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惊悚副本长大的幼崽》 2 002 在炼境空间里，每一件事物都已经被暗中标好了价码，连人类也一样。 楚妄的异瞳能够看到所有东西的价值与信息，在他的视野里，小基地里的东西基本都被标着过期、废品、垃圾之类的灰色标识。 看向其他孩子的时候，他们的头顶则是【流浪者儿童（黑户）】 孩子们自己取的名字，似乎并不被他的眼睛所能看到的规则认可。 在三十六层世界里，楚妄见到的玩家头顶标识基本上是【x阶x级玩家】，而流浪者玩家会多出‘流浪者’三个字。 如果楚妄和他们结识，玩家的头顶会显现出他们的姓名，不论如何改变样貌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看不到自己的信息，但想来也和其他孩子的黑户标识差不多吧。 所以也可以从此见得，伊妮娅的身份有多么独一无二了。 少年伸出手，珍惜地将她抱在怀里。 他今年已经十四岁了，在炼境空间里，十三四岁的孩子已经算是成年，能够和大人一起进入副本。 尽管身材偏瘦，可楚妄是在残酷的三十三层里经受住考验长大的孩子，早先见识过他的狠厉和睚眦必报的流浪者们，都将他当做一个麻烦的对手对待，而不是一个未成年少年。 除非有豁出性命也要换取的利益，否则流浪者们不会选择与他为敌的。在其他大人眼里，他就是这样难啃的骨头。 所以在流浪者活动频繁比较危险的白天，都是楚妄带其他孩子们轮流出门寻找物资，靠着自己的眼睛，他总是能带回一些好用的东西。 遇到宝宝的那个清晨，楚妄照常去山海一样望不到尽头的废品场捡垃圾。 在楚妄能力全开的视野里，无数代表垃圾与废品的深灰色标识迅速拥挤膨胀，长年累月锻炼出来的少年淡定地在其中寻找有价值的东西。 就在这时，在这片灰色的汪洋大海中，一个纯白色的光芒一闪而过，犹如刺破乌云洒下的阳光。 已经习惯了世界一片灰暗的楚妄怔住了，他几乎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那抹明亮到刺眼的白色再次出现他的眼前，他下意识冲了过去。 一层又一层厚重的乌云消散，直到面前毫无遮挡，少年才呼吸急促地停下脚步。 在垃圾海洋其中的一处废品山包脚下，一个孱弱的婴儿蜷缩在类似蛋壳的容器内，小小的一团被蛋清……呃，羊水包裹着？ 她的大眼睛含着泪水，扁着小嘴，看起来委屈极了。 一阵风吹来，宝宝打了个喷嚏，又将自己吓了一跳，顿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看着她头顶【??之主】愣神的楚妄这才清醒过来，赶忙脱了外套。 少年的外衣是捡来的黑色皮夹克，他在蛋壳旁蹲下，刚想将宝宝包裹起来，又担心夹克不够舒服，干脆将自己穿着的卫衣也脱掉，这才轻轻地抱起她。 小小的婴儿在他的手中几乎感受不到重量，他擦干湿漉漉的宝宝，将她包裹在温暖卫衣里，她的哭泣渐渐平息。 与此同时，宝宝头顶的信息变成了【??之主：伊妮娅（婴儿）】 看着这短短的一行字，楚妄的心中惊涛骇浪。 曾经被那对男女抚养的八年里，他一直被耳提面命：只有在未来能够进入副本、帮助父母打败boss才是实现他个人价值的唯一途径，失败者不配做他们的儿子。 从小看着父母复制出来的各种副本资料，让楚妄清楚地知道每个最终boss都被称为副本之主，至于具体是什么主人，则是要看boss的世界概念和祂最独一无二的力量。 也就是说，他怀里这个脆弱到仿佛一阵风都会被伤害到的婴儿，也是一个副本之主？ 楚妄低头注视着怀中的宝宝。 玩家和副本boss，似乎是该不死不休的硬币两面。 楚妄脚下所踩的势力范围、他从小到大被灌输的理念，似乎都在催促他赶快在强敌长大之前杀死她。哪怕不舍得动手，也应该立刻告知其他玩家，将消息上交炼境系统。 一个幼年boss竟然会出现在炼境空间里，这件事情值得让玩家们警惕。 可是…… 少年抱紧婴儿，他的神色平静到可怕，黑色的右眸隐匿在阴影里，银灰色异瞳像是阳光下冰原，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可是怎么办，相比于无冤无仇的副本之主，他似乎更想要那些虚伪可恨的成年人们的性命呢？ 若这是通往地狱的钥匙，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邀请所有玩家一同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楚妄将伊妮娅抱了回去，他没有告诉其他孩子真相。 身为黑户的孤儿活着就很艰难，没有余力关注生存之外的事情。他们不会懂伊妮娅身份的意义，知道了多余的事情反而不安全。 一转眼，几个月过去了。 当时像是幼猫一样小小的宝宝长大了一点，但还是显得有些营养不良。 楚妄觉得这或许是因为她身份的原因，从她蛋生的方式就知道她不是普通孩子。 之前他参考有些小鸟会吸收自己的蛋液蛋壳来补充营养，将蛋壳里面的液体都喂给伊妮娅，蛋壳磨碎成粉，冲泡着给她吃干净。 从结果来看，应该是有用的。尽管宝宝没有像是其他孩子那样喝过奶，靠着蛋粉和食物糊糊，也还算是健康地长到了婴儿七八个月的模样。 或许他猜测的是对的，副本之主需要吃其他东西来强壮自身，普通的食物对她营养没那么高，所以哪怕孩子们尽量把最好的东西喂给她吃，伊妮娅看起来还是没有强壮多少。 楚妄目前还没有实验出伊妮娅究竟需要什么，这就延伸出了另一个问题。 他当初是抱着打开潘多拉魔盒的想法带回宝宝，因为对各种副本了解很多，少年甚至做好了有天夜晚伊妮娅会从嘴里伸出六个触手，将他开膛破肚的准备。 结果几个月过去了一切无事发生，宝宝还是可爱的宝宝。 甚至因为最初一个月都是他贴身二十四小时照顾，伊妮娅在所有哥哥姐姐里最黏他。 一段时间看不到楚妄，她就会啊啊地抗议，导致楚妄不得不调整宝宝的作息，让她白天睡觉，他好在她睡着的时候出去翻找物资，再及时赶回来陪她。 回想最初自己想和所有人下地狱的想法，再看看他面前正扭着屁股努力爬行的小地狱…… 这个发展和他曾经想象的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他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黑化值被迫暂停的楚妄怎么都想不明白，双手却熟练地将婴儿捞到怀里，以免瘦弱的伊妮娅爬得太多会伤害身体。 刚活动几步就被禁锢的宝宝顿时不开心了，她在少年的怀里扭来扭去，双腿有力地蹬蹬，明示她向往自由。 但一如既往不懂自己的笨蛋哥哥只会欣慰地说，“妮娅越来越有劲儿了，真棒。” 伊妮娅吭唧两声，刚要哭一嗓子表示不满，诡计多端的哥哥就拿出了用废品塑料做成的手工玩具，让她成功忘记了自己的冤情。 少年以后到底会不会黑化不好说，但他捡孤儿六年攒下的哄娃功底实在是太强了！将小地狱哄得晕头转向，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晚上，孤儿们聚在一起吃了顿热腾腾的晚饭。 他们用雨水煮了野菜和老鼠肉，又热了捡来的剩饭剩菜，是很丰盛的一顿美食。 宝宝吃的是楚妄在回收站捡到的半袋饼干，他将饼干泡软了喂给她。 零食是少见的美味，除了伊妮娅之外，每个孩子都被分到一片，然而他们却不约而同地拒绝了。 “让伊妮娅吃吧，让她多吃点，长得壮壮的才好。” 楚妄摇摇头，“宝宝不能吃太多单一的食物，你们快吃，吃饱了才能保护她。” 相信大哥的孤儿们这才愿意接过饼干，但大家都只吃了一小口，就舍不得地将饼干收起来。 楚妄将煮熟的野菜和肉条捣成泥状，一点点喂给伊妮娅。 他如今还很弱小，能力有限制，而宝宝似乎比他要高一阶。如果说平日力量全开能短暂看到其他人的状态，面对伊妮娅的时候，他就要在全开的基础上全神贯注，非常消耗精力。 尽管如此，在每日在睡觉之前楚妄都会习惯性地使用自己的能力，看看伊妮娅的详细信息。 【??之主：伊妮娅（婴儿）】 【状态：饱腹，困倦。】 看到她没有不适的状态，少年这才放心了。 他侧着身，轻拍着身边的宝宝，直到她进入梦乡。 小小的废品基地里很快响起大家的呼噜声，除了今天夜里站岗的孩子，忙碌了一天的孤儿们都睡熟了。 又成功奶了一天孩子的楚妄松了口气，在睡着之前，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今天给宝宝吃得很均衡，注意了不让她爬太多，她今天过得很开心，没有哭泣。尿不湿也换了新的，身上很干净，也没有着凉。 一切都挺好的。 应该……没忘记什么吧？ 3 003 楚妄捡过许多孤儿，重病的，重伤的，快要饿死的……能跟着他一起活下去的孩子终究是少数。 在这样残酷的世界里，孩子们都不得不提前体会到告别的沉重。他们总是亲眼看着身边的小伙伴前一天还欢笑，后一天便死去。 因为这个原因，孩子们这几个月过得心惊胆战，他们生怕哪天醒来的时候小宝宝就咽气了。幸好在大哥的照顾下，伊妮娅虽然仍然瘦弱，但还算顺利地活了下来。 这几个月来孤儿们的心情一直很高涨，尽管生活仍然危险，但只要想到家里的宝宝，他们出去寻找物资时便会精力百倍。 亲眼看着自己照顾的宝宝从病恹恹的模样变得学会翻身到爬行，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惊喜。她每学会一点技能，孩子们都会开心好几天。 怎么会有这样令人感到幸福的婴儿呢？ 孩子们在伊妮娅的身上得到了快乐和治愈，看着她逐渐长大，他们甚至有了些对未来的期待。 这也让留在基地照顾妹妹，变成了他们最开心的工作。 今天上午留守陪伴宝宝的是六岁的男孩糖豆，有一次他在捡来的糖果袋里幸运地倒出了一颗糖豆，吃掉那颗糖的一瞬间，他被彻底征服了。 尽管是人生第一次吃糖，但是男孩发誓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糖果更好吃的东西了！对此念念不忘的他甚至将自己也改名成糖豆。 一般来说，伊妮娅会睡到中午，楚妄也会在这个时候回家一趟。 结果今天宝宝提前三个小时就睡醒了，小地狱懵里懵懂地打着哈欠，睁眼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寻找她忠诚的（地狱）大门保安。 很显然，养崽养到忘记自己曾经想要抱着小boss与其他同归于尽的楚妄还在外出寻找物资。 伊妮娅在纸壳箱婴儿床里举着小胳膊伸懒腰，不用她发出声音呼唤大孩子，一个圆溜溜大眼睛的男孩已经探头来看她。 “妮娅你睡醒啦！今天醒得真早。” 糖豆将宝宝抱出来，爱不释手地将她抱在怀里贴贴。 如果说伊妮娅在身材纤长的楚妄手里像是小猫一样轻飘飘的，那么在六岁的糖豆怀里就则像是正好能让他抱满怀的小熊玩偶。 宝宝也很喜欢几个年纪小的哥哥姐姐抱她，小号哥哥沙发依靠起来的感觉十分舒适，她的下巴和手都可以搭在他的肩膀上，还能看看后面的风景。 而且尽管大家都觉得他们的宝宝很单薄瘦弱，但实际上每天被喂饱饱又无处消耗精力的伊妮娅，浑身都有使不完的牛劲儿。 她在其他哥哥姐姐怀里蹬来蹬去，他们经常抱不住她。再配上可怜巴巴的委屈神情，大家基本都会心软，悄悄地放下她让她在地上爬爬。 不像是某个大号哥哥沙发……嗯，应该叫哥哥巴士，被他抱着不仅像是一面密不透风的高墙挡在她身后，少年的手臂更像是安全带，禁锢得宝宝怎么努力也无法奔向自由。 伊妮娅乖乖地在糖豆的怀里呆了半小时，她是典型的需要高度注意力的宝宝，所以很喜欢大家整日黏着她，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的行为。 吸收过足够的爱意，又被喂了些糊糊之后，精神百倍的伊妮娅又想要去征服世界了。 “呀啊！” 她小脚蹬着，却怎么都靠近不了地毯，反而腾空而起，被男孩放回纸壳箱。 糖豆伸手摸了摸宝宝黑色的卷发，也不管她不能听懂，他认真地和她商量，“伊妮娅乖乖，楚哥说吃完饭要休息半小时才行，一会儿再出来玩好不好？” “姆呜……” 伊妮娅顿时委屈地扁起嘴，她的小手在空中挥舞，盛满薄雾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可怜极了。 被婴孩依赖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是她的全世界，仿佛哪怕抽身离开一秒，都是对她的抛弃与辜负。 这样的滋味有些厚重，是对新生命责任的重量。可苦恼却也甜蜜，恨不得让这个依赖自己的宝宝永远都开心快乐。 糖豆心软了，他有一种自己只要离开宝宝的视线，宝宝就会哭起来的预感，他舍不得她难过。 “那哥哥抱抱好不好？” 男孩再次小心翼翼地将宝宝抱在怀里，为了让她忘记自己的爬爬大业，他抱着她在小小的圆形基地散步，分散她的注意力。 看似瘦弱的六岁少年因为长年累月地奔跑拾荒干活，身体反而出乎意料地结实有力，抱着伊妮娅在屋中转了半个小时，才将她放在地毯上。 拥有‘自由灵魂’的宝宝顿时从饭困中清醒过来，糖豆刚将她放在地上，她就动作迅速地窜了出去。 只要爬得快，总有一天整个小基地都会被宝宝征服！ 伊妮娅乐此不疲地到处爬，哪怕她很快感到疲惫，但男孩一在后面抓她，她立刻又蹭蹭地努力爬走。 就在这时，门帘忽然被人掀起，一小股冷气涌进基地，宝宝随之被捞了起来，视野也跟着变高。 是楚妄回来了。 昨天晚上伊妮娅睡得比较早，楚妄就觉得她今天或许会提前睡醒，掐着时间赶回来，果然一切正好。 宝宝生活的那一片区域不仅被用各种拼接的布料铺了地毯，哥哥姐姐们也都尽量保持自己干净后才靠近那里。 但不论怎么打扫卫生，这里都是废品堆里的空间，婴儿区之外实在很难百分百整洁。宝宝的身上有许多灰尘，足以证明她刚刚爬出了婴儿区，而且还爬了不短时间。 拍着伊妮娅身上的灰尘，楚妄看向糖豆，没忍心拒绝宝宝的小男孩耳朵都羞红了，无精打采地道歉，“楚哥，对不起。” 虽然明白大哥让伊妮娅少爬是为她着想，但是当面对宝宝泪眼汪汪的委屈小脸时，他真的很难狠下心拒绝。 楚妄伸手揉揉他的脑袋，“辛苦了，做得很好。” 伊妮娅的活泼调皮完全在楚妄的预料之中，她本来就是小小的副本boss，现在还只是会爬而已。他都能想象得到，如果伊妮娅学会走路跑步，恐怕会淘气得上房揭瓦吧？ 他并不想束缚宝宝的意愿，但是她现在偏瘦弱单薄的身体实在让人担忧。 这是楚妄第一次养婴儿，还是一个副本之主，他总是想更周全一些，生怕宝宝在对她而言水土不服的世界里出什么差错。 楚妄的怀里，伊妮娅抬头望着消失一个早上的哥哥，终于乖乖地不闹了。 糖豆有些羡慕，“宝宝还是最喜欢大哥，我都哄不住她。” “她也同样喜欢你。”楚妄对伊妮娅了解颇深，“不然她一定会哭一个早上。” 说话间，其他孩子也回来了。 大家忙忙碌碌，有进有出，陪伴伊妮娅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 每一个陪着宝宝的哥哥姐姐都无比耐心，哪怕她只会吐出一些咿咿啊啊的婴语，他们也孜孜不倦地与她对话。 待到楚妄再次回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他熟练地接过伊妮娅，一边安抚她，一边和其他弟弟妹妹说话。 看着大家聊得热闹的氛围，伊妮娅眨着大眼睛，仿佛在认真倾听。 “哇啊……哥哥……” 就在这时，她忽然口齿不清地发出声音。 小基地里顿时一静，所有人都吃惊地望向宝宝。 糖豆瞬间反应过来，他惊喜地跳来跳去，“伊妮娅会叫哥哥了，会叫哥哥了！” 早先五到七月的宝宝在无师自通的情况下能模糊地发出mama、baba的叠音，但其实还处于无意识的阶段，这两个发音对于婴儿来说是最简单的。 孩子们不懂这些，他们单纯地不想让伊妮娅先学会叫妈妈爸爸，而是更希望她说哥哥姐姐，可惜这太难为一个没有家庭环境打基础的小宝宝了。 几个月过去了，在潜消默化的生活当中，出现在伊妮娅世界里最多的称呼就是‘楚哥’的哥字，终于量变引起质变。 大家连手上的活儿都顾不上了，宝宝被团团围住。 “妮娅真棒，再叫一声哥哥。” “叫糖豆哥哥嘛！” “宝宝，叫姐姐，叫姐姐。” 在一片兴奋的声音之中，怔住的楚妄缓缓回神，低头望向自己怀中的小宝宝。 不知是不是被大家夸奖得很开心，还是因为偶然地又与他对上目光，伊妮娅又说了一次，“哥哥。” 因为尾音有些模糊拉长，听起来有些糯声糯气的可爱。 捧场的哥哥姐姐们再一次欢呼起来，在一片正好的氛围中，伊妮娅又叫了姐姐，将场面烘托得更加热烈。 可能是场景过于群魔乱舞，一向对他人爱意完全接纳的宝宝都有些不习惯，悄悄地往楚妄的怀里钻。 楚妄抱紧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拍抚伊妮娅的后背。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没有表面上那样云淡风轻。 他知道在这个世界里相聚只是短暂的同行，离别才是人生的常态。所以楚妄只拯救保护其他孤儿，却从来不交心。 对他人不期待，不过多关心，这样等到失去他们的时候，他才不会难过。 他的心仿佛像是厚重的蚌壳，因为过早接触残忍的世道而变得冷漠麻木。 可是与伊妮娅的相遇让他迸发出希望，数个月与宝宝形影不离的时光，为她牵心挂肚，将她当做最高优先级，哪怕出门寻找物资的时候也没有一刻不想着她，直到一切最终变成习惯。 始于私心，最终却交付真心。 楚妄的指尖发烫。 哥哥…… 她叫他哥哥。 4 004 傍晚，楚妄将宝宝用简易制作的背带背在身前，他给伊妮娅戴上耳塞耳罩，又将长长的围巾包裹在她的身上，只漏出一双大眼睛。 可能是因为三十六层的高楼比较稀少，晚上的风还是很凉的。 楚妄带着她爬上一旁废弃工厂的楼顶，从这里能够看到远处在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海面。 若是再仔细看这一望无际的大海，就能发现那些起伏的海浪像是冻结了一样，海浪翻涌其实是阳光划过波峰的视觉错觉。 晚风吹了过来，冻结的海面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 原来，这是由无数废品垃圾组成的大海。 楚妄注视着手表，五点到来的那一刻大地开始嗡鸣，紧接着，大海的一部分忽然消失不见。 犹如海面出现漩涡，原本结构稳定的垃圾海向着空缺的地方坍塌，在一片刺耳的撞击声中，这片海短暂地活了过来。 楚妄用大拇指丈量距离，在轰隆声中，他蹲下身体，用石头在楼顶的地面上进行计算。 三十六层是巨大的垃圾回转中心，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自然也只能算是垃圾箱中的蟑螂与老鼠。 它每隔七天会随机清除一片区域，将垃圾与害虫一起抹杀。 许多流浪者玩家都觉得生死由命，可是少年却并不这样认为。 大人们已经习惯了被各种规则秩序倾轧，楚妄本来也会成为其中一员，可是当他八岁被抛弃之后，无名的怒火从此在他的心中长燃，从此他总是在无声质问为什么、凭什么？ 三十二层随机清除的规矩已经成为日落月升般的自然定律，被所有玩家接受，可是楚妄却仍然孜孜不倦地计算尝试，想要找到其中的规律。 一年大概有五十二周，六年下来，楚妄计算了三百多次，终于让他在看似随机的抹杀清洗当中发现了规律！ 少年站起身，他用鞋底将地面上的数字擦干净。 一低头，就看到被耳罩和围巾包裹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的宝宝，只有一双大眼睛在扑闪扑闪地望来望去，显然对世界的一切感到好奇。 楚妄忍不住轻轻摸摸了她的头，笑道，“这个礼拜，我们要搬家了。” 伊妮娅的耳朵被塞得很严实，不仅没听到刚刚垃圾海倒塌大地嗡鸣的声音，也没听见少年的话语。 被摸头后，她努力扬起小脸，但是因为被包裹得太严实动弹不得，于是不满地哼哼唧唧起来。 楚妄将她的耳塞耳罩摘下，带着她坐在天台边缘。 看着风景，宝宝终于安静下来，她的琥珀色大眼睛倒映着夕阳下闪闪发亮的垃圾海。 低头看向一副专注模样的伊妮娅，楚妄笑了笑。 “在你的眼里，世界是什么样的呢……” 少年低声的呢喃，随着吹拂的夜风消散不见。 - 吃过晚饭后，孩子们开始收拾东西。 因为三十六层世界有每周随机清除区域的规则，所以这层世界里的势力没有像是其他地方那样形成固定地盘。 虽然没有楚妄聪明，但长年累月生活在这里的玩家们也各自有不同的方式来预测大清洗，只不过准确率没那么高。 再厉害的人物，幸运值低一些就会被随机带走。所以三十六层的玩家势力比较松散，除了黑市之外，基本没有特别庞大的玩家组织，也没有特别厉害的角色。 楚妄算是这里有名的‘玩家’之一。四年前，十岁的少年带着两个出门寻找物资，回来的时候发现落脚点被洗劫一空，留守的儿童一重伤一死亡。 从临死前的孩子那里问出了袭击者的特征之后，楚妄花了三个月时间耐心潜伏跟随，将对方由五个流浪者玩家组成的队伍逐个击破，杀了个干净。 第二天，他大摇大摆去黑市卖了那些还沾血的战利品，从此之后名声就扬了出去。 流浪者玩家们都知道有个队伍里都是孩子的少年，他心思缜密，手段狠辣。如果惹到他，那就跟惹到疯狗一样，甩都甩不掉。 但只要不和他为难，他一般也不出现在大众视野里，而是专心带着其他小伙伴在边缘区域生存，基本不会有什么威胁。 在空间世界里出生长大的孩子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不怕死。他们根本没见识过流浪者玩家曾经经历过的那些人生美好，也不知道垃圾场外的世界有多么广阔。 他们什么都没有，光脚不怕穿鞋的，而楚妄是其中最不要命的那个，你说闲着没事惹他干嘛？ 从那之后，孩子队的生活就比较平稳了，老玩家们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偶尔也有不长眼的、刚堕落成流浪者的新玩家想过来欺凌幼小，大多都有去无回。 尽管如此，孩子们仍然保持高度警惕。这一次新家的地点楚妄已经观察了好几天，是垃圾海附近一处废弃集装箱。他选的地方都在偏僻的边缘处，少有人烟，能更大程度保护大家的安全。 垃圾海占据三十六层世界的一半面积，其中一部分区域排下的废品垃圾比较稳定，适合搜寻物资，但有更多人抢夺。 其他的大部分地方都没有人，但轻易走上垃圾海面，很可能一不留神就踩空被垃圾吞没。所以老练的拾荒者宁可去小一点的垃圾场争夺资源，也不愿意去‘野海’冒险。 这一点对拥有剖析之眼的楚妄就没什么限制了，他找到的新家，就是在野海的一处偏僻角落，这里不仅没有人，还更方便他去寻找物资。 趁着夜色，背着大包小包的孩子们悄悄离开了废品下的小基地。 被楚妄用背带绑在身前的宝宝已经沉沉睡去，清瘦的小脸侧搭在他的胸口，被挤出一点小肉肉。少年用食指关节轻轻蹭了下她的脸蛋，然后将围巾遮住宝宝的脑袋。 伊妮娅一向睡觉很沉，是那种雷打不动一觉天明的宝宝。不论夜风如何在围巾外呼啸，她都在少年的怀里睡得香甜。 在梦境里，宝宝睁开眼睛。 她身处一个透明的正方体里，高度差不多在宝宝坐直身体抬手能碰到顶的距离，面积和婴儿小摇篮差不多大小，爬两步就碰到壁了。 伊妮娅年纪太小，还没学会分辨现实和梦境。她靠着透明墙，并没有害怕，而是好奇地摸来摸去。 就在这时，小小的空间被星辰寰宇包围，无数星光在她的周围闪烁。 “咿呀！哥哥哥哥！” 自从学会朗朗上口的哥哥姐姐二词之后，这两个词语就成了伊妮娅表达心情的语气词，随机出现在日常生活当中。 星星在四周流动，宝宝好奇地伸手去抓，却怎么都触碰不到。 咕噜咕噜。 她的肚子响了起来。 伊妮娅被楚妄照顾得很好，每天都吃得很饱，但这个饱腹是普通层面上的。作为一个世界之主，她无法在纯粹的普通饮食中获得太多能量。 ……虽然这个世界目前小得只能装进宝宝一个人，但再小的世界之主也是主人！ 更别提能在几个月时间就拥有这么小的空间，已经代表楚妄和其他孩子将伊妮娅养得非常好，才能让小世界有机会发芽出现。 伊妮娅的身体被食物喂饱了，精神所需的能量在被小世界汲取后几乎一干二净。在自己的世界里，这种饥饿的感觉格外强烈。 捞星星的游戏暂告一段落，宝宝趴了下来，忍不住开始吃手手。 “呜啊……饿！” 可能是每天都有哥哥姐姐从早陪她聊到晚，喂饭前总是喜欢问她：‘宝宝饿不饿呀’‘妮娅是不是饿了’之类以饿为首的高频率的词语，第一次如此清楚自己饿肚子的伊妮娅，无师自通地喊出了除哥哥姐姐外的新词。 可是小世界里只有她自己，没有人凑过来露出大大的笑容将她抱起，也没人絮絮叨叨地与她对话，只有星河无声地流淌。 宝宝扁起嘴，倒映着繁星的大眼睛顿时泪眼汪汪。 仿佛是感受到主人不开心，原本慢吞吞的银河仿佛瞬间加快十倍速，星星像是雪花一样在伊妮娅的眼前乱窜，直接让她看呆住，连哭泣都忘了。 有些星星黯淡，有些星星则是闪烁着巨大的光芒。一颗明亮的小星星向着伊妮娅飞来，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捕捉。 下一秒，银白色的星光将宝宝包围，一切变得纯白，又迅速落向黑暗。再次恢复视线的时候，宝宝已经身处陌生的世界。 哥特式的大床，黑色的床幔犹如死亡般轻拢在床头。月光落入床沿，却给人冰冷的感觉。 这里没有小基地热烘烘的空气，没有在微光下跳跃的灰尘，也没有孩子们纤细却温暖的怀抱。 这是一个截然不同的陌生环境。 宝宝睁大眼睛，呆呆地望着周围。她没有立刻哭泣，而是撑着小手坐起来，试探地向着床边爬了两步。 她的背后，黑色的床幔被一个修长苍白的手无声掀起，一双血红色的眼眸浮现在阴影里，凝望着面前一无所知的婴儿。 5 005 荆棘与薄雾包围着哥特古堡，庄园的黑色玫瑰在月光下绽放。 阴风朔朔，枯树如泣。 不死族的黑暗生灵们无声地在古堡庄园各处晃荡，惨白的月光让它们崎岖的面容看起来更加丑陋可怕。 在这样阴森的环境当中，不论是怎样身份的来客，都会从内心深处升起危险感。 ——只是这个铁律，似乎对伊妮娅无效。 宝宝身下柔软的床铺回弹感极好，触感也十分柔顺，摸起来就有一种让宝想爬来爬去的冲动。 在陌生的环境里，伊妮娅并没有害怕，而是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四周，身体则是不由自主地在宽广的大床上爬爬。 就在这时，她小小的直觉敏锐地感受到了从身后传来的危险，但因为太过年幼，还不等她有所反应，就已经被拎着后衣领提了起来。 宝宝螺旋升空，在半空中滴溜溜地转了半圈，而后对上一双红眸。 那是一个样貌俊美的青年，他皮肤苍白，眉骨深邃。血红色的眼眸在阴影中显得有些阴霾而冷漠。 他的身上有一种让人战栗的危险感，就像隐藏在dna里对天敌的彻骨恐惧。 伊妮娅第一次被拎着后衣领，虽然有些不舒服，但这种感觉十分有趣，这让宝宝开心地笑了起来，眼睛也亮亮的。 青年眉毛微挑，眯起眼睛打量着她。 “小不点，你也是玩家？” 他说的是与楚妄他们截然不同的语言，语调听起来更加连续低沉，别有魅力。 正在飞行的宝宝没有听懂，她动了动小脚，好让自己轻轻旋转起来。 “呜哇！” 独自开朗的宝宝开心极了。 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在这个世界里多么特别。 作为【噩梦古堡（a级副本）】的终极boss血族大公，别说孩子，连在腥风血雨中厮杀多年的高级玩家见了他，都会腿肚子发软，两股战战。 那是人类早已遗忘在基因深处、是食物链低端的草食动物面对天敌时的本能恐惧。 血族大公德莱斯特是超越始祖、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吸血鬼，更是征服这个世界的黑暗霸主。 对他来说，区区掌握一些奇怪道具和异能的玩家又算得了什么呢？ 多次碾碎玩家们的信念之后，这个世界成为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地狱级难度副本之一。 每个被随机进来的倒霉蛋都如丧考妣，进来后第一时间不是想着杀怪赚取积分，而是赶忙想办法退出副本。 这也不能怪他们害怕，进入这个副本不仅是要命的问题，那些侥幸逃脱的玩家回到炼境空间后几乎全都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七成以上的人宁可当底层的蝼蚁流浪者，都不愿意再进入副本了！ 在幸存玩家的话语里，【噩梦古堡】里的血族大公是一个性情乖戾残忍的boss。 当他意识到自己被副本力量囚禁在古堡里之后，曾经暴怒过一段日子，所有践踏他领地的玩家都成为了花园的养料。 再然后，德莱斯特开始从这些莫名出现的异乡人的口中了解那些稀奇古怪的名词，他甚至学会了使用他们的道具。 最后，当他尝试过各种方法都无法解除这份禁锢的时候，吸血鬼反而不再愤怒了。副本既然将他的领土当做人人可欺的乐园，德莱斯特干脆反过来将踏足于此的玩家玩弄于股掌之间。 玩家的存活率大大增加，然而却个个精神破碎，心理阴影比城墙还厚。 猫科动物有玩弄猎物的习惯，偶尔也会有缺德的人类扔给蜻蜓蚂蚱之类的昆虫给猫玩，然而当他们自己成为被戏弄的猎物时，才发现这是多么恐怖的事情。 从那之后，吸血鬼大公的领地总算安静许多，大部分玩家不小心被匹配到这里，也会第一时间选择逃离，不再像是曾经那样到处乱窜了。 所以当自己的卧室内忽然出现一个不怕他、并且显然也不可能是玩家的婴儿时，德莱斯特少有地兴起几分兴趣。 他目光微沉，用自己的黑暗力量接近伊妮娅，探查她的底细。 宝宝的力量虽然微弱，但面对试探的入侵力量时，仍然努力地抵抗了一下，大概和奶猫用爪子抵抗铲屎官靠近的水平差不多吧。 血族大公自然也感受到了，他扬起眉毛，有些诧异，“你……和我一样？” 尽管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其他boss，可同类的气息清楚地从面前的婴儿身上传来，他绝对不会认错。 与此同时，在他手上忙着蹬腿自转的宝宝自己玩得很开心，直到她的精神爪爪收了回来，上面还带着一点点吸血鬼力量残余的气息。 等等，这是什么！ 吸收了对方那一抹力量气息的宝宝呆住了。 对一直吃各种无味青菜、肉泥的伊妮娅来说，偶尔楚妄泡软给她吃的饼干已经算是绝顶美味，饼干淡淡的甜味能让宝宝一直舔嘴巴回味。 而吸血鬼的味道……怎么能这么好吃？！ 伊妮娅吧唧吧唧嘴，呆呆地注视着面前的英俊青年。 不小心吸收了那一口后，在宝宝的眼里，德莱斯特整个吸血鬼似乎都散发着香甜的气息。 如果她再有些见识的话，就会知道面前的血族大公是巧克力蛋糕味的。 楚妄绝对不会想到，副本之主伊妮娅所需要的食物是强大而邪恶的黑暗力量，以及负面情绪。越极端的情绪与力量，越能给予她养分。 他自己身上也有黑暗情绪，只是这几个月的多数时间里，他一直都和伊妮娅待在一起，被她无知无觉时吸收了大部分。 宝宝已经习惯了他的气息，除了一开始吸收了很多外，每天呆在一起吃的那一点点太少了，她自己都没发现哥哥好吃。 而楚妄自己也没察觉到问题，他最近倒是心情平复许多，不再像是过去那样，经常午夜梦回时坠入被亲生父母带到黑市里、亲眼看着他们卖人不成，开始商量要将他杀死分开卖肉的噩梦。 就好像过去时时刻刻记恨于心的阴影忽然变得没那么重要，如今楚妄已经很少想起那对男女，而是开始思考起他和伊妮娅的未来。 他还以为是自己长大成熟了呢。 但不论怎么说，楚妄到底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他身上的黑暗力量怎么可能比得上活过数百年、又被副本囚禁数年的副本boss呢。 昔日的黑暗之主被禁锢在小小的城堡里，德莱斯特身上的怨恨比鬼还浓重。 等等，他自己就是鬼啊，那没事了。 总而言之，伊妮娅第一次品尝到她正经该吃的东西，宝宝被馋得眼睛都不会动了！ 这一边，从刚刚的探查中，吸血鬼感知到伊妮娅的状态很奇妙。她似乎并不是真的存在这个世界，而是类似一种比较真实的……精神实体化分/身？ 这是她的能力吗？奶还没断的孩子当副本boss，她要怎么对抗玩家，难道是和他庄园里的婴灵一样啃对方的脑袋？ 第一次遇到其他副本之主，还是这么小的孩子，种种疑问实在是让人新奇。还不得血族大公思考明白，他便察觉到手中拎的小东西忽然开始挣扎起来。 “嗯啊，哇啊。” 宝宝婴言婴语，小腿在空中蹬得用力，两只手都向着他伸去，明显是要抱抱的意思。 活了八百年都没和幼崽同框过的吸血鬼恍然回神，觉得可能是这个姿势让她不舒服，干脆用双手握住她的腋下，仔细地观察她的状态。 因为没有拉近距离，这个姿势看起来很像是狮子王里托举辛巴。 宝宝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德莱斯特。 她，这么大一个可爱宝宝，怎么会有人忍心不抱她？ 伊妮娅甚至都没时间哭一嗓子，实在是面前的吸血鬼散发着巧克力蛋糕的香味，从出生开始没真的吃饱过的宝宝馋得口水都要下来了，本能催促着她靠近。 “嗯呜，抱抱，抱抱！”急得宝宝又蹦出一个词。 尽管她说的语言和德莱斯特的世界不同，但是一种莫名的连接使得他听懂了她的话。 吸血鬼大公犹豫了一下。 他其实并不是和善的性格，玩家们对他的评价并不算偏颇。被副本囚禁后，他的脾气更是阴晴不定。 但面前的这个宝宝有些太与众不同了。 原本征服整个世界的黑暗之主，如今却被禁锢在自己的古堡中度过漫长的光阴，他心中的暴怒无数宣泄。他发狂过报复过，也尝试过寻找各种方式离开，最终都毫无意义。 如今，怒火被掩埋在平静的冰面之下，他不得不面对自己无法离开古堡的事实，并且还不知晓何时才能结束这一切。 这样无趣而毫无尽头的日子，突然出现一个和他同类的异界来客，他那一潭死水的生活也终于被打破。 哪怕再不耐烦屈尊降贵地哄孩子，就算要忍耐着不喜欢被人触碰的厌恶感，德莱斯特也只会对伊妮娅展露出宽容。 于是，按照古早记忆中他治下的平民抱孩子的模样，德莱斯特动作僵硬地拉近距离，用一种奇怪的方式抱住伊妮娅。 一靠近，伊妮娅简直快被香迷糊了。 她努力在吸血鬼的怀里翻转身体，将小脸贴近德莱斯特的脖颈。 可能是因为过于无害，德莱斯特正僵硬于那柔软又脆弱的小身体，不知道该用多大的力气，甚至没有察觉到她的动作。 下一秒，他就察觉到宝宝啊呜一口，小奶牙咬上了他的脖颈。 德莱斯特：…… 倒反天罡？ 7 007 宝宝并不知道她的忽然出现和消失能让德莱斯特那么失态，也不知晓他在她身上寄托的希望，她仿佛只是睡了很好很长的一觉。 “妮娅，妮娅……” 伊妮娅吃饱睡足，被人轻柔地唤起床。 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气，一睁开眼睛，就对上楚妄和其他孩子关怀的神情。 宝宝的小脑袋瓜子还没有完全发育好，梦里发生的事情她还无法记住，几乎醒来的一瞬间就将可怜的吸血鬼领主忘在脑后。 可是睡梦中的情绪是延续的，她在梦境里独自一人怎么都找不到哥哥姐姐们的彷徨还在心中。 一看到他们，她立刻伸手要抱抱，黏人得厉害。 楚妄抱起伊妮娅，看着她睡眼朦胧却还往自己怀里钻的依赖模样，紧绷的后背终于逐渐放松下来。 “宝宝没事，太好了。”孩子们都松了口气。 他们后半夜赶到了位于垃圾海洋边缘的废弃集装箱，在新家又是布置又是在附近踩点，大家都忙了一夜。 本来担心搬家的吵嚷会扰醒宝宝，结果没想到她睡得极沉。一直到天微微亮、新家都布置好了的时候，伊妮娅仍然没有苏醒的意思。 楚妄最先察觉到不对劲，他唤了伊妮娅好几次，她却连一点抬胳膊动动脚的反应都没有，将大家吓得不轻。 一直到上午九点，睡了将近二十个小时的宝宝才终于醒来，她并不知道这一夜对大孩子们来说有多么难熬，一如往常和他们撒娇。 她是一个时时刻刻都很开心的宝宝，偶尔只是与她对上目光，或者冲她做个鬼脸，都能让伊妮娅咧嘴笑起来。 哪怕她自己躺着看头顶孩子们用塑料和废品为她做的旋转风铃，也会自娱自乐，一会儿‘哒哒哒’，要不然就‘咿呀哇啊’，十分快乐的样子。 没人能够拒绝小婴儿弯起眼睛咯咯笑的模样，简直看着她就会感觉到心中的幸福。 孩子们已经习惯了伊妮娅的存在，今天上午她没醒的那几个小时，氛围寂静得让人难受，原来没有一个活泼健谈的宝宝在，空气竟然能那么安静。 幸好她没事！ 楚妄这一个上午用力量全开的透析之眼检查过伊妮娅好多次，哪怕上面明确写了宝宝没事，他也仍然无法放心，每隔一会儿就要查看她的状态。 如今她终于醒了，和之前一样窝在他的怀里，少年这一上午紧张的心终于慢慢平静。 他想要再次用眼眸查看一下，眼前却有些发晕。彻夜未睡和强行使用能力透支了他的精力，楚妄晃晃头，还是强行使用力量确定伊妮娅真的无事，这才强压喉咙间的恶心，看向其他孩子。 “按照之前定好的顺序放哨，其他人都休息，快点将状态调整过来。” 孩子们都有条不履地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很快该放哨的放哨，其余人则是都沉沉睡去。 楚妄在弟弟妹妹面前一如既往地表现沉稳可靠，但很显然他的心情不似表现出来的这样平稳，连睡觉的时候都要将伊妮娅抱在怀里。 宝宝也十分安静，她其实在吸血鬼的世界没有呆多长时间，吃饱肚肚就跑路了。能睡那么久，其实一直都在消化她从德莱斯特那里得到的养分。 领主大人身上邪恶黑暗的力量太浓郁了，伊妮娅一直消化到现在都没有吸收多少，这让她一直保持饭后饱腹的懒洋洋感，所以才能这么乖巧地在少年的怀里不动弹。 楚妄眼皮合上便睡着了，精力和体力同时耗尽让他十分疲惫。 离谱的是他中间竟然硬是醒了一下，让其他弟弟妹妹将伊妮娅抱走喂吃的，下一秒就继续倒头昏睡。 最大的女孩琳娜和最小的男孩小不点得到了这个喂宝宝的任务，可是当他们将菜泥和饼干糊糊喂到伊妮娅的嘴边的时候，宝宝的嘴巴却紧紧闭着，左右转头拒绝吃饭。 虽然她已经将梦里的事情忘记了，但是她肚肚里面装着的好吃的巧克力蛋糕是货真价实的。没味道的菜泥泥已经被宝宝驱逐出境，至于旁边的饼干糊糊，嗯……给个面子勉强来一口吧。 哪怕年纪再小，伊妮娅也是副本的世界之主，那些邪恶黑暗负面的力量才是她的正餐。还有那么多黑暗力量没有消化，宝宝当然不会感受到饥饿，自然吃不下普通的东西。 乖巧的宝宝第一次如此不配合，琳娜和小不点傻眼了。他们又尝试了好几次，宝宝的嘴巴上都被蹭了菜泥，却坚决不张口。 两个孩子面面相觑，他们看着不吃饭的宝宝，又看向一旁疲惫睡去的大哥。 大哥为了搬家操劳了一个礼拜，刚刚他的眼睛都泛红血丝了，现在才好不容易能睡一个整觉。可他是孩子们中对伊妮娅了解最多的人，如果不叫他的话，宝宝很可能要一整天都没吃饭了。 这可怎么选，手心手背都是肉，宝宝和大哥对他们来说都是最重要的家人啊！ “楚哥，楚哥……宝宝一口饭都不吃，怎么办？” 下一秒，姐弟俩一起蹲在楚妄的身边摇晃他。 楚妄撑起身体，这种没睡几个小时就被强行开机的感觉让他头痛欲裂，眼眶发涨。显然透支使用的力量还没有恢复。 他声音也有些发哑，“抱给我看看。” 楚妄快要变声了，这句低沉的声音听起来几乎和成年人无疑。 琳娜和小不点有些没有做好事情的心虚和害臊，将伊妮娅抱给他。 回到了哥哥的怀里，伊妮娅眨着大眼睛，一副无辜的模样，仿佛刚刚那个让人头疼的宝宝和她没有丝毫关系。 楚妄回忆起在伊妮娅睡醒之前，他的几次探查都有【饱腹】的标签，按理说她已经睡了快二十小时，醒来又过去了两三个小时，不应该不饿，可是…… 想起伊妮娅不符合常理的沉睡，楚妄心中微沉。 他尽量无视身体的不适，开口安抚道，“她可能是睡久了，没什么胃口。我带她出去逛一逛，说不定就有食欲了。” 琳娜和小不点赶忙将面糊和菜泥放在保温盒里，目送大哥抱着宝宝离开。 哎，惭愧确实有些惭愧，可是楚哥可以再熬一会儿，宝宝却不能饿着。要是他自己选的话，也会是这样的结果吧。 - 楚妄抱着伊妮娅，带她去外面散步。 他选择这里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这片垃圾海已经接近边缘，往东走几公里后世界便只剩下一大片荒草，算是三十六层少有的自然环境。 之前在城郊各处搬家的时候，伊妮娅能看到的只有垃圾废品和破旧的建筑，她还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大自然呢。 果然，一来到荒草地旁，伊妮娅便好奇地看来看去，似乎对一切都很新奇。 楚妄也望向面前的荒草。 “生了我的那对男女是中级6阶的玩家，曾经我们一起住在第十二层。”他轻声道，“那个世界有个公园，里面有喷泉，有几十种花朵，还有一小片湖泊——那是真正的湖水，而不是垃圾组成的，你一定会喜欢。”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宝宝抬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就好像真的在听一样。这让楚妄笑了起来，原本低沉微哑的嗓音也轻松了些。 “在这个巨大的垃圾场外，有很漂亮的世界。”他说，“妮娅想去看看吗？” 听不懂的宝宝自然没办法回答他，只是发出几声婴语回应。 楚妄睫毛微颤，他轻轻喘息着，头仍然发晕。 他想到伊妮娅长睡不醒的二十小时，想到她一直存在的饱腹状态……一个让他不敢仔细揣测的想法横在他的心头，哪怕只是稍稍一动，都会让他呼吸不上来。 少年低下头，他抱紧怀中的宝宝，将脸埋在她小小的肩膀上。 “伊妮娅……”他呼唤她的名字，声音闷闷的。 后半句话，楚妄终究没有说出口。 时到今日，他已经不在乎伊妮娅是不是副本之主了。他只想看着她长大，想教会她念自己的名字，想将一切最好的都给她。 可是他还这样弱小，只能够在垃圾场里生活，只能喂伊妮娅吃野菜和老鼠肉和别人剩下的半袋饼干，让她只能睡在纸壳箱的婴儿床里，玩着废品做成的玩具。 如果有一天她消失在垃圾场，而其他世界有人能够喂给她更好吃的东西，让她生活得更幸福——如果真的爱她，为了她好，他怎么能说出那四个字：别离开我？ 可是理智知道这是正确的，感情却拉扯他的心脏，让楚妄感受到痛苦。 就在这时，他感受到宝宝动了动。 “哥哥。”她奶声奶气，这两个字却格外口齿清晰。 楚妄抬起头，怔怔地望向伊妮娅。 因为年纪的原因，虽然她现在已经会叫哥哥姐姐，但大部分时间都是无意识或者当做语气词，很少的时候才会喊对。 这大概是她第三次对着楚妄清晰地唤他哥哥。却分不清她到底是真的学会了认人，还是又只是一次巧合。 伊妮娅干净透彻的琥珀色的大眼睛倒映着少年的影子，她伸出小手，轻轻摸了摸哥哥的眉宇。 “呜嗯，哥哥。”宝宝又唤了一声。 在楚妄怔住的时候，他的脑海里突然多了一个‘东西’。他有一种玄妙的感觉，仿佛自己和宝宝以精神的方式互相连接。 就好像……宝宝在他的身上盖了一个戳？ 8 008 那一天后，孩子们都敏锐地察觉到，楚妄对待宝宝的态度似乎变得和过去不同了。 就好像……之前楚哥虽然也很喜欢宝宝，但越是喜欢，他便越要保持理智的余地。尽管大家都看得出来他对伊妮娅的关心，但在这中间，楚妄仍然有所保留，有意识让自己不要全然投入。 而现在，楚妄忽然放下了重担，他面对宝宝时最后那点若有若无的距离也终于彻底消失不见。 尽管他一向不喜形于色，但大家都感受到他的心情很好。 等到楚妄去补觉的时候，查理对琳娜小声说，“这么长时间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楚哥这么开心。” 查理和琳娜是除了楚妄外最大的两个孩子，他们都有西方玩家的血统，也是孩子们当中和楚妄认识的时间最久的两个人。 琳娜也轻轻点了点头。 尽管在其他孩子的眼里楚妄是沉稳可靠的领袖和大哥，但她仍然记得五年前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场景。 那时的少年阴郁冷漠，银灰色的左瞳妖冶而不详，带着一种仿佛随时会与其他人同归于尽的疯狂。其他流浪者总是骂他是个在垃圾堆里刨食的疯狗，却很诚实地不怎么敢惹他。 但琳娜知道，楚妄的心底是一个很善良的人，所以他才会孜孜不倦地捡回那些一看就活不久的儿童，哪怕救不活他们，他也要让这些夭折的孩子有尊严的被安葬。 五年时间过去，昔日那个眼神阴鸷的少年长大了，成为了其他孩子们英雄与保护者，他的情绪也愈发内敛，学会将自己的锋利隐藏。 他拯救孤儿们却不与他们交心，其他孩子爱戴他，却也带着敬重崇拜的距离感。 或许曾经那个阴郁冷漠的少年一直在他的心里，让他没办法再接受其他人的温暖。哪怕与大家同行，她也总是觉得楚妄有些孤独。 他与他们不同，黑户的孩子们能活到八岁以上的都很艰难，对他们而言，生存下去是唯一的目的，无暇去思考更高深的事情。 可是楚哥那么强大，他想要追求的是什么呢？没有人知道。 琳娜能够看得出问题，但是她也读不懂他。楚妄的内心被荆棘覆盖，不让任何人靠近。如今看着他终于完全接受了宝宝，她真的很为他开心。 人的内心总是要拥有温暖的爱，才能更快乐的活下去啊。 - 在德莱斯特那里大吃一顿之后，伊妮娅简直像是被充满了电，浑身有用不完的精力。 在哥哥姐姐们的介绍下，宝宝陛下莅临她忠实的新家，并且认真地探访了新家各个新奇的角落。 新基地里散落了好几个大集装箱，有的被强行破坏只剩下半截，或者露了很大的窟窿，也有比较完整的，彼此之间差不多间隔六到十米，集装箱外杂草已经半人高了。 哪怕新家的位置十分偏僻，罕见人烟，孩子们仍然警醒地分别居住在三个不同的集装箱里，免得让人堵在外面一窝端了。集装箱附近的杂草也没有清理，好让人察觉不出这里有人居住。 这回他们居住的面积可比之前废品山的小基地要大许多，六个孩子加上宝宝终于没有那么局促了。 根据楚妄的计算，他们至少可以在这里住两三个月不换地方，而不用担心被区域清除抹杀。 孤儿们轮流带着伊妮娅，他们都以为楚妄这么疲惫，至少要睡一整天，没想到两个小时之后他就睡醒了。看到他走出集装箱，大家都很吃惊。 “楚哥，你怎么现在就醒了，不再多睡会儿吗？” 楚妄摇摇头，“我已经休息好了。” 其他孩子有些不赞同，他刚刚的状态有多糟糕，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他们刚想劝他回去休息，可是再仔细一瞧，楚妄的状态似乎真的已经恢复到了最佳状态，整个人看起来精神饱满，就像是刚被洗过晾晒的衣服一样全新干净。 ……睡两个小时竟然能这么管用吗？！ 在其他人的惊呼声中，楚妄接过伊妮娅，他低头望着她，情绪有些复杂。 刚刚在梦中他来到了一个特殊的空间，这个房间的六面皆是银河的模样，甚至能看到星星在闪烁，流星划过星河。 尽管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可楚妄仍然从中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这是……伊妮娅的‘世界’？ 楚妄有些不敢置信。 直到星屋的角落出现一个熟悉的、旧旧的礼盒箱，楚妄记得那是六岁的小诗送给宝宝的小宝箱，里面装着她平日玩的玩具和喜欢的小东西。 楚妄打开盒子，在里面看到了弹力球、用废纸折叠的千纸鹤、长草编的小蟋蟀等等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就在他看的时候，盒子的中心又出现了一朵漂亮的雏菊花。 看到这些熟悉的小东西，少年这回彻底确定这就是伊妮娅的世界了。只不过她小小的空间看起来只有几平方米那么大，似乎还不完整。 楚妄不觉得自己在里面呆了多久，好像只是思考了几个问题，星屋忽然就将他踹了出来。 一觉睡醒，他感觉到自己原本枯竭的力量已经重新变得充沛，身体的疲惫彻底消失，甚至连他因为常年负荷太重而总是疼痛的左手腕，也一起完全恢复了！ 宝宝的空间治好了他。 楚妄抱着伊妮娅，心中震动不已。 这是宝宝的能力吗？身为副本之主，她的力量不是毁灭，而是……治愈？ 尽管心中有许多疑惑，可伊妮娅还只是一个刚会说话的宝宝，想要探寻她的秘密，最快恐怕也要几年之后了。楚妄并不着急，他现在对宝宝最大的期望便是她能够健康长大，其余任何事情都没有比这一点更重要。 自从发现伊妮娅在久睡后得到了饱腹的标签，楚妄就将这个新的变量也加入了宝宝的日常观察里。 接下来的整整七天，伊妮娅都没有再主动进食过普通食物，十天之后，她每天大概会吃一点饼干。与此同时，她的标签变为了【饱腹】和【八分饱】。 这样断断续续的少食一直到一个月后才终于恢复正常，宝宝又开始吃一日三餐，而她标签里的饱腹也终于消失不见。 由这两个重叠的标签，楚妄推测到伊妮娅或许需要两种不同的进食方式，一种是普通进食，另一种是她足足消化了一个月的能量进食，而后者充足时会让前者变得不那么重要。 从宝宝的变化也能够看出能量进食对她有多么重要了，这一个月里，她的身体终于摆脱了曾经让人害怕会随时夭折的瘦弱单薄。虽然仍然比不上外面世界普通婴儿胖嘟嘟的模样，但至少她的小脸蛋上终于有了小肉肉。 伊妮娅的黑色小卷发也长长了些，发丝有了光泽。她羸弱的时候就已经很可爱了，如今营养补上来一些，更像是个漂亮的小洋娃娃，精致可爱得让人抵抗不住。 也正如楚妄曾经预测过的那样，伊妮娅是个活力四射的宝宝，她的体质刚一改善，立刻闲不下来的到处爬。 她没有以前那么瘦弱，现在多爬还能锻炼身体，所以楚妄不再像是之前那样约束她，每天都能让宝宝玩一个多小时。 幸好集装箱够长，能让宝宝来一场爬爬马拉松。 伊妮娅每天爬得飞快，白天消耗精力，晚上就睡得喷儿香，她倒是睡得好了，楚妄却开始失眠。 他至今都没搞明白宝宝到底是从哪里吸收的能量，如今一个多月过去了，她会不会在某个夜晚，又在睡梦中去往另一个地方补充能量？ 哪怕宝宝已经给他盖了戳，可是楚妄还是担心她一去不回。这几天晚上，他都会醒来轻轻地碰一碰伊妮娅，看看她还在不在，幸好至今宝宝还没有像是上次那样昏睡过。 然而楚妄千防万防，却没想到这回宝宝的梦中奇遇和之前完全不是一个模式。 在梦境中，伊妮娅第一次见到了海。 不是无边无际的垃圾场，而是真正的海洋。 它安静而冰冷，海里没有生命，没有植物，只有无数如今宝宝还看不懂的残垣断壁，静静地屹立在海底，被沙子掩盖。 一开始，伊妮娅只是呆呆地在海洋中漂浮，她从未见过大海，有些不知所措。 细小的浪花拍打她的脸庞，让好奇心重的宝宝忘记了其他事情，开始专心地玩起水来。 婴儿天生就会游泳，而在这片奇异的大海里，她似乎不需要呼吸也不畏惧被海洋吞没，很快便学会了在海面拍打水花游来游去。 这个梦境里似乎只有无边无际的海洋，因为没有汲取黑暗力量，所以宝宝每天晚上在海里玩水，白天又能随时醒过来，连楚妄都没发现她的不对劲。 嗯……可能唯一的影响是伊妮娅白天爬着爬着就忽然想游一下，但因为地面划不开，宝宝坐下来疑惑地歪歪头，便又继续爬了。 几天之后，伊妮娅在梦里已经学会了潜入大海中畅游，每天光是在海里扑弄水花就足够让她开心不已。 宝宝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小笨蛋，她自己的力量就兢兢业业得多了。每当她在冰海中乱逛时，本能力量总是很紧绷。 如果伊妮娅再大一点，对自己的力量掌握得更加精深些，而非完全出自本能反应的话，她就能感觉到寂静的大海里似乎一直有目光在暗中注视着自己。 可现在她还太小了，力量也很微弱，沉浸在海洋乐园里的宝宝只能追寻本能，她像是听到脚步声一样慢半拍抬头左右望去，四处却只有一片安静。 若是有玩家或者大人在这里，一定会感受到这片如死水一般寂静的大海十分不对劲，怎么看都很瘆人，让人下意识想要远离。 可是宝宝却没有那么高的智商，她看了看四周——然后便忘记了不对劲，又开始无忧无虑地在海中撒欢。 在海的阴影和角落中，无数目光继续在黑暗中窥望着这位年幼的不速之客。 9 009 海总是寂静的。 祂对待她的态度似乎有着一种冷漠的旁观，既不欢迎，也不驱逐。唯有从海的各个阴暗的角落投来的目光，能感受到海的审视和观察。 宝宝不知道这是自己在梦境中第几次来到这里了，她在大海中玩了好多个夜晚，直到她的肚子又开始咕咕叫——时隔一个半月，她又一次‘饿’了。 一直只顾着玩水的宝宝终于在海中停了下来，她望着布满断壁残垣的海底，清亮的气泡随着她划水的动作向上翻涌，宽广无边的大海中只有她这个外来的婴儿，其余一个活物都无。 “呜啊！” 兴头过了的伊妮娅睁大眼睛，终于后知后觉察觉出了不对——怎么只有宝宝她自己孤零零地在这里啊，她忠诚的哥哥巴士和姐姐摇篮都去哪里了？ 因为记不住梦中发生的事情，这几天的大海梦境对她来说就是：哇！这是什么，真好玩。哇！这是什么，真好玩。哇！这是什么，真好玩。 直到感受到饥饿，宝宝才终于从这个无限套娃中脱身。 婴儿虽然年幼，但拥有与生俱来的生存本能。普通幼儿在饿的时候会用哭泣等各种让大人关注自己的方式，进行求助和乞食。伊妮娅也是如此，只不过身为拥有力量的世界之主，当她肚子饿的时候，力量会本能主动地寻找可供汲取的对象。 在茫茫大海中，顺着身边的水流，宝宝忽然嗅到了一抹淡淡的香气，那个味道和之前她在吸血鬼领主那里闻到的类似！ 伊妮娅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尽管宝已经忘记了德莱斯特的存在，但是那顿美味大餐的印记却清晰地留在了宝的大脑深处。 美味的气息就像是一道坐标，远远地指引她的前进。原本已经不想玩水的宝宝立刻恢复活力，向着那个位置努力游去。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关于这片海的梦境是连续的。她每个夜晚都胡乱地游泳，不知不觉早已偏离了刚开始的海域，以至于没游多久，前方的大海已经逐渐从明亮变得昏暗。 危险的感觉从四面八方涌来，黑暗中的海域水流开始变得湍急，似乎随时会将人卷入暗流吞噬干净。 可是对宝宝来说，每个涌来的气泡都带着食物的芳香，它们闻起来都那么好吃，伊妮娅一边向前蹬水，一边自动吸收了这些洋流中溢出的黑暗能量。 如果说吸血鬼尝起来像是雕刻奢华而甜美的巧克力蛋糕塔，那么涌来的海水味道便是冷的、凉的、沙沙的晶莹颗粒，甚至有一种跳跳糖的感觉，让人停不下来。 在这片磅礴的大海之中，宝宝的身影如此渺小，却仿佛能够穿透黑夜。 就这样一路吃，不知不觉中，伊妮娅在这片危险的海域里越游越深，黑暗的大海犹如透不开迷雾，唯有被她吸收了黑暗能量的海水会由墨化清。 久而久之，她的身旁仿佛多了一圈清澈明亮的气泡，不论游到何处，都将昏暗的大海一分为二。 这里太大太广阔了，大到伊妮娅在寻找大餐的过程被间断为许多个夜晚，仍然没有到尽头。 幸好进入黑色海域后，她每个晚上都一路吸收在海水中四溢的能量，只是分量没那么多，差不多足够宝宝每天的消耗，不然她又要营养不足了。 在这样白天吃正常的食物，每晚梦里还能开小灶的日子中，伊妮娅的身体也越来越健康。 一个普通的下午，休息看家的糖豆和小诗聚在一起聊天。在他们的身旁，宝宝动作矫健地爬到自己的百宝箱面前，她一屁股坐下，抬头望着箱子。 现在的伊妮娅越来越有主见，她偶尔还会亲自挑选自己想要的玩具。每当这个时候，她会婴言婴语地啊啊两声，呼唤大孩子来帮忙。 留守的两个年轻的孩子注意到了她在箱子旁，但因为伊妮娅总是到处乱爬，所以还不确定她只是路过还是想要玩具，便没有第一时间出声。 楚哥说了，这个叫什么来着……哦，对，‘不要打扰认真思考时的伊妮娅，这有助于她学会集中注意力’，也不知道这么专业的词语楚哥是从哪里学来的。 于是，无人打扰的宝宝坐在地上看了自己面前的箱子半响，她忽然伸出小手搭在箱子上，屁股一用力，就这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正在聊天的糖豆和小诗猛地一个甩头，不敢置信地看向一旁的伊妮娅。 ——宝宝会站立了，啊！！ 糖豆响亮地倒吸一口冷气，差点惊喜地叫出声。比他速度更快的是脸上的巴掌，啪地一声清响，小诗捂住了他的嘴巴，生怕他忽然大叫吓到宝宝。 结果因为捂嘴巴的时候太过用力，那声巴掌响极其清脆，让晃晃悠悠的伊妮娅扭头好奇地看了过来。 二人胆战心惊地望着她，生怕她的注意力一转移，不小心将自己磕在箱子上。 结果她甚至颤颤悠悠地向着他们走了两步，这才又一次坐回地面。看到伊妮娅安全着陆，两个孩子这都松了一口气，心中的喜悦再次涌了出来。 “伊妮娅，你太棒了，你是世界上最棒的小孩！”糖豆顶着被拍得红红的嘴巴开心地揉搓宝宝的头顶，小诗也忍不住给伊妮娅一个大大的亲亲。 晚上，宝宝站起来的消息传到了其他孩子的耳朵里，基地中充满了喜悦的空气。 在喜笑颜开的哥哥姐姐们的团团包围中，伊妮娅淡定地坐着玩玩具，颇有一种与世无争的世外高人的感觉。 “宝宝，能不能再站起来一次？” 错过下午那一幕的孩子们纷纷贿赂宝宝，希望她能给面子再表演一次。 宝宝无辜地眨眨眼睛，她听不懂大家的话语和期待，倒是因为被围得严严实实，像是大孩子们又要将她抓回去‘坐牢’，她赶忙爬走了。 正好楚妄从集装箱的门口走进来，他伸手一捞，将伊妮娅抱在怀里。 “她现在还小，没看到也不必着急，再过一两个月，她就会经常站起来了。” 听到楚妄的安慰，孩子们这才遗憾不已地点点头。 “楚哥说得对，宝宝很快就能站起来了，不差这几天。” “还是楚哥沉得住气！” 楚妄淡定地接过热好的饭盒，带着伊妮娅去外面吃完饭。 为了让宝宝吃饭的问题不暴露给其他人，最近他都是在外面喂她。时间长了，大家也都习惯了宝宝这个吃饭还要看风景的小癖好。 没有人知道少年的表面看上去平静成熟，其实心里在意的不得了。 “妮娅下次学会什么新技能的时候，能不能等哥哥在的时候再展示？”他一边喂伊妮娅吃饭，一边和她商量。 宝宝扬起她可爱的小脸，一脸无辜疑惑地望着他，仿佛在问：你在说森莫？ 楚妄只能无奈地摸摸她的头。 他忍不住想，如果他们的生活环境再正常一点就好了。这样他就不用每天出门寻找物资，而是能从早到晚陪着伊妮娅，看着她是怎么一点一点长大的，就不会遗漏那些珍贵的瞬间。 宝宝并不知道在她的影响下，楚妄的人生理想已经从打开地狱大门（简称看大门）滑坡成了想做全职哥哥。 她现在每个夜晚在海中获得的能量基本第二天能够全部吸收，正正好好，所以每天睡觉前查看伊妮娅状态的楚妄，仍然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伊妮娅入睡后再次来到深海里，熟练地边吃边游。 越向前游，这片水域中诡异危险的感觉便愈来愈重，仿佛有无数眼睛从四面八方注视着她，宝宝却毫不知觉地完全无视。她就像是小狗奔向它的奶盆，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东西。 渐渐的，一道狭长的阴影逐渐出现在前方，紊乱的水流中裹挟着越来越多的黑暗能量向着宝宝涌来，她却没有再吸收下去。 毕竟——前面那一道阴影所在的才是正餐！在它本体的面前，水流中四溢的能量不再拥有吸引力。 伊妮娅终于来到大海最黑暗的深处，她的面前是一片连光都会在这里销声匿迹的万丈深渊。 渺小的人影，陡峭幽深的深海悬崖。仿佛只是站在一旁，人的灵魂便会被吸入这片黑暗。 这里的压力感实在太强了，任何一个玩家站在这里都会只想着赶紧远离逃跑。人类天然对黑暗和深邃的地方都会感到本能的危险，更何况这里是人类不方便活动的海底，恐惧只会成倍增加。 然而伊妮娅却丝毫没有恐惧之情，她一头扎进这片深渊。 ——什么黑不黑恐不恐怖的，在宝宝眼里，这里简直就是小老鼠掉进米缸哇！ 宝吃吃吃吃吃吃，宝狂吃！ 那种冰冰凉凉的口感再次袭来，可能因为这次伊妮娅吃的是正餐，海的味道尝起来像是洒了跳跳糖的薄荷冰淇淋，又冷又脆，而且还有晶莹的颗粒感。 暴风吸入后，宝宝被冰得脑袋发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嚼嚼嚼，真好吃，好奇怪的口感，再吃一口，再吃一口，再吃一口…… 又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美味梦境。 第二天，当楚妄又一次在中午才叫醒伊妮娅的时候，他的心里已经有了预感。可是看到宝宝的状态上除了【饱腹】之外，竟然还多了【轻度感冒】的标签时，少年的拳头硬了。 ——哪个世界的缺德大人喂的宝宝，到底会不会照顾孩子啊！！ 11 011 在三四岁之前，幼儿的记事能力还比较差，更别说是伊妮娅这样还没到周岁的宝宝。 简单来说，宝宝目前就是鱼的记忆。她不仅每次醒来后都会忘记梦中的事情，就算在梦境里，如果没有人或者物品的引导，不论来多少次她也仍然会觉得一切很陌生。 婴儿最需要的永远是和大人的交互，‘海’在这方面便完全比不上血族领主德莱斯特。 如果是德莱斯特三天两头地接伊妮娅过来玩，现在的她一定会记住吸血鬼，并且跟他混熟到见面就伸手要抱抱。 ‘海’没有露面，而宝宝是绝对不会对一片空地有什么熟悉感的。所以祂只能为她置办各种儿童家具，引导她在梦境里玩同样的玩具，以此让伊妮娅熟悉梦中的环境，不至于每次都那么快便开始寻找她的哥哥。 不知从何时开始，伊妮娅再去梦境做客的时候，每次会都在矮脚的儿童小床上醒来。 小床边缘是沙发质感的软软斜坡，能让她顺利地爬到毯子上，去玩地毯上摆着的几十种花里胡哨的玩具。 海的这个计策的效果还是很明显的，自从有了自己的小床和玩具后，宝宝有六成几率会开心地玩一整个晚上，少部分时间会玩着玩着忽然丢掉玩具，到处找哥哥。 十几天后，伊妮娅又一次在小床上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没有再重复曾经的疑惑打量——有点眼熟——哇！玩具！的无限梦境套娃。 她在小床上伸了伸胳膊，打了个哈气，哪怕琥珀色的大眼睛望向了地毯上的玩具，也没有像是之前那样迅速爬过去，而是在床上打了个滚。 宝宝趴在柔软的床榻上，她最近两个月被两位boss的能量喂养得很好，小脸终于肉嘟嘟的有了婴儿肥，看着就想让人捏一下。 她的黑色小卷发并不长，还扎不起揪揪。配上一双琥珀色的漂亮大眼睛，唇红齿白，简直像是童话里刚出生的小公主。 伊妮娅这一晚在小床上躺了许久，也没有要去玩玩具的意思。 直到一个小熊玩偶主动飞到她的身边，宝宝伸手抓住小熊，她眨着大眼睛，左顾右盼。 “哥哥。”停了一会儿，没有人回应，宝宝又糯声糯气地喊人，“姐姐。” 对于伊妮娅而言，与她关系最亲近的就是楚妄。少年是她看到的第一个人，也是他对她照顾最多。他的黑暗力量虽然少，但每日也都悄无声息地进了她的肚肚里。 所以当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遇到了紧急的状况，宝宝求助时想找的也只有他。 现在伊妮娅熟悉了梦境中的地盘，已经将这里当做有安全感的家来看待，紧急状态消失后，她自然而然地想起呼唤其他哥哥姐姐。 接纳梦中新家的标志，正是宝宝不再一进入梦境就直冲新奇有趣的玩具。 在她小小的世界里，家是平静而安全的，是爱多到足够让宝宝自信放松到不必担心属于她的玩具会被抢走，所以可以慢慢的玩。不论何时想要，都会有哥哥姐姐满足她。 这是六个孩子在垃圾场世界为她撑起的家，或许破破烂烂，却独一无二。 ‘海’无法了解这一点，祂以伊妮娅的习惯和爱好慢慢搭建出只属于她的乐园，一切似乎都向好发展，为什么这种经过数次验证的成功手段却忽然失效了呢？ 祂不知道这正是因为祂的计划执行得很成功的原因，海只能调出更多新奇的玩具，甚至还有动画片，希望能让她继续开开心心地玩下去。 在海的乐园里，这一切都那么有趣而绚烂，是垃圾场里的孩子们一辈子都没办法给予伊妮娅的。 一开始这样的确还算有效，但海意识到，随着入梦的时间变长，玩具也无法转移宝宝的注意力，她总是在呼唤她的哥哥姐姐。 ——祂明明是按照她的需要打造的乐园，为什么还会这样？ 纵然拥有山海般磅礴的数据流，祂仍然难以了解这个小小的、甚至还不会说话的宝宝到底想要什么。 人类总是这样难懂。 伊妮娅干净纯粹的大眼睛倒映着湛蓝天幕下的小乐园，地毯上数不清的玩具都摆在她的面前。宝宝眨着眼睛，仿佛在她眼眸中看到的还是那片空无一物的空地。 玩具、动画和游泳当然很好玩，但总是第一次见到时才会觉得有趣。直到曾经总是按照梦境刷新记忆的夜晚开始连贯，伊妮娅对它们的热情自然逐渐消退。 对宝宝而言，最重要的永远只有爱。 伊妮娅喜欢那一双双抱着她时温暖的手臂，喜欢孩子们对她露出笑容，喜欢他们轻声细语地与她说话。 她不需要那么多玩具，却需要很多很多爱。 宝宝无视了堆在她床上的各种玩偶，她仰起头，小脸望向天空。与此同时，又一个娃娃从半空中飞过，精准地塞入她的怀里。 伊妮娅丢掉了娃娃，她向着无人的空气伸出小手。 “哥哥抱。” 空气安静了。 下一秒，伊妮娅眼前的世界一黑。 海退出了她的梦境。 再次睁开眼睛时，面前是有些陈旧的铁皮天花棚，朝阳的光辉顺着细小的孔洞斜斜地照入集装箱，耳边是已经醒来的孩子们压低声音说话的窸窸窣窣声。 在熟悉的环境里，宝宝眨了眨眼睛，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虽然她还不理解做梦的含义，也不懂梦和现实复杂的区别，甚至每次清醒后对梦里发生的事情都很模糊，可唯有情绪是连续通畅的。 虽然发生了什么她不记得了，但是有坏蛋一直都不理她，让宝宝那么孤单。 楚妄穿戴好装备正准备出门，却被伊妮娅的哭声叫回来了。 他一把将宝宝抱在怀里，表情有点发懵，“这是怎么了？” 幸好伊妮娅现在不记事，要是她现在两三岁，海在梦中不理她的黑锅就完全被楚妄接住了。 毕竟宝宝又不认识海，她每次叫的都是楚妄，结果楚妄次次都不出现。 坏锅锅！ 一整个上午，伊妮娅都抱着楚妄不撒手，但凡少年有想放她下去的意思，宝宝都用含泪的大眼睛委屈地望着他，让人看着就心疼，楚妄当然不舍得她这么难过，结结实实地哄娃到中午才好点。 孩子们也很心疼，纷纷寻找起原因。 “宝宝是不是被虫子咬了？” “也可能是做噩梦了。” “或者饿了，病了，冷了？” “宝宝最喜欢楚哥，是不是最近楚哥出门太多了，没怎么陪她？” 大家的目光忍不住望向他们的顶梁柱。 忙着哄孩子还要顶着弟弟妹妹视线的楚妄：…… 绝对是那个可恶的梦中人！ 先是让宝宝着凉，现在又弄哭了她。如果有一天能见到面，他一定要好好跟这家伙算这笔账。 看来他的匕首还得再多磨磨。 晚上睡觉前，楚妄将宝宝抱在怀里，认真地跟她商讨，“妮娅能不能别再梦到那个坏蛋了？我们要远离坏家伙，欺负宝宝的都是坏人。” 伊妮娅懵懂地望着他，她眨了眨眼睛。 “呜……坏？”她才开始学一点单字，在楚妄鼓励的目光中，宝宝自由组合自己仅会的几个词语，她的声音又奶又清脆：“哥哥，坏。” 楚妄：…… 不是这样说的啊，宝宝！！ 尽管今夜的做法有些自损八千，但如果少年知道了‘海’的权限确实被伊妮娅收回了，或许能让他高兴一些。 因为年纪太小，伊妮娅的精神链接是敞开的，谁都能连。 可是今天哭泣的宝宝因为梦境而不开心，她不想去一个没有哥哥姐姐的地方。因为这种本能的小抗拒，让她的力量误打误撞地关闭了海的呼唤权限。 海想离开小黑屋，就必须得等伊妮娅将祂放出来。可是问题来了，宝宝太小了，她根本不会控制自己的力量。 如果运气好，赶上宝宝的精神又饿了，只要她隐隐约约地怀念冰淇淋的味道，甚至一瞬间想玩海世界的玩具，这种模糊的不抵抗和想要的念头都可以再次打开与海的双向联络。 要是运气不好的话，那就糟糕了——有几个人能记得自己还是婴儿时做的梦？想要再次和伊妮娅取得联系，恐怕怎么也要等到她长大之后学会掌握力量，才能发现自己脑海里还有个被遗忘的精神链接了。 其实第一种可能性还是挺大的，因为这个月即将过去，宝宝吸收完了海的力量，又要开始下一轮汲取营养了。 就在这个关键的晚上，时隔两个月，吸血鬼大公德莱斯特终于成功链接上了宝宝，将她带入自己的世界。 15 015 楚妄任劳任怨地将脏脏宝清理一新，换上干净的衣服。 他发现今天的宝宝闻起来格外香香的，似乎有种……奶味？ 从被弄脏的爬爬服上也能看出来，昨天晚上，那个世界的人应该给伊妮娅喂了一些好吃的，或许还给她喝了奶。 换好衣服，宝宝又在哥哥的手中洗了脸，洗漱结束终于获得自由。她赶忙爬走，来到自己目前最喜欢的箱子面前，扶着它站了起来。 似乎是觉得自己跑得快，她站起来之后还转头冲着楚妄嘿嘿笑，看起来得意极了。结果因为自己转头重心不稳，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楚妄笑了笑，他一边注意着自己玩的宝宝，一边将昨夜伊妮娅带回来的包袱摊在地面上。 摊开之后，包袱变成了一张长方形的缎子巾布，近似发黑的暗红底布上用金线绣满了月相变化，而深色暗纹隐藏于月中，勾勒出神秘复杂的符号。 这块布做工极其精细，宗教的厚重与庄严铺面而来，可月与神秘图案的组合，却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诡秘。 这么一张看起来精致昂贵的布料，却被随手拿来给孩子装水果，再加上前夜的那颗红宝石……之前楚妄不确定，但他认为这两天晚上宝宝去的应该是同一个世界。 对方应该十分富有，并且地位崇高。就是从包袱上的图案来看……是玩家的可能性不大，应该是个世界观有类似宗教背景的副本之主。 楚妄觉得人生的境遇很有趣，曾经副本boss是他立志要打败的敌人形象，而如今，他却在和boss抚养同一个孩子。 他收好那块布，将橘子藏在了外面。待到下午出门寻找物资的时候，楚妄将橘子带回来，假装这是他找到的。 孩子们都很好奇地望着这几颗橙色的水果。 “楚哥，这是什么？长得好奇怪。” 伊妮娅是孩子团中最重要的宝宝，连她都没吃过水果，其他孩子自然也从未见过。 只有楚妄这个从其他层世界而来的玩家之子，因为从三四岁开始就被教导和训练的原因，知道和体会过的事情能多一些。 “这是橘子，是一种水果。”楚妄将一颗橘子皮剥开，将橘子瓣分给大家，“尝一尝，味道很好的。” 伊妮娅自然是第一个被分到的，她在梦里已经品尝过了一次美味，看到它立刻开心地想要抓过来，没想到楚妄抬抬手，继续慢条细理地剥橘子瓣上的小薄皮。 “啊啊，哥哥。” 宝宝很心急，幸好楚妄很快将她抱在怀里，一点点喂她剥好的橘子肉。这么吃可比自己咬方便多了，伊妮娅这才乖乖地等待哥哥投喂。 其他孩子小心翼翼地将橘子放在嘴里品尝，甘甜的味道让他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好好吃，好甜啊！” 像是查理和琳娜这样已经过了十岁年纪的大孩子还算比较有控制力，正因为是从未品尝过的美味，所以反而要更加细嚼慢咽来延迟快感。 可小诗、糖豆和小不点就不行了，尝到第一口甜水，他们忍不住囫囵吞枣地几口就咽了下去。等看到二姐和三哥的橘子瓣才吃了一半，三个小的面面相觑，这才有点后悔。 楚妄好笑道，“没关系，还有好几个呢，这回慢慢吃。” 他将第二个橘子也剥开分给弟弟妹妹们，顺便给宝宝也再剥了一瓣，慢慢地喂给她。 看着她吃得很香，在过程中还会抬头冲他笑的样子，楚妄忍不住揉了揉伊妮娅的卷发。 他心中有点感慨，宝宝这么小就会出门打猎了，而且一下就带了好东西回来。 对他们来说，橘子可比红宝石珍贵多了。 楚妄并没有产生橘子是对方给宝宝的，所以不该拿的想法。他们这样一群没成年的孩子能够在残酷的世界里活下来，靠的就是同心协力。 就像大家会把最珍贵的饼干全部留给宝宝吃一样，宝宝‘打猎’回来的食物跟大家一起分享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孩子们就是这样互相依靠着活下来的。 楚妄唯一可惜的是现在他不能将这件事的真相告诉大家，宝宝多厉害啊！ 他将剩下的橘子收起来，对上大家恋恋不舍的目光，无奈道，“留一些明天吃，今天全吃完的话太可惜了。” 孩子们乖乖点头，糖豆咂咂嘴，充满回味地说，“橘子真好吃啊，我觉得它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水果！” “你不会又想改名叫橘子吧？” “哈哈哈哈！” 集装箱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 · 月朗星疏，薄雾在天际涌动。 永夜的【噩梦古堡】副本里，德莱斯特坐在窗边，研究着手中的布料。 身为这个世界所有土地的主人，他的身份比一般的国王还要崇高。又因为永生和掌握无与伦比的力量，让这片土地的民众自然而然地信奉起他们的黑暗之主，德莱斯特也因此拥有了陛下和教皇双重身份。 所以他当然也拥有专门为自己裁剪制作衣物的部下，只不过它们都是黑暗生物：一群从花苞中出生的木系小精灵，个头大约只有巴掌那么大。 它们没有性别，天生喜爱剪裁美丽华贵的衣物，平日爱喝一些蜜酒，除此之外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 在德莱斯特将想要给婴儿制作衣物的想法传递给它们后，领头的小精灵丝毫不关心领主的心血来潮，收到命令后就飞走了。 青年的要求只有舒适柔软，不要缝图案之类的东西，免得扎到宝宝。大约几个小时之后，木精灵们就带回了十件款式不一的宝宝服。 可能是嫌弃这个任务太简单，精灵们没忍住还是弄了些花活：它们制作时选择了一种柔软轻薄的特殊布料，一共两层，外面绣漂亮的图案，里面再隔了一层，就不会扎到人。再用魔法将其合二为一，这样就又美观又舒适了。 并且十件小衣服，全部都用不同的方式裁剪缝制而成，保证没有重样的。 德莱斯特很满意，但想到整个庄园不知道何时就会被刷新，到时候小精灵们没有了记忆，他还要再说一次，实在是太麻烦了。 所以他干脆让它们将各种各样的小衣服多做一些，以防万一，又要求精灵亲自教他。 得到这个重任的木精灵托着布料慢吞吞地飞过来，望向德莱斯特的目光十分幽怨，但它很怂，什么都没敢说，老老实实地充当起临时老师。 在大部分黑暗生灵心里，对德莱斯特都是这样又敬畏又害怕的。 吸血鬼学了一整天缝制入门，拥有恒心的聪明人学什么都很快，他的进步也十分不错，已经能有样学样地缝简单的小裙子小裤子了，虽然在木精灵眼里那只能算是将两块布粗鲁而没有美感地缝在一起，但它还是违心地夸赞了自己的顶头大boss。 一直到伊妮娅快要睡觉的时间，德莱斯特放下手边所有的事情，一门心思地开始提前邀请她。 可能是之前整整半个月都邀请失败，给血族领主留下了浓厚的心理阴影，导致直到现在他还是要提前很久就开始开始邀请，就为了卡住第一个邀请的名额。 就在这时，一个弹窗跳入他的眼前。 【主人出门玩啦，请明天晚上再来吧。】 德莱斯特：…… 晴天霹雳！ 没有办法，谁让伊妮娅是个馋嘴的宝宝呢。 巧克力蛋糕当然很好吃，可是吃了这么多次，暂时有点吃腻了嘛…… 这个时候‘海’没有形象的弊端就暴露出来了了，宝宝这个年纪已经开始认人，她或许会想念哥哥姐姐和吸血鬼，但是要如何想起一个抽象的存在呢？ 玩具和美食的记忆很容易被覆盖，但是温暖的怀抱不会。 所以今天的‘海’仍然在黑名单，没有被宝宝想起来。 … 伊妮娅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再次来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 头顶的白炽灯不停闪烁，发出滋滋的声音。 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看不见尽头的走廊寂静到有些压抑，惨白的三面墙壁似乎都在不断挤压着空气。 如果有看过电影的大人在这儿，一定会心中一紧：这是什么恐怖片的场景啊！总感觉下一秒安静就会被打破，会有不知从哪来的怪物伴随吓人的音效扑出来吃人。 而伊妮娅照常无视了这些诡异之处。如果说刚开始在梦中拜访陌生世界的时候，她还会有点紧张，现在的宝宝则是已经越来越熟练了。 倒是因为身下地板有点太冰凉，不太习惯的宝宝忍不住抬了抬手，更加快速地向前爬去。 这里似乎是一家实验所的地下内部，空气阴冷而潮湿。 越往深处去，地板与墙壁便越肮脏，蹭上了许多看不出是什么的干涸液体，天花板上甚至还有一个深深的爪印。 地面上被拖拽的痕迹随着前方的拐角而转弯，可能是地面太凉了，宝宝抬起头，小手搭在墙壁上，站了起来。 她扶着墙磕磕绊绊地走了几步，大眼睛好奇地到处张望。 此刻，伊妮娅已经来到走廊的转角处。主走廊的灯光虽然有些正常明亮有些闪动，但大体上还是亮着的。 而转角过去的侧走廊没有一丝灯光，除了一开始的几米还能见着点亮，后面像是被黑雾吞没一样，黑得让人心慌。 宝宝站不了太久，她再次坐在地上，就这样靠着拐角的墙壁，试探地‘哇啊’了一声。 安静的走廊回荡着宝宝的声音，一切很快回归寂静。 伊妮娅有些无聊，小手不安分地扣着墙壁，她的眼睛向着地上肮脏的拖拽痕迹望去，似乎有一探究竟的想法。 幸好，这个可能会让楚妄昏厥的想法没有实现，因为宝宝的注意力全都被黑暗吸引了。 若是仔细检查侧走廊的话，就能看到在黑暗交界处，地面和墙壁上似乎有类似菌丝的密密麻麻的白色丝线，通往看不见的深处。最重要的是，有让宝宝精神一振的气息从黑暗中而来。 那是极大的痛苦、憎恨、惊惧扭曲在一起，在伊妮娅的嗅觉中构成了极其特殊的香味。 17 017 伊妮娅如今所在的副本名为【冷血异化】。 炼境空间将这个世界标记为a级，有许多侥幸逃脱和购买过现场实况录像的玩家们都吐槽，它简直可以和【噩梦古堡】一起被统称为a级中最地狱的两个血色副本。 a级是仅次于s级的高难度副本，区别在于a级副本尽管死亡率也很高，但并非是无法通关的，如今玩家榜上的前十大佬俱乐部的标准就是通过a级副本，击杀boss。 而s级目前只有两个副本，也被称为双圣，分别是【机械飞升】和【虫巢危机】，死亡率都高达98%，至今攻破进度条还是个位数。 但冷血异化和噩梦古堡两个副本虽然a级，对玩家而言危险程度和s级没有什么区别，死面都很大。 系统论坛也经常有玩家吐槽。 [炼境什么时候把异化和噩堡抬成s级啊？这俩副本死亡率和进度个数都和s级副本没有任何区别。] [区别就是这俩副本只要放弃积分提前准备的话，想退出还是能立刻退的，双圣副本目前退出后活着的玩家没几个吧？好像都疯掉了。] [噩梦古堡出来的玩家不是也失心疯了好几个吗？据说他们见过了boss，也不知道发生了啥，连大佬用积分兑换信息都被拒绝了，似乎搬去三十六层自生自灭了。] [这么说冷血异化副本还算安全了，研究园面积那么大，只要别想着杀几个异兽再退出，瞬退的基本都没啥事，就是积分扣得太多，基本要从头再来了。] [确实，这个副本boss有点东西的，但凡杀过异兽的都会被它标记，能阻止玩家退出。每次都有不信邪非要试试的。] [话说异化boss真的是背景介绍那样是个半蛇少年吗？图太少了，倒是它巨蛇化时看起来很适合泡酒啊哈哈哈。] [能见到这个怪物少年形态的现在坟头草应该都两米高了吧。] 玩家们所说的背景故事，是冷血异化这个世界里曾经有一个邪恶生化公司的研究所，它发明了能够让动物们变异与催生其进化的办法，并且依靠将变异动物销售给富人、动物园、展览和打猎场等等地方赚得盆满钵满。 掌握了基因进化的生化公司很快不满足于只在动物身上做实验，他们开始通过黑色手段抓来人类继续研究，并且尝试将动物和人类嫁接，以此来创造新物种。 在死了一批实验者之后，生化公司发现，孩子与动物之间的排斥性更小，便开始专注在6-10岁的孩子身上进行变异实验。有些实验品虽然短暂成功过，但嫁接出的兽孩会在几个月到一年之内死亡。 已经当上帝成瘾的邪恶公司不满足于这样的半成品，更加疯狂地追求完美的新物种，他们坚信人类的新神将由自己创造。 在这项创神任务中，一个名为阿洛斯的瘫痪男孩在被改造成半蛇人之后，虽然成功依靠蛇尾站了起来，却很快因为排异反应奄奄一息，被当做失败品丢到溶解池里进行销毁。 后面的事听起来便是个常见的末日恐怖片了：被丢进溶解池的时候，阿洛斯还没有死亡。他的身体和被改造的基因在被消解的同时不断重组，溶解池中的特殊因子涌入他的血液和骨骼，最终和他融为一体。 24小时后，一个真正的怪物爬了出来。 阿洛斯是生化公司所追求的‘完美’新物种，他的体内拥有多少种蛇的基因，就能够通过蜕壳变化成多少不同的蛇形态。 他的感官身体都被加强到可怕的地步，厚重的铁门在他手中仿佛是纸片，机关枪的攻击只会让他发狂，身上却连伤痕都没有。不论再严重的伤势，他都会重组复生，不死不灭。 生化公司真的创造出了一个新神，一个实打实的怪物，然而这么做的代价无人能够承受。 阿洛斯撕碎了整个研究园区，在这个过程中，他意识到自己拥有统领所有变异动物的强大精神力。 与此同时，生化公司总部扣押的变异动物和兽人们感受到‘王’的精神波动，它们纷纷发疯复仇，混乱中公司研发的一种更加致命的异化病毒泄露，蔓延至整个世界。 这种病毒会随风和水扩散，在让大批动植物变异进化的同时，对人类产生了致命伤害，只有极少数人的身体产生些微变异，活了下来。 为了生存，人类幸存者们不得不以地下避难所作为新家园，从此整个星球成为了异化动物们的乐土。 在世界末日之后，阿洛斯已经拥有了在星球上横行的能力，在外人眼里他能做很多很多事情。他可以统治世界，甚至可以对仅存的幸存者人类们展开猛烈的报复。 然而被抓走做实验之前，阿洛斯只是一个生活在福利院的、瘫痪的八岁小男孩，哪怕他撕碎研究所时也才十五岁而已。 他没有健全的人格，变异后的兽性更是不断侵蚀他的大脑，让他的思维更偏向动物。 阿洛斯曾经尝试过离开这里，可是外面的世界那么陌生而空旷，讽刺的是，噩梦中的研究所反而成为了他最熟悉的巢穴。 最终，少年仍然和其他许多异化生物生活在研究园里，这里也成为了副本的终极场所。 研究园区面积十分广阔，出入口很多，废弃的无关建筑也很多，十分考验玩家们的分析排查能力，更别提隐藏在各处的变异野兽们，简直是经典惊悚片场。 也有玩家吐槽过这个副本背景设定老土，然而这是阿洛斯所经历的真实一生。 他被改造成怪物时年纪太小了，没见过什么世面，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所以没有特别大的野心，甚至也没有怪物刻板印象的嗜血习惯，他对公司报完仇后就没什么杀人的欲望了，不论是向着其余人类幸存者复仇乃至统治世界没什么兴趣。 对阿洛斯而言，活着本身就很痛苦，而这场刑罚的期限是永远。 偏偏他的世界和老巢被副本框定，定期出现在他领地的玩家加重了少年不稳定的精神状态。 阿洛斯对一切都很厌恶，他最终选择退化自己的感知，默认甚至帮助野性的一面加快侵蚀自己的人性。只要变成一条真正的蛇，他就不会再感受到痛苦了吧？ 渐渐地，阿洛斯深陷混沌的黑暗污染之中。 他的身体与感官仿佛被黑色棉花塞满，厚重的巨蛇外壳紧紧地将他包裹。外界发生的一切模模糊糊地被阻隔在外，躯壳仅凭兽性行动。 仇恨与憎恶遮住他的眼睛和耳朵，痛苦扼制着他的咽喉。不知从何时起，在绝望中沉沦的少年将身体的权限交给本能，浑浑噩噩地在这片混沌中沉睡。 只有感受到冒犯或威胁，才会有玩家‘荣幸’地看到巨蛇化身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蛇怪，体会到这个副本中boss真正的恐怖之处。 而现在—— 厚重的躯壳一层层倒塌，那些挤压着包裹着他的负面污染像是黑色棉花一样不断被掏空，他猝不及防地嗅到一缕新鲜空气。 阿洛斯下意识挥出手，他的手臂如此轻盈，不再像是生了根的树桩；他的脑袋愈来愈清明，第一次不痛苦不憎恶不仇恨，就好像整个世界终于不再重压他的肩膀，转而向他打开。 十五六岁年纪的少年呆呆地站在黑暗里，因为突如其来的精神自由而呆怔。 直到身下的蛇尾传来被触碰的感觉，他下意识低头，看到一个长着自然卷的小宝宝坐在地上，小手正好奇地摸着他的尾巴。 他们对上目光，精神链接随之震动。 “呜哇~” 少年的名字在宝宝的脑海里又放了次烟花，她眼睛弯弯地笑了起来。 与此同时，阿洛斯通过精神海中也同样感应到她的名字与读音。 “伊……”几十年未开口过的少年，声音滞涩发哑。 伊妮娅，阿洛斯在心中默念，伊妮娅，音节轻快地在他的嗓间跳舞旋转，让他有些不真实地眩晕。 人类的意识还在懵懵懂懂，可野兽的直觉却告诉他，有什么会从今天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阿洛斯无暇分辨更多，他的脑海里只回荡着宝宝的名字，这是这么多年来，他听到的第一个名字。 ——伊妮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