鲁郡,天和二十年,距今十年,账面无盈余,有七个月的持平状态,余下五个月终于出现了苍河的名字。 也就意味着,如果不是苍河朝里搭银子,这家济慈院开不下去。 紧接着第二家济慈院也是一样,亦无盈余,苍河贴补的月数从五个月变成八个月。 再往下看,情况越来越糟糕。 整面东墙二十家济慈院,顾朝颜随即转向南墙,情况也是一样,共三十家济慈院基本都是苍河在供养。 顾朝颜的脚步最终停留在西墙,看过之后唏嘘不已。 包括皇城济慈院,西墙共有十五家济慈院,皆开在天和二十五年,距今五年,全部由苍河供养。 顾 朝颜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中间金丝楠木桌前,与苍河临面而坐,“六十五家济慈院,每家每月按最低标准五百两算,一个月就是三万二千五百两,一年近三十三万两银子……” “三十九万两。”苍河对于这个数字烂熟于心,“本官一年花销可控在一百两,如此本官每年须得赚到三十九万零一百两银子,勉强才够。” “苍院令会不会托大了?” 顾朝颜匪夷所思,何必逞强? “吾师临终之前唯一心愿,就是希望本官可以把这六十五家济慈院长长久久的开下去。”提到诞遥宗,苍河眼中尽是虔诚,跟难以形容尊崇。 顾朝颜可以理解苍河的孝顺,但不赞同他的作法,“长此以往,苍院令未必能坚持下去。” “所以本官找到你了。”苍河抬头,鸳眼微眯。 顾朝颜果断开口,“我没钱。” 莫说她现在把钱都押在护城河修筑工程上,就算没有,她每年盈利也不过是十余万两,全给苍河也不够他养这么多家济慈院。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苍河的日子为何过的捉襟见肘。 “本官知道顾夫人现在没有钱。” “我以后也不会有很多钱。”顾朝颜认真看过去。 瞧着顾朝颜一副小心翼翼生怕被骗的样子,苍河尽量释放自己的善意,“虽然我不知道当年师傅是如何支撑起这偌大家业,可至少我做不到。” “不,苍院令做的很好。” 苍河整理桌上账簿, “我隐约听师傅提起过,当年与他一起支撑济慈院的还有一个人,是商人。” 顾朝颜暗暗松了一口气,那就说得过去了。 没钱干不了这事儿! “那个商人在哪里?” “死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授人以渔 苍河又道, “自我接手济慈院至今,也希望能如师傅那般寻一信得过的商人入股,如今看来……” 见苍河看向自己,顾朝颜声音都有些颤抖,“苍院令千万别说是我。” “就是你。” 顾朝颜不可思议,而后极为虔诚且坚定,“那就冒昧问一句,苍院令到底看上我什么了?” 我可以改! “诚实守信,重情重义。”苍河认真回答。 “苍院令说的是我?” 顾朝颜表示她都不知道自己有那样的好品质,“或者苍院令再想想别人,我实在不能胜任。” “我既带夫人到这里便是认定夫人,你同意最好,不同意我亦不会勉强你,只不过这是个秘密。” “我不会把秘密说出去!” “死人才不会把秘密说出去。” 苍河的话顾朝颜听懂了,“苍院令,你这么做似乎有些过分了,事先你都没问过我愿不愿意!” 她表示自己是被裹挟的,且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苍河不否认这一点,甚至有些威胁意味的看过来,“所以顾夫人到底愿不愿意?” “我可以不愿意吗?” “不可以。” 顾朝颜认命了,“说实话,为什么独独是我?” “也不是独独。”苍河忆起当年,“在你之前,我有过一个人选。” 说这话顾朝颜可有兴趣了,眼睛发亮瞧过去,“谁?” 快说说,谁这么倒霉! “裴冽。”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顾朝颜僵着身子坐在座位上,一时分辨不清 是谁更倒霉,一时又不知道该同情谁。 果不其然,苍河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副再也不想回忆起那段往事的表情说道,“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还富裕。” 顾朝颜默默聆听。 “裴冽找到我,说是想在蓥华街开十间铺子。”苍河只起个头儿便叹一句自己年少无知,“我还是太容易相信人了!” 顾朝颜听着耳熟,但没有打断苍河的话。 啪— 得说苍河是真后悔,说话时五根骨节分明的手指都快扣到桌面里,“若非知道裴冽买那十间铺子的钱是太子出的,我断然不会上当!” 顾朝颜,“……” “以太子的睿智跟城府,自然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他才会入股,我当时觉得这条船必将乘风破浪,一往无前!我甚至在拿钱入股之后幻想着还能再开几间济慈院!” 顾朝颜似乎想到了什么,下意识问道,“结果呢?” “在蓥华街那种赚钱就跟捡钱一样容易的地方,裴冽赔到爹娘都不认识!确实是一往无钱!”苍河恨的咬牙切齿。 顾朝颜恍然,所以蓥华街她买下那两家铺子的背后金主是裴冽? 市价一千五的铺子,她花五千两买下来两间铺子之后剩下八间说死人家都不卖了,搞的她好像占了多大便宜一样。 背后金主,竟然是裴冽? 顾朝颜一时震惊,一时又觉得合情合理。 别人干不出那事儿! “自那之后,我便再也不敢找人入股了。”苍河叹了口气 ,“夫人有所不知,我赔的钱够我打一年秋风!” 顾朝颜后脑滴汗,赔的又不是你的血汗钱! “所以是什么让苍院令心动,又开始寻人入股了?” “是你。” 但凡换个情境,顾朝颜都有可能被感动,现在她是一点儿都不敢动。 苍河也没卖关子,“理由有三,其一,寻人入股这件事靠的不是情意,你我莫说有感情,你死我都不会眨一下眼,我死夫人也是一样。” 顾朝颜一本正经看过去,“不一样。” 苍河微怔。 “要看苍院令骗了我多少银子。”撅坟挖尸,鞭笞尸体这种事,她虽然没干过但不代表她不会干,真要有那一日他一定会干的非常顺手。 “其二,你若不是个中高手,沈屹不会心甘情愿同你合作,裴冽不会答应作修筑护城河的监官,在柔妃的案子上,顾夫人也似乎做到了左右逢源,这些足以证明你是个合格的商人。” 顾朝颜,“……什么叫合格的商人?” “不问对错,唯利是图。” 苍河又道,“还有其三。” “诚实守信,重情重义?” “我也算知道你很多秘密。”苍河特别诚实道。 “譬如?” “往近了说,茉珠那丫鬟的事顾夫人欺骗了整个将军府,往前推,顾夫人与裴冽关系密切,又借萧瑾之便在五皇子那里得了不少便利,两面通吃这事儿他们知道?” “我没刻意隐瞒。”顾朝颜表示凭这些你拿不住我! 苍河笑了, “裴冽自然不会对夫人做什么,可五皇子是什么样的人,夫人应该有所耳闻,倘若他知道夫人与裴冽一起将沈言商救走这件事,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我没救!” “此事我都有参与,我能不知道?”苍河挑眉。 顾朝颜,“你没有证据。” “冤枉人这种事需要什么证据?”苍河摊手,“只需要让五皇子怀疑,证据他自己会找,找不到他自己会编,编好了他自己会动手。” “你也救了。”顾朝颜肃声道。 苍河身子往后一靠,鸳眼微微眯起,笑的十分坦然,“这就是你与我的不同。” “什么?” “便是裴铮知道我救过沈言商,能奈我何?” 一句话,顾朝颜哑口无言。 的确,就算裴铮知道在救沈言商这件事上苍河比她还卖力气,也只会拿她开刀杀鸡儆猴,丝毫不会动苍河一根手指头。 究其原因,实力决定一切。 “我答应入股。”顾朝颜知道自己不点头,出不去。 苍河拍桌,“一言为定!” “苍院令打算让我如何入股?” “你出钱,我出力。” 此话一出,顾朝颜起了同归于尽的心思,“我同苍院令说句实话,我没钱。” “我知道。”苍河想找人入股不是一两日,他自然是将顾朝颜‘调查’个彻底,才选中她,“秦昭有。” 顾朝颜终于明白了,感情苍河说了这么半天目的根本不是她。 是她的昭儿! “苍院令想让昭儿一年给你四 十万两银子?”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要的是一年能赚四十万两银子的生意……” 第三百二十七章 古生堂 顾朝颜觉得苍河异想天开,真有那么好的生意,她为什么不自己做! “苍院令……” “金市古生堂,我愿交给顾夫人。” 一语闭,顾朝颜精神了。 她对古生堂的了解比苍河多,上辈子她曾在那里给萧瑾买过几次金疮药,每次都有割肉的感觉,至今想起来心还隐隐抽痛。 “当真?” “当真。”苍河并没有开玩笑,“盈亏不计,每年四十万两是我的底线。” 顾朝颜沉默一阵,“古生堂现在的纯利是……” “十万两。” “绝不止如此!”顾朝颜持怀疑态度。 苍河不语,打开金丝楠木桌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账簿,递过去。 顾朝颜接在手里翻看,数息惊讶,“十日成交量不足一百笔?” “以顾夫人的眼力应该能看出来,这不是假账。” “我只是觉得……不该如此。” 可以说,这与她想象中的大相径庭。 苍河苦笑,“皇城里有钱人是不少,但真正能每日服食十全大补汤的人不多,像是那般矜贵的身子,受伤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古生堂以补药跟金疮药最为出名,如此情况,成交数目如何能多?” 顾朝颜看着账簿,“苍院令的意思是?” “皇城里的有钱人虽然不少,但比重还不足整个大齐的十分之一,倘若古生堂的生意能往外扩一扩,纯利就很可观了。” 顾朝颜明白,“苍院令是想借昭儿的影响力将生意做到淮南一带?” “没错。 ” 苍河直截了当,“想必以秦公子在淮南商会的身份跟地位,这生意应该不会止步于淮南一带,细算起来,前景不可估量。” 顾朝颜承认她动心了。 “除此之外,倘若夫人愿意接手古生堂,作为合伙人,我们应该会在一条船上。” 这顾朝颜就更动心了,“苍院令确定只要四十万两?” “可以立字据。” 苍河话锋一转,“但我有一个条件,夫人不能与任何人提起济慈院的事,尤其是我与济慈院的关系。” “自然,官商勾结是大忌。” “我不怕忌讳,我不说,皇城里没人知道古生堂是我开的?” 苍河表示,“这是师傅遗愿,此事不能为他人知晓。” 顾朝颜忽然好奇,“如此说,苍院令为何要告诉我?” “疑心生暗鬼,我若不说,这么大馅饼砸到夫人头上只怕你不敢接,再者,万一本院令看走眼,你赚不到四十万,也要给我四十万,我得告诉你这四十万的用处,不给就会有人饿死。” 苍河说的没错。 无缘无故,无因无果,她断然不敢占这么大便宜。 事情说到这里,顾朝颜与苍河签下字据,立下契约。 即日起金市古生堂由顾朝颜全权负责,盈亏不计,每年须得给苍河四十万两银子,二人签字画押之后离开北巷…… 午正。 楚依依在时玖报信回将军府说茉珠并未身染瘟疫之后,带着青然回了柱国公府,才入府门就听正厅一片吵闹声 。 “今日国公若罚珏儿,就先罚我!” 正厅中央,身着暗红色织锦长衣的陶若南跪在楚锦珏旁边,双手护住自己的儿子,倾城美艳的容颜露出决绝表情,“慈母多败儿,是我纵容他犯错,理当受这三十鞭!” “娘!”楚锦珏拉住想要替他受罚的陶若南,“就三十鞭而已,儿子受得住!” “你听听,你听听!” 主位上,鬓角已是白发的楚世远猛然起身,双目怒睁,手指用力指向楚锦珏,“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私自逃出邑州军营已经是砍头的大罪,要不是邑州守将是我旧部,你以为他还有机会跪在这里!” “爹,我不是偷跑出来的,我给孙将军留了告归书信,长姐大婚我怎么都要回来!” “谁叫你回来的!”楚世远大怒,抬脚狠踹过去! 陶若南见状欲以手挡,虽慢了一息,手背仍被楚世远长靴踩到,整个人跟着那股力道一起跌倒在地。 “娘!”楚锦珏不顾胸口闷痛,仓皇扶起陶若南,握住她受伤的手急切开口,“娘!你的手……” “我没事。” 陶若南抽回受伤手背,再次挡在楚锦珏身前,眼睛里充满怨恨,“国公若没有让珏儿回来的心思,又为何将楚依依大婚的消息告诉他!你明知道珏儿极为看中依依那个长姐,知道消息一定会回来!” “我从未派人传过消息!” 楚世远与陶若南是少年夫妻,也曾恩爱数载,只因当 年丢失爱女,两人心生嫌隙,到如今已是两看两相厌,仅在外人面前维持表面和谐。 府上的下人都知道,楚世远已经有近一年没去过陶若南的房间,多数睡在妾氏季宛如那里,偶会睡在书房。 陶若南不顾手背伤痛,眉目凛然,“你未派人送信,那又会是谁?除了珏儿,晏儿亦来信说不能回来送依依出嫁!” 楚世远拧紧眉头,“晏儿是怎么知道的?” “国公是在问我?”陶若南讽刺开口,“你自己做的事不敢承认?” “放肆!” 楚世远到底是定北十三侯之首,威严不容侵犯。 眼见他抬手,一直跪在旁边瑟瑟发抖的季宛如跪行上前,诚惶诚恐,“国公爷息怒,夫人不是那个意思,许是府里哪个多嘴的把消息传到两位少爷那里,都怪妾身没有严加督促,此事是妾身的错,还请王爷责罚!” 陶若南一把拉回跪在她面前的季宛如,“你无须把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若非国公授意,府里下人没谁敢多这个嘴!” “国公既想让他们两个回来就该光明正大,不想让他们回来便不该把消息传到军营!” “陶若南,你别太无理取闹!” 楚世远盛怒至极,“纵是这逆子从军营回来,我可曾与他说过一句重话!我生气的是他半个月前突然离府,未回军营也没告知任何人,现在是不是我连问问他去了哪里都不可以?” “当年你怪我没守好曦儿, 现在我管教这个逆子你又横加阻拦,是不是非要等到他闯下大祸,又或者再丢一个你才安心!” “楚世远!” 第三百二十八章 分歧 脱口而出的话像记重锤落在陶若南心上,失女是她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事,亦是挡在她与楚世远中间永远无法填补的沟壑。 楚世远亦知自己说了重话,可看到楚锦珏那副不争气的样子盛怒未消,“楚锦珏,你到底去了哪里!” “爹,我就是出去走走散散心,没闯祸也没给你添麻烦……”楚锦珏虽然心性玩劣,可也是个孝顺孩子,看到母亲因自己受累,满心愧疚。 “还不说?” 楚世远大怒,“管家,拿家法出来!” “不许拿!”陶若南干脆起身,更把楚锦珏也拽起来,眼眶赤红,“今日你若敢动我儿一根手指头,我便与你拼了!” “陶若南,我看你是疯了!”楚世远重声呵斥。 “我是疯了!从曦儿丢在潭州那一日我就疯了!”陶若南愤怒低吼,“这些年我每晚梦里都是曦儿孤苦伶仃在街头乞讨的样子,她是生是死,是不是受尽苦难你从不关心,你既然不关心曦儿,珏儿跟晏儿也从不见你上心,那他们不管做什么也无须你来管教!” “陶若南你简直蛮不讲理!邑州军营是兵家必争之地,是我大齐最重要的天堑跟屏障,我将这个逆子送到那里历练,难道不是上心?” “可你从来没问过珏儿愿不愿意!他根本不想从军!他……” “那还不是因为你!”楚世远突然怒喝,“如果不是你让晏儿去了吴郡,本国公何至于把这个废 物送去邑州重兵之地!” 只这一句话,既埋怨了陶若南又将楚锦珏说的一无是处。 “当年我们从吴郡入潭州,我很怕是我们在吴郡就被人盯上,他们一路跟到潭州才会偷走曦儿!我让晏儿去吴郡就是想让他查一查当年的事,有什么错!” “晏儿那么好的苗子就该到邑州,你毁了他的前程!” “我只是毁了你的前程!” “陶若南,你还没有没完!曦儿已经丢了不管你再做任何事也找不回来了!” 楚世远愤怒至极,寒声厉喝,“你要活在愧疚跟自责里那是你的事,不要拉着全家人都跟着你在这儿吃不好睡不好,没有人会一直照顾你的情绪!也没有人会一直记得那个已经丢了的孩子!” “那是我的曦儿!” 眼见二人越吵越凶,跪在地上的季宛如不得已站起身,“国公爷息怒,夫人只是一时想到伤心事,我现在就扶夫人回去休息……” 楚世远看着满脸泪水的陶若南,些许厌烦,于是挥手,“都滚!” 眼见一场风波平息,站在厅门外许久不曾出声的楚依依突然走进来,“父亲!嫡母也在?娘,锦珏……” 楚依依带着青然走进厅门,好似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停下脚步,恭敬俯身,“依依给父亲问安,给嫡母问安。” 看到楚依依,楚世远心情略有好转,“你怎么回来了,是在婆家受了欺负?” 楚依依闻声撒娇般上前挽住楚世远的胳膊 ,如未出嫁那会儿把头贴过去,“我是堂堂柱国公的女儿谁敢欺负我,我想父亲了。” 楚世远摸摸她的头,“既然回来就多住几日,为父让厨房做你最喜欢吃的虾玉元鱼羹。” “珏儿,我们走!” 陶若南见楚世远与楚依依亲近越发气不过,拉着楚锦珏就要离开。 “娘……” 楚锦珏挣脱她的手,面露难色,“长姐难得回来,我想与长姐说说话。” 陶若南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珏儿!” “夫人,宛如扶您回去休息……” 季宛如上前,却被陶若南甩开,“你们母女难得团聚,留下来罢!” 看着陶若南独自离开的背影,楚依依歪在楚世远胳膊上的头贴的越发紧,眼底闪过一抹冰冷,“父亲,依依回来嫡母好像不开心?” 楚依依抬起头,懵懂似的眨眨眼睛。 在楚世远眼里,这份天真纯善让他动容。 旁侧,季宛如低咳一声,“依依,别乱说话,夫人只是身子不太舒服。” 楚依依没理她,松开手走向杵在厅里的楚锦珏,“珏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担心死长姐了!” 显然,她在告诉楚世远,她知道楚锦珏‘失踪’的消息,而且十分担心。 楚锦珏稍显诧异。 “父亲,我想跟珏儿说说话,可以吗?” 楚世远点头,“你替为父好好教训教训他!” 待楚依依拉着楚锦珏离开正厅,剩下的就只有季宛如跟楚世远两个人。 楚世远只觉得头痛,坐 回座位时手指狠狠按住太阳穴。 季宛如小心翼翼绕到他身后,双手捏住他两侧太阳穴的位置,轻轻按压。 十几年的习惯,楚世远下意识靠向椅背,微仰着头双目闭阖,长长舒出一口气。 “国公刚刚不该对夫人动气。”季宛如跟在楚世远身边的时间长于陶若南,两人之所以能在一起也都是已故老夫人的意思。 老夫人想给季宛如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这是她的遗愿。 楚世远是孝子,自无不从。 是以两人之间无甚情爱,更多的是亲情,“是她有执念。” “夫人思女心切情有可原,国公多体谅些。” “我还要如何体谅她!” 楚世远突然转身,眼中夹杂着太多的无奈,“这件事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她反反复复拿这件事折磨她自己也折磨我,到底要干什么?杀人不过头点地,她是想逼死我?” “国公言重了!” “她就是那个意思!她愧疚自责,便也想我跟着她一起沉浸在失去曦儿的痛苦里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是定北十三侯之首,大齐柱国公,我若如她那般天天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季宛如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夫人这些年过的辛苦。” “就她辛苦?” 楚世远越说越生气,“你不是没看到她这些年做的糊涂事,晏儿本该去邑州军营,本该有更好的仕途,就因为她那点执念生生把人劝到吴郡,那是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就算让 晏儿做到守将也不及邑州一个先锋的实权!” 第三百二十九章 我不邀功 季宛如默默抬起手,轻轻按抚楚世远的太阳穴。 “还有楚锦珏那个臭小子!” 楚世远重新靠在椅背上,长叹口气,“自幼顽劣,性子急躁又不服管教,半点晏儿的智商都够不着,我送他到军营磨磨性子有何不对!邑州军营那是谁都能去的地方?我花了多大力气才把他塞进去,他非但不知珍惜,居然还偷跑出来,不争气的东西!” “珏儿早晚会懂国公用心良苦。” “说起来只有依依孝顺听话,从来不叫我操心,只是……” 提到楚依依,楚世远眼神变得温柔,声音也轻了许多,“我本想给依依找户好人家坐上正妻嫡母的位置,哪成想皇上突然赐婚许了她一个贵妾,委屈这孩子了。” “若非仰仗国公的威望,依依哪有资格得皇上圣旨赐婚,萧将军又是朝中新贵,一表人才前途无量,依依说她很满足。” 楚世远仍然叹惜,不再说话。 季宛如知他疲惫,亦不再开口…… 房间里,楚依依拉着楚锦珏坐到桌边,两眼放光,迫不及待,“你在信里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楚锦珏刚被楚世远踢了一脚,胸口还疼,“父亲问我去哪里,我没说……” 楚依依眸色微暗,这是她的嘱咐,是她让楚锦珏对此行保密。 “事情没有一定之前自然不能说,且等我们定了阮岚的罪,父亲知你为大齐揪出梁国细作岂不是给他一个惊喜么! 省得他每次都说你顽劣 不懂事。”楚依依补充道。 楚锦珏觉得有理,“这次我一定要让父亲刮目相看!” “那阮岚当真是梁国细作?”楚依依着急想要看到证据。 楚锦珏自怀里掏出睡觉都没离身的东西,“长姐你看,证据确凿!” 楚依依接过证据,一张是写有阮岚跟曹明轩的名单,一张是阮岚与曹明轩往来密信,还有一枚印章。 楚依依越看越激动,尤其是二人密信内容分明就是在算计萧瑾。 所谓救命之恩,是一个阴谋! “这枚印章是什么?”楚依依将两张宣纸交回给楚锦珏,反复搓磨手里印章。 “长姐你试试!” 两人说话时,站在旁边的青然自北墙取来红色印泥,楚依依按下印章,上面出现一只夜鹰标识。 桌边,青然看到那只被印在纸上的红色夜鹰,眸色晦暗冷凝。 她认得这个标识,身处大齐皇城所有夜鹰成员通传密信,都会印上此种标识,所以无错。 “这是什么?”楚依依仔细辨认,喃喃自语。 楚锦珏不以为然,“长姐别管它,就是没有它,这两张纸上的内容也足以证明阮岚跟曹明轩的关系,既然曹明轩是梁国细作,阮岚一定是!” 楚依依也是这样认为的,“当务之急……” “当务之急是马上到将军府把阮岚抓起来,万一她跑了咱们到哪儿找人去!” 见楚锦珏信誓旦旦,楚依依反倒冷静下来,“这些证据……你是怎么找到的?” 楚锦珏恍 然,此前他传回来的密信里没详细介绍莲花村,这会儿见着楚依依,便将在河朔发生的事和盘托出,过程简略复述,唯在岳锋身上费了诸多口舌。 大概意思那是一位侠士,我与他结拜成了异性兄弟! 他帮了我很多忙。 “他既答应与你同回皇城,为何又走了?”楚依依狐疑问道。 楚锦珏先前还纳闷儿,经过一夜时间他想通了,“路上他因马匹失控被踢伤了腿,我想他应该是想养好伤再来见父亲,如此才能在父亲面前展示他的武艺。” 楚依依若有所思。 “长姐,我们什么时候去抓阮岚?”楚锦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楚依依看着那双急切渴望的眼睛,心底有了盘算,“这个功劳,我不要了。” “此事你只须说,是你在我言谈中听出端倪,自行到河朔探查究竟,过程中遇到岳锋,两人一起破了梁国细作的案子。” “为什么?”楚锦珏一脸迷茫。 “因为你与岳锋都需要这份功劳,我不想,也不能跟你们抢。”楚依依认真看向楚锦珏,“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要做的事我全然不知,懂吗?” “长姐,这对你不公平!” “但有一样。”她打断楚锦珏,“我既不知情,由始至终我都不知情,他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口风不会变,你莫要怪长姐。” “当然不怪!” 楚锦珏倒是十分理解这件事,“长姐一会儿说知道一会儿说不知道更麻烦!” 楚依依颔首,“你能明白就好。” “可是……” “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你别再劝。” “那我替岳锋谢过长姐!”楚锦珏感激不已。 楚依依笑了笑,“那会儿正厅,我听父亲质问你这段时间都去了哪里……幸好你没说出来。” “我怎么可能告诉他。” 提到楚世远,楚锦珏本能出现排斥情绪,耸耸肩,自嘲道,“他一直看我不顺眼,在他眼里我就没干过什么正经事,这件事万一让他知道,我怕他又觉得是我游手好闲,不准我查下去。” 楚依依暗暗舒了口气,她庆幸楚锦珏那会儿没把她供出来,否则以陶若南刚刚的架势能扒她一层皮,“我看父亲与嫡母似乎争吵过?” “还好你进来的晚。”楚锦珏对楚依依从来不设防,“那会儿母亲为了护我惹恼了父亲。” “嫡母真的很疼你。” “母亲哪里是疼我,根本就是借题发挥,到最后吵来吵去还是因为那个楚曦!” 楚锦珏恨的捶了下桌面,“一个刚生出来就丢了的孩子硬是搅的家宅不宁,长姐你说那孩子是不是来报仇的!” “你别这么说!” “本来就是!” 楚锦珏每每提到这个名字,满腹怨气,“打从我出生记事儿开始,母亲就在我面前念叨着我有一个嫡姐,那姐姐如何如何漂亮,如何如何可爱,不到一岁的孩子怎么就能看出漂亮!还可爱……除了哭啥也不会!” 楚依依听着楚锦 珏的抱怨,唇角微不可辨别的勾了勾,佯装劝慰,“嫡母只是太想曦妹妹了。” 第三百三十章 人活着该学会感恩 楚锦珏听罢越发觉得委屈。 “长姐你莫这样叫她!就因为这个楚曦占着母亲,她心里再也装不下我跟兄长,我也就算了,反正在父亲眼里我是烂泥扶不上墙,兄长本该去邑州军营大展宏图,这事儿都定下来了,谁成想出发前夜母亲找到兄开,硬是劝他去了吴郡!” 楚依依瞠目,“有这样的事?” “我骗谁也不能骗你!”楚锦珏负气拍了下桌案,“要不是兄长去了吴郡,我也不会被父亲赶鸭子上架送去邑州。” 楚依依轻叹口气,“这般说嫡母是过于想念曦妹妹了,可不管再如何想念也不该拿楚晏弟弟的前程开玩笑,更何况还连累到你。” “咱们别提那个丧门星了!” 楚锦珏瞧着桌上的证据,“长姐今晚可在府里住下?” “住一晚。” 楚依依回国公府本意是想找楚锦珏商量阮岚的事,可在见到父亲与陶若南又因那个丢了个孩子生出嫌隙,便想着添油加醋,将他们之间的裂痕撕的大些。 越大,越难修补。 “那正好,明日我与长姐一起去将军府!” 楚依依挑眉,“你去做什么?” “揭穿阮岚的真正面,替长姐除了这个祸害……” 见楚依依眸子盯过来,楚锦珏恍然,“替我大齐除了这个祸害!” 楚依依很满意这样的回答,“一定记得,我对阮岚之事毫不知情,哪怕明日你随我去将军府,我也不知道你要做什么。” 楚锦珏重重点头 ,“长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好。”楚依依轻舒口气,“你已经来我房间里太久了,被嫡母知道又会不开心。” 楚锦珏听到这话抱歉又心疼,“我知道长姐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你别怪母亲,要怪就怪那个丧门星!要不是她时时刻刻占着母亲的心,母亲应该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一定也会像季夫人疼爱你那样多看我两眼,更不会找茬训斥你……” 楚依依确实没想到楚锦珏对陶若南竟无恨意,她很失望,“我怎么可能怪嫡母,行了,你昨晚才回来,好好休息,明日还有大事要办。” 楚锦珏重重点头,一番信誓旦旦的话后起身离开。 房间里,青然不懂,“大姑娘不是很希望立下这份功劳,为何……推掉了?” 桌案旁边,楚依依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盘沉香。 她燃香,看着袅袅青烟盘旋而上,眸子微微眯起,“小心驶得万年船。” “大姑娘的意思是?” “不知道为什么,我听楚锦珏说起河朔一行,好像就跟玩似的。”楚依依扣上鼎式熏炉上面的雕花铜盖,白色烟雾瞬间穿流在镂空的缝隙间,缭绕如织。 青然心中腹诽,一切都是安排好的,自然无甚挫折。 “还有那个岳锋。” 楚依依美眸含霜,心生疑窦,“我虽不了解他,但对楚锦珏可了解的彻底,迄今为止,你可见楚锦珏身边有真正的朋友? 楚锦珏的性子怎么说呢, 单纯,天真,善良……嗯,傻里傻气!但凡亲近他的无一人不是为了占便宜,最好笑的是,无一人没有占到便宜。” “大姑娘是怀疑岳锋只是想占二公子便宜?” “不然呢?”楚依依嘲讽开口,“凭楚锦珏的智商,他能交到什么朋友!” 青然点了点头,可又疑惑,“就算岳锋想占二公子便宜,也只不过想借二公子接近国公爷,与阮岚的事有何干系?” “关系可大了。”楚依依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万一楚锦珏手里证据都是假的,是那个岳锋故意讨好弄出来的东西,待东窗事发,我可不想沾边儿。” 青然倒没想过这种可能,毕竟她知道,这些都是真的。 就在这时,房门响起。 “依依?” 季宛如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楚依依蹙眉看向青然,“就说我累,歇下了。” 青然劝道,“国公爷还在府里,下人们也都看到季夫人过来……” 楚依依暗自压下火气,“开门。” 作为十二魔神之一,青然鲜少对人产生感情,唯有这个季宛如让她生出恻隐之心,原因也简单,季宛如的善良不常见。 不管对楚世远,对陶若南,对府上两位公子,对她亲生但又从来没有发自内心孝顺过她女儿,季宛如倾注的感情都纯粹的让人心疼。 门启,青然俯身,“季夫人。” 季宛如比陶若南年长几岁,样貌温婉贤良,穿着简单朴素,哪怕她的手艺皇城里数一数 二的绣娘都比不上,可她身上的衣服却无针织刺绣,为人处事更是低调到有时候人们甚至忘了府里还有一个二夫人。 “我有没有打扰依依休息?” “大姑娘正在喝茶。” 季宛如手里提着食盒,青然带她走进内室,楚依依背对饮茶,并没打算起身。 青然见她尴尬,接过食盒,“季夫人坐。” “依依,你难得回来一次,我叫厨房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虾玉元鱼羹,你且尝尝。”季宛如满眼怜爱看着自己的女儿,眼中再无旁骛,“你都瘦了。” 青然将食盒里的鱼羹端出来,吸了吸鼻子,“大姑娘,这味道可是久违了。” 看着鱼羹,楚依依眼眸微垂,声音冷淡,“我还不饿。” 季宛如见青然没拿汤匙,当下起身从食盒里取出银制的汤匙小心翼翼搁到瓷碗里,“不饿也尝尝,凉了就不好吃了。” “不饿怎么尝?” 屋内气氛突变,季宛如都还没来得及坐下,身子僵在一处。 青然怕她尴尬,“大姑娘与季夫人先聊着,奴婢去沏壶热茶。” “你不用走。” 楚依依显然并在乎季宛如是不是尴尬,“我听下人们说,这段时间父亲一直住在母亲那里?” 季宛如缓缓落座,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也不是一直,有几日去了书房。” “几日?”楚依依脸上不带任何情绪,面对自己的亲生母亲,倒是比一个下人还要冷厉一些。 “我不记得了。”季宛如似乎 猜到楚依依接下来的话,又提起鱼羹的事,“你要是这会儿不吃,我端下去热一热,等你想吃了我再端过来……” “坐下!” 第三百三十一章 雾夕花 就在季宛如伸手去端瓷碗时,楚依依突然厉喝。 这声喝把站在旁边的青然都吓了一跳。 季宛如愣在座位上,有些不可置信,“依依……” “你从来都是这样,馅饼砸到你头上,鸭子飞到你手里,就算银子掉在你面前你都不知道捡,你是傻么季宛如!” 楚依依怒其不争,“整个国公府上上下下的人都能看出来,父亲不喜陶若南,只要你稍稍努力,国公夫人的位置就是你的!” “我从未宵想那个位置……” “那就是你自私!”只怕连季宛如都不明白,她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楚依依的结果,却换来‘自私’两个字。 “依依,你也不要有这样的想法,大夫人待你我都不薄,我们不能忘恩负义。”季宛如虽然心疼自己的女儿,可关乎是非黑白她从来不会犹豫妥协,“而且国公心里有大夫人,任何人都不可能代替那个位置……” “你闭嘴!” 楚依依最恨季宛如这副不挣不抢唯命是从的样子,“她若待我不薄,就该把我认到她膝下成为国公府的嫡女!可她是怎么做的?她心里只有那个被狼叼走,吃的连骨头都不剩的楚曦!” “依依!” 季宛如不敢相信这么恶毒的话竟然是从自己女儿嘴里说出来的,“曦儿只是丢了,一日没有她的消息她就还活着!” “她活着对我有什么好处!” 楚依依恶狠狠瞪向季宛如,“我现在是柱国公楚世远唯一 的女儿,如果她回来,我便不是唯一,甚至不是嫡出!你有没有想过到那时我的处境会如何?” “没有人会在这些。”季宛如苦口婆心,“而且你已经出嫁了,是将军府的妾……” “你听听!” 楚依依突然暴怒,“你也知道我是妾?我为何是妾!全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一再退缩不思进取,柱国公夫人的位置早就是你的!如此我便是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嫡女,有没有圣旨赐婚,我都配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你说你是不是自私!” 看着如此偏激癫狂的楚依依,季宛如失望至极。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能女儿明白做人该知足感恩,该心存善念,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说。 “当年若非老夫人动了恻隐之心我早就死在那场瘟疫里,后因国公垂怜我才能继续留在国公府,再后来上天待我不薄让我有了你,哪怕是夫人也从来没有苛待过我,你出嫁那日是夫人允我送你……” “那是她想让我难堪!”楚依依早就听够了这些话。 “那是因为夫人知道作为一个母亲,有多渴望亲眼看着自己女儿出嫁。” 季宛如红了眼眶,声音颤抖,“依依,母亲从来没有退缩过,我只是时时刻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能也不可逾越,你也一样……” “你窝囊那是你的事,别扯我后腿!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要成为柱国公府唯一的嫡女!你不行没关系,陶 若南不认我也没关系,大不了我叫父亲休了她,再娶一妻认我为女!” “你若真敢在国公面前搬弄是非,诬陷夫人,我便将你今日说的话告诉……” 啪— 响亮的巴掌声骤然响起。 屋子里霎时死寂无声,季宛如不可置信看向自己的女儿,脸颊火辣辣的疼。 青然震惊。 她一直都知道楚依依不满季宛如懦弱不争的性子,但却未曾想她竟然可以不孝到这种地步,“大姑娘是太累了,夫人莫怪。” 季宛如忽的低下头,伸手去端瓷碗,声音如往日一样平静,“这碗虾玉元鱼羹应该是凉了,我拿去厨房热一热。” 然而那双手却颤抖的根本捧不起瓷碗,青然急忙走过去,“夫人我来。” 青然将瓷碗搁进食盒里,扣好盒盖,“夫人……” “我先走了。”季宛如接过食盒,仓皇转身一刻手指似不经意抹过眼角。 “我送夫人。” “不用……你留下来好好照顾依依。” 青然止步在内室门口,目光注视着那抹柔弱的背影,门槛很低,季宛如却险些跌倒,“夫人小心!” 直到那抹背影消失在院子里,青然这方回到楚依依身侧。 此时的楚依依正坐在桌边,脸色因为愤怒变得潮红,那只扇了季宛如巴掌的手正握拳扣在桌面,“从来都是她坏事!” “大姑娘息怒,季夫人就是这样的性子,你就算把刀架在她脖子上也无济于事。”青然浅声劝道。 “别人当 母亲都会为子女计深远,她倒好,不帮我也就算了还来这里找晦气!” 青然看着盛怒未消的楚依依,心中生起几分凉薄。 她以为楚依依会心存几分愧疚,现在看,她把楚依依想的还是太好了…… 秋日午后,阳光穿透稀薄云层洒在大齐皇城每个角落。 蓥华街上,行人来来往往,车马川流不息。 顾朝颜从鱼市出来之后没有回将军府,而是叫车夫直接驾去城北鼓市的秦府。 苍河给她的信息量太大,她尚需要时间慢慢消化,但有一样她在密室里就消化的非常彻底,那就是从即日起,一年之后她要给苍河四十万两。 这个钱她赚不来,秦昭可以。 马车穿行在蓥华街,顾朝颜忽然想到一件事。 此前她竟不知蓥华街上十家赔钱铺子背后的大冤种竟然会是裴冽,但在知道后,她倒是能想通那十家铺子为何会赔钱。 以裴冽的行商理念跟在珠算上的造诣,那是太应该赔钱了,不赔才不正常。 想到这里,顾朝颜下意只看向侧窗。 “停车!” 马车停在街边,顾朝颜从车厢里钻出来,眼前一辆拉脚的马车正从她面前经过,莫说是她,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那辆马车上。 马车只是普通的拉脚马车,车上拉的东西就很稀奇了。 “那一团一团的紫色东西是什么?” 顾朝颜旁边,几个妇人朝着马车指指点点。 “是花?没见过啊!” “看起来毛茸茸怪好看的 !” “这是往哪儿运?” 顾朝颜给了车夫碎银,凑到几个妇人身边,“那叫雾夕花,花香淡雅花期也长,买一束回去放在屋子里,满室飘香。” 第三百三十二章 新铺开张 早在两天前顾朝颜便从甄娘那里得到消息,裴冽会于今日挖草,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先是计算茉珠的事,苍河又抛给她一个容易砸死人的馅饼,要不是突然看到马车,她早就把这件事忘了。 旁边妇人见顾朝颜说出花的名字,下意识凑过来,“后面那一车是什么?” 马车有两辆,前面一辆运的是雾夕花,后面运的是粉黛乱。 一团团粉色的细长叶子簇在一起,圆锥形的花序狭窄或展开,穗子细小,远远看去,那马车仿佛承载了一片红色云雾,异常美观。 “粉黛乱,买回家摆在角落里也很好看,很香。”顾朝颜刻意引导。 身边妇人还没说话,旁边倒是有人开口,“好看虽然好看,买回家里就没什么意思了。” 顾朝颜侧目,“为何?” “要是为了熏屋子香料比这东西香,随便塞在哪儿就行,不占地方。” 顾朝颜,“……有道理,它可观赏。” “这位妹子,咱买东西得多考虑一些。” 那妇人显然是个持家有道的,且特别积极绕到顾朝颜身边,“秋菊也好看,月季也好看,好看的东西多了,你得买好打理好养活的,你瞧瞧那一团一团的,落了灰想擦擦叶子,你都无从下手,而且再好看的东西看久了也就那么回事儿,想看你就去铺子里瞧瞧,瞧够了回家,再想看再去瞧,还省钱了呢!” 顾朝颜忽然不想说话了。 妇人那张嘴却 像是收不住闸了一样,“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越好看的东西越不经瞧,瞧着瞧着就腻了,谁买谁后悔。” 旁边几个妇人一副‘还真是这样’的同感情绪上来,纷纷点头。 顾朝颜听不下去了,迈步想走,妇人拉住她,“妹子我告诉你,那玩意你千万别买,且等那一团一团的掉叶子,满屋都是。” “你是没有钱买吧?”顾朝颜突兀开口。 小范围内,一众人哑然。 那妇人脸颊通红,忽的松手,“你说谁没钱,我有的是钱!我是在告诉你道理,叫你少花冤枉你,你这人忒不识好歹。” 顾朝颜承认她不识好歹,如果不识好歹能让裴冽赚钱,她还能再不识好歹一点。 她没回那妇人的话,迈着步子跟上马车。 一人之言不代表什么。 然后她就听到了几乎半条蓥华街上的人对那两车草的指指点点。 绝望之前,她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白衣胜雪,墨发轻扬。 是她的昭儿。 她原本就是想找秦昭,见人站在对面愁眉不展的容颜瞬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秦昭亦看到她,四目相视,眼神温柔。 就在顾朝颜想要过去时,忽有人挡住去路,“顾夫人,我家大人由请。” 挡她的人是洛风。 顾朝颜愣了一下,之后顺着洛风所示,看到了身后秀水楼临窗雅室窗开,有只手搭在窗棂上,一截衣袖沿着窗棂垂在外面。 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坚韧,一看就是握剑 的手。 是裴冽。 可秦昭还在对面,“我一会儿……” “大人让夫人现在就去见他,有要事。”洛风直接挡住顾朝颜视线,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顾朝颜正为难时,对面秦昭不见了。 无奈之下她只能先入秀水楼,直奔二楼。 雅室里,裴冽见到人来面无表情的脸上面无表情,甚至还多了一丝丝严肃。 “大人找我有事?” 看到裴冽,顾朝颜自然而然想到蓥华街上的十家店铺,之前她入手两家交给了秦昭,剩下八家还在持续亏损中。 秦昭答应过她会想办法收了剩下八家,如今看来,有点难度。 裴冽搭眼瞧向对面空座。 顾朝颜心领神会,乖乖坐过去,“大人且说。” “今日是本王新店开张的日子,邀你共观。” 顾朝颜,“……新店?” 裴冽抬指,顾朝颜跟着看过去。 眼见两辆马车停在对面两间店铺前,拉脚车夫跟店里小二齐齐上阵搬草,顾朝颜忽感有剑直戳心脏,血呼呼往外喷。 以那两间铺子的地理位置,啥也不卖转租都能赚钱,偏偏卖草! 虽然顾朝颜觉得雾夕花跟粉黛乱是好看,但她不得不承认那妇人说的有道理。 这玩意本就不是实用的东西,服务人群没那么多,“一束草卖多少钱?” “二两银子。” 顾朝颜眼含热泪,“多少?” “本王算过,卖到这个价钱每月可得毛利一百两,纯利五十两。”裴冽一本正经道。 顾朝颜掐指 ,眉毛拧在一起,“成本哪有这么多?” 她是知道西郊成本投入的,刨除成本,卖到这个价毛利何止一百两! “夫人是不是忘记算两间店铺的投入了?”裴冽好意提醒。 顾朝颜恍然,她想起来对面两间店铺不是裴冽剩下的那八家,如此一想,心态差点崩塌,“那两间铺子……大人从哪里弄来的?” “五千两一家,兑的。” “多少?”顾朝颜尖叫。 纵然是旺铺,五千两还是多啊! 当初她花五千两买,纯粹是想在和离的时候给萧瑾一个假象,投资失败,血本无归。 还得说那时她没接触到护城河修筑工程,不认识裴冽,没那么多选择。 放到现在,她脑袋被驴踢了都不会花这个冤枉钱! “五千两。”裴冽不知道顾朝颜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反应,当初她也是花这个数买下自己两个店铺,按位置,那两家店铺还没新店好。 “王爷哪里来的这些钱?”既定事实不讨论,顾朝颜就想知道裴冽既然有钱,为何种草还要让她拿一半! “虽然是秘密,本官告诉你也无妨,太子入股。” 顾朝颜默默低下头,在心里给太子点了一排蜡。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声音。 “你不能进去!” “我来找我阿姐,为何不能进去。” 顾朝颜猛然抬头,是秦昭。 待她向裴冽征求意见,裴冽却是扭头看向窗外,两车雾夕草跟粉黛乱已经搬进店里,马车驾离,店里进了许 多打听的人。 顾朝颜,“大人要没别的事,我就先告退了。” 她找秦昭有大事。 第三百三十三章 你该送份厚礼 不想顾朝颜才说完,便见裴冽双眼如同两把刀子甩过来,其意非常明显。 你再说一遍试试! 外面争吵声不断,裴冽盯着顾朝颜,幽幽开口,“让他进来。” 门启,一袭白衣如雪的秦昭纵步而入。 相比裴冽,秦昭绝对称得上是风光霁月的翩翩公子,可以说两个人风格截然相反,一个如冬日霜雪,一个如夏日暖阳。 “裴大人也在?”秦昭直接坐到桌边,正对窗棂。 裴冽呵呵一笑,“秦公子不知道本官也在?” “知道。” 秦昭挑眉,“但不妨碍秦某想问。” 顾朝颜明显感觉到气氛紧张,于是在两人中间周旋,“昭儿你来的正好,今日裴大人有两家新店开张,你该送份厚礼。” 她还记得之前在拱尉司秦昭就珠算一事把裴冽得罪个彻底,刚好利用这是个机会,她想让秦昭表个态,缓和一下关系。 “顾夫人为何要将这个秘密告诉旁人?”对面,裴冽冷脸。 顾朝颜一脸震惊。 这是秘密? 好吧这是! 顾朝颜承认这是秘密,但她没将秦昭当作旁人,然而话都已经说出去了,怎么收场? “大人真是健忘,这件事原本也不是秘密,那日拱尉司我看到的账簿上记录的甚为详细,我想看不懂都不可能。” 言外之意,我早知道。 裴冽冷眼扫过顾朝颜。 顾朝颜埋头。 “不过阿姐说的对,今日既然是裴大人新店开张,雾夕草跟粉黛乱我各买一百束,就是 不知大人肯不肯卖。” “四百两银子,放这儿罢。” 秦昭脸色变了变,“……多少?” 顾朝颜特别能理解秦昭此刻心境,莫说四百两,四百万两对于秦昭来说也拿得出来,但凡事讲究个物有所值,四百两银子买二百束草,显然不值得。 “一束二两。”她解释道。 饶是见过大场面的秦昭都愣了数息,随后取出银票搁到桌上,面带微笑,“秦某给大人开个张。” 裴冽瞧了眼银票上面的数额,“稍后本官自会命人将一百束雾夕草跟一百束粉黛乱送去秦府。” “有劳。” 三人各自端茶,目光时不时落向对面两间铺子。 铺子还算热闹,总有客进进出出,虽谈不上门庭若市,也算络绎不绝。 但就观察来看,顾朝颜表示她要没看走眼的话,应该没有一人捧草出门。 “种草的主意,裴大人怎么想出来的?”秦昭落杯,好奇问道。 裴冽脸色已经不好看了。 这与他想象中的不一样,他甚至还派人告诉甄娘,随时准备再拉两车过来,怕供不应求不够卖。 顾朝颜一听这话就知道秦昭要闯祸,“我觉得这个主意非常好。” “阿姐是怎么觉得的?”秦昭一本正经看过去,眉眼间的笑意说明一切。 顾朝颜疯狂给他使眼色,“就是觉得……很好。” 瞧出顾朝颜那份心虚,秦昭不再逗她,“我有事想与阿姐商量。” “我也正好有事!” 顾朝颜实在不想这两 个人坐在一处,她招架有些费尽,于是起身,“裴大人,我与阿昭就先告退。” “他可以告退,你不可以跟他一起告退。” 注意到裴冽看自己的眼神,顾朝颜知道这又是赤果果的警告。 秦昭面色冷下来,“大人若不说出个所以然,秦某这便去刑部告大人非法囚禁阿姐。” 裴冽抬目,迎上秦昭那双锐利眸子。 剑拔弩张之际,顾朝颜选择站到了秦昭那一边,“我确实有十分重要的事要与昭儿相商,大人且坐,我去去就回。” 裴冽见顾朝颜起身与秦昭站到一处,面无表情扭头看向外面店铺。 顾朝颜以为这是默认,于是拉着秦昭的手就朝外走。 “除了曹明轩,皇城中尚有一人与他身份相同。” 一语闭,顾朝颜突然停下脚步,“谁?” 裴冽回头时,刚好看到顾朝颜与秦昭的手牵在一起,瞬间黑脸,“夫人走罢,别回来了!” 顾朝颜,“昭儿你先回府,我有要紧事要与裴大人商量。” 秦昭反握住松开手的顾朝颜,“阿姐……” “听话!”顾朝颜拍拍他手背,“晚上去找你!” 好好的一句话,听的裴冽火冒三丈。 秦昭看了眼裴冽,咬重字音,“我等阿姐,多晚都等!” 顾朝颜好不容易送走了秦昭,急急回到自己座位,“除了曹明轩,还有谁与他身份相同,是不是阮岚?” 裴冽气不顺,喝了一大口茶。 茶杯见底,顾朝颜特别有眼力见的 撅起屁股,倾过身子,提壶续茶,“大人说身份相同是什么意思,曹明轩跟十二魔神是什么关系?他……他不会是十二魔神之一吧?应该不是,本事差了一点。” “满了。” “对,十二魔神相对应的位置上都坐着人,坐不下曹明轩……” “本官说茶水满了。” 何止满了,眼见茶水溢出杯缘,沿桌边就要流到裴冽身上,顾朝颜一个箭步弹射出去,来不及抽帕子,直接用手挡住。 茶水流到掌心,又从指缝滴滴答答落下去。 场面一度尴尬。 “大人是不是可以往后撤一撤。”诚然顾朝颜觉得自己献媚的方法有些没眼看,可裴冽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行为也让她深深的不能理解。 蠢货。 “夫人是不是可以把脚抬一抬。” “嗯?” “嗯。” 顾朝颜猛低头,方见自己踩到裴冽的脚。 某夫人老脸一红,“抱歉抱歉。” 裴冽往后退了退,她简单收拾残局坐回去,“大人现在能不能说说?” “叶茗。” “叶茗是谁?”连同上辈子算在一起,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裴冽看了眼外面两家店铺,进出客人仍然不少,“曹明轩,阮岚,叶茗,韩嫣,陶殊,这五个人皆来自莲花村,其中曹明轩的确是梁国细作,此事拱尉司在调查十二魔神的时候已经得到证实。” “也因为此,本官着人彻查曹明轩底细,方知他所在的莲花村里,有四个一般大小的孩子与 之一起失踪过一段时间。” 第三百三十四章 带你认认人 顾朝颜听的格外认真。 原因无他,此事非但涉及阮岚,亦涉及到自己的亲弟弟,更有甚者会将整个柱国公府都卷进去。 所以即便楚锦珏回城那日已经与她说过,并未找到任何证据证明阮岚就是梁国细作,可她心里还是不踏实。 不怕万一就怕一万。 当然,她心中多半是相信楚锦珏的,连拱尉司都查不到的证据,楚锦珏确实没那个本事。 对于自己的弟弟,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那四个人是阮岚,叶茗,韩嫣和陶殊。”顾朝颜记下这些人的名字了。 裴冽点头,“除了阮岚,另一个人也在皇城。” “叶茗。” “没错,就是叶茗。”裴冽面色肃然,“曹明轩已死,死无对证,夫人若想证明阮岚是梁国细作,只能找到这个叶茗。” 顾朝颜不解,“大人不是说他在皇城吗?” 裴冽,“……” “大人没找到他?” 裴冽,“……” “大人既知他在皇城,为何没找到他?” 裴冽,“夫人这个问题,与前两个问题有什么区别?” 顾朝颜没觉得有区别,她只是着急了。 裴冽则不是这样认为的。 “前面两个问题是问题,最后一个问题,夫人在质问本官?” 哎妈! “大人千万不要误会,我绝对没有质问的意思。”顾朝颜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叶茗如此强大?” 裴冽脸色毫无波澜,但顾朝颜就是知道他又想多了,“我坚信一切尽在大人掌握之中, 大人威武!” “让夫人失望了。”裴冽从怀里取出一张宣纸,递过去。 顾朝颜接过来,展开。 “洛风查得皇城里叫叶茗的人共有二十九个,排除十九人之后剩下的这十人很有可能是出自河朔的叶茗。” “哪个祖籍是河朔?”顾朝颜问出了这辈子最傻的问题。 裴冽告诉顾朝颜,想要证明阮岚是梁国细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了要找到叶茗,还得撬开叶茗的嘴,这件事最忌打草惊蛇。 “我没想对付阮岚。” 许久不见对面应声,顾朝颜抬头方见裴冽正一副‘你在撒谎’的表情看盯着她。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只是防患未然。 “不重要。” 裴冽突然起身。 顾朝颜收起宣纸,暗暗松了一口气,“大人要回拱尉司?” 她要去找秦昭。 “本官想与夫人一起走一走这十个地方。” 裴冽说的无比自然,“认认人。” “我不想认。” 倒不是她不在乎,实在是心头压着每年四十万两的债,她想尽快让秦昭给她一颗定心丸,不吃她慌。 “顾夫人有很着急的事?”裴冽明知故问。 顾朝颜知道裴冽不喜秦昭,换成她被秦昭那么‘夸奖’也喜欢不起来,于是搪塞开口,“回将军府有点急事。” “可刚刚秦公子离开时,夫人好像不是这么说的。”裴冽无情揭穿她,“你想去秦府?” “大人知道为何还问?”顾朝颜觉得一般这种腹诽的话不适合说出来, 彼此都尴尬。 但显然裴冽并不是怕尴尬的人。 “不可以问?” “可以。” 裴冽瞧她,“所以夫人的决定是什么?” 说真的,顾朝颜觉得今日的裴冽有些无理取闹,但她还是很客气的询问,“如果我的决定是去秦府,大人会不会生气?” “不会。” “我去秦府。” “就是从即日起,本官有任何关于梁国细作的事都不会告诉夫人了,一个字都不会说。” 顾朝颜将将站起的身子定在原地,半晌走过去,十分无奈指了指门,“大人请。” 裴冽挑眉,“去哪里?” “认认人。” “夫人好像不情愿。” 顾朝颜随即抬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非常情愿。” 看着那张灿若朝阳的脸颊,跟那双璀璨如星的眸子,裴冽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心里很美,“走。” 夜已深,浮云掩月。 城南菜市尽头的乱葬岗阴森恐怖,草木葬身,尸骸堆积,处处可见白骨,偶有风起,枯枝跟夜鸦发出的声音盘旋其间,令人毛骨悚然。 残碑后面,青然一身黑色夜行衣,面覆黑布站在那里,等了许久方见人来。 “九阴大人果然日理万机,你知我在这里等你多久?” 来者,烛九阴。 “玄冥派我回了趟大梁,我接到你密信时还在路上,但凡换个人,不等上两天两夜算我输。”烛九阴说话时还在喘着粗气,确是赶路。 青然蹙眉,“好端端的叫你回去做什么? ” “跟你密信里提到的事一样。” “夜鹰?” 烛九阴点了点头,“有消息传夜鹰鹰首老爹已经离开梁国,不日将到大齐皇城。” “怎么可能!” 青然闻声大惊,“鹰首不可离巢!” “说的就是,玄冥也觉得此事蹊跷才叫我回去一趟。” “你查到什么了?” “什么都没查到。” 青然又惊,“怎么可能!” 烛九阴苦笑,“留守的,且我能找到的夜鹰成员并不知道老爹已经离开梁国,我自然也是什么都没问道。” “你认真查了么?”青然不禁怀疑。 烛九阴表示自己简直不要太冤枉,“你也知道夜鹰成员要比咱们隐秘,除非合作过的夜鹰,否则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我就算想查也无从查起。” 青然承认,“老爹在这方面的训练确实很有一手。” “我还不知道怎么跟玄冥交代。”烛九阴揭开罩在头顶的斗篷,露出满头银丝,白色眉毛跟睫毛以及惨白如纸的肌肤与乱葬岗的景致,相得益彰。 青然瞧了眼他,“我有线索。” “什么线索?”烛九阴狐疑看过去,“你能有什么线索?” 青然冷哼,“不想听算了。” “想听想听!” “你可知道曹明轩?” 烛九阴点头,“知道,是老爹派过来渗透萧瑾的,玄冥有所求,老爹便将此人信息交给我们,他未死之前都是我负责与他接头,说起来他是怎么暴露的?拱尉司的人竟能查到他头上!” “他是怎么暴露的,得问你。” 烛九阴不以为然,“与我何干?” “拱尉司裴冽这些年一直在查我们十二魔神,我虽不能确定,但他一定掌握了关于我们的很多线索,曹明轩能被查出来,定是你露出马脚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 这人,我们救不救 此话一说,烛九阴被惊出一身冷汗。 “裴冽发现我了?” 青然眼眸微沉,“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但多半如此。” 烛九阴微顿,数息叹了口气,“也不奇怪,那夜宝华寺我在他们面前露过面。”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而是曹明轩被拱尉司认定是梁国细作之后,祖籍河朔的阮岚也被他们怀疑上了。” 烛九阴知道阮岚这个人,他亦知道,虽然阮岚跟曹明轩听命于他们,给他们提供线索,但阮岚跟曹明轩亦有自己的使命,渗透将军府。 十二魔神与夜鹰各自为政,遇事夜鹰须无条件服从十二魔神,这是原则。 “然后呢?” “顾朝颜想借楚依依之手除掉阮岚,便将从拱尉司得到的消息告诉她,楚依依则对这件事情上心了。” 烛九阴没有打断青然,由着她继续说。 “楚依依一门心思想除掉阮岚,便叫柱国公府二公子楚锦珏走了一趟河朔。” 说到这里,烛九阴疑惑,“楚锦珏?那小子似乎是个不中用的。” “是不中用。”青然从不否认这一点。 比起柱国公府的大公子楚晏,楚锦珏的思维跟想法极其简单,就像是一个被保护的很好的,从来没有感受过世间险恶的孩子,永远保持着单纯愚蠢的快乐。 “他虽然不中用,但从河朔带回来的消息却是惊人。” “什么消息?” “阮岚跟曹明轩往来密信,信中所写,阮岚救萧瑾是场阴谋,非但如此, 他还拿到了夜鹰成员之间唯一获取信任的印章,我此前见过那枚印章,是真。” 烛九阴满脸震惊,“不可能……楚锦珏有那样的本事?” “楚锦珏自然没有,所以这件事才蹊跷。”青然往前走几步,身子靠在残碑上,双手环于胸口,“除了往来密信跟印章,还有一份名单。” “什么名单?” “那份名单上有十个人的名字,阮岚跟曹明轩你我都认识,还有一个叫叶茗。” 烛九阴记得此人,“老爹交给玄冥的名单上有这个人!但与曹明轩跟阮岚不一样,名单上没有标明这个人在皇城的身份,说是……不到迫不得已,不能启用此人。” 青然目色沉凝,“所以那份名单是真的。” 烛九阴越听越糊涂,“夜鹰出了叛徒?” “楚锦珏此行遇到一个叫岳锋的人,依我判断,这应该是岳锋的手笔。”青然看向烛九阴,“老爹此番离开梁国,可是为了寻叛徒?” 烛九阴摇摇头,“不知道。” “明早楚锦珏便会带人去抓阮岚,我找你,是想知道玄冥的意思,这人,我们救不救,怎么救。” 烛九阴亦知事态严重,“我这便去找玄冥,天亮之前给你消息!” 青然颔首。 待其离开,青然独自倚在残碑前想到了姑苏城外十里亭那夜,想到羽箩,亦想到了帝江…… 丑时已过,距离皇城五十里地的鲁郡郊外,一辆马车突然停在密林里。 “怎么停了?” 车 厢里,茉珠探头出来,正开口时便见两个身穿夜行衣的彪形大汉,手中各握一柄寒刀挡住去路。 车夫是个练家子,见状从马车前沿跳下来,“两位好汉,行个方便!” “把车厢里的人留下,你走!”其中一个黑衣人喝道。 车夫来自墨隐门,受雇于顾朝颜沿途保护茉珠,听这话的意思便知来者不善,“茉珠姑娘,你带着令堂先躲一躲。” 茉珠知事不妙,当即搀扶自己母亲走下马车。 对面两个黑衣人眼神一对,举刀冲杀! 车夫当即抽出藏于马车下面的长剑,纵身与之斗在一处。 夜太黑,茉珠拉着母亲往北跑,殊不知两个黑衣人远比车夫想象中厉害,他拼尽全力也只能挡下一人,另一人趁着空当朝北追了过去! “娘!”密林里杂草丛生,茉珠母亲被草绊倒。 眼见身后黑衣人越来越近,穿着朴素的妇人一把推开试图搀她起来的茉珠,“珠儿,你快走!” 妇人年过三旬,身材瘦小又因刚刚经历一场大病虚弱不堪,这会儿见黑衣人追上来,越发心急,“珠儿你别管娘了!再不走你跟我都会死在这儿!” “娘!我不能丢下你!” 茉珠拼尽力气搀起妇人,才走两步妇人就因脚踝剧痛再次跌倒,“娘,我扶你!” “你再不走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妇人突然拔下发髻上的铜簪,狠狠抵住自己脖颈,“快走!” 茉珠被妇人推开,还想靠近 时却见铜簪已入颈间,见了血。 “娘!” “珠儿,好好活着!快走—” 黑衣人近在咫尺,茉珠万不得已朝北跑,再回头时,竟见母亲死死抱住黑衣人双腿,“珠儿快走!” “娘……”她突然停下脚步,瞬息就要往回跑。 不想妇人突然用力咬住黑衣人小腿,黑衣人吃痛狠戾举刀。 手起刀落,鲜血漫天! “娘—” 凄惨哀嚎响彻密林,茉珠双眼布满血红。 黑衣人疯狂砍杀,血染冷刃,数刀之后狠狠踢开妇人尸体追上来。 茉珠强忍悲恸,疯狂朝密林深处跑去。 追逐间,两人距离越来越近。 终至尽头,茉珠看着面前悬崖,绝望中带着极尽的恨意,“为何要杀我?” 黑衣人面目凶残,手里握的长刀还沾着血迹,“自然是有人出钱要你命!” “谁?”茉珠悲愤低吼。 黑衣人眼神一狠,几个纵步冲向茉珠,长刀劈砍。 千钧一发,茉珠突然转身跳下悬崖! 夜太深,悬崖之上夜风寒凛,黑衣人止步于悬崖边缘探身朝下观望,一片漆黑。 “人呢?”另一黑衣人追过来,狐疑问道。 黑衣人直起身形,“自己跳下去了,那车夫还活着?” “没留活口……雇主说要见尸,这跳下去咱们拿什么交差?”另一黑衣人埋怨道。 “那不还有一具么!大不了退一半银子,反正这么深的悬崖跳下去,人是活不了。”黑衣人收刀。 “那一具有什么用,人家要的是这 丫鬟!” “那你说怎么办?不如你跳下去找找?” 第三百三十六章 杀人灭口 两个黑衣人起了争执,最终决定将妇人尸体带回去交差。 “说起来将军府的丫鬟就是值钱,一百两银子!”黑衣人转身离开时,悻悻耸肩。 “你懂什么,大门大院里的丫鬟那是小户人家可比的?”另一黑衣人调侃,“她们知道的秘密太多了,若是反主那还得了。” “你说的也是,想必这丫鬟知道的不少!” “管她呢,咱们只管接单杀人。” 夜风呼啸,两个黑衣人的声音渐行渐远。 倏然之间,悬崖边缘攀上一只满是血痕的手,数息,另一只手亦攀上来,死死拽住一撮杂草,许久之后茉珠狼狈爬上悬崖,匍在地上气喘吁吁。 视线里,她眼睁睁看着其中一个黑衣人揪住母亲发髻硬生拖拽着尸体离开,直至消失在夜色她都不敢发出声音。 她趴在悬崖边,双手因为愤怒跟极恨嵌进土里,十个指甲全都劈裂,流出来的鲜血染红干枯的杂草。 泪水模糊视线,却挡不住她眼底彻骨的恨意……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将军府。 顾朝颜带着时玖走进厅门,少了一人。 “楚依依怎么回事,才嫁过来多久回娘家住招呼都不打一声。” 说话的是萧子灵,见顾朝颜进来话锋一转,“也不知道那个苍河是谁请来的,明明没有瘟疫非要吓唬人,白白要走一个丫鬟!” 顾朝颜没理会萧子灵,眸子扫过对面空位。 楚依依回国公府了? 萧瑾伤势未愈,近段时间一 直闲养在府里,听到萧子灵又在那里聒噪,砰的摔了筷子,剑眉紧皱,“你若再多嘴就莫要初八,我今日便将你送去侍郎府交由夫家管教!” “哥!” 萧子灵娇嗔开口时被萧李氏喝住,“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当真不怕被你兄长送走?” 萧子灵嘟囔着白了顾朝颜一眼,阮岚笑着打了个圆场,“茉珠不过是个丫鬟,损了也就损了,总比真是瘟疫来的叫人庆幸。” 萧瑾重新拿起筷子,夹块鱼肉搁到顾朝颜碗里,“有心事?” 顾朝颜确实有些魂不守舍。 昨日被裴冽生拉硬扯在皇城里逛了十来圈,回到府里戌时都过了,她便没再去找秦昭,苍河那四十万两的事儿就这么挂在心上整整一夜。 今晨见楚依依回了国公府,她又不免想到楚锦珏,烦心事叠在一起,自然无甚心情搭理萧子灵跟阮岚明里暗里的挑衅。 “没事。” 看着碗里鱼肉,烦上加烦。 就在这时,府门响起。 管家听到声音过去开门,“二夫人?” 楚依依与青然一前一后走进来,锦绣华裳,面若春桃,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透着一种嫡女的优越感和高贵。 萧李氏见楚依依进门,慈眉善目的笑了笑,“依依,可用过早膳了?” “回婆母,昨日回府之后父亲因为舍不得,留我在府里住下所以没能及时回来,还望婆母不要责怪。” “你这说的什么话,老身也是为人父母的人,自然 知道父母对子女的念想,国公爷何时想你便何时回去,将军府可没那么多规矩。” “谢婆母。”楚依依说着话坐到桌边。 “还不快给二夫人准备饭筷。” 管家眼尖,早早叫人备了饭筷。 对面,顾朝颜抬头时刚好迎上楚依依看过来的目光,那目光一瞬间让她仿若置身于前世,心下陡寒。 上辈子楚依依每每行事得逞都会露出这样的眼神,几分傲气,几分招摇,就像一只打了胜仗的孔雀春风得意,早早开屏向世人昭示她的胜利果实。 就在顾朝颜忐忑之际,府门再次响起。 管家微怔,看向萧瑾。 “开门。”萧瑾示意道。 府门再次开启,管家还没站稳就被一人推搡的险些跌倒,“梁国细作就在那里!” 顾朝颜还没看清人声音已经传到耳朵里。 楚锦珏! 府门处,楚锦珏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刑部尚书陈荣以及一众衙役。 萧瑾见状起身,面色冷沉走出厅门。 他看向楚锦珏,视线最终落在陈荣身上,“陈大人,你们这是做什么?” 陈荣是五皇子的人无疑,与萧瑾属同一阵营,态度自然不差,甚至有些讨好,“这事儿萧将军不该问我,该问问……楚二公子。” “萧瑾,这件事与你无关!本公子今日要找的人是她!”楚锦珏冲到厅门位置,抬手直指阮岚,大声厉喝,“阮岚,是梁国细作!” 此时厅内,顾朝颜缓慢起身,双手暗暗紧攥成拳, 眼眸如刃死死盯住厅门处的少年。 亏得她在城外千叮万嘱,楚锦珏怕是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听进去。 正待她要上前时,楚依依抢先一步。 “锦珏,你在胡说什么?” 顾朝颜闻声猛看过去,楚依依的态度出乎她意料! 这会儿楚依依已然绕到厅门,拉住楚锦珏的手,茫然且震惊,“这里将军府,不容你胡言乱语!” 楚锦珏早与楚依依定下此事,自然明白长姐不想邀功的用心良苦,“长姐你让开,这件事也与你无关!我今日只找她!我要为我大齐除害!” 此时的顾朝颜眼里再无旁人,一步步走到楚锦珏面前,不等他跟楚依依反应,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 这一巴掌把整个将军府的人都给扇懵了,正厅透着诡异的安静。 尤其楚锦珏,单手捂着脸颊,疼的龇牙咧嘴。 “你打我干什么!” “你该打!”顾朝颜美眸如霜,声线带着寒厉的冰冷,“黄口小儿,牙都没长齐还学诬陷造谣这一手!你说你该不该打!” “我没有诬陷没造谣,阮岚就是……” 啪— 顾朝颜又甩过去一巴掌,这会儿站在另一侧的楚依依终于反应过来,“顾朝颜,他是我弟弟!” 楚依依不说这句话还好些,听了这句话顾朝颜更生气,“你当他是弟弟就不该让他出现在这里!” “你在说什么?”楚依依觉得顾朝颜怕不是疯了。 楚锦珏哪容得有人朝楚依依吼,“顾朝颜! 你……” “你叫我什么!” 第三百三十七章 阮岚是细作 眼见顾朝颜又将巴掌抡起来,楚锦珏慌张捂起两侧脸颊,却在下一秒被人拽了衣领。 这一扯,险些栽了个跟头。 这般场景看的所有人皆愣在原地,谁也搞不懂顾朝颜为什么会生气,按道理最该生气的难道不是阮岚? “顾……顾夫人你自重!”楚锦珏又羞又怒,满脸通红。 “你给我听着,诬陷栽赃是重罪,轻则入狱重则砍头,查抄九族!今日之事我权当你孩子小不懂事,马上给我滚出将军府!” 楚锦珏气不过,他最讨厌别人说他不懂事,“我没诬陷栽赃,我有证据!” 就在顾朝颜还要再甩巴掌的时候,楚锦珏突然用力扯回衣领,“她就是梁国细作!就是!” 两个人都太用力,顾朝颜手里还攥着一枚从衣服上扯下来的盘扣。 “好了!” 眼见顾朝颜又要冲向楚锦珏,楚依依突然挡在两人中间,变了脸色,“大夫人再怎么生气,也要让锦珏把话说完吧。” 顾朝颜知道这件事是楚依依算计了楚锦珏,上辈子也是一样,明明是她的算计,出来装好人的也是她! “朝颜,你过来。”院子里,将一切看在眼里的萧瑾又感动一波。 在他看来,顾朝颜这般动怒不仅仅是在维护阮岚,更是在维护他以及整个将军府的名声。 越是这样想,他越觉得顾朝颜对他的爱,纯粹又热烈。 顾朝颜看着被楚依依挡在身后的楚锦珏,眼神愈戾,“敢说一个字的 假话,没人保得住你!” 自从在秀水楼被顾朝颜捅一刀,楚锦珏对她是真害怕,那种害怕仿佛来自骨血里,看到就腿软,就哆嗦。 待顾朝颜走出厅门,去到萧瑾身侧,楚依依心里很是不满。 明明是她们两个人的计谋,顾朝颜不作声当个局外人她不挑,突然跑过来阻止楚锦珏是几个意思。 “夫君。”顾朝颜止步在萧瑾身侧,“楚锦珏不过是个孩子,他说的话你别信,陈大人也别信。” 陈荣看了半天热闹,只尴尬一笑。 他也很希望这是个误会,否则这原告是柱国公的二公子,被告又是萧瑾的人,他真不知道怎么审,更遑论案子涉及‘梁国细作’,审到最后是要出人命的。 “楚锦珏,本将军当你还是个孩子,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你走!”萧瑾能忍楚锦珏这般胡闹,实在是不想得罪柱国公,否则如楚锦珏这般大清早跑来叫嚣,怎么都要在他手上吃些苦头。 楚依依似乎看懂了顾朝颜演的那出戏,转回身,“锦珏你别再胡闹了,快回去!” “长姐!”楚锦珏气的直跺脚,“你信我,我有足够证据证明阮岚就是梁国细作,她救萧瑾,来皇城,这些都是阴谋!” 这句话说出口,全场又是一惊。 一直坐在那里没出声的阮岚冷冷看着被萧瑾护在身边的顾朝颜,明明她才是被诬陷的那一个。 她缓缓起身,眼眸含泪,“楚二公子,你这般朝我一 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身上泼脏水,良心过得去?” “谁泼脏水了!你就是梁国细作!”楚锦珏胸有成竹,底气也硬,脸颊还红着他是一点都不知道疼。 站在桌边听了半天的萧子灵自然是相信阮岚,“楚锦珏,你少在这里发疯!你别以为阮岚无依无靠是个好欺负的,她马上就要嫁给我哥,她是我将军府的人!” 主位上,萧李氏重重拉了萧子灵一把。 “娘!” “闭嘴!” 这种时候莫说攀关系,萧李氏恨不得把阮岚撵出将军府,死了最好。 任何伤害将军府名声的人跟事哪怕还没被证实,她都不允许出现! 遇事见真情。 阮岚算是看出来了,将军府里除了萧子灵这个傻子对她有几分真心,剩下的人皆权衡利弊,而她,随时被弃。 “楚二公子,你说我是梁国细作便是说瑾哥故意将一个梁国细作不远万里从河朔带回来,养在家里还欲纳为妾氏,你在诬蔑的到底是谁?瑾哥有哪里对不起你!” 阮岚这番话显然是想将她与萧瑾绑在一起,她有罪,萧瑾也难独善其身。 萧瑾瞬间领会到这件事的重要性,沉声开口,“依依,你且带他回去,这件事我便不计较了。” 楚依依伸手,“跟我走!” “我不!” 楚锦珏用力甩开楚依依,“你们一个两个都不信我!证据在这里!” 看着被楚锦珏从怀里掏出来的宣纸,楚依依知道事成了。 这会儿楚锦珏大 步走到刑部尚书陈荣面前,将宣纸塞到他手里,“这是阮岚跟曹明轩往来密信!那曹明轩已经被拱尉司认定是梁国细作,阮岚与他有往来书信,还不能说明阮岚也是细作?” “再者,陈大人你看看里面的内容!” 楚锦珏指着密信,“这上头说的清楚,当日伏击偷袭萧瑾的人是曹明轩,阮岚早就知道这件事,才会那么巧在密林里捡尸回去!要不然她一个大姑娘没事儿跑密林里做什么!采蘑菇么!” 得说楚锦珏这话歪打正着,还真叫他说对了。 当日阮岚给萧瑾的借口,就是采蘑菇! “楚锦珏!你别血口喷人!”阮岚走出厅门,含怒的眸子亦含着委屈,“我根本不认识曹明轩!” 比她更激动的是萧子灵。 听到‘曹明轩’三个字的时候萧子灵就已经破防了。 她比阮岚更快一步冲到院子里,“你说谁是梁国细作!” 厅内,萧李氏见萧子灵要闯大祸,赶忙给周嬷嬷使了眼色。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周嬷嬷心思全在阮岚身上,一时没看到萧李氏的眼色。 咳— 听到咳嗽声,周嬷嬷方才反应过来,急忙走出厅门到萧子灵身侧,“大姑娘莫要着急,一切自有将军作主!” 萧子灵硬是被周嬷嬷拉扯回来,经过顾朝颜身边时,狠狠瞪她一眼。 她知道曹明轩是梁国细作的事儿根本就是顾朝颜搞的鬼! 顾朝颜哪有时间理会她,当下走到陈荣面前,伸手 就要拿那几张宣纸。 陈荣一抬手,“顾夫人,你要干什么?” “看看。” 第三百三十八章 案子已经到刑部了 顾朝颜的回答惹的陈荣十分无语。 论身份论地位,眼前这个女人都没有什么资格抢他手里的东西。 萧瑾上前,“陈大人可否将那所谓的证据交给本将军看看?” 陈荣正犹豫时,楚锦珏大步挡在两人中间,大声喝道,“陈大人,这是证物,你若交给他看我便连你一起告!” 楚锦珏是非一般的原告,哪怕他爹不是楚世远,换个尚书以下职位的官员陈荣都不至于听他在这里犬吠。 但偏偏,他就是楚世远的儿子。 “锦珏,你别胡闹!”楚依依时不时刷了一下存在感。 气氛僵持片刻,陈荣长舒口气,“这案子刑部接下了,来人,先把嫌犯阮岚暂押大牢待审。” 阮岚闻声下意识躲到萧瑾身侧,脸色惨白,“不要……我是冤枉的!瑾哥我是冤枉的!他们不能带我走!” “我看谁敢!”萧瑾护住阮岚,怒声喝退冲上来的衙役。 陈荣犯难,“萧将军你也看到了,现在不是本官要找你麻烦,是……是有人把状告到刑部,难不成刑部接到这么大案子也不作为,如此我乌纱不保啊。” 萧瑾侧目,“依依,带你弟弟回国公府,这件事我很想听听岳父大人怎么说!” 楚依依直接去拉楚锦珏,“跟我回家!” “陈大人!今日你要不办这案子,我便告到拱尉司!拱尉司不办我就告御状!” 陈荣一听这话还得了,“来人,带阮岚回刑部!” 不给萧瑾反驳机 会,两个衙役直接过去拽过阮岚。 “瑾哥!瑾哥救我!” 这一次萧瑾没有阻止,楚锦珏把话说的太绝,换作是谁都不会拿自己的仕途开玩笑,“岚儿你放心,本将军不会让任何人冤枉你!” “带走!” 陈荣转身之际,楚锦珏纵步拦下他,“东西拿来。” “什么?”陈荣狐疑不解。 “证据!”楚锦珏倒是来了聪明劲儿,一把抢过陈荣手里那几张宣纸,“这些证据待开堂时我自会呈给大人!” 陈荣哭笑不得,“好,很好!那就公堂上见。” 且在陈荣带着衙役将人押走之后将军府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接下来发生的事。 顾朝颜压低声音,“夫君,这件事瞒不过五皇子。” 萧瑾被提醒,当即撂下一大家子拔腿走出将军府。 不管阮岚是不是梁国细作,事情出在自己府邸他怎么都要给五皇子一个交代,尤其这件事原告是楚锦珏,涉及国公府,事情处理不好他在五皇子那里就算彻底失势了。 萧瑾离开后,顾朝颜径直走向楚锦珏,满身戾气。 刚刚还义正言辞的楚锦珏顿觉腿软,下意识往后退,楚依依上前一步挡下来,“你又要做什么?” 顾朝颜的脸色格外难看,“你跟我来!” 楚依依虽然不乐意,可她也很想知道顾朝颜为何这么大反应。 “你在这里等我。”她嘱咐一句楚锦珏,带着青然去了后宅。 前院还剩下萧李氏, 萧子灵以及周嬷嬷。 三人看楚锦珏的眼神皆不善。 这位平日里怎么看都算是贵客的楚锦珏,如今只收获三个白眼。 “周嬷嬷,你扶大姑娘回玲珑阁,好好教教她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萧李氏头疼,实在没心情教导自己的女儿。 周嬷嬷也没心情,阮岚是她刚认不久的义女,她还没来得及享受‘天伦之乐’就出了这档子事。 萧子灵对楚锦珏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被周嬷嬷拽走之前还狠狠瞪他一眼。 对于这些人的态度,楚锦珏丝毫不放在眼里。 他只道自己做的事没错! 后宅,顾朝颜没回沁园,而是进了楚依依的茗轩阁。 房间里,楚依依面色肃冷停在桌前,“顾朝颜,之前你我定好的事,你想反悔?” “你我定下什么事了?” “由你提供线索,事情我来办!如今我把事情办到这个程度,你出面阻拦是什么意思?这盘棋你想围剿的棋子到底是谁!”楚依依警觉质问。 顾朝颜承认是她一时疏忽才没想到楚依依会在这件事上把楚锦珏拉下水,如今反悔已是来不及,于是压下火气,“案子交给刑部是你的主意?” “有何不妥?” “刑部陈荣是五皇子的人你不会不知道吧?” 楚依依蹙眉,“知道又如何?” “夫君也是五皇子的人你知道?” “我知道。” “那你觉得案子交到刑部手里,能赢?”顾朝颜沉眸看过去,“你以为你很聪明?” 楚依依狐疑看过去,“你的意思是,刑部会包庇阮岚?” “我的意思是……” “刑部会在阮岚跟楚锦珏之间,选择给楚锦珏扣上诬陷的罪名?” 楚依依打断顾朝颜,脸色露出狡黠之色,自信且傲然,“你瞧不上楚锦珏,可也别小瞧了大齐柱国公在朝中威望,陈荣是傻子么!” “所以你觉得夫君是傻子?” 若之前都是猜测,顾朝颜现在可以确定,楚依依叫楚锦珏出头办这件事,根本不在乎他能不能找到证据,只是想利用他是柱国公府二公子的身份。 楚依依挑眉,“此话何解?” “阮岚若是细作,夫君多少都会被牵连,这种牵连可大可小,你觉得夫君会让刑部定阮岚的罪?还是五皇子会让陈荣跟夫君作对,瓦解内部阵营!” 楚依依确实没想到这一点,“柱国公府他们一点都不考虑么!” “为了一个还没有表态的柱国公,牺牲掉已经成为朝廷新贵的镇北将军?换作是你,你还会不会朝五皇子的阵营里扎!” 楚依依蹙眉,“父亲把我嫁给萧瑾,难道不是表态?” “你与夫君的婚事,是五皇子提请到皇上那里,圣旨赐婚,柱国公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格,是以把你嫁到将军府并不代表柱国公是在向五皇子表明态度。” 楚依依倒也听清了其中的厉害关系,“所以你在前厅时才会激烈反对?” “没错。” 楚依依深吸口气,“可案子已经到 刑部手里了!” “你叫楚锦珏撤案。” 第三百三十九章 找裴冽是急事? 顾朝颜试图把危险扼杀在萌芽阶段,只要楚锦珏肯撤案,这件事到此为止谁也不会追究。 然而到手的鸭子,楚依依又如何能让它飞了,“没可能。” “为什么?”顾朝颜不解,权衡利弊的事她没说清楚? 楚依依双手握拳,目光森冷,“我倒要看看夫君到底会不会为了保一个阮岚,得罪国公府!” 若顾朝颜只活了一辈子,她或许会相信楚依依是在怄气。 可她活两辈子了。 她比谁都知道楚依依坚持报案的理由除了想置阮岚于死地,若不成,便想让楚锦珏在这件事上栽跟头,以此挑拨跟破坏柱国公与柱国公夫人,也就是她生身父母的感情。 上辈子陶若南之所以寒心遁入空门,多半也是楚依依从中挑唆,令楚世远对她跟弟弟楚锦珏失望至极,而母亲却一心维护,最终导致两人割发断情,临死都未再见。 “你确定不后悔?”顾朝颜冰凉目光将眼前女人看个对穿。 楚依依自信满满,“我赌柱国公府赢!” 顾朝颜无意与她拉扯,迈步想要离开。 “主意是你出的,成败都有你一份!” 听到这句话,她忽然止步,侧目冷笑,“成败尚且没有你这个始作俑者一份,我就不占这个便宜了罢!” “什么意思?”楚依依警觉问道。 “刚刚在正厅你那场戏演的也十分逼真,若非我早就知道,定然会信你对楚锦珏揭发阮岚先前一事毫不知情。” 被顾 朝颜说出心思,楚依依脸色略白,“关起门,我在说你我之事。” “你我之事不足以为外人道,敞开门,你我似乎也没什么事。” 顾朝颜撂下这句话,大步走向房门。 砰— 房门被摔,楚依依蓦然转身,神色诧异,“她这是什么态度,卸磨杀驴?” 青然亦在思考,“按道理,这案子不管谁输谁赢她都坐收渔利……” 昨夜她见过烛九阴之后便回国公府等消息。 黎明十分,她得到的消息是,不救。 “说的就是这个理,我都还没觉得自己吃亏,她在矫情什么!” 楚依依愤恨道,数息想到等在外面的楚锦珏,“案子已经呈到刑部,瞒也瞒不住了,你随我带楚锦珏回一趟国公府。” “大姑娘是想告诉国公?” “这件事与其让父亲从刑部得到消息,不如我押着楚锦珏回去负荆请罪。” 青然点头,“大姑娘想的周到。” 此时前院,顾朝颜大步迈出弯月拱门时刚好看到站在那里趾高气扬的楚锦珏。 几乎同一时间,楚锦珏亦看到了她。 眼见凶神恶煞一样的顾朝颜朝自己走过来,楚锦珏下意识后退,双手捂脸,神色慌张,“你别过来……” 顾朝颜满身戾气,她就想问问眼前这个混账小子。 把我的话当作耳旁风你是怎么做到的! 近在咫尺,顾朝颜抬手时楚锦珏突然蹲到地上,双手抱头,“不许打人!” 预期痛感没有出现,楚锦歪着脑袋看过去 ,竟见顾朝颜已经背转身形走向府门。 下意识的举动让他丢了面子,楚锦珏腾的站起来,指向那抹已经快到府门的身影,“顾朝颜,别以为本公子怕你!” 砰— 嗷— 鸡蛋大小的石头不偏不倚,正中楚锦珏额间。 城南菜市,盛和药堂。 得到消息的岳锋出现在药堂。 问诊的客人不多,叶茗给最后一位老妇把脉开药,送走之后关了铺子。 他回身坐到桌边,叫岳锋抬腕。 “阮岚被刑部的人暂押大牢,这事你可知道?” 叶茗指尖扣在岳锋腕间,“刚刚知道。” “谁告诉你的?” “你。” 岳锋皱了下眉,“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叶茗抬指,“你脾胃不好,我给你熬点药喝。” 岳锋哭笑不得,“我在跟你说正事,阮岚知不知道老爹的计划?” “不知道。”叶茗行到北墙,拉开抽屉取药,“但她知道自己被楚锦珏揭发是老爹行事第一步,有这个心理准备。” “那就好。” 岳锋想了片刻,“自从老爹得到楚锦珏将入河朔的消息,便开始计划给那小子挖坑,可以楚锦珏的身份实在不配老爹如此兴师动众,所以老爹的目标是……” “别随意揣测。”叶茗拿起药杵,警告道。 “猜猜也不行?” “猜对了还好,猜错了会影响你对整件事的判断跟思维重心,你我是什么样的身份,错一步万劫不复。” 岳锋瞧着坐在药台后面搥 药的叶茗,眸下一丝落寞,瞬息笑道,“说起来咱们五人当中,属你心思缜密。” 叶茗并未察觉岳锋面色上的细节变化,“谁不是呢。” “曹明轩就不是个有心机的。” 听到岳锋这样说,叶茗手中动作停顿一下。 “怎么,我说错了?” “曹明轩不是没有心机,只是过于相信人又不懂得变通。”叶茗搁下药杵,把药倒进药壶里,燃炭煮药。 “你这么说也对。”岳锋叹了口气,“说起来,老爹应该快到了吧?” “后日。” 岳锋点了点头,“能让老爹亲自出马的人,我很好奇。” 薪炭上,煮药的紫砂壶腾起白色烟雾,叶茗漆黑明眸微微闪动。 大齐皇城要热闹了…… 且说离开将军府,顾朝颜即吩咐马车赶往拱尉司,不想马车却在蓥华街被人拦下来。 “昭儿?” 车帘掀起,顾朝颜正要发火时发现拦路的人是秦昭。 “阿姐还记得我?” 见秦昭姣好面容带着一丝愠怒,她恍然想到昨天的事,“昭儿我有急事,明日再去找你!” “阿姐说话可信么?”秦昭想都没想,直接钻进车厢。 顾朝颜虽然觉得不可信,但还是心虚点头,“非常可信。” “我可不信。”秦昭坐到顾朝颜对面,“阿姐这是去哪里?” 车轮再起,车夫喊了一声驾! 秦昭顺着侧窗瞧了瞧,“拱尉司?” 这事儿瞒不住,顾朝颜十分认真的点点头,“嗯。” “阿姐说的急事,就 是去找裴冽?” 第三百四十章 叫他滚一边去 顾朝颜知道裴冽看秦昭不顺眼,反之亦然。 “我真有很重要的事需要裴大人帮忙,刻不容缓。” 秦昭转回身,“阿姐说说,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顾朝颜没犹豫,将早膳时候楚锦珏带刑部尚书到府里抓阮岚的事和盘托出,“案子无论如何不能落到刑部手里。” 马车摇摇晃晃,车顶角铃不时发现清脆声响。 车厢里,秦昭听了一大段,宛如檐前滴水的声音响起来,“阿姐去找裴冽,是想让裴冽从刑部那里抢过这个案子?” “是!”顾朝颜就是这个想法。 “为何?”秦昭听的云里雾里,“这个案子无论阮岚会不会被定义成梁国细作,于阿姐都有利可图,我不明白阿姐为何一定要把案子交到裴冽手里。” “因为楚锦珏根本不可能找到证据,他在诬告!”顾朝颜在秦昭面前不设防,脱口而出。 秦昭默,再开口时声音沉静,“阿姐如此恨阮岚?” “什么?” “刑部尚书陈荣跟萧瑾都是五皇子的人,阿姐是怕这件事会被他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亦或五皇子更重萧瑾,拿楚锦珏开刀替阮岚脱罪?” 顾朝颜的确有这样的顾虑,但不是怕阮岚不被定罪,而是怕楚锦珏被定罪。 “阿姐觉得这件事裴冽能帮什么?” 顾朝颜没有解释自己的意图,“秉公执法。” “所以阿姐怀疑阮岚是细作,亦相信裴冽能找到证据?”秦昭俊朗容颜淡淡的,没什 么表情,只是那双好看若星的眸子里思虑重重,“阿姐就这么相信裴冽能做到?” “总要试一试。” 秦昭轻轻吁出一口气,转移话题,“昨日裴大人把那一百盆草送到秦府了。” “哦。” 顾朝颜忽然想到什么,自打上车都没认真看过秦昭的眼神聚焦过来,神情热切,“昭儿,你得帮我!” 柔和的微风吹进侧窗,秦昭看着对面女子,青丝拂面,娇艳动人,“我可没有裴大人的本事。” “不是阮岚的案子,是苍河。” 顾朝颜遂将济慈院的事和盘托出,毫无隐瞒。 秦昭听到最后竟然笑了,慵懒出声,“阿姐你说这皇城里的人是不是脑子都有点问题?” “怎么说?”顾朝颜没觉得。 她觉得她脑子有问题,当初引楚依依去对付阮岚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楚依依会拉楚锦珏下水,明明已经活了两辈子,还能犯这种不长脑子的错。 “苍河纵使是御医院院令,医术高超,能起死人肉白骨,可他说到底不过是个大夫,养那么多家济慈院,他在学佛祖割肉喂鹰?他有那个本事么!” 赤果果的讽刺,却又句句在理。 “是前御医院院令诞遥宗种下的因。” 苍河也是被他师傅坑的可怜货,顾朝颜如是想。 “他师傅也是皇城的人,所以我说皇城里的人脑子多半不正常有错么?” 顾朝颜摇摇头,“没错。” “裴冽也是皇城的人。”秦昭兀突来了这么一句 。 顾朝颜,“……”感情在这儿点题呢。 见其不语,秦昭认真看过去,“珠算都打不明白还学人家做生意,蓥华街是什么地方,坐在那里都能掉银子的宝地,他开十家铺子愣是没有一家赚钱,卖两家给了阿姐还觉得自己赔了,守着剩下八家死活不出手,如今又用五千两买回来两家,卖草!” 顾朝颜震惊,“你怎么知道那十家铺子是裴冽的?” “阿姐也知道?”秦昭挑眉。 “苍河说的。”顾朝颜表示当初那十家铺子苍河也投了钱,还有当朝太子裴启宸也有入股,如今这两家铺子的钱出是太子出的。 苍河冷笑,“如此看,大齐太子看人的本事很一般。” 嘘— 祸从口出,顾朝颜冲过去捂住秦昭的嘴,“别乱说话。” 秦昭不语,眼睛里全是不屑。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顾朝颜确定秦昭不会胡言乱语之后,松开手。 “阿姐莫要小瞧我。”秦昭只解释这么一句。 顾朝颜从来不会小瞧自己的弟弟,能做到淮南商会商主的位置,秦昭行商的本事跟在商界的地位没人可以质疑,“不提这个,苍河把金市古生堂交给我,条件是每年四十万两,这事儿你能做到吗?” “阿姐答应她了?” 顾朝颜点头,不答应不让走。 “能。”秦昭毫不犹豫道。 在顾朝颜的记忆里,自小到大,但凡秦昭答应过她的事没有一件食言,以至于在得到秦昭肯定回答之 后,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有你这句话就太好了。” “明日起我会派人去金市接管古生堂,经营之事交给我,与苍河交涉的事阿姐来。” 顾朝颜欣欣然答应下来,“自然自然!” “毕竟跟太蠢的人打交道,自己也会变蠢。” 虽然秦昭没点名道姓,可她就是知道‘太蠢的人’指裴冽,“咳,我觉得你跟裴大人之间可能是有什么误会。” “如果我们之间有误会,那阿姐也不要想着把这个误会解开,让他滚一边去。”秦昭直截了当道。 顾朝颜忽然叫停马车,“去鼓市。” “阿姐做什么?”秦昭好奇问道。 顾朝颜还能做什么,“送你回府。” “我不回。” 秦昭十分坚定道,“车夫,去拱尉司。” 马车停下来,车夫一时犯难。 顾朝颜见秦昭那副坚定模样,无奈之下吩咐车夫继续向前赶去拱尉司,“事先说好,不许惹事。” “他不惹我,我不惹他。” 面对秦昭一身反骨,顾朝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昭儿,你不是惹事的人呐!” “阿姐你是自小看我长大的。” 顾朝颜点头,“那对。” “你也说我从来不是一个惹事的人。” 顾朝颜再点头,“不是。” “如果我惹事,那一定是裴冽做了什么让我不得不惹事的事,是他让人变成一个惹事的人,他是不是该死。” “车夫!去鼓市!” 这一路不管秦昭怎么拒绝,顾朝颜都没有改变的自己 的决定。 且在送秦昭回到秦府之后,顾朝颜这方叫车夫驾车,直奔拱尉司…… 第三百四十一章 死就死了 城北,将军府。 周嬷嬷在萧子灵房间里呆了半个时辰,也足足站在桌边听她骂了半个时辰,首当其冲是顾朝颜,骂她骂的也是最狠,连带着将秦昭也给骂个狗血喷头。 再然后是楚依依,然后才是今日的始作俑者楚锦珏。 周嬷嬷只是听着,一言不发,心里惦记着阮岚。 她怎么都不相信阮岚是梁国细作,只道是楚锦珏冤枉她,毕竟曹明轩是梁国细作这事儿,是顾朝颜的手笔。 得说她跟在老夫人身边多年,后宅勾心斗角的事经历不少,不成想现在的后宅与她们那时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母亲就只知道管我,也不看看这将军府被顾朝颜跟楚依依霍霍成什么样!她们俩一人一个弟弟,换着法儿的到将军府找茬儿,兄长也是,堂堂镇北大将军被他们耍的团团转!要我说,就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要么干脆都杀了!看以后谁还敢到将军府撒野!” 萧子灵越说越生气,狠狠拍了下桌面。 周嬷嬷走神儿,吓的激灵一下,“大姑娘莫要说这样的话。” 自小看着萧子灵长大,周嬷嬷对她打从心眼儿里喜欢不起来。 要说这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心思迟钝头脑简单,没什么本事还到处闯祸,若非投了个好胎,就这样的性子扔到外头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我说的不对?都怪兄长,娶了两个丑八怪还招来两个小鬼!” 周嬷嬷没心情细细解释,“大姑娘 ,有件事老夫人叫我告诉你一声。” “又是大婚那晚的事?” 萧子灵皱下眉头,“都告诉我多少次了,我知道,那晚我一定不会睡,且等许成哲睡着之后把你们交代的事儿给办了!” “不是那件事,是茉珠。” “茉珠?”萧子灵不禁抬头,“好端端提那个贱婢做什么!” 有句话叫兔死狐悲,听到萧子灵这样称呼,周嬷嬷心里多了几分冷淡,终究是奴才做了多少年也不过是奴才,“她没染瘟疫,苍河也没留她,而是叫她带着她母亲出城回乡下了。” “该死的顾朝颜!”萧子灵啐了一句。 周嬷嬷直截了当,“老夫人已经派人把她杀了。” 听到这里,萧子灵猛抬头,“杀了?好多银子买的杀了多可惜,为啥不把她抓回来干活?” 瞧着萧子灵的态度,周嬷嬷倒是庆幸茉珠死在外头了,要真抓回来,骨头都得被榨干,“大姑娘且想,茉珠知道你多少秘密?” 萧子灵恍然,“母亲是怕她把消息泄露出去?我借她一百个胆子!” “不怕万一就怕一万,老夫人这么做也是一了百了。”周嬷嬷压低声音道。 萧子灵深深吸口气,眼神发狠,“母亲说的是,反正是个不中用的,死就死了!” 周嬷嬷没再说什么,由着她又骂了好一通才算交差回了东院…… 鼓市,五皇子私宅。 书房里,裴铮对于将军府发生的事并没有得到消息,这会儿听萧瑾禀 报之后都快气笑了。 “萧将军的府宅热闹啊!” 这显然不是夸赞之词,萧瑾站在桌案前诚惶诚恐。 裴铮看着眼前这位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镇北将军,双目漆黑,“本皇子原以为你娶了柱国公的庶女,会借此搭上柱国公这条线,甚至幻想由柱国公,搭上定北十三侯剩下那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将,如今发生这样的事…… 萧将军,你可真会给本皇子出难题。” 萧瑾扑通跪地,“五皇子明鉴,末将事前并不知情,否则断然不会叫这样的事发生!” “阮岚是你从寒城带回来的,楚依依是你娶的妾,现在她们两个闹出这样的事,你说你不知情,你平日不住在将军府?” 一连串反问,问的萧瑾哑口无言,“五皇子息怒。” “萧将军明知道本皇子会动怒,又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干些让本皇子生气的事?”若非上次萧瑾办事实在不利,裴铮不会轻易发火。 此刻坐在桌案前,他不怒自威,“萧将军来找本皇子,想本皇子怎么做?” “末将不敢……” “此事柱国公可知道?”裴铮眼眸微垂,淡声道。 萧瑾跪在地上,迟疑片刻。 “怎么?” “回五皇子,末将以为柱国公应该不知。”萧瑾来的匆忙,也没问清具体怎么回事。 裴铮瞧过去一眼,半天才开口,“所以萧将军过来,是想本皇子帮你好好查一查?” 萧瑾原是单膝跪地,慌忙改作双膝,“五皇子 息……” “柱国公必然不知。”裴铮嫌烦,朝萧瑾摆摆手,“起来罢!” 萧瑾不敢不从,“末将以为此事当是楚锦珏那不知轻重的小子胡诌,阮岚绝对不是梁国细作,末将敢以性命担保。” “那是,阮岚若是细作,你的仕途也毁了。”裴铮不轻不重道。 萧瑾猛抬头,似乎不明其意。 裴铮冷笑,“你南征是与梁国作战,带回来个女人是梁国细作,这事儿说出来,你觉得朝廷里那些但凡有些脑子的大臣会怎么想?” 萧瑾能带兵打仗,脑子也不是白给的,“他们该不会以为……末将通敌卖国吧?” “很难说。”裴铮脸色瞬间冷下来,“你同本皇子说句实话,阮岚到底有没有问题,哪怕一点点!” “绝对没有!”萧瑾信誓旦旦。 裴铮双目幽寒,“如果有,现在还来得及。” “末将敢对天发誓!寒城一役末将险些被梁国大军困死是事实,若我与梁国有勾结,何至于死伤无数!” 见萧瑾如此激动,裴铮缓了神色,“本皇子会让陈荣将此事压一压,且看看柱国公的态度,若他能出面解释楚锦珏只是顽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权当没发生过。” “万一……” 裴铮挑眉,“万一什么?” “末将只怕楚锦珏不依不饶。”萧瑾想得裴铮一句保证。 裴铮看出萧瑾的心思,如鹰隼般的眸子眯了眯,“关起门,萧将军是自己人,真到剑拔弩张的时 候,本皇子自然不会向着外人。” “末将谢五皇子大恩!” 第三百四十二章 本官不想猜了 萧瑾走后,裴铮唤出无名。 “你觉得楚锦珏大闹将军府这件事,柱国公知道多少?” “回主子,属下觉得柱国公并不知情。” 裴铮姿态闲适靠在椅背上,抬头过去,“怎么说?” “以柱国公的心智跟城府,断然不会让自己儿子涉险,这件事怎么看都像是楚锦珏先斩后奏。”无名作为裴铮身边唯一的暗卫,武功自不必说,对于朝中官员亦十分了解。 裴铮挑眉,“那你说说,楚锦珏为何要这样做?” “楚依依。”无名一语破的。 裴铮闻言笑了,“萧瑾仗打的不错,管理女人则少些手段,府里满打满算才三个女人就闹的要上公堂。” 无名看向自家主子,“万一……” “你是想说,万一柱国公掺和进来指认阮岚是梁国细作,这事儿本皇子该怎么决断?” 裴铮在座位上静了许久,方才开口,“这盘棋,要么是和棋,要么……萧瑾赢。” 无名诧异,“属下不明白。” “人心向背决定生死存亡,今日我若为楚世远弃萧瑾,他朝便可为更有价值的人弃掉手里已握的棋子,这般没有原则,到最后手里还能剩下几个棋子。” “主子英明。” “去查查阮岚到底有没有问题。”裴铮神色突然冷下来。 无名拱手,“是!” 书房里,裴铮抬指搭在桌案上,指尖轻点。 赵敬堂那盘棋他下的不好,赔了夫人又折兵,这盘棋他不能再输了…… 此时拱尉司, 顾朝颜满脸殷勤走进寒潭小筑,刚好看到洛风灰头土脸跑出来。 “裴大人心情不好?” 院子里,顾朝颜拉住洛风小声询问。 洛风欲哭无泪,“蓥华街那两家铺子昨晚着火了。” 顾朝颜,“……没有吧,我白天从蓥华街走了好几个来回!” “火势不大,没蔓延。” 她狠舒口气,“那就太好了。” “就是货都烧没了。” “什么?” “草,那草毛茸茸的可好烧了。”洛风说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顾朝颜想起来了,“没事,西郊还有好多。” “顾夫人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看着洛风的表情,顾朝颜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洛风确实没让她失望,“今晨甄娘过来报信,说是昨夜西郊棚室也起火了,把粉黛乱跟雾夕草烧的干干净净一根不剩!棚室也没了。” 造孽! 顾朝颜捂住胸口,满眼痛惜,“谁干的?” “夫人是不是也阴谋论了?”同样的问题,洛风又问了一次。 顾朝颜等他解释。 洛风便将刚刚在里面说的话重复一遍,没有阴谋,两个店铺是因为白天客人太多,粉黛乱跟雾夕草掉毛掉的太厉害,掌柜的在桌边收账时有风吹进去,絮子飞到烛灯里点着一刻又飞了出来…… “西郊怎么回事?” “就几个小孩子偷偷玩火不小心给点着了。”洛风就差指天发誓,“那几个小孩子没受任何人指使!” 看似巧合的事,就是那么巧合。 洛风 都快逼疯了。 顾朝颜暗自顺气,“知道了。” “顾夫人。” 洛风退后一步,朝顾朝颜深鞠一躬,“劝劝大人别再追究了!” 小筑门外,顾朝颜一番心理建设之后走进屋子,视线里,某位大人正在打算盘。 顾朝颜强迫自己冷静,随后露出笑脸,“裴大人在忙?” 算盘声停下来,裴冽撩起眼皮,死死盯着她。 顾朝颜被盯的心虚,“大人?” “火是不是秦昭放的?” 顾朝颜差点跳脚,“大人没有证据可不能胡乱冤枉好人!” 裴冽扭头看向金珠算盘,不知道算到哪里,知道了也算不对索性推开,然后坐在那里不说话,看似面无表情,可周身散发的气息令整个屋子都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煞气萦绕其间。 顾朝颜硬着头皮走过去,“大人别难过,那点钱咱们赔得起。” “不管是谁,纵火的人本官定要缉拿他归案!” 见裴冽似有深意看过来,顾朝颜摆动双手,“我敢以性命担保,绝对不是昭儿。” 本来就不是很开心的裴冽,越发不开心,“本官一定会找到证据!” 顾朝颜,“……我有件事想求大人,还能说么?” “你是你,秦昭是秦昭,本官不会混淆。” “那可太好了。” 倘若没有楚锦珏的事,顾朝颜定要为秦昭辩驳几句,以秦昭的身家性格还有本事,根本不可能做这种偷偷摸摸的小人行径,“楚锦珏状告阮岚是梁国细作,案子到了刑部 ,大人能不能把它抢到手?” 裴冽眼眸一顿,“夫人上次来找我,就是因为这件事。” 顾朝颜点头,“是。” “当时本官问夫人是不是担心柱国公府,夫人的回答是你担心阮岚的真正身份。” 裴冽看了眼桌上被他拨的乱七八糟的算盘,“若是后者夫人不用担心,且叫刑部先查着,本官也想看看刑部的本事。” 顾朝颜着急了,“陈荣是五皇子的人,他一定会与萧瑾勾结保住阮岚!” “夫人放心,即便是五皇子,对梁国细作也绝无容忍,且不管案子办的如何,但凡能找到阮岚是梁国细作的证据,她就算不死在公堂上也一定会死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裴冽在这件事上,从不怀疑裴铮。 他知道,裴铮的外祖父死于梁国细作之手。 “可是……”顾朝颜欲言又止。 她没办法向裴冽解释,她也并没有很在乎阮岚是死是话,只想楚锦珏能平安从这个案子抽身,更别沾上柱国公府。 “夫人想说什么直说,本官心情不好,就不慢慢猜了。”蓥华街两个店铺是裴冽翻身的希望,如今莫说翻身,西郊那场大火烧的他连希望都没有了。 “查梁国细作不一直都是拱尉司的事么?”顾朝颜弱弱提醒一句。 “拱尉司以此为主,刑部既然接到案子也不会袖手旁观。” 见顾朝颜若有所思,裴冽补充,“案件涉及柱国公,本官贸然到刑部抢案难免会让案件变 得复杂,夫人明白?” 第三百四十三章 这个家我不能回 顾朝颜明白,她也不想柔妃案再次上演,简简单单的案子最后演变成太子跟五皇子抢人大戏,差点害赵敬堂跟沈言商阴阳两隔。 屋子里,顾朝颜虽然很想裴冽出面,可她能看出来他并不想趟这趟浑水,也没这个义务。 “大人要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裴冽诧异,他不开心这件事就一点不重要? 就在他想叫住顾朝颜时,发现她状态有些不对。 眼见那抹娇小身影直直朝门框撞过去,裴冽想要开口提醒,为时已晚。 砰— 声音太清脆,以至于裴冽都忍不住朝额头抬了抬手。 顾朝颜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绕开门框跨门槛走出门,头也没回。 裴冽,顾朝颜在担心什么…… 将近午时,国公府。 楚依依原本早该将楚锦珏带回来负荆请罪,可在途中,楚锦珏反悔了。 拿楚锦珏的话说,‘此事若叫父亲知道,打我一顿是小,定然会叫我撤案,长姐这个家我不能回!’ 楚锦珏不回可以,但这件事瞒不住,她得回来。 这会儿国公府正厅,午膳刚刚备好,陶若南带着贴身的嬷嬷坐在主母位置上,季宛如坐在次位,楚世远尚在书房。 管家开门,楚依依一脸焦急走进院子,青然在后。 “父亲呢?” “回大姑娘话,国公爷在书房,这就过来了。”管家据实道。 “我去书房找他!” 就在她想转向弯月拱门时,正厅里陶若南出声,“何事慌慌张张?” 楚依 依不得已停下脚步,“回嫡母,也没什么要紧的事。” “进来说话。”陶若南淡声道。 次位,季宛如见自己女儿杵在那里,一时着急,“依依,午膳都备下了,国公爷说着话就过来。” 楚依依眸间光芒一闪,改方向走进正厅,“依依给嫡母请安。” “还有你母亲。”陶若南面无表情提醒。 再见季宛如,楚依依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朝其俯身,“给母亲请安。” “好好……”纵使楚依依天生逆骨,可在季宛如眼里哪有孩子不犯错,便是打了她一巴掌也好像不是什么大错。 座位上,陶若南看向她,“还没用膳?” “回嫡母,还没有。” “管家,加副碗筷。” 管家得令命人去取,陶若南扫了眼对面位子,“过去坐着罢。” 楚依依站在那里没动。 知女莫若母,感觉到气氛不对,季宛如生怕她做出什么莽撞事,急忙上前,“依依,你先坐过去歇歇,一会儿国公爷就到。” 楚依依拨开她,往前一步靠近陶若南,声音凄楚,“嫡母,锦珏他闯大祸了!” 此言一出,陶若南蓦然抬头,“你说什么?” 季宛如亦震惊,“依依你别乱说话!” 楚依依没理季宛如,目光落在陶若南身上,“今晨锦珏带着刑部尚书陈大人闯到将军府里,口口声声指认阮岚是梁国细作,我如何劝说他都不听,这案子刑部接下了。” 陶若南猛站起身,美眸紧蹙,“ 阮岚是谁?” “阮岚是萧瑾即将要纳的妾氏。” 楚依依算计着时间,余光瞄向院中弯月拱门,“锦珏许是知道萧瑾才纳我入府不到一个月就又起了纳妾的心思,便偷偷去查那个阮岚,谁知道……谁知道还真叫他给查出些什么,他也不与我商量,贸然带人上门,直接就把阮岚给告了!” “告她什么?梁国细作……那阮岚是何人?”陶若南听的一头雾水。 “祖籍河朔。” 陶若南猛然一震,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所以珏儿前段时间去河朔,就是为了查那个阮岚?” “是。” 楚依依略带责备的语气出声,“锦珏太不知轻重,若是小打小闹也就罢了,竟然带刑部尚书去将军府拿人,他根本不知道这是多大的事!是会闹出人命的!” “他是为了你才去的河朔?”陶若南身姿消瘦,面沉如水,眼中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余光里,楚依依瞄到了弯月拱门处的身影,“是他自己鲁莽,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凡事都不知道与家里人商量,如今闯下大祸……” 啪— 这一巴掌下去,楚依依身子趔趄,额头正中桌角,立时见了血。 季宛如见状心疼,却没走过去搀扶。 她听的清楚,莫说大夫人,连她都听出来楚依依言语中的推脱跟责怪,可明明楚锦珏是为了她才去查的阮岚。 “大姑娘!”青然就很配合。 伺候楚依依这么久,她最知道楚依依演的这出戏是 给谁看的。 “你们在干什么!” 一袭褐色长衣的楚世远走进厅门,寒声喝道。 楚依依跌倒后就没站起来,直接跪在地上,痛哭失声,“父亲,女儿犯了大错!” 看着楚依依前后大相径庭的态度,陶若南气的抄起桌边竹筷狠撇过去,“你这个丧门星!” 银筷齐刷刷砸到楚依依后背,弹开摔到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陶若南!” 楚世远愤怒低喝,“你看看你自己哪里还有一个当长辈的样子!” 旁侧,季宛如心疼女儿,可也知道自己女儿前前后后的变化是为了什么,这样的场景她看过很多次,却没有一次出声。 这一刻她依旧如往日那般,只站在那里默默流泪。 “你自己问问她,都干了什么好事!”陶若南气到脸色胀红,眼底充血。 楚世远弯腰想拉楚依依起身,却被她拒绝,“父亲,是我害了锦珏!我有罪,我罪该万死!” “胡说!” 楚世远硬拉起楚依依,“有什么话……你额头怎么了?” 看到楚依依额间撞伤的痕迹,楚世远心疼不已。 楚依依没说话,回头怯怯看向站在那里好似发疯母狮一样的陶若南,“没事……” “瞧瞧你干的好事!”楚世远回身怒喝管家,“还杵在那里做什么,去请大夫!” “不用!” 楚依依拉住楚世远,身形下俯又要跪,“父亲,锦珏不管做什么事都是为了我,您能别生气,别怪他吗?” “起来说话!” 楚世远确实疼爱楚依依,尤其在潭州寒城一行弄丢刚出生的嫡女之后,他对楚依依的疼爱已经到了宠溺的地步,“从今以后你在这府里都不必跪着说话!” 第三百四十四章 输赢我都喜欢 见楚世远如此,陶若南气急败坏,愤声低吼。 “楚世远,你知道她都做了什么!她要害死珏儿了!” 楚依依闻言转身,扑通跪地,哭的泣不成声,“嫡母明鉴,所有事我先前全不知情,可说到底锦珏是为了我才做傻事,今日嫡母要杀要剐我都心甘情愿!” “我看谁敢动我柱国公的女儿!”楚世远鬓角已有银丝,双眉却漆黑无比,英挺斜飞,黑那份尊威与生俱来,“依依你站起来,今日我倒要看看谁敢动你!” 楚依依跪在地上边哭边道,“此事与嫡母无关,是我有罪……” “你便是犯了天大的罪还有为父为你挡着,怕什么!” 看着楚世远不问青红皂白的维护,陶若南失望透顶,“是不是她害死珏儿,你也要护她?” “依依是珏儿的长姐,怎么可能会害他!”楚世远讨厌陶若南此时此刻看他的眼神,满是失望,是心寒,是心死如灰败! 自从那个女婴丢在潭州,他每每看到这样的眼神就会觉得很难受,那种感觉犹如凌迟,除了极致的痛,还有无尽的挫败跟内心的折磨。 他受够了! “你问她!”陶若南怒指楚依依。 前戏铺垫的异常完美,楚依依终于顶着那张梨花挂雨的脸,将事情始末和盘托出。 大概意思是楚锦珏知道萧瑾要纳阮岚为妾,一时为她这个长姐报不平,私下去查阮岚错处,更不惜远赴河朔搜集证据,结果还真让他 找出阮岚是梁国细作的证据,且直接告到刑部。 “父亲,女儿当真没想到锦珏竟能为我做到如此,是我错,非但没察觉锦珏去查阮岚,今晨死活都没拦下他在将军府胡闹……” 正厅,楚世远当真没想到楚锦珏居然胆大到去刑部敲法鼓,更沾上梁国细作这么大的案子! 告的还是萧瑾即将要纳的妾氏! “他简直胡闹!”楚世远气极,怒拍桌案。 陶若南血红眼眸紧盯楚依依,“你说这件事你全然不知情?” “依依确不知情!”楚依依仍跪在地上,凄凄楚楚,可怜模样。 “你撒谎!如果不是你教唆珏儿去查,以他的心性根本不会理这档子事!”陶若南从未因为丢失自己的女儿就故意苛责楚依依。 之所以对她不满,是受了太多次诬陷,又有太多次被她坑的哑巴吃黄连! 她很清楚楚依依在争什么,可她不能让。 柱国公府的嫡女只有一个,楚曦! “嫡母这样说实在看轻了我与锦珏之间的姐弟情深。”楚依依泪如雨下,“我承认我不是她的嫡姐,但我只有他跟晏儿两个弟弟,他们也只有我这一个长姐,我们……” “不止你一个,他们还有曦儿!”这是陶若南的软肋。 她最怕府上的人会忘记楚曦,才会一遍一遍提醒所有人,这府上有嫡出的大姑娘! 一直站在旁边不停抹泪的季宛如实在听不下去,“依依,大夫人说的对,你有妹妹,两位少 爷还有一个姐姐……”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争论这些!” 楚世远厉声打断三人,他将楚依依扶起来,“依依,那个混账在哪里?” “回父亲,锦珏去将军府大闹之后我原想带他回来给父亲认错,再到刑部撤案,无论如何我都不想他沾上官司,管她阮岚是什么,只要锦珏没事比什么都好,可他不听劝,甩开我就走了,说是明日一早刑部大堂见!” 楚依依扯上楚世远的袖子,急的眼泪汪汪,“父亲,你快想想办法,别让锦珏闯下大祸才是!” “那个混账东西!”楚世远越听越生气,狠狠拍桌。 对面,陶若南美眸含怒,“楚依依你听着,倘若珏儿有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不等楚依依说话,她已然带着嬷嬷走出正厅,“管家,把府上所有人都叫着,务必找到二公子!” 看着陶若南离开的背影,楚依依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个案子成败输赢对她来说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成了,阮岚遭殃。 败了,楚锦珏也得不着什么好果子! “依依你莫怕,事情与你无关,谁也不敢拿你怎么样!”楚世远安抚道。 楚依依抹了眼泪,“父亲别担心我,嫡母做什么都是我该受的,还是快想想锦珏,案子真要到公堂上,我怕他拿不出证据,万一是诬陷他是要坐牢的!” 楚世远沉下一口气,“你先歇着,我去趟刑部。” “父亲是想撤案?”楚 依依试探着问道。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只能舍了我这张老脸,希望陈荣能卖个面子,别与那小子一起胡闹。” 正待楚依依还想说话时,楚世远已然起身,“这几日你若不想回将军府就留下,免得回去诸多麻烦。” “女儿知道了。” 楚依依看着走出正厅的身影,眼底闪过一抹慌乱。 她真怕陈荣会卖这个面子。 一直站在角落里的季宛如终于得着机会走过来,“依依,你刚才为何要激怒大夫人,你说的那些话……” “闭嘴。”楚依依突兀侧眸,眼覆寒霜,“你帮不了我,我就只能靠自己,要让我知道你在父亲那里碎言碎语,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季宛如看着这样的女儿,很是心酸,她还想再开口却被青然拦下来,“季夫人也累了,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陪着大姑娘。” “那你辛苦些。” “夫人言重,这是奴婢该做的。” 季宛如离开后,正厅就只剩下楚依依跟青然两个人。 “大姑娘是在担心国公爷会把案子撤掉?” 楚依依双眼阴戾,“你说刑部的陈大人会不会给父亲这个面子?” “按道理,陈荣不敢跟国公爷作对。”青然低声道。 “倒也是。” 楚依依忽然想到顾朝颜与她说过的话,阴郁眸子渐渐舒缓,“刑部不接,那就让楚锦珏去拱尉司告。” “拱尉司司首裴冽与顾朝颜颇有交情,大姑娘不怕……” “怕什么,输 赢我都喜欢。” 青然颔首,“大姑娘说的是。” 第三百四十五章 母女初见 国公府动静太大,以至于顾朝颜从拱尉司回来的路上见着几个眼熟的家丁在四处打听。 她叫停马车,给了路边乞丐一些碎银。 乞丐一去一回,“那几个是国公府的下人,说是找他们家二公子。” 顾朝颜闻声蹙眉,“楚锦珏不在国公府?” “肯定是不在,不然找什么?”乞丐只打听到这些。 顾朝颜站在原地,不免疑惑。 以她对楚依依的了解,事情发生之后楚依依一定会带着楚锦珏回国公府解释清楚,且会将所有错处都赖在楚锦珏头上,怎么人不在国公府? 就在这时,顾朝颜看到了朝她跑过来的时玖。 彼时离开将军府她没带时玖,而是吩咐其暗中注意楚依依的动向,“时玖?” “大夫人,二夫人她……” 时玖正要开口,顾朝颜将她拉进旁边的秀水楼。 三楼雅室,她坐在桌边朝下看,国公府的下人仍在四处打听,“楚依依怎么了?” “你走之后奴婢见二夫人带着国公府的二公子离开府邸,便想着跟过去瞧瞧,不成想马车停在拐角地方,我见二公子从马车里走出来,自己跑了。” 顾朝颜暗暗咬牙,还真没在国公府,“跑哪儿去了?” “奴婢跟到金市就给跟丢了。” “金市……”顾朝颜美眸微蹙,心中细数跟楚锦珏交好的几个狐朋狗友,住在金市的没几个。 “对了!” 时玖又想到一件事,“奴婢过来的时候看到了国公府的轿子。 ” “柱国公?” “是,奴婢见那轿子往刑部去了!” 听到时玖这样说,顾朝颜了然。 她端起茶杯,声色冷淡,“楚依依不让楚锦珏回国公府,定是怕柱国公会带楚锦珏到刑部撤案。” “没有楚锦珏,柱国公撤不了案?” “当然能,陈大人哪怕是他上面的五皇子都会给柱国公这个面子,但没有楚锦珏,即便刑部撤案,谁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告到别处。” “别处?” “拱尉司。” 有些事就是这样,原本顾朝颜最坏的打算是案子落到刑部,如今看国公府的人若能找到楚锦珏,就不会有什么案子,就算找不到,案子大抵能落在裴冽手里。 不管哪种可能,都比她预想的要好。 想到这里,顾朝颜反而松了一口气,“去取纸笔。” 时玖一去一回,顾朝颜在纸上写下‘楚锦珏在金市’几个字,叠好,正要交给时玖时余光瞄到一辆停在对面的马车。 一妇人掀起侧窗绉纱,露出美艳容颜。 看到妇人瞬间,顾朝颜鼻尖一酸,眼泪毫无预兆掉下来。 ‘别说对不起,我的曦儿没错……错的是母亲,是母亲不该弄丢你,如果当年没有把你弄丢,后来的所有事都不会发生。’ ‘娘,我带你走!’ ‘好。’ 泪水决堤,她连时玖轻唤都没听见,目光紧紧锁住轿子里的妇人。 ‘曦儿你在这里等娘,我去收拾一下。’ ‘娘你快点,萧瑾他们很快就能猜到我在这 里!’ ‘放心,很快……’ 时间仿若静止,顾朝颜死死盯着马车里的女人,泪水决堤。 眼见自家夫人莫名失态成这样,时玖不停轻唤,“大夫人?大夫人你怎么了?” 砰— ‘娘……娘你没事吧?’ 房门半掩,她听到动静时推开门,眼前场景永世难忘。 ‘娘—’ 她的亲生母亲为了不连累她,自缢于尼姑庵。 “大夫人!”时玖吓坏了,用力摇晃自家主子。 顾朝颜猛的一惊,看着时玖的目光变得恍惚又茫然。 “大夫人!大夫人你别吓我!” 这声唤将她叫醒,她想起来了,重生。 所有不好的事都还没有发生。 她所有的亲人都还活着! “把这张字条交给马车里的妇人。”悲伤跟狂喜一同出现在顾朝颜脸上,她无法形容此间心境。 时玖接过字条,“大夫人……” “我没事。” “奴婢去去就回!”时玖急忙跑出雅室。 顾朝颜再次看向马车,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掉下来。 上辈子她与亲生父母相认之后,父亲似乎对她并不是很喜欢,总会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冷淡跟疏离,母亲则是溺爱,恨不得将心都掏给她。 无论对错,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母亲始终站在她身边,毫无条件毫无保留的支持她。 窗棂外,时玖穿过人群走到马车旁边,车旁嬷嬷将她拦下来,时玖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递上字条,嬷嬷接过去转身交到自家主子手里。 陶若南展开字条,数 息抬头,正对上顾朝颜深情凝视的眸子。 目光交错,她差点收不住情绪,幸而陶若南只善意颔首便松开侧帘,马车扬长而去。 她独自坐在桌边,抬手抹净眼泪,心绪渐稳。 纵然思母心切,可现在的她并不是认亲的最佳时机,如今她还困在将军里没能脱身,倘若被萧瑾知道自己是柱国公府的嫡女,只怕死都不会与她和离。 “大夫人!”时玖担心顾朝颜,急匆跑回雅室。 此时的顾朝颜已经控制好情绪,“我没事。” 见自家主子已经恢复常态,时玖松了口气,“大夫人觉得国公夫人能找到二公子吗?” “楚锦珏就那么几个狐朋狗友,住在金市的只有一个,国公夫人必能找到。”顾朝颜又朝窗外瞧了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看似平静繁华的大齐皇城,每日每夜都在上演悲喜。 正是这数不清的悲喜大戏汇聚到一起,方成就了这滚滚红尘,芸芸众生。 而在这芸芸众生中,她也不过是最渺小的一个…… “走罢。” “夫人,我们去哪儿?” 顾朝颜看着对面那两间紧闭的店铺,一时苦笑,“去西郊。” 她属实不明白裴冽那么有城府有智慧的人,怎么在做生意这一块想法跟思维就忽然跳跃成那个样子! 算盘打成那个样子! 赔成那个样子! 事实证明术业有专攻,裴冽不是做生意的料。 酉时,大齐皇城正东门。 一 辆马车自城门缓缓驶入,随着川流不息的人群驶向蓥华街…… 第三百四十六章 我要报仇 那辆看似极为普通的马车停在蓥华街街尾拐角的巷子里。 因为靠近蓥华街,巷子里也开了几家铺子,借着蓥华街的客流生意过得去。 马车停在对面墙角,车厢里的三人此刻正坐在一家包子铺内围桌吃食。 其中一人是老者,穿着灰色儒袍,满头银发以木簪别起,白须垂于胸前,个子不高,肌肤黝黑,脸上满是褶皱,那双眼却在不经意间闪出锐利锋芒。 与老者同坐一男一女,男子年约三旬,长相普通,眼角有了皱纹,衣着比寻常人厚,但还是瑟缩模样,像是惧冷。 女子与男子差不多的年纪,长的也不十分出众,搁到人群里是很难被人注意的存在。 三人点了三屉包子,一碟牛肉两碟小菜默默的吃,全程都没有人说话。 就在这时,国公府的下人跑进来,“掌柜的,你有没有见到我家二公子?” “你家二公子是谁?”但凡开店讲究一个和气生财,虽说闯进来的下人没什么敬语,他还是乐意多问一句。 “柱国公府二公子楚锦珏!”下人报上名。 掌柜的一听不敢怠慢,正要回话时又见一个下人闯进来,“快走,夫人叫我们去金市!” 两个下人一说一话,转身走了。 掌柜的耸耸肩膀没说话。 “人和人真是不一样,我家邻居那个傻儿子丢半个月了都没人找,这国公府的二公子才大半天不见就满城搜,啧啧啧……” “什么叫大半天不见?” 同桌另一人问道。 那人凑过去,“我早上起来的早,出门时看到柱国公府的二公子跟刑部马车走在一起,身后还跟着几十个衙役,浩浩荡荡也不知道去哪儿。” “你还认得国公府的二公子?” “我认得他,他不认得我。”那人戏笑。 同桌之人恍然,“那你要这么说,那会儿我还看到柱国公驾着马车去了刑部呢!” 两人一言一语间像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眼神一对,再没开口。 言多必失。 桌边,老叟看了眼左右二人。 两人先后起身离开铺子,掌柜的生怕这桌人逃账,下意识盯向老叟。 老叟与之对视,笑了一笑。 坐了很久,老叟将几个铜板摆到桌边,起身走了。 掌柜的急忙上前拿起铜板,桌子还没收拾就有人坐下来。 “这位客官,旁边桌子空着!” 来者穿着朴素,脸上无甚表情,声音平静,“我喜欢坐这里。” 掌柜的手快,三两下端起碗碟,“您想吃什么?” “刚刚他们点过的东西,我来一份。” “好咧!您稍后!” 掌柜的端起碗碟笑呵呵去了后厨,男子余光扫过周围,暗自抬手摸索桌底,寻得一物后起身离开。 “这位客官久等,您的包子来了!” 且等掌柜的出来,桌边空空如也…… 已入夜,顾朝颜自西郊回来过了亥时。 马车停在沁园后门,她与时玖刚下马车,忽见一人影从暗处窜出来。 “夫人小心!”时玖下意识挡 在顾朝颜身前。 顾朝颜亦握住袖中匕首,待二人看清那抹人影,皆震。 “茉珠?” 顾朝颜收起警惕,狐疑看向眼前女子,“你不是已经走了?” 视线里,茉珠一身破烂衣裳,蓬头垢面狼狈至极,眼睛红肿布满血丝,像是几夜未睡,又像是蕴着冲天的愤怒跟仇恨,迸射出来的光似曾相识。 扑通! “大夫人,我要报仇!” 顾朝颜眉头微皱,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跟我进去。” 房间里,时玖端来清水替茉珠擦拭,借着灯火她方看到茉珠满身是伤,尤其手臂上的划痕深可见骨,“伤这么重?谁干的!” 茉珠早就失去痛感,纵使伤口还在流血她却感受不到一样,再次跪地,重重磕头,“大夫人,我求你再帮我一次!” 顾朝颜搀起茉珠,吩咐时玖去取北面墙柜里的药跟白纱,“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忍了一路都没再哭的茉珠终于在这一刻忍不下去,痛哭失声,“他们杀了母亲……” 即便心有猜测,可被证实的瞬间,顾朝颜心头一颤。 她大意了。 “是谁?” “一定是萧子灵,一定是她!” 茉珠抬起头绝望低吼,“那两个杀手知道我是丫鬟,还说像我这样的丫鬟出一百两算是高价,他们还说雇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我母亲的尸体拖走……呜呜呜……” 顾朝颜抱住绝望哭泣的茉珠,眼底闪出凌厉寒芒。 她不知道这件事 是谁干的,但跑不出将军府里的人,连一个丫鬟都不肯留活口,足见这一家子人是从骨子里透着坏! 且等茉珠哭累了,顾朝颜扶她坐稳,又从时玖手里接过药跟白纱。 “对不起。” 茉珠听到这句话狠狠摇头,“错的不是夫人,是萧子灵!我要报仇,我要让她血债血偿!” “未必是萧子灵的主意。” 顾朝颜为茉珠敷药,又用白纱裹住伤口,“你跟在萧子灵身边多年,可有见她找过杀手?” 茉珠忍着疼,冷静下来,“没有……可若不是她又会是谁?” 顾朝颜看着她,没有说话。 “将军?” “这是后宅的事。”顾朝颜提醒道。 茉珠沾着眼泪的眸子渐渐变冷,“阮岚。” 顾朝颜不确定,“阮岚知道萧子灵的秘密,倘若你将秘密说出去,她对萧子灵的威胁就会变得可有可无,但也不能证明这件事是她做的。” 茉珠掉下悬崖时攀住一株长在悬崖上的松树,即使保住命,身上也因强烈撞击出现多个伤口,“除了阮岚……老夫人?” 顾朝颜系好白纱,神情严肃,“不是阮岚,就是老夫人。” “不管是谁,我都要她血债血偿!” 看着茉珠毅然决然的表情,顾朝颜蹙眉,“你想如何?” “我要杀了她们!” 听到这样的话,顾朝颜眉头拧的更深,“她们以为你死了,这个时候但凡你露面,根本没机会靠近她们就被会被抓起来,到时候别说杀不 了她们,还会赔上你一条命!” 茉珠绝望,眼泪汹涌。 第三百四十七章 金市钱府 看着眼前的茉珠,顾朝颜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前世。 没有人比她更能明白茉珠的满腔愤怒跟恨意,“我知道你想报仇,可现在的你并不适合露面,我且叫时玖送你离开皇城,回老家重新开始好好生活,至于这个仇,我帮你报。” 茉珠抹泪,茫然抬头。 “萧瑾负我,我亦无心留在将军府,而我在离开之前会将所有属于我的东西全部带走,哪怕是一个铜板都不会留给他们,你在将军府侍奉多年,应该知道这一大家的作派,没有钱,他们迟早会落没。” “大夫人……” “我与你说这些是想你知道,我能替你报这个仇。”顾朝颜坚定道。 茉珠的眸子含着泪,声音沙哑,“可血债,不是该血偿吗?” 一句话,让顾朝颜哑口无言。 血债自然该血偿! 她只是没说出口而已。 “大夫人,我知道你是信守承诺的人,当日你答应过会让我在萧子灵出嫁之前离开将军府,为了这个承诺你不惜请来苍河院令配合演那出戏,那么大的恩情我茉珠记在心里了……” 忽然,茉珠起身跪地,“奴婢求夫人再帮帮我,只要能报仇,奴婢便是豁出这条命也心甘情愿,至于夫人的恩情,我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夫人!” 顾朝颜想要扶起跪在地上的茉珠,她却重重磕头,“求夫人!” 房间里一时沉静。 数息,顾朝颜开口,“你不后悔?” “奴婢定不后悔!” “那你起 来。”顾朝颜见茉珠犹豫,“你不起来,怎么听得清我说的话?” 身侧,时玖得自家主子示意将人扶到座位上。 “大夫人……” “报仇之事不能操之过急,无论你我,都没可能直接要他们的命。”顾朝颜认真看向茉珠,“我能帮你重新回到萧子灵身边。” 茉珠眼中生恨,“只要能近身,我定能杀了她!” 旁侧,时玖没忍住,“你若杀了大姑娘,将军追查起来万一查到是夫人救了你,岂不是连累了夫人,你莫这样恩将仇报才是!” “时玖。”顾朝颜出声提醒。 茉珠恍然,“是奴婢鲁莽!” “杀她焉用你手里的刀?” 顾朝颜目色沉冷,“你忘了萧子灵很快就要嫁到侍郎府吗?” 茉珠想了片刻,“大夫人的意思是……” “她们为什么要杀你灭口?” 茉珠眼睛一亮,“萧子灵与曹明轩私通,还怀过孩子……她早非完璧之身!” “兵部侍郎虽然官职没有萧瑾高,可若被他知道萧瑾把这么一个妹妹塞自己的儿子,你说他会不会心生怨恨,而许成哲知道自己明媒正娶的夫人早与人私通还怀了孩子,他会不会忍气吞声?” “我懂了!”茉珠兴奋抹泪,“到时候萧子灵的下场一定比死还要惨!” 顾朝颜倒不觉得。 上辈子萧子灵被许成哲捉奸在床之后非但没有醒悟,后被萧瑾接回将军府还破口大骂,说许成哲不够大度。 这样的心性,自然不 会因为被休弃而有半分羞愧。 她还真不知道,到底要落到何种程度才会让萧子灵真正感觉到生不如死。 “可是……她们既然派人杀我,我又如何能回到她们身边?” 顾朝颜看过去,目色深深,“杀你的人不是她们,是我。” 茉珠瞠目,“大夫人?” 顾朝颜灿然一笑,此间深意不言而喻…… 酉时已过,金市。 陶若南得字条知道自己儿子在金市之后,立时猜到楚锦珏是在谁的府邸。 作为母亲,她自然清楚平日里与楚锦珏交好的人都有哪些。 那些人里最有钱的叫钱景星,是皇城有名皇商钱愈独子。 能住在金市的,唯有钱景星! 此时钱府门外,陶若南命所有家丁候在外面,着身边曹嬷嬷过去敲门。 府门大开,一身锦衣华缎的钱愈从里面迎出来。 曹嬷嬷报了名号,管家通传,钱愈就算没见过陶若南,冲着国公夫人的头衔也不敢怠慢,“草民拜见国公夫人,国公夫人大驾光临,真令我钱府蓬荜生辉!” 钱愈四旬,长相富态,笑起来的样子就像一尊弥勒佛,十分喜庆。 陶若南微微颔首,“钱员外,我今日叨扰贵府实属唐突,但也确实有不得已苦衷,不知令郎可在府里?” 听到陶若南提到自家独子,钱愈脸色顿变,立时双膝跪地,“国公夫人饶命,我那逆子要是犯了什么错事,草民定严厉教训,求国公夫人看在他年少不懂事的份儿上饶 他一命!” 民不与官争,哪怕钱愈是有名的皇商,与朝廷诸多官员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眼前站着的人是柱国公的夫人,是他根本得罪不起的存在。 陶若南瞧了眼身边的曹嬷嬷。 “钱员外误会了,我家夫人不是来找令郎的,而是来找我们府上的二公子。” “楚二公子?”钱愈抬起头,一脸茫然。 “钱员外快起。” 陶若南适时开口,“吾儿顽劣,夜深还不回府,听说是与令郎在一起。” 钱愈在商界浸淫数十年,察言观色的本事炉火纯青,起身时又施一礼,“夫人稍等……来人!去把那个杀千刀的混账小子给我拽出来!” 管家得令,当即跑去府里。 陶若南朝来时路望了一眼,曹嬷嬷心领神会凑到过去。 “国公那边……” “刚刚跟着国公爷的下人过来传了消息,说是刑部那边已经撤案,国公爷这会儿回府里了。” 陶若南脸色并没有一丝好转,“他都没想着过来找一找珏儿。” “应该是国公爷那边也得到消息,知道夫人来了金市。”曹嬷嬷小心翼翼解释道。 陶若南不再说话。 曹嬷嬷知自家夫人心思,“国公爷还是担心二公子的,否则也不会那么着急去刑部撤案……” “楚依依蠢,他可不蠢,案子输赢都会影响楚依依日后在将军府的日子,他做这一切可不是为了珏儿。” 执幻为实,误会根深蒂固就会成为解不开的结。 曹嬷嬷 知道,如今国公与国公夫人之间的矛盾已经不是单纯丢了一个嫡女那么简单,是没有了对彼此间的信任,又生出太多猜忌。 第三百四十八章 撒谎死爹 差不多半盏茶的功夫,管家终于把钱景星从卧房床榻上拽出来。 看着衣衫不整的独子大大咧咧迈出府门,钱愈拖着那么大一坨身子箭步如飞,一把将人扯到陶若南面前,“我问你,楚二公子在哪里?” 钱景星长相随了母亲,身材精壮没有一丝赘肉,五官清秀,眉目俊朗。 陶若南不是没叫人打听过与楚锦珏交好的那几个少年,都是些不谙世事的孩子,平日里喝喝酒,吟吟诗,再畅聊些不切实际的天马行空,每次出钱的都是这个钱景星,从不抱怨。 “钱公子,吾儿可与你在一起?”陶若南开口问道。 钱景星装着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揉揉眼睛,“谁?” 啪— 钱愈一巴掌打在钱景生后脑勺,力道之重脑袋差点儿着地! “爹!你打我干啥!” “国公夫人问话你听到没有,楚二公子是不是在你房里?”钱愈急的冷汗都冒出来了,能让国公夫人亲自带那么多下人半夜过来寻人,必定出了大事。 他不管出了什么大事,也管不着,但就千万别跟自己儿子沾边儿。 “不在啊!” 钱景星抬头,眨了眨那双异常清澈的眼睛,“我都有一个月没见着他人了,我还想找他喝酒呢!” 钱愈扯着钱景星衣领拽到自己身边,“你可千万别撒谎!” “没撒谎,我真没见着他!”钱景星说着话把手指举过头顶,“撒谎死爹!” 钱愈,“……国公夫人……” 眼见 陶若南朝府门看过去,钱愈了然,“管家,去找!” “钱员外若不介意,我的人是不是也可以一起?” “不介意不介意!”钱愈当即给管家使了眼色。 管家即带柱国公府的下人一并进了府门。 钱景星见状猛的挣脱衣领就要朝府里跑,陶若南扫了眼曹嬷嬷。 曹嬷嬷闪身,将人扣在地上。 钱愈大骇,瞎子都能看出来他儿子说谎了啊! 还发誓死爹! 真是他养的好大儿! “国公夫人饶命,吾儿绝无恶意,他只是……” “钱员外莫急,我只是来找人,不治罪。”陶若南见钱景星的反应,就知道她儿子定在这府里,心下想到秀水楼上看到的女子。 莫名的,她就觉得给她送字条的丫鬟定是那名女子派过来的。 奈何当时太着急,忘了道谢。 也就一柱香的时间,楚锦珏当真被几个下人拉扯着出现在府门。 “锦珏,可不是我不帮你,我帮不了你!”钱景星被曹嬷嬷扣在地上,挣扎几下无果。 楚锦珏见状推开拉扯他的下人跑过去,“曹嬷嬷你放开景星!” 曹嬷嬷猛拽起钱景星,身形闪退时将人押到陶若南身侧。 “景星!” 楚锦珏大步过去,“娘,这事儿跟景星没关系,你放了他!” “什么事?”陶若南面目肃然看向自己的儿子,冷声问道。 楚锦珏支支吾吾,“反正……反正我就是过来借宿,国公府不能无缘无故抓人吧?” “我在问你,什么事 !”陶若南愠怒。 “也没什么事,就是……就是为国为民的大好事。” 听到楚锦珏这样说,陶若南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为国为民?你心里连柱国公府都装不下,连我这个母亲都不在乎,还会在乎大齐!说到底你还不是为了那个楚依依!” 陶若南不想在这里说太多,随即吩咐曹嬷嬷放了钱景星,“带他回去!” 曹嬷嬷武功不弱。 当年陶府老爷子之所以让她随嫁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 “是。”曹嬷嬷得令推开钱景星。 待楚锦珏想要跑时一把抄住他胳膊,“二公子,您且随夫人回府,别再惹事。” 楚锦珏挣扎,“我没惹事,我做的是大事!” 钱景星从地上爬起来,上去就要帮楚锦珏,被其父一脚踹出好几米,钱府管家当即命几个下人将其按住。 “恭送国公夫人!”钱愈弯腰,恭敬至极。 陶若南颔首,“叨扰钱员外之处,还请见谅。” “不叨扰不叨扰,日后国公夫人有事尽管吩咐,草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钱愈说着话,将陶若南送上马车。 正待陶若南踩上登车凳,背后突然传来打斗声。 二人回头瞬间,分明看到一黑衣人与曹嬷嬷打到一处。 钱愈见状大惊,当下叫管家等人莫要再管钱景星,赶快帮忙! 万一楚锦珏在他钱府门口被人虏走,他很难撇清关系。 除了钱府下人,国公府的下人见状也跟着冲过去,场面顿时乱作一 团。 来人用剑,拔剑瞬间楚锦珏眼前一亮。 此刻黑衣人正与曹嬷嬷斗在一处! 几招下来,曹嬷嬷神色肃冷,自袖内抽出匕首。 匕首弹开,九寸长刃! 黑夜里,两剑相抵擦出刺目火光! 曹嬷嬷手中长刃急速突进,狠狠挑向黑衣人左臂! 噗嗤声响,黑衣人左臂被长刃穿透发出一声惨叫。 眼见黑衣人不敌,被曹嬷嬷护在身后的楚锦珏突然冲出去,硬生撞向黑衣人。 曹嬷嬷未曾想楚锦珏会如此,已经释放出去的杀招骤停。 几乎同时,黑衣人以剑挟持楚锦珏,“你们都别过来!” 马车旁边,陶若南大骇,疾步冲上去,“放了珏儿!” 曹嬷嬷拉住自家夫人,“夫人小心!” “快救珏儿!” 陶若南想要往前冲时,黑衣人长剑倏然划破楚锦珏脖颈,“你们再过来,我就杀了他!” “夫人!”曹嬷嬷护在陶若南身前,“放了我家公子,条件随你开!” 黑衣人不为所动,胁迫楚锦珏避开人群。 “曹嬷嬷,救珏儿!”陶若南红了眼眶,神情焦急吼道。 另一处,钱愈也不敢歇着,“你听好,只要放了楚二公子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钱景星也跟着跑过来,“锦珏!你踹他啊!” 楚锦珏任由黑衣人伤到脖颈,一丝反抗都没有,直至退到无人处,方才低语,“岳兄……” “走!” 眼见黑衣人抓住楚锦珏肩膀纵身而去,曹嬷嬷执剑去追,忽有三枚飞镖自 暗处回旋疾射! 曹嬷嬷躲过飞镖,却没能救回楚锦珏…… 第三百四十九章 不为国仇家恨 亥时。 城南菜市,盛和药堂。 叶茗将沏好的茶端到侧桌,斟茶后恭敬递到老者手里。 “属下不知老爹会来,准备仓促,还望老爹不要怪罪。” 老叟接过茶杯,淡淡茶香沁入鼻息,“这茶叶细小如眉,色泽乌润,是顶好的祁门红茶,你在里面加了白术跟茯苓?” “我知老爹脾胃虚弱,刻意在里面放了些养胃的东西。” 老叟点点头,“你有心了,坐。” 叶茗恭敬坐到对面,抬眼望时未见岳锋说的二人,“华奴跟灯蝶没来?” “去做事了。” 叶茗没再多问。 老叟喝了口茶,遂将茶杯搁到桌面,“你不想知道我为谁而来?” “老爹想让我知道的时候,自然会说。” “我想让你猜。” 叶茗看向老叟,“柱国公,楚世远。” 老叟眼中闪出一抹亮光,“说说看。” “此事由头原本只是内宅极不起眼的小事,萧瑾府里一妻一妾,还有阮岚,妻顾朝颜知曹明轩是梁国细作,又知阮岚与曹明轩同出河朔,便想利用妾楚依依以此对付阮岚,如果单纯只想保住阮岚,我便足矣。” 老叟复又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动在上面的细小茶叶,“往下说。” “问题出现在楚依依身上,她若直接捏造证据诬陷阮岚还好,偏偏她想把这件事做真,于是叫她的弟弟楚锦珏亲赴河朔找到曹明轩跟阮岚相识的证据,这里面她为何叫楚锦珏去,应该有她的小心思,我暂 且不说。” 见老叟没说话,叶茗继续道,“楚锦珏既去,我自然也要回河朔打点一切,但没想到会遇见岳锋,才知老爹也去了河朔,且已经安排好一切。” “没错,收到你消息当日,我便动了夜鹰所有人,花费十天十夜的时间为楚锦珏打造出一个莲花村。” 彼时叶茗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极为震撼,“一个楚锦珏哪里值得老爹举夜鹰之力兴师动众,能让老爹这般上心的人物,只能是楚锦珏的父亲,楚世远。” 老叟喝着茶,雾气蒸蒸,挡住了那双如鹰隼般冷骛的眸子,“再猜。” “属下想过为何是楚世远。” 叶茗面目肃然,“能让老爹不惜离开梁国亲赴大齐办这件事,当是国仇家恨都有。” “我没有家。”老叟提醒道。 叶茗点头,“属下知道老爹一生未曾娶妻生子,父母……” 说到这里,叶茗突然停下来。 “再提当年之事,你心中可还有结?” 叶茗知老爹所指是他儿时经历的惨烈,“没有。” “那便直说。” “老爹与楚世远并无家恨,但若为国仇……”叶茗沉吟片刻,“国仇自有国报,实不必老爹孤注一掷。” 老叟点了点头,“再往下说。” “既不是家恨,又不是国仇,十有八九是为义。” 叶茗细数过楚世远的战功,“奠定楚世远定北十三侯之首的大战,是交牙谷一役,那一役也是梁国与大齐交战最惨烈的一次,大齐以半 数兵力将梁国十万精兵困于交牙谷,全部斩杀,主将狄枭被取首级……” 叶茗说到此,注意到老叟端着茶杯的手颤了一下,“至此,老爹每到狄枭忌日都会失踪半个月,对外只说办事。” “如果属下没猜错,老爹当是去邑州交牙谷,拜祭狄枭。” 老叟沉默数息,搁下茶杯,“夜鹰之中不缺聪明人,能猜到我想对付的人是楚世远不难,但能猜到原因就很厉害了。” “属下只是妄言。”叶茗垂首。 “你没说错。” 老叟苍老面容露出冷如冰锥的寒光,“狄枭是我义兄,于我有救命之恩,楚世远斩他首级悬于交牙谷整整一个月,任其腐烂,寒鸦碎食,同为战将,纵为敌手也该给一个体面的死法,他辱人太甚。”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 叶茗看了眼老叟。 “是灯蝶。” 门启,一年约三旬的女人从外面走进来。 叶茗震惊,这与他印象中的灯蝶完全不同,三年前的灯蝶是位妙龄女子。 “叶茗?” 他侧身,颔首。 “老爹经常在我们面前提起你,说你是夜鹰之中城府最深之人。”灯蝶迈过门槛,扫了眼叶茗后走到老叟身边,神色恭敬,“楚世远当真到刑部撤了案子。” 老叟脸上并无意外,“知道了。” 叶茗正要关门,忽有人现身,双手抵住门板朝他微笑。 “是华奴。”灯蝶回头,提醒一句。 叶茗再次震惊,三年前他见到的华奴也不是现在模 样。 待华奴走进门,叶茗阖紧门板转身,“二位会易容术?” 灯蝶灿然一笑,“略懂皮毛。” 老叟倒是回答了叶茗的问题,“他二人的易容术在梁国难逢敌手。” “老爹这么说,我们可是会骄傲的。”灯蝶顶着一张三旬普通妇人的脸撒起娇来,看的叶茗一时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 “老爹,岳锋将楚锦珏虏走了。”华奴行至桌边,言归正传。 叶茗亦走回来,“虏走?” “柱国公夫人带一帮下人去金市钱府,硬是从钱府将楚锦珏押出来,人若叫她带回去,阮岚的案子岂不是没了原告。”华奴正色道。 叶茗恍然,但又有疑虑,“楚世远到刑部撤案,这个案子一样也是没了。” “刑部不接,自有地方接。” 听老叟这样说,叶茗想到一处,“拱尉司。” 老叟点头,“就是拱尉司。” “可若柱国公出面撤案,只怕裴冽也不好硬接案子,不管是太子还是五皇子,当下应该都不想与楚世远为敌。”叶茗分析道。 “我若没有绝对把握,岂会离开梁国。” 老叟这般说,叶茗再无疑虑,“老爹跟两位稍候,我这便准备住处……” “不必。” 老叟表示他来这里不过是想让叶茗知道他们来了,顺便认一认人,“名单上有你的名字,你当真不怕被牵连?” “名单上就算没有,我的名字亦在拱尉司裴冽手里,但他只知名字,皇城里有叶茗二十九人,确 切可以被排除的有十九人,不破不立,想要彻底被排除,须得冒一次险。” 叶茗如是说…… 第三百五十章 人跟丢了 夜深。 同在菜市,深宅。 烛九阴出现的时候玄冥已在。 “老爹来了。”烛九阴拱手,据实禀报。 玄冥背身而立,“人在何处?” “属下没跟上。”烛九阴虽然不是很好意思说出口,但这是事实。 昨日他得到消息老爹将于今日酉时入城,于是早早过去堵着,还真叫他给堵着了。 他与夜鹰鹰首有过一面之缘,是以第一眼就认出老爹,“属下见老爹带着两人进到一家酒錧,一顿饭没吃完两个跟班儿先走了,属下只蹲守老爹,饭后老爹离开酒馆,乘车去了鼓市,属下一直跟着那辆马车……” 玄冥转身,“跟丢了?” “车没跟丢,但老爹不在车里。”若非烛九阴身中剧毒,面白如霜,此刻必定满脸通红。 梁国轻功第一的高手,跟人跟丢了。 玄冥看他数息,“老爹此番入大齐皇城,到底为何?” “若依青然之意似乎是夜鹰出了叛徒,今晨将军府阮岚被抓了。”烛九阴抬头,狐疑开口。 玄冥冷笑,“夜鹰成员出了叛徒,轮不到老爹出手。” 烛九阴挑眉,“为何?” “夜鹰有个规矩,小组之中最安全的人拥有一个特权。” 烛九阴挑眉,“什么特权。” “杀人灭口。” 依玄冥的解释,夜鹰成员从来不会单独出任务,皆协同而行,若是两人,其中相对安全的人有杀死背叛者的手段跟权力。 烛九阴听的一知半解。 “如果此番皇城一行只有阮岚 跟曹明轩,那么曹明轩的死很有可能是阮岚在发现他有背叛之嫌后,行使特权。” 烛九阴大惊,“所以曹明轩是阮岚杀的?” “只是举例。” 玄冥表示,“显然此番老爹派到皇城的人并不仅仅是阮岚跟曹明轩,你忘了名单上还有一个叫叶茗的人?” “懂了,你的意思是夜鹰成员但凡出了叛徒会被同行之人立时绞杀,根本不可能让其气候成长到老爹出面。” 玄冥点头,“确实如此。” 烛九阴想了片刻,“那老爹来此为何?” “你刚刚也说了,阮岚被抓。” “老爹是为救阮岚来的?”烛九阴猜测道。 玄冥似笑非笑,“这句话说出来你自己都不能信服。” “属下实在猜不到。” “也没那么难猜。” 玄冥束手,鬼面之下眼底微凉,“状告阮岚的是何人?” “柱国公府二公子楚锦珏。” 烛九阴等了半晌不见玄冥说话,抬头与之四目相视,“难不成老爹此行是为楚锦珏?” 玄冥彻底不说话了。 “不对!楚锦珏是什么样的货色,哪轮得到老爹舍命相陪……”烛九阴自说自话,身形猛的一震,“楚世远!” “我当你毒性入脑没救了,还行。” 玄冥轻吁口气,“只有楚世远配得起老爹以命相搏。” “可没听说老爹与楚世远有什么纠葛,怎么就突然要跟他博命?”烛九阴完全不理解。 玄冥透过窗棂看向窗外,秋风萧瑟,落叶飘零,已是深秋 。 “这世上不为人知的事太多。” 烛九阴犹豫,“我们要不要帮老爹?” “老爹必然知道你我皆在皇城,若有需要自会相求。” 玄冥沉默数息,“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求不到我们。” “为何?”烛九阴不理解,“有我们,事半功倍!” 玄冥看向烛九阴,“你小瞧老爹了。” “这话怎么说?” 玄冥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将近子时,陶若南的马车停下来,跟在马车后面的下人一并回府。 正厅,陪在楚世远身边的楚依依神色从焦急变成欣喜。 “父亲,嫡母定是带着锦珏回来了!” 自刑部撤案回府之后,楚世远一直呆在正厅没有离开,楚依依原就在府里,听到消息过来相陪,这一陪,便从午时陪到子时。 见外面火把冲天,楚世远叩在桌面的手微微松了松。 “父亲,我们出去迎一迎?” “一个逆子,还要叫我去迎他?”楚世远虽面沉似水,可在看到外面火把的时候整个正厅的气氛已不似刚刚那般压抑跟紧张。 楚依依陪他六个时辰,自然能感受到这种变化。 所以不管楚锦珏有多糟糕,在楚世远心里仍然占着很重要的位置,再加上一个那么优秀的楚晏,母凭子贵,想要扳倒陶若南也不是那么容易。 “父亲且坐,女儿出去瞧瞧!” 楚依依俯身之后急步跑出厅门,去迎刚刚从外面走进来的陶若南。 “嫡母!” 她挡住陶若南 的脚步,眸子朝后看了看,未见楚锦珏身影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脸上却是焦急,“锦珏呢?” “滚开!”陶若南五官含怒,眸子赤红如血。 楚依依非但没有往后退,反而更进一步。 曹嬷嬷在国公府伺候多年,早就看透了楚依依的伎俩,于是上前阻拦,“大姑娘,夫人还有要事,你且让开。” 楚依依忽然推开曹嬷嬷,大步冲到陶若南面前,“锦珏没找到吗?都这么晚了他能去哪里!他会不会……” 啪— 陶若南气急,扬手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的狠,楚依依整个身子都被带飞出去,整个人跌倒在地痛叫出声。 “我叫你滚开!” “陶若南!” 厅门处,楚世远看到院中场景大步迈出门槛,三两步行到楚依依身侧扶她起来,无比心疼,“依依你怎么样?” “父亲……” 楚依依捂着脸颊眼泪夺眶,声音哽咽,委屈至极,“嫡母没找到锦珏,定是着急。” 楚世远闻声下意识看向府门,当真没有楚锦珏的身影。 就在这时,季宛如在青然的陪同下拎着食盒从弯月拱门处出现。 两人见院中情状紧张,一前一后快步走过来,青然自是站到楚依依身侧。 季宛如未见楚锦珏,焦急问道,“夫人,锦珏他……” “楚世远,令牌!” 陶若南没心思看楚依依在那里演戏,她现在只想救自己的儿子。 楚锦珏被虏走之后她想搜城,奈何她只是妇人,没有权 力也没有资格,这方回来求到楚世远身上…… 第三百五十一章 虏走楚锦珏 楚世远皱眉,看向曹嬷嬷。 曹嬷嬷长话短说,将在金市钱府门外发生的事和盘托出。 “老爷,虏走二公子的人武功甚高,奴婢也觉得事不宜迟,趁宵禁城门未开,搜城或许能找到二公子。” 楚世远闻言冷喝,“胡闹!” “楚世远你什么意思?” 陶若南见状大怒,“珏儿被人虏走,你想见死不救?” “你们也说虏走他的人是高手,就算搜城也未必能找到,无缘无故惊扰百姓是何等罪过!” 楚世远沉声,“更何况那个逆子有什么用!黑衣人虏他必有意图,与其满皇城找人,不如想想虏走的他的人目的何在!” 这些话固然有道理,可在陶若南看来皆是推脱! “楚世远!珏儿再不争气也是你的亲生骨肉,你就一点都不在乎他的死活?倘若今日被人虏走的是楚依依,你是不是也会放任不管?” “依依与他如何相比!依依是女子!” 楚世远腻烦陶若南如此胡搅蛮缠,也心疼楚依依每次都会被她拿出来教训,“再说依依如何能做出那般鲁莽的事,也就是你那个逆子,不知死活!” “楚世远!你眼里除了楚依依可还有珏儿,晏儿,还有没有曦儿!” “又是曦儿!” 楚世远终于爆发,大声呵斥,“曦儿已经丢了十几年,这十几年来你不依不饶,找了又找,明知道不可能还执迷不悟,全部心思都放在那个根本找不到的女娃身上,是你疏于管 教才致珏儿如此顽劣,不知天高地厚!他要出事,也是你这个当母亲的不称职!” “老爷!都这个时候了还是先找二公子要紧!”曹嬷嬷生怕再说下去自家夫人会承受不住,急忙打断。 奈何这么好的机会,楚依依当然不会放过,“父亲,这些不是嫡母的错,是我这个做长姐的失职,没能把锦珏教导好让他四处惹祸……” “依依你别说话。”季宛如知道自己女儿在故意挑拨,可又不能说什么,只能低声提醒。 楚依依变本加厉,“父亲我们还是快想办法救救锦珏,他再任性也要先救回来再说!” “楚依依!你敢说珏儿状告阮岚不是你在中间教唆!是你害了珏儿!你该死—” 眼见陶若南朝楚依依冲过来,楚世远一个纵步上前握住陶若南手腕,“别再胡闹了!” “放开!” 陶若南愤怒挣扎,楚依依却故意往前凑过去,“父亲,若打我能让嫡母消消气,依依愿意!” 季宛如知道要发生什么,当下过去想要阻止却被青然拦住。 青然摇头,“季夫人。” 啪! 楚依依靠的太近,陶若南抬手就是一巴掌。 “陶若南!你再胡闹本国公今日便休了你!” 此话一说,全场寂静。 陶若南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怔怔的看着眼前男人,胸口忽然很痛。 她捂住胸口,整个人仿佛突然安静下来。 见她伸出手,曹嬷嬷急忙过去搀扶,“夫人小心,我们回房?” “我要去找我的珏儿。”陶若南背对身形,萧瑟落寞的身影落到楚世远眼底,没来由的一阵心疼。 自楚曦丢失至今,他们夫妻纵然有太多隔阂,有时吵起架来恨不得房顶都能掀翻,可他却从未说出休妻这般令人伤心又绝望的字眼。 因为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休妻,刚刚也是气极才会脱口。 此刻看着陶若南消瘦的背影,他恍然这十几年他的夫人再也不是当年模样,连背影都是弯的。 他像是反应过来,又像是没反应过来。 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直至陶若南离开府门登上马车,直至马车扬长而去,他方如梦初醒,“你们都还愣着做什么,跟着夫人!” 旁侧,楚依依眼底掠过一抹精芒。 她也是等了好些年才听到父亲说出‘休妻’二字。 虽然只是气话,可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便再也收不回去了。 她看着马车离开,心中畅快不已,但戏总要演下去,“父亲,我去追嫡母回来!” 楚世远低喝,“她想找就让她去找!” 不等楚依依再开口,楚世远已然迈步去了书房。 前院下人们皆散,季宛如小心翼翼走到楚依依身边,“依依,你同我讲,锦珏状告阮岚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你……” “青然,回房。” 楚依依丝毫没搭理季宛如,绕开她回去自己房间。 青然跟在身后,擦肩时低语,“时候不早,季夫人也早些回房休息。” 看着楚依依骄傲离 开的背影,季宛如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没回房,而是去了书房。 拱门处,楚依依突然停下脚步,回头。 “你说,她会不会在父亲面前乱说话?” 青然知道楚依依所指,“季夫人断无可能做出任何伤害大姑娘的事。” “那最好。” 楚依依目色渐冷,“谁阻我路,都该死!” 青然心下一颤。 因为她看得出来,楚依依脸上露出杀意了…… 这一夜,注定无人入眠。 失踪整宿的楚锦珏很快冒了头,消息也很快从拱尉司传了出去。 此时寒潭小筑,穿着一身锦衣华服,神采奕奕的楚锦珏在看到裴冽身边的女子时脸色骤变。 他本能朝后退两步躲到岳锋身后,面露畏惧之色,“顾……顾朝颜,你怎么在这里?” 昨夜发生在国公府的事未到卯时已经进了顾朝颜的耳朵。 她没想到的事情有两件,其一,陶若南没能在金市钱府抓住楚锦珏,楚锦珏被不明黑衣人虏走。 第二件则是楚世远与陶若南在国公府里大吵一架,她的母亲也就是陶若南,整夜没回国公府,至于始作俑者,她不想也知道是楚依依。 上辈子她就见识过楚依依挑拨离间的本事,歹毒至极! 此时的顾朝颜双眸充血,满脸怒意。 她一步步走向楚锦珏,戾气自周身狂涌,整个人仿佛地狱罗刹,冰冷骇人。 楚锦珏吓的脸都白了,“岳岳岳……岳兄,别让她过来!” 裴冽虽不知顾朝颜为何对楚 锦珏是这种态度,但他鲜少见顾朝颜动真气,定是楚锦珏做了什么她极不满意的事。 岳锋见状护住楚锦珏,冷声警告,“这位夫人,停步!” 第三百五十二章 不疼你不长记性 顾朝颜眼里哪有岳锋,她现在只想把楚锦珏拽过来狠揍一顿。 要不是他任性,母亲怎么会跟父亲吵到夜不归府的地步,纵然有楚依依添油加醋,可若没这挡子事楚依依也没可乘之机! 自然,她也恨自己一时疏忽让楚依依钻了空子。 细细思量之后她猜想楚锦珏很有可能会到拱尉司报案,于是天还没亮就来找裴冽,倒是让她堵着了。 眼见岳锋要出手,裴冽扫了眼站在旁边的云崎子。 昨夜楚锦珏被人虏走的事裴冽亦得到消息,当即派洛风去查,未曾想洛风还没回来,楚锦珏倒是先来了。 云崎子心领神会,直接拔剑架过去,“岳公子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在拱尉司袭击我家司首大人,杀无赦。” 眼见岳锋颈间染血,楚锦珏大声呵斥,“岳兄根本没动手,你们这是诬陷!你们……” 还没等楚锦珏把话说完,顾朝颜大步走过去,一把揪住他衣领,拳头狠狠砸向他后背。 嘭、嘭、嘭— 得说顾朝颜气个半死,使了全身的力,砸的楚锦珏猝不及防,猫腰弓背咳嗽不止,“顾朝颜你放手!” “诬陷?你可知道诬陷两个字怎么写!你可知道诬陷阮岚的后果是什么!你还敢跑?”顾朝颜越说越生气,拳头跟雨点似的在楚锦珏背后一顿狂捶。 院中寂静,素来见惯大场面的云崎子都有些目瞪口呆。 他一直以为顾朝颜也就是个嘴上不饶人的,不说话的时 候还算温文尔雅,稳稳当当。 这会儿看着她恨不得把楚锦珏捶死的劲儿,云崎子确实有点儿哆嗦。 唯女子与小人不能惹! “顾朝颜你放开我!疼!” “不疼你不长记性!”顾朝颜气的眼红,见院中深井旁边有块青砖,索性扯着楚锦珏脖领走过去。 岳锋震惊,“楚公子是来报案的,拱尉司这是想杀人灭口?” 裴冽站在原地,看都没看岳锋一眼,目光盯着顾朝颜肆意洒脱的身影,唇角浮出一丝微笑。 这抹笑落到云崎子眼底,一阵惊悚。 宠妻无底线了啊! “大人,那是……” “看好他。”裴冽盯了眼云崎子,不轻不重道。 云崎子动了动剑身,岳锋吃痛。 顾朝颜将人拽到井口,楚锦珏见状大骇,越发挣扎的厉害,“顾朝颜你放开我!再不放开我,我……我还手了啊!” “还敢还手!”顾朝颜气的抄起地上那块青砖,狠狠砸向楚锦珏肩膀。 哪怕气到几乎发狂的地步,她也知道手里拽的是自己亲弟弟,有的地方能打,有的地方不能打。 “顾朝颜你是不是有病啊!我告的是阮岚又不是你,你着什么急上什么火生什么气!你别打了!” “你还敢说!” 顾朝颜突然把楚锦珏搥在井口,迫使他看向自己,手里还握着那块已经砸出裂缝的青砖,额头青筋暴起,双眼猩红,“你知不知道梁国细作是什么样的存在?他们能称之为细作,行事谨小慎 微,莫说给你留下证据,他们自己人都未必能找到证据!” “顾朝颜你小瞧我!”楚锦珏自小讨厌这样的轻视,愤怒喝道。 “我小瞧你?是你自己不长脑子!那么重要的证据怎么就能落到你手里,不用脑子好好想想么!” “我那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楚锦珏想要扯回自己衣领,“反正拱尉司要不受案,我就去告御状!” 啪— 青砖被顾朝颜狠狠砸下去,正落到楚锦珏旁边井沿位置。 这一下用了多大力道,青砖碎成渣,有一块迸起来擦到顾朝颜手臂,衣料划破,臂上出现一道清晰血痕。 楚锦珏也没能幸免,有块碎砖擦着他眼角过去,在太阳穴位置同样留下一道血痕。 然而他却没觉得痛,只是盯着顾朝颜愤怒的眼睛再不敢发声。 鲜血染透衣裳,楚锦珏噎了下喉咙,“你……你要不要先包扎一下?” “撤案!”顾朝颜厉声低吼。 楚锦珏咬了咬牙,有些委屈,“我能赢……我有证据证明她就是细作。” “那也不关你的事!自有拱尉司去查,用不着你告!”顾朝颜用力揪着楚锦珏衣领,竭力低吼,“你且将证据交给拱尉司,剩下的事不用你管!” “可是……” “再告我就把你扔到井里,你也别觉得我仗势欺人,这条命我赔你!我跟你一起跳下去,咱俩都别活了!” 院子里,裴冽从一开始的尽兴,到此刻心中升起疑云。 他知道顾朝颜 不是意气用事的性子,可面对楚锦珏却能说出同归于尽的话,这让他些许奇怪,也有些不安,隐隐的还有一丝嫉妒。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顾朝颜此举是在保护楚锦珏。 她喜欢他? 裴冽忽然就不开心了。 云崎子的反应自不必说,握着剑的手都有些发抖。 泼妇! 岳锋一直站在那里,眉目如冰。 他在想顾朝颜的目的跟动机,可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楚锦珏状告阮岚这件事于她有什么影响? 案子成败与否,她都是坐收渔利的那一个,她着的什么急? 偏在这个时候外面有侍卫禀报,柱国公楚世远到。 裴冽眼神示意,侍卫退了下去。 不多时,楚世远着常服走进寒潭小筑,进门就见井边大战,顾朝颜正把他儿子朝井口里使劲儿按压,累的青筋都冒出来了。 裴冽没有提醒顾朝颜,只站在原地不说话。 楚世远皱眉,数息行走过去,“吾儿何事得罪了夫人?” 上次御花园,他见过顾朝颜一次,亦记得她在宴席上的表现,是个通情达理且有智慧的女子。 听到声音,顾朝颜猛然抬头。 当那张硬朗面容撞到自己视线的瞬间,她一时失神。 身材魁梧,相貌堂堂,作为定北十三侯之首,大齐堂堂柱国公,楚世远稳稳站在她面前,便如一座高山令人仰望。 然而就是这样一座高山,在她以为这座山遥遥不可及的时候,却用身体护她周全。 前世遗憾又何止她错 眼识人,与亲生父亲楚世远的芥蒂和误会亦是她不可磨灭的遗憾。 “顾夫人?” 第三百五十三章 顾朝颜你退下 听到楚世远叫她,顾朝颜恍然自己双手正按着人家儿子死命朝井里塞。 活脱脱的杀人现场被人逮个正着。 “爹!救命—” 楚锦珏半个身子被压进古井,双手扒住井沿扯着嗓子大喊,两侧太阳穴暴出青筋,形状十分狼狈,“爹!她要杀人!她要杀人灭口!” 纵是如此,顾朝颜也没立时松手,承载着太多情愫的眸子渐渐沉静下来,“柱国公来的正好,楚二公子在拱尉司胡言乱语,信口雌黄,我正帮柱国公教训他,冒犯之处还请国公爷多担待。” 楚世远皱了皱眉,“那不知,顾夫人可教训完了?” 顾朝颜心有不甘,低下头正犹豫要不要松手时却听楚锦珏大叫,“顾朝颜你退下!” “你再说一遍!” “退下!你退下!”楚锦珏知道来了主心骨儿,自然嚣张。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顾朝颜会松手的瞬间,她突然朝下用力! “啊—” 楚世远目色陡寒,出手之际一抹身影倏然而至,叩住他手腕。 几乎同时,顾朝颜借着惯性朝后狠狠一拽,硬是将楚锦珏从古井里拽出来,她侧身,楚锦珏一个趔趄重重摔到地上,发出惨叫。 裴冽见状,松开楚世远的手,“得罪。” 楚世远缓缓收招,神情冷了数息后并未追究裴冽跟顾朝颜,而是走到自己儿子面前,“丢人现眼,跟我回去!” “不!” 楚锦珏从地上趴起来后突然跑到裴冽面前双手叉腰,义愤填膺 ,“我告阮岚是梁国细作,这案子你拱尉司到底接不接!” 顾朝颜一听这话火气顿时顶上脑门儿,不作不死,刚刚搥井里好了! 不等裴冽开口,她抡着拳头冲上去。 楚锦珏吓的朝后退时肩头一重,“爹……” “跟我走!” 楚世远怒声低吼,拽着楚锦珏就要离开寒潭小筑。 不远处,岳锋欲动却被颈间利刃挡住去路,“刀剑无眼,别乱动。” 裴冽瞥了眼云崎子,对他的做法并无异议。 楚世远是什么想法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顾朝颜。 卯时未到顾朝颜就跑来拱尉司求他一定帮她叩住楚锦珏,且不要接他的案子,虽说这件事有点违背拱尉司的查案宗旨,可谁让求他的人是顾朝颜呢。 只要是顾朝颜,皇命他可能也不管了罢。 眼见楚世远带着楚锦珏就要迈出寒潭小筑,门外忽有侍卫来报,“大人,靖王来了。” 听到‘靖王’二字,裴冽脸色微变,心生狐疑。 大齐皇城谁不知道,靖王早在三年前已经淡出朝廷,成了真正的闲散王爷。 试问一个连早朝都不上的人,怎么会突然来了拱尉司? 他正迟疑时,人到了。 众人面前,一老者赫然出现。 老者一身玄色蟒袍,腰配朱红白玉腰带,广袖处绣着金丝祥云,面容偏瘦,身姿挺拔,白须鹤发于风中浅扬,给人的感觉倒是与云崎子有些相似。 但又不同于云崎子的道骨仙风,老者身上多了几分久经 沙场的寒煞之气。 御九渊,大齐五大异姓王之一。 少年时凭着一身好武艺征战沙场,英勇无畏,所向无敌,参与大大小小战役无数,鲜有败迹,后因在平宣、彭城之战屡立战功,被封靖王。 值得一提的是,平宣、彭城以及交牙谷之战,是大齐与梁国之间爆发的规模较大的三场战役,皆以大齐全胜终结。 寒潭小筑外,御九渊面带笑容出现在众人面前,距离最近的人是楚世远。 大齐封爵,王爷高于国公,是以楚世远见到御九渊自要行礼,“微臣楚世远,拜见靖王。” 旁侧,楚锦珏见没了束缚就要跑,不想回手就被楚世远封了穴道。 御九渊看在眼里,微微一笑。 淡眉之下,那双眼睛只是平和扫过,便能让人心生敬畏,不敢直视亦或亵渎,“这是?” “犬子。” 楚世远脸色微红,“犬子顽劣,靖王见笑了。” “柱国公这话本王可不同意,本王听闻令郎楚晏又在吴郡立了大功,少年意气,未来可期。” “靖王过奖。” 此时,裴冽亦行过来,拱手,“拜见靖王。” “裴大人客气。” 御九渊并没有迈步走进小筑,而是站在那里未动,似在等人。 裴冽不知其来意,索性直接开口,“不知靖王入我拱尉司,所为何事?” 他对眼前老者自是敬畏尊崇,但身份使然,他到底是皇子,不必在老者面前称臣,亦不必诚惶诚恐。 御九渊笑了笑,“还 真有事,只是该来的人没来,裴大人再等等。” 楚世远闻言拱手,“既是靖王与裴大人有要事相商,微臣便带犬子退下。” 见其欲走,御九渊搭眼过去,端的一派严肃,“柱国公留步,你最好别走,令郎就更不能走了。” 楚世远神情微震,目光扫过裴冽。 裴冽则不经意回头,看了眼此时正站在井边的顾朝颜,四目相视间顾朝颜心中升出不好的预感。 御九渊话说的过于明显,不用脑子都能猜出来他此行目的是楚锦珏。 可她不明白,这是什么得不得的大案,怎么连三年深居简出的靖王都给惊动了! 越有异,越有妖。 顾朝颜慌了。 正待院子里的人各有心思时又有侍卫来报,“大人,刑部尚书陈大人在外求见。” 不等裴冽发话,御九渊镇定道,“叫他进来罢。” 侍卫未动,看向裴冽。 裴冽点头。 侍卫退下不到片刻,陈荣着官袍小跑着到了寒潭小筑,气喘吁吁,“微臣……咳咳……微臣拜见靖王!” “陈大人,你可来迟了。” 御九渊面容突然冷肃,“皇上口谕,楚锦珏状告梁国细作一案由本王担任主审,刑部陈大人与拱尉司裴大人副审,案子设在刑部,本王此番来一是知会裴大人,二是带所有与案件相关之人回刑部,还请……” 御九渊转身直视楚世远,声音平和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还请柱国公行个方便,将案件原告交给本 王。” 此话一出,全场死寂。 连裴冽都震惊的无以复加…… 第三百五十四章 御九渊 御九渊有皇上口谕,陈荣带了刑部衙役。 不管楚世远愿不愿都必须将楚锦珏交出去。 此时寒潭小筑里所有人包括云崎子都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唯独楚锦珏兴奋不已,“王爷,那是岳兄,亦是原告!” 看着一脸亢奋模样的楚锦珏,顾朝颜垂在两侧的手握成拳头,刚才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塞井里好了。 忽有视线扫过来,她转眸,正与楚世远目光相对。 显然,楚世远与她想到一起去了。 御九渊顺着楚锦珏所指,看到了被云崎子剑指的岳锋,“这位?” 云崎子才不管什么靖王不靖王,手里长剑丝毫未动,仿佛还割磨了一下。 岳锋因痛蹙眉。 裴冽低咳,云崎子这方收剑。 岳锋没了束缚,大步行到楚锦珏身侧。 “岳兄你没事吧?”楚锦珏心疼看向岳锋,随即瞪了眼裴冽,“王爷看到了,拱尉司滥用私刑!” 裴冽瞅了眼楚锦珏,“此人入我拱尉司行凶,我杀他好像都没什么问题。” 楚锦珏还要再说话,被御九渊打断,“此人是原告?” 岳锋急忙拱手,神情敬畏,“靖王明鉴,草民不是原告,只是有幸在途中结识楚公子,助他一二,若是作个证人,草民义不容辞。” 裴冽冷笑,这话倒是把自己摘个干净。 楚世远也在这个时候注意到了岳锋,觉得蹊跷,“你……” “把人都带去刑部罢!” 御九渊下令,陈荣自是照做。 且不说御九渊 比楚世远位高权重,人家得的是皇上口谕,他不遵从那叫抗旨。 “柱国公,得罪。” 陈荣抬手,自有刑部衙役上前将楚锦珏跟岳锋一并带走。 看着御九渊与陈荣带着自己儿子离开,楚世远没有理由不跟过去。 裴冽则转身看向依旧站在井边的顾朝颜。 “不过去看看?” 赶往刑部的马车里,顾朝颜百思不解。 她一遍遍搜索前世记忆,始终想不起来在哪个重要的节点,靖王御九渊出现过! 哪怕太子跟五皇子夺嫡之战白热化到逼宫的程度,她都未曾见过御九渊的身影,怎么到这一世,仅仅是一个小案就把这只千年潜水的王八给炸出来了? 顾朝颜本着身怀异心皆为敌的宗旨,自动将御九渊划分到敌对方。 “你很在意楚锦珏?”马车里,裴冽直接问出自己心中疑惑。 毕竟在寒潭小筑时顾朝颜的行为已经把‘在意’二字写的非常明显。 对面,顾朝颜正在揉额角,脑袋想爆炸也没想出来御九渊意欲何为,“大人觉得靖王为什么会成为主审,谁的主意?” 显然,顾朝颜没听到裴冽的问题。 裴冽深深吸了一口气,“都说虎父无犬子,但本官怀疑楚锦珏智商有问题。” “关于这一点大人可以不用怀疑。” 只要想到楚锦珏那张欠揍的脸,顾朝颜气便不打一处来,“我真后悔没把他推到井里,再投进去一块石头。” 听到这话,裴冽眉眼皆舒,“夫 人当真是这样的想法?” “一块石头可能压不住他。”顾朝颜并不全怪楚锦珏,这件事她起的头儿,如今演变到这种地步她有些慌,“大人!” 她突然握住裴冽的手,“阮岚是梁国细作吧?” 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令裴冽猝不及防。 他脸颊微红,低咳一声,“夫人同我说句真心话,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阮岚是梁国细作,楚锦珏没有诬告。” 顾朝颜在心里补充一句,柱国公府平安无事。 裴冽沉默。 顾朝颜一时心慌,手握的更紧,“大人觉得难办?” “就算阮岚不是梁国细作,楚锦珏诬告,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要萧瑾不追究,楚锦珏顶多会被告诫,操作得当甚至不会留有案底,现在的问题是……” “靖王。”顾朝颜重声道。 裴冽点头,“的确,本官实在想不明白,这是多大的案子竟然把靖王都炸出水面。” 顾朝颜也是担心这个,“谁让靖王出的面?” “朝廷里还没有人能请动他。” 言外之意,这是靖王御九渊的自主行径。 顾朝颜思绪再次飘走,她想从前世记忆里寻找出蛛丝马迹。 许久不见她开口,裴冽眸子轻轻落在顾朝颜脸上,水光潋滟的圆杏眼闪动着璀璨如星的光亮,未施粉黛的肌肤嫩滑如凝脂,吹弹可破。 眉如翠羽,清波流盼。 裴冽一瞬间就被这张脸吸引住,抬起手,不自觉想要抚平那抹紧蹙的眉 心。 指尖点到眉心一刻,顾朝颜缓神,直愣愣看过去,“怎么了?” 裴冽默不作声抽回手指,心跳如鼓,“靖王最恨梁国细作。” “真的?” 裴冽暗自收敛心境,“你知道现在我大齐与梁国很少发生战乱的原因么?” 顾朝颜摇头,她未想过。 “那是因为两国曾在十数年前发生三次大规模的交战,平宣之战,彭城之战,交牙谷之战。” 对此顾朝颜倒是有些了解,“皆我大齐胜。” “没错。”裴冽点头,“也是这三场战役重创梁国兵力,方才令其偃旗息鼓多年。” “这跟靖王痛恨梁国细作有什么关系?” “平宣跟彭城之战,靖王皆是主帅。” 裴冽凭着自己的印象往下说,“两战虽胜,但靖王痛失左膀右臂,墨尘跟金玉兰。” 听到金玉兰的名字,顾朝颜想起来一点,“那是大齐唯一的女将军!” “是。” 裴冽点头,“无论武功还是兵法战术都堪称一流,她与墨尘很早就跟在靖王麾下,随靖王南征北战,立下无数汗马功劳。” 正待顾朝颜想要追问时,裴冽告诉她,“平宣一役,墨尘战死,彭城一役,金玉兰战死,据传二人皆死于梁国细作之手。” “十二魔神?” 裴冽摇头,“没人知道。” “我只知道彭城一役之后靖王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再未挂帅,三年前干脆不再入朝,时间过的太久,本官险些忘了大齐还有这么一号人。” 顾朝 颜摇头,“不对。” “什么?” “靖王既恨梁国细作,为何早不出手晚不出手,偏偏是这个案子?” 裴冽也在想这个问题,“如果一定要解释,或许案子涉及的阮岚是萧瑾在战时相识。” 诚然这个解释十分牵强,可他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解释…… 第三百五十五章 她是本官的证人 皇城,将军府。 自昨日阮岚被刑部衙役带去大牢,萧瑾跟顾朝颜两日不见人。 楚依依又回了柱国公府,如今这将军府里就只剩下萧李氏跟萧子灵。 大婚的事才张罗到一半,今晨兵部侍郎差人送信,说是本月初八日子不好,欲将日子往后推迟一个月,萧李氏知道怎么回事,也只能答应下来。 萧子灵气他们见风使舵,骂骂咧咧一阵后越发想念曹明轩,于是独自离开将军府乘车去了菜市。 马车停在巷子里,萧子灵下车后走去巷口,尽头便是曹明轩曾在菜市的宅子。 此前她叫茉珠去买这个宅子,不想宅子上了拱尉司封条,最后充了公。 “大姑娘……” 府门前,萧子灵正要迈上台阶,忽听有人叫她。 她顺着声音方向寻过去见角落里蜷缩一人,蓬头垢面,破衣烂衫。 “大姑娘……大姑娘真的是你!”那人突然起身朝这边跑过来。 萧子灵眯起眼睛细瞧,看清来人时脸色煞白,“你……你你你别过来!” “大姑娘,是我啊!茉珠!” 萧子灵就知道是她才害怕,之前她听周嬷嬷说过,母亲已经找了杀手杀人灭口,如今本该死透透的茉珠突然炸尸,换谁不害怕? “大姑娘,大姑娘救命!” 茉珠看着步步后退,满脸心虚的萧子灵,心底恨意疯狂滋生。 伺候萧子灵那么久,但凡她没做亏心事,这会儿必定揪着自己一顿痛骂,哪里会怕成这样! “ 大姑娘!” 茉珠扑通跪到台阶前,痛哭失声,“大姑娘,奴婢没染瘟疫!是大夫人害我!” 这会儿已经退到台阶上背靠府门的萧子灵被这句话给吸引住了,“你说什么?” 怎么是顾朝颜害她? 那杀手明明是自己母亲派去的! “是大夫人!大夫人叫苍院令谎称奴婢染了瘟疫,硬是将奴婢调出将军府,追问奴婢与曹公子的关系,奴婢死活没说!” 萧子灵听的一头雾水,“她早就知道我跟曹明轩的关系,还用追问你!她甚至知道我肚子里掉过曹明轩的孩子!” “大夫人是知道,可大夫人缺证人!”茉珠依着顾朝颜的吩咐,恸哭道。 萧子灵想了一阵,“什么意思?” “大夫人说只要我能在你大婚之日将此事公之于众,就会给我一大笔银子送我离开皇城!”茉珠匍匐跪在地上,“奴婢任她如何威胁都没松口,可谁知道……” 萧子灵皱紧眉头,慢慢走下台阶,“谁知道怎么?” “大夫人见奴婢死不开口也没说什么,倒真给了奴婢一笔银子,又将奴婢母亲接过来送我们离开皇城,奴婢那时存了私心就没再回将军府……” 萧子灵听茉珠的意思,像是这其中出了什么差错,“然后呢?” “没想到大夫人竟然派杀手,杀了奴婢的母亲!”茉珠说到此处,越发哭的泣不成声。 萧子灵下意识走过去,“她派了杀手?” “是她!” 茉珠猛然抬头, 赤红眸子迸射狠戾凶光,“顾朝颜非但派杀手杀了奴婢母亲,还将这件事嫁祸到大姑娘头上,让那杀手当着奴婢的面,说是我的主子派他们来的!” “我……我可没有!”萧子灵心虚道。 “奴婢当然知道不是大姑娘,这定是顾朝颜的离间计!她想让奴婢痛恨大姑娘,然后答应她在大婚之日揭穿大姑娘跟曹公子的事!” 萧子灵虽然知道这事儿不是顾朝颜干的,但听茉珠这么一说只觉得后怕。 顾朝颜若真有这样的心思,她岂不是死的很惨? “你先起来。” 萧子灵想要搀起茉珠,忽想到瘟疫的事,伸出去的手又抽回来,“那瘟疫……” “根本没有瘟疫!奴婢手背上起的只是疹子,这些都是顾朝颜的算计!”茉珠越说越激动,“大姑娘,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不该偷偷离开皇城,赔了母亲一条命,求大姑娘收留奴婢!” 萧子灵瞧着跪在她面前的茉珠,有些犹豫。 按道理她该杀人灭口,依着母亲的意思,茉珠知道的太多了。 可眼下茉珠阴差阳错将顾朝颜视作杀母仇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忽然就生了坏心思,“茉珠,我倒是能收留你,可要让顾朝颜看到你没死,只怕不会放过你。” “大姑娘放心,顾朝颜一直没有与奴婢撕破脸,那晚我险些掉下悬崖,她定以为我死了,见我没死肯定会再找奴婢商量陷害大姑娘的事!” 萧子灵瞧 着茉珠,“她若再找你……” “她杀了奴婢的母亲!” “也罢!”萧子灵佯装怜悯,“你到底伺候了我许多年,我怎么都不能见死不救,那……你就还跟着我!” “大姑娘要我了?”茉珠抬头,感激涕零。 “起来吧,随我回将军府。” 看着萧子灵伸过来的手,茉珠垂下还挂着泪的睫毛,眼底闪过道锋利寒光…… 刑部公堂,御九渊直接坐到案台正中位置,裴冽行到左边落座,刑部尚书陈荣自行坐到右侧。 公堂上,楚锦珏跟岳锋站在一处,纵被父亲瞪了一路他都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反而沾沾自喜,路上还与岳锋说出‘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话,将御九渊这位靖王比作东风。 “岳兄你放心,今日我便借这东风,送你扶摇直上!”楚锦珏低语。 岳锋略微颔首,“楚兄有心了。” 公堂之上设有两把座椅,其中之一坐着柱国公楚世远,旁边位置是顾朝颜。 此刻看着公堂正中楚锦珏还在那里有说有笑,楚世远搁在膝间的双手紧攥成拳头,顾朝颜距离近,咯咯声听的异常清晰。 “被告还没到?” 案台后面,御九渊扫了眼陈荣。 陈荣立时起身,毕恭毕敬,“回靖王,微臣已命衙役到大牢提人。” 御九渊移动目光,看到了坐在楚世远旁边的顾朝颜,“这位?” 顾朝颜见状正要起身,裴冽开口,“本案重要人证。” “哦 ?” 御九渊好奇,捋着白须,眼睛一直没有从顾朝颜身上移开,“现下公堂,人证可以坐着旁听?” “本官的人证就可以。” 第三百五十六章 这是末将正妻 公堂一时寂静,连坐在旁边的楚世远都有些诧异扭头,加之刚刚在拱尉司时看到的场景,他不免对顾朝颜有了新的认知。 此女,特别。 御九渊应该是没想到裴冽会这样说,只是笑笑,不再多问。 他不是很在乎公堂上到底坐着什么人,都没有关系。 此时公堂外,衙役押着阮岚走进来。 因为是重案,阮岚颈间叩着枷锁,双手缚于锁内。 只是一个晚上,原本就很娇弱的阮岚身子越发不济,面色惨白,脸颊尚有泪痕,像是刚哭过的样子。 在她身后,萧瑾出现在刑部公堂。 看着那人义愤填膺的样子,顾朝颜多半猜到他背后的五皇子表了态。 死保阮岚。 “朝颜,你怎么在这儿?”萧瑾看到顾朝颜,震惊不已。 顾朝颜眼皮一跳,谁也不想在刑部公堂上被当做焦点。 短短十数息,她被十几双眼睛包围两次。 座上,御九渊听到这个称呼压下的好奇心又起来了,“萧将军认得这位夫人?” “回靖王,这是末将的夫人。” 嗯? 御九渊正了正身形,目光落向裴冽。 刚刚那番话他明显是在护着女人,然而被他明目张胆护着的女人,是萧瑾正妻? 什么复杂的关系? “靖王,原告被告已到。”裴冽面无表情转移话题。 御九渊垂下眼睑又是一笑,再抬头时目光看向公堂之上,冷如冰锥。 啪— “楚锦珏,你状告阮岚是梁国细作,可有证据?” 惊堂木一响, 顾朝颜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看着楚锦珏在公堂上眉飞色舞,信誓旦旦讲着自己的取证过程,她真想一脚踹过去。 旁侧,楚世远也是同样心情。 两人实在闹心,扭头时目光对在一起。 片刻尴尬,两人只是略微点头就又各自闹心去了。 “王爷明鉴,此案缘于镇北将军萧瑾才娶我长姐不到一个月就又要纳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为妾,我一时气不过就偷偷查了阮岚祖籍,发现她与拱尉司前段时间处置的梁国细作曹明轩,同属河朔!” 听着楚锦珏的话,顾朝颜气的压根儿痒痒。 别人的话这浑小子是一句不听,楚依依的话他是一句没忘! 另一侧,萧瑾怒道,“什么叫来历不明,阮岚在河朔救过我的命!” “救过你的命就是来历明?萧瑾亏你还是一军统帅,是非黑白你都分不清,脑子都不长!” 楚锦珏笃定阮岚是坏人,包庇她的,要么同是坏人,要么就是蠢。 被一个蠢货骂蠢,萧瑾脸色就很难看了,“楚锦珏,你……” “镇北将军莫急,不妨让楚二公子把话说完。”公案后面,御九渊冷了冷脸。 纵是过了花甲的年纪,御九渊气势威严仍在,短短几句话,已经让公堂上的气氛变得压抑。 作为副审,裴冽跟陈荣都没开口。 陈荣看裴冽,裴冽都不说话他逞什么能。 整个公堂,也就楚锦珏没感觉到此间气氛略有不同,仍然在那里兴致勃勃,“ 既然查到蛛丝马迹,我当然不会放过,于是日夜不休赶往河朔!王爷可知我在河朔查到什么?” 御九渊摇摇头,“楚二公子请讲。” “我发现阮岚跟曹明轩当真有莫大关系!” 楚锦珏随即自怀里掏出证据,陈荣见状没叫师爷去取,而是亲自起身,接过证据后转手恭恭敬敬搁到案桌上。 御九渊拿过那几张宣纸,“楚二公子继续。” “阮岚跟曹明轩非但都是河朔人,他们还同在一个村,莲花村!” 角落里,顾朝颜美眸微蹙,前世记忆又在这个时候撞进她脑海里。 她对莲花村有些印象。 她的记忆里,阮岚嫁到将军府之后梁国与大齐又有一次大规模的战乱,萧瑾领兵挂帅,大败梁军,回来后提了一句莲花村,说是被梁军屠了整个村子。 当时她听的一知半解也没在意。 公堂上,楚锦珏还在那里唾沫横飞,言辞间将岳锋说的十分英勇,“我与岳兄夜探莲花村,遇一老叟,那老叟祖辈三代都在莲花村,对每一户都非常熟悉,经他之言,阮岚跟曹明轩还有那个名单上的叶茗都是莲花村的孩子,自小孤苦!” “如何孤苦?”御九渊扫了眼手里宣纸后,分别递给裴冽跟陈荣。 楚锦珏倒也长话短说,“阮岚死了亲爹,曹明轩死了亲娘,这两人被后爹继母折磨够呛就跑了,那个叶茗也是一样,反正这三个人因为儿时遭遇转了心性,因恨大齐,就 投去梁国给人家当细作,祸害我大齐百姓,其心可诛!” 得说楚锦珏确实揣摩了这几个人的心思,“他们不对,谁害他们他们就找谁报仇,投敌卖国良心何在!” 公堂上,一直站在萧瑾背后的阮岚突然冲过去,“楚锦珏!就因为瑾哥要纳我为妾,你为了给楚依依出气就这样陷害我?你的良心又在哪里!” 阮岚颈间缚有枷锁,朝前扑时被楚锦珏轻松躲开,“谁陷害你了!你跟曹明轩就是梁国细作,那里还有你跟他的书信往来,救萧瑾也是你们的算计!白纸黑子,你不认也没用!” 啪! 惊堂木响起,两侧衙役重重敲打杀威棒。 公堂一时寂静。 楚世远坐在角落,目光紧锁握在御九渊手里的宣纸,眼下案子已经上了公堂,他唯盼证据是真,逆子方能无过。 “国公莫急。” 顾朝颜侧目时注意到楚世远斑白的鬓角,素来挺拔的身姿此刻略显佝偻,眼中焦急溢于言表。 她一时心酸。 母亲曾说对她有太多遗憾跟亏欠,她又何尝不是。 不是楚世远不爱她跟楚锦珏,是她跟弟弟不懂事,看不到那份藏在威严之下父爱如山。 听到声音,楚世远蓦然回头。 再次相对,顾朝颜微微一笑,算是安慰。 楚世远收到这份善意,点了点头。 公案后面,御九渊看向裴冽,“本王听说曹明轩的案子……” “曹明轩的案子是萧将军办的。” 裴冽将手里几页宣纸递 回去,抬头时恭谦又不失坦然回了一句。 御九渊挑眉,看向堂上萧瑾…… 第三百五十七章 这个仇本王亲自报 公堂上,被点到名字的萧瑾一时不知该不该承认他办过曹明轩的案子。 承认,他虽接了案子可没办,查都没查直接将人埋了。 不承认,当日洛风亲自将曹明轩尸体扔到将军府,人尽皆知。 “回王爷,拱尉司将人送到我手里时曹明轩已死,末将实在无从查起。” 不等御九渊开口,裴冽不以为然,“萧将军没查?若是没查,为何赞同本官给出的结论?” “拱尉司既是拿人,自然有证据。”萧瑾没成想自己在这儿被裴冽摆了一刀。 裴冽冷笑,“拱尉司还曾抓过将军。” “那是你们栽赃诬陷!” 萧瑾正要动怒时御九渊低咳一声,“这里是刑部公堂,我们只谈当下案子,这句话本王不想说第二次。” 萧瑾瞪了眼裴冽,不再多言。 “裴大人可认得曹明轩的笔迹?”御九渊肃声开口。 裴冽瞧了眼公案上的宣纸,肯定道,“若依宣纸上的笔迹来看,的确出自曹明轩之手。” 御九渊点了点头,抬手将其中一张字笺递给萧瑾,“萧将军应该认得阮岚的笔迹。” 萧瑾片刻迟疑,接过宣纸。 即便楚锦珏昨日清晨硬闯将军府时带了证据,可他未得见,此刻看到宣纸上的内容跟笔迹,萧瑾大骇。 朝夕相处,他当然认得阮岚笔迹! 除了宣纸上的笔迹与阮岚一模一样,内容更是惊悚。 与楚锦珏所说一致,自己受伤是被曹明轩埋伏,自己被救亦是他们早就 算计好的事! 萧瑾攥紧信笺,看到最后一个字时蓦然回首,目光如狼锁住堂上阮岚。 阮岚感受到那双眼睛里的浓烈杀机,急步走过去。 她落目,信笺内容一览无遗。 “不是……瑾哥你信我,这封信不是我写的!我也根本不认得曹明轩!我是冤枉的!”阮岚脸色煞白,悲声泣道。 “萧将军。” 公案后面,御九渊挑起白眉,“如何?” 萧瑾最后看了眼字笺,咬了咬牙,“若论字迹,这上面字迹确与阮岚丝毫不差。” “不是!” 阮岚惊呼,泪如泉涌,“瑾哥,那不是我写的!” 正待阮岚想要扑向萧瑾时,他猛然退步,却在数息复又上前,满脸心疼的扶稳她,“岚儿你别怕,我知道你是冤枉的!” 或许这样的细节在别人眼里没什么,可顾朝颜知道,刚刚那一刻萧瑾是想与阮岚划清界限,如果条件允许,他会毫不犹豫将矛头指向阮岚,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顾朝颜忽然觉得自己可笑。 曾几何时,她当真以为萧瑾跟阮岚是真爱,如今所见,哪有真爱! 不过是各取所需! 所以上辈子阮岚给了萧瑾什么? 啪! 惊堂木再次响起,御九渊面容沉冷,“冤枉不冤枉自有本王去查,你们在这里哭哭啼啼的是想让本王知道你们有多相爱?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退到旁边!” 一番话,萧瑾脸色胀红。 他属实没想到御九渊说话这么难听。 公堂气 氛再次降下来。 御九渊视线掠过公案上那几张宣纸,落到一枚印章上。 “裴大人。” 裴冽侧身,“王爷有何吩咐?” “本王知你拱尉司在查梁国细作,有何进展?” 众人闻声皆愣,刚刚是谁在说只审此案? 裴冽倒是无所谓,“不知王爷问的是哪一方面的进展?” 见御九渊拿起印章,另一侧陈荣急忙上前摆好印台跟空白纸张。 印章叩下瞬间,裴冽跟陈荣目光皆落一处。 待抬起,是只夜鹰。 陈荣好奇,“这是什么?” 裴冽也不确定,自己此前从未见过这样的标识。 御九渊握着印章,坐在那里一言不发,面色十分难看,周身散发的煞气让人生寒。 角落里,楚世远跟顾朝颜也很想去看一看,奈何身份不允许,“国公可见过那是什么?” 两次对视,楚世远对身边女子有了些好感。 他摇头,“犬子未曾交于本国公。” 此时公堂上,楚锦珏生怕自己存在感降低,“王爷!那枚印章跟名单是我们从曹明轩在莲花村的废宅里寻出来的,因为这个岳兄差点丧命!” 听着楚锦珏字字句句在为岳锋邀功,顾朝颜握了握拳头。 不想旁边握拳声更大。 “咳,楚二公子心性纯善。” “顾夫人若真这般想,就不会想要把他塞到井里,他是蠢。” 顾朝颜沉默数息,忍不住说出了她曾经最讨厌的话,“他还是个孩子。” 楚世远听到这里,扭头。 顾朝颜尴尬 一笑。 亲弟弟,有什么办法! 御九渊没理会楚锦珏聒噪,看向裴冽,“裴大人没见过?” 裴冽摇头,“从未见过。” “那你这拱尉司司首办案不专心。” 御九渊把玩起手里印章,片刻扫过公堂,“想必在场诸位应该知道本王曾在平宣一役痛失墨尘墨将军,又在彭城一役失了金玉兰,两场战役虽胜,两位将军却再难死而复生。” 已经被尘封的往事,如今再提只剩唏嘘。 “诸位可知本王为何提及往事?” 御九渊自问自答,“因为往事没有被妥善解决,两位将军死于梁国细作之手,至今!本王都没替他二人报仇!” 这番话,算是解释了他因何出山。 谁会接这样的话茬。 御九渊捏紧手里的印章,“当年本王只有一个线索,就是这枚印章上的夜鹰标识。” 听到此,裴冽皱眉,“这枚标识有何特别?” “墨尘跟金玉兰皆死在军中营帐,死前桌上皆印有这样一只夜鹰标识!” 裴冽诧异,“此事无人知晓?” “正在战时,本王不能因此事扰乱军心,于是拓下标识秘密将两人尸首送回皇城,又找人易容成两人模样,假意让他们带兵奔赴战场。” 裴冽恍然,他所知两位将军是在移兵时被梁国细作劫杀,未曾想竟然是在军中营帐。 “事后……” “墨尘死于平宣一役,事后金玉兰并不赞同本王将此事交到刑部,请命亲自彻查,本王应允了她。” 御九渊继续道,“两年未果,彭城一役金玉兰竟以同样方式死在梁国细作手里。” “王爷为何依旧选择隐瞒?” 对于裴冽的质疑,御九渊给出答案。 “这个仇,本王要亲自报。” 第三百五十八章 我要带犬子回府 公堂气氛越发的冷。 至此,所有人都明白御九渊为何要审此案。 裴冽仍有疑惑,“王爷从何得知此案证物里有这枚印章?” 御九渊捋过白须,冷笑开口,“裴大人应该没听清楚,本王自彭城之战后一直暗中追查此事,我能知道楚二公子的证物里有这枚印章,是很难的事?” 裴冽看了眼陈荣。 应该是楚锦珏将证物交给陈荣看过,陈荣支会了御九渊。 “本王一直期待拱尉司能查出一丝一毫的线索,如今看裴大人竟然不认得这枚印章,是本王对拱尉司期许过高了。” 裴冽拱手,“惭愧。” 御九渊言归正传,看向堂前,“既然诸位知晓此案对于本王的重要,那便希望诸位可以竭力配合,任何阻碍本王查案的人或事,本王都会不遗余力清除,绝不手软!” 案件涉及多年前两位将军被杀,性质大变。 “印章本王会拿回府中比对,字迹本王亦会找提刑司及翰林院的几位大家认真判定真伪,本王即日就会派人到河朔莲花村证实原告所言非虚,在此期间,被告阮岚暂押刑部大牢,还有……” 首日审案并没有实质性的意义,就在所有人以为御九渊会敲响惊堂木退堂时,他又道,“案件涉及萧将军,这段时间就委屈萧将军屈尊,也到刑部大牢里歇一歇。” 此话一出,萧瑾愣住了。 角落里,顾朝颜也觉得不可思议。 诚然她很解气,但萧瑾到底是 镇北将军,朝中新贵,在没有证据甚至并没有理由怀疑他的情况下将人押进大牢,裴冽也不敢这么嚣张。 萧瑾上前,“王爷,末将何罪之有?” 楚锦珏见状也跟着解释,“王爷,阮岚是细作,萧瑾不是!那信里写明萧瑾是被他们算计的!他充其量就是傻!” 御九渊双目如冰,“本王行事不需要任何人教,此事我稍后面圣,皇上若觉得萧将军不必羁押,我自会到大牢请萧将军出来。” 萧瑾闻言只觉得嘴里吞了一口黄连,想说话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楚锦珏再欲上前时惊堂木响起,“退堂!” 角落里,楚世远当即起身走向自己的儿子,顾朝颜亦站起来,却见萧瑾在看她。 “夫君!”她急走数步,却被衙役拦下来。 “朝颜,去找五皇子!”萧瑾急的都不避人了。 顾朝颜装作十分着急的样子,“夫君放心!” 眼见萧瑾跟阮岚被衙役押出刑部,顾朝颜回身寻找裴冽身影,却见御九渊挡在楚锦珏面前,“柱国公何意?” 楚世远还想问御九渊何意,“王爷既已退堂,我带犬子回府。” “那不好意思了。” 御九渊带着一种凌厉的气息拦下来,“楚二公子以及他旁边那位岳……” “在下岳锋。”见御九渊看过来,岳锋拱手。 “他二人作为重要原告,本王自当带回府中好生保护。”御九渊说出用意。 楚世远未料如此,颇为不满,“王爷似乎没 有理由带走原告!更何况,王爷怀疑我保护不了自己的儿子了?” “本王面圣会将此事一并呈报,皇上不允,我自当送令郎回去。”御九渊看向楚锦珏,“两位,走罢!” 楚锦珏本就害怕楚世远阻止他报案,又觉得御九渊公正严明,于是丝毫没有犹豫,拉着岳锋就要随其离开。 楚世远大怒,伸手去扯楚锦珏胳膊。 砰— 御九渊骤然出招,楚世远仓皇应对,身形不稳退了数步。 “柱国公,你若再影响本王办案,本王不介意在皇上面前多说一两句,也不在乎刑部大牢里多装一两个人!” 楚世远虽怒,却没再贸然出手。 比起靖王,他身份跟资历都还不够看,“楚锦珏,你给我过来!” 楚锦珏见父亲被打,虽然心疼,可他太想做出点成绩证明自己,更何况岳锋的前程也都被他绑在这个案子上,他不能退。 “父亲……你……我先回去!” 御九渊扫了眼身边二人,“走罢!” 顾朝颜站在门口处,见御九渊带人过来,恭敬俯身。 御九渊倒是看了看她,微微颔首。 待其迈出刑部大门,身后楚锦珏跟岳锋走过来。 之前差点被顾朝颜扔到井里,楚锦珏下意识将岳锋拽到左侧,低语催促,“快走。” 岳锋见过那场景,确实可怕。 二人经过顾朝颜身边,并未受阻。 不想两人将将迈出府门,顾朝颜突然跑到楚锦珏背后! “顾夫人……”岳锋感受到背 后威胁,回身出言警告时却被顾朝颜那双眼睛恶狠狠瞪的浑身一僵硬。 嗷— 几乎同一时间,顾朝颜抬脚踹向楚锦珏后膝,令其嗷一嗓子扑出府门,从台阶蹬噔噔几步冲出去,直扑向走在他前面的御九渊身上。 御九渊猛朝前一步,回头便见楚锦珏狗啃屎的趴在自己面前。 他抬目,顾朝颜正稳稳站在府门里,淡淡一笑,“恭送靖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从眼前女子身上感受到了一丝挑衅意味。 只是这样的挑衅于他而言没有什么意义,就顾朝颜的身份而言,在他眼中如同蝼蚁。 眼前场景被站在府门里的楚世远看到,他走过去,“顾夫人。” 顾朝颜侧过身,脸色微窘,“国公应该不会怪我刚刚一时没站稳,不小心碰到令郎吧?” “不会。” 楚世远看着登上御九渊马车的楚锦珏,眼中流露出失望神情,“只是可惜顾夫人碰的轻了。” 顾朝颜深施一礼,“国公不必担心。” 许是没想到眼前女子会安慰自己,楚世远收回视线,心中颇为不解。 就眼下情形,怎么看都是萧瑾更危险一些。 但此刻他亦没有安慰女子的心思,只稍稍点头便迈步离开。 一直站在公堂里的裴冽终于走出来,顾朝颜这方看到他。 “走罢。” 顾朝颜跟着裴冽上了拱尉司的马车。 车厢里,二人静了好一会儿。 终于,裴冽开口,“你该想想如何尽快离开将军府了。 ” 第三百五十九章 她怎么还活着 顾朝颜明白裴冽的意思,靖王在公堂上的态度说明一切,不管是谁与梁国细作沾边,他都不会轻易放过,包括萧瑾。 “萧瑾应该不知情。” 她看向裴冽,“而且你有没有发现,靖王虽然关押了萧瑾,但也带走了楚锦珏,还有楚锦珏身边的岳锋,大人不觉得他很奇怪吗?” “你很奇怪。”裴冽一脸探究盯着顾朝颜,淡声道。 “我?” 顾朝颜神色狐疑,“我怎么奇怪?” “你只看到楚锦珏的处境,没看到自己的处境?”裴冽冷墨般的眸子紧盯住顾朝颜,“眼下情形明显你更危险,倘若阮岚是细作,萧瑾满身长嘴都说不清楚,你若不想受到牵连,最好在案子结束之前,与他和离。” 顾朝颜不以为然,“五皇子不会保他?” “那也要保得住才行,你看到靖王的态度了。” “所以大人觉得靖王偏向于阮岚就是细作?可我总觉得他把楚锦珏跟岳锋接到靖王府的行为也很奇怪,我担心……” “以柱国公的睿智跟城府,还轮不到你来担心楚锦珏,担心担心你自己。”就算顾朝颜不喜欢楚锦珏,但这份关心也足够裴冽看不顺眼,“萧瑾叫你去找五皇子,你去?” 顾朝颜脑子里还装着楚锦珏,眼神有些游移。 裴冽,“帮助别人的前提,是自己活着。” 醍醐灌顶的一句话,顾朝颜瞬间清醒,“去,案子没结束之前我不能太消极怠工,万一萧 瑾没事我就有事了。” 裴冽搭着眼皮看她,终于知道为自己考虑了。 “停车!”顾朝颜突然开口。 裴冽皱了下眉,“这就去找五皇子?” “找沈屹。” 马车停在路边,裴冽叫洛风跟过去。 看着顾朝颜离开的方向确是城门,裴冽方才松了口气…… 此时将军府,萧李氏还没得到萧瑾与阮岚一同入狱的消息,就被眼前场景吓的差点背过气。 厅内,周嬷嬷也惊了魂,话都说不利索,“大……大姑娘,这这这……” 如周嬷嬷所言,当日听说茉珠离开皇城,萧李氏便叫她找杀手灭口,前两日找的人回信说事情办的妥妥当当,她亲眼看到茉珠母亲的尸体,亦知茉珠掉下悬崖摔死了。 这会儿本该摔死在悬崖下面的人竟然活生生站在两人面前,更何况做贼心虚,两个没吓死已经算是定力很好了。 “奴婢拜见老夫人!”茉珠站在萧子灵旁边,恭敬俯身。 萧李氏强装镇定,低咳一声掩饰慌张,“子灵,怎么回事?” 萧子灵知道事情来龙去脉,便叫茉珠先回自己房里。 待其离开,萧李氏怒瞪周嬷嬷,“她怎么还活着!” 周嬷嬷诚惶诚恐,“定是那两个杀手说了谎话,老奴现在就找他们……” “不用!” 萧子灵拦下周嬷嬷,一副十分精明的样子,“你现在就算去找那两个杀手又能改变什么,茉珠已经回来了!” 座上,萧李氏眼神发狠,“这个贱婢 留不得!她既然又回来,那就在府里处置了罢!” 周嬷嬷心领神会,“老奴这就去办。” “她不能死!”萧子灵再次拦下周嬷嬷,将茉珠认错杀母仇人的事和盘托出。 虽然萧子灵说的前言不搭后语,但想要表达的意思两人听明白了。 座上,萧李氏不敢冒险,“你如何肯定她不是在作戏?” “茉珠跟我这些年,我还能不知道她的性子!她最在乎她的母亲,但凡知道是我的母亲派人杀了她的母亲,她还能回来跟我?刚刚还能给母亲磕头?” 萧李氏闻声犹豫,下意识看向周嬷嬷。 周嬷嬷脑子里还惦记着阮岚,一时没听太清,敷衍点了点头,“大姑娘说的有点道理。” 萧李氏想了片刻,“留她何用?” “大有用处!” 萧子灵眼睛一亮,“不是有句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把顾朝颜当杀母仇人,那就是我们手上的一把刀,何时想捅顾朝颜就……” “你为何总是拿顾朝颜当仇人?”萧李氏皱着眉,突兀打断。 萧子灵愣住了,“母亲……” “你看看现在,阮岚被怀疑是梁国细作,你有没有想过万一真是,你兄长的仕途势必会受影响!还有,那楚锦珏是柱国公府的人,他能无缘无故来找阮岚的麻烦?必然是楚依依生了妒忌的心,叫他过来找茬!” 萧李氏越说越恨,“一个两个都是拎不清的,这两日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眼皮直跳, 你倒好,又带这么个祸害回来……” 就在萧李氏决定不留茉珠之时,管家急匆走进厅门,“老夫人不好了!” “又有什么不好的事!” “将军被刑部押进大牢了!” 一语闭,萧李氏猛起身,双目瞠大,“你说什么!” “将军他……” “老夫人!”管家还不得说,萧李氏一个倒仰昏厥过去。 周嬷嬷跟萧子灵皆上前搀扶,茉珠的事也就暂且搁置了…… 刑部退堂,萧瑾与阮岚被衙役押回天牢后关在了一间牢房。 牢房外无人,阮岚含着泪,怯怯走到站在铁栏处背对自己的萧瑾旁边,“瑾哥,你要相信……” “你到底是不是梁国细作!” 萧瑾蓦然回身,双目充血,无比狂躁跟愤怒瞪向眼前女人。 自上次小产的事情过去,阮岚便知萧瑾是个冷血冷心的人,曾经有过真心相待,如今也不过是各取所需。 她知整件事都是老爹的计划,最后的最后她会没事,会继续留在将军府面对这个男人,“我不是!” 阮岚眼泪飙涌,举三指过顶,悲泣出声,“我若是梁国细作,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然而对于阮岚的信誓旦旦,萧瑾无动于衷。 他只在乎自己是因为这个女人才会被押进天牢,这地方他被当作嫌犯来两次了! 见萧瑾无动于衷,阮岚突然转身撞向北墙。 萧瑾一个箭步冲过去,用力拽住阮岚胳膊,“你要干什么!” “瑾哥既然不相信我,我活着 也没什么意思!” 阮岚泪崩,绝望嘶吼,“我早就无父无母,在这个世上没有亲人,现在连你都不要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第三百六十章 她给你发工钱? 牢房内,萧瑾死死拽住阮岚。 有多少同情的成分他不知道,但知道倘若阮岚撞死在与他同住的牢房里,那他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阮岚还在挣扎,毅然决然赴死。 萧瑾忍下心底怨气硬将人拉扯到自己怀里,声音缓和下来,“我知你是冤枉的,可我知道有什么用,要靖王相信才行!” “我不在乎别人,我只在乎瑾哥信我!”阮岚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用力抱住萧瑾腰支将头埋在他胸口,极尽委屈。 萧瑾象征性拍了拍她后背,“岚儿你且告诉我,你到底认不认得曹明轩?” “不认得。” 阮岚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泪滴,“我自小在莲花村长大,村子里是有几户姓曹的,可那几户姓曹的里面没有叫曹明轩的,瑾哥你也在莲花村呆过,应该知道……” 感受到萧瑾全身紧绷,阮岚知他忌讳这句话,“瑾哥,我不是细作,莲花村里也没有细作,不管楚锦珏怎么诬告,又有什么证据,都是假的!” 想到证据,萧瑾皱眉,“曹明轩的字迹我不知道,但那宣纸上你的字迹我却能认出来。” “瑾哥你还是不信我?”阮岚忽的松开手,退后几步,眼睛里满是失望。 萧瑾顷刻拉回阮岚,轻轻抚着她后背,“信你!” 如今这种情况莫说阮岚不是梁国细作,就算是也绝对不能承认,事后怎么处置都行,这会儿阮岚必须冤枉。 阮岚冤枉他才冤枉! 已 经是镇北将军的他,断然不能把前程断送在这里,“无论如何,你都只是阮岚,不是梁国细作。” “瑾哥?”阮岚茫然抬头。 萧瑾将她脑袋叩回胸口,“岚儿你坚持住,别被他们屈打成招。” 听到这句话,阮岚唇角勾起一抹凉薄冷笑…… 午时已过,洛风将顾朝颜送出城之后回了拱尉司。 此时凉亭里,沈屹正穿着他那身宝蓝色的织锦长衣,悠哉游哉坐在摇椅上围炉煮茶。 顾朝颜走进凉亭,顿有暖意扑面,驱赶秋末寒凉。 她坐到对面,扫了眼炭火上的铁盘,除了煮沸的茶壶,开口的栗子,脆皮的冬枣,铁盘还多了几粒桂圆跟莲子。 “是不是在沈公子眼里,万物皆可烤?” “阿姐跟赵敬堂这段时间奢侈的很,桂圆跟莲子就跟不要钱似的往床上倒,这一盆一盆的……”沈屹忽似想到什么,“对了叶池,今晚的桂圆跟莲子送过去没有?” 身后小厮恍然,“还没送。” “快送过去,耽误本公子抱小外甥女,扣你工钱!” 叶池犯难,“可大姑娘说不许再送……” 咳— 沈屹轻咳一声,面色微窘打断小厮,“她给你发工钱?” 待小厮离开,顾朝颜瞅他一眼,“到底是赵大人跟赵夫人奢侈,还是你着急抱外甥女,为何是外甥女,不是外甥?” “生个女娃娃像阿姐,朝她身上花钱我舍得,金山银山我都搬给她。”沈屹握着长长的竹筷,夹起一 个开口的栗子搁到对面。 顾朝颜拿起栗子吹了吹,“你还缺外甥女么?” 沈屹桃花眼朝上一挑,“听说萧瑾被刑部抓了?” 顾朝颜迎上那双笑意明显的眸子,“幸灾乐祸?” “不。”沈屹朝前倾倾身子,“由衷的,替你高兴。” “那沈公子一定不知道萧瑾被抓的原因。”顾朝颜剥开栗子,“阮岚有可能是梁国细作,萧瑾被抓则是刑部怀疑他有可能被策反,这事儿可大可小,万一萧瑾被定罪,那就是杀头的死罪,届时我会是什么下场?” “你不会有事。”沈屹拨弄着铁盘上的栗子,言辞间十分笃定。 顾朝颜呵呵,“我怎么没有这样的底气?” 沈屹忽然停下手里动作,难得认真的看过来,“我给你这样的底气。” “你怎么给?”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不去找裴冽,不去找五皇子,偏偏来找我,这说明你的底气只能我来给。” 顾朝颜,“……譬如?” 沈屹微抬下颚,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闪出精光,“护城河修筑工程本该还有一个月交工,申报款项的流程正常算需要半个月,只要你一句话,我能把整个时间缩短到二十五天。” 顾朝颜蹙眉,“然后呢?” “我答应过你,半成纯利给你,你带着这笔银子,远走高飞。”沈屹看向顾朝颜的眼神,犹如佛祖普度众生,“不必谢我。” “沈公子聪明,可时间差了点。”顾朝颜找沈屹,确实 是为护城河修筑工程来的。 沈屹盯看顾朝颜数息,夹个栗子给她,“最快二十天。” “不行。” “修筑工程就得十七八天!工部那边我叫赵敬堂给你加快,也要三四天!” 顾朝颜长叹口气,平静又利落的讨要人情,“想当初为了赵大人跟令姐的事,我没少为沈公子奔走。” 沈屹噎喉,这事儿他承认。 “你别逼我。” 顾朝颜栗子也不吃了,坐在那里静静凝视对面男人,不再开口。 沈屹被她看的浑身不舒服,坚持了一阵后缴械投降,“明日午时,我会备齐二百万两银票在这里等你。” 见顾朝颜还不开口,沈屹急了,“你该不会以为这工程能赚很多银子吧?三百万两的工程纯利也就一百万两,我答应分你一半,也就是五十万两,加上你之前投入的成本,二百万两我一分没少给你!” 顾朝颜知道。 在听见沈屹说出‘明日午时’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朋友她交下了。 “我不要钱。” “不要钱?” 沈屹看着顾朝颜,数息叹出一口气,希望她能接受现实,“我听说案子主审是靖王,靖王此人最是刚正不阿,而且谁的面子都不会给,如你所言,万一萧瑾出事,哪怕裴冽给你求情也保不住你这颗脑袋,听我的,带着钱远走高飞。” 顾朝颜很感谢沈屹这番肺腑之言,但她有自己的思量,“护城河你慢点修。” 沈屹没听懂,“什么?” “阮岚 的案子办多久,你就修多久。” 第三百六十一章 不想做皇兄 沈屹真不知道顾朝颜在想什么,他撂下竹筷,拽着摇椅朝前凑了凑,脸都要伸到铁盘上,桃花眼里装满来自隔壁大表弟的关怀跟诚意。 “顾朝颜你听我一句话,这个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男人,萧瑾靠不住,裴冽靠不住,你只能靠……” “你。” 看着顾朝颜坚定选择的表情,沈屹闭嘴,身子缓慢朝后撤回去,端直而坐,半晌道,“没错。” “那个……你确定只需要我延长工期?” 顾朝颜点头,“确定。” “好。”沈屹点点头,“那就按你说的做,但如果你何时想要拿着钱远走高飞,我的承诺依然有效。” 顾朝颜向沈屹,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多谢。” 原来世间万物皆可变,真心未必换不来真心。 原来她只要温柔对待这个世界,也会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只是萧瑾不配而已。 顾朝颜从沈屹这里离开之后,回城直奔鼓市。 萧瑾被押走之前叫她去找五皇子,她亦想知道五皇子的态度…… 另一处,裴冽并没有回拱尉司,而是去了太子在东郊的别苑。 巧在太子刚好在别苑。 亦或说,太子一直在别苑等他。 “靖王当真这么说?” 书房里,裴启宸清秀俊美的容颜露出一抹疑惑,“墨尘跟金玉兰的死竟然藏着这样的秘密?” 裴冽立于桌案前,“臣弟也没想到两位将军竟是死于自己军中营帐。” “那个夜鹰标识你在此之前丝毫不知?” “ 不知。” 这也是裴冽来见裴启宸的原因,“倘若靖王所言是真,那便说明梁国细作并非只有十二魔神。” “什么意思?” 裴启宸抬眼过去,“你肯定那夜鹰标识与十二魔神无关?” “臣弟追查十二魔神数年,很肯定他们传递消息的方式绝非纸笔。” 裴启宸点了点头,“我在这会儿等你还有另一层意思,此案关乎萧瑾,柱国公,还有靖王,你既是副审,我想听听你对此案的预判。” 裴冽沉默一阵,“楚锦珏没那么容易找到证据。” “何意?” “臣弟虽然不敢乱下结论,但整件事透着蹊跷,他似乎是被人利用了。” 裴启宸不是没听过楚锦珏的名声,一时失笑,“利用他能做什么!” “柱国公。” 闻听此言,裴启宸神色变得严肃,“不对啊,这案子难道不是冲萧瑾来的?” 见裴冽目色深沉,裴启宸猛然想到一种可能,“你是想说,有人欲借此案挑拨楚世远跟萧瑾的关系,从而嫁祸给本太子?” “臣弟只是假设,但这样的局面五皇子不会不利用,是以我们不得不防。” “他如何利用?” “如果能证明那些证据与太子有关,非但萧瑾跟楚世远都不会出事,还会让靖王矛头直指太子。” 裴启宸恍然,神情变得异常严肃,“你可有应对之法?” “查案。”裴冽表示唯有真相可以拆穿一切阴谋跟谎言。 裴启宸点头,“那你去查,务必查 清此案!” 见裴冽不作声,裴启宸皱了下眉,“有什么困难?” “臣弟的困难,皇兄知道。” 听到‘皇兄’二字,裴启宸脑袋‘嗡’的一声响。 有些事他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那两家卖草的铺子开张第二天他就叫影七过去探探情况,影七一探一个不吱声。 结果比之前十家铺子还叫人痛心疾首,货烧没了,存货也烧没了。 “本太子还有事,你先退下罢。” 长兄如父,溺子如杀子。 他不会再借裴冽钱了。 “查案需要钱。”查案不需要钱,但东山再起需要。 铺子还是那两家铺子,他又有了新的想法。 这么多年,裴启宸还不了解裴冽的性子! 即使他再穷也不会动拱尉司的银子,这根本就是借口。 瞧瞧,为了骗钱都开始撒谎了! “本太子真没钱。”裴启宸也不怕直视裴冽,“你与苍河关系还好?” “还好,前年的欠条他当着臣弟的面亲手销毁的。”裴冽据实回答。 裴启宸皱紧眉,“前年的欠条?” 裴冽开口之际裴启宸突然抬手,“懂!他为什么销毁?” “他若不销毁,臣弟就不还去年的欠条。” 裴冽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极为认真,从他那双坚定不移的眼睛里,裴启宸看到了自己的绝望,“你……之前欠我的银子……” “皇兄不是说不要了吗?”裴冽一惊。 裴启宸想起来了,当初裴冽离开太子府的时候,作为鼓励,他确实说过 这样的话,“上次那一万两……” “皇兄这次借不借我?” 做兄弟,要的就是你懂我的言外之意,我懂你的欲言又止。 裴启宸欲哭无泪,这纯粹就是死循环,这次不借,上次不还,下次不借,这次不还,以此类推,循环往复。 裴冽觉得自家皇兄可能是误会了,“这次借,我就有钱还上一次了。” 裴启宸差点儿没气笑,“多少?” “一万两……” “去拿!” “肯定是不够。”张嘴借钱的滋味确实不好受,裴冽略有一些脸红,“五万两。” 他的新想法保守估计也要这个数。 裴启宸原地石化,真真正正的一动不动,连睫毛都僵在那里,这个‘皇兄’他不想当了,爱谁当谁当! “拿钱。”裴启宸终是开口。 影七依令拿了五万两的银票,成功将裴冽送出别苑…… 阮岚的案子午时前退堂,消息不过半个时辰传回盛和药堂。 看着座上老爹,叶茗犹豫半晌都没开口。 “想问什么就问。” 叶茗见茶杯落到桌面上,起身恭敬斟茶,“靖王是很厉害的角色。” “哦?” 老叟端起茶杯,像是很有兴趣的看过去,“那你倒是说说,他有多厉害。” “我想老爹一定知道梁国败于大齐的平宣、彭城两大战役,靖王是主将。” “谁会不知。” 老叟端起茶杯,饶有兴致的看过去,“平宣,彭城两战梁国损失惨重,皇上为鼓舞士气,于三年后再次出兵便有了 交牙谷一战,没想到那一战非但没有扳回一局,反而彻底伤了梁国元气,狄枭战死,倒是成全了楚世远,至少扬名天下。” 叶茗知道老叟此行因狄枭之死,为楚世远而来,“属下听闻靖王手下最得力的两位将军墨尘跟金玉兰皆死于夜鹰之手,靖王对此耿耿于怀,此案……” “你怕他由阮岚,追查到我?” 第三百六十二章 蚍蜉撼树 老叟端着茶杯,搭眼看向叶茗。 叶茗当即解释,“老爹放心,阮岚断然不会出卖,不会背叛!” “你想多了,我自然不会怀疑阮岚。” 老叟搁下茶杯,“你是担心我对付不了那个靖王?” “那如果我说,我之所以在莲花村留下夜鹰标识,就是想引御九渊出山,此事你如何看?” 叶茗拱手,“老爹自有老爹的用意,属下不敢妄加揣摩。” 老叟笑了,“你是在担心岳锋。” 被老叟猜中心事,叶茗面色微窘,“岳锋出现在楚锦珏身边的契机过于巧合,属下的确担心靖王会在他身上找线索。” “的确,比起阮岚,岳锋才是最危险的一个。” 老叟看了眼叶茗,“可这是他的任务。” 叶茗知道自己把私心表现的过于明显,立时收了心境,“老爹说的是。” “莲花村五人最没有心机跟城府的就是曹明轩,所以他的任务是对付同样没什么脑子的萧子灵,不成想……他当真是拱尉司的人杀的?” “是。”叶茗拱手。 老叟皱了下眉,“拱尉司不可能知道夜鹰,他们是怎么查到曹明轩的?” “十二魔神,烛九阴。”叶茗回道。 老叟闻言叹了口气,“裴冽果真厉害,得了一个半死不活的蓐收,顺藤摸瓜查到十二魔神,听说他抓了帝江?” “是。” “呵!如今在这大齐皇城里的十二魔神,都有谁?” “回老爹,除了拱尉司的蓐收跟帝江,还有烛九 阴,句芒,跟玄冥。”叶茗细数,“属下所知,是这些。” “连玄冥都来了,知不知道他们什么目的?” 叶茗摇头,“阮岚对应句芒,曹明轩对应烛九阴,二人皆未从他们口中得知此行用意。” “正常。”老叟倒也没期待能得到什么消息,“十二魔神的任务从来都是机密,如何能叫他们打听到。” “但他们有可能知道老爹来了。” 老叟白眉上挑,一副沉静之态,“自然。” “老爹若想找他们帮忙……” “找他们?” 老叟失声笑道,“我夜鹰行事从来不用十二魔神相助,他们虽然厉害,但若真比起来,我们未必不如他们,都说蚍蜉撼树自不量力,殊不知蚁穴虽小,可溃千里长堤。” 叶茗拱手,“老爹说的是。” “阮岚可知计划?” “属下给她传过消息,她知道该怎么做。” “那就好。” 老叟站起来,欲走时侧过身,“靖王要真那么厉害,墨尘跟金玉兰也不会死于夜鹰之手,他没什么可怕。” “属下知错,过于畏敌。” “知道就好。” 待老叟离开,叶茗立于门前目色变得深沉凝重。 哪怕老爹没说他亦感觉得到,岳锋的处境过于艰难。 那明明,是一步死棋…… 城南鼓市,五皇子府邸。 顾朝颜被管家带进书房的时候,梨花带雨,很明显是哭过的样子。 书案后面,裴铮叫她坐下。 这是他第一次与顾朝颜单独见面,还记得上一次见 面是在刑部大牢,因为沈言商被调包的事他险些砍了她跟沈屹的脑袋。 “顾夫人此来,所为何事?”裴铮仔细打量了眼前女子,身姿窈窕,容貌倾城,是绝色。 那双眼睛虽然哭过,略微红肿,亦可见清澈无尘且透着根本掩饰不住的精明。 他不是没听过寒城一役眼前女人倾家底助萧瑾突围,能有那样的胆量,足见顾朝颜是个有远见的商人。 萧瑾竟将阮岚带回来,色迷心窍! 戏要做足。 顾朝颜突然起身,扑通跪地,“求五皇救吾夫君!” 裴铮猜到她此来用意了,“本皇子不喜人跪着说话,跪则说明有错,有错的人,本皇子看到就很想杀。” 顾朝颜后脑滴汗,默默站起身,“五皇子明鉴,臣妾敢以性命担保,吾夫君冤枉!” 裴铮听这话,锋利剑眉朝上一挑,“怎么顾夫人没连阮岚一起担保了呢?” “臣妾的命也是命。”顾朝颜在裴铮面前并没有表现的十分大度。 女人因为喜欢才妒忌,她若连一点点的嫉妒心都没有,才可疑。 裴铮果然失笑,“顾夫人这是在怪阮岚?” “她是夫君带回来的人,臣妾不敢怪。” “不敢就还是怪。” 裴铮缓了颜色,“阮岚也是受了无妄之灾,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是梁国细作,不然萧将军哪里会把她带回来,顾夫人说是不是?” 顾朝颜听出此间深意,“臣妾明白。” “当真明白?” “而今夫君因阮岚 一案牵连入狱,阮岚若有风吹草动,这风势必刮到将军府。”顾朝颜再次俯身,“臣妾知其厉害关系,只是审案时臣妾亦在刑部公堂,主审是靖王,证据又于阮岚跟夫君极为不利,臣妾只怕……” “萧将军行得正坐得端,何具谗言诬陷。”裴铮正色道。 顾朝颜心里咯噔一下。 所以裴铮为救萧瑾,想要将楚锦珏的话变成‘谗言诬陷?’,他在萧瑾跟楚世远之间已经有了选择? 想到这里,顾朝颜美眸不自禁蹙起来。 她此来除了演演戏,也是想知道裴铮的态度,有他帮着萧瑾,楚锦珏怎么办? “顾夫人在想什么?”裴铮看出她神游,挑眉问道。 顾朝颜俯身,“案子原告是楚锦珏,是……” “是柱国公的二公子。”裴铮了然,“夫人是怕本皇子为了巴结柱国公而舍萧将军于不顾?” 顾朝颜觉得裴铮说话不知道拐弯儿,但又觉得以他的身份确实不需要在自己面前拐弯抹角,“臣妾不敢。” “二选一,我必选萧将军。”裴铮给了她肯定回答。 “那不知五皇子……要怎么选吾夫君?” 听到顾朝颜问话,裴铮看她数息,身子朝后靠了靠,不再说话。 书房气氛冷下来,顾朝颜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臣妾定会将话带给夫君。” 裴铮依旧静静看着她,沉默不语。 气氛越发压抑,顾朝颜俯身,“臣妾告退。” 裴铮点了点头。 “来人,送客。 ” 第三百六十三章 岳锋是梁国细作 看着顾朝颜离开的身影,裴铮唤出无名。 “这个案子你怎么看?” 无名恭敬立于侧,“属下觉得蹊跷。” “蹊跷在哪里?” “梁国细作,无论在刑部还是拱尉司都是大案,可这原告被告都让人觉得配不上主审。” 无名的话算是说到裴铮心坎上,“说起来,本皇子也很意外,御九渊竟然会出山。” “听说是因为那枚印章。” 裴铮单手搭在桌案上,食指轻叩,“叫什么?” “夜鹰。” “没错,就是这两个字……”裴铮忽然好奇,“拱尉司查梁国细作这么多年,没见过那枚印章?” “公堂上裴冽确实是这么说的。” 无名思付片刻,“主子当真只保萧瑾?” “之前案子在刑部,本皇子算是给了楚世远颜面,应他之请叫刑部撤案,案子到拱尉司手里,我自然要全力保下萧瑾,总不能让太子那边的人看笑话,说我连自己人都保不住,如今案子在靖王手里,局势可就不一样了。” 无名不解,“有何不一样?” “靖王不是哪一边的人,但原告跟被告在外人眼里可都是本皇子的人。” 无名承认,自楚依依嫁给萧瑾,楚世远的态度在外界已经有了定论,“那又如何?” “如何?”裴铮挑眉看向无名,眼睛里满是精芒,“你好好想一想,不管原告还是被告,哪一边输都是本皇子折损。” 无名皱起眉,还是不能领会其意。 “如果那些证据是太子 故意泄露给楚锦珏的,这事儿一旦被靖王查出来,你觉得靖王会在皇上面前,如何夸奖咱们那位贤德的太子殿下?” 无名恍然大悟,又有迟疑,“这事儿想要嫁祸给太子不容易。” “自然不容易,但未必不能做到,毕竟拱尉司也查不到那只夜鹰。”裴铮忽的抬起那根轻敲的手指,眼神晦暗幽冷,“去查查那个叫岳锋的人。” “是!” 无名离开后,书房里就只剩下裴铮一人。 他缓缓拉开抽屉,里面赫然摆着一张字条。 ‘岳锋是梁国细作……’ 字条是在他惯常传递消息的地方收到的,拿字条的人是他心腹,原以为是十分普通的密件,没想到上面居然写着这样一行字。 那时他还不知岳锋是谁,直至今晨! 裴铮看着抽屉里的字条,这个消息他甚至连无名都没说。 他不知道这是谁给他的字条,也不知道那人是何用意,但这是一步棋。 走的好,裴启宸万劫不复。 走的不好,那万劫不复的就是他…… 同在鼓市,柱国公府。 今晨楚世远得到消息,说是楚锦珏去了拱尉司,他早膳都没用直接跑去接人,留楚依依一人在府里坐立不安。 万一楚锦珏真被接回来,案子岂不是没了? 幸而她随后便得到消息,说是案子回到刑部,且由靖王主审。 这会儿厅内,楚依依看到青然从外面走进来,急的迎出门,“怎么样?” 青然气喘吁吁,“出事了。” “ 案子又撤了?” “不是!”青然手捂胸口喘匀气,“案子没撤,可姑爷被衙门的人押进大牢了!” 楚依依当场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押萧郎?刑部尚书不是五皇子的人么?” 楚依依连着问了三个问题,青然就只用了一句话解释,“公堂上靖王说了算!” “靖王有什么理由押走萧郎?” 青然也没打听到太多,只道如今萧瑾成了嫌犯。 楚依依做梦也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演变到这个地步,她只想阮岚不好过! 偏在这时,一夜未归的陶若南冲进府门。 “管家!” 陶若南自然也是得到消息,一路从城外跑回来,案子落到刑部,消息称审案时楚世远亦在,如此推断,她理所当然以为自己儿子跟着楚世远回了国公府。 管家听到声音立时迎出来,“夫人,您可回来了!” “珏儿在哪儿?”陶若南迎上管家,满目期待。 管家一时愣住,“二公子没回来……” “怎么可能!”陶若南得到的消息不是这样的,“他不是上了公堂?” “这个老奴也听说了……” “楚世远也在公堂上?”陶若南再次确认。 管家点头,“国公爷是去了公堂,可是这会儿还没回来……” “怎么还没回来!” 陶若南焦急时,站在厅前的楚依依眼底闪过一抹冷光。 她走过去,声音带着明显的挑衅意味,“嫡母别问了,锦珏回不来。” “你闭嘴!” 陶 若南进府时不是没看到楚依依,她选择是视而不见就是不想与之说话,任何交流她都不想! “嫡母为何对我这样大的成见?” 楚依依也在气头上,她没想到楚锦珏这一告,竟然把自己夫君也告了进去! 这会儿她倒是忘了楚锦珏为什么会敲刑部的法鼓,“嫡母始终觉得是我鼓动锦珏去告阮岚?” “我叫你闭嘴!”陶若南怒喝。 楚依依偏偏不依不饶,又往前走了一步,“那嫡母一定不知道案子审下来,我的夫君也就是镇北将军萧瑾也被刑部押进大牢!我若早知楚锦珏会告阮岚,岂会猜不到事情会连累到自己的夫君!” 陶若南不想理楚依依,“周嬷嬷,去刑部!” “都怪嫡母这些年只想着那个丢了的女娃,从未好生管教自己的儿子,才让他闯出这么大的祸事!” “楚依依!”陶若南猛然回头,一夜未睡的眸子布满血丝,眼睛里含着怒意。 “我说错了?” 楚依依冷声开口,“嫡母若早些在乎楚锦珏,他也不会长这么歪!倒也不怪嫡母,你这些年不怎么出门,自然不知道外面是怎么传他的,纨绔子弟,不学无术,他若不是生在国公府,路边的乞丐都比他会谋生!” 啪— 眼见陶若南冲过来,楚依依没有躲。 她就是想要挨这一巴掌,越重越好,最好把脸打肿,这样父亲回来就能看到。 “你们在干什么!” 得说楚依依运气真好,陶若南 下手瞬间,楚世远出现在了府门…… 第三百六十四章 随你怎么想! 昨晚场景再度上演,本就存着怒意的楚世远大步走到楚依依身侧,见其脸上浮现的指印,眼中生怒。 “陶若南你又在这里发什么疯!” 见楚世远将人拉到身后护着,陶若南失望至极,她转身欲走却听楚依依的声音又响起来,“嫡母别再找了,锦珏去了靖王府。” 这是那会儿青然带回来的消息。 陶若南猛然回头,“你说什么?” 楚依依佯装害怕,越发朝楚世远身边靠了靠。 “依依说的没错,锦珏到底是去了刑部状告阮岚,退堂后又被主审靖王带走了!这会儿他在靖王府。”楚世远沉声道。 陶若南身边的曹嬷嬷实在听不下去,“大姑娘既然早知道,刚刚为何不说?” 楚依依立时捂着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刚刚嫡母……怎容得我说话……” 曹嬷嬷再欲开口时被陶若南打断。 “珏儿先去的拱尉司?”陶若南目光死死盯着楚世远。 比起楚依依的挑拨离间,她更想知道楚世远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儿子。 楚世远点头,“没错,他去拱尉司没告成。” “后来才去刑部?”陶若南红着眼眶,声音哽咽。 “没错。” 多年夫妻,楚世远当然知道陶若南想在他口中求证什么,他沉默数息,“我随他一起去的刑部,审案时我在公堂。” “你明明已经在拱尉司找到珏儿,为何不把他带回来,还要由着他去刑部告状!”陶若南怒声指责,“案子结束 你为什么不把他带回来!” 楚世远皱眉,“与你说不清楚!” “你心里到底有没有珏儿!”陶若南悲泣低吼。 楚世远讨厌这样的质问跟指责,他不想解释,“随你怎么想,人在靖王府,你爱去找就去找罢!” “依依,脸还疼?” 见楚世远这般,陶若南彻底伤心失望。 她不想在这个男人面前掉眼泪,“曹嬷嬷,我们去找珏儿!” 就在陶若南转身之际,眼前赫然出现一个人影。 “柱国公都抢不回来的人,我劝国公夫人不要去尝试。” 顾朝颜站在府门位置,目之所及尽是回忆。 偌大一座柱国公府如前世那般宏伟壮观,气派非凡,还有府门两座石狮,脚下的青砖台阶跟一步之距的红松门槛,每一物都在冲击她的视觉感官。 尤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妇人。 她的亲生母亲。 “你是?”陶若南看着眼前女子眼熟,似乎是见过。 顾朝颜强迫自己把疯狂涌溢的情愫压下去,浅浅迈步,踏进柱国公府,“将军府顾朝颜冒昧,打扰夫人了。” 陶若南恍然,萧瑾正妻,顾朝颜。 同时她亦想起来,昨日蓥华街秀水楼上的女子,便是此人。 陶若南压下火气,“将军夫人此来,所为何事?” “夫人稍后。”顾朝颜朝陶若南俯身施礼后走向楚世远。 楚世远神色狐疑,“顾夫人来找本国公?” “国公也请让一让。”顾朝颜浅淡抿唇,眸子里含着恭敬。 从拱尉 司到刑部公堂,楚世远对眼前女子有了几分好感。 至少他可以肯定顾朝颜对他以及柱国公府并无恶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隐约觉得顾朝颜是向着柱国公府的。 楚世远想了片刻,朝旁边挪动脚步。 他这一挪,便将躲在身后的楚依依暴露在外。 楚依依也没想到顾朝颜会出现在这里,略显惊讶,“你怎么在……” 啪、啪— 一个巴掌甩下去,楚依依跟站在旁边的楚世远都还没反应过来,顾朝颜又甩过去一个巴掌! “顾夫人!” 楚世远大步跨到两人中间,寒声厉喝,“你放肆了!” “柱国公如何教养的女儿?”顾朝颜平静抬头,目色如冰。 楚世远皱眉。 “夫君南征归来,带回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也就是阮岚,我深知阮岚不是夫君良配,求媒婆为夫君苦寻姻缘,千挑万选看中她。” 顾朝颜目光扫过楚依依,随即又与楚世远对视,“原以为她生在国公府该是人中龙凤,教养非同一般,不成想入我将军府就只会争风吃醋,之前阮岚小产的事我不说与她有没有关系,而今为了将阮岚置于死地,她竟然鼓动贵府二公子去刑部状告阮岚是梁国细作,我想请问柱国公,你养的这个女儿,长脑子么!” “顾朝颜!”楚依依没想到顾朝颜竟然倒打一耙。 顾朝颜看过去,“我在,如何?” 楚依依被问住了。 她根本不敢把是顾朝颜鼓动她去查阮 岚的事情说出去,那样岂不是承认楚锦珏是她指使的! “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锦珏做的事我毫不知情!你不能把罪名叩在我头上!”楚依依恨的咬牙切齿,眼冒金星。 顾朝颜冷笑,却是看向楚世远,“这样的话柱国公可相信?” 楚世远皱了下眉,“锦珏说过,依依并不知情,顾夫人莫要冤枉她。” 顾朝颜轻轻叹了一口气,“我虽不了解二公子,可也有所耳闻,二公子心性天真纯善,我还真不知道若没人告诉他‘细作’这两个字,他会知道这太平盛世里,还有‘细作’这样的物种跟身份?” “顾朝颜!锦珏好歹从军两年,他怎会不知两国之间各有细作,你在骂他蠢!”楚依依愤恨开口。 “没人提,他怎么会想到这个!”顾朝颜瞪眼过去。 “怎么没人提,曹明轩被拱尉司定成梁国细作,尸体在众目睽睽之下抬到将军府,这是什么秘密!” “他如何知晓阮岚是河朔人?” “他……” “即便他关心你这个长姐,多打听两句也没什么,但仅凭两人同出一处,曹明轩又是梁国细作二公子就怀疑阮岚也是细作,更不辞辛苦远赴河朔,那我不禁想问二夫人,谁给他的勇气?谁坚定了他这样的信念!” 被顾朝颜咄咄相逼,楚依依脸色胀红,眼泪紧跟着掉下来,“顾朝颜,夫君入狱并非我愿,你不能因为这样就诬陷我!” 楚世远声音渐 凉,“没有确凿证据,顾夫人还是莫要信口雌黄!” 第三百六十五章 此事与依依无关 看着楚世远深沉冰冷的目光,顾朝颜知道他生气了。 这不奇怪。 楚世远对楚依依的信任跟呵护她上辈子就知道,想要凭一时一刻一件事打破这样的信任几乎不可能。 顾朝颜缓语,微笑,“柱国公爱女心切,这里又是柱国公府,朝颜便不再造次,言尽于此,不过夫君未洗脱嫌疑之前,楚依依就留在国公府罢!” 楚世远不以为然,“此事与依依无关,顾夫人……” “没说与她有关,我只怕她回将军府,日子不好过。”顾朝颜微微一笑,“或者叫她现在就跟我走?” 柱国公皱起眉,他又开始觉得眼前女子有点讨厌了。 顾朝颜微微欠身,礼数十足。 府门处,陶若南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她虽然知道顾朝颜此行是来国公府出气,却十分欣赏眼前女子的智慧果敢,还有临危不乱的心性跟气度。 那些她说不明白的理由,如今从顾朝颜嘴里说出来,字字珠玑,条理清晰。 她不管楚世远是不是相信,至少她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的珏儿之所以会告状,就是楚依依从中挑唆! 此时顾朝颜已行到近前,目色温和开口,“国公夫人有所不知,今晨朝颜亦在拱尉司,柱国公到时即刻向裴大人撤案,裴大人也点了头,奈何靖王携皇上口谕出现,硬生接下此案。” 陶若南愣住,眸子不由瞥向站在楚依依旁边的楚世远。 “刑部退堂,柱国公欲带回二 公子,奈何靖王态度坚决,柱国公险些被他打伤,二公子也是一时蒙了心窍便随靖王去了。” 陶若南美眸微颤,她未曾想楚世远会与靖王打起来! “案件已经上了公堂,国公夫人着急无益。”顾朝颜轻声道,“至少我知二公子心性纯良,并非故意针对,此事我不管别人如何猜想,若有相帮处朝颜不遗余力。” 陶若南当真没想到顾朝颜会与她说这番话,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按道理,顾朝颜便是说她几句都无可厚非。 不管因何缘由,眼下是她儿子状告阮岚才导致萧瑾入狱,“顾夫人这样说,叫我无地自容。” “国公夫人是很好的母亲。” 顾朝颜看着眼前妇人,心中忽然有了冲过去拥抱的念头,“朝颜告辞。” 再不走,她怕会控制不住。 她又深施一礼,擦肩而过时眼泪无声掉下来。 陶若南随即转身,目光落在那抹背影上,久久都未出声,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敲了一下,可以听到回声。 “夫人……”曹嬷嬷在身边轻唤道。 陶若南这才回神,由着曹嬷嬷搀扶走去通往后宅的弯月拱门,行到拱门处,她忽然停下脚步,“曹嬷嬷,吩咐厨房做碗人参莲子粥。” “老奴知道了。” “莲子取心,也别放糖,王爷吃不得莲心的苦,更吃不得甘糖的甜腻。” 说完这句话,陶若南迈步穿过弯月拱门,曹嬷嬷反应好一阵才恍然,声音愈大,“夫人 放心,老奴这就去叫厨房给王爷做碗人参莲子粥,取心,不放糖!” 院子里,楚世远直到曹嬷嬷离开才敢看过去,震惊跟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自当年潭州归来,他与陶若南的关系越来越差,到如今几乎是两看两相厌,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还爱这个女人。 直到刚刚,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 “父亲,依依冤枉……” 一直站在旁边的楚依依看到了那张脸上浮现出来的松动跟柔情,眼神发狠,心里恨毒了顾朝颜。 如果不是她来搅和,陶若南只要走出这个府门,事情不解决大概率是不会再回来! 楚世远这方回头,“为父知道你冤枉,但顾朝颜说的也没错,这段时间你若回去怕是要吃苦,留在府里。” “可是……” “听话,凡事有为父替你挡着。” 楚依依极尽委屈之能,“嫡母她……” “你嫡母只是在气头上,过几日便好。” 昨晚父亲还会因为她受委屈吼叫陶若南,而今只是一碗还没喝到嘴里的人参莲子粥便改了态度! 楚依依心生凉意。 原来谁都靠不住…… 将近酉时,天色愈暗。 同样位于城南鼓市的靖王府要比柱国公府大上两倍,院外高墙环护,内里亭台楼阁,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五间抱架上悬的匾额。 整个靖王府看起来富丽堂皇,即便如此,御九渊也是所有外姓王爷里最低调的存在。 但凡王爷,多将府邸建在金市。 房间里,楚锦珏见岳锋煞有心事坐在那里,抹了抹嘴角的糕点渣子过去安慰,“你放心,靖王不都说了么,只要我们实话实说,他就一定会治阮岚的罪!” 岳锋瞧楚锦珏毫不在意的样子,“你没看到刑部抓了萧将军吗?” 提到这个,楚锦珏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担忧,“说起来,我们也没告萧瑾,怎么就抓他了呢。” “贤弟想想,倘若阮岚被定罪,把她带回来的萧瑾能不被怀疑?” “那信上都写了,是阮岚跟曹明轩给萧瑾下的套,那还不能证明萧瑾是冤枉的?”楚锦珏耸耸肩膀,“岳兄别想那么多……你该不是怕萧瑾放出来会找你茬儿吧?” 见岳锋面露难色,楚锦珏拍拍胸脯,“他敢!是他不小心中了梁国细作的圈套,我们帮他揭穿阮岚真面目,他不谢我们也就算了,要真敢找你麻烦,我让父亲给你出头!” 岳锋看了眼楚锦珏,“柱国公似乎并不希望你状告阮岚。” “那是父亲觉得我告不赢!”想到拱尉司时楚世远的态度,楚锦珏露出失望跟难过的表情,不过瞬息就又元气满满,“这一次,我一定叫父亲刮目相看!” 岳锋正要开口时,房门响起。 见到来者,两人皆立。 “靖王!” “草民拜见靖王!” 一身褐色儒袍的靖王走进来,身边管家叫几个下人将酒菜摆到桌上,随即退了出去。 御九渊捋 着白须坐下,眉目温和,“都坐。” 第三百六十六章 说说那个老叟 楚锦珏素来不拘小节,纵使知道眼前之人德高望重亦不拘谨。 他自是坐下来,却见岳锋杵在那里不敢落座,“坐啊岳兄,靖王殿下很好的!” 御九渊瞧向岳锋,上下打量,“以前在江湖上行走?” “回靖王,草民算不得江湖人,独来独往而已。”岳锋拱手回道。 御九渊银发如霜,全部头发以一根白玉簪别起,此刻那张脸不似在公堂上严肃深沉,多了几分随和。 他抬手倒酒,将酒杯递给楚锦珏。 “谢靖王!” 待他再欲斟酒时岳锋上前,双手执杯,“草民惶恐。” “你不如楚二公子随意。” 楚锦珏生怕岳锋因拘谨反而怠慢,当即拉他坐下,“这里不是公堂,靖王殿下又不会吃了你!你这样反而叫殿下不知道怎么跟你交流!” 御九渊瞧着楚锦珏这副自来熟的模样,不禁笑道,“你这性子可不像柱国公那个古板的家伙。” “靖王与我父亲很熟?” “同朝为官又都是武将,楚世远的脾气秉性本王还是知道一些的。” 御九渊执杯,“今日公堂本王解释过自己会接此案的原因,你二人都在,想必也很清楚本王欲破此案的决心。” “靖王放心,我楚锦珏必定竭尽所能!” 岳锋举杯,却没开口。 “那就先谢过二公子。”御九渊干了杯中纯酿。 楚锦珏自然跟着一饮而尽。 见岳锋没有喝,御九渊挑动白眉,“岳公子这是何意?” “草民知道的 不多,只能作为证人说出所见所闻,只怕帮不到王爷太多忙。” 旁边,楚锦珏一时着急,“岳兄你别这么说!” “王爷有所不知,这次去河朔若无岳兄相助,我莫说找到莲花村,才进河朔就得栽到那帮地痞手里!” 楚锦珏生怕靖王看轻岳锋,“在莲花村里还是岳兄提议去曹明轩儿时住的废宅看看,我们才找到证据!” 岳锋面色微窘,“我没做什么。” “王爷看他左手,就是找证据的时候伤到的!”楚锦珏当岳锋是挚友,他私以为查出梁国细作是大功,此功他绝不独享。 御九渊看向岳锋左手,“辛苦。” “王爷言重。”岳锋拱手。 御九渊见他拘谨,笑了笑,“本王来,是想听听你们在公堂上说的那个老叟。” “王爷只管问,我必定知无不言……”楚锦珏正想说,忽似想到什么,“我还真有些忘了那个老叟的样子,岳兄,你说!” 御九渊看出楚锦珏的意思,温和又不失威严的眸子落到岳锋身上,“岳公子,你可还有印象?” “回王爷,那老叟白须白发年约六旬,身材瘦小,有些驼背,脸上没什么明显的特征,在村口初遇时他腰间别着一个酒壶,虽然里面没装酒但闻着味道,像是竹叶青,掺了水的。” 靖王点了点头,“什么样的酒壶?” “是一个天然长成的葫芦,刮过皮,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上面配着一个镶着软木的 塞子,葫芦中间绑着手指粗的麻绳,挂在老叟腰间。” “还有么?”靖王问道。 见岳锋思忖一阵,楚锦珏有些着急,“那老叟家徒四壁,穷的很。” “没错,那晚我与楚贤弟借宿在他的宅子里,原想弄些吃食,但他屋里似乎没什么可以吃东西,也不知道他平日里都去哪里吃饭,村里人对他也似乎不是很恭敬的样子。” 靖王欲拿酒壶,楚锦珏起身,“你们聊着,我来!” 靖王眉目深沉,“只有这些?” “他喜抽烟。”岳锋突然想到彼时被楚锦珏嫌弃的烟斗。 “哦?” 靖王挑动眉梢,“什么样的烟斗,什么样的烟丝?” “烟斗很陈旧,上面的污渍已经模糊了烟斗本身的材质,但还是能看出来一点,那是一个石楠木的烟斗,中间是垂直火焰纹,顶部跟底部带有鸟眼纹。” 楚锦珏坐在座位上听的入神,“岳兄你看那么仔细?” 岳锋脸色微窘,“草民祖父喜抽烟,所以我对烟斗了解颇多。” “那老叟抽的什么烟丝?”靖王又问。 岳锋想了片刻,“普通的旱烟丝,十分呛人的那种。” “对对对!”楚锦珏也想起来,“那老叟只抽一口,我就受不了了!” 靖王饮酒,“说说你们在村口遇到的两个村民。” 楚锦珏瞧了眼岳锋,“村民?” “我与楚贤弟酉时到莲花村,与老叟在村口相谈一阵后随其入村,迎面刚好来了两个村民,一男一 女,长相普通,肩上扛着锄头,两人并未做什么,只是调侃老叟喝了一辈子的酒,若能拿酒钱娶媳妇,能娶好几房。” “呵!” 听到这里,靖王忽的笑了。 岳锋与楚锦珏同时看过去,靖王收敛笑意,“除了他们三个,你们再没见别的村民?” “回王爷,老叟住的偏,我们一路再未遇到旁的村民,不过那时家家户户都在生火做饭,烟囱多数冒起青烟。” 靖王自顾倒了一杯酒,这次他没管楚锦珏跟岳锋,一饮而尽后站起身,“你们吃着,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管家。” 楚锦珏跟岳锋几乎同时起身,恭送走了御九渊。 房门闭阖,岳锋瞧向楚锦珏,“贤弟只看一眼布防图就能记得那样清楚,不会不记得老叟跟那两个村民的特征,刚刚为何不说?” 楚锦珏提壶倒酒,极为神秘笑了笑,“岳兄你猜?” “贤弟想把功劳加诸在我身上。”岳锋十分肯定道。 楚锦珏端起酒杯,“正对!我就算没有这份功劳也是柱国公的儿子,但岳兄不一样,你功劳多一些,日后在军中官职就会大一些。” 看着楚锦珏那双诚恳又真诚的眼睛,岳锋心下微沉。 须臾,他端起酒杯,“我敬你。” “岳兄你客气,一起!” 门外,靖王听着里面的声音,苍老容颜上那双眼漆黑如深潭。 风雨要来了…… 酉时将过,顾朝颜终于回到将军府。 正是晚膳时候,她入厅门时萧李 氏居于主位,见她急忙起身,“朝颜,瑾儿如何了?” 萧瑾被刑部羁押这么大的事,将军府没可能不知情。 “婆母暂且安心,夫君只是因为阮岚的案子被牵连,应该无碍。” 第三百六十七章 见鬼了 顾朝颜坐下来,折腾一天她是真饿了。 若说这一天里糟心的事太多,那么唯有一件让她吃得下去饭。 她面对面见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还是那样美,只是常年郁结于心人变得憔悴了,好在今日她算是替母亲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自重生以来,她从没有什么时候觉得将军府当家主母的身份有什么好处,唯今日,她扇楚依依时,理直气壮。 “朝颜,你说这刑部为何要抓瑾儿,那阮岚莫说不是梁国细作,就算是,砍她一个就得了,瑾儿犯了什么错!”萧李氏突然皱眉,朝身后周嬷嬷扫了一眼。 周嬷嬷立时松开揉抚在萧李氏太阳穴的手指,“老奴手重了。” 萧李氏摆摆手,复又看向顾朝颜,却见她夹了一块鱼肉搁进嘴里,“你倒是能吃下去。” “五皇子保证过定能救夫君出来。”顾朝颜抬头,给了萧李氏一颗定心丸。 萧李氏眼前一亮,“当真?” 几乎同时,萧子灵带着茉珠走进厅门,顾朝颜亦是眼前一亮,嘴里鱼没来得及嚼,忽的吞咽进去,“咳咳咳!” 见她如此,萧子灵笃定这是慌张,“茉珠,快去给大夫人拍拍,别叫咱们这位大夫人噎着了!” 茉珠杵在萧子灵身侧,不动。 萧子灵使了眼色,“还不快去!” 茉珠这方极不情愿绕过桌案,正抬手时被顾朝颜喝住,“你别动!” 声音太大,厅内一时寂静无声。 萧李氏见顾朝颜那般 神情,不由看了眼周嬷嬷,周嬷嬷暗暗点头,大概意思是相信了茉珠认错杀母仇人这件事。 萧子灵坐到对面,见状嗤笑,“顾朝颜你这叫声,怕不是见了鬼!” 此时桌边,顾朝颜死死盯住茉珠,神形表现的极为夸张。 不夸张她怕萧李氏跟萧子灵看不出来,毕竟比起萧瑾,这两个人的脑子没那么好使。 萧李氏低咳一声,“说起来,怎么没看到时玖?” 顾朝颜突然低头,拾起桌上绢帕捂唇又咳嗽几声,之后头也没抬直接走了,行走间还刻意绕开茉珠。 茉珠则站在原地,在顾朝颜擦肩的时候眼神发狠,正待要转身之际被萧李氏喝住,“茉珠!” 周嬷嬷赶紧过去,从她袖里拽过一把匕首。 见顾朝颜走远,萧李氏这方开口,“茉珠,你刚刚要做什么?” 茉珠红了眼眶,“我要替母亲报仇!” 萧子灵看到匕首才知茉珠刚刚竟要杀顾朝颜,“你哪儿来的匕首?” “老夫人,大姑娘!”茉珠突然跪地,“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奴婢愿以命抵命!” “你倒是想以命抵命,一了百了,可你别忘了你是子灵的丫鬟,顾朝颜要就这么死在你手里,莫说远在江宁的顾府,就眼下在皇城里的秦昭都不能相信这事儿与子灵无关!” 被萧李氏这么一说,刚刚还懊恼茉珠出手慢的萧子灵瞬间后怕。 当日秦昭叫人拆房子的场景,历历在目。 “咳!母亲说的对, 茉珠你不能恩将仇报吧!”萧子灵气鼓鼓的瞪眼过去。 茉珠跪在地上,心中无比愤恨,恩将仇报? 原来人真的可以不要脸到这种地步! “眼下将军里乱的不像话,你要是再添乱我可留不得你了。”萧李氏冷声开口。 茉珠闻言,重重磕头,“求老夫人别赶我走!只要把我留下来,还给我一丝念想,奴婢什么都听老夫人的!” 萧子灵自然是舍不是这把握在她手里的剑,“母亲……” 萧李氏也觉得留茉珠在府里,他朝想做点什么事方便,于是点了点头,“你要想留下,这段时间就老实点。” “奴婢再不敢轻举妄动!”茉珠磕头谢恩。 萧李氏没什么心情研究茉珠,心思又都回到自己儿子身上,“阮岚那个杀千刀的,还有楚依依,也不知道怎么管教的弟弟,竟然让楚锦珏告到将军府,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么!” “要我说,那个楚依依心里根本没有将军府,她就是看哥哥要纳阮岚为妾,心生妒忌想毁了阮岚,毁了我们将军府!”萧子灵越想越气,“被她这么一闹,我的婚事也泡汤了!” 萧李氏皱眉,“你不是不想嫁么!” “谁说我不想嫁!”萧子灵被阮岚洗了脑,只道有靠山才能报仇。 将军府里不管是母亲还是兄长都不是她的靠山。 她的靠山,是夫家! 夜已深,顾朝颜在房间里辗转反侧睡不着觉,索性下床坐到桌边。 丹顶鹤的灯 罩里,烛光明亮却不刺眼。 她拿起笔,在宣纸上无意识勾写出来的是莲花村三个字。 之前公堂上她在听到‘莲花村’的时候脑子里浮现出‘屠村’二字,可在她的认知里,大齐与梁国作战都还算守规矩,很少做出屠村这样丧心病狂的举动。 房门响起,时玖端着参粥走进来。 “我看夫人还没歇息。” 时玖搁下参粥,掀开灯罩,拿银拨子挑了挑烛芯,灯光亮了许多。 “茉珠那边怎么样?” “回夫人,大姑娘将茉珠调到内屋伺候了。” 顾朝颜眼底浮现鄙夷之色,“时玖你说,人到底可以坏到什么程度?” “夫人是问老夫人跟大姑娘?” 顾朝颜搁下手中狼毫,抬头看过去,“你觉得呢?” “她们太坏!” 时玖恨道,“明明是她们派人去杀茉珠,又杀了茉珠的母亲,结果茉珠回来她们又要把她接过去,利用她对付大夫人!一点愧疚都没有!” “坏人如果有愧疚感还怎么做坏人?” 顾朝颜觉得时玖天真了,亦如前世的她,“可也庆幸。” “庆幸什么?” “正因为她们肆无忌惮的坏才给了茉珠可乘之机,她们若无害我之心,茉珠怎么能有机会回到将军府。” 时玖还是气愤,“大夫人从来没害过她们。” “傻丫头。” 顾朝颜告诉时玖,你不去害别人,不代表别人不会来害你。 这世上大多数人活的是一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看多 自然就不奇怪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 杀楚世远全家 夜已深。 金市。 作为皇城四大坊市中最奢华,最气派的金市,里面无论商铺还是住宅都有着其他坊市不可比拟的富丽堂皇。 单是位于金市正中芷泉街上,那一座拔地而起七层高的云中楼,便是两个蓥华街秀水楼摆在那儿都不够看。 琉璃瓦顶,血雁飞檐,左右两个连串的红色灯笼从顶端垂落,在夜风里摇曳生姿,中间一块银丝楠木牌匾上印着的‘云中楼’在灯笼的映衬下,华溢璀璨,光芒耀眼。 难得的雄伟壮观,气派非凡。 戌时将过,芷泉街上行人愈减,街道两旁的铺子无一闭店。 金市所居者非富即贵,随随便便成一单都够商户吃一年,所以这里的商户比其他坊市闭店至少晚一个时辰。 此时云中楼,顶层雅室。 老叟坐在临窗桌边,深邃黑目遥望眼前偌大皇城,沉默中蕴含着难以言说的冷傲。 “狄枭,我来找他了。” 老叟视线回落到身前的紫檀方桌上,临面摆着一只烟斗。 那烟斗被老叟擦的铮明瓦亮。 如岳锋所言,那是一个石楠木的烟斗,中间是垂直的火焰纹,顶部跟底部均带鸟眼纹,堪称极品。 火焰纹上,用小纂刻着一个人的名字。 狄枭。 烟斗前摆着一只白玉夜光杯,跟一个长颈的酒壶。 老叟提壶,深红中带着一丝紫色的葡萄酒从颈口倒进夜光杯里,宛如落日余霞,醇厚的果香飘散出来,叫人沉醉。 “老狄啊,我这辈子 认识的人也不少,有喜欢叼着烟斗抽烟丝的,这些人大多粗犷,豪放,不拘小节,也有喜欢拿着夜光杯喝这无甚滋味葡萄酒的人,这些人呢斯斯文文,平时喜欢吟个诗作个对,附庸风雅,但两样事都干的人就你一个,不搭!” ‘不搭如何?我就是这样具粗犷跟斯文为一体的像风一样的汉子!’ 老叟耳畔传来悠远又熟悉的声音,晃神时葡萄酒几乎溢出杯沿。 他猛收手,自嘲一笑。 “像风一样的汉子……是像疯子一样的傻子!你还聋!”老叟身前摆着一个酒壶,他抬手给自己斟满,“你那酒我尝试过几次,实在喝不下去,我还是喝我的竹叶青。” 老叟端起酒杯,目光渐渐沉下来,脸上再无笑意。 “老狄,你为何不听我的话?” 房间里只有老叟,他盯着那个烟斗,“我劝你不要去交牙谷,你为何不听啊!” 回应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老叟饮尽满杯的竹叶青,又倒满,“我有没有说过交牙谷那个地方邪门儿,你且等等再等等,为何不等!” “你明明不是急性子,为何要追?你告诉我,你为何突然要追!”老叟连喝三杯酒,猛落杯。 杯碎,瓷片扎进虎口,疼痛令他清醒。 他无声坐在那里,任由鲜血沿着虎口蜿蜒,落在桌上与竹叶青混杂在一起,颜色与夜光杯里的葡萄酒如出一辙。 老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不重要了。” 他看着 那只烟斗,“楚世远杀你一人,我便杀他全家,他将你尸首分离,悬于交牙谷整整一个月,我便要让他背负一个武将最让人不齿的罪名,下去陪你。” 窗外明月如盘,月光如练。 老叟仰望那片深蓝色的夜空。 眼底如那片夜空一般,漆黑深邃中透着让人窒息的冰冷……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 顾朝颜梳洗之后忽然接到甄娘的消息,说是裴冽又去研究西郊那片荒地了。 乍听这则消息她还蒙了一下。 阮岚的案子裴冽虽是副审,可这案子涉及萧瑾跟柱国公,主审又是靖王,都不用她想,但凡长眼睛就能看出来这是拉拢人的好时机,太子那边定有指示,裴冽怎么会有时间跟心情去研究西郊那片荒地? 自然,她也没心情。 早膳没吃,顾朝颜直接带时玖上了马车。 马车疾行至西郊,她走出来时还真见着裴冽了。 一身鸦羽色的长衣,微风轻拂,衣摆飘动,即使站在田间地垄,即使只是一个背影都挡不住裴冽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尊贵跟威严。 在他身边,站着洛风。 甄娘早早候着,见顾朝颜来急忙上前,“夫人,裴大人他……” “他又想怎么?” 这一路过来顾朝颜气都不是很顺。 昨晚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如何都想不明白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算计,怎么到如今成了轰动全城的大案。 平宣彭城两处的战役少说也过去二十年了,怎么这二十年里靖 王没查到的线索,楚锦珏一趟河朔之行就给查到了? 这里面存着多少巧合,又有几分刻意! “裴大人想种鲜蔬。”甄娘说话时脸上已经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 顾朝颜也很懵,“秋分过了吧?” 甄娘重重点头,“过了。” 她无语,“你们两个在这里等我。” 田间地垄,洛风凑到正在规划荒地的裴冽身边,小声道,“大人,顾夫人来了。” 裴冽闻声回头,正见顾朝颜风风火火的朝他走过来。 那股劲儿像极了儿时他们在深山里,她拉着他的手拼命往前奔跑的样子。 “夫人莫急!” 顾朝颜走近时一脚踩空,整个人趔趄着从裴冽视线里消失。 不等裴冽出手搀扶,她搥着地面爬起来,脸不红心不跳,“我无碍无碍。” “大人来此,想做什么?” 顾朝颜虽从甄娘口中得知裴冽要作什么妖,但还是想亲口问一句,免得出错。 裴冽闻言,侧过身看向眼前一片荒地,“本官说了?” “说。” 顾朝颜稳稳站在旁边,同样看向眼前满目疮痍的荒地,打从内心里表示不管裴冽说什么都不会再伤到她,因为她已经发疯了。 这片荒地,当初她买时才几个钱,不想裴冽硬插一脚进来。 先是种青苗,青苗齐腰他又要种花草,于是拔了青苗种花草,种花草的钱她是一分没少花,花草长的也喜人,烧的也痛快。 眼见秋末冬初,她原以为裴冽也该消停消停了,这 又来神了! “本官仔细思量过……” 第三百六十九章 忙着赔钱? 顾朝颜看似默不作声,腹诽就没停过。 你仔不仔细思量,没区别! “时值秋末,再种青苗怕是已经来不及,所以本官决定种青蔬。” 裴冽提出自己想法的时候瞄了眼身边女人,见她没有反应以为是默许,于是继续道,“本官知道现在的天气种青蔬定是不能出苗,但有了种粉黛乱跟雾夕草的经验,本官想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办法。” 意想不到为什么会叫你想到? 顾朝颜面无表情看着眼前满目疮痍的荒地,一言不发。 默认就是默许,默许就是赞同,裴冽忽然有了信心,“本官想在这片空地搭建暖棚,将温度提升到春季宜种的时季,具体实施方法本官亦有想过,搭三竖列地龙火炕,炕上种夏季才能吃到的青蔬,地下种果实入土的东西。” “哈!” 听到笑声,裴冽扭头,“夫人也觉得此法精妙?” 顾朝颜气笑的。 她没开口,不回应。 裴冽信心倍增,“本官想过,炕上的青蔬只要地龙持续供热就没问题,种在地里的则需另以绉纱覆膜,以确保温度适当!” 顾朝颜以为自己可以麻木不仁,但她明显感觉到胸口有一团火,正在逐渐成形,于是轻轻吁出一口气,以用缓解。 裴冽错当这口气是惊叹,越发来劲儿,“夫人一定觉得这个办法极好,本官也觉得极好,这一次本官想的比较周到,种菜需水,冬季水会结冰,从皇城往这里运耗时耗 力,所以本官决定在地头,也就是这里……” 裴冽指了指洛风站的位置,朗声道,“挖一口水井!” 顾朝颜在来之前就已经咽下这口气,打算抛出些银子随裴冽怎么折腾都行,只要他能查清阮岚案,钱不是问题。 但此刻,她忍不住在心里默默算。 就裴冽嘴里说的‘意想不到的想法’,没个一两万下不来。 她粗略估算,就算被他一不小心种成了,那些青蔬要卖多少钱才能赚回本钱? 谁买! 有时候顾朝颜特别想砍下裴冽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的什么东西! 草料都还算是料,他这是一点料都没有么? “这么大的工程自然是要有人干的,这点本官想过,拱尉司平日操练也是操练,届时本官叫洛风把他们拉到这里操练。” 另一侧,洛风仿佛那路边的狗,好好趴着却遭当头棒喝,“大人……” 裴冽哪有空理他,“或者夫人怕有人来偷菜,叫他们轮流守卫!” 洛风生无可恋。 “大人。” “夫人请讲!”裴冽满心期待。 顾朝颜忽然觉得裴冽不是珠算不好,纯脑子有问题,“大人有没有想过,你说的这些东西需要花费多少银两?” “这个夫人放心,本官……” 裴冽想说这次不用顾朝颜出钱,他打到秋风了。 “就算大人想过需要花多少银两,那大人是不是想过,就那些白菜菠菜,土豆地瓜水萝卜,能不能赚回你花的那些银两!” “本官觉 得可以。” “我不要你觉得可以,事实可不可以!” 顾朝颜丝毫不觉得,她声音大了,眼睛圆了,表情也变了。 裴冽一时愣住,“本官……” “恕我直言,大人以后别做生意了。” 自顾朝颜知道楚锦珏被楚依依卷进阮岚的事情之后,心里一直背负愧疚,整天提心吊胆,这般烦乱的心境终于在案子上了刑部公堂,彻底变成担惊受怕。 万一楚锦珏有什么事,万一连累到柱国公府,那她重活这一世又有什么意义! 一连几日心力交瘁,她实在没心情奉承裴冽,“大人不是做生意的料。” “顾朝颜,你此言不实。”裴冽心情不好了。 听到这话,顾朝颜真心笑了,“没有比这句话更实在的了我的裴大人!” 裴冽身侧,洛风震惊于顾朝颜的不畏强权。 这种大实话怎么敢乱说! 裴冽脸色肉眼可见阴沉下去,“这件事不需要你参与了。” “怎么裴大人还以为你这个主意很好?” 顾朝颜真是不吐不快,“种粮食,种花草,种蔬菜……我有没有告诉过大人,这里是荒地!” 裴冽皱眉看向顾朝颜,“土不行,本官可以挖土过来。” “大人为什么就不能放过这片荒地,让我来呢!” 顾朝颜指着眼前一片大火烧过的痕迹,“明明就是一片荒地,非要种来种去!种也不是不行,能不能应时应季!能不能节省成本!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裴冽大 早上起来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顾朝颜深吸一口气,“大人随意,需要多少钱我有。” “顾朝颜你说实话,本官真的不适合做生意?” “适合。” “不说实话,以后就都不要与本官说话了。”裴冽之所以对自己信心十足,多半也是因为顾朝颜花高价买了他的铺子。 如果不是赞同他的行商理念,为何花高价买? 咳— 顾朝颜强迫自己微笑以对,“这个问题我认真思考了一下,术业有专攻,大人更擅长办案。” “本官只问你,我真的不适合做生意?”裴冽重复了自己刚刚的问题。 顾朝颜也是累了,“不适合。” 听着顾朝颜无比肯定的否定回答,裴冽呆怔站在那里,许久转身,“洛风,你去找工匠搭建火炕,半月之内把地龙建起来!” 洛风杵在那里,一时犯难。 顾朝颜也没想到裴冽这样执拗。 “还不去!”裴冽冷声喝道。 “大人……不去查案了?”洛风试探着开口。 “不查!”裴冽气鼓鼓走向田间地头。 听到这句话,顾朝颜也不知怎的,忽有一股火从心头直顶上脑门儿,“裴冽,是你叫我说真话的,现在我说真话,你又不爱听?” 裴冽背对顾朝颜,“本官没有不爱听,本官很忙。” “你忙什么?” 顾朝颜快走两步挡在裴冽身前,抬头迎上那双略带傲娇的眸子,“忙着赔钱?” 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裴冽居高临下看着眼前女子, “顾夫人,本官也有赚钱的时候!” “说说看,说出来一个我跟你姓!” 第三百七十章 翻脸真快 顾朝颜挡在裴冽面前,二人之势,剑拔弩张。 洛风见状默默朝后退了退,生怕溅自己一身血,但又不肯退太远,他自入拱尉司跟从自家大人,从未见谁敢这般顶撞,好戏是值得用生命冒险一看的。 他也就退后两步,身边便多了两个人。 时玖,跟甄娘。 三人并排,眼睛齐刷刷看向地头,这个时候手里就显得有点空荡荡了。 “顾朝颜,你别逼本官!” “大人一个也说不出来?” 顾朝颜挑眉,“那换我来说!种青蔬这事儿还没发生,我不拿它打击你,种草大人可赚到钱了?” 裴冽很想知道一件事,“顾朝颜你喝酒了?” “喝酒说出来的话,我怕大人受不了!种草没赚钱,青苗还没等到收成就都让你给拔了,虽然它也并不能赚钱,再往前说,蓥华街那十家铺子,有一个算一个,哪个是赚钱的?” 裴冽,“……你在说什么?” “那十家铺子可是出了名的!莫说是我,司徒月就曾与人调侃过,十家铺子的背后金主要不是个大傻子她名字倒过来念!” “你怎么知道那十家铺子是我的?”这才是重点。 顾朝颜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我是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人承不承认你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 “我能做。”裴冽扭过头,声音很小却异常坚定。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的想法没问题,不赚钱只是时机的问题。 见裴冽嘴硬,顾朝颜嗤笑 ,“古话说不撞南墙不回头,大人自己数数你撞几次了,不疼?” 不等裴冽反驳,顾朝颜又笑了,“大人当然不疼,赔的又不是你的钱!” “顾朝颜!” 裴冽很生气,“赔钱你也买了!” “那是我想做点赔本的买卖,整个皇城就那十家铺子赔钱!我没的选!”顾朝颜很诚实的回答了他。 裴冽盯着顾朝颜那张因为激动有些发红的脸,“顾朝颜你说话有些过分了,本官劝你闭嘴。” “过分的话我还没说!” 裴冽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他不想听了,“洛风,叫工匠。” “不许叫!”顾朝颜厉喝。 不远处,洛风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一时进退两难。 幸甄娘跟时玖同时架住他。 洛风感激不已。 “顾朝颜,本官不想与你吵架。” 裴冽气到炸肺,想绕开时被顾朝颜扯住胳膊,“大人去哪里?” “本官自己去找工匠。” 顾朝颜急了,“大人为何如此执迷不悟?豆腐都有脑,你的脑子在哪里?不会做生意就别做,稳稳当当查案不好么?阮岚到底是不是梁国细作,大人不想知道真相?这是拱尉司一直想要查的重点啊!查一查!不要老想着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一鸣惊人!” “顾朝颜。”裴冽沉声冷喝,“你就当本官没问过你任何问题,不要再说了。” 话已经说到这里,顾朝颜也不想藏着掖着,“我想送大人一句话。” 裴冽看她。 “做生意,你脑 子不行。” 见裴冽转身,顾朝颜松开手,她知道自己彻底把这位拱尉司司首大人得罪了,怕是以后都要分道扬镳,再没有合作的机会。 最后一句话她发自肺腑,以诚相告。 都说忠言逆耳,她自重生鲜少对人这样真诚,裴冽算是一个。 所以我对得起你了,裴冽…… 眼见自家大人走向不远处的马车,洛风急忙跟过去,“大人,咱们去哪儿?” 裴冽突然停下脚步,背对身形站了许久,“河朔。” 得说那声音虽然不大,顾朝颜竖起耳朵倒也能听见。 洛风倒像是生怕她听不清楚,扯着嗓子大喊,“大人,咱们去河朔做什么?” 裴冽侧目,“你震到本官耳朵了。” 洛风低下头,“属下知错。” 就在裴冽正欲迈步时,顾朝颜乘风而至,笑容甜美可人,“大人为何要去河朔?” 裴冽板着脸,瞅她。 顾朝颜笑容越发甜美,丝毫没有刚刚诀别时的怅然跟无奈,“巧了,我也想去河朔,不知可否与大人同行?” “本官脑子不行,怕带错路。” “大人智慧超群,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 “顾朝颜。” “在呢。” 裴冽盯着她,虽然面无表情,可声音里却透着一丝委屈,“你翻脸这样快么?” “翻回来也快。”顾朝颜带着对自己一万分的冷酷,半点脸皮也不要了,河朔她一定要去,但若能跟裴冽一起去,收获定然不俗。 这点毋庸置疑。 裴冽不作声, 极像是负气似的迈步,走向马车。 “大人!”确实裴冽没有拒绝,顾朝颜紧跟几步,“大人打算何时去河朔?” “现在。” 这个回答让顾朝颜愣住了。 洛风这才上前解释,“夫人有所不知,我家大人今晨起来就已经决定走一趟河朔,亲自探探那个莲花村。” “那……为什么会来这儿?”顾朝颜看了眼荒地。 洛风见裴冽走远,压低声音,“也是真想种青蔬,夫人刚刚威武!” 顾朝颜恍然,大步追过去,“大人!” 她追上裴冽,“大人可容我回城一趟?” “本官似乎没答应带上夫人。”此行凶险未知,而且距离下次开堂时间仅有半个月,时间很赶,须得日夜兼程。 “一个时辰即可。”顾朝颜无比期待,甚至是乞求的看过去。 见裴冽不语,她咬了咬牙,“半个时辰!” 两人对视数息,就在顾朝颜觉得自己会被拒绝的时候,听到了来自头顶的肯定声音。 “好。” 裴冽有多了解这个女人,他拒绝与否,并不影响顾朝颜要去河朔的决心,如此倒不如跟着他,至少安全。 顾朝颜欣喜若狂。 为了不耽误时间,她吩咐时玖回将军府准备行李,自己则去了天牢。 这一走至少十天半个月,她可以不跟萧李氏交代,但一定要让萧瑾知道。 此时天牢外,顾朝颜看着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的裴冽,刚起身又坐了回来。 裴冽搭眼过去,“怎么?” “大人 你不会趁我不在,跑了吧?” 第三百七十一章 你有我就够了 换作平时,顾朝颜还是相信裴冽人品的,至少能做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但今日不同。 那会儿西郊她只顾着自己痛快,骂的那叫一个草率。 裴冽正襟危坐,双手落于膝间,搭眼过去,“看心情。” “要不然,大人与我同去牢里?” 裴冽冷漠看过来,“夫人叫我去牢里看谁?” “去看看……阮岚?” “还有半柱香时间。” “大人等我!” 牢房门口,顾朝颜塞了银子后直接被狱卒带到关押萧瑾跟阮岚的牢房。 以她对萧瑾的了解,不管阮岚是不是梁国细作,牵连他到这种地步又叫人背后指指点点,那么在萧瑾心里,阮岚已经被他判了死刑,除非阮岚能重新展现自己的价值。 即便此刻,她看到牢房角落里萧瑾跟阮岚依偎在一起,依旧没有改变心中的想法,“夫君。” 听到声音,萧瑾猛起身走过来,眼前一亮,“朝颜!” 嘘— 顾朝颜煞有介事看了眼身边狱卒。 待狱卒离开,她才面带忧色开口,“夫君在这里可好?” 谁在这里能好? “我还好,五皇子怎么说?”萧瑾突然把手伸出栏杆,一把握住顾朝颜,如同揪住一根救命稻草。 他是不安的。 即便裴铮给过他承诺,可审案的人是靖王。 同朝为官,他深知靖王在朝廷里是一股清流,谁的面子都不给,有时候连皇上都敢顶撞,更遑论是一个皇子。 尤其案件涉及当年死去的墨尘跟金玉兰, 以靖王的性子,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夫君放心,五皇子承诺定会保住你!” “怎么保?”萧瑾一晚上都在想破局,实在没想出来。 顾朝颜看出他是真害怕了,莫说萧瑾,她从一开始也没想到案子会演变到现在这样的局面跟阵势,“我虽不知五皇子有什么办法,但我决定去一趟河朔。” “你去河朔做什么?”萧瑾诧异。 “楚锦珏是在河朔找到的证据,我总觉得这件事蹊跷,所以想去莲花村证实。” 她正说话时,阮岚从萧瑾身后凑过来,神情怯怯,“大夫人要去莲花村?” 看到阮岚,顾朝颜眸子冷下来,“你到底是不是……” “她不是!” 萧瑾突然打断,“朝颜,她定不是梁国细作。” 顾朝颜明白萧瑾的意思,哪怕是被牵连,他都不乐意。 这个案子只有阮岚不是梁国细作,他才可以不受半点损伤的离开天牢。 顾朝颜点点头,“夫君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在她要离时阮岚突然开口,“大夫人若去莲花村,能帮我一件事吗?” 这话就连萧瑾都听不下去,沉声低喝,“岚儿,朝颜是去做正经事,你莫要添乱!” 阮岚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眼泪盈溢出眼眶,低下头不再作声。 “你要我做什么?”顾朝颜思忖片刻,问道。 阮岚抬起眸子,眼泪闪在睫毛上,“大夫人?” “不说?” “我说!”阮岚抽泣着抹过眼角泪水,“大夫人 若去莲花村,能不能去一趟我家里,我家门前有一颗倒垂的柳树,树下埋了三粒碎银。” 顾朝颜蹙眉,“什么?” “那三粒碎银是母亲给我攒的嫁妆……” 顾朝颜看了眼萧瑾,这事儿明显他不知道,否则也不会是那副震惊模样。 “这算是什么事!” “瑾哥你忘了!”阮岚含着泪看他,“当日我同你回来,你答应过会在娶我之前再回莲花村,那时正在战时,我便没想把母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带在身上……” 顾朝颜将近将疑,“如果有,我会带回来。” “夫君,你等我。” 顾朝颜佯装一番深情,转身大步离去。 牢房里,萧瑾见那抹身影彻底消失方才收回视线,可也不愿多看一眼阮岚,回到角落屈膝而坐。 阮岚亦走过来,却在想要坐下时看到萧瑾闭上了眼睛,“我很累。” 听着这么冷腔调,阮岚杵在原地。 居高临下的位置,萧瑾看不到她眼睛里的冷光…… 回到马车里,顾朝颜很是欣慰。 “多谢大人等我。” 裴冽只扫了她一眼,随即命车夫驾车去皇城正东门。 自天牢到城门有段距离,车厢里一时寂静。 顾朝颜为缓和气氛,左右瞧瞧。 “此行大人都准备什么了?” “钱都赔了,没准备什么。”裴冽坐在那里,面无表情道。 咳! 顾朝颜就知道西郊的事儿不那么容易过去,“其实大人的想法很好……” “好在它夭折了?”裴冽挑眉 。 这嗑是没法儿往下唠了! 只是长路漫漫,总拧着劲儿也不太行。 “大人的想法若能不耗成本的实现,就真的很不错。”顾朝颜确实承认裴冽行商理念超前,单说衣庄只卖反季的衣服,是个好主意。 但问题是,你反季衣裳卖的比正常季节还贵,诚然品质摆在那里,可但凡想买反季衣裳的谁不是想占那么一点点的便宜,不然压钱买它做什么! “夫人言重了,本官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材料。” “大人何必这样妄自菲薄。” 裴冽的眸子忽的闪过来,吓的顾朝颜狠狠噎了下喉咙,脸都有一点红,“是我浅薄,或许种青蔬会是个不错的主意,不如试试?” 为了让裴冽身心愉悦的查案,顾朝颜愿意口是心非。 裴冽冷笑,“青蔬能赚几个钱!” 这是顾朝颜原话。 “赚钱归大人,成本投入归我!”顾朝颜愿意割肉。 裴冽又是冷笑,“反正本官赔的不是自己的钱?” 可能是哄不好了。 “大人为什么一定要行商?”顾朝颜一直不明白,怎么端详,裴冽都不像是爱财的人。 毕竟真正爱财的人,赔那么多是会上吊的。 裴冽沉默。 见其不语,顾朝颜又道,“我觉得,人不应该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逞强。” 这话顾朝颜在西郊时说过一次,她还想再说一次。 “大人看看我。” 裴冽破天荒没有无动于衷,搭眼看过去,“我做生意还可以,且对大人一片忠 心,日月可鉴。” “所以?” “你有我就够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 烦的就是他 极其暧昧的话,却被顾朝颜说的一本正经。 她丝毫没意识到一句‘你有我就够了’对于眼前这个男人而言具有多大杀伤力,眼神都变了。 裴冽堵在胸口的闷气瞬间消散,脸颊微热,却还是板着脸。 顾朝颜又道,“大人与其自己做生意,不如交下我这个朋友,我虽然不是皇城里做生意最拿手,但我是最忠于大人的,可以这么说……” 她想了想,“大人认知里所有会做生意的人,我是最忠心的,大人所有忠心的朋友里,我是最会做生意的。” 面对顾朝颜的诚恳说服,裴冽忽然叹了一口气,目光看向窗外,“本官想做生意。” “愿望总是美好,可我们终将面对现实……” “母妃曾说,我可以。” 突如其来的理由,顾朝颜瞬间沉默。 她知道裴冽的母妃在他幼年时早逝,这样的创伤于谁而言都无法磨灭。 车厢里安静下来,裴冽静静望着窗外,顾朝颜则静静的望着他。 无形中,伤感弥漫。 马车终出皇城。 顾朝颜叫停马车,送上笑脸,“大人稍侯,时玖就快到了。” 此行不是游山玩水,时间紧迫,裴冽尚且不带洛风,她自然也没理由带上时玖,是以她只叫时玖回府收拾行李后在城门外等她。 城外只有一辆马车,顾朝颜透过绉纱侧窗反复观瞧也没见着人。 按道理时玖该比她快,“大人先坐,我出去看看。” 就在顾朝颜欲起身之际,车帘 被人掀起。 二人抬头,竟是苍河。 朴素的衣裳,‘清贫’的眼睛。 上辈子她不了解苍河,纵使有过一面之缘,也只是远远瞧了一眼,加上他医术高超,坐拥整个皇城最赚钱的药堂,是以听到‘苍河’二字,便会肃然起敬。 而今见到苍河,顾朝颜莫名生出同情,甚至是怜悯。 很难想象苍河是如何凭借一己之力,硬是靠着打秋风养活了那么多家济慈院,他还能有衣蔽体,还有鞋穿,属实不易。 “苍院令?”裴冽挑眉,狐疑看向眼前男子。 苍河显然不太管裴冽的质疑跟顾朝颜的诧异,弯腰钻进车厢。 “阿姐。” 果然大惊之后还有更大惊,清越的声音陡然响起,裴冽跟顾朝颜再抬头时脸色各异。 裴冽直接黑脸,顾朝颜既震惊又好奇,“昭儿,你怎么来了?” 秦昭一袭白衣,墨发以白玉簪束起,身上纵无装饰却无处不显露富贵逼人的气质。 此刻秦昭未得裴冽应允,直接走进车厢,坐到顾朝颜身侧,面带微笑,“我与阿姐同去河朔。” 顾朝颜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忽的扭头看向裴冽。 裴冽的脸,已经阴沉的可以挤出墨水。 “咳,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河朔?” 言外之意,消息可不是她泄露出去的。 “我与苍院令去找时玖时,问到的。”秦昭只要面对顾朝颜,何时都温文尔雅的样子,笑起来更是风华无双。 但这笑容落在裴冽眼睛里,就是 赤果果的勾引! 咳— 顾朝颜听懂了,“你不能去。” 秦昭似乎对这样的拒绝并不意外,“阿姐是怕裴大人的马车太小,装不下你我?” 不是,装不下你。 顾朝颜可太知道裴冽对秦昭的态度了,当然,她也很清楚秦昭有多讨厌裴冽。 夹在两人中间,她很难做人。 “昭儿,我们这次是去办正事。” “阿姐这话,听着倒像觉得我是累赘?” 顾朝颜脑袋摇成拨浪鼓,“绝无此意!” “那我就去。”秦昭嘟起嘴,身子越发朝顾朝颜身边凑了凑,撒娇意味十足。 裴冽直接两把眼刀甩过去,“秦公子去哪里本官管不着,但这是本官的马车。” 你滚! 秦昭根本没搭理裴冽,而是瞧了眼苍河。 裴冽对于他这个反应就觉得很好笑了,亦看苍河。 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苍河都不可能站在秦昭那一边,论交情,他救过苍河的命,谈利益,他欠苍河那么多银两,也算是大爷了。 眼见两人盯向自己,苍河那双又大又圆的鸳眼躲闪一阵后有了决定。 “裴大人可是觉得马车太小,容不下四个人?” 裴冽挑眉,颇有警告意味眯了眯眼睛,“马车不小,但也容不下四个人。” “这事好办,本院令可以下去。” 车厢寂静,气氛尴尬到极点。 裴冽属实没想到苍河能被秦昭收买,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这个事实令他不爽。 见他没吭声,苍河果断站起身。 “亦容不下 三个人。”裴冽冷脸。 苍河立时就想到一个好法子。 “大人与我一起下去?” 裴冽瞠目,大怒,“苍院令说话过过脑子!” 他的马车,叫他出去? 留顾朝颜跟秦昭在他的马车里? 苍河秉承‘只要我不细思,极恐就追不上我’的宗旨,悍不畏死的看向顾朝颜。 幸顾朝颜与之心领神会的站起身,“我与苍院令一起下去。” “不行!” “不行!” 秦昭瞧裴冽如此说,愠声转暖,微笑看向身边女子,“我不管,反正阿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顾夫人不想去河朔,可以不去!”裴冽根本学不来秦昭那副狗皮膏药的劲儿,皱着眉,口是心非。 顾朝颜哪能不去,裴冽不去她都得去,“昭儿……” “苍院令。”秦昭则看苍河。 绕了一圈,压力重新回到苍河身上。 “烦请秦公子跟顾夫人先移步。” 见苍河暗处朝她二人摆摆手,顾朝颜当下站起来,秦昭还很不情愿,但也没坚持。 待二人走下马车,裴冽两把眼刀落到苍河身上。 “大人且说,怎么才能让秦昭同行?” “不可能。”烦的就是他! 苍河锲而不舍,“所有欠条,一笔勾销可不可能?” 裴冽略有惊诧,那可是笔不小的数目! 但见裴冽不开口,他又道,“日后出诊拱尉司,我不收钱,药钱都不收!” 裴冽眉宇紧蹙,“你有什么把柄落在秦昭手里?” 苍河,“没有啊!” 见裴冽神色质疑 ,苍河一脸这有什么好骗你的表情,“本官虽然武功不高但好歹是神医圣手,谁想抓我把柄,我就抓谁命根。” 对此,裴冽深信不疑。 苍河若想给他下毒,他是发现不了的。 第三百七十三章 本官不差那点钱 裴冽尚未答应,苍河继续努力,又说了些好处然而对方不为所动。 最后的最后,苍河实在无能为力,凑过去,“让他跟着,此行他出钱出力多好!” “本官不差那点钱。”差也不花他的钱! 苍河觉得裴冽嘴太硬了,“你差不差钱我都说了不算,让那些欠条说话。” “你到底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 裴冽盯住苍河,“我可以帮你。” 正愁没有借口朝秦昭开战。 “大人别多想。”苍河确实是被秦昭硬拽过来挡刀的,但这刀他挡的心甘情愿。 因为他刚从秦昭手里拿了四十万两! 这个数足能解他燃眉之急。 “没有把柄……你是为了钱才与他站到一起的?”裴冽侧目。 “俗!” 苍河甩了甩两袖清风,“再说我也没有与他站到一起,我心向你。” 裴冽懒得与他计较,“你下去。” “那我下不去,非但我下不去,顾朝颜跟秦昭还得上来。”苍河一本正经道。 裴冽笑了,“本官很好奇,苍院令在说这句话之前有没有想过,本官是一个很暴力的人?” “不用想,我知道。” 他被追杀那夜,裴冽以一敌十,对方皆被斩首。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生起的胆子,敢作本官的主?” “那夜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苍河坐在裴冽旁边,记忆如潮水涌回,“雷电交加……” “苍河!” 苍河也很无奈,“就差一个秦昭,让他去怎么了呢!” “再说,把情敌 搁在身边细细观察,找出他们之间的矛盾,想办法加深这个矛盾,于潜移默化中击溃对手方能高枕无忧,一味逃避如同掩耳盗铃,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只会让问题变成麻烦,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裴冽板起脸,“本官没有情,哪里来的情敌?” “没说你。” 作为打秋风的老手,苍河对自己的应变能力一直引以为傲。 最终,载着四人的马车朝着官道,扬长而去…… 鼓市,靖王府。 书房。 白发苍苍的靖王坐在桌案前,如鹰隼般的眸子紧紧盯着案上那枚夜鹰印章,旁边几封密件随意摆在那里,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重要。 尘封的记忆再次被打开。 他缓慢拿起那枚印章,脑海里浮现出墨尘跟金玉兰少年意气,英姿勃发的样子。 纵使过去二十年,他们的模样却无比清晰出现在御九渊的脑海里。 ‘将军,此战之后,我想求您一件事。’ ‘什么?’ ‘求将军为我跟玉兰指婚。’ ‘这事儿单你一个人可说了不算,本将军说了也不算啊!’ ‘我跟玉兰情投意合……’ ‘那就好办多了!本将军应你!’ ‘谢将军!’ “王爷……” 书房门启,跟御九渊一般岁数的管家走进来。 管家也是六旬年纪,身板笔直,脚步轻缓,肌肤黝黑,眼睛瞪起来跟铜铃似的,一点不像寻常府邸的管家,“王爷在想旧事?” 御九渊搁下印章,长叹口气,“何事?” 管家拱手,行的是军中礼,“回王爷,属下刚得到消息,拱尉司司首裴冽带着御医院院令苍河,萧瑾的夫人顾朝颜,还有顾朝颜的弟弟秦昭,去了河朔。” 御九渊白眉微皱,“这是什么组合?” 管家摇了摇头,“属下也想不明白,若说裴冽带顾朝颜查案,顾朝颜带自己的弟弟同行,都有情可原,可苍河不在御医院里呆着,属下想不通。” “或者裴冽觉得此行凶险?” “苍河有什么用?”管家不以为然。 呵! 御九渊笑了笑,“今安,你倒是忘了阵前为何要带军医了?” “他们又不是去打仗……” 管家,谢今安。 “与打仗无异罢。” 御九渊重新拿起那枚印章,“看看。” 谢今安上前一步接过印章,翻至印章底端,夜鹰标识清晰入眼。 “王爷……” “是不是真的?” 他以指腹用力按压印章,松开时落目,表情严肃,“是真。” “你觉得,这是巧合么?” 御九渊看着眼前这位与他出生入死数十载的主仆,兄弟,挚友,笑亦是悲,“说说。” “必然不是。”谢今安恭敬应声。 御九渊点了点头,“是啊,这世上哪里来的那么多巧合。” “王爷,我们要做什么?” “做什么?”御九渊接过管家递过来的印章,握在手里,“我们什么都不用做,等!” 谢今安犹豫数息,“我们不用派人去河朔吗?” “不用。”御九渊握着手里印章,眼 中生寒,“裴冽既去,我们又何必多此一举。” “裴冽查案很厉害。”谢今安认同。 “那就看看他能不能查出什么。”御九渊搁下印章,抬头看过去,“五皇子没派人过来?” “没有。” “算他识趣。” 御九渊又道,“柱国公府亦无人来?” “也没有。” “呵!都是能沉得住气的。” “属下倒觉得他们是了解王爷的,知道就算派人过来,王爷也不会见。” 御九渊拿起桌上名单跟几封密信,“楚锦珏……可不是个聪明孩子。” “确实不像柱国公,生于将门却无半分警惕之心,是原罪。” “退罢!” “是!” 谢今案拱手退出书房,独留御九渊坐在椅子上,目光再次落向那枚印章。 墨尘死后,他依金玉兰之请指婚,于军中参加了那场大婚,居父母之位,眼睁睁看着金玉兰抱着墨尘的骨灰朝他行了大礼。 后来金玉兰也死了,他便将二人骨灰合葬在东郊,御府墓地。 因为墨尘跟金玉兰,是孤儿…… 裴冽带三人离开皇城的消息很快传到金市。 云中楼,雅室。 灯蝶早已变成自己模样站在桌边,皮肤细嫩如玉,光滑白皙,琼鼻樱唇,标准的美人胚子,发髻上别着一支红玉珊瑚簪,说话时簪子摇摇曳曳,煞是灵动。 “裴冽去了河朔,我们要不要做点什么?” 老叟看了眼灯蝶,“穿那么少,被华奴见到又要唠叨你。” 桌边,灯蝶穿着一件色 调明艳的七彩罗衣,清冽锁骨下,胸前细白嫩滑的肌肤一直延伸到傲然挺立的丰盈处。 她腰细,如弱柳扶风,长发以珠串绕起,半裸的藕臂套着十几个琉璃臂环,脚踝上还系着拴有紫色铃铛的银链子。 “老爹有所不知,这金市里多这种南夷装扮,出出入入不惹人怀疑。” 第三百七十四章 四人组 听着灯蝶的狡辩,老叟只是笑笑,并不拆穿。 这会儿房门响起,华奴从外面走进来。 比起灯蝶,华奴的扮相正常多了,一身竹青色的长衣,玉簪束发。 华奴长相没有多英俊但十分儒雅,长眉若柳,眼如银杏,整个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透着谦谦君子的模样。 易容术并非没有门槛,技艺越精湛,门槛越高。 哪怕是基础门槛,身材也要纤细才行。 是以华奴身形笔直纤长,甚至有些单薄。 看到灯蝶,华奴皱起眉,直接走两步把那件几乎滑落肩头的衣服朝上拽了拽,“穿这么少!” 灯蝶故意拉下来,媚眼如丝,“你懂什么,南夷的姑娘们就是这么穿的!” 华奴眉头皱的更紧,“你又不是南夷的姑娘。” “我扮的是她们呀,作为易容术的顶级高手,我们要扮什么像什么。”灯蝶又扯了扯衣服。 华奴拿她没办法,摇摇头,“老爹,裴冽带人出城了。” 比起叶茗等人,灯蝶跟华奴跟在老叟身边的时间要长,少了拘谨。 老叟点头,“刚刚灯蝶说过了,除了裴冽,还有谁?” “萧瑾的夫人顾朝颜,御医院院令苍河,还有秦昭。” “秦昭?” 老叟眯起眼睛,“淮南商会的商主?” “没错,亦是江宁顾熙义子,顾朝颜的弟弟。”华奴解释道。 “他为何会去?” “应该是担心顾朝颜。”华奴推断道。 老叟轻吁口气,颇为无语,“这四个人是怎 么凑到一起的?” 华奴也奇怪,“此行,苍河看起来没什么用的样子,可裴冽不是白给的,属下怕……” “怕什么?” 老叟抬头看他,“拱尉司查梁国细作多年,可曾查到任何有关夜鹰的线索?他甚至不知道夜鹰的存在。” 华奴点头,“老爹说的是。” “河朔那边万无一失,莫说裴冽,就算是御九渊都查不出什么。”老叟看了眼窗外,白天的芷泉街热闹非凡,不过午时外面已经车水马龙,左右林立的商铺多经营绸缎,瓷器,古董珠宝等贵重物件,客人络绎不绝。 华奴见老叟心不在焉,又道,“裴铮已经开始打听岳锋的消息了。” “他若不打听才奇怪。”老叟哼笑。 华奴犹豫时,老叟扭头,“想问什么?” “属下不懂,老爹为何要向裴铮透露岳锋的身份。” 老叟看向灯蝶,“你说。” 灯蝶摇曳身姿走到华奴身侧,“依旧属下推算,老爹是想让裴铮‘查’出岳锋身份,进而坐实楚锦珏与梁国细作勾结,楚锦珏是楚世远的儿子,行事自然是得自己老子应允,如此断定,楚世远与梁国细作勾结,这可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华奴将信将疑看她,“是这样?” “只能是这样。”灯蝶信誓旦旦。 这时房门响起,二人相视。 老叟则叫华奴过去开门,“是叶茗。” 华奴转身时伸手扯了扯灯蝶肩头罗衣,佯装愠怒警告道,“不许扯下来!” 待其开门,灯蝶瞧向老叟,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进来的人果真是叶茗。 “东西带来了?” 叶茗上前,将岳锋交给他的邑州布防图拿出来,“东西在这里。” 老叟接过布防图,展开细瞧,“刚刚他们两个在讨论,我为何会将岳锋是细作的消息透露给裴铮,你且说说。” 雅室一时寂静。 老叟半晌未听叶茗开口,不禁抬头。 叶茗脸上流露出根本掩饰不住的震惊,连两侧灯蝶跟华奴都感受到气氛不同寻常,均未说话。 老叟目光回到手中布防图上,“岳锋知情。” 叶茗暗暗噎了下喉咙,“老爹此举,意在一箭双雕。” “怎么个一箭双雕?”老叟追问。 “阮岚案,原被告都是裴铮的人,老爹将岳锋是细作的事告诉裴铮,绝无可能是想让他以此对付楚世远。” 听到这个理由,灯蝶不以为然,“楚世远不算吧?” “楚依依是楚世远最疼爱的女儿,她又是萧瑾贵妾,萧瑾是五皇子的人,假以时日,楚世远就算不表明立场,朝廷上的人也会自动把他划到五皇子的阵营,所以说他是裴铮的人,没问题。” 灯蝶不解,“既然不是为了让裴铮以岳锋为突破口对付楚世远,那为什么要告诉裴铮?” 老叟仔细端详手里的布防图,“叶茗,你说。” “为了让裴铮,以此对付太子裴启宸。”叶茗很肯定的回答。 另一侧,华奴听的一头雾水。 “这盘棋里好像 没有太子的戏。” 叶茗不以为然,“怎么会没有太子的戏,有裴冽,就有太子的戏,我想老爹在计划之初就已经把这步棋算进去了。” “没错,查梁国细作是拱尉司首职,此番夜鹰现身,裴冽不会不参与。”老叟认同了叶茗的推断。 叶茗继续道,“现下皇城,五皇子视太子为首敌,只要有机会能让太子犯错,他都会不遗余力,阮岚案原被告皆是他的人,无论谁赢都是阵营之内的折损,而且这可不是小打小闹,萧瑾是朝廷新贵,楚世远是肱骨重臣,哪一方折损于五皇子而言,都是痛失。” 老叟瞧着手中布防图,没有打断他的话。 叶茗继续道,“老爹将岳锋是梁国细作的事告知五皇子,以五皇子的算计,他必定会将这件事栽赃到太子头上。” “如何栽赃?”华奴不解。 “容易。” 叶茗直言,“只要能证明岳锋这个细作与太子有勾结,便可。” 灯蝶笑声如银铃,“哪有那么容易!” “岳锋想,就容易。” 灯蝶跟华奴相视,了然。 老叟端着手里的布防图,深邃黑目幽冷如潭,“原来是这样!” “老爹说什么?”灯蝶狐疑看过去。 老叟双目渐深,隐隐流动凶戾寒光,“交牙谷一役,竟输在这里!” 叶茗早在岳锋将图交给他时便看过其中玄机,那时震惊与老叟不相上下,“属下亦没想到,交牙谷两侧竟有地道,那么长的地道,足能 容下四万大军。” 华奴跟灯蝶亦上前,目光落向布防图…… 第三百七十五章 楚世远必死 大齐与梁国三场大战,皆输。 交牙谷之战尤其惨烈,十万精兵覆没,首将狄枭更被斩首示众人。 比起平宣,彭城的战役,梁帝对交牙谷一战寄予厚望,倾国之力补给,十二魔神与夜鹰都有参与,结果谁都没有探查出交牙谷有埋伏,而且是足以葬送所有人希望的埋伏。 纵使大战之后他们发现端倪,利用各种手段探查,仍然没有找到两处地道的出处口。 而今看着手里的布防图,老叟眼圈泛红,“原来如此。” 灯蝶见老叟伤心,“怎么输的,我们便怎么赢回来。” “没错,来日方长,总能赢回来。”华奴亦道。 叶茗瞧着老叟颤抖的手,“哪有什么来日方长,都是世事无常……” “楚锦珏亲笔所书?” “老爹放心,岳锋看着他画出来的。”叶茗道。 老叟将布防图一点一点折起来,目光阴骛,“有了这张催命符,我倒要看看楚世远还怎么活。” “若无它,老爹又该如何对付楚世远,单凭楚锦珏的假证?”叶茗好奇。 毕竟这张布防图是意外,是岳锋与楚锦珏相交所得,应该不在计划内。 老叟笑了笑,抬头时眉目流露出让人不容质疑的自信跟傲气,“没有它,楚世远一样会死。” 叶茗信服。 “裴冽带人去了河朔。”这也是叶茗来找老叟的目的。 老叟神态舒缓,捋起白须,“知道了,叫他们去,查不出什么的。” 叶茗得了这枚定心丸, 不再多想。 老叟忽然不想说话,扭头看向窗外。 三人一并看过去,偌大皇城,藏夜鹰百人…… 午正,将军府。 比起靖王府的管家谢今安,跟向老叟报信的叶茗等人,青然回禀的重点不在裴冽,而是顾朝颜。 房间里,楚依依正为早膳时楚世远跟陶若南若即若离的关系生气,听到顾朝颜离开皇城,越发火大,“祸是她闯出来的,拍拍屁股把这一堆烂事儿扔下不管走了?” “奴婢听说,与她一起走的还有裴冽跟苍河,秦昭。” 楚依依瞧着桌上那碗虾玉元鱼羹,扔下汤匙,无甚胃口,“他们去做什么?” “河朔。” 青然音落,楚依依不禁抬头,“去查阮岚身世?” “自然,或者说他们是去查二公子手中证据的真实性。” 提到这个,楚依依火气越发大,“我真不明白,事情怎么搞到这个地步!眼下你倒是说说,我该希望谁赢?” “自然是二公子赢。” “楚锦珏要是赢了,阮岚就是梁国细作,萧郎就算不知情,可到底是他把阮岚带回来的,难保有心之人会以此为借口打压他,要真影响了萧郎仕途,我在将军府还怎么呆得下去!” 青然承认这是事实。 若非如此,刑部也不会把萧瑾押进天牢,“大姑娘是想二公子输?” “出嫁随夫,楚锦珏输就输了,他有错就让他扛着,是死是活他自己受着,总归影响不了父亲,就算有影响,父亲好歹 是柱国公,朝廷又能把她怎么样。” 楚依依说到这里,突然恨声,“都怪顾朝颜,当初她提议给阮岚安罪名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会牵连萧郎!” 青然沉默。 当初楚依依似乎也没想到这个问题。 便是她,也觉得事情不会闹这么大,更加没想到这样一个内宅争风吃醋的戏码,会让夜鹰倾巢出动。 “对了,父亲早膳之后去了陶若南房间?”楚依依看着桌前的虾玉元鱼羹,冷声问道。 青然点头,“奴婢问过管家,好像是大夫人昨夜做恶梦了。” “矫情!”楚依依哼着气,“我身子不舒服,父亲就只叫后厨备了这么一碗虾玉元鱼羹,都没说过来瞧瞧我。” 青然忍了一会儿,“这碗羹是二夫人叫厨房送过来的。” 楚依依听罢脸色骤变,“少在我面前提那个丧气的家伙!” 青然从来不会劝楚依依对自己的亲生母亲好一些,因为她知道,无论她怎么替季宛如说好话,都不会改变楚依依对季宛如的厌恶跟嫌弃。 在楚依依心里,季宛如是污点。 “楚锦珏闯祸这么好的机会,她只要在父亲面前多表现,父亲很快就会对陶若南失去耐心,她倒好,关起门来吃斋念佛!” 青然换了话题,“大姑娘不打算到牢房看看姑爷?” 听到此,楚依依本就糟糕的心情降到谷底,“我怎么看?现在是我的弟弟告到萧郎入狱,他看到我会有什么好脸色!” “都怪顾 朝颜,要不是她出的主意,我能沦落到现在这种里外不是人的地步?” 楚依依越想越气,一怒之下甩了桌上那碗粥。 砰的一声。 满地狼藉。 “大姑娘莫急,事情总会有个了结。” 楚依依气的牙根痒痒,“青然,你说顾朝颜跟陶若南是什么关系?” “大姑娘怎么会这么问?” “前日她来国公府的时候,与陶若南虽然只说了几句话,可我见她看陶若南的眼神没有半点恶意,倒像是……安慰?” 青然回想那日情状,倒没觉得什么,“或许是因为陶若南的身份,不想得罪而已。” “呵!” 楚依依冷哼,“她也知道什么人得罪得起,什么人得罪不起?” “罢了,收拾收拾!” 青然领命,收拾地上残羹之际想到夜鹰。 依着烛九阴的分析,老爹亲入大齐皇城目标意在楚世远。 至于原因不用猜也知道与当年交牙谷一役有关,只是老爹牺牲这么大,应该不仅仅只想要楚世远一条命,整个柱国公府都要遭殃。 她看了眼楚依依,自己找的这个掩护还能用多久? 或许,她该换人了…… 鉴于阮岚案下一次开审时间定在一个月后,皇城各方看似持观望态度,静观其变,然而背地里能动手的都动手了。 裴冽离开皇城去河朔,自然是得了太子裴启宸的支持,以防有人趁乱诬陷。 而‘有人’,也就是五皇子裴铮,则派无名细查岳锋。 一天一夜的时间,拱尉 司马车途径两个郡县,终在一片密林停下来…… 第三百七十六章 生活不能自理的两个人 夜已深,林间寂静。 密林里,车夫将马匹系在三人环抱的树干上,自己靠在车沿前啃着干粮,不时抬眼看向中间空地忙忙碌碌的四个人。 确切说,忙忙碌碌的只有一个人。 苍河在空地上铺好挡灰的毯子,匆匆跑去拾柴,且等抱着干柴回来时分明看到裴冽跟秦昭像祖宗一样坐在那里啥也不干,就跟那不能自理的残废似的,等着他把吃的送到二人嘴里。 “苍院令!” 顾朝颜早就在那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气氛中丧失自我,唯有苍河在时她才敢动一动。 空地之上,夜空浩渺无垠。 繁星璀璨,仿若银河。 顾朝颜帮着苍河将干柴堆好,“你生火,我去抓点肉吃。” 在皇城一向养尊处优的苍河宁愿跑去抓兔子,也不想坐在两人中间享受那种恨不得抠脚趾的尴尬。 看着苍河逃命般的背影,顾朝颜也只能硬着头皮留下来,燃火。 “阿姐,我帮你。”秦昭又来找事儿! 顾朝颜可太害怕他说这句话了。 一路走过来,秦昭每每‘献殷勤’她都如芒在背。 就算不回头,她也知道此时此刻裴冽那两把眼刀甩过来了。 “你回去坐好,等吃。” “这种粗活怎么能叫阿姐做,我来。”秦昭硬从顾朝颜手里拿过火折子,“阿姐渴吗?” “我渴。”顾朝颜希望秦昭可以走出去,离裴冽远一点。 秦昭‘哦’了一声,“阿姐饿吗?” “我饿。”顾朝颜重重点 头。 眼见秦昭好看的圆杏眼微微眯起来,顾朝颜也闪出了星星眼。 “哦”。 哦是几个意思? 看着秦昭蹲在自己身边丝毫没有动一动的意思,顾朝颜彻底绝望。 篝火燃起。 噼啪作响的干柴打破了深夜寂静。 顾朝颜选择选择坐到裴冽对面,这样就不会如芒在背了。 秦昭则挨她坐下来,风华无双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阿姐你出汗了,我帮你擦。” 顾朝颜知道秦昭是故意的。 虽然她不知道秦昭为什么要以‘献殷勤’的方式刺激裴冽,但她知道秦昭成功了。 “咳!” “裴大人你口渴?”秦昭听到咳嗽声,直接抬头看过去。 裴冽脸色黑如墨砚,目光落向篝火对面那张风华无双的俊容上。 秦昭可真美,美死他! 顾朝颜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让裴冽难堪,“裴大人没口渴,我口渴。” 秦昭回眸,正要说话时,拎着五只野兔的苍河回来了。 “顾夫人口渴?我去找水!” 苍河宁愿干活,也不想呆在裴冽跟秦昭中间时不时被插刀。 看着苍河匆匆又匆匆的背影,顾朝颜羡慕不已。 随着火光越来越大,坐在篝火旁边的三个人影愈渐清晰。 篝火噼啪作响,簌簌跳窜的火苗落在顾朝颜脸上,衬的她格外美,“阿姐……” 秦昭正要说话时,顾朝颜直接将苍河送回来的兔子拿过来。 得说苍河是有多不想回来,野兔非但打好,还给扒了皮,卸了骨,拿长树枝穿 起来,是以顾朝颜只须把那五只兔子架到篝火上,也就没什么活可以做了。 “顾夫人。” “来了!” 顾朝颜刚想坐下,听到裴冽招唤直接走过去,“大人有事?” 她比较分得清里外,关起门秦昭是自己人,不存在得罪不得罪,裴冽则不然,严格说连朋友都算不上。 她也比较分得清主次,此行她要靠裴冽查案的! 见顾朝颜走过来,裴冽堵在胸口的那团气散了一些,“夫人可问过阮岚,莲花村在哪里?” 顾朝颜还真问过,“河朔东南方向,十八村。” 裴冽闻言,自怀里取出一张地形图,正要递过去却见秦昭从对面绕过来,“阿姐,这是河朔地图,我花重金求得,十分详尽。” 顾朝颜,“……” 看着几乎同时递到自己面前的地形图,顾朝颜暗暗噎了下喉咙。 时间仿佛静止,唯有火苗时时跳跃。 裴冽跟秦昭倒像是商量好了一样,谁也没有把地形图撤回来,就举着。 最后的最后,顾朝颜伸出两只手同时接下两张地形图,且在心里感谢上苍造人时赐予人类两只手,少一只今天这就是个事儿! 但在先看谁后看谁的问题上,她冒死作了选择。 眼见顾朝颜打开自己递过去地形图,裴冽一路都面无表情的情脸上,唇角微微上扬。 秦昭见状并未表现出异样,仍是微笑,“阿姐,我帮你拿。” 顾朝颜哪敢! “没事,不重。”顾朝颜快速展开地图 ,的确是河朔地形详图。 借着火光,三人目光皆落向地形图。 顾朝颜干脆盘膝坐下来,将图纸铺到自己膝间。 “东南方向……” 她依阮岚在天牢时描述的位置,手指朝东南方向延伸,当真看到几处标有名字的村落标识,只是细找下来,并没看到莲花村。 “没有?”她抬头,狐疑看向裴冽。 裴冽微微皱眉,他亦未发现莲花村的位置。 “裴大人这图哪里来的?”秦昭自然也是没瞧见莲花村,一时扬眉,讽刺意味十足。 顾朝颜十分无语,这都什么时候了! 她复拿起秦昭给她的地形图,展开时直接扫到十八村的位置,结果…… “重金求得?”裴冽冷哼。 顾朝颜反复细查两张地形图,再怎么努力都没找到图中‘莲花村’三个字,“怎么会这样?” 裴冽表示他手里的地形图来自户部,没可能出错。 “也就是说,根本没有莲花村这个地方?” 顾朝颜不可思议抬头,“不可能啊,阮岚就在莲花村,而且萧瑾落难时在莲花村住了一个月,怎么可能会不存在?楚锦珏也去过莲花村!” 秦昭拿过顾朝颜手里地图,仔细观瞧,“确实没有。” “只有一种可能。”裴冽瞧了眼地形图,“莲花村在这几个村落之下,自成一村。” “什么叫自成一村?” 他指向其中一个村落,“就拿赤山村为例,它已经是户部记录的最小单位,莲花村很有可能是这个村 子里的人擅自开垦荒地建房,之后建房的人越来越多便自成一村,但这种做法是不被允许的,是以村中里正并不会上报给当地府衙,地形图上自然也就没有莲花村的标识。” 第三百七十七章 一问一个不知道 篝火上那五只兔子的香味儿已经飘出来。 秦昭上前拿起一根穿着兔肉的长竹签递给顾朝颜,“阿姐别急,既然很多人都能证实它的存在,它就一定存在,我们也一定找得到。” 顾朝颜接过兔肉,正要吃时忽似想到什么,将竹签递过去,“大人吃。” 裴冽略微诧异,瞬息接过竹签,脸上虽无表情心里美滋滋,“夫人有心了。” 顾朝颜呵呵。 她不敢不有心。 另一侧,秦昭眼睛瞥过去时,分明看到裴冽也在看他。 他笑了笑,“我家阿姐素来尊老,裴大人不必多想。” 裴冽咬了口兔肉,“本官许是不如秦公子年轻,但似乎比顾夫人小一岁,是以顾夫人你不是在尊老吧?” “嗯,我最老。”顾朝颜又被抡了一刀。 一路上这种刀她都挨了千八百回,真不知道…… “苍院令你回来了?” 见顾朝颜求救般的目光,苍河就知道自己回来的不是时候,“我去弄点蛇肉。” “不用!”顾朝颜忽的起身,一把拽住苍河袖子,“够吃!” 待苍河坐下来,她拿过去一串兔肉,无比殷勤,“苍院令辛苦了,坐下来歇歇!” “最老的人出现了。”裴冽冷冷开口。 秦昭亦瞧了眼苍河,“苍院令的确不年轻。” 苍河都不知道这是什么话! 他老? 他可是御医院百余年出现的最年轻的院令,连皇上都夸他年少有为! 但见顾朝颜使了眼色过来,苍河默默承受一切。 说起来,这一路裴冽跟秦昭水火不相容,反倒将顾朝颜跟苍河的关系越拉越近,没别的,二人无形之中产生一种共患难的友谊。 半柱香的时间,谁也没再说话,最后一串兔肉被顾朝颜送到车夫手里。 待她回来坐下时,远处忽有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夜风愈凉。 轰隆隆— 远处的雷,沉闷的让人发慌。 干柴上,篝火被风吹的火星飞溅,时隐时灭。 风愈凉。 又有闪电划破远方夜空。 裴冽突然起身,“本官口渴了。” 没等三人反应,他蓦然起身,朝林深处走了过去。 秦昭瞧着篝火旁边的水嚢,眉宇微蹙。 “要下雨了。”苍河急忙起身,“我们还是先收拾一下找个避雨的地方!” 顾朝颜亦在这一刻想到一件要命的事。 远处天边,闪电愈加频繁,雷声越来越近。 她脑海里忽然浮现与裴冽在悬崖绝壁山洞里的画面,还有在西郊,裴冽仿佛一只受伤的小兽躲在角落里,将自己蜷缩一团,任由雨水拍打,瑟瑟发抖。 “顾夫人?” 苍河着急拽被顾朝颜坐在下面的布垫,却见她纹丝不动。 “哦!” 顾朝颜急忙站起来,帮着一起收拾。 “不等裴大人么?” 马车里,苍河跟秦昭皆坐移,顾朝颜下意识看向侧窗,心神不宁。 苍河叫车夫朝左边驾行,那会儿他捡柴时看到不远处有座矮山,比土丘高些,隐在密林里不容易被发现。 “他渴。”苍河知道裴冽 的秘密。 这样的天气那家伙免不了吃些苦头,谁也帮不了。 秦昭看出其中端倪,只是不得其理,便未开口。 马车朝左边走了差不多也有半柱香的时间停下来,如苍河所说,眼前当真有矮山。 这矮山自密林中突兀耸起,山间植被与密林同。 矮山人迹罕至,所以山上并没发现小路,反倒是山底下有几处凹进去的山洞。 山洞虽小,避雨足够用。 车夫拉着马车挑了一个最大的洞口。 顾朝颜三人则选了另外一处避雨。 夜风乍起,刚刚还璀璨的星空早被乌云覆盖。 突有一道闪电如破空银龙,在乌云中蜿蜒扭曲,明亮刺眼,整座小山宛若白昼。 忽有雷声轰鸣,如狮吼震动四野。 “阿姐?” 眼见顾朝颜跑去洞口,秦昭一把拽住她,眼中疑惑,“去哪里?” 顾朝颜想去找裴冽,但她不能这样说,“马车,我去马车里取件衣裳,冷!” “我去取。” 风在雨前,刚刚那一阵夜风猛烈,此刻却连枝叶都仿佛静止般一动不动。 暴雨就要来了。 “不用!” 顾朝颜搪塞开口时已经跑出山洞,“你老实呆在这里,不许走丢了!” 熟悉的话语勾起秦昭儿时记忆。 那一次他很听话,只呆在原地没有走丢。 可叫他不要走丢的人,却走丢了…… “秦公子?” 见秦昭想要追出去,苍河唤住他,“顾夫人只是去马车里取件衣裳,没事的!” 秦昭扭回头,“裴冽去哪儿 了?” 他之所以停下脚步,也是因为顾朝颜离开后他的疑问才能问出口。 苍河一脸茫然,“我不知道啊!” “苍院令,而今如你我这般关系,我们之间还需要藏着秘密?” 苍河就觉得秦昭说这话有意思,他们之间自然是没什么秘密了,但不代他与别人的秘密也要无条件告诉秦昭,“真不知道啊!” “他是发现有人跟踪?” 秦昭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但又马上否定了自己的理由,“我与他联手过几次,论武功我未必不如他,没道理他能发现的事,我没发现。” 苍河反正是一问一个不知道。 秦昭也没指望苍河能与他说真话,转身离开时暴雨倾盆。 “秦公子放心,这密林里没别人,顾夫人不会出事。” 一路走过来,苍河发现眼前这位秦公子对他的阿姐还真未见得只是姐弟情深,再想想裴冽,那个冷面冰山脸,怎么敌过得眼前这位有钱又有颜的舔狗。 然而秦昭并没有听从苍河的劝说,纵使瓢泼大雨都挡不住他去找顾朝颜。 这是在山里,他怕顾朝颜再走丢了! 大雨倾盆,秦昭一袭白衣被雨水瞬间淋湿,他依照初时来的方向很快找到马车跟车夫避雨的山洞。 车夫见是秦昭,随随便便点了点头。 毕竟是拱尉司的车夫,自家大人不喜的人,他也没什么道理喜欢。 秦昭亦未打招呼,直接掀起车帘,车厢里空空如也。 顾朝颜不在! “顾夫人 呢?” 车夫愣了一下,“没人来。” 秦昭闻言,脸色剧变…… 第三百七十八章 被我劈好过被雷劈 大雨如柱,雷声滚滚。 闪电仿佛一柄锐利刀刃,一次次划破暗夜虚空。 这场秋夜突如其来的暴雨,寒意袭人。 亮白光芒闪过,顾朝颜满身湿漉穿梭在树林里焦急寻找那抹身影。 矮山的山洞她都找遍了,没有看到裴冽。 “裴大人!”雨水打湿衣襟,顾朝颜拖着早就冻的瑟瑟发抖的瘦小身子还要往前走时,忽然听到声音。 她猛回头,奈何暴雨如瀑,雷声轰鸣,她分辨不清声音传来的具体方向。 “顾朝颜……” 虚弱声音犹如低鸣小兽再次响起。 闪电划破夜空,她借着亮光终于看到那抹蜷缩在苍天大树下面的身影。 “裴冽!”顾朝颜忽的跑过去。 紧张,担心跟害怕的情绪在这一刻消弭殆尽,她扑过去抱住坐在树下的裴冽,那抹身子冰凉入骨,“裴大人你怎么坐在这里!跟我走!” 千年古树莫存身,杀人勿明莫动手,这是古训啊! 轰— “别走……” 早就被雷声震到恍惚的裴冽反抱住顾朝颜,声音低戈颤抖,“别走。” 顾朝颜不是没见过裴冽怕雷时的样子,这是第三次,却犹其狼狈。 闪电乍现,照亮裴冽那张惨白如纸的面容。 隐隐间,她看到了那双微红的眼眶。 裴冽哭了? 忽有雷声仿若在耳边轰鸣,震动空气,顾朝颜正想抱紧裴冽时,却被他反压在树干上用力抱住,“没……没事……” 雷声绵延,经久不息,如万鼓齐鸣,顾朝颜被 震的耳膜生疼。 “母妃……” 微弱的声音传进耳畔,顾朝颜身形猛震,“裴冽,没事的。” 她只道裴冽应该是想他的母妃了,也难怪。 据她所知,郁妃是在裴冽还未成年的时候因病离逝,那么小就失去母亲,自然会有创伤。 她忽想到在皇城里时裴冽与她说过,是郁妃觉得他可以做生意。 这一刻,她似乎懂了裴冽的执着。 那或许是郁妃的遗愿呢。 想到这里,她对自己在西郊时的态度无比忏悔。 惊雷再响,感受到怀中男人的恐惧,她将他抱紧,“有我在,没事的……” 裴冽听不清顾朝颜的话。 他只紧紧抱着怀中女子,眼泪夺眶。 记忆里的画面清晰浮现,满是鲜血的长秋殿,安详的仿佛睡着一样的母妃,弱小无助的他紧紧捂住母妃腕间汩汩涌出来的鲜血,眼泪都忘了掉下来。 长秋殿外电闪雷鸣,大雨滂沱。 闪电一遍一遍刷亮长秋殿,照亮母妃苍白如纸的容颜。 他忘不了…… 雨还在下,闪电不停撕裂夜空,雷声阵阵轰鸣。 另一株古树的枝干上,如雪白衣早就被雨水打透的秦昭冷漠看着对面树下相拥的身影,眼底冰寒如这夜雨。 ‘阿姐,你长大了可以不嫁人么?’ ‘为什么?’ ‘没有谁比顾府更有钱,阿姐嫁给谁都不会比现在更幸福。’ ‘我又不缺钱。’ ‘可我想阿姐一直陪着我。’ ‘那就不嫁,一直陪你!’ ‘阿姐真好……’ 暴雨依旧滂沱,满身湿漉的秦昭无声立于枝干上,雨水从他睫毛上滴落,眸间寒光犹如利刃,紧紧盯着裴冽。 咔嚓— 闪电再起,雷声阵阵! 顾朝颜猛抬头,分明看到对面树干上冒起一蓬黑烟,火光四溅,暴雨都有些要压不住的趋势。 “裴冽……裴冽快起来,我们得走!”顾朝颜知道怀里男人正伤心,但伤心归伤心,保命要紧! 只是裴冽仍沉浸在儿时创伤里不能自拔,雷声震天,反复乍响。 悍雷再次劈下来,对面偌大一株参天古树在顾朝颜眼前生生劈成两半,焦黑一片! 哎我去! 顾朝颜没再惯着裴冽,一记手刀将其劈晕,“对不起了裴冽,被我劈也好过被雷劈!” 于是在滂沱大雨中顾朝颜连扛带扯,终将人拽到一处山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暴雨渐息,雷电走远,淅淅沥沥的雨线才是秋雨的原本该有的样子。 裴冽横躺在地上,顾朝颜屈膝坐在他旁边。 她忍不住伸手拨开挡在那张俊朗容颜上的青丝,唇无血色,脸颊苍白。 谁能想到皇城里鼎鼎有名的拱尉司司首,也有这样狼狈的时候…… 黎明破晓,雨终停。 雨后的密林如同一幅水墨画,深深浅浅的绿色充满了层次感,树叶上残留着点点雨珠,在朝阳映衬下仿佛流光的宝石。 空气中弥漫着清新气息,叫人心旷神怡。 车夫拽着马车离开山洞,苍河亦走出来,与车夫会面才知昨晚 顾朝颜根本没到车厢里取衣服,秦昭只打个照面就离开了。 马车旁边,苍河举目遥望,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我们回皇城,即刻就走。” 他看着车夫,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说到底此行他是被迫,裴冽跟顾朝颜是为查案,秦昭是为顾朝颜,他全全完完就是被秦昭裹挟,这会儿人都没了,他根本没有再去河朔的理由。 “苍院令想回皇城,请便。” 背后传来声音,苍河猛回身见到裴冽,顿起关怀模样,焦急万分,“裴大人你去哪里了,我找你整整一夜!” “哦?” 裴冽走到近前,扯了扯苍河洗到泛白的衣袖,“好像没湿?” 凭着几年打秋风练就的底蕴,苍河面不改色心不跳,“才干。” “苍院令内力这般强?”裴冽挑眉。 苍河当下转移话题,严肃开口,“顾夫人跟秦公子都不见了,我怀疑他们应该是先行了一步。” 裴冽不理他,走进车厢拿起顾朝颜的包裹,之后离开。 苍河自然是跟在身后,“裴大人倒也不必丢了顾夫人的东西,再说也不用丢这么远……” 二人行到一处山洞,苍河还想再跟的时候被裴冽叫住,“苍院令在此候着便是。” 不多时,裴冽从里面走出来。 苍河看他杵在那里,“大人不走?” 裴冽面无表情,亦不说话。 正待苍河疑惑之际,顾朝颜换了衣服从里面走出来。 苍河见状,一脸茫然,“顾夫人怎么在这里? ” 他扭头,“裴大人昨夜也在这里?” 裴冽停下脚步,侧目时手掌轻轻划过脖颈。 再说一个大雨如柱,雷声滚滚。 闪电仿佛一柄锐利刀刃,一次次划破暗夜虚空。 这场秋夜突如其来的暴雨,寒意袭人。 亮白光芒闪过,顾朝颜满身湿漉穿梭在树林里焦急寻找那抹身影。 矮山的山洞她都找遍了,没有看到裴冽。 “裴大人!”雨水打湿衣襟,顾朝颜拖着早就冻的瑟瑟发抖的瘦小身子还要往前走时,忽然听到声音。 她猛回头,奈何暴雨如瀑,雷声轰鸣,她分辨不清声音传来的具体方向。 “顾朝颜……” 虚弱声音犹如低鸣小兽再次响起。 闪电划破夜空,她借着亮光终于看到那抹蜷缩在苍天大树下面的身影。 “裴冽!”顾朝颜忽的跑过去。 紧张,担心跟害怕的情绪在这一刻消弭殆尽,她扑过去抱住坐在树下的裴冽,那抹身子冰凉入骨,“裴大人你怎么坐在这里!跟我走!” 千年古树莫存身,杀人勿明莫动手,这是古训啊! 轰— “别走……” 早就被雷声震到恍惚的裴冽反抱住顾朝颜,声音低戈颤抖,“别走。” 顾朝颜不是没见过裴冽怕雷时的样子,这是第三次,却犹其狼狈。 闪电乍现,照亮裴冽那张惨白如纸的面容。 隐隐间,她看到了那双微红的眼眶。 裴冽哭了? 忽有雷声仿若在耳边轰鸣,震动空气,顾朝颜正想抱紧裴冽时,却被他 反压在树干上用力抱住,“没……没事……” 雷声绵延,经久不息,如万鼓齐鸣,顾朝颜被震的耳膜生疼。 “母妃……” 微弱的声音传进耳畔,顾朝颜身形猛震,“裴冽,没事的。” 她只道裴冽应该是想他的母妃了,也难怪。 据她所知,郁妃是在裴冽还未成年的时候因病离逝,那么小就失去母亲,自然会有创伤。 她忽想到在皇城里时裴冽与她说过,是郁妃觉得他可以做生意。 这一刻,她似乎懂了裴冽的执着。 那或许是郁妃的遗愿呢。 想到这里,她对自己在西郊时的态度无比忏悔。 惊雷再响,感受到怀中男人的恐惧,她将他抱紧,“有我在,没事的……” 裴冽听不清顾朝颜的话。 他只紧紧抱着怀中女子,眼泪夺眶。 记忆里的画面清晰浮现,满是鲜血的长秋殿,安详的仿佛睡着一样的母妃,弱小无助的他紧紧捂住母妃腕间汩汩涌出来的鲜血,眼泪都忘了掉下来。 长秋殿外电闪雷鸣,大雨滂沱。 闪电一遍一遍刷亮长秋殿,照亮母妃苍白如纸的容颜。 他忘不了…… 雨还在下,闪电不停撕裂夜空,雷声阵阵轰鸣。 另一株古树的枝干上,如雪白衣早就被雨水打透的秦昭冷漠看着对面树下相拥的身影,眼底冰寒如这夜雨。 ‘阿姐,你长大了可以不嫁人么?’ ‘为什么?’ ‘没有谁比顾府更有钱,阿姐嫁给谁都不会比现在更幸福。’ ‘ 我又不缺钱。’ ‘可我想阿姐一直陪着我。’ ‘那就不嫁,一直陪你!’ ‘阿姐真好……’ 暴雨依旧滂沱,满身湿漉的秦昭无声立于枝干上,雨水从他睫毛上滴落,眸间寒光犹如利刃,紧紧盯着裴冽。 咔嚓— 闪电再起,雷声阵阵! 顾朝颜猛抬头,分明看到对面树干上冒起一蓬黑烟,火光四溅,暴雨都有些要压不住的趋势。 “裴冽……裴冽快起来,我们得走!”顾朝颜知道怀里男人正伤心,但伤心归伤心,保命要紧! 只是裴冽仍沉浸在儿时创伤里不能自拔,雷声震天,反复乍响。 悍雷再次劈下来,对面偌大一株参天古树在顾朝颜眼前生生劈成两半,焦黑一片! 哎我去! 顾朝颜没再惯着裴冽,一记手刀将其劈晕,“对不起了裴冽,被我劈也好过被雷劈!” 于是在滂沱大雨中顾朝颜连扛带扯,终将人拽到一处山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暴雨渐息,雷电走远,淅淅沥沥的雨线才是秋雨的原本该有的样子。 裴冽横躺在地上,顾朝颜屈膝坐在他旁边。 她忍不住伸手拨开挡在那张俊朗容颜上的青丝,唇无血色,脸颊苍白。 谁能想到皇城里鼎鼎有名的拱尉司司首,也有这样狼狈的时候…… 黎明破晓,雨终停。 雨后的密林如同一幅水墨画,深深浅浅的绿色充满了层次感,树叶上残留着点点雨珠,在朝阳映衬下仿佛流光的宝石。 空气中弥漫 着清新气息,叫人心旷神怡。 车夫拽着马车离开山洞,苍河亦走出来,与车夫会面才知昨晚顾朝颜根本没到车厢里取衣服,秦昭只打个照面就离开了。 马车旁边,苍河举目遥望,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我们回皇城,即刻就走。” 他看着车夫,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说到底此行他是被迫,裴冽跟顾朝颜是为查案,秦昭是为顾朝颜,他全全完完就是被秦昭裹挟,这会儿人都没了,他根本没有再去河朔的理由。 “苍院令想回皇城,请便。” 背后传来声音,苍河猛回身见到裴冽,顿起关怀模样,焦急万分,“裴大人你去哪里了,我找你整整一夜!” “哦?” 裴冽走到近前,扯了扯苍河洗到泛白的衣袖,“好像没湿?” 凭着几年打秋风练就的底蕴,苍河面不改色心不跳,“才干。” “苍院令内力这般强?”裴冽挑眉。 苍河当下转移话题,严肃开口,“顾夫人跟秦公子都不见了,我怀疑他们应该是先行了一步。” 裴冽不理他,走进车厢拿起顾朝颜的包裹,之后离开。 苍河自然是跟在身后,“裴大人倒也不必丢了顾夫人的东西,再说也不用丢这么远……” 二人行到一处山洞,苍河还想再跟的时候被裴冽叫住,“苍院令在此候着便是。” 不多时,裴冽从里面走出来。 苍河看他杵在那里,“大人不走?” 裴冽面无表情,亦不说话。 正待苍 河疑惑之际,顾朝颜换了衣服从里面走出来。 苍河见状,一脸茫然,“顾夫人怎么在这里?” 他扭头,“裴大人昨夜也在这里?” 裴冽停下脚步,侧目时手掌轻轻划过脖颈。 再多说一个字。 死。 第三百七十九章 平安就好 自从为了供养济慈院到处打秋风之后,苍河一身傲骨早就灰飞烟灭。 他还是特别会审时度势的。 见裴冽不想他知道很多,他即刻收起好奇心,“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三人回到马车里,裴冽跟苍河皆发现少了一人,但只有顾朝颜开口,“昭儿呢?” 裴冽一副‘我昨天被你劈晕我怎么会知道’的表情回视。 顾朝颜转尔将视线投到苍河脸上,“昭儿昨晚不是跟苍院令在一起吗?” 苍河摊手,“夫人昨晚去取衣裳,秦公子担心你有危险就跟出去了,夫人没见到他?” 一句反问,顾朝颜哑口无言。 见她面露焦虑之色,裴冽瞧了眼苍河。 对于这种眼神暗示,苍河十分不以为然。 安慰人这种巩固‘友谊’的时刻怎么能假手于人,换作秦昭人都抱进怀。 “顾夫人放心,秦公子武功高强一定不会有事。”在裴冽的眼神催促下,苍河开口了。 事实上他比顾朝颜都希望秦昭没事,几百家济慈院在那儿嗷嗷待哺,秦昭死了谁给他钱! 但他比顾朝颜冷静。 一来密林除了他们几个没别人,秦昭没可能遇到坏人,二来秦昭失踪的节点刚好是昨晚。 昨晚发生了什么? 裴冽没说不代表他猜不到。 他见过裴冽在雷雨天惊恐万状的样子,顾朝颜跟他在一起,那场景都不用脑补,试想那样的画面被秦昭看到,不当场去世他都佩服秦昭定力好。 车厢里,顾朝颜 想要起身。 裴冽拽住她,“你要去哪儿?” “我去找他!” 顾朝颜只道秦昭应该是还在山洞里,不知道他们要走。 “想起来了!” 被裴冽踢了一脚的苍河恍然看向顾朝颜,“昨晚秦公子好像说马车太慢,他要先行一步去河朔准备准备!” 顾朝颜回头,“准备什么?” “大概……衣令住行之类,咱们到那儿怎么都要有落脚的地方。”苍河睁眼说瞎话的事本也很厉害,毕竟这是打秋风的基本素养。 顾朝颜将信将疑,“真的?” “顾夫人不相信本院令说的话?”苍河长叹口气,“本院令似乎还没与顾夫人说过假话。” “本官相信苍院令的话,秦公子武功不弱,不会出事。” 裴冽这句话顾朝颜倒是信了,苍河险些憋出内伤。 他与裴冽相交多年,他们之间哪有真话! 裴冽信他? 呵呵! 马车复起,直奔河朔。 值得一提的是,马车途径最近一处郡县的时候,裴冽随便找个理由将苍河撵出去,留下一句‘河朔见’就走了…… 皇城,蓥华街。 鉴于靖王指派刑部入河朔甄辨楚锦珏带回来的证据,阮岚案暂时搁置,萧瑾因受牵连也一直没有被放出天牢。 幸有五皇子找人捎了消息进去,萧瑾在里面呆的倒是消停。 作为原告,楚锦珏跟岳锋也一直都在靖王府里被保护的很好。 此刻蓥华街,陶若南早膳时候提起想要见一见自己的儿子,楚世远破天荒 没有反对,且与陶若南一起乘车驾行,赶去鼓市。 车厢里,陶若南跟楚世远都显得十分拘谨。 他们已经不记得上次坐在一辆马车里是什么时候了,“夫人不用紧张。” 楚世远见陶若南双手握拳落在膝间,轻声安慰。 “靖王会不会不让我们见珏儿?” “珏儿是原告,不是嫌犯,大齐律法还没有哪一条规定要将原告囚禁,靖王可以将他带回王府保护,但我们看他也是天经地义。”自那晚陶若南主动示好,楚世远心中已经熄灭的火苗复燃。 陶若南是他一见钟情的女子,怎么可能不爱。 只是这些年因为子女的事,他们之间隔阂越来越深,从初时的争吵解释,反反复复,到最后她懒得争吵,他也懒得解释。 甚至有了相见不如不见的念头。 直到那晚顾朝颜突然到访,当面将他们现下矛盾解开才换来这一丝缓和,“退堂之后我没派人到靖王府要人,是因为案情复杂,我若强行要人对珏儿极为不利。” 马车轻晃,陶若南发间青玉簪下垂的流苏也跟着摇曳不止,“你自有你的考量,不似我凡事欠些考虑。” “我知你是爱子心切。”楚世远微微看过去,那张精致绝美的侧颜落入他眼帘。 十几年光阴,眼前女子早就褪去最初的青涩跟稚嫩,脸上透着难以掩盖憔悴疲惫,跟无可奈何。 莫名的,楚世远一阵心酸。 他下意识想要去拉陶若南的手,可 自己那双手倒像是被封了穴道一样怎么都抬不起来。 “那阮岚到底是不是梁国细作?”陶若南忽的抬头,这个问题她已经想了很久。 楚世远收敛心神,轻轻吁了口气,“她若是,珏儿也不算冤告,她若不是……” “她若不是,珏儿会如何?” 见楚世远犹豫,陶若南突然拉住他,神情紧张,“会被判罪?” 看着紧紧拉住自己的手,楚世远一时动容,另一只手叩在陶若南手背上,“你放心,珏儿不是故意为之,我不会让他受这种无妄之灾。” “可是……” 砰! 马车突然一震! 楚世远还没问,便听车夫慌张开口,“国公爷,出……出事了!” 车帘掀起,楚世远自里面走出来便见一个老叟蜷缩在马蹄下,样子十分痛苦。 车夫赶忙解释,“这老头儿走路一瘸一拐,不知怎么的就倒了!” 他点头示意车夫靠到旁边,自行走到马蹄前,“老人家?” 老叟听到声音,蜷缩的身子在马蹄前挪蹭两下,满是褶皱的脸看向眼前这位大齐的柱国公。 与他挂在自己房间的画像不同,楚世远也老了。 “疼……” 老叟捂着肚子,呻吟出声。 楚世远粗略打量眼前老者,银发白须皆是灰尘,脸色暗沉,腰间挂着一个酒葫芦,葫芦顶上的木塞被污渍包裹黑乎乎的看着极为恶心。 老叟张嘴一团酒气,他皱了下眉,而后自袖兜里掏出一个银锭子,“老人家,下次 走路小心些。” 第三百八十章 认准了这辆马车 看着被楚世远递过来的银锭子,老叟颤巍巍把手伸过来。 就在银锭子落手之际,他又突然捂住肚子,“疼,太疼了!” 楚世远眼底微凉。 他知老叟是故意的,单是马蹄停在老叟身后一动未动,足见自家车夫驾控的本事,毋庸置疑,老叟就是想骗些酒钱。 楚世远手里的银锭子变成两块,老叟仍在那里吵嚷着叫疼。 “老人家,这两个银锭子你若不拿,可就没有了。” 老叟迟疑一会儿,又在那里吵吵嚷嚷,围观百姓越聚越多。 楚世远缓缓站起身,声音洪亮,“今日是我楚世远的马车撞了这位老人家,不管多少钱,我都会替老人家把身子治好,哪怕到皇宫里请御医我都在所不惜!来人,先将老人家就近抬到奉安堂好生医治!” 听到这话,跟在马车后面的几个护院立时跑到前头。 眼见几个护院要动手,老叟自己爬起来,“不是……特别疼了……” 老叟凑到楚世远身边,眼睛直直盯着被他攥在手里的两个银锭子。 楚世远还有要紧事,自然不会与老叟计较。 他走近,“老人家看准了马车,下次别撞。” 老叟生怕楚世远后悔,几乎以抢的速度攥住银子,两个银锭子忽的夹紧,楚世远吃痛抽回手。 老叟跑的快,却在冲进人群之际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意味深长,“国公爷放心,老叟认准了这辆马车。” 楚世远冷笑一声,转身吩咐管家继续 驾车。 车厢里,他下意识摊开手,掌心被两个银锭子挤也一道血痕。 “这是怎么了?”陶若南蹙眉,关切开口。 见其眼中担忧,楚世远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没事。” 逐渐消散的人群里,叶茗直到马车拐出蓥华街方才悄然离去。 鼓市,靖王府。 楚世远与陶若南说明来意后被管家请到正厅。 管家备茶,二人哪有心思喝茶。 不多时,御九渊带着楚锦珏跟岳锋出现在正厅。 “世远拜见靖王。”旁侧,陶若南亦俯身。 御九渊居于主位,面色沉静,“柱国公不必多礼,两位坐。” 看到自己的儿子,陶若南急忙扑冲过去,“珏儿!” 见其如此,御九渊看向楚世远,“梁国细作案非同小可,若非你我皆在场,本王不会叫任何人与楚二公子接触。” 言外之意,今日得见已经是他网开一面。 楚世远神色恭敬,“此事或许只是误会,吾儿一时弄错……” “柱国公也是上过战场的人,不知为军将者说话一言九鼎,如泼水字字无收?”御九渊冷声道。 不等楚世远解释,御九渊又道,“本王已在公堂上亲自验过楚二公子带回来的证据,印章是真,与当年暗杀墨尘跟金玉兰时的夜鹰标识一模一样,信笺上的字迹经证实确实出自阮岚跟曹明轩之手。” “既然证据确凿,王爷为何不判阮岚死罪?”陶若南拉着自己儿子的手,突兀质疑。 楚世远面色 微窘,倒是御九渊大大方方解释,“本王出面,只为杀一个小小的阮岚?” “可吾儿只告阮岚,王爷既已判定阮岚有罪吾儿便不是冤告,剩下的事,与吾儿无关。”陶若南不管对方是谁,她只想保住自己的儿子不受半点损伤。 “娘!”楚锦珏不以为然,“很明显阮岚只是夜鹰之一,若能凭此证据揪出幕后主使或者更多的夜鹰,我乐意为王爷效劳!” “珏儿!”陶若南冷声呵斥。 楚世远亦觉得自己儿子不知天高地厚,亦不知这里面隐藏的危险,“靖王,我倒是觉得内人说的十分在理。” 御九渊笑了,“柱国公及夫人在担心什么?” “我……” 陶若南欲开口却被楚世远抢先一步,“吾儿只告阮岚是梁国细作,她是细作,案子当结,余下的事与吾儿并无关系。” “柱国公,你这话说的叫人寒心呐!” 御九渊极为失望看向他,“因为墨尘跟金玉兰不是你的部下,所以对于他们的死你毫不在意?纵使如此,梁国细作威胁我大齐安危,你作为齐将不该尽一份心力?” 陶若南可管不了那么多,冷声反问,“因为墨尘跟金玉兰是王爷旧部,所以王爷直至再见夜鹰标识才到皇上面前要了此案主审,王爷当真是为大齐安危,还是想替自己两位副将报仇?” 这话说出来,厅内一时死寂。 楚锦珏见双方争吵的厉害,干脆拉着岳锋走到御九渊面前 ,“爹,娘!此案我愿随王爷追查到底,这是我的决定,你们别再为难王爷了!” 此话一出,顿时将楚世远跟陶若南置于尴尬境地。 御九渊抬手捋过白须,声音沉稳,“两位放心,只要阮岚是细作,不管结果如何本王都会保楚二公子安然无虞。” “可是……” 陶若南的话再次被楚锦珏打断,“娘,我不会有事的,这段时间我跟岳兄暂居在这儿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你们就先回去。” 楚世远起身,“珏儿……” “爹!梁国细作的事儿我查定了!”楚锦珏倒像是有了靠山,身子下意识往后退向御九渊。 主位上,御九渊低咳一声,“管家,送客。” 楚世远跟陶若南就算再想带走楚锦珏,也没了理由。 离开靖王府,两人一路都没说话。 快到国公府的时候,陶若南突然想到一件事,“那个叫岳锋的男人!” “什么?” “珏儿失踪那晚,就是那个叫岳锋的男人将他虏走的!” 楚世远皱了下眉,“夫人为何如此肯定?” “他的手!” 陶若南回忆那晚场景,因为黑衣人蒙着面纱她无法辨认那人长相,但火把冲天,她看到男人握剑的那只手,手背有旧伤。 刚刚她扫过岳锋的时候,亦在他手背看到同样伤痕。 楚世远微微皱眉,“那日公堂,岳锋只道自己是江湖人,在河朔时无意遇见珏儿救他一命,两人一起去莲花村寻找证据……但他在公堂上 的表现,似乎无意争功。” “无意争功他为什么要把珏儿绑走?” 陶若南忽然想到一种可能,“珏儿会不会是被他逼迫的?” 楚世远也曾想过这种可能,然而今日看到楚锦珏信誓旦旦的样子便打消了这样的念头,“夫人今日也看到了,你觉得珏儿是被人逼迫的?” “逼迫也有很多种,或许……” 第三百八十一章 执念是一种可怕的情感 马车停在府门,陶若南正想说出她的想法时车帘忽的被人掀开。 “父亲……” 楚依依神色焦急朝车厢里看,见无楚锦珏身影,焦急之色越发明显,“锦珏呢?” 见是楚依依,陶若南再也不想多说一句话,起身走出马车。 就在她脚踩登车凳时,楚依依突然伸手过来,“嫡母小心!” “你滚开!” 陶若南猛一扬手,楚依依趁势倒地,左脚脚踝有意挨着车轮探进去,蹭了蹭灰。 陶若南看都没看她一眼,大步迈上府门台阶。 后下马车的楚世远见状心疼,“依依!” “父亲别怪嫡母,是依依不小心!”楚依依被候在旁边的青然扶起来,眼泪滚在眼眶里。 换作平日,楚世远定要斥责陶若南不知轻重,而今知她心情不好,便也忍下。 只是他忍,楚依依却不想忍。 呃— 眼见楚世远没说话,她朝前走时身子突然趔趄撞到青然身上,美眸紧蹙。 这样的伎俩青然轻车熟路,“大姑娘,你伤到脚踝了!” “别吵,我没事!”楚依依佯装愠怒呵斥。 青然低下头,“国公爷有所不知,大姑娘在府门处等了好些时候,只盼着您跟国公夫人能接二公子回来,没想到夫人她……” 啪! 楚依依猛抬手,青然挨了一巴掌,“叫你不要多嘴,嫡母也是担心锦珏才会推开我,都是我不好,早知会连累到锦珏,当初我就不该嫁到将军府!” 楚世远见状上前,自青然手 里扶过楚依依,“你这孩子,当初嫁过去也不是你的主意,那是圣旨,而今你弟弟也没发生什么事,你别往心里去。” “可是……” 楚依依下意识看向停步在府门处的陶若南,神色怯怯,“嫡母她……” 楚世远虽然不想说重话,可见楚依依整个身子都在发抖,“这里是国公府。” 此话一出,停在府门处的陶若南眼神骤然暗淡下去。 她看向赶过来的曹嬷嬷,“我们回去。” 曹嬷嬷见惯了楚依依心口不一的嘴脸,猜到真相的她拉住陶若南,轻轻掀起衣袖,右腕赫然出现一点鲜红,“大夫人!” 曹嬷嬷满脸怒意,正要拉陶若南与楚依依对质,却被其挣开手腕。 “回去。” 府门处,楚世远看着头也不回的陶若南,一直心酸怅然。 他可以理解陶若南因失女性格变得极端,可楚依依又有什么错? 这也是他的女儿! “父亲,依依不怪嫡母。”楚依依抬起头,极懂事又小心翼翼的样子看着叫人心疼。 楚世远扶稳她,“青然,去请大夫。” 青然得令,心中对眼前这对父女倒有几分佩服。 一个真敢演,一个真敢信! 得说楚依依挑拨的手段从小到大就那么几样,莫说是她,只怕全府的人都能看出来,偏偏楚世远就吃这一套。 东院拱门,曹嬷嬷实在气不过挡住自家主子。 “大夫人,明明是楚依依欺负你,你刚刚为何不直接找她对质,也好让国公 知道他一直捧在手心里宠着的女儿到底是什么卑劣的性子!” 陶若南承认自那晚听到顾朝颜的解释,她与楚世远的关系有所缓和,她能感受到楚世远在乎他们的儿子。 甚至于在从靖王府回来的路上,她有想过今晚相邀,然而在听到那一句‘这里是国公府’的时候,心底升起的希翼骤然消散。 是她天真了。 “你觉得他会相信?” “伤在这里,由不得国公不信!”曹嬷嬷恨声道。 陶若南惨淡抿唇,“他若相信,早就信了。” “楚依依的手段,你能看出来,她的母亲季宛如能看出来,连管家都能看出来,独独他看不出来,你知道是为什么?” 陶若南没有像往常那么生气,眼中的失望倒是比往常还要彻底。 “比起相信我没有苛责楚依依,他更愿意相信我是因为失了曦儿导致内心极度扭曲,才容不下他唯一的女儿。” 曹嬷嬷咬牙,“国公糊涂!” “他的内心又何尝没有扭曲,他对楚依依的喜欢又何尝不是逃避。” 陶若南苦笑,“曹嬷嬷,没有了曦儿,我与他终究是回不去了。” “夫人……” “没事。”陶若南轻轻吁出一口气,“情爱于我早就没什么意义,我只盼着能在有生之年找到曦儿,盼着珏儿跟晏儿平安喜乐,便足矣。” 背后传来楚依依因痛惨叫的声音,曹嬷嬷忍不住瞥了眼刚进府门的楚依依,正好迎上那双挑衅的目光。 她 还想再说什么,却听自家夫人催促,“我们走罢。” 看着那道落寞离开的身影,被楚世远搀着走进来的楚依依唇角勾笑,眼底却是冰冷…… 金市,云中楼。 叶茗走进雅间时,老叟正盯着桌面上那两个银定子发呆。 他行到桌边,拱手,“老爹。” “你在?” 叶茗反应了一阵,“属下在。” “那你觉得我那场戏演的如何?”老叟示意叶茗落座,而后斟茶。 叶茗想要代劳,老叟执意。 待茶斟好,叶茗举双手接过来。 他将茶搁到桌边,恭敬且严肃开口,“此等危险事,老爹不该亲自出马。” “怎么,你怕楚世远怀疑我?” “混迹皇城各处的乞丐亦或……” “坑蒙拐骗。”老叟见叶茗欲言又止,直截了当道。 叶茗点点头,“没错,凡是混迹皇城各处的乞丐亦或坑蒙拐骗者尤为熟悉皇城里大门大户的马车,哪辆马车可以碰一碰,哪辆马车遇见一定绕道走他们烂熟于心,绝对不会出错。” “你的意思是,皇城里没人敢碰楚世远的马车?” “三品以上大员的马车几乎没人会碰,楚世远被封柱国公,从一品。” 叶茗看向老叟,“属下不明白,老爹即便想要自己动手,为何不叫华奴亦或灯蝶帮您易容?” “不假手于人,是因为楚世远只能死在我手里,不易容,是因为我必要让楚世远记住我的样子。” 叶茗沉默。 这是执念。 ‘执念是一种可怕 的情感,会让人丧失最基本的判断。’ 叶茗还记得当年他被老者带出莲花村时说过这样的话,‘执念不会消失,只会完成,所以你可懂我为何教你杀了他们?’ 第三百八十二章 心虚则恐 叶茗静静看着老叟,脑海里回想起在莲花村时的记忆。 ‘杀了他们,消除执念。’ 老叟如是说。 因为老叟,凡夜鹰成员皆无执念,这也是他们感恩跟义无反顾的理由。 可谁又知道眼前这个让百余夜鹰不被心魔控制的鹰首,却藏着让他不得解脱的执念。 “想来楚世远因为阮岚的案子,未必会对今日之事上心。”叶茗轻声道。 老叟瞧了眼叶茗,笑了笑,“当了半辈子鹰首,你觉得我会因为一时冲动害自己满盘皆输?” 叶茗不解。 “我倒盼着楚世远能在百忙之中想起我这个敢讹诈他的老东西!”老叟端起茶杯浅抿。 叶茗恍然,“这是一步棋?” “必走的一步棋。”老叟咂舌,“好茶。” “属下不明白。” “我有没有教过你,有些时候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要分散风险,不要过于依赖一事一物一人。” “老爹的话,每一句我都铭记。” 老叟一直都很欣赏叶茗,“我大费周章,动了所有能动的夜鹰又赌上我这条老命,断然不是为了看到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所以老爹的筹码也并非全然押在阮岚案上?” “自然!” 老叟拿起桌上那两个银锭子,细细端详,“阮岚案能让楚世远背上叛国的罪名身败名裂,依大齐律,叛国当诛九族,可楚世远到底是定北十三侯之首,与朝廷里一些武将有过命的交情,这里是大齐皇城,要真有人劫 法场偷梁换柱,你我阻止不了。” “老爹怎会想到这个?”叶茗狐疑。 老叟笑了笑,“你好好想想。” 叶茗恍然大悟,“老爹知道前段时间赵敬堂的案子?” “即使不知道也会有这样一步棋,因为楚世远必须死在我手里。”老叟将两个银锭子递给叶茗,“千羽是你研制出来慢性剧毒,无解?” “无解。” 叶茗接过银锭子,“只要入血,千羽必会在一个月后毒发,过程中不会有任何异常,毒发后人会遭受极大痛苦最后毫无尊严的死去,这样的痛苦,亦要承受一个月。” “若非见识过千羽的威力,我也不会选它。” 老叟再次瞧向窗外,神色怅然,“叶茗啊,老夫等了十年,现在有些着急了……” “老爹放心,无论如何楚世远逃不过这一劫。” “他当然逃不过这一劫。” 浑厚低沉的声音自老叟口中飘际过来,叶茗沉默。 诚然阮岚案只是一个契机,可这个契机眼前老者等了十年,也再不会等到第二个,老叟赌上了全部,那楚世远还有什么不死的理由呢? 他想不出来…… 远在千里之外,河朔。 拱尉司马车才入城门,便被人拦下来。 车帘掀起,顾朝颜看到秦昭瞬间喜出望外,“昭儿!” “阿姐。”马车旁边,秦昭一袭白衣束手而立,微微一笑时风华无双,天地都为之失色。 虽说顾朝颜这一路都没与裴冽再提秦昭,可不代表她不担心 。 此时看到自己弟弟,顾朝颜迫不及待走下马车,扑过去握他手臂,“你去哪儿了?为什么走都不告诉我一声?” 明显的痛感令秦昭忽而蹙眉,须臾恢复,看向眼前女子的目光由始至终温柔,“我先过来探探路。” “那你也该告诉我一声,你不知道这一路我有多担心你!”顾朝颜丝毫没意识到秦昭有伤在身,从肩头到胳膊再到手腕,撸了一遍又一遍。 身后,裴冽自车厢里走出来,“夫人这一路吃吃喝喝好不自在,如何担心秦公子了?” 听到声音,顾朝颜脸颊微红,那倒也是睡了吃吃了睡。 “裴大人。”秦昭拱手,微微一笑。 裴冽可是太讨厌这笑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挑不出半点瑕疵,完美的不似真人……不似人。 裴冽扭头,扫向眼前大街,并未给予任何回应。 此时此刻,一直站在三人面前,却被三人彻底无视的苍河忍无可忍,“咳!” “苍院令怎么跟昭儿在一起?”顾朝颜这方注意到苍河,惊讶不已。 “说来话长。” 许是因为在夹缝中生存建立起来的友谊,苍河对顾朝颜印象极好,只是待他开口之际,秦昭拉过顾朝颜,“阿姐一路舟车劳顿辛苦,我在前面客栈给你备了接风宴。” 舟车劳顿算不上,但顾朝颜确实很久没吃到好吃的了。 许久不见山珍海味,也谗。 就在她欢欢喜喜想要跟过去时,裴冽开口,“夫人上车, 我们去驿馆。” 朝廷在每处郡县修建驿馆,目的是供往来官员休息住宿之便。 当年永安王裴修林得圣旨南巡查抄贪腐,途经姑苏时就是住在驿馆。 裴冽的话让顾朝颜许久未被恐惧支配的神经再度紧绷起来,下意识向苍河求救。 苍河也学聪明了,这种时候张嘴就踩坑,该苟就得苟。 他可不想当活靶子。 眼见苍河默默低下头,顾朝颜暗暗噎了下喉咙,“昭儿……” 秦昭忽然拉紧那只想要抽回去的手,闪动着光芒的圆杏眼弯起来,“忘了跟阿姐说,我已经包下整座客栈,用过膳阿姐就可以休息了,洗澡水都是热的。” 对面,裴冽面无表情看过来,这厢,秦昭又不肯松开手。 顾朝颜就这么被不上不下的卡住了。 “对了,那间客栈是楚锦珏住过的,听说岳锋也在那里住了几晚。”秦昭终究没什么把握,加大筹码。 “裴大人舟车劳顿就先去驿馆休息吧,我跟昭儿去客栈看看有没有线索,但凡有丁点线索,我定会第一时间禀报大人!”顾朝颜可没忘她此行目的,说话完也没等裴冽应允,拉着秦昭走向大街。 苍河见状想要跟上去,被裴冽叫住。 不想被顾朝颜拉走的秦昭突然停下脚步,回望时脸上笑容加深,“苍院令不与秦某回客栈?” “一会儿就回!”苍河接收到秦昭眼中信号,极为肯定道。 待两人身影没入人群,苍河忽听得咯咯声响 ,低头一看,裴冽双手攥成拳头,手背青筋鼓胀,“大人留我作甚?” 好好一句话,听的裴冽这么刺耳! “几日不见,本官留都留不住你了?” 苍河倒也不是这个意思,他主要是心虚。 心虚则恐。 第三百八十三章 试图刷脸 苍河心虚的根源,还要从前几日他被裴冽撵下马车之后说起。 那日早就看他碍眼的裴冽出钱给他买了匹上好的骏马,他一路疾驰先行抵达河朔,且在河朔最好的客栈歇脚,但在赊账这个问题上与掌柜的发生了极大的不愉快。 大概过程是他想先住下来,吃吃喝喝自然是要好的。 钱,他不会先给。 掌柜那会儿还没生气,问他何时能给,至少有个准话。 苍河哪里知道裴冽他们何时能到,就说了句不确定。 开门做生意讲的是和气生财,掌柜的看出苍河想要白吃白喝的意图,婉言说没有空房,叫他寻别处住。 于是苍河试图刷脸,报上自己官衔品阶。 可他忘了,河朔距皇城百八十里地。 皇城里但凡有头有脸的人谁不认得他,但在这里情况截然不同,莫说掌柜的没见过当朝御医院院令,听都没听过,就算把当地郡守叫过来都未见得能证实他的身份。 得说苍河就有那个锲而不舍的劲儿,退而求其次,要给掌柜的看病。 人食五谷杂粮哪能没有病灾,苍河又是神医,一眼瞧出掌柜的脾胃不好,就叫人家别吃残羹剩饭,隔夜的饭不能多食。 掌柜的要面子啊! 哪怕苍河说的是真的,他脸面上挂不住,当下叫店小二出来撵人。 正待双方争执之际秦昭出现,直接甩了五百两银子包下整座客栈,且言明苍河是他的朋友,随意吃喝。 掌柜的欣然同意,更 在接过银票之后对苍河换副嘴脸,极尽恭敬之能事,一根头发丝都不敢怠慢。 值得一提的是,那会儿苍河身上不是没有银子,他自入城便将裴冽给他买的马卖了,原本他身上也是有钱的。 只不过打了这么多年秋风,他没有伸手朝外掏钱的习惯。 是以这几日苍河都与秦昭住在一起。 但这不是他心虚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他知道了秦昭不告而别的原因。 被雷劈了。 那晚秦昭虽然弹跳的快,可又怎么快得过雷电,整个左臂瞬间麻了,且发黑发紫,上臂尤甚。 要不是秦昭实在没找到高明的大夫,根本不会找到苍河头上。 苍河欲哭无泪。 他也不是很想知道这个秘密,因为秦昭警告他,但凡他被雷劈这件事从第三个人嘴里说出来,后果自负。 什么后果苍河不用脑子都能想出来,断了济慈院的银钱供给,这比杀他都难受。 但这也不是苍河在裴冽面前心虚的理由。 知道秦昭被雷劈这个只是诱因,秦昭以此为由,让苍河说出他不为人知的秘密作为交换。 苍河当即说出济慈院。 秦昭不以为然,济慈院这件事不仅他知道,自家阿姐也知道,他们不是人? 苍河思来想去,说了裴冽的秘密。 裴冽怕雷。 是的,他的秘密,就是知道了裴冽的秘密。 “你怎么与他在一起?”裴冽仍站在原地,视线望着秦昭跟顾朝颜消失的方向。 苍河上前搪塞道,“他 有钱。” 裴冽侧目。 “花他的钱,让他疼!” 见苍河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裴冽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那走罢!” “去哪儿?” 苍河迟疑之际,裴冽已然登上马车,“去让他疼的地方。” 且说裴冽带着苍河走进客栈,顾朝颜正坐在桌边大吃大喝,见到来人时手里还握着一只黄焖鸡的鸡腿。 她本能站起身,“大人怎么来了?” 裴冽瞧着顾朝颜满嘴流油的样子,皱了下眉,“顾夫人线索查的如何了?” “我……” “阿姐别急,先吃。”秦昭端起一杯果酒,在顾朝颜抻脖的时候贴心递过去。 顾朝颜噎的难受,喝两口顺了顺急忙问道,“大人有事?” 苍河上前一步打圆场,“裴大人打算与我们一同住在这里,方便查案。” 秦昭挑眉,“苍院令没与裴大人说,这里是我的地盘?” 苍河,又来了! 裴冽走到桌边,落座,“如果秦公子在意这个,本官这便叫郡守过来,把这里变成我的地盘。” 顾朝颜后脑滴汗,低咳一声,“大人还没用膳?” “顾夫人觉得呢?” 顾朝颜当下叫掌柜的多拿两副碗筷,随后将自己最喜欢吃的黄焖鸡端到裴冽面前,“大人有所不知,这道菜是昭儿特意找了闵州的厨子做的,味道特别正宗。” “可是阿姐,那是我给你做的。” 裴冽听到这话,直接夹了块鸡肉搁进嘴里,“一般。” 对于秦昭的控诉跟裴冽的揶揄 ,顾朝颜选择装聋作哑,因为她知道但凡她开口,这就没完没了。 饭桌上,秦昭跟裴冽谁也不让谁,一番唇枪舌战下来苍河大汗淋漓。 因为秦昭不止一次提到雷。 饭后,裴冽以商量案情为由将顾朝颜叫到房间里。 “顾夫人。” 桌边,裴冽神色肃冷打量眼前女子。 见他没了下文,顾朝颜狐疑凑过去,“大人有事?” “如果本官没记错,夫人已经问过本官两次有没有事,怎么本官没事就不能找你?” “能找。”但问题是,你没事找我做什么! 房门响起,苍河的声音自外面传进来。 “裴大人可在?裴大人在吗?裴大人?裴……” 裴冽忍无可忍,皱眉,“不在!” 一语闭,外面声音骤然消失。 顾朝颜,“……” “顾夫人。”裴冽又郑重的唤了一次。 气氛过于严肃,顾朝颜脸色骤变,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是不是阮岚的案子出了什么问题?还是皇城那边有消息传过来?案子开审了?靖王不是说半个月之后再审,怎么……” “本官惧雷之事,你可告诉给了秦昭?” 突如其来的质问,顾朝颜一脸茫然,数息反应过来,“大人叫我进来,就是想问这件事?” 裴冽是多聪明的人,饭桌上秦昭一口一个惊雷,明显是冲他来的。 如果他没猜错,秦昭该是知道了什么。 虽说当世知道他怕雷的人不超过五个,但秦昭能接触到的只有两个,“就是 这件事。” “没有。”顾朝颜信誓旦旦。 第三百八十四章 人活着才有希望 裴冽显然不相信顾朝颜的信誓旦旦,静静看着她,眼神极具压迫。 顾朝颜认识眼前这个男人两辈子,自然知道该怎么说话才能让他深信不疑,于是举指过顶,“我敢对天发誓,如果大人怕雷这件事我有与别人说过,我就天打雷劈……” “慢。” 顾朝颜愣了一下,刚要把手放下,裴冽开口,“你不用天打雷劈,你告诉谁,谁就天打雷劈。” 顾朝颜,“……” 也合情合理! “如果大人怕雷这件事我有与谁说过,谁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看着顾朝颜誓言说的如此铿锵坚定,裴冽信了。 “夫人退下罢。” 顾朝颜疑惑,“大人……信我?” “我不该信夫人?”裴冽挑眉。 顾朝颜连连点头,“该信该信。” 但她私以为,只随随便便发个誓就信了,会不会信的太草率? 幸好她不是较真儿的人,“那大人还有别的事吗?” 她更希望裴冽能与她研究一下阮岚到底是不是细作这个问题。 “明日一早,我们便依地形图所指去莲花村,夫人早些休息。” “皇城那边……” “应该夫人知道的消息,夫人不问本官也会说,不该夫人知道的消息,夫人问也是白问。” 好吧! 顾朝颜俯身施礼,要离开时被裴冽唤住,“烦请夫人将门外那位请进来。” “门外?” 待她开门,赫然看到一身朴素装扮的苍河正以趴门缝的动作杵在那里。 顾朝颜诧异,“大人 我都走到这里了你没听到吗?” 好歹掩饰一下! 你这样我很难相信你是在散步啊! 苍河也诧异,“顾夫人你走路没有声音的?” “裴大人叫你进去。” 顾朝颜迈过门槛,想要走时被苍河紧紧握住胳膊,神色紧张,“他有没有说叫我进去做什么?” “没说。” “那他叫你进去说了什么?”许是过于紧张,苍河趴半天一句话都没听清。 顾朝颜哪敢说,她刚发完誓,“我不想害你。” “这话怎么说?” 苍河想要刨根问底时里面有声音传出来。 “苍院令不想进来就不要进来了。” 无奈之下苍河只得松手,无比忐忑踏进房间。 好奇心是天性,在苍河将门关紧的时候顾朝颜反而没走,贴耳到门缝处。 嗯,她想知道站在这个位置是不是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阿姐,要不要出去逛逛?” 长廊尽头,秦昭站在那里朝她微笑。 顾朝颜赶忙竖指于唇,不想房门突然开启,裴冽面无表情站在她面前,“本官劝夫人回房休息,明日我们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顾朝颜‘哦’了一声,埋头就走。 “夫人的房间在左边。”裴冽又道。 右边站着秦昭。 在顾朝颜选对方向之后房门闭阖,裴冽回到桌边落座。 苍河也想跟着坐下时听到一声低咳。 裴冽随即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的浮叶,“苍院令没有什么话想与本官说么?” “没有。” 苍河愣是没敢坐下。 裴冽抬头,“我再给苍院令最后一次机会,有没有什么话想与本官说?” “没有。”苍河死咬住嘴,警惕十足。 “你与秦昭相处多日,没发现他左臂受了伤?”裴冽喝口茶,之后将茶杯搁到桌边,抬头问道。 苍河心里咯噔一下,“有吗?” 裴冽挑眉,“怎么受的伤?” “不知道啊!”苍河茫然道。 裴冽手指搭在桌边,不时敲打,“那晚狂风暴雨,雷声大作,你在哪里?” “山洞里。”苍河说的是实话。 “秦昭在哪里?” “不知道啊!” 裴冽微微皱了下眉。 “咳!当时顾夫人说是去马车里拿件衣服,秦公子不放心就跟过去了,结果他们谁也没回来,我真不知道。” “秦昭是被雷劈了么?” 裴冽兀突开口,吓的苍河一身冷汗,双目如铃,“你怎么知道的?” 房间死寂,苍河猛然反应过来,“裴冽你诓我!” “所以他真的被雷劈了?” 裴冽忽然之间心情大好,唇角不自觉上扬,“那晚被雷劈的?” “你先说你怎么知道的!”苍河悬着的心终于死了,一屁股坐到桌边,生无可恋。 裴冽实话实说,“诓你诓出来的。” 苍河不信,“他是露出什么破绽了?” 裴冽直言,“那晚不告而别是破绽。” 秦昭处心积虑跟过来,如果不是发生很严重的事又怎么会不告而别? “就这一个?” “河朔城门,顾朝颜握他手臂时,他虽未躲但表情有一 瞬间的不自然,说明他胳膊受了伤。”那时他就在后面,看的一清二楚。 苍河就很奇怪,“就算受伤,意外有很多种,你怎么猜到是被雷劈?” “那晚密林没有别的危险。”裴冽又道,“而且在来客栈的路上,你没听到什么?” 苍河摇头,“你听到什么了?” “有人从马车旁边经过,说了句‘这年头被雷劈的人不少,没劈死的不多。’”裴冽告诉苍河,入客栈之前他叫车夫去打听了。 “打听到了?” “打听到城中一个员外前几日被雷劈,命虽然保住但没了一双腿。” 苍河就说么,秦昭不会留下这样的线索。 “但本官十分不理解一件事。” 苍河看过去,“什么?” “明明是他被雷劈,为何在饭桌上他一而再再而三提到惊雷?” 苍河刚刚按下去的心又悬起来,“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就是因为怕被发现才故意说出来?” “那有没有另一种可能,他知道本官怕雷,所以才会一遍又一遍说出来刺激本官?” 苍河脸色变了变,悬在胸口的心悠悠荡荡。 “没有这种可能。” “是不是你将我怕雷的消息告诉给秦昭的?”裴冽突然转变画风,眉目凛寒。 “我可以发誓!” 苍河说到做到,“我苍河对天发誓,此事我说给谁,谁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顾朝颜舍不得他可舍得。 虽然秦昭真应誓言死了他也很痛心,但好在他活着。 师傅说过,人 活着才有希望…… 第三百八十五章 有话好好说 苍河倒是挺励志,奈何裴冽连他一个标点符号都不相信。 “苍院令若不承认,本官现在就去找秦公子。” “你找秦昭做什么?” “本官当面告诉秦公子,是你将他被雷劈这件事偷偷告诉给本官的,你猜他会怎么做?” 裴冽当即起身,却被苍河一把扯住袖子,“有话,好好说!” “是不是你说的?”裴冽再次问道。 苍河紧抿着嘴,正犹豫时裴冽甩开他的手,大步走向房门。 “是我!” 房间再次死寂无声。 原以为‘吾命休矣’的苍河活着从裴冽的房间里出来了,之后回到自己房间,默默无声的睡了一觉…… 皇城,鼓市。 五皇子私宅。 书房里,裴铮得到无名所查确切消息,岳锋就是梁国细作。 “可有证据?” 桌案前,无名将所查悉数呈递,“岳锋非但是梁国细作,手里还沾着几条人命。” 裴铮看着手里几页宣纸,让他眼前一亮的是最后一页宣纸下面的夜鹰标识,“你确定这些出自岳锋手笔?” “除了物证还有人证。” 裴铮沉默数息,“你有没有觉得,这一切过于巧合?” “主子指什么?” “连拱尉司都没查到的夜鹰,突然如雨后春笋一样一个一个冒头,而且一出现便将许久都没动静的靖王也给惊动了。” 裴铮皱起眉,黑褐色的瞳孔锐利且充满杀意的看着那只夜鹰,“非但是靖王,又是谁告诉本皇子岳锋的秘密?” 事情太复杂 ,无名不敢妄自揣度,“那我们,还要不要利用岳锋的身份……” “机遇跟危险总是并存,不管那人是什么目的,至少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时机。”裴铮视线重新回到那只夜鹰上,“只是我还不明白,岳锋的目的又是什么?” “属下也觉得奇怪,岳锋既是梁国细作,那他接近楚锦珏且帮他查阮岚跟曹明轩,岂不是自相残杀?” “如果这是夜鹰设的局,他们围剿的目标是谁?” 裴铮抬头,“你派去河朔的人可有消息?” “还没有。”无名拱手回道。 “也罢,不管他们围剿的人是谁,萧瑾也好,楚世远也罢,哪怕他们是冲着靖王去的于我们都一样,按计划行事,让岳锋跟太子那边的人挂上千丝万缕的联系。” “是!” “记住,千万不要留下把柄。” “主子放心,属下知道该怎么做。” 无名退离后,裴铮目光再次落向那只夜鹰。 利用他可以,但想控制跟威胁他。 那便试试…… 自顾朝颜来大牢看过萧瑾之后,萧李氏带着周嬷嬷来过一次,带了许多好吃的。 这会儿天牢外头,萧子灵带着茉珠亦走下马车。 “茉珠,这么晦气的地方我不想来。” 茉珠手里拎着食盒,“患难见真情,大姑娘于情于理都该过来瞧瞧。” 萧子灵也明白这个道理,否则也不会硬着头皮来。 不想她们在大牢门口遇到不速之客。 “楚依依,你怎么来了 ?” 虽说状告阮岚的人不是楚依依,可楚锦珏是她弟弟,自己兄长也因为这件事入了大牢,这笔账她正不知道找谁算! 楚依依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萧子灵,脸色自然不好,“我为什么不能来?”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我哥能被抓到这种地方!”萧子灵本来就瞧不上楚依依,这会儿大有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意思。 “跟我有什么关系?”楚依依原是不想来,知道来了也不会得萧瑾什么好脸色,但青然说的对,现在不站队,日后事情有了结果再站队就来不及了。 而且她既有了决定,就该为自己的决定出份力。 “怎么跟你没关系!都是你们柱国公府造孽!”萧子灵大吼着挡在大牢门口,说什么都不让楚依依往前走一步。 楚依依恨到牙痒,“你别忘了,你出嫁的嫁妆还是我给你准备的!” “你还敢提这件事!”萧子灵越发火大,五官狰狞,“要不是我们将军府出了这档子见不得人的勾当,兵部侍郎府怎么会派人过来说把婚期延迟一个月!” 楚依依不知此事,心下微凉。 案子还没有一个所以然,兵部侍郎就敢做出这样的决定,丝毫不怕得罪萧瑾,由此可见这案子将军府若是输了,下场会有多凄惨。 倘若案子输了,摆在她面前的有两条路。 要么逼萧瑾休了她,可一个被休弃的女子往后的路该如何走,还有路? 要么留在将军府 非但受外人白眼,只怕萧瑾跟萧李氏也不会让她有好日子过! 思及此处,楚依依一把推开萧子灵,大步走进大牢。 “楚依依!你不许进去!”萧子灵带着茉珠追了上去。 牢房外,萧瑾见到二人脸色并不好看。 萧子灵不依不饶,“楚依依看到了,要不是你,哥哥跟阮嫂嫂怎么会在这里!” 这回楚依依倒没开口,萧瑾低喝,“子灵,注意称呼!” “称呼怎么了?她害你被关到这种地方,想让我叫她嫂嫂不可能!” 看着眼前蠢钝如猪的妹妹,萧瑾无言以对,“茉珠?” “奴婢拜见将军。”茉珠说着话,将手里食盒从牢房空隙中间递进去,“这是大姑娘给将军准备的。” 萧瑾也只是好奇了一下,未再多想。 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带你家大姑娘回去。” “是。” “哥!我才来!”萧子灵握着铁栏不松手,“哥你千万别再被这个楚依依给骗了!她害你害的还不够惨!连我的婚事都因为这个案子拖延了!她跟顾朝颜就是丧门星,还是阮嫂嫂好!” “茉珠,快把你家大姑娘拉走!”萧瑾忽然怀疑萧子灵是不是小的时候被摔过脑子,智商……毫无智商! 看着被茉珠拉走的萧子灵,站在萧瑾背后的阮岚美眸微寒。 萧瑾叫萧子灵注意称呼,并非在指楚依依。 而是她。 当下这个节骨眼儿她身份存疑,萧瑾恨不得从来不认识她,又岂 会承认想要纳她为妾? 阮岚心里清楚,不管案子结果如果,萧瑾都不会再留自己。 但这件事,他说了不算…… 第三百八十六章 本官怕雷 萧子灵离开之后,一直杵在那里没说话的楚依依终于得着机会。 “萧郎……” 牢房里,萧瑾低头拎起地上食盒转过身,“岚儿,我看晌午送过来的饭你没怎么吃,多吃些。” 萧瑾的确想摆脱阮岚,但不是现在。 现在他得哄着阮岚对他死心塌地,不管受什么样的威逼利诱,都不能承认自己是梁国细作。 他防的是太子那边的人。 见萧瑾没拿正眼看自己,楚依依心里不爽,却还是低言细语,“萧郎,我当真不知楚锦珏竟然会糊涂到这种地步,连累……你跟阮姑娘。” 萧瑾不想与她说话。 “岚儿,多吃些。” 阮岚接过萧瑾递过来的碗筷,眼睛里含着泪,“瑾哥……” “没事,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你。”萧瑾深情凝望,仿是爱极了这个女人。 牢房外,楚依依眼底覆霜,须臾也跟着掉下眼泪,“萧郎,我知道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原谅我,若不是我嫁到将军府,这件事或许不会发生,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还你跟阮姑娘清白!” 这句话里面包含的深意,萧瑾跟阮岚都听明白了。 萧瑾起身,迈着缓慢的步子走到铁栏前,“你要真想帮我们就该去问问楚锦珏,他那些诬陷我跟岚儿的伪证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是谁指使他害我,害阮岚!” 楚依依也是聪明人,这话里的意思她也听懂了。 “萧郎你放心,我知道自己的 身份。” 楚依依突然把手伸进来,拉住萧瑾手腕,眼泪一滴一滴,宛若晶莹剔透的珍珠,“也知道这样的身份该做什么样的事。” 萧瑾脸色缓和下来,“依依,我不会负你。” “有萧郎这句话就足够了!”楚依依十分不舍松开萧瑾,带着青然离开天牢。 另一处,阮岚端着碗听出了楚依依言外之意。 楚依依是来这儿跟萧瑾表忠心的,言外之意若到了关键时刻她会帮萧瑾对付楚锦珏,这是个有用的消息……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河朔客栈。 车夫带着一个从府衙调过来的府丞带路,直奔莲花村。 如裴冽所想,莲花村没有出现在地形图上的原因,是它归属在良栖村下,属于自建村。 这种自建村原则是不应该存在的,但里正因为赋税的问题会刻意隐瞒。 府衙收了里正的好处,自然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车厢里,秦昭又一次在裴冽面前提起雷,“裴大人可知下雨天为何会打雷?” 听到这个话题,顾朝颜有些紧张。 苍河非常紧张。 秦昭则想美美的欣赏裴冽刻意躲闪这个话题的窘态。 但与昨日用膳时的态度截然相反,裴冽对这个话题很喜欢,“本官倒是与钦天监请教过一二,阴阳二气迫近,感应即成响雷,激荡而成闪电,散乱便成浓雾。” 秦昭愣了一下,“大人对雷了解的如此透彻?” “嗯。”裴冽点头,“因为了解所以懂得。” “哦? ”秦昭饶有兴致,“大人懂得什么?” “下雨天打雷得躲一躲,本官怕雷,被劈死就不好了。” 听到这句话,秦昭垂在膝间的左手下意识攥了下拳头,眸子瞥向坐在他对面的苍河。 苍河哪敢表现出半点心虚,鸳眼清澈无比的迎上去。 我没说! 顾朝颜则对裴冽敢于直面自己的弱点给予莫大肯定,她确实没想到裴冽会把这个秘密说出来,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勇气。 秦昭脸色微白,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裴冽之所以把自己惧雷的秘密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出来,原因只有一个。 当秘密成为威胁的时候,只有两个办法。 要么让威胁消失,要么让秘密消失。 从这一刻起,他怕雷这件事不是秘密了。 反而是秦昭,打死都不会与人说他被雷劈过,这事儿万一被对手利用说他被雷劈时伤了脑子,影响生意。 得说天平总是会偏向一侧的,不是这一侧,就是那一侧。 秦昭不再提雷了,且以后都不会再提雷…… 马车在府丞的引领下终于到了河朔东南十八村之一的良栖村。 自良栖村往里走有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两侧种满玉米。 这个季节,两侧玉米一片金黄,植株挺拔,茎叶摇晃。 玉米穗各个饱满,看着喜人。 顾朝颜不禁想到她让甄娘私下在皇城周围郡县租地种粮的事,大齐后天是个灾年,她未曾想囤积居奇,只盼着在能力范围之内多救些人。 “ 大人,莲花村到了。” 马车停在村头,车厢里四人先后走出来。 车夫负责守在村口看管马车,府丞带路。 比起刚刚经过的良栖村,莲花村看起来并不大。 “裴大人请!” 府丞在前面带路,战战兢兢解释,“裴大人有所不知,这莲花村里没几户人家,且籍贯都挂在良栖村,所以赋税这方面绝对没有问题。” 裴冽走在最前面,扫过就近两个院子。 房屋跟院里的摆设虽说比不上良栖村,但也没差多少。 “李大人。” “小的在!” “本官已经不止一次告诉过你,此来河朔,本官所查之事并非自建村,可你偏偏一遍又一遍提醒本官,这莲花村的存在不符合朝廷规制,是何用意?” 身后,顾朝颜也是同样想法。 了解情况的,知道你紧张。 不了解情况的还以为你跟郡守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府丞赶忙换了话题,“大人想找何人?” “把村里的里正叫来说话。” 村子正中有一株参天古树,枝繁叶茂,遮晌午烈日。 裴冽坐到树下石凳上,顾朝颜亦坐下来,秦昭与裴冽临面对坐,然后…… 一个石台配三个石凳,苍河看向府丞。 府丞急了,虽然他不认得顾朝颜跟秦昭,但能叫苍河坐空显然也不是他能得罪起的人物,于是叫来路过村民寻了个板凳送过来。 不多时,莲花村所谓的里正出现在众人面前。 里正不认得四人,但对府丞的印象那真是化成灰 都不会认错,“这是什么风把李大人给吹来了?” 里正殷勤上前,从怀里取出一两银子递过去。 第三百八十七章 不是莲花村 就这动作,差点没把府丞吓到当场去世。 府丞一把将银子塞回去,引里正到裴冽面前,“这几位是朝廷的大官,大人们问什么你就说什么,有半句隐瞒我也救不了你!” 里正见府丞连银子都不敢收,又听是朝廷里的大官,脸色顿时煞白如纸,扑通跪地,“四位大人饶命,草民冤枉!” 裴冽皱眉。 苍河倒是好心走过去,拎了拎里正握着银子的袖口,“老人家别怕,只要你说实话,我保证这几位大人绝对不会为难你。” 里正许是太紧张,一时没意会到苍河用意。 府丞懂了,从后面踢了他一脚。 里正恍然,将手里银子试探着给到苍河。 众目睽睽之下,苍河表示银子收的毫无压力。 待他回到座位,裴冽开口,“起来说话。” 里正颤巍巍站起身,整个人看起来比刚刚好了一些。 银子送出去了他心安。 “本官问你,这莲花村可有一个叫曹明轩的人?”裴冽开口。 里正闻声偷偷回头看向府丞。 府丞哪敢在裴冽面前狗狗祟祟,“大人问你话,你看我做什么?” 里正回头,“回大人……没有。” 听到这个回答顾朝颜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会没有? 公堂上她分明听楚锦珏说过,久居莲花村的一个老叟说有,非但有,身世还相当凄惨。 “你再想想!”顾朝颜忍不住开口。 里正弓身细想了一阵,信誓旦旦,“姓曹的都没有。” 顾朝颜急了,“没有 叫曹衍的?他丧妻留子,那子就叫曹明轩!” 里正也急了,再次回头看向府丞。 该不该有? 府丞急忙拱手,“几位大人有所不知,这里正年约六旬,是土生土长的良栖村人,莫说莲花村这二十几户,就是良栖村百余户您说出来他都知道,绝不会出错。” 听到府丞这样说,裴冽眉锋微蹙,“阮岚,你可知道?” “知道知道!” 里正重重点头。 天热,树上知了‘知知知’叫个不停,秦昭忽的抬手。 一只拇指大小的黑知了‘啪’的掉在里正面前,“知知知,也不晓得知道什么。” 里正抹汗,“阮岚自幼丧父,母亲带着她改嫁给同村的屠户,没多久她母亲生了病,屠户为凑医药费连着两夜到山里打野猪,结果反被野猪给吃了,她母亲也因为没有及时找大夫医治,撒手人寰,之后这小姑娘就不见了。” 裴冽蹙起的眉毛就没展开过,顾朝颜更甚。 公堂上,楚锦珏可不是这么说的。 “阮岚继父可叫阮鹏?” 里正眼睛一亮,“正是!” “阮鹏酗酒,每日对这娘俩非打即骂?” “这是哪里话!” 里正即刻解释,“几位大人有所不知,酗酒打人的不是阮鹏,是阮岚的亲爹,那人下手才狠,当年见阮岚的娘生个丫头片子,差点没掐死那娘俩!后来冬天喝酒直接醉在外面,被人发现抬回家里也缓不过来了。” “反倒是阮鹏人勤快又老实,对阮岚 视如己出,可惜好人不长命。” 听着里正的话,连跟过来瞧热闹的苍河都觉着不对。 “之后阮岚可曾回来过?” “回来了啊!”里正记得这事儿,“非但回来,还救了一位将军,好像叫……” “萧瑾?”顾朝颜声音听着都有些颤抖。 里正猛的拍掌,恍然大悟一般,“就叫萧瑾,是位将军!这事儿全村人都知道!也都见过那位将军!我们还替阮岚高兴,虽说小小年轻没了爹娘,这些年也不知道去哪里讨生活,可好在老天有眼,让她觅得这么一位如意郎君!” 秦昭冷笑,“如意郎君?他没说过他已有妻室?” “有妻室?” 里正惊讶,“可阮岚说那位将军并未娶亲,要明媒正娶……罢了,阮岚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能得将军垂怜已是不易,当个妾也好过在这村子里随便找户人家嫁了,一辈子都在土里刨食。” 顾朝颜哪有心思管这个,里正的话如果是真,那楚锦珏得到的证据又是怎么来的? “这村子里有没有叫叶茗的人?”裴冽面无表情开口。 里正想了一下,“姓叶的倒是有三户,但祖上祖下三代没有叫叶茗的。” 顾朝颜忽的起身,“你确定?” 里正吓一激灵,扑通又跪,“草民敢以性命担保,确实没有叫叶茗的!” “这村里有没有一个老叟,抽烟斗,喜喝酒,腰间挂着一个装酒的葫芦!与你一般年纪,皮肤黝黑,身形佝偻 ?”她记得楚锦珏说过,阮岚跟曹明轩的身世都是那个老叟告诉他的。 里正犯难,“夫人这么形容,叫草民怎么回答?” “如实回答。”裴冽寒声道。 事实证明里正确实没有办法回答。 因为如顾朝颜那般形容的老叟莲花村里至少十几个,且在盘问之后表示近一个月从未见过陌生人。 “几位大人有所不知,我们这个莲花村……” 里正犹豫着看向府丞,府丞催促,“几位大人不是来查自建村的,有什么说什么!” “我们这个莲花村不是朝廷规制内的村落,所以很怕被别人发现,但凡有陌生人须得先到良栖村,再由人引领才会到我们莲花村,而且引领的人得保证来人不会告密。” 里正越说,裴冽等人越觉得蹊跷。 “像几位刚刚说有老头儿在村口遇到两个年轻人,这种事绝无可能发生!”里正表示,“就刚刚那十几个老头儿若遇着陌生人,莫说带回村里,当时就得想办法把人扣下!再说几位从外面进来,莲花村的村口哪那么容易找!” 一番话,说的顾朝颜心里没缝儿。 “你可知道阮岚的家在哪里?” “知道!” 顾朝颜忽然想起阮岚拜托给她的事。 包括府丞在内,四人随里正来到村北头一家打扫干净的院子。 院子周围是用篱笆扎成的围墙,里面不大但很整洁,左边有一口水井,右边空地种了些马铃薯,再往西的篱笆墙上爬着几架 豆角。 里正赶忙解释,“阮岚与那将军走时将院子托付给邻里照料。” 裴冽走进屋子,顾朝颜也想进去时被秦昭拉住。 “阿姐……” 第三百八十八章 真假莲花村 顾朝颜知道秦昭在担心什么。 在秦昭看来,她执意与萧瑾和离的原因是被伤透了心,眼前这间屋子正是萧瑾与阮岚苟且鬼混的地方,难免会勾起她的伤心事。 可秦昭哪里知道所有与萧瑾决裂的理由中,这点最不值得一提。 “我没事。” 顾朝颜随即迈过门槛。 村舍房间比不得郡县,莲花村又是自建村,房屋多为泥草房,地面以铺青砖头为主。 屋子分里外,外屋是灶台跟简单的厨具,里屋临窗有炕,北墙摆着两个大木箱,雕花的门窗陈旧掉色,窗纸很薄,阳光洒进来倒也敞亮。 屋里摆设不多,裴冽将注意力落到北墙两个大木箱上,而后看了眼最后走进来的苍河。 苍河摇头。 “秦公子,本官忽然想问,那夜……” “咳!” 苍河大步走到木箱前,毫不犹豫打开箱盖,翻找之后并无发现。 “苍院令当真没发现什么?” “大人怕不是忘了我干什么的。”苍河表示打了这么多年秋风,这屋子一搭眼就没值钱玩意! 裴冽,“……” 这时顾朝颜走到苍河旁边,翻找一阵寻出几件折叠整齐的干净男装,“这是萧瑾的。” 秦昭不时敲打地面青砖跟墙壁,听到顾朝颜说话时停下来。 顾朝颜仔细端详衣物,“这几件衣服应该是萧瑾出征前从将军府带走的,说来讽刺,用的还是我江宁顾府的衣料。” 秦昭走过去,打量之后冷嗤,“萧瑾可真不要脸 。” “所以萧瑾的确在这里住过。” 顾朝颜不在乎这个,她走出屋子叫里正寻一把铁锹,行到院外那株垂杨柳前,照着阮岚所说铲了十来锹土,当真看到一个破旧木盒。 她扔了铁锹,蹲下身将木盒拿出来,打开看,里面装着三粒碎银。 裴冽不解,“这是什么?” “阮岚说这是她母亲给她留的嫁妆……” 顾朝颜握着木盒,大步走到里正面前,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你敢发誓这村子里没有叫曹明轩跟叶茗的人?那位是拱尉司司首,你该知道拱尉司的手段,敢说一句假话抽筋扒皮定叫你生不如死!” 里正一听这话吓的腿都软了,直接跪到地上,哭丧着脸,“草民住在这村子几十年,确实没听过莲花村里有叫曹明轩跟叶茗的人!几位大人明鉴!” 看出顾朝颜过于激动,秦昭走过去,“阿姐,你怎么了?” “很明显,楚锦珏来的不是这里!”顾朝颜突兀回眸,眼底布满血丝。 秦昭略惊,“即便如此,阿姐在担心什么?” “如果他没来这里,那他去了哪里,为何他去的地方会叫莲花村,有阮岚,有曹明轩还有拱尉司一直怀疑的叶茗?”顾朝颜脸色有些苍白,“有人在算计楚锦珏。” “那又如何?” 秦昭狐疑不解,“退一万步,如果真有人算计楚锦珏致他诬告阮岚,案子审下来他也没犯什么大罪,有柱国公在,谁会动他一根汗毛?” “阿姐这么在意楚锦珏?”秦昭非但不解,还很生气。 “我不是在意他,我是在意……” “阿姐在意的人是阮岚?”秦昭打断顾朝颜,“阿姐有没有想过,她若真是梁国细作,以靖王的行事作派必然会牵连到萧瑾,你现在还是将军府当家主母难免会被波及,这案子最好的结果就是楚锦珏诬告。” 顾朝颜不知道该如何与秦昭解释,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被牵连的是自己,也不想是整个柱国公府。 院门处,裴冽眼眸幽沉。 “无论如何,我们要找到楚锦珏口中的莲花村。” 顾朝颜闻声走过去,“大人可有办法?” “本官记得楚锦珏证词里有提过莲花村的方向,确是东南,字里行间有写村民从地里回来时扛着锄头。” 顾朝颜倏然回头看向里正。 里正被府丞扶起来,慌张道,“立秋十八晌,寸草结籽粒,这个季节是该除草,可玉米地不用,应该是东北方向的麦子需要拔一拔大草,用得着锄头!” 裴冽面色冷然,“如此看,楚锦珏拿到的地形图是假的。” “谁给他的地形图?” 谁给的,谁就是陷害他的人! “苍院令,你留在这里,务必找出疑点跟线索。” 苍河知事态严重,点头,“裴大人放心,这里交给我。” 裴冽目光落向秦昭,“烦请秦公子回城里客栈……” “我知道,查岳锋。” 事实摆在眼前,楚锦珏去过的莲花村并不是他 们所在的莲花村,然而他们所在的莲花村,却是阮岚祖籍所在地,是她与萧瑾住了一个月的地方。 秦昭虽然不明白顾朝颜为何会这样激动,但他也很想知道真相,“阿姐,我们走。” “裴大人去做什么?”顾朝颜没有挪动步子,紧紧盯着裴冽。 “依楚锦珏的证词,他去的莲花村至少几十户人家,且傍晚时分家家户户烟囱都冒着烟,也就是几十户都住着人,那不是小村。” “大人想继续找莲花村?” 裴冽颔首,“那个莲花村有诈,必须找到。” “我跟你去!” 顾朝颜下意识拉起裴冽的手,却被秦昭拦下来,“阿姐?” “昭儿,岳锋的事就拜托你了!” “阿姐说的什么话,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自然……”秦昭话音未落,便见顾朝颜拉着裴冽自他身边擦肩走过去。 他们还带走了府丞。 看着消失在视线里的两个人,秦昭目色愈渐冰冷。 “秦公子在看什么?”苍河凑过去,朝甬道尽头踮了踮脚抻了抻脖子,明知故问。 秦昭压下那团郁结在胸口的,犹如棉絮堵塞的情绪,侧目时寒意如潭,“苍院令曾在秦某面前发过誓,倘若你将我被雷劈的事告诉给第三个人,不得好死,可记得?” “记得!”苍河信誓旦旦,“秦公子需要我再发一遍?” “不需要。” 秦昭迈步,数息回到苍河面前,“但苍院令千万别让我知道这件事有第三个人知 道,否则……” “我不得好死!” “我有办法养活百余家济慈院,也有办法让它们……活不下去。” 第三百八十九章 顾朝颜,你反常 依裴冽吩咐,苍河留在莲花村查找蛛丝马迹,秦昭回城里打探楚锦珏入河朔后所遇任何可疑人事,顾朝颜与裴冽一起依府丞指引再次寻找莲花村。 河朔东南十八村皆种玉米,往东北方向走有九个村落多种植麦子,鉴于裴冽他们所寻在地形图上并不存在,又在村道旁边该显而易见,如此排除,马车很快走到尽头。 车帘掀起,顾朝颜看着眼前最后一个村庄,仍不死心,“没有了吗?” 车内,府丞手里握着地形图,“大人跟夫人且看,往前走是荒地。” “荒地为何有路?”裴冽指着村道,挑了挑眉。 府丞这才注意本该就此断开荒废的村道往前看,竟然与来时路相差无二,他有些糊涂,“这个……下官隐约记得路到这里就不该有了。” 顾朝颜与裴冽对视! “走!” 车夫得令,扬鞭往前驾行。 顾朝颜透过侧窗紧盯外面情况,尽是荒芜野地,杂草丛生,丝毫不见人影。 差不多半柱香之后她猛然喊停。 不等马车停稳,顾朝颜急急冲出车厢,府丞好奇朝侧窗处看过去,亦震惊。 此时裴冽亦离开,府丞缓过神也下了马车。 三人站在车前,皆惊的无语。 “这得是多大的天火!”府丞瞧着眼前几乎望不到尽头的焦糊地面,震惊不已。 顾朝颜看向裴冽,“大人……” 裴冽大步迈过浅沟,踏上被火烧光野草的焦黑地面。 他蹲下身,拨开覆在上面的 焦糊烂叶想要拔根时,发现草根异常松软,“河朔一个月之内下过几场雨?” 府丞回道,“就前几日有一场,雷声大雨点小,快收秋的季节没什么雨可下,下多了那是脏秋。” 顾朝颜学着裴冽的样子亦蹲下来,试着拔出草根,果然有问题,“怎么会这样?” “扎土不深。”裴冽往前走又拔几次,皆是一样效果。 府丞见状也拔了几根,“这土不对。” 顾朝颜跟裴冽回身。 府丞急忙追上几步,“这片地土质不是棕壤!” “什么意思?”裴冽肃声问道。 “回大人,河朔地质特殊,东南十八村是棕壤,适合种玉米,自东南往东北,土质越来越差,所种农植产量也越来越低,到这一片已经是盐碱土,除了些杂草野蛮生长之外农植根本就种不了,跟您说白了,这就是荒地,种不了粮食。”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裴冽低喝,“说重点!” “哦!重点就是这土不该是偏棕颜色,该浅黄!” 得府丞提醒,裴冽忽似想到什么,随手从旁边捡到一根树枝,灌注内力狠狠扎进地面,挑起时地面出现一道浅沟。 顾朝颜也仿佛想要印证什么,从袖兜里抽出匕首,蹲下身用力翻土。 果然! 焦糊地面往下挖半臂深后露出的土壤方是浅黄色。 府丞还在那里解释,“盐碱土强度跟耐久性都好,最大的用处就是建房……” “裴大人!” 顾朝颜挖到深处,看见 一只短木。 她用手刨出木头,倒是府丞眼尖,“这应该是屋顶椽木,怎么这底下会有这种东西?” 裴冽挖的更深,找到的何止短木。 见他神色异常,顾朝颜攥着椽木跑过去,眼前场景令她震惊。 是一条长木! 府丞难得抓住这次表现机会,也急吼吼的过去,“这是横梁啊!” “这下面埋的到底是什么?”答案呼之欲出,顾朝颜却不敢往下想。 裴冽目色深凝,“多挖几处。” 府丞见两人分散挖土,自己也没闲着,随意找个地方也跟着拼命挖。 半柱香后,顾朝颜挖的筋疲力尽,一时疏忽顿有痛感自指尖传来,“啊!” 裴冽纵步过去,见顾朝颜指尖被碎瓷片划伤,当下握住她手指裹到自己嘴里,吐出泥土脏物后扯衣襟包扎,“怎么这么不小心!” 顾朝颜已无心思考虑男女授受不亲的细节,眼中近乎绝望拉住裴冽衣袖,“这里是莲花村吗?” 裴冽系紧布条,抬头看向周遭,双眉紧皱,“楚锦珏的证词里确实写着一句见过荒地,可也只是草草一句,没有详解。” “那就是这里……可这里怎么会变成这样!”顾朝颜不敢相信楚锦珏一个月前来的莲花村,如今连废墟都找不到,只是一片焦土! “时候不早,我们先回去。”裴冽已经有了答案,再挖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我不走!” 顾朝颜抄起落在坑里的匕首,猛然起身还要再挖。 裴冽 拉住她,“夫人要挖什么?” “证据!” “什么证据?” “这里就是楚锦珏来的莲花村!” “就算你把这里全都挖出来,谁能证明这里是莲花村,谁又能证明楚锦珏来过这里!”裴冽觉得顾朝颜过于激动,“当务之急是该查出那些人的动机!” 顾朝颜不听,举起匕首就要挖下去。 裴冽夺过匕首,“顾朝颜,你反常!” 他确实不明白眼前女人这么激动的理由是什么,“无论案子谁赢谁输,我都保得住你!” 不远处,府丞觉得他应该是发现了一个秘密。 仕途尽毁,小命都有可能不保的秘密…… 顾朝颜没有坚持,因为裴冽已经下令给府丞回县城之后即刻派衙役过来挖,务必将‘莲花村’全部挖出来。 酉时已过。 四人坐在客栈里,分别道出自己所查之事。 最先开口的是苍河。 “我与里正在莲花村挨家挨户问了一遍,确定阮岚身世如里正所言,生父酗酒,继父性情温和,且在继父跟生母相继死后,阮岚便离开莲花村直到年初才回来,还救了萧瑾,二人在那里住了一个月,俨然夫妻。” “她离开的那些年,去了哪里?”顾朝颜狐疑开口。 苍河摇头,“没人知道,但我找到一个人。” “谁?” “自幼与阮岚玩的好的小姑娘,如今与阮岚一般大年纪,她说阮岚再回莲花村的时候变化很大。” 三人皆看过去,裴冽质疑,“什么变化?” 苍河耸耸肩膀,“我又不是审案的,自然是把人带回来交给你们审。” 第三百九十章 明日子时,动 苍河的发现,是带回一个叫彩衣的女子。 紧接着是秦昭。 “楚锦珏午时入河朔城门,之后直接来到这家客栈,听客栈掌柜的说,他就是在这个位置吃饭时遇到一群过路的莽夫找他麻烦,危急时刻,岳锋举剑救了他。” “然后呢?” “掌柜的说楚锦珏十分感激岳锋,非但请他吃肉喝酒,还将他硬留下来与自己同住上等房,两人押了五天房钱,次日离开客栈当晚未归,第三日午时掌柜的见二人从一间房里走出来,那时他们已经打过包裹,退掉房钱就走了。” “还有呢?” 见顾朝颜着急,秦昭也没卖关子,“掌柜的听楚锦珏跟岳锋说了几句话,大概意思是回到皇城,必会引荐岳锋见一见柱国公,为他寻个军营里的差事。” 秦昭又道,“除了岳锋,楚锦珏没与任何能够拥有地图的人见过面。” “这是什么意思?”顾朝颜蹙眉。 “意思就是楚锦珏的地图,只能是岳锋给他的。”裴冽笃定道。 秦昭点头,“至少现在看是这样,真相如何还须回皇城亲自问过楚锦珏才知道,你们……发现什么了?” 裴冽看他一眼,“两位辛苦。” 显然,他不想说。 顾朝颜想说。 她将看到偌大一片焦土的事和盘托出,“那片焦土之下,埋着一个村落。” 秦昭诧异,“莲花村?” “有可能是。” 顾朝颜将所有线索合在一起,“岳锋是不是有问题?” 裴冽跟 秦昭都没开口,苍河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肯定有问题!这里面肯定有阴谋!可这是针对谁的阴谋?建一个村引楚锦珏上钩,利用他诬陷将军府一个妾氏是梁国细作?针对阮岚,还是针对楚锦珏?” 听了苍河的分析,顾朝颜决定再分析分析,“萧瑾被抓入狱,楚锦珏背后站着柱国公,显然背后主谋对萧瑾跟楚世远更有兴趣。” 秦昭没有搭话,只是默默听着。 裴冽目色深凝,“背后主谋建了一个村落,目的是让楚锦珏对他所找的证据确信无疑,事实上那个主谋做到了。” 顾朝颜点头,甚至后悔在拱尉司时为什么不把这个‘满腔热血’的倒霉弟弟给踹井里去! “但现在那个主谋毁了‘莲花村’,即便毁的不是很干净,我们仍然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那里是楚锦珏曾经去过的地方,没有人证,没有物证,也就没有楚锦珏口中的莲花村。” “裴大人……你什么意思?”顾朝颜预感到不妙,脸色变白。 秦昭依旧沉默,苍河也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楚锦珏诬告阮岚。”裴冽得出这样的结论。 这是顾朝颜能想到的结果。 “那他会得到什么样的惩罚?” 看着顾朝颜眼中还有一丝期待,裴冽不得不让她认清现实,“顾夫人,那些证据已经被认定是真的。” 顾朝颜点头,她知道啊! 裴冽不再开口。 确切说桌边四人都 沉默了。 顾朝颜想了许久,猛拍桌案站起来,“证据是真的,但因为没有找到证据的途经,靖王会认定那些证据是楚锦珏伪造的?” “若然如此,楚锦珏能得夜鹰标识,那他与梁国夜鹰自然脱不了干系。”秦昭平静且深邃的眸子瞥向裴冽。 裴冽没有反驳,“楚锦珏若是梁国细作,那柱国公又岂能独善其身。” 苍河恍然,“所以他们的目标是楚世远?” “单凭这些证据还远远不够。”裴冽的呼吸微微停顿。 顾朝颜神情紧绷,“你的意思是他们还有后招?” “能建几十户大小的村庄引楚锦珏上钩,这样的大手笔,他们应该是志在必得,那么就一定会有后招。” “那怎么办?”顾朝颜急的眼圈泛红,心中越发后悔自己当初为何要挑拨楚依依去找阮岚的麻烦。 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她才是罪魁祸首! 见顾朝颜急的要哭出来,秦昭心生疑窦。 “当务之急我们应该先回皇城,见机行事。” 裴冽又道,“苍院令留下来继续查。” “行!”苍河毫不犹豫。 比起与裴冽秦昭同行,这条回皇城的路他更愿意一个人走。 事不宜迟。 三人次日一早动身,带着苍河从莲花村找出来的彩衣赶回皇城…… 此时皇城,云中楼。 叶茗走进雅间。 老叟习惯性坐在临窗桌边,白发如雪,身形笔直。 尽管置身于大齐皇城最繁华热闹的芷泉街,那抹身影散发出来的 冷漠跟孤独却与这繁华热闹格格不入。 “阮岚从大牢里传出消息,楚依依在萧瑾面前投诚,说是只要能还萧瑾清白她愿意做任何事。” “任何事?”老叟侧目。 “包括诬陷楚锦珏。”叶茗是这样理解的。 老叟听罢,嗤然一笑,“叶茗啊,你觉得楚世远这个人如何?” 叶茗犹豫了一下。 “直说。” “客观讲此人有勇有谋,是难得的武将。” 老叟同意叶茗的评价,“可他养出来的子女缘何如此蠢钝不堪?” “楚依依已经嫁到将军府,以夫为天倒也算是正常人的选择。”叶茗如是说。 老叟哼了一声,“鼠目寸光。” “属下以为这枚棋子或许有用。” “何止有用,简直有大用处。” 老叟怅然,“早知楚世远的子女都这么没脑子,我又何必等到现在。” “属下得到消息,裴冽等人现已抵达河朔,想来应该有所发现了。” 老叟平静道,“虽说我们将‘莲花村’掩盖的很好,可到底是那么大片地方,想要没有丝毫痕迹的抹除绝无可能,但好在即便被找到,他们也根本拿不出证据证明那里就是楚锦珏去过的莲花村。” “老爹说的是。” 老叟看了眼叶茗,“事情都办好了?” “都办好了。” “那就好。”老叟视线重新落向窗外。 站在叶茗的位置,他终于意识到老叟所望方向,正是位于鼓市的国公府,“老爹,明日行动?” “你不是都已 经办好了么?” 事关重大,叶茗须得听到老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下令,“万无一失。” “叶茗啊!” 老叟回望,“你当夜鹰多年怎还能说出如此不负责任的话,这世上哪有万无一失,只有义无反顾。” “属下受教。” “明日子时,动。” 第三百九十一章 这是岳兄的愿望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 在靖王府住了多日的楚锦珏有些无聊,也开始犯嘀咕。 “岳兄你说,这案子怎么还不审?” 房间里,楚锦珏拉着岳锋坐到桌边,少年意气的脸上双眉紧皱,“靖王不知道兵贵神速的道理吗?” 岳锋不紧不慢拿起扣在桌面托盘上的茶杯,斟茶推过去,“贤弟稍安勿躁,该来的总会来。” “岳兄你不懂,我不相信这皇城里只有阮岚一个梁国细作,她必然还有同伙,再这么拖延下去,万一阮岚被她同伙救走了怎么办?” “怎么可能,大牢内外守卫森严,要真能被人救走岂不是打了刑部跟朝廷的脸面。”岳锋自斟一杯,“喝茶。” “那倒是。”楚锦珏端起茶杯,“等就等罢!” 岳锋浅抿清茶,眸子斜睨过去,数息落杯,“贤弟……” “岳兄你也别着急!” 楚锦珏亦搁下茶杯,先一步将手掌落到岳锋肩上,“虽说那日我父亲跟母亲过来闹了一通,那是他们不相信我们找的证据确凿无疑,说起来他们自小就没相信我能办什么大事……只要这个案子成了,我肯定能在父亲面前给你求份阵前先锋的差事!” 岳锋瞧着楚锦珏一本正经的模样,“你真的很想我能做一个阵前先锋?” “当然!”楚锦珏说到这个问题时眼睛都在发亮,“这不是岳兄的愿望么!” 岳锋愣住,“我的愿望?” “是啊!回来路上你说其实你也不 想在江湖上当个闲散剑客,整日悠悠荡荡没什么目标,你有想过从军入伍建功立业,谁不想青史留名。” 岳锋想起来了,的确是他说的。 但也只是随口一说。 “你放心,以岳兄的本事何止是阵前先锋,相信我,你的福气在后头!” 看着楚锦珏一脸兴奋的样子,岳锋只是笑笑,“贤弟的目标是什么?” 这倒把楚锦珏难住了。 岳锋见他语塞,“不想当先锋,当将军?” “不想。” 楚锦珏果断摇头,眼神随之暗了暗,又苦笑一下,“我没什么目标。” 就在这时,内室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御九渊踏步而入,身后跟着管家谢今安。 楚锦珏见状大喜,“靖王殿下,是可以升堂了吗?” 御九渊瞧了眼楚锦珏,又看向站在他身边的岳锋,“两位坐。” 岳锋拱手落座,楚锦珏还想再开口时被他拽回到座位上,“何时升堂靖王殿下自有安排。” 楚锦珏显然有些失望。 “楚二公子莫要着急,阮岚的案子本王一直在查,从无懈怠。” “那就好。” 楚锦珏的话逗笑了御九渊,他侧目,“管家。” 身后,谢今安将端在手里的纸笔搁到岳锋面前。 岳锋不解。 “本王这里少了一份岳公子的证词。”御九渊言明。 见岳锋迟疑,楚锦珏凑近解释,“没事的,你只管把你见到的,听到的都写下来就可以。” 岳锋沉默数息,执笔。 房间寂静,唯有落笔声沙沙作 响。 楚锦珏歪着脑袋看岳锋写下的内容,不时插嘴,“你把打跑那些坏人的事也写上,我们就是这么认识的。” 岳锋神色平静,落笔稳健。 半盏茶后搁笔,待墨干将纸交到管家手里。 管家绕过桌案行到御九渊身侧,“王爷……” 御九渊接过宣纸,细细端详上面的字迹。 气氛不知何时变得严肃,岳锋端直坐在座位上,双手垂落在膝间,暗暗握紧。 唯有楚锦珏没有感受到此间变化,“靖王殿下有所不知,岳兄这上面写的保守了,那夜他为找证据,左边手掌硬生生被暗器穿透,伤的很重!” 御九渊看过证词,将宣纸递回到管家手里,抬头时面色冷峻,“楚二公子说的不错,这上面确实写的保守了。” 不等楚锦珏再说话,御九渊低喝一声,“来人!” 音落,门外突然冲进数名侍卫,“将岳锋拿下!” 眼见几个侍卫将人用力按压到桌面,且用麻绳捆绑,楚锦珏惊怒之时出招! 啪— 对面,御九渊抄起桌上茶杯撇过去,杯身撞上楚锦珏手腕,震的他整条胳膊脱臼,“靖王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岳兄何错之有!他只是证人!” 御九渊眼眸深处流露出冰冷寒意,“来人,将楚锦珏一并拿下。” 屋外又进来几个侍卫,楚锦珏单手难敌,亦被侍卫五花大绑,“靖王!你凭什么抓我,我犯了什么罪?我是原告!” 相比之下,岳锋却未吭声。 “将他二人押去大牢,告诉兵部尚书陈荣好生看管,出任何差池拿他是问!” 侍卫得令,当即拽着楚锦珏跟岳锋离开房间。 楚锦珏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拼命挣扎,“靖王我不服!抓人也要给个理由!你为什么抓我跟岳兄!我说!” 啪— 侍卫与之扯拽之际御九渊大步上前,一记手刀下去楚锦珏老实了。 待侍卫将人拖走,管家行到近前,“王爷,只怕楚世远得到消息会很快就会过来。” 御九渊目光无比沉冷,“还须他来找本王?” “王爷……” “本王这便去找他!备车—” “是!” 得说天底下就没有不露风的墙,更何况楚世远早在靖王府周围安插眼线,是以楚锦珏跟岳锋被侍卫押去刑部大牢的消息很快传到国公府。 正是午膳时候。 厅内除了闭门吃斋的季宛如,皆在桌上。 楚世远居于主位,陶若南左上,楚依依正对陶若南,“嫡母脸色不好,多吃些红枣桂圆汤补补血气。” 楚依依是知道怎么恶心陶若南的。 她舀了一匙汤水,倾身想要把汤水盛给陶若南。 这般举动在楚世远眼里,无疑孝顺! 可她知陶若南是什么性子。 不喜欢断然不会装作喜欢,亦不屑逢场作戏那一套。 这匙汤盛过去,定会被陶若南倒在地上。 就在汤匙沾到瓷碗一刻曹嬷嬷突然走过去,状似端起瓷碗去接,却用力过猛,硬是将那匙汤水撞翻,溅的满桌都是 。 “大姑娘小心!”曹嬷嬷佯装关心道。 楚依依暗暗瞪了眼曹嬷嬷,须臾变脸,神情怯怯,“我知嫡母不喜我盛的汤,所以才叫曹嬷嬷过来挡这一下……” “你既知我不喜,为何要盛?”陶若南面色冷凝,字字冰冷。 第三百九十二章 令郎出卖军情 楚依依微怔。 她没料到陶若南竟然把话说的这么直白。 “我……” “我不喜你并非一日两日,你知我不喜你也不是一日两日,又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 楚依依闻言,眼泪突然掉下来,“父亲,女儿只是想……” “你在想国公府嫡女的位置,那我今日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就算曦儿找不回来,这位置也轮不到你!”陶若南今晨起来心神不宁,被楚依依挑衅便没什么心情忍下去。 楚依依震惊,瞬息红了眼眶,“父亲,女儿知道自己的出身,便是出嫁都未曾想过以嫡之位抬高自己的身价,如今已经为他人妇又岂会有这种妄念?嫡母对我误会太深了。” 楚世远再一次陷入无奈跟厌倦。 “若南,我相信依依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而且她现在已经出嫁,夫家又发生了那样的事,你便容她在国公府里好好住下,等事情解决……” “你在怪珏儿?”陶若南突然起身,美眸含怒。 楚世远长叹口气,“到底是珏儿告状在先。” “珏儿告状又是受了谁的唆使!” 陶若南怒喝,“那晚将军府顾夫人说的话你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么!是她妒忌阮岚,想找阮岚麻烦才会叫珏儿去河朔!” “嫡母,此事当真与依依无关!”楚依依以袖抹泪,“为什么嫡母就是不相信我?无论我做什么讨好你,在你眼里都是错的,呜呜呜……” “你还有脸哭! ” 啪— 楚世远怒极拍案,“陶若南,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放下偏见!依依怎么可能会宵想嫡女之位,当年我娶宛如的时候她在母亲面前发誓,此生为我楚家妾,她的女儿又怎么可能会是嫡女,你知道这件事,为什么还要处处找依依的麻烦?” 陶若南是知道这件事,可楚依依不知道。 桌边,楚依依听到这句话时脑袋一片空白。 瞬息震惊,剩下的便是天大的委屈跟愤怒。 季宛如竟然发过这样的誓言? 那个蠢货! 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句话是从楚世远的嘴里说出来的,那样的语气,那样的腔调,只能说明在楚世远心里,也从未想过将自己抬到嫡女的位置! 还有陶若南,她既然知道,那这些年看她便似如看小丑一般! 好,真好啊! 她长久以来期盼的嫡女之位,总以为再努力一点点就可以得到,原来只是一个笑话! 这府里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 而这个笑话一看就是十几年! 忽在这时,府门处有人急跑进来,“国公,大事不好了!二公子刚刚被靖王府的人押去刑部大牢,到现在还没出来!” 来者是府中下人,早被楚世远派到靖王府外守着。 听到消息,楚世远脸色骤变,陶若南没再理会杵在那儿一动不动的楚依依,亦急步走出厅门。 “你再说一遍!”楚世远厉声喝道。 下人跪在地上气喘吁吁,将所见如实禀报。 楚世远听罢不解 ,“什么原因?什么理由!” “小的不知,小的那会儿正躲在暗处瞧着,忽然府门大开,就见二公子跟那个叫岳锋的人一起被侍卫押进马车,小的一路尾随才知他们将人押去大牢了!” 下人又道,“小的在大牢外面等了一阵,押送二公子的人出来后回了王府,小的给狱卒使了银子才知二公子跟岳锋被关在大牢的牢房里,这是不打算放出来了!” “怎么会这样?” 陶若南六神无主看向楚世远,“靖王出尔反尔!他说过珏儿是原告会好生对待,怎么就给押进牢里了!” 楚世远双眉紧皱,心中升起疑云。 陶若南哪里受得了这个,“来人,备车!” “你去哪里?”楚世远一把拉住她。 “去找靖王要人!” 陶若南用力甩开手,“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护着!” 楚世远自然不会叫陶若南冲动行事,快走几步拦下人,“你先冷静!” “你要我怎么冷静!”陶若南近乎癫狂,“我已经丢了曦儿,不能再没有珏儿!你不救他,我救!” “我当然会救他,只是……” 二人争吵之际,府门外突然冲进来几十名带刀侍卫跟衙役。 最终出现在府门的人正是御九渊,以及跟在他身后的刑部尚书,陈荣。 陶若南见是御九渊,猛一下挣脱楚世远,大步走过去,“靖王,你还我珏儿!” 不等陶若南靠近,便有侍卫拔刀相向! 楚世远见状大怒,“靖王,这 是何意?” 御九渊束手而立,侧目看向陈荣。 陈荣略微弯腰,而后上前几步,低咳一声后高喝,“现有确凿证据证明柱国公府二公子楚锦珏与梁国细作勾结,非但诬告朝廷良将更泄露重要军情,现已收押!” “不可能!”陶若南不可思议看向陈荣,“吾儿是原告,他告的就是梁国细作又怎么会与梁国细作勾结!” 楚世远亦震惊,“陈大人,这种话不能乱说!” 陈荣就很无奈,回头瞧了眼御九渊。 他啥也不知道。 “柱国公千万不要与本王说,你对楚二公子与梁国细作勾结出卖军情的事,全然不知。” 楚世远怒,“本国公不知,且相信吾儿断然不会做出叛国之举!” “事实胜于雄辩,柱国公就不要在这里狡辩了。”御九渊抬手,身边侍卫当即冲向楚世远。 陶若南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下意识靠近楚世远,“怎么回事?” 楚世远将人拉到自己身后护着,“我乃国公之位,靖王想抓人须有确凿证据,证据呢?” 御九渊冷笑,“判定你与梁国细作勾结的证据本王没有,但你可知令郎出卖给梁国的军情是什么?” 楚世远看向陈荣。 陈荣真啥也不知道,眼睛都异常清澈。 “还请靖王明示。” “是邑州布防图。” 此言一出,楚世远脸色大变,“不可能!” 御九渊无比沉冷看向尚在震惊中的楚世远,“如果没有确凿证据,本王也不 会相信,给予柱国公无限荣耀的邑州,竟然会被令郎卖的彻底!” 第三百九十三章 弃楚世远 楚世远根本不相信自己儿子能做出这样的勾当,眼中瞬间燃起狂躁火焰。 谁人不知,当年交牙谷一役他以五万兵卒力挫梁国十万大军,斩敌将首级成就现在的柱国公,没有人比他更懂得邑州对他的意义,对大齐的意义! “靖王可知邑州布防图何等重要,便是加上本国公,整个大齐知晓此图者屈指可数,吾儿根本没可能接触到此图,更遑论以此图卖国!” 御九渊冷笑,“柱国公以为这么大的事,本王无凭无据在这里信口开河?” “那就是请靖王殿下拿出证据!” “柱国公之所以在邑州交牙谷大败梁军十万精锐,皆因章隅、象郡两处早早派兵埋伏……” “靖王!”楚世远厉喝,“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邑州军情机密。”靖王的声音苍老却浑厚,“纵使交牙谷一役之后,梁国哪怕是我朝中军将领,也鲜少有人知晓那一役柱国公得胜关键!” “靖王既知是军情机密,怎可如此轻易说出口!” “那是因为拜令郎楚锦珏所赐,如此重要的军情机密已经人尽皆知!” “靖王!” “不然你以为本王怎么会知道数十里的密道入口不止有三处!” 御九渊黑目骤寒,“你莫要再管本王要什么证据!本王自然是人证物证俱在,才敢入你柱国公府,拿你柱国公!” 楚世远闻言,脸色变得无比苍白。 为武将,他当然知道邑州作为大齐天堑要塞, 易守难攻,除了地势之优,关键就在于那两条通往章隅跟象郡的密道,如今御九渊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多半那道军情已经不是秘密了。 楚世远此时心境,犹如刀割。 见他任由侍卫羁押,陶若南追上去,“世远……楚世远!” “这到底怎么回事?珏儿就算再顽劣也不会与梁国细作勾结,这不是真的!” 楚世远安慰,“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你无须过于担心。” “可是……” “曹嬷嬷,带夫人回去休息。”楚世远抬头。 府门处,御九渊低喝,“走!” 侍卫不容楚世远再交代一二,硬将其押出府门。 事情来的太突然,陶若南呆怔在数息许久方才反应过来。 柱国公府恐有大难! 厅内,亲眼目睹一切的楚依依初时也很震惊,甚至害怕,要知道与梁国细作勾结出卖军情机密是诛九族的死罪。 可在看到楚世远被侍卫押走那一刻的无助,以及陶若南六神无主的样子之后,她眼中惊慌变得镇定,又从镇定变得沉稳,最后流露出难以掩盖的晦暗冷光。 “大姑娘,奴婢觉着柱国公此去凶险,我们……” 青然正想说她们要不要做些什么的时候,被楚依依打断,“我们幸好已经不是柱国公府的人了。” 听到这句话,青然心中微凉但也在意料之中。 楚依依既能背叛楚锦珏,自然也能背叛楚世远…… 原本风平浪静的大齐皇城,因柱国公楚世远 被押入狱变得扑朔迷离。 午时发生的事,不到未时消息已经传向各处。 鼓市,五皇子府邸。 书房。 裴铮瞪大眼睛看向无名,一时不能理解案子走向怎会如此突变,原告变被告,被告变苦主,而他同时肯定了一件事。 幕后之人的目标非萧瑾,非靖王,是楚世远。 “你说靖王缉拿楚世远的理由是什么?” “回主子,楚锦珏与梁国细作勾结,出卖军情。”无名拱手道。 裴铮皱着眉,“岳锋?” “现下靖王那边口风紧,但午时之前楚锦珏跟岳锋确实被靖王府的人押去刑部大牢,紧接着靖王入宫,出宫之后连同刑部尚书一并去国公府,抓了楚世远。” 裴铮黑目深凝,“你都能查出岳锋是梁国细作,想必……” 无名忽然想到一件事,插言,“河朔那边传回消息,楚锦珏得到证据的莲花村,不存在。” 裴铮诧异看过去,惊的目瞪口呆。 许久之后,裴铮双手按住桌面,狠狠呼出一口气仍然压不下那份震惊,“整个村子都不存在?” 无名点头,“消息里称阮岚所在的莲花村,并不是楚锦珏去过的莲花村。” 裴铮只觉得不可思议,“这不是……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无名也难理解。 裴铮挺坐起来,背脊贴靠在椅背上,双手搭在桌边紧攥成拳。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徐徐缓缓的将这段时间所有事联在一起,慢慢理出一条思路 ,“岳锋是饵?” “什么饵?”无名想不明白。 裴铮心中仍有震动,却也叫他想明白了一些事,“从一开始,楚锦珏就掉进岳锋的陷阱里了。” 那日刑部公堂上的证言证词不是秘密,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你可还记得楚锦珏说过,他自入河朔便与岳锋相识?” 无名点头,“是岳锋救了他。” “呵!” 裴铮冷笑,“现在看未必是救他!” “之后他所有行动都有岳锋参与,而今证实莲花村是假,他手里的证据是假,而岳锋是梁国细作,如今岳锋身份暴露,楚锦珏首当其冲,楚世远受其牵连也下了大牢,无名你想想,这岳锋是不是饵!” “背后之人钓的是柱国公楚世远?” 裴铮一双剑眉紧皱,“如今看,是。” “我们要如何做?”无名请示道。 “计划不变,制造岳锋与裴启宸勾结的证据,案子由靖王审,审到那个幕后之人想要的结果之后我们再抛出证据,纵使救不了楚世远,至少能为他正个名。” 无名了然,“届时太子所犯之罪便是勾结梁国细作,诬陷忠臣,当诛。” 咻— 裴铮尚未点头,忽有一支短箭戳破窗棂狠狠扎进房内竖梁。 无名身形陡闪,翻窗跃上屋顶。 数息,回落。 “属下无能。” 裴铮不语,看向扎进竖梁上的短箭。 无名当即转身拔出短箭,迅速解下系在箭身上的字条。 裴铮接过字条,展开端详。 ‘想借岳锋之势, 弃楚世远。’ 第三百九十四章 他死不冤枉 看着手中字条,裴铮眼眸微眯,遂将字条递给无名。 无名接过字条,“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们想利用岳锋身份诬陷裴启宸的前提,不能给楚世远正名。” “死后正名都不可以?” 裴铮微微沉吟,“这是想真真正正的毁了楚世远。” “何仇何怨?” 裴铮挑眉,“十几年前发生在邑州交牙谷的那场仗你忘了?” 无名自然记得,“他们是想报仇?可审案的是靖王,平宣彭城那两场仗也没见梁国占到什么便宜。” 裴铮摇头,“不一样。” “御九渊打的那两场仗虽胜,但折损也多,墨尘跟金玉兰都是我朝不可多得的良将,两军实力又相当,输也不会没面子,交牙谷一役可就不同了,那是梁帝想要挽回颜面的荣誉之战,结果十万大军倾覆,大将狄枭被楚世远斩首级,悬于谷内数日示威。” 无名也知那场仗打的精彩,“主子……我们当真不救楚世远?” “同为武将,又很有可能会成为本皇子的助力,但凡能救我不会眨一眨眼,可是无名,你也看到了,对方甩出来的是什么样的手笔!” 无名瞬间清醒,“属下糊涂……” “靖王拿出来的证据是楚锦珏出卖了邑州布防图!” 裴铮好武,又随其舅父出征数次,对大齐兵家之地了如指掌,“靖王能把事情捅到皇上那里,证据必然是真,楚锦珏有这样的错,灭九族都是轻饶了他。” “ 楚世远教出这样的好儿子,他死不冤枉!”裴铮静静凝视桌案上的字条,“那就弃了罢。” “那我们又该如何与岳锋合作?”无名问道。 裴铮眼中深沉,“想必我们叫岳锋写什么,他应该不会拒绝。” “主子的意思是,叫岳锋写下与太子勾结的书信?” “书信不足以置裴启宸于死地,还要有确凿的证据。”裴铮想了想,“什么样的罪名压下去,他才不会东山再起?” “造反。”无名垂首道。 裴铮眼中闪过一丝浓重的寒意,“那就将我们在吴国渝郡那两处铁矿给他好了。” 无名震惊,“那两处铁矿无人知晓,于我们又有大裨益,当真……” “舍不下孩子套不住狼,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我们自己也要出点血才行,你亲自走一趟吴国。” 无名拱手,“是!” 待其离开,裴铮缓慢拿起桌上字条,仔仔细细端详。 他有一种预感,写这张字条的人就是幕后主使,此时此刻这个幕后主使正在皇城某一处角落,窥视全局。 而这个人,定是梁国细作。 如何才能反杀? 他须动一动脑子了…… 皇城东郊,别苑。 裴启宸亦得到楚世远被押进刑部大牢的消息,亦十分震惊。 “这案子怎么回事?” 案前,影七知道主子不是在问他,垂首不语。 裴启宸眉宇微蹙,“起初在本太子看来这就是内宅妇人争风吃醋的把戏,而今楚世远竟然被抓进去了……” “ 裴冽说的对,原告被告都是那边的人,涉及案情又与梁国细作有关,裴铮要真动什么歪心思,本太子不得不防。” 裴启宸抬头,“河朔那边可有消息?” “回太子,九皇子已经赶回皇城,且希望太子能在他回来之前保住他是副审的位置,阻止靖王提前开堂审办此案。” 裴启宸自嘲,“靖王是什么脾气,本太子哪有那个本事!” “太子自然不能去找靖王。” 裴启宸明白的影七的意思,但未作明示,“抛开那边的阴谋,楚世远危矣。” “太子相信楚世远勾结梁国细作?” “楚世远于邑州交牙谷一役力挫梁国十万精锐,斩狄枭首级高悬示众,你要是他,你会不会跟梁国人有一丝一毫的牵扯?” 影七悟,“不会。” “他乐意梁国人都不乐意。”裴启宸身子靠在椅背上,凝思数息,“岳锋是梁国细作,楚锦珏奉他为挚友,夜鹰标识为真,邑州布防图外泄……搭眼一看就知道这是阴谋。” “什么阴谋?” “梁国人报复楚世远的阴谋。” 影七迟疑了一下,“只因交牙谷一役?” “不然呢?” “可交牙谷一役已经过去十年了。” 裴启宸瞧了他一眼,“若有人杀你父母妻儿,十年时间可以让你淡忘这仇?” “杀亲之仇不共戴天。”影七回道。 “那不就是了。” “这道理皇上跟靖王也应该明白……” 见裴启宸眉眼锋利,影七知道自己失言, “属下失言。” 可议靖王,不可议帝王。 “本太子自然不相信楚世远会勾结梁国细作,但若证据确凿,那便谁也救不了他。” 裴启宸瞧了眼窗外,“他与靖王不同,靖王是交了兵权的。” 闻言,影七了然。 一个手握重兵,战功赫赫又在朝中举足轻重的武将,总是叫人不放心。 “平宣彭城一役,靖王也杀了不少梁国人,为何没遭报复?” 裴启宸倒不觉得,“你别忘了,靖王是主审。” “太子的意思……靖王也不能幸免?” “一个后宅妇人争风吃醋的案子,摇身一变就将我朝三个武将牵扯其中,看来梁国那边有高人。”裴启宸指尖敲打桌面,“萧瑾是那边忠诚的狗腿子,不能为我所用,靖王手中无兵权,朝中无人脉,要了也是白要,楚世远……” “太子想救他?可柱国公府庶女楚依依嫁于萧瑾,他们不是一伙的么!” 裴启宸挑眉,“又是谁在状告阮岚?” 就在影七以为自己了然之际,裴启宸似笑非笑,“父皇都要作壁上观的人,本太子可不想伸这个手去捞。” 影七,“……”听懵了。 “不管楚世远了?” “传信告诉裴冽,案情有变,叫他多防着那边,离这案子远一些罢。” 影七得令,“是。” 待其遁离,裴启宸修长手指又在桌案上敲打数下。 倘若楚世远获罪也是好事。 定北十三侯少了这么个领头羊,他也好下手…… 此时刑 部大牢,楚锦珏双手紧抓铁栏大声咆哮,“来人!我要见靖王!” “凭什么抓我跟岳兄,我们是原告!是我们发现的梁国细作,我们是有功之人!放了我们!” 说出来滑稽。 依靖王之意,楚锦珏跟岳锋就关押在正对萧瑾跟阮岚的牢房里。 第三百九十五章 我不会怪你 对面牢房,萧瑾在二人被抓进来时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去,定是五皇子在外面运作,这二人才会出现在这里。 此刻听到楚锦珏在那里叫嚣,他只冷冷的瞥了一眼过去。 相比之下阮岚显然不会默不作声。 她拖着虚弱的身子走向铁栏,“楚二公子,你口口声声说我是梁国细作,说我与曹明轩勾结给瑾哥作局,我们都是坏人,那我且问你,你不是坏人,为什么也被关到这里!” 楚锦珏怒瞪阮岚,“你就是细作!证据确凿!” “什么叫证据确凿,那些证据不过是你伪造的!你为什么会诬陷我这件事,你我都心知肚明!” “我没诬陷你……” “楚依依妒忌瑾哥纳妾,便叫你坏我名声,可想坏我名声有那么多办法,你甚至可以说我与曹明轩有私情,也总好过诬陷我们是梁国细作,连累瑾哥也在这里受苦,你跟楚依依就没有半分愧疚之心?” 楚锦珏哪里说得过阮岚,气鼓鼓敲打铁栏,“你就是!” 就在这时,牢房尽头传来脚步声。 楚锦珏大喜,再次攥紧铁栏,“来人!来人!我要见靖王!我跟岳兄是有功之人不该被关在这里!放我们出去!我们……” 阴暗潮湿的甬道上,一抹人影步履沉重的走过来。 随着轮廓渐渐清晰,楚锦珏认出来人。 “父亲?” 他震惊,数息大叫,“父亲!父亲你帮我叫靖王过来,我有事想与他说!” 看着牢房里楚 锦珏那张干净面颊上写满的天真跟单纯,楚世远只觉得心痛。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脚步沉重,如同灌铅。 一道铁栏的间隔,楚世远停下脚步,鬓角白发又多了几许,面容微白,“锦珏,为父问你。” “父亲,我当真没有诬陷阮岚,她就是梁国细作,也不知靖王发了什么疯竟然把我们关押到这里,父亲你去跟靖王说说,就算押着我至少把岳兄放出去,他只是证人!他做错了什么!”楚锦珏急不可待道。 楚世远盯住自己的儿子,许久开口,语气沉重,“你与为父说句实话,你有没有见过邑州布防图?” 楚锦珏愣住,眸子下意识朝左边方向转了一下,“没有。” “以我的命,你母亲的命,你兄长的命起誓,你到底有没有见过!” 仅仅是从柱国公府到刑部大牢这短短的一段路,楚世远的脸上好似悄然多出数条皱纹。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邑州布防图泄露出去将给大齐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 似乎看出楚世远动怒,楚锦珏噎了下喉咙,“只……看过一眼。” 心,猛缩。 “那你,有没有给别人看过?”楚世远声音变得颤抖,垂在两侧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 楚锦珏眼睛本能朝左侧转了一下,“父亲……” “说。” “我只给岳兄看过,父亲有所不知,岳兄学的很快,他武功又高,我觉得他能胜任先锋!父亲可否在军营里给他配个职位,岳 兄定不会叫父亲失望!” 楚世远忽然笑了,眼中是难以形容的悲怆跟苍凉。 楚锦珏终于意识到什么,“父亲……” 楚世远缓缓移过视线,目光落在盘膝坐在角落里的岳锋身上。 一直阖目不语的岳锋也在这个时候睁开眼睛,看似平静的没有一丝情绪眸子,却让人感受到极度的嚣张跟挑衅。 楚世远压下这口气,转身走向最里面的牢房。 “父亲?”楚锦珏抓住铁栏,脸颊贴紧栏杆,“父亲你别走……” 噗! 楚世远才走出数步,肺腑顿觉腥咸,一口鲜血从他唇齿间激射出去,往后一仰,昏厥倒地。 “父亲!” 楚锦珏急的大叫,双手用力想要掰开铁栏,“你们放我出去,凭什么要关押我!父亲!” 牢房外,早有狱卒将楚世远抬起来,却没有离开天牢,而是将人抬到最里的牢房。 直到这一刻,楚锦珏猛然反应,“你们……你们为什么要抓父亲! 牢房尽头,御九渊束手而立。 身后站着他的管家。 “今安,你说楚世远这口血吐的冤不冤?” “不冤。” 御九渊侧目,怅然一笑,“走罢!” 对面牢房,萧瑾全程在观,倒是从只字片语中听出些端倪,加之楚世远被押进天牢,他试探着问道,“楚锦珏,你看过邑州布防图?” 那是他都没资格看的存在。 楚锦珏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抓进来,父亲为什么会被抓进来,但他知道 ,他好像闯祸了,“与你无关!” “你还给别人看过?”萧瑾幸灾乐看着眼前少年,心中荡起一丝快意。 “你闭嘴!” 楚锦珏终于知道害怕了。 栏杆处,阮岚也似乎听懂了什么,却还是佯装狐疑回到萧瑾身边,“瑾哥?” 萧瑾有了底气,将阮岚扯到旁边,自信满满,“我们不会有事。” 楚锦珏彻底慌了。 可即便如此,他都没意识到问题出在谁身上。 “岳兄……” 楚锦珏走回到岳锋身边,坐下来时六神无主,不自觉咽了好几下唾沫,“岳兄你放心,布防图是我硬拉着你看的,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与你无关!” 自入刑部大牢,岳锋一直淡然沉稳。 哪怕与楚世远对视他都没表现出丝毫情绪,然而此刻听到楚锦珏这样说,他觉得诧异。 对面,萧瑾将这话听的清楚,“楚锦珏,你真蠢啊!” “你闭嘴!”楚锦珏喝道。 岳锋轻声开口,“贤弟,我不会怪你。” “那就好……” “你也不要怪我。” “什么?” “我有些累。”岳锋重新阖目。 楚锦珏没听清,可也没心情再问。 他看向里面牢房的方向,又想起刚刚父亲看他的眼神,痛心又失望,还有那口血。 他是做错事了么…… 对面牢房里,阮岚靠在萧瑾身边,“瑾哥,到底怎么回事?” 萧瑾低语,“邑州布防图是一等军情机密,知道的人屈指可数,楚锦珏根本不够级别看,偷看已是死 罪,更何况他居然还给别人看!” “是他的错,为何要抓柱国公?” “子不教父之过。”萧瑾心情好,多说了一句,“而且你不觉得他身边那个叫岳锋的人有问题么?” 第三百九十六章 昭儿别离开我 萧瑾算是问对人了。 阮岚不仅知道岳锋有问题,还知道他有什么问题。 彼时看到岳锋出现在这里,她就知道老爹的计划开始了,“有什么问题?” “说不好,但显然这个人城府极深,你看楚锦珏吵吵嚷嚷的,他坐在那里一个字都没说,甚至没有害怕。” 阮岚抱住萧瑾一条胳膊,“他有什么问题我不管,只要我们没事就好了。” 这一次萧瑾有了底气,“楚世远都进来,我们就离出去不远了。” 阮岚靠过去,眼底闪过一抹寒霜。 计划里,她是离出去不远了…… 距离皇城还有三日行程的密林里,顾朝颜带着同行的彩衣在树边休息。 秦昭从包裹里拿出干粮,她掰开递给彩衣半块,“你说阮岚与儿时不太一样,除了长相有些不同,还有别的吗?” 彩衣自小在莲花村长大,比阮岚小三岁,同村一般大小的孩子经常在一起玩耍,但因为她小,所以阮岚他们玩的时候并不喜欢带她。 “还有性格。”彩衣接过干粮,咬一口,“这个好吃!” 秦昭备的干粮自然不会差。 “性格怎么不一样?” 彩衣瘦小,家里很穷,平日里哪能吃得到带着肉丝的馍馍,“小时候岚姐姐像男孩子,特别淘气,也大胆,是我们村里吵架最厉害的姑娘了,谁都吵不过她。” “后来呢?” “后来她回村里性格就不一样了,脾气可好呢!”彩衣狼吞虎咽,“跟谁都和和气 气的。” 顾朝颜看了眼坐在旁边的秦昭。 “这可算不得什么证据。” 顾朝颜也知道女大十八变,样貌跟性格会因为时间跟经历有所改变。 “你确定阮岚左侧颈间有枚黑痣?” 彩衣重重点头,“我确定!这个好吃,夫人能再给我一块吗?” 顾朝颜索性将自己手里的半块递过去。 彩衣接过馍馍跑到旁边,吃的津津有味。 “阿姐,你有没有觉得,她就是个骗吃骗喝的?”秦昭打趣道。 顾朝颜自离开河朔,心情一直糟糕。 见她一脸愁容,“阿姐那么想将阮岚置于死地?” “也不是。” 顾朝颜没法儿解释她担心的是柱国公府,因为没有立场。 秦昭变得严肃,“阿姐与我还有什么不能说?” “我想萧瑾仕途,止于此。” “阿姐不怕受牵连?” “案结之前,我有办法与他和离。” 秦昭蹙眉,“什么办法?” “你可信我?” “我信。” “那就别问了。”顾朝颜只能解释这么多。 秦昭还能再说什么呢。 不远处,裴冽倚在树干上,视线不时朝这边飘过来,看到顾朝颜与秦昭亲密交谈,心头不爽,看向别处。 这时,车夫突然握着一只信鸽跑过来。 “大人,皇城来的消息!” 裴冽接过信鸽,取出里面密信,展开看时眉头一皱。 顾朝颜见状跑过去,“大人?” 秦昭跟在后面。 裴冽没有隐瞒,“靖王将楚锦珏跟岳锋押去刑部大牢了。” 经此河朔一行 顾朝颜明知案子不简单,却还是心存幻想。 此刻听到消息,她脸色微白,刚想追问便听裴冽又道,“楚世远亦被暂押刑部大牢。” “为什么!”顾朝颜突然一喝。 身后,秦昭明显感觉到自家阿姐情绪不对。 裴冽亦抬眼。 见顾朝颜眼中愤怒,他没多言,“楚锦珏……” 不待他开口,顾朝颜纵步过去,一把将其手中字条抢过来。 ‘……楚锦珏出卖邑州布防图给梁国细作,案情复杂,勿再插手。’ 看着手里字条,顾朝颜忽然觉得胸口疼,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每跳动一下那只手就越紧一分,直到窒息。 她以为自己已经在重生一刻改变了这一世所有人,包括她自己的命运,却在看到‘邑州布防图’这五个字的时候再也支撑不住。 上一世柱国公府也是被萧瑾冤枉以‘邑州布防图’通敌投国,才致满门被斩! “阿姐!”秦昭见其身形不稳,急忙搀住。 顾朝颜强迫自己压下心中那份恐惧跟疯意,看向裴冽时声音颤抖,“这是谁传的密信?” 裴冽沉静,“太子。” “裴大人不能不插手!”顾朝颜拽上裴冽胳膊,激动开口。 却在看到裴冽没有回应时慌张到不能自控,双手也跟着越握越紧,“裴大人,你不能……你不能……” “此案我定查。”裴冽扶稳顾朝颜。 三人深知皇城局势紧张,当即叫上彩衣赶路。 车厢里,顾朝颜很想让自 己看起来没有那么慌张,可在裴冽跟秦昭眼里,那种强撑的坚定越发叫人心疼。 秦昭打破此间寂静,“楚锦珏出卖邑州布防图给梁国细作,这个细作……” “岳锋。”密信上没有交代,但这件事不难猜。 秦昭亦是这样的想法。 裴冽看出顾朝颜心神很乱,于是开口,“这个案子表面上是岳锋借机取得楚锦珏信任,诱他画布邑州布防图,诬陷他通敌卖国。 实则,是梁国细作夜鹰下大手笔,想要对付的目标是柱国公楚世远。” “所以大人相信楚锦珏亦或楚世远没有与梁国勾结?” “他们没有!”顾朝颜突然看向秦昭,眼里布满血丝。 秦昭迎上那道目光,心里忽然升起一抹不太舒服的情愫。 这么明显的关心,根本不像是为了与萧瑾和离。 “顾夫人。” 裴冽轻轻握住顾朝颜忍不住颤抖的手,“别急。” 秦昭摒弃心里隐隐的不痛快,起身坐到顾朝颜另一侧,同样握住她的手,“阿姐说他们没有,那就没有。” “昭儿,不是我说他们没有,是他们真的没有。” “我知道。”秦昭轻轻点头,“案子还没开审,证据也不充分,阿姐不用过于担心,我们且走一步看一步,如何?” 前世记忆如洪水决堤,顾朝颜知道自己行为举止反常,便不再说话了。 秦昭还想再劝,裴冽却道,“你好好休息,不管什么事情都没有那么难解决。” 顾朝颜点点头 ,抽开被他们握住的手正要起身时,秦昭开口,“阿姐,靠我这里。” 前世记忆让顾朝颜有了失去亲人的恐惧,上一世,秦昭也不见了。 顾朝颜靠过去,“昭儿,别离开我。” “永远不会。” 第三百九十七章 他们是我的家人 顾朝颜靠在秦昭肩头,慢慢闭上眼睛。 秦昭则看向坐在正中位置的裴冽。 相视无言。 马车连续赶了两天一夜的路,距离皇城只剩下一天一夜。 密林深处,篝火乍燃。 裴冽先后收到洛风传来的密信,第一封与太子所述相同,大抵说了柱国公府的情况,除楚世远跟楚锦珏被押刑部大牢之外,靖王当日便搜了柱国公府,一无所获。 因案情牵连甚广,靖王派人围了国公府,只有楚依依回到将军府,剩下的人皆不许离开。 原则,许进不许出。 另,太子以他公事繁忙为由,请辞了此案副审一职。 篝火前,顾朝颜将密信递还到裴冽手里,没有只字片语,起身想要离开。 秦昭亦站起来,“阿姐……” “我想一个人静静。” 顾朝颜朝着密林深处去了,留秦昭在原地,满目担忧。 裴冽将密信扔到篝火里,“秦公子坐。” 秦昭看他一眼,坐下来。 篝火噼啪作响,火光越来越大,簇簇跳跃的火苗映衬到那张白玉无瑕的脸上,愈显得秦昭风华无双,“裴大人已然不是副审,这案子你还要查下去?” “自然。”裴冽捡起旁边干柴,面无表情扔向火堆。 秦昭看他,“这不是太子的意思。” “这是本官的意思。” 呵! “秦某听闻裴大人自幼长在延春宫,皇后膝下?” “是。” “拱尉司司首一职,是太子在皇上面前为大人求来的?” “是。” “皇后与太 子对裴大人算是有恩?” “是。” “如此说……” “如此说,本官该听从皇后跟太子的安排,秦公子是这个意思么?”裴冽抬头,神色平静看过去,“你是在提醒本官的出身,还是在替你阿姐试探本官的态度?” 秦昭坦言,“都有。” “就是不知裴大人可否给出明示。” 裴冽又捡起一根干柴,随后起身,鸦羽色长衣在火光映衬下如同他那双眼睛一样深邃中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冷静跟沉稳。 “就算明示,本官也犯不着给你明示。” 手臂粗的干柴砸到篝火正中,砰的一声,火苗急往上窜。 秦昭猛朝后仰,仍被溅出来的星火将雪色长衣烧出两个黑洞。 他抬头,蹙眉。 裴冽欣欣然,走向密林深处。 这一次秦昭没有阻拦,亦没有跟过去。 因为他看到了不远处参天古树上的夜鹰…… 裴冽找到顾朝颜的时候,她正屈膝坐在溪边一块较大的石头上。 月光如薄纱倾覆,勾勒出她的轮廓。 裴冽停下脚步,望着眼前涓涓细流的溪水,“本官不会放弃这个案子。” “我知道。”顾朝颜轻声开口,声音中不再有初时的彷徨跟恐惧,反而坚定的让人意外。 裴冽侧目,“为何?” “查出梁国细作是拱尉司职责所在,而梁国细作已被证实不只有十二魔神,夜鹰亦是,且有可能是更强大的存在。” 裴冽看她,“夫人信我就好。” “我当然信你。”顾朝颜迎 上裴冽的目光,“自西郊合作至今,我与裴大人也算走过风风雨雨,也曾有过性命之托,我不曾算计过大人,大人也不曾算计过我。” 顾朝颜语气过于严肃,硬是让裴冽把将将荡漾起来的异样情愫压制下去。 他看她,不语。 “大人是不是好奇,我为何如此在乎柱国公府?”她也一直看他。 裴冽沉默片刻,点头,“本官猜想过很多种可能,但每一种可能都似乎差点意思。” 顾朝颜收回视线,目光落向眼前溪水。 皓月当空,群星璀璨,天海如银河倾泻,深邃悠远,如梦如幻。 溪水里盛满星子,也跟着波光粼粼。 “大人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他们是我的家人。” 裴冽疑惑看向眼前女子,本能将‘家人’两个字与楚依依联系到一起,这种可能性在他看来都不是差一点意思,简直…… “楚世远是我的亲生父亲,楚锦珏是我的亲生弟弟。” 顾朝颜重新看向裴冽,见他震惊之色溢于言表,便又补充一句,“我是他们早年遗失在潭州的女儿,本名,楚曦。” 裴冽站在那里,僵硬如石。 他知道楚世远丢过一个女儿,可他做梦都没想到那个女儿竟然会是顾朝颜? 哪怕亲耳听到,他都不太敢相信,“顾夫人……” “此事秦昭不知,我父母亲人皆不知,除了我,就只有大人知道。” 顾朝颜看着他,“我希望大人可以替我守住这个秘密。” “本官 ……”裴冽压下震惊,“本官不会说出去。” 顾朝颜终于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彼时得到楚世远跟楚锦珏被押进天牢的消息,她犹如天塌一般惶然失措,叠加前世之殇她一时承受不住。 又因为此事因她一时之念而起,愧疚强击之下人险些垮下去。 幸,今生非前世! 这两日她反复告诫自己,莫慌,莫怪,莫怕! 上辈子柱国公府最后获罪,是因为楚依依将邑州布防图藏于国公府书房,才至满门被斩,这一世则是因为楚锦珏无意泄露。 如果这件事注定会发生,她庆幸是在这个时间点,她还没有到无能为力的地步。 自责无用,眼泪无用,怕亦无用。 可她要救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她需要帮手。 而唯一能帮她的人,只有裴冽。 她想裴冽帮她,就要坦诚相对。 “当务之急……” “当务之急,是楚晏。” 顾朝颜从巨石上走下来,“通敌是大罪,但案子没有审,罪名没有下来,靖王只是围了柱国公府并没有下令抓人,自然也不会将楚晏从吴郡押回皇城,但他必然会以此为由命吴郡守将暂时控制住楚晏,可楚晏若知柱国公府遭逢此变,定会赶回皇城。 此举,无疑是罪!” 若非顾朝颜提,他倒忘了柱国公府还有一位大公子。 “你的意思是?” “我想大人能以拱尉司司首的身份去信,与他言明厉害关系,不管多难熬都要留在吴郡,这个节骨 眼儿,莫要落人口舌。” 裴冽看着她,“楚晏……” “本官与楚晏不熟,他未必会听我的。” “吴郡守将是太子的人,他应该会听大人的。” 顾朝颜望向溪水对面的密林,目光却仿佛透过这密林看的更远,“就算最后我救不了柱国公府里的人,我便与他们一起去了,可楚晏必须活着。” “他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一线生机。” 顾朝颜扭回头,坚定决绝的目光里多了一丝暖意,“你不知,楚晏睿智聪明,是这天底下最聪明的人,我做不到的事他一定能做到。” 第三百九十八章 成全你的孝心 顾朝颜还记得上一世她之所以能与柱国公相认,皆是因为楚晏辗转找到当年贩卖她的牙子,又经多方辨认才确定她的身份。 是楚晏将她带到柱国公府,可她的出现又给柱国公府带去了什么。 顾朝颜摒弃掉陡然升起的消极情绪,“他是柱国公府最后的希望。” “他不是,你是。” 裴冽认真道,“我会去信给吴郡守将,无论用什么方法务必要把楚晏扣住,但给楚晏的信,你来写。” “我?”顾朝颜诧异。 “楚晏不会信我,这信由我来写并没有什么意义。” 顾朝颜明白其中深意,沉默良久,“我来写。” 蓦然间,银白色的光芒划破夜幕,打破这万籁俱寂,绚烂了整个星空。 “流星……” “是流星!”顾朝颜兴奋时忽然看向站在身边的裴冽,却见他双手已经合十。 他未将这流星,视作闪电。 顾朝颜暗暗松了一口气,当即如他一般合十双手,诚心许愿。 愿柱国公府平安度过此劫,她愿为此付出一切代价。 裴冽默默睁开眼,浓黑墨眉下看向女人的眸子尽是辉光,满眼的心疼。 原来你也丢过…… 天边流星一个接着一个划过去,顾朝颜许了很久的愿,他便站在那里默默等她。 直到后来,流星成片坠落,将夜空点缀成一幅流动的绚美画卷,震撼人心。 顾朝颜许不过来了。 她睁开眼的瞬间,整个人沉醉在这样的壮观里,近乎忘我。 流星再美 ,却不如眼前女子惊艳。 裴冽无声凝视顾朝颜,看她,就像是看云间月,世间仅此一轮,纵流星雨罕见,也不比她珍贵。 不远处,秦昭默默站在树下。 他很想走过去,却不知为何迈不动步子。 眼前画卷真的很美,漫天的流星雨仿佛银河再现,而他面前的两个人就像是站在银河里,没有一丝突兀,好似他们就该站在那里,好似就该是他们! 秦昭攥紧了拳头,终是转身…… 皇城,芷泉街。 云中楼。 老叟从叶茗那里得到消息,说是太子入宫将裴冽从阮岚案里摘出来了。 “裴启宸应该是嗅到了危险。” “属下不懂,他既嗅到危险,更应该把自己人留在案子里,尚能左右。” 老叟摇摇头,“那不值得。” “为什么?” “这案子原告被告皆是裴铮的人,谁死谁活都与他没什么关系,把裴冽搁在里头反而容易留人话柄,不如干干净净的撤出来。” “他就一点不会怀疑裴铮会借此案朝他下手?” 老叟笑了,“莫要将裴启宸想的太过不堪,能稳坐太子之位许多年,他的城府跟心机不能小觑。” 叶茗垂首。 老叟知道他是在担心岳锋,“记住,关心则乱。” 被其看穿,叶茗面颊泛红,“属下有错。” “裴铮跟裴启宸怎么斗并不是我们在意的关键,老夫与裴铮合作的重点也不是想看他与裴启宸斗的有多狠,我更想利用裴铮的身份,掩盖我们自己 。” 叶茗聪明,“属下明白老爹的意思。” “那你说说看。” “站在裴铮视角,此案是夜鹰递给他一把刀,让他扎向裴启宸,站在我们的视角,这刀是刺向裴铮的。” “没错。”老叟越发欣赏叶茗,“所有指证楚世远的证据,都要从裴铮手里拿出去,老夫是要楚世远的命,要他满门抄斩,可老夫不能把火引到我们在皇城里数十夜鹰的性命。 且叫他们往死了查,也只能查到裴铮!” 叶茗拱手,“老爹英明。” “不是我英明,是我知……你们不易。” 老叟说话时,自怀里取出几张折叠平整的宣纸递过去。 叶茗狐疑,“这是什么?” 老叟没有解释。 叶茗接过来细瞧,神色大变,“这是……” “我自交牙谷一役之后就开始盯着楚世远,你以为没有邑州布防图,我便奈何不了他?” “这些都是死证!”叶茗看过之后惊呼。 “把这些交给裴铮,再送给他一个秘密。” 叶茗俯耳倾听,震撼不已…… 那日楚世远被抓之后,御九渊即命府中私兵搜查整个柱国公府,无果后叫陈荣派衙役围住国公府,只进不出。 但有一人例外,楚依依。 楚依依在搜府时便看出风向不对,以自己嫁人为妇,早就不是国公府的人为由硬要离开。 陈荣作不了主,请示御九渊之后才把人放出去。 离开国公府的楚依依毫不犹豫回了将军府,进门就被萧家母女指桑骂槐, 好一顿讽刺。 几日过去了,萧李氏跟萧子灵越发过分。 厅内,萧李氏甚至没叫管家给楚依依准备碗筷。 楚依依坐在桌边,瞧着身前连吃饭的家伙式都没有,也只能忍气吞声,“青然,去拿副碗筷。” “不许去!”萧子灵摔了手里筷子,气呼呼道。 楚依依下意识看向萧李氏,见其默不作声就知道这饭她是吃不成了。 “青然,我们走。” “不许走!”萧子灵腾的站起身,“楚依依,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楚依依强忍怒意,“你想说什么?” “要不是你指使楚锦珏状告我哥跟阮岚,英明神武的靖王殿下也不会发现原来你们柱国公府的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投敌卖国,猪狗不如!” “萧子灵,没有证据你别乱叫!” 主位,萧李氏重重撩下竹筷,皱着眉,“要是没有证据,靖王为何要抓柱国……楚世远?依依,你说话要注意分寸,楚世远要是冤枉的,那吾儿就是有罪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你是什么意思老身不管,但老身劝你一句,你若还想做我萧家妾,就好好收收国公府庶女的脾气,也最好与国公府断了干系,他日国公府若被灭门,老身倒是可以替你求个情,毕竟你是嫁出去的女儿,但你要心里还念着国公府,老身现在就可以替瑾儿作主给你一封休书,成全你的孝心。” 萧李氏 话说的狠,楚依依纵有一万个不乐意,可今时不同往日。 她转身,“婆母说的哪里话,依依既是萧家妾,孝心自然用在婆母身上。” “你知道就好。” 萧李氏瞥过来一眼,“没事别出去瞎晃荡,回屋呆着。” “是。” 第三百九十九章 夹在中间不好做人 楚依依忍下这口气,带着青然离开正厅走去西院。 厅内,萧子灵越想越生气,“娘,你怎么不把休书直接甩她脸上?” “什么休书?”萧李氏挑眉道。 “娘你怎么连我都瞒着!”萧子灵撅起嘴,“我知道你前几日就把给楚依依的休书写好了,这种祸害你还留着她做什么!” 嘘— 萧李氏神情紧张朝厅外瞧一眼,见无人方才缓口气,“你怎么知道的?” “我去你房里看到的。”萧子灵呶呶嘴,实则是茉珠看到的。 萧李氏瞧了眼周嬷嬷。 “老奴失职。” “娘,我听外面说这次是楚锦珏勾结梁国细作出卖军情,这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那我们还留着楚依依做什么!” 萧李氏也是因为有这种担忧,才早早写下休书,可楚依依到底是萧瑾的妾,“你以为娘糊涂?前日我去牢里问过你兄长,你兄长的意思是她还有用,不能休。” “她还能有什么用?”萧子灵扯着嗓子,愤愤道。 “你小点声!” 萧李氏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很多事情并不愿意让她知道,“你兄长说留她有用那便是有用,难不成你有用?” “娘!” “这件事你别瞎掺和!”萧李氏揉了揉太阳穴。 “娘!我也是为咱们将军府好,怎么就是瞎掺和!” “闭嘴罢!” 萧李氏是拿这个女儿一点办法都没有,“你就等着你兄长平安归来,把你妥妥嫁去侍郎府!” 通往西院的弯月拱门 后面,楚依依将那对母女的话听的真真切切。 “青然你说,谁能靠得住?” 青然低语,“大姑娘……” “谁也靠不住,我们只能靠自己!” 楚依依眼神发狠,举步走向茗轩阁。 青然默默跟在身后,心中却道夜鹰鹰首这是行动了。 又是一场大戏…… 远在河朔,客栈。 苍河坐在角落里正掰着手指数日子,算计着秦昭给他交的房钱还有三日用尽,他也该收拾一下回皇城才行,不然就要自己掏银子了。 “你怎么还敢来河朔!”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临近桌边,两个汉子窃窃私语。 得说苍河平日里多半是靠着八卦打秋风,所以听觉异常灵敏。 这会儿,他竖了竖耳朵。 “你说那些到底是什么人,咱们到底干了什么事,怎么就赶尽杀绝一个不留!”蓝衣汉子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声音带着哭腔。 另一个穿着褐色布衣的汉子也是垂头丧气,“遇着硬茬了。” “再硬的茬儿,是不是也得冤有头债有主,咱俩就是个小跟班儿,咋还追着不放呢!”蓝衣汉子忽然想到什么,“对了,你记不记得老大在这家客栈里也惹过事?” 褐色布衣的汉子四处打量,恍然,“那算什么惹事,不就收了钱吓唬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怎么,你还怀疑是那人想把银子抢回去,二十两银子,都不够雇杀手杀咱们的钱。” “倒也是。” 苍河听懂了。 这还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距离楚世远被押刑部大牢已有三日,太子在皇上面前推了裴冽副审一职,御九渊作为主审,与陈荣商议后,决定两案并作一案,尽快提审楚锦珏。 酉时已过,楚依依带着青然坐在秀水楼三楼的雅间里,桌上摆着四菜一汤。 她狼吞虎咽,吃到最后呛了一下。 咳咳咳— “大姑娘,慢些!” 啪! 楚依依用力摔了筷子,面目扭曲,“将军府那一老一小两个混账东西,国公府还没倒她们就敢这么对我!” 自昨日正厅萧李氏提出休书的事,用膳时间管家根本不叫她,她想在后院小厨房生火自己做又被萧子灵一通胡闹,最后还‘不小心’拆了灶台。 “大姑娘先忍忍,且等案子有了一定再做打算。”青然劝道。 提到案子,楚依依再也顾不上萧氏母女,“还能怎么打算,眼下外面传开了,全都知道楚锦珏跟敌国勾结出卖军情,父亲贵为柱国公,如果不是有确凿证据靖王敢随意抓人?” “可案子还没审。” “结果一样,我们还是把希望寄托在萧瑾身上比较实在,你也听到了,萧瑾说我还有用……” 青然没有给予太多意见,但她知道这一次楚依依选的正确。 鹰首亲自来拿楚世远的人头,不可能失手。 忽然,房门开启。 楚依依见到来人愣住。 青然直接上前挡住来人,“你走错房间了!” “这位可是柱 国公府的大姑娘?”来人一身青衫,长相斯文,手里握着一柄竹扇,“在下,杜衡。” 青然回望,楚依依摇头。 “我家大姑娘不认得你。” 楚依依不认得,青然却认得。 眼前杜衡是太子裴启宸的门客,前几年有些名气,近些年倒没什么建树。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大姑娘不认得我没关系,我认得大姑娘就好。”杜衡见青然挡路,轻轻拨开她,踱着步子向楚依依,一副翩翩公子模样,“我还知道大姑娘现下处境堪忧。” 青然想要阻拦,被楚依依叫停,“什么处境?” “阮岚案,原告跟被告一个是国公府,一个是将军府,大姑娘夹在中间不好做人吧?” 楚依依冷眼扫过去,“与你何干?” “若案子只是最初模样,大姑娘尚且有选择,萧瑾输,大姑娘便与他和离,回到国公府被柱国公养一辈子,楚锦珏输,但国公府还在,大姑娘可继续留在将军府,借国公府势力也能争得一席之地。” 好巧不巧,这正是楚依依之前的想法。 “可现在不一样了,楚锦珏与梁国细作勾结出卖军情,靖王为此抓了柱国公,围了国公府,且派人千里传信,扣押远在吴郡的楚晏……”杜衡上前一步,眉眼温柔,“国公府完了。” “你大胆!”楚依依厉喝。 “大姑娘不必担心,我朝律法,嫁出去的女儿随夫姓,为夫家人,是以柱国公纵是落得个灭九族的 罪名大姑娘一样会安然无事。” “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案子还没审,就算审了,犯案的人是楚锦珏,与我父亲有什么关系!” 杜衡笑了,“楚锦珏的九族,不包括楚世远?” 第四百章 你当真能替我作主? 楚依依自然知道这一点,才会回到将军府任由萧家母女对她言语羞辱都还忍气吞声。 “大姑娘不必动怒,杜某来见姑娘,就是有办法替姑娘争得一线生机。” 楚依依冷笑,“你刚刚也说了,我是将军府的人。” “我说的一线生机,是指大姑娘可以在将军府里站起来做人。” 听到此处,楚依依美眸微眯,“你有什么办法?”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杜衡侧身,“还请大姑娘移步。” 楚依依犹豫时青然着急了,“大姑娘,莫要上当!” 杜衡淡然抿唇,“说句不客气的话,大姑娘现在还有什么值得杜某骗的?” 这句话直接戳中楚依依坚强外表下,早就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心脏,“走。” 青然也只是表面上挡一挡,她其实很想知道太子门客缘何这个节骨眼儿来找楚依依,又有什么办法能叫楚依依摆脱困境。 马车一路辗转,自蓥华街驾往城南菜市,最终停在一处十分隐蔽的巷子里。 杜衡先行下车,青然扶着楚依依走下来时略显慌张,“大姑娘,小心有诈。” 长巷空旷,前前后后没有一个人影。 楚依依壮胆,“来都来了。” 杜衡打开一扇门板,“大姑娘,请。” 门里是片狭小宅院,再往里是间暗黑的小屋,楚依依站在门外,片刻犹豫后带着青然迈步进去。 待杜衡关上门,三人先后走进小屋。 小屋因年久,屋顶四角挂着密密麻麻的蜘 蛛网,连窗角都挂着一些,网上粘着灰尘,挡住了射进来的光线,越发显得屋子昏黄暗沉,让人莫名压抑。 屋里站着两个人,一人背对,另一人看向杜衡,“你先出去。” 杜衡略显诧异,却见那人面目冷肃只得拱手,“属下告退。” 房间闭阖,屋里气氛瞬间变得诡异如斯。 “你是谁?”楚依依压下心底恐惧,强装冷静看向背对之人。 倒是旁边那人开口,“你也出去。” 那人所指,青然。 楚依依到底是害怕了,果断拉住青然,“青然是我的奴婢,可信!” 那人正要上前却被阻住,“既是楚夫人信得过自己的奴婢,那本皇子便也信得过。” 背对之人转身一刻,楚依依大惊失色。 “五皇子?”楚依依虽是国公府庶女,但因得楚世远宠爱,时常有参加王孙公侯府上举办各种宴席的机会,便是宫中姜贵妃举办的百花宴她也去过一次。 再加上裴铮曾亲自到将军府赏了萧瑾一个大嘴巴,楚依依哪有不认得的道理。 “臣妾给五皇子请安!” 见楚依依施礼,身后青然也跟着俯下身。 她心中诧异,何以太子门客竟然在为五皇子办事? 答案也不难猜,杜衡在裴启宸那里得不到重视,另投明主了…… “楚夫人不必客气,坐。” 裴铮今日未穿蟒袍,而是换了件黑色长衣,配上那张冷俊如刀斧雕刻的面庞,不怒自威。 二人面前有一张四角方桌,两把 木椅。 见裴铮落座,楚依依一时踌躇。 “楚夫人莫要拘谨。” 裴铮再让,她才敢坐下来,神色狐疑,“五皇子为何找我?” “当下时局,想必杜衡已经为楚夫人分析过。” 大齐约定俗成的规矩,正妻主母可冠夫姓,妾氏只能以自己姓氏称呼,譬如顾朝颜原该被人叫作萧夫人,只是萧李氏以二人尚未圆房为由,没给她冠上夫姓罢了。 楚依依垂眸,“杜公子确实分析的很透彻。” “那本皇子便与夫人开门见山。” 桌边,无名得示意自怀里取出两页宣纸,搁到桌上。 楚依依不明所以。 “夫人先看看。” 楚依依犹豫片刻,拿起宣纸展开,身后青然亦看的真切。 待二人看清,脸色皆变。 楚依依猛的扔回宣纸,眉目惊恐,“这……这不是真的!” “这自然是真的。”裴铮淡然回应。 楚依依迎上那道坚定沉冷的目光,脑子里一片混乱,好在对面的声音很快让她镇定下来,“楚夫人在靖王围住国公府的时候已经说的很明白,你已嫁作萧家妇,从此与国公府再无瓜葛,那一刻夫人已经做了选择。 夫人现在可是后悔了,想要回去与国公府上上下下同生共死?” “我没后悔!” 裴铮很满意这个回答,“冒昧问一句,夫人这几日在将军府过的可好?” 楚依依被戳到痛处,咬了咬牙。 “只要夫人为本皇子办妥这件事,他日萧瑾回到将军府但凡有一 丝一毫怠慢,夫人大可来找本皇子为你作主。” 楚依依眸间一亮,却在看到宣纸时变得纠结。 裴铮不再开口,给她时间考虑。 半晌,楚依依眼神变得坚定狠决,“五皇子当真能替我作主?” “你知道本皇子的秘密,本皇子若食言,不怕你把秘密说出去?”裴铮好意提醒。 楚依依心机深沉,“我如何防止五皇子杀人灭口?” 裴铮笑了,“从这里出去,楚夫人有大把时间将此事告诉给信得过的人,包括你身后这位丫鬟,但凡我动你,这个秘密可就守不住了,本皇子就算不信守承诺,也不能自毁名声吧?” 楚依依听着有理,于是狠下心,“五皇子想叫我如何做?” “简单,将这两张纸送回国公府。” 楚依依猜到是这样,“可我已经出来了。” “那就再回去。”裴铮淡淡开口。 “我记得我出府之前靖王已经派人搜过国公府,一无所获,若我这会儿回去把东西藏起来,再由他们搜出证据,岂不招人怀疑?” “那就要看楚夫人把东西藏在哪里。” “藏在哪里?”楚依依不解。 裴铮看了眼青然。 楚依依虽然信任青然,可事情关乎生死,她也不敢大意,“你先出去。” 青然俯身退出小屋,裴铮告诉给楚依依一个秘密。 “楚世远的书房里,有暗格。” 离开小屋,楚依依带着青然,由杜衡送出菜市…… 屋子里,无名颇为担忧。 “主子当真信 得过楚依依?” “一个为私利不惜将亲生父母推上断头台的女人,本皇子信她?”裴铮嗤之以鼻。 “那主子的意思是?” 第四百零一章 楚世远必死无疑 见无名横掌在颈间划过,裴铮表情耐心寻味。 “杀人灭口的玩法低级了。” 裴铮深深吁出一口气,“杜衡是裴启宸的人,楚依依与他接触时很多人都看到了。” 无名恍然,“一旦东窗事发,杜衡跟楚依依都会把矛头指向主子,到那时……” “到那时本皇子在父皇面前演一出以死明志,你觉得父皇会相信我,还是会相信是太子故意舍杜衡陷害本皇子?” “主子睿智!” 裴铮并没有因为这个计划完美而心生得意,相反,他开始有些担心了。 “不是本皇子睿智,是那个给本皇子罪证的人,智多。” 裴铮抬头,“查到那人是谁了?” 无名垂首,“属下无能。” “那人……” 裴铮眼中透出难以形容的冷意,“此人能写出那样的罪证,想必已经盯了楚世远数年之久,方能出手即杀招。” “楚世远必死无疑?” “必死无疑。” 裴铮看向无名,“尽量去查,我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是!” 离开菜市,杜衡将楚依依送回秀水楼。 雅室里,青然见自家主子神色不对,“大姑娘……” “青然,你说柱国公府里有待我好的人么?” 青然跟在楚依依身边也有几年,站在她的角度,柱国公府里待楚依依最好的人是她的生母季宛如,可楚依依瞎,她眼里根本没有季宛如这个母亲。 “柱国公待大姑娘还好。” “好?” 楚依依眸间暗冷无光,面目扭曲 ,“那日早膳时你没听到么!他从来没想过把我抬到嫡女的位置!在他心里,我不过是楚曦的替代品!他的好也不是给我的,是给楚曦的!” 青然不反驳,一个人想要做坏事的时候总要给自己找充分的理由。 又当又立。 “是他们不仁!”楚依依突然起身,“回国公府。” 青然见过那两张宣纸上的内容。 一旦公之于众,再加上楚锦珏与梁国细作勾结出卖军情的罪名,柱国公府必遭灭顶之灾。 夜鹰鹰首确实厉害,十年蛰伏,不显山不露水。 一朝出手,尽是要害! 卯时三刻,皇城正东门,城门大开。 拱尉司马车入皇城之后,洛风带着时玖早就候在城门处。 “上车。” 裴冽将洛风跟时玖叫上马车,“现在什么情况?” “回大人,靖王殿下已得皇上应允,将阮岚案跟楚锦珏通敌案合并成一案,今日开审。”洛风早得裴冽下令,密切观察城中一举一动。 车厢里,顾朝颜则拉住时玖,神情紧张道,“楚依依在哪里?” “回夫人,她昨天离开将军府后在秀水楼呆一阵子,昨晚回了柱国公府。”时玖亦从洛风口讯中得到自家夫人指示,紧紧守着楚依依。 “她不是已经离开了吗?”顾朝颜记得前世就是楚依依把罪证藏在父亲书房,才致罪名成立,国公府被判抄家。 这一世虽然与上辈子情状不同,可同样是国公府生死存亡之际,她不得不防 。 “奴婢也觉得奇怪,前几日靖王派人围住国公府,二夫人声称自己是嫁出去的女儿跟国公府断了关系才出来的,怎么又跑回去了?” 顾朝颜心中大骇,“你跟我走!” 她起身时忽似想到什么,“裴大人……” “本官这便入宫,向父皇求回副审一职,我们在刑部公堂汇合。” “可若皇上不同意怎么办?” 堂上无人,她想插手案子难如登天。 裴冽看出她紧张,目光坚定,如承诺一般开口,“没有那种可能。” 旁侧,秦昭唤了一声,“阿姐。” “对了,昭儿你带彩衣先去刑部公堂,务必保证她的安全,剩下的事听裴大人的!” 秦昭纵不情愿,依然点头,“阿姐放心,只是……” 不等秦昭把话说完,顾朝颜已然带着时玖匆匆离开。 裴冽随之将马车借给秦昭,“皇城里还没有人敢找这辆马车的麻烦,洛风,你跟着。” “不用!秦某……” 秦昭话音未落,裴冽亦纵步走出车厢。 秦昭怒! 他是什么不重要的存在,不配把话说完? 驾— 洛风那就更不管秦昭说什么了,当即命车夫驾车,直奔刑部…… 自皇城正东门到国公府大概需要半个时辰的时间,顾朝颜与时玖在蓥华街上找辆马车赶去国公府。 马车才入鼓市,顾朝颜忽然听到后面传来嘈杂声。 她掀起车帘往后瞧,竟是刑部尚书陈荣的轿子! “让开!刑部查案,挡路者死!” 抬轿衙役走 的很快,后面跟着至少几十个携带佩刀的衙役,前面亦有人开路。 “两位姑娘,咱们得让一让路,你们别急!” 顾朝颜只感事情不妙,“时玖,带银子没有?” “带了。” 见主子瞥向外面,时玖当下掏出一个银锭子出去递给车夫,“驾车的,咱们能抄近路快些到国公府吗?” 驾车的是老手,经常往来于皇城四市,看到银子,车夫乐呵接在手里,“两位姑娘放心!一柱香时间必到!” 驾— 刑部大牢,狱卒将萧瑾跟阮岚押上囚车之后,又将楚锦珏跟岳锋押进另一辆囚车。 已经在牢房里呆了些日子,楚锦珏仍然精力旺盛,“凭什么把我们押进囚车!我们是原告!” 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最后被狱卒押出来的人是楚世远。 没有任何优待,近过半百的楚世远亦被押进囚车。 楚锦珏正吼叫时看到这般场景越发愤怒,“父亲……你们大胆,为什么把我父亲关进囚车里!他是柱国公,他犯了什么罪!父亲!” 楚世远三日未进水米,盘膝坐在囚车里,面容憔悴,目光却紧紧盯着自己的儿子,一种无言的痛从心底蔓延开。 亦懊悔,亦痛惜,亦有恨。 如果不是他硬将楚锦珏塞到邑州军营,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邑州布防是多少人的心血! 他慢慢闭上眼睛,认命了…… 驾— 刑部大牢与拱尉司不同,所处位置在金市与鼓市中间,关 押在这里的犯人几乎都要到刑部过堂,距离刑部衙门也只有一柱香的时间,便于监控跟管理。 此时,顾朝颜的马车已抄近路绕出长乐街,正要朝左拐时忽然听到开路的锣声! “停车!” 第四百零二章 我们是好人 马车停在路口,顾朝颜猛的掀起侧帘。 “那是柱国公?” “没错,就是那个通敌卖国的叛徒!” “是他?不说是国公府里的二公子楚锦珏与梁国细作勾结么!” “你这么天真!要不是老子吩咐,楚锦珏敢把那么重要的军情拿出来?再说,那可是邑州,我大齐军势重地,楚锦珏哪有资格够得着那么机密的军情!铁定是楚世远把布防图交给楚锦珏,叫他跟梁国细作接头!” 马车里,顾朝颜听着这些流言蜚语,隐忍的愤怒令她紧握侧窗棱木,眸子锁住囚车里的楚世远,闪动泪光。 仅仅半个月时间,楚世远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威严气魄,整个人苍老憔悴了许多。 他盘膝坐在囚车里,双目紧闭,任由周围百姓指指点点,字字句句诛心。 她的父亲,半生征战获荣耀万千,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跟诬陷,可囚车里的他却在默默承受,没有一句辩解。 “你们看什么?你们在骂谁?我是原告,我们都是原告!前面囚车里才是被告,那个阮岚是梁国细作!”楚锦珏终于意识到不对,他看着周围百姓恶狠狠的目光,一时慌了神,不停解释他跟岳锋的身份,“我们是好人!” 马车里,顾朝颜听到了楚锦珏的声音。 她看过去,稚气未退的少年,脸上满是愤懑不甘的表情。 直到这一刻,他还握着岳锋的手。 他还不知道就是他身边的男人,即将害的他家破 人亡! “车夫,走!” 顾朝颜冷厉吩咐,时间来不及了。 她须得在陈荣抵达国公府之前先到! “夫人,眼下整个皇城的百姓都知道楚锦珏跟梁国细作勾结的事了。”时玖低语道。 顾朝颜看出来了,“一定是有人刻意散播。” “大姑娘,你说……” “柱国公跟楚锦珏都是冤枉的,他们没有与梁国细作勾结,这是诬陷。” 时玖‘哦’了一声。 顾朝颜忽然抓住时玖的手,“你信我!” “我当然信夫人,夫人说什么都对!”时玖重重点头。 顾朝颜知道时玖信她,可那些百姓呢? 想让那些百姓相信柱国公府无罪,唯有刑部判决。 这案子,她决不能输! 车夫拿了银子,驾车特别卖力,也就转了两个巷子便停在国公府门外。 顾朝颜带着时玖下车,大步冲向府门。 门外有侍卫看守,执刀挡下二人。 “来者何人?”为首侍卫走到近前,厉声喝道。 “我是镇北将军府顾朝颜,有事拜见国公夫人,还望官爷行个方便。” 侍卫上下打量之后再喝,“这里是禁地,任何人不得进出!” 顾朝颜知道围府原则,许进不许出,“官爷是不是记错了,倘若不许进去,昨日楚依依因何可以迈进这个门槛?” 侍卫微怔,“她是国公府的人!” “她是我将军府的人!”顾朝颜美眸冷蹙,“国公府出了什么事官爷比我清楚,楚依依不知避嫌硬要过来趟这趟浑水,我 这个当家主母容不下她了,这便进去休了她,事关镇北将军府的生死,还请官爷高抬贵手。” 如今局势有变,楚锦珏既与梁国细作勾结,那么阮岚跟萧瑾就是冤枉的,侍卫再蠢也知道给自己留条后路,脸色缓下来,“可靖王有令,许进不许出……” “我不为难官爷,我们进去,何时能出,我们便何时出。” 时间紧迫,顾朝颜瞥过去一眼。 时玖早就准好了,寻个背人的角度给侍卫塞了一张银票。 侍卫正想推辞,顾朝颜上前一步,“交个朋友。” 银票数目是侍卫三年俸禄! “放人进去!” 眼见两侧侍卫收刀,顾朝颜当即带时玖走进国公府。 上辈子她与楚世远相认之后曾回来住过一段日子,对国公府装潢装修,陈列布局十分了解。 刑部尚书正带人来,她根本没时间去见陶若南详细说明情况,只道先要解除危机! “顾朝颜?” 就在顾朝颜带时玖迈进弯月拱门时,刚好撞上从书房方向走出过来的楚依依。 楚依依有些恍惚,确定自己在国公府时越发震惊不已,“你……你怎么在这里?” 她印象中,顾朝颜去了河朔! 身后青然亦觉诧异,莫说顾朝颜不在皇城,就算在皇城也不该出现在国公府。 “让开!” 顾朝颜暂时不能确定楚依依有没有做出如上一世那样恶毒的勾当,可就她贪生怕死的离开,又‘毅然决然’回来的异常动作猜测 ,十有八九是做了! 楚依依好像听了个笑话,“顾朝颜,这里是国公府,不是将军府!” “我叫你让开!” 顾朝颜大步上前,用力推搡楚依依。 青然见状挡住顾朝颜的同时又将楚依依拽回来,她不能暴露自己会武功的事实,但想借楚依依的手拦下顾朝颜还可以。 她见过裴铮给楚依依那两页宣纸,昨晚楚依依进了书房,白天不放心又过来两次,足见是将东西藏在书房了。 虽然此事与十二魔神无关,可夜鹰毕竟帮过十二魔神,老爹又不顾生死专程为楚世远来这一趟,举手之劳,她该做的。 “顾朝颜你疯了么!敢来国公府撒野!”楚依依做贼心虚,死死拽住顾朝颜胳膊。 顾朝颜去哪儿都行,唯独这个方向不可以! 时玖见状也跟着冲过去,可劲儿往后拖拽楚依依。 青然脚底发力,三两下将楚依依推到顾朝颜身前挡住,四人就这么围在一处扯拽不停。 “你们在做什么?” 拱门处,陶若南刚迈进来就见眼前场景混乱不堪。 曹嬷嬷眼尖,“夫人,是将军府的顾夫人。” 陶若南对顾朝颜印象极深,那晚若非顾朝颜言辞相帮,她与楚世远也不会有短暂和谐,扯拽还在继续,陶若南怒喝,“都住手!” 楚依依下意识愣神儿的功夫,顾朝颜突然从袖兜里掏出匕首,发狠抵在她颈间,“大姑娘!” 青然想要上前,却被顾朝颜喝住,“再过来我杀 了她!” 陶若南纵不喜楚依依,可也从未想过伤她,“顾夫人,你这是干什么?” “夫人别怪朝颜唐突,也别管这件事。” 第四百零三章 再搜柱国公府 眼见顾朝颜拖着楚依依朝书房方向挪蹭,青然心道不妙。 她虽然猜不透顾朝颜的心思,可书房去不得。 “顾夫人,这里国公府,容不得你放肆!” 吡! 顾朝颜急了,陈荣很快就会带着衙役过来搜府,她再耽搁下去恐有大祸,于是直接在楚依依脖子上抹了一刀。 “啊!顾朝颜你疯了!”楚依依吃痛大叫。 陶若南身侧,曹嬷嬷低语时掌心露出一枚银针,“夫人?” “顾夫人,我知你与楚依依有怨,不管什么事,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陶若南阻止曹嬷嬷出手,上前一步,郑重说道。 顾朝颜边说话边朝后退,“朝颜的确有事想与楚依依单独说个明白,可借书房一用?” 陶若南踌躇之际,青然突然将挡在她身前的时玖推到地上,纵步过去。 “别过来,再进一步楚依依死!” 顾朝颜生怕青然觉得她在闹着玩,于是在刚刚的伤口上又划一刀。 “啊!”楚依依痛到尖叫。 时玖扑爬着拽住青然脚踝。 “够了!”陶若南厉喝,“顾夫人,书房我可以借给你,但你可否答应我,别伤楚依依?” “一言为定!” 书房就在身后,顾朝颜拖着楚依依靠过去,抬脚踹开房门。 青然甩了时玖,正想上前时被人挡住,“你退下。” 挡路的人是曹嬷嬷,武功不弱。 青然虽然想帮老爹,但也不会因此让自己陷于险境,只得作罢。 砰! 书房里,顾朝颜匕首抵 在楚依依脖颈,身形反转将房门扣紧。 “顾朝颜你到底想干什么!” 见其单手插上门闩,楚依依忽的挣扎想要挣脱束缚,拉扯之际,顾朝颜干脆在她肩头划了一刀。 “啊!” 楚依依吃痛走神儿的时候,顾朝颜抄起摆在窗台上的花盆直接砸过去,“呃—” 房门外,时玖堵在门口,曹嬷嬷拦着青然,陶若南站在原地。 几个人都听到屋里的惨叫声了,脸我各异。 “楚依依!国公府即将遭难,你既不顾已经嫁到将军府的事实硬要回来,那就别怪我不仁,代夫休你出府!” 虽说大齐没有休妾一说,可楚依依好歹是皇上指婚,又是国公府的庶女,自然不能如别府妾氏一般发卖亦或直接赶出府。 只能一纸休书断了关系。 书房里,顾朝颜丝毫没理被她打晕在地的楚依依,厉喝着跑到北墙,双手握住一个青玉瓷瓶,往左三下往右三下,又狠狠朝下按压。 咔嚓! 青玉瓷瓶左侧空着的书格背板突然移动。 “楚依依你听着,今日你要么随我离开国公府,要公就接了这休书!从此后你所作所为都与我将军无关!” 背板左右移动,露出里面暗格。 外面忽然传来嘈杂声,她听出是府上管家的声音,“夫人不好了,刑部陈大人又派人过来搜府,根本拦不住。” 顾朝颜来不及多想,伸手拿出暗格里的东西。 她打开最上面两页宣纸,粗略扫过一眼,心猛的提 到嗓子眼儿,随之涌上来的是极端的愤怒跟恨意。 仅仅开头两段文字,已经可以要了楚世远的命! 顾朝颜将宣纸叠好揣进怀里,展开下面一张,竟是邑州布防图。 想到来时路上听到的闲言碎语,她干脆将图纸一并揣到怀里,而后拧回青玉瓷瓶,暗格闭阖。 “给本官搜!” 陈荣来的快,此刻已经带着衙役冲到书房门外。 时玖展臂挡在门口,着急大叫,“你们不能进去!” 陈荣瞧着眼前的小丫鬟,嗤之以鼻,“挡路者死!” 旁侧,陶若南面目冷然,“陈大人,我容你搜府,但在国公府杀人,那你最好先杀了我这个国公夫人!” 陈荣虽说知道些内幕,觉得国公府这一次没什么机会东山再起,但不到最后一刻他断然不会把路走绝,“国公夫人言重,但这是靖王的意思,下官只是照做,您别为难下官。” 陶若南也知自己现时说话分量不大,便朝时玖喊话,“让开罢。” 时玖忠主,死死堵在门口动也不动。 陈荣虽说是被靖王派过来搜府,可他是得了密令的,密令就在这间书房。 他察觉异样,当即命衙役闯进去。 就在衙役想朝时玖动手时,房门从里面被人推开,顾朝颜搀着颈肩都有伤的楚依依从里面走出来,“陈大人别为难一个丫鬟,门是我让她堵的。” 陈荣认得顾朝颜,略惊,“顾夫人怎么在这儿?” “没什么,与楚依依聊些家常 。”此时的楚依依已经被顾朝颜硬拿冷茶泼醒,头还很疼,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青然急忙过去,从其手里接过自家主子,“大姑娘……” “顾朝颜,你!” “楚依依,你现在与我离开国公府,我便还认你是将军府的妾,否则你就留在这里与国公府一起自生自灭罢!” 楚依依一脸茫然,“你在说什么?” 陈荣可没忘了正事,当即命衙役进书房搜查。 那些衙役与顾朝颜擦肩,她则走下台阶,行到楚依依面前,黑色瞳孔迸射幽冷寒意,“我说什么你最清楚,走,还是不走?” 楚依依这时的重点全在那些衙役身上,哪里还顾得上顾朝颜。 看着她那双眼睛死死盯向书房,顾朝颜怒火攻心,突然抬手握住她肩膀。 啊! 楚依依吃痛,“顾朝颜你干什么!” 这时,一名衙役匆匆跑出来,“大人,没有发现……” 陈荣闻声大惊,面色微白,“什么?” “属下各处都搜了,没发现可疑物件。”衙役重复一遍。 陈荣当即提着官袍跑进去,还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倒,这副模样落在顾朝颜眼底,心中升起团团疑云。 看样子,陈荣是知道的。 楚依依自然也听到衙役禀报,“青然,你快扶我进去!” 另一处,陶若南似乎也察觉到什么,与曹嬷嬷一并走去书房。 时玖凑过来,“夫人……” “没事,我们也去看看热闹。” 顾朝颜进门就见刚刚被她打 开的暗格重新出现,里面空空如也。 陈荣指着暗格,声音尖锐,“你确定这里头什么都没有?” 衙役拱手,“大人明鉴,属下几个都没看到里面有东西!” 第四百零四章 为何要跪? 不远处,楚依依也跟着傻了眼。 她不顾伤口还疼,朝前紧走几步,目光落在暗格里时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这怎么……” 青然急忙拉回自家主子,“大姑娘!” 楚依依强忍震惊,与青然相视数息,猛然看向顾朝颜。 顾朝颜也在看她。 “陈大人还没搜够?”书房里,陶若南也是第一次看到那个暗格,见里面没有任何秘密心才稳了稳。 陈荣仍不甘心,又瞄了眼那个暗格,确定无疑后方才开口,“再搜搜别处!” “陈大人真要好好搜一搜!若有心之人拿什么诬陷我国公府的证据扔在某处,我们就太冤枉了!”楚依依明明记得她亲手将那两页罪证放进去,且确定除了那两页罪证,里面还有一张邑州布防图,怎么就没了? 而且她确定在她之后,府上没人进过这间书房。 唯一一人,就是顾朝颜! 陈荣扫过屋里一众人,目光最终停在顾朝颜身上。 “顾夫人……” 陈荣都能听出来的话外音,顾朝颜怎么会听不出来。 啪! 顾朝颜举起巴掌狠狠扇在楚依依脸上。 她简直用了平生最大力气,打的楚依依唇角流血,眼冒金星,“楚依依,你自己找死还要连累我不成! 你刚刚与陈大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会把什么不利于国公府的证据拿过来,扔到某处诬陷柱国公?我要真有那东西,为何不直接送到刑部公堂,何必多此一举,我有病啊! ” 楚依依被青然扶稳,“顾朝颜,这里是国公府……” 啪! 顾朝颜恨极了眼前这个吃里爬外的恶毒女人,那两页纸但凡落到别人手里,国公府万劫不复,楚依依被父亲宠爱十数年,竟然没有一丝心软,这两巴掌是她该受的。 “陈大人,我要告顾朝颜私闯国公府!” “你当陈大人是什么人?你又当你自己是什么东西!”顾朝颜转身看向陈荣,“我很希望大人可以搜出重要罪证,还我夫君一个清白。” 陈荣糊涂了,他竟有那么一瞬间怀疑顾朝颜有猫腻,想要搜她的身。 “顾夫人放心,本官自当尽心尽力。”陈荣注定失望。 昨晚他得五皇子密信来搜柱国公府,且密信里将书房暗格的打开方法都说的明明白白,不成想今日却一无所获。 不远处,陶若南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生疑惑。 陈荣又装模作样叫衙役们搜查一阵,最后带人离开。 离开时,顾朝颜拦下他,“陈大人,听说案子今日开审,我可否与大人一起去刑部?” “顾夫人既是进来……” “我知道靖王殿下有令,只许进不许出,那是怕出去的人会带走重要罪证。”顾朝颜走到陈荣面前,诚恳道,“一来我身份特殊,若真有罪证交给靖王殿下还来不及,哪会私藏?二来陈大人已经搜过国公府,确实也没什么值得我带走的罪证。” 顾朝颜浅言,“眼下我夫君就在刑部公堂,我已 许久未见他,都是同僚,还请大人行这个方便,再说大人将我带去刑部公堂,若靖王当真怪罪,我便当场认了这罪。” 陈荣是什么性子顾朝颜清楚,只要不叫他担责,怎么都好。 “顾夫人既想去刑部,一起便是。” 顾朝颜俯身,“多谢。” “夫人客气。” 眼见陈荣带着顾朝颜就要离开国公府,楚依依着急,“陈大人!我也要去公堂!萧郎也是我的夫君!” 府门处,顾朝颜冷讽,“楚依依,你还是想清楚了再说话,你到底想当什么,柱国公的女儿,还是萧瑾的妾!” “我是萧郎的妾!”楚依依大声吼道。 旁边,陶若南突然出声,“那昨晚你又为何信誓旦旦说,自己死也要死在国公府?” 面对这样的质疑,楚依依哑口无言。 昨晚她为能进来,确实说了些违心的话。 顾朝颜摇了摇头,轻声一叹,“这样一时一变的心性,陈大人还是不要给自己找麻烦了。” 陈荣最怕麻烦,“顾夫人请。” “大人请。” 眼见顾朝颜踏出府门,楚依依一时着急冲过去,被衙役举刀拦住。 青然急忙上前搀住有伤在身的楚依依,“大姑娘,别着急。” “我怎么能不着急!”楚依依怒喝。 青然使了眼色,她方恍然,下意识回身看向院中,陶若南正紧紧盯着自己,“青然,扶我回房。” “是。” 院子里,曹嬷嬷见主仆二人绕回西院,方才凑到自家主子身边 。 “夫人,老奴怎么觉得今日之事,蹊跷?” 陶若南看了眼府门,又看了眼楚依依消失的方向,“我只想知道书房暗格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谁放的,又是谁拿的。” 曹嬷嬷也是奇怪这个,“那位顾夫人不像是坏人。” 提到顾朝颜,陶若南神色缓下来,“若她帮我,我必报恩。” 陶若南的判断简单粗暴,顾朝颜的出现并没有让柱国公府陷入更大的危机,则说明她来意不恶…… 刑部公堂外,三辆囚车接连停止。 萧瑾跟阮岚最先被带进来,与之前状态不同,萧瑾底气十足,脸上甚挂着笑,阮岚跟在他身边,作依附状。 紧接着是楚锦珏跟岳锋,楚锦珏一路都在愤愤不平,入公堂时怒瞪公案后面的御九渊,岳锋面容平静,毫无怨由。 看到楚世远被带进来,楚锦珏心疼跑过去,“父亲!” 楚世远猛然避开那双伸向自己的手,目不斜视,踏进公堂后垂首,双膝跪地。 “父亲!你为什么要跪?” 楚锦珏震惊上前时惊堂木乍响,“公堂之上,莫要喧哗。” 杀威棒疯狂敲地,两名衙役立时上前挡在楚锦珏跟楚世远中间。 “靖王,你为何要抓我与岳兄,你为何要把父亲押进大牢!今日你要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告御状!” 楚锦珏愤怒叫嚣的样子落在御九渊眼里,就像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 他有些同情的看向跪在堂上的楚世远。 一世英明 拜这无知小儿所赐,毁的彻底…… 第四百零五章 我是梁国夜鹰 这时,陈荣带着顾朝颜从外面走进来。 站在公堂两侧的衙役后面摆着几把木椅,他将顾朝颜安排在其中一把椅子上,而后走向御九渊,“靖王殿下,下官回来了。” 御九渊看的莫名其妙,“那位……” “那位是将军府的顾朝颜。”陈荣一副你之前见过的样子,随口回道。 御九渊皱眉,他还不知道那是顾朝颜,他是想问陈荣为何将其带入公堂。 这是谁都可以坐进来的地方么! 陈荣倒没别的想法,之前审案顾朝颜就坐在那儿。 好在御九渊也没什么心思理会这等小事,反而萧瑾在看到顾朝颜时略显诧异。 四目相视,顾朝颜朝他微微点头。 阮岚低语,“瑾哥……” “朝颜不会让我们失望。” 听到这样的肯定,阮岚朝角落里多看一眼,心中冷然。 此时的顾朝颜,满眼都是双膝跪地的楚世远。 尚未开堂,案子未审,所有人都还站在那里,然而她的父亲却跪下了。 这是给自己定罪了? 顾朝颜心痛之余看向府门,裴冽还没到。 这案子不能没有裴冽,她心急,双手暗暗捏攥衣角。 啪! 惊堂木响! “楚锦珏,跪下!” 忽在这时,那抹鸦羽色的身影赫然出现,“靖王殿下莫急,皇上口谕!” 堂上所有人闻言皆跪,裴冽大步而入,看到角落里的顾朝颜时微微点头。 顾朝颜得其暗示,方才松了口气。 “此案牵扯甚广,酌拱尉司司首裴冽协审。” 口 谕是给御九渊的,他领旨,“是。” 众人起身,御九渊看向裴冽,“裴大人来的正是时候。” “靖王请。” 御九渊回到座位,裴冽亦坐,陈荣还是原来的位置,且在这个案子上,他秉承多说不如少说,少说不如不说的原则,不打算过多掺和。 在场的谁不比他官大,万一有反转他可吃不消。 啪! 惊堂木再响,御九渊黑目冷寒,“楚锦珏,你跪下!” “凭什么?”终于轮到他说话了。 楚锦珏梗起脖子,红着脸,双眼冒火似的在那里喊叫,“我是原告,我与岳兄费尽力气找到证据,你也说过那些证据是真,为何不杀梁国细作?为何要抓我们?为何还要把父亲押到大牢里?难不成你是与梁国细作勾结的叛徒,才这样袒护他们!” 看到这般模样的楚锦珏,顾朝颜真恨不得过去踹他一脚! 说话做事也不用用脑子! 主审位上,御九渊深深吸气,冷笑一声,“楚锦珏,你装的可真像。” 旁侧,裴冽不以为然,“案子还没审,靖王不该早下结论。” “怎么?” “楚锦珏未必是装的。”裴冽漠声道。 御九渊挑眉,“裴大人这段时间没在皇城,不知此案突变也正常。” “本官不在皇城,并不妨碍本官知道皇城里发生的事。” 裴冽确实没想到楚锦珏至今还蒙在鼓里,“楚锦珏,你可知岳锋身份?” “什么身份?” 楚锦珏愣了一下,“他是江湖 人,路过河朔救我一命,还为这个案子立下大功!你们就不该……” “他是梁国细作。”自从知道顾朝颜是柱国公府丢失多年的嫡女,一切都变得合情合理。 难怪那日拱尉司寒潭小筑,她差点儿把楚锦珏扔到井里。 实在太该扔进去洗洗脑子了! “谁?”楚锦珏狐疑看向裴冽,“阮岚?阮岚就是梁国细作,证据确凿……” “岳锋是梁国细作。”裴冽冷漠开口。 冷不防的一句话,听的楚锦珏恍神。 也就数息,他大怒,“裴冽,这大白什么胡话!岳锋不是梁国细作,阮岚才是!岳锋是证人,你们看到的证据都是他帮我找到的!” 裴冽看着楚锦珏着急狡辩的模样,心生同情,“你与其在这里大吵大叫,不如问问你身边的人,他到底是不是梁国细作。” 楚锦珏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岳兄,你告诉他们,你是不是梁国细作!” “不是。”岳锋由始至终平静。 楚锦珏底气十足转回身,正要开口时却听旁边之人继续道,“我是梁国夜鹰,编号六九,岳锋。” 堂上堂下皆无声,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两人身上。 楚锦珏蓦然转身,清澈无尘的瞳孔微微震颤,“岳兄,你,刚刚说什么?” “我想楚二公子应该听清楚了。”岳锋神色淡然看向楚锦珏,“你听的没错。” “不……不可能……” 楚锦珏忽然笑了,抬手过去想要握住岳锋肩膀,却 被其闪身躲开,“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我敢说,敢做,就敢认。” 楚锦珏噎了噎喉咙,笑容都没来得及褪却,僵固在脸上,“岳兄,这里是公堂,你别开玩笑……是不是有人威胁你?” 主审位上,御九渊看了眼陈荣。 陈荣随即示意坐在后位的幕客。 幕客得令拿出三页宣纸走过去,“这些证据,足以证明岳锋就是梁国细作,你仔细看看。” 楚锦珏一把拽过宣纸,整整三页纸,密密麻麻几千字! 堂上死寂,楚锦珏紧盯宣纸,一个字一个字的往下读,只看到半页便陷入到真正的震惊跟痛苦里,双手颤抖,青筋鼓胀。 无人催促,由着他一页一页将上面的内容全部看完。 “岳兄……这不是真的。”楚锦珏仍然抱有幻想,手里紧攥写着岳锋罪证的证词,满眼恳求看向男人。 面对楚锦珏的乞求,岳锋只冷冷回了一句,“楚世远的儿子,不配与我称兄道弟。” “不可能……”楚锦珏摇头,“你救过我,你还帮我找到那些证据!你……” “那些全都是假的,全都是我骗你的。” “不可能,这不可能!”楚锦珏看着手里证词,又看向岳锋冷拒的神情突然发疯,“你怎么可能是梁国细作!” “够了!” 堂上,御九渊突然拍下惊堂木,“岳锋,本王问你,你与楚锦珏是否早就相识?” “河朔之前,我与他素不相识。”岳锋冷漠道。 御九渊 冷哼,“把人带上来!” 众人迟疑时,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被衙役从外面拽进来。 “岳叔叔……”小男孩儿穿着干净,只是皮肤有些黑,左侧面颊有道深深的疤痕,像是被铁钩烫伤。 “小楠!” 第四百零六章 没有人冤枉他 突然出现的男孩,看的人一头雾水。 唯独岳锋惊慌失措跑过去,一把抱住男孩儿,紧紧护住,“你怎么在这里?有没有受伤?” “岳叔叔,我怕……” “别怕!我在!”岳锋怒视御九渊,“他还这么小,你抓他做什么?” 御九渊眼中弥漫出寒凛之意,“今日公堂,你若实话实说,本王绝不牵连无辜,但有一句假话,本王从来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平宣彭城两场大战,本王杀你梁国兵将数千,倒也不差再多一条!” “他还是个孩子!” “这句话本王也想与你说,他还是个孩子。” 堂上,裴冽下意识看向顾朝颜,两人相视心中皆感不妙。 果不其然,岳锋一番‘挣扎’之后朝楚锦珏扑通跪下来,“贤弟,对不住了!” 楚锦珏仍在上一段震惊里没有回神,便见岳锋一脸沉痛道,“我与楚锦珏早就相识。” 旁边,一直跪在地上没有开口的楚世远闻声,垂首苦笑,身形愈显颓败。 绝望如斯。 另一侧,萧瑾跟阮岚看热闹似的。 虽是被告,可案子再审下去,他们几乎不用为自己鸣冤就能当堂释放。 尤其阮岚,所有计划都在她心里。 “你在说什么?”楚锦珏一脸迷茫。 御九渊颔首,“继续说。” “早在楚锦珏入邑州军营之时,我便刻意接近他,他因厌恶军营管制严苛,时常偷偷跑出来,遂与我成为挚友,后来知我是梁国细作并未揭发, 而是与我说出其父楚世远被朝廷轻待,郁郁不得志的话。” 楚锦珏听的头疼,“岳兄,你在说什么!” “我知时机已到,于是通知皇城同僚与楚世远接触。”岳锋跪在地上,每一句话都仿佛是在楚锦珏身上割刀,“后来我有任务派去别处,一个月前,楚锦珏给我去信,希望我能帮他除掉一个人。” “岳锋!”楚锦珏不可置信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脑子里一片混乱。 御九渊皱起眉,“除掉谁?” “萧瑾即将纳到府里的女子,阮岚。”岳锋又道,“为了除掉这个人,我们伪造证据诬陷阮岚跟曹明轩都是梁国细作,更将我的印章一并当作证物,呈上。” “岳锋你胡说!”楚锦珏突然冲到岳锋面前,用力推住他衣领朝上拽,“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事实不是这样的!” 小男孩儿见岳锋被欺负,突然跑过去狠狠去推楚锦珏,“不许你欺负岳叔叔,你是坏人!” 楚锦珏正想推开小男孩儿,却被岳锋护住,“贤弟,是我对不起你,可小楠是无辜的!” “他又是谁?”楚锦珏脑子乱的很。 他现在并没有意识到岳锋这番话将会给自己跟整个柱国公府带来灭顶之灾,只是气愤。 “他是我从路边捡的孤儿……” “岳锋,本王问你,楚锦珏可有给过你什么重要的情报?”堂上御九渊寒声问道。 岳锋倒像是豁出去一样,“大人当真不会为难小楠 ?” “本王说到做到。” 楚锦珏揪住岳锋衣领,“你别胡说!” “邑州布防图。”岳锋看着楚锦珏的眼睛,一字一句将他出卖的彻彻底底。 “没有!” 楚锦珏害怕了,他疯狂摇头,“不是,那不是军情,我不是当作军情给你的……” “如果不是为了邑州布防图,我岂会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捏造伪证!”岳锋忽的长叹口气,“事到如今,你我都承认了吧!” “我为什么要承认,你在说谎!”楚锦珏突然发疯,用力撕扯岳锋衣领,满眼猩红,“你为什么要说谎陷害我!我们结拜过,我当你是亲兄长!” 啪! 御九渊再次敲响惊堂木,自有衙役上前将楚锦珏拉开。 “楚锦珏,本王问你,邑州布防图是重要军情,凭你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接触,是谁给你的?又是谁让你与敌国细作勾结,出卖我大齐军情,你可知这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他说谎!我不认识他,我也没有给过他军情!”楚锦珏气红了眼,全身都在发抖,双腿狠狠踹向岳锋,“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 角落里,顾朝颜看到近乎疯癫的楚锦珏,又恨,又心疼。 他只是天真单纯! “你既不说,那就莫怪本王对你用刑,来人!” 裴冽突然叫停,“靖王说楚锦珏出卖重要军情,不知可有确凿证据?” 听到质疑,御九渊不禁看过去,“裴大人不是什么都知道么?” “知道是 一回事,看到是另一回事。” 御九渊冷笑,“陈荣。” 这次陈荣没叫身后幕客,那么重要的证据交给别人他不放心。 听到指示,他自怀里取出一个长形木盒,打开之后将一张宣纸拿出来,起身呈上。 “先给柱国公瞧瞧罢。”御九渊冷漠道。 陈荣即行到楚世远面前,将宣递过去,“柱国公,请过目。” 一直跪在那里未曾吭声的楚世远缓缓抬头。 陈荣见他没有伸手,干脆将宣纸展平,摆到楚世远面前,“这是楚锦珏亲手绘制的邑州布防图,笔迹对照绝无二差,相信柱国公对自己次子的笔迹也了如指掌,没有人冤枉他。” 坐在顾朝颜的角度,刚好可以清晰看到楚世远在见到布防图刹那的神情。 惊变的脸色跟绝望的目光,那抹侧影一瞬间弯曲下去,就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濒临垂死之际的无能为力。 顾朝颜咬着牙,眼泪被她用尽力气逼退。 她没有哭的身份。 陈荣见楚世远依旧没有接过布防图的意思,端着图走向楚锦珏,“看清楚,这是不是你画的?” 看着眼前的布防图,楚锦珏震惊不已,“这是……” 是他绘制,可他给了岳锋。 楚锦珏想要抢过来,被衙役死死按住。 陈荣转身将布防图呈到公堂上,御九渊则将其拿给裴冽。 裴冽接在手里,的确是楚锦珏的笔迹。 他下意识瞄向角落里的顾朝颜,却见她双眼通红,紧盯着跪在地上的 楚世远。 “不知靖王,是从何处寻得这张布防图?” 第四百零七章 楚世远认罪 裴冽将宣纸搁回公案,问出心中质疑。 御九渊朗声开口,也是叫堂下的人听个清楚,“数日前,本王得到密报,此物出现在本王追踪已久的夜鹰手里,于是当场将那只夜鹰缉捕,经审讯,那人供出岳锋。” 裴冽看了眼堂下抱着男孩儿的岳锋,“王爷将岳锋押进大牢的用意……” “用意是让别的夜鹰告诉岳锋,他暴露了。”御九渊迎上裴冽的目光,“若将他留在靖王府,裴大人觉得夜鹰有本事把消息传给他?倒是刑部大牢那么个千疮百孔的地方,什么人都进得去。” 旁边,陈荣无端被讽刺个浑身中箭,不敢吭声。 这也解释了岳锋为何没有一丝一毫硬撑,直接承认了他是梁国细作。 “岳锋!” 楚锦珏终于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满腔怒火突然爆发,“你害我……你为什么要害我!” 御九渊目冷,“楚锦珏,本王最后问你一次,到底是谁将布防图交给你,又让你转手交给梁国细作的!” “没有人交给我,是我自己偷看到的!”楚锦珏被衙役狠狠按压在地,红着眼眶,大声嘶吼。 “你在哪里偷看的?”御九渊厉声追问。 “不说?来人!” 御九渊话音未落,跪在地上的楚世远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是我。” 满堂寂静。 顾朝颜猛站起身! 要不是萧瑾的存在提醒了她的身份,她险些惊呼出声。 “父亲?”楚锦珏悚然回头 ,猩红双眼死死盯住楚世远,惊声开口,“不是……不是!那布防图是……” “锦珏!”楚世远寒声怒斥,“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想拉着谁垫背!” 楚锦珏面色惨白,“父亲,我没有……” “你的确没有,是我。” 楚世远缓缓抬头,看向公案后面的御九渊,“与梁国细作勾结的人是我,邑州布防图也是我叫锦珏绘制,然后交到岳锋手里,所有事都是我做的,靖王想如何判,便如何判罢。” “但有一样,锦珏年少无知,心性不定,他所做一切皆我授意,罪不致死,还望靖王高抬贵手饶他一命。” 堂上堂下,所有人都没想到楚世远竟如此轻易认了罪! 御九渊都愣了好一会儿,“楚世远,你可知通敌卖国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靖王可知吾夫人陶氏的身世背景?” 御九渊不禁看向陈荣。 角落里,顾朝颜亦想起来,她的生母陶若南是真正的名门闺秀,祖上曾与大齐开国太祖南征北战,是我朝最厉害的军师,开国元勋中唯一的文臣。 得太祖一份丹书铁卷。 那是保三代血亲的免罪免死金牌,且不分男女。 陶氏家族到了母亲这一代只有她一个女儿,铁卷自然在母亲手里。 上一世柱国公府遭难时母亲已出红尘削发为尼,且萧瑾故意封锁消息,以至于她逃到尼姑庵时母亲尚不知父亲跟兄长弟弟皆已斩于午门菜市。 而她也是在被萧 瑾抓回去之后才从楚依依口中得知此事,悔恨万分。 公堂上,陈荣低语,“楚陶氏是陶清风唯一的孙女。” 御九渊恍然,眼底微寒,“楚世远,丹书铁卷保不了谋逆大罪。” “谋逆的不是锦珏,是我。”楚世远面向公堂,绝然道。 直到这一刻,顾朝颜终于明白父亲用心良苦。 那张楚锦珏亲手绘制的布防图已经被靖王握在手里,百口莫辩。 “父亲!” 楚锦珏拼命挣脱束缚,却还是被衙役死死压在地上。 他赤红着双眼,惊恐又害怕,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不停解释,“父亲我没谋逆,那张图是我画的,可我只想教他认图,我以为他想当先锋,可当先锋得学会认图才行……” 以往楚锦珏犯错,楚世远总会严厉批评,动辄家法,然而此刻他看着自己的儿子,缓缓露出笑意,“锦珏,你也该长大了。” 案子审到这里,御九渊看了眼陈荣,“陈大人对此可有异议?” 陈荣摇头,“下官没有。” 他转身,“裴大人?” “除了邑州布防图,靖王殿下可有别的佐证,证明楚世远犯下谋逆之罪?” 御九渊瞄了眼陈荣,谁都知道陈荣刚刚急吼吼带人去了柱国公府。 陈荣面露尴尬摇摇头,“暂时没有别的证据……” 御九渊愣了数息,转回身看向裴冽,“邑州布防图还不能证明一切?” 裴冽勾唇,“证明什么?直到现在本官都没弄明白,楚锦珏从何 处得来的布防图,又是在何时交到岳锋手里。” “他自楚世远手里得到布防图,随时都能交到岳锋手里。”御九渊冷喝回道。 裴冽不以为然,“没有原图比照,靖王殿下只听楚世远片面之词就要定罪?” “楚世远亲口承认!”御九渊目冷。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楚世远在替楚锦珏顶罪,靖王看不出来?” 御九渊噎喉,再度看向陈荣。 裴冽亦看过去。 陈荣一时迷茫,他是该看出来,还是不该看出来? “裴大人你看错了!”楚世远高声喝道,“布防图是我叫锦珏临摹,原图在我书房暗格!” 角落里,顾朝颜再次震惊,心生悲凉。 这句话足以证明父亲想要替楚锦珏扛罪的决心! 陈荣当即把话接过去,“柱国公,你可想清楚了再说话!” “我想的很清楚!陈大人不信可去我书房再搜,靠北书柜里有一青玉瓷瓶,左三右三,布防图就在里面。” 陈荣变了变脸色。 御九渊看出端倪,“陈大人?” “回靖王殿下,没有。”陈荣尴尬道。 御九渊皱眉,“什么没有?” “下官刚刚带人去搜柱国公府,找到了书房那处暗格,但暗格里空空如也,根本没有柱国公说的什么布防图。” 堂下,楚世远震惊,“不可能!布防图就在里面!” 裴冽冷声开口,“柱国公爱子心切,可也不能罔顾国法,谁犯罪,谁认罪,谁该死!若都能以命抵命,国法威严何 在!” 第四百零八章 案情存疑 裴冽一番话听的御九渊极为不满。 “裴大人,你在包庇楚世远!” “靖王殿下可知查案讲究人证物证,仅凭一张楚锦珏临摹的布防图,你就想定楚世远判国之罪?那本官倒要看看,你将案情呈报到皇上那里,皇上会不会认同靖王殿下查案的本事!” 御九渊再欲开口,被裴冽严词拦下,“本官没有包庇任何人,本官只是不想被靖王如此武断的做法连累,受皇上责罚,受万人唾弃。” “何来万人唾弃?”御九渊怒道。 “楚世远是当朝柱国公,是定北十三侯之首,这些封号不是他要饭要来的,是他南征北战,血染沙场得来的,交牙谷一役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此话一出,满堂寂静。 跪在地上的楚世远愈显悲凉,脑海里无数尖锐的声音同时嘶鸣,厮杀,哭嚎,战鼓雷雷,号角长鸣,无数将士拼命冲杀又永远的倒在血泊里。 然而作为他们的将军,却因教子无方将那么重要的军情泄露出去,交牙谷危矣! 他该死! 公案主位,御九渊寒声质问,“依裴大人的意思,有战功就不会叛国?” “靖王是不是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 “交牙谷一役,柱国公对战狄枭,斩杀梁国十万精兵,狄枭首级被悬整整一个月,我若是柱国公,叛国也要挑一挑,挑梁国?”裴冽冷讽,“这是什么聪明人能干出来的事!” 御九渊皱眉,“裴大人说这么多, 目的何在?” “本官只有一个目的,查清此案。” “那你倒是说说,要如何才能定楚世远的罪?” “靖王殿下初衷是什么?” 御九渊愣神。 “本官还记得,殿下说过已查夜鹰十数年未果,偏偏这个节骨眼儿夜鹰一个一个的冒头出来,殿下不觉得奇怪?” 裴冽清冷眸子直视眼前老者,“本官不敢妄言楚世远甚至是楚锦珏是不是被夜鹰算计,但此事细究,确实疑点重重。” 御九渊沉下心性,“依裴大人之意,当如何?” “还是那句话,查清此案,找出真相,该杀的杀,该放的放。” “也罢!”御九渊看了眼堂下楚世远父子,“来人,将二人带回刑部大牢择日再审,至于萧瑾跟阮岚,无罪。” “怎么无罪?”裴冽扬眉,狐疑不解。 御九渊瞧着裴冽那副不以为然的模样,“裴大人对此也有异议?” “自然。” 裴冽表示,“靖王殿下应该知道,本官半个月前去往河朔,今晨卯时才入皇城。” 御九渊点头,“知道。” 裴冽转身,面向堂前众人,“此番河朔之行,本官虽未找到楚锦珏口中所说莲花村,但却发现可疑之处,怀疑那里就是被夜鹰故意掩埋的所谓莲花村。” 御九渊听不懂,“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岳锋知楚锦珏河朔之行目的,故意接近,引其到莲花村,将那些伪造的证据顺理成章交到他手里,又在归途诱导他绘制邑州 布防图,用以诬陷。” “证据呢?”御九渊挑眉。 “没有确凿证据,但有蛛丝马迹。”裴冽实话实说。 堂前,萧瑾恨道,“既然没有证据,你扣押本将军跟阮岚就是公报私仇!” “本官与萧将军有何私仇?”裴冽淡淡看向萧瑾,“虽然我们没有找到楚锦珏口中所说莲花村,却在当地府丞的引领下去过你与阮岚苟且……咳,所住莲花村。” 裴冽故意口误,令萧瑾跟阮岚脸色皆难看。 “那又如何?”萧瑾冷喝。 裴冽挑眉,“本官带回来一位证人,足以证明阮岚非阮岚。” 御九渊看他一眼,“那就传证人进来。” 裴冽颔首,“传彩衣!” 堂前,萧瑾下意识看向阮岚。 阮岚眼神迷茫,摇了摇头。 府衙外面,秦昭终得召见,当即带着彩衣走下马车,随洛风一起出现在公堂之上。 他侧目,刚好看到顾朝颜。 于是悄然走过去,坐到顾朝颜旁边位置,“阿姐,你没事吧?” 顾朝颜身形紧绷坐在那里,脸色苍白,眸间血丝未褪,“没事。” 见她敷衍,秦昭亦未多问。 堂上,御九渊敲响惊堂木,“堂下何人?” 彩衣自小在村里长大,从未离过村子,见这般阵仗扑通跪地,战战兢兢,“回大人,民女彩衣。” “彩衣莫怕,你可认得这个人?” 见裴冽指向阮岚,彩衣跟着看过去,迎上那双眼睛里忽的收回来,“回大人,民女认得,她叫阮岚,但 又似乎不是我们村的阮岚。” “此话怎讲?”御九渊寒声道。 “彩衣,你只管把知道的事全都说出来,不用怕,你是证人,无罪。”裴冽说话时看了眼旁边的御九渊。 御九渊冷笑,“裴大人觉得我凶?” “靖王一直都很凶。” 堂前,彩衣双膝跪地,“回大人,我与阮岚姐姐是儿时玩伴,对她特别了解,阮岚姐姐性格像极了男孩子,说话做事都大大咧咧,再回村子的时候就变得特别温柔了。” 此话一出,连陈荣都有些无语,“性格是可以变的,这不能作为证据。” 裴冽没理他,“还有么?” “阮岚姐姐左侧颈间有枚黑痣,她没有。”彩衣又道。 萧瑾身侧,阮岚心下陡寒,须臾走到彩衣身边蹲下身,“你说你是我儿时玩伴?” “是。”彩衣虽然怯怯,但也重重点头。 “可我不记得你。”阮岚起身,“裴大人,我不知道你从何处找来的这个人,但我很肯定,我对她没有任何印象。” “不重要,她对你有印象就可以了。” 御九渊听到这样的话,气笑了,“裴大人,你这话未免忒不严谨!” “案情存疑,被告不能放。”裴冽也没指望彩衣真能说出个所以然,毕竟路上能问的他都问了,除了黑痣,没有任何可以采纳的证据。 御九渊瞧了眼陈荣。 陈荣是五皇子的人,这话他怎么好开口,“下官全凭两位作主。” 裴冽扫过去一眼,“皇 上命陈大人为副审,大人明目张胆推卸职责,轻则渎职,重则恐有欺君之嫌。” “下官以为被告暂不能放!”事关己,陈荣从不含糊。 案子审到这里再无证据可审,御九渊敲响惊堂木,包括萧瑾跟阮岚在内,五人怎么从大牢出来,又怎么被送回去。 唯一不同的是,回程时楚锦珏与岳锋不在一辆囚车里…… 第四百零九章 一个妾,值得休? 自刑部公堂传出来的消息很快到了五皇子裴铮的耳朵。 书房里,裴铮定定看着无名,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你再说一遍。” “回主子,陈荣在国公府里没有任何发现。” 裴冽很少有失算的时候,但事实却无情的给了他一拳,击碎他浑然天成的自信,“昨晚楚依依没回国公府?” “回了。”无名也在纳闷儿。 “她既冒死回去,有什么理由不把罪证放进暗格里?”那日裴铮非但将两页罪证交给楚依依,更将打开楚世远书房暗格的方法相告,目的就是坐实楚世远通敌叛国的罪名。 现在倒好,陈荣非但没找到那两页罪证,连原本搁在暗格里的布防图都不见了,“堂上楚世远已经认罪,倘若有布防图,罪名应该定下来了。” 听到无名这样说,裴铮双目陡瞠,“楚依依干的好事?” “属下查过,事发前将军府顾朝颜进了国公府,亦进了书房。” 裴铮又惊,“她去做什么?” “国公府里传出来的消息,好像是想代夫休妾。”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裴铮气急败坏,“一个妾,值得休?” 意识到偏差,他忽然冷静,目寒,“你在怀疑顾朝颜?” “属下只是陈述事实。” 裴铮身体靠在椅背上,深深吁出一口气,“顾朝颜是将军府嫡母,萧瑾发妻,她会帮楚世远?” “属下也觉得不太可能,但她确实在事发前进过楚世远的书房。” 无名 忽又想到一件事,“陈荣刚刚传来消息,说是前去搜府的衙役,少了一个。” “少了哪一个?” “打开暗格开关的那一个。” 裴铮,“……你觉得顾朝颜跟那个失踪的衙役,包括楚依依在内,三人谁最有可能偷走布防图跟罪证?” 无名思忖片刻,“那个衙役?” “还不快去找!” “是!” “慢着!”裴铮叫住无名,“你说裴冽在公堂上力保楚世远?” “如果不是裴冽,靖王已经定了楚世远的罪。” “知道了。” 见裴铮挥手,无名遁离。 书房里,裴铮细思之后薄唇勾起淡淡的弧度。 也好。 梁国夜鹰花血本想弄死的人,父皇又有意想要拿回楚世远手中兵权,这种情况下裴启宸竟然出手想保,抽的什么风…… 皇城东郊,太子别苑。 裴启宸坐在书房里等了一上午不见裴冽现身,唯有影七不断接到消息。 裴冽入宫要回副审一职已在他意料之外,公堂上竟与靖王针锋相对保下楚世远,脑子被雷劈了? “太子殿下……”影七拿着最新消息回到书房。 裴启宸接过字笺,凝眉冷对,“费力不讨好的事,他为什么要做?” 字笺上写着靖王想要当堂释放萧瑾跟阮岚,裴冽找来证人,说了一通模棱两可的证词,硬把二人又送回大牢。 裴启宸抚额,“陈荣再搜国公府,说明裴铮已经放弃楚世远,他在公堂上这么一闹,岂不让人觉得本太子想捞人? 还有,他看萧瑾不顺眼有的是机会针对他,何必为了一个萧瑾跟靖王交恶?” 影七垂首,“许是九皇子有确凿证据。” “他要有确凿证据早就亮出来了,就是因为没有证据才会这么耗着。”裴启宸越想越生气,“他人呢?” “属下已经派人去请,很快就来了。” 裴启宸看似平静搁下手里字笺,片刻攥起来直接撕了,“叫他马上来!” “是。” 阿嚏— 马车里,裴冽一连打了两个喷嚏。 顾朝颜自公堂离开后直接上了拱尉司的马车,秦昭也想跟过来被洛风拦下。 与在公堂时比,她脸上恢复些血色,一双眼睛看似没有情绪但却越发坚定。 顾朝颜等裴冽打完喷嚏,将从怀里取出来的东西交到他手里。 裴冽迟疑接过来,展开看时脸色剧变。 “哪里来的?” “陈荣搜府之前,我先他一步从暗格里拿出来的。”顾朝颜连自己身世都未隐瞒,对裴冽自然知无不言,绝对信任。 裴冽盯住手里两页宣纸,“这两页纸上的内容一旦坐实,就算没有邑州布防图的事,柱国公也活不成了。” 顾朝颜面容微冷,“没错,依照这上面的记载,父亲不止一次犯了军纪。” 裴冽看着手中宣纸,“武通三年,楚世远命副将乔装成劫匪,抢徽州临县粮仓。武通十年,楚世远亲自乔装成流寇,突袭山寨抢粮,天和元年,楚世远缴获敌军百余长枪,私藏……” 裴冽 往下看,每条内容都差不多,“这些……” “裴大人觉得这些,是不是真的?”顾朝颜目色凝重。 裴冽点头,“是真的。” “大人为何如此笃定?” 裴冽扫过第二页,直至看到最后一条,“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是写在纸上的军纪,行兵打仗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偶会遇到粮草匮乏的时候,若不变通必吃败仗……” “照大人说法,大齐武将皆有此等嫌疑?” 裴冽点头,“正因为这是武将中不可说,又不可不为的秘密,所以大家都心照不宣,更不会拿来做为威胁跟针对的手段,因为都犯。” 裴冽将两页宣纸及布防图递回到顾朝颜手里,“要真追究,大齐武将无一幸免,有些武将甚至抢过百姓的粮食,柱国公已经做的很好。” 顾朝颜接回东西,沉默数息,“大人对夜鹰了解多少?” “在此之前,毫不知情。” 裴冽自觉惭愧,“但在靖王提及夜鹰存在,且证实标识为真之后本官忽然就明白了。” “大人明白什么?” “十二魔神,或许就只有十二个人,而如曹明轩、岳锋以及本官所查叶茗之流,应该都是夜鹰。”裴冽深吸一口气,“夜鹰另有组织,亦为十二魔神提供方便。” 顾朝颜握着手里两页宣纸,“如大人所见,夜鹰盯着父亲十数年了。” 裴冽恍然,“不错……这两页罪证时间跨度确实有十数年!所以即便没有邑州布 防图,他们一样会找机会朝柱国公下杀手。” 第四百一十章 细作最忌暴露身份 顾朝颜知道裴冽最后一句话是在安慰她。 之前她曾因鼓动楚依依以‘细作’对付阮岚,继而发生了后面的事自责过,但此刻她不需要这样的安慰,“大人放心,路在前面,我没道理总回头。” 裴冽心疼她,亦欣慰,“你明白就好。” “如果不是这件事,谁又能知道梁国夜鹰一直在盯着父亲,且蓄谋已久。”顾朝颜收起罪证跟布防图,“至少现在,我们还有应对的办法。 “你想到什么了?”裴冽狐疑看过去。 “这件事发生之前,连大人都不知道夜鹰的存在,发生之后不仅仅是大人,所有人都知道梁国还有一个细作体系渗透在我大齐各个角落,他们自暴身份的目标,是父亲。” 裴冽点头,“细作最忌暴露身份。” “没错,他们不惜自暴也要置父亲于死地,为国仇?”顾朝颜凝眸看向裴冽。 裴冽细思,“若是国仇,只能是交牙谷一役……但若只为国仇,只针对柱国公,为免得不偿失。 一个细作体系从创立到形成规模再到渗入他国,是极其漫长的过程,没有几十年的努力绝无可能,若以夜鹰暴露为代价只为柱国公府,确实不划算。” 顾朝颜所想就是这个,“现如今父亲手中虽有兵权,但比起朝中几位文臣武将对梁国的威胁,父亲根本排不上号。” “你觉得,不是国仇?” “至少不全是。”顾朝颜笃定,“必有私怨。” 裴冽赞 同,“此事你想如何查?” “十二魔神不会不认得夜鹰。”顾朝颜有些不确定的看向裴冽,“帝江一定知道些什么……” 除了帝江,顾朝颜实在不知道还能找谁问。 然而想要帝江开口,必要付出代价。 “此事我去谈。”裴冽没有任何犹豫,“你打算何时见他?” “现在。” 夜鹰出手即杀招,丝毫不留转圜余地,“布防图是父亲早就搁在暗格里的东西,但这两页罪证,我怀疑是楚依依干的好事,眼下对方也应该得到消息,计划被毁,他们一定会再出招,我想赶在他们出招之前有所准备。” 看着顾朝颜沉着冷静的分析,裴冽眼底闪过一抹惊艳,“那便现在。” “先回将军府,帝江的人偶我修补好了。” 裴冽随即吩咐马车掉头,他忽然想到一件事,“你拿这些的时候,可有人发现?” 顾朝颜苦笑,“虽然没人发现,但未必不会被怀疑。” 她将自己入柱国公府的事与裴冽说了一遍,眸子瞥向侧窗,微微眯起,“东西一定是楚依依塞进去的,我想很久那两张罪证又是谁给楚依依的,夜鹰?可陈荣来的太是时候了。” 顾朝颜眸冷,“我觉得那两张罪证应该是五皇子给楚依依的,五皇子是从哪里来的?必是夜鹰!” 裴冽张嘴,话却被顾朝颜抢过去,“起初我怀疑五皇子与夜鹰勾结欲置父亲于死地,后来仔细想未必如此,如果没发生这 件事,楚依依已是萧瑾妾氏,至少在外人看来,父亲半只脚踏到裴铮阵营里了,父亲出事于他没有任何益处,但也不排除夜鹰给了他更大,更诱惑的条件……” “顾朝颜!” 裴冽强行打断她,“你先考虑一下自己的安危!” 他很怕她关心则乱,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我?” “你若被裴铮怀疑上,以他的性子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你。” 裴冽说的并不夸张,他了解裴铮,比起太子,裴铮行事果断,凡事遇到一点不好的苗头,都会以雷霆手段将苗头掐死。 是个狠人。 见裴冽眼中担忧,顾朝颜方才想到解释,“我与陈荣离开国公府之前,已经吩咐时玖给他贴身衙役五千两银子,叫他马上离开皇城,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藏起来。” 时间紧迫,这是顾朝颜唯一想到的,能为自己脱身的方法。 “那人现在何处?” 顾朝颜摇头,“时玖知道。” “洛风!”裴冽当即叫来洛风,吩咐几句后命其去找时玖。 顾朝颜感激不已,“多谢大人。” “你我之间无须言谢。”裴冽没办法告诉顾朝颜,若说谢,他唯以自相许才能报她救命之恩。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下来。 有狱卒闯到车前,“裴大人不好了,楚锦珏在牢里上吊自杀了!” 顾朝颜闻言,眼前一黑…… 蓥华街尽头的深巷里有一家极不起眼的客栈。 客栈左边是酒馆,右边几家也都做生意, 这里的铺子没有蓥华街两侧高端大气,但价格就很实惠,主要供给那些到皇城做点小生意的外来客。 客栈门面朴素,装潢一般,借着蓥华街的建筑延续下来,也有两层。 一楼三个通铺属于下等间,另有十个散间属于中等间。 二楼七个上等间,靠在最左的雅间最为狭小,房门上锁,挂着杂物房的牌子。 此刻房里,老叟盘膝坐在铺着绒毯的地面上,身前摆着一张方桌,桌上有茶,当年的龙井,芳香四溢。 方桌前竖着一面云母屏风,玉石镶嵌,层次清晰,配金漆绘制长河落尽星辰起的画卷,绝美异常。 对面有人坐下来,老叟伸手去握茶杯,原想有一个轻松的开场白,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此番,是我疏忽。” “信错了裴铮?”屏风后面的声音深沉,浑厚,又带着几分质疑。 老叟苦笑,“还未查清缘由。” “这不是你的风格。”对面那人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 老叟始终不能故作轻松的端起茶杯,松开手,“问题出在哪里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 “你还是着急了。” “是啊!”老叟承认,“我已经这把年纪,又遇着楚锦珏到河朔这么好的时机,再不动手,我怕来不及。” “如果没有楚锦珏这个机会,你打算何时?” 老叟沉默数息,那人又道,“十数年不见,你对我生疑了?” “我知你已病入膏肓。”老叟直言 。 雅室寂静,老叟盯着屏风后面的人影,“没有你,我办不成这件事。” “没有你,我也办不成。” 第四百一十一章 现在就死给我看 听到那人开口,老叟一时红了眼眶。 “我以为你忘了。” “怎么能忘。”那人轻轻吁出一口气,“只是一击不中,再想拿他可没有那么容易了。” “那些罪证我可以再抄!”老叟略显着急道。 那人凝坐片刻,“出其不意而制胜,那些罪证没有第一时间出现在公堂,就已经失去了它的意义,如今我们只能从邑州布防图上努力。” “我知道。” 老叟端起茶杯,掩饰尴尬,“有些心疼罢了。” “公堂之上,裴冽极力维护楚世远,须得防他。” 屏风后面传来哗啦声,空气中瞬间弥漫起浓郁的酒香,盖过茶香,上等的竹叶青,至少二十年。 老叟皱眉,“你不是戒了酒?” “你安插在我府上的夜鹰不行啊!我每日必饮酒这件事,他没查出来?” 老叟不反驳,“你是从夜鹰里走出去的,我教他们的这点伎俩如何能瞒得过你的法眼。” “周时序,你终于承认我是有史以来最厉害的夜鹰?”屏风后面,那人声音浑厚中带着一丝意气,“值得喝一杯。” “你说。”老叟端起茶杯,“当年如果是我抽中你那一签,结果会是什么?” “这世上哪有如果,只有后果。”那人举杯,“干。” “喝酒还是那么冲,也不怕喝死。” 老叟音落瞬间,沉默。 对面那人云淡风轻,“借你吉言,就快了。” 老叟举杯,与他同饮,“没有办法了吗?” “活够了,要 不是等你找我,我现在应该可以见着狄枭那个大烟鬼,跟他一起说你的坏话,岂不快哉。” 老叟搁下茶杯,“你当年答应我的事已经做到,按道理我不该来找你,可没有你……” “交易是交易,兄弟是兄弟,你我交易已成,我不欠你,可我欠狄枭一条命。”那人斟满酒杯,“他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亏欠的人,如果不是你的夜鹰找到我,我早就动手了,所以……” 屏风后面的人淡淡一笑,“你其实不必用那个酒葫芦暗示我什么。” 老叟反问,“你觉得那是我在提醒你?非也,那是我在告诉你,出现在莲花村的人是我,而非别人,这一次,我赌了命。” 雅间里又是沉默。 那人倒酒,又将酒洒向地面,“没有狄枭,你我很难成为朋友。” “智多近妖的两个人,似乎只能活一个。” “这回能一起死了。” 老叟亦将杯中茶水倒下去,“你说狄枭会喝你的酒,还是会喝我的茶?” “都不会。”那人落杯,“他只会叼着他的大烟斗,吞云吐雾抽个不停。” 老叟笑了,随之而来的,是永世都无法磨灭的遗憾,“交牙谷一役,我偷了他的烟斗,你说……” “别把事情都赖在自己头上,他那烟斗最容易出问题,你做的对。” 老叟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凛厉,“柱国公府一个人都不能活下来。” “现在看,不容易。” “因为丹书铁卷?”老 叟冷笑,“陶若南的确可以用丹书铁卷保下楚锦珏跟楚晏,前提是她得有。” 那人怔住,“她弄丢了?” “我守了楚世远那么多年,岂会不知他的这条后路。” 那人,“甚好。” “案子十日之后复审,届时裴冽若拿不出证据证明楚锦珏跟楚世远无罪,你我心愿可成,我能做的事有限,得靠你。” “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数息,那人又道,“你还能……回去?” “回不去了。” 老叟低头喝茶,再抬头时屏风后面已经没了那人身影。 也没想过回去…… 拱尉司马车停在刑部大牢外,裴冽走下马车时身后跟着乔装成侍卫的顾朝颜。 狱卒见裴冽不敢阻拦,放二人进去。 与之前不同,楚锦珏作为重要嫌犯被单独关在一间牢房里,除必要会面,任何人不得见。 裴冽作为副审,命狱卒打开牢门。 身后,顾朝颜神情紧张,脚步不自觉凑近。 狱卒下意识瞧过去,却被裴冽挡住,“退下。” “是。”狱卒没敢多瞧,恭敬退离。 顾朝颜急不可待推开门,入眼便见楚锦珏被五花大绑在刑架上。 她冲进去,裴冽则在后面将牢门关紧,守在门口,以防万一。 刑架上,楚锦珏初时没认出一身侍卫服的顾朝颜,“你们放开我!让我死!” 啪! 顾朝颜想都没想,一巴掌扇在楚锦珏脸上。 “你……你凭什么打我!” “凭你该打!”她看到楚锦珏颈间有道勒 痕,怒极之下解开绑在他身上的麻绳,动作粗鲁,手掌被麻绳磨破皮,出了血也全然不顾。 楚锦珏忽然觉得眼前侍卫眼熟,片刻反应过来,“顾朝颜?” 她不理他,将所有绑缚在他身上的麻绳全都解开,待他走下刑架,用力将绳子甩到他身上,“你不是想死么,现在就死给我看!” 楚锦珏左脸被麻绳抽出一道血印,麻绳落地,他脸颊胀红杵在那里。 “死啊!你不是想上吊么!” 楚锦珏斜着眼睛看她,气鼓鼓的没有说话。 “看我做什么,绳子在地上!” 被顾朝颜一喝,楚锦珏气血瞬间顶上脑门儿,当即弯腰去捡麻绳。 眼见他拿起麻绳朝房顶梁柱上抛,顾朝颜忽的抡起拳头冲上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暴打。 楚锦珏猝不及防护住头,“顾朝颜你发什么疯!” “我叫你死!我叫你死!” 顾朝颜双眼血红,拳头如雨点砸在楚锦珏身上,打到最后手臂震的麻木,干脆抢过麻绳狠狠在他身上抽了十来下,“你怎么敢去死!你有什么资格去死!” 楚锦珏被顾朝颜逼退到墙角,衣服被麻绳抽的破烂不堪,脸上多出好几道红印,整个人瑟瑟发抖缩在一角,眼睛里也有泪,声音哽咽,“我还能怎么办……” 门口处,裴冽静静看着眼前姐弟二人,难免心酸。 他懂顾朝颜的恨铁不成钢,也知道楚锦珏心中万般悔恨。 但遇事以死逃避就不对了,如果 不是没有身份,他也很想过去揍两拳。 “男子汉大丈夫,做错事就要承认,就要面对,就要解决!死能解决什么问题?能还你清白?还是能还柱国公清白!” 第四百一十二章 这是诬陷 面对顾朝颜严厉呵斥,楚锦珏背脊紧贴住墙壁,身子沿着墙角滑下去。 他把头埋在膝间,双手叩在头顶,再也控制不住早就崩塌的内心,无助的像个孩子般恸哭失声,“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父亲,害了整个柱国公府,我该死……我该死!” 眼见楚锦珏发疯似的捶打额头,顾朝颜心疼走过去,拉住他手腕阻止,“本来就不聪明,捶傻了,谁还你跟柱国公的清白!” “不用你管!” 楚锦珏用力甩开她,鼻涕一把泪一把,“不用你假好心!” 顾朝颜根本不惯着,重新拽住他胳膊硬是将人拉到牢房中间的桌边座椅,“坐下!” 自秀水楼被顾朝颜捅了一小刀,楚锦珏就真的很怕顾朝颜,那种感觉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的害怕,仿佛是天性的凌驾跟碾压。 楚锦珏敢怒不敢言,把头别过去,眼泪根本止不住。 “看看这个!” 顾朝颜将怀里两页罪证扔到桌上,伸手钳住楚锦珏下颚,硬将那张脸掰过来,“看清楚!” 楚锦珏被迫看向摆在桌面的宣纸,第一行字便叫他大惊失色。 他倏然抄起宣纸,泛红的眼睛瞪如铜铃,“不可能……这不是真的!父亲顶天立地,从来不做这种龌龊勾当!这是诬陷!” 房门处,裴冽听到这句话失望的以手抚额。 到底是什么原因,将门之子会这样天真? 顾朝颜也没想到楚锦珏看到罪证的反应竟是这般,她恨的 咬牙,“往下看!” 楚锦珏一条一条的看,直至看到第二页最后一条,忽然将两页宣纸扯碎,拼命朝嘴里塞。 顾朝颜,“……你给我吐出来!” 楚锦珏哪里肯,二人争抢时他还咬了顾朝颜一口。 呃— 碎纸噎到喉咙,楚锦珏双手掐住脖子,表情痛苦。 顾朝颜惊慌之余狠狠捶他后背。 咳咳咳— 最后一团纸屑咽下去的瞬间,楚锦珏大口喘气,“你们想诬陷我父亲,做梦!” 顾朝颜手掌举在半空,闻言朝他后背负气狠拍下去,“你给我吐出来!” “吃了!吐不出来了!”楚锦珏红着眼瞪她,“你们有什么本事冲我来,要杀要剐随你们!有我在,别想动我父亲!” 看着满眼天真又单纯的楚锦珏,顾朝颜终是不忍心再打骂责怪,忍着怒意坐下来,“那你刚刚还想死?” 说到痛处,楚锦珏沉默下来。 “楚锦珏,你知不知道你错在哪里?”顾朝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缓。 楚锦珏低下头,双手捏紧衣角,额头因为吞咽纸屑的缘故青筋还鼓着,整个人倔强坐在椅子上,咬牙着不开口。 “说话!”顾朝颜拍桌喝道。 楚锦珏吓的一激灵,连门口站着的裴冽都精神了一下。 “我没状告萧瑾,他被抓进来也与我无关,你想报复就找我,别弄那些东西诬陷我父亲。” 顾朝颜闻言苦笑,处处天真,轮到她身上变聪明了! “我与裴大人同行去的河朔 ,如裴大人在公堂上所言,我们依照你的证词并没有找到你所说的莲花村,那个位置是一片被野火烧尽的废墟。” 楚锦珏下意识抬头,“你们找的对吗?” “应该错不了。”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不相信我,相信岳锋?” 顾朝颜的话像把刀子戳进楚锦珏胸口,他别过头,两只手死死抠着膝盖,咬紧牙关,额头青筋一鼓一胀的跳,双眼布满血丝。 顾朝颜深吸口气,“你难道还不明白?不是我诬陷你跟柱国公,是梁国夜鹰。” 见楚锦珏不说话,她亦压下脾气,打算从头讲起。 “这件事从楚依依叫你去河朔开始……” “不是长姐叫我去的河朔!” 啪! 顾朝颜猛拍桌案,“再说一句谎话你就给我去死!” 门口处,裴冽双手环胸倚靠在墙壁上,莫名觉得顾朝颜教训人的样子怪可爱的。 如果她能这样教训秦昭,就更可爱了。 楚锦珏支支吾吾,“长姐只与我说阮岚是河朔的,她没叫我……” “闭嘴!” 事有轻重缓急,她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结,楚依依是什么样的人,她总有机会向所有人证明,“从你入河朔开始,或者说你还没有入河朔之前梁国夜鹰就已经开始这场阴谋了。” 楚锦珏将信将疑看过去,“什么阴谋?” “算计柱国公。”顾朝颜告诉楚锦珏,“岳锋出现在客栈并非偶然,想必那些找你麻烦的人都是他雇的。” “不可能! ” 顾朝颜盯着他的眼睛,不说话。 楚锦珏双唇紧抿,最终面白垂首,“我真的,当他是兄长……” “之后他带你找到莲花村,找到他想让你找到的证据。” “诬陷阮岚的证据?”楚锦珏已经不再坚持阮岚的身份,彷徨抬头。 “诬陷阮岚的证据是诱饵,这个证据对你有意义,你才会继续,才会带他一起回皇城坚持敲法鼓告状!”顾朝颜慢慢理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而让你踏进公堂自投罗网才是他目的。” 楚锦珏听的糊涂,“我不明白。” “岳锋为何与你提出想要入伍,想要研究布防图……” “他没想入伍,也没想看什么布防图,都是我主动的。”想到这些,楚锦珏悔恨不已。 他知道,这是死都不能被原谅的过错。 顾朝颜,“……岳锋的目的,是想诬陷你借夜鹰势力,诬陷阮岚,能听懂吗?” 她不想揪细节,当务之急须得让楚锦珏明白自己跟柱国公府的处境,“他想借此证明,柱国公跟你,与夜鹰有勾结。” 楚锦珏目光茫然,到渐渐清晰,“我懂,可是……” “可是什么?”顾朝颜十分耐心问道。 “可是公堂上他说话前后不一。”楚锦珏脑子里还是有太多疑惑。 “那也是算计!” 顾朝颜全程都在公堂,她看的清楚,“起初岳锋恶语相向,是因为他知道你不会承认靖王指出的证据,一定会大吵大闹,他故意以夜鹰的身份与 你划清界限,在别人眼里更像是保护,像是你们商量好的一出戏。” 第四百一十三章 你别骗我 门口处,裴冽听着顾朝颜的分析,很赞同这样的说法。 当时他亦疑惑,直到那个男孩儿出现。 “你们吵的越凶,越能证明你是被他蒙蔽才会给出布防图,这与你跟他勾结出卖军情有本质不同,被蒙蔽祸不及国公府也罪不至死,如果他一直坚持,我倒承认他对你有几分真心在,可惜他演了一场苦情戏。” “那个男孩儿?” “他给自己找了一个不得不说出‘实情’的理由。” 顾朝颜认真道,“表面上他是因为男孩儿出现受制于靖王,可如果不是他安排,谁会知道那个男孩儿的存在呢!” 楚锦珏脑海里的思路越发清晰,苦涩道,“都是戏……所以那个男孩儿对他也没那么重要。” “错!”顾朝颜冷声反驳,“那个男孩儿对他一定非常重要,才会让人相信他是不得已出卖你,他的话才更具可信度。” 楚锦珏不明白,“为了诬陷我,值得?” “为了诬陷你,他们造出整个莲花村!连裴大人都不知道梁国夜鹰的存在,为了诬陷你他们自暴身份!在这盘棋局里,岳锋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你仔细想想!” 楚锦珏盯着顾朝颜的眼睛,渐渐的,明白过来,“岳锋走的是死路?” “他是死棋!”顾朝颜重声开口,“为了诬陷你,他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以这样的决心入局,他还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 “不是……不是为了诬陷我!”楚锦 珏摇头,眼中惶恐不安,“是父亲,他们的目标是父亲!” 顾朝颜蓦然沉默,数息后缓缓吁出一口气,“你终于明白了。” “所以从一开始他们的目标就是父亲?”楚锦珏心中震荡如鼓,极度懊悔的扇了自己一巴掌,“如果我不去河朔……” “这跟你去不去河朔没有必然的关系,刚刚你看到的两页罪证出自夜鹰,时间跨度十数年,你再想想!” 楚锦珏被顾朝颜扳过身子,眼神迷茫间一种可怕的想法涌上心头,“梁国夜鹰谋划着算计父亲,十余年了?” “是。”顾朝颜肯定了他的猜测。 “那怎么办?”楚锦珏忽然变得张皇失措,猛起身朝门外大喊,“来人!快来人!父亲是冤枉的!” 顾朝颜一把将人拽回来,“你在公堂上喊冤都没用,在这里喊冤给谁听?” 楚锦珏指着裴冽,“他!” “裴大人只是副审,而且我们没有证据!” 顾朝颜把楚锦珏按压回座位,“那两页罪证是真的,布防图由你手中泄露出去也是真的!我们现在唯一的出路不是证明你跟柱国公无罪,而是要证明梁国夜鹰处心积虑陷害我大齐肱骨之臣!” 裴冽倚着墙壁,听到顾朝颜说出解决方法的时候,心生敬佩。 这也是他的想法。 楚锦珏已经在公堂上承认亲手绘制布防图给岳锋,想打无罪的官司不可能,只能避重就轻。 “你为什么帮我?”楚锦珏忽然看向顾朝 颜,警觉道。 顾朝颜苦笑,终于问出这个问题了。 “唇亡齿寒,谁也不敢保证夜鹰下一个目标会不会是将军府。” 楚锦珏想了想,“将军府现在就在这个案子里。” 这明显是在提醒她合作的必要性。 顾朝颜直接敲他额头,不重但也不轻,“好不容易长出点心思,别乱使!” 楚锦珏脸色微红,“你有办法对付他们?” 顾朝颜摇头,“暂时还没想到。” “那我们该怎么办?我能做什么!”楚锦珏急了。 顾朝颜拉住他的手,沉稳开口,“我问你,布防图你是在哪里看到的?” 见其迟疑,顾朝颜道,“当真如柱国公所言,在他书房?” “当然不是!” “还不信我?”顾朝颜催促。 “我无意在邑州军营守将的书房里找到的,我原本想找的是帅印……”楚锦珏表示他想告假,守将不批,所以他便想到偷偷在自己告假书上叩上帅印,结果帅印没找到,布防图从暗格里掉出来了。 “然后你就把布防图给偷了?”顾朝颜觉得事后她有必要就这件事,好好跟自己可爱的弟弟深入交流一下感情。 “怎么可能,我看一眼就放回去了!” “楚锦珏,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撒谎!” “我真没撒谎!” 顾朝颜不以为然,“你只看一眼,然后就把布防图搁回暗格?” “搁的稳稳当当,多一眼我都没看!”楚锦珏重重点头。 “那你是怎么画给岳锋的?” “我 过目不忘,想忘都忘不掉的那种。”楚锦珏急声辩解。 然后他就在顾朝颜面前展现了自己不为人知的高超技能,将刚刚吃掉那两页宣纸上的罪证,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差的说出来。 顾朝颜,“……” 裴冽,“……” 人才! “还有一件事,柱国公在堂上将所有罪责揽过去,目的是什么你可知道?” “顾朝颜,我是蠢,可也没你想的那么蠢,父亲是想保我。”想到此,楚锦珏眼中满是懊悔跟自责,抬手又抽了自己一巴掌,“都怪我!” 顾朝颜一个暴炒栗子弹过去。 楚锦珏猛抬头。 “下次这种事让我来。” 顾朝颜随即又道,“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松口,案子背在你身上,夜鹰一定会想方设法出手把谋逆的罪推给柱国公,只要他们冒头,我跟裴大人就有机会抓住他们!但若案子落到柱国公身上,后果你知道。” “这是我的错,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连累父亲为我受过。”楚锦珏依旧红着眼眶,决绝道。 门口处,裴冽瞧了眼外面,“顾夫人,时候差不多了。” 顾朝颜亦知不可久留,“记住我说的话。” 眼见她要走,楚锦珏忽然起身,“顾朝颜!” 她回头。 “我刚被岳锋骗过……” 看着眼前女子,楚锦珏忽的闭上眼睛,像是积攒起全部的勇气,睁开眼睛时里面闪着光,“你能别骗我吗?” “信我。” 顾朝颜留下这两个字,便与裴冽一 起离开牢房。 赶去将军府的马车里,裴冽轻声安慰,“你那番话足够有效,他不会再寻死觅活了。” “他不会。” 顾朝颜抬起头,目光坚定,“因为他是柱国公的儿子。” 上一世的楚锦珏亦有担当。 只是他的担当给了楚依依而已…… 第四百一十四章 陶清风的孙女 蓥华街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商铺鳞次栉比,一派热闹景象。 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两辆马车迎面相交,又擦肩而过。 叶茗透过侧窗瞄了眼外面,“是拱尉司的马车。” 老叟稳稳坐在车厢正中位置,阖目不语。 自打从客栈里走出来,老叟一直都保持这样的姿态,苍老面容好似又多出几道皱纹,脸上写满心事。 “河朔那边传来消息,府衙得裴冽授意,每日都会派衙役到‘莲花村’翻找证据。” 叶茗不知道老叟去见了谁,但他知道那一定是位极重要的人物,因为在此之前,他从不知晓皇城还有这处据点。 且在老叟出来之后,与他说了一句话。 ‘这处据点已废。’ 这样的保护已经超出他的认知范围,要知道每一处据点的创建都要经过至少两年的谋算规划,甚至更久。 老叟仍然阖目,鬓角银丝如雪。 “还有一件事,裴冽他们回来时将御医院院令苍河留在河朔,今晨属下得到消息,苍河不见了。”叶茗随即补充,“属下已经命人去找。” “彩衣是怎么回事?”老叟缓缓睁开眼,目色如潭。 叶茗拱手,面色微白,“是属下疏忽。” “此事非你经手,如何也轮不到你疏忽。”老叟侧目,“叶茗,我知道你是在替谁揽错,动情是大忌。” “属下明白。” “说说那个彩衣如何处理。” 见老叟没有追问,叶茗暗暗松了口气,“彩衣与莲花村 的阮岚并不是玩伴,所以才会被忽略……” “你是在替她解释?”老叟突然打断,微挑眉梢。 叶茗恍然,“属下只是……” “往下说。” “属下查到彩衣家境很差,父母为让其兄娶到媳妇,打算与临村换妻,偏生换妻另一户人家的弟弟是个傻子,彩衣借机与裴冽他们逃出村子便在情理之中。” 老叟很满意这个说法,“黑痣的事,是真是假?” “莲花村的阮岚颈间的确有个黑痣……”叶茗当下给出解决办法,“我已经把配的药送进大牢,阮岚知道该怎么做。” 老叟很满意叶茗解决问题的速度,“记住,不是所有人的过错,你都背得起。” 叶茗垂首,“属下明白。” “陈荣未在国公府书房搜出证据的事,你怎么看?” 功败于此,老叟心有不甘。 叶茗思考片刻,“两页罪证没有第一时间出现在公堂,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毕竟上面每一条罪证都有可能在被发现之后,找到相应的处理办法,再拿出来已经不能对楚世远构成威胁。” 老叟点头,“你觉得,现在这两页罪证在谁手里?” “自罪证送到裴铮手里,裴铮只会交给楚依依。”叶茗依照计划往下推断,“楚依依当晚冒死回国公府,说明她已经答应裴铮开出的条件,且将罪证搁到书房暗格。” 老叟平冷开口,“然后?” “次日陈荣定是得了裴铮示意,才会带衙役跑到国公府重 新搜府,但在搜府之前,将军府的顾朝颜先他一步进了国公府。” 老叟听到这里,眼神一暗,“你怀疑顾朝颜?” “据国公府下人传出来的消息,顾朝颜此去国公府是想替将军府与楚依依划清界限,当时的情况,她与楚依依同在书房。” 叶茗没有立时给出自己的判断,“就在刑部开审之际,属下又得到一个消息,陈荣身边亲信,当时第一个闯进书房的衙役不见了。” 老叟看他一眼,“是那个衙役?” “属下已经派人去找那个衙役,现在还没消息,但他突然失踪不会没有原因。” 叶茗的答案,更倾向于这名失踪的衙役。 “而且属下知道楚世远在公堂上揽罪,自暴暗格里有一张布防图,所以偷拿之人非但拿走罪证,布防图也一并拿走了。” 老叟皱眉,“你觉得是那个衙役的问题?” “至少他的可能性最大。” “为何?” “为钱。”叶茗表示,“作为衙役,那人比谁都清楚手里的东西对于柱国公府意味着什么,他若以此威胁,敲诈多少银子都可以。” 老叟忍不住恨道,“我谋算这么久,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推敲多次,万没料到最终竟然被这么一个小小衙役破了整盘棋,所以说,哪有万无一失的事,不到最后你永远不知道结局是什么。” 叶茗亦有功亏一篑的痛惜跟失落,“倘若那张布防图在,楚世远也背上罪了。” 老叟苦笑,“ 本该成为杀手锏的两张罪证,却替楚世远躲过一劫?” 叶茗没敢应声,但事实如此。 老叟转念,“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老天爷终究是长眼的,原本那两页罪证是老夫的底气,没想到楚锦珏贡献了布防图。” “属下以为当务之急,是要逼楚世远认下出卖军情的罪。” 叶茗担忧,“虽说楚世远在公堂上已经认罪,可证据不足,案子没有判下来,耽搁久了,我怕生变。” “邑州军营可有夜鹰?”老叟肃声开口。 叶茗重重点头,“有,属下已经安排那里的夜鹰行动了。” 老叟显然有些意外,眼中溢出赞赏,“如何安排的?” “直接盗取邑州布防图,想办法交到楚世远手里。”叶茗解释,“一来楚锦珏所绘布防图本就是依照邑州军营的布防图,绝无相差,二来我们若能找到那个盗图的衙役最好,找不到,这也是后招。” “你就不怕邑州守将出来作证,说他图不是楚世远的?” “灭九族的罪,哪怕楚世远也是因为自己儿子脱不了干系才甘愿认罪,邑州守将没那么大义凛然。” 老叟挑眉,“楚世远会认?” “楚世远之所以在堂上说出自己有布防图的事,就是不想让自己儿子连累到邑州守将,他当然会认。” 老叟越发欣赏眼前少年,“叶茗,你的心思足够缜密。” “只是……” “丹书铁卷?”老叟看他一眼,笑道。 叶 茗知道老叟心愿,要的不仅仅是楚世远的命,“的确是属下疏忽,未曾查明陶若南身世,没想到她竟是陶清风的孙女。” “那又如何?” 老叟眉间多出几分戾气,冷讽,“她要拿得出丹书铁卷才作数。” 第四百一十五章 丢过一个女儿 叶茗闻声诧异。 老叟瞧他一眼,“楚世远跟陶若南丢过一个女儿你可知道?” 这件事不是秘密,“属下略知一二。” “那你可知那个叫楚曦的女婴丢在哪一年?” 叶茗细算,从微愕到震惊,“那女婴是在交牙谷一役当年年初出生,年中楚世远率兵入邑州,次年三月凯旋回朝,之后数月,陶若南随楚世远到潭州赴任……那孩子就丢以潭州,是……夜鹰?” 老叟点头,“当年老夫恨极了楚世远,得着机会便叫潜伏在潭州的夜鹰偷走他的女儿,欲将他女儿培养成夜鹰,叫他们父女相残,只是没想到中途出了意外,夜鹰被杀,他的女儿真丢了。” “竟是夜鹰……” 叶茗震惊之余,“这与陶若南的丹书铁卷有何干系?” “陶若南丢了女儿,发疯似的到处找,有些府衙看在楚世远的面子动了衙役出去打听,有些则不然,她一激动便拿出丹书铁卷,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陶若南竟然是大齐开国功勋陶清风的孙女。” 老叟深吸口气,“我既知有丹书铁卷,自然不能由它派上用场,便叫人偷了。” “陶若南不知道?” “她当然知道,可她不敢声张。” 叶茗反应过来,“弄丢丹书铁卷亦是死罪。” “所以只要楚世远背罪,柱国公府满门抄斩,谁也跑不掉。”老叟微微眯起眼,“但若楚锦珏咬死是岳锋骗他,性质可不就一样了。” “好在楚 世远甘愿背罪。” 老叟看向窗外,“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老爹放心,不出十日,布防图必到。” “楚晏那边的情况如何?”老叟又问。 “楚世远被押进大牢当日靖王即命人传信给吴郡守将,命其暂押楚晏于军营,且下了军令,我们的人会助楚晏逃出军营,回皇城。”叶茗回道。 “违抗军令本身就是杀头的罪,且等楚晏回来,就让他们一家整整齐齐死在一起……” 见老叟阖目,叶茗亦沉默。 他心中所想,是那个出现在公堂的小男孩。 那是岳锋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 离开刑部大牢,顾朝颜直接回了将军府,抱起被她织补好的人偶随裴冽去了拱尉司。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他们虽然知道对手是梁国夜鹰,可除了已经暴露的岳锋,跟一个已死的曹明轩,他们甚至不能确定阮岚的身份。 更不可能从阮岚下手慢慢查。 没时间。 水牢里,裴冽与顾朝颜先后走进关押帝江的牢房。 两个月不见人影,帝江以为顾朝颜死了,“把羽箩还给我。” 帝江长相粗犷,身材魁梧,脸上那道伤疤从左到右如同蜈蚣般还长着触角,愈显得此人凶残恐怖。 很难想象这样的帝江,曾是一位被人称作‘玉面郎君’的风度翩翩的公子。 顾朝颜抱着人偶停在帝江面前,裴冽止步于后。 “夜鹰的事,你知道多少?” 刑架上,帝江看向顾朝颜时微怔,脑海里想 到了某个人。 他没搭腔,重复说出刚刚的话,“把羽箩还给我。” 顾朝颜依照帝江教给她的织锦手法,已将人偶脸上三道浅痕修补如初,她将人偶举到帝江面前,“可还满意?” 帝江看着人偶,如死水无波的眼睛里绽放光彩,思念甚浓,满目爱意。 “多谢。”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并没有将人偶放到帝江身上。 帝江变脸,“顾朝颜,你这是何意?” “我想知道夜鹰的事。” “你说过修补羽箩不是交易!”帝江怒喝。 顾朝颜承认初时修补人偶只是她一时情绪宣泄,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她想做这场交易,“只要你说出夜鹰相关,我愿意替你好好保管人偶。” “我不知道什么夜鹰。”帝江目露凶光,“更不喜欢有人拿羽箩跟我做交易,顾朝颜,你别忘了是你伤的她!” “我……” 裴冽将她拉到身后,“我来与你做笔交易。” 帝江冷哼,“我与你无话可说!” “我有。”裴冽声音虽然平淡,却有一种让人不容拒绝的威严,“蓐收还没有死,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见他一面。” 果然! 听到这句话,帝江猛然抬头,不可置信,“你……你肯让我见他?” “前提是,夜鹰。” 帝江眼中闪出一丝犹豫,微讽,“诓我?” “来人!”裴冽高喝。 门外云崎子推门而入,“贫道在。” “把蓐收带过来。”云崎子愣住,“大人……” “ 即刻,马上。”裴冽盯着帝江,肃然开口。 云崎子好歹在江湖上混迹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整个拱尉司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这会儿他就是有天大的困难,也得把蓐收弄过来。 而困难就在于蓐收还在治疗中。 于是当云崎子推着全身扎成刺猬模样的蓐收出现在牢房里时,帝江一下就疯了。 顾朝颜离的近,内心狠狠颤抖了一下。 毫不夸张,蓐收眼皮上至少扎着三十几根牛毛细针。 裴冽皱眉,“什么情况?” 云崎子就很委屈,“大人明鉴,属下正在为他医治。” “裴冽,你们简直是畜牲,你们到底对蓐收做了什么!”刑架上,帝江青筋鼓胀,双目充血,挣扎时铁链哗啦作响,刺人耳膜。 裴冽瞅了眼云崎子,“畜牲,解释一下。” 云崎子直接走到刑架前,啪啪两下封住帝江哑穴。 “当年姑苏城外一战有多惨烈你应该比我清楚,大人将这具尸体带回来的时候这具尸体已经经脉尽断,身上至少三十几处致命伤,最严重一处利剑直戳心脏,亏得此人心脏位置偏中,这才留下一线生机。” 云崎子抬手,将那里三层外三层的法衣衣袖朝上撩了撩,“如果不是贫道以毕生所学吊住他一口气,你现在想见他得先问阎王乐不乐意。” 见帝江情绪收敛,云崎子为其解穴。 “你为何要把他弄成这样?”帝江强忍怒意,寒声质问。 云崎子看向裴冽,得 其应允后解释道,“贫道虽然吊住他一丝血脉跟气息,可他伤的太重了,除了初时凭意念说出几个惊人的秘密之外,就再也没有开过口。” “什么惊人的秘密?” 第四百一十六章 你可以猜猜 对于帝江的问题,云崎子再次请示裴冽。 “告诉他吗?” 裴冽面无表情,“你可以试试。” 云崎子很精辟理解了这句话的真实含义,扭回头看向帝江,“你可以猜猜?” 帝江挣了挣铁链,眼神凶狠。 裴冽知顾朝颜着急,低咳一声。 云崎子言归正传,“经过贫道这些年坚持不懈的努力,我发现自打上次这个蓐收出去逛荡一圈回来之后,好像有复苏迹象。 贫道今日闲来无事,便想知道他到底哪里复苏,针动,脉动,可懂?” 帝江将信将疑,“他当真还活着?” “自然活着,一个死人值得贫道费这么大劲?”云崎子表示这一身银针他不眠不休扎了三天三夜,“这些银针可不是乱扎的,每一根银针都落在他经脉断点处,一处动,则全身动,这是救命的针!当然也是要命的针,拔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正待帝江还想再问,裴冽命云崎子出去。 牢门紧闭,裴冽看向帝江,“现在可以说了么?” 帝江不以为然,“我没答应你们做这笔交易!” 裴冽往后退数步到单架前,抬手就是一把。 “你干什么!”帝江大惊。 “要么你说,要么他死。” “你不敢杀他!要想杀早就杀了……” 蓐收身上针多,裴冽又拔一把,随手扔到地上,“没事,你慢慢想,本官慢慢拔,反正他身上针多。” 一侧,顾朝颜没想到裴冽竟真能舍弃蓐收,心中感激莫名。 眼见裴冽不停从蓐收身上拔针,外面突然传来云崎子的声音,“针拔过半人可就死了!” 裴冽无动于衷,又撸了一把下来。 “夜鹰确实存在!”帝江高喝。 顾朝颜身形一震,惊喜上前,“你知道多少?” 帝江噎喉,裴冽倏然抬手。 “他们的首领叫老爹!”帝江生怕裴冽手快,急声道。 “老爹?”顾朝颜蹙眉。 刑架上,帝江盯着昏迷不醒的蓐收,闭上眼睛,重新睁开时深吸了一口气,“没错,你们既然问出夜鹰,说明你们已经知晓我梁国除了十二魔神,还有夜鹰的存在。 而你们明知道我是十二魔神中的帝江,所问却与十二魔神无关,是夜鹰有了什么大动作?” 裴冽不反驳,左手搭在单架上,随时都有可能抬起来。 “夜鹰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顾朝颜不答反问。 “夜鹰与十二魔神截然不同,他们的存在如同蝼蚁。” 顾朝颜不解,“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除了看向羽箩,帝江的眼睛永远带着一丝拒人千里的冷漠,“据我所知,每一只夜鹰都是受尽苦难的孤儿。” “无父无母,无亲人?”顾朝颜挑眉。 裴冽补充一句,“无软肋。” “没错,而且他们没什么本事,他们的任务只是潜伏在敌国,渗透扎根,打探消息。”帝江提到夜鹰时并没有表现出对于同僚的尊重,仿佛在他看来,那些夜鹰无足轻重,真如蝼蚁一般。 “ 曹明轩是不是夜鹰?”顾朝颜再问。 帝江摇头,“我不知道。” 裴冽顺手拽了一把银针。 帝江急的大吼,“我真不知道!夜鹰跟十二魔神分属两个组织,他们虽然会无条件为我们提供帮助,但并不从属于我们,每次执行任务都有相应的夜鹰与我们联络,这次入大齐皇城,并无夜鹰与我联络!” “烛九阴没与你说什么?”裴冽左手重新搭在担架上,不时敲打。 “与我无关的事,我不会多问。” 顾朝颜靠近一些,“你刚刚提到的老爹是谁?” “夜鹰鹰首。”帝江看了眼顾朝颜,“你能告诉我,夜鹰做了什么?” “不惜自暴,诬陷柱国公。”顾朝颜没有对帝江隐瞒。 帝江震惊,“自暴?” “没错,在此之前本官从未听说‘夜鹰’二字,他们确实隐藏的很好。”裴冽一直觉得曹明轩之流隶属十二魔神。 帝江皱起眉,“不可能。” “是真的,为了诬陷柱国公,他们甚至牺牲一只夜鹰,连夜鹰印章都拿出来当作证据。”顾朝颜看向帝江,“夜鹰里面谁会做这样的决定?” “只有老爹。”帝江见裴冽左手蠢蠢欲动,“夜鹰组织很简单,除了鹰首,皆是夜鹰,没有其他层级从属关系。” 顾朝颜闻言看向裴冽。 “你对老爹这个人了解多少?”裴冽追问。 帝江露出一抹嘲讽神色,“你们该不是想对他动手吧?” “正有此意。”如果老爹是陷 害父亲的主谋,她自然要与之宣战。 “我劝你们放弃。” 裴冽抬手。 “裴冽!我再动蓐收一下试试!” 试试就试试。 裴冽抓了一把银针,“威胁别人的前提,是能保护自己亦或保护他人,否则将毫无意义。” 顾朝颜看向帝江,“老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虽然夜鹰里没有什么出众的人物,但老爹这个人十分厉害。”帝江看了眼裴冽,“送你们一个秘密。” 裴冽挑眉,“洗耳恭听。” “据我所知,当年梁帝将老爹跟玄冥一同叫到御书房,让他们选择夜鹰跟十二魔神,老爹主动选了夜鹰。” “为什么?”顾朝颜狐疑道。 帝江冷嘲,“我与你们这说件事,不是想让你问为什么,而是告诉你,以老爹的本事可做十二魔神的首领。” 裴冽自然容不得帝江这样说话,“十二魔神的首领不也死在姑苏了么。” 铁链摩擦发出刺耳的哗啦声,帝江怒道,“一次失败不能抹煞一个人过往的战绩跟辉煌。” “我想知道的是,他为什么会选择夜鹰。”顾朝颜问道。 帝江沉下心,“这件事我们曾讨论过,或许是因为他的身世。” “你知道他的身世?” 帝江瞧了眼顾朝颜怀中的羽箩,语气变得温和,“都说老爹是个孤儿。” 裴冽懂了,“兔死狐悲,他觉得夜鹰与他是同类。” “或许罢。” 帝江没有反驳,“我之所以告诉你们这些,是因为你们伤不到 老爹。” “为什么?” 顾朝颜不以为然。 “夜鹰鹰首不得离开梁国。” 帝江表示,“整个夜鹰就那么一个鹰首,但凡他出丁点意外,那么庞大的体系很容易瘫痪,虽然我不觉得夜鹰有什么本事,但他们属实能打探到我们意想不到的秘密。” 第四百一十七章 周时序 比起帝江,裴冽则有不同想法。 他不惧十二魔神,但对夜鹰的存在却十分担忧,要知道千里之堤不会因为十几个人就出现严重缺口,但却能溃败于万千蝼蚁。 “如果他离开梁国,后果是什么?”顾朝颜追问。 “死。”帝江回道。 顾朝颜略微震惊,“当真?” “毋庸置疑。”帝江看向她,“夜鹰鹰首绝不可离开梁国,这是死规。” “他叫什么?” 顾朝颜没有想到,帝江竟然毫不犹豫回答了她这个问题,“周时序。” “他……” “我已经把自己知道的事全都告诉你了,他是鹰首,要真有那么多秘密被人知道,早死了。”帝江打断顾朝颜的问话,声音沉稳中透着急迫,“把羽箩还给我。” 顾朝颜知道帝江话已说尽,但凡能告诉他们的应该都说了,没告诉他们的就算真杀蓐收也一定是不能说的秘密。 她走过去,将人偶搁到他肩头,“多谢。” 裴冽则叫云崎子进来将蓐收推走。 “慢着!”帝江不舍。 纵使单架上的蓐收被银针覆盖,但他依旧可以看出轮廓,心中万般不舍,“他……还能活?” 裴冽看向单架旁边的云崎子,云崎子瞧着地上那好几把银针,“能不能活你自己心里没数么!下次问你话你赶着点儿说!” 云崎子正要推人走的时候,帝江突然开口,“再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他叫郁垒。 当年姑苏一役,他救过我的命。” 牢房里 一阵沉默,最后云崎子用一句话表达了三个人的想法,“没用的秘密又多了一条。” 顾朝颜跟裴冽先后离开牢房,云崎子推走蓐收之后去而复返,将帝江从刑架上解下来。 “没用的秘密给了我自由。”帝江看着为他解锁链的云崎子,想要扳回一局。 云崎子瞅他一眼,“地上银针还没人捡。” 帝江一瞬间有了想法。 然后云崎子就把他的想法扼杀在萌芽中,“银针有数,少一根蓐收都不能活,上面淬过药,慎用。” 云崎子离开后,帝江把羽箩抱在了怀里…… 距离第二次堂审已经过去半日。 酉时,柱国公府。 东院主卧房里,曹嬷嬷将打探到的消息一五一十道出。 “怎么会变成这样?” 桌边,陶若南不可置信看向曹嬷嬷,“岳锋是梁国细作?” “老奴边打听边震惊,岳锋是梁国细作无疑,他已经在公堂上承认了,非但承认自己的身份,他还诬陷国公爷跟二公子投敌卖国,说二公子早就与他相识,此番更是借着夜鹰的势力伪造证据诬陷阮岚,这都……这都哪儿跟哪儿!” 陶若南面白如纸,眼眸因为无措而闪烁不定。 她忽然拉住曹嬷嬷的手,震惊不已,“这是阴谋?” “一定是!” 陶若南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害珏儿!” “夫人,他们害的不是二公子,是国公爷!” 曹嬷嬷回来路上反复推敲,“夫人不知,堂上国公爷为 了能让二公子脱罪,把所有罪名都背到自己身上,说那布防图是他让二公子抄录之后交给岳锋的,这可是谋逆的大罪!” 陶若南眼中透着难以言说的震惊,“他不会。” “都这个时候了,老奴岂会与夫人扯谎!”曹嬷嬷难免感慨,“之前老奴也以为国公爷对二公子没那么喜欢,没那么在乎,可在公堂所有人都看到了,国公爷非但为了保下二公子认下所有罪,且在公堂上求靖王放过夫人及两位公子。” 陶若南捂住胸口,狠狠抽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眼睛里闪动光芒,声音哽咽,“他怎么说?” “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国公爷却叫靖王放过夫人及两位公子,靖王哪里肯!于是国公爷便将夫人的身份抬出来。” “我的身份?” “夫人怎么忘了!您可是陶大学士唯一的孙女,手里攥着丹书铁卷,那是免死金牌,不仅能保自己的命,血亲皆能保!” 见陶若南眼中彷徨,曹嬷嬷又道,“丹书铁卷只有一种情况不保,谋逆,老奴想着国公爷之所以把罪揽过去,就是想替二公子摆脱这个罪名,以命换命,国公爷对二公子是真心。” “曹嬷嬷……” 陶若南抬起头,面色苍白如纸,身体止不住的发颤,“如果没有丹书铁卷,会怎么样?” 曹嬷嬷愣住,“夫人,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我没开玩笑。”陶若南握着曹嬷嬷的手,声音带着浓重的 哭腔,目光徘徊不定,“都怪我,都怪我……” “夫人你可别吓老奴,那丹书铁卷不是在……”曹嬷嬷刻意朝窗外瞧了瞧,“不是在祖宅里头好好的么!” “你记不记得曦儿丢的那年年末,我曾拿丹书铁卷去找过潭州郡守?” 曹嬷嬷当然记得,“老奴陪夫人一起去的,当时那郡守就是因为看到丹书铁卷才派衙役到山里搜找,一无所获。”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陶若南再也隐瞒不下去,“那次回到皇城,我将丹书铁卷送回祖宅,送回去的时候我还认真检查过,可等我再想拿出来用时……” “怎么?” “丹书铁卷不见了。”陶若南面白如纸。 “这么大的事,夫人为何不早些同老奴讲!”曹嬷嬷震惊道。 陶若南懊悔不已,“丢失丹书铁卷是死罪,哪怕传出去一点风声都会引来杀身之祸,我哪敢叫你去找!现在怎么办……” 曹嬷嬷也慌了神,“没有丹书铁卷,国公爷岂不是白白认了罪?” 陶若南忽的站起身! “夫人去哪儿?” “我去见他!” 曹嬷嬷一把拉住陶若南,“老奴已经打听过,除了三位审官,任何人不得见国公爷跟二公子!” 陶若南真的慌了,“现在怎么办?该怎么办!” “夫人莫急,虽说国公爷揽了罪,可没有证据,靖王没能把这谋逆的罪判下来!” 曹嬷嬷说到‘丹书铁卷’时偏了话题,这会儿她又接着往下禀报,“ 听堂上衙役说,当时国公爷承认二公子抄录的布防图,来自书房暗格,可陈大人早晨寻过,暗格里并没有布防图,所以拱尉司的裴大人以证据不足为由,退堂。” 第四百一十八章 犯七出之条 陶若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琢磨。 只是当局者迷,她与楚世远之间又误会太深,“所以……他是在拖延时间?” 曹嬷嬷摇头,“夫人且想,国公爷若为拖延时间,说辞有很多种,他大可说布防图在很远的地方,审官想要证实,来回也要半个月,可国公爷偏偏说在书房,从刑部到柱国公府才多远,谎言很快就会被拆穿。” “你的意思是……暗格里有布防图?”陶若南恍然,“可我们亲眼见过,并没有。” 曹嬷嬷也在这件事上想不通,“夫人,我们假设暗格里有图的话,陈大人为何没有找到?” 陶若南心一沉,“楚依依?” 她好像记得管家与她说过,楚依依回来当晚去过书房。 曹嬷嬷也不能确定这件事,“还有一个人。” “顾朝颜?” 陶若南否定自己的猜测,“不可能是顾朝颜,一来她没有帮柱国公府的立场,二来她也不可能知道暗格机关,我都不知道!反而是楚依依,楚世远那么疼爱她,她知道暗格机关不稀奇,她知道里面有什么,也不稀奇。” “只要没有布防图,国公爷的案子就判不下来。”曹嬷嬷提醒道。 陶若南了然,“你去把楚依依叫过来。” “是!” 就在曹嬷嬷得令时,管家突然从外面跑进来,“夫人不好了!大姑娘在府门外跟那些衙役吵起来,就快动手了!” 陶若南下意识看向曹嬷嬷…… 此刻府门处,楚 依依拿自己嫁作人妇为理由,硬要离开国公府。 为首侍卫当然不可能放人。 “楚依依,你再无理取闹,我就叫人将你绑起来单独看管!” “我怎么无理取闹了?” 楚依依一只脚踏出门槛,说死都不往回收,“整个皇城的人都知道我是镇北将军府的贵妾,这门亲事还是皇上赐婚,皇上都承认的事你不承认?” 侍卫气到无语,“那昨日又是谁口口声声跟我说她是柱国公的女儿,生在柱国公,死也要死在这里!” 楚依依虽然理亏,但丝毫不影响她想要离开的决心。 自早晨顾朝颜随陈荣离开之后,她一直坐立不安。 五皇子交代给她的事没办成,且因为证据不足,父亲的罪没有定,案子也没判下来,这个黑锅她可不背。 原本她也没那快想要与柱国公府撇清关系,直到青然带回消息,说父亲在公堂上已经替楚锦珏跟楚晏找了后路。 丹书铁卷! 那个看似最疼爱自己的父亲,连提都没有提起她! “你也说了,那是昨天的事!” 楚依依非但不脸红,反而质问侍卫,“我当时只是一时激动说了胡话,你连最基本的判断都没有么!我说我是柱国公府的女儿,可大齐律例,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早就不姓楚了!我现在是萧楚氏!” 侍卫气极,正要动手时陶若南从拱门处走出来。 “楚依依。” 听到声音,楚依依不由的转过身,脸色阴冷,“ 嫡母也想把我留下?” 陶若南不想与之计较过往那些事,她现在只想从楚依依手里拿回那张布防图。 诚然,她相信楚依依不会拿着那张图害国公府,覆巢无完卵,楚依依还没那么傻,可图在楚依依手里她不放心。 自己已经没了丹书铁卷,如何都不能让布防图流出去成为楚世远谋逆的证据,害了整个国公府。 “你过来。”陶若南停在拱门处,肃声道。 楚依依冷哼,“有什么话嫡母且说,我能听见!” 曹嬷嬷见状上前,忍下不满恭敬道,“还请大姑娘近一步说话。” “事无不可对人言,嫡母想说便说,不想说我还不想听了!”楚依依着急离开,转身就要往外冲。 陶若南心急,曹嬷嬷又道,“今晨顾朝颜离开时给了夫人一封休书,休书上写你因妒忌阮岚,故意指使二公子诬陷她是梁国细作,犯了七出善妒之条。” 楚依依先是诧异,随即狞笑起来,“楚锦珏在公堂上说的很清楚,他找阮岚麻烦完全是出于自愿,与我没有半点关系,嫡母若不信可以亲自去问楚锦珏!你也别拿那封休书吓唬我,她顾朝颜写的休书没用!” 不等陶若南反驳,楚依依硬要闯出去,“我是将军府的人,你们凭什么拦我!” 陶若南怒极,“曹嬷嬷,把她拽回来!” 曹嬷嬷立时上前,单手叩住楚依依肩膀,另一只手扯住她腰间系带,用力将人朝回一拽。 青 然在侧,阻拦时佯装被曹嬷嬷推开,直接倒在旁边静观其变。 “陶若南!你这个蛇蝎毒妇!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父亲一旦获罪,柱国公府满门抄斩,届时你倒是能用丹书铁卷保下楚锦珏跟楚晏的命,却想让我顶着柱国公庶女的名头给他陪葬,你想都别想!” 楚依依被曹嬷嬷按在地上,满脸胀红,双眼喷出怨毒的怒火,“今晚你不放我出去,我就跑到刑部公堂,揭发楚锦珏早与梁国细作勾结,他还多次偷跑出邑州军营回皇城,图谋不轨!” 啪— 陶若南万没料到楚依依能说出这样绝情的话,“珏儿当你是亲姐!你怎么可以这样陷害他!” “你害我,我就害他!我活不了,谁都别想活!”楚依依扯着脖子大吼,五官扭曲如地狱恶鬼般狰狞恐怖。 看着近乎癫狂的楚依依,陶若南美眸紧蹙,“曹嬷嬷。” 曹嬷嬷得令,啪啪两下封她穴道,之后抬手搜身,奈何搜了半天不见任何可疑的东西。 “陶若南!我是将军府的人,你凭什么押着我!” 楚依依大吵大叫时,府门外突然传进来一道声音,“是不是将军府的人,你说了不算。” 众人闻声看过去,竟是顾朝颜。 侍卫早上收过顾朝颜的好处,提醒她规矩,只进不出。 顾朝颜握着刑部陈荣的牌子,“这次不给你添麻烦。” 说着话,暗中塞了张银票。 钱得花在刀刃上,顾朝颜知道 柱国公府还得被围一段日子,有这么个人里外通气方便许多。 侍卫懂事,收了银子当即放人进去,且散了府门处的衙役。 “顾朝颜,你又来做什么?” 第四百一十九章 我想保国公府 曹嬷嬷没有搜到东西,解了楚依依穴道。 青然见状从地上爬起来,跑过去扶起同样狼狈的楚依依。 此时顾朝颜已入府门,行到楚依依面前时从怀里取出一物,摊开手,“可认得?” 近黄昏,暮色如黛,余晖似火。 楚依依看清掌中之物,满眼震惊,“萧郎的将军印怎么会在你手里?” 顾朝颜犯不上与她解释,“你是不是将军府的人,还要看我与楚夫人商量的结果如何。” “什么意思?”楚依依刚被曹嬷嬷折腾一通已显狼狈,这会儿见顾朝颜手握萧瑾将军印,猛冲过去就要抢。 顾朝颜朝后一退,她即被曹嬷嬷拽住。 “曹嬷嬷,在这里看好她。” 陶若南冷声喝道,随即看向顾朝颜,“顾夫人,请。” 顾朝颜恭敬点头。 穿过弯月拱门,陶若南原想将她带去主卧,顾朝颜却提出想要去书房。 暮色余晖下,陶若南诧异回头。 二人走进书房后,顾朝颜在后面将房门带紧。 陶若南居于主位,顾朝颜坐在客位,两人相对而坐。 “管家……” “夫人不必与我客气,我来柱国公府也不是为了讨杯茶喝。” 今晨入国公府事出有因,情急之下她未多看陶若南,而今面向自己的母亲,顾朝颜心底划过暖意。 陶若南穿着一件藕荷色的织锦长衣,虽三旬年纪仍然面容姣好,美艳中带着一抹慈祥的温柔,眉目如画,一双眼睛仿若璀璨的星星。 只是这段时间 因为楚锦珏的事,整个人显得憔悴。 “如此说,顾夫人来我国公府,所为何事?”顾朝颜一天来两次国公府,陶若南心中生疑,面上却是温和。 对于眼前女子,陶若南印象不差。 初遇该是在蓥华街,那晚顾朝颜带时玖来找楚依依,她认得时玖,方知告诉她楚锦珏在钱府的人正是顾朝颜。 临窗一望的场景渐渐清晰。 第二次便是那晚,因为顾朝颜的话,她与楚世远关系有短暂的缓和,这也是她感激顾朝颜的地方。 再就是今晨那场闹剧,现下是第四次。 面对陶若南的质疑,顾朝颜直接取出怀中之物,双手奉上,“夫人且看。” 陶若陶好奇接过来,起身行至桌案,依次展开。 数息,她猛然回头,眼中骇然,“这些顾夫人是从哪里得来的?” 顾朝颜不语,走到北墙书柜处,如今晨那般双手握住青玉瓷瓶,往左三下,往右三下。 咔! 青玉瓷瓶左侧空着的书格背板突然移动,暗格再现。 陶若南没有离开桌案,双手死死叩在邑州布防图跟两张罪证上面,神情一震,“顾夫人怎么会……” 她忽然想到今晨的事。 就在刚刚,她跟曹嬷嬷还怀疑书房暗格里有布防图,而布防图是被楚依依拿走的。 思及此处,陶若南打开布防图再次确认,左下角当真印着楚世远的将军印,“这是?” “不瞒夫人,你现在看到的布防图跟两张罪证是今晨我在此间书 房的暗格里发现,并且拿走的。”顾朝颜回到陶若南身边,“事发突然,我当时未与夫人解释。” 两页罪证是顾朝颜依照楚锦珏过目不忘的本事重新写的。 谁写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内容。 “顾夫人现在可否解释?”陶若南警觉看过去,双手仍死死攥住桌案上的东西。 “夫人不必紧张,这两样东西没有在刑部公堂上出现,足以证明我非恶意。” 听到顾朝颜这样说,陶若南暗暗松了一口气,却仍未放松警惕,“顾夫人想要什么?” “我想保柱国公府平安。” 不得不说顾朝颜所言,很像是笑话。 “顾夫人有话不妨直言。”陶若南显然不信。 她对顾朝颜有好感是一回事,关乎柱国公府生死存亡是另一回事了。 顾朝颜抬手,“夫人坐。” 陶若南拿起布防图跟罪证不松手,回到主位,目光如炬,“顾夫人既来找我,我便希望夫人可以开门见山,不管你提出什么样的条件,只要我能做到,不遗余力。” “夫人且先看看手里的东西,再冷静的想一想。”顾朝颜不急于解释,淡声道。 陶若南蹙眉,视线回落。 许久之后,她抬头,满目疑惑,“布防图原就在暗格里,这两页罪证又是怎么回事?” 她刚刚听的清楚,顾朝颜说这两页罪证亦是在暗格里被取出来的。 无论字迹还是内容,这显然不是楚世远自己的手笔。 “夫人再想想。” 陶若南沉下 心,书房里一时寂静。 顾朝颜无声坐在对面,静静看着自己的母亲。 前世记忆如潮水翻涌,上辈子她被情情爱爱蒙昏头脑,一门心思想要守住萧瑾,觉得那是她一生的幸福,全然不见亲情,忽略母亲对她义无反顾的付出。 “今晨,刑部陈荣入府直奔书房……” 陶若南终于冷静下来,细思极恐,“如果我没记错,是他的衙役打开暗格,他的衙役怎么会知道暗格打开的方法?” 见陶若南看过来,顾朝颜苦笑,“显然不是我告诉他的。” “是陈荣。” 陶若南笃定开口,“可陈荣又是怎么知道的?他去查书房,便是料定书房里有……” 看着手中的布防图跟罪证,陶若南只觉得答案呼之欲出,“有人将罪证搁进暗格里,陈荣知道,所以才会大清早过来搜府,且直奔书房!谁放的?” 顾朝颜迎上那道目光,依旧没有给予任何提示。 “曹嬷嬷武功不弱,若然有人潜入国公府,她必然知晓,而且外面那么多衙役……” 陶若南依照自己的思路往下捋,“是府里的人,但这两页罪证并没有在第一次搜府的时候被查出来,那就说明当时府里并无此物,是之后有人偷偷放进去的。” 前因后果已经分析到这里,顾朝颜私以为母亲可以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了。 然而她却停在这一刻,始终没有再往下说。 是呵! 这么多年,哪怕外人都知道楚依依是柱国公 最疼爱的庶女,在府中地位形同嫡女,哪怕陶若南早就摸清楚依依自私自利的性子,依旧不愿意相信事情是她做的。 “虽然我没有证据,但种种迹象表明这件事是楚依依干的。” 顾朝颜如是说。 第四百二十章 丹书铁卷,丢了 书房死寂无声,陶若南坐在椅子上许久,忽的起身。 “夫人做什么?”顾朝颜急忙上前拉住她。 陶若南目光里透着一股不可抑制的怒意,激愤低吼,“我要亲自问问她,她还有没有良心!纵我待她不好,晏儿跟珏儿不是她至亲手足,可楚世远自小将她当作掌上明珠一样疼爱,这府里还有她的亲生母亲,她这么做,无异是将这些人全都推到绝境!” 顾朝颜懂得陶若南的悲愤,她又何尝不恨楚依依那个吃里爬外的白眼狼。 “夫人,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你去找她,打草惊蛇。” 陶若南闻声,狠狠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顾夫人说的是。” 她缓缓坐回主位,目光再次落向手里罪证,“我有一事,想问顾夫人。” 顾朝颜知道她想问什么,“拱尉司裴冽对案情存疑,数日前离开皇城去往河朔,我夫君亦在案子里,遂与之同行。 河朔一行我与裴大人发现太多可疑之处,怀疑此案乃梁国细作所为,目的是致柱国公于死地。” 为了让陶若南明白此间凶险,她将事情原原本本相告,“格局往小了说,唇亡齿寒,我怕下一个被盯上的就是将军府,往大了说,事关国之大义,我理当放下个人私利,助国公府免于遭难。” 陶若南将信将疑,“只是这样?” “如果一定要说我有自私的地方……”顾朝颜瞧了眼陶若南手里的东西,“我也 不是很喜欢楚依依这个人。” 她又道,“今晨那封休书是我匆匆写下的,目的是想倘若楚依依真做什么出格的事,夫人可拿休书吓一吓她,将她跟国公府绑在一起,想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提到楚依依,陶若南心寒,“此事,当真是她?” “我没有证据,但推敲之下没有第二个人。”至少上一世是她,无疑。 陶若南悲愤不已,“我可否借用你手里那枚将军印?” “夫人是想在休书上盖上印章,将其坐实?” “如你所言,只有让她知道走不出这国公府,她才能消停!”陶若南恨道,“此事过后,我必重罚!” “可如今,我倒想把她带出国公府。” “为何?” “夫人不想知道她是从哪里得来的罪证?”顾朝颜提醒道。 陶若南恍然,“可是……” “利用她的人,也只能利用她私藏这些罢了,只要她不能再入国公府就掀不起什么风浪,反倒是她出去,我或许能查到是谁在幕后做这件事。” 陶若南点点头,“也好。”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布防图我留在国公府,夫人千万保管好。”顾朝颜起身,“我这便带楚依依离开。” “顾夫人!” 陶若南突然起身,欲言又止。 “夫人可还有事?” 她不知道当不当讲,万分纠结。 “我真心想帮国公府,也一定会尽力而为,夫人若信我,不妨说一说你的顾虑。” 不知道为什么,陶若 南看着眼前女子的眼睛,莫名心安。 她决定赌一次,“我听曹嬷嬷说今日堂审,你在刑部?” “我在。” “那你可听到丹书铁卷四个字了?” 顾朝颜转回身,“听到了,柱国公想将罪名揽在自己身上,如此夫人便可用丹书铁卷救下府上两位公子,这应该是柱国公所能想到的唯一后路。” “我知世远的意思,可他不知……”陶若南近乎绝望,“他不知丹书铁卷已经丢了。” 顾朝颜震惊,“丢了?” 陶若南没有细述,只道那东西已经丢了十数年,“没有丹书铁卷便没有退路,我希望顾夫人能把消息传给楚世远,无论如何,谋逆叛国的罪不能认!” 顾朝颜仍处在震惊的情绪里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会有人偷丹书铁卷?” 陶若南愣住。 她一直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这会儿被顾朝颜一语破的。 丹书铁卷只有在她手里才有用,落到别人手里只是一块玄铁而已,甚至偷的人都不敢把它拿出来! “夫人可还记得丹书铁卷何时丢失?” 陶若南点头,“十五年前。” “具体!” 虽然顾朝颜的问题有些突兀,陶若南还是应答,“顾夫人可知我丢过一个女儿?” 听到这句话,顾朝颜身形一震,目光紧紧锁住眼前妇人,眼睛里蕴着深深浅浅的波光。 陶若南并未注意,苦笑道,“顾夫人或许不知,那丹书铁卷是在我丢失女儿的第二年,用它威逼潭州 郡守替我找女儿时丢的,只可惜女儿也没有找到。” “天和二十四年?” “我的女儿是在天和二十三年丢于潭州,那丹书铁卷是次年丢的。” 又是为了她! 顾朝颜只觉肺腑像是被一团绵絮堵住,令她呼吸艰难。 她本能捂住胸口,愧疚跟忏悔再次席卷周身。 “顾夫人?”见她脸色苍白,陶若南忧心唤了一句。 “我没事。”顾朝颜将所有情绪重重压下去,眼神变得肃冷,“夫人可还记得丹书铁卷的样子?” “自然记得。” 顾朝颜大步走向桌案,取纸笔,“夫人将图样画给我。” 陶若南茫然不解,“为何?” “夫人且画。” 顾朝颜最终没有解释,陶若南也没有再问。 待其拿着图样离开,陶若南独自坐在书房里许久,房门传来吱呦声响。 “夫人,顾夫人将楚依依带走了。” 曹嬷嬷走过来,担忧道,“没找到布防图,老奴只怕……” 陶若南抬手,将桌案上的东西递过去。 曹嬷嬷看过之后大骇,“夫人,这是?” “东西不是楚依依拿的,是她放的。” 陶若南遂将自己与顾朝颜的对话简略告知,“我知楚依依自私自利,却没想到她竟然卑劣无耻到这种地步。” “老奴不明白,她何以要置国公爷于死地,眼下也不是非要二选一的时候,她就算想当将军府的妾,也犯不着把国公府的路给堵死啊!” 陶若南苦涩抿唇,“她怎么想的,只有她 自己知道。” “她难道就不想想这府里还有她的亲生母亲?”曹嬷嬷气愤至极,“不行,老奴定要将这件事告诉季姨娘,这样的女儿她该好好管教!” 第四百二十一章 是周时序偷走我的? “你糊涂了。” 陶若南无奈叹了口气,“楚依依若当宛如是她母亲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你何时见她对宛如有过半点恭敬。” 曹嬷嬷气的直跺脚,“刚才就该杀了她!” “顾朝颜说的对,她没什么真本事,见风使舵罢了,把她放出去或许还能查出些线索。”陶若南突然抬头,彷徨无依看向曹嬷嬷,“我做错了吗?” “夫人是指?” “当初要不是我一意孤行,定要拿丹书铁卷去找曦儿,就不会弄丢铁卷,晏儿跟珏儿就还有一线生机!”陶若南悲痛欲绝,伤心落泪。 “若给夫人重新来过的机会,夫人会去找嫡小姐吗?” “会。”纵使这般,陶若南仍然没有犹豫,坚定开口。 曹嬷嬷轻声安抚,“冥冥中自有注定,夫人不必自责。” 陶若南看着书桌上燃起的烛灯,忽明忽暗的火苗映衬在她眼眸里,“顾朝颜,她又能帮我们多少……” 离开国公府的顾朝颜,先是将楚依依跟青然送回将军府,嘱咐府里时玖暗中看着,而后直奔拱尉司。 寒潭小筑里,洛风刚好在。 她怕时玖一个人盯不住,便向裴冽借人。 裴冽想都没想,直接将洛风借了出去。 洛风走后,裴冽跟顾朝颜提及两张罪证上面的处理结果,那些战时缺粮情况下做的事很容易被掩盖跟模糊,“现在只剩下武通十年假扮流寇突袭山寨,跟天和元年缴获长枪私藏两件有些麻烦,剩下 的……” 裴冽说了半天,顾朝颜就像没听到一样,将陶若南画给她的图样铺到桌案上,“大人过来看看。” “这是丹书铁卷?”裴冽走过去,看到图样时不是很确定。 顾朝颜低着头,肃声道,“母亲手里的丹书铁卷丢了。” 裴冽,“……遗失丹书铁卷是死罪。” “她是因为找我。”顾朝颜突兀抬头,路上忍着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掉下来。 桌案半只残烛,火光微弱,落在脸上仿佛在一点点化开她眉梢眼底间那抹浓重的愧疚跟自责。 裴冽心疼,正要抬手时顾朝颜直接抹掉眼泪,“能打造一个一模一样的吗?” “这可是死罪。” “没有丹书铁卷也是死罪。”在陶若南说出丢失此物之时,顾朝颜便有了算计,“偷的人一定知道母亲丢了此物,万一发难,连挡一挡的东西都没有。” 裴冽恍然,“偷此物者……” “周时序。”顾朝颜冷冷开口,“此物丢失于天和二十四年,也就是交牙谷一役第二年。” 宣纸有些褶皱,顾朝颜用手慢慢抚平,“更何况丹书铁卷于别人毫无用处,偷的人根本就是有意为之,偷完之后这么多年隐忍不发,目标则是父亲……” 没有听到裴冽回应,顾朝颜停下手里动作,抬起头。 裴冽正盯着她,目光深邃,透着几分心疼。 顾朝颜回望时好像有什么东西一股脑塞进她脑子里,忽然之间,繁杂凌乱的思绪被一道闪 电劈开,呼之欲出的真相就这么猝不及防在她脑子里炸开,甚至来不及反应。 豆大的泪珠子从顾朝颜眼眶里滚下来,裴冽想要安慰她,却被她紧紧攥住胳膊。 她发狠,咬住牙关,眼中迸射凌厉狠绝的杀意,“是周时序,偷走我的?” 面对顾朝颜汹涌澎湃的恨意,裴冽不知如何劝慰,“至少有可能。” “一定是他!” 顾朝颜低吼,“交牙谷一役发生在天和二十三年,我于当年年初出生,年中父亲领兵入邑州,次年三月凯旋,之后数月携家眷到潭州赴任……一定是他!” “朝颜你冷静。” “你叫我怎么冷静!” 顾朝颜恨意犹如星火燎原,心中荡起一片火海,炙热火焰早已将她理智灼烧殆尽。 她看着裴冽,前世种种一帧一帧在脑海里闪现,“如果不是他,我就不会丢,不会被养父母捡走,不会遇到萧瑾更不会嫁过来!” 泪水模糊视线,顾朝颜看到了被大火烧毁的国公府,看到两位父亲被斩于午门菜市刑台,还有她的两个母亲,她的兄长,弟弟,她所有的亲人全都死在她面前,满目鲜血。 那种感觉就像是剧痛到难以承受的伤疤一次次愈合,又一次次被撕裂。 “他们都死了……都死了!你也死了!” “朝颜……顾朝颜!” 裴冽忽然将顾朝颜抱在怀里,试图让她冷静,然而那抹娇弱身子却在他怀里止不住的颤抖。 呜呜呜— 哭声传过 来,悲恸欲绝。 裴冽没有再说话,由着顾朝颜发泄心中的苦闷跟伤痛。 可他有太多疑问了。 他们是谁,谁死了? 据他所知顾朝颜所有亲人,都还活着,不是很亲的人,也还活着……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顾朝颜在自己的抽泣声中一点一点清醒,也终于发现自己正被裴冽抱在怀里,愤恨仍在,尴尬也有。 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离开这个怀抱。 幸好裴冽感觉到怀里女子冷静下来,慢慢松了胳膊,“还好?” 顾朝颜顺势退后一步,扭过身看向桌案上的图样,声音如常,“这个能做吗?” “能做。”裴冽表示他虽没见过丹书铁卷,但书中有过记载,“制造丹书铁卷的材料是玄铁,颜色深黑,隐隐透着红光,极重。” “我没有玄铁。”顾朝颜忧心道。 裴冽安慰她,“有人有,进来。” 正待顾朝颜疑惑时,裴冽突然抬手,小筑房门‘砰’的弹开,一道狗狗祟祟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二人面前。 这一刻的云崎子想作法,要么自己隐身,要么戳瞎屋里那两个人的眼珠子。 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需要本官亲自请你进来么,云道长?” 门外,云崎子听到称呼就知道走不了了,于是转身,面带笑容踏进屋子,“属下才来。” “知道,本官根本没看到你怀里拂尘在门缝里夹了一盏茶的时间。” 顾朝颜忽然看过去时,裴冽握住她的手,低语, “你哭了一盏茶的时间。” 言外之意,云崎子没听到什么有用的。 “大人明鉴,属下真的刚刚才到。” “有事?” “恭喜大人,蓐收能动了!” 第四百二十二章 它可以不孤单了 对于云崎子的恭喜,裴冽不以为然。 蓐收能不能动其实没那么重要,甚至他不是很希望蓐收能清醒过来,毕竟只有在不清醒的情况下,他才能问出想要知道的秘密。 算起来,蓐收已经不清醒五年,他该问的秘密也都问的差不多了。 而为蓐收医治这件事,纯粹是云崎子闲来无事拿他练手。 要问整个拱尉司谁与蓐收关系最近,非云崎子莫数。 想当初蓐收刚入拱尉司时,云崎子日夜相伴。 他的目的也很简单,苍河一筹莫展的人,他偏要救一救。 只要名声打开,他就可以像苍河那样肆无忌惮,堂而皇之的打秋风,那真是做梦都能笑醒的事。 只能说世人蝇营狗苟,终都是为了那几两碎银…… “本官也要恭喜云道长。”裴冽素来面无表情的脸上,显露出一丝微笑。 云崎子完全欣赏不来这样的微笑,“属下近来无喜事。” “马上就有了。”裴冽将桌案上的图样拿起来,递过去,“这是先帝授予陶清风的丹书铁卷,你且看看。” 云崎子抻了抻脖子,没接,“属下看到了。” 裴冽微挑眉梢,把图样又朝前递了一下。 云崎子噎喉,半晌后慢腾腾接过那张宣纸。 顾朝颜站在旁边,一时不明。 “属下的确会些打铁的手艺,就……不是很精。”云崎子握着图样,勉为其难,“但我可以试试。” “你可以不用试试。” 裴冽仍微笑,“本官听闻你早 些年在江湖游历时曾得一块千年玄铁,偶有一次醉酒,你与本官提及那块玄铁,说那物天下地下仅有五块,有四块被本官皇祖父,也就是先帝做成丹书铁卷,剩下这一块在你手里尤为孤单,甚是寂寥,而今机会来了,它可以不孤单了。” 云崎子,“属下希望它可以继续孤单。” “如果你愿意试,这件事就交给你办,不愿意试,那就把玄铁交出来,本官可以找别人。” 不得不说,裴冽用事实给了云崎子一个血的教训。 财不外露。 那是他最宝贝的东西! 云崎子带着图样离开后,顾朝颜心神渐渐安定下来,“母亲希望我将丹书铁卷丢掉的事告诉给父亲,如此他才能放弃揽罪的念头。” 裴冽也正想说这件事,“靖王下令,除他之外,任何人不得见楚世远,我跟陈荣都不行。” “为什么?”顾朝颜原以为可以像见楚锦珏那般见到自己的父亲。 对此裴冽曾有过异议,但来传话的侍卫说了靖王原话,可以有异议,去皇上那里提。 见顾朝颜忧虑,裴冽轻声道,“没有布防图,靖王没办法定罪。” “靖王不是想抓夜鹰么,他为何一直揪着父亲不放?”顾朝颜实在不理解,“他一点都看不出来父亲是被夜鹰冤枉的?” 裴冽也想过这个问题,“或许他想置之死地而后生。” “怎么置之死地,怎么后生?” “判而不斩。”裴冽试着站在御九渊的 立场分析,“你若是夜鹰,案子迟迟不判,跟判而不斩,你更着急哪一个?” “当然是迟迟不判!” “是判而不斩。”裴冽私以为,“若是本官,应该会选后者。” “为什么?” “案子判下来,夜鹰便无需暗搓搓的给柱国公罗列罪名,正当他们以为自己成功的时候,朝廷迟迟不斩,他们会慌,会生出各种各样的猜测继而做出过激举动,甚至暗杀,因为他们怕翻案,那个时候他们露出的破绽会更多。” “怎么可能……”顾朝颜实在不理解裴冽的说法,“案子不判他们也会着急!” “但会小心翼翼。” 裴冽又道,“狗急跳墙,要让他们着急才行。” “那父亲的清白跟声誉呢?”顾朝颜不可置信看向裴冽。 “靖王报仇心切,应该不会想那么多。”裴冽随即解释,“这也只是我的猜测,靖王未必是这么想的。” “他最好是这么想的,不然他就有问题!”顾朝颜气不过,“他这么想也不对,同朝为官,他就保证自己没有落魄的时候?” 裴冽见她赌气,“这件事有没有靖王,我都会让柱国公清清白白走出刑部大牢。” 顾朝颜蓦然抬头,正对上裴冽坚定决绝的目光。 房门半掩,夜风吹拂。 烛台上的镂空灯罩里,火苗微微摇晃,衬的那双眼睛愈发明亮。 顾朝颜想到前世最后一幕,他以身覆在自己残破的身体上,为她留下最后一丝尊严。 细雨润竹,潮生浪涌。 一种难以形容的情愫忽然攀上心头,又无声无息蔓延向四肢百骸。 顾朝颜搭在案台上的手腕轻颤,空气间弥漫出让她猝不及防的温度,蒸的她全身发热,呼吸也有些急促。 两个人离的很近,近的只要她稍稍挪动手腕就能碰到一起。 “大人!” 突然出现的云崎子打破此间气氛。 顾朝颜低下头,脸颊忽的一热,手心都冒出了汗。 她刚刚在想什么? 裴冽似有所感,可又不确定自己的感觉对不对。 余光里,女子安安静静的坐着,侧颜美的让人窒息。 他无比温柔移开视线,看向云崎子时目光如深渊古潭,“不会敲门?” “会!” 云崎子果真走出去,又敲了敲门。 裴冽,“……何事?” “属下刚刚查阅典籍,丹书铁卷重六斤六两,我手里的玄铁只有五斤五两。” 裴冽很好奇,“这样的事,你来问本官?” 整个拱尉司,最会坑蒙拐骗的人非云崎子莫属。 “属下知道须得造假,但在怎么造假的问题上属下有些拿捏不准,是空心里面注铜,还是溶铁进去。” “有何不同?”裴冽问道。 “注铜,表里不一,溶铁,表里合一。” 不等裴冽开口,顾朝颜道,“注铜。” 云崎子看向裴冽。 “没听到吗?”裴冽扬眉。 “属下告退。” 云崎子离开后,顾朝颜起身,“时候不早,我先回府。” “今晚别回了,就住在这里……” “裴 大人这是什么话!男女授受不亲,我住在这里传出去算怎么回事!”顾朝颜仿佛是被裴冽踩到尾巴,突然跳脚。 她生怕是自己刚刚释放出了什么信号,让裴冽误会。 裴冽懵了,“夫人又不是没住过。” 顾朝颜猛然想到自己确实住过一晚,“那是因为……” “夫人别误会,本官是怕半夜有什么重要消息传过来,无法及时与夫人商量,耽误案情。” 第四百二十三章 你负责就成 裴冽给出的理由让顾朝颜无法拒绝,好在将军府那边有时玖守着楚依依,洛风又跑过去帮忙,再加上萧李氏母女这段时间无暇把心思搁到自己身上。 她回不回去没人在意,留下来更有意义。 “那就,叨扰大人一晚?” 顾朝颜变脸是很快的,“我刚刚的意思,是怕伤了大人的名声。” “伤了也没关系,你负责就成。”裴冽大大方方道。 顾朝颜,“……” “里面床褥都是今晨换过的,你只管去休息。”裴冽看了眼自己的座位,“我还有点事没有处理完。” 顾朝颜这才注意到,她一直坐在裴冽的椅子上。 她起身,却犹豫着站在原地。 裴冽坐下来,抬眼看她,“有事?” 顾朝颜摇摇头,转身走去隔间。 快要进门时,她实在忍不住,“大人要我怎么负责?” 桌案旁边,裴冽拿起许久未动的金算盘,“夫人若是不困,切磋一下?” 隔间房门‘砰’的关紧,裴冽却久久没有回神。 怎么负责? 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堂审已经过去两日,各方都没有什么明显的动向。 早朝之上,无一大臣替楚世远说话,哪怕平日里关系很好的旧部也都在这个时候沉默,亦或极力与之划清界限。 也难怪,楚锦珏泄露军情是事实。 但凡这件事有模棱两可的地方,他们都敢说一说。 确实没有! 朝堂上,御九渊呈报案情时提及楚世远已经认罪,只差作为证物的邑 州布防图。 齐帝则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命其务必寻得证物。 下朝之后,御九渊令车夫直接去刑部大牢。 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停在大牢外。 御九渊入牢房,直接去见楚世远。 大牢里牢房百余间,唯有一间与众不同。 封闭的牢房,外面挂着玄铁锁链。 狱卒依令打开牢门,他迈步而入,另有侍卫接替狱卒守在外面。 牢房里没有透气的天窗,四处皆是墙壁,中间一张简简单单,干干净净的原木方桌,两把木椅,桌角摆着笔墨纸砚。 御九渊进来时,楚世远已经坐在桌边一整夜。 看到桌面正中空无一字的宣纸,他目色微沉,“柱国公既已在公堂认罪,缘何不肯写认罪书?” “我在等靖王。” 御九渊看他一眼,冷漠道,“等本王作甚?” “公堂上,靖王还没答应我的请求。”楚世远已经换上白色的囚服,鬓角银发被整理的一丝不乱,整个人看上去少了在公堂时的颓败跟绝望之态,多出几分淡定跟从容。 御九渊皱眉,“你认罪,非本王所逼。” “可我认罪的条件,是靖王能放过我的妻儿。“ 楚世远平静开口,“只要靖王答应不将谋逆大罪强加在吾儿身上,这认罪书,我即刻就写。” “本王……” “靖王可还记得堰城一战,我率三千轻骑解你被困之危?” 御九渊明白了楚世远的意思,嗤冷一笑,“柱国公是在提醒本王,那一役,御家军突 然多出来的百余车粮草有问题?” “靖王一定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 御九渊沉吟片刻,没说什么废话,“本王答应你,只要你写下认罪书,我便不再追究楚锦珏的罪责。 但你那儿子未必会领你的情。” “所以靖王可否让我跟珏儿见一面?” “他在公堂上嚷嚷的本王头疼,你若能说服他也省了本王许多麻烦。” 御九渊说到做到,直接命侍卫将楚锦珏带进牢房。 父子间的对话他没兴趣听,遂离开。 牢房里,看到楚世远的瞬间,楚锦珏扑通跪地,“父亲!珏儿错了!” 仅两日不见,楚锦珏早就没了初入公堂时的斗志昂扬,满身热血,他面色略白,发髻凌乱,不眠不休使得两个眼眶布满暗色。 楚世远的记忆里,他的这个儿子从来都是精神焕发的模样,好像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每日不是在胡闹,就是在胡闹的路上。 他时常会因为看到他,而头疼。 然而此刻,他却心疼。 明明这一次楚锦珏胡闹的最厉害,他却没有了怪罪跟责备。 “你错哪里了?”楚世远正襟危坐,声音沉冷。 楚锦珏跪在地上不敢看自己的父亲,垂首哭泣,懊悔自责,“我不该去河朔,不该查阮岚!不该信岳锋,不该敲法鼓上公堂!是我害了父亲,害了整个柱国公府!” “珏儿你起来。” “父亲,我知错了,我早该听你的话,老老实实呆在邑州军营,就不会有 这么多事发生……” “我叫你起来。”楚世远重声开口,又道一次。 楚锦珏不敢不从,起身站在原地,双手垂落,低着头,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楚世远看了一阵,这就是他的孩子啊! “过来。” 楚锦珏迟疑片刻走过去。 这样近的距离,他看到父亲憔悴的再不似威风凛凛的柱国公,鬓间添了几许白发,脸上皱纹愈深。 他的父亲,仅仅几日仿佛苍老了十年。 “父亲……”楚锦珏带着哭腔,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他还想再跪,却被楚世远举手拦住,“你没错。” 楚锦珏惶恐看过去,甚觉不安。 以往他犯错,无论大小总少不了挨一顿板子,大错五十小错三十,如今他闯下这滔天大祸,打死都不冤枉。 “我有错,如果不是我蠢,父亲就不会被我连累到这里!我错了我知道错了父亲!你打我吧!” 楚世远破天荒没有对自己的儿子发怒,神情温和平静,“错的不是你,是我。” 楚锦珏震惊,“父亲……” “自你小,我便知你不喜舞刀弄枪,不喜兵法布阵,不喜杀戮,我明明知道却还是叫你卯时起床练功,把你关在书房抄录兵书百余遍,逼你在厨房里宰了五十只鸡才将你放出来。” 楚世远看着自己的儿子,“你母亲说的对,我从来不会想你喜欢什么,你想要做什么,只一味按照我的意愿,把你养成我满意的样子。” “父亲,你…… 你怎么了?” “是我自私,才会害你陷入到这样深不可见的漩涡里。”楚世远用一种不紧不慢的语气,异常清晰说道,“所有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无须自责。” 第四百二十四章 听为父最后一次 楚锦珏在进牢房之前想过一万种父亲会如何待他的可能,打死他都想过,唯独没想过会这样心平气和的安慰他。 “怎么会不是我的错?这就是我的错!是我……” “珏儿,你母亲还在府里等你。”楚世远将楚锦珏拉到自己身边,语重心长开口。 此时此刻的距离,楚锦珏一辈子都没敢尝试过,“母亲也在等你。” 楚世远微怔,数息心中泛起苦涩。 他与陶若南少年夫妻,执手相看两不厌,可最终他还是负了她。 弄丢曦儿的事有他之过,这些年他从不敢主动提起此事,更不愿听到陶若南反复与他提起,因为他心里有愧,且是他永远都无法面对的愧…… “珏儿,这个案子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如今想要保全国公府,你只能听为父的话改了口供,所有事你皆不知情,都是受为父指使。” 楚锦珏身体一僵,“父亲……” “你听为父把话说完,谋逆大罪落到你身上,满门抄斩,死的是整个国公府的人,落到为父身上,你母亲会以丹书铁卷救下你跟你的兄长,只要你们活着,案子总有翻过来的时候,若全都死了,这谋逆的罪就再也摆脱不掉了。” 在楚锦珏进门之前,楚世远亦想过该不该像往常一样大发雷霆,棍棒相加。 让他痛,才能记住自己犯下的错。 但在看到楚锦珏的一瞬间,他真的心疼了。 苛责呵斥都不及失去亲人更能让他刻 骨铭心的记住,“珏儿,你能懂吗?” 楚锦珏摇头,“父亲说的不对。” “哪里不对?” “谋逆的罪落在我身上,满门抄斩,母亲一样可以用丹书铁卷救兄长,落到父亲身上,满门抄斩,母亲只能多救一个我,所以落在我身上与落在父亲身上,不过差我一个人的命。” 被楚锦珏这般解释,楚世远竟有些哑口无言。 “那不一样。” “那是不一样,落在我身上,父亲是受我所累,世人只会骂我是个无脑的蠢货,可若落在父亲身上,世人便不会再记得父亲是战功赫赫的将军,我本来也没什么名声,世人怎么骂我我都无所谓,可父亲不一样!” “锦珏……” “父亲是柱国公府的顶梁,你的名声就是柱国公府的名声,是兄长的名声,我知道父亲把罪背过去是想救我的命,可救我的命意味着牺牲柱国公府两辈人积攒下来的功勋跟声望,根本不值得……” “值得!”楚世远突兀开口,黑目炯然。 楚锦珏身子又是一僵,随即似是玩笑般看向自己的父亲,自嘲道,“我不是兄长,我是楚锦珏啊父亲!” 看着楚锦珏脸上的彷徨跟诧异,楚世远愈发心痛。 他这些年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楚锦珏觉得自己在他心里毫不重要! “锦珏,这件事为父已经拿定主意,你听我的。” “我不。” 楚锦珏脑袋摇成拨浪鼓,“唯独这件事我不能听父亲的。” “ 你又不听话!” 楚世远猛拍桌案,正要发怒时楚锦珏退后一步,扑通跪地,“父亲刚刚还说,你从来不想知道我想要什么,我想做什么,只按照你的意愿安排我的人生,这么快就忘了?” 楚世远被怼的哑口无言,可关乎生死他也由不得楚锦珏胡闹,“此事为父已经拿定主意,多说无益,你只管照我说的做便是。” “父亲看我的样子,也知道我不可能按你说的做,布防图是我泄露出去的,与父亲无关。”楚锦珏决绝道。 楚世远皱眉,“你就不能听为父最后一次?” “父亲也说是最后一次,就不能由着我承担自己犯下的过错?” “那是死罪!” “我愿意。” 父子二人谈崩,楚世远眉目寒凛,抬手拿起狼毫,“为父会写认罪书,由不得你不同意!” 楚锦珏见状态忽的起身冲过去,抢过宣纸撕烂后狠狠塞进嘴里。 楚世远又急又气,“你吃它有什么用,纸有的是!” “父亲如果是为救我认罪,那我现在就吞纸噎死!” 啪— 楚世远到底没有忍住,扇了楚锦珏一巴掌。 “我虽然不是个孝顺儿子,可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如果因为我之过错连累自己的父亲,那我情愿现在就死,也好过余生都在后悔跟愧疚里苟延残喘的活着!” 楚世远气到说不出话,楚锦珏鼓着腮帮继续道,“我知这案子牵扯的东西多,弯弯绕绕的东西也多,更知道梁 国夜鹰真正想害的人不是我,是父亲!那我就更不能叫他们得逞!” 楚世远没料到楚锦珏能说出这番话,“你先把纸吐出来。” “我不吐!”楚锦珏红着眼眶,异常认真,“那些夜鹰盯了父亲十几年,处心积虑想置父亲于死地,可是叫他们逮着我这个傻子了,可我再傻,也不会由着他们害你!” 楚世远皱了皱眉,“十几年?” 楚锦珏嚼烂嘴里宣纸,抻脖咽进去,“是,我亲看到的!” “你看到什么了?” “我……” 楚锦珏忽然想到顾朝颜的警告,话到嘴边,戛然而止。 ‘我今日与你说的话不许对任何人说,夜鹰无孔不入,懂?’ 见楚锦珏犹豫,楚世远拍案,“问你话呢!” 嘘— 楚锦珏竖指于唇,看向铁门。 楚世远知门外站着靖王及手下侍卫,并没有可疑的人,但见楚锦珏这般小心翼翼,倒也没有再扯着嗓子喊,只朝他摆摆手。 楚锦珏走回到桌边,整张脸几乎贴到楚世远的眼睛,脸上还有他刚刚扇过的巴掌印,“有件事我告诉父亲,但父亲得答应我,不许告诉任何人。” 直到这一刻楚世远才发现,他一直以为的父子隔阂,只是他觉得有隔阂! “咳!” 楚世远面色微红,“你说。” “父亲必须答应我!”楚锦珏郑重道。 “好。” 见楚锦珏死盯着自己,楚世远深吸一口气,“为父保证不与任何人说。” “武通三年,楚世远命 副将乔装成劫匪,抢徽州临县粮仓。武通十年,楚世远亲自乔装成流寇,突袭山寨抢粮,天和元年,楚世远缴获敌军百余长枪,私藏……” “闭嘴!” 第四百二十五章 她为何会帮我们? 楚世远直接伸手捂住楚锦珏的嘴,双目瞠大。 这种事还需要提醒他不说出去? 他又不是傻子! “你从哪里听到的这些谣言?” 比起自己即将要承认的谋逆大罪,楚世远明显更担心这些事被人知道,包括他的儿子。 因为谋逆大罪是假的,是诬陷,这些是真的! “这些不是谣言吧?”楚锦珏用那双清澈的眼睛,一本正经看向自己的父亲。 楚世远面颊愈红,“你先别管是不是谣言,谁告诉你的!” “夜鹰。”楚锦珏压低声音道。 “岳锋告诉你的?”楚世远想不到别种可能。 楚锦珏摇头。 “那是谁?”楚世远剑眉倒竖,薄唇紧抿,这是动怒的先兆。 楚锦珏又多此一举的环视四周,之后用极小的声音俯在楚世远耳边低语,“顾朝颜。” “她是夜鹰?”楚世远的震惊,无法言表。 楚锦珏急的直摆手,“她不是!” 楚世远手痒了。 楚锦珏遂将自己见过顾朝颜的事和盘托出,“她说那两页罪证是她在父亲书房暗格里找到的,除了罪证,里面还有一张布防图,她也拿走了。” 楚世远听了半天,似有所悟,可仔细一想更乱了。 他对顾朝颜的印象是好,但彼此并没有过多交集,顾朝颜为何会帮他? 而且她怎么会知道自己书房暗格的机关? “父亲,顾朝颜说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认罪,我不认罪,案子不结,夜鹰就会着急,他们一着急就会露出马脚 ,只要抓住他们,就能证明我不是故意出卖军情,此事也与父亲无关,柱国公府也就保住了。” 楚世远凝思数息,“此事若真,为父倒是该与靖王说一说……” “父亲!你才刚刚答应我不跟任何人说,这会儿怎么又要与靖王商量?” 楚世远苦笑,“你以为除了靖王,朝中上下还有哪个官员敢沾这个官司?你与我皆在牢里,国公府被围,你母亲甚至走不出府门,没有人查,就算夜鹰冒头又有什么用!” “顾朝颜。”楚锦珏坚定道。 “什么?” “我说顾朝颜会帮我们查。” 楚世远问出心中疑惑,“她为何会帮我们?” “她说唇亡齿寒,夜鹰今天能对父亲下手,明日就会找上将军府。” 对于这样的解释,楚世远根本不信,而且他对顾朝颜的本事也很怀疑,“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商人……” “那两张罪证是不是她找的?”楚锦珏心中不忿,“要不是她拿走父亲藏于暗格的布防图,父亲是不是已经认了罪,案子也判了?” 楚世远还想再开口时,楚锦珏又道,“是她辛辛苦苦跑去河朔,府丞都不查了,她跟裴大人硬是没放弃,最后找到那个被夜鹰毁掉的莲花村!这些都是顾朝颜做的,靖王做什么了?” 自从被靖王押进大牢,楚锦珏对他再无好感。 “靖王就只想逼着父亲认罪!他不是恨夜鹰么,为什么不去抓夜鹰!” 说者无意,听 者有心。 楚世远心里咯噔一下。 就在这时,牢门从外面被人打开。 御九渊走进来,沉声道,“柱国公可与令郎商量好了?” “我没投敌卖国,我也没与夜鹰勾结,是岳锋骗我入局,你要查就去查他,要审就去审他!若判我泄露军情我认罪,但要诬陷我与梁国细作勾结!我不认!这事儿与我父亲毫无干系!他更没道理认罪!” 楚锦珏转过身朝御九渊怒吼,“皇上让你当主审,你这个主审是怎么当的!你明知道父亲冤枉还让他写认罪书,还要他劝我同意?我要见皇上!” 御九渊白眉一皱,看向楚世远。 楚世远面露难色,“锦珏,休要胡言!” “我要见皇上,我要告御状!”楚锦珏实在太吵,御九渊看了眼身后侍卫。 两个侍卫立时将人架出去。 牢门紧闭,御九渊走到桌边,沉声道,“柱国公在跟我开玩笑?” 楚世远有求在先,失言在后,自知理亏,“吾儿顽劣,靖王大度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御九渊看了眼桌案,不见宣纸。 “柱国公反悔了?” 楚世远下意识想到楚锦珏与他说过的罪证,那些事他做的极为隐秘,若非有心之人绝无可能查的那么仔细。 他看向御九渊,“靖王……” 脱口而出的瞬间,楚世远忽然止声,数息道,“靖王再给我一些时间,我定能劝锦珏改口。” 御九渊没有再说什么,命侍卫重新拿来纸笔,离开大牢。 回靖王府的马车里,他一直闭着眼睛。 侧位,身穿褐色长衣的管家谢今安颇为担忧,“王爷没拿到楚世远的认罪书?” 车轮滚滚,挂在车檐四角的铃铛不时作响。 御九渊缓缓睁开眼睛,“楚世远似乎改主意了。” “他在公堂上那么坚决想要揽罪,怎会突然改变主意?”谢今安不解。 秋风寒,吹拂侧帘,沁凉寒意弥漫进车厢。 御九渊忽然捂住胸口,面色惨白,额间冷汗淋漓,肺腑剧痛难忍,哪怕只是呼吸都会让他觉得似有千刃割腹。 谢今安见状,急忙从怀里取出一个黑色瓷瓶,快速倒出里面的药丸,“王爷!” 咳咳咳— 御九渊接过药丸塞进嘴里时剧烈咳嗽,紧接着喉咙涌上一股腥咸,血箭毫无预兆喷溅,药丸一并掉落在车厢里。 “王爷!”谢今安又倒出一枚。 又是一阵剧烈的喘息,御九渊慢慢平复下来。 看着车厢地面上的鲜血,谢今安心痛难当,“王爷,齐大夫说若你能离开皇城,到潞山修身养性,至少可以延寿一年,不如我们……” “周时序不要命的来了,你要本王为那一年半载的活头,苟延残喘的离开?” “可是……” “今日早朝皇上说的明白,只要有楚世远的证词,跟他书房里那张邑州布防图,即可判罪。” 痛感逐渐消失,御九渊松开叩在胸口的拳头,缓缓落到膝间,指节微白,“证词的事,本王会办,你且传消 息给周时序,无论如何,邑州布防图务必得手。” “可周时序要的是整个柱国公府。” “忘了告诉你,陶若南手里那块丹书铁卷丢了。” 谢今安,“……那岂不是?” “没人救得了柱国公府。” 御九渊重新闭上眼睛,又有秋风吹进来,车厢里弥漫起沁凉寒意…… 第四百二十六章 楚晏 远在吴郡,军营。 酉时将过,距离城郡五十里外的军营校场传出一片嘈杂声,观台四周的士卒们正兴奋吆喝着,校场上马匹嘶鸣,剑戟相撞的声音不断响起。 校场四角火炬闪耀,照亮上方夜空,宛如白昼。 用过晚饭的士卒们稍坐休息时,大多会来这里看热闹。 今晚是两位副将比试,校场正中尘土飞扬,二人打斗正酣。 “楚晏那边什么情况?”吴郡主将韩昌霖看向走过来的副将,低声询问。 “回将军,还是没吃。” 韩昌霖是正经的武将长相,身材魁梧,剑眉斜飞,黑目炯炯,其间蕴着难以形容的锐利,紧抿的唇,薄削如刃。 “你在这里守着,我去看看。” “是。” 驻军军营绵延数里,军营四周设有角楼,每隔一个时辰就有士卒轮岗放哨。 军营内帐篷林立朝一字排开,九排十八列,关押楚晏的营帐处在中间位置,营帐外有两名士卒看守。 韩昌霖快要走到营帐时,剑眉一皱,帐外空空如也。 守营的士卒不见了! 他快走几步,入营帐时单手叩住悬在腰间的剑柄。 “别动!” 帐帘掀起,一柄锋利剑刃横在颈间。 韩昌霖下意识撂下帐帘,黑目如炬,“楚晏,你疯了!” “韩将军得罪。”说话之人身上穿着浅藕色的缣棉练甲,手中一柄长剑凌厉如锋。 少年长相俊逸,清眸如水,纵使日日暴于阳光下仍肌肤雪白。 “楚晏,我劝你把剑放 下!” “不用将军提醒。”少年落剑瞬间,匕首抵在韩昌霖后脊位置,“烦劳将军送我离营。” “你可知离营后果?”韩昌霖冷声问道。 “柱国公府有难,我身为长子不能在此坐以待毙。” 少年,楚晏。 看似清逸俊朗翩翩公子的长相,却丝毫掩盖不住楚晏骨子里的凌厉跟霸气,“将军放心,此番是我挟持将军离营,与将军无关。” “你以为我不放你出去,是害怕被连累?”韩昌霖愠声道。 楚晏匕首贴近后脊,“不是将军害怕被连累,是末将害怕连累将军,走。” “有样东西,你看过之后想走便走。” 楚晏迟疑时,韩昌霖自怀里掏出一封密件。 看到密件上的落款,楚晏怔住,“裴冽?” “哦,掏错了!这封是九皇子写给我的。”韩昌霖反应过来,又自怀里取出一封,想了片刻,“两封都给你!” 楚晏未动,神色狐疑。 “我不走,你先看……” 啪! 楚晏封住韩昌霖穴道之后收起匕首,拿过信笺。 他展开裴冽那封密信,寥寥数句,皆是嘱咐韩昌霖务必守好自己,不能放他回皇城,“裴冽是太子的人?” “他虽然是太子的人,但这案子没太子什么事,难保他不是好心。”韩昌霖三旬年纪,声音粗犷,性格爽直,早些年为楚世远阵前先锋,骁勇善战。 此番柱国公府遭难,他身为楚世远旧部,明面上划清界限,私底下对楚晏已是宽 容。 楚晏不语,展开第二封密信。 信首称呼,晏。 能这样称呼他必定是极为亲近的人,但信笺上的字迹却十分陌生。 至于内容,倒是十分详尽说出阮岚案始末,以及河朔诸多疑点,信中着重笔墨劝他莫回皇城,原因有二。 其一,皇城自有她与拱尉司裴冽为柱国公府筹谋奔走,竭尽全力,且指出但凡他出现在皇城,第一时间就会被靖王抓去大牢,以私逃罪遭军法处置。 另一个原因,案情骤变的关键是邑州布防图经楚锦珏之手泄露,吴郡离邑州一日路程,若有需要,援助及时。 楚晏盯着密信看了许久,他认可信中所述,但却对写信的人产生质疑。 “你看完没有?”韩昌霖着急催促。 啪! 穴道解开,韩昌霖凑过来,“这封信是谁写的?” 楚晏收起信,“将军没看?” 韩昌霖瞅了瞅他,“看了,没落款。” 楚晏不语,握着两封信回到矮桌前。 他将信搁到案上,“我也不知道是谁写的。” “与裴冽那封信一同送过来,内容也都是善意,主要是她这称呼让人浮想联翩。”韩昌霖认真分析,“看笔迹,是女人。” “既然一同送过来,为何不干脆写在一封信上?”楚晏亦看出笔迹出自女子之手,但他认得的女子中,能这样称呼他的除了母亲,便是楚依依。 母亲字迹他认得,至于楚依依…… 楚晏很不愿意想起自己这位庶姐,也看得出来, 此信非她所写。 韩昌霖觉得不奇怪,“一封是给你的,一封是给我的。” 听到这样的解释,楚晏一时竟也以为……很对。 他重新拿起密信,浓黑墨眉微微下压,一股隐隐的凌厉锋芒自宛若星辰的眼睛里溢出来,那种威压好似与生俱来,韩昌霖偶尔会将眼前少年与当年旧主混淆,恍惚间仿佛柱国公就坐在自己面前。 更加难得的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楚晏长的比旧主好看,遇事处变不惊的态度也让他刮目相看。 若非被逼到绝境,他断然不会行今晚之事,“你既看了两封信,就不要再想着回皇城了。” “依照密信所述,岳锋是夜鹰,锦珏显然是掉进了他们的陷阱里,而他们的目的,是父亲。” “目前看,是。” 韩昌霖实在好奇,“但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若说你见过邑州布防图,我是相信的,楚锦珏应该没那个资格吧?” “我也没见过。”楚晏正色道。 “那就更奇怪了,他是从哪里看到的?” 就在这时,营帐外有侍卫禀报,“将军,外面有人称来自皇城,想要见将军。” 韩昌霖看了眼楚晏,“知道了。”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韩昌霖去而复返,交给楚晏一封密件。 楚晏接过密件,展开。 “是那个女人?” “将军没看?”楚晏又问。 韩昌霖,“……看了,问问。” “是她。”楚晏垂目,看到信中所写后脸色乍寒,仿佛冬日结 冰的湖面上忽然裂开的缝隙,周身散出冰冷气息。 韩昌霖沉了口气,“柱国公不该认罪。” “父亲是想替锦珏脱罪。”楚晏反复看信中内容,“如果这个人说的是真的,我的确不该回皇城。” “信是拱尉司密使送过来的。”韩昌霖肃声道。 楚晏抬头,“将军可会帮我?” “我受过柱国公知遇之恩,战场上他亦救过我性命,能帮,我自会竭尽全力。”韩昌霖与皇城里那些武将不一样。 他在吴郡,山高皇帝远,周围又没什么眼线,“你想做什么?” “信中所言,父亲当堂认罪,靖王苦于没有证据遂未判决,而证据是邑州布防图。”两页信纸,所述重点全都在邑州布防图上。 “所以?” “我要去邑州。”楚晏坚定道。 韩昌霖沉思片刻,“邑州守将虽也是柱国公旧部,但案情复杂,稍不留神就会波及到他身上,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绝对不会把邑州布防图交给任何人。” “他当然不会交给任何人,但夜鹰无孔不入,东西放在他那里,终归是隐患。”楚晏表示,“我要拿到那张布防图。” 韩昌霖点头,“何时走。” “即刻。” “天亮之前罢。”韩昌霖表示他需要找人代替楚晏继续留在营帐里。 楚晏同意之后,两人各自行去。 于卯时,韩昌霖亲手将楚晏送出军营…… 第四百二十七章 楚世远没有认罪 卯时的大齐皇城,一片肃静。 尽头处,繁星隐灭,天边破晓。 菜市,民宅。 烛九阴见人进来时恭敬俯身,“拜见玄冥。” “老爹还没联系你?” “没有。”烛九阴回道,“想必他们的计划进展顺利,无须我们插手。” 玄冥穿着一件黑色长衣,脸上罩着鬼面,举步行到窗前时停下来,身姿挺拔,束手而立,“倘若顺利,楚世远该押到午门斩首了。” “问题好像出在作为证物的邑州布防图,不见了。” 虽说老爹此番入大齐皇城完全没有与他们支会,可毕竟是夜鹰鹰首亲自出马。 作为同僚,烛九阴自然希望老爹能赢。 玄冥看着天边渐渐泛起的那抹淡蓝,眼眸微暗,“句芒那边可有回信?” “属下昨日与句芒见过面,据她所说,顾朝颜与柱国公府毫无干系,若非楚依依嫁到将军府,柱国公府上上下下与顾朝颜完全没有交集,几乎不认识。” “又或者,柱国公府里的人与江宁顾府有来往……” “什么?”烛九阴没听清楚。 “没事。”玄冥否定了这个猜测。 “对了!” 烛九阴忽然想到一件事,“句芒发现老爹与裴铮有联系。” 见玄冥微侧身,烛九阴当即说出事情经过。 “那些罪证绝不是裴铮能查出来的东西,但有一点属下觉得奇怪,顾朝颜为何要把罪证偷走?”烛九阴十分不解,“以顾朝颜的立场,楚世远遭难,楚依依就算不跟着 一起死,在将军府地位也一定大不如从前,她为何会帮国公府?她什么立场?她怎么会知道书房暗格开关?她跟国公府什么关系……” 烛九阴说到这里,恍然,“你早就知道顾朝颜有问题?” “你如何确定,是顾朝颜偷走的罪证跟布防图?”玄冥不答反问。 烛九阴耸肩,“虽说搜府的一个衙役失踪了,但句芒当时就在国公府,她的判断总不会有错,就是顾朝颜。” “传话给句芒,不许插手此事。” 烛九阴以为自己听错了,“老爹他们现在,应该很着急想要找到那张布防图……” 玄冥侧目,“我们的任务是地宫图。” 烛九阴并不觉得两件事有任何冲突的地方,但玄冥的话于他们等同圣旨。 “是。” 破晓夜幕,一抹身影自眼前闪过。 风起,透过窗棂吹进屋子。 玄冥缓缓摘下脸上那张鬼面,露出一张风华无双的年轻面孔。 分明,就是秦昭。 他静默而立,任由夜风拂动黑衣,敛眸沉目,俊逸容颜仿佛暴雨前压下来的那团乌云。 他想不通,顾朝颜与柱国公府到底有什么关系。 但也不妨碍,他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她的安危。 夜鹰也不行…… 蓥华街,秀水楼。 楚依依自将军府里惶惶坐了一夜,大清早饭都没吃,带着青然来到秀水楼。 她原想直接去鼓市找裴铮解释清楚,被青然劝住。 依青然之意,裴铮应该不喜两人在明面上有接触,毕 竟找她时也绕了不少圈子。 楚依依已经马失前蹄坏了裴铮好事,自然不想因一时鲁莽让裴铮厌恶,这才听了青然的意思到秀水楼等。 对面茶馆,二楼。 裴冽与顾朝颜出现时,时玖趴在临窗桌案睡着了,身上披着洛风的斗篷。 洛风则趴在窗户上,紧紧盯着对面秀水楼三楼第三个雅间。 “洛风……” 嘘— 裴冽才开口,洛风腾的转身竖指于唇,胳膊不小心撞到窗棂,“大人小声点,时玖姑娘才睡着。” 顾朝颜见状上前,他又倏的绕过桌案,迎上来的时候腰不小心撞到桌角。 他捂着腰,表情稍显得痛苦,“顾夫人千万别怪她,昨晚她在茗轩阁外守了一整夜,今晨见楚依依离府她饭都没吃跟过来,这会儿实在扛不住才睡,我守着呢,楚依依就在对面!” “楚依依去哪儿了?” 桌案旁边,时玖猛然的坐直,眼睛直勾勾看向对面。 “时玖,你先回去休息。”顾朝颜轻声开口。 时玖闻声回头,缓了缓神后彻底清醒,“夫人,楚依依她……” “洛风,送时玖姑娘回将军府。” 洛风虽然得令,但看裴冽跟顾朝颜的眼神十分微妙。 那感觉,仿佛是他们吵醒了时玖。 甚至在离开时,还故意回头狠狠看了一眼。 顾朝颜,“……” 裴冽,“……” 房门紧闭,两人都情不自禁的愣了一会儿。 咳! 有问题的是自己手下人,裴冽低咳,“你觉得会与楚依依 联络的人是裴铮,为何不是夜鹰?” “大人想想,夜鹰能给楚依依什么,裴铮又能给她什么。”顾朝颜与裴冽同时坐到桌边,看向对面。 裴冽点头,“的确,裴铮能给楚依依日后在将军府生活的底气。” “而且那日陈荣去的时间也能说明一切。”顾朝颜只是不明白,“夜鹰到底给了裴铮什么好处!” 下一刻,裴铮的好处出现了。 看到杜衡走进秀水楼的时候,顾朝颜明白了。 她震惊。 “看到了,跟楚依依勾结的人不是裴铮,是太子。”裴冽勾了勾唇,“往深处推敲,与夜鹰勾结的人不是裴铮,是太子。” “嫁祸?”顾朝颜恍然。 “看来杜衡另投明主的事太子还不知道。”裴冽抬眼看向秀水楼三楼雅室,果真见楚依依站了起来。 顾朝颜无比失望,“没人在乎父亲的死活吗?” 见裴冽看过来,顾朝颜淡然一笑,“求人不如求己。” “算日子,你写的信应该送到吴郡了。” 顾朝颜不知楚依依会对杜衡说什么,但能猜到,“你当真能确定邑州布防图整个大齐仅两份?” “兵部打听到的消息,不会有错。”裴冽正色道。 “母亲那里有一份,剩下的一份在邑州,只要楚晏将那一份藏好,夜鹰就没办法找到物证。” 裴冽点头,“两张布防图无法仿制,造假不可能。” “我现在担心父亲会一意孤行……” “昨晚刑部大牢传来消息,靖王有 叫楚世远见楚锦珏。” 顾朝颜大惊,“一定是父亲想要说服锦珏!” “但没成功。” 裴冽告诉她,“楚世远若写下证词,靖王必要交于我跟陈大人验过才作数。” 顾朝颜忽然生出一个主意,“那我们是不是可以通过锦珏,把话带给父亲?” “可以,但次数不能太多。” 一柱香后,杜衡从秀水楼里走出来,裴冽起身时被叫住,“能把杜衡留给我吗?” 裴冽知她用意,“能。” 杜衡离开后不久,顾朝颜便见楚依依带着青然亦走出秀水楼。 前世今生,楚依依都没有做出第二种选择。 这样的祸害,不能再入国公府了…… 金市。 芷泉街,云中楼。 叶茗推门走进雅室时,老叟正握着手中密件,愁眉不展。 “老爹?” “楚世远没有认罪。” 叶茗闻声愕然,“他在公堂不是已经认罪了,为何会反悔?他是知道……” “他并不知道丹书铁卷丢失的事,但他昨晚见过楚锦珏。” 叶茗越发不懂,“他见楚锦珏,应该是想说服楚锦珏听话,结果,他听了楚锦珏的话?” 老子没能说动儿子,反被儿子说的动摇了最初的想法,“楚锦珏有那么好的口才?” 老叟看向叶茗,“你这质疑的点,会不会偏的厉害。” 叶茗拱手,“属下只是过于震惊。” 老叟有些茫然,“本该一气呵成的计划,怎会生出这些变故?” “老爹说过,凡事没有万无一失。” 叶茗宽 慰,“更何况我们依旧处在有利位置。” 老叟不否认,“楚世远的证词我不担心,我担心的是布防图能不能得手。” “不能仿制?”叶茗狐疑道。 “不能,假图拿到公堂上立时就会被识破,到时候偷鸡不着蚀把米,没坐实楚世远的罪,倒坐实‘夜鹰’诬陷之嫌,得不偿失。” 第四百二十八章 我又不瞎 叶茗亦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思量一二。 “眼下所知,布防图邑州守将有一份,柱国公府有一份,尚不能确定别人手里是不是还有。” 老叟冷笑,“交牙谷一役,楚世远是主将,邑州守将是第一副将,算着,也就这么两张布防图。” “邑州那边……” “华奴跟灯蝶已经到了邑州,凭他们两个易容的本事,有盼。” 叶茗恍然,难怪他这几次来都没见到那两个人。 “但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希望不能寄托在一处。” 叶茗点头,“属下已经查明刑部那个衙役的底细,父亲早亡,家中只有一个妹妹,出事那天他的妹妹也失踪了,直到现在,遍布在皇城里的夜鹰仍然没有查到有关那个衙役的任何踪迹。” “他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 “必然不是蓄谋已久,陈荣都不知道暗格里会搜出什么。” “那就是临时起意。”老叟目光微凛,“一个衙役,又是临时起意,他会藏的那么深?” 叶茗被点醒一般,“他背后有人。” “你猜他背后的人会是谁?”老叟问道。 叶茗想了想,“裴冽。” 老叟显得意外,“何以见得?” “棋局外的人不在乎这个,此人必在棋局,裴冽去过河朔见过被毁的莲花村,知此案疑点重重,公堂上也唯有他极力维护柱国公,属下还听说他昨晚见过楚锦珏,作为拱尉司的司首,他想藏一个人,夜鹰这辈子都找不到。 ” “我想的人,也是他。” “如果衙役在他手里,可难办了。”叶茗久居皇城,对裴冽早有耳闻。 老叟看他一眼,“每个人都有自己看中的东西,只要我们能找到他看中的东西,就能以此作为交换,拿回布防图。” 叶茗蹙眉,“裴冽似乎没有什么看中的东西……” 见叶茗如此笃定的回答,老叟呵呵一笑,“连我这个才入皇城的人,都知道顾朝颜可以随时出入拱尉司。” “可她是萧瑾的正妻……” 言外之意,按顾朝颜的立场,裴冽就算有秘密也不会告诉她。 “不管她是谁,至少别人没有这个例外。”老叟说话时,自怀里取出一摞宣纸。 叶茗诧异。 “拿回去看看。” “是。” 走出云中楼,叶茗乘车离开芷泉街回菜市。 车厢里,他展开那摞宣纸,一张一张的看。 最上面那一张记录的是裴冽与顾朝颜同行离开皇城,去河朔,又于同一日乘坐同一辆马车回到皇城,进城之后裴冽入宫,顾朝颜直奔国公府。 接下来的一页,记录有人曾在西郊遇到顾朝颜跟裴冽,数次。 再往下看,也都是记录裴冽与顾朝颜接触的时间地点,且详细到随行都有谁。 叶茗看着手里的宣纸,脑海里想起老叟的话,细细思量间倒也发现顾朝颜跟裴冽关系确实不一般。 至少此次河朔之行,二人同去同回。 加上两次堂审顾朝颜皆在,陈荣搜府之前她又好死不死的, 先陈荣一步入了书房。 事有异常必为妖,很多巧合细究起来都暗藏深意,更像是一场阴谋。 如今灯蝶跟华奴已经到了邑州,若被他们侥幸先得布防图,那么在老爹心里,自己的分量可就轻了。 他无意争宠,可他想活下去。 夜鹰跟十二魔神不同,十二魔神每一个人拎出来都是极为重要的存在,夜鹰随便拎出来一个,皆可为弃子。 他不想做弃子了。 “停车!” 叶茗忽然叫停马车,“去西郊。” 邑州布防图,只能从他手里交给老爹…… 东郊别苑,书房。 裴启宸坐在桌案后,面色冷然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九皇弟,想要指责的事情太多,一时都想不出来先说哪件事! 裴冽顶住压力,一脸诚恳,“太子对杜衡可有印象?” “有。”裴启宸脑子一晃,许久没用过的门客。 “裴铮利用此人,参与了楚世远的案子。” 裴启宸早就准备好骂人的思路瞬间被打断,“如何参与的?” 裴冽遂将整件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就在刚刚,臣弟又见他与楚依依在秀水楼接头,事情虽没办成,但不妨碍楚依依东窗事发时,把他揪出来。” 裴启宸虽然很生气自己养了一个白眼狼,但也很神奇的听懂了裴冽的言外之意,“这就是你火急火燎,向父皇把副审一职重新求回来的理由?” 裴冽点头,“太子觉得这个理由不充分?” 看着裴冽一副‘那我再想一个’的 表情,裴启宸气的无语,“抛开那边的小动作,此案涉及太深,我都帮你跳出来了,你自己又跳进去!” “太子觉得它深在哪里?” 裴启宸言简意赅,“你看不出来此案疑点重重?” “太子也看出来了?”裴冽略显惊讶。 “我又不瞎!” 裴启宸当裴冽是极为信任的人,说话要随意很多,“案子那么多疑点,父皇却在早朝上当众告诉御九渊,只要有楚世远的证词,只要有布防图作为证物,即可判!” 裴冽知此事,亦思量过。 “父皇的意思你可明白?” 裴冽不语。 裴启宸身子朝前倾过去,单手拍在桌案上,“楚世远虽然谈不上功高震主,但交牙谷一役也算名声大振,奠定他在武将中的地位,定北十三侯虽然没那么团结,但朝廷真要动他们的利益那也是万万不行。” “如今楚世远主动承认他有大罪,父皇怎么会放弃这个机会!你想想!” 裴冽听过些口风,“父皇想收兵权的事,是真的?” 裴启宸,“不是父皇想收兵权,是楚世远曾在行兵粮草补给上与父皇有过深入的探讨,父皇表面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已经不舒服了。” 裴冽不知此事,“楚世远提了什么?” “他想……” 裴启宸忽的抬头,眼睛盯过去,“他想什么跟你没有关系,本太子现在需要你撤出这个案子,我不想因为一个毫不关己的案子,让父皇觉得你跟我,有什么问 题。” “臣弟撤不出来了。” “你是被钉死在这个案子上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 我会缺钱么! 裴冽肯定了裴启宸的戏言。 “臣弟在父皇面前发下重誓,定会缉捕涉案夜鹰。” “什么重誓?”裴启宸觉得哪怕是被雷劈之类,都可以酌情叫雷劈一劈,毕竟被雷劈也有侥幸不死的时候。 裴冽平静又利落的回道,“不抓涉案夜鹰,断子绝孙。” 裴启宸,“……谁断子绝孙?” “臣弟。” 裴启宸沉默,但还是忍不住道,“本太子的孙儿,管你叫什么?” “九皇爷。” “所以你以后发誓能不能过过脑子!”裴启宸怒道,“别拖家带口,好不好?” 裴冽点头,“臣弟下次注意。” 裴启宸瞧着自己这位九皇弟,终是泄了气,“抓夜鹰跟定楚世远的罪不冲突,你少较真儿,别跟靖王硬磕。” 提到靖王,裴冽心念一动,“靖王与臣弟愿望一致,应该不会有大冲突。” “呵!” 裴启宸冷笑,“怎么一致?” “他审此案,亦是为抓捕夜鹰。”靖王曾在公堂上说的明明白白,仔细推敲亦不像是假的。 裴启宸摇摇头,“他若有心抓捕夜鹰,着急定楚世远的罪做什么?” “定罪不斩,或许是计。” 见裴冽一副认真模样,裴启宸笑了,“定罪不斩能是何计?” “逼夜鹰狗急跳墙……” “我的九皇弟啊,你在想什么?迟迟不定罪,楚世远非但无性命之忧,尚可保全名声,定罪之后,楚世远成了叛臣,名声尽毁,死与不死对他一个赤胆忠心的武将来 说,重要么?” 裴启宸冷哼,“靖王有多想抓到夜鹰我不知道,但他想置楚世远于死地的心,很明显。” 裴冽愣住,他以为靖王是为逼夜鹰冒头。 “还有,你觉得夜鹰的目的是楚世远的命?报复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让他去死?” 裴启宸摇了摇头,“报复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叫他身败名裂,遗臭万年,到死都抬不起头!” “靖王对楚世远有敌意?”裴冽不会让御九渊定楚世远的罪,但他亦能理解御九渊着急定罪的理由。 此刻被裴启宸提醒,他对自己之前在顾朝颜面前笃定的话,有了动摇,“他们几乎没有交集。” “什么叫没有交集?”裴启宸忽然觉得可笑,“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往前推二十年,能被人记住的战役有三场,平宣,彭城,交牙谷,你说,这三场战役哪一场打的最漂亮!” “交牙谷。”裴冽并未犹豫。 这是事实。 “可明明平宣,彭城打的最吃力,也最难打!交牙谷多半靠的是天时地利人和,换作你是靖王,你会不会甘愿被楚世远压在头上?” “就因为这个?”裴冽不解。 “武将嘛,总要争个第一,靖王当然不允许很多年之后,平宣、彭城成为交牙谷一役的衬托。”裴启宸十分肯定自己的判断,“如何能摆脱这个局面?” 裴冽皱眉,“我不敢想。” “交牙谷是梁国送给楚世远的大礼。”裴启宸弯了弯唇角。 裴冽,“这不可能。” “楚世远认罪,就有可能。” 裴启宸看向一脸震惊的裴冽,“至此之后,交牙谷一役会被钉上耻辱的标签,扣上阴谋的帽子,再也无法与平宣,彭城两场战役相提并论,靖王会被人们永远记住,当然,楚世远也一样。” “这是靖王的想法?”裴冽不敢想象,“他不是想替墨尘跟金玉兰两位副将报仇么?” “九皇弟,你怎么了?” 裴启宸属实没想到裴冽会这么天真,“靖王要真想替他们报仇,十年时间他为何瞒着夜鹰的存在?又或者十年时间他什么都没查到?分明,他早有夜鹰标识!” 裴启宸忽然想起来了,“因为靖王救过郁祥的命?” 这并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但对裴冽而言,很重要。 “当年外祖父行商途中遇险,刚好碰到靖王领兵。”裴冽淡声开口。 裴启宸了然,“那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不用放在心上。” “臣弟只是没想到靖王会有假公济私的嫌疑。” 能为御九渊的行为开脱,多半也是裴冽记着他当年的‘举手之劳’。 “你且抓你的夜鹰,少与他磕碰就行了,至于楚世远有没有罪,父皇跟靖王的意思我都与你说的很清楚,别到最后,吃力不讨好。” “谢太子。” 裴启宸捂住胸口,“你不用谢我,以后别发断子绝孙的誓我谢谢你了。” 裴冽离开之前与裴启宸要了杜衡。 本就是个死人,裴启宸留着 也没什么用…… 自刑部第二次升堂之后,再升堂问审的时间没有确定,是以各方都在有条不紊按着自己的节奏跟计划进行。 顾朝颜昨晚睡在将军府,早膳时候带时玖走去正厅时被青然拦下来。 “我家姑娘请大夫人借一步说话。” 她虽然有很要紧的事,但楚依依的这个请求,须得满足。 茗轩阁的院子里,楚依依想叫青然带走时玖。 “事无不可对人言,二夫人有什么话直说。” 楚依依昨日见了杜衡,发誓她将东西亲手搁进暗阁,也看到暗格里原本就有的布防图,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陈荣去搜的时候里面空空如也。 但她与之说出了自己的怀疑,顾朝颜是最大可能。 “在国公府时,你为何把我拉到书房里,还打晕我?”楚依依怒声质问。 顾朝颜看着还有脸冲她发火的楚依依,压下怒意,“我没打过你,我们只是争吵过。” “你没打我,那我头顶的伤哪里来的?”楚依依指着额头隐隐作痛的伤口,恨声道。 “不知道。”顾朝颜摇摇头,看向青然,“你知道?” “奴婢当时不在书房。” 她又看向时玖,“你呢?” “奴婢当时就在门外,听到夫人跟二夫人吵的很凶,争吵声一直没停过。” 顾朝颜很满意,视线回到楚依依身上,“二夫人还有什么问题?” “顾朝颜,明人不说暗话,暗格里的东西是不是你拿的,只要你肯交出来,我愿意出 钱。” 顾朝颜笑的越发肆意,“二夫人看我,像是很缺钱的样子吗?” 第四百三十章 这是死局,你别掺和 楚依依不甘心。 钱财不行,她立时改口,“你该知道那里面的东西很重要,只要你肯交出来,父亲无罪释放之后柱国公府许你在皇城行商,畅通无阻。” 楚依依若不搬出国公府,她尚且能忍。 这句话说完,巴掌突然就下来了。 楚依依被打的毫无防备,捂着脸,“顾朝颜,你是不是疯了!” 青然也没想到顾朝颜好像打上瘾了一样,急忙过去,“大姑娘……” “楚依依,今日我便教你一个做人的道理,生而为人别忘恩负义,知恩图报是好事,但少做墙头草,风吹两边跑!你一时跑出国公府,说自己是嫁出去的女儿,一时又跑回去,说要与国公府生死同心,不论国公府还是将军府,容你进去,容不得你进进出出!” 顾朝颜目色冷戾,“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想呆在将军府,还是想回国公府,只要你说,我成全你!” 楚依依捂着脸,咬紧牙关,恶狠狠说出三个字,“将军府。” “时玖,我们走!” 看着顾朝颜离开的身影,楚依依气的直跺脚。 除了挨一巴掌,一句有用的没问出来! “青然,你觉得暗格里的东西到底是不是她拿的!” 青然一直怀疑顾朝颜,但昨晚她得到烛九阴传的玄冥令,少管闲事,“奴婢听闻,当日搜暗格的衙役失踪了。” 楚依依猛看过去,“你怀疑那个衙役?但我觉得就是顾朝颜,东西就在她手里,可 她为何不拿出来?” 青然没有接话,楚依依往深处推敲,“只要她把东西交出去,国公府遭殃我的日子也不好过,她在犹豫什么?” 见楚依依看过来,青然低语,“或许不是她……” 楚依依头疼,“扶我回去。” “是。” “青然,我想回国公府。” 听到楚依依的想法,青然从内心里也很想甩她一巴掌,顾朝颜话糙理不糙,墙头草哪有一个好下场! “大姑娘不如再等等。”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楚依依忽然想到一件事,“丹书铁卷。” 青然不解,“怎么?” “我若偷得丹书铁卷,五皇子应该会很开心。” 顾朝颜刚刚那一巴掌打的楚依依越发彷徨不安,如今在夹缝里生存的她只能抓住五皇子那一根救命稻草。 五皇子不想柱国公府好过,她投其所好,错不了。 青然知道楚依依钻了牛角尖,她劝不住,“大姑娘说的是。” 离开将军府,顾朝颜想找秦昭帮她一件事,不想马车才到拐角就被人拦下来。 车厢里,沈屹看着某人吃惊的表情,十分郁卒,“顾朝颜你这是什么表情,不认识了?” “沈公子找我有事?” “没事我就不能找你?” 柔妃案早已尘埃落定,工部尚书府近日传出喜事,沈言商怀了身孕。 本该在尚书府与自己未来外甥女交流感情的沈屹突然出现在自己车厢里,顾朝颜的确惊讶,“没事也能。” “顾朝颜,你回皇 城为什么没来找我?” 对此,顾朝颜心里的回答是哪有时间!哪有心情!哪想起你了! “忙。” “那你能告诉我,你忙乎什么呢?” 沈屹穿着一身湛蓝色长衣凑到顾朝颜身边,墨发以玉冠高高绾起,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满是探究,“阮岚案已经变成楚世远的案子,楚世远离你八百丈远,你在忙什么?” 顾朝颜耐心有限,“沈公子直接说事。” “护城河修筑工期,之前你说修到阮岚的案子结束,照案情现在的进展,这里头只怕没阮岚什么事,也没萧瑾什么事,那工期我可打算结了。” “修到楚世远的案子结束。”顾朝颜毫不犹豫道。 沈屹,“……什么时候结束?” “不知道。” “顾朝颜咱能说点靠谱的话吗?” “我只求你这一件事。”她知道事情难办,也很想快些借护城河修筑工程了结跟将军府的恩怨,可现在这节骨眼儿,她显然没那个精力跟时间。 更何况萧瑾还在刑部大牢,这事儿须得往后推,“我可以不要钱。” 沈屹不可思议眨眨眼睛,瞬息板起脸,“顾朝颜,快把刚刚的话收回去!” “为什么?” “因为我会当真!” 顾朝颜话锋突转。 她也怕沈屹当真,“……你能帮我查一个人吗?” “谁?”沈屹也在强迫自己学会忘记。 “狄枭。” 昨夜,顾朝颜坐在床上睡不着,反复在想夜鹰为何要揪着自己的父亲不放,她曾听裴 冽说过,梁国要想报仇,朝中比父亲更重要的人物大把,至少不该仅仅针对父亲,得不偿失。 那就是私恨大于国仇。 交牙谷一役死的最惨的唯有主帅狄枭。 依帝江所说,夜鹰鹰首是极厉害的人物,与他相交的人应该也不会差。 她不知道自己的想法跟思路对不对,但至少是个方向。 “梁国大将?” “你怎么知道?”顾朝颜震惊。 “交牙谷一役被楚世远割掉脑袋悬尸的狄枭,这谁不知道。”沈屹不解,“你查他做什么?” “你帮我查一查他生前好友。” 沈屹坐在马车里,悠悠荡荡想了一会儿,“你怀疑冤枉楚世远的人是狄枭的朋友?” 顾朝颜诧异,“你觉得楚世远是被人冤枉的?” “这不明摆着的事么!” 沈屹表示顾朝颜有点儿瞧不起他,“我要是楚世远,就算投敌也不投梁国,退一万步,楚世远想投梁国,你是梁国君主你敢要啊!” 沈屹是好动的性子,说话时屁股就跟坐不稳一样左右蹭两下,“所以这案子怎么来的,就是冤枉。” “连你都知道楚世远是冤枉的,为何朝廷里没有人替他说话?” “皇上替他说话了吗?”沈屹虽是商人,但有个当工部尚书的姐夫,对朝廷里的事不说了如指掌,但该知道的,他都知道。 顾朝颜沉默。 “不过这事儿也不能全怪别人,楚锦珏泄露军情是事实,楚世远当堂认罪也是事实,他们自己不 争气,赖不到别人身上。” 沈屹站在局外人的角度,“这是死局,你别瞎掺和。” 第四百三十一章 你有矿 顾朝颜明白沈屹的意思。 如今朝廷里,公堂上,真正为国公府努力的人,除了她就只剩下裴冽,“帮我查狄枭。” 沈屹忽然就不明白了,“你为何要帮楚世远?” “我有不得不帮的理由。”顾朝颜认真道。 沈屹瞧着顾朝颜一脸严肃的表情,半晌点头,“尽我所能。” “多谢。” “谢就不用了,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案子你翻不过来。” 沈屹叫停马车,一个纵跳之后马车继续前行。 车厢里,顾朝颜忽然看向时玖,“你说,这案子能翻吗?” 时玖重重点头,“能翻!” “为什么?”顾朝颜眼中闪出一抹希翼。 “我相信夫人,也相信裴大人。”时玖从来不想很复杂的事,她知道自己想不明白,所以主子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看着满眼笃定的时玖,顾朝颜淡淡一笑,“会翻过来的。” 马车继续驾行,赶往鼓市秦府。 找沈屹查狄枭只是顾朝颜临时起意,她想找的人是自己的弟弟。 虽说皇城里有专门贩卖消息的暗楼,但多半都是齐国境内的消息,想要查狄枭,自然要找梁国相似于暗楼的组织。 很多事,有钱开路容易的多…… 同在鼓市,五皇子私宅。 书房。 裴铮面容冰寒坐在桌案前,抬目,“如何?” “回主子,属下已经找了所有能找的眼线,皆未查到那个衙役的行踪。”无名拱手回道。 裴铮愣住了,“毫无线索?那只是一个衙役 !” “属下怀疑……” “怀疑他背后有人?”裴铮目冷。 “如果不是背后有高人谋算,一个衙役断然不会隐藏的这么深,现在连他唯一的妹妹也不知所踪。”无名肃声回禀。 裴铮皱眉,“那衙役是陈荣的亲信,陈荣是本皇子的人,若那衙役另投他主……陈荣怎么说?” “陈大人咬死那衙役对他忠心耿耿。” “人都找不到了,还对他忠心耿耿?”裴铮气不打一处来,眼神愈狠,“本皇子偏不信那衙役能人间蒸发,给我找!” “是!” 就在无名欲走时,脸色骤变,“主子,是裴冽。” 书房侧窗,裴铮隐约看到两个身影从弯月拱门踏步进来,管家如何都拦不住。 “属下去!” “让他进来,你没看到他手里拎着个人么!” 裴铮音落,门启。 视线里,一袭鸦羽色长衣的裴冽出现在二人面前,将手里的人扔到地上。 裴铮瞧着被五花大绑,嘴里塞满抹布的杜衡,冷俊面容没有丝毫特殊的情绪,“如果本皇子没记错,这是九皇弟第一次来我私宅。” “五皇兄没记错。”裴冽微垂首,脸上同样没有什么情绪。 裴铮挑眉,“无事不登三宝殿,说说看,九皇弟来找我,所为何事?” “从现在开始,臣弟希望五皇兄莫要再插手楚世远的案子。” 裴铮好奇看过去,“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五皇兄应该明白。” “本皇子不明白。” 裴铮神情倨傲, “又或者你没什么资格站在我面前,叫裴启宸过来与本皇子对话。” 裴铮素来瞧不上裴冽,母族行商,又不是大商。 郁妃死后直接跑到皇后那里求庇佑,自己也是皇子,甘愿当太子爪牙,犯贱! “五皇兄收买杜衡,利用他跟楚依依接触,又与楚依依达成交易,利诱她回国公府诬陷柱国公,事发之后,五皇兄是不是会跟父皇说,杜衡叫楚依依犯下的错事,皆为太子授意?” 一番话下来,裴铮跟无名没什么反应,地上杜衡两眼泛红,挣扎不休。 奈何嘴被堵上,他说不出什么话。 裴铮神色无异,“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本皇子收买了杜衡?” 当日与杜衡接触的人是无名,只要无名不承认,就没人证。 至于杜衡说什么话,他说什么不重要,他是谁的人才重要。 裴冽料到裴铮不会承认,“那两页罪证的出处,五皇兄比我清楚。” 一语闭,裴铮脸上露出难以形容的凛然杀意,身侧无名暗自运气。 “那个衙役是你藏起来的?”裴铮恍然,整个皇城,也只有拱尉司藏个人,他查不出来。 裴冽没有回答,“那两页东西,是夜鹰给五皇兄的?” 四目相视,剑拔弩张。 “五皇兄不必紧张,今日臣弟能带他站到皇兄面前,便是想与你做笔交易。” “你还不够资格。” 裴铮嘴上逞强,心里却已经彷徨了,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体下意识挺直,眼神紧紧 锁住裴冽。 他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交易。 “那不做了。”裴冽拎起地上的杜衡,正要离开时无名闪身挡住去路。 裴冽回头,淡然道,“臣弟敢带他来这里,自然是有十分的把握,我同样能带他离开,不过提醒五皇兄一句,臣弟若离开,你再请,可请不来。” “什么交易?”裴铮冷冷问道。 见其不语,裴铮抬手,无名退至案边。 裴冽无意与之周旋,扔下手里杜衡转身,“五皇兄健忘。” “不再插手楚世远的案子?” 裴冽点头,“正是。” “先不说本皇子有没有参与,凭一个杜衡你就敢来跟本皇子谈条件,谁给你的勇气?” “臣弟在父皇面前立下重誓,定会抓捕涉案夜鹰,抓捕之后,臣弟可以保证关于五皇兄的所有证词走不出拱尉司。” 裴铮冷笑,“那些都是诬陷。” 裴冽面色不改,“臣弟这些年执掌拱尉司,或多或少都知道些五皇兄的秘密。” 书房死寂,裴铮显然在等他亮出底牌。 “吴国渝郡那两处铁矿每年能出多少冷兵,五皇兄可需要臣弟为你细算?” 此话一出,裴铮心跳骤停,脸色迅速变白。 无名亦惊。 此前得夜鹰传来消息,告知岳锋是细作之时,他们曾想以那两处铁矿为代价诬陷裴启宸,无名甚至为此跑了一趟。 而此番利用杜衡与楚依依联络,罪上加罪罢了。 “裴冽……” 裴铮想问,却不知道从何问起。 “臣弟手底 下的人数日前回报,说那两处铁矿忽然换了一批人,臣弟此前一直想不通,现在明白了。” 裴冽扫了眼地上的杜衡,欲言又止。 “你早知本皇子在吴国有铁矿?” 第四百三十二章 我与皇兄斗一斗 裴铮自认为那两处铁矿绝对隐秘,万没料到此刻竟然从裴冽口中说出来,岂会不震惊。 “臣弟这个太子的爪牙,当的可还行?” 裴铮到底是有城府的人,很快镇定下来,“凭那两处铁矿,裴启宸弄不死我。” “今日是我裴冽站在这里,与五皇兄谈楚世远的案子。” 裴冽冷然开口,意态中透着一股桀骜跟坚定,“五皇兄若答应臣弟不参与此案,不乱动手脚,我便能保证夜鹰的口供里不会出现五皇兄的名字,也能保证那两处铁矿何时都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威胁。” 裴铮微微眯起了眼睛,“你能作主?” “五皇兄大可以试试。” “怎么试?” “今日是若臣弟不能得五皇兄点头,离开府门那一刻,我便以拱尉司司首的身份,与五皇兄斗一斗。” 一丝微嘲的笑容下意识出现在裴铮嘴角,“凭你?” “凭我。”裴冽面不改色。 看着那双毅然决然眼睛,裴铮唇间嘲讽渐渐消失,脸色变得无比肃穆。 数息,“我答应你。” “成交。” 裴冽拎起地上一直挣扎的杜衡,正要离开时背后传来声音,“不需要立字据?” “五皇兄若反悔,我裴冽携整个拱尉司,随时奉陪。” 眼见裴冽走出房门,无名着急,“主子,杜衡……” “你能抢回杜衡,你能平掉两座铁矿?”裴铮眼神发狠,拳头早就被攥的咯咯响。 窗外,裴冽身影已经消失。 “主子,衙役的 事……” “你把衙役在拱尉司的消息传给暗楼,夜鹰自然会知道。” “属下这就去办!” 就在无名欲退之时,裴铮突然唤住他。 书房寂静,无名忽然感受到一种极致的压迫。 半晌,裴铮微微眯起了眼睛,“从现在开始,莫再插手楚世远的案子。” 无名诧异,“衙役……” “任何事!” “是。” 无名得令,退出书房。 裴铮静静坐在椅子上,双目漆黑如潭。 啪! 拳头倏起,砸向桌案。 一道裂缝自拳掌处上下延伸。 裴铮知道自己失态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失态了…… 同在鼓市,秦府。 秦昭在自己的府邸给顾朝颜准备了一间极为宽敞的卧房。 初入卧房,顾朝颜震惊不已。 不是因为奢华,而是卧房里的装潢摆设与她在江宁顾府时一模一样。 红木雕花的床榻上铺着精致的锦缎被褥,窗前摆着同样是红木原漆的梳妆台,八瓣菱花的铜镜内切圆形,圆扣,上下左右交隔对称分布四只鸾鸟,四枝两叶两苞的折枝花。 不止这些,连窗纱上的绣画都与她未出嫁时的闺房丝毫不差。 微风拂过,窗棂半掩,整间屋子透着一种无声的宁静跟雅致。 “阿姐可喜欢?”秦昭初入皇城买下这座宅子的时候,就已经为顾朝颜留下此屋。 顾朝颜片刻欣喜,转过身,“我找你,有要事!” 秦昭看出眼前女子心不在焉,“阿姐随我去客厅。” 府里没有外人,两人入客 厅之后,管家备茶。 “阿姐找我,是为楚世远的案子?”秦昭猜得到。 顾朝颜直抒来意,“我想你帮我查一个人。” “谁?” “狄枭。” 秦昭神色微凝,数息,“交牙谷一役,梁军主帅?” “就是他!” “阿姐查他做什么?” 顾朝颜没想隐瞒秦昭,但也没说的那样详细,“楚世远只结过那么一个仇,我想夜鹰会不会是因为他才来报仇的。” “楚世远是武将,杀敌万千,何止一个狄枭?”秦昭不解。 “可我就是怀疑他。”儿时的秦昭在顾朝颜面前是弟弟,如今面对秦昭,她更像是需要被照顾的那个,“帮我查他。” 秦昭点了点头,“狄枭是梁国人,查他须得找梁国一些贩卖消息的地方,这件事我记在心上,阿姐……” “即刻就办!”顾朝颜着急,“案子不等人。” 秦昭淡眉微蹙,“阿姐是否该给我一个,帮楚世远的理由?” 这个理由,他想了很久。 甚至叫烛九阴专门去查,一无所获。 顾朝颜面色凝重,“萧瑾还在案子里,我怕和离之前他也会被夜鹰扣上通敌卖国的罪名,会连累到我,我不是在帮楚世远,我单纯就是想……” “阿姐,你可以不说,但不能骗我。”秦昭打断她,黑眸间蕴着一丝淡淡的掌控力跟压迫感。 顾朝颜欲言又止。 她能看出来秦昭无比想要知道真相的迫切,可她真的不能说。 又或者,她之所以把真相告 诉裴冽,是觉得裴冽只有知道真相才会帮她,而秦昭知不知道,都会帮她,“那我可以不说吗?” “永远不说?”秦昭神色平和,眉宇间却透着根本掩饰不住的失落。 “事情过去之后,我一定告诉你。”顾朝颜信誓旦旦。 她没办法现在就告诉秦昭,养了她十几年的顾熙其实是她的养父,而楚世远才是她的亲生父亲。 在事情没有解决之前,她不能将这两府牵扯到一起。 上一世就是因为她这条纽带,两府下场悲惨至极。 “倘若楚世远获罪,阿姐会不会……” “他是冤枉的。”顾朝颜认真道。 看着顾朝颜志在必得的神情,秦昭垂下眸子,端起茶杯,“临江玉津,阿姐尝尝。” 顾朝颜噎了噎喉,“昭儿……” “喝了茶,我便亲自去信给文柏。” 提到文柏,顾朝颜忽然想起来,“他去哪儿了?” “梁国。”秦昭淡声回道。 顾朝颜一时好奇,“他怎么会去梁国?” “所以阿姐根本一点都不关心我。”秦昭搁下茶杯,声音轻柔慵懒,“连我在梁国有生意都不知道。” “你的生意都做到梁国去了?” “也不是我的生意,确切说应该是淮南商会的生意。” 秦昭原想多说几句,但见顾朝颜神色兴奋,“文柏在梁国哪里,梁都?” “嗯。” 秦昭复又端起茶杯,掩盖住眼底的失落,“我会叫他全力打探狄枭的事,阿姐放心。” “那就好!” 顾朝 颜并没有注意到秦昭的神色变化,想要离开时被他留下来用膳…… 第四百三十三章 我是好意 刑部大牢里,楚锦珏自杀未遂之后便没了自由,整日整夜被绑在刑架上,每日三餐由狱卒负责,解手也要有狱卒在场。 此时牢房门启,两名狱卒从外面走进来。 楚锦珏习惯性挣扎,“放我下来!” 狱卒果真掏出钥匙,分至左右解开绑缚在他身上的枷锁。 事有异常,楚锦珏反而不适应,“你们要干什么?” 不等他问清楚,两名狱卒直接上前架住他。 “走!” 离开牢房,楚锦珏正疑惑时被两个狱卒带到关押岳锋的牢房外。 其中一个狱卒打开牢房,将人推到里面,上锁之后退了下去。 刑部大牢里,牢房相对。 另一间牢房里,关押数日的萧瑾跟阮岚见状皆看过来。 再见,楚锦珏眼底瞬间布满血红。 他满身戾气,大步走到盘膝而坐的岳锋面前,猛然揪起他衣领,拳头狠狠砸过去。 呃— 拳头很重,岳锋唇角渗血。 砰、砰、砰— 一连数拳,岳锋好几口血箭从嘴里喷出去。 就在楚锦珏再落拳的瞬间,岳锋突然还手,拳头猝不及防砸过来,楚锦珏整个人踉跄着跌倒。 啊— 楚锦珏双手抓住铺在牢房地面上的稻草,发疯一样爬起来扬到岳锋脸上,再出拳时胸口被狠狠踹了一脚,身体倒飞,背脊撞到铁栏上,剧痛侵袭。 他不甘心,再想往前冲时岳锋纵步而至,身体前倾,臂肘狠狠抵在楚锦珏颈间。 窒息感陡袭,楚锦珏奋力挣扎,无济于事。 “够 了!” 岳锋冷声低喝,“我欠你的,刚刚已经还过了!” “你!该!死!”楚锦珏满脸胀红,用力嘶吼。 “是你轻信他人,铸成大错,为什么该死的人是我?” 楚锦珏愤怒想要推开岳锋,却被他死死锁住,“各为其主,我没骗过你是我没本事,你上当也只能怪你自己蠢!” “你为什么要害我!”楚锦珏愤怒至极,血红双眼漫起水雾,“我当你是亲兄长,处处为你着想!” “那只是你一厢情愿!” “这不公平!” “对不起,你心里的公平,和世间所谓的公平是不一样的,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公平,有的只是弱肉强食,成王败寇!” 岳锋面容苍白冷俊,“你没看出来么,我也会死!” 这句话,使得愤怒中的楚锦珏忽然冷静了下来。 见其不再挣扎,岳锋松开手,后退数步,“我也一样会死。” 如果之前楚锦珏不明所以,那么在见到顾朝颜之后他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你是夜鹰的弃子?” “非弃,死路而已。”岳锋淡然开口,似乎早已接受他的结局。 楚锦珏仍然愤怒,“你没有感情吗?我对你掏心掏肺,我带你来皇城是为了……” “那些只是你一厢情愿,是你做人天真不知防备,包括布防图,我甚至没有提过‘邑州’两个字,是你主动画出来交到我手里!这件事,你也要怪我?” 面对岳锋指责,楚锦珏无言以对。 他忽然泄 了气,仿佛失去支柱一般滑坐到地面,“那我该怪谁……” “楚世远把你保护的太好了。”岳锋冷冷说道。 楚锦珏猛的抬头,“不许你说我父亲!” “难道不是?” 岳锋面无表情,垂首道,“如果不是他把你保护的太好,你怎会不知世间险恶,你以为真心就一定能换来真心,那是你从来没被伤害过!哪怕有过一次,你也不至于这么愚蠢!” “那是因为……” “你甚至没有一丝防备意识,布防图是什么你知不知道?那是连楚世远都要把它藏在暗格里不允许任何人看到的东西,你看到就看到了,竟然还能画出来交给我?” 岳锋冷声嘲讽,“到头来,你怪我没有真心待你?” “试问,我可曾要过你的真心?都是你主动给的!于我,也是负担!” 楚锦珏被说的哑口无言,恨极时双手砸头。 对面,阮岚靠在萧瑾身边,悄悄说道,“我听着,那个岳锋讲的好像没错。” 萧瑾白了楚锦珏两眼,嗤之以鼻,“蠢到家了。” 楚锦珏砸够了,抱膝恸哭。 “相识一场,我不妨给你指条明路,叫楚世远认罪,你们柱国公府至少能留下两条血脉。”岳锋缓缓开口。 楚锦珏突兀抬头,“你闭嘴!” “若罪名落到你身上,那便是陶清风的后世血脉犯了谋逆大罪,丹书铁卷想要保住楚晏,可牵强了。” “我叫你闭嘴!你以为,我与兄长是怕死的人?” “ 你怕不怕死我不知道,但你兄长因你而死,或成事实。”岳锋字字如刀,刀刀见血。 楚锦珏双手反握住栏杆,蹭着身子站起来,愤然吼道,“案子还没判,你不会得逞的!” “我是好意。”岳锋坦言。 楚锦珏怒极大笑,“你把我害成现在这样,是好意?” “不管你信不信,柱国公府唯一的出路就是楚世远认罪,保你跟楚晏活下去,倘若案子落到你身上,就都不要活了。”岳锋正色开口。 “你别再想骗我了!”楚锦珏恼恨至极,“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处心积虑的目的,就是父亲,你们早早就盯上父亲了!” 一语闭,岳锋突然沉默。 隔壁牢房里,御九渊猛然抬头,看向站在他身边的谢今安。 谢今安亦震惊。 岳锋压下心中疑惑,“没错,我们只要楚世远的命,只要他死,我们不会赶尽杀绝。” “我是很蠢,可也没蠢到,会相信你们不想斩草除根的地步!” 楚锦珏突然站的笔直,“你不是劝我把罪推给父亲么?我偏不,死都不会!你们休想得逞!” 岳锋皱眉,“我是为你好。” 楚锦珏气的嘴唇都哆嗦起来,“我再信你,死都是我活该!” 岳锋见状深吸了一口气,脸色突变,“楚锦珏,你的坚持根本没有意义,你难道没发现你们朝廷里,至今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柱国公鸣不平?没有人帮你们,到头来结果是一样的。” 看着岳锋 的眼睛,本想反驳的楚锦珏不说话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楚世远是冤枉的 岳锋在等。 然而下一秒,楚锦珏突然笑了,充满血丝的眼睛甚至笑出眼泪。 “你笑什么?”岳锋皱眉看他,“难道我说的不对,这朝廷里还有人在为你们国公府奔走吗?” “你在诓我。” 楚锦珏变脸,身体不可遏制的发颤,眼中生出恨意,“直到现在你还利用我!你想知道这朝廷里有谁在为父亲奔走?好……好啊!只要你告诉我夜鹰下一步又要如何害父亲,我就告诉你,这朝廷里还有谁站在父亲这边!” 计谋被识破,岳锋便没有了说话的心情,转回身坐到初时坐下的地方。 “你诓我说出来之后,怎么把消息送出去?”楚锦珏追到岳锋面前,“你在这牢房里有接应?” 话说到此处,楚锦珏突然扭头看向对面牢房。 萧瑾跟阮岚正在看热闹,见视线扫过来,阮岚直接躲开视线,萧瑾则迎上去,“楚二公子大可告本将军与梁国细作勾结,且看靖王会不会信你!” 楚锦珏未理他,回过头喝道,“还是这里的狱卒?” 岳锋默默闭上眼睛。 “是谁?你说!” 楚锦珏再想动手时,忽有狱卒出现,硬将他拽出牢房,“你们拽我做什么,没听到他说这大牢里有梁国细作么!去查啊!看谁与他有过接触,谁就有嫌疑!” 隔壁牢房,暗处角落。 御九渊与谢今安眼睁睁看着楚锦珏被拉回牢房,眼中生寒。 “王爷,楚锦珏怎么知道夜鹰盯楚世远已久 ?” “走。” 两人离开刑部大牢,回到停在外面的马车里。 谢今安再次发出疑问,“自上次堂审,他一直被关在刑部大牢单独的牢房,进出狱卒都是我们的人,绝对不会跟他透露这些,那又是谁告诉他的?” 马车缓行,御九渊正襟危坐。 “告诉他的人又是怎么知道夜鹰早有预谋?”谢今安百思不解。 就在马车行至拐角处时,谢今安余光一扫,“拱尉司?” 御九渊视线亦扫过去,马车自巷外疾驰而过。 “裴冽?” 谢今安突然想起来,“老奴听狱卒说,前几日裴冽见过楚锦珏。” “停车。” 音落,马车自巷子里掉头,停在巷口。 谢今安走出马车,隐在角落里朝大牢外看过去,只见裴冽带着一个侍卫走进牢房,复回车厢,“王爷,裴冽进了大牢。” “本王有没有下过令,不许裴冽跟陈荣单独提审楚世远跟楚锦珏?” “回王爷,下过。” 御九渊点头,“那就好,随本王回去!” 刑部大牢,裴冽带着一身侍卫打扮的顾朝颜走向关押楚锦珏的牢房。 他知看守狱卒是御九渊的人,随便找个理由诓走,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钥匙打开牢门,顾朝颜先入,他正要迈步时背后传来声音,“裴大人?” 听到声音,裴冽心中一凛,回身将牢门带紧。 “靖王?” 他迎上去,略显诧异,“好巧。” “裴大人来这里,想做什么?”御九渊看了眼牢房,门 锁开着。 裴冽沿着他的视线回了回头,而后大大方方回应,“本官忽然想到一个疑点,想来找楚锦珏问清楚。” 御九渊颔首,“说说看。” “好,本官正要进去。”裴冽当下转身。 谢今安见状急忙上前,“裴大人,你要做甚?” 裴冽止步,回看一眼,“你是?” 谢今安知自己表现的过于紧张,退后一步,恭谨抬手,“回裴大人,草民谢今安,是……” “你是谁本官不感兴趣,本官要做什么,你也没什么资格问。” 说话间,裴冽再欲迈步。 御九渊未曾想裴冽这般,“裴大人,本王随你一起。” “不便。”裴冽蓦然转身,阻止道。 牢房甬道上,御九渊原地石化,连谢今安都震惊的无以复加。 且不说他家王爷早有明令,就算没有,他家主子说同审,裴冽说不便? “裴大人有何不便?”御九渊稳下性子,疑惑问道。 “本官确实有件模棱两可的事,希望楚锦珏能解惑,没有得到证实之前,那件事不方便告知大人。” “但凡涉及案情,本王都有资格知道。”御九渊渐渐失了耐心。 裴冽显然不想妥协,也不能,“那靖王就当本官没说过好了,我进去问问楚锦珏别的事。” “裴大人。” 御九渊沉声开口,“本王似乎派人去过拱尉司,案情复杂,凡你与陈大人想要提审罪犯,须得本王在场,你是不可以单独见楚锦珏的。” 裴冽似是恍然的 想了想,“本官不是提审,只是探望……我看看他而已。” “裴冽,你是这是强词夺理!” 裴冽当然知道自己在强词夺理,他非但强词夺理,还想打一架,怎么都得给顾朝颜留下时间与楚锦珏对话。 “靖王说本官强词夺理,那本官倒想问问,我与陈大人不能单独提审嫌犯,你为何可以?”裴冽抬高音调,神情倨傲冷然,看上去不是很恭敬的样子。 谢今安不可思议看向裴冽。 “裴大人,不得对王爷无礼!” “本官没对靖王无礼,只是想问个清楚明白。” 裴冽高声喝道,“楚世远的案子,瞎子都能看出来案情疑点重重,楚锦珏所去莲花村并不存在,那根本就是夜鹰为他挖的陷阱,岳锋证词只要仔细推敲,前后矛盾!这种情况下,靖王为何在公堂上逼楚世远认罪?” “一派胡言!”御九渊怒道,“是楚世远自己认罪,本王何时逼过他?” “靖王不知楚世远冤枉?” 近乎质问的语气,连谢今安听着都觉心惊,“裴大人……” “裴冽!” 御九渊目光突然变得凌厉,“你若觉楚世远冤枉,拿出证据!” 两人争吵间,早有狱卒偷偷离开大牢,去了拱尉司。 牢房里,萧瑾跟阮岚亦听到声音。 萧瑾侧耳,“听着,怎么像是靖王故意针对楚世远?” 阮岚靠在他身边,小声嘀咕,“裴冽为什么会维护楚世远,该不会是太子的意思吧?” “楚世 远自己认罪,太子能保住?” 萧瑾说话时朝对面牢房瞧了瞧,“不过现在看,楚世远还真有可能是冤枉的。” “瑾哥,楚世远说到底是二夫人的父亲……” “二夫人?” 萧瑾脸上浮现出一抹冰冷凉薄的表情,“柱国公府要真出事,我不会留下楚依依这个污点。” 似乎意识到什么,萧瑾将阮岚抱在怀里,“你跟她不一样,你是我喜欢的女人。” 阮岚顺势依偎在萧瑾怀里,微垂的眼眸望向对面岳锋。 岳锋亦看过来…… 第四百三十五章 本王救错人了? 牢房外,裴冽字字控诉,声声质疑,丝毫不顾及周围牢房还关着诸多犯人,也丝毫没把御九渊的脸面放在眼里。 “本官虽为此案副审,也曾不远千里赶去河朔调查案请,靖王作为主审,你又为这个案子做过什么?”裴冽寒声问道。 御九渊被裴冽无理震惊到了。 身侧,谢今安呆了呆。 哪怕裴冽是皇子,可论官职跟威望,他在自家王爷面前可以不行礼不叩拜,但不可以这么无礼,“裴大人,我家王爷曾救过郁祥老爷子的命!” “住口!”御九渊等谢今安说完这句话,才低喝一声。 面对提醒,裴冽沉下心境,“王爷救过本官的外祖父,但据本官所知,外祖父亦拿出那一程半数物资的银两,亲自筹集五十车粮草相赠,王爷可收下了?” 御九渊,“本王救错人了?” “王爷别误会,我没说王爷救错人,只觉得王爷救人的时候很会挑人。”裴冽也不想把话说的这么客观,不管御九渊当年救人的动机是什么,他到底救了自己的外祖父。 但话要不这么说,怎么打起来? “裴冽!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本王救郁祥,是看中他的身家?”御九渊勃然大怒,“你未免太小看本王肚量!” 谢今安亦斥声道,“裴大人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怎么可以用如此恶意揣度我家王爷的用心!” 裴冽不以为然,“王爷因何救本官外祖父我无从再 查,但王爷因何急于定楚世远的罪,本官官自会查个水落石出! 今天本官定要单独见一见楚锦珏,希望王爷不要阻拦。” 御九渊目色陡寒,冷声嘲讽,“本王既已有令,裴大人不认同大可入宫去找皇上,只要皇上让裴大人单独见,本王无话可说,否则今日谁敢擅自踏进那间牢房,定斩不饶!” 音落,谢今安顿时掏出令牌,“来人,守住牢房!” 大牢里狱卒不在少数,皆听命跑向牢房。 就在这一刻,洛风携几十个拱尉司侍卫冲进来,先狱卒一步挡在牢房外面。 交错间,狭窄甬道上一时混乱不堪。 谁也没有注意到,牢门在混乱中,一开一合。 “大人,没事吧?”洛风行至近前,说话时做了个手势。 裴冽凛然而立,神色冷讽,“本官能有什么事,你真当靖王天不怕地不怕,敢在这刑部大牢里斩皇子皇孙?造反不成!” 御九渊震怒,“裴冽,造反的话你也敢乱说!” “靖王都敢乱判,本王说说都不行?”裴冽知顾朝颜已经出来了,再争执下去没有意义,“今日我可以不见楚锦珏,但靖王的令,我自会入宫向父皇请示,走!” 没给御九渊反驳的机会,裴冽当即迈步。 洛风随之摆手,几十个拱尉司侍卫皆跟在后面。 御九渊则站立不动。 “小心!” 有侍卫走路时绊了脚,旁边侍卫急忙搀了一下。 且等裴冽带着拱尉司所有侍卫离开后, 谢今安亦退了狱卒。 甬道上,谢今安凑进一步,“王爷,老奴亲眼看到裴冽不是一个人进来的,他带了一个侍卫,可刚刚老奴没见着那个侍卫。” 御九渊黑目如潭,死死盯住正前方的牢门,“似乎是顾朝颜。” “王爷看到了?” 他曾在公堂上见过顾朝颜两次,对其身形样貌有些印象,刚刚那个绊脚的侍卫,很像。 “如果是她……” 御九渊没有再往下说,带着谢今安离开大牢回到马车里。 车厢内,他反复思量,“倘若那个侍卫就是顾朝颜,那所有的事都能解释的通。” “老奴记着二审前陈荣去搜府,顾朝颜先陈大人一步去了国公府,难不成……” 谢今安不懂,“顾朝颜怎么会帮楚世远,她找楚锦珏又是做什么?” 这也是御九渊想不通的地方,“想知道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叫楚锦珏再见一次楚世远也就是了。” “万一楚锦珏乱说话,楚世远更不可能认罪了。”谢今安颇为担忧。 御九渊冷笑,“不管他们说什么,楚世远的证词本王志在必得,当务之急是周时序那边的布防图,你把今日的事差人传过去,他会处理。” “是。” 谢今安忽然又道,“老奴怀疑,裴冽是不是知道了当年的事……” 提到裴冽,御九渊眸间骤暗,“当年劫杀商队的人无一活口,他如何能查到是本王派去的人,别自己吓自己了。” “那他为何要帮 楚世远,明明太子已经放弃了。” 御九渊疲惫靠在车厢背板上,闭目养神,“一个裴冽,改变不了整盘棋局。” 谢今安想了片刻,十分赞同的点点头。 没错。 这盘棋局里,楚世远作为待宰羔羊,同时被大齐靖王跟梁国鹰首惦记上,插翅难飞…… 另一处,顾朝颜在洛风掩护下进了裴冽的马车。 “大人与靖王交恶,会不会被报复?”彼时刑部大牢,她才进牢房便听见裴冽跟御九渊在外面争吵,那时她已经没有回旋余地,迅速与楚锦珏互通有无。 之后没多久,牢门半开。 她见是洛风,便趁乱混在侍卫里,这才顺利走出来。 “靖王还不至于因为口舌之争,给自己找麻烦。” 裴冽宽慰之余,看向顾朝颜,“你有把消息告知楚锦珏?” “我告诉他丹书铁卷已经丢了,若他有机会再见父亲,务必相告。”顾朝颜目色凝重,“父亲之所以认罪,是想保楚晏跟锦珏的命,若知此计不通,便不会有这样的执念。” “我去之前,锦珏见过岳锋。”顾朝颜又道。 “靖王的意思?” “除了靖王,应该没人有这样的权力。” 顾朝颜随即告诉裴冽,“岳锋先是劝他说服父亲认罪,保自己活命,见劝说不成又想诱骗他说出朝廷里有谁在为国公府奔走。” 裴冽不解,“岳锋如何知道朝中有人在国公府奔走?” “锦珏说错了一句话。” 顾朝颜现在还记得楚锦 珏脸上彷徨懊悔的表情,“他无意中向岳锋透露,夜鹰早就盯上父亲了,之后岳锋才想旁敲侧击诓他说出,朝中是否有人在帮国公府。” 第四百三十六章 你是梁国细作? 裴冽闻言一惊。 顾朝颜知道裴冽在想什么,“自二次堂审之后,只有大人去见过锦珏,而夜鹰盯梢父亲的证据唯那两页罪证,我想岳锋已经猜到是大人把消息传给锦珏的,刑部大牢并非密不透风,这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夜鹰耳朵里。” 裴冽转念,眼中闪出凌厉锋芒,“也不是坏事,且叫夜鹰来找本官。” “的确不是坏事,不破不立。”顾朝颜并没有责怪楚锦珏失言,“时间不多,我们与其处处防备,不如主动出击。” “你的想法是?”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淅淅沥沥的秋雨。 萧瑟秋雨如烟如雾,飘飘洒洒。 凉意直击人心。 “以布防图,引夜鹰出现。” 裴冽,“此事我来办。” “我办。” 顾朝颜扬起那双精致秀美的翠羽眉,盯着眼前男子,缓缓道,“国公府的事,理当由我来办。” 裴冽见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出来的坚定,见那唇紧抿,终是点了点头,“你打算如何?” “等。” “等什么?” 顾朝颜看向侧窗,秋雨霏霏,像一幅没有尽头的画卷,无边无际,“邑州的消息。” 裴冽懂了她的意思,“回拱尉司?” “回将军府。” 顾朝颜默默算计着。 机会只有一次,容不得她失败…… 远在邑州,军营。 如墨砚般的夜空繁星寥寥,浮云掠影,迷雾如烟。 主营帐外,守将黎昕踏步走进来。 两侧持刀侍卫垂首,“黎帅!” “好好守着。 ”黎昕如往常那般抬手,拍在其中一名侍卫肩膀上,又看向另一侧的侍卫,“不可马虎!” “是!”两名侍卫拱手,声音洪亮。 走进营帐,身高八尺的黎昕停在入口片刻,没听到外面有异常动静,当即走向摆在中间位置的长桌。 朱漆彩绘花鸟纹的长桌光滑洁净,面下有束腰,束腰下呈托腮状,直牙条,直腿内翻马蹄,面下装着两个抽屉。 他绕转身形,端坐在长桌后面的木凳上,双手轻轻探向长桌下面的抽屉板。 屉板上框两角装有螭虎长角,他探到之后试探着握住,依心中所念,错开,旋转,数下之后双手同时抽出单侧虎牙。 吱呦— 长桌下面的青砖应声陷落! 黎昕没有松开手,又依心中所念,握住螭虎另一侧虎牙,轻轻按压,在按压同时左右皆朝相反方向旋转,松开。 砰! 肉眼所见,一个紫色方盒自刚刚青砖陷落的地方与那虎牙一并弹起。 黎昕眼神一亮,但未松懈。 他慢慢调整呼吸,尽量让自己平静,而后双手缓缓松开螭虎长角,落到紫色方盒上。 桌矮,他身体须得弯下去。 待紫色方盒被打开,里面赫然呈现一个手掌长短的卷轴,上面卷着的,正是他想得到的邑州布防图。 黎昕目光闪了闪,小心翼翼拿起卷轴搁到外面,叩好盒盖,又依刚刚的方法将暗格恢复如初。 又是‘砰’的一声响,青砖归位,一切如初。 黎昕拿起搁 在地面的卷轴,难掩兴奋将其揣进袖兜,正要起身时听到营帐外面传来声音。 “紧急军情,你们让开!” “黎帅已经休息了,你不能进去!” 争吵之际,黎昕低喝,“谁?” “副将莫隅,求见!” “进来。”黎昕暗暗吸了一口气,抬目看向走进来的男子。 男子身穿铠甲,腰间佩剑,走进营帐后拱手,“黎帅,末将看到十里以外有可疑人正在朝军营潜进。” 黎昕闻言,“如此,你即带人过去探查。” 听到这句话,男子停顿数息,“末将带谁过去探查?” 黎昕愠声道,“你没有手下?” “属下只是副将,没有黎帅指令,调不动军中士卒。”男子恭声开口,不卑不亢。 黎昕稳稳坐在长桌后面,双手垂于膝间,“那就带帐外两个过去看看,人太多,容易打草惊蛇。” 听到黎昕指令,男子不退,反而上前一步坐到长桌对面,“黎帅今日怎么了?” “怎么?”黎昕挑眉。 男子淡然抿唇,“军中规制,黎帅为军中主将,统率全军,制定战略,指挥作战,我为副将,职责是协助主将,负责某一方面具体指挥跟管理,在军中,校尉尚能统率一营,我为副将,不止一营。” 黎昕以手抚额,“晚上喝了些,懵了,你既有兵,来报本帅作甚!” “黎帅不记得了?” 帐中长桌的桌角,摆着一盏烛灯。 烛火莹白,在琉璃灯罩里时而跳动,映衬在男子 脸上,温文尔雅,风华无双。 男子声音低淳,“末将前几日犯下重错,被黎帅罚去火头军已有十日之久,实在不知遇到这种特殊情况,该自己带兵探查,还是请示黎帅另派他人。” 明明眼前男子看起来还不如自己大,可黎昕却无比真实感受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压迫。 他清了清嗓子,“此事本帅已知,你退下罢!” “还有一件事不知黎帅有没有听说过。”男子非但没有退,身体微微前倾,“近段时间,皇城出了大事。” 黎昕眼神微眯,“哦?” “事情虽然出在皇城,但与咱们邑州密不可分。” 男子看似谨慎又小心的开口,“柱国公楚世远之子楚锦珏向梁国细作泄露邑州布防图,此事黎帅可听过?” 黎昕垂在膝间的手下意识收紧,面色无改,声音平静,“略有耳闻。” 男子点头,“末将还听说楚世远在公堂上认罪,说真正与梁国细作勾结的人是他,末将一直不理解,这是为什么?” “护子。”黎昕笃定道。 “正是!”男子紧盯着黎昕,字字清晰,“这也是梁国细作目的所在,然而证据不足,便是柱国公认罪,没有作为证物的布防图,主审官也很难定他的罪。” 黎昕暗自调整气息,抿了抿唇,“然后呢?” “夜鹰下了血本,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既是邑州布防图,黎帅手里自然有。” 黎昕看着他,“确实有。” “那黎帅可得看好 那张地形图,莫叫夜鹰偷去。” “放心,万无一失。” 男子忽然笑道,“若当真万无一失,我便不会坐在这里。” 黎昕音色微凉,“你是梁国细作?” “你是。” 第四百三十七章 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面对男子质疑,黎昕紧握的手骤然一松,显得十分镇定。 “莫隅,军中无戏言,这种玩笑可开不起。” 男子语气淡然,“黎帅觉得我说的话,是玩笑?” “不然?” “黎帅可知楚世远有两个儿子。” 黎昕眼眸微动,未开口。 “一个是楚锦珏,另一个……” “另一个叫楚晏,为吴郡驻军先锋,年前擢升副将。” 黎昕微顿片刻后补充道,“因楚世远的案子,当下应该禁足在吴郡兵营。” “所以你猜到我是谁了?”男子声音冰冷,甚至带着一股不可轻视的肃杀之意,然而面容却清秀淡雅,温润平和。 男子,楚晏。 黎昕上下打量眼前男子,眉微蹙,“你也易容过?” 听到这样的质疑,楚晏勾唇,些许冷讽,“你连邑州兵营里的副将都没认全,就敢这般冒失闯进来盗窃布防图?” 黎昕深吸一口气,紧绷的身体反而放松下来,“楚晏?” “正是。” 黎昕余光瞥向帐门方向,暗自调息,“能说说,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吗?” “我对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更感兴趣。” 楚晏音落之际,黎昕突然目冷,起身瞬间自腰间抽出软剑,狠刺过去! 剑气嗤嗤,带着割裂空气的霸戾直逼楚晏喉颈。 眼见利刃直袭,楚晏连退数步,身形猛朝后倒仰。 足尖才落,对面剑锋急转直下刺过来! 楚晏再度转身时,软剑剑尖‘吡’的划破他身前铠甲。 营帐内传出 打斗声,帐外两个侍卫皆震。 “不好,有刺客!” 其中一名侍卫正要大喝时,对面侍卫单手叩住腰际,眸底阴沉。 千钧一发! 一声厉喝陡然震破营前寂静,“吵什么!” 侍卫见来者,大惊,“黎帅?” 来人正是黎昕,身高八尺有余,五官刚硬立体,剑眉像是刀削过的。 五官之中唯有那双眼睛最为特别,炯炯双目,煞是有神,肌肤因为常年在军营历练的缘故呈淡淡的麦色。 黎昕,邑州军营守将。 “黎帅,你……你不是已经进去了?”侍卫惊骇道。 另一侧,原本将手叩在腰际的侍卫将手默默移开,亦露出震惊模样。 黎昕身后未带一人。 他瞧了眼震惊不已的侍卫,“你们两个随本帅进去!” “是!”两个侍卫拱手时,黎昕已然跨步走入营帐。 营帐内,楚晏亦亮出冷兵。 同为软剑,剑身多节,每一小节的剑身形似飞镖,中间以环扣紧密相连。 剑起,环扣与剑身连成一气,笔直横亘在‘黎昕’颈间。 看着两个长的一模一样的主帅,侍卫惊恐万状,正要跑出去时被黎昕一把拉回来,“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闻听此言,被楚晏以剑抵喉的‘黎昕’撕下伪装,露出真容。 “你们是何时知道的?”华奴身形笔直,冷目开口,手里还握着那柄软剑。 黎昕阔步上前,声音粗犷浑厚,“猜猜看,你为何会知道本帅营帐里暗格开启的机关?” 华奴 思忖片刻,眼睛微亮,“你是故意的?” “不然?”黎昕冷笑,“打从你们利用楚锦珏那小子诬陷柱国公,本帅就知道早晚有一日你们会来这里,盗我布防图!” “可你为什么知道我……” “你有你的本事,我有我的本事!” 黎昕上前时,华奴突然后退数步,软剑反手割颈,“别过来!再进一步,我便死在这里!” 黎昕止步,看向楚晏。 “黎帅,我想留活口。” 黎昕点了点头,继而看向华奴,面冷如冰,“今日,你是插翅难飞了。” “布防图是假的?”华奴冷喝,余光扫向黎昕背后另一名侍卫。 那侍卫接收到华奴的眼神示意,稍稍动了动手指。 “真的。” 黎昕直言,“那东西放在别处本帅可不放心。” 华奴眉头深深皱起,“你就以为,我定然不会得手?” “如何得手?”黎昕轻蔑笑道,“你想活着离开这里,也得本帅与贤侄点头才行,若实在不想活,你这活口我们不留也就是了!” 黎昕说话时大步走向华奴,“交出布防图,你少受些罪!” 华奴眼神一厉,反手出剑。 剑身如电,笔直刺出! 黎昕闪身躲避瞬间,原本站在他身后的侍卫莫名朝营帐入口退过去。 谁也没想到,华奴只是虚晃一招,身形错开时将袖里布防图扔给那侍卫,“走!” 那侍卫接到卷轴,只深深看了眼华奴,转身冲出营帐。 帐内,待华奴转身想要阻拦黎 昕跟楚晏的时候,却见二人漠然站在原地,并没有追出去的意思。 他皱眉,数息预感到不对,猛然跑向帐外。 帐中另一名侍卫倒是反应过来,呼叫着追了出去。 “贤侄,要不要出去看看热闹?” “黎帅请。” “一起!” 此时营帐外,十几个兵卒手执火把将主营帐团团围住,刚刚跑出去的侍卫被他们困在中间,身形不稳,跌在地上。 “灯蝶!”华奴见状惊骇,上前搀扶时双腿一软,亦跌下去。 二人对视,心知大势已去。 可他们不甘心。 见黎昕跟楚晏走出来,灯蝶一把撕下易容的面皮,恶狠狠的咬着牙,“你们为什么没有中毒?” 刚刚在营帐,灯蝶得到华奴眼神示意,暗中释放一种无色无味的毒烟。 此毒可叫人在十数息之内神经麻痹,她知道华奴亦有可能逃走才义无反顾冲出营帐,却没想到才出来便被眼前侍卫围住,她也因为双腿无力跌倒。 黎昕冷笑,指着同样跌倒的华奴,看向灯蝶,“本帅知他,不知你?” “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的?”华奴至今想不明白。 “不重要。” 黎昕看了眼跟出来的侍卫,“把她手里的东西给本帅拿过来。” 那侍卫了然,大步过去。 “再进一步我毁了它!”灯蝶双手握住卷轴,狠戾低吼。 黎昕抬手,那侍卫止步退了回来。 “你敢?” 楚晏举步走过去,声音温润清雅,“即便你们任务失败,可夜鹰何 止你们两个人,但布防图只有两张,你们必然是找不到父亲手里的布防图,才会来邑州打它的主意,毁了它? 我是很愿意看到你们毁了它,你们的鹰首呢?” 第四百三十八章 周时序,罪该万死 听到楚晏提及鹰首,华奴与灯蝶脸色大变。 “你怎么知道?” 楚晏不语,身后黎昕挥手退了侍卫,只留下刚刚那个举火把。 “知道什么?知道你们夜鹰已经盯了父亲十几年,知道下令者是你们夜鹰的头儿,也就是鹰首,周时序?” 华奴脸色瞬间苍白,悲声低吼,“你怎么知道?皇城里有人给你通信,是谁?拿走那两页罪证的人到底是谁?” 灯蝶亦听出楚晏言外之意,“你不该这么轻易发现我们,就算发现,你也没道理能躲过我的毒烟!” 面对两人质疑,楚晏并未多言。 他自灯蝶手里拿回卷轴,“其实就算你们能把这东西偷走,也没用。” “当然有用!楚世远已经认罪,只要有布防图,你们柱国公府每一个人,哪怕是一条狗都要死!” 此时的华奴跟灯蝶已经完全没有了力气,悲愤怒吼的声音细若蚊吟。 楚晏则十分满意,“黎帅,他们的话,可以算做证词吗?” 身后,黎昕点头,声音浑厚,“贤侄放心,公堂之上,本帅定会将今晚之事以及他们两个说的话,一五一十陈述。” “呵!” 支撑不起身体的华奴倒在地上,艰难看了眼旁边位置的灯蝶,突然咬牙。 咔嚓! 楚晏抬手卸了华奴的下颚骨。 正待灯蝶欲咬牙时,楚晏封其穴道。 他随后将卷轴缓缓打开,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周时序,罪该万死!” 看到两人愤怒不已的目 光,黎昕耸肩,“兵不厌诈,本帅又不傻!” 楚晏收起卷轴,起身退到黎昕身边。 “来人,将这两个人押下去,好生看管!” 回到营帐,楚晏单膝跪地,“今晚之事,多谢黎帅成全!” 黎昕见状,当即扶起楚晏,“贤侄这是做什么!今晚之事非我帮你,而是你帮了我!若非你来,本帅做梦也想不到夜鹰竟然能厉害到这般地步!” 他示意楚晏落座,“只不过,你是怎么知道他们两人底细的?” 楚晏并未隐瞒,自怀里取出一张字条。 黎昕接在手里,展开。 ‘夜鹰,易容,剧毒,邑州。’ “这是……” “这是有人传到吴郡的字条,韩将军又派人快马加鞭送到我手里。”楚晏没有解释字条的来历,但他觉得,该是那个女人。 黎昕了然,“接下来你要怎么办?” “我要带那两个细作回皇城。”楚晏决绝道。 黎昕皱眉,“你被禁足在吴郡,贸然回皇城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你若信得过,本帅带那两人回皇城,且可作证夜鹰动机。” “黎帅帮我到这里,已算仁至义尽。” 楚晏坦言,他很感激,也很惭愧,若非弟弟一时糊涂,也不会把邑州卷进这个案子,“我心意已决,事情成败与否,我都不会把黎帅牵扯进来。” “贤侄这话未免忒瞧不起本帅。” 楚晏拱手,“不管有多少人劝我不要回皇城,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我以为,家都 保不住,何以卫国,柱国公府生死存亡之际,我若贪生怕死,他日上战场,我也未必不是一个逃兵。” 想劝的话噎在喉咙里,黎昕怎么都说不出口,“需要本帅做什么?” “黎帅留在这里就好。” “不用本帅入皇城作证?” 楚晏摇头,“该信的自然会信,不信的就算黎帅站在公堂上他们也视而不见,只是……” “贤侄有话不妨直说。” 楚晏请求,“黎帅可否将布防图,交给我?” 黎昕神色骤肃,但也只是瞬间,“好。” “多谢黎帅!”楚晏还有一事,“烦请黎帅将这里发生的事,以书信方式传回皇城。” “给谁?” “拱卫司司首,裴冽。” 黎昕沉默片刻,“放心。” 楚晏又在营帐里呆了一阵,夜离邑州军营…… 皇城,刑部大牢。 楚世远没想到御九渊还能叫他再见儿子,心存感激。 又是几日不见,楚世远明显消瘦了太多,鬓角发丝些许凌乱。 楚锦珏扑冲跪地,愧疚难当,“是我连累父亲受苦了!” 看着同样狼狈的楚锦珏,楚世远扶起自己的儿子,眼中尽是关切,“他们有没有对你用刑?” “没有。”楚锦珏摇头,“他们有没有对父亲用刑?” “不至于。” 楚世远拉着楚锦珏回到座位上,“这段时间,你可还好?” 楚锦珏回头看了眼铁门,“昨日顾朝颜来见我了。” 楚世远正想问此事,眉目严肃,“她说什么?” “丹书铁 卷丢了!” 楚锦珏压低声音,一本正经道,“她说没有丹书铁卷,即便父亲认罪,我与兄长也难逃一死,她又说无论如何父亲都不能糊涂,做过便是做过,没做过便是没做过,死都不能认。” 楚世远不可置信看过去,剑眉紧皱,“丹书铁卷何其重要,不可能丢。” “是真的!” 楚锦珏着急辩解,“她见过母亲,而母亲绝对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国公府被围,她怎么进得去?”直到现在,楚世远依旧想不通顾朝颜为什么要掺和到这件事里,那些‘兔死狗烹’的理由都不成立。 朝中尚无人敢插手,她只不过是个商人,还是萧瑾的正妻,与依依不说水火不容,也绝对不是朋友。 “母亲与她说,父亲当年与母亲洞房花烛夜的誓言是,你清风白露许我百世无忧,我凤冠霞帔许你此生不渝。” 听到这里,楚世远一时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心情,双目圆瞠,身形微颤。 “母亲还同她讲,丹书铁卷是在那女婴丢掉的第二年不见的,我就说她是个扫把星。”楚锦珏自来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嫡姐没有好印象。 不知是什么情绪指使,楚世远面色微沉,“现在不是讲她的时候,但为父当年确实收到过潭州郡守的密信,你娘当年动用过丹书铁卷。” “那顾朝颜说的就是真的!” 楚锦珏反而开心,“没有丹书铁卷,父亲可万万不能认罪!” 楚世远认 罪也是想为柱国公府保下血脉,既然不能,他焉有认罪之理。 “锦珏……” 第四百三十九章 我不认罪 楚锦珏知道父亲担心什么。 “顾朝颜说,做错事就要承担后果,受到惩罚也是必然,泄露军情一事我责无旁贷,刑部以此罪判我,我心甘情愿。” “可是……” “父亲,你从小就骂我事事逃避,没有担当,像我这样的人,在军营里呆了三年却不知布防图对于一州一郡的重要性,毫无防范意识,草草就给了他人,若在战时,我死一百次都不足惜。” 被关在牢里这几日,楚锦珏一直都在反省,“有些错可以弥补,有些错不能,如果我连正视跟承担自己的错误都不敢,那我就永远不值得被原谅,我死都不会瞑目!” 楚世远无比心疼看着自己的儿子,“锦珏,是为父不该把你送到邑州。” 父子说话之际,牢门开启,有狱卒进来将楚锦珏拉走。 牢门没有闭阖,御九渊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坐下,“本王有必要进来问一问,柱国公现在是什么想法。” “我不认罪。”楚世远相信楚锦珏的话。 或者说在这一刻,他选择相信顾朝颜。 御九渊略微诧异,微冷出声,“柱国公觉得自己没有罪?” “何罪?” “楚锦珏是被你送去邑州军营,这才看到布防图,才将那图泄露给梁国细作,且不论这里面弯弯绕绕,子不教,父之过,你的罪已经很明显了。” 楚世远忽然不解,“靖王似乎知道我是冤枉的?” “冤不冤枉,是你自己认的罪。” 这句话御九 渊之前就说过。 “那时,我为保锦珏。” “现在不保了?”御九渊挑眉。 楚世远想了想,“刚刚我与锦珏的话,靖王听到多少?” 御九渊沉默之际,楚世远指出,“这间牢房看似密不透风,但靖王想听到什么还是有办法的。” “十之八九。” “那靖王一定听到丹书铁卷已失,我便不认这个罪了。”楚世远开门见山,“相信靖王也能看出此案疑点重重,种种迹象皆表明,这是梁国夜鹰的算计。” 御九渊并没有否认楚世远的猜测,黑目微眯,“你可有证据?” “我若有证据,之前在公堂上也不会束手无策,如今被关在大牢,想自证,更是妄言。” 楚世远忽然站起来,走到旁侧,单膝跪地,“我知靖王是主审,亦恨夜鹰,今日我便不求靖王,真相亦会水落石出,但这一拜,是我楚世远所求,他朝洗脱罪名,定会携两位犬子登门拜谢。” 看着跪在地上的楚世远,御九渊眼底一暗。 他并没有说什么,起身离开。 直到牢门重新闭阖,外面传来沉重的锁链声响,楚世远都没得到御九渊的回答…… 离开牢房,御九渊看了眼一直站在外面的谢今安。 二人先后走进车厢。 “去客栈。” 谢今安由至终听了个全程,此刻已经笃定,“昨日裴冽带进大牢里的人,还真是顾朝颜!” “前日柱国公府那边传回消息,说顾朝颜握着陈荣的牌子进了国公府 ,与陶若南入书房半个时辰,出来后将楚依依带回将军府,原本想着没什么,这会儿细想,想来是陶若南将丹书铁卷丢失的秘密告诉她了?” 御九渊眼神微眯,沉默不语。 “难不成,她这么做是为了帮楚依依,可据老奴所知,她跟楚依依的关系还没好到舍身涉险的地步……” 他想不通,顾朝颜到底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跟立场,掺和到这件案子里。 莫说是他,御九渊亦百思不解,然而这不是重点。 “现在看,楚世远打死都不想认罪了。” 谢今安一脸担忧,“这可如何是好?周时序那边证据也还没找到……实在不行,换他法?” 御九渊摇头,面色坚毅,“已经打草惊蛇,我们没有时间再谋划算计,只能在这一案上,让柱国公府消失在大齐皇城。” 感觉到自家王爷话中不可回转的意思,谢今安不免疑惑,“可是他不认罪,就算老叟找到布防图也没什么用处了。” 御九渊冷笑,“你以为本王为何要当这个主审?” “王爷还有办法?” 御九渊深深吸了一口气,“成败与否,还是要等周时序的布防图。” 见其阖目,谢今安知自家王爷身体不适,便没再打扰。 马车一路驾行,赶往蓥华街尽头,巷深处的客栈…… 一日复一日。 距离楚世远的案子第二次堂审已经过去六天。 楚依依在这六天里,四出三进柱国公府,以至于守在国公府外面的侍 卫长已经按捺不住心里邪恶的想法,只要她再嚷嚷着出来,就打死她。 早膳时候,陶若南走进正厅时,赫然看到楚依依坐在那里,不由的回头。 曹嬷嬷也很震惊,“夫人没看错。” 陶若南回过头,百般不解,“楚依依,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柱国公的女儿,国公府有难,我理当与国公府同生共死。”楚依依姿态轻傲坐在桌边,手里握着筷子,陶若南还没上桌,她就已经夹了块鱼肉搁到自己嘴里。 打从在顾朝颜口中得知,那两页陷害楚世远的罪证是楚依依放进暗格之后,陶若南便已经不是厌恶她,而是愤怒跟警惕。 “楚依依,这种谎话说出来,你自己可信?”陶若南美眸陡寒。 楚依依抬起头,面带微笑,“父亲会信。” 陶若南一时气急,恨道,“你还要不要脸!” “嫡母动什么气?”楚依依索性搁下筷子,慢悠悠抬起头,“我回来送死,嫡母应该开心才对!” 楚世远生死难料,柱国公府能不能躲过此劫尚且未知。 陶若南无意与楚依依纠缠,带着曹嬷嬷离开正厅。 “嫡母慢走,不送!”楚依依倨傲看向那抹身影,眼底渐渐冰冷。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同样是柱国公府的人,遭了难陶若南却能凭丹书铁卷救下楚锦珏跟楚晏,若那短命鬼没丢,也同样能救下她! 而她,就只能陪葬! 就在这时,青然从拱门处急匆走进正厅,“大 姑娘,奴婢没请来季夫人。” “都死到临头了,她摆的什么谱!” 第四百四十章 走了三次 楚依依再回国公府,意在丹书铁卷。 她就算再蠢也不会直接去问陶若南,那么知道丹书铁卷下落的,府里就只有一个人,她的生母,季宛如。 如无必要,她真是这辈子都不想见到那个给自己带来污点,且是永远都无法抹掉的污点的女人,“罢了,我去见她。” “季夫人还没用早膳。”青然低语。 “那你就随便装两道菜,与我一起过去。” “是。” 柱国公府的建筑与将军府大同小异,分前后院,后院又分东西两院,加在一起四十六间房。 东院为主院,住着楚世远跟陶若南。 近些年两人关系恶化,楚世远干脆搬到书房住。 除此之外,楚晏跟楚锦珏的房间亦在东院,还有一间空房,距离主卧房最近,是陶若南为丢失的女儿准备的。 依规制,楚依依非嫡系,须与季宛如一并住在西院,后因楚世远偏爱,硬在东院给她留了一间房。 季宛如则一直留在西院,房间位置临近后花园,须绕过一条幽曲长廊,方能看到。 长廊尽头是一株银杏树。 秋风起,树叶宛如黄蝶,随风飘荡,半空落下。 靠近房间,一阵敲打木鱼的声音悠悠响起,如清泉般清润,宁静而安详。 楚依依停下脚步,嫌恶看向眼前又旧又小的房间,朝青然递了眼色。 青然提着食盒上前叩门,“季夫人,大姑娘过来看您了。” 房间里没有动静。 青然又叩两下,“季夫人……” 木 鱼声戛然而止。 数息,一身朴素衣裳的季宛如缓缓打开房门。 楚依依微怔,原本就不是锦衣华服的季宛如穿的越发不中看。 褐色棉布的衣裳洗的有些掉色,头上只有一根木簪挽着已有银丝的长发。 季宛如只打开门,并未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便默默转身回到屋里,重新坐在蒲团上,拿起木鱼,轻轻敲打。 楚依依没料到如此,正趾高气扬站在门外,等着她殷勤关切,嘘寒问暖。 这些年,都是这般! 青然也诧异,片刻尴尬后凑到楚依依身侧,“大姑娘请。” 有事相求,楚依依也不好发作,于是踩着青然递过来的台阶,迈步走进屋里。 檀香扑鼻,呛的她咳嗽两声。 楚依依蹙着眉环视四周,无论装潢还是摆设都太简单随意,“这么寒酸,难怪父亲不来你这里!” 见木鱼声没有停下来,楚依依又看了眼青然。 “季夫人,大姑娘带了素膳,您且尝尝合不合胃口。” 季宛如默声站在厅堂正中,轻敲木鱼。 堂前摆着香炉,主位供着佛祖。 季宛如边敲边念,无比虔诚。 见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青然不由看向自家主子。 楚依依不耐烦,“国公府现在遭了大难,你在这里求神拜佛有什么用,能保你什么?求人不如求己,想想办法!” 木鱼声止。 季宛如轻轻吁出一口气,“你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楚依依被这句话噎住,片刻走到季宛如 身边,悲愤辩解,“倘若你们都死了,我怎会苟且偷生!” 似乎没想到楚依依能说出这样的话,季宛如不禁侧眸。 只是在看到楚依依的那张脸时,眼中异彩渐渐褪去,“可你走了三次。” “那还不是为了打探消息?” 楚依依早就想好了说辞,“眼下柱国公府被人围的水泄不通,里面的人不知道外面的事,外面的人又进不来,想要知道父亲跟锦珏的情况,只能靠我一遍一遍,死皮赖脸的进进出出!” 季宛如诧异看向自己的女儿,“你说的,当真?” “不然呢?”楚依依甚至有些委屈,“如果不是我把父亲的消息带进来,嫡母如何知道父亲的想法!” “国公爷什么想法?他现在如何,二公子还好?”季宛如搁下木鱼,眼底有光,满眼期待。 楚依依瞧了眼食盒,“母亲先用膳。” “我不饿,你且说说国公爷他……” “母亲不吃,我便不说。” 楚依依装成一副心疼模样,连青然都觉得过于造作,“季夫人,这是大姑娘的心意。” 季宛如由着楚依依搀扶坐到桌边,看着桌面摆的两道菜,一时心酸。 这么多年,楚依依踏进她房间里的次数屈指可数,多半都是斥责她不知进取,不求上位,愚蠢至极。 青然盛好饭,端给季宛如。 “依依,你……” “事情是楚锦珏惹出来的,可父亲为保楚锦珏,在公堂上把罪全都揽到自己身上。”楚依 依回府里时打听过,府内之人对外面的情况只知道一个大概。 她就凭这点,随便胡诌了几句诓骗季宛如。 “……父亲认罪,是为免谋逆大罪落到楚锦珏身上,因为丹书铁卷救不了谋逆的人。”楚依依试探着看向季宛如。 “丹书铁卷……对,对对对!”季宛如好似想起什么,绝望中透出一抹宽慰,“若真国公府遭难,至少大夫人跟两位公子能活,也好……” 听到这句话,楚依依眸色骤暗。 她强忍戾气,“母亲可知嫡母的丹书铁卷在哪里?” 听到这句话,季宛如立时警觉的看过来,眼神里的防备简直不要太明显。 “母亲不信我?”楚依依红了眼眶。 季宛如太清楚自己女儿的行事作派跟心机城府,她是不信。 看出季宛如仍有防备,楚依依眼泪哗啦掉下来,“我平日里是讨厌嫡母,讨厌楚晏,可楚锦珏视我为亲姐,父亲待我如掌上明珠,说到底,我们是一家人,我再没良心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落井下石!” “那你为什么要问这个?”季宛如搁下饭碗,狐疑道。 “是父亲!” 楚依依抹了眼泪,“我离开国公府之后去刑部大牢看了父亲,父亲的意思是,那些夜鹰的目标是整个国公府,他们在知道丹书铁卷之后定会打它的主意,断了国公府的后路!父亲叫我告诉嫡母,原本藏丹书铁卷的地方很有可能暴露了,务必换另一个地方, 可是……” 见女儿欲言又止,季宛如猜出大概,“你与夫人说了,夫人不信你?” 第四百四十一章 我想好了 楚依依冷冷一笑。 “我怎么敢跟嫡母说,但凡我提起丹书铁卷,嫡母必然会以为我别有用心,怎么可能会告诉我丹书铁卷的藏处。” 季宛如也明白其中因由,“若非你平日里做的那些事,夫人也不会……” “母亲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楚依依有些压不住性子,“你还是仔细想想,嫡母有没有与你说过,她把丹书铁卷放在哪里了!” 季宛如心头一颤,下意识闭嘴。 楚依依暗暗沉下性子,面色微苦,“母亲也觉得我在骗你?我承认,过往在小事小节上我做的确实过分,可现在关乎柱国公府生死存亡,我就算再讨厌陶若南,也不可能拿楚锦珏跟楚晏的命开玩笑!说到底他们是我娘家人,没有这份倚仗,我在将军府的日子能好过到哪里!” 另一侧,青然开口,“大姑娘说的是,平日里小打小闹没什么,关键时刻大姑娘自然盼着两位公子好。” 季宛如看了看青然。 “母亲,现在只有我能进出国公府,也只有我能将丹书铁卷从原来的地方拿出来,藏到另一个地方,你不说也可以,日后若丹书铁卷丢了,楚晏跟楚锦珏就是你害死的。” 季宛如慌了,“我想想!” “国公爷曾说过,丹书铁卷不在国公府。” 楚依依愣住,“那在哪里?” “那是陶府最重要的东西,想来应该在陶府。” 楚依依不以为然,“陶若南出嫁的时候没把它带 过来?” “出嫁的单子上没有。”季宛如曾帮着老夫人一起操办楚世远跟陶若南的大婚,她见过嫁妆清单。 楚依依看了眼青然。 青然对陶府有印象,“那里好像除了一个守家的老奴,再没人了。” 季宛如点点头,“夫人祖上出了位有名的军师,陶清风,因随太祖开疆扩土立下大功,得丹书铁卷,据我所知,陶清风一生只娶一位妻子,两人生下一个儿子,儿子命短,只为陶清风留下一个孙女,就是夫人。”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楚依依极不耐烦道,“那么重要的东西,就一个下人守着,会不会太草率?” “丹书铁卷别人偷了去非但不用上,还有大罪。”季宛如解释道。 楚依依神色狐疑,“所以那东西在陶府?” “不是国公府,就是陶府。”季宛如笃定道。 “知道了。” 楚依依起身欲走时,季宛如突然拉住她手腕,眼睛里闪着微微的光,“依依,你这次出去千万不要再回来了。” 楚依依些许不耐,但也没有立时翻脸。 “这一次国公爷在劫难逃,幸夫人有丹书铁卷能救下两位公子,你已出嫁,不再是国公府的人,你们都活着,就好。” “知道了。”楚依依甚至没有回一回头,甩开季宛如的手,走出房间。 青然俯身,“季夫人,奴婢告退。” 季宛如并没有在意楚依依的冷漠,看向青然时忧心嘱咐,“好好照顾大姑娘,别再让 她任性。” “奴婢记着。” 待青然随楚依依迈出门槛,季宛如再也坐不住,慌忙起身时撞到桌角,但却没有一丝一毫停顿,忍着疼走到门口。 她张了张嘴,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纵然知道自己女儿急功近利,做了很多不好的事,可那始终是她的女儿! 望着楚依依的背影,季宛如满眼泪光,太多的慈爱跟不舍让她忍不住落泪。 此一别,再也见不到了…… “大姑娘,季夫人在看你。”青然低语。 楚依依仍然没有回头,甚至不屑,“都说爱子为其计深远,她为我计算过什么?走!” “是。” 青然真不知道楚依依这样凉薄的性子到底随了谁。 季宛如从不争抢,性格温顺又善良,楚世远危难之际为救楚锦珏独揽重罪,可见也不是无情无义的人,唯独楚依依。 她是真没想到,楚依依为了能得五皇子这座靠山,会将养育自己十多年的柱国公府,一次又一次往死里整。 房门处,季宛如默默看了许久,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她颓然转身,回坐到桌边,慢慢端起瓷碗。 这还是楚依依第一次来她房间,给她送饭。 她一口一口的吃,眼泪落在瓷碗里,和着米饭咽下去…… 回到自己住处,楚依依叫青然关上门。 门阖,青然凑过来,“眼下我们虽然知道丹书铁卷所在,可是出不去,怎么办?” 楚依依不以为然,“谁说出不去?” 青然默。 “我 能出去一次,两次,就能出去第三次!” 楚依依深吸一口气,眼神阴暗冰冷,“且等我偷走丹书铁卷,我倒要看看陶若南拿什么救她两个儿子!” 青然看着近似于癫狂的楚依依,私以为这位寄主的好日子怕是快要到头了…… 皇城,拱尉司。 顾朝颜收到裴冽消息后,第一时间赶过来。 寒潭小筑,她推门而入,“邑州来信了?” 裴冽点头,遂将手中书信递过去。 “来信的人是邑州守将黎昕,信上说他与楚晏合力,已经抓住前去盗图的夜鹰,一男一女,两人,上面还说,他将布防图给了楚晏,而且……” 裴冽看向顾朝颜,“楚晏并没有依你我之意折回吴郡,他带着那两个夜鹰回来了。” 顾朝颜猛抬头,数息低头将信上的内容看完。 “那两个夜鹰被俘的消息应该已经到了周时序耳朵里。”顾朝颜的想法,是在楚晏回到皇城之前,完成她的计划。 裴冽想过这个问题,“必然。” “那么他们就只剩下一个希望。” “你手里的布防图。” 裴冽又道,“昨晚御九渊让楚锦珏,见了楚世远。” 听到这句话,顾朝颜越发坚定自己的想法,“父亲既知丹书铁卷已丢,便不会执着认罪,我也可以放心赌一把。” “顾朝颜,你想好了。”裴冽知道顾朝颜的计划,可那多少有些冒险,且有很多不确定性。 “我想好了。” “何时?” “明晨。” 裴冽没 有再劝,除了顾朝颜的计划,他也实在想不出破局…… 第四百四十二章 楚依依又回去了 鉴于计划早在顾朝颜心里,是以参与之人她都提前打过招呼,需要的东西也都早有准备。 小筑里,她与裴冽又商量一阵,差不多午后离开拱尉司。 马车行到蓥华街,被前来报信的时玖拦下来。 “不奇怪。” 对于时玖着急送过来的消息,顾朝颜没有半分惊诧,“她既然想出来,我去接她。” “大夫人,你说二夫人到底在做什么?”时玖百思不解,“要么回去,与国公府共存亡,要么出来,与国公府划清界限,两种选择都情有可原,偏偏这进进出出的,奴婢不懂。” “以后就懂了。” 顾朝颜在知道楚依依又回国公府之后,心中多半猜她要做什么。 她记得上辈子的楚依依还是很聪明的,戏演的逼真又生动,若非她是故事主角都差点信了,这一世反而笨了许多。 墙头草的精髓可是让她学明白了。 有句话说的好,天欲其亡,必要其狂。 那就任她狂。 得说顾朝颜到的及时,国公府外楚依依正跟侍卫长恶龙咆哮,翻来覆去还是那套说辞,气的侍卫长直接抽刀,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捅死她。 顾朝颜没有下车,只叫时玖过去说两句,侍卫长便将人放了出来…… 蓥华街尽头,客栈。 老叟进来后直接上楼,自有掌柜的安排好一切。 他也只坐了片刻功夫,便听到暗门开启的声音,云母屏风后面,隐隐绰绰的身影走到近前,屈膝盘坐。 “有要紧的 事?”如无重要之事,传递消息即可,不见面。 这是老叟与对面那人的约定。 “楚世远知丹书铁卷已丢。”屏风对面,浑厚的声音透着些许沙哑。 老叟闻言震惊,“那他岂不是,不会认罪?” “我说过,叫他认罪是我的事,这点你无须担心。” 老叟压下心中忐忑,数息,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在牢里,怎么会知道这个?” 屏风对面,那人幽幽开口,“这才是我找你的原因,他只见过楚锦珏。” “楚锦珏不是也在牢里?” 老叟凝思片刻,“谁见过他?” “顾朝颜。” 那人开口时,云母屏风自左向右,缓缓移动。 老叟心神微凛,“不可!” 即使他反对,屏风仍然没有停下来,直至那人完完全全出现在自己面前。 白发苍苍的老者,身姿挺拔如松,布满褶皱的脸上仍然可见少年时的意气风发,傲视苍穹。 老叟一瞬间眼红,记忆如开闸的洪水汹涌奔腾。 他仿佛看到那个恣意张扬的少年朝他纵马而来,少年一袭白衣,英姿飒爽,腰间佩着玄铁铸造的绝世名剑,座下是难得一见的汗血宝马。 初见惊艳,如果不是看清汗血宝马上背着一个酒葫芦,那画面堪称完美。 ‘老狄,这是你的朋友?’ ‘在下,周时序。’那时的他,文文弱弱,书生模样。 ‘在下御九渊!’ 没等他开口,一个酒葫芦抛过来,‘跟我做朋友,须得会喝酒! ’ 往事如烟,岁月如梦,转眼他们都已经到了暮年。 “你不怕被雷劈?”老叟看着坐在对面的御九渊,苦笑道。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平宣,彭城两大战役之后,那时的他们立下誓言,此生不复见。 “雷不劈我,我又能活多久。”御九渊同样也在打量老叟,“你怎么老成这个样子?” 老叟还没说话,御九渊又道,“当年三人,属你最会养生,烟不抽,酒不喝,这么一看,没什么作用。” “怎么没有,比你们命长。”老叟脱口而出,忽又沉默。 御九渊眼神一暗,须臾爽朗笑道,“或许罢,照老狄那个抽法,就算不死在交牙谷,也活不过花甲之年,我也快喝死了。” “九渊……” “你命长,可你不要命。”御九渊岂会不知,作为夜鹰鹰首的周时序,自离开梁都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老叟言归正传,“你刚刚说顾朝颜,是什么意思?” “楚世远之所以知道丹书铁卷已丢,是楚锦珏告诉他的,楚锦珏亦亲口说出,是顾朝颜去国公府见了陶若南,自其口中得知真相。” 在此之前,老叟猜测的人一直都是裴冽,为此他还想过利用顾朝颜逼裴冽就范。 “顾朝颜是什么动机?”老叟震惊。 “楚锦珏甚至知道那两页罪证的存在。”御九渊补充道。 老叟面容肃冷,“也是顾朝颜?” “毋庸置疑。” “也就是说,当日是顾朝颜拿走了那两 页罪证?”老叟皱眉,“我一直以为是陈荣手下的衙役。” 御九渊也曾这样想过,“现在看,那衙役应该是他们的障眼法。” “他们?” “裴冽跟顾朝颜。”御九渊目冷。 老叟点了点头,“你当真能保楚世远认罪?” “能。” 御九渊看向老叟,“只缺布防图。” 老叟明白,“布防图的事,我想办法。” “时间要快。”御九渊面容平静开口,“一来迟则生变,二来……” 老叟眉头紧皱,双手下意识按在身前矮桌,“你还有多少时日?” 见老叟猜到一二,御九渊也不隐瞒,“多则两个月,少则一个半月。” “怎么可能!”老叟得到的消息不是这样,“不是说还有半年?” 御九渊笑了笑,“放心,死不在楚世远前头,而且依我对你的了解,此事拖不过半个月,超过半个月你应该会退而求其次,二来……” 御九渊接着刚刚的话,“我需要时间去交牙谷。” 老叟恍然,“你想死在交牙谷?” “狄枭还在那里。” 老叟沉默,“知道了。” 御九渊似乎听出不一样的味道,“你别冒进。” “我办事你不放心?”老叟挑眉,“别忘了,你我是打过交道的。” 话说到这里,御九渊问出了藏在心里多年的问题,“当初抽签之前,你可知道去向?” 老叟看着他,“想知道?” “想。” “楚世远被斩那日,我请你喝酒,届时告诉你答案。” 老叟起 身,想要离开时忽然停下脚步,“还有,交牙谷之行,算我一个。” 御九渊没有开口,老叟却知他已默认,于是推开门,畅快离去。 第四百四十三章 求玄冥 房间里,御九渊没有着急离开,而是拎起矮桌上掌柜的备好的茶壶。 他喜酒,不喜茶。 从未喝过。 可今日,他想尝尝。 能让周时序迷恋上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茶水落杯,御九渊缓缓端起茶杯,雾气蒸腾,茶香缭绕。 茶是极贵重的雾山小隐,杯是秘色瓷。 他浅抿一口,倏的皱眉。 果然不如酒香,酣畅淋漓! ‘九渊,抽到长签者,入大齐为兵为卒,为帅为将,他朝同我里应外合,平齐,但此生,不得再回大梁……’ 茶香回甘,御九渊皱起的眉头慢慢舒展,淡淡的香气回味绵长,让人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那一次,他抽到长签。 于是孤身一人来到大齐,用整整二十年的时间,又经历平宣、彭城两大战役才坐到如今这个位置上。 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交牙谷一役。 他凭借自己的本事助狄枭从涿郡开战,历经三个月,以摧枯拉朽之势一直打到邑州,终止步于交牙谷。 他也曾在邑州驻守过三年,根本不知道那里竟然会有那么长的密道,足能容下两万兵卒! 咔嚓! 茶杯出现裂纹,御九渊清醒过来。 难喝…… 子时月圆,云中楼。 叶茗推门走进去的时候,浓烈酒香扑鼻而至。 他震惊,“老爹怎么喝酒了?” 所有夜鹰都知道,他们上首喝且只喝茶。 临窗桌边,老叟似乎没听到叶茗的声音,目光像窗外飘去。 ‘时序,短签入夜鹰,为鹰 首,掌管遍布五国近千只夜鹰,但此生,不得离开梁都,你可以放弃。’ ‘我不放弃。’ 那时的他并不知道御九渊最后去了哪里,直至平宣、彭城两战,他才恍然抽到长签的人,要去大齐…… “老爹?”叶茗又唤。 老叟撂下手中酒杯,从不喝酒的他满脸通红,“酒辣,难喝。” “属下得到消息……” 叶茗欲言又止。 老叟见状,脸色微变。 他噎了下喉,“邑州的消息?” “华奴跟灯蝶,被抓了。” 咔嚓! 老叟脸上没有过多情绪变化,然而被他握在手里的酒杯,裂出一道细缝,声音低沉如冰,“谁的手笔?” “邑州守将,黎昕。” “他二人精通易容,怎会这么容易失败?”老叟眼中有痛惜之色,沉声问道。 叶茗垂首,“属下也想过缘由,只怕是黎昕有所耳闻,早有准备。” “他二人……” “被俘之后,不知道关在哪里,生死未卜。”叶茗低语。 老叟眉目陡寒,“如此说,黎昕手里的布防图……” “打草惊蛇,只怕不容易再拿。” 叶茗恭敬立于桌旁,继续道,“属下得到消息,就在刚刚,沈屹跟秦昭入了拱尉司。” 老叟皱眉,“沈屹?” “沈屹是工部尚书赵敬堂的小舅子,皇城大商,此前柔妃案裴冽帮过他,那案子顾朝颜也在里面。” 叶茗又道,“且沈屹与顾朝颜合力接了工部下来的护城河修筑工程,至于秦昭,老爹也知 道,他是顾朝颜义弟,他还有一个身份,淮南商会商主。” “顾朝颜呢?” “回老爹,顾朝颜也在拱尉司。” 老叟神色异常凝重,“他们要做什么?” “属下也想过,只怕他们要有大动作。” 见老叟看过来,叶茗冷静分析,“于我们,顾朝颜手里的布防图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于顾朝颜,看她对此案的期待,只怕是要搏一个柱国公府无罪。” “楚锦珏泄露邑州布防图是事实,她没那个本事!”老叟不以为然。 叶茗道,“将功补过。” 老叟白眉微微上挑,“什么样的功?” 见叶茗紧盯住自己,老叟冷笑,“抓住夜鹰鹰首?” “属下只是猜测……” “她也配?”老叟嗤之以鼻,“就算她没有什么动作,我们也该动作了。” “老爹的意思是?” “你即刻与烛九阴联络,这一次,我须得求一求玄冥。”老叟的语气,颇为无奈。 叶茗愣住,“老爹……” “此番来齐,我赌上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命,所以我不能输。”老叟知道叶茗言外之意,毕竟自他接手夜鹰至今,从未向十二魔神开过口。 这不是卑微者最后的尊严,而是他给夜鹰的底气。 可如今为了那张布防图,他只能破例。 “属下明白。” 这个夜,注定无眠。 秋末的雨总是来的悄无声息,飘飘洒洒,将整个皇城笼罩在一片烟雨茫茫里。 卯正,拱尉司那两扇漆黑大门缓缓开启,四辆马 车前后驾行而出,从拱尉司到正东门,离城至十里亭后分为四路,穿入烟雨,消失不见。 云中楼。 自叶茗离开到又回来,老叟一直坐在临窗桌边,看着窗外细雨绵绵,想起很多事。 “老爹,他们行动了。” 叶茗恭身站在桌边,“四辆马车离城,方向不一。” 老叟缓慢转回头,“派人跟着了?” “派了。” “你觉得他们是何目的?” “属下觉得布防图在其中一辆马车里。”除此之外,叶茗想不到更好的原因。 老叟轻蔑笑了笑,“钓鱼,引夜鹰现身?” “除了布防图,他们应该没什么东西能诱惑到我们。” 老叟倒是有些失望,“等了一夜,这点伎俩……你觉得真正的布防图会在谁手里?” “裴冽。”叶茗毫不犹豫道。 老叟点了点头,“四人中裴冽武功最高,那就多派几个人过去探着。” “是。” “玄冥那边怎么说?” “烛九阴转玄冥意,定会全力配合。”叶茗回道。 “知道了。”老叟摆摆手。 叶茗离开后,老叟重新看向窗外的细雨霏霏。 那时他得到交牙谷兵败的消息后,日夜兼程赶过去,却连一具尸骸都没找到…… 整一日,酉时将至。 顾朝颜所乘马车终于停在宝华寺外。 随行洛风掀起车帘,顾朝颜缓缓走下马车,手里托着一物。 得到通传的宝华寺方丈连忙让人关了寺门,顾朝颜叫洛风跳进去给方丈印光捎了句话,不多时, 寺门大敞…… 第四百四十四章 想你我也疯了 酉时已过,斜阳如血。 顾朝颜稳稳站在台阶前,手中那物在斜阳映衬下闪出熠熠光彩。 方丈印光带两个小僧迎出寺门。 “这是刮的什么风,把顾施主给刮来了?”印光手里捻着玉牙菩提,一身海青色僧袍配半麻半丝的红色袈裟挡住寺门,看上去一脸的温和慈祥,像极了修大成者。 顾朝颜微微一笑,“想念大师的风。” 印光一听脸都绿了,“夫人慎言!” “句句属实。”顾朝颜一本正经往前凑了凑,“我想念大师已经想的快疯了。” 印光呵呵,“老衲一想到夫人也快疯了。” 顾朝颜瞧印光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也不废话,“今晚借宿,大师行个方便。” “不太好行。” 顾朝颜诧异,“洛风送进去的银票不够?” 印光当即从僧袍里掏出一叠银票,“老衲就是出来还银票的,再说,老衲上次不是说了么,夫人没事别来了!” 看着被印光递过来的银票,顾朝颜蹙了蹙眉,“这不是有事么,大师开个价。” “开不了,夫人想去哪里住都没问题,唯独宝华寺不行。”印光随即又道,“老衲别的不行,就是记性好。” 印光始终没忘上次因为柔妃案的事,自己差点搭上命。 他爱财,更惜命。 “今晚这宝华寺我住定了,大师开个条件罢。”顾朝颜绝无可能再寻别处。 “不如夫人开个条件,怎么才能走。”印光死死堵在寺门前,铁了心不叫 顾朝颜迈进去一步。 既无旧情可念,顾朝颜扫了眼洛风。 洛风上前,亮出腰牌,“在下拱尉司少监洛风,现怀疑宝华寺内藏有恶贼,勒令主持方丈印光清散所有香客,配合吾等抓捕恶贼。” 印光,“……”最恶的贼难道不是你们? 民不与官斗,印光暗暗沉下一口气,面朝顾朝颜,微笑道,“夫人可否给老衲一句准话,这次你想干什么?” 顾朝颜朝寺门瞧了瞧,“不然,进去说话?” 印光纵然一百个不乐意,也不得不把顾朝颜请进去。 毕竟给他的选择就两个,要么拿着手里的银票,叫顾朝颜进去。 要么退了手里的银票,散了寺里的香客,再让顾朝颜进去。 洛风在外,顾朝颜与印光走进禅房。 “夫人现在可以说了?”印光看着顾朝颜将手中那物搁到桌面上,隐约觉得事情与那物有关。 顾朝颜见印光看向桌上那物,“大师看出来什么没有?” 印光念一句‘阿弥陀佛’,“夫人莫看轻了老衲,此乃梁国二品以上将军的重甲头盔。” “大师慧眼。” 正如印光所说,顾朝颜自马车里拿出来的东西,的确是梁国重甲,甲分四个部分,头盔,护领肩吞,胸甲及裙甲。 其中头盔又由红缨,面甲,凤翅眉庇组成。 顾朝颜带过来头盔,一样不差。 印光见顾朝颜没有反驳,捂住胸口,“夫人,你怎么才肯走?” “今晚会有人来抢头盔,我想大 师能帮我把那个人抓住。”顾朝颜答非所问。 印光见撵不走人,索性坐下来,无比诚恳道,“老衲没有那个本事。” “大师不必过谦,我来找大师,自然是相信大师有这个本事。”顾朝颜又道,“事成之后,我有重谢。” 印光又想笑了,“上次夫人给老衲重谢了?非但没有,你还从我这里骗走天蚕丝。” 顾朝颜,“我是在为大师挡灾。” “没有夫人,老衲就没有灾。” “大师这么说话可没意思了。” “夫人画饼就有意思了?” 禅房里一时沉默,顾朝颜索性道,“抓住抢东西的人,我许宝华寺莫大荣耀。” 印光瞅过去。 “我许宝华寺五年之内成为皇庙。” 印光原还有些期待的脸色瞬间阴沉,甚至无语,“谈谈价钱。” 半个时辰的讨价还价,印光与顾朝颜敲定好价钱之后离开禅房去准备。 离开前,印光多嘴问了一句,“夫人可否告知,这头盔的主人是谁?” “狄枭。” 印光‘哦’了声,起身时腿一软,直接摔倒了…… 已过酉时,秋雨下了一天一夜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秋风秋雨愁煞人。 这种潮冷的天气,便是皇城第一大街的芷泉街也没什么买主,街上行人三三两两,手握油纸伞,来去匆匆。 云中楼。 叶茗再入雅室。 老叟依旧坐在那里,望了一整天的雨。 “老爹。” 叶茗的神情引起老叟注意,在他看来,所有夜鹰里唯其心 思沉稳,处变不惊,若非天塌下来,他不会是这个表情,“何事?” 叶茗行到桌前,却没有开口。 老叟皱眉,“布防图……” “布防图还没露面,与它无关。”叶茗犹豫一阵,终是从怀里取出四张宣纸。 他将宣纸搁到桌上,没作任何解释。 老叟拿过宣纸,展开第一张时,脸色骤变。 宣纸上的图异常粗糙,只是隐约可见轮廓,然而他却一眼认出那是狄枭的重甲,因为头盔所属凤翅眉庇是他亲手打造,赠与! 老叟迫不及待看向第二张宣纸,是护领跟肩吞,肩吞兽形似麒麟,与披膊连在一起,錾刻宝相花纹,“这是……” 他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叶茗,眼睛早已血红。 叶茗没有开口,他知道老叟认出来了。 老叟慌忙看向第三张,胸甲。 第四张,裙甲! “狄枭的重甲……” 老叟在真真正正确认之后猛然起身,白须微颤,“哪里来的?” 叶茗遂道,“顾朝颜入了宝华寺,手中所持之物是头盔,裴冽马车停在鲁郡驿馆,手中所持是护领跟肩吞,沈屹行向是西,目前停在一处密林,马车里装着胸甲,秦昭往北,裙甲是夜鹰从他那里看到的。” 老叟漆黑瞳孔与泛红的眼白形成鲜明对比,脸上覆起一层寒霜,“当年我赶到交牙谷时,那棵系着狄枭无头残尸的歪脖树上,只剩下一根沾满鲜血的麻绳,我连他一根白骨都没找到!” 老叟咬着牙 齿,恼羞成怒,“他那衣冠冢,到现在还是空的!” 叶茗低语,“老爹,此事……” “我一定要夺回来!” 第四百四十五章 真正的诱饵 叶茗也没想到顾朝颜使出的杀手锏竟然不是布防图,而是当年狄枭出战交牙谷时的重甲。 如此说,她已经猜到夜鹰因何针对楚世远。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越是这种时候,叶茗觉得越是该冷静,“老爹,这明显是陷阱,意在夜鹰。” “他们意在夜鹰,我们意在他们!”老叟看着宣纸上的重甲图,眼中凶狠,“好……很好!他们竟敢拿这样的东西挑衅我,叶茗!” “属下在。” “即刻告诉烛九阴,我需要他们相助,全力相助!” “老爹是想……” 老叟那双血红双眼变得幽暗如潭,愤怒到极致的脸渐渐平静且冷,“抢回重甲,活捉顾朝颜。” 叶茗了然,“属下这就去安排。” “慢着!” 老叟抬手,目光落向叶茗,“你留下。” 叶茗不解,“老爹?” “你坐下。”老叟起身,让出自己的座位。 叶茗越发糊涂,“老爹,此事凶险,顾朝颜他们必定早有准备,你切不可出!” “坐下!” 见老叟低喝,叶茗虽不明白此间用意,却还是走向座椅。 老叟皱眉,“坐到我的位置!” 叶茗愣住,“老爹……” 无奈之下,叶茗只得绕到桌案对面,缓缓落座。 “你在此,莫动!” 老叟留下这句话,大步走向房门。 房门启阖,雅室里就只剩下叶茗一人。 他陷入沉思,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老叟为何要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弃他不用,难不成是发现 ……他私下里将华奴跟灯蝶的秘密传出去了? 叶茗越想越不安。 窗外秋雨潇潇,如丝,如绢,又如银线编织的巨大帘幕笼罩下来。 叶茗忽然站起身,他不能坐以待毙。 倘若老爹真知道那件事,那么,他急须做一件事,将功补过…… 丑时将至。 鲁郡驿站。 裴冽倚身靠在座椅后背,目光静视桌案上面摆着护领跟肩吞,百思不解。 他以为顾朝颜的计划,是以布防图为饵,引夜鹰现身。 一个也好,两个也好。 只要夜鹰有抢布防图的动作,再抓住那么一两个,勉强也可在公堂上争一争,却不想她拿出来的诱饵竟然会是狄枭的重甲。 诱饵不同,引上钩的夜鹰身份跟数量自然不同。 当初此案会由阮岚案变成楚世远案,如今就有可能从楚世远案,变成夜鹰案。 而这个关键就在于,能不能在今晚抓到夜鹰里重量级的人物,数量自然是越多越好。 裴冽目光缓缓移向窗外,来时路上便已下起细雨。 窗棂半掩,夜风吹进来,凉意入心。 他有些担心顾朝颜。 直到现在,他还很难接受她是楚世远遗失女儿的事实。 或许在别人眼里这是天大的好事。 可事实是,她还没有认亲,就已经背负起柱国公府的命运…… 吱呦— 一身繁复法衣的云崎子从外面走进来,打断裴冽思绪,“外面可有动静?” “回大人,暂时没有。”云崎子走到桌前,眼睛死死盯住桌案上 的护领跟肩吞。 裴冽挑眉,“看什么?” 得说云崎子确实是一个神奇的存在,不说话时,端的一派清冷,仙风道骨模样,怀抱拂尘一动不动的时候连裴冽偶尔都忍不住想要拜一拜,说话时…… “贫道怀疑顾朝颜智商堪忧。” 感受到目光凌迟,云崎子立时闭嘴。 裴冽对于他‘识时务’的态度十分满意,“知道自己错了?” 云崎子摇了摇头,“那倒没有。” 错没错,再说下去要死了是真的。 裴冽,“……说说你的想法。” “顾朝颜怎么可能会有狄枭的重甲?”为了表达自己的质疑,云崎子发出了有史以来最高音,“这东西,说我有,都比说她有可信!” 此事裴冽有自己的想法,他觉得,应该是楚世远经楚锦珏,告知的顾朝颜。 但他不能与云崎子这么解释,“这不重要。” “这当然重要,以假乱真的重点是什么?” 裴冽看过去,“是什么?” “以假乱真。” 也不知道怎的,裴冽一听云崎子说话就手痒。 “大人可知,梁国重甲重在哪里?”云崎子说话时走向桌案,一本正经道。 裴冽冷冷看着他。 云崎子懂,有屁快放,“凡三品以上武将的护领内里都有一个机关,遭受重创时机关自动开启,护领内里会弹出一层坚硬无比的玄钢圈,护住颈骨。” 裴冽没有阻止云崎子去拿桌上的护领,“顾朝颜不知重甲精髓,便是造假也……” 拿到 护领的云崎子猛一低头,震惊不已。 “有玄钢圈?” 云崎子抬起头,“这真是狄枭的护领?” “仔细看看。”裴冽挑了挑眉。 云崎子再低头,玄铁钢圈后颈位置刻着两个字,“这是……” “三品以上武将护领内,非但有玄铁钢圈护颈骨,还会刻上他们的名字,字体采用梁国古史小篆,那是秘传,所以那两个字是‘狄枭’。” 听到裴冽这样解释,云崎子震惊之余话锋突转,“大人,这玄铁钢圈正好可以补上打磨丹书铁卷缺少的那部分玄铁。” 裴冽,“……” 就在裴冽想要开口时,云崎子突然看向窗外。 裴冽亦感觉到一股杀之意。 “大人。”云崎子迅速捕捉到雨帘中的身影。 一个斗笠,一件蓑衣,一抹人影正立于对面黑瓦屋檐上,静静看向他们。 裴冽握住竖在身边的孤鸣剑,起身,“去迎一迎。” “是。”云崎子沉冷回道。 离开书房前,裴冽瞧了眼云崎子,又瞧了眼案台上的玄铁钢圈。 云崎子心领神会…… 细雨绵绵,裴冽执剑走到院中,“来者何人?” 屋檐上,老叟手中亦有剑。 他摘下斗笠,解开蓑衣,一张苍老面容赫然出现在裴冽跟随后走出来的云崎子面前。 云崎子凑到裴冽身边,低语,“这人不年轻啊!” “裴大人何必明知故问,今晚这局,你所引何人,我便是何人。”窗棂半掩,老叟看到桌案上护领跟肩吞那刻便已 血脉喷张,杀意如刃。 裴冽虽不知眼前老者身份,但对方释放出来的内力修为却容不得他小觑。 “你是夜鹰?” 第四百四十六章 我对他没信心 老叟站在屋檐上,身形笔直如枪俯视院中裴冽,眼底充斥着根本掩饰不住的愤怒跟凶意。 “交出护领跟肩吞,留你二人全尸。” 裴冽尚未开口,云崎子不爱听了,“老头儿,说说你想埋在哪里,贫道可以帮你完成遗愿!” 屋檐上,老叟拔剑! 只一瞬间,厉啸剑鸣声骤然响起。 老叟身形未动,手中长剑却已在前方空气里拖出十余道剑痕。 剑气如芒,雨帘被剑痕割裂,浓烈杀伐的气息瞬间充斥整个院落。 裴冽未躲,云崎子亦是。 剑气逼近瞬间,十名拱尉司侍卫突然出现,十剑齐聚,剑气磅礴,硬是在裴冽跟云崎子身前筑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堡垒,将老叟袭过来的十余道剑气冲散。 面对突然出现的十名侍卫,老叟嗤之以鼻,“就凭他们?” 云崎子感受到了来自老叟剑气的强大压迫,照他估算,老叟甚至没用七成内力,“大人,是高手……” “本官知道。” “高手中的高手。”云崎子低语,“不是说夜鹰里面没高手吗?” “你对你的阵法没信心?”裴冽侧目。 云崎子神情严肃,“贫道对自己的阵法有信心,对他没信心。” 二人说话时,十名侍卫已然列阵。 屋檐上,老叟轻嗤,“九宫八卦阵?” 云崎子扬了扬手里拂尘,“敢入阵否?” 老叟目冷,飞身而入。 雨幕重重,驿馆院中霎时涌动起一股难以形容的肃杀之气! “阵启!” 云崎 子上前一步,高声喝道。 十名侍卫闻声皆举剑,朝老叟狂斩而至。 无论剑招还是起剑式,十人都表现出了非凡的速度跟力量,空气中传来破空的撕裂声,十道剑气直逼老叟。 面对如此强悍跟夺命的攻击,老叟眼中尽是不屑。 然而让裴冽感到困惑的是,“彩虹?” “不止,还有黑白灰。”云崎子表示,十人皆用铁剑,剑气都是一个颜色,枯燥乏味,且不能惑敌,再者颜色多一点看着玄乎。 裴冽无语,暗暗深吸了一口气。 纵使剑阵过于绚烂,杀意更强! 面对即将斩到身前的十道剑气,老叟左脚重重跺向地面,尘石飞溅,那道身影在五彩缤纷的剑气中化作一道闪电,急速避退。 十人几乎同时纵身飞跃,其中有五柄寒剑蛮横且笔直刺向老叟,另外五道则呈泰山压顶之势封住上方出口。 “大人可知这招叫什么?” 裴冽默然看着剑阵中的老叟,握着剑柄的手慢慢收紧。 云崎子自顾炫耀,“这招叫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然而此刻,老叟还招了。 只见那柄黑色寒剑在老叟手中突然翻动,速度越来越快,向上,黑剑剑尖硬是冲散从上面压下来的五道剑气,向下,老叟双足重踩,五人硬是被那股力道拖拽着,重心不稳,有人甚至倒地。 黑剑速度越来越快,在老叟手中挑、拨、斩、刺,犹如银色光电,凌厉生风。 裴冽脸色骤冷,拔剑欲上 ! “大人且慢!” 云崎子自然看出剑阵就要困不住老叟,当即高喝,“天罡四阵!” 音落,十人重新布阵。 阵内无日月,八门定乾坤。 云崎子上前一步,亦入阵。 天罡四阵由风雨雷电组成。 阵中人若想逃出生天须得找到生门,否则必死无疑。 裴冽退于阵外,却没有半点放松。 阵内,老叟终于意识到自己入了很厉害的大阵,也终于拿出十成谨慎相对。 “风阵!”云崎子摆动拂尘,高声喝道。 他这一声令下,阵中顿时黄尘蒙蒙,飓风咆哮! 老叟执剑置于阵中,脚下步紧,迅速以五行八卦之法寻找生门。 阵外无风,细雨绵绵。 阵内却是狂风恶浪,举步维艰,无数拳头大小的石头随飓风卷起,在半空中疯狂碰撞,碎石崩裂,每一个细小的碎渣都像是带着无比幽冷的杀机,射向老叟。 老叟不敢怠慢,手执黑剑,冲天搅动。 随着真气泄涌的速度,剑身愈转愈疾,道道黑色剑气疯狂冲击,连绵不断,竟在老叟周身形成一个半圆形的壁罩,碎石皆被弹飞。 阵眼处,云崎子见老叟寻到生门,剑眉紧皱,“乾门启,雨阵!” 十人得令,身形陡闪,阵内风止,大雨滂沱。 雨滴成线,成箭! 成千上万的‘飞雨箭’落地成冰! 整个地面没有潮湿泥泞,而是一片明镜。 到底是夜鹰鹰首,他很快寻得云崎子阵法奥妙,迅速找到雨阵生门,冲出! 云崎子 傻眼了,“坤门启,伤门启,雷电阵!” 阵外,裴冽看到云崎子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心知不妙。 该他入阵! 此前帝江曾说夜鹰无能人,眼下这位老叟何止是能人。 若他是夜鹰,身份必定十分重要。 不及多想,裴冽执剑入阵。 云崎子见状大喝,“大人不要……” “出来了。”裴冽以多快的速度跑进去,就以多快的速度跑出来了。 他黑脸,“这是什么阵?” “雷电阵。” 阵眼在外,云崎子稳居阵眼位置,但也快挺不住了。 裴冽脸色愈黑,执剑站在外面,进退两难。 老叟武功远超他们所想,若闯阵出来,他与云崎子合力未必是其对手,于阵内,有阵法加持他更有胜算,可偏偏是雷电阵! 噗— 阵内凶险,云崎子受反噬喷出血箭。 裴冽紧握剑柄,万分纠结,此案关键在于夜鹰,而能不能抓到夜鹰,关键在于今晚! 就在他犹豫时,其中一个侍卫从云雾包裹的天罡阵内被踢出来。 “补位!”云崎子大喝。 那侍卫艰难爬起,回到原来位置。 紧接着又有两名侍卫被老叟剑气冲袭倒飞出去,云崎子明显变得紧张,声声厉喝。 裴冽咬牙,提剑而入! 才入阵内,一道耀目电闪便如利剑从他眼前划过,劈开黑幕,斗破苍穹! 待他看清阵内情状,心神皆颤。 只见眼前,一望无边的黑云如铅如铁,翻滚奔腾,几欲吞噬天地的气势让人望而却步。 黑云之 间不时亮起数道光闪,道道撕裂天宇。 黑与白交替,充满神秘跟诡异的危机。 第四百四十七章 天罡阵 裴冽虽未入过天罡阵,但他知此阵各门方位,以及生门位置。 此时阵内,老叟手中黑剑挥动生风,虽有雷电冲击,但周身有剑气包裹并未受到重创。 看到裴冽,老叟目色陡戾。 咔嚓— 黑剑直击,裴冽立时出剑抵挡! 忽有雷电自头顶闪过,他只觉眼前一片空白,长秋殿内,母亲手腕垂落于榻,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蜿蜒成一条血河。 呃! 黑剑生生撞上孤鸣,虎口震痛。 裴冽猛然一惊。 老叟再袭时,一道闪电劈在老叟身上。 虽是幻象,内力对冲却真实存在。 那道仿佛真实存在的闪电虽然挡下致命攻袭,裴冽仍然被剑气伤到左肩。 天罡阵内黑云压顶,雷鸣撼天。 裴冽强迫自己镇定,再举孤鸣! 另一处,老叟眼中发狠,黑剑带着强大戾气再次劈落。 ‘我不相信郁妃娘娘会自杀,娘娘昨个儿还说会教我腌酸甜酸甜的萝卜!’ ‘这可难说,保不齐是九皇子又被太傅说笨,皇上都放弃了,娘娘觉得在宫里的日子没什么奔头,一时想不开。’ ‘说来也奇怪,娘娘那么聪明,九皇子就……’ 殿外阴沉,外祖父牵着他的手一步步走上台阶,耳畔传来的声音仿佛一把把刀子扎进他心里。 那时的他只有七岁。 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他,有冷漠,有嫌弃,有同情跟怜悯,直至走进殿里。 咔嚓! 巨大闪电刷亮整个 长秋殿,母亲静静躺在软榻上,脸色惨白如纸。 是他蠢,他笨,他不争气才会害死自己的母亲! 一直以来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愧疚跟悲恸突然爆发,裴冽猛然举起孤鸣,斩出凌厉一剑。 砰! 双剑碰撞瞬间,火花迸溅。 雷电交加,两剑在阵眼中间疯狂斩切! 老叟虽内力在裴冽之上,幸有天罡阵加持,孤鸣毫不势弱。 这一刻的裴冽转守为攻,剑招变化莫测。 ‘当、当、当—’ 阵眼中心接连响起数下金属撞击的声音,裴冽与老叟斗在一处。 只是数秒,孤鸣与黑剑已然撞击十数次,声音之戾,刺痛耳膜。 持续纠缠后,老叟猛然退出,单手负剑,左臂出现血痕。 阵外,云崎子突然高喝,“大人!就是现在!” 嗤— 孤鸣破空直击,两点之间直线最近! 裴冽此招剑路极为简单,甚至有些粗暴的刺向老叟心脏。 剑速之快,犹如在两人周围不断出现的亮白闪电! 高手对决,胜负只在朝夕。 面对如此迅猛的剑招,老叟目色骤冷,当即举起起黑剑格挡。 可他忘了,此时此记的他们仍在阵中。 咔嚓! 双剑冲触瞬间,裴冽脚步重踏起身,呈居高临下之势。 孤鸣疯狂下压! 几乎同时,阵中数道闪电皆落于孤鸣,一股强大劲气自孤鸣剑身迸发而出! 老叟脸色大变,想要退,为时已晚! 灼热气浪自两人周围翻滚而泄,天罡阵破。 十名侍卫皆被气浪掀起,往 外飘飞。 云崎子亦被那股力道冲击,跌倒在地。 中心位置,裴冽与老叟临面而立,孤鸣直戳老叟胸口,距心脏位置不到半寸。 黑剑已断,老叟单手握住孤鸣剑身,鲜血蜿蜒,双目如炬。 “你输了。”裴冽冷漠道。 老叟没想到自己会输。 秋雨淅淅沥沥,无歇无止。 他扭头,透过半掩的窗棂看向桌案上的护领跟肩吞,眼底流露出难以形容的渴望跟悲伤。 裴冽生怕有异,抽剑瞬间抬指封穴。 “大人小心!” 千钧一发,数枚暗器破空疾射。 裴冽闪身之际抛出孤鸣抵挡,几乎同时,身形往前抓住老叟衣领,欲将人拉进屋里。 砰、砰! 黄色浓烟在院中炸开,裴冽紧抓老叟不放! “大人闭息!有毒!” 云崎子察觉异样,高喝之际,忽有数道身影从对面屋檐上疾袭过来! 孤鸣回旋,裴冽单手执剑抵挡,另一只手仍死死拽住老叟。 幸亏云崎子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在黄色浓雾腾起瞬间他亦从袖兜里掏出两个瓷瓶,朝院中狠狠一砸。 异香跟浓烟充斥的院子里,几个蒙面身影先后倒地,连同拱尉司的十个侍卫也都跟着全身无力趴在地上。 烟雾散尽。 院中,裴冽看向被他封住穴道的老叟,冷声开口,“你跑不了。” 面对裴冽如此自信模样,老叟忽然一笑,“未必。” “大人小心!毒蜂……是毒蜂!” 令人沉闷的嗡嗡声由远及近,且在裴冽跟 云崎子反应过来的时候,无数指甲大小的毒蜂在夜雨中,犹如利箭穿行,直撞过来。 毒蜂太过密集,纵是孤鸣亦抵挡不住! 裴冽单手拽住老叟肩膀,想要退回书房时一道身影如从天降,抓住老叟另一处肩膀。 二人打斗时裴冽被毒蜂蛰了数下,动作迟缓,被对方狠拍一掌! “走!” 那人趁机叩住老叟肩膀,纵身一跃,消失在暗黑雨夜。 随着那人离开,无数毒蜂散尽。 院中,裴冽冷冷盯着那人与老叟消失的方向,目色如潭。 “大人,快吃药!”云崎子忍住蛰痛走到裴冽身边,递了枚药丸过去。 裴冽接过药丸,含入嘴里,“玄冥?” “像又不像。”拱尉司查梁国十二魔神五年之久,自然有相对应的资料记载,其中关于玄冥的最少。 只知其素来以鬼面示人,擅御蜂。 裴冽侧目。 云崎子的解释是,“刚刚那人明明是个年轻人,可依我们调查所知,玄冥是位老者。” 裴冽神情冷漠,“姑苏一战十二魔神折损五人……现在看,是六人。” 不再想玄冥之事,裴冽将孤鸣交到云崎子手里,“剑尖沾过那人的血。” 云崎子了然,“大人给我一柱香的时间。” 丑时已过,密林深处的空地上支起一个偌大的帐篷。 帐篷有顶,四周无遮挡的雨布。 中间位置,一袭湛蓝色长衣的沈屹正坐在那里,面前摆着一个方桌,桌上供着重甲之一的胸甲。 “叶池 ,你说他们能看到吗?” 身侧小厮立时凑过去,“回公子,这幕天席地的他们要再看不到,岂不是瞎子么!” 第四百四十八章 让他们散开 沈屹手掌朝上,指骨有节奏的敲打桌面,环视四周之后目光回落到小厮身上。 “你且看看咱们马车停在哪里。” 小厮闻言欲走,沈屹拉住他,“就在这里看。” “那看不着。” 沈屹一个响指弹在小厮额头上,“百十来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将你家公子我围的里三层外三层,你说他们能看到比我还矮一截的胸甲?” 小厮捂住额头,“公子,他们想看到自然会看到,命要紧。” 沈屹虽然觉得这话有理,但还是怕自己挡的太严实,不能给对方可乘之机,“让他们散开!” 小厮虽不情愿,却还是照做。 帐篷外面细雨如霏,百余汉子双手环胸站在雨里,警惕看向密林四周。 沈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惜命了。 这么明显的防备,换作是他也不会冲出来送死,于是叫来小厮,“让他们再朝远走走,死钉在这儿谁还敢过来抢东西!” “公子……” “快点!” 依照顾朝颜的说法,只要他亮出胸甲,夜鹰必会出现。 而顾朝颜求他的事只有一件,抓住夜鹰。 就在小厮准备传话时,冷不丁回头,分明看到自家公子脚下有一条五彩斑斓的小花蛇。 “蛇……公子……蛇蛇蛇!” 小厮惊恐大吼之际,沈屹也看到了,“你别动!” 他看到小厮脚下竟然有好几条游动的小蛇,于是掏出暗器。 咻、咻、咻! 暗器射中蛇头,顷刻送走了那几只小可爱,沈屹扬眉, “莫怕,去传话。” “蛇!”小厮彻底疯了。 非但小厮,围在外面的百余汉子也都乱了套。 直到这一刻,沈屹方才注意到危险降临。 刚刚还风平浪静的密林,惊现蛇群。 铺天盖地,无以数计! 更加要命的是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都有,各种品种都有,没有看不到,只有想不到! 主打一个总有一款适合你! 且等沈屹反应过来,想要抱走胸甲回车里时,迎面一条偌大蟒蛇就盘在胸甲上,一对碧绿眼珠在黑夜中闪着幽幽的光,死死盯着沈屹,鲜红信子恨不得吐到他脸上。 沈屹手多欠呐! 一把揪住红信子,瞬间抡成风火轮,再松手,蟒蛇‘咻’的飞走了。 “瞎叫唤什么!拔剑,斩蛇!” 沈屹见小厮跟块木头似的杵在那里嗷嗷大叫,直接扔把剑过去。 莫名的,他兴奋。 得说这回夜鹰算是踩到钢板了,沈屹这辈子最大的爱好就是蛇。 打小他就喜欢玩蛇。 沈府里别的不说,地窖那几十坛泡在酒里的珍稀蛇胆全都是他贡献的。 说来也奇怪,那些蛇见了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张嘴都不敢咬。 为免胸甲被抢,他干脆将甲套在自己身上,而后冲出帐篷,抽刀斩蛇。 沈屹所用之剑,名曰挽丝。 剑起,数道剑丝犹如钻地的白龙狂啸而出,于身前劈出道道沟壑,无数蛇身被斩断,漫天血溅! 忽然,对面闪出一道身影。 沈屹见来人,执剑而立, 微蹙眉,“女人?” 来者,句芒。 也就是青然。 青然得玄冥令来此抢甲,但见对面站着的人是沈屹,嗤之以鼻,“交甲不杀。” 沈屹神情倨傲,“想要自己来拿!” 青然也不多话,单手叩住腰际,猛然抽出软鞭。 沈屹见那软鞭,心中暗惊。 作为一个合格的有钱人,他鉴宝的本事绝对不差,对方手里握着的软鞭,单看材质就知绝非凡品。 兵器谱上的软鞭就那么几条,“吟血鞭?” “沈公子好眼力!”青然擅于千里传音,可随时变化声调。 此刻那声音如暮鼓晨钟,低戈深沉,不带丝毫情绪,“既认此鞭,可认输交甲?” 沈屹不答反问,“只你一人来的?” 青然亦没有回答,因为她不知道。 夜鹰来没来,来多少与她无关。 咻— 沈屹对面,青然身形如燕,手中吟血鞭犹如一条彩色长蛇朝其脖颈,狠扫过来。 速度之恐怖,带起地面数条长蛇飞至半空,蛇身被劲气扯成数断,血腥且让人作呕。 极短时间,对手能有这样的力量爆发使得沈屹不敢轻敌! 挽丝剑起,他没敢欲擒故纵,让吟血鞭缠上剑身,而是虚晃一招躲过鞭梢劲气,剑锋疾转朝青然胸口刺去。 青然闪身之际,鞭梢狠狠落于地面,十数条色彩斑斓的小可爱瞬间遭殃,抽断的蛇身漫天乱飞,场面甚是阴森诡异。 沈屹不怕这个,挽丝再起杀招。 青然亦不示弱,吟血鞭回旋时厉声 一啸,与剑同舞。 挥到极处,银鞭仿若游走于空的长蛇,让人不寒而栗。 整整一柱香的时间,沈屹跟青然不分上下。 不远处,他花重金雇佣的百余杀手也都杀红了眼,然而蛇群却丝毫没有减少的意思,越聚越多,越发生猛。 愣是没一个人能抽身过来帮沈屹。 沈屹也知靠不上那些吃白饭的,挽丝故意露出破绽,有意让吟血鞭缠上剑身,以此拉近两人距离。 吟血鞭非凡物,鞭身乃是由最软玄铁编制而成,青然看准时机,猛然催动内力,有意绞断剑身! 不想挽丝非但没有丝毫损耗,反而迸发出强大剑气与鞭身发出剧烈摩擦,火花四溅! 就是这个时候! 沈屹忽自怀里掏出暗器,朝对面狠射过去。 青然大骇,被迫抽回吟血鞭,足尖点地,身形倒飞。 沈屹当她是夜鹰,哪肯就此罢休,当即执剑追了过去。 剑气太盛,青然躲闪不及单手拽住鞭梢抵挡。 砰! 空气中骤然传出如破碎琉璃般的爆裂声,长剑与鞭身发出剧烈摩擦,吟血鞭出现残缺裂口! 青然惊怒之余身形扭闪,狼狈退出数米。 沈屹紧追不弃,猛然举剑狠劈下去,剑刃朝下,重重砸向地面,碎石迸溅,数十条毒蛇瞬间被震碎,血肉横飞。 玄冥令,叫她尽力夺甲。 她已尽力,夺不来便夺不来罢! 青然虚晃一招,脱手两枚雾弹,转身遁离。 沈屹想要再追时,浓烟乍起! 咳咳咳— 待烟 雾散尽,执鞭之人早已不见。 沈屹不甘时忽有一条小蛇从胸甲里面钻出来,血红的蛇身,血红的信子,蛇眼都是血红。 此蛇名曰燥地火链,蛇中之王,剧毒无比。 他一把揪住蛇头,往外一扯。 气死了…… 第四百四十九章 重甲与楚世远一样重要 秋雨绵延,无休无止。 鲁郡驿馆数里之外,戴着鬼面的秦昭见无人追过来,将老叟扶到树旁,“老爹可还好?” “无妨,裴冽只想活捉,没想杀我。” 到底是一场激战,老叟身上留有数道伤痕,他抬头,“你是新任玄冥?” “正是。” 老叟拱手,“此番,多谢。” 不等秦昭开口,老叟手执断剑欲走。 秦昭拦住他,“老爹还要回去?” “狄枭重甲,我志在必得!” 见老叟如此执着,秦昭开口劝道,“今晚明显是局,老爹不该鲁莽行事,重甲固然重要,可若被裴冽拿到证据,楚世远无罪释放,老爹岂不白白赔上一条性命,孰轻孰重,老爹细思!” 老叟抬头,声音如晨钟暮鼓,铿锵有力,“重甲与楚世远的命,一样重要。” 秦昭虽然不知道一向精明如狐的老叟为何在这个问题上拎不清,但也没有继续阻止,这不是他的事。 老叟走出数步,一只夜鹰落于肩头。 他摘下系在夜鹰腿上的信筒,打开看时白眉紧皱。 待老叟毁掉密信,即转身回到秦昭面前,神色中带着明显的紧张,“你可与我走一遭宝华寺?” 秦昭心下微沉,不动声色点头道,“好。” 四辆马车之中,秦昭的马车自出城一路向北。 马车停在一处村庄附近,随行人里并无拱尉司侍卫,多为他在墨隐门里雇佣的杀手,以及他府上管家杨曙。 近卯时,秋雨仍在哩哩啦啦下着, 一个农妇带着自己的儿子从院子旁边的耳房里走出来,身上披着蓑衣。 她叫儿子到马棚里给那几匹马喂上草料,自己则到下房生火做饭。 饭快做好的时候管家杨曙从外面走进来。 杨曙五旬年纪,一身褐色夹袍,腰间扎着同款颜色的腰带,腰带下常年挂着一个绣工精致的香囊,鬓角已现银丝,头发梳理的十分整齐,以玉冠简单束起,看上去,斯斯文文。 “这位爷怎么进来了,下房乱,莫脏了您的衣服!”妇人正在灶台前抽拉风箱,见杨曙进来当下起身,一脸局促跟讨好。 杨曙笑了笑,从怀里拿出银两,“昨晚说好的价钱,一会儿用过早饭我们就走,银子给你。” 看到杨曙递过来的银子,妇人怕自己手脏遭嫌弃,刻意在衣角上抹了又抹,这才敢弯腰伸手去接,“谢这位爷!” “谢就不用了,用过早饭,你跟我们一起走。”杨曙说的十分随意。 妇人接过银子的手顿了一下,声音听起来带着几分颤音,“这位爷……是有什么生意要关照我吗?” 杨曙瞧着妇人,眯起眼,“梁国夜鹰已经渗透至此?” 妇人一脸茫然,“什么鹰?” “来人,抓了。” 杨曙音落,早就候在外面的手下呼啦冲进来,不待妇人解释,将其扣住。 与之一起被扣的,还有她的儿子…… 秋雨连绵不休,下了整整一夜。 宝华寺的禅房里,印光与顾朝颜临面而坐。 “ 照夫人的意思,夜鹰是为给狄枭报仇,才会对楚世远赶尽杀绝?”印光听了整个晚上,才算捋清思路。 顾朝颜点头,“此前种种迹象,现连缀在一起,绝无差错。” “可依夫人之意,夜鹰鹰首不可离梁都,那夫人今日之诱饵,钓的是哪条鱼?” 顾朝颜对印光也没有多大隐瞒,“虽然夜鹰除了鹰首,不分高低,但诬陷柱国公这件事他们至少会有一个调度在皇城里,我抓此人。” 印光仔细想了想,“夫人就这么放心把所有事都告诉老衲?” 顾朝颜默默看他。 印光忽然来的兴致,“夫人就没想过,老衲有可能会是梁国细作?” 面对印光的假设,顾朝颜亦给予假设的回应,声音淡淡的,“那就抓你。” 印光毛骨悚然。 他特别不喜欢顾朝颜这么看他,无甚表情的脸,却像是写满了阴谋诡计。 “咳,老衲只是开玩笑。” “不然呢。” 顾朝颜没再理印光,朝窗外看过去。 半掩的窗棂,外面秋雨一夜未停。 黎明将过,铅云掩盖了鱼肚白,天色还是很暗。 彼时她叫沈屹跟秦昭暗中调查狄枭,得回来的消息里,称狄枭不善交友,是以在梁国没什么朋友。 没什么朋友不代表没朋友,消息里称狄枭喜欢烟斗,所以经常会去梁都一家烟丝店里买烟丝,这个无甚稀奇。 稀奇的是除了烟丝店,狄枭光顾最多的是一家酒庄跟一家茶庄。 那家酒庄三辈人 开了百余年,沈屹买到的消息里称,狄枭年少还不是将军时经常会去那里买酒,点名要一种名叫赤觞的烈酒。 但狄枭不会喝酒! 顾朝颜记得楚锦珏说过,他在莲花村村头遇到的老叟腰间刚好挎着一个酒葫芦,且待他与老叟回到住处时,亦看到了一个烟斗。 是巧合? 若不是,她希望今晚能见到那个老叟。 至于另外一家茶庄,开了五十年,换了三个掌柜的,幸有账簿可查。 狄枭在那里买的茶叶有很多种,都是新品及珍品。 可奇怪的是狄枭并不喜喝茶。 依两家账簿记载,狄枭经常会同时光顾两家店。 只是不知,那老叟喜不喜喝茶。 “大师有朋友吗?”顾朝颜收回视线,认真看向印光。 印光摇头,“朋友是软肋。” “大师有亲人吗?” 印光摇头,“亲人是软肋。” “大师有……” “没有。”印光学会抢答了。 顾朝颜,“……大师有软肋吗?” “钱。”印光大大方方承认,“这个世上除了钱,再没有什么能打动我。” 面对印光的坦荡,顾朝颜忽然想知道,“大师是怎么成为大师的?” 没有谁生来忘情,该是怎样的经历才成就了如今目下无尘的印光。 许是没想到顾朝颜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印光失神,怎么成为大师的? 那应该是很久的事了。 忽在这时,门外洛风来报,“人来了。” 顾朝颜美眸陡寒,眼中带着一丝兴奋,“多少?” “ 就一个,当日抢夺柔妃尸体时此人出现过,看身法轻功极高,应该是十二魔神里的烛九阴。” 听到洛风回禀,顾朝颜心下微凉,“只一个?” 第四百五十章 随我出去 依她预想,就算楚锦珏口中的老叟不出现,至少夜鹰也该派几人过来抢她手里头盔,怎么只来了一个烛九阴? “来一人,抓一个。”顾朝颜冷声道。 前院有十二铜人与烛九阴对战,洛风并没有离开,依旧守在禅房外面。 顾朝颜心念一闪,“洛少监,你且去前院帮忙。” 洛风不干,“这不妥,属下的任务是保护顾夫人。” 这是他离开拱尉司时,他家大人耳提面命交代的。 “此处有印光大师,我无碍。”顾朝颜试图说服。 洛风就跟没听见一样,一动不动站在外面。 顾朝颜索性抱起头盔,“大师,随我出去。” 印光极不情愿站起身,忽觉脚踝乍凉,精神为之一抖擞。 他低头,赫然看到脚踝处套着一个亮闪闪的玄铁圈,气笑了,“这是什么?” “大师不认识了?” 顾朝颜一本正经,“之前我与大师同用过。” “老衲知道这是什么!”印光顶着那张五旬年纪的老脸,鼓起腮帮子,语气里带着浓烈的愤怒,“只是想问顾施主,缘何又将此物套在老衲脚踝上!” 没错,玄丝锁。 那把只要我不好,你也别想跑的神奇锁链。 面对印光的质疑,顾朝颜就很委屈,“大师可知,此物我只与大师同用过,不止一次。” “老衲谢谢你?” “不用谢。”顾朝颜抱着头盔走出禅房,印光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门外,洛风见状跟在身后。 顾朝颜曾听帝江说 过,夜鹰时常会为十二魔神提供方便,却从未求过十二魔神任何事,起初她听洛风说只来一人,且是烛九阴时心中难免失望。 可转念一想,因着尊严从不求十二魔神的夜鹰鹰首,这一次为了狄枭重甲竟然朝其求助,足见重甲于他而言有多重要! 她赌对了! 既然如此,今晚来宝华寺的绝非一人。 夜鹰不敢进来,她便出去。 洛风见顾朝颜朝前院走,一时心急,“顾夫人,前院危险!” 山不来见我,我自会去见山! 山不向我走来,我便向山走去! 怀里的头盔很重,她紧抱着,因为这头盔承载了整个柱国公府的命运! 咻— “小心!” 忽有一支利箭破空朝顾朝颜射过来,洛风大惊,当即甩出六翼阻挡。 砰! 谁成想六翼与利箭撞击刹那轰然散作一团团黑色烟雾,漫布在顾朝颜周围。 “糟糕!” 洛风大骇,“夫人快撤回禅房!” 浓烟之下,顾朝颜只觉怀中一轻,瞬即抽出早就备在袖兜里的匕首,狠狠一划! 呃— 头盔内里亦有机关,她抱起时机关开启,两道绳索将她与头盔紧紧系在一起,抢头盔可以,把她也带走! 浓烟未散,顾朝颜只觉肩头一重,正要出手时印光低喝,“是老衲!” 顾朝颜沉下心,任由印光带她飞身退离浓烟。 居高临下的位置,她看到禅房外忽然多出数个黑衣人与洛风斗在一起。 幸洛风有六翼在手,并未落下乘。 待她 回头,眼前闪过一道寒光! 印光被剑气逼迫,落于殿顶,“夫人退到旁边!” 顾朝颜抱紧头盔时不忘扭动玄丝锁的伸缩扣,给予印光最大的距离跟自由。 对面五个黑衣人,皆覆黑纱。 其中一个黑衣人站在角落里,他挥手,余下四人皆朝印光祭出杀招。 面对冲袭过来的黑衣人,印光随手摘下挂在颈间的玉牙菩提,抖动间,十八枚菩提串化作长剑。 被灌注内力的菩提剑就像是一条白色游龙,挥舞中急劲生风,与同时袭过来的四道长剑强硬碰撞,擦出火花! 雨终停。 滑腻湿漉的殿顶上,顾朝颜目光锁准角落里的黑衣人,且注意到黑衣人左肩渗出血迹。 是新伤,她划的! 足见刚刚浓烟里抢头盔的人就是他! 对面,黑衣人感受到顾朝颜的目光注视,亦看过来。 四目相视,黑衣人突然朝她的方向疾步而至。 不远处,印光与那四人绞缠激烈,空气中不断传来乍响。 千钧一发,顾朝颜突然扬手! 白色粉末漫天狂散! 呼— 眼见粉末就要落到黑衣人身上,忽有一道身影挡在他面前,抬掌狂劈。 漫天粉末瞬间改变方向,皆朝顾朝颜扑过来。 呼! 顾朝颜无措之际,裴冽从天而降。 同样劈掌! 粉末两次改变方向,消散于黎明破晓。 “裴冽?” 待顾朝颜看清来者,惊呼出声,“你怎么在这儿?” 与裴冽同来的还有云崎子,以及打退黑衣人的洛风。 三 人将顾朝颜围在中间。 另一处,印光也已解决掉刚刚冲上来的四个黑衣人,转身堵住去路。 黑衣人看到前来护住自己的老叟,震惊的无以复加,低语,“老爹?” 如在鲁郡驿馆那般,老叟没有蒙面,苍老面容肃冷如潭。 “谁让你来的?” 黑衣人,叶茗。 “属下……” “玄冥。”老叟打断叶茗的解释,“退时护着些他。” 此时此刻,戴着鬼面的秦昭目光锁在对面。 他看到顾朝颜将头盔绑在身上,刚刚若不是裴冽及时出现,以周时序对重甲的执着,杀人取甲是必然! 另一处,云崎子低声与顾朝颜解释,“那个老东西是夜鹰,极难应付!贫道与大人一路追踪才到这里,没想到他抢不到护领跟肩吞,就跑来夫人这里抢头盔,狡诈至极!” 他说话时从怀里掏出瓷瓶,倒了两枚药丸分别递给顾朝颜跟洛风,“解毒丹,先吃。” “你是玄冥?”裴冽站在最前面,目光移向戴着鬼面的秦昭。 秦昭不语,却是老叟冷肃开口,暗自运气,“交出重甲,饶尔等不死!” 对面,云崎子扬了扬手里拂尘,“束手就擒,留你全尸!” 老叟身旁,秦昭低语,“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人若没有了,重甲还有什么意义。” 另一侧,叶茗亦道,“老爹,我们且回去从长计议,今晚怕是不能成事了。” 老叟亦知轻重。 “有劳玄冥。” 秦昭意会,猛然扬手! 无 数毒蜂如在鲁郡驿馆时蜂拥而来。 得说云崎子经历过这玩意,当即抛出早就准备好的刺鼻药水,朝扑过来的毒蜂狠扬过去…… 第四百五十一章 狄枭的头,你可还保 毒蜂从四面八方而来,云崎子挡住一面,却没挡住另一面。 印光见毒蜂扑涌,本能躲闪之际老叟带着叶茗飞身跃起,秦昭遁后! “重甲—” 三人就要遁离时,顾朝颜突然高喝,单手攥住头盔上的红缨,另一只手反握利刃,割向红缨,“狄枭的头,你要看着它再斩一遍么!” 殿顶飞檐处,老叟猛然回头,双目陡戾。 也就是这一瞬间的停顿,裴冽与印光几乎同时抛出孤鸣跟菩提剑。 速度之快,犹如两道光弧! 待老叟反应过来,危机已现。 “小心!” 噗— 老叟躲过菩提剑刹那,硬是将叶茗朝左侧猛拽,孤鸣剑自老叟面颊划过,剑气割裂面皮,在其左脸留下一道血痕。 “玄冥,带他走!” 裴冽跟印光已经追至近前,老叟深知没可能都逃走,当即将叶茗抛出去。 秦昭领会其意,拽住叶茗胳膊,“走!” “老爹!” 看到老叟被裴冽跟印光合围,叶茗拼命挣扎想要回去救人。 秦昭一记手刀打晕了他…… 殿顶处,孤鸣与菩提剑再起杀招,老叟举剑抵挡。 刀光剑影,生死搏杀! 几十个回合下来,三人未分胜负。 “周时序!” 殿顶,顾朝颜再次揪起头盔上的红缨,“狄枭的头,你可还保?” 音落瞬间,老叟弃剑。 身上尽是伤痕。 “顾夫人,你管他叫什么?”顾朝颜身侧,洛风怀疑自己听错了。 此时裴冽已然封了老叟穴道。 印光那会儿被毒蜂 蛰了好几下,这会儿实在扛不住,盘膝坐在瓦片上试图将毒素逼出,云崎子见状上前喂药。 顾朝颜走向老叟,目光如炬,字字冰冷,“刚刚我听那人慌乱之间,叫你老爹。” 她曾听帝江说过,所有夜鹰唤其鹰首,‘老爹’。 老叟只冷笑一声,目光最终落在她腰间系着的头盔上。 顾朝颜则看向裴冽,眼中闪出异彩。 今晚,他们钓到了一条大鱼…… 天已大亮。 离开国公府后的楚依依在将军府里消停一夜。 早膳得萧氏母女指桑骂槐,忍着气出来。 青然备了马车,楚依依坐到车厢里再也忍不住,“早晚有一天,我要让那两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不得好死!” 青然坐在旁边位置,脸色略白,身体些许疲惫,并未听清楚依依的话。 “事情打听清楚了?” 车厢里一时沉静。 半晌,楚依依蹙眉看过去,“青然?” “大姑娘……” “我在跟你说话,你想什么呢!”楚依依嫌恶开口。 “回大姑娘,陶府那边奴婢已经打听清楚了,除了一个守门的管家,再无旁人,一会儿马车停在陶府后巷,后门的钥匙在奴婢这里。”青然恭敬道。 “这还差不多!” 见楚依依闭上眼睛,青然暗暗吁出一口气,紧接着掀起长袖,露出腕间三个红点,眼底一片冰寒。 她做梦都没想到沈屹武功之高,竟然能与她打成平手,心机之狠,竟然在暗器上淬了毒药! 幸而不是见 血封喉的剧毒,那也绝非是沈屹心软,应该是顾朝颜那边想抓活的。 昨晚失手之后,她便回了将军府,直到现在也没得着烛九阴的消息。 马车晃晃荡荡到了陶府后面的长巷,青然唤醒楚依依,二人一前一后走下马车。 后门启,青然走在前面探路。 得说陶府比柱国公府还要大一些,前前后后也有几十个房间。 “这么大的地方就只有一个管家守着?”楚依依不信。 青然扭过头回道,“大姑娘有所不知,这里的管家会定期找人过来打扫,所以各屋各院都很干净。” “他就不怕丢东西?”楚依依越发觉得不可思议,能叫外人打扫内院,值钱的东西怕早就叫人偷光了。 “至今没听说管家报过案,也没见管家去找过大夫人,想来这府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楚依依蹙了蹙眉,“那么多打扫的下人都没找到丹书铁卷,你我能找到?” “大姑娘想想,那东西在我们看来有用,在别人眼里就是一块废铁。”青然低语,“说起来,一般人没见过玄铁,只怕那东西在他们眼里连块铁都不如。” 楚依依喜欢听这话,“就跟陶若南一样命贱!” 青然觉得楚依依有些过激。 若说将军府里那对母女命贱,她倒是赞同,吃穿都是顾朝颜供着,偏偏一门心思想把财神爷赶走,国公府里的陶若南可不是贱命。 那是真正的名门,大家闺秀。 抛开丢女的事,无 论气度跟胸襟都是她见过最好的。 “大姑娘稍等。”两人穿过后院假山朝前院走时,忽然听到动静。 青然叫楚依依躲起来,“我去看看!” 原本青然并不想帮楚依依找丹书铁卷,但昨夜没能替夜鹰鹰首周时序抢到胸甲,她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这么多年,夜鹰从未求过十二魔神任何事,而今第一次张嘴她没能办成,且不管玄冥会不会怪罪,至少她于心有愧。 此刻行到前院,青然见是管家,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轻轻一弹。 石子正中管家百会穴。 管家晕倒刹那,她闪身上前将人扶稳,拖到旁边,随后叫出楚依依。 “这院子里,当真没别人了?”楚依依环视四周,将信将疑。 “大姑娘放心,确实没有别人。” 纵使这般,楚依依还是抽出袖兜里的绢帕,蒙住脸,“你也蒙上。” 青然只得做了同样的动作。 就在楚依依想要去书房的时候,突然回头,“你是怎么把他弄晕的?” “奴婢用木棍敲了他一下。” 青然解释道,“奴婢下手有轻重,不会死,但也不会很快醒过来。” 楚依依这才放心,“走!” 陶府院大,两人先从书房开始找,前前后后找了两个时辰,到最后连柴房都没放过,始终没有找到丹书铁卷的踪迹。 最后还是青然提议,再去祠堂看一看。 楚依依原本不想去。 到底是来偷东西的,跑到人家祖宗牌位下面翻来翻去 始终是心虚。 但为找到丹书铁卷,她也顾不得许久。 陶府的祠堂在后院。 祠堂内每日香火不断,供果都是新鲜的。 堂内设有九级神龛,第一级神龛里供奉的是始祖牌位,第二级神龛放别子牌位,三级神龛是支祖牌位,反正九级神龛摆的满满当当,乍一看都有点儿挤…… 第四百五十二章 丹书铁卷,丢了 祠堂无人,两人翻找也无顾忌。 楚依依找的毫无章法,绕到神龛后面一个劲儿的乱翻。 青然则不同,作为十二魔神之一,她很清楚重要的东西一般藏在哪里。 此时神龛前,她找到了四级神龛上陶清风的牌位。 丹书铁卷因他而得,那么藏铁卷的地方或许与他有关。 吱呦— 听到动静的楚依依起猛了,额头磕在祠堂无人,两人翻找也无顾忌。 楚依依找的毫无章法,绕到神龛后面一个劲儿的乱翻。 青然则不同,作为十二魔神之一,她很清楚重要的东西一般藏在哪里。 此时神龛前,她找到了四级神龛上陶清风的牌位。 丹书铁卷因他而得,那么藏铁卷的地方或许与他有关。 吱呦— 听到动静的楚依依没来得及起身,整个后脑被神龛后面的横板重重压下去。 虚惊一场,她急忙爬出来,“什么声音!” 待她捂着脑袋绕过来,看到整个四级神龛下沉,一个小叶紫檀的木盒赫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楚依依惊喜过望上前,却在伸手一刻陡然停滞,随即退后两步,原本伸出去的手重新捂住后脑,“青然,把它取出来。” “是。” 木盒方方正正,孩童半臂大小。 青然小心翼翼将其从暗格里取出,缓缓搁于地面。 楚依依难掩激动,带着颤音,“打开!” 青然也有些激动,迫不及待打开盒盖。 落目处,里面空空如也! 楚依依愣了片刻,忽的蹲下身抓起木盒 翻倒,“怎么……怎么什么都没有?” 青然从楚依依手里接过木盒,试图找到机关,只怕是盒中亦有暗格,可这种想法很快就被她否定。 盒中暗格多半是害人之用,存物一般不会有这样的设计。 她撂下木盒,起身走去神龛。 楚依依则抱着木盒反复查看,忽然注意到盒底有印字,‘皇家御赐’。 “这就是装丹书铁卷的盒子!” 青然没有在神龛周围找到线索,回来时亦看到木盒上的印字,“既是装丹书铁卷的盒子,那丹书铁卷怎么不在里面?” 楚依依使劲儿空了空木盒,见无物,气到五官狰狞,“该死的陶若南!” 青然生怕楚依依砸了木盒,接过来。 “肯定是陶若南将它藏到别处!”楚依依眼神发狠,恨的咬牙。 青然蹙眉,“奴婢倒觉得,整个陶府应该没有比这个地方更好的藏处,大夫人不该多此一举。 即便藏到别处,盒子也该一并拿走才是。” 楚依依冷静下来,“那怎么回事?” 青然思忖良久,“有没有可能……” 见青然欲言又止,楚依依亦有所悟,“丹书铁卷丢了?” “不无可能。” 楚依依转怒为喜,“当真?若真丢了,这本身就是死罪!” 青然不敢肯定自己的猜测,但也实在想不出别种理由,“只是不知大夫人是否知晓此事。” “她肯定不知道!”楚依依越发兴奋,脑子里已经开始虚构一场大戏。 陶若南要以丹书铁 卷救下楚晏跟楚锦珏,却不想木盒是空的,丹书铁卷早就不翼而飞! 只是想想,她就已经控制不住笑出声,“这就叫破屋更遭连夜雨,漏船又遇打头风!柱国公府可真是倒了大霉!” 看着楚依依幸灾乐祸的样子,青然沉默不语,将木盒归于原处,复位机关。 “大姑娘,我们先走。” 楚依依这才反应过来,“对,千万别叫人知道我们来过,也别让陶若南知道,丹书铁卷已丢。” 回去的路上,楚依依犯难。 该怎么让五皇子知道丹书铁卷的事情,是个问题。 青然给了主意。 直接拜访…… 城南,菜市。 民宅。 午时将过,一直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叶茗终于有了动静。 窗前,戴着鬼面的秦昭看了眼烛九阴。 烛九阴心领神会,闪身遁离。 “老爹!” 榻上,叶茗猛然坐起身,背脊挺的笔直。 他环视四周,看到秦昭一刻昨夜场景忽的撞进脑海里,“老爹在哪儿?” 叶茗仓皇下床,想要抓住秦昭时被其闪开。 “我在问你,老爹在哪儿!”叶茗双目血红,悲声厉吼。 秦昭戴着面具,冷漠看向朝他吼叫的叶茗,声音淡淡,“周时序昨夜被俘,现被关在拱尉司。” 叶茗震怒,想要去拽秦昭时扑了个空,力道过猛,自己险些跌倒,“你为什么不救他!” 面对叶茗控诉,秦昭眼神冷漠,“你跟他,我只能救一个。” “我在问你为何不救他!”此时的 叶茗近乎疯癫,血红眸子如地狱岩浆翻滚,怒意滔天。 “他叫我救你。”秦昭漠声开口。 “他是夜鹰鹰首,我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夜鹰,你是玄冥,你不会判断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到底该救谁才是对的?”叶茗毫无顾忌冲上去,却在一股劲气的冲袭下,犹如风筝般弹起,生生撞到对面墙上。 噗! 秦昭一步一步走过去,“周时序在鲁郡驿馆失手,没有夺回重甲的护领跟肩吞,我救他离开之后,他欲折返再夺,但却在看到一张密信时改变主意。” 墙角,叶茗捂住胸口,艰难站起来。 秦昭看着他,“你可知那张密信的内容是什么?” 叶茗唇角渗血,眼睛里布满血丝。 “你不敢问?”秦昭停在叶茗身前,“密信所指,你违背他的命令,没有留在云中楼,而是偷偷去了宝华寺。” “不可能……”叶茗难以置信。 鬼面之下,秦昭微挑眉锋,“我也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竟然会让周时序突然改变主意,放弃他连命都不要,也要夺回来的重甲,没想到是你。” “是头盔……” 叶茗像是想到什么,抬起头,目光坚定,“应该是老爹更在意头盔。” 秦昭不解,“你为什么不肯承认周时序是因为想要救你,才会舍近求远?” “我不重要,头盔重要!”不是他不肯承认,事实如此。 为了狄枭,老爹连命都不要,毅然决然离开梁都。 为了抢 夺狄枭重甲,老爹明知这是陷阱却还要暴露身份。 看着叶茗自欺欺人的样子,秦昭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于是伸手自怀里取出一物。 “周时序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第四百五十三章 老爹并未看好我 叶茗狐疑看向秦昭手里之物,普普通通的紫檀木盒,巴掌大小,外观简单朴素,除了木质原纹没有任何精雕的痕迹。 叶茗噎了下喉咙,缓缓接过木盒。 秦昭静静的看着他打开盒盖,那一刻,叶茗血眼瞬间漫起水雾。 “这是什么?” “你为夜鹰,难道不认得这是夜鹰鹰首的印章?” 叶茗自然认得,根本无须确认,可他不明白的是,夜鹰鹰首的印章为什么会在他手里,老爹为什么要把印章交给他! “未入宝华寺之前,周时序将此物托付与我,并向我交代一件事。” 房间里突然沉寂,落发可闻。 叶茗抬起头,眼睛里包含着太多情绪,愤怒,悲伤,忐忑,甚至还有一丝不安。 “若他出事,你便是新任夜鹰鹰首。”秦昭平静而凝重开口,“此事由我作为见证,自会向上呈报。” “不可能……不可能!” 叶茗血眸陡然瞠大,声音颤抖,“老爹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你骗我!” “我有什么立场,又有什么理由骗你?”秦昭目色肃冷,“如果你不是这样重要,周时序也不会舍弃鲁郡驿馆里的护领跟肩吞,那时裴冽等人已遭重创,再去必定得手!” 秦昭又道,“宝华寺时,头盔就在顾朝颜身上,他却将你护住欲走,若非我在,便是顾朝颜砸了那头盔,他也不会将你置于危险中!” 叶茗捧着手里印章,“老爹……并未看好我……” 他固执的以 为,比起自己,被老爹留在身边的华奴与灯蝶才更重要。 而他从未想过坐上夜鹰鹰首的位置,他一直一直,不停不停的努力,只是想让自己变得更重要,更有用! 只有这样才能活的长久! 所以他才会违背老爹的命令来到宝华寺,想要抢到头盔立下大功,才会……将华奴跟灯蝶的踪迹暴露出去! “我虽与周时序不熟,也知晓此人心思缜密,断然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位置贸然交到一个他不信赖的人手里。” 秦昭看向满目愕然的叶茗,“他说,他很信任你。 而这份信任,绝对不是一两日的相处才会有。” 叶茗紧紧握着手里的印章,直到现在都还觉得不真实。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在老爹的心里,竟然这样重要,“我不配……” “你若再说这样的话,我便也会怀疑老爹识人不清,你的确不配。” 叶茗强忍悲恸收好印章,挺直背脊,狠狠抹去唇角血迹,目光里透着坚定决绝,“我要救老爹。” 秦昭望着他的眼睛,“周时序进了拱尉司,你想救人不容易。”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要把老爹救出来!” 秦昭沉默一阵,“这未必是周时序的意思。” “我不管!” 叶茗眼中闪出戾气,“此事不劳十二魔神费心,我自有打算!” 擦肩而过,秦昭感受到叶茗身上散出的凛冽寒意。 “你想如何救人?”他转身,声色清冷。 “一命换一命!”叶 茗尚未离开房间,心中已经有了算计。 看着满身戾气的叶茗从视线里消失,秦昭眼中闪出淡淡冷光。 夜鹰想如何他不管,但若伤害顾朝颜,就不行…… 城南,鼓市。 靖王府。 昨日拱尉司动静颇大,四辆马车同时离开皇城引起很多人注意,包括御九渊。 他叫管家谢今安派人探查,得到四辆马车里分别装着狄枭重甲的消息后就再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知裴冽跟顾朝颜用意,钓鱼。 只是让他诧异的是,他们竟然查出夜鹰针对楚世远的缘由,是狄枭。 不过细想之下倒也不难猜。 交牙谷一役与狄枭惨死,是梁国之耻! 此时书房,御九渊默然坐在桌案后面,一夜未睡,双目泛起血丝,垂落在膝间的手紧紧攥成拳头。 当年他有派人暗中去交牙谷替狄枭收尸,回来禀报的人告诉他,尸体腐烂被秃鹫蚕食殆尽,重甲不翼而飞。 若非今日之身份,他断然不会坐在这里等消息。 只是他忍得住,周时序能不能忍住? 腹腔隐隐作痛,御九渊白眉微皱。 到忍无可忍时,他方抬手去拿桌上的白色瓷瓶。 瓷瓶里的药治不了他的病,只能让他麻痹,从而感觉不到那种蚀骨腐心的剧痛。 他打开瓶塞,倒出两粒药丸,正要送进嘴里时房门‘砰’的被人推开。 “王爷!” 御九渊抬头之际,谢今安匆匆行到桌案前,“大事不好了,周时序被抓,现已被裴冽带回拱尉司 !” 噗— 殷红鲜血好似开在末路的曼珠沙华,自御九渊喉咙里狂涌出来,喷溅在桌案上,触目惊心。 谢今安见状大骇,急忙绕过桌案扶稳几乎要从座椅上跌下去的御九渊。 “王爷……” 见滚落在地上的两枚药丸,谢今安当即又从瓷瓶里倒出两粒塞到御九渊嘴里,“王爷你可千万保重!” 服下药丸后的御九渊痛感渐消,他狠狠抓住谢今安手臂,目光凶狠,“周时序是被谁抓的?” 谢今安回话,“老奴得到消息,原本周时序追裴冽到了鲁郡驿馆,不敌时被人所救,谁知他又跑去宝华寺抢重甲头盔,不幸落到裴冽手里。” “他糊涂!”御九渊重拍桌案,面色惨白。 “王爷小心身子!”谢今安急声关切。 御九渊狠狠吸了一口气,极度的愤怒让他的手止不住颤抖,“他算无遗策,聪明了一辈子,最后竟然被这么肤浅的伎俩给骗了!” “王爷先别着急,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不如想想,该如何救他。” “救他?” 御九渊心痛,不止是因为恶疾,而是数十年等待的结果忽然有了不妙的改变,“裴冽跟顾朝颜费尽心机才抓到的人,我们如何救?难不成带兵闯进拱尉司把人硬抢出来?” “王爷有没有想过……去求十二魔神?”此前他们得到消息,十二魔神有人在皇城。 御九渊笑谢今安太天真,“当日裴冽将梁国细作一个个挂在墙头的时候 ,十二魔神可有动作?你也查到那里面有十二魔神的旧人!他们连自己人都救不下来,你还指望他们能闯拱尉司救周时序?” 第四百五十四章 我想知道更多 咳咳咳— 御九渊过于激动,狂咳不止。 “再者,你刚刚也说周时序在鲁郡驿馆不敌裴冽,有人将其救走,你以为救走他的人会是谁,他在这皇城里认识谁!” 谢今安恍然,“王爷是说,昨晚的事,十二魔神有露面?” “夜鹰从未求过十二魔神,而今周时序张嘴,想来他们也是尽了全力,终不敌……” 御九渊又狠狠的吁出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们现在要考虑的不是周时序,而是楚世远。” 谢今安不解,“即便裴冽抓了周时序,也断不会从他口中得到任何有利于楚世远的证据,王爷担心什么?” “他们不需要从周时序口中得到什么证据,他们只需要周时序这个人!” 御九渊面色平静下来,目冷如锥,“只要他们拿出证据证明周时序的身份,就能证明楚世远是被梁国夜鹰算计,这么明显的诬陷,皇上就算有意想要削掉楚世远兵权,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了,免得叫人看出他有私心,非但不能动手,保不齐还要补偿楚世远!” 谢今安了然,“可我们能做什么?” “看来是等不到夜鹰拿出布防图了。”御九渊起身,因为虚弱险些跌倒。 “王爷小心。” “备车,去刑部大牢。” 谢今安停顿了一下,“王爷现在就要去见楚世远?” “不然去见谁?” “王爷是想……让楚世远认罪?” 御九渊没有反驳,“就算没有物证,只 要楚世远咬死他有罪,我倒要看看裴冽跟顾朝颜还有什么办法救他的命!” “可上次楚世远不是铁了心,不认罪吗?”谢今安忧心道。 御九渊前进的身形顿住,眼中发狠,“由不得他。” 谢今安还是有些担心,“王爷若做的太过明显,老奴只怕裴冽他们会怀疑到你身上。” 御九渊冷笑,“那就比一比,是他们查本王底细的速度快,还是本王取楚世远项上人头的速度快!” “走!” 谢今安知自家王爷心意已决,便不再劝。 马车行到蓥华街时,忽被一人拦住。 谢今安传话之后,马车即刻转变方向…… 皇城,拱尉司。 水牢。 因为知道老叟的厉害,裴冽命人将其押进水牢。 真正的水牢。 秋末,水牢里的水很冷。 老叟四肢被玄铁锁链绑在刑架上,腰部以下浸入冰凉水里,肩膀的伤还在流血,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狼狈。 顾朝颜站在正对面,看着水中央的周时序,反复打量,“你就是夜鹰鹰首?” 即便有确凿的证据,她仍然不太敢相信自己放出去的饵,竟然能钓到这么大的鱼。 水中央,老叟亦在看顾朝颜。 挺漂亮的女人,像是精明的样子。 可他怎么都想不明白,顾朝颜与此案何干啊! 老叟嘲弄的笑了笑,“我说不是,你会放了我?” “你会放了楚世远吗?” “不会。”老叟突然变脸,眼中迸射凛冽寒意。 顾朝颜便也回答他,“只怕现在 已经轮不到你,放过他。” 老叟笑了,“怎么?顾夫人觉得抓住我,楚世远就能安然无恙?” “所以你承认,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暗中盯着柱国公府,每时每刻都在寻找机会诬陷?”顾朝颜冷肃质问。 “顾夫人手里的证据已经足够说明这一点,怎么,你想知道更多?”老叟扬眉,丝毫没有成为阶下囚的落魄跟恐惧。 “我想知道更多。” 顾朝颜的话倒叫老叟不知道如何接了。 “两军交战,胜败乃兵家常事,当年交牙谷一役倘若狄枭赢,以狄枭过往作派,他会善待楚世远?” 水牢里本就很冷,顾朝颜即便站在外沿,仍然被冻的面色发白。 她此刻的表情,比水还要冷。 老叟摇头,“恐以同样方式,鼓舞军心。” “你既知如此,为何还要揪着楚世远不放?” 不等老叟开口,顾朝颜便自问自答了这个问题,“因为你与狄枭是朋友。” 她看向水中央的老叟,“原本我还不确定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样的朋友,直至昨晚我以狄枭重甲引夜鹰上钩,你明知这是陷阱,还义无反顾跳进来,你明明可以逃走,却在看到我想敲碎头盔的时候折返……生死之交?” 老叟轻轻咳嗽了一声,锁链激荡下,水面泛起丝丝涟漪,凉气荡过来,顾朝颜有些冷了。 “如你所言,生死之交。” 她听着老叟的回答,转身坐到靠在北墙的座椅上。 木椅前面摆着一张方 桌,桌上备着一壶酒。 顾朝颜提壶,倒酒。 酒香芬芳,弥漫整个水牢。 老叟看过去,“没想到你这个年纪的女娃,竟也喜欢喝这等烈酒。” 顾朝颜端起酒杯,浅抿一口。 酒很辣,这是顾朝颜的直观感受。 老叟却言,“此酒名曰赤觞,味道火辣,入口如同沙漠中的烈风,又好比铁匠铺子里灼热的铁砧,若不是常年饮酒,直接来这么一口,可够你受的。” 烈酒入腹,那股火辣辣的感觉自喉咙滑到肺腑。 顾朝颜终于忍不住咳嗽两声,换老叟轻嗤。 她站起身,重新走向水中央,脚步停在搭建在水上的木板上。 因为酒烈,纵使阴暗的环境里,仍能看到她脸颊显露出绯色,“一个智多近妖的人,每说一句话都会有它的意义。” 老叟脸色变了变,“哦?” “据我所知,狄枭有两个十分要好的朋友,一个喜酒,一个喜茶。” 顾朝颜静静看着水中央的老叟,半晌继续道,“据梁都酒庄的老板说,狄枭自年少时便去他家的酒庄买酒,每次都会买那里最烈的酒,也就是你刚刚所说的赤觞。” 老叟沉默。 “你若是狄枭那位喜酒的朋友,我刚刚饮酒,你便知我猜中是你,可若真是你,会有心情与我讨论赤觞是不是烈酒,它口感如何,它又适合什么样的人喝?” 水中央,老叟的心情开始变得不平静,面色却是平常。 顾朝颜看向强作镇定的老叟, “因为你不是那个人,才会与我说那么多,误让我觉得你是。” “会不会太过于绕口?” 第四百五十五章 你到底是谁 看着老叟轻蔑一笑,顾朝颜也跟着笑了。 “那我简单说,你故意装作很懂酒,是想替狄枭另外一个喜酒的朋友掩饰,其实你喜欢喝茶。” 面对顾朝颜的分析,老叟并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顾朝颜却没有就此停下来,“让我猜猜,如果这个朋友在梁国,我便知道他是谁又能奈他何?所以这个人在我大齐。” “他也是梁国的细作吗?”顾朝颜问道。 老叟看过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不说话,就是猜对了。”她并没有因为自己猜的准而开心。 相反,顾朝颜开始担心了。 水牢里的老叟动了动身,水过胸,锁链浸泡在水里,发出沉闷声响,“回到刚刚的问题,抓住我,楚世远便可安然无事?” “昨晚之事并不是秘密,为抢夺狄枭重甲,非但是你,连梁国十二魔神都参与其中,而且除了你,我们还抓了五只夜鹰,连同邑州送回来的两只,一共七只夜鹰都在这个案子里,事实胜于雄辩。” 听到顾朝颜的解释,老叟不以为然,“楚锦珏泄露布防图才是事实。” “那是为了诱敌不得已而为之,只是代价过于大,他多少都要受点罪。” 老叟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谁会信!” “如果没有你,我很难让人相信这样的说辞。” 顾朝颜无比自信看向老叟,微微一笑,“可现在有你了呀!” “我不会承认,我是夜鹰鹰首!” “不重要。” 顾朝颜看向 终于有了怒意的老叟,忐忑的心稳了稳。 他生气,代表自己做对了,“重要的是当舆论跟民情都指向一处时,真相已经没有意义,‘有利于’三个字才有意义。” 老叟暗暗咬牙,目色如冰,“齐帝不会那么好糊弄。” “有多不好糊弄?”顾朝颜十分不以为然,“你们为了诬陷楚锦珏,故意建造出假的莲花村,纵然毁村也总会留下痕迹!可你们有恃无恐,为什么?” 不等老叟开口,顾朝颜揭开彼此心中所想,“因为事实跟真相都不重要,你们在这个时候攻击楚世远,除了找到楚锦珏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之外,你们亦看出朝中局势对他亦不算友好!” 老叟冷冷看过去,一时竟没有反驳的余地。 顾朝颜深吸了一口气,“别想着会有人过来救你,这里是拱尉司水牢,整个皇城里唯一一间带水的牢房,你有幸。” 眼见顾朝颜欲走,老叟始终没有忍住,“今日审我不该是你出头,为何是你,你到底是谁?” 牢门处,顾朝颜停下脚步,幽幽转眸,“当年你们偷走楚世远的女儿,为什么会弄丢?” 突如其来的问题,老叟一时愣住。 且等牢门打开又闭阖,老叟猛然想到一种可能,蓦然看向顾朝颜离开的方向。 是你? 蓥华街,巷深客栈。 御九渊自暗门处走出来,便见云母屏风后面端直坐着一人。 看轮廓,并不相熟。 “你就是周时序选中 的新任夜鹰鹰首?”彼时出现在大街上拦路的人是客栈掌柜,捎给他的话是夜鹰鹰首要求见他。 他原不想见。 由始至终,与他见面的只有周时序。 整个夜鹰组织里也只有周时序知道他的身份,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因为不管是他还是周时序都很清楚,他的身份一旦泄露,等待他的,是灭顶之灾。 而让他不得不见的理由,是对方说了一句话。 ‘夜鹰将不惜一切代价,救老爹。’ 屏风另一侧,叶茗盘膝坐在桌前,面色冷然。 他并不想推开云母屏风,去探究对面坐下来的人是谁,也不重要。 能让老爹如此保护的人,且在楚世远案子期间经常来见的人,身份必定极为敏感。 这样的人,应该不会为救老爹暴露自己的身份。 叶茗没指望他,但也不希望他在自己的行动中拖后腿。 “在下叶茗,代任夜鹰鹰首。” 房间里充斥着冰冷肃杀的气氛,御九渊落座,“救周时序,是谁的意思?” “我的。”叶茗从来不是无情无义的人。 当年若非老爹将他救下来,又给他手刃仇人的机会,如今的他…… 如今哪还有他! 所有夜鹰成员,皆是老爹从他们这样的孩子里选中的,皆受过老爹莫大恩惠。 如今老爹遭难,他相信没有一个人会对他的决定,说‘不’字! “你想如何救?”屏风后面,御九渊肃声问道。 叶茗还没有想好具体计划,但有一样,“不惜 一切代价。” “你确定这是周时序,希望你们做的?” “我确定,这是我必须要做的。” 听着云母屏风后面的声音,那么坚定决绝,没有一丝踌躇跟犹豫,御九渊沉默数息,“你可知道,身为夜鹰鹰首不可离梁都,是死令?” “我知。”叶茗冷声道。 “那你可知周时序为何要离开梁都,来这里?” 叶茗,“我知老爹不惜性命来大齐皇城,意在楚世远,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把他从拱尉司里救出来,我要让他亲眼看到楚世远获罪,斩首,柱国公府倾巢覆灭!” “你动静越大,楚世远就越死不了。”御九渊冷声道。 叶茗不解,“楚世远的死,需要布防图跟他自己的证词,老爹说过,证词的事无须夜鹰插手,布防图我一定会拿给你,这与我救老爹,不冲突!” “何必自欺欺人?” 御九渊冷声道,“倘若没有昨晚的事,哪怕你们抢不到布防图,只要有楚世远认罪的证词,也勉强可以判他的罪,可惜啊!周时序忒沉不住气,他不知道那是陷阱么!” “重甲于老爹,同样重要。” “不管过程如何,理由如何,结果是你们非但没有抢回重甲,周时序还被裴冽他们抓去拱尉司!除了周时序,至少还有三个夜鹰被俘,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御九渊没给叶茗回答的机会,“意味着梁国夜鹰真实存在,且扎堆儿涌进大齐皇城,更为狄枭重 甲,不惜倾巢出动!” 第四百五十六章 真假叶茗 叶茗沉默。 御九渊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昨晚才发生的事,今晨已经有人在大街上传梁国夜鹰太嚣张,竟然跑到齐帝眼皮子底下陷害忠良! 眼下楚世远被扣上忠良的帽子,你若是齐帝,纵使嫌他拥兵过甚,会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斩他,平白让自己背负昏聩不明的风评!” 叶茗目冷,“传言是裴冽跟顾朝颜放出来的?” “是谁重要么!”御九渊低喝,“重要的是想要扭转这样的局面,就要无限降低夜鹰的存在感,事情才有转还的余地!” 叶茗,“现在不救老爹,一旦楚世远出事,他们根本不会留老爹活着!” “那又如何?” 御九渊的话瞬间激起叶茗的愤怒,“于你而言,老爹什么都不是!于我等而言,老爹如同再造父母!今日我来找你,是通知你,不是与你商量,告辞!” 就在叶茗起身刹那,云母屏风突然分至两侧。 看清对面之人,叶茗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浑身血液骤凝,震惊的无以复加。 “梁国千里疆域,百万人口,唯周时序一人知我是谁。”御九渊面色苍白,却透着让人不容质疑的威严跟霸气,“你说,于我而言,他是什么?” 叶茗茫然坐回来,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谁能想到,一直与老爹联络的神秘人,竟然会是大齐靖王,是楚世远案的主审! 他想过所有涉案的人,哪怕老爹已经把话说的那样明显, ‘证词必然会得手’,他都没敢朝御九渊的身上想! “老爹不救了?” “我问你,他为何离开梁都?”御九渊寒声开口。 “为楚世远。” “他可知离开梁都的后果,你可知?” 叶茗噎喉,“离梁都……” “必死!”御九渊神情冷肃,“梁帝没有动手,是因为周时序要做的事,于他有利,不然你以为周时序能走出梁国!” 叶茗自然知道其中缘由,“可是……” “今日你若不惜一切代价救出周时序,本王就算勉强拿到楚世远的证词,齐帝迫于民情跟舆论也不会下旨斩他,顶多流放!此案结,梁帝自然会派人诛杀周时序,你们夜鹰保不住他!” 御九渊看向叶茗,一字一句,冰冷如锥,“那时的周时序,死不瞑目。” 叶茗颓然,满目绝望,“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完成他想要完成的事,才算是对得起他。” 御九渊见叶茗不再坚持,继续道,“不管周时序还是被裴冽抓去的夜鹰,只要他们不松口,外面那些传言就有可能是有人为救楚世远故意编造,这个人,你找。” 叶茗压下想要救出老爹的渴望,“布防图呢?” “没时间了。” 御九渊轻轻叹了一口气,“本王知道邑州那边出了事,黎昕手里的布防图你们拿不到,如今想在顾朝颜跟裴冽手里拿到布防图堪比登天,而且万一失败有可能会被他们抓到更大把柄,此事不易再拖。” “王爷的意思是?” “本王即刻去刑部大牢,拿下楚世远的证词。” 叶茗不懂,“他会乖乖认罪?” “本王会叫他乖乖认罪。”御九渊目色陡寒,“民情跟舆论之事你去办,务必压下去。” 叶茗重重点头,“王爷放心,我必办成。” 御九渊起身,要离开时叶茗突然开口,“王爷在这个节骨眼儿逼迫楚世远认罪,很有可能会暴露身份……” “无论本王出任何事,夜鹰都不要插手。” 叶茗欲开口,御九渊又道,“这里本王不会再来,你我也不会再见。” 看着御九渊离开的身影,叶茗不懂了。 他记得梁齐对战规模最大的三场战役中,平宣,彭城两战挂帅之人正是御九渊,他怎么会是梁国的人…… 拱尉司,寒潭小筑。 洛风将一人带进来。 “大人,这人找到了,就是他!” 小筑里,顾朝颜与裴冽看向被洛风带进来的人,弱冠年纪,一身极为普通的罗衫装扮,面白,长的眉清目秀。 “还不跪下!”洛风踹了那人一脚。 那人膝盖一弯,被迫跪在地上。 “是他?”裴冽挑眉。 洛风当即掀起那人左臂衣袖,腕上有被利器割过的伤痕。 桌案另一侧,顾朝颜起身走向那人,靠近时闻到一股淡淡的味道,“他是做什么的?” “香料店的掌柜。”洛风回道,“抓他时手腕上贴着一层假皮。” 顾朝颜点点头,回头看向裴冽,“昨晚那人身上也是这种 味道。” 裴冽挥手,“押他下去。” “是!” 洛风将人带走之后,顾朝颜回到座位。 裴冽开口,“除了周时序,昨晚沈屹碰上的是十二魔神里的句芒,句芒未敌逃走之后,他抓了一个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夜鹰,是个中年男人,在皇城里的隐藏身份是屠户,秦昭那边抓到的是一对母子。” 顾朝颜忽的侧目。 “那子是患了矮小症的中年人。”裴冽解释道。 顾朝颜稍稍稳下心,眉目深敛,“如此说,加上周时序,叶茗,和昨晚抓到的三人,拱尉司里一共有五只夜鹰。” 昨晚的计划里,除了派出去的四辆马车,裴冽亦叫人暗中潜伏在此前洛风禀报的那十个叶茗附近,有动向的是两人。 其一是菜市药铺里的青年人,探查结果是他去给一位老人治病,属实。 另一位就是刚刚被洛风带进来的人,跟踪的侍卫表示,那人与马车同时离城,方向宝华寺,只是路上侍卫跟丢了,早早折回来守株待兔,还真叫他给逮着了。 裴冽想了想,“楚晏手里还有两个。” “五个跟七个并没有什么区别,更何况我们抓到了周时序。”顾朝颜沉默一阵,“楚晏那边……” “你放心,本官已经在他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布下接应。” 顾朝颜闻言轻舒了一口气。 “你很紧张?” 自顾朝颜从水牢里走出来,裴冽便察觉到她情绪一直低落,似有心事,“如你如言,我们已 经抓到周时序,外面传言也都散开,明日早朝之后我便入宫去见父皇……” 第四百五十七章 喜酒的那个是谁 裴冽原不想说太多朝堂之事,但为让顾朝颜放心,索性直言。 “不管父皇之前对柱国公态度如何,眼下梁国细作已经把手伸到我大齐皇城,更肆无忌惮抢夺狄枭重甲,如此行径跟在父皇脸上扇一巴掌无异,是以在父皇心里,柱国公手中兵权不再是重点,天家颜面更重要。” 对于齐帝,裴冽心中有敬无爱。 自母妃离世,父皇对他的关注也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从此后不再过问他的起居,学业,纵使除夕家宴少他一人,也毫不在意。 起初他会失落,如今倒也觉得庆幸…… 裴冽的话也正是顾朝颜所想。 她就是因为这一点,才会想以狄枭重甲钓出足够多的夜鹰,让整件案子的重心从楚世远泄露军机布防图,通敌叛国,转到夜鹰为报交牙谷之仇,勇闯齐都取楚世远项上人头。 换作她是齐帝,就算楚世远真有罪,都得无罪! 皇家颜面比天大,还真能叫夜鹰把那巴掌打到脸上? “可我还是不放心。” 顾朝颜抬头,“那会儿在水牢,你也听到了。” 彼时裴冽一直守在外面,他点头,“你是说狄枭另一个朋友?” “周时序喜茶,喜酒的那个呢?” 顾朝颜忐忑看过去,“倘若他们三个是很要好的朋友,周时序舍命过来取父亲性命,另外一个不会无动于衷,而且刚刚周时序明显在替那人掩饰身份,那人若在梁国,若与此案无关,周时序大可不 必如此,我只怕那人也在皇城……” 裴冽亦有此担心,但好在时间上他们占上风,“这么短的时间,他们想不到破局。” “敌暗我明,想防都防不住。”无论裴冽说什么,顾朝颜总会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让她片刻不敢放松。 案子到了关键时刻,裴冽亦不敢大意,“我这便走趟太子府,你……” “我留在拱尉司。”顾朝颜决然道。 裴冽走过去,轻轻抚过她有些凌乱的发髻,“放心,没人能在水牢里把周时序救走,好好睡一觉,等你醒过来,一切都会结束。” 裴冽离开后,顾朝颜翻来覆去睡不着,便又去了一趟水牢。 她没有去见周时序,而是去见了帝江。 牢房里,她寻了处干净的角落坐下来,双手环在膝间,视线盯着自己的膝盖,沉默不语。 自从上次她还回羽箩,裴冽便叫人将帝江解了绑。 这会儿坐在对面的帝江直直盯着顾朝颜,半晌才开口,警惕十足,“你又想诓我什么?” 顾朝颜没搭理他,歪着头,连日不歇的脑子一片空白。 案子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而最初提出转变案件性质,是她的主意。 与其防守不如进攻,与其一味解释‘我如何’,不如大声质问‘你如何’! 我没有故意泄露布防图,我没有背叛自己的国家,我没有如何如何,这样的解释本身就将自己处在弱势的位置。 与其这般,倒不如问一问你如何! 你为何要不 惜代价诬陷我,定要置我于死地!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主意到最后会换来什么样的结果,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楚锦珏泄露邑州布防图是事实,她无力反驳,那些夜鹰也根本不会承认自己的身份,论证据,案子翻过来的机会太小。 不如造时势! “别想再诓我,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你就算弄死我,我也不会说。”对面,帝江虽然不知道顾朝颜想做什么,但本能觉得,没有危险。 顾朝颜缓缓抬起头,却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就又把头歪到膝盖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找帝江,或许是之前修补羽箩的时候难得静心,她想过来看看人偶,又或者她能感觉到帝江为人简单,至纯至善。 能守妻如此,又能坏到哪去。 帝江盯着顾朝颜,所有阴谋诡计在心里合计了一遍之后终于发现,他可能想多了。 顾朝颜都没拿正眼看过他! “说实在的,你这么毫无防备走进来,就不怕我会胁持你逃走?”帝江在意识到顾朝颜只是过来坐坐的事实之后,嗤声开口。 “你可以试试。”顾朝颜轻声道。 她睡不着,想找一个人陪。 这个人可以不说话,最好别说话。 帝江以前总觉得顾朝颜弱,弱到每次他想杀她,她就只会跑,偏偏刚刚那句‘你可以试试’,让他感觉到了难以形容的压迫感。 他耸了耸肩膀,上面的人偶随之微动,“羽箩说放你一马 。” 顾朝颜懒得理他,漫长的等待总是熬人。 可除了等,她什么都做不了。 “周时序是很厉害的人,你们奈何不了他。”帝江特别自信道。 顾朝颜不禁抬头,“人都有软肋。” “他有什么软肋?”帝江不以为然,“夜鹰里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他们无牵无挂,行同蝼蚁,还各个都不怕死呢。” “不怕死?” “想当年有次行动玄冥叫夜鹰配合我们,结果行动失败,三十几只夜鹰被俘,当场嚼碎牙缝里的毒嚢,没留一个活口,老爹是会选人的。”帝江侧眸看向肩头羽箩,“其实他们不死,我们不会不救。” 顾朝颜没有反驳,沈屹跟秦昭抓捕的三只夜鹰也都想过嚼毒,但没机会。 “十二魔神,远比他们想象中厉害。”帝江言辞间,尽是对夜鹰的轻嘲跟不屑。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见顾朝颜看过来,帝江挑眉,“什么?” “昨晚周时序求到十二魔神了。” 帝江略显震惊,“那可真是难得,求的什么事?” “什么事不重要,重要的是十二魔神没有一个人办成。” 帝江心下微凛,“你们又抓了谁?” “周时序。” “谁?”因为激动,帝江声音都变了调。 顾朝颜认认真真开口,“昨晚玄冥,句芒还有烛九阴皆受周时序所求帮他抢一样东西,结果他们见打不过就都跑了,把周时序留给我了。” “不可能!”帝江瞪大眼睛,“周时序不 可能离开梁都,玄冥他们也不可能那么弱!” 顾朝颜见帝江上了火气,歪头趴在膝盖上,“你可以不信。” “我当然不信!”帝江扭头,“羽箩你说,她是不是在骗人!” “不是。”羽箩没开口,顾朝颜补了刀。 帝江这可不乐意了,“顾朝颜你起来,把话说清楚,周时序叫他们抢什么东西没抢着,你抓周时序这事儿是不是真的?” 第四百五十八章 想象不到的绝望 顾朝颜见帝江又急又躁,脸上那道伤疤因为气愤变得生动起来,郁结在心底的闷气疏散了一些。 她曾听人说过,自己倒霉的时候,看到比自己更倒霉的人才会舒服些。 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来找帝江了。 “你倒是说话呀!” 帝江太吵,顾朝颜瞧他焦躁的样子不禁好奇,“倘若十二魔神像你说的那么厉害,当年苏姑城外十里亭,怎么会折了六个?”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 见帝江突然沉默,顾朝颜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不好意思……” “你有没有尝过被人背叛的滋味儿?”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惹的顾朝颜一阵苦笑。 帝江以为是嘲笑,没好气的翻了两下白眼,“当年吾等奉命取大齐永安王首级,没想到我们到时裴修林早就死在凉亭里,周围全是埋伏,铺天盖地的人,看不到尽头,我们杀了一个又一个……你根本想象不到那种绝望。”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感同身受,除非亲身经历。 顾朝颜想到了前世。 相比较,被自己挚爱的夫君扒光衣服,扔在众目睽睽之下诱敌,更绝望一些吧。 “你们为什么要杀永安王?”顾朝颜狐疑问道。 帝江摇头,“不知道。” 上一世,顾朝颜鲜少听到裴修林这个名字,只隐约记得萧瑾说过他的死。 “但我知道,裴休林身上一定有秘密。” 顾朝颜看过去,“能有什么秘密?他不过是南巡查抄贪腐,无 缘无故被你们盯上,白白丢了一条命。” “顾朝颜,你没认真听我说话。” 她承认,现在的她实在没什么心情与帝江讨论裴休林。 她在等天亮,在等齐帝的态度,在等柱国公府的命运。 在等这一世,她的第一个转折…… “首先他的死与我们无关,不是我们动的手!其次南巡不过是幌子,他能被我们盯上,就证明他身上藏着的秘密,足以影响大齐,亦或我梁国的国运。” 顾朝颜听着帝江的分析,丝毫没有走心。 帝江继续道,“十二魔神是梁国最好的杀手,他没死在我们手里就意味着,他没死在梁国人手里,那么……”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帝江看着心不在焉的顾朝颜,“我说的话很重要。” “你是想告诉我,裴修林死在自己人手里。” “对!”帝江重重点头。 “跟我有什么关系呢?”顾朝颜只是睡不着,想找个人陪。 “当然有关系,你们得查啊!”帝江不以为然,“你们难道不想知道裴修林是怎么死的,那个秘密是什么?” “姑苏一役,十二魔神折损过半,五年时间你们查到什么了?” 不等帝江开口,顾朝颜继续道,“连你们都没查到的事,你叫我们查?再说你叫谁查,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拱尉司的人?” “我不是。”顾朝颜很认真的回答。 帝江怒了,“你不是拱尉司的人,你在那儿瞎忙乎什么,抓我 干什么!” 当日宝华寺,就顾朝颜抓他最卖力气! “帝江,你真名叫什么?” 帝江,“……咱们还能好好聊天吗?” “我听说十二魔神没有自己的名字,你们死后,自会有人代替你们,成为新的十二魔神,亦会叫帝江。”顾朝颜心不在焉的看过去。 她没什么心情聊天,可也睡不着。 帝江很少对人翻白眼,“不知道。” “忘记了吗?” “孙震。” 帝江脱口而出,甚至于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出来! 然而就在他以为自己说出了什么惊人的秘密后,顾朝颜的反应令他抓狂。 “哦。” 嗯? 帝江震怒,“你‘哦’是什么意思?” “不能‘哦’吗?”顾朝颜抬起头,疑惑反问。 帝江,“……那倒也不是不行,不是……顾朝颜你来找我做什么?” “睡不着。” 帝江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睡不着就来找我,让我也睡不着?” “你是梁国人吗?” 帝江,“……我是十二魔神,怎么可能不是梁国人!” “夜鹰就不是梁国人。” “谁说的?” “怎么才能以假乱真?无限接近于真才能以假乱真,周时序建了一个假的莲花村,村里有阮岚,曹明轩,还有叶茗,他装成老叟模样与楚锦珏说了这些人的遭遇,又在楚锦珏离开后,毁了那个村子。” 顾朝颜看向帝江,“可除了莲花村这个名字是为了呼应真正的莲花村,所有人和事都一定是真的。” “ 你也说村子是假的。”帝江不以为然。 “拱尉司查过,河朔原本有一个河朔村,村里也有叫阮岚,曹明轩跟叶茗的人,除了这三个人,还有两个与他们一般大小的孩子遭遇也都不是很好,这应该不是巧合吧,我猜那两个孩子里有一个叫岳锋。” 帝江糊涂了,“这我不知道。” 顾朝颜自顾讲,“只是真正的河朔村,不见了。” 从河朔回来,裴冽便与她说了这件事,郡县衙门给出的解释是并村,虽说如此,却没有找到原来的村民。 河朔边陲偏远地,并村的事每年都会发生,不算稀奇。 但并的这么彻底,确实可疑。 只是案情发展的速度跟方向远超他们预料,现在的他们已经顾不得去查真相跟事实。 “照你这么说,夜鹰竟是齐人?” 帝江不解,“如何保证他们不背叛?” “周时序是懂人心的。” 顾朝颜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帝江聊着,心却始终踏实不下来。 天就快亮了…… 寅时将过,云中楼。 叶茗坐在老叟曾坐过的位置,看向窗外。 门启,走进一名少女。 少女肌肤白如雅瓷,身段窈窕有致,长眉若柳,红唇似樱,一双眼清澈如泉水,却又透着如这深邃星空般的神秘莫测,叫人看不清楚,也摸不到边际。 “楚依依的事办妥了。”少女走至桌前,轻声开口。 叶茗没有回头,声音哑然,“你跟在老爹身边多少年了?” “不记得。” 听到少 女这样说,叶茗不禁回头,“不记得?” 少女穿着一件浅紫色的锦缎长袍,袍上绣着纯白色的兰花,乌黑青丝一绺绺盘成发髻以玉钗簪起,简单利落,如同她那张脸,干净舒服。 “打从记事起就跟在老爹身边。” 第四百五十九章 秦姝 女子,秦姝。 叶茗好奇,“你是老爹养大的?” “你这么说也没错。” 叶茗忽然沉默。 秦姝猜到他心中疑惑,“鹰首不必多想,我只是侍女,不是夜鹰,所以我并不是鹰首的候选人。” 因为她从来没有接受过任务。 叶茗诧异抬头,“那你为何留下来?” “老爹说过,我是鹰首的侍女,谁是鹰首,我便是谁的侍女,所以我会留下来。” 秦姝虽然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神情跟态度却像极了老人家,连说话的语气都沉稳有力,莫名让人心安,也让人心惧。 而对于老爹的话,叶茗则有另一层解读。 秦姝绝非侍女那么简单。 她由老爹养大,虽未参与夜鹰任何行动,却对任何夜鹰行动,甚至是每一只夜鹰都了如指掌。 彼时他回到云中楼,得见其真颜,因为着急解决舆情之事,二人并没有过多交谈,他只说出问题关键,秦姝便去做事了。 可见眼前少女对楚世远案了如指掌,但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秦姝,甚至没有听说过老爹身边有这样一号人! 若非他为鹰首,依旧没有资格见她。 虽说她是鹰首的侍女,但鹰首可换,她不可换。 在叶茗看来,这是老爹对秦姝的保护。 今日便不是他为鹰首,仍然会对眼前少女毕恭毕敬,因为她知道夜鹰所有事,夜鹰不知她任何事。 叶茗不去探究这些,“你刚刚说从未接受过夜鹰的任务,为何要帮我办楚依 依的事?” “鹰首也说,这只是帮。”秦姝身上唯一让人觉得醒目的,是一对红色玛瑙的耳坠,颤颤垂下,在鬓间摇曳生姿。 叶茗点头,“那多谢。” “还有一件事,你安排的那个叶茗已经被拱尉司的人抓走了,如此周密的谋算,我很佩服。” 被秦姝夸奖,叶茗也只是淡然一笑,“拱尉司早就查到曹明轩,自然会顺着他的线查到河朔村,查到我,既然暴露是必然,早作打算也是必然。” 彼时叶茗入皇城,便已通过关系查到皇城里与他同名同姓的人不在少数,但身份模棱两可的,加上他,有九人。 如此,他便又安排了一人。 此人亦是夜鹰,曾受恩于自己。 他开药堂,便叫此人开家香料铺子,保证身上味道与自己相差无几。 事实上不止昨夜,每次行动,只要他预感到有危险都会叫男子同行。 只不过昨夜,拱尉司行动了而已。 秦姝没再多说什么,正要离开时被叶茗唤住。 “老爹是临危受命吗?” 听到质疑,秦姝缓缓转回身,眉目淡然,声音好似檐前滴水般清绝,又似一枚石子坠入静湖,深沉且绵长,“老爹知你对华奴跟灯蝶做的事。” 此话一说,叶茗猛然看过来,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秦姝没有再说什么,迈步离开。 叶茗久久未能回神,半晌后跌坐到椅子上,红了眼眶…… 卯时将至,刑部大牢。 门启,楚世远抬头看到来者,无 惊无喜。 算算日子,距离自己被关押在这里,已经过去整整半个月的时间。 这半个月对他而言虽然度日如年,可也让他心无旁骛的想清楚了一些事。 此时看到御九渊走进来,他没有如往常那般匆匆起身。 四目相视,御九渊倒似平常那般坐到桌边,扫了眼桌上空白纸张,“柱国公不喜欢本王给你准备的椅子?” 楚世远缓慢站起来,上前落座,“这个时辰,不似提审。” 御九渊颇为诧异,仰起头环视,“这里好像没有天窗,柱国公如何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换作靖王,会不知?” 如此反问,惹的御九渊一笑,“为武将者,该有这个本事。” 楚世远低头,视线刚好落在空白宣纸上。 御九渊索性直言,“柱国公依旧不打算认罪?” “靖王仍然想让我认罪?” “上次本王已经说过,子不教父之过,你认罪不冤枉。”御九渊看着眼前的楚世远,面色苍白,鬓角本就不多的青丝也都变成银发。 人也比刚进来时憔悴,原本直挺的身子,不知不觉中弯了许多。 除了忧思过甚,还有周时序的毒。 楚世远认不认罪都是死,而他跟周时序所求,是柱国公府每一个人的命! “如此说,靖王想让我认什么罪?” “自然是投敌卖国的罪。” 楚世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眼中光芒暗淡下去,“可笑我还跪求过靖王,查清此案,还我清白。” 御九渊默然 。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 这些天,他一直在想御九渊对于此案的态度过于反常,除了公堂上逼迫自己认罪,堂下见过他两次,也无一不是劝他写下认罪书,只字未提夜鹰,未提阴谋。 “柱国公想说什么?” “是皇上想收回我手中兵权?” 面对楚世远的质疑,御九渊并没有反驳,这是事实。 如果没有齐帝明里暗里的应允跟纵容,便是有布防图,案子也未必能判到他想要的结果,“柱国公既知,便不要为难本王了。” 楚世远早该想到如此,“功高震主?” “也不算。” 御九渊表示,“朝中战功赫赫的武将比比皆是,拥兵五万以上的武将十根手指头都数不过来,你不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 “简单,杀鸡儆猴。” 御九渊亦揣摩过齐帝的用心,“皇上早就有意敲打武将,太德高望重的动不了,没有分量的动了也是白动,柱国公的身份刚刚好,偏偏这个风口楚锦珏犯下大错,推己及人,你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楚世远苦笑,“这是皇上同你讲的?” “本王久未出入朝堂,皇上却暗示由我来审此案,我再蠢钝也不会不明白其中用意,需要皇上明示?” 见其不语,御九渊瞧了眼桌上宣纸,“柱国公既然猜到皇上心思,这认罪书就别拖了罢。” “罪我不认。” 御九渊皱眉,说了这么半天你 逗我玩呢? “你想逆天?” “案子该怎么审就怎么审,该怎么判就怎么判,皇上想要兵权我可以给,要我的命我也不会眨一眨眼,可如今皇上既想要我的兵权又想要我的命,还要我背负投敌叛国的骂名?” 楚世远怒道,“靖王也说推己及人,换作是你,会不会写这认罪书!” 第四百六十章 不写也得写 御九渊静默凝视楚世远,心中难免叹惜。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招,没骗过。 齐帝固然想要借此机会敲打武将,可也不会硬要了楚世远的命,人证物证俱在 “今日这认罪书,柱国公写也得写,不写也得写。”他没时间了。 楚世远皱眉,“靖王想屈打成招?” “你我都是武将,骨头硬着呢。”御九渊自怀里取出一张折叠平整的宣纸,捏在手里犹豫了一阵,递过去。 楚世远狐疑接在手里,落目时身体瞬间变得冷僵起来,浑身血液都似在这一刻凝固,心脏不再跳动,时间仿若静止。 他眼眶骤红,布满血丝,额头青筋霎时鼓起,几欲迸裂! 无数震惊跟质疑在他脑海里横冲直撞。 他猛起身,“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会有这个?” 面对楚世远歇斯底里的质问,御九渊淡声开口,“交牙谷一役之后,那两条助你取得绝对胜利的密道就算没有完全暴露,也会被梁国细作探查一二,想要再发挥如当年那般出奇制胜的作用,根本不可能。” 楚世远紧握手中宣纸,双目如炬,浑身颤抖。 愤怒跟突然升起的恐慌萦绕在胸口,他张嘴,却说不出话。 “为此,邑州守将黎昕,章隅守将田启,象郡守将赵宇跟燕当守将蔡宏四人与你楚世远密谋商议,重建密道。” 御九渊看着楚世远,“此事绝对机密,机密到你们非但没有经过兵部审核,未向户部调 拨银两,更瞒了皇上。” “你是怎么得到这张图的?”楚世远悲声低吼。 御九渊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说道,“四条密道就这么应运而生,算起来,这四条密道你们已经挖了差不多三年,皇上对此,却一无所知。” “这四条密道尚在尝试当中,并未确定是否可行,吾等也是想在绝对可行之后再行上报到兵部……” “楚世远,就算本王相信你说的是事实,可皇上会怎么想?” “我说的就是事实!”楚世远怒声喝道,“这是利国利民利军利政的好事,你要拿这个威胁我?” “没错。”御九渊冷冷盯着盛怒之下的楚世远,“如果你不认罪,本王便将此事呈报给皇上,你猜皇上会不会即刻绑了四郡守将,及其他们全府上上下下给你陪葬?” “御九渊!” 楚世远气极,将手中宣纸狠狠拍到桌案上,怒目圆睁,“你也是武将,你该知道这四条密道对邑州意味着什么!一旦暴露,它将变得毫无意义!” “你还是想想他们四个人的命罢。” 楚世远气的全身发抖,张嘴都不知道说什么! “其实就算楚锦珏不泄露邑州布防图,单凭这张地形图,本王也足以要了你的命。” 御九渊卸下伪装,冷漠开口,“不同的是,你若认下投敌卖国的罪,死的只有柱国公府满门,若等本王将此图交到皇上那里,死的就不仅仅是柱国公府满门了,四郡守将都 会陪你。” “御九渊,是你想杀我?”看着眼前这位年过花甲的老王爷,楚世远终于明白过来。 而对于他的猜测,御九渊十分大方的承认,“本王所求,柱国公府无一人生还。” “为什么?”楚世远不可置信低吼。 御九渊神情冷漠,“要么你即刻写下认罪书,要么便等早朝之上,本王将尔等勾当呈报给皇上,时间不多,你且思量。” 楚世远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御九渊竟然逼迫他至此,“我不曾得罪过你!” “那就……半盏茶的时间罢。” 御九渊提起桌上茶壶,倒入半盏茶量。 “给我一个理由!”楚世远不甘心,若是夜鹰阴谋他也认了,可如今要他命的,是自己人! 御九渊端起茶杯,浅抿。 茶水很凉,他皱了皱眉,“待茶喝尽,本王便要离开了。” 楚世远近乎绝望看向他一直敬重的王爷,悲愤不已,“你要我全族性命,却连一个理由都不给我?” 御九渊垂眸品茶,没再说话。 半盏茶的时间真的很短,短到楚世远还没做好决定,御九渊已然落杯。 随着一声长长的呼吸声,他双手扶案站起身,“看来柱国公也并不是很在意那四位守将的身家性命,也对,黄泉路上人多一点才热闹。” “那就,告辞。” 密室寂静,御九渊背转身形走向牢门,脚步轻浅,可每一步都似在楚世远心头,疯狂的践踏蹂躏,至死不休。 急剧的愤怒跟不解如 同烈焰灼烧楚世远的内心! 吱呦— “我认罪!” 门启瞬间,楚世远做出了决定。 御九渊手中一顿,将门重新关好,缓慢转身看向别无他路的楚世远,“那就请柱国公动笔罢……” 离开刑部大牢,御九渊带着谢今安直奔皇宫,早朝时间就要到了。 车厢里,谢今安还是忍不住开口,“王爷,那地形图是您答应梁帝的最后一件事,办完那件事,您与梁国再无瓜葛,如今你把这东西拿出来威胁楚世远,老奴只怕这东西,没有价值了。” “本王答应楚世远,只要他肯甘愿赴死,这件事由本王替他完成。” “他信你?” 马车行走在蓥华街上,御九渊透过侧窗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 自少年入齐,从马前卒一路升至先锋,副将,主将到如今年过花甲,他已经成为大齐鲜少存在的异姓王。 这漫长的人生路,他有时会恍惚自己到底是梁人,还是齐人。 若是梁人,他战场上奋力厮杀的皆是自己国人,而拼死保护的,却是敌国军将。 若是齐人,他的根在梁国。 这种恍惚在杀死墨尘跟金玉兰的时候,达到巅峰。 “王爷……” “他不信我,那些话不过是糊弄本王的权宜之计。”御九渊收回视线,“只要他走出刑部大牢,就一定有办法将这件事传给那四个人,邑州新的密道不会再修了,本王也再没什么东西,可以交与梁帝。” “可梁帝不会满意这 样的结果!” “不满意又能如何?” 御九渊看着神色慌张的谢今安,轻蔑笑道,“或许在他眼里,楚世远的命不值得用这么重要的军情来换,可在本王眼里,值得。” 谢今安明白自家王爷的执念,也知道眼下除了用那张地形图威胁楚世远,别无他法。 “梁帝那边……” “让他掘坟鞭尸罢。” 第四百六十一章 极美的男子 天已大亮。 拱尉司牢房里,顾朝颜成功惹怒了帝江。 “玉面郎君这个称呼,怎么听都像是一个采花贼。” “顾朝颜,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一听这个绰号,就知道我之前是个极美的男子!” “极美的男子不能做采花贼吗?”顾朝颜如她来时那般屈膝坐在角落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刺激着帝江,“你是用美色勾引的羽箩?” “我们是两情相悦!” 顾朝颜看向帝江肩头人偶,纵使不是真人,亦能从人偶中感受到羽箩的惊世绝艳,不免疑惑,“她还看中你什么了呢?” 被侮辱的情绪一直在蔓延,帝江终于在顾朝颜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破防,“我杀了你得了!” 就在帝江想要起身时,洛风急匆跑进来,“顾夫人,柱国公已从大牢押去刑部,半个时辰后升堂问审,大人传信,叫属下带你去刑部。” 顾朝颜猛抬头,狐疑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卯时三刻。” “刚下早朝?”顾朝颜坐的太久,双手搥住墙壁站起来,腿有些麻。 洛风神色肃然,“大人没机会带太子去见皇上,因为……靖王在朝堂上说,柱国公认罪了,皇上下旨即刻开堂问审,定罪。” “什么?” 顾朝颜震惊无比看向洛风,“认罪了?” 洛风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案情逆转,柱国公有很大可能会被无罪释放,偏偏这个节骨眼儿,他却认罪了。 “不可能……” 顾朝颜绝不相信父亲会认罪。 没有丹书铁卷,认罪就是满门抄斩! “夫人小心!” 她走的太急,双腿虚软险些跌倒,幸有洛风搀扶。 看着火急火燎离开牢房的顾朝颜,帝江懵了懵。 待脚步声消失在水牢,他暗自运气,隐于眉间的音蛊微微跳动。 ‘周时序当真被抓了?’ 不多时,一阵暮鼓晨钟的声音在耳畔悠悠响起,‘昨晚的事,现就关在拱尉司水牢。’ ‘他来皇城了?夜鹰鹰首不可离梁都!’ ‘以命换命,他要楚世远的命。’对面,句芒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包括昨夜之事。 ‘周时序是有多蠢,为一死物,自投罗网?’ ‘你又是怎么被拱尉司抓到的?’ 一句反问,帝江沉默。 重甲于周时序,就如同人偶于他。 ‘救不救周时序?’帝江问道。 ‘玄冥并无指示。’ 帝江沉默数息,‘蓐收恢复意识了,我亲眼见到的。’ ‘时机未到,你切勿擅自行动。’ 帝江苦笑,‘十四处大穴,音蛊只助我冲破一处,我想擅自行动也没那个本事。’ 想到顾朝颜刚刚所言,‘羽箩喜欢我,绝不仅仅是因为我的皮囊好,你说是吧?’ ‘……那还能是什么呢?’ ‘句芒,你这么说话就很得罪人知道么!你……’ 音蛊一跳,内力被冲散。 帝江皱了皱眉,片刻后将肩头人偶抱在怀里,“我不与她们一般见识,她们肤浅……” 刑部公堂外,顾朝颜匆 匆走下马车时裴冽就站在衙门口。 她想了一路都不明白父亲为何要认罪。 屈打成招? 父亲为武将,生死无惧,又岂会屈从于刑部大牢里那些冰冰冷冷的刑具,更何况屈打成招是最低级的手段,谁会用! 又是谁想屈打成招! 被威胁? 什么样的威胁能让父亲舍弃全府上下所有人的性命! “父亲不会认罪。”裴冽近前,她红着眼眶,压低声音,信誓旦旦开口。 裴冽扶稳她,“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要镇定。” 顾朝颜重重点头,“我知道。” 不远处,押送嫌犯的马车缓缓驶过来,她一眼看到囚车里的楚世远,心如刀绞。 多日不见,她眼中的父亲仿佛已经苍老了十岁。 “你先进去。”裴冽吩咐洛风带顾朝颜先入公堂,以免惹人注意。 也就片刻功夫,御九渊的马车停在衙门口,与他同时到的还有刑部尚书陈荣。 裴冽与之相视,未作寒暄。 三人先后走进公堂,纵使顾朝颜坐在偏僻位置,御九渊仍然看到了她。 “顾夫人在此?” “她是本官的证人。”裴冽挡住御九渊的视线,“靖王若有证人也可一并叫到公堂。” 说罢,他回头看向走在后面的陈荣,“陈大人可有证人?” 陈荣摇了摇脑袋,“没有没有。” 这案子摆明与他没什么关系,他可不想没事找事。 御九渊不语,径直走向公案。 惊堂木响,所有涉案嫌犯皆被带到公堂。 萧瑾与阮 岚亦在其列,除他二人,还有岳锋,楚锦珏。 楚世远是最后一个被带进来的。 白色黑字的囚衣,双手双脚皆被扣上锁链,走路的时候哗啦作响,那声音异常沉重且刺耳,发髻凌乱,因为消瘦,颧骨显得尤为突出,几日未休,眼瞳里浮着许多鲜红的血丝。 “楚世远,你可知罪?”御九渊依照办案流程,寒声问道。 堂下,楚世远未跪,目光冷然看向坐在高位的御九渊,“靖王觉得我犯了什么罪?” 御九渊面色微白,拿起摊在公案上的认罪书,“柱国公,犯了罪就要认!你确定要本王说?” “陈大人,皇城四门可都设下关卡?” 被点到名字,陈荣立时起身道,“靖王放心,微臣已在四处城门派了人手,所有可疑人等皆不可出城,绝对不会放过一个夜鹰。” 御九渊盯着堂下楚世远,此言意在告诉他,就算他有办法把消息传出去,可这消息也走不出皇城! “柱国公莫要以为本王好欺负,你自己写的认罪书,你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御九渊寒声怒喝。 堂下,楚锦珏忽的抬头,怒目圆睁,“你胡说!父亲绝对不会写认罪书!” 角落里,顾朝颜心亦紧揪着,眼睛死死盯在楚世远身上,胸口沉闷异常。 她也很想知道所谓‘认罪书’,由何而来! 正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自被叫到堂上,萧瑾一直都是看热闹的姿态,案子办到现 在,他已经很清楚这里面没他什么事,阮岚也断不是什么梁国细作。 说白了,就是梁国夜鹰想弄死楚世远。 诚然楚世远是他的岳丈,可作为柱国公的楚世远是他岳丈,投敌叛国的楚世远可与他一点瓜葛都没有。 阮岚仍是一副怯怯模样,余光不时扫过跪地另一侧的岳锋。 第四百六十二章 这罪,我认 啪! 又是一声惊堂木。 两侧杀威棒震动地面,衙役口中生威。 御九渊蓦然拿起公案上的认罪书,高高举起,寒声质问,“楚世远,你且自己说,这认罪书到底是不是你写的!” 此时此刻,堂上所有人目光皆落在楚世远身上。 他张开嘴,面容却是僵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御九渊的话根本就是赤果果的警告,他的确在离开牢房的时候就把消息传出去了,只要消息传到四将耳朵里,毁密道,切断一切关联的证据,想以此事威胁他们也没那么容易! 然而御九渊的话分明就是在告诉他,消息没可能传出去。 “是我。”楚世远终是泄了气。 他别无选择。 “父亲!”楚锦珏不可置信惊呼,“你没罪!为什么要认罪!” 角落里,顾朝颜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可当听到楚世远亲口认罪一刻,心还是沉下去,震惊的情绪根本压不住强装的镇定。 她双手紧攥座椅扶手,险些激动的站起来。 “柱国公,你可有难言之隐?”堂前,裴冽肃声问道。 “父亲!父亲你是不是被谁威胁了?”楚锦珏边说边瞪向公案后面的御九渊。 御九渊没理楚锦珏,倒是看向裴冽,“裴大人这是何意?难不成怀疑本王威胁了楚世远?” “本官正在问。” 御九渊惊于裴冽的回答,却没有动怒,“那裴大人最好问个清楚明白,又或者这份认罪书作废,且叫楚世远当着两 位副审的面,再写一份。” 裴冽不语,看向堂下。 “父亲,你不能认罪!你没罪……” 楚锦珏几乎是用乞求的目光看向自己的父亲,然而楚世远又能怎么办!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儿子,愧疚难当。 直到这一刻,他才清楚的明白,就算楚锦珏没有状告阮岚,就算他谨小慎微,并没有泄露邑州布防图,属于柱国公府的灾难仍然不能避免。 夜鹰想要他的命已久,御九渊好像,也是。 他逃不掉。 “投敌叛国的人是我,是我将邑州布防图拿出来,叫锦珏抄录一份交给岳锋,但锦珏不知岳锋是梁国细作,由始至终,叛国者唯我楚世远一人。”楚世远默默收回视线,深吸了一口气,“这罪,我认。” “父亲!” 楚锦珏忽的起身冲过去,抓住楚世远手臂,双目血红,“父亲你在说什么!不是你!是……是我!” 他突然转向公堂,“我是叛徒,是我偷走图纸交给……” 啪! 楚世远突然出手封住楚锦珏穴道,令他不能再开口。 角落里,顾朝颜再也控制不住,蓦然起身。 堂上,御九渊厉喝,“楚世远,你做什么!” “靖王可听清楚了,我认罪!” 楚世远不顾楚锦珏近乎扭曲的五官,凛然而立,目光如炬,“就照我楚世远通敌卖国罪,判!” 满堂寂静,御九渊正要拿起惊堂木时,却被裴冽抢先一步。 他用力握住惊堂木,“本官私以为,此案另有 隐情。” 御九渊皱眉,“裴大人,你没听到楚世远已经认罪了么?” “靖王殿下可知昨夜之事?”裴冽开门见山。 “何事?” “昨夜本官以四辆马车,承载梁国大将狄枭重甲离城,半路遭夜鹰与梁国十二魔神劫杀抢甲,抓夜鹰五人,更将夜鹰鹰首周时序缉捕归案。” 裴冽冷肃看向御九渊,“连夜审讯方知,夜鹰鹰首周时序乃梁国大将狄枭挚友,此番来我大齐皇城,意在柱国公。” 御九渊神色冷淡,“裴大人的笑话,说的好笑。” “昨夜参与之人皆能证明本官句句属实,此案很明显是梁国夜鹰为报狄枭之仇,诬陷柱国公,还请靖王明察。” 堂下,楚世远下意识看过去,“狄枭重甲?” “正是。”裴冽迎上那抹质疑,重重点头。 面对裴冽说辞,楚世远疑惑了。 狄枭重甲的确在他手里,但这件事除了他无人知晓! “柱国公,涉及全族性命,你有任何难言之隐都不妨说出来,我裴冽以性命担保,必能还你清白。” “裴大人既说抓到夜鹰鹰首,那就把人带到公堂,与楚世远当堂对质。”御九渊沉声道。 裴冽看了眼御九渊,“他不会招。” “不是还有五只夜鹰么!” “暂时也都没有招。”裴冽平静道。 御九渊冷嗤,“本王虽不知裴大人与楚世远是何关系,但你这么明显的包庇,就不怕遭人怀疑?” “怀疑本官什么?”裴冽声音很淡 ,“怀疑本官亦与梁国夜鹰勾结?” 不等御九渊开口,他又道,“本官贵为皇子,又任朝中要职,我到底有什么不满,要与梁国细作勾结,我要干什么?” “裴大人想要干什么,怕只有你自己知道!” “本官不知道,还请靖王明示!” 裴冽上前一步,“交牙谷一役,柱国公斩杀梁国十万精兵,换作靖王是他,会不会与梁国勾结!眼下夜鹰鹰首就在我拱尉司,据本官所知,鹰首不得离梁都是死令,他为给狄枭报仇命都不要,推己及人,本官就算把他带到公堂,他会不会承认自己诬陷柱国公?” 御九渊冷眼看着裴冽,“说到底,裴大人既无人证,也没有物证,空口无凭。” “现下皇城,坊间市井皆传此事,连百姓都能看出柱国公是被陷害,靖王为何执意逼迫柱国公认罪?” 听到这里,御九渊看着他,没有回答。 “本官以为……” “来人,把嫌犯带上来!”御九渊打断裴冽,低声喝道。 众人迟疑之际,忽有侍卫从府门外带进一人。 顾朝颜扭头一看,心中疑惑。 是楚依依。 这里面有她什么事? 难不成…… 彼时她叫时玖跟着楚依依,得到的消息是楚依依去了陶府。 那一刻她大概猜到楚依依第三次闯进国公府的用意,也猜到楚依依十有八九知道了丹书铁卷的秘密。 “依依?” 看到自己的女儿,楚世远心中愧疚再起,迈步过去,“ 你怎么来了?” “父亲……” 楚依依红着眼眶,正要开口时惊堂木响。 御九渊寒声道,“堂下楚依依,你可知罪?” 第四百六十三章 裴大人,放手罢 听到御九渊问话,原本想要过去的萧瑾忽然将迈出去的脚抽回来。 阮岚低语,“瑾哥,二夫人这是做了什么?” 萧瑾则看向坐在角落里的顾朝颜,他有嘱咐过顾朝颜,如有意外,便以正妻身份帮他休了楚依依。 只是顾朝颜并没有看向他。 “且看。”萧瑾一时感慨。 明明是楚世远的案子,他将军府的人到齐了。 “靖王明鉴,臣女什么都没做……”楚依依跪在堂前,眼眶红肿,凄苦叫冤。 裴冽心生疑惑,看了眼顾朝颜。 顾朝颜暗暗摇头。 “裴大人,你可知坊间市井为何会有那些毫无根据的谣言传出来?”御九渊沉默了片刻,认真问了这一句,然后看着裴冽继续说,“就是因为她,花重金造谣。” 裴冽暗惊。 花重金造谣的是他。 “依依?”楚世远不可置信看向自己的女儿,“依依你糊涂!” “父亲,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出事,我得救你!” 另一处,被封了穴道的楚锦珏激动不已,支支吾吾却说不出半个字。 角落里,顾朝颜深深皱起了眉头。 楚依依为什么会认? 舆情是他们扭转案件性质的关键,倘若被证实是楚依依为救父亲刻意散布,那他们这么努力布下的局,就破了! “靖王可有证据?” 听到裴冽质问,御九渊沉下脸,“裴大人,不管楚世远还是楚依依,全都供认不讳,当堂认罪,反而是你替他们百般推脱狡辩,用意何在! ” “本官只是……” 裴冽再欲争取时楚世远决然开口,“裴大人,我认罪,你不必多言!只是吾女已为人妇,非我柱国公府之人,还请靖王及两位大人不要牵连无辜!” 此话一出,站在旁边的萧瑾下意识上前,正要开口时楚世远回望,“萧将军,依依就交给你了,拜托。” 一句拜托,既是托付也是警告。 萧瑾撞上楚世远的目光,身子一僵,哪怕柱国公府即将倾覆,楚世远身上的威严跟霸气仍然让他心有畏惧,休弃的话硬是噎在喉咙里,怎么都不敢说出来。 然而他又极不甘心捧着这么一个烫手山芋,便将目光转向角落里的顾朝颜。 顾朝颜强忍对楚依依的愤怒跟仇恨,朝其摇了摇头。 萧瑾只得作罢。 公案后面,御九渊再次握住惊堂木,拍下瞬间被裴冽叩住手腕。 他施展内力强压,裴冽咬紧了牙,不愿松手,内力相较下手背迸出青筋。 “裴大人,放手罢!” 楚世远再糊涂,也能听出裴冽句句维护。 只是此局无解。 裴冽亦知暂无破局,只得松开手。 啪! 惊堂木响,御九渊高声厉喝,“柱国公楚世远投敌叛国,祸乱社稷罪该万死,今判斩首,抄家,灭九族!” 此言一出,全场俱静。 坐在座椅上的顾朝颜只觉心脏陡停,紧接着是急剧的愤怒跟恼恨,难以形容的憋闷仿佛地狱里翻滚汹涌的岩浆,时时刻刻灼烧肺腑。 明明是必胜的局, 接连出现意外! 先是父亲拼了整个柱国公府不要,定要认下这罪。 楚依依又将她好不容易找到的案情突破口给堵死! 这样的判决,她如何甘心! “来人,将柱国公府一干人等,全部押入刑部大牢!待皇令,依罪处决!”御九渊神色严厉,高声喝道。 眼见有衙役走向跪在地上的楚依依,楚世远猛然看向御九渊,“靖王!” 御九渊沉默了片刻,挥手,“楚依依已为人妇,纵以重金散布谣言,事出有因,情有可原,退下罢!” 无罪! 听到这样的判决,楚依依忽的泄了口气,埋在地面那张惨白如纸的脸渐渐有了血色。 五皇子果真没有骗她…… 楚世远看了眼跪在那里悲伤恸哭的楚依依,又看向被他封住穴道的楚锦珏,心中万般亏欠,可也别无选择。 既是皇上想拿他杀鸡儆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认罪,死他一族! 不认罪,诛五族! 更何况当年是他提议再修密道,而今东窗事发,是福是祸也该由他来扛。 只是亏欠了家人…… 看着被衙役端到面前的供词,楚世远再无犹豫,横指咬破指腹,以血为泥,按下手印! 堂上,裴冽见状急忙朝角落里的顾朝颜递了眼色。 顾朝颜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父亲为何认罪,楚依依为何会突然跑出来,在这个节骨眼儿坏了整盘棋局,她现在只想救人! 领会到裴冽的意思,原本就坐在角落里的顾朝颜疯狂押下 心中所有质疑,默默起身走出公堂,与洛风一起离开。 公案后面,御九渊余光扫过那抹身影,眼中一冷,数息恢复如初。 楚世远当堂签字画押,没有人可以改变这样的结局! 离开公堂,顾朝颜与洛风兵分两处。 洛风直接回拱尉司去找云崎子,顾朝颜则抢在刑部衙役之前赶往柱国公府,而被当堂释放的楚依依也朝柱国公府赶了过去…… 为抢在刑部衙役之前,顾朝颜甩给车夫一百两银子,马车穿街过巷停在国公府门前。 为首侍卫得过顾朝颜好处,直接放人进去。 未得管家通报,顾朝颜轻车熟路走去东院主卧,丝毫无错,推门时陶若南正与曹嬷嬷一筹莫展。 “谁?”曹嬷嬷听到开门声,立时做出护主的动作。 见是顾朝颜,陶若南不禁起身,“顾夫人?” “柱国公认罪了。”顾朝颜行到桌前,沉声道。 陶若南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声音颤抖,“认了什么罪……” “投敌叛国。” “不可能……不可能!”陶若南猛然起身,连日辗转难眠令她眼前一黑,幸有曹嬷嬷扶稳,“他根本没做这样的事为什么要承认?是为了给锦珏抵罪……那他知不知道丹书铁卷……” “知道。”顾朝颜目色深凝,“我已将此事传于柱国公,他认罪必定另有隐情,刑部判决刚下来,抄家,灭族。” 陶若南扑通跌坐到椅子上,绝望的心情如同一把利刃穿透心脏, 令她痛不欲生,面色惨白如纸,“有什么隐情能比晏儿跟珏儿的命重要!” “丹书铁卷没丢,就在陶府祠堂!” 第四百六十四章 我没有关系 听到顾朝颜这样说,陶若楠迷茫抬头。 外面已然传来嘈杂声,她也不过是比刑部衙役多了片刻时间。 “你说丹书铁卷没丢?” “没错,它就在陶府祠堂!” 窗外,管家匆匆跑进弯月拱门,刑部衙役没有给他通传的时间,持刀紧跟在后面,“我找到了,那就是丹书铁卷!” 砰! 管家被身后衙役一脚踹进来,扑通摔倒在地。 陶若南猛然起身,瞬间拿出国公夫人的气势,“你们大胆!” “刑部令,柱国公犯谋逆大罪,判抄家,诛三族!”为首衙役高喝道,“将人抓起来,带走!” 抄家诛族与满门抄斩不同,满门抄斩便是连府里一条狗都不会留活口。 灭族需要抓捕的则是父母子三族。 此刻面对侍卫强横霸道,陶若南全然没有刚刚手足无措之态,身形挺的笔直,满脸冰冷的站在那里,“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乃陶氏一族!” 衙役显然有所准备,“刑部令,倘若国公夫人拿出丹书铁卷,自可替您及两位公子免罪!” 陶若南暗暗心虚,不由的看向站在旁边的顾朝颜。 顾朝颜目光里满是坚定,重重点头。 “此话当真?” “刑部令在此!”衙役当即举出刑部下发的抓捕令,上面清清楚楚提到丹书铁卷字样。 陶若南仔细看过,冷笑一声,“那就请这位官爷随我移步!” 衙役微怔,“去哪里?” “自然是去请丹书铁卷。”陶若南心中忐忑, 面色却是绝对平静的走出卧房,曹嬷嬷陪同,衙役跟着出去,将顾朝颜留在了最后。 她没有告诉母亲丹书铁卷是假的,如此才能让母亲相信,云崎子打造的那一块就是真的丹书铁卷,才会有足够的底气拼一拼。 诚然她也不知道能不能蒙混过关,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此时前院,被衙役押出来的只有楚依依的生母,季宛如。 “大夫人!”看到陶若南,季宛如着急喊道。 “宛如……” 纵使她不喜楚依依,可对这位一直任劳任怨呆在府里的妾氏心生怜惜,“国公遭难,连累你了。” “夫人别这么说,夫人可有丹书铁卷,可能保住两位少爷?”季宛如并未想过自己处境,忧心开口。 陶若南点了点头,“丹书铁卷只能救流有我陶氏血脉的族人,所以……” “夫人不必管我!”季宛如知有丹书铁卷,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竟笑道,“只要夫人跟两位少爷可以安然无事,我没有关系。” 陶若南一时心疼,来不及再说话身后衙役催促道,“还请国公夫人速速拿出丹书铁卷!” 陶若南已是自身难保,只得松开季宛如的手,回身冷声开口,“随我来。” 见陶若南走向府门,衙役忽的上前截住,“夫人要做什么?” “我一介妇孺,你还怕我跑了不成?”陶若南眉目如冰,周身气势惹的衙役忍不住后退。 “管家,备车。” 管家得令,当即安排人 手。 衙役颇为不解,上前一步,“夫人这是要去哪里?” “自然是去拿丹书铁卷。” 衙役沉默片刻,“你们几个,先将季宛如押去大牢。” 此时国公府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人,陶若南在所有人的注视中登上马车,曹嬷嬷紧随其后。 为首衙役则带着十数人与之随行。 “柱国公府这是怎么了?” “这你都不知道?柱国公投敌卖国被人揭发,判了抄家诛三族的罪名,刑部过来拿人了!” “国公夫人怎么还走了?” “孤落寡闻!国公夫人是开国军师陶清风的孙女,陶清风手里有块可保族人性命的丹书铁卷,刚刚我听他们说,国公夫人去请铁卷了!” 人群里,楚依依听着两人在耳边聒噪,眼底流露出一抹狐疑之色。 “大姑娘,是二夫人。”身侧,青然低语。 楚依依顺势看过去,正见自己母亲被衙役押去囚车。 这般场景非但没让她有半点心伤,反而畅快中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恨意,“这就是她不争不抢的后果,活该!” “你说陶若南会不会把丹书铁卷藏在别处了?”她很担心陶若南会拿书丹书铁卷,救下楚晏跟楚锦珏。 “看马车方向,是陶府。”青然低语。 “不行,我们跟过去看看!” 就在楚依依欲转身时,竟见府门处走出一人,“顾朝颜?” 青然看过去,亦不解,“大夫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先别管她,跟上陶若南的马车!” 比起顾朝颜,她更希望看到陶若南被衙役抓捕的场面,平日里端着当家主母的派头耍威风,落魄时看她会不会求饶! 府门处,顾朝颜冷冷看着那抹消失在人群里的背影,先救人,之后的事她定会一笔一笔,跟楚依依算清楚! “大夫人怎么在这里?” 听到声音,顾朝颜猛一侧身,不禁反问,“你怎么在这里?” “楚世远与梁国夜鹰勾结,欲以我的身份诬陷瑾哥,其心可诛。”阮岚早已不似在公堂时的装扮,梳理发髻,换了新裳,眸子盯着巷口处的马车,神色悠然,“三位审官有两位判我与瑾哥无罪,便放了出来。” 顾朝颜猜到会这样,并未多言。 “大夫人要不要跟过去一起瞧瞧,看那位柱国公夫人是不是真能拿出丹书铁卷,救下她两个儿子。” “你这么说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阮岚忽然回头,“大夫人还没说,你为什么在这里呢。” “夫君想在公堂上休掉楚依依这个妾氏不妥,此事该由我来办。”顾朝颜看了眼对面马车,“你不是想跟过去瞧瞧么,一起?” “好。” 阮岚没有拒绝顾朝颜的好意,同她一起上了马车。 车厢里,两人都没有说话。 比起很多细枝末节的事情,她们更在意事情最终的结果。 三辆马车先先后后全都停在了陶府。 陶若南由着曹嬷嬷搀扶走下马车,止步于陶府门外。 曹嬷嬷上前叩门,老管家 开门见是自家大姑娘,一时激动险些绊个跟头,“小主子,您怎么回来了?” 第四百六十五章 丹书铁卷有假! 见到昔日旧仆,陶若南百感交集。 这一路她都在彷徨,丹书铁卷早在十年前就已经丢失,陶府祠堂里哪还有什么丹书铁卷,尤其藏处她从未与人提及,然而顾朝颜又说的那样坚定。 她虽不理解其中因由,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总要赌一次! 身后衙役催促,“国公夫人,时间不等人。” 陶若南上前扶起弓身在自己面前的老管家,“府上可好?” “回小主子,一切都好,老奴每日都有打扫,干干净净!”老管家看向身后一众衙役,满脸疑惑,“小子主……” “没事。”陶若南举步迈进府门,曹嬷嬷一直紧跟。 若有不测,誓死护主。 老管家一头雾水,但也猜到出了大事,急忙跟进去。 衙役皆入陶府之后,另一辆马车刚好停下来。 府门大敞,无人看守。 那些围过来看热闹的百姓,少许人壮着胆子往里进,楚依依便带着青然随人群一起涌进陶府。 陶若南径直走向后院祠堂,行到祠堂正前方停下脚步。 见其不动,为首衙役低喝,“国公夫人莫不是想耍什么把戏?” 曹嬷嬷上前解释,“这里是陶府祠堂,供奉陶氏一族列祖列宗,我家夫人自该三拜九叩,官爷已经来了,不差这一时。” 为首衙役心知陶若南跑不掉,让了步。 此时围观百姓悄摸摸跟到后院,远远看着祠堂外面发生的事。 楚依依低语,“陶若南来这里,说明她还不知道丹书 铁卷早就不在祠堂了?” 彼时她们没找到丹书铁卷,诸多猜测,如今看到陶若南三拜九叩之后迈入祠堂,楚依依顿时兴奋起来,“她一定不知道!” 青然并没应声。 人群后面,顾朝颜与阮岚皆望过去。 “陶若南真是生的好,祖上积德给她留了那么一块牌子。”阮岚倚在弯月拱门处,双手环胸,唇角微微上扬,悠悠然的开口。 顾朝颜看过去,“你是来看热闹的?” 眼下阮岚是不是夜鹰于她已经没那么重要,如何才能帮柱国公府逃过这次劫难才是她拼尽力气需要做的事。 “诬陷瑾哥,他们合该抄家灭族。” 不再理会阮岚,顾朝颜视线重新回到祠堂。 此时陶若南已然行至祖父陶清风的龛位前,背对众人,她面色再无从容之态,因为紧张,握住龛位的手忍不住颤抖。 “国公夫人,时间不多了!”为首衙役又唤一声。 咔嚓! 陶若南猛然转动龛位上的灵牌,整个四级神龛下沉,一个小叶紫檀的木盒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此时人群越围越近,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木盒。 陶若南伸手将木盒从下沉的神龛里取出来,可她不敢打开。 衙役见状想要伸手,被曹嬷嬷拦住,“这位官爷可知木盒里乃是先帝御赐的丹书铁卷,对铁卷不敬就是对先帝不敬,对皇家不敬,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衙役闻声没敢再上前,“国公夫人既然拿到丹书铁卷,且叫 吾等看过之后,也好对上面有个交代。” 人群里,楚依依眼眸放光。 她知道那里面什么都没有! 一会儿陶若南就会跌下神坛,被衙役抓捕,成为阶下囚。 那股平日里她最讨厌的自尊跟高傲也会被人按在地上疯狂摩擦! 她死死攥着青然的手,越想越兴奋,丝毫没想过那个在国公府被人带走亲生母亲。 拱门处,阮岚变得紧张起来,目光落在紫檀木盒上,显出几分紧张。 顾朝颜则朝府门扫了一眼。 并无人来。 祠堂里,陶若南单手端稳木盒,另一只手触到盒盖。 她暗自噎喉,看了眼站在对面的曹嬷嬷。 曹嬷嬷亦不敢相信顾朝颜会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将早已丢失的丹书铁卷找回来,可如今事情已经被逼到这个节骨眼儿,唯有信她! 此时的曹嬷嬷已经做好准备,若无丹书铁卷,她便出手救走陶若南。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吱— 盒盖发出声响,所有人的目光皆落在木盒里。 嚯! 人群里突然传来唏嘘声! 楚依依一时心急推开挡在前面的百姓,往前挤过去。 站在最前面,她分明看到木盒里摆着一块玄铁制的令牌! 祠堂里,曹嬷嬷亦见令牌,“夫人!” 陶若南看到了! 看着丢失已久的丹书铁卷正安安稳稳躺在木盒里,她险些落泪。 这哪里是丹书铁卷,这分明是自己两个儿子的命! “丹书铁卷在此,不管楚世远所犯何罪,拥有陶氏血脉的 楚晏跟楚锦珏,无罪!”陶若南高高举起丹书铁卷,朝着衙役厉声喝道。 为首衙役一时懵住,不知作何反应。 反倒是站在人群最前面的楚依依突然跑过去,“嫡母,伪造丹书铁卷是死罪,你莫要铤而走险!” 陶若南看着冲进祠堂的楚依依,美眸覆霜,“楚依依!你在胡说什么!” 一声喝,倒是叫衙役清醒过来,“国公夫人如何证明这是真的丹书铁卷?” 拱门处,顾朝颜神色一冷。 又是楚依依! 另一侧,阮岚在看到丹书铁卷的瞬间,脸色变了变。 没与顾朝颜打招呼,她匆匆离开陶府。 “嫡母……”楚依依迎上陶若南冷厉双目,“我只怕嫡母会做傻事,若这块丹书铁卷是真的,两个弟弟就没事了……” 楚依依绝不相信这块丹书铁卷是真的! 昨日她才来过,盒子里空空如也,而陶若南一直都在国公府里没有出来,府中又无人进出通传消息,可见这牌子是别人塞进去的! 别人怎么会有陶家秘传的丹书铁卷! 她越想越不对,于是跑出来算是提醒了衙役一句。 “丹书铁卷乃先帝御赐,何须证明!”陶若南没心思理会楚依依,怒目看向衙役,“楚锦珏在哪里,你们把他带去哪儿了?” 为首衙役也没见过丹书铁卷,左右环顾后拱手,“此事吾等须上报到刑部,还请国公夫人随我们走一趟!” 陶若南冷眼扫过衙役,“你的意思是,叫我把 先帝之尊带到公堂去见你们的大人?” 衙役语塞,当即叫来手下回去传信。 “这里是陶府祠堂,还请诸位出去候着。”曹嬷嬷行至祠堂门口,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第四百六十六章 验查丹书铁卷 衙役不想多事,皆退出祠堂。 曹嬷嬷转回身,看到了刚刚从人群里扑冲过来的楚依依,“萧楚氏,烦请移步。” 被曹嬷嬷点到名字,楚依依摆出一副委屈跟歉疚模样,“嫡母,这丹书铁卷……” “这丹书铁卷与你何干?”陶若南早知楚依依狼子野心,自然看出她刚刚的把戏,无非是想提醒衙役,自己手里的丹书铁卷有可能是假的! “楚依依,你有没有想过,国公府遭难,我凭丹书铁卷可保晏儿跟珏儿,你一个嫁出去的女儿自然不会受到牵连,真正逃不掉的是你的母亲!”陶若南压低声音,眼神发狠,“你当真连自己的母亲也害?” “我……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做!” “你有没有做过,做过什么,扪心自问!” 楚依依红着眼眶,心底暗惊。 难不成自己朝书房暗格里塞罪证的事被陶若南知道了? 不可能! 陶若南无暇去管楚依依,曹嬷嬷则朝外面青然看了一眼。 青然心领神会,入祠堂走到楚依依身侧,“大姑娘,我们先出去。” 楚依依得着台阶,随青然迈出祠堂。 “陶若南好像知道了。” 青然蹙眉,“知道什么?” “知道我朝暗格里塞了东西……” 楚依依心慌,“这件事千万不能叫父亲知道!” “大姑娘你糊涂了!”青然低语,“纵使大夫人手里丹书铁卷是真的,也救不了国公爷。” 听到这里,楚依依恍然想到她的父亲楚 世远,死定了。 如此,陶若南就没有机会去告状! 她平静了数息,眼底是深不可见的狠戾,“可我更想她手里的丹书铁卷是假的。” 两人退到角落时撞见一人。 “顾朝颜?你怎么在这儿!”楚依依见来人,震惊不已。 “坊间为柱国公造势的舆情,当真是你的手笔?”顾朝颜冷冷盯着楚依依,心中愤怒几乎要燃烧起来,目光里却感受不到任何恨意,只是冷淡的叫人胆寒。 “这是我国公府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柱国公真是养了一个好女儿。” 楚依依好似想到什么,“顾朝颜,你刚才去国公府……是不是跟陶若南说了什么?” “原来你这么称呼自己的嫡母。” 不等楚依依再开口,弯月拱门处响起了一片嘈杂声。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靖王御九渊出现在拱门处,身后则是拱尉司司首裴冽,跟刑部尚书陈荣,三人后面还有一个身着官服的老者。 老者已入古稀之年,面容偏瘦,身姿挺拔,浓眉之下,那双眼冷俊如风。 顾朝颜大概对此人有些印象。 此人姓桐名羽,是工部资历最老的官员,亦是工部最厉害的铸造师。 大齐三品以上官员的令牌皆出其手。 此时御九渊已带陈荣行到祠堂前,裴冽则在人群中一眼看到顾朝颜,二人相视,顾朝颜忐忑不安的心暂缓下来。 祠堂内,陈荣见陶若南稳稳坐在椅子上不起身,走过去打个圆场,“国 公夫人,靖王殿下到了。” “所以呢?陈大人想让我抱着先帝御赐的丹书铁卷给他一个小小靖王行礼?”陶若南挺直身形,仍然端坐。 陈荣一听这话,顿时退下来。 这就不是一个好惹的主儿! 御九渊面色微寒,“本王听闻国公夫人想以丹书铁卷免除自己与二子之罪?” “靖王何必明知故问。”陶若南怀抱丹书铁卷,冷声开口。 御九渊看了眼陶若南,视线落在她怀里那块玄铁牌子上,“据本王所知,先帝的确赐给陶清风一块丹书铁卷,只是过了这许多年,夫人怀中丹书铁卷是否如初,还须检验。” “靖王怀疑我手里的丹书铁卷是假的?”陶若南蓦然起身,神色冷戾,“简直笑话!” 御九渊微微眯起眼,他敢肯定那丹书铁卷就是假的。 因为真的早被周时序拿走且销毁! 而丹书铁卷的制作工艺跟技艺十分复杂,哪怕陶若南手里的丹书铁卷再能以假乱真,也总能看出破绽。 而那个能看出破绽的人,就是工部桐羽。 御九渊看着黔驴技穷的陶若南,十分惋惜。 他入大齐时尚年少,那时陶清风还没有死,偶有几次得其指点受益匪浅,且算恩师。 若非陶若南嫁给楚世远,他断然不会动陶清风唯一的孙女。 只是与狄枭的兄弟情比起来,‘一字之师’便不算什么了,“桐老,有劳。” 被唤到名字,一身官袍,白发苍苍的桐羽走上前。 “国公 夫人,丹书铁卷可交下官一看?” 角落里,楚依依神情紧张,目光死死盯着那块丹书铁卷,无比虔诚的祈祷那块牌子是假的,且她笃定那块牌子就是假的。 只要是假的,那么接下来的一幕定然非场精彩! 顾朝颜同样紧张,紧张到双手暗暗在袖子里攥成拳头,心跳不由加速,连呼吸都似停滞下来。 因为她知道那块牌子就是假的。 她亦听闻桐羽是极为严谨工匠,性格古板执拗。 上辈子齐帝命其在自己的随身令牌上多加一片龙鳞,桐羽宁死不从,定要按祖宗规制打造。 这事儿在金銮殿上闹的很大,她也是听萧瑾回府描述才知此人。 祠堂里,陶若南微抬下颚,神情从容镇定,“那桐老验清楚了,这块令牌到底是不是您当年亲手打磨的那一块。” 而对于陶若南的大方,御九渊只道她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知桐羽不会验错,他亦知丹书铁卷是假。 今日于柱国公府,是死局! 眼见桐羽接过丹书铁卷,祠堂内外皆默。 连看热闹的百姓都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多喘一下,目光皆落在一人身上。 御九渊则胸有成竹的看着桐羽一遍一遍抚摸那块牌子,心中想起与狄枭跟周时序在一起时的画面。 而今大仇得报,他可心安。 检验丹书铁卷的工序十分复杂,桐羽将随他而来的小书童叫到近前,拿出专门称量金银铜铁之物的戥子。 称量之后又拿出锉刀跟 锡水,一番操作看的人眼花缭乱。 检验过程整整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所有人的心也都跟着悬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终于,桐羽结束最后一道工序后命小书童收拾一应器物…… 第四百六十七章 丹书铁卷为真 也不知道桐羽是不是故意的,明明知道所有人都在等一个结果,偏偏要等小童收拾完最后一件器物退出祠堂之后,方才拿起那块牌子不慌不忙走向御九渊。 此时的御九渊隐隐有些兴奋。 他迫不及待想要听到结果,只差一步,他便能完成自己跟周时序多年夙愿。 为狄枭报仇! “桐老,如何?” 相比之下,祠堂外的顾朝颜已经紧张到双手控制不住的发抖,身侧楚依依也在期待一个她想要的结果。 “回靖王殿下,丹书铁卷……咳咳—” 桐羽极不合适宜的两声咳嗽换来祠堂外一阵唏嘘。 “为真。” 唏嘘声中,桐羽说出检验的结果。 御九渊距离桐羽最近,他听到了,却不可置信的又问了一遍,“桐老说什么?” 这一次,祠堂内外又都静下来。 桐羽拱手,微微俯身,“下官依靖王之命检验丹书铁卷,确定国公夫人手中丹书铁卷,正是先帝御赐的那一块,毫无差错。” 呃— 御九渊只觉喉咙腥咸,一口血被他硬噎下喉咙,脸色极为难看,“桐老可知,此案兹事体大?” “下官已经验过丹书铁卷,亦给出验证结果,可否离开?” 桐羽已经不开心了。 祠堂内,陶若南握紧桐羽交还在她手里的丹书铁卷,缓慢起身,一步步踏向御九渊,言辞狠厉,“靖王既找桐老验牌,却不相信桐老的验证结果?那我不禁想问靖王一句,你喜欢什么样的验证结 果?丹书铁卷为假,我与两子获罪?” 她突然发狠,“靖王如此恨我柱国公府?” “一派胡言!本王只求公正!”御九渊怒道。 这样的结果御九渊始料未及,他千防万防,没防住桐羽! 裴冽上前,“丹书铁卷乃是桐老当年亲自打磨,真伪也只有桐老能辨,靖王可还有异议?” 御九渊目色沉凝,“既是桐老验过……” “既是桐老验过丹书铁卷无误,国公夫人陶若南与其子楚晏,楚锦珏,无罪!”裴冽抢先一步,朗声高喝。 人群里,顾朝颜紧绷的神经忽的松弛,整个人险些虚脱。 再观旁边楚依依,眼中愤怒跟阴骛丝毫没有掩饰的迸发出来。 她暂无余力与之计较,在看了眼祠堂内的裴冽之后,退出人群。 裴冽则面向陈荣,“陈大人以为如何?” 陈荣两边都不想得罪,下意识看向御九渊。 纵使知道丹书铁卷是假,御九渊却再也找不到方法证明,“陶若南,楚晏,楚锦珏,无罪!” 音落,御九渊转身,大步而去。 裴冽朝陶若南颔首之后亦离开祠堂,陈荣负责善后,将围观百姓一一撵出陶府。 刚刚还人满为患的祠堂,瞬间死寂无声。 曹嬷嬷叫老管家到前院将府门插好,自己则回到祠堂。 “大夫人!” 她迈进祠堂便见陶若南身形不稳,重重跌坐在椅子上,“大夫人没事了!有丹书铁卷在,你与两位公子皆无罪!” 陶若南单手握紧那块 玄铁的牌子,另一只手用力攥住曹嬷嬷,“丹书铁卷,是假的。” 曹嬷嬷震惊,“怎么可能!” 陶若南垂目,声音略微颤抖,“儿时祖父拿这块牌子给我把玩,我一时好奇祖父的剑与这块牌子谁更硬一些,祖父为解惑,用剑砍了它……剑断,牌子上留下一道豁口。” 曹嬷嬷仔细观瞧令牌,完好无损! “照夫人这么说,这块牌子不是你丢掉的那块?” “不是。”陶若南仍心有余悸,刚刚在御九渊面前也不过是强作镇定。 曹嬷嬷不解,“那这块牌子……有没有可能是从别府借来的?” 陶若南翻过丹书铁卷,背面赫然刻着一个‘陶’字,“别府所赐丹书铁卷,刻的都是本家姓!” 曹嬷嬷皱起眉,“那……这是从哪儿来的?” “应该是仿制。” “若是仿制,工部的桐羽不会认不出来啊!” 陶若南深吸了一口气,“是顾朝颜。” “夫人觉得这是顾朝颜的手笔?” “除了她还能是谁?”陶若南捧着手里的丹书铁卷,若有所思,“只是我不明白,她为何会帮我们到如此地步,柱国公府,不曾对她有恩。” 曹嬷嬷也想不明白这一点,“顾夫人做这些事,够得上杀头了。” 陶若南压下诸多质疑,“国公府被封,我们只能暂时歇在陶府,想必珏儿很快就能回来,你去收拾出一间房。” “老奴这就去。” 曹嬷嬷欲走时,忽似想到什么,“国公 爷这会儿……” “我会想办法见他一面。”陶若南眼中流露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爱恨情仇混杂在一起,她已经分不清哪一种情愫更多一些。 楚世远既知丹书铁卷已丢,为何还要认罪! 他难道不知认下这罪,晏儿跟珏儿便无生路了么! 曹嬷嬷心知自家夫人与国公爷早有心结,经此一难,只怕心结更重,“夫人,老奴觉得顾朝颜或许知道一些内情。” “她我亦要见。” 曹嬷嬷见自家夫人太累,于是不再打扰,默默离开祠堂。 喧嚣的祠堂算是彻底静下来,陶若南捧着手里的丹书铁卷,面向祠堂供奉的四级神龛,双膝跪地,重重叩首。 感念祖父,护佑晏儿跟珏儿…… 离开陶府的裴冽登上马车,走进车厢时顾朝颜已然坐在里面。 车厢气氛异常沉重,裴冽说不出安慰的话。 “五皇子插手了这件事?”顾朝颜问出最先需要确定的问题。 裴冽摇头,“并没有。” “那是谁叫楚依依到公堂上承认舆情是她花重金掀起来的?”她知道楚依依想找的靠山是五皇子裴铮。 裴冽也想过这个问题,“很有可能是夜鹰假借五皇子之口,传达了这个意思。” “今日公堂,父亲为何认罪?”顾朝颜又问出令她百思不解的问题,“他明知道母亲已丢丹书铁卷,认罪必定全府遭难,为何还要认罪?” 裴冽目色沉凝,“柱国公一定是有更大的苦衷。” “这个苦衷是谁给他的?什么时候给的!”顾朝颜尤记得她在大牢里第二次见楚锦珏的时候,楚锦珏明确与她说过,父亲不会认罪。 “短短几日功夫,父亲从不会认罪到当堂签字画押,这样的剧变,其中必有因由。” 第四百六十八章 不为荣辱 顾朝颜不甘心。 她明知道父亲是被人陷害却想不出任何办法救他出来,彼时公堂上意外频出,那种无力感几乎让她绝望。 裴冽冷静分析,“柱国公一直被关押在大牢最里面的铁牢里,除了御九渊,没人见过他。” “御九渊。”顾朝颜猛然抬起头,“父亲的苦衷是他给的?” 裴冽实在想不到别人,“这件事蹊跷。” 顾朝颜狐疑看过去。 “昨夜我去太子府,与太子相商今日早朝之后到御书房据实禀明夜鹰之事,将案子上升到梁国细作入我大齐皇城挑衅的政治高度,事关皇家颜面,以父皇的脾气,怎么都不能让梁帝看了热闹。” 顾朝颜知道这个理,“然后呢?” “太子谨慎,想先试探父皇的态度便将消息连夜传进宫里,皇后早朝之前传出消息,父皇已经松了口。” 顾朝颜细细琢磨,“你的意思是,皇上并非绝对想要父亲的性命?” “倘若御九渊是受父皇之命想要定柱国公的罪,可父皇已经松口,他却连夜入刑部大牢,取了柱国公的认罪书。” “所以,想要父亲死的人不是皇上,是他。”顾朝颜眉目狠戾,“父亲从未得罪过他,只是因为交牙谷一役,声望超过他,他就要对父亲赶尽杀绝?” “靖王若真在乎名声,也不会退出朝堂十年之久。” “那他是为什么?”顾朝颜糊涂了,“不为皇命,不为荣辱……他被夜鹰控制了?” 裴 冽,“或许。” 顾朝颜紧皱着眉,“夜鹰拿什么控制他?他父母早亡,无亲无故,未娶妻没有子嗣,他麾下最得力的墨尘跟金玉兰皆死于夜鹰,夜鹰还有什么能威胁到他,他的命?” “靖王有恶疾,活不过三个月。” 顾朝颜闻言,震惊,“怎么可能?” “我派人查过近半年所有出入靖王府的人员名单,其中有一人为游医。”裴冽早在怀疑御九渊审案动机之时便差洛风暗查御九渊,所得消息令他大为震惊。 除了御九渊半年前染上恶疾不可医之外,还查到另一件事,“户部记录御九渊祖籍的书册,曾失火烧过一次。” “什么时候?” “御九渊从军入伍的前一年。”裴冽认真回道。 顾朝颜根本不敢往下想,她脑海里的想法在她自己看来,都觉得可笑至极,“你怀疑御九渊的身份,他……有可能是梁国细作,他亦是夜鹰?” 这种想法同样在裴冽脑子里过了一遍,“我只能说他的身份有可疑的地方。”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下来。 沈屹在外面吵嚷着要见顾朝颜,裴冽叫人放行。 待他钻进到车厢,满脸兴奋。 我查到了! 另一处,离开陶府的御九渊在迈进车厢瞬间,被他强压下去的那口血猛的喷溅。 一直候在车厢里的谢今安急忙搀扶,“王爷!” 御九渊面色如纸,接过药丸含进嘴里,愤怒跟极痛令他身形微颤。 他咬着牙,双目血红, 恶狠狠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桐羽!” 谢今安明白过来,“桐羽没验出丹书铁卷是假的?” “那老匹夫跟柱国公府上下皆无往来,怎么会帮他!”御九渊双手垂膝握拳,“周时序想要柱国公府满门陪葬怕是不成了,幸而楚世远逃不掉,即刻入宫!” 谢今安心疼自家王爷,“您这身体需要歇息,再要紧的事明日办来得及。” 御九渊坚持入宫,“本王要向皇上求一道圣旨。” “什么?” “三日后,我要亲斩楚世远!” “这么快!” “迟则生变。”御九渊已有感知,“本王在这件案子上的表现过于执拗,裴冽他们应该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王爷是怕裴冽会发现您的身份?不可能,他们查不出来!” 御九渊不敢再赌了,“周时序来时也是胸有成竹,可如今他人却在拱尉司的水牢里,是他看轻了裴冽,本王亦看轻了裴冽,咳咳咳—” 御九渊用力捂住胸口,顿挫的痛感袭击他身体每一处神经,他蹙紧了眉,“楚晏跟楚锦珏就留给新的夜鹰鹰首罢,楚世远的人头,我必须带下去!” 谢今安知自家王爷心愿,没有再劝…… 拱尉司,水牢。 当顾朝颜再次出现的时候,绑在水中央的老叟并没有什么变化,眼神绝对的平静,微张了张嘴,“你来了。” “今日刑部堂审,父亲认了罪。”顾朝颜将端在手里的托盘搁到桌面,上前一步站在长板 正中间的位置,与老叟遥遥相对,脸上亦看不到任何情愫。 老叟笑了,“多谢你告诉我这个好消息。” “但是母亲以丹书铁卷救下了我两个弟弟。” 老叟皱眉,“不可能,陶清风的丹书铁卷已经被我销毁,陶若南如何能再拿出一块?” 许是没想到老叟能这么痛快的承认,顾朝颜便也大大方方的告诉他,“我找人重做了一块,以假乱真。” 老叟叹惜一声,“那还真是可惜,没能将你柱国公府一网打尽。” 顾朝颜转回身,坐到长板正中的椅子上,案前托盘里摆着两个瓷碗。 一个紫砂茶壶,另一个是白玉长颈的酒壶。 她缓缓抬手,倒了杯茶,雾气蒸腾,茶香缭绕,而后又将酒斟满,“狄枭喜欢抽烟,每每出征,那套银白甲胄的腰间都会系着一根铜制的烟斗,怎么交牙谷一役没看到呢?” 老叟眼神微寒,“丫头,你想从我嘴里套话出来,可不容易。” “父亲已在公堂签字画押,认了罪,被判斩刑,我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改变这个结果,母亲以丹书铁卷救了我两个弟弟,你想诛我柱国公府满门的算盘也打的没有那么响,我还能套你什么话。 你便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 老叟淡然一笑,“那一役过于重要,抽烟误事,我在他出征前将他的烟斗藏起来了。” 顾朝颜浅抿清茶,“能从狄枭手里把他最爱的烟斗藏起来,若不经他 默许,怕是做不到。” 第四百六十九章 故事讲完了? 这句话倒是叫老叟豁然开朗,这是他一直都解不开的心结。 顾朝颜落杯,“雾山小隐的确好喝,也好看。” 纵使喝了一口,茶杯边缘仍然有白雾散漫,混沌迷蒙,使得茶杯隐隐现现,叫人看不清楚。 刑架上,老叟瞧着那茶,“茶是好茶,可是丫头,你泡茶的手艺差了点。” “自然比不了你这上了岁数的老茶客。” 顾朝颜端起另一侧的酒杯,浅抿。 酒香浓郁,入口绵甜,“这般若汤,喝着……有点辣。” 老叟听到酒的名字心下微凉,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姑娘家少喝酒。” “佛家少杀生。”顾朝颜兀突来了这么一句话。 老叟动了动眉梢,并未言语。 “我听闻这酒名的来意,是佛家弟子想要喝酒,又怕触犯戒条,便将酒称作般若汤,这一次你可判断出来,我喝的是什么?” “二十年的竹叶青。”老叟一口应道。 顾朝颜很满意的笑了笑,“的确是。” 她慢慢搁下手里的白玉杯,抬头看向水中央,“我经常听人说,越是聪明的人越难交到朋友,所以我有一个不知当不当问的问题。” 老叟瞧顾朝颜,就想在瞧一只乳臭未干夜鹰鹰崽,“想问就想。” “你与应前尘,算不算是朋友。” 沉在水底的锁链微动,水面荡起丝丝涟漪,老叟脸上仍然看不出表情,可浮动的水面却已暴露了他的内心。 “不妨说说。” 顾朝颜又倒了杯茶,浅抿入 喉,冲散浓烈酒香。 “你派人去梁国查我?”老叟浅声问道。 “你能派夜鹰在我还是襁褓婴儿的时候就把我偷走,我就不能派人去查查你?”顾朝颜不以为然的抬了抬眼。 老叟失笑,“不是没偷到么。” “我查的也不是很细致,应前尘与你,与狄枭皆是好友,我知你们经常聚在一起,不过我很好奇,你一个喝茶的,是怎么跟一个抽烟一个喝酒的人做朋友?” 提到这件事,老叟也觉得很惊奇,“声气相投。”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别的理由。 “后来你做了夜鹰鹰首,狄枭成为梁帝最倚仗的将军,应前尘去了哪里?” 老叟就知道顾朝颜在这儿等着他呢! “你不是很会查?”老叟承认,能查到他与狄枭跟应前尘是朋友这件事,顾朝颜必然用了非常手段,接触到了深藏在梁都里风烟阁的人。 风烟阁是梁都最大也是最隐秘的消息倒卖组织,并非有钱就能买到消息。 顾朝颜见老叟一副‘想知道自己去查’的表情,缓缓落杯,“他来我大齐,做了一个小兵。” 已经平静的水面再次荡起波纹,顾朝颜朝老叟笑道,“我说对了。” 老叟尽量让自己气息平稳,“你从哪里查到的消息?” “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出去灭口?” 顾朝颜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看的老叟很是刺眼,“要不要我继续往下说?” “你说。”老叟眼睛里泛起一层浓黑的颜色, 平静开口。 “他从小兵做起,一路披荆斩棘的往上爬,从小兵到先锋,到副将,再到从四品的宣威将军,正四品的忠武将军,往后又爬到了正一品的天策上将,这一路,整整用了九年。” 顾朝颜只觉得口干,斟茶解渴。 老叟盯着她,“故事讲完了?” “没有。” 她落杯,“大齐武将至高点并非正一品,于是他还想再冲一冲,走的越高,越有可能接触到我大齐最核心的军事机密,连我都觉得他一定会再往上爬一爬,你怎么会觉得故事只讲到这里呢?” 老叟不再说话,每一波水纹都在昭示着他的内心。 “可再想往上走一走,一定要有莫大军功,偏巧这个时候敌军来犯,两场战役终于将他推到了异姓王的位置。” “你在说谁?” 顾朝颜挑眉,“自然是与狄枭同为好友的应前尘,不然你以为我在说谁?” 老叟看着顾朝颜,“之后呢?” “之后的事你不知道?” 顾朝颜笑容减弱,目色变得尖锐起来,“之后你入齐都,舍了命的想给狄枭报仇,但却少了一个里应外合的人,于是你便找到他,你二人真可谓是珠联璧合,硬是将我父亲逼上断头台。” 水波越来越大,层层涟漪如震翅的蝴蝶,摆动越频繁就越能证明老叟的心,静不下来。 “小丫头,你有话不妨直说。”老叟已经在尽力克制,可哪怕只是微弱的内力溢泄都无法逃过水波的传 动。 顾朝颜缓慢起身,绕过桌案一步步走到长板连接水面的边缘。 她止步,悠悠然的开口,“周时序,你在找他的时候,没有想过他的下场会如何吗?” “我没找任何人。”老叟仍在强撑。 就顾朝颜说的升迁轨迹,大齐朝中别无他人。 “为什么不承认呢?” 顾朝颜很是无奈的摇摇头,再抬眸时眼神冷厉,“皇上都已经松了口,御九渊却在卯时之前入刑部大牢,硬逼我的父亲写下认罪书!他可真是狄枭的好兄弟,冒着身份有可能被暴露的风险也要置我父亲于死地!” “谁?”老叟表现出一股莫大的震惊,唇角勾起荒谬的冷笑,“你在告诉我,御九渊是同我里应外合的人?” “没错!” 顾朝颜咬着牙,一字一句,“应前尘就是御九渊!” 水波荡漾,老叟满目嘲讽,“若我没记错,御九渊于平宣,彭城两大战役,斩我梁兵数以万计,你说他是梁国人? 这说出去,不是笑话么!” “那是因为他觉得,有平宣,彭城两大战役之后,交牙谷一役皇上也会命他为主将,当时朝中呼声最高的人也是他!谁料想半路被我的父亲截胡,父亲为此在金銮殿上写下军令状,不胜则死!” 老叟冷漠看向站在长板上的女子,“这与交牙谷一役,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顾朝颜曾问过裴冽,“倘若交牙谷一役大败,梁军便可长驱直入, 接连拿下邑州、章隅、象郡跟燕当四城!” 第四百七十章 应前尘就是御九渊 顾朝颜站在长板之上,目光寒冽,冷冷注视着水中央的老叟。 “一旦梁军拿下邑州四城,就意味着在大齐东南最重要的防线被打开一个巨大的缺口,梁军长驱直入,我齐恐有灭国之灾!” 水面波纹荡漾,老叟被绑在刑架上的手不由自主颤动了一下。 偏这一下落在顾朝颜眼里,令她嘲讽一笑,“想来平宣、彭城两场战役,御九渊之所以能赢,你们梁帝牺牲不少!” “吾皇断然不会拿将士性命开这种玩笑。” “自古帝王皆冷情,梁帝作出这样的决定也是为了在交牙谷一役中赢得更大的利益!只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御九渊没能挂帅交牙谷,挂帅的是我的父亲,楚世远!” “这故事,编的过于荒唐。”老叟沉声道, “齐柱国公楚世远勾结梁国细作这样的事,说出来不荒唐?” 顾朝颜越说越悲愤,“父亲凭借邑州两条密道抵御梁国十万大军,梁帝一定很痛心吧?否则你作为夜鹰鹰首,私出梁都早就该被梁帝派人诛杀!他为何留你到现在?不也是想看看,你到底能不能替他出这一口恶气!” 老叟开始沉默。 “跟你比起来,御九渊似乎也不好过吧?” 顾朝颜忍不住往下说,“想必当初他对交牙谷主帅一职胸有成竹,梁帝才会在平宣、彭城作出牺牲,结果他没能挂帅,梁帝应该会迁怒于他,我想他手里一定攥着让梁帝暂时不能 动他的东西,而那样东西,必与大齐国运息息相关!” 老叟重新审视眼前女子,很惊讶她能做出这样的分析。 “父亲明明知道丹书铁卷已丢,却还是在认罪书上签字画押,为什么?” 顾朝颜恶狠狠的看向老叟,“一定是因为御九渊拿他手里的筹码,逼父亲就范! 到如今,你还要否定御九渊就是应前尘么!” 面对顾朝颜的质问,老叟始终紧抿着唇。 “你该知道,倘若御九渊的身份被揭穿,等待他的会是什么样的下场,作为梁国人,他在战场上诛杀梁国兵将无数,致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梁国不会接纳他,作为大齐的靖王,他居然是梁国细作,齐帝至少会赐他一个五马分尸,他的死状绝对会比狄枭更惨!” 水面波纹忽然变得起起伏伏,隐隐可以听到浸在水底的铁链声哗啦作响。 “给你两条路。” 顾朝颜慢慢收敛起勃然迸发的怒意,声音变得平静,“第一条,置我父亲于死地,为狄枭报仇,第二条,亲口承认是梁国夜鹰诬陷父亲,我保御九渊的身份不会被揭穿。” 水牢里一时沉寂,顾朝颜跟老叟皆不开口。 终于,老叟眼睛里泛起一层苦意,“你有何证据证明御九渊就是应前尘?” 顾朝颜沉默了数息,“这么好的机会,你竟然没有拉御九渊下水就是最好的证据。” 一语闭,老叟猛然抬头,恍然大悟。 是呵! 这么好的机会,他 该承认御九渊就是与他里应外合之人,偏偏他在极力反驳! 老叟神色忽然变得耐人寻味,“你既没有证据,想扳倒他,未必如愿。” 顾朝颜站在长板上,“两条路,你自己选。” 看着顾朝颜蓦然离开的背影,老叟再不似表现的那么轻松,双手攥拳,眼中尽是沉痛! 离开水牢,顾朝颜身形仿若虚脱般跌下去,额间细汗淋漓。 一直站在外面的裴冽急忙上前扶住她,“你还好?” “御九渊,当真就是应前尘。”正如顾朝颜所说,在老叟为御九渊辩驳的那一刻,她才确定御九渊的身份,接下来的一切皆是她的推断跟猜测。 她看似强势,句句都跟刀子似的捅在老叟心窝里,可她内心的震撼跟惊诧不比老叟少半分! “我们现在没有证据,怎么办?”顾朝颜抓住裴冽的胳膊,眼睛里润着泪光。 “查!” 裴冽扶顾朝颜离开水牢之后,即刻命洛风等人去查御九渊相关,尤其是平宣、彭城两战诸多疑点。 重在墨尘跟金玉兰死因…… 楚世远的案子终于有了判决,萧瑾跟阮岚重回将军府。 回府那日萧瑾被萧李氏好一通收拾,先是换了所有衣服去掉晦气,进府跨火盆去掉邪气,再洗澡去霉气,去了三气之后萧瑾也是神清气爽。 一夜无话,翌日早膳。 许久安静的正厅难得热闹了一点,萧子灵瞧了眼对面空空如也的座椅,“兄长瞧瞧你娶的两房妻妾, 一个净天抛头露面不着家,只怕将军府的门朝哪儿开她都忘了,另一个简直是就是咱们将军府的扫把星,哥你为什么不休了楚依依?” 萧李氏闻言搥了萧子灵一下,“你兄长才刚从刑部大牢出来,你就别给他添不自在了,叫他好好吃顿饭。” “谁给他添不自在了,给他添不自在的是楚依依!”萧子灵不以为然,“要不是她国公府出了通敌卖国的叛徒,能连累兄长受牢狱之灾嘛!” 萧子灵嘟着嘴,“又是谁把楚依依那个大扫把星给娶进来的,还不是顾朝颜,她们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萧瑾看了眼对面两个空位,“朝颜经常不在府里?” “有时候夜里摸过去都没人!”萧子灵补刀似的狠狠点头。 萧李氏对顾朝颜的做法也很不满意,“这点娘可以作证,顾朝颜前段时间还同拱尉司的人一起去了河朔,这一路上男男女女的……” 砰! 萧瑾重重撂下手中银筷,声音低戈带着些许愠怒,“娘可知她为何会去河朔?她是为了替儿子跟阮岚洗脱罪名!要不是她发现莲花村有假,楚锦珏说的那些全都是诬告,岂会揪出幕后的楚世远,我与阮岚到现在还被关在大牢里!” 身侧,阮岚默默端着饭碗默不作声。 整件事与她顾朝颜何干! 分明是夜鹰的布局! 但她没有反驳,她的任务依旧是留在萧瑾身边,取得他的信任,“老夫人有所不知,大 夫人去河朔之前来牢里与我跟瑾哥告别,此去河朔也确实是为了我们的案子,她还从莲花村取回了母亲留给我的嫁妆……” 第四百七十一章 顾朝颜可疑 阮岚将话题转到嫁妆上,是想提醒萧李氏跟萧子灵大婚的事。 至于楚世远的案子,该她尽力的地方她尽力了,结果与她无关。 “瑾儿,眼下你跟阮岚遭了这样的无妄之灾,咱们将军府也该办办喜事冲走厄运。” 提到大婚,萧李氏随即说出兵部侍郎将婚期往后推了一个月。 算算日子,也就剩下十天。 “哥,兵部侍郎摆明是在等案子结果,要是你出不来,他们铁定毁婚!”萧子灵一脸嫌弃道,“依着许炳的性子,许成哲也不是一个靠得住的,日后大难临头他还能顾得上我?” 萧瑾倒像是听进去了这句话,思考时萧李氏低咳一声,“许大人提出将婚期延迟也没什么不妥,难不成你兄长还在牢里,这婚事还能办,你还能嫁过去?” 萧子灵想还嘴,萧李氏皱了皱眉,“凭你这骄纵的性子,别就挑三拣四了!” 阮岚嘴上不说,心里却道萧李氏早在侍郎府找好接应的人,可以将萧子灵已非完璧之身且生过孩子的事糊弄过去。 若换人,事情败露丢的是将军府的面子。 萧瑾对此没有异议,此番他被冤枉入狱,出来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去见五皇子。 碗筷落下时,拱门处出现两道身影。 楚依依,以及跟在她身后的青然。 萧子灵眼尖,故意抬高声音,“管家,大家都吃好了,撤了吧!” 管家看向萧瑾跟萧李氏,见两人都没作声便吩咐丫鬟撤桌。 拱 门处,楚依依将这一切看在眼底,美眸里含着委屈,却也敢怒不敢言。 最终,她无比失望看着萧瑾从厅门里走出来,出府而去,过程中没有看她一眼。 楚依依不想让萧氏母女逮着笑话,带着青然折回茗轩阁。 啪— 瓷杯砸到地上,碎裂的瓷片四处迸溅,其中一片擦过她手背,划出血痕。 “大姑娘小心!”青然赶忙过去安抚。 桌前,楚依依由着青然给她包扎,眼睛里全都是恨意,“萧瑾简直狼心狗肺,枉我为了救他不惜把祸水引到国公府,他竟这样对我!” “大姑娘稍安勿躁,姑爷自牢里回来还未去见五皇子,自然不知道你为他做的事。”青然包扎好,收起药跟白纱,“方才听管家说,马车是朝五皇子的府邸去了。” 楚依依看着手背,突然重重拍了下桌案,“便宜了陶若南跟那两个贱种!” “没有柱国公作为倚仗,大夫人及两位公子以后的路也不好走。”青然劝慰道。 她原想提一提此刻被关进大牢里的季宛如,但见楚依依正在气头上,便作罢。 “说起来,我不明白五皇子为何叫我承认,那些舆情是我的手笔。” 刑部升堂前一夜,她收到一张字条,落款是五皇子的私人印章。 对于这件事,她觉得楚依依太冒失,只一张字条她便破釜沉舟跑到公堂上一通输出,将原本划的干干净净的界限又变得模糊不清。 若非上演那出公堂救 父的戏码,萧瑾不至如此。 “舆情若非有人刻意捏造,则说明国公爷真有冤情,大姑娘冲上去成为这个刻意捏造的人不仅合情合理,更叫国公爷再无翻身余地。” 青然觉得这一定是夜鹰手笔,毕竟五皇子那边行事谨慎,这种事只能口口相传,断然不可能写在纸上,更不可能留下私人印章。 夜鹰不方便露面,只能如此。 不成想楚依依信以为真。 只不过玄冥既无指令,夜鹰又多次相助过十二魔神,就连阮岚都是她在控制的夜鹰,于情于理,她都该帮周时序一次,便没提醒楚依依。 楚依依美眸微眯,“这也是好事,算是不幸中的万幸罢。” “大姑娘这话怎么说?” “你想,公堂上我这一出舍命救父的话本子一演,楚锦珏感动的那是痛哭流涕,日后便还会替我出头,手里有这么一把刀,总比没有好。” 青然沉默了一阵,“大姑娘说的是。” “罢了,等萧郎从五皇子那里回来,便知我好。”楚依依消了气,起身走回到床上,“对了,顾朝颜在做什么?” 青然摇头,“奴婢不知。” “她可疑!” 想到顾朝颜,将将躺在床上的楚依依又坐起来,“我是三进三出国公府,她也没少几次!尤其书房那次,到现在我还怀疑是她把东西拿走的。” “不是刑部尚书的最信得过的衙役么?”这是五皇子给过来的消息。 楚依依蹙着眉,“那这一次, 她又为何这么巧,偏偏在刑部过去抄家之前再入国公府,我看她是从东院主卧的方向出来的,她去找陶若南说了什么?” 青然亦觉得顾朝颜是个谜。 此前她给顾朝颜下音蛊,却遭玄冥极力反对,可见顾朝颜定是一枚重要的棋子。 只是她还没看出来,顾朝颜重要在哪里。 “总会真相大白。”青然似有深意道。 楚依依倒也无甚心情思考,“乏了。” “大姑娘且休息,奴婢告退。” 楚依依躺回软榻上,闭上眼睛,心中盘算着现如今她的处境也不算差,在将军府,自有五皇子替她撑腰,在楚锦珏那里,她又是一个好长姐了…… 蓥华街尽头深巷,客栈。 御九渊从密道里走出来时,叶茗已然坐在云母屏风背面,候了多时。 “本王说过,不再见。” 待御九渊落座,屏风后面传来叶茗急促的声音,“裴冽跟顾朝颜在查你!” 御九渊沉默数息,淡然一笑,“查什么?” “查你的出身背景,你少年为兵卒时在军营里与谁相交过密,包括……” “包括什么?” “平宣、彭城两场战役中的墨尘跟金玉兰的真正死因。”叶茗有些紧张,“他们怀疑你的身份了。” 御九渊抿了抿唇,端起矮桌上的白玉杯。 二十年的竹叶青,喝一口少一口。 “怎么会不怀疑。” 御九渊惨淡抿唇,“换作你是他们,恐怕早就起了疑心。” “万一被他们查出你的身份,楚世 远的案子就会被整盘翻过来,届时……” “他们没有时间了。” 叶茗顿住,“何意?” “明日早朝皇上便会下诏,于三日后午门菜市,由本王亲为监斩官,斩杀楚世远。” 第四百七十二章 待我死,死无对证 叶茗颇为震惊。 以齐律,死囚斩首是要挑日子的,他翻过年历,至少十天之后才是斩杀犯人的日子。 “皇上没有怀疑你?” “大齐的皇帝一直都有改制的想法,苦于由头,此番碰上楚世远这档子事,就想从他下手,将兵权一分为二,帝王虎符占六成,主帅虎符占四成,如今楚世远已经认罪伏法,他也想尽快动手,好推行他的改制。” 叶茗点了点头,“裴冽跟顾朝颜那边该如何?照他们这样查下去,只怕你的身份早晚会暴露。” 忽的,云母屏风自中间分开,向两侧推移。 叶茗看清了御九渊的脸。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御九渊突然捂住胸口,鲜血喷溅! 叶茗惊的起身。 “坐下。”御九渊摆摆手,随即从怀里取出瓷瓶,匆匆服下药丸,控制痛意侵蚀肺腑,“待我死,便是死无对证。” 叶茗一时心酸,“需要我做什么?” “若你有机会给周时序收尸,将他的尸体带去交牙谷。” 叶茗点头,“我会。” “从现在开始,夜鹰不要再插手这件事。”御九渊抬起头,“夜鹰是周时序的心血,你好自为之。” 这一次,先离开的人是叶茗。 御九渊默默坐在房间里,云母屏风缓慢闭阖。 恍惚间,他似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周时序,我也累了。” 记忆如开闸的洪水,往昔那些珍贵的,他舍不得回忆的画面,以及那些愧疚的,他不愿想起的画面全部 混杂在一起,一股脑儿的涌进来。 ‘墨尘防备太甚,夜鹰无从下手,你是最好人选。’ ‘周时序,你就不能放过他!’ ‘他已经开始怀疑你的身份,你觉得他在知道你是梁国人之后,会不会放过你!’ …… ‘御帅,你太让我失望!’ ‘可惜你只差一步就能找到我是梁国人的证据了,墨尘你别怪本帅,立场不同,本帅没有别的选择。’ ‘御帅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说。’ ‘放过玉兰……’ 御九渊又倒了一杯酒,酒杯倾斜,澄净清澈的酒水慢慢洒下来,落到地面,沿着深红色的地板缝隙蜿蜒向墙角。 “墨尘,本王食言了。” 御九渊眼睛里含着泪,久经沙场皆有生死瞬间,墨尘救过他数次,为他丢了一只眼,“本王不该把你的尸体交给她,这样她就不会在你的尸体里发现本王一根青丝,又千方百计查到本王头上,彭城一役,她以八百兵深陷敌营,可那是她的计,本王中计了,她叫本王去她的营帐,我就知道留不得她了。” “不急啊墨尘,本王很快就要下去给你请罪。” 御九渊哽咽着,再也说不出来一句话。 他在客栈里呆了很久很久,亦喝了,很多很多的酒…… 夜深,城南西市。 穹幕间满天星斗,弯月如刀。 秦昭一袭黑袍独立于窗前,忽有身影闪过,数息门启,夜风卷进来几许凉意。 “属下叩见玄冥。” 秦昭转身,脸上覆着 鬼面,“如何?” “裴冽跟顾朝颜,还有沈屹昨夜开始重金从各路打探御九渊的消息。”烛九阴拱手,“包括平宣,彭城两大战役的细节。” 秦昭神色疏冷,“他们在怀疑御九渊什么?” “属下不知,但前几日梁都传回来消息,有人亦花重金查过狄枭。” 烛九阴又道,“想必那人定是沈屹。 属下不懂,沈屹跟楚世远有何交情?” 秦昭并未作声,沈屹跟楚世远没有交情,但与他的阿姐,交情非浅。 直到现在,他都想不通顾朝颜为何要如此在乎楚世远的命,这段时间他虽没真正参与进去,但发生的事他都知道的很清楚。 见他没说话,烛九阴又道,“周时序此番来齐都求的是柱国公府所有人的命,如今只死一个楚世远,他怕是死不瞑目……” “夜鹰有新的鹰首,此事没有求到我们头上,便与我们无关。” 烛九阴点头,“属下明白。” “我们的任务仍然是地宫图。” 被秦昭提醒,烛九阴方才想到正事,“地宫图有消息了?” 鬼面之下,秦昭神色淡淡,“你去查一个人。” “谁?” “大齐御医院院令,苍河。” 烛九阴得令,退离。 房间寂静,秦昭缓缓摘下鬼面,露出那张年轻俊逸的脸庞。 月光下的秦昭显得温和又矜贵,与戴鬼面时判若两人。 他自袖口处抽出一张字条,缓缓展开。 ‘金玉兰有一个孪生妹妹……’ 一夜无话。 翌日早 朝,齐帝当真允了御九渊的奏折,于三日后午门,斩楚世远于菜市。 圣旨很快传到拱尉司,裴冽为监斩官之一。 寒潭小筑,顾朝颜不可置信看向手握圣旨的裴冽,满目震惊,“怎么会这么快?” 裴冽也是问过才知道,“御九渊昨日入宫,故意把行刑时间提前。” 依他们按齐律推算,行刑至少要在十日后! 顾朝颜身子一僵,随后茫然坐回到座位上,双手开始不停翻看各处源源不断送过来的消息。 裴冽见状急忙搁下圣旨过去,“顾朝颜,你别这样。” 豆大的眼泪从她眼眶里掉下来,越来越急,越来越密。 他忽然抓住顾朝颜手腕,“这里的消息我们都看过,不是我们想要的……” “那怎么办!” 顾朝颜突然抬头,眸间充斥着血丝,愤怒又绝望的看向裴冽,“只有两天时间,我们找不到证据证明御九渊就是应前尘!父亲就要被他害死了!” “你也说还有两天时间,一切都来得及!”裴冽也不确定这两天时间他们一定能找到证据,但至少不能现在就放弃。 就在这时,沈屹又跑来了。 见二人双手握的紧,一个回旋又跑了出去。 “何事?” 裴冽松开手,叫沈屹进来说话。 小筑里,顾朝颜抹过眼泪,满目希翼看向沈屹,“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沈屹也没含糊,边从怀里掏字条边肉疼的告诉顾朝颜,“打探消息的钱你可得还我,一大笔! ” 见沈屹拿出字条,裴冽一把拽过来。 顾朝颜凑到旁边,二人同时看向字条。 ‘金玉兰有一个孪生妹妹。’ 第四百七十三章 抓人可以这么随便? 顾朝颜跟裴冽看着手中字条,惊喜过望。 自知晓御九渊是梁国人之后,他当初在刑部公堂上的说辞皆不成立,墨尘跟金玉兰或许是被夜鹰所杀,但他们的死与御九渊绝对有关! “金玉兰的妹妹在哪里?”顾朝颜迫不及待看向沈屹。 沈屹眨眨眼睛,“那是另外的价钱……” 见那双红肿的眼睛喷出火来,沈屹噎喉,“他们只是从金玉兰儿时街坊那里得到的消息,至于现在那个小妹妹在哪里,查不到。” 惊喜跟希望瞬间被浇灭,顾朝颜陷入绝望,仅仅两天时间,就算这是一条线,他们也没有足够的时间把这条线扯出来,拿出证据,砸在御九渊面前。 裴冽稳住几欲虚脱的顾朝颜,正要劝时外面洛风来报,“大人,将军府管家周延福说有很重要的事要见顾夫人。” 裴冽刚想将人撵走,却顾朝颜拦下来,“叫他进来。” 意识到自己半个身子倚靠在裴冽身上,顾朝颜强忍着站稳。 “夫人!” 周延福急急跑过来,气喘吁吁,“夫人你果真在这里。” “府上出事了?” “倒没什么大事,只是这两日将军回府,老夫人跟大姑娘不见你露面,时不时挑毛病,那会儿老奴听茉珠偷偷过来传话,说是大姑娘今晚要到沁园坐着,坐到天亮,不见夫人,明日必要搞事情。” 往日萧子灵搞这些小动作,她多半小惩大诫,有萧李氏跟萧瑾护着,她想拍死那 只苍蝇的时机并不成熟,而且她在等。 等一个可以让萧子灵终身难忘的机会。 如今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萧子灵竟然想朝自己身上泼脏水,顾朝颜起了杀心。 “我将她抓回来如何?”裴冽肃声开口。 沈屹,“……”知道你俩好,不知道你俩这么好! 周延福,“……”抓人可以这么随便? “我回去。”顾朝颜强迫自己冷静,“周管家,你在外面等我。” “是,夫人。” 见顾朝颜看向自己,沈屹抱住管家胳膊,笑容特别温顺,活像被捋顺的招财猫,“我也在外面等你。” 小筑里,顾朝颜站在裴冽面前许久,明明有话要说,几度张嘴都没吐出一个字。 “我们还有最后一条路。”裴冽先开的口。 顾朝颜蓦然抬头,“……什么。” “劫法场。” 这是顾朝颜早就有的想法,可她一直在犹豫。 劫法场是死罪,她没道理也没立场拉着眼前这个男人陪她一起冒险,但没有他,自己又无能为力。 “裴大人想要什么?”顾朝颜很认真的在问。 听到这里,裴冽愣住了。 他以为这么长时间的相处,顾朝颜该明白他的心思,以致于在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一股火忽的涌上脑门儿。 只是面对心力憔悴的女人,他根本不敢有脾气,“柱国公是冤枉的,不让他枉死是我作为副审的职责跟义务。” “大人什么都不要,我不放心。”事关父亲,顾朝颜不敢赌人性 。 裴冽压着火气,“你若一定要给,给钱罢。” “好。”顾朝颜毫不犹豫,“护城河修筑工程所赚银两,我会悉数交到大人手上。” 见裴冽沉默,顾朝颜以为他不信,甚至走到案前提笔写下字据! 看着字据落款上那三个洋洋洒洒的大字,裴冽终于发现顾朝颜对自己似乎从来没有非分之想。 纯洁的男女关系在他跟顾朝颜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追妻路,任重道远…… 回将军府的路上,沈屹与顾朝颜同乘。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车厢里,沈屹试探着开口。 坐在对面的顾朝颜闭上了眼睛。 沈屹,“……懂。” 顾朝颜在想如何安抚亦或威胁萧子灵消停几日,才能免于她坏了自己大事。 “你跟楚世远什么关系?”沈屹手指杵在窗棂上划了又划,实在没忍住,扭头问道。 既然没忍住,他索性又道,“为什么要查御九渊?为什么要查墨尘跟金玉兰?还有两日楚世远就要问斩,要真没什么证据,你打算怎么办?” 沈屹怕车厢里冷场似的,嘴就跟熟透的豌豆瓣子,裂开口,噼里啪啦朝外吐豆子,“千万别劫法场,我可听说监斩官是御九渊,你别看他老了,这朝廷里没几个人能打过他!” “还有,这次监斩官有三个人,除了御九渊跟裴冽,另外一个你知道是谁吗?”沈屹语速快,没有半点停顿,脱口而出,“萧瑾。” 顾朝颜倏的睁开眼 ,吓的沈屹一哆嗦。 前世恨意涌上心头,令她心血激荡难平。 咻— 忽有一支利箭穿透侧窗,沈屹猛然握住,神色寒戾,“停车!” 车帘掀起,沈屹探身出去未见可疑身影,再回来时听到顾朝颜开口,“箭身上有东西。” 沈屹之方注意到,箭身上绑着一个指长的竹筒。 二人迟疑一阵,解下竹筒。 里面装着一张字条。 ‘金玉兰的孪生妹妹,在荆州义庄。’ 顾朝颜眼中闪出异彩,“回拱尉司!” 为免萧子灵坏事,顾朝颜将沈屹丢下去,让他想办法对付那个女人,自己则驾车朝来时路折返。 深巷里,沈屹直愣愣看着弃他而去的马车,脑海里回荡起顾朝颜给他的五字箴言。 ‘用钱砸死她……’ 马车一路驰骋,铃铛声跟马蹄声打破深夜寂静。 回到寒潭小筑,顾朝颜将字条交到裴冽手里,且叫裴冽借她拱尉司的马车一用。 “你要做什么?” “去荆州,找到金玉兰的孪生妹妹!” 裴冽拉住头脑发热的顾朝颜,“你有没有想过,这张字条有可能是对方调虎离山的计谋。” 顾朝颜犹如当头棒喝,“会有这种可能?” “不无可能。”裴冽要冷静许多,“我们大肆收集御九渊的消息,他应该已经知晓,荆州距皇城来回最快也要四日,柱国公等不及。” 顾朝颜颓然坐到椅子上,从惊喜到绝望,仓皇又无助的抚住额头,深感无力,“就没有别的办法 了?” “有。” 裴冽走到她面前,半蹲下身,“你忘了一个人。” “谁?” “楚晏。” 第四百七十四章 怕翻案 按照时间推算,楚晏自邑州出发,现下应该快到荆州地界。 “我们给楚晏去信,若他能先一步抵达荆州,便由他去将金玉兰的妹妹带回来,我会同时派洛风跟云崎子过去接应,时间来得及最好,来不及……” 裴冽目光坚定,“至少我们还在皇城,能保住柱国公的命。” 顾朝颜心缓下来,“好。” 天色破晓,黎明将至。 靖王府内,药物已经控制不住的剧痛折腾御九渊整整一夜,方才停下来。 谢今安守在床榻边缘,暗自抹泪。 疼痛暂消,额头尽是虚汗的御九渊坐起来,脸色苍白,“都多大年纪了,还哭鼻子?” “那大夫说,若王爷疼痛不减的时候可以找他施针,老奴想……” “不可。”御九渊果断拒绝,“若叫人知道本王身染重疾,监斩官一职恐要移主,裴冽跟顾朝颜一直不死心,你别忘了沈言商的前车之鉴。” “王爷提到沈言商,老奴忽然想到一件事。” 御九渊知道他想说什么,“她已经傻了。” “就算痴傻,可她到底是金玉兰的妹妹,万一金玉兰留下什么线索在她身上,再被裴冽找到,后果不堪设想。” “只有两天时间,他们来不及。” “王爷只想杀了楚世远了事,之后呢?” “什么之后?” “杀了楚世远之后,裴冽跟顾朝颜不会善罢甘休。”谢今安忧心看向自己的老主子,“这几日他们花重金查王爷,就是有所怀疑 了!” “楚世远一死,本王还怕什么。”御九渊被疼痛折磨一夜,苍老面色惨白如纸,说话有气无力。 “王爷就不怕楚世远的案子被翻过来?” 谢今安一语惊醒御九渊,他目色渐沉。 思虑良久,御九渊叹出一口气,“你即刻赶往荆州义庄,将那姑娘转移到别处。” “老奴这就派人……” “你亲自去。” “老奴不能离开!”谢今安慌了,自跟随御九渊至今,他没有一日离开过自家主子身边。 御九渊笑了笑,“你是怕本王连四日都挺不过去?” “老奴不是这个意思。” “此事交给别人,本王不放心。” 谢今安犹豫时,御九渊面色沉凝,“你记着,别伤那姑娘性命。” “老奴……遵命。” 谢今安既是领命便不想耽搁时间,早去才能早回。 离开之前,他将屋里所有止疼的药全都交给御九渊,嘱咐他至多不能吃十粒,这也是大夫的医嘱。 看着谢今安拜别,御九渊摆摆手。 窗外,那抹身影早已不似初见时挺拔。 三十几年的光景,眨眼间,他们都老了。 御九渊近两日总会陷入回忆,他想起与谢今安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战火纷飞的杀场堆叠着无数血肉模糊的尸体,他手执长剑踏血而行,在尸体堆里看到了一双惊恐无助,却又视死如归的眼睛。 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在梁国没到弱冠之年不可入伍! 那一刻,故国之情作祟,他未举剑…… 后 来他将那个少年偷偷救下来,在齐国给了他一个新的身份,从此留在自己身边。 ‘忘记原来的名字,从现在起,你叫谢今安。’ 忘记过往那些痛苦难捱的经历。 从今天开始,往后每一日,你都能过的安然…… 时间总是不等人,距离楚世远被斩,只剩下一日。 鉴于沈屹的本事,萧子灵没能把顾朝颜夜不归宿的事情闹起来,原因简单,沈屹表示顾朝颜为了给萧子灵赚嫁妆,去求裴冽快些验查护城河修筑工程。 只要验查结果正常,萧子灵的嫁妆可以翻一倍。 荆州东南的确有一个荒废的义庄,距离主城十里地,犹如孤碉坐落在大片竹林中间。 义庄里烛火如豆,与从破窗外面射进来的月光呼应着,将里面的场景照的隐隐现现。 纵使荒废,里面仍有停尸,靠北墙的位置摆着几块木板,上面覆着糙布,糙布年久,裂出数道口子,下面尸体早就腐蚀风干,只剩下具具白骨。 另有几具新尸也都顺着北墙摆好,有些尸体刚刚开始腐烂。 有风还好,无风时味道刺鼻。 风起,掀动破旧的薄布,最里面的木板上露出一双红色绣花鞋。 吱呦— 残败不堪的木门被人推开,楚晏缓缓迈进来,单手叩住腰间软剑,警觉看向四处。 今日午时,他得拱尉司裴冽传信,务必找到荆州义庄的女人。 此女是金玉兰的妹妹,亦是国公府案能不能翻过来的重要证人。 幸楚 晏带着拘捕的华奴跟灯蝶行至附近,情急之下将那两人妥善安顿,独自前来。 义庄里隐隐散着恶臭,楚晏观四处无人,行到第一块木板前,掀起糙布细瞧,白骨森森。 他依次掀起布帘,并无发现。 按照裴冽描述,若那人是金玉兰的孪生妹妹,如今也该有三旬年纪,是个中年妇人。 只不过他对金玉兰略有耳闻,难得的巾帼英雄,她的孪生妹妹自然不会太差,是以心中对寻找目标有了先入为主的轮廓。 哗— 就在他掀起最后一个木板上的糙布时,一捧沙子忽的扬过来! 他抽剑斩过去,却听到呜呜哭声。 剑止,他透过月光看向木板上坐着的妇人,满目震惊。 妖怪…… 义庄里,楚晏重新燃起旧烛,烛火攒动,照在女人脸上显出几分诡异。 女人穿着花布衣裳,头发自中间分开,从两边吊起马尾,用红色头绳扎的紧实,发丝毛毛躁躁,沾满灰土跟枯叶,布满皱纹的脸上敷着白白的面粉,中间涂着一块红,血盆大口。 “吃……吃!” 女人蜷缩在木板上,眼睛里全都是畏缩恐惧,却还是把手伸了出来。 楚晏看到眼前场景,俊白面容流露出一丝疑惑,“你是谁?” 女人指着旁边木板上的躺尸,又指向男人,嘴里仍然念叨着,“吃……吃……” 楚晏本能否定眼前女人的身份,环视周围又不见别人,于是试探着问道,“你可认得金玉兰?” 女人 几乎没有任何反应,仍然痴痴的伸手,眼睛里溢出几分渴望。 第四百七十五章 杀了他! 楚晏不想浪费时间,提剑转身走向门口。 “兰……” 听到女人呓语,楚晏忽然回头,试探着重复一遍,“金玉兰。” “玉兰……姐姐……”女人依旧蜷缩在木板上,双手怯怯拽起覆在自己身上的糙布,眼睛里闪动着淡淡的光,仿佛在寻找什么。 楚晏心有疑惑,重新回到女人身边。 女人看着他,复又伸出手,指了指停在北墙的尸体,又指了指他,最后指向自己的嘴,“尸体……吃吃……” 楚晏似乎明白过来。 这些摆在北墙或新或旧的尸体,应该是荆州衙门送过来的无主尸。 他们每送过来一具尸体,便会给眼前女人一些吃食,这里平时应该不会有别的人来,所以女人才把他当作送尸体的。 楚晏见女人饿的紧,“我带你去找吃的,好不好?” 女人听到‘吃’字,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吃。” 楚晏暂时不能确定女人是不是金玉兰的妹妹,可这里并没有别人,宁可错,不能错过。 迈出义庄时,女人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楚晏回头,狐疑开口。 “玉兰……姐姐……宝贝!”月光下,女人鬼画符似的脸上突然出现抹无比严肃的神情。 见女人突然折回义庄,楚晏紧随过去。 他燃烛,女人借光亮跑到东南角,双手用力扣动墙上裂开的青砖,取下来两块之后从里面拿出一个满是铜锈,表面坑坑洼洼的方盒。 楚晏看在眼里,下意识上前 ,“我帮你拿。” 嗷— 楚晏伸手时女人突然露出凶狠表情,张嘴咬人。 他暗自收敛心神,“我们去找吃的。” 女人似乎不记仇,听到‘吃’字顿时露出渴望表情。 走出义庄,楚晏回头时发现女人紧紧抱着怀里的方盒,不时左顾右盼生怕人抢,十分在意的样子。 毋庸置疑,那方盒里必定装着她认为特别重要的东西。 楚晏不能硬抢,只得带着女人朝竹林深处走去。 他怕女人没有吃食会反悔,于是沿路抓了两只兔子,停在空旷处拢起火,将兔子剥皮卸骨,烤了几串兔子肉递给女人。 女人饿的不轻,单手抱住盒子,另一只手接过兔肉,又怕烫又想吃的样子就像六七岁的孩子。 火光映衬下,楚晏忽略女人鬼画符一样的表相,隐约可辩几分容貌确与金玉兰有几分相似。 他又看了看被女人抱在怀里的盒子。 依照裴冽传给他的密信,盒子里应该装有御九渊诬陷父亲的重要证据,且时间紧迫,他须在后天午时之前带着女人跟证据赶回皇城。 密信上没有过多交代,但裴冽把时间卡的这么死,则说明柱国公府岌岌可危。 楚晏抬头看了眼天边星斗,已过子夜。 这一路平顺尚可来得及,万一…… 楚晏想到此处,灭了拢起的火堆。 见女人眼神迷茫看过来,楚晏浅浅一笑,“热。” 女人会心,重重点头,“热!” “我们走?”楚晏试探道。 女人急了, 指着义庄方向,“尸……吃……吃吃……” 楚晏把剩下的肉串都递过去,“守住我,有肉吃。” 女人像是在犹豫,可手里的肉串已经吃光了。 肚子还在咕咕叫,女人作出咬唇的动作,像是下了极大决心,“守你!” 看着女人把肉串接过去,楚晏欣然。 为了带女人回皇城,他将华奴跟灯蝶囚在一处安全的地方,且等事情办妥,再去拿人。 “走罢。”楚晏没时间等着女人吃完,起身道。 女人十分听话,边吃边跟在他后面。 风起,子夜竹林不时发出沙沙声响,清逸俊朗的男子身后跟着这么一个酷似扎纸娃娃的老女人,画面难以言说的惊悚诡异。 行到竹林另一端,楚晏让女人上了马车,自己纵身一跳坐到马车前沿,戴上早就备在旁边在斗笠。 此刻的他,该在吴郡暂押。 驾— 从子夜到破晓,楚晏拉着女人从官道疾驰。 想要明日午时之前抵达皇城,必要走官道。 整个上午,楚晏未作休息,又近午时,他听到车厢里发出声音,不得已停下马车。 车帘掀起,女人顶着那张扎纸娃娃的脸,五官拧在一起,“吃吃……” 楚晏知道女人只有这一个心思,不满足不会乖乖随他走,刚巧不远处有间临路供行人食宿的客栈。 他指了指,“我们到前面吃。” 女人很听话,撂下车帘坐回去。 也就半盏茶的功夫,楚晏将马车停在客栈栓马桩旁边。 七根栓马 桩,除了他占用一根,空着三根,另外三根栓着马匹,搭眼看,皆是好马。 为免节外生枝,他叫女人在马车里等,自己入客栈去买吃食。 客栈两层楼,一楼客堂,二楼住宿。 客堂里坐着三个人,一名老者,穿着褐色儒袍,两个年轻男人身着劲装,一黑一白,能看出是高手。 楚晏戴着斗笠走到柜台前,点了五屉包子跟酱牛肉,顺便让掌柜的将水嚢装满。 等待过程中,楚晏背对三人。 也就片刻,其中一个年轻人起身走向堂外。 楚晏心生警觉,但未动声色。 余光里,他发现那名身着黑衣的年轻人朝马棚走过去。 他目冷,当即转身。 “这位客官,您的东西还没做好呢!” 楚晏随后掏出银子拍到桌案上,“继续做。” 不想他才至门口,背后寒意陡袭! 余光里,桌边身着白色劲装的年轻人已然不在座位上。 背后拳风疾劲,楚晏猛然转身奋力出拳,两拳以硬碰硬,发出‘咚’的声响。 楚晏被拳力冲击,身体晃动,后退一步,白衣人亦退一步。 啊— 门外传来惊吼声。 楚晏顾不上白衣人,飞身纵往。 发出惊呼声的不是女人,而是刚刚走出去的黑衣人。 不等黑衣人反应,楚晏已至近前,不由分说,猛然出拳。 楚晏内力不俗,武功甚至在楚世远之上,拳速之快在空气中拉出一道拳影。 黑衣人被迫接拳,两人于车前斗在一起,所到之处尘土飞扬 ,拳风如影,阵阵气浪翻滚外溢。 此时,身穿褐色儒袍的谢今安在白衣人的陪同下已经走出客栈,目光森寒看向戴着斗笠的楚晏。 “你去。” 白衣人得令,飞身冲向马车。 楚晏见势不妙,当即甩出软剑! “君子剑?” 谢今安看到楚晏手中软剑瞬间,目色陡寒,“杀了他!” 第四百七十六章 楚公子带人先走! 谢今安虽是靖王府的管家,但由于身份缘由,他对大齐官员都有了解,尤其楚世远一家。 楚锦珏是什么德行他知道,楚晏常年驻守吴郡他虽了解不多,但知晓楚晏佩剑,乃是兵器谱上排名第十一的软剑,君子剑。 谢今安万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楚晏,加上他确定马车里坐着的正是金玉兰的孪生妹妹,细思之下目色幽暗,又重重高喝一声,“杀了他!” 楚晏执剑立于马车前,对面黑白两色劲衣的男人亦分别拔剑。 既然对方下了死令,他自不必多言。 君子剑出,带着磅礴气势直逼二人! 二人皆与楚晏交过手,知其不弱,也都拿出看家本事。 一时间,马车周围剑气缭绕,地面被剑气划出道道沟壑。 客栈外,谢今安看到掌心透明水晶瓶里的毒蝶不停变换颜色,目光锁住对面马车,“杀死马车里的女人!” 平宣一役,墨尘死后金玉兰对御九渊给出的说辞持怀疑态度,一直暗中调查,直到彭城之战,金玉兰在军中三位副将面前揭穿御九渊的身份,反被其灭口。 不止金玉兰,连那三位副将也都死在御九渊手里。 彭城之战结束后,他受御九渊之命铲除后患,得知金玉兰还有一个孪生妹妹,于是暗中找到金玉柔,若依他的意思,斩草除根,可自家主子对金玉兰有愧,叫他务必留下金玉柔性命。 是以他并没有要了金玉柔的命,而是以特制之法 毒傻,卖给荆州衙门里的老仵作当女儿。 所谓特制之法,是以毒蝶褪落的蝶衣喂服七天七夜。 也正是因为此,毒蝶感受到残留在金玉柔体内毒素时会不停变换蝶羽的颜色。 加上楚晏突然出现在这里,谢今安料想马车里必然坐着金玉柔。 那个可以威胁到自家王爷的女人! 混战中,白衣人虚晃一招,纵身跃到车顶。 冷剑如芒,狠刺下去。 千钧一发,君子剑突然改变方向,朝车顶划出一道圆弧般的剑气! 唰— 白衣人不得已收招,却又心有不甘翻转剑身,猛朝上挑! 楚晏腹背受敌,抵挡黑衣人杀招之际,后脊被银色剑气划出一道血口。 客栈前,谢今安等不及了。 他快步行到马匹前,从银鞍下面抽出许久未用的宽柄长剑。 马车前,楚晏将黑衣人震退数步,长剑与白衣人手中利剑猛磕在一起,剑势未尽,忽然一抹剑气朝他肩头劈斩。 谢今安出剑极快,剑气还着雷霆之势就要落在他肩。 楚晏避无可避,仓促举剑横挡! 轰— 楚晏被剑气所伤,身形急速倒飞避险! 然而黑色宽剑并未收招,楚晏急退的速度根本抵不过剑尖刺入的速度! 情急之下,楚晏猛然甩动君子剑。 霎时间,笔直剑身脱节成八根竹节形状的短刃,中间以环扣紧密相连,将谢今安的黑色宽剑狠狠绞缠! 然而谢今安不是一个人! 几乎同时,得到喘息时间的黑衣人跟白衣人左右 夹击。 两剑齐袭,皆是杀招! 来不及多想,楚晏不得已解开对宽剑的绞缠,君子剑自中间断开。 四节一剑,护其左右! 双剑与君子剑激烈碰撞,两团剑气在他身边炸开,空气仿佛瞬间被挤压变形,轰然扩散,尘烟骤起。 谢今安见有机可乘,宽剑再出杀招。 楚晏点足,身体如倒飞鹰隼般倏然后退,即便是这样,他仍然没有躲过宽剑致命一击。 剑尖穿胸而至,带起一蓬血雾。 楚晏不甘心! 他不能死,皇城里还有等着他带证人回去洗脱清白的父亲! 然而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身体重重跌倒,宽剑再入。 楚晏胸口一窒,鲜血涌溢。 呃— 生死之际! 一道白色光闪掠过楚晏的眼睛,朝谢今安疾袭过去。 谢今安意不在楚晏,他深知能让自家王爷身败名裂,为世人不容的关键在于马车里的女人,是以他没有拼死要了楚晏的命,而是抽剑疾退避险。 然而他低估了那道白色光闪的杀意。 那非剑,而是一抹拂尘! 平日里柔软如丝的鹿尾以极其诡异的方式绕住谢今安脖颈,朝后狠拉。 颈间受力,谢今安一时不能呼吸。 他以剑割颈,拂尘倏然抽离,回到主人手里。 几乎同时,黑衣人跟白衣人也都受到攻击,闪到谢今安两侧。 三人定睛,分明看到楚晏身侧站着五人。 为首两人他认得,拱尉司少监洛风,云崎子! “你们是……”楚晏单手捂住胸口,艰难 起身,警觉问道。 “在下拱尉司洛风,楚公子还好?” 洛风与云崎子同时捡起落在地上断成两截的君子剑,侧过身。 楚晏抬手,君子剑合为一体,落回到他手里。 此前,他从未与拱尉司打过交代,直至前段时间收到裴冽密信,“无碍。” “吾等受司首之命……” “她在马车里。”楚晏自是收到密信才会去找金玉柔,直言。 洛风与云崎子相视一眼,皆松了口气,“楚公子带人先走。” 楚晏未作迟疑,提剑上了马车。 另有拱尉司侍卫在洛风示意下与之同行。 对面,谢今安目色陡寒,朝两人低喝,“不惜代价,杀了马车里的女人!” 正待二人出手之际,洛风飞身上前将人拦下,提剑相对,眉峰上挑,“谢管家,你没看到我们?” 洛风与谢今安打过几次照面,自然认得他。 事实摆在眼前,谢今安无须再辩,“动手!” 洛风都快气笑了,“装都不装了?原本我家大人还不确定靖王是不是有问题,如今看来,问题不小!” 眼见马车驾上官道,谢今安目色深冷,执剑纵跃。 与他同行二人亦出招。 洛风横起手中六翼,肃声开口,“云崎子,这两个交给我们,剩下的,你来!” 云崎子目光早就锁定谢今安,眼神不屑,“贫道乐意之至!” 客栈外剑气连绵,尘烟不断。 马车早就扬长,跑出数里。 车厢里,金玉柔那张鬼画符的脸上流露出深深 的怯意。 她抱着怀里坑坑洼洼的方盒,瑟缩在车厢一角,默默掉下眼泪,“吃吃……” 第四百七十七章 那就躲一辈子 楚晏虽受剑伤,但不致命。 他扯下左边衣袖,将胸口简单包扎,忍痛抬头时方见金玉柔满目惊恐。 想到去客栈的目的,他略显歉疚,于是朝马车外驾行的拱尉司侍卫要了些干粮递过去。 金玉柔小心翼翼接过干粮,咬两口。 “等回皇城,我带你去吃肉。”楚晏只道眼前女人天生痴傻,劝了两句便倚在角落里慢慢调息,刚刚拼打,受了内伤。 “你们在找什么……我不知道……姐姐……是不是你们,杀了姐姐……” 听到低喃,楚晏不自觉看过去,“谁?” “那个人……” 金玉柔的眼泪,在那张过分夸张的妆容上流下两道清晰的痕迹,眼睛里的惊恐没有因为得到食物有所缓解,越发畏惧,丝血满布。 楚晏意识到问题,慢慢直起身形凑过去,“别怕,有我在没有人会伤害你。” 对于给予自己食物的楚晏,金玉柔没有戒心,“那个人……” 她指向侧窗,眼泪流的越发凶猛。 楚晏意识到眼前女人必定认得刚刚袭击自己的人,“那个老人?” “他不老……他很凶……” 金玉柔忽然觉得头痛,如同针扎! “别过来!我不吃!” 眼见女人扔了他递过去的干粮,双手抱头蜷缩在角落里痛苦低喃,楚晏眉宇微蹙,与干粮一起掉在地上的,还有那个坑坑洼洼的铜盒。 楚晏迟疑片刻,弯下腰。 见女人没有反应,他迫不及待打开方盒。 盒子里装着一 个抹着铜油的绢帕,绢帕里裹着东西。 他将绢帕拿出来之后扣好盒盖,递向金玉柔。 果然,金玉柔突然抢过方盒,又紧紧的护在怀里,人才算安静些。 楚晏回身解开绢帕,里面叠着几张泛黄的宣纸。 他缓缓展开,满目骇然…… 又入夜。 皇城正东门往外,十里亭。 顾朝颜站在亭子里,目光遥望官道,久久未动。 子夜风寒,更深露重。 忽有什么压在肩头,她回眸时裴冽的大氅已经落下来,“别急。” 顾朝颜拢了拔系带,“多谢。” 裴冽不喜欢她对自己这样客气,正要开口,却见她目光再次回到官道上。 “楚晏一定会把人带回来。” “能带回来最好。” 顾朝颜声音变得冰冷,甚至有些决绝,“若带不回来,我们……” “我们便先救人。” 顾朝颜低下头,酝酿许久后看向裴冽,眼睛里闪着淡淡的光,“这一次与救沈言商时不一样,我们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或许救完人之后我们……我们也要躲藏起来,倘若不能揭穿御九渊的身份,又或者被他倒打一耙,我们再没有办法出现在人前,可以一辈子都要过上逃亡的日子……我们……” “我知道。”裴冽看着彷徨无措的顾朝颜,伸手替她系好披风上的系带,动作无比温柔,“那就躲一躲。” “如果是躲一辈子呢?” 裴冽不徐不疾的开口,“那就躲一辈子。” 明明是无比严肃的话题, 关乎生死,此刻那声音落到顾朝颜耳朵里,竟生旖旎。 她下意识迎上裴冽的目光,脑海里空了一下。 一瞬间的凝视,剧烈心跳让她忽的低下头。 心尖像是被闪电击中,一阵麻酥。 从未有过的感觉,纵使初见萧瑾也不过是钦佩赞赏,未曾有过这样的心动。 裴冽暗自噎了下喉咙,那一刻凝视的感觉,他又何曾有过。 莫名的,他居然有了想将顾朝颜揽在怀里的冲动。 偏生这时,顾朝颜突然抬头,郑重起誓,“若柱国公府能逃过此劫,我顾朝颜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以报裴大人救命之恩。” 生疏冷硬的词藻,硬是把裴冽‘龌龊’的心思打断。 他面色微红,“你与我还这般客气?” “关乎生死,裴大人实在没有理由同我一起冒险,可我又怕劝大人三思之后,大人真的三思,没有大人相助,我没什么本事能救出父亲,容我自私,在这件事上无论如何都要拖大人下水。” 纵使多了一件大氅,她的身子仍然有些发抖,“大人不同意都不行。” 顾朝颜并没有意识到,她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眼泪不知不觉的溢出眼眶,无声流落到腮旁。 她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她也求不到别人了! 裴冽无比心疼看着既绝望又坚定的顾朝颜,像是一个即将破碎的水晶,仿佛下一秒就要裂开一样。 “我同意。” 裴冽从来没有表现过对这件事的任何排斥,他一直都在 积极努力的想要保住柱国公以及整个国公府。 即便是这样,顾朝颜仍然没有安全感,“大人别骗我。” 既是请求,也是乞求。 裴冽还能怎么解释呢! 他不再克制,将人紧紧揽入怀里,“不如你听听我的心,看看它怎么说?” 突如其来的拥抱,顾朝颜脑袋忽的撞上裴冽胸口。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耳畔传来急促剧烈的心跳声。 怦然的声音让她刹那迟疑,温暖的怀抱亦给了她片刻宁静。 她想歇一歇了。 等待的过程总是漫长而煎熬,拥抱的温暖让她有了等待的勇气。 终于,天近破晓的时候官道上传来奔腾的马蹄声…… 皇城,菜市。 午门。 监斩台上,御九渊穿着一身玄色蟒袍,腰间配朱红白玉的腰带坐在正中位置,目及之处,是跪在刑台上的楚世远。 三日未见,楚世远穿着白色囚服,身形越发消瘦。 背对他,发髻一丝不乱。 围观人群一阵骚乱,陶若南在曹嬷嬷的陪伴下,手里提着食盒走出来。 “靖王殿下……” 监斩台旁边,陈荣凑近请示。 “让她过去。”御九渊已经不在乎楚世远会不会把四城密道的事传出去。 他既说出口,就意味着四城密道已经不是秘密。 陈荣得令,朝刑台那边挥了挥手。 陶若南叫曹嬷嬷候在刑台下面,独自提着食盒走上台阶。 木制的台阶不知承载着多少颗头颅的鲜血,早已染成了暗红颜色。 她走到刑台上,停 在楚世远面前,半蹲下身,打开食盒。 楚世远在牢房里得到消息,陶若南已凭丹书铁卷救下楚锦珏跟尚在吴郡的楚晏,虽然不知道丹书铁卷真假,但这是个好消息。 “为什么要认罪?” 第四百七十八章 我来保护他们 刑台上,陶若南似乎没有想象中伤心。 她面色平静端起碗,碗里装着十几个饺子,驴肉馅的。 这是楚世远最喜欢吃的东西。 看着夹到自己面前的水饺,楚世远噎了下喉咙,声音沙哑,“对不起。” “你可以对不起我,当初嫁给你是我心甘情愿,落得什么样的下场也都是我的造化,我不怨天尤人。” 陶若南刻意梳洗过,长眉用黛笔细细勾勒,脸上略施粉黛,掩盖住底气的苍白,“你对不起的,是晏儿跟珏儿,或许你觉得是珏儿闯的祸,他该受这惩罚,可是晏儿有什么错呢?” 陶若南没有歇斯底里的控诉,她只淡淡的说,“除了寻找曦儿这件事,他从未忤逆过你,你在认罪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 楚世远无法解释自己的苦衷,一口吃了饺子。 他吃得出来,这是陶若南亲手包的,味道他熟悉。 “你或许有你想要保护的东西,但绝对不是我跟孩子。”陶若南又夹了一个饺子,“没关系,我来保护他们。” 楚世远到底还是落泪了,哽咽开口,“我能再吃一个吗?” 陶若南鼻尖一酸,却强忍着不让自己暴露出任何情绪,“你还有没有想同我讲的?” “饺子真香。” 陶若南不再说话,将碗里的饺子一个一个喂到楚世远嘴里。 对面监斩台上,御九渊冷冷看着这样的画面,面色无波。 陈荣则看向另一侧,低语道,“时辰快到了,裴大人 怎么还没来?” 御九渊瞧了眼右边空位。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不管裴冽做什么,都不能阻止他要楚世远的命! 谁都不可以! 见其不语,陈荣看向立在石柱上面的磐钟,“靖王,时辰快到了。” 御九渊同样瞄了眼磐钟,迫不及待拿起签筒上的令签。 白色令签尖端,墨写的‘死’字透着一股冰凉寒意,叫人看着瘆得慌。 刑台上,楚世远咽下最后一口饺子,“走罢。” 陶若南又蹲了一会儿,“走了。” 她转身走下台阶时,与怀抱森冷砍刀的刽子手擦肩而过。 这一刻的她再也忍不住萦绕在心头浓重的悲伤,默默落泪。 曹嬷嬷急忙走过去,扶住几乎要从台阶上跌下来的陶若南,“夫人……” “走。” 陶若南不想看到楚世远被砍头的画面,她知道楚世远亦不想让她看到那样残忍的瞬间。 没有爱么? 怎么没有! 纵使这些年在子女的教导上他们产生极大分歧,不仅仅是楚晏跟楚锦珏,还有楚依依。 这些分歧好似磨灭了他们曾经有过的山盟海誓,可真到了生死离别,陶若南依旧心痛,痛到无法呼吸,痛到双腿发软。 她一步都迈不出去。 身后传来喝令。 “斩—” 陶若南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如一滩烂泥般堆下去,眼泪决堤…… 咻— 刽子手举刀瞬间,孤鸣剑破空而至。 剑过,刀断! 监斩台上,御九渊早就料到裴冽不会善罢甘休,倏然起身,不及 陈荣反应,人已跃向刑台。 落足,拔剑! 今日楚世远必死! “楚世远是冤枉的。” 躁动的人群分至两侧,浑厚悲怆的声音骤然响起。 御九渊举剑的手,猛的停滞。 他不可置信看向人群,确实说是看向人群中间出现的苍老身影。 干净的儒衣,白发如雪。 老叟迈着缓慢的步子走向刑台,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御九渊如何都没想到,会在这一刻看到本该关押在拱尉司的周时序。 他只犹豫了数息,再举剑! 孤鸣回旋,他轻蔑挥剑。 强大剑气将孤鸣弹出刑场之外! 人群里,裴冽终是站出来将剑接在手里,与刑台上的御九渊,遥遥相对。 御九渊目光寒戾,鄙夷看了裴冽一眼,还要再行刑的时候听到老叟自报家门。 “诸位所见,老夫正是梁国夜鹰鹰首,本名,周时序。” 此时的老叟已经走到刑台前,面对御九渊的震惊,他没有停下来,“楚世远没有背叛大齐,一切皆是夜鹰算计。” “你住口!” 御九渊惊声低喝,剑指周时序,满眼血红,“来人!将这胡言乱语的老东西给本王绑了!” 音落之际,数十拱尉司侍卫将老叟围在中间。 “裴冽,你要干什么!”御九渊怒吼。 裴冽迈步走到老叟身后,并未开口。 而此时,距离刑场最近的客栈里,顾朝颜坐在临窗位置,将一切尽收眼底。 “这是我的印章。” 老叟单手举过头顶,“靖王 一直都说墨尘跟金玉兰两位副将死于夜鹰之手,那你一定认得这枚印章。” 有侍卫将老叟手中之物递给刑台上的御九渊。 他接过来,里面是一张字条。 ‘带我去交牙谷。’ 御九渊血红眼睛猛然抬起,却见老叟朝他微笑。 别人眼中的轻蔑,落在他眼里是无声且有力量的劝说,“靖王看清楚了,老夫在杀死墨尘跟金玉兰时,分别在他们营帐里留下这枚印章,我还以为大齐靖王多厉害,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非但没有找到老夫,还着了老夫的道,要亲手杀了你们大齐的肱骨重臣,楚世远。”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御九渊紧握利刃,厉声吼道。 刑台上,楚世远一脸茫然。 不在局里的人,谁又能看的明白。 “御九渊,你险些就要杀错人了!”老叟挺直背脊,带着自负的腔调看向刑台,挑衅道,“收起你的剑,莫要成了你们大齐百姓口中不辨忠奸的笑话!” 御九渊死死握着手中利刃,“你才是笑话!” 为了杀死楚世远,他们牺牲太多,如今只差一步,他不甘心! 刑场外的客栈里,顾朝颜眼含热泪盯着刑台上的楚世远,脑海里闪出水牢时的场景。 ‘这里有金玉兰当年写下的证词跟她寻到的证据,而金玉兰的孪生妹妹金玉柔此刻就在拱尉司。’ 老叟,‘你没机会救楚世远。’ ‘我是来不及救父亲,但也不会让御九渊痛痛快快去死,他 加诸在父亲身上的痛,我发誓会在他病死之前,百倍偿还。’ 老叟,‘他的心愿亦是楚世远死。’ ‘所以他比狄枭死的还要惨,于你也没关系,是吗?” 老叟,‘你想我怎么做?’ ‘我说过的……’ 第四百七十九章 手下败将 刑场上,一直没有说话的裴冽看向始终不愿意放下利刃的御九渊,朗声开口。 “靖王殿下要不要听一听,周时序是如何冤枉柱国公,以致于你我都未能查明实情,险些错杀良将!” ‘靖王’二字,是他给周时序跟御九渊同时释放的信号。 他承诺过周时序,永远不会揭穿御九渊的身份。 这一次,周时序的目光锁定了跪在刑台上仍然被五花大绑的楚世远身上。 楚世远亦在看他,陌生至极。 “楚世远,你可还记得狄枭?” 刑台上,楚世远从一开始就知道夜鹰目的何在,“手下败将。” 呵! 老叟冷笑,“楚世远你好不谦虚啊! 若真论起领兵打仗,你差的远!” 对于老叟的轻视,楚世远也只还以微微一笑。 老叟不与他争辩,“你可知我与狄枭是什么关系?” 不等楚世远回答,老叟朗声喝道,“我与他是生死至交!交牙谷一役,你斩他首级,将他悬于谷中整整一个月,任由他身首异处,尸体腐烂被秃鹫啃噬殆尽!这个仇,我焉能不报!” 听到这里,楚世远忽然没有了怨恨的心思。 事实上,他怨恨的并不是夜鹰,不是周时序。 立场不同,用什么样的手段报复都无可厚非,他怨恨的人是御九渊! 同为大齐武将,又非政敌。 他无论如何都不该用四城密道威胁自己! 刑台上,御九渊死死攥着手中利刃,骨节咯咯作响,看向老叟的双眼充斥着 血红。 闭嘴啊周时序!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就差最后一步! 就差最后一步了啊周时序! “打从楚锦珏离开皇城,老夫的计划就开始了。” 老叟有意避开御九渊的目光,依旧轻蔑的看向楚世远,“什么曹明轩,什么阮岚,什么莲花村,哦……还有布防图,那东西老夫早就有,楚锦珏画不画都一样,总归是他承认与否罢了。” 楚世远听到老叟这样说,心生疑惑。 既是报仇,他就要成功了,又为何当众说出这些? “可就算是假的,你们大齐这些酒囊饭袋还是查不出来,还是如我所愿把你送上断头台!”老叟昂首,肆意嘲讽,“今日若非老夫大发慈悲的放你一马,楚世远,你人头落地了!” “仅凭一枚印章,本王很难相信你是什么夜鹰鹰首!”御九渊始终不甘心,寒声戾喝,眼睛里充斥着复杂难辨的情愫。 他甚至不装了,明里向周时序递眼色。 这一刻,周时序再也无法忽视那双眼睛。 他看向御九渊,“靖王,你若不信大可将牢房里的岳锋带过来,问问他,老夫是谁。” “周时序,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御九渊睁着血红双眼,仇人就在旁边,手起刀落即得圆满! 为了这一刻,他连自己退路都舍出来了。 四城密道是他的杀手锏,是他为了弥补交牙谷一役对梁帝作出的承诺! 生前身后名他都可以不要,他只要楚世远的脑袋 ,却不曾想最后拦他的人,竟是周时序! 他想到任何人,唯独没有想到会是他! “靖王,你既叫他周时序,就是承认了他的身份。”裴冽高声提醒。 眼见御九渊几乎失态,周时序突然抽出袖中匕首,反手横于颈间。 众人皆惊。 人群里,一身朴素装扮的叶茗看到这里大步冲出去,却被身后秦姝用力拽回来,“这是老爹的选择。” “我不能看着老爹死!”叶茗咬着牙,悲声低吼。 秦妹看他,“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叶茗执意挣脱瞬间,被秦姝封了穴道。 刑台上,御九渊倒抽一口凉气,寒声喝道,“你要干什么?” 周时序没有理他,“楚世远,你该感谢狄枭甲胄,救了你的命。” 楚世远虽跪在刑台上,背脊挺直,高声喝道,“两军交战必有一败,当日若是我败,被悬于交牙谷的人未必不是我……” 噗— 没等楚世远把话说完,老叟倏然抹颈! 鲜血挥洒间,站在刑台上的御九渊仿若木雕般定在那里,瞳孔瞠大,手中利刃砰然掉落。 ‘我不喜欢你。’ ‘你以为我就喜欢你么!要不是狄枭,我周时序断然不会交你这样的朋友。’ ‘我这样?’ ‘智者独行,我不喜欢和比我聪明的人交朋友。’ ‘我可不可以理解,你在夸我?’ ‘随你。’ ‘周时序,你喜欢我……’ 颈间鲜血染透儒袍,生命进入倒计时。 周时序手臂缓缓坠下去,利刃脱 手,砰然落地。 他双眼死死盯住刑台上的楚世远,只敢用余光去看此生唯二的挚友。 哪怕只是认真的看一眼,他都不敢! 他怕会暴露御九渊的身份! 顾朝颜说的对,死的人已经死了,御九渊还活着! 他不能为了给狄枭报仇,就要牺牲掉御九渊的命,更不能让他在生命弥留之际遭受大齐与梁国所有人的指责,谩骂跟唾弃。 众叛亲离! 御九渊,带我去交牙谷…… 砰! 看着轰然倒地的周时序,御九渊突然发狂一样跳下刑台。 就在他扑过去的时候,裴冽纵步拦住他,“靖王殿下……” “你滚!” 裴冽侧身瞬间,一记手刀砍在御九渊后颈,“来人,靖王殿下身体不适,速速将人抬回王府救治!” 裴冽音落,自有靖王府的侍卫上前将人抬走。 刑场内外一片死寂,连站在刑台旁边的陶若南都看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彷徨看向曹嬷嬷,“世远他……没事了吗?” 曹嬷嬷重重点头,热泪夺眶,“国公爷没事了!” 陶若南忽的推开她,踉跄着跑向刑台。 她止步在刑台前,看向一脸迷茫的楚世远,泪流满面。 裴冽不语,遥望不远处的客栈。 临窗桌边空无一人,可他知道顾朝颜在看,“来人,给柱国公松绑。” 雅室里,顾朝颜后背紧紧贴在临窗墙角,如小兽一般的呜咽声怎么都咽不下去,力气好似被抽干,她身体支撑不住的顺着墙壁滑坐到 地上,泪水决堤。 吱呦— 房门开启,顾朝颜没有抬头。 她知道是谁…… 第四百八十章 我不懂,但你一定懂 金市,芷泉街。 云中楼。 啪— 茶杯碎裂,满地狼藉。 叶茗在无数次冲出雅室无果后,将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 “秦姝!你没心!”一向冷静自持,沉着稳重的叶茗疯狂叫嚣,最后一盏茶杯被他用力扔到地上。 有心为之,茶杯在秦姝脚前炸碎,瓷片迸起,擦破秦姝手背。 面对叶茗指责,秦姝神色冷凝,“有心该如何?” “老爹的尸体就在拱尉司,我们该把老爹抢回来,送他归梁!”叶茗拼尽力气嘶吼,额间青筋突起,每一根血管都清晰可见。 看着近乎癫狂的叶茗,秦姝一针见血指出他的问题,“因为华奴跟灯蝶的事,你自责、愧疚,你接受不了自己原来也是那么自私卑劣的人,你深感辜负老爹将整个夜鹰托付给你,所以才会在这件事上做出如何不明智,甚至自毁的决定。” “不是!不是!” 秦姝的话像是一把刀子直戳胸口,叶茗怒声反驳,“我们与老爹的感情你不懂,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我不懂,但你一定懂。”秦姝没理沿着手指蜿蜒滴落的鲜血,一步步走向叶茗,“如果你还有一丝理智尚存,我想问问你,你是不是真的想去拱尉司将老爹的尸体抢回来?” “是!” “然后被裴冽逮住,致使夜鹰再无鹰首,归于皇权。”秦姝走向叶茗,“都说夜鹰即蝼蚁,可老爹从未将你们看作蝼蚁,他珍视你们每一个人的命,即便 是岳锋,他也不曾放弃!” “我们也一样不会放弃老爹……” 秦姝厉声打断他,“你有没有想过,夜鹰归于皇权的后果会是什么?” 叶茗噎喉。 “皇权之下,莫说是你们出生卑微的夜鹰,皆蝼蚁!该牺牲你们的时候,皇权不会眨眼!死一个跟死一百个没有区别!那只是冷冰冰的数字!” 叶茗无力反驳,这是事实。 “就算都死了,他们大可以再找一批如你们这般无父无母,无亲无故的孤儿,用更铁血的手段控制那些可怜的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叶茗,这是你想看到的?” 不等叶茗开口,秦姝怒声道,“老爹泉下有知,会不会后悔把夜鹰交到你手里!他会不会死不瞑目!” “你闭嘴!” 秦姝忽然回身,大步走向房门,用力拽开,“现在你想去,我决不拦你!” 雅室死寂,叶茗呆立在桌边,迟迟未动。 砰! 房门被秦姝狠狠推紧。 她掏出一枚印章,用力撇向叶茗,“我是鹰首的侍女,也可以不是!我是老爹养大的,但不是你!” 那枚印章掉落在叶茗身前,他迟疑片刻弯腰捡起,瞳孔微颤。 是只离翔的夜鹰! 夜鹰里有一条心口相传的规矩,拥有这种印章的人,是对夜鹰有过大贡献的人。 正所谓事了拂衣去,这样的人配得起每一只夜鹰以命相报。 “你到底是谁?”叶茗只听过有这样的印章,从未见过。 秦姝看他,“还想去抢老爹的尸 体?” 叶茗将手中印章搁在桌边,颓然坐到椅子上,“我不明白。” 秦姝见状态暗暗舒了一口气,走过去。 “老爹此行就是为了要楚世远的命,只差一步!”叶茗抬头,悲怆的目光里满是疑惑,“只差一步楚世远就可以人头落地,他为什么要替楚世远开脱罪名?” 秦姝收起那枚印章,平静开口,“一定是有他觉得,比要楚世远的命更重要的事,需要他这样做。” “老爹是来以命换命的,还能有什么事比这更重要,我想不到!” 秦姝盯着他看,“你想知道?” “我想知道!” 此时此刻,秦姝在叶茗眼里再不是什么鹰首侍女,而是与老爹同样的存在,一种别人给不了他的寄托。 秦姝缓身坐下来,“前两日我交给你的密信,其中两条是这样写的,一条是拱尉司洛风跟云崎子离城,另一条是靖王府管家谢今安离城。” 叶茗猛然想到一人,“御九渊?” 反应过来的叶茗下意识避开秦姝的视线,数息回落,“你……你知道?” “御九渊是真名,应前尘是他在梁国的名字。” 叶茗越发不可置信,这是老爹都不曾告诉他的秘密! 秦姝,定然有他根本无法想象的身份! 只是现在并非追根究底的时候,“老爹是为了御九渊?” “我不敢肯定,但在老爹心里,御九渊与狄枭同样重要。” 叶茗眼神发狠,“裴冽!” “别去怨恨。” 叶茗不明白这 句话,抬头看过去。 “怨恨会让一个人丧失最基本的判断,这是老爹说的话。” “可老爹都没能做到。” 秦姝认真看向眼前少年,“老爹说,你可以。” 叶茗诧异,随之而来的根本掩饰不住的懊悔跟羞愧,“我……” “我亦相信,你可以。” 秦姝又道,“你似乎忘了一件事。” “什么?” “楚世远没有几日可活。” 叶茗恍然! 他险些忘了,当日老爹曾在蓥华街上给楚世远下了毒。 那是他配的毒,无人能解。 想到这里,他方舒了一口气,“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 “做夜鹰该做的事。” 叶茗不解看向秦姝。 “你忘了最初来大齐皇城的目的?” 叶茗当然没忘,可他不明白,“老爹的尸体还在……” “那已经不是我们该关心的事了,御九渊还没死。”秦姝目光平静看过来,“剩下的事,交给他们罢。” “他们?” “狄枭,御九渊还有老爹。”秦姝神情中带着几分释然,“交给天意,交给他们跨越生死的友情,我们不要插手了。” 叶茗落在桌边的手收成拳头。 他想哭。 秦姝默默站起身,行至门前时忽然回头,音色清冽,“叶茗,属于你的夜鹰时代开始了。” 房门闭阖。 叶茗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悲伤跟那些永远都无法弥补的过错和遗憾,痛哭失声…… 法场归来,国公府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亦有劫难之后的痛定思痛。 因为周 时序在法场自揭身份,又将事情来龙去脉说的异常清晰,甚至连楚锦珏泄露布防图的事都轻描淡写的掩盖过去,裴冽入宫,得齐帝圣旨,非但赦免楚世远的罪,更作补偿,以慰人心。 第四百八十一章 我要当面谢她 此时国公府,正厅。 楚锦珏双膝跪地,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每句话都是发自肺腑的忏悔。 他重重磕头,“从今以后我定会听爹教诲,老老实实在军营历练,决不游手好闲的混日子,我定会像兄长那样努力做到副将……不……努力做到将军,大将军……” 楚锦珏说话时,肩头一重。 他抬头,方见楚世远已经走到他面前,“吾儿起来。” 比起入牢房之前弹指即破的父子关系,经历牢房里两次开诚布公的对话,以及生死相托,如今两人站到一起纵使不说什么,彼此也能感受到对方心意。 “爹,我错了。” 楚世远瞧着哭的稀里哗啦的楚锦珏,无比宠溺用手掌在他脸上抹了抹。 如此亲昵的举动,自打楚锦珏记事开始从未有过。 而比他更加震惊的,是坐在旁边的陶若南。 看到这样的场面,陶若南莫名湿了眼眶。 因为丢失女儿的缘故,这些年她与楚世远一直处在相互埋怨跟猜忌里。 也因为此,在有了晏儿跟珏儿之后,她既抵触楚世远靠近孩子,又怨恨他不与两个孩子亲近,连她自己都在这样的矛盾里挣脱不出来,楚世远何尝不是一样。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错,意识到这些年因为他们之间的隔阂,两个孩子错过了什么。 “错没关系,改就可以。”楚世远又何尝不是在经历生死之后才意识到父子亲情的可贵,意识到自己 这些年错的离谱。 他又何尝不是因为不想面对失女之痛以及隐藏在心底不可言说的秘密,才对两个儿子若即若离,既不敢太亲近,又不能太疏远。 可两个孩子知道什么呢? 他们又做错了什么呢! “父亲放心,我明日就回邑州……” “邑州你就别回了。” 听到这句话,楚锦珏愧疚低头,“我是不是不配再回邑州……” “你这过目不忘的本事,不入翰林院可惜了。”既是错,那就改! 楚世远拍了拍楚锦珏肩膀,笑道,“翰林院里有个修著四州志的职务,据说上一位编纂因为实地勘察,发现那处地方太美流连忘返,已有三年不归,你若是想……” “爹……”楚锦珏瞪大牛眼,“你别逗我。” “这些年,我可有一次逗过你?” “我想!”楚锦珏惊喜过忘,游历九州一直都是他的梦想,“我能去?” 楚世远自信开口,“我说能就能。” “太好了!爹,我爱你!” 被楚锦珏猝不及防抱个满怀,楚世远一时脸红,下意识看向坐在旁边的陶若南。 他有些担心,却在看到陶若南脸上笑意的时候彻底放松。 偏偏这么温馨的画面,撞进了府门处楚依依的眼睛里。 她在听到法场消息的时候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迫不及待跑回来求证,本该高兴事,她却忽然没了心情。 “大姑娘……”身侧,青然低声提醒。 楚依依瞬间收敛起眼中妒忌,抹着泪的 跑进去,“爹!” 听到声音,楚世远跟楚锦珏皆看过去。 椅子旁边,曹嬷嬷见状弯下腰,“夫人……” “看看再说。” 厅内,楚依依直接扑到楚世远怀里,哭的好不伤心,“女儿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父亲了!呜呜呜……” 彼时公堂,楚依依认下掀起舆情的事,叫楚世远跟楚锦珏感动到无以复加,此刻能活着见到自己的女儿,楚世远心疼不已,“依依,辛苦你了。” “依依无能,没能救出父亲……” 看着抱在一起的父女俩儿,陶若南面色微凉,偏生楚锦珏跑过来,“母亲有所不知,长姐花重金掀动舆情救我跟父亲,差点就成功了,都是靖王那个老糊涂!” 陶若南闻声微震,下意识看向曹嬷嬷。 曹嬷嬷摇摇头,这件事她未曾听说。 “母亲,长姐真心待我。” 陶若南虽然不知舆情之事,但她相信顾朝颜说的话,那两页宣纸的罪证必然是楚依依勾结夜鹰所为,奈何她没证据,“曹嬷嬷,我累了。” “老奴扶夫人回去歇息。”曹嬷嬷心领神会,恭敬道。 看着走出厅门的背影,楚世远心下微酸。 “父亲,嫡母她……” 楚世远抚过楚依依额头,“没事,你嫡母就是累了。” “长姐,我陪你去看季姨娘!”楚锦珏猜想楚依依一定更担心季宛如,兴致冲冲提议道。 楚依依想拒绝,可见楚世远也是这般催促便抹着泪,哽咽应声,“好。” 待两人离开,正厅终于安静下来。 楚世远转身坐到椅子上,慢慢回想整件案子,太多疑问萦绕在他脑海里不得解。 狄枭甲胄是当年他从交牙谷带回来的,无人知晓藏处,裴冽是怎么找到的? 周时序仅凭甲胄,就放弃即将成功的复仇之举? 直到现在他都想不明白,连皇上都没有执意要他性命,御九渊为何一定要置他满门于死地? 还有顾朝颜,为什么会帮他? 因为依依? 所有问题都有答案,而他已经想到该找谁解惑…… 另一处,回到主卧的陶若南面色冷沉。 曹嬷嬷咽不下这口气,“防人之心不可无,老奴觉得大姑娘做的那些龌龊事该让国公爷跟二公子知道。” “我便如实说,他们可会信?” “难不成……就这样过去了?” “怎么可能就这样过去,她差点害死我所有在意的人。”经此一事,陶若南不再是漠视的态度,“想要揭穿她,须得一人帮忙。” 曹嬷嬷恍然,“顾朝颜 “找个时间把顾夫人约出来,我要当面谢她。” “老奴这就去安排。” 曹嬷嬷走到门口时忽然想到什么,“夫人,季夫人虽然知道的不多,可大姑娘这几次进进出出国公府她都看在眼里,若她能说上几句实话……” “我以前不与楚依依计较,多半是看在宛如的情分,她在国公府里不争不抢,任劳任怨,唯楚依依一个女儿,我不忍她难过,但这次楚依依踩到我 的底线,即便如此,我亦不能叫宛如亲口指证自己的女儿,哪怕她知道的更多。” 曹嬷嬷亦觉此事让季宛如出面,过于残忍,“是老奴欠考虑。” “去罢。” 第四百八十二章 可惜你不是好人 回到将军府的顾朝颜没有见到萧瑾,本该出现在法场上的他亦没有现身,后来在裴冽口中她方得知,是五皇子临时入宫替他挡了这份差事。 依裴冽之意,楚依依在公堂上承认煽动舆情定然是受人指使,裴铮是怕楚依依把这个帽子扣到他头上,才以撤回一个监斩官的举动自证清白。 父亲无罪释放,柱国公府转危为安,到底是谁指使的楚依依对顾朝颜来说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她很累,很饿,很想好好睡一觉。 房门响起,时玖提着食盒走进来,兴致冲冲,“夫人,您最喜欢吃的灌汤黄鱼,还有一盅三道鸭!” 顾朝颜没想惊动府上的人,便叫时玖去秀水楼点了两道菜回来,只可惜事与愿违,她才拿起竹筷,院门就响了。 “是老夫人。”时玖想迎,被她叫回来站到旁边。 萧李氏不请自入,没在厅里找到人,直接推门,气势汹汹,“你还知道回来?” 顾朝颜太饿了,头都没抬,边吃边道,“婆母有事?” 萧李氏一眼扫见桌上两道菜,顿时咽了咽唾沫。 这两道菜她认得,一道是灌汤黄鱼,且不说黄鱼贵贱,做这道菜可有讲究,也有难度,单是整条鱼的鱼骨跟鱼肉脱离就极为复杂,汤汁密制,灌汤时煎炸烧的手法也须掌握分寸,另外那盅三道鸭做法繁复比灌汤黄鱼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半年前她吃过。 那会儿她身子虚 ,顾朝颜刻意吩咐秀水楼每天做两道可口的菜式送过来,“整日整夜见不到人,回来……就关起门在屋子里不知道干什么,顾朝颜,你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将军府,还有没有我这个婆母?” 顾朝颜心情好,抬头微笑,“婆母吃过了?” 萧李氏被顾朝颜答非所问给整懵了,一时不知如何接茬儿。 “你想吃什么东西,直接吩咐厨房做就是,偷偷到外面买,叫人知道还以为我这将军府养不起你!” “两道菜,一百两。”顾朝颜掀开盅盖,香气溢满整屋。 萧李氏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咳!府里就要办喜事,你作为当家主母,是不是也该把心思收一收,多放到府里。” “嫁娶之事,早就定下由楚依依负责,婆母现在叫我把心思放上去,楚依依的心思朝哪儿放?”顾朝颜很认真的开口问道。 “那你也不能当个甩手掌柜,一点儿心都不操,你到底是……” “婆母可别冤枉我,我若不操心,子灵那多出一倍的嫁妆哪里来?” 萧李氏闻言震惊,“什么多出一倍的嫁妆?” 顾朝颜诧异,“婆母不知?” “我知道什么?” 桌旁,时玖赶忙上前,“我家夫人答应给大姑娘多出一倍的嫁妆,这事儿大姑娘没与老夫人说吗?” 萧李氏皱了下眉,看向周嬷嬷,“子灵与你说过?” 周嬷嬷摇了摇头。 “也难怪子灵没说,护城河修筑工程已经竣工,奈何拱尉 司裴大人迟迟不验,他不验,款就结不下来,我便没钱给子灵添嫁妆,这几日我为此事忙的焦头烂额,少了给婆母请安。” 萧李氏本想兴师问罪,听到这里也跟着担心起来,“若那裴冽不验会如何?” “拿不到钱。” 萧李氏又道,“那若验了不过,又会如何?” 顾朝颜苦笑,“那儿媳的嫁妆,不够赔。” 萧李氏眼珠儿一转,“不拿钱也就是了,怎么还要赔?” “此事复杂,改日我同婆母细讲。” 顾朝颜吃罢,来了困意,“婆母放心,我若有钱,自会让子灵风光大嫁,便是没有,柱国公此番被人陷害险些遭难,皇上给了好些补偿,楚依依应该也能得到一些,她亦不会委屈了子灵。” 萧李氏是真没想到柱国公府能逃过此劫,早知如此,之前就该对楚依依好一点。 “婆母还有别的事?” “你先歇着罢。” 萧李氏前脚刚走,阮岚踩着点走进来。 没有在公堂上那般小心翼翼的模样,她换了身衣裳,容光焕发走到桌边,瞧着桌上饭菜,“刚刚看到老夫人从沁园出去,脸色似乎不太好。” “纳妾没有聘礼,嫁女可得准备嫁妆,婆母的脸色只有钱能治好。”顾朝颜见阮岚坐下,挑眉,“我与你似乎没什么话可说。” “大夫人莫不是还在为之前我腹中那可怜的孩子,同我怄气?” 柱国公府的案子由楚锦珏状告阮岚而起,虽然她跟裴冽并没 有找到阮岚是梁国细作的证据,但心中多半猜测阮岚,是夜鹰。 “单纯觉得我们没什么好聊。” “大夫人何必拒人千里,此番二夫人害我不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我来找大夫人,是想寻个依靠。” 顾朝颜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是你的依靠?” “凭大夫人去莲花村时,帮我带回母亲留给我的嫁妆。”阮岚得到新任鹰首,也就是叶茗指示,延续之前的任务。 留在将军府,不管用任何手段,不惜任何代价让萧瑾投梁。 “我知道,大夫人是个好人。” 面对阮岚示好,顾朝颜并不接受,“可惜你不是。” 阮岚心下陡寒,被发现了? 不可能。 叶茗说过老爹将她的身份保护的很好! “我们合作过,结果不并理想,你也未必觉得我是多好的人,不过是怕楚依依会找你麻烦,想拿我作挡箭牌。” 阮岚暗自舒了口气,“大夫人何必说的这么不近人情。” “我已经很近人情了,否则凭你战时与夫君苟且在一起,我若不依不饶,你还能站在这里?” 阮岚不死心,“大夫人还是仔细想想,楚依依有国公府做靠山,她早晚会与你争主母之位,我不能。” “给她。” 阮岚以为自己听错了,“大夫人说什么?” “我说,她想要我就给她。” “呵!大夫想坐山观虎斗?” 顾朝颜失笑,“谁是虎?” 阮岚被怼的哑口无言,负气起身, “我希望大夫人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我也希望阮姑娘可以受得起楚依依接下来的报复。” 第四百八十三章 不会揭穿你 阮岚离开后,时玖从外面走进来。 “大夫人,阮姑娘踢坏了外面那株盆景。” 顾朝颜起身走向床榻,“人装久了是会累的。” 时玖呶呶嘴,“她现在还没嫁进将军府就这样不把大夫人放在眼里,若真嫁进来,奴婢只怕……” 顾朝颜坐到床边,由着时玖替她褪靴。 “时玖。” “奴婢在。” “我累了。” 时玖十分懂事的离开屋子,将门关紧。 脚步声还没走远,顾朝颜就已经睡着了…… 楚世远的案子终因梁国夜鹰鹰首主动现身法场,被证无罪。 次日早朝,齐帝在金銮殿上象征性给了许多赏赐以慰人心,楚世远为免重蹈覆辙,交出半数兵权,此举令齐帝十分满意。 萧瑾因被此案牵连,亦得了些赏赐。 值得一提的是,朝堂上百官出奇一致的没有提起御九渊。 按道理案子审成这样,御九渊责无旁贷,只是功也好,过也好,这个人就这么被遗忘了。 城北,鼓市。 靖王府。 裴冽在厅内候了许久,终有下人回话,“我家王爷请您过去。” 主卧内室,裴冽随下人进门时看到了倚床而坐的御九渊。 一夜时间,御九渊仿佛变了一个人,神形苍老,面色惨白,与市井里风烛残年的老人无异,周身全无生气,漆黑如鹰隼般的眼睛亦没有了光彩,浑浊的像是蒙上一层雾霭。 下人退出房间,屋子里一时寂静。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如这般僵持许久,御九 渊抬了抬手。 裴冽坐下时,对面传来声音。 “周时序为何会在法场上承认自己的身份?” “靖王殿下心中没有答案么?” “没有。” 御九渊蓦然抬头,浑浊的眼睛里有了一丝光亮。 直到现在他都想不明白,只差最后一步,周时序为什么要放弃! 他心中甚至有恨! 裴冽瞧了眼窗外,“怎么不见谢管家?” 御九渊皱眉,“裴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墨尘跟金玉兰两位副将到底是怎么死的?”裴冽其实很诧异,他以为御九渊猜得到周时序妥协的缘由。 房间死寂,御九渊沉默数息方才开口,“你问这话什么意思?” “前夜谢今安出城半个时辰之后,本官派洛风跟云崎子离城,赶往荆州。” “你派人跟踪他?” 面对御九渊的质疑,裴冽一时沉默,“原来谢今安去了荆州。” 有时候,愿望与现实总是相悖。 哪怕事实已经摆在面前,裴冽都不愿意相信那就是事实。 御九渊亦反应过来,“你诓我?” “靖王何尝不是诓了所有人。”裴冽彻底失望。 房间里又是死一般的宁静。 御九渊突然瞠目,“周时序为什么会承认自己是夜鹰鹰首?” 同样的问题,裴冽同样的回答,“靖王殿下心中,应该有了答案。” “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为什么不可能?” 裴冽收敛起心中悲怆,“靖王殿下是觉得,自己在周时序心里并没有那么重要?还 是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周时序这样的选择毫无意义!” 御九渊震惊不已,“你……知道多少?” “因为狄枭甲胄,周时序自投罗网,从周时序口中,我们知他与狄枭是生死相托的挚友,此番设局陷害柱国公,意在复仇,拱尉司细查之下,方知狄枭挚友有两人,一个是周时序,另一个叫应前尘。” 御九渊倚在床栏上的身体紧绷着。 他没有打断裴冽,由着他继续说,“周时序喜茶,应前尘喜酒,所以狄枭一个不饮茶不喝酒的人,才会经常光顾梁都两家有名的茶店跟酒庄。” “这些都是周时序说的?” “他装作很懂酒的样子,暴露了他有想要维护的人。”裴冽心绪慢慢平静下来,“而那个人一定就在大齐,拱尉司不可能对一个在梁国的人产生威胁。” 御九渊闻言苦笑,“关心则乱。” “没错,以他的智慧不该犯这样的错误,而他急于维护的举动,让我们相信此人就在这盘棋局里,可那时,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会是你。” 话已至此,御九渊已经没有了争辩的意义,“往下说。” “直到柱国公认罪。” 裴冽看向御九渊,“靖王可知父皇已经松口,所以逼迫柱国公认罪定然不是父皇授意,那就是你的意思。” 御九渊没有反驳,“本王妒忌他,交牙谷一役他名声大噪,使得许多人遗忘了平宣彭城两场战役,本王也曾浴血奋战三个月有 余。” “案子初期,靖王处处针对柱国公时我便是这样的想法,直至前日刑部升堂,靖王将楚依依带进公堂。” 御九渊皱了下眉,“怎么说?” “舆情自然不可能是楚依依掀动的,因为办事的人是我。”裴冽开诚布公,“我本想以舆情逼迫父皇赦免柱国公,此计唯一破法就在楚依依,可接触并说服楚依依的人是夜鹰,而非靖王。” “为何不能是本王?” “与楚依依接触的那个人,此刻就在拱尉司。”裴冽长长叹了一口气,“靖王由始至终没有接触楚依依,却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找出她掀动舆情的所有证据,不是夜鹰告诉你的,又会是谁?” 御九渊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苦笑道,“所以你便开始怀疑本王?” “重金之下,有人查到金玉柔的存在。” 裴冽告诉御九渊,“金玉柔手里有金玉兰留下的手书。” “玉兰的确是个聪明的女子。” 提到金玉兰,御九渊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手书上记录的东西,足以证明靖王来自梁国,且在平宣一役中有诸多反常之举,墨副将死因成谜,虽然没有证据证明是你所为,但那是一个密闭的杀人现场,你是最先发现墨尘死于营帐的人。” 时隔多年,那段往事却没有如烟如雾的散去。 御九渊时常会从恶梦中惊醒,心从未得到安宁。 “周时序看到那几封手书之后,与我们做了一笔交易 。” 听到这里,御九渊猛然抬头,白眉紧皱,“什么交易?” “他入法场为楚世远洗刷清白,而我们,须得毁掉金玉兰留下的手书,且保证永远都不会揭穿你。” 第四百八十四章 我想见一个人 即便裴冽已经说出真相,周时序亦真真切切的死在法场,御九渊依旧不愿相信这样的事实,就如同裴冽不愿相信他是梁国细作。 他摇头,忽的冷笑,“裴冽,你在骗我。” “靖王觉得我说的哪一句,不真?” “周时序一定是受到别的威胁才会放弃复仇,绝对不会是因为我!”御九渊胸有成竹,“你不知,我没几日好活!” “给王爷瞧病的大夫说,倘若当日你愿随他入山静修,可多活一年。” 御九渊大为震惊,随后冷笑,“裴大人既知本王时日无多,就该知道周时序没道理为了救我一个将死之人,放弃我与他一直以来的努力!” “靖王到底在否定什么?”裴冽不明白,“否定你与周时序之间的友情?你觉得周时序并不会因为你的生前身后名,而放弃给狄枭报仇?” “名声算个什么东西!”御九渊突然厉喝,“周时序不会那么蠢,看中这些!” “他的确没有看中自己的名声,但却不能放任真相被揭穿时,你御九渊成为过街老鼠,天下之大,无你容身之处。” “本王不在乎!” “周时序在乎。” “他傻!”御九渊根本接受不了是因为自己暴露,才致周时序放弃复仇,自绝法场。 看着近乎癫狂的御九渊,裴冽不再说话。 “周时序!周时序你糊涂啊!”御九渊用力砸向床栏,老泪纵横,“你该知道,你该知道你看中的名声在我眼 里一文不值!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你就这么放弃,叫我如何!我该如何,我还能如何!” 噗— 御九渊悲愤至极,一口血箭狂涌出来。 三人友谊让人敬佩,但出于立场,裴冽并不同情,“靖王殿下还有想要知道的吗?” 成王败寇,御九渊抹过唇角血迹,“周时序在法场时,为何要替楚锦珏开脱?” 泄露布防图是楚锦珏一生污点,却被周时序轻描淡写的掩盖过去! “我答应他,会放过岳锋。”裴冽平静开口。 御九渊愣了一下,苦笑不已,“他真是越老越心软。” “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什么?” “柱国公明知丹书铁卷丢失,为何会认罪?”裴冽确实不理解,有什么比家人性命更重要。 御九渊嘲讽看过去,“裴大人这是笃定本王走不出这间屋子了么!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我?” “工部桐羽验过的牌子,假的也是真的,当时靖王在场不也无可奈何。” 御九渊倒是承认,“的确,可本王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谢今安还在我手里。” 御九渊目色陡寒,“他无罪!” “金玉柔为何会变得痴傻?”裴冽同样冷目相对,“她的姐姐是我大齐巾帼英雄,而她的妹妹却被你们毒傻之后扔到义庄自生自灭,过了十数年不人不鬼的日子,谢今安无罪?他罪该万死!” “本王若说……” “我已经废了他一条胳膊,靖王若说,我饶他一命 。” 御九渊迟疑,“你说话,可算数?” “靖王可以试一试。” “四城密道。”御九渊没有隐瞒,如实相告。 裴冽这方了然,也终于明白楚世远的苦衷。 若不认罪,诛五族。 床榻上,御九渊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眼中尽是遗憾,“动手罢!” 裴冽静静看着他,许久后开口,“今夜子时,我会将周时序的尸体送到靖王府,至于该如何离开皇城,我想靖王会有办法。” 御九渊猛然看向裴冽,不可置信,“你不杀我?” “我答应过周时序,便不会食言。” “你就不怕本王回梁国,会给齐国带来不可想象的灾难?” “靖王若能回得去梁国,周时序也不会用极端的方法保住靖王这条命。” 裴冽无比平静又无比肯定道,“他应该是猜到靖王为何会让柱国公认罪,四城密道是你唯一的退路吧?” 御九渊紧抿着唇。 “如今看,平宣彭城两场战役靖王大获全胜,并非是你用兵如神,而是梁帝想用两场战役的牺牲,换取交牙谷更大的利益,只可惜交牙谷主帅并非靖王。” 御九渊无言以对,“本王还需要说什么呢?” “若真报仇,那些死在平宣彭城战场上的梁国士兵,又该找谁报仇。” 裴冽没有等御九渊回答,迈步走出房间。 看着那抹离开的背影,御九渊颓然倚在床栏上,任由悲伤吞噬,整个人陷入难以言说的迷茫跟困惑里。 他这一生,为了 谁,为了什么…… 离开靖王府,裴冽正要上车,忽见一辆极为普通的马车徐徐驶来。 马车停在不远处,侧帘被人掀起。 他见到那人时,那人亦在看他。 蓥华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嘈杂叫卖声不绝于耳,一片繁华景象。 车夫驾着马车,颤悠悠的穿梭其间。 马蹄踢踏,车铃随车厢摇晃,发出清脆声响。 裴冽看向眼前男子,面容俊美,剑眉星目,虽说有些消瘦,但气质轩昂又不失优雅,“楚公子伤势还好?” “裴大人放心,已无碍。” 楚晏端直坐在车厢侧位,眉眼间尽是感激,“此番柱国公府遭难,大人不遗余力相帮,此间凶险不言而喻,大恩不言谢,日后裴大人有事尽管开口,楚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楚晏未入皇城时只知案情复杂,想要翻案难如登天,未曾想父亲被逼认罪,已赴刑场,而今再想起来只觉后怕,若非裴冽找到金玉柔,逼迫周时序说出真相,后果不堪设想。 “楚公子言重,本官身为副审,责无旁贷。”裴冽没想过要楚晏这份人情。 “于裴大人是职责所在,于楚某是救命之恩。” 楚晏知道裴冽不图自己这份报答,多说无益,“楚某本该早些离城回吴郡,但临走之前,我想见一个人。” “谁?”裴冽问道。 “镇北将军府,顾朝颜。” 裴冽迟疑,“为何?” “楚某知国公府案牵扯将军府,顾夫人本该怨恨, 但却以德报怨,我该当面感谢。” 裴冽挑眉,楚晏笑道,“想知道那封信的主人是谁,不难。” “楚公子大可去见,为何要与本官说?” “不想唐突了顾夫人。” 第四百八十五章 诞遥宗 对于楚晏的请求,裴冽只道可以传话,见与不见要看顾朝颜的意思。 “当然。”楚晏微微点头。 看着眼前这位俊逸少年,大齐这一辈十分有望能成为将军的苗子,裴冽心中多了几分赞赏跟惺惺相惜的感觉,“柱国公虽判无罪,但楚公子无宣召回城难免惹人非议。” “大人放心,见过顾夫人之后我即回吴郡,说起来,当日为抢先一步找到金玉柔,我将偷邑州布防图的两只夜鹰藏在了荆州,大人若是方便……” “本官会派人过去。” 楚晏点头,“谢大人。” 车厢里一时静下来,裴冽在等楚晏问他关于御九渊的事。 金玉兰的手书几乎写出了御九渊的身份,楚晏见过。 然而等马车停下来楚晏始终没有开口。 马车停在拱尉司门前,“裴大人,拜托。” “楚公子等我消息。” “好。” 楚晏撂下车帘,马车扬长而去…… 夜已深,原本明月当空的墨色苍穹渐渐笼浮铅云,如丝细雨从空中降落,雨点细密如帘,整个大齐皇城似被罩上一层蝉翼般的薄纱。 一场秋雨,一场寒。 城南,菜市。 民宅里,秦昭戴着鬼面立于窗前,黑色大氅垂落,墨发以一根黑玉簪别起,周身散发着沉冷淡漠的气息,莫名有种寒意。 烛九阴闪身而至,单膝跪地。 “查到了?” “回玄冥,苍河在皇城没有私产。” 秦昭侧身,“怎么解释?” “他名下除了金市古生堂再无 房产,皇城几家商号也都没有他的商票……”烛九阴对于这个结果很是意外,“而且我听说古生堂易主给了江宁秦昭,他连最后一份产业也没保住。” “大齐的御医院院令,这般寒酸?” “属下也奇怪呢!”烛九阴对苍河早有耳闻,“属下听说此人最善敛财,他敛的财呢?” 秦昭默声不语,苍河敛的财去了哪里他最清楚不过。 他只是不相信苍河可以‘无私’的这么彻底,毫无私产,“他住哪里?” “两年前就将府邸给卖了,现住皇宫御医院厢房。”烛九阴感慨,“贼见他都得落泪。” 秦昭私以为,贼见他都得留二两! “你为何忽然查他?”烛九阴好奇问道。 “因为他的师傅。” “诞遥宗?”烛九阴查了苍河相关,知他是孤儿,被诞遥宗收养后成为关门弟子,“他师傅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上任玄冥留给我的字条里,第二个名字,就是诞遥宗。” 烛九阴恍然,“地宫图有一部分在诞遥宗手里?” “诞遥宗已死,我们只能从苍河下手。” “可苍河无亲无故,又无钱财,我实在想不到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威胁到他。”烛九阴皱起白眉,绞尽脑汁。 秦昭也不确定,那六十五家济慈院对苍河是不是真的重要,“人生在世,总会有所珍视跟眷恋,且慢慢查罢。” “对了,夜鹰新任鹰首找到属下,说是希望能让句芒助阮岚留在 将军府。” 秦昭微怔,“他在求我们?” “他用的不是求,是互帮互助的语气。”烛九阴耸耸肩,“周时序给夜鹰争的那点骨气,他刚上任就给扔了。” “骨气?” 秦昭不以为然,“比起骨气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活着更实在,这位新任鹰首是个聪明人。” 想到叶茗,秦昭唇角微微勾起,“告诉他,此事十二魔神应他了。” “是。” 烛九阴又似想到什么,“属下不明白,周时序明明已经将楚世远送上断头台,怎么突然……这事儿说起来都滑稽,楚世远没死,反倒是他死在了断头台。” 秦昭神色一暗。 楚世远当堂认罪之后顾朝颜曾找过他,叫他不惜一切代价去查御九渊,而此前他亦查过狄枭,知狄枭有两个挚友,一个是周时序,另一个…… 更何况他查到了金玉柔。 “去办事罢。” 烛九阴领命,退离。 四处无人,秦昭缓缓摘下鬼面,看向窗外秋雨绵绵。 他无法评判周时序是否死得其所,但梁帝一定非常恼火,夜鹰想要不受雷霆之怒,只能看叶茗的本事了。 至于他,地宫图志在必得。 说起地宫图,当年他从前任玄冥手里得到的名单上共有五个名字,排在第一位的是沈言商跟沈屹的父亲,沈知先。 事实证明地宫图的确就在沈知先的女婿赵敬堂手里。 而名单上第二个名字则是诞遥宗,诞遥宗已死,那么地宫图只能在他唯一的徒弟 ,苍河手里…… 一夜秋风一夜雨,雨落秋叶黄满地。 翌日早朝,御九渊称病,告老还乡。 齐帝没有挽留,十分痛快的应了他的请求。 下朝之后,御九渊回到府中遣散所有下人,独自坐在院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府门外传来马蹄踢踏的声响,他抬头时,断了一只胳膊的谢今安迈进府门。 四目相对,谢今安着急走过来,“王爷……” “你还好?” “老奴有罪!” 见谢今安双膝跪地,御九渊扶起他,声音沙哑,“天意如此,我们谁能争得过天意,走罢。” 谢今安不解,环视整个王府才发现府内早就空无一人,“王爷,我们去哪儿?” “邑州。” 御九渊步履蹒跚走向府门。 身体的痛已经蔓延到四肢,如今的他已无往日威严,哪怕迈上台阶都好似抽尽所有力气。 他喘息着,看向停在府门的马车。 “王爷!” 谢今安跑过去,单手扶住御九渊,垂首,“他在里面。” 御九渊猛然侧目。 谢今安点点头,“裴冽让老奴给王爷捎句话,莫要再回皇城。” 御九渊苦笑,随即走向马车。 车帘掀起,偌大一口棺椁出现在两人面前。 谢今安吃力搀着自家王爷走进车厢,自己坐在前沿,单手拽起缰绳,配合着牙齿将绳子绑在断臂上,随手抄起长鞭。 驾— 车厢里,御九渊用力推开棺盖,里面赫然躺着一具尸体。 正是那个蠢到令人发指的周时序,“你这 个白痴!” 意外的,他看到周时序头顶摆着一副银白色的甲胄。 只是看一眼,他便认出那是狄枭的甲胄! 第四百八十六章 苍河回来了 这一刻的御九渊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伤,呜咽出声。 苍天有意,流年不忘。 他如何都没想到,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会以这样的方式重聚。 马车顺利驾出皇城正东门,奔向十里亭方向,再上官道,赶往邑州。 距离十里亭不远处的树林里,叶茗身着素白缟衣静默等待,忽闻马蹄声,他下意识抬头,身侧秦姝低语,“是谢今安。” 秦姝得到消息,周时序的尸体就在这辆马车里。 扑通! 叶茗双膝跪地,额头重重磕下去,“老爹,一路走好!” 马车自来时路来,往去时路去。 来处即去处。 他知道属于老爹的使命已经完成,哪怕楚世远没有死,可那也是老爹的决定。 老爹认为那样值得,就好。 直到马蹄声消失,马车早已不见了踪影,秦姝方才扶起地上的叶茗,“节哀。” 由始至终,秦姝没跪。 “皇城来信。” 叶茗接过信笺,展开。 梁帝已知叶茗是周时序选定的夜鹰鹰首,信笺上肯定了他的身份,同时指派任务,命夜鹰继续渗透大齐武将府邸,且指出具体的时间跟数目。 一年之内,策反至少三名二品以上的武将,或暗杀五名三品以上武将。 “老爹虽然身死,可他到底触犯皇上定下的规矩,这罪名得夜鹰担下来。”秦姝接过信笺,“从你开始,夜鹰鹰首不得离城的规矩不复存在,但是……” 叶茗看她,“我若不能在规定时间完 成任务,会如何?” 秦姝沉默了数息,“会死。” 叶茗并没有很意外,“知道了。” 见他转身,秦姝凝立原地。 她盯着那抹背影,忽然觉得那背影冷冰冰的,没有温度。 现在的叶茗跟之前相比,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午时将过,刑部衙门突然热闹起来。 陈荣在师爷的陪同下怒气冲冲迈进公堂。 登堂第一件事就是拍下惊堂木,“大胆毛贼,刑部还没下通缉令,你们居然过来敲法鼓?来人,每人一百大板!” 一百大板也可以翻译成,乱棍打死。 跪在堂前两个一胖一瘦的汉子闻声拼命磕头,“大人明鉴,草民也是迫不得已啊!” “大人饶命!我们做的那些事儿,都是被逼的!” 堂上,陈荣差点没气笑,“被逼打家劫舍,欺辱良家妇女,还偷小孩?” 说起这个流寇案,大抵是从半个月前开始。 原本这是地方案件,但流寇张狂,半个月横跨半个大齐,作案次数高达两天一次,中间有五天接连作案,手段残忍至极。 是以十个衙门上书刑部,特请刑部发通缉令,缉捕两名嫌犯。 法鼓没响之前陈荣正在签发通缉令,且刚好看到这两人的画像,“打!” “大人等等!我们还有同伙!” “是是是!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只是办事的,我们老大马上就到!” 陈荣忽的抬头,不可思议,“你们还有老大?” “我们老大才是罪魁祸首,每次作案 目标都是他来选,他选谁我们就办谁,他要我们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 陈荣彻底懵了,“你们干什么来了?端我老巢?” 咳— 听到旁边师爷低咳,陈荣改口,“到刑部公堂挑战国法权威?” “不敢不敢!绝对不敢!” “是我们老大叫我们先到这里等他,他去去就来。”两个汉子摆出一副唠家常的姿态,说出的话语无伦次,听的陈荣火冒三丈。 啪! 刑签落地,“打死!” 就在两侧衙役上前将二人按倒在地时,忽有人高喝一声,“住手!” “大人!大人就是他!” “大人是他威胁我们坑蒙拐骗,欺侮良家妇人,还把偷来的小孩拿出去卖!” 陈荣抬头,见一破衣烂衫的男子冲进公堂,蓬头垢面,手里还端着一个破瓷碗,正眼都没瞧一下,“一起打死!” “陈大人心疾好了?”那人撩起额前几绺擀毡的毛发,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迷人鸳眼,声音清澈温和,甚是悦耳。 陈荣乍看没认出来,十分不耐烦道,“谁有心疾,打打打!” “陈大人时有心痹之症,脉痹不已,复感外邪,内舍于心,此症最怕……” “苍院令?” 公堂上,陈荣腾的从座位上站起来,大跨步绕过公案行到苍河面前,瞪大双眼,“苍院令这是经历了什么?” “陈大人有所不知,本官为押送两名嫌犯回城,一路乞讨,甚是艰辛。”苍河说话时,看向旁边被衙役压 在地上的两个汉子。 两个汉子不干了。 “我们不是嫌犯!我们都是老实人啊大人!” “是啊大人!他才是坏人!他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啥都干!那些事儿都是他叫我们干的!” 陈荣怒喝,“你们放屁!这位是我大齐御医院院令,杏林圣手,救死扶伤,他能鼓动你们犯罪?” 其中一个汉子被逼急了,“大人不信可以问他!” 苍河愤愤然,“是本官叫你们欺凌楚二公子的?” 公堂上,陈荣跟两个汉子几乎同时发问,“哪个楚二公子?” 苍河看向陈荣,“大人莫开这种玩笑。” “不知苍院令说的是……哪个案子?”陈荣确实没听懂。 苍河板起脸,“自然是阮岚的案子!柱国公府楚锦珏状告将军府阮岚是梁国细作,如今看来,此案疑点重重,当日楚锦珏入客栈被人殴打,得岳锋相救,谁能料想那是有人设局,目的是想让岳锋故意接近楚锦珏!大人且看,当日殴打楚锦珏的人就在这里,审问他们,即能查出幕后真凶。” 陈荣,“……” 两个汉子听到这里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被眼前这尊瘟神盯上,“我们……冤啊!” 陈荣低咳一声,旁边师爷立时上前,面部表情十分耐人寻味,“苍院令,您回来晚了。” 苍河知道,为了可以安全将两个嫌犯带回皇城,他没走官道,绕路回来的。 再加上他没有盘缠,又多了两个累赘,只能自给自足, 叫两人沿路劫富济贫,帮扶弱小,他再乞讨些银两,也就回来了。 虽晚,但归。 第四百八十七章 你有心疾 公堂上,师爷将阮岚案变成楚世远案的过程,尤其是转折的关键点绘声绘色说了一遍。 “昨日,案子结了。” 苍河呆住,漆黑如点墨的眼珠子从师爷身上,如蝌蚪一般游到陈荣身上,“这不是真的。” “千真万确。”陈荣看着一身落魄的苍河,“靖王殿下虽然告老还乡,可同为副审的裴大人还在,苍院令大可去拱尉司再问一问。” 苍河转身就要走,地上两个汉子不干了。 “大人!大人不能放他走啊!他是主谋!” 陈荣急忙上前拦下苍河,“苍院令,这两个人说你是主谋?” “陈大人时有心痹之症,脉痹不已,复感外邪,内舍于心,此症最怕……” “来人,给苍院令备车!”陈荣确有心疾的毛病,最怕吓。 往严重了说,谁要突然在身后拍一下,都能把他送走。 这绝对是秘密,万万不能传出去。 苍河离开后,陈荣揪住两个汉子细问,方知他们每次‘作案对象’都由苍河选中,选的确实都不是啥好人,至于欺辱妇人,偷卖稚子绝对是无稽之谈。 妇人是男人乔装想要欺负苍河的变态,结果被苍河真就给变成妇人了。 稚子是他们从牙婆手里抢过来的,送去济慈院了。 至于地方官衙为何会传成那般,不得而知…… 案子结束后的第三日,顾朝颜终于睡饱了。 早膳时候她没去正厅,萧瑾特意提着食盒走进来。 梳妆台前,顾朝颜给时玖递 了眼色。 时玖离开后,萧瑾撂下食盒,看向梳妆台前长发还没有来得及盘起的女人,青丝如瀑,秋水剪瞳。 晨光熹微,透过窗棂照射进来,落在女人脸上,衬的那张脸倾城绝艳。 萧瑾停在梳妆台后面,想要伸手挽起长发。 顾朝颜却在这时起身,“夫君找我有事?” “想你。” 擦肩而过时,萧瑾嗅到了顾朝颜墨发上淡淡的花香,心弦微动,“我从五皇子那边听说,这段时间你一直在为案子的事操劳,难为你一个人在外面跑东跑西,辛苦了。” 顾朝颜坐到桌边,见萧瑾拿出饭菜,“只要夫君没事,我不累。” “我听说……” 萧瑾坐下来,“护城河修筑工程已经竣工了?” 顾朝颜接过萧瑾递过来的筷子,她料到萧李氏会说,“只差监官验收。” 见萧瑾欲言又止,顾朝颜搁下竹筷,眼中闪出星点光亮,“夫君担心裴冽会为难我?” “裴冽与我不和,万一他为难你……” “有一个人可求。” “谁?” “楚依依。” 萧瑾皱了皱眉,“她与裴冽都不认得,如何说得上话?” “她虽不认得,柱国公认得。”顾朝颜身子朝前凑了凑,“夫君那日没去法场,没见着裴冽为救柱国公费了多大力气。” 萧瑾没见着也听着了,要不是裴冽,楚世远必死无疑,“那又如何?” “夫君就没想过,裴冽为何如此卖力?” “那条狗,替太子拉拢人心罢了。 ”萧瑾嗤之以鼻。 顾朝颜眼底凉意一闪而逝,“我们可借这层关系,叫柱国公替咱们将军府说句话。” “你的意思是,叫柱国公与裴冽说,别为难你?” “裴冽下了血本想要拉拢柱国公,只要柱国公开口,他不会拒绝。” 萧瑾眉头皱的越发紧,“楚依依嫁给我,柱国公要么不站队,站队只能站到五皇子这边,我若这么做,岂不是把他推给太子?” “夫君想多了。” 顾朝颜不以为然,“就算没有这件事,裴冽对柱国公有救命之恩,柱国公会站到哪个位置不是你我能左右的,莫不如借此机会把咱们的事办了,而且夫君别忘了,护城河修筑工程是五皇子为你我争取的,万一出了差子,五皇子会对你我的能力产生怀疑,往后的路,夫君走的艰难了。” 顾朝颜的意思讲的很明白,先顾好自己,再顾其它。 萧瑾亦领会了这个意思,“楚依依那边……” “若非楚锦珏诬陷阮姑娘,夫君也不会有此牢狱之灾,她该不会拒绝夫君的请求。”顾朝颜认真道。 萧瑾点头,“可是……柱国公会听楚依依的?” “楚依依为救父,不惜金银,不惜性命掀动舆情,虽说身为女儿这是她该做的事,可说到底楚依依是嫁出去的女儿,柱国公不会寒了她的心。” 几句话下来,萧瑾有了决定,“那此事,为夫替你去求楚依依!” 明明是担心银子,说的好像助人 为乐一样。 “多谢夫君。” 萧瑾没在房间里呆多久,顾朝颜也没吃他送过来的饭菜,叫时玖收拾了之后重新回到梳妆台前。 清晨裴冽送信过来,说是楚晏要见她。 偏巧国公府有人送信,母亲亦要见她。 “时玖,挽个飞云髻。”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顾朝颜心中有了期待。 重生至今,她还没见过楚晏。 想到前世楚晏对自己的关心跟维护,顾朝颜湿了眼眶。 “夫人,你怎么哭了?”时玖惊讶又心疼,“是不是刚刚将军他……” “没事。” 萧瑾可不值得她再掉一滴眼泪。 楚晏回皇城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是以见面的地点被裴冽安排在了鱼市。 鱼市与济慈院相近有一处幽静的茶馆。 茶馆位于长巷尽头,临着南湖,二层楼的建筑,上上下下十间茶室。 顾朝颜将时玖留在车厢里,独自走下马车。 二楼天字号的雅室。 她停在门外,忽然有些局促不安,两只手下意识扯平并不褶皱的衣角,不时噎了噎喉咙,紧张的难以自控。 记忆里的楚晏是极聪明的孩子,上一世她做的那些糊涂事楚晏都看在眼里,却从不曾责怪。 顾朝颜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抬手时,房门自里面被人拉开。 ‘阿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看着眼前兰芝玉树的少年,顾朝颜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 上一世,他就是这般温润如玉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眼含热泪看着自己。 “顾夫人 ,请。” 第四百八十八章 这辈子没有遗憾 顾朝颜被楚晏的声音拉回现实,淡然一笑的表相下,心跳如鼓。 她强作镇定走进雅室,房间里飘逸着淡淡的茶香。 “顾夫人坐。” 楚晏回到座位,在顾朝颜落座后方才端坐下来,“不知顾夫人喜喝什么,我自作主张点了君山银针。” 顾朝颜鲜少喝茶,但在将军府里备了顶级的君山银针,若说这是凑巧,她可不信,“楚公子客气。” “叫我楚晏就好。” 这间茶馆最大的特点就是客人可以自己煮茶,楚晏身边摆着一套雕工精致的紫檀茶盒,茶盒打开,里面工具一应俱全。 顾朝颜默默看着楚晏动作娴熟将茶饼研碎待用,之后将店家准备好的清泉置于釜中,燃炭。 炭为银骨,无烟无味。 待釜中水欲沸之前,楚晏将茶末倒进去,霎时间,满室茶香更浓,叫人心神愉悦。 一沸茶水交融,二沸时出现沫鋍,沫为细小茶花,鋍为大花,皆是精华。 顾朝颜知楚晏精通茶艺,但不是很喜欢喝茶。 与楚锦珏囫囵吞枣的性格不同,楚晏要么不做,要么做好。 半掩的窗棂,风从湖面来,夹杂着寒凉的秋意冷不防落在身上,惹的顾朝颜下意识抖了抖。 三沸之后茶汤已好,楚晏将第一杯茶端在手里,站起身,恭敬搁到顾朝颜面前,“顾夫人暖暖身。” “多谢。” 顾朝颜接过茶杯,看向楚晏时心中升起一丝暖意。 年轻俊逸的脸庞,被从窗棂射进来的光勾 勒出优越过人的轮廓,楚晏的五官长的并不锋利,也不过分硬朗,恰到好处的温和,又蕴含着淡雅高贵的气质。 “这句多谢该由我说。”楚晏自怀里取出信笺,“柱国公府危难之际,能得顾夫人全力相助,楚晏感激不尽。” 当初用自己的字迹写下信笺,她便未想隐瞒,“楚公子想知道我为何如此?” “想知道。”楚晏看向顾朝颜,认真道。 眼前女子端庄优雅,容貌倾城,是皇城里少有的绝色。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却未生出一丝旖旎的心思,心中除了尊重还会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亲切。 楚晏自知不是与人亲近的性子,是以很惊讶这种感觉,“或者顾夫人想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做到。” “这样的承诺可不能乱说。” “我既说出口,断不会食言。”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 顾朝颜浅抿茶杯,茶香入口,“楚公子茶煮的好。” “顾夫人喜欢就好。” “陪我喝茶罢。”顾朝颜还无法与楚晏说明她的身份,这不是恩,这是她的责任跟义务,是她义不容辞,哪怕丢掉性命都义无反顾要做的事。 楚晏诧异,但还是端起茶杯。 “楚公子有遗憾的事吗?”顾朝颜透过窗棂,看向眼前偌大一片湖面。 秋风吹过,荡起湖水如粼,波光四溢。 楚晏狐疑看过去。 顾朝颜笑道,“随便聊聊,楚公子若不想说,我们换个话题。” “此 番若柱国公府不能逃过此劫,我庆幸没有找到阿姐。”楚晏不是容易相信人的性子,可面对顾朝颜,他本能放松。 顾朝颜端着茶杯看过去,这时的楚晏亦看向窗外,怅然若失,“顾夫人有所不知,我的母亲丢过一个女儿,我丢过一个阿姐。” “这件事我听说过,好像……楚公子从未见过你的姐姐?” “阿姐丢失第二年,我才出生。” 楚晏端着茶杯,心生向往,“虽然没见过,但我相信阿姐一定是跟母亲一样优秀的女子,温柔又善良,她应该会在我优秀的时候夸奖我,在我犯错的时候打我手板,会打疼我,也会疼我。” 顾朝颜喉咙一涩,慌乱移开视线。 原来楚晏对她的期待,是这般。 可上一世她把自己活成了肆意妄为的妹妹,非但没有承担起作为长姐的责任,还给楚晏带去无穷无尽的麻烦,最后……害了他的命。 “顾夫人有遗憾的事吗?” 顾朝颜咽下涌溢在胸口的自责,坚定回答,“这辈子,应该不会有。” 楚晏好奇看过去,数息笑道,“这辈子没有就好。” “楚公子打算什么时候离开皇城?” “过午即走。” 顾朝颜忽然有些不舍,“何时回来?” 楚晏没有丝毫隐瞒,“回吴郡之后,我会想办法申请回城述职,探望父母,经此一事,母亲一定吓坏了。” “其实以柱国公的本事,楚公子想调回皇城亦或调去更好的郡县,都 很容易。” “我要找阿姐。”楚晏无比坚定看过来,“顾夫人有所不知,阿姐丢在潭州与吴郡交汇处,若她被谁捡到,定是在那附近。” 顾朝颜错开楚晏的目光,鼻尖一酸,险些没绷住。 “顾夫人。” “嗯?”顾朝颜收敛心绪,狐疑看过去。 “我有句,不知道该不该说的话。” 顾朝颜好奇,能叫一向严谨的弟弟有这样的疑惑,必然是他当真不知道该不该说,“我想听。” “倘若顾夫人助我国公府是因为……楚依依,我可以想办法叫她离开将军府。” 顾朝颜懵了,“你怎么叫她离开?” “她善妒。”楚晏没有深说,但意思顾朝颜明白了。 七出之条,有善妒。 顾朝颜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似乎也是你的长姐。” 楚晏面色微红,“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不需要。”比起楚锦珏,楚晏显然对楚依依了解更深,“楚公子只管回吴郡,这种宅子里的是非,你别沾。” 楚晏没有作声,静静看向窗外。 顾朝颜盯着他看了一阵,同样看向窗外,唇角不自觉的勾起。 难以形容的感觉,很温暖。 楚晏自茶馆离开后直接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顾朝颜则坐在雅室里,看着马车渐渐走远,百般不舍。 不知再见楚晏,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巷深处,拐角。 秦昭一袭白衣,漠然而立。 他看着远去的马车,又看向窗边的顾朝颜,心中升起一团疑 云…… 第四百八十九章 本官与周时序的交易 法场归来,楚世远只在府里休养两日便找到拱尉司。 一为感谢,二为弄清真相。 裴冽早知楚世远会来,叫洛风备茶。 房间里没有别人,楚世远开门见山,“裴大人可否告知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楚世远所知真相,不过是周时序法场上说的那部分,剩下的全然不知。 裴冽抬手,“柱国公用茶。” 楚世远端起茶杯,未饮。 裴冽便从他与顾朝颜同入河朔讲起,期间隐去顾朝颜身份的内容,几乎和盘托出。 楚世远一直都知道裴冽在为自己的案子努力,却不知过程如此艰辛。 “靖王是梁国人?” “他不仅仅是梁国人,与狄枭跟周时序,皆为挚友。”裴冽平静开口。 楚世远惊叹之余恍然,“裴大人是以揭发御九渊身份为要挟,周时序才会在法场上讲明一切?” 裴冽点头,“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难怪……御九渊人在何处?”楚世远眼神发狠,“他身为大齐靖王,身上背负我大齐太多秘密,断不能叫此人离开皇城!” “他已经走了。”裴冽淡声回道。 楚世远重重撂下茶杯,不可置信,“裴大人明知他是梁国细作,为何叫他走?” “这是本官与周时序的交易。”裴冽看向楚世远,并无半分心虚,“周时序依照约定为柱国公洗脱罪名,还以清白,我便要依照约定,永远都不揭穿御九渊的身份。” “裴大人糊涂!你可知他掌握的秘密… …” “御九渊知道的最大秘密是四城密道,而四城密道已经不是秘密了。”裴冽看向楚世远,“我不阻拦柱国公去追御九渊,但至少,本官不会。” 楚世远愣住,瞬间羞愧难当,“是老夫思虑不周。” “不算,立场不同。”想到楚世远是顾朝颜的亲生父亲,裴冽补充一句,“本官的立场,只在救下柱国公。” “老夫明白。” “御九渊得了绝症,活不过一个月,而从皇城到邑州需要二十天。” 楚世远震惊,须臾长叹口气,“四城密道确已不是秘密,让他走罢。” 小筑里一时寂静,裴冽又道,“还有一件事,应周时序的要求,本官将狄枭甲胄随他尸体,一并交给了御九渊。” 提到此事,楚世远心生好奇,“狄枭甲胄是老夫当年从交牙谷带回来的,藏于楚氏墓地,从未与人说起,不知大人如何得知?” 这个问题问的好,裴冽也不知道。 那日顾朝颜带他去刨坟的时候,他甚至有些瑟瑟发抖。 好歹也是祖坟。 “狄枭甲胄是顾夫人找到的。”裴冽依着顾朝颜的意思,并没有在这件事上隐瞒。 楚世远大为震惊,“顾朝颜?” “正是。”裴冽的问题跟楚世远差不多。 他不相信楚世远会把狄枭甲胄藏处告诉顾朝颜,可顾朝颜是怎么知道的? “提起顾夫人,老夫还有一事不明。” “柱国公请讲。” “老夫与顾夫人并无人情往来,此番顾夫人 为我国公府的案子费尽心力,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亦或……她有什么条件,只要不伤害到依依,老夫愿倾尽全力报答。” 听到楚世远的猜测,裴冽脸色瞬间冷下来,声音淡漠,“没有狄枭甲胄,拱尉司断然抓不到周时序,没有金玉柔的消息,本官就算抓到周时序,也没可能逼迫他与我做交易,在法场上救下柱国公。” “老夫知道……” “不管狄枭甲胄还是金玉柔的消息,皆是顾夫人的功劳。” 裴冽可以听出楚世远的言外之意,他在怀疑顾朝颜所做的一切,是想换取自己在将军府的地位,以免被楚依依取而代之。 这样的猜测让他心里很不舒服,“顾夫人可以不做任何事,就能得到她想要得到的一切,或者说,她未必想得到柱国公以为她想得到的一切。” 裴冽说的过于直白,惹的楚世远一阵脸红,“是老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让裴大人见笑了。” “顾夫人为何会帮柱国公,本官不知。” 裴冽接下来的态度变回本来模样,神色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楚世远自然感觉得到,可他还有疑惑…… 蓥华街,秀水楼。 顾朝颜送走楚晏之后应陶若南之邀,出现在天字号的雅间。 此前国公府被围,她虽两次闯府,皆遇危机,与陶若南不过寥寥数语,而今柱国公府转危为安,陶若南摆下宴席,诚心感谢。 “顾夫人坐。”抛开救命之恩, 陶若南对眼前女子本能的喜欢,每每看到都觉亲切。 顾朝颜施礼,落座。 “我同这里的掌柜打听过,这些菜都是顾夫人平日里喜欢吃的,夫人莫要客气。” 顾朝颜扫了眼桌上饭菜,确实都是她喜欢的。 灌汤黄鱼,三道鸭,还有几道她每每来秀水楼必点的菜,“国公夫人有心了。” “今日我将顾夫人约出来,一为感谢。” 陶若南就算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可有两件事她记的清楚,其一,当日那两页罪证若非顾朝颜藏起来,她的夫君就算没背上叛逆的大罪,渎职跟贪赃是板上钉钉的事,“二来我有几件事,想顾夫人释疑解惑。” “国公夫人且问。” “那日顾夫人来的巧,你是如何猜到楚依依会做那种丧尽天良的事?”陶若南不是忸怩的性子,有话直说。 “楚依依的靠山是五皇子,那件事是五皇子授意。”顾朝颜早就想好了说辞。 陶若南蹙眉,“五皇子?” “当时看,柱国公府难保,楚依依为寻后路与五皇子勾结,才有了两页罪证的事。” “五皇子想害我夫君?” “国公夫人想想,当时真正想为难柱国公的是谁。”顾朝颜没有明说,却朝皇宫方向看了看。 陶若南也曾与曹嬷嬷分析过此事,是皇上。 “楚依依还真会给自己找后路!”陶若南冷哼一声,随后问出第二个问题,“丹书铁卷,不是真的。” “嗯。”顾朝颜点头, “是拱尉司云崎子用玄铁打磨而成,那里面有一部分是狄枭甲胄护领内里的玄铁钢圈。” 陶若南了然,“事事非非,恩恩怨怨谁又能说得清楚,战场上最不能分的,就是对错,这也许是冥冥中自有注定。” 第四百九十章 为楚依依出头 顾朝颜认同陶若南的观点,战场厮杀,谁与谁有私怨! 可对于周时序,她始终怨恨不起来。 “真假,桐羽分不出来?” 顾朝颜笑了笑,“怎么可能分不出来。” “那……” “那是因为工部尚书赵敬堂对他有知遇之恩,桐大人卖了赵大人一个人情。”顾朝颜对陶若南没有丝毫隐瞒,“赵大人卖了我一个人情。” 陶若南猜到桐羽徇私,可她不知是徇了谁的私,自然要问清楚自己该承谁的人情。 她起身,端正神色,“还请顾夫人受我一拜!” 顾朝颜见状连忙起身绕过去,“国公夫人可别害我!” 被扶起的陶若南不解,“顾夫人说什么?” “无利不起早,我做这些,自然有做这些的道理。” 见顾朝颜说的这么直白,陶若南也不含糊,“顾夫人想我做什么?” 顾朝颜回到座位,“我希望国公夫人可以为楚依依,出一次头。” 陶若南蹙眉,与曹嬷嬷相望了一眼。 有些话不该从一个当家主母的嘴里说出口,于是曹嬷嬷站了出来,“老奴越矩,说句不该说的话,此前大姑娘待字闺中,在府里经常用些小伎俩陷害我家夫人,我家夫人从未与之计较,此番柱国公府遭难,大姑娘非但不救,落井下石,虽说舆情之事……” “掀动舆情的人并不是楚依依。” 顾朝颜打断曹嬷嬷,“是我与裴大人,若非楚依依得人授意到公堂认罪,柱国公未必会 到法场走一遭,正因为她去,舆情成了柱国公的催命符。” 陶若南挑眉,“有这等事?” “如果我猜测不错,舆情的事不是五皇子授意,该是夜鹰假扮五皇子接触了楚依依。”顾朝颜又道,“楚依依曾偷偷潜入过陶府。” 陶若南越听越震惊,“她去陶府做什么?” 数息,“她要偷丹书铁卷?” 曹嬷嬷气极,“大姑娘也忒卑鄙!” 陶若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既是顾夫人知情,便不该叫我替她出头,我亦不会替她出头。” “若是为了我呢?” 桌边有秀水楼的招牌蓝莓汁,顾朝颜起身,替陶若南斟满,“我想国公夫人能走一趟将军府,向萧李氏提出,扶楚依依为正妻。” 陶若南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看向身边的曹嬷嬷。 曹嬷嬷也很难理解,“顾夫人这是何意啊?” 顾朝颜回身,落座。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陶若南与曹嬷嬷面面相觑。 “不瞒国公夫人,将军府的正妻之位朝颜坐的十分辛苦,想歇一歇。”顾朝颜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心中没来由的酸楚。 护城河修筑工程结束,她离开将军府的时间也就到了。 陶若南沉默了片刻,“顾夫人想歇一歇是什么意思?” 她紧接着又道,“倘若楚依依入将军府之后威胁到了顾夫人的位置,我可以想办法将她接回国公府。” “夫人……” 曹嬷嬷刚要说话,陶若南眼神制止。 她来找顾朝 颜一为感谢,二是希望顾朝颜能助她揭穿楚依依,以免家人再被蒙蔽,尤其是她的小儿子。 但见顾朝颜也似乎受了很大委屈,立时就想把这个祸害收回来。 “国公夫人误会了,我若不想楚依依威胁到我,柱国公的案子不出手就是了。” 陶若南恍然,国公府倾覆,楚依依没了依靠,在将军府的地位自然也会急转直下。 她试探着看过来,“顾夫人是想……离开将军府?” “和离。” 陶若南惊了一下,数息了然,“顾夫人放心,我明日便去将军府走一趟。” “多谢国公夫人。” 看到顾朝颜扬起的笑脸,陶若南自心里喜欢,“快吃,饭菜凉了。” 许是意识到说话的语气掺杂着宠溺,陶若南自觉失态,“我的意思是……” “夫人也吃,可别浪费。” “好。” 陶若南看着对面大口吃饭,毫不忸怩的顾朝颜,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曦儿的样子。 若她的曦儿可以平安长大,也是这个年纪。 她叫曹嬷嬷盛了一碗米饭,默默陪着顾朝颜一起用膳,心中生出无限伤感…… 柱国公府转危为安,皇上为补偿楚世远除了钱财赏赐之外,特准楚晏回皇城述职,批了楚锦珏入职翰林院的折子,陶若南被封诰命夫人,楚依依亦得了一支金钗。 夜里,从国公府用过晚膳才回来的楚依依直接回到自己的茗轩阁,萧李氏当即带着萧子灵过来献殷勤,没得几句好话就被 撵了出去。 青然送走二人,回到房间。 “大姑娘,奴婢见老夫人刚刚脸色不太好。” 梳妆台前,楚依依握着那支御赐的金钗,脸上流露出傲然自得的姿态,“要不是你拦着,我还能说的更难听!” 想到之前萧李氏跟萧子灵对自己的嘲讽,楚依依眼神一暗,“现在才来巴结我,迟了!” “萧子灵倒没什么,早晚都要嫁出去,可老夫人不一样……” 楚依依端详着手里的金钗,“知道,一会儿你送点什么过去。” 就在这时,房门开启。 见是萧瑾,青然极有眼识的退出房间。 萧瑾满目殷勤走到梳妆台前,一眼扫到那支金钗,“我刚刚听管家说你回来了,怎么没留在国公府?” 楚依依将金钗搁到最显眼的位置,握住肩头骨节分明的手掌拉到自己胸前,声音温柔,“我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总在娘家住会被人误会婆家对我不喜。” “怎么会。”萧瑾上前一步,由着楚依依背靠在自己身上,“都知道国公府遇了事,你回去陪陪岳丈大人,理所应当。” 楚依依懒散依偎在萧瑾身上,目光望向铜镜里的男人,媚眼如丝,“父亲有人陪,我只怕萧郎没人陪。” 萧瑾是懂情趣的,直接将楚依依横抱入怀,走向床榻。 一番缱绻旖旎之后,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 楚依依面色红润枕在萧瑾肩窝位置,手指在坚硬的胸膛上随意勾画。 萧瑾刚刚十分卖力 ,自觉身边女人应该也会很满意,试探着问,“这次回府,你可与岳丈大人提到护城河修筑工程的事?” 第四百九十一章 人要自私一点 楚依依指尖一顿,眼底闪过凉薄寒意。 那寒意隐在睫毛下,渐渐散开。 “我嫁到将军府这么久,大夫人始终没拿我当自己人。” 萧瑾侧过身,单手环住楚依依纤细腰支,眼神宠溺,“怎么会,朝颜若不把你当自己人,便不会求到你头上。” “那为何大夫人不自己同我讲,定要夫君来传这个话。” “她……” “她莫不是想让夫君来压我?” 萧瑾信誓旦旦,“你想多了,朝颜绝无此意。” 楚依依想着顾朝颜定是不敢,当初要不是顾朝颜提出拿阮岚身份作文章,也不会有接下来的事。 好在她因祸得福,得了皇上御赐金钗,身份越发高贵,“夫君无须紧张,不管大夫人做什么,做过什么,我都不会与她计较,护城河验收的事我昨日回府便同父亲讲过,父亲亦答应我会在裴冽面前提一提。” “只要岳父大人肯提就好!”萧瑾相信只要楚世远肯开尊口,裴冽一定会卖这个面子! 至于楚世远会站在谁的队伍里,顾朝颜说的一句话很对。 人要自私一点,那不是他该想的事! “结果如何,我可不敢保证……”楚依依模棱两可道。 她很愿意看到顾朝颜倾家荡产,赔光嫁妆的狼狈样! 可若裴冽高抬贵手没找顾朝颜的麻烦,届时她也可以说是因为父亲的面子! 事实上,验收一事她半个字都没与自己的父亲提起……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将军府正 厅。 楚依依姗姗来迟,看到厅内所有人坐在那里都没有动筷,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 见她进来,萧李氏殷勤开口,“依依,昨晚睡的可好?” 楚依依则看向旁边的萧瑾,摆出一副娇羞姿态,“还好。” 萧瑾坐在左上位,与顾朝颜对坐,楚依依自来坐在萧瑾旁边,顾朝颜旁边坐着阮岚,萧子灵回到自己座位,与阮岚挨着。 此刻楚依依这般姿态落在所有人眼里,大抵都知道她昨晚睡的很好。 顾朝颜早就无所谓。 阮岚虽已对萧瑾死心,可到底也是爱过,心中催生妒忌,碍于身份悬殊,没敢作声。 萧子灵打从心里不服楚依依,撇撇嘴“娘,可以吃饭了么,饿死了。” “用膳罢!” 萧李氏话音刚落,府门乍响。 厅外周延福当下过去开门,见门前妇人,觉得眼生,“您是?” “我家夫人是柱国公府当家主母,来将军府探望已嫁庶女楚依依,还不快进去通禀,叫你们家老夫人出来迎接。” 来者,陶若南。 管家大惊失色,正要回身时陶若南将人叫住,“不必了。” 府门大敞,陶若南穿着一套深蓝色锦衣出现在众人面前,锦衣缎料奢华,上面绣着繁复花纹,袖口跟下摆是藕色荷花,胸前是菊花图样。 菊花象征坚韧长寿,荷花则象征高贵优雅。 陶若南平日在府里穿着随意,今日既是来为楚依依‘撑腰’,自然是在穿着打扮上下了功夫,尤其 满头珠翠,随便拿出一件皆是珍品。 论官职,萧瑾远远不及楚世远,论身份,萧瑾当称呼陶若南一声岳母大人。 是以见到陶若南,厅内所有人皆站起身。 与陶若南同来的,除了曹嬷嬷,还有楚锦珏。 比起陶若南的端庄沉稳,楚锦珏跟在后面,眼神直接落到楚依依身上,送过去一个大大的笑脸。 此时厅内,萧瑾赶忙绕离座位,恭迎,“不知岳母大人过来,有失远迎,实在抱歉,岳母大人请上座!” 萧李氏纵使心里极不情愿,还是面带微笑将主位让出来。 顾朝颜往后退一位,阮岚亦朝后退,萧子灵便没了座位。 管家眼尖,差下人搬了把椅子。 陶若南理所当然落座,曹嬷嬷站在旁侧。 楚锦珏则凑到楚依依身边,正要说话时,刚巧看到站在对面的顾朝颜。 顾朝颜亦在看他。 四目相视,楚锦珏下意识低头,脸颊通红。 顾朝颜瞧着自己弟弟那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咬了咬牙。 案子虽然过去了,但始终没能叫楚锦珏认清站在他身边的楚依依到底是什么样的蛇蝎女人,颇为遗憾。 还好来日方长,不急。 厅内气氛一时诡异莫名,楚依依垂在两侧的手下意识攥紧衣袖。 她看了眼青然,青然暗暗摇头。 正待她想问楚锦珏时,陶若南悠悠然的张了嘴。 “都坐。” 众人皆坐,萧李氏满脸笑容,殷勤开口,“不知国公夫人这么早大驾光临,可是有重要 的事?” 陶若南瞧了眼桌上膳食。 萧李氏立时反应过来,“管家,快去添一副饭筷!” “不必了,我来不是用膳的,而是有件事想与萧老夫人好好商量一下。”陶若南神色舒缓,淡然自若,看似松弛随和,却叫人没来由的紧张。 此刻最紧张的,当属楚依依。 说句有算计的话,未嫁之前,她一直都想把陶若南从当家主母的位置推下去,出嫁之后,她依旧有这个想法。 重点是陶若南一直都知道她的想法,跟做法。 她们彼此,心知肚明。 而今陶若南来将军府自然不是冲着别人,冲她来? 楚依依私以为,她应该没什么把柄落在陶若南手里。 要真有,在国公府时就暴了。 即便如此,她依旧做好了被陶若南羞辱讽刺的心理准备,今日之辱,明日她便告到父亲那里,由父亲再把面子找回来! 顺带着再告陶若南一状,也算一举两得。 “国公夫人言重,有事您尽管吩咐,我们照办就是。”萧李氏满脸堆笑,讨好道。 陶若南微抬下颚看向楚依依,见其眼神警惕,微微勾唇,目光扫向顾朝颜。 顾朝颜则神情淡漠,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收回视线,“此番国公府遭难,让萧老夫人担心了。” “柱国公吉人天相,祸害不侵,老身早知国公府会没事。”这会儿萧李氏自然是捡好听的说。 陶若南美眸微动,声音轻浅,“国公府遭难之际,依依几次回府欲 与娘家人同生共死,后又为救国公爷倾尽私财,我甚欣慰。” 第四百九十二章 抬正楚依依 座位上,萧李氏听这话的意思,心里咯噔一下。 那段时间她对楚依依确实刻薄。 眼下看,国公夫人是来替楚依依撑场面来了。 “依依是个重情重义的儿媳,老身那会儿也拿出些钱财……”萧李氏下意识看向楚依依,见其没有拆穿,又道,“还好老天有眼。” “老夫人也觉得依依是个好儿媳?”陶若南笑着看向萧李氏。 “是!自然是!” “好。”陶若南像是很满意萧李氏的答案,“今日趁着老夫人在,萧将军在,诸位也都在,我想与老夫人商量着,把依依抬正。” 此话一出,正厅顿时陷入沉寂。 最震惊,莫过楚依依。 她根本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诧异看向楚锦珏。 楚锦珏也懵了! 他只知母亲来将军府是给长姐撑腰,可没说撑腰的方法是把长姐抬正! 若长姐被抬正,那…… 那顾朝颜! 这一刻的楚锦珏完全没有意识到楚依依在向他寻求答案,两只眼睛倏的看向对面。 顾朝颜默默坐在那里,迎向楚锦珏投射过来的目光,眸子暗淡下去。 楚锦珏眼神急切,他想解释,可又不知道该解释什么! 除了楚依依,萧瑾也觉得不可思议,刚要开口却被萧李氏打断,“不知国公夫人说的抬正是什么意思……平妻?” 陶若南笑了笑,“老夫人说的玩笑话,平妻也算是抬正?” “平妻……也算是抬正吧?”萧李氏堆笑着反驳。 对于萧李氏来说,她 倒不是很在乎谁来做将军府的当家主母,顾朝颜做,府里总归不会缺钱,楚依依做,对自己儿子的仕途有大裨益。 最两全其美的办法,就是平妻。 既得钱,又得权。 “平妻当然不算抬正,我同老夫人商量的,是将顾夫人降为妾,将我们依依抬为正妻,也就是你们将军府的当家主母,且是唯一。” 陶若南的话再次惊到厅内所有人,除了萧子灵抱着看热闹的心态,阮岚都觉得事有异常。 据她所知,陶若南不是很喜欢楚依依这位庶女,怎么会替她出这个头! 顾朝颜为正妻还好些,毕竟她与顾朝颜没有过正面冲突,可楚依依不一样,刚结束的案子,就是楚依依撺掇楚锦珏对付她才引起的。 没能得着便宜,楚依依岂会善罢甘休! 这一次,楚依依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实在无法相信陶若南会为自己出头,且出手,就是她梦寐以求的正妻之位。 “怎么回事?”她侧身低语,问向青然。 青然也搞不懂陶若南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许是为了讨好柱国公。” 楚依依恍然,随即不屑。 她印象里陶若南一向清高,如今也做出这等讨好父亲的事! 萧李氏闻声犯难,不由的看向顾朝颜。 萧瑾忍无可忍,恭身上前,“岳母大人有所不知,此番小婿被冤入狱,亏得朝颜四处奔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降妾之事……” “没有功劳,苦劳有什么 用?”陶若南美眸上扬,打断萧瑾,“战场上自来都是拿功劳说话,这点萧将军应该比我一个妇人懂的多。” 萧瑾噎喉,他倒想问问楚依依于将军府有什么功劳! 她救的又不是自己! “话虽这样说,可是……”萧瑾看向一直坐在那里没有吭声的顾朝颜,柔弱无助的样子叫他莫名心疼。 不等他开口,顾朝颜忍不住抬头,“国公夫人……” “至于顾夫人。”陶若南抢下顾朝颜的话,“我听说顾夫人有参与护城河修筑工程?” 听到这里,萧瑾心下一顿。 顾朝颜也跟着愣住。 “工程已经到了验收的时候,但似乎验收的过程不是很顺利,依依回府时与国公提及此事,我与国公都觉得以我们这样的关系,能帮自该尽力。” 顾朝颜硬咽下想要说的话,低下头,“多谢国公夫人。” “谢就不必了。” 陶若南仍是那副悠悠然的姿态,漫不经心开口,“顾夫人是商人,商人逐利,以利为本,夫人应该明白,比起正妻主母的虚衔,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更实惠。” 这会儿便是作为局外人的阮岚都听出端倪,陶若南这是想以护城河修筑工程的验收结果,逼迫顾朝颜让出主母之位。 听到这里,楚依依心中暗惊。 事实上她根本没把萧瑾求她的事告诉父亲,更不可能告诉陶若南。 陶若南是怎么知道的? 在她身侧,楚锦珏急的满脸通红,“母亲,我觉得此 事应该从长计议,你想给的未必就是长姐想要的,要么你叫他们给长姐换更宽敞的房子,每月足够的月钱,又或者……” “锦珏!”陶若南冷嗤,“你懂什么,闭嘴!” 楚锦珏还想再说什么,被楚依依拉住衣袖,“别惹嫡母不高兴。” 不管陶若南初衷如何,她想要的就是主母之位! 到手再说! 正厅无声,落发可闻。 陶若南等了半天不见有人开口,直接将矛头对准萧瑾,“不如萧将军说说,这件事还有哪里不妥,我们可以坐下来一起商量。” 萧瑾不由的看向楚依依。 “萧将军看依依做什么?” 陶若南突然变脸,声音渐寒,“论出身,依依是我柱国公府大姑娘,你们的婚事乃皇上御赐,说起来皇上前日又御赐了一支金钗给依依,可见对依依有多重视,论学识,依依虽不是嫡女,可这些年国公一直悉心培养,你们可以到外面打听打听,依依琴棋书画是不是样样精通。” 对于陶若南的夸赞,楚依依没有丝毫感恩。 她先入为主,觉得陶若南有这样的举动就是为了讨好父亲。 “我不妨打开亮话,依依下嫁到你们将军府已是委屈,以她的出身,当得起将军府主母之位,更何况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顾夫人希望我们做的事,我们自会尽力。” 话说到这里,陶若南开门见山,“还请老夫人跟萧将军给我一句准话,这事儿能不能成。 ” 萧瑾犹豫,若不答应,顾朝颜投进去的钱血本无归,五皇子那边他也不好交差,若答应…… 第四百九十三章 降妾书 萧瑾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但答应的话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 他不能寒了顾朝颜的心,于是看向陶若南身边的萧李氏。 萧李氏自然也能算明白这笔账,那张脸满面堆笑的转过去,颇有些尴尬,“朝颜,你觉得……国公夫人的提议如何?” 顾朝颜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双手垂在膝间,看似无甚表情的脸上渐渐苍白,她垂首不语,暗暗咬着牙。 此时的顾朝颜,让人觉得孤立无援,甚至有些可怜。 以至于有那么一刻,阮岚都在同情她。 “呵呵!” 一向嘴快的萧子灵虽然没有说话,却忍不住笑出声。 萧李氏瞪她一眼,“严肃些!” 萧子灵作势捂住嘴,眼睛却弯着,幸灾乐祸四个字被她明目张胆写到脸上了。 而她没说话的原因,是实在不知道该帮谁。 这场狗咬狗的大戏,她看的舒服! 气氛僵持,顾朝颜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萧瑾身上,却在目光相对时看到萧瑾心虚低头。 “朝颜?”萧李氏催促,“我知你将全部嫁妆都押在护城河上,要真拿不回钱,那可都是你父母的心血,太可惜……” 顾朝颜默不作声,她定要等萧瑾说话! 陶若南知顾朝颜心思,看向萧瑾,“萧将军,我多等些时辰无妨,便是在你将军府住上一晚也无妨,可你莫寒了我家依依的心。” 被点到名字,萧瑾面色微红,“岳母大人,你看此事……”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 ”陶若南侧仰着头,美艳容颜已露不悦,“或者我叫曹嬷嬷将国公请过来,一起商议此事?” “不用不用!”萧李氏急的直摆手,“后宅之事怎能劳烦国公!瑾儿,国公夫人问你话呢!” 饭桌对面,楚锦珏突然捂腹,佝腰,五官拧在一起,“母亲,我肚子疼!” “锦珏?” 楚依依急忙上前搀扶,“怎么忽然肚子疼?快坐!” “坐不下去!太疼!”楚锦珏偷偷拧了一把自己,再抬头时满头大汗,“母亲,我想回府……” 自己养的儿子,陶若南再清楚不过,“青然,扶二公子下去休息。” “是。” 青然上前,正要从楚依依手里接过楚锦珏,却听他道,“母亲,我这肠子拧到一起了,得马上回府找大夫!” “曹嬷嬷,送二公子回府。” “不是……母亲不同我一起回去?”楚锦珏捂着肚子,惊讶开口。 过往他有什么小伤小病,母亲最为着急,总会陪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陶若南冷冷瞧向自己儿子,颇为好奇。 今日之举,至少从表面上看对楚依依百利无害,这小子怎么回事? “曹嬷嬷,直接把二公子送去奉安堂。”陶若南受人之托,莫说楚锦珏在装病,就算真病她也不会离开。 眼见曹嬷嬷走过来,楚锦珏怕了。 曹嬷嬷对他那是真动手! “不疼了……”楚锦珏默默直起腰,低声道。 短暂插曲,陶若南重新看向萧瑾,神色疏冷,已有逼 迫之意,“萧将军还没想清楚?” 萧瑾到底还是没躲过去,不得已看向顾朝颜,“朝颜,此事你怎么看?” 顾朝颜差点笑出声。 捅她的刀子已经扎过来,却还要听她说愿意。 卑劣至极! “我听夫君的。”顾朝颜盯着站在那里看似为难的萧瑾,“夫君说如何,我便如何。” 陶若南像是很满意的点点头,微微一笑,“顾夫人是明事理的人。” 问题抛回来,所有人视线皆落在萧瑾身上。 萧瑾尝试挣扎,他再次看向楚依依,希望她能懂事。 楚依依知道萧瑾想要听什么,可她凭什么! 一面是唾手可得的主母之位,一面是所谓的‘乖巧懂事’,当初她的母亲选择后者,结果如何? 好事一件没轮着,陪葬倒是有她! “咳!” 陶若南终是起身,冷声开口,“既是萧将军为难,我便将依依带回去,不劳烦你们将军府替我养女儿!” “降妾。”萧瑾决绝道。 听到这两个字,陶若南这才又坐回来,脸上露出笑容,“萧将军对我家依依的好,我与国公都会记得。” 感受到来自对面的目光凝视,萧瑾埋首,“依依为妾,本就委屈了她……” 萧李氏悬着的心也跟着落下来,“瑾儿说的对,依依自嫁入将军府,内助得力,操持有方,可是这皇城里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儿媳!” 陶若南对萧李氏的话十分受用,“那便择日不如撞日,萧将军这便写下降妾书 ,至于抬依依为正室,虽说不必大操大办,可白纸黑字得写明白。” 萧瑾愣住,“今日?” “今日不行?” 咳咳! 萧瑾低咳,“今日小婿得去城外军营巡视,只怕时间来不及……” “来不及就告假。”陶若南突然变脸,“若有人追究,自有国公替你担着,若国公担待不起,我便将丹书铁卷拿出来,我当依依是亲生女儿,你是他夫君,丹书铁卷保得下你。” 厅内一时沉寂,连看热闹的萧子灵都能感受到那份赤果果的威胁,心里越发不喜楚依依,可她也想看到顾朝颜吃瘪。 总之今日这戏,她看的精彩。 阮岚身在局外,起初她觉得陶若南此举是想给楚依依撑腰,可这般步步紧逼,又似乎变了味道。 楚依依也震惊,可她太想得到主母之位,依旧保持沉默。 气氛变得耐人寻味,顾朝颜盯着站在那里的萧瑾,纵使他没看过来,她的目光也始终没有移开。 楚锦珏又想捂肚子,却听萧瑾道,“管家,取纸笔。” 管家叫人收了桌子,不多时取来纸笔,铺好展平。 萧瑾坐到座位上,侧对面便是顾朝颜。 他握着狼毫的手微微颤抖,心中已升怒意,堂堂镇北将军,如今被逼降妾抬妻,颜面尽扫! “萧将军不是还有很重要的军务么?”陶若南冷淡开口。 萧瑾咬牙,重重落笔。 也就片刻,一篇寥寥数句的降妾书已成。 陶若南接过降妾书,随即递向顾 朝颜,“顾夫人,收好。” 第四百九十四章 长姐不知情 顾朝颜站起身,双手接过那张降妾文书,上面叩着萧瑾的私人印章。 白纸红泥,异常醒目! 她什么都没有说,缓缓落座。 整个过程,萧瑾皆未抬头与之对视,却能深切感受到那份无声的悲伤跟极度失望。 “萧将军,我们家依依在等呢。”陶若南催促道。 萧瑾握笔,毫不犹豫写下抬妻书。 纸未干,他落笔起身,“小婿确有紧急军务需要处理,须得马上走。” “不耽误你。”陶若南看了眼抬妻书上的印章,很满意的点点头。 萧瑾拱手施礼,“小婿告退。” 他与楚依依同侧,擦肩而过时亦未瞧她一眼。 萧瑾走后,萧李氏殷勤上前,“时候不早,国公夫人且再坐会儿,午膳在将军府用,老身这就叫厨房备菜!” “不必了。” 陶若南悠缓起身,瞧了眼摆在桌面的抬妻书,“曹嬷嬷,我们走。” 萧李氏倒也不是非常想留人,见状看向楚依依,“依依,送送国公夫人!” “也不必。”陶若南兀自走出正厅,头也不回走向府门,急转直下的态度看愣了萧李氏。 楚依依为免尴尬正要追出去,忽的转身拿起桌上抬妻书,仔细收好。 府门外,陶若南踩上登车凳,背后传来声响。 她回头,楚依依摆出一副施舍模样,“今日之事,我会向父亲如实说明,父亲应该会很欣慰。” 陶若南瞧了眼曹嬷嬷。 “大姑娘,让开些。” 不等楚依依反应,曹嬷嬷直 接推开她,示意车夫收凳,“走。” 直到马车消失在拐角,楚依依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 “装什么清高!”楚依依最讨厌陶若南看她的眼神,仿佛自己是上不得台面的小猫小狗,她的儿女才是人中龙凤。 可惜啊,龙是龙,凤飞了! 身侧,青然从头到尾都没弄明白陶若南演的这出戏,意欲何为,“奴婢觉得大夫人此举,有异。” “不好猜么?” “奴婢愚钝。” “这次国公府遭难,我舍重金掀动舆情,为救父亲命都不要,父亲对我越发宠爱,更在皇上那里给我求了一支金钗,陶若南想与父亲修好,就得先过我这一关,她此举,不过是想讨好我。” 青然看向马车消失的方向,起初她也有这样想过,可刚刚陶若南的态度,显然不是停战的信号,“大姑娘说的是。” 青然得烛九阴传话,叫她助阮岚在将军府站稳脚跟。 阮岚若想站稳脚跟,楚依依就不能站的太稳…… 此时正厅,萧李氏走到顾朝颜身边,苦口婆心,“朝颜,今日之事是有点委屈你,可国公夫人说的也没错,头衔虚名不要也罢,不如钱财来的实惠,尤其……” 顾朝颜面无表情,蓦然起身从座位上离开。 眼见其迈出门槛,一直看热闹的萧子灵嗤之以鼻,“娘你跟她废什么话,刚刚那种情况你也看到了,她不答应能行?再说,她一个商户之女,本来也不配上咱们将军府主 母的位置!” 厅里除了阮岚,还有楚锦珏。 “配不上你们别娶啊!娶回来吃人家的喝人家的,穿的都是江宁绣品,别告诉我你们那身衣裳是花银子买的!” 萧子灵瞪大眼睛,“你……你谁啊!” “我是谁你不会自己看?”楚锦珏狠狠吸了一口气,忽然裂开嘴,“不好意思,不知道你瞎!” 萧子灵被骂懵了,“楚锦珏,你发什么疯!” 他没心情与萧子灵对骂,急忙跑去后院,留下厅里三人面面相觑。 楚依依被抬成将军府当家主母,作为她的弟弟,楚锦珏不是该高兴? “他脑子是不是有问题!”萧子灵气的直跺脚,咒骂一句。 阮岚不以为然。 她听叶茗说过,楚世远的案子楚依依没什么贡献,反而是顾朝颜做了很多。 至于做了什么,叶茗没告诉她…… 将军府后院。 池塘边,假山前。 顾朝颜走路不小心,鞋子被从池塘边缘长出来的藤曼缠到里面,正要往外抽时藤曼被人踩住。 她抬头,看到楚锦珏。 “顾朝颜。” “抬脚。” “哦。” 打从秀水楼被顾朝颜捅一刀,楚锦珏见到她就发抖,然而此番为救国公府,顾朝颜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 而今再见,眼中皆是敬重感激,当然也害怕。 藤曼收紧,顾朝颜咬着牙,暗暗吸了一口气,“另一只。” 就这样,楚锦珏都没发现他刚刚踩到的藤曼把顾朝颜鞋子死死绞缠在里面,藤曼卡的紧,顾 朝颜脚趾狠狠掰了一下,那股酸爽劲儿把她眼泪都逼出来了。 “顾朝颜,你哭了?”楚锦珏见状,着急道。 藤曼松散,顾朝颜抽出鞋子,“我不可以哭么?” “对不起……” 楚锦珏面露愧疚,“我真不知道母亲来将军府是为了降妾,要知道我铁定不会叫她来!” 顾朝颜不想说话,推开他自顾走向沁园。 “我真没骗你!那会儿在大牢,要不是你进去偷偷告诉我很多事,我都不知道原来我是被骗了,也不知道父亲早就被坏人盯上,虽说是拱尉司的裴大人救了父亲,可你做的那些事我都记在心里!” 楚锦珏知道的不多,“早知母亲有这种想法,我就该把在牢里的事告诉她!都怪我嘴慢!” 顾朝颜不理他,沿着鹅卵石的甬道继续往前走,“其实母亲在府里时不喜长姐,今个儿她说要来给长姐撑腰我还挺高兴,但我真没想到她这么霸道,竟然要萧瑾降你为妾,她一直这么霸道,从来不听别人说什么,也从来不问别人愿不愿意……” 顾朝颜突然停下脚步,没等回头,楚锦珏一时没收住步子砰的撞上去。 于是某位夫人就这么水灵灵的被弹飞。 楚锦珏吓的赶忙过去扶稳,“你没事儿吧?” 顾朝颜有些狼狈,瞪他一眼,“退下!”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说这事儿母亲做的不对,我回去一定想办法劝她把正妻的位置还给你,还有……这 事儿长姐不知情,你别怪她。” 啪— 第四百九十五章 这是什么品行! 楚锦珏被扇的毫无准备,捂着脸,震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敢说楚依依不知情?” 楚锦珏茫然点头,“长姐真的不知情……” “楚锦珏,你没认真听!”顾朝颜转回身,目光直视,“你没听出来国公夫人是用什么事威胁的我?” 楚锦珏还真没听明白。 “我倾尽家财接下护城河修筑工程,工程竣工,如今验收环节出了问题,我叫夫君求楚依依能在柱国公面前替我说两句好话,她前日应下夫君后回府,昨日回来,今晨国公夫人便找到将军府,以验收做要挟,降我为妾,抬她为妻,你觉得这个主意是谁出的?” 楚锦珏反应过来,刚刚正厅,自己母亲确实说过,“可是,这未必是长姐的意思……” “若非她的意思,在正厅时她哑巴了?” 顾朝颜逼近楚锦珏,“看到的就是真相么,你自以为的就是真相么!楚锦珏,你长大了!你从刑部大牢里走了一遭,还学不会用这里思考问题?” 顾朝颜狠狠戳他胸口,“楚依依是你长姐,我不会在你面前说她不好,可国公夫人是你的亲生母亲,你在我面前说她坏话,这是什么品行!” “我……我没说母亲坏话……” “还要多坏?”顾朝颜不解气,揪住他衣领,“你看到的是国公夫人霸道,独断专行,你没看到的,是她为何会来将军府逼我夫君写下降妾书!” “你……想说什么?” “我什 么都不想说!”顾朝颜用力搥开他,“别跟着我!” 见她往前走,楚锦珏没来由的迈步。 “楚依依想要正妻之位,我给她!” 楚锦珏被顾朝颜的眼神震住了。 他一直都觉得顾朝颜是很厉害的女人,无所不能,可刚刚那双眼睛里透出来的委屈跟苦楚像是一根针扎到他心里。 他忽然有了想找萧瑾打架的冲动。 偏在这时,背后传来声音,“锦珏?” 楚依依走到楚锦珏身边,看向不远处的背影,“她找你麻烦了?” “没有。” 楚锦珏压下冲动,“长姐很想当主母吗?” 楚依依早在正厅时就感觉到楚锦珏异常,蹙起眉,“我哪里有当主母的野心,就算想,也不会自私到让萧郎降顾朝颜为妾,嫡母突然过来做出这样的事,我只怕会招人妒恨了。” “长姐放心,我去说!” 楚锦珏正要走,被楚依依拉住,“你去说什么?” “既然长姐不想当主母,我叫母亲收回成命,免得长姐招妒!” 楚锦珏着急想把人追回来,可劲儿往外跑,被楚依依死死拽住,“锦珏你糊涂!嫡母贵为国公夫人,说出去的话怎么还能往回收呢!” “可是长姐不想……” “我勉为其难就当了这个主母,更何况顾朝颜是有求国公府才会退步,你若叫嫡母收回成命,顾朝颜也会有损失!” “长姐不当主母,国公府就不帮顾朝颜了?” 音落,楚依依哑口无言。 “此事我不知 情,可我们也得顾及嫡母颜面,这件事你就别插手了,午膳留下来,我叫厨房做你喜欢吃的菜。” 楚锦珏将信将疑,“长姐当真不知道嫡母会来?” “我当然不知!”楚依依狐疑看向楚锦珏,“你在怀疑什么?” “没有……” 楚锦珏摇了摇头,“我先走了。” 这一次楚依依没有拉他,静静看着楚锦珏走出弯月拱门,脸色骤寒。 “大姑娘,二公子似乎怀疑,是你叫国公夫人过来给你撑腰。” “他蠢!” 楚依依嗤之以鼻,“我叫陶若南过来,她就能过来?这么多年都没看出我与他母亲水火不容!再说,刚刚在正厅他想干什么?帮顾朝颜,他知不知道我才是他长姐!” “二公子的确有些奇怪,莫不是顾朝颜与他说了什么?” 楚依依掏出怀里的抬妻书,紧紧捏在手里,眼眸放光,“不管她说什么,都改变不了她现在已经是将军府妾氏的事实。” 府门处,楚锦珏刚要迈出府门,便见身后传来管家周延福跟柴房阿旺的对话。 阿旺传话,“将军今晚要在茗轩阁用膳,特别吩咐厨房要做些二夫人喜欢吃的菜。” “将军不是生气了?”周延福狐疑问道。 “那是将军给大夫人做做样子罢了,将军说了,二夫人这次不仅帮了将军府大忙,也帮了大夫人的忙,就该抬妻,这也是将军早就答应二夫人的。” “我还以为国公夫人来的突然,将军是被 逼的。”周延福狠狠松了一口气。 “二夫人与将军早就知道这事儿,整个府里唯独大夫人不知道……” 两人行至府门,周延福抬头时惊讶不已。 “楚二公子还没走?” 楚锦珏冷冷盯着他们,“你们刚刚说什么?” 周延福与阿旺面面相觑,“我们……什么也没说!” 楚锦珏想追问,却听周延福道,“楚二公子这是进门还是出门?进门的话,需不需要老奴去通禀二夫人,出门的话,老奴要关府门了。” 楚锦珏犹豫半晌,想到自家长姐才与他否认知晓抬妻一事,再回去问恐有尴尬,遂离开。 府门紧闭,阿旺拍拍胸脯,喘了口气,“爹,你说楚二公子能信咱说的话吗?” “大夫人说了,这个楚二公子不聪明,能信。” 周延福说罢,拉着儿子去了柴房…… 回到沁园的顾朝颜连屋都没进,直接从后门赶去秀水楼。 她约了沈屹。 护城河修筑工程本该在一个月前就能交工,因为她的请求,沈屹故意拖延工期到楚世远案结束,而今案情水落石出,也算皆大欢喜,她终于有时间考虑自己谋划已经的事情了。 她要与萧瑾和离。 “顾朝颜,你马上就要跻身皇城十大富商之末,吃相这么难看,本公子有点不屑与你为伍啊!” 雅室里,早膳一口没吃的顾朝颜确实有些饿,“我被萧瑾降为妾了。” “你跟裴冽的事儿被萧瑾发现了?他只降妾,没打算 浸你竹笼?” 沈屹倾着身子凑过去,十分震惊,“萧瑾还是男人?” 第四百九十六章 最后一顿? “你吃这么多,最后一顿?” 看着沈屹的八卦之心熊熊燃烧,顾朝颜眯起眼睛,还没说话,沈屹立时直起身,竖起三根手指,信誓旦旦,“我敢对天发誓,你跟裴冽的事我半个字没与人透露,肯定不是我说出去!” 顾朝颜,“……你刚刚说皇城百名富商之末是什么意思?”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萧瑾明知你跟裴冽关系不正常,经常私会,还一起出门,他都没把人休了,降妾也要把你留在将军府,十有八九是想慢慢折磨,你还是想想活……不行跑罢。” 顾朝颜,“……聊一聊护城河修筑工程验收的事。” “我知你不好意思,可现在不是不好意思的时候,万一事情传开,外面那些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趁着萧瑾没声张,你赶紧走!” 见顾朝颜脸色肉眼可见变红,沈屹摆出一副知心大哥模样,“我是把你当朋友,才会如此这般直白的与你说,你不用不好意思。” “沈屹。” “嗯?” “我跟裴大人是清白的。” 沈屹叹了口气,“睡到一张床上也能叫清白的话,那你跟裴冽确实清白的让人刮目相看。” “从未睡过一张床!”降妾的好心情快消失了。 沈屹看不得顾朝颜不把他当朋友,“跟我你有什么可瞒,之前你住在拱尉司那几夜睡的不都是裴冽的床?” 顾朝颜,“……我睡床的时候裴大人在外面!” “不是同一张床?”沈 屹挑眉。 “这算睡同一张床?” “这都不算睡同一张床?” 沈屹的话彻底让顾朝颜忘了来找他的初衷,直接动手抓头发。 如果有一天她被唾沫星子淹死,也一定是沈屹造的孽。 良久,雅室安静了。 看着对面顶着一头抱窝鸡般潦草头发的沈屹,顾朝颜心情又好了,“验收何时开始?” “五日之后,你有没有把握?” 顾朝颜摇头,“完全没有。” “凭你跟裴冽的关系……”眼见对面那双刀人的眼睛射过来,沈屹摸了摸左脸两道指甲划痕,磕磕绊绊解释道,“就算我们与裴大人没什么关系,工程从用料到用人到技术绝对没有问题!” 顾朝颜点头,这点他相信。 有赵敬堂那个姐夫把关,工程本身确实没有问题。 “时间长了。”顾朝颜指出关键。 沈屹也想说这件事,“时间是拖长了,可这事儿不能赖我吧?” “赖我。” 沈屹欣慰,“那回头你与裴冽说一声,这倒也不算什么事儿。” 顾朝颜看向沈屹,“刚刚你说百名富商是什么意思?” 提到这个,沈屹立时兴奋,“皇城名百富商,我排名多少?” “第十一。” “只要朝廷把这次工程款项结给咱们,我可跻身前十。”沈屹不忘给顾朝颜报喜,“你能直接排到第一百。” 顾朝颜皱了皱眉,“两百万家财,在皇城只能排到第一百的位置?” “那还不算外来户。” “什么外来户?” “秦昭 就是外来户。”沈屹忽似想到什么,“我可听说淮南商会的生意都做到临国了,有机会你在秦昭面前替我说两句好话,有钱大家一起赚!” “没问题。”顾朝颜爽快应道。 沈屹受宠若惊,“当真?” “我何时骗过你。”想到这里,顾朝颜低咳一声,“验收一事若出了什么差子,血本无归,你会跌到多少名?” “呸呸呸!别说不吉利的话!” 沈屹看了顾朝颜一会儿,“也就跌到第十五,总归不能跑到司徒月后头。” 顾朝颜,“……司徒月现在多少?” “第十六啊!” 沈屹总觉得顾朝颜话里有话,正要问,雅室门响。 顾朝颜离开后,沈屹叫店小二又上了两道菜,吃的正香时又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进来的人是时玖。 “沈公子,我家夫人没在这儿?”时玖卯时刚过就被顾朝颜派去甄娘那里,秋末正是收粮食的时候,甄娘那边缺人手,时玖偶会过去帮忙。 沈屹十根手指抓着一根鸡翅膀,边啃边道,“你来晚了,她被人叫走了。” 时玖着急过去,“被谁叫走了?” “你找她有事?” “秦公子带人去将军府打砸,老夫人差人叫将军回来,奴婢怕出事,想找夫人回去商量对策。”时玖知沈屹不是外人,一五一十相告。 沈屹看向窗外,扭回头又看了时玖一会儿,“坐下。” 时玖愣住。 “你想不想知道你家夫人去了哪里?” “想。” “那坐 下。”沈屹指向对面座位。 时玖犹豫,“公子有事尽管吩咐。” “把那盅佛跳墙跟荷包里脊吃了就告诉你。” 时玖,“奴婢吃过了……” “不吃不告诉。” 时玖没办法,只是走过去,但没坐下。 沈屹知道她顾忌,“你家夫人不是说过么,你是她的丫鬟,不是我的,坐!” 时玖不得已落座,“奴婢吃完,沈公子真的会告诉我吗?” 沈屹催促,“快吃。” 见时玖老老实实吃饭,沈屹眸子扫向正对窗棂巷口的那辆马车。 顾朝颜,努力啊! 你跻身百名榜,我跻身前十位,就靠这一次了! 沈屹其实对于顾朝颜与裴冽划清界限这件事极为不理解,换成他,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必须扑! 此时,停在巷口的马车里,裴冽脸色十分难看。 “你怎么会允许萧瑾那样重伤你?” 裴冽在将军府有自己的眼线,是以顾朝颜前脚被降为妾,后脚他就知道了。 “降妾算什么重伤。” 顾朝颜手里攥着用纸包裹的小酥肉,这是秀水楼一绝,香气扑鼻,酥脆可口,“裴大人要不要来一个?” 裴冽双瞳黑如曜石,眼睛似深不见底的古潭,溢出来的眸光带着寒冽危险的气息,“我替你讨回这个公道!” 顾朝颜好奇,“裴大人想怎么讨回?” “当日父皇赐婚,楚依依为妾,而今萧瑾抬她为正妻,是不满意父皇的安排?此事我虽递不上话,皇后可以。” 裴冽声音寒 凛,“他想降你为妾,他也配!” 第四百九十七章 最好的朋友 看出裴冽没有开玩笑,顾朝颜赶忙举过去一块小酥肉。 “大人千万别替我出这个头。” 裴冽不解,“萧瑾欺人太甚,你甘心被他折辱?” “甘心啊!” “我不甘心!他该死!”裴冽恨道,“降妻为妾,亏他想的出来!此事,我断不能让他成!” “我算计的。”顾朝颜没想到裴冽反应这么大,急忙解释,“降妻为妾,抬妾为妻,此事一旦传开萧瑾名声也就那样了,不过他的名声好坏倒也是其次,我是想在我离开之后,楚依依能坐上正妻之位,制衡阮岚。” 裴冽狐疑看过来。 “我知大人从一开始就怀疑阮岚,只是到目前为止,没有证据。” “如果你想对付她,我可以想办法,这不是难事。”裴冽认真道。 顾朝颜看向裴冽,心有犹豫。 “于我,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顾朝颜沉默一阵,忽然裂开嘴,满眼璀璨,“也对,裴大人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该信任!” “朋友?” “是。”顾朝颜也没想到重生之后,她与裴冽竟然会处成这样好的关系,一路走过来互帮互助,和谐融洽。 如果这都不算是朋友,什么算是呢! 裴冽有点受伤,他在顾朝颜面前每一次表现,都不是以朋友的标准要求自己,纯粹的男女之情,不过没关系,朋友也有很多种。 “亲密无间的朋友。”裴冽用字面意思表达道。 顾朝颜见裴冽亦认同这样的定位,非常开心, “我们假设阮岚是梁国细作,她的目的是什么?” “策反萧瑾,从他身上获取军情。”这不是很难想的问题。 “萧瑾如果这么做了,他会如何?” “满门抄斩。” 顾朝颜在这一刻停下来。 数息,裴冽震惊,“你想……” “把楚依依推到当家主母的位置,是给阮岚选了一个很好的对手,有交锋才有破绽,我们才能抓住把柄,阮岚是饵,我此举是想助裴大人揪出隐藏在她后面的夜鹰。” 顾朝颜越说越觉得思路畅通,言之有据,正起劲儿时发现裴冽只静静的看着她。 她忽的心虚,却强作镇定,生怕自己的话被别人听了去,刻意伏低身子,“这个计划,须得有饵,我觉得萧瑾很合适。” 许久不见裴冽开口,顾朝颜忽的抬头,视线刚好陷进裴冽那双如古井无波的眸子里。 他像是玩味,悠悠然的看着她,丝毫没有了刚刚的愤怒。 “大人觉得……这个计划有问题?” “顾夫人说的很对。”裴冽微微勾唇,溢出笑音,“放长线,钓大鱼。” 顾朝颜暗暗吁出一口气,蒙混过关! 裴冽拿起顾朝颜举在手里的小酥肉,像是漫不经心的问,“已经降妻为妾,你打算何时离开将军府?” “五天之后将军府嫁女,纳妾。”顾朝颜收敛心境,眼中荡起冰冷的光,“可我觉得不够热闹。” 裴冽心领神会,“我能帮上什么忙?” “大忙。” 就算裴冽不来找 她,她也要去拱尉司一趟…… 秀水楼雅间,沈屹见顾朝颜走出马车,这才放心把时玖招呼过来,朝下面指了指。 时玖见到自家夫人,急忙离开。 沈屹则坐在座位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跻身前十,稳了! 回将军府的路上,天空渐渐笼浮铅云,如丝细雨无声降落,雨点细密如帘,整个皇城似是披上一层蝉翼般的薄纱。 顾朝颜催促车夫快些,她怕秦昭会吃亏。 马车疾驰,终至将军府。 时玖最先走下马车,将水墨色的油纸伞撑开,顾朝颜掀起车帘,踩住登车凳瞬间,看到了雨中那抹身影。 如雪白衣被雨水打湿,帖服在肌肤上勾勒出玉立挺拔的身影,墨色长发湿湿濡濡,如同瀑布般杂乱无章的散落在肩头,偏又生出别样风情。 秋雨朦胧,如烟如雾般渺茫。 秦昭静静站在石阶上,像是零落易碎的水晶,莫名让人心疼。 又像是这烟雨皇城中最靓丽的风景,他什么都不用做,只是站在那里已经颠倒众生。 “夫人……”时玖亦看到了府门处的秦昭。 顾朝颜接过油纸伞,快步走向府门,停下来时刚好迎上秦昭沾染着雨水的眸子。 “阿姐,你回来了?” 看到顾朝颜的那一刻,秦昭勾起唇角,苍白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我等了你好久。” “他们欺负你?我去找他们算账!” 顾朝颜把伞塞给秦昭,怒气冲冲推开府门,正要进门时眼前场景令她 震惊。 前院一片嘈杂,十几个陌生汉子手握铁镐拼命刨树,厅里还有一堆人在那儿打砸。 躲在角落的周延福见到顾朝颜,慌慌张张跑过来,“大夫人您可回来了,您快劝劝门外那位吧,再这么刨下去,房子都塌了!” 顾朝颜噎了噎喉咙,“怎么回事?” 周延福能说什么,消息就是他叫阿旺传给秦昭的,“秦公子应该是不满意将军降您为妾,带这些人过来闹事,可总归不能把事闹的太大。” 顾朝颜当然知道,“将军不知情?” “老夫人早就派人过去寻人,将军要真想回来,早半柱香的时间就回来了。” 顾朝颜了然,这是心虚。 “放心。”她给了管家一个肯定的眼神,转身走出府门。 刚刚还觉得秦昭可怜,现在倒觉得院里一草一木何其无辜,正厅那些桌椅板凳都是她花的钱,价值不菲。 “咳咳……昭儿,你看能不能先叫里面的人歇一会儿?” “不能。” 秦昭将伞打在顾朝颜头顶,拉住她的手,看向管家,“告诉你家将军,人我带走了!” 不等顾朝颜反应,人已经被秦昭拽下石阶。 “昭儿!我不能走!” “为何不能走?” 秦昭转身看她,眸色清冷,“留在这里被他们继续折辱?” 顾朝颜没法儿与秦昭解释,只能安抚,“你先回去,明日我去找你……” “要么,阿姐即刻与我回秦府。”秦昭看向眼前的将军府,声音骤寒,“要 么,今日我拆了将军府!” 第四百九十八章 钱买不到吗 顾朝颜根本没有别的选择,秦昭过来为她撑腰,她绝不能让秦昭变成笑话。 “跟你走。” 得到满意答案,秦昭温润如玉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意,“我们走。” “现在?” “嗯,立刻马上。”秦昭多一刻都等不及。 顾朝颜表示她还要进去收拾包裹之类,被秦昭打断,“沾了晦气的东西,我们不要,我给阿姐买新的。” 顾朝颜,“有些东西……” “钱买不到吗?”秦昭挑眉,认真问道。 顾朝颜,有弟弟真好! 为免时玖在将军府里受欺负,顾朝颜将其一并带走。 临走时她交代管家一些事,顺手给了管家一张银票,让他劝劝萧李氏别把事情闹大,打就打了,砸就砸了。 钱,她赔。 马车里,秦昭好奇看向眼前女子,“阿姐为什么没让我把人叫走?” 顾朝颜满眼宠溺,“不得叫我们昭儿尽兴么。” 秦昭听罢,扭头看向窗外,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微笑…… 此时将军府,那些打砸的人依照秦昭吩咐办完事,拎着各自的家伙式儿满头大汗离开,留下前院一片狼藉。 萧李氏来到前院,还没怎么细看就晕过去了。 玲珑阁里,萧子灵气的破口大骂,“顾朝颜那个泼妇!欺软怕硬的东西!又不是哥哥想要降妾,她当时在场,没看到哥哥也是被逼的么!她有本事怎么不去砸国公府,就知道在这儿逞威风!” 阮岚默声坐在萧子灵对面,觉得整件事都 透着古怪,细细梳理,护城河修筑工程的验收是由头。 顾朝颜叫萧瑾去求楚依依,楚依依又去求了楚世远,陶若南以此事要求萧瑾降妾抬妻,那么问题来了。 验收还没开始,顾朝颜怎么就猜到裴冽会为难她? 就算为难她,工程又不是她一个人的,沈屹也在其中。 沈屹背后站着工部尚书赵敬堂,裴冽想要吹毛求疵,也要赵敬堂愿意才行,怎么看,顾朝颜都不该求到国公府头上。 “还有那个楚依依,小人得志!”萧子灵朝茗轩阁的方向翻了两个白眼,“她不过就是个庶女,也配做我将军府的主母!这会儿知道借国公府压我哥哥,当初柱国公要被砍脑袋的时候,她怎么做起缩头乌龟了!” 阮岚听的心烦,“其实老夫人说的对。” “母亲说了什么?” “大姑娘现在的重心不该在将军府,该在侍郎府。” 阮岚细声细语,“你与其想着楚依依跟顾朝颜配不配得上主母之位,不如想想你日后在侍郎府,能不能站住脚跟。” “我是他们明媒正娶的将军府嫡女,哥哥又是朝中新贵,许成哲八辈子烧了高香才能娶到我,且等我嫁过去,他们奉承还不及!” 阮岚瞧着萧子灵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全然是把自己未婚偷情,失洁产子的事抛到脑后。 谁让她还想留着这枚棋子呢! 叶茗说了,若能把夜鹰眼线安插到兵部侍郎许炳的府邸,算是头功一 件。 夜鹰成员,功可抵过。 “大姑娘别忘了,你这身子……” 萧子灵忽然想到过往,“该死的顾朝颜!早晚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她,为曹郎跟我的孩子报仇!” 阮岚暗暗吸了一口气,萧子灵说话,就从来没有抓住过重点,“还有四日大婚,老夫人给你找的那个嬷嬷,可靠?” “我听母亲说那是侍郎府的掌事嬷嬷,姓田,与周嬷嬷是老乡,而且周嬷嬷还给了我一个血嚢,没问题!”萧子灵信誓旦旦。 “那就好。”阮岚停顿片刻,“我替你打探过,许成哲虽说性子木讷,可也是个极爱做学问的人,大姑娘可投其所好。” 哈! 萧子灵大笑着打断阮岚,“他要真爱做学问,倒是考个功名给我瞧瞧!他就是个窝囊废,书呆子!” 这点萧子灵可说错了,许成哲虽无功名,但绝对称得上博学。 因着兵部侍郎许炳的关系,许成哲以特授馆职的途经入了翰林院,因其博览群书,许多正式编排进翰林院的学士偶还会找他钻研书籍典故,在翰林院颇有口碑。 拿叶茗话说,许成哲没有考上功名,皆因知识太杂。 阮岚知一时无法说服萧子灵,便也不急于一时,默默坐在那里听着萧子灵骂街…… 马车绕蓥华街,入鼓市。 停在秦府,已是午时。 秦昭带顾朝颜入府。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秦府,但每次来都觉震撼。 莫说将军府不能比,就是远在江宁的顾府也 要小很多。 九七开的结构,分东西两轴,中间为主轴,前庭宽阔,后院压脊建筑,绿瓦琉璃,乍看根本望不到头。 三人穿过前庭,往后院走时经过幽静长廊,顾朝颜看到了熟人。 “昭儿,我可不可以……” “这里是阿姐的家,阿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与我商量。”秦昭知顾朝颜的意思,带时玖先行去了主卧。 放音阁内,顾朝颜绕过那人,坐到对面时一脸震惊,“苍院令何时回来的?” 她对苍河最后的印象是在河朔,说话时颇有经年未见再相逢的激动之意。 石台对面,苍河穿着官袍,黑领蓝褂的袍子被水洗的褪色,同样朴素的官帽搁在石台旁边,比起离开皇城那会儿,苍河黑了许多。 “顾夫人,孤落寡闻啊!” “怎么说?” “本官于七日前带着两名要犯回皇城,且在拱尉司大闹一场,这些事夫人全然不知?” 顾朝颜摇摇头,没人同她讲过,“要犯?” “当日楚锦珏入河朔,在客栈里被人欺负,你们走后,本院令蹲守客栈,终于找到欺负他的人,不远千里带那两人带回皇城,过程之艰辛夫人根本想象不到,结果我把人带回来了,你们告诉我,结案了?” 顾朝颜看着黑是黑了些,但也胖了一圈儿的苍河,“过程真的很艰辛?” 苍河,“夫人能不能听重点?” 顾朝颜点头,“苍院令回来迟了。” 孩子没了奶来了,人死了知 道活着的意义了,顾朝颜深知苍河是为案情,话自然不能说的那么难听,但事实如此。 苍河冷笑,“顾夫人客气了,你知道裴冽是怎么说的?” 顾朝颜摇摇头,应该也不会说的很难听。 “孩子没了奶来了,屎拉了知道脱裤子了!顾夫人听听,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 苍河越说越生气,“你们走的潇洒,就没有一个人想起来要给本官留些盘缠?本官能活着带那两个要犯回来有多不易,夫人可能想象?” 第四百九十九章 一定会吃的哑巴亏 顾朝颜确实想象不到,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苍河,更不敢告诉他,就算他能及时把那两个人带回来,他们也不能称之为要犯。 “罢了!” 苍河深吸一口气,“夫人给点钱,补偿一下我。” 顾朝颜,“……”在这儿等我呢! 念在初衷,顾朝颜从袖兜里取出一张银票,“苍院令辛苦。” 苍河接过银票,看到上面的数字后皱皱眉,“好没诚意。” 顾朝颜随后又扯出两张递过去。 他满意了,将银票收好后鸳眼微微弯起,笑的意味深长,“本院令听说,你与裴冽私情被萧瑾发现,降你为妾了?” 顾朝颜,“……不传谣,不信谣。” 苍河左右瞧瞧,“这里又没有外人,你且说说,萧瑾是怎么发现的?” 顾朝颜郁卒,“沈屹说的。” “不厚道,本官就不会乱说话。”苍河倾着身子往前凑,“本官非但不会乱说话,还有办法帮夫人一了百了。” 顾朝颜眯起眼睛,“怎么帮?” “毒死萧瑾,从此以后你就是一个逍遥快活的寡妇。” 苍河生怕顾朝颜没听懂,“顾夫人应该相信本院令的医术。” “杀人是犯法的。” “生老病死也犯法?” 听到苍河的话,顾朝颜细思极恐,正要开口时秦昭从外面走进来,行至石台搁下一摞银票。 不多不少,四十万两。 苍河收了银票,欢喜离开。 “他刚刚与阿姐说什么?”秦昭注意到顾朝颜脸色异常,狐疑问道。 顾朝颜没有毒死萧瑾的心,但怕秦昭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敷衍开口,“苍院令千辛万苦带回来两个要犯,可惜案子结了,我给了他三百两银票补偿。” 秦昭闻声,默默低头。 数息,“阿姐有所不知,原本那两个犯人只是河朔城里一个地痞的两个跟班,被苍河带回来这一路,硬被逼成十县八郡有名的流寇,上了刑部通缉榜,粗略估算,他们这一路打家劫舍的钱财,不少于一千两。” 顾朝颜,“……他说过程很艰辛。” “天天找打劫对象,自然艰辛。” 秦昭又道,“且不说那两个犯人被他害的判了五年监禁,他回来之后在拱尉司闹了整整两日,软磨硬泡,裴冽不堪其烦才给了他一百两,还是欠条,阿姐出手大方,三两句就被那厮骗去三百两。” 顾朝颜沉默片刻,腾的站起来就要追人。 秦昭拉回她,笑了笑,“下次我帮阿姐讨回来。” “连本带利!” “好。” 秦昭看着气鼓鼓的顾朝颜,唇角勾笑。 他的阿姐,又与他住在一起了…… 陶若南去将军府的事没瞒楚世远,一来瞒不住,二来也是不想瞒。 此时正厅,楚世远进门看到坐在座位上悠悠然喝茶的陶若南,强忍怒意,“夫人行事为何不与我商量一下?” 陶若南抬起眸子,淡然自若,“国公指哪件事?” “将军府,降妾,抬妻!” “我还以为是哪一件,帮依依的事你向来不会 反对,我便也没与你商量。” 陶若南侧身搁下茶杯,“当年你提议想要将依依记挂在我名下,这样她便是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嫡女,他日成婚怎么都不可能为妾,如今我将依依抬到正妻的位置,也算尝了你的心愿。” 楚世远皱紧眉,“你糊涂!” “怎么糊涂了?” “若萧瑾没有正妻,由你出面提议此事无可厚非,可当下萧瑾有明媒正娶的发妻,顾朝颜又无过错,你怎么能逼迫萧瑾降妻为妾?而且当日我被冤入狱,顾夫人几次三番出手相救,你这么做,岂不是恩将仇报?” 陶若南略显诧异,“顾夫人救过你?” “也怪我没与夫人详细说,无论如何,此事万万不可!”楚世远一直没有找到适当的机会约顾朝颜见面,除了感谢,亦想问一问她,缘何知晓狄枭甲胄的藏处。 而今看来,他便是想约,只怕也约不出来了。 “国公说迟了。” “为何?” “萧瑾已经写下降妾书,抬妻书也已经到了依依手里,此事板上钉钉,改不了。” 楚世远一时气愤,重声低吼,“就算我不说顾朝颜救过我,你这么做将依依置于何地?” 陶若南起身,与之对视,“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贸然过去以威压人,萧瑾被逼写下抬妻书,日后能对依依好?” “以威压人?”陶若南嗤笑,“要不是国公应下依依,说是能帮顾朝颜摆平验收一事,我空着两只手过去 ,就能叫萧瑾降妻抬妾?” “什么验收的事?”楚世远愣住。 陶若南下颚微昂,“楚依依亲口告诉我,顾朝颜欠你大恩,她的意思我自然明白,白天在将军府,我说出抬妻之事她就在旁边,她若不想可以阻止,可直到萧瑾写下抬妻书,她都没说一句话!” “依依没与我讲过验收的事……” 看着楚世远眼中疑惑,陶若南当即叫来曹嬷嬷,“去将军府,把大姑娘请回来!我要跟她当场对质!” 楚世远将人唤住,“或许是我记错了……” “国公不问青红皂白诬陷我以威压人,现在一句记错了,就想息事宁人?”陶若南美艳容颜冷峻如霜,“国公既然这么不相信我,为何不将楚依依叫过来?” “若南,我累了。” 经历过生死,楚世远知陶若南的不易,不想与她起争执,转身离开正厅。 看着那抹略显憔悴的背影,陶若南暗暗松了一口气。 曹嬷嬷凑过来,“夫人,你就不怕国公爷当真叫大姑娘回来?” “顾朝颜说了,楚依依这个哑巴亏一定会吃。” “为什么?” “萧瑾求她是真,她回了萧瑾的话,若与我对质时不承认与世远说过,那在将军府,她才真的站不住脚。” 曹嬷嬷了然,又有疑惑,“顾夫人此举何意?” 陶若南思忖良久,摇了摇头,“她求我的事,我尽力了。” “只是便宜了大姑娘。” “是福是祸可难说。” 她虽不知顾朝 颜为何会有这样的算计,可就算真的便宜了楚依依,她亦不后悔…… 第五百章 永不分离 回到书房,楚世远在北墙木柜前站立许久。 他抬手,缓缓握住柜格里的青玉瓷瓶,往左三下往右三下后,用力按压。 咔嚓! 暗格弹开,里面空空如也。 他记得当日公堂,为将罪名招揽到自己身上,他说出此处暗格,言明布防图就在里面,但他并没有说出暗格开关,刑部若来查,全劈了自然也能找到。 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刑部打开暗格后,并没有找到他说的布防图,更没有找到楚锦珏口中的两页罪证。 说明在刑部搜查之前,有人早将里面的东西拿走了。 是顾朝颜。 她怎么会知道暗格开关? 加上狄枭甲胄,楚世远实在想不通,顾朝颜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咳! 胸口传来微痛,楚世远低咳一声。 他抬手,正欲扭转青玉瓷瓶时,闷痛急剧来袭! 难以形容的窒息感濒临绝顶,胸口好似被一团绵絮堵的死死的,“咳咳咳—” 楚世远单手扶住书柜,另一只手用力按压胸口,身体微弯,咳嗽不止。 噗! 一口血箭毫无预兆喷出来! 血尽,闷痛消失。 楚世远沉默看向溅落在木柜上的血迹,陷入沉思…… 远在千里之外,邑州。 交牙谷。 昨夜秋雨,清晨谷底弥漫着凉爽又湿润的空气。 谷中幽静,两侧山峦相拥而立,山谷的轮廓在湛蓝色天空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突出。 漫山遍野的细碎小花开满山谷,绚丽多彩,随风摇曳。 小路上,一辆马车缓缓而行 。 “王爷,到了。” 马车停歇,谢今安插好车鞭,转身掀起车帘。 车厢里,一袭褐色儒袍的御九渊从里面走出来。 他站在车前,仰头而视,纵使身体已经虚弱不堪,依旧挺直身板。 半空中,一道拱石赫然呈现。 所谓交牙谷,是指两侧山峦皆有险峰向对面探出,两座歪曲的险峰如同巨人手臂环抱,只差半米就能相碰。 那形状又像是猎物的獠牙,上下交锋。 当年交牙谷一役,就在此处。 狄枭兵败,被楚世远悬于险峰,整整一个月。 “王爷!” 御九渊身形微晃,谢今安见状急忙搀扶。 “无碍。” 他挡开那双搀扶的手,一步步走回到车前,声音虚弱中带着浓重的颤音,“周时序,我们到了。” 车厢里的棺材板自离开皇城后,便没有叩上。 这一路,他对着棺材里的尸体跟那套银白甲胄碎碎念着过往。 见御九渊要将里面的尸体搬出来,谢今安上前。 “我自己来。”御九渊吃力抱起那具尸体,“周时序啊,你说你就不能自己动一动?那手不能搭上来?全靠我……” 因为口中含着药丸,周时序的尸体没有太多变化。 御九渊弯腰抱起那具尸体,朝两座歪峰下面那片野菊走过去,步履蹒跚,仿佛随时都会跌倒。 谢今安默默站在马车旁边,颤抖着唇。 “你等等我。”御九渊小心翼翼将尸体搁下来,转身回到马车里,又将那套银白甲胄抱在怀里 。 他才走下马车,胸口突然传来撕扯般的烈痛。 噗! “王爷!” 谢今安大步过去,将几欲跌倒的御九渊扶稳。 “我真没用。”御九渊看着自己喷出的血溅在甲胄上,慌忙扯住袖口擦拭,“今安,你说狄兄不会怪我吧?” “不会!”谢今安疯狂摇头,“狄将军不会怪王爷!” “那就好……”御九渊重新抱稳甲胄,由着谢今安搀扶走到尸体前。 他将甲胄搁到尸体旁边,自己倒在另一侧。 “王爷?”谢今安震惊看向御九渊,眼泪忽的掉下来。 御九渊笑了笑,“我真没用啊,车厢里还有两样东西,你帮我拿过来。” 谢今安知道! “王爷等老奴!”谢今安猛然起身跑向马车。 看着那抹独臂的背影,御九渊在心里说了句抱歉。 他回过头,看向倒在自己旁边的周时序,又看了眼两人中间的银白甲胄,眼前忽然闪出一道白光,周时序好似复活一般,竟然把身子侧过来。 人也年轻了,黑衣黑发,肆意风流。 ‘御九渊,你那葫芦里的酒可好喝?’ ‘时序,你这玩笑开大了。’ 熟悉的声音,浑厚又儒雅,御九渊震惊看向甲胄方向,是狄枭! “狄兄?!” ‘葫芦里的酒被他换了茶,别喝。’ 眼前的狄枭,白衣墨发,俊朗如星。 “狄兄,好久不见,我想你了……” ‘什么好久不见,我们不是天天都在一起么!’ 是呵! 御九渊渐渐平静下来,脸上 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永不分离。” “王爷!” 看到御九渊唇角溢出来的黑血,谢今安扔了怀抱的酒葫芦跟铜烟斗,迅速拿出瓷瓶,倒出里面药丸,踉踉跄跄跪扑过去将药丸置于唇边。 手太抖,药丸从掌心滑下去。 他来不及去捡,急忙再倒。 可是瓶子里没有药了。 他拼命倒叩瓷瓶,连药渣都没了! “王爷你等等!等等!”谢今安跪爬到药丸掉落的地方,双手疯狂扑打野菊,可他找不到! 那药丸太小,他找不到了! “王爷!”谢今安仓皇失措爬到御九渊面前,想要把他扶起来,“王爷是不是很疼……没事,没事!我带你去找大夫,我……” 手指碰触的瞬间,他忽然安静。 他慢慢的,将手指置于鼻息,瞳孔骤然一缩。 时间仿佛静止,谢今安忘记了呼吸。 他紧紧盯着倒在野菊里的御九渊,眼泪被逼在眼眶里,他想发出声音,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任他嘶哑叫喊却是无声。 渐渐的,呜咽声打破谷中寂静。 那些被逼在眼眶里的眼泪如同泄闸洪水,狂涌而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在山谷徘徊。 谢今安扑通跪地,大声呼喝,“今安,送王爷!” 很久很久,山谷时终于安静下来。 谢今安终于站起身,无魂似的将车厢里一套骨瓷茶具拿出来。 那套茶具一直被锁在柜子里,自家王爷离开靖王府时只带了它。 他将茶具摆在周时序身边,又将 铜烟斗放在甲胄上。 最后,他捧着那个葫芦做的酒葫芦,把它轻轻搁到御九渊手里。 山谷里多出一个小丘。 马车碾压着路旁的野草,渐渐驶离。 车角的铃铛声,丁零作响。 一个独臂的身影,消失在了山谷…… 第五百零一章 阿姐,别离开我 萧瑾降妻为妾,顾朝颜被秦昭带去秦府住下。 当晚茉珠便找了过来。 房间里,茉珠着急了,“大夫人,萧子灵就要嫁去侍郎府,我想在这之前报仇,我想杀了她!” “杀了她就你能甘心?”顾朝颜叫时玖扶茉珠坐下。 茉珠非但没坐,扑通跪地,“可若叫她离开将军府,侍郎府那边人生地不熟,奴婢不好下手!” “仇一定要报,但不是现在。”顾朝颜递了眼色,时玖硬是将人拉起来,“萧子灵已非完璧这件事,萧李氏是如何处理的?” “奴婢听说周嬷嬷已经买通侍郎府里的掌事嬷嬷,而且还给了她一个血嚢。”茉珠回道。 顾朝颜冷笑一声,“拿许成哲当傻子。” “奴婢听着,倒像是能蒙混过关的。” “她想蒙混过关,她想的美。” 茉珠狐疑看过去,“大夫人想如何?” “大婚当日,我们先收点利息。”国公府转危为安,她的心思也该朝将军里,好好用一用。 茉珠虽然不知道顾朝颜的计划,但她愿意无条件相信眼前这个女人。 “还有一件事,奴婢这段时间发现阮岚跟周嬷嬷走的很近,有一次偷偷跟过去,听到周嬷嬷管阮岚叫女儿。” 顾朝颜愣了一下,“认亲了?” “奴婢绝没听错!” “知道了。”顾朝颜忽然问道,“萧瑾回府之后说了什么?” 茉珠据实回答,“晚膳时萧老夫人跟萧子灵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将军倒是什么都 没说,晚上睡在阮岚房里了,奴婢觉得……将军心里还是有大夫人的。” 茉珠最后一句话听的顾朝颜想笑。 萧瑾没怪秦昭砸了将军府,那是他不敢找上门,对质起来他理亏,也是想叫楚依依看清他的态度,包括睡在阮岚房间,算是无声抗议。 说到底,他是觉得自己被权势压迫,没了面子。 至于心里有没有她,上辈子她看清楚了。 送走了茉珠,时玖回到房间。 “侍郎府请的媒婆是谁,打听到了?” “回大夫,打听到了!” 顾朝颜点了点头,“明晚我要见她。” “奴婢安排!” 这时房门响起。 时玖开门见是秦昭,得顾朝颜意会退出房间。 秦昭手里拎着食盒,他走到桌前,从里面拿出几碟糕点,还有一个白玉水晶壶。 那壶玉色纯净,神秘高雅,肉眼所见的价值不菲。 “梅子酒?” “阿姐鼻子好使。” 秦昭微笑着取出两只夜光杯,将一只倒满,双手拖杯端举到对面。 顾朝颜接过杯子时,注意到了秦昭的手指。 青葱玉指,骨节分明,尤其指甲部分,打理的精心细致,竟比那白玉琉璃壶还要细腻几分。 莫名的,她想到了裴冽的手指,略显粗粝,虎口处还有厚厚的一层茧子。 “阿姐?” 顾朝颜回神,“这么晚还没睡?” “阿姐也没睡。”秦昭自行斟酒,坐下来时将装着蛋黄酥的瓷碟推过去,“阿姐尝尝。” 自小一起长大,没人比秦昭 更懂顾朝颜的口味。 熟悉的味道溢在唇齿,顾朝颜猛的睁大眼睛,“李厨子?” 他瞧向另一盘凤梨酥,顾朝颜便又换一块,吃过之后无比肯定,“昭儿,你把李厨子接来皇城了?那可是父亲的命!” “阿姐也知道李厨子是父亲的命,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打李厨子的主意。” 李厨子本名李成舟,师从御膳房掌勺御厨凌玄英,但因不服教化被凌玄英逐出师门,流落潭州成了顾熙的厨子。 自那以后,顾府再没换过掌勺。 顾朝颜又嚼一口凤梨酥,“这就是李厨子的手艺!” “是我的。”秦昭淡声道。 “你的?” “知道阿姐喜欢,我便在李厨子那儿学了这几道点心的做法,还有梅子酒,也是李厨子教的,阿姐尝尝味道是不是一样。” 顾朝颜带着好奇心喝了一口,品过之后摇摇头,“酿梅子酒的手艺你可没学到家。” “我多加了三勺蜂蜜。” “就是甜了!”顾朝颜中肯点头,“我知道,昭儿怕酸!” “是阿姐怕酸。”秦昭毫不掩饰自己的用心,“我们还在潭州时阿姐最喜梅子酒,只不过每次喝一杯就酸的倒牙,阿姐叫李厨子多加蜂蜜,李厨子是个执拗的,便是义父同意,他都不肯,说是太甜失了梅子酒的精髓。” 顾朝颜现在都还记得李厨子梗着脖子与父亲吵到面红耳赤的样子,哪怕父亲拿钱砸,都没砸动李厨子。 “那个时候 真好。”窗外月圆,顾朝颜喝了一口梅子酒,想到儿时,竟觉心酸。 秦昭静静看着眼前女子,记忆也跟着回到儿时。 初见时那双水灵清澈的眼睛映入眼帘,仿佛一束光,照亮他身边所有黑暗。 见顾朝颜看过来,秦昭淡淡抿唇,温柔笑眼如同一池春水,化开秋夜寒凉,“我也觉得那时真好,现在也好。” 顾朝颜点点头,“是啊,现在也好。” 有家人陪伴,怎么都好。 “将军府的事……” “将军府的事我心里有数。”顾朝颜打断秦昭,“难得我们姐弟坐在一起喝酒,聊些开心的事!” 见顾朝颜举杯,秦昭亦抬起手,杯壁撞击发出清脆声响,“义父来信,说在江宁一切都好。” 顾朝颜喜欢听这样的消息,“很久没见父亲了。” “阿姐何时有空,我带你回江宁。” “快了。” 顾朝颜摇了摇夜光杯里紫红色的梅子酒,那颜色如同血琥珀般清亮。 烛光摇曳,洒在夜光杯上折射出迷人的光彩,却不及那张脸让人沉醉,“我等阿姐。” 酒过三旬,顾朝颜越发怀念在潭州的日子,不断诉说儿时趣事。 秦昭时而应和,时而会陪着她一起说笑。 “阿姐,别离开秦府好吗?” 梅子酒后劲十足,顾朝颜昏昏沉沉趴到桌上,听到秦昭问话,忽的坐直,“当然不会!” “阿姐,再吃些……” 他把凤梨酥递过去,却见顾朝颜趴回去,脑袋枕在纤细手臂 上,睡着了。 “阿姐,别离开我,好吗?” “好……” 第五百零二章 没摊上好爹 大齐翰林院位于皇宫与城北金市中间,占地十数顷,往北与宫墙仅隔一条长兴巷,往南靠近金市,遥对云中楼。 属合院建筑,每套院落既相互通连,又自成一体。 翰林院属皇宫供奉机构,主要负责修书撰史,起草诏书等内廷事物,在内任职多为大学问者,可为皇室成员伴读,亦可担任科举考官。 其中修书撰史可细化到文学,经术,卜,医,僧道,书画,甚至是棋艺等等细小分室,楚世远给楚锦珏寻的差事,便是修书撰史下设的舆地图鉴分室。 分室主要负责修著四州志,共五人,其中一位编纂因为实地勘察走丢了,那个空出来的位子,由楚锦珏填补。 分室里,五人身份又有所不同,其中四人,包括走丢那位是依正规途经入翰林院,称翰林学士,另外一人跟楚锦珏的情况差不多,皆为保荐。 所谓保荐,无需通过任何考核,只要有足够亮眼的本事即可。 当然,有制度,就有漏洞。 何为亮眼的本事要看监察史如何评断,同样过目不忘,搁在楚锦珏身上就算本事,换作别人可未必。 此刻舆地分室,楚锦珏抱着一堆参考书籍从外面走进来,才迈进来一脚就听有人聒噪。 “有个当国公爷的爹就是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是呗,哪像咱们寒窗苦读十数载,历尽艰难险阻才入翰林院,中间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 少罪,不像有些人,一句‘过目不忘’就能跟咱们平起平坐。” “谁让你们没摊上那么两个好爹,老老实实干活,你还指望这些活有人替你分担?” 说话的是分室里剩下的三个翰林学士。 自打楚锦珏过来任职,这三个人背地里总是阴阳怪气,今日得总编纂斥责两句,便将气全都撒在楚锦珏身上。 得说案子结束后,楚锦珏深知都是他口无遮拦惹的祸,时时告诫自己谨言慎行,是以初来那两日,哪怕听到这些闲言碎语他亦未反驳,默默做事。 现在看,他的隐忍没被这些人温柔以待,反而变本加厉。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楚锦珏将抱过来的书籍稳稳当当搁在自己案桌前,之后转身,大踏步行到三人面前,双手叉腰,“你们既然知道我有个当国公爷的爹好,下次投胎的时候麻烦擦亮眼睛,也找个这样的爹,投胎是个技术活,你们自己没技术,赖我这技术好的?” 三人闻言抬头,皆惊! “楚锦珏,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名为孙远星的翰林学士恼羞成怒,低喝。 楚锦珏笑了,“你要坐着说话腰疼你也站起来,没个好爹还没个好腿?身残志坚,那我同情你!” 另一位叫吴昊的学士不高兴了,“楚锦珏,你说话好不讲理,我们都是勤勤恳恳,没日没夜读书考上功名,才有资格入翰林院,你有什么本事?” “你们勤勤恳恳,没日没夜, 那是你们笨,不勤恳你们也考不上功名,我一个过目不忘的天之骄子,看一遍能记一辈子,不可能没苦硬吃,学你们没日没夜吧?” 坐在旁边的冯棋特别瞧不上楚锦珏,“说是过目不忘,谁能证明?” “总编纂。” 楚锦珏直接抬出翰林院头号当家,“你们三个要是不信,咱们可以到总编纂那里走一趟,我不在乎你们拉我出去溜溜,溜完之后你们得服!” “呵!”冯棋撇撇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闲,我们手里的活都排到年底了,哪有时间跟你胡闹!” 楚锦珏最来气的就是这一句,“冯棋,你可以说我没干活,这两日我确实没动笔,但你刚刚不该把许成哲也捎带进来,不算我,也别算走三年没找到回路的那位大翰林,这三年,舆地图鉴分室里共编纂九十九册地理要纪,你们三个加在一起编了六十本,剩下三十九本是谁编纂的?” 冯棋脸色微红,“那也是我们编的多……” “呵!”楚锦珏见过不要脸,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冯棋你会不会算数,你们三个编六十本,人家许成哲一个人编了三十九本,平均下来你们每个人大概比他少了近二十本!” “那是因为我们查阅的资料典籍比他多,治学严谨,修书撰史讲究的不是速度,是质量!”孙远星驳斥开口。 楚锦珏嘲讽冷笑,“我看过了,这三年舆地图鉴分室皆被评为上等分 室,那是因为许哲远来这里三年!” “那是整个分室的荣誉!”吴昊挺直身板,理直气壮道。 “我呸!” 楚锦珏不屑道,“那是许成哲给你们争来的荣誉!据我所知,你们还在他编纂的地里要纪下面恬不知耻写上自己的名字,以此盗窃他人劳动成果,这种行径跟小偷有什么区别?” 三人顿时脸红,冯棋指着楚锦珏鼻子,“你别血口喷人,我们也都参与编纂!” “你会指我不会指?”楚锦珏抬手对指冯棋,“你敢不敢同我到总编纂面前,拿出其中一本,简简单单聊一聊你的心得体会?” 一语闭,冯棋顿时如霜打的茄子蔫下来,“谁有那个功夫!” 不等楚锦珏说话,他幽幽看向坐在角落里的许成哲,满眼鄙视,“小人……” “这些可不是许成哲告诉我的,我自己会看!” 楚锦珏最讨厌冯棋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伪君子,“凡借四库馆藏书皆有记录,你们三个借了什么书自己心里没点数么!相关史料一眼没看,你们能编出来我给你们磕头!” 三人被楚锦珏怼的哑口无言,憋着满脸的红。 “今日我楚锦珏把话撂在这儿,我们同为舆地分室,对外一荣俱荣,这个甜头你们尝到了,一损俱损,谁出事我们都不能独善其身,不信你们就试试,我拉人下水的本事可厉害,没看我爹都差点儿被砍头么!你们谁的脑袋能比柱国公还硬?” 楚 锦珏这句话算是把那三个人说老实了,“关起门来,你们愿意跟我们说两句话,我们应着,不愿意也没关系,哪怕你们在背后说我们是野翰林也不是不行,别让我听到!” 所谓野翰林,独指他这种没经过考核进了翰林院的学士。 第五百零三章 这个婚非结不可么 楚锦珏一番慷慨激昂下来,三个人都老实了。 见三人埋头修书,他这才回到座位。 旁边桌几,一身青色儒袍的许成哲朝他低语,文文弱弱,“楚公子何必与他们置气。” 楚锦珏初来便得许成哲相帮,熟悉了整个翰林院修书编纂的流程,又得他指点很快进入状态。 所以对于眼前少年,他自然心生好感。 只是鉴于岳锋的事,他没有自来熟的从第一日就将其引为知己。 三日,不短了。 “他们就这样欺负你三年,你都没想过要打死他们?”楚锦珏甚是惊奇问道。 “楚公子莫要有这样的想法,吃亏未必不是福气,尤其修书这种事,多修多得。” 许成哲一袭青衣十分合身,玉簪绾发,鸾带束腰,长相称不上俊美,但也眉清目秀,双眼明亮清澈,笑起来的样子透着一股清心寡欲,与世无争的优雅,“我刚刚看了你从四库馆借的藏书,其中一本记录苗族民俗的书籍你别看。” 楚锦珏当下翻了翻桌上那几本史书,找到一本《苗疆异闻录》,“这本?” “这本书的撰写者从未去过苗疆。”许成哲看向藏书左下角的名字,“他是写话本子出身的。” 楚锦珏恍然,“这种书怎么会在四库馆里出现?” “因为这本书与另一本《苗域异闻录》仅差一字,撰写人同名不同字。”许成哲从自己桌几上抽出一本书递过来,“此樊汐,非彼樊夕。” 楚锦 珏明白了,定是收集藏书的官员认错名字。 “许兄博学!” 许成哲微笑着摇摇头,“不敢当。” 舆地分室共有五张偌大紫檀木的桌几,每张上面都摆满修书参考的文献史籍,孙远星三人聚在左侧,楚锦珏则跟许成哲坐在一处,桌几自然挨着。 “楚公子,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吗?” “你说!” “后日许某休沐,还请楚公将这几本书还于四库馆。”许成哲说着话,将左侧三本书籍摆到楚锦珏桌角。 “后日休沐?” 楚锦珏狐疑看过去,他见过轮班表,许成哲每月休沐日是初一十五,后日初八,“许兄有事?” 许成哲原不想说,但见楚锦珏真诚发问,低声回道,“后日许某大婚。” 楚锦珏略显震惊,大婚可提请总编纂,长休半个月。 “许兄只后日休沐?” 许成哲点头,“一日足矣。” 楚锦珏不免感慨,“其实许兄不必这般辛劳。” “我不觉得辛劳。”许成哲简单回了一句,继续翻阅手里的典籍,心神仿佛瞬间被书里的文字吸引,则无旁骛。 楚锦珏脑子里忽然闪出一张名单,那是总编纂给他看的一张官员之间随礼赙赗的名单。 名单上清楚写着东边稳稳坐着的那三位,府上都办过事情,或喜或丧,好几回。 每次许成哲都有随礼赙赗,出手一百两。 “翰林院里,许兄请了谁?”楚锦珏凑到许成哲旁边,低声问道。 许成哲摇摇头,“不曾 。” “咳!” 楚锦珏扯着嗓子咳嗽一声,“许兄后日大婚,楚某定要捧场,这书晚一日还也无妨。” 室内鸦雀无声。 东边三位大翰林齐刷刷把头埋在书籍里,那是抬不了一点儿! 楚锦珏见状也不含糊,提着衣摆走过去,“三位,许兄后日大婚,你们打算赙赗多少?” 孙远星距离楚锦珏最近,“许大人未曾请,我们如何赙赗?” 把不要脸说的这么理直气壮,楚锦珏就只能更不要脸一点才能配得上这些个不要脸的同僚。 他二话没说,转身推开室门走到院子里,扯着脖子大喊,“后日兵部侍郎之子,舆地图鉴分室的许大人大婚,诸位大人们且听个信儿,多捧场!” 要只这么嚷嚷倒也没什么,他紧接着便朝室里吆喝,“孙大人,你府上个月初九纳妾,这个月初一家中老太翁寿辰,许大人赙赗二百两,您刚刚说不去?” 江湖有名声,孙远星哪受得了这个,急忙跑出去将楚锦珏拽回来,“许大人大婚我等同室袍泽岂能不去!去去去!” 吴昊跟冯棋见状也都表了态,文人最重名声。 “其实三位大人公务繁忙,倒也不必亲自过去……” 楚锦珏话锋一转,扭个身的功夫把桌角三本书籍抱过来,“三位把份子钱给我,由我代三位写礼,你们就可以安心在这里撰写,对了,这三本书后日务必还到四库馆,有劳!” 楚锦珏撂下书,伸出手。 孙远 星正犹豫时楚锦珏又想往外跑,他急忙从袖兜里掏出一百两,压在楚锦珏手里,另外两人有样学样,也都掏出银票。 楚锦珏拿了银票,兴致冲冲回到座位,将钱拍到许成哲手里,“口头承诺没用,保不齐他们后天又有什么借口,收着!” “楚公子不必如此……”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楚锦珏看似压低声音,实则说出来的话悉数落到东边三人耳朵里,“一次两次可以,三次四次也行,但也别拿人当傻子,说是野翰林……想当野翰林也得有个好爹!” 楚锦珏赤果果的威胁,听的东边三个细思极恐。 他们只道许成哲好说话,倒忘了许成哲的父亲,兵部侍郎许炳可不是好惹的主儿,细细思量,背脊发凉。 “对了,我还没问许兄,新娘是谁?”楚锦珏好奇看过去,心想着能嫁与这般博学多才,谦谦君子的人,也定是名门闺秀。 “镇北将军府,萧子灵。” “谁?”楚锦珏音调不受控制上扬,双目圆睁。 许成哲也像是想到什么,“家母同我讲过,国公府大姑娘嫁入镇北将军府为妾,后日待我娶了将军府的大姑娘,与楚公子,也算沾亲。” 楚锦珏眼中渐渐生出惋惜,“许兄,咱这个婚是非结不可么?” 许成哲侧目,“楚公子为何有此一问?” “没什么……”楚锦珏单纯觉得萧子灵那个疯女人配不上许成哲,可这到底不是他能管 的事。 “许兄,后日大婚,我必到场!” “多谢。” 见许成哲继续翻阅典籍,楚锦珏甚觉惋惜…… 第五百零四章 我对你没有恶意 距离将军府办喜事还有两天,自顾朝颜搬去沈府,除了茉珠,将军府里无一人来寻。 顾朝颜乐得如此,她也很忙。 已经到了秋末,甄娘开始各处收粮,合理的价格,已经收满两座仓廪。 另,西郊那片荒地因为裴冽妥协,最后也没种上花花草草。 但也没空着,种了土。 是的,裴冽又异想天开觉得,既然西郊土质不行,何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于是叫洛风到临边郡县的山沟里挖了几十车土过来。 顾朝颜深以为此举荒唐。 淮南生为橘,淮北生为枳,种土就能种出好土? 好在此举虽然荒唐,但于她有利。 早晚有一天她要在西郊,种上死人! “夫人,马车来了。” 城外凉亭里,顾朝颜正想着西郊未来发展大计,忽被时玖打断。 看到徐徐而来的马车,顾朝颜带着时玖走出凉亭。 吁— 车夫勒紧缰绳,车帘被人掀起,是个丫鬟打扮的姑娘。 “你们有什么事?” 时玖上前一步,“我家夫人想与司徒姑娘聊几句。” “你家夫人是谁?” “镇北将军府,顾朝颜。” 听到时玖报上名号,丫鬟撂下车帘。 许久,丫鬟从车厢里走出来,“顾夫人,我家姑娘由请。” 顾朝颜叫时玖守在外面,独自登上马车。 车帘掀起,那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重生至今,她只见过司徒月两次。 第一次是她被传与萧瑾大婚一年尚未圆房时,司徒月瞧了她好大的热闹,还 刻意在秀水楼摆下戏台,那戏演的绘声绘色,把她讽刺个浑身中箭。 那时的司徒月意气风发,光芒耀眼。 此刻再见,少女仍然肌肤胜雪,容色绝丽,只是眉眼间少了当时的英姿,冷漠,又有几分落寞。 “司徒姑娘这是要去哪里?”顾朝颜无视那双恨不得将她身上戳出两个窟窿的眼睛,大大方方坐下来,笑眼相对。 司徒月仍是一身男装打扮,虽说衣服料子已经换成普通的棉麻,依旧掩盖不了她身上的贵气。 “果然是你,来看我热闹?”司徒月目色冰冷看向顾朝颜,全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透着敌意,声音还是那样霸气。 “听说司徒老爷子给你定下一门亲事。”顾朝颜似老友叙旧般看过去。 司徒月突然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听说萧瑾降妻为妾,又抬妾为妻,你如今住在秦府。” 瞧着司徒月那副‘来啊!互相伤害啊!’的表情,顾朝颜极度无语,“我没有恶意。” “我有!”司徒月毫不掩饰自己对顾朝颜的厌恶,“没事下去!” “我知道,护城河修筑工程的事,是我不对。”顾朝颜十分中肯的承认了错误。 也不能称之为错误,但那只鸭子,确实是她从司徒月手里硬薅过来的。 “呵!真荣幸,你还知道找我道歉。”司徒月冷笑。 对于司徒月态度顾朝颜不以为意,她一直都知道司徒月是个记仇的性子,“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 “不用解释,没关系。”司徒月唇角笑意更浓,“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顾朝颜欲哭无泪,她确实不是冲着司徒月,可也确实伤害到了眼前少女。 “你听我说,我是……” “我不想听,如果你非要说,那么就说说,你要如何补偿我。”司徒月冷眼相对,看似步步紧逼,事实上她尽思不在此。 她着急离城。 “司徒姑娘想我如何补偿?”顾朝颜诚心问道。 “还我工程!” “好。”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鸦雀无声的车厢里,司徒月动了动唇,半晌吐出一句话,“我说,还我工程。” “我说好。”顾朝颜肯定道。 “我说的是护城河修筑工程!” “是。” 司徒月震惊数息,一声冷笑,“顾朝颜你在这儿故弄什么玄虚,你当我眼瞎么!护城河已经修的不能再好了!你怎么还?难不成你还要把它拆了?” “嗯。” “顾朝颜!” 司徒月暴怒,水灵灵的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本姑娘还有要紧的事,你赶紧滚下去!” “逃婚,意味着你再也不能回来,就这么把你为司徒家一手打下的江山拱手送给你还未满一岁的弟弟,甘心?” “那是谁的错!”司徒月怒喝,“你知不知道你抢的是什么?是我司徒月成为家主候选人的资格!” 顾朝颜诧异,她确实不知道。 “百名富商榜,我司徒月排在第十六,倘若接下护城河修筑工程,我能跻身前十五! ” 顾朝颜昨日才听沈屹提过富商榜,“成为家主候选人的资格是什么?” “前十五!”司徒月恨不能用眼皮夹死顾朝颜,“你同我抢它做什么!你就算把那万余两的银子赚了,也就勉勉强强挤进来,而已!” 顾朝颜,“……我不配有追求么。” “下车!”木已成舟,司徒月半句废话也不想说。 她要跑路。 看着气到快要原地炸开的司徒月,顾朝颜深深吸了一口气,“家主资格的事,已经有了明确的候选人?” “十日之后。” “你差多少?我可以先借给你。” 司徒月越听越生气,指着地面狠狠戳两下,“你以为凭我的本事借不到钱?借钱不是本事!赚钱才是!” 话已经说到这里,她彻底爆发,“父亲为何要给我订这门亲事?因为司徒世家嫡系这一脉只有我跟弟弟两个人,我们现在排名不够,父亲的办法是把我嫁到岭南荣家,以此换来与荣家在皇城产业合作的机会,这样才有可能在十日之后,得到候选人资格!” 顾朝颜不知其中弯弯绕绕,但她知道上辈子司徒月确实是司徒世家不折不扣的当家人。 原来想要成为当家人,需得这般过五关斩六将。 “你不用嫁给荣家,我把护城河修筑工程还给你。” “顾朝颜,是你说错了,还是我听错了?” “都没错。” 司徒月紧蹙着眉,“怎么还?” 事情总要慢慢说,顾朝颜将司徒月劝回皇城 ,承诺两日之后,自见分晓…… 第五百零五章 那是谁的错? 终于到了将军府办喜事的日子。 从昨晚开始,管家带着下人们就忙活不停,张灯结彩,红毯铺地。 虽说将军府是嫁女,可因为萧瑾是朝中新贵,仕途如虹,前来恭贺的同僚少说也有数十人。 辰时将过,已有宾客登门。 萧瑾跟萧李氏忙着在前庭招呼客人,有同僚携夫人过来庆贺,自有人问起顾朝颜。 “怎么不见顾夫人?”说话的是户部侍郎的夫人。 因江宁顾府升为皇商,户部侍郎与秦昭时有往来,秦昭又很会办事,私下里差人给这位夫人送了很多贵重之物。 爱屋及乌,这位夫人到将军府,自然是要问候一下顾朝颜。 萧瑾闻言脸色微变,萧李氏急忙圆场,“朝颜她……” “这种场合她出现在前庭似乎不太方便。”说话的人是楚依依。 楚依依刻意打扮过,头顶戴着御赐的珠钗,身上正红色的锦色华衣尤为扎眼。 萧瑾生怕她多言,“依依,你去看看子灵准备好了没有。” “子灵那边自有茉珠,我须得留下来陪夫君接待贵客。”这两日楚依依跟萧瑾憋着气,自那日抬她为妻,萧瑾便再未踏进她房里半步,日日留在阮岚屋子里不出来。 甚至白天都没闲着,下人都听到了从那屋子里传出来乱七八糟的声音,她怎能不气! “顾夫人怎么不方便?” 户部侍郎姓崔,崔杨氏生出疑惑,“这种场合不就该是顾夫人出来招呼我们?” 萧瑾正要打 圆场,楚依依却道,“崔夫人有所不知,顾朝颜已被夫君降为妾,我为妻,这种场她过来自然不合适,而且她也没在府里,实在不能过来陪夫人。” 崔杨氏震惊看向萧瑾,复又看了眼自己夫君,随后冷下脸,“妾身体不适,先过去坐了。” 崔杨氏倒是一点面子没给楚依依,直接甩脸走人。 这波操作令在场所有人都尴尬的脚趾抠地,唯有楚依依不以为意,“崔夫人要实在难受,可到后院厢房歇着,我差管家把大夫请过来。” 崔侍郎没理楚依依,只朝萧瑾道了句不必,便跟着崔杨氏找座位去了。 萧瑾一时气愤,把楚依依拉到角落,“你胡闹够了没有!” “我怎么胡闹了?”楚依依美眸如霜,愤然低语,“我哪一句话说错了?” “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你能不能别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说句萧郎不喜欢听的,你若不愿抬我为妻,大可不应下嫡母的请求,既已写下抬妻书,我便是将军府堂堂正正的当家主母,这么重要的日子,你叫我在后院呆着,我是没脸见人么!” “现在的问题是,外面很多人还不知道你被抬妻,问起来我要怎么解释?” “那是谁的错?我被抬为正妻已有数日,夫君为何不昭告天下!”抬妾这种事在大齐也不少见,凡被抬妾的正妻,不说大肆操办,大摆宴席,至少也要摆上一桌,告知亲朋。 可这几日将 军府里一点动静没有,她不是没提醒过萧李氏,每次都被搪塞过去。 她知道,萧李氏不过是被推出来挡刀的,真正不想声张的是萧瑾! “这件事以后再说,先顾眼下!”萧瑾不想解释。 楚依依还要再说什么,萧李氏踩着急促的步子过来打断,“你们两个别在这儿闲着了,那边等人招呼呢!” “婆母,我去。”楚依依扫了萧瑾一眼,微昂着头走向府门。 萧李氏知自己儿子不高兴,“先把你妹妹稳稳当当嫁出去,剩下的事,再说。” 萧瑾点头,“母亲放心。” “算算时辰,接亲队伍就快到了,我去后院瞧瞧。” 萧瑾点头,“好。” 前院宾客不停,萧瑾勉为其难由着楚依依陪他一起招待,纵使心里极不情愿,可也没有别的办法。 后院玲珑阁,萧子灵凤冠霞帔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美艳如花的自己,“茉珠,你说今日来接亲的人是曹郎,该多好。” 茉珠伺候在旁边,细细打理喜服上的金丝流苏,“大姑娘,慎言。” “这里又没有别人,我说说怎么了!”萧子灵哼着气,“要不是为了给曹郎报仇,我会嫁给那个榆木疙瘩?还不是因为他有一个厉害的爹!” 铜镜看不到的角落,茉珠目色冰冷如刀,“大姑娘说的是。” “母亲的意思没想叫我带你,说你笨手笨脚的不会伺候人,知道我为什么坚持带着你去侍郎府么?” “奴婢不知 。”茉珠诚惶诚恐候在旁边。 “一来被你伺候惯了,别人我用着不顺手,二来……”萧子灵怅然看向铜镜,眼神里多了几分落寞,“这世上,我怕也只有跟你才能说说曹郎。” “奴婢谢大姑娘不弃之恩。” 就在这时,门启。 萧李氏从外面走进来,“吉林快到了,怎么还磨磨蹭蹭?” 几乎同时,前院传来锣鼓声响,鞭炮齐鸣。 茉珠当即走到桌边,拿起摆在上面的喜帕。 背后传来萧李氏嘱咐女儿的声音,“子灵,一定记着今晚洞房花烛夜,挤破血嚢的时候别叫新郎官发现了。” “母亲,你都说了多少次。”萧子灵极不耐烦站起身,“许成哲就是个书呆子,他能懂什么!” “那你也要小心,失贞可不是小事!”萧李氏看向茉珠,“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把喜帕拿过来给你家大姑娘盖上!” 喜帕落向凤冠,茉珠心底微凉。 顾朝颜答应她会让萧子灵在大婚当日付出一点利息,可是现在毫无动静。 这时,周嬷嬷带着喜婆从外面走进来,“老夫人,姑爷来接新娘子了!” 喜婆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穿着黑红色的缎料衣裳,头发盘起,发髻上簪着一支正红色的牡丹,笑起来时眼角堆起褶子,看着倒是喜庆。 萧李氏赶忙让周嬷嬷跟茉珠扶着萧子灵离开房间,自己也跟着去了前庭。 此时前庭,楚依依看到了楚锦珏。 “父亲没来?”将军府 送到国公府的请帖上,写的是楚世远的名字。 “父亲临时有事,叫我过来。” 楚依依略显失望。 她请自己父亲过来撑场面只是其一。 真正目的是想给萧瑾提个醒,自己有娘家人撑腰…… 第五百零六章 喜柿 接亲的队伍就在府门外,锣鼓敲的正响,鞭炮声一波接着一波。 新郎许成哲依礼翻身下马,走进府门。 前庭宾客目光皆被吸引过来,许成哲穿着正红色的黑边金绣喜服,上面绣着竹枝镂空的花纹,腰间系着金丝滚边的玉带,配上那张谦谦君子的面容,尽显儒雅之气。 “许兄今日帅气!” 楚依依侧目,“你认识他?” “翰林院同僚。”楚锦珏凑过去,“长姐可知这门亲事是谁的主意,萧子灵哪里配得上许兄!” 楚依依扫他一眼,“你懂什么,萧子灵配不配上他有什么重要,将军府配得上侍郎府就行了。” 楚锦珏耸耸肩膀,“对了,怎么没看到顾朝颜?” “你很想见到她?”楚依依面容冷下来,“你跟她什么时候认识的?” 见楚依依好像很生气,楚锦珏没敢多说话,“有点记不清了……” “今日将军府嫁女,自该由我这个当家主母在前庭坐镇,难不成顾朝颜一个妾氏还要在这里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楚锦珏不喜欢这样的话,可也不想惹楚依依不高兴,刚巧这时,喜婆在前,将盖着喜帕的萧子灵带出来。 宾客目光又都落在新娘子身上。 萧李氏绕过宾客走进布置喜庆的正厅,坐上主位。 依礼,女儿当拜别父母。 萧家老爷子战死沙场,主位上仅有萧李氏一人。 楚依依见萧瑾站到萧李氏旁边,心下微动,便叫楚锦珏随便找个座位 ,自己快步进到厅里,与萧瑾站在一起,昭示自己在将军府的地位跟身份。 果不其然,原本宾客目光都集中在一对新人身上,这会儿全都换了方向,窃窃私语。 萧瑾面色微红,只是这般场合也不好与楚依依争吵。 正厅,萧子灵依礼叩拜萧李氏,拜谢养育之恩。 动情处,萧李氏抹了两滴眼泪。 礼成,茉珠上前将人扶起。 喜婆顺势走过去,将一根尾指粗细的红绳套在萧子灵腕间,红绳上系着纯金打造的花生桂圆,寓意早生贵子,还有一颗特别显眼的红色喜柿。 那颜色鲜红艳丽,朝阳之下闪闪发光,倒把那身喜服都给比下去了。 喜婆拉着萧子灵,走出正厅时将红绳另一头交到许成哲手里,随后嚷嚷一声,“新娘离府,上轿!” 真正拜堂的地方在侍郎府,所以在将军府并无太多繁文缛节,有些宾客甚至已经把目光收回来,等着开宴。 偏在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喜柿怎么变白了?” 众人没见是谁喊的,目光却都齐刷刷回到萧子灵的手腕上。 萧子灵虽说盖着喜帕,可目光向下,她能看到自己手腕上的饰物。 初时见它甚喜,这会儿见那鲜红柿子突然变了颜色,还是不该出现在大婚之上的白色,不免晦气,“茉珠,怎么回事!” 萧子灵身边,茉珠也觉得奇怪,于是看向喜婆。 喜婆那张脸比柿子也好不到哪里去,满目惊恐,“没… …没事……” 宾客间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以至于许成哲不得不停下脚步,看向喜婆。 喜婆极力保持微笑的脸,比哭还难看。 不想最先发难的却是萧子灵。 她低语,“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本姑娘大婚时动这种手脚,是将军府没给你赏钱还是侍郎府亏待了你!好好的金柿子被你换成瓷的!” “萧大姑娘这话可是冤枉民妇了……大婚不能误了吉时,先上轿……”喜婆百口莫辩,催促道。 萧子灵也知道今日是她大婚之日,忍着气,正要迈步时忽听宾客里有人站起身,“朱砂尽落,将军府这是把侍郎府的许公子,当傻子呢!” 众人闻声看过去,站起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户部侍郎的夫人,崔杨氏。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最震惊莫过知情人。 厅内,萧李氏闻声忽的站起身,神色紧张看向曹嬷嬷。 曹嬷嬷上前扶稳,“老夫人,这……” 萧李氏递了眼色,曹嬷嬷了然,急忙走出正厅,“喜婆,别误了吉时。” 得说崔杨氏声音过于响亮,盖着喜帕的萧子灵听的清清楚楚,她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亦心慌,抬脚就走。 “喜婆,把一个贞洁不在的女人嫁到侍郎府,你就不怕许大人知道后,把你活活撕了?” 被崔侍郎扯住袖子,崔杨氏一把甩开,自座位处走向红毯,“红绳上的花生桂圆都是纯金打造,唯独喜柿不一样,内里白玉,外面 涂着一层厚厚的守宫砂!” 厅内,萧瑾见状眉目寒凛,大步迈出厅门。 楚依依也跟着走出去。 何为守宫砂,那是象征女子贞洁唯一的标志。 此时红毯上,崔杨氏挡在喜婆面前,“你且说说,我说的对不对。” 秋末初晨,凉意入骨。 喜婆额头尽是冷汗,“夫人明鉴,此事民妇并不知情啊!” “你什么不知情?”崔杨氏明知故问。 “崔夫人,今日我将军府办喜事,还请夫人不要在这里无理取闹。”萧瑾行到近前,寒声喝道。 此刻户部侍郎也已经走过来,想要拉回自家夫人。 崔杨氏冷笑一声,“我无理取闹?萧将军应该不知道,我家老爷与兵部侍郎许大人是旧交,前日还在一起喝洒,本来今日这喜酒,我们该去侍郎府喝,若非我因与顾夫人有些交情,求着我家老爷过来,也撞不到这档子事儿!可既然撞到了,我便不能不管。” “夫人……” “老爷,你别怪妾身多嘴,他日许大人若知你我在场,明知有异却不开口,未必不会埋怨老爷,我也没法儿与许人人交代。” 崔杨氏忽然去拽萧子灵手腕,“大婚挂喜柿原本只是图个喜庆,另一层意思则是叫往来宾客看清楚,夫家娶了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所以喜柿上会涂满可以验明女子贞洁的守宫砂,如今砂落,足以证明萧子灵贞洁不在!” “崔夫人,你莫要在这里信口开河辱吾妹清 白,我将军府不是你撒泼耍赖的地方 !”萧瑾怒喝。 崔杨氏倒也没将萧瑾放在眼里,“萧将军不信,可直接问你的好妹妹,与她苟且的男人到底是谁!” 第五百零七章 我是清白身子 崔杨氏一口一句不贞,听的萧瑾火冒三丈。 他不知萧子灵与曹明轩的事,可从厅里走出来的萧李氏知道,“崔夫人,若你因顾朝颜的事觉得她受了委屈,想替她出口气,老身理解,可眼下将军府嫁女,还请崔夫人先忍一忍,事后老身自会给夫人一个交代。” 崔杨氏听话辨音,越发瞧不上这一家子,“老夫人无端扯上顾朝颜做什么?她被你们降妻为妾已经够委屈,如今人不在,还要被你们拿出来挡祸,在场诸位作个见证,我不过是看在我家老爷与许大人的交情上,想给许公子提个醒而已。” 终于被点到名字的许成哲依旧没有开口,只是松了被他握在手里的红绳。 萧瑾怒喝,“吾妹自爱,断然不会与他人私通!” “喜婆,你说说看!” 崔杨氏看向喜婆,“你最好实话实说,许大人可没那么好骗。” 早就吓瘫的喜婆哆嗦着看了眼崔杨氏,又看向萧瑾。 萧李氏突然开口,“喜婆,你快告诉她,我们家子灵就是清白的,若是谁敢威胁你,有将军府给你撑腰!” “老夫人这是拿将军府压人?” 萧李氏恨死崔杨氏了,“崔夫人……” “喜婆,说!” “单看守宫砂尽数落白,萧大姑娘确实清白不在。”喜婆被逼急了,扑通跪到地上,也不知道该跪谁。 喜帕下,萧子灵悬着的心彻底崩散。 她猛的扯下喜帕,睚眦欲裂,“你胡说,我是清 白身子!” “口说无凭,是不是清白身子,大可找人验一验。”崔杨氏目光直视萧子灵,仿佛要将她洞穿一般,“萧大姑娘,可敢?” “我不验!” “不验就是心虚!” 座上众多宾客,多为同僚,萧瑾只觉颜面尽失,恼羞成怒,“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大婚之日验身,你当我萧瑾的妹妹是什么?” “是不贞女子!把这么一个女人嫁到侍郎府,你们当许公子是什么,冤大头么!”崔杨氏出了名的泼辣,一点儿也不怕把事情闹大,高声反驳。 “崔大人!” 萧瑾怒视崔侍郎,被崔杨氏挡下来,“想要自证清白简单,只要找人验一验便可,若我冤枉了萧大姑娘,我便吊死在将军府,给你们谢罪!” 萧瑾一听,冷笑,“好!” “哥!”萧子灵突然拉住萧瑾,满脸胀红,摇头的动作太大,凤冠上流苏卷缠到一起,露出那张惊恐万状的脸。 萧瑾微怔,旁边萧李氏也跟着过来,急着性子道,“验什么验,子灵是清白的!” 萧瑾再笨也看明白了。 他只觉被人打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 那感觉,就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赤条条扔到大街上无所遁形。 楚依依站在旁边,看这情形自然猜到崔杨氏说的都是真话,心中暗爽。 没想到萧子灵胆子这么大,居然婚前失洁! “不敢验?” 崔杨氏肆意冷笑,转尔看向一直保持沉默的许成哲,“许公子, 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这婚结不结,这失了贞洁的女人娶不娶,随你。” 紧接着,崔杨氏在将军府一家杀人鞭尸的目光中,事了拂衣,圆满退场。 气氛变得异常尴尬,连外面的锣鼓声都销声匿迹。 所有宾客的目光全都落在许成哲身上。 萧瑾强忍怒意,“许公子莫要听信他人一面之词,你若有要求,我这便找人为吾妹验身。” 人群里,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要找人也该侍郎府找,将军府找的人,难说……” 萧瑾只觉得脸上又被人扇了一巴掌,他这辈子都没像今日这般,丢脸丢到家了! 萧李氏哪肯找人,亲自走到喜婆旁边把人扶起来,“你还愣着做什么,一会儿误了吉时,你担待不起!” 这话多少有点儿威胁的意思,喜婆看了眼一直没发话的许成哲,噎了噎喉咙,“新娘离府……上轿……” “你们欺人太甚!”人群里,楚锦珏实在看不下去,腾的站出来,“萧子灵既是跟别的男人好了,她喜欢谁就去嫁给谁,干嘛祸害许兄!” 楚依依原本看热闹,见楚锦珏强出头,立时过去把人扯到旁边,“闭嘴!” “长姐,他们太欺负人……” “你少在这里掺和,娶不娶那是许公子的事!”楚依依喝止楚锦珏的功夫,萧瑾叫来周延福,私语几句后,周延福转身走出府门。 “许公子,今日为还子灵清白,我已派人去请稳婆,验过之后再 行大婚之礼,耽误吉时的错,在我,改日我定会亲自登门谢罪。” 此话一出,萧子灵吓的拽住自己母亲的手,脸色煞白,“娘,我不验!” 此地无银三百两,她这一张嘴,与亲口承认自己不贞几乎没区别。 “你闭嘴!”萧瑾气急败坏,额头迸起青筋,看向萧子灵的眼睛几欲喷火,拳头死死攥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抡过去。 可他得忍! 无论如何他不能让将军府的名声折在今日! “我……我是清白的,为什么要验身!”萧子灵嘴里叫着清白,身子却抖的站都站不稳,凤冠上流苏摆动不停,幸有茉珠上前搀扶。 看着吓到失魂的萧子灵,茉珠心底划出一抹快意。 她终于体会到顾朝颜的那句话。 ‘让她死的这么容易,你甘心?’ 萧李氏生怕萧子灵口无遮拦,凑近拉住她的手,压低声音,“别慌,你兄长自有办法。” 全程,许成哲仅仅是面容肃冷,没有说一句话。 时间变得煎熬,萧瑾犹如一尊木雕站在红毯上,被无数射过来的目光审视,芒针落背,令他后脊发凉,偏偏那张脸却还火辣辣的发烫。 他看向一脸慌张的萧子灵,又看向站在他旁边安抚的母亲,想来此事母亲早就知情。 合着就瞒他一个人! 若他知晓自己妹妹已是破烂身子,断然不会把她嫁到侍郎府。 奈何事情已经到了这般境地,再想这些毫无意义! 角落里,崔侍郎私下里扯了 扯自家夫人衣角。 崔杨氏倾过身子。 “夫人今日唱的是哪出?” 第五百零八章 验身 外传崔侍郎惧内,实则独宠。 朝中官员三妻四妾是常态,如崔侍郎这般府中只有发妻的官员屈指可数。 崔杨氏瞧着杵在红毯上的几个人,身子朝自家夫君凑了凑,“夫君觉得,萧瑾派管家干什么去了?” 崔侍郎朝萧瑾的方向瞧一眼,“请稳婆。” 崔杨氏红唇微勾,神色鄙夷,“他敢?” “夫人就那么肯定萧子灵非完璧?” “夫君没听清楚么,刚刚我可是连命都赌上了。” 崔侍郎诧异,“这等隐私,夫人如何得知?” 崔杨氏身子半倚在桌边,“夫君只管看热闹。” 崔侍郎想到一个人,不免笑了笑,“听夫人的。” 此时红毯上,萧子灵不时看向周围宾客,双手紧紧握住萧李氏的手,身子就没站稳过,“娘,我不验……” 萧李氏侧目,压低声音,“你镇定些!瞧瞧你现在这副样子,你是怕别人看不出来你心虚?” “娘……”一向骄纵跋扈的萧子灵,再也没了往日刁钻刻薄那股劲儿,她再厉害也是个不经事儿的姑娘,私下放荡不代表大庭广众之下她也可以不要脸,婚前失贞被查出来,轻则受人唾弃,往严重了说会被浸猪笼。 她怎么可能不怕。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萧李氏亦知不是责怪的时候,压下脾气,“你放心,你不要脸,你兄长还要这个脸,他会帮你摆平。” 萧子灵闻言偷偷瞄向站在左前方的萧瑾,见其面色胀红,怯怯 低下头。 在她身后,茉珠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快意。 红毯上,作为新郎官的许成哲面色无波,仿佛眼前闹剧与他毫无干系,他只是局外人,冷眼旁观。 终于,管家带着一个稳婆从外面走进来,直奔萧瑾。 “将军,人带到了。” 萧瑾点了点头,“许公子,稳婆已到,我这便叫稳婆给子灵验身,为免诸位说我不公,崔夫人!” 听到萧瑾叫喊,崔杨氏也不含糊,当下起身,“萧将军何事?” “既是你怀疑子灵非完璧,那便由夫人辛苦一趟,与稳婆一起入内堂,也好做个见证。” 得说萧瑾是会选人的,事情是崔杨氏闹大,由她证明萧子灵清白最合适不过。 崔杨氏大方点头,“好!” 偏在这里,府门又现一人。 侍郎府的管家,赵诚。 “公子。” 赵诚先朝自家公子俯身施礼,转尔看向萧瑾,朗声道,“萧将军,我家老爷知接亲遇到些荒唐事,特叫老奴过来带句话,镇南将军府素来清白传家,老爷深信萧姑娘亦是清白之人,稳婆验身这种事是对姑娘的亵渎,老爷不同意。” 萧瑾反而坚持,“许大人能相信我萧家人品,我自感激,但验身之事我心意已决,非如此,不能证明子灵清白!稳婆,你还愣着做什么!” “萧将军!”赵诚急声开口,“老爷说了,萧姑娘即将嫁入侍郎府便是侍郎府的人,谁想朝她身上泼脏水,就是与侍郎府过 不去,验身乃羞辱之举,便是将军也不可如此轻视萧大姑娘!” 周围宾客听的一头雾水,看法不一。 有人觉得许炳说的也没错,自家儿媳出嫁前在众目睽睽之下验身,好说不好听,也有人觉得许炳是个大赌徒! 验了,知道侍郎府娶的是个什么东西,不验,就真的不知道娶的是不是东西了! “到底验不验!”崔杨氏极不耐烦问道。 萧瑾欲开口时,管家赵诚拱手,“还请崔夫人回坐,辛苦!” 崔杨氏耸耸肩,转身时眸子瞥了眼站在角落里的周延福,“田氏距离将军府只有两条街,一去一回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你这管家走了整整半住香的时间,办事可不专心呢!” 崔杨氏一语道破天机,这话明摆着告诉在场宾客,周延福出门除了找稳婆还干了别的事,至于什么事,见仁见智的理解了。 回到座位,崔侍郎搥了搥自家媳妇,“你这……有点儿赶尽杀绝的意思了。” 崔杨氏不以为意,“夫君了解我,要么不出手,要么除恶务尽。” 崔侍郎是真拿自家媳妇没办法,只怕今日之后他与萧瑾的关系…… 大抵是没什么关系了。 与许炳的关系……也没关系了。 盼着日后别落到这两位大人手里,他已经烧高香了。 红毯上,赵诚回到自家公子身边,“公子,老爷说别误了吉时。” 许成哲弯腰,从地上捡起那条被他脱手扔在地上的红绳,转身。 赵诚 见状,当即叫府门外锣鼓敲起来。 一直捏着把汗的萧李氏暗暗松了口气,急忙吩咐茉珠将喜帕重新盖在萧子灵头顶。 喜婆也跟着站起来,捡起红绳想要套回到萧子灵手腕。 萧子灵用力甩开红绳,声音尖锐刺耳,“你这贱骨头,还想害我!” 声音太大,在场宾客皆听的真切。 萧瑾恼羞成怒,低喝,“想嫁就乖乖的嫁,不想嫁就滚去尼姑庵,这辈子青灯古佛,莫要再回来!” 萧李氏自喜婆手里接过红绳,硬生套在萧子灵手腕上,“洞房之事,莫要马虎!” 这句话被萧瑾听在耳朵里,心底生出 萧子灵被萧瑾喝的没了脾气,不情愿戴上红绳,由着许成哲将她拉出府门。 门外,喜轿等候多时,喜婆将人扶进车轿之后,锣鼓鞭炮再次响起。 接亲队伍渐行渐远。 将军府内,萧瑾吩咐管家上菜。 这时的他已经没什么心情与宾客共饮,纵使没有稳婆验身,萧子灵不贞亦成事实,不仅仅在他心里成为事实,在座宾客也都心知肚明。 更重要的是,刚刚他叫周延福请稳婆是假,实则是去侍郎府搬救兵。 事情到了这般境地,除非许炳开口,还能替他将军府挽回些颜面。 之后呢? 他要如何跟许炳解释,自己塞了个破烂货到侍郎府? 原本结亲是为拉拢互助,这会儿倒像是结了仇! 萧瑾敷衍着饮酒,刚想借口离开时,座位上的崔杨氏忽然道,“将军府嫁 女这么重要的场合,没见着顾夫人还真是可惜!” 崔杨氏这么一说,几位同桌的夫人也好似想起什么,“对啊!怎么没见到顾夫人?” “顾夫人一定是太忙,可这会儿萧大姑娘都嫁出去了,顾夫人还在忙什么,萧将军,还是把夫人请出来,我们可是好久没见。” 第五百零九章 纳妾 过往这一年,萧瑾出征在外,皇城里各个官家办喜事皆由顾朝颜出面,赙赗之礼多惊艳,是以各个官家的夫人们对她印象极好。 几位夫人你一言我一语,皆夸顾朝颜端庄贤惠,把将军府打理的井井有条。 这声音落在楚依依耳朵里,特别刺耳。 萧瑾略显尴尬,“稍后稍后……” 厅前突然传来楚依依的声音。 “诸位,今日将军府双喜临门,一为嫁女,二为纳妾。” 厅外,宾客哗然。 萧瑾端着酒杯的手猛的收紧,满目震惊看向站在厅门处,头戴凤钗,一身正红的楚依依。 依照安排,纳阮岚为妾的时间定在午时之后,待所有宾客离开,他们关起门来有个简单的仪式也就成了。 不远处,萧李氏也没想到楚依依会说出纳妾的事,下意识看了看身边的周嬷嬷。 周嬷嬷暗暗摇头,她确实不知情。 “纳妾?” 崔杨氏拔高嗓门儿,“不知楚夫人说的是给谁纳妾?” 楚依依没理萧瑾眼神警告,笑道,“自然是给我家将军。” “管家,去叫阮姑娘出来。” 周延福见状看向萧瑾,见其摇头,未动。 “青然,去请阮姑娘。” 萧瑾强忍怒意走向厅门,行到楚依依身侧,脸色极为难看,“你想干什么?” 楚依依毫不理会,迈步走进厅门,留下主位给萧李氏,自己站到当家主母的位置。 萧李氏急忙走到自己儿子旁边,皱着眉,“这又是哪出?” “婆母,阮 姑娘快来了。” 楚依依催促时,一身粉色衣装的阮岚被丫鬟秋霞搀着走出来。 已成既定事实,萧瑾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扶着萧李氏行到主位,自己坐到左上位。 二人落座,楚依依便也跟着坐下来。 宾客里,崔杨氏立时提出质疑,“将军府纳妾,楚二夫人坐在那里不合适吧?” 几位夫人见状也都跟着指指点点,“那不是顾夫人该坐的位置么?” “她本就是妾,纳妾哪有她坐的份儿?” “你们别忘了她的身份,人家是国公府的大姑娘,当初嫁过来的时候坐的是八抬大轿,妾是妾,可人家是贵妾。” “贵妾有妻大?” 几位夫人说话声音不大,可也不小。 “忘了告诉诸位一件事。”楚依依气不过,“前日夫君已将顾朝颜降妻为妾,现如今的将军府,我楚依依才是正妻主母,夫君纳妾,我就该坐在这个位置。” 全场哗然。 萧瑾脸色再次像被人抽了十几巴掌,火辣辣的难受。 降妻抬妾绝对不算光彩事,加上他还想着等萧子灵出嫁把顾朝颜哄回来,这事儿就更不能过度张扬,没想到楚依依竟然选在这么个节骨眼儿把事情抖落出来。 明日一早,整个皇城的人都该知道他萧瑾降妻抬妾! 纳妾礼数不似嫁娶,只须阮岚奉茶即可。 厅内,阮岚接过周嬷嬷递过来的茶水,双膝跪到萧李氏面前,敬茶。 周李氏接过茶杯,喝茶之后并没有叫阮岚起 身,而是将自己手腕上戴了数十年金镶玉的镯子取下来,满脸欢喜拉起那条素净的胳膊,“岚儿,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将军府的媳妇,这个送你。” 阮岚生的美,今日刻意打扮过,虽说没有穿金戴银,好在身上的衣裳绣工精致,牡丹翠竹栩栩如生,腰间系着翡翠玉带,稍稍勒紧些,衬的身段玲珑婀娜。 乌黑长发盘成发髻,插着一根珠钗。 唯独手腕上空空如也。 “阮姑娘有所不知,这镯子跟了老夫人四十年,是老夫人娘家祖传的宝贝。”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楚依依记得她嫁进来那会儿,老夫人可什么都没给她! 阮岚受宠若惊,如秋水的眼眸弯成月牙形状,红唇勾笑,露出皓齿,“多谢婆母!” “谢什么,快起来。” 萧李氏也是忍痛割爱,她这么做无非是被楚依依给气着了,今日这么重要的场合,非要闹的大家面子上过不去。 奈何楚依依背后有柱国公府撑腰,她敢怒不敢言这才把镯子拿出来,给楚依依添添晦气。 阮岚起身后,单手捏着镯子视若珍宝,喜上眉梢,不时抬眼与萧瑾眉目传情,脸嫣红,娇羞模样落在楚依依眼里,心生妒恨。 “阮姑娘,该给主母敬茶。”青然见所有人都不发声,低声提醒。 阮岚恍然,急忙走到近前跪下来,正要去拿托盘上的茶杯。 “这么久,茶都凉了。” 青然心领神会,当即换了杯新茶,用托盘 举在阮岚身侧。 阮岚毕恭毕敬端起茶杯,依礼数将茶杯举过头顶,“夫人喝茶。” 楚依依心知老夫人跟萧瑾都跟她憋着一股火,索性没想为难阮岚,于是抬手接茶,“起……” 哗啦— 茶杯掀翻,茶水尽数溅在阮岚手背上。 啊! 阮岚尖叫一声,整个身子倒扑出去,从崔杨氏的角度,那情状更像是楚依依用力踢了一脚才有的效果。 “堂堂柱国公府的大姑娘,将军府的当家主母,竟是这般不容人的性子,今日可叫我大开眼界!” “既已同意纳妾,再搞这些小动作,没意思!” “就是!要么别同意,要么就大度些,在这么多人面前把新纳的妾氏踢在地上,瞧瞧那双手,烫的通红,这就是国公府的家教。” 席间,楚锦珏听到周围人这般议论楚依依,一时没忍住,“长姐不是故意的!” 几个妇人面面相觑,崔杨氏冷讽,“只要长眼睛都能看出来楚依依是故意的,她要不踹,人能趴到地上?” 妇人们也都附和着嘲笑,宾客里传出的声音越来越难听,楚锦珏气的满脸通红,偶尔反驳两句也都淹没在妇人们漫天铺地的唾沫星子里。 厅内,萧瑾震怒,大步走向阮岚,将人扶起来,“楚依依,你干什么!” “我……我什么都没干!”楚依依一脸茫然看向被萧瑾扶起来的阮岚,那双手竟然烫出水泡。 她低头,自己也被茶水溅到,只是稍稍红了些 ! “瑾哥,我没事……”阮岚依偎在萧瑾怀里,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粒一粒滚下来,叫谁看了都心疼的无以复加。 见阮岚这般模样,楚依依骤然清醒。 “你装的!” 第五百一十章 顾朝颜回来了 原本还有些隐忍的萧瑾被楚依依的话彻底激怒。 “楚依依,岚儿已经被烫成这个样子,你居然说她是装的?” “她就是装的!我根本没碰到茶杯,也没碰到她,是她自己故意摔倒的!”楚依依确定自己什么都没做过,她敢提前纳妾,就是因为她没想在纳妾上为难阮岚。 是她疏忽,忘了自己跟阮岚也从来不是一伙的! “该死的贱人,你敢诬陷我?”楚依依气急败坏,怒声低吼。 萧瑾目寒,正要开口时被阮岚劝下来,“瑾哥,宾客还在。” 被阮岚提醒,萧瑾强忍怒意,“秋霞,还不把你家夫人扶回屋里。” 即便如此,萧瑾也觉得今日这脸他算是丢尽了。 他现在只想将满院宾客送走,如果可以,他想灭口。 众人看不到的角度,被秋霞搀扶的阮岚看向楚依依的眼睛,勾唇一笑。 这一笑充满讽刺跟嘲笑,又有几分挑衅意味,楚依依压在肚子里的火气瞬间点燃,“你站住!” 不等萧瑾反应,她大步上前用力拽住阮岚手腕,在她手背烫出水泡的地方用力揉搓,“这肯定是假的!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呃! 钻心疼痛沁入肺腑,阮岚忽的蹙眉,脸色煞白。 待萧瑾上前,阮岚手背上的水泡全被揉烂,血水跟脓水混在一起,乍见血肉模糊! 楚依依也没想到那水泡竟然是真的,一时愣在那里。 啪— 萧瑾气极,再顾不上脸面,朝着楚依依 就是一巴掌,“你这蛇蝎毒妇!” “你……你竟然敢打我?”楚依依捂着脸颊,震惊看向眼前男子,满腹委屈跟怨恨一瞬间爆发出来,“你知不知道我是……” “我不管你是谁,为人妻者妒心重是大忌,按律该……” ‘休’字尚未出口,楚依依突然高喝,“你我是御赐!” 几乎同时,楚锦珏从院子里纵身跳进来,“萧瑾,你再动长姐一根汗毛我跟你拼命!” 即便他觉得长姐刚刚的举动过分甚至残忍,可看到别人欺负楚依依,他也不能干。 院中宾客见此情形,饭菜都不香了。 “锦珏,随我走!” 看着萧瑾怀里的阮岚,楚依依怒上心头,迈着戾气步子走向厅门。 楚锦珏神色狐疑,“回府?” “报官!” 音落,萧瑾猛上前拦住楚依依,“你要干什么?” “我要报官!我要告阮岚诬陷!” “你疯了!”萧瑾不可思议瞪向楚依依,“今日是我将军府大喜的日子!你定要闹的鸡犬不宁?” “是她诬陷我!我没泼她,也没推她!”楚依依咽不下这口气,若不查清楚,她善妒的名声就算坐实了。 这时,阮岚走到萧瑾旁边,娇小柔弱的身子,手背上的伤口流着脓血,忽然就双膝跪地,声音哽咽,“夫人没泼我也没推我,是我自己打翻茶杯,又故意摔倒嫁祸夫人,还请夫人责罚!” 楚依依震住,数息怒喝,“阮岚,你好手段!你说的不算 ,我要让衙门来查!” “楚依依,岚儿已经认错,你还要怎样!” 楚锦珏下意识走过去,“长姐,她知道错了……” 楚依依只恨萧瑾跟楚锦珏是瞎子,阮岚这么做非但没为自己洗刷清白,越发让人觉得是她无理取闹,“阮岚,我倒是看轻你了!我早该知道,像你这种无父无母,没有家教的贱蹄子,为了勾引挑逗男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夫人,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我说错了?”楚依依恼恨低吼,“哪家正经姑娘未嫁之前会与男人私通还怀了贱种!你是什么样的女人还用得着我说!” “楚依依,你别欺人太甚!”萧瑾大怒。 院外,崔杨氏可是得着机会,“阮姑娘不是清白身?还怀过孩子?咦!看来萧将军对阮姑娘是真爱,这样不贞的女人也肯纳为妾氏?” “难怪他们能把不清不白的女儿嫁去侍郎府,想来这将军府也没把女人贞洁当回事。”有妇人随声附和。 羞辱的话传进正厅,阮岚情急抹泪,“我由始至终只有瑾哥一个男人!” 崔杨氏终于逮着话柄,“那这事儿可有意思,莫不是萧大将军早与这位姑娘苟且,还怀了孩子,我可听说这阮姑娘是萧大将军南征归朝时一并带回来的,自来就住在将军府,莫不是将军与她南征时就鬼混在一起?”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厅内,萧瑾脸色胀红,百口莫辩。 楚依依也回过神 ,发现院中以崔杨氏为首,那几个长舌妇表面上针对的是阮岚,也可不像是在帮她! 此刻,管家周延福急急跑到萧瑾身边耳语,萧瑾瞬间变了脸色。 “怎么可能?” 周延福当下自袖兜里取出一张字条,萧瑾展开,确是顾朝颜笔迹。 他看过之后,周延福迅速把字条收回来。 萧瑾诧异时,府门被人推开。 全场再次哗然! 众人视线里,顾朝颜穿着一袭艳红如火的喜服出现在府门。 如一年前,她嫁进将军府。 绣着金色龙凤图纹的喜服,衣摆长达数尺,金丝银线交织,在正午阳光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红罗裙,白玉簪,凤凰髻。 顾朝颜肌如冰雪,面如白玉,眉目淡然如水,似往常,又不似往常。 她于众目睽睽间踏进府门,自红毯一步一步,走向正厅。 难以形容的压迫感让院中宾客噤声。 所有人视线皆随她而行。 厅内,萧瑾一瞬间被眼前女子吸引,记忆回到当日大婚。 那时的顾朝颜便是穿着这件喜服,被他亲手牵进府门。 与他三拜天地,结为夫妻。 往日情境再现,萧瑾被这一刻的顾朝颜吸引,喜服再美,美不过那张倾城绝艳的盛世容颜。 萧瑾情不自禁迈步想要迎出去,却在看到府门处走进来的两个人时,停下脚步,目露寒光。 院中宾客只道今日这宴席过于惊心动魄,他们心脏上上下下好几个来回,这下算是彻底下不来了。 府门外确 确实实进来两个人。 一个白衣如雪,长相风华。 另一个…… 第五百一十一章 你心里有我? 拱尉司是什么好地方,拱尉司司首又是什么可以随便得罪的人! 当裴冽穿着那身鸦羽色长袍出现在府门一刻,院中宾客连唏嘘声都不敢有,众人都发自内心感慨,今天确实是镇南将军府的大日子。 正厅,除了萧瑾,包括萧李氏等人皆看的一头雾水。 尤其楚依依,见顾朝颜一身嫁衣,她心中猜想定是因为降妻之事,顾朝颜心生不满,便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来一出再嫁,抢回主母之位。 她跟阮岚没有一个好东西,阮岚暗搓搓的害自己,顾朝颜则是公然挑衅! 想到此刻,楚依依怒冲上前,楚锦珏生怕自家长姐会动手,下意识想要把人拉住,奈何迟了一步。 然而楚依依却被无视。 擦肩而过的瞬间,她被那种强大的压迫感震住,还没等她回神,秦昭迈步进来,“让一让。” 楚依依见过秦昭拆房子,还不止一次。 她知自己与顾朝颜吵,顾朝颜或吵,或不吵。 与秦昭吵,秦昭只会把她扔出去。 好在青然及时过来拉她,也算下了这个台阶。 秦昭扫过厅房,选了楚依依刚刚的位子,坐下来。 萧瑾皱眉,正要开口时裴冽迈步而入。 见裴冽也在寻位置,萧李氏没来由哆嗦一下。 除了秦昭坐的地方,她这位子算是厅里最好的。 裴冽不屑,跟在后面的洛风当即搬把椅子,搁到与秦昭相对的位置。 裴冽落座,不语。 座上,萧李氏到底是府上的老夫人, 这种情况她自然要开口。 跟谁开口是个问题,她瞧了瞧突然闯进来的三个人,秦昭自不必说,拆她房子的时候她都没敢吭声,裴冽就更不行了。 于是乎,萧李氏将目光落在穿着艳色喜服的顾朝颜身上,四目相对,萧李氏低咳一声,“朝颜……” “夫君还是纳阮岚为妾了?”顾朝颜故意的。 她在萧李氏信心满满以为自己会与她说话的时候,目光忽的一闪,看向站在厅门处的萧瑾。 萧瑾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他站在自己的将军府里,会似现在这般如被凌迟。 他知顾朝颜用意,亦知秦昭跟裴冽出现的因由。 可偏偏是今日! 前有嫁妹,闹到要请稳婆验身,后有纳妾,闹到要去衙门报官。 他已经没有可以再丢的脸了。 “朝颜……” “当日大婚,我随你入将军府拜堂成亲,洞房花烛,你未踏进喜房半步便接圣旨离开皇城,整一年,我在府里勤勉持家,孝顺婆母,在座宾客可为见证,自我嫁入将军府,将军府可有一件外事我顾朝颜做的不妥?” 宾客无声,她转身,看向座上萧李氏,“婆母且说,这一年,我顾朝颜对你如何?” 萧李氏心道顾朝颜此举定是对降妻不满,想着那日场景,柱国公夫人是以验收一事威胁,若成事,顾朝颜手里握着万贯家财,得罪不得。 再加上楚依依行事太过嚣张,她实在看不惯,便想旁敲侧击教教她如何做将 军府的儿媳。 “你对我自然是极好,自你嫁入将军府,重修府邸,置办家具,为府中添三辆马车,数名杂役,对我如亲生母亲那般看待,早晚请安,膳食都是依我口味,我稍有不适,你便寻名医为我瞧病,这府里上上下下,所有开支也都是你在供着,朝颜,你是个好儿媳。” 萧李氏难得说了真话,顾朝颜也确确实实对得上她说的每一句话。 “好。” 顾朝颜点头,回身面向萧瑾,“既然我无错处,便想问夫君一句话,为何你南征归来,送了我那么大一份回礼,你将阮岚带回府中,且同我讲,要娶她为平妻!原因是你们两情相悦,原因是她怀了你的孩子,而我,无所出!直到现在,你萧瑾可入我房一次?我如何出!” 萧瑾愣住了,他没想到顾朝颜会说这些! 那字条上不是这么写的! 然而他无从辩驳,事实如此。 刚刚楚依依跟阮岚争吵时这些事也都抖落的差不多了。 “朝颜,是我糊涂。”萧瑾满脸通红,愧疚开口。 他只道顾朝颜近几日受了委屈,想要发泄下罢了。 “不,你不糊涂。”顾朝颜自袖兜里取出一张折叠平整的宣纸,当众人面展开,“你知我不会允许阮岚进门,便一步步设下陷阱降我为妾,我为妾,便没资格阻止阮岚嫁进将军府!” 萧瑾震惊,降妻为妾哪里是他设下的陷阱? 更何况纳妾之事顾朝颜是支持他的! “顾 ……朝颜!不是这样!” 看着一身粉红衣裳的阮岚,顾朝颜似笑非笑,“事实胜于雄辩,而今厅堂之上,阮岚拜了婆母,奉了主母的茶,她手腕上,还有婆母戴了四十几年从不离手的凤玉镯!” 全场宾客唏嘘不已,阮岚站在萧瑾身后,心中颇为诧异。 顾朝颜的矛头好像在对准她? 可明明抢她主母之位的人是楚依依啊! 楚依依却没有因此而放松,主母之位来之不易,她必不能让! 两侧,裴冽跟秦昭皆未语,面色却深沉如水。 顾朝颜于众人面前,扯碎降妻书。 “我顾朝颜虽非名门望族,却也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嫁于你萧瑾,从未做任何有悖伦常之事,你却一再负我!” 顾朝颜扔了降妻书,看向萧瑾时自怀里取出一物。 “而今你既已得偿所愿娶了心爱女子,你我缘分就到这里罢!” 萧瑾皱眉,“朝颜……” “这是和离书。”顾朝颜将宣纸递向萧瑾,字字清冷,“我已经在上面签字画押,只待你按下手印,从今以后,你我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厅堂里,楚依依跟阮岚皆震,萧李氏都觉不可思议,顾朝颜竟然要与自己的儿子和离? 和离怎么可以! 顾朝颜是将军府的财神爷,她要走了,往后将军府吃穿住用可怎么办? “朝颜,此事万万不可……” “此事与婆母,似乎没什么关系。”顾朝颜兀突回眸,眼底冰冷好似倒佳在寒山之 巅的冰锥,锋利又透着彻骨的凉意。 萧李氏噎喉,朝自己儿子摇了摇头。 可她不知内情,这和离书,萧瑾不能拒绝。 萧瑾还想说些什么,挽回自己在所有人心里的形象,“朝颜,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心里……” “你心里有我?” 第五百一十二章 你再骂一句! 顾朝颜只道萧瑾又是何必。 现如今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徒劳。 可她还有话没有说完,“夫君心里当然有我!当日寒城一役,你与麾下几百将士被困三天三夜,眼见城破,你就要埋骨寒城,是我顾朝颜携万贯家财救你于危难!说一句我顾朝颜是你救命恩人,萧将军不会反对吧?” 萧瑾面色越来越红,他开始埋怨顾朝颜了。 本就是戏,何必把话说的这么决。 他日回头岂不打脸! 奈何他现在只能由着顾朝颜,“确有此事。” “当日我顾朝颜从未挟恩图报,是你萧瑾跪在潭州顾府三天三夜求娶,我父才勉强同意,我携万两嫁妆来嫁,将军府一个铜板都没拿便将我娶进府门!” 话到此,外面宾客私语声渐大。 当初那场大婚也算隆重,据传将军府的聘礼也有万两! 萧李氏脸色也跟着难看,顾朝颜这算是把家丑揭个彻底。 萧瑾脸上挂不住,“顾朝颜……” “今日和离,我顾朝颜依旧不会拿你将军府一个铜板,我花在将军府里的银两亦不会折合要回,那点钱与江宁顾府每次施粥的数目也差不了多少。” “顾朝颜,你说这话就有些过分……” 萧李氏实在听不下去,这不是拿她将军府当乞丐了么! 座位上,秦昭似笑非笑,“阿姐说这些,还是给你们将军府留脸面了,那些银子还不够我们顾府每次施粥时便宜的流浪狗。” “你!”萧李氏 被气到胸口疼。 萧瑾愠怒,“顾朝颜,和离就和离,你说这些毫无意义!” 另一处,裴冽动了动眉梢。 “本官今日过来,是作个见证,二位和离时定要把话说清楚,免得日后本官行事麻烦。” 不痛不痒的话,惹的院外宾客诸多猜测。 拱尉司一般不出面,出面不一般。 萧瑾磨牙,“好!你既然把话说的这么绝,别怪为夫无情,既是和离,你顾朝颜带来的嫁妆,我将军府一个铜板都不要,但我将军府的东西,你也别想带走。” 顾朝颜冷笑,“不稀罕。” 她将和离书递过去,“请。” “管家,笔!” 周延福得令,取来笔墨。 桌案上,萧瑾提笔,洋洋洒洒,在和离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落笔时咬破食指,按下手印! 随即将和离书展在众人面前,“从今以后,顾朝颜所做所为,与我镇南将军府再无瓜葛!” 顾朝颜行至近前,单手接过和离书,眼神不屑,转过身形。 “从今以后,萧瑾与镇南侯府所做所为,与我顾朝颜亦无瓜葛。” 顾朝颜大步走向厅门。 秦昭起身时,裴冽亦站起身,挑动眉梢。 “秦公子确定顾朝颜留在将军府里的东西不要了?” “喂狗。”秦昭肆无忌惮道。 裴冽倒像是很满意这样的回答,相视一笑。 二人随顾朝颜一起离开正厅,洛风则特别有礼数的将椅子搬回原位,跟了上去。 红毯上,顾朝颜自重生以来,从未有过 的放松,仿佛身上每一根汗毛都带着无限的松弛感,整个人像是踩在一望无垠的原野上,风从四面八方来。 她像是圈禁在笼子里的孤雁,终于在这一个重获自由与新生。 府门处,顾朝颜忽然停下来。 她看着与自己仅有一步之隔的朱红门槛,回忆如潮水来袭。 上辈子直到死,她都没能与萧瑾划清界限,没能真真正正走出这将军府,她在这里赔了自己的一生,赔了她所有人亲人的命! 终于可以离开了吗? 顾朝颜轻轻抬起脚,迈过去,足尖落地的瞬间,那颗自进门开始就一直悬着的心彻底落下去。 眼泪夺眶! 她忽然加快速度,一息都不想多留在这里。 双足踏出门槛的一刻,顾朝颜站在台阶上,狠狠吁出一口气。 她仰望湛蓝色的天空,万里无云,秋高气爽。 这一刻,她想化身苍鹰,展翅翱翔! 府门处,裴冽默默站在她背后,看着那抹娇弱而又坚韧的背影,心中且怜惜,且敬佩。 亦欢喜。 秦昭则是心疼。 他看着自家阿姐的背影,脑子里想到的全都是她刚刚在将军府里说的话,他知阿姐受了委屈,却不知萧瑾竟然当着阿姐的面,说出想将阮岚娶为平妻的话! 原来,萧瑾这么该死呢! 他蓦然回头,看了眼杵在厅里不知所措的男人,心中涌起恨意。 谁欺负他的阿姐,他就弄死谁…… 顾朝颜离开了。 寂静无声的将军府忽然有人站出来,“ 往日我经常会听夫君说萧将军如何有勇有谋,骁勇善战,今日确实可以感受到将军有勇有谋,为了娶这个女人,将军把顾夫人……顾朝颜逼迫至此,一般人还真做不到!这将军府,我真是越呆越凉,就先告辞了!” 崔杨氏丝毫没给萧瑾面子,转身即走。 崔侍郎见状也不好叫人回来,当下朝萧瑾拱拱手,追了出去。 有第一就有第二。 在场宾客一一起身告辞,萧瑾本想客套一下,只是话没说上两句,人便走了。 直至最后一位宾客离开将军府,萧瑾脸上再也挂不住,在院中狠狠踢翻桌椅。 厅内,楚依依跟阮岚也都不知道说什么,心中各有思量。 阮岚还好,楚依依心虚。 降妻抬妾是因为护城河修筑工程验收的事,顾朝颜不得不低头,只要隐忍,那笔钱就能回到她手里,可如今顾朝颜竟然与萧瑾和离? 怎么回事? 萧瑾几乎砸了院中所有桌椅,忽似想到什么,大步冲进厅里,踩着暴戾的步子朝楚依依走过来。 “你干什么?”楚锦珏一直没有离开,见萧瑾欲动手,当即冲到前面,“你把顾朝颜坑那么惨,还是个男人?” 原本是想替楚依依出头的楚锦珏,只要想到顾朝颜刚刚那副委屈样子,就觉得心像是被谁揪着疼,“你畜牲都不如!” “你再骂一句!” “骂一句怎么够!”楚锦珏素来就对萧瑾没有好印象,加上今日许成哲娶了他最瞧 不上的萧子灵,萧瑾处处维护阮岚,丁点没将长姐放在眼里,最让他气不过的就是顾朝颜何其委屈! 这会儿他又要动手打自己长姐,“你现在欺负不着顾朝颜,就想欺负长姐?” 第五百一十三章 我抢什么了? 楚依依见状急忙将楚锦珏拉回来。 事情已经闹的够大,楚锦珏要真跟萧瑾动手,她只怕自己在这将军府也呆不长。 “你说的什么话,萧郎怎么会欺负我!”楚依依看似劝阻楚锦珏,也是想提醒萧瑾,“顾朝颜怎么能与我比,她不过是商贾之女,我是柱国公府的大姑娘,父亲掌上明珠,头上戴的是御赐金钗!谁敢动我!” 楚锦珏悻悻耸肩,“我劝长姐与他和离,这种男人……” “闭嘴!”楚依依蹙眉,“时候不走,你也回去罢!” “我不回去!我要回去他打你……” “青然,送二公子走。” 青然上前低语,“二公子放心,大姑娘不会有事。” 楚锦珏虽然不情愿,可也不愿多呆一刻。 “谁敢动我长姐,我跟父亲要他吃不了兜着走!”楚锦珏撂下这句话后,愤然离开。 厅内,萧李氏早就被气的只剩下半条命,由着周嬷嬷搀扶走到萧瑾旁边,看了眼楚依依,又看了眼阮岚,连连摇头之后唉声叹气的离开。 阮岚也识趣,人都走了她也没什么戏可演。 而且这会儿萧瑾明显是有更重要的事想与楚依依单独谈。 这盛怒,她就不接了! 见阮岚离开,楚依依亦转身。 “你想走?”萧瑾眼含戾气,寒声低吼,拳头被攥的咯咯作响。 楚依依佯装镇定,微抬下颚,“夫君有事?” 既是主母,称呼上自以‘夫妻’相称。 “有事?”萧瑾怒极反笑,“ 堂堂国公府,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抢别人的东西,你不觉得臊得慌?” “我抢什么了?” “当日柱国公夫人就坐在这里,口口声声说,只要抬你为妻,就能让裴冽在验收的时候高抬贵手,可现在呢?” 楚依依蹙眉,“现在怎么了?” “工程验收没过,朝廷非但不给钱,还要追讨延误工期的损失!”萧瑾越想越气,“柱国公没本事就别应下这件事,应了不办事,还硬要把自己庶女抬到主母的位置,什么东西!” 楚依依震住,“你!你出言不逊!” “出言不逊?我哪一句话说的不是事实!”萧瑾步步逼近,“你可知顾朝颜为何要与我和离?那是因为只要我还跟她有关系,裴冽就要拿我将军府的银子去堵工程欠下的损失!那是多少钱,卖了我这将军府都不够赔!” 楚依依恍然大悟,她就说顾朝颜把话说的那么难听,那么决绝,萧瑾都没有半句反驳,原来根由在这儿! 他这是怕顾朝颜不与他和离呢! “那是顾朝颜不争气,工程本身就有问题,叫裴冽查出来怪谁?父亲就算想说话,事实摆在那里……” 啪— 萧瑾一时气盛,打了楚依依一巴掌。 “你可知与顾朝颜合作的人是谁,是沈屹!沈屹是工部尚书赵敬堂的小舅子,赵敬堂最重名声,由他把关,护城河修筑工程从用料到施工会有什么问题?你告诉我,会有什么问题!这 分明就是裴冽找茬!” “刚刚裴冽就在这里,你有本事找他理论,跟他打架!他在时你连屁都不敢放,现在拿我一个女人撒气?萧瑾,你还真不是一个男人!” “楚依依!” “你再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保证父亲饶不了你!”楚依依脸颊生疼,唇角溢出血迹,心中多少有些后悔之前装聋作哑。 直到现在她都没弄明白,到底是谁告诉陶若南的这件事! 她糊里糊涂得了这个当家主母,但她不打算糊里糊涂的丢掉,“事已至此,夫君与顾朝颜和离,护城河修筑工程能否验收过去,已然与夫君毫无关系,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过去了?”萧瑾气结,“我没了一位夫人!” 换句话也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人财两空。 楚依依不以为然,“将军府终归不能有两位夫人,夫君别忘了,你有夫人,是我楚依依。” 没给萧瑾反驳的机会,楚依依愤然走向厅门…… 府门外,青然将楚锦珏送上马车,欲走时被其唤住。 “青然!” “二公子有事?” “长姐……长姐在将军府过的好吗?”楚锦珏从马车里探出头,狐疑问道。 青然浅笑,“二公子放心,有国公府在背后撑腰,大姑娘受了不委屈。” 楚锦珏点点头,但没有走的意思。 “二公子还有事?” “长姐在府里……会不会……欺负人?” 听到这句话,青然便知楚锦珏当真觉得是楚依依烫伤了阮岚 ,还踹她一脚,“二公子别多想,大姑娘一向平易近人。” 楚锦珏‘哦’一声,退进车厢。 青然吩咐车夫驾车,直至马车消失方才回府,入府门便见楚依依怒气冲冲走去后院。 她跟过去时看了眼厅内的萧瑾,“姑爷为难大姑娘了?” “他居然敢打我!”楚依依还在气头上,“顾朝颜没把工程做好叫人挑了毛病,与我何干!” “那日夫人答应过姑爷……” “那是陶若南答应的,他气不过去找陶若南!” 青然听这话,只觉得楚依依可是越发不讲理了,“奴婢觉得,这事前前后后透着些蹊跷,您未与国公爷说起验收之事,夫人是从哪里知道的?” “她想讨好父亲,自然有办法查到这件事。” 青然又道,“可这件事没办成,奴婢觉着……” “没办成不是好事么?”楚依依揉着脸颊,轻蔑一笑,“若是办成了,顾朝颜越发有钱,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坐上当家主母的位置。” 听到楚依依这么理解,青然咽下想说的话。 事实上,她从陶若南出现在将军府的那一刻,就没觉得陶若南是为了帮楚依依,反倒因为事情未成,给了顾朝颜和离的底气。 至于顾朝颜的损失,这里面弯弯绕绕的事太多。 她或许知道的不多,但拱尉司水牢别人进不去,顾朝颜进得去。 只不过此事与她关系不大,她跟在楚依依身边,不过是掩护。 玄冥有令,得助阮岚稳稳 当当留在将军府…… 第五百一十四章 从来没有怀疑过 蓥华街尽头,长巷。 车帘掀起,顾朝颜换了身装束走进车厢。 “你与萧瑾当真还没圆房?”清脆的声音充满好奇。 顾朝颜落座,淡然一笑,“我在将军府里说的每一句话,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萧瑾不识货。” “崔夫人是在说我。” 崔杨氏看向眼前已经没有了身份束缚的顾朝颜,神情气色焕然一新,倒也十分赞同她的观点,“你也不识货。” 顾朝颜笑了,“夫人说的是。” 言归正传,顾朝颜敛眸,认真看向崔杨氏,“今日之事,多谢夫人。” “你是生意人,我娘家也是,说这么空洞的‘谢’字,我可一点都不会感动。” 顾朝颜了然,“之前答应夫人的,江宁顾府定会办到。” 崔杨氏见她这么说,又觉得哪里不舒服,“我帮你……” “夫人帮我定然不是为了那点生意,而是夫人怜我。” “有怜,也有敬。” 崔杨氏纠正道,“当年你与萧瑾大婚,我亦在席,听夫君说你为救萧瑾,倾尽家财,我不说这里有多少赌的成分,你救他于危难是事实,没有你就没有他!没成想他居然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功成名就便想抛弃糟糠之妻,什么东西!” “愿赌服输。”顾朝颜抿了抿唇,“好在我及时止损。” 崔杨氏点头,“可有心仪之人,若是没有,我手里有货。” “多谢夫人好意。” “也罢,你若何时想,我便何时有。” 崔杨氏 又道,“多嘴问一句,秦昭可有心仪的女子?” 顾朝颜微怔。 “没什么,我娘家有个妹妹,长的水灵人品也好,若秦昭心里没人,你我做亲戚也算门当户对。” 顾朝颜正要开口,崔杨氏又道,“这事儿不强求,你上心问问就成。” “好。” “虽然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法子让萧瑾心甘情愿吃这个哑巴亏,不过萧瑾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背后有五皇子,你之后的路可不好走。” “我敢与他和离,自然不怕。” 崔杨氏点点头,“日后有事尽管开口,我虽帮不上大忙,吵架这档子事,整个皇城里我还未逢敌手。” 二人相聊数句,方散。 顾朝颜回到自己马车,算计着要办的事情很多,可现在她只想回秦府,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时玖得令,吩咐马车驾行去鼓市。 “甄娘那边可顺利?” 顾朝颜看着车窗外人来人往,心境截然不同。 如今的她已然不是谁的妻,不必再依附于谁行走,可她不想离开皇城,也离不开,该如何才能在这皇城里闯下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能让亲人在自己的庇佑下平安喜乐,是她接下来要考虑的问题。 感觉到气氛不对,顾朝颜不由侧眸,但见时玖心事重重坐在那里,低着头,一言不发。 “时玖?” “夫人你说什么?” “我已经不是将军府的夫人了,以后你就叫我……大姑娘。”顾朝颜是家中长女,该这样称呼。 时玖 点点头,“大姑娘。” “甄娘那边可还顺利?” “回大姑娘,甄娘这几日出城收粮了。”时玖如实禀报。 “嗯。” 依她前世记忆,天和三十七年,也就是明年,炎旱频频,百稼燋萎,晚种未下。 大齐遇百年不见的旱灾,梁国卷土重来。 十数场战役,大齐损兵折将,被打到临近淮南,危难之际,萧瑾披挂上阵,连迎三场大战,抢回八座城池,班师回朝,封侯拜相。 有萧瑾支持,五皇子彻底与太子摊牌,那时齐帝病入膏肓,并不能阻止那场异常惨烈的夺嫡之战,最终…… 天灾难敌,人祸倒是可以避免。 她纵使想尽一切办法囤粮,于整个大齐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但可为军粮。 敌国趁乱来犯,她至少要保证为大齐出生入死的将士能填饱肚子。 马车拐弯的时候颠簸一下,顾朝颜收敛思绪,余光瞄到时玖坐在那里耷拉着脑袋,萎靡不振。 她自怀里取出一张宣纸,递过去,“给你的。” 时玖抬头,一脸茫然。 “拿着。” 时玖接过宣纸,嘴里碎碎念着,“卖身契……” 她猛然抬头,震惊看向自家主子。 顾朝颜笑了笑,“往下看。” 时玖迫不及待低头,眼睛死死盯着手里的宣纸,双手颤抖,眼泪不知道何时突然掉落下来,晕染了上面的墨字。 “傻丫头,别把上面的名字哭花了。” 时玖赶忙抹泪,可眼泪就像是开闸的洪水,任她怎么努力 都抹不干净。 她一遍遍去看宣纸下面的名字,还有那处泛旧的指印。 是她的卖身契,没错! “大姑娘……”时玖泣不成声,起身就要磕头。 顾朝颜扶起她,“傻丫头,我怎么会把你留在将军府。” “可是……可是这卖身契在老夫人手里,她怎么肯给大姑娘?” “你还记得茉珠的卖身契吗?”顾朝颜叫时玖坐下。 时玖点头,“那会儿茉珠被怀疑染了瘟疫,您从萧子灵那里硬要了她的卖身契。” 时玖最知变通,她既不是将军府的奴婢,自然犯不上管萧子灵叫‘大姑娘’,确切说,将军府的任何人,她都不必再恭敬。 “那会儿,我便把你的卖身契从萧李氏那里要过来了。” “她肯给?” “没有什么是钱买不到的,如果有,那是钱不够。”顾朝颜浅笑道。 时玖闻言,满脸愧疚,“大姑娘……”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大姑娘花了多少银子……” “怎么,你想把钱还给我,然后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大姑娘!” “不行,你还是把卖身契拿回来,万一哪天跑了,我去哪里寻你!”顾朝颜说着话,将宣纸抽回来塞进袖兜。 时玖急了,举指过顶,信誓旦旦,“奴婢发誓,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大姑娘,若违誓言,不得……唔唔唔!” 顾朝颜突然冲过去,捂住时玖的嘴,“不许乱说话!” 时玖被那双严厉的眼睛吓住,怯怯开口,“奴婢只 是想让大姑娘相信,我不会离开……” 顾朝颜缓身回到座位上,“我相信。” 从来没有怀疑过…… 第五百一十五章 可能是赵敬堂看不懂 午后阳光正盛,空气燥热,人心浮动。 鼓市,五皇子府邸。 裴铮看着跪在桌案前的萧瑾,漆黑双目冷若寒潭,“无名。” 得召唤,无名现身。 “属下得到消息,萧将军说的不错,护城河修筑工程昨日酉时验收,监官有裴冽,跟赵敬堂。” “结果如何?” “验收未过,工程用料残次。”无名据实回禀。 裴铮搭眼过去,“萧将军听清楚了?” “不可能!朝颜说过,工程从用料到施工无一错处,定是裴冽找茬儿!”当日是裴铮帮他拿下护城河修筑工程,如今验收未过,他自然第一时间过来。 一是请罪,二是求助。 整整一百五十万两黄金,折在这个工程上,他不甘心! “萧将军的意思是,工程用料没有问题,是裴冽无中生有?” “一定是!”萧瑾愤然抬头,言之凿凿。 裴铮脸色冷下来。 无名上前,“萧将军应该知道,此工程并非顾朝颜一人所为,与之合作的人还有沈屹,沈屹是赵敬堂的小舅子,且这个项目由工部下放,出了问题赵敬堂难辞其咎,若真如萧将军所言,工程用料没有问题,裴冽想找茬得过赵敬堂跟沈屹那关,可据我所知,验收时赵敬堂在场,并未提出异议。” “会不会是赵敬堂看不懂?” “萧将军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裴铮怒道。 萧瑾匍匐,“那有可能……赵敬堂跟他们是一伙的!当初柔妃案,裴冽帮过他 !” “验收不过,目的何在?” “裴冽与末将有仇,他此举,是想令我家夫人血本无归!”萧瑾咬牙,恼恨低吼。 裴铮沉默数息,“据本皇子所知,顾朝颜已经不是你的夫人了。” “那还不是因为裴冽!” 萧瑾最恨的就是这个,“倘若末将不与顾朝颜和离,朝廷追究起来,便要拿将军府家财抵账,届时只怕末将府邸都要拿去充国库。” 裴铮恍然,“假戏?” “先和离,若验收一直不过,也只能……和离。”萧瑾无奈道。 裴铮挑眉,“萧将军的意思,倘若顾朝颜堵不上护城河修筑工程的窟窿,哪怕她只是想演戏,将军也要假戏真做?” 萧瑾面色微红,“末将相信朝颜可以度过危机,毕竟她背后还有江宁顾府,还有秦昭,那秦昭是淮南商会商主,筹措些银子应该不是问题。” “原来你知道。”裴铮声调渐寒。 萧瑾下意识抬头,“五皇子……” “你糊涂!” 裴铮冷喝,“你难道就没想想,本皇子当初为何要将护城河修筑工程给了顾朝颜,而不是司徒月!” 萧瑾茫然抬头,“五皇子……重用末将。” 当时顾朝颜提议拿下工程,是因为他出征一年,礼部尚书李缚成了裴铮新宠,他要争宠,就不能叫李缚壮大羽翼,司徒月就是李缚的羽翼。 而五皇子之所以同意将工程交到顾朝颜手里,那是因为自己凯旋,一跃成为朝中新贵,五皇子 多少也要权衡一下自己的面子。 “没有护城河修筑工程,本皇子就不重用你了?”裴铮用厌蠢的眼神看向眼前这个男人,“我以为,你知道!” 萧瑾噎喉。 裴铮不想说话。 无名开口,“司徒月虽然位列百名富商榜第十六,论个人能力确实难有人与之匹敌,然而司徒世家素来重男轻女,司徒月不得家族看中,日后能不能成为家主,代表司徒世家为五皇子尽忠,犹未可知。” 这话萧瑾熟悉,顾朝颜与他说过。 “顾朝颜则不同,她非但是江宁顾府掌上明珠,得顾熙看中,刚刚萧将军也说了,她弟弟秦昭是淮南商会的商主,此事五皇子早知情,不然萧将军觉得江宁顾府为什么会成为皇商?” 萧瑾恍然,“五皇子是想……” “五皇子是想以顾朝颜作为财力支撑,取代司徒月。” 萧瑾皱眉,“可护城河修筑工程没验过去,朝颜她没钱了啊!” 裴铮忽然开口,毫不掩饰讥讽之意。 “寒城一役萧将军被困,还真是不冤。” 萧瑾觉得莫名其妙,无名解释,“萧将军目光短浅了,顾朝颜是没钱,江宁顾府的顾熙,淮南商会的秦昭,无论是谁随随便便都能拿出那一百五十万两,将军何必在意这么点钱,你不该为了将军府那点私财与顾朝颜和离,该与她共患难,才能让顾熙跟秦昭看到将军的诚意。” 萧瑾确实没想到这一层,他只道将军府的钱来 之不易。 见萧瑾一时没了主意,裴铮又看了眼无名。 “昨日司徒月得到消息,托李缚李大人递话,说是她可以接过护城河修筑工程,且保证会在半个月之内交工,此事主子应了。” 萧瑾惊住,“五皇子不是……没看中司徒月吗?” “是没看中,可也没有别的选择。” “朝颜可以!” “她若是将军府的顾夫人,自然可以,但如今她被萧将军扫地出门,难保不会怨恨,就算主子点头,她也未必会同意。” 见无名这样说,萧瑾了然,“五皇子放心,朝颜只是与我演了一场假戏,我这便去把她找回来!” 裴铮摆手,萧瑾急忙起身退出书房。 看着窗外匆匆而去的身影,裴铮黑目如潭,眼中闪出一抹不屑,“以前怎么没觉得,萧瑾脑子不好使?” “事发突然,属下也没想到顾朝颜会提出和离。” 想到那个女人,裴铮若有所思,“和离……她当真是为保将军府私财?” 无名摇头,“属下看不透,不过顾朝颜在将军府与萧瑾和离时,字字句句都在控诉,话说的十分难听。” “还有一件事,将军府今日嫁女,萧子灵被传婚前失贞,不过没验身,真假难辨,萧将军又于今日纳了阮岚为妾,听说被楚依依针对,现场闹的很不愉快。” 裴铮听罢,冷笑着摇了摇头,“萧瑾连女人这关都过不了,还能成什么大事。” “主子是想……” “没想什么, 且看罢。” 第五百一十六章 验收为什么不合格? 顾朝颜没有回秦府,因为她的马车被人劫了。 确切说是请,被沈屹连人带马车一并请到城外凉亭。 看着凉亭里五花大绑,还被帕子堵住嘴的周掌柜,顾朝颜酝酿了一下,“沈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昨天的事你知道多少?”一向好动的沈屹正一动不动坐在对面,如临大敌似的板起脸,严肃看过来。 可以未必。 顾朝颜看似镇定,但其实有些不知所措。 她知道的太多了,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知道的一定没有我多!”沈屹替她开口了,“验收没过关是因为什么?” “砖石用料不合格。”顾朝颜有问有答。 “起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差点惊掉下巴,但咬到了舌头!”沈屹也就板了那么一会儿,双腿突然抖动不休,两只胳膊落在腿上跟着一起抖。 从顾朝颜的角度看,仿佛抽了羊癫疯。 “沈公子舌头还好吧?” “没事。”沈屹用舌头顶了顶左腮,“还有点儿疼……当初你把钱全都给我,那砖石用料都是我买的,因为赶工期所以我选了两家,一家是常年合作的孙掌柜,另一家……” 沈屹说话时,眼刀直接甩向旁边可怜兮兮的周掌柜,随后咬牙回头,“就是这个周世祖,我在他那里买了十万两的砖石,三十三批次,他在每个批次里掺了一万块不合格的砖石,而且是分别穿插在里头,可恨的是那些砖石从表面上看,亦 或握在手里掂量,根本不能被发现!” 顾朝颜在认真听,见某位公子需要她开口时,十分配合的问了一句,“不能被发现,那验收是怎么发现的?” “诶嘿!你可说是呢!” 沈屹五官开始不自觉乱飞,身体抖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起初连我那一向以‘严谨’二字著称的姐夫都没发现,谁成想裴冽就那么会‘不小心’,一个趔趄,袖子里的匕首刚好撞到一块砖石上,那砖石也是不争气,直接就裂开了,恰巧那块裂开的砖就是不合格的那一块,里面不是黄土烧制,是黑土!” 顾朝颜,“……裴司首撞的可真准。” “那是准?那特妈是太准了好么!” 沈屹甚至感觉到自己灵魂正从天灵盖上飘起来,对面顾朝颜却只‘哦’了一声。 “后来呢?” “后来?”沈屹抖腿,“有一块就有第二块,裴冽命人随便扒开三十块,有十块是黑土……” 不等顾朝颜回应,沈屹突然起身,朝着周掌柜回旋就是一脚,“杀千刀的你还敢骗我!你不是说每批次只掺一万块!按比例也不可能是三比一!” “唔唔唔!”周掌柜被踢出眼泪,哭的万分伤心。 沈屹坐回来,“验收不合格,朝廷非但不结钱,还叫咱们赔付延误工期的钱!”沈屹越想越气,又不厌其烦的起身踢了周掌柜一脚。 “哦。” 再次坐回来的沈屹终于发现顾朝颜有些不正常,“你怎么没反应 ?” “赔钱的事我知道。” “所以呢?”沈屹刚从工部尚书衙门里过来,赵敬堂那边没戏了。 该赔的银子他们须得一个铜板都不少的交到工部,否则以后都别想再接工部的活儿! “所以我去了趟将军府。” “你指望萧瑾能拿银子出来救你?”沈屹狠狠叹了一口气,“顾朝颜,这个时候指望男人没错,但萧瑾是你能指望得上的人?当初救我阿姐那会儿,他把黑锅往你身上扣的时候眼睛都没眨一下,其实这事儿你不用跟他商量……” “我与萧瑾和离了。” 凉亭里瞬间安静。 刚刚还叽叽喳喳的沈屹如石雕定在那里,数息,狠拍大腿,“顾朝颜你糊涂,你傻!你这个时候与他和离?” “那我该什么时候?” “你欠朝廷那么多银子,依律法,朝廷必然会追债到将军府,把整个将军府充了国库刚好能堵住那个窟窿,堵完了再和离,你也算无债一身轻。” “若抵了将军府,你信不信,萧瑾那一大家子会像吸血的蠓虫,这辈子都会赖上我,毕竟除了他们,我还有家人。” 沈屹恍然,江宁顾府。 秦昭。 顾朝颜看着满脸真诚的沈屹,“我只有这一个机会,能让萧瑾心甘情愿与我和离,且不贪图我带过来的嫁妆,只这一个机会,我可以全身而退。” 沈屹忽然不敢细思,但忍不住细想,明知故问,“什么机会?” “护城河修筑工程验收未过,我 会欠朝廷一大笔赔付金,萧瑾想要保住将军府不受牵连,就要与我和离。” “他没想过你会找娘家要钱?” “第一赔付人是将军府,他目短,但凡伤害到眼前既得利益,他一定不会干。”顾朝颜说到这里,便是想与沈屹坦白。 沈屹抖不动了,咽了咽唾沫,“验收未过不是裴冽找茬,是他在帮你?” 顾朝颜点头,“当初裴大人能做这个监官,是我求的。” 沈屹眼珠在眼眶里来回转了几圈,“他怎么一撞就撞到黑土砖石了?” “因为他知道,那块就是。” 沈屹五官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验收之前,他就知道部分砖石不合格?” 顾朝颜一直在做点头的动作,“是。” “他是怎么知道的?” 顾朝颜其实想告诉沈屹,你可以想象力再丰富一些,且你所想,皆对。 “我告诉他的。” 沈屹‘呵’了一声,搭在膝间的手攥成拳头,眼神发狠,“你跟这货勾结?” 这次顾朝颜摇头,“那没有。” 沈屹略舒眉,顾朝颜补充道,“周掌柜一时交付不出那么多砖石,他去临郡两处没有列入朝廷名单的小砖窑采买了三十三万块,问题出在那三十三万块上。” 其实沈屹也是很美的,狭长凤目,微挑的眼角,卷曲睫毛上翘的弧度比女子还要好看,眨眼时呼扇呼扇的招人喜欢,配上绝世衣品,不输皇城里那些翩翩公子。 但这会儿,顾朝颜希望他能 把眼睛闭上。 因为她从那双眼睛里,感受到了发狂的怒意。 第五百一十七章 没有我,她拿不到 凉亭里,沈屹突然起身。 顾朝颜急忙开口,“那两个小砖窑的窑主拿着钱跑了,这会儿应该已经离开大齐,沈公子找他们无异于大海捞针,我劝公子别白费力气,和钱了。” 沈屹一屁股坐下来,“顾朝颜,你跟我说句实话,当初从司徒月手里抢这活儿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已经算计好了?” “我若说不是,能让沈公子心情好一点的话……不是。” 沈屹一脸沉痛,“枉我大风大浪都过了,在你这阴河沟里翻船!顾朝颜你对不起我!” 对不起肯定是对不起了。 顾朝颜从不否定这一点,“沈公子觉得,当初我与令姐并不相识,为何会舍命助她?” 沈屹气的直笑,“在这儿跟我打感情牌呢?” “也是事实。” 沈屹举手,‘啪’的拍向石台,“如此说,你我两不相欠!从今以后……” 绝交的话还没说出口,顾朝颜先他一步,“我可以帮沈公子挽回损失,一百五十万两本金,五十万两纯利,一分都不会少你,朝廷赔付算我的。” 沈屹生怕自己嘴快,用手捂住嘴。 情绪稳定后,某位公子神色狐疑,“当真?” “当真。” 看出顾朝颜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沈屹恍然,她有家人! 无论江宁顾府还是秦昭,这笔钱不算大数目。 “信你一次。” 顾朝颜对阿姐有救命之恩,单凭这一点,他都不可能真绝交,“有件事我说出来,你肯定想不到。” 解 决了第一个问题,顾朝颜知道,第二个问题来了。 “昨晚我得到消息,护城河修筑工程复修,你知道给谁了吗?” “司徒月。” 沈屹皱眉,“你怎么知道?” “我……” “你能猜到也正常,当初是你抢了人家嘴里那块肥肉,如今她趁机再把肉抢回去也算无可厚非,只不过……” 沈屹身子朝前凑了凑,八卦之火熊熊燃烧,“我可听说了,司徒世家十日之后选定家主候选人,半个月后,选定家主。” “我也听说了。”面对沈屹那张天真无邪又充满信任的眼睛,顾朝颜第一次在面对眼前少年的时候,觉得不好意思。 “我还听说司徒月想要成为家主侯选人,就要跻身百名富商榜前十五,只要她接下这个工程,就能排到第十五。” “据我所知,司徒伯想要推举的候选人是她那个未满周岁的弟弟呀!” 沈屹听到的消息不是这么说的,“我还听说,司徒世家三个嫡系分支也都相当厉害,那三个分支的的代表故意刁难,将候选人资格拥有财富的数目一提再提,最一手的消息,司徒伯还差五十万两,这回司徒月虽说接了护城河修筑复修,赚来的钱也是给她弟弟当嫁衣。” “司徒世家家主候选人还有一个标准,皇城百名富商榜,前十五。” 沈屹皱眉,“我怎么没听说,你听谁说的?” “司徒月。” 最怕空气突然凝固。 沈屹的脸开始变换颜色 ,先红后白,最后铁青,“你见过司徒月。” “我答应她,会把工程还给她,朝廷的钱也会在十日之内到她账上。” 沈屹,“顾朝颜,你人品不行。” “好像是。” 至少这两件事,她确实有先斩后奏的嫌疑。 唯一让沈屹欣慰的是,顾朝颜在与司徒月的交易中,没忘记为自己争取利益,挽回损失,“这我不懂了,没有你,司徒月也能拿到这个工程,她为什么同意给你补偿?” 所谓补偿,是顾朝颜为沈屹争取的二百万两。 “没有我,她拿不到。” “她是五皇子的人,五皇子出面,她拿不到?” “五皇子已经推荐过一次,再出面定会惹人口舌,但司徒月一定会告知五皇子,因为她毕竟依附礼部尚书李缚,而李缚是五皇子的人,五皇子不想她壮大,她不敢。” 顾朝颜又道,“五皇子不会不同意,这对他没坏处,不同意的人只有赵大人亦或裴大人。” 沈屹还需要再问么! 这俩人谁会拒绝顾朝颜! “司徒月答应还给你一百五十万两本金?” 顾朝颜点头,“我本该得的五十万两纯利,用于赔付朝廷。” 沈屹看着眼前温温婉婉的顾朝颜,不禁感慨,“你这盘棋下的妙啊!” “我只是想把自己当年带进将军府的嫁妆,一分不少的带走。” 沈屹点头,“且等萧瑾反应过来,会后悔的。” “迟了。” 沈屹耸耸肩,“你就不怕等他想明白之后, 找你麻烦?” 顾朝颜看向亭外,迎着吹进凉亭里的秋风,鬓间青丝微扬。 她抬头,望着一望无际的天空,“我怕他没时间。” 沈屹愣住了,忽然有点儿瘆人呢? 东郊,太子别苑。 裴启宸看向站在桌案后面的裴冽,“护城河修筑工程当真有问题?” “确实有问题,赵大人亦在场。” 裴启宸想了片刻,“有问题就好,别叫父皇以为我们故意针对。” 裴冽默声不语,他知这段时间父皇独宠姜皇贵妃,时尔有赏赐入五皇子府邸,朝中风向正在潜移默化的发生细微改变。 “听说,顾朝颜与萧瑾和离了?” “是。”裴冽回道。 裴启宸点了点头,“她若真与萧瑾划清界限……” “殿下放心,顾朝颜与萧瑾确已和离。” “那就好。” 裴启宸看了眼身边的影七,“把人带过来。” 影七得令,离开书房。 裴冽虽有疑惑,但未多问。 不多时,书房门启。 裴冽下意识回头,神色骤凛。 视线里,影七手里拉着一个小男孩儿。 七八岁的年纪,头发披散,面黄肌瘦,被影七牵着的胳膊瘦骨嶙峋,身上穿着棉麻布料的衣裳,宽宽大大。 小男孩儿是个瘸子,左腿自脚踝处折断,每次抬起来,整个左脚几乎是被拖行。 瞎了一只眼。 那只眼睛…… 裴冽垂在两侧的手攥成拳头,作为拱尉司司首,他一眼就能看出来,男孩儿的眼睛不是先天恶疾,是被人用利器生生 把眼珠挖出来,才会留下那样的疤痕…… 第五百一十八章 父皇怪我? 裴冽脑海里猛然闪出儿时画面。 他被牙婆子虏走,虽被顾朝颜所救,可外祖父咽不下这口气,带着官府的人一路追查,终于找到那个牙婆的藏身处。 就在那一处,他亲眼看到三十几个与他一般大小的孩子被关在漆黑屋子里,他与外祖父去的时候,那牙婆刚挖了一个男孩儿的眼珠。 男孩儿没挺过去,死了。 “自你将楚世远从法场救下来之后,父皇震怒。” 裴冽视线勉强从男孩身上移开,“父皇怪我。” “你也知道?” 裴启宸瞧他一眼,“就算楚世远是被夜鹰诬陷,你好歹换个地方为他平反,偏偏在大庭广众之下,让所有人都知道梁国夜鹰已经渗透到我大齐皇城,而且渗透的那么厉害,今日他们能把楚世远置于死地,他日换成别的朝臣,是不是也是轻而易举? 莫说父皇,据我所知,有些官员府上彻查自家奴才出身,还有那么几个干脆把府上奴才换了个遍!” “这是好事。” “好事是好事,但动静太大,叫百姓以为是咱们怕了!” 裴冽不语,他不是没想过后果,但若不在法场替楚世远洗刷清白,柱国公就算能活下来,也会被父皇逼到告老还乡。 “除了你办事鲁莽,父皇震怒的另一个原因,是夜鹰。” 裴冽点头,“臣弟知道。” “你不知道。” 裴启宸语气异常沉重,“自从知晓梁国夜鹰已经渗透到皇城,父皇几日都没睡好, 偏巧姜皇贵妃会手推拿的本事,给父皇推拿几次,这才安寝,不然你以为父皇为何突然那么宠她。” 裴冽了然。 “你告诉本太子一句实话,御九渊是什么身份?” 裴冽迎上那双质疑的目光,“殿下此言何意?” “堂堂靖王,告老还乡的路上被流寇抢劫,尸骨无存,本太子会信?” 裴冽拱手,“臣弟听过此事,将军老矣。” “你同我都不讲实话?” “臣弟不敢!” 裴启宸素来知道裴冽性子,他不想说的话,不管用什么法子都撬不开那张嘴。 “当时御九渊那么想弄死楚世远,父皇怀疑是夜鹰渗透到靖王府,也不晓得用了什么法子,控制了御九渊,要么他也不会那么着急告老还乡。” 裴冽不语,事实远比猜测更难以想象。 裴启宸看了眼自己的弟弟,“比起十二魔神,父皇将夜鹰当作心腹大患了。” “父皇有旨?” “传父皇口谕……” 见裴冽欲跪,裴启宸摆摆手,“这里又没有外人,父皇的意思是叫你务必铲除皇城里的夜鹰,最好能彻底捣毁梁国夜鹰。” 裴冽动了动唇,“这可不容易。” “不是不容易,几乎不可能。”裴启宸苦笑,“可你总得给父皇一个交代。” 裴冽不禁看向站在影七身边的小男孩儿,“皇兄,指他?” “虽说莲花村的事多半是假,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加上河朔那边呈递的文书,还有之前的曹明轩,种种迹 象表明,夜鹰极有可能是齐人。” 裴冽没有反驳,周时序在河朔建了一个莲花村,足以说明这一点。 “昨夜子时,这孩子突然出现在太子府门前嗷嗷大叫,吓了本太子一跳。” 裴启宸初见男孩时,确实心颤了一下。 裴冽再次看向男孩,“谁干的?” “得你去查。”裴启宸紧接着说出自己的想法,“既然夜鹰从我齐国选人,那我们就要办一个这样的案子,让父皇知道我们在做事。” 依着裴启宸的意思,捣毁夜鹰如同天方夜潭,那就跟做梦一样。 可皇父既然有旨,他们又不能什么都不做,偏巧这个时候,老天爷给了他们引导,“也算这孩子有福,你就查查他罢。” 裴冽不懂自己皇兄为何会觉得这男孩儿有福。 福在哪里? 在他被人打瘸的左脚上,还是在他被人挖去眼珠的眼框上? 裴冽伸手,“跟我走。” 看到伸过来的手,男孩怯怯躲到影七后面,拖在地上的左脚几乎变形,他却仿佛意识不到疼。 剩下的那只眼睛里充满惊恐,嘴里发出呜呜声。 裴冽猛然抬头看向影七。 “他的舌头被人割了。” 裴启宸叹了口气,“若是本太子没猜错,这孩子该是落到牙婆手里,遭了采生折割的难。” “皇兄现在还觉得他有福么?” 裴冽上前,蹲下身,“乖,跟叔叔走,我帮你找亲人,找害你的坏人,杀害你的人。” 男孩紧紧依偎在影七身边,枯 瘦如灰的小手紧紧攥着影七手腕。 “别怕,这位叔叔很厉害,你跟他走,他可以保护你。”影七弯下腰,轻声道。 裴冽再次伸出手,“来。” 男孩虽然犹豫,却在看到那双朝自己伸过来的手时,走过去。 裴冽拉着男孩离开书房。 房门关的有些重。 “他在跟本太子发脾气?”裴启宸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本太子没说那男孩遇采生折割是福,遇到他是福!” “属下明白殿下的意思。” “你明白有什么用,得他明白!”裴启宸无奈叹了口气,“皇贵妃受宠,母后的意思,后宫不能一人独大,是时候充盈后宫了。” “皇上不迷女色。” “本太子自然知道父皇对女色没什么兴趣,但若这女色背后攥着十万兵权,你觉得父皇会不会忽然就有兴趣了?” 影七沉思,“朝中攥有兵权的几个将军,家中似乎没有适龄的女儿。” “短浅了。” 影七又想了想,没想出人选。 “兵部尚书,陆恒。” 闻言,影七恍然,“殿下说的是当日在蓥华街,被九皇子救下来的路瑶?” 裴启宸点了点头,“是她。” “可兵部尚书没有调兵实权,更别说是十万大军。” 裴启宸瞧了眼跟在自己身边两年有余的影七,勾唇浅笑,“朝中的事,你是一点都不上心。” “属下失职。” “莫说陆恒的外甥江少陵手中握有五万兵权,就算没有这个外甥,父皇对陆恒可都 一直倚仗着。” 影七还是不懂,“殿下不是说十万兵权么?” 裴启宸顿住,忽而一笑。 “退下罢。” 第五百一十九章 来人,裴冽 皇城,拱尉司。 裴冽一路拉着男孩的手,将他带到寒潭小筑。 早就得到消息的洛风跟云崎子跑过来看热闹,被裴冽直接叫到屋子里。 二人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好奇心,进门后余光瞥向背对他们的男孩,眼中兴奋溢于言表。 据他们得到的消息,他们家大人带回来一个神秘的小公子,保不齐是沧海遗珠。 谁的遗珠,他们可太好奇了! “大人是不是有事吩咐?”云崎子比洛风还着急,上前一步,如此便可从侧面看到男孩相貌。 以他‘方外术士’多年经验,只要看到样子,多半就能猜到是不是他家大人的遗珠。 然而在看到男孩侧颜一刻,他愣住了。 洛风见云崎子那副表情,迫不及待上前想要一睹真容,同样愣住了。 紧随而来的,是心底抑制不住的怒火。 都在拱尉司当职,二人皆能看出来,男孩左眼伤疤是被人硬生剜掉眼珠造成的! 男孩遇到生人,本能朝裴冽身边躲,走路的样子就这样清晰暴露在两人视线里。 看着那只被男孩拖行的左脚,洛风忽的攥紧拳头,眼眶充血,“谁干的?” 云崎子虽曾游历江湖十数年,见过人间疾苦,乍见男孩这般情状还是忍不住愤怒,“大人……” 见裴冽没有作声,云崎子控制住情绪,半蹲下来,青色法衣飘然垂落在地面,面容慈爱。 他微笑着看向男孩,从袖兜里掏出一粒糖果,“告诉叔叔,你叫什 么名字?” 男孩越发畏缩朝裴冽身边靠了靠,抬起头瞧他一眼。 裴冽点头。 男孩怯怯举手,合十,之后贴上自己脸颊,脑袋瓜一歪,作出睡觉的姿势,“唔唔唔……” 云崎子震惊,猛的看向裴冽。 洛风亦看过去。 “舌头被人割了。” 难以形容的愤怒冲顶到脑门儿,洛风双目陡红,“这是谁干的?” 云崎子小心翼翼上前,将糖果塞到男孩儿手里,缓缓起身,声音里透着让人畏惧的寒意,“采生折割?” 裴冽瞧了眼靠在自己身边的男孩,说起与太子裴启宸之间的对话。 夜鹰挑衅,皇权受损。 皇上意在让拱尉司彻底清剿隐藏在皇城的夜鹰,“皇上心急,此事又不能日见其成,我们须得先拿些成绩出来让皇上看到我们在做事。” 除了与裴启宸在一起,裴冽很少称呼‘父皇。’ “这孩子……”云崎子看了眼男孩,欲言又止。 裴冽坦言,“前两日夜,他拍响了太子府的门。” 洛风不以为然,“这与夜鹰有什么关系?” 云崎子则看的通透些,“种种迹象表明,夜鹰成员皆为齐人,自幼被人抓去训练,成为梁国夜鹰,虽然不知道周时序是用什么手段让那些人死心塌地卖命,但至少可以肯定,他们被抓走的年纪,与之相仿。” 裴冽点头,“正是。” “大人的意思是……办此案,也算给皇上一个交代?” 云崎子回答,“至少让皇上知道我 们在做事。” 洛风看向男孩,“属下定竭尽全力!” 裴冽见男孩将糖果塞到袖子里,摸摸他的头。 “为什么不吃?” 男孩仅剩的一只眼睛里,透着如碧玺一样纯净的颜色。 他比划了两下,像是很努力的在解释。 裴冽看不懂,猜道,“留在别人?” 见男孩使劲儿点头,他一时心酸,“云崎子,带他下去,看看他身上的是不是还有别的伤,看看……” “贫道定会尽力!” 看着被云崎子带走的男孩,裴冽忽然觉得心里很空,敲一下可以听到回声。 洛风也想出去时,他忽然问道,“顾朝颜在哪里?” 这个洛风知道,“回大人,顾夫人……” 裴冽看向他。 洛风急忙改口,“顾姑娘离开将军府后,一直住在鼓市秦府。” 裴冽摆手。 洛风知自家大人情绪低落,未作打扰,退离时将房门带紧。 房间里只剩一人。 裴冽独自坐在案前,记忆回到七岁那年。 山里冷,顾朝颜怕他冻死,聚火引来野狼。 ‘小黑,快跑!’ 他饿,顾朝颜摘了整个山里最毒的果子为他果腹,‘这是山里最好看的果子,快吃!’ 一天一夜的路,在顾朝颜的指引下他们走了三天三夜,‘信我的没错,快走!’ 顾朝颜。 裴冽忽然起身。 他想她。 他想见她…… 酉时已过。 鼓市,秦府。 湖中间的放音阁里,顾朝颜端着酒杯,看向湖面。 宽阔湖面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宁静,微风轻起 ,湖面涟漪层层,星月倒映在湖水中,摇曳生姿。 “阿姐之后有什么打算?” 凉亭里,一袭白衣的秦昭端直坐在对面,玉指执杯,声音清浅,那抹浮在脸上的笑容好似月光般温柔,带走莫名浮躁。 顾朝颜喝了杯子里的酒,“赚钱。” 许是没想到她会给出这样的答案,秦昭颇为诧异,“阿姐缺钱?” “谁不缺钱?”顾朝颜反问了一句。 纵使沈屹那种皇城大商,家财万贯,几辈子不愁吃穿,仍然时不时拿出百名榜望梅止渴,越看越渴。 她一个连百名榜都没进的人,怎么敢说不缺? 秦昭失笑。 温润如玉,绝世风华。 似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祗,又似不染红尘繁杂的方外仙人。 “阿姐想要多少钱,我给你。” 宠一个人的最高境界也就这般了。 你缺什么我给什么。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顾朝颜当然知道秦昭会给她,要多少给多少,可她是姐姐呀! “我可以自己赚,我也可以……给你钱。” 秦昭一瞬间明白了顾朝颜的心思,“好,那我等阿姐赚了钱,给我花。” “那……你也要省着点儿花。” 秦昭忽而大笑,“阿姐放心,昭儿很好养的。” 亭外水榭长廊传来动静,管家追着一抹身影跑的气喘吁吁。 秦昭与顾朝颜皆望过去。 夜色中,那抹身影渐渐清晰。 看到来人,秦昭脸色一暗。 顾朝颜则惊的站起来,想要迎过去时被秦昭拽住。 “阿姐, 坐。” 来人,裴冽。 第五百二十章 不欢迎 顾朝颜坐不了一点儿,哪怕被秦昭拽回座位,硬是保持站立姿势,在裴冽走进凉亭的时候,奉上一个大大的笑脸。 “裴大人,好巧。” 管家追到凉亭,正想开口却见秦昭摆手,拱手退了下去。 “这是刮的什么风,把裴大人吹到这里了?”秦昭始终坐在那里,神色淡然,甚至是冷漠。 裴冽走到石台前,将手里拎的两壶酒搁到桌面。 “不欢迎?” “不欢迎。” “欢迎欢迎!”顾朝颜赶忙圆场,“大人找昭儿有事?” 石台配四凳,裴冽坐到二人中间位置,声音淡淡的,“本官来秦府,就一定是来找秦昭?” 顾朝颜,“……” “裴大人不找我,来做什么?”秦昭似笑非笑,声音却明显低沉了下去。 裴冽看向顾朝颜,“卸磨杀驴这种事,顾姑娘做的很好。” 顾朝颜一头雾水,“大人明鉴,我可不是那样的人!” “姑娘答应过,只要本官帮你办妥了事,你请本官喝酒。” 这事儿顾朝颜承认,前晚刚说。 而且她记着呢! “我是想明日……”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罢。”裴冽带了两瓶酒,将其中一瓶递过去,“本官不欺你,这是梅子酒,你喝它,我这一瓶是竹叶青,今晚酒尽,方休。” 秦昭,这里还有一个大活人好么! “不好意思,阿姐已经喝了酒,今晚不能再喝了。”秦昭直接拒绝。 裴冽看向顾朝颜。 “我能喝。”顾朝颜重重点头 。 “阿姐!” 顾朝颜朝其做了一个安抚的眼神,正要倒酒时,秦昭干脆站起来想要抢酒。 啪! 裴冽突然出招,挡住秦昭左手。 “裴大人,你别强人所难!”秦昭怒道。 裴冽还没开口,顾朝颜果断将两人绞在一起的手分开,“来者是客,昭儿你不懂事,再说你刚刚还让管家再拿一壶给我,裴大人这不是拿来了!” 秦昭一时脸红,“阿姐只喝带蜂蜜的梅子酒!” “这酒里有蜂蜜,三勺,你且尝尝。” 喜欢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喜好。 顾朝颜想都没想,直接握起裴冽带来的梅子酒,斟满,“裴大人,我敬你!一为护城河修筑工程验收一事,另家弟少不更事,不会说话,多有得罪,还请大人见谅!” 若非裴冽,她未必能如愿与萧瑾和离。 这是大恩! 裴冽自斟,举杯,“你我之间不必言谢,至于秦公子……孩子罢了,本官不会与他计较。” 秦昭炸毛,他只比裴冽小一岁! “既然是我不懂事,该由我敬酒赔罪。”秦昭硬是举起酒杯凑这个热闹。 顾朝颜知道,又来了。 彼时去往河朔的路上,秦昭跟裴冽就是这副样子,莫说看在都与她关系不错的情分互相让一让,打起来恨不得对方死。 然后就殃及池鱼,今晚少了一条,她都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 正待顾朝颜夹在两人中间不知所措时,另一条鱼来了。 且说苍河将古生堂交出去,换取 每年四十万两黄金供给济慈院之后,生活习惯非但没有改变,甚至有变本加厉的嫌疑。 这会儿一身朴素长衣的苍河闻着酒香走进放音阁。 看到顾朝颜求助目光,拔腿就撤! 这里的事儿掺和不了一点儿! “苍院令!” 顾朝颜死都不能让他走,“五十年的竹叶青!” 苍河真是没那么爱喝酒,但在转身时看到顾朝颜指着自己颈间偌大一块翡翠玉石,了然。 “裴大人也在?”某院令硬着头皮走进凉亭,坐到石台旁边唯一空着的石凳上。 裴冽没搭理他,斟满酒,“秦公子喝的也是竹叶青?” “五十年。” 秦昭说话时,亦斟满酒杯,“我知阿姐之事裴大人费了心思,这一杯,我敬大人。” 裴冽没有拒绝。 喝倒秦昭,带走顾朝颜! 见其一饮而尽,秦昭也不含糊,仰头干了杯里的酒。 苍河讨了个没趣,转尔看向左手边的顾朝颜,用眼神询问了一番。 “大人好酒量。”两个人默契的谁也没有给谁斟酒。 杯满,秦昭再举杯,“阿姐说进门是客,秦某十分容易可以在自己的府邸款待大人,我敬你。” 裴冽同样举杯,“多谢。” 二人又饮一杯。 裴冽提起第三杯,“当日秦公子买了一百盆雾夕花跟粉黛乱,公子慧眼。” 裴冽先干为敬,秦昭紧随其后,“那是阿姐的意思,不过秦某当日就将那些草搬去菜市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顾朝颜猛抬头,“昭 儿!” 裴冽微抬手,阻止顾朝颜开口,挑眉,“搬去菜市?” “有户养猪的农户。” “怎么?” “猪不吃。” 裴冽,“……喝。” “喝!” 放音阁里气氛压抑到极点,裴冽跟秦昭一杯一杯接一杯,顾朝颜根本插不上嘴,索性将目光放到苍河身上。 这会儿苍河已经喝了两杯梅子酒。 “这味道跟凌玄英酿的梅子酒,很像。” 顾朝颜凑过去,“昭儿偷师李成舟。” “那个欺师灭祖的李成舟?” 顾朝颜护短,“苍院令注意措辞,桀骜不驯。” 苍河撇撇嘴,“半夜烧了凌掌厨的屋子,差点没把自己师傅烧成黑熊精,二十几册孤本食谱烧的灰都不剩,害的凌掌厨一病不起,半夜垂死惊坐,哭的泣不成声。” 顾朝颜,“……谣言不可信。” “啧!” 苍河不爱听这话,“这事儿宫里谁不知道,再说那凌掌厨在御医院哭了半个月,生生把身长八尺的凌掌厨哭成病娇娘,看着就可怜。” “喝酒。”顾朝颜立时转移话题,“苍院令可知,那两个被你从河朔带回来的小地痞,发配了。” 苍河点头,“罪有应得。” “那还不是因为……” “停!”苍河一本正经看向顾朝颜,“我可走了?” 顾朝颜一把拉住人,“喝酒。” 两人在这边蛐蛐咕咕,对面秦昭唤来管家,又拿来四瓶五十年酿的竹叶青。 裴冽见酒,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秦昭想法与他同。 话不多说,谁先喝醉算谁输…… 第五百二十一章 谁先醉? 看着眼前拿五十年竹叶青当水喝的两个人,苍河再次凑到顾朝颜身边。 “你猜他们谁会先醉?” 顾朝颜摇头,她没这本事。 “赌一局。”苍河来了兴致。 顾朝颜继续摇头,“远离赌博,珍惜生命。” 她人生最大一次豪赌就是携万贯家财跑去寒城救萧瑾,输的一败涂地。 苍河没逼顾朝颜,“你看这样行不行,如果裴冽先醉,你给我耳坠,如果秦昭先醉,你给我发簪。” 顾朝颜,“……道德呢?” 苍河特别冷艳高贵的回了一句,“你要从道德的角度跟我聊天,那我可没有道德。” 这么理直气壮是怎么回事? 对面秦昭跟裴冽喝的极为认真,丝毫没在意顾朝颜跟苍河在这里嘀咕。 苍河催促,“谁先醉?” “裴大人。”顾朝颜吃了这个哑巴亏。 苍河眯起眼,讪讪的笑,“发簪。” 顾朝颜不服,“昭儿千杯不醉!” 她见过秦昭喝酒,十几个商人不怀好意攒的局,车轮战硬是被秦昭一人群殴。 苍河歪着身子凑过来,“当年几个皇子把裴冽骗到御酿阁,逼他喝了二十几瓶烈性酒,闻着酒味的几个皇子醉在御酿阁里睡了三天三夜,裴冽跑了。” 顾朝颜蹙眉,“他们欺负裴大人?” “他们欺负裴冽还不是常事。” 苍河自小跟着师傅诞遥宗在御医院里长大,几个皇子之间的事他门清,“发簪。” 顾朝颜不服,“要是昭儿没输,我这条翡翠 链子也不是你的了。” 苍河,“……那我不是赔了一条链子?” “不赌了?” “赌!”苍河拿着注定会输的表情看向顾朝颜,“可别耍赖。” “不至于。” 顾朝颜给苍河倒酒,她自己也斟了一杯。 许是没意识到,她给苍河倒的酒出自秦府,自己斟的那杯,是裴冽带来的。 对面二人仍然无比清醒,偶尔两句客套话,剩下的全是喝酒。 子时已过,夜风微凉。 两个人推杯换盏,喝的热血沸腾。 苍河微熏,顾朝颜有些醉了。 “问你个事儿。”苍河端着酒杯凑过去,“你跟柱国公什么关系?” 原本已经快要趴到石台上睡着的顾朝颜猛打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什么关系?” “我自然是不知道才问你。” “没什么关系……”顾朝颜自觉现在还不是认亲的时机。 “那我就不说了。”苍河喝了酒,又倒一杯。 虽然竹叶青轮不到他喝,依这梅子酒的味道,也是极品中的极品。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喝不死就朝死里喝! “说。”顾朝颜撸了个镯子塞到苍河手里。 苍河,“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 对于这样的经典语录,顾朝颜过往都会微微一笑,回一句‘对不起,你别告诉我’,关乎楚世远,她没那个脾气。 “楚世远得病了。” 顾朝颜心像是被人揪住了,“什么病?” “不像轻。” “以苍院令你的身份地位跟医术,这个回答不太像样吧? ”顾朝颜差点儿没揪住苍河衣领子问他,什么叫不像轻! 那像什么! 她不敢,她怕把衣服拽坏了苍河能讹死她。 “我真不知道,前日楚世远找过御医院里的方御医,我一走一过听方御医说柱国公吐血了,这才知道他得了病,但凡吐血,肯定不是小打小闹。” 顾朝颜神色骤凝,握在手里的玉瓷杯渐渐收紧。 “不过你放心,也绝对不是很严重。” “为何?” “若真严重,方御医早就上报到我这里,毕竟楚世远可是国公,加上之前的案子,他这个时候出事,皇上会很头疼,这是谁都明白的事儿。” 苍河这么解释,顾朝颜这才稍稍安心,“柱国公的事,苍院令费心。” “还说你们没关系……” 见顾朝颜又撸了一个镯子递过来,苍河收起镯子,“喝酒!” 夜色渐浓,月光如水。 点点繁星倒映在湖面上,涟漪一圈一圈的荡开,波光粼粼,如银盈盈。 放音阁里,顾朝颜趴在石台上睡着了。 管家叫来时玖,将人扶回房里。 苍河倒在石台上呼呼大睡,没人理会。 “还喝?”秦昭瞧了眼裴冽,似挑衅的昂了昂下巴。 裴冽斟酒,“秦公子怕了?” 秦昭冷笑,直接干了一杯,“管家,备酒! 才子时,漫漫长夜,秦某与裴大人一醉方休!” “正有此意。” 裴冽举杯,尽饮……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同在鼓市,侍郎府。 萧子灵凤冠霞帔 坐在喜床上,听到房门吱呦声响,猛掀喜帕,见来人,眼中闪过一抹期翼,“怎么样?” 茉珠小心翼翼走到喜床边,“奴婢去前院瞧了,宾客早就散了。” 萧子灵忽的扯下喜帕,紧紧攥在手里,目光凶狠,“宾客都散了,许成哲怎么还不来?他不知道自己今日大婚?不知道本姑娘还在这里等他?” 若在以前,茉珠定会安抚,然而此刻看着萧子灵那副嚣张跋扈的样子,她只觉得可笑,白天在将军府接亲时的那场闹剧,任谁都看得出萧子灵心虚。 为何心虚,不贞才会心虚! 侍郎府认下这门亲事已是忍气吞声,总该在什么地方找一找面子。 “奴婢再出去找一找。” 茉珠俯身欲退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大姑娘,姑爷来了。” 萧子灵忍着气,把喜帕甩给茉珠。 喜帕将将盖好,外面传来声音,“传我家公子话,他今晚在书房歇下,少夫人歇了罢。” 喜帕再次被拽下来,萧子灵怒不可遏看向门外,“他敢!” 大婚当晚不新郎不入洞房,这要传出去她这脸要往哪儿搁! 那不跟顾朝颜一样,成了笑柄! “大姑娘稍安勿躁,奴婢出去问清楚!”茉珠稍作安抚后走出内室,去厅房打开朱红新漆的木门。 入眼,是位年长的嬷嬷。 “您是?” “我是府上掌事的田嬷嬷。” 茉珠恍然,眼前这位看着面容和善的老嬷嬷,是萧李氏给萧子灵找的内应 。 按照原本的计划,明早来收床上白帕子的人就是她。 这会儿怕是收不到了…… 第五百二十二章 姑爷不会过来了 茉珠仔细打量田嬷嬷,依着顾朝颜给她的消息,眼前这位嬷嬷在乡下有个儿子。 儿子大婚在即,正是用钱的时候,恰巧周嬷嬷找到她,给了她一大笔银子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也因为此,田嬷嬷才敢背着家主应下这么大的事。 “嬷嬷,是我家姑娘哪里做的不好,所以姑爷才不愿过来?”茉珠掏了一个银锭子塞到对方手里,低声问道。 田嬷嬷在侍郎府伺候了大半辈子,深得许成氏信任,是以她自然知道其中缘由。 见四下无人,田嬷嬷朝近走两步,叹了口气,“不是老奴多嘴,接亲时怎么能发生那档子事儿,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夫人气到昏厥,说什么都要退亲,老爷也犹豫过,后来我看到你们府里的管家找了老爷,老爷这才决定把喜轿抬过来。” 茉珠猜到了,白天萧瑾明面上是叫周延福去找稳婆,不过片刻功夫侍郎府的管家就来了,哪是什么巧合! “都是喜婆不小心。”茉珠敷衍道。 田嬷嬷瞧了眼屋里,“少爷去书房住的事儿老爷夫人都知道,也都没说话,想来也是在气头上,你且劝着你家大姑娘先睡了罢。” “这事儿总得过去啊!”茉珠愁眉道。 田嬷嬷颇有些无奈,“你我都是奴婢,这事儿能不能过去,怎么过去,要看主子的意思。” 茉珠还要开口时,田嬷嬷又道,“只要主子那边能过去,我在府里能帮得上少夫人的事, 自然不遗余力。” “我先回去,你且多劝劝少夫人,暂时忍耐,明日奉茶乖巧听话些。” 茉珠俯身,“多谢嬷嬷。” 待其走远,茉珠阖门。 回到内室,萧子灵迫不及待看过去,“怎么回事,许成哲为什么要睡书房?” 茉珠行到喜床前,面露难色。 “你哑巴了!” “回大姑娘,听嬷嬷的意思,姑爷是……是嫌弃你非完璧之身,说什么都不入洞房。” “我还没嫌弃他,他竟然嫌弃我?”萧子灵一股火顶上来,“再说,谁告诉他我非完璧?你叫他把人叫出来跟我对质!” 茉珠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莫说完璧,孩子都没了一个,竟然还在这里叫嚣着要与人对质! 哪里来的勇气! “大姑娘莫急。”茉珠轻声安抚。 “不急?”萧子灵冷嗤,“今晚他许成哲若不入洞房,明日这件事传出去,我岂不成了跟顾朝颜一样的笑话!” “与大夫人……” 萧子灵目光狠射过来,茉珠立时改口,“大姑娘与顾朝颜还不一样,那时将军接圣旨出征,不在府里。” 得说茉珠是懂得扎心的。 “不行!我去找他!” 萧子灵扔了喜帕,欲起身时被茉珠拉住,“大姑娘现在出去闹,保不齐府上那些不相干的下人听到之后胡乱传话,莫不如忍一忍。” “怎么忍!你告诉我怎么忍!” 茉珠低语,“现下已是子夜,再晚一会儿大家都睡了,便谁也不知道姑爷 今晚有没有入喜房,奴婢的意思是……” “你快说!” “奴婢的意思是姑娘先将那帕子染血,明日一早奴婢将那帕子当着众人面呈到老爷夫人那里,大家伙儿也都了然,姑爷半夜来过。” 萧子灵犹豫了,“这能行?” “怎么不行?”茉珠凑近,“有带血的帕子为证,大家也就是猜猜姑爷何时入的喜房,若无这帕子,那便说明姑爷压根儿没进来过。” 见萧子灵还是犹豫,茉珠低语,“顾朝颜那事儿传出去的时候,外面骂的很难听……” “就按你说的办!” 萧子灵想都没想,直接拿出周嬷嬷早就给她备好的血嚢。 茉珠配合着将铺在床上的白色帕子拿过来,眼见萧子灵将血滴在上面,心下微凉,“奴婢觉得侍郎大人既是坚持这门亲事,自然是信得过姑娘的清白,明晨姑娘可在老爷夫人面前稍稍,哭诉。” 萧子灵将挤空的血嚢交到茉珠手里,“明日我定要在前厅好好讲讲这个理!” 茉珠点头,“时候不早,大姑娘也累了一天,好好睡一觉。” “行了,你也睡罢!” “奴婢告退。” 茉珠行到门口时,萧子灵忽然叫住她,“茉珠,你说若今日与我成亲之人是曹郎,该多好。” 茉珠回身,见萧子灵坐在喜床上,那副伤感的样子倒真像是爱惨了曹明轩。 “大姑娘,早些睡。” 茉珠吹了红烛,退出房间。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萧子灵,你的 苦日子才刚刚开始……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萧瑾带着阮岚走进正厅时,萧李氏跟楚依依已经稳稳的坐在那里。 萧李氏的位子不变,楚依依则坐到了原本该由顾朝颜坐的位置。 萧瑾板着脸坐到楚依依对面,阮岚靠在萧瑾身边。 厅内气氛莫名压抑。 萧李氏拿起筷子,“吃罢。” 四人动筷,萧瑾故意给阮岚夹了块肉,“昨晚累着了,多吃些。” 如此意味深长的话,听的楚依依火冒三丈,却也只能隐忍不发。 打从自己被抬为正妻,萧瑾就没去过他房里! 阮岚笑的柔情似水,“多谢瑾哥。” 可昨晚,萧瑾什么都没做。 萧李氏瞧着三个人表情怪怪的,也懒得理会。 府门响起。 候在外面的周延福过去开门,得来人几句话,匆匆跑进正厅,“老夫人,侍郎府田嬷嬷派人传了话。” 萧李氏一时紧张,“怎么说?” “说是昨晚姑爷没与大姑娘圆房……” 此话一出,萧李氏怒道,“他们欺人太甚!” 这时的萧李氏倒忘了自家娶媳妇的时候,她儿子也是这般欺人太甚。 “瑾儿,他们这是故意给子灵难堪,此事你不能不管!”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萧李氏有些坐不住了。 “有些事,母亲若能早同我讲,事情也不会落到这般被动的境地!”萧瑾埋怨道。 萧李氏当然知道萧瑾所指,“现在就别追究以前的事了,你倒是想想,该怎么给子灵讨这 个公道!” “老夫人……” 周延福斗胆打断,“田嬷嬷说大姑娘自作主张,她……” 第五百二十三章 没有顾夫人 有些话,周延福实在难开口。 萧李氏急的直拍桌子,“这里又没有外人,你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大姑娘自作主张在帕子上滴了血,拿到厅里给公婆交差,说是姑爷半夜回了喜房,可姑爷咬定自己一直在书房,就没出去过,两个人在厅前大吵,把侍郎夫人给气晕了。” 听到这里,萧李氏也差点儿晕过去。 萧瑾忽的摔了筷子,“萧子灵那个蠢货!她是想气死我!” 楚依依冷笑,“此地无银三百两。” 萧李氏瞪了眼楚依依,“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那里说风凉话!” “夫君说的对,这么重要的事婆母怎么能瞒着我们,现在弄的我们措手不及,想帮子灵也是有心无力,鞭长莫及。” “瑾哥,子灵到底是将军府的人,若真闹出什么事,只怕不好收场。”阮岚低声劝慰。 萧李氏也知道错在自己,“瑾儿,先去说和说和,这才嫁过去,万一叫侍郎府给休回来,将军府的面子朝哪儿搁?” 萧瑾哪还有心思用膳,踹了椅子站起身。 萧李氏担心女儿,“我跟你去。” “母亲还是留在府里,丢脸的事一个人去就够了!”萧瑾恨声道。 萧李氏还想坚持,被周嬷嬷拦下来。 “备车!” 萧瑾离开后,正厅气氛越发尴尬。 见楚依依拿着筷子夹菜,萧李氏越发看不顺眼,又不能说什么,“扶我回房。” 萧李氏走后,阮岚亦起身。 “昨晚辛苦了? ” 厅里除了青然跟秋霞,没有别人。 阮岚见楚依依目露不善,缓着身子坐回来,浅浅一笑,“其实大夫人的眼睛不必长在我身上。” 楚依依冷笑,“你别忒看得起自己。” “说句大夫人不知道的,昨晚我没那么辛苦。” 楚依依微怔。 “夫君心思不在我身上。”阮岚淡然抿唇,停顿片刻后又道,“自然也不在大夫人身上。” “顾朝颜?” 阮岚笑了,“大夫人当真以为顾朝颜会那么容易离开将军府?” “他们已经和离,顾朝颜回不来!” 阮岚似笑非笑,“大夫人可别忘了,他们是因为什么事,才会和离。” 这是楚依依的最不愿意提起的事,“你也敢来笑话我?” “大夫人何必对我有这么深的敌意,以我的身份只能为妾,以我的身体,再也不能为将军府绵延子嗣,我充其量不过是用来暖床,可顾朝颜不一样,她在瑾哥心里的位置,没有人可以取代。” “那又怎样?”楚依依挑眉,“她回不来!” 阮岚起身,朝着楚依依的方向倾了倾,“你猜,昨夜瑾哥与我说了什么?” 楚依依微微眯起眼睛,不语。 阮岚带着几分无奈,“瑾哥说,他会把顾朝颜请回来,做平妻。” 楚依依猛然起身,“不可能!” “所以大夫人的敌人从来不是我。”阮岚对楚依依的怒气视而不见,神色懒散的扯了扯衣袖,“秋霞,我们走。” 直至阮岚走出正厅, 楚依依仍然处在盛怒中。 最后掀了桌子…… 萧瑾离开将军府后直接去了侍郎府,去时萧子灵正坐在厅里大吵大叫,厅里只有茉珠陪着,所有侍郎府的管家下人全都视其为无物。 见他出现,立时觉得自己有了靠山,越发无理取闹的厉害。 萧瑾叫茉珠将人带回房里,之后硬着头皮找到许恒,二人在书房里足足谈了半个时辰,最终许恒勉强答应不会将人送回将军府,不会苛待,但也不会多敬着。 萧瑾离开前见了萧子灵,一顿训斥之后离开侍郎府。 想着那日五皇子的话,他叫车夫驾车赶去秦昭府邸。 他要把顾朝颜接回来。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马车停在秦府。 萧瑾坐在马车里,吩咐车夫过去叫门。 门启,车夫报上名号。 车厢里,萧瑾多少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顾朝颜,于是走下马车,准备亲自入府接顾朝颜出来,不成想他才下马车,府门突然闭阖。 他蹙眉,“怎么回事?” 车夫赶忙走下来,“回将军,那管家大概是回去通报了。” 萧瑾没说什么,等一等无妨。 不想这一等竟有半盏茶的功夫,萧瑾面露不悦,叫车夫再去叫门。 开门的仍是那个管家。 “你们怎么还在?” 车夫微怔,“我家将军已经候了多时,不知顾夫人何时才能出来?” “府上没有姓顾的夫人,我还以为你们找错门,自己走了!”管家不以为意。 车夫懵了懵,下意识抬 头看向门头上的牌匾。 “这里是秦府吧?” 管家点头,“是秦府。” “我们想找将军府的顾朝颜,顾夫人……” 眼见管家关门,萧瑾大步上前,用力搥住府门,“放肆!” 管家到底没有萧瑾力气大,整个人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推搡着后退数步,幸有一只手抵在他身后。 “公子……” 秦昭摆手退了管家,略微布着血丝的眼睛看向府门外的萧瑾。 “谁这么大胆,光天化日之下敢私闯民宅?” 萧瑾最讨厌秦昭,每次相见都是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好像自己欠了他什么似的。 “我找朝颜。”萧瑾忍着脾气,缓声开口。 “你是谁,找我阿姐有什么事?”秦昭非但趾高气扬,还表现出了与眼前之人毫不认识的态度。 萧瑾皱了皱眉,“秦昭,我现在要找的人是顾朝颜,不是你。” “可这是本公子的府邸,没有我允许,任何人胆敢闯进来一步,我告御状。” 萧瑾气的直咬牙,“你以为你是谁,想告御状就告御状?莫说我还没闯,便是我带兵闯你这秦府,你能奈我何!” 萧瑾未入府门,只能看到半扇门之内的秦昭,是以当听到裴冽声音那一刻,他的震惊,无以复加。 “秦公子何必经官,依齐律,打死私闯民宅者,不负任何责任。” 见到裴冽,萧瑾面色顿生寒意,“裴冽,你怎么在这里?” “本官可不是私闯。”裴冽与秦昭同,眼睛里微布 血丝。 得说萧瑾差车夫敲门时,他二人还在喝酒。 三十瓶竹叶青,硬是没分出胜负…… 第五百二十四章 你还是太天真 想到护城河修筑工程验收未过,萧瑾对裴冽充满敌意。 要不是裴冽,他跟顾朝颜也无须假和离。 “秦昭,他是谁你不知道?”萧瑾私以为,纵使他与秦昭再不和,面对裴冽,他们也该同仇敌忾。 秦昭倒是仔细打量了眼前的裴冽,经昨夜,他也算重新认识这个男人。 长这么大,他还未曾遇到比他酒量好的人。 与裴冽,也算旗鼓相当。 “裴大人,还喝?” “未尝不可。” 萧瑾闻言,皱眉,“秦昭,你该知道,要不是他从中作梗,护城河修筑工程岂会出问题,你阿姐那么多银两全折在里头,你居然还跟他喝酒?” 秦昭挑眉,“不然呢,我该如何?” “你该……”萧瑾脑子转了转,忽然想到秦昭很有可能是为了顾朝颜才会巴结裴冽。 可是迟了! “你还是太天真!” 萧瑾上前一步,刚要迈进门槛,秦昭目色陡寒,“裴大人,私闯民宅者,我可乱棍打死?” 裴冽点头,“我还可以帮你。” 萧瑾气极,“工部已经把护城河修筑工程转到司徒月手里,你就算再求他,你阿姐的钱也回不来!” 秦昭瞧着萧瑾那副贪得无厌的嘴脸,冷嗤一声,“这话是怎么说的呢?” “你不信?”萧瑾着急,“裴冽,你要是个男人就把真话说出来!那工程你是不是给了司徒月!” “嗯。”裴冽点头。 萧瑾随即看向秦昭,“你听到了?” “听的十分清楚。”秦 昭回道。 “那你还……” 秦昭面带笑意,“裴大人答应我,事后会把阿姐投在里面的本钱要回来。” 萧瑾听的一愣,“他凭什么?” “凭本官,还是监官。”裴冽无比诚恳道。 萧瑾反应了半天,恍然! “裴冽,你……你什么意思?”萧瑾不可置信看过去,“司徒月答应你的?不可能!司徒月是五皇子的人,她根本不可能与你做交易!” “不与本官做交易的下场她看到了。”裴冽所指,异常明显。 “那你……为何……” “为何要把钱还给阿姐?”秦昭把话接过来,“因为这是秦某与裴大人早就定下的交易。” 裴冽闻言,下意识看了眼秦昭。 白衣如雪,满身桀骜。 他多半猜到秦昭接下来要说什么,莫名多了几分好感。 “什么交易?”萧瑾皱眉。 “裴大人替秦某办成事,秦某许他一笔赚钱的生意。” 秦昭一本正经胡说八道,萧瑾越听越震惊,“办成什么事?” “和离。” 萧瑾沉默数息,顷刻盛怒,“是你……是你怂恿他为难顾朝颜,又逼顾朝颜与我和离?” “萧瑾!” 秦昭突然压低声音,满目寒凛,“你把话听清楚,是我与裴大人做了交易,验收不过,阿姐投进去的银两连一个铜板都拿不回来,但我不曾逼迫阿姐与你和离!” “你这么做,就是逼我们和离!” “阿姐与你和离,是怕连累将军府被朝廷追责,那张字条你没收到 ?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阿姐为何要与你和离!” 直到现在,萧瑾仍然理直气壮,“要不是你与他的勾当,何至于顾朝颜会出此下策?” “可是萧瑾!阿姐为保将军府,与你和离,你就没有半分想要与她患难与共的心情?”秦昭踩着戾气的步子走向府门,“昨日将军府,你哪怕有一句挽留,我秦昭都敬你是条汉子!” 萧瑾瞬间脸红,他确实没有想过要与顾朝颜一起背下百万两的债务。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不配!” 秦昭双目陡红,眼中尽是鄙夷,“论人品,论长相,论家世,论本事你都配不上阿姐!” “秦昭!” “萧瑾,阿姐救过你的命!非但是你的命,你萧家军的命都是我阿姐救的!当年寒城一役,因你指挥失误,被梁国大军包了饺子,若非阿姐携万贯家财助你破城,你现在不过是一抔黄土!” 秦昭终于有机会说出心中不满,“你是怎么报答阿姐的?我阿姐携百万嫁妆入你将军府,大婚当晚,你因别人几句闲言碎语,便真以为阿姐这商贾之女配不上你,明明圣旨准你次日起程,你连洞房都没进,当晚离城! 直到你与阿姐和离之前,都没有人称呼她一声萧顾氏,她从未冠夫姓!” 萧瑾脸上有些挂不住,“这是我与你阿姐的私事,无须外人品头论足。” “南征一年,你凯旋。” 秦昭越发靠近萧瑾,满身寒意,“ 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竟然在阿姐面前,要把一个不知道是从哪里捡来的野女人,抬成平妻。” 萧瑾怒,“秦昭,注意你的态度!”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来皇城?”秦昭逼近萧瑾,看似无波的眼睛里,裂出两道如冬日湖面的冰痕,凉意沁出,“没有人可以在欺负了我的阿姐之后,从我手里,全身而退。” 萧瑾下意识朝后倾了倾身子,有些服软道,“我与你阿姐,情投意合。” 呵! 秦昭冷笑。 “你行此事之前,该与你阿姐商量!” “萧瑾,昨日将军府,你哪怕有一句挽留阿姐的话,我秦昭无所谓帮你还那笔银子,区区百万两,莫说是我秦昭,便是义父也从来没放在眼里过!” 这话说的萧瑾直拍大腿,要不是五皇子提醒,他当真没想到这一层。 顾朝颜没钱,可她娘家都是有钱人! “我今日来……” “你没说,你屁都不敢放一个!” 秦昭没给萧瑾狡辩的机会,“什么东西!” 萧瑾长这么大,没被人指着鼻子骂这么难听过,一时气极,“我找顾朝颜,你叫她出来!” 砰— 萧瑾执意迈进府门,秦昭突然出手。 掌风疾劲,重拍过去。 萧瑾猝不及防,整个人被那股强悍力道震退数米,若无车夫搀扶,险些倒仰。 噗! 鲜血喷溅,萧瑾猛的捂住胸口,震惊抬目。 “你敢伤我?” “再踏进一步,我敢杀你。”秦昭一字一句,如覆冰霜。 “好 ……好好好!殴打朝廷命官,是死罪!” 看了好半天热闹的裴冽缓着步子走到府门,“本官可以作个见证,秦公子并非殴打,只是自保。” 第五百二十五章 我的根基不在这里 见萧瑾眼含怒意看过来,裴冽又想出一个理由。 “不然秦公子就把殴打朝廷命官的事推到本官头上。” 秦昭侧目,“怎么推?” “就说萧将军胸口那一掌是本官打的,反正本官也是朝廷命官,逼急了就到金銮殿上理论理论,我好歹也是皇子,纵然不受宠,无端被打父皇也是不乐意的。” 秦昭像是认真的想了想,“可萧将军胸口掌痕与裴大人对不上。” “我去拍一掌。”裴冽提起长衣下摆就要迈出府门。 萧瑾,“……你们两个,给我等着!”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也不傻! 看着落荒而逃的萧瑾,秦昭嗤之以鼻,“他也就这样了。” 裴冽亦看过去,“他背后有五皇子裴铮,你小心些。” 秦昭扭头,“裴大人在担心秦某?” “你在他面前把和离之事拉到自己身上,无非是怕裴铮会找顾朝颜麻烦,你就不怕他找你麻烦?” 秦昭笑了笑,“裴大人别忘了,我的根基不在这里。” “淮南商会敢与朝廷抗衡?” “裴铮代表朝廷?” 二人相视,一笑。 “还喝?”秦昭挑眉。 “改日。”裴冽迈出府门,“改日我们喝个尽兴!” “秦某奉陪!” 看着裴冽离开的身影,秦昭眼底光芒渐渐沉下来。 半晌,他回府。 苍河还在府里…… 顾朝颜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午时。 后厨得秦昭吩咐备了一碗姜汤,时玖端着姜汤进来,把早上萧瑾过来的事如实禀报。 床 榻上,顾朝颜捧着瓷碗,“昭儿那么说的?” “嗯,奴婢听的清清楚楚,秦公子同萧瑾说,和离之事是他跟裴大人的算计,大姑娘不知内情。” 顾朝颜沉默了数息,喝口姜汤,“昭儿是怕五皇子找我麻烦。” “秦公子对大姑娘真好。”时玖羡慕不已。 顾朝颜笑了,“那自然,他是我的昭儿。” “对了,茉珠偷偷找人过来传话,说是昨晚许成哲没与萧子灵洞房,她给萧子灵出了个主意,把血嚢滴在帕子上,权当是他们洞房过,免得人笑话,结果这事儿闹大了,萧瑾过来之前去的侍郎府。” 顾朝颜料到许恒不会叫自己的儿子洞房,哑巴亏不能一吃再吃,这也是她想要达到的目的之一。 当日萧子灵便是以此为由,叫她被坊间市井嘲笑了好一阵子,这点利息她得讨回来。 “事后可有人服侍她沐浴?” “大姑娘怎么猜到的?”时玖正想禀报,“茉珠还说萧瑾走后,侍郎夫人叫几个嬷嬷强行给萧子灵沐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十指若无针孔,便说明那血早有准备。” 时玖懂了,“大姑娘说过,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根发芽。” 顾朝颜笑了,“这可不是怀疑的种子,朱砂尽褪,落红又是怎么来的,侍郎夫人是在找证据,萧子灵在夫家的日子不好过了。” “对了,你差人到国公府捎个口信给国公夫人,我想请她用午膳。” 昨夜听苍河那么一说,她实在不放心,加上之前降妻之事,她该约母亲出来道谢。 时间定在午正,地点是秀水楼。 顾朝颜早早到天字号雅室候着,陶若南应时而来。 饭菜齐全,曹嬷嬷跟时玖被安排到隔壁房间休息。 “降妻之事,朝颜多谢国公夫人成全。” 顾朝颜举杯,“我先干为敬。” 陶若南很少饮酒,可因为是顾朝颜,她便也端起酒杯,“梅子酒?” “不知国公夫人是不是喜欢,我擅自点的。” “我唯喝这个。”陶若南笑了笑,一饮而尽。 她自然知道母亲唯喝这个。 以前她还觉得奇怪,自己怎么那么谗梅子酒,后来知道原因了。 “你的事,我听说了。”陶若南搁下酒杯,“你与萧瑾和离,不后悔?” “那不是什么值得我后悔的人。”顾朝颜坦言。 陶若南点头,“那日他未拒绝,我便想,此人不可托付终身。” “夫人慧眼。” 上一世母亲也曾劝过她,架不住她猪油蒙心,“只是无意把楚依依推上主母的位置,夫人莫怪。” 陶若南搁下酒杯,意味深长看过去,“在顾姑娘心里,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当然不是!”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顾朝颜正要解释,陶若南灿然一笑,“国公一直觉得因为失女,我对楚依依格外苛责,却不知正是他的溺爱,令其生出虚荣跟贪婪的野心,她做的那些事,无非是想争一个‘嫡’字,只不 过手段过于肮脏。” “好在她已经离开国公府,夫人暂时不必因她之事烦忧。” “你今日约我,可有别的事?” 顾朝颜也没兜圈子,“昨日我从苍院令口中得知……柱国公身体不适,所以想着问一问……” “身体不适?”陶若南微怔,“还好。” 顾朝颜也怔了一下,“我听苍院令的意思,柱国公曾找方御医为其诊脉,似乎还吐了血。” 陶若南显然不知情,神色些许慌张,“吐血,可我这几日见他气色还好……” “许是柱国公不想夫人担心。”顾朝颜多半猜到是这样。 陶若南目露忧色,数息苦涩抿唇,“让你见笑了。” “没有……” “我们夫妻的感情如你所见,也就那样。” 几次开诚布公的谈话,陶若南对眼前女子不再设防,“上次的案子,他明知我已丢丹书铁卷,还是认了罪,我一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理由,值得他舍弃我们母子三人。” “因为倘若柱国公不认罪,御九渊就会像皇上揭发他与邑州四将偷偷修建战时密道的事,那是死罪,届时不仅国公府逃不了满门抄斩的厄运,那四位将军也是一样,柱国公确实没有别的选择。” 陶若南猛抬头,“你怎么知道?” “柱国公找过裴大人,这是他亲口说的。”顾朝颜不想母亲对父亲有这样的误会。 陶若南蹙眉,“他可以告诉我的!” “那就要看……国公夫人是不是有表达过 ,想要听的意愿。” 陶若南脸色微红,“我没问过。” “柱国公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夫君,和父亲。” 第五百二十六章 曦儿过的好吗 陶若南忽的看过来,顾朝颜没有躲避那道惊讶的目光。 “关于书房暗格的事,还有狄枭铠甲,柱国公一定非常想在我这里寻求答案,可案子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他都没来找我,想必是因为降妾之事,他不知如何见我。” 陶若南苦笑,“他是不知该如何跟你交代。” “所以我说柱国公是一个不善于解决问题的人,他只会把问题藏在心里,越积越多,多到最后他想解决,已经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你在劝我?” “既然柱国公不善于解决问题,总该有人把问题拿出来,解决掉。” 陶若南自嘲,“或许我也不是善于解决问题的人。” “国公夫人只是……过于专注在一个问题上,对于别的人和事少了些耐心。” 见陶若南垂眸不语,顾朝颜十分抱歉,“让夫人想到伤心事了。” “你说,曦儿过的好吗?” “很好。” 都说时间可以治愈悲伤,抹平一切,然而十几年过去了,每次提到丢失的女儿,陶若南都忍不住落泪,“多谢。” 顾朝颜舍不得母亲难过,可现在也不是相认的时候。 她才与萧瑾和离,还不确定萧瑾跟五皇子反应过来之后会不会朝她下手,“夫人相信我吗?” 看着长相温婉的顾朝颜,陶若南总会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相信。” “你的曦儿,没事。” 陶若南怔了数息,很难形容的感觉,仿佛有一束光冲散萦绕在心底的 雾霾,照亮那处永暗。 陶若南眼泪不经意的掉下来,却是无比坚定的重重点头,“我信你。” 四目相视,二人皆笑。 将军府,东院。 楚依依在茗轩阁反复琢磨阮岚的话,越想越不踏实。 之前因为工程验收的事,萧瑾才抬妾为妻,验收没成,他要把顾朝颜接回府里做平妻,理论起来,自己没理。 退一万步,平妻还有个主次。 要她平白把嫡妻的位置让出来,也绝对不可能。 她虽没做过嫡女,当过嫡妻,可在国公府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陶若南与楚世远关系再不好,那象征管家权的钥匙,从来没落到别人手里。 几番思量,楚依依主动进了东院老太太的屋子。 楚依依不请自来,萧李氏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厅房里,萧李氏以手抚额,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楚依依先是寒暄几句,“夫君去了侍郎府,听说那边传回来消息,子灵的事解决了,婆母别太担心。” “大夫人若没什么要紧的事,老夫人身子虚,得静躺。”周嬷嬷领会其意,恭敬道。 楚依依见老太太这个态度,索性开门见山,“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过来向婆母拿回寄存在您这儿的东西。” 萧李氏抚着额,偷偷瞧向周嬷嬷。 “不知大夫人说的是什么东西?” “钥匙。”楚依依生怕两人没听清楚,刻意重复道,“管家库房的钥匙。” 周嬷嬷没接话,看向萧李氏。 萧李氏皱了皱 眉。 “大夫人才刚被抬上来,许多事还需要适应,老奴以为……” “你一个奴婢以为什么?这里哪轮得到你来以为!”楚依依突然发狠,“我刚被抬上来如何?你可别忘了,我未嫁你将军府之前,是柱国公府里养着的大姑娘,管家算账的事儿我未必比她顾朝颜差!” 周嬷嬷知道,楚依依这是含沙射影,拿话给老太太听呢。 “大夫人说的是……” 见周嬷嬷招架不住,萧李氏这方缓缓的坐直,搭了搭眼,“依依啊,不是我不给你钥匙,这家可不好当。” “婆母不信任儿媳?”楚依依皮笑肉不笑的看过去。 萧李氏苦着脸,“说起来,瑾儿父亲走的早,没给家里留下厚底,虽说这两年瑾儿屡立战功,得了些朝廷封赏,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那些赏赐经不起这么一大家子长年累月的消耗……” “婆母的意思是,咱们这账上没钱?”楚依依挑眉。 这话她不信! 自她入将军府,一直都是萧李氏当家,她仔细观察过,将军府每日膳食往夸张了说,比柱国公府的膳食还要高些档次。 除了吃的,萧李氏不说每日换套衣裳,至少两三天换一套,到现在她还没见着几回重样的。 萧子灵穿戴也都不俗。 哪怕之前有顾朝颜用嫁妆帮衬,可也不至于都是顾朝颜帮衬! 要说将军府没钱,她不信。 “确实没多少银子。”萧李氏说的是真话。 楚依依冷笑 ,“婆母这是铁了心不想把钥匙交给我……我这嫡妻当的还真是窝囊,也罢,既然婆母不喜,我这便收拾收拾回国公府,也免得留在这里碍眼。” 见楚依依起身,萧李氏急忙收话,“依依你想多了,钥匙不是不可以交给你,可你也得给我一个保证。” 楚依依回身,“婆母想要什么保证?” “至少府里吃穿住用,得跟之前一样。”萧李氏勉为其难道。 楚依依笑了,“原来婆母是怕儿媳拿到钥匙之后,会苛待您?” “那倒也不是……” “婆母放心,依依管家,只会更好。” 萧李氏闻言,脸色舒缓,“你说这话我就放心了,周嬷嬷。” “老奴在。” “去把钥匙拿过来,顺便将咱们院里的开支列个单子,一并交给依依。” 周嬷嬷得令,去了内室。 “依依,喝茶。” 楚依依也不客气,端起茶杯浅抿时,心下一惊。 “这茶可好?” 楚依依似笑非笑搁下茶杯,“顶极的君山银针,自然好。” 萧李氏点了点头,“上了年纪,别的茶喝不习惯。” 楚依依身后,青然也都跟着一愣。 这茶可不便宜! 不多时,周嬷嬷自内室走出来,正要将单子拿给萧李氏过目,却见其摆手,“你跟了我几十年,我的喜好你哪能不清楚,交给依依罢。” “是。” 周嬷嬷行到楚依依面前,将管家的钥匙跟一张清单,双手奉上。 接钥匙,就要接清单。 楚依依这辈子只 求一个‘嫡’位。 看到钥匙,便如同看到她未来的辉煌荣耀,于是毫不犹豫接下钥匙。 及清单…… 第五百二十七章 算计楚依依 楚依依没有在萧李氏面前打开清单,显得小气,是以在接过钥匙之后起身告辞,带着青然离开东院。 看着主仆二人离开的背影,萧李氏眼睛微微眯起来,“都写清楚了?” “老夫人放心,事无俱细,都叫老奴写在上面了。” “没写的太过分吧?” “都是比照老夫人这一年来的吃穿用度写的,绝对挑不出错处,老奴还在上面提了提老夫人吃过药的事。” 所谓吃药,不过是之前她谎称胸口闷,旁敲侧击着叫顾朝颜给她抓的补药,一副二两银子。 后来因为阮岚,顾朝颜耍性子就给她停了。 “老奴觉着……” “什么?” “老奴觉着楚依依拿不出那么多银子。”虽说自阮岚进门,顾朝颜一气之下交出管家钥匙,可私下里,她有偷偷给老夫人一千两银子贴补家用。 一千两银子,老夫人贴补到家用里的也就三百两,剩下的七百两私藏。 可就每个月三百两,周嬷嬷都觉得楚依依有些吃力。 “那是她的事,老身逼她接钥匙了?” 萧李氏冷哼一声,“要不是她想着法儿的赶走顾朝颜,老身每个月还能存下七百两,这个扫把星!” “回来传话的人说将军已经去了秦府,顾朝颜很快就能回来。” 萧李氏翻了翻白眼,“昨日将军府里,顾朝颜说话未免忒难听!字字句句都是我瑾儿对不起她!她一个商贾之女,能嫁给瑾儿,坐上将军府的当家主母, 还有什么可埋怨的!” “老夫人说的是。” “还有子灵!”提起自己的女儿,萧李氏又怜又恨,“你说说她……她怎么能做出那种事!要不是大婚当日瑾儿想了办法没叫稳婆验身,将军府的名声都被她给丢尽了!” “老夫人息怒。” “到底是谁给她出的主意,新姑爷明明没入洞房,她把那血嚢刺破了做什么!”萧李氏越想越气,“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 “老奴想着,应该是大姑娘怕自己会落得顾朝颜那样的笑柄,大婚当晚夫君不入洞房,传出去不好听。” 萧李氏恨道,“那怪谁!” 周嬷嬷想要劝慰时,萧李氏摆手,“头还真疼了,扶我回屋躺着罢!” “是。” 得说萧李氏倒是躺的舒服了,拿到钥匙的楚依依回茗轩阁后,迫不及待打开清单细细一算,直接摔了算盘。 那算盘也不禁摔,横骨断裂,小叶紫檀的算珠滚的满地都是。 青然上前,“大姑娘息怒。” “那老东西当我是冤大头了!” 桌边,楚依依盯着桌上清单,恨的咬牙切齿,“除了每日三餐膳食,她自己每个月就花了快二百两!” 青然扫了眼清单,“奴婢记着老夫人好些日子没喝药,药钱可免。” “她明明已经不喝药了,为何把这药单写上你不明白?” 青然摇头,“奴婢愚钝。” “我若想比顾朝颜做的好,这药,就得给她续上!”楚依依瞧着清单, 每个月单是东院老太太屋里花销就这么多,若加上别的院子,一个月开支少说也要五百两,这还不算人情来往,“这将军府,倒是比国公府还费银子!” “赚的多才敢这么花钱。” 青然无心之语,惹的楚依依美眸陡寒。 “奴婢的意思是,顾朝颜已经不当家数月有余,老太太还敢这么花钱,想来将军府应该是有自己的来钱渠道,只要我们按着平日里的习惯开销,倒也不会搭银子,而且顾朝颜已经走了,阮岚虽被纳了妾,可想给她多少,还不是大姑娘一句话的事,这么算下来,我们还有盈余。” 被青然这般提醒,楚依依暗暗松了口气,“你说的不错,走。” 青然好奇,“去哪里?” “账房……” 天空湛蓝,白云如棉。 秋日午后的阳光变得不那么刺眼,裴铮坐在自己的书房里,叫管家沏了杯清茶。 他边喝茶,边看向跪在地上的萧瑾,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五皇子明鉴,这一切都是秦昭跟裴冽的阴谋!” 离开秦府的萧瑾越想越气,直接跑到裴铮这里告状,“末将被他们如此玩弄,我咽不下这口气!” 裴铮吹了吹浮动在水面上的嫩叶,轻浅抿唇,茶香四溢。 他落杯,“此事,顾朝颜毫不知情?” “断然不知!”萧瑾铿锵道。 裴铮挑眉,“何以见得?” “末将有这个自信,顾朝颜对我一心一意。”若说他与顾朝颜之前因为阮 岚的事有过不愉快,可在之后的相处中,顾朝颜事事为他着急,处处为他考虑,她对自己的爱,毫不掺假! 见萧瑾这般笃定,裴铮不禁想问,“既然萧将军觉得顾朝颜与你是一条心,等机会见到顾朝颜,再娶为妻,这件事不就解决了?” “可有秦昭在,他不会同意!”萧瑾恨道。 裴铮耸了耸肩膀,“萧将军娶的人是秦昭?” 萧瑾脸红,“属下……” “秦昭这般做不是好事么!他越是如此,越是暴露弱点,他待顾朝颜如命,你只要掌握住顾朝颜,就是掌握了秦昭的命,这点萧将军不用本皇子教吧?” “末将……那还有裴冽,他与秦昭勾结,处处为难末将!” 裴铮笑了,“萧将军想本皇子做什么?” “末将……” “就算抛开他也是父皇的儿子,单凭他是拱尉司司首,本皇子与他打交道尚且小心翼翼,何况论起官职,你还差他半截,招惹他做什么!” 听出裴铮言外之意,萧瑾便知此行没什么意思,“末将知错。” “问题出在谁身上就找谁,将军想与顾朝颜和好如初,就该找顾朝颜。” “末将懂了。” “退罢。” 萧瑾拱手,退出书房。 待其身影消失,裴铮眼底溢出寒意。 “你觉得,顾朝颜知不知情。” 无名在侧,“属下看不出来,只是九皇子能答应与秦昭合作,颇叫人意外。” “你没听萧瑾说么,秦昭应下裴冽的,是一个赚 钱的买卖。” 第五百二十八章 早晚弄死他 作为太子裴启宸阵营里最重要的一个角色,裴铮自然对这位九皇弟格外‘关心’,自小他们就在一个国学院里读书,师从同一位太傅,裴冽有什么短板,有什么执念他岂会不知。 “我那个九皇弟,珠算一塌糊涂还偏要学人家做生意,别人做生意有赚有赔,他有赔有赔,不是赔这就是赔那,别人做生意都是循序渐进,慢慢做大,他一上手就盘下蓥华街十家商铺,差点赔了半个太子府。” 想到这些事,裴铮讥讽冷笑,“果然站的高才能摔的狠。” “萧瑾的事,主子不想管?”无名低语。 裴铮端起茶杯,“不是不想管,是本皇子现下不想被过分关注,你没听宫里传来的消息么,母妃近段时间得宠,红眼的人太多,我若再高调些,难保不会招妒。 而且裴冽到底知道我们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们还没查清楚,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先别招惹他。” “属下明白。” “倘若顾朝颜……” “无名。” 裴铮打断他的话,“萧瑾尚且只是本皇子手里一枚小小棋子,顾朝颜又算什么呢?” 无名了然。 “先想想宫里的事,母妃受宠,皇后那边该出手了,有消息出来,皇后近段时间生出想给父皇找女人的心思,你且去查查,他们把目标锁定在谁身上了。” “是。” 无名遁离,裴铮继续饮茶,眼底覆霜。 裴冽知道的秘密足以叫自己万劫不复,可 太子那边却没动静,则说明裴冽没将自己那些事告诉给太子。 他这位九皇弟,有点意思…… 天将暮色,整个西郊泛起一层薄雾。 顾朝颜从秀水楼离开后带着时玖去找甄娘,与甄娘商量秋末收粮的事。 甄娘是个行商的天才,所有安排甚得她意。 除了西郊两个仓廪,周围郡县囤粮万斛,只是想到一年后的大旱,顾朝颜希望甄娘再想办法多囤一些,钱的问题她来想办法。 马车里,甄娘有些不解,“大姑娘为何不叫秦公子也多囤一些?” “甄娘,你觉得囤粮之事荒诞吗?” 被顾朝颜突然一问,甄娘停顿了数息,“大姑娘行事,自然有大姑娘的道理。” “你从未怀疑?” “从未。” 顾朝颜相信甄娘没有怀疑过她的决定,但不代表她把这件事说出去,别人不会怀疑,因为钦天监给出的预测,明年风调雨顺。 而她没有告诉秦昭,还有另一层顾虑。 秦昭是淮南商会的商主,他若囤粮,商会成员定然效仿。 她囤粮是为不时之需,并非囤积居奇。 届时天灾,若有人哄抬物价,雪上加霜。 马车停在西郊。 顾朝颜带着甄娘跟时玖走出来,望向眼前一片空地。 因为裴冽一而再再而三的突发奇想,大半年下来,这片空地一无所获。 最终在她好言相劝下,裴冽同意将使用权交出来,条件是纯利对半分。 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 就此提议,顾朝颜想了 一天一夜,勉强点头。 因为她知道,她接下来要做的生意稳赚不赔,一本万利,平白分给裴冽确实肉疼,但问题是,裴冽不答应,她生意也别想做成。 “大姑娘,这片空地……” “建墓地。” 一语闭,甄娘跟时玖皆默。 近墨者黑,她们家主子这是跟裴大人呆久了么? 甄娘不好说什么,于是偷偷给时玖递了眼色。 时玖酝酿半天,踩着小碎步走到正满怀雄心壮志的顾朝颜身边,“大姑娘,墓地……” “我们会赚大钱。” 时玖,“我相信大姑娘!” 甄娘,“……大姑娘打算何时动工?” 裴大人都可以赔钱,她们主子不可以赔? “不急,这几日我将草图勾画出来,另外还有一些十分必要的准备工作,必须要做。”顾朝颜记得上一世就是先有传言,再有墓地。 这个传言由谁来编,她想好人选了。 为了可以不浪费西郊每一寸土地,她来时就备了步弓,叫时玖取来与甄娘一起测量,她负责记数。 三人在田间地头忙乎半个时辰,到天黑才算结束。 回城路上,顾朝颜正憧憬墓地建成后收钱收到手软的幸福生活时,马车突然停下来。 “大姑娘,是萧瑾。” 车夫是秦昭指派的人,认得萧瑾。 听到名字,顾朝颜面色陡寒。 “不用管他,驾你的车。” “萧瑾骑马,他背后跟着几十个兵卒。” 闻言,车厢里时玖跟甄娘瞬间警觉。 “大姑娘,咱们来时 路上经过一片树林,现在天暗,视线不明,你跟时玖从后窗跳出去朝树林方向跑,我到前面帮你们争取时间!”只要顾朝颜有难,甄娘从不吝啬自己这条命。 时玖摇头,“我跟甄娘一起去,大姑娘,你先跑!” “你还小,你不能去!”甄娘阻止道。 “这跟大小没关系,我们一起去能替大姑娘拖延更长时间!” 看着前世为她拼到最后的两个人,顾朝颜一时心酸,“萧瑾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我还不至于怕他到落荒而逃的地步,你们两个坐在这里,尤其甄娘,别露面。” “可是……” “他不敢把我怎么样。”顾朝颜安抚二人之后,掀起车厢,果然是萧瑾。 车夫摆好登车凳,顾朝颜挺直身形走下马车,叫车夫在旁边候着。 她微昂着头,走向对面坐在高头大马上的萧瑾。 萧瑾见人,立时翻身下马,跟在他身后的副将孟浪亦如是,二人背后确有几十名士卒,腰佩长刀。 “朝颜!” 看到顾朝颜,萧瑾急忙迎过来,“我可见着你了!” “萧将军找我何时?”顾朝颜稍稍的,后退一步。 见顾朝颜看向自己背后,他急忙解释,“我白天去过秦府,不想被秦昭跟裴冽挡在外面没能见着你,那会儿听说你出城了,赶紧带人过来把你接回去,免得秦昭跟裴冽再耍什么花招!” 顾朝颜静静看着眼前的男人,前世今生那些让她刻骨铭心的画面一帧 帧浮现在脑海里。 纵使没发生,可也没过去。 她不管什么前世今生,她只知道萧瑾这个男人,是威胁她与家人生命的存在。 早晚,弄死他…… 第五百二十九章 你没有骗我 见顾朝颜没有反应,萧瑾轻唤一声。 “朝颜?” “嗯。” “我们回家。” 听到这话,顾朝颜红唇浅浅一笑,“萧将军是指回谁的家,你的,还是我的?” 萧瑾听的一头雾水,“朝颜你在说什么,自然是我们的家。” “将军说笑,你的家是镇北将军府,我的家是鼓市秦府,我们的家,在哪里?” 见顾朝颜这般说话,萧瑾不解,“朝颜,是不是秦昭跟你说了什么?” “将军以为,他能跟我说什么?” “朝颜,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告诉你,护城河修筑工程之所以没有验过,那是秦昭跟裴冽预谋,那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勾当!” “什么勾当?”顾朝颜挑起眉,狐疑问道。 “只要裴冽验收不过,他便给裴冽一笔赚钱的买卖!”萧瑾越想越气,“亏得秦昭还是你弟弟,竟然给你使这么大绊子!” 顾朝颜看着萧瑾的眼睛,从那里面迸发出来的凶狠她再熟悉不过。 是杀意。 “昭儿这么说的?” “你不相信?朝颜我不会骗你!”萧瑾生怕顾朝颜不信,“他亲口说,此番来皇城就是想拆散我们!” “你没有骗我,是昭儿骗了你。” 萧瑾不懂,“什么?” “我说,护城河修筑工程没有验过去,与昭儿无关,是我的意思。” 渐入夜,风凉如水。 明月如霜。 萧瑾对上顾朝颜那双不带任何情绪的眸子,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朝颜,你倒也不用为了 护着秦昭说这样的谎话,我们之间的感情我是懂的!” “我们之间的感情?”顾朝颜险些笑出声。 “当年寒城一役,你舍命舍财救我,我亦对你一见钟情,不远千里入潭州求娶!” “往下说。” 顾朝颜还真想知道,在萧瑾心里,她与他是什么样的感情。 “虽我南征,一年未见,可这段时间相处,我知你辛苦,你知我难处,你我互相扶植走过来,感情自然浓厚!” “再往下说。” 萧瑾愣了一下,“后我身陷囹圄,你远赴河朔为我洗刷清白,且问皇城女子哪一个能为自己的夫君做到如此!” “还有么?”顾朝颜又道。 萧瑾,“……还有很多。” “我在听。” 萧瑾词穷。 他忽然发现自己与顾朝颜相处,也不过是数月而已,“朝颜,我爱你。” 哈! 顾朝颜确实忍不住了,大笑。 萧瑾被她笑懵了。 “萧将军,你的爱还真廉价!” 顾朝颜声音太大,莫说萧瑾身后的副将孟浪,便是再往后那几十个士卒都听的清清楚楚。 萧瑾脸色骤红,“朝颜?” “你口口声声说感情,可是萧瑾,你我之间哪有感情!” 顾朝颜挺直背脊,目色清冽,“当年我入寒城救你,一为寒城百姓,两军对阵百姓无辜,唇亡齿寒,亦为潭州,为我顾府。 倾尽家财是我一场豪赌,往大了说,赌朝廷能看到商人热血,莫对商户过于苛捐,往小了说,赌我顾府在寒城一役 之后,声望跟人脉更进一步。” “朝颜……” “寒城一役,没有私情。” 顾朝颜打断萧瑾,“战后你班师回朝,我回潭州,原本不会再有交集,不曾想萧将军竟来提亲,我虽到了婚嫁年纪,但因父亲不舍,又一直忙于生意,从未将心思放在男女之事上,忽有人登门求娶,又是如将军这般风光霁月的人物……现在想想,着实是我没见过什么世面。” “朝颜,我知有些事是我的过错,我们回家再说。”萧瑾听出顾朝颜言辞间的不满,低声道。 五皇子说的对,纵使顾朝颜欠了朝廷银子,可她有娘家人,总归连累不到将军府。 反倒是有顾朝颜,他在五皇子阵营里的地位,将无可撼动。 “我想与将军说,你求娶,我远嫁,情出自愿,但也实在谈不上你我之间有什么感情,一时欢喜。” “顾朝颜……” 萧瑾有些生气了。 “大婚当晚,你接圣旨出征,我心念你征战辛苦,以我所赚银两在府中侍奉长辈,照顾子灵,无微不至,扪心自问,这一年里我当得起将军府主母的称号。” “你做的很好。”萧瑾十分认同的点了点头。 “可若提感情,你在南征虽苦,有阮岚,我在府中虽有期盼,倒也没那么想念。” 见顾朝颜又将阮岚拿出来说事,萧瑾脸色微变,“就不能回府……” “我与萧将军说这些,是想告诉将军,你我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 更不可能是如将军说的,感情浓厚。” 顾朝颜没有理会萧瑾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直至萧将军南征归来,把阮岚带到我面前,欲娶她为平妻,你我之间,再无感情可言。”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从那一刻起,你萧瑾在我顾朝颜心里,已经是毫不相干的人了。” 萧瑾不可置信看向眼前女人,不相干? 若不相干,他怎么会在这段时间里爱上这个女人! “护城河修筑工程,还有阮岚的案子……” “我宁可将嫁妆扔到护城河下长埋,也不想留在将军府里哪怕是一个铜板,那样,我会觉得自己吃亏了。” 顾朝颜语气平静,“阮岚若真是梁国细作,萧将军遭难,以我当时的身份,也很难独善其身。” “顾朝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只怕萧将军听不懂。” 萧瑾当然听懂了,“你是想告诉我,你不爱我,你做的那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 “前提是,我也并不欠你。” 顾朝颜看向萧瑾,大大方方开口,“从今以后,你我互不相欠,我不提往昔,将军也莫提过去,你走你的阳关道,我也自有我的路要走,不幸遇见,权当不识。” “顾朝颜!”萧瑾盛怒,“我给你机会,把话收回去!” “泼出去的水,焉能收回。” “为什么?”萧瑾根本不明白,问题出现在哪里? 明明之前他都已经感受到顾朝颜对他死心塌地的喜欢了 ! 他也动心了! “话已至此,萧将军好自为之。” 第五百三十章 要么让,要么死 眼见顾朝颜转身,萧瑾气极,忽的抓住她手腕。 “你不能走!” 顾朝颜用力挣脱,“和离书已签,将军再动手动脚,莫怪民女敲法鼓,我们公堂见。” “顾朝颜,你能不能清醒一点,即便是和离,也是你我商议好的权宜之计,你怎么突然就翻脸了?你是怪我……怪我没有与你共患难?” 萧瑾拳头紧握着,额头迸起青筋,茫然无措,“可我不知情啊!我不知护城河工程的验收出了问题,等我知道的时候你已经把字条递过来,我只道你是希望我如此,我有什么错?” “我又有什么错?”顾朝颜淡淡的说。 萧瑾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以手抚额,原地转了数圈。 数息,突然停下来。 “顾朝颜,那字条……” “没有那张字条,萧将军会心甘情愿与我和离?”顾朝颜坐实了萧瑾的猜测。 萧瑾怒不可遏,“顾朝颜,你诓骗我?” “民女更正一下将军这句话,我只是想要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再与将军府,断的干干净净。” “我不同意!不允许!”萧瑾眼睛血红,发疯一样扯住顾朝颜手腕,“你是我萧瑾发妻,除了将军府你哪里都不能去!” “萧将军,自重!” 两人揪扯间,车厢里时玖跟甄娘再也忍不住,先后跑出车厢。 “孟浪,把她们抓起来,全都抓起来!” 眼见孟浪带着几个士卒冲过去将时玖跟甄娘围住,顾朝颜情急大喝,“ 光天化日,你们还有没有王法!孟浪,当年你亦在寒城!动她们之前想想你的命是谁给的!” “顾朝颜,你不是说互不相欠么!你明明救过我的命,为什么要说不相欠!” “因为我不想再与你扯半点关系!” 萧瑾忽然停手,“你讨厌我?” “只是听到你的名字,我便觉得恶心。”之前所有虚与委蛇都是为了和离,拿回属于自己的全部东西。 既已和离,她没什么理由再藏着掖着,委屈自己。 她亦不会让秦昭替她背这个黑锅! 萧瑾脸颊泛起异常的红,像是被人扇了几巴掌,火辣辣的。 看着眼前女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他胸口忽然很疼。 真实的痛感,让他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抛弃。 他忽然想到了这两个字。 “因为阮岚?” “放了她们!” 孟浪并没有因为顾朝颜的话,而对时玖跟甄娘手下留情。 “你想要我怎么做?把阮岚送回河朔,又或者杀了她?只要你肯回将军府,我都能做到!”萧瑾满身戾气,愤怒开口。 “萧将军的家事就不要与我商量了罢!” “顾朝颜!” 萧瑾再次冲过去想要扯拽顾朝颜的瞬间,寒光贴耳闪过,断发飘然落地。 砰! 短刃射中马车竖辕,入木三寸! 紧接着背后传来嘈杂声,几十兵卒被两匹骏马冲散。 其中一匹自萧瑾跟顾朝颜身边呼啸闪过,直冲孟浪。 待萧瑾转身,另一匹骏马已至身前。 马背上,孤鸣出 鞘。 “放开你的手。”裴冽居高临下,人如利剑,寒星点点,银光皪皪,周身散出的强大杀势,连顾朝颜都有些害怕的噎了噎喉咙。 萧瑾握着顾朝颜皓腕的手顿了顿,纵使不敢再扯拽,可也不想就这么放开。 “裴大人,我的家事你也要管?” 唰— 剑锋劈斩,朝着萧瑾左臂直砍下来! 寒光闪过,顾朝颜急忙抽回手腕,慌张数了数自己的手指头,拍拍胸口,一根没少。 “裴冽,你干什么!”萧瑾胳膊也还好好长在身上,长袖被斩去一截。 人吓够呛,脸色煞白。 裴冽翻身下马,如同高山挡在顾朝颜面前,眼神冰冷,带着骇人的凉意,“萧将军要是没看懂的话,我可以再演示一次。” “裴冽,这是我与顾朝颜的事,你让开!” “要么你让,要么你死。”裴冽冷漠看向萧瑾,眼睛里是浓浓的杀机。 萧瑾愣住,数息想到一件事,“护城河修筑工程验收的事,到底是你跟秦昭的阴谋,还是……” 裴冽正想开口时,顾朝颜颇为无奈挪了挪身子,看向萧瑾,“不叫阴谋,叫计谋,是我的计谋,目的是拿回属于我的一切,萧瑾,你还需要我说多少次,才会相信?” 裴冽没想到顾朝颜竟然承认了。 事实上他很赞同秦昭把这件事揽下来,但见顾朝颜与萧瑾这样说,他亦欢喜。 莫名的,就是高兴! “顾朝颜,到底为什么!” “萧将军已经问过我无 数次,我也回答了无数次,将军怎么还是不懂?” “我不懂!”萧瑾五官狰狞,犹如噬人的猛兽死死盯着顾朝颜,“我说过,我可以解决掉阮岚,或者楚依依我也可以不要,你还想让我怎么样,你说!” 顾朝颜看着近乎癫狂的萧瑾,知道他想多了。 阮岚不过是他以为的导火索,而作为重生后的她,很清楚问题的根源与阮岚没有关系,是萧瑾。 这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狼心狗肺的男人。 不值得她废话! “裴大人,我找你有事。”顾朝颜索性不再理会萧瑾。 裴冽点头,“你回车里。” 眼见顾朝颜转身,萧瑾大步冲过去,却在剑尖抵在胸口一刻,停下来。 “裴冽!” “嗯,我姓裴。” 太过明显的威胁,萧瑾只能忍气吞声。 另一处,洛风已在孟浪手里救下时玖跟甄娘,马车再动,自萧瑾面前缓缓而行。 裴冽收剑,翻身上马。 洛风紧随其后。 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萧瑾双手握拳,愤怒至极。 很难形容的情绪,有愤怒,有妒忌,有不甘! 顾朝颜是他的…… 依着顾朝颜的意思,她想请裴冽到秀水楼用膳,一为感谢,二来也是有很重要的事想与裴冽商量。 裴冽不干,他就要在马车里。 他在马车里,又不想时玖跟甄娘也在,于是叫洛风请她们到秀水楼吃饭。 “我想……” “我想……” 两人异口同声,裴冽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想向太子投 诚,需要拿出什么样的诚意?” 第五百三十一章 你看我 应该是没想到顾朝颜会有这样的想法,裴冽愣了一下。 “不是所有商人都要理会朝廷那点事。” “可想要在皇城里做出点成绩,朝中必须有人。” “你想做出什么样成绩?”裴冽盯着那双清澈的眼睛,在里面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是他之前不曾看到的。 野心。 “更好的成绩。” 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裴冽沉默数息,“你怕萧瑾,甚至于五皇子会找你麻烦,所以想投诚太子?” “没有和离之前,我怕。”顾朝颜毫不避讳说出自己的想法,“那段时间我做人做事小心翼翼,夹着尾巴与他们周旋,因为我知道,如果没有极其合理且正当的理由,想要离开将军府只能被休。” 裴冽静静看着顾朝颜,他承认,的确如此。 “可这样的名声,我不能要!我的嫁妆,我必须要!”顾朝颜目色凛然,“所以才会盯上护城河修筑工程,设了这个局,昨日将军府,我字字句句说的清清楚楚,不管萧瑾怎么想,至少在所有宾客眼里,萧瑾大错!他敢报复,我就去告御状。” 裴冽,“……” 果然是姐弟,秦昭也会这招。 “萧瑾不足为患,他脑子不行,五皇子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跟我一个女流之辈计较,跌身份,所以只要我不冒头,五皇子便不会为了萧瑾为难我,而我,想冒头。” “为什么?”裴冽不解。 “我不可能永远站在亲人背后,让他们为 我遮风挡雨。” “本官也可以……” “我也不可能一辈子都依赖朋友,唯有真正强大,才能保护自己,保护家人,保护所有我在乎的人。” 与萧瑾和离是第一步,如何在皇城站稳脚根,是她接下来要思考的问题。 尤其在秦昭有意为她背黑锅,以及时玖跟甄娘被萧瑾为难之后,这个问题刻不容缓。 “据我所知,皇城里很多商户无须倚仗朝廷。” “百名富商榜前十,皆有背景。” 裴冽愣住,别的他不知道,这个榜他太熟悉,尤其前十,倒背如流。 曾几何时,榜首是他的梦! 现在也是。 “大人是不是觉得,我有些自不量力?” 裴冽,“本官也想过。” 顾朝颜,那你有些自不量力了。 做梦也不能太夸张啊孩子! “大人背靠太子,应该容易。”顾朝颜有些失落,裴冽既有这样的野心,大概率是不会把自己引荐给太子了。 “太子没让本官背靠。”裴冽表示,太子并不支持他做生意。 顾朝颜看到希望,“如此……” “你可听我一句话?” 顾朝颜点头,“大人请讲。” “当下时局敏感,朝廷里人和事盘根错节,复杂多变难以理清,今日或许是太子的人,明日就有可能成为裴铮心腹,与他们相交的结果就是,你永远都猜不到下一个背刺你的人会是谁,但凡朝中变故,不管你强大到何种地方,都将承受倾覆灭顶之灾。” 顾朝颜当然知道这又 是一场豪赌。 只不过这一次,她赌太子赢。 “可若没有朝中力量的支持……” “你看我。”裴冽忽然道。 顾朝颜闻声,认真看过去。 裴冽与秦昭的长相截然不同,秦昭温润淡雅,如沐春风。 相比之下,裴冽剑眉星目,面如刀削,双眼好似曜石般漆黑深邃,身姿朗硬,莫名让人觉得心安。 顾朝颜看着他,起初在等待,等待无果后,眼睛里写满疑问。 裴冽也在等。 两人就这般互相注视好一阵,顾朝颜眼睛都有些酸了,“大人想说什么?” 裴冽,“……你看看我。” 顾朝颜,我看着呢! “大人想说什么?”她又问了一遍。 裴冽恍然,脸色微红,“本官可以做为你在朝廷里的力量支撑。” 顾朝颜亦恍然,这个‘看’! “大人……” “亦或者,你觉得我原就是太子阵营里的人,与我合作怎么都是差了一截?” 顾朝颜,话都让你说了。 “我既是太子阵营里的人,便可代表太子与多方对话,没有人在乎你是与我合作,还是与太子合作,若有朝一日……我有把握将你推出去,保你万全。” 话虽不明,顾朝颜懂了。 言外之意,若真有朝一日,太子只会耗尽她最后一点可利用的价值,裴冽则会将她推出漩涡。 “大人觉得太子会……” “太子嫡出正统,可我不能拿你的命赌万一。” 突如其来的关怀,顾朝颜心弦微动,颤抖的频率细密如织,搅 的她整个胸口微微一伏。 裴冽生怕顾朝颜不理解他用心良苦,“我若将你引荐给太子,日后太子必定会让你参与到你根本不愿意沾手的生意里,以此作为牵制,你若同我合作,我会替你挡下不必要的麻烦。” 这个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凡事都要付出代价。 顾朝颜想入太子阵营,自然想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下场,可她别无选择。 上辈子裴铮赢,她家破人亡。 这辈子她只能赌太子,既入局,从未想全身而退。 此前她倒是想过不入局,只抱裴冽大腿,出事便与之划清界限。 可一路走来,裴冽帮她太多,这么做未免过于小人,再加上若不冠太子名声,她也很难做出名堂。 不成想她的私心竟然被裴冽说出来,且他愿意。 “大人这么做,吃亏了。” 裴冽表示,“所有生意,我占三成。” 顾朝颜,“……我没明白。” “就是,字面意思。”裴冽想了想,确实没有再清晰的表述方法。 顾朝颜宛如木雕坐在马车里,脑子飞速旋转,以她规划的商业版图算,三成是什么概念! “西郊还是五成。”裴冽补充一句。 顾朝颜,最赚钱的就是西郊! 刚刚还对裴冽心存感恩的顾朝颜忽然就觉得,自己是不是被忽悠了? 不答应。 不答应裴冽还能在太子面前说她好话? 答应。 答应她吃大亏了! “我能……讨价还价么?”顾朝颜试探着看过去。 裴冽摇 头,“你不用多给,本官不会要。” 顾朝颜震惊看向裴冽。 她忽然想靠自己了…… 第五百三十二章 只是普通的孩子 入夜。 菜市民宅。 秦昭戴着鬼面,惯常站在临窗位置,任由夜风吹动青丝,凉意入骨。 门动,烛九阴闪身而至。 “事情办的怎么样?” “那孩子被裴冽带去拱尉司了。” 秦昭点头,未语。 “那孩子是怎么回事?”烛九阴好奇问道。 秦昭挑眉,“你看不出来?” “采生折割,可这种事遍地都有,那孩子有什么特殊?裴启宸竟然把案子交到拱尉司,这不是杀鸡用牛刀么!” “齐帝对夜鹰之事耿耿于怀,将此事交由太子彻查,而依楚世远案,但凡有些心思的人都能猜出来那些夜鹰皆是齐国人,儿时被拐走,培养成夜鹰。 这个节骨眼出现这么一个孩子,裴启宸当然要拿这个孩子作文章,表明他在做事。” “那孩子……是夜鹰?” 秦昭忽的回身,鬼面之下,双目微凝,“你同夜鹰打了这么多年交代,可见哪只夜鹰是残疾?” 烛九阴不解,“是个普通的孩子?” “再普通不过。” “那我不明白,你这步棋走的意义是什么,倒像是为裴启宸排忧解难。”烛九阴皱了皱眉,不解道。 秦昭将视线从烛九阴身上移开,“你当年是怎么被选中十二魔神的?” 烛九阴不假思索,“轻功一流。” 秦昭叹气,“日后再选,有脑子须得占一条。” 烛九阴后脑滴汗,“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在查苍河,你突然弄个那么个孩子到太子府……莫不是那孩子与苍河 有什么关系?” “还不算太笨。” “他该不会是苍河的儿子吧?没听说苍河结婚生子啊!” 秦昭,话说早了。 “那孩子眼睛舌头腿……是你干的事儿?” 秦昭用力摆手,“你退下!” 烛九阴耸耸肩,没再说话。 待其离开,秦昭又在窗前站了一阵,目光凝视西南方向的夜空。 那是梁国…… 夜深,人静。 柱国公府书房。 房门吱呦响起,陶若南拎着食盒从外面走进来。 桌案前,楚世远抬头略惊,“夫人?” “天冷,我叫厨房备了碗参汤,你喝了它暖暖身子。”陶若南将食盒搁到桌边,端出里面的瓷碗。 看着摆到自己面前的参汤,楚世远愣住了。 “夫君不喜?” 楚世远抬头,再次愕然。 丢失女儿之后,自己与陶若南的关系急转直下,这些年,她都以‘国公’相称,不曾再叫自己‘夫君’。 突如其来的变化,楚世远既欢喜,又有些不知所措。 “还真,有些凉。” 他将瓷碗捧在手里,咕嘟咕嘟喝个干净。 旁边,陶若南静静看着眼前的男人,回想起顾朝颜与她说过的话。 病了? “夫人这么晚没睡,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 习惯性的语气,脱口而出时她就有些后悔了,“我来与你说珏儿的事。” “珏儿?” 楚世远下意识认为陶若南不满意自己的安排,“珏儿在翰林院做的很好,我昨日还去问过主事,珏儿是他见过记性最好的 人,眼下由他修著编纂的书籍也是过关的,主事对他很满意,夫人……” “你紧张什么?”到底是几十年的夫妻,楚世远语速这样快,没有别的解释。 楚世远一时愣住,随即苦笑,“我是怕夫人不喜我的安排。” 看着楚世远那副紧张的样子,陶若南暗自心酸。 他们不是没有举案齐眉,心有灵犀过。 你不言,我知你心意,我不语,你也定会相随。 而今全靠猜,还猜不中。 “难得夫君能允他留在皇城,入翰林院,我很感激。” “夫人这话……让我羞愧。” 楚世远低下头,目光落在瓷碗上,“之前是我执拗,总觉得将门出身就该子承父业,入伍从军,日后建功立业,光耀门楣,从未想过他们喜欢什么,那对我不重要。” 许是没想到楚世远能说出这番话,陶若南轻叹口气,“我亦亏欠珏儿,还有晏儿。” “夫人做的很好。” 陶若南苦涩抿唇,“要真的好,我便该知道珏儿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当年我反对,也只是反对你把珏儿调到邑州,我想你能把他调去潭州,那是……若非我坚持,晏儿也不会在吴郡,他该在邑州。” “夫人,都过去了……” “你让我把话说完。” 自与顾朝颜见过面,陶若南终于明白楚世远为什么要认罪。 他确实没有别的选择! 然而直到现在他都没与自己解释,任由误会越来越深,深到彼此心中,甚至有了怨恨 。 “自从曦儿丢在潭州,这些年我把所有心思跟精力都用在寻找曦儿上,即便有了晏儿跟珏儿,也不曾多关爱他们半分,甚至为了寻找曦儿,自私的劝说晏儿去吴郡,从未替他考虑过前程。” 陶若南羞愧的低下头,“我不是一个好母亲。” “若南,这不是你的错。” “也不是你的错。”陶若南看向楚世远,“事情已经过去了,不管曦儿在哪里,我都相信她一定过的很好,她也一定希望我们……过的好。” 看着陶若南的眼睛,一个一直被楚世远藏在心里的秘密呼之欲出。 这个秘密压在他心里许多年,压的他喘不过气。 因为这个秘密,这些年他一直不敢真正面对陶若南,甚至是面对自己。 “若南,其实……” 楚世远凝喉,“其实那日……” 噗— 急火攻心,一口血箭自楚世远嘴里狂涌出来。 陶若南猛然起身,“世远!” “那日……” 噗! 鲜血再次涌出,楚世远只觉得胸口剧痛,犹如烫红的烙铁在肺腑里翻滚搅动! 陶若南急忙绕到桌案后面,扶稳几乎从座位上摔下去的楚世远。 楚世远也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不顾剧痛,紧紧扯住陶若南的手,目光锁住那张曾经让他魂牵梦系的容颜,直到现在依旧看不够。 他咬了咬牙,“那日寻找曦儿,我在路边看到了曦儿的长命锁,辙痕清晰,我甚至听到了车铃声……就在我想沿路追过去的时候 ,遇到流寇作乱,围攻一个商户,那商户虽然带了家丁,可也支撑不住了,我一时错念出手,等我再去寻那辆马车的时候下了雨,我找不到马车的辙痕了……” 第五百三十三章 长命锁 陶若南忽的松开手,任由楚世远跌落到地上。 “你说什么?” “我就要找到我们的曦儿了,可因我一时之念,错过了。” 噗! 楚世远匍匐在地,肺腑剧痛,腥咸血水不断从喉咙里涌出来。 他强忍剧痛,颤巍巍的抬起手,打开桌案下面的暗格,从里面拿出一块长命锁。 看到长命锁一刻,陶若南双眸瞬间血红。 她发疯似的冲过去,一把从楚世远手里抢过长命锁,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下来,落在长命锁上。 这锁,她再熟悉不过。 这是曦儿满月那日,她亲手为自己的女儿戴上去的! “是曦儿的……” 陶若南紧紧握着手里的长命锁,眼泪决堤,“这是曦儿的!” “若南,对不起。”剧痛更甚,楚世远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狼狈倒地。 陶若南突然冲过去,双手用力扯起楚世远,咆哮低吼,“对不起有什么用!你还我曦儿!把曦儿还给我!” 看着绝望恸哭的陶若南,楚世远心疼的想要替她擦干眼泪。 他无比艰难抬起手,指尖就要触及到那张脸的瞬间,喉咙再次涌起一股腥咸。 噗— 鲜血喷溅,落到陶若南脸上,滚热发烫。 楚世远的视线变得模糊,唯有那张脸,越发清晰的印在他的心里。 若南,恨我也好…… 眼见楚世远身体重重摔到地上,陶若南用力揪起他,可没有了自身惯性驱使,她根本拽不起地上的男人! 这一刻,她也终于 意识到了什么,“楚世远……楚世远你给我起来!你还没有把女儿还给我!起来啊!” 不管陶若南如何呼唤,楚世远始终没有回应。 “来人……来人!去宫里求御医!楚世远,你若死,我决不原谅你!永远都不会—” 皇城,拱尉司。 裴冽把苍河请来了。 小筑里,云崎子带着男孩走进来的时候,苍河正瞄着桌案上的黄金算盘动脑筋。 他对算盘觊觎已久,每每见到算盘心里就跟长草似的痒痒的。 奈何裴冽油盐不进,纵他巧舌如簧都没能把这算盘骗走。 “小宁,过来。” 裴冽朝男孩招手。 男孩没有名字,这是云崎子给他起的。 见苍河一直盯着自己的算盘,裴冽冷声道,“眼睛别乱看。” “乱看怎么的呢,难不成裴大人还能把本官眼珠子挖出来……” 苍河调侃时,刚好看见走到裴冽身边的男孩,声音哽住,满目震惊。 裴冽推了推男孩,“小宁乖,过去让那位叔叔瞧瞧你。” 彼时云崎子告诉裴冽,男孩身上有很多处暗伤,他有验尸的本事,救治活人少了点意思。 男孩听了裴冽的话,慢慢靠近苍河,走路一瘸一拐。 十数步的距离,苍河已经发现男孩身上有多处被人强行折损的痕迹。 苍河面色渐渐凝重,在男孩停下来的时候拉住他的手,朝自己身边拽了拽,“张嘴。” 他没有叫男孩说话,因为他从面容上判断出男孩嘴里应该有伤。 即 便有准备,可在男孩长嘴的时候,苍河仍被惊到了。 他看向裴冽,“谁干的?” 裴冽摇头。 苍河忍下愤怒,双手轻触男孩身体,“他的眼睛是被人用利刃生生剜下来的,未敷麻药。” 小筑里死寂无声,裴冽跟云崎子也都看得出来。 这般做法根本没把男孩性命当回事,活便活,死便死。 “舌头也是。”苍河声音异常平静,双手轻轻握住男孩的胳膊,“几块骨头错位,需要慢慢复位。” 他低头,握住男孩左脚脚踝,停顿了半天,“筋都扯断了。” 屋子里的气氛异常压抑,苍河又仔细检查过,“身上……” “有几处棍棒敲击的旧伤,没损到脏器,但留了很深的伤疤。”云崎子回道。 苍河深吸了一口气,在男孩面前勉强勾唇,“认字?” 男孩摇了摇头,又似忽然想到什么,点点头。 苍河不解,看向云崎子。 “他被人下了毒。” “什么毒?” “损伤神经,致其失忆,还好药量不足,否则就成了痴儿。”云崎子解释,这也是男孩不知道自己名字的缘由。 苍河听罢,拿起桌上狼毫递给男孩,“随便写。” 男孩乖乖接过笔,走到桌边,在铺好的纸张上随意勾勒。 “我们这样说话,他……” 云崎子知道苍河顾虑什么,“那毒药很霸道,他不记得自己曾经遭受过什么,也不会主动思考,但会做噩梦,应该是记忆反复,他想起了那些恐怖的事 。” 男孩儿似乎真的不在乎他们在说什么,只认认真真在纸上涂画。 苍河看着心疼,“是谁,手段这么毒辣?” “有人指引他跑到太子府邸,被太子发现后送来拱尉司。”裴冽开口。 苍河鸳眼微眯,“跑到太子府?” “很难判断指引他的人是好心,还是另有动机。”裴冽想过这个问题,“但至少可以证明,这样的孩子,不止他一个。” 苍河点头,“采生折割是买卖,自然不会只卖他一个,只是我没想到,皇城之内,天子脚下也有人敢做这样的生意!” “案子我会查,你瞧瞧这孩子,尽量医治。”裴冽找苍河过来,意在此。 苍河点头,目光落在宣纸上。 男孩画了许多横横竖竖,只是没一个看起来像字。 裴冽早知道是这样,他曾叫男孩勾勒过,丝毫找不到任何线索。 就在这时,洛风从外面跑进来,气喘吁吁。 “大人,不好了!” 裴冽冷眼看向洛风,“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 洛风深深吸了一口气,挺直身板,摆正姿态,“禀报大人,柱国公府传出来的消息,柱国公不行了。” 裴冽倏的站起身,双目陡瞠,“怎么不行了?谁不行了,什么不行了!” “回大人……” “回什么回,说重点!” “属下得到消息,说是柱国公夫人差管家拿着丹书铁卷入宫,请了四五个御医到国公府给柱国公看病,几个御医出出进进,皆摇头,说 是柱国公中了剧毒,大限将至。” 裴冽站不稳了。 第五百三十四章 我是罪魁祸首? 没有人知道楚世远对顾朝颜意味着什么。 倘若楚世远出事,他不敢想象顾朝颜怎么受得了! 不等洛风把话说完,裴冽大步走到苍河身边,将正盯着宣纸看的苍河一把拽起来,“跟我走!” 速度之快,苍河魂儿还在座位上盯着宣纸上的横横竖竖,人已经被裴冽拉出寒潭小筑…… 入夜,将军府。 阮岚正在给萧瑾包扎。 萧瑾越想越生气,突然抬手,狠拍桌案,白纱揪扯间勒到伤口,“这点事都不会做,你说你还能做什么!” 阮岚委屈落泪,“瑾哥,对不起,是我不好……” 萧瑾嫌恶起身,要离开时阮岚上前,“瑾哥想去大夫人那里?” 想到楚依依,萧瑾越发窝火,复又坐回来,一言不发。 阮岚早就得着消息,说是萧瑾在城外拦顾朝颜未果,人被裴冽带走了。 “瑾哥是在为顾姐姐的事烦心?” 见其不语,阮岚试探着伸出手想要替萧瑾缠好手臂上的白纱,被其躲开。 阮岚心头微颤,瑟瑟缩回手,“瑾哥是觉得,顾姐姐离开将军府,我是罪魁祸首?” 萧瑾的确是这么想的。 若非阮岚,顾朝颜也不会铁了心要离开将军府! 萧瑾不语,便是默认。 阮岚险些笑出声! 当初是谁把她带回将军府,是谁提出要她做平妻? 这些可都是萧瑾主动的,如今却变成她的错处! “顾姐姐或许恨我,可她不回将军府,绝对不是因为我。” “那是因为什么? ”萧瑾突兀转眸,目光里还存着没有及时收敛回去的嫌弃跟鄙夷。 阮岚落泪,“瑾哥怎么忘了,当日我胎死腹中……” “你还敢提那件事?” “瑾哥……”果然不爱一个人,就算跪在他面前,他都不会心生半点怜惜。 那个死去的孩子,如今她提起来还会有一点点心痛,可对眼前这个男人来说,是污点。 “你说。”萧瑾意识到自己失态,刻意缓和语气。 “那件事虽然我有错,可楚依依与何佗勾结陷害顾姐姐,也是证据确凿。”阮岚断然不能叫萧瑾觉得顾朝颜不回将军府是因为她,如此,她想再争宠可难。 萧瑾皱眉,“你想说什么?” “顾姐姐虽然怨恨我,可那次之后我已经被大夫诊出……不能再孕,至此以后都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也就再不可能成为将军府的当家主母,于姐姐毫无威胁。” “她气的是,当初我把你带回来……” “姐姐气的是平妻。”阮岚突然从座位上跪下来,“瑾哥你忘了楚依依是怎么进门的?” “是朝颜找人说媒……” “男人三妻四妾再平常不过,姐姐断不会因为瑾哥纳妾生气,可主母只有一个,谁若占了这个位子,姐姐就真的会伤心难过。” 显然,现在占着那个位子的人是楚依依。 阮岚双手搭在萧瑾膝间,抬头时泪眼婆娑,“柱国公夫人没来之前,姐姐在府里呆的好好的,对了!” 阮岚突然起身, 走到北墙柜子里打开抽屉,拿出一支珠钗,急急的转身回来,“这是顾姐姐送给我的。” 萧瑾垂目,碧玺翡翠的珠钗,确实不是凡品。 “当真?” “姐姐知我在这世上没有亲人,之前去莲花村又怜我身世凄惨,便将这珠钗送我当作嫁妆。” 阮岚没有撒谎,她手中珠钗的确是顾朝颜送给她的。 只是当时她不知顾朝颜用意,遂将其收了起来,不与外人道,如今则成了她与顾朝颜‘姐妹情深’的证据。 萧瑾神色狐疑,“可昨日将军府,她点了你的名字。” “不然呢?”阮岚苦笑,“姐姐还能点谁的名字,楚依依?” 萧瑾沉默。 “楚依依是什么身份,她是柱国公府的大姑娘,与瑾哥是御赐的缘分,纵使她抢了姐姐的主母之位,姐姐怎么敢当那么多人的面让楚依依难看,那样不仅仅是得罪柱国公,还得罪了皇上。” 阮岚再次跪到萧瑾面前,泪如雨下,“姐姐是点了我的名字,可她点我是影射‘平妻’对她的不公,更何况楚依依不是平妻,她是挤走了姐姐的位子,做了将军府的主母。” 萧瑾听着,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这珠钗当真是朝颜送的?”萧瑾将信将疑。 “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阮岚举指过顶,信誓旦旦,“瑾哥也可现在就带我去秦府,找顾姐姐求证。” 萧瑾仔细想了想,皇城外 时他几次提出要解决掉阮岚,顾朝颜都没接茬儿,所言无一句提及阮岚,“你起来罢。” “瑾哥信我?” 萧瑾看了眼阮岚,又看了眼被她握在手里的珠钗,伸出手,扶起她,“如此说,朝颜是因为楚依依抢了她正妻的位置,才会同我说那样的狠话。” 见萧瑾眼中流露出来的悲伤,阮岚便知萧瑾动情了。 说来可笑,在莲花村时萧瑾也是这样的表情,满眼都是对自己的喜欢,短短半年,他的喜欢便转移到了之前被他百般嫌弃的顾朝颜身上。 男人喜欢你的时候是真喜欢,不喜欢的时候,就真的是不喜欢了。 女人亦是。 “瑾哥,顾姐姐定是爱惨了你。” 萧瑾眼中一亮,“她爱我?” “护城河修筑工程前因后果我也知道一些,姐姐若非爱你,何至于拿所有身家为你在三皇子那里铺路,虽说这路铺的坎坷,可姐姐初衷是好的。” “我就说朝颜是爱我的!她说那些话只是为了气我!她在怪我……”萧瑾脸上流露出歉疚神情。 阮岚看在眼里,嗤之以鼻。 同为女人,顾朝颜心里有没有萧瑾她看的清清楚楚。 只怕离开将军府这件事,顾朝颜蓄谋已久…… 深夜,柱国公府。 裴冽扯着苍河赶到府里时,最后一位御医刚从主卧里走出来。 陶若南冲过去,“楚世远怎么样?” 在此之前,已有三位御医进去诊治,出来时皆摇头。 “微臣只怕柱国公坚持 不到天亮,夫人节哀。” “不可能……不可能!” 第五百三十五章 布针 四位御医皆给出结论,陶若南却不相信。 她突然跪地,“我求你们一定要救活他!” 眼见陶若南磕头,四位御医诚惶诚恐,“国公夫人有所不知,柱国公这是中了剧毒,且毒性蔓延至肺腑,就算神仙来了也保不住他的命,您还是快些进去,有什么话,早早说……” “他醒了?”陶若南猛然抬头,满目希翼。 御医摇头,“说不好是清醒还是昏迷,但终究是有口气,夫人不妨试试,万一听得到呢!” 陶若南绝望时被曹嬷嬷扶起来,“夫人……” 就在这时,裴冽拉着跑丢一只长靴的苍河行到众人面前,“国公还好?” 陶若南见来者,先是一惊,随即看到苍河,“苍院令!” 苍河就这么被赶鸭子上架,推进房门。 “怎么会这样?” 门外,裴冽走到陶若南身边,低声询问。 陶若南被曹嬷嬷搀着,六神无主,手里还攥着那块长命锁,眼泪扑簌着掉下来,“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房间里,苍河大叫。 几位御医皆跑进去。 裴冽与陶若南也都跟着进了内室。 床榻上,楚世远面色灰白躺在那里,双目紧闭,胸口微微起伏。 “布针!”苍河来的突然,没带药箱。 几个御医闻言各自拿出针包铺到床榻旁边,“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扒衣服!” 救人如救火,四个御医分至床榻四处,片刻为楚世远褪去贴身衣物。 苍河面色冷凝 ,双手握针,入针速度之快,之迅猛,之精准,如行云流水,看的人眼花缭乱。 四位御医瞠目结舌。 他们只道苍河医术精湛,却不知精湛到何种程度,今日得见,确得诞老真传,甚至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迹象。 裴冽与陶若南站在一处,心都悬到嗓子眼儿。 时间流逝,转眼一个时辰的时间过去了。 “你们谁带了解毒丸?”随着最后一枚银针刺入楚世远眉心,苍河早已汗流浃背。 他抹汗,神色却没有半分放松,“你们谁带了解毒丸?” “回院令,那会儿我们已经把解毒丸全都喂服给柱国公了。”其中一位御医回道。 苍河瞅瞅他,“先脱裤子后拉屎,你那会儿喂服有什么用!” “我这里还有一枚!”另有御医从袖兜里掏出一个瓷瓶。 苍河倒出药丸,送到楚世远嘴里。 药丸入口即化,浓浓的药香溢出唇齿。 苍河随即诊脉,数息松了一口气,甩了甩袖子抹汗,“暂时死不了。” 裴冽皱眉,“什么叫暂时?” 陶若南亦被曹嬷嬷搀过去,声音颤抖,“他还好……” “柱国公中的是慢性剧毒,大概有三个月的时间,眼下毒素侵蚀肺腑,唯有打开全身经络才能保一时心脉,但也只是暂时,即便用珍稀药材吊着,超不过半个月。” 陶若南身子一软,跌靠在曹嬷嬷身上。 “就没有别的办法?”裴冽肃声问道。 苍河沉默了一阵,“或许有。” “什么叫或许?”裴冽皱眉。 “裴大人急什么,你得容我细想。” 苍河吩咐四个御医即刻回御医院拿几味药材,随后走到裴冽身边低语,“我听说皇后手里有一株千年人参,那是吊命的良药。” “御医院里没有人参?” “过二百年的都少!” 见裴冽犹豫,苍河耸耸肩膀,“你随意。” “我现在就去!” 裴冽走后,苍河与陶若南交代几句,便乘车去了秦府。 药箱在那儿…… 天刚蒙蒙亮,阮岚醒过来时萧瑾不在身边。 她知萧瑾何时走的,也知萧瑾去了沁园。 男人就是这样。 得到了不珍惜,失去了又追悔莫及。 她实在不确定萧瑾到底是真喜欢顾朝颜,还是不甘心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突然就变成别人的了,这才又暴躁又委屈,又无力。 只怕连萧瑾自己也不知道,他对顾朝颜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阮岚没心情纠结这个,早早带秋霞出门,去了菜市。 中途她将秋霞撂到卖布料的铺子里,独自去了盛和药堂。 这一次她走的暗门。 叶茗知道她来,在给最后一位病人抓了药之后端门歇业。 阮岚从后面堂室里走出来,“你还挺忙?” “闲着也是闲着,现成的手艺。”叶茗习惯性叫阮岚坐下,手腕搭在诊巾上。 他抬手,落于寸口脉,数息皱眉,“我给你的药丸没有按时吃?” “总忘。” “你不想怀萧瑾的孩子?” 阮岚瞧了眼叶茗,“连苍河都 说我的身子再没可能怀上孩子。” 叶茗挑眉,“苍河?” “御医院院令,他亲口说的,我以后都不能受孕,你又何必给我希望。” 叶茗冷笑了一声,“他的医术也就那样。” 阮岚抽回手腕,“顾朝颜和离这事儿,萧瑾不甘心,这几日正变着法儿的想把人请回来,我虽为妾,可失宠了。” 叶茗起身绕到药案后面,“我若没记错,顾朝颜失宠在先。” 呵! 阮岚冷哼,“男人!” “顾朝颜能复宠,你就能。”叶茗淡声道。 “你说的容易,顾朝颜占着一个‘财’字,楚依依占着一个‘权’字,我占什么,情?” 叶茗拿起戥秤,拎着提手,轻轻披动秤砣,“别忘了你的身份。” “我不过就是一个小小夜鹰。” 见阮岚如此自贬,叶茗搁下戥秤,“你不恨萧瑾?” 阮岚愣住。 “你爱过他吧?” 叶茗取出秤盘上的药材,放进捣药罐,“当时在莲花村,任谁都能看出萧瑾对你动了感情,你若不喜欢他,也不会的贸然怀上他的孩子。” 阮岚冷笑,“他许我平妻,又许我腹中之子嫡长位,我以为他有多爱我,是我天真,信了他的鬼话。” “他做了那么多绝情的事,你就不想有朝一日把他踩在脚下,在你面前摇尾乞怜?” 阮岚诧异抬头,“你在说什么笑话!” “笑话么?”叶茗重新拎起戥秤,盯着秤杆,仔仔细细拨动秤砣,“为什么不行?” “ 我只是夜鹰,纵使能将萧瑾策反,为梁国效力,梁国自有人与他对接,我不过就是个中间人,他会对我摇尾乞怜?” “除了夜鹰,没有人可以与他对接。” 第五百三十六章 他在逼梁帝 叶茗的话让阮岚吃惊不已。 自有夜鹰以来,夜鹰的职责都是最底层的接触跟打探,纵使策反,也只负责双方接头,接下来的事便与夜鹰无关。 直到现在,除了周时序,没有一只夜鹰可以真正走到梁国的权力中心,原因简单,归根结底他们不是梁国人。 非其族类! “你的意思是……” “若你能策反萧瑾,自当由你负责与他对接。”叶茗再次搁下戥秤,“否则这个活儿,我们不接。” 阮岚噎了噎喉,“这是你的意思,还是……还是梁帝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也是梁帝的意思。” 叶茗告诉阮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梁帝既想用我们,又怀疑我们的忠诚,那夜鹰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你威胁梁帝?”阮岚震惊看向叶茗,“你就不怕……” “怕能得到什么?”叶茗抬头,“老爹为何会将这个位子留给我,而非梁国人,他在逼梁帝。” 阮岚蹙着眉头,“可我们到底是齐国人。” “我们不是哪一国的人,我们只活我们自己,连老爹都在为我们争取,我们自己反而畏首畏尾?” 叶茗突然抬头,目色冰冷如锥,“此事我已同梁帝约定,凡我夜鹰策反之人,当由我夜鹰负责到底,也就是说,只要你能抓住萧瑾的把柄,你就能控制萧瑾,让他摇尾乞怜算什么难事。” 阮岚下意识走过去,眼中生出期待,“当真?” “我何时骗过你? ” 阮岚想了想,嘴里溢出一声苦笑,“我少说也在将军府住了小半年,没见他身上有什么把柄。” “快了。” “怎么说?” “你也说萧瑾并不想与顾朝颜和离,而他们和离的原因是裴冽,倘若三皇子对此事置之不理,萧瑾会不会觉得自己被轻视?” “那又如何,你还指望他会背叛裴铮?”阮岚不以为然,“裴铮是个聪明的,萧瑾跟在他身边这两年,他虽没让萧瑾做什么大事,得罪太子的事倒是做了不少,别指望他会倒戈到太子那边。” “为什么是太子?” 阮岚不解,“我们要争取的,难道不是站在权力中心的朝臣?” “外面的事我自会找人做,你现在的任务是巩固自己在将军府的地位,需要的时候,吹吹枕边风,至于失宠的事……” 叶茗将称量过的药材悉数倒进煎药壶里,起火,“等你有用的时候,萧瑾自然宠你。” “知道了。” 阮岚欲走,叶茗唤住她,“我找你过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独木难支,你在将军府里的丫鬟应该换一换了。” 阮岚目露狐疑,“换谁?” “韩嫣。” “她来了?”阮岚震惊,“她不是一直在吴国办事?” “事情办完自然就回来了。”叶茗淡声道。 阮岚点点头,“她什么时候到?” “半个月后。”叶茗将熬好的汤药盛到碗里,拿起蒲扇扇两下,“这半个月,你想办法处理掉秋霞。 ” “处理她容易。” 叶茗撂下蒲扇,将药递过去。 阮岚欲接,见叶茗停顿一下,“你放心,我会做的干干净净。” “你杀过人么?” 阮岚手抖,汤药洒出去一半,“没……” “夜鹰不是杀手,老爹没强迫过我们杀人,我记得你没杀过人。” 叶茗瞧了眼阮岚被烫红的手,“秋霞的事要做的人不知鬼不觉,这瓶药你找机会喂给她。” 阮岚掩去眼,接过药瓶。 “把药喝了。” 见其犹豫,叶茗道,“你若不想再有自己的孩子,喝不喝倒也无所谓。” 阮岚闻言仰头喝了瓷碗里的汤药,待其离开,叶茗默默收拾煎药壶里的残渣。 忽有脚步声响起,少女从侧堂走出来。 叶茗没有抬头,继续自己的动作。 “你为什么要刻意把韩嫣从吴国调派回来?”秦姝与阮岚同岁,两人却是天壤之别,至少在叶茗看来,秦姝就像是天上的明星,永远带着疏离跟神秘的感觉,纵使是他都看不透她的心思,亦猜不到她的身份。 “梁帝既同意夜鹰全权负责萧瑾的事,我不想让他失望。” 叶茗淡声解释,数息,“我的密信,你是怎么送到梁帝手里的?” “老爹都没问过我这个问题。”秦姝走到药案前,瞧了眼叶茗正收拾的药渣子,“你对阮岚不错。” “她是从莲花村里出来的。”叶茗抬头,“老爹不问,是因为老爹知道,可我不知道。” “老爹没有告诉你,说 明这不是问题。”秦姝肌肤很白,红唇似樱,一身浅紫色的锦缎长衣,微微一笑的样子倾国倾城。 叶茗低下头,不再说话。 “楚世远昨夜毒发,本该毙命,奈何裴冽带了苍河过去,把他那条命给吊住了。” 叶茗并没有觉得意外,“苍河有那个本事。” “他没死,你甘心?” “他会死。” 秦姝颇为好奇的看过去,“这么笃定?” “我配的毒。” 看着叶茗自信,甚至自负的样子,秦姝倾身凑过去,“作为鹰首身边的侍女,我有必要提醒你,你现在是鹰首,不可逞一时之能,不可与人争高低,你要……” “我要顾全大局。”叶茗忽的抬头,刚好迎上秦姝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如秋水寒星,不染半点杂尘。 叶茗心弦一跳,倏然垂首,“我料到苍河会吊住楚世远的命,这也是我想看到的。” 秦姝不解,“为什么?” “灯蝶跟华奴。” 秦姝恍然,“你想用解药换灯蝶跟华奴的命?” “当日……当日是我愚钝,我犯的错,自该由我来弥补。” 听到叶茗的解释,秦姝没说什么。 她知道这是叶茗的心结,“你想找楚晏要人?” “裴冽。” 秦姝蹙眉,“为何是裴冽?” “我叫人跟踪过楚晏,他把金玉柔带回来之后独自回了吴郡,其间并没有到别的地方,而他在皇城里只见过两个人,一个是裴冽,另一个是顾朝颜。” “你的意思是,灯蝶跟华 奴在裴冽手里?” “一定在他手里。” 第五百三十七章 柱国公命在旦夕 秦姝沉默数息,开口。 “我来与裴冽对话。” 叶茗扔了收拾好的药渣,抬头看向秦姝,目色深沉,“老爹在时从不见你出现,说明老爹把你保护的很好,老爹要保护的人,我也一样要保护。” “你应该知道,近日有个孩子跑到太子府,后又被裴冽带去拱尉司。” 叶茗点头,“宫里传来的消息,齐帝对夜鹰上心了,叫太子彻查,忽然出现那么一个孩子,太子当然要拿他做文章。” “这个节骨眼儿,夜鹰不该露头。” “可这是救出灯蝶跟华奴的唯一机会。”叶茗收拾好药案,“我心意已决。” 既如此,秦姝没什么话说,“那你小心。” 叶茗点头。 见秦姝转身,叶茗忽然唤住她。 “有事?” 叶茗自袖兜里取出一个瓷瓶。 羊脂玉的瓷瓶,光亮雪白,“我见你近日睡的不好,气血渐亏,这瓶药丸可安神助眠。” “你怎么知道我睡的不好?” “夜里时尔见你房间亮灯。” 叶茗将瓷瓶搁到桌上,随手拿起旁边的捣药罐,“用不用皆可,你随意。” 秦姝笑了,“气血亏可不是睡的不好,这几日我来了月事。” 叶茗握住药杵,低着头,声音平静,“这药丸亦有补血的功效。” “那我收下。” 秦姝拿起药瓶,“若是好用,我每月都要。” “好。” 待秦妹离开,叶茗停下搥药的动作。 药罐里空空如也,哪有药…… 自与萧瑾和离,顾朝颜一直住 在秦府。 因院中房屋设计与她在江宁时一模一样,所以并无不适,唯独秦昭每日都要过来陪她用早膳这件事,她有压力。 虽说在将军府的一年,她每日都要晨起给萧李氏请安,又跟着一起用早膳,可那是为人媳妇的本分,推不掉,没办法。 事实上她很喜欢各吃各的,之后楚依依嫁进来,至少在用早膳这件事上她舒服不少,哪怕之前在江宁,她也是何时睡醒何时用膳,十分自在。 为了打破秦昭的‘习惯’,她今日起的很晚,梳妆打扮之后天已大亮,辰时都过了一半。 “大姑娘,早膳备好了。” 听到时玖的声音,顾朝颜腾的从梳妆椅上站起来,肚子咕咕叫了好几回。 不想她走出内室,秦昭竟在。 “昭儿?” “阿姐昨晚睡的不好?”秦昭端直坐在桌边,目露忧色。 顾朝颜下意识抻了抻胳膊,“确实睡的晚……” “该死的萧瑾!” 顾朝颜将将坐下,便见秦昭咬着牙,恶狠狠道,“早晚弄死他。” “他又找上门了?” “他敢!” 秦昭眼中生寒,“昨日城外他拦阿姐的事我知道了,是我疏忽,早该想到他不会善罢甘休,阿姐放心,我已叫管家找了几个高手。” 顾朝颜,“不用不用,你不用找人保护我!” “不是保护阿姐。” 顾朝颜,“……” “我是叫他们跟着萧瑾,但凡萧瑾再找阿姐麻烦,他们也能第一时间出手。” 顾朝颜了然, 但也觉得不妥,“有抓贼的,没有防贼的。” “那是没钱防贼。” 她再想说话时五脏庙又开始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秦昭当即盛粥端过来,“咱们别提那丧气的东西,影响心情,阿姐尝尝这粥,新鲜的莲子,我早上刚摘的,每一颗都去过莲心。” 顾朝颜瞅瞅他,震惊,“你还没吃?” “阿姐没吃,我怎么会吃?” 就在秦昭想要把盛好的莲子粥递给顾朝颜时,门外忽然闯进一人,不由分说,抢过粥碗,直接仰头灌进嘴里。 秦昭,“……谁叫你喝的!” 进来的人是苍河。 见秦昭抢过瓷碗,苍河狠狠喘口气,“可累死我了!” 彼时从国公府出来,苍河原想直接来秦府取他的药箱,半路想到一味救命的药材,赶去御医院,一来一回,天已大亮。 这会儿秦昭忍着气又盛一碗粥,再次递给顾朝颜。 “秦公子何必这么客气,我可以自己盛。” 苍河手速快…… 桌上只有两个瓷碗,都叫苍河给用了! 秦昭气不过,起身端起盛粥的紫砂锅,没有碗就捧锅喝! 咳! 苍河被粥呛到,冲着紫砂锅咳嗽一声。 秦昭,“……” 苍河抹抹嘴,极为无辜看向秦昭,“不好意思,喝急了。” “不好意思的事少干!”秦昭负气搁下紫砂锅,天知道莲子心有多难取! 顾朝颜狐疑看向苍河,“苍院令遇到什么急事了?” “你们不知道?” 秦昭,“……苍院令不说, 我与阿姐怎么知道?” “柱国公中了剧毒,快不行了。” 苍河折腾一夜,饥寒交迫,喝了两碗粥也不觉饱,看到碟子里有牛肉,直接伸手。 啪! 顾朝颜拍案惊起,吓的苍河一震,瞬时把手收回来。 秦昭亦惊,“阿姐?” “谁快不行了?” “柱国公……他中了慢性剧毒,昨夜毒发……我……我忙乎一夜算是吊住他那条命,可也吊不了多久……” 苍河还没说完,顾朝颜猛的踢开椅子,大步绕过桌案,冲出房门。 室内,苍河神情太过于紧绷,眨眨眼,看向秦昭,“这牛肉我还能吃吗?” 秦昭不语,拽着苍河离开房间…… 楚世远身中剧毒,命在旦夕的消息很快传到将军府。 楚依依听罢直接摔了手里的茶杯。 青然在侧,“大姑娘……” “楚世远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先是被夜鹰冤枉险些害我一无所有,如今又中了剧毒?他要是死了,我在将军府的地位如何保得住!” 这话,青然都不知道怎么安慰。 “那我们,要回府看看吗?” “必须回!” 楚依依攥紧了手里的帕子,阴蛰冷笑,“他若真要死了,定会留下遗言,凭我在他心里的位置,半个柱国公府都是我的!” “备车!我怎么都要在他死之前赶回去,让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遗言,免得陶若南翻脸不认人。” “是!” 此时柱国公府乱成一团,几位御医先后从御医院里跑回来,将带过 来的药丸依苍河嘱托喂服给楚世远。 得到消息的楚锦珏亦从翰林院赶回国公府…… 第五百三十八章 遗言,分家 巧在楚锦珏赶回国公府的时候,顾朝颜的马车亦停在府门,两人几乎同时下车。 顾朝颜更快一些。 “顾朝颜?”楚锦珏快步走上台阶,心生疑惑,“你怎么在这儿?” “柱国公中了剧毒,你可知道?” “我得着消息就跑回来了,还没看到父亲,你……” “那还磨蹭什么,还不快走!”顾朝颜一把拉起楚锦珏,大步走进府门。 二人穿过前院弯月拱门,行到东院主卧时,几个御医正围在外面商讨病情,管家跟下人也都聚在一起,随时待命。 季宛如亦守在角落里,默默诵经祈福。 顾朝颜没与任何人打招呼,直接冲进主卧。 楚锦珏就跟在她身后,无比真切感受到她身上那份担忧跟焦急,与自己并无两样。 内室,曹嬷嬷陪着陶若南守在床榻旁边。 看到榻上面如死灰,气息微弱的楚世远,顾朝颜心头一颤。 不等她开口,楚锦珏突然扑冲过去,“爹!” “爹!爹你能不能听到我说话!我是锦珏,爹……” 陶若南见状正想过去安慰自己的儿子,不想顾朝颜抢先一步,一把拽起楚锦珏后颈衣领,“人还没死,哭什么哭!你不知道这样瞎哭很不吉利么!” 楚锦珏被顾朝颜给拽懵了,抹着泪,手足无措。 “站在这里别动!” 顾朝颜低声呵斥之后,快步走到陶若南身边,半蹲下来,声音忍不住颤抖,“国公还好?” 陶若南显得十分憔悴,她哀叹 着看向榻上的男人,苦涩抿唇,“苍院令跟几位御医的说法差不多,纵使吊住命,想要救活他不容易……” 顾朝颜紧皱着眉,“谁干的!” “中毒三个月有余。” “夜鹰?”顾朝颜猛抬头,三个月前正是阮岚案开始的时候! 陶若南手里还攥着那块长命锁,纵使强忍,眼泪仍止不住掉下来,“他不能死……” 顾朝颜忽的拉住陶若南的手,无比心疼看着她。 她想要抱住自己的母亲,“国公夫人放心,我一定想尽办法救柱国公。” 感受到指尖的温暖,陶若南沾满泪水的眸子微微的颤,“多谢。” 楚锦珏走过来,“娘……” “没事,你父亲会醒过来的。” 顾朝颜站起身,“曹嬷嬷,国公夫人一夜没睡,滴水未进,你带她去休息,这里有我。” 曹嬷嬷也曾劝过自家主子,可是无果。 “这不是一两日的事,夫人须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这里有我……还有楚公子。” 顾朝颜拉起陶若南,“夫人若再病倒,国公府怎么办?” 门口处,季宛如小心翼翼走进来,“夫人,我先在这儿守着,您去歇歇。” 多人劝说,陶若南这才被曹嬷嬷搀扶着离开。 不想才到房门,楚依依回来了。 “父亲!” 跟楚锦珏一样,楚依依进门便朝床榻上扑,哀嚎恸哭,边哭边打量楚世远的状况,“父亲您这是怎么了!父亲!” 曹嬷嬷不想自家主子心烦,扶着陶若南快 走几步。 “嫡母。” 不想还没等陶若南迈出门槛,楚依依突然开口,“您先别走。” 陶若南停下脚步,回身时楚依依已经从床榻旁边站起来,抹了泪,用质问的语气看过去,“父亲怎么会中毒?” 季宛如太清楚自己女儿的脾气秉性,急忙上前解释,“御医说国公中的是慢性剧毒,已有三个月,昨夜毒发,幸好夫人及时发现,用丹书铁卷请来御医,才吊住国公的命,依依……” “三个月,嫡母都没发现?”楚依依看都没看季宛如,冷声质问。 陶若南转回身,“你想说什么?” “嫡母照顾父亲不周。”楚依依站在前面,挡住躺在床榻上的楚世远。 季宛如赶忙上前,“这段时间都是我在照顾国公,是我疏忽……” “你每日在房里为父亲念经祈福,哪有时间照顾父亲!”楚依依瞪了眼季宛如,“反而嫡母与父亲在一起的时间更长一些。” 曹嬷嬷实在气不过,“国公爷昨夜毒发,在此之前府里上上下下皆没看出异常,而且国公爷危在旦夕,大姑娘想要兴师问罪也等国公爷好了再说,这个时候怕是不合适。” 楚依依怒喝,“这里哪有你一个奴才说话的份儿!” “长姐……”一直站在顾朝颜身后的楚锦珏有些听不下去,“父亲需要清净,有什么事,咱们出去说。” 楚依依早就打听过了,苍河离开时说父亲没救,活不成了! “为什么 要出去说,父亲虽然昏迷,可他能听到!”楚依依义正言辞,“趁大家都在,嫡母且同我们讲讲,父亲昏迷之前有没有说什么!” 陶若南心思根本不在楚依依身上,她心中所想,全是手里的长命锁,跟床榻上只与她说了句对不起的楚世远。 见陶若南不说话,楚依依认定心中猜测,“父亲一定知道自己中了剧毒,他不会没有交代!” “什么交代?”面对楚依依步步紧逼,顾朝颜忍到了极致。 直到现在,楚依依才注意到顾朝颜的存在。 “你怎么在这里?” “你别管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只想问你,你想从国公夫人嘴里听到什么样的交代?遗言,分家?” 被顾朝颜当场点破,楚依依脸色骤红,“你胡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不是这个意思没人关心,但若因为你在这里胡闹耽误柱国公病情,我保证将军府嫡妻的位置,你保不住!命你也别要了!” 楚依依火冒三丈,“顾朝颜,你少在这里大放厥词!你已经不是将军府的人了!你……” 啪— 顾朝颜直接甩了楚依依一巴掌,“滚出去。” “这里是国公府……” 啪— 又是一巴掌。 楚依依捂着脸,震惊看向顾朝颜,“你……” 眼见顾朝颜又把手抬起来,楚锦珏急忙凑过去,“长姐先随我出去!” 楚依依话还没说完,便叫楚锦珏拉出房间。 “国公夫人放心,这里有我。”顾朝颜示意曹 嬷嬷扶陶若南离开。 待其离开,主卧里就只剩下顾朝颜跟季宛如两个人…… 第五百三十九章 溺子如杀子 季宛如低着头,行到床榻旁边为楚世远掖好被子,之后坐到床尾凳子上,双手合十,默默诵经。 顾朝颜走过去,“季姨娘在怪我?” 季宛如缓缓睁开眼睛,“顾夫人……顾姑娘是在教她做人做事,我怎么会怪你。” “溺子如杀子,宠子如害子,说句季姨娘不喜欢听的话,楚依依被你宠坏了。”顾朝颜知道季宛如的性子,温顺懦弱,不争不抢。 上一世柱国公府被判抄家灭族,楚依依因嫁人免于刑罚,季宛如明知道自己女儿做了什么,临死之前却一个字都没有透露,任由所有人误会是她害了国公府! 如今见到季宛如,顾朝颜却生不出恨。 毕竟她只是太爱自己的女儿,而造成楚依依今日贪婪无度的性子也不是季宛如一个人的过错。 顾朝颜看了眼床榻上的父亲。 楚依依又是仗着谁的宠爱,有恃无恐…… 就在这时,秦昭与苍河从外面走进来。 “昭儿?” “柱国公怎么样?”秦昭站到顾朝颜身边,低声询问。 顾朝颜摇摇头,面色忧沉看向苍河。 几个御医也都跟进来守在榻前。 苍河诊脉,面色骤冷,“布针!” “苍院令,咱们丑时刚布过针,这才两个时辰,要再布针只怕柱国公身子受不了。” “是啊,我们才给柱国公喂了大补的药丸,先吸收吸收,这要布针,之前喂的又浪费了。” “我觉得,也是再等等……” 苍河抬眼,挑眉,“再 等等?” 御医们互相看一眼,皆点头。 苍河心下微凉,“你们喂的什么药?” 见几个御医犹豫,苍河突然喝道,“拿出来!” 几个御医掏掏袖兜,将瓷瓶一一递到苍河手里。 苍河打开瓷瓶,只是闻一下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砰! 砰、砰、砰! “我走时叫你们给柱国公喂什么药,你们喂的是什么药!”苍河怒喝。 几个御医面露难色,其中一人上前,“苍院令,偏巧您叫我们喂的那几味药丸御医院里没有了,我们也是拿出最好的药喂给柱国公,没敢怠慢……” 这时,裴冽疾步而入。 苍河看向他,“人参?” 裴冽摇头。 苍河懂了。 旁边,顾朝颜看出端倪,“苍院令,现在什么情况?” “急需千年人参。”苍河正色道。 “千年?”顾朝颜忍不住皱眉,人参虽不是稀罕物,可千年人参却是罕见,有钱也未必能买到。 秦昭上前,“半日之内,我带人参回来。” 他虽不知自己阿姐为何会对楚世远如此在意,可能让阿姐在意的人不多。 一根人参,于他不难。 顾朝颜重重点头,“快去快回。” “阿姐放心。” 秦昭走后,苍河即命四个御医助他布针,四人磨磨蹭蹭不愿动弹,裴冽直接拔了剑…… 后院,楚依依拉着楚锦珏,想从他嘴里打探遗言的事。 “我也只比长姐早半刻钟回来。” 楚锦珏着急回去,说完话便要离开。 楚依依感受到楚锦珏对她 不重视,心中多了猜忌,“你也觉得我在父亲面前说的那些话是别有用心?” “不会!”楚锦珏摇头,“长姐别多想,顾朝颜也是一时着急,她没坏心眼儿。” “她没有,我有?”楚依依挡在楚锦珏面前,“你倒是与我说说,我能有什么坏心眼儿!” “我没说长姐有,就算父亲有遗言也不可能是分家,就算分家也与长姐没关系,长姐自然不会有坏心,我的意思是……” 楚锦珏越发着急,“我先去看父亲!” “不把话说清楚,你别走!” 楚依依硬拉住他,“你跟顾朝颜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什么关系?她刚刚还打了我,你非但不打回去,还处处都替她说话!你别忘了我才是你的长姐,我……” “父亲还躺在床榻上,生死不明!”楚锦珏猛抬手挣脱束缚,力气太大,楚依依踉跄着后退,险些跌倒。 “大姑娘小心!”青然急忙上前搀扶。 四目相视,楚锦珏略显歉疚,但却没有走过来,“长姐有事迟些再说,我先去看父亲。” 看着楚锦珏离开的背影,楚依依美眸含戾。 “青然,你听到了?” “大姑娘指……” “他说即便父亲分家,也跟我没有关系!”楚依依攥紧拳头,狠狠咬牙,“人都是自私的,平日里口口声声说我是他唯一的姐姐,为我做什么都愿意,真到分钱的时候便与我没有关系了!” 青然不语,没什么好说的。 “凭什么 与我没关系!当初要不是我制造舆论救下父亲,柱国公府早就完了!” 青然震惊,果然谎话说多了连自己都信。 舆论的事不过是楚依依捡的便宜,她怎么还真往自己身上扣了。 “大姑娘少安毋躁,奴婢觉得柱国公似乎还有救,分家产的事,不急。” 楚依依侧目,“怎么说?” “那会儿奴婢看到苍御医来了。” “苍河?”楚依依想到当初苍河在将军府为阮岚诊脉的事,“他医术确实精湛。” “所以我们再等等,倘若柱国公可以转危为安……” “之前是我疏忽,这次父亲若能转危为安,我必要让他在活着的时候立下字据,该是我楚依依,一分都不能少!” 青然点头,“奴婢就是这个意思。” “罢了,我先回房,你去东院看看,有什么消息及时过来通禀。” 青然俯身,待楚依依离开方才缓缓站直身子。 她知道楚依依为何着急回来争家产,将军府的账面上哪有银子。 莫说银子,房产地产也没见有几处! 后来从管家周延福嘴里方知,过去一年都是顾朝颜用自己娘家的钱倒贴府里开支。 顾朝颜是商户之女,嫁妆十来个铺子,那点钱对她来说自然不算什么。 楚依依嫁妆虽然也不少,可花一个铜板就少一个铜板。 坐吃山空。 如此看,楚依依的把柄好抓了…… 主卧,苍河与四个御医正在为楚世远布针通络,顾朝颜与裴冽守在门口。 “是谁 不想让……柱国公活?” “你指下毒的人?” “我指冯御医他们。”顾朝颜看得出来,那四个御医明显不想为父亲医治,甚至有故意拖延之嫌。 第五百四十章 以药换人 面对顾朝颜的问题,裴冽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入宫寻千年人参,却被皇后告知迟了一步,皇上以十一皇子体虚为由,将那千年人参要了去,熬成粥,已经到了裴沐嘴里。 见裴冽欲言又止,顾朝颜猜到了,“皇上对……柱国公还是忌讳。” 裴冽没有反驳,不管楚世远清白与否,夜鹰案都是梁国向父皇挑衅且险些成功的证明。 只要他在,总会有人想起这场离间计。 顾朝颜朝内室瞧了一眼,“大人觉得,是谁给柱国公下的毒?” “按时间判断,最有可能动手的人,应该是周时序。” 顾朝颜也是同样想法,“没想到他竟然会做出这样歹毒的事!” 如今再去怨恨一个已经死掉的人没有任何意义,她只恨自己没有早些发现! “有苍河在,柱国公不会那么容易出事。” 裴冽深感自己这句安慰过于苍白,于是不再说话,静静陪在顾朝颜身边,一起等里面的结果。 这时楚锦珏从后院跑过来,想冲进屋里时被顾朝颜拦住。 “苍院令跟几个御医正在里面为柱国公布针,你别进去打扰。” “父亲怎么样?”楚锦珏焦急看向顾朝颜,眼中尽是急切。 “有苍院令,柱国公一定不会有事。” 楚锦珏也只能等在外面,“对了,刚刚长姐没有坏心思,她只是想知道父亲有没有说什么,父亲一向疼她,若真出事……” “你闭嘴!”顾朝颜突兀侧眸,恶狠狠瞪 过去,“你一定要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同我讲无关紧要的话?” 楚锦珏被那眼神吓的一愣,噎了噎喉,“我不说就是了。” 不过片刻,房门开启。 苍河带着四个御医从里面走出来。 四个御医各自背着药箱,被其打发回了御医院。 “柱国公怎么样?”顾朝颜最先迎过去,忐忑问道。 内室有季宛如照料,苍河反手关紧房门,“暂时把命吊住了,倘若秦公子能寻得千年人参,吊的更久一些,一个月。” “只是吊住命,不能解毒?” 顾朝颜说话时,楚锦珏忽的握住苍河胳膊,“苍院令,我求你一定要救活父亲!” 苍河拉起几欲下跪的楚锦珏,“中毒太深,且是剧毒……我只能答应你们,尽力而为。” “苍院令!” 嘘— 苍河竖指于唇,“柱国公虽然昏迷,但环境不易嘈杂,若被惊扰随时可能出现意外。” 楚锦珏再不敢发声。 经商议,裴冽与苍河先回拱尉司,顾朝颜则留下。 为此,陶若南刻意叫管家在东院打扫出一个房间,与主卧相临…… 蓥华街尽头深巷的客栈里,秦昭见到了叶茗。 房间里的装饰没有大变化,绒毯铺地,中间竖着一座云母屏风。 屏风上嵌着玉石,层次清晰,配金漆绘制的长河落尽星辰起,别有韵致。 秦昭身着黑色长衣,覆鬼面,盘膝坐在矮桌前,执壶倒茶。 屏风对面,叶茗穿戴极简,略显朴素,青绿色的棉麻衣料 ,腰间系着同色腰带,五官深邃硬朗,目色清明。 “这里是个好地方。”秦昭才得千年人参,正要赶回国公府时,忽被乞丐撞了一下。 十分俗套的传信方式,却最简单有效。 “这里是老爹专门为御九渊保留的地方,原本我也没有资格知道。”叶茗亦斟茶,雾山小隐,是周时序生前最爱喝的茶,之一。 “现在只有你,有资格知道?” “还有你。”纵使在梁帝,以及那些朝臣眼中,十二魔神是凌驾于夜鹰的存在,可面对眼前这位继任玄冥,叶茗恭敬,却不谦卑。 “荣幸。” 秦昭喝口茶,“听闻你与梁帝讲了条件?” 叶茗声色淡淡,“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不好奇我怎么会知道?” “梁帝肯答应我的条件,一半是因为我立场绝对强硬,可以没有夜鹰,不可以没有信任,另一半,想必梁帝也是征求过玄冥大人的意见。” 秦昭一直觉得比起周时序,眼前这位继任的鹰首,更有胆识谋略,又或者,更有野心。 也难怪,周时序是梁国人,叶茗是齐人。 连周时序都觉得夜鹰地位在梁国过于卑微,以死举荐身为齐人的叶茗继任,目的就是为夜鹰铺出一条自保的路。 叶茗不负所望,迈出了自保的第一步。 “我只说了事实。”秦昭不否认。 他的确在这件事上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玄冥大人既然拿出诚意,夜鹰自当全力以赴。”叶茗端茶 ,浅抿。 隔着屏风,秦昭发现叶茗喝茶的姿势,与周时序十分相近。 “你也喜欢喝茶?” “老爹喜欢。”叶茗淡淡道。 秦昭了然,每个人的思念都会有独特的时刻跟方式,“找我做什么?” “借人。” 秦昭笑了,“阮岚的事我已告知句芒,自会全力配合。” “不是句芒,是烛九阴。”叶茗直截了当道。 “做什么?” “楚世远中了剧毒,但没死,这事儿玄冥大人可知?” 秦昭,“……听说了。” “裴冽抓了我的人,他想救楚世远,须得拿人换解药。” 秦昭沉默片刻,“毒是你下的?” “是老爹,不过是我配的。” “你的意思是,叫烛九阴拿着你的解药,去换人?” 叶茗点头,“夜鹰里没有高手,这种事自然要拜托十二魔神。” 秦昭哭笑不得,“你拿我们当什么?” “互帮互助的盟友。” 房间里一时寂静,沉默无声。 叶茗这句话,无异于是在告诉眼前的玄冥,自他为鹰首的一刻,夜鹰跟十二魔神再不是从属关系。 你帮我,我就帮你,你不若不帮,那便井水不犯河水。 “何时,何地?” “明日子时,东郊破庙。” “你想换的人是谁?”秦昭又问。 “灯蝶,华奴。” “你给楚世远的解药是真的?” 叶茗点头,“自然是真的。” 秦昭应下此事,临走时说了一句话,“你这般,周时序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暗门开阖间,秦昭消失 在房间里。 叶茗独自坐在矮桌前,握着茶杯的手松了松。 掌柜的说,这是老爹用过的杯子…… 第五百四十一章 这能叫背叛? 裴冽跟苍河回到拱尉司之后,苍河提出想要看看男孩,遂被云崎子带走。 裴冽回到小筑,刚坐下就见洛风冲进来。 “大人,夜鹰出现了!” 洛风直接将攥在手里的字条递过去。 裴冽展开字条,‘欲求解药,明日子时东郊破庙,拿灯蝶跟华奴换。’ 落款处是一枚夜鹰印记。 “大人,这字条要是真的,我们可借此再抓几只!”洛风也知道上面着急夜鹰的案子,这是大好机会。 裴冽握着手里字条,缓缓落座,“那两个人还好?” “还好。”洛风兴奋,“属下想过了,一会儿就叫云崎子易容两个人,明日子时带过去跟夜鹰接头!” “看好他们两个,明日子时,我要带他们赴约。” 洛风震惊,“带他们?” “带你?”裴冽挑眉。 洛风,“……大人,你当真要拿他们两个换解药?” 裴冽招招手,洛风凑近时耳朵突然被揪住,“是!” 一阵耳鸣,洛风晃了晃脑袋。 “听清楚了?” “属下听清楚了。” “退下。” 洛风离开后,裴冽独自坐在案前。 他当然知道父皇重视夜鹰案,亦知华奴跟灯蝶的存在父皇知晓,他还知道父皇不想楚世远活。 而他拿两只夜鹰换解药这件事,没有一样得父皇心意。 不重要。 夜鹰可以再抓,顾朝颜就只有一个亲生父亲…… 寒潭小筑往里走,经过一片枫叶林,再走过一条建造在湖中央的,曲曲折折的水榭长廊,湖 对面有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 院子宽阔,里面横横竖竖建有八个厢房,起名肆院。 肆院名字的由来十分简单粗暴,因为里面住着四个人。 除了洛风跟云崎子,还有一直被刑部借调去抓几个江洋大盗的罗喉跟百里宿。 鉴于四人皆是拱尉司少监,为免分配不均,整个院落并不是正南正北的结构,也就无所谓正房厢房一说。 这会儿云崎子旁边的厢房里,男孩正握着苍河递给他的狼毫,在宣纸上涂涂画画。 男孩应该是学过写字的,握笔的姿势端正规范,时尔也能写出几个完整的字。 “小宁记忆越来越差,有时连早上吃过什么都想不起来。” 男孩身后,云崎子低语,将这几日的观察告诉给苍河。 苍河点头,“据本院令所知,那种破坏记忆的药物有两种,一种是彻底损其经筋,令成疯癫无我,另一种则如小宁这样,只是忘记很多重要的东西,记性越来越差,这种药物非长久持续,需要每隔一段时间服用,方可奏效。” 云崎子微愕,“如此说,倘若小宁没有及时服用药物,就能想起之前发生的事?” 苍河对此并不乐观,“这只是一种可能,另一种可能,他会因为突然停药,经筋缺失某种供给而头疼,那种疼,你我都未必能承受得住。” 云崎子,“……别让贫道抓住那人。” 房门未关,洛风在外面敲了几下门板。 云崎子见状态,稽手作 礼,“苍院令自便,贫道出去一下。” 苍河颔首。 待云崎子随洛风离开,苍河上前几步,停在男孩身后,目光落在宣纸上。 宣纸被画的密密麻麻,偶有几个完整的字也不是苍河想要看到的。 “小宁,会写天字吗?”苍河俯身,在男孩耳边轻语。 男孩用仅剩的右眼看向苍河,清澈中透着迷茫。 “天。”苍河指了指窗外的天空。 男孩视线随他指尖看过去,想了一阵,回过身,在宣纸上勾勒,歪歪曲曲的一个‘天’字跃然纸上。 看到‘天’字的瞬间,苍河心下略惊。 男孩继续勾勒,写出他现在的名字。 小宁。 不管‘天’还是‘宁’字都有一个特别之处,勾起的位置并不顺畅,转折处无比生硬。 “再写一个宁字。”苍河心弦微紧,在他所认识的人里,有一个人也是这么写字。 男孩听了他的话,在纸上又写下一个‘宁’字。 这一次苍河看的清楚,无论落笔姿势还是力道,都与那个人如出一辙! 苍河腿软,跌倒了…… 肆院外头,洛风将自家大人的想法如实道来。 云崎子挑眉,薄唇紧抿,“大人当真要把那两个人交出去?” “当真。”洛风重重点头。 “大人跟楚世远是什么关系?”云崎子体内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洛风也奇怪呢! “要说之前大人帮楚世远脱罪,是为了抓夜鹰,如今夜鹰都已经抓到了,为了一个楚世远就把人交出去 ?”洛风不理解,“华奴跟灯蝶肯定是夜鹰里的重要人物,咱们都还没开始审,人不能交出去!” 云崎子瞧了瞧洛风,“你早上吃什么了?” “我又没失忆,两个馒头,一碗粥,二斤牛肉。” 云崎子摇摇头,“不对,你肯定吃了熊心豹子胆。” 洛风,“……皇上已经知道华奴跟灯蝶的存在,皇上不想救楚世远的消息都传到拱尉司了,大人拿他们两个换解药,万一被皇上知道,你想过结果没有!” “贫道……没想过。”云崎子端了端身子。 “不堪设想。”洛风道。 “那,洛少监想如何?” “由我去找两个人,由你来易容成他们的样子,我们两个再一起交给大人,让大人拿去换解药,神不知,鬼不觉。” 云崎子摆出一副严肃脸,“贫道不会背叛大人。” “这能叫背叛?” “叫。” 洛风苦口婆心,“这只能叫善意的谎言,再说你也不想想,楚世远他不配大人冒这个险,除非叫声爹!” “贫道对大人忠心耿耿,此事无需再议。”云崎子严厉拒绝。 洛风诧异,“往日这种事你做的最欢实,今天怎么了?” “今天有没有可能,是本官在场。”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洛风瞬间就想撸起袖子冲上去跟云崎子拼个你死我活。 事有异必为妖啊! “大人,苍院令还在房间里,贫道就先告退了。” 云崎子幸灾乐祸离开后,院子传来了惊天动地的 哀嚎声…… 第五百四十二章 这锁,很漂亮 夜已深。 将军府,东院。 顾朝颜端着一碗参粥走进房间。 曹嬷嬷找到她,说自家夫人已有两日没用膳,水都没喝一口。 房间里,陶若南独自坐在临窗桌边,红肿的眼睛死死盯着手中的长命锁,并未在意她的出现。 她将参粥搁到桌边,“我可以坐吗?” 许久,陶若南哽咽低喃,“这是曦儿的长命锁。” 顾朝颜这方注意到陶若南手里之物,银制的长命锁,呈古锁形状,中间镶着一枚价值不菲的玉石,玉石上雕着‘平安富贵’四个字,下面有她的名字。 楚曦。 上一世她见过这块长命锁,却是在楚依依手里。 那时柱国公府尚未卷进夺嫡之争,裴铮只因父亲在朝堂上就事论事赞同太子兴修运河的提议,便叫萧瑾以身设局,引父亲出兵临城相救。 父亲卧床称病,萧瑾便给她来信,叫她说服父亲。 她倒也去了两次,父亲只道病重,不能领兵。 然后,楚依依就出现了。 她还记得当时场景。 楚依依居高临下站在她面前,将这块锁扔到她手里,告诉她,当年父亲已经找到她了,可是因为她的生辰八字与父亲相冲,所以父亲没有把她抱回去,又怕有人认出那块长命锁会把她送回国公府,于是从她脖子上将长命锁取走。 这些话无疑让她崩溃。 楚依依告诉她,父亲从来都不希望她能再回国公府。 父亲,不喜她。 她曾想拿着这块长命锁与父亲对质, 楚依依却嘲笑她。 ‘楚曦,何必让所有人都难堪?’ ‘你有没有想过,嫡母知道这件事后会如何?’ ‘虽说我也不喜欢你,可父亲确实欠了你的……’ 在那之后,她又一次回国公府,用自己的命逼迫父亲出兵救萧瑾。 至此,柱国公府卷进夺嫡之争,且被裴铮跟萧瑾,榨取殆尽…… “这锁,很漂亮。”顾朝颜坐下来。 直到现在她都没有怀疑楚依依的话,因为她曾拿过两个人的生辰八字,相克。 大凶。 “这里是曦儿的房间。” “是我唐突了。” “好看吗?”陶若南抬起头,轻声问道。 顾朝颜环视四处,靠在窗边的梳妆台,配浅粉色幔帐的紫檀雕花床榻,榻上被褥崭新,大小与她现在用的差不多。 北墙有两个柜子,虽然没有打开,可她知道里面装着母亲为她亲手缝制的衣服,每年四套,春夏秋冬。 顾朝颜的视线,落回到梳妆台上。 那上面整整齐齐摆着十七个精致的首饰盒,“好看。” 陶若南知道顾朝颜在看什么,“曦儿每年生辰,我都会送她一件首饰……如果不是楚世远,我的曦儿本该可以把那些首饰都戴在身上!” 顾朝颜心头一紧,“都是过去的事了,夫人别再伤神。” “有些事过得去,有些事过不去!”陶若南紧紧握着手里的长命锁,“他为什么要骗我!” “不管柱国公做过什么,他现在危在旦夕……” “危在旦夕就可 以成为我不怨恨他的理由?”陶若南猛抬起头,眼泪倏然滴落,“你知不知道,只差一点点,他就可以找到我的曦儿!” “夫人……”看到长命锁的一刻,她就知道母亲的怨恨从何处来了。 只是她不明白,父亲既然想隐藏真相,又怎么会让母亲找到这块长命锁,又似乎,知道了真相。 “他看到了掉落在地上的长命锁,看到了辙痕,为什么不追!”陶若南咬着牙,“别人的命是命,曦儿的命就不是?” 顾朝颜愣住,“夫人在说什么?” “他明明有机会找到曦儿,偏偏要去管别人的闲事!结果被那些流寇缠住身子,等他救下那户商人再去找曦儿的时候,天降大雨,辙痕不见了……” 陶若南眼泪如珍珠,扑簌着掉下来,“他就这样错过了我们的曦儿!” 顾朝颜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与楚依依跟她说的,不一样。 “夫人说柱国公是为了救别人,错过了救你们的女儿?”顾朝颜落在桌边的手收到袖子里,慢慢攥紧了拳头。 不是因为八字相克,父亲没有故意抛下她? “他这个浑蛋,知道自己要死了,才敢把曦儿的长命锁拿给我,让我恨他!”陶若南悲恸低吼,“他如愿了!我恨他!恨他一辈子!” “柱国公是在哪里发现的长命锁?”顾朝颜迫不及待看向陶若南,想要求证什么。 “距离潭州城十里外的莘乡镇,镇外那片树林。” 陶 若南回忆时想起当年莘乡衙役曾找到驿站,提起抓捕江洋大盗的事,但却不知楚世远因此错失了自己的女儿! 顾朝颜心头猛然一颤,天意竟是如此! “夫人可知被柱国公救下的商人姓什么?” 陶若南摇头,“不知。” 姓顾。 顾朝颜忽然不知道是哭是笑。 她曾听养父说过,她是在距离莘乡镇不到半里路的水沟旁边被发现的,发现她之前,养父母遭遇贼人打劫,幸有人一位壮士出手相救,他们想报恩,奈何连壮士的名字都没问出来,不想回镇里的路上捡到了她。 那时下着大雨。 养父曾戏言,被救,救人。 这也是在报恩。 原来是这样…… 顾朝颜将托盘上的参粥端过去,“夫人相不相信,因果循环?” 陶若南抬起头,泪眼婆娑。 “柱国公救了人,老天爷自会将这份福报落在曦儿身上,她一定过的很幸福。”顾朝颜看着那块长命锁,“国公也一定会没事。” 面对顾朝颜,陶若南彻底卸下防备,泪如雨落,“可我是个自私的人,我宁愿他救的是我们的女儿……” “或许曦儿有此一劫,待过此劫,遇难呈祥。” 顾朝颜看着自己的母亲,“夫人一定要保重身体,我相信,您与曦儿终有相认时。” “真的?” “真的。” 陶若南像是受到什么鼓舞,她将长命锁紧紧贴在胸前,另一只手拿起汤匙,一口一口舀着。 顾朝颜静静看着自己的母亲, 难过又心疼。 现在不能相认,还不能…… 第五百四十三章 顾朝颜,谢谢你 陶若南喝了整碗参粥,很快有了睡意。 顾朝颜把曹嬷嬷叫进去服侍,自己走出屋子。 天青色鹅卵石铺砌的甬道,两边种着花花草草,木芙蓉,金茶花,靠墙的位置搭着一个凉亭,凉亭往外延伸有一个十数步的长廊,廊顶爬满蔷薇花,一朵挨着一朵,层层叠叠,布满整个长廊。 顾朝颜停在甬道上,看着满院的花,心中升起无限眷恋。 母亲真的爱她。 很爱很爱…… 走出小院,她刚好碰到想去主卧的楚依依。 四目相视,楚依依露出微惊的表情,“你从这里出来的?” ‘父亲从来都没想把你找回来!’ ‘楚曦,由始至终你都是多余的那一个!’ ‘八字相克,父亲从骨子里讨厌你呢……’ 长命锁不是父亲从她身上找到的,父亲也从来没有不放弃过她,楚依依你可真该死啊! “不可以?”她停在楚依依面前,挡住去路。 楚依依蹙眉,看了眼小院,又看向顾朝颜,“这是陶若南给楚曦留的院子,平日里不许任何人进去,楚晏跟楚锦珏都不行,陶若南在里面?” “身为庶女,如此称呼自己的嫡母,你的教养被狗吃了?”顾朝颜步步逼近,目光冰冷,如同寒霜。 感受到顾朝颜身上散发出来的凉意,楚依依下意识后退一步,“你为什么会来国公府?”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顾朝颜看到楚依依手里攥着一物,借着月光,她看清了那物。 平安 袋。 她记得这个平安袋,父亲视其为宝,至死都没有拿下来过! 一模一样的图案,不会错。 “顾朝颜!” 莫说楚依依,跟在身后的青然都没想到顾朝颜会伸手去抢那个平安袋,“你把东西还给我!” 她怎么能还啊! 月光下,顾朝颜当着楚依依的面,将平安袋狠狠撕烂,又用力撇到楚依依脸上,“别再让我看到你假惺惺的样子!” “顾朝颜,你在说什么!”楚依依真觉得顾朝颜疯了。 “举头三尺有神明,楚依依,人在做天在看,你就不怕遭报应么!” “我只是给父亲绣了一个平安袋,遭什么报应!”楚依依冲过去,“反而是你,你都已经被萧瑾休了,怎么又阴魂不散出现在国公府,你为什么要缠着我不放,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看着楚依依恼羞成怒的样子,顾朝颜忽然冷静下来。 她就那么静静的站在那里,死死盯着楚依依,犹如黑暗里蛰伏的野兽,目光里充满猎杀的精光。 楚依依被看的头皮发麻,索性没朝前去,“青然,我们回去!” 看着那抹狼狈逃窜的背影,顾朝颜心底生寒。 忽然出现的脚步声打断她心中愤怒,“谁?” 待她回头,楚锦珏正想转身。 “陪我走走。” 楚锦珏,“……我,我只是路过。” “不想陪?”顾朝颜走到楚锦珏身边,眸子微挑。 看着顾朝颜脸上那副‘敢说一个不字就分分钟恁死你’的表情,楚锦 珏噎了噎喉咙,“陪。” 顾朝颜走在前面,楚锦珏蹑手蹑脚的跟在后面,一时找不到话题化解尴尬。 “刚刚为什么不帮你长姐?” “萧瑾降妻的事不是长姐的意思,长姐她……” 忽有两把眼刀射过来,楚锦珏立时闭嘴。 不是他不帮,他也很害怕…… “你觉得我是在报复她?” 楚锦珏摇头,“你不是小心眼儿的人。” “你这句话,就是在帮她。”顾朝颜不高兴的转回身,快走几步。 楚锦珏跟上她的步子,“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受了委屈,如果可以,我愿意补偿你!” 顾朝颜突然停下脚步,扭头看过去,“你怎么补偿?” “你想我怎么补偿都行!”楚锦珏信誓旦旦,“命给你都行!” 顾朝颜突然抬手,一巴掌扇在楚锦珏脑袋上,“命命命,成天把命挂在嘴上,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么!你要有什么三长两短,国公跟国公夫人怎么办!” 楚锦珏突然低下头。 顾朝颜知道他在想什么,“放心,苍院令医术高超,柱国公一定不会有事。” “真的?” 看着楚锦珏期待的目光,顾朝颜沉默了。 “我知道你在安慰我。” 见顾朝颜往前走,他小跑着跟上去,“顾朝颜。” “嗯?” “你说的对,父亲虽然中了剧毒,可你跟苍院令都没有放弃,我就更不能放弃,兄长不在,我要撑起国公府,我不能哭,可是……” 低戈的呜咽声传过来,顾朝颜没有回 头,也没有停下脚步,任由楚锦珏边哭边跟着她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递个帕子过去,“天这么黑,你又哭的这么惨,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身边跟个鬼。” 楚锦珏接过帕子,哽咽着擦干眼泪。 “回去睡吧。” “那你呢?”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陪你。” “我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楚锦珏见女人瞪眼,只得停下来。 她才走两步,背后传来声音,“顾朝颜。” 她没应声,继续往前走。 “顾朝颜。”楚锦珏锲而不舍,又唤一声。 一声之后又一声,顾朝颜终于忍无可忍回头时,便见楚锦珏咧开嘴,“谢谢。” 月光下,那张脸还带着几分稚气。 她不禁想到她最讨厌萧李氏说的一句话,‘她还是个孩子。’ 如今她也很想这样说。 他还是个孩子…… 楚世远中毒,御医们在柱国公府进进出出,消息瞒不住,对外称是重病。 可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皇上对楚世远的态度。 一时间,楚世远的命又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秀水楼里,阮岚约了萧子灵用膳。 “楚世远最好死了,到时候我看楚依依还怎么凭着娘家那点儿风光在将军府里耀武扬威!”方桌旁边,萧子灵恶狠狠开口。 几日不见,阮岚发现萧子灵身上的戾气越发重,于是看向站在她背后的茉珠,“你家大姑娘在侍郎府可还好?” “回阮姨娘……” “好 什么!” 第五百四十四章 你没有归宿了 阮岚问话,惹的萧子灵怒拍桌子。 想到这几日在侍郎府受的委屈,她便一发不可收拾,“许成哲那个挨千刀的书呆子,打从洞房那晚就没到房里住,这都过去几日了,我连他人影都没见着,今个儿听下人们说,他居然搬去翰林院了!” “许侍郎跟侍郎夫人没管这事?”阮岚蹙眉。 “他们莫说管,我去质问时他们还阴阳怪气指责我,说是我没本事,留不住自己的夫君!” 萧子灵越想越气,“我连人都看不到,怎么留!” 阮岚心下微凉,她知侍郎府不待见萧子灵,没想到竟然闹的这么僵。 依叶茗之意,是希望她能跟住萧子灵这条线,与兵部侍郎搭上关系,除了萧瑾,他要拿下许恒。 “不是我说,许成哲没入洞房,你不该拿那条帕子出来。”大婚那日,萧瑾硬是把板上钉钉的事变成模棱两可。 萧子灵倒好,血帕一出,又将模棱两可的事,闹的人尽皆知。 “不把帕子拿出来,那就等同于告诉所有人,大婚当晚新郎没入洞房,这要传出去,尤其传到顾朝颜耳朵里,我还不得让她笑话死!” 身后,茉珠握住的拳头松了松。 主意是她出的,她很怕萧子灵反应过来会报复她。 现在看,萧子灵没这个脑子。 见萧子灵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阮岚没再触她霉头,“许成哲要一直不回侍郎府,你该怎么办?” “不回就不回,反正我也瞧不上他, 眼不见心不烦!” “子灵,你忘了你为什么要嫁到侍郎府了?” 被阮岚提醒,萧子灵越发恼恨,“当初还以为能借势对付顾朝颜,现在倒好,势没借着,憋了一肚子气!” “你别着急,事情还有转机。” “什么转机?” 萧子灵冷哼,“侍郎府那一大家子合起伙儿来欺负我,不说许成哲,整个侍郎府上上下下都没拿我当回事,早上一个丫鬟撞到我,我才扇了一巴掌,许成氏就给我甩脸子,说什么侍郎府的家还轮不到我来当!” 阮岚看向茉珠。 茉珠俯身,“老夫人确实说了这话,还是当着所有下人的面说的。” “你说,这个侍郎府我还怎么呆!” 阮岚知道萧子灵没什么脑子,却也没想到她才嫁进侍郎府,就把事情搞的这么砸,“你有没有可能,去翰林院把许成哲求回来?” “不可能,他也配!” 萧子灵嗤之以鼻,“实在不行我就与他和离,回我的将军!” 阮岚无语,她实在不知道萧子灵这满身的优越感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子灵,我同你讲句实话,除了侍郎府,你没有归宿了。” 萧子灵猛看过去,“什么叫没有归宿?” “瑾哥不可能同意你和离,侍郎府也不可能和离,只会休妻。” “顾朝颜就能和离,我为什么不能?再说,兄长不会看着我在这里受欺负不管的!他会接我回去!” “瑾哥把你嫁给许成哲,是想替三皇子招 揽许恒,你该知道,兵部尚书是太子的人,三皇子需要许恒,许恒答应让自己的儿子娶你过门,也是有意想投三皇子,如果因为你,致使两府交恶,后果是什么你想过没有!” 萧子灵鲜少考虑这种事,听的一头雾水。 “错在将军府,三皇子很有可能为保许恒,放弃瑾哥。” 萧子灵不以为然,“不可能,许恒得听兄长的!” “不是听,是卖瑾哥面子,可若将军府不给侍郎府留面子,许恒计较起来,瑾哥未必承受得住来自三皇子那边的压力。” “你到底想说什么?”萧子灵听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 “你必须要在侍郎府站住脚跟,不管用什么方法,否则等待你的只有一个下场。” “什么下场?” “轻则无家可归,重则……当他们解决不了麻烦时,就会解决制造麻烦的人。” 萧子灵打了一个激灵,“阮岚,你在胡说什么,我是兄长的亲妹妹!” “我只是假设,他们也不仅仅是指瑾哥,你已经嫁人了,也长大了,该明白凡事都得靠自己,你不是没靠过家人,靠住了吗?” 阮岚的话,醍醐灌顶。 萧子灵回想当初,自己差点被哥哥送去刑部,心头一凉。 “你也看到了,我在侍郎府一点地位都没有,怎么靠自己!” 阮岚瞧了眼茉珠。 换作在将军府时,萧子灵必然会叫茉珠出去,可嫁到侍郎府这几日,她有些依赖茉珠,“自己人,无妨。 ” 阮岚从周嬷嬷那里听过茉珠的事,大概是顾朝颜利用茉珠,又怕东窗事发派人追杀,结果只杀了她的母亲。 这么想,茉珠也算是自己人。 “你可以先去翰林院找许成哲,他若能回心转意最好,有他护着,侍郎府当家主母的位置早晚都是你的。” 萧子灵蹙眉,“就没有别的办法?” “倘若许成哲冥顽不灵,还有一个人,可以助你成事。” “谁?” “许成哲的表弟,卫鹏。” 萧子灵听都没听过这个名字,“卫鹏?” “卫鹏是许成氏的亲外甥,渔郡守将,渔郡距离皇城也就半日路程,我打听过,他每个月至少要去侍郎府住上一日。” “为什么?” “他能坐上渔郡守将的位置,许恒使了不少劲儿,许成氏对这个外甥的好,也绝不亚于自己的亲生儿子。” “他能助我成什么事?”萧子灵不以为然。 “许成哲靠不住,就靠他。” 萧子灵不懂,“我跟他无亲无故,他能叫我靠?” 阮岚没再说话,拿起筷子将一块鱼肉夹到萧子灵碗里。 萧子灵扭头看向茉珠。 茉珠下意识瞄向阮岚。 阮岚一笑,茉珠了然,俯身耳语。 萧子灵听罢脸色骤红,没好气道,“这都什么跟什么!” “主意我给你出了,剩下的事只能靠你自己。” “你这都什么鬼主意,曹郎泉下有知……” “如果不是曹明轩,谁都可以,这不是你说的话?他若泉下有知,应该也希望 你能早点为他报仇。” 阮岚又给萧子灵夹了一道菜,“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条路你怎么都要走下去,幸好你不是一个人,凡事有我。” 萧子灵看着碗里的菜,陷入沉思…… 第五百四十五章 有执念,不好 入夜,野草环绕的破庙仿佛一座碉堡,孤零零矗立在平地上,倾颓的砖墙,断裂的斗拱,被风雨侵蚀的石阶,处处荒凉。 风起。 野草如涛,声浪如沸。 距离与夜鹰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 马车里,裴冽握住顾朝颜垂在膝间的手,“别担心。” “他们会拿真的解药换人?”在国公府并未显露出半点脆弱的顾朝颜,眉心紧锁,忐忑不安。 裴冽看了眼侧窗,“他们就快来了。” 见顾朝颜眉心微蹙,唇瓣紧抿,他轻声低语,“华奴跟灯蝶是真的,苍河亦做足了准备,他们应该不敢拿假的解药蒙混过关。” 即便他这样说,依旧能感觉到顾朝颜的紧张,他的手被握紧了几分,“柱国公一定会没事。” 就在这时,洛风走过来,“大人,他们到了。” 听到声音,顾朝颜忽的起身,被裴冽拦下来,“你留在……” “我要出去!” 裴冽再欲劝时,猝然对上顾朝颜坚定决绝的目光。 他犹豫数息,“好。” 两人一同走下马车,顾朝颜跟在裴冽身边朝对面走过去。 对面站着一人。 一袭黑衣,白发如雪。 越近,越觉得那人古怪,不仅仅是头发,眉毛,眼睫,皆是白色。 左眼瞳孔亦是! “烛九阴?” 数米之外,裴冽停下脚步,本能将顾朝颜护在身后。 被人叫出名字,烛九阴颇感意外,“拱尉司果然厉害,我自认为隐藏的极好,裴大人是怎么认出我的 ?” “你代表夜鹰?”裴冽没心情也没必要与眼前男人叙旧,冷声问道。 烛九阴朝二人身后瞧了瞧,两辆马车。 另一辆旁边站着洛风跟云崎子,“人在那里?” “解药在哪里?”裴冽目色冷沉。 “大人着什么急,不如你说说看,怎么查到我的。” 楚世远危在旦夕,顾朝颜猛冲过去时被裴冽握住手腕,“把人带过来。” 烛九阴见状,微微一笑,“看来大人很在乎楚世远那条命呢!” “大人。”洛风跟云崎子将二人带至近前。 裴冽抬手,云崎子拎着灯蝶走向烛九阴。 见被五花大绑的灯蝶嘴里塞着一团布,整个人看上去昏昏沉沉没什么力气,烛九阴凝眸,“大人在他们身上动了手脚?” 云崎子忽的把人推过去,翻了两个白眼,“软骨散。” 烛九阴扶稳灯蝶,“你们怎么证明她没事?” 云崎子这暴脾气,直接上手,“爱换不换!” 咳! “夜鹰要换的是两个人。”烛九阴还真怕云崎子把人拽回去,他应夜鹰所求赴约,也是务必要换人的,玩笑开大了难收场。 “我们要先验解药。”云崎子肃声道。 烛九阴挑眉,“怎么验,把解药拿回去救楚世远,万一救活了你们还能把华奴放了?” “万一?” 云崎子冷笑,“万一救不活你就等着给华奴收尸!” 正待烛九阴欲反驳时,裴冽开口,“还有帝江。” 闻听此言,烛九阴脸上再无戏谑之意, “这是裴大人跟夜鹰的交易!” “可是你来了。” 裴冽冷冷看着对面之人,“验过解药,本官自会放人过去。” 不远处,深暗树林。 一身黑色长袍的秦昭看了眼站在他旁边位置的叶茗。 “帝江不可以有事。” “我记得自己与玄冥大人说过,解药是真的。” 秦昭虽然相信,不免好奇,“楚世远的命,你不要了?” 秋风吹起,树叶飘零。 几片叶子打着旋儿的落到叶茗身上,他静静站在那里,任由风起吹动衣襟,目光紧紧盯着破庙方向,没有回答秦昭的问题。 秦昭亦朝那个方向看过去,他知裴冽定会赴约,却不知阿姐跟来了。 直到现在,他都没查到任何有关阿姐跟柱国公府的关系,也实在不明白,何以阿姐那么在乎楚世远的命。 “人不该有执念,人执一念,困于一念。” “大人没有执念?” 秦昭沉默。 叶茗侧目,须臾,视线回落到破庙方向,“你我皆凡人,有执念便有,困于一念便困,沉沦便沉沦,疯魔便疯魔,若无执念支撑,你我是如何走到这个位置上的?我们总不好空空如也的来,空空如也的去,大人觉得呢?” 秦昭看着不远处,站在裴冽身边的顾朝颜,“或许罢。” 破庙前,烛九阴自怀里取出瓷瓶,递向云崎子。 见云崎子伸手,他又犹豫。 “你好歹算个人物,做事这么婆婆妈妈?”云崎子直接近身,自他手里夺过瓷瓶 ,“等着!” 烛九阴,“……” 云崎子走回来,裴冽看向顾朝颜。 顾朝颜急忙将苍河交给她的东西取出来,是个巴掌大小形似玉盏的容器,密封的盖子,里面装着楚世远的血。 云崎子打开瓷瓶的同时,顾朝颜亦将盖子打开。 几滴解药落下去,原本乌黑的血,逐渐变成鲜红色。 顾朝颜欣喜抬头。 云崎子又等了一阵,见血没有反黑迹象,点头,“是解药。” 裴冽暗暗松了一口气,示意洛风把人送过去。 烛九阴自洛风手里接过华奴,“裴大人,后会有期。” 裴冽看过去,“给玄冥带句话,后会有期。” 双方都未作停留,烛九阴带着两人直奔暗林,裴冽则带着顾朝颜赶去国公府…… 天已大亮。 菜市里行人渐多,来来往往。 楚依依按字条上的时间地点,走进一间看起来破破旧旧的茶馆里,青然随她一起。 “上次就没见着人。”楚依依坐下来。 桌上有茶,青然倒了一杯端过去。 她知楚依依说的上次,是指楚世远案突然出现舆情。 原本这舆情与楚依依无关,偏有乞丐塞了张字条给她,约她到此处见面,来时隔间没人,只有一张宣纸,写明叫她去刑部公堂认下舆情的事,落款是裴铮。 “这一次桌上没有示意,该有人来了。”青然轻声道。 “是啊,就是没想到三皇子会选这么一个破地方!” 青然眸色微暗,楚依依也忒瞧得起自己。 即便三 皇子有事想找楚依依,也不会亲自来。 果不其然。 门启…… 第五百四十六章 血滴发簪 听到声音,楚依依跟青然皆看向门口。 一位少女从外面浅步而入。 少女长相很美,清冽绝尘,一袭浅紫色的衣裳衬的肌肤越发雪白,行走间衣摆轻荡,如掀起的细碎浪花,飘飘如仙。 纵使年长,可在看到少女走过来时,没来由的压迫感令楚依依本能站起身,以示恭敬。 “萧夫人坐。” 少女,秦姝。 楚依依佯装镇定坐下来,“你是?” 秦妹没有看她,目光落到青然身上,即使一身棉麻布衣难掩骨子里的镇定自若。 她垂眸,同类人。 “我姓秦。” “不知秦姑娘约我到这里来,何事?”楚依依渐渐适应了那股气场,端了端身子,挑眉问道。 “上次的事,三皇子很满意。”秦姝打着裴铮的旗号,淡然开口。 楚依依终于得到认可,笑了笑,“三皇子吩咐的事,我自然竭尽全力。” “不过此事,万勿让他人知晓。” 楚依依正想问这件事,“秦姑娘所指,是连我夫君都不能说?” “不能。” “为何?”楚依依困惑于此,倘若萧瑾知道自己由始至终都在为三皇子办事,同一阵营,同一战线。 他们之间怎么会有隔阂! “我是为萧夫人好,柱国公此番遭难,裴冽帮了大忙,以柱国公的脾气秉性,就算不投太子,也断然不会扭头站到三皇子这一边,倘若夫人与三皇子的事被柱国公知道,定会阻拦。” “可他快死了……咳!我的意思是,即便不 告诉父亲,告诉夫君又有什么不可以?”楚依依太想得到萧瑾的认可。 有萧瑾的认可,她主母之位才能坐的顺当。 “萧将军不是能沉得住性子的人,三皇子更相信萧夫人的城府跟心术,又或者萧夫人定要把事情说出去,我也不会强加阻拦。” 秦妹后面的话,音色跟脸色都有些变了。 楚依依不傻,看出对方不悦,“三皇子如何说,我便如何做。” 秦姝缓了脸色,“萧夫人放心,三皇子一直记得夫人的好,这次约夫人出来,也是想替夫人排忧解难。” “我有什么难?”楚依依反问。 秦姝笑了笑,自袖兜里取出两张折叠平整的宣纸,递过去。 楚依依犹豫片刻,接在手里,展开。 “这是位于芷泉街上的绸缎庄跟米庄,两个铺子加在一起,每月净收三百两,算算,可解夫人燃眉之急。” 楚依依震惊看着手里两张契约书,上面有户部盖印,只要在空白位置签下自己的名字,两个铺子就是自己的,及时生效! “这……” “这是三皇子给夫人的谢礼。”秦姝淡然抿唇。 楚依依极力克制自己欣喜若狂的情绪,脸上仍然溢出止不住的微笑,“三皇子如此客气……” “不是客气,这是萧夫人应得的。”秦姝缓缓起身,轻移莲步走到楚依依身侧,微俯身形,“夫人且仔细看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们可以随时改,譬如契约上的年限是五年, 夫人可满意?” 楚依依注意力跟着秦姝所说全都集中在契约上,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头顶发簪动了一下。 可青然看到了。 她亲眼看到秦妹指尖划在簪花锐利处,指尖渗出的鲜血滴在簪花上,有几滴没入青丝。 她蹙眉时秦姝回头,看向她。 青然看着那双绝美瞳孔里迸射出来的光芒,心生凉意。 秦姝转回头,刺破指尖的手举至半空,做出一个让青然震惊,甚至骇然的动作! “如果可以的话,年限能不能再多出五年?”楚依依试探着问道。 秦姝捻了捻带血的指尖,拿起桌上狼毫,改为十年,“该夫人了。” 楚依依大喜,接过狼毫,在被转让人的空位上洋洋洒洒写下自己的名字。 秦姝重新回到座位,“我听柱国公病危,萧夫人该多瞧瞧国公爷,早晚,国公爷也是要为三皇子效力的。” “秦姑娘放心,父亲一向疼我,假以时日,我自有办法劝父亲投到三皇子麾下效力!” 秦姝没听楚依依在那里信誓旦旦,她这话,是给青然听的。 青然看着她,心中疑惑层层。 “那就好。”秦姝再次起身,“两个铺子的掌柜自有办法将纯利交到夫人手里,夫人暂时无须露面。” “我知道。”楚依依也不傻,铺子见不得光。 秦姝点头,“那我便不留夫人在这里了。” 楚依依闻言,再三谢过三皇子之后,带着青然离开。 青然走在后面,离开房门一刻回头。 秦姝在朝她微笑…… 距离苍河将解药喂服给楚世远,已经过去三个时辰的时间。 房间里,陶若南坐在床尾,季宛如跟曹嬷嬷陪在身边。 顾朝颜与楚锦珏坐在桌边焦急等待,秦昭坐在顾朝颜另一边,裴冽亦在,所有人脸上都流露出忐忑不安,又满怀期待的神情。 苍河再次诊脉,陶若南焦急问道,“如何?” “柱国公脉息已稳,肺腑虽然受损但不殃及性命,稍后多加调养问题不大。” 众人闻言,紧绷的心弦皆松下来,唯独秦昭,静静看着床榻上躺着的楚世远,心中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楚依依从外面走进来,“父亲怎么样了?” 嘘— 楚锦珏忽的站起身拦住楚依依,压低声音,“长姐放心,苍院令说父亲没事了。” “父亲醒了?”楚依依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非但得了两间芷泉街的铺子,父亲没死,她惦记的东西便无须与陶若南争,只要她开口,父亲一定会给她。 “长姐?” 楚锦珏一时没拉住,楚依依直接走到榻前,正要去握楚世远的手时被苍河推开,“柱国公还没醒过来,大意不得。” 楚依依蹙眉,“不是没事了?” 季宛如急忙走过去,“依依,苍院令只说国公身体无碍,但还须些时辰才能醒过来,咱们别打扰国公,先回去。” 楚依依一把推开季宛如,“大家都在,怎么我就成了打扰?” 季宛如被楚依依呛的脸红,“我不 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依依……” 床榻上,楚世远慢慢睁开了眼睛。 第五百四十七章 楚世远活不成了 楚世远的声音惊了在场所有人。 顾朝颜猛然起身凑过去,楚锦珏紧跟在她身边,陶若南亦从榻尾站起身,所有人悉数围到床榻旁边,楚依依最近。 床头处,苍河略惊。 再想给楚世远诊脉时,手却被楚依依夺过去,“父亲你醒了?你不知道你昏迷这两日女儿有多担心你!” 楚世远想要起身,奈何身子虚弱,苍河搭手扶他靠在床头。 “父亲!”楚依依不顾众人在场,扑到楚世远怀里哭的梨花带雨。 楚世远到底还是心疼自己的女儿,艰难抬手拍拍她肩头,“没事了……” “父亲……”楚锦珏站在榻前,红了眼眶。 楚世远看过去,十分欣慰的点点头,目光扫过众人后落在陶若南身上。 面对发妻,他心中愧疚难当。 原以为快要死了,说出那番话可以让她怨恨自己,如今没死成,他不知该如何面对。 “我没事,你们……” 噗— 就在楚世远想要宽慰众人时,肺腑突然涌上一股如铁锈般的腥咸味道,他极力控制都没忍住,鲜血急涌! 楚依依距离最近,热血喷到脸上,惹的她惊叫着弹开。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苍河再次诊脉,脸色骤寒。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楚世远已经连续吐了好几口血,血色鲜红。 “怎么会这样?”床榻旁边,顾朝颜不可置信看着眼前场景。 裴冽跟秦昭也都变了脸色! 陶若南一时激动昏厥,曹嬷嬷跟季宛 如将其扶出房间。 楚锦珏不敢哭,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整个人站在原地,慌乱无措,却不知眼泪已经从眼眶里掉下来,“父亲……” 唯独楚依依眼睛里满是嫌恶,拼命用帕子擦脸上的血。 “大姑娘,我们先出去。”青然硬拉着她走出房间,迈出门槛回头时,楚世远嘴里仍在喷血,根本止不住。 “苍河!”裴冽纵步过去,大声质问。 “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快叫那几个没用的御医过来,救命要紧!”苍河单手扣住楚世远合谷穴,另一只手指着自己药箱,“递过来啊!” 秦昭距离近,拿起药箱走过去,依苍河之意翻出银针。 “快去宫里请御医!”即便苍河施针,楚世远仍然没有停止喷血,鲜血染湿锦被,又从下颚汩汩涌落,黏满胡须,胸前大片。 血喷的太急,甚至从楚世远鼻腔里涌出来。 看着床榻上面色惨白,双眼紧闭,身体因为血涌开始抽搐的父亲,顾朝颜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朝颜!” 被裴冽唤醒,泪水已经浸湿了眼眶,“你拿丹书铁卷快去宫里找御医!” 顾朝颜反应过来,当即跑出房间。 裴冽也只停顿片刻,大步冲了出去。 秦昭见状心道不妙,扔下捧在手里的针包,急急跟了出去。 苍河回身,屋里就剩楚锦珏一人。 “愣着做什么,过来帮忙!” 楚锦珏当下过去把针包捧在手里…… 西院,楚依依掬起铜盆里的清水 ,在脸上搓了一遍又一遍。 这已经是青然打来的第三盆水了。 “都怪你!” 楚依依拿起青然递过来的拭巾,用力抹脸,“说什么父亲醒过来的时候叫我多表现,你知不知道父亲中的是剧毒,那些血也不知道有没有毒!” 青然接过拭巾,“奴婢觉得,大姑娘是不是把头发也洗一洗。” “为什么?”楚依依狐疑问道。 “奴婢见着国公爷喷出来的血落到你头发上了。” 楚依依一阵恶心,“那你刚才不说!去打水!” 青然转身时,楚依依索性道,“准备浴桶,沐浴!” “好。” 青然一去一回,叫来两个丫鬟将浴桶搬到内室,又差人备了热水。 梳妆台前,她替楚依依摘下发髻上的珠钗,褪了衣裳。 待楚依依浸在水里的时候,她目光落在梳妆台前的发簪上。 “也不知道父亲死了没有,青然,你去看看!” 青然点点头,“奴婢这就去。” 她走时,顺走了那只发簪…… 正午,芷泉街。 云中楼。 叶茗坐在临窗桌边,手里握着一只骨瓷的茶杯。 茶水温热,雾气袅袅。 秦姝走进来的时候,他正看向窗外。 七层高的云中楼,往下看,人影攒动,车马喧嚣。 往上看,天空一碧如洗,白云悠悠。 “柱国公府传来消息,楚世远吐血不止。” 秦姝停在桌边,顺着叶茗的方向看过去,并没有什么稀奇,“在看什么?” “我也想知道。” 秦姝挑眉。 “老爹坐 在这里时,经常看这个方向,我看了许久,实在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梁国的方向。”秦姝下意识道。 叶茗收回视线,低头抿茶,“起初我也觉得是梁国的方向,可是老爹在梁国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他甚至没有想过葬回梁国,所以不是梁国。” 秦姝听罢,又朝窗外看了看。 “老爹不说,我们永远也猜不到。” 叶茗给秦姝倒了杯茶,推到对面。 秦姝顺势坐过去,“跟了老爹那么久,我都没喜欢上喝茶。” 叶茗解释,“里面放了些洛神花跟蜂蜜,对你身体有好处。” 秦姝笑了,“鹰首怕不是觉得,我的身子是柳絮做的,弱不禁风?” “你是老爹要保护的人,就是我要保护的人。” 平平无奇的话,听的秦姝心头微颤。 “你也可以理解为,老爹是我要保护的人,你也是。” 叶茗下意识看过去,秦姝正端起茶杯,垂眸,浅抿。 纤长的睫毛垂下来,好似两排小扇挡住原本灿若星辰的眸子。 少女的美,清新脱俗。 他忽然想起儿时母亲给他讲的故事,说天上的仙子都极美,高贵又圣洁,让人看到便想顶礼膜拜,不容亵渎。 秦姝大抵就是天上的仙子吧。 “你不担心楚依依会怀疑我的身份?”秦姝没注意叶茗眼睛里一闪而逝的慌张。 叶茗摇头,“楚依依要怀疑,早在我们让她认下舆情的时候就怀疑了,那个时候她都没找裴铮求证,现在 自然不能。” “万一呢?” “她不过是枚死棋,用完即抛,侥幸没死,再用再抛,不重要。” 秦姝又品了品茶,浅笑,“好喝。” 叶茗像是得到安慰,视线重新看向窗外。 “这一次,楚世远活不成了……” 第五百四十八章 避开长秋殿 顾朝颜带着陶若南的丹书铁卷离开国公府后入宫,但她没有直接去御医院,而是去了延春宫。 座上,秦容接过珞莹递过来的清茶,浅浅的抿了一口。 “顾姑娘……” 面对突然闯进宫里的女人,秦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不是丹书铁卷,眼前这个女人应该一辈子都进不了皇宫,更没资格踏进她延春宫的宫门。 但不代表她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 萧瑾嫡妻,皇商顾熙的养女,与裴冽走的很近。 不过听说她近日与萧瑾和离,萧瑾嫡妻的身份没有了。 珞莹见自家主子欲言又止,上前一步,“顾姑娘,你既有丹书铁卷,直接到御医院里把人带走便可,实在不必多此一举,定要皇后娘娘出面。” 厅前,顾朝颜因怀抱丹书铁卷,并没有下跪,但也没有坐下。 “事关楚世远,民女觉得皇后娘娘该走一趟御医院。” 秦容不喜这个女人,除了她与萧瑾的复杂关系,还因为她跟裴冽走的近,抛开政局上的敏感,裴冽那孩子一向不近女色,这么多年身边没有一个女人,她要不使些手段,怎么能近得了裴冽的身。 不贞不洁的女人,她多看一眼都觉得不舒服。 “说说看。”秦容到底是一国之母,并没有将心中不喜表现在脸上。 顾朝颜微垂首,“当日柱国公案,皇上知是夜鹰从中作梗,发雷霆之怒,命太子彻查隐匿在皇城里的夜鹰,又对柱国公府大 加封赏,以弥补柱国公所受冤屈,足见皇上对夜鹰恨之入骨。” “小小夜鹰,怎值得皇上记挂在心里。”秦容将茶杯搁到桌边,淡淡道。 “此番柱国公并非重病,而是中毒,按时间推算,当是夜鹰所为。” 时间不多,顾朝颜省了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民女觉得中毒一事,是夜鹰对我大齐朝廷,乃至对皇上的挑衅。” 凡事都有两面,秦容所知,皇上对柱国公‘重病’之事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了。 消息才传进宫里,皇上便差人要走了她手里的千年人参。 那些御医在柱国公府如何消极怠慢,她亦有所耳闻。 “顾姑娘,你想多了。” “若只是民女多想还好,只怕皇城百姓,甚至于大齐百姓都会这么想。” 秦容面色微凝,“此话怎讲?” “民女这两日听到坊间市井流言,多半都在猜测柱国公会不会死在夜鹰手里,有些赌坊甚至以此作赌,参赌者一半一半。” 秦容不禁看向珞莹。 “坊间所传,柱国公只是重病。”珞莹狐疑问道。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后娘娘若不信,可派人去查,只是眼下柱国公命在旦夕,急需御医院里几位御医全力相救,还请皇后娘娘下这道懿旨!” 此前舆情的确是柱国公重病,架不住她花钱。 秦容蹙了蹙眉,珞莹心领神会,当即走出正厅。 “皇后娘娘明鉴,民女觉得夜鹰的挑衅,并没有因为柱国公无罪释 放而结束,他们要的是柱国公的命,只要柱国公死在他们手里,就是对我大齐皇权最大的羞辱,又是谁无能,才会造成这样的局面……” “大胆!”秦容愠声呵斥。 皇上将夜鹰案交到太子手里,柱国公若在这个节骨眼被夜鹰害死,无能二字还能落到谁头上! “不是民女大胆,实在是夜鹰太过阴险,一箭双雕,既挑衅皇权,又想给太子难堪。” 秦容搭在桌边的手慢慢握成拳头,眸子不时看向外面。 她在等珞莹去打探消息。 重病的消息是皇上的意思,但凡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谁有那么大的胆子,会把中毒的消息放出去! “皇后娘娘,柱国公等不了那么久,我们还是先移步御医院……” 秦容垂眸,掩饰心底焦急,“丹书铁卷怎么会在你手里?” “国公夫人昏迷不醒,民女代为过来求皇后娘娘开恩。” 顾朝颜见秦容还在犹豫,“此事,总不好……姜皇贵妃先去御医院。” 被提醒,秦容面色陡凝。 夜鹰案由太子负责,她行事总不能落在姜梓那个贱人后面。 “你很担心楚世远的安危?”秦容缓着身子站起来,用说话掩饰急切的心境。 顾朝颜侧身,“民女因缘巧合参与夜鹰案,总想有个善始善终。” 秦容走出厅门,朝门外宫女招了招手,随后看向顾朝颜,“你随我来。” 顾朝颜知道,成事了。 延春宫距离御医院有段距离,凤撵落。 秦 容乘坐凤撵,顾朝颜怀抱丹书铁卷,默默跟在后面。 即便上一世,她入皇宫的机会也十分有限,偶有几次随萧瑾赴国宴也只在御花园,并未来过后宫。 此时凤撵穿过御花园,沿着鹅卵石铺砌的甬道前行。 前面出现岔路,带路的小太监正想往左拐时,忽被宫女死死拽住,宫女抬手,凤撵拐去右面。 小太监一时愣住,“春宜姐姐,去御医院明明这条路才近,怎么……” “小李子走之前没跟你交代?” 顾朝颜在后面听着,应该是小太监刚接下差事不久。 “交代什么?” “御医院的路只能走临华殿,经永安宫过去,不可以走左边!” 小太监挠挠头,“可是左边只经过一个长秋殿就到了,为什么……” 嘘— “你嫌命长是不是,不该问的别问!”宫女拍了下小太监的脑袋,“机灵点儿!” 长秋殿? 顾朝颜觉得名字熟悉,恍然,裴冽母妃的寝宫。 皇后为何要避开这条路? “顾姑娘,快些。”宫女回头时,顾朝颜落到后面了。 听到招呼,她快走几步,脑子里的疑问一闪而逝…… 凤撵很快到了御医院门口。 秦容将将走下凤撵,便见珞莹急匆赶过来。 顾朝颜远远看到两人低语几句之后,秦容脸色骤变,大步走进御医院。 皇后驾到,除了苍河,四大御医皆跪迎。 “柱国公命在旦夕,你们几个给本宫听着,不把柱国公的命救下来,你们提头来见 !” 四大御医闻言皆愣。 他们得到俞公公的暗示,不是这个意思…… 第五百四十九章 谁散布的谣言 俞穆白,在齐帝还是太子时为太子伴读。 齐帝登基后,自愿阉割成为帝王近身侍奉,几十年如一日跟在齐帝身边。 他说的话,自然代表皇上。 眼见四大御医犹豫,秦容忽自发髻上拔下凤簪,朝地上狠狠一摔,“救不活楚世远,你们形同此簪,还不快去!” 那可是凤簪! 四大御医见凤簪断了三截,吓的魂不附体,当即起身回去抱药箱,与顾朝颜一起匆匆离开御医院。 院中,珞莹凑到近前,“娘娘,奴婢得到消息楚世远确实危矣,只怕他们去也未必能把人救活。” “是谁把他中毒的消息传的满城皆知?”珞莹得到证实,顾朝颜说的没错。 “奴婢还没查到。” “叫本宫知道是谁,决饶不了他!” “会不会是……” 见珞莹欲言又止,秦容蹙眉,“姜梓?” “奴婢觉得顾朝颜说的不无道理,楚世远在这个节骨眼儿死,对太子极为不利。” 秦容目色愠凉,“她最近,也是太嚣张。” “秋宴的事准备的怎么样?” “回娘娘,日子定在下月初八。” “陆瑶回来了?” 珞莹,“还没回来,只是……奴婢听说五皇子那边近段时间似乎在接触兵部尚书,万一……陆瑶入宫岂不是如了姜皇贵妃的意?” “你别忘了,当初是裴冽救了陆瑶,陆恒选也不会选裴铮。” 珞莹垂首,“娘娘考虑的是。” “先回去!” 行至凤撵,秦容忽似想到什么,“去查 查顾朝颜跟裴冽的关系!就算是本宫养的一条狗,也不是谁都有资格攀上!” “是。” 凤撵起,秦容回了延春宫…… 已过午时。 东郊,破庙。 天高地阔,草木枯黄。 两辆马车疾驰而至,裴冽走出车厢时,洛风跟云崎子亦将帝江从另一辆马车里带出来。 庙前有一竖杆,两人将帝江粗暴扯过去,绑在杆子上。 帝江身形粗犷,勒他的绳子用的是拱尉司特制麻绳,里面拧着牛筋,越挣扎越紧。 裴冽怒意正盛,执孤鸣暴戾走到竖杆前,猛然举剑! 咻— 短刃呼啸而来,孤鸣偏移,斩到帝江肩膀。 鲜血急涌。 “裴冽,你食言!”暗林处,烛九阴飞身行到十数米的位置停下来,短刃回旋,落到他手里。 裴冽双目凛冽,孤鸣抵至帝江喉颈,割破皮肉,“到底是谁食言?” “解药是真的!”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裴冽厉声质问。 烛九阴哑口无言,他是得了玄冥的消息,知楚世远服用解药之后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吐血不止,命在旦夕,这才跑过来。 再迟一步,帝江没命了! “昨晚你们试过!”烛九阴也不知道这里面出了什么问题。 但有一点,解药必定是真的! 玄冥不会拿帝江的命开玩笑,夜鹰不敢。 哪怕是鹰首! “我只看结果。”裴冽剑指帝江,“楚世远死,帝江死!” 烛九阴气急,额头青筋迸起,右眼瞳孔骤然变白,“又不是我 们给楚世远下毒,谁下毒你找谁去!为难我们算什么本事!” “解药。”裴冽只想救活楚世远。 烛九阴听罢收起短刃,自腰间抽出长剑,眼神发狠。 洛风跟云崎子见状,也都做好了准备。 “不给?”裴冽寒厉质问。 烛九阴冷笑,“我再说一遍,毒不是我们下的,解药,我们没有!你想杀帝江我没办法拦你,可你得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云崎子最听不得这种狠话,“大人,他都这么要求了,贫道这就过去踏一踏!” 洛风还没动手,云崎子已经扬着拂尘冲杀过去。 得说云崎子修道多年,越发沉不住气,一点委屈受不了,一句硬话听不得,主打一个不服就干。 之前办案与隶属刑部的名捕赵卓出现分歧,半夜跑去把赵卓堵在被窝里狠揍一顿,次日赵卓告到拱尉司,人证物证俱在,裴冽想护短都不行,罚了云崎子。 当晚云崎子又去把人给揍了,次日再受罚。 周而复始第五天,赵卓拖着残躯求裴冽不要再罚云崎子了…… 砰、砰、砰— 拂尘化剑,就要与烛九阴短兵相交瞬间,三道寒光闪过,震开拂尘。 紧接着一股强大劲气扑冲而来,云崎子承受不住,拂尘用力戳地,依旧被那股劲气逼退,在地面犁出一道深壑。 洛风见状不妙,当即过去扶稳云崎子。 面前,一袭黑色长袍的男子赫然挡在烛九阴面前。 男子带着鬼面,束手而立。 裴冽目 沉,“玄冥?” 烛九阴气不过,“他们要杀帝江……” 秦昭抬手,阻止烛九阴往下说。 “裴大人,久仰。” 裴冽并未落剑,“解药。” “昨夜之事,烛九阴应夜鹰之意与大人以药换人,原本只是大人与夜鹰的交易,中途大人以帝江的命作为要挟,也无妨。” 鬼面之下,秦昭肃然看向裴冽,“解药是真,大人昨晚验过,如今食言,不觉得理亏?” “解药是真,为何楚世远非但没有醒过来,命在旦夕?” 孤鸣贴着帝江脖颈,丝毫没有挪开的意思。 “那是因为楚世远又中了毒。”秦昭自国公府出去之后直接赶去茶馆,叶茗果然在那里。 裴冽皱眉,“什么意思?” “裴大人多此一问。” 洛风震惊,“你们卑鄙!” “第一,下毒的人并非十二魔神,卑鄙二字我们承受不起,第二,昨夜烛九阴给出去的就是解药,裴大人当场验过,如今出尔反尔要杀帝江,谁卑鄙!” 楚世远还等着救命,裴冽不想做无意义的争辩,“帝江,换解药。” “换不了。”秦昭直接拒绝。 裴冽举剑! “裴大人!”秦昭震惊,裴冽为了楚世远当真要杀帝江? 换作他是裴冽,帝江的价值绝不仅如此! “就算你杀了帝江,我也给不出解药,既然事情摆在明面上,大人应该知道夜鹰为何一定要楚世远的命,这件事,我们十二魔神插不上手。” 洛风跟云崎子也都看出自 家大人起了杀心,即便他们十分不赞成这件事,可在外人,尤其在敌人面前,他们从来不会否定甚至是质疑自家大人任何决定。 “不给解药就杀!”洛风高喝。 云崎子也不含糊,“杀了帝江,再抓烛九阴!” 第五百五十章 你能找到夜鹰 秦昭旁边,烛九阴也不是没脾气。 “你们说抓就抓?你当你们是谁!” 孤鸣微震,中了软骨散又被封周身大穴的帝江根本没有反抗余地,脖颈剑痕加深,鲜血沿着剑身流淌,滴滴落在枯草上。 烛九阴急了,“大人!” “胜棋楼茶馆的李掌柜,裴大人有阵子没收到他的消息了吧?” 音落,裴冽停手。 洛风跟云崎子相视一眼。 胜棋楼位于梁国都城,李掌柜是齐人。 身份是齐国派出去的细作,虽不隶属拱尉司,却与他们来往甚密。 拱尉司关于十二魔神的很多消息都来自这个李掌柜。 “只要大人别在这件事上为难帝江,我保证李掌柜可以平安回齐。” “你能找到夜鹰。” “我是能找到夜鹰,但夜鹰会把解药给我?”秦昭反问。 裴冽犹豫时,秦昭又道,“裴大人与其在此处为难我,不如想想该怎么救楚世远,他还没咽气。” 数息,裴冽收剑。 “把人带回去!” 洛风跟云崎子得令,解开帝江,把人拽回车里。 两辆马车相继离开破庙,烛九阴着急,“大人,为何不干脆把帝江救回来?” “怎么救?” 秦昭侧目,“你轻功再快,快得过裴冽架在帝江脖子上的孤鸣?” 烛九阴负气,“恕属下直言,那个继任鹰首是不是故意的?他既然想让楚世远死,给他解药做什么!” “没有解药,换不回华奴跟灯蝶。” “他留了这样的后手,为什么还要 让咱们掺合进来,他不是不知道拱尉司里押着蓐收跟帝江,他什么意思!” 烛九阴想不通,“昨晚换只夜鹰过来,没今天的事儿!” 秋风起,白云飞。 草木黄落。 秦昭默然站在破庙前,看着消失在视线里的马车,忽而一笑,“被叶茗算计了。” 烛九阴深以为然,“他根本就是想害我们!” “不至于。” 秦昭轻轻吁出一口气,“他怕裴冽不会轻易把人交出来,又或者在华奴跟灯蝶身上使什么手段,这才找到你,因为蓐收跟帝江在拱尉司,裴冽才有放人的底气,万一出事,还有他们两个兜底。” “他就不怕蓐收跟帝江真出事,我们饶不了他!” “他早就算到裴冽会气急败坏拿帝江开刀,才会在我找他的时候,告诉我李掌柜的秘密。” 烛九阴略惊,“李掌柜不是咱们的人查出来的?” 秦昭淡然抿唇,“论消息,没人比得过夜鹰。” “那这件事……我们不答应他呢?” 见那张鬼面看过来,烛九阴当下解释,“我不是质疑你的决定,我只是……” “那个瞎了眼的男孩,是夜鹰找到的。” 秦昭声音里显得有几分无奈,“从我不答应那一刻起,我们想在夜鹰那里得到任何消息,都是做梦。” “怎么会这样?”烛九阴不可置信,“夜鹰为咱们服务那是约定俗成的规矩,怎么他上任一切都变了,皇上知道?” “皇上才被他威胁一回。”秦 昭告诉烛九阴,现时现下的夜鹰,凡手中参与之事,都要参与一下。 烛九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们不是梁国人……” “所以他才会想要替夜鹰争取,他所能争取的一切权力。” 秦昭开始佩服周时序的眼光了,“今日之事,除去他想保华奴跟灯蝶,他亦是在告诉裴冽,夜鹰与十二魔神关系紧密,亦是在告诉皇上,我与他,达成了某种交易。” 烛九阴细思极恐,“他行事会不会激进,太……太快了些?还没怎么着,就昭告天下了!” “周时序倒是不快,报个仇等了二十几年,还没报成。”秦昭苦笑,“叶茗这个人,你我都不能小觑。” 烛九阴点点头,忽似想到什么,“他会不会已经知道我们来大齐的目的了?” 秦昭沉默,任由黑色长袍随秋风微荡。 鬼面之下,目色冰冷如锥…… 鼓市,将军府。 顾朝颜自皇宫带回四大御医,苍河即命四人配合他再次为楚世远布针。 这一次布针的时间显然更长。 顾朝颜与楚锦珏守在门外,角落里,季宛如由始至终都在为楚世远祈福。 陶若南仍在昏迷中,幸无碍。 府门开启,裴冽疾步走进来。 顾朝颜眼中升起希望,裴冽行至近前,“夜鹰给的解药是真,可他们又下了毒,里面怎么样?” “苍院令跟冯御医他们在里面,已经半个时辰了……” 身侧,楚锦珏悲愤道,“该死的夜鹰,他们怎 么下的毒?” 顾朝颜咬了咬牙,美眸覆霜,“府里有夜鹰?” 这时,门启。 几个御医抹着汗先后从里面走出来,年纪最大的冯御医喘着粗气,显然累的不轻。 顾朝颜不想问他们,急步踏进门槛。 季宛如最后走进去,直接去了内室。 “父亲怎么样?”楚锦珏拉着苍河,着急问道。 顾朝颜跟裴冽也都围过来。 苍河面色凝重,“血暂时止住了。” “什么叫暂时?”顾朝颜噎着喉咙,紧张的下意识去握裴冽的手。 裴冽握紧那只手,“夜鹰……” “他们给的解药是真的,但……他们下了新毒。”苍河随即更正自己的话,“确切说不是毒,是一种可以让人血尽的药。” 顾朝颜身子微颤,裴冽不解,“血尽?” “血尽的意思就是柱国公体内存不住血。”苍河面露难色,肃声解释,“我与他们几个拼尽全力,也只能保柱国公三日之内不再吐血,过了这三日,柱国公不仅仅会吐血,还会……” “还会什么?”楚锦珏抓着苍河的手,声音颤抖。 “七窍涌血,至殆尽,而亡。” 顾朝颜身子软下去,裴冽扶稳她。 “不可能!父亲不会就这么死了!苍院令,我求你救救父亲!求求你!” 苍河拉起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楚锦珏,“但凡有办法我都会试!” “夜鹰!我去找夜鹰要解药!” 楚锦珏猛站起来就要往外冲,裴冽抬手拽住他。 顾朝颜缓过来,声 音虚弱,“苍院令是不是有办法?” 苍河欲言又止…… 第五百五十一章 直系血亲 见苍河欲言又止的样子,顾朝颜蕴着泪水的眸子闪出希翼。 “苍院令只管说,需要做什么样的准备我都一定办到!” 楚锦珏亦看到希望,哭着乞求,“苍院令你说,就算要我的命都可以!” 苍河瞧向楚锦珏,沉默片刻,“就是要你的命。” 厅内一时沉寂。 数息,楚锦珏果断点头,“我愿意!我们这就去换,把我的命换给父亲!” 顾朝颜猛的拉住楚锦珏,目光变得慌张。 “怎么换?” 苍河叫楚锦珏稍安勿躁,“我指的是换血,而且至少是全身半数的血。” 依着苍河的意思,换血并不是谁都可以,必须为至亲。 可哪怕是至亲,血液也未必匹配,要试。 “我事先声明,换血未必能救得活柱国公,而且放血的那个人也有很大危险,最坏的结果,是两个人都活不成。” “我愿意!”楚锦珏毫不犹豫。 “你愿意的前提,是你的血匹配。”苍河看向顾朝颜,凝声道,“柱国公只有三天时间,明日验血之后,准备事宜还要两日,所以……” “除了楚锦珏,还有谁可以?”顾朝颜问话时,裴冽下意识看向她,心弦微紧。 苍河表示,“直系血亲。” “女儿也行?” “自然可以,但要自愿。” 顾朝颜点了点头,“知道了。” 苍河没有留在国公府,而是回御医院准备所需之物。 楚锦珏则依苍河吩咐,吃饱喝足早早睡下。 换血过程需要一天一夜, 且换血的人要一直清醒,这就需要选中之人这两日多吃多睡,保持体力。 西院,季宛如满怀希望找到楚依依,说出可以救活楚世远办法的时候,她期待女儿也会像楚锦珏那样,自告奋勇,喜极而泣。 桌边,楚依依漠然看向站在她身边,有几分欣喜跟期待在脸上的季宛如,“你为什么不去守着父亲?” “大夫人醒了,主卧有她在。”季宛如心疼女儿,“我知道换血危险,你放心,我一直都有在佛祖面前为你祈福,你一定不会有事……” “我当然不会有事。”楚依依拿起叩在桌面的茶杯。 旁边,青然提壶斟杯。 楚依依端起茶杯,“不去换血,怎么会有事。” 季宛如愣住,“苍院令说只要是直系血亲,明早都可以去验血,如果能匹配上,就可以……” “就可以怎么?”楚依依冷着眼,“可以拿自己的命,换父亲的命?” “最坏的结果是两个人都活不成,可我觉得……” “哈!”楚依依嘲讽笑道,“这么说,以命换命还不是最坏的结果?两个人都死了才是最坏的……那我就更不可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了。” “这不是开玩笑,这是救国公唯一的办法。” “国公国公,你一个府里的老妈子,什么时候轮到你去操心主子的命!”楚依依突然冷脸,寒声道。 季宛如心头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依依……” “我说的有错?”楚依依愤恨看 向自己的母亲,“父亲中毒之前肯定交代过分家的事,他若死了这个家交给谁,给多少,你知道?” 季宛如摇头,“国公突然中毒,根本来不及想这些事,而且就算……国公也不会分家……” “不是不会,是你不知道!由始到终,你都是个外人!” 楚依依忽的冷笑,“我也是……就因为你不争!” “依依,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说什么?叫我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拿命去救父亲,救活了还好,父亲在,我还能靠着那点宠爱求点儿什么,救不活呢?” 楚依依搁下茶杯,“救不活,我能得到什么?保不齐这国公府偌大家业我一个铜板都捞不到,更糟糕的是,我还有可能死!” “依依,那是你的父亲……” “又如何!”楚依依无比嫌弃的看过去,“季宛如,你清醒一点罢!” 面对女儿的无情,季宛如无比失望,“你不会后悔?” “后悔?季宛如,你少拿亲情压我!你无私,你大度,你大度到要拿自己亲生女儿的命,去换你下半辈子的依靠!说到底,你就是怕父亲死后陶若南容不下你,到时候你无家可归,沦落街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楚依依气愤低吼,“早就叫你争!” 看着眼前的女儿,季宛如终于懂了顾朝颜说的那句话。 宠子如害子。 她怎么就把女儿教成这样自私自利的性子了。 “明早苍院令会给二公子验血, 你如果想救你的父亲,可以过去……” 楚依依再欲开口时,季宛如默默转身,离开房间。 “把门关上!”楚依依负气道。 青然关上门,回到桌边,“大姑娘当真不去验血?” “你也劝我?”楚依依愠声抬头,“你没听她说有可能会死么!人死如灯灭,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莫说是命,让我损失一点点他都不配!” “奴婢刚刚听的清楚,哪怕是至亲血液也未必能匹配上,更何况是别人的。” 楚依依蹙眉,“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管家敲门,说是萧瑾来了…… 前院,裴冽扶着顾朝颜从主卧走出来的时候,刚好碰到正朝里面走的萧瑾。 午后阳光暖,落在两人身上好似覆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女子娇弱柔美,倾城绝色,男子刚毅俊朗,一袭鸦羽色长袍随风拂动,犹如神将。 顾朝颜靠在裴冽身上的动作,不偏不倚,刚好落到萧瑾眼底。 一股浓浓的醋意涌上心头,萧瑾脸色骤然阴沉。 与此同时,两人也看到了他。 顾朝颜的目光并没有在萧瑾身上多停留一秒,亦没有刻意避开揽在她肩头的那只手。 她满脑子都在想苍河说的话,直系血亲…… 裴冽自然也不会多看萧瑾,又没什么好看! “裴大人,男女授受不亲,光天化日之下,你把手搭在本将军发妻的身上,实在不妥!”萧瑾带着怒意拦下二人,寒声质问。 裴冽扫过去一眼,“让开。” “ 裴冽,你这么做为免忒不把本将军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