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黎明破晓时》 第一章 一九九九年的最后一天巴黎 香榭大道两旁张灯结彩,一入夜,遂化成璀璨的银河灯海,彷佛粗线条的天使不小心打翻上帝的珠宝盒,洒下的炫丽晶钻全沾在巴黎最奢华的行道树上,吸引世人欣羡的目光。 “朵嫣!你看,这么漂亮辉煌的夜景,足见我拉你出来狂欢的提议有多棒了!世界未日耶!没道理窝在家里转着冰冷乏味的遥控器,应该踹开大门,走上街头亲吻陌生人的嘴,一起庆祝崭新的未来,才不枉费你活在这一刻呀!” 凯因兴高采烈地蹬腿一跃,长手一捞,将高悬在树上的炫亮彩带握在手心,捧到江朵嫣面前,“送给你,我最美丽的东方娃娃。” “好缺德,我不喜欢。” 江朵嫣微蹙起眉,忽略凯因双手奉上的热情,满脑子只想今晚将重播法国新浪潮的一系列电影。她一直期盼在这一个特别的午夜,煮一壶咖啡,调和少许白兰地,一个人窝在电视机前,痛快看个过瘾。 谁说新年一定得要热闹非凡,江朵嫣倒觉得独自欣赏一夜的老电影比到街上和人们互相推挤要来得舒服快乐许多。可惜凯因并不这么认为。 “还在怪我强拉你出来玩?” 凯因刻意忽略她眼中荡漾的冷淡眸光,径自将彩带系在她乌黑柔亮的发尾。 “算了,你难得回来一趟,我是该多陪陪你。” 为了江朵嫣,凯因毅然放弃原本调任亚洲的高薪工作,宁可待在与她比邻的英伦,还必须伦敦、巴黎两头奔波,只为了维系两人的爱情。他为她牺牲了这么多,她少看一部电影也没话说。 “你还是在生我的气。为什么我们总是这样呢?永远不能开开心心,永远闹着莫名的脾气?” 天晓得,要奢望看见她一个珍贵的笑容简直比看到小丑哭的机会还要微渺。 “别把时间都浪费在讨论这些无意义的话题上,好不好?否则我真的要回家了。” 这样的威胁实在令人唾弃,但却是让凯因乖乖闭嘴的最好方法,屡试不爽。 果然,凯因眨了下他澄澈的蓝眼眸,举双手投降,“你说的对,再傻站在这里,就算捱到明天,我们也到不了艾菲尔铁塔前去作新年倒数计时,走吧!” 江朵嫣顺从地让凯因牵着她的手往目的地走,却背着他吐舌头。这男人遇上她肯定是要输的,谁教他这么爱她! 而她,始终认为任何一出黑白无声的老电影都比他俊朗不凡的脸孔还来得有趣呢! 为了庆祝人类强行霸占这个地球的历史即将迈向下个世纪,世界各地都不惜血本的砸下重金,以迎接千禧,美国纽约时代广场的倒数计时、纽西兰威灵顿搭建五十公尺的金字塔、埃及开罗的尚-米榭贾瑞音乐会、巴西里约热卢内的海滩烟火晚会、梵蒂岗圣伯多禄教堂开圣门……人类的庆典花样真是多得不胜枚举,既然隔海遥对的英国伦敦有千禧年巨蛋庆祝大会,好面子的法国人就更没理由不排开豪华阵势——以艾菲尔铁塔为主景,搭配富丽的音乐灯光秀,泰半白色强光俟除夕子夜钟声过后,杂揉一系列蓝、金黄、玫瑰色灯光,营造出近乎印象派的微妙氛围。 “届时,各色灯光将予人铁塔在移动的感觉,完全符合这次千禧新年的主题——‘艾菲尔铁塔子夜起飞’……” 凯因一面滔滔不绝地热情解说着,一面领着江朵嫣往铁塔的方向前进,完全没注意到江朵嫣脸上毫无表情。 好残忍的感想呀,但他的话就是让她禁不住想打个哈欠,不是普通的哈欠哟,是那种足以激出两道热泪、有下巴脱臼之虞的大哈欠。 如果她直接告诉他这个事实的话,他会不会宁可自己没拼命抢到一张回巴黎的机票,只为了在这未日与她一同庆祝?他会不会宁可放她回家抱着冰冷的电视而不要如此费心安排节目? 江朵嫣低下头去,叹一口气,伸手却只捉到一丝冰冷的空气——不会吧? 她仓皇地抬起脸来,迎接千禧的狂热人群将四周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根据筹备的主办单位预计,将有一百万人到艾菲尔铁塔附近参与这场盛会。就算是连体婴,到了这么一个喧腾的地方,都极有可能被人潮挤成两个独立的个体,更何况是一路上始终如此心不在焉的江朵嫣。 是的,她和凯因走散了! 她并不害怕,她认得回家的路,只是此刻心里很呕罢了。早知道这一趟身旁不会有凯因在,她就应该打死也不出门。本以为今天的时间花得很值得,陪陪他、补偿他,让他开开心心回英国去,谁晓得竟和他走散了,那么她又何必在这里白白耗费自己的宝贵时间呢? 该死!哪里冒出这多人庆祝什么千禧年?把街道全堵起来了,连一条缝都不留,地上原本悠闲生活的蚂蚁八成都被踩扁踏死了吧?搞什么嘛!人只顾着自己快乐,却活该牺牲一群浑然不知千禧年为何物的倒霉蚂蚁。 “原来所谓的世界末日,根本不关人类的事。死了一群小蚂蚁,根本不会有人认真在乎。”江朵嫣忍不住有些哀愁起来。 这真是一个糟透了的新年,江朵嫣望着身旁成双结群的人们,忽然觉得自己孤单得可怜,仿佛只要一个不小心,她就可能被人潮淹没,成为他们足下另一只枉死的渺小蚂蚁。 子夜的倒数即将展开,众人皆将目光往艾菲尔铁塔的方向投射,然而江朵嫣的心思却完全被她身旁那个傲然冷峻的男子给吸引过去。 喝,怎么是他? 江朵嫣心底一阵慌乱,险些腿软跌在地上,幸好四周壅塞的人墙将她抵住,让她能够站稳脚步,缓和呼吸,抬眼将他看个仔细。 他还是和她印象中一样,对周遭的一切,都冷淡得不可思议,对于靠他这样近的自己热切的凝视,一点也没察觉。 或许更适切来说,应该说是他毫不在乎吧!在他深邃眼瞳焦点之外的一切事物,他一律选择全盘忽略。 瞧他那副冷然的态度,很自然地将自己与四周拥挤激动的人群隔成两个天地,没人能煽动他一丝情绪,他有自己一扇独特孤寂的罩门,谁也无法敲破。 这令江朵嫣好奇到了极点。这样的一个男子,为何出现在喧闹的大街上?他的脸上一丝庆祝新年的意味也没有,他看来如此适合拥抱萧瑟孤寂,瞧他那对寒光粼粼的绿眼眸,傲视着街上每张笑脸,冷冷地嘲笑着众人的欣狂喜悦。 没道理,太没道理了,究竟他为何现身此地?江朵嫣克制不住的一直冒出疑问的气泡。 当午夜的钟声响起,耳畔霎时掀起一阵新年快乐的尖叫呐喊,四周的人群纷纷张开双臂,热情地拥抱亲吻,没有一双手臂或者任何一片唇是闲着的,只有江朵嫣和他,孤绝地站在人潮汹涌的街上,她望着他,莫名地移不开视线。 而他,出乎意料地,一眨眼,眼角淌下两行清泪,沉默无声地滴落,滋润了干涸的大地。 没预料会目睹这一幕,江朵嫣掩着张大的嘴,看着他罕见的感情披露,看着他连哭泣都这样萧索。 此刻灯明如画,焰火闪烁,他竟然像被什么触动似的微微侧过脸来,不可思议地发觉,她目睹了他的伤心激动。 那一天,不是他们头一遭见面,却是第一次,他们正眼相对。 ***转载制作***请支持凤鸣轩*** 只要是女人,谁不想浪漫一次,谁不渴望来巴黎走上一遭,最好谈一场法式恋爱,才不枉今生…… 打开收音机,江朵嫣百无聊赖地用手托着下颏,聆听着怀旧的香颂歌谣。她幽幽地叹一口气,抡起小拳头,捶一下无辜的收音机。嗟!都是这些靡靡之音害惨了她。! 害她对巴黎怀抱着莫名美好的浪漫僮憬,看见法国男人就止不住的咧嘴媚笑;害她夜夜梦里都痴心幻想自己身处塞纳河畔,幸福无比地喝着左岸咖啡;害她傻不隆咚的抱着一本小册子和一支笔就飙到巴黎来,以为只消在露天咖啡座里窝上一个下午,自己就可能文思泉涌,成为浪漫派诗人了。 哈!想得美咧! 在莽撞闯来巴黎之后的第二年,现实生活的辛苦将江朵嫣脑海里根深柢固许多年的浪漫刻板印象,完全推翻。 如果现在听见有人盛赞巴黎的唯美浪漫,江朵嫣肯定第一个跳出来向那人挑战。 对江朵嫣而言,如今身在这个城市的唯一好处,除了能够吃到可口道地的牛角面包之外,实在没啥好期待的了。每天早晨,她将可颂与咖啡送进肚子之后,美好的一天也就跟着结束,接下来的时光她都视若无睹,毫无感觉。 真不知道这样的自己还死皮赖脸地待在巴黎,究竟有啥意义!想着,江朵嫣禁不住又叹一口大气,完全没注意到眼前一块黑影袭上前来,直到对讲机迸出对面售票亭里席拉的大嗓门—— “朵嫣,你在发什么梦呀?那个客人已经站在你的亭子前老半天了,你还想让他等多久?” 朵嫣闻言,赶紧由冥想的世界里抽离出来。她一抬眼,立刻被眼前这个毫不掩饰勃发怒气的阴郁男子一对锐利的鹰眼给震慑住了,下一秒,她的惊呼便压抑不住的逸出唇畔—— “啊!” 面对她差劲的服务态度,他的眉整个拧了起来,却只道:“一张票。” 修长的手指递上钞票,不待她伸手去接,他便将它塞进她的掌心。 “好的。”江朵嫣低下头,迅速撕一张票券,以掩饰方才他指尖轻触她掌心肌肤所引起的激动,“这是找您的零钱,谢谢您的惠顾。” 她将票券和零钱一起搁在桌面,好避免再度肌肤接触。 他未置一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牵动,拢紧大衣领口,穿过她身处的售票亭,步上后方的阶梯,往艾菲尔铁塔的顶端迈进。 江朵嫣忍不住凝住他逐渐消失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直到席拉的大嗓门再度戳破她的冥思—— “好帅的男人呀!为什么他不来我的窗口?害我只能隔着遥远的距离,痴痴地望着他,唉!” 这倒是真的。江朵嫣举双手同意席拉的话。她在这个艾菲尔铁塔售票亭打工也有半年了,这么有型好看的男人还是头一次见到。他给人的感觉的确很不一样,像向晚的天边漾着紫橘色的云影,宛若一幅充满异国情调的野兽派油彩画。 想着,江朵嫣忍不住取笑自己:“为了一个见面只有几秒钟的男人,而编造这么多愚蠢的譬喻,你真不是普通的花痴那!被凯因知道的话,那还得了。嘻嘻……” 虽然明白自己这样实在很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好痛快,似乎这是她到巴黎以来的两年间,笑得最愉快的一天。 只为了一个陌生男子。 呵!她果然被巴黎奇妙的氛围给逼疯了。 ***转载制作***请支持凤鸣轩*** “嘿,那个帅男又出现了耶!从上个星期到现在,他天天都来,实在很奇怪。” 江朵嫣一面点头附和席拉的话,一面机械地撕下登塔票券给眼前这名陌生男子,“谢谢您的惠顾。” 等他转身步上阶梯,席拉的声音又再度响起—— “我猜他一定不是巴黎人。” “怎么说?” “艾菲尔铁塔当然是世界著名的旅游景点,来造访的多半是观光客,巴黎当地人很少会来这里凑热闹。就算是观光客,来过一次也就心满意足了,哪像他天天来报到!我敢说,他的背后肯定有一段故事。” 是吗?真的如席拉所猜测,他的背后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吗? 这令江朵嫣不由得回想起末日的那一夜,他罕然落下的泪水。 无论那是一段怎样的故事,江朵嫣都好想知道,她愿竖耳聆听他的每个心思起伏。 “下次他再到你的窗口买票的时候,你就逮住机会多问他几句吧!” “你是存心要让我出丑吗?我的法文说得那么破,你又不是不知道。” 该说她笨还是心不在焉,明明可以将法文学得更好,她却情愿停留在听比说还强的幼稚园阶段。 “的确,你的法文大概只有凯因听得懂吧!爱情的力量真伟大,他为了你可以连自尊都不要,就连最喜爱的街头表演都甘心放弃,只为了让你安心,朵嫣,你简直幸福得太没天理了。” 又是凯因,似乎一扯上他,她就该如万众期待的绽露出沉醉在爱里的幸福微笑,否则她就太对不起众人欣羡的目光了。 江朵嫣不想多说话,她牵动嘴角,不情愿地笑着,附和席拉说的“幸福得太没天理了”。 人生过得太顺遂,究竟是幸抑或不幸呢? 自小生长在一个无须忧心经济问题的富裕家庭,像金苹果似的被双亲捧在掌心百般呵护,上帝不大公平,给她一张好看得过火的面貌和一颗不算差劲的脑袋,让她要风有风,要雨得雨,日子过得无可挑剔,不但追求者众,连应付大小考试都能轻松过关,以致于她都活了二十几个年头了,却还未曾尝过挫折的滋味。 她原本以为放逐自己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有助于提升自己的人生经历,可是很不幸,她注定没有吃苦的命;来巴黎的第一年,她就被凯因热烈的追求,从那一刻起,她又再度成为众人眼中的幸运儿了。 人生过得太顺遂,对于江朵嫣而言,那便是她此生最大的不幸了。就算得到再多,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快乐;她的心很空,她的精神很贫乏。想想看,如果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事物值得她费心争取,无论她想要什么,都一定有人会自动捧到她面前,期望她垂怜赏识,那么她活着究竟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一点也不快乐。 “凯因回英国去了吗?” 席拉用连接两端售票亭的内线麦克风和江朵嫣哈啦闲扯,虽然很没职业道德,但她才管不了那么多呢。 “年假不适用于从事分秒必争商场工作的人,这次他为了回巴黎陪我,还差点和老板撕破脸。新年的头一天,他是从床铺爬起,直接就赶去搭往伦敦的班机,我醒过来的时候,他睡过的那一块床单已经是凉的了……” 其实她也不愿见到凯因如此匆忙奔波,她倒宁可他就待在伦敦算了,他为她做得越多,只是令她更加内疚罢了,从来无法增添一丝快乐。 她真是个冷血黑心的爱情骗子,不折不扣的坏女人,她身上没有一丝长处可以配得上凯因这样的男子。 江朵嫣忍不住在心底厉声批判自己。 “唉!一到了冬天,什么东西都冷得快,连感情也不例外。”席拉一面叹气,一面搓着冻红的耳根。 她最近刚和交往了一年半的情人分手,跨年那一天晚上,躲在被窝里偷偷哭了一夜,一听说凯因特地由英国赶回来的伟大事迹,就忍不住红了眼眶,要江朵嫣江将一半的幸福分给她。 为什么她就是遇不到一个像凯因这样完美的男子呢?每回见到江朵嫣,席拉总会如此问着自己。 “如果只是因为天气的关系,那就好了。” 可惜江朵嫣觉得她的冷感是不分四季的,即使凯因吻她,她的身体也无法燃起一丝热度。 有时候江朵嫣根本就怀疑自己没有爱人的本事,如果连凯因都无法点燃她的热情,那么这世上大概没有谁能让她有一丝感觉了。 她不爱凯因,绝对不是因为他不够好,是她自己的问题,她像一枚捻熄的纸烟,冷冷的,没有温度。 江朵嫣这么想着,那名陌生男子的冰霜侧影便再度浮现在她的脑海。 他和她还真是有得拼呢!一个冰王,一个冰后,这个世界上好像没有什么事物可以令他们动容。 江朵嫣在那名陌生男子的身上嗅到同伴的气味。 只是,为了什么竟能使他落下滚烫的泪水呢? “朵嫣,别发呆,他下来了。”席拉唤醒兀自沉思的江朵嫣。 风很大,一扬起,吹落了他系在颈子上的长围巾,飘啊飘,就这么巧地落在江朵嫣的脚边。 江朵嫣拾起了他的长围巾,拍拍上面的灰尘,将它递还给他。 “谢谢。” 他将围巾重新系在颈子上,头也不回地就转身离去。 显然,他并未察觉自己已经莫名其妙地在她心底占有一席之地,当然他更不可能知道,当他哭泣的那一刻,她就站在他身旁,目睹了一切。 他完全没有认出她来,这令江朵嫣十分泄气失望。 她从未尝过被忽略的滋味,在他面前,她头一次感觉自己像个寻常人一样,她的美丽外表并不能让他眼睛一亮。 她真的不晓得自己究竟是哪根筋不对劲,竟然向他开口道: “你真的感谢我吗?” 他缓缓转过头来,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我已经说过谢谢了。” “光是谢谢还不够,如果你真的有诚意,就该告诉我你的名字。” 天知道,不过是捡了一条围巾,哪里算得上什么大功劳,她居然有脸向他讨赏!江朵嫣心底其实十分忐忑不安。天地良心,她平时真的不是一个这么厚脸皮的女人,只是遇见他之后,她就变得好奇怪,连她自己都说不出原因。 他用两枚深邃的冷绿眼眸瞅着她,时间长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接着,他开口道出: “我是希佛-莫里埃。” ***转载制作***请支持凤鸣轩*** “你确定是他?他真的说他是希佛-莫里埃?” 席拉搓着冻红了的双手,一面不停地原地小踏步,保持身子暖和,一面催促着江朵嫣动作快些,好让她早点脱离这个该死的寒冷地窖。 江朵嫣不理会席拉的穷嚷嚷,一径埋首罩满尘埃的旧书报堆中,尽管飞扬的烟尘让她禁不住眼泪直流猛咳嗽,她仍然不放弃寻找的决心。终于在奋战了近半个钟头之后,她欣喜地大叫: “找到了!”江朵嫣兴奋地挥舞着手中那本破旧肮脏的旧刊物。 此举让席拉再也无法忍受,她抱头鼠窜的奔离那尘封许久的灰暗地窖。 俟江朵嫣捧着那本杂志回到二楼的屋子时,只见席拉脸上罩着一大块布,活似个患结核病的滑稽蒙面侠。她义正严辞地告诉江朵嫣,除非将她击垮,否则她绝对不会同意让那本俨然沾满百年细菌的破旧书刊进入她们的屋子里。 “席拉,拜托!这本书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耶!” 江朵嫣捧着那本数年前出版的艺术专刊,向席拉求情。 “不行就是不行,我说了,要带那本书进屋子,除非你先将我打倒消灭!” 席拉双手环胸,固执地捍卫她生活环境的整洁。 “把你那该死的洁癖收起来!让我进去!” 江朵嫣被拒于门外,由于气候寒冷,她逐渐失去耐性,咬着牙迸出一串激昂的话语。 “你听不懂法文是不是?不、行。想都别想!” 席拉丝毫不肯让步。 面对席拉强硬的态度,江朵嫣只好硬拼了。她抱着胸前那本书,奋力与席拉进行贴身肉搏战。 纤细瘦弱如她,没两下就败下阵来。席拉倚着门,瞅着浑身沾满了灰尘的江朵嫣,狼狈地瘫坐在地上。 “很抱歉,为了我的健康着想,在你将自己弄干净之前,我不能让你进屋来,今晚你就自己想想办法吧!” 江朵嫣简直不敢相信,席拉话一撂下,竟然立刻砰地一声将大门狠狠甩上,根本不给她时间思考反应。 她就这样活生生、毫无抵抗能力的被赶出来了。 江朵嫣抱着那本旧书刊,垮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一时之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转载制作***请支持凤鸣轩*** 向晚的天边漾着一层紫橘色云彩,江朵嫣漫无目的地游走在无名的大街,仰头望着炫丽的天空,她扬起手,轻轻划过天际。 “真的好像一幅油彩画似的。” 天际的色彩让江朵嫣有感而发,也使她联想起那个曾经被她形容为一幅野兽派图画的狂放男子——希佛-莫里埃。 步在熙来攘往的街道上,江朵嫣最后决定在露天咖啡座暂时歇脚。咖啡还未上桌,她便迫不及待的摊开手里紧紧抱着的那本书刊,指尖微颤,一页一页的翻着,直到书刊上出现她期待的那张脸庞,她眼睛为之一亮,兴奋得几乎连呼吸都要忘记了。 “雕塑新生命,上帝的双手——希佛-莫里埃。”内文不外介绍并盛赞这位备受瞩目、才华纵横的巴黎新一代雕塑艺术家,同时也有几帧他所发表作品的图片,而在左下角则不显眼地刊出这位相貌如同才气一般不凡的艺术家近照。 江朵嫣忍不住直直瞅着那帧渺小的图片发楞。他还是一如印象中的,连面对镜头都是这样冷漠,冰绿色的眼眸,射出精锐的寒光,令人不寒而栗。 打了个冷颤,江朵嫣抢过侍者还未端上桌的热咖啡,迫不及待地凑到唇边,不怕烫地灌下好一大口。天哪!她到底是着了什么魔,竟对这个拥有一对冷酷眼眸的男子,产生如此大的兴趣。 她感觉到身体里有一股她不熟悉的力量在苏醒,前所未有的灼烈燃烧感使她的体温持续升高,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因为一名陌生的男子? 江朵嫣甩甩头,取笑自己的荒谬,顺手抄起桌上的杂志,凑出几个铜板付了咖啡的帐,她继续信步游走,没入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巷道之中。 再度走上这条热闹非凡的巷道,她不由得停下脚步,回想起当初自己如何在这里遇见凯因—— ***转载制作***请支持凤鸣轩*** 那年的春天,她怀抱着美梦与理想,兴匆匆地奔到巴黎来。初到巴黎,一切都新鲜正美,在她当时的眼底,巴黎的风光景色美得就像风景明信片一样,不,甚至比明信片更加美丽。 然而巴黎如今在她眼底所呈现的,只有满地的鸽子粪罢了。 “一直梦想着坐在巴黎的露天咖啡座,佯装悠闲,可是真的坐在这里了,脑袋却是一片空白。” 江朵嫣摊开小小的素描册子,一手抓着笔,一手托腮,一张毫无生气的脸庞,让巴黎的春天失去了妍丽浓烈的色彩。 她是喜欢绘画没错,但是欣赏与创作却有一段距离,而这距离令江朵嫣痛苦不己。 进入艺术学院就读不到一个月,她就失去了原本对绘画所拥有的热情,她觉得自己根本没有才华,要想成为一个艺术家,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让她自信全失的,是由于指导教授的一句话: “你的笔触、技法都相当纯熟、无可挑剔,但有一个毛病,那就是你的作品之中,没有感情。” 教授精辟的见解一针见血,让江朵嫣猛然醒觉。她错愕地发现,原来她对绘画的热情也不过如此罢了,描绘得细致美好,却毫无情感可言。 她怀疑这世上是否真有能够令她燃烧的事物?她不愿这样无感地生活下去,却又无能为力。 正当她哀伤叹气之际,远远地自街角飘来一串清越隽永的音符,宛若女子低语呢喃的手风琴乐音立时充盈着这条窄小的巷道。 被这样鲜丽跳跃的音符所触动,江朵嫣索性丢下手中的画笔,情不自禁合上双眼,侧耳倾听。 不自觉地,江朵嫣的嘴角扬起一道美妙的弧线。她不知道时间究竟过了多久,只听见乐音在一瞬间戛然停止,她还来不及展开眼睫,竟先接收到落在唇上那一枚温暖湿润的亲吻—— 一个货真价实的法式亲吻! “你……”江朵嫣睁大眼,杏眼圆瞪的瞅着眼前这张特写的卓尔脸庞。 擅自偷尝她唇畔滋味的陌生男子,面对她愠怒的眼光,却只是俏皮地吐吐舌尖,“谢谢你的奖赏,我很喜欢。” “嗄?” 江朵嫣的指尖按在被侵犯了的两片娇唇上,不明白这个陌生男子话中未明的语意。 什么奖赏? 她听不懂他在胡说八道什么,就算她的法文很烂,但不能因为她是个外国人,就活该遭受这般不平的待遇呀! 有着一张阳光脸庞的陌生男子,嘴角绽出迷死人的笑意,他不费力解释,只是跃动手指,弹奏出一串流畅优美的音符。江朵嫣这才将视线自他俊逸的脸庞移开,瞥向他胸前一架样式古朴的手风琴。原来,那一串曼妙的音符,都是出自他灵活的十指。 竟然因为见她闭着眼聆听他的乐音,便擅作主张自己落下唇来讨赏,江朵嫣面对这个无耻之徒,眼底闪动着愠怒的火光。 她还未来得及发出抗议,他便开口问道: “这个星期三,你有空吗?” “如果这是约会的话,我拒绝!”江朵嫣昂起脸,铿锵有力地回答道。 “你猜错了,我只是想请你参加我的街头音乐发表会,别记错,就这个礼拜三,在这个巷底,我会为你留个特别席。”他说完,转身飘然离去。 他的话让她不免又是一阵错愕。 特别席? 街头表演还有分普通席和特别席吗?不都是站着围观,哪里有分什么席次呀! 这个男人说话真奇怪。 “我不会来的!你尽管去作你的梦吧!我绝对不会来听你的音乐会!” 用尽力气,江朵嫣努力地将断然拒绝的话语朝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狠狠掷去。 他转头,指尖按在左侧胸膛接近心脏的那块地方,只说了一句话: “无论如何,我都会在心里给你留一个特别席。” 直到他与他动人的琴音全然没入人海之后,江朵嫣才像作了一场梦似的,恍然醒了过来。她甩甩头,啜一口咖啡,欲振乏力地再度提起画笔,试图完成她进度严重落后的画稿。 ***转载制作***请支持凤鸣轩*** 如今再回想,江朵嫣实在找不出自己后来为何会到凯因的音乐发表会上捧场的理由,也许她当天恰巧有太多时间需要打发吧。 总之,她与凯因就这样搭上了线,在这座气氛微妙的欧陆古老城市——巴黎。 直到某一天,凯因拿着一款简便行李来向她道别,她才知道,原来街头音乐家只是他假日时的梦想,他在伦敦有一份正职——他是个器械工程师,与音乐一点都沾不上边。 为了见上朵嫣一面,凯因不辞辛劳,每个周末在英伦海峡两岸奔波,人人称羡她有个痴情男友,没有人知道其实她的心并未因此而炽热燃烧。 她真的是个没良心的自私鬼!对于感情,只图享受,却不懂得付出。 她以冷漠拒绝近身的追求者,但他们却都不知哪里生来的自信,总认为她这座冰山必定会被感动融化,就连凯因也是如此深信。想到这一点,江朵嫣的唇边便不经意地浮上一抹冷笑。男人呀,总是自信过了头。 抱着那本旧刊物,江朵嫣漫无目的地走过一条又一条街名奇异的道路,诸如:天意路、精灵巷、圣母升天路、鲸鱼死巷、双天使死巷……拐弯转过街口,江朵嫣抬头,瞥见路标上写着:“艺术巷”。 她抿着唇笑,心想道:真是不能太相信街名,毕竟方才她一路走来,也未曾见到半个精灵或者圣母的踪迹,就连最有可能看见的垂死鲸鱼也没个影子,所以,若是路过此处而未碰上什么艺术家的话,说实在的,她可不觉得有半点意外。 “别让我再碰上你!否则有你瞧的!” 身后霎时响起一阵如雷咆哮,江朵嫣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给背后的冒失鬼猛地一撞,连人带着怀里的杂志一起跌向硬梆梆的街道,只差一公分,她的嘴唇就要亲吻到地面了。“痛……”她咬着牙,只迸出一个痛字。 “走路小心一点!” 闯了祸的冒失鬼竟然恶人先告状。 江朵嫣气得火冒三丈,肾上腺素激增,她陡然由地面上支撑起单薄的身子,“你 她真是够蠢了,竟然气得连学会的法文都飞出了脑袋,只能对那人转身离去的背影干瞪眼、捶心肝。 “你给我站住!” 江朵嫣一面呛叫,一面奔上前去,揪住那将她撞得七荤八素的恶质法国男人。 一逼近,她便嗅了满腔那男人身上所散发出的浓浓酒味,江朵嫣忍不住皱了皱鼻子,暗忖自己真是倒霉,竟然会撞见酒鬼。 现在才几点钟呀,天都还未全暗居然就喝得烂醉?这人还真是堕落得没药救了! 江朵嫣退后几步,决定自认倒霉,因为跟酒鬼追究责任就好比跟外星人谈生意一样,都是白费力气的愚蠢行为。 她脚跟一转,原本打定抽身离开的主意,却在瞟见那浑身酒气冲天的男子的脸庞时,霎时烟消云散了。 眼前这名她口中堕落得没药救的男人,不正是她怀里那本杂志的专访人物——那个被誉为法国新世代雕塑鬼才的希佛-莫里埃? 不会吧! 江朵嫣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瞬间她的脑海竟有一股冲动说服自己:眼前这名男子不过是希佛不成材的双胞兄弟罢了,与他压根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只是他的冰绿眸光,让她不得不相信,他的的确确是希佛本人没错,即使是孪生兄弟,她也不认为在这世上有人有与他一般萧索冷厉的眸光。 环顾四下,江朵嫣研判希佛是从身后那家小酒馆里被轰出来,凑巧拿她当垫背。 瞧他这副德性,江朵嫣的眉头不由得深锁。真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何这样放纵自己,这样折损自己。 他的背后藏了大多故事,而她因为这些故事对他燃起浓厚的兴趣。这是她有生以来头一遭,对一个人感觉如此强烈,无论他的故事精采与否,她都决定要参一脚,决不放过。 “这家伙就住在两条街外那栋疯人公寓里,三楼b室,喏,这是大门钥匙。” 一个年轻人从方才的小酒馆里出来,一古脑地将希佛交代给江朵嫣处理。 “等一下……” 江朵嫣感到莫名其妙,一时之间还反应不过来,她出声喊住正欲离去的年轻人。 “对了,明天他若是清醒了,麻烦你代为转达,就说雷夫不干了,请他将薪水在月底之前准时汇入帐户……就这样了。”年轻人说完,不给江朵嫣置喙的余地,转身没入茫茫人海之中。 江朵嫣茫然地站立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好一会儿才想起希佛。发觉就在她与那陌生年轻人交谈的同时,他已经远离了她的身边,于是江朵嫣只好迈开大步,奔上前去。希望他别再出事才好。 “你醉了,我送你回家休息,好吗?” 冷风不断迎面扑袭,江朵嫣忍不住伸手去拉希佛的袖子,并且开口劝希佛返家。 希佛总算注意到身旁她的存在,他以一对空洞并且醉意朦胧的眼眸瞅着她,注视着她因寒冷而微微冻红了的小巧鼻尖与双手,半晌,他俯下头来,轻吻着她的鼻尖,在她过于诧异而不及反应的同时,他捉起她的双手,将它们放进了他大衣的口袋里,并且极为温柔地问道: “还冷吗?” 此刻他的眼底,荡漾着迥异于之前的温暖眸光,像一碗热汤,让人寒意尽除,只感到浑身一阵舒畅。 不明白他突来的大转变,江朵嫣面对这个陌生的希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然而温暖却已填满胸臆,满满的,不留一丝空隙。 “为什么不说话?你又不开心了?” 希佛抬起江朵嫣的下颏,直直地望入她盈着感动泪光的眼底。 她想回应他的温柔、他的关怀,不过她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异常体贴的希佛只是一抹幻象,只是她的梦境罢了,他并不真实存在。 她感觉得到他醉得很离谱,以致于将她错认为别人,在他的眼中,她不是江朵嫣,却是另一个将他整颗心都萦绕的绝伦女子。 而这名谜般的女子,无疑便是他背后的故事。 “我们去爬艾菲尔铁塔,从那上头往下眺望巴黎的夜景,你总是一面嫌弃,一面叹息,说艾菲尔是巴黎唯一不眠的怪兽……” 不顾江朵嫣的反应,希佛径自牵起她的手,往地铁站飞奔而去,凌乱的步伐一如江朵嫣狂跳的心律,被他紧紧握着的手,连指尖都在颤抖。 别问为什么,她清楚知道自己是爱定了这个男人。 第二章 望着眼前这座崩乱毁坏的曲折阶梯,江朵嫣叹了一口气,便立刻感觉到搭在她肩上的那条手臂更加沉重了一些。她小心翼翼地搀着醉得一塌糊涂的希佛,试图步上那座危危可及的阶梯。 她的一只脚才刚踏上去,就立刻将脆弱的梯面踩出一个脚印大小的洞,吓得她立刻退回原点,不敢再往前。 “喂!你哪里来的?竟敢破坏我的作品,不要命了?” 二楼走道上探出一颗人头,蓄了满脸落腮胡的男人看不出年纪,挥着拳头朝江朵嫣大声咆哮。 “对不起……” 江朵嫣望着那破陋的庞大阶梯,怎么也不明白这是件什么样的怪诞艺术品。这座阶梯,竟是件大型艺术品? “那家伙又喝成这副德性了?被一个女人打败,他的神经未免也太脆弱了吧?真是见鬼的!” 落腮胡冷嘲热讽了一番之后,手指向长廊尽头,道: “坐电梯吧!那家伙住三楼。”说完,他便走人了。 费尽千辛万苦将希佛带上楼去,等他真正躺平之后,江朵嫣整个人也差不多完全瘫在地面上了。 端详着他安稳的睡容,江朵嫣忍不住回想今晚他带着她畅游艾菲尔的画面,一整晚,他都牵着她的手,不曾松开—— “你最喜欢旋转木马了,你总是坚持一定要在夜里去骑乘,因为你喜欢在旋转时伴着灿烂的灯光,你说那副画面,简直就是最美的童话……” 希佛滔滔不绝的说着,带领着她来到艾菲尔铁塔附近的一处广场,牵着她步上夜里晶灿炫亮的旋转木马。巴黎常有零星的大型游乐器材散布各处,除了旋转木马之外,还有巨型摩天轮供游客选择。 “这家的薄饼你每次来都非吃不可,记得有一回我们太晚过来,店都关了,你还站在门前舍不得走开,我就不断敲门,直到店主人抡起拳头追出大门要揍人,我才拉着你拔腿狂奔……” 希佛从口袋里掏出几枚铜板,给江朵嫣买了一张卷着细砂糖的法式鸡蛋薄饼。金黄色的饼皮散发着浓浓甜香,江朵嫣捧着薄饼,像捧住此刻小小的幸福似的,竟然舍不得张嘴去吃它。 “最近你还是常到‘橘园’吗?还是锺情于洛朗森带着柔美色彩的画作吗?在她的作品之中,连粉红色都显得如此忧郁……” 回程的时候,他们并肩依偎在电车上,他开口询问她的喜好是否一如往昔。他记得她对那座规模小巧雅致的橘园美术馆情有独钟——隐身于巴黎的杜伊勒利公园静谧一隅,周围有法国梧桐枝叶扶疏摇曳,绿意盎然簇拥着,荡漾粼粼波光的塞纳河由眼前流过,昔日飘散着南国水果芬芳气味的温室,如今却展示着巴黎近代绘画的傲然艺术成果。 挥洒着柔和粉嫩色彩构成梦幻画作的美丽女画家——玛丽-洛朗森,透过恒久的画作,传达她动人的故事,一如画中荡漾着一层淡淡的明亮,她的惊喜与哀伤也同样含蓄表达。 事实上,江朵嫣并不特别喜爱洛朗森的绘画,那样如梦境般美的色彩与画面,都太不像她的个性,她反而欣赏像马蒂斯这类野兽派绘画的不拘与狂野。 所以当希佛询问她的意见时,她并未答腔,只是瞅着他,心底暗自思忖,猜测着他眼中的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江朵嫣的沉默不语,招致希佛怀疑的眼神。他眯起眼打量着她,突然放开她被握在他掌心的手,语气愠怒,“你是什么人?” 江朵嫣用指尖拂开他额前垂落的一绺发丝,面对他态度的丕然转变,只是浅浅微笑着,问道: “酒醒了?终于明白我不是你梦境之中的美丽倩影了?失望吗?” “该死的!你是谁?雷夫到哪里去了?” 他粗鲁地拨开她的手,愤怒的眼神四处搜寻着他那不尽职的助理——雷夫。 “雷夫辞职了,而我就是你的下任助理。” 天知道,她想接近这个孤做神秘的男人,不论用何种方式,即使她得扯谎佯称自己是他的下任助理人选。 “你要当我的助理?哈!”他对她的话嗤之以鼻。 希佛的态度让江朵嫣很不服气,她昂起下巴质问他:“我哪一点不够资格作你的助理?” 不过就是助理嘛!需要什么天大的本事,她才不相信咧!他拿一对冰绿色的眼眸瞅着她,半晌才咬着牙迸出一句:“你要当心,作我的助理是没有好下场的,一个不留神,会连命都没了……” 还来不及弄清楚他话中夹杂的弦外之音,他体内的酒精便瞬地猛然作用,电车到站的颠箕,让他无力瘫软的身躯重重压向她。 接下来,江朵嫣便用尽全身最大的力气,一步一脚印地支撑着希佛硕大颀长的身形,终于在半个钟头之后,安然将他送抵家门。 太多的谜团纠缠着江朵嫣简单的脑袋,她尤其不明白希佛为何会说出担任他的助理必定没好下场的狠话。就算他不愿意她来担任这份职务,也不需要将话说得这样严重呀! 她真不懂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个怎样的男人,而他的故事还躲藏在他冰冷的眼眸中,尚未透出一丝冰融的曙光。 ***转载制作***请支持凤鸣轩*** 其实,他若是不睁开那对冰冷的绿眼眸的话,他简直像是一尊英挺的大卫雕像,俊美得教人不禁屏住呼吸。 就着玻璃窗上反射的微弱晨光,江朵嫣捧着两颊注视他。即使已经这样过了一夜,她仍然舍不得移开视线。 如果说她是因为他出众的相貌而对他深深着迷的话,恐怕说不太过去,因为她的凯因并不比希佛逊色,尽管他们的型完全不相同。 凯因开朗热情,温柔体贴,他的笑容如阳光和煦,跟他在一起的日子永远都是晴天;希佛则乖戾冷漠,像一阵任性的夏日雷雨,随时准备予人措手不及的严厉伤害。 “你可不可以让开一点?” 希佛醒了过来,对江朵嫣贴近他身旁的举动,他的口气十分不友善。 “我准备了一些早点,你要不要……” “除了咖啡之外,我什么都不要,包括你。趁我的起床气还没发作之前,赶紧滚出去!” 他掀开薄被,冷酷地下达逐客令,旋即转身步入盥洗室。淋完一个简短的晨浴,他信步来到餐桌前,发觉她并未如预期一般乖乖离开他的视线,反而大肆张罗了一桌子的早餐,他的眉便蹙紧了。 而江朵嫣根本没心思去注意他脸上难看的表情,当她看见他浑身湿淋淋,只在腰际上系一条短毛巾的模样时,她根本忘记自己的姓名了,只想奔上前去,一把将他紧紧抱住,即使被他当作无药可救的花痴也无所谓。 “你听不懂我说的法文吗?‘走开’、‘滚出去’!该死!你非得逼我对你动手吗?” 他五指耙过浓密的发,愠怒的目光让她开始有些害怕。 这个男人当真无情又冷酷,她从来没有遇过一个男人这样不屑与她共处一室,这样厌恶她的存在。 为什么他要这样对待她?或者他一向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而她并不是例外? 或许他只是不习惯别人对他好,毕竟他是个艺术家,脾气稍微古怪一些也是顶正常的。江朵嫣如此想着,于是她壮着胆子,热心地为他倒上一杯香醇的咖啡,还从烤炉里端出热腾腾、香喷喷的奶油可颂面包。 他的脾气再古怪,也很难不接受她真心诚意为他准备的丰盛早餐吧? “我不走,我是你的助理,我有义务帮你打理生活上的大小事,包括帮你准备营养均衡的早餐,并且看着你将它们都吃下去,还有……” 她将面包盛到碟子上,端到他面前。 熟料,希佛却一扬手,将她全盘的好意都打翻,面包与碟子都摔在地上,一塌糊涂了。 “没人应允你任何助理的职位,我不需要有人整天在我眼前闲晃,自以为理所当然的担忧操心,令人作呕!你滚吧!” 他的冷绿眼眸里,尽是残忍与邪恶,毫无一丝温情怜悯。到底是什么让他变成了这么一个难以接近的人? 江朵嫣垂着颈子,望着一地残破的碟子碎片,她的心仿佛也跟着跌碎了。 见她似乎没有移步离开的打算,希佛粗鲁地一把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强拉到大门前,猛地打开门,将她狠狠丢出门外,完全不顾她疼痛与否,看着她重重摔在地面,他连眼睛也不眨一下,便用力地将门甩上。 遭逢他无情的对待,江朵嫣虚弱地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好一会儿都没有力气爬起来。 ***转载制作***请支持凤鸣轩*** “你昨晚到哪里去了?起码应该打一通电话,告诉我你人在哪里呀!你知不知道昨晚凯因打电话打了一整晚?当他不断质问我你的去向时,我答不出个所以然,害他急得差点要搭最后一班飞机跑到巴黎来。你真好命,让他这样为你操心挂念……朵嫣,我说的话你到底听见没有?” 席拉一听见门把转动的声音,整个人立刻从沙发椅上弹跳起来,看见江朵嫣一脸憔悴的走入房内,她便追着她将累积了一整夜的牢骚全发在她身上。 “听见了,对不起,没打一通电话报平安是我的不对,行了吗?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下子?” 江朵嫣走进房里合上门,虚弱无力的声音自房里传来。 她的反应让席拉不解地蹙紧眉头。奇怪,朵嫣发生了什么事? 平常的朵嫣一定不会这样轻易就道歉赔不是,反而会怒气冲冲指着她的鼻尖破口大骂,据理力争,说昨晚她会流落街头全是因为她的怪异洁癖所致,而她莫名其妙被扫地出门,没遇害已经算她命大,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就是变成了厉鬼也肯定会回来找她算帐—— 平常的朵嫣一定会用她那称不上流利但骂起人来却很犀利的法文数落她。 然而今天的朵嫣却失魂落魄地将自己锁在房里,这真是太不寻常了! “我不晓得你是怎么了,不过等你冷静一些之后,记得给凯因打一通电话,告诉他你没事,让他安心,他真的很担心你……” 昨晚一整夜,席拉都握着话筒,聆听着隔了一道海峡之远的凯因,由话筒的另一端,不断向她诉说他对朵嫣无限的牵挂与思念。天知道她是如何费尽唇舌才劝服凯因别当真一股冲动就奔到巴黎来,好不容易说服凯因别轻举妄动,席拉也累得一头栽在沙发椅上,疲倦万分,太阳穴隐隐作痛。 她真的不明白呀,凯因这样一个痴情男子怎会恋上像朵嫣这样冷血的女人?席拉并不认为自己有颗聪明脑袋,但起码她的眼睛还没瞎,她看得出来,朵嫣对凯因毫无热情可言。她当然不会在凯因面前造谣生事,破坏他与朵嫣的感情,只是她实在同情凯因,真心觉得他应当去找寻一个比朵嫣还适合他的女子——她会懂得珍惜他的付出,而不是像朵嫣一样,只懂得索求却从不回应。 “如果你那么关心的话,我答应你会回电话给他,行吗?”朵嫣没好气地回了席拉这么一句。 一个男人关心她的安危那又怎样?她没义务要回应他吧!是他自愿要对她担忧心焦,是他活该,她根本不稀罕他的牵挂! 她的心里除了希佛,谁都进不来。 或许在本质上,她与希佛都同样冷血。她找不到理由来责怪希佛,希佛对她的残酷,一如她给凯因的冷眼相待。 所有的无情对待全是她自找的,谁教她去喜欢上一个冷漠的男人! 活该! “你是吃错了什么药!什么叫做‘如果我这么关心的话’?那是你的男朋友,你们之间要怎样是你家的事,我不想管,也懒得管,只是以后你若是再莫名其妙失踪的话,我就不负责帮你应付凯因了!凭什么我得帮你收拾善后,帮你掩饰你恣意放纵的行为!” 真是好心被狗咬! 席拉被江朵嫣的态度给激怒了。 这个女人到底把人家的关心当成什么了?随便就搁在脚底下践踏,真是太可恶了! 席拉的怒吼咆哮让江朵嫣的头更痛了,她索性翻身倒在棉花枕头里,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发了一顿脾气之后,席拉愤而甩上大门,将满室的宁静留给了江朵嫣。 然而她还是得不到平静,答录机不断响起凯因忧心忡忡的声音,总是重复着:“朵嫣,亲爱的,你在吗?我只要知道你平安没事就心满意足了,给我一通电话,好吗?否则我今夜也无法安心合眼了,我等你……” 这样全心全意的呵护与守候,为什么她却连一丝感动都没有呢?江朵嫣的眼角淌下一滴泪水。难道她当真那样冷血?为什么她偏偏不爱凯因呢? 如果她爱凯因,那么一切都会变得完美而简单;她多希望自己能够爱上凯因,而不是希佛。 真的,假若爱情能够冷静地衡量抉择的话,她真的希望自己爱的人是凯因。朵嫣由衷如此认为。 ***转载制作***请支持凤鸣轩*** “小姐,能不能给我一些零钱?我想坐车回乡下……” “小姐,给一支香烟吧?我的瘾头又犯了……” “小姐,有没有兴趣喝一杯?我刚戒酒成功,正缺一个伴一起庆祝狂欢!” 热闹的巴黎大街上,什么样的人都有,直接伸手向陌生人要钱、要香烟的家伙满街都是,戒酒成功又立刻化身为疯狂酒鬼的家伙也不在少数。江朵嫣拢紧大衣领口,迈着步伐,以微笑应付这些有趣的法国人。 然而她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迎面走来的一名年轻女子,以致于她毫无防备的就这么被她给缠上。 年轻女子有一对丰厚性感的嘴唇,两道眉像是随时准备展翅高飞似的高高扬起。她就这样迎面走来,伸出一只手,轻易地将江朵嫣的去路完全挡住。 “不好意思,借过,我赶着去上课。” 朵嫣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这个看似倔强的丰唇美女。 “别急,我只问你要一样东西。” 她的一头长发全梳成细密的黑人辫,她随性地甩甩头,却惹来江朵嫣微皱眉头。天啊,这女人未免太不修边幅了吧!单凭那股可怕的异味,江朵嫣就可断定她起码超过半个月没洗头了。 如果她有本事再撑久一点的话,那她这颗头肯定能够吸引许多苍蝇、蚊子来办一场狂欢派对,绝对够臭、够恶心。 “我身上没多余的零钱、香烟或者是酒,很抱歉让你失望了,我有事,先走一步了。” 江朵嫣努力保持脸上的微笑,拼命闭着气以求不再闻到她那头辫子所散发的独异气味。她脚跟一转,正准备落跑之际,却被她一个箭步,轻易地将她给拦住。 “急什么,我都还没开口要求咧!什么钱啦烟啦或是酒,我都不要。” “那你要什么?” 这下子,江朵嫣感到疑惑了,她想不透这女人的目的何在。 “我在想……你能不能给我一个……” 邋遢女人的目光放肆地在江朵嫣身上打量,仿佛在算计着什么似的。 “到底你想要什么?” 江朵嫣心中的不安随着她的侵略目光节节升高。 “给我一颗水晶球吧!” 女人说完,还抓抓头。江朵嫣发誓,她当真从她那头密密麻麻的可怕辫子中,看见了两只小虱子随着她的搔痒动作慌忙的弹跳出来。 “你发什么楞呀?到底有没有咧?” 女人不耐烦地朝江朵嫣摊开掌心,江朵嫣见状,连忙倒退三步。天啊,她还以为她的掌心里会有一堆跳蚤咧嘴向她说哈罗呢! “对不起,你说你要什么?我没听清楚。” 江朵嫣回过神仔细想了一下。刚刚这女人好像说了她要一颗……水晶球? 咦?她没听错吧? 哪有人在路上随随便便跟陌生人要水晶球?更何况,水晶球这种东西也不会有人随身携带呀! 真搞不懂眼前这个怪胎女人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你听不懂法文吗?水——晶——球,这样你总听清楚了吧?”她讥讽地撇撇她性感的丰唇。 江朵嫣被她的态度给激怒了,她昂起下巴说道: “我的法文或许不比你好,但要是我说中文的话,你就只有捱骂的分了!” 江朵嫣说完,正转身准备走人之际,却意外听见背后响起细细啜泣的声音,她狐疑地扬起一道眉,眼光重新落在这个无端激动的陌生女子身上。 “完蛋了,都没有人有这样的东西,没有这个东西的话,我就死定了……” 女人无助地瘫坐在大街上,一张脸都哭花了。 刚刚还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现在却摇身一变成了泪人儿,江朵嫣瞅着她,不明白她的转变所为何来。 “你别哭嘛!”江朵嫣就是没法子不理睬她。 “可是它跟了我好几年,竟然就这样碎了,这一定是个不好的预兆,最重要的水晶球竟然变成碎片了……”女人一面说,一面自大背包里掏出一袋晶灿碎片。 还真的有人随身携带一枚水晶球那!江朵嫣忍不住在心底惊呼。 回去她得告诉席拉,说她今天在街上碰见了一个怪女人。 “怎么会碎掉?” 这东西除非故意重重将它砸向地面,否则绝不可能会碎掉。 “我拿它来算命,什么都还没看清楚,它就砰地一声,裂成一堆玻璃碎片了。”女人说完,又开始哭得惊天动地,眼泪、鼻涕齐飞。 “算命?” “这说来话长……” ***转载制作***请支持凤鸣轩*** “所以你刚从瑞士山里一路乘便车到巴黎来,身上除了这颗水晶球之外,什么也没有?” 江朵嫣不可思议地瞅着眼前这个大口啃着面包,还不时猛然灌下一大口气泡水以免噎死的陌生女子。她像是饿了几个世纪似的,见了食物,想也不想就往嘴巴里塞,幸好朵嫣眼明手快,将她手上的小叉子给抢下来,否则她说不定还浑然不觉,放进嘴里大嚼特嚼起来咧! “是呀,现在治安不大好,搭便车不像从前那样简单,我走了好多冤枉路才碰上好心的司机愿意载我一程,不过他在边境的时候将我抛弃了,所以我只得背着行囊,一步一脚印的走回巴黎。天晓得,要不是我那不中用的老哥挂点的话,我那对良心被狗啃的爸妈才不会放下身段召唤我回来,而我压根也不屑回来!” 说起她那老哥也真是够蠢了,为了一个女人殉情而亡,真是笨透了! 更甭说他一挂点,整个庞大的家族产业顿时失去支撑,不知将会陷入如何混乱的局面。真不晓得他那颗为情所苦的笨脑袋在想些什么,真是搞不清楚状况!竟然连是非轻重都分不出来! 所以说,爱情根本是场可怕的病,会害死人的!她这辈子最不想碰的就是爱情了,瞧她老哥的凄惨下场——连命都赔上了,还不够她警惕吗? 没脑袋的傻瓜或是时间太多的闲散鬼才适合患上爱情的病毒,至于她嘛,她还有很多梦等着去实现咧,没空理会啥爱情。 “你哥哥发生了这么不幸的事,我很遗憾。” “没啥好遗憾的,他自己笨,活该!”她摆摆手,满脸不在乎。“我叫荷曼,你呢?” 荷曼径自伸出手,不顾江朵嫣的迟疑犹豫,她一把握住她的手,用力地握紧,甩两下。 “江——朵——嫣。” 荷曼一松开手,朵嫣立刻将沾满了她手上污垢的掌心藏到桌下,用湿纸巾拼命擦拭。 “你的名字好难记,不过没关系,反正我刚回巴黎,没啥朋友,如果只有你一个人的名字的话,我勉强可以记住。” 荷曼眼尖的发现江朵嫣缩着手的怪异举止,于是她好奇地弯身,掀开桌中一探究竟。瞥见江朵嫣正用纸巾搓着掌心,她的唇边掀起了一道邪恶的弧度。 下一秒,荷曼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江朵嫣直直扑上去,两只黑手印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在朵嫣身上疯狂漫游,留下一片乌漆抹黑的恐怖痕迹。 “你……”江朵嫣气得脸都绿了。 这个女人搞什么鬼呀!这是她最近才买的昂贵丝衬衫那!她竟然这样故意搞破坏,在她身上按手印,真是太可恶了! “我想作你的朋友,你却只想抹掉握手时沾到的污垢,这是给你的一个小小惩罚。别怕脏,脏不可怕,只有人心的污秽才值得戒慎恐惧。” “对不起……”江朵嫣被荷曼的话弄得十分惭愧。 “我算过命,说我最近会交到一个有趣的朋友,我想八成就是你喽!” 荷曼得意地看着江朵嫣高贵的衣裳上自己的杰作。 “你是女巫吗?怎么一直听你说着算命?” 江朵嫣对这个才认识不久就如此笃定宣告她俩将会成为好友的神秘女子充满了好奇。 “这时代已经不流行女巫了。一切的命理、玄机都靠科学,水晶球算命只是我大学时的一门选修课程罢了。” “大学的选修课?水晶球算命?” 听这个荷曼说话,江朵嫣都有一再质疑自己法文程度太差的念头,否则为何她的话,她都有听没有懂呢? “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告诉你吧!对了,我好几年没回来了,路都快忘光了,你对巴黎比较熟,带我去找一个人吧!我得跟那个人求偿一颗新的水晶球,都是因为今早一时兴起算了他的命,我的水晶球才会突然四分五裂,化成一堆碎片,所以我非得去向他讨个新的水晶球不可。” 荷曼一口气说完一长串话语,江朵嫣凝神倾听,花了大概三分钟才完全将她的话给消化吸收。 “好呀,反正我今天的课已经来不及去上了,我陪你一趟没问题。你要找什么人?他住在哪一区?” 从大背包里掏出一张绉巴巴的纸片,荷曼照着上头的字念道: “疯人公寓,三楼b室,希佛-莫里埃……” 江朵嫣在听见希佛姓名的那一刻如遭雷极,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的脑海里涌现的尽是希佛冰冷伤人的幽绿眸光,以及他叫她“滚出去”的愤怒咆哮。 江朵嫣一思及此,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根本无暇倾听荷曼嘴里叨叨絮絮述说着希佛与她家的渊源。 “这家伙不简单哟!要不是因为他,我老哥不会挂点,我那可怜的大嫂也不会畏罪寻死,说这个家伙是魔鬼也绝对不为过。虽然我早晓得他这么恶劣,却偏偏不知死活的想去算他的命,下场就是白白赔上一颗水晶球,天啊,他的命真的很硬耶!” 荷曼自顾自说得眉飞色舞,一点也未发觉江朵嫣异常苍白的脸色。 事实上,若不是为了来见这个传闻中恶魔般的男人一面,她才不愿意从悠然惬意的瑞士山林里自投罗网跑回巴黎咧!毕竟,她对老哥挂点后所遗留下来的庞大产业压根毫无兴趣,也不在乎谁来瓜分,反正她老早习惯了被放逐的日子,从前不打算继承,将来也不可能改变主意。她那冷血的父母若是想以她是他们在世上唯一仅有的血脉这个薄弱可笑的理由来打动她、说服她留下来的话,那当真是想得太美了! 她回巴黎就只为了一件事——瞧瞧那个有本事从老哥手里将她未来大嫂给夺走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模样。大家都说他是个寡情冷血的魔鬼,荷曼还真迫不及待想看看这个被魔鬼附身的男人。 第三章 “我很遗憾,为什么当初会作这样不智的决定……” 拥有一头璀璨金发的蓝眼女孩,启开粉嫩菱形的双唇,吐露出如此哀怨的话语。苍白若霜的肌肤连细微的紫蓝色血脉都看得一清二楚,她像个来自北国的白雪精灵,仿佛随时就要消逝一般。 她太透明了,以致于他伸手捕捉却只捞到一缕冰凉的气息,他来不及阻止她离他而去,她甚至不给他一点时间来挽回她的性命。 “不该后悔的,可是却偏偏发生了那样的事,我不怪你,我只怪我自己……” 女孩吐气如兰,幽幽陈述着,才一瞬间,她仿佛又变得更加稀薄透明了。 她只穿着一件纺纱长薄衫,两条纤细无骨的手臂极不自然地垂责两侧,指尖无力朝向地面,好似一具空洞无神的傀儡娃娃,支撑着她的只有白皙颈子上的那一圈粗麻绳。 他惊愕地望向她瞳孔放大的眼底,不敢相信胆小怯弱的她,在最后一刻竟然表现得如此决绝,完全没有一丝商榷的地步。 “再见了,我的爱人……” 她留给他的,只有这么一句才出口便随风飘散消逝的低语。 他不明白,如果她真的爱他,那么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值得害怕? 如果她真的爱他,她应该相信他们会克服一切,没有谁能够将他们的爱撕裂。 然而她却选择了逃避这个世界,逃避他给的爱;她狠狠地从他身边逃开,独自往另一个世界狂奔而去。 “为什么丢下我?薇黛儿……” 他的悲呜呼唤,她怕是再也听不见了。 ***转载制作***请支持凤鸣轩*** 希佛自恶梦中醒来,脑海中盘旋着薇黛儿凄楚的笑容与悬梁的姿态,她冰冷的躯体,让他无法克制的浑身颤栗不休。直到今日,他仍然无法忘记那可怕残忍的诀别时刻,她就这样当着他的面,自私地宣判终止他们的誓约,将他们的爱情划下休止符,也扼杀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他当然不可能没有察觉到她时晴时雨的心绪,然而当时正值重要的艺术发表会前夕,他忙得无法分身来聆听她的苦恼烦躁,直到他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无论他怎样懊恼,怎样责怪自己,也挽不回薇黛儿选择背离的心意,她是他心上一缕早逝的幽魂,注定将要萦绕他一生,至死不休。 挥去额前因恶梦而生的冷汗,希佛起身自酒柜里取出一瓶浓烈的威士忌,狠狠灌下一大口。初醒的第一杯黄汤下肚让他头晕目眩,以致于他完全没注意他的大门在此时毫无预警地被猛然踹开来。 “艺术家都住这种屋子吗?我还以为你们都非常注重生活品质咧!” 荷曼甩着她那头可怕的辫子,带着她爽朗的嗓音冲进了希佛狭窄的斗室里,在希佛未及反应之前,江朵嫣也躲在荷曼背后,怯生生地跟着进入屋内。 “是你?” 看见江朵嫣,希佛的反应是再度打开瓶盖,猛然灌下几口烈酒。 “你不认识我,倒认识了她,嘿,这可有趣了。” 荷曼闲在一旁,将朵嫣眼底充盈的爱慕,和希佛明显不悦的神情尽收眼底。她真没想到一回巴黎就有这种好戏可看,她的运气真的好得太不可思议了。 “我不……”江朵嫣还想撇清她与希佛的关系。 希佛却抢先发难,“你又来这里作什么?我已经说过了你无法胜任助理的工作,就算你听不懂我说的话,难道我把你扔出门外的动作还不足以让你明白吗?” “把人扔出门外?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呀!这样欺负一个女人,真是丢脸!” 荷曼将大背包随手扔在地上,一面说着,一面浏览着这间小小的工作室。 “死缠烂打、听不懂拒绝的话的女人才是丢脸。” 希佛意有所指地撇撇唇,冰绿眸光冷冷地朝江朵嫣的方向扫过去。 这个男人真残忍,他分明一眼就看穿了她眼底的迷恋,她的心意他不屑接受,于是狠狠地蹋。 面对希佛伤人的锋利言语,江朵嫣忍不住红了眼眶。 “不懂得体会别人心情的家伙最可恶,难怪薇黛儿会离开你,从前我认为她实在太傻,但是今天亲耳听见你这样以言语伤害一个爱你的人,我总算可以明白薇黛儿断然舍弃一切的绝望心情了。” 荷曼轻描淡写地诉说着,不理会她的话让希佛的内心起了多大的变化。 天知道薇黛儿是他心中无法痊愈的伤痛,而现在眼前这个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陌生女子,竟然指控是他的冷血残酷逼死了他的爱人,他如何能够容许一个外人胡乱污蔑他对薇黛儿至死不渝的爱情,不!他无法接受这样离谱的抹黑! 希佛冲上前去,一把攫住荷曼欲触碰一尊半完成塑像的手,他像一头踩到刺的野兽,气愤令他暴怒,理智全失。 “该死的!你是个什么东西,谁让你有胆说这样可恶至极的浑话!” 没被希佛发狂似的激动怒吼给吓坏,相反的,荷曼昂起下巴,露齿冷笑道: “你连我是谁都猜不到,你的脑袋八成跟着薇黛儿一起死掉了吧?我是里昂的妹妹,那个在婚礼上被你夺走新娘的倒霉新郎官的妹妹!” ***转载制作***请支持凤鸣轩*** 巴黎近郊的一栋富丽堂皇的宅邸之中,此刻充满着一触即发的危险气势,只见在这个古老宅邸已有三十年资历,一向予人稳重威严形象的总管家——封索瓦,也难掩心中激动的情绪,他明显异于平常的紧张与不安使原本就十分异常的气氛变得更加扑朔微妙。 一些嘴碎的下人们忍不住一逮着机会便凑在一起,不断思忖猜测着究竟将有什么样的大事要在这座古典穆然的宅子里发生。 “听说那个古怪的小姐要回家了……” “不是说她老早就被逐出家门了吗?” “是因为少爷的死,她才有机会再重返家门,否则这个家里谁还记得那个疯疯癫癫的小姐?” 一群光会八卦的麻雀女人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不痛快,有人眼尖看见严厉的总管家远远迈步走来,一群人立刻作鸟兽散。 古老的大挂钟在整点的时刻发出沉穆的声响,封索瓦不安地掏出怀表,一再确认着正确的时间。 阔别了五年,那个世人眼中放浪不羁的小姐终于要再度回到这宅邸,自从那一夜,她在他的默许之下,转身消失在大雨中。 他还记得那个宁可挨拳头也绝不求饶、比男人还倔强的小姐,竟然在一个风雨咆哮的深夜里,赤手敲破了后院整片的落地窗,霎时警笛猛然大响,他急急奔到长廊上查看,惊愕地发现双手沾满玻璃碎片、血流不止的小姐哭丧着脸,她说那是她生平第一次向人低头,第一次向人乞求,她说若是连他都不救她的话,那么她就只有在这座宅子里等死了。 封索瓦自小看着荷曼长大,她的个性他再了解不过,这个庞大古老的家族容不下她过于潇洒的性情。天知道他多么珍惜呵护着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姐,他没理由眼睁睁见死不救,即使那将要赔上他世代相传这份总管的职务。 他放走了她,她旋即如一只轻盈的黑蝶展翅没入暗黑的雨夜。 即使日后他的忠诚一度遭到质疑,他都不后悔当初所下的决定——如果当时他没有这么做的话,才是真正的扼杀了一个纯真灵魂。 而那将会使他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的愚忠。 半年前,在少爷的葬礼上,小姐并未如众人预期现身,当时他还以为自己这辈子,大概再也没机会见到那只他松手放回山林的野生黑蝶了。 没想到,命运兜转了一大圈,终究还是让他们聚首。 门外仆役忽然喊道: “站住!你是什么人?谁准许你随随便便就跑进来?我说站住你没听见吗?” 不顾仆役的厉声制止,一道黑影敏捷的自门外闪进了大厅,很快地吸引了封索瓦的目光。 “小姐……” 趁着入侵者转过头的空档,仆役一把逮住她的领口,正准备将她扫地出门的时候,却听见封索瓦吐出的颤抖字句,仆役当场吓得手软。 荷曼俐落地一手劈开仆役的纠缠,笑着展开双臂,一把搂住封索瓦,“哇,封索瓦你这老家伙,看起来精神还真不错咧!” 说完,荷曼压根不顾旁边老早站了一列看热闹的下人们,一连印了好几个热情的吻在封索瓦的脸上。 “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开玩笑,封索瓦,冲着你这个老家伙,我就非回来一趟不可,更何况我那个笨头哥哥挂点毙掉了,我能不回来看看好戏吗?” “小姐,你还是和从前一样那么口无遮拦,这些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千万别让老爷听见。” “谁理那个老头啊!我是为了你才回来的,他高不高兴我才不在乎咧!” 荷曼噘起她的丰唇,倔强的性子不因岁月而有所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你既然已经回来了,就由不得你再像从前一样任性撒野,毕竟现在和里昂当家时的情况是不能同日而语。” 威严的高大身形伴着低沉的嗓音,一个发鬓斑白的男子缓缓步至荷曼面前。一块巨大的黑影由她头顶罩下,遮住了她眼前的视线。 “老爷……” 封索瓦赶紧拉下荷曼勾在他颈子上的两条手臂,微微弯腰,表达对这个一家之主的至高敬意。 面对父亲的凛然气势,荷曼只是抬高了两道不驯的眉毛,启开丰唇讥讽回应道: “是呀,要不是里昂辜负了你的期望,你也绝对不可能会拉下老脸,允许我再踏进这个家门吧?要怪就怪里昂吧!居然笨得去寻死,留下这个烂摊子让你收拾,更惨的是,还得忍受我这个怪胎再度出现在你眼前。” “小姐……” 封索瓦因荷曼放肆的言语而额上直冒冷汗。 不因荷曼这番犀利批判而动怒,她父亲只是微微牵动嘴角,“欢迎回家,我和你母亲会在餐桌上等你。”他说完,迈开步伐,毫无眷顾地转身离去。 “她才不希望见到我咧!一想到我将会和她共进晚餐,我看那个女人现在一定就开始犯胃痛了。” 荷曼朝着父亲离去的方向扮了个夸张的鬼脸。 “老夫人毕竟是你的母亲,请你别这么说她。” 封索瓦礼貌性地纠正荷曼的直言不讳。 “你从小看着我长大,你也最清楚那个女人眼里只有里昂,里昂才是她的心肝宝贝,我呀,连喊她一声妈都不许。无所谓,反正没有那个女人,我的人生还比较快乐咧!不像里昂,得到了她全心的爱,却在最后一刻,因为别的女人而背叛、离开了她。” “关于少爷的死,小姐你千万别在老夫人面前提起。” 封索瓦虽然知道自己的劝说荷曼不见得听得进去,却还是一再叮咛提醒。 “放心啦,我回来是为了找乐子,不是为了制造另一个葬礼的,如果真把她给气死的话,那就没乐趣了。说真的,当年我离家之后,她是不是开心得买烟火来庆祝呢?” “这……” “就算没放烟火来庆祝,她也一定办了一场盛大的派对,没错吧?” “……” 封索瓦面对荷曼的询问真是伤透了脑筋。教他如何告诉荷曼,她的母亲在得知她离家出走之后,高兴过了头,喝得酩酊大醉,导致酒精中毒被送入医院,这件丑事后来还成为当时社交界的头条滑稽新闻。 “你不告诉我没关系,反正我也猜到十之八九了。我先回房间去了,天晓得我有多久没洗澡了,封索瓦,你一定快被我浑身的恶臭给薰死了吧?” 面对荷曼的率直,封索瓦只是摇头微笑。 这样一位可爱的小姐,为何竟然得不到双亲的疼爱怜惜? 希望她这一趟回来,能够多少改变一下这家庭背负着的厄难。 ***转载制作***请支持凤鸣轩*** 周末午后,天气还算晴朗,江朵嫣赖在床上不想起来,直到门外传来一连串的门铃声,她才懒洋洋地起身,拉开房门走出去。 只见席拉气急败坏地啐骂着:“真没礼貌!连按电铃的礼仪都不懂……” 开了门,原来这个不速之客竟是荷曼。 “你怎么来了?”江朵嫣好奇地问道。 虽然她的确有告诉荷曼自己的住址与联络电话,但是她实在没料到荷曼会当真上门找她,毕竟她们根本称不上有啥交情,不过就是在路上偶然相遇,如此罢了。 江朵嫣压根没想到,荷曼竟然当真将她当作朋友看待。 “你的朋友?”席拉问江朵嫣。 “没错,我和她是朋友,前天才认识的,说来话长,先进屋子再说吧!” 荷曼不等江朵嫣开口便抢先回答,然后一脚踩进屋子,连鞋子也没脱便踏在席拉日前才换洗干净的地毯上。 此举引发席拉一阵杀猪般的哀嚎尖叫。 “还要脱鞋?真麻烦。” 为抵抗席拉的尖叫,荷曼只好捂住耳朵,嘴里碎碎念着,腿一伸便将脚上的鞋给甩出门外。 “有没有咖啡?来一杯吧!” 江朵嫣还来不及制止,荷曼已经一屁股坐到席拉专属的红色小牛皮沙发上了。 “朵嫣,你以后若是要请客人回家,请你先将这间屋子的规矩向客人说明,我希望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席拉的眼底燃起两簇熊熊的火焰,她气得双肩颤抖,将狠话撂下,便转身走入自己的房里。 望着席拉甩上的房门,以及安然坐在沙发椅上,完全不明白自己惹了麻烦的荷曼,江朵嫣只有摇头叹气的分了。 最近她不晓得是走了什么霉运,尽做些让席拉发火的事。她头痛地想着,或许再不要多久,她就会被席拉给撵出去。 假如这等惨事当真发生的话,那她可就真的完蛋了,毕竟要找到像这样环境优良、价格低廉的公寓,是愈来愈难了。 当初她搬进来的时候就说好了,席拉以优渥的价格和她一起分租这层公寓,席拉对她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只希望她遵守一些在她严重洁癖下所订定的生活规矩。 席拉除了那可怕的洁癖之外,其实还满好相处的,只不过这阵子,江朵嫣一个不小心就踩到地雷,惹得席拉对她愈来愈不满,两个人不再像从前一样一起结伴上课、一同出外用餐。江朵嫣只希望自己和席拉的友谊不要再继续恶化下去了。 “你还有心情在这里发呆?不担心有人的屋子要被拆成碎片了?” 荷曼伸出五指在江朵嫣眼前挥舞着,企图拉回她落跑的元神。 “嘎?你说什么?” “我说有人就快要无家可归了,我想你应该会十分关心才对。” 荷曼笑得十分神秘。 江朵嫣在厨房忙着煮一壶香醇的咖啡,“谁无家可归?” 游民的问题自然有政府去操心,她不明白这究竟关她什么事。 “你知道巴黎有些零星散布的艺术村吧?” 荷曼轻松地扯开了话题。 “嗯,像是巴黎十三区的‘冰库群艺术村’,那里有为数一百五十间的工作室坐落在铁路局的旧冷藏库之上。” 艺术村简单一点解释,就是一群艺术家集结而成的创作社区。 “毕竟巴黎是许多艺术创作者心所向往的天堂,所以艺术村也就永远处于供不应求的饱和状态。” 荷曼换了个姿势,继续说道: “而我们家族自古以来就靠着买卖艺术来营生,到了我老哥继承时,他看准了这个艺术村租屋仲介市场,大手笔投资,邀请知名设计师一同参与,兴建了许多新的艺术村,包括二十区那栋疯人公寓。” “疯人公寓?”那不是希佛的栖身之处吗? “我老哥生前将它规画出租,现在他挂点了,我老爸决定将它拆成碎片,盖新大厦。” “那原本住在里面的人怎么办?” 原来方才荷曼说的无家可归的人指的就是希佛呀!江朵嫣有些担心了起来。 “乖乖地拍拍屁股走人喽!其实他们老早就该被赶出去了,要不是因为薇黛儿的哀求,当初我老哥才不可能那么好心,将那栋公寓以如此低廉的价格出租。” 没想到将公寓便宜出租后,却连未婚妻也被住在公寓里的一位雕塑家从婚礼上拐跑,现在想想,荷曼对于她那精明的大哥竟然落得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场,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薇黛儿?” “没错,薇黛儿,她就是萦绕希佛心魂的鬼魅,一直到现在,她都还住在希佛的心里。”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们是朋友。你对希佛有感觉,不是吗?你骗不过我的,我从小第六感就异常敏锐,我大学教授还夸奖过我,说我是他教过的学生之中最有资质成为一名优等女巫的天才咧!” 荷曼对自己看人的眼光超有自信。 而荷曼的话也的确说中了江朵嫣未曾告人的心事。 “你……总之,这件事你别对希佛说。”江朵嫣要求荷曼千万保密。 “放心,我不是个嘴碎的人……你的咖啡还没煮好吗?真久耶!” 经过荷曼的提醒,江朵嫣才猛然想起放在炉上煮着的咖啡。因为经济并不宽裕,没多余的预算买一台昂贵的咖啡机,想喝咖啡的话,只好自己辛苦一点,用小炉子慢火熬煮。 不过她一向神经粗大,老是忘记顾着炉子,所以将咖啡煮成一堆黑溜溜的渣渣,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哇,这是哪门子的咖啡呀!比土耳其咖啡还恐怖。” 荷曼接过江朵嫣递给她的一杯煮过头的黑咖啡,轻啜了一口,旋即吐吐舌头。 江朵嫣不好意思地看着荷曼的舌尖上,沾满了一颗颗咖啡苦涩的残渣。 “算了,我请你到外面喝一杯咖啡吧!”江朵嫣提议道。 “也好,顺便去看看疯人公寓的拆除计画进行得怎么样了。” 荷曼起身要随着江朵嫣离开之际,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将桌上那杯被她喝了一口的咖啡重新拿了起来。 江朵嫣见状,劝阻道: “别喝了,都焦成一团了。” 荷曼笑着说道: “这也许不适合拿来喝,但起码还能用来算命。” “算命?” 似乎任何东西到了荷曼的手上都和占卜脱不了关系,连一杯烧焦的咖啡也不例外。 江朵嫣好奇地瞅着荷曼神秘兮兮地将整个咖啡杯倒扣在盘子上,不明白这样做究竟有何意义。 一会儿,荷曼将杯子掀开,凝神仔细端看盘底咖啡渣排列而成的图样,然后她摇头对江朵嫣说道: “我看你和希佛之间,是没希望了。” 依照图样看来,这两人的前景堪虑,他们的爱情将会十分坎坷、辛苦。 荷曼在心中叹息,看江朵嫣因为卜卦的结果而愁眉不展,她想她还是别告诉她不但他们的爱情前景不乐观,更甚者,也许会有人因这段苦恋而牺牲呢! 看来那个希佛真是魔鬼投胎,否则怎么每个女子只要一爱上他,就注定要没命咧? 真是怪哉! 第四章 大清早就听见楼下大胡子的咆哮怒吼,希佛想要蒙头大睡也很难如愿。他打了个呵欠,翻身下床,却一脚踩在他随手乱扔的玻璃酒瓶上,差点摔个四脚朝天。 “真是见鬼的!” 跌坐在地板上,希佛咒骂着。 还处在刚起床的低气压状态的希佛再也无法忍受楼下大胡子喋喋不休的怒吼,他将头探出窗外,回敬大胡子一句: “安静点没人当你是哑巴!” “连住的地方都快没有了,谁还管你那些什么保持适当宁静的狗屁规则!”大胡子不甘示弱,骂了回来。 “大胡子,你终于也要搬出去了?” “不搬也没地方可以住人了,这栋公寓下个月就要拆了……” “什么!”希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什么都不知道是吧?自从那个女人死了之后,你对什么都不在乎了。我看你只是没钱罢了,否则那两条手臂八成也老早布满了注射针孔,就这样活生生地废了。像你这样每天只会到酒馆赊帐酗酒,我看也快差不多了,住不住疯人公寓对你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反正你已经是个雕不出任何东西的残废了……” 大胡子叨叨絮絮那么一大串,希佛听了很烦,便随手砸了一只酒瓶在他窗台上当作回应。 “我他妈的根本不在乎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子,只不过因为薇黛儿说过喜欢这栋公寓的气氛……” 希佛将脸埋在臂弯里。回想起薇黛儿总会令他整颗心如被荆棘捆绑般的刺痛,痛到几乎昏死过去。 “薇黛儿,你说过即使一辈子都待在这里也无所谓,尽管它老旧颓圯,但是你就是中意这样的氛围,你曾经这样说过,不是吗?也因为你太喜欢这里了,所以最后你才会选择在这里了断你的性命,不是吗?我现在这么了解你,又有什么用呢?为什么我竟然到最后一刻才恍悟你内心的伤痛呢?” “你这为了一个女人就酗酒堕落的软脚虾!” 荷曼具爆炸性威力的话语,霎时在希佛窄小的工作室里轰地炸开来。 “你们又来这里作什么?” 希佛现在一看见江朵嫣和荷曼两个人,他就犯头疼。 “都快流离失所了,脾气还这么大,要是我告诉你我来的目的的话,怕你巴结我都来不及了,哪还敢对我大吼大叫,像头没教养的疯狗。” 荷曼说话总是直接又不留余地。 “我觉得他比较像一头暴怒的狮子……”江朵嫣小声地插嘴发表意见。 “说他是一头狮子只会让他更骄傲罢了,他已经这么了,我没必要再吹捧他,那他恐怕要认为自己是个人见人爱的万人迷,说不定还以为我在猜想他咧!” “你是说够了没!这里不欢迎你以及你的朋友,限你们三秒钟,立刻滚出我的视线!” 希佛不耐烦地下达逐客令。 被他这么一吼,江朵嫣吓得浑身汗毛都站立了起来,然而荷曼却面不改色,还想继续和希佛哈拉下去,这种宛如拔狮子胡须的危险行为,让江朵嫣在一旁不禁为她捏一把冷汗。 江朵嫣怀疑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荷曼的克星,如果她连希佛的怒吼都不感到可怕的话。 “我把话说完,想走自然会走,用不着劳烦你这不长进的酒鬼动手撵我。” “荷曼,你别玩了,有什么话就快说吧!”江朵嫣实在怕极了希佛脸上阴郁的神情。 “其实这栋公寓老早就该拆除了,当初因为薇黛儿的关系,里昂才勉强答应保留这栋疯人公寓,现在里昂既然已经挂点了,我老爸也就认为没必要再放着这块地闲置,下个月就要拆了……你没话说吗?” “你期望我说什么?” 现在的他并不在乎有没有栖身之所这等琐事,他唯一关心的只是当初薇黛儿喜欢这栋老公寓的那份心情罢了。 “当然也是有办法可以将这栋公寓保留下来喽!至于这个办法嘛,还得靠你努力才可能达成……” “只要你参加今年巴黎政府举办的跨世纪雕塑大赛,如果你的作品被选上的话,或多或少会为这栋公寓带来宣传效果,那么荷曼就能替你争取保留这座艺术村,她老爸是个精明的商人,他知道如何与艺术妥协达到商业利益的目标。” 江朵嫣迫不及待将荷曼的主意一口气全告诉希佛。 荷曼用手肘顶顶江朵嫣,“你怎么可以抢我的话呢?精采的都被你说完了,那我还来这里作什么?” “我只是觉得你的点子很不错,忍不住想要快点告诉他呀!” “你喔!” 荷曼取笑江朵嫣对希佛还真是十足的死心塌地。 “我没兴趣!”希佛一口就否定了这个提议。 “嘎?”江朵嫣惊讶地张大了嘴。 “你说什么?”荷曼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我对你的参赛提案完全没有兴趣。你说完了,我也听够了,你们可以出去了。” “我看你不是没兴趣参赛,而是根本没办法参赛了吧。那两条手臂已经多久没使力雕出一尊作品来了?我看你只有在拿酒瓶的时候才使得上力吧!除此之外,那两条手臂对你而言跟废物没两样,不是吗?” 荷曼毫不留情,狠狠地奚落希佛。 这个男人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狠狠的一巴掌将他打醒。 “荷曼,你说得太过分了。” 江朵嫣听见荷曼出言不逊,对希佛的同情又增添了一分。 “我说的是事实,哪里夸大过分了?怎么?被我说中了,无言以对,是吗?” 荷曼不断以言语刺激着希佛。 “你到底想怎样?” 希佛凛着一张脸,冰绿眼眸中跃动着熊熊的愤怒火光。 “只要你接受参赛的挑战,我就说服我老爸给你三个月的期限,暂且保留这栋疯人公寓。我很公平,谁也不偏袒,你就别像个女人似的扭扭捏捏,爽快一点,接受我的战书吧!” 荷曼对希佛下了最后通牒。 “……” “你也不希望薇黛儿钟情的老旧艺术村化作尘土吧?假若你参赛作品未获得肯定,起码你也问心无愧,因为你努力过了,不是吗?” 看来薇黛儿在希佛心中所占有的地位果然不容小觑,之前他连看都懒得看她们一眼,这会儿倒是抬起脸来,冷冷地朝她们扫视。 “只要我参赛,你保证会有三个月缓冲期限?” “我说话你绝对可以相信,我一扯谎就会打喷嚏,你看我现在有打喷嚏吗?没有,这不就得了。放心,我不会唬弄你的。”荷曼自信满满地拍胸脯,对希佛打包票保证。 “好吧,我答应你。” 荷曼开心地弹着手指,“好极了!” 打开背包,荷曼将一叠资料放在希佛的桌上,“我已经替你找了一些相关资料,你有空就看一下。我那里还有详细的参赛表格忘记带过来,你明天叫你的助理跑一趟吧!” “雷夫已经辞职了……” 说到助理,江朵嫣就不禁想起自己因为想接近希佛而自愿担任他的助理一职,却惨遭冷漠拒绝的悲惨往事。 “找一个助理还不简单,就是你喽!朵嫣,我现在就任命你为希佛下一任助理人选。” 荷曼转转灵活的大眼,语出惊人地宣布道。 “我?” 江朵嫣被这个突来的消息吓得腿软,差点站不住。 她怯怯地抬眼去看希佛的反应,不看还好,一看见他不苟同的淡漠眼神,她的心就直直往下沉。 “接下来的工作将会忙得不可开交,找一名助理是绝对必要的。别担心,朵嫣是艺术学院的学生,她不是外行人;至于薪资嘛!我想她并不会作太离谱的要求,对吧,朵嫣?” “能够和大师一起工作,我已经觉得很荣幸了,不敢要求什么薪水,请让我留在你身边,我想这将会是一个难得的学习机会……” 江朵嫣努力地要将心中的诚意表达给希佛知悉,然而他却只是兴趣缺缺地扬手打断她的话。 “别把话说得这么好听,之前我就说过了,我的助理不是一份人干的工作,你最好要有心理准备,我可不想不到三天就听见有人牢骚满腹,你听清楚了没?” “听清楚了,我明天就可以来上班了吗?”江朵嫣兴奋得双眼焰照发亮。 “何必等到明天呢?这个艺术家看起来十分需要人来照顾,你还不赶紧动手替他弄一份早餐,让他瞧瞧你过人的本事。” 荷曼笑嘻嘻地将江朵嫣推向希佛,自己则拉开大门朝两人挥手告别。 面对荷曼的临时提议,江朵嫣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她赶紧追到门边,要留住荷曼,“你别放我一个人在这里,我会怕的。” 荷曼不顾她的求助,反而取笑朵嫣道: “你怕他?你爱他都来不及了,怎么会怕他呢?赶快去喂饱他的肚子,担保他就不会一直臭着一张俊脸了,只是这一次,请你千万别再煮出一壶可怕的变种土耳其咖啡。” 说完,荷曼就一把将朵嫣推回屋里,还顺手将大门给关上,彻底留给两人单独相处的空间。 面对寡言冷漠的希佛,江朵嫣紧张地绞紧十指,下意识地咬着唇瓣,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正当江朵嫣脑袋处于混乱状态之际,没料到希佛却先开回了。 他只说了一句话,就害得江朵嫣当场差点晕倒,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 他说: “脱衣服吧!” ***转载制作***请支持凤鸣轩*** 江朵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她颤抖着双唇,勉强从嘴里吐出几个字,问道: “什么?” 希佛冷冷的眼底有一丝烦躁,“该死的,你来当我的助理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他猛然起身,迈开大步来到她的眼前,在她未及反应之前,落下一个狠狠的吻在她惊愕得只能任其摆怖的两片娇唇上。 他的吻凝重而冷酷,让她从头凉到脚底,浑身一阵颤栗,而他的十指紧紧地箝制在她的颈后,让她毫无退路,无法逃脱他施予的残忍舌战。 “放……开……我……” 她勉强地自牙缝里挤出气若游丝的抗议。 “这不就是你要的吗?我现在就满足你,这样你就不会再出现在我眼前了,你这该死碍眼的女人!” 他毫不留情地咬啮着她柔软的唇瓣,腾出一只手侵袭她胸前的浑圆。 她的轻喟与眼泪同时涌出,凝着泪眼看着眼前这名浑身布满荆棘的男子,江朵嫣的心被狠狠地刺伤了,千疮百孔都在滴血。 微启唇瓣,她狠心在他唇上烙下一圈深刻的齿痕,逼得他结束这场荒谬的亲吻。 “见鬼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你未免也太贪心了吧!”他以大拇指抹过被她咬伤的下唇,好似沾染上她的气味有多么不洁。 为什么他要这样对待她?江朵嫣的心底有一百个无解的疑问。 爱上他并不是她的错呀! 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脱缰的爱意朝他狂奔而去呀! “这不是我要的……”她回答得楚楚可怜。 “那你要什么?我的心?哈!你的胃口真是大!” 他不在乎自己的态度是否已经伤人过火,他什么也不在乎,尽管她的泪眼那样无辜。 江朵嫣一个轻微的摇头动作,便洒下一串晶莹的泪珠。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待在你的身边就好……”她诚挚说道。 希佛闻言,却只是发出一声冷哼,“想不到你这个女人这么难打发,竟然像只黏人的苍蝇,赶都赶不走,光看外表还真猜不到你是个心机那么重的女人。只要待在我身边就好?这些话你拿去骗别人吧!至于我,你就省省吧!” 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一段感情的纠葛,刻骨铭心的滋味他此生已不愿再尝第二回。 有些事,一次就足够了。 “除了薇黛儿,你谁都不要,是吗?” 希佛的冷漠镇静在听见这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名字之后,完全崩溃,捏在手中的香烟因他指尖的颤抖而抖落了一地灰白烟烬。 “可惜她已经死了,再也不存在了……” 江朵嫣的唇边掀起了一抹恶意的笑容,连她自己都不敢听闻的残忍字句由她嘴里冒出。 希佛的两道浓眉挑高了起来,不明白是什么让眼前这名看似柔弱的东方女子,竟道出如此犀利冷冽的话语。 仿佛是魔鬼附身一般,江朵嫣流着眼泪,唇边噙着灿烂的笑容,毫不在意的轻松说道: “承认吧,你这样故意推开我,表现你最坏的一面,只是为了防止有一天你当真爱上我。你在害怕,你怕你会因为薇黛儿的死去而逐渐将她忘记,你怕岁月终有一日会将她的容貌在你心中磨灭殆尽,所以你将自己与世界完全隔离,你想用你的残生来悼念弥补薇黛儿的死,你每日都不断提醒自己,你绝对不能将薇黛儿忘记 “闭嘴!” 希佛大声咆哮。 然而江朵嫣的嘴像是脱离意识独立存在似的,仍然滔滔不绝言语着:“你何不就醒醒吧!薇黛儿已经死了,到天上去了,你没义务为她守一辈子的活寡,这太不人道了!” 江朵嫣用力地将自己不听话的嘴巴给捂住,同时倒吸了好几口冷气。 老天啊,她是哪根筋不对了,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明明知道薇黛儿在他心中处于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她居然还敢直言挑战,简直是不要命了嘛! 江朵嫣很想拔腿逃出希佛的公寓,可是或许是刚刚说出那番惊人话语将她所有的力气都给用尽了,现在她只感觉到两脚麻木,好似被牢牢钉在地上,却没力气移动半步。 希佛那对令人望而生畏的绿眼瞳此刻更是晶亮得骇人,像两丸含剧毒的蛇眼,炯炯盯着她,让江朵嫣感觉冷汗流过背脊,耳畔彷佛听见死神的呼唤。 原本以为他会对她施加暴力,然而他却只是慢条斯理地告诉她: “听说自杀的人上不了天堂,会变成不散的冤魂在世上飘荡。” 不明白希佛为何对她说这些,江朵嫣狐疑地扬起眉毛,一脸的问号。 希佛看着江朵嫣疑惑的表情,接着往下道出重点: “你此刻所站的位置,正是薇黛儿悬梁自尽的地方。她正看着你,听着你如何说她的坏话……” 未等希佛说完,江朵嫣便迅速拉开门冲了出去,甩上门的同时,身后也爆开了希佛狂放的笑声。 江朵嫣忍不住双腿发软、浑身发冷地瘫坐在阶梯上。 这是什么样的窘境?她竟然爱上了一个痴心眷恋着亡魂的男子! ***转载制作***请支持凤鸣轩*** 风由尽头往江朵嫣迎面扑来,吹进她敞开的襟口,她缩着颈子,并不想伸手拢紧大衣,因为此刻的她,心比身体还要寒冷。 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希佛的公寓里走出来,往回家的方向前进,然而她的一颗心却不听使唤地遗落在那座破旧的公寓之中。 尽管他那样无情、那样恶劣,她却依然对他十分有感觉。江朵嫣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活了二十来年,这还是她头一遭了解什么叫作情不自禁、无可自拔。 即使他这样不屑她的爱慕,却无法冷却她为他燃烧的一颗真心。 一想到希佛那冰冷的眼神与伤人的言语,她便不由自主红了眼眶,眼底浮上一层不争气的泪光,“我真是个无药可救的傻瓜,居然对他说了那样的话……” 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方才她是从哪来的勇气,竟然敢跟希佛说出那些残忍的话,她一定是中邪了。 完蛋了,她说了那样不得体的话,希佛一定不会再理睬她了。如果是别的男人也就算了,可是他是希佛——她今生唯一疯狂恋上的男人。 自顾无助地懊恼着,她连已经接近了自己的住处仍毫无所知,一直到她听见一个熟悉温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朵嫣,你怎么了?” 江朵嫣错愕地抬起头来,发觉凯因笑容可掬地站在她公寓的楼下。见她冷得缩着颈子,他立刻体贴地摘下自己的围巾,小心呵护地将它绕在她的颈子上。 “凯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应该在与她相隔了一个海峡的伦敦呀! “我想你,朵嫣,你最近似乎不大快乐,即使只是透过话筒听见你的声音,我都能立刻猜测到你的表情,喜悦或是蹙眉,我都能够感觉到,不需要说太多话来证明,我就是这么爱你。” 凯因的话让江朵嫣原本因为希佛而黯淡的心情,终于出现了些许曙光。 “但你这样突然跑回来,工作怎么办?” 凯因笑着安抚江朵嫣,“别为我担心,我总有办法的。看见我你不开心吗?怎么眼眶红红的?” 江朵嫣连忙抹去眼角的泪水,“我没事。我们先进屋子里再说吧!” “好极了,我还特地去买你最喜欢吃的炒栗子,看,还热腾腾直冒烟咧!我买了很多,叫席拉也一起来吃吧!” “嗯!” 心灵脆弱的人真是很可怜,随便一个温柔眼神都可以轻易沦陷。 面对凯因的殷勤,江朵嫣就是无法狠下心来断然拒绝。 她与他相偕上了楼。江朵嫣换了一件简便的衣裳,走出房门时,凯因已经邀了席拉一同坐在电视机前。两人融洽地聊着天,一面剥着香喷喷的炒栗子。 “喏,我已经替你剥好一些了,趁它温热熟甜的时候,赶快吃了吧!冷了,就没那么香了。” 一看见江朵嫣,凯因脸上的笑容就更加灿烂了。 他赶忙递上一枚去了壳的鹅黄栗子,香味扑鼻,江朵嫣微启朱唇,一口就将凯因的爱意含入嘴里,浓郁温暖的甜香在唇舌之间渐渐化开。 凯因知道她喜欢炒栗子,看她吃得差不多了,于是又递上一颗。这一回,朵嫣微笑婉拒了,“谢谢你,我自己剥就好了。”“你的指甲好不容易留长,万一不小心剥栗子弄断了,那多不划算!我的手劲大,剥栗子最好,你就让我替你服务,有什么关系。” 凯因真的对她呵护至微,才刚见面没多久,他就注意到了她蓄长的指甲,还有昨天才刚涂好的指甲油。 “有个人替你服务,你就笑着接受吧!不是每个女人都有福气享受到这份特殊待遇呢!” 席拉一向站在凯因那一边,这一回也不例外。 “我也帮你剥,好吗?让你们两个都得到一样的享受,这样就不会有人再抱怨我不公平了。” 凯因说着便将手上的栗子递到席拉鼻尖前。他总是那样体贴,每次来找朵嫣的时候,都不会顾此失彼,冷落了席拉,让席拉对这位室友的男友赞誉有加,两人的交情也愈来愈好。 有时候凯因打电话过来找不到江朵嫣时,甚至干脆就和席拉聊起天来。前阵子席拉和交往一年半的情人分手时,凯因还特地打了好多长途电话,十分有爱心地努力安慰着她。他的关心让席拉好生感动,她甚至认为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其他男人像凯因一样完美优秀了。 席拉笑着接过栗子,“在女朋友面前向别的女人献殷勤,你还真是大胆咧!”她趁机消遣他。 “无所谓,你快帮我巴结我的伟大房东,求她千万别将我踢出这栋公寓,否则我只好去睡车站了。”江朵嫣闲闲地在一旁咬着炒栗子。 “你可以搬到我的屋子来呀!这样我们就能天天在一起了。” 凯因巴不得江朵嫣点头答应他这个提议,他不是开玩笑,他很认真的想要和江朵嫣一起生活,这个念头从他认识她那一天起就从未断过,随着与日俱增的交往时间,这样的念头更是愈来愈强烈。 他甚至想下跪向朵嫣求婚,只是他怕会吓到她,所以迟迟未表态。 “凯因,别闹了,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来巴黎是为了学业,要是让家里的人知道我和你在一起的话,那我就不能再继续待在这里了。” “你爸妈真的那么反对你嫁给外国人?” 凯因的脸上难掩失望。虽然他不期望江朵嫣会真的答应他的要求,但他也没料到她的态度如此冷静,面对他要求与她一同生活的诚意,毫无一丝欣喜。 “他们的观念很保守,当初出国的时候就已经闹了好大一场革命,更甭说要和外国人结婚,我怕他们听了就会晕倒。” 况且,她也压根没想过要嫁给凯因。 凯因仍不死心,“如果他们见到我,他们一定会打破不许你嫁给外国人的成规,因为我会让他们明白,在这个世界上,绝对不会有人比我更懂得珍惜他们的女儿了。” 一字一句,凯因都说得诚挚有力。 “凯因……” 面对他的热情,江朵嫣只是幽幽发出一声轻喟。 凯因的承诺如何动听,都无法打动她已经遗落在希佛身上的一片痴心。 看着凯因的痴情,江朵嫣仿佛看见自己在希佛眼中也是同等痴愚、无可救药。 莫怪希佛嫌弃她,现在连她自己都有些瞧不起凯因奉上一片痴心的低姿态,像只狗似的摇尾乞怜,她怎么可能被他感动呢? 只是觉得他很悲哀罢了。 “你真的不考虑嫁给我?”凯因认真地瞅着朵嫣。 “拜托,你们两个要演爱情电影的戏码请等我不在的时候,可以吗?我还在吃东西耶!别害我恶心肉麻到反胃,行吗?” 席拉的话霎时打破了僵局,凯因摸着鼻子,有些羞赧,“你不会假装没听见,或者走回房间呀?” 席拉不甘示弱回嘴道: “为什么要我走人?我就是喜欢待在客厅里,闲闲吃着炒栗子,我不走,你能拿我怎么样?” “起码你可以拿个耳罩盖住,这样就不会听见太多肉麻的恋人絮语了。” “耳罩?我没有那种东西,你买给我,我就戴。” 席拉就是喜欢和凯因斗嘴。她发现自己喜欢他有些恼火时,眉毛会不自主扬高的小动作。 “好,我买给你。”看着自己在承诺之后,席拉脸上漫开的愉快笑意,凯因立时知道自己又再度上当了。他无奈地拍了额头一下,朝席拉说道: “我就知道,你又敲我竹杠,这么冷的天气你怎么会没有耳罩?没有耳罩恐怕耳朵早就冻得掉下来了。” “昨天刚好看到一款新的,我很中意,你什么时候要送我?明天?” “我给你钱,你自个儿去买,行吗?明天我就要回伦敦去了,我想多花一点时间陪朵嫣……” 凯因的话还未说完,席拉已经一把将他从椅子上拉起,“送人礼物不一起去买多没诚意,趁现在天还未太晚,我们去逛逛吧!” “朵嫣,你也一起来吧?”凯因不愿放弃任何一分与朵嫣相处的时间。 “不了,我今天有点累了,你陪席拉去逛街吧!我想小睡一下。” 朵嫣婉拒了凯因的邀请。 “那你多休息吧!我和凯因去去就回来。” 不给凯因迟疑的机会,席拉说完便将他拉出大门。 留下江朵嫣望着一桌子的栗子壳兴叹。 第五章 “我只是送些参赛的相关资料,还有前几届得奖作品的介绍来给你,我把它们放在桌上了。不打扰你,我马上就走。” 拗不过荷曼的要求,江朵嫣隔天在送凯因到机场之后,还是拿了荷曼托付的资料到希佛的公寓去。 经过昨天那样激烈的争吵,江朵嫣再度踏进这间工作室,心虚得甚至不敢抬头多看希佛一眼。 她动作迅速地放下手上的资料,转身要走,却听见希佛低低的呼唤—— “你……” “什么事?” “有空的话,就去煮一壶咖啡来吧!” 江朵嫣傻傻地愣在原地,不敢相信经过了昨天的争吵之后,希佛居然还愿意与她说话。 “还愣在那里作什么?你连煮咖啡都不会吗?”希佛轻斥。江朵嫣立刻扔掉肩上的皮包,甩掉脚上两只鞋,急急忙忙奔进希佛的厨房,丝毫不敢马虎地计算着咖啡与水的比例。 天啊,她紧张得连指尖都在发抖,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煮咖啡煮得如此战战兢兢。 足足花了将近一个小时,她才将一杯自认为是这辈子煮过最无可挑剔的咖啡端到希佛面前。 希佛无声地接过那杯咖啡,凑到鼻尖前嗅了一下,然后送到唇边饮用,很快地便杯底朝天了。 等待着他开口评断的时刻,是江朵嫣此生感到最煎熬的时刻。 抿抿唇,希佛将杯子递出去,说道: “再来一杯。” 天晓得,当江朵嫣听见希佛说出这简短四字的那一刹那,眼泪差点不听使唤地从眼眶里激动涌出。 她不敢开口问他味道如何,但起码他没嫌弃,她应该要知足了,不是吗? 她真的没想到,她还有机会与他共处一室,更甚者,他还喝下了她亲手煮的咖啡。 为了这等小事,她可以雀跃一整天。 “你对雕塑认识多少?” 喝着第二杯咖啡的时候,希佛一派轻松地随口问道。 “不多,纯粹只是欣赏罢了。” 江朵嫣并不想说谎,其实她对雕塑一窍不通,完全是个门外汉。 “那你得加把劲了,我一工作起来,就完全按照自己的步调来行事,我不希望你的速度可能影响甚至拖累我,你有信心能够办到吗?” “我会努力的。”江朵嫣诚挚说道。 她喜欢这个男人,更庆幸自己难得有这个机会能够帮助他实现一个伟大作品的诞生,所以她一定会尽全力督促自己成为他事业上的好帮手。她不想搞砸这个天赐的大好机会。“那好,现在我要你替我将这些资料分类整理,一个小时之后给我,你办得到吗?” “没问题。” 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江朵嫣立刻捧起桌上的一叠资料,开始阅读起来。 希佛则在她整理的空档,出门去了。 一个人坐在希佛的工作室里,江朵嫣忽然有些恍惚起来。这一切彷佛都不是真实的,为什么只是待在他生活的屋子里,就能够感到如此幸福呢? 只是空气中有一缕他残存的气味,为什么就能让她感到如此满足? 爱上了一个人,连自己都变得陌生。 无法解释的奇妙感觉,迅速爬满全身。 江朵嫣不假思索地拿起希佛的咖啡杯,小心翼翼地将唇印在杯沿上。 ***转载制作***请支持凤鸣轩*** 一下了课,江朵嫣收拾完桌上的东西,准备立刻到希佛的工作室去报到,却在途中被迎面走来的席拉给拦截住。 “朵嫣,你今天有课吗?”她记得是没有才对。 “我刚刚去旁听了葛烈侯教授的课。” 江朵嫣低头看手表。希望希佛不会因为她的迟到而发脾气,虽然她昨天有先告诉他今天会晚一些,但她怀疑他真的有听进去。天知道,他一工作就像完全遁入自己的世界里,谁都无法踏入他架设的结界之中。 “葛烈侯教授?你什么时候对于雕塑课程有兴趣了?” 席拉注意到江朵嫣最近似乎十分忙碌,每天都早出晚归,不晓得都在忙些什么。 天知道,凯因已经跟她抱怨了一整个礼拜,说朵嫣老是找不到人,让他无处解相思。 “去听了之后才发现其实满有趣的。” 这是实话,不过若是没有认识希佛的话,江朵嫣知道自己或许一辈子也不会兴起想去接触雕塑的念头。 “是吗?”席拉思索着江朵嫣的话,忽然灵光乍现,她话锋一转,问道: “该不会和你上次提起的那个雕塑家有关吧?这是不是也顺道说明了你最近都早出晚归的理由?你和那个希佛-莫里埃怎么了?” 可以的话,江朵嫣并不想告诉席拉太多关于希佛的事情,或许她是心虚,怕席拉会将自己仰慕希佛的事实告诉凯因;又或许最近她与席拉处得并不理想,她不愿向她透露太多关于个人的私事。 “你怕我告诉凯因,是吗?那你还是别告诉我好了。我这个人就是直肠子,天生不会撒谎隐瞒,为了不让我自己成为你和凯因之间闹得不愉快的罪魁祸首,你还是什么都别跟我说比较好。” 席拉是个聪明人,一眼就看透江朵嫣的心事。 “事实上,我上个星期开始就利用课余的时间到希佛的工作室担任他的助理,至于其他地方的打工,我已经都辞掉了。” 席拉都把话挑明了,江朵嫣也不好再隐瞒,她若是遮遮掩掩才容易启人疑卖。她不愿一份单纯的工作被说得不堪。 虽然她对希佛的确别有用心。 “连铁塔的售票工作你也不干了?”这份工作她们已经一起做了近半年了。 “嗯,一心不能二用嘛!” 听到江朵嫣的回答,席拉嘴角斜斜吊起,“‘一心不能二用’,这句话希望你真的能牢牢记住。”席拉一语双关地表达自己的立场。 身为凯因与朵嫣的朋友,席拉绝对无法接受江朵嫣犯下一心二用的卑鄙行径,她不能容许江朵嫣嘴上说爱着凯因,心里却想着别的男人。 如果江朵嫣真的对雕塑工作有兴趣的话,席拉无话可说;但若是她接下这份工作的动机并不单纯的话,那席拉就无法坐视不顾。 毕竟凯因有多爱江朵嫣,席拉深深认为自己比朵嫣还要清楚。 正因为如此,她不能漠视朵嫣可能的出轨行为。 “我赶这一班车,先走一步了。” 江朵嫣决定赶紧闪人为妙。在席拉咄咄逼人的注视下,她觉得自己不可告人的心事就快濒临曝光,还好席拉并没有再追问下去,否则江朵嫣实在不敢想象后果会是如何悲惨。 走了几步,江朵嫣转过头来,朝席拉喊道: “忘了告诉你,你的新耳罩非常好看,很适合你。” 闻言,席拉咧嘴笑了。 “谢谢,我也很喜欢。” 席拉爱惜地摸摸自己的耳罩。这副凯因送给她的耳罩,她会好好珍惜,希望明年的冬季,它还能给她带来一样的温暖。 ***转载制作***请支持凤鸣轩*** 踮着脚尖,江朵嫣小心翼翼地将手上的薄衫,罩在倒卧在工作室一堆半成品间的希佛肩上。 趁着他疲累熟睡,江朵嫣逮着机会,好好浏览这里头所陈列的诸多雕塑。 一个个欣赏过后,她的目光不由得定在一尊约莫十四寸高的小塑像上。特别注意到这尊塑像的理由,无非由于它的制功细致,造型虽然纯粹不繁复,但是整体看来却有一股无法形容的魅力,教人忍不住深深为之着迷。 这是一尊半身少女塑像,她的微笑甜美可人,嘴角微微向上飞扬,宛如有一对轻盈翅膀在牵动着它似的。这样如春神般的笑容,恐怕连世上最冰冷的心都会被融化、感动。 江朵嫣情不自禁地凝神细看,轻轻叹息。 她不用猜想也知道,这尊塑像一定是为薇黛儿所创作的。相较于希佛其他的作品,这尊塑像明显流露出无法掩藏的浓烈情感,让人轻易感受到作品之中所蕴含的温暖与感动。 江朵嫣伸出手,竟然妄想查看这尊塑像是否真的拥有生命力,毕竟它的表情是如此生动,它的微笑是那样娇俏,如果它的脸庞是温暖的,那她也不会感到惊愕。 “别碰!” 希佛不知何时醒来,在江朵嫣的手就要触到塑像的前一刻,厉声喝住她。 被他突来的喝阻所吓到,江朵嫣来不及收回手,反而一个不留神,翻掌竟朝塑像挥去。这尊迷你的小塑像禁不起这样的打击,霎时从工作台上倾身跌向地面。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谁也来不及抢救,只能怔怔地看着一地的碎片,惊愕得合不拢嘴。 “对不起……” 江朵嫣知道自己闯下大祸,当场吓得脸色发白,连声音都在颤抖。 她蹲下去,手忙脚乱地捡拾着一地破碎的残骸。 一面捡,眼泪一面不听使唤地滴落。她双眼朦胧与满地的碎片奋斗,突然发现在一堆雪白碎肩之中,竟有个东西闪闪发亮,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于是伸手拾起它,仔细端凝—— “这是什么?” 江朵嫣好奇地将它放在掌心细看,发现那竟是一枚银色的指环。 奇怪,希佛创作的塑像里,为什么会有一枚指环呢? 话说回来,这枚银色指环还真特别,不像一般市面上贩售的造型与图样,它很朴实简单,内缘似乎还有刻字。 江朵嫣眯起眼,将指环内缘擦拭干净,才念出上头所刻的文字—— “给里昂,永远的爱,薇黛儿。” 天啊!江朵嫣掩嘴惊呼。这无疑是枚薇黛儿送给里昂的戒指,但为何会被隐藏在希佛所创作的薇黛儿塑像之中呢? 不顾江朵嫣眼底写满的诧异不解,希佛只是一个箭步走到她面前,粗鲁地一把夺过那枚仿佛藏着天大秘密的指环。 “谁准你随便踏进我的工作室?你最好赶紧将这残局收拾干净,然后识相点,尽快滚出去!” 他的暴怒咆哮让她两个膝盖抖个不停,她立刻两腿发软的蹲下去,笨手笨脚地清理着被自己搞砸的石膏碎片。 她愈是想要赶紧收拾干净,手脚却愈是不听使唤,握着破碎石膏片的手指,三番两次被锐利的边缘给割伤,丹红的鲜血沾染在雪白的石膏上,怵目惊心。 “够了!你出去!别再来烦我!” 希佛终于看不下去,一把将她给撵出工作室大门。 等到江朵嫣离开之后,希佛一个人默默瞅着被砸碎的塑像残骸,掏出收在衬衫口袋的那枚闪亮指环,心中的酸楚再也压抑不住,排山倒海向他全身汹涌袭来。 “我错了吗,薇黛儿?为了得到你,我所做的这一切,难道都错了吗?真是我害死了你,是吗?你告诉我呀!不要再用冰冷空洞的眼神对我无言抗议呀!薇黛儿 当初谁又想得到,一枚银色指环,竟会造成一对恋人天人永隔的遗憾。 ***转载制作***请支持凤鸣轩*** 巴黎虽然有许多世界闻名的博物馆以及美术馆,年年吸引大批观光客不辞千里争相游历参观,但是巴黎除了这些观光景点之外,其他还有许多地方更值得去踏青浏览。 找了一个阳光还算明媚的午后,荷曼约了江朵嫣来到巴黎近郊一处最负盛名的墓园——拉榭思神父墓园。 也许有人会觉得参观墓园实在匪夷所思,但这座位于绿树成荫小的上的墓园,却是许多名人经过了丰富璀璨的人生之后,最终选择的长眠之处。 但是在看过了电影“致命追缉令”中,那段女主角被残酷前夫诱至墓园,并遭到活葬在其中一个坟墓的戏码之后,江朵嫣就对墓园敬而远之,她只要光想起活埋的情节,她就头皮发麻。 相较于江朵嫣的恐惧态度,荷曼一进了墓园,便像来到游乐场一样,脸上的笑意始终灿烂,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好得不得了。 看见江朵嫣狐疑地瞅着她瞧,荷曼便笑着告诉朵嫣: “我来到这里,就像小孩进了迪士尼乐园一样,开心得不得了!对我来说,亡魂就像卡通人物一样有趣,况且这里的亡魂何其多,每个亡魂都大有来头——萧邦从棺木中跑出来,到处寻找一架钢琴来演奏;身材娇小的皮雅芙一面以她独特的悲凄嗓音吟唱着,一面向我抱怨她的服装已经过时老旧,她很希望有人能替她换换 江朵嫣听着荷曼绘声绘影地描述着这些已故名人,心底还是感到十分疑惑。她并不相信人死后灵魂还存在的可能性。 刚巧她们信步走到整座墓园之中最疯狂的一块墓地,那是“thedoors”合唱团的主唱——jimmorrison的墓地。 事实上,这座坟已经不能叫作坟了,那石碑与塑像全被疯狂的乐迷以各色喷漆在上头涂鸦留言,歪七扭八的一堆“永志不渝”的肺腑之言,恐怕再也无法传递到巨星的心中了。 这位行径大胆狂放的巨星,在一九七一年遽死于异乡巴黎,死因至今成谜,留给世人无限追思。 疯狂、癫乱、痴迷,是参观过这座坟墓之后,心中唯一的感想。 “我想,这座小小的坟,恐怕迟早有一天会被一群摇滚疯子给挖走。” 江朵嫣看着被乐迷恣意涂写摧残的墓地,不禁喟然叹息。 “反正jimmorrison也不介意换个环境,别用怀疑的眼光,这是他刚刚亲口告诉我的。他现在就站在你背后,转头对他笑一个吧,他称赞你的头发很漂亮呢!” 荷曼说得十分开心,却不知道江朵嫣因为她的话而浑身汗毛直立,差点要拔腿落跑了。 因为江朵嫣实在大胆小,彻底坏了荷曼逛墓园的兴致,于是她们只好提早结束行程。出了墓园,两个人就跑去喝温暖的热咖啡。 “最近和希佛处得怎么样?” 荷曼说话一点也不罗嗦,劈头就是重点。 她这趟回巴黎没什么目的,就为了看别人的好戏。 没办法,她大无聊了嘛!整天待在家里也只会惹她老妈不开心,还不如拍拍屁股出门去。 江朵嫣摇摇头,叹了一回气,代替了一切回答。 “这么惨呀?” 荷曼的语气有些存疑。她昨天明明才用塔罗牌算过江朵嫣和希佛的命,结果显示他们之间将有个大转机,所以她才约了江朵嫣出门,想探探她的口风,没想到却见她愁云满面。 不可能,她不可能会算错,即使她对塔罗牌不如水晶球一样研究深厚,可是她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占卜会出错。 “奇怪,我一向算命算得很准,我的第六感也还是和从前一样敏锐呀,否则刚才在墓地里就不会看到那些幽魂拼命发表意见……唉,真搞不懂究竟是哪里不对了……”荷曼偏着头喃喃自语着。 荷曼的话让江朵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兴奋大叫,她的激烈反应害兀自沉溺在自我世界的荷曼吓了一大跳,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你是被什么恶鬼附身了是不是?突然叫什么叫嘛!” 江朵嫣不顾荷曼的埋怨,两眼照照发亮,拉着荷曼的手问道: “你说你能和死去的人沟通,这不是骗人的吧?” “嗟,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亏我把你当好朋友看待。” “不不,我相信你,就因为我相信你,所以我要请你帮我一个大忙。” “你说,什么忙?” 荷曼很爽快地答应帮助江朵嫣。 “你能不能想办法找到薇黛儿的魂魄?我有些事非得找她问个清楚不可。” 荷曼没料到江朵嫣会提出这样的请求,喝进嘴里的咖啡差点又流了出来,下巴也险些脱离脸部。她掏掏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 “你说你要找谁?” 她必须再确认一次,证明她真的没听错。 “我要找薇黛儿,向她请教一些关于她和希佛之间的纠葛。” “嘎?” 荷曼按着太阳穴,开始觉得江朵嫣是个不容小觑的头痛人物。 ***转载制作***请支持凤鸣轩*** 将厚重的帘幕拉上,彻底遮挡窗外乍现的阳光。 煞费苦心按照古籍画成复杂的招魂地符,精心布置一地的白腊烛阵,江朵嫣硬着头皮抖着手将一支支腊烛给点燃,霎时整片墙上布满了烛影幢幢,气氛显得十分诡异。 相对于江朵嫣的凝重恐惧,荷曼倒是容光焕发。她一脸笑嘻嘻地看看时间,对江朵嫣宣布道: “时间差不多了,等一会儿就可以开始了。” 每次一举行这种仪式,她的精神就好得不得了,这种心情就像是周末夜里偷偷跑到舞厅去打混的未成年少女一样,感觉十分刺激。 “先让我再弄清楚一点,等一下你念完咒语之后,我就拿刀划破你的掌心,让你将血滴入这个盆子里……” 江朵嫣戒慎恐惧的握着冰冷的刀柄,打了个冷颤。 老天,她是哪根筋不对了,怎会提出这么离谱的要求?一思及此,江朵嫣抬眼,恰好看见身穿黑斗篷的荷曼露出半张脸朝她露齿而笑,这种感觉真是诡异得可怕,江朵嫣吓得差点丢下手里的刀,就这样夺门而出,再也不要回头。 “荷曼,你干么不回答我?荷曼?” 江朵嫣发觉坐在一旁的荷曼忽然翻了个大白眼,嘴里振振有词,霎时整个房间里的烛光像鬼影般晃动。江朵嫣抖着一双不听使唤的手,勉强摊开荷曼僵硬握拳的掌心,硬着头皮完成了方才口头演练过一次的所有步骤。 抬眼看见荷曼一动也不动,江朵嫣心想:惨了,会不会是哪个步骤搞错了?现在可好,她该如何收拾这个残局? 不会真的那么惨吧,不但招唤薇黛儿的魂魄未果,还把荷曼的灵魂给搞丢,天啊,她难道是砸锅大王吗? 江朵嫣绞紧十指,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你不是有问题想要问我,才这样大费周章地招唤我出来吗?为什么还不开口呢?” 从荷曼嘴里吐出的字句,那纯正优雅的口音,让江朵嫣诧异万分。 荷曼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那么这说话的人是谁呢? “你是……薇黛儿?” “是。” 天啊!她们真的成功了,她们找到薇黛儿了! 江朵嫣在心里兴奋大叫,险些忘记自己如此费事招魂的主要目的——她得向薇黛儿询问清楚,关于希佛创作的塑像之中藏有她给里昂的戒指一事。 “你是不是有一枚要给里昂的戒指不小心弄丢了?” “这件事你怎么知道?” “我在希佛为你捏塑的石膏像里,发现了那枚戒指。” 江朵嫣的话才说完,立刻听见附身荷曼的薇黛儿猛然倒吸一口冷气,显然这个事实对她而言是一大震撼。 “薇黛儿?你还好吧?我想问你的是,那枚戒指究竟代表了什么,希佛似乎非常在意它。” 力持镇定,薇黛儿缓缓道出: “婚礼当天,我弄丢了那枚亲手制作的婚戒,然后我被希佛说服临时逃婚,没想到,当天里昂就在我们原本要宣誓终生厮守的礼堂,举枪自尽了。” ***转载制作***请支持凤鸣轩*** 她真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等事! 江朵嫣几乎是用飞的从荷曼的住处奔逃出来,旋即跳上往疯人公寓的地铁。一路上她只感觉浑身发冷,仿佛薇黛儿的魂魄就这样跟随着她,阴魂不散。 像一阵风似的卷进了希佛的工作室,她喘着气,看到希佛因为她的贸然闯入而皱起了眉头。 “难道是有鬼魂在追赶着你吗?瞧你这副德性。”希佛嘲讽地勾起嘴角。 “的确是有一缕幽魂因为你的缘故,而在这个世界上寂寞飘荡……”见希佛扬起了两道眉,江朵嫣接着往下说道: “你在婚礼当天以定情婚戒无故失踪的理由,说服了薇黛儿与你一同私奔。事后,里昂受不了如此刺激而自尽,薇黛儿因此无法原谅自己,也跟着悬梁结束性命。” 希佛那对冰冷绿眼瞳里射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凌厉眸光,盯着江朵嫣,一眨也不眨,“你倒是调查得很清楚嘛!不过,那全是昔日的丑闻了,即使轰动过一时,如今也沉寂了,你若是想拿这档事来威胁我,那是白费心机了。” 他的语调虽然如此轻松,但是江朵嫣可以强烈感觉到,他眉目之间蕴含着一股难以磨灭的痛。 “也许在别人眼中,那是一段不被宽恕的丑闻,但是在我的眼底,我只看见你被痴心蒙蔽了的冲动情感。”江朵嫣由衷说道。 根据薇黛儿亲自告诉江朵嫣,她因对雕塑的兴趣而在婚期前三个月结识了希佛,进而成为他的工作助理。两人的相处十分融洽愉快,他们擦出的热情火花,令人眩目,但是最终薇黛儿仍然无法背弃有多年情谊的爱人——她选择成为里昂的新娘。 然而上天仿佛在考验着这位新娘的坚贞,她最重要的定情指环竟在婚礼当天消失踪迹,而她的新欢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奔进了礼堂的后方,以此为由,动摇了她的决心。 天知道,若是她早预料到里昂会因此轻生的话,她就是死也绝对不会跟着希佛离开那座教堂。 原该是见证缘定一生的圣洁礼堂,却成了心碎的里昂葬身的祭坛。 后悔莫及的薇黛儿,背负着满身的罪,化成了幽魂,日夜徘徊这世间,只为了寻找那一枚失落的指环,让她能够带着一颗赎罪、忏悔的心,到天上与里昂相聚。 “薇黛儿没想到的是,那枚婚戒并不是无缘无故失踪,更不是如你所说的是天意要她弃里昂选择你,而是你!是你一手捣乱了她的世界,你恶意地藏起了她的指环,害她连死后都还无法安心升天……” 江朵嫣幽幽陈述着。一想到可怜的薇黛儿因为希佛的恶意阻挠,竟意外成为一缕幽魂,为向里昂忏悔而苦苦寻找那枚遗落的指环,那样孤独无依,江朵嫣忍不住为薇黛儿掬一把同情泪。 “别说了!” 如一只受伤的猛兽,希佛咆哮怒吼。 他从不以为自己错了,他这样爱她为何有错?为了得到她,任何手段都是可以被原谅的,因为他爱她呀!爱不该分对或错,爱就是爱,那样纯粹,那样绝对。 他不该后悔。 可是为何他的心底,却有一股力量将他拉向分裂,而这股力量并不认为爱情没有道德分界。 于是他便日日夜夜受着良心的煎熬,以他的余生来为薇黛儿的死偿还赎罪。 “希佛,其实只要你将指环还给薇黛儿,一切就都没事了,你也无须再这样痛苦下去。” 江朵嫣试着劝服痛苦的希佛。 “不!” 这枚戒指他身边唯一仅有属于薇黛儿的东西,虽然这原本是她亲手做给里昂的,但他不在乎,他只要保留一件有她指纹的物品,这不算贪心吧? “为什么你不成全她呢?好不好别再折磨薇黛儿,也放你自己一条生路?你把戒指还给她吧!” 江朵嫣伸手要夺过他掌心紧紧握住的一枚指环,她颤抖的手攀上他如钢铁般坚硬的手腕,她不住落下的滚烫泪水濡湿了他的胸膛,因抢夺动作而贴近的身躯与呼吸都一再考验着他过人的自制力。 她的眼中只有那枚银色指环,以致于并未注意到他冰冷的绿眸中渐渐升起一股暖暖的绿意,荡漾着醉人波光,俟她发觉不对劲时,他已经粗鲁地反掌箝制住她一双纤细手腕,温热的双唇覆上她粉嫩如娇蕊的两片唇,一个热情如火的法式接吻,便由此展开。 “希佛……?” 他突如其来的热吻,令她浑身着火般的燃烧发烫,他的舌尖不断侵向她唇齿之间,极尽挑逗诱惑,宛如一头热情邪恶的水兽。 他双臂猛然拢紧,霸道地将她柔软身躯完全锁在他的怀抱中,接着腾出一只手,由她纤细的脚踝往上抚摸过小腿,慢慢地绕着折腾人的圈子,指尖如羽翼掠过般轻触着她柔嫩细致的大腿内侧肌肤。 这样折磨人的动作,诱引着江朵嫣不禁发出脆弱无助的哀求,她主动拱身向他,贴近他炙热的坚挺。 如此温柔的诱惑,谅是天神也难克制,希佛眯起了冰冷眼眸,大手一拨,将她的裙摆撩高,俯身亲吻那块世上最甜美芬芳的茵草地。 “天啊……” 微启的唇畔弧度向上飞扬,她闭上眼,娇喘连连。 只差一步,她就要上天堂了。 没有任何的询问,自始至终,他都以不容置喙的强硬态度,轻易攻陷她的温柔禁区,先掠夺了她的心,现在连身体也不放过。 他毫无预警地分开她的膝盖,拉高了她的腿,猛然挺进,激昂地律动着。 而她的惊呼与眼角溢出的泪水,则被他罕然体贴的舌尖轻柔地一并舔舐而尽。 第六章 闭上眼睛之后,一切都美。 一旦清醒面对世界,却是无限疲惫。 江朵嫣揉揉眼睛,翻身下床,发觉希佛正躺在她身旁,一对绿眼睛毫不客气地瞅着她春光外泄的胸部看,看得她整张脸都在发烫。 “日安。” 她尴尬地以手掩住胸前。 希佛却一手拨开她碍事的手,“这样最美,不必遮遮掩掩。” 回避他灼热的视线,江朵嫣拾起散落在地板上的衣裳,迅速套上。拢拢长发,她鼓起勇气朝希佛投去一个笑容,“你等一下,我给你煮一壶咖啡,马上就好。” 他默不作声,代替了一切回答。 江朵嫣一如往常地斟酌着咖啡与水的分量,沐浴在满室的咖啡香中,身后的床上躺着与她欢爱的男人,只是……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这一刻明明应该感到幸福快乐,毕竟这是她头一次见到他时,心中就已自动描绘出的天堂景象,可是……为什么她的眼泪这样不听使唤,拼命地要从她眼眶之中挣脱出来呢? “朵嫣?” 她背着他,眼泪如雨般挥洒。 虽然她努力用手抹净泪湿的脸庞,却仍然无法赶上泪水奔流的速度。 狂泄不止的泪水,扑通扑通地落入她为他斟好的一杯咖啡里。 他步至她身后,将她锁在他胸怀之间,一手抄起那杯含着她莫名泪水的咖啡。 “别喝,我再换一杯新的……” 她的话未完,只见他将杯沿送到唇边,一口就将整杯咖啡喝光。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喝下掺着她泪水的苦涩咖啡,代替了一切安慰。 江朵嫣傻傻地望入希佛的眼底,希望在那之中寻找到一丝暖意。 你爱我吗?天知道她多想向他求证这个答案,然而她却没有勇气开口,就让这个疑问搁在心底,成为一个无解的谜。或许她的眼泪,就是因为明知得不到这个令人挂心的答案而落下的吧。 他喝完了咖啡,转过她的身子,迅速在她唇上啄了一下,然后便一如平常地独自走进了工作室,留下她一个人。她幽幽地将整张脸都埋进残有他气味的枕头。 没想到,过没多久,他便从工作室里又走了出来,一把将她拉起,瞅着她半晌,才说道: “当我的模特儿吧!” 她还来不及反应,他已经霸道地将她拉进了他的工作室。 反正她的人——无论是心或者身体,都已经是他的了,她还能怎么抗议呢? 算了,都给他吧!这个让她发觉原来自己身体之中还埋着一簇火苗的男人啊! 只有他能为她平淡乏味的人生旅途带来最激昂的一个高潮。 ***转载制作***请支持凤鸣轩*** 原来当模特儿是一件这么累死人不偿命的苦差事! 江朵嫣趴在平台上,已经想张嘴打这个钟头以来第八个超级大呵欠了。 “别动。” 希佛一声令下,江朵嫣只好收起疲倦的情绪,继续努力保持着他所要求的动人姿态。 工作时的男人眼神是如此认真!江朵嫣痴迷地望着希佛投入的态度,嘴角勾起了一抹笑。 呵,这是她的男人那!她所爱着的男人正用他有力的双手将她的模样刻画成不朽的艺术作品呢! 江朵嫣光想到这一点,就兴奋得忍不住逸出笑声。 “别笑。” 希佛又是一个命令句。 江朵嫣立刻敛起了笑容。 她的爱人是个冷酷寡言的男人。 从前的她根本没想到自己也会主动去爱上一个人,她一直都享受着被追求的虚荣,现在回想起来,那样的快乐并不真实,因为她并不爱他们。 他们费尽心思只为了博得她一抹笑容,却始终无法如愿,曾经她也一度质疑根本是她自己有毛病,对爱情冷感,但是如今遇上希佛,她才知道原来她也能热情如人。 他激荡出她不为人知的一面。 原来爱情不单单是享受别人的疼爱呵护,还得要积极付出。 争取而来的幸福,比期望别人给的幸福还要珍贵,还要让人感到满足。 想着想着,江朵嫣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希佛见状,步至她面前,拧着眉认真地问道: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开心?” 江朵嫣伸出两臂勾住他的颈子,一对唇凑上前去亲吻他,“你还不明白吗?因为我是个恋爱中的女人呀!” 尽管是那样细微的情绪闪动,江朵嫣仍然没有错过希佛眼底霎时闪逝的冷光,虽然他的唇这样热情地回吻着她,然而江朵嫣的心底却有一股寒意缓缓攀升。 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他并不爱她! 她已经给了他一切的一切,为何换不到他的真心对待?她不明白,他究竟要如何才会满意? 希佛,你爱我吗? 大大的问号在江朵嫣的心中迅速膨胀,像一头野蛮疯狂的怪兽,啃噬腐化着她不安的心灵。 若是她仍执意爱着希佛,恐怕就注定要为爱憔悴了。 ***转载制作***请支持凤鸣轩*** “该死!该死!” 江朵嫣一进门就听见工作室里传来一阵咆哮,随之响起的是物品猛然重击地面的声音。 江朵嫣立刻扔掉手上所有的东西,奔进工作室,看见希佛疯狂地推翻好几尊连日来辛辛苦苦创作的半成品。 “住手!希佛,你在作什么?” 顾不得满地散落的碎片可能刺伤她的裸足,江朵嫣来到希佛身边,一把将他紧紧搂住。 “你有什么不开心也别拿你的作品出气呀!这些作品每一个都是我们一同努力的成果,你砸了它们,就像拿一把刀割在我心上一样,我求你,冷静一点吧!” 然而希佛对江朵嫣的苦苦哀求却似充耳不闻,尽管她拼命搂着他,箝制他继续进行破坏,可是他仍腾出一双长腿,一眨眼又踹翻数座塑像。 江朵嫣只能紧紧抱着他,任由泪水不住在她脸上奔流。 她不懂,昨天她离开的时候,他明明还好好的,怎么才一日不见,他就像吃错药似的,仿佛要与全世界为敌呢? 他有什么不满都可以向她倾诉,为什么他却偏偏要选择这样伤人的方式来发泄呢? 江朵嫣觉得好伤心,伤心自己竟然得不到他的信任,竟然在他苦恼难受的时候一点忙都帮不上。看见希佛这个模样,她真的好自责、心碎。 门边突然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 “又发癫了?不是我在说,这家伙还真是名副其实疯人公寓的房客,三不五时就会疯疯癫癫,不过可惜的是,这间公寓就要拆了,往后他若要找新的住所,大概只有市立精神疗养院最适合不过了。” 江朵嫣循声抬起头来,发现正是那个她初次来到疯人公寓时遇见的大胡子艺术家。 “呃,他常常这样吗?” 至少希佛在她面前这样失控,她还是第一次见识到。 “根本是家常便饭,他总是会这样闹事,这不稀奇。如果你见过楼上那个画家,你才要吃惊咧!他呀,只要创作遇到低潮挫折的时候,就会习惯性纵火。”大胡子一派轻松地陈述道。 江朵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会吧?”艺术家都过着这样夸张离谱的生活吗? “所以希佛这等毛病只能算是小case,虽然比起他从前,现在这副德性是有点太难看了。自从那个女人死了之后,他就开始胡乱酗酒,创作也就跟着中断,到现在都没再发表半件作品。为了一个女人自毁前程,有点太傻了,不是吗?” 大胡子搔搔头,语气里有一丝惋惜意味。 “一个女人……你说的是薇黛儿吗?” 大胡子摆摆手,“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不过我绝对不会忘记那一天,她就在希佛的工作室里上吊。从那一天开始,希佛不时就要砸毁几件作品来发泄,我住他楼下,也跟着倒楣地没安宁日子可以过了。” 不等江朵嫣再发问,大胡子晃着两条手臂,闲闲地转身踱步下楼去了。 原来说来说去,都还是为了薇黛儿。 希佛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他一辈子都不会遗忘的女子——薇黛儿。 “你今生都不可能会忘记她,是吗?不管我有多爱你,你的心里还是只有薇黛儿吗?我竟然连一缕幽魂都比不上……” 江朵嫣好泄气,手也没了力量,松开了对希佛的拥抱,就这么放任他继续疯狂捣碎他们一起创造的大小作品。 没多久,希佛累得瘫软在地板上,而江朵嫣的泪也流干了。 不该后悔,既然她已经爱上他了,就该坚持下去,不是吗? 知道他心里有鬼,那又怎样? 他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她的眼泪,而是她的扶持与鼓励。她若爱他,就应该不计一切的陪着他一同走过难关才是。 看着希佛的倦容,江朵嫣拍拍伤感的脸庞,决定振作起来。 恋爱中的女人最伟大,因为她什么都不怕。 她相信,只要她肯努力,她一定能够帮助希佛走出薇黛儿死亡的阴霾。 ***转载制作***请支持凤鸣轩*** 周末的夜里,席拉窝在沙发椅上,捧着一杯热可可,有一口没一口地轻啜着。电视上正播放着黑白的老电影,惹得席拉精神不济,又打了一个呵欠。 她抬头望向墙上的钟,“奇怪,这么晚了,朵嫣还不回来?” 最近的江朵嫣似乎特别忙碌,忙得不但在学校都看不到她的影子,就连这个栖身的公寓,她也很少回来。 席拉将肚子上的薄毯往上拉至颈部。算了,朵嫣爱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吧!她实在懒得理会她了。 要是凯因打电话找不到朵嫣,她也管不了那么多,就直接告诉他朵嫣不在家算了,要找人就到那个让朵嫣痴心迷恋的雕塑家那里去找好了! 席拉嘴里嘀嘀咕咕,抄起桌上的遥控器关掉了电视机,翻身正准备合眼之际,扰人的电话铃声便适时响起。 低咒一声,席拉懒懒地起身接了电话。 “喂?席拉?这么晚打扰你实在不好意思,请问朵嫣在吗?” 用膝盖想也知道,会在这种夜深人静时分里拨电话的冒失家伙,只可能是凯因这个被朵嫣迷昏了头的爱情傻子,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了。 天啊!他已经连续两个星期都说了相同的开场白了。席拉头痛地想道。 由于朵嫣最近一直都行踪不定,害得凯因三番两次打长途电话就是找不到她。 席拉实在烦透了,她真的好厌倦这样每天充当朵嫣与凯因的传话接线生,她真是受够了! “我懒得跟你解释什么了,反正你以后再打电话过来,假如是我接的话,就代表朵嫣不在家,你一听见就可以主动挂上电话了。我这么说,你听清楚了没有?” 席拉憋了好久的火气终于一次全数爆发出来。 凯因莫名其妙踩到地雷,急忙要弄清楚状况,“席拉,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这男人真无聊,都跟他说了他女朋友不在,他干么还不赶紧挂上电话,却反而关心起她来了呢? “该不会连恩又来纠缠你了吧?” 连恩是席拉的前任男友,是个三心二意的大坏胚,几番浪荡作为让席拉痛彻心肺,会走上分手一途,也不令人意外。 “不是连恩,你怎么会提起他呢?说好了这个名字今生都不会在我面前再提起了,你忘记了吗?” 奇怪的是,当初令她那样伤心的男人,才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她却已经连他的容貌都记不起来了。 这不禁令她怀疑自己真的爱过连恩吗? “对不起,我是个糊涂蛋,竟然又提起他,你就原谅我吧!你晓得我一向少根筋,没大脑……” 席拉闻言,笑了起来。“你的确有些笨。” 单凭他和朵嫣交往,却又无法察觉她心底有别人一事,他就够资格荣登傻瓜大王的宝座了。 若是席拉猜得没错的话,恐怕凯因现在已经连绿帽大王的王冠都一并得到了呢! 那一天江朵嫣一大早回到这栋公寓时,眼神之中闪动着一丝爱意迷光,席拉不需多间,就立刻猜到朵嫣和那个雕塑家已经发展到什么阶段了。 她唯一的感想只是为不知情的凯因抱屈罢了。 “这样你就开心了吗?” “你起码还得要请我一顿饭才可以。”不放过任何机会,席拉最爱敲凯因的竹杠了。 “好呀,下次我回巴黎的时候,一定请你。” “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别想唬弄我哟!” “快了,就下个月。” “你怎么有空?” “公司让我调任巴黎,所以我这一趟会待很久很久,到时候就有时间跟你聚一聚了。” 席拉听到这个大消息,差点从沙发上弹起来。 “你是说,你不是只停留一天、两天,而有可能会是一个礼拜……一个月……一年?”席拉兴奋地问道。 凯因轻笑,“肯定会超过一年的,我连房子都已经找好了。” “你这家伙怎么就这样默不作声,连房子都找好了才告诉我?你很不够意思耶!不管,你一来巴黎就得带我去看你的新房子,我要看看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那是很棒的房子哟!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我等不及要看你的新房子了,喂,你可不可以今天就回来?” “很可惜,不行耶!不过我真的很期待早点跟你见面。”凯因诚挚说道。 “如果是朵嫣要你今晚回来,你一定不会拒绝,对不对?”“席拉……?”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说。 “别理我,我最近常常胡说八道,胡思乱想……” 天啊!她怎会用这样任性的语气跟凯因说话?那不像是对朋友的语气,反而比较像是任性撒娇的……情人? 席拉心头一惊,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不会吧?难道她对凯因有非分之想?怎么可能? “席拉,你真的有些怪怪的,是不是生病了?自己的身体要多保重,去看看医生吧!如果我回去的时候,你还是毫无起色的话,我可是会生气的哟!” 凯因十分关心地叮咛着席拉。 他的话让她霎时觉得好温暖,就像他送给她的耳罩一样,并不需要花费太多金钱,温暖却十分持久足够。 她想,她有可能是爱上他了。 席拉揉着太阳穴,下了一个判断。 唉,真是前途无光呀! ***转载制作***请支持凤鸣轩*** 要帮助希佛重新开始创作的第一步,除了戒酒,别无他法。于是江朵嫣花了好大的力气,搜出他屋里大大小小的酒瓶,任何有一丝酒精气味的东西,都逃不过她的法眼。她将它们收集齐全之后,一古脑儿砸碎,然后毫不留情的全扔到垃圾桶里。 接着收拾整理被希佛疯狂破坏的塑像残骸。江朵嫣将他的雕塑工具清理干净,排列整齐,被摔坏的器材也赶紧出外采买补齐,该会需要的书籍、参考资料也都整理好,分类放置。 她挥洒着汗水,咬紧牙关独力完成了一连串艰钜的工作,连他工作室的地板都是她跪在地上,辛辛苦苦拧着抹布擦拭干净的。天知道,她恐怕把这辈子该做的家事,在短短三天之内就给全做完了。 母亲要是看见她这样辛勤操劳的模样,一定会觉得很心痛。从前在家里过着千金小姐生活的女儿,竟然会为了一个有酗酒毛病的外国男人,而甘心情愿成为清洁妇。 江朵嫣甩甩头。若是母亲知道这个外国男人不但酗酒而且还是个搞艺术的,她恐怕要当场昏倒吧? 当初要出国念艺术学院的时候,双亲就特别交代过了,千万别和艺术家谈感情,他们除了感情丰沛异于常人,其他便无过人之处了。 “要是嫁给了艺术家,有你的苦头吃了!”江朵嫣记得母亲抓着她的手臂,在她要进海关之前,又不放心地再度叮咛。当初江朵嫣只是笑着告诉母亲自己不会爱上艺术家,要母亲放一百万个心。 因为她根本不可能会爱人——不管那人是不是个艺术家,她深信自己不会为谁心动。 但是,瞧瞧她现在这副德性,为了希佛,她甚至愿意低头亲吻他的脚趾头,这样楚楚乞怜,只为换得他一个关爱的眼神,这样卑微的姿态,岂是当时的她能够料想得到的? 一直相信自己不会爱上谁,然而希佛的出现,却捣乱了她的人生步调。 她不再像从前一般自由,走自己喜欢的路,而是只懂得跟在他背后,追寻他的足迹,如此便沾沾自喜。 虽然觉得自己很可悲,可是她并不后悔爱上希佛。 因为他让她第一次有活着的感觉——感觉自己的血液在体内奔流,感觉自己的心脏健康地跳动着,那种存在这世上的真实感觉,是希佛带给她的全新体验。 所以她不辞辛苦,也要想办法让他重新振作起来。 今天起了个大早,她就带着在路上买来的新鲜可颂面包,往希佛的公寓前进。 谁晓得才一进门,她便沮丧地发现希佛浑身酒臭,倒卧在一堆空酒瓶之间,满屋子的浓浓酒味,薰得她差点夺门而出。奇怪,她明明把他所有的酒都给丢掉了呀!为什么他还是有办法喝到烂醉呢? “你昨晚才一离开,他又照常到附近的酒馆去狂喝一顿了,死心吧!他已经是个无药可救的酒鬼了,你一刻没盯住他,他就会手痒去捉酒瓶,你能拿他怎么办呢?” 大胡子再次神出鬼没地出现在门边,捏着鼻子,闲闲地望着希佛倒卧在酒瓶堆中的窘样。 “他咋晚还跑出去喝酒?”江朵嫣感到痛心疾首。 “是呀!他一定跟你保证他再也不碰酒,他会好好戒酒,对吗?酒鬼都是这么说的啦!你若当真相信,你就是傻瓜。”大胡子说完,又转身离开了。 “为什么?希佛,你答应过我不再喝酒,你要振作,不是吗?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呢?” 希佛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望着江朵嫣泫然欲泣的脸庞,他只是一抹歉然的笑,“我只有喝一点点而已,真的,只有一点点……” “你的话,我究竟能够相信几分呢?希佛,我快对你失去信心了,我好累,你知不知道?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为了一个男人这么伤心,你到底能不能体会我的心情?” 江朵嫣让希佛安心地枕着她的膝盖睡着了,她瞅着他的眉目,眼泪不听话地一直落下。 谁来告诉她,她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她究竟该如何解救他? 她的自信全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控行为给毁灭殆尽了,现在她真的感到好茫然,她想帮他,可是他却毫无意愿伸出手让她来扶持他。 他怎能这样堕落?难道他不明白她的心比他还要痛吗?她真希望自己是薇黛儿,或许这样她才晓得该如何解救希佛。 第七章 随着气温逐渐回暖,各项热闹的典礼、比赛也就跟着活动起来。 此时的巴黎正有一股气氛促使人们情绪慢慢地鼓动起来,迫不及待准备迎接最令人期待的春天脚步。 凯因在这个春季来临之前,由伦敦回到了巴黎。 “欢迎你回巴黎,凯因。”席拉租了一辆车,亲自到机场接机。 看见席拉的热情欢迎,凯因开心地奔上前去,与她交换三个脸颊相贴的亲吻。 “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接我?”凯因将轻便的手提行李丢进席拉的后车厢。 “就是有空嘛!你问这么多干么?该不会你不高兴我来接你?” 自从她发觉自己对凯因的感觉不只是朋友之后,她就每天都惦念着这一日的到来,天知道,她有多么想要见到他那张充满着阳光的脸庞。 她并不想掩饰自己对凯因的感情,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现在就想主动吻他,吻到他求饶,她或许还欲罢不能,无法放手咧! 她对凯因的感觉,简直可用“发了狂的痴恋来形容,那样浓烈的爱意,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所以今天虽然有课要上,席拉仍是毫不迟疑就翘头闪人,立刻租一辆车直奔戴高乐机场。 谁若是敢阻挡她来见凯因,那就是自找死路! “不,我很高兴。我们现在到哪里去?” “先去吃饭,我已经订好餐厅位子了。嘿!你没忘记上次答应要请我一顿吧?”席拉发动引擎,朝市区方向前进。 “当然没忘记,只不过……”他才刚下飞机,实在有点累。“你不会说你不去吧?这位子可是我好不容易才订到的……” 天知道这家位于玛黑区、名列米其林美食评鉴的三星级餐厅有多么一位难求,总共只有四十个座位,一个月前接受订位,早一天晚一天都不行。席拉可是费了好大工夫才订到今晚的两个位子,从她得知凯因要回巴黎的那一日起,她就一直期待两人能够共度一顿浪漫美好的烛光晚餐。 所以今天就算是绑着他,她也非得将他架上餐厅不可。 凯因瞟了一眼席拉手上拿着的餐厅名鉴杂志,“咦?这家很有名耶!听说它的炸炖牛尾挺不错。” “还有它的松露千层酥,只要吃过绝对赞不绝口。”席拉见凯因起了兴致,连忙大力推荐。 “说得我肚子都饿了。你订几点钟的位置?现在去会不会来不及了?” 席拉翘高了眉毛,“担保一定来得及,宝贝,系好你的安全带,坐稳了,因为全巴黎最疯狂的女赛车手现在要来了!” 凯因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席拉已经猛然踩下油门,全速前进了。 开玩笑,她绝不可能让他逃过这顿策画已久的烛光晚餐,死都不可能! 因为今晚是个十分重要的关键时刻——她……要向凯因表白了! ***转载制作***请支持凤鸣轩*** 打开精致的菜单一看,江朵嫣吓得两颗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不顾侍者质疑的目光,她立刻紧张兮兮地凑到老神在在的荷曼耳边,径自窃窃私语起来。 “你有没有注意到价目表,简直是贵得太不像话,随便点上几道菜,再加上一瓶酒,一个人起码要超过五百法郎那!有没有搞错,这是我一个星期的生活费耶!这价钱实在太离谱了!” 虽然是荷曼主动邀请她和希佛一同上餐馆好好吃一顿,理由是为了慰劳两人这些日子以来的辛苦,但是江朵嫣总觉得自己有走错地方的荒谬感。这种高档餐厅根本就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尽管希佛目前仍处于特别观察期,但是他今天的状况似乎还不错,荷曼便顾不得江朵嫣再三推却,硬是将两人从疯人公寓里拉上街去。 荷曼一派轻松地看着高价位的菜单,“反正是我请客,你就别担心这么多,爱吃什么尽管点就是了。今天的龙虾好像很不错,要不要来一份?” 一看到龙虾的惊人价格,江朵嫣差点又要晕倒,她拉拉荷曼的袖子,“我说真的,你是不是预备等一下要留下来洗碗,所以现在就抱着豁出去的心态,从最贵的菜开始乱点一通?” 由于巴黎的物价十分昂贵,江朵嫣到巴黎好一阵子了,却鲜少有机会上餐馆,通常都是买个长棍面包加一杯咖啡来果腹,压根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上这种只有电影里才会出现的高级法国餐厅,享受一顿豪华奢侈的法式料理。 这种情况就好比忽然赏给一个饿惯肚子的乞丐一顿好料,乞丐会干瞪着眼前的美食,却不敢贸然享用,因为平时吃惯了粗食,突然有机会享受佳肴,恐怕肠胃无法适应,搞不好还会拉肚子也说不定咧! 江朵嫣如坐针毡地置身这座高级法国餐厅,心情怎么也无法轻松起来。 反而是荷曼气定神闲地摸着下巴,一面听着侍者推荐今晚最佳的佐餐美酒。 “就算是要洗碗也不会连累到你,放心享受吧!” 荷曼心想,假若告诉江朵嫣这家餐厅的位子超难订的话,不知道江朵嫣会不会感觉比较轻松一点,不会一直表现出想要离开的姿态。 本来她也没打算要上这种吃一顿饭足以救活十个衣索比亚难民的高级餐厅,只不过她那有钱得过分的双亲并不这么认为,他们似乎认为带离家多年的女儿上高级餐馆吃一顿就可以轻松解决亲子代沟似的,还早早费事去订了三个位置。 结果她这个不孝女儿竟然在上餐馆的当天和她的母亲大人狠狠吵了一架,气得母亲关在房里拼命摔古董消气,甚至扬言有女儿存在家中的一天,就没有她这个母亲走出房门的一日。 整个家就这样被她和母亲联手弄得乌烟瘴气,老爸见状,也不得不放弃要她回巴黎继承家业的不可能任务,两手一挥,要她自动消失。 气氛闹得这么僵,谁还有心情顾虑上餐馆的事?只是白白空出来三个好位子,荷曼觉得不用实在可惜,于是摸了老爸的金卡出门,找江朵嫣和希佛一同上餐馆好好吃一顿,弥补下午和母亲对吼时所用掉的体力。 询问两人意见之后,荷曼十分识途老马地替大家点了菜,一面啜着开胃酒,一面摇晃酒杯,故意逗弄处于戒酒阶段的希佛。 “说真的,你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完成你的作品?离截止日期不到一个月了,你不努力一点的话,我看那栋疯人公寓就只有等着被拆的命运了。” 希佛眼里射出两道凌厉冷光,“我现在不是正在努力了吗?” 知道荷曼存心逗弄他,希佛没好气地将脸别过去,决定不去注意她手上那杯看起来十足诱惑的佳酿。 “努力得还不够,你如果真有心的话,朵嫣就不会这么辛苦了。你如果爱她,就应该早点振作起来,好好珍惜她才是。”荷曼喝了一口酒,含着酒香的话语故意吹向希佛鼻尖。 “你就别再刺激他了,他最近的情况已经很有进步了,连小酒馆他都不去了,我看再不用多久,他就可以全心投入创作了。” 自从江朵嫣发现希佛总是趁着她离开之后,在深夜前往小酒馆去买醉,她便找一天夜里跟随他到酒馆去,在他喝下第一杯酒之前挺身制止他。 他虽然百般不愿意,却抵抗不了她哀求的眼神与泪水。 后来希佛就不曾在深夜出门了。 只不过江朵嫣仍不放心,常常就陪在他身边,直到隔天清晨才悄悄离去。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她几乎都没有好好睡过觉,总是提心吊赡,深怕一个闪失,希佛又出事了。 “劝你最好少爱他一些,女人太宠一个男人的话,只会让他更加没出息罢了,况且,这样宠他只会让他不懂得珍惜你的付出,反而认为那是理所当然,以后他若变本加厉对你予取予求的话,别怪我没事先警告你。” 荷曼一字一句都说得犀利,完完全全针对希佛而来。 “你这女人还真是吃饱没事干,天天看着别人的好戏喝倒采,真不晓得你这是什么心态。”希佛立刻对荷曼还以颜色。眼看着两人之间擦起仇视的火花,江朵嫣立刻当机立断,进场干预。 “主菜上来了,大家开心一点,免得消化不良闹胃痛。” 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荷曼不甘心地最后再说上一句:“你最好是别辜负了朵嫣,否则我一定找你这个自大骄做的臭男人算帐。” 希佛的脸上浮出冷笑,“随时候教。” 老天,碰上这个疯狂乱咬人的恶婆娘,害他喉咙发痒,直想找酒来灌,真是糟糕透顶。 一伙人于是暂且休兵,专注地面对美食,先填饱肚子,再战也不迟。 由于餐厅的位置十分有限,又素以气氛宁静浪漫闻名,于是任何一个稍大的声响都能被在座的客人听得十足清晰。 江朵嫣才吃了第一口酥脆羊肉,就听见门口传来席拉拔尖的嗓音—— “就跟你说绝对赶得上你不相信,我哪有超速,你的脸色也白得太离谱了吧!什么?车开得太快有点晕车想吐,不想吃东西了?不行不行,你不想吃我想吃呀!而且都已经订好位子了……” 江朵嫣难以责信地抬眼望向入口处,只见席拉费力的将脸色苍白的凯因拉进餐厅里,接着侍者十分亲切有礼地为他们带位入座。 不会吧!凯因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巴黎?他何时来的,她怎么不知道? 况且,他怎么会和席拉一同来这种地方吃饭呢? 种种的疑问在江朵嫣的脑袋里冒出,直到看见侍者领着他们朝自己的方向走来,江朵嫣才立刻警觉地低下头去,以免在这种场合来个惊喜大相遇,那可就尴尬了。 虽然她并不是和希佛一同单独用餐,两人之间还有荷曼,况且凯因也对希佛的存在毫不知情,但是江朵嫣下意识地想要避过席拉那对早已看透她对希佛有异常好感的锐利眼眸。真是好死不死,凯因和席拉竟然就坐在离她只有几步远的邻座,虽然中间还有其他桌椅遮蔽,但是也足够让江朵嫣感到提心吊胆了。 “朵嫣,你怎么了?羊肉味道不好吗?为什么你的表情这么不舒服?”荷曼的神经敏锐异于常人。 “有一点吃不习惯……”江朵嫣含糊地回答道。 “是吗?该不会是这道菜有问题吧?我叫侍者来一趟好了。” 荷曼说完,就要扬手招唤侍者,江朵嫣见状,立刻将她的手拦阻下来。 “很好吃,多吃几口就觉得真的很好吃,你看我真的很喜欢这道菜,这道菜真的没有问题,嗯,好吃得不得了。”江朵嫣故意吃得津津有味。 她的怪异表现连希佛都不禁拧眉相视,不明白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朵嫣,说真的,你如果人不舒服的话,我们可以不要吃这一顿。或许是这些天你太累了,我发觉你其实都没有好好睡觉,总是守在我的身旁……” 希佛的关切让江朵嫣忍不住红了眼眶。这么多的付出,换来他这几句问候关怀,已经足够让她感动了。 “我很好,没事,别为我担心。” “我看你真的被希佛给折腾得太过分了,该不会白天要注意他的作息生活,半夜还得陪他上床吧。”荷曼不顾江朵嫣摇头强力否认,转而将炮口对准希佛,道: “你真的很可恶耶!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你非得将每个爱你的人都给折磨死你才开心,是吗?你真是有病耶!” 被荷曼放肆的流弹猛烈枰击,希佛隐忍己久的火气渐渐浮上心头,他的两道眉倏地敛起,愤怒的火药味有一触即发的态势。 “荷曼,你就少说两句嘛!我真的没有不舒服,你别错怪希佛……”江朵嫣压低声音苦劝着一副随时准备要开战的荷曼。 “她老早就看我不顺眼了,我把里昂逼死已经够令她对我不爽了,她明明晓得我许久没有创作了,还故意来跟我谈条件,无非想让疯人公寓的存亡成为我人生的大失败,她一直都想尽办法要对付我,今天这样发捆只是迟早的问题罢了。” 希佛气定神闲地向江朵嫣解释一番之后,从容地将目光缓缓扫回荷曼脸上,“你想在这里掀桌子,是吗?没问题,我可以无条件奉陪,毕竟这等机会,一生恐怕也没有几回了。” 很少有人能够真正惹毛他,这个女人竟然有办法挑动他一向冷然的情绪,让他有想要与她较量一番的欲望,希佛觉得荷曼着实不简单。 “拜托你们,不要吵,好不好?” 江朵嫣急得冒冷汗。她可不希望这两个性情中人在这种场合大闹起来,席拉和凯因就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闹起来的话,她有可能不被发现吗? 真不敢想象那种场面! 若是真的碰上这种场面的话,江朵嫣心想,除了装死之外,她没有别的逃脱办法了。 针锋相对的希佛与荷曼压根没注意到江朵嫣担忧的表情,仍是你来我往的交战着,毫不客气。 “我瞧不起你,不是因为里昂的死,他笨得殉情,我取笑他都来不及了,哪还会迁怒你?我只是看不下去你继续堕落,伤害朵嫣……” “她心甘情愿,我没逼她。” “亏你说得出口!你明知她对你用情很深,才留着她安慰自己,你对她是不是真心,连瞎子都看得出来。”荷曼愈说愈激动,顺手抄起桌上的半杯酒,朝希佛脸上洒过去。 江朵嫣掩嘴惊呼。 ***转载制作***请支持凤鸣轩*** 席拉一整晚都心不在焉,整个脑子里只是不断思索着如何向凯因表明心意,而完全辜负了今晚的精致佳肴。 她思索得太过专汪,连凯因问她话,她都没听见。 “席拉?你在想什么?”凯因一脸有趣地瞅着席拉发楞的脸庞。 回过神来,席拉堆起歉然笑容,“对不起,你说什么?我刚刚没听清楚。” “你从一开始就魂不守舍,怎么了?是有什么事情困扰着你吗?” “我……”席拉心想,现在这个时机正好可以用来表白,若是错过了,下一次不晓得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打定主意,席拉鼓起勇气开口道: “凯因,其实我……”对你非常有感觉,恨不得能够立即亲吻你那性感的嘴。 席拉才说了几个字,连重点都还没提到,就听见耳边响起一名女子的低声惊呼,打断了她与凯因的对话。 不只如此,更糟的是,凯因竟然还说道:“我有没有听错?刚刚那个声音,听起来很像朵嫣。” 这也太神了吧! 光凭一声短促的惊呼,就能判定那是朵嫣的声音,席拉实在佩服凯因的好耳力。 但现下可不是佩服他的时候,席拉目光迅速扫了四下一圈,想确定那并不是江朵嫣的声音。要是江朵嫣在这里的话,那她策画已久的告白行动不就要流产了吗?那可不行! “一定是你太想念朵嫣才会有这种错觉吧?那应该不是朵嫣的声音,况且,朵嫣也不可能会在这种餐厅吃饭,不是吗?” 凯因偏着头思考了一下,决定采信席拉的说法——朵嫣会出现在这里的机率的确小得几乎不可能。 “对了,你刚刚想要说什么?”凯因将发言权再度交给席拉。 “我……”这次席拉连一个字都还没说完,话头便再度被邻座的怒吼叫骂声给打断。 这使得所有客人的目光都不由得要往那争吵不休的男女三人集中,包括凯因和席拉。他们不可思议地发现,江朵嫣赫然在三人之列。 他们看见那个一脸叛逆、有着一对倔强翘唇的女子,手里握着空了的酒杯,朝那名冷绿眼瞳中有火花跳跃的倨傲男子摆摆手,说道: “对不起,手滑了一下。” 江朵嫣是三人之中脸色显得最惊恐慌乱的,她忙着抓起桌上的纸巾,小心翼翼地替那名浑身杀气腾腾的男子擦拭脸上、身上的酒渍。 “他们是朵嫣的朋友吗?”凯因好奇地询问席拉。 他记得朵嫣没有这么一号朋友呀! 况且,朵嫣忧心忡忡的焦急目光似乎太过热切了些,若说朵嫣与那名男子之间没有什么的话,凯因是打死也不相信。 太明显了,朵嫣望着那名男子的眼神,是那样炙热、那样专汪,那样的眼光是凯因不曾见过的。 原来她也会流露出这样动人的目光呀!凯因在心底赞叹,同时也有些恼火——为何那样的目光竟是为了另一个男人呢? “我认识那个女的,至于那个男的,你还是亲自去间朵嫣比较好,她最近都替他工作。”席拉冷冷回应道。 上天明鉴,她可没有胡说八道企图破坏凯因和朵嫣的感情,今天会在这种场合碰面,算是朵嫣倒楣,她就算想帮朵嫣隐瞒希佛存在的事实,但这样撞个正着,还能如何粉饰太平呢? 席拉一手撑着下巴,闲闲地喝着美酒,一副等着看好戏的姿态。她真的很想看看朵嫣有什么天大本事能够由这场大劫之中侥幸生存。 凯因于是起身要趋前问个明白。他不断告诉自己要保持镇定,千万不能在朵嫣面前失态发火,虽然他的一颗心在看见朵嫣为了一名陌生男子旁徨焦急时,已经整个拧紧并感到万分疼痛了。 希佛与荷曼的战争还未结束,江朵嫣根本无暇去注意四周动静,直到凯因整个人都步至他们的桌前,她一抬眼,惊愕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状况让朵嫣根本没心情理会凯因,因为她发现希佛竟然舔着唇边沾上的酒液,目光遽变。 “你这大酒鬼!我泼你酒,你竟然以为我是要赏你酒喝,这世上怎么有你这么无耻的家伙?不准喝!你忘了自己在戒酒呀?你嫌朵嫣还不够辛苦,还要再给她添麻烦吗?我说的话,你有没有在听呀?” 荷曼眼明手快的一把将桌上的酒瓶抢下来抱在怀里,没想到酒瘾发作的希佛却也不是省油的灯,他顺手拿起朵嫣斟得满满的一杯酒,一仰而尽。 “希佛……”江朵嫣颓然地感觉眼前一片黑暗。 天啊!她真不敢相信,希佛又开始喝酒了,那么她之前的努力不就都白费了吗? 她的头好痛。 “朵嫣,这位仁兄好像站在这里很久了,你要不要理理人家?”荷曼将手指向一直呆站在桌旁的凯因。 真弄不懂这家伙是什么东东,竟然莫名其妙跑到别人的餐桌旁看热闹,未免太无聊了吧!不过由于他的视线始终热切地瞅着江朵嫣,所以荷曼便大胆推断这家伙其实是冲着朵嫣来的,并不单纯只是个无聊汉。 江朵嫣经过荷曼的提醒,才记起凯因这号人物。 “凯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江朵嫣勉强朝凯因挤出一抹笑容。 “朵嫣,我可以和你到旁边谈一谈吗?”天知道,他有多少话想要对她说,这阵子打电话总是找不到她的人,他想她想得简直要发疯了。 “可是……”江朵嫣对希佛失控的举动,还是十分担心。她怕她只要离开一步,他又会闯祸惹事。 “陌生人,你很不客气那!一来就要把朵嫣拉到旁边说悄悄话,也不先报上名来,真是一点礼貌也没有。”荷曼看出两人关系匪浅,于是开始套凯因的话。 “不管你是谁,都离朵嫣远一点。” 凯因都还没自我介绍,希佛已经飙出一句狠话。这句话令在场的其他三人都一阵错愕。 她有没有听错?希佛竟然说出这么强烈占有欲的话,好像她是完全属于他似的,谁也不许接近她半步,否则就走着瞧。 因为希佛的话而陷入一阵感动的江朵嫣,两眼发亮、满脸幸福得无以复加的表情,深深地伤害了凯因。 凯因眯起眼来,仔细打量着眼前这名有着冷酷绿眼眸的男子。这家伙八成不晓得正牌男友近在眼前,竟然说出这种话,他若不给他一点颜色瞧瞧,恐怕夺不回朵嫣的一颗芳心。“该离朵嫣远一点的人,是你才对!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还敢这么嚣张说话。”凯因睥睨地看着希佛,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 “我是朵嫣的爱人。” 现场的反应是凯因始料未及的——首先是荷曼看着他三秒钟,然后便放肆地抱着肚子狂笑了起来。 而他的情敌——有着一对冷冽绿眼睛的男人,只是撇撇唇角,连看都懒得看他一下,便起身离开座位,迈步往大门直直走去。 察觉到希佛的神情不对劲,江朵嫣急忙抄起自己的外套和皮包,随口抛下一句:“我跟希佛一起走,我怕他会出事。” 江朵嫣走到门口,只差一步就要走出餐厅了,才猛然定住,回过头来,丢给凯因一句交代:“改天找个时间,我们再谈一谈,再见。” 话一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冲出大门,去追逐早已走得老远的希佛。 坐在原位的荷曼还兀自笑个不停,她拉着凯因的衣袖,问道: “你真的是朵嫣的爱人?我从没看过戴这么大顶绿帽的蠢蛋出现在我面前耶!真是笑死人了上 虽然里昂也是个戴绿帽的乌龟男人,不过他的情况比凯因好一些,起码最后薇黛儿也跟随他上天去了,不像眼前这个可怜虫,女朋友的心老早就飞了,他还完全被蒙在鼓里,真是呜呼哀哉! 第八章 回程的路上,气氛相当凝重。 猛然一个大煞车,凯因毫无预期席拉会有这样危险的动作,整张脸差点直接撞上挡风玻璃。 “我的老天!席拉你在做什么?”凯因惊魂甫定,错愕地看着席拉。 “我才要间你到底在想什么咧!你就这样让朵嫣走掉了,连一句解释都没有,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追着别的男人跑,天啊!你的脑筋是不是坏掉了?” 席拉真不敢相信凯因居然好脾气地没对朵嫣发火说重话,反而放任她任性将他撇下不管,这……天底下哪有这种傻瓜呀! 今晚的表白行动泡汤已经够让席拉感到不痛快了,没想到朵嫣出轨的事实就在凯因眼前发生,而这个呆头鹅居然还一点火气也没有,席拉真是急得跳脚。 笨凯因!你到底懂不懂呀?朵嫣根本就不爱你!这世上最爱你的人是我呀!你到底听见没有?席拉在心底疯狂叫嚣,由衷期盼凯因能够将热切迷恋的视线投往在她身上。 “在那种场合之下,什么事情都还没弄清楚,我不想失态让朵嫣难堪,这样的表现,难道不对吗?”不对极了!凯因在心底愤怒咆哮。 他就算是呆瓜也轻易看出了朵嫣和那名男子的关系匪浅,天知道他有多么想对那名陌生男子疯狂发飙,他想开口怒斥他离朵嫣远一些,可是一看见朵嫣牵挂担忧的眼神,他就什么脾气也没有了,只剩下自己一颗破碎的心,与早已荡然无存的可怜自尊。 “你真是思虑周密,连朵嫣的面子都替她顾虑到了。这事情还不够清楚吗?难道非要捉奸在床,你才肯相信吗?”席拉痛心凯因竟然对朵嫣这样痴迷,打死都不肯醒悟。 “也许我这样说,你会觉得我太傻,但是席拉,就因为我太爱朵嫣了,所以我不愿让她难过伤心,我这样维护着她,并没有错吧?”即使如此维护的代价,是他难以弥补的心痛,他也不后悔。 “为了朵嫣,你真是连命都可以不要,是吗?”席拉看得出凯因心里有多么痛苦,只是他努力压抑着不宣泄罢了。 既然那么痛苦,为什么凯因还这么执迷不悟呢? 席拉真想用力甩凯因两巴掌,看看是否能够将他打醒。他仿佛中了朵嫣的蛊似的,只要朵嫣露出一抹微笑,他便什么都可以不要了。 “帮个忙,席拉,别再批判我了,我现在需要的是朋友,不是舆论的战火,行吗?”凯因终于受不了,举白旗求饶。 “只要你告诉我,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处理和朵嫣之间的事情,我就乖乖闭嘴,不再烦你了。” 分手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能的解决之道,但是席拉实在怀疑:以凯因的痴心程度,真有可能就这么干脆分手吗? 但是不分手的话,席拉实在想不透朵嫣和凯因还有什么路可以走,毕竟,朵嫣都已经表现得那样明白——她就是对希佛情有独钟。 凯因沉默了良久,才开口宣布道: “我打算以最大的诚意来打动朵嫣,我希望她成为我在巴黎新居的女主人。” 席拉眨眨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见的——凯因仍然坚持挽回朵嫣?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席拉真想摸一把凯因的额头,她怀疑这个男人不但发烧了,而且无疑烧得十分严重,否则怎会看见自己的女友和别的男人在一起,竟然还拚命想要试图挽回? “我很清楚我要的是什么,事实上,这个主意在回巴黎之前就已经打定了,就算是经过今晚的事情,我还是坚持要朵嫣作我的新娘。” 凯因话一说完,席拉立刻用力大踩油门,整辆车就像子弹一样发射出去,吓得凯因又开始犯头晕,脸色发白。 “席拉,你可不可以不要开这么快?”凯因讨饶。 “为了发泄我现在很想杀人的欲望,我必须开快车。如果你想吐的话,打开窗户把头伸出去,还有,如果你不想车祸身亡的话,现在就别跟我说话。” 该死的!这是什么世界嘛!凯因居然要向朵嫣求婚?在发现朵嫣心有所属之后? 那……要教她的一颗心往哪里摆? 呜……她真想就这样开着车一头撞死算了,可惜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坐在这辆车里,况且,她也舍不得让心爱的男人因为自己的疯狂飞车而丧命,所以她只能沮丧地猛踩油门,还要分心注意交通规则。 她真是世上最悲惨的女人了,无法狠心去恨一个不爱她的男人。 巴黎的夜好黑,一如席拉黯淡的心情。 ***转载制作***请支持凤鸣轩*** 追随着希佛宽阔的步伐,江朵嫣几乎是以跑步的速度才赶得上希佛。 他们已经足足走了三条街,他却仍然没有停下脚步的打算。 “希佛,你究竟要去哪里?”江朵嫣喘着气问道。 希佛闻言,蓦然停住脚步。他缓缓转过头来,嘲讽地扬起唇角,“你还不明白吗?我在试探你的耐心与忠贞,我要看看你究竟有多爱我,可以忍受在我身后苦苦追逐多久。” 冰冷的话语随着夜里的寒风刮进江朵嫣的耳中,她当场僵住了,整个人从头冷到脚底。 她很想哭,可是她拚命压抑着,因为她已经为了希佛留下大多的眼泪,几乎将今生所有的泪水都给流尽,她不愿再哭泣了,那样只会令她更加难堪罢了。 “结果呢?你认为我这样苦苦追逐你的脚步,表示我够资格爱你了吗?我及格了吗?你愿意爱我了吗?” 江朵嫣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稳不激动,与她内心的感受有天壤之别。 “你已经有了一个爱人,还嫌不够吗?或许你对我并不那么认真,只是觉得愈得不到手愈珍贵。如果今天是我主动追求你的话,或许你就不会这么迷恋我了,你有没有这样想过?”希佛的脑中不断浮现凯因向他宣布朵嫣是他爱人的画面。 他不怪朵嫣欺骗他,只是感到有些荒谬。他与她之间究竟算是什么?难道上过几次床,就代表他们之间有了什么了不起的关系吗?别开玩笑了! 从街道尽头吹来的风很冷,希佛将手放进他的大衣口袋,却意外摸到一个冰冷的物体,他掏出来仔细端详,发现那原来是薇黛儿的指环。 薇黛儿……她正看着他,看着他如何又将一名女子导向不幸的道路。薇黛儿冷冷地笑着,诅咒他永远别妄想得到幸福。 因为他逼死了薇黛儿,于是他便作茧自缚,说服自己以堕落消极的方式来哀掉她的死亡。 “我并不爱凯因,我爱的人只有你——希佛,再没有别的可能了。” 天啊!他怎么可以这样扭曲她对他的感情呢? 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他狠狠伤害了,江朵嫣撇撇嘴角,安慰自己总有一天会习惯他的恶言相向,这样往后她再面对难关,就一点也不会感到害怕了。 但是在她习惯之前,她真不知道还要跌碎几颗玻璃心。 “那你就证明给我看,证明你真的很爱我。” “证明……?”难道她为他做的还不够多吗? 希佛挑高了眉毛,一对绿眼眸再度不怀好意地迸射出令人胆战心寒的晶光,他懒懒地开口道: “你去跟他说你要分手,而且你还要告诉他,你非常非常爱我。” “什么?”江朵嫣彻底愣住了。 这个男人自己是个冷血魔也就算了,竟然还要强迫别人也跟他一样无情残忍,老天,她怀疑他的心八成是黑的! “办不到吗?连这一点都办不到的话,你还敢口口声声说你爱我?”希佛冷冷嗤了一声。 “只要我和凯因分手,你就肯承认我们之间的关系了吗?”江朵嫣从来没想到,有一天她竟然要用这种方式取得一段爱情的认同。 但是她并不想这样伤害凯因呀! 虽然一开始会答应与凯因交往是基于自私的心态——一方面她认为自己今生绝不可能爱上某一个人;另一方面,身在异乡,有人能够依赖的感觉实在不错,于是就这样选择了对她一往情深的凯因。 然而命运对她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让她情不自禁爱上了希佛。 难道就因为她遇见了她所爱的人,就该无情地将爱她的人一脚踢开吗? “当然。”希佛回答得十分干脆,一副认定她就是办不到的模样。 握着拳,江朵嫣狠下心作了一个决定,她咬着牙说道: “好,我会如你所愿和凯因分手。” ***转载制作***请支持凤鸣轩*** 最近脑袋十分不听话。席拉一面打着呵欠,一面勉强振作精神,抄起深浅不一的铅笔在画纸上迅速勾勒出摆在她面前的石膏像。 才画没几下,席拉定睛看着画纸上呈现的轮廓,无奈地低咒一声,狠狠撕去这张画纸,“搞什么嘛!整颗脑袋什么都没有,全都是凯因的脸!没见过像你这么饥渴的花痴!” 居然盯着石膏像也能在纸上将它描绘成凯因的脸庞,真是够了!她的行为实在太过愚蠢了! 席拉不顾四周同学的侧目,将画纸揉成一团,随手乱扔。“乱扔垃圾小心要处罚哟!”一道清朗男声由美术教室窗外传来。 丢下手上的素描本,席拉急急将脸探到窗边,一瞧。喝!竟然是凯因。 凯因手上正拿着那团被她揉乱的画纸,脸上掬着开朗的笑容,站在窗边朝她招手。 “你来这里有什么事情吗?”席拉故意使语气显得冷淡,不让他察觉其实她的内心激昂澎湃。 自从那天凯因向她宣布要娶朵嫣之后,她就没再见过他了。 她刻意与凯因保持距离,希望自己对他的热情能够因为时间而慢慢冷却熄灭,然而她是想得太美了,她的热情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因为时间、距离的累积而逐渐泛滥成灾。 她想凯因想到简直要发疯了! 真没想到,他会到学校来找她。 等等,先别高兴得太早,说不定他是来找朵嫣的。对,这比较有可能,他怎么会没事来找她呢?真是的,害她白白高兴了。 不过,就算他是来找朵嫣,能够见到他一面,席拉已经觉得很开心了。 “我……” 凯因话还没说完,就被席拉打断话头。她板起一张脸,说道: “你来得不是时候,朵嫣今天正好没课,你可以回去了。”席拉心想,凯因听见她这样说之后,肯定就会挥手向她说再见,然后一副失望至极的模样,垂头丧气离开她的视线范围,然后她的心恐怕也会跟着他飞出这个校园了。 没想到,凯因却笑得十分开朗,摆摆手,说道: “你猜错了,我不是来找朵嫣的,她今天没课我知道,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席拉眨眨眼睛,“找我?”不会吧? “你也晓得我刚搬到巴黎,整间屋子除了一些大型家具之外,啥也没有。昨晚睡在没有毯子垫底的大床上,拿西装外套充当薄被,冷得整晚猛打喷嚏,你听我说话不觉得都是鼻音吗?” 是吗?真是太可怜了,没买被单不打紧,她来帮他暖床就行了……天啊!她在想什么呀? 席拉甩甩头,将方才心底冒出的花痴字句推出脑海,努力保持冷静。她撇撇唇,淡淡地回应他:“是有一点鼻音,我还以为那是你的英国腔咧!” 突然,凯因打了大喷嚏。 “对不起。”他尴尬地将脸侧了过去。 “如果你感冒的话,应该去看医生才对,你来找我,我只能送你一句:‘神保佑你。’自己多保重,我爱莫能助,拜拜!” 拍拍凯因的肩膀,席拉转身要继续回到课堂上,熟料凯因却一个箭步,伸出手来抓住她的手腕。 她诧异地抬起眼睫。老天!他的五指彷佛一块烧红的铁片似的,等一会儿他若松手,肯定会在她手上烙下一道滚烫的痕迹。 为什么仅仅是这样的身体接触都能使她感受这么深刻?席拉当然知道答案是因为她太爱他,可是她不愿意自己变成这样,她应该要抽离对他的所有情感,原因无他——他亲口告诉她,他要娶朵嫣为妻。 所以席拉没有理由再放任自己深陷下去,她得趁着她对凯因的迷恋还未到达无药可医的地步之前,赶紧踩个大煞车。 “放手。”席拉发觉自己的声音十分不听话地在颤抖。 “你若是答应和我一同上街采购的话,我便立刻放手;若是你不肯答应,我就要这样一直握住你的手。” 好甜美的胁迫呀!席拉差点克制不住的猛点头。 但是她只是冷冷说道:“只要你放手,我就答应你的要求。” 没办法,虽然坚持要与他保持距离,但是她就是不懂得如何拒绝凯因。 更何况,一想到能够和凯因共度接下来一整天的时间,她的心就不禁雀跃地跳起踢踏舞来。 ***转载制作***请支持凤鸣轩*** 将手上满满一堆购物战果一古脑扔到崭新的白色沙发上,席拉接着也一屁股坐到沙发椅上,懒懒地窝在柔软的椅垫上,连眼睛都懒得眨一下。 “不好意思,还要你陪着我去买这些东西,你一定累翻了吧?我来弄点饮料,你等一下。”凯因歉然说道。 他将自己手上的购物袋放置好之后,旋即步至全新的厨房,卷起袖子,开始调制属于夜晚的饮料。 打开橱柜取出红酒,倒入热锅里,再切片新鲜柳橙,最后加一技提味的肉桂,一杯热热的特调饮料就这样完成了。 席拉抬起头来,鼻子嗅了嗅,“好香哟!” 凯因将杯子递给席拉,“请用。” 接过杯子,席拉轻啜一口,“好喝,今天累了一天,就这一刻最快乐。”其实能够整天都和凯因在一起,才是她感到最快乐的事。 “我对选购东西最不在行了,逛街是我这辈子最痛苦的一件事,今天有你陪我,真的很好。”他光想到整个新家要购置的大大小小物品就感到头疼欲裂,还好他能找到席拉帮忙。 “那你来找我真是找对人了,女人嘛!最喜欢的运动莫过于压马路、刷金卡。”席拉愉快地喝干了杯中的液体,凯因体贴地马上为她再斟上一杯。 和凯因一起逛街真是天大的享受——与他并肩走在街上,假装自己与他正在相恋;站在他的身边昂首细看他俊朗的侧脸;累的时候能够仰赖他的宽肩;过马路的时候,他的大手会牵起她…… “你的品味真不错,挑的这些餐具和茶具都很典雅精致。”凯因将包装精美的盒子拆开,拿出一组三式咖啡杯,放在桌上欣赏着。 “你喜欢我就松了一口气了。不过,这样好吗?”席拉突然担忧起来。 “什么好不好?”凯因不明白席拉的烦恼,径自将整组寝具都拆开。 席拉替他选择的床单与被套色调高雅典洁,而且价钱实在,甚至还替他设想周全,搭配窗帘的颜色,凯因很感激席拉这番细腻心思。 “再过不久,这个家就要添一位女主人了,她或许会想要布置一个有她味道的新家,无论是窗帘、沙发罩、茶具,她或许都有自己的喜好也说不定……”席拉一想到这一点就感到头痛。 她光顾着挑选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却忘了自己根本不会有机会来使用它们——因为她永远都不可能成为这个新家的女主人。 “你怕朵嫣不喜欢你选的东西?不会的,朵嫣一定会喜欢你替她选择的东西,它们这么漂亮,谁会讨厌呢?”凯因微笑说道。 席拉翻了个白眼。凯因虽然痴情,但是反应还真是迟钝,难怪他虽潇洒又多金,却意外地没啥桃花纠缠。他太不明白女人的敏感心理了。 席拉心想,换作今天是她成为这个家的女主人的话,她绝不会高兴一进门就发现这个家里全是别的女人喜欢的东西——地毯的颜色令她作呕,杯子的造型她很难接受,就连每晚使用的寝具图案都难看得离谱!她相信不用三天,她就会将这个家疯狂地改头换面,把前任女友的喜好全都扫地出门,这样心里才算痛快,这个家才能住得舒服呀! 可是凯因什么都不懂,竟然喜孜孜地将布置新家的工作委托给她,天啊!他真是笨透了! 如果朵嫣发现自己新家的大小物件都是根据她的喜好的话,不晓得会不会将它们全数丢弃呢?席拉想了半天,却无法理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或许是因为她内心里其实还抱着一线希望,一个她有可能成为这个新家女主人的希望,那便是朵嫣拒绝凯因的求婚。 毕竟,这个可能性不小嘛! 她可不是在诅咒凯因求婚失败,只是看朵嫣对那个希佛一副死心塌地、爱得没有自尊的模样,恐怕要她点头下嫁凯因是不大可能。 席拉并不想泼凯因冷水。他今天下午逛街的时候,还拉她到巴黎首屈一指的珠宝名店,与奋地告诉她,他打算购买一款设计独特的豪华钻戒向朵嫣求婚。瞧他那副兀自沉浸在幸福世界的模样,席拉就不忍心问他究竟有没有想过朵嫣拒收婚戒的可能性。 看他快乐得好像要飞上天,整个人都处于漂浮状态,就知道他压根没想过朵嫣不再被他的诚挚热情打动,他根本还在状况外嘛! 真是个空有热情却无求爱技巧的呆头鹅! 但她为何竟对这个呆头鹅产生兴趣呢? 席拉捧着脸,哀声叹气。 邱比特的箭这样疯狂乱射,真是令人困扰呀! 看见席拉这样烦恼的表情,凯因于是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诚挚地说道: “无论朵嫣会不会喜欢,我都谢谢你今天这样热心为我奔波,我不能为你做些什么,只能说声谢谢,真的谢谢你。” 不要对她那么温柔啦!席拉皱眉,在心底叫嚣。 但是没志气的她,却无法甩开凯因握着她的手。 老天保佑,希望他没听见她激动的心跳声。 她因喝了酒而双颊微微酡红,微醺的脸庞十分诱惑。凯因两眼直盯着席拉瞧,说不明白内心涌起的是什么样的感觉。 这感觉……很奇怪。 察觉到这般不可思议的气氛,席拉轻轻地合上眼睫,预期他的脸庞逐渐靠拢,他含酒香的呼吸吹在她唇上,一切像是作梦一样,席拉真希望这场梦没有醒来的一刻。 可惜就像一场蓄意的恶作剧似的,电话霎时响起,凯因迅速放开她的手,害她整个人顿时失去依靠,差点从沙发椅上跌下来。 该死!这通电话响得真不是时候!再晚个一秒钟的话,他们就接吻了耶!再晚个十分钟,说不定他们已经在床上了! 无论这通电话是哪个浑球打来的,席拉都要狠狠诅咒他,诅咒这个胆敢扼杀她幸福的天杀浑球! “喂?”凯因转身接起电话。 席拉恨得牙痒痒,只好猛啃着无辜的洁白沙发椅垫泄恨。 拿起无线电,凯因走进房间里,顺手将门带上,留下席拉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生电话的闷气。 过一会儿,凯因走出来,看见席拉竟然拿他全新的沙发椅垫来磨牙,他感到十分纳闷,不解地问道: “席拉,你在做什么?”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席拉连忙放开沙发椅垫,吐吐舌头,“没事,我有点肚子饿了。” “是吗?那走吧!我请你去吃饭,然后你能不能够陪我到今天去过的那家珠宝店一趟?”凯因边说边穿上外套。 “可是我现在比较想躺在沙发上,哪里也不想去。或许晚一点我会答应和你出去吃饭,但是我不懂干么还要到珠宝店去。”管它什么肚子饿不饿的问题,她现在只想继续方才未完的一切。 “刚刚那通电话,是朵嫣打来的,她约了我明天见面,所以我想今晚去将戒指买下,准备明天向她求婚。”凯因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席拉的脸色则比沙发罩还要苍白。 想不到她的美梦这么快就要醒了,能够待在凯因身边的时间竟然少得那么可怜。 “明天你们就要见面了?所以明天我若是再见到你的话,是不是就得改口称呼你为‘朵嫣的老公’呢?”席拉努力让自己的语调显得轻松。 “你别取笑我了,我现在紧张得手心都冒汗了。天啊!我看今晚我得熬夜来拟我的求婚词草稿了……” 瞧他那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席拉忍不住同情地摇摇头。唉!他这副德性去求婚,朵嫣肯点头才有鬼咧! 实在看不下去,却不忍心让他吃闭门羹,席拉犹豫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把揪住满室转圈圈的凯因,还是决定向他面授机宜。 她就是舍不得让他受苦。 站在沙发上,她低头望入他深邃的蓝眼眸,凝目细看他的轮廓,她轻声诚恳地告诉他: “求婚这种事情,又不是要对众人演讲,根本不需要拟什么草稿,弄得自己紧张兮兮,如临大敌。只要拿出你的真心,诚挚地告诉她你很渴望与她携手共度一生,这样就足够了。”席拉说着说着,求婚的情景便不由自主在脑海热烈上映,想象凯因向她吐露这样动人诚恳的话语,她的眼泪就止不住的由眼眶之中奔涌而出。 察觉凯因诧异的目光,席拉努力用手抹去脸上的泪,强颜欢笑地辩解道: “你看我教你的求婚词有多棒,连我自己都忍不住感动得一塌糊涂,更别说朵嫣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了。加油喽!我这个爱情顾问已经把绝招都传授给你了,可不许你铩羽而归喔!”凯因笑着伸出大手替她擦泪,“我保证绝对不会辜负你的苦心。别哭了,好吗?” 他温柔的触碰以及关切的语气,令席拉不争气地再度泪眼婆娑。 ***转载制作***请支持凤鸣轩*** 才刚睁开眼睛,江朵嫣连脑袋都还来不及运转,就看见荷曼一脚踹开希佛工作室的大门,霸估了工作室里唯一的一张椅子。她手上还抱着一袋香喷喷的长棍面包和可颂。 天啊!一大早就跑到人家的屋子来,这家伙恐怕根本不懂得什么叫作做人的基本规矩与礼貌。 瞧她,闲闲地啃着面包,一面还嚷嚷道: “朵嫣,客人都坐在这里好久了,你还不快点去煮些咖啡来,否则我要渴死喽!” 上帝难道是嫌她的麻烦还不够吗?她守了希佛一夜,好不容易才安抚他入睡,她刚合眼,荷曼就闯进来开始使唤她,天啊!她又不是机器人,不用睡眠就能精力百倍。 江朵嫣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掀开被子,披一件薄外套,打着呵欠去给荷曼煮咖啡。 没多久,她将咖啡端给荷曼。 荷曼嘴里塞满面包,啜一口咖啡,“不错,你煮咖啡的技术进步了许多耶!看来希佛的口味应该十分挑剔,否则你不会这样进步神速。” 江朵嫣的眼睛只有一半是睁开的,她微眯着眼,无精打采地间荷曼:“你今天怎么这么早来?还连面包都买来了?” 平时荷曼大多在午后出现,今天还真是反常;加上她手上的面包正是街角那家巴黎老饕趋之若骛的知名烘焙店产品,每天一大清早还未开业,就有一群人等着排队购买,而荷曼居然还买得到一大袋面包,可见她有多早就来这附近了。 “不早了,我凌晨的时候就跑来了,因为有些话想跟你说,只是看时间已经很晚了,就一直坐在楼下,没敢上来打扰你和希佛。等着等着天也亮了,肚子也饿得咕噜咕噜叫,街角的烤面包香像会勾魂似的一直飘进我的鼻子里,所以我就干脆去替你们买一些早餐过来。” 荷曼说完,一口气喝光满满的一杯咖啡,伸手又向朵嫣要了一杯。 “有什么话不能晚点说,竟然让你憋不住,凌晨时分就跑过来?不会是你老爸反悔,要立即拆除疯人公寓吧?”朵嫣说完,眼睛立刻瞪成铜铃一般大,整个人都清醒了。 吃完一整条长棍面包,荷曼又伸手抓了一个香香酥酥的可颂配着咖啡吃。她摆摆手,否定了朵嫣的离谱猜测。 “跟这栋公寓的拆除问题无关啦!不过话说回来,希佛情况到底怎样?他不积极雕出一个好作品的话,恐怕到时真的会变成以火车站为家的游民哟!我可不是在开玩笑,我家老头做事一向心狠手辣,完全不留情面,更何况,他到现在还是非常憎恨希佛,他总认为是希佛害死了里昂……总之,你一定要叫希佛认真一点,这栋公寓的废存全系在他一人身上了。”“我知道,可是自从你在餐厅里泼了他一杯酒之后,他的状况又变坏了,我甚至怀疑他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又开始偷喝酒,虽然我没找到证据,可是他的复原情况不如预期也是不争的事实。”为了希佛,江朵嫣已经是心力交瘁了。 “那怎么办?”这不争气的臭男人!竟然又喝酒了,真是令人火大!荷曼克制着自己,以免太过火大而将脚给伸出去,一脚踏扁希佛熟睡的俊朗五官。 江朵嫣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我看现在除了将他送进专业的医院以外,没有别的办法可行了。” “这样也好,让他看看没有你的世界会有多么糟糕。他太依赖你,知道你绝对不会弃他于不顾,所以他才没有积极振作,反而吃定你爱他这一点,放肆地继续堕落。” 荷曼并不想浪费唇舌劝说朵嫣离开希佛,因为无论是怎样的恋爱,只要当事人愿意承受,外人都绝对没有权利干预、批判,毕竟爱情原本就只是两个人的事,别人再怎样看不下去,也没权利干涉,甚至说出“两人分手对彼此都好”这样自以为是的结论。 “我还是会陪着他,只不过我想借助专业,让他快一点摆脱酒精。” “随便你啦!反正这家伙无亲无故,现在脑袋也不大清醒,你没把他捉去卖,已经算是很对得起他了。” 荷曼的话让江朵嫣唇角上扬,然后她才重新记起要询问荷曼来此的真正目的。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有什么话非得要一大早跑来跟我说不可?” 荷曼转了一下溜溜的大眼睛,想了一下,才说道: “你没提起,我都差点要忘记了。对了,就是昨晚我因为找遍整个巴黎市都找不到一颗中意的水晶球,心情非常恶劣,走在路上的时候,竟然看见一对男女从我眼前走过,女的将手勾在男的手臂上,状似亲昵地相偕步入一家名牌珠宝店,嘿,你有没有兴趣猜猜这一男一女究竟是谁?” 荷曼用八卦杂志记者常用的语气来描绘那对男女,她期待着江朵嫣的反应,却失望地发现江朵嫣只是无聊地打了个大呵欠,一脸兴趣缺缺的表情。 江朵嫣两手一摊,“我投降,我猜不出来,你若是不快点公布答案,我可能就要去向周公报到了。” 真受不了,就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一大早跑来扰人清梦?江朵嫣实在有种被荷曼摆了一道的乌龙感觉。 “好啦,我马上告诉你答案就是了。如果我的眼睛没脱窗的话,那个男的就是你的现任男友,而那个女的,巧得很,正是你的室友。” 荷曼昨晚一看见这两人,就压抑不住想向朵嫣打小报告的渴望,可惜江朵嫣似乎不若她这样兴奋,让她预期将会看到一场好戏的希望落空,有些小失望。 “哦?是吗?他们一起去逛街买珠宝呀……”江朵嫣实在困极了,说着说着竟然站在原地打起盹来。 看到江朵嫣听见自己男友与别的女人出游的事情之后,反应居然是觉得这消息够无聊,无聊到让她站着就可以睡觉,荷曼实在感到错愕,忍不住张大嘴,不可思议地瞅着江朵嫣。哼,就算江朵嫣不将这件小插曲当作一回事,但是凭她一对阅人无数的利眼,她可以铁口直断,那个男的和那个女的之间,一定有些什么。 一对男女手挽着对方到珠宝店去,若说其中没有什么,谁会相信? 荷曼当下决定延后回瑞士的日期。她要多留一段时日,好看看这场错爱的结局是否如她预期一般,或者会有变数产生。 第九章 不安地抬起手腕,看看表,时间一分一秒地接近了,凯因的心也跟着逐渐拧紧。 整整衣领,拨拨头发,左手伸进口袋里确定那颗担任求婚重头戏的璀璨钻戒安然无恙,凯因再度看了一下手表。差不多了,朵嫣应该就快到了。 相约见面的地点正是他们初遇的那个露天咖啡座,他希望朵嫣也和他一样记得这个值得纪念的地方。 “等很久了吗?”一身蔷薇色系打扮的江朵嫣,脸上挂着楚楚笑靥,由对街朝凯因走来。 “不会,我也是刚到而已。”说谎,他早一个钟头就来了。今天天气微寒,他必须猛喝热咖啡保持体温,才不会在正式求婚时,冻成冰棍。 虽然春天温暖的脚步即将来到,但是冬天的余威也还在巴黎徘徊肆虐。凯因由衷盼望今天的求婚行动能够顺利,这样的话,他就能给朵嫣一个最浪漫的巴黎春季婚礼了。 朵嫣让凯因殷勤地替她拉开座椅。坐定位之后,她先点了一杯拿铁,在饮料送上来之前,她思索着如何向凯因提出分手的事。 而彼方的凯因也思考着如何进入结婚的话题。 隔着一个小桌子,两人各自心事满怀。 作好心里准备之后—— “我……”同时出口的话语,令彼此都不禁失笑。 “你先说。” 朵嫣摇摇头,“还是你先吧!” 凯因或许要找她谈关于他和席拉之间的事,若真是如此,那么他要谈的事情与她所要告诉他的,基本上都会导向同样的结局——分手。 既然如此,基于自己有愧于凯因在先,所以她将分手权让渡给凯因,由他向她提出分手,这样或许她心中的罪恶感会稍稍减缓一些。 她不愿意伤害凯因,虽然她不爱他,但是对于他的付出,她仍是心存感激,所以若由凯因来提出分手,那将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昨天听见荷曼告诉她凯因和席拉一同逛珠宝店的消息时,由于眼皮过于沉重,她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便火速向周公报到。俟她终于一觉醒来,她揉着眼睛慢慢消化荷曼带来的新闻,然后竟然只感到一阵快乐无比,整个心里雀跃极了。 让她如此愉快的原因无他,正是这些日子以来困扰着她的分手决定。希佛的要求让她苦恼不已,然而荷曼所带来的消息,无疑提供了她最佳的解套方法——凯因移情别恋,主动提出分手。 江朵嫣保持动人的微笑,耐心等着凯因开口提出分手,然后她便能得到解脱。 她心里打着如意算盘,不意却听见凯因说出: “朵嫣,嫁给我吧!” 江朵嫣整张巧颜陡然变色。她怀疑自己的耳朵,控制不住高八度的嗓音大叫道: “你说什么?” 或许会哭泣,或许会惊喜,但不该是这样的反应——活像见了鬼似的惊声尖叫。 凯因诧异地看着江朵嫣,不明白她的反应怎会这样出乎意料的离谱。这样的反应代表了什么? 席拉说若是对方哭泣,代表她百分百愿意成为他的妻子;若是惊喜,代表她百分之七十愿意,百分之三十遗憾自己将会失去自由。 但是,凯因实在搞不懂江朵嫣的反应到底是好是坏,面对她,他总是轻易地失去一切判断的能力。 “朵嫣,我说,你愿意嫁给我吗?”凯因这回放慢说话速度,诚挚地再重新请求一次。 天啊!她真的没听错,凯因当真在向她求婚! 不会吧?他的头壳是不是坏去了? 在撞见她与希佛举止亲昵之后,他竟然没考虑分手,反而还带着一枚百万钻戒向她下跪求婚? 哈,他如果不是eq天才,就是爱情的全盲病患了。他当真这样爱她,即使明知她心有所属,仍然不放弃对她的追求?他仿佛是铁了心爱她,什么也无法改变他对她的情有独钟。 可是,不对呀!他不是爱上了席拉吗? “你看清楚了吗?我是朵嫣,不是席拉哟!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江朵嫣努力说服自己保持头脑冷静来面对这脱序的突发事件。说实在,她还真的有些佩服自己在这种状况下还能这样镇定,毕竟大多数的女人只要看见一颗百万钻戒,再加上一位迷人男子当场下跪,就会控制不住的点头如捣蒜,糊里糊涂就把自己给卖了。 而她却没有被亮晶晶的钻戒给眩惑,反而拧眉瞅着凯因,冷冷的态度实在不像个被求婚的幸福女子。 凯因被她的间话弄得有些糊涂了,“你在说什么?我当然知道你是我最心爱的朵嫣,所以我才诚心诚意鼓起勇气拿着这枚钻戒来向你求婚呀!我怎么可能把你错认为席拉呢?” “可是……”朵嫣觉得这情况真的有些复杂,她的脑袋拚命将她所知的一堆法文单字全数拼凑组合起来,希望能够将自己的意思完全表达传递清楚。 但是,该死!真的很难。 尤其是凯因还一脸认真地拿着那枚闪亮的钻戒跪在她面前。 天啊,这可是露天咖啡座耶!他不怕丢脸,她可是还要面子! “你先起来坐好,行吗?”她拍拍他的椅子。 凯因虽然仍不明白她心里有何打算,但是也乖乖听她的话,将装有婚戒的小盒子无奈地合上。 “好,凯因,我想我们之间是有些误会,所以才会有今天这样表错情的戏码上演,我认为我们应该从头开始一一理清才是。” 侍者将拿铁送上桌,好奇地瞟了他俩一眼,却被江朵嫣狠狠地瞪了回去。 “我不懂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我爱你,朵嫣,一直都是,我对你的感情从未变过,我相信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了。”凯因伸手握住江朵嫣冰冷的十指,紧紧的包裹着,盼望自己能够如往昔一般温暖她。 “凯因,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对我的真心,只是……”江朵嫣怎么就是无法狠心将分手的话说出口。 “虽然在那阵子打电话都找不到你的时候,我就该警觉你的改变了,但是,朵嫣,即使亲眼目睹你与那名男子的亲昵,我还是没有放弃与你厮守一生的念头。从我认识你的那一天起,你在我心中就已处于不可动摇的地位了……”凯因满腔的热情,恨不得有一辈子的时间来向朵嫣倾诉。 “别说了,凯因。”他的温柔给得愈多,只会让她心里更加沉重罢了,并无法令她产生任何一丝幸福快乐的感觉。 “不,让我说,朵嫣,你不明白,当我知道自己获得调任巴黎总公司机会的时候,我有多么快乐。我一刻也不能等,想要立刻见到你,大声地告诉你,我们可以有好多倍的时间在一起了。几年的时间都不够让我好好爱你,我要爱你一辈子,我要娶你,朵嫣,我要你成为我新居的女主人,本来我想在电话中告诉你这样令人雀跃的消息……可是,那一阵子我始终与你错过,所以我决定瞒着你,偷偷回到巴黎,给你一个惊喜……”凯因滔滔不绝说着,却没注意到江朵嫣脸上覆满矛盾的复杂神情。 “所以你就找席拉陪你一起去挑选结婚钻戒?”说了这么多,江朵嫣总算有些弄明白了。 “对呀,你怎么知道?”凯因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接着连忙解释道: “你以为我瞒着你回巴黎和席拉幽会?那次到餐厅是因为……” 江朵嫣不耐烦地扬手制止凯因。太多的话让她听得耳朵快长茧,再笨的人看见他这副光明磊落的模样,也晓得他和席拉之间真的什么也没有,根本不需他一串结构复杂的法文费事解释一大堆。 那个眼睛脱窗的白痴荷曼,竟然会误以为凯因和席拉有一腿,害她白白高兴了一整天,现在可好了,人家绯闻男主角都已经自动现身说清楚请明白,看她这下子该怎么办才好! “凯因,你不用跟我说那么多,我相信你就是了。只是,这不仅仅是你单方面的问题,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往昔的她,只懂得耽溺于被爱的幸福世界里,然而自从遇见希佛之后,即使痛苦,她也无法放弃努力去爱一个人的坚定意念,现在的她懂得自己去捕捉幸福,而不是被动地等待人来照顾。 “朵嫣,我知道你被那个男人迷惑了,但是,我不在乎,因为我知道比起一生的时间,此刻的感情出轨只能算是人生中的一段小插曲罢了,它会随着时间淡化,而将来我们还要携手共度往后漫长的岁月,怎能被这样的小事打败呢?” 凯因的话让江朵嫣几乎想拿头去撞桌子,想跑到大街上去撞车。 这个男人的脑袋真是秀逗了耶!就跟他说她爱的是别人了,他却还坚持要邀她共度往后的人生,拜托!现在都不想和他一起过日子了,怎么可能跟他共度往后漫长的岁月呢?他真是搞不清楚状况耶! 江朵嫣可不相信“感情可以培养”这种狗屎论调,她只信仰“一见钟情”的命定爱情。 “凯因,我想我不说清楚一点的话,恐怕你会这样一直处于状况外,我实在不想这样对你说,但是,凯因,我自始至终所爱的人,除了希佛之外,没有别人了。” 江朵嫣凝重地把话挑明。没办法,如果她能够选择的话,她也希望不是以这样的方式来为这段感情画下句点,但是面对热情直率的凯因,她再不忍心,也得确保他当真听懂了她的意思。 凯因的眼眶微微湿润,一对蔚蓝深海似的眼眸漂浮着令人心酸的哀伤,他想伸手捕捉她,却让她一个闪躲,冷冷地避开了。 “我不明白,朵嫣,我哪一点做错了……”他一脸无辜至极的茫然。 “可以的话,我真希望是你来对我说这句话,凯因,我们……分手吧!” ***转载制作***请支持凤鸣轩*** 与凯因断然分手之后的几天,江朵嫣的心情如坐云霄飞车一般,起起落落的。 虽然她自认并非一个生性热情的人,可是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冷血绝情到这种地步!她抚额叹息,心想,或许是受到希佛的影响吧!她不但爱他爱到无可自拔,就连处理感情的方式都向他看齐,老天!她怀疑自己失去了希佛是否就不懂得如何过活了。 踏着沉重的脚步,她往一座专事勒戒的疗养院前进。 那天她终于在他再度失控时,作出了决定。他一定得到疗养院去才行,否则他恐怕要仗着她对他无悔不移的爱,就这样堕落一生。 思考清楚之后,江朵嫣已经作好了心里准备。她现在就要去见希佛,顺便告诉他,她完成了他对她的严苛要求——她和凯因分手了。 才一推门进入病房,希佛的专职看护便立刻上前向她诉说他今日的状况。 “他今天有点反常,原本稍好的病情,今天却有恶化的迹象,如果持续这样下去,医师说可能就无法如期出院了。” 江朵嫣蹙紧了眉头,“他又喝酒了吗?”老天!不会吧?难道他当真已经无药可医了吗? “没有。”看护肯定地摇摇头。“只是他的精神状况十分不稳定,脾气很坏。” 听到看护这样埋怨,江朵嫣却反而松了一口气。她朝看护挤挤眼,打趣说道: “相信我,那是正常的。”这男人若是有一天温柔起来,那才真的叫有病咧! “这只是我个人的浅见,不过我觉得他这几天情绪异常的原因好像与你有关。”看护很认真地盯着朵嫣。 “跟我有关?”江朵嫣微微扬高了眉毛。 “是呀,他总是要握着一个人的手才能安心睡着,可是他连睡的时候都很不安稳,常常梦呓喊着你的名字,所以我猜想这几天你没来医院看他,对他的病情有很大的影响。” 看护的一番话,令江朵嫣像是作梦一般飘飘然。是真的吗?希佛当真这样在乎她?连在梦里都喊着她的名字? 江朵嫣凝睇着希佛此刻熟睡的英俊面容,感觉幸福满心洋溢。 看来自己对于他,并不是完全不重要。 或许她在他的心中也占了一席之地呢! 这静谧的空间就留给这对彼此相爱的恋人吧!看护微笑地披上外套,朝朵嫣说道: “你既然来了,就陪他一会儿吧!他差不多就快醒了,我先去喝杯咖啡,等一下再回来。” 江朵嫣微笑颔首,目送着看护走到门边。拉开门,看护抛下一句: “等会儿见,薇黛儿。” 江朵嫣的笑意凝结在唇边,她难以置信地眨眨眼,声音微弱颤抖地问道: “你刚刚叫我什么?” 看护感到莫名其妙,“我叫你薇黛儿,有什么不对吗?我听希佛在梦里这样叫你,所以就以为这是你的名字,难道不是吗?” 仅仅三秒钟,江朵嫣由幸福的云端失足坠入了阒黑的炼狱中。 天啊!希佛在梦里不断呼唤着的,并不是她,而是薇黛儿! 江朵嫣木然地目送看护离开,转身面对平静躺卧在病床上的希佛。 “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你要我待在那问薇黛儿悬梁自尽的工作室里与你一同奋斗,以狠心绝情的方式要了我,还要我当你塑像的裸身模特儿……仿佛这一切都还不够,你更霸道地命令我要与凯因断然分手,你这样冷酷对待我,毫不在意地践踏我对你的一片真心,即使这样,我还是爱你呀!可是,你的心里,却始终只有薇黛儿,我连她的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是吗?” 流着眼泪,江朵嫣楚楚地望着毫无反应的希佛。 她等待着他缓缓睁开眼睛,一对绿眼眸揉杂着冷漠与感动,他瞅着她,时间宛如冻结了一般,漫长而宁静。 “朵嫣……”他沙哑地呼唤她。“我坦白告诉你,我的心从薇黛儿走的那一天也跟着死去了,相信我,如果我还有心的话,我一定给你……” 多可悲呀!他是今生唯一令她感觉活着的人,然而他的心却是死的。 他的嘴角不会再因为心情雀跃而上扬,眼眶再也无法因为悲伤而湿润,他还活着的,只剩这一具冷感的躯体罢了。 他说如果他还有心的话,他愿意交心给她,然而他心已死,于是什么承诺也不能对她许下。 老天爷呀,这该算是他对她最大的承诺了吧? 然而她却无一丝喜悦的感觉,只是感到可悲,不住地流着眼泪。 “你或许不知道,但是我在末日的那一天看见了你的眼泪,证明你还是有感觉的,你并非铁石心肠,只是我再如何努力也无法打动你。” 希佛眯着眼,仔细回想自己在跨越千禧年的那一刻里,因为思念薇黛儿所落下的泪水。 他并不记得自己是否曾经哭泣,当时的他只是一心一意追悼着他曾与薇黛儿携手同游艾菲尔的珍贵时光,对自己的眼泪因此牵动另一个女人对他投入丰沛情感一事,浑然无所知。 原来,她早在那一刻里,便已经爱上了他。 他的眼底写满了诧异,他不敢相信一个女人能够这样爱他,只凭着他不知觉中流下的一滴眼泪。她深深爱着他,仿佛爱他这件事就是她的本能一般;她爱他,不因为他的才华、他的相貌、他的性情、他的思想,只为了追逐那电光火石的一刻间,她便飞蛾扑火般的奔向他,即使失去一切也不害怕。 为了他,她什么都愿意牺牲,竭尽所能地付出,却得不到他一丝微渺的回应。 “我绝望了,希佛,不是对你,是对我自己,对无法令你为我掬一把同情泪的自己感到深深绝望。”朵嫣咬着唇瓣,泪水在脸上奔流。 朵嫣颤抖的话语,意外地敲人了希佛紧闭的心扉,由心底一点一滴渗出的微弱温度连希佛自己都感到讶异。这种莫名的情绪该如何解释? 他不明白。 沉默的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无言已经刺伤了她;他更不知道的是,她在此刻作了一个让她整颗心狠狠拧紧的决定。 她真没想过有这么一天,她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说再见吧!希佛,请你至少在这一刻,为我流下一滴眼泪吧!” “朵嫣?”他正努力地试着理清自己内心所萌生的奇特感受,对她突然宣布的告别感到错愕震惊。 “我不能再待在你身边,看着你的心随着薇黛儿死去,我承受不住,这一切就到这里结束吧!”她真不敢相信自己在短短的一个星期之内,竟然创下与两个男人分手的纪录。 而其中一个男人,恐怕将成为难以磨灭的回忆,终生折磨着她,纠缠着她,至死方休。 她镇定地将他床边的一杯水拿了过来,沾湿了指尖,轻轻划过他眼下两寸,然后平静而凄楚地宣布道: “你为我哭了。” ***转载制作***请支持凤鸣轩*** 巴黎的天气灰蒙蒙的,一如江朵嫣此刻的心情,乌云密布。 离开希佛,是她今生最痛苦的决定。 回程的路上,她的眼下始终一片湿漉,擦不干净。 是他梦里喊着薇黛儿的名字这件事让她彻底觉悟,无论他清醒时说的任何话算不算数,在他的潜意识之中,始终都只有一个薇黛儿,这令江朵嫣无法承受如此残酷的打击。 走在熙来攘往的大街上,她失魂落魄地与迎面而来的行人擦撞肩膀,瘦弱的她,一个站不稳,便摔在粗糙冰冷的地面上,连一声痛都喊不出来。 她连自己是如何安然走回那栋公寓都不知道,只是当她回神过来的时候,人便已经来到公寓的楼下了。 掏出钥匙,江朵嫣打开了席拉公寓的门,两眼无神地踱入屋内,突然感到好疲倦,双腿就这么一软,整个人便像滩烂泥似的沿着墙缓缓滑落,蜷缩在幽暗的墙角下,放声恸哭。 她竟然离开了在这世界上她唯一深深爱着的人。 尽管她明白,泪水带不走内心深植的哀恸,洗刷不去她所承受的折磨,然而她就是无法克制不听使唤的眼泪,由她早已红肿的眼眶之中泉涌而出。 室内一片漆黑,只听见她奔放的哭泣像拍岸的浪潮一样破碎间断。 “朵嫣?” 在这样的时刻里,竟然有人呼唤她的名字,江朵嫣怀疑自己已经到了精神崩溃的地步,否则这幻听又如何会产生呢? 她甩甩头,坚信自己还未到达疯狂地步,所以并未回应那一声呼唤。 然而呼唤她的人,确实存在。 他小心翼翼地步至她面前,就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审视她满布泪痕的一张巧颜。 “朵嫣,你没事吧?”凯因轻声问道,关怀之意溢于言表。江朵嫣闻言,缓缓抬起脸来,“凯因?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么,方才的呼唤并非是她的幻听喽?他是确实存在的。该不会,就连此刻蹲在她面前一脸焦虑忧心的温柔凯因,也是她的幻觉吧? 老天!她已经无法辨别是非真假了。现在的她太脆弱,即使是一个幻觉也好,她多么希望有人能够安慰她,抚平她紊乱的情绪。 她伸出颤抖的指尖,抚上他棱角分明的俊逸脸庞,“你的确是凯因,不是我自己胡思乱想的幻影。但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凯因捧住她的双颊,掏出手帕为她擦拭泪痕,他的唇边挂着十分温暖而有安全感的小小笑容。 “你或许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但是我却不能忘记,虽然我知道你可能不喜欢我这么做,然而我仍是来了,为了向你说一声:生日快乐!朵嫣。” 朵嫣的眼睫沾满了晶莹剔透的泪珠,眨巴眨巴煽动着,眼泪就这样又不听话地往下滑落。 她连今天是自己的生日都忘记了,失去了希佛,她也仿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可是,凯因却记得这个日子,而且在她这样傍徨无助的时刻,像个前来解救她的英勇战士般出现在她眼前,好似她只要躲进他的怀里,一切就能否极泰来,什么也无须烦恼害怕了。“我买了蛋糕和香槟,一大早就来这里布置了,你可别取笑我拙劣的美感,这些缎带和纸花或许俗艳,但还是花了一整天时间才布置完成。我一直等着你,等到天黑,席拉说她有事非离开不可,结果就只剩下我一个人。等着等着,我居然在沙发上睡着了,连你回来都不知道……” 凯因叨叨絮絮述说着,低喃呢哝的法文听在悲伤的朵嫣耳畔,竟幻化成了一首抚慰情绪的安魂曲,将她的眼泪升华了。 “我对你的态度这样差劲,你怎么还愿意如此为我奔波?” 若说她对凯因的作为一点也不感动的话,那她就是在说谎,只是她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力量驱动着他如此无怨无悔地付出,毫不在乎她是否回应。 原先她也坚信自己能够承受希佛始终冷淡的态度,然而今日她才明白,她对他的热情一时之间或许能够支持她去面对他的冷漠,明知无法将那缕幽魂自他心上消灭,她也执意爱他。 但这股热情只能让她撑过一时,并不能维持一世。看清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她毅然选择离开希佛,结束这段注定没有结局的苦恋。 “无论你怎么对我,我只知道我就是爱你爱过了火,即使你无法回应我,那又何妨?我并不想就此压抑对你的感受。”“凯因……” “别赶我走,至少让我再陪你一会儿。”他弯身轻轻抱起她,让她躺在沙发上。 朵嫣虚弱地半合上眼,不愿再多想。突然她感觉视线忽地光亮起来,诧异地睁开眼,发觉凯因已经点燃蛋糕上的腊烛,明朗温暖的烛光让她不由得抬眼环顾四周,对凯因的用心一览无遗——他将纸花、彩带由天花板中央向四周放射悬吊下来,形成一朵五彩缤纷的花蕊,就连窗户也细心地黏贴上许多色彩丰富妍丽的彩色压克力磁砖,像个小型的嘉年华派对。 “许个愿吧!”凯因将蛋糕捧到朵嫣面前。 “我可不可以不要许愿?”朵嫣提出一个出乎意料的要求。 “为什么?”寿星拒绝许下生日愿望这等事,凯因还从没遇到过。 “我觉得这烛光好美、好温暖,我舍不得将它们吹熄。”朵嫣由衷说道。 “那我们就让它继续燃烧吧!”凯因将蛋糕放回桌子上,转身询问道: “你的愿望是什么?或许我能够为你实现。给你三秒钟思考,无论是香榭里舍大道上的名牌服饰、皮件,还是你一直都想要的古董家具,都没问题,”凯因笑了笑,“你只能有一个愿望,所以可要仔细想清楚哟!” “凯因……”她低喃着他的名字。 “什么?”他将耳畔凑上前去聆听。 朵嫣舔舔干燥的下唇,“我想要你,凯因。”或许,被爱真的比爱人还要幸福吧!合上眼,朵嫣绝望地叹息。 第十章 随着季节的变迁,气候逐渐回暖,然而一颗荡到谷底的心,却无法因为日照时间的增长,而有一丝温暖的迹象。 人总是这样,失去以后,才懂得珍惜。 疯人公寓的小斗室中,雕刻刀划过石材的尖锐声不绝于耳,冷冷的一对绿眼眸里熊熊燃烧着爱恋的火光,艺术家舞动着他的雕刻刀,企图将他所有的热情完全倾汪到他的作品之中。 离开疗养院之后,希佛全心投人了他的艺术工作。 仿佛不要命似的疯狂工作着,他非得如此不可,否则他无处宣泄对朵嫣的无尽思念。 他从来不知道没有她的日子原来如此难熬,他直到现在才明了,原来她早已融人了他的生活,成为不可割舍的一部分了。 每天,她会起个大早,为他煮上一壶无可挑剔的黑咖啡;她拧眉担忧他嫌弃咖啡的表情,可爱得令人发噱;只要他说一句再来一杯,她的脸上立刻布满了光彩,欣喜若狂,彷佛只要他愿意喝下她亲手煮的咖啡,她就像得到全世界一样满足了。 他想,自己对她是有一些感觉的,只是他始终不愿正视罢了。自从薇黛儿死后,他从未和一个女人亲密地相处超过一天时间,而她却待在他身边足足跨越了一个季节,这难道还不够证明她在他心中的确占有十分特殊的比重吗? 他从未与一个女人相处这样久呀! 甚至,他还主动要求她当他的模特儿,老天!这辈子除了薇黛儿以外,她是唯一启发他灵感的美丽缪思了。 然而如今觉悟已是太迟了。 她与凯因的婚期,就在下个星期天。 甩甩头,希佛将全副精神拉回眼前这座取名为“恋人”的雕像上。即使朵嫣已经离他远去,但凭着脑海中无法磨灭的记忆,他仍然忠实地将她细致典雅的五官以及楚楚的笑容,藉由雕刻完全呈现出来。 老天,他为何这么愚蠢、固执,就是不肯承认他爱她呢?他的指尖轻轻抚过雕像冰冷的两片唇,一个眨眼,泪水竟然沿颊而下。 他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一颗冰封的心,悄悄地被她融化了。 事到如今,一切的悔悟都已无济于事,她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了。 而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将对她的无尽思念化为灵感,将对她的感情刻画成为不朽的作品,永世流传,除此之外,他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曾经,他不顾一切破坏了一个纯洁新娘的婚礼,想尽办法煽动她与他一同私奔,害得她背负了不贞的罪名,终于因此而香消玉损。 这一回,他不打算重蹈覆辙。既然她已选择了一条通往幸福的道路,就算他不甘心、不舍得、不愿意,他都得强迫自己微笑地祝福她,就算一颗心在淌血,也得假装毫无所谓。 成全别人的幸福,就是对自己最绝情的残酷。 这样的结局全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谁。 他只怪他自己。 ***转载制作***请支持凤鸣轩*** 一个巴黎的春日婚礼,呵,听起来多么唯美浪漫呀。 身穿改良式高腰华丽白纱的江朵嫣,默默地站立在窗边,卷翘的一对长睫毛不安地轻轻煽动着,仿佛深怕一个不小心,泪水就会从湿润的眼眶中滑落似的。 “你就不能开心点吗?天晓得我已经厌倦了这半个月来每天都看着你哭丧着一张脸,如果你真的这么不愿意嫁给凯因的话,当初又为何要点头答应呢?” 从一大清早就开始忙碌地张罗着婚礼事宜的席拉,好不容易逮着时间,拿一杯咖啡到客厅休息一下,一看见朵嫣心事重重的表情,她终于再也按捺不住这半个月来所累积的忿懑不平,将咖啡搁在矮桌上,双手抱胸,怒瞪朵嫣。 这个女人还有什么好不满的?她就要嫁给凯因了耶!嫁给一个世上少有的温柔好男人,而她居然还敢摆出这种臭脸来,天啊!她那样幸福过头却不知满足的德性,简直令她想吐! 席拉到目前为止都还不明白江朵嫣怎会在第一次求婚时提出分手,却在事隔不久的生日当天突然开口表明愿意下嫁凯因。 席拉完全搞不懂江朵嫣心里在想什么,她明明不爱凯因,却毅然选择与他携手共度人生的未来旅程,她究竟为何会作出这样的决定,是席拉所无法理解的。 席拉只知道,如果江朵嫣经过慎重考虑而选择了凯因的话,那她就应该抛开过去,展现出全心投入未来婚姻生活的积极态度来,而不是眉头深锁,仿佛即将步入爱情坟墓的死囚似的。 看到江朵嫣的愁眉泪眼,席拉就火大。她几乎想冲动地抢下朵嫣身上的白纱,义正严辞地告诉她: “你若是这么不想嫁给凯因的话,后面还有很多人排队等着呢!你不嫁最好,因为我想当凯因的新娘想得几乎要发疯了!” 江朵嫣转身平静地面对杀气腾腾的席拉。她不懂席拉为何反应如此激烈,毕竟这一阵子她一直都在忙着筹备婚礼的事情,根本没有时间惹她生气才对呀! “席拉,明天我就要搬离这里了,我不希望在我走之前,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未消,所以趁这个机会,如果你对我有哪里不满,都请你一并告诉我,让我明了你对我生气的理由。” 毕竟她们一开始处得还算是融洽,这份友情是直到日前才产生了变化,而朵嫣至今仍然摸不清这段感情变质的头绪。 席拉闻言,唇边逸出一声冷哼,“你还不明白吗?我爱上了凯因,无可自拔地爱上了他,可是他的眼中始终只有你,尽管你对他如此残忍绝情,他心目中新娘的唯一人选还是非你莫属,你说我能不恨你吗?我恨你!恨到骨子里了!”该死!如果朵嫣真心想要嫁给凯因,这些话她便打算一辈子藏在心扉中,永远封锁,永远不会泄漏。然而朵嫣的凄楚脸庞终于逼得她发狂崩溃,将一切的情绪完全宣泄。 “席拉,老天,我不知道你对凯因……”这就轻易地说明了这阵子席拉对她态度丕变的理由了,只是,她真的没想到席拉对凯因有爱慕之情,否则这场婚礼或许主角就不会是她了。 她究竟作出了什么样的决定呀?她以为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却没想到有人因此而受伤了。她的决定太过自私了,她不该成为凯因的新娘…… 可是,为什么要到最后一刻才理清这一切呢?婚礼的时间随着时针转动而逐渐逼近,她该怎么办呢?真的就这样义无反顾地步入礼堂覆诵着言不由衷的结婚誓词吗? 席拉将一束洁白捧花递给朵嫣,“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准备动身到礼堂去了。” 握着捧花的指尖在颤抖,小巧稚嫩的白色花瓣在空中飞舞,仿佛结了霜的眼泪一般动人。 “席拉……”上天明鉴,她真不愿这样伤害席拉。 “什么都别说,这场婚礼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走吧!”席拉认为只要凯因觉得幸福、快乐,那么她也无话可说,只能祝他幸福了。 打开门,席拉将朵嫣带上车,正要发动引擎的时候,竟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荷曼。 “等等!”荷曼突然窜到车前,吓了两人一跳。 “荷曼?你来这里作什么?来宾直接到礼堂入座等待就好了,你干么非得跑来搭这个便车?”席拉呛声大叫。 “我真不敢相信事情会变成这样!你居然要嫁给凯因了?你的头壳坏去了吗?”荷曼将一张脸死命挤入关上一半的车窗里,对着脸上写满错愕的江朵嫣大吼大叫。 搞什么鬼嘛!她才不过到南部度个假,才离开十天半个月罢了,竟然一回来就收到朵嫣将要嫁给凯因的通知,当时她还以为新郎的名字写错了呢,该是希佛才对,怎会是凯因呢?“朵嫣要嫁给谁,干你屁事!你如果太闲的话,可以拿支扫帚去扫扫马路,别来这里妖言惑众,妄想要破坏人家的婚礼!”席拉转身倾向后座,将荷曼整张脸给推出窗外,然后迅速发动引擎,猛踩油门,不顾荷曼在背后沿途追逐叫骂。 后座的江朵嫣完全没有预警席拉会使出这一招,整个人往后栽去,连头纱都歪了一大半。 天啊,这真是一场惊险刺激的婚礼呀! 追了不到百公尺便被远远抛在后头的荷曼,气得直跺脚,一面咒骂着,一面摸着下巴,一肚子的鬼点子便在心底直冒泡。不一会儿,她弹着手指,两眼照照发亮。嘿嘿,她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转载制作***请支持凤鸣轩*** “小姐,你突然叫我这么做,我实在有点为难耶!”封索瓦的两道眉略往眉心收拢,显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模样。 “不会啦!我都已经把该说的台词告诉你了,你的头脑这么好,肯定不会让我失望的。深呼吸三下,准备好,我们要上楼去了。”荷曼一派轻松地拍拍封索瓦的肩膀。 步上三楼,站定在某扇房门前,荷曼向封索瓦使了个眼色,然后便贸然推门而入。 “不好了!不好了……” 封索瓦仓皇失措的语气顺利地吸引住希佛的目光,他抬眼惊愕地发现每回都擅闯他公寓的疯荷曼,这次竟然还带了客人一道来,只是这位年长威严的客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她的朋友。希佛狐疑地挑起眉毛,怀疑荷曼这回不知又在耍什么新花样了。 “这位先生,我是荷曼小姐的管家,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救救我们家小姐呀!” 封索瓦才刚说完,荷曼便一缕幽魂似的慢步轻移飘进屋里。 她的脸上漫着一抹凄楚的笑容,无神的两眼写满了哀伤,嘴里不断低喃着:“还给我,还给我……求求你……” “荷曼?这是怎么一回事?”希佛完全弄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样的状况。荷曼怎么变得这样怪里怪气,活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 “我们家小姐被幽魂附身好几天了,每天都是这样恍惚,清醒的时间愈来愈少,但是小姐清醒时曾经告诉我,她是被一个名叫薇黛儿的女鬼给缠上了,除非她为她完成宿愿,否则她将无法自她体内超脱进而升天。能够救我们家小姐的人只有先生你了,请你务必帮忙,否则我们家小姐的身体将会日渐衰弱,最后可能连命都没了……”封索瓦将眉心压低,显出极度忧心哀伤的表情。 荷曼被薇黛儿附身,必须来寻求他的协助,如此才能安然升天?哈!这是他有生以来听过最荒谬的笑话了!希佛禁不住唇畔逸出笑声。 “先生……”封索瓦看着希佛的反应,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有意思,我就当作在听你们编故事好了。说来听听,我要怎样帮助薇黛儿升天?” 朵嫣的婚礼就在今天,为了避免自己太过分心伤神,希佛决定与这两位稀客瞎扯淡耗耗时间,看看能否减轻对朵嫣的思念。 “很简单,你只要将那枚被你恶意藏匿的定情指环还给薇黛儿,那么她就能如愿带着它,到天上去见里昂了。”封索瓦说出解决办法。 “就这样?”只为了骗一枚指环,需要费心演这么一出戏吗?希佛才不相信事情有这么简单咧! 始终站在一旁扮演着哀怨幽灵的荷曼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出她的无影脚踹了封索瓦小腿一下。封索瓦痛得皱紧眉头,于是赶紧补充说明道: “当然没有这么容易解决。你得带着一位你所爱的女子,和她一同到薇黛儿的坟前,将那枚指环埋葬,这才算是大功告成。” 果然有诈。希佛故意装糊涂,追问道:“为什么我不能一个人去将戒指还给薇黛儿,非得带着我心爱的女子一同前去?” 早知道这个荷曼一肚子鬼主意,想不到这一回又动到他头上,她真的很无聊耶!整天插手别人的事情,究竟有什么意思呢? “呃……这个嘛……理由就是……就是……”真是的,小姐写的剧本根本没有演到这一幕呀!教他如何是好哟! 封索瓦两道眉毛都快要纠结成一团了。 实在看不下去,荷曼于是情女幽魂似的移步来到希佛面前,气若游丝地开始瞎扮起来:“因为我舍不得留你一个人冷冷清清、孤孤单单在这世上独自过日子呀!你这副没人爱没人疼的可怜模样,我看了就觉得鼻酸,如果你没找到真爱与你相伴的话,教我又怎么好意思到天上去和里昂卿卿我我呢?”要模仿薇黛儿真是辛苦,她必须压抑自己的大嗓门,费力吐出一串要死不活的微弱气音,天啊!要当个楚楚可怜的淑女真是不简单,荷曼知道自己永远没办法办到——迎合父母家族的要求去当一名气质优雅的淑女。 “我的天,荷曼,如果薇黛儿说话像你这样的话,当初我一定会很干脆地将她与里昂送作堆,那么今天这一场闹剧就可以完全避免了。”希佛抚额叹息。 没想到才演得正起劲,戏就被揭穿了。封索瓦是一脸的尴尬,直冒冷汗,而荷曼则是颓然地翻了个大白眼,啐道:“该死!我是哪里露出马脚了?我演得这么棒,你干么不乖乖捧场咧?” “你的目的无他,只是要诱我奔到礼堂去,重蹈我当年的覆辙罢了,我说的没错吧?”希佛从未见过像荷曼这样连别人的感情她都要参一脚才过瘾的超级无聊分子。 “没错,婚礼再两个钟头就要举行了,你还愣在这里作什么?还不快去?”荷曼急得差点要尖叫。 本来只是看着一场别人演出的爱情戏码,没想到入戏太深,竟然变成观众比主角还要激动的局面,连荷曼也觉得自己实在太好笑了。 “我并没有在受邀的名单上,为什么要去?”希佛平淡地说道。上一次的抢婚,他已经付出了沉痛的代价;这一回他学乖了,宁可让自己伤心,让所爱的人去追逐她所选择的幸福。他已经打定主意默默承受着椎心之痛,在这个朵嫣的大喜之日。 “你别再给我装傻了!你要堕落到什么地步才甘心?放任所爱的人投入别人的怀抱,你当是在施舍呀!连爱情都可以这样给来让去。第一次,你捉错了幸福,这一回,你就连伸手都不敢了吗?懦夫!”荷曼厉声啐骂着。 “是她选择了凯因,而我爱她,所以我尊重她的选择。”希佛沉痛地道出他的想法。 “狗屁!”荷曼走到门边拉开大门,“你要自己勇敢一点,迈开步伐去将朵嫣挽回,还是像个孬种,畏畏缩缩被我一脚踹出去?” “凭什么你认为我该去追朵嫣?你不是说过我只会欺负她、伤害她罢了,那么又为何非要将我们凑在一块呢?”希佛还是不明白荷曼这样好管闲事的道理何在。 “你问这么多干么?你只剩下一个小时又三十四分的时间可以去抢别人的新娘了!对别人来说,这么短的时间恐怕很难完成,不过你是惯犯,抢婚抢成高手了,所以我相信你成功的希望仍然十分浓厚。”荷曼敲敲表面,提醒希佛时光稍纵即逝。 “我只抢过一次婚,别说得我好像三不五时就会手痒犯案似的,行吗?”希佛抗议道。拜托,他又不是有怪异癖好的变态,专对穿着白纱的新娘特别感兴趣。 “就快有第二次了。”步至他身侧一尊巨大雕像旁,荷曼一扬手掀开了布幔。她的唇边勾起一朵微笑,“睁眼说瞎话,你如果不爱朵嫣的话,这玩意又是什么?”只瞧一眼,荷曼便知道这雕像的灵感铁定源自朵嫣,那五官多么栩栩如生,由此可见,希佛对朵嫣并非无意。 “别碰!”希佛立刻横身挡在雕像前面,深怕一个闪失,就毁了他对朵嫣爱意的具体表现。 “你还在迟疑什么?难道还要我告诉你,朵嫣根本不想嫁给凯因,你才愿意出面挽救吗?” 听到荷曼透露的消息,希佛当场如遭雷极,整个人都愣住了。“你说什么?” “你听见我说什么了,还不快去!你会神功吗?不然光站在这里发呆有什么用?又不会自动变到朵嫣面前。快去吧!这里离礼堂很近,用跑的一定来得及……” 荷曼话还没说完,希佛已经一阵风似的奔出去。封索瓦看傻了眼,不敢相信这位先生就是小姐以及里昂少爷口中的冷血魔艺术家。 “碰上了爱情,任何人都会走样。封索瓦,累了吧?你的戏演得顶不错的,虽然我们碰到了一个会砸场子的烂观众,但是无所谓啦!反正目的已经达到,我们可以打道回府了,至于那场预计今天举行的婚礼,我们就不用参加了,反正铁定是要流产的。” 荷曼勾着封索瓦的肩膀,不顾他的浑身不自在,自顾说得十分开心。 “小姐,我还是不懂,为什么你要这么费心凑合希佛和朵嫣?为什么要为了别人把自己搞得这么辛苦?”封索瓦满腹疑问,终于脱口而出。 “没办法,有一次我大无聊,就帮希佛算了恋爱命,结果显示他将会和朵嫣在一起,可是再看实际情况,他们两个根本就不可能会有结果。你也知道我最不能忍受别人批评我的占卜超级不灵,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得想法子凑合他们两个,实现我的预言。” 一楞一楞地听完荷曼介入这场爱情战局的理由,封索瓦不可思议地摇摇头,叹道:“小姐,你真的太闲了。” ***转载制作***请支持凤鸣轩*** 送走了所有观礼的宾客,席拉赶紧动身寻找凯因的踪迹。她在教堂后面的草地上,找到了身穿新郎礼服、一脸忧郁的凯因。 “你……还好吧?” 他躺在草地上,眯着一对蓝眼望向晴朗的天空。 听见席拉略带紧张的语气,他的唇边逸出轻笑,“怎么?你以为我会想不开吗?” 他坐起身,平静说道:“就当是作了一场好梦,太早醒了过来,有些遗憾,如此罢了。”他虽然说得轻松,然而心里其实仍是十分不好受。 一个在婚礼当天跑了新娘的新郎有可能心里好受吗? 原本该在一个小时前,他便要成为朵嫣合法的丈夫了,然而新娘却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顾一切地扯下头纱,奔过教堂的长廊,义无反顾地投入那个绿眼魔鬼的怀抱中。 他们手牵着手,仿佛要跑到天涯海角似的,头也不回。 留下整个礼堂的人,不住将眼睛盯在他这个倒楣新郎身上,好奇地想看看他的反应如何。他僵在原地三秒,并未如众人企盼的崩溃或是发疯跳脚,只是平静地宣告:婚礼取消,让大家白跑一趟十分抱歉。说完便径自转身离开,霎时满室哗然。 “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自己真的很笨那!” 席拉体贴地替凯因拍掉背后沾满的绿草碎肩,“怎么说?” “朵嫣并不爱我,我早该觉悟才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很少露出笑容,无论我为她做什么,她都只是礼貌客气地说声谢谢,她的情绪始终如平静无波的水面,我努力地丢进一颗比一颗还有分量的石头,却没有一次成功地激起一丝细微的涟漪,一次也没有。”叹息着,凯因并不怪朵嫣如此对待他,只能说自己爱得太痴、太傻,活该受罪。 他诚心祝福朵嫣这一次能够紧紧捉住自己的幸福。 席拉嘴角上扬,望向凯因湛蓝的眼底,无限爱意,“你知道吗?你不需要丢任何石头,我的心就会为你而波涛汹涌了。我可以为你大笑,放声开心地大笑,如果这会令你快乐一些的话。” 不顾凯因诧异的表情,席拉开始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凯因一脸错愕地瞅着席拉。老天,他有没有听错?她的心为他而……波涛汹涌? “席拉,别再笑了,你的眼泪都流出来了。”他轻轻按在她的肩头,将她身子转向他,掏出手帕替她拭泪。 席拉又哭又笑的表情令人疼惜,凯因款款凝睇着她,诚挚地说道:“谢谢你,席拉。” 仰起一张泪痕狼藉的容颜,席拉问道:“你开心一些了吗?” 凯因点点头。 “我还有办法让你更快乐,你要不要试试?” “什么方法?” 硬将凯因拉起来,席拉向他挤挤眼,“我们飙快车,不带半张地图,直奔上高速公路,随心所欲去旅行!” 现在席拉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助凯因度过这人生的低潮,至于她与凯因的未来,她就安心交给上帝去安排了。 ***转载制作***请支持凤鸣轩*** 幽密墓园一处的大树下,一位身穿白纱的女子与一名身形颀长的男子,手握着手,脸颊相贴,甜蜜的吻落在泛起了幸福笑容的唇上。 “我爱你,朵嫣。”绿眼眸男子缓缓道出,深情款款。 此语一出,立刻诱出女子眼眶中丰沛的泪水。天知道,她等这句誓言,等到几乎要崩溃。 亲吻着她的泪眼,他的手缓缓抚上她心跳加速的胸口—— 他们脚边不远处,有一块小小隆起的士堆,那是一个新埋的戒指冢。 冰封的冬季已然过去,而春天的脚步即将到来。 透过扶疏枝叶落下的,是微暖和煦的春季第一道日光,此刻正灿烂地洒落在这对幸福的恋人身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