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年代,我带飞全家》 第一章 热闹的梁家 1980年夏 正午时分,河口村水渠旁的老桑树被高温炙烤地无精打采,枝干上的知了都热蔫了。 干了一上午活后,村民们正抓紧时间小憩,而打谷场西东边第二户的梁家却热闹非凡。 一道尖锐的叫骂声从梁家开着的木板大门内传出,将隔壁家刚三岁的小孙子吵醒了。 王桂芬撇撇嘴,殷贵男又闹了,这都几天了。 梁家 一个矮小的老太坐在三开间的正堂内,拍腿跺脚。 她的面前拘束地站着一个中等身材,黑瘦黑瘦的青年汉子,这是她的大儿子梁勇。 梁勇看了下哭天摸地的老娘,笨嘴拙舌的他不知道怎么说话,但瞥见身旁的女儿,还是鼓起勇气,讷讷地道:“小弗就是去上个初中,不会耽误家里的事。” 他的话还没说完,殷贵男三两步冲过来,先啐了他一口,接着指着他鼻子骂。 “好啊,梁勇!你们这是要逼死我啊!” 骂着骂着,殷贵男就和唱戏一样,拉长了声调。 “老天爷呀,你来收了我吧!作孽啊,家里穷得都要没米下锅了,老大家的还要逼我拿钱上学,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我不活了啊~~” 憨厚老实的梁勇已经习惯了自己老娘时不时和他闹一场,可还是免不了地红了脸,急忙辩解,“不,不是,妈,学费我和秀芹来想办法。” 听到儿子提到儿媳妇,老太更是愤恨。 “呸!” 她一口吐沫朝着男人吐去,“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孬种,耳根子软成这样。被个女人吹几句枕边风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不是,妈,我没有。” 殷贵男目光嫌恶地看向大儿子旁的小姑娘,在看到对方那双和儿媳妇十分相似的眼睛后,心气一节节的不顺,于是吐沫横飞地骂道: “你个死丫头,都已经读了六年书了还不够?你瞧瞧整个村上谁家丫头片子读那个多书的?一年要花一块五呢!六年就要十块钱!谁家有钱也经不起这么个花法!” 十一岁的梁书弗黑瘦黑瘦的,浓密却因营养不良而发黄的头发,用剪子剪了只到她下巴处。 一双圆溜溜的黑眸镶嵌在巴掌大的小脸上,越发显得她瘦弱。 马上就是初中报道的日子了,但是前天面前这个老太忽然说不让她继续读书了。 梁家在河口村绵延了好几代,整个村内姓梁的人家就有五分之一。梁书弗家的条件算是其中中等偏下的人家。 在梁书弗的曾爷爷那代,正是战乱时候,各梁家的差距不显。 等到了梁书弗的爷爷结婚分家后,亲兄弟和堂兄弟之间就渐渐有了差距。 这原因有三,其一是梁书弗她爷娶的老婆,殷贵男女士是个种地不行,家务也不行的架子货。 和她同龄的老太,别说年轻时候下地挖泥施肥插秧割稻样样行,就是现在五十多岁了还能下地,赚得工分不熟家里小辈。 而殷贵男自从嫁进梁家后就一直在生孩子,基本没怎么干过农活,等梁书弗的姑姑们大一些后更是脚指头不戳泥地,和地主家小姐一样。 这少一个人干活多一张嘴吃饭,家境自然就会比人家落下一点。 其二就是梁书弗的小叔,殷贵男那个“文曲星”小儿子——梁有生。 梁有生今年二十了,放在其他家里即使没成家也早就自己能养活自己了;就是梁书弗八岁后也要跟着家里大人下地插秧抢收,他却只要读书就行了。 偏偏殷贵男将他看得和眼珠子一样,别说下地,就是家里的扫帚倒了也不扶一下。 就梁家连饭都吃不饱的情况,全家里还要勒紧裤腰带供他读书。 本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家人,日子更是紧巴巴的。 而为给小儿子凑学费,梁书弗的爷爷梁传根在家里养了五六只鸡,种了桃树葡萄藤,想用鸡蛋和水果卖一些钱。 这行为在七十年代初被认为是“投机倒把”,红袖章火速上门将他抓了起来,要一千块钱才能放人。 殷贵男哭得和天塌了一样,把家里所有现金掏出来还不够给老头子赎身。 梁勇去嫁出去的两个姐姐家里借钱后还差个四百多,又去各家叔伯家跪求一圈,最后还差三百来块。 刚刚嫁过来的孙秀芹咬着牙,先去娘家借了一些,后来还把陪嫁来的银锁链卖了,才凑齐了钱将梁传根保了出来。 被保出来的梁传根和失了魂一样,有整整两年躲在家不出门。 幸好梁勇和孙秀芹都是能干的,甚至连梁书弗也十分懂事,这些钱前年终于还清,虽然大部分都是梁勇两口子掏的。 为此成绩优异的梁书弗小学毕业后,孙秀芹提出想让女儿继续读书时,梁传根并没反对。 然而就在三天前,殷贵男忽然反水了。 第二章 文曲星小儿子 “梁书弗也十一岁了,这女孩子读书也没什么用,还不如早点干活帮家里减轻负担,也顺便给自己攒些嫁妆。” 梁书弗就知道这个老太婆不是个省心的,听到她反对的时候,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如释重负。 “妈,钱,钱我和秀芹自己出,不用家里。” 梁勇辩驳。 “呸!别叫我妈!我辛辛苦苦将你养到这么大,没想到你是个白眼狼。什么叫你们自己出,你们的钱不都是家里的钱?” 殷贵男又狠狠啐了大儿子一口,眼睛翻到了天上。 其实殷贵男不让梁书弗读书,其实有自己的心思。 小儿子这次差了点运气,又没有考上大学。从恢复高考考试,今年是梁有生第三次参加高考了。 在家里最困难的时候,全家三顿吃红薯、红薯藤和麸皮拌糠,一个个面黄肌瘦的。殷贵男依旧压着全家要供小儿子读书。 她认定小儿子一定能出人头地,成为整个河口村,甚至是整个海周乡第一个大学生,那时候她就是乡里风光无限的第一人。 可上次掏借读费的时候,家里老头子放话,今年有生要是再考不上,家里就不会再供他了。 毕竟借读费不是一笔小数目。 殷贵男当时一口答应,心里却很不以为然。 有生之前没考上纯粹是运气不好,不是学识不够。 有生第一年高考刚好赶上高考恢复后的大热潮,好几百万人都参加考试。 有些年纪大的都能当爹了,有生考完后回来说,就连他们学校老师都去考了呢。 她儿子才十七岁,考不过那些年纪大的,考不过他的老师,不是很正常吗? 去年高考,那更是倒霉了。 在考前的几天,有生孝顺地帮家里打猪草,不小心割破了手指头,好大一个伤口。 恰巧去年试卷难的不得了,有生手受伤了写不快,这才没考上。 就差个几分啊,她儿子就是金贵的大学生了。 殷贵男呕得心里难受,逮着两个孙女打骂了一顿。 要不是她们偷懒,有生怎么会去割猪草?怎么会割破手指头?又怎么会落榜? 至于今年,纯粹是考试时天气太热,有生没胃口随便垫巴了两口,结果考到一半头晕眼花,没发挥好。 那饭菜都是梁书弗做的,是不是她在里面动了手脚? 想到这,殷贵男看向梁书弗的眼神中恨意更深。都是这个小扫把星,害得自己儿子去年落榜。 她拔高音调骂,“死丫头,你小叔没考上全是你的错,你还有脸提读书?也不看看家里什么情况!你就是个搅家精,非要搅得全家不得安宁才甘心是不是?” 这一声声叫骂,哪像一个做奶奶的,仇人还差不多。 “奶奶,小叔落榜是自己成绩不够。” 梁书弗不认殷贵男的指责,直接扯掉殷贵男和梁有生的遮羞布。 “和小叔同届的季家大哥,年纪还比小叔小一岁,前年一下就考上了;小叔说复读时成绩不如他的同学,去年也来给家里送红喜蛋;今年小叔借读的学校,红榜都贴出来了了,十几个考上了大学,隔壁镇敲锣打鼓好几天了。” 今年刚考完的时候,小叔借读学校的校长,自己家那个拐了不知道多少弯的亲戚上门,和爷爷提了几句小叔的成绩。 梁书弗听得清清楚楚,自己那个文曲星小叔,考不上的原因根本不是他说的运气不好,而是基础不扎实,心思没放在读书上。 “温校长都说了,就是再让小叔读个三年五载,他也读不出来。” 梁书弗这句让殷贵男彻底炸了。 她抄起身边一根手腕粗的晾衣棍,对着梁书弗兜头兜脸打过去。 “贱丫头!你这是咒谁呢!那可是你亲小叔啊,你也能这么恶毒,真是黑心肝烂肚肠。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棍子周身发出“呼呼”的声音,一听就是用了十成的力气。 殷贵男成日嚷着头疼脑热,这时候挥起粗长的棍子,那力道堪比武松打虎。 “妈!” 梁勇见自家老母要打女儿,下意识转身抱住女儿,不让棍子打到她身上。 “扑哧”一下,是棍子打在皮肉上的声音。 “爸!” 梁书弗瞪大眼。 自她有记忆以来,挨打是家常便饭的事。不过和别人家不同,打她的不是父母,而是自己的亲奶。 所以梁书弗现在光凭听声音,就知道那一记打得重不重。刚那一下老太婆下手实在太狠了,只怕父亲的肩膀晚上要肿了。 其实不用梁勇帮她,她自己也有办法避开。 别看梁书弗人小,因着常年和殷贵男“打”交道,她已经掌握了殷贵男打人的路数。 可以说,她挨得每一顿打,都是没有白费的。 要不是和老人动手不孝,就算她又瘦又小,也能徒手干翻殷贵男。 “扑哧—” 又是一狠狠一记敲打在皮肉上的声音。 “爸,你松开。” 她爸抱得死紧,梁书弗小胳膊小腿一时挣脱不了。 那边殷贵男看到大儿子护着梁书弗,心中更恨,手上也是毫不留情地往大儿子身上打。 “真是反了天了!长辈教训的时候不乖乖受着,竟然还敢躲。好啊,今天看我不打死你个小贱人,就当梁家从没生过你这个坏种!” 第三章 愚蠢的老大 那粗棍照着梁勇的肩头后背“啪啪”打着,殷贵男一点都不心疼。 她心疼个啥,这个大儿子就是来讨债的。 生他的时候刚好是抗战胜利那年,人人都说梁勇以后是个有福气的,可殷贵男不这么认为。 为了生梁勇她差点坏了身子,生出来后孩子天天哭闹要吃喝,家里都被他吃穷了。 最让殷贵男介怀的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梁勇是老不死的带大的。 每次她一看见梁勇,就会想起那个老挑剔自己的老不死。偏偏那人还是梁传根的老娘,梁传根一直想在老不死面前表现,所以就眼睁睁看着自己母子分离。 好不容易老不死两脚一蹬死了,她以为终于可以母子团聚了,哪知这就是个榆木疙瘩,已经被老不死的彻底教歪了。 然后她老蚌生珠,生了有生这个宝贝疙瘩,干脆绝了将梁勇掰正的心思,随他去了。 哪知道没过几年,一向老实木讷的梁勇为了娶孙秀芹顶撞自己,殷贵男更不喜欢这个大儿子了。 果然,老不死死了还要给自己添堵。幸好还有个贴心乖巧又伶俐的小儿子。 有生他从小就知道心疼自己这个娘,有一块肉都要省出半块来给她吃,这让她怎么不多疼一些。 现在讨厌大儿子生的小贱人竟然诅咒自己心爱的小儿子考不上大学,殷贵男哪里能忍。 梁勇生生受了几记重重的棍子,肩膀背上到处都火辣辣的。 但他依旧护着自己女儿,不让她受一点皮肉苦。 是他没用,不仅不能让女儿和其他家孩子一样吃喝不愁,穿上合身的衣服,还让她跟着大人一起下地干活。 小弗被自己亲娘打骂着长大,稍微大一些后,除了干家务还要给家里赚工分。 还记得女儿才刚出生,他要下地干活,秀芹要在村里的厂里也脱不开身,就将女儿放在家里。 他知道老母亲不喜欢孙秀芹,所以连带的也讨厌梁书弗。 奔也不指望自己老娘能照顾女儿,就想着好歹是亲孙女,老母亲至少能带只眼睛,别让孩子饿了或尿一身。 结果晚上下工回来,孙秀芹看到才两个月的女儿嫩嫩的胳膊上全是青紫的指头印,身上的衣服还有屎尿,孩子饿得哭闹不止,眼泪止不住地掉。 第二天,孙秀芹就把女儿绑在身上一起去厂里上班。 直到小弗两岁多,实在是乖巧懂事,不用大人操心,秀芹才将她放在家里,让她自己照顾自己。 秀芹这么做让他老娘很没脸,觉得是她故意膈应自己,从此更不喜欢小弗了,更是背着他们打骂小弗。 他说了很多次,但他老母亲总说还在顽劣,就该从小教好长大才不会变成氓流。 那几年大女儿总会哭着找他们说奶奶又打她,直到书瑶出生后,老母亲才渐渐不再打孩子。 梁书弗看着扒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被太阳晒得黝黑发亮的皮肤,身材不甚高大宽广,挨了打也不躲不反击。 这是她的父亲,虽然在她看来愚孝,但也在用自己的方式爱护着妈妈和她们姐妹。 梁书弗一个矮身,从梁勇手臂弯里钻出来,抓住回过来的木棍一端。 别看梁书弗个头不高,胳膊细得和麻杆一样,但她手上的力气一点都不小。 要是没点力气,怎么去河边洗全家七口人的衣服,怎么挑水,怎么背几十斤的猪草。 倒是殷贵男,这些年不干农活,较起劲来不是一个十来岁小女孩的对手。 她抽了几下,都没有从梁书弗手中将棍子扯出来。 梁书弗夺过木棍,往旁边地上重重一摔,“奶,不管你怎么闹,这学我是一定要上的。” 木棍帅在泥巴地上的声音并不清脆,却砸得殷贵男心间一颤。 她看向面前这个女孩,竟然有种被震慑的感觉。 “你!” 她手指着梁书弗,抖啊抖的,最后调转枪头,指着梁勇骂。 “老天爷啊,我的命怎么怎么苦啊,生了个不孝子,现在还有不孝孙来气我。” 梁勇看到自家老母亲哭起来,连忙解释,“不是,妈,我没有。孩子读书也不费多少钱,您要不就让她……” “放屁!” 殷贵男粗鲁地喝断他的话。 “什么叫不费多少钱?家里钱多的可以随意使了?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们家已经送她去上过几年学堂识字了,还不够吗?” 殷贵男的口水喷到梁勇的脸上,“你瞧瞧你自个什么样?你能生出会读书的崽子?这丫头满口谎言,说自己成绩好你就相信了,我还说我是皇帝老娘了,我是吗?!” “妈,不是,小弗成绩真的很好,以后说不定也能考个大学。” 梁勇辩驳。他想自己老母亲让小弟考大学,若以后小弗也能上大学,老母亲肯定会同意吧。 “呸!别叫我妈!这事没门,你们想都不要想。” 殷贵男又狠狠啐了大儿子一口,眼睛翻到了天上。 做什么梦呢?真当大学那么好考吗? 老大也是蠢到家了,看到自己小弟要考大学,就以为人人都能上高中吗? “你是不是不服气你小弟上高中考大学,所以故意让这丫头打擂台。” 第四章 精明的儿媳妇 殷贵男越想,就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她一直觉得大儿子不像表面上的憨,还有那个孙秀芹,也是个精明的。 “梁勇,你就这么见不得你小弟出人头地吗?我和你说,有生以后是有大出息的,你们一家现在好好供他,他也不是你们这种没良心的人,会拉扯你们的。” 今年高考成绩出来后,老头子不仅不心疼儿子,非说这是命。 什么命,她家有生天生就是读书人,以后要当大官的。 有生和她说了,这次就差五分,明年再考一次肯定能考上。 殷贵男现在的盘算就是要让小儿子再读一年试试。 她的小儿子别人不心疼,她可是心疼极了。 但要再借读的话,家里的钱都是不够的。 现在全家总共有七张嘴要吃饭,而能干的只有梁勇夫妻两个,加上老头子和梁书弗,最多算三个半人。 一年下来,全家勉强糊张口,多不了几个钱。 明年考上了小儿子上大学各种花销,殷贵男肯定是舍不得小儿子在外短人一截的,这又是一笔钱。 如梁书弗不去读书的话,家里不仅可以多出半个劳动力,还能剩下几十块的学杂费。 所以梁书弗不能继续读书,必须得干活。 梁书弗听到这,哪还能不明白她打的什么主意,为此,她心头一阵阵发凉。 殷贵男也总是将会读书的梁有生挂在嘴边,说他将来肯定大有出息。 村上的人说起镇上的季大哥,总是一脸季家要更换门楣了的羡慕模样。她们老师说,要好好读书,长大才能报效祖国。 幼小的梁书弗,经常被殷贵男打骂,也看她是怎么骂自己父母的。 她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只想让父母妹妹过上有吃有穿,不会动不动就挨骂的日子。所以努力读书。 可现在殷贵男却要为了小叔,断了她的路。 “所以我们全家就该被小叔趴着吸血吗?”梁书弗问。 “死丫头,你说什么鬼话!” 殷贵男气的跳脚,她转头看向大儿子,质问,“你就是这么想你小弟的?你这个做大哥的,帮不上也就算了,还要坏他名声?梁勇,你好狠的心啊,你是想逼死我和你小弟两个吗?” 殷贵男说得又快又急,和机关枪一样突突突。 梁勇张了张口,只憋出一句,“没有,妈,我没有。” “还说没有!你没说这个死丫头怎么会这么说?我知道了,是不是孙秀芹那个贱人在里面挑拨?” 殷贵男觉得自己这个大儿子会忤逆自己,都是从娶了孙秀芹开始。 “作孽啊,家里出了个丧门星,这日子没法过了!” “奶,你不要自己没道理就开始胡搅蛮缠。小叔都二十岁了,就没干过一天活,没给家里赚过一个工分一分钱,可他却是家里花销最大的。这些我爸妈有说过什么吗?” 梁书弗天生聪颖,很会举一反三。 小时候她懵懵懂懂,不明白为什么家里难得有块肉,有颗糖,都会进小叔嘴里,她和父母只能啃咸菜干。 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妈妈生了妹妹没奶,想喝一口红糖水会被奶奶骂败家货,小叔放学回家却能吃上热乎乎的水波蛋。 渐渐的,她长大了上了学开了蒙,才知道这就是偏心。 殷贵男这心啊,偏到到没边了。 大儿子一家就是她供养小儿子的免费血包,只要她想,只要他要,他们这一家就是裤腰带勒断了也得出血。 “死丫头,亏你还读了几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倒要去你们学校问问,平日都是怎么教人家孩子的,教出个不孝不悌的东西来!” 殷贵男是故意这么说的,死丫头不是要继续读书吗? 等她去学校一闹,镇上的中学也会知道她是什么德行,看她还有脸去上学。 “妈,你不能这样做啊。小弗是个女孩,名声坏了怎么找婆家?” 梁勇听后眼睛瞪大。 “这都是她自己作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梁书弗看着一脸得意的殷贵男,对她的心狠再次有了认知。 她不怕被人说闲话,但她得顾及自己爸妈。 自己的行为,到头来账都要算在父母头上。 农村里爱嚼舌根的夫人多,东家长西家短的,没有的事都能说的有模有样。 自己村和隔壁村里的人是知道殷贵男的德行,但远一些的人听了只会说家里小的厉害,容不下老人,不孝顺老人。 这些年来,自己父母为这个家当牛当马,任劳任怨,到头来反被泼一桶脏水,太憋屈了。 梁书弗深吸一口气,狠狠闭了下眼。 读书,她是不会放弃的。 办法,也不是没有。 第五章 偏心刻薄的婆婆 殷贵男看到梁书弗说不出话,再次得意起来。 呵,她还治不了一个小丫头了? 今天必须将她打服骂怕了,否则今后老大一家岂不要翻了天去。 殷贵男再次拿起被丢到一旁的木棍,对着梁书弗的小腿肚狠狠抽打下去。 这次梁书弗没有躲避,她拉着自己父亲,不让他为自己挨打。 “贱丫头,让你撺掇你爸,让你搅得家里不安宁。” 每说一句话,殷贵男手中的棍子就狠狠落在梁书弗腿上一次。 才两三下,梁书弗露在短裤外的细瘦小腿,立马高高肿起,黑红发亮。 梁勇心疼极了,连连和自己老娘求饶。 “妈,小弗还小,你别和她计较。” “计较?你说我这是计较?老大,你没良心啊!难怪把孩子养歪了。今天我就要好好给咱们老梁家正一正家风!” 殷贵男满口的大道理,手上动作丝毫不缓。 “梁书弗,你认不认错!认不认错!” 殷贵男吊着三角眼,恶狠狠道。 这贱丫头竟然诅咒她小儿子考不上,打死都是便宜她了。 梁勇看老娘不停手,急得去扯女儿,“小弗,你就低个头吧。” 再打下去,孩子的腿要断了。 木棍子敲在腿上,先是一阵剧痛,接着火辣辣的感觉从受力点弥漫,腿步麻辣滚烫。 饶是这样,梁书弗依旧咬紧牙瓜,不肯低头。 梁勇也了解女儿的犟脾气,他眼睛一闭,往地上一跪,随着殷贵男磕头。 “妈,别打了,别打了。” 看到大儿子为了小贱人跪下来求自己,殷贵男更恨了。 自己的儿子不向着自己,竟然帮着外人来威胁她。 气死她了! 梁书弗没想到父亲会做到这个地步,她眸底狠狠一震,张口想说什么,却听到了弄堂里传来的声音。 她眼睛一亮,嗓音清澈坚定。 “我没错,我爸妈也没有错,是奶奶你一碗水端不平。长辈就一定对吗?长辈做错了,还不允许小辈说了吗?” “你还犟嘴!” 殷贵男目中闪过厉色,高高举起棍子,对着梁书弗的脸上抽去。 等她把这贱丫头的嘴巴打肿了,看她还怎么顶嘴。 中午休息,梁传根在地里看了一圈庄稼后,等着家里来送饭。 结果等着等着,也没等到家里来人。 又热又饿又累之下,梁传根怒气冲冲往回走,半路上遇到了自己的三弟——梁宝根。 梁宝根知道自己的侄子今年又落榜了,想来家里安慰下,尽一个长辈的责任。 梁传根舌根发苦,但是拒绝的话根本说不出来,只能带着人往家里走。 梁传根是梁家老二,从小夹在兄弟中间,爹不疼娘不亲的。 从小到老,他卯着劲想在兄弟面前表现,不让他们看轻自己。 偏偏亲戚给他说的媳妇,相貌一般家里也是穷得叮当响,婚后更是连生了两个女孩。 好不容易盼来的大儿子,还是个憨厚不机灵的,梁传根心里那个郁闷啊。 也正因为这样,他总觉得自己矮了兄弟们一头。 直到梁有生出生后,梁传根才挺直腰板,自觉有底气和自己兄弟说话了。 梁有生不仅长得机灵且打小就十分聪明,还被村上最有文化的老村长夸奖过。 否则按照老梁一家祖上三代全是泥腿子,梁传根怎么会铁了心要供梁有生读书? 生了这个小儿子后,不仅是梁传根有底气,就是殷贵男也硬气了。 之前看不上她的那两个妯娌,哪个比她有本事?哪个能生出有生这么聪明的男孩? 梁有生这个聪明小子,简直就是为这对夫妻量身定做的炫耀单品。 于是梁家大哥和梁家小弟发现,自己的兄弟变得不透明了,不在是他们的应声虫了;他们的老婆也发现殷贵男每次遇到她们,三句不离自家的文曲星儿子。 梁老二夫妻把尾巴翘起来,这自然是他们不愿意见到的。 所以梁有生之前连考两次都失利的时候,梁宝根和梁祖根两家没少关起门来拿这件事来当笑话。 再加上去年殷贵男因为儿子落榜,大闹了复读班,这让梁传根的脊背又弯了几分。 梁家两兄弟表面上安慰梁传根,但梁书弗知道这两个叔公其实都等着看他们家的笑话。 她知道,自己的事就是他们家饭桌上最好的下饭菜。 殷贵男说她不孝,她可孝顺着呢! 这不,她亲自给小叔公送新的娱乐食粮来了。 梁书弗并不在意梁宝根之后会不会添油加醋和人说起他们家的闹剧,也不在意别人在背后对她评长论短。 只要能达到她的目的,这些并不重要。 被人说两句又不会少块肉,何况梁老二家发生的这些闹剧中,她只是个被虐待的小可怜而已。 第六章 爱面子的公爹 “二哥,有生也要二十岁了吧,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啊?” 梁家两兄弟走在弄堂里,梁宝根关心的询问。 梁宝根个子比梁传根稍矮一些,因着家里日子不错,脸部也圆润一点,明明只比梁传根小两岁,看上去却像是年轻好几岁。 对于自己小儿子以后怎么办,梁传根也没个章法,心里也是很煎熬。 但被自己小弟这么一问,他面上装得云淡风轻,“孩子大了,也有自己的想法。他同学不少,路子也比我们这种老农民来得多,随他去吧。” 梁宝根听后嘴角抽抽,随他去? 自己这个哥哥也是糊涂,梁有生读了这么多年书连地都没下过,眼睛一直落在自家那一亩三分地上,真随他去不是瞎扯淡。 他刚想开口,忽然听到弄堂底那户人家的围墙内,传出了哭声和打骂声。 梁传根仔细一听,好像是自家老婆子的声音。 “哎呀,这是怎么了?” 旁边传来梁宝根的声音。 梁传根脸色一变,加快脚步急忙往里面走。 一进门,就见自家老太婆挥舞着棍子要打大孙女的头脸,旁边跪着的大儿子正在不停求饶。 梁传根只觉得脸上一红,头皮炸裂,大声呵斥,“住手!都给我停下!” 等到了自己想等的人,梁书弗紧绷地背松了下来,脚下一个变化避开了朝着她脸上抽过来的木棍。 “哎呦~” 木棍打了个空,让使了大力的殷贵男向前趔趄了几步。 梁书弗看准机会,冲到梁传根面前,拉着她爷爷的裤脚,哭得很可怜,“爷爷,奶奶要打死我,你救救我吧。” 殷贵男勉强稳住身形,看到自家老头子回来了,恶人先告状。 “老头子你回来的刚好,快帮我按住这个贱丫头,今天看我不打死她!” 梁传根额头青筋直跳,这个蠢老太婆,没看到有外人在吗? 他只能龇着牙道:“老婆子,教育孩子的事先放一旁,三弟来了,快去倒点生姜凉水出来。” 刚刚还在嗷嗷叫的殷贵男一愣,抬头看到迈进院子的梁宝根。 “二嫂,家里这么热闹啊。” 殷贵男唇角抽抽,什么热闹。 这个老三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讨厌。 不过他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怎么上自己家的门了。 梁传根看到大儿子还傻愣愣地跪在地上,羞怒之下想去踹他一脚。 但自己的裤脚被小丫头扯着动弹不了,便对着梁勇呵斥,“还不快起来,丢人现眼的东西。” 接着他又给自家老太婆使了个眼色,让她将脚旁的梁书弗拉走。 可梁书弗已经打定主意,怎么会轻易松手。 她整个人趴在地上,瘦弱地双臂牢牢箍住梁传根的双脚不放。 殷贵男去扯她,差点将自己老头子给扯倒了。 “梁书弗,松手。” 梁传根老脸一红,但对这着孙辈,还是亲孙女,他也不能抬脚就踹。 虽然他很想这么做,可不是有外人在吗?这老脸还是要的。 “不,我不放。爷爷,求你救救我吧,奶奶她要打死我啊。” 梁书弗害怕地躲在他脚旁,就是不起身。 梁宝根听得津津有味,梁传根却黑了脸。 “胡说什么呢?你奶奶怎么会打死你。” “奶奶不准我上学,还说要打死我。” 梁书弗嘴皮子利索的把所有事情抖了出来。 “奶奶她还不遵守承诺,明明说好小叔今年再落榜就不读了,可是奶奶却想让我辍学赚钱供小叔借读!我心里不服气,就说了两句话,奶奶就要打死我。” 梁传根听了一愣,看向老婆子。 殷贵男接触到他的眼神后,下意识撇开。要供有生继续读书这件事,她还没和老头子通气。 为了防止梁书弗再说点其他大逆不道的话,她直接上手去扯她的头发,发现扯不动后就开始捶打梁书弗的背,嘴上还不停地骂骂咧咧。 “你个死丫头,读书读书,你能读出个什么来?少给我们老梁家丢人现眼了。还不快起来滚进去!” 梁书弗“哇”一声哭出来,“读书怎么丢人现眼了?你不是常说小叔读书可以光宗耀祖吗?” “死丫头,还犟嘴,看我不打死你。” 听到她攀扯自己心爱的小儿子,殷贵男一个健步上前,直接甩出一个耳光。 “哇哇哇!” 梁书弗的脸上立刻浮现了红红的五指印。 第七章 热心的小叔公 “二嫂,有话好好说,别打坏了孩子。” 梁宝根见状,上前一步道。 他就是再想看热闹,也做不出眼睁睁看孩子被打却不阻拦的事。 话说回来,自己这个嫂子真是一言难尽,对着个十来岁的孩子出手这么重。瞧瞧那脸,一下肿起来了。 虽然是隔了一房的孙女,但梁书弗的乖巧懂事和能干,整个河口村人都看在眼里。 反倒是被二哥二嫂捧在手心的小侄子梁有生,因为读了个高中,眼睛都快长到天上了,见了同村人招呼都不打。 也就是这两年连续落榜,才稍微像点话。 “哎,三弟你是不知道,这死丫头从小就满嘴胡话,我不打不行。” 听到梁宝根劝人,殷贵男不但没收手,反而更加用力地捶打梁书弗的头和后背。 “还不快松手,给我滚进去!” 梁书弗牢牢扯住手下的布料,坚决不放。 “嘶啦——” 梁传根的裤脚被撕裂了。 现场寂静了一瞬,在梁传根反应过来之前,梁书弗扔掉手中的破布块,改为去拉后面梁宝根的裤脚,同时口齿清晰无比的拿出证据。 “小叔公,你救救我吧。奶奶真的是想打死我,你瞧瞧我这腿上——” 梁书弗亮出自己两条肿得老高,在阳光下泛着光的小腿,好几个地方已经破皮,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 梁宝根一看,倒抽一口气。 “这打得太狠了。” 他没说出口的是谁家教导孩子这么个打法?这是彻底下了死手啊。 刚透过围墙上的花窗,他还看到殷贵男用棍子朝小姑娘的头脸打去。 要是被那根粗棍子打到了,掉牙破相肯定免不了,说不定孩子脑子都要被打坏。之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隔壁生产队的大傻就是被棍子打傻的。 难怪自己那个憨厚的大侄子要跪下来求饶了。 殷贵男还真是狠心啊。 哎…… 梁书弗十分机灵,其实这两三年她已经很少挨殷贵男的打了。 刚刚她就是故意激怒殷贵男,特意让她将自己打成这样。 普通的打闹,都能被两个老的以“教育孩子”为借口揭过去,只有一看就十分严重的伤,才能让他们的说法站不住脚。 “小叔公,救救我。”梁书弗跪在梁宝根面前。 “我想上学。以后我保证更加努力,不耽误去生产队赚工分,晚上糊纸盒子赚钱。 我会和爸妈一样,将所有的钱一分不剩全上交。每顿我只要吃一个红薯,不,半个红薯就够了。其他的全给留给爷爷奶奶和小叔吃。” 这话听得梁宝根心中嘘唏不已。 这个孩子的勤劳能干整个河口村人都看在眼里。要说这年头,谁家的娃都会干家务,但梁书弗特别不容易。 从七岁起,家里打猪草的活都是她一个人干。几十几斤的背篓勒在她的肩膀上,看着就生疼。 后来侄媳妇生完第二个孩子,家里负担更重了,她小小年纪就跟着家里大人下地插秧割稻。 扛着比人还高的锄头给自留地里刨土,浇水,种菜。 最难得的是她这么多活还不抱怨,见人就笑嘻嘻打招呼,任谁看了都说一声好孩子。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 可梁家为什么这么穷,还不是—— 梁宝根看了眼自己的二哥。 不怪爹娘不太喜欢老二,就是他也不喜啊。 老二这人,性格一言难尽。 第八章 推他一把 梁传根看了眼自己的弟弟,见他面露不忍之色,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 于是他咳了几声,假模假样道:“小弗,这都是大人的事,你不用操心。” 接着他对一旁杵着不动的大儿子恶声恶气,“梁勇,还不快把小弗背进去。” 真是丢死人了! 这几天下地干活,他都要避着点,别和老三碰上了。 梁勇呆呆的,对上了女儿满是泪水的眼睛,想起女儿和他说起可以去读初中时候的喜悦,忽然间他脑子一个激灵。 他转过身,扯着嗓子道:“爸,小弗成绩那么好,初中的录取通知书您也看到了,就让她继续上学吧,我求求你了。” 说着他就要跪下去磕头。 梁书弗见状心里松了一口气。 自己父亲性格温顺敦厚,这本是好事,可偏偏遇到了心眼长偏了的爹娘,所以连带着他的小家庭一直被剥削压榨。 不过也正是这种性格,让他对儿女的行为也特别包容。 刚刚她特意将伤口露出来,不仅是给小叔公看,也是为了推父亲一把。 今天趁着小叔公在,一定要把这件事给办了。 梁书弗看了下日头,距离下午开工还有将近一个小时,小妹应该是拖住母亲了。 上午刚下工,殷贵男摘了几根茄子,非要让母亲送去给受伤的姥姥。 殷贵男才不会那么好心,姥姥刚受伤时,母亲去看望,还被指桑骂槐了几天。 梁书弗马上反应过来她是故意支开人。要是她没猜错的话,殷贵男是要在今天中午休息时使坏。 于是她就嘱咐小妹,让她拖延时间,和母亲在姥姥家吃了午饭再回来。不然母亲和妹妹在场,今天这个苦肉计就施展不开了。 果然,前脚自己母亲和妹妹刚走,殷贵男就让她去给地里的爷爷和爸爸送饭。 梁书弗飞快地去地里将父亲找回来,还特意绕路去了小叔公的地里,和他说了两句自己小叔的事。 等干完这些,她跑回家推开门就看见殷贵男在翻她的布包,地上一堆碎掉的纸张。 看来她是在找那张录取通知书,只不过因为不识字,所以干脆把包里的纸全撕了。 被发现的殷贵男不仅不心虚,还理智气壮让她交出录取书烧了,这才发生了刚刚的冲突。 梁书弗将父亲拉回来的原因是想让他做个见证。 自己这个亲奶奶惯会颠倒黑白。 另一方面也是想让父亲看下,他平日孝顺的亲娘是怎么对待他女儿的。 父亲孝顺,对自己的亲娘就差百依百顺了。不过他也爱护妻儿,只不过前面二十年来的固化思维很难改变。 想要他心里的天秤倾斜过来,必须一点点加砝码。 这次的事情就是一个大砝码。 虽然不能让父亲将心里的天秤完全倾向她们母女三人一方,至少也可以减轻殷贵男那边的份量。 现在,一切都在计划中。 梁传根见大儿子在这时候犯轴,脑袋疼得一抽一抽的。 “老大,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沉下脸来。 老三还在,梁勇这是要下自己这个一家之主的脸面子吗? 殷贵男看到老头子发怒了,眼中闪现一抹喜色。 梁勇实在太不像话了,不仅被一个死丫头牵着鼻子走,还忤逆自己这个做亲娘的,真是大不孝。 今天就让他爹好好教训下,免得被一大一小两个狐狸精给迷惑了,和亲爹娘亲兄弟离了心。 第九章 聪明劲像谁 梁勇看着自己父亲沉下来的脸色,有点胆怯。 在他印象中,虽然日常发号施令的大都是他老母亲,可实际家中的最高权威是他父亲。 但是看到女儿身上的伤,还有那期盼的眼神,梁勇咽了下口水,还是鼓足勇气上前。 “上次路上遇到他们李老师,直夸我们小弗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他说等小弗读了初中认真读三年,肯定能上高中,说不定还能上大学——”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殷贵男给打断了。 “呵,高中,大学?老大,你没读过什么书,所以不知道这考试有多难。” 殷贵男的眼皮子往一旁的梁书弗溜过去,“你以为随便什么人都能考上了?你小弟是天资聪颖,你看整个村子,还有哪个人考上了高中?” 她叹了口气,“老大,不是我说你,就你那榆木脑袋,能生出什么聪明脑子?” “可是奶奶,如果我爸不聪明,那生了他的你,岂不是也不聪明。那和你像的小叔呢?是不是也不聪明?” 梁书弗疑惑地问。 “我呸!小贱人你骂谁呢?你和你小叔能比吗?” “怎么不能比,不都是爷爷奶奶你们的后代?” 梁书弗恍然大悟,“难道小叔不是?” “放你娘的狗p!你小叔那聪明劲是随我!随我!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殷贵男愣了下,扑过去要厮打她。 梁书弗往梁宝根身后躲藏了一下,探出脑袋怯怯道:“奶奶你不讲道理,是你说笨蛋生不出聪明人的。 照你的话,小叔聪明是像你,那我爸是像爷爷啰?可是我觉得爷爷也很聪明啊。而我作为老梁家的大孙女,自然也是像爷爷一样聪明。” 本来被孙女一句而戴绿帽的梁传根,心中的火立刻小了下去。 对啊,他这么聪明,有生肯定是随了他。 至于大儿子这么蠢笨,肯定是被老婆子拖累了! 他再看梁书弗,只觉得这个小丫头怎么看怎么机灵,确实是他老梁家的种。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问梁勇,“老大,你说那个什么李老师的话,是真的? 梁勇本来因为自己女儿的一句话吓得半死,忽然被老爹点名,一时反应不过来。 “啊?” 见大儿子这傻不愣登的模样,梁传根的火又上来了。 “问你话呢!李老师是怎么说的?” 这么笨,绝对是被老婆子的血脉影响的。 想到殷家那一大家子还不如他们家的日子,梁传根越发肯定自己的想法。 梁书弗看自己父亲越着急越说不出话来,就把身上携带的六年级成绩单拿出来给梁传根看。 “爷爷,这是我的成绩单。” 梁宝根拐了一眼,满张纸上各科都是100分,优。 啧,这老二家的孙辈出了个聪明人啊。 刚刚听到梁书弗拿了初中的录取通知书时,他还没太大感觉,毕竟这两年附近几个村子考上初中的也有。 可现在看到这个成绩单,他心里立刻换了念头。 他可不是自己的傻二哥,对于梁书弗刚刚话中的引导,看得清清楚楚。 十来岁的年纪,就有这样的想法,如果继续读下去,说不定真能有一番作为。 梁传根也看到了成绩单,眼睛瞪得老大。 “这是你的成绩单?” 乖乖,就是有生小时候也没有这么全是一百分和优秀,下面的评语也都是一些表扬。 殷贵男看到老头子的表情,便凑过去。 她不认识字,不过100这个数字还是懂的。看到那些个100,她脸色变了下,然后撇撇嘴。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给我闭嘴!” 梁传根忽然大吼一声。 殷贵男吓了一跳,强辩道:“我又没说错,这丫头要是成绩真那么好,怎么连张奖状都没有?你看看有生的奖状,都贴满了墙。” 梁传根听后,也觉得有道理,于是转过头来看梁书弗。 第十章 这个家没我要散 殷贵男这么问,是笃定了梁书弗拿不出奖状。 去年的时候,她的大孙子来家里玩,闹着要折纸飞机玩。有生房间里的东西肯定是不能碰的,于是殷贵男就从梁勇两口子的五斗橱里翻到了一堆“奖状。” 梁勇也想到了这事,他着急忙慌想要解释,结结巴巴道:“妈,去年的纸飞机,纸飞机啊!” “呸!什么纸飞机!话都说不利索,你给我闭嘴!” 殷贵男啐了一口,“梁书弗,你真成绩好的话,那奖状呢?” 梁宝根也看过来,等着梁书弗拿出奖状。 被几双眼睛盯着的梁书弗,却一点都不慌张。 “奶奶你说家里的墙上不能贴我的奖状,怕挤了小叔的奖状,所以之前几年的奖状我都收起来了。” “呵,随口扯谎谁不会?” 殷贵男是打死也不愿意承认的,反正家里老头子不关心,也不知道这个死丫头的考试。 只要她拿不出来,自己就可以一口咬定是她在撒谎。 一个谎话连篇的丫头,还能掀出什么浪来。 “大妹,你怎么说?”梁传根盯着她,要是这个死丫头敢说话,让他的脸丢到了三房,他绝对不会放过。 梁书弗红了下脸,接着又兜里拿出了一样东西,有点不好意思的说:“爷爷,其实我本来想给你们一个惊喜的。” 那是一张粗糙的粉色纸张,上面印刷着红旗。 “什么破烂东西?” 殷贵男没见过这样的纸,薄薄一张看着就没什么份量。 “这是在小学期间连续三好生才有的优秀毕业生奖状。” 梁书弗展开红纸,上面果然写着“优秀毕业生”几个字,下面有校长的签字和学校的章,做不了假。 “不可能!” 殷贵男夺过她手中的纸张,瞪大眼睛看,可惜她不识字,看不出什么名堂。 “有生从没说过有这种东西,死丫头,这是不是你自己画的!” “奶奶,有没有可能是小叔没有被评选上呢?” 梁书弗乖巧发问。 “死丫头,你找打!” 这个偷奸耍滑的死丫头能比得上她的宝贝儿子?殷贵男抡起膀子就要扇梁书弗耳光。 “小叔公,救我!”梁书弗灵巧一躲,躲在梁宝根后面。 看到这里,梁宝根已经有了决断。 “二哥二嫂,恭喜啊,你家又出了一个读书人。哎,以后让小弗多带带她堂弟,那小子光顾着玩,学习一点也不认真。” 梁书弗立刻接话,“平平弟弟年纪还小,而且男孩子小时候调皮一些才好,这说明脑子活,聪明。” 梁书平是梁宝根的孙子,五六岁的年纪正是顽皮的时候,只要他走过的地方,就是鸡飞狗跳。 不过梁书弗知道小叔公虽然嘴上嫌弃孙子顽皮,心里却宝贝的紧。 果然,她话音一落,梁宝根的脸上浮现了自豪的神色。 夸他孙子比夸他本人,还要开心。 “小弗真是懂事,二哥啊,小弗的学费要是不趁手的话,我这做弟弟的可以先匀一点给你。” 梁宝根知道老二一向要面子,尤其是在他和老大面前更甚。 小丫头也挺不容易的,自己就送佛送到西吧。 果然,梁传根马上摆手,“哎,使不得使不得。小弗的学费我们还是掏得起的。” 十几块钱一个学期,虽然不少,但把家里的钱凑一下,也是拿得出的。 想到以后一年要花出去三十块钱,梁传根又开始有点后悔了。 然而梁书弗听后立刻开心地叫出来。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上初中了?” 梁书弗昻起肿胀的小脸,满眼濡沫地看着梁传根。 “谢谢爷爷,谢谢小叔公。” 梁传根见状,刚刚那一些后悔马上散了。 老婆子说大孙女不孝,他却觉得大孙女很好。 瞧瞧,只是答应了她一个请求,就满心满意信任感激他这个做爷爷的。 对于这种崇拜,梁传根无比受用。 算了,大不了让大勇两口子再多干点。自己的闺女要读书,可不得多出点力。 还有大孙女这边,是她自己要读书的,家里的事情也要更尽心。 反正读书时在镇上,走路半小时也到了。只要每天早起一些,就能把家里的活都干了。要是做不好,到时候再让她退学不就得了。 梁传根细细一想,觉得自己完全拿捏了全家。 所以说啊,家里离不开他,否则这家得散。 第十一章 算盘打的响亮 “爷爷,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读书,以后赚了钱孝顺你。” 梁书弗见达到目标,也不吝啬几句好话。 一旁的殷贵男气得干瞪眼,但老头子已经发话了,这时候自己再反对,落了他的面子,等会有生的事更不好提了。 她只能狠狠剜了梁书弗一眼。 贱丫头,先让你高兴一下。 按照自己对老头子的了解,现在老头子正上头,冷静下来后,心里还有得计较。 到时候看自己怎么收拾她! “老婆子,还不快去准备午饭。宝根啊,今天中午就在你二哥家里吃啊。” 心情大好的梁传根对着殷贵男吩咐。 殷贵男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不是你难道是我?” 梁传根今天对老婆子特别不顺眼。 本来大孙女学习好,再读个初中出来,就可以当个小学老师,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招到公社里的供销社去工作。 这么想来,梁传根觉得让孙女读书好像又不亏了。 毕竟只要再读个三年,就能每月拿三十块钱的工资,一个月就把一年的学费赚出来了。 一件好好的事非得闹得鸡飞狗跳。果然妇人就是见识短,没有长远打算。 殷贵男冷着一张脸,摔摔打打进去张罗午饭。 说是张罗,其实都是现成的,只好端上桌摆个碗筷就行了。 梁书弗早上起来早就将一天的米饭煮好了,至于菜,无非就是自家腌的酱瓜和生姜,早上煮饭时蒸在上面的酱油毛豆子,和凉拌黄瓜。 “爷爷,小叔公,你们坐着歇歇,我去帮奶奶。” 梁书弗听到里面动静,看了眼脸色越来越不好的梁传根,落落大方道。 看到自己父亲也跟着站起来,她又补了一句,“爸,你给爷爷和小叔公那毛巾擦把脸吧,饭好了我喊你们。” 父亲就是太老实了,平日只管埋头干活,因此在整个梁家大宅门里都没什么存在感。 梁书弗要给他创造机会,让他在梁家长辈面前多刷刷脸。 以后家里起点什么冲突,伯公和叔公肯定要出面的。 按照父亲一棍子打不出三个闷屁的性格,肯定会吃亏。 这人情,就是处出来的。 现在让父亲先刷刷脸,之后自己和母亲再与两家搞搞关系,即使没太深的感情,也比现在好。 毕竟有些事,他们做小辈的不好做也不好说,而与爷奶同辈的叔公伯公一句话,就能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比如今天的事。 果然,她一说完,梁传根面色稍霁,“去吧,你奶奶身体不好,做事难免不麻利。” 听到这个粉饰太平的借口,梁书弗面上没有任何异样。 殷贵男身体好不好,她不用说,大家有目共睹。 刚刚对大孙女乖巧懂事表示满意的梁传根,一转头看到傻站着的大儿子,没好气道:“还不快去井里打个水,让你小叔擦把脸,真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梁书弗见自己父亲去打水,自己也迈着不太利索的步子往灶房走去。 她走路的姿势慢吞吞,有点一瘸一拐。 梁传根这才想到这个孩子刚刚被棍棒抽打过,身上还带着伤。 于是在心中越发埋怨起老婆子的不懂事,平日里也就算了,今天明明看到三弟在这,还甩脸子。 第十二章 弱小无助可怜的小白菜 屋内,殷贵男看到梁书弗进来,没好气地将饭铲子往锅子里一扔,发出清脆的“哐当”声。 “还不快点摆饭,难道还想我伺候你吗?” 梁书弗也不接话,默默上前接过铲子,揭开放在灶台一角盖着的纱布,拿出一叠瓷碗。 “磨磨蹭蹭,怎么,还想等下告状不成?我可没打你你手。” 殷贵男气不顺,本就现在看梁书弗各种不顺眼,现在更是横挑鼻子竖挑眼。 只不是外面还坐着个麻烦,她早就动手狠狠教训下这个死丫头了。 梁书弗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她就是一个弱小无助可怜的孩子而已,刚刚也是逼不得已才和家里长辈起冲突的。 一会的功夫,她就动作麻利的将饭菜摆好,一瘸一拐的走到堂屋门口。 “爷爷,小叔公,爸,吃饭了。” 殷贵男看着她的走路姿势,心里狠狠啐了一口。 呸,心眼贼多的贱丫头。 不就抽了她几棍子,装什么相呢。 梁传根看到桌子上的几碟子黄瓜毛豆咸菜,对着殷贵男喝道。 “怎么就这点菜?” 难得留老三吃顿饭,一点荤腥也没有,这说出去不是笑话吗? 殷贵男心想,怎的?家里情况就这样,难道还想大鱼大肉。 况且就是家里拿得出,她也不给老三这个老狐狸吃。 她眼珠子一转,推脱道,“都是梁书弗那丫头弄的。” 梁勇刚想为自己女儿说几句,小叔是突然来的,这家里没个准备。 哪知梁书弗一点也不怵,反而笑盈盈的。 “小锅里蒸着一碗水蒸蛋,现在拿出来温度刚好。” 听到水蒸蛋,殷贵男的眼睛都要竖起来了。 什么水蒸蛋,那是她特意蒸了给小儿子补身体的! 她刚想说话,梁书弗已经将还带着点温度的水蒸蛋端上桌了。 “对了,还有油渣,我撒一些盐花就好。” 梁传根听到油渣,心头一阵肉疼,刚想伸出手阻止她,梁书弗已经从竹藤柜子里取出了小坛子,从里面夹出了一个碗底的猪油渣。 “呵呵,这孩子,太热情了。二哥,还是你会教孩子啊。” 梁宝根适时夸奖。 梁传根听到恭维,立刻笑开了花,“哎,我们家大孙女确实从小就懂事。不过你是孩子亲叔公,她招待你也是应该的。” 一旁的殷贵男看到又是水蒸鸡,又是猪油渣,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败家子啊!这些都是她留个有生吃的,这丫头绝对是来讨债的! 一顿有油水的饭,吃得梁家两兄弟都很满意。 等日头稍微斜一些,几人又下地去挖渠了。 “吃吃吃!你个饿死鬼投胎的货,就没见过你这么馋的!连碗底的渣都不剩,怎么不噎死你呢!” 梁书弗才不管殷贵男在耳边的骂声,眼疾手快将最后一块油渣塞入嘴里。 吃完后,一抹嘴,慢慢回味着刚刚吃到的蒸蛋和油渣味道。 殷贵男每日都会蒸一个鸡蛋,这鸡蛋大部分都落到梁有生的肚子里,其他人根本沾不到一点。 今天梁有生特意避出去,梁书弗也就不客气的端出来招待客人了。 两个老爷们吃后,蒸鸡蛋和油渣都只剩下一小点,多亏父亲护着,她才吃了上两口。 但鸡蛋和猪油的香味一直留在嘴里,这是吃酱瓜咸菜所没有的感觉。 殷贵男站在阴影处,扶着灶房的木门框看着她洗碗,嘴里不干不净。 梁书弗只当没有听到,收着碗筷去井边清洗。 “妈,我回来了。” 这时,门外响起了梁有生的声音。 接着一个身高一米七出头,长相文弱白净的青年,推了辆八成新的二十八杠自行车进门。 第十三章 虚伪狡诈的小叔 殷贵男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回来了,也顾不上骂人了,迈着细碎的步伐快速迎了上去。 “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她关切地看着儿子,“吃饭了吗?” “没呢,饿死我了。妈,有什么吃的没有?” 梁有生将自行车小心翼翼地停在了檐廊下,转头看到梁书弗蹲在井边洗碗后,爽朗一笑。 “小弗也在家啊?” 梁书弗淡淡打招呼:“小叔。” “哎,怎么能饿肚子呢?我看这么晚你还不回来,以为你在镇上吃了呢。” 殷贵男心疼极了,“死丫头,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还不快去给你小叔准备饭菜。” 想到一直热在锅里的水蒸蛋被这个败家子端出来给外人吃掉了,殷贵男就火大。 “碗还没有洗好。” 梁书弗蹲在井边,慢悠悠的用清澈凉爽的井水搓着筷子。 “放着等下再洗,没看见你小叔正饿着肚子吗?” 殷贵男理所当然的使唤人。 “马上就到上工的时间了,我还得下地。” 梁书弗垂着眼皮淡淡道。 “死丫头,你——” 殷贵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梁有生挡住了。 “妈,没事,我自己来就行。” 梁有生今天去了一次镇上的同学家,得到了一堆复习资料,心情正好。 见心爱的小儿子要去揭锅盖,殷贵男两条短腿抡出了风火轮的速度。 “有生,使不得。你是读书人,怎么能碰这种东西。” 说着就开始盛饭、倒水、捞酱瓜;家里没有新鲜鸡蛋了,她就从藏在角落中的陶罐中,掏出了两个藏得严实的皮蛋。 梁书弗将洗干净的碗筷沥干水后放在灶台边,看这殷贵男一顿忙乎,嘴角扯了扯。 平日总说自己身体不舒坦,不能干活,这不是干得很好吗。 她没有兴趣在这里看两人母慈子孝,随口打了招呼后就往外走。 要是她不走,两人怎么互相通气? 自己要继续读书的好消息还要由奶奶亲自告诉小叔才好。 虽然梁书弗一直避开和他对视,但梁有生还是看道了她脸上的肿胀和腿上的伤。 他翘着二郎腿,喝着瓷碗中的凉生姜水,不甚在意的问,“妈,你打大妹了?” 说起刚刚的事,殷贵男就一肚子火。 她将切咸菜的刀重重放下,开始诉起苦来。 “你大哥就是个没良心的,帮着那个死丫头和我作对。还有那个丫头,心眼多的很,她还夺我棍子,我看她读书读多了,翅膀也硬了。我真是作孽,怎么养出这样的白眼狼出来。” 梁有生听了他娘半天都在咒骂,就是说不到点子上,头疼起来。 他忍着不耐烦,问,“那大哥到底同意了没?” 马上就是交借读费的时间了,梁书弗那个丫头却说要上初中。 那家里岂不是要出钱给她交学费,还有她去上学家里不就少了一个人干活。 梁有生将殷贵男手中的钱看成是自己的,自然不想让自己的钱变少。 所以他就怂恿母亲将两书弗的录取通知书给烧了,然后再和大哥好好说说,让他一起做下父亲的思想工作。 要是全家都想让他继续复读,父亲也就有梯子下台阶了。 殷贵男听到小儿子文化后,就支支吾吾起来。 梁有生一看就知道事情没办法,“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都是那个八百个心眼的死丫头,招来了梁老三,现在你爹在梁老三面前夸下海口,说要供那死丫头读书呢。” 殷贵男叽里呱啦在那骂梁宝根,说他手伸得长,多管闲事。 “那我的事呢?你提了吗?爸怎么说?” 梁有生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殷贵男连忙道,“有生,你放心。你要再读一年的事,他们没有不同意的份儿。” 听到母亲的保证,梁有生才转怒为笑。 “妈,我今天从考上大学的同学那借到了一些笔记,明年我一定能考上。到时候,你就是我们整个大队中的独一份,走出去人人都要羡慕你。” 梁有生哄着自己老娘,哄得她眉开眼笑。 “行,那我就等着。” 殷贵男咧着嘴笑,“皮蛋切好了,快吃饭。” “诶,吃完我就看书去。” 第十四章 昭告全村 梁书弗出了门后,走出弄堂,顺着石板小路穿过打谷场后,没有往她家劳作的稻田里去,而是反方向走。 那边有一大块良田,这时候劳作的人不少。 一路上走过,她就遇到了河口村好几个叔伯婶子,在看到她的伤后,纷纷热心地问起缘由。 梁书弗不说,梁书弗只是一脸委屈。 等她走后,那些热心肠的婶子们七嘴八舌开始说起来。 “哎呦呦,你们看到没,梁老二家那大妹被打得老惨了,瞧瞧那脸,还有腿。” “那伤哦,只要不瞎就都能看见。是谁这么狠心,把孩子打成那样。” “还能有谁。” 屋子在梁老二前排的一个婶子撇撇嘴。 “殷贵男不喜欢大勇一家,对他家大妹更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你们是不知道,她那骂声中气十足,哪像有病的样子。隔三差五从天不亮骂到鸡回笼,住在她家隔壁也是倒了大霉,天天不安生。” 说起殷贵男,这位婶子怨声载道。 前几年冬天下大雪,她和殷贵男为了弄堂里的积雪问题大吵了一架,要不是殷贵男长了她一辈,她早就打上去了。 不过现在两家也是结仇了,说到殷贵男,她的眼睛都能翻到天上。 梁勇是个好人,孙秀芹也和气,可惜摊上那样的妈,这辈子被压得都出不了头。 “殷贵男的心,偏的没边了,想当初他家老大也能上初中,大夏天跪在院子里,求她,那婆娘好狠的心,自己吃好喝好,眼睁睁看着人大勇晒得脱皮晕倒。” “可不是么,他们那老二今年又落榜了,这都第三回了。梁老二家为了这个小儿子,这些年估计家底都挖空了,要我说,当初让大勇去读书了,说不定早就捧上金饭碗了。” “谁说不是呢,前年刚刚考完,说一定能中,拖了好多关系去买自行车,结果车买了,人没考上,你说这好不好笑。” “梁书弗那孩子也是可怜,那么乖巧懂事,殷贵男却一直挑刺,真可怜。” “听我家孙子说,那丫头读书成绩可好了,在学校一直是大队长,还是升旗手。说不定以后能书包翻身。” “啧啧,这殷贵男倒是有福,小儿子大孙女都会读书。” 有人嗤笑出声,“嘿,那也要看她能不能抓住这福气。” 地里的人说叨了几句后,又开始忙起手中的活来。 这年头谁家都不富裕,谁也帮不了谁,就连闲话功夫都能短就短。 梁书弗晃悠了一圈,顺利引起一片关注,然后有往姥姥家那个方向走。 在经过几块稻田后,她站在了和隔壁小队相邻的小河旁。 这里视野广阔,可以看到前方几条小路上的情况。 没多久,正中间一条距离最短,但也最难走的田埂上,出现了一大一小两个人。 梁书弗看到后唇角弯起,扯到了受伤的半侧脸。她刚刚对着井口照了下,半边脸高肿一片,甚至还能看到手掌印。 “姐姐。” 率先跑来的是梁书弗五岁的妹妹梁书瑶。 小姑娘的头发发黄,扎了两个羊角小辫,跑起来一翘一翘特别可爱。 “姥姥给了两颗花生酥糖,舅妈给了我一把炒蚕豆。” 小姑娘一边跑一边和姐姐分享自己刚得的零嘴。 她欢快得如天上的鸟雀一样,但这份欢快在她看到梁书弗的脸后猛地消失了。 “姐姐,你的脸怎么了?”小女孩稚嫩的声音有点颤抖。 “没事,小妹别怕。” 梁书弗安慰着自己的妹妹。 “是奶奶对不对?她打你了?” 梁书瑶看到了巴掌印,圆溜溜地双眼中满是泪水。 “她怎么又打人,哇哇,姐姐你痛不痛。” 随着梁书瑶的“哇哇”大哭,孙秀芹也急步上前,在看到大女儿高高肿起的脸蛋后,又拉过她仔细查看。 这一看,就发现了梁书弗两条腿上的伤。 “小弗,你奶打你了?你爸呢?怎么没有带你去卫生室?” 就一个中午的时间,好好一个孩子就被打成这样。 “爸拦了,他背上也被奶奶打了好几下。这不刚吃完午饭,又被爷爷拉着下地了。” 梁书弗为自己父亲解释,“妈,瑶瑶,我没事,你们别着急,我这伤就是看着厉害,其实并不严重。” 她还特意踢了下腿,“你们看,一点事都没有。” 孙秀芹连忙按住她,“别动,伤口裂了怎么办?这夏天可不好恢复。” 说着,她蹲下来,扭头对着大儿女道:“你趴上来,我带你去卫生室上药。” “不用,我自己走。” 梁书弗连连摇头,“我都十一岁了,被人看见要笑话的。” 孙秀芹不容分说,两手一勾,将大女儿背了起来。 “再大也是我女儿,妈妈背女儿不是正常的嘛?” 孙秀芹感到背上轻飘飘的重量,眼眶湿了。 都怪自己没用,让两个女儿跟着受苦。 想到今天母亲和大哥与她说的话,她眸中闪过一丝坚定。 第十五章 私房钱 孙秀芹让小女儿跟着自己,背起梁书弗走得飞快。 乡下的路不平整,梁书弗一颠一颠的。 她干脆趴在母亲瘦弱的肩膀上,闻着母亲身上特有的味道,将半边脸贴在肩窝处。 在看到跟在一旁,迈着小短腿跑着小步的小妹后,让母亲走慢一点。 “姐姐,没事,我在姥姥那吃了好吃的,毛豆子蒸鸡蛋,现在浑身都是劲。” 说罢,梁书瑶跑得更起劲了,嘴巴里还吧嗒吧嗒的说着话。 “大哥哥带我玩了弹珠,弹珠好好玩,姐姐,大哥哥说等你去了也带你玩。舅妈给我抓了好大一把炒蚕豆,可香了,等回去我分给你。” 梁书瑶的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子,但脸上已经满是笑容。 舅舅姥姥家太好了,不会被骂,还能吃饱饭,下次还要去。 “姥姥说想姐姐了,可是奶奶总是让姐姐干活,姐姐下次别干那么多了,下次和瑶瑶一起去看姥姥。” 梁书弗笑了起来,“嗯,今天奶奶身体也好了,姐姐下次不干那么多了。” 等她上了初中,下半年让小妹去上小学,到时候家里的活谁爱干谁干。 路上,孙秀芹问起事情原委。 “小弗,你奶奶是为了读书的事打你吗?” 这几天婆婆为了大妹读初中的事,闹了好几次。 小弗顶了几次嘴,不过那时候她和大勇都在,又有公公坐着,婆婆就没敢怎么样。 哪想到自己刚走,大妹就被打成这样。 “早知道妈妈就不去你姥家了。” 孙秀芹自责。 “姥姥受伤了,妈妈你去看是应该的。” 梁书弗的姥姥已经五十多岁了,长得矮矮墩墩十分和气,干起活来也利索。 前段时间地里割稻,姥姥跟着舅舅舅妈他们一起下地,起早贪黑比年轻人还吃苦,连续一周没休息好,回去路上头晕一头栽到在地上,磕到了头,石子划得脸上都是伤口。 “等过两天开学前,我也去看姥姥。” 想起总是满脸笑意,会用粗糙的手摸她头,冬天给她塞红薯吃,夏天给她掰甜杆的姥姥,梁书弗就一阵惭愧。 “你姥知道你乖,不怪你。要是她知道你上初中了,肯定很高心。” 说话间,三个人跑过了几条小河浜,到了大队办公室旁边的卫生室。 卫生室的赤脚医生给梁书弗腿上破皮处,上了点紫药水消毒,又开了点消肿的外药,一共花了三毛五分。 孙秀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帕包,展开后从里面数出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币。 梁书弗瞥到那里面的零碎牛皮票,唇角抿了下。 父母是家里的主力劳动,再加上她,家里的公分基本都是他们赚的。 可为家里忙了这么多年,她爸手里一分钱都没有,用钱的时候都要伸手向奶奶要。 而她奶就是个只进不出的,或者说殷贵男只对小儿子大方,他们大房想从她手里拿一个子,简直难于登天。 而母亲手里拿点钱,还是偷偷用自己的手艺换回来的。 姥姥之前在地主家当过丫鬟,学了一些绣花裁衣的手艺,母亲也跟着学了一点。 母亲的手艺好,绣起花来又快又好,不过现在的农家人一年到头也扯不上几尺布,不要说绣花了,就是做新衣服都少。 大人的衣服穿破了缝缝补补,小孩的衣服不是大人破衣服改的就是亲戚家孩子穿剩的。 偶尔有些家里条件好新嫁娘,扯个布做件新衣服,或去供销社买件衣服。 孙秀芹的好手艺整个河口村和孙家村都知道,就会有些人来找她帮忙修下腰身或剿下裤脚,有考究一些的还会要求绣一些飞鸟梅花之类的。 每件衣服加工一下收费在两毛到两块之间。 不过这种生意很少,且大部分人都只要收放下腰身和长度就可以了,一年到头也攒不到几块钱。 何况这两年虽然不提走资派,前些年的阴影还笼罩在大家心头,孙秀芹也不敢接太多,都是熟人或朋友介绍,对外也只称帮朋友。 想到才两岁多的瑶瑶烧得满脸通红,浑身滚烫,殷贵男就是不肯拿钱出来给瑶瑶看病,梁书弗的牙齿咬得咯噔咯噔响。 也就是那时候起,母亲忍着害怕开始接私活,幸好这两年形势好转,很多人都在闲暇时用手艺换钱。 “妈妈,你再不去厂里,今天要扣公分了。” 梁书弗提醒。 孙秀芹抬头看了下时间,对着小女儿嘱咐,“瑶瑶,你陪姐姐回去,好好照顾姐姐,晚上妈妈回来做饭。” “妈?” 梁书弗疑惑地眨眨眼。 “乖,回去好好休息。接下来直到伤好都不要下地了。” 孙秀芹轻轻给女儿肿起的脸庞上药。 “奶奶那边——” 梁书弗有点担心,殷贵男今天刚刚吃了个亏,要是她再不下地干活,恐怕会搅得家里不安宁。 “不用管,她吵她的,你们就当没听到。若是有个什么,还有爸爸妈妈。” 像今天这样的事,孙秀芹绝对不会让它再发生。 第十六章 单纯的梦想 看到梁书弗去而复返,殷贵男愣了下,在得知梁书弗接下来几天都要“养伤”不下地后,她破口大骂。 “一个两个都是吃白饭的,养你们有什么用。好吃懒做的贱丫头,怎么当初生出来没用尿溺你们。” 梁书瑶扯着姐姐的衣袖,有点害怕,但还是勇敢地辩驳。 “我们才不是吃白饭的,我们每天都有干活。” 她认真的掰着手指头,“打猪草,烧猪食,打扫猪圈,洗衣服,做饭,洗碗。这些都是我和姐姐在做,姐姐还要下地,家里不干活的只有奶奶和小叔,你们才是吃白饭的。” 殷贵男被一个五岁小丫头一顿抢白,气得胸脯激烈起伏,当即就要去抓梁书瑶。 梁书弗往前一挺,挡在了小妹面前,“奶奶,村里的人都看到我身上的伤口了。刚刚去卫生室,隔壁村的也知道我这伤是你打的。要是瑶瑶再受点伤,你在咱们整个乡镇都要出名了。不对,你本来就很有名,是咱们村第一个高中生的亲娘,不过以后会更有名。” “死丫头,竟然这么和长辈说话,你还有没有点教养?看你这尖酸刻薄的样子,真是跟你妈一个样!我们老梁家真是倒霉,怎么娶了这样的儿媳妇!” 听到殷贵男给自己母亲泼脏水,梁书弗的脸冷了下来。 “奶奶,你是不是很久不出门了?你现在出去打听打听,我妈在外是什么口碑,你又是什么口碑。没错,老梁家是挺倒霉的,我爷爷怎么就娶了你这样的媳妇。难道老梁家是挖了你们殷家的祖坟吗?” “你!” 殷贵男的嗓子卡住了,这死丫头说什么? “哇啊!” 她大哭出声,整个人往地上一倒,还滚了几下。 “你个小贱人,这样说长辈,就不怕遭天谴吗!大家快来看啊,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奶奶,现在都上工了,你哭的再大声也没人来看。” 梁书瑶摇晃着小脑袋提醒。 梁书弗看了眼促狭的小妹,拉着她进了他们一家四口的屋子。 经过朝南那间明亮的房间时,看了下紧闭的门,撇了下嘴角。 她们的小叔可真是刻苦啊,外面闹成这样还能一心只读圣贤书。 也是,对他利益没有影响的事,他是不会亲自开口的,都是由他亲爱的老娘为他冲锋陷阵,而他还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高贵读书人。 他只要在殷贵男面前东东嘴皮子,说几句好话,就是殷贵男最贴心的心肝宝贝。 进了朝北的屋子后,梁书弗将门关上,杜绝外面的叫骂声。 随着房门关上,屋内一下就暗了下来。 光线从房间内唯一的一扇小窗户透进来,可以看到整个房间十分简陋。 墙上简单用白灰水糊了下,灰扑扑的。 地上铺地红砖块鲜少有完整的,大多的是断裂的。 因为完整的全铺在了殷贵男和梁有生两间房间地上。 唯一新一些的就是一张片子床,一个五斗橱和一个双门衣柜,这些都是孙秀芹的嫁妆。 按道理,梁勇作为梁家长子,结婚的时候肯定要换个房间的,但是殷贵男说自己骨头疼住不得朝北的房间,梁有生的房间要留着给他结婚,所以让梁勇在自己的房间里结婚。 结婚前,只是买了桶石灰水稍微滚了下地面,连地都是泥土地。 砖块还是孙秀芹进门后,和梁勇两个人起早贪黑地攒工分攒下来的。 结果刚刚砖块刚刚从烧砖厂拉回来,就被殷贵男找借口接过“统一”安排了,最后分到梁勇夫妻手里的都是残次断砖。 那时候孙秀芹刚怀孕,不想和婆婆小叔子起冲突。 “姐姐,还疼吗?” 梁书瑶从上衣口袋掏出一颗外面还粘着颗麦粒的糖,“吃糖,吃糖就不痛了。” 小孩的世界很简单,孙秀芹怎么哄她,她就怎么相信。 “瑶瑶留着自己吃。” 这年头,糖果都是金贵食物,供销社那些花花绿绿的水果糖一分钱一颗,寻常人家除了办喜事外,根本不会去买。 “我还有。” 梁书瑶剥开了糖纸,将有点融化的花生糖凑到姐姐嘴边,“这颗姐姐吃。” 梁书弗闻着鼻尖的糖果香,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她轻轻含住糖果一角,咬下半块。 “我吃了,剩下的瑶瑶吃。” 梁书瑶看着剩下的半块糖,舔舔嘴唇,将它含在嘴里,“好甜!那剩下一颗明天我和姐姐分。” 看着小妹圆溜溜的眼睛,梁书弗觉得嘴巴里的糖果更甜了。 等她再大一些,一定要赚钱买很多的糖果,还有那种包的金灿灿,里面却是黑黑的巧克力,粘了糖粒的饼干。 让爸爸妈妈和小妹吃个够。 第十七章 交好 梁书弗哄着小妹睡了个午觉,等时间差不多了就去淘米烧饭。 虽然今年的新粮下了,但是梁家劳力少人口多,分到的新米不多,不够全家人顿顿吃白米。 所以梁书弗煮饭时会切一些胡萝卜,虽然不如米饭顶饿,但也能混饱肚子。 不过最近刚插了第二茬秧苗,大家都亏的厉害,梁书弗煮的时候米多胡萝卜少。 她又去自家的自留地里摘了三根黄瓜,割了一把韭菜,看着地上绿油油的菜,梁书弗拿着背篓又出门了。 梁家后面有条小河,这条河内的鱼是集体财产,但河滩淤泥里的泥鳅,还有螺蛳,都是可以去摸的。 梁书弗赤脚下河滩,看到淤泥里凡有小孔的地方,顺着往下摸。 清澈的河边,好多孩子都在摸泥鳅烫螺蛳。 梁书弗眼神好动作迅速,没几下就抓到了一条泥鳅。 她捏住滑不溜秋的泥鳅在水里晃几下去除表面淤泥后,往篓子里一扔。 不远处的梁宝根家的孙子梁书平也在河边玩,男孩子调皮又没定性,抓了好几次都被泥鳅逃跑了。 这时正气呼呼的,看到这个平时不怎么说话的堂姐抓了一条又一条。 他看得眼馋极了,凑过来喊道:“喂。” 梁书弗没有理他,继续摸泥鳅。 梁书平见人不理他,抬高声音又喊了一声,“喂,我喊你,没听见吗?” 梁书弗洗掉泥鳅身上的淤泥,看着背篓里有七八条泥鳅,便见好就收,准备上岸。 见人要走,梁书平着急了,直接上手去扯她的竹篓子。 “你是聋子吗?” 梁书弗这才正眼看向这个被梁宝根一家宠得上天的男孩。 在这个勉强吃饱肚子的年代,农村人大都又黑又瘦,但梁书平却是白嫩嫩的,圆乎乎的脸蛋和圆乎乎的肚子,一看就是伙食不错。 也是,小叔公梁宝根一家六口人,四个大人两个小孩,五个劳动力,且她堂叔梁建国在生产小队里的拖拉机手,吃香的很,家里条件甩梁老二家两条街。 在梁老二家为了还钱,每天一干两稀,麸皮垫肚时,梁宝根家天天三顿细粮。 “我的名字又不是喂,谁知道你在喊我。” 小肉圆梁书平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还稚嫩的他脑子一下卡壳了。 “那什么,那现在你知道我在喊你了吧。” “嗯。” 梁书弗提着竹篓就要走。 “喂,”见她要走,梁书平连忙换了称呼,“梁书弗,你别走,我有事和你说。” 听到自己的名字,梁书弗弯弯唇角,停下脚步。 “什么事。” 看梁书弗一脸和气,梁书平忽然就有点不好意思开口,本想问她讨要泥鳅,话到嘴边换了。 “你怎么抓到泥鳅的?教教我。” 梁书弗看了下他空空的竹篓,心中了然。 “明天吧,今天我要回去烧晚饭了。” 梁书平听到后,立刻抬头,“你说的啊,明天教我抓泥鳅。” “嗯,明天就这个时间在碰面。” 梁书弗看着他空荡荡的篓子,抓出两条泥鳅给他,“给小叔公晚上加菜。” 梁书平背着活蹦乱跳的泥鳅,开开心心的回家。 黄细妹看到小孙子回来,笑得眉开眼笑。 “平平回来了,今天玩得开心吗?” 这可是整个梁家三房盼了好几年的金孙子啊,平日子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的,全家人抱着背着,直到三岁才放下地走。 瞧瞧她的大金孙,白白胖胖,都喜人,就和年画上的善财童子一样。 平平平日出门玩,回来总是撅嘴巴,今天却好像很开心。 “奶奶,篓子里有泥鳅,二爷爷家的梁书弗给的,她还说明天带我抓泥鳅。” 两条泥鳅而已,黄细妹并不稀罕。 可小孙子这么开心,她就稀罕了。 “哎呦呦,泥鳅啊,真是好东西。我们平平可真孝顺。” 梁书弗那丫头倒是会哄孩子,比自己家那个闷罐头好多了。 说到闷罐头,就看到扛着锄头回来的大孙女,今年十六岁的梁书红。 “怎么那么晚回来,快去做饭。” 黄细妹是眼睛真不好,所以平日只做大半天,刚好还能看顾宝贝孙子。 梁书红摘掉草帽,还来不及擦汗,就听到奶奶喊她的声音,也顾不得洗脸,就去淘米烧饭。 她看着给奶奶抱在怀里的弟弟,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的羡慕,随即就隐去了。 谁让自己不是男孩呢。要是个男孩,她就能吃肉,能睡床,说不定还能上学。 第十八章 轻松的大孝子 另一边,梁书弗提着篓子回家,将剩下几条泥鳅倒在木桶里,提了一桶井水,挖了一盐倒进去。 在等泥鳅把肚子里的脏东西吐出来的功夫,她快速拌了黄瓜又炒了盆韭菜。 在外遛弯儿唠嗑回来的殷贵男看到她宰杀泥鳅,撇撇嘴,一句话也没有直接进了屋子。 睡醒了的梁书瑶出来找姐姐,帮着忙一起料理了泥鳅,往泥鳅身上抹点盐,直接放在火炉边烤熟。 火炉上煮着一些野草野菜,还有梁书弗早上去地里捡的人没法吃的蔬菜烂叶子。 她还在里面加了一些麦麸、玉米芯,家里按照指标养了两头猪,还养了两只鸡下蛋,这些家畜都是她和妹妹在伺候。 两头猪是全家最大的财产和合法进项,两只鸡下的鸡蛋则是家里的主要荤腥来源。 烧好猪食,梁书弗将猪食拷到木桶中,还打了一桶水,“瑶瑶,你提着水,跟我去猪圈。” 一大一小两个女孩,提着比她们身体还粗一圈的痛,往自理地隔壁的猪圈走去。 待人走了,殷贵男才从屋里出来,看着两人背影狠狠“呸”了一口,转身一脸和蔼地隔着门喊,“有生,学了一下午也累了,出来透透气,准备吃晚饭了。” 梁有生恋恋不舍地看了眼手中的武侠小说,对着门外喊,“妈,我再学一会就出来。” 梁书弗先将猪食槽用水冲干净,才把桶里的猪食倒进去。 在两只猪低头“哼哧哼哧”吃食时,先她又钻到猪圈里面去将剩余的水倒在地上,开始清洗猪圈。 “瑶瑶,再打一桶水来。” 这天气一热,猪圈里味道很冲,还容易滋生细菌。以前还发生过猪圈没有清理干净,猪得了传染病,一夜之间死光光的事。 所以冬天的时候,梁书弗隔三差五用豆秸堆在院子里烧成灰,然后把这些灰铺在猪圈里,保证猪圈干燥。 到夏天则每晚都要打扫一遍猪圈,冲刷掉地上和墙上的屎尿,这样还做能给猪圈降温,让猪夜里能睡个好觉。 一开始殷贵男还骂骂咧咧,说她瞎讲究,肯定是在磨洋工,偷懒不干活。 后来发现自家的两只猪长得比别人家肥了不少后,虽然不再骂骂咧咧,但依旧嘴上不服输,让两个孙女其它的活也不能拉下。 干完这些,天色已经黑下来了,在地里上工的人记完工分后就开始陆续回家。 累了一天,大家都想回家好好吃顿饭,洗下身上的泥巴点子。 殷贵男这时候十分殷切,又是端水又是拧毛巾。 “累坏了吧,敢紧洗洗吃饭了,今天还有泥鳅。” 梁传根接过用到只剩薄薄一层的毛巾,“嗯”了一声。 殷贵男只当不知道老头子还在为下午的事生气,又马上端来一碗凉好的生姜水,“先喝点,去去暑气。” 一碗水下去,身上的燥热下去了,再加上殷贵男还拿着蒲扇给他扇风,心里那口气也就慢慢下去了。 “行了,别忙乎了,去吃饭吧。” 做了快四十年的夫妻,殷贵男一听这语气,就知道老头子松气了。 她眉开眼笑,“行,有生已经摆好了凳子,今天去镇上找同学还特意给你拷了一点黄酒,就等着你回来呢。” 梁传根最爱每天咪上一口小酒了,前段时间生产队里每个社员都忙抢收,晚上都要上工。 接着又是脱粒,晾晒,入仓,还没来得及为丰收喜悦,又是新一轮犁地,插秧,老少爷们一回家随便扒上两口就睡了。 这些都忙完,接下来社员们也不会赶得那么急,晚上也能休息休息。 梁传根脸上的神色越发缓和,嘴上却说,“拷什么黄酒,不是浪费钱么。” “嗨,这都是孩子的一片孝心。看你这段时间干得又累又瘦,就想让你舒服舒服。” 在一旁给自家爸妈打水的梁书弗听着殷贵男的话,垂下的眼中全是讽刺。 这么真是孝顺啊。 全家都在干活,一个四肢健全的青年壮劳力却躲在屋子,等到别人把活都干完了,只要跑出来说两句好话,就成了大孝子。 还有拷酒的钱,还不是从家里拿的。说得好听孝顺,当大家都是傻子啊。 啊不,家里还真有两个傻子。 梁书弗看着一脸自豪的殷贵男和满眼欣慰的梁传根。 算了,她叫不醒装傻的人。 第十九章 我们来算笔账 “瑶瑶,进去吧。” 梁书弗按住想说什么的小妹,对她摇摇头。 “爸妈,我们也去吃饭吧。” 梁勇看着脸蛋高高肿起的大女儿,还有混合着紫色药水看起来触目惊心的小腿,讷讷地道。 “小弗,痛不痛?别忙了,你快去坐着,我和你妈自己来。” “涂了药好多了。爸,你别担心。” 梁勇怎么能不担心,刚刚老母亲抽打女儿的样子他亲眼所见,一点都没有留手。 “都怪我没用,让你受苦了。” 梁勇十分自责。 梁书弗苦笑,“奶奶脾气就是这样,我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 她摸了下一旁给倒脏水的梁书瑶的头,“小妹身体差,只要奶奶不打小妹就好了。” 梁勇听后舌根发苦。 小女儿身体差是因为早产,而这早产也是秀芹被老母亲折腾了的原因。 再加上小时候发烧没及时看病,落下了体弱的毛病。 想到这,梁勇更加不敢看妻子的眼睛了。 孙秀芹才没管他,将绞干的毛巾晾好,带着两个女儿去灶房吃饭。 里面三人正欢声笑语,看到她们进来一下子止住了笑。 “吃个饭还磨磨蹭蹭的,怎么,难道还要我请吗?” 殷贵男吊着嗓子阴阳怪气。 梁勇刚想解释,但看了眼板着脸的妻子,默默收回了话头。 至于孙秀芹母女三人,对殷贵男的话都当耳边风,直接一屁股坐下。 殷贵男见放了个哑炮,自认权威受损,当即就骂道:“你们什么态度?一个个板着脸给谁看?” 孙秀芹端起碗筷,一筷子夹在泥鳅肉上,给两个女儿各夹了一块肉。 “快吃,吃完早点休息。” 殷贵男连续两次被无视,将筷子直接扔在桌子上。 “好啊,这是当我死了啊。不准吃!统统不准吃!” 说着就去抢梁书弗姐妹的筷子。 梁书弗“啪”地一下将筷子拍在桌上,“奶奶,爷爷和爸妈都忙了一天了,现在还饿着肚子,你能不能别吵了,让大家安生地吃顿饭。” 殷贵男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这死丫头怎么敢和她这样说话? “你别以为自己考上了初中就翅膀硬了,我告诉你,你这初中能不能读还不一定!” 梁勇猛地抬头,“妈,刚刚中午不都说好了。” “什么说好了,我不同意,家里情况怎么样,你没眼睛吗?” 殷贵男撇嘴,“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这么多张嘴要吃喝,养你到这么大我们也算是尽心了,还读什么书。” 梁书弗看了眼梁传根,只见他坐在那喝着小儿子零拷回来的黄酒,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她脑子一转,就知道老头心里打什么主意。 中午她揪着小叔公求救,逼得老头不得不应允,估计现在回过神来,觉得自己跌份了,想要找回自己在这个家的权威。 顺便敲打她,提醒她即使上了初中,家里的事还是他说了算,他随时可以让她读不下去。 这就是她的亲奶亲爷,告诉舐犊之情,一个只会扒着她们身上吸血吃髓,不顾她们死活;一个只在乎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只看中自己的脸面。 两人都是自私自利,贪婪成性。 真应了那句什么锅配什么盖。 她拉了拉还要说话的父亲的衣角,示意他不要着急。 自己的事在小叔公把过了明路,老头向来好面子,在自己三弟面前说过的话不会不作数;况且她考上初中还能让他长脸,所以自己上初中这事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这事,不是殷贵男能搅黄的了。 老头那边暂时不能正面刚,现在农村“孝”字大过天,即使父母有错,子女也不能小孝,否则走出去会被吐沫星子淹死。 她又看了眼坐在旁边和隐形人一样的梁有生,悠悠开口。 “奶奶,自从我上三年级后,除了农忙时要帮忙,就是平时下课和周日不上学,也都要下地干活的。” 梁书弗脸上带着笑意,但笑意不达眼底。 “大队书记给我一天计两工分,一工分八厘钱,还有我每晚都在蜡烛下糊纸盒子,五个纸盒子一分钱,一年下来我糊了没有五千也有三千,这么算的话我一年也给家里赚个十来块。要说为家里的贡献,我一点都不少。倒是小叔他从我记事起,就从没下地干过活。” 这一番话,让刚刚还在悠闲喝酒的梁传根沉了脸,旁边的梁有生则无奈的看了自己亲娘一眼。 “呸,小贱人,你胡乱攀扯谁呢?有生是文曲星下凡,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也配!” 梁书弗见她不顺心,心情就好了。 骂人就要往人软肋上骂,人家才能记得痛。 梁有生就是殷贵男的软肋。 第二十章 拿捏不到 梁勇见自己爹娘这个态度,生怕等下女儿会挨揍,想要张口圆场,临了发现自己女儿说的没毛病,他嘴笨也不知道怎么说话。 “什么七块,八毛的,你吃家里的粮不要钱啊,你身上穿的天上掉下来的?河对面的丽珠,小学没读几年就不上了,一心一意帮着家里赚公分。” 梁书弗张大了嘴,惊诧的看着殷贵男,“奶奶,丽珠姐姐和她爸妈赚的工分,丽珠奶奶都是给他们的,你这么说是也打算这么做吗?” 村上确实有两个辍学的女生,但是她们年纪都比梁书弗大,且自己本身也学不进文化课,干脆回家里帮忙赚工分。 不过人家可不像梁老二家,长辈捏着小辈的钱不肯放。 整个村上将小辈的钱全捏在手里的,估计就梁老二一家了。 “啪嗒”一声。 酒杯放在桌上,一家之主梁传根不耐地说,“行了,吃顿晚饭也不安生。” 殷贵男告状,“老头子,你听听这死丫头说什么话?这是心里怨着我们呢!” “你给我闭嘴,是想再嚷得全村都知道吗?今天白天的事还不够丢脸吗?” 梁传根现在对老婆子一百个不满意,连教训人都不会,只会丢人现眼。 殷贵男还想说什么,接触到小儿子的视线后,不甘不愿的闭了嘴。 接着梁传根看向大孙女,“大妹,你小叔是我们家最有出息的一个,他读书读出来了,不仅能光宗耀祖,还能拉扯下你们家。” 接着他又看了眼另一个孙女,“将来你们姐妹出嫁,娘家叔叔有出息了,还能给你们在婆家撑腰。” 梁书弗心里冷笑。 就梁有生那个冷心冷肺的白眼狼,出息后第一件事就是疏远家里,还光宗耀祖拉扯家里,提携后辈,做什么梦呢。 “可是爷爷,我们全家已经供小叔读了好多年书了,小叔这次是第三次落榜了。过年的时候你不是说,今年小叔再不中,就不让复读了。” 小小的梁书瑶吃完米饭,捧着空碗道。 嘿嘿,她不仅自己吃完了,还把鱼肉全夹给了妈妈和姐姐。 至于爸爸,谁让他没有保护好姐姐,活该没肉吃。 梁书瑶的“童言童语”,让大家的目光都看向了梁有生。 只见他面露苦色,十分羞愧的样子。 殷贵男忍不住跳出来,“死丫头,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怎么不噎死你。” 孙秀芹也重重放下碗筷,黑着脸道,“妈,小弗和瑶瑶那么乖巧,你不是打骂就是诅咒,你是不是非得把两个孙女逼死才肯罢休。” “你个贱人,胡——” 接二连三被两个贱丫头驳斥,殷贵男气得直跳,对着孙秀芹张口就骂。 “够了!” 她还没说完,就被梁传根一声暴喝打断了。 梁传根被这个老太婆蠢哭了,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孙秀芹可是干活一把好手,还能用手艺赚外快,现在不适宜直接撕破脸。 “老大家的,你婆婆就是心直口快,脾气急躁了点,绝对不是想要害孩子。” 孙秀芹还是板着脸,没有丝毫松动。 她殷贵男的小儿子是宝,别人家的孩子就是草了? 因着当初她和梁勇的婚事,将殷贵男气得住卫生院,这些年来,她陪着梁勇吃苦,对公婆恭恭敬敬,对年幼的小叔子爱护有加,自认没有对不起老梁家的。 但殷贵男一次次对自己儿女下手,终于让她看清了这家人的面目,不再对他们有任何期待。 第二十一章 旧情消散 梁传根见孙秀芹没有任何松动的样子,心下微微不悦。 老大家的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没想到这么不懂礼数。 这大孙女性格那么倔,也是像她。 难怪当初老婆子不同意大儿媳进门了。 之前装得贤惠,这才几年,就装不下去了。 梁传根咳了几下,转向自己的大儿子。 “大勇啊,说来都怪我,当初想给家里赚点钱,反而被红兵抓去了。你妈那几年难啊,担惊受怕,还怕别人欺负了孤儿寡母,才要强了一些。其实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一心为着这个家好。” 梁传根把自己被抓走的事拿出来说,果然勾起了梁勇的感情。 他眼泪汪汪,“爸,我晓得。” 梁书弗对自己亲爸的感性十分无语。 老头明显是在打感情牌啊。 老头也是有本事,你和他说事情,他和你谈感情;你和他谈感情,他和你说孝道大义。 反正就是吃准了梁勇性格仁厚又念旧情。 果然,他开始叹气,“你小弟刚刚和我说了,今年他是心理压力大,觉得拖累了家里,再加上饮食问题,才没发挥好。现在看到大妹这么聪慧,他也想给小侄女做榜样,明年肯定能考上。” 梁有生立刻接话,“大哥大嫂,是我对不住你们。害你们受累了。” 梁有生出生时,殷贵男已经三十多岁了,体力跟不上,而梁勇那时候刚好十四岁,小学毕业后殷贵男不让读,是家里干活的顶梁柱。 于是他接过重任,既当爹又当娘,一把屎一把尿的将梁有生拉扯起来。 对于这个小弟,梁有生感情十分深厚。 而孙秀芹内心也十分复杂。 自己刚嫁进梁家时,公公冷淡婆婆不喜,就连两个姑姐对她也是颇有微词。 当时才十岁的小叔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向她释放善意的人。 还记得刚刚生完大妹那时候正是冬天,井水刺骨的凉,婆婆嫌烧水废柴,更不愿意帮忙洗尿布,是小叔帮着洗了一次尿布才等到她妈过来帮忙。 还有她身体发虚没力气起床时,也是小叔给她端了一碗红糖水。 这些恩情,她都记着。所以这些年才将怨言咽了一次又一次。 但这次,他算计大妹的前途,还让大妹被打成那样,她不想轻易揭过。 “小弟,别这么说,都是一家人,没什么拖累不拖累的。” 梁勇说完后看了眼老婆,见她虽然依旧板着脸,没有说话的意思,就问,“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梁有生面上露出难得,支支吾吾半天不说。 “小弟,你有什么话直接接说好了,早点说开,家里也有了章法,大家才好安心干活。” 婆婆这些天鼻子不对眼的,甚至还想让大妹辍学,还不是为了她的宝贝儿子? 这里没有小叔子的功劳,孙秀芹是一百个不相信。 他的目的是什么,她也大致可以猜到。 无非就是怕大妹上学后,家里的资源不再全部倾注到他一个人身上。 梁书弗也发现了母亲这次的不同,于是她坐在一旁,安静的等着后续。 很多事,自己在旁边再摇旗呐喊没有用,必须要当事人醒悟才行。 梁有生看一向和善的大嫂如此强硬,心中微微不悦。 大哥怎么回事,连个女人也管不住。 本来他想顺着大哥的话提出自己想继续读书。 但大嫂这么一说,好像最近家里的事都是他惹出来一样。 明明是梁书弗那丫头不懂分寸,一个丫头读什么书,还闹得远近皆知。 可现在不提的话,今年的复读学费哪来? 他知道殷贵男手里还有一笔钱,但那是他以后上大学要用的。所以学费必须是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 “大哥,大嫂,我想再复读一年。” 话音一路,整个灶房都安静了。 “读书?” 孙秀芹轻轻重读了一句。 殷贵男想要说话,被梁传根再次瞪了一眼,勉强老实了。 “有生,爸过年的时候说过,你今年再考不上,可是不能再读了。” 他悠悠地道,接着又话峰一转,“你要再读,是不是得保证明年肯定能考上?” “爸,我一定可以的!之前是我心态不稳,这一次我破釜成舟,肯定可以做到!” 梁有生立刻保证。 接着梁传根转头对梁勇道:“老大啊,要是你弟弟真不是读书的料,我也不会这么纠结了。可你弟弟成绩一向好,每次就只差几分而已。别说你弟弟不甘心,就是我也不甘心。你要怪就怪我吧,只怪我没本事,没给你一个好出生。” “爸,你别这么说,是我对不起大哥大嫂,拖累了他们。要是我心态稳一些,不受外面流言的影响,就不会一直落榜了。” 梁书弗听他们父子一唱一和,只觉得可笑。 不久前温校长才来家访,那时候梁传根的态度可是很坚决的。这才过了几天,又变了。 老头子对于出人头地的渴望,已经到了疯魔的地步。 心态不稳,被流言影响,真是甩得一手好锅。 “没有没有,爸,小弟,你们不要这么说,我和秀芹没有怪谁,我们也都盼着小弟好。” 梁勇还是第一次被父亲和小弟如此郑重的道歉,一下变得慌乱无措。 “既然你盼着自己弟弟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弟弟再复读一年,不过因为家里一下子要供两个人,你媳妇接私活赚的那些钱都也一起拿出来吧。” 殷贵男立刻接话,“这几年你媳妇给人修衣服裤子,那些钱我一分也没问你们要过。但今时不同往日,全家必须把劲往一块使,大家也别藏私,有力出力,有钱出钱。” 这时,终是图穷匕见。 原来殷贵男不仅想让梁有生继续读书,还想要孙秀芹手里好不容易攒的私房钱。 按殷贵男的想法,整个家里所以的钱都该交给她,没得还有私房这一说法。 但前几年梁书瑶那小丫头生了一场大病,她没拿钱出来,孙秀芹这婆娘竟然抱着贱丫头跪在了卫生室门口。 不就是发个烧,谁家小孩没个头疼脑热的,她又不知道会得什么肺什么炎,还会死人,搞得她被老头子骂了一通,还当众挨了个巴掌,丢了好大的脸。 在那之后,孙秀芹不再把接私活赚的钱交出来,老头子也没吱声,算是默认了老大家存私房。 虽然钱没交给她,但她眼睛都看着呢,孙秀芹一年最起码能有个十块钱的收入。 殷贵男早就眼红了,只是苦于一直没有借口。 还是有生聪明,说小贱人上学,家里开销大了,那这钱孙秀芹必须得拿出来。否则小贱人别想上学! 第二十二章 离婚 听到殷贵男要钱,梁勇的手指忍不住抠裤子缝,眼睛也不断去瞟妻子。 那些钱都是秀芹晚上点着蜡烛,一针一线做出来的。每次交完活,秀芹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秀芹和他说过,那些钱是她给两个女儿攒的嫁妆。 他忍不住开口,“妈,以后我会更卖力,争取多赚几个工分,晚上回来我和小弗他们一起糊纸盒子,秀芹那些都是她一分一分攒起来的。” “队里的活就那些,哪去多赚几个工分?糊纸盒子能有多少钱,够你宝贝女儿上学?”殷贵男十分嫌弃,觉得大儿子就是没用。 “可我们欠的债不是还完了吗?去年我和秀芹的工分不少,还有小弗也有一些工分,咱家里应该有结余——” 梁勇虽然憨厚,可也不是傻子,家里的进项和出项心里大概有数。就是小弟要继续复读,家里的钱交了借读费后还能够大妹上学。 “我还没死呢!你就开始惦记我手里这些钱了?” 听到梁勇提起她手里的钱,殷贵男和疯了一样劈头盖脸骂过来。 梁勇只觉他母亲说的不对。 当初家里让他和秀芹把工分交上去时,明明是说全家的钱放在一起用,怎么变成他母亲的钱了?但不等他想通,殷贵男已经唾沫横飞的算账了。 “家里几口人吃的喝的用的,两个小的身上穿的,哪个不要钱。梁书瑶小时候动不动生病吃药,梁书弗又读了几年书,哪样不要钱?要不是你爸帮忙撑着这个家,要不是有我精打细算,你们一家早就喝西北风去了。” “既然妈觉得我们是拖累,那趁这次,我们分家吧。”从刚刚开始一直沉默的孙秀芹,开口就炸裂全场。 梁书弗连扒饭都忘记了,呆呆地看着自己母亲。这就是书上说的“在沉默中爆发”吗? “砰!” 殷贵男一掌重重的拍在桌上,她站起身指着孙秀芹骂,“好啊,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老天爷啊,梁家怎么会有这样的媳妇,你是不是非得看着大勇有生两兄弟不合才开心!” 梁传根也皱起眉来,刚刚不是在说交钱的事吗?怎么忽然提分家了? “妈,是你说我们大房拖累了大家,那就分家好了。以后我们一家是饿死还是穷死,都不会到你门前来脏你眼,这样你心里总舒坦了!” 孙秀芹淡淡道。 “梁勇,你还有没有种?就看你婆娘这么欺负老娘们?”殷贵男气得心口发闷,掉转枪头朝着儿子责难。 “我,我…”梁勇说不出话来,只能求助的看向妻子。 孙秀芹并没有看他,直视着殷贵男,“以后在我们房间侧面开一扇门,原来的门用柴火堆上,家里的其他东西我们也不拿,每年年底我们给爸妈十二块钱当养老费。” 见她安排地如此利索,一点都不像是临时起意的气话,梁传根坐不住了。 这家可不能分!他们家现在赚钱的就是老大一家啊。要是分了,小儿子的学费生活费哪来?他和老婆子的嚼用哪来?以后小儿子结婚的彩礼哪来? “老大家的,别着急上火,有事好好说。”梁传根放下酒杯。 梁有生也着急了,他不要分家啊。 他爹年纪大了赚不到钱,他老娘就是个纯纯不干活的。没了大哥家的劳力,他还怎么读书? 再说他以后读了大学要分配到市里的单位的,娶的老婆肯定也是城里人,他爹娘这样就是拖累,丢给大哥一家照顾养老刚好。 “大嫂,你消消气。你也知道妈的性格,脾气急的时候说话不好听,她不是有意针对谁。大哥,你说是吧。” 他一边拉扯殷贵男,一边给梁勇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安抚大嫂。 梁勇忙不迭地开口,“对对,秀芹,你别气啊,我妈不是那个意思。” 梁书弗心中暗叹,自己父亲真是带不动啊,带不动。 殷贵男看几人都去安抚孙秀芹,心里那个恨啊。明明是自己受委屈,被儿媳妇蹬鼻子上脸,怎么大家都去哄那个贱人。 “老大,你什么意思?有了媳妇就忘了娘?早知这样,当初生出来我就该讲你溺死在粪桶里。” 她上蹿下跳,指着梁勇大骂。 “妈!”梁勇震惊的看着自己亲娘。 “我今天把话放在这,你要么你把这个贱人休了,要么别喊我妈!” 哼,孙秀芹拿分家来吓唬她,她殷贵男是吓大的吗?就该让老大休了她,看她还敢不敢! 孙秀芹本因女儿被打而情绪一直没下去,此刻见自己男人还想和以往一样和稀泥,任由殷贵男还在蹦跶,心中的怒火越少越高。 她直接扔下碗筷,“行啊,反正这日子我也过够了!” “小弗,带妹妹进去收拾衣服,今天就跟妈妈回姥姥家。” 她站起来,红着眼眶对着梁书弗道。 梁书弗麻溜地站起来,扯着已经呆掉的瑶瑶往里面走。 梁勇看两个女儿真去收拾东西,急得去拉孙秀芹的手。 “秀芹,秀芹,不至于这样。” 孙秀芹狠心甩开丈夫的手,撇开头,“大勇,我问你,你是跟我一起走还是要待在这?” 梁勇苦苦哀求,“秀芹,你先冷静下——” 孙秀芹失望地看着丈夫,闭了下眼,掰开他拉着自己的手。 “梁勇,让她走!走了就别回来。生了两个赔钱货,还当自己是什么稀罕玩意不成?我们老梁家没了你这样的搅家精,多的是黄花大闺女排队进门!” 殷贵男尖着嗓子叫嚣着,和一只斗红了眼的公鸡一样。 梁有生要被自己这个愚蠢的婆娘气死了。 明明说好了拿捏着梁书弗的事,把大嫂手上的钱哄出来,让她以后把赚外快的钱都上交。 结果钱没拿到,还要分家,现在还闹得要离婚。 真离婚了家里少一个劳动力,甚至还会多两个拖油瓶,日子还怎么过? 梁有生牢牢抓住殷贵男的手,不让她有更多过激动作。要是可以,他恨不得去捂住她的嘴。 眼看着家里闹哄哄的,梁传根将酒杯砸在地上,“闹够了没有!” 接着他一巴掌狠狠甩在了殷贵男的脸上。那响亮的碎裂声和巴掌声让一切都安静下来。 殷贵男愣楞地看着梁传根,“老头子,你打我。” 梁有生借机赶紧道:“妈,你就别拱火了,快和大嫂道个歉。” 事情到这里,这次殷贵男不道歉收不了场了。 见老头子和儿子都不向着她,殷贵男“哇”一声哭出来,“我这都是为了谁啊。” 梁有生一个头两个大,但这时候必须先稳住孙秀芹,只能先委屈他母亲了。 他凑到殷贵男耳边轻声道,“妈,大哥离婚后,家里劳力更少了。” 本来还在“呜呜呜”哭的殷贵男陡然一僵,她这才意识到孙秀芹和两个赔钱货走了,自己的日子就没那么舒坦了。 于是她慌了神,抓着小儿子的手臂不放。 这可怎么办?要她和孙秀芹低头绝对不可能。 梁有生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于是捏了捏她的手,忽然叫到:“妈,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殷贵男接到小儿子的信号,立刻捂住脑袋,“哎呦呦”地叫唤,“头,头好痛啊。” “妈,你怎么了?”梁勇听到动静,立刻转过来扶住她。 殷贵男看到自己被扶住,放心的一闭眼“晕”了过去。 “妈!” 梁勇和梁有生大喊。 梁传根眼皮子一跳,在看到她的眼皮动了动后,心下一松。 “老婆子!” 他跟着惊慌地叫道。 第二十三章 进退两难 梁勇看着双眼紧闭的老娘,声音都抖了。 “妈,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殷贵男在两个儿子真切的呼唤中,悠悠吐出一口气,一句三转弯的呼唤。 “哎哟,哎哟。” 见老母亲还能叫唤,梁勇大松一口气,“妈,你怎么样?” 梁有生意有所指,“大哥,快把咱妈扶进去。肯定是她听到大嫂又要分家又要离婚,太生气了,一下子缓不过来。” 说着,他还瞄了眼一旁站着的孙秀芹。 听到动静的梁书弗从屋内跑出来一看,乐了。 老太这手段真是老套,以前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再不行就装病。 不过按照她那脑子,还没这急智,看来又是小叔支招了。 小叔的小聪明挺多,可惜没用对地方。 她走到脸色铁青的母亲身边,拉了拉她冰凉的手,示意她别急。 “我有办法。” 梁书弗压低声音说完这句后也大叫起来,“妈,你手怎么这么冰?脸色怎么这么吓人?” 孙秀芹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下大女儿,见她朝自己眨下眼睛,因婆婆耍手段而气迷糊的脑子一下清明起来。 是啊,又不是只有殷贵男可以装病了,她也可以! 殷贵男装病后都要拿捏他们一番,不顺着她病就不肯好,非要到事事顺心才罢休。 现在自己也晕倒,到时候别人问起,就说是被婆婆逼的。 反正分家离婚的话她都提了,还怕什么! 于是孙秀芹狠狠咬住自己的嘴唇,让唇色看起来泛白,再牢牢憋着一口气不透。 没多久,她脸色泛起青白之色。 梁书弗愣了下,没料到自己母亲对自己如此狠,她放声大喊,“爸,你快来看看妈啊,她好像不对劲。” 她刚喊完,孙秀芹整个人直接瘫软在地。 这突然的变故让梁书弗来不及反应,她伸手去拉反被一起带倒在地,膝盖重重磕在砖块上,蹭破了一大片皮。 “妈妈!姐姐!” 梁书瑶被吓坏了,尖细嘹亮的童声飙升,扑向倒在地上的孙秀芹身边,摇着她的胳膊大喊。 “妈妈,你醒醒,你醒醒啊!” 看到妻子摔倒在地,梁勇整个人都傻了。 一旁的梁有生也呆住了。 他眼睁睁看着孙秀芹整个人直挺挺往下倒,中途砸到了凳子也没任何反应,而且她一向心疼的梁书弗也被带倒了。 那样子,不像是装的。该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靠在小儿子肩膀上的殷贵男听到动静,半闭着的眼皮下眼珠乱转,忍不住想要睁开眼。 回过神来的梁有生连忙低声警告,“别动。” 这下糟了,要是孙秀芹出点什么事,不仅要搭钱进去,说不定大哥一家心里会存怨,不再那么听话。 他脑子飞速转着,该怎么破了眼前这个状况。 “爸,你快背妈去卫生室!奶奶经常不舒服,家里有很多她常吃的药,况且还有小叔看着,不会出事的。” 梁书弗三两句就把面前一团糟的事给安排了。 见父亲呆呆的傻站着,她忍着膝盖上的疼痛爬起来,拉了下他再次重复刚刚的话。 梁勇这才如梦初醒,“对,对,妈经常生病,家里有好多药,秀芹从没这样过,我要带秀芹去卫生室。” 说到最后,他一个大男人竟然有了哭腔。 梁勇现在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得天要塌了,于是大女儿说啥他就做啥。 梁书弗两姐妹将晕厥过去的母亲扶上梁勇的后背,三个人拔腿就要往外跑。 听到大儿子的话,装病的殷贵男心中不悦。 大儿子果然是个没良心的,不顾自己这个生养他的亲妈,只顾着孙秀芹那个贱女人。 “哎哟,哎哟。”她的叫唤声更响了一点。 梁有生心头一紧,要是这时候大哥背着大嫂一路跑到卫生室,有心人一问,不就知道今晚的事了? 他都能想到,到时候肯定有人会说他为了复读,逼死亲大嫂什么。 自己的名声要是坏了,以后大学毕业还能分到什么好单位。 他一边牢牢按着想要弹起来的老母,一边出声阻拦。 “我看大嫂这脸色,可能是低血糖,大哥,你要不先让大嫂去屋内休息下,再喂一点红糖水试试。” 梁传根也和梁有生想到了一起。 绝不能让梁勇一家出这个门,这时候大家都在家休息,一旦他们出这个门,纸就包不住火了。 “对对,有生说的对。” 本来因着中午那一闹,晚上收工回来的路上,村上人看他的眼神,让他现在都觉得没面子。 要是这时候放大儿子背着儿媳妇出去,到稻子抽穗之前他们家都会被当成笑话。 说不定还有“老两口为了钱逼死亲儿媳”的流言,这么大的帽子他戴不起。 这老大家的太不懂事了!多大的事,怎么就晕了呢。 “爷爷,我妈身体一向健康,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况且小叔又不是医生,如果听了小叔的话,耽误了我妈的治疗怎么办?” 梁书弗说话又快又急,毫不留情的对着梁有生一阵怼。 “小弗,你也说你妈身体一向好,肯定没什么大事。你小叔是家里最有文化的人,听他的准没有错。你别急,让你小叔现在去卫生室将邵医生喊来。” 梁传根拿出大家长的威风,妄图将事情压下去。 梁书弗冷冷看着面前两人,她是知道母亲在装病,可他们不知道啊! 面对她母亲的忽发“晕厥”,他们推三阻四,不想让父亲带着母亲看病,其心可诛! 她转头对着已经跨出门口的梁书瑶道,“瑶瑶,你跑的快,先去卫生室和邵医生说下;爸,你小心我妈,背得稳一些。” 梁传根见老大一家不听话,立刻起身要拦,“不行,不能去!” “爷爷,我妈的情况很严重,你不能见死不救!” 说着,梁书弗抄起了门口后的铁锹,拦在门内。 “小弗!” 梁勇回头,看到女儿拿铁锹对准父亲兄弟,大惊失色。 “爸,你快送妈去卫生室,我——” 梁书弗声音哽咽,“我就是被爷爷打死,被人说不孝,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妈妈出事。” “小弗……” 梁勇眼眶一红,他对着屋里头喊,“爸,你别为难小弗,她都是为了秀芹。小弟,你先看着妈,我等下就回来。” 恰巧此时,殷贵男嘴里的叫声越发大了,“哎呦,哎呦,我头痛。” 由于她演技不过关,整个人的脸上呈现一种歪曲怪异的表情。 梁有生立刻焦急地大喊,“大哥,妈好像头疼的厉害!这可怎么办?” “大哥,你来看看咱妈啊!她年纪大了可不能拖延。” 梁有生叫的情真意切,身体却不动弹一分。 梁书弗看在眼里,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真是孝心外包的大孝子啊。 梁勇一边背着晕厥的妻子,一边是不停喊头疼的老母亲,急得脸色发白。 怎么办,怎么办? 梁书弗锐利地目光扫过扶着殷贵男的梁有生,唇边翘起一丝冷笑。 老太婆以前就动不动装病以达到自己的目的,事后每次都说是被不孝顺的儿孙气到了。 有些拎不清的妇人也跟着瞎嚼舌根,仗着年纪大几岁就来她们母女面前说教。 “爸,我看奶奶这情况确实不太好。” 梁书弗一改刚刚的口风。 梁有生以为自己的计谋得逞,连连点头,“小弗说的没错,妈这情况有点不好。大哥,你要不在家待着,我去把邵医生请来,这样妈和大嫂的问题都解决了。” 梁书弗则道:“小叔,这样恐怕不行。” 梁有生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这个死丫头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就听梁书弗继续说, “我们书上有教过,像奶奶这种口角歪斜还经常喊头疼的,肯定是脑子里的血管爆了!小叔你扶好奶奶,我去找小叔公家的建刚叔,请他开拖拉机送奶奶和妈妈去镇上的医院!” 既然这样,那她干脆把事情闹大一些。 你不是大孝子吗?面对有脑溢血危险的亲妈,如果坚持不送医院,就等着被唾沫星子淹死吧。 至于自己母亲,自从她生完瑶瑶后身体就一直不好,刚好一起送去医院做个检查。 第二十四章 双双病倒 梁有生心头狠狠一振,这个小丫头好厉害。 他强扯出一抹笑,“小弗,你才是个小学生,哪懂那么多,别弄错了反倒吓到了你奶奶。” “怎么会,我们老师教的很仔细,我不会搞错!”梁书弗气鼓鼓的,像是不满自己被看不起的样子。 梁有生还要拦,“小弗,你奶奶只是被气到了,没那么严重。对吧,妈。你也说句话啊。” 殷贵男一听要坐拖拉机去镇上的医院,急得要跺脚。 这个死丫头,果然和她那个贱人娘一样败家。 医院那种地方是随便去的吗?随随便便十几二十块钱就花没了。有那钱还不如孝敬她呢。 而且那地方不吉利,没看到那些送去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残了吗? 这死丫头是要咒自己死啊! 她连忙点头,“我没事,就是气得头疼。” “奶奶!你别逞强了!” 梁书弗急得大喊:“镇上周老头年初得了这个病,现在瘫在床上。” “我不去。”殷贵男闹道,“我没事,不去医院。” “爷爷,你快劝下奶奶,这脑袋里血管爆了可不是小事,晚治疗一分钟瘫痪的可能就大一分。而且刚刚明明是小叔也说奶奶情况不好了。奶奶肯定是不舍得钱才故意说自己没事的。” 梁书弗也不和她纠缠,直接转向梁传根,“你可是咱家里的主心骨,大家都得听你的。” 镇上周老头干活时忽然喊头疼,一头栽倒现在瘫痪了的事整个镇子的人都知道。 这下不仅梁勇被吓一跳,梁传根也怕了,因为他发现殷贵男口角歪斜的确实很厉害。 周老头的惨样他听人说过,殷贵男要是也成了那样,家里就多了个拖累的。此刻他也不确定殷贵男是不是在装病了。 “有生,快,快背着你妈。小弗啊,你跑得快,快去小叔公家喊人。”梁传根抖着手慌忙道。 梁书弗不等梁有生有话要说,一个闪身就往门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喊,“小叔公,小叔公,救命啊!快救救我奶和我妈啊!” 正在家里吃饭的乡邻,听到动静后纷纷端着碗出来。 “小弗,这是怎么了?”有人问。 “刚刚我奶骂人,骂到自己脑血管爆了,现在我妈被她骂晕了,我要找拖拉机送她们去医院救命。” 梁书弗跑得飞快,却不耽误她回答的利索。 那响亮的声音传到殷贵男耳朵里,气得她咬碎一口黄牙。 这个死丫头,竟然在外抹黑她。 梁传根也后悔了,他怎么就忘记叮嘱梁书弗别咋咋唬唬,最好悄悄去她小叔公家把人找来。 哎,果然是赔钱的丫头片子,虽然学习成绩好,遇到事就是稳不住。 梁老三家住在河口村的那条无名小河畔,距离梁老二家中间只隔了两排房子。 梁书弗这么一嚷,正在灶房内吃饭的梁老三一家都听到了。 “建刚,你去看看什么情况。”梁宝根对着儿子道。 “这饭还没吃完呢。”黄细妹撇撇嘴,她不爱和梁老二那一家打交道。 两个脑子不清楚的老货,一个憨到愚笨的大儿子,一个长满了心眼的小儿子,还有两个已出嫁不省心的女儿。 尤其当初梁传根投机倒把被抓进去时,殷贵男那个婆娘还嚷嚷他们家养了一只鸡,也是投机倒把。 黄细妹想到这事就恨得牙痒痒。 要不是梁书弗和梁书瑶两个小丫头不错,孙秀芹也挺会做人的,她是连看也不会看那家一眼。 现在听到那个拎不清的婆娘生病了,她不拍手叫好已经是厚道了。 “建刚,快去。” 梁宝根再次发话,“小丫头喊得整个村子都知道了,我们作为一家人不表现下,会被人戳脊骨的。” “哎,我去看看。”梁建刚将吃到一半的饭碗,直接往外走。 黄细妹这才没有阻止儿子,但嘴里还碎碎念。 “就殷贵男那张嘴,那脸皮,会因为骂人就爆血管,我才不信。她是个惯会做戏的,说不定又是借机想要拿捏他们老大一家。” 梁宝根没有反驳,只是道:“梁书弗那丫头聪明着呢,她不是还说她妈晕了吗?让建刚去看看。” 想到孙秀芹一向是个老实的,黄细妹就咽下了话。 没多久,梁建刚就一脸急色的跑回来。 “爸,我去看了,二伯娘和弟媳妇真的不太好,二伯要送她们去镇上的医院。” 梁宝根听后也站了起来,“我去看看,你先去准备拖拉机。对了,梁书弗呢?” “她去小队长那了,说是去说明情况,等回来补申请和借用费。” 梁宝根听后,点点头。小丫头办事挺有章法的。 “走,我们一起去你二伯家看看。” 梁宝根隔壁的梁祖根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他们还没嫁出去的大女儿梁丽英竖着耳朵听了一会,然后和自己的爸妈说,“爸,妈,二叔家好像出事了。” 梁祖根的妻子臧金宝瞪了她一眼,“就你耳朵尖。” 梁丽英不满,问坐在自己旁边的二妹,“董英,你耳朵好使,是不是也听到了?” 正在夹菜的梁董英筷子一顿,摇头,“没有啊。” 梁丽英不服气,又问正低头扒蒸蛋拌饭的梁利峰,“小弟,你说。” 臧金宝不耐烦地打了她后背一记,“没看到你小弟正在吃饭吗,嚷嚷什么,你不想吃就去喂猪,活那么多,没得你在这里空闲。” 说完,她看了眼老神在在的丈夫,拿起勺子给他和小儿子各挖了一大块蒸鸡蛋。 这梁老二家就是个累赘,不仅穷还麻烦特别多。 尤其殷贵男那个婆娘,懒得要死,以前老头子老太婆在还没分家时,天天仗着个肚子不下地。 梁有生不就上了个高中,殷贵男就总在自己面前炫耀,还说她家利峰笨。 呸!真要是文曲星,怎么会连考三年都考不上。 反正现在只要他们不找到自己门上,自家是绝对不会主动去沾手的。 再说当初梁老二被抓进去,他们借了一百块钱,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妈,你偏心,我也要。” 梁丽英叫起来,而梁董英则默不吭声,将面前的酱油拌豆腐夹掉了一大块。 在梁书弗的大喇叭下,整个河口村都知道梁老二家出事了。就连他们生产小队的小队长也惊动了。 每一个社员都是生产队宝贵的劳动力,不能有闪失。 “老公公,谢谢您。” 梁书弗说完,“噗通”一下跪在地上,重重的给河口村第三生产队的小队长磕了两个头。 “哎,你这孩子!” 陈阿炳吓了一跳,连忙去拉她,“现在是新社会,可不兴旧社会做派了。” “我知道,我就是,就是不知道怎么感谢您。”梁书弗的声音带着哭腔。 陈阿炳叹口气,这孩子真是一片赤诚之心啊。不过梁老二怎么回事,这么大事就让个小姑娘出来顶,真是不像话。 他就是自己腿脚不快,还有两个儿子,怎能一个都不担事。 “丫头,等等,老公公陪你一起回去。”作为河口村生产队的小队长,他有责任去看下。 另一边,梁老二家的门口聚集了好几个邻居,他们都是扔下饭碗来帮忙的。 梁勇红着眼直道谢,“谢谢大家,秀芹我来背,我妈那边,小弟怕是背不动,还请大家搭把手。等下送去拖拉机上。” “不是,我妈她就是老毛病,一生气就喘不上气,没什么大事,大家都回去吧。” 可惜梁勇声音响亮,再加上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将梁有生的辩解彻底压住了。 这时,一个热心肠的壮年的汉子过来扶着他和殷贵男。 “有生,别怕,我们都来帮忙了。” 梁有生心里苦,他不要别人来帮忙啊! 殷贵男一点事都没有,是装的啊。 第二十五章 送医院 殷贵男半睁开的眼睛看着自己院子里乌泱泱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以前也不是没装过病,这次怎么就搞得这么复杂,接下来要怎么收场。 她嘴里哼哼唧唧,气若游丝,“我没事,不麻烦你们。” 快回去,别在这待着,否则她要装不下去了。 “婶子,别客气,大家都是乡邻,遇到事互相搭把手。” 扶着她的汉子将人高高架起,“有生,你把婶子抬我背上,我给她送去拖拉机上。” “不去,不去医院。”殷贵男嘴里嚷着。 周围的妇人小伙纷纷劝,“婶子,有病就要治,别耽误了。” 梁宝根到老二家时,家里正乱糟糟的。 “二哥,怎么回事?” 梁传根见门里门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舌根一阵阵发苦。 “老三啊,你二嫂她好像脑子坏了。” 他不懂什么脑部血管破裂,反正人家都说周老头是脑子坏了。 梁宝根看到老二的神情不似做伪,心下一沉。老二家真出大事了? “怎么会?中午的时候二嫂不是还生龙活虎的。” 殷贵男中午还拿着棍棒对梁勇父女又打又骂,怎么晚上人就不好了呢。 “我也不清楚。” 梁传根一脸迷茫,这老婆子真要瘫痪在床,那家里日子还怎么过,以后小儿子怎么娶媳妇? 这时,外面传来梁书弗的声音,“麻烦让让,让让,队长老公公来了。” 陈阿炳挤过人群来到院子里,看到梁勇和另一个人身上分别背着一个人,脸色沉了下。 “大家别挤在这,往旁边站站让出一条路。” 接着他对两眼通红的梁勇道:“大勇,别愣着了,赶紧把人送去镇上医院,拖拉机你们只管先用。” “谢谢队长,谢谢,谢谢。” “哎,不说这些,快走。”陈阿炳摆摆手。 梁勇顾不得其他了,拔腿就跑。 在陈阿炳进门的那刻,梁有生手抖了下。这下真的闹大了,难以收场了。 偏偏殷贵男还在闹腾,他只能压低声音,“妈,队长来了,你可别露馅。” 刚说完,阿炳就走过来。 “陈队长。”梁有生立刻打招呼。 陈阿炳颔首,并不接话。接着就转头对着壮汉道:“大军,你把殷婶子背好了,一起去下医院,你家里那边我帮你打招呼。” “大伯,那我去了。” 原来壮汉是陈阿炳本家的侄子。 交代完后,他又和梁勇说,“梁二哥,你别着急,有啥事,咱一个生产队的都能照应下。” 梁勇讷讷地点头,“多谢队长。” 一旁的梁宝根连忙道,“陈大哥放心,我和建刚跟着二哥他们一起去医院,也好有个照应。” 梁有生见陈阿炳这样忽视他,心里十分不悦。 不就是一个生产队的小队长吗?要不是他们陈家人多,能轮得到他。 “有生,愣着干嘛,快走啊。” 梁宝根喊了几声,见梁有生依旧待待地站着,心中不禁摇头。 这读书读傻了吗?遇到点事就慌成这样,以后即使靠个大学分配了工作,也是前途有限。 再看才十来岁就能为家里奔走,还把队长请来的梁书弗,那机灵劲真是不能比。 就是才六岁的梁书瑶,也是不哭不闹,帮着梁勇扶着背上的孙秀芹,捡她掉下来的鞋子。 梁宝根决定今天后让自家的平平多和梁老二家两个孙女多多走动。 拖拉机发出粗笨的“轰隆”声,载着一堆人开往镇上的医院。 梁书弗靠在父亲身旁,一手拦着小妹,一边轻轻抚着母亲的后背。 孙秀芹感到自己被抬上拖拉机后,也有点心慌,但此刻感到女儿放在自己背上的手,一颗心就放了下来。 小弗一向主意正,听她的没有错。 况且她那婆婆还装着病呢,要丢脸也是一起丢脸。想着想着,她眼皮一沉,像是睡了过去。 “医生,救救我老婆和我妈。”梁勇率先冲进医院里面。 他的叫声惊醒了夜间的医院,一些断了骨头、被水蛭钻了腿的病人以及陪同家属,都好奇地探出头来张望。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啊,一堆人从拖拉机上下来,还背着两个人。” “走,去看看。” 梁勇的叫声喊出了个值班医生。 “怎么回事?” 带着眼镜的矮小医生看到他背上的人,连忙问,“怎么了?” 跟着跑进来的梁书弗来不及喘气就直接道,“吃晚饭的时候我奶突然骂我妈,把我妈骂晕了,她自己也一直喊头疼。” 落后几步的梁传根和梁有生一进门就听到梁书弗的“介绍”,气得差点跳起来。 这个死丫头!不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吗? “医生你快看看我妈,她从刚刚就一直没有意识。还有我奶,她不仅头疼,刚刚脸也歪了,还手抖,是不是脑血管爆了,会不会瘫痪啊。” 梁书弗知道镇上医院这个值班医生,以前是个赤脚医生,本事还没他们村的邵医生大,靠着祖传药方才当上了医院的医生。 他的专业能力不强,无法独立接诊病人。 果然,张国平丝毫没有怀疑,就被梁书弗带进了套了。一听病人的病情这么严重,他心里就打起鼓。 镇上的医院接待病患很单一,头疼脑热有村里的卫生室,只有摔断骨头或生孩子才会来医院。 而医院有专门的接骨医生和接生医生,他就帮忙消毒,打针,换换吊水而已。 “哎呀,这么严重的病,我们医院治不了,赶紧送县里的医院吧!” 梁勇一听还要往上送,腿都软了。 他哭求道;“医生,求求你了,先给看看吧,去县里医院太远了,万一,万一——。” “是啊,能不能打个针或挂个水。” 梁传根想得则是去县里得花多少钱啊,那种地方她可是住不起。 被放在走廊木凳上的殷贵男听到还要去县医院,忍不住抽了抽脚趾。 一直关注着她的梁书弗见了,嘲讽一下。 这才哪到哪呢! 梁有生一听要去县人民医院,也着急了。 那里的医生可不是村镇医院这种货色,一看就知道有猫腻。 “不能去!”他脱口而出。 “小叔,你说什么?奶都快死了,你都不送她去更好的医院吗?还有我妈,就因为她不把熬夜修补衣服赚的几块钱给你,你就要见死不救吗?” 梁书弗抬头,震惊地看着他。 梁宝根父子也看过来,更不用说那些看热闹的人了。 “哎呀呀,作孽啊,生了个这样的儿子,竟然要看着亲妈死。” “呵,看看,还是别人背着呢,一看就是个不孝的。” 殷贵男听到自己心爱的小儿子被骂,气得想跳起来骂回去。 这群长舌妇懂什么,她的有生最孝顺了! 梁有生听众人指指点点,脸皮红了紫,紫了黑,“梁书弗,你别瞎说。” 真是小看这个丫头了,一张嘴皮子白的说成黑的,“我什么时候要大嫂的钱了。” 接着又给自己找补,“县医院太远,万一路上出点什么事,谁担责任!”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梁传根连忙点头。 梁书弗转过头,对着揣着双手的张国平问,“医生,是不是可以打着吊水送县里的医院啊?” 很多危重病人都是这么熬过去的。 “把营养针,还有救命用的药这些都打上,行不行?不管多少钱,我们都出。” 梁勇也表态,“对,多少钱我们都掏,只要能救我老婆和老娘。” 梁书弗再次加码,瞥见殷贵男的手都抖了。 看来火候差不多了。 围观群众纷纷点头,确实如此。 “这才是好男人,刚刚那两个是什么玩意。” 一个在医院待产的小媳妇道。 “就是,看那个老帮菜,估计就盼着自己死老婆呢。” 老帮菜梁传根臊红了脸不敢说话了,梁宝根自觉离他远一些。 “呸,能把自己媳妇骂晕,我看那老婆娘也不是什么好人。” “这是哪家啊?嫁女儿可要擦亮眼,不能嫁这种人家。” 殷贵男的身体剧烈抖动。 梁书弗指着她大喊,“医生,我奶奶是不是不行了?我听说有那个五十块一支的保命针,快给我奶奶打上,对了,还有我妈,也要打一针。” “医生,快救救我奶和我妈。多少钱我们都掏。” “放你娘的狗p!”一道尖细的声音穿破了众人的气嘴八舌。 第二十六章 突发 梁传根还在震惊梁书弗手里的钱,听到声音后扭头,只见殷贵男正中气十足的指着人骂。 老婆子不是头晕吗?脑子坏了要瘫痪了? 他立刻明白了,是梁书弗那个死丫头在胡说八道!自己竟然着了她的道。 现在人已经送到医院了,他只能捏着鼻子认下,偏偏老婆子自己跳出来自己打脸。 另一边,殷贵男听着那个小贱人搬弄是非,还有周围的人都在骂自己的宝贝儿子,再也忍耐不住的从木板长椅上跳下来,指着梁书弗破口大骂。 “老娘好着呢,你这是咒谁死呢?还有五十块钱一支的针,给你妈那个贱人用,我同意了吗?真是好大的脸,也不看自己配不配!我还没死呢,梁家的是轮不到你这个小贱蹄子赔钱货安排。” 这钱是哪来的,是不是你偷的?好啊,年纪轻轻不学好,满口谎话还偷钱,长大了肯定要被抓起来吃花生米。” 殷贵男一顿输出,骂得小贱人呆在原地,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她才觉得解气。 “奶奶,你没事?” 梁书弗瞪大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 “你个小贱人,是不是早就盼着我死?好歹毒的心,老天爷啊,我的命真苦啊,娶了个丧门星进门还养了个这样的白眼狼。” 说着,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起来。 “二嫂,你没事?” 一道声音从头顶传来。 殷贵男蹬着的双腿一僵,缓缓抬头,看到了围在她身边的人。 梁传根正一脸铁青的看着她,梁宝根也是满脸的怒意,还有梁建刚和陈军两人一脸震惊,周围的陌生人则是一脸嫌弃。 “瞧瞧,这是装病呢。” “真是开了眼,装病都装得这么兴师动众。” “啧啧,这老太婆一看就没少装病,不仅把儿媳妇骂晕,还想拿捏人家。” “可怜陪着她一起来医院的乡邻亲戚,折腾了一个晚上,人家却是在做戏。” 殷贵男这才意识到自己坏事了,她看向了梁有生,想知道接下来怎么做,结果梁有生却避开了她的视线。 梁宝根看到了她的动作,冷哼一声,看来殷贵男装病这事梁有生知道,甚至脱不了干系。 张国平见到刚刚说快要死了的老太生龙活虎,再想想自己刚刚被她唬地慌神的样子,自觉丢了老大的脸。 他不悦地道,“老太太,医院可不是戏台子,这里是救人的地方,你知不知道被你这么一闹,可能会让真正需要救助的人错过最佳救助时间。” 接着他又转过头对梁传根道:“你怎么做长辈的?家里有矛盾家里解决,不要出来影响其他人。” 梁传根是个好面子的,此刻被镇上医院的医生当众指责,再加上住院的人是十里八乡的人,可想而知,今天过后他要被说成什么样子。 于是他一点对着医生哈腰点头的道歉,转身就一个巴掌甩在殷贵男的脸上,嘴里恶狠狠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快给我起来。” 殷贵男被甩了一巴掌,本来的那点心虚瞬间消散,她指着还闭着眼睛的孙秀芹,“又不是我的错,都是这个贱人气我。” 接着她去扯孙秀芹,“贱人,你快起来,你别给我装死?” 她才不相信自己骂个几句,就能把这个贱人骂晕。她肯定是在学自己,装模作样。 “妈,你别动秀芹。” 梁勇去拦人,却被甩了一个巴掌。 “走开,为了个贱人就不管你亲娘了,我真是白养了你。” 梁勇不敢真的拉扯殷贵男,只能拦着她,不让她再拍打妻子。 “你干什么!”梁书瑶小小的身躯护在孙秀芹面前,想要推开殷贵男。 可惜自己人矮拦不住人,一着急,她低头就在殷贵男的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 “小贱人,你咬我!” 殷贵男尖叫着,举起手就要去扇梁书瑶。 这时一股推力自斜方传来,将她推了个踉跄。 她定睛一看,发现是梁书弗那个小贱人,正用凶狠的眼神盯着她。 被那样的眼睛一看,殷贵男后背汗毛竖起,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随即她意识到这不过是个小丫头,没什么威胁,就大骂,“死丫头,你竟然推我!” 说着,殷贵男举手要去打梁书弗,却被一人拦住了。 “妈,你别闹了。” 梁有生看情况不对,立刻装作自己也被蒙蔽了的样子,“大嫂和你吵嘴,即使你再生气,也不能装病啊,我和爸都吓死了。” 他朝着殷贵男眨眨眼,示意她顺着自己的话往下接。 提醒她就是装病,也是孙秀芹逼的。 殷贵男立刻会意,“我真是可怜啊,人还活着大儿媳却闹着要分家。我辛辛苦苦帮她带大了两个丫头,现在嫌弃我老了不中用了,就想一脚踢开我。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呜呜呜呜,被恶儿媳这么磋磨,我活着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气死我算了。” 她嚎地一调三转,可看热闹的人又不是睁眼瞎。 从这个老太婆刚刚的举动,就知道在家里作威作福惯了。没见着送她来的其他人都站得远远的,完全没有帮她的意思。 啧啧,这人缘是有多差。 张国平看到大厅内吵吵嚷嚷,和菜市场一样,对这家人的厌恶更深了。 “我说你们怎么回事?演戏演上瘾了,还有完没完了?快走快走,别在这里碍事。” “对不住啊,我们马上就走。” 梁传根拉着被众人鄙夷的殷贵男往外走,梁有生也是低着头,疾步跟在一旁,全然忘记了还有一个没苏醒的儿媳妇和大嫂。 “医生!我妈快喘不过气了!” 梁书弗惊慌失措的声音喊住了正要离开的张国平。 大家正笑嘻嘻地看着这个老婆娘被拖走,这才发现还有一个人躺着。 “哎呦,这个大妹子脸色好像不太好啊。” 一个大婶站得比较近,低头一看也惊叫出声。 “天哪,这是怎么了?张医生,这个大妹子好像快喘不过气了。” 张国平回头一看,只见躺在木板椅上的女人胸口确实起伏剧烈,大有喘不过气的模样。 他脑子要炸了,这都什么情况啊!要是今天人死在医院,这事就麻烦了。 “测血压!” 他喊着值班护士,同时伸手去翻孙秀芹的眼皮,掰开嘴巴看舌根情况,接着又拿出听诊器去听心胸音。 舌根没有后坠,喉间也没有异物,不是气管堵塞的原因;心跳加快但是还不杂乱,也不是心脏出问题。 张国平水平有限,根本判断不出孙秀芹的病因,只能翻来覆去做些基础检查。 孙秀芹的反应,让刚踏出门口的梁有生呆立原地,就连梁传根也满脸震惊。 “愣着干嘛,回去看看情况啊。” 梁宝根忍不住喊到,“没看到大勇媳妇出事了吗!” 接着他和自己儿子说,“建刚,你去发动拖拉机,我看着情况是要送县里去了。” 还在骂骂咧咧的殷贵男听后立刻道,“呵,装得还真像。” “你给我闭嘴!还嫌事情不够乱吗?” 梁传根觉得今天是他人生中最丢脸的一天了,只想快点过去。 张国平急得满头大汗,他给孙秀芹吞下了自家的秘制药丸,“这个药丸是救心丸,可以让人撑上四个小时,快把人送去县里面。” 梁书弗没想自己母亲真的出问题,她一抹眼泪,对着张国平磕了个头,“谢谢张医生。” 然后就拉着慌得不行,只会抓着母亲手的父亲喊,“爸!快背妈去拖拉机上!” 梁勇的腿都软了,一旁的陈军看不下去,“小弗,我来背你妈,你注意点你爸。” 大勇哥夫妻感情很好,今天事情一波三折,现在嫂子突然这样,难怪大勇哥会乱得没了主心骨。 梁宝根也走过了过来,一巴掌重重拍在侄子背上,“大勇,听三叔的,冷静点。等下到了医院秀芹的事你得有个章法。” 自己二哥二嫂肯定是指望不上的,不添乱就不错了。 第二十七章 心地善良的婆婆 折返回来的殷贵男一听还要去县城医院,立刻就不干了。 “不就是晕一下,怎么就这么精贵,还要去县里治病?这得花多少钱啊。” “你少说两句吧。” 梁传根心里也不舒服,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且在医生一再要求下,总不能说不送县医院,让儿媳妇留在这里等死吧。 想到县里的医院,光过夜费就要一块钱,他心里就一阵不舍。 算了,先送去再说。大不了明天让大勇把人接回来。这样外面的人也不清楚具体情况,怎么说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想通后,他也乐得当好人,“大勇,你带钱了吗?” 大儿子一家所有的钱都在老婆子手里,他这纯粹是做戏给别人看。 “没有的话,我这里还有五块钱,你先拿着。家里虽然穷,但医院那要是不够的话,你只管开口,我和你妈都会想办法给你凑齐。” 梁传根从自己的上衣口袋中掏出三张一元和几张零票,递给大儿子。 这钱他本打算去给温校长买礼品,现在先挪给老大家用,到时候再让他还回来。 梁宝根见状,真的无力吐槽。别人不知道梁勇两口子将所有的钱都上交给殷贵男,他们河口村的人却都知道。 现在大勇媳妇眼看着治病要花钱,老二却像是忘记了这件事一样。 还全家给他凑钱,也不看看他们家的钱大部分钱是谁赚的。 心偏成这样,也不怕以后父母兄弟之间老死不相往来。 梁勇看着父亲递过来的钱,眼泪哗啦啦地流。 之前他偶尔觉得父母偏心小弟,可现在他父亲愿意把钱都掏出来给秀芹治病,他又觉得父母没那么偏心了。 小弟人聪明,又是高中生,年纪又小,父母稍微向着一点也是正常的。 “呜呜,爸,妈,我,我错了。” 梁勇接着票子感动的鼻涕眼泪流了一脸。 “哼,知道就好。”殷贵男的眼白快要翻到天上了,“别被人吹几次枕边风就信了。我是你亲娘,还能害你不成。”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指责梁勇耳根子软,听了老婆的话和父母离心。 “行了,闹腾了大半天,我这身上总觉得不爽利。你爸年纪也大了受不了颠簸,我让有生陪我们先回去。” 钱都给了,谁愿意去医院那种晦气的地方。况且县里的医院每天都有人死,那种地方不干不净,万一冲撞到他们一家怎么办? 梁传根瞪了她一眼,老太婆真是不会说话。 “大勇,你快带着秀芹去医院吧,我和你妈也不懂,去了也只会给你添乱。” 陈军听得目瞪口呆,殷婶子的意思是他们不去医院? 这放在其他人家,若家里的媳妇生了严重的病,全家都要陪同的。 梁宝根看不下去了,还有外人看着呢,老二也太不像话了,“二哥,这样不好吧。” 要不是自己和梁传根是亲兄弟,别人说起来都是老梁家,他才懒得管梁传根是不是作死。 “小叔公,你也和我爷奶一起回去休息吧,有表叔带我们就行。” 梁书弗爬上了拖拉机,搂着妹妹和梁宝根道,然后又感谢了陈军,“陈叔叔,今天辛苦你了,等我妈妈身体好了,一定上门感谢。” 她的声音中有点鼻音,但依旧冷静妥当地逐一感谢大家。反倒是作为一家之主的梁传根,还有他们家的宝贝文曲星儿子,都显得不太懂礼数。 梁宝根微微叹了口气,对着儿子嘱咐几句后,拖拉机载着梁勇一家驶向了黑暗中。 看着消失在黑暗中的拖拉机,殷贵男一边盼着孙秀芹死了才好,一边又想着要是现在死了,办丧事也是一笔钱,还少了一个人供养小儿子。 算了,孙秀芹还是等小儿子成家后再死最好。 到那时候把大的那个往外一嫁,她手里捏着大丫头的彩礼和梁勇的工分,又有小的留在家里干家务,舒心日子不就来了? 她可真是心善啊。 “老头子,咱也快回去吧,累死我了,搞了半天,晚饭都没吃。” “妈,我扶你。” 梁有生立刻贴心上前。 看着前面“和谐友爱”的一家三口,陈军摸了摸鼻子,总觉得哪来不太对。 梁宝根再次懒得吐槽,儿媳妇还生死未知,他们这是完全不在意啊。 他都能想到接下来村上的乡邻会怎么在暗地里编排他们梁家。 哎,老二总觉得老母亲偏心他和大哥,可他也不想想为什么。 明明没什么本事,还心气高特别爱面子,最好别人都围着他捧着他;看着沉默不爱说话,实则十分计较别人的话,一句话都差不得,否则就记恨在心。 在两个儿子之间又过于偏心,现在两个姑娘的都大了,经过今晚这事,怕是老二这家会乱啊。 “突突突” 拖拉机行驶在乡间小路,两边是笔直高耸的水杉树,夏日晚风吹过,微微驱散了夏日的燥热。 “姐姐,我怕。” 梁书瑶紧紧靠着姐姐,两只小手抓着孙秀芹的手不放,生怕手中的大掌会忽然变得冰冷。 “瑶瑶不怕。” 梁书瑶从口袋中掏出中午的那颗糖,塞到她嘴里,“等嘴里的糖融化,我们就到县里的医院了。那里的医生很有本事,妈妈会没事的。” 梁勇看到两个年幼的女儿,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再次落下。 “秀芹,咱们的女儿还小,你可一定要撑住啊。” “爸,别哭了。等下妈妈醒来看见你哭了,肯定要担心的。” 梁书弗耐着性子安慰父亲。 别看她表面很镇定,其实心中也十分不安。 自己让妈妈装病而已,为什么这么严重,妈妈到底得了什么病。 一路上,众人不再有言语,只剩拖拉机行驶在路上的声音。 大约二十分钟后,拖拉机开进到宽敞的大路,周围的房子也多起来;再过了十分钟,拖拉机停了下来。 “哥,我们到了!” 梁建刚从驾驶室跳下来,“我去里面喊医生。” 很快孙秀芹就被担架抬进了急救室,一个护士出来让缴费办理住院。 梁勇一看上面的数字,“十二块八毛。” 梁传根一共给了他五块钱,根本不够。 “哥,我这里有四块钱。” 梁建刚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零票,这是他回去拿拖拉机钥匙时候,从家里拿的。 两边凑起来,还是不够。 “同志,能不能明天交,我们出门急,没带那么多钱。” 梁建刚央求道。 护士摇头,“医院有规定,而且这还是急救的费用,等下还要开药。你们最好想想办法。” 梁建刚一咬牙,“哥,我回村里去拿钱。” “爸,你看着点这边,我再去求求护士,说不定她看我可怜会通融一下。” 梁书弗见状,连忙追着护士跑了。 过了一会,梁书弗回来了,眼睛还是红红的。 “小弗,怎么样?” 梁勇见状连忙问。 “护士说明天必须补上,现在先安排妈妈住院。爸,妈的情况还要住好几天医院,护士的意思是尽量多准备一些钱,最好有一百块。 明天你去和爷爷奶奶要钱,要是要不到,就去找舅舅他们借一些吧。” 梁书弗带来的这个消息,让梁勇两眼发直。 一百块,他们家一年到头也就多个两百多块钱,这么多钱去哪里弄啊。 第二十八章 哪来的钱 气氛一阵沉闷,这时有医生出来喊,“孙秀芹家属,孙秀芹家属在吗?” 梁书弗和梁书瑶两姐妹听见了立刻奔了过去,梁勇也猛地回神,“我是,我是孙秀芹男人,医生,我老婆怎么样了?” “病人晕倒之前因情绪剧烈起伏导致脑部暂时缺氧,现在脱离危险了,不过今天要住院,你们手续办了吗?” 护士拿着一张单子,递给梁勇。 梁建刚在一旁听得乍舌,秀芹嫂子真是被二婶气出病来了,脑部缺氧,听着就很严重的样子。 梁勇也呆呆的,想起刚刚的争吵。 梁书弗主动接过他手中的单子,对着护士道,“护士姐姐,刚刚我已经去办过手续了,那现在就去病房吗?” “对,病人今晚还是危险期,家属今晚必须陪着。” 护士说完就要走。 “护士姐姐,请问我妈妈这个脑部暂时缺氧严重吗?有没有什么后遗症?”梁书弗见状连忙问道。 张欢对这个嘴甜又机灵的小姑娘感官不错,难得和气的交代了两句,“先住院治疗,明天有医生来给你妈做进一步检查,不过不用太担心。” “谢谢护士姐姐。” “谢谢护士姐姐。” 梁书弗拉着妹妹一起给张欢鞠躬。 将孙秀芹送去病房后,梁书弗又跑去医院里的食堂,用钱买了一袋包子。 “堂叔,你都陪我们折腾大半天了,吃点包子垫垫吧。” 梁建刚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就是搭把手,都是一家人,没得事儿。” 梁勇从妻子病的不轻的事实中清醒过来,他抓起纸袋子,塞给梁建刚。 “建刚,今天都亏你和小叔,你们的恩情我心里都记着。几个包子而已,你不要推辞。” 梁建刚晚上吃的那碗饭早就消化了,现在看着白胖的包子,鼻尖都是麦香,忍不住滚了下喉头。 他抓了一个,“那我就不客气了。”“堂叔,剩下的你带回去,明天给平平尝尝。我和爸先去楼上看下我妈,等下还要麻烦你带我爸回去。” 梁书弗不顾他的推辞,将东西塞给他。 等到了病房外,她叫住了父亲,接着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堆捆在一起的票子。 “小弗,这钱你从哪来的?”梁勇瞪大眼。 那是一叠用红棉线捆着的纸币,最上面的是褐红色的一元,接着是青绿色的两元,蓝紫色的五元,最底下是橘色十元。 目测下来那一叠大约有个一百多元。 “爸,我先去缴费,刚刚护士姐姐说急救的费用可以欠但是住院费和医药费必须先交,你在着看着瑶瑶和妈。” 梁勇忍住了心焦,只能放女儿去缴费。 待她缴完费回来,梁勇拉着她的胳膊,着急问,“小弗,你这钱到底是从哪来的?” 他心急啊,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就是村里全劳力的人家,也要攒上个大半年,小弗是从哪拿的? “借的钱?捡的,还是——” 他说不下去了,想到女儿有可能是三只手,梁勇就头都要炸了。 梁书弗看着父亲,十分平静的开口问:“爸,如果我说这是咱家的钱,你信不信我?” 梁勇下意识就是不相信,“不可能,你爷爷刚刚给了我五块钱,还说家里没钱了。如果家里有钱的话,他们一定会——” “一定会掏出来给妈妈治病吗?爸爸,你觉得按照爷爷奶奶的性格,可能吗?” 梁勇以为大女儿是因为她奶不让她读书的事,怨恨上了老人,苦心劝她。 “小弗,你奶奶就是思想传统了一些,不是故意为难你。我们都是血肉至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遇到困难,你爷奶和小叔肯定会帮忙的。” 所以如果家里有钱,他爸妈肯定会掏钱的。 “爸,那你的意思是我在撒谎。” 梁书弗盯着梁勇的眼睛,认真的要一个答案。 梁勇觉得自己说的没错,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不敢和女儿对视。 “没有,我就是觉得这里面可能有什么误会。” 梁书弗冷声道:“没有误会,这钱就是我从爷爷奶奶房间里那个匣子里拿的。” “那个匣子你奶奶一直锁着,你怎么拿到的?” 梁勇还是不信,那钥匙他妈藏得可深了,谁都不知道放在哪。 “小叔要给温校长送礼,我看见奶奶给他钱,刚好你们回来吃晚饭,奶奶忘了拔钥匙。再后来奶奶和妈妈晕倒要送医院,我去锁匣子时顺便拿了钱,当时我也没多想,只想着备足了钱进医院也不怕。” 说到这,梁书弗自嘲一笑,“哪知道奶奶是在装病。” 她解开红棉线,翻到最底下的那几张橘色纸币,然后从中找出一张,递给了梁勇。 “爸,我说的都是实话,不信的话,你看看这张钱,还有印象吧。” 那是一张边角撕裂了一块,用胶布纸粘在一起的拾元大钞,胶带布上还有褐色血迹,是粘胶布的人手上有伤。 梁勇抓着钱的手抖了抖。他怎么会不记得,这张钱他今年刚刚上交,从口袋掏出来的时候卡到了缝隙,扯破了一角。 他急切地拿过女儿手里剩余的钱,一张张细细翻看,果然又看到好几张有着熟悉污渍或破损的纸钞。 这些都是他和秀芹上交的!可之前母亲说因为给各家还钱的时候加了利息,这些钱都花光了。 还有如果家里明明有钱,那他爸为什么要骗他?还说会想办法凑钱。 梁勇想不通,或是他不愿想通。 梁书弗也没有再刺激自己的父亲。这件事她只要点到为止,其它的就留给父亲自己去想吧。 她是小辈,若太咄咄逼人,别人只会觉得她蛮横不懂事。 现在的她还太弱小,需要借外力才能保护自己的爸妈和妹妹,所以说话做事都要拿捏好分寸。 梁传根想用五块钱拉拢父亲,让他感激涕零,之后继续为他们做牛做马。 没门!她要亲手撕下他们的伪装。 过了今天,梁传根夫妻再到自己这个老实没心眼的父亲面前哭穷,他脑中也会打个问号。这次是不是又是再骗人? “这钱,你奶奶攒着可能有其他用处。” 在梁书弗清澈的目光着,梁勇说不下去了。 听到门外动静的梁书瑶忽然跑出来,她小脸上满是泪痕。 “爸,我见过这些钱,奶奶经常偷偷拿出来数。是不是因为妈妈身上流的血和爷爷奶奶不一样,所以我们都不是他们的家人?” 梁勇听后狠狠一震,他后退两步,跌靠在墙上。 次日清晨河口村 “呜呜,包子好香好好吃。” 梁书平右手抓着一个包子,吃得不亦乐乎;对面的梁书红馋得咽了咽口水,只能喝碗里的稀饭来掩饰。 小半个包子放到她碗边,她抬头一看,是自己妈妈陈小来。 刚刚陈小来分到了半个包子,她掰了一大半给女儿。 梁书红低下头,也不说话,只是快快将包子吞下。 包子是萝卜丝馅的,里面夹有一些细碎的肉沫,真的好好吃。 黄细妹看了眼儿媳妇和大孙女,一个赛一个闷葫芦,幸好平平不是这样。她扭头看到宝贝大孙儿吃得这么开心,也跟着心情很好。 “平平,奶奶这个也给你,你慢慢吃。” 接着她夸起梁书弗来。 “梁书弗这丫头比她爷奶会做人,这梁老二家也是歹竹出好笋了。还好梁勇娶了个好媳妇,他那两个丫头看着都不错。要是像他老娘那样,哼哼。” 黄细妹没有再说,但不屑意味十足。 梁宝根也拿起包子咬了一口,果然精粉做的包子就是松软,比镇上国营饭店里的味道也不差,不要粮票卖一毛钱一个。 梁书弗昨天给梁建刚买来八个,整整八毛钱,一个壮劳力一天的工分。 这小丫头可真是大气,但是她身上哪来的钱? 说到这,梁建刚就叹气,“二伯就给了五块钱,那医院一个急救就要十几块,哪够啊。” 昨晚回来路上大勇哥失魂落魄的,看着就让人怪难受的。 “不知道今天大勇哥能不能问二伯要到钱。” 黄细妹冷哼一声,“他要给昨天就给了。我看这事殷贵男还有得闹。” “那也不能不治啊,医生说秀芹嫂子病得还挺严重的。” 梁建刚把昨天护士的话说了一遍。 “现在就两个丫头在市里照顾你嫂子?”梁宝根问道。 梁建刚点头,昨晚梁勇和他一起回的河口村。 “吃完早饭,我们去你二伯家看看。”梁宝根想了想,还是开口道。 黄细妹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小孙子吃得满嘴都是油的样子,就忍住了话头。 算了,秀芹也不容易,要真出事,就苦了两个小的。 第二十九章 虚伪的谎言 梁宝根父子到梁老二家弄堂外的时候,里面正闹着呢。 昨天晚上梁书弗姐妹没有回来,家里的家务自然落到殷贵男身上。 她年轻时候靠女儿,中年后娶了媳妇进门靠媳妇,现在更是把两个孙女当丫鬟使唤,一时之间竟然不得方寸。 鸡刚叫,她就被梁传根踢下床,让她去喂鸡做早饭。 早饭没做好后面的猪又开始“呼噜呼噜”大叫,她甩了抹布一阵大骂,把梁勇喊起来打猪草烧猪食。 一顿折腾到早上七点多,木盆里一家的衣服还没洗,养的两只鸡满院子跑,拉了一地鸡屎,桌上就几碗烧焦了的稀饭。 梁传根正在骂她,殷贵男不敢回嘴,就骂起住院的孙秀芹和两个孙女。 “不就是说来几句嘴,竟然还要住院,当自己是地主家小姐不成?也不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那两个小的也是不懂事,没看到家里一堆活,又不是死了娘,竟跑去医院躲懒。” “梁勇,你等下就去把人带回来。昨天你爹把家里所有的钱都给你了,哪有闲钱给她挥霍?难道真要把我和你爹放油里炸出几两油才肯罢休?” 梁传根勉强咽下一口焦味稀饭,皱起眉。 “大勇,昨天医生不是说没危险了吗?那什么检查都是医生骗钱,而且咱们乡下人就没那么金贵,你看谁家有个头疼脑热,不都是熬熬,或地里河边拔些草药煮点水吃吃就好了。” 他看梁勇不说话,心里有点奇怪,但继续道:“等你媳妇回来,让她在家休息一两天养养身体,这两天家里下的鸡蛋刚好给她补补。” 梁传根觉得自己的安排棒极了,谁家对儿媳妇这么好,一点头痛脑热就不上工?大儿子这下应该满足了吧。 梁勇还没开口,殷贵男一听,就不干了,“哟,这新媳妇坐月子也没这样的待遇,她孙秀芹一个不下蛋的母鸡,凭什么!” “妈,大嫂病了,是要休息休息。” 梁有生见大哥脸色不好,朝着母亲努努嘴。 他这个大哥,虽然愚钝,却十分念旧情。现在自己开口给他说好话了,以后可得好好回报自己。 “爸,妈,咱们家真没钱了吗?” 梁勇一晚上没睡好,脑子里一会儿是妻子苍白的脸色,咬得满是齿痕的下唇;一会儿是父亲掏出来的五块钱,一会儿又是女儿手里那一叠钞票。 他舔了舔嘴唇,最后只问出这一句话。 “梁勇,难道爹娘还能骗你不成?家里一年到头那么多张口吃饭穿衣,哪里不要钱?这欠的钱才刚还完,你们一年赚几个子,心里没点数吗?” 殷贵男将筷子拍在桌上,“怎么?又是谁在你面前乱嚼舌根了?” 她昨天给小儿子拿钱的时候,难道给人看见了? 梁勇想了想,没有将大女儿的手里有钱的事说出来。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要是把这件事说出来,他老母亲肯定会冲去医院把钱抢回来,那秀芹怎么办? 那些钱,得先紧着秀芹的病。 梁勇第一次觉得他母亲说话有点刺耳,“没有人嚼舌根,中午下工了我想去医院看看秀芹,顺便给她们娘几个送些衣服脸盆之类的,小弟的车能不能借我用用?” 其实那辆自行车本就是用秀芹的陪嫁。 几年前,小弟要去隔壁镇上高中,母亲心疼小弟走路,刚好秀芹陪嫁的那辆自行车一直放着没怎么骑,母亲就出主意,说家里给他们十五块钱,自行车先给小弟用三年,方便上下学。 那十五块钱的“租借”费刚给秀芹不到两个月,母亲就病了一场,遇到青黄不接的时候,他和秀芹又把钱拿出来给母亲买药,给家里买粮食,而车子现在却变成了小弟的专属物件。 “什么!你还要去医院?” 殷贵男跳起来,“她孙秀芹得了什么重病要死了吗?你一个大男人贱不贱啊?为了个女人连活都不干了!不准去!除非将人给我带回来!” “妈,秀芹病了,医生说她身体很虚弱。你可不可以别这么说她。” 梁勇听母亲一直咒骂老婆,也有点生气,声音也就大了些。 “梁勇,你怎么和你娘说话的!没大没小,谁教你的规矩?” 梁传根立刻指着大儿子骂。 老婆子昨晚和他说家里现在搞得这么乱,就是老大一家不懂尊卑,不听父母的话。 梁传根觉得十分有道理。他是一家之主,老婆子则是第二,他们说的话,大家都应该听从,不能反驳更不可以反抗。 这样他们梁家二房才能蒸蒸日上! “梁勇,和你娘道歉!” 梁传根决定,从今天开始,他要拨乱反正。 “中午下了工,你去把她们娘三个带回来,身体不好就在家休养,医院里都是那什么病毒细菌,越住身体越差!” 梁勇耿着脖子不肯答应,犟着脾气,“我要给她们送东西去。” “逆子!” 梁传根举起板凳朝梁勇砸去。 梁勇一动不动,被砸在大腿上。 梁宝根父子到的时候刚好看到这幕。 得知梁老二他们要将孙秀芹接回来,梁建刚这个大嗓门立刻叫梁了起来。 “二婶,医生说嫂子被气到脑子缺氧了,要是不好好养着,万一和周老头一样怎么办?” “建刚真会说笑,哪里会那么严重。你那嫂子皮糙肉厚,不会有事。” 殷贵男咬着牙挤出这句话。 “就是没有后遗症,万一搬回来大嫂再被气一次,气出个什么好歹,那勇哥岂不顺要成鳏夫?” 梁建刚说出了自己担心。 “建刚哥,这玩笑可不能乱开。”梁有生立刻道,“昨天是个意外。” “意外吗?我怎么听书弗那个丫头说什么要钱不要钱的事,难道不是你们一家逼着嫂子拿钱出来,才气晕的吗?” 梁传根的脸色十分僵硬,殷贵男则鼻孔大张,一副被气到的样子。 梁宝根轻轻拍了下儿子,“瞎说什么大实话。” 接着转过头,对梁传根说,“二哥啊,昨天晚上的情况大家都看到了。现在二嫂好好的在家,大勇媳妇却严重的要送去县里医院。今天外面说什么都有,而且这事还惊动了小队长,你自己心里有个数。” 见老二依旧拎不清的样子,他真是觉得心好累。 “咱们生产队年末要评比先进,还是队里出现一些什么事,影响了集体荣誉,你觉得队里人会放过你们家?” “还有啊,孙家村和这离的不远,这事大勇媳妇娘家肯定会知道,你们要是处理不好,就会成为两个生产队的矛盾。你让陈队长怎么办?帮你还是帮理?” 现在集体荣誉大于个人利益,要是梁传根拎不清,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生产队可容不了他们。 梁传根听得后背一寒,他怎么忘记这件事了。 都怪老婆子!昨晚装病,还闹得人尽皆知,现在都不能关起门来自己家解决了。 但要面子的梁传根不愿意承认自己思虑不周,更不想向老三低头。 他调整脸色,继续端出自己大家长的威严,对梁勇道:“既然要去医院,那你中午早点回来,别误了下午上工时间。现在家里少了个劳力,你自己心里要有数。” 梁勇失魂落魄的点点头,父亲根本不提那笔钱,甚至不想让秀芹住院。 原来昨天在镇医院门口,父亲和他说全家会一起想办法,并不是真话。 第三十章 想赚钱 梁书弗昨天当着梁勇的面拿出那些钱,一方面是为了撕开梁传根夫妻的谎言;另一方面也是在赌。 赌她父亲即使被亲情蒙蔽了眼睛,却还是会将母亲的生命健康放在首位。 而她没有赌错,梁勇果然没有和父母提起那些钱。 不过梁书弗还是留了后手,要是父亲将钱的事告诉梁传根他们,她一定会将这些事宣扬出去,相信到时候叔婆也很乐意帮忙。 梁有生今年的借读资格还没敲定,按照温校长那天的态度,其实已经是很明显了,他不想再收梁有生了,只不过碍于远房亲戚的面子才委婉提醒。 要是这时候,闹出梁有生为了读书,气病长嫂,还撺掇父母不给长嫂治病的消息,温校长肯定会拒收这个学生。 凌晨的时候,孙秀芹醒了。 梁书弗趴在床边,她一有动静就能察觉。 “妈,你感觉好点了吗?” 孙秀芹还有点搞不清楚状况,“这是在哪?我怎么了?” 她记得昨天晚上殷贵男装病,然后自己也跟着假装晕了,接着小弗说要去镇上的医院,然后她就想不起来了。 “你昨晚忽然晕死过去,镇上的医生让送来县医院治疗,明天早上医生还要来给你检查下。” 提起这事,梁书弗就懊恼万分。 她昨晚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母亲身体的异常,后来急救时医生说幸亏母亲服用了保命药丸,情况才没恶化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如果能再搞一颗那样的药丸放家里,那相当于多了一条命。 她甩开思绪,将早就凉好的开学递到母亲唇边。 “妈,喝点水润润嘴。” 孙秀芹喝了两口, “我没事,不用检查。” 这医院里的检查可不是他们这种农村人可以负担的,一点小毛病而已,扛扛就过去了。 “妈,这事你得听我的。” 梁书弗给她调整了下枕头,让她躺得更舒服一点。 “你这一晕把我们都吓坏了,瑶瑶整个晚上拉着你的手不放,就怕你出事。你说你要是真有点什么,我和瑶瑶怎么办?” 孙秀芹这才发现小女儿也守在病房里,看着缩在小凳子上睡着了的小女儿,还有眼皮发肿的大女儿,她眼中闪过一抹心疼。 对,她不能有事。 自己男人被他父母弟弟拿捏的死死的,即使有心想护她和孩子,也被一个孝字压得死死的。 要是她不在了,小弗和瑶瑶不知道会被搓磨成什么样子。 想明白后,孙秀芹也不再坚持要出院,“明天你回去一趟,我们房间的五斗橱角落里有个小手帕包,里面是我这两年攒的钱。” 孙秀芹十分清楚,殷贵男是不可能掏钱给她看病的,幸好这两年她攒了二十多块钱。 梁书弗“噗嗤”一下笑了。 “妈,我有钱。” 接着,她就将自己怎么掏空殷贵男小金库的事说了出来。 原来并不是殷贵男忘记锁匣子,而是梁书弗趁乱找了钥匙自己开的匣子。 孙秀芹听得目瞪口呆,自己这个女儿也太大胆了! “你怎么知道你奶把钥匙放哪了?要是她知道是你拿了钱,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她藏东西的习惯我知道,随便找了几下就找到了。” 梁书弗观察能力细致,殷贵男自以为没人知道,却早就被她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她不会知道是我拿的,那钥匙我给她原封不动放回去了。” 经过晚上的事后,她有百分之九十的信心父亲不会告诉爷奶,而且还有堂叔作证,护士办理住院的时候她和爸爸身上没有钱。 按照梁建刚的性子,他肯定会将昨晚的事告诉小叔公和叔婆。而若殷贵男“诬陷”她,梁书弗一点都不怀疑叔婆会好好教训她一番。 孙秀芹被大女儿一番分析惊到了,她怔愣地看着满脸得意的女儿,忍不住摸了摸她还有点肿的脸。 “妈?”梁书弗疑惑。 “我们小弗长大了,可以保护妈妈妹妹了。” 孙秀芹感慨,“下次你奶要打人,可别傻站着了,直接跑出门喊救命。” 她女儿这么聪慧,不是那种傻傻挨打的人。这次被打成这样,多半是为了顾全她和梁勇的名声,怕被人说他们不会教孩子。 可作恶的都不怕没名声,她们为什么要怕? 这次过后,他们一家算是正式与公婆小叔撕破脸了,即使不分家也只是维持表面关系同住一个屋檐下而已。 想到这,孙秀芹想要养好伤,快点回去上工的心更加迫切。 大女儿马上要上初中,小女儿明年也要上学,她还想申请一块宅基地,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要做这些,她要赚更多的钱! 接下来的一夜无话,梁书弗早早起来去食堂用钱买了两个白馒头和一碗白粥。 回病房先给醒来的妹妹扎了辫子,两人分了一个白馒头后,就将粥和剩下一个白馒头放在一旁,等母亲做完空腹检查再吃。 因着要陪着母亲一起去检查,梁书弗临走前叮嘱自己的妹妹,“瑶瑶,你坐在这等我们回来。” 梁书瑶捧着剩下的一点白馒头,乖乖的点了下头,刚扎好的羊角辫跟着晃了几下,让隔壁床刚来的病人看了又看。 快中午的时候,梁勇带着毛巾牙刷喝水杯、碗筷米面粮食和换洗衣服过来,还没进病房就看到小女儿一个人坐在病房的凳子上,眼巴巴望着外面。 梁勇看小女儿孤零零不吵不闹的样子,再想到今天早上父母的话,心里又酸又涩。 “瑶瑶,”一开口,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爸爸!” 等了一上午的梁书瑶看到亲人,慌乱的心一下安定下来。 她从凳子上跳下来,奔向梁勇。 “爸爸你来啦,姐姐陪妈妈去检查了,已经半天了,我好担心,但是姐姐让瑶瑶别乱走,要待在这等着她。爸爸,你带瑶瑶去找姐姐和妈妈好不好?” 梁勇牵着小女儿,将东西放好,听到妻子已经去检查半天还没回来,心一下提了起来。 “好,爸爸带瑶瑶去找姐姐和妈妈。” 梁勇牵着小女儿刚出门,就见大女儿跑得满头大汗的回来。 “瑶瑶——”看到梁勇,梁书瑶很惊讶,“爸,你怎么来的这么早?” “我坐船来的。” 刚刚出门的时候,殷贵男说自行车轮胎没气了,偏偏打气筒坏了,没办法打气。 他只能步行到镇上,看看有没有去县里的车搭一下。 走到半路,遇到了大队里渔业小队的人,得知他们刚要去县里卖鱼,就厚着脸皮搭了一程。 梁书弗听后,心中冷笑。 殷贵男这是不想让儿子进城送东西,好逼迫她们出院回家。毕竟五块钱在县里的医院根本坚持不了一天。 “爸,你还没吃饭吧,妈那边还在做最后一个检查,我去买点干粮回来,你先垫垫。” 说完,就风风火火跑出去了。 “小弗,不用买——” 梁勇的话还没说完,梁书弗已经不见人影了。 “小伙子,你这两个女儿真不错啊。” 梁勇回头,看到是隔壁床的一个老大娘在说话。 老大娘脸色有点苍白,一头花白的齐耳短发,梳理地很整齐,露在衣袖外的手指十分干净,一看就是条件良好人家的老人。 梁勇被陌生人搭话,一下窘迫起来,但听到人家夸女儿,心里又很开心。 “是,是啊,我家两个女儿又乖又懂事,平时都不用我和她们妈操心,家务和农活也一把抓。” 老大娘是今天早上送来医院的,看着这家的大女儿怎么安排母亲检查,还要顾着妹妹的吃喝,一切都井井有条,丝毫不乱。 而才五六岁的小女娃一整个上午都听安静地坐着,别人逗她也不说话,一看就很懂事。 她本是退休教师,对于乖巧的孩子越看越喜欢。 “两个孩子都读几年级了?” “老大马上升初中了,小的明年也要上一年级了。” 说起大女儿要上初中,梁勇就涌起一阵自豪。 “小小年纪,聪明伶俐。小伙子,你好好培养两个女儿,以后肯定会有大出息。” 老大娘说道。 “吉老师,您住个院还不忘记为教育事业贡献啊。” 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第三十一章 曾经的她想同归于尽 听见声音,梁勇回头一看,认出来人是昨晚那个脾气不太好的护士。 听她这么热情,称呼那位老大娘为“吉老师”,心里更是惊讶。 这位老大娘竟然是老师,而刚刚这个老师夸小弗和瑶瑶以后会有出息。 这是梁勇第二次听到老师夸他家孩子,心里火热热的。 也许以后小弗和瑶瑶真的能上高中,甚至上大学! 不过家里现在供小弟一个人上高中都挺吃力的,以后他要供两个,那钱得提前攒起来。 梁勇默默思考起来,下地赚的工分要上交,那他还能做的什么,才能给两个女儿攒到学费。 过了饭点食堂能选择的东西不多,都是又贵又不饱腹的东西,梁书弗就去医院小卖部,从里面买了一袋糕饼,在看到包装好的桃酥后,她咬牙买了一卷。 回来的时候刚好看到张欢回办公室,她甜甜的打招呼,“护士姐姐,昨晚谢谢你了。” 说着她将那包桃酥塞过去,“我看你忙了大半天了,就没停过手,吃点东西垫下。” 张欢本打算去热下带的饭盒,一看小丫头手里油香酥脆的桃酥,眉头一挑,“那怎么好意思。” 这东西他们医院小卖部卖得不便宜,这小丫头看着乡下人出身,办事倒是丝毫不小家子气。 难怪家里大人住院,她一个人就操持下来了。 “就一点垫肚子的小点心,护士姐姐不嫌弃就成。” 梁书弗笑意盈盈。 张欢也不推辞,熟练地将桃酥塞进大口袋,然后顺嘴提醒,“开水房早上六点就可以用了,晚上九点关,但热水要花钱买。幸好现在天气热,厕所那边有水管,你们平时刷牙洗脸可以去那里接水。” “谢谢护士姐姐。” 梁书弗眼睛一亮,今天早上用来洗脸的水是她昨晚打来的热水凉透后的,一保温壶热水一毛钱,可以买两个鸡蛋了,她可心疼了。 如果可以有免费的水洗漱,那这几天就可以省下好几毛。 梁书弗主打一个该省省,该花花。 目送着张欢走远,她进病房把点心放下,就要去接正在b超的孙秀芹。 “小弗,你坐下休息下,我去接你妈。” “这里地形我熟,还是我去。爸,你擦把脸,否则等下妈看了要着急了。”梁书弗指了下父亲的脸。 梁勇一下工就忙着赶来,连口水也没喝,现在黝黑的脸上全是一条条灰扑扑的汗痕。 梁勇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成了个大花脸。他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忘了,忘了。” 没多久,梁书弗扶着孙秀芹回到病房。 一家四口热热闹闹齐全了,梁勇掏出了一些大米,小麦和鸡蛋。 “秀芹,你安心住着,养好身体再回家。” 孙秀芹看到他带来的东西,惊道,“这么多?妈给你的?” 她可不相信殷贵男良心发现了。 病房里有外人在,梁勇也不好多说,只说都是家里的,敞开了用。 其实这些是他趁自己母亲出去唠嗑时从家里的粮缸里拿的,食堂没有粮票买不到合适的饭,母亲又不肯给粮票,他只能出此下策。 梁书弗看他的脸色,就知道这东西怕是和她手里的钱一样,也是偷偷从家里拿的。 她抿嘴压下笑意,殷贵男发现后估计要气到跳脚骂街。 不过这可是好兆头,代表着父亲终于开始反抗了。 万事开头难,相信以后殷贵男还有更多生气的时候。 很好,知道她过得不开心,她就开心了。 吃了几口东西,见妻子没事,梁勇还要赶回去赚下午的工分。 梁书弗又给他塞了半个早上母亲吃剩下的馒头,包了一些烘片糕,送他出门。 “妈,我去送下爸爸。” 刚走出门,梁书弗就把今天的检查情况告诉父亲。 “爸,我妈这是过于劳累,再加上之前的流产和难产,所以身体亏空,不仅有严重的贫血,还会心悸现象,严重时还会出现像昨天一样的心悸动休克症状。” 梁书弗没有夸大,说实话她看到检查报告的时候也呆了。 她知道自己母亲身体可能不太好,这两年一到冬天,母亲总是手脚冰凉,而且有几次在干活的时候差点栽倒,但她真不知道母亲的情况会这么差。 梁勇一听老婆身体有这么多的问题,自责愧疚之感无以复加。 生小女儿之前,秀芹还怀过一胎,只不过在怀到四个多月的时候流产了。 而秀芹流产都是因为母亲让她在大夏天晚上,去地里抓黄鳝和青蛙给刚考上初中的小弟补身体。 天很黑,家里的手电筒电池老旧灯光太暗,秀芹本身怀相不好,一个没注意摔倒在田里,肚子磕在了田埂上。 那时候正是农忙,他正在打谷场上忙,还是三岁的大女儿哭得撕心裂肺跑来找大人救人,他才知道秀芹晕在地里。 他疯了一样跑回去,将浑身湿漉漉,身上分不清是血还是田中泥水的秀芹从地里抱起来,喊了队里的拖拉机紧急送去镇上医院,但为时已晚。 医生说流出来的孩子是个男孩,十分清秀。 不仅如此,医生还说流产伤到了子宫,秀芹以后有很大概率不能生了。 他抱着呆呆的秀芹,连哭都哭不出来,而门外却是他母亲的哭闹声。 “嗷嗷嗷,我可怜的大孙子啊,孙秀芹你这个害人精,杀了我的大孙子!丧门星,你赔我大孙子的命来!我当初就不该让你进门,连个孩子也保不住,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害我大儿子断香火,以后就养那个没用的丫头片子。” 梁勇那时候只会捂着自己妻子的耳朵,不让她听那些扎心的话。 他心里很清楚,这根本不是妻子的错,甚至要不是他母亲非得让秀芹出去,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 但那时候他觉得一切都是命。 秀芹流产后只在医院住了三天,出院后要不是有丈母娘来家里照顾,还带来了鸡蛋,红糖和益母草,连口热乎上也吃不上。 从此秀芹的身体一直很弱,一到秋冬就手脚冰冷肚子疼,所以后来隔了两年怀上瑶瑶,他都乐傻了。 因得秀芹流过一次产,那段时间他和小弗看他看得特别紧。 家里地里的事都不让她动一下,总算是熬到了孩子八个月的时候。 梁书弗也想起了小妹出生的波折,那时正值寒冬腊月。 大队里的渔业队打干了大河,河里养了一年的鱼条条肥美鲜活,除去上交给公社的外,剩下的鱼要根据人头分鱼。 大队里的每家都喜气洋洋,等着分鱼后过年。 梁勇跟着一帮壮劳力去挖淤泥,打算用来沤肥;梁传根则带着小儿子去盯河里打捞起来的鱼,等着称完重后分鱼。 快六岁的梁书弗在家里洗晒衣服,打扫卫生准备过年。 “孙秀芹,家里没有面粉了,你拿点小麦去大队米面厂去摇一些面回来。” 殷贵男提着一小布袋的小麦从里屋出来。 “奶,我去吧。” 梁书弗放下手中的抹布,在井边洗干净手就要去接袋子。 殷贵男手一缩,瞪着她骂,“屋檐上的灰掸了吗?窗棂上的油渍刷了吗?你个懒丫头,一天到晚就想着偷跑出去玩,眼里一点活也没有,养你有什么用。” 孙秀芹放下手中绑着破布的毛竹竿,接过袋子,“妈,我马上去。” 殷贵男又骂了几声才回窝到脚炉旁去取暖,走之前还不忘提醒,“要一半细面,一半馄饨皮。” 梁书弗看着身体笨重的妈妈,不放心地道:“妈妈,我去。” 孙秀芹给女儿擦擦被汗水打湿的鬓角,“摇面需要力气,等你再大一些再帮妈妈的忙。” 梁书弗看着母亲提着一小袋麦子走出门,心里总觉得不安。 而那不安之感果然没错,等她再见到母亲时,是在那天晚上医院的手术室外。 由于摇面的时候要用力,孙秀芹早产加难产了。 那一夜,她和父亲守在手术室外,听着母亲在里面撕心裂肺的痛呼,声音从大到小,浅浅微弱。 手脚早就被寒气冻到麻木,但她仿佛感觉不到一样,双眼盯着手术室门口不放。 一个蒙着白口罩的人出来,拿了张纸快速说了什么后,父亲抖着手签了字。 那难熬的几个小时,父亲牢牢抓着她的手,不停发抖。 那时候她在想什么?她想了很多,妈妈死了,弟弟妹妹活了;或妈妈活了,弟弟妹妹死了;又或者全死了,只剩下她一个。 她已经想好了,要是妈妈和肚子里的弟弟妹妹死了的话,她要拿砍柴刀砍了殷贵男! 在清早的晨光中,手术室里响起孩子的哭声,妈妈生下了早产的瑶瑶。 可笑的是,她和爸爸满脸疲惫的回到家里,殷贵男只问了一句是男是女。 听到是女孩后,殷贵男嫌弃地骂了一声,接着就跑去大队里找分鱼的会计,说少算了他们一个人头,要补他们一份。 从那时起,她对殷贵男最后一点孺慕之情消失了。 第三十二章 好竹出歹笋 梁勇狠狠揉了一把脸,“你和瑶瑶在这里照顾你妈,那些钱——” 他顿了下,“随便花,给你妈买点好吃的,你和瑶瑶也别省着,一起吃。” 反正大多是他和秀芹赚来的,现在用在秀芹和孩子们身上也是应该的。 梁书弗听到这,眼睛弯了弯,她重重点头,“爸,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妈妈和妹妹的。” 接着她掏出了两张五块钱,还有几张零碎一起塞给梁勇,“爸,这钱你拿着。” 梁勇连连摆手,“不要,我用不着。” “拖拉机的钱还没给队里呢,剩下的钱等下经过镇上的供销社,买一些白糖给陈老公公,陈军叔叔和小叔公送去家,昨天都亏了他们。” 梁勇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些事没办,他有点赧然。 “幸好你提醒我,不然要被人家说了。” 梁书弗听后摇头,自己这个老实的父亲啊。 “他们都是热心人,也知道咱们家情况特殊,不会因为你一时疏忽而记在心上的。不过人家宽容,我们的礼数上不能少。去的时候你也别多说话,放下东西就走。” 父亲不会送礼,这样做最稳妥。 梁勇认真的听着女儿的话,一边不时点头,“好,我记下了。” “多下来的钱你收着,你来医院可以搭镇上的小巴车,省时省力还不耽误你回去赚工分。” 梁勇一听,虽然有点心疼车票钱,不过要是能拿满工分的话,还是合算的。 最主要他走路过来太耗时间了,陪妻子的时间就少了。 “好,我知道了,你快进去吧。” “对了,如果奶奶问你哪来的钱,你就说是和我舅家借的。” 梁书弗教着自己父亲“撒谎”。 “啊,这——” 梁勇的脸都红了,“可是我没去你舅家借钱啊。” “爸,奶奶他们不会去舅舅家问的。” 梁书弗了解她的爷奶,他们何止不会去问,甚至还会当没有这件事,最好赖了这笔账。 “可是——”梁勇还有点迟疑。 “爸,想想妈妈的病,想想爷爷奶奶做的事!” 梁书弗严厉地打断他的话。 一阵沉默,梁勇点头,“好。” 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梁书弗松了口气。 殷贵男把家里的粮食钱财看得极重,但父亲背来的大米差不多有十斤,还拿来了一坛子咸鸭蛋,几个新鲜鸡蛋,等下他回去殷贵男肯定还要闹上一场。 她让父亲去那几家送东西,也是想那几家到时候护一下他。 梁书弗收回视线,转身往病房走去,就见走廊上一个高个子男生正盯着她看。 如果她没有看错,那个男生的视线中带着嘲讽。 梁书弗觉得莫名其妙奥,她和那个人又不认识,他嘲讽自己什么? 难道是自己的穿着太土了,碍到这个城里少爷的眼了。 现在有一些城里人,对乡下人有种天然的优越感,一提起乡下来的,就恨不得眼睛翻上天。 梁书弗没有再想,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径直进了病房。 “小征,你在看什么?” 一个面容姣好,长发披肩,长相温婉的中年女人从一间办公室里走出来,对着站在原地盯着一个方向看的儿子问。 宋征回过头,看着来人扯扯唇角,“没什么,就是看了个稀奇。” “稀奇,什么稀奇?” 苏兰站到儿子旁边,伸长脖子张望。 “走了,不是还要去看姨婆吗?” “好嘛,不说就不说,明明小时候软软一团很可爱,怎么现在变得和你爸一样,太无趣了。” 苏兰嘟囔。 宋征无语,自己母亲从小被姥姥姥爷娇养长大,姥姥姥爷下放的时候,刚好被介绍嫁给了父亲。 父亲家三代贫农,根正苗红,这样的身份护着母亲没有遭太大的难,所以母亲只在姥姥老爷下放的前几年吃了点苦头。 在那十年动荡中,父亲还当了官,很快带着母亲一起搬到了市里,接着姥姥姥爷平反,所以苏女士的性格总得来说十分天真。 他刚刚等苏女士的时候,刚好听到了走廊里的说话声。 一开始没在意,后来越听越觉得好笑。 一个小丫头竟然教她的父亲怎么攀关系,走人情,还教他说谎骗家里老人。 这可真是稀奇事,也真是很难评。 于是他难得产生了好奇心,想看看这样一个工于心计的丫头长什么样子,便走出医生办公室看了看。 没想到那丫头很敏锐,立刻发现了他打量的目光。 “先去看姨婆,下午不是还要去邮局给姥姥邮东西嘛?” 宋征开口,将刚刚那个小插曲扔到脑后。 病房内,老大娘正和孙秀芹说话。 “你这两个女儿养的可真好。” 孙秀芹也很为两个女儿骄傲,她也不谦虚,而是跟着夸道:“吉老师,您说的没错,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就是养了两个好女儿。” 男人虽忠厚老实却性子太软,婆婆公公那一家没有一个是好相与,要是自己一个人跟着吃苦也就罢了,现在还连累俩个女儿。 幸好小弗自上小学后就和忽然开窍了一样,和小时候呆呆萌萌的完全不一样,家务和其它事情上安排得妥当,殷贵男就是挑刺也挑不出来,也就只能在嘴皮子上沾沾风。 至于瑶瑶,她从小跟在小弗身旁,十足十的一个小机灵。再加上她年纪小,偶尔嚎上一嗓子,就有人过帮忙,所以也没吃过太大的亏。 这几年殷贵男和梁有生在村上口碑迅速滑落,除了他们自己作外,也有两个女儿的功劳在。 这次她出院,估计婆婆又要多一条“差点逼死儿媳妇”的骂名吧。 不过孙秀芹一点也不心虚。 她没出嫁时是孙家村数得着的能干爽利,嫁给了梁勇后,她的身体一年不比一年。 在那个家里,她和梁勇干最苦最累的活,吃最差的东西,殷贵男稍有不满意就叫骂撒泼,以故意折腾她为乐,还挑拨她和梁勇的夫妻关系。 梁书弗听妈妈和人聊得开心,就提起保暖瓶去打点热水,等下回来给妈妈和妹妹冲鸡蛋汤喝。 她刚走到门口,外面就有两人进来。 “阿姨。” 吉老师转头一看,看到是外甥女和外孙,连忙道:“小兰,小征,你们来啦。” 梁书弗就听那个眼睛长天上的男孩,彬彬有礼的和老大娘说话。 “姨婆,您身体怎么样?” 梁书弗收回视线,提着保暖瓶和他擦身而过,只当自己没见过这人。 宋征早在进门的时候就发现了她,结果对方连个眼神都没给自己。他垂眼看着这个只到他肩膀的小矮子,从自己身边走过。 那边老大娘见他看人家,就主动介绍,“这是我同病房的孙同志,刚出去的是她大女儿。” “孙同志,这是我外甥女。” 孙秀芹一看来人的穿着谈吐,就知道人家是城里人,而且还是家里条件不错的城里人。 她笑了笑表示善意后,自觉避开,不打扰吉老师他们。 宋征为此还多看了孙秀芹一眼,见她正温柔的和小女孩讲话。 这是那个心眼子比笋衣还多的妈妈,这是好竹出歹笋了? 第三十三章 总算有点长进 苏兰对儿子的想法毫没察觉,甚至对孙秀芹的表现也没任何异样。 她坐在医院病房内的浅绿色油漆木椅子上,焦急地问了一连串问题。 “阿姨,你身体不舒服多久了?怎么也不和我说?要不是隔壁老叔说你住院了,我还不知道。 这次住院要好好检查一下,养好了再出院。对了,你一个人在医院不方便,我来陪你,好不好?” 吉秋萍看着这个年过三十却依然和少女一样娇憨的外甥女,满眼笑意。 她早年结过一次婚,可惜丈夫早早病逝,膝下无子女。 苏兰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将这孩子当成了自己的亲生骨肉来看。在姐姐姐夫被下放后,她作为长辈亲自操持了苏兰的婚礼,还跟着她一起来了虞县。 “小兰,你别着急。” 她耐心地安抚着外甥女,“我就是老毛病犯了,再加上贪嘴多吃了几块瓜,就有点轻微腹泻。医生说打个几天点滴就能出院。” 吉秋萍有心悸的毛病,这夏天温度一高就会不舒服,这种病要慢慢养着,没有办法根治。 “我这挂着水也可以下地走路,吃饭医院有食堂,洗漱医院有卫生间,你不用特意来陪我。” “那怎么行。”苏兰坚持,这可是她亲阿姨,为了她离开宁市来虞县。 “姨婆,您就让我妈过来,不然她在家也是坐立不安瞎忙乎。” 宋征一手插兜,痞痞开口。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大实话。” 苏兰假意恼怒拍了儿子结实的小臂一样。 “我哪有瞎说,我才回来三天,就看你打破了还几个碗,烧糊了两口锅了。” “哈哈哈。”吉秋萍笑了出来,外甥女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擅长家务。 不过这也侧面证明了她日子过得舒心。 这边谈笑了一阵,梁书弗提着热水壶进来。 她拿了两个鸡蛋,分别在碗里打散,然后用滚烫的热水从高处高高浇下,鸡蛋液遇到滚水瞬间凝结成一朵朵小花,她往碗里撒上一些盐巴,蛋花汤就完成了。 “妈,喝汤,瑶瑶,这碗你喝了。” 瑶瑶是早产儿,身子骨不强,昨晚受了惊吓晚上也没睡好,喝个鸡蛋汤刚好补补身子。 “我一上午没动早饭都没下去,现在挂着点滴一点都不觉得饿,你和瑶瑶一人一碗。” 孙秀芹心疼女儿,昨晚闹腾了一晚,眼圈都泛黑了,便怎么都不肯喝鸡蛋汤。 梁书瑶也连忙加入,“姐姐,我刚刚吃了干粮了,现在一点都不饿,蛋汤给你喝。” 三人一番推辞后,最后梁书弗又掏出,一边舀了一点到碗里,“好了,这样我也有了,快趁热喝,凉了就腥了。” 苏兰将一切看在眼里,羡慕地不得了。 “还是生女儿好啊,娇娇软软,真是贴心小棉袄。” 说完就嫌弃的看了下自己这个黑棍似的儿子,跟着他姥爷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晒成这样。宋征心里翻白眼,你是没看到刚刚那丫头怎么忽悠她亲爹的,娇娇软软?贴心? 孙秀芹喝了热乎乎的鸡蛋汤后,脸色微微泛红,她由衷地开口:“这位……同志,您儿子长得一表人才,说话风趣还满身气度,一看就是人中龙凤。” 用碗把脸挡住的梁书弗:风趣?气度?她妈这是没看到这家伙刚刚狗眼看人低的样子。 再说梁勇坐了个小巴车到了镇上的供销社后,去买了三斤白糖,然后又给丈母娘买了两斤猪肉,一共花了3.15元。 看看供销社里的时钟,他先去了丈母娘家。 “你怎么来了?” 孙卫兵正准备上工,看到提着麻绳的妹夫,奇怪的问。 对于妹妹选的这门婚事,他一开始就不是很赞成。 倒不是嫌弃梁老二家条件不好,而是梁勇的母亲是整个大队有名的贱嘴懒婆娘。家里活不干,地里活也不敢,嘴巴又碎又会搬弄是非。 最重要的是,家里还有一个被他父母宠着的宝贝疙瘩小弟。 要不是秀芹走夜路落水被梁勇救了;再加上秀芹说梁勇人不错,对她也好,他是绝计不会把妹妹嫁给这种人家的。 而婚后自己的妹子过得日子,更是让他后悔万分。 尤其是妹子两次差点没命,孙舅舅直接冲过去砸了梁家一次,带着儿子就要把他姑和两个表妹带回孙家。 后来还是梁老二的叔叔出面,再三保证会看着梁老二家,不再出现故意搓磨儿媳妇的事,孙舅舅才收手。 此刻看到来人,他态度并不算好,也就看在妹子和两个外甥女份上,才没动手赶人。 梁勇见到自己大舅子,心里有点害怕,他咽咽口水,干巴巴道: “大哥,我来看看妈,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下。” 孙卫兵一看妹夫这样,心里就“咯噔”一下,“秀芹呢?小弗呢?她们怎么没来。” 这时,孙母从隔壁的房间撩开门帘,沉着脸问女婿。 “是秀芹出事了,还是孩子出事了?” 梁勇不敢抬头看丈母娘和大舅子的脸色,声音低低地回道:“秀芹昨晚生病住院了。” 孙卫兵大惊,想起自己妹子嫁娶两家后两次住院,不是流产了就是难产了。 他气得一手抓过梁勇的衣领,“是不是你家那个老妖婆又欺负我妹妹了!” 想到自己昨天和妹妹说让她尽早分家的事,难道是因为这? “卫兵!” 孙母沉着脸喊,“松开!” 孙卫兵扭头对母亲道,“可是妈——” “松开!让他把话说完,秀芹到底怎么了。”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弄清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孙卫兵松开了抓着梁勇衣领的手,将他往后一推,“快说!” 梁勇不敢耽搁,连忙将昨天发生的种种说了一通。 “秀芹晕倒是意外,医生说之前身子损伤了,刚好发出来,接下来在医院养一段时间。” “我呸!” 孙母一口吐沫吐在地上,“我好好一个女儿嫁到你梁家,才几年就闹出三次人命!意外?我看你们梁家是要故意杀人!” 孙卫兵见母亲激动,连忙去搀扶,“妈,别和他说,说了他也听不进。他脑子已经被殷贵男给忽悠傻了。” “你回去和你那恶毒老娘说,别以为我们孙家没人!要是我妹子出点什么事,我就让你们梁家跟着陪葬!” 孙卫兵指着梁勇骂道。 梁勇一句都不反驳,他低着头任由大舅子和岳母骂,等他们骂痛快了,又把小弗交代的事说了一遍。 孙母脸上闪过一丝思索,然后挥手,“既然话都传到了,你赶紧走吧。” 孙卫兵看着梁勇离去,恨得牙痒,“便宜他了,要不是他是秀芹的男人,外甥女的亲爸,我这拳头早就砸他脸上了。” 孙母瞪他一眼,“你也知道他是姑爷啊。秀芹还要和他过日子,敲打下就行了,真打伤了秀芹和小弗瑶瑶他们要心疼的。” 她又和儿子道:“你没听他说的嘛?小弗拿了殷贵男偷藏起来的钱,现在找我们打掩护呢。” “你放心,我会一口咬定钱是我们家借的。” 孙卫兵拍胸脯。 “傻子。”孙母笑骂,“你没看出来梁勇不太一样了嘛?” “啊?” 孙卫兵挠挠脑袋,“哪里?” 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吗? “他会帮小弗圆谎了,不再什么都和他那偏心的爹娘说了!” 孙卫兵这才反应过来,哎哟喂,他那傻子妹夫总算有点长进了。 第三十四章 抓贼 梁勇从丈母娘家出来后,双腿抡成了风火轮,一路跑到了河口村,又往小队长,陈军兄弟和小叔家丢下白糖就要跑。 陈阿炳的老娘和正蹲在院子里玩泥巴的陈军家孩子一脸蒙圈,这是干什么? 梁勇也顾不得说啥,只说是谢谢他们家帮忙。 “呼呼呼——” 梁勇喘着大粗气,赶到水地旁的时候上工的锣梆刚打响。 本以为自己迟到的梁勇看了一圈,发现他父亲还没来上工。 想到自己从家里拿的那些东西,他就有点心慌。 说曹操曹操就到,一阵哭天抹泪的嘈杂声从不远处传来,中间夹杂着一些难听的咒骂声。 “天呐,我不活了,家里出了个三只手。” “吃里扒外的东西,把家里的东西都卷走了。” “作孽啊,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孽障,让老天劈死他算了。” 看到人渐渐聚集起来,殷贵男一下躺在田埂上,“队长啊,书记啊,你们要快来帮我评评理啊!有人要逼死我了!” 这年头的乡亲们十分热心,一听梁老二家遭贼了,一开始还很关心,浅浅就咂摸出点不对了。 “殷婶子,你说梁勇拿了大米鸡蛋,可梁勇不是你儿子吗?这怎么算偷?” “怎么不算偷?梁勇就是偷了家里的东西给孙秀芹娘三个了!” 殷贵男想到自己和人吵完架回家做饭时,发现米缸里的米矮了一截,盐罐子里的盐也少了一层,还有这两天刚下的六个鸡蛋,藏在角落的一瓮咸鸭蛋全没了。 她就觉得自己心肝都要裂了。 那都是她攒的好东西啊,就这么被梁勇拿去给那个贱人吃了! 她在家哭闹不止,午饭都没心情做,老头子知道后也气得差点连小酒盅都摔了。 两人在家咒骂了半天,就听到有人说看到梁勇回村了,殷贵男直接跑到地里来找人。 昨天晚上被梁书弗那个小贱人一闹,整个小队都知道她装病的事。 今天出去唠嗑的时候,有不识相的人问是不是她逼着老大一家出钱养弟弟小叔。还有人笑话她的宝贝儿子考试不行,吸血本事倒是一流。 这怎么就是吸血了?等有生有考上大学分配好工作后,自然会记得他大哥的好。到时候说不定还能给两个小的找个好对象,让他们一家鸡犬升天。 所以现在梁勇一家尽全力支持有生,不是理所应当的事? 村上那群长舌八嘴婆,一个个都见不得她家有生好,嫉妒有生以后会有大出息,故意抹黑有生的名声。害得有生快中午时,气呼呼骑着脚踏车出门,到现在都没回来。 她现在就是要让整个小队小人看看,梁勇才不是好东西!偷了家里的东西给大贱人和小贱人吃。 放在几年前,这是要被抓出去戴高帽游街示众! 梁勇听到母亲的声音后就急忙跑来,结果就见老母亲躺在地上打滚,他生怕老母亲不小心滚下地,连忙上前去拉她。 “妈,你怎么了?地上烫,快起来。” 殷贵男看到梁勇过来,恨得后牙槽疼,直接一巴掌扇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呸!别叫我妈,我没你这种会偷自家东西的儿子!你快把东西交出来,否则我要去公安举报你!” 梁勇憨憨地脸上满是无奈,“妈,秀芹住院,你说家里没粮票,我才拿了点粮食去医院。” 殷贵男听到他承认拿东西了,一骨碌爬起来,指着他大喊,“大家听到了吧,他承认了,他承认偷东西了!” “妈!”梁勇很无奈,心也有点钝痛。 他妈一口咬死他偷家里的东西,这是一点都不在意他会不会因此挨批评或被关起来吗? 要是真去镇上的派出所,小弗和瑶瑶以后走出去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陈阿婆忍不住了,她本就和殷贵男不对付,再加上刚刚小孙子跑来说了白糖的事,直接开口嘲讽。 “殷贵男,你真的没毛病吗?啊,我忘记了,昨天你装晕还被送去医院了。可真没病的话,怎么会如此糟蹋你家老大一家。” “我就想不通了,你家的工分大多是老大家赚的吧,你家的鸡和猪也是老大家在伺候吧,那家里的粮食就没老大家一份?” 她话音一落,周围人纷纷点头。 “就是就是,大勇两口子勤勤恳恳,那两个小的也是十足的能干。” “去年他家大丫头也记到了一百个工分呢,都比我家那混小子还多。” “话说回来,这殷贵男天天过得和地主家老太似的,还不是靠剥削大儿子一家么。” “作孽呀,梁勇全家就是她的老黄牛,抽着鞭子死命使唤,却连口吃的都不舍得。” 殷贵男听到这些话,气得鼻子都歪了,她吊着三角眼骂回去。 “梁勇是我生的,他赚的工分就是应该我的!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没有我允许谁也不能动!” “呦,这真当自己是老太君了。脸这么大,怎么不去做王母娘娘呢?那全天下的东西都是你的了。” 赵玉琴拉长了声音,“说梁勇是小偷,我倒觉得你比东洋人还要强盗。” “没错,这种人放在我们小队里简直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陈阿婆接过话头。 殷贵男恨毒了这两个娘们,但又说不过人家,只能干叫着让她们别多管闲事。 “这是我的家事,关你们屁事!” “呵,你都说家事了,还闹到地里来,又哭又闹还要找队长评理,你是故意来给生产队捣乱的吧!自己不下地干活,还想拉着别人也赚不到工分,真是坏透了!” 陈阿婆插着腰骂回去。 呵!昨天她家大军回来说了,这贼婆娘不仅装病,还想把真得病的儿媳妇带回家自生自灭。 这简直恶毒至极!孙家的女儿嫁到他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这事她要好好宣扬出去,别让她家老二祸害了好人家的女儿。 殷贵男见说不过她,眼睛四处转溜,看到正在往这边走来的陈阿炳后,披头散发地冲过去。 “陈队长,你要为我做主啊!” 陈阿炳刚在后面的地看地里的稗草情况,听前面吵吵嚷嚷,就过来看情况。 “聚在一起像什么话,都不用上工吗!” 看到一群社员聚在一起,他很生气。现在可是拔稗草的关键时刻,怎么都不干活看热闹? “队长,不关我们的事,是殷贵男又没事找事!” “殷贵男,你又搞什么?” 陈阿炳厌恶的皱起眉头,昨天这婆娘在医院闹了一通,隔壁大队都知道了。 过几天他去乡政府开会,估计又要被人调侃了。 “陈队长,你要为我做主啊!梁勇他偷东西啊。” 殷贵男一点眼色都没有,拉着陈阿炳,指着亲儿子道,“好多米和蛋啊,梁勇这是想要饿死他老子亲娘啊,我这日子没法过了!” “大勇,怎么回事?” 陈阿炳看向一旁不住搓手的人问。 “队长,我从家里拿了点东西给秀芹他们送去。” 陈阿炳一听,就对殷贵男道:“大勇媳妇在住院,拿点口粮去医院也正常,而且她身体弱,大勇给她拿些鸡蛋补补身子也可以理解,你不要上纲上线。” 殷贵男夫妇的偏心眼在整个河口村谁人不知,但毕竟是人家家务事,陈阿炳作为小队长也不好管,只是约束他们不要闹出大事,坏了生产小队的名声。 殷贵男不服气,“昨天我老头子给了她五块钱看病,那可是我们家里所有的钱,她还想怎么样?难道要我们两个老的去卖血给她用吗?” “妈,那些钱都交医院了,总不能让秀芹和孩子们没饭吃。” 梁勇解释道。 “呸!她当自己是什么大小姐不成,嫁进我们家后有事没事就去医院,家里的钱都不够她霍霍的!大米和鸡蛋也是她配吃的吗?” 殷贵男对这个儿媳妇是一万个不满意,不仅对自己和老头子不孝,还对有生不慈。 看似好说话软面一团,实际心眼贼多,生得两个讨债鬼也是有样学样,现在家里哪有一点伦理纲常。 “殷婆娘,你这话就不对了。” 和孙秀芹交好的一个大娘出声,“秀芹嫁过来后每天早出晚归上工,赚得钱都给了你们,现在生病了,你不去照顾就算了,还克扣她伙食,也不怕孙家人来讨说法。” 提到孙家人,殷贵男想起前几年踹破了他们家大门,拿着柴刀要砍人的孙卫兵。 她后背一阵发凉。 不过她依旧嘴硬,“我家就这条件,供不起她这尊大佛。孙家要是不满意,把人接回去好了!” “殷贵男,我看你是皮痒了。” 一道声音从人群后传来。 殷贵男往后一看,看到来人后,眼中闪过诧异。 第三十五章 撑腰 一个白发苍苍的驼背老妇人被人扶了过来,殷贵男看到扶着她的是自已的妯娌后,眼刀子不住往黄细妹身上戳。 这个老贱人! “婶娘,你怎么来了?” 殷贵男低下头,不敢看向老妇人。 程来娣狠狠剜了她一眼,才开口,“我再不来,你就要把我们老梁家的脸都要丢光了!” 老太太是梁传根三兄弟的亲婶子,前几年孙卫兵大闹梁传根家,就是那位快八十岁的老爷子出面,才安抚了下去。 而梁有生能去隔壁镇高中借读,也是因为这位小叔公的关系。 老爷子的女儿梁巍是河口村梁家中最出挑的一个。她护校毕业后分配到隔壁镇上的卫生院当护士,没多久就嫁给了那个镇上书香世家温家的小儿子,也就是温校长的弟弟。 因为这层关系,梁传根对这个小叔十分尊敬。而殷贵男害怕程来娣的原因则和那个死老太婆有关。 死老太婆和程来娣关系很好,甚至死前最后一个见的也是她,万一死老太婆和她说点什么—— 想到这,殷贵男的眼皮垂得更低了。 幸好自前年开始梁老头就陆陆续续生病,到去年年中已经不太好了,现在躺在床上就差一口气。程来娣这老太婆一直在贴身照顾他,所以也不出来多管闲事很久了。 偏偏现在这个节骨眼又出来碍眼,殷贵男暗暗咬牙,躺着的那个怎么不是这个老太婆呢! 她心里虽然这么盼着,面上却是不敢表现出来,甚至说话都压了几分气势。 “我这也是为梁勇好,他今天手脚不干净偷家里的,以后谁知道会不会偷到别人家里。” 虽然不甘,但殷贵男还是强辩。 梁勇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妈,我没有!我不会的!” “闭嘴!”殷贵男怒斥,“我看你脑子坏掉了,为了个狐狸精就挖老梁家的家底,你还有脸喊我妈!” “我看该闭嘴的人是你才对。” 程来娣不客气地骂人,“梁老二糊涂,任由你这个懒婆娘搅家,我却看不下去了。” “你今天要是嚷着非让亲生儿子还你大米鸡蛋,那等下就给我回你娘家去,把这些年给他们的钱全要回来!否则就不用回我们梁家门了。” “婶娘!” 殷贵男脸皮发红,气愤地大叫,“我哪贴补娘家了?就算你是长辈,也不能红口白牙随意污蔑人。不然我这脸还往哪放?” 程来娣冷笑一声,“污蔑?那我们来算算清楚。” “大勇两口子每年赚多少工分,记分员那里都有数,你把那些东西都抠在手里,一个子都不给他们,现在说家里没有粮票没有钱,那我倒要问问,那些钱去哪了?你没拿去贴补娘家那是全给梁有生花?” “梁有生一个还在读书的学生,一年到头要花那么多钱?看来我要去问问亲家大伯他们学校是怎么收费的,是不是不想穷苦百姓读书?” 殷贵男确实有给过娘家两个哥哥一些钱,她娘家在高乡,工分少赚不到钱,两个哥哥又有几个儿子孙子要养,她这做亲妹妹亲姑姑的当然要照应一下。 至于小儿子花的钱,殷贵男其实心知肚明,只有一小部分在学费和书上,其他钱都花在和朋友交际上了。 平时下个馆子,约朋友去市里采风散心等,这些老头子都不知道,但殷贵男是赞成的。 成天死读书有什么用,只有结交大人物了,以后才会有出息。 但她也不傻,知道手里不能真没钱,所以就对梁勇一家一毛不拔,这样才攒下了一百多块钱。 那些钱她留着是打算让有生带着他们去市里安家的,所以她和老头子瞒着梁勇一家,这时候她也只能咬死家里没余钱。 殷贵男心虚地支支吾吾,“就是前两年才刚还完欠债,家里人又多,两个讨债鬼赔钱货吃喝拉撒样样要钱,大的那个还要读书,就,就没攒下钱。” 她越说声音越小,主要是周围人看她的目光中都带着嘲讽。 “哎哟,我说二嫂啊,你家是有两个孙女,但光梁书弗干的那些活就能养活自己了吧。听说你平时就给她们姐妹吃一干两稀,里面还要掺麸皮红薯,把俩孩子吃得脸色黑黄黑黄的。” 黄细妹不客气地揭开了她的谎言。 赵玉琴也跟着道:“哎,大勇家两姑娘被虐待的和奴隶一样,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干活,天黑了还在干活,殷婶子也不心疼,三天两头的打骂,倒是把小儿子养得白白嫩嫩。” 她满脸同情的看着梁勇,“大勇啊,你拿那些粮食算什么?你不知道你弟弟一个月就能吃掉十斤大米,鸡蛋更是每天一个。” 她家和梁老二家住的近,几乎一起灶就知道对方家里吃什么。 但凡梁有生不在家,殷贵男和梁老二就偶尔吃个咸鸭蛋水蒸蛋补身体,梁勇一家只能看着或偶尔落到一两口。 可只要梁有生一回来,梁老二家天天飘大米饭香,鸡蛋味也是不停。 其他人知道殷贵男宝贝小儿子,却不知道她已经偏心到这个程度了。 “赵玉琴,你少在这挑拨离间!”殷贵男见没人帮她,色厉内荏。 程来娣重重“哼”了一声,“殷贵男,我已经把话说清楚了,你要再闹大勇,就把贴娘家的东西都拿出来!” “婶娘,你这是要逼死我啊!家里都被梁勇掏空了,我们接下来可怎么活啊。” 殷贵男哭得和死了爹一样。 “大米不够就加红薯黄萝卜一起煮了吃,饥荒年代都过了,难道现在还能饿死不成?” 程来娣训斥道,“才解放多少年,就开始挑起来了!况且梁勇一家不是一直这么吃的吗?轮到你怎么就过不下去了?” 殷贵男想说那能一样吗,她可是梁勇的老娘,生了他不就是伺候自己的? 但在老太婆的视线下,她根本不敢再说什么。就怕老太婆还会说出什么话来。 “嘤嘤嘤——” 殷贵男闹了好大一个没脸,哭唧唧地跑了。 看闹得差不多了,陈阿炳也开始赶人,“散了散了,都干活去!” 等人散了差不多后,梁勇去和陈阿炳道谢,然后赶紧去追已经走远了的婶娘两人。 “叔婆,谢谢你特意赶来。”梁勇对上老太如炬的目光,惭愧地低下了头。 老太太看到他又是这个样子,失望地摇摇头。 真是白瞎了老姐姐多年的教导,性子软绵立不起来,她就是再想帮也没有用。 黄细妹回头看了眼自己的侄子,心中也是不屑。要不是看在送来的那包白糖份上,她才不会帮他搬救兵呢。 哎,不过梁勇怎么忽然开窍了? 第三十六章 发现生意 另一边,梁书弗带着妹妹去厕所旁边用凉水简单洗漱,换上了梁勇给她们带来衣服,顺手将换下来的衣服搓了把后拧干,摊在病房下的小花园晾干。 她让妹妹蹲在花园里看着衣服,自己则提着一些大米去食堂换粮票。 父亲扛来十多斤大米,还有五六斤小麦,按照医生的建议,母亲住院一周左右,梁书弗算下她们三口的消耗情况,决定将多余的粮食换成粮票。 将吃不掉的粮食带回去,那是不可能的。 梁书弗先是在食堂转了一圈,记下里面售卖的各种食物及价格,最后去称重处换了十市斤的地方粗粮票。 梁书弗在等着称重的空档,和售票员套近乎。 “姐姐,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称重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白胖阿姨,一头时髦的小卷发,听到半大孩子喊她姐姐,笑得合不拢嘴。 “你这孩子,我年纪可以当你妈了,还姐姐呢,要喊阿姨。” 梁书弗十分惊讶的瞪大眼,“对不起对不起,我看姐姐好年轻,就以为姐姐没比我大几岁。” 这年头的人都还挺淳朴的,再加上梁书弗说得十分真诚,吕翠翠被逗得合不拢嘴。 “你这孩子真逗。说吧,想问什么?” “我就想问下,你们这里除了用米面小麦换粮票外,其他东西可以换吗?” 吕翠翠难得耐心地道:“可以啊,鸡蛋,菜籽,红薯,我们都收的。” 梁书弗不住点头,然后问,“姐姐,那地里的黄鳝泥鳅可以换吗?” 她发现这个医院食堂比她们镇上国营饭店规模大多了,每日的吞吐量也比国营饭店大,甚至里面的品种也很多,需要用到各种农副产品。 不过这些一般都是由国营农庄或集体农庄调拨来,所以她打的是其他主意,比如她刚刚就看到了葱烧黄鳝,田螺塞肉,毛豆子炒田鸡这种小份菜。 价格高,份量少,一看就是特需人群才会买。 听到梁书弗孩子气的问题,吕翠翠笑了,“哈哈哈哈,你这小孩真逗。那些怎么能换粮票。” 梁书弗听后窘迫地扭了扭手指头,红着脸讷讷地道:“不能换啊,我抓泥鳅掏田螺可厉害了。” 这时候不到饭点,没什么活,吕翠翠也就乐得和人聊天。 “哦?你很会抓这种泥货?” “嗯!梁书弗重重点头,“我们村里有一条活水河,里面的泥鳅和田螺可肥可干净了。我每次打猪草的时候随手一摸就能摸上一桶。” “这个季节地里还有黄鳝,晚上用电筒一照,一个小时就能抓到四五条,每条都有这么粗呢!” 梁书弗比出了两根手指头。 吕翠翠笑道,“哎哟,那你可真能干。” 被夸后,梁书弗红了红脸,“我是乡下长大的,这些就是从小就会的,算不上厉害,而且这种东西乡下多的很,不值什么。有些人家抓了田螺泥鳅直接剁碎用来喂鸭子。” 接着她自言自语,“我还想着回乡下去抓点,换点精粮票,让我妈在医院吃好一点。医生说我妈身体虚,需要好好补一下,可家里又没钱没粮票,哎——” 吕翠翠心中一动,“你打算怎么换?” 梁书弗抬头,一脸懵懂,“一斤泥鳅换半斤大米或面粉,一斤黄鳝换一斤大米或面粉?” 现在的大米和面粉,不用粮票的话,差不多三毛一斤,泥鳅和黄鳝在镇上卖的话,差不多分别是两毛五分,五毛五分一斤,拿到县里卖可能会多个五分或一毛。 但梁书弗一个小孩,不可能独自来县里摆地摊,一来路途太远,二来现在的治安环境也不算太好,万一遇到点事情,她一个小孩哭都没地方哭。 再说她一时半会还不知道哪里去摆摊,即使打听到了摆摊点,卖东西也要撞运气,万一卖不掉她还得提回去,天天这么来回折腾,殷贵男肯定会察觉出什么。 最关键一点,她没时间!现在正值暑假她能挤出一点时间,等她上学后肯定就做不了。 可她若能定点卖给医院食堂,这些就全都不是问题了。 为此,她愿意报低价。对她来说,现在赚钱渠道太少了,能赚一点是一点。 至于扰乱市场什么的,不存在。她就那一点货,撼动不了其他供应商。 但她也不担心因为量少而吸引不了食堂,因为她从张欢那知道,食堂称重阿姨和食堂采购主任是亲戚。 她的价格够低,给了称重阿姨可操作空间。只要她有利可图,就会想办法帮自己促成这笔生意。 果然,听到梁书弗的报价后,吕翠翠眼睛亮了。不过她没有马上开口定下,而是又问,“你家离这里远吧,你一个小孩怎么把东西带过来?” “我们大队有渔业小队,一周两次进县城送货,我可以搭船一起进城。三天的话我也可以攒到二十斤左右的黄鳝和泥鳅。” 吕翠翠在心里快速盘算一笔账,每斤她抽个五分钱的话,一周她可以抽个两块钱,一个月就多8到10块钱。 她一个月工资就36块,这相当于多了1/4的工资了。 想到这,她脸上的笑意更加温和。 “小妹妹,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姐姐帮你一把。你什么时候抓点黄鳝泥鳅来,我帮你去问问食堂的采购主任啊,不过换粮票估计不行,但可以给你钱。” “价格么,我们食堂收泥鳅一毛八分一斤,黄鳝四毛七分一斤,不过以后可能会按照时令调整。” 梁书弗听到后,张大了嘴,眼眶一下红了。 “真的吗?姐姐,你真的要帮我?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吕翠翠见她一副得了天大好消息的样子,心中十分受用。 “哎,这才多大点事,只要你的东西好,姐帮你搞定。” 既有外快赚,还能提供情绪价值,吕翠翠表示十分满意。 “谢谢姐,你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梁书弗重重吸了下鼻子,还给吕翠翠鞠了个躬,语带哽咽。 “嗨,你这孩子啊,快起来。” 吕翠翠看她这么懂事,忍不住想起自家那个放假后只知道玩耍的浑小子。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不过也是自己和男人工作好,赚得不少;这乡下穷人家的孩子可不是要早当家吗。 吕翠翠又自得起来。 第三十七章 妈妈的好手艺 谈成生意后,梁书弗疾步去公园里找到了蹲在原地,一眼不眨盯着她们的衣服的妹妹。 “瑶瑶。” “姐姐!”梁书瑶听到姐姐呼唤她,眼睛亮了亮,“我一步都没有走,有陌生人和我搭话我也没有回,我乖不乖?” 梁书弗摸摸妹妹的头顶,微微有点汗津津,便用手帕给她擦了下,然后将太阳下晒得八成干的衣服收起来。 “走,我们去看妈妈。” 回病房里,梁书弗提出要独自一人回河口村,孙秀芹极力反对。 “小弗,你人生地不熟,有什么事等你爸来了再说。” “妈,这事得赶快。” 梁书弗凑到孙秀芹耳边,把她和吕翠翠商定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得孙秀芹眼睛越睁越大。 “真的可以?” 梁书弗点点头,“我今晚回去弄点来,给食堂那边验货,如果货好的话这生意就稳了。” 孙秀芹想到她住院花的钱,还有接下来女儿上学的学费,以及她压在心里的那个想法,恨不得自己的身体马上就好,把这生意给做起来。 黄鳝和泥鳅从六月开始可以抓到十月中旬,要是每星期能保证20斤供应量,一个月能有个50块钱的进账!比一个工人还多!干上五个月就能有300块,即使扣掉一些路费,损耗和人情往来,200块也是有的赚的。 200块!一个五口之家的全劳力人家,一年工分去了口粮后也就这么多了。 只要干上个两三年,等小弗初中毕业,就能攒够钱造一栋三开间小平房了。 想到这里,孙秀芹心里就火热火热的。 小小的梁书瑶虽然听不太懂姐姐和妈妈说的话,但不妨碍她点着自己的小脑袋加入。 “姐姐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妈妈的,你放心回家。” 梁书弗被妹妹郑重的保证逗乐了,“嗯,姐姐相信你,瑶瑶很棒。” 她没让瑶瑶跟着父亲回去,是因为回去后瑶瑶肯定要被殷贵男逼着干很多活。 反正横竖都是被骂,与其回去干活饿肚子,还不如待在医院,至少能吃饱。 而且瑶瑶很懂事,有事可以照看一下母亲。 吉秋萍送完自己的外甥女和外甥孙,回来就看到一大两小靠在一起笑,脸上也不自觉带出笑容。 知道梁书弗要回一次乡下,就热心道,“我在这里看着,有事就喊张护士,你安心回去。” 她年纪大,阅历多。看得出小姑娘人品。 况且小姑娘年纪轻轻就这么能干,比她的爸还能扛事,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姐姐,就忍不住想照拂一二。 “谢谢吉奶奶。” 梁书弗十分感激。 这世上虽然有殷贵男那样恶毒的老人,也有像吉奶奶这样,只是萍水相逢,却乐于助人的好人。 孙秀芹和小瑶瑶也连连感谢。 吉秋萍看着两个女孩可爱,打开刚刚外甥女带来的麦乳精冲了两杯。 “来,到奶奶这来喝杯糖水。” 她亲缘浅薄,没有子女,唯一一个孙辈就是宋征这个男孩子。 以前苏家和宋家的那两个小姑娘也跟着宋征来过几次,但她也一直淡淡的。 可这次不知道是生病原因,还是小孙家的两个女儿太乖巧可爱了,吉秋萍就是忍不住想亲近。 孙秀芹不好意思的拒绝,“吉大娘,这使不得。” 麦乳精啊,这放在哪里都是高级货。 去年大姑姐给殷贵男送了一瓶,她宝贝的用钥匙锁在房间里的衣柜里,平时都是拿着碗进去挖一点,冲了和梁有生分了喝。 不过有次她没将盖子拧好,被老鼠钻进,等她发现的时候瓶子里只剩下一堆老鼠屎了。 “一杯甜水罢了,有什么使不得的。” 吉秋萍依旧笑呵呵,“我年纪大了,吃太多甜的也不好,还是给小孩子香香嘴。” 热腾腾的麦乳精十分香醇,梁书弗看着妹妹渴望的眼神,便接过一杯,“谢谢吉奶奶,我和瑶瑶分一杯就行。” 虽然吉奶奶很热情,且看着也不是差一杯的麦乳精的人,但梁书弗还是很有分寸。 不能把人家的热情当成理所当然,要适可而止。 梁书瑶连忙跟着道,“吉奶奶,我们一起喝。” 说完就捧起另一杯放到吉秋萍手上。 麦乳精香浓的奶味和麦芽的香味,让梁书瑶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姐姐,你快尝尝,原来麦乳精是这个味啊。” 当初奶奶给小叔喝的时候,她闻着香味流了一嘴的口水,今天终于喝到了。 孙秀芹看着两个女儿你一口我一口的喝,眼睛胀胀的。 以后她要更加努力赚钱,给女儿买麦乳精,买红绢花,买白袜子,她们想要的,都买给她们。 吉秋萍看着两个小的喝得香甜,觉得麦乳精比以往好喝了不少。 这时她注意到梁书瑶的右胸腋下,绣着一对飞舞的蝴蝶。 “咦,这兰花是后绣的吗?” 梁书瑶身上的衣服一看就是旧衣服,但绣花的颜色和针线却还鲜亮。 “对啊,这是妈妈绣的。” 梁书瑶低头,看了看自己胳肢窝旁的蝴蝶绣花。 “绣得真好看。” 吉秋萍祖上出身显赫,她小时候看过妈妈的一些衣服,不过后来都当掉了。 此刻看到这么好的手艺,忍不住眯起眼睛仔细看了下。 小孩半个巴掌大的刺绣,针法匀称没有错漏,细节流畅过渡柔和,虽然用的线粗细不一,但没有出现明显的凹凸,一看就是用心排线了。 要是换块好布好线,是一副不错的绣品。 “就是瞎绣绣,您过奖了。”孙秀芹赧然。 这衣服是大姑姐家的大女儿穿了后给小弗,小弗穿完又给瑶瑶,时间久了布料稀脆,在胳肢窝旁拉了个口子。 家里的布票都被殷贵男收着,她就捡了人家改衣服多下来的一小巴掌大的布,在上面绣了一对飞舞的蝴蝶,补在了衣服上。 这样女儿穿出去也不会太自卑。 她没能力给女儿做新姨父,但尽力给她们最好的。 “吉奶奶,我还有其他蝴蝶哦。”喝了几口麦乳精的梁书瑶去翻自己的衣服。 “你看,这只蝴蝶在膝盖上,这只蝴蝶在屁股上,这只蝴蝶在领口。” 她妈妈好厉害,她的小伙伴都没有这样的衣服呢。 吉秋萍一件件仔细看过去,越看越心惊。 孙秀芹根据破损地方的不同,以及大小的不同,绣得蝴蝶各不相同。 有双翅展开的,有翩然飞舞的,还有停在花蕊上的;将一件件小衣服妆点的格外灵动。 这样的手艺,就是以前老字号的老师傅才有。 “我的是蝴蝶,姐姐的是兰花哦。” 梁书瑶又拿出一件姐姐的衣服给吉秋萍展示。 梁书弗在一旁帮着摊开。 这件衣服是麻黄棉布短袖,大姑丢给她妈妈的时候领口和袖口还有衣襟都脱线了。 妈妈花了两个晚上仔细锁边,然后又花了两个晚上在胸口的一块污渍上绣了一株暗色兰花。 吉秋萍盯着那株兰花,手忍不住轻轻摸了上去。 “小孙,你这手艺是从哪学的?” 孙秀芹不好意思,“跟着我娘学的,她以前给地主家小姐绣花,我觉得好玩就跟着凑凑热闹。” 吉秋萍恋恋不舍地将手从墨兰上移开,发出一个请求。 “小孙,我有个不情之请?” 第三十八章 借刀 县医院在城乡公交站附近,梁书弗先是走了小半个小时去公交站,花了三分钱买票。 她没有坐后一班的空车,而是挤上路边一辆塞满了人已经发动的小巴。 车内人贴人,各种气味弥漫,夹杂着每个人身上蒸腾出的热气,十分憋闷。直到车子开起来,微风从开着的窗户吹进来,梁书弗才觉得喘过气来。 大约半小时后,车子到了海周乡路边的停靠站,梁书弗凭借着瘦小的身材,早早挤到门口,门一开就钻下车。 她直接去了乡政府附近的供销社,准备买点东西。 “阿姨,我想要买水果糖。” 正是下午困顿的时刻,售货员正在打盹,被人喊醒十分不悦。 在看到买东西的是一个小丫头时,更是懒得从椅子上起来。 “水果糖不零卖。”她懒洋洋的说。 其实有一些拆散的水果糖,2颗3分钱,1毛钱7颗,但十分紧俏,都被她们内部消化了。 那穿着一看就是乡下丫头,攒了几分钱就来买糖,当她是杂货铺呢。 “阿姨,我要买两包水果糖。” 梁书弗并没有因为对方恶劣的态度而生气,而是笑盈盈地将自己的需求再说了一遍。 两包水果糖?黄梅要笑死了,这丫头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买得起吗? “一包水果糖一块钱,你先把钱付了。” 她嘴上这么说着,却是连起身的动作都没有。 梁书弗将一张两元纸钞放在暗红色的木质柜台上,“阿姨,请帮我用油纸分开包一下。” 黄梅看到那个小丫头真的拿出两块钱,下意识地问,“你一个小孩哪来的钱?该不会是偷了家里的钱来卖糖吃吧。” 梁书弗的脸沉了下来,“阿姨,这里是供销社,你也不是公安,我花钱买东西,没道理还要被你盘问。” 梁书弗一贯见人三分笑,但并不意味着她是随意可欺的软包子。 黄梅听这个乡下丫头竟然敢嘲讽她,气得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双狭小的眼睛上下扫视着梁书弗。 “诶!我这好心还被你当驴肝肺了,你一个乡下丫头哪来那么多钱!还是说这钱是你偷了别人的,被我说中恼了?” “这位同志,你有什么证据表明我这钱是偷来的?” 梁书弗盯着黄梅,“要是没有证据,请你和我道歉。” “呸!”黄梅啐了一口,“瞧你这穷酸样,这钱不是偷的还能从哪来?” 梁书弗气笑了,“我竟不知道国营供销社的售货员,竟然还有凭穿着打扮就能判断一个人好坏的本事。既然你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那就请你们领导出来,我要和他谈谈供销社员工个人素质问题。” 黄梅没想到这个乡下丫头没被吓到,说话还一套一套的,还胡搅蛮缠要见领导。 真是搞笑,她以为自己是谁? “呵,你哪根葱?领导是你想见就见的?走走走,快出去,看了就晦气!以后你也不要来供销社买东西了,我们这的东西不卖给你!” “这位同志,我觉得你的思想有问题,不仅随意怀疑人,还没有服务意识。” 梁书弗指着供销社门头上“为人民服务”的几个字,“你这样的做派和资本家走狗一样,我很怀疑你是怎么进入供销社工作的,我要去县供销社举报,让上面彻查一下。” 黄梅本就是走了关系的临时工,这会听到梁书弗的要去举报,一下吊高嗓子怒骂。 “小贱人,你吓唬谁呢!年纪轻轻毛没长几根,就会使下作手段,心思这么歹毒,果然是没有家教的泥腿子。” 梁书弗见供销社内一片棉布帘子动了下,便故意了抬高声音。 “中央说了,基层供销社设立的目的是服务农民,方便农民,要千方百计维护农民的利益。这位同志,我现在不仅怀疑你通过不正当手段获得了供销社工作,你还可能是敌特分子,故意破坏农民和中央之间的关系,我现在就去派出所汇报情况。” 说完,梁书弗抬脚就走。 “哎,这位小同志,请等一下!” 门帘一下子被掀开,一个五十来岁,头发梳理地光滑整齐,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的男人风一样追出来。 黄梅看到跑出来的人,一跺脚,“副主任!” 一个丫头片子,还能掀出浪花不成? 派出所才刚成立,和他们供销社一样是乡镇单位,每次乡里开会还会遇到,人家才不会为了一个小丫头的胡说八道来找他们的麻烦。 高喜德警告地看她一眼,黄梅心有不甘,瞪了他一眼后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你是谁?” 梁书弗装作没看见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故做疑问。 “我是海周乡供销社的副主任,刚刚去在盘点货物,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小同志,你遇到什么问题可以和我说。” 张喜德一脸和气的说。 梁书弗恍然大悟,一副气呼呼的样子,“我来买东西,你们的售货员不仅用有色眼镜看人,觉得我一个农民不配买糖,甚至还污蔑我偷钱。” 她抬着下巴,背脊挺得直直的,“她还放话以后这个供销社都不卖我东西,这是什么官僚主义作风!” 高喜德其实在里面听了七七八八,不过一开始他并没有在意。 之前乡民来买东西,黄梅也是这个态度,他们都不敢有什么意见。 毕竟这是乡里唯一一家供销社,除非去隔壁乡或县里,否则他们不在这买就没其他渠道买。 黄梅虽然是临时工,但是县里一个领导七拐八弯的关系,他一个边缘化的副主任,也不想和她为了一些小事硬杠上。 但今天这事性质不同,高喜德敏锐地嗅到了危机。 距离镇反运动过去三十年,但文化运动才过去没几年,可整个社会还风声鹤唳。 万一真被扣上“官僚主义”和“反动”帽子,别说黄梅,就是他也脱不了干系。 这个小姑娘好生厉害,揪着黄梅话中的点不断放大。黄梅以为人家是一个随意可欺的农家女,却不想这次踢到铁板了。 不过,这对他也不全是坏事,高喜德眼中精光一闪。 他耐心听着,十分诚恳的对梁书弗道歉,“十分不好意思,黄梅同志刚刚上岗没多久,还不清楚咱供销社的服务要求。这位同志,你消消气,我代她向你道歉。” “副主任,你凭什么——” 黄梅气死了,高喜德凭什么帮她道歉。 “黄梅,闭嘴!” 高喜德严厉道,“到一边去待着!” 黄梅还是第一次见他发火,被吓了一跳,然后嘀嘀咕咕,“神气什么,还不是被排挤到乡下来。” 梁书弗耳朵动了一下,在心里默默盘算着两人的关系。 高喜德像是没听到黄梅的话一样,满脸笑容地伸手,“这位小同志,请到里面稍坐下,你想要买什么,我帮你拿进来。” 梁书弗脸色稍缓,跟着高喜德进了屋里。 进屋后,高喜德亲自取来了她要的水果糖,还用麻绳细细捆好。 见他这么殷勤,梁书弗倒也安之若素。 这个高副主任不是老好人,否则刚刚她和黄梅爆发冲突时候就冲出来了。 他一声不吭的样子看着像是忌惮黄梅,在梁书弗看来倒像是故意放任黄梅作威作福。 结合黄梅的话,高喜德是在上面被斗下来的。 他把黄梅故意纵成这样,黄梅是他对手的人。 那现在,他是想借她做点什么事? 第三十九章 交好 高喜德到底想要她做什么?她能不能帮,要不要帮,帮了后会不会影响到她家里?有没有后续麻烦? 短短几息,梁书弗心思电转,但她面色如常,稳稳坐在凳上,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高喜德不知道梁书弗心里有这么多心思,只是觉得老天还是公平的。他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合适的人。 在听到黄梅和人吵起来的时候,他就一直暗中关注。 以前不是黄梅单方面的辱骂,就是一言不合双方对骂。这乡镇上的人也挺彪,骂起来还有问候人家祖宗老娘和身体器官的。 总而言之,听多后只觉得耳朵都要脏了。 可这次,黄梅一开始挑刺时这个小同志先是忍让,直到黄梅再三挑刺,这个小同志才反击。 而她的反击很漂亮,说话有理有据,不因愤怒而失控。 最重要的是,她还是个孩子。谁能想到他会找个孩子帮忙呢? 总而言之,眼前这个小女孩,合适! 想到这,高喜德脸上的笑意更真切了几分。 “小同志,还不知道怎么称呼?” 梁书弗脸上自然挂上了单纯无害的笑意,“高主任,我叫梁书弗,第三大队河口村梁家的。” 见她大大方方将自己家里报了出来,高喜德心道,还真是个单纯的小姑娘。 这样更好了,他可以完全隐藏在背后。 “小梁同志,我再次为黄梅同志刚刚的行为向你道歉。” “做错事的人是她,高主任您不用代她道歉。” 梁书弗摆手。 “哎,其实这件事我也有责任。虽然她只是临时工,但毕竟我的下属,是我没约束好她,才让她在工作岗位上一而再的犯同样的错。” 梁书弗见状,拧着眉疑惑地问,“高主任,其实我也不明白。你是她的领导,可刚刚我看她好像对您不太尊敬?在我们队里,大队长可威风了,说的话没人敢不听。” 高喜德重重叹一口气,然后苦笑一下。 “也不怕被你笑话,我这个副主任只是叫得好听,但其实是被挤下来的。而黄梅和挤走我的那个人有点关系,所以她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什么!这么过份!” 梁书弗瞪大眼睛,一副大受震撼的样子。 “一开始黄梅还收敛点,但她和前来买东西的人吵过几次,上面并没有处罚她,于是她越发过分了。” “还有这种事。” 梁书弗听后十分气愤,“这是包庇!” “高主任,我看到咱们供销社去年还得了流动红旗,您就甘心因为一个临时工丢了这面红旗?” 这时候,流动红旗代表着一种荣誉,在劳动最光荣的年代,这种精神上的嘉奖可以激发社员的集体荣誉感。 要是哪个单位得到了流动红旗,那个单位的人走出胸膛也能更挺几分。 高喜德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悠悠叹气,“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其实供销社这样的风气在各个地方都有,之前我在县里的时候就想出手整治,但临门一脚,被人暗算,反而弄到这种地方来。” 说到这,他像是察觉到不妥,“小梁同志别见怪,我看到你就想起曾经的自己,所以忍不住多唠叨了几句。” 梁书弗抬头,“高主任,您是一心为人民办事的好人。那些暗算你的人,会得到报应的。” “但愿吧。”高喜德像有点一蹶不振的样子,“反正我这副主任也快做到头了,只希望我能看到那一天。” 高喜德将一杯水往她面前推了推,“我写了好几材料向上申诉,但石沉大海。估计是被那人拦截了。” “啊!” 梁书弗叫了一声,然后惊恐地捂住了嘴巴。 “吓到了?” 这事就是对经历了不少的成年人来说也挺骇然听闻的,别说眼前是一个出生乡下,没有什么阅历的女孩子。 “没有,只是有点惊讶而已。” 梁书弗嘴上说着,但嗓子眼有点发紧,说出来的话也有点变调。 她知道高喜德对她一个乡下丫头这么客气,肯定有所图,但她没想到背后还牵扯的是那么深。 高喜德说的对手,在县里的供销社上班且官职不低,万一事情败露,那人找到乡里,会不会影响他爸妈? “半年前我和一个人竞争一个位置,我发现了那人工作中的一些问题,就想向上反应情况。结果对方先下手为强,把那些罪名扣到了我头上。然后我就被下放到这里,那人坐上了那个位置。” 高喜德把情况大约说了下,一方面是试探梁书弗的反应,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他没有诓骗梁书弗,钱宝忠肯定已经截获了他的举报材料。现在不动手,只不过是因为他刚被他排挤到乡镇,时机还不到。 等到钱宝忠在县里站稳脚跟,再加上自己下乡日子一久,那他想要碾死自己,还不是动动手指? 看到小姑娘一副被吓到了样子,他想起家里的小侄女,忽然就有点内疚。 “不好意思,今天有感而发话多了。小梁同志,你的东西好了,供销社也快关门了。” 高喜德下了逐客令。 算了,都是自己的命。 梁书弗眨着闪亮的眼睛,望过去。 “高主任,您真的想让我现在就走?” 被这么一双纯粹的眼睛盯着,高喜德总觉得自己的打算像是早就被这个黑瘦的小姑娘察觉了一样。 “呵呵,小梁同志,你———” 洞悉了对方的目的后,梁书弗也不装了,她打断了他的话,“您和我说这么多,不就是想让我同仇敌忾,然后帮你吗?” 被当场揭穿的高喜德愣在原地,半晌后,“呵呵,小梁同志,你误会了,我没有——” “真的没有吗?那我是会当真的,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梁书弗提醒道。 高喜德瞬间不敢说话了,他十分纠结。 自从他发现自己寄出的材料被截后,他一直想要物色一个胆大心细,正义十足,乐于行侠仗义的陌生人帮他把材料送出去,送到那个人的手里。 梁书弗真的很合适。 一方面他渴望得到梁书弗的帮助,另一方面又觉得对方还是个小孩,怕自己的事会影响她。 最终,高喜德还是开口了,“你愿意帮我吗?” 现在他看出来了,这个小姑娘并不傻。刚刚自己的那些表演,只怕她早就看清了。 这么聪明的一个小姑娘,有什么理由来淌这趟混水。 可这也许是他唯一的机会了,不开这个口,他不死心。 “我可以考虑一下。”梁书弗一口应下。 听到这个答案,高喜德诧异抬头。 “真的吗?” 他本来已经不抱希望了。 “不过,我有条件。” 梁书弗也不掩饰自己是带着目的的。 她又不是那些看了武侠故事后整天幻想着行侠仗义的少年,她身后有着爸爸妈妈和妹妹,要顾虑的很多。 她想要赚钱,可是她一个农村女孩,就是下地赚工分,一年到头能赚几个呢? 这次去县城,让她更加深切的感受到社会已经悄然发生变化,买卖东西虽然还不盛行,可却已经不再会被打为投机倒把了。 供销社里的门道很多,现在一个机会摆在她面前,她要抓住了。 这时,门帘外有影子蹿过。 第四十章 大胆的合作 也许只是一件小事,又或只是一个临时的决定,就会让人生出现巨大的转折点。 高喜德之后回忆自己的一生,总会感慨当初自己的决定。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傍晚,一个十分寻常的小女孩走进了供销社,然后改变了他接下来的人生轨迹。 对于梁书弗来说,在她答应要帮忙的时候,已经设想了各种可能。 “高主任,时间不早了,你的道歉我已经接受了,希望以后咱们乡镇供销社能贯彻主席的号召,真正做到为人民服务。” 说着梁书弗就站起来,拿着东西要走。 高喜德看到了她的暗示,心中对这个小姑娘的警觉和临机应变更满意。 他顺着话说,“一定一定,欢迎小同志下次再来供销社,我们一定会有一个新的面貌服务父老乡亲们。” 说着他就扯开门帘,看到来不及躲闪的黄梅。 “黄梅,你干什么呢?” 正在偷听的黄梅被抓了正着,也不尴尬,大大咧咧道:“我就是提醒下你,到下班时间了。” “行了,我知道了。你也来给这位小同志道个歉。”高喜德指着黄梅教训。 “切,”黄梅翻了个白眼,“对不起,这样可以了吧。没其它事的话,我先下班了。” 说完,也不等两人的回应,黄梅扔下手里的抹布就走。 等人走了后,高喜德才长叹一口气。 “高主任,现在可以详细说说吗?” 第三只耳朵走了,梁书弗停住脚步,回到室内。 高喜德将自己和钱宝忠之间的关系,以及自己怎么被陷害,都简单说了一遍。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万一你是故意打击报复人家?我岂不是在为虎作伥?” “我家住在和平路188号,家里有一个病弱老母亲;还有钱宝忠收了钱的那几家,家里都有人在供销社上班了。你只要去打听下黄梅是怎么进供销社的,就知道我没有说谎了。” “按照你的说法,这个钱宝忠很有权势,你不怕我拿了东西后去给那个人?” 梁书弗忽然道。 高喜德苦笑,“他截取过我的信件,你要是把东西给他,对我来说形势也不会再差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手心里都是汗。 现在的他无权无势,拿不出报酬,要是这个小姑娘真那么做,他也没办法。 “不过只要你帮我,你的恩情我会铭记在心。” 梁书弗对于高喜德的话又信了几分。“你是要我帮你寄信?” “这里的邮局钱宝忠都打好了招呼,一旦看到是寄给那个人的信,全会被拦截拆出来。” “你没想到让你朋友转寄?” 高喜德摇头,“墙倒众人推,我信不过他们。” “你做人这么失败吗?一个愿意帮忙的朋友都没有?” 梁书弗皱眉,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要重新考虑下。 “之前我想推动供销社改革,海市那边已经在推行了,效果很不错,但是在我们这,遇到了不少困难。” 他被排挤下来,很大一部分也有这个事情的关系。 梁书弗若有所思,前年中央领导去南边巡视,随后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在今天早上,医院的电视里还播放了深市特区成立的消息。 这两年有些地方开始土地分田到户,甚至大队里一直有传言说她们乡今年或明年也会实行政策。 而供销社的改革也在一些沿海地区实行。她们这里距离同样沿海的海市不远,很多经验都照搬那边。 高主任说的改革,恐怕是动到了不少人的利益,所以没人帮他。 梁书弗喜欢读书看报,学校办公室里的报纸被她翻得都烂了。 以前看过的报道在她脑中形成了一本本资料集,随着翻阅,她感觉到上层对于改革的决心和步伐是不可阻挡的。 想到这,她的决定更是坚定几分。 “那你是想让我帮你直接将东西送给那个人?” “我知道有一定难度,但只有这个方法最稳妥。” 高喜德不着痕迹的将手在裤缝处蹭了下,将手心的汗液蹭掉。 “接下来几天,我刚好要去县里,你的东西我可以帮你带去。” 高喜德听后,激动的手都抖了,“那我明天将东西给你。” 两人又详谈了一会,梁书弗顺势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高主任,事情我应下了。接下来我们说说你能给的报酬吧。” “我现在手里钱不多,大概有三百元,”高喜德报了一个价,“如果你觉得不够,等我每个月发了工资再给你。” 三百元,基本是他将近一年的工资高喜德给出这个价十分有诚意。 “我不要钱。”没想到梁书弗拒绝了。 “那你想要什么?” 高喜德并没有欣喜,相反,他更忧心了。 “我知道供销社会有一些内部处理的东西,我想请高主任留意一下。” 高喜德微微松了一口气,“这个没问题,只要在我职责内,我可以帮你留意。” 现在一些工业品十分紧俏,就是有钱有票都不一定能买上。 但他们供销社有一些渠道,比如过期或损坏的东西,供销社会统一维修或再利用,除了内部使用外还可以让员工们优先购买。 这样的货物虽然有点小瑕疵,但员工都是抢着买。因为价格会比正常售卖的低很多,自用十分实惠。 也有帮亲戚好友捎带一两件,甚至还有人会收了钱帮人代买,这些供销社都是不管的,就当是员工福利了。 梁书弗点头,“那就请高主任签一份保证书吧。” 万一被过河拆桥,到时候她哭都没地方哭去。而有了保证书,他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 就算高喜德之后反悔,她也可以拿着东西去他刚刚给的那个地址,找人要说法去。 高喜德毫不犹豫就点头答应,“好。” “那我们明天下午六点,在乡政府后面的那条小巷子见。” 梁书弗挥着手,和高喜德约定时间。 她提着几包水果糖,迈着轻盈的步伐往渔业小队的队长家去。 那欢快的样子,就是一个单纯的十来岁小孩子而已。 高喜德却知道,那个小女孩十足有成算,让他这个有着十多年职场经验的人情绪起起伏伏,基本就是牵着鼻子走。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找对了人。 出了供销社的门,梁书弗就将和高喜德谈的事暂时放在脑后。 她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村丫头,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只不过路见不平,向上面反应一些情况而已。 要是高喜德败了,她也没有什么损失,大不了以后买东西去隔壁乡的供销社。 况且,以她们家的情况,来供销社买东西这种事,殷贵男怎么会让她来。 但要是她赌对了,就可以交好高喜德,一个供销社副主任,能做的事情还是很多的。 现在上面号召供销社服务农民,除了一些农资物品外,农民还可以把一些农产品卖给供销社。 她记得去年供销社收蝉蜕,但要有关系的人才能卖,以前她和妹妹都是将蝉蜕兑给来村里收的人,换一些小麦。 还有,她看到刚刚柜台上竖放的一些布卷纽扣拉链等。 她母亲常苦恼买不到布料,只能眼睁睁看着上门的生意溜走。 要是能搞到供销社里一些不需要布料的“处理布”,她母亲的手艺就能发挥更大的用处。 想到这,她的脚步又轻盈了几分,转进了一条巷子里。 一个人刚好从另一条岔路骑着自行车穿过,疑惑地踩住了刹车,朝着巷子口看了看,然后朝着河口村的方向骑去。 第四十一章 落荒而逃 梁书弗将糖送到了渔业小队的小队长和船把式家,说好了接下来几天搭船的事,就急匆匆往家里赶。 刚到巷子口,就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自行车,接着就听到有尖锐的女声从里面传来。 她面色一沉,推开了虚掩着的门走进去。 “梁勇,你脑子坏掉了,偷了家里的东西给外人用,这脸丢到整个大队都知道了。你让你姐夫一家怎么看我?有个当小偷的弟弟,你害得我头都抬不起来。” 只见一个身材瘦削,留着齐耳短发的中年女人站在堂屋门口,翘着中指一脸鄙夷地看着梁勇。 “你的头不是抬得很高吗?” 梁秀梅听到声音,猛地扭头,一双和殷贵男如出一辙的吊眼皮刻薄又无情。 她唇边扯成一抹虚假的笑意,“哟,这不是我们的大孝女吗?昨天不是跟着你那病秧子娘去医院了吗?怎么舍得回来了?” 梁勇看到女儿忽然回来,以为是妻子那边情况有变,连忙问,“小弗,是不是你妈出事了?” “没有,妈妈正在挂点滴,医生说挂个五六天就能出院了,我回来是帮她去厂请假的。” 听到妻子没问题,梁勇心定里一点,他知道自己二姐喜欢挑秀芹和女儿的刺,便催促她赶紧去吃饭。 “灶上还有一点锅巴,你兑点水将就一顿。” 梁书弗抬脚就走,梁秀梅却不放过她。 “等等,见到长辈也不打招呼,这是谁教你的?” 说着,一双眼睛又在梁书弗身上转了几圈,刚刚你是不是去渔业小队了?你去那干嘛?” 梁勇上头有两个姐姐,按着殷贵男重男轻女的性子,排行老二的女儿梁秀梅肯定不受重视。 不过梁秀梅一张嘴十分厉害,再加上长得和殷贵男很像,所以在四个孩子中,除了老小外殷贵男最疼的就是她。 有这么一个母亲,梁秀梅在家做姑娘时没怎么吃过亏,嫁人的时候更是精挑细选,嫁给了同个大队的转业军人。 她男人转业后在海周乡的集体织布厂当个小领导,虽然那头的婆婆厉害,但梁秀梅肚子争气,结婚头年就生了个儿子,第二年又生了个女儿,所以这些年在婆家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为此梁秀梅每次回娘家总是一副领导莅临的架势,对着梁勇一家指点江山。 现在见一个小辈竟然无视自己,她就存心要拿捏一番。 自己老娘也真是没用,让孙秀芹和她生的两个死丫头爬到头发梢上了。 当初她就和老娘说千万不能让孙秀芹那个破落户进门,否则梁勇要和家里离心现在应验了吧。 要是当初梁勇娶了自己的小姑子,哪会有这么多麻烦。 梁书弗本不想理会,但想到这个人没事也要插一脚的性格,还是早点将人打发了。 于是,她换上了一副可怜样,双眼通红,“二姑,我不是故意不打招呼的,这不我妈刚住院,还要治疗好多天,一想到这要花的钱,我心里就难受啊。” 梁秀梅听到死丫头提到钱,心里咯噔一下,预感她接下来的话不是自己想听到的。 可不待她开口,梁书弗已经转过身来,牢牢拉着她的手腕哽咽,“二姑,你借点钱给我吧。” 梁秀梅僵住,“什么钱不钱的,梁书弗,你一个小丫头脑子里整天想点什么?” “医生说我妈身体底子亏得厉害,要挂好多药才能救回来,最起码要花三四十块钱。” 说到这,梁书弗故意抬高声音。 “可是我爷和我奶连家里的粮食都不肯给我爸,更不会拿钱给我妈看病,我只能求你了。二姑,你不是说姑丈是大官,有见识能赚钱吗?你不是说咱家的事都要找你商量吗?现在我妈住院了,你能不能先借五十块钱救救我妈?我不想做没妈的孩子啊!” 梁秀梅的手被死死捏着,怎么甩都甩不开,她厉声呵斥,“梁书弗,你胡咧咧什么?你娘住院问我要什么钱,还不快松开?” “我不放,二姑,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梁书弗不仅不放,手上还加重了几分力道,将梁二姑的的确良长袖都差点扯破。 “我爸脸皮薄,姑丈又是个严肃的,他不敢来你家借钱。没想到你这么关心娘家,还特意回来,这不赶巧嘛。二姑,你身上有钱吗?要不先借给我?剩下不够的明天我去你家拿好不好?” “哎,放手,你快放手!” 眼见着梁书弗要将她新做的衣服扯坏了,梁秀梅尖声大叫。 “梁勇!梁勇!你是死人吗?还不快把你女儿拉开?” 梁勇早就被女儿的话弄混了,她手里不是有钱吗?怎么还要和二姐借钱? “嘶啦”一声,梁秀梅身上那件七八成新的的确良衬衫袖子被拉开一个口子。 梁书弗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战绩,心中默默为自己竖起大拇指。 动作上却毫不含糊,半跪下来,又去扯梁秀梅的裤子。 “二姑,你就行行好,可怜可怜你的弟弟侄女吧。” 堂屋门口再次变得热闹非凡。 躺在里面装病的殷贵男听到二女儿的尖叫,散乱着头发踩着布鞋跑出来。 “小贱人,你做什么!” “奶奶,我在向二姑借钱给妈妈治病。” 梁书弗看到殷贵男的样子,诧异了一下。 这才一天一夜,殷贵男脸上就苍老了几分,她眼中闪过一抹喜色。 看到殷贵男过得不好,她就安心了。 “钱钱钱,你这是掉钱眼里了!” 殷贵男骂道,“一点小毛小病就赖在医院不走,呸!家里都穷成这样了哪有钱给她看病啊!不准借,借了谁给她还啊!” “奶奶,当初爷爷出事,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我们是一家人,要齐心协力把借的钱还了。怎么到我妈这里,就不能一家人齐心协力了?” 梁书弗一边拉着梁秀梅不放手,一边质问。 “小贱人,这里有你说话的地吗?快松手,松手!” 殷贵男伸出鸡爪子一样的十指去抓梁书弗,拉扯之间,又是一阵布帛撕裂声,梁秀梅的裤子被扯下一大块布。 “哎哟,我的裤子!” 梁秀梅两眼发黑。为了维持自己在娘家的体面,她特意换了衣服来的。 可就一会儿光景,她身上的一套半新衣服,彻底报废了。 这一套当初可花了她三十大元讷!平时都是需要撑场面时候才穿,现在就这么坏了! “梁书弗!” 她大叫,“看你干的好事!我的的确良啊,你拿什么赔!” “二姑,是奶奶扯的,不关我事。” 梁书弗立刻指着还在拉扯她的殷贵男,“奶奶,二姑让你赔她的的确良衣服。” 殷贵男听后一口气上不来,就听梁书弗又道:“二姑,你现在手上没钱的话,要不把衣服脱下来。找隔壁村收旧衣服的大爷也能换个五六块钱,我也不会嫌弃钱少。” 梁秀梅见她这副没脸没皮的样子,抖着手半天说不上话。 最后也顾不得今天的来意,快速地扭身跑了。 不跑不行啊,她怕再待下去梁书弗这个崽子能将她鞋子都扒下来换钱。 梁秀梅打定主意,在孙秀芹没回来之前,她是不会再踏进这里一步。 第四十二章 就怕气不死人 殷贵男见说要给她撑腰的二女儿就这么跑了,顿时瞠目结舌。 “你——” 她气得只能回头骂梁书弗,却听梁书弗道:“奶,你看看你,把二姑都吓跑了,这下我妈的医药费怎么办?” 接着梁书弗一拍手,“对了,你手里不是还有一些银首饰吗?快拿出来换了给我妈治病。你放心,等我以后赚钱了一定孝顺你,给你打个大银镯子。” 殷贵男觉得胸口闷地很,快要喘不上气了。 “你个小贱人,我还没死呢,就惦记上我那些东西了!” “奶奶,你记错了,那是我妈的嫁妆啊,当初为了给爷爷交赎金,卖了一部分,剩下的被你收起来了。” 梁书弗冷笑,强盗霸占别人的东西时间久了,还真当是自己的了。况且,殷贵男手上不止有她妈的嫁妆,还有太奶奶去世前特意留给他爸传子孙后代的银首饰。 “你,你…” 殷贵男喘着粗气,看上去不太好的样子。 梁勇有点担心,但看见女儿给他使的眼色,就想起了昨晚殷贵男装病的事,于是他闭了闭眼,往灶房走去。 “奶奶,你可别和昨天一样倒下了,不然我再去求小叔公借拖拉机,人家又要问了。” 殷贵男气得眼前阵阵发黑,她狠狠挥开梁书弗伸过来的手,跌跌撞撞往房间内走去。 见她这个样子,梁书弗耸耸肩。 这狼来了喊多了果然不好使了,再加上父亲的脑子总算清醒了点,老太太战斗力瞬间不够看了。 “小弗,你奶奶她?” 看到女儿进来,给她盛好饭的梁勇有点不安的朝着父母房间的那个方向看去。 “她好着呢。” 梁书弗品味了下殷贵男刚刚的脸色,补上一句,“爸,估计这两天奶奶看到我们会心气不顺。你白日里就避着点,别让她看到了。” 匣子里的钱丢了的事,估计瞒不了多久,她让父亲避开点那间屋子也是避嫌;另外那老太估计真的被气到了,脸色不太好看。 那怎么行?她要杜绝父亲心软的可能性。 她现在就等着匣子里钱不见的事赶紧东窗事发,到时候殷贵男肯定还要闹上一场。梁书弗不怕她闹,就怕她不闹。 而殷贵男越闹,就会把她父亲推得越远。 梁勇觉得女儿的话很有道理,于是点点头,让女儿快点吃了休息下。 “对了,爸,帮我找个水桶吧。” 梁勇愣了下,“你要那个破桶干嘛?” “我想抓点泥鳅和黄鳝,带去县城卖。” 她没有把和医院食堂合作的事说出来,一来是还不一定,二来是现在没分家,有些事她不得不顾虑。 “啊?卖泥鳅和黄鳝。” 梁勇一听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这个不能做,你爷爷以前的事你忘记了?” 梁传根因为几只鸡和几棵果树被打成走资派,梁勇一直记得那时候家里的阴云密布。 梁书弗没有急着说服父亲,她吃完了碗里最后一粒米才再次开口。 “爸,你瞧咱们镇上市集这两年是不是热闹了很多?” 梁勇点点头,还想接刚刚的话题,就被女儿打断了。 “我听陈二狗说,他妈把家里省下来的鸡蛋,带去集上和人换了钱;还有我们村头的王大眼家,也去镇上卖过螃蟹。” 上工的时候,梁勇也听到过类似的事,但他依旧对女儿要去县城里面卖东西表示不赞同。 “那是他们运气好,可万一哪天事后追究呢?” 梁书弗还想好好和父亲解释下,忽然转念一想,就换了口锋。 “所以这事你得和爷奶他们保密,如果有其他人问起,你就说是我抓了送去医院里给我妈凑粮票的。” “小弗,咱不干这么危险的事不成吗?” 梁勇想了下,觉得还是不稳妥,这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 “哎——”梁书弗长长叹一口气。 “爸,妈的身体亏空太多了,医生说趁年轻必须补好,否则会落下病根。虽然我把爷奶偷偷给小叔攒的钱拿了出来,但那些钱根本撑不了多久。何况奶奶还要咱家供小叔上大学娶媳妇,到时候你和妈哪来钱给爷奶?我不想你也累得身体垮了。” 梁书弗趁机给父亲“洗脑”,她会冒险都是因为爷奶和小叔的原因。 “小弗…” 梁勇暗红的脸上呈现一抹愧疚和难堪。 “爸,你放心,不会有事的,再说也不一定能卖掉。” 梁勇一想也是,泥鳅和黄鳝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城里工人每月都有肉票,估计也不馋这种肉。 想通后,梁勇也不再阻拦,“那等下我和你一起去抓黄鳝。” 反正就是废一点功夫的事,小弗碰壁几次后就会放弃了,就当陪着女儿玩了。 “哇,有爸爸帮忙的话,我一定能抓到这片最肥的黄鳝。” 梁书弗的夸奖让梁勇露出了这两天的第一个笑容,他宠溺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等下跟着我就行。” 殷贵男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大儿子来认错道歉,反倒是听到两人出门的声音。 “死丫头!” 她气得差点将布蚊帐剿出洞来,“别落我手上,否则要你好看!” 殷贵男在心里盘算了许多“教训”梁书弗的方法,越想越火热。 只要一想到孙秀芹和梁书弗那对母女痛哭流涕的样子,她就激动地手都抖了。只恨现在她还不能动手。 今天晚上老头子带着有生去温校长家去商量复读的事,老大虽然没用,但干活实在,有生的学杂费和生活费还要靠他;还有以后娶媳妇的彩礼,也要老大一家出钱。 这次老大为了梁书弗这个小贱人上学的事就忤逆她,甚至还让孙秀芹提了分家,要是让他知道自己想把小的那个丫头“过继”出去,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 但是那边给的条件也不错,用一个不讨喜的小丫头,换两百块钱,怎么看都是赚了。 殷贵男一想到那钱赚不到,就难受地抓心挠肺。 孙秀芹,梁书弗,怎么一个两个都那么不省心呢? 对了,还有孙家那个混不吝和老不死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当初她就不该松口让孙秀芹过门,要是娶了二女婿的妹子,现在肯定一家和和美美。 听二女儿说,那姑娘一结婚没多久生了个大胖小子,要是梁勇娶了她,哪会像现在一样断子绝孙。 呸!孙秀芹就是个害人精! 殷贵男躺着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觉得自己的头好像有点痛。 一定是被梁书弗那个小贱人给气的。 第四十三章 护不住 女儿说要去县城卖水产,梁勇虽然担心,但行动上还是很支持的。 泥鳅有股淡淡的土腥味,一定要舍得下油和佐料才好吃;黄鳝数量少,且有些人不吃长条鱼,所以光有这些还不成,梁勇就想起了小鲫鱼。 小鲫鱼鱼刺多肉也少,但是和豆腐一起炖汤即鲜美又有营养。有些舍得的城里人会买来给家里的孩子补身体。 这时候正在育秧期,田里刚刚放了水,一些河里的小鲫鱼随着水流抽到了稻田,这种鱼抓到了可以拿回家,不算公社财产。 梁书弗和梁勇父女俩出门后兵分两路,一个去池塘边抓泥鳅,一个去稻田里摸稻田鱼。 刚到池塘边,就见一个小胖子蹲在岸沿。 “梁书平?” 小胖子听到声音,扭过肥肥的脑袋,淡淡的眉毛拧成一条线,抱怨道:“你怎么现在才来?” 梁书弗才想起来自己答应了教他抓泥鳅的事。 “我妈昨天住院了,我刚从医院回来。” 梁书平也听家里大人说过这件事,再加上今天早上吃到的软乎乎香喷喷的包子。 “那你今天还能不能带我抓泥鳅?” 梁书弗本想说没空,但想到明天要是顺利的话,以后每天都要抓泥鳅,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有限,要是有人帮忙的话最好不过了。 “当然,我现在就是来教你的。” 梁书平听到肯定的答案,立刻喜形于色,整个人和乒乓球一样弹起来。 “走,我们先去搞些诱饵。” 梁书弗带着人在河边松软的地方挖了几下,抓了几条粗壮的蚯蚓,放进了网兜里。 “泥鳅喜欢待在水草多,水流缓的地方。你看这里是转弯处,水流急水又浑,泥鳅就不爱待。” 梁书弗从小抓泥鳅,早就总结了一套经验,很快就带着小胖子到了一个地势平缓,水流缓慢的狭小浅滩处。 两人拿着工具蹲下来,双眼紧紧盯着浅水处。 “接下来把装着诱饵的网兜,记着动作要一定要轻。” 她一边说,一边把海碗口大的浅网兜放下去。 梁书平睁大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梁书弗的动作。 只见没多久,几条泥鳅闻到了食物的香味游了出来。 看着它们越来越接近网兜口,梁书平的手紧紧捏起,在看到它们钻入了网兜口后,他急得就想去扯网兜, “别着急,等它们钻得再深一些。” 梁书弗按住他的手,压低声音说。 下一刻,梁书弗猛得将网兜从水里捞起,河水“哗啦啦”地流下,兜里多了几条泥鳅。 梁书平愣愣地看着网兜里的泥鳅,就这么简单?那为什么他抓不到呢? “我会了,让我来!” 梁书弗没有多话,往旁边一站让开位置,让梁书平自己来。 “哗啦!” 网兜被提起,里面空空如也,泥鳅和蚯蚓全都不见了。 “再来!” 小胖子不服输。 “哗啦!” 依旧一无所获。 数次之后,小胖子圆鼓鼓的脸更是气成了河豚。 梁书弗这才再次开口,“你放网的时候没有将网抖松,提起来的时候有阻力,泥鳅就会乘机逃走。” “还有,你提网的时候不要水平拉扯,要垂直向上,出水速度要快,不能迟疑。” 梁书平对于“阻力”,“水平”,“垂直”这些词表示听不懂,梁书弗就手把手教他抓了几次。 最后一次,梁书平看到网兜里有三条泥鳅,开心地蹦了起来。 “抓到了!我抓到了!” 梁书弗带他在这里抓了几波后,又换了个地方,两人一共抓到了十六条泥鳅。 在结束的时候,梁书弗往他的桶里倒了一半,“天黑了,你先回去吧。” 梁书平恋恋不舍,但他再不回去奶奶就要来找他了。于是他提着一小桶泥鳅,眼巴巴望着面前的人,“你明天还带我抓泥鳅吗?” 梁书弗看他如同胖兔子般呆愣的模样,点点头道:“可以,不过你明天要自己抓蚯蚓。” 小胖子点头,“没问题,你那份我也帮你抓好。” 他是男子汉,不占女人便宜。今天梁书弗教他抓泥鳅,以后他就挖蚯蚓当报酬。 见小胖子扭捏着还不肯走,梁书弗疑惑地问,“还有事吗?” “谢谢。” 梁书平的声音低的和蚊子叫一样,说完就提着水桶往家里跑。 梁书弗呆了下,没想到这个被村里其他孩子嫌弃娇气爱告状的小胖子还是有点礼貌的,虽然不多。 她甩甩头,趁着天色还未完全黑下来再抓点泥鳅,等下还要去稻田里抓黄鳝。 另一边,梁书平提着小桶跑得满头大汗。 黄细妹看后嗔怪,“哎哟我的乖乖啊,跑慢点,小心摔了。” “奶,看我抓到泥鳅了!” 黄细妹本以为孙子运气好抓到了一两条,凑过去一看,发现满满一小桶,惊讶地张大嘴。 “这么多啊,我的乖乖怎么这么能干!” “是梁书弗带我抓的。”梁书平还是很诚实的,“她抓泥鳅很厉害!明天我和她还要一起抓泥鳅。” 黄细妹看到孙子这么开心,对梁书弗更满意了一点。 “嗯,在河边玩要小心,千万注意脚下。” “知道了!”梁书平答得响亮。 “呵呵,平平怎么这么开心啊?” 梁宝根听到儿子的声音,从堂屋里出来。 梁书平将刚刚的事说了一遍,提着一桶泥鳅炫耀,“看,抓了好多呢,都给你和奶奶吃。吃完了我明天再去抓。” 他虽然小,但也知道家里爷爷奶奶最大。在他爸要打他的时候,只要躲在爷爷奶奶后面,保管没事。 梁宝根听宝贝孙子的话后窝心极了,则道:“你堂姐和你一起抓的?” “是啊,她说要用泥鳅换粮票,给她妈和妹妹买饭吃。” 梁书平蹲下来用稻柴杆子逗弄着桶里的泥鳅,随口答道。 黄细妹听后,“呸”了一声。 “殷贵男那个黑良心的,钱也不给粮也不给,是要逼死秀芹啊。亏她今天下午还有脸闹到队里,我想想就替她臊得慌。梁传根也不是个东西,以为缩在婆娘后面就不关他事了?小人一个。” 梁宝根听到自己婆娘骂老二,没有出声反对,而是对着老婆子问,“家里还有多少粮票?” 黄细妹立刻警惕道:“你想干啥!” “再怎么说,梁勇和他媳妇也喊我一声叔,这种时候能帮下就帮下吧。” 黄细妹瞪着眼,“他自己爹娘都不管,我们去凑什么热闹。再说了,老大家都没动静,你去出这个头干嘛?” 昨晚和今天下午闹成那样,就住在他家隔壁的梁祖根一家静悄悄,黄细妹才不相信他们全家都聋了。 “要是换了其他人,我肯定不伸这个手,可大勇媳妇是个好的。前年平平掉粪坑里还是她捞上来的,现在她病了,我们也不好没一点表示。” 前年冬天梁书平一个人出去玩,掉进了后水塘的一个集体粪坑,要不是孙秀芹去浇粪,梁书平淹死在粪坑里也没人知道。 “妈,等下我给勇哥送三市斤粮票去。”吃完晚饭的梁建刚出来,“那几个肉包花了不少钱。” 黄细妹想到早上吃到的肉包,还有孙子带回来的一桶泥鳅,到底没有再反对。 “就你们爷两个大方,几斤粮票说送就送。” 她嘴里骂骂咧咧,转身去房里拿粮票。 “这粮票你当着殷贵男他们的面,交给梁书弗那丫头,不要给梁勇。” 黄细妹将几张塑料皮粮票拿出来,叮嘱道,“你再拿六个鸡蛋去,就说叔婆怕她妈在医院饿肚子,特意给她妈补身体的。” 既然给了,就要给的大张旗鼓。明天上工时候她还要将这事宣扬出去,狠狠打殷贵男的脸。 自己儿媳妇住院不管不顾,还要别人家接济。 不过殷贵男眼皮子浅的,说不定真能做出抢粮票的事,所以粮票和鸡蛋必须交给梁书弗。 梁勇,他护不住。 第四十四章 收获不少 花了一个多小时,梁书弗抓到了十几条泥鳅。 回家后,她把竹篓打开,将里面的泥鳅倒入一个边缘有些开裂的塑料桶内,随后打了些井水进去让泥鳅吐泥。 刚倒下井水,梁勇就开心地提着挂在草绳进来。 “小弗,我抓到鲫鱼了,你明天一起带去城里引引客人。” 他抬高手,颠了下手里的两条鱼。 有着漂亮鳞片的鲫鱼嘴巴正一张一合,不时甩下尾巴,看着就十分新鲜。 “爸,难得有这么大的鲫鱼,我们留着自己吃。明天一早我炖上,带一条去医院,剩下一条你吃了再上工。” 难得抓到这么大的鲫鱼,清蒸或炖汤都很诱人。她爸干得和老黄牛一样,也该好好补补身体。 梁书弗打算明天一早盯着他吃掉一条,剩下全带去医院,一点都不给那几个留。 这个家里,但凡有点好吃的都紧着梁有生和梁传根,接着是殷贵男,最后才是他们一家四口。 殷贵男有时候会给父亲留下一点鸡蛋或肉汤底,不过那不是惦念着他这个大儿子,而是怕免费劳力没力气干活,到手的钱会少。 父亲每次得了一点后,都会分给母亲和她们吃,自己是一口都不碰。 也就是这几年,她学了一手抓泥鳅的本事,母亲有时候还会去田里抓黄鳝田鸡,她们一家四口在春夏季节里才能吃到一点荤腥。 “不用给我留,你煮了都带去医院给你妈。” 听女儿说要留着给家人吃,梁勇第一个就想到了妻子。 梁书弗也不和他争辩,而是又拿出了黄鳝钩往上面串蚯蚓,“爸,我去小叔公家再借一个黄鳝钩,等天黑透后咱们去钓黄鳝。” 她话音刚落,梁建刚就推门进来,“勇哥,二伯二婶在家吗?” “建刚,你怎么来了?” 梁勇看见堂弟,“是小叔有什么事吗?我爸和有生出去了,我妈在里面休息。” 梁建刚看了下屋内,喊道:“二伯娘,我妈让我过来送几个鸡蛋……” 他话音刚落,躺在床上的殷贵男和风一样跑出来。 “哎呀,你妈这是知道我身子不好,家里的鸡蛋又被不孝子偷了吗?” 殷贵男说着就要去接梁建刚手中的鸡蛋,心里嘀咕,黄细妹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梁建刚缩回手,将手中的鸡蛋转道塞给一旁的梁书弗,“这是我妈得知堂嫂在医院需要补身子后,特意叫我拿来,让小弗明天带去医院的。” 接着,他从口袋中掏出几张粉色绿色的塑料粮票,也一股脑塞到梁书弗手中。 “这些粮票不多,你先拿着应个急。” 梁勇连忙道:“建刚,你这是干什么呀,拿回去,快拿回去。” 殷贵男则是推开他,想去抓梁书弗手里的东西,却被梁书弗退后一步避开了。 “哎呀,建刚,你怎么把这些东西给个不懂事的小丫头,万一丢了怎么办?” “奶,就是丢了我的命,这些东西都丢不了。” 梁书弗牢牢捏着粮票,抓着放了鸡蛋的碗沿,对梁建刚保证,“堂叔,你放心,这些东西我会完完整整转交给我妈,并把小叔公和叔婆的心意传达到。” 梁建刚点头,“行,东西你拿好了,你叔婆还等着我回去。”接着马上开溜,他可不想留下来看二伯娘的骂人表演。 果然梁建刚一走,殷贵男就开始对着梁书弗大骂。 “死丫头,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快把粮票和东西拿出来!” “奶,要是我今天给你了,明天问你拿,你会给吗?” 梁书弗问道。 “给什么给,你爸今天从家里拿了不少粮食和鸡蛋,那这些本来就该归公!” 说着,殷贵男伸手就要去抢。 “我爸拿的那些连口粮都不够,况且这些东西是小叔公家给我妈的随礼,你拿去充公了,以后你和爷爷还?” “放你娘的狗屁!”听到要她出钱,殷贵男脸都绿了。 “那既然是我爸妈还礼,这东西就该我们收着。就和小叔同学给他送的东西,都是他自己收起来一样。况且小叔给他同学的回礼都是家里垫着呢。” 梁书弗一边反驳,一边灵活避开殷贵男的抢夺,冲进自家卧室把东西放进去,然后门上挂上一把大锁。 梁勇在殷贵男的咒骂声只中,一步三回头,被女儿拉出了家门。 梁书弗带着父亲去谢了小叔公一家,又从他家借了一个黄鳝钩和电筒后,父女两人去抓黄鳝了。 黄鳝喜欢在稻田里打洞,梁书弗和父亲在稻田里用电筒照着浅浅的水面,找到了黄鳝洞后,就将带着饵料的钩子放下。 梁书弗轻轻抖动着钩子,双眼一错不错的盯着浅水下的动静,很快水面就起了波纹,一条细长黑影出现,朝着饵料快速游去。 在察觉到手中的线往下一沉后,梁书弗动作轻柔又快速提去鱼线,另一只手配合的去抓被钓出水面正要挣扎的黄鳝。 她虎口微张,牢牢卡住黄鳝上半截身子,将黄鳝从钩上取下,在它缠绕到自己手臂之前,迅速将它扔进挂在身上的主编长篓中。 “啪”,盖子盖上,篓子沉了一些。 接下来,她沉着气换了饵料,换个地方重新找洞口。 这时已经过了黄鳝的繁殖期,一般来说一个洞内只有一条黄鳝,但此时的黄鳝性情没那么凶猛,所以身上的肉更肥美,每条能有个八两到一斤。 不过今天梁书弗运气好,钓到了一条重两斤多的老黄鳝。 两人一通忙乎到月上中天,共抓到十来条黄鳝,可以算是收获破丰。 所以即使发现家里大门在里面被拴上了后,梁书弗也没生气。 她踩着外墙上剥落了泥块后露出的青灰砖块,麻溜地爬上了两米高的围墙,将院门打开。 在发现被自己的父母兄弟关在门外后,梁勇脸上的笑意就淡了许多,看到女儿这么熟练的爬墙,忍不住问,“小弗,你经常被关在门外吗?” 梁书弗朝着他笑笑,“奶奶年纪大了,可能记性不太好,有时下雨前让我去收晾在外面的衣服,等我回来发现门在里面拴上了;有时我割完猪草回来晚了,奶奶睡下了就把门拴了。” 梁勇还是第一次听女儿提起这些,他心口有种酸酸涨涨的感觉,总觉得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梁书弗放下篓子用井水冲洗了下身上的泥点子后,去灶房揭开锅子一看,里面果然没有水,墙角的保温瓶也是空的。 “爸,快半夜了,我给你去烧点水,赶紧洗洗睡下,明天还要上工。” “我来烧,”梁勇提了两大桶井水倒入锅内,让女儿坐着歇下。 梁书弗闲不下来,见父亲引了柴火烧热了灶膛,就打开了房门上的锁,将木盆放在卧室中间,提了一桶水倒下,等下兑一些热水就能洗了。 做完这些后,又把黄鳝全都倒到桶内,借着灶房到灯光,看着一条条盘曲在一起油黄长鱼和个头不小的泥鳅们,她松了一口气。 要是数量太少,她还真怕食堂那边会看不上。 第二日天色还没亮,梁书弗就爬起来,将自己和父亲的衣服洗好后,将两条鲫鱼杀了熬汤。 她将其中一条鱼肉拆下来和隔夜米饭一起做成了鲫鱼汤泡饭,盛了两碗和梁勇分了后,一抹嘴巴提着东西就赶去渔业小队。 “爸,我先走了,顺利的话今天晚上还要回来抓泥鳅和黄鳝。” 梁勇点头,最终憋了句“注意安全。” 等梁书弗和梁勇出门后,殷贵男才慢腾腾起来。 她昨天一整夜头昏昏沉沉,早上闻到了鱼的味道才醒来,想来是梁勇昨天晚上去田里抓到了鱼。 鲫鱼那东西刺多肉少,不过还是挺鲜的,夏天吃也不油腻。 她揭开灶台上的纱布盖一看,发现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于是又去揭锅盖,锅子刷得锃亮;接着她又去开厨柜门,发现里面只有一小碟酱瓜。 在意识到梁勇没有给她留吃食后,殷贵男脸色变得巨难开,甩了橱柜门就跑到院子里指天大骂。 那骂声将村上还在睡觉的野狗惊醒了,狂吠不止。 第四十五章 殷贵男被打 住在梁家隔壁的王桂芬再也忍不住,将被受到惊吓后“哇哇”大哭的孩子往床上一放,跑到弄堂里对着殷贵男破口大骂。 “殷贵男,你一天天的,就不能消停点。整天没事找事闲得慌,一大早又叫又骂,像个疯子一样,你有这个力气怎么不下地干活赚工分?” 殷贵男心里正憋着火,看到隔壁家年轻的新嫁小媳妇,就想起孙秀芹那个贱人。 “我在自家院子里说话关你p事!爱听听不爱听给我忍着!” 王桂芬见她振振有词,气得叉腰和她对骂。 “你个老不死的,耍威风还耍到我头上来了!我可不像你家儿媳好说话!就你刚才那破锣嗓子把我家儿子吓哭了,要是还有下一次,看我不拔了你牙让你说不出一句话!” 见王桂芬这么凶狠,殷贵男忍不住缩了下脖子,不过嘴巴还是老的要死。 “谁不知道你儿子早产,成天病怏怏哭哭啼啼,他自己身体弱立不住,和我有什么关系。” 听到这老不死的咒自己儿子,王桂芬不干了。 “我呸!你个为老不尊的东西,心肝比癞蛤蟆还要黑,天天琢磨着怎么害媳妇害孙女,捧着个泥疙瘩当宝贝,哪天摔在地上看你还怎么得瑟!” 见王桂芬咒自己心爱的小儿子,殷贵男急得红了眼,“小贱人!看我不撕了你嘴!” 说着就冲过去打王桂芬。 王桂芬也不是吃素的,她长得膀大腰圆,一把按住冲过来的老妇人,扯住她的头发就往后一拉。 “老贱人,是你先动的手,就是闹到大队里我也不怕。” 说着就是“啪啪”两个巴掌扇过去。 “哎哟,快来人呀,打人啦……” 挨了两巴掌后,殷贵男的老脸一下就肿起来了,她立刻哭喊起来。 她想挣扎,可头发被人扯住一颗头动弹不得,于是只能探出鸡爪似得手指去抠王桂芬的脸,一只脚对着她的肚子踹去。 王桂芬一时不察,不仅肚子上挨了重重一脚,脸上也被抓了个正着,一阵火辣辣的疼。 见血红的鲜血滴落在衣襟上,王桂芬一下就炸开了! 她的脸! “老贱人!我和你拼了!” 她不再保留战斗力,手中薅头发的力气又大了几分,将殷贵男的头发薅下一把,巴掌更是如雨点般落下。 殷贵男被打得眼前发晕耳朵嗡嗡,一开始还能对抗,后面就头晕眼花毫无还手之力。 “救命,救命……” 最后,她只能有气无力的嚷嚷。 住在两家人家拆角的赵玉琴,在家里听了半天两人的吵架声,她男人听到最后觉得不太对,推推她,“你出去看看。” 赵玉琴撇嘴,“关我什么事。” 她恨不得殷贵男被打得越严重越好。那个老太婆,竟然在她家的墙角埋香灰,想要坏他们家的风水,被抓到了还狡辩。 “你去看看,要是真在弄堂里出事,我们以后走那条路也晦气是不?” 男人也讨厌那个老太婆,但谁让他们家住得近,明看到有事还不出手,会被人说闲话。 和他们做邻居也是倒霉。 赵玉琴听后不情不愿的出去,就看到殷贵男的衣服被扯得破破烂烂挂在身上,露出松松垮垮的一身老皮,脸上高高肿起,头发散乱被薅了一地。 她立刻惊喜地高声叫道:“哎呀呀,桂芬啊,这是咋啦。” 赵玉琴一来就问王桂芬发生什么事,明显是来拉偏架的。 “玉琴姐,我难受啊!” 王桂芬立刻心领神会,对着赵玉琴一顿哭诉。 “这个老太婆太欺负人了,一早鬼嚎叫我也忍了,可是她不该诅咒我家小宝,你也知道,我家小宝来的多不容易,我这肚子也是一直不好,她还踹我……” 吧啦吧啦的,王桂芬说了一堆。 殷贵男倒是想驳斥,可她挨了十来个巴掌,脸肿得和猪头一样,嘴巴张都张不开。 这时,听见外面打骂声渐渐停止,梁传根终于肯出来了。 “老婆子,怎么回事?” 终于见到家里人出来,殷贵男老泪纵横,肿着嘴巴“呜呜呜”个不停。 梁传根看到自家老太婆被打成这样,也顾不得和女人掰扯不体面,抖着手对着王桂芬说,“爱国家的,你怎么能这么欺负人。” “呸!” 王桂芬一点都不给老头子面子,一口啐在地上。 “梁二伯,到底是谁欺负人?你们家一天到晚吵吵嚷嚷的,殷老婆子天天在家摔摔打打,不是骂小的就是骂大的,一言不和就哭天喊地寻死觅活,把大家的福气都哭没了!” 王桂芬嫁的人家,和梁老二家有点七拐八弯的亲戚,所以平时王桂芬就喊他们伯伯婶子。 “当初我那第一胎,就是被你们吓掉的!” 梁传根眼皮一跳,连忙道:“爱国家的,你这话可不能乱说,什么叫被我们吓掉的,明明是你自己摔了一跤。” “呵。”王桂芬冷笑,“我好好的怎么会摔跤?还不是看到殷老婆子把秀芹嫂子折磨到流产,吓得我好几晚上没睡好。” 王桂芬也不算胡说八道,虽然她那胎本就怀相不好,但要没看到孙秀芹流产满身是血,她怎么会吓得睡不好,最后一跤把孩子摔没了。 “还有玉琴嫂子,前年冬天在弄堂里摔了一大跤,牙齿都磕掉一颗,不也是殷老婆子故意折腾你家大丫头,非要她大冬天去河里洗衣服,还故意在她回来的路上泼了一瓢水,结果让玉琴嫂子遭了殃。” 王桂芬本来只是随便说说,结果越说越觉得殷贵男就是个扫把星。 赵玉琴也想起自己磕掉的那颗牙,对着梁传根道,“梁老二,这些年殷贵男闹了多少事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今天家里闹,明天和东家吵,每次惹了事不是往回躲就是把梁勇一家推出来,他当你儿子的没办法,但和你们做邻居真是倒了血霉。” 这时,不少人端着碗来看热闹了。 “这是怎么了?” “殷老婆子又惹事了?” “听说把爱国家的孩子吓着了。” “啧啧…” 梁传根看见越来越多人围过来,对着他们指指点点,黝黑皱巴的脸上挂不住,拉着衣衫不整的殷切贵男就要往回走。 “呜呜,不,不走。”殷贵男双脚牢牢钉住不肯走。 她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大亏,被人打了还要被骂,就这样算了让她以后的脸往哪放。 她赤红着双眼,呼哧呼哧叫喘着气,哭哭啼啼好不可怜。“传根,去喊队长来,今天要是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一头碰死在这!” “呵,你当我是梁勇,会被你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唬住。” 王桂芬指着梁家屋角一个石臼,拉着殷贵男往上凑,“来来来,你把头往这块石头上碰下,保管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啊啊啊啊!”殷贵男尖叫。 “住手!” 一道儒雅男声响起。 王桂芬松开了抓着殷贵男头发的手,看向来人。 殷贵男扭头,看到是自己心爱的小儿子后,“哇”一声哭了出来,“呜呜呜,有生,她们欺负我。” 第四十六章 落荒而逃 梁有生被殷贵男一把抱住,动弹不得,身上还蹭了一堆她的眼泪鼻涕。 他有点嫌弃的推开殷贵男,对着王桂芬冷冷道:“王嫂子,你把我妈打成这样,也太过分了吧。” 王桂芬看着这个一身干净清爽,皮肤白得不像朴实劳动人民的年轻人,勾勾嘴角。 “哎呦,文曲星少爷,这次怎么不装死了?” 梁有生眼神一闪,“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王嫂子,我现在说的是你殴打我母亲的事。” 王桂芬可看不上梁家这个“文曲星”,成天装成一副读书人的样子,既不下地干活也不进厂里上班,花着兄嫂的血汗钱,还自命清高看不起他们这些“乡下人”。 本来这也不关她的事,可他偏偏要来惹她家。 自己男人初中毕业,前几年是有机会去大队里当会计,这个大好机会却被梁有生给搅合了。 他仗着自己高中生的身份,给大队领导“建议”来一场会计选拔,并热心的提供了试题。 结果自家爱国落选,隔壁村的一个仅上过一年初中的女人当上了会计。 本来她和爱国觉得就是运气不好,后来有次梁书弗说漏了最,他们才知道那个女人是梁有生的初中好友,而会计选拔的题目梁有生早就提前给人家看过了。 可惜她知道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和大队队长的侄子订婚了,就是闹开来了她家爱国也当不成大队会计,甚至他们家在年底算工分的时候还会被针对。 找不到大队的麻烦,她就要去找梁有生麻烦,不过被梁书弗拦住了。 小姑娘说:“小叔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了,万一这次又落榜了,我爷爷奶奶肯定会认为是你们害了小叔。要是他们闹到大队里,让你们赔偿怎么办?毕竟他那同学现在还是大队长的亲戚。” 王桂芬脑子一激灵,立刻清醒过来。但她一直咽不下这口气,一直等着梁有生高考。 要是他考上了,王桂芬还要掂量一下,要不要吃了这个暗亏,可是皇天不负苦心人,梁有生终于又又又落榜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殴打殷贵男了,明明是她先动手打伤了我,我才还手的。” 她抬着下巴,指着自己的脸,“瞧瞧,我脸上这条口子就是证据。你个大才子该不会读书读多了眼瞎看不见了吧。” 王桂芬斜睨了他和梁传根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口气,“况且你不是大孝子吗?要是殷贵男在家门口被人打了,怎么可能现在才出来?” 众人纷纷点头,就是。 哪家大孝子能容忍自己老娘在家门口被打?但凡有点血性和良心的,早就出来和人拼命了。 他们明明白白看到梁有生是刚刚才从屋里出来。所以梁有生这是以为殷贵男不会吃亏,所以故意不出来? 众人看向梁有生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呵,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断不了奶?做点事情都要暗搓搓躲在殷贵男后面。” 王桂芬骂得无比爽快,“考个大学考了几年,一分钱不赚让梁勇两口子供你还不够,还把主意打到小的身上。梁书弗都乖巧伶俐,竟被你这个亲叔叔逼得差点上不了学,人亲娘为了维护女儿,却被你们一家害得躺在医院里差点死掉。” 事发突然,梁书弗还没来得及安排;而梁勇老实,不会到处嚷嚷;至于知道内情的梁宝根一家则是觉得说出去丢老梁家的脸,所以村上的人只知道前天晚上殷贵男和孙秀芹一起进医院了,并不清楚具体内容。 现在听来竟然都是因为梁有生的关系。 “殷贵男还嫌弃儿媳妇不中用,干点活就装病。” “梁老二还说儿媳妇体虚,他们就把她送去医院养身体。” “说起来,那天他们家大丫头脸上那巴掌印,还有腿上的棍痕,难怪秀芹要和殷贵男着急上火了。” 梁有生迎上了众人鄙夷的目光,心中十分火恼。 要知道以前他可是河口村头一份,哪个人看到他不笑脸相迎。现在这群没文化的泥腿子,竟然敢对他指指点点。 “王嫂子,我知道你因为爱国哥没能当上会计的是一直对我有意见,看在你是个女人的份上,这次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下次要是你再欺负我妈,就别怪我不客气!” 梁有生放下狠话。 “呦~”王桂芬本来出口气也就算了,但见他提起自己男人的事,就干脆甩开膀子上前。 她用手指头戳着梁有生的肩膀,“下次殷贵男要是犯贱,我还要骂她。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不客气法。” 梁有生被她戳得倒退一步,王桂芬继续上前,“你说啊,要怎么个不客气?” “你别太过分了!” 梁有生被连连逼退,感觉周围人都在看他笑话,于是他伸手要去打王桂芬。 一只黝黑的胳膊拦在了他面前,梁爱国瓮声瓮气地开口,“你想对我媳妇动手?” 梁有生看着黑壮的梁爱国,立刻忌惮地缩回了手,装腔作势道:“这次看在你的面子上,这次我们就不追究了。” “妈,我扶你回去。” 说着就拉着破破烂烂的殷贵男往回走。 梁传根则在看到王桂芬拉着老婆子撞石头的时候,早就惊骇地退到后面了,生怕王桂芬发起疯来误伤他。 看着一家三口离开,赵玉琴无情嘲笑,“哈哈哈,真是孬种。殷老太婆竟然还指望这样的人以后给她养老,笑死了。” 梁有生的背影一僵,脚步更快了,拉得殷贵男跌跌撞撞差点再次摔倒。 王桂芬则对着几人喊,“我等下还要去卫生室开药呢,要是我这脸破相了,你家就等着赔钱吧。” 一场闹剧轰轰烈烈开始,随着梁老二三口仓惶逃离结束。 早就出门上工的梁勇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他只觉得吃了一碗鱼肉后,今天干劲十足。 不知道小弗的买卖怎么样了? 再说梁书弗打点好了船把式后,一早搭乘着队里的小机关船去了县城。 她按照那天吕翠翠要求,提着两桶东西到了医院食堂后厨的后门口,吕翠翠已经就在等她了。 “哎哟,小弗啊,你来啦,采购主任已经到了,你快带着东西跟我来。” 梁书弗和吕翠翠道了一声抱歉后,提着东西跟在她后面拐了几下到了一个地方。 一名穿着湖蓝色确良短袖,西装短裤的男人正在检查今天送来的东西。 吕翠翠上前,和他说了几句后,就招着梁书弗上前。 “小弗,快来,这是杨主任。” “杨主任好。” 梁书弗打招呼。 杨主任上下打量了梁书弗两眼,见她衣服虽然破旧但是十分干净,手指甲里面也干干净净,便点了下头。 “听说你有泥鳅和黄鳝,拿来看看吧。” 梁书弗点头,揭开了两个木桶上盖着的芋头叶,里面的泥鳅和黄鳝正挤一起游动。 杨主任先用脚点了下泥鳅桶,接着伸手抓起黄鳝,掂了掂份量后查看外观,满意的点点头。 “不错,够肥。” 他抬起眼,看着梁书弗,“按道理说,我们食堂的食材都是国有农场分配的,你这样的私人来兜售我们是不收的。” 梁书弗双手在腹前紧紧交握,泛白的指关节显示出她的紧张。 “而且,这些泥鳅黄鳝就是个尝鲜的玩意,我们收的也不多。” 第四十七章 都卖掉了 梁书弗的手绞了下,将紧张的情绪压下,她看得出吕翠翠是想促成这门生意的,再说这个杨主任要是真不想收这些东西,就不会和她见面。 现在杨主任当着吕翠翠的面和她说这些,意图很好理解。 梁书弗想通后,用自己在升旗仪式上面对全校师生时候的天勇气和镇定,十分诚恳地开口:“谢谢杨主任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保证每次送来的质量不比这次差,绝对不让您失望。” 杨主任这下真的诧异了。 今天他愿意见这个乡下丫头,是因为他拂不开舅姥爷的面子,至于吕翠翠许诺的三瓜两枣,他还真看不上。 不过虽然他愿意对吕翠翠松一下手,但也不能显得自己很好说话,否则以后什么香的臭的都凑上来。 所以刚刚那一番话看似在刁难这个没什么见识的乡下小姑娘,实际也是在点吕翠翠。 而吕翠翠还没反应过来,这个小丫头竟然已经理解了他的意图。 这让他不由多看了下几眼这个黑瘦小丫头。 个头矮矮的,还没有他家儿子高,那胳膊更是只有他儿子的一半粗。 “你几岁了?还上学吗?” “马上十三了,9月份开学就上初中了。” 杨主任一听她还要上初中,便感兴趣了。 “哦?上初中了啊,那学习任务肯定不少。你开学后怎么保证数量啊?要知道我收了你的货,就要少收别人的货。要是你到时候供不上这边的需求量,那怎么办?” 一旁的吕翠翠没想到梁书弗竟然还要上初中,于是不满地瞪了她一样,这丫头怎么不早说? 幸好说好三天送一次,还不至于没有回旋的余地。她刚想开口解释,就听梁书弗已经开口了。 “杨主任,我们乡下孩子别的不一定擅长,但摸鱼抓虾都是手到擒来。光我和我妹妹,每天都能抓不少,还有几个堂姐弟,所以您不用担心数量不够。” 杨主任见她反应迅速,应对机敏,心中连连点头。再想起自己也是农村长大的,一路走来吃了不少苦,便对这个小小年纪,却敢想敢做的小丫头多了一分好感。 “现在这个时节,我们食堂收的泥鳅一毛八分一斤,黄鳝四毛七分一斤,你知道的吧。” 杨主任说这话就相当于默认了这桩生意,梁书弗眼睛发光,但脸上还是绷住了喜色。 她点点头,“昨天吕姐和我说过价格了。” “那今天这些称重后留下吧,以后每三天来送一次货,泥鳅黄鳝鲫鱼田鸡田螺螃蟹都收,但每次每样份量不能少于十斤。” “鲫鱼和黄鳝一个价,田螺和泥鳅一个价,螃蟹看单个个头,四两以下五毛五一斤,四两以上的加一毛钱,田鸡按时令价收。” 吕翠翠听后狂喜,她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收获。 她用手推了下梁书弗,“这是杨主任在照顾你呢,还不快和杨主任道谢!” 梁书弗也不矫情扭捏,大大方方和杨主任鞠了个躬,“谢谢杨主任!” 杨主任摆摆手,“我还有事,吕翠翠同志,你带她去把汇款结了。” 目送着杨主任离开后,吕翠翠带着梁书弗去把东西过磅。 “泥鳅九斤二两,黄鳝七斤八两,一共五块三毛二。” 梁书弗拿着一把纸票,比拿着从殷贵男那拿到的一百多块钱时,还要心潮澎湃。 只要把这门生意做起来,她家就有额外的一笔收入,干得好的话还能超过爸妈一年赚工分得来的钱。 她捏了捏钱,从里面抽出一张,塞到吕翠翠手里,“吕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你拿着买点水果吃。” 吕翠翠看到那张两块钱,连忙推回去,“哎,使不得使不得。” 这年头的苹果香蕉都不便宜,但是两块钱也能买到一兜了,送礼极其体面。 “吕姐,你千万不要客气。要不是有你帮忙,泥鳅黄鳝这种东西在乡下只能换一些小麦而已。” 吕翠翠听后十分受用,但她就是再爱财,也不至于贪图一个小丫头的东西。何况只要梁书弗正常供应,她就有抽成。 杨主任那边可是按照其他人的价格一起做账的。她凭本事挖到的低价渠道,谁也不能挑她的毛病。 当然这些她不会和梁书弗说,她只是将钱塞回去,嗔怪道:“你这丫头,我一见就是十分投缘。我帮你就当是做好事了。快把钱收起来,让人看见了还以为是怎么回事呢。” 梁书弗这次赧然地将钱收起来,“吕姐,是我不好,忘记了场合。我就是想感谢你,一时心急就——” 吕翠翠打断她的话,“行了,别客气了。快把钱收好了。你要是真感谢我和杨主任,以后送来的东西多上心,千万不能次等,不然我和杨主任也不好交代。” “嗯!吕姐,您放心!我一定挑最好的送来,绝对不马虎。” 梁书弗保证。 “你这孩子一看就是靠谱的。杨主任刚刚说的那些田鸡鲫鱼什么的也可以挑好的拿来,反正都是走一趟,多带点就是多赚。” “嗯,谢谢吕姐提醒,我刚好挖了一些大田螺,你不嫌弃的话拿回去尝个鲜。” 梁书弗将一个一次性的草编递给吕翠翠。 吕翠翠低头一看,里面躺着孩子拳头大小的田螺。 这东西虽然便宜,但这么大个头也是不常见的,吕翠翠对梁书弗更加满意了。 “行,我就不和你客气了啊。” 梁书弗和吕翠翠进行了友好的商谈后,就将两个桶寄放在食堂。随后买了一份白米饭,赶去住院部看孙秀芹。 一到昨天到那个小花园,就看到一个小小的人正垫着脚晒毛巾和衣物。 “瑶瑶。” 梁书弗喊了一声,小小的人惊喜回头,“姐姐!” “怎么这么早就把衣服洗了?”她本打算等下回村的时候带回去洗。 “妈妈昨晚出了一身汗,我给她换了干净的衣服,怕晚洗了没得换。” 提到这个,梁书瑶就神情蔫蔫的,“姐姐,妈妈的身体会好的吧。” 虽然她在妈妈面前表现的很开朗,可是那天孙秀芹昏迷不醒的样子还是吓得她了。 梁书弗摸了摸妹妹耷拉着的脑袋,“放心,医生说了,只要住几天医院,妈妈就没事了。” “真的?” 梁书瑶再次确认。 “真的,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梁书瑶认真想了下,姐姐确实从没骗过她,一直说到做到。 梁书弗牵着妹妹走进病房,就见自己母亲正站在窗边拿着一块手帕对着光端详。 “妈,你怎么起来了?” 梁书弗上前要扶她躺下,孙秀芹却摇头,“我刚起来,老躺着也不爽快。再说哪有那么金贵,我觉得自己好多了,都可以马上出院下地干活了。” “虽然医生说你的身体没有大毛病,但之前亏空的厉害,需要趁年轻养好,否则以后会有后遗症。” 梁书弗板着小脸纠正母亲的错误思想。 见女儿一副小大人模样,孙秀芹眼前恍惚闪过她小时候抱在手中白团子的样子,忽而眼眉舒展,时间过得真快啊,幸好她及时醒悟,一切还来得及。 “好,都听你的,我马上躺着休息,以后也乖乖配合医生治疗。” 孙秀芹难得调皮的举起手,“我保证。” “姐姐,我会看好妈妈的,你放心!” 梁书瑶也连忙表态。 见面前一大一小相似的两张面容,眨巴着大眼睛望着自己,梁书弗差点破功。 第四十八章 警告 “我刚买了早饭,快吃早饭。” 梁书弗将买来的稀饭打开,接着又把剩下两个鸡蛋全拿出来,打散后冲了三碗鸡蛋汤。 梁书瑶帮姐姐一起分筷子,乖乖巧巧的蹲在柜子旁,小嘴嘬了一口鸡蛋汤,眼睛立刻亮了。 “真香。” “瑶瑶喜欢的话,以后我们每天喝。” 这次妈妈突然生病,让梁书弗意识到再省也不能省一口吃的,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之前每次家里蒸了蛋,殷贵男总是锁起来给梁有生或梁传根吃;以后要是再这样,她就把碗砸了,既然不让她们吃那就谁都别吃了。 “小叔婆送了几个鸡蛋过来,明天我煮几个带来,可以放几天。” 孙秀芹知道家里的鸡蛋都被殷贵男锁着,问她要的话免不了一顿骂。 “妈不吃——” “那不行,医生说除了打点滴,吃的上面也不能省了。那些咸菜你以后也少吃,鸡蛋保证一天一个。” 梁书弗埋头喝了一口鸡蛋汤,入口是顺滑的鸡蛋花,她忍不住弯起眼,“奶奶那边你别担心,我有办法。而且鸡蛋是小叔婆送的,她要是不给我,我就去告诉小叔婆。” 孙秀芹听后也放下心来,殷贵男在婶娘手上就讨不到好。 “对了,昨天爸还在田里抓到了两条鲫鱼,一条早上我和爸分了,另一条我炖了鱼汤,等下你和瑶瑶一起吃。” 梁书弗从背来的背篓里拿出了一个人搪瓷缸,一揭开里面的鱼香味就飘了出来。 说到这,孙秀芹先看了下病房,见没外人后就忍不住开口问,“小弗,昨天你说那事,怎么样了?” 梁书弗放下碗,小心地从口袋里掏出了刚刚到手的钱,“妈,你看,这是用昨天抓的泥鳅和黄鳝换的。” 孙秀芹看到女儿手中几张票子,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抖着声音,“真的能换钱?” “对,刚刚食堂的杨主任还让我要是抓到鲫鱼田螺螃蟹之类的,也可以带过来。” 梁书弗颔首,“所以妈快把身体养好,有了你加入,可以抓到更多的土货。” 孙秀芹想到这营生可以从六月做到十月,比她的裁缝生意要稳定,心里一片火热,恨不得马上出院。 “还有我!” 梁书瑶忙举高小手,“姐姐姐姐,我也可以帮忙,我可会抓泥鳅夹螃蟹了。” 梁书弗将昨天高喜德给她的几颗糖果塞到妹妹口袋里,“嗯,还有我们瑶瑶的帮忙。全家一起齐心协力,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对!越过越好!” 梁书瑶重重点着头,脆脆地重复。 “一早就这么热闹啊。”梁书弗扭头,就见昨天看到的那个少年搀扶着吉秋萍走进来。 “吉奶奶早。”x2 吉秋萍今天一早要空腹抽血,本来外甥女要来陪她,临时有事就让外甥孙来陪她。 刚刚抽完血后,她和宋征又去食堂吃了早饭,一回来就听到病房里热热闹闹,脸上也忍不住带出笑容。 “小弗,来看妈妈啦。这一大早公交车都还没营运,你怎么来的啊?” “我坐我们大队的船来的。” 梁书弗礼貌的回答,然后转身从背篓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递过去。 “吉奶奶,昨天晚上多谢你对我妈妈妹妹的照顾,这是我自己晒的野蒜头。在我们乡下,要是胸闷心痛了就用野蒜头熬汤喝,能减缓症状。” 吉秋萍看着纸包上琥珀色的干蒜头,惊喜地道,“好少见到品相这么好的薤白了。” 野蒜头,又称薤白。 “你这孩子,有心了。” 昨天她就提了嘴自己住院的原因,没想到这孩子记住了。 吉秋萍也不客气,收下了纸包,她之前去中药铺买的刚好吃完了。 “要收集这么一包,也不容易吧,吉奶奶也不能白占这便宜。” 说着她就从床头的布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微微有点褪色的绢缎钱包,从里面掏出钱来。 “吉奶奶,我不能收。” “吉老师,你这是做什么。” 梁书弗和孙秀芹的声音同时响起。 一旁的宋征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在瞥见那包薤白的时候挑了下眉,这时候终于用正眼看向了那对母女。 “秀芹,小弗,你们别误会。” 吉秋萍生怕被误会成自己是看不起她们,忙开口解释,“这薤白我本就是要常吃的,所以我知道炮制成这样要花不少心思,要是我没猜错的话,这是你们家留着卖给专门收药的人的吧。” 梁书弗点点头,“确实是有人会来收,不过这野蒜头是我种的,挖出来后就蒸熟晒干,我干农活的时候就顺手干了,没费什么时间。” “吉老师,这在乡下都是普通东西,要是谁家用得上,串门时随便抓几把回家,不值钱的。” 孙秀芹连忙补充,“吉老师,您可别再说给钱不给钱了。虽说这地方不合适,但相逢就是有缘,一点土产而已,不要客气。” “吉奶奶,这些野蒜头我也有帮忙种哦。” 梁书瑶走过来歪着脑袋和她邀功,“我挖了坑,填了土还浇水施肥,它们长得可快了,一点都不费事。” 小女孩的声音和黄鹂一样清脆悦耳,听得吉秋萍脸上满是笑意。 “小瑶瑶真能干,那我就不客气收下啦。” 梁书弗见吉秋萍不再推辞,又说了几句后,提起热水瓶走出病房。 “姨婆,我去打水。”宋征见状也跟着走了出去。 “喂!” 宋征对着前面的人影喊道,结果那人根本没有停。他抬起脚,快步向前,追上了梁书弗。 “喂!” 梁书弗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少年,抬起头正视对方。 “你在喊我?” 宋征没兴趣和她多话,直接道,“我刚刚在食堂后门看到你了。” 他刚刚到医院的时候,看到了这个丫头提着两大桶东西,跟着个食堂服务员进了后门。 等他和姨婆吃早饭的时候,就见她一脸堆笑的和那个服务员说话。 这丫头还真是会钻营,才一天功夫,竟然搭上了食堂里的人,不过她不该把脑筋动到他姨婆身上。 “我姨婆心善,但我不同,所以别打什么歪心思,我会盯着你的。” 梁书弗一开始还有点奇怪他找自己有什么事,在听到对方的警告后,眉头越蹙越紧。 在对方说完最后一个字后,她扫了一眼面前的少年,不屑地鼻子哼出一口气,“呵。” 哪里来的深井冰。 她直接无视这个高她一个头大少年,越过他往水房走去。 宋征被她的态度气笑了,追上去继续道:“我知道你是海周乡河口村人,马上要去镇上读初中。” 梁书弗猛地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我一个乡下人,能算计你们什么?其实你不用特意来和我说这些,等我妈出院后,我们也不会有交集。” 宋征以为自己的话让她忌惮了,满意地一扯嘴角,“知道就好。还有,等下别在我姨婆面前乱说。” 说完,宋征付完打水费提着保温瓶走出了水房。 梁书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城里的少爷果然高贵,觉得她们乡下人表现的热情一些就是想贴上去,从他们那获得好处。 梁书弗想起家里那个立志要成为城里人的小叔,应该让他们认识下,肯定很有话聊。 第四十九章 受挫 打完水后,梁书弗顺路把妹妹洗的衣服收了来,等她回去时宋征已经走了。 孙秀芹朝着她招手,“小弗,等下你帮我去供销社看看有没有绣线卖。” 她拿出刚刚那块帕子,“你吉奶奶委托我帮她修补这条帕子,白色粉色红色黄色绿色褐色都要一些。” 梁书弗跟着自己妈妈也见过一些刺绣,在看到吉秋萍的那方手帕上的刺绣的时候,忍不住脱口而出,“苏绣?” 正拉着梁书瑶给她读书的吉秀萍抬起头,十分诧异道:“小弗,你也懂刺绣?” “只是跟着姥姥和妈妈学了一些,只会滚针,平针和一些些三套针。” 小时候她看姥姥和妈妈一起绣花的时候,惊讶于那一根根线怎么上下穿几下就能变成一朵朵花,一只只彩蝶。于是她缠着两人也要学“魔术”。 姥姥教起人来十分严格,光劈丝分线就让她练了整整一周,然后才教她拿针。 在学针法的时候,有时候她练得手指头都伸不直,姥姥还是不准她停下来休息。 后来她和妈妈回了梁家,因干粗活后手也越来越粗糙,摸到丝线就会起毛,再加上瑶瑶也要人照顾,她就把学到一半的刺绣扔一边了。 为此姥姥还叹息过,觉得她浪费了天赋。 不过梁书弗倒是不可惜,比起学好刺绣她更想帮爸爸妈妈分担重担。 吉秋萍听到她小小年纪就会那么多针法,嘴巴都张大了。 “秀芹,你们家可真是家学渊源啊。” 孙秀芹笑着摆手,“这也没什么,现在能用到刺绣的地方也不多了。除了棉麻,人们最受欢迎的就是的确良做的服装。” 吉秋萍摇头,她怀念的看着那块手帕,“我还在闺阁中时,母亲请当时的苏绣大家,宋一坊的坊主给我绣了不少旗袍手帕,现在只剩下这一块了。” “可惜保存的不好,一些丝线已经被蛀坏了,我找了好几家裁缝店都没人会补。现在不仅绣师难找,好的绣品也越来越少,说不定哪一天,你这门手艺会十分吃香。” 孙秀芹听了也只当吉秋萍是在安慰她,倒是一旁的梁书弗听了进去。 现在供销社的衣服款式太少了,走出去满大街都是差不多的衣服。 可大家的日子越来越好过,手里钱越来越多,都说衣食住行,那人们对服装要求是不是也会变化? 梁书弗决定以后有空了,还是把绣花这门手艺再捡起来,总归是有备无患。 绣花要用的彩丝线不好找,梁书弗在县城的供销社只找到了彩色棉线,于是她又去了好几家裁缝店,都没有符合要求的绣线。 经过她的多方打听,有师傅告诉她可以去一个地方试试。 那是一家开在县城城中老弄堂里的一家小型集体裁缝店,门面开在一个居民楼外的街道上。只有一扇漆面斑驳的木门半开着。 梁书弗推开木门,屋面的光线有点暗,但还能看到墙上挂着不少已经的衣裤。 她的目光快速在室内搜索一圈,最终在光线最好的靠窗处,看到了坐在缝纫机前的一个人。 “师傅,您这卖绣花用的绣线吗?”她对着人喊道。 那人好像没有听到一样,自顾自的踩着缝纫机。 梁书弗走进去,站在他旁边,又抬高声音将自己的来意再说了一遍。 这次,那个头发乱得和鸡窝一样的老头抬起头来,牙白色厚塑料框眼镜后的眼睛形状微微有些变形,看上去十分滑稽。 “你要买绣线?” 老头半侧着脸,看了下梁书弗,发现是个半大孩子,又去看了下她的手。 在发现那是一双粗糙的瘦爪子后,便不感兴趣的收回目光,随手从柜台下面抽出一个木匣子,打开后推过去。 “自己挑。”说完就坐下去继续踩缝纫机。 梁书弗低头一看,发现木匣子里井井有条的放着好几股各种颜色的棉线,比之前的几家店质量都要好。 但这些不是她要找的。 她将木匣子推过去,“师傅,我要天然蚕丝做的丝线。” 缝纫机“嘎哒嘎哒”的声音停下,老头扭头回道:“没有。” 说罢,“嘎哒”声再次响起。 “师傅,国营裁缝店的老周裁缝介绍我来的。” 吉秋萍知道她要买丝线,告诉了她几个地方,可惜她都没买到。 这年头,国家提倡勤劳俭朴,尤其是虞县这种小地方,棉丝线已经是顶配了,想要买蚕丝线甚至是金属线,简直是难于登天。 最终还是国营裁缝店内,一个与吉老师比较熟的老师傅,告诉他可以到这里来问问。 于是梁书弗就找到了这里,不过这个老师傅显然并不好说话。 但梁书弗也不气馁,对对方的无视丝毫不在意,继续道:“我手里有一方宋一坊的绣帕,可惜年代久远,上面的猫扑蝶的有点损毁,想要修补就必须要用桑蚕丝线。” 老裁缝听到“宋一坊”三个字,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 梁书弗注意到了他的停顿,眼睛眯了一下。见他不回答,就静静站在他旁边,看着他缝纫走线。 没多久,一件靛蓝色棉布军装款式的男士翻领外套在他手上成型。 梁书弗心中惊叹,好快的速度,好整齐的针脚。 她见过自己母亲踩缝纫机,也是十分干净利落,但是在领口,袖口等需要用手指捏着配合的地方还会降低速度。 但这个师傅无论针线车到哪个部位,都没有任何卡顿。他的手脚和眼,协调地就和一台机器,精准度丝毫不差。 “师傅,您手上活好厉害,难怪店里就您一个裁缝也能开下来。” 梁书弗看着满面墙满架子的衣服,这才发现这些衣服虽然款式和其他店一样的衣服,就是给人不一样的感觉。 那时候她还不懂版型,说不出到底哪里不一样,但就是觉得这家店的衣服看上去更精神,不像供销社墙上挂的衣服一样垂头耷脸。 “我很忙,你不买东西就赶紧走。” 老头站起来来到一闪门板做成的裁剪台前,将刚刚做好的衣服用老式烙铁熨了几下,那件外套一下变得立体挺拔起来。 梁书弗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师傅,这里的衣服是因为熨烫,所以才特别有精神吗?” 老裁缝没想到她不仅没走,甚至还问起问题了。 他垂着眼皮,拿起一块军绿色的布,抖开后铺在裁剪台上,将脖子上的卷尺拉下后测量,快速拿起一旁的滑石粉笔在布料上标下标记。 在标出了好几个点后,老头拿起布尺将几个点用滑石粉笔连起来,大剪刀毫不犹豫的顺着白色粉笔线一刀子下去。 “咔嚓,咔嚓” 梁书弗眼睛都不敢眨,因为一眨眼,下一刻就跟不上老裁缝的动作了。 纪广福裁剪完布料,准备熨烫的时候,一抬眼就发现刚刚那个丫头正瞪着亮晶晶的眼盯着自己在手中的布料。 “怎么还不走?” 梁书弗正沉浸于刚刚的那一串行云流水的动作中,被粗哑暗沉的声音打断,有点发愣。 她一抬眼,看到墙头上老式的挂钟已经指在了三点一刻,才发现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了。 “老师傅,麻烦您再找找啊,我明天再来。” 说完,梁书弗摆手和低着头熨布料的人道别,“明天见。” 纪广福将烙铁快速擦过军绿色布料,待水蒸汽散开后,才抬头看向走出店门的背影,片刻后又低下头熨烫另一片布料。 虽然没有买到修补绣帕要用的材料,但是梁书弗的脚步十分轻快。 刚刚那个老师傅的手艺可真好,她都看入迷了。可惜她不是很懂,要是母亲在的话,说不定能看出一些里面的门道。 还有蚕丝绣线,要是在虞县买不到的话,只能再想办法了,不知道高主任那有没有渠道可以买到。 想到和高喜德的约定,梁书弗将纷乱的思绪甩开,快步回医院和母亲她们说了声,然后又食堂拿了寄放的桶和背篓,追着公交车跑了一截后终于赶上了。 要是晚一班的话,高喜德怕是要急死了。 第五十章 打上门 车上一如既往的拥挤,梁书弗将背篓放在洗干净的桶内,不过有人见她孤身一个小孩,嫌弃地将她的桶往一旁踢开,好像那上面有什么脏东西一样。 付了车费后,她将桶塞到一个角落,转身护着它们不被踩踏,拥挤间她的后背、手臂和头顶遭到了好几次撞击。 她决定将学骑自行车这件事提上日程,这样以后自己骑自行车到县城送货,省钱省时还方便。 一下车,梁书弗来不及喘口气,就提着桶向昨天和高喜德说定的地方走去。 她刚站定,一道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从巷子外传来。 梁书弗探出脑袋,就见高喜德提着一个公文包,偷感很重的向她靠近。 “高主任。”她忍不住出声。 “啊?” 高喜德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梁书弗忍不住要怀疑自己和他合作的决定是否正确了。 “是我。” “小梁同志。” 高喜德看见她,就连黑框眼镜都变得明亮起来。 几分钟后,梁书弗背着背篓,提着桶从巷子里笃笃定定走出来,就和一个寻常赶集的社员一样。 她刚走到村子口,一个婶子对着她喊:“小弗,你总算回来啦!你家出大事了,你快回去看看吧。” 梁书弗心中一动,忙问,“婶子,我家怎么了?” 陈婶子也不是很清楚,只是道,“刚刚你舅舅外婆去你家里,打起来了!” 梁书弗撒开腿往家里跑,还没到自家门口的巷子,就听到了里面传出来叫骂声和哭闹声。 “你们梁家别欺人太甚!” 梁书弗听到这熟悉的嗓音,这两天的委屈和担忧通通涌上心头,鼻子顿时一酸差点哭出来。 “舅舅。”她拨开人群,挤进自家院子,就见舅舅姥姥舅妈表哥全在,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怒意。 舅舅揪着梁有生的领口,将他提的脚跟离地;姥姥将殷贵男压在地上;舅妈挺着胸脯拦在梁传根面前,逼退他的动作;表哥则气势汹汹地扛着晾衣杆档在父亲和小叔公几人面前,不让他们去救人。 梁书弗的眼睛瞬间亮了,心里升腾起一股畅快和欢喜。 梁勇第一个看到她,连忙喊道:“小弗,快让你姥姥和舅舅别打了。” 梁书弗决定暂时性耳聋,睁大眼睛压抑着激动问:“舅舅,这是怎么了?” “小弗,别怕,有我们在,梁家要是敢动你一根手指,我就让他们尝尝我拳头的滋味。” 孙卫兵扬起自己的拳头,在梁有生脸前晃了几下,威胁意味十足。 梁书弗有点惊讶,她以为舅舅他们是因为妈妈的事才打上门的,可听舅舅这话,分明是和她有关? “小贱人,你还知道回来。快把从家里偷的钱拿出来!果然是个下贱胚子,小小年纪不学好去做三只手,以后长大了吃花生米。就你这样还想读书,呸!我就是养条狗都比你强,狗还知道要对主人摇尾巴,不像你只会吃里爬外,倒过来咬一口。” 殷贵男一看到梁书弗就和疯狗一样乱吠,不过这次不用梁书弗出手,自有人教训她。 “啊!” 梁有生一声惨叫。 见到儿子被打,殷贵男拼命挣扎想掀翻压在她身上的孙母,无果后只能朝着孙卫兵大喊。 “孙卫兵,你敢!” “哼,我有什么不敢的。上次我怎么和你家说的,忘记了是不是?那现在就帮你好好回忆回忆。” 孙卫兵收回刚刚的拳头,将瘟鸡一样的梁有生提溜起来。 孙母牢牢压着殷贵男,抓着她本就被王桂芬薅得不多的头发,狠狠一把提起。 针扎般的痛让殷贵男嚎叫起来,“李木兰,你个克夫的老贱人,啊!” 孙母不待她说完,一个巴掌甩在脸上。 那响亮的声音,光听就疼。不愧是名字叫木兰的,下手就是有力。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孙母扇完巴掌,对殷贵男的惨叫面不改色。 梁传根看到自己老婆子被揍得惨兮兮,只能隔着孙家舅母虚张声势,“亲家母,你们一家和土匪一样冲进我家,到底想要做什么!” 孙母对着他狠狠啐了一口,“呸!我们要是土匪也是被你们逼的。你们这些杀人犯!杀了我一个外孙不够,现在还要害死我女儿!还污蔑我孙女偷钱!” “我当时是怎么和你说的?要是你再欺负我女儿和外孙女们,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你们好看!” 梁书弗懂了,原来是殷贵男发现钱不见了,并怀疑到了她身上。然后舅舅外婆他们刚好上门要个说法,各种因素叠加之下,就成了如今的战局。 她看了眼被表哥拦着的父亲,只见他脸带焦色,嘴唇嗫嚅了几句,像是要说什么。 梁书弗心中一沉,她扔下手中的东西,飞扑到殷贵男面前,“奶奶,什么钱?家里还有钱吗?” “求求你,拿出来给妈妈看病好不好?” 她双膝重重跪地,“恰好”压到了殷贵男的五指上。 “啊…”殷贵男觉得手指头要断掉了,她额头冷汗直冒,“滚开——” 就听耳边梁书弗连环炮似地说个不停,“昨天我爸问你借钱时,你不是说家里一分钱一张粮票都没有吗?奶奶,你有钱的话为什么不拿出来?你是不是不想给我妈妈治病?” 疼痛让殷贵男完全失去理智,她只想让这个小贱人快点滚开,于是吼道:“家里的钱都是我的,和你们没有关系,我想怎么样都是我说了算!你快给我滚!” “奶奶!这些年我们一家赚的钱全交给你了,虽然又要帮爷爷还债外又要供小叔读书,但爸妈和我赚的工分也不少,总不会一分都不剩吧?” 梁书弗愤愤地道。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质问我!” 殷贵男回答不出来,开始胡搅蛮缠,“小贱人,我还没死呢,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来当!” 她平日在家里作威作福惯了,看到梁书弗就下意识骂人,全然忘记自己的处境,当着孙母的面就脏话连篇,把孙女骂得和仇人一样。 孙母听得额头青筋直跳,“啪啪”几下,打得殷贵男眼冒金星。 “你这人脑子是不是不好使?刚和你说的话转眼就忘了,没关系,我帮你清醒清醒。” 说着又是连续几个大巴掌呼下去。 梁书弗偷偷抿起嘴,活该。 前来看热闹的人群,听见殷贵男的惨叫,不仅不劝,甚至还有人叫起好来。 梁宝根瞪了梁老二一眼。 瞧瞧这蠢货,今天早上刚闹了一出,差点被人拔光衣服。才不过半天又闹起来,非说家里钱被梁书弗偷了,逼着梁勇要去医院把母女抓回来。 结果碰上了上门讨要说法的孙家人,一下子就闹开了。 “老二,你说句话!”梁宝根暗示老二赶紧服个软,把孙家人安抚下来,再关起门来慢慢谈。 梁传根支支吾吾,“小弗,你要是拿了钱就赶紧拿出来,这次我们就不追究了。” 梁宝根听后差点一口气上不来!他恨不得上前去摇晃老二,看看他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孙秀芹还在医院里,人家孙家都打上门来了,还要嘴硬。况且他们还是有前科的,真当孙家是泥捏的不成? 第五十一章 看见梁有生吃香喝辣 “爷爷,我没有拿家里的钱,而且我都不知道家里有钱。” 梁书弗直视着梁传根,“要是我知道家里有钱,昨天就是跪上一整夜,也要求奶奶借钱给妈妈治病,而不用厚着脸皮收下小叔公家给的粮票了。” 听到梁宝根拿了粮票来,梁传根有种被当众扇耳光的羞耻,脸上火辣辣的。 “你怎么能拿小叔公的东西,快还回去。” 他连忙转头向梁宝根解释,“三弟小孩子不懂事——” 梁宝根眼皮一垂,呵,老二真是拎不清。 他打断了老二的话,“二哥,我是大勇的亲叔叔,大勇媳妇遭难,我出点钱也是尽心意。小弗年纪不大,办事却是很妥帖,还拿了抓到的泥鳅来特意谢我,反倒是搞得我们不好意思了。” 梁宝根将自己和愚蠢的梁老二夫妇划清界限。 孙卫兵一听,大声喊好,“梁三叔,你这话我爱听。我就纳闷了,都是老梁家的,相差怎么那么大。” 他鄙视地看了一眼梁老二一家,“瞧瞧这一家都是什么玩意,我妹妹做他家媳妇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梁勇听到大舅哥的话,心里委屈,却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没错。 “老不死的,我先把话放这。今天你们要是不跪下来和我外甥女磕头认错,我就揍死这个孬种。” 孙卫兵扯了下试图掰开他手却没有成功过的梁有生,差点没把他勒断气。 “孙卫兵,你眼里还有王法吗!”梁有生看到他眼中的凶光,惊骇地大叫。 “你要是再碰我一下,我等下就去派出所告你!” “你去好了,谁怕谁啊。” 孙卫兵拍了拍他白嫩的面皮,“啧啧,真把自己当城里大少爷呢,养了一张小白脸,是想去骗个城里姑娘吧。” 梁有生被戳穿了心里隐秘的打算,面皮涨得紫红,“你血口喷人!” “啥?你说我血口喷人?前几天有人在县城里看到你对一个城里姑娘大献殷勤,又是请吃饭,又是买礼物的。那大方的样子,不认识你的人见了,还真以为是哪个城里有钱人呢?” 梁有生瞳孔猛地一缩,他怎么知道的? 不待他开口狡辩,梁书弗顺着自家舅舅的话往下,“小叔,那天你不是和奶说去镇上找同学学习了一天吗?怎么会和人在县城闲逛?还有奶说家里没有钱没粮票,你怎么有钱请人吃饭买礼物。” 接着,她惊呼一声,“该不会是你偷了家里的东西装有钱人,骗人家女孩子吧!” 这话一出,现场立刻炸裂。 这可是大八卦啊!可以说上一年的大八卦啊! 梁老二家那个有名的“文曲星”,竟然偷了家里的钱和粮票充大款,想骗城里女孩。 梁有生死死盯着满脸震惊的梁书弗,眼光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剑,直直刺向她。 这个死丫头怎么敢这样说他! 梁书弗对上梁有生森寒的目光,丝毫不惧。 她本想一口咬定她不知道家里有钱,自己没有拿。反正母亲和妹妹是绝对站自己这边的。 至于父亲,这两天接连不断的事情,让他对于自己父母兄弟的感情有了变化,所以到现在他都没有把实情说出来。 有些事只要一开始不说清楚,之后想要再翻旧账,就难了。 让她意外之喜的是,东窗事发时,舅舅一家来了。 她看向眼国字脸大浓眉的舅舅,刚刚他说出来的这个消息简直是就是神助攻,让她可以光明正大将脏水泼到梁有生身上。 “小弗,你也是上过学的,应该知道事情都要讲证据的。” 梁有生慢慢开口,接着一脸失望地看向她,“我知道你因为上学的事心里恼恨小叔,可也不能因为心里一时的愤怒而故意诬陷我吧。” 呵,还真是会狡辩。 梁书弗觉得自己这个小叔把所有的聪明劲都使在了邪门歪道上,难怪学习成绩一直搞不上。 梁有生一句话里挖了两个坑。 点出梁书弗是故意打击报复,同时又嘲讽她读书读得少,不讲道理。 要是换成其他年轻气盛的少年,肯定会因为他的话而拼命想要证明自己。 尤其当这个质疑者来自比自己高阶,且是远近闻名的“读书人”时,这种想要战胜对方的冲动更是激烈。 梁书弗却不钻套,也不自辩。 “小叔,你说我诬陷你,那你是没去过县城?没请人吃饭?没买东西送人家?” 梁有生想说没有,但孙卫兵这个是莽夫,不会动脑子骗人。他说别人看到了,那就一定有人看到了。 于是他只能沉默。 梁书弗继续提问,“小叔,你手里的钱和粮票是哪里来的?” “就是,那天你还买了国营饭店最受欢迎的红烧肉,还有红烧鱼和爆炒河虾,这些都不便宜吧,吃一顿最起码两块钱和一斤肉票吧。” 孙卫兵跟着开口。 殷贵男呆愣愣看着宝贝小儿子。 有生竟然骗了自己,他说那天去镇上同学家学习,实际是出去玩了吗? 梁传根看了眼地上的蠢婆娘和被人捏住脖子的小儿子,心中十分恼火。 对于老婆子一直私下补贴小儿子的事他当然是知道并默许的。但那前提是让小儿子安心学习,而不是让他拿着家里的钱花在外人身上! 红烧肉红烧鱼,这些东西家里就是过年也难得吃上一点,他带着外人竟然大吃大喝。 原来“特意”给自己带回来的酒,还真是“特意”的。比起国营饭店里大鱼大肉的价格,那一点零拷酒根本都不起眼。 一顿饭就让梁传根夫妻、梁有生之间产生了嫌隙。可即使这样,梁传根夫妇还是要维护梁有生。 “有生,你怎么说?”梁传根把话语的主动权交给了儿子。 梁有生看到父亲眼中的深色,脑中浮现了幼年时父亲打大哥的一幕。 那凶狠地像是要杀人的眼神,他至今都忘不了。而起因只是大哥在大伯面前表现出了对事物的渴望。 梁有生垂下脑袋,“那是我同学的妹妹,在县城一中读高二,那天我们三个一起约了去图书馆学习。因为她给我弄了一份县城一中高三的习题册,为了表示感谢,我就请她吃饭,还送了她一个礼物。那天花的钱和粮票,都是我上学时攒下来的。” 殷贵男迷茫的眼中立刻迸发出亮光,“我就知道有生不会骗人,他这么乖,一心都扑在学习上。那些长舌妇就是嫉妒我们有生,想要坏了有生的名声。要是让我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是谁说的,看我不撕烂他们的嘴!” 梁传根面色也终于好了一些,“县一中是咱们县里最好的高中,人家把宝贵的复习资料借给你,确实应该感谢人家。下次这种好事不要瞒着家人,免得引起误会。” “对!县一中很厉害的,有生你认识那里的学生,真是了不起,以后要多和人家走动。”殷贵男激动地仿佛看到了小儿子金榜题名一样。 “亲家母,你看今天这事就是误会。” 殷贵男还想追究自己藏的那些钱被拿走的事,却被老头子瞪得闭了嘴。 “想来是老婆子记岔了,把过年时家里攒的钱记到现在,忘记了那些钱都用来给孩子们交学费和买粮食了。” 梁传根对着李木兰道,接着对大儿子使眼色,“大勇,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请你岳母一家进去坐坐。” 这是打算将事情轻轻揭过了? 梁书弗看着眼神热切的殷贵男和一脸无奈的梁传根,以及垂着脑袋不知道想什么的梁有生,眼中闪过一抹冷意。 没那么容易! 舅舅一家今天搞出这么大阵仗,她和父亲要是退却了,以后这几个人还不是会更加蹬鼻子上脸了。 而且她之后还打算做一些小营生,今天要是不趁着人都在的时候掰扯清楚,保不准哪天他们辛苦攒的私房钱又要被殷贵男他们霸占去。 想到这,她抬高声音道:“爷爷,奶奶,我还有个问题。” 第五十二章 我爸不是你们亲生的吧 梁传根见到这个惹出了一堆事情的大孙女,前几天因她在梁宝根面前长了面子的喜悦荡然无存。 老婆子说的对,一个丫头就不能读那么多书,免得读的心野了。以后二丫头读个两年小学识几个字,别给家里丢脸就行。 可惜让大丫头去读初中的话已经说出去了,否则他肯定不让她再读下去。 算了,到时候对外就说她脑子不行读不下去,就是可惜了一学期的学费。 此刻他只能按下各种念头,佯装慈祥地问,“大丫头,你姥姥他们说了半天话也口渴了,有什么话大家进去坐下来慢慢的说。” 这是要赶看热闹的人走的意思。 “爷爷,我的问题很简单,而且小叔今天被人误解了,有些事还是摊开来说清楚,以后才不会传出风言风语,小叔,你说是不是?” 梁书弗歪着脑袋,一派全是为了梁有生着想的样子。 其实这是一个伪命题,要是梁有生选择关起门来讲,那就会被认为做了亏心事;可若当众把家里这摊子事拿出来说,他也讨不了好。毕竟他一直以来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享尽了好处。 没人往外嚷嚷时,自然可以装作什么都关他的事;现在当着一堆明显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乡邻的面,那层遮羞布一戳就破。 以后梁有生还想当梁老二家的清清白白的高材生,就没那么容易了。 梁有生猛地抬起头,第一次正视这个从不被他看在眼里的小侄女。 在他印象中,这只是一个免费保姆,每天为家里干活,稍有不顺就会被自己母亲打骂一顿。 什么时候,这个矮小黑瘦的丫头变得这么牙尖嘴利了? 梁书弗!难怪自己母亲说起她就一直咬牙切齿。自己真是小看她了。 殷贵男不懂这里面的弯弯道道,但对于小儿子的心思,她一向把握精准。 只要小儿子一个表情,就知道他想要什么。 “小贱——死丫头!” 身上压着的重量让她改了口,“这里都是大人,你插什么嘴,没规矩!” “啪,”孙母又是一巴掌扇上去,“你是慈禧吗?我外孙女说个话都要你恩准才行?你这么能耐,怎么不让你家小儿子登基当皇帝?” 人群中的王桂芬笑了起来,抬高声音道:“李婶子你不知道,这老太婆平日里还真把自己当太后了,把秀芹姐和小弗姐妹当奴才使呢。” “王桂芬,你给我闭嘴!” 殷贵男看到她就觉得浑身疼,这个贱人早上打了她一顿,自己还没找她算账,现在倒跳出来找事了。 “你算什么东西,还让我闭嘴?” 王桂芬眼睛翻到天上,“要我说,今天这顿揍就该你受的。你亏待人家闺女的时候就该想到今天!要不是小弗机灵知道把人要去医院,秀芹姐这次差点被你耽误病情丢了性命。” 当年孙家大闹梁家时她还没嫁过来,听说惊动了梁家老人,最后由小叔公出面调解。 梁传根夫妻俩当时信誓旦旦保证不再苛待孙秀芹母女的。 这才几年?孙秀芹又被送进医院了。 黄婶子说他家建刚从医院回来后告诉她,秀芹姐病的不轻,镇上的医院都不敢收。 殷贵男这个黑心肝的,不仅不给儿子钱和粮票,甚至还说在一旁风凉话,被秀芹姐娘家人打也是活该。 梁传根指着梁爱国道:“爱国,管管你媳妇,别乱插手别人家事。” 梁爱国象征性拉了下王桂芬,但说出的话却不那么好听,“堂叔,不是我们爱管闲事,实在是婶子有些做法连我们这些外人都看不下去了。” 说完,他不管梁传根的脸色,拉着自己媳妇功成身退回到人群中。 梁宝根以手扶额,这个老二啊,早上才和爱国家闹一场,是什么底气让他说出那些话的? 他又看了一眼气势汹汹的孙家人,以及站在风暴中心,如同白杨树一样笔直的小姑娘。 他心中涌现一个想法,假以时日,梁书弗会长成一株参天大树。 “老二,小弗说的有道理,既然一家人有心结,那还是尽早摊开来说清楚了才好。” “老三!”梁传根惊呼,他没想到梁老三竟然不站在他这边。 对,他怎么忘了,老三从来就见不得他好,他这么做就是故意要让自己丢脸,让有生的名声有瑕,让他们二房一直趴在地上翻不了身。 梁老三真是好狠的心啊! 梁传根眼神冰凉,看着梁宝根就像是看仇人似的。 梁宝根也发现了他的异样,心里升起一股无力。 自己这个二哥,从小就是这样。看似温和好说话,实际上比谁都斤斤计较,一不如意就怨天怨地,觉得大家都对不起他,都故意针对他,而从不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一开始他还真以为是精明滑头的老大欺负二哥,后来才发现他这个二哥也不是什么善茬,揣着明白装糊涂,拿他当枪使。 从那时起,梁宝根就疏离了这个二哥。 “小弗,你想问什么尽管问,有舅舅在,别怕!” 孙卫兵的声音将大家的注意力拉回到站在院子中央的女孩身上。 只见她眼中闪着亮光,直愣愣盯着殷贵男,整个人似是激动,似是亢奋,“爷爷,奶奶,其实我爸是你捡来的吧。” 还在劝说外甥放下竹竿的梁勇瞬间呆立,不可置信的看着大女儿。 殷贵男本来还以为她要问家里钱的事情,还有点提心吊胆。 这小贱人的算术本领她也见识过,要是当着大家的面把这些年老大家赚的钱和花的钱都抖出来,她面子上也不好看。 结果她憋了半天竟然要问这个,殷贵男提着的那口气一下松了,然后就是破口大骂。 “死丫头,你扯什么鬼东西。你爸不是我生的难道还是天王老子生的?” 梁传根也皱眉,“大丫头,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就因为一点矛盾,就不想认我和你奶奶吗?” “爷爷,我可没这么想。不过我就是觉得奇怪,如果我爸是你们亲生的,为什么你们对待他和小叔的态度天差地别。” 梁书弗像是遇到解不出的难题一样,眉头紧紧蹙起,不大不小的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 “小叔不干活每天都有荤腥细粮吃,我爸干着重活却只能吃咸菜麸皮粥;小叔每年做一套新衣服,我爸衣服穿破的补满补子,奶奶也不给扯块布换件新的;小叔一个人住朝南大房间,我们一家四口挤在北面的小房间;小叔从不缺钱花,我们一家却连看病都要到处借钱。” “梁书弗!”梁有生猛地抬头,目眦欲裂,“你少胡说八道!” 孙卫兵将他牢牢按住不让他动弹,“老实点,我外甥女还没说完呢。” 梁书弗对梁有生怒吼置若罔闻,她继续道。 “但凡小叔想要什么,你们想尽办法满足他。他看中了我妈陪嫁来的自行车,我妈就要把自行车让给我她,否则你们就说我妈小心眼;他想要我爸妈攒钱买的红砖,你们就把砖块全铺到他房里,不给就是当兄嫂的不照顾弟弟;他落榜要复读,你们就让我爸饿着肚子下地干活赚钱。” 她的目光在梁传根和殷贵男两人之间切换,“同样是你们亲生的,区别对待成这样,我不该觉得奇怪么?” 梁宝根听完后,幽幽叹了一口气。 事到如今,已经不可能好好收场了。 他朝着自己儿子示意,让他去把梁祖根和老婶娘都请来,到时候也算有个见证。 他和大哥做不了什么主,但有老婶娘在,老二也不会对梁勇太过分。 第五十三章 再次被伤到 梁传根被一个孙辈当众揭开遮羞布,脸一下就黑了。 “大丫头,这么多年我们供你吃供你穿,把你养到这么大,你说这话太让人寒心了!” 孙母冷笑出声,“梁老二,你这话可真是个笑话。我外孙女是你和这个懒婆娘养大的吗?明明是你家这个懒婆娘和小白脸扒着我女儿女婿一家吸血。” “亲家母,你这话也太难听了。梁勇年纪大又正是壮年,他弟年纪小又还要读书,大家都是一家人,梁勇多付出一些不是应该的吗?你看乡下哪家人家不是这样的?兄弟之间今天你帮我,明天我帮你,这样家族才能兴旺。” 梁传根拿出大道理来反驳。 “哼,我可没见过哪家兄弟之间是这样帮忙的。”孙母抬起下巴,一脸鄙夷,“偏心就是偏心,不要说得冠冕堂皇。” “偏心又怎样?你难道就不偏心,你给孙秀芹的嫁妆和你留个孙卫兵的东西难道一样多?” 殷贵男觉得梁书弗的话都是放屁,她就是偏心又怎么样了。 她又转头骂梁书弗,“小贱人,我是梁勇的亲娘,没有我就没有他,更没有你!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们都得受着!我看你是皮痒了,才给我到处挑事。我劝你还是识相点,要是你一直乖乖的,等你小叔以后发达了,说不定还能念点旧情拉拔下你。” “一个赔钱货,和我说什么公平不公平。我看就是读书读野了,还以为自己是什么金凤凰不成,我呸!你就是一个贱货,一辈子就烂在泥里的份!” 殷贵男骂得恶毒。 都是这个小贱人闹出这么多事,等今天过后看她不打断这贱人的腿,剪了她的舌头,让她还敢胡咧咧。 旁观的人窃窃私语,“殷贵男太霸道了。” “啧啧,从没见过这么贬低自己亲孙女的奶奶。” “偏心成这样,难怪老大家要闹了。” “哎,梁勇家也不容易,瞧瞧他和大丫头,黑瘦黑瘦的,比地主家长工还不如,是我我也不干。” “要怪就怪他命不好,摊上这样的父母。” 随着外人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梁书弗瞬间红了眼眶。 “奶,你要偏心小叔我们也没办法,可你也不能逼死我爸妈呀。” 这时,孙卫兵得到了母亲的暗示,一手拖着梁有生,一手去拿竖在门口的木棍,准备开砸。 “既然你们梁家黑心烂肺的,要把我妹子和外甥女们弄死了,那今天我把梁家砸个稀巴烂!” 说这,一阵“乒铃哐啷”,梁家院子里的扫帚,簸箕,凳子,酱缸等东西砸了一地。 殷贵男两眼一翻就要晕过去,孙母眼疾手快,用指甲尖掐着她人中不让她晕。 “住手!住手!” 梁传根腿都软了,孙家真是土匪啊! “啊,我的老天啊,你们孙家是土匪吗?” 殷贵男趴在地上哭喊,见孙家人不但没有停手甚至要去屋子里面打砸,她尖叫一声,“梁勇!你就这么看着他们欺负你爹娘兄弟吗?” 梁勇的脚步动了几下,孙长元对他一笑,“姨父,你还是别动的好,要是不让我爸一次性把气出完,以后更麻烦。” “不过是砸一些东西而已,你家老太太老公公的人又没事。” 梁勇想起大舅子的脾气,刚迈出的脚步停了下来。 见梁勇一动不动,任由家里被孙家人打砸,殷贵男破防了。 “梁勇,你这个不孝子,娶了老婆就忘了娘,早晚要被天打雷劈。早知道会生出个看到爹娘被欺负也不敢动的窝囊废来,我当初就该把你溺死在便桶里,也好过养出一家子白眼狼来。 孙秀芹这个不下蛋的婆娘,也就我不嫌弃。她不仅不感恩,眼里还没我这个长辈。那两个小贱人有样学样,整天一副死样子给谁看? 梁勇你这个没卵的,连老婆都管不住,还跟着她们一起欺负你爹娘,你不得好死!你们全家都不得好……呜…” “闭嘴吧你。” 孙母随手将地上一块沾了鸡屎的抹布塞进殷贵男嘴里,叫骂声被堵在喉咙口,世界顿时安静了。 梁勇两脚发软,眼前发黑,心里的苦水不停的往外冒。 虽然早知道母亲偏心小弟,但当众被恶毒咒骂,梁勇还是又被伤了一次。 他妈真是一点都不在意他。 外人说小弟一句不好都不行;轮到他,她这个做亲妈的却能当众咒骂他和秀芹还有孩子们,也不想想之后别人会怎么看他们。 明明她最是迷信,让他去死这种话却随随便便就说出口,这是有多恨他? 是他做的不够好吗?明明他很听话,她要什么都尽量满足,可依旧换不来她的一点好脸色。留给他的永远是嫌弃,厌恶和咒骂。 难怪小弗要问,自己是不是她亲生的了。 到底自己要怎么做,她才能满意?才能将他们当成一家人? 梁勇正陷于自我怀疑和厌弃的情绪中,一只小手握住了他的手。 有点毛糙的小手紧紧着他的手,掌心传来一阵阵暖意,让他浑身冰冷的血液渐渐回温。 他低头一看,发现大女儿正满眼关切的望着他。 “爸,不要难过,你还有我们,妈妈和我们会一直陪着你。” 梁书弗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就知道可能会伤到父亲的心。 但长痛不如短痛,脓疮只有趁早挖掉,才不会带坏更多的好肉。 听到这话,梁勇一个成年男人,差点忍不住泪洒当场。 他忍着泪水,哽咽着喊女儿的名字,“小弗。” 秀芹出院后,家里闹成这样,以后该怎么办? “爸,分家吧。”梁书弗提出了她的想法。 梁勇睁大含泪的双眼,“你,你说什么?” “我说分家,既然爷爷奶奶那么讨厌我们,甚至恨不得我们去死,那我们就搬出去不碍他们的眼。” 孙长元听到表妹的话,将手里拦着姨父的竹竿放下,改为挡在身前,等下要是那个老太婆来打表妹,他可以保护她。 虽从目前情况来看,老太婆和小白脸被他奶和老爸已经整治的没有还手之力了。 梁勇迟疑了,他从没想过分家。“分家后,我们住哪里?” 如果真分家,殷贵男是绝对不会让他们继续住在家里的,甚至都不会分他们粮食。 “总有地方住,实在不行,就去大队的仓库里住一阵子。” 打谷场上有一个仓库,是他们村上唯一一座二层高的建筑,丰收的时候里面会堆满粮食。 现在这个时候,粮食已经运走了,里面堆放的都是一些农用机械,整理一下的话,一家人也能凑合住下。 “说的好,小弗,舅舅支持你!分家!现在就分!” 第五十四章 分家 梁书弗说完,孙卫兵一拍大腿,对着她竖起大拇指;梁传根则神色大变。 他一个疾步上前,想要扯开“添乱”的梁书弗,却被赵凤云死死拦住。 “孙卫兵,赵凤云,你们这是干什么?” 他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客套,对着两人怒目相向。 “要是你们觉得你家姑娘在我家过得不好,想要来出一口气的话,现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我也认了,就当我们梁家倒霉。但你们现在撺掇着老大家和我们离心,这就太过份了,你们非得将老梁家搅得天翻地覆才解气吗?” 梁书弗这时候才知道,梁有生的口才原来是遗传自梁传根,这一张嘴,将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明明做错的是他们,却被说成了受委屈被欺负的一方。 李木兰从殷贵男的背上抬起屁股,她拍拍手上的灰尘,让儿媳妇让开。 “梁老二,睁开你的狗眼看看,除了这间屋壳子和里面那些破烂桌椅,你们这里哪样东西不是我女儿女婿赚回来的?可你又是怎么对我女儿的?是谁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作,你还好意思和我讲道理?呸!和你们讲道理还不如找头猪教它说话。我今天把话摆这,分家,今天必须分!” 没了掣肘的殷贵男第一时间就冲去打孙卫兵,“孙卫兵,你给我松手,松手!” 赵凤云看到自己男人被老巫婆打,几步上前一把推开她,“老太婆,你干嘛!” 殷贵男被推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她双腿乱蹬几下,上身前俯后仰的拍腿。 “大家快来看啊,孙家人要打死我这个老太婆了。老天爷啊,我们怎么娶了这样的媳妇,简直是从土匪下山。现在竟然还要分家,我和老头子还没死呢!” “奶,你不喜欢我爸看不上我妈,还常说要被我和瑶瑶气死了,那就分家啊。分家后我们马上搬走,这样你看不到我们说不定就能多活几年了。” 梁书弗顺着殷贵男的话说,“没有我这个扫把星,小叔再复读一年就不会落榜了,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你,你…”殷贵男手指着梁书弗,半天说不出话来。 “小弗,小叔知道你正在气头上,才会说出这么不理智的话。小学里教过“孝于亲,所当执”吧,你这样做就是不孝!” 梁有生当然不同意梁勇他们分出去,现在家里钱一分都不剩,一堆破铜烂铁有什么好分的,这间破屋子他也不稀罕。 一旦他们分出去,谁赚钱供他花销?谁照顾老爹老娘,谁打理日常家务? 现在分家对他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没错,小弗,你仔细想想,分家了你们住哪?吃什么?你妈身体不好谁照顾?” 梁传根也是同样的想法,他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还没享过一天福呢,怎么能让他们分出去单过? “我和你奶对你爸妈是严格了一点,但做父母的哪真不疼孩子?我们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好。你不体谅也就罢了,还要和我们闹,这不是挖我们的心吗?” 梁传根痛心疾首,好似真的是自己一番好心不被理解,对梁书弗满是失望。 “爷爷,你说对我们又打又骂,恨不得扒皮吃肉是为我们好?这样的好不知道别人要不要,反正我们不需要。” 梁书弗看着欲言又止的梁有生,“哦对了,小叔你这么孝顺肯定会欣然接受。爷爷,你的这份好意就留给小叔一家吧。我们只想干了一天的活后回到家能吃饱肚子,可以睡个好觉,可以不用每天被打骂。” “梁书弗!”梁传根简直恨不得把她的嘴巴缝起来,省得听了闹心。 “你喊什么!我觉得弗丫头说的有道理。” 孙卫兵看看母亲,咦,不是母亲,那是谁在说话? “梁传根,你可真是好样的,家里三天两头不停歇,唱大戏呢?” 一个老太穿过人群走进梁家,后面跟着个与梁传根有几分相像,六十多岁的老头。 “婶娘,大哥。” 梁传根惊讶极了,他们怎么来了? “婶娘,你怎么来了?”虽然都是一个村的,但婶娘家离他们家很远。 梁传根四处看看,想知道是谁给她通风报信。 “看别人干什么?你事情都做了还怕别人知道。” “婶娘,我也没做什么啊。”梁传根狡辩。 “哼!”老太太一走进来就不客气的开骂。 “殷贵男,我昨天怎么和你说的,你老年痴呆了。一天三场闹,戏子都没有你忙。还有你梁传根,一把年纪都活到猪身上了,总是记吃不记打,还是说你就是故意的?真是又坏又蠢。” 梁书弗听后,都觉得骂得狠,她那个把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的爷爷肯定要气疯了。 老太太还没有骂完,她又对着梁有生开火,“梁有生,你也二十岁了吧。别人在你这年纪都成家立业了,哪像你这样天天钻在你妈身边要奶喝。别人夸你几句真当自己是状元郎了?整天捧着本书当读书人,却好意思让十来岁的侄女给你当佣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梁书弗十分佩服自己这位太姑婆的骂人水平,就是无辜中枪的动物有点多。在她看来,猪和狗可比梁传根他们仨可爱多了。 她连忙从堂屋里找出一张干净的条凳,放在院子正中间,请老太太坐下。 盘着整洁发髻的老太太看了她一眼,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下,然后指着梁传根训话。 “刚刚我都听到了,梁传根,既然你一碗水端不平,让家里小辈有了怨言。强扭的瓜不甜,以其这样天天打闹,还不如分家各自安好。” 梁书弗听到老太太发话了,便乖巧地退到一旁,同时拉着父亲让他别说话。 李木兰也带着孙家人则站到一边,等着梁家人自己掰扯。 这位老太太曾经是地主家的小姐,早些年没少批斗过,不会都顽强挺过来了。 她嫁的梁家老堂叔也是个有本事的人,子女都争气,且又加上辈份最大,所以在河口村梁家地位颇高。 “婶娘,这是我们的家事。” 梁传根许久没有觉得如此耻辱了,上次好像也是因为孙家。 这孙家就是土匪强盗,孙秀芹这个媳妇和她生的孩子就是扫把星。 “谁家家事天天把村里搞得人仰马翻?梁祖根,你是二房长子,都说长兄如父,你来说,我能不能管你们二房的事?” 老太太指着跟她一起来的那个圆脸富态老头。 梁祖根连连点头,“自然可以,您是我们唯一的婶娘,我们应当敬着。” “大哥!”梁传根恨恨道,“我不求你帮我,但你也不能落井下石。” 梁祖根清了清嗓子,语重心长,“老二,大家都是一把年纪孙子都有的人,本来我也不该再管你,但是你家最近的事件件桩桩都不像话,不要说大队里了,就是整个公社都快知道咱们老梁家了。” “这样对咱们小队影响不好,队长虽然没说什么,但社员们心里肯定不乐意啊。所以你家的事还是要尽快解决。” 梁祖根一副全然为集体着想的样子。 “老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什么主意,不就是看我家这几年日子好起来,心里不得劲吗?” 梁传根冷笑,“你也别拿集体说事,我看你就是巴不得我日子过不好!” 梁祖根皱巴巴的脸上浮现一抹奇异的色彩,他扭头对着老太太道:“婶娘,你也看到了,老二这是连我都恨上了,我可管不了他了。” 一旁的梁宝根看着自家大哥,心中十分不屑。都老白菜帮子了,还以为自己是水灵灵大白菜,和人告状,真是不怕羞。 要是再吵下去,他们老梁家今天把脸丢光。梁包根只好主动上前一步,“婶娘,我也赞成老二家分家。” “老三,你!” 梁传根没想到自己这两个亲兄弟一个两个都背刺他,“你们过好日子的时候我没沾到光,现在我家的事你们也没资格插手!” 梁宝根扭头看着老二,“二哥,你说这话就不心虚吗?哪次你家出事我没帮忙?哪次我没出力出钱?就是这次弟妹和侄媳妇两个人上医院,也是我们建刚陪着去的。” 梁传根梗着脖子不接话,只道:“这家没我同意就不能分!” 第五十五章 你娘要被人打死了 孙卫兵听后暴脾气又要上来了,他捏着拳头就要冲出去,却被自己母亲拦住了。 “小弗都还没动。” 孙卫兵扭头,就见梁书弗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老太太和梁家兄弟两人。 “再等下。”李木兰道。 赵凤云也拉着丈夫站在一旁,“急什么,这梁家的老太太都来了,自然不会让小姑子一家吃亏。” 这位老太太和养大梁勇的老太太做了几十年妯娌,平时没事也不怎么走动,可一旦出事她绝对站梁勇这边。 李木兰给自己儿媳妇一个赞赏的眼神,这媳妇娶的好,总能在关键时刻拴住她那冲动的儿子。 果然,老太太冷笑一声,“这可不是你能决定的。” 老太太问一旁的梁祖根,“我记得这房子是你父亲建的吧。” 梁祖根点头,“是,当初父亲最不放心二弟,说要和二弟一起生活,就拿出所有积蓄找村里新批了块地造了这么一间屋子,造到一半的时候钱不够,父亲还和小叔借了钱。” 梁宝根也道:“当初我们兄弟仨各自娶妻生子,老宅子实在挤不下了。父亲就给我们分家,让我们各自攒钱造房子。可二哥结婚后一直攒不到钱,于是父亲便说分家后和二哥一家生活,所以他出钱帮二哥造了这间房子,不够的钱还是向小叔借的,我记得是三十大洋。” 老太太满意的点点头,“都记得就好。” 她看向一旁呆立的梁传根,“当初造这房子的砖瓦和木头,还是你小叔出的,算起来这房子有我们一半,你说我有没有权利要求分家?” 梁有生惊了,这房子竟然还有这样的渊源。 梁勇则是一脸平静,爷爷帮着家里造这房子的时候,他已经记事了。 殷贵男嚎叫着跳出来,“什么你的我的,这屋子从造好到现在快二十年了,我一直住着,从没听过这事!婶娘,你不能因为偏心梁勇,就随口扯谎。” 老太太看也不看发颠的殷贵男,而是问梁传根:“你和梁有生去了温校长家吧?你有没有考虑过,你家这情况要是被他知道了,温校长会怎么想?” 梁有生怨恨的眼神看向老太太。她竟然用自己的前途来威胁分家! 为什么他们一个两个都要和自己作对?梁勇有什么好?他们为什么都帮他? “我也同意分家。”梁有生咬着牙,主动提出。 “有生!” 殷贵男拼命给儿子使眼色,不能分啊,分了以后家里日子怎么过? “爸,妈,大哥连岳家都请来了,还惊动了叔婆和叔伯,他是铁了心要分这个家。”梁有生的视线滑过众人,最后落在梁勇身上。 “我虽然年纪小,但是也懂羞耻。既然大哥嫌弃我拖累他们,今天一定要分家,那就把大姐和二姐也叫回来做个见证吧。” 梁有生一开口,把今天这场分家变成了梁勇的预谋,所有的脏水都往梁勇身上泼。 “不愧是文曲星,大才子,真是好口才。” 李木兰拍手,“我都不知道我女儿差点被你们逼死,也是他们夫妻俩分家计谋的一环。” 梁有生避开眼,不看这个老太婆。 殷贵男则立刻跳出来,“对!这个家分不分还要让我女儿回来看看。” 她二姑娘是个厉害的,一定有办法搅和了这事。 “胡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有兄弟分家还要出嫁姐妹回来见证的。再说喊她们回来有什么用,只会哭哭啼啼添麻烦。” 梁祖根第一个跳出来。 “大伯,主席都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你这是歧视女同胞。” 梁有生不赞同,“虽然她们嫁出去了,但家里也有她们一份。” “大勇,你怎么看?”梁宝根问梁勇。 梁勇发现在场众人都将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手忍不住抖了一下。 “我…”一开口,他的声音都在发抖。 “爸,你就把你的想法说出来。” 梁书弗鼓励道。 在梁传根和殷贵男的打压教育下,她的父亲缺少一些自信。不过不要紧,这个情况以后会慢慢改变,而现在就是他跨出的第一步。 梁勇点下头,扭头看向眼神幽暗的父亲,恨不得将他撕了的母亲,掩藏不住看戏心情的大伯,板着脸的小叔以及一脸冷漠的姑婆。 他咽了咽口水,终于开口,“分家是大事,确实应该和大姐二姐说一下。” 梁有生脸上浮现一抹得逞的笑容。 梁勇补充,“免得以后再生口舌。” 梁书弗见到梁有生嘴角的笑意僵掉,心里觉得十分好笑。 不是他自己提出的吗?现在又一副被冒犯的样子做给谁看? 不过她也支持父亲的说法,她那两个姑姑,都不是省油的灯,能一次性解决两个麻烦,再好不过了。 接下来马上要开学,她还有医院食堂的生意要兼顾;搬出去后母亲那边的生意也可以大大方方做起来。 所以早点把这些解决掉,早点投入新生活才是正理。 “建刚,你跑一趟,去把你两个姐姐喊回来。” 梁宝根吩咐自己儿子,“骑家里的脚踏车,还有,别说太清楚。” 最后一句他是压着声音说的,梁书弗听到后回头看了下他。 就在等人的空档,梁书弗很客气的和看热闹的各位叔伯阿姨道歉,客客气气送走他们。 “叔伯阿姨,等下家里还有事情,也不能招待大家。等我妈出院安顿好后,再去感谢各位叔伯阿姨的关心。” 大家今天看了半天热闹,已经心满意足了,接下来人家明显要关起门来商量,再待下去就厚脸皮了。 况且梁丫头说了之后要上门道谢,那还有什么迟疑的,想知道什么到时候再问好了。 于是转眼间,一群人稀稀拉拉地走光了,院子里只剩下了梁家人。 梁书弗一回头就对上了老太太的视线,笑着上前主动扶她,“太奶奶,外面虫子多,我们进去等吧。” 梁有生心中嗤笑,这个老太婆可不是这么容易讨好的,死丫头这次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老太太干瘦冷淡的脸上好无表情,她看着黑瘦的梁书弗,嫌弃的撇嘴,“干巴巴没两斤肉,硌人。” 梁有生心道果然如此,脸上也挂起嘲讽的笑意。 然而下一秒,老太太把手搭在了梁书弗的手腕上,而梁书弗还笑嘻嘻地道:“那我以后吃胖点,争取不硌着您。” 哼,巧言令色! 一行人刚坐下,梁书弗十分熟练在灶台上烧水,给大家泡上生姜水,刚做完这些,门外也有了动静。 “爸,妈,家里出什么事情了?” 梁秀梅风风火火冲进来。 听到女儿的声音,殷贵男连哭带喊,“秀梅啊,你可回来了。你再不来,我就要被人打死了。” 第五十六章 娘挫挫一窝 梁秀梅看到自己亲娘鼻青脸肿,身上灰扑扑,头顶秃了好几块,大惊,“是谁动的手!” “还不是他们!”殷贵男指着李木兰几人。 梁秀梅看到五大三粗的孙卫兵,转头骂道:“梁勇,你就看着自己亲娘这么被人欺负吗?” “秀梅,这些先放一边,让你回来是有重要的事商量。” 梁秀梅这才发现自己大伯小叔甚至姑婆都在。 这是要商量什么,难道是孙秀芹死在医院了?所以孙家才打上门。 “孙秀芹自己没福气,可怪不得我们家。” 她想都不想,立刻甩锅。 “秀梅,你胡说什么?让你回来是商量分家的事。” 梁宝根脸都黑了,没看到孙家人还虎视眈眈坐着呢,这个侄女出口就咒人家,是怕不够乱吗? “分家?谁家要分家?” 梁秀梅懵圈了,别人家分家喊她来干嘛? “当然是你两个兄弟要分家。”一直沉默的老太太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梁老二家怎么尽出蠢货。 果然娘挫挫一窝,殷贵男这是把根给带坏了。 “什么!梁勇你要分家?” 梁秀梅和尖叫鸡一样尖叫起来。 “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爸妈养你到这么大,现在他们年纪大了,你就想甩开不管,独自去过好日子,你还是人吗?还是说,你被什么人撺掇的?” 说完,她特意瞟了眼坐在一旁的孙家人及梁书弗。 殷贵男听见女儿帮她出头,立刻“嘤嘤嘤”哭起来。 “真是作孽啊,我怎么生出这样的冤家来,嘤嘤嘤…” “老太婆,你这哭了半天怎么一滴泪都没有?” 孙长元就殷贵男哭就和看戏一样,看了半天发现了盲点,于是诚实的问出了疑问。 殷贵男哭诉的动作一停,刚想说什么,梁书弗立刻接话道:“哥,你不知道,这可是我奶的绝活,她还有嚎叫半天不停歇,滚地一周不不带停等绝技,厉害的不得了。” 梁秀梅立刻竖起眼,怒道:“梁书弗,有你这么编排长辈的吗?这么粗鄙嘴碎,是谁教你的?” “二姑,我这是夸奶奶呢,你这么说我,岂不是说奶奶和泼妇一样。” 梁书弗眨着无辜的眼睛,真诚的发问。 “贱丫头,你怎么说话的!” 梁秀梅实在讨厌这丫头,她想都不想就要上前去扇她,被赵凤云上前一步拦住了。 “小弗二姑,你一个大人怎么还和小孩计较起来,你的教养呢?对了,你是殷贵男养大的,难怪没有教养了。” “你!” 梁秀梅气得甩开手,但她不敢和赵风云硬刚,因为人家的块头比她大一圈,打不过啊。 梁有生见自己二姐处处吃瘪,只能出声提醒,“二姐,大哥是铁了心要分家,我也不想拖累他们,就请你来做个见证。” 梁秀梅听到小弟苦涩无奈的话,心疼极了,她立刻扭头护在他身前,“小弟,你别怕,有姐在,绝对不让你受委屈!” 梁书弗暗暗翻白眼,到底是谁在受委屈。 “分家这事,我不同意!” 梁秀梅说的掷地有声。 “秀梅,喊你回来不是征求你意见的,分家这件事你爸也同意了,你在一旁听着就行。” 梁祖根不耐地开口。 “大伯,你少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自己家都没分家,还管起我家的事来了。” 梁秀梅不敢和孙家那群脑子不正常的人硬碰硬,在梁家人面前却没顾忌。 她自觉嫁的男人有能耐,说起话来也不客气。 “你家?你家不是那个天天被你挂嘴上的八小队马家吗?怎么,这会倒认自己是老梁家的了?” 梁祖根早就对这个嫁人后就眼睛朝天看的侄女不满意了,一点都不懂得尊重长辈。 梁秀梅一时被怼地说不出话来,之前几年因着梁家家穷,婆家看不上,她为了讨好婆家人,就跟着看不起娘家,鲜少回来。 幸好家里出了个将来会有大出息点小弟,婆家那边稍微高看一眼,她才隔三差五回来一次,和小弟联络感情的同时对着梁勇家指点江山。 正僵持间,又有人来了。 “爸妈,小弟,我听说家里出事了!” 另一个人匆匆赶紧来,在看到一大屋子人后,愣了下,“姑婆,大伯,小叔,亲家大娘。” “大姐,你来的正好,梁勇闹着要分家,你快来说说他!他这是要逼死咱爸妈啊?” 梁秀梅连环炮似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梁丽华立刻红了眼圈,眼泪和不要钱一样簌簌而下。她步履蹒跚地走到梁勇面前,拉着梁勇的手,字字泣血。 “大勇,你这是何必啊。大家都是血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你闹成这样,不是往我们这些亲人心里挖肉吗?” 见到自己大姐这样,梁勇一时手足无措。 和二姐不同,他很小的时候除了奶奶带着,其他时间都是大姐带着他,给他塞两口吃的,帮他洗衣服,让他待在她旁边别走远。 所以梁丽华虽说是他的大姐,但比生他的亲娘还要像娘。 “大姐……” 梁勇不知道怎能说,只能嗫嚅着嘴唇。 梁有生看着这幕,十分得意。 比起二姐的强势,大姐十分柔弱,动不动就伤心落泪。 在她的理念中,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作为子女就得以父母为天,不能忤逆。 而她从带过梁勇几年,所以许多事情,只要她开口,梁勇就拒绝不了。 这下他倒要看看梁勇怎么办? 一边是如母的长姐,一边是妻族。 而不管他怎么选,最终都会和另一方关系破裂,梁勇必定会痛苦不已。 他唇角弯起一个笑容。大哥,不要怪他狠心,谁让你自己不长眼呢。 忽然,梁有生察觉好似有一道锋利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等他转过头去看,就见梁书弗对他笑了下,接着就转过头,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 这丫头,以为有这么多人帮着,就能分家了吗?她知道什么叫釜底抽薪吗? 就算梁勇孤注一掷,拼着和他们二房其他人都撕破脸分了家,她以为这就是胜利吗? 真是太天真了。 一间破房几张破桌椅,就是争去了又怎样? 梁勇一向看重家人,要是因为分家,和爸妈大姐二姐都断了关系,他肯定会寝食不安,备受折磨。 你梁书弗不是孝顺吗? 看着这样的父亲,你还会不会低头?要不要低头? 第五十七章 福气都被你哭没了 这边梁丽华还在不停的哭,梁书弗都怕她会哭晕过去。 “大勇,听大姐一句话,不要闹了好不好。一家人关起门来过日子,哪能没点磕磕碰碰的,总不能一有不顺心就和父母兄弟闹别扭。” “大姐,我不是闹别扭,我就是…” 梁勇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梁丽华给截断了。 “你不是闹变扭,那你是打断和父母兄弟反目吗?大勇啊,做人不能忘本啊,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为了一点小事就要把家拆了,好狠的心啊,你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 说到这,梁丽华就和死了亲爹娘一样,哭得快直不起身来。 “哭哭哭,福气都给你哭没了。” 一道冷冷的声音在梁丽华耳边响起。 她整个人一僵,这熟悉的语调却不熟悉的语音,是谁? 她缓缓扭头,就见梁书弗一脸嫌弃地看着她。 看到是梁书弗,梁丽华大惊,“呜呜呜,小弗,你怎么能这么和大姑说话?” “这话难道不对吗?可我听亲家奶奶经常这么说你的吗?” 梁书弗惊讶地问。 “哦,我懂了,大姑原来是不赞同这话的,但是又不好意思反驳亲家奶奶。没事,等下我就和你回去,找亲家奶奶评理,怎办能这么欺负我们梁家的女儿。” 梁丽华的哭声一噎,连忙慌张地摆手,“没有,我没有说这话不对。” 要是被她婆婆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对她。 “哦。那就是说大姑也赞同的喽,那为什么你一回来就哭哭哭,不怕把娘家的福气都哭没了吗?” 不待梁丽华回答,梁书弗双手一拍,“我知道了!” 梁大姑心口狠狠一跳,总觉得她马上要出口的不是什么好话。果然—— “大姑在王家不哭,是怕把王家的福气哭没了。你每回憋着,一回娘家就哭,那是因为娘家的好坏和你没关系。大姑,你怎么能这么自私?身为梁家的女儿,即使嫁出去成了王家人后,和娘家离了心,但也不能害娘家啊。” 梁书弗一边说一边摇头,“我想起来了,小叔落榜的时候,大姑不也是哭哭哭吗?该不会因为这个,把文曲星老爷吓跑了,小叔才会连续落榜吧。” 话音刚落,殷贵男刀子一样的目光就朝着大女儿剜了过去,这下梁丽华哪里还敢再哭。 她哆嗦一下,苍老的脸上还留着干涸的泪痕,眼眶里眼泪却要掉不掉,因为硬憋着一口气,还打起冷嗝来。 孙卫兵对着自己老婆看了一眼,咋这外甥女有点厉害怎么回事? 赵凤云给他一个你现在才知道的眼神,看看咱妈,进门后不都是配合着小弗的举动在行动吗? 孙卫兵挠挠头,是吗?不过今天老李的行动确实有点保守,没有和以前一样上来三下五除二的武松打虎。 “好了。” 见梁丽华不哭了,梁书弗满意的点点头,还做了一个有请的手势,“继续吧。” 梁丽华冷嗝不停,这还让她怎么说呢?于是她一边摇头,一边紧紧抓着梁勇的手腕,力气大到梁勇的手腕开始泛白。 梁勇看着自己的大姐,最终坚定地将她的手拉下。 “大姐,分家后你们依旧是我的家人,不会有什么改变。” “那为什么一定要分,嗝!现在这样,嗝!不好吗?嗝!” “以其住在一起不开心,还不如分开。” 梁秀梅见老大那么没用,自己绷不住了。 “梁勇,你不要太自私。有生还没成家,你这时候分家什么意思?还有什么叫住在一起不开心?这过日子又不是演电视剧,哪有整天嘻嘻哈哈的。” 梁勇看着不发一言的岳母,握着拳头的大舅子,最后视线落在黑瘦的女儿身上,狠心道:“大姐、二姐!不管你们怎么说,今天我是肯定要分家的!爸妈,就当我不孝,请你们就成全我一次。” 说完这句话,梁勇觉得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那一块石头好像不见了,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在小女儿早产后不久,秀芹曾私下和他提过想要分家,但那时候他觉得小儿女刚生需要有人照看,且可能是父亲的那笔赎金没还完,母亲才会过于焦虑,于是他安慰妻子,等还完了外债,日子就好过了。 但是前年外债还完了,他们一家的日子并没有任何改善。 两个孩子长得比同龄人小了一截,穿着大姐二姐家不要的破衣服,要不是秀芹会过日子,他的两个孩子过得比村里懒汉家的孩子还要不如。 可明明他和秀芹一天都不敢歇,从早干到晚,小弗除了干家务还要糊纸盒子,那些钱都去哪了? 母亲和他说家里没钱,不让小弗上学,还要让秀芹交出私房,甚至不给秀芹看病吃饭,却让他们一家干更多的活赚更多的工分。 但小弗明明从母亲的匣子里拿到了一百多块钱,而建刚还告诉他,秀芹住院第二天,他父亲带着小弟提着礼物去了温校长家。 直到这一刻,他终于能正视一直在逃避到那个答案。 他的父母并没有没有那么爱他,甚至并不爱他。他们说的一家人,可能不包含他和他的妻女。 “大勇,你真的决定了?” 梁传根看着面前这个向来被自己忽略的大儿子,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的脸上不再是憨厚到木讷的神情,就像是一个木头人被注入了灵魂,整个人都变得生动起来。 忽然,他有点后悔,要是稍微约束着点老婆子,不要把老大一家压榨点太狠,是不是就不会是如今的局面了。 “是。”梁勇毫不犹豫地点头。 “好,那就说说怎么分家吧。”梁传根见他如此坚决,心中恼怒,于是淡淡的开口,“刚好婶娘大哥小弟都在,大家也见证一下。” “家里现在就这么一座三开间,还有300多斤的粮食和几十斤多红薯,钱和粮票是一分都没有,就剩下一些锅碗瓢盆。” 梁传根的话让大家惊了,老二家的家底这么薄吗? 孙卫兵皱起眉,他妹妹妹夫都是勤奋的人,怎么会只有这点。 “老头,你该不会故意藏起来了吧。” 反正都撕破脸了,梁传根这时候也不怕了,“亲家大舅子要是不相信,可以进去搜。” 赵凤云拉了下丈夫,不怎么诚心的道歉,“梁叔你别介意,卫兵就是有啥说啥直性子。主要吧,你们这家底薄的比村里的懒汉还不如。哎呀,我忘记你家确实有两个懒汉了。” 梁传根气得仰倒,刚要说什么,视线扫过他的两个兄弟,发现他们都是差不多的表情。 于是,一向好面子的梁传根再次感到了耻辱。 梁书弗看着敢怒不敢言的梁传根,有点幸灾乐祸。 家里粮食的数量做不了假,可家里的粮票和钱,梁传根肯定有所隐瞒。 按照这个老头的脾性,他是不可能将所有的钱财都给殷贵男保管的,他自己手里肯定还捏着一部分,而且不比殷贵男藏起来的少。 他现在把这些隐瞒起来,就是不想分钱。既然这样,那就做好被人嘲笑的准备。 既想要这又想要那,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第五十八章 分粮 家里除了粮票和钱梁勇并不清楚外,其他东西他还是有数的。 他们生产队去年收成不错,过年的时候每个成年劳动力可以分到大约380斤的粮食,孩子分到170斤。 他们家5个成年人只有3个劳动力,领到的粮食不够家里7口人吃,需要花钱买粮。 每到年底领粮食时,母亲总说家里没钱让大家一起省着点口粮,粗粮细粮兑着吃。 所以去年他们七全家人一共领了1300斤粮食,其中200斤是花钱买的。 “你们一家虽然有四口人,但只有两个大人,两个小的口粮都是打折的。不过我也是孩子的爷爷,不会亏待你们,家里的存粮就分你们一半。” 梁传根故作大方道,可这话只能糊弄下外人,实际梁勇一家血亏。 今年上半年梁有生读书拿了300斤去换了粮票,周末和高考后他都吃在家里。 剩下1000斤左右的粮食,平日里梁传根两口子又是吃干的又是吃细的,梁勇一家两大两小大都吃稀的,难得一顿干的碗里也是红薯胡萝卜多,米饭少。 就这样“节省”,吃到上周家里只剩下不到400斤的粮食。 加上梁传根分他们的200斤;梁勇一家四口今年得到的口粮也不过500斤,何况年初买的200斤用的都是他们赚的钱。 但梁勇不远计较,他点头十分爽干脆的应了,“好。” 就是那400斤全给他们,也只是勉强能撑到下次分粮,但家里的粮是不可能全给他带走的,他也做不出这种事。 为了让妻女吃饱肚子,今年总归是要赊账了,多一点少一点而已,所以父亲分他一半就一半。 他打算之后地里的活干完后,去问问大队里有没有其他活干,挖河道清淤挑粪坑他都可以做,实在不行就厚着脸皮问大舅哥家借一些,先过这个难关。 可梁勇即便这么退让了,殷贵男心里还是不满。那都是她的粮食,梁勇自己要分家,凭什么带走! 但她要是当着这么多人面驳里老头子面子,回头老头子能打死她,于是她只能给自己二女儿使眼色。 梁秀梅接到自己母亲的暗示,心领神会,她跳出来,“爸,您这样也太委屈自己了,您和妈带着小弟,三个成人里有两个大男人。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何况小弟还是关键的高三,补身体身体还不够,200斤粮食怎么够你们吃到年底。” 梁有生连忙阻止道:“二姐,我不下地干活,少吃一点也不要紧。倒是爸妈年纪大,不能亏了身体。” 梁丽华听后又要落泪,但想到刚刚梁书弗的话,连忙憋回去。 “小弟,你这是什么话,饿着肚子怎么学习?这不是耽误你考大学吗?” 她转过头来对梁勇道:“大勇啊,妈身体不好,小弟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看……” 梁勇刚想说话,就见女儿睁着闪闪的眼睛濡沫地望着自己,那脸小的只有巴掌大,旧衣服挂在身上显得身子空荡荡的。 他别开脸不看梁丽华,艰难地道:“大姐,秀芹生病了,瑶瑶早产身体不好,小弗也比同龄的孩子瘦小了一大截,这粮食本就不够,再分掉一些,只怕连这个冬天需要过不下去。” “你老婆的亲娘大哥不是很关心你们一家吗?你可以问他们要一些粮食”。 殷贵男眼睛一斜,看向坐在一旁的孙家人。 他们不是要给梁勇撑腰吗?那就出点血吧。 她就不信,真动到他们头上,孙家人还能这么团结。 “妈,你不能这样。” 梁勇面上火辣辣,都不敢抬头看岳母一家了。 “不能怎么样?你岳母总不能看着自己女儿外孙女饿死吧,是吧,亲家母?”殷贵男皮笑肉不笑,活脱脱一只计谋得逞的老狐狸。 梁秀梅听后只觉得十分解气,她双臂环胸,等着看好戏。 可是,她还得意没多久,就差点被气死。 “大姑二姑,你们听到了吧,奶奶这是在说你们呢?亲爹亲娘亲弟弟都要饿死了,你们怎么不扛点粮回娘家吗?” 梁书弗十分懂事孝顺地道:“大姑二姑不用管我们,我和爸妈妹妹吃点稀饭的,混点粗粮也能过,反正以前都是这样过过来的。可爷奶和小叔都要吃细粮的,你们每家出个100斤细粮,就差不多够他们吃到年底了。” 梁丽华仿佛幻听了一样,呆呆地看着她;梁二姑则急得跳了起来,“梁书弗!你疯了吗!” “哎呀,二姑,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是我的错。毕竟小叔过完年就拿家里的300斤粮食换了粮票,你们每家只出100斤确实少了点,那就每家出150斤吧。” 梁书弗转头,“爷爷,你觉得怎么样?” 对于梁书弗的提议,梁传根心中一动,于是就对着两个女儿道:“家里现在遇到困难了,你们当女儿和姐姐的,也该出一份力。” 梁秀梅没想到最终竟然回旋镖会扎到自己身上,急地跳起来,“爸!我都嫁出去了,要是往娘家拿粮食,你让老马家怎么看我?” 梁丽华也讷讷开口,“家里的粮都是婆婆在管,我,我拿不到。” 梁传根没想到不过是要点粮而已,两个女儿就推三阻四,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哎呀,大姑二姑,你们怎么能这么不孝呢?你们失去的只是一点粮食,爷奶和小叔失去的可能是生命啊。” 梁书弗看戏的不嫌事大,在一旁凉凉的说。 “扑哧”一声,孙长元憋不住笑了出来。 表妹什么时候学得阴阳怪气,真是太促狭了。 察觉到赵女士发射来的死亡射线,他连忙低下了头。 “爸,还是先说分家的事吧。” 见事情往不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梁有生狠狠瞪了梁书弗一眼,连忙岔开话题,再说下去他这边的阵营就要溃散了。 梁书弗耸肩,怪我喽。 明明是先撩者贱。 出了这一岔子后,接下来梁大姑和梁二姑不敢再随意开口了,家里的锅碗瓢盆和各种生活用品分的很快,在梁家的几个长辈下,这些全落在了纸上。 接着,就该轮到了分房子。 第五十九章 分房 “这房子是我和你爷爷一起造的,我和你妈是不会搬的,有生还没成家,肯定是和我们一起。” 梁传根说完后,看了下老太太,见她没有再提当初父亲向小叔借钱一事,心中松了一口气,继续道:“以后有生要在这个房子结婚生子。” 接着他话锋一转,“不过他现在年纪还小,所以你们一家还可以继续住下去。但既然你们兄弟分了家,就要明算账。你们继续住这屋的话就要给我交钱;或者你们一家马上搬出去也可以。” 梁宝根越听,皱头皱得越紧。 在农村一般老人把房子给谁,就由谁养老。但现在大家条件都不好,所以分家不分房的事情比比皆是。 更没听说过要分出去的儿子要交钱才能住家里。是个正常人都做不出这事来。 “老二!” 梁宝根不赞同道:“大勇他们没房子,就是要造也要花一些时间,你让他们搬哪去。” “那就现在家里住吧,我也不多要,每个月交个两块钱就行了。” 梁传根本就不是真的要老大一家搬出去,真是故意拿捏而已。 哼,小兔崽子胆子肥了,竟然和他提分家,那就把钱交出来吧。 等他们手里的私房钱花得差不多了,就知道这家不好分了。 他继续提要求,“对了,你母亲身体不好赚不到工分,而有生还在读书,家里只靠我一个人肯定是不够的。作为父亲,养育你们长大是我的责任,现在你翅膀硬了想要飞出这个穷窝窝,我也不拦着你,但是你作为子女和兄长的责任总不能也赖掉吧。” 梁传根说话很不客气,就差指着梁勇骂他是数典忘祖的小人了。 梁书弗眉头一挑,她倒要听听这个老头还要说出什么话来。 “以后我和你妈跟着你弟过日子,那每个月的赡养费你打算怎么给?还有之前你结婚生子,家里为你花了不少钱,这些钱本是为你们兄弟两人准备的,现在你要分家,这些也要算清楚了才好。” 这一个个问题甩出来,就是自诩脸皮厚的梁祖根也瞪大了眼。 老二这是疯了? 梁宝根一脸不赞同,“老二,你这样是不是太过了?” 梁传根对着两个兄弟,一脸无奈,“大哥,小弟,不是我要刻薄,实在是我年纪大了,有生还小,我总不能看着有生以后被我们拖累,娶不上老婆吧。” “呵呵,爷爷,您可真是老当益壮,生了一个240个月的大宝宝。” 梁书弗嗤笑一下,“宝宝连奶都还没断,我看您就别急着为他娶媳妇了,不然娶回来也只能帮着洗尿布。” “梁!书!弗!” 梁有生赤红着双眼,咬牙切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下不止孙卫兵憋不住,就是在场的其他梁家人都绷不住笑了起来,只有殷贵男反应不过来,还在问发生什么事了。 梁有生闹了个大红脸,对着殷贵男恼羞成怒,“别问了!” “梁书弗,大人都在商量正事,小孩子少插嘴!”一旁的孙家人还在虎视眈眈,梁传根只能咬着牙根“提醒”。 梁书弗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是爷爷奶奶,你们之前不总说我是大人,要多干活为家里分担,怎么这会又说我是小孩,没资格听你们谈正事?难道你们神经错乱了?” 能接着这个机会骂骂人,梁书弗觉得很解气。 接着她一改刚刚的天真无邪,正色道:“爷爷,按照你你这样的安排,以后是由小叔给你和奶奶养老送终吧?如果是的话,我家会把当初我爸妈结婚时的花销都还给你,以后每个月出两块钱赡养费外加十斤粮食。” 一直在旁听着的老太太皱眉,之前还觉得这个小丫头挺机灵的,怎么这会这么意气用事?为了争一口气答应梁传根的狮子大开口。 她刚要出言打断,就听梁书弗继续道:“你们就当我父亲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从今以后你们两老有什么事,或者小叔需要用钱,就和我家无关了。” 梁家几个长辈听得目瞪口呆,看向了梁勇,却见他脸上没有任何异色。 不是,你一个大男人,被说成是嫁出去的女儿,就没点反应吗? “小贱人,你放屁!”第一个熬不住的是殷贵男。 “我告诉你,只要梁勇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你们一家就要听我的话,哪怕是死了做了鬼,我让你们干什么就得干什么。” “哦呵,好大的口气。老太婆,你是天王老子还是阎王爷啊?啊不对,前些年破四旧你没被抓起来。我知道了!你肯定是疯子,所以才会满嘴胡话。” 孙长远扯着公鸭嗓一顿嘲讽。 “孙大哥,这就是你家的家教?” 梁有生早就看不惯这个小子了,这只瘦猴从刚开始就上蹿下跳,和梁书弗一样讨厌。 “我家儿子可是五讲四美的三好学生,惯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孙卫兵骄傲的挺起胸膛,“你这种花五年时间都没考上大学的人自然不懂。” 梁传根按了下狂跳的眉心,对一旁的大女儿道:“你妈最近头疼,你扶她进去休息一下。” 梁丽华应了下,畏畏缩缩地走过去,“妈,我带你去休息下。” “我不走!” 殷贵男将她一把推开,指着她骂,“没用的东西,让你回来是给家里撑腰的,结果你就只会看着老娘被人欺负。” “妈,我没有,我…” “贱人,哭哭哭,只知道哭,你是不是要把我们梁家的福气哭到你男人家去?” 殷贵男看到大女儿又要落泪,心头浮现梁书弗刚刚的话,膈应得狠狠拧了大女儿的胳膊好几把。 “够了!殷贵男,你想带着就给我闭嘴,要是再闹,就给我滚出去!” 老太太低低呵了一声。 殷贵男不服气,这个老不死的,又不是她的亲婆婆,做什么多管闲事? 但在接触到老太婆冰冷警告的眼神后,她心中一突,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气势虚弱的回了一句,“婶娘,有生也是你侄孙,你不能太偏心。” 老太太鼻孔重重喷出一个“哼”,殷贵男忍不住抖了几下。 “梁传根,我就问你,你说要把房子留给小儿子,让梁勇把结婚的用钱还给你,还要每个月给你赡养费,是不是真和小丫头说的那样,以后就由小儿子养老送终了?” 老太太不再看那个蠢婆娘,盯着堂侄问。 梁传根张张嘴,怎么可能? 这长幼有序,寻常都是大儿子给父母养老,除非老的偏心什么都要给小儿子,才是小儿子养老。 “梁勇是老大,自然要给我和他娘养老送终。这房子有生就是暂住,以后还是给老大一家的……” 在几个人讥诮的目光中,梁传根说不下去了。 第六十章 决断 李木兰拍了怕刚刚压着殷贵男时在地上沾到的灰尘,“梁传根,你这算计可不精明啊,合着我们都是傻子?” 梁传根有点心虚,但依旧装糊涂,“亲家母这话什么意思?” 李木兰一巴掌重重拍在木桌上,将上面的凉茶碗震了几下。 “梁传根,你说这房子最后是要留给我女婿,那是什么时候?等你和殷贵男都死了之后吗?你这屋子已经盖了有小二十年了吧,不是夏天漏雨就是冬天透风的。等再过个十几二十年,房基都要被蛀空了,就是野狗也不愿意住。 合着好处你们一家三口要占尽,留下破烂垃圾给我女儿女婿一家,最后还要他们给你们做牛做马,你这说的还是人话吗?” “亲家母,这房子当初可要花了三百大洋,里面的家具也都是请老师傅打的,怎么就破烂了?” 梁传根不满李木兰的话,虽然这屋子造了有一些年头了,但当初刚造好时是很气派的,毕竟是他爹挖空家底还借了钱帮他造的。 梁宝根也摇着头,“老二,你这思路不清晰啊。你要跟着有生一起生活,让大勇出钱也是在理,这是他作为儿子的本分。可你不能在要求大勇把生恩买断后,又要他为你养老送终。” “老三,你话可不能乱讲,我哪里让梁勇买断生恩了?我这屋子最后不还是留给他的吗?你挑拨我们父子感情是什么居心?” 老三什么意思?这是见不得他生了两个儿子,故意让他们反目成仇吧。 哼,当初他爹帮他造这个房子,老大和老三就不满,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他们还要借机来膈应他。 “呵?我乱说?” 梁宝根被人指着鼻子骂,也怒了。 他直接开骂,“我挑拨你们父子之情?就你做的那些事,还用的着我挑拨吗?大勇小时候为什么养在咱妈身边?你心里没点数吗?还不是你们差点将他饿死? 妈死后你们迫不及待把大勇接回去,我还以为你们终于良心发现了,没想到却是惦记妈留给他的东西! 你们两口子让大勇一个不到七岁的孩子跟着大人下地干活,干不完就是一顿打,打完继续让他下地干活,一刻不停歇。那两年大勇身上的伤口总是溃烂,脓血留了多少,那时候你想过父子之情吗? 大勇读书一向上进,你和殷贵男非要他辍学。大勇跪在烈日下求你们两口子,要不是我喊了婶子过来,那天大勇的命就没了。那时候你有想过父子之情吗? 等他大一些要开始说亲了,你们推三阻四不肯给他相看,还说家里没钱给他娶媳妇。好不容易大勇自己相中了媳妇,秀芹侄媳妇也不嫌弃,你们又百般刁难阻挠,让他一个大好青年差点打光棍,那时候你有想过父子之情吗? 你们让他自己准备聘礼,大勇挖淤泥挖到冻伤脚趾头,差点截肢的时候,你有想过父子之情吗? 这些年大勇一家干的比老黄牛还苦,吃的比猪还差,你又想过父子之情吗? 家里大事小事,要出力的,要花钱的,就大勇一个人忙里忙外的操持。后来他娶了媳妇,带着媳妇孩子一起孝顺你们,你和殷贵男,梁有生过着地主家老爷太太少爷的日子时,就不亏心吗! 你做了这些事后,要不是大勇憨厚孝顺,你们早就没有父子之情了!梁传根,你少在这跟我放屁!” 梁宝根的一阵开腔,让现场一阵寂静。 梁书弗紧紧捏住自己的掌心,却早已泪流满面。 她知道父亲从小就过得苦,但没想到会这么苦。她将自己的手塞进不断颤抖的父亲的手掌,无声的表达着自己的心疼和难受。 梁勇整个人都是呆滞的,他以为那些早就过去,他已经不疼了。 可随着小叔的叙述,他才发现没有过去,根本过不去。 那些痛苦的过往只是被他藏起来,故意不去回忆,可一旦再次打开,还是痛得他想哭泣。 以前他不懂,为什么自己的日子会那么难,为什么父母总是骂他,二姐告诉他是做的不好,所以他咬着牙,不断改正,让自己做的更多更好。 果然父亲骂得少了,母亲也渐渐不再打他,可他还是得不到一句夸奖。 后来小弟出生,父母当成宝一样,不仅会对他笑,还会抱他,每次他只能躲在门口偷看。 原来他一直都做的很好,小叔都看着。 原来他没有错,只是父母不爱他而已。 “呜呜呜——” 哭声从压抑渐渐转大,梁勇像是要把这些年所受的委屈全都要哭出来似的,怎么都止不住。 孙卫兵瞪大眼看着哭的和个孩子样的妹夫,震惊极了。 赵凤云瞪他一眼,傻子,你以为人人和你一样混不吝没人敢惹吗? 她心中幽幽叹气,当初小姑子被梁勇救了,两人一来二去处上对象,其实她是不看好的。 梁家什么样子她不清楚,可是殷贵男那德性附近的人都有所耳闻。 梁勇那么憨厚和善的性子怕是护不住小姑子。 可是小姑子认定了,觉得梁勇人好又吃苦耐劳,非嫁不可。 婆婆思索再三,在见了几次梁勇后,最终还是同意了这门婚事。 因为梁家那边穷,婆婆把小姑子赚的钱全给了她。 因公公早逝,婆婆怕梁家看轻小姑子,就和卫兵商量,拿了她自己嫁妆中三分之一的银首饰给小姑子做嫁妆。 他们家虽然少了个顶梁柱公公,可为小姑子准备的嫁妆也不算少。反倒是梁家拿来的聘礼少的可怜。 不要说自行车和缝纫机这种大件,就是彩礼也只是8块钱外加梁勇扯来的一片布。 现在梁家用的那辆自行车,是小姑子拿着自己赚的钱,和梁勇他们家送来的彩礼买的。 小姑子为了梁家面上好看,说成了是梁家买的。 后来她有听说过那8块钱,是梁勇那个冬天到处去挖河道的淤泥才攒下来,不过她现在才知道梁勇冻得差点保不住脚趾头。 这梁传根夫妇真不是人,难怪小弗要问梁勇是不是他们的亲儿子了。 如果说梁宝根的责问如同撕开面具的手,那梁勇的哭声更像是巴掌一样狠狠甩在梁传根脸上。 他涨红着脸,装作听不懂梁宝根的斥责,含含糊糊道:“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又没做错,谁让他没本事拖生在我们这样的穷人家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孙卫兵听到他狡辩,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别人都是父母舍不得孩子吃了,到你这却是让儿子吃苦,自己去享福。这话也不对,吃苦的只有大儿子,小儿子倒是挺享福,大鱼大肉随便吃。” “那是有生自己有本事,考上了高中,认识的都是有本事的人。” 殷贵男对此丝毫不觉得有错,她理所当然地道,“总不能让有生在同学面前跌了份,以后让他还怎么和同学来往。” “啧啧,把偏心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我还是第一次见,今天可真是开了眼了。” 孙卫兵鼓掌,“哇,你们小儿子那么有出息,那你们岂不是要跟着享福了?” 殷贵男骄傲的抬头,“那当然,我们有生最是孝顺。” 接着她又施舍般的道:“本来看在咱们是亲家的面上,等有生出息后说不定还能拉扯下你们,给你们沾沾光。可惜你们眼皮子浅,帮着梁勇这么闹,啧!” 站在老太太旁,一直不做声的梁祖根捏了下手指头,看向梁有生。 只见他低垂着眉眼,一副不争不抢的样子,再想到他是高中生,哪怕没有考上大学,在他们村里也是头一份,心中就暗暗思忖起来。 而李木兰已经开口了,“这样的好意你们还是收起来吧,我们孙家可享受不起。免得光还没沾到,人已经被你们糟蹋没了。” 殷贵男今天处处被这个老寡妇压一头,早就恨得不行,刚要破口大骂,但忌惮老太婆刚刚的话,只能重重“哼”了一声,“给脸不要脸。” 李木兰只当她放屁,就他们梁家眼瞎,捧个金玉其外的东西当宝。 会读书又怎么样?梁有生一看就是花花心思很多的那种,又要占便宜又要好名声,比小人还小人。再说梁有生是不是真会读书还不一定呢。 前几年隔壁镇的大国,一边帮里干活一边上学都能读出来,梁有生一个吃完饭连碗筷都不收的人,连考几次都考不出来。 她还真没看出什么天赋。 “既然你们都觉得小儿子孝顺又有大出息,看不上我女儿女婿,那就以后让小儿子给你们养老。这房子我女儿他们也不要,从此后,你们一家三口在这屋子里和和美美的过吧。” 她转头,问情绪平复了的梁勇,“大勇,你觉得怎么样?” “好。”梁勇不看他的父母兄弟,闭着眼点了下后头。 他的话音刚落,耳边霎时响起各种谩骂。 第六十一章 受伤 “梁勇!你个白眼狼!真是白养你了!” “梁勇,你疯了吗?你怎么敢这么对咱爸妈?” “大勇,你这样太伤爸妈的心了,赶紧道歉!” “大哥,你真是太无情了!” 殷贵男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撒泼打滚。 梁勇抬起头,睁着红红的眼,看到对他怒目而视的父母姐弟,还有一脸不赞同的小弟。 果然和以前一样,只要他作出不顺和他们心意的选择,他就是错的。眼前五人就会又哭又闹又骂,直到他改变主意位置。 迄今为止,他唯一一次的反抗,就是为了娶了秀芹。 也正是如此,父母一直不喜欢秀芹,他也因为违抗了他们的意愿而心存内疚,这些年尽量想让父母认可他和秀芹。 可到头来,父母姐弟不喜欢还是不喜欢,反倒是委屈了秀芹和孩子们。 他再次闭了下眼,松开了女儿的手。 “爸!” 梁书弗察觉到父亲的动作时,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父亲直直跪下,“就当儿子不孝,以后不能伺候爸妈了。” 接着“砰砰砰”重重几下,向对着他谩骂指责的几人磕了三个响头。 待他抬起头,额上又红又肿,还带着丝丝血痕迹。 在看到梁勇如此决绝后,殷贵男凄厉的哭声一停,接着又带着哭腔道:“梁勇,你没良心,竟然想撇下我们不管,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奶奶,你是想让我和妹妹成为孤儿吗?” 看到父亲额间的湿濡刺红,梁书弗眼中一片冰凉。 “你要钱,我们全家赚的工分全上交;你要东西,我妈把自行车和陪嫁的银首饰都给你了。现在我们一家净身出户,每个月给你们交赡养费,你还不满足,是想逼得我爸学哪吒,剔了血肉还给你们吗?” 倒在二女儿身上哭的殷贵男立刻站直身体,指着梁书弗骂,“小贱人,你说什么!是不是你,撺掇着你爸要和我们分家?啊?” 说着,抓去地上的一把劈柴刀,朝着梁书弗砍去。 “小心!” “小弗!” “快拦住她!” 殷贵男的动作太出乎人意料了,谁也没想到她会拿刀砍人,大家眼睁睁看着刀口朝着梁书弗的头上砍去。 梁有生的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对于不听话的,就该狠狠教训一顿。 梁书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别人以为她是吓傻了。只有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今天一番分家,不要说那些不明真相的人会在背后对她父母指指点点,就是同村的乡邻也会觉得父亲太过了。 他们没有经过那样的苦难,却站在,要求受过苦难的人要大肚,要原谅。 梁书弗对此嗤之以鼻,可她不能不管父母,她们那么好,临到头还要被人在背后说闲话。 所以她需要一点刺激的东西,让大家谈起这次分家,站在她们家这边。 她算准了按照殷贵男嚣张跋扈的性格肯定会对她动手,但是没有想到老太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会拿刀。 这时候她唯一庆幸的是妈妈和瑶瑶不在。 “锵”的一声,是金属掉在砖块上发出的金属脆鸣声。 紧接着就是殷贵男跌倒在地上的痛呼声,“哎呀,痛死我了!小贱人竟然敢踹我!” 可除了梁丽华外,没人理她。 只听一声尖叫,“啊!血!” 殷贵男回头,就看到小贱人额头上,鲜红的血液汩汩流下。 她眼中闪过喜色,砍到了? 鲜血很快就流满了梁书弗的小脸,看上去十分可怖。众人都围过去,梁勇抱着女儿大恸,“小弗,你怎么样?” “快送医院!”这是孙卫兵的声音。 “快去你姑房间找块干净的布,给你妹妹按住伤口。” 赵凤云推了一把自己的儿子。 梁书弗随手扯下架子上梁有生的新毛巾,按在额头上,“我不要紧,不用去医院。” 殷贵男长久不做农活,手里没什么力气,在她砍过来的时候梁书弗就踹了她肚子一脚,同时避开了正面攻击。 她头上只是被削掉了一块皮而已,看着严重,其实不碍事。 在一通折腾后,确认梁书弗只是外伤,众人都是松了一口气。 这边,殷贵男捂着肚子不停喊疼,没有人理她,毕竟距离她上次装病才过去几天。 李木兰气得不清,“殷贵男,这是你亲孙女!你怎么下得了这个手!” “我没有这种不孝的孙女!哎呦,疼死我了。” 殷贵男气死了,那小贱人不是没事么?一个个瞪着她干嘛? “不就蹭破皮流了点血,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再说就是被砍到了也是她活该,搁在以前,像她这么大逆不道的早就被打死了。” 被刚刚那场虚惊吓得差点坐不住的老太太闭闭眼,直接对着梁传根道:“快点分完,别再脏了我眼睛,你们这地我也是一秒也不想待了。” 梁勇看着被安置在凳子上止血的女儿,衣服上全是一朵朵血红色的污渍。 他对着老太太和两个叔伯道:“还要麻烦姑婆做个见证,我梁勇今天愿意净身出户,以后每个月给父母2块钱和20斤粮食,直至两老寿终正寝。” 梁传根见他神色坚决,怕是怨上了他们,看来今天这家是不得不分了。 否则就是不分家,老大一家也不能像之前一样任劳任怨了。 于是他重重叹口气,“既然你铁了心要分家,那我也不硬拦着你。不过现在一斤大米两毛钱,我和你娘就是掺了粗粮省着吃,每天也要两斤细粮,一个月就是60斤,你至少给我和你娘每个月5块钱和50斤粮食。” 梁传根一下就将东西翻了个倍,但他还不满足于此。 “我和你娘年纪大了,老吃素不行,所以逢年过节你还要额外给我和你娘一斤肉,一条鱼和10个鸡蛋。” 殷贵男见老头子提条件了,顿时忘记了肚子疼,跟着要钱要东西,“我们为了给你结婚,光是办酒席准备回头货就花了55块,这钱你也得还清了。” “还有你从小到大,我养你花了多少心思费了多少钱,这些我也不和你算了,毕竟我是你亲娘。” 殷贵男一脸自己很大方样子,接着话锋一转,“但是这些年,你带着一家四口住在这房子里,占了最好的一间屋子,现在屋子被你一家住得这么旧,翻修也要花不少钱,你就给个80块。” “二哥二嫂,有你们这么分家的吗?” 梁宝根再次被这对夫妻的无耻震惊,难怪婶娘会说出刚刚那话。 要不是他们是亲兄弟,他也不想待下去了。 “梁勇是我生的,我让他养不是天经地义?” 殷贵男洋洋得意,“而且是他自己说要分家的,我又没有逼他。” “妈要是还活着,肯定会气得打你一顿。”梁宝根指着老二,“梁家也从没这样分过家,你也不怕出去被人看笑话。” 梁传根听到他提到已死多年的老母亲,也有一阵心虚。 可想到之后的日子,他就咬紧不松口,“反正条件就是这样。” “你们可不止梁勇一个儿子!一个月5块钱50斤大米,你们吃得完花得完吗?也不怕撑死了!” 赵凤云一边按着手帕,一边道:“小姑结婚那天你们梁家的酒席虽然是一桌八个菜,但都是些白菜粉皮青菜萝卜,连根肉丝都一起不到,十来桌加起来花不到10块钱。至于回头货不过一家人给两个红鸡蛋,连颗喜糖都没有。还好意思说花了55块,我看25块都没用完!” 她又接着道:“我小姑嫁过来之前,你们梁家这间破屋子什么情况,还当我们不知道吗?地上都是泥地,现在这些砖块都是我小姑和梁勇两人赚来的,你要问梁勇要钱修房子,那这些砖块等下我就给你扒下来!” 梁书弗听着舅母的嘴和机关枪一样“叭叭叭”个不停,还点点都切中要害,差点想当场翘大拇指。 “贱人,这可是梁家!轮不到你在这里说话!” 殷贵男骂道。 老太太一巴掌拍在桌上,“殷贵男,闭上你的嘴!否则我明天就让你娘家来接人。” 殷贵男只好缩回去,但恶毒的眼神死死盯着老太太。 老太太装作没看见她的视线,而是又问梁传根,“结婚的钱和修房子的钱,你怎么说?” 再看不上眼,这到底是老姐妹的儿子,还想再给一次机会。 第六十二章 翻来覆去 梁传根一直在提防这个和自己母亲关系很好的婶娘。 因为母亲的关系,她肯定会偏心梁勇,于是他斟酌着开口,“婶娘,我婆娘虽然话说的难听,但也不是完全没道理。当初我们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拿出来给梁勇办酒,现在要个50块也不过分。至于房子,那些砖块虽是他们夫妻买的,但却是我们全家一起铺的,差的部分就当抵了这么些年他们一家住的费用吧。” 老太太听后,垂下眼皮这是眼中的失望。 老姐姐这个二儿子,说笨却有心机,说有心机却只会用在这种地方。目光短浅又自私自利,真不知道老姐姐是怎么生出这种儿子的。 她收回心思,淡淡开口,“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也说几句。亲家,大勇,你们也听听我说的合不合适。” 李木兰客气道:“婶娘尽管说,我们都听着。” 老太太点点头,对着梁传根道:“你想让大勇掏他们结婚时的花销这事可以商量,但是管他每个月要钱和粮食这事不行。别说我们梁家,就是整个村上也没有不给房子却要人养老的先例。今天你要是开了这个头,以后让其他人家怎么弄?要么每个月一共给你们夫妻5块钱,要么每个月拿50斤粮,你自己选一个。” 梁传根当然都想要,“婶娘,这点怎么够?” “哼,之前大饥荒的时候,50斤粮够一户六口之家一个月的口粮,现在就你和殷贵男两个人,怎么不够了?” 老太太眼皮一吊,论刻薄,她可是不输殷贵男。 “那怎么一样,现在时代不一样了。”梁传根还要分辨,却被老太太不耐烦的打断了。 “怎么?难道你还要学资本主义那套?” 梁传根哪敢应,要是今天他应了,明天有生就会因为成分问题被退学。 于是他只能憋屈的改口,“那我要3块钱和30斤细粮。” “2块钱,30斤粮,细粮7成粗粮3成。”老太太一口唾沫一口钉子。 “婶娘,你这是要逼死我吗?” 梁传根急得双目爆瞪,手指都要指到老太太脸上。 “老二,你什么态度!”他的两个兄弟跳出来,“怎么可以这样对婶娘。” 老太太冷笑一声,“你不想听也没关系,就当我今天瞎掺和,不过以后你们家有什么事,也不要再来找我。” 那怎么行,温校长那边还需他们家牵线。 “爸,叔婆也是不想大家伤了和气,您别急,等我考上大学后还有补贴,到时候我把补贴寄回来,一定不让您和我妈受委屈。” 梁有生立刻表态。 梁传根也冷静下来,最终只能妥协,“那就这么办。” “亲家,大勇,你们看这样怎么样?”老太太问另一方。 “全凭婶娘安排。”李木兰信得过这位老太太。 以梁传根福气的贪婪,这应该是他们的底线;逼急了这个家就分不成了。 老太太点点头,她坐在藤编圈椅中,任由梁传根夫妻如何怒目,都不为所动。 “以后你每个月给你父母送2块钱和30斤粮食,另外什么时候有钱了,拿50块还给你父母。这个家里的东西你都不能拿走,但秀芹的嫁妆你可以拿走,从今天起这个家就算正式分好了,你觉得如何?” 老太太问梁勇。 “都听姑婆的。”梁勇没有意见。 “亲家呢?你们还有其他意见的话也可以提。” 李木兰摇头,“就按老太太说的办,虽然之前我女儿女婿把钱都上交给了殷贵男,但这次就由我做主,不追究了,就当我女儿女婿感谢这些年梁家给的一片瓦遮头吧。” 老太太点点头,“亲家大气。” 李木兰苦笑,“不是我摇大气,主要还是我女儿和女婿仁厚。但是我要求把这句话写到分家的保证书里,免得以后有人污我女儿女婿名声。” 老太太点头,“应该的。” 她接着对负责记录的梁宝根叮嘱,“还要在里面写清楚,以后梁有生为父母养老,梁传根一家不得以任何借口再找梁勇一家要钱。” “婶娘!”梁传根本就打着先分家,后面再想办法的主意,现在老太婆这么一搞,不是要断他的路。 “怎么?你所有东西都给了梁有生,还怕他不养你们?” 老太太盯着梁有生看过去。 “不敢,”梁有生低下头,“我会给爸妈养老。” “那不就行了,快写下来,大家按了手印结束。” 老太太不耐烦道,“多大点事,纠缠个半天。” 梁宝根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下刚刚谈好的条件,又誊写了两份,沾了些红墨汁让梁勇分别在上面按下手印。 他也在见证人上面按下了手印,交给自己大哥。 梁祖根刚要按下,却听梁传根又道:“等下,我还有东西要补充。” “还有什么?” 老太太对他的反复十分不满。此刻她对于老姐妹的儿子已经是连看一眼都懒得了。 “有生还小,我一个人供他读书吃力,梁勇作为大哥,也应该尽一份责任吧。我要的也不多,只要梁勇在有生成家之前,每个月给有生5块钱就行。” “梁传根,你说什么?” 饶是老太太见识过了他的贪心,也对他这句话大开眼界。 “婶娘,要不是我的钱都花在梁勇身上,现在我也不会没钱养有生,我只让梁勇供有生几年,说起来还是我心疼他这个大儿子。” 梁传根扯起瞎话来一点都不心虚。 “老头子,你屁眼不大,屁还挺多。” 孙卫兵忍不住爆粗口,“听听你这说的好是人话吗?老子没本事要儿子养就算了,现在小儿子也没用?也要大儿子养?怎么,你是打算明天就死吗?这么迫不及待要托孤?” “孙卫兵!我给足了你面子,也请你注意点言辞。” 被一个小辈指着鼻子骂,梁传根恼羞成怒。 “呸,你自己都没脸,还给我什么面子了?让我稀罕!废物!” 孙卫兵毫不客气地骂回去。 反正这个家都分了,以后自己妹妹一家也不在他们眼皮下过活,干脆撕破脸好了。 “你,你——”梁传根一口气哽在喉咙口上不来下不去,发出“咔咔咔”的声音。 梁有生连忙上前给他顺气,“孙大哥,再怎么说我爸也是你长辈,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 孙卫兵眼睛朝天一翻,双臂环胸当他空气。 梁祖根见状,清清嗓子打圆场,“亲家舅子,我就托大喊你一声卫兵,卫兵,不知道你能否听我一句话。” “梁大伯客气,您是长辈,喊我一声名字是应该的。您有什么要说,尽管开口。” 孙卫兵也不是一味蛮横不讲理,相反他很会灵活变通。 妹妹妹夫分家出来,以后和梁传根一家关系肯定是不好了,在大事上他们孙家可以出面,小事还得有梁家的人帮着说话。 说来,梁书弗的性子和她舅舅有几分相像,不过她的心思更细腻一些,也没有舅舅的易冲动。 不过有他舅妈和外婆在,这也不是问题。所以这次分家由姥姥舅舅一家出面,她十分放心。 她知道殷贵男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肯定要狮子大开口,不过无所谓,反正她都做好了净身出户外加出一次血的准备了。 比起这些损失,未来自由的日子更珍贵。 第六十三章 还有我妈的嫁妆呢 见孙卫兵给他面子,梁祖根对此很受用,于是他越发和颜悦色。 “卫兵,我这二弟的要求是有点强人所难,但我二弟二妹年纪大了,要供一个读书人确实压力大,大勇和有生毕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要真是视而不见,外人看了也会说闲话。” 孙卫兵看了眼脸上皮肤皱巴巴的梁传根,沉默不语,片刻后开口。 “梁有生已经二十岁了吧,我妹夫和他那么大的时候不仅能养活自己,还能攒钱娶媳妇了。” 梁祖根听了这话,心知他把话听进去了。 “有生,我听你爸说你打算再复读一年,明年再考不上就不考准备工作了,对吧。” 他转头问梁有生。 梁有生愣了下,然后勉强点头,“是这样没错。” 他根本没想过明年考不上大学后找工作,他读了这么多年书,可不是为了待在这个镇上找份工作;至于为什么和父母那么说,完全是为了安抚他们,让他们心甘情愿供他读书而已。 但现在被人问起,他只能点头。 “那这就好办了。”梁传根找了个折中的办法,“大勇家只要再支持有生一年,等他考上大学后自然有政府补贴,如果考不上的话,有生可以工作了自己养活自己。大勇,卫兵,李嫂子,你们看怎么样?” 李木兰看了眼梁勇,便点头,“亲家大伯说的有道理。虽然这个家的东西没有我女儿女婿的份,他们既要养父母还要养两个孩子。但谁让亲家小叔有需求呢,这一年她们一家四口就是不吃不喝,也要勒紧裤腰带供亲家小叔子上学。” 她这一番话夹枪带棍的,还偏偏挑不出错来。 梁祖根“呵呵”的尬笑,这李木兰果然泼辣,难怪能独自一人怎么拉扯一对儿女安然长大。 他这次站出来帮着梁勇分家,已经被老二记恨上。要是自己现在不做点什么,以后梁有生要是有出息了,他就贴不上来了。 他知道自己有点不地道,这次分家梁勇摆明了是吃亏的,但梁勇这孩子一向大肚,应该能体谅他的吧。 “那就这么说定了,大勇你每个月再给有生3块钱,直到有生明年高考结束。” “大哥,3块一个月不够啊!” 梁传根叫道,“有生上大学后肯定要有各种交际,光补贴是不够的。” “不是还有两个姑姑吗,爷爷奶奶又不是只生了两个儿子。” 梁书弗假装无心的嘀咕了一句。 这话好巧不巧就落到了梁祖根的耳朵里,他立刻正色道: “老二,你也不能太贪心,大勇一家也不容易,你又不是七老八十不能下地干活,就是弟妹身体不好,也可以在家养猪养蚕贴补家用,两家一起凑下供个高中生也是够的。再不济,有生还有两个姐姐。” 他视线扫过一旁的梁丽华姐妹两,“虽然嫁出去了,但娘家有难,做女儿的也得帮衬下吧。” 梁秀梅一听要她们出钱,立刻摆手,生怕将自己牵连进去。 “爸,大伯说的对,你和大勇凑凑,还怕供不出有生吗?高中食堂的饭菜可便宜了,一个拳头大的菜包子才四分钱,有生年初不是拿了几百斤的粮食吗?够吃到明年了。” 她可不是特意赶回来贴补娘家的。 “秀梅!”殷贵男没想到女儿会拆台。 “妈,有生年纪也不小了,你也不能将他养得太娇气,否则以后怎么顶立门户。” 梁秀梅率先道。 “梁秀梅,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弟!” 梁书弗看着马上要掐起来的母女,差点想鼓掌。 好诶,就让她们狗咬狗吧! 她们母女还真是相似,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白的说成黑的,什么都是她们有道理。 之前有她们一家在,殷贵男母女利益一致,炮口一致,现在她们一家从里面跳出来,这对曾经相亲相爱的母女为了各自的利益就针尖对麦芒了。 这样的情况以后不会少,她甚至期待起之后梁秀梅的表现了。 由于梁秀梅的“帮助”,最终定下来梁勇每个月还要额外给梁有生3块钱,直到他明年高考结束。 梁秀梅现在可后悔来蹚这趟浑水,这孙家还有老叔婆,哪个是好惹的?而且这次就连两个叔伯也有站在梁勇那边的迹象。 她妈每次都和她念叨,以后小弟出息了她也能脸上有光,就能在夫家被高看一眼,可娘家的光她一点都没沾到,却要让她出钱。 她出嫁时,这梁家的东西她可没占到什么,现在凭什么要她出钱。 于是梁宝根在一式三份的分家文书上补好这句话,梁祖根就要按下了手印,又有人不同意了。 “等下,我妈的嫁妆是不是应该在上面列清楚?” 梁书弗提到。 听到梁书弗提到嫁妆两个字,殷贵男的眉心就狠狠一跳。 “孙秀芹的嫁妆不都在你们房里,都是一些桌椅家具,你们搬走就是,我还能贪了不成。” “能摆在外面的桌椅柜子自然不用清点,但其他东西我也弄不清,不过幸好外婆舅舅都在,刚好一起算清楚了。” 梁书弗看向李木兰,“外婆,妈妈还要住几天医院,这嫁妆的事还要请您看着点。” 李木兰点头,“你妈的嫁妆有哪些,我记得清清楚楚,就是一块枕巾都不会漏。” “你妈嫁过来的时候,我和你舅舅给准备了床架一套,五斗橱一个,衣柜一个,圆凳两个,长凳四张,洗脸盆架一个。棉褥两个、红粉缎面的背面各一块,四块床单和枕套四个。砧板和菜刀一把,剪刀一把,热水瓶两个,搪瓷洗脸盆一个,大中小木盆三个。缝纫机一台,自行车一辆,还有压箱底的银手镯一对,长命银锁一个,银铃铛两个,还有银锁链一根。” 当李木兰说到最后几样东西,梁宝根和梁传根都瞪大了眼。 大勇媳妇带了这么多东西进门?不是说大件只有缝纫机一台,其他都是些家具和被子之类的吗? “什么银手镯银锁链,我压根就没见到过。还有自行车是我们家给的彩礼,可不是孙秀芹的嫁妆。” 殷贵男抵死不承认。 当初那些银首饰是孙秀芹压在箱底带过来了,谁都没看见,她说没有就是没有。 那辆自行车他们对外说的就是彩礼,谁能证明是孙秀芹的嫁妆。 “殷贵男,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 李木兰看向梁传根,“当初他被当成走资派抓起来,要交一笔赎金,是我女儿用银锁和银手镯去换了钱,添了进去才凑齐了赎金。” 梁祖根兄弟两人听后就信了七七八八。 梁老二那时候出事要一大笔赎金,他们也借了一些,但是不多。 可是没多久老二就被放出来了,当初他们还奇怪殷贵男从哪借了那么多钱,原来是卖了儿媳妇的嫁妆。 殷贵男眼珠子乱转,“你,你别胡说。赎金都是我们到处借来的。” “呵,有件事你不知道,秀芹不舍得真卖了那些从我奶奶传下来的银饰,特意找人立了收据,等着以后有钱了就去赎回。那张收据现在还在我这,一共一百八十元,你要看看吗?” 李木兰放出消息,“还有自行车,工业票是卫兵找了朋友弄来的,买车的钱是秀芹自己攒的。虽然过去几年了,供销社应该还会有档案。” 事实证据都摆在眼前,殷贵男想赖也赖不了。 第六十四章 折现吧 李木兰让殷贵男把东西都交出来,“家具和其他零碎现在清点好,全部记在这张纸上。” “外婆,我来。” 此时梁书弗的额头已经止血了,她自告奋勇,“家里的家务都是我在干,东西放哪我都知道。” “好,让你舅妈表哥帮你。”李木兰点头。 “不许!谁都不许动!那些都是我的!” 殷贵男和疯了一样,冲过来要拉人。 孙卫兵一下拦住她,“老太婆,那是我妹妹的嫁妆!老头子,你就这么穷?才让你媳妇眼红别人的嫁妆?” 梁传根最恨被人看不起,殷贵男占儿媳妇的嫁妆不就是在说他没本事。 他怒喝一声,“殷贵男,你给我滚回来!” 趁着殷贵男愣神的档子,梁书弗带着两个帮手,先进自己的屋子里把东西清点了一番。 赵凤云看到他们床上的破床单和蚊帐,皱眉。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梁书弗主动道:“这床单和蚊帐是我奶的,她说小孩子要用大人用过的东西,才不会折寿。” 说着,她打开柜子,将里面暗淡无光的粗布背面拿出来,“她还说年轻人不能盖太艳的被子,不然会留不住福气。” 赵凤云听后暗骂一句,殷贵男这个老太婆吃相太难看,连儿子儿媳妇的床上用品都要抢。 “呸,不要脸。” 赵凤云搂着外甥女,“别怕,舅妈今天帮你全部要回来,老太婆要是敢多说一句,看我不把她按在地上揍一顿。” “嗯,舅妈,我带你去拿。” 梁书弗眼睛亮晶晶。 舅妈好霸气,真是太有安全感了。 她带着舅妈表哥两人呼啦啦和阵旋风一样闯进殷贵男的房间。 “小贱人,你做什么!” 殷贵男大惊,想要起身拦人,却被李木兰挡住了。 “殷贵男,这少了的银首饰还没有个说法,你该不是想赖账吧。” 老太太也开口,“我们梁家做不出贪人嫁妆的事,否则这事要是传出去,哪个好姑娘敢进我们梁家的门。” 梁祖根一听,着急了。 他家小儿子正要说亲,要是这事被女方知道,岂不是会坏事。 “老二,这钱是花在你身上了,你得给亲家一个交代。” 梁传根没想到事情过去那么多年,还能被翻出来。 他脸皮控制不住地抽动,“那些银首饰也赎不回来,这事还要从长计议。” 他刚说完最后一个字,赵凤云已经从他们房间里抱出了一堆东西,那颜色鲜艳的一点都不想老人会用的。 “啊,我的床单被褥!” 殷贵男猛得扑上去,想要去抢夺。 赵凤云一个侧步避开,将东西塞给儿子拿着,然后去小姑子房里,摧枯拉朽的将床上和柜子里的东西都卷下来,劈头盖脸扔在殷贵男身上。 “你的在这呢!” “啊啊啊!” 殷贵男尖叫,扒开手里破破烂烂打着补丁,看不出花纹的粗麻布,“赵凤云,你疯了!” “你才疯了,”赵凤云指着地上那堆东西,“自己占着儿子儿媳的床单被褥,怎么,一把年纪盖这么艳的,还想做新娘不成?就不知道你家老头子还有没有本事?” 梁传根脸色涨红,“亲家舅母,你这话太难听了。” “不然呢?自己睡得大红大紫,把破烂扔给儿子一家,谁家正经人做的出来。” “这些都是他们孝顺我的!” 殷贵男指着梁勇,“你说,是我抢的吗?” 梁勇羞愧地低下头。 秀芹刚嫁过来,这些东西他们还没用上,母亲就借口要了两个枕套,后来秀芹怀着书弗,母亲说孕妇睡麻布床单透气,又拿走了两张床单。 之后陆陆续续,母亲又找了各种理由,把秀芹带来的被面,新棉被全拿走了。 “妈,这些本就是秀芹的,既然分家了,你就该还给秀芹。” 梁勇恳求道。 “什么还不还的,这些都是我!”殷贵男抓过粉色鸳鸯戏水床单不撒手。 “爸,这些都被爷奶用过了,你和我妈再拿回来用也不合适。我看不如让爷爷奶奶出钱买下,刚好我妈为了给爷爷凑钱卖了一些银首饰,就按照当时的卖价一起一起算下,让爷奶给了钱就算两清了。” 梁书弗好心的为他们“出主意”。 “好你个小贱人,跟我耍心眼算计我是吧!” 听到梁书弗要钱,殷贵男就恨不得刚刚用柴刀将她劈死算了。 “奶奶,这白纸黑字都写得清楚,我们只是拿回自己的东西而已,怎么叫算计你?爷爷,你一向最讲究道理和承诺了,肯定不会贪儿媳妇嫁妆是不是?” 梁传根被梁书弗的话堵得哑口无言,毕竟他在这个家里一向标榜自己是开明的大家长。 想到要把吃到嘴里的肉吐出来,他就肉痛。 可用了儿媳妇的嫁妆,还被当众揭穿,他这老脸也不好看。 都怪殷贵男这个老太婆,一开始说拿了儿媳妇的东西给小儿子攒着,等他结婚就可以少一笔支出。 后来又说时间久了缎面颜色不鲜亮,棉花也会发黄发硬,就拿出来自己用了。 现在被人拿出来说嘴,害得他没面子。 “老二,你说句话啊。”这边梁祖根不断催促,“咱们梁家可不能沾上抢儿媳妇嫁妆的名声,咱们还有儿子没讨媳妇呢!” 梁传根心里“咯噔”一下,对!他还有小儿子没娶媳妇,他之后可是要娶城里姑娘的,不能留下坏名声。 “既然大勇他们不要东西要拿钱,这钱我肯定是要给,” 虽然做了决定,梁传根心里还是不顺畅,便想阴阳一下大儿子,结果没人理他。 “不过家里现在没钱。” 他一脸苦恼,对着梁勇卖惨,“大勇,这钱爸先给你欠着,等有钱一定还你。” 接着他又道,“反正你们现在也没地方去,要不这些钱就算房租和每月的生活费。” 梁勇摇头,“爸,这是秀芹的嫁妆,我没权利决定。至于住处,我等下去和小队长说下,借用一下村里的仓库,等下就搬出去。” “梁勇!” 梁传根没想到儿子这么坚决,宁愿住那满是杂物的仓库也不愿意体谅一下他的难处。 “爷爷,你现在拿不出钱也不要紧,可以先写一张借条,以后我们从每个月给你和小叔的赡养费里面扣。” 梁书弗算了下金额,“一共215块钱,咱们都是一家人,利息什么就用不算了。大致扣上三年半,这笔钱也就还清了。” 梁传根听着头一阵抽疼,殷贵男则赤红着眼,“小贱人,你怎么不去抢钱。” 梁丽华也一脸不赞同,“小弗,你怎么可以这样。” “欠债还钱,不是天经地义吗?”梁书弗问。 “可这是你爷爷奶奶啊,怎么能一样?” 梁丽华觉得外甥女太不讲情理了。 “这样啊,”梁书弗歪着脑袋,看着两个姑姑,“我们一家现在没地方住,我妈住院的钱还欠着,要不姑姑你们各借一百块钱给我家渡下难关。至于什么时候还,你们是我爸的亲姐姐,肯定不着急对吧。” 梁丽华一噎,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梁秀梅狠狠瞪了下她这个没头脑的大姐一眼,连忙摆手,“分家也分好了,这事你们自己商量吧,我还有事要先回去了。” 说着就脚底抹油溜了。 梁书弗见一个溜了,就逮着另一个继续输出:“大姑,你不是最疼我爸了吗?一定不会拒绝的吧。” 梁丽华傻眼,避开梁书弗充满期待的眼神,“那个,时间不早了,我明天还要下地……” 她一边说,一边往外退,“爸妈,大勇,有生,我过两天再来看你们啊。” 第六十五章 舅妈想入伙 梁书弗压下微微弯曲的唇角,她的姑姑们一向是满嘴大道理,你和她讲道理她和你讲感情,你和她讲感情她和你说道理,现在刀子要剐在自己身上了,总算知道疼了。 “爷爷,看来姑姑们也觉得我的主意很好。” 她转身和梁传根道。 “确实是个好办法。” 梁宝根点头,“大哥,你说呢?” 梁祖根见形势完全倒向了梁勇那边,只能叹气。 怪谁呢?还不是老二夫妻以前贪得太多,刚刚分家又做得太绝了,便也跟着开口,“是可以这么操作。” 老太太不等梁传根说话,就让梁宝根把这句话加在分家文书上,“现在银价也涨了,只扣三年半的赡养费是沾了亲家便宜,改成四年。” “婶娘!”梁传根瞪着老太太。 “有什么意见也给我憋回去,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受着。” 老太太气势十足,“这事就这么定了。” “亲家,这样安排可行?” 李木兰连忙站起身,“多谢婶子了。” “谢谢太婆婆。” 梁书弗也脆生生地感谢。 梁勇吸了下鼻子,声音闷闷地,“姑婆,今天让您费神了,我这送您回去。” 老太太站起来,拿走了一张分家文书,“这份我来保管,剩下的你们各自拿一份。” 她又对这梁勇道:“你跟我去陈阿炳家,我去和他说仓库的事。” 都闹成这样,这里梁勇父女肯定住不下去了。 “老大老三,你们回家喊人来帮梁勇搬家。记得,嫁妆都带走,不要漏了。” 殷贵男脸上一阵扭曲,死老太婆,这是在防着她呢。 “明天搬也不迟。”梁传根也不同意。 这家分了后,他为了给梁勇一个教训,把这房子给了有生,不让他们住。等他们带着两个小的找不到合适的地方落脚,就会乖乖回来了。 到时候他就能拿捏他们了。 可想让他们搬出去和黑灯瞎火连夜将人赶出去不是一回事。 要是梁勇他们今天连夜搬出去,明天村里的人怎么看他?估计要说他狠心要逼死梁勇一家。 “都谈好了,反正早晚要搬,明天白天大家都要上工,现在人都在,大家帮把手就弄好了。” 梁宝根站起来,“我让建刚过来搬东西,再让我家那口子带着儿媳先去仓库打扫下。” 梁祖根不想动,但当着婶娘的面,只好打哈哈,“那我也让我家那老婆子去仓库扫下灰尘。” 孙卫兵看也不看一旁脸色不好的三人,笑嘻嘻对两人道谢。 在孙卫兵和梁建刚搬了橱柜出门的当口,梁书弗则已经和勤劳的小蜜蜂一样,开始打包家里的衣服被褥。 赵凤云和李木兰两人看到那些虽然干净整洁,布料一看就很老旧的衣服,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这些不要了。” 在看到几件破到里面的棉絮都洗没了的棉袄时,李木兰板着脸拦住了梁书弗的动作。 “妈妈说等今年过年就去供销社买棉花,到时候重新整理一下又可以穿了。” 梁书弗还是将它们叠好放进了摊在床上的破床单上。 赵凤云见气氛不好,就试图缓和一下,“咦,这衣服改得真好看,还有绣花呢。妈,你看秀芹这绣花手艺是不是快赶上你了。” 李木兰看到几件单衣上的补子,都绣着一些花朵,每一朵都水灵灵的。 不过由于不是专门的绣线,在色彩和精细度上都差了一点。 “手艺倒是没丢下。” 梁书弗见外婆脸色缓和了不少,立刻道,“妈妈的手巧,这两年不少人都来找妈妈改衣服。” 她看了眼站在门口阴恻恻盯着她们的殷贵男,故意抬高声音,“所以外婆你不要担心妈妈和我们,我们过几年就能攒够钱造一间小屋子。” “哼,真是痴人说梦。” 殷贵男看了半晌,没发现她们整理出什么值钱的东西,便甩着衣袖自己回屋去了。 见殷贵男走后,梁书弗才继续道,“其实我做了一桩生意。” 生怕外婆和舅舅他们不放心,梁书弗把自己和县医院食堂的约定简单说了下,“食堂那边每天都给现金,今年还能抓两个月的黄鳝,到了冬天我再弄点其他的东西卖,这钱不就慢慢攒起来了吗。” 赵凤云没想到外甥女还有这个本事,县医院啊,这是怎么搭上的关系。 她心思瞬间活络起来,“小弗,我可以帮你抓黄鳝吗?” 李木兰看了儿媳妇一眼,到底没有说话。 梁书弗微笑着点头,“当然啦舅妈,我和食堂那边说好一周送两次,每次最少二十斤,我正愁着万一量不够怎么办,你能帮忙是再好不过了。” 舅舅一向照顾她们家,明年表哥就要考高中,舅舅家日子也紧巴巴的。 现在她找到了门道,带着舅舅家一起,既能回报舅舅家,又能扩大销量,双方都得利。 “行!那舅妈就等你通知,价格就在你卖出的基础上降两成给我。” 赵凤云也不含糊,主动让利。 “这怎么行,舅妈你是帮我,我怎么能赚你钱,而且我给县医院的价格本就不高,你辛辛苦苦抓来的也不能贱卖了。” 梁书弗连忙摇头。 “嗨,要是没有你的销路,我抓了黄鳝也卖不掉,这东西在镇上销量不高的。” 赵凤云也很拎得清,抓个黄鳝而已,外婶女一家下了工去地里几个钟头也能抓不少,怎么可能抓不够量。 这是外婶女在帮她家呢。 “行了,就按你舅妈说的。” 李木兰做主把事情定下来,手心手背都是肉,这样双方得利才不会闹矛盾。 “收拾的差不多了,我们也去仓库场那边看看吧。” 梁书弗她们到仓库的时候,陈阿炳和老太太都在了,黄细妹和儿媳妇正在清理杂物。 梁书弗和众人打了一圈招呼,然后加入了清理队伍。 “小弗,你头上还有伤,不能沾东西。坐一边去歇歇。” 赵凤云拉着她坐在门槛外,“这里我们来打扫,长元!你去打点水来。” 孙长元应了一声,提着桶就要去河里提水,“哥,我带你去井里打水。” 河边太暗了,容易出问题,梁书弗拉住他。 孙长元一听,“好。小弗,你就指路,别干活,不然我妈要骂死我。” 梁书弗忍不住想笑,自己这个皮猴表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舅妈。 “好。” 第六十六章 帮表哥出主意 梁书弗提着水回到仓库时,陈阿炳和老太太都在了。 “大勇,这间房间现在空着,你们一家先住下。” 陈阿炳打开了了仓库中的一间房间道:“这里条件艰苦了点,不过你们等我把你的情况报到大队里,再给你划块宅基地,你就可以造房子了。” 刚刚,梁家老太太带着梁勇过来的时候,他都睡下了,听到梁勇分家了要住出来,他的牙齿都要惊掉了。 “你好好干,也别太难过,虽然现在苦一些,好日子还在后头呢。”陈阿炳安慰这位年轻后生。 “谢谢陈叔。” “客气什么,都是一个村的。你还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这房子你们安心住,不要有负担。这点主我还做的了。” 陈阿炳真心实意想帮下这个老实人。 一晚上经历太多,心绪起伏不定的梁勇在得到来自外人的安慰和好意后,差点又是泪洒当场。 之前他真是眼盲心瞎,现在清醒后才发现,就是同村乡邻都对他如此和善,他的亲爹娘兄弟对他却和仇人一样。 陈阿炳拍拍他的肩膀,无声安慰。 梁传根两口子将大儿子一家当地主家的长工使,在他看来这次分家对梁勇一家是件大好事。 在看到梁建刚他们把梁勇媳妇的嫁妆都搬出来后,陈阿炳觉得这次分家分的还挺干净,那边以后就是要再牵扯也有了说法。 梁勇两口子都是吃苦能干的人,听他家那口子说,孙秀芹还会帮人裁剪衣服,也能贴补一些家用。 何况他家两个女儿都聪明懂事,不仅家务一把抓,大的那个下地也毫不含糊,这两年都能帮家里赚工分了。 他的视线落在梁书弗脸上,忽然发现她额头上还有血渍,一看就是受伤了。 “小弗,这是怎么弄的?” “奶奶用砍柴刀砍我,幸好我避开了。” 梁书弗一点也没有为殷贵男隐瞒的意思。 陈阿炳愣了下,随即大怒,“这个殷贵男,动手之前都不动脑子的吗!” 竟然用砍柴刀劈自己亲孙女,这真要是出事了,他们小队在整个公社都出名了。 “队长老公公,我没事,我躲得可快了,就切掉了一块皮而已。” 梁书弗撩起额头的刘海,给陈阿炳看。 本来有一些头发遮挡,再加上灯光昏暗,伤口看起来不太真切,现在被完完全全暴露出来,鲜红的血肉和周围暗红的血痂显得格外狰狞。 陈阿炳倒抽一口气,这么大一块,还是在面部,要是留了疤,以后可要耽误小丫头的婚事。 “这里有大人收拾着,你赶紧去卫生室让邵医生处理下伤口。”林书弗乖巧点头。 “孙长元,你带妹妹去卫生室。” 赵凤云暗道自己粗心了,她连忙招呼自己的儿子。 这间小屋子不仅小,还到处都是灰尘,万一伤口沾上脏东西发炎,就糟糕了。 “诶,知道了。” 孙长元很有哥哥担当,拿着手电筒领着妹妹去卫生室。 路上,梁书弗问瘦得和一根竹竿样的表哥,“哥,你要考初中吗?” 刚刚收拾东西的时候,舅妈听说她要去上初中,开心了半天,接着就说起表哥学习的事。 “啊?考高中做什么?” 孙长元十分聪明,学东西一点就通,但是性格跳脱,十几岁的人还经常和村上的孩子玩在一起,所以成绩在班上处于中下。 最重要的是,他自己好像也并没太大的读书意愿。 “那初中毕业后你想做什么?” 梁书弗问。 “我想去海市。” 孙长元手里拿着电筒,照得乡间小路上出现一个长长圆圆的橘色光影,而他眼中的光比光影还要耀眼。 说起这个话题,他就万分兴奋,声音中全是向往。 “今年初我外婆村上有人从海市回来,说那里时髦的不得了。随便一条街道都有咱们乡政府前那条大路的四倍;房子都是好几层的。而且那里很开放,好多做生意的,只要肯干就遍地是黄金,那个人才去了半边,回来手上就戴了一个金戒指,我也想去海市闯荡。” 梁书弗听着表哥激情澎湃的发言,看他沉浸在了自己可以大展拳脚干出一番事业的幻想中,没有泼凉水。 “那你去那边打算干什么呢?” “那个大哥是摆地摊的,我也去摆地摊好了。” 孙长元信心满满。 “舅舅舅妈好像想要你继续读书,她们是不会给你钱的,那你本钱哪来?” 梁书弗问。 孙长元抓抓脑袋,他现在烦恼的就是这个。 “舅舅和舅妈也不是迂腐保守的人,他们不让你出去闯荡,主要还是担心你。” 舅舅和舅妈只有表哥这一个孩子,虽然没有宠到捧在手心的程度,但也不似一般人家一样不管不问,随便孩子野蛮生长。 “哥,我有个想法。” 梁书弗开口,“刚刚我和舅妈说了,县里的医院食堂要收黄鳝,到时候你就和舅妈一起抓黄鳝。” 孙长元挠挠脑袋,“我妈又不会把钱给我。” “马上开学了,你上学表表现好一点,不要迟到早退。平常在家里也尽量不要和舅舅舅妈吵架,如果期末考试名次能上升十名,等到过年的时候,说不定舅舅他们看你成熟懂事了,想法就变了呢。” 孙长元不抱乐观希望,“我妈他们就想让我读书考大学,我再怎么说也没用。” “到时候我帮你劝劝他们。” “真的!” 孙长元眼睛都亮了,“你真的帮我?” 自己爸妈可喜欢两个表妹了,要不是姑姑就两个女儿,她妈恨不得要把小瑶瑶抱回家养着。 除了爸妈外,奶奶也是总念叨着表妹们,尤其是小弗。 要是小弗肯帮他劝说自己的父母奶奶,那成功机率就大多了。 梁书弗点头,“不骗你,但前提是你要做到我刚刚说的那些。” 孙长元一蹦三尺高,恨不得原地起飞。 “那些都是小事一桩!小弗,快走,我赶紧带你去把伤口处理干净。” 看着雀跃的和泼猴一样表哥,梁书弗觉得舅舅舅妈不让他去海市是有道理的,即使有人带着,表哥这样也太跳脱了。 先用一个学期好好磨磨表哥的性子。不迟到早退还要不吵架打架,学习成绩还要搞上去,如果能通过这样的磨砺,表哥还想去闯荡,那她真的觉得舅舅他们可以放手让表哥试一下。 否则青春期的男孩子叛逆起来,最终两败俱伤。 再说还有一个寒假的时间可以让表哥先去体验下,要是真能捣鼓些什么出来,毕业后不读书也行,但要是受挫了,说不定表哥就能静下心来读书了。 “哥,从现在开始咱就要稳重些。” 梁书弗提醒连走路都开始飘忽的孙长元,“诶,知道了。” 接着就同手同脚走起来,逗得梁书弗噗嗤一笑。 这一笑,将这些年压在她心头的阴霾全部消散了。 真好啊,终于分家了。 第六十七章 蹲点 第二日清晨 天刚擦亮,陈军家的陈阿婆慢吞吞走向仓库场上自家的稻柴堆,准备拿稻柴回去烧饭。 一抬眼就见一个黑乎乎的身影半蹲在仓库。 “哎呦,谁啊!”她被吓了一跳。 “陈阿婆,是我,梁家的小弗。” 陈阿婆的视力不太好,她眯着眼睛仔细看,看清人后惊讶地问,“小弗,你怎么在这刷牙?” “阿婆,陈老公公把仓库里的那间小屋子借给我们一家,我们可能要住上几个月。” 梁书弗乖巧的回话。 “啥?住哪里?” 陈阿婆脑子转不过来,“好好的家里不住,你们住这破屋子干嘛?” 那屋子就是放一些破木板的地方,又小又破,窗户都是用塑料膜简单糊了下。 “昨天晚上我们从家里分出来了,爷爷奶奶说那房子是他们的,我们不能住,除非给他们交钱。” 梁书弗有点伤心,“多亏陈老公公心善,把这屋子借给我家用,我舅舅和堂叔他们就帮着把家具搬到了这里。” 陈阿婆一听,连稻柴捆都来不及拿了,手掌拍腿叫道,“哎呦呦,你爷奶怎么这么狠心。这房子哪能住人啊,也就有个屋顶不淋雨罢了。” “没事,我爸说这几天都不下雨,等过段地里不忙了就休憩一下房子,今天舅舅家会来帮忙在仓库外搭个草棚垒灶台。” 梁书弗状似无意的和陈阿婆说了会话,就匆匆道别,“阿婆,我还要去城里看妈妈,我先走了啊。” 陈阿婆看到梁书弗弯腰背背篓时,头发被晨风吹开,额头上有一个片紫药水。 “你这——” 梁书弗摸了下那片涂着紫药水的皮肤,然后用刘海遮了下,“昨晚不小心蹭到的,不要紧,已经让邵医生看过了。陈阿婆再见。” 梁书弗朝着陈阿婆挥手,急匆匆跑远了。 陈阿婆看着她的背影,脑子稍微一转,稻柴也不拿了,赶忙去梁家隔壁的王桂芬家走去。 梁书弗背着背篓,步履轻松的往镇上走去。 昨天舅舅把自行车给他们拿了回来,可惜她人小腿短,二十八杠自行车骑不来,所以只能继续坐车。 等她再长高点,就可以自己骑车驮着货去渔业小队。 梁书弗一边走一边思索着,在经过供销社的时候,看到高喜德正在准备开店。 他把门口的木板一块块卸下来,干了一会儿就扭头往着路口张望,在看到梁书弗的身影时,镜片后的眼睛亮了下。 梁书弗经过他身边,朝着他点了下头,高喜德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将最后一块木板收起,推开了供销社的木门,走来进去。 黄梅进来的时候,就看到高喜德正在擦柜台,她翻了个白眼,装作没看到,自顾自的去接水放饭盒。 “高副主任,这些布料还没整理呢。” 她大哥说了,已经给她找了关系,顺利的话年底就给她转正。只要她表现好,等明年再给她升个副主任。 要是高喜德识相,好好拍她马屁,自己也不是容不下他,好心赏他一口饭。 高喜德放下抹布,看着黄梅故意堆在柜台上堆的布料,“黄梅,要是布料要是弄皱弄乱了,要扣我们社的奖金的。” 黄梅努努嘴,“我这不是在提醒你,让你整理了吗?” 高喜德见她还理直气壮,皱眉教育她。 “黄梅,你搞清楚,供销社服务员除了招待来买东西的老乡外,每天都要理货点货对账,现在我理货点货对账都是我在做,而你连基本的招待老乡都做不好,现在更是连出样也不会,你告诉我你还能做什么!” 黄梅听到高喜德骂她,把脸一虎,将饭盒往柜台上一放,“高喜德,你什么意思?上头让我来的时候,可是说了先跟着你学习的,你不想教就算了,还倒打一耙。” “呵。” 高喜德被气笑了,“你来上班也两个多月了吧,我没教过你吗?可你整天不是喝茶嗑瓜子打毛线,就是和老乡吵架,你是来上班还是来当千金小姐的?你要是不想干,就回家待着去,多的是人想干!” “高喜德,我喊你一声副主任你还真蹬鼻子上脸了。” 黄梅冷笑,“你自身都难保,还管我!” “黄梅,我提醒你,只要我还是这个供销社的副主任一天,就有权利处置你这个临时工。你要是再这样下去,明天就别来了。这话我就摆在这,哪怕我要走,也要先开除你!你不信的话,我们可以试试。” “高喜德!你敢!我可是——啊!” 黄梅一边尖叫一边拍桌子,柜台上的几卷布在她手舞足蹈下掉在了地上,同时她的饭盒也打翻了,里面的米饭和菜汁全淋在了布卷上。 “黄梅!” 高喜德大怒,一把推开还在尖叫的人,赶紧蹲下去拯救那几卷布。 但已经迟了,有两匹棉布和一匹的确良、一匹咔叽布都沾上了污渍。 “副主任,这可不怪我,我提醒过你把布料收起来的,都是你在这里和我说话,才会把布弄脏了。” 黄梅看到那些污渍,语无伦次只想推卸责任。 “黄梅,你看看门面,这里可不是只有你和我两个人在,不是你黄口白牙说什么就是什么。” 高喜德指了下门口几个等着开门就进来买东西的老乡,“这事我会上报到上级,你做好准备要么赔钱,要么自己走吧。” 黄梅看着门外几个探头探脑的人头,眼前一黑。 不行,她要赶紧去找大哥商量下。 梁书弗对供销社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她按照高喜德给的地址,转了两次车,又步行了半个钟头后,来到了一排小洋房外。 看着门口站得笔直的警卫,她有点发愁。 高喜德没说这里还有人守着啊。 梁书弗顿在路边,单手托腮,思索是冒险去县政府找人还是等在这里蹲人。 高喜德不是一个好的观察者,当初就和她描述了那人年龄和外貌,她蹲在这已经见到三四个差不多样子的了。 早知道就应该问他有没有那人的照片,也不至于现在抓瞎。 她掏出一块干巴巴的硬饼,一边咬一边检讨自己这次的错误。 以后办事还是要做好万全准备。 在观察了半个多小时后,确定门口的保卫守得很严根本混不进去。梁书弗站起来,拍拍手上上的面粉屑,准备打道回府再想办法。 这时一辆自行车从她眼前飞驰而过,上面的人有点眼熟。 她大脑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下意识抓住了那人的后座。 “咔嚓”一声刹车声响起。 第六十八章 莫挨老子 宋征今天早上被他妈指使着去外面买早饭,他刚挤在一群阿姨大妈中,好不容易抢到了最后一笼青菜香菇包,就踩着脚踏车拼命往回赶。 刚到门口,就被一股大力扯住后座。 这突然的变故让他差点从车上摔下来,幸好他用脚垫住了。 他连忙看向包子,见好好的还在兜里,松了一口气。 要是将包子压扁了,今天的功夫就白费了。他扭头,对着罪魁祸首怒呵。 “干什么!” 就见一个额头上亮一片亮蓝色的小乞丐抓着他后座。 “宋征?哥哥?” 好像是这个名字吧,梁书弗记得吉老师是这么介绍他的。 听到这个称呼,宋征:=o= 宋征哥哥? 这谁啊? 梁书弗趁着他呆愣的时候,一溜烟蹿过来,双手牢牢抓住不锈钢杆,然后用熟稔地口气说,“宋征哥哥,终于等到你了。” 等人凑近一点,忽略掉那一大片紫药水,宋征这才认出这个抓着他自行车后座不放的人,是姨婆同病房病人的那个大女儿。 “你——” 他刚要开口,就被梁书弗抢掉了话头,“宋征哥哥,你不认识我了吗?我大丫啊,姨婆让我来给阿姨送旱莲草的。” 听到旱莲草,宋征的神情微微变了下。 这丫头果然很有心机,自己母亲不过是和姨婆闲聊时提了一次,就巴巴地贴上来了。 “不需要。” 他冷冷拒绝,踩着脚踏车要往前,却发现自行车一动不动。 原来是那丫头双脚后跟牢牢踩地,手指抓着后座不放。 “松开!” “宋征哥哥……” “你谁啊,别乱叫!”宋征不耐烦打断她的话。 一旁正在站岗的保卫看这里的动静,走过来问,“发生什么事了。” 宋征正要说话,却见那个小丫头满眼祈求地望着他,额头上那块混着血痂的蓝紫色格外刺目。 他愣了下,和她对视了一会,接着口气如常地对保卫说,“没事,是一个乡下的亲戚,我一时没认出来。” 保卫认得宋征,知道他家确实时不时会来一些乡下远亲,便点点头,回去继续站岗了。 保卫走后,宋征黑着脸,“你来做什么?” 这两天苏女士一直去医院,和姨婆同个病房的病人聊得不错,昨天晚上回来还夸那个叫孙秀芹的女人手巧,还有她的两个女儿有多听话,多么能干懂事。 宋征听后只是笑笑,他见过那个丫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要是人家有意迎合他母亲,简直是轻而易举。 不过姨婆和那家人只是暂时同住一个病房,出院后就没交集了。 看在那个阿姨挺老实本份,没有作出出格的举动的份上,他也就当给姨婆和母亲解闷了。 没想到这个丫头竟然探听到了这里,还一早蹲在门口拦他。 梁书弗听出了他话中的不善之意,但只以为是自己刚刚害他差点摔跤而恼怒。 “对不起,刚刚是我鲁莽了。” 她拉了拉背上的背篓,低着头道歉。 这时有人骑着脚踏车从门内出来,梁书弗看看日头,察觉到时间不早了,便不待宋征开口就道: “那个,虽然冒昧,但我能请你帮个忙吗?” 宋征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我们很熟吗?知道冒昧还开口。” 宋征的语气很不好,像是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梁书弗抓着后座的手指头紧了紧,“这件事对我很重要,我——” “你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宋征打断她的话,少年漂亮的眼眸落在抓着他车子后座的少女身上,满满的都是嫌恶之色。 “说完了就松开。” 他还赶着回去,否则包子就要凉了。 梁书弗虽然脸皮不薄,但被人这么明晃晃的厌恶,她也做不出死皮赖脸的事。 虽说求人办事总是矮人一头,但也不能为了达到目的而舍弃自尊,做人还是要有基本的底线。 于是她缓缓松开了已经泛白的手,低垂着头淡淡说了句,“抱歉,耽误你时间了。” 宋征看到她这么简单就放弃了,倒是有点惊讶。不过他也没时间在这揣测一个不相干之人的心思。 于是长腿一跨,蹬着自行车踏板就要往里面骑。 “等等!” 梁书弗喊住了他。 呵,果然是不死心啊。 宋征一脚撑地,停下车来。他头部只是微微侧了一下,连正脸都不愿对上梁书弗,整个人都十分不耐烦。 “还有事?” 梁书弗看他如此行为,也不再多言。只是从背篓中拿出一个微微泛黄的纱布袋子,放到了他车后座上。 “旱莲草。”说完她转身就走。 听到脚步声远去,宋征终于扭过身子,目光落在放在后座上的东西。好看的眉头紧紧皱起。 他刚想喊住让人,让她拿回去,却见那个丫头已经转弯,消失在了街头。 “麻烦。” 他烦躁的暗骂一声,抓起纱布袋子,粗鲁地往龙头上的布袋子一扔,踏着脚踏车进了大院。 小丫头还挺有心眼,以为自己会追上去将东西还给她?或者说她想要用这东西讨好苏女士? 真是太可笑了。 既然她背着自己母亲跑到这里,说明她说不想自己母亲知道她的事。 宋征决定等下就去医院,当面把东西“还”给她,希望她能知难而退。 他将车子停在一栋有点年头的四层小楼前,爬上了自家的三楼。 一进门,苏兰就迫不及待地迎上来,拿走了他手中的布袋子。 嘴里念叨着,“今天怎么晚了?路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爸呢?” 宋征弯腰换上了一双棉布拖鞋,在看到上面的花色后,忍不住抽抽嘴角。 苏女士的品味实在特殊,这双拖鞋他穿了两年,幸好马上要穿不下了,明年一定要换一双单色,深色的拖鞋! “你爸上班去了。咦,旱莲草?” 苏兰翻到了布袋子里的纱布袋,“你哪来的?” 宋征还没准备好怎么说,就见苏兰已经找到了答案。 “哦~是小弗送来的啊。” “你怎么知道?”宋征惊讶。 苏兰从纱布袋里掏出一小块纸张,上面有一行清秀的字,写着旱莲草的保存方法。 “哎,小弗真是太有心了,我让她帮忙找一下旱莲草,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还品相都这么好。诶,不过你是在哪遇到小弗的?她人呢?” 苏兰这才问自己儿子。 而宋征则找到了他妈话中的关键点,“你让那丫头帮你找旱莲草?” “什么丫头,人家叫梁书弗。”苏兰嗔怪地瞪了儿子一眼,“妈妈从小怎么教你的,男孩子要绅士,对女孩子有礼貌,别动不动冷脸,小心吓哭人家。” 宋征才不管那丫头叫什么,而是继续问,“你什么时候让她找旱莲草的?” “就昨天下午啊。小姑娘可有心了,就因为喝了你姨婆给的一杯麦乳精,昨天还特意拿了自家晒制的野葱根送来。” 苏兰将纱布袋里的东西倒入陶瓷罐保存。 “我看那些野葱根干干净净肉粒饱满,比医院和供销社的还要好,就让她帮忙去乡下问问谁家有旱莲草干,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 “对了,你有没有给钱啊?小姑娘一家不容易,住院几天都是两个小姑娘守着,这些旱莲草也不少,不能让人家白辛苦一场。” 收好东西,苏兰发现儿子没反应,一转头发现他在发呆。 “儿子,儿子,小征!” 宋征回过神,“哦,我等下去医院把钱给人家。” 所以那丫头不是主动贴上来套近乎的? 那他刚刚—— 宋征忍不住挠了下头,烦! 第六十九章 好竹出歹笋 梁书弗没能进到大院里,只能另想办法。 不过现在时间不早,她要先去医院。 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将分家的好消息告诉妈妈和瑶瑶了。 一进医院,就在走廊里遇到了张欢。 “你这是怎么了?” 张欢看到梁书弗额头上的紫色,快步过来伸手撸起她头发。 在看到那一大块还在渗组织液的伤口后,皱眉,“怎么弄成这样?跟我过来,给你包下伤口?” 林书弗也不客气,乖乖跟在她后面。 别看张欢脾气不好,但她干起活来很麻利,三下五除二给梁书弗仔细消毒贴上纱布,叮嘱她这几天别碰到水。 “你可要注意点,这么大一块,留疤了哭死你。” “谢谢张姐姐。”梁书弗从背篓里拿出一个小纸包,“这个给你。” 张欢打开一看,“哟,干炒蚕豆。” “知道你喜欢这种干巴的豆子,就炒了一点,你尝尝火候怎么样。” 前天闲聊的时候,张欢说起小时候在乡下外婆家吃过炒蚕豆,现在很少吃到,梁书弗就记在了心里。 “你都受伤了,还给我搞这个。” 这蚕豆一看就是新炒出来的,上面的气孔还鼓鼓的。 “就往锅子里添几把火的事,不费事。” 分家的时候梁书弗将一大罐子用来留种的蚕豆带走了,反正他们一家四口也没那么多自留地种,她干脆炒了当零嘴。 张欢不像医院里有些眼皮子浅的,恨不得连根针都要问病人家属要。换成别人给她这种小零嘴,她还不愿意收呢。 她就喜欢梁书弗大大方方,才开心收下。 “你妈的身体好多了,今天晚上没有点滴了,医生说明天情况稳定的话后天就能出院。” 张欢提醒道,“到时候记得让你家里大人来搬东西。” 这时有人来找护士喊打针,梁书弗站起来,“嗯,知道啦。张姐姐,你先忙,我去看我妈。” 此时还不到早上八点,病房走廊静悄悄的,偶尔有人走过。 梁书弗推开病房门,就见病房门口的空床位多了一个病人,是个三十多岁却头发微白,十分瘦削的戴眼镜男人,旁边还坐了个与他长得相似的女人。 女人看到进来的是个村姑后,撇撇嘴就收回了视线。 吉秋萍正半靠在枕头上要倒水喝,看见梁书弗就招手,“小弗来了,你妈妈和瑶瑶出去散步,快回来了。” 梁书弗走进坐下,帮她从暖水壶里倒了杯水。 “嗯,刚刚护士姐姐也和我说了,我妈身体好多了可以出去走走。” “咦,你这额头怎么了?” 吉秋萍看到她额头上的纱布,皱起眉来。 “昨晚不小心磕了下。” 梁书弗语气随意,好似真的只是磕了下而不是差点被砍刀砸了脑袋。 “这么大一块纱布,伤口不小吧,是不是流了很多血?” 吉秋萍看梁书弗的脸色,发现有点苍白。 “就有点破皮而已,稍微留一些。” 梁书弗伸手碰了下伤口,有点微微刺痛感,但她心里却暖暖的。 吉奶奶和她们只是萍水相逢,却十分照应她们母女。 白天和母亲聊天,开导母亲,晚上还把自己的小毯子给瑶瑶盖。 昨天瑶瑶趴在她耳朵旁边偷偷说,想要一个和吉奶奶一样的奶奶。 吉秋萍这瓜果麦乳精都有,她掰了根香蕉给梁书弗,又泡了一杯麦乳精,“瞧你这小脸白的,快点把这些吃了。” “不用,我已经吃过早饭了。” 这些都是那个漂亮温柔的苏阿姨买来给吉奶奶补身体的。 “客气什么,拿着。” 吉秋萍现在退休后又返聘,拿着两份工资,唯一的姐姐姐夫平反后都恢复原来的工作,也不需要她的接济,经济上是宽松的。 再加上苏兰这个外甥女经常给她送点吃的喝的,她的日子比这时候大部分人都过得好很多。 梁书弗不爱占人便宜,但面对吉奶奶一片心意,她拒绝的话又怕伤了老人的心。 “怎么,怕欠我人情?” 吉秋萍搞教育的,一眼就看出这孩子的想法。 前天给她们姐妹冲了两杯麦乳精,两姐妹拘束的喝了一杯,第二天小弗还特意寻了乡下特产送给她。 “我一个人也吃不掉这么多,放坏了而浪费。再说有你们陪着我一起吃,我觉得胃口都好了几分,身体都好得更快了。所以啊,你们这是在帮我解决难题,我还得感谢你们。” 吉奶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再推辞就显得不知好歹了。 门口的婆娘看到吉秋萍给梁书弗泡了麦乳精,眼神闪了闪。 梁书弗咬着香甜软糯的香蕉,感到甜丝丝和绵密的口感在舌尖绽放,脑子里还在盘算丝线的事。 虽然用次一等的绣线也能绣,但绣出来的最终效果总会差了一截。 那方手帕是吉奶奶珍藏的东西,对她有着非凡的意义;现在交给母亲修补,她们一定要尽全力做到最好。 等下她再去那家店里求下那个老师傅,实在不行只能找国营服装店看看有没有其他渠道。 正想着,孙秀芹和梁书瑶回来了。 “姐姐,昨天说好我看着妈妈,你今天就好好在家休息。” 梁书瑶一看到梁书弗,就皱起小眉头,竖着小指头摇头晃脑“教育”她。说到一半,梁书瑶看到自家姐姐额头的伤口,就和炮弹一样炸了。 “姐姐,你额头怎么了,是不是那个老太婆又打你了!” 孙秀芹也看到了纱布,想要揭开橡皮胶布看女儿的伤口。 “就磕了下而已。” 不想她们担心,梁书弗避重就轻。 “妈,刚刚护士姐姐帮我重新包扎了下,让我注意卫生,这两天纱布不能揭。” 她避开了母亲伸过来的手。 孙秀芹立刻停下手,“严重吗?” “真没事,昨天晚上去邵医生那给看过了。” 生怕母亲和妹妹再追问,梁书弗连忙转换话题。 “对了,今天爸有点忙,中午过不来了。” 孙秀芹点点头,“我现在可以自己活动了,你等会带瑶瑶一起回去,明天也不用来。” “对了妈,有件事我要和你说下,昨天晚上——” 梁书弗的话还没说完,病房门口就传来熟悉的声音,“护士,是这里吗。” 梁书弗母女三人一回头,就见一个人在门口张望,背上扛着的东西将她腰背压弯了一截。 “妈,你怎么来了?”孙秀芹看到人,诧异到不行。 李木兰看到了人,和外面的人道了谢后,快步走进来。 “外婆。” “外婆!”梁书弗没想到她外婆竟然来了。 昨天在仓库整理东西的时候,她特意解释了母亲的病情,让舅舅他们不用担心,更不用特意跑到县医院来。 “你都住院了,我能不来吗?” 李木兰看着女儿气色还行,不像上次流产一样奄奄一息,心下松了一口气,将肩上扛着的东西放下。 “你这丫头住院了也不给我递个口信,胆子这么大怎么还被你家那死老太婆折腾成这样。” 面对生气的母亲,孙秀芹低下头。是她没用,这么大了还让母亲操心。 “外婆,先喝口水顺顺气。” 梁书弗看着老太太额头上的汗,递过一碗晾好的白开水。 李木兰一口干掉,然后转头对梁书弗道,“你也是,额头受伤了,今天还一早跑得那么快。” 昨晚李木兰帮着女婿他们搬了家后,回到家越想越觉得女儿一家太苦了,于是和孙卫兵夫妇商量,拿出了五十斤大米和一袋子芋头红薯,一早扛去了梁勇他们暂住的仓库,顺便让儿子帮妹夫一起垒个灶台。 结果一早去的母子两人扑了个空,等了又等才看见一身泥渍的梁勇提了个小桶回来。 原来梁勇天没亮就去地里抓黄鳝了,而小弗则去医院了。 李木兰生怕女儿外孙女在医院饿肚子,于是又扛着东西一路辗转来医院。 “外婆,瑶瑶和妈还没吃早饭吧,我们先去食堂吃个早饭。” 梁书弗注意到了外婆肚子里的声音。 李木兰也发现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便点点头,“刚好我带了粮食来,去食堂换些粮票。” 说着她就要扛起刚刚放下的布袋子,梁书弗却按下她的手,“外婆,我爸背来了粮食,小叔公家也给了粮票,这些先不动。” 李木兰想想梁勇家分到的粮食,觉得小弗说得有道理,在乡下有粮才不慌。 “行。” “吉奶奶,要帮您从食堂带早饭吗?” 梁书弗看看都这个点了,还没人给吉奶奶送早餐,就问道。 “你们快去吧,等下我侄女要过来。” 听到苏兰阿姨要过来,她就想起刚刚宋征看她的眼神。 好竹怎么出了歹笋呢? 第七十章 是我的全都拿回来 李木兰还不清楚这个比她以前伺候的地主家小姐还要贵气的老太太和自己女儿外孙女关系怎样,便对着她笑了笑。 对方也向她微笑点头,一点都没有因为她是乡下人而看不起她。 祖孙四人出门时,遇到了门口病人的那个妇人。 妇人看了下她们的穿着,翻了个白眼,压低声音道:“没教养的东西。” 梁书弗目光一寒,看着她。对方接触到她的视线后,不由避了避。 见她们走后,才暗暗“呸”了一声,接着扭头堆起满脸笑,和吉秋萍搭话。 “老姐姐,你怎么和这种乡下人搭话啊,小心被缠上。” 吉秋萍看也不看她,淡淡道:“这是我的事。” 妇人脸色一僵,刚想说什么,却见对方桌上摆着的营养品,又强自把话按了下去。只能在心里暗骂,不识好人心。等被那些穷鬼缠上,看你怎么办! 待几人走出病房后,梁书弗便语气雀跃的和妈妈妹妹分享,“妈妈,瑶瑶,有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孙秀芹一头雾水。 祖孙两个对视一眼,李木兰弯起唇角,“昨晚梁勇和家里分家了。” 孙秀芹呆立在原地,“什么?” “妈,我们昨晚刚搬了家。” 梁书弗补充道。 “搬家,搬哪里?” 孙秀芹脑子一团浆糊,“你爷爷奶奶怎么肯分家?他们没闹?” 那对夫妻怎么可能放过他们一家免费劳力。 她曾无数次想要分家,甚至在这次晕倒之前还提起过,“不分家就离婚”也不是单纯的气话。 她可以陪着梁勇吃苦,这是她选的男人,且他当初救过她的命。 但自己的孩子有什么错,就因为托生在她的肚子里,就要被那一家子豺狼虎豹吃肉喝血吗? “爸提的,这次很坚决。” 女儿的回答让孙秀芹有点意外。 梁勇被他爸妈一家捏得死死的,这些年除了忍让还是忍让,怎么会脑子转过弯了。 梁书弗知道母亲的心结,将她生病这段时间父亲的变化都一一和母亲说了。 “爸以前就是被奶奶他们的谎言蒙蔽了,现在醒悟了。” 李木兰也看出女儿对女婿有怨气,微微叹口气,但还是劝女儿。 “你当初选他不就是就冲着他的人品好吗?这些年来,除了在他父母的问题上糊涂,其它地方我都挑不出错来,对你和对两个孩子更是没话讲。 现在你们和那边分了家,只管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我听小弗说她,还和这医院的食堂说好了以后给他们供货,你们这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孙秀芹听后,心里的气渐渐疏散。 但梁勇对父母的顺从,还是让她心里有阴影。要是之后那边再出幺蛾子时,梁勇还站在那边,她就带着两个女儿和他离婚! 主席说过妇女能顶半边天,等她出院了多接一些私活,总能将两个孩子拉扯大。 梁书弗进了食堂后,找了位置让人坐下后,就去买早饭。 吕翠翠看到她,朝着她招招手。 “吕大姐,你喊我?” “昨天你带来的田螺不错,下次再多带一些过来,给你算钱。” 这倒出乎了梁书弗的意料。 田螺这东西搁在乡下和蚌一样没人吃,也是听村上去过县国营饭店的人说,那里会把田螺剁碎和猪肉做成肉圆子清蒸,她才顺手摸了一些,打算送给吕翠翠尝个鲜。 但是既然能卖钱,她当然是毫不迟疑的点头。 “好,后天我单独摸一桶田螺来。” 吕翠翠见她应了,心情颇好的笑了,在看到她手里提着的包子和稀粥后,还特意领着她去了打粥的窗口,让里面的打饭阿姨给她补上两勺干一些的米粒。 “慧姐,这是我认识的一个小朋友,麻烦照顾下啊。” 慧姐笑眯眯,表示懂了。 “下次直接找这个阿姨买稀饭。”吕翠翠叮嘱道。 “谢谢吕大姐。”梁书弗笑着接受了。 和吉老师不同,吕翠翠对她客气是因为自己能给她带来利益,两人之间是互惠互利;且食堂打粥本就是可稀可稠,没有一个具体标准,梁书弗也不会假清高。 “小弗,刚刚那人是谁?” 过来帮外孙女端东西的李木兰,看着吕翠翠的背影问。 “就是给我介绍生意的大姐。” 李木兰担心外孙女做生意被欺负了,急忙问,“她找你是干嘛?” 梁书弗将吕翠翠的话转述了一遍,李木兰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 她喃喃,“城里人真奇怪,爱吃这种东西。” “外婆,等下回去你和舅妈也说下,让她有空摸一些田螺,要大颗的,小的不要。” “小弗。” 李木兰斟酌着开口,“你这生意,真的要带你舅妈做?如果你是怕我难做的话,不必勉强,只管拒绝。” 昨天回去后,李木兰就思索了半晚上。 女儿女婿条件困难,现在连个正经住的地方都没有。大孙女好不容易找到了个赚钱的路子,要是分了出去,岂不是少赚钱。 梁书弗没想到外婆会特意来找她说这个。 在农村,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是再开明的老太太在儿女遇到利益冲突时,天然的思维方式就会让她们偏向儿子。 但外婆却始终能站在理中客角度,为她的两个子女考虑。 “外婆,您别瞎想,我是真心想让舅妈来帮我。” 她指了指这个医院食堂,“您瞧这,比咱们乡里的国营饭店还大,我又是三天送一次货,要是太少的话,人家说不定就不会和我合作下去。有了舅妈帮我,好歹有个保障。” “而且舅妈还给了我跑路费的,我也不是白干。” 梁书弗把事情掰开了给李木兰说。 “真的不为难?” “你还不相信我吗?” “那行,我就先替你舅舅舅妈谢谢你了。” 李木兰当然也想着儿子一家能过得宽松点,长元那小子还想着不读书出去闯荡,万一真有那么一天,卫兵他们总要给孩子一些支持的。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她与梁家这边亲缘浅,但幸好还有外婆和舅舅一家。 “姐姐,你们在说什么?” 梁书瑶看了眼软乎乎白胖胖的包子,然后立刻移开视线,看向姐姐和外婆。 “我们在说今天的粥好稠,会和白米饭一样。” 梁书弗放下手中的东西,还从口袋里掏出四个咸鸭蛋,“这个配粥最好喝了。” “这也是从家里的?” “是啊,奶奶藏在了她的房间里,我就顺手拿了裹在被子里。我还拿到了太奶奶给爸爸留的一个银戒指和一对银丁香,还有两个大银圆。” 这些都是太奶奶去世时给父亲的东西,父亲偶尔会提起。 这些东西和钱一样,都被殷贵男锁起来了,昨天舅妈帮她卷被子的时候,她把这些顺便一起拿了,然后往里面塞了几块碎瓦片。 家里刚丢了钱,殷贵男刚翻了个遍,估计还要好几天她才能发现这些东西也不见了。 孙秀芹睁大眼,小弗这是从殷贵男那掏了多少东西啊。 梁书瑶张大嘴巴,无比崇拜的看着姐姐。 姐姐真厉害!以后她也要和姐姐一样,不给敌人留一颗子弹。 第七十一章 瞎猫碰上死耗子 宋征和苏女士两人到医院的时候,梁书弗去送李木兰去了汽车站。 等她回到医院的时候,苏兰又拉着宋征去菜市场买菜,两波人完美错开。 在盯着母亲挂完了上午的点滴后,她又赶着午饭点,匆匆出门去。 “小弗,你要去哪?” 孙秀芹有点不放心,总觉得女儿最近变化很大,做的事情都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我帮人去送个东西,很快就回来。” 梁书弗拿起背篓,里面装着高喜德给她的东西。 高德喜给了她那个人的住址和工作地点,可没想到他住的地方有守卫不让外人随便进不去;至于工作地点——县政府,她一个小丫头贸贸然说要找商业局副局长,有人理她才怪。 就是真有人理她,她也不清楚对方什么来历,万一是和供销社那个钱科长一丘之貉呢? 最后她思索再三,决定去一个地方碰碰运气。 距离县政府两条街的国营饭店,也是那个人经常会光顾的一个地方。 虞县有三家国营饭店,一家开在县政府旁,客群是政府机关单位和附近国营工厂的工人;一家开在县招待所旁,主要针对前来虞县出差公干的人群;还有一家在近郊,方便来往的路人。 县政府旁的这家国营饭店没有招待所旁的那家气派,四扇红色玻璃门,上面的水泥横楣上镶嵌着“国营饭店”四个鲜红的楷体字。 此刻正是饭点,梁书弗透过玻璃看到里面人头攒动。 梁书弗这几天进城,对县城人民消费能力已经有了一丝认识,但是看到这么多人,还是被惊到了。 在海周乡的那家国营饭馆,就是镇上工人发工资那天,都没这么多人下馆子。 要是能给这些生意好的国营饭店供货,哪怕只要一点,那能赚多少钱啊。 梁书弗摇摇头,收起浮动的心思,踏进了饭店大堂。 大堂刷着和医院差不多绿色石灰的墙上,正中间摆着六张圆桌,旁边过道上摆着一排长方形餐桌。 她的视线在在一张张桌子上扫过,搜寻着吃蕈油面的人。 蕈油面是以浇了虞县玉山上松树蕈熬制的蕈油而闻名,吃起来有浓郁的香味。 一碗蕈油面,只有蕈油,菌菇和几棵青菜,价格却接近肉丝面,要五毛钱一碗。 这时候的人肚子里缺油水,除了钟爱蕈油味道的人,否则谁会用可以吃肉的价格吃一碗素面。 所以,整个国营饭店内的客人中吃蕈油面的只有三四个。 梁书弗一下锁定目标,先根据年龄和性别排除了两个人,最后一个的样貌和高喜德描述的有六七分相像,且衣服也是政府官员常穿穿的白色的确良短袖衬衫和浅杏色西装裤。 她背着背篓,走到那个人坐着的方桌旁,寻思着该怎么开口的时候,一个服务员端着一个碟子过来。 “让让,让让。” 黑瘦的服务员用手隔开了站在桌子边的梁书弗,“没看到这桌子有人坐着吗?” 在看到梁书弗孤身一人,且还背着个背篓,那人立刻竖起浓密杂乱的眉毛。 “我们这里不能推销东西,出去,快出去!” 从去年开始,一些附近农村的乡下人会到农贸市场那边摆摊,等到中午东西还没有卖掉的话,那些人就会来国营饭店兜售。 黄松十分讨厌这些泥腿子了,不仅身上脏兮兮的,带来的一些农副食品还会把饭店地面弄得脏兮兮,害得他们打扫卫生的时间都长了。 梁书弗猝不及防被大力一推,差点摔倒。 她稳住身形,就见刚刚对她动手的人正满脸堆笑的将一碟油焖鳝丝放在桌上。 “钱科长,今天我们食堂新收了一桶鳝鱼,知道您会品鳝鱼,麻烦您帮忙品鉴下质量。” 梁书弗正要卸下背篓的手一顿,钱科长? 她抬头仔细的端详了一下这个肤色白皙,头发整齐,年约四十出头,架着一副金边眼镜的男人。 不是她要找的人。 察觉到那个乡下丫头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钱宝忠皱起眉头。 黄松扭头,看到那个乡下丫头还站着,脸上的笑一收,换了一副凶恶的嘴脸。 “你还在这干嘛?是不是要我亲自把你赶出去!” 说着,他还卷起了袖子,一副马上就要动手的样子。 梁书弗收回视线,定定的看了那人一眼,默默提起背篓转身。 黄松见状,就转身对着钱宝忠谄媚道:“钱科长别见怪,这些乡下人就是没教养,以为什么地方都能进。” 梁书弗只当没有听到服务员的冷嘲热讽,她现在满心都在想怎么才能把东西送出去,要么傍晚再去住宅区蹲人? 正走着,一句话钻进她的耳朵,“钱科长,我妹妹黄梅在海周乡供销社表现怎么样啊?您看她有没有机会成为正式工?” 梁书弗脚步一顿,她微微侧头看了眼那个服务员,发现他和黄梅在眉眼中果然有几分相似。 “黄梅同志工作踏实肯干,认真负责,这些我们都是看在眼里。不过她才刚上岗,这机会不好说。” 钱宝忠挑起一筷子面,吹了两口气,嗦了一口。 这蕈油有股异味,他每次吃都要一大口一大口吃才行。 黄松连忙将鳝丝推过去,还给他倒了一杯水。 虽然钱科长没表现出来,但是只要朱副局不来,他从来不点蕈油面。所以黄松大概摸出了钱科长的喜好。 “要是我妹妹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还请您多批评指正,我们一定改正,争取早日加入工人阶级队伍。” 接下来的话,梁书弗没有听到,但她可以确认,这个人就是黄梅背后的靠山,高喜德的死对头,也就是她背篓中那些资料指向的对象。 幸好刚刚没有莽撞,否则就要打草惊蛇了。 她刚走到门口,就见一个穿着打扮和钱宝忠很类似的人走了进来,那人脸上威严中带着亲切,身姿挺拔步伐轻盈。 她猛地停下脚步,回过头盯着他,果然看着他坐到钱宝忠隔壁的位置上。 “哎,朱局长,好巧。” 钱宝忠装作一副凑巧的模样,和那人打招呼。 “钱科长。” 朱正标颔首,和他打招呼,在看到他碗里的面后,淡淡道:“你也来吃面啊。” “是啊,这面真是奇怪,以前不爱吃,但现在却越吃越有味,一礼拜不吃就想的慌。” 梁书弗瞥见碟子里少了一大半的鳝丝和他碗里还剩大半碗的面,嘲讽地弯起唇角。 这个钱科长可真是会说鬼话。 她拉了下背篓的带子,转身往大厅走去。 第七十二章 悔不当初 梁书弗等到了要找的人,也不走了。 她站在钱宝忠他们附近的一张桌边,等着客人吃完。 而黄松见钱宝忠等到了人,也识相的退到一旁,差点撞到了等空位的梁书弗。 “哎呦!” 看到自己撞的是刚刚那个乡下丫头后,黄松十分恼火,“你怎么还在!” 钱科长最讨厌这种叫卖的人,之前他的一个对头就说着要什么改革,支持小商贩来供销社进货叫卖。 这个不长眼的死丫头,杵在这里,不是故意膈应钱科长吗? 黄松想到钱忠宝的心眼,就恨不得立刻将这个乡下丫头扫地。 他看了眼正在说话的两尊大佛,生怕惊扰两人,便压低声音。 “你怎么回事?不是都和你说了,我们这不准你们这种人进来,你是听不懂还是故意和我作对?没见过像你这么脸皮厚的人!小小年纪就胡搅蛮缠,是不是以为只要哭哭啼啼就能让人买你的东西了?”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任何一个要点脸的人都要被骂退了,结果面前这个乡下丫头却和没事人一样依旧站着。 真不是一般的厚脸皮。黄松咬牙,他伸手就去抓人,结果却抓了个空。 在看到那个小丫头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刚刚空出来的位子上后,黄松要气炸了。 他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起来!” “服务员,我要一碗阳春面。” 梁书弗不理耳边嗡嗡嗡的烦人声音,直接指着墙上一块牌子道。 黄松听到这个乡下丫头不仅不走,甚至还要留下来吃饭,心中嗤笑一声。 又是一个打肿脸充胖子的。 以前也有一些小摊贩,说了几句就面红脖子粗,更有头脑一热就要坐下来吃饭。 何必呢,人啊就要有自知之明。 什么人在哪里吃饭,端什么饭碗,吃什么饭,都是一出生就决定好了。 像他们这些泥腿子,生来就是只能地里刨食,哪有那么多飞出窝的金凤凰。 他们这个国营饭店开着可不是为了赚他们这些穷鬼一碗阳春面钱的。 “阳春面卖光了。” 黄松懒懒道,梁书弗掏钱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了下周围客人面前的碗。 她指着隔壁一桌刚刚点了碗阳春面的人,“不是还有吗?” 黄松鼻孔朝天,“小丫头,一碗阳春面二两粮票加八分钱,你这提着东西走边串巷半天也就挣个三瓜两枣,你有钱吗?” 他那张黑瘦坑洼的脸上满是讥讽,“这里可不是乡下地方,还能给你赊账。所以说这人啊,还是趁着年纪小多读点书,才懂得廉耻。” 梁书弗收回了掏粮票的手,抬头看着黄松,掷地有声地问:“按你的道理,乡下人就没资格进国营饭店吃饭?” 她本身就是少年人,有着清脆的声音,现在微微抬高声音,嘈杂的大厅安静了一瞬,周围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们身上。 黄松没想到这个小丫头不仅没有羞愧地夺门而出,甚至还反驳他。 在看到几个县政府领导都投来目光后,他慌了,“你别给我乱扣高帽子,我可没说乡下人不能来饭店吃饭。” “那为什么别人可以买阳春面,到我就不卖了?” 梁书弗指着墙上的牌子,“要是卖完了,这牌子要取下来的吧。” 虞县国营饭店没有印菜单,当天供应的菜品都会挂在墙上,卖完后直接摘牌。 黄松没想到这乡下丫头还懂这些。 他顶着满堂食客怀疑的目光,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 “你一个乡下小孩,哪来的钱在国营饭店吃饭?该不会是偷拿了家里的钱吧,万一我卖给了你,你家大人过来闹事怎么办?” 这时候乡下来县城赶集的人,一般都是自己带点干粮,或者干脆熬一下,回家吃饭。 所以在国营饭店,基本见不到乡下人来吃,更不要说孤身一人的乡下孩子。 要知道乡下人赚钱不容易,就是一分钱也要掰两份用。就算阳春面一碗只要几分钱,他们也不会舍得。 万一这孩子真是拿了家里的钱和粮票,偷偷来饭店花了,遇到难缠的乡下人家真有可能跑来饭店要说法。 “小姑娘,你快回去吧,别让家里人担心。小小年纪还是要多读点书,别那么虚荣。以后等你自己赚钱了,想要怎么花就怎么花。” 黄松一副全是为了她好的老好人模样,而梁书弗则成了虚荣自私又不懂事的乡下丫头。 这个黄松果然比黄梅会说话,不过两人不愧是兄妹,同样是踩低迎高的势利眼。 梁书弗看着他硬挤出的无奈神情,“啪啪”鼓起掌来。 “你这做派让我想起我们海周乡供销社的一个姓黄的售货员,她也是不好好做本职工作,却热衷于当公安,天天给上门的客人定各种罪名。我刚刚听别人喊你小黄,你该不会和那个黄售货员是亲戚关系吧。” 黄松在听到她提起海周乡供销社的时候就心里一沉,在听到她说黄姓售货员的时候更是恨不得去捂住她的嘴。 可还是迟了一步,梁书弗已经将黄梅好吃懒做,不负责任,和客人吵架的事全倒了个干净。 “你胡说什么!” 黄松虎着脸,举起手就要去抓梁书弗的肩膀,想将她拖出门。 钱科长和朱副局都在这,不能再让她说下去了! 否则让钱科长在朱副局面前丢了面子,他妹妹不要说转正了,就是还能不能继续当临时工也不好说。 梁书弗侧身一步避开他的手掌,“这是被我说中了要打人?” 黄松看到好几个人站起来,只能收了拳头,目光凶狠地像是要吃人一样。 这边,梁书弗还在继续。 “那个女售货员可厉害了,我拿着钱去供销社买东西,她躺在躺椅上不起来就算了,还冤枉我偷家里的钱,被我反驳后还叫嚣着以后供销社都不卖东西给我,我就好奇了,这供销社是集体的,她有什么权利这么做?” 黄松听得汗流浃背,他用余光瞟到已经望过来的钱宝忠,只见他面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黄松嘴巴张了又合,想为妹妹解释,但是又怕弄巧成拙,更怕牵扯到自己身上。 “为了一碗面,就这么小题大做,还仗着我们不了解情况就胡说八道,你这个小姑娘心思怎么这么歹毒?” “对啊,我不就是想买一碗面,到你嘴里就又是偷钱,又是虚荣,又是歹毒。” 梁书弗回敬他。 “你!” 黄松拳头紧紧捏起,额头上青筋暴跳。 这时,饭店经理发觉外面的动静,赶紧跑出来,在看到朱副局长后,两眼一黑。 这位是前两个月刚刚从海市调来的,作风十分果敢,不近人情。 这一个月来,多次在开会的时候直接对着一干下属单位诘问,所以这段时间以来,他们这些国营单位和供销社都夹着尾巴,生怕被抓到点什么。 现在,被这尊笑面佛看见这出闹剧,经理都觉得自己的乌纱帽要不保了。 “黄松,你这是什么态度!快和这位同志道歉!” 这个蠢货,不知道朱副局长最近一直在提“加强服务人民群众的意识”吗? 平时偷奸耍滑,看到来吃饭的领导就凑上去献殷勤,这些他都看在老班长的面子上忍了。 可他前两天开晨会的时候才点过他们,让他们改一改以往的作风。 这才过了几天,这人的脑袋都被僵尸吃掉了吗? 饭店经理对因人情留下黄松这事,真是悔不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