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啊,生命》 (一) 生命,就像是一首歌,有些人唱出了急躁与局促,有些人唱出了漫长与隽永。——题记 这绝对不是现实的风景,却在现实的人身上降临了。 一个厚厚的带着坑洞的球体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在暗黄的泉水中蠕动着,扩散着。在它的身旁还有无数个那样的球体,宛若方阵伫立在他们面前。 看到了此番景象,男人紧绷的脸颊上才逐渐绽放出了一丝笑容,他冰冷地指着面前的球体对身后的女人说:“看来,我们已经找到那些细胞了。” 女人尖叫着跳了起来,她手舞足蹈冲着对讲机大喊:“袁派明!谭玉涵!你们在吗?你们能听见吗?我们找到了。” 男人瞪了女人一眼说:“我警告你,这里是实验室,不允许你大喊大叫!” 女人只好安静了下来,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低下了头。 “你晚上还梦游吗?梦游的话我可伺候不了你。” 女人四指并拢做出了发誓的姿势:“我发誓,再也不会了,梦游?我都好几个月没梦游了。” “可谭玉涵说过……”男人欲言又止,他想到了女人会用她的彻夜不眠抵抗她梦游的毛病,眼角便有了一丝湿润。 “肖未晞,我们都看见了,我们都开心得不得了!”对讲机里传来了声音,“我们要为你们开十瓶香槟庆祝。” “现在我们还没死呢,袁派明,等我们死的时候我相信你能用得上这个。” 男人的名字叫宋学津,我想,此刻的他正在做一件伟大到了让全人类震惊的项目,他在用灵魂改造肉体,用意识改造生命。 此刻的他正站在脊柱的椎管里,站在那座一眼望不到尽头,那一段段缠绕在他上空的神经元,时松时紧,在浓稠的体液里漂浮,它们通过神经递质与电流传递着各式各样的信号,调控着这个世界的稳定、用嘈杂对换静谧,用混沌对换安宁。 男人把头扭向女人:“喂,你看好了,这里就是人的脊髓,是维持生命与感官的中枢,控制运动,传递感觉,调节系统。”他把女人的手放在了她脊柱的位置,“对,就是这里,我们就在这里。” 女人的眼睛早就被兴奋与受宠若惊填满了,直至男人说出“我道是感谢,你的那东西,把我推到了这种田地。”后,她才垂下了头。 可真的是这样吗?恐怕此刻的宋学津已经知道了,这是他必走的一步,即使周围的人都放过他,他也放不过他自己。 这一刻,生命像流窜的繁星。 (二) 实验舱停下来了,像停泊的船坞。 “采集程序的设备,准备好了吗?我们不能失误。” “好了已经。” “我们抵达了脊髓细胞的细胞膜了。现在可以把信号释放出来了。”实验室中散出雾气释放出了成群的分子,像油滴一般喷向了球体的膜上。 随着实验舱离那层薄膜越来越近,那模糊的薄膜,它的结构展现在他们的面前,它们宛若细沙,宛若蜂巢紧密地排列,从规律中升华出庄严。那股庄严却绝非静态,我们可以看到其中所囊括的汹涌巨浪,一朵朵浪花怀揣着生命的种子,推动着它们身上的帆船与岛屿的启航。 “那些就是胞膜,我们能够看到的是磷脂双分子层的头部,在物理作用下,它们自发地形成双层排列,亲水的头部冲外侧,疏水的尾部冲内侧。它是细胞内所有生命活动的骨架,参与细胞间的作用…… 那些镶嵌的岛屿就是膜蛋白了,那些膜蛋白既有生命运动的通道,又有打开生命闸门的钥匙…...”他指向他们面前最大的岛屿说:“看着,那就是……” 那就是掌管胞吞的受体蛋白,随着一粒粒蛋白分子投入受体蛋白的怀抱后,原子之间会形成新的作用力,使整块蛋白扭曲变形进而使胞膜内陷,形成囊泡进入细胞之中。 当然,宋学津止语了。对于面对枯躁乏味知识的人,语言诚然是有用的,可对于伫立在那宏伟景致面前的人而言,言语毫无意义,他们在那一刻看见一股强烈的波吸引两块蛋白合二为一,在一片嘈杂里发出了极度和谐的碰撞之声。瞬间的键合地动山摇,撕裂了那层坚不可摧的城墙,随着城墙的庇佑,往城墙的内部走去。 “人类都造不出这样的机械机关!”女人睁大双眼说。她的嘴巴似乎还未合拢。 他们通过胞吞向细胞迈进了脚步。 他们将随着囊泡在细胞质基质里遨游,但这次遨游可并非是畅通无阻,各式各样的分子旋转着,互相地碰撞着,像是一缸沸腾的肉粥,在它们的撞击之下,整个囊泡不得不停滞在基质之中,摇摇欲坠。 “它们像强盗一样!” “它们是呼吸用的,和它们比起来我们才是强盗。” “呼吸?那不是件简单到我都知道的事嘛,待会儿它们都会变成二氧化碳吧。” “是变成二氧化碳的,这准没错,可准确地来说‘一步变成二氧化碳’可做不到。它们是由葡萄糖先磷酸化,再异构化变成磷酸果糖,再磷酸化,再变成甘油醛,再变成磷酸果糖,再磷酸化,再变成烯醇式丙酮酸,最后变成丙酮酸,进线粒体。这步叫糖酵解。” 女人宛若听到了一句句咒语,脑子一团乱麻,可她不想打断男人,眨着双眼听完了这些古怪的词语,等男人喘气的时候,她又睁着眼发问:“那个丙酮酸会直接变成二氧化碳吧。” “不,还早着呢,之后丙酮酸进了线粒体基质后还会开始新的循环,它会结合草酰乙酸变成柠檬酸,在乙酰coa的作用下生成第一批二氧化碳,变成顺乌头酸,再变成异柠檬酸,再变成阿尔法酮戊二酸,之后释放第二批二氧化碳,变成琥珀酰辅酶a,再变成琥珀酸,再变成延胡索酸,之后变成苹果酸,最终变回草酰乙酸,去等待下一位丙酮酸的莅临,这叫三羧酸循环,其实呀,呼吸作用最重要的部分是线粒体内膜上形成电子传递链释放能量。” “好了,好了,不知道你对牛弹琴开不开心,唉,就连呼吸都得是项大工程,活着可真不容易。” 当囊泡抵达高尔基体后,那团磷脂层缓缓破开,合并到了那团他们同类的身上,又开始了新的历程。改变与交流已是那些薄膜所必经的弥撒。 那些酵解糖类的运动还在他们目及的地方发生着,它们微粒般的身子组成了巨大的雕像。他们像野蜂一般的碰撞就像代谢的飓风,让任何游离的庞然大物为他们暂停旅程,去欣赏生命最重要的事。 这是宋学津第一次立体地看到了糖酵解的全部过程,比起课本上,论文里的那些花花绿绿的图案更加浩瀚,更若星河。几秒之内,这些凌乱的碎片便像大雁般整齐地朝线粒体的方向驶去。 人类还没有如此精细的机械,现在不可能有,以后也难说。可生命却做到了,而且每时每刻都做到了,他们把一切做成了奇迹的样子,他们把天国的形状引入人间。 这是生命,这是神奇。 踮起脚尖,瞭望远去的分子。女人用手背碰了碰男人,“那就是丙酮酸吧。”宋学津把脸颊贴在玻璃窗上,仿佛是要将那团细小分子的形状和细节通通收进他的眼球。 它们已是一块丙酮酸了。伴随着汽笛般的巨响,向远方飞去。 或许它们不曾留意,身后实验舱上的女人扯破喉咙的呐喊:“嘿,你们要加油啊!丙酮酸先生们!” (三) 生命弥足珍贵,宋学津先生在惊讶之余暗自庆幸着,他在他生命的长河看似都做了他热爱的事业,他应当无比地喜悦,他应当绽放真挚的笑容。可当他看到生命之时,他才发觉萦绕在他身旁的只有内疚,没有快乐,他虔诚地凝望着生命的故事,虔诚地望着凝望着这些故事的女人。他感到自己遇见了神灵,从神灵身上预见了自己的渺小,预见了魂灵的渺小。 “我们要到细胞核去!” 没有了囊泡的保护,他们之后的旅程便显示出了无比地困难。 宋学津的手心已经渗出汗珠,他冲着对讲机朝外呼唤:“袁派明,我们在高尔基体里,麻烦你看一下它是否附着在内质网上。” 袁派明此时也慌了手脚,他飞速地按动着眼前仪器的按钮,“不,他是游离的高尔基体。” “我需要向导!” 高尔基体形状扁平,像一块千层饼干,可那块饼干上的果酱可并没有涂好,它化作球形的囊泡散落四周,它像是细胞的物流中心,配送细胞产生的蛋白质,它把由远方缔造的福音赋予意识后再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包裹到自己的身体之中,并将它们送到细胞之外,将它们抛入生命的轨道。 宋学津还是跟着向高尔基体驶来的那些未被修饰的蛋白,摸索着前往内质网的路,他们走了不少错路,可若不是紧迫的时间,他愿意一直在这片花海般的世界里摸索下去。路上他们看见了线粒体和溶酶体。 线粒体是一条又粗又壮的潜艇,在基质里四处游走。可它显然不能算是一艘安分的潜艇。在他的四周聚集着各式各样的活蹦乱跳的微粒,它是细胞呼吸作用的掌管者。它的生活并不轻松,甚至并不安宁,在它的体内每时都会进行着复杂的三羧酸循环,而生命赋予它的责任是绝不能犯错,因为它将成为生命的动力。 它把体内的能量都存在一个叫三磷酸腺苷的物质体内,它们把能量凝聚于体内并且携带着能量抵达需要它们的地方。这时细胞有了循环,循环产生了运动,运动创造了温度,温度打开了活力的门。正是那份活力让生命可以鼓足勇气制衡自然的挑战。 溶酶体是一颗颗球体,它们悬在基质之中,比起线粒体来,它的生活就被放慢了许多,可这次放慢带来的并不是轻松,它们需要在细胞内四处游走,消化它已经衰老的部位,用体内呈载的酶将它们分为碎片,将它们的碎片重新交给细胞的工厂,让它们重新充满活力,让它们能重新谱写生命的乐曲。 溶酶体向宋学津的实验室走去时,它像一只圆形的鸭子,摇摇晃晃地挪动着它们笨重的身子,宋学津瞬间寒毛倒竖,他加快了实验舱飞动的速度,“它会吞掉我们的。” 可这次的加速是一场虚惊,溶酶体虽然可以抵御外来者的入侵,但它没有能力追上他们。一切有生命活力的物体都不能被它吞入口中,望着远去的实验室,它甚至摘下了帽子微微欠身。 它也在致敬生命的伟大。 他们抵达了内质网周围时,宋学津的肩膀已经被酸痛占领了,这容不得喘息的探险已经让他的全身被汗液浸透。花花绿绿的,目不暇接的世界让他的眼睛发酸。 内质网那像巨型海葵一般庞大的躯体的轮阔逐渐进入他们视野后,他们才猛地舒了一口气。 内质网在细胞的液体里蠕动着,它像蓝鲸的皮肤舒展在细胞液的海洋之中,它也宛若蓝鲸一般朝着他们张开温暖的怀抱。它那蓝鲸表面一般柔软的皮肤身上悬挂着一颗颗的白点,像是夜阑中美妙的星星,而这片星空可不像平凡的星空,这是一片对流星习以为常的星空,它在每时每刻,每一颗星上都释放着银白色的弧线,之后再被内质网那庞大的躯体吞噬,卷成颗粒。 这一切景致搭配着靛蓝色的背景,活像梵?高的《星月夜》。 这将是他们最舒缓的时刻。 女人露出笑容:“宋学津,我想有些事情……我该先抱歉,我……” (四) “你不应该再说话了,无论你说什么话都会让我产生不必要的情绪。此刻,任何不必要的情绪都是巨大的灾难。都是对生命的不负责任!”他大喊,可他只是做出了毫不在意的表演。 女人垂下了头,像是一个犯错的孩子,突然她猛地抬起头鼓足勇气说:“可是问题总不能一直压在心里吧,你就……你就看在那些……那些细胞的份上……” 女人想说看在生命的份上,可一时语塞。 在宇宙浩瀚星空的背后,一颗巨大的球伫立在他们面前,那颗巨大的球体积达到了细胞的十分之一,在庞大的内质网后依就旧显得窸窸窣窣,摇摇欲坠。它不停地向外发射着生命的密码。 细胞核的核膜一面有流星的点缀,一面是光滑的,而在流星的近旁是一块一块的坑洞。曾经,人们都以为那诚然是坑洞,可在那坑洞的背后却暗藏着巨大的力量。 “我们还没有包埋好从核孔进入的酶,接下来的一切需要我们的运气!”宋学津说。女人瞪大了双眼。宋学津把手递给女人,以证明他也万分紧张,他的手心也满是汗水。可女人却一把将他的手紧紧握住。 “听着,肖未晞,我们别无选择,”宋学津指着前方的核孔说,“袁派明已经告诉我了,那是dna聚合酶的载体蛋白,我们要在dna聚合酶穿过的时候趁乱挤进去!”对,没错,他们要穿过一层一层的纤维,要生命为他们的生命敞开后门。这时,一只刚刚被内质网造出的dna聚合酶摇动着身子往核孔的方向飞去。 他们的呼吸都局促起来。 “三”,“二”,“一”。 他们天旋地转,晕眩,恐惧,失重,混乱,他们被挤在了实验室的四周。只有他们知道,那股侵袭而来的斥力将带来多大的灾难。他们簇拥着那团聚合酶,像是簇拥着生命…… 当他们从晕厥的梦魇中苏醒后,他们早已抵达了梦的世界里。 那是核纤层,有着纤微的支架和无数染色质,它们像艺术的音符流淌在他们身边,安慰着他们嘈杂的情绪与斫伤的心灵。 汗水已经浸透了女人的全身,突如其来的那份安静,让她大口地呼吸着,眼前的世界徐徐地为她勾勒出了独角兽的轮廓,在这梦幻的世界里,随着染色质丝的移动而移动,时而透出光芒,时而遮挡光芒。女人意识到有东西在她的脸颊划过,那是她的泪水,她哭了。 当她意识到她的眼泪之时,她的眼泪便再也止不住了。她用尽全力哭出声来,这让宋学津不知所措。他轻轻地碰了一下女人的头发。女人猛地抱紧他,把头埋进他的怀中。 “喂,好,好了,治疗还没结束呢,干什么呢你!”宋学津想推开女人,可他发觉自己不能动弹,他只能尴尬地站着,等待着女人结束她的煽情。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宋学津,我不想你这样,我爱你,我太爱你了,你可以不爱你自己,但我爱你啊,你是……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最不可替代的人,请你看见你自己,请你爱你自己,用我犯的错来折磨我,千万不要折磨你自己!” 宋学津的心软了,他本想说几句安慰的话语,可一切都咽下了。女人把面颊从他的胸膛移开,凝视着他抽动的嘴角,凝视他局促慌张的神情。她不管他的挣扎,用尽全力抱紧了他的身子。 他们身后的世界,一种暴风以后脱胎换骨所萌生的幸福……他不再拒绝女人,去捕捉擦肩而过的梦。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凝视对方的面颊了。看在细胞的份上,哦不,这次是看在生命的份上。他们拥吻在一起,谁也不愿意分开,谁也不愿意让时间就这样流逝。 在真实的世界里,一位女人拉住了袁派明,他也一怔,“谭玉涵,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谭玉涵示意他不要说话,她让他听仪器里的声音,“他们和好了!”她眼神像是在庆祝一个久违的节日。 他们安静了很久后,谭玉涵又抓了袁派明的手,她轻轻靠近话筒,“宋学津,你可以听到我的声音了吗!” “好的,宋学津,你有着全世界最好的伴侣,不管怎么样,她都在用尽全力爱你,支持你的事业,现在加油就好了,你一定能做得到的。” 宋学津感到了四周开始逐渐发烫,那既是染色质丝卷曲吸收的热量,也是此刻该有的温度。 (五)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原本松散地宛若龙须的染色质收到了即将分裂的信号,它们追逐着他们所依附的纤维,缠绕折叠,空中飘扬的彩带开始收拢,盘曲。犹如神奇的编织大师在精心打造一个工艺品,伴随着缠绕和折叠,那一团团丝线幻化成了棒状的雕塑,山峦般地屹立在他们身边,嘈杂的外景蓦然有了力量和秩序,以进入细胞分裂的舞台。 天国的微风轻拂,带来安宁与慰藉,抚平心中的波澜;天国的星辰犹如希望的灯塔照亮前行的道路;天国的爱如清泉流淌,滋润着每个渴望温暖的心灵;在天国的光芒中,罪恶被洗涤,灵魂得以重生;在天国的旋律中,灵魂翩翩起舞,感受着神圣的喜悦。 宋学津宛若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他恢复了清醒,冲着话筒大喊:“九号染色体!我需要九号染色体的位置!” 在一阵信号的作用下全部的染色质变成了染色体,它们由主缢痕相连,此刻的它们已经成了姐妹染色体的形态。在人类的细胞之中还有二十三对这样的染色体,它们有着不同的大小形态,生物学家把前二十二个染色体命名为常染色体,并跟据大小用数字依次命名。最后一种男女有明显差异的被称为性染色体。一个正常的染色体通常有一对长臂,一对短臂。人们用带型和带纹认识它的样貌,如三号,四号,九号,十一号,十三号,十四号,十七号,十八号,二十号和二十二号常染色体便可通过带纹知别,而如二号,十六号和二十一号染色体带纹的识别就不会那么幸运了。幸运的是,宋学津所面临的九号染色体就有着中等长度的线状结构,它的带纹就像独特纹理的彩带,在向他们招手。 而那包裹着果实的丝带里面,就是dna的家园了,它们是一段一段的核酸序列,以独一无二的顺序排列着,由那个序列产生的信息便是基因了,它是生命的密码和宝藏,蓝图似的,预测生命的未来;灯塔似的,指导生命的结构与状态;竖琴似的,调控生命的节奏与韵律…… 在九号染色体上有八百余个基因,对他们而言,最困难的工作便是在这上百个基因的海洋之中搜寻出他们将要改造的目标--frataxin基因。 他们的定位实验室正向外传送着信号,此刻在核孔的周围已然聚集了成千上万个同他们所在实验室一样的机器人。在电子显微镜画面里,它们像破网的鲟鱼一般朝着细胞核的内部汹涌,那些撕扯它们的力量让倒霉的它们化为齑粉,却阻止不了它们向前的脚步。最终只有二十个机器人闯进了核内同宋学津汇合。袁派明朝着一个机器人发出指令:“长臂9q13-12.2a重复扩增!”机器人收到袁派明的信号后伸出了它被荧光标记的探针,在机器人的探测之下,frataxin基因发出了荧光。 “正常人都是四十二到六十六个gaa,她却有一千多个!”袁派明说,“好吧,接下来又是大工程。” “我们只有两个小时时间,等到它的分裂前期过去了,我们就不会有机会了!” “把包埋的内切酶和连接酶调出来,在让一个机器标记一下重复的地方,我要下去!”他望向女人,露出了百感交集的神情。“肖未晞,我们没有时间了,你愿和我……” “我愿意!” 听到了女人的话语后,世界骤然安静了,所有人都在为这次决定祷告着。 “穿防护服。祝我们好运吧,肖未晞。”那是一套极其沉重的服装,它有着宇航服的样子,以供探险家在未知的领域行走。女人接过了防护服在几秒钟后就穿得整整齐齐,她的脸颊已由淡黄变成了淡红,不管她如何掩饰那时的喜悦,那份喜悦就像音符一般溶解到空气之中。 宋学津打开了实验舱的舱门,那些细小的物质像鱼群一般卷入他们四周,拍打着他们的身体,宛若高压水枪。这种痛觉,这种负重的无力之感便是那个世界对他们的邀约。宋学津抓了那团染色质宛若抓住天空的藤蔓,他们正处在天空的深处。 女人也爬上了藤蔓,她的动作没有吃力,她红润的脸颊上绽放着难以掩饰的笑容。 宋学津向上望去,那颗荧光的光斑倒悬在他的上空,在距离他们身高六倍的位置随着染色体的飘动摇曳着。宋学津放大了声音对女人说,“你待在这儿不要动,一会儿听我的指令,就会有一个蛋白质像橄榄球一样飞过来,你把它放在这儿。”他指着磷酸二酯键的位置,“听到指令之后切断它。我在上面与你汇合。” 宋学津作为第一个攀爬核酸的人,厚重的衣服,燥热的温度夹杂着他已透支的体力,让他在前方驻足了。他听到了身后女人的声音,“宋学津,交给我吧!你还要再信任我一次!” 宋学津垂下头去,“爬到那个荧光的位置切掉那里的这个地方,成败全靠你了。” 女人于是接过使命向上面爬去,宋学津感到她的每一步都踩在了自己的身上,这哪里会是不信任啊,这是爱啊,他真的爱她,爱到了发狂…… 女人的身体抵达了荧光光斑的时候,她的汗水是否浸透了她的全身,我已不得而知,可我已经猜到了她的泪水已挂在她的眼眶。 袁派明焦急地等待着屏幕上的信号,此刻,他的心也宛若紧绷的琴弦。他的眼睛也因为酸楚滴下了泪水,他终于听见了带有杂音的信号声,“可以释放内切酶了!” 两块笨重的蛋白在那一瞬间,被抛向了悬挂在基因上下两头的宋学津和肖未晞。此时一个小时已经过去,他们也意识到了他们的魂灵在时间中挣扎着。 “肖未晞!你接住了吗?”迎面冲来的蛋白质比宋学津想像地庞大。刚刚的一瞬间他被那巨大的冲量险些拖入深渊。“肖未晞,你安全吗?” “我很安全!”女人的声音宛若福音一般让宋学津满载希望。 “那你找到那个位置,我相信你。听着,肖未晞,切掉基因之后多一定会非常危险的,你要用尽全力拉住那端被切的基因,然后再等我往上爬!听我的口令!三,二,一!” 那团绸缎般的物质在瞬间像旗帜一般在空中飞舞,但它并不自由,它的两个端点被两只手牢牢握住。那条生命的铁链在剧烈的振动之下撕扯着他们的身体,撕扯着他们的命运。 “肖未晞!你那边没有事吧!” “宋学津!我爱你。” “我….…我也爱你!” 突然,宋学津感到了他手上的那段基因在向上扭动,他反应过来了,是肖未晞向下徐徐的移动,她的每一步都无比艰难,每一步都要抵抗那些来自于生命的束缚。 宋学津深知这定会超越她体能的负荷,但宋学津的心灵像被撕裂一般痛苦,他也挣扎着向上爬去,只是他的爬行更加沉重,宛如在泥潭中的徘徊…… 在西斯廷教堂的穹顶上,体格青春健美,懵懂又好奇的亚当半躺在大地上,以敬仰和顺从的神情望着上帝。坚定慈祥的上帝悬在空中,手指微微上扬,一切定格在了上帝即将为人类赋予生命的时刻。 “发射连接酶!”宋学津喊道。连接酶像一条游鱼,跳着独特的舞步跳进宋学津的大腿上。他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肖未晞为她祷告着也为自己祷告着。 “松手吧,宋学津,我们还有这一次机会。” 没等宋学津反应过来,肖未晞就松开了他们唯一的链条。一股突如其来的重量让宋学津的手也松开了,那团基因被他们的机器人分散,拆解,投进了望不到尽头的深渊之中。而对于女人,那种突然的自由让她失去了稳定,旋转着向上漂去,宋学津在慌乱之中,把腿上的连接酶抓起抛向了空中。” “接着!肖末晞!” 在千钧一发之际,女人接到了那团蛋白质,这时的她已有足够的重力拽着那顽固的藤蔓向下坠去。此刻,女人化为了上帝的样子,她赋予了人智慧与生命,赋予了人类希望与美好。 那一瞬间,上帝也看到了他们的竭尽所能,于是他指引着残缺基因的两头在酶的作用下重新拼在了一起。 一股迸发的力量让他们的肌肉在瞬间松驰,痛苦都结束了,留下来的是另一个美好的开始。 他们渐渐地离开了那个危险的世界,互相搀扶着爬到了实验舱之中,他们依依不舍地凝望着他们的杰作。 接下来的工作,就要交给谭玉涵了,她需要修改刚刚他们的算法,并将它们以电磁波的形式远程烧录到定位在患者每个脊髓细胞的机器人里。 在他们离开之前,一块名叫解旋酶的蛋白造访了由他们和生命共同完成的杰作,它像拉链一般解开了那串长长的核酸。肖未晞的脸颊上露出了慌张的神情,而那块解旋酶像是在等待他一个叫rna聚合酶的同伴,当这块臃肿的蛋白到来后,它还为自己的姗姗来迟感到歉意。但他也绝不是等贤之辈,他轻盈地靠近了写满密码的双螺旋阶梯,像一位敏锐的读者仔细辨认着dna上的atcg每个碱基,每个碱基都犹如一个神秘的符号,诉说着生命的故事。他沿着解旋酶的道路快速地行走,挑选在他身边游离的核苷酸。a对u,c对g,寻找宛若天作之合的舞伴,在生命的舞台上翩跹…… 那条长长的rna链条,将作为信使,游出核外实现它生命的历程。 “这是基因的转录,肖未晞,我们将要成功了。”没等女人缓过神来,宋学津便加快了速度跟随着那条rna长链飞去。 此刻的细胞核已经消失不见了,整个细胞几乎被那一个个的染色体全部占领。宋学津仍疾速地追逐着那条银蛇般的信使。 在细胞的顶端,隐约有两个神秘而微小的相互垂直的圆柱微管,它们叫作中心体,此刻,它们仿佛星辰一般释放出来一种刺眼的射线,它们正在牵引着染色体的中心,推动着它们往相反的方向飞去。那个信使,带着生命的嘱托轻盈地穿梭在海洋之中。它引来了一颗小葫芦的注意,它摇摇晃晃地跑来,这颗葫芦由上下两部分亚基构成,它们会张开大嘴将信使夹在中央。它们叫作核糖体,而宋学津曾在内质网身上看见的流星同样也是它们。此刻它们成了物质的工厂,聆听着信使的吟唱,谱写新的篇章。 另外,一群活像三叶草的精灵也赶来了,他们叫作转运rna,他们头颅上的反密码子将在核糖体的作用下与信使上的密码配对,在核糖的作用下,它们将自己携带的一种叫氨基酸的物质,并把它们留在核糖体的身上。一切的一切周而复始,那些复杂到无法设想的活动,在它们巧妙的协作与分工之下被轻而易举地击溃,留下了那曾被当作流星的长长肽链,而那肽链,便是蛋白质的雏形。 “那是一串健康的蛋白,那是我们的杰作。”负责检查frataxin蛋白的机器人亮起了它的荧光,那份荧光的剪影洒满了整个他们所能目及的空间…… 在穹顶上的中心体级在这片荧光斑驳的世界上向上移去,姐妹染色单体才在这时恋恋不舍地分离,发出咔咔的声响;而深渊底部的中心体在同时间向下坠去,渐渐地,由它与它携带染色单体的轮阔若有若无.由实物化作阴影,由阴影化作离别的光晕。 “我们中学老师教过我们一首诗,‘膜仁消失显两体,形数清晰赤道齐,点裂数增均两级,两消两现重开始。’”宋学津笑着说,“这就叫细胞的有丝分裂,跟书上说得一样,也跟书上说得一点都不一样…… (这里是细胞有丝分裂的口诀,膜仁消失现两体表示在细胞分裂的时候前期核膜,核仁消失,形数清晰赤道齐表示细胞分裂中期染色体形态稳定数目清晰,着丝点整齐排列在赤道板上,点裂数增均两极表示后期着丝点分裂染色体加倍,往细胞两级移去,两消两现重开始表示末期染色体和纺锤体消失,核仁核膜又出现,进入下一轮细胞周期……) 女人凝望着那星河般的景致,沉默了,布满血丝的双眼里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了。新的细胞像红日一般展现在他们的身旁。 “我们该走了。” 当宋学津察觉到女人脸颊上的泪时,他也僵住了。 “若是我明天还能看见太阳照常升起,站在你身边的宋学津将不会再是那个易怒,冷漠,浮躁的人了。” “我也一样,站在你身边的肖未晞也一样,若是我明天还能看到太阳,我也再不会是那个惹是生非的女孩了,我要快乐地活着,我要记住这次改变。” 从那天开始,他们改变了.... (一) 南极,阴霾而刺骨的空气被风擦出了一阵一阵的轰鸣声,像是太阳一般的刺。在这冰雪的海洋里,一排排巨大的舰船,像是移动的雕塑。在冰山之上,可以看见矗立在甲板上瞭望的人群,人群里一定会有瓦格纳。是的,南极的冰雪已是他的朋友了,接下来的日子轮到另外一个叫查尔斯的人被这片冰川去熟悉了。 有关瓦格纳的故事要从他的梦开始,在他儿时,他时常会梦见一群同他一样的长相,一样的身子,一样的言语的一群小人们,他们生活在瓦格纳的世界里,但是他们生活在方寸之间。细微之处,他们有着自己的王国。只是方寸之间,肉眼难测。能够浸泡在这样幻想般的梦境里是他最大的欢乐。 转眼,他已经五十岁了,他成了一个没有家庭,没有朋友的穷人,他的胡子多得让他低不下头去,他唯一的同伴是一架电子显微镜。他生命中的一切就是在早上八点钟摁下那象征着启动的按钮,晚上九点将那个按钮熄灭。这期间啊,他的耳朵就一头扎进了机械的嗡嗡声中,他的笔也没有停歇的意思,一直都在画一幅幅千篇一律的图像。方寸之间,本无物,瓦格纳的想法是我所听过的最离奇的童年幻想了。可是,在他年过半百后发生的一件事让瓦格纳明白了,他曾经使用他的青春走了一条背离他童年指示的路。 留着邋遢胡须的探险家莱曼,曾在一本备受国际关注的科学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冗长的文章,大致是对自己从南极带回的企鹅样本的研究,而吸引瓦格纳注意的是一张企鹅肺叶的x光片,在企鹅的肺里有绿豆大小的黏块,它拥有一颗明亮的眼睛和一根细长的毛发。在静止的图片里,瓦格纳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它像游鱼一样摆动着自己的尾巴。 起初,瓦格纳怀疑这是一只青肉虫,随着洋流漂到了南极,被企鹅吸入肺中。可当他与莱曼取得联系后,他完整地看清企鹅肺里那段录像,他没有做梦,那可不是青肉虫,是来自方寸之间的生物,一个从古至今都未被普通摄影仪记录过的生物,那是一种变异的肺炎支原体,变异到了青虫的大小。这个摄影仪中的支原体与他那台高精度显微镜下的支原体没有任何的差别。就这样,这个世界上最小的细胞生物被一种神秘的力量以天文数字的大小放大了。看见这个奇观后,五十岁的瓦格纳望向天空,他的身体仿佛感知到了在遥远的南极藏有某种人类的科学从未觉察到的力量,让他的那个孤独又落寞的生命重新拾起了一种迸发的激情。 五年以后,瓦格纳在他浩如烟海的论文里追寻着的各种论证假设与论证,预言了在南极地区存在着超自然的力量,可以将极少量的纳米物质变得肉眼可见。在他撕心裂肺的请求下,国家终于也批准了他可以远赴南极进行实地的考察。而在各个媒体的报道下瓦格纳的预言逐渐地变成了那个年代青年人的信仰。几个月后,瓦格纳带领了十人的科考团站在舰船之上瞭望着那片洁白,神圣的土地,他们不惧怕那刺骨的寒风,伫立在那最冰冷的尘世之中。他们愿意为了那个神圣的答案付出青春生命的花朵。凝望着无垠的雪山,瓦格纳总会摘下他脑袋上的帽子,用舌头将他那干燥的嘴唇舔个水湿,向着南极的圣土大喊“for science!”这仿佛是在祭祀一位象征着南极的精灵。紧接着,所有人都会同他一样,摘下他们脑袋上的帽子,大喊“for science”,这句“for science”回荡在南极的一座座冰雪山麓之间,让南极知道了,它的老朋友就快要抵达它的怀抱了。 南极的上帝或许也爱青年才俊,他用另一种方式将两个年仅二十岁的才俊扣留在了那片圣洁的土地里。 瓦格纳的一无所获本就足够挑战政府的底线了,再加上他那在南极恶劣的天气中牺牲的盟友。(他们在一场暴风雨中没有听从考察队的指令,一味地探险,最终杳无音讯。)这个项目最终会遭受政府的反对和人类的谴责。瓦格纳凝望着那片白色的荒原,雪厚得足以吞没一个人。他知道,那个给他信仰的东西是一团虚幻的梦。 返回科考站,瓦格纳在他的学生查尔斯的面前,对着北方的大地长跪不起。他的长跪祭奠的是守护着南极的圣灵,他的长跪祭奠的是一种伟大力量的继承。他说:“我本是空壳,这个信念充实了我的肉体,而我的战友将尸骨给了这个信念,我便不再指望我的苟活。” 五十年后,七十五岁的查尔斯先生念着同样的话在中国病逝,全世界给了他最沉痛的哀悼。为他哀悼的人本应该有我,但因为科研事务的缠身要我无法为他送行。然而,在三个星期后,我已不再会有缠身的科研事务了,随之一起消失的是我向查尔斯先生表示哀悼的资格。 查尔斯先生是个伟岸的科学家,我却满身都是要命的愚蠢。我起初对于实验室的工作满怀一腔的热忱,之后我才明白,我要做的一切仅仅就是花两百多个小时守在计算机旁,观测波形,观测数据,误差分析,方程拟合。我恨透了乏味的一切。这时我明白了实验室不是神圣的地方,是最恶心的,是最有可能埋葬我的地方。我转而爱上了手机里边亲女人的嘴,边捏女人胸和屁股,边伪装勤奋与高尚,边挑拨粉丝战争的职业。 我的助手选修过数据库与软件开发,于是我利用他的计算机能力,他利用我的物理分析能力,推理出一系列符合假设的实验数据,这样就节省了大量的实验时间。于是,从我的二十岁到五十岁,我们的实验室以极高的效率证明了大量的理论。于是在理论研究的圈子里,有大量专家愿意让我们来验证他们的发现,很多物理学家凭借着我的论文报告斩获了国际的物理学大奖。于是,我也享受到了我梦寐以求的生活。 在我五十岁那年,我猛地明白了一些事情,那些荣华富贵,使我萌生了极度厌烦的情绪,我的生活也因此坠入了焦虑的深渊中。十几年前,我和妻子经常因为琐事斗嘴,甚至在大街上互扇耳光,有时数月不说一句话。最终在我四十岁那年,她再也无法忍受我的脾气,提出了离婚。我的儿子烟酒成瘾,在学校夜不归宿,打架斗殴,仗着我花不完的金钱惹是生非。最终,他在初中的时候被学校劝退,现在无所事事,成了网吧,酒吧的常客。因他的缘故我也要三番五次地去公安局求情。在我五十岁那年,他因在街上强暴提出分手的女友,判了故意伤人罪,锒铛入狱。 查尔斯逝世后不久,英国的一个实验室读了我总结成果的论文,又重新对我的项目做了实验,测量出了和我伪造的结果大相径庭的数据,推翻了那个经我的实验证明后是“真命题”的理论。我知道接下来的社会舆论会杀死我的。 那个我三十年前的助手接到消息后,对我进行了一番假惺惺地安慰,在傍晚时分只身登上了逃往韩国的飞机。他走了,实验室的天也塌了,我的助手们作鸟兽散。往昔繁忙的实验室变得空灵和虚幻。我没有逃跑,我将身子倚在桌面上,凝望着那天黄昏里格外艳丽的晚霞。 早晨,我脱去上衣,凝视着镜中的自己,邋遢,肥胖,苍老,堕落,我那丑陋的身躯让我寒毛倒竖,我恨透了我自己。人性磨平了我最初的信念,宛若岁月摧残了我过往的皮囊。我已然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魔了。有了这种想法可能让日后被惩罚的我有种释然之感罢。 我的上级比我年轻些,他没有训斥我这个给他丢尽脸面的老家伙,也没有革我的职,而是给我放了足足一个月的假,在这一个月内他只要我做一件事,去一趟水城,见一个叫宋学津的人。他在与我的谈话中提到了查尔斯的离世,要我懊悔自己对查尔斯的丧事无动于衷。他说宋学津先生是查尔斯的学生,也是自己的朋友,他要我去水城听听宋学津的故事,再回来工作。 起初我对宋学津这个人不以为然,仅在新闻报道里听过几次他的姓名,由于我忙于编造浩瀚无边的实验数据,我仅知道他是个比我年幼十来岁的科学家。 怀揣着疑惑与不屑,我在翌日就乘高铁去了水城。 我摸索到了那位叫宋学津的学者家中,并且敲开了他家的门。他三十多岁,个子很瘦小,头发有一丝银光,像个平凡的市民。他刚刚看到我,就明白我的来意,跟我谈论我的领导。我们又互相说了些让我感到有些不适的客套话,我看见了他五岁的儿子和七岁的女儿跟在他的身后,他蹲下身子擦去儿子嘴角上的米饭,招呼他们冲我问好,之后送他们回到卧室里。这让我想起了我在狱中的儿子,我傲慢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他招呼我坐下,他问起了我的科研成果,于是我又用了连篇的谎话骗取了他崇敬的目光。可我对这些不感兴趣,迫不及待地想要听他说说他搞科研的故事。我们坐在沙发上开始了彻夜长谈,起初我还有一丝倦意,哈欠是一个接一个地打着。七个小时以后,在他结束讲述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我感觉我的灵魂被震出我的肉体了,我感到一种磅礴的力量把我的感官从肉体上抽离出去。 我听见了宋学津先生一遍又一遍地叫着我名字。“先生,我该叫孩子们起床了。您应该不会介意留在我这里吃个早饭吧!”他压低声音的目的是要我从呆滞的状态回过神来。而这时坐在他对面的我只能猛烈地抖动我的嘴唇。之后,他就没有理睬我了,他从沙发上起身走进了厨房里,我的双眼依然凝视着他曾坐过的沙发,我难以置信,他在短暂的七个小时时间内用一个故事将我彻头彻尾地改变了。遇见宋学津先生让我猝不及防地获得了十多年来我要追寻的安逸与喜乐。即使现在,在那个夜晚所发生的一切都让我历历在目,难以忘怀,那七个小时里的分分秒秒都是上苍给予我无私的馈赠。 今天,我坐在沙发的面前,凝视着窗外朝着水城的那个方向,仿佛我和宋学津的谈话还定格着,被当作永恒滞留在我的梦里,于是下定决心,提起笔来,记下宋学津先生与他生命的故事。 (二) 大约十年前,在美国读硕士的宋学津刚刚毕业,他的导师说要赠给他两本书,同样被赠书的还有他的同学袁派明和谭玉涵。当时,他们都以为那是导师研究的什么成果,什么前沿的科技设计,但拿到书后他们都惊呆了。他们所谓日夜企盼的书,只不过是十岁小孩的读物——弗朗索瓦?拉伯雷的《巨人传》和乔纳森·斯威夫特的《格列夫游记》。谭玉涵虽说是个女孩,但她的性格最为浮躁。当天夜里她就把那两本书撕个粉碎,她惊人的手劲把书线撕裂的声音放大到了让声控灯一明一暗地闪烁着的地步。但她的骂声更加震耳欲聋,她骂美国人自负,用儿童读物把他们留学生当猴耍,拿着几本破书糊弄她。作为她男朋友的袁派明心态就好很多,他并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认为自己还有好多该做的事。几天后,导师向他们坦白了深藏在这两本书的用意。 导师的朋友,隐居在中国的伟大物理学家要他推荐几个学生来接手他的工作。由于三人成绩优异,他已经给这位物理学家写好了推荐信,将来他们三个要从事一项极为神秘而伟大的工作,而那两本书则是物理学家给他们的第一项考验。现在这位物理学家就在门外了。 谭玉涵的目光扫视着门框满是不屑一顾:“我倒要看看什么物理学家在没事的时候研究什么高康大,庞大固埃这种无聊,幼稚的东西!” “并不无聊的谭玉涵女士,”一位留着金色胡须,眼睛碧蓝的美国人念着中文走进了屋内。“文学的故事本没有意义,但是它可以变成有意义的镜子。” “查尔斯先生!是查尔斯先生!”谭玉涵知道了这次的冲动可算是害苦了她,但惶恐只在她的脸庞上像风般掠过,转而她的脸上闪出了一种类似听天由命的神情。 “对的,查尔斯先生要请你们回到你们的故土,在中国为人类文明的发展做出些贡献,他知道在专业知识领域里你们不分伯仲,他的考验就是让你们站在一个青年物理学家的角度再看一遍你们儿时读的小说《巨人传》和《格列夫游记》,他想听听你们对于这两本书的了解,几年以后你们会心知肚明的。现在我就代查尔斯先生做这个调查,你们是否认真地读完了这两部书。”他们的导师说。 谭玉涵再没理由冲他点头了,她只好垂下头去看着地面,宋学津这时点了头,这可让一旁的袁派明进退两难,但他通过自己与生俱来的反应也随着宋学津点起了头。 “好吧,好吧,既然袁先生和宋先生全都读完那两本书,那么今天的谈话就先从这两本书开始,你们也知道这些情节很幼稚,所以我们抛开情节不谈,我倒是很有兴趣问问大家,生命对你们而言算什么?” 袁派明脸颊上的神色突然又一次显得紧张起来,他望着留着金色胡须的查尔斯先生,霎时支支吾吾地吐不出一个字来。然而,已经说过,他见机行事的性格似乎又与生俱来,可在查尔斯面前,他只能吞吞吐吐地讲:“生命啊……对是生命,它是个,它那个是这样的,它就是特别特别地重要,没了生命啥也不剩。” 显然,查尔斯先生对他的回答并没有好感,他将目光投向了从头到尾只观察天花板的宋学津。并示意他起来谈谈。宋学津站起身来耸了耸肩,脸色苍白得吓人,他用轻蔑的目光扫过了袁派明和谭玉涵,转而对查尔斯先生露出了平淡的笑容。 “尊敬的查尔斯先生, 生命是什么, 生命可算是这世上最高贵的物体了。 生命是被探索的景致, 生命是绚烂的鲜花。 生命是连通永恒的窗棂, 生命是斑驳岁月的甘霖。 它挑衅着克劳修斯的定理, 它置疑着灾难与死亡的预言。 正是生命,承载了斗转星移的翩跹, 正是生命,缔造了沧海桑田的无垠。 查尔斯先生今天能够问出这个问题,一定表明了我们日后的工作与生命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定是项神圣的任务,您且放心地交给我就好了。我定会拼尽全力,为科学奉献终身。” “好的,好的,事到如此我想谁要被派往水城,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已经有了相同的答案了。”霎时,袁派明感受到了后背热辣辣的一片,甚至快要冒出汗来,他心里知道,他不像宋学津一样拥有一个像机关枪一样说比喻句的嘴,(他之后也在好长一段时间里怀疑那些话是否是从《巨人传》和《格列夫游记》里蹦出的。)他连将小朋友的脸比作红红的苹果也觉得颇为困难。他艰难地站起身来,用颤抖的声音说:“我……我可能是一个不太会讲话的人,我也知道这个时候也轮不到我说什么,但我是……我是……” 他局促不安地望着查尔斯先生,查尔斯点头允诺。 “宋学津……嗯……也许是宋学津先生,我想你是一个优秀的人,和我一比,你看,谁都看出来,你比我优秀得多,水城的工作也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我……别的没有办法了,只能为你加油吧,我和谭玉涵会和你一样努力的,大不了,大不了就继续当学徒。反正无论如何,我们都会为人类做出些贡献的,我们共勉,我们共勉。” 宋学津着实不想再听到这些话从袁派明口中说出了,他多希望靠近袁派明的脸,将口中的热气吐到袁派明的脸上,呢喃一句“为人类做贡献的不是我们而是我。”然而为了给查尔斯留下好印象,他还是退后一步露出了笑容:“好的,袁派明同学说得真好,我们共勉,我们共勉吧。” “行了,行了,你们这次演得依依惜别可一点也不可笑,我和查尔斯先生本想看一场好戏呢,你们啊,可都是研究生命物理学的天才,放走一个呀,查尔斯先生都不乐意。” “尤其是你,”查尔斯用中文接过话说,“你就叫袁派明,我能不派你去吗?” “查尔斯先生说得好啊,这就是场对你们的小小考验,我刚刚的意思是,这次选宋先生为未来项目的负责人都不会有意见了吧?” “没有意见的,感谢两位先生。” “未来项目的负责人”八个字仿佛将宋学津脸颊上的笑容硬生生地揭了下来,并粘在了袁派明和谭玉涵的脸上。 “感谢查尔斯先生,无比感谢您,让我们在水城的工作有着落,我们一定会好好干的。” (三) 水城,仲夏。 她站在橱窗前,端详着一座由她的玩具组成的城市。她绝望地笑了。她常考着最后一名的成绩,却能享受世界第一的奖励,她多么奢望自己有一个平凡的梦,多么奢望这个城市会有独角兽的传说。鹅黄的毛绒玩具代替了一切,她成了玩具城市里的庞大固埃。倘若每一个玩具都有着一双恐怖的眸子,她的样子也不会例外了。 她记得有一天,她将一个个洋娃娃扔出她的别墅外,娃娃毛茸茸的身体黏上泥泞,花园里黑漆漆的朵朵鲜花也被娃娃的坠落拍了个粉碎。她灵活地翻过栅栏让自己身子顺着塑料管道往下划,划啊,划啊,摔在了洋娃娃的背上。她爬起来,抖落掉粘在她袖管上的灰尘。她要去她向往的地方。 在那个宁静的夜晚里,她的额头上渗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奔跑在那个被定格于荒原的城市里。夏虫的歌声撞不进她的耳朵,夏夜的风吹不平她的心湖。 她终于见到了妈妈,在宫殿一般的医院里,她觉察到宫殿里昏沉又阴冷。夏夜里的阴凉都是正在亲吻母亲的恶魔,她使劲地用袖管擦拭额头上的汗。朝着母亲微笑,但她的嘴唇还在不时地打战。她钻进了母亲的被窝里,从母亲的发丝到脚趾,每个毛孔都在冲她释放着极端的寒意。 认出了女儿后,母亲的脸颊上却写不下惊喜和责怪。当她问母亲:“妈妈,我会死吗?”问完便紧紧地抱住母亲。 “每个人都是会死的,可死离你很远很远。” “有多么远呢?” “它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很远很远。” 她将头埋在了母亲的怀中,痛苦地哭了,她不敢问死亡离母亲有多远,她害怕这个答案的揭晓。 “小晞啊,别害怕,妈妈在的,不管小晞未来走到天涯海角,妈妈的心都会永远地陪伴着你,让你不会被别人欺负,让你一直快乐地成长。”对她而言,母爱是份纯净得难以置信的温暖。但她在试图暖和起母亲的身子!她在试图暖和起母亲的身子啊!徒劳,就连她淌在母亲身上滚烫的泪,也就只有结冰的资格了。 “妈妈,我太笨了,我不想再上学了。”她低声地呢喃着。她母亲的脸上绽放着寒冷的花:“绝不可以,绝不可以的肖未晞,你这个死丫头,妈妈早晚都会离开你的,妈妈走之后,只有上学,你才能独立地生活下去。” 她猛地坐起身来,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好吧,好吧,妈妈,可是要我要继续上学可是一件辛苦活呢,你可要跟我来一笔交易。母亲强忍着一身的疼痛无力地骂着:“你这个臭丫头,又要出什么鬼点子!” “就是,你要好起来,然后,天天看着我学习,还要天天打我,一天可都不准少,要是少了一天,我就再也不上学了,到时候,我可要天天逃学,抽烟喝酒当一个小混混。” 她的母亲沉默了,她也沉默了。她意识到了刚刚这个简单的梦,对她来说永远会是一种奢望。她红着脸,紧抿着双唇,紧闭着双眼,“那就,那就让我在这里和你睡一晚上吧,我发誓就这一晚上,我拜托你了妈妈,你想啊,你可是赚大了妈妈,我发誓我不会占什么地方,我的脸不会对着你哈气,我会把头发咬在嘴里,不扎你的脖子,这样你就能更开心了,求求您了,你让我睡在这里吧。” 对于这个可怜女孩,母亲的允诺成了她的童年里那份唯一一样值得吝啬的事。她那均匀的鼾声,宛若蹀躞在城市中的微风拂过,治愈母亲血液里的痉挛。 母亲的肚子和胸口便静止了下来,妈妈去了,在她的怀里,在她带着血丝的眼睛里去了。 天气格外的晴朗,阳光格外的灿烂,这难得的光景仿佛就是对她命运的一种耻笑,父亲让人为她准备了丰盛的一餐,数落了她一顿后,将她关进了金光闪闪或者漆黑的屋子里。凝望着人群朝远方前进,她哭了。于是,她索性遵守了对母亲的诺言,日后再也没有上学了。她深深地意识到了天上的母亲不会再爱这副狗德性的她了,就连她自己也不想见到自己。 (四) 水城,一个白色的城市,是卡尔维诺笔下的港湾城市,是座偏向于梦幻的城市,石英的房子、水晶的路灯,在浓浓夜色中被星光抱合着,石英的商业楼,写字楼和别墅是守夜人,它们洁白的肌肤上镶嵌着偌大的窗,那是用来接应以洒落的方式莅临在城区里的月光的,同这月光一般被映在窗影里的就是在仲夏庭院里沐浴凉爽气流的藤蔓了,泛红的叶,六芒星的形状,也像海螺号角,璀璨的音韵在晚风中若有若无,在流动着海风的空气里涌出泥土深处的幽香,引诱荧光点点洒在叶面上。 水城的人口很少,安宁又远离尘嚣。水城的夏天有副魔幻的面庞,它没有闷热,任凭你怎么奔跑,只会在脸颊上薄薄地泛起一丝汗珠;水城的凛冬也没有寒冷,从来不会让流落街头的人瑟瑟发抖。当你沉浸在十五摄氏度的阴凉里,并且唾手可得灿烂的阳光时,就连上天给你苍老的亏欠都一笔勾销了。 哦!伟大的查尔斯先生,他依照着那些物理前辈们的意思,在中国找到了这个远离尘嚣的城市。 当时,美国的一位科学家在着手另一个项目,他深知这个任务的完成必然少不了查尔斯的帮助。但在中国的查尔斯明确向他提出了自己正在从事的项目比他重要百倍,可是那个科学家怀疑他在叛国,并且也闹出了个大官司,说是这个查尔斯不做正事,非自以为是地跑到中国瞎搞研究,查尔斯在各式各样的压力下百般无奈地将水城的项目交给了青年人。 宋学津的导师也起初很不能理解查尔斯为什么会把如此重要的事交付给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孩们,查尔斯笑着对他说:“青年是未来的天空,他们敢想敢做,对于生命最有敬畏之心,每个时代的舞台上都需要青年,我相信他们担得起这份责任,绽放那束属于他们的光。” 十年前的夏天,宋学津带着笨重的行李站在了水城大学的门前,在黎明尾声时,他走过大学的街心,连风都是静谧的,可以随意拿来装饰梦境。水城大学的楼也是石英的本色,那些没有油漆做染料的楼房更像在为自然开着音乐会,那是一个没有工业污浊和冷漠的地方,像是富人的宅邸,一棵棵繁茂的橡树伫立在微风中。树,是泥土的精灵,它们总是温顺地挖出一勺勺根部所汲取来自泥土的芬芳献给晴空。水城所丧失的浮躁就那样一个个附着在树上,并化为乌有。任凭这些精灵们,把风的沙沙声赏赐给今夜的梦。 十年前的那天黄昏。宋学津安顿好了行李抵达了水城大学,在与袁派明和谭玉涵熟悉完自己的工作环境后,他只身送查尔斯的助手们离开了水城,他凝望着城区中的晚霞,石英的楼群,每个院落中的藤蔓斑驳交错着。 他想到了自己的童年和故乡。 突然,他的手机轻轻震动着,有一条新的消息点亮了他手机的屏幕,原本他以为是查尔斯先生的嘘寒问暖便不太在意。而且在那一刻,阳光的闪耀让他自己眼眸里聚不到光泽。 当他走到树荫下方后,发现了寄件人是袁派明。 在多年以后,宋学津回想到那个黄昏,还是会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边笑边赞叹着袁派明真的身怀绝技,他冲我说:“袁派明是真的天才,他那时两只手被麻绳结结实实地绑在背后。却可以娴熟地打开微信,奇迹般地点开了与我的聊天,盲打出了一行字。” 绑袁派明的是一个女孩,她的样子却让人足够恐惧。她个子不高,留着极长的黄发,她的双眼有着同她口红一样的血色。 那天的事情是这样的,谭玉涵刚刚收好行李就想要走出校门,她可对于实验仪器没有半点兴趣,她最想做的事就是认识水城这个新的朋友,她沿着柏油马路便开始了与水城的第一次旅行,不知不觉地她走到了阒迹无人的小巷中。 忽然,她听到一个女人骂人的声音,她可是对那种事司空见惯了,想也知道一定是被骂的女人睡了骂人女人的男人。当她感到无趣地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清脆的玻璃碎掉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里。她一回头发现了那个女人在用啤酒瓶子抽人耳光。玻璃碴子散落地满地都是,谭玉涵想这定比用拖鞋抽耳光,疼个上千倍,但一连三个瓶子都像那样碎在姑娘脸上。即使睡她男人十次也不至于出这样死手吧,谭玉涵知道,自己应该在这危急时刻做些什么了。她猛地站起来,一个健步往前冲,大吼着“我操你妈的,犯什么神经病!” 女混混是个急性子,出乎意料的是谭玉涵性子更急,“这个狗娘生的死东西,知道老子是谁吗?” “这位路人,就算你他妈是玉皇大帝,也他妈的趁早给我滚蛋,别他妈的引火上身。” “老子不是玉皇大帝,老子在美国留的学,现在比居里夫人还重要,你掂个破酒瓶要是敢动老子一根毫毛,四五枚核弹炸到你家里来不是问题。” “呦,我肖未晞今天可遇到对手了。”她猛地往跪在地上的女人腹部踹去,直接让她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夏云啊,夏云,你可他娘的真行,拉来个疯女人,冒充科学家,还他娘的想用核弹来炸我。” 谭玉涵渐渐意识到她的冲动正在将她推向深渊之中,她知道若是自己的腹部挨上那样一腿能不能活命都成问题。她边后退脸蛋边抽搐,“我可警告你啦,像我这样的物理学人才全中国都屈指可数,把我整出个三长两短的,你就是国家的敌人,全国人民的敌人。” “好哇,几分钟前你还骂我是狗娘生的,还要拿核弹炸我,你这个疯女人,这就害怕啦?” “我他妈的不怕。” “不怕?那你靠近点,拿个酒瓶,跟我互砸啊?” “会砸酒瓶才不算本事呢……” 嚓的一声,混混可不会惯着她,不等谭玉涵说完一个酒瓶就碎在她脑门上,她就这样昏厥了过去。昏迷中,她梦见自己在一个装满书籍的小岛上,和一群孩子一起看书一起歌唱。 当她苏醒过来时,她发现自己被绑在了一个黑暗的酒窖里,在酒桶上居高临下地坐着那个拍晕她的女人。“喂,科学家,你听好了,我叫肖未晞,能认识你这个疯女人我可真他妈的荣幸,不管你是谁在水城混,就得看老子的面子,听老子说话。” “去你妈的。”谭玉涵在书岛的梦里苦笑着。 “不服是吗?好的,你这个疯女人,老子的法子可多的是,觉得我欺负你了,就他妈的找男的来。” 这时的袁派明正在水城大学的实验室里研究他的器材,显然他还不太会侍弄中国实验室里的机械。两三个水城大学的学生也帮着他调节参数,这项工作难的他们用手指直敲脑袋。看见他们在痛苦之河内挣扎的样子,袁派明也做出了无能为力的表情。 在他接到来自谭玉涵求助的电话后,他突然疯狂地笑了起来,他野驴般的笑声可把那几个沉浸在冥想之中的学生吓了个半死。 “喂,搞错了吧,被一个女的给绑了?还让我小心点,我的天呀,被女的给绑了,我能打不过女的?喂,实在不行,我脱裤子,我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袁派明的回答惹得那些学生们哄堂大笑,而电话里的谭玉涵却已经没有骂他的力气了。 伟岸的袁派明先生,挥了挥衣袖,放弃了那些学生的帮助,按着谭玉涵提供的地址进入了魔窟。他的背影融进了黑暗中。 几十分钟后,看着浑身是伤苦苦哀求的袁派明,肖未晞怀揣着怜悯之心望着谭玉涵:“什么他妈的科学家,都是这副狗样子,屁都不是,还他娘的敢来混水城。” 绝望的袁派明才想起来还有宋学津,于是,他便在背后拿出了手机,凭借直觉打开微信,艰难地创造了那个奇迹。可是他绝望脸掠过的一丝奇怪的表情,连同发出的消息成功后“唔”的一声都被肖未晞捕捉得清清楚楚。她绕到袁派明的背后抢来了他的手机,并使劲地摁了一下开关,为了解锁屏幕,狠狠地将袁派明的鼻子摁在屏幕上,让他结结实实地用鼻子给手机来了一吻。看到了他给宋学津发的信息后她也吓了一跳,一道敬佩的目光闪过她的眼中,几秒后,她又严肃起来了,“你的点子是真他娘的多,还会找外援呢。” “这……这是我们老板,你找他,你让他来,冲着他要。” “嗯,这还差不多的,我来跟他聊。” 这时的宋学津,正在思忖着袁派明是否在恶作剧,他害怕叫来警察之后,袁派明会猥琐地迎上来:“我搁这儿骗你呢!笨蛋!”这样警察非得先给他抓走不可。这么一来,他连杀死袁派明的心都有了。 看见手机上宋学津的回复后.肖未晞沉下头去一脸坏笑地盯着袁派明:“你的这位老板说要操你的妈。” 袁派明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仰脸绝望地大喊:“我操他的妈啊!”谭玉涵生气地责骂着:“都他娘地给你说了,不要找他 不要找他,你就非得找他,跟他穿着一条裤子,看看现在都完了吧,毁完了吧。” 宋学津怒冲冲地回到水城大学的办公室里,他想狠狠地把袁派明那家伙臭骂一顿,但当他看到没有一个人影的时候,他猛地一怔,半信半疑地打了袁派明的电话。袁派明设置的彩铃声音可以说难听得要命,但这时候已然成了所有人的福音。 肖未晞也只好将电话压在袁派明的耳朵上:“喂,你大哥打来电话了,你可最好给我好好地说话,让他把钱通通赔给我,然后带着你们这两个疯子滚蛋!否则的话,今天之内非弄死你们不可!”于是,她拨通了电话。 袁派明瞬间就起了狼狈的哭腔,他冲着电话撕心裂肺地喊道:“我的津大祖宗啊!您这可算是打过来了,我们被绑了。” 肖未晞朝着他的后背猛踹一下:“再他娘的胡说,我真弄死你们。” “我们被一个超级超级美丽的大美女给绑了!” 宋学津被那一串串莫名其妙的话和莫名其妙的事弄得头晕目眩,他甚至有些无可奈何:“你们脑子又有病了吧,又他娘的要在我面前演戏,现在时间很紧迫,经不起你们瞎折腾,我命令你们赶紧回来!” “走你的吧,我倒他妈的想啊,说真的,我现在骗你有什么用?现在就你一个人了,快来把我们赎走,别报警!” “去你妈的.给我继续编吧,还被一个大美女给绑了,她咋不绑我呢?” 接近绝望的袁派明,只能冷笑一句,“可能,可能是我比你帅吧。” 肖未晞可再也忍不住了,她猛地锤袁派明的脑门。夺过手机才对着对面的宋学津大喊,“他说的是实话,你两个同伴犯神经了,惹到了我!现在赶紧他娘的拿钱!” “那这位姐姐,不是,这位女士。那您需要多少钱?” “这群鸟人,浪费了我一下午时间吧,五十万怎么样?” “哦,这位女士,我们,我们都是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哪里有那么多钱啊!你可是真的不会绑人。” “现在就给爷找人卖淫赚钱去!我他娘的才不管,啥时有钱啥时就放人,才不管你们死活。” “卖淫?我的天啊向来不是男的给钱吗?” “那就男扮女装。” “唉,这就不至于了。他们两个贱命,也不怎么值得我这样做,也值不了五十万。要我就知难而退,见好就收算了。”宋学津冷笑一声挂掉了电话。 宋学津索性坐在办公桌上若无其事地翻起了资料,但他哪还能再翻下去,他浑身冒起了一层冷汗,四肢也无故地抖动起来。他猛击桌脚大吼着:“袁派明,你这被狗日的,要是恶作剧的话,报假警的罪得算在你的头上。” 青年才俊宋学津和街头混混肖未晞的第一次会面便在那天发生了。当时的宋学津先生戴着墨镜迈着矫健的步伐,提着箱子映入肖未晞的眼帘,她用冷笑给宋学津打了招呼。 宋学津摘下墨镜,闭上双眼,将头低下,低声说:“姐姐,钱够了。” 肖未晞脸上的恼怒顿时化为了惊奇,“喂,你真的卖淫去了吗?” “嗯?我男扮女装的样子可是漂亮极了。至少……至少……” “至少什么?” “至少比你要好看。”这几句话可让肖未晞气得直捶墙,宋学津还清晰地看见墙上的粉末在空中飞舞,他吓得往后退了十步。 “你们,你们这群狗屁科学家,真的他娘的被狗日了啊!” 看见袁派明瑟瑟发抖的样子,宋学津顿时产生了莫大的勇气,他把他退后的步子全部走了回来。 “你看着吧,这位女士,钱就已经在这里了,你还要怎么刁难我们。” 肖未晞拿白眼瞪着他,索性就沉默了,宋学津扔下箱子走到了袁派明的身边将手按在了他的头发,胡乱揉搓着,仿佛要扭断他的脖子。袁派明躲开了他的手,让他的耳朵凑近些耳语道:“傻子,他妈的报警了没有?” “呵呵,听了你的话,没有。” 当袁派明在想方设法地吞下那些骂人的话时,一股热流注入在了那个不是很宽敞的地下室里。 一股极强的威慑力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那是警察来了。他们麻利地破门而入,将还在发愣的肖未晞控制在地上。 (五) 这天发生的事情对于袁派明和谭玉涵二人可谓是巨大的灾难,他们在医院还没有待够一小时,就被请到了派出所去做调查,经历了这难忘的一天后他们感到了精疲力竭。 在夜里,守在病床边的宋学津收到了警方的回电,警方告诉他说有关肖未晞绑架的案子,需要他现在去警局协商一下怎么赔偿。 谭玉涵顿时一惊:“就这样给放了?” “你们斗不过她的,”警察压低了声音“她的老大是叶大国,水城的市委书记叫叶大军。清楚吗?”警察挂掉了电话。 “水城啊,水城啊,你就是深渊,那个鸟人,贱人,狗日的,至少也得押上十天半个月的,现在就他娘地给放了?恶不恶心?” “算了,谭玉涵,政治上的事情最好别招惹,待会我去警察局,我们斗不过她大不了就不斗。我们能把矛盾化解掉就万事大吉了。“ “宋学津,”袁派明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她又没伤住你,她伤的是我!”袁派明咬紧了牙关,“她要为此付出代价。” “滚蛋吧你,现在你们已经把马蜂窝给捅了,还他妈的要继续引火上身吗?” 这次争辩显然让宋学津占了上风,于是他便拥有了在满脸鄙夷神态的肖未晞面前整理领带的资格。他们隔着一层有机玻璃。肖未晞自然多少对他没有兴趣。 “肖未晞女士,您好,或许您还没有认识我,但您已经让我认识您了,我想我有介绍自己的必要,我叫宋学津,嗯是学习的学,津贴的津。” “不要说废话。” “尊敬的肖未晞女士我可不会这么以为,还是有必要……” “要他妈的多少钱,张嘴说。我可不用卖淫。” “钱嘛?是件次要的事情,若是麻烦的话,忽略它也是无可厚非的。” “不要赔钱?要我陪你睡?” “哦,上天啊!我哪敢这样,袁派明,就是那个男的,他本身就是个狗东西,我本身就瞧不上,给他一顿胖揍,就是我的心之所向,这么说我还要感谢您呢。” “去他娘的,说多少钱啊哥!” “半分也不能要,咱们就做个朋友算了,我这次来呢,就是想要了解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那么宋先生,我谢绝你的好意。” “这,肖未晞女士,您可以看得出来的,我们都是外地人,一天到晚的除了电脑就是实验仪器的,初来乍到,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如若冒犯到您了,那就拜托您原谅吧,我殷切地,衷心地希望您能够谅解我们的冒失。“ “宋……宋他妈的什么啊?你叫,你们几个大科学家来这个鸟不拉屎的水城做什么啊?” “嗯,可以说算是做一个课题,跟遗传病有关系。可以这么说,这个课题在不久的将来,可有改变人类的可能,人类的一半以上的疾病都可能会迎刃而解的。” 宋学津听见了玻璃那边椅子猛地一抖的摩擦声,看见了肖未晞那个瞪出血丝的双眼。 “您是,哦不,尊敬的宋什么津先生,我……您……所有疾病,这……” 宋学津带着傻笑的神情说:“这仅仅是一件理想化的事情。也许就会是……啊,我的意思是倘若成功了的话,会是个大新闻。” “那这个伟大的工程是什么呀。我可以知道吗?” “这说来话就长了,要从三四十年前说起,有一个科学家赴南极探险的时候发现了肉眼可见的微生物,这个发现与过去的灵魂意识肉体论不谋而合,生命的意识仅能附着在生命体上的说法已经过时了,经过我老师的实验,在寒冷的温度和一定的化学条件的情形下人的意识可以被附着于任何事物上,我的老师就产生了一个很好的想法,就是把人的意识附着于纳米蛋白质分子之上,这样可以在微观的层面上进行基因治疗,就是把你有遗传病的基因剔除掉,这样就可以治疗遗传病了。其他的疾病也自然会在未来的,一到二十年之内的时间里迎刃而解。” “也就是说,你们都是搞这个的。”肖未晞的脸色铁青,假装听得津津有味。 “算是的,他们都是我的助……” 警察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里面的人,别再聊了,整得跟相亲似的,你俩都能过上日子了,时间到了,钱的事商量好了吗?” 宋学津的脊背突然发起热来,他将目光投在肖未晞的脸上,但是由于尴尬他又移开了,“钱的问题还是跟我以前说的一样,什么都不用光交个朋友好了……” “两百万!” “不,你可千万别。他这家伙住院两万都花不了的。” “唉,你算哪门子科学家怎那么多废话啊。” “这件事是我们无礼,向您诚的道歉、我们才刚刚毕业不久又没出什么人命,两百万,这简直太荒唐了。” “不要?真的不要?” “这么多钱,我们可真的不能要啊。” “可刚才我记得有一个姓宋的人同我说过的,交个朋友。跟我交朋友,听我说的话,把钱收了,不是很合理吗?” “哦不不不……” “哎,宋学津先生,我给你说这叫什么,这叫合理,理性的投资知道嘛,这样你们成功的概率就可能会稍大一点,我也有共享的资格嘛。” “这个我……”宋学津完全丧失了他几分钟前滔滔不绝的能力。 “你什么你!这些钱花在我的身上,怎么也做不出来一件有用的事,你就太不一样了。” 宋学津听到这番话后连头也不愿抬了。 “他妈的宋学津,你给我听好喽!赶紧给我用心地把这个科学研究给我用心搞!把全天下的病都治好,要是钱不够的话尽管找我!” “您这,这样的话就太破费了,本来也是我们有错在先的,耽误您处理自己的事情,您……“宋学津的目光不小心扫过了肖未晞的脸颊,他从她的眼角看出了一丝被极力遮掩的厌烦,他再也不敢去争些什么了,他只好笑了笑,但他自己的颧骨颤得很厉害:“肖未晞女士,您会是个伟大的人。” 这时肖未晞才认真地点点头,并且挤出来了一丝微笑给他看,“好了,好了,不过这点钱也不用成你们的包袱;别太在意,反正成功了别忘了提一嘴我,我可算是有贡献的哟!” 她想同宋学津握个手,却发觉他的手从上到下都在颤抖。于是,她也缩回了手,清清嗓子,“那么这样我们就是朋友了,宋学津同志,我可要走了,可要把它拿稳喽!” 跟随着警察们的脚步,宋学津的脸部肌肉被迎接他的水城的清凉微风摆弄地松弛下来。 望着代表着肖未晞的那团黄发坠入夜阑,他踟蹰在夜色里阒无人迹的街道上。肖未晞,她真的和那些大吼大叫,烂醉如泥,摔酒瓶子的人一样吗?她会是个无恶不作十恶不赦的坏人吗?可为什么她总能说出自己最需要的话呢?那些关心虽然附着了些粗暴与荒诞,但让他一眼识别出来这是关心,用不着任何的狐疑。他甚至希望那个女孩是他一个不常联系的远房亲戚,借给他漂亮水笔的同学。反正她的话很轻易地萦绕在了宋学津的耳畔,无法离开。她的心里总有着一些愚蠢的人不曾知道,不去在乎的东西。总之,他还想见到那个女孩。 他有些晕眩了,仰望星空,预见了毫无头绪的未来,他沉默不语。 虽说水城大学和实验楼都是石英的建筑,然而宋学津却产生了无比的亲切和自然。或许石英射出眩目的光,让他产生了倦怠的情绪,他踟躅在这无尽头的科学道路上。 他躺在大学的长椅上,梦见了摩天大楼长出了细足,行走在这城区的迷宫里。 (一) 在我爷爷的父亲年幼的时候,人类里出现了一些类似先知的人,他们自称来自其他的星球,从小就有着过人的智商,数学能力和阅读能力,等他们长大成人后就像苦行僧一样云游于世界的各个角落,他们汲取着尘世为他们带来的灵感开始对于生命对于人类命运做出了各种预言。 当然那是一个人类唾手可得任何资源的年代,平庸且苦闷,那个年代处处盛行着既短暂又毫无意义的快乐之中。那些活在人群中的先知一部分被当作了宗教信仰中的神灵,以丰富的知识和精确的预言成了方丈,主教或是阿訇,也有一部分人因为蛊惑人们犯罪,赎罪被认定为坏人锒铛入狱。 然而,每个先知都预言在五十年后自然科学将会有一个极大的.极为颠覆理论,这个理论虽然不会影响现如今的科学应用,但他们深知它有一个极其出乎意料的效果,有人认为这个发现是哥德巴赫猜想的攻破,有人认为是黎曼猜想攻破,有人认为未来会出现比麦克斯韦更伟大的人将引力场与电磁场统一。于是这些解决未解之谜的热情就在我父亲年幼的时代空前高涨。据说当时襁褓中的婴儿也能将这些无法解决的问题倒背如流。可毋庸置疑的是这些工作都是耗时伤财的徒劳。直到预言将要实现的那一年,大家才开始怀疑那个预言是否是一个骗局。 也就是在那年.一位法国的小学教务主任在国内出差学习时无意间在一幅宣传画中了解到了dna发现的历史,他突然有一个超前又疯狂的想法,他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在网络上和图书馆里找了一大批资料,又结合了一些他最喜欢的文学经典《哈姆雷特》里的灵魂与肉体的关系写了一篇论文。他托了关系在网上给一家很权威的专栏投稿,结果稿子屡次被退回,并附上了一行言简意赅的文字,“滚你妈的。” 但这位先生依旧坚持着自己的梦想,他改往科普杂志投稿被当成疯子,之后他的确疯了,他用自己微薄的收入往金融杂志、娱乐杂志、足球杂志、汽车杂志、红酒杂志、健美杂志、时尚写真杂志、文学杂志、新闻杂志、旅游杂志甚至满是赤条条女人的色情杂志都有他的那些论文,当然那些杂志的读者就是一群闲人,自然这些论文又变得杳无音讯。这位先生存折里的积蓄也无影无踪,在他生命最后的时间里,他用最后的钱买了去巴黎近郊瓦兹河右岸奥维尔小镇的火车票,卧轨自杀于此。这里也同样是画家文森特·梵高自杀的地方。 他的死让他出了名,让一些善于撰写奇闻怪事的记者产生了不少兴趣,在他们的努力下,他们发掘出了这位先生在色情杂志里面发表的论文,但即便这样也没有科学家愿意装模作样地对他的假设进行研究。只有一个法国不入流大学里的一个差等生,在毕生设计的时候引了他的文献,按他的设计做了实验。当晚,有个玩笑就这样不胫而走,全球的科学家都在枕头下找那本有科学论文的色情杂志。 当然,这不过是一个玩笑,世界权威的期刊在最瞩目的地方刊登了那篇论文和迟来的歉意与愧疚。但不可否认的是那天晚上,无数科学家的世界观彻彻底底地颠了。当然,这篇文章究竟有什么,什么是这篇文章的重大发现。以下就是我的理解。 对于一个病毒而言,dna或rna是遗传物质,蛋白质是它的外壳,有一种叫朊病毒的病毒根本没有dna或rna,只是一团蛋白质,但脱离蛋白质的碳基生物目前还没有发现,在理论上也不会存在,因此我们可以理解为蛋白质是一个生命的必需品。而一个生命的本质的性质就是思想,思想决定一个生命的运动方式,产生后代的方式等等,然后他用了几个字佐证如下观点,他定义了一个物理量i,表示意识,及朊病毒蛋白所具有的意识。之后他提出了两个猜想,这两个猜想后来演变为了意识第一,第二定律。意识第一定律指的是任何生物的意识是量子化的,皆为朊病毒意识的整数倍。第二定律是宇宙间的意识是可转移的,在一个不受外力,没有自转,没有光线,内力处处抵消的系统内,意识的量是守恒的。当它们被证实后,全世界的物理学家都在加入了攻克这个难题的阵营,物理学的大树又生出了一根粗壮的枝条,为原先只研究力,热,光,电,原子物理学,量子力学拓宽了一个新的领域,这门新生的学科就被称作生命物理学。 而直至宋学津的时代,著名物理学家查尔斯先生和瓦格纳先生在南极半岛发现了外星人的意识的方法。这标志着在理论上我们可以通过生命物理学的知识把你的灵魂转移到我的肉体上,把我的灵魂转移到鱼鳖虾蟹上,把牲畜家禽的灵魂转移到一块蛋白质上。而宋学津日后的工作就是造一个能实现意识转换的机器,将意识转化到蛋白质微粒上,在将杀灭细菌与病毒,改变基因的程序传输至纳米机器人的接收器。如果成功了的话,载人疾病治疗就会应运而生,人类将有望战胜所有的疾病。因此,宋学津站的地方可以算是人类的先锋,也可以算是人类的地狱。 (二) 清晨,宋学津回到了病床前。此刻,他百感交集。 谭玉涵和袁派明早早地醒来,等待着他的结果。 “我和那个肖未晞谈过了,她不是绑匪,只是昨天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 “我能体谅到你们。可是……”宋学津把一张两百万的存折放在他们的病床上,“她一定要我拿着这个……” 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袁派明看到了那个东西瞬间坐了起来,他抢过来了那个存折,左看右看。 “宋学津,你他妈的是个人才啊。你……你是怎么办到的?” “我只是跟她做了一遍自我介绍而已。” 谭玉涵一把从袁派明的手中夺走了那个存折。“喂,袁派明你冷静点。宋学津,为什么要收她的钱。” “她一定要我拿着。否则……” “我们一定要把钱送回给她。她会拿这些东西要挟我们的,我们要和她把界限划清楚。” “可……这是两百万啊!”袁派明说。 “等到我们项目成功了,我给你十个两百万,”宋学津接过他的话,“剩下的你们就不用管了,肖未晞的事情我处理就好了。你们负责赶紧把伤养好,然后投入我们的工作。” 袁派明看着这两百万的存折,艰难地起身,“宋学津,我想问你,她真的算是坏人吗?” “她算不算坏人和你没有关系,袁派明,我现在需要你好好养病,把你该干的干好,我们未来的麻烦还多着呢,给你受的苦还多着呢。” 谭玉涵把存折塞到宋学津的手里,“津哥,这个交给你,你要保重……” “出不了事情的。” 宋学津伫立在病房的门口,他凝望着那个并不算晴朗的清晨,一丝阴郁的乌云汇聚在水城的上空,他回想起来了他在大学时的往事。 他曾是一个孤僻的孩子。在大学时,他的学习和以前一样出色,他的室友袁派明将他从寂寞之海里打捞了上来,袁派明欣赏着宋学津的学识,也欣赏着宋学津那古怪的性格,袁派明是第一个为宋学津敞开心扉的人,虽然在袁派明看来他敞开的并不大,但是对于宋学津已经足够了。袁派明的学习成绩远远不如宋学津,但袁派明却有许多朋友,每次袁派明都喜欢握握对方的手,笑着拍拍后面我的肩膀,对他们说,“这是俺们系里天才,宋老师。”时间久了宋学津竟成为了一个远近闻名的人,他嘴上严厉地警告这袁派明不能这样做时,心里却饱含窃喜与感激,而且有时很难遮掩。袁派明曾经是一个是愿意听宋学津诉说的挚友。可惜,他们又疏远了。 当谭玉涵出现在我的世界之后,他发现了这场灾难。午后的阳光卷着夏季的热风,那个头发乱糟糟,慵懒的女孩的身影浮现在这个校园里,他伫立在远处不敢靠近,但是他确定了这一点,他喜欢上了这个女孩。他和谭玉涵都是生命物理学院里不相上下的天才,可是因为恐惧,或是性格,他没有告白的勇气,他总是想用自己的稚嫩和脑海里丰富思维宽慰自己,并用学习的年龄去掩盖自己对爱情的懦弱,他变得更加勤奋…… 袁派明轰轰烈烈地向谭玉涵表白的时候,他躲在了阴冷的宿舍里。他的室友们一个个尖叫着:“津哥,津哥,快看哪,派明终于脱单了。”他却无动于衷,他不想起身,他仅仅就是这样坐着,感知他后背的那一丝凉意。 从那天起,他刚刚的开朗又消失了。虽然他还像往常一样参加各种活动,展开各种学术讨论,但是他的眼里,谭玉涵已经同他间隔了千山万水,他也有意地在回避谭玉涵和袁派明的目光和笑容。然而袁派明并没有察觉他的疏远,一直以来袁派明的善良又沉重了他心中的愧疚。袁派明和谭玉涵站在了他不知道是该交往还是远离的位置,让他以后的生活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渐渐地,学术研究成了他唯一的安慰。研究生命物理学可以让他走出这个恐怖的现实。在科学的世界里可以人人平等,所有的人都用着平等的方法破解难题,生命物理学爱着每一个信仰它的人,不管他们有没有爱情,不管他们的父母是否为他自豪。 他想到了自己说过,“生命是这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他不会选择相信,因为就他而言,生命像一双破了洞的袜子,软软地挂在衣架上,亲情与爱情的填充早就漏掉了。 在傍晚,天色已经黑到了不成样子。袁派明和谭玉涵又从梦中醒来,他们再也睡不着了。他们看见了站在墙角还没有离开的宋学津。 “宋学津,我们晚上在这里吃个饭吧,我们庆祝一下。”谭玉涵说。 “对呀,昨天不算,今天是我们到水城的第一天。咱们该庆祝一下,把以前的不开心的东西呀,统统消掉。” 宋学津一言不发,安静地点着头。 “我们点十瓶啤酒,四十个羊肉串,四十个板筋,四十个掌中宝……” “喂,袁派明,你他娘的疯了!我可不陪你吃完。” “嗨,你看看你,吃不完带走不就行了嘛,我们都是年轻人,要爽快些!” 风声越来越大了,夹杂着雷。天色把整间病房都熏得昏黄。但是熏不走袁派明脸颊洋溢地快乐。 望着满满一桌地美食,他清了清嗓子,“你们给我听着,此时此刻我这个想赋诗一首,”他清了清嗓子学出来了宋学津的腔调,“正是啤酒,承载了斗转星移的翩跹;正是板筋,缔造了沧海桑田的无垠……” 谭玉涵被他逗笑了,前仰后合。 “去你妈的,袁派明!”宋学津回敬他…… 瓢泼的大雨像魔鬼一般侵占了水城。那来自海洋的风粘在了空中。吹烂了也吹散了城市的每个角落。 那天,他们还是把啤酒喝了个精光,他们的脸颊成了红色。 “我说啊,虽然有个不快乐的小插曲,但是水城还他娘的挺好的,”谭玉涵说,“以后我要好好干,我要上电视,我要让全世界的认识我,让那些像肖未晞一样的人渣都灰飞烟灭!” “我想让我成为我爸妈骄傲,成为他妈的人类的骄傲,”袁派明拍打着谭玉涵的肩膀说,“你说的那些算个屁的梦想,咱们会能和肖未晞那种畜牲是一个世界的人吗?咱们要成为世界一流的科学家,要赚两百万个两百万,肖未晞这种人舔我们脚趾头都不配!” “好!”谭玉涵大声地称赞他,“喂,宋学津,你有什么梦想吗?” 宋学津的目光黯淡了,他陪着笑容说:“我,我没什么,我喜欢干这个的。不在实验室里,我就挺难受的。” “看看看,津哥的格局多高,我和津哥是一类人。” 熬完了他们的胡言乱语,宋学津已经非常疲惫了。窗外的暴风雨却一点都不疲惫。 他走出病房,望着暴雨中的灯影,一遍遍地念叨着我在查尔斯先生面前侃侃而谈对生命赞颂的话语,最后他回过头去,冷笑了好一阵子:“去他妈的,我说的是什么东西。” (三) 这天一早也下雨了,带着倦意与阴霾。他拖着沉重的步子,显然那个叫肖未晞的女孩引起了他的思考,她像是一个特别的人,可她会是一个特别的人吗? 会议室里嘈杂又烦闷,首先,他们要通过显微技术造出那个可以在人体的内环境里稳定存在并且可操纵的纳米机器人,但人体内形形色色的免疫细胞都会虎视眈眈地盯着它们,因此这群纳米机器人需要有瞬间合成通过免疫细胞看守大门的通行证,宋学津在水城大学中与科研专家交流讨论出了一个方案,他们需要加上有关五百个蛋白质合成的算法。 当他告诉袁派明和谭玉涵时他们往后猛地一退瑟瑟地发抖起来。 “宋学津哥哥,这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这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是件严肃的事规划酶的构型是我们的第一项任务,免疫系统是复杂的,不好好地规划酶的构型,我们将来他妈的死无葬身之地。” 规划酶的构型是一项耗费心智与体力的技术活,他们需要切片各式各样的体内细胞再去包埋,将一个个包埋的产物放在扫描电镜中,把这千万个氨基酸的顺序转化为机器语言。至于这些氨基酸又形成了什么阿尔法螺旋,贝塔折叠,贝塔转角和欧米伽环,三级结构的亚基,四级结构的n聚体每一步都不能有半点差错。 但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宋学津英明的领导下,下午的四点左右他们就成功地合成了一种水解巨噬细胞呈递抗原决定簇蛋白酶,虽说,这次简单的包埋仅是整个工作的第一步的五百分之一,但是,这足以让宋学津兴高采烈,手舞足蹈起来。他凝望着试管里面闪闪发光的包埋物.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快送到凝胶电泳仪器里,设计探针做杂交!“ 下午六点,他与六个学生挤在仪器面前,注视着凝胶电泳仪中显出的荧光条带,他们都屏住呼吸,握紧了拳头,眼皮也不眨一下。可是映入他眼帘的一刻,空气都僵住了。他们的脸上写满失意。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他们没有得到一个预期的杂交带。 当他们实验失败之时,天也晴朗了,晚霞将天穹烧得通红,大雁飞向了天际——遥远的地方。 袁派明向那群学生摆摆手,示意那群学生们休息,他嬉皮笑脸地冲着宋学津说:“万事开头难嘛,尊敬的宋学津先生,又不是再也没机会了。”说罢,他迈着诡异的步子同谭玉涵一起离开。 昏昏沉沉的宋学津怔了好长时间,才突然感到饿了,他走出水城大学的时候显得有些踉踉跄跄,游荡在水城的各个街角,他发觉水城有他家乡花城的牛肉汤馆,他并不爱喝这种让他浑身臭汗的东西,但自从他到了美国和水城后他竟对这一碗碗冒烟的肉汤,情有独钟了起来,此时的牛肉汤仿佛花城一样同他在交流。 他坐在靠窗的角落,望着肉汤上飘浮摇曳的烟圈,若有所思并若有所失着,他发现了肉汤里的碎泡沫组合成了他编码的蛋白质的形状,他只好无奈地笑笑。 正当他盯着肉汤发愣的时候,上方有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 “宋……哎不是,你叫啊对!宋学津!怎么这么巧。”他抬起了头看见那个个头不高有着黄色长发的女孩。 “肖….肖未晞?”宋学津险些从椅子上跌落下来。肖未晞却假装看不见他的动作,她也要了一碗牛肉汤,她指指宋学津对面的位置问,“这里能坐吗?”宋学津羞红了脸点了头。 肖未晞就跷起腿来摆弄起自己的头发。哼起曲来,一会功夫,她才注视起弓着腰的宋学津来,”嗯,那个宋学津啊,钱够花吗?” 宋学津又重新怔了一下,天哪,两百万啊,“您,您的钱会还您的。” “宋学津,我说你有病吧!”肖未晞忍不住了,她笑得前仰后合。”宋学津啊,不对,尊敬的宋学津先生,我亲爱的兄弟,你是有前途的.将来一定就扬名天下了,到时候可千万别忘了我。” 宋学津舒了一口气,“我们可要不了那么多钱,我们可是很可能失败的。” 肖未晞不喜欢他这样说话,她站起来,用脚踩在了椅子上:“为什么,怎么就失败,失败了,我,可不许你们放弃!” “我倒也是不想这么放弃,如果你说我可以成功我就能够成功的话。我还求之不得呢。” “喂,我肖未晞是什么人啊,我可是玉皇大帝,我说你们成功你们就不会失败的,不,你们就连失败的资格也没有。”宋学津看见肖未晞此时的样子竟然有些可爱,他不禁又苦笑了起来。 接下来,肖未晞又问起了他们的项目,宋学津也只好与她说了意识转化器与载人治疗的计划。 “载人治疗?听起来真的好有意思啊,我可以跟你一起吗?” “我们都不能,如果我成功了,会有专门的人,来干这个的,如果我失败了,更没有必要冒这个险了,这是项很艰难的任务。宋学津冲着升腾的烟圈叹了一口气,“也是项危险的任务。” “宋学津,宋学津,你听着,你可别灰心,我相信你,我支持你。”肖未晞的话突然让宋学津产生了一种想哭的感觉。 “喂,宋学津,我感觉你跟你的同伴要闹别扭了,你们怎么样啊?” “马马虎虎吧,敢跟他们有什么,他们就撂挑子走人了。” 宋学津的言语被他自己止住了,他发觉到肖未晞脸上的微笑灿烂又自然,让自己无法将她与那个可怕的混混联系在一起。 夜色浓些了,他们走出了汤馆,也许是雨后初晴.空气格外的鲜,星空格外的蓝。 “我好好奇您是做什么工作的,我在水城打听过您,他们……”宋学津说完后突然意识到了,这会是件蠢事。 “他们怎么说的?喂,你可千万别信他们,他们陷害我,真他奶奶的腿,我可是中国的好公民啊,上次那个事啊,可真的是我的一时冲动。”肖未晞恶狠狠地踩了一下水泥地仿佛那些陷害她的人就被她踩在脚下,但看到宋学津的脸颊后,她又变得和善起来。“喂,宋学津,你给我保证,你相信我。” 宋学津也不是傻子,他只好顺着肖未晞的台阶往下走,“相信您的,我是相信您的。” 肖未晞又开怀大笑起来,“好了好了,我来带你在水城转转吧,看你的心情也不好。肖未晞瞪大了她美丽的双眼,宋学津只能躲开她的目光笑着点点头,“不耽误您的时间就行。” 水城的夜空凝着石英房的白色和一座城专属的蓝光,星星也黯淡无光,坠在宇宙的某个角落。他想到几百年前的人类,他们发现洒在土里的沙无法再被拾进手掌中,滴进墨水的清水无法变为纯色。一位名叫克劳修斯的智者就对人类公示:在任意自然不可逆过程的热温比均大于零,即熵增定律。熵增定律把自然真正地描述成了伪君子,我们永不能与自然做等价的交易。自然只会把你的镜子打破,不会给你的破镜重圆,自然只会让你越发丑陋,越发愚笨,越发衰老,自然只会用一文不值的事物强行交易你珍视的事物。熵增定律看似是一行行不起眼不值一提的文字,却诚然给予这世界最为低沉的格调,它预示着所谓宇宙时空的一切事物都将走向低迷和颓丧,最后崩溃瓦解,化为乌有。 在自然悲剧的面前,经过时间的洗礼演化出了一种复杂的系统.这个系统有着独特的运转,只有衰老减少它们的寿命,但几亿年来它们是唯一有着惊人的勇气对抗自然的魔咒,那就是生命。奥地利科学家薛定谔曾提出生命能够将体内的熵通过极其先进的代谢系统,以达到一个永恒稳定的状态。为庆祝人类有了如此重大意义的发现,美国科学家卡罗尔作诗说:“生命,就是宇宙咖啡杯里的漩涡,是低熵前往高熵途中发生的小小意外,是路边复杂又美丽的花朵。” “过去的科学家都好厉害啊.跟你说话真他娘的学到了好多。时间不早了,你也辛苦了一天,该休息了。对了,以后我还会等着你的。” 没等宋学津回过神来,肖未晞就跳上了她的摩托车上,一阵山崩地裂的响声盖过了她的告别,最终一起消失在遥远的地方。 直至宋学津一早醒来,他还不相信昨日内心的活动竟长了翅膀从他嘴里飞走了。 (四) 他伸腿迈进了袁派明的房间,他的鼾声在这个清晨显得格外恼人,只见他横躺在屋中睡姿像一条跳舞的狗。 宋学津的目光注意到了一个摆在袁派明桌上的本子,赫然写着“分子生物”四个大字,虽然字是歪歪扭扭的但不难看出袁派明想要竭力写好它,宋学津边笑边自言自语地说:“这个傻子。” 本子除去第一页外,全是空白,而且比起封面,字迹歪歪扭扭的潦草到了难以辨认的程度。也许这画的就是他们昨天要包埋的蛋白质。这一页还有大大的“宣告失败”四个大字,这让宋学津没有忍住哈哈地笑出了声。口水都喷在了墙上。他的心却有着被暖烫的意思。甚至产生了一点内疚情绪。 他又往扉页翻,扉页是一句话也可以看出写这句话的时候.袁派明先生也是如此专心致志。“正是生命承载了斗转星移的翩跹,正是生命缔造了沧海桑田的无垠。”袁派明还以极其风趣的形式为这句话添加一个出处“中国现代,宋学津。” 这个时候,这一瞬间,他的大脑开始拼命地给他一种消极的暗示。“宋学津,是你哭的时候了。快哭吧!”不及他反应过来,一颗巨大的泪水便迅速地从他的眼角滑落下去。 在甜美梦乡里的袁派明隐隐地感知到了翻本子时的沙沙声与宋学津的低语声,纵使他有着百般的倦意,他也硬撑着扑通一下坐了起来大喊:“喂,你要做什么!你别动。” 本想借此机会对他一顿嘲弄的宋学津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看宋学津的反应袁派明也显得一脸凝重,他将脸凑近问:“你哭啦,宋学津。” “谁他娘的哭啦!” “宋学津,你可别多想,你可千万不要多想,我就是仅仅喜欢这句话而已。”两个人沉默了,宋学津不知道的是,他脸颊上的泪痕.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显眼。 “好吧,好吧,津哥,算我输了,我这是写给我妹妹看的。” “喂,你没犯病吧你,你哪里来的妹妹?” 袁派明清清嗓子摆出了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这件事我只对你和谭玉涵说过,你可不准告诉任何人,我妹妹可是这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 “就你这副熊样?她还能是最漂亮的女孩吗?” “我是很认真的,宋学津,你如果随意打岔的话我就不说了。” “你要如何证明她漂亮,有她照片吗?” “她可不喜欢拍照。宋学津,你为什么要这么问,你可听好啦,你若是敢动我妹妹一根汗毛,我就跟你拼命!” 宋学津从未见过袁派明如此认真的样子,他只能假装不再怀疑这个荒诞的描述。“好了,好了,有一个世界上最美的妹妹,谁都乐意这么做。”他走到袁派明的身边像亲哥哥一样地给了他一个拥抱。“我该学着你去坦诚一些,看到你能这样我很开心,总地来说还是谢谢你。” 这一整天的袁派明像是换了灵魂似的,他格外认真地检查着一串串代码,可宋学津不在乎这个,他感受到有一种力量将他束缚在了一个囹圄之中,他感到他的牙龈发痒发痛,无时无刻他的神经紧绷又有一丝羞于表露。袁派明则像小鸟似的飞来飞去,汗流浃背。这种殷勤显然让沉浸在心事中的宋学津感到厌烦起来,他只好拿出一本书,摊在桌上假装在认真地阅读。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这间狭小的实验室被袁派明与学生雄辩的声音塞满了,这让宋学津感受到了一丝不适,但他显然没有什么制止他们的理由,只得对他们投去呆滞的目光。窗外有些薄雾升起,伴随着他思绪的圆圈附着在鹅黄的阳光中。 他想到袁派明把程序设计得很成功,面对着无数礼花一般的赞赏,嘴上客套着几句谦逊的话,并附赠大家他扬扬得意的笑容。宋学津就会感受到自己被枷锁封印般的不适。他会感叹袁派明是那般地被上苍眷顾了。不出他所料,不一会儿,一个学生就喜出望外地飞奔到宋学津的身旁,喜出望外地呐喊:“宋老师!多亏了袁老师!” “真的,那恭喜你们了。” “我们这就再试一下电泳的结果!”宋学津嘴上是这么说的.但他的内心却祈祷着结果是失败的。他装作匆忙的样子往电泳室跑去。他看到电泳室中的袁派明眼角已经发红,这次的成功对他而言太重要了,但他的笑容把这份失意填充得没有一丝破绽。 很明显,袁派明没有成功。 宋学津这才意识到,他已经有半天没认真工作了,现在敷衍一句安慰的话,谁都轻易释然。于是,他拉长声音,叹了口气:“袁派明啊,别这么灰心,这不是有一间实验室就能做出来的,如果说随意一个人就能做出来还他娘的要我们做什么,你说是吗?” “我昨天怎么没想到这句话安慰你?” “我也是今天突然想开的。”瞭望着那一群犹如雕塑的石英楼房,他们仿佛看到了浩瀚的宇宙。 他们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调整好心态,总结了两次失利的教训。至少在结尾的时候他们带些欢愉,黄昏的时候他们边聊工作,边往水城大学校门走去。 “今天可要给你们介绍一个老朋友。”宋学津说,他伸手指向了前面那个坐在摩托车上的女孩。 “肖……肖未晞?”谭玉涵和袁派明吓得往后退去。 看到了三人的肖未晞却热情地跑去。“袁派明和谭玉涵也在吗?” 袁派明和谭玉涵慌张地瞥了宋学津一眼,他们的眼里满是惊恐和难以置信,宋学津却显得毫不在意。“她不会再打你们了,抱歉,我没有征求你们的意见,她想把误会解开一点。” 谭玉涵凝视着袁派明的脸颊,她想从袁派明那里找出来个答案来。 “哦,好吧。” 他们来到了肖未晞身边,可是袁派明和谭玉涵还是躲在宋学津的身后。 “你们要完千手观音吗?”肖未晞从车上跳了下来。宋学津识趣地把他们让了出来。肖未晞把手伸到了他们的面前,“你们好呀,又见面了真开心。”她热情地握住了袁派明和谭玉涵的手,一只手是冰冷的,一只手是颤抖的。 “我……我想,”肖未晞说,“还是先道歉吧。”她对着他们深深鞠躬,黄色的头发在空气中飞舞着。 袁派明和谭玉涵面面相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那天,真的是对不起了,我心情特别糟糕,没有控制好情绪打了你们。我真的深深地抱歉。咱们也是不打不相识了,我想我们以后会成为好朋友的。” “哦,哦,”谭玉涵猛地点起头来。 “总之,欢迎你们来到水城了,伟大的科学家们。” “嘿嘿,不伟大,不伟大。” “我,我请你们吃个饭,怎么样。”肖未晞说,在她的身后跟着一辆豪华的轿车,“祝你们在水城的工作一切顺利。” “嗯,肖未晞同志,咱们就不麻烦……”宋学津说,他从肖未晞的眼眶中看见了一丝坚定到了不能违反的神态。 “好吧,算我输了,”谭玉涵说,“肖未晞女士,不好意思我害怕……” “怎么又害怕了呢,”肖未晞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我都把两百万给你了,你们怎么……” “对,还有那两百万的事,”袁派明也鼓起勇气打断了她的话,“肖未晞女士,这两百万,我们不能要。” 肖未晞难过地跳了起来,她转身望向宋学津说:“宋学津,你给我劝劝他俩呀。” “嗯,我说你们,我们到大学食堂里面吃吧。” 袁派明和谭玉涵又一次面面相觑。过了好久才说,“可以啊。” “到食堂里去吃?这哪门子像话了。”肖未晞说。 “我们请你吃饭肖未晞女士。”袁派明说,边说边往后退着。 肖未晞垂下头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摆了摆手招呼着她的管家们离开,走进了水城大学。 宋学津难得一见谭玉涵和袁派明如此不自然的样子。他们坐在食堂的椅子上面极不自然。 “喂,袁派明,”宋学津见状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倒是说两句啊,给咱们认识的第一个水城朋友。” 半晌,袁派明才回过神来,“肖未晞女士真的好身手……” 听到这话的肖未晞,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她的笑也让谭玉涵放下了戒备。 “那……那天那个女生怎么样了?”她说完就意识到了不对的气氛捂住了嘴。 “那个女生?”肖未晞却不恼火,她笑着给谭玉涵倒水,“那个女生欺负我的兄弟了,已经把她送到医院喽。”她把水递给谭玉涵,又拍了拍谭玉涵的肩说,“哎,放心,哪有这么多黑社会的。你多大年龄,姐妹。” “我们都二十五岁,我们是大学同学。” “天呐,我也是二十五岁,”肖未晞激动地说,“我是四月份的。” “那你是姐姐,我是八月份的。”谭玉涵说。 “对嘛,咱们以后就是亲姐妹了,你们就以后用心搞你们的项目,有什么事,找我,我来帮助你们解决。”肖未晞清了清嗓子,把小拇指放在了谭玉涵跟前,“我们就拉勾。” “不好意思,肖未晞姐姐,我不信这个。” “再握一次手总行了吧。”谭玉涵于是不情愿地有伸出手来。 见到此时的肖未晞与那天的肖未晞判若两人袁派明也大起了胆子,“喂,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打过一个人啊。” “你滚蛋,”谭玉涵说,“大男人的,丢不丢脸。” 肖未晞也向他伸出了手,“哈哈,这没什么,袁派明先生和宋学津先生,以后你们也是我的亲兄弟了。 见到了肖未晞这么热情,他们也随即放下了戒备。 而三个科学家不知道的是,没有人会比肖未晞更渴望他们能做出成果了。 谭玉涵和肖未晞在几天前骂的最欢,可是在此刻却聊得最开心。她们似乎就是失散多年的姐妹。 当她们意识到了时间的流逝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宋学津和袁派明可什么都聊不到一起去,他们趴在她们对面沉沉地睡去了。 肖未晞总喜欢在黄昏的时刻出现在水城大学的门前,她似乎喜爱这里的空气,喜爱这里的故事。 久而久之,当谭玉涵见到她时,就会冲着她使劲地挥手。仿佛一切不美好都没有发生一样,她们互相拥抱,互相讲着奇特的事情。 (五) 转眼,几个月过去了。他们都很累,但是也很充实,而在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们总能看到肖未晞的身影,渐渐地,袁派明和谭玉涵也对她放下了戒备,他们也成了朋友。肖未晞的出现着实点缀他们枯燥乏味的日子。这是他们生命里的一段快乐的时光。 然而,他们并没有打成他们的计划,懈怠的心走进了他们的生活。袁派明的打岔和牢骚,谭玉涵的傲慢让他们工作的推进变得无比艰难。 他们经常争吵,闹情绪。 这座无法逾越的高山让宋学津和他的助手们感受到了一种绝望的迷茫之感。 落暮的时刻到了,宋学津不知道要为自己准备一个什么样的情绪,直至夜晚,他都发觉自己被囚禁在一种困厄里,他呼吸急促胸口已痛得难忍。在海风拂面的窗外他看不见星辰。他眯上眼,仔细地盯着远方,渴望在这浑浊的黑暗里洞察一道素未谋面的彩虹。 昨日正午,肖未晞才用消息点亮了他的屏幕,他打开手机。 “晚上有事找你。” 宋学津关上了手机重新地缓了口气。熬到了下班的时候,他像是张开了翅膀向前方奔去。可这时他才发觉是自己来的太早了,又是他焦躁不安地坐在长椅上。 他看见一个男孩松开了妈妈的手,这位母亲于是就在后面边笑边喊:“喂,你可把妈妈弄丢啦。” 就在这个时候广场的灯亮了,络绎不绝的人和刺疼耳膜的音乐干扰了他的兴致,接踵而至的是肖未晞摩托车的轰鸣声。 “宋学津!”肖未晞跳下车来跑得飞快,宋学津望见她越逼近越模糊的身影。 她已经浑身是伤。这些青紫色的痕迹更像是衬托她高傲的饰品,使她不必被掩埋在夜幕之中。 “你身上的伤是?” “摔了一跤,昨天比吃苍蝇都惨,摔在碎酒瓶渣子上了。” 宋学津知道那不是,也不可能是摔伤,但他感觉自己的怜悯和心痛显然在这时派上用场。他自己也突然感到有些无能为力。 “宋学津,我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你很瞌睡吗?” “我的意思是,我有些担心你。”宋学津隐约感到有一滴泪悬挂在他的眼角,似落未落。 “我他妈的是摔伤,摔伤,你在这担心个屁啊!你就……”肖未晞突然瞥见了宋学津湿润的眼角,她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在自己全身上下搜索了一阵,她没有一张手纸,于是她将自己的袖子横在宋学津的眼前。 “你可千万不要哭啊,我知道我错啦。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再犯错了。” 就是这句话让宋学津把本要被吞噬的泪水断线般地又流下去。肖未晞也不敢注视他了,她此刻明白她的目光对于宋学津而言是一种折磨,她绕到了宋学津身后,小声说:“你这个样子还怎么让我说正事嘛!” 她使劲地清着自己的嗓子,直至自己咳出声来,“要不我们就这样去兜一圈风,趁着这个机会你好好地调整一下你的情绪!” 宋学津还没有说话就被背后的肖未晞往摩托车那里推去,这时的他已经无法区分自己的双腿是情愿还是不情愿。但他可以感受到自己心跳的加速。 “你要是嫌弃我的话,你可以扶着这个。”肖未晞指着摩托车上的铁柱,“总之你要尽快把你的心情给我调整好喽!我才敢说我的事,那可是天大的事。” 宋学津爬到摩托车上,他很滑稽,又尽自己的全力往后面挤,他总感到自己离她太近了,她随风飞舞的长发好似可以飘进他的嘴里。那两根铁柱也吸满了宋学津的手汗。随后发动机被点燃了,一切的一切都化作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和与风的摩擦声。宋学津从未感受过这么疾的速度,这迅猛的速度。他感受到抓紧铁柱的双手结成了冰,他的心灵也前所未有地空灵了起来。 “现在,宋学津,叫出声来!像我一样!”她用能够撕破自己喉咙的声音尖叫着。 “不行,不行。”宋学津摇着头。 “好吧,我让你必须给我叫出声来!”她猛地加速,有那么一瞬间让宋学津感到轮子已经从地面上飞跃起来,他也情不自禁地叫喊起来。但之后他感到有些尴尬,他随之垂下了头。 “这就他妈的对啦!”肖未晞跟他一同尖叫。这让宋学津卸下了压在他灵魂之上的担子。他看到了那些让他挣扎于泥潭里的桎梏并在瞬息之间化为乌有。 他们没过一会儿就来到了水城与海洋接壤的地方。 肖未晞看着远方一片滩涂,宋学津也显得有些惊讶,自己来到水城好几个月了,却从未看见,以水城为邻的那无垠的海洋。 “我们水城人都有个特点,就是见到大海了就不要他妈的藏着真实自己了,你也应该像我们水城人一样,把你心里面的不痛快都朝大海排出去。” “我呀……我也没什么,就是感觉没有人真正地理解我吧!” “这可不对啊,我就可以真正地理解你呀,”肖未晞从她的眼神中露出了一本正经来,“我当你的女朋友怎么样?” “可这.……” 肖未晞根本不想给同白痴一样凝望海洋的宋学津任何反应的时间,她大着胆子插了他的话:“你有什么可想的呀,刚才在车上,在车上你他妈居然敢真的嫌弃我,这笔账我无论如何都要给你这个混蛋算清楚!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我……”宋学津羞红了脸他的心快要蹦出嗓子眼来。 在返程的路上,车子放慢了,但更像是夜晚的道路被拉得老长。顿时急躁与困厄在此时都消隐去了。供他们感受的是那宁谧的夜色与拂面的海风。 “我觉得你好孤独,袁派明不是你的朋友。” “你是我的朋友就好了。” 站在星空的脚下,他们像稻草人一般地笑着,遐想着,宋学津也坦诚地向她讲述了自己和袁派明那一对情人的故事。 “喂你就不该叫宋学津,你就叫怂蛋算了,你忍得了,我可忍不了。” “算了吧,算了,这根本就谈不上什么大问题。”宋学津又一次停顿住了,他其实从头到脚都在期盼肖未晞是自己的盟友。 肖未晞也笑了,她用手狠狠地捏着他的脸颊,伫立在水城成夏夜凉爽的风。 (六) 水城,秋,城区。 两天前,在一个叫凯思酒吧的地方,一个独臂的青年,边打哈欠,边擦着桌子。他左肩处的空袖管也在流动的空气中飘摇着。 他的眼睛里写满了疲倦。 他身后,那个叫肖未晞的女人半躺在沙发上,斜眼望着他,抱怨着,“喂,既然你晚上不能睡觉,你就白天睡嘛,张华,你干嘛不要命呢。” “要命?”那个叫做张华的人笑了,“我宁愿就这样把命给丢了。” 肖未晞露出了无奈的神色,“张华,你他娘的根本没做错任何事,你为什么要这样搞你自己,你就是……” 不等她说完,那扇木门发出了巨响。让他们所有人都为之一颤,掉下冷汗来。 外面是一个嘴里叼着烟的黄发男人闯了进来,他有着比常人的大腿都粗壮的胳膊,上面杂乱地纹着各式各样哥特体、花体的字母,加上他怒目圆睁的表情,仿佛在分秒中可以将人掐死。 而真正让人不寒而栗的是他要把天花板上的吊灯震碎的声音,“肖未晞呢?” 肖未晞挂着笑容从沙发上站起来:“斌哥,你找我?” “对,肖未晞,你他妈的是贵客啊!都他娘的几个月了,你死到哪里去了。” “这不是跟朋友们……” “拉倒吧,你个浑球,你他妈可给我听好了,这几天,我们玄武会要干票大的。就跟我前天操的那个骚娘们儿叫夏云什么的奶子一样大。”于是这个叫楚小斌的男人就开始头头是道地描述夏云的奶子。肖未晞用胳膊顶顶他,往张华的方向指了指,这才让楚小斌恍然大悟,但他还是没有收敛的意思。 “他奶奶的是那娘儿们自己发骚的,我只是操了一下,又不是抢亲,多他娘的正常。” 肖未晞只好边笑边装咳嗽,试图用她的声音宽慰张华,“你看你都扯到哪儿去了,快赶紧说你的大事吧。”她慌忙拉楚小斌往里屋走去。楚小斌似乎用余光瞥见张华紧握的拳头,但他不以为然。 “操你妈的肖未晞,”没等进屋楚小斌就激动地大叫:“你他妈的根本就想不到,能遇到咱们这样的老大,你这辈子的阳寿都花得差不多喽!老叶他妈的成大事了。我的妈,现在这时代可真他妈的不一样!” 楚小斌激动地站在桌子上手舞足蹈起来。“老叶啊,找了一群大科学家整个什么室内恒温植物工厂,就那一整个地下室,他奶奶的可谓是硬件,软件,连着什么种植,萃取,制备,他奶奶的一条龙服务。” “你是要种大麻?” “这是他妈的多屌的提议,奶奶的,老叶是真他娘的屌,用科技,懂吗?用他妈的科技致富,咱们开赌场那个提议,我他娘的思来想去发现这他娘的不靠谱。毒品、科技才他娘的是硬道理。” “我……我看还是算了,斌哥,我怕警察毙了我。” “不是……你个……你已经几个月都没有动静了啊,看在你是个女的,要是男的敢在玄武会这么做事,我非掐死他不可。仔细地想想吧,肖未晞同志。” “好,好,好,我配合你们,我认真地配合你们。” “他妈的给我听好了你,老叶有什么命令就他妈的大着胆子照着他做,他就算让你脱裤子上床,你他妈的也得听着。” “好的,好的。” “我走了,别送!” “斌哥,慢走啊!” 说完楚小斌就跳出了地下室,他踱着步子,又点着了一根烟,用瞪圆的眼扫了肖未晞一眼后,就迈大步走了。 等到楚小斌走了好久,肖未晞还像铅铁一样愣在原地,直至张华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才找到了她。 “他又跟你说什么了,真是被狗日了?” “张华啊……”肖未晞长长地叹了口气。“至少他让你看清夏云是个什么样的贱人。我要去远郊一趟。” “我和你一起去。” “我不会让你去的。给我乖乖等着……” 夜幕即将降临的时候,她与两三个人,开车去往水城的远郊。她凝望着太阳的沉没,对她的命运油然而生了麻木感。叶大国的哥哥叶大军总有些出人意料的建议,在他的带领下水城变成了海绵,扩张到了满天蚊子,满地老鼠,处处被蛛网覆盖的远郊。理由是加强城市的能源开采,以促进城市的建设从中获取利益。 远郊,没有月光,没有石英房子,没有花园 远郊只有开采不完的资源,烟囱里冒不完的毒气。沼气和腥臭都会在黄昏之时从地下往上翻,那些货车摩肩接踵,发出了令人惊恐的哀鸣。 肖未晞被那股腥臭味呛得直吐,已经摸索到了脸颊和头发上尽是蛛网的地步。终于到了一个废弃的工厂中,几个戴着扁框眼镜,穿土黄色牛仔裤体态肥胖的男人冲着她贱兮兮地笑。 “这是肖未晞女士,那个肖未晞女士,我们是这个地下培育室的负责人。”肖未晞并不乐意搭理他们,她掩着口鼻径直向前走。当她驻足的时候耳畔也已开始响起叶大国的声音来。 “我一哥们儿,骗了些小孩,他把粉放到蛋糕里头。” “从娃娃抓起,我操你妈的,真他妈的毒!” “等这群小孩上瘾之后,乖乖的,再把这蛋糕的价格往上抬,大国啊,你就说我若是那群小兔崽子,我跟我爸妈拼了命的要钱也要买蛋糕啊,可那些怂货只让他捞了的几万来块就自杀了。” “狗娘养的赔钱货。” “一有人自杀,就有犯贱的警察,翻来滚去地调查,硬没查出来,另一个兔崽子脑子里装了屎似的,把他爸妈给宰了。警察又加大了排查力度,查到我哥们儿头上了。大国你来说说,这他娘的还有个天理吗?” 这些话可把趴在外面的肖未晞脸都给气紫了,她拼尽她全身的力气往里闯去。“叶大国!你他妈想要多少,金山银山的我们都不缺!你为什么做这些事!” “贱女人,你他妈的疯了你!”叶大国抬手造了一个耳光,结结实实地打到她脸上。 “这儿是他妈的玄武会,不是教你识字算术的学校!想他妈滚蛋的就别指望留着性命!” 突然,房间里微弱的灯光熄灭了,在瞬息之间黑暗里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晞爷,往前跑,什么都别管。” 黑夜之中,她跳上了水城远郊的山坡。她浑身是伤,她拼命的奔跑着,在奔跑之中又与她那个灵魂挣扎着。 直到她跑到了蝇虫乱舞的野地,知道她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的时候。 她躺在枯黄的草地上大口呼吸着那带着一丝腥味的空气。 她想到了叶大国和楚小斌的脸颊,又想到了宋学津的脸颊。两个脸颊在风中交织着,变成了花朵。 夜色已经安静地不成样子了,她站起身子。重新回望了自己和她的决定。 (七) “现在我可要所有人都认识一遍你宋学津先生。”肖未晞得意洋洋地跳下车来。 “这个……这还是……”宋学津尴尬地挠这头。 “你还想怎样啊,宋学津。”肖未晞站在他的面前说,“你现在就要抱我一下。” 她站在宋学津的面前,张开双臂。一番犹豫之后,宋学津木讷地贴近了自己的身子。 在那个凉爽的夜晚中,著名生命物理学家宋学津摸到了爱情的样子。 “哪有你这样抱女孩子的。”肖未晞边责怪着他,边把他推开。“宋学津,你想想我的生活有多惨吧,现在的我没有学校可上没有工作可干一直在街头巷尾乱转。我感觉自从见到了你,我才看到了另一种活法。” “是吗?”宋学津木讷地笑着,“那我是怎么样的活法呢?” “你能做一件有意义的事,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原因,”肖未晞看着自己身上地伤口痴痴地笑了,“好了,好了,瞒不住你了又,我的伤,是被叶大国他们打的。但是,现在不怪他们,不怪他们的,怪我自己没有选好一条路,至少这一顿打没有白挨,我又有一次改过的机会了,宋学津日后我就跟着你们,跟着你们去。” 宋学津的眼眶开始有一些湿润了,他想要再次拥抱一下这个算是他贴心知己的女人,可是正在他与他的思想做着纠缠的时候,女人的身影早已到了他的前面。 他自讨没趣地笑着,他快乐地笑着。 他抵达了肖未晞的房子里,那是一套巨大的石英建筑,在那个凉爽是夜晚中释放着银白色的光芒。 肖未晞活泼地跳着走着,她似乎已经忘却了一切痛苦。一路上好多西装革履的管家站在路上恭敬地向她欠身,“晞爷回来了。” 她总是催促着落在后面的宋学津,并拉着宋学津的衣领高傲地对着她的管家喊到:“这是宋学津先生,我的男朋友。” 但由于他那份滚烫的心所带来的温暖让他的反应变得迟缓,他张开双手给肖未晞的管家们问好,他怀揣着紧张与惊异。 那些管家们于是露出来了微笑点着头…… 那天,他遇见了张华。 肖未晞把他带到了张华的身边,她露出来了最真挚的笑容,“喂,张华,”远远地,她就像他招手,她扯着宋学津的衣服说,“这是张华,我最好的朋友。” 看到肖未晞的招手,张华匆匆地迎上前去,他左臂的空袖管在空中飞舞着。 宋学津先是一愣他思忖,这个叫张华的男人为什么把手藏匿在衣服里。当他走进时,看见了张华是一个残疾人后他目光凝重了。 “这就是宋学津先生。”肖未晞得意地说。 张华赶紧紧紧地握住了宋学津的手说,“宋先生,您不认识我,我可不能不认识您呀。您可是现在生命物理学的……”宋学津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张华的空袖管,“唉呀,这里面是空的。”张华甩着他那个袖管满脸笑容地说。 “嗯他的这个是车祸是一个以外,和别人没有关系的。”肖未晞搭腔道,她也拽了拽张华的袖管说,“还是我有能耐吧,把大科学家宋学津先生都请来了,你们要多交流。” “是啊,晞爷真的厉害。” “谢谢你们,很高兴认识你们,今天真的很棒……我该回去了。”宋学津说。 在那片泛着夜光的石英房子前面,宋学津作别了他们,夜晚降临前的一切情绪都被他消除了。他抑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到后来再也抑制不住,开怀地笑了起来,跑了起来。拥抱了水城夜晚的风…… (八) 不久之后,宋学津就召集谭玉涵和袁派明和一群学生就仪器的损失一本正经地开一次反思会,这时的宋学津像著名的物理学家一般。跷着腿,软在沙发里漫不经心地读着稿子。虽说,会议室里的空调很凉,那股闷热的气流却丝毫不减。所有人都显得漫不经心。 在一个人的造访之前,一切都是死气沉沉的。 之后,在屏幕上传出了一条消息,“宋学津,哦我想说亲爱的男朋友大人,我真的好想好想你,好爱好爱你。”接着,这一群关于爱的消息就变成了挣开网的鱼,不,简直就是放蝗虫的匣子。在几秒钟的时间里鱼贯而出让人眼花缭乱。后来那像蝗虫一般扑面而来的情话成了颤抖着的虚影,只有那个叫“肖未晞宝贝”的寄件人顺利地映入他们眼帘。 这一刻会议室里的人都呆住了,而后炸开了锅议论声,笑声,像洪水一样往外冒。而宋学津依旧装出了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他只是清清嗓子大喊:“都在干什么呢!这里是会议室跟他娘的乳臭未干一样!”之后又开始读他的那篇冗长的稿子。 宋学津的那声棒喝可是起不到任何作用,他们越聊越激动,甚至都能站起来,跳起舞来,他们大喊,“宋老师,宋老师!快看啊!你后面!你后面啊!”而宋学津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念着稿。 突然,会议室的门被一脚踢开,门把手就顺势砸在了墙上,“哐哐!”两声,震耳欲聋,大家的目光也随即朝门后望去,是肖未晞,她红着脸,喘着粗气,胸口一起一伏,她大吼:“宋学津!” 宋学津还是阴着脸机械地读着他的稿件。 于是,肖未晞就像是只猎鹰一般飞到了宋学津身旁,使劲地抱住他的腰。 闹完这一出,著名物理学家宋学津先生狠命地挣扎着,并用哭腔骂道:“喂,喂,喂,你不要这样啊你,这他妈的是开会啊!你他妈的在干什么?” 但他所做的一切挣扎都只会让此时的肖未晞异常的兴奋,她甚至用力吻了宋学津的脸颊。宋学津像窒息一般尖叫着。整间会议室像是着了熊熊大火,所有人都坐不住了,都拿起手机冲着那对爱火里的情人又照又录的。 过了好久好久,宋学津才算可以吃力地爬了起来,推开饿狼似的肖未晞,他还是开会时的那副严肃样子,他干咳着自己已经沙哑的嗓子平静地呢喃:“嗯,她叫肖未晞,以后是我的女朋友了。我在向学校申请,让她来这里工作,把一些简单的东西交给她……” 肖未晞随后也拍着大腿站了起来故弄玄虚地摆出了一副高傲的样子,“你们都给我听好喽!我以后就死死盯着你们,你们如若不听他的话,我可要你们好看!”她仿佛还有好多好多东西要讲,她的嘴却被宋学津的手捂上了。随着她被宋学津推走,喧闹停止了。 这场由肖未晞和宋学津策划出的一幕荒诞与滑稽的戏剧震撼到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那份突然与惊异让他们回不过神,合不拢嘴来。 可袁派明和谭玉涵的表情却一直很凝重。 之后,袁派明就一直躲在男厕所里等待着宋学津的莅临。当宋学津来到男厕所时,他一把将宋学津拉了过来。 “津哥,是这样的,我有事情讲。” “说吧。”宋学津对此可不怎么领情,他还故意放大了嗓门。 “你和肖未晞……你们不是……”袁派明依旧想尽办法放低自己的声音,他又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以确保不会有谁听清他们的谈话。“一个世界……你们不会是演的戏吧。” “演个头啊,不是袁派明先生,袁祖宗,你这些自负都是从哪来的?你不要把别人的事情都往你那里扣帽子好吗?我可告诉你了,肖未晞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人,肖未晞打你是因为你足够浑蛋袁派明。” “那…那算我多心了,我不能掺和你的事,可那个任务困难,困难到我们没办法瞎折腾,我……” 袁派明的话最终被什么东西打断了,而随着他的话被打断,他的头绪也成了一盘散沙。刚刚洋洋自得的宋学津也蓦地一愣。顿时,两个人都落了一身的冷汗,他们支支吾吾地说了些,彼此都听不懂的话。过了好一会儿袁派明才用他的那已经破碎的语言系统拼凑出几个字来。“什么东西又炸啦?” 宋学津的脸色惨白,以求保护自己那个更脆弱的自尊,“你回去吧,我上去看看。” “不需要帮忙?” “不需要。” 袁派明这才叹了一口气,推门走了,或许在那一刻他也只能这么做,再三确定袁派明离开后的宋学津才往实验楼上跑去。他虽然喘着粗气,但他的速度宛若烈焰朝天中升腾,他大声地呼唤着:“肖未晞,你在哪啊!” 在实验室的一个角落里传来了一个带着抽泣的声音:“宋学津,我错了,我的错,我赔给你。”这显然与平素在宋学津眼中的她大相迳庭。 “陪个头啊!你赶快出来。” “那他们呢?他们会不会也听到了?” “不知道,他们全不知道。” “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有意闯祸的,我知道错了。“ “什么啊!屁事没有,那实验室不就是用来炸来炸去的嘛!你为什么要躲在桌子下面。”这时宋学津蓦然不安起来,因为他觉察到了有人站在他的后面。 “你赔,你要耽误我们多少时间,弄坏仪器是件很光荣的事吗?”这都什么话,哪个混蛋说过的,在德高望重的宋学津面前真该千刀万剐。” “好啊,你,袁派明,你也不想想她是干吗的,你是干吗的,你弄坏仪器就是罪该万死,”他冲着肖未晞叫道:“听见了没,听见了没,亲爱的,是袁派明,袁派明刚刚是怎么骂你的,你快站起来,快去弄死他!” 看见袁派明与宋学津打成一片的样子,肖未晞也笑了,她擦干眼角的泪水缓缓地站了起来。“喂,你们就这样原谅我?” “不然呢,肖未晞女士,要么你再拿两百万砸我脸上?” “那破仪器哪里他妈值这么多钱,你出两百万,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能给你当炮仗使,全他妈给炸了,逗你开心我都没意见。” 肖未晞在哭声里绽放了一些灿烂的笑容。 “你把自己当客人就别进来,你是这实验室的主人啊,这样吧,你请我们三个吃饭好了。以后别再乱动实验室里的东西!” “那我不会成为人类的罪人吧。” “人类的罪人?呵!那些破实验仪器都他娘的算哪根葱啊!真正价值连城的可是我们大物理学家宋学津的脑子啊!” 那一天,肖未晞只有请他们吃饭了。 也许肖未晞感受到了自己已犯了滔天的罪过,可是他们却给了自己真诚,给了她内疚的心灵一个释怀的机会。她感到周围的空气都温暖起来,这一切的一切叫她不得不潸然泪下。 “我的妈妈在我小时候死了,她就死在我的身边。当时,我和她都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床好凉好凉,那时候我们约定等她病好后她要天天揍我,她爽约了。我是真他妈地好奇,为什么死的会是她?我他妈的才九岁啊!为什么让我有这样混蛋的经历。说实话,我希望死的就是我爸,我爸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他只有钱,除了钱,他什么都没有,他什么都不舍得给,我打小就没有什么快乐,我也没有给过任何人快乐,我变得讨厌我自己,怀疑我自己,怀疑我那个该死的过去……” “喂,都听好了!”宋学津打断了她的话对在桌旁的袁派明和谭玉涵说“肖未晞不是坏人!” “别这样,今天发生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错,“肖未晞猛地站立起来,朝着他们猛地欠身,“我既扰乱了你们的会议,又把你们的机器搞坏了,我只有拜托你们原谅我,因为对我来说你们太重要了。” “我们不会怪你的。”这时,就连铁石心肠的谭玉涵也将心放软了,“现在开始,我们四个就跟一家人一样了,我们要团结一心,相亲相爱的才有可能地完成这项任务,不管成败我们至少都努力过,我……我也感谢你们。” 对啊!做一件有意义的事,交一群知心的朋友,爱一个值得去爱的人,凭这些就能把青春充得满当当的,过去的事情啊,干脆就不要再提了,这一刻,他们约定,若是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我们就一起共勉,去做一个有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