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堂大孝!侯门主母重生后全家跪了》 第1章 调换 乡路难走,更别说昨日刚下过雨,地上泥泞无比。 卫平侯小心翼翼地搀扶母亲,低头对上满是泥点的袍子,忍不住抱怨道:“阿娘,我还是不明白,您为什么非要把人接回来。” 孩子一出生就被调换,是大家都没想到的事情。 可既然已经发生,那还不如将错就错,一如既往过下去算了。 更何况,祥哥儿日后还能继承侯府爵位。 女儿找回来有什么用?日后不还是照样要嫁人。 卫平侯心里觉得母亲多管闲事,但却一个字也不敢说出口。 自己生的,阮筝哪里能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冷冷道:“那是你的亲生女儿,你说我为什么非要将人接回来?” 卫平侯嘀咕道:“这、这俗话说得好,生恩不及养恩重,有没有血缘关系就那么重要吗?再说了,我与那孩子虽是父女,可从未相处过一日,又如何及得上祥哥儿懂事孝......” 说没说完就踩到一坨鸡屎。 黏糊糊的臭气熏天。 卫平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恨不得扭头就回去! 阮筝将他这副嫌弃模样收入眼底,冷笑一声道: “你不过刚来这里,就一刻也忍受不得。可你的亲女儿,在这生活了整整十年,你怎么不想想她过得是什么日子?” 阮筝知道大儿子憨厚老实,可也没想到能蠢成这个样子! 那个冒牌货要真的懂事,他也不至于在几年后因为儿子当街失手杀人,而被苦主报复刺瞎一双眼睛! 想到上辈子自己死后卫平侯府发生的一切,阮筝就忍不住想要用手中的拐杖打死这群不争气的东西! 阮筝出身大族,年轻时候曾和夫君一起征战沙场,平定蛮夷,到如今也是深受皇帝敬重。 她本以为儿子孝顺懂事,孙子茁壮成长,卫平侯府一片祥和。 直到大儿媳送来一碗下了毒的汤药,叫她魂归西天,方才知道一切! 这些年来,大儿子被大儿媳洗脑重男轻女,对唯一的儿子宠爱有加,将他宠得不知天高地厚,在外惹是生非。 不仅当街打杀百姓,强抢民女,还因为卫平侯劝导而心生厌烦,和母亲一起亲自往他药里下毒! 卫平侯临死都不知道爱护有加的好儿子并非自己亲生,而是妻子袁氏不知道从哪来抱回来的野种! 而他的亲生女儿,现在还在乡下受苦呢。 此时仍被蒙在鼓中的卫平侯踩了鸡屎,整个人面色都是铁青的:“娘这话说的,乡下也未必就是过的苦日子,各人有各人的命,那孩子在乡下也有父母,怕是被当做宝贝宠着还不乐意还给咱们呢。” 话音刚落,不远处就响起一道尖锐的咒骂。 “小贱人,让你干点活就半死不活!一上午才砍这么点柴,我看你就是故意在山上磨蹭偷懒!给我过来!” 膀大腰圆的村妇满脸凶相,随手捡了一根柴,拽过瘦小的丫头片子就是往她身上抽! “打死你个赔钱货!自己亲爹娘都不要扔在我家,吃我的喝我的,还一点用处都没有!今年地里庄稼收成不好,肯定是你这赔钱货克的!” 看到这一幕,阮筝连忙推了推大儿子,急道:“你还不快去,是想眼睁睁看着你的亲生女儿被活活打死不成?!” 卫平侯脸上露出迟疑的表情,道:“这、这真的是我的女儿?怎么如此之巧......别是您故意找的人吧。” 人都要被打死了,他竟然还在这里怀疑真假! 阮筝简直怒从心起,狠狠敲了敲拐杖,一把将他推开,怒喝道: “住手!” 这一声不仅震住了刁婆娘,也让原先紧闭双眼、一动不动站着挨打的瘦小女孩浑身一抖。 卫平侯生怕母亲出事,虽然心里不大相信,但还是跟了上去。 别看阮筝年近四十,可好歹也是曾经征战沙场的人,身子骨利索着呢,手中的拐杖不过是件装饰品。 她急忙忙赶到,看着面前的孩子,一向历经风雨也波澜不惊的女人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这是她前后两辈子第一次见亲孙女。 知道孙女过得不好,可知道的再多也比不上亲眼所见来得有冲击力! 正是倒春寒的季节,前几日又下了雨,就连卫平侯府的马夫都穿得厚实无比。 可这样的天气,面前的人却只穿了一件打了补丁的麻布短衣! 寒风不停往短了一截的裤腿里钻,套了草鞋的双足被冻得通红,那双肖似长子的眼眸充斥着茫然怯意。 她一动不动,即便挨打,满是裂口的粗糙双手也仍紧紧抓着捆着后背干柴的麻绳。 阮筝生平难得像今日这般手足无措,她忍着心酸,努力放柔了声音道:“好孩子,先把柴放下来,一直背着累不累?” 阮筝想要替孩子解下身上捆绑干柴的麻绳,才伸出手,就被立马躲开。 “不、不用......” 她下意识地后退,满眼惊惧,瘦小的肩膀甚至哆嗦了一下。 这过路人或许是好心,可对她而言根本没有任何帮助,只会让她再多挨两顿打。 她只希望阿娘快打她,打完了她还要烧饭,不然耽误了时辰,晚上连柴房都没得睡,只能缩在门口墙角。 那样太冷了,真的太冷了。 这时,刁婆娘终于反应过来,窄而小的眼睛上下挑剔着阮筝,嘴里发出刻薄的笑。 “哟,哪来的活菩萨,看不过眼别人管孩子啊?看不过眼就拿钱来,少在这里装模作样!” “你给我说话客气些。” 卫平侯沉下脸,他一向孝顺,自然见不得别人轻视母亲。 至于这孩子...... 卫平侯忍不住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这真的是他的女儿吗? 若真是,那今年也该和祥哥儿一样年纪,怎么会瘦成这个样子,说只有七八岁恐怕都不会有人怀疑! 就在这时,被偷看的孩子忽然抬头看过来。 卫平侯对上那双极为熟悉的眼眸,心口蓦地一疼。 他下意识闪躲,目光游移,恰好落在她紧攥着麻绳的手上。 那是怎样的一双手? 粗糙干裂,虎口处甚至被麻绳磨出了血迹。 别说和卫平侯府的女郎比,就是阮筝这个生养了三个儿子的妇人,手都比她光滑! 卫平侯整个人都愣住了,心仿佛裂开了一个角,大片大片的风往里灌,寒意从脚底升起、直窜天灵盖。 他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孩子,满脸茫然。 这真的是他的亲生女儿吗? 怎么会这样...... 她怎么会过这样的日子? 第2章 亲生 刁婆娘见阮筝生的美丽富贵又颇有气势,而卫平侯相貌平平,一看就是老实人的模样,立马将矛头对准卫平侯。 她只是坏,又不傻! 刁婆娘直接上手极为粗鲁地推了他一把,“你什么人啊轮得着你来多管闲事?怎么,是看上我家这个赔钱货了?” 刁婆娘上下挑剔地看着卫平侯,像是在估算着他能拿出多少钱来,“我家这个赔钱货,可是被醉春坊出一贯钱定下的,一会儿就要交货了。你想要的话,得这个数!” 她满脸刻薄,竖起两根手指在卫平侯面前晃了晃。 醉春坊? 卫平侯再次愣住。是他所想的那个醉春坊吗? 见他闷声不响,刁婆娘翻了个白眼,脸上轻蔑丝毫不加以掩饰,声音尖锐又刻薄:“穿得人模狗样,真可怜她倒是拿钱出来,兜里没几个钱还在这装活菩萨!没钱就滚,少在这里多管闲事!呸!” 骂完尤不解气,她将孩子一把拽过去,一边掐一边骂: “你是死人啊站在这一动不动!真以为人家可怜你?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德行,赔钱货!老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养你这玩意儿!一会儿醉春坊的过来,你最好给老娘机灵点,听见没有?!” 才说完,却不料卫平侯说动手就动手,一脚踹在刁婆娘心口,直接将人踹出去老远! “阿娘!”原本一脸麻木的孩子终于有了变化,她要跑去扶刁婆娘,却被卫平侯拉住手臂。 疼痛是骗不了人的。 那下意识的颤抖,令卫平侯的目光落在她手臂。 宽厚的大掌握住那双粗糙干裂的小手,他有些焦急、更多的还是紧张,抖着手将孩子的袖子往上揭—— 宛若木柴的干瘦手臂,上面尽是密密麻麻的青紫伤痕。 卫平侯的面色顿时煞白一片。 眼前种种,无一不在诉说他的亲生孩子这些年来的苦楚。 让他再也没办法自欺欺人。 “杀人了、咳,杀人了!这还有没有王法......当家的你快回来啊!小贱人,到底长没长眼睛,还不过来扶我咳咳咳!” 刁婆娘被踹得险些没了半条命,面色痛苦地倒在地上哎呦哎呦叫着,都还不忘使唤人。 直到视线中出现那根品相不凡的拐杖。 阮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冷道:“老实交代,这孩子你们是从哪里偷来的?依照魏律,偷窃孩童少说也得判刑十年以上。” 刁婆娘一听,顾不得自己胸口疼痛,连滚带爬站起来,气急道:“你胡说什么!这死丫头虽然不是我们亲生的,可也不是偷来的!” 生怕自己被官府抓去坐牢,刁婆娘转而换了副嘴脸,陪笑着道:“二位贵人不知道,我家这丫头刚出生就不招人待见,亲爹娘嫌弃是个赔钱货,这才送到我家来!” “我们这虽穷苦了些,可好歹将她养这么大了。若不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是绝不会送到醉春坊去的......” “一派胡言!”卫平侯气得浑身发抖。 孩子明明是出生的时候就被乳母调包,他连见都不曾见到,又何来嫌弃一说?! 就算生的是个女儿,他们卫平侯府也从来没有重男轻女的说法。 更何况那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是卫平侯府的嫡长女! 本该如珠似宝长大,而不是在这乡下烧火砍柴,任人欺凌! 卫平侯气得又要给这刁婆娘一脚,被身后的孩子拽住了衣袖。 她满脸惊惶,和卫平侯如出一辙的乌黑眼眸中蓄满泪水,哀求道:“求您,别打我阿娘......” 卫平侯怒道:“她不是你阿娘!” 刁婆娘连忙道:“怎么不是?就是她亲娘让个奶妈子送到乡下来的,叮嘱我好好养大,若没有我,她早死了!我就是她的娘!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地将她拉扯......” “你胡说什么?” 卫平侯阴沉着一张脸打断。 在他心里,妻子袁氏一向善良,又怎么可能做出这种遗弃亲生骨肉的事情? 一定是当初那个乳母,调换了孩子,还将一切都推到侯夫人头上! 阮筝冷笑一声,看他这副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便道:“这婆子嘴里没一句真话,还是送官吧!” 她一声令下,不知道哪里冒出两个人,一左一右轻松钳制住刁婆娘。 “阿娘!”这孩子终于舍得放下背上的干柴,要冲过去解救自己的母亲。 卫平侯拉住她,看着她满脸的抗拒,只觉心痛无比。 “她不是你阿娘!你阿娘是卫平侯夫人!” 卫平侯夫人? 这是多大的官? 刁婆娘听完被吓的直打哆嗦,虚张声势道:“你、你胡说八道什么,这是没人要的孩子……” 卫平侯不曾注意到身后,瘦小可怜的孩子眨了下眼睛,又仓皇地抹去泪水,低着头安慰自己。 没关系,没关系。 她能长到这么大已经很好了。 就算没有人要她,她也可以靠自己活下去......对,还有醉春坊愿意要她! 他们答应她,可以一天吃三顿,可以睡在屋里,再也不用忍饥挨饿,砍柴洗衣做饭。 宛如溺水挣扎的人终于找到一根救命稻草,孩子的眼中浮现了一抹微弱的光。 在她幻想中,醉春坊已然成了什么人间仙境。 孩子抖着唇,呼吸滚烫,满脑子都是醉春坊怎么还不过来带她走的念头,忽然眼前一黑,昏迷前跌入一个温厚而有安全感的怀抱。 “阿娘,那乳母实在可恨!调换孩子,将我们卫平侯府的骨肉扔在此处不说,还敢栽赃陷害旁人!” 卫平侯气的不行,熟料一回头,就看见孩子已经昏倒过去。 阮筝抱着怀里堪称骨瘦如柴的孩子,冷冷道:“现在知道说这些了?也不看看你女儿还生着病呢!非要看着她死在你面前是不是?!” 第3章 信物 这场风寒来势汹汹,却也并非无迹可寻。 好在阮筝早有准备,进了车舆的第一件事便是先把孙女身上的破旧衣服给换了。 再吩咐卫平侯打了水来,帕子沾湿一遍又一遍地擦着孩子额头、脖颈等露在外头的肌肤。 卫平侯低头看着怀中紧闭双眼、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的孩子,这一回不用阮筝提醒,他也看见了她手臂乃至小腿各处的青紫伤痕。 他无法想象,在他所不知道的这些年里,究竟发生了多少回像今日这样的事情。 但凡他来得再晚一些,他的女儿,就要被卖到那种肮脏地方! 想到这,卫平侯心中一痛,继而升起无尽后怕。 阮筝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不免叹了口气。 她这个大儿子,才华不足,温厚有余,又随了他爹是个一根筋的性子,自打见了妻子袁氏一面,便非她不娶,成亲之后更是待她爱护有加,无所不依。 阮筝自认也不是那种见不得儿媳妇好的恶婆婆,虽然与袁氏性情不投,可这些年来对待几个儿媳都是一视同仁。 袁氏自打嫁进卫平侯府,便是当家主母,既有丈夫爱护、婆母宽厚,又无什么小妾通房碍眼,说句顺风顺水也不为过。 可她是怎么做的? 生怕自己生下女儿地位不保,就在生产前一日让身边乳母去找了个刚出生的男婴。若是生下儿子便万事大吉,若是个女儿,那就来个偷梁换柱! 袁氏将祥哥儿宠得不知天高地厚,却丝毫不管自己女儿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以至于阮筝的亲孙女在乡下忍饥挨饿、受尽欺凌十年,又被刁婆娘卖进醉春坊那种下九流的地方! 最后让寻欢作乐发泄不痛快的祥哥儿活活打死在床榻上! “阿娘......” 一声惊惶的呢喃,打断了阮筝的回忆。 孩子身上的温度降了许多,稍微清醒些,她便绷直了身体,睁开眼后便是惊惶的一句话:“阿娘别打我,我去干活!” 这是十年来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有时候可以帮助她少挨几顿打。 饶是阮筝历经大风大浪,看到这一幕也不由鼻头一酸,心中对袁氏和卫祥的憎恶又深了几分。 卫平侯亦是心如刀割,想到之前所说的那些话,愧疚难以复加,抱着女儿哽咽道:“都是阿耶不好,阿耶的错!” “阿耶......?”孩子满脸的迷茫无措。 卫平侯眼眶通红地说了来龙去脉,愧疚地看着女儿:“都是阿耶不好,让你一出生就被别人调包,这些年受尽了苦头......阿耶带你回家,你阿娘阿兄都在家中等你。” 提到袁氏母子,阮筝顿时面色阴沉。 真是执迷不悟,不见棺材不落泪! 孩子愣愣的,有许多的话想说,可最后只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阿耶,和阿兄会打我吗?” 刁婆娘从未瞒过她,是以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并非刁家人亲生。 年幼的时候,她也曾对亲生父母抱有期待,希望他们在自己忍饥挨饿的时候如仙人一般降临,带她走吧,她什么活都能干。 然而希望一次又一次破灭,她的眼中再也不会出现期盼的光。 孩子慢慢低下头,如果亲生父母和刁家人一样,她宁愿去醉春坊。 这副模样看得阮筝心头一酸,卫平侯更是直接掉了眼泪。 “不打、不打。” 他笨拙地摸了摸女儿的瘦弱肩膀,安慰道:“你是阿耶的孩子,阿耶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听到这句话,阮筝才算是有些欣慰。 她看着父女俩,沉吟道:“既然孩子也找回来了,就重新取一个名字吧。” 名即是命,名即是命。 崭新的名字,崭新的开始。 阮筝温柔地看着孙女,道:“就叫卫瑾,如何?” “卫......瑾?” “如草之兰,如玉之瑾。瑾者,美玉也。”阮筝轻轻握住孙女瘦小的肩膀,声音轻缓却给人十足力量,“我们阿瑾哪怕历经磨难,也仍旧是浑然天成的美玉。是我们卫平侯府的掌上明珠、无价之宝。” 卫平侯听了连连点头道:“你大母(1)取的名字好。” 卫瑾听不懂前半句的意思,可她知道玉是什么,那是极其贵重的宝贝。 大母说,她是无价之宝...... 等到夜里,卫平侯去了另一架马车休息。 阮筝搂着孙女,许是因为她第一个冲出来保护自己,卫瑾对她有着明显的信赖。 “大、大母。”卫瑾感受着长辈温暖而安全感十足的怀抱,至今仍旧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她小声问道:“阿耶阿娘,还有阿兄,真的不会打我吗?” 阮筝笑了笑,柔声道:“你阿耶脑子不好使,容易被人哄骗。他说的什么阿娘阿兄,你就当是放屁,一句话都不要相信。” 卫瑾紧紧地拉着祖母的袖子,点了点头。 还真是卫家一脉相承的一根筋,认定了谁就深信不疑。 阮筝哭笑不得,也没想瞒着孩子。 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卫瑾回到卫平侯府,心怀期待地去迎接一个并不爱自己的母亲,倒不如现在就让她知道真相。 “当年,你阿娘有孕在身,却一心只想要儿子......” 阮筝用温和的语调揭开了血淋淋的往事,让卫瑾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沦落到那个地步的。 尽管素未谋面,可卫瑾还是不受控制地红了眼圈。 她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阮筝摸了摸她的脑袋,眼神是与语气截然相反的冰冷。 “你没有错,这一切的发生都是你因为阿耶脑子糊涂,娶了这样一个蛇蝎毒妇。” 一个想要儿子的疯妇,和一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也配做她卫平侯府嫡长女的母亲和兄长? 她嗤笑一声,动作温柔地抚着卫瑾的后背:“阿瑾,你放心。属于你的东西,大母绝不会让任何人夺走。你也不能拱手想让,任人欺凌,明白吗?” 卫瑾抬起小脸,泪眼朦胧地看着祖母,而后目光坚定,重重点头! 赶了几日路程,终于抵达平京。 牛车停在卫平侯府正门口,门房连忙欢天喜地去里头通传—— “老太君和侯爷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卫平侯夫人袁氏连忙将睡到日上三竿还未起的儿子推醒,给他匆匆收拾了一番,便出来迎接。 袁氏心里犯嘀咕,她这婆母自打一觉睡醒说老侯爷给她托梦侯府有人混淆血脉,便疑心到了祥哥儿身上,害得袁氏不得不把乳母推出来当替死鬼。 原以为到这也就结束了,熟料阮筝跟抽了风似的,非要带着大儿子出去把真正的侯府血脉找回来。 一把年纪了还这么能折腾,这要是哪儿不舒服了,不存心给人找事吗? 袁氏带着儿子出来时,阮筝三人已经走到前院。 袁氏看见婆母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便有些发怵,心想定然是无功而返,毕竟她当初可是让人送得远远的...... 袁氏悬着的心定了下来,忙不迭露出笑容道:“大家(2)舟车劳顿辛苦了,儿媳已经让厨房炖上了鸡汤——” 大家是当下对婆母的称谓。 袁氏惯会做面子功夫,但就在阮筝转过身来的那一刻,话音戛然而止,眼眸死死盯着她牵着手的小女郎,面色在顷刻之间变得煞白一片。 她不是让乳母把人送得远远的,那种荒山野岭,阮筝究竟是怎么把人找到的?! 阮筝笑道:“都说母女连心,看来果真不假。老大,你看你媳妇这不就认出自己的亲生女儿了?” 卫平侯不禁露出笑容道:“阿娘说的是。” 袁氏强颜欢笑,事到临头还要挣扎一二:“孩子十年前就被调包,既无信物,又无什么特征,大家又如何能确定她的身份呢?事关重大,还是得小心谨慎一些才好。” 阮筝定定地看着她,看得袁氏心中发慌,良久方才一笑,不紧不慢道: “谁说没有信物?” 第4章 冤枉 正堂内,阮筝甫一落座便让人将刁婆娘带了上来。 她看向袁氏,态度比之以往还要和善:“阿袁说的对,这卫平侯府的血脉自然是要慎之又慎,可不能仅凭三言两语就下定论。” 袁氏听到这句话不由身体一僵,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都过去那么些年了,哪还有什么证据信物。 她搂着祥哥儿的肩膀,却是看也不看阮筝身边的卫瑾。 卫平侯竟也不觉得哪里有问题,只当妻子一时难以接受,毕竟祥哥儿是她一手带大的。 阮筝看向刁婆娘,她被带进来后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 阮筝冷冷道:“当着侯爷和夫人的面,你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否则——” 刁婆娘一听,连忙把阮筝先前搜出来的玉佩拿出来,像扔烫手山芋似的甩了出去,哆嗦道:“侯爷明鉴啊,这孩子真不是我们偷的!当初就是有人拿了好大一袋银两,还有这块玉佩,交代我们养大这个孩子......” 袁氏当初虽然心心念念想要儿子,但也没有真的狠心到想要女儿死的地步,毕竟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 可现在,她死死地看着地上那块玉佩,只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狠下心掐死卫瑾!如此一了百了,也不会有今日这一遭! 阮筝悠悠道:“阿袁,我瞧着这玉佩倒像是你的陪嫁。” 袁氏深吸了口气,眼眶倏忽一红,哽咽道:“没想到李婆子当初调换孩子时还偷了儿媳的陪嫁,儿媳亦有失察之罪,请大家责罚。” 迄今为止也只能将一切都推到李婆子头上了。 卫平侯见妻子哭得可怜,已是心疼至极,忙道:“阿娘,这也不能怪袁氏,谁知道那婆子如此胆大妄为,竟然自作主张调换孩子,实在可恨至极!” 阮筝冷笑一声:“仅仅只是失察?我看不见得。难道你忘了,当初可是她亲口所说,是孩子的亲娘吩咐人把自己的亲生骨肉送走。” 袁氏叫冤道:“大家明鉴!儿媳自打嫁进卫家,便相夫教子数十年,又怎会做出舍弃自己骨肉的事情?” 卫平侯毫不动摇地站在妻子这边:“定是那婆子栽赃陷害,将一切罪名都推到阿袁头上。” 殊不知阮筝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将人带进来!” 袁氏心里正打鼓,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瞳孔骤然缩起。 来人正是袁氏的陪嫁,祥哥儿的乳母——李婆子! 李婆子跪在地上,抬头恨恨地看向袁氏:“夫人没想到我还活着吧?” 李婆子是袁氏的心腹,丈夫早亡,女儿和祥哥儿一样岁数。 自打阮筝查出了十年前调换孩子的事情,李婆子就在袁氏的安排下带着女儿逃了出去,准备避避风头,想着等阮筝死了再找机会回来。 可她低估了袁氏心狠手辣的程度。 等阮筝派人赶到的时候,李婆子的女儿已经被砍死了,她自己也只剩下半条命。 李婆子想到这些年为袁氏的付出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便恨不得和她同归于尽。 “当初是夫人要我将大娘子送得远远的,如今一朝事发,却翻脸不认人!” 阮筝淡声道:“人证物证俱在,袁氏,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袁氏稳住阵脚,红着眼道:“这李氏不仅换了我的孩子,又盗取我的嫁妆,我念着主仆情分只将她赶出府去,却没想她反咬一口。大家岂能轻信她的鬼话?” 听到这,李婆子满是青紫的脸扭曲起来,幸而当初她将孩子送走时留了证据! 她从衣襟里拿出一封陈年旧信,上面是袁氏的字迹,因当时刚生产完体弱无力,故而字迹有些潦草着急。 看着上头再三强调将孩子送去偏远山村的内容,卫平侯的三观被冲击得摇摇欲坠,满脸不可思议。 他道:“阿袁,那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啊!” 袁氏心中冷笑一声。 女儿有什么用,难道能继承卫平侯府的爵位不成?不还是要嫁出去的! 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生错了性别! 倘若是个儿子,她又怎么会狠下心舍弃? 袁氏心中怨气冲天,面上泪水涟涟,哭泣道:“侯爷!是我一时糊涂......妾身自打嫁进门迟迟未孕,便惶恐不已。好不容易有了孩子,没成想是个女儿,唯恐大家和夫君不喜,将我休弃......这才犯下弥天大错!” 想到袁氏当年为怀孕而喝的各种苦药,卫平侯叹了口气,怒气被泪水冲散。 他看了眼依偎在阮筝身边的亲生女儿,皱眉道:“你可知大娘在乡下过的是何等日子。” 袁氏跟卫平侯成亲多年,早已摸清了枕边人的性子且将他吃得死死的,一听这语气,便知有所松动,立马带着祥哥儿跪倒在了卫平侯的脚边。 “送走亲生女儿,我亦是心如刀割。原以为乡下那户人家会善待于她,却不料他们心肠如此歹毒!”又哭着求道,“求夫君念着夫妻情分,给我一个弥补孩子的机会吧。” 卫平侯见她如此,又忍不住心疼起来,“你先起来、起来。” 袁氏不肯起来。 卫平侯只好求救似的看向母亲,“阿娘,这、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不如就......” “不如就算了?”阮筝一直冷眼旁观,就想看看长子会是一个怎样的态度,见此冷笑一声,“亏你说的出口!” 卫平侯着急道:“袁氏也是一时糊涂,可这些年来,她操持家业,侍奉婆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大娘也找回来了,就给她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 对卫平侯而言,妻子的所作所为虽然令他震撼不已,可到底是相处了十多年的枕边人,焉有不心疼的道理? 更何况如今孩子也回来了,难道还要因为这种事情将她休弃不成? 阮筝没有说话,只冷冷地看着这个脑袋发昏的大儿子。 她怎么会生出这种蠢东西? 卫平侯见母亲不松口,便把主意打到了女儿身上,柔声道:“大娘,你娘也是一时糊涂,她如今知道错了,你就原谅她吧。” 袁氏心中难堪至极,但为了让婆母消气,也跟着道:“好孩子,阿娘不知道你从前过的是那样的日子,若是知道,是绝不会将你送走的......阿娘保证,日后一定好好补偿你。” 第5章 糊涂 听到这话,身边的卫祥忍不住露出愤恨的神情,他瞧不起卫瑾这个小丫头,却没想到阮筝如此看重她。 大母真是老糊涂了,一个赔钱货,难道还能继承卫平侯府的爵位不成? 到时候不还是要他来袭爵的! 卫祥被从小宠到大,袁氏一直给他灌输卫平侯府的一切都是他的,即便知道自己不是卫平侯府的血脉也不以为然。 谁让卫瑾是个不值钱的丫头片子?谁让卫平侯只有他一个儿子? 阮筝将这一家子的表情收入眼底,真是蠢的蠢,毒的毒,坏的坏! 她搂着亲孙女,在大儿子的希冀目光下,淡淡道:“我们阿瑾受了这么多的苦,遭了这么多的罪,自然是要补偿的。” 袁氏立马笑道:“日后大娘便住在我的院子里......” 阮筝打断道:“既然卫平侯府真正的血脉找回来了,那就把不相干的人都送走,各归其位,这才是真正的补偿。” 什么? 袁氏的脸色唰一下就变了! 她立马紧紧地抱着儿子,冲卫平侯哭道:“夫君,我们养了祥哥儿十年,不是亲生胜似亲生,他亲生爹娘都已不在人世,把他送走,他能去哪儿?” 卫祥没想到阮筝如此心狠,也跟着哭道:“阿耶!别不要我!我日后一定听话......” 母子俩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仿佛下一刻就要上断头台了一般。 阮筝抚着孙女的背,看向卫平侯,“你可不要忘了,阿瑾才是你的亲生女儿。” 卫平侯面露为难,一边是相处了十多年的妻子儿子,一边是受苦多年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卫平侯不忍地看了妻子儿子一眼,哀求道:“阿娘,祥哥儿虽不是我亲生,可也养了这些年,如今他双亲不在,早已无家可归。我们卫平侯府家大业大,难道连一个孩子都养不起吗?更何况,留下祥哥儿,日后等大娘出嫁还有兄长做依靠,岂不是两全其美?” 阮筝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的意思是,侯府的爵位,日后还是给一个冒牌货继承?” 冒牌货三个字如针扎一般刺穿卫祥的心口,他眼底划过一抹憎恨! 老不死的东西,这是侯府的爵位,阿耶都没说话,哪里轮得到她来做主?! 卫平侯面露迟疑之色,亲生和非亲生到底还是不一样的,他没有承认,只含糊道:“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总之,儿子不放心祥哥儿离开,还是如以往一样吧。” 阮筝早知如此,倒也不失望。 想要让自己这个蠢儿子对袁氏母子俩彻底死心,光靠这一次还不够。 阮筝道:“既如此,你就好好筹备阿瑾认祖归宗的事宜吧。” “不可!” 袁氏脱口而出,看到阮筝冷下脸后,她又哭着道:“夫君,平京多是拜高踩低之人,若让人知道祥哥儿不是你我亲生,别人该如何看他?这也有损侯府的名声啊!” 她拉了拉卫平侯的袍子,眼带哀求道:“不如对外说,我当初生的是龙凤胎,因着大娘身子骨不好,才一直养在外头......这样既全了两个孩子的名声,又保住了卫平侯府的颜面,不是更好吗?” 眼见卫平侯正要点头,阮筝怒喝一声:“好什么好?” 若这卫祥是个好的也就罢了,卫平侯府也不缺他一口吃的。可偏偏他随了袁氏,心胸狭隘、锱铢必较。 若不是阮筝死了一次,都不知道他私底下竟然干了那么多龌龊勾当! 依着阮筝年轻时候的性情,揭穿卫祥身世的当天就要将这对母子赶出府去。 可她冷静之后,总觉得这事情绝不像表面看着这样简单。 袁氏表面和善,实则是再自私不过的一个人,她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送走,又怎么会对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掏心掏肺? 阮筝如今没有办法证明卫祥的身世,可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这冒牌货继续鸠占鹊巢,日后顺理成章继承卫平侯府的一切! 她冷冷道:“卫平侯府家大业大,多一张嘴原也不打紧,可前提是绝不能委屈了亲生的骨肉!要想人留下,就得把真相公之于众。” 阮筝威严深重,饶是卫平侯都心里有些发怵,但妻子儿子都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他只好硬着头皮求情道: “阿娘,若让外头人知晓咱们卫平侯府的血脉被调换数年,不仅是祥哥儿要备受冷眼,就连大娘日后的亲事也不好找啊。” 他这回还真不是偏心,养了卫祥多年不错,可瑾姐儿才是自己的骨肉。 若让人知道瑾姐儿从前生活在那等地方,只怕要教人看不起,往后议亲那些个好人家也会退避三舍。 然而,阮筝依旧不为所动。 卫瑾在外头受苦,那是卫平侯夫妻俩造成的结果,与她有什么干系? 这天底下哪有受害者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道理! 更何况,等真相大白,旁人只会心疼这孩子摊上这种亲娘,怜惜尚且不够,又怎会看她不起? 阮筝知道儿子现在是怎么说都不会听的,她越是强势,卫平侯就越心疼袁氏和卫祥,便缓了口气道:“你道我为何非要做这恶人?还不是你阿耶托梦于我。” 提到已故的父亲,卫平侯脸上露出哀伤之色。 “你们夫妻二人舍不下抚养多年的孩子,那便让他继续留在府中,阿瑾也不是那等争风吃醋的人。但你要知道,你阿耶生前对子嗣有多看重。” 见卫平侯态度慢慢松动,阮筝继续道:“且不说让卫祥继续霸占卫平侯府嫡长子的名头是否会让你阿耶在天之灵不得安息,只说这层身份若是传出去,知道的是你们夫妻心善,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卫平侯府欺上瞒下,对陛下不敬。” 卫平侯本不是重男轻女之人,先前也是因为被妻子洗脑才觉得卫祥还有个可以继承爵位的好处。 但现在阮筝一说,他立马清醒过来! 这爵位继承可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得皇帝答应才行。平民百姓来个混淆血脉顶多是一亩三分地的事儿,但若是到了卫平侯府头上,少说也得落得个欺君罔上的罪名! 卫平侯犹豫起来:“阿娘说的是......” 第6章 顶撞 袁氏和卫祥相互看了一眼,暗道不好,连忙一左一右揪着卫平侯的袖子。 袁氏哀求道:“不过是一桩小事,只要我们自己人不说,瞒得死死的,旁人又怎会知道?夫君,你忍心看祥哥儿日后被人嘲笑欺......” 阮筝打断道:“瞒得死死的?就如同你这般做出偷天换日的事情不成!” 她冷笑一声,袁氏顿时不敢再说话。 “你倒是瞒得好,将卫平侯府的人都耍的团团转!殊不知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卫平侯看着满脸泪水的妻子,就跟被猪油糊了心似的,忍不住道:“阿娘!阿袁不过是犯了个错,您又何必死死揪着不放?” 阮筝面无表情。 卫瑾抓着祖母的衣袖,担忧地看着她。 她不明白,为什么袁氏犯错,阿耶却理直气壮地指责祖母? 卫平侯也不想跟母亲顶嘴,可袁氏才是陪伴他一生的人。 他们夫妻相爱多年,他如何忍心看她被母亲吓成这样? 卫平侯语气生硬,“袁氏当年也是一时糊涂,如今既已知错,我们理当给她一个迷途知返的机会。” 迷途知返? 阮筝看着表现可怜,实则眼底恨意都快溢出来的袁氏,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上辈子自己感染风寒,袁氏借着近身侍奉给她下毒的画面。 阮筝一直以为大儿媳恭谨孝顺,没想到人家对她这个婆母早就怨怼有加。 只恨阮筝不早早去了,这样她在卫平侯府才算是彻底当家作主! 指望这样的人迷途知返,倒不如指望猪能上天。 阮筝深吸一口气,冷冷道:“我若时揪着不放,便该将她逐出府去,而不是现在这样好说话了。” 袁氏忍泪低声道:“大家说的是......” 阮筝见了她这副死样子就来气,又懒得和蠢儿子多说。 拨乱反正只是第一步,日后总还有机会揭穿这对母子的真面目。 阮筝淡淡道:“没两个月就是阿瑾的生辰,你这个当阿耶的,可得给孩子好好大办一场,也跟亲戚们知会一声,卫平侯府真正的血脉回来了。” 她一口一个真正的血脉,就跟刀子似的割着袁氏母子俩的心。 卫祥被宠坏了,哪里能忍受这样的对待? 脖子一梗就要和阮筝争辩,袁氏连忙将人拉住。 等回到自己院里,袁氏才恨恨道:“这老不死的东西,专克咱们娘俩来的!老侯爷当初怎么没把她也给一并带走!” 卫祥推着她的手臂,烦躁道:“阿娘你快想想办法啊!你不是说那老不死的和阿耶一定找不到人的吗?他们现在不仅找回了人,还要把我的身世公之于众!到那时候谁还愿意理我?” 袁氏心疼地看着儿子,“都是阿娘不好,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掐死那个赔钱货!” 卫祥满脸不耐烦,早知如此早知如此,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阿娘,阿耶一向最听你的话,你说什么他都答应,你想想办法啊,难道我还比不过那个野丫头?” 想到阮筝方才的偏心之举,卫祥的胸口就仿佛有把火在烧,令他控制不住脾气。 “知道我不是亲生的,就开始翻脸不认人,亏我这些年每个月隔三差五去给她请安!那个野丫头哪里比得上我?难道她还能继承卫平侯府的爵位不成!” 袁氏忙搂着儿子哄道:“那是万万不可能的,这卫平侯府的爵位只有你能继承。我的儿,你阿耶还是疼你的,只是碍于那个老不死的才不敢说什么。等她一死,我就让你阿耶想办法,替你拿到世子之位。” 听到这句保证,卫祥的脸色才算是慢慢好转。 天黑得很快,阮筝正和卫平侯父女俩一同用晚食,就听见底下人说袁氏过来请安。 眼见用的差不多,阮筝询问卫瑾:“可要让她过来,听听说些什么?” 卫瑾道:“我都听祖母的。” 阮筝的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意。 这亲生的和不是自己亲生的到底两样。 阮筝的性情虽算不上温柔似水,可自认这些年来对卫祥亦是看重有加。 毕竟是卫平侯府嫡长孙,日后还要袭爵,自然希望他用功上进。不求多么出息,可总要有些本事才好守住这份家业。 谁知这份看重到了卫祥眼里,反倒招人厌,母子俩没少说她坏话,巴不得她早些死了才好。 真真是一脉相承的白狼眼。 想到卫祥那来路不明的身世,阮筝的脸色渐渐沉下来。 袁氏进来时便看见这一幕,忙不迭恭恭敬敬地请安,净手之后要给婆母布菜。 说实话,自打袁氏过门,这还是头一遭伺候阮筝用食,动作间颇为小心翼翼,也是有不熟练的缘故在里头。 阮筝懒得给她好脸色,上辈子借着侍疾的由头死活赖在她身边不走,就差在她屋里打地铺,她心里还过意不去,身边下人也偷偷夸赞说真看不出来袁氏如此孝顺。 结果孝顺地把她给毒死了。 也亏得阮筝这些年修身养性,否则换了年轻时候,早将袁氏提起来吊门口,好好宣扬一番罪状! “你来的倒是巧,再晚一些我就歇下了。”阮筝淡淡道,就差没明着说袁氏装模作样。 时下重孝道,她想要拿捏袁氏那是轻而易举,只是从前不愿苛责儿媳。 袁氏心中恼恨,面上依旧做足了恭谨模样,像是诚心诚意悔改的。 “大家见谅,原是儿媳被院子里的事儿给耽误了,这才来迟一些。”说罢,袁氏暗自掐了自己一把,眼圈发红看向卫瑾。 “阿娘知道你这些年受委屈了,往后一定好好待你……房间也收拾好了,跟阿娘回去吧。” 卫平侯见状松了眉头,笑道:“你也辛苦了。” 然卫瑾不吃这一套,她又不是阿耶,随便袁氏说几句就能糊弄过去,立马看向阮筝。 袁氏低眉顺眼道:“从前猪油糊了心犯了错事,多亏大家,教我们母女团圆。如今我屋子也收拾好了,自然没道理让大娘继续麻烦大家。” 阮筝心中冷笑一声,擦了擦嘴,起身道:“住你院子里头?” 袁氏把早就准备好的理由说出来:“孩子总归是自己带着才放心,这也是为了修复我们母女间的情分。” 卫平侯点头道:“这样也好,住得近,大娘若是哪儿不舒服,也照顾的及时些。” 袁氏若打着“迷途知返”的旗号来安排卫瑾,阮筝也没有办法。 毕竟人家总归是亲娘。 可阮筝特意费心出去把人找回来,可不是为了方便袁氏下手洗脑的。 袁氏今日回了院子都做了些什么,她一清二楚! 也就傻儿子还真当人家慈母心肠。 阮筝微微一笑道:“既如此,我也去看看你给孩子准备了些什么。” 第7章 黑锅 阮筝这句话说完,袁氏就肉眼可见地慌起来。 她欲要阻止,阮筝却直接往她院子而去。 卫平侯是个孝子,不想母亲多劳累,一路上都在劝说道:“阿袁管家多年,这点小事还是能做好的,阿娘何苦跑一趟……” 他絮絮叨叨,阮筝不耐烦听,正要打断,忽地目光一凝,道:“那是谁?” 他们已经走到房门口。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卫平侯抬头便看见一个人鬼鬼祟祟站在床榻边,手摸在腰带上,像是刚提裤子的样子—— 阮筝冷冷道:“你在这做什么?” 突兀一声将卫祥吓了一跳。 差点一个趔趄栽那泡尿里! 卫平侯瞪大了双眼,饶是站在门口都闻到了那股子尿骚味儿,声音拔高道:“大郎,你做什么!” 袁氏站在最后头,没看见也没闻见,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卫祥会出现在这里,但张口就就是替宝贝儿子辩解:“祥哥儿生怕大娘的屋里头还少些什么,特特来看的。” 阮筝冷笑一声,看着她睁眼说瞎话:“这倒是有意思了,特特来看,合着还要撒泡尿在这留个记号不成?” 卫平侯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向来宠溺孩子的他,气得险些找棍子! 阮筝也没进去,她嫌脏! 但光站门口,以她的目力扫一眼这小屋子,也知道里头都是些什么破烂东西。 “袁氏,你忙活大半天替亲生女儿收拾出的屋子,就是这些?” 阮筝冷冷道:“缺了个角的案桌,褪了色的屏风,不知道的还以为刚从柴房捡回来呢!还有那床幔,你打量我眼瞎看不出那都是你用过的东西是不是?!” 这用不用心一眼就能看出。 不过,以阮筝对袁氏的了解,恐怕她也没想到这房间会变成这样。 她就算再怎么厌恶卫瑾,也不会如此正大光明地轻怠。 还有那泡尿,摆明了就是羞辱人的! 再看卫祥那心虚闪躲的眼神,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卫平侯怒道:“你给我过来!” 察觉不对,袁氏连忙一把推开卫瑾,挤到前头。 看着陈旧被褥上的那一摊臊臭水渍,袁氏眉心一跳,在卫平侯动手之前将儿子拉到身后,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手臂。 “你这孩子!再是生气也不能胡来啊,这是你妹妹的房间。”又故作气愤道,“阿向呢?我让她好好收拾大娘子的闺房,她就是这么办事的不成?” 向氏是袁氏的陪嫁乳母,地位要比先前推出去送死的李婆子要高许多。 然地位再高也不过是个下人,生死荣辱都是与主子紧密相连。 向氏有苦难言,但为了主子还是接下了这口黑锅。 她走出来道:“都是奴一时疏忽,这才让底下人怠慢了大娘子,幸而大郎君不放心特意过来瞧瞧......” 袁氏捏了捏儿子的手臂,后者也不是第一次干坏事了,立刻脸不红心不跳地狡辩起来。 “大母,阿耶,我不是故意毁坏阿妹房间的,我就是来看看阿妹这里有没有少东西,结果发现这些下人竟敢怠慢阿妹!一时气不过,这才、这才......做出这种事情。” 不过三言两语,他的粗鄙之举便成了替阿妹打抱不平的冲动率直。 卫平侯脸上的怒容消散几分,但还是皱着眉头。 “就算如此,你也不能做出那种......” 不同于父母文武双全,卫平侯自幼受的是儒家思想,维护礼治,提倡德治,对卫祥方才的所为简直难以启齿。 卫祥对父亲也是十分了解,连忙露出懊恼的表情,可怜兮兮道:“儿一时冲动,请阿耶责罚。” 这一句话彻底熄灭了卫平侯的怒火,他本就是心软的人。 见状,袁氏帮腔道:“大郎虽莽撞了些,可性情率直,又是为他阿妹出气,侯爷就饶了他这一回吧。” 卫平侯皱眉看着可怜兮兮的卫祥,叹了口气,正要说下不为例。 就听见阮筝淡淡道:“好歹先前也是请了夫子正经教过的,不说为官做宰,怎么连这点最基本的礼仪本分都做不到?” 她目露失望,叹道:“到底不是亲生的,骨子里的血脉无论多少年也改变不了。” 一句话令装模作样的袁氏母子俩险些绷不住脸色。 卫平侯则沉思起来。 阮筝怎么会让袁氏母子俩轻而易举地将此事揭过。 她摸了摸孙女的脑袋,意味深长道:“今日他能因为如此小事而不顾脸面,他日到了街上,岂不是也会被轻易激怒,做出有损侯府声誉的事情?” 卫祥恨的牙根痒痒,这个老东西凭什么对他指手画脚! 俗话说的话,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要是阿耶死了,卫平侯府就是他当家作主,她还不是要看他脸色过活! 袁氏挤出笑容道:“大家,可这也不是小事啊。大娘刚回来,就被底下人如此怠慢,大郎替她抱不平,兄妹情深......” 阮筝打断道:“底下人怠慢,那是你不上心的缘故。且谁说打抱不平难道就只这一种法子?他有脸做,我都没脸说!” 什么兄妹情深? 这个来路不明的孽种也配! 如此粗鄙之举,卫平侯也觉得面上无光。 他想到卫祥时常逃课跑出去玩,从前只觉是还未长大,现在看来,再不狠下心来好好管教,怕是真要如母亲所言,丢人丢到外头去了! 卫平侯沉声道:“日后再让我知道你逃课,就不要吃饭了!现去将你这几日的功课拿过来我检查!” 袁氏想要求情,却没想到阮筝的最终目的并非只是惩戒卫祥,而是清除袁氏院子里的人。 “这些下人主意大了,既然不肯听话,又连主子是谁都分不清楚,留在府中也是祸害。”她轻描淡写道:“阿因,明日将他们统统都发卖了。” 什么?! 袁氏面色一白,这下连宝贝儿子都顾及不上了。 第8章 木讷 云因是阮筝奶娘的女儿,与她一同长大,不管去哪里都跟随左右。看似寡言少语,没什么存在感,但却是管家算账的一把好手。 袁氏未嫁过来之前,卫平侯府后宅的一应大小事都是她在管着。 卫平侯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他虽然不通俗务,但也知道管家之权对一个女人来说有多重要。 阮筝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阿袁就是太心善了,耳根子又软,容易被这些下人拿捏,以至于整个侯府都养了一股歪风邪气。” 卫平侯一愣,想了一下,还真是! 袁氏见卫平侯不帮她说话,咬着后槽牙,明明心里恨的要死,还不得不挤出笑容道:“大家教训的是,都是儿媳的疏忽。” “只是——” 她话音一转,作出忧心忡忡的神态,“侯府的下人本就不多,若将他们全发卖了,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好的......” 卫平侯算是云因带大的,对她素来敬重,便道:“不过几个下人罢了,你若是处理不好,就交给阿媪。” 阮筝嗯了一声,似随口道:“阿袁心软,免得别人找她求情,还是让阿因管家一段时间吧。” 这下,卫平侯想也不想答应下来,显然也是觉得袁氏心地善良,太好说话:“那就麻烦阿媪了。” 云因眼底流露一丝笑意,欠了欠身道:“多谢侯爷信重。” 这场雷声大雨点小的闹剧很快结束,阮筝顺理成章地将孙女安排在自己的院子。 不同于袁氏的敷衍厌恶,云因早就为卫瑾准备好了一切。 她这回难得没有跟着阮筝出去,一方面是要留在侯府替大娘子准备好房间以及物色懂事忠心的丫鬟,另一方面便是监视袁氏,在合适的时机救下李婆子,以免打草惊蛇。 临近亥时,伺候卫瑾的丫鬟前来禀报大娘子睡着了。 云因摆手示意她退下,自己则洗了手替阮筝更衣。 “不是说了,这些小事我自己来就行,又不是七老八十不会动了。”阮筝无奈道,看着云因的目光微微柔和。 阮筝出嫁前,光贴身伺候的丫鬟有八人,可二十几年过去,身边就只剩下云因一个。 她想到上辈子,云因落水身亡,自己也一病不起,原以为是命数到了,直到临死前才知道都是袁氏下的毒手。 云因并不知道阮筝在想什么,头也不抬替她宽衣,“只要奴在一日,就绝不会让娘子自己动手。” 阮筝笑了一下,不免感慨了一句:“便是那几个亲生的都没你贴心。” 可见生儿子没什么大用处。 云因抿唇一笑,温声细语道:“奴看着大郎君长大,虽说不及娘子当年风采万分之一,可总归品性纯良。如今是被人蒙蔽了双眼,这才顶撞于您,娘子别和他一般见识。” 阮筝摇头道:“老大就是个蠢的,也只一个听话的好处了,不提他。倒是老二和老三.....得想个法子,让他们尽快调回京中。” 前世卫平侯府的人死得一个不剩,可不仅仅是袁氏母子的功劳。 想到另外两个糟心儿子,以及愚昧守旧的二儿媳、眼高于顶的小儿媳,阮筝忍不住揉了揉额角。 云因见状,连忙转移话题问道:“那李氏,娘子准备如何处置?” 对于险些被灭口的李婆子,阮筝没有丝毫怜悯。 谁叫她跟错了主子?如今女儿惨死、孤苦伶仃,也是她调包孩子的报应。 “李氏既然已无用武之处,就尽快料理了吧。”阮筝淡淡道。 云因应下,见阮筝愁眉不展,迟疑片刻道:“娘子,恕奴多嘴……袁氏调换骨血,往大了说可是欺君之罪,我们为何不直接禀告皇后娘娘,下旨将她休弃?” “不可。”阮筝道。 她不是没想过直接把袁氏母子赶出卫平侯府,可且不说这件事情背后的始作俑者是否还藏在暗处,单这件事情揭发,卫平侯府其他孩子的亲事就完了! 想到前世其他几个孙子孙女的悲惨下场,阮筝的脸又阴了下来。 要是老二老三现在在她面前,她非将他们揍得连亲娘都不认识! 阮筝道:“这样的丑事,便是要闹大,也得在一个恰当的时机,让所有人都知道是袁氏母子做的恶,而不是让人白白看了我们家的笑话!” 云因不禁点头,“都听娘子的。” * 另一边,卫平侯难得和妻子温存,只还没做什么,袁氏便哭了起来。 卫平侯连忙给她擦泪,“怎么了这是,好端端的哭什么?” 怎么了? 还不是因为他懦弱无能,那个老不死的妖精货说什么就是什么! 袁氏忍不住心生怨恨。 就算祥哥儿不是他亲生的,可好歹喊了他这么些年的阿耶。 他竟然如此狠心,要把祥哥儿的身世公之于众! 亲生不亲生的,就这么重要吗? 袁氏哽咽道:“郎君,我知道大娘从前吃了不少苦,可大郎也是我们的孩子啊。他素来好强,知道并非你我骨肉已是悲痛欲绝,若再将这件事情公之于众,他还有什么立足之地可言?” “这不是硬生生将他逼到死路去?” 卫祥虽不是卫平侯的亲生儿子,可这些年来的疼爱却是实打实的。 想到以往的点点滴滴,卫平侯的脸上流露一丝动容之色。 但卫平侯好歹没被美色迷昏了头,低声道:“我知道你难过,我也不忍心。可阿娘说的对,我们这样的人家,若是叫人知道混淆血脉,那可不是一般的罪......” 袁氏紧紧抓着他的手,泪水在眼眶打转,哽咽道:“这件事情如今只有我们自家人知道,只要瞒得死死的,旁人又如何得知?” 看着妻子的眼泪,卫平侯的内心动摇一瞬。 袁氏见他不吭声,心中十分恼怒。 当初若不是看在他卫平侯世子的身份,她又怎么会嫁给这种木讷无趣的人! 可为了儿子,袁氏只能继续哀求:“就算、就算真的被发现了,不还有大家在吗?” 卫平侯一愣。 阿娘? 袁氏搂着他的脖子低语:“大家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姑母,年轻时候又曾和家翁一同立下平乱战功,便是圣上也敬重有加。这点小事就算被发现了,看在大家的面子上,圣上也不会说什么的。” 卫平侯本能觉得不好,“这......” 才开口,袁氏的眼泪便滚了下来,素白柔弱的面庞满是泪水,哭得让人心碎。 她道:“郎君当初娶我,口口声声什么都听我的,可这些年来,我又何曾让郎君为难一二?只除了这桩小事......郎君都不肯满足我吗?” “阿袁......”卫平侯叹了口气,很是为难。 袁氏心一狠,道:“郎君既事事都听大家的,当初又何必娶我?若郎君非要将此事对外公布,那我和大郎不如一同死了的好!” 说着作势起身往外去,将卫平侯吓了一跳,连忙拉住她。 “阿袁,你知道的,我这辈子心里只有你一人!”卫平侯神情挣扎,最后还是心软了:“你别哭,我来想办法。” 袁氏靠在他怀里,轻轻答应一声,在他所看不见的地方,唇角微扬。 卫平侯这种蠢货,要不是有对好父母,谁看得上他。 也就这点用处了。 第9章 坑娘 阮筝压根不知道自己的好大儿都背着她做了什么。 距离卫瑾的生辰还有一段时日,阮筝生怕袁氏母子又起什么幺蛾子,她可没这个闲工夫和他们掰扯。 阮筝让云因盯着袁氏母子,细查当年调换孩子一事中的重重疑点,自己则把全部心力都放在卫瑾一人身上。 白日里请女先生授以诗书明理,晚上则亲自教她习字。偶尔中途休息,便给她讲解分析平京之中士族高门的复杂关系。 阮筝出身大族,不同于根基薄弱的卫家,陈留阮氏是豫州大族之首,族中子弟个个都是钟灵毓秀的人物。阮筝的曾祖父、祖父,曾任前朝尚书令兼太子太傅一职,父亲阮瑛更是备受天下学子追捧的名士。 阮筝深受家族长辈的教育影响,也不指望能在这短短的一两个月中将卫瑾培养得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对高门贵女而言,这些都是次要的东西。重要的是一个人的眼界见识,绝不能囿于后宅这一亩三分地。 阮筝用心教,卫瑾刻苦学,忙碌而充实的日子,令他们完全疏忽了卫平侯这个不折不扣的恋爱脑。 很快就到了三月十八这一日。 卫瑾生辰当日,阮筝特意起了个大早,开了库房,将从前的陪嫁一一翻出来,看看有没有能用得上的。 她要将卫瑾打扮得漂漂亮亮。 卫瑾今日穿了一件丁香色的襦裙,头发挽成两个小髻,胸口和裙下摆用素白的绣线绣了简约的玉兰花瓣,腰间系了一根藕色的宫绦,配着荷瓣图样的荷包,身姿纤弱却不卑不亢,自有一番沉静美好的精气神。 阮筝眼中流露出赞赏,“大娘生的好,今日稍一打扮,更是光彩照人。” 卫瑾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笑容羞涩,轻声道:“都是阿媪的功劳。” 云因并不揽功。 胭脂水粉可以修饰一个人的妆容,可对卫瑾这样的小娘子并没有多大加成。 更何况,卫瑾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她们都有看在眼里。 她长在乡野,挣扎泥泞之中,刚回卫平侯府的时候身上还有很明显的拘谨土气。 但如今却眉眼平和,谈吐自然,宛若玉兰般秀气美丽。 气质可谓是来了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阮筝在首饰匣子中挑选许久才捡了几朵珠花给她戴上,又拿出一块赤金打造的长命锁。 纯金打造的长命锁并不稀奇,但阮筝手中的这块长命锁,中间还镶嵌了半个掌心大小的羊脂玉。 阮筝给卫瑾戴上,端详许久,方才满意道:“这是我儿时戴的,阿瑾莫要嫌弃。” 卫瑾怎么会嫌弃? 赤金打造的长命锁,又缀了稀世美玉,精致而美丽,完全没有黄金的俗气。 沉甸甸的重量压在胸口,就如同祖母的爱,深沉而内敛。 卫瑾忍不住鼻尖一酸。 阮筝摸了摸她的小脸,温声道:“不许哭。这本来就该是属于你的东西,我今日给你,便是因为你值得。” 卫瑾重重地点了点头,刚要说什么,外头响起一阵匆匆脚步声。 “老夫人,不好了!” 云因神情一冷,呵斥道:“慌慌张张做什么?好好回话!” 仆婢面色苍白道:“老夫人.......外头都在说,大娘子和大郎君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结结巴巴的一句话,令停月斋陷入一片寂静。 阮筝脸上的笑容消失的一干二净。 “这不可能!”云因不可置信道:“我一直盯着袁氏,这些日子她都安分守己......” 阮筝道:“不是她。” 不是袁氏,那还有谁? 云因脸上有明显错愕,显然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 卫平侯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云因怀疑谁都不会怀疑他。 阮筝看向仆婢,淡淡道:“是侯爷做的,对吗?” 阮筝虽然不苟言笑,可待下宽和,停月斋的仆役的日子要比其他院子里头的人好过许多。 仆婢也是知道主子的脾气,小声道:“老夫人将大娘子归家的第一个生辰宴交给侯爷去办,本来好好的,我们以为都不会出什么差错,却不想今儿一大清早,听到大夫人院里的下人说龙凤胎的事情......” 阮筝冷笑一声。 话说到这,她还不明白就白活这些年了。 真是够可笑的,她所以为的听话儿子,终究还是一心向着袁氏母子。 卫平侯毕竟真的蠢货,他知道母亲肯定不会答应,所以才先斩后奏,还特意吩咐下人办事的时候不许透露半点口风。 卫平侯想的很美,觉得只要卫祥的身份板上钉钉,既成事实,那么阮筝就算再不情愿,也会碍于家族颜面而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来。 他知道母亲肯定会生气,但再生气还能打死他不成? 大不了等宴会结束,他挨一顿数落,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他们一家子照样和和美美。 不得不说,卫平侯这一步棋走得实在是厉害。 阮筝冷笑一声:“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云因羞愧低下头,不同于二郎君和三郎君,卫平侯是她一手带大的。云因对他的品行十分信任,不曾有任何设防。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会做出这种事情! 他心疼袁氏母子,谁来心疼心疼卫瑾? 她在乡野吃苦受罪整整十年,凭什么不能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阮筝看向卫瑾,孩子脸上的笑容如同凋谢的花瓣,一点一点失去生命力。 “阿瑾。” “大母,我没事的。”卫瑾抬起脸,眼眸深处藏着一抹受伤,但还是振作起来,鼓起勇气道:“阿耶既然这么做,那一定是有他的道理——” 阮筝打破她的幻想,“不要自欺欺人,他只是蠢。” 不过再蠢的人,也有聪明的时候。 就像是这次,卫平侯算计到了亲娘头上。 若不是今日袁氏院里的人得意忘形说漏了嘴,阮筝恐怕还要等宴会开始才知道“龙凤胎”这个事情! 阮筝走到卫瑾的面前,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认认真真道:“吃一堑长一智,今日的事情你要永远记住,祖母也会牢牢记住。从今往后,凡事都要留个心眼,对谁都要保留三分,明白吗?” 卫瑾重重点头。 阮筝从来不会因为卫瑾年纪尚轻就随便安抚几句。 她对卫瑾寄予厚望,在她心中,卫瑾只是起步慢了一些,却比无数人都要聪慧坚韧,至少要比她阿耶强出十几条街。 就像这回,卫瑾因为亲生父亲的所作所为而伤心,可她并未生气暴怒,也没有自怨自艾。 阮筝见她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眼中流露一丝欣慰之色。 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即便卫平侯的自作主张让“龙凤胎”成了众所周知的事实,但事关整个卫平侯府的颜面,阮筝就算厌恶极了大房,也得顾及老二老三他们。 否则他们内讧,不仅占不到半点便宜,反而会让卫平侯府沦为整个平京的笑话。 阮筝抚了抚卫瑾的肩头,轻轻一笑道:“你先去用朝食,大母一会儿再过来。” 等卫瑾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阮筝脸上的笑容便收敛了个干净。 这世上,还没有人能算计她。 哪怕是她的亲生儿子,也不行! 第10章 惦记 巳时刚过,便有客人一个接一个地登门。 说是生辰宴,可依着大魏风俗,女子一般只有在满月礼和及笄礼这两个特别的日子才会大办,故而卫平侯府只请了几家要好的亲戚过来做客。 二房三房不在京中,在外人眼里,卫祥便是长房长子。卫平侯领着他在外头招待男宾,袁氏则与几个贵妇人坐在一起寒暄。 都是亲戚,大家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忌,有什么就说什么了。 “阿袁可真是口风紧,这些年了愣是没提过你家大娘一回。” “莫不是怕我们和她抢女儿,所以才这样藏着掖着?” 面对周遭人的打趣,袁氏露出和和气气的笑容,道:“怎么会?大娘打一生下来便身子骨弱,大郎有七斤四两,她却只有五斤不到。当时大夫都说救不活了......” 说到这,她面露哀伤之色,哽咽道:“孩子就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平日里磕破一点油皮都心疼,更不要说眼睁睁看着她咽气。那跟要娘的命又有何分别?” 其他人深有体会,忍不住点头。 袁氏含泪继续道:“当年我们险些就要放弃,没成想那日夜里来了个道士,说大娘命轻,受不得一点福气,送去乡下养着兴许还有一丝生机......我们也是没办法,死马当活马医。” 这些话袁氏早在心中默念了无数遍,说出口时自然毫不心虚。 仿佛她说的都是真的。 边上的妇人笑道:“如今看来,那道士是个有真本事的人。” 袁氏用帕子压了压眼角的泪水,点头道:“乡下那种地方,终归是比不上平京半点。这些年来,我每每想到大娘在那吃苦,便心如刀割、夜不能寐。” 在座的都是当娘的人,自然感同身受,纷纷开口安慰袁氏。 “好在大娘总算是平安长大,那道士也不算骗人。” “人活着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是啊,你如今儿女双全,我们可都羡慕你呢。” 听到最后一句,袁氏脸上的笑容有片刻僵硬。 有心人观察仔细,轻声询问道:“阿袁,你家大娘怎么还不过来?” 袁氏面色黯淡,强颜欢笑道:“大家心疼孩子,所以大娘一回家,便让她住在了自己的院子里头,亲自带在身边教养。” “什么?”袁氏的表妹忍不住为她抱不平,“大娘才回来,自是最思念母亲的时候,老夫人怎么能......” 袁氏故作坚强道:“大家心疼小辈,我这个当娘的只有高兴的份,又哪里还能说其他?” 其他人相互看了一眼,对袁氏越发怜惜。 当下极重孝道,大家想要磋磨儿媳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尤其是他们这样的高门大户,大家给新妇立规矩,有一千种让人挑不出错的法子。 他们本以为阮筝算是难得一见的好婆母,毕竟当时袁氏一过门,阮筝就放权给她,还从不多管闲事,给儿子房里塞人,甚至默许袁氏亲自将儿子带在身边教养。 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啊。 也是,这天底下哪有什么好婆母? 袁氏见自己的目的达成,心中忍不住生出一丝快意。 但想到迟迟未到的阮筝,还有那该死的赔钱货,又有些惴惴不安。 “都这个时辰了,大娘还未过来,我去看看。”她佯装焦急,起身道:“大家素来严苛,莫不是大娘做错了什么,惹得大家不快……” 其他人一听,也都纷纷起身。 “阿袁莫慌,我们陪你一起。” 一行五六人往停月斋而去,却不料行至半路,就撞上了阮筝等人。 阮筝拉着孙女的手,脸上还有些讶异,笑道:“怎么都过来了?” 袁氏连忙道:“大家见谅,儿媳等人等候多时,见您和大娘迟迟不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阮筝似笑非笑道:“在自己家中会出什么事?阿袁多虑了。” 一句话令袁氏险些下不来台。 “是儿媳多虑,还请大家见谅。” 她低声应喏,将谦卑的媳妇样展现了个淋漓尽致。 其他人看在眼里,自然要觉得阮筝架子大,不好说话。 毕竟袁氏只是关心婆母,又有什么错? 前世的阮筝未必会在意别人的目光看法,毕竟到了她这个位置,就算是当今圣上都要敬重三分。 但如今她明白了什么叫人言可畏。 在这个流言蜚语能轻易毁掉一个人的时代,名声的好坏可谓至关重要! 这个时候,卫瑾站了出来,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阿娘勿怪,都是儿更衣耽误了时辰,大母是为了陪我才来晚了。” 宛若轻风细雨的女音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卫瑾站在祖母的身侧,一身丁香色襦裙清丽脱俗,令几个贵妇人眼前一亮。 平心而论,她的相貌不算出众,甚至及不上阮筝三分颜色,可人靠衣装,再加上阮筝这些日子以来的精心栽培,已经具备脱胎换骨的气质。 “都是奴不好,忘记提醒老夫人时辰了。” 云因适时向众人解释道:“今日是大娘子归家的第一个生辰,老夫人翻箱倒柜,恨不得将所有压箱底的好东西都堆在大娘子身上,这才耽误了时辰。” 阮筝无奈道:“年纪大了,记性也跟不上了。倒让你们操心了。” 一众人忙道:“不敢、不敢。” 袁氏忍不住眼红地盯着卫瑾脖子上挂着的那块长命锁,她知道自己这个婆母出身显赫,陪嫁丰厚,但这些年来,阮筝愣是将嫁妆攥在手心,不肯漏出半点! 这也就罢了,毕竟阮筝总归是要死的,等她死了,那些嫁妆还不是落到自己手中? 但袁氏没想到阮筝竟然如此疼爱自己生的这个赔钱货,连这样价值连城的东西都舍得给她! 卫瑾有什么好的? 这些东西都该留给她和大郎才是! 第11章 误解 袁氏的表妹杜氏还是第一次见这位颇有名气的卫平侯府老夫人,成亲后她夫婿外放县令,她陪同一起,这一去便是十年,直到前些日子才回平京。 杜氏原以为阮筝刻薄恶毒,可见了面才发现,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忍不住道:“老夫人,您瞧着比我还要年轻呢!方才走过来,我都不敢相信。” 阮筝一愣,紧跟着与其他人一起笑起来。 阮筝自然是生的极美的,她出身陈留阮氏,是大族之女,文武双全,即便如今年过四十,瞧着也不过二十五六的模样。 而杜氏陪夫君在外吃苦耐劳,手上布满老茧,皮肤暗沉,两人站在一起,杜氏还真没说错! 袁氏的指甲陷进掌心,废物东西!她叫她过来,难道是为了吹捧这个老不死的不成? 阮筝笑道:“你这孩子真会说话。好了,快入座吧。” 一群人重新回到座位。 阮筝既是长辈,又是主人家,自然坐在首位。 她将卫瑾带在身边,给大家介绍道:“这是我家大娘,单名一个瑾字。这孩子在乡下吃了不知道多少苦,就连名字都是回来的时候我给取的。” 一句话令袁氏险些变了脸色。 她坐立难安,紧紧抓着衣裳,仿佛已经感受到了周遭人异样的目光。 实际上,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她。 阮筝将她的细微表现收入眼底,心中冷笑一声,嘴上叹气道:“我们家这个孩子命不好,本该锦衣玉食长大,却没想到出生历经坎坷。我虽老了,可也想在活着的时候多疼一疼这孩子。” 其他人还没说话,杜氏立马道:“老夫人疼爱孩子,以后都会好的。” 阮筝看了一眼面色僵硬的袁氏,笑道:“我还怕阿袁怪我同她抢孩子呢。” 袁氏强颜欢笑道:“怎么会?大娘虽是我的骨肉,可也是大家的嫡亲孙女,有大家疼爱,是这孩子的福分。” 重活一回,阮筝岂会不知她的真实为人? 既然她要装,阮筝就陪她一起装。 “你不多心就好。”阮筝颔首道:“我也是为了你着想,你养了祥哥儿多年,大娘却是从未与你相处过一日,否则大娘回来那日,也不会疏忽到让下人拿你用过的那些旧东西给大娘。” 此言一出,袁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个一干二净! 她没想到阮筝竟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话!这跟将她的脸面踩在地上又有什么分别?! 杜氏皱眉道:“这可真是,阿姊你也太不仔细了……” 俗话说得好,手心手背都是肉。可谁不知道,手心的肉比手背多? 袁氏若是偏心,大家也不会说什么,他们自己也是有孩子的人,哪里能真的做到一碗水端平? 可袁氏偏心眼还非要做出一副慈母的样子,仿佛自己有多么爱卫瑾。 这下不就打脸了? 连这种小事都如此不上心,又谈何疼爱? 阮筝欣赏着袁氏的表情,接过云因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方才笑着替她说话: “阿袁到底还年轻,又习惯了将重心放在儿子身上,有些疏忽也是难免的。” 阮筝含笑道:“只是祥哥儿被他们夫妻俩宠坏了,还不太接受自己有个妹妹。我怕阿袁夹在中间两头为难,这才将大娘接到自己院子里头。” 漂亮的话谁不会说? 杜氏由衷赞叹道:“还是老夫人思虑周全。” 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赞同。 谁说卫平侯府的老夫人冷心冷面难说话? 和自家婆母一比,阮筝简直就是百年难遇的好大家啊! 毕竟她们的婆母可不会将自己的陪嫁送给孙女。 杜氏看着卫瑾身上那些价值千金的物件,眼神不住流露羡慕之色。 在场众人其乐融融,唯有袁氏一人,心如油煎,恨不得掀了席面! 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就是仗着卫平侯不在故意欺辱她! 阮筝冷冷地看她一眼,袁氏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低头,手中的茶盏险些摔了下去。 她心中恨得要死,杜氏这个不长眼的还在夸赞道:“大娘这模样,这气度,不愧是养在老夫人院里的。” 卫瑾只抿唇笑。 服侍的仆婢送上刚煮好的酪浆,柔声细语道:“大娘子小心烫。” 卫瑾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放下东西并未离去,而是一直关注着自己,心下有了猜测。 阮筝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在心中暗自点头。 “你昨日不是还馋着要吃酪浆吗?尝尝。”阮筝笑道,让卫瑾定了心。 那仆婢亲眼看着卫瑾小口小口吃了酪浆,这才放下心,悄悄去通知主子。 没过多久,卫瑾皱着一张小脸道:“大母,阿娘。儿先去更衣。” 袁氏装模作样的一句“可是吃坏肚子了?”还未说出口,就被阮筝打断。 阮筝目光温和地看着孙女,道:“去吧。” 云因主动跟上卫瑾的脚步。 虽说早有准备,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阮筝是绝不会让卫瑾置身任何险地的。 没错,阮筝早就知道今日会有变故。 她看向袁氏,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笑着问道:“大郎人呢?” 这个问题猝不及防,袁氏心中不痛快,又不敢表露出半分怨恨,恭恭敬敬道:“大郎跟在侯爷身边。” 阮筝道:“将他叫过来吧,我也好些日子没见他了。” 这不是个无理要求。 袁氏柔顺答应,让人去叫卫祥。 从前院到后院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袁氏身边的下人回来很快,脚步匆匆,额头都冒出了许多细汗。 袁氏见他一个人回来,面色顿时挂不住了。 “大郎君呢?可是侯爷那边不肯放人?” 袁氏以为是儿子对阮筝心存怨恨,所以才不肯过来,这不,着补的理由都给想好了。 下人笑容尴尬,连额头的汗都不敢抬手去擦,躬身道:“仆去前院寻大郎君,被人告知说大郎君和侯爷一块走了,就是不知道去何处。” “这竟如此不凑巧。”袁氏的脸上露出惊讶而歉意的神情,在阮筝面前伏低做小道:“还请大家见谅,等大郎回来,儿媳定让他过来给您请安。” 阮筝淡淡一笑,与边上的一个妇人道:“也就是阿袁有这个面子了,寻常人,哪里能使唤得动我们家祥哥儿?不怕大家笑话,自打大娘回家,我都好些日子没见祥哥儿一面了。” 袁氏脸上的笑容僵住。 其他人相互交换了个眼神,反应很快,与阮筝一同说笑起来。 袁氏深吸气,眼眶说红就红,哽咽道:“大家误会祥哥儿了,他这些日子没过来给您请安,是因为——” “老夫人、夫人!不好了!” 第12章 尖叫 一道慌张而急促的声音打断了袁氏的话。 众人齐齐望过去,就见先前伺候卫瑾用酪浆的年轻仆婢急急忙忙往这边跑来,脚步踉跄,扑通一声跪倒在阮筝面前。 杜氏等人面面相觑,就连袁氏也一头雾水。 这是发生了什么? 仆婢哭哭啼啼道:“老夫人,您快去看看吧,大娘子、大娘子她……” 阮筝打断道:“你是哪个院里的下人?” 仆婢的哭声一顿,怯生生道:“奴一直在夫人院里头侍弄花草......” 袁氏眉心一跳。 果不其然,阮筝满眼失望道:“阿袁,你是怎么管教下人的?明知有客在此,还如此不懂规矩。” 袁氏哪里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都做了什么?她院子里头的下人那么多,怎么可能都记得清清楚楚! “都是儿媳管教不严。” 袁氏忍气吞声吃了这个哑巴亏,看向仆婢的眼神藏着阴冷,“大娘子她怎么了?” 仆婢一副受惊了的表情,道:“奴、奴不敢说。” 阮筝冷眼旁观,一声令下:“既然不敢说,那就别说了。来人!将这个吃里扒外的下人带下去!” 仆婢一听,顿时慌的惊叫一声。 这、这怎么和大郎君吩咐她的不一样? 不是说,只要她吸引老夫人的注意,大家伙就会跟着她走吗? “老夫人!老夫人饶命啊!”仆婢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拽住了手臂,被拖下去的那一刻哭得撕心裂肺,“是大郎君让奴过来的!奴是听从大郎君的吩……呜呜呜!” 随着她的的嘴巴被堵住。 周遭鸦雀无声。 阮筝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容,道:“阿袁心慈手软,反倒养出了一群攀咬主子的东西。让大家见笑了。” 其他人忙道不敢,心中忍不住腹诽:袁氏好歹也是当家主母,怎么会将卫平侯府管成这个样子? 照这样看来,阮筝这个做大家的,可不是一点半点的好脾气! 阮筝看向袁氏,温声道:“这一个没看住,也不知道孩子们都做了什么,阿袁,你随我一同去瞧瞧吧。” 袁氏看着阮筝脸上的淡笑,莫名心慌起来。 祥哥儿到底瞒着她做了什么? 阮筝让客人们稍坐片刻,她们去去就来。 卫瑾更衣的偏院就在不远处,走过去一盏茶的功夫也就到了。 袁氏生怕儿子一时糊涂叫阮筝拿住把柄,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如今就盯着他们母子,她是绝不会让她得逞的! 阮筝就冷眼瞧着她惴惴不安,直到行至半路,看见从另一条路过来的卫平侯父子,袁氏的心才算是稳稳落地! 卫祥拉着卫平侯的袖子,脚步匆匆也掩不住脸上的得意忘形。 他不住催促道:“阿耶,你快些,不然来不及了!” 卫平侯被他拽的险些一个趔趄,一头雾水道:“什么来不及了?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卫祥自然不可能和他说真话。 他借着要替卫瑾收拾刁大一家三口的由头,把人从卫平侯手里要了过来。 自打从刁家人的口中知道了卫瑾这些年的遭遇后,卫祥的心中立刻有了一个清晰的方向! 几日前他就在为今天做准备。 只要一想到接下来的场面,卫祥的心就控制不住地剧烈跳动起来。 “儿啊!” 一道急切的声音,打断了卫祥的幻想。 阮筝看着袁氏迫不及待地冲到卫祥面前,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确定他没有任何事情,才松了口气。 袁氏抓着儿子的手,低声道:“儿啊,还好你没事,方才可把阿娘吓坏了。” 卫祥见阮筝也来了,强压下嘴角弧度,但语气还是透露出了得意。 “阿娘,放心吧。我怎么可能会有事?” 真正有事的人,现在在屋里呢! 阮筝走过来,嫌弃地看了眼卫平侯:“浑身酒气,身边也没个伺候的人,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卫平侯看见母亲,便酒醒大半,傻傻一笑道:“今日高兴,就多饮了一些......阿娘怎么也过来了?” 阮筝的目光落在卫祥身上,意味深长道:“这就要问大郎了。” 卫祥到底不是袁氏,跟阮筝接触不多,也没发现哪里不对劲。 他努力遏制脸上的笑容,做出和袁氏如出一辙的虚伪表情,道:“大母,前些日子,阿耶将刁家人交给我处理,为了替阿妹出气,我一不小心就把他们打得只剩一口气。” 阮筝笑道:“哦?” 卫祥见她如此,心中也有了底气,道:“刁家两口子已死,只剩一个刁大郎想起今日是阿妹的生辰,便求我在临死前给阿妹认个错......” 袁氏心头一跳,不顾仪态地打断:“你答应了?!” 卫祥心中不满母亲打断他说话,但面上没有表露出来,低着头道:“我就是想着满足将死之人一个愿望,也算是积德行善……只是方才忽然想起,唯恐阿妹一时心软,和刁大郎离开,这才让人着急请了大母过来。” 听到这句话,卫平侯满是醉意的脑袋瞬间清醒了! 卫平侯狠狠皱眉,显然是想到了女儿曾经替刁婆子求情的事情。 他微恼道:“你怎么能放一个外男到后院来!” 卫祥立马认错:“阿耶我错了,我已经后悔了,现在最要紧的是阿妹,我们赶快进去看看吧!” 与此同时。 不远处的偏房传来一声尖叫。 “啊——!!!” 极其尖锐的惨叫令卫祥浑身一震,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兴奋。 他被即将到来的胜利冲昏头脑,完全没听出这声惨叫的来源究竟是男是女。 第13章 夸奖 “阿瑾!” 卫平侯听见惨叫声忙不迭冲了进去。 卫祥紧跟其后,装出一副紧张又担忧地表情,“阿妹!” 阮筝心中冷笑一声,不慌不忙地走在最后。 袁氏见状不由心生狐疑,试探性地问道:“大家......难道就不担心吗?” 阮筝似笑非笑道:“担心谁?” 她相信精心培养的孙女不会令她失望。 至于刁大郎? 这个下作的东西不论获得什么下场都是罪有应得。 “你还是担心担心祥哥儿吧。”阮筝漫不经心地上了台阶。 偏房的门被上了锁,卫平侯急得用脚踹开。 光影斑驳中,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弥漫开来。 卫瑾一手撑着桌角,一手紧握匕首,原先精致的发髻早已被毁、散在肩头。 她双目赤红,面颊染血,死死地盯着横躺在地上的肥硕男人。 刁大郎满身的血窟窿,大滩大滩的血水从他身下流出,整个人出气多进气少,甚至连哀叫的力气都没有。 卫平侯看见这一幕人都傻了,要不是眼疾手快扶住门框,差点就踩在刁大郎身上。 “阿瑾!” 阮筝扫了一眼地上的刁大郎,快步走到卫瑾面前。 听到熟悉的声音,卫瑾满是恨意的眼中终于出现一抹清醒。 “大母……” “我在,没事了。”阮筝用帕子轻柔地擦去卫瑾脸上的血迹,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做得很好。” 卫平侯抬起头,愣愣地看过来。 “大母……”卫瑾眨了下眼睛,泪水在顷刻间涌出。 吧嗒一声。 一直紧攥手中的匕首掉在地上。 卫瑾扑到阮筝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大母、大母……” 她差点杀人了。 她不是故意的…… 卫瑾紧紧地抓着阮筝的袖角,满脸泪水:“我没有想要杀他,大母,我只是……” “杀了他又怎样?”阮筝打断道,“我说过,不要对任何企图伤害你的人心慈手软。” 阮筝为什么不担心孙女出事? 因为早在开宴之前,她就收到了消息。 卫平侯能瞒着阮筝自作主张“龙凤胎”的事情,那是阮筝对他不曾设防。 卫祥又算个什么东西? 从他在卫平侯手中要走了刁家人,阮筝就猜到了他的心思。 放任其发展,也是因为阮筝对孙女的信任。 自打卫瑾归家,阮筝就让人专门为她制定菜谱,调养身体,又日日带在身边,教她最简单有效的防身技巧。 如今天下太平,高门贵女多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讲究的便是一个身份。 但阮筝自己曾在儿时吃过被人擒拿的苦头,自然不愿意卫瑾也成为娇滴滴的女郎。 女子的命运,并非只能倚仗父亲夫婿。 至少阮筝是不愿意的。 所以她要求卫瑾必须要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卫平侯从震撼中回过神来:“阿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这话你该问你的好儿子。” 阮筝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将矛头对准袁氏母子。 “人是卫祥带进来的,我倒要问问他,究竟是安得什么心!” 卫祥看着眼前血淋淋的一幕,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他吓得面色苍白,躲到了袁氏的身后,“阿娘!” 怎么会这样! 不应该是刁大郎毁了卫瑾的清白,然后正好让全家看见这伤风败俗的事情吗? 卫平侯看着被吓的花容失色的妻子,和不敢抬头的儿子,忍不住叹了口气,头疼不已。 “阿娘。”他身为一家之主,只好开口道,“这件事儿是大郎不好。” 阮筝冷笑一声道:“我就知道,这种来历不明的血脉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种人也敢放进后院,他是想做什么?想害死我的阿瑾不成?!” 话音刚落,袁氏扑通一声就给跪了下去。 “大家!不是您想的那样……祥哥儿向来纯良,绝不会伤害大娘的。” 阮筝多看她一眼都嫌脏。 好歹也是正经人家出身,却做出一副哭哭啼啼的勾栏式样! 放眼望去,整个平京有哪家夫人是她这样的做派? 阮筝看向儿子。 卫平侯着急解释道:“阿娘,方才在外头您也听见了,大郎没有坏心思,他只是一时心软,以为此人真心悔改,又不久于世,这才答应给他一个向大娘认错的机会。” 谁知道会变成这样啊! 卫瑾抬头,忽然道:“不,不是这样。” 卫平侯一愣。 阮筝轻抚孙女的后背,道:“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只有阿瑾最清楚不过,阿瑾说吧。” 卫瑾的目光落在刁大郎身上,一字一句道:“不久前,我过来这边更衣,推门而入,却被他一把抓了进去,好在阿媪跟在我身边……” 如果可以的话,卫瑾不想再去回忆当时的画面。 熟悉而恶心的垂涎目光,油腻而厚重的大掌,不论是打在脸上,还是触碰身体,都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那是卫瑾从前的噩梦。 她宁可被刁婆子殴打、咒骂,也不愿意和刁大父子二人共处一室。 她那么渴望被醉春坊带走,就是因为刁大郎曾经说过,他要做她的第一个男人…… 卫瑾的身体不住颤抖起来。 她咬着牙,努力维持冷静,不让眼泪掉下来,一点一点揭开伤口。 “他说,他等这一天已经等很久了,多亏有人帮他,让他如愿以偿……若是我怀了身孕,他是我孩子的生父,自然不用死。” “他还说……” “不、不可能!”卫平侯着急道:“大娘,祥哥儿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他是被人蒙蔽的!” 卫瑾动了动干涩的唇,“阿耶的意思,是我在说谎……对吗?” 卫平侯连忙摆手,“阿耶知道,你不会说谎的。阿耶的意思是,这个无耻之徒蒙骗了祥哥儿!就在方才,祥哥儿还怕你会一时心软,跟此人离去,这才着急忙慌地拉我过来。” 卫瑾的眼泪滚了下来,大声道:“不是!我亲耳听见,地上的人说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她手指向卫祥,整个人不住颤抖。 为什么不信她? 阿耶。 为什么,明明你答应过的啊,你答应过,会保护我的。 卫平侯愣愣地看着女儿的眼泪,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看看跪在地上的袁氏母子,又看看崩溃大哭的卫瑾,整个人头痛欲裂。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第14章 阴影 卫瑾忍泪看着卫平侯,道:“阿耶若是不信,大可以亲自审问此人。” 袁氏连忙道:“此人心怀不轨,早有预谋!他的话怎能相信?” 卫平侯像是立马找到了主心骨,吸了口气道:“大娘,大郎没有要伤害你的理由,他今日只是一时糊涂......” 啪—— 阮筝实在听不下去,给了他一耳光。 “一时糊涂?那你也是一时糊涂吗?” “你先前是怎么答应我的,说一定好好筹备阿瑾的生辰,让她名正言顺地认祖归宗。结果呢?你这点小聪明全用在我头上,瞒着我,对外说龙凤胎?” “这种不知哪里来的肮脏血脉,也配做我阿瑾的兄长?” 卫祥霍然抬头,眼中的怨恨犹如实质。 阮筝冷笑一声,“我看在你的面子上,一忍再忍,你倒好,存心不要亲生女儿好过!” 卫平侯急急否认道:“我没有!” 大娘是他的亲生骨肉,他怎么可能会害自己的血脉? 但大郎也是他养了多年的孩子啊。 袁氏拽了一下卫祥,后者反应过来,尽管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哽咽着道: “阿耶,您是再了解我不过的,我怎么可能去唆使外人来害阿妹?倘如我要害阿妹,又何必急急忙忙地找您还有大母过来?” 卫祥的话把原本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刁大郎都气出了回光返照的现象。 刁大郎脸上的肥肉将眼睛挤成一条缝,泪水与血水糊了一脸,发出不甘的呜咽:“明明是你!是你杀了我阿耶阿娘,命令我对大娘下手......” 兴许是死到临头还要被人倒打一耙,刁大郎的情绪异常激动。 卫祥怒道:“我不过是看你可怜,才轻信了你的狐言巧语!谁知道你狼心狗肺,竟把主意打到我阿妹头上,如今还想污蔑于我!” 颠倒黑白! 刁大郎气得瞪大了眯眯眼。 他哆嗦着道:“你、你!”下一刻便气绝身亡。 死前眼睛瞪大如铜铃,直勾勾地盯着卫祥,配上那一张满是肥肉的脸,简直令人惊悚。 阮筝看着他们狗咬狗,冷笑道:“这可真是死不瞑目啊。” 人都死了,卫祥也没什么好怕的了,还好他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卫祥哭着道:“大母,我好歹是您看着长大的孙儿,您宁愿相信外人也不肯相信我吗?” 孙儿? 听到这两个字,阮筝甚至都想不顾多年礼仪翻个白眼。 他算什么东西? 没有镜子好歹撒泡尿照照自己,就这种货色还想当她孙子? 真是不要脸! 阮筝什么都没说,可那轻蔑的眼神却是让袁氏母子看了个清清楚楚。 “人是你带进来的,你难辞其咎。” 卫祥一口咬死了自己只是一时糊涂并不知情,满脸泪水装的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儿知错,日后定当吸取教训,再也不轻信旁人。” 有他这句话,卫平侯也就放心了,叹了口气道:“阿娘,大郎就是随了阿袁,心肠柔软,这才叫人轻易哄骗。左右大娘也没有出什么事,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 卫瑾不可置信地看向父亲,泪水夺眶而出。 匕首孤零零的躺在地上。 那是阿耶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 阿耶说,倘若他不在身边,就让这把小匕首保护她的安危。 可现在,是阿耶在帮着袁氏母子一起伤害她。 卫瑾哭着哭着笑起来,慢慢把眼泪抹掉。 阮筝轻轻抚着孙女的后背,冷冰冰道:“你的意思,就算卫祥犯了错,险些害死大娘,可只要他不是有意的,便能轻松揭过?” 卫平侯面露迟疑之色,“这、既然犯了错,那自然是要罚......” 袁氏扑到卫平侯的怀中,哀泣道:“侯爷要罚就罚我吧,都是我管教不严的缘故,才会让祥哥儿被人蒙骗!” 话音刚落,她整个人便像是体力不济、晕厥了过去。 卫祥叫道:“阿娘!” 他想要过来,却被人死死钳制住双臂,怎么都动弹不得。 气得卫祥恨不得将他们通通打死! 卫平侯恼怒地看向阮筝,道:“阿娘,大郎被人蒙骗,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有责任,您难道要连我一并责罚吗?” 阮筝倒是想! 她心里起了一万个将儿子回炉重造的念头,嘴上却心平气和道:“惯子如害子,我若不是念着从前的祖孙情分,我又何必当这个恶人来管教大郎?” 卫平侯一愣。 阮筝叹了口气:“你小的时候,我和你阿耶可曾如此放纵溺爱?可你看看大郎,今日险些因为心软酿成大祸!不仅害了大娘,还将阿袁气昏过去!” 听到最后一句话,卫平侯看向卫祥的目光也变得冷淡起来。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不懂事! 卫平侯担心妻子的身体,便道:“那大郎就交给阿娘了。” 听到这句话,袁氏立马“悠悠转醒”,泪眼朦胧想要阻止,却猝不及防对上阮筝那似笑非笑的眼眸。 阮筝道:“阿袁醒了,你还不快带她回去好生歇着?难道是想看她被这不孝子再气昏一回不成?” 卫平侯连忙把袁氏带走了,管都不管卫祥,任由他在后面大叫大骂。 在他心里,谁都没有妻子重要。 “阿因,拐杖给我。” 阮筝在卫祥满是怨恨的目光中缓缓露出一个微笑,慢条斯理道:“我亲自管教大郎。” 这根龙头拐杖乃太祖钦赐,象征着地位与皇恩。 阮筝走到卫祥面前,清明而犀利的眼神将他自上而下挑剔地打量了一番,笑道:“上一回用它,还是圣上年幼不肯念书,你也算是有福气了。” 说罢丝毫不给人反应机会,拐杖重重敲在卫祥腿上! “啊——!” 一声惨叫。 卫祥长这么大,平日里只知贪图享乐,连读书都觉得辛苦,又哪里禁受得住阮筝亲自动手。 顿时眼泪鼻涕糊一脸,嚎叫声不绝。 “大母,大母我错了,饶了我吧……”他苦苦哀求,只换来阮筝又一记拐杖。 卫祥惨叫不已,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痛死过去,算是彻底看明白阮筝的铁石心肠! 他狠狠地瞪着阮筝,那目光,像是要扑上来活撕了她们。 阮筝忽然想到前世,他恶事做尽,玷污清白女子,毁了无数家庭,甚至就连瑾姐儿也是被他玩死在床榻,最后一卷席子扔去了乱葬岗,被野狗吃了个死无全尸! 阮筝握紧拐杖,没有再继续。 见此,卫祥以为自己的惩罚总算结束。 他恶狠狠地想:阿娘说的果然没错!这个老东西就是个祸害精!他迟早要弄死她! 他内心的想法全都表露无遗,阮筝笑了一下,改变了主意。 皮肉之痛算得了什么,真的把人打废了,指不定她那蠢儿子回头和她翻脸。 还不如一劳永逸,让他从此不敢再碰女人一根手指。 阮筝看了云因一眼,轻描淡写道:“让阿巩来吧。” 后者立马了然,往卫祥嘴里塞了块麻布,又让人把他手脚绑起来,像拖着死狗一样将他拖到了偏室。 很快,一个其貌不扬的妇人朝这边走来,向阮筝行礼之后,便目不斜视地走进偏室。 啪—— 木门被重重合上。 “呜呜呜呜!”卫祥的嘴被堵上,只能发出惊恐至极的呜咽。 他瞪大双眼,眼睁睁看着这个妇人走到自己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卫祥的脑袋嗡一下,力道之大险些令他昏死过去! 这还只是开胃小菜,更可怕还在后头。 这个贱妇!她竟敢撕扯他的衣服! 卫祥目眦欲裂,恨不得将她的手砍断喂狗! “呜呜、呜呜呜呜!” 贱人,不许碰我! 第15章 老鼠 阿巩进去收拾垃圾,少说也得半个时辰,阮筝自然不可能就这样干等着。 她让云因带卫瑾重新换了一套衣裳,挽好发髻,这才回到宴席。 见袁氏不在,杜氏等人自然好奇不已。 阮筝心中冷笑一声,这对母子也算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袁氏既然要装晕,那这些日子就别想着出来了。 好生将养着吧。 阮筝无奈摇头,笑道:“我们家这个大郎啊,成日里不知道都和什么人厮混,方才还带了个不知底细的人进府玩耍,可把我们吓了一跳,就连阿袁都被他气昏过去,忙请了疾医……” 连疾医都请来了?! 几个贵妇人面面相觑,却笑着打圆场道: “小孩子嘛,难免还不懂事。” “您别生气,等他以后成家了,行事就会稳重起来的。” 话是这么说,可怎么想只有他们自己心里知道。 当下极重孝道,尤其是圣上推崇孝举,不久前某某人家的儿子还因为公然忤逆母亲而被圣上撸了当地府衙县尉的官职。 虽说是个九品小官,可也能看出当今对孝道的看重。 有这样的例子在前,卫祥还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那只能说明袁氏溺爱太过! 在座的都是亲戚,本来多多少少还打算着亲上加亲的想法,经过了今日这一遭,倒是让他们打消了念头。 之前怎么没发现袁氏把卫祥养成了这幅德行?就算他是卫平侯唯一的儿子,也不能娇惯得无法无天啊。 若是今日的事情传到当今耳中,只怕明日卫平侯上朝少不了一顿申斥! 想到卫祥,再看他那一母同胞、端坐阮筝身边的妹妹,简直高下立判。 杜氏忍不住道:“说起来啊,还是女儿家贴心。我家四郎同大娘一样的岁数,到现在都还不省心!” 有人开了头,其他人包括杜氏在内,自然跟着夸赞起卫瑾。 “我们家那个像大娘这般年纪的时候,学女工还喊累呢!若是有大娘一半的耐性我也心满意足了。” “大娘跟在老夫人身边,自然是日日耳濡目染,怎么都不会差的!” 阮筝似是被她们哄的眉开眼笑,眉目间的清冷距离感也跟着冲散不少,看着越发光彩照人,笑着无奈道:“大娘的性情随她祖翁,话不多,却是个实心眼的就前几日,还因着白日里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一个问题,夜里竟一个人偷摸着爬起来翻书,你说这要是着凉了可怎么好?真是不让人省心。” 卫瑾闻言低下头,脸颊浮现羞赧的红晕。 “大母,儿知错了。” 这番小女儿儿作态令在场的妇人们忍俊不禁。 心里也有了一番计较。 卫家大娘子虽是养在乡下,可到底是高门大户出身,这通身的气派远非小门小户可以比的。 俗话说得好,娶妻娶贤,看袁氏就知道了。大家和善宽厚,丈夫疼爱有加,甚至院子里连一个通房都没有!说句大不韪的话,便是皇后娘娘怕是都没有她过得舒坦自在! 可看看她把儿子养成了什么德行? 结对一门亲,兴旺三代人。可想而知母亲对孩子的影响有多重要。 阮筝前世生性高傲,不屑于和袁氏一般计较,也不在意外界的名声看法,这才被袁氏三番两次抹黑、踩着她做足了可怜媳妇的姿态。 不仅卫平侯心疼妻子,就连外头的人也以为阮筝是一个多么严苛刻薄的大家,以至于后来莫名其妙的病故,没有任何一个人怀疑到袁氏头上。 可阮筝是什么人?她出生的时候,曾祖、祖父尚在,她那备受士人追捧的阿耶连给宝贝女儿启蒙的机会都争不到。阮筝只是骄傲,又不是傻子?真要论起待人接物,袁氏连她当初身边婢子的万分之一都远不及! 如今她既已知晓了袁氏的真面目,自然不会让她如愿以偿。 一场宴会下来,除却袁氏母子以外可谓是宾客尽欢。 未时刚过,客人也都走得差不多了。 卫瑾扶着阮筝往停月斋走去,说是扶,其实用依偎来形容更合适。 相靠近的亲人在热闹过后的清净让人不适应的同时又多了一丝安心,卫瑾鼓起勇气,轻轻唤了一声“大母”,眼神忐忑却又藏着一抹期待。 “我今日没有让您失望,对吗?” “自然。”阮筝侧目望她,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柔声道:“阿希,你该明白大母为你取名的用意,今日的事情你处理的很好,尽管大母相信你不会让自己吃亏,可看到那一幕还是为你骄傲。” 阿希,是阮筝后来给卫瑾取的小名。 养其光而俟其实,加其膏而希其光(1),阮筝从来都不曾掩饰自己对长孙女的疼爱与看重。 听到这句话,卫瑾脸上重新浮现笑容,点头道:“嗯!” 孙女懂事,阮筝自然也不会将她当作小孩看待。她在卫瑾这个年纪都已经跟着长嫂学习管家了。 “大母知道你受委屈了,也没有要为你阿耶开脱的意思。他虽爱你,也跟他是个蠢东西并不冲突。” “你放心,大母永远是站在你这边的。” 卫瑾轻声道:“大母,阿耶如此爱重夫人,我们就这么算了吧。” 卫瑾想过了,只要卫祥不再找她麻烦,她愿意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 阮筝笑了一下,真是一个天真的孩子。 “你愿意既往不咎,他们可不会轻易放过你。”阮筝爱怜地摸着卫瑾的头顶,原先杂草一般的枯燥头发,在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后终于柔顺许多。 阮筝慢慢道:“我现在是投鼠忌器,心里恨不得连你阿耶一块打死,但又不得不忍下这口恶气。” “不单单是因为你阿耶和卫平侯府的名声。” 阮筝看着她,眼神耐心而温柔,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袁氏虽然一心想要儿子,可未必非要铤而走险,去调换别人的骨肉。” 卫瑾立马反应过来:“卫祥……难道也是她的孩子?” 说完又觉得不对。 阮筝道:“自然不是。” 阮筝最开始也怀疑过卫祥的身世,查下来之后可以确定袁氏当年只生了一个。 那么,袁氏为什么会对卫祥爱若珍宝呢?她这么想要一个儿子,难道不能养好身体接着生? 卫瑾忽然福至心灵:“大母,她是不是......再也没有生育能力了?” 阮筝露出赞赏的笑容。 很好。 一点即通。 “没错。”她点头道,“我查出曾经给袁氏看诊的疾医记载的脉案,说她难以受孕。” 难以受孕,却并不是不会怀孕。 但袁氏仍旧冒着风险调换孩子。 阮筝轻笑一声,有意思的还在后头。 据李婆子说,当年给袁氏看诊的大夫是袁氏的生母为她寻来的。 说实话,阮筝对自己这些亲家都没多少印象,只记得袁氏的生母是一个极其温柔敦厚的人。 瞧着什么脾气也没有,说话也轻声细语。 袁氏没嫁过来之前,阮筝还以为女肖母,嫁过来之后,才发现她喜欢矫揉造作、惺惺作态! 奈何长子喜欢,阮筝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 现在想来,阮筝总觉得袁氏的母亲身上藏着诸多疑点。 卫瑾听明白了,一脸认真道:“大母的意思是,当年调换孩子的主谋,不止一人。” 阮筝轻声道:“是啊,所以阿希可不能让暗处的那些老鼠们看笑话。我们得沉住气,把他们一只一只揪出来碾死.......因为袁氏迟早是会按耐不住的。” 第16章 商量 素春院。 袁氏好不容易打发了卫平侯,见他满是担心、一步三回头的模样,心中更是厌恶不已。 向氏扶起她:“女君,咱们还是快些去看看大郎吧。” 袁氏知道阮筝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生怕儿子出事,来不及收拾自己就匆匆出门。谁知走到一半,就被人告知卫祥受完罚就抬到了东边的一处小院。 说是老夫人发话,没见过哪家郎君这么大了还住在母亲的院里,真是不知廉耻。 袁氏面容扭曲一瞬,又强压下怒火,绕了好大一圈才到卫祥如今的住处。 结果房门紧锁,卫祥谁也不见。 袁氏以为儿子在和她闹脾气,忍不住道:“大郎,你让阿娘说你什么好?这样大的事情便自己一个人做主,如今闹成这样,反倒让老夫人拿住了把柄......” 叹了口气,袁氏也知道孩子今日受了委屈,又柔声道:“你还年轻,做事总有想不周到的地方,这回便算了,你阿耶不会相信他们的。只是往后做事,你要记得先同阿娘商量一番,这样才不会出差错。” “大郎,大郎?” 袁氏说了一箩筐的话,也没有得到回应,还以为卫祥在里头出了什么事,急得直接推门而入。 昏暗的内室,卫祥一个人缩在角落的阴影处。 听见推门的动静,他霍然抬头,厉声喝止道:“不许进来!滚出去!” 沙哑的嗓音因为声音拔高而显得愈发难听。 袁氏满脸担忧地看着他,想要靠近:“儿啊,老夫人对你做了什么?让阿娘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不知是哪个字眼触碰到了卫祥的敏感神经,他死死地盯着袁氏,神情扭曲道:“闭嘴!闭嘴!闭嘴!” 该死的贱女人! 卫祥只要一想起巩氏那双粗糙的手曾在自己身上游走,就恶心得干呕不止! 贱女人! 一群贱女人! 卫祥咬着牙,神经质般地念着:“我要他们死,都给我去死、去死!” 袁氏见卫祥衣着干净整洁,身上也没有什么伤口,只精神状况不大正常,忍不住心疼道:“阿娘知道你受委屈了——” 卫祥不要听这个,尖声打断道:“你给我想办法杀了他们!” 袁氏愣了一下,连忙道:“好好,阿娘答应你,你消消气,若有什么不舒服的,只管让人来跟阿娘说,阿娘来想办法......” 袁氏只当儿子是受了些皮肉之苦,自尊心受到了刺激,也不敢再说什么,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袁氏面色阴沉。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有阮筝和卫瑾在这府中一日,她的大郎哪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就算她暂时对付不了阮筝,难道还不能管从自己肚皮里爬出来的那个不成! 袁氏阴着脸,脑海中很快有了一个主意。 * 卫平侯府的小宴刚过,平京的高门士族便都知道卫家多了一位亲生的大娘子。见过的人人夸赞,没见过的自然好奇不已。 不过几日,阮筝就收到了十多张帖子。 正巧卫瑾在院子里活动完筋骨,过来给祖母请安。 “阿希。”阮筝坐在炕上,笑着对孙女招手。她偏好清净,也用不上旁人伺候,内室之中一般只有云因一人。 卫瑾这些日子也习惯了祖母的随性,脱去木屐跪坐在阮筝的对面,替她斟了一盏茶。 南人好清茶,北人爱食酪。 阮筝年幼时常跟在祖翁和大母身边,受长辈影响居多,年纪轻轻便泡的一手好茶,如今也没有人能让她亲自动手了,便都教给了卫瑾。 卫瑾肯吃苦,也愿意花心思、下功夫。 阮筝将手中的帖子递过去,接过茶轻轻吹了吹,道:“你看看,觉得哪几家是需要去的。” 最近的帖子实在有些多,尤其是知道袁氏身子抱恙,管事的人成了阮筝,许多不走动的人家也渐渐热络起来。 毕竟阮筝的分量可不是袁氏能比的。 卫瑾从中选了两家,等阮筝放下茶盏,再递到她手中。 阮筝看了一眼便笑了,“都去的话确实太招摇了,你挑的很好。” 左右这些宴会的日子都还早,阮筝没有准备在上头花心思,转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今日不要用功太晚,早些歇息。明日一大早我们进宫拜见皇后娘娘。” 卫瑾愣了一下,她才回来不过两三月,就要去拜见皇后娘娘了吗? 阮筝笑着安抚她:“皇后娘娘是个好性情的人,倒是......” 话未说完,云因走进来,轻声道:“侯爷过来了,说是有事想要同您商量。” 第17章 亲事 “儿子给阿娘请安。” 卫平侯进来之后先给阮筝行了个礼。 阮筝看见他这个蠢样子就烦,面色淡淡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罢,什么事。” 好在卫平侯早已习惯了母亲的冷脸,都说严父慈母,但在他们家向来是严母慈父。这也是为什么卫平侯会对袁氏一见钟情的缘故。 “阿娘......”卫平侯看了眼一旁的女儿,显然,他说的事情跟卫瑾有关。 阮筝顿了顿,对卫瑾温声道:“阿希,去把你前几日纳的那双鞋底给你阿耶拿来。” 卫瑾还给他纳了鞋底? 卫平侯愣住,一颗心顿时柔软不已,正想说些什么,卫瑾应诺一声,向卫平侯见礼之后便走了出去。 女儿如此贴心懂事,让卫平侯越发坚定了要给她找一门好亲事的念头。 “阿娘,您可还记得阿袁的兄长?” 阮筝抬了抬眼,袁氏的曾祖在前朝也算是个人物,只可惜站错了队,此后家族便日渐没落,等到大魏开国,家中已经没有人在朝为官了。 这种窘迫拮据的日子一直到袁氏嫁进卫平侯府才算慢慢好转。 看在亲戚的情面上,卫平侯府还帮当时的袁父安排了一个监察御史的官职。 阮筝对袁氏的兄长没什么印象,只记得不是什么有出息的人。 “你提起这个做什么?” 卫平侯笑道:“阿娘,我给阿希看中了一门亲事,正是我那内兄的长子,今年与阿希同岁......” 阮筝的眼神顿时变得犀利无比,“你说什么?” 卫平侯尤未察觉,还在美滋滋道:“我见过那孩子,模样端正,平日里也是极为用功,虽家世差了一些,可阿希到底在外头待了十年,像是一些高门大户只怕心有芥蒂,倒不如袁家知根知底的好。有我们看着,料想那袁大郎也不敢委屈了阿希......” 话未说完,就被阮筝打断。 她重重地拍了一下桌案,冷声道:“你想都不要想!” 阮筝真是被气得胸口疼,不用想也知道是袁氏出的馊主意! 袁家那样的门户,也配肖想她的孙女?! 卫平侯嗫嚅着唇,对母亲的独断专行也有了一丝不满,低声道:“我知道您看不上袁家,可小门小户也有它的好处,至少阿希嫁过去没人会给她委屈受......换成那些个高门大户,哪里会看得上阿希?” 阮筝怒从心起:“阿希不过是在外头静养了几年,怎么就叫人看不起了?” 卫平侯心想,母亲如今疼爱阿希,自然是觉得她哪哪都好,可也不想想阿希在外头静养,没人管教,不论学识谈吐、亦或者礼仪气度都及不上平京其他的高门贵女。 那些世家夫人挑选儿媳,又怎么会选择阿希? 阮筝冷笑一声,忍耐着脾气才没一巴掌扇他脸上。 “皇后今日特意派人过来传话,让我明日带着阿希进宫。”她冷冷道,“动动你那猪脑子好好想想,我卫平侯府的嫡长女,还轮不到别人挑挑拣拣! 卫平侯府是什么地位?好歹也是开国元老! 只要阮筝在一日,就连当今圣上也要敬重三分,卫瑾便是做太子妃也绰绰有余。只有别人抢着求娶的份,谁敢嫌弃?! 蠢货! 正好卫瑾走进来。 卫平侯看着面前这双针脚紧密的鞋底,心中没又由来地生出一丝心虚。 卫瑾眉眼微垂,轻声道:“儿笨手笨脚,还望阿耶不要嫌弃。” 看看,这么孝顺懂事的孩子,他怎么会觉得阿希不如别人家的女郎? 卫平侯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回过神来,自己都觉得方才的话有些滑稽,手中的一双鞋底更是令他羞臊不已。 “不嫌、不嫌弃,阿耶很喜欢。”说完卫平侯掩面而去。 他走的匆忙,完全不曾注意到身后祖孙二人眼神如出一辙的冷淡。 卫瑾坐到祖母的身边。 祖母说过,女工不过是未出阁女郎打发时间的玩物,没听过哪家高门贵女没日没夜做针线活的。 所以那双鞋底根本不是出自卫瑾之手。 “大母。”她仰头看着阮筝,问道:“阿耶是想把我嫁给夫人的嫡亲侄儿吗?” 阮筝嗤笑一声,什么嫡亲侄儿。 袁氏的嫂子是出了名的妒妇,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因自己不能生育,这才抬了身边的丫鬟,将她生下的孩子记在自己名下。 说到底,那不过是个庶子罢了。 大魏重嫡长,对待姬妾和庶出子女一向严苛,许多家族甚至奉行“嫡待庶若奴,妻御妾若婢”的规矩。 若不是正妻不能生育,庶出子女连记入族谱的资格都没有。 阮筝虽没有刻薄到一棒子打死所有庶出的地步,可也绝不会同意将卫瑾嫁给那样的人。 阮筝摇头道:“你阿耶蠢成这个样子,我是不指望他了。” 卫瑾想到卫平侯接过鞋底时那羞愧而闪躲的目光,不禁哑然。 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果真不假。 只是做子女的终究不好言父母之过。 况且,卫平侯耳根子软未必是件坏事,只要利用得当,焉知不能给袁氏母子一记重创? 卫瑾的心中隐隐有了一个想法,却未说出口。 等到翌日清晨,金乌从云层舒展筋骨,薄薄金光洒下,落在树梢不间歇响起细碎蝉鸣。 “大母。” 卫瑾换上了府中绣房新做的藕荷色素锦襦裙,乖顺跟在阮筝身边,两人一同上了牛车,往宫门而去。 宫墙巍峨,朱门森森。 来去的宫人在这皇城中宛若蚍蜉,无声而渺小。 阮筝察觉到身边孩子的紧张,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老夫人!”阮皇后身边的颜女官早已等候多时,向阮筝行礼之后,笑道:“娘娘早就让奴备好了肩舆,您快请。” 以阮筝的身份地位,皇后娘娘赐下肩舆那是再正常不过。 只是阮筝想到了小儿子做的那些事情,便笑着婉拒了。 “年纪大了,多走走也是好的,多谢娘娘体恤。” 颜女官见阮筝坚持,没法,只好扶着她往惊鸿殿走去。 她看了眼卫瑾,笑道:“这就是大娘子吧?果真是如外头所说的一样,娘娘见了一定喜欢。” 卫瑾状似羞怯地低下头,轻声道:“您过奖了。” 第18章 阿镜 颜女官还真不是随口说说的,她是阮皇后身边的心腹,又岂能不了解主子的喜好? 果不其然。 到了惊鸿殿,阮皇后一见卫瑾,脸上便露出了笑容。 “姑姑,这就是大娘?眼睛眉毛倒是和表兄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卫瑾抬头,便见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在宫人的拥簇下朝她们走来。 阮筝尚未行礼,就被阮皇后托住了手臂,嗔怪道:“您何须行此大礼?”说着亲自扶着阮筝往内室走去。 阮筝喜清净,除却每年除夕便鲜少入宫,久而久之,很多人也就忘了阮皇后未出阁前与其姑母感情最为亲厚。 阮皇后今年不过桃李年华,是阮筝大兄的幼女,因生母早亡而备受家人心疼,长相与阮筝有五分相似。 也正是因为如此,阮皇后三岁便被先帝定为太子妃,在众星拱月中长大,从小养成了一副骄纵性情。 即便入宫为后,也没能叫她收敛半分。 “姑姑……”阮皇后挽着阮筝的手臂坐下,丝毫不顾忌皇后仪表,撒娇般地拖长尾音道:“你都多久没有进宫看我了?” 阮筝横她一眼,又好气又好笑:“多大个人了,还在小辈面前撒娇。” 阮皇后心里哼了一声,到底还是不情不愿的收敛了一二,对卫瑾招了招手道:“大娘,过来。” 她摸了摸卫瑾的手,虽说用了好些药,可那十年的辛苦劳作还是在指间留下了粗糙的痕迹。 完全不能和阮皇后青葱白玉般的柔荑相比。 “好孩子,苦了你了。”想到卫瑾的遭遇,阮皇后眼中流露出一丝心疼,“幸而你生的比你阿耶好看,也比他聪明,不然日后可怎么嫁人?” 卫平侯长相平平,资质平平,是三个兄弟里最普通的一个。 阮皇后小时候没少嫌弃这个表兄,尤其是他要死要活娶了袁氏以后,更是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袁氏的厌烦。 她可没有姑姑那么好的脾气,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阮皇后还有话要和阮筝私下里说,便道:“阿颜,你去看看神光在做什么,顺便带大娘过去和神光认识一番。” 神光是阮皇后的女儿,当今唯一的嫡出子嗣,今年不过六岁。 这些早在入宫前,阮筝就告诉了卫瑾。 “姑姑,人都走了,还有什么好看的?”宫人们鱼贯而出,退出宫殿。阮皇后也就无所顾忌地攀附在了阮筝身上,宛若藤蔓一般,缠得紧紧的。 “听说姑姑给大娘亲自取名卫瑾?小名阿希?” 她缠得紧,就跟小孩子无理取闹似的,阮筝忍不住拍她手背,微恼道:“坐没坐相!你的名字和小名不是我给取的?这也值得吃醋。” 阮皇后哈哈一笑,挨打了也高兴。 但很快她又阴沉下脸,道:“袁氏做出这种事情,表兄竟然还不休了她,真是该死!” 阮筝冷冷道:“袁氏敢这么做,自然是有倚仗的。” 阮皇后靠在姑母的肩上,唉声叹气道:“这可怎么办?表兄这般没出息,全天下的女郎都死绝了不成,非要栽袁氏一人头上。” “行了,你也少说风凉话。”阮筝无奈地看她一眼,“今日我带阿希进宫,想必圣上已经知道。” 顿了顿,“你表兄蠢得无怨无悔,愿意拿卫平侯府的前程去换袁氏真心,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犯下混淆血脉的大罪。” 阮皇后笑道:“姑姑放心,这一切我都会与圣上言明。” 阮筝颔首,只要圣上那心知肚明,这件事也就彻底没了后顾之忧。 “对了,阿镜。还有一事……”阮筝想到另外两位儿子,忍不住叹气道:“老二和老三,还是尽快安排他们回京吧。” 阮皇后微微挑眉,坐直了身体,替阮筝斟了盏茶。 阮皇后的茶艺也是阮筝一手所教,素手纤纤,玉壶光转,行云流水间雾气氤氲,将那绝色容颜衬托得宛若仙境神女,越发高不可攀。 “这些都是小事。”阮皇后将茶盏送到阮筝面前,笑意盈盈道:“姑姑,你当初还不肯我做皇后,现在可算是知道我的好处了吧?” 提及往事,阮筝恼怒道:“你以为皇后是那么好做的!” 阮皇后不甚在意道:“那又如何?我是先帝亲自定下的皇后人选,谁敢有二话?即便圣上也不敢废了我。” 这不就足够了吗? 一个个都这么大逆不道,阮筝真是要昏过去! “姑姑、姑姑,我说笑呢。”阮皇后连忙放下茶盏搂住阮筝的脖子,撒娇道:“先帝让我做皇后,还不是看在您的面子上?他老人家的旨意,可不能怪我。” 越说越过分了。 阮筝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她额头,“神光也这么大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再生一个?” 阮皇后岔开话题,“这也不是我想生就能生的啊,再说了,我又不喜欢小孩……” 阮筝沉声打断道:“你必须要生。” “先帝既然点了阮氏女为后,这大魏的江山,就该由阮氏女的子嗣继承。”阮筝冷冷道。 陈留阮氏为了大魏流了多少血、送了多少条命,甚至最后牺牲了她大兄唯一的女儿! 这一切,难道都是给旁人做嫁衣的不成? 阮筝见阮皇后不说话,提醒道:“阿镜,你不生孩子,难道是要阮氏和卫氏扶持别的皇子不成?” 别的不说,前世老三就是这么做的。 自视甚高、识人不清,玩脱了。 结果把整个卫平侯府都送上了绝路。 阮皇后抿了抿嘴,姑姑说的她都明白,可是明白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实在厌恶极了高琛,若不是阿耶逼迫,她连神光都不想生! 等等…… 阮皇后轻轻拉直了阮筝的袖子,小声道:“非得是皇子吗?神光不行吗?” 阮筝皱眉,她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如果可以,她自然也希望神光坐上那个位子。 只是这大魏的江山不是由她说了算的。 第19章 神光 嘭——! 偏殿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发生了什么?” 阮筝抬眼望去,眉头紧蹙,想要起身去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阮皇后抱着她的手臂不放,道:“些许小事,哪里还用姑姑亲自过去?让他们过来就是了。“阮筝不爱进宫也是有原因的,每每看见阮皇后一副软绵绵没骨头的德行就忍不住额角青筋狂跳。 “几步路而已,你现在是越来越懒了。” 阮皇后理直气壮道:“我是皇后,哪有皇后屈尊降贵的道理?” 阮筝:“......” 去见自己的女儿也算屈尊降贵吗? 看着被宠的无法无天的阮皇后,阮筝忍不住迁怒早已死去的先帝。 都是当初他非要阿镜做这个太子妃! 颜女官很快把人带来。 模样精致的小女郎走在前头,肖似阮皇后的脸蛋宛若覆了一层冰霜,奈何年纪太小,即便是面无表情也只是让人觉得可爱非常。 “神光。” 阮筝看着侄女的翻版,脸上露出了柔和的笑意。她起身行礼,被神光连忙拦住。 “儿拜见母后,见过姑婆。姑婆是长辈,不必多礼。” 看看,这才像是他们阮氏女的风范。 阮筝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还倚靠在炕上的阮皇后,转头满脸笑容将神光搂到了怀里。 她问了一些家常话,神光一一作答,一丝不苟的模样实在惹人疼爱。 阮筝暗叹:倘若神光是个皇子,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殿下,想必后面也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了。 阮皇后被姑姑眼神警告了之后,不情不愿地坐直身子,询问道:“汝等方才发生了何事?” 话音刚落,阮筝便察觉到怀里的小女郎身体一僵。 神光还未开口,就听见卫瑾道:“启禀皇后娘娘,是我们玩闹的时候不小心推倒了屏风。” 到底还是小孩子,神光眼中流露出明显的错愕。 阮筝微微一笑,道:“既是玩闹,下回当心一些。” 她都这样说了,阮皇后自然也就不再多问。 阮皇后摆了摆手,“去玩儿吧。” 两个孩子齐声应诺:“唯。” 看着她们往偏殿走去,阮筝像是想起什么,转头对阮皇后道:“阿镜,你平日是怎么教导神光的?”怎么感觉神光有些怕她阿娘? 颜女官欲言又止地低下了头。 阮皇后不甚在意道:“公主有傅姆等宫人伺候,难道还能时时刻刻粘着我不成?” 阮筝皱眉,想说什么最后又被她忍了下去。 她知道侄女不喜欢当今圣上,可神光好歹是她的亲生骨肉。阮皇后若是想要女儿坐上那个万人之上的位子,就不该是这种可有可无的态度!“过些日子,你同圣上说一声,让公主们也去敬文馆念书,由大兄亲自授课。” 敬文馆是皇子们上学的地方。 时下男女之防还没有那么严重,更何况神光如今不过六岁。 阮皇后想了想道:“既然如此,让大娘做神光的伴读吧,我看两个人相处的还不错。” 另一边,宫人们被赶出偏殿,神光板着小脸张口就是质问:“你为什么要说谎?” 她冷冷道:“别以为你这算是帮我,我最讨厌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 卫瑾跪坐一旁,木制汤匙轻轻搅拌着石锅中的酪浆,这本来是宫人该做的事情,但神光让他们退下,卫瑾便自觉接下了这活。 和阮家人不同,神光公主喜食甜,几乎每日都要喝一碗酪浆。 卫瑾盛了一碗出来,放在食案上,心平气和道:“我初次入宫,不想多生事端。公主若是不喜欢我,日后我一定少出现在您面前。” 神光微微抿嘴,说不喜欢……其实也没有,毕竟她和卫瑾只是初次见面。 但因为阮皇后一直想让卫平侯府尚主的缘故,神光就算看不上卫祥,也早就把他视作自己的所有物。 自然见不得她的东西被人欺负。 卫瑾的脸上露出一丝诧异,“皇后娘娘想让卫祥尚主?” “无礼!” 神光呵斥道:“卫大郎好歹也是你的兄长,你竟直呼其名,毫无尊重!” 卫瑾弄明白了神光公主的敌意,一时间啼笑皆非,对隔壁的阮皇后也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她什么都没说,毕竟外头的宫人也不是摆设。 阮皇后再不喜欢女儿,那也是从自己肚皮里出来的。 等阮筝带着孙女出宫,服侍公主的宫人立刻将两个小女郎之间发生的一切禀报给阮皇后。 “大娘倒是沉得住气,不枉费姑姑用心教她。” 阮皇后笑了笑,对颜女官道:“把神光带过来。” 神光忐忑不安地走到母亲面前,正要低头认错。 阮皇后道:“神光,你日后就跟着阿翁好好学习,不可有一日懈怠,知道吗?” 神光霍然抬头,愣愣地看着母亲。 难得见这小古板露出这种呆傻的表情,阮皇后心头一软,揉了揉女儿白嫩嫩的脸蛋。 “卫祥不是你表舅的孩子,大娘才是。”阮皇后简单地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淡淡道:“阿娘这辈子,有你一个孩子就够了。所以神光,你要争气,明白吗。” 简单的几句话给了神光极大的震撼。 比起不用和卫祥成亲,更让神光高兴的是阿娘的话外之音。 她默默握紧拳头,她不会让阿娘失望的。 就算她不是皇子,她也一定会比自己那些兄弟出色百倍、千倍! 皇后娘娘召见阮筝祖孙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宫外。 这不仅仅是恩宠,更是一种态度。 尤其是阮皇后亲口夸赞卫瑾的那句“如草之兰,如玉之瑾,卫家大娘真可谓美玉无瑕”,让所有人都看到了阮皇后的喜爱。 一时间,帖子数不胜数。 大魏女郎多是十二岁议亲,十五岁成亲,卫瑾如今十岁,也是差不多可以相看亲事了。 第20章 病重 停月斋。 “你说你不想成亲?”阮筝翻看着卫瑾这几日的功课,头也不抬问道:“为什么?” 卫瑾面不改色,相比其他高门贵女被提起亲事的羞赧,她平静的简直不像是一个女郎。 “大母栽培我,难道只是希望我成为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吗?” “你觉得呢?” “如果那样的话,大母又何必让我看兵书?” 卫瑾给祖母沏了盏茶,跪坐在她对面,一字一句道:“阿耶无能,亲手将卫平侯府的兵权归还圣上,可蛮夷未平,我们卫家早晚都有起复的机会,不是吗?” 阮筝好笑道:“那你凭什么以为,到了那一日,圣上会同意你一个女郎去前线?” 卫瑾眉眼一弯,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 “因为大母一定会帮我的!” 阮筝没好气地点了点她的额头,“那也得你自己争气才行。大魏人才济济,可不是只有卫平侯府。” 卫瑾眨巴眨巴眼睛,“大母说的是……魏王?” 魏王是先帝一母同胞的弟弟,从这封号也能看出先帝对他的信任。 他手握二十万兵权,苦守边境十多年,只比阮筝大了一岁。 很少有人知道,两人曾师出同门。 阮筝从回忆抽身,脸不红心不跳地踩了曾经的师兄一脚。 “魏王年纪大了,身上只怕暗伤无数,兴许要不了多久,连马都上不去。你只需用功再用功,大魏迟早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相隔千里的边境,某人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王爷,您真的要回去吗?”副将一脸忧心忡忡,圣上可不是先帝,会无条件地信任魏王。 魏王皱了皱眉,总觉得有人在背后说他坏话。 回去? 他当然要回去。 再不回去,连口汤都轮不上。 · 入夏以后,蝉鸣不绝。 即便是到了三伏天,卫瑾也不曾有一日懈怠。 照旧是两个时辰的习武,结束了再去书房写字背书,阮筝看在眼里,让云因给她送了碗绿豆汤。 “大娘子每日天不亮就起来习武,子时才睡,这样下去可要长不高的。”云因跟阮筝抱怨了一句。 阮筝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几日常给她炖汤。” 陈留阮氏底蕴深厚,光食谱就有几百上千种。 云因生怕卫瑾长不高,特意让人抓了老母鸡和药材一起炖了,看着卫瑾每日两碗才放心。 阮筝道:“阿希爱惜身体,就是用功也是有分寸的,你瞎操什么心。” 云因笑道:“您不操心,您老差人给大娘子屋里送冰?” 还不是生怕卫瑾热中暑了。 阮筝被揭穿了,面子上挂不住,“卫平侯府家大业大,用些冰怎么了?让你查的事情有着落了没有?” 自打被阮筝呵斥以后,卫平侯倒是没有再提过卫瑾的亲事。 袁氏母子也安分守己了一段日子。 但阮筝经历了上辈子,哪里不知道这对母子包藏祸心?尤其是袁氏,只要一日没有达成目的,她就不会善罢甘休。 云因道:“奴让人查了,娘子所料不错,调换孩子的事情确实与袁氏的生母有关。” 袁氏产子那两日,以思念母亲为由,特意让卫平侯去袁家接了亲娘过来。 调换孩子的事情,自然跟袁夫人脱不了干系。 阮筝只是好奇,这件事情究竟是袁氏主谋,还是她那懦弱文静的母亲出的主意。 袁大人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亦或者,袁家上下对卫祥的身世一清二楚,这些年来就看着卫平侯府蒙在鼓中、被他们耍的团团转。 阮筝冷笑一声,想她这些年来,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竟然栽在袁氏的手中。 真是奇耻大辱! “老夫人。”一个年轻的婢子走进来,她是云因拨去伺候卫瑾的,想必是卫瑾有什么事。 婢子道:“袁家老夫人病重,女君便带上大娘子回去看望了。大娘子让奴过来说一声,请老夫人放心。” 阮筝和云因对视一眼,后者立马了然,派人去打听袁家。 与此同时,卫瑾坐上了前往袁家的牛车。 袁老夫人病重,袁氏身为女儿自然要去看望一二,便是服侍病榻也是理所应当。 大魏推崇孝道,就算是为了面子功夫,卫瑾也是要跟袁氏走这一趟。 更何况,她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 她觉得袁老夫人病重并非表面这样简单。 车舆内,袁氏眼角泛红,满面愁容,可左等右等都不见卫瑾开口,心中恼怒不已。 赔钱货就是赔钱货,自己嫡亲的外祖母病了都丝毫不关心。 袁氏幽幽道:“自打你回来,你外祖母,还有舅舅都时常挂念着你,说到底,我们才是一家人。” 卫瑾淡淡一笑,道:“阿娘的是。” 祖母说过,只要没有利益冲突,便无需反驳。 她和袁氏有什么好说的? 无非就是看在卫平侯的面子上维持表面关系罢了。 袁氏巴不得她死在乡下,焉知她不是如此? 虽是亲身母女,却相看两厌。 好在卫瑾并不在意,她只想弄清楚,当年调换孩子的背后,究竟有多少人。 卫祥……当真只是一个无父无母、家世清白的孤儿? 袁氏见卫瑾如此温顺,心里还算舒服了一些,端出一副慈母的姿态道: “等到了袁家,你要好好拜见长辈,还有你表兄,他与你同岁,你若是有什么学问不懂,只管问他。” 卫瑾心中冷笑一声。 看来袁氏还是没打消让她嫁给袁大郎的主意。 这回卫瑾没有答应,只道:“男女七岁不同席,便是表兄,也该保持距离分寸才是。” 袁氏面色不大好看,“那是你的嫡亲表兄,讲究那些个虚礼做什么?” 卫瑾笑笑不说话。 谁心里有鬼,谁自己清楚。 卫瑾本以为袁氏只是想让她和袁大郎见面,没想到她竟然打得是那种主意! 到了袁家,下人们连忙殷勤地迎了上来。 今非昔比,袁氏可不是当年那个需要用绣品补贴家用的赔钱货,而是卫平侯夫人。 每次她回娘家,都会带上一大箱子的金银玉器。 只是这回,袁氏什么都没带。 她失了管家之权,又哪里还能肆无忌惮地挪用公中的资产? 阮筝没有让她补齐那些年的亏空都不错了! “什么都没带?” 袁老夫人躺在床榻上,一张老脸顿时拉了下来。 第21章 告状 袁老夫人靠着隐囊(1),她比阮筝大了一岁,却是头发银白,松松垮垮的脸上爬满皱纹,说是袁氏的祖母也不会有人怀疑。 袁氏的长嫂孟氏正要给大家喂药,见小姑子回来了,便起身道:“大娘回来了,想必与大家有很多话要说,儿媳便不打扰了。” 袁老夫人连忙道:“你也辛苦了,快去歇息吧。” 孟氏面色淡淡地走了出去。 “阿娘。” 袁老夫人看着一身绫罗的袁氏,立马变了副面孔,冷哼道:“你在卫平侯府倒是享尽了荣华富贵,若不是我派人去请你,只怕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吧。” 袁氏对母亲有着天然的畏惧,这种畏惧是从小刻在骨子里的,以至于她到现在都不敢在袁老夫人面前挺直腰板说话。 袁氏唯唯诺诺道:“阿娘,我把大娘带过来了,您要见见她吗?” 袁老夫人皱眉道:“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好见的,让人直接带去瑞哥儿那就是了。倒是你,有没有把你阿兄的事情放在心上?让你跟阿愚说一声,给你阿兄安排一个少卿的官位,为什么这么久了都没音信!” 阿愚是卫平侯的小名,因为袁氏的缘故,卫平侯对袁老夫人向来孝敬。 面对母亲的诘责,袁氏低下头,苦涩道:“侯爷如今没什么实权......” “他没办法,难道就不能让你大家去找皇后?”袁老夫人打断道,看着袁氏的眼神满是失望,“我生你养你,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你还有什么用?” 袁氏想说阮筝根本不是那种溺爱孩子的母亲,又怕说了之后被母亲责骂。 忽然,她脑海灵光一现,连忙道:“阿娘,你放心,我那大家十分疼爱大娘,只要大娘嫁给瑞哥儿,她一定会想办法替阿兄安排官职的。” 袁老夫人的脸色这才慢慢好转。 “女人这一辈子都是要靠娘家的,你阿兄就是你未来的指望、靠山!你不帮他还能帮谁?他可是我们袁家的根!” 这些话袁老夫人说了几十年,早就在袁氏心中根深蒂固。 她点了点头,保证道:“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袁氏服侍了袁老夫人用了药,又跪在一旁亲自给她捏脚. 她自打嫁给卫平侯,因为婆母宽厚大度,连每个月请安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但伺候起亲娘却是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正当袁老夫人被伺候的舒舒服服、昏昏欲睡之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女君、老夫人!不好了!” “大郎君落水了!” 什么? 袁老夫人霍然起身,一把推开袁氏,气急败坏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看看瑞哥儿!” 袁氏反应过来,急忙赶到池子附近。 正值夏季,袁家的池子种满了荷花,也因此,袁瑞被救上来的时候一身淤泥,整个人狼狈不堪。 他是这个家里唯一的孩子,自然受尽重视,下人们围着他哄着他要带他去沐浴更衣,袁瑞却不肯走,死死地瞪着站在一旁的卫瑾。 都是因为她,他才会摔进池子里,吃了一嘴的泥! “瑞哥儿、瑞哥儿,你没事吧?”袁氏匆匆忙忙赶到,生怕母亲的宝贝孙子出现半点差错。 袁瑞手指向卫瑾道:“姑姑,是她把我推到水里的!” 袁氏怒视卫瑾,还未说什么,就听见卫瑾不慌不忙道:“我与你无冤无仇、素不相识,为何要推你下水?” 袁瑞的脸上闪过一抹心虚。 卫瑾冷笑一声,直勾勾地盯着袁氏,“我倒是要问问阿娘,为何让下人将我带到此处?” 若只是普通的搭讪也就罢了,大不了忍一忍,回去再和祖母告状。 可她没想到袁氏竟然为了侄子的亲事吩咐人推她下水! 池子本不深,底下都是些淤泥。 一旦她掉进池子里,袁瑞便会英雄救美,亲自将她救上岸。 到那时候,两人便算是有了肌肤之亲,众目睽睽之下怎么赖都赖不掉!除非将袁家的下人都封口! 可袁氏特意带她来这一趟,不就是为了将亲事落实吗?又怎么会帮她封口。 卫瑾冷冷道:“表兄受了惊吓,都开始说胡话了。我看的清清楚楚,想要推表兄下水的,分别是那个丫鬟,怎么会是我呢?” 她手指袁瑞身边的丫鬟,后者神情一慌,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喊冤叫屈:“奴从小伺候大郎君,对大郎君忠心耿耿,绝没有要害他的心思!” 那是自然,毕竟她想害的是自己。 袁氏生怕她揪着不放,连忙打断道:“好了好了,想必都是误会一场,自家人,什么害不害的?你们还不快扶瑞哥儿回去更衣!” 袁瑞心有不甘,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将苦果往肚子里咽。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明明推的是卫瑾,为什么一转身的功夫,就变成了自己? 可恶! 难道她早就发现了他们的企图? 不、不可能! 没有人告诉她,她怎么可能知道? 卫瑾嘴角噙笑,眼里却是没有一丝笑意。 像袁瑞和卫祥这种被宠爱着长大的孩子,压根都不懂得隐藏自己,眼里的算计都快溢出来了,还拿别人当傻子呢! 她看着袁瑞逐渐远去的背影,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卫祥的面孔。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两人的眉眼似乎有些相似...... 看来,今日也不算是完全没有收获。 算计落空,袁氏狠狠地瞪了卫瑾一眼,便赶回去禀报袁老夫人。 “废物东西,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我当时生你有什么用?” 袁氏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诚惶诚恐、唯唯诺诺,一句话都不敢反驳。 她将一切都归咎于卫瑾头上,如果当初直接掐死她,也就没有现在这么多麻烦了! 袁氏一肚子的怒气,回去路上冷着个脸。 等回到素春院,才想起叮嘱卫瑾不许将今日的事情告诉旁人。 可是为时已晚。 卫瑾都已经告完状啦! 第22章 状告 “下作东西!”阮筝怒声道,胸口被气的不断起伏。 卫瑾才多大,他们就敢这样打她主意! “大母,您消消气。”卫瑾安慰道,“他们想得倒是挺美的,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可是您一手教出来的,岂会让他们如愿以偿?” 阮筝被她得意的小表情逗笑。 卫瑾见祖母笑了,自己也跟着笑起来,继而说出自己的疑虑。 “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我总觉得卫祥和袁家大郎的眉眼有些相似。”可袁氏又确确实实只生了她一个。 阮筝微微眯眼,虽是姻亲,可她跟袁家来往并不多,自然不可能费心去记袁大郎的长相。 如果真像阿希所说......那倒是有意思了。 卫瑾走后,阮筝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阿因。” “娘子准备怎么做?”多年主仆,只要阮筝一个眼神,云因就能明白她的意思,她询问道:“可要给袁家一点教训?” “不。” 袁家敢如此胆大包天,无非是仗着袁氏卫平侯夫人的身份。 这些年来,袁氏对娘家补贴无数,只要是自己能做到的都满足他们,做不到的就让卫平侯去想办法,可谓是硬生生养大了袁家的胃口。 换在从前,袁老夫人哪里敢把主意打到阮筝头上。 还想让阮筝替袁氏的兄长找皇后娘娘讨要官职? 真是痴心妄想! 阮筝将手边白玉棋盘上的棋子一颗一颗拾起来,淡淡道:“袁家算什么东西?给他们一点好脸色就忘记自己有几斤几两。” 没有袁氏,袁家连立足平京的资格都没有。 阮筝眼中流露出一丝轻蔑。至于袁氏,既然她不知死活,那就别过安生日子了。 “去查一查卫祥先前做过的事情,最好是给它闹大。” 也让卫平侯见识见识自己所捧在手心的宝贝儿子到底是个什么下流龌龊的东西。 “唯。”云因应诺一声,这就去办了。 云因的动作很快,没两日,就听说有人跑到了大理寺,声泪俱下、字字泣血,只为状告卫平侯之子欺男霸女、草菅人命! 大理寺的人登门之时,阮筝正在午憩。 外头乱哄哄一片,哭闹尖叫声交杂,吵得人睡不着觉。 “郎君,大郎生性纯良,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一定是有人陷害啊!” “夫人慎言,大理寺证据确凿,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之人!” “秦大人,秦大人稍安勿躁,我家大郎最近从未踏出家门一步,这其中想必是有什么误会……” 阮筝让人打了招呼,大理寺的人可不管什么误会不误会的,直接一声令下,将卫祥从他的院子里抓了出来。 卫祥被钳住双臂,边挣扎边无能狂怒,吼道:“你们想干什么!放开我!” 袁氏急得眼泪直掉,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卫平侯身上,让他来请阮筝出面。 大理寺卿秦覃以铁面无私著称,但不管怎么说,他好歹也是陈留阮氏的姻亲,再怎么样也会给阮筝几分面子。 卫平侯没办法,只能先让人拦住秦潭,不让他带走卫祥,然后急急忙忙跑来找阮筝。 “阿娘、阿娘!” “老夫人在歇息,侯爷有什么事……?”云因走出来,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卫平侯握住手臂。 此刻他完全忘记云因代主管家,又怎么会不清楚外头的动静,焦急道:“阿媪,你快把阿娘叫醒……” 阮筝打了个哈欠,披上一件深色外衣,乌黑发亮的头发只用了根海棠木簪挽起,连拐杖都懒得拿。 “发生了什么?” 冷淡的嗓音宛若一场及时雨,浇灭了外头的熊熊大火。 院子外的嘈杂声在此刻不约而同地消失。 虽然卫平侯时常埋怨母亲的严苛,可只要一碰上这种大事,他第一个想到的永远是阮筝。 看到母亲的那一刹那,卫平侯的心就定了大半。 “阿娘!”卫平侯冲到母亲面前,松了口气道:“您快用秦大人说一声,我们大郎是绝不会做出那种事情的,这里头肯定有什么误会……” “什么误会?”阮筝推开这个只长个子不长脑子的蠢东西,都赖他阿耶给他取了一个阿愚的小名,结果还真成了个愚笨蠢货! 秦覃是阮筝堂姊的夫婿,这些年虽来往不多,可总归是惦记的。 “阿姊。”秦覃走近给阮筝见礼,一双黑眸锐利无比,落在卫平侯身上,冷哼道:“卫平侯当真是孝顺,如此丑事也敢惊扰你母亲休息。” 卫平侯被刺的面色涨红,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虽然天赋平平,可架不住投了个好胎,从小到大顺风顺水,别人都看在他父母的面子上对他礼遇有加。 像今日这样连番没脸,那是从未有过的! 袁氏抹着泪道:“侯爷也是情急之下才来打扰大家的,秦大人,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家大郎怎么可能杀人呢?” 误会? 秦覃面色一沉,狠狠甩了袖子。 “人证物证俱在,苦主亦在侯府外等待多时,侯夫人若是不信,不妨让令郎与苦主当面对峙!” 一句话吓得袁氏面色惨白。 阮筝心中冷笑一声,若不是她蹦跶个没完,她也懒得用这种方式来收拾他们母子。 毕竟如今卫祥还是卫平侯名义上的嫡子,他闯下祸事,也会牵连到整个卫平侯府。 可袁氏实在不知好歹!尤其是这次的事情,简直踩到了阮筝的底线! 阮筝皱眉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什么苦主?” 卫平侯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秦覃抢先道:“阿姊,事情是这样的。今日一大早,有一许姓男子敲击登闻鼓,状告卫大郎于半年前在京郊的一处田地,欺辱其妹,并杀害其父的罪行……” 顿了顿,他看了一眼卫平侯夫妇,冷哼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大理寺,外头更是围观百姓无数,今日若不给出个交代,只怕还要传到圣上耳中。” 阮筝沉吟道:“既如此,那就去大理寺走一趟吧,这真相如何,想必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袁氏脱口而出道:“不行!” 她对自己的儿子总归是了解的,如果真的去了大理寺,到时候证据确凿,那就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第23章 确凿 可不管袁氏哭得如何梨花带雨,秦覃都无动于衷。他可不是卫平侯,袁氏落几滴眼泪就对她百依百顺。 秦覃冷冷道:“卫平侯,今日无论如何令郎都要跟我们走一趟。身正不怕影子斜,他若当真什么都没有做,本官自然会还他清白。” 卫平侯下意识向母亲投以求助的目光,结果却听见一声冷哼。 “此事事关重大,想必阿姊是能体谅我们的。” 秦覃早就看这个外甥不顺眼了。不,应该说,陈留阮氏的姻亲都不喜欢老卫平侯,连带着迁怒上了他的几个儿子。 秦覃为官多年,又算是卫平侯的长辈,他冷下脸时,卫平侯顿时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见他如此,秦覃更是失望。 阮筝叹了口气,道:“大理寺审案,自然是让人放心的。” 说着目光扫过袁氏,只见她面色煞白一片,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饶是袁氏心思深重,也想不到这件事情就是阮筝一手安排,还在苦苦哀求,希望搬出卫平侯府来动摇阮筝。 “大家,大郎还只是个孩子,怎么能去大理寺?这不是让人看卫平侯府的笑话吗?” “大理寺又非穷凶极恶之地,有什么去不得的?”阮筝看向袁氏,意味深长道:“你这样三番两次阻拦,只会让人觉得卫平侯府做贼心虚。” 既然也阻止不了,还不如大大方方地让秦覃带走调查。 大家亲戚一场,想必秦覃也不会真的把卫祥怎么样。 这样一想,卫平侯便道:“那就麻烦秦大人了。” 袁氏满脸不可置信,他怎么能让人把卫祥带走? 秦覃抬了抬手,道:“走吧。” 下属立刻压着卫祥往外而去。 “阿娘!阿娘救我!”卫祥大喊大叫,凄厉声音简直令袁氏心碎。 她狠狠一咬牙,扑到卫祥身前,阻止了官兵的脚步。 “大理寺审案,岂能只听信他人之言!我儿清清白白,去了大理寺,即便洗清冤屈,旁人也会有所误解……” 阮筝淡淡一笑,袁氏只要碰到和卫祥有关的事情,就容易失去理智。 秦覃可不会惯着她。 “既然如此,那就把许郎君请过来,和卫家大郎当面对峙。”他一声令下,官兵立马快步流星,把一直等候在卫平侯府门口的苦主带进来。 秦覃口中的“许郎君”本名许茂,草鞋布衣,面颊消瘦,瞧着很是落魄。 唯独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此刻满是恨意地盯着卫祥。 就是他!害死了他的阿耶和阿妹! “阿姊。”秦覃将供词送到阮筝手中。 说起来,这不过只是世家子弟的一桩荒唐事,对高门大族来说压根算不得什么。 不就是冬日一时兴起,带了几个小厮外出京郊狩猎,恰好看见庄户上的农女长得还算有几分姿色,便要了她的身子吗? 能供卫平侯府的大郎君玩乐,那是她的福气! 卫祥一时气愤,直接把人给打死了。谁让她不识好歹呢? 本来这事儿到这也就完了,偏偏许家老头拿着工钱给小女儿买了几块她爱吃的糕点,高高兴兴地回家,结果一进院子,正好看见女儿被勒死的惨状。 许老头惨叫一声,想也不想就要和卫祥拼命。 结果可想而知,被打得头破血流,奄奄一息。 卫祥这样的身份,哪里会把普通百姓放在眼里?他们的命对他来说就像是路边的野草,踩死几根草需要赔钱吗? 当然不用。 他可是卫平侯府的大郎君,日后的卫平侯世子。 卫祥杀了人,带着小厮大摇大摆就离开了。 附近的佃户见他衣着富贵,哪里敢出面阻止?没有人帮许家父女说话,甚至许大郎采药回家,想要求一个真相,也都是一问三不知。 直到阮筝派人去调查卫祥,才翻出这些冤案。 秦覃从托盘中拿起一块玉佩,道:“这是卫家大郎的贴身之物,欲行不轨之事时遗落现场。卫平侯,你来认一认吧。” 此乃物证,上头还有凝固多时的斑斑血迹。 许大郎咬牙道:“当时庄子上很多佃户都看见你杀我阿耶、辱我阿妹!你这个畜生!?不得好死!” 几个佃户也被带进来,诚惶诚恐,小心翼翼作证。 “是、是。” “我们亲眼看见,这位郎君吩咐什么阿旺,把许家父女二人害死。” 阿旺是卫祥的贴身小厮。 眼下人证物证俱在,即便是卫祥自己也抵赖不了。 谁让他有恃无恐,害死了人,也不曾掩饰半分呢? 不过,这也是士族子弟的作风。 他们生来高贵,打死几个庶民,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卫祥低着头不说话,他是卫平侯之子,难道还要他给那几个庶民抵命不成? 袁氏哭道:“定是那些个下人带坏了大郎,否则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他还只是个孩子……” “满脑子龌龊心思的孩子?”阮筝看向卫祥的眼神满是厌恶。 虽说士族高门会给家中子弟早早安排通晓人事的婢子,可还没听说过哪家郎君,会饥不择食到玷污清白女子的地步! 即便阮筝前两日就已经知道此事,可当看见这写满血字的供词,还是控制不住心头怒火。 她可以容忍儿子平庸、愚蠢。 毕竟天分一事,本就不可强求。 但卫祥的所作所为,已经远远超出了阮筝的底线。 蠢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既蠢且坏,视人命如草芥! 阮筝冷冷道:“卫平侯府没有这种心肠歹毒的子孙,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听到这句话,许郎君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放松,他满脸泪水,对着阮筝重重磕了三个头。 “许茂多谢老夫人深明大义!” 第24章 挖眼 许……茂? 电光火石间,阮筝的脑海迅速浮现出前世的画面。 那个时候阮筝已经死了,只是不知为何灵魂尚未离去,也就亲眼见证了卫平侯府的衰败。 她亲眼目睹,卫祥所做的恶事被人揭露,卫平侯难得和妻子大吵一架。 他要严惩卫祥,带他去给苦主赔罪,袁氏不肯,甚至以死相逼。 夫妻二人不欢而散。 卫平侯离开了家,想要去看望失去家人的苦主。子不教父之过,卫祥会做出那种事情,也有他的一部分责任。 无论苦主想做什么,或是提什么要求,只要卫平侯能做到的,一定补偿给他! 但卫平侯低估了一个失去父妹的人的仇恨。 许茂不要钱,不要权,他什么都不要,他只求一个公道。 倘若不能,那就让卫平侯府的人拿命来偿! 面对卫平侯真心实意的赔礼道歉,许茂一声不吭,直到他提出补偿二字,希望可以原谅自己的儿子,面前的人终于有了动作。 许茂从袖中抽出上山挖草药的小刀,对准卫平侯的脸,狠狠捅下去! 卫平侯是个老实人,他甚至替儿子跪下赔罪。 毫无防备的惨叫声中,两颗血淋淋的眼珠子被挖了出来。 滚在地上。 许茂哈哈大笑:“你养的好儿子杀了我的阿耶、阿妹,我只取你一双眼睛,谁让你教子不严!溺爱纵容!” 卫平侯痛的倒在地上,整个人蜷缩在一起。 许茂早已被仇恨蒙蔽双眼,高高举起手中的利器,就要落下。 幸而卫平侯身边的随从及时赶到,一脚踹开许茂。 卫平侯满脸的血,痛得几乎要死去,可还是道:“别、别杀他。” 许茂说的没错。 是他教子不严,是他溺爱纵容。 随从放过了许茂,急匆匆带着昏死过去的卫平侯离开。 彼时的阮筝只是一抹游魂,可看到这一幕,还是依旧心痛如绞。 许茂、许茂。 兜兜转转,原来还是他啊。 阮筝忽然落泪,走上前弯腰将人扶起,轻声道:“卫平侯教子不严,亦有我的责任。” 卫平侯没有教好儿子,难道她就做到了吗? 她也没有。 阮筝嫌弃长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她厌他蠢,恼他被袁氏蒙在鼓中还死心塌地,有时候怒气上来恨不得一拐杖抽死他! 可归根结底,袁氏母子才是罪魁祸首。 卫祥杀了人,闯了祸,做尽恶事,袁氏以死相逼也要维护儿子。 坏的事他们,最后付出代价的却是卫平侯。 阮筝流下清泪。 她的儿子就算有错,也不该是那样的下场。 “阿愚。” 卫平侯愣愣地看向母亲,脸上是被证据所冲击的茫然,他想要替卫祥求情,可看见母亲流泪的那一瞬间,却是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阿娘……”卫平侯张了张嘴,颓然道,“都是儿子不好。” “侯爷!” 袁氏还在哀求:“大郎一直是个好孩子,是被身边人蛊惑才做出这种事……” 卫平侯低吼道:“住口!” 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可说的? 成亲多年,卫平侯第一次呵斥妻子:“都是你惯的他!每每犯错都轻松揭过,以至于他连人命都不放在眼里!” 卫平侯不是没想过管教儿子,毕竟在调换孩子的事情真相大白前,卫祥是卫平侯唯一的儿子,也是卫平侯府的嫡长子。 若不严格管教,日后又怎么能放心把卫平侯府交到他的手中? 可每当卫平侯处罚卫祥,袁氏便从中阻拦,一哭二闹三上吊,就是不肯让卫平侯动儿子一下。 事到如今,他终于尝到了苦果。 卫平侯满嘴的苦涩,对许茂深深作揖,又对秦覃道:“既然……人证物证俱在,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求秦大人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卫祥慌了,“阿耶!阿娘!” 什么从轻发落? 那两个庶民,难道还要他偿命不成? 许茂看着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的卫平侯,心中的最后一丝怨恨也消散干净。 冤有头债有主。 卫平侯府深明大义,他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他只想要一个公道。 秦覃摆了摆手,示意下属将人带走。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句话确实没错。 但士庶之间难以跨越的鸿沟,是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士族子弟给庶民偿命? 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许茂也知道卫祥不可能死,这就是命,他们庶民的命,连士族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过。 他跟在后面,低头用粗糙的袖子抹去眼泪。 这也足够了。 只要卫祥能得到应有的惩罚…… “阿耶!阿娘!”卫祥被拖出卫平侯府的那一刻,终于慌了,“阿娘、阿娘救我!” “阿袁,大郎不会死的。”卫平侯企图拉住袁氏,却被她狠狠推开。 袁氏满心满眼都是儿子,又哪里听得进一点? 她怨恨道:“没见过你这样狠心的阿耶!你把大郎送去大理寺,和要他命又有什么区别?” 大郎生来金贵,哪里吃得了苦? 袁氏说完就要跑出去,熟料走到门口,忽然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 卫祥捂着左眼,鲜血顺着五指不断往下流。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痛。 好痛啊! 卫祥整个人几乎要痛死过去。 官兵将许茂抓了起来,他手中利器哐一声落地,看着卫祥,喃喃道:“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 原来,就在方才,卫祥情绪激动,开始胡言乱语。 直到现在他依旧不觉得自己有错。 他有什么错? 他不过是杀了两个庶民,庶民也算是人吗? 更何况他一开始只是想尝尝那个女人的滋味!是她自己不识好歹,死了也是活该! 这话说出来,许茂的理智再次被怒火烧的一干二净。 他想也不想冲了上去,拿出藏在袖子中的短刀,狠狠扎向卫祥! 去死!去死!去死! 大不了同归于尽好了! 反正,他也不想活了…… 卫祥满脸鲜血地倒在地上。 袁氏尖叫一声,“儿啊!我的儿!” 秦覃皱了皱眉,想要阻止阮筝出来,但还是被她看见了这一幕。 “阿姊。”毕竟是卫平侯的儿子,秦覃有些愧疚,他只是想让卫祥吃些苦头,而不是毁了他的一生…… 阮筝轻声道:“好极了。” 秦覃没听清:“什么?” 阮筝看着门口这场闹剧,扯了扯嘴角。 一报还一报。 当真是,好极了。 第25章 报应 “疡医!疡医!救救我儿!” 素春院乱成一团,仆役进进出出,平京但凡有名气的疡医都被请了过来。 看着一盆接一盆的血水从屋里出来,袁氏哭得几乎要晕厥过去,也不管先前对阮筝母子有多怨恨,此刻只苦苦哀求。 “大家,求您看在祥哥儿这些年一直孝顺您的份上,请宫中御医救救他吧。” 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想必早已传到圣上耳中。 左右卫祥的眼睛也治不好了,阮筝不想在这个时候与卫平侯心生隔阂,便十分爽快地让云因去请御医。 袁氏泪流不止,靠在卫平侯的怀中,哽咽道:“侯爷,我们大郎不能有事啊……那个许茂!简直该死!我要他替大郎偿命!” 秦覃已经离开,顺便带走了许茂。 许茂伤了士族子弟,自知死路一条,也没有任何反抗。 卫平侯到底还是良心未泯,许家父女死在卫祥手中,许茂却只伤了他一只眼睛,算起来不过是因果报应,难道他们还要赶尽杀绝,断掉许家最后一丝血脉吗? 但袁氏此刻情绪激动,卫平侯心疼妻子,也不敢再刺激她。 看在阮筝的面子上,御医一刻不敢耽误,等到卫平侯府的时候已经满头大汗。 袁氏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御医身上。 然而,她注定要失望了。 御医检查了卫祥的眼睛,摇了摇头道:“伤口太深,下官只能尽力保住卫大郎君的眼睛,但终归不能恢复原状了。” 袁氏身体一软,整个人险些站不住昏厥过去。 卫平侯扶住妻子,心中叹了口气,对御医道:“劳烦您了。” 御医微微颔首,虽然很是瞧不上卫祥的所作所为,但医者仁心,能救他自然会救。 “眼睛暂可保住,只能日后不能再正常视物?” 停月斋,阮筝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冷笑一声。 真是便宜他了。 要知道上辈子,卫平侯被这个宝贝儿子连累的剜去双目,从那以后眼眶空荡荡,不知道被多少人在暗地里嘲笑。 谁家生出这种儿子那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如今卫祥不过是伤了一只眼睛,甚至眼珠子都还在。那许茂到底还是手下留情了。 阮筝想起什么,吩咐道:“跟大理寺说一声,把人关上一段时日,就悄悄放了。” 本就是卫祥作恶多端,瞎了一只眼睛都是报应轻了,袁氏还想让许茂给儿子抵命? 想都别想。 这一次,他们自己造的孽自己偿!休想牵连旁人! 云因应了一声,依着阮筝的吩咐,替许茂保住了性命,又给他办了新的户籍身契,等日子一到,便借口在牢中自尽身亡,将人送离平京。 至于死去已有半年的许家父女,阮筝让人替他们选了一块风水宝地重新安葬,也算是尽力弥补一二。 经此一事,袁氏遭受了莫大打击,几乎每日寸步不离地守着卫祥。 卫祥又搬回了素春院,知道自己的左眼再也不能视物后,性情变得愈发古怪,听说每日都要摔碎不少东西。 “滚!都给我滚!” 袁氏看着卫祥掀翻桌案的癫狂神情,忍不住心惊肉跳,但多年的母子情令她无论如何都舍不得离开儿子。 “儿啊,你放心,阿娘会继续想办法的,你还这样年轻,一定能治好的。” 想办法、想办法。 卫祥忽然哈哈大笑,眼泪刺激着伤口,包缠左眼的纱布隐隐渗出血迹,疼痛入骨! 他咬牙扫落茶壶杯盏,低吼道:“滚!都给我滚!” 如果不是他们眼睁睁看着他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他又怎么会被那种贱民所伤! 他以后就只剩下一只眼睛。 他就是个怪物。 卫祥无力地跌坐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袁氏看见这一幕,心中大怮,紧紧抱住儿子。 这是她的儿子,是她心心念念的儿子啊! 袁氏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卫祥的,她将全部心神精力都放在儿子身上,即便是袁老夫人再次“病重”也没有功夫理会。 袁老夫人气得不轻,又不敢上门。 卫平侯脾气好,可以任人拿捏,但他亲娘可不是软柿子! 更何况,卫平侯如今也自顾不暇,哪里还会搭理袁家人? 卫祥杀人的事情不算大也不算小,但圣上却在朝堂上大动肝火,狠狠怒斥了卫平侯一顿,并令他回家反省。 为此,阮筝亲自写了罪己书,情真意切地将一切罪责揽到自己身上。 卫平侯管家不足、教子不严,亦有她之过。 阮筝愧对圣上,愧对百姓,更配不上先帝所赐的龙头拐杖。 罪己书连同龙头拐杖一起送进宫。 圣上看着竹纸上熟悉的字迹,再看那柄阿耶亲自雕刻的拐杖,只觉得小腿隐隐作痛。 “阿耶。” 圣上抬头,严肃的脸上露出笑容:“神光来了。” 神光公主给父亲行礼,而后端端正正地拿出自己这些日子的功课。 “请阿耶过目。” 圣上这时候可没有心思给女儿看功课,他叹了口气,问道:“你阿娘近来心情可好?” 神光道:“阿娘心情如往常一般,并无差别。” 圣上有点奇怪,阮皇后自幼丧母,可以说是阮筝一手抚养长大,待她比对自己三个儿子还要疼爱。 卫平侯府出了这样的丑事,阮皇后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神光跪坐在父亲身侧,精雕玉琢的小脸满是认真,道:“阿娘一向不喜欢卫平侯夫人溺爱卫家大郎,如今卫家大郎草菅人命,不仅连累了全家,还让姑婆为此劳心劳神……” 顿了顿,她小声道:“阿娘没有申斥卫平侯夫人都算好了。” 想到阮皇后的脾气,圣上脸上不禁浮现一丝笑容。 神光又问:“阿耶,您要处置卫平侯夫妇吗?” 圣上摇头,卫祥这件事情可大可小,他怒斥卫平侯教子不严,是因为卫平侯竟然敢瞒着自己混淆血脉! 如此为情乱智,简直枉费阿耶曾经对他的疼爱! 更不配做阮筝的儿子! 圣上让人把龙头拐杖送回卫平侯府,并好生安抚了一番。 阮筝对圣上有师生之谊,既然她主动告知卫平侯府混淆血脉一事,圣上自然要给她几分面子,让她自己处理家事。 第26章 丑事 卫祥的丑事虽然令圣上大怒,但只要阮筝在一日,卫平侯府的地位就还是稳固的。 虽然早就知道这个事实,但龙头拐杖的原路返回还是令有些人心生遗憾。 不过,阮筝再怎么厉害,也不能掩盖袁氏母子的所作所为吧? 很快,平京传出了一些风言风语。 “诶,你听说了吗?卫平侯府的事情!” “什么,你也知道了?” “害!现在谁还不知道?卫家大郎害人害己,被苦主弄瞎了一只眼睛,果然是老天有眼啊!” 长街十里,人头攒动,几个商贩凑在一起说闲话。 一个留着山羊胡须的商人满脸不屑道:“能教出这种儿子,卫平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简直有辱门楣!” “话可不能这么说。”有人反驳道,“卫平侯也算是尽到了为父的责任,倒是卫平侯夫人,听说卫家大郎如此胆大包天,都是她溺爱的缘故!” “我可是听说,卫家大郎如今都十岁了,还和母亲住在一个院里!” “什么?!” 一句话惊起无数波浪。 边上百姓忍不住竖起耳朵。 谁家小郎十岁了还同母亲住在一个院子里? 还是堂堂侯府呢。 这也太不讲究了吧! 很快,街头的闲言碎语一传十、十传百,等传到阮筝耳中的时候,已经变成——“你们还不知道吧?卫平侯府的袁女君和儿子同睡一屋!” “咳、咳咳咳。”阮筝险些被茶水呛到, 卫瑾忙给她抚背,一脸担忧问道:“大母,外头的流言蜚语这样多,我们要不要出手阻止一二?” 最先听到这种流言,卫瑾还有些幸灾乐祸,她可不是什么圣人,能原谅伤害过自己的人。 但很快卫瑾就笑不出来了。 一笔写不出两个卫字,袁氏母子丢人现眼,自然也会影响到卫平侯府的声誉。 这是是祖父祖母打下的家业,卫瑾可不想被袁氏母子嚯嚯了。 阮筝闷咳一声,被孙女担忧的表情逗笑。 “没什么好阻止的。” 她也不瞒着卫瑾,卫平侯府备受圣宠多年,自然遭人嫉恨,在背后搞些小动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更何况,流言蜚语愈演愈烈,也有阮筝推波助澜的功劳。 对阮筝而言,袁氏母子早就不算是卫平侯府的人,等到混淆血脉的真相揭露,她便立刻将他们赶出府去。 这样纵使他们身败名裂,也和卫平侯府没有任何干系。 且有了上一次的教训,阮筝这回让云因好生盯着卫平侯。 袁氏母子声名狼藉,对卫平侯府造成不了多大的影响。可若是卫平侯掺和进去,那就真的是家宅不宁了。 卫平侯因为儿子的所作所为备受打击,后又被当今怒斥,这些日子可谓消沉不已。 袁氏陪着卫祥,卫平侯便将自己关在书房反省。 故而根本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 卫瑾恍然大悟,忍不住傻笑起来。 “原来如此。” 她知道祖母是因为自己,才把卫祥的事情闹大,这样袁氏分身乏术,也就没功夫生出歪心思来给她下绊子了。 卫瑾心里美滋滋,抱着阮筝不撒手:“大母,我最喜欢大母了。” 在回到卫平侯府之前,卫瑾从来不知道被爱是什么滋味,那个时候,只要刁家人让她吃上一顿饱饭,她就能小心翼翼地高兴很久很久。 她曾经视刁家人为洪水猛兽,觉得人生黑暗看不到尽头。 但祖母的出现,将她带回人间。 她给了卫瑾足够的爱,教她赤诚勇敢,无所畏惧。 卫瑾甚至已经生不出一丝对卫平侯的埋怨。 阿耶的心里装满了袁氏,只肯给她一点补偿疼爱。既然如此,她就不要了。 她有祖母一个人足矣。 习武强身,读书明理,曾经懦弱麻木的孩子早已在爱里脱胎换骨,她仰头露出大大的笑容。 “大母,我今日被舅公夸奖了!” 卫瑾跟着神光公主一同在敬文馆念书,担任皇子师的正是阮筝的大兄阮符,也就是阮皇后的父亲。 “夸奖你什么?”阮筝嫌弃孙女粘人,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但听她这么说还是生出一丝好奇。 卫瑾抬头挺胸,道:“舅公夸我一点儿也不像阿耶!” “扑哧——” 屋内的几人笑起来。 云因眼中闪过一抹怀念,道:“大郎君说话还是这般不客气。” 阮筝也哭笑不得,虽然知道大兄他们不喜欢自己生的几个儿子,但也没想到他会直接和卫瑾说这种话。 她摸了摸孙女的脑袋,“幸而你不像你阿耶,不然我真是要哭了。” 卫瑾信誓旦旦道:“我绝不会像阿耶那样!” 就卫平侯对袁氏那种掏心掏肺,典型的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别说阮筝看不上,就连卫瑾都瞧不起阿耶。 爱一个人并没错,可怎么能因为爱变得是非不分、理智全无? 阮筝看着卫瑾脸上开朗的笑容,心里却想到了另外一个孙女。 ——卫珍。 阮筝次子唯一的骨肉。 深受父亲的影响,卫平侯三兄弟与妻子的感情都十分深厚,从来没有听说过纳妾。 妻者,齐也。 那是跟他们过一辈子的人,至于妾?随手送人的玩意儿,哪里值得因为她们让妻子不快? 按理来说,身为卫二郎唯一的孩子,卫珍本该被娇宠爱护着长大。 可现实恰恰相反。 卫二郎和妻子卢氏对待女儿简直到了一个丧心病狂的地步! 阮筝想起上辈子发生的一切,就窝火不行。 也不知道老二一家到了哪里,若是现在在她面前,她一定—— “老夫人!” 外院的仆役兴冲冲进来禀报。 “二老爷回来了!” 云因连忙看向阮筝,以为她听到这个消息会很高兴,却见她忽然握紧了龙头拐杖,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大母?”卫瑾不明所以。 阮筝挤出笑容,道:“无事,让老二夫妻即刻来见我。” 云因小声道:“娘子,二郎君回来那是好事……” 阮筝冷笑一声。 当然是好事!她总算可以收拾他们了! 第27章 自卑 昨夜下了一场小雨,将庭院中的枇杷树洗的越发碧绿油亮,黄澄澄的枇杷缀满枝头,远远望去就像是一盏盏小灯笼,煞是好看。 寒冬已过,眼下正是收获硕果之时。 阮筝坐在正堂,半阖着眼,任凭手边茶釜中的泉水咕咕作响,也不为所动。 外头脚步声刻意放轻,但仍能听见木屐的声音。 “阿娘。” 身穿一袭淡青色深衣的男子踏进屋内,正是阮筝的次子卫敞,他身后是妻子卢氏,以及唯一的女儿卫珍。 一家三口风尘仆仆,尚未来得及沐浴更衣,就先来停月斋给阮筝请安。 卫敞今年二十有二,头束一方巾,因为蓄须的缘故,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的老实沉稳。妻子卢氏不同于袁氏,乃是出身大族范阳卢氏,虽是庶出,但向来本分知礼,从不逾越半分。 夫妻二人给阮筝行礼,双手交叠放平贴于地面,深拜道:“儿\儿媳拜见阿娘\阿家。” 身后的小女郎跟着照做,低下头,声若蚊蚋:“孙女拜见大母。” 卫敞和妻子卢氏成亲没多久便被朝廷外派去了外地上任县令一职,如今也有七年,政绩不算出色,但也还中规中矩,这些年都不曾出过岔子。 当今因为阮皇后的缘故,将他调回来后给了个大理寺少卿的位置,过几日就要上值。 外面再好也比不上平京繁华,能早些回来卫敞还是很高兴的,更何况由七品一跃而成从四品。 卫敞知道这都是沾了母亲的光。 否则阮皇后的兄弟侄儿十根手指头都数不过来,为何独独把机会给他? 要知道京官一个萝卜一个坑,多少人在外熬资历,熬上几十年都等不回一封调任书。 然而,卫敞感动得眼眶都红了,他亲娘还是十分冷淡。 阮筝想到上辈子发生的事情,没有把卫敞打一顿都算是好了,哪里还会给半点好脸色。 她语气不耐道:“让开。” 卫敞夫妇一愣,就见阮筝朝卫珍招手,温声道:“珠珠,过来大母这里。” 卫珍今年六岁,是卫敞当县令的第一年出生的。 当时条件恶劣,阮筝提过好多次派人将卢氏母女接回来,但卢氏不肯离开卫敞,阮筝只好时常派人给他们送些吃食衣物。 卫珍出生的那一个月,阮筝不仅给她取了名字和小名,还让人送了整整五车的满月礼。因着这事儿,当时袁氏没少埋怨卫平侯,觉得婆母将好东西都补贴给了二房三房。 她当时生祥哥儿的时候,也没见阮筝这样大方,凭什么二房生个女儿就各种好东西流水一般送过去? 卫珍愣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卫敞轻轻推开一把女儿,皱眉道:“没听见你大母说话吗?” 卢氏也心里着急,催促道:“还不快去?” 夫妻二人的反应都被阮筝看在眼里,正要厉声呵斥,又怕吓到孙女,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卫珍垂首低眉,跪坐在祖母面前。 她生的极为清秀,肌肤雪白,和卢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是大多长辈都喜欢的样子。 “孙儿拜见——” “都回家了,不用那么多规矩。”阮筝轻轻拍了拍卫珍的肩膀,目光落在她身后脚上,确定卫敞夫妻二人还没有给她缠脚,心头的一块石头这才算是稳稳落地。 缠足本是年纪越小,越早越好。 上辈子阮筝没有给两个儿子走关系,一直到被毒害身亡,次子和幼子才被悲痛欲绝的阮皇后调回京中。 那个时候卫珍九岁,已经被缠足三年,整个人沉默阴郁,就像是生长在阴暗墙角的苔藓。 再看现在的卫珍,虽然沉默寡言,可到底还没缠足,一切都还来得及。 阮筝庆幸不已,还好她醒来及时,去救卫瑾的同时让人给次子快马加鞭送了书信,严令禁止他们给卫珍缠足。 生怕卢氏阳奉阴违,她还再三强调,会将他们尽快调回平京。 不得不说,阮筝还是了解卢氏的。 缠足之后的一段日子不能下床,也行走不便,到时候只怕要耽搁路程。卢氏不想女儿给大家添麻烦,准备等回到卫平侯府再给卫珍缠足。 但只要回来了,阮筝就绝不会让卢氏再插手卫珍的任何事情。 “好了,你们都下去歇着吧。”阮筝开口道,“日后就让珍珍住在我这里,和阿希也有个伴。” 卫敞连忙道:“二娘年幼,正是不让人省心的年纪,怎么敢让她叨扰阿娘?” 卢氏更是道:“二娘笨手笨脚,又性格沉闷,还是不给阿家添麻烦了。” 看得出来,这夫妻二人是打心眼里觉得卫珍上不了台面,生怕给阮筝添麻烦。 卫珍眼中才亮起的微弱光芒被熄灭了个一干二净,她深深低头,宛若白鹤折颈,在这凝固的气氛中给人一股无端的绝望。 倏忽一声冷笑响起。 阮筝冰冷的目光落在次子夫妻二人身上,道:“你以为我是在征求你们的意见?” 卫敞和卢氏忙低头,“儿\儿媳不敢!” 阮筝道:“滚出去,别扫我的兴致。” 她是这个家里说一不二的存在,卫敞和卢氏又都是老实性子,自然不敢违逆母亲,只好退了出去。 卫珍紧绷的身躯终于有了片刻放松。 阮筝见了更是心疼,握住她的手,将人搂到怀里,轻哄道:“珠珠不怕,有大母在,你阿耶阿娘不敢的。” 因为袁氏调换孩子,阮筝一直以为卫珍是自己的第一个孙女,这才给她取名为珍,小名珠珠。疼爱之情可见一斑。 只是上辈子,阮筝到死都没有见过卫珍一面。 瘦弱的身躯乍入怀抱,温暖得让人难以适应。 即便是卢氏,也很少对女儿做出这种亲密之举。 卫珍惶恐不已,下意识要起来,但不知为何,僵着身子迟迟未动。 原来......大母的怀抱是这样的。 卫珍眼眶一红,泪珠盈睫,又被她强忍回去。 阿耶最不喜欢她哭哭啼啼,眼泪除了让人烦心,没有任何用处。 就像她一样。 一无是处,粪土不如。 第28章 珠珠 “二娘回来啦。” 欢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云因捧着托盘走进,将一碗雪耳粥放在食案上,看着阮筝怀里的小女郎,忍不住心疼起来。 卫平侯府的女郎怎么都是这样命苦,卫瑾和卫珍两人本该如珠似玉、娇宠长大,结果命运弄人。 一个被调换身份,在乡下吃苦受罪整整十年;一个则因为父亲外地赴任的缘故,没有得到应有的教育,反被养成一副怯懦模样。 阮筝轻轻拍了拍卫珍,柔声道:“我听你阿耶说,你从前喜欢喝雪耳粥,尝尝看。” 卫珍三岁以前每日起床都会食一碗雪耳粥,后面卫敞觉得太过奢靡,外头有多人吃不起饭?卢氏便将雪耳粥改成白粥。 不仅如此,就连卫珍每日进食多少都有规定。 简朴是一回事,在卢氏看来,女儿家也不能吃的太多,免得太胖影响美观,到时候嫁不出去怎么办? 故而卫珍被夫妻二人养得瘦弱无比。 她又是沉默寡言的性子,时常弯腰低头,让人看了便觉得小家子气,一点儿也不敞亮大方。 卫敞夫妻越发觉得女儿登不上台面。 卫珍看着香气四溢的雪耳粥,嗫嚅两下唇瓣,低声道:“这……太过奢靡,孙儿用白粥就够了。” 说完肚子便咕咕叫起来。 她窘迫不已,白皙如雪的脸蛋被涨得通红,低下头的那一瞬间,完全没看见阮筝满脸怒意。 云因生怕阮筝将卫敞叫来狠抽一顿,忙柔声道:“二娘莫忧心,咱们卫平侯府家大业大,一碗雪耳粥而已,二娘便是每日食用,也影响不了什么。” 真的吗? 卫珍半信半疑。 阮筝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她流水一般的财帛吃食送去,就是为了能让卫敞一家三口日子过得好一些。 可这对夫妻是怎么做的?竟然连一碗雪耳粥都觉得奢靡! 阮筝此刻真想一巴掌呼死次子。 和卫平侯夫妻恰恰相反,卢氏是个极为温顺的性子,出嫁从夫,便将卫敞当做了自己的天,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从不会反驳违抗。 阮筝一直觉得卢氏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嫁给卫敞,也正是因为如此,她要收拾也是先收拾次子。 阮筝见卫珍迟迟不动,笑道:“珠珠喜欢吃,我们就每日都吃。一碗雪耳粥罢了,又不是什么人参雪莲,哪里算得上奢靡二字?” 卫珍抿了抿唇,小声道:“多谢大母。” 她捧起玉碗,被煮的软乎的雪耳粥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入口香甜美味,卫珍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她将情绪藏的死死的,不泄露半分。 用完雪耳粥,腹中烧人的饥饿感才算是有所缓解。 卫珍的肩膀一松,看向阮筝道:“孙儿多谢大母。” 阮筝微微一笑,知道一时半会改变不了卫珍,也没有过分溺爱。 卫珍和卫瑾不同,后者心性纯善,从小到大都没有感受过爱,只要旁人给予一点温暖,她便如飞蛾扑火般,在所不惜。 而卫珍,她是在父母窒息的掌控下长大的。 尽管卫敞和卢氏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但他们一个受阮筝的影响,觉得女子就该落落大方,便对卫珍要求严格。卢氏则生性古板守旧,认为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是正理。 夫妻二人的观念融合一起,就像是一把巨镰,悬在女儿颈侧。 他们总说,你该如何如何,多像某某人学习才是。 常年的严格要求和逼迫打压,让卫珍的脊梁骨弯曲再弯曲,不知不觉中,便移了性情。 她时常想,既然她不好,为什么还要将她生下? 卫珍百思不得其解。 她并不知道这种行为名为掌控,但这并不影响她心生厌倦。 是不是只有死亡,才能终结这一切? “大母!”一道清越的声音打断卫珍的恍惚,与此同时,她的目光情不自禁被钻入鼻尖的香甜气息所吸引。 卫瑾捧着油纸,自然而然地在阮筝身边坐下。 “这就是阿妹吧?”她颇为怜惜地看着卫珍,拾起一块还冒着热气的红豆糕,期待道:“我特意让人去外头买的,阿妹尝尝好不好吃。” 阮筝笑着给姊妹二人介绍:“这是大娘,也是前些日子刚回家。这是珠珠,阿希,你要好好照顾妹妹。” 这个不用说,卫瑾也会做到。 毕竟卫珍看着实在是太过瘦弱,也就比曾经的卫瑾好一点儿。 “珠珠,要不要跟阿姐去摘枇杷?”她提起茶釜,不疾不徐地将沸腾的泉水注入玉壶,雾气氤氲间,眉眼弯弯地朝卫珍发出邀请。 摘……枇杷? 这种行为对于被卢氏养大的卫珍来说实在是闻所未闻。 她下意识看向阮筝,“大母……” 云因欲言又止。 阮筝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孩子,大方道:“去吧,多摘一些。” 卫瑾道:“唯!” 自打上回卫瑾摘枇杷的时候不小心从树上摔了下来,云因就不许大娘子靠近院子里这棵枇杷树,虽然摔的不疼,可看着吓人啊! 这回云因让人搬了梯子,免得再摔了。 卫瑾拉起卫珍的小手,又贴心地给她带了一块红豆糕,两人往外走去。 “还好有阿希。”阮筝不由感叹一声。 看着卫珍亦步亦趋的乖巧模样,谁能想象五年后的她,会孤注一掷地给父母下毒,一家三口齐齐暴毙身亡? 这场命案可谓轰动一时。 毕竟卫敞大小也是个官,又是阮皇后的表兄,阮皇后勃然大怒,下令一定要揪出凶手。 大理寺尽心尽力,结果发现一切都是卫珍所为。 这个在所有人眼里登不上台面的小女郎,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情! 真是骇人听闻。 阮皇后不相信,直到搜出卫珍藏在枕下的血书,一切才水落石出。 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即便宫宴也不肯参加,是因为缠足之后行走不便。 在琴棋书画、骑马投壶样样都会的高门贵女之中,卫珍就像是一只刚会走路的鸭子,笨拙而又灰扑扑,让人只觉得可笑。 血书上,她平静地道明自己的怨恨。 被人掌控了多年而无力反抗,卫珍不甘也不愿。 既然如此,大家就一起死吧。 第29章 醒酒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星罗棋布的夜幕下,仆役进进出出,奉上一道道菜肴。 卫敞一家离开平京七年,如今回来自是喜事一桩,除却袁氏母子,大家都在停月斋的正堂用食。 推杯换盏间,菜肴的诱人香气与醇厚酒香碰了个正着。 卫平侯爱酒,喝得满脸通红,醉意朦胧间看见身边空荡荡的席位,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一时情绪上头,忍不住红了眼眶。 卫敞已经从云因那知道了卫祥的身世,心中对袁氏的敬重荡然无存。在他看来,若是没有阿娘那样的本事,寻常女子就该以夫为天,温顺恭谨。他若是卫平侯,早就把袁氏休了,哪里还会容她至今? 不过看兄长的模样,还是对袁氏情根深种。卫敞也不会安慰人,只能叹了口气,继续为卫平侯斟酒。 “大兄,多年未见,我们兄弟二人须得畅饮一番,不醉不归!” 此时此刻,亲人相见的喜悦冲淡了胸中苦闷,卫平侯打了个酒嗝,举杯道:“来,不醉不归!” 卢氏见状,忙跟女儿道:“二娘,还不快去给你伯父和阿耶煮些醒酒茶来。” 她吩咐的十分自然,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因为在过去的几年里,只要卫敞与人饮酒,煮醒酒茶的差事就会落在卫珍身上。 卢氏忘了他们眼下是在平京,而不是那个偏僻之地只有他们一家三口的小宅子。 即便如今边上有仆婢,可在她心中,女子天生就该贤良淑德,事事亲力亲为,上伺候公婆,下照顾夫婿子女,将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才是。 她也不是不疼女儿,但这些事情总要学会的,早些学会才不吃亏。 卫珍正在小口小口喝着云因给她盛的鲫鱼汤,滑嫩的豆腐和雪白的鱼肉碰撞一起,入口便是鲜美至极。 但下一刻,卢氏的话就令她口中的菜肴失去了滋味,味同嚼蜡,只余苦涩一片。 “是......”卫珍放下碗,低头正要起身往外走,忽然垂在身侧的手被人握住。 卫瑾和卫珍两人一左一右坐在阮筝身边,卫珍的左手边,只有祖母。 温暖的手掌将她小手包围,卫珍正愣愣出神,就听见阮筝柔声道:“还没用完,去哪儿?” 卢氏忙道:“阿家,在云水县时,一直都是二娘给夫君煮醒酒茶......” “阿卢。”阮筝打断,冲她微微一笑道:“这是卫平侯府,不是云水县。” 卢氏愣了一下,只觉得婆母的这个笑容让人后背发凉。 她嗫嚅道:“可是,若夫君和大兄喝醉了......” 阮筝诧异道:“喝醉了也是他们自找的,跟珠珠有什么干系?她是卫平侯府的二娘子,不是你们夫妻的杂役老妈子。” 顿了顿,阮筝温声询问:“你别是失心疯了吧,阿卢?” 卢氏:“......” 卫珍偷偷看了眼被说的哑口无言的母亲,低垂的眉眼渐舒展开,眼底浮现一抹异样的光彩。 一种不知名的情绪自心头蔓延。 像是很久很久之前吃过的蜜浆。 阮筝握着孙女的手,示意她坐下,满眼怜惜道:“我的珠珠哟,怎么会生的这样瘦弱?就跟从没吃过一顿饱饭似的。” 卢氏心虚解释道:“二娘胃口小,吃不了多少......” 阮筝再一次打断:“我早就说了,让你把珠珠带回来,你不肯,偏要她与你们夫妻一同在云水县吃苦!明日我让疡医进府给珠珠好好检查身体,若出了什么毛病......” 卫平侯和卫敞还在一杯接一杯。 阮筝搁下筷著,“啪嗒”一声,动作不大不小,却把卢氏吓得不敢说话,就连卫平侯兄弟二人也不由自主地放下酒盏。 “阿娘?”卫敞满脸茫然,压根没听见他们说话。 阮筝冷笑一声,眼神如刀,顿时让两人后背一寒,酒醒大半! “我怎么记着我给你生的四肢俱全,也没见缺胳膊少腿的。怎么,到了云水县便成了祖宗,还要亲生女儿伺候?我这每年派人给你们送的东西,都喂到狗肚子里了不成?还是你们夫妻二人竟这样抠搜,连几个使唤的仆役都舍不得买?!” 卫平侯一听不是骂他,立马低下头默默吃菜。 别看他别看他,他这些日子可老实的很。 “我......”卫敞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为何无缘无故就招来一顿骂,他看向妻女,卫珍低着头不说话,卢氏则是满脸愧疚。 卢氏自知做错了事,小声哀求道:“阿家息怒,是儿媳想着锻炼二娘,这才让她学着煮醒酒茶,跟夫君无关。” 卫平侯抬起头,脸上露出诧异:“阿卢,我前些年不是送了十多个下人到云水县?怎的还要二娘亲自做这种事情?” 一贯溺爱孩子的卫平侯大受震撼。 阮筝余光瞥见卫珍雪白脸蛋染上窘迫霞色,瞪了卫平侯一眼,“这有你什么事儿?吃你的!” 卫平侯连忙低下头,往嘴里塞了几口饭,用实际行动表达自己的听话。 这样一对比,就显得卫敞更加可恶! 阮筝也不耐烦听他们解释,无非就是为了那一套为了女儿好之类的话。 “你们夫妻俩给我听好了,卫平侯府的女郎生来就是享福的,不是为了给人做杂役老妈子的!珠珠若是喜欢下厨,我也不说什么,可她若不喜欢,你们再使唤她做这做那,就给我滚出去。” 卫敞夫妻自然不敢违抗母亲,连连应诺。 等回到南院,卢氏忍不住心中的委屈,低声道:“我这都是为了二娘好,难道她日后嫁人也什么都不做吗?” 阮筝积威深重,卢氏不敢怨怪婆母,只能将一切都怪在女儿头上。 这孩子竟一点儿也不懂事,若是方才站出来说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她和夫君又怎么会被婆母当众训斥? 卫敞酒劲上来了,不耐烦听妇道人家抱怨。 “阿娘说什么你听着就是了,不过些许小事。醒酒茶罢了,谁煮不是一样的?” 卢氏委屈应是,让人打了水来服侍卫敞沐浴更衣,又亲自到厨房煮醒酒茶。 卢氏尚未出阁之前,母亲就时常教导她,不能什么事都吩咐下人,尤其是夫妻之间,缝衣煮茶,能自己亲力亲为便亲力亲为,这样亦能让夫妻之间感情越发深厚和睦。 卢氏谨记心中,也是这样做的。果然就像是母亲说的那样,她和卫敞的感情几年如一日,即便自己只生了一个女儿,卫敞也没有要纳妾的意思。 不得不说,这真是个奇妙的误会。 卫敞不纳妾,是单纯的瞧不上。妾乃贱流,妾通买卖,哪个好人家会把自己后院弄的乌烟瘴气?更何况,妾室所生之子只比下人的地位高出一点儿,连入族谱的资格都没有,有什么用? 他又不像是长兄有爵位继承,等母亲一死,他们兄弟三人分家,就他这点俸禄,再弄出几个孩子,怕是全家都不要过了,喝西北风得了! 卫敞喝了醒酒茶,被衾一卷便睡了过去,独留卢氏坐在炕上,边为他缝衣裳,边哀怨女儿一点儿也不贴心懂事。 第30章 前世 翌日,金乌初升。 卫瑾带着妹妹一同习武强身,虽说她如今也不过是个半吊子水平,但教卫珍还是绰绰有余。尤其是她耐心温柔,比武夫子更容易让卫珍接受。 打了一套拳法之后,卫珍已经满头大汗,累的气喘吁吁。 “不要紧,慢慢来,珠珠已经很棒啦!”卫瑾将祖母对她说的话原模原样照搬过来,给卫珍擦了擦汗,便牵着妹妹的手一同去正堂用朝食。 内室。 云因柔声道:“娘子,醒醒,该用朝食了。” 阮筝扶着额头坐起来,脑袋昏沉沉一片,数不清的画面如走马观灯般在眼前掠过,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不知道是不是卫敞一家回京的缘故,阮筝昨夜罕见做了许多梦。 先是梦见儿子被剜去双目,空荡荡的眼眶骇人无比,紧跟着哀泣声响起,卖到京中醉春坊的卫瑾被纨绔子弟压在身上,柔若无骨的身躯满是鞭痕,卫祥边抽她的脸,边在她身上驰骋,直到哭声微弱,彻底没气儿,被人席子一卷扔去乱葬岗,任由野狗分食,尸骨无存。 画面一转,是卫珍低头不语的灰暗神情。随着日子渐久,卫敞夫妻对她要求越发严格,处处拿她和平京的其他高门贵女攀比。 寅时天还灰蒙蒙,瘦弱的女郎便已站在院里等着给母亲请安。大雪皑皑的冬日,因为默错了一个字,卢氏恨铁不成钢地将佛经砸在女儿头上,让她在雪地里跪足一个时辰好好醒醒神。 有次卫祥故意将卫珍拉出府看灯会,又让人给卢氏送了消息,果不其然,等回到卫平侯府那一刻,卢氏就立马派人带走卫珍,命她跪下反省错误。微弱的解释被看作狡辩,明明是卫祥恶意逼迫,可得到的只是卢氏的失望目光。双手被戒尺打得鲜血淋漓,很快卫珍倒在地上,高烧不退。 “娘子,娘子?怎么了?”云因的声音将阮筝拉回现实,她阖了阖眼,算了算日子。 今日是五月十九。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上辈子这个时候,她已经开始缠绵病榻,没有几日就暴毙身亡。 恰好一个月后,朝堂中传出阮筝的大兄阮符和阮皇后私下议储的流言,甚至有人在阮皇后的宫中搜出了阮符的亲笔书信,上头不仅指使阮皇后暗害嫔妃、谋夺皇嗣,还有诅咒当今的恶毒之言。 当今勃然大怒,要阮皇后给他一个解释。 而阮皇后是谁?她是先帝亲自定下的太子妃,大魏的皇后!生在锦绣堆,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生性高傲,根本不将这种鬼蜮伎俩放在眼里。 他们阮家打从前朝便是高门望族,族中长辈无一不是流芳千古的名士,她父亲阮符高洁如鹤,又怎会做出这种事情? 面对当今的质问,阮皇后只说了一句话。 她冷冷道:“蠢货,这种算计都看不出来,枉费我阿姑对你一番悉心教导!” 然后阮符就被罢免了官职。 又在大臣的极力要求下,受了二十廷杖,被宫人抬回家中。 气得阮皇后冲到议政殿,对着当今左右开弓,啪啪就是两巴掌! 虽然很解气。 但阮筝差点被这一幕气得诈尸。 真是被宠坏了! 谁家皇后像她一样无法无天?! 阮筝想到那个画面,便一阵头晕目眩,幸而云因扶着她,才不至于软了身子。 云因忧心忡忡道:“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昨夜着凉了?” 阮筝摆摆手,哪里是着凉? 她这是纯属被那群倒霉孩子气得。 时间不等人,阮筝亲自书信一封,让人送到宫中。 不同于几个儿子,阮皇后是她一手带大,只要看见书信就会明白。 前世的记忆随着日子翻页而变得逐渐模糊,阮筝只能记得最重要的几件事情,至于到底是谁告状,又是谁带人去搜的惊鸿殿,她都想不起来了。 阮筝叹了口气。 好在距离事发还有一个月,足够他们做准备。 用完朝食,阮筝问了下人,得知卫瑾已经去敬文馆,便将卫珍叫来身边。 正巧卢氏过来给婆母请安。 一般人家,儿媳给婆母请安,都是赶在朝食之前,这样也好伺候婆母用食。 但阮筝没有磋磨儿媳的癖好,也不喜欢自己用食时有人站在边上。卢氏只好等着婆母用完再过来。 “儿媳给大家请安。” 阮筝让人开了首饰匣子,此刻正细心挑选适合卫珍佩戴的物件,头也不抬道:“阿卢,你若是闲着没事,就帮我看看这几年公中的账本。” 卢氏一宿没睡,正要开口提出带走女儿的请求,就被阮筝一句话砸懵了。 “账本?”卢氏结结巴巴道,“这不是长嫂应该做的事情吗?” 卢氏虽然知道袁氏犯了错,但从来没想过要夺管家之权。她一向是老实本分的人,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便是和夫君白头偕老,其次就是将女儿培养得完美无缺。 也因此,阮筝对她不像是对袁氏那般冷酷无情。 她和善道:“阿袁要照顾卫祥,怕是没有那么多精力。正好你们回来了,我也能歇一歇。阿因,把账本拿来。” 云因捧着厚厚一叠,小山高的账本,看得卢氏目瞪口呆,险些眼前一黑。 阮筝温柔道:“去吧,好好的看,可不许有半点疏漏。” 第31章 生病 到了六月十九这一日,为了不打草惊蛇,阮皇后借身体抱恙之由,将阮筝请到了宫中。 做戏做全套,颜女官早早地在宫门口等候,一见阮筝从车舆下来,便忙不迭迎上前来,搀扶她往里走。 阮筝满脸焦色问道:“娘娘怎么样了?可有好些?” 颜女官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又被她咽了下去,叹道:“老夫人见了就知道了。” 等到了惊鸿殿,正巧看见御医走出来。 颜女官询问道:“宋医官,皇后娘娘可有醒来?” 隔着几步台阶,宋清和阮筝对上目光。 宋筝率先颔首道:“宋医官,别来无恙。” 是啊,他们也有好几年没见了。时光匆匆,却并未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再见她依旧眉眼秾丽,艳若牡丹。 已过而立之年的青袍医官望着眼前人,神情恍惚一瞬,又克制地收回目光,客气回话:“皇后娘娘已经醒了,只是身子依旧虚弱,方才还将药全都吐了出来。下官正准备回太医署重新熬一副。” 宋清是阮筝外翁的亲传弟子,只是鲜少有人知道。因着这一层关系,阮皇后十分信任他。 颜女官道谢后便请阮筝入内殿,两人擦肩而过,宛若陌生人。 甫一踏入内殿,阮筝便闻到了一股苦涩刺鼻的药味,阮皇后正病怏怏地靠着金丝锦缎织就的隐囊,面色苍白,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五娘,老夫人来了。”颜女官束起纱幔,轻声细语道。 阮皇后眼睛一亮,毫无血色的面庞上绽开一抹笑容,“姑姑!” 才喊完,便有颗颗泪珠猝不及防地从眼眶滚落。 阮筝将侄女搂到怀里,阮皇后伏在她肩头,就像儿时受了委屈一般,一抽一抽哭得可怜极了。 “姑姑、姑姑。”她哽咽道,“我不要吃药,我想回家......” 屏风外的脚步顿住,跟生根似的挪动不了一点。 阮筝摸了摸阮皇后的鬓发,嗔怪道:“都是做阿娘的人了,怎么还这样孩子气?这里就是你的家,你要去哪儿?” “这是皇宫!不是我的家......”阮皇后泪流不止,哭着道:“姑姑,我不做这个皇后了,你带我回家,我不想在这里。”“胡闹!”阮筝呵斥一句,但终究还是心疼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面色忧虑道:“你回了陈留阮氏,让你阿耶怎么向圣上交代?” “不许提我阿耶!”阮皇后忽然尖叫一声,吓了所有人一跳。 紧接着,她伸出双臂紧紧地搂着阮筝的脖子,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岸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阮皇后泣不成声:“阿耶、阿耶的心里只有大魏,只有圣上,我根本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姑姑,你带我回卫平侯府,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回家......” 她是哭得这样伤心,即便是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也要动容三分,更不要说是看着她长大的阮筝。 “阿镜,你是你阿耶唯一的女儿,他怎么会不疼你呢?” 阮皇后倏忽一声冷笑,将手边的阴囊狠狠砸了出去,哭着吼道:“他除了吩咐我做好一个贤良淑德的皇后,他还会做什么?” “他只教我照顾圣上,爱护神光,不要任性,就连夜里做梦都是他叮嘱我切莫让圣上着了风寒......可我才是他的女儿!我病的这样厉害,他都丝毫不在意,还以为、以为我是故意闹脾气。” 阮皇后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阮筝连忙对颜女官道:“快去拿水和帕子来。” 颜女官应了一声,忙走出去,结果看见圣上站在屏风之后。 “陛下!” 惊呼声打断了里头的哭泣。 阮皇后快速而慌乱地抹去脸上泪水,继而露出恶狠狠的眼神看向圣上。 “你来做什么?是想看我死没死吗?让陛下失望了,我就是死也不会死在这惊鸿殿!” “娘娘!”阮筝厉声制止,起身要向圣上行礼,“是老身没能教导好皇后,还请陛下责罚。” 当今也就只比卫平侯小几岁,哪里受得起阮筝的大礼?这可是和他阿耶一同打下江山、平定三王之乱的大功臣。 若是他阿耶地下有知,阮筝向自己行礼,只怕半夜到梦里骂他个狗血淋头! 当今赶忙扶起阮筝,道:“老师切莫多礼......皇后尚在病中,一时说胡话,朕不会放在心上的。” 阮皇后冷笑一声,却因为病怏怏的,看起来毫无气势。 她撑着床沿,胸口不断起伏,咬牙切齿道:“臣妾还要多谢陛下宽宏大量,还望陛下,给臣妾一个清净。” 赶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傻子也能听出来。 历朝历代,有哪个皇后是像她这样目中无人的? 阮筝正欲呵斥,就听见当今沉声道:“皇后,有人告发你与尚书令私下议储,甚至合谋残害皇嗣!” 一句话令殿内陷入死寂。 凝滞的气氛让人心生不安。 阮筝满脸震惊,想说什么,当今道:“此事与老师无关。朕今日过来,只是想......” 冷笑声打断当今未尽之言,阮皇后捂着心口,一字一句道:“陛下过来是想定臣和臣妾父亲的罪,是吗?” “有人告发?那人是谁?被残害的皇嗣又是哪位?”说着便不住咳嗽起来。 苍白无力的面色泛起不健康的薄红。 当今原想说,只要你开口,朕自然是相信你的,你我才是结发夫妻,至亲至爱。然阮皇后又怎么会低头说软话?她浑身都是刺,尤其是对自己的夫君。 当今看着她满是怨恨的目光,一时间怒火上涌,道:“就在刚刚,林美人被诊出三个月的身孕,却被惊鸿殿的一个小宫女撞倒在地,血流不止!” 林美人? 惊鸿殿的小宫女? 这种小人物自然不会出现在阮筝的记忆里,她看向阮皇后,后者也是一脸茫然。 当今的嫔妃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人,她怎么可能个个都记住? 当今子嗣稀少,只有四个皇子,两个皇女。其中大皇子和二皇子还是当时的太子侧妃、如今的林贵妃所生。 按理来说,当今正是年轻力壮之时,身体也并无大碍,可偏偏这些年后宫没有传出喜事。 好不容易林美人有了身孕,当今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就听说林美人小产。 当今失去子嗣,阮皇后还这样尖锐语气,这搁谁谁不生气? 更何况,阮皇后的夫君并非普通郎君,他是一国之君,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 当今想到近些日子的流言蜚语,硬下心,也算是给阮皇后一个教训。 “来人!”他冷冷道:“去搜皇后的书房!” 第32章 忠君 “你敢!”阮皇后气得面色通红,当今与阮皇后也算是青梅竹马长大,对她再是了解不过。 她生性爱享受、喜奢靡,内殿不论大小物件都顶顶名贵,让人见了心情舒适。至于那些笔墨信件,是绝不会放在此处的。 当今冷冷道:“皇后急什么?不过是一处书房,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成?” 阮皇后气急败坏,面色涨红道:“你不许让人进去!” 她如此激动,当今反而起了疑心,倒不是怀疑阮皇后真的害了林美人,而是—— “你还和他有所往来,是不是?!”当今变了脸色,疾言厉色,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道:“五娘,你最好别让我发现!” 他转身就走,往书房而去。 看样子是要亲自检查阮皇后素日以来的信件。 阮皇后虽然生性奢靡,可对于往来书信,无一不小心爱护。尤其是家里人的信笺,每个都有专门的匣子安放。 当今只要一想到她借家人名义与人私下往来,便忍不住面容狰狞起来。 尤其是阮皇后在背后尖声叫道:“高琛!你敢!我要杀了你!” 当今捏紧拳头。 他如今已是天下之主,他有什么不敢的! 倒是她——! “好了,你看你哪有一点皇后的样子?”阮筝不轻不重地训斥道,阮皇后委屈巴巴,眼泪要掉不掉,张开双臂,阮筝无奈走过去。 阮皇后抱着姑姑,心满意足地靠在她怀里。 阮筝问道:“那个林美人是谁家的女儿?怎么从前没有听说过?” 阮皇后哪里记得住一个小小的林美人? 颜女官道:“林美人是林贵妃隔房的庶出堂妹,半年前刚入宫。” 如此,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姑侄二人的脸上不约而同露出一抹冷笑。 阮筝低头看向阮皇后,恨铁不成钢道:“你整日都做些什么,连宫里几个人都记不住......” “姑姑,姑姑!”阮皇后最怕挨阮筝骂,忙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我知道错了,你看我方才喊得嗓子都疼了。” 阮筝没好气道:“谁让你这么大声?你是想喊得整个宫里的人都听见是不是?” 阮皇后哼了一声,嘀咕道:“那不是正好吗?” 阮筝无可奈何,“都是你阿耶太宠你!” 颜女官心中腹诽:还说尚书令,最宠五娘的分明是老夫人才对, “颜司闺,宋医官来给娘娘送药了。” 阮皇后的药只是寻常调理身子的,用的什么只有宋清知道。所以捡药、煎药包括送药都是他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于人。 颜女官将人请进来。 宋清抬头望了阮筝一眼,她正轻轻拍着阮皇后的后背,温声细语地说着什么。 宋清对颜女官道:“此时不烫不凉,服用最好。” 阮皇后不想喝药,是药就没有不苦的。趁着姑姑还没反应过来,琢磨着该看的高琛也看得差不多了,便不再磨蹭,做出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往书房而去。 “高琛!高琛!你给我出来!” 书房的门紧紧合着,阮皇后一面拍打一面咳嗽,声音越喊越无力,最后听着都要哭了。 “你给我出来,你这个王八蛋。” “你再不出来,我就同你和离......” 话音刚落,门打开了。 当今狠狠皱眉,在阮皇后支撑不住时将她拉到怀里。 他绷着脸,声音却不像是之前那么冷硬,“你是阿耶钦定的大魏皇后,生是朕的妻,死是朕的鬼。你听说过哪对帝后和离的?” 和离? 想都别想! 阮皇后咳了两声,在当今要为她轻拍后背时狠狠将他推开。 “你离我远点!”她踉跄着脚步,却是一刻不停地往书案走去,在看见那一封封被拆开的书信时,整个人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 “阿镜!” 当今快步上前,扶住她的肩膀。 阮皇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谁让你进来的,谁让你翻我东西的!我要打死你!” 当今疑心深重,几乎每个匣子都打开看了一遍,在确定阮皇后没有和那人旧情复燃,最后才打开她和阮符的信笺。 拆开第一封的时候,高琛的心里就咯噔一声,又是心虚又是说不出的愧疚。 上头是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高古苍劲的笔法,一笔有千钧之力,入目便觉赏心悦目。 要知道,阮符不仅是尚书令兼皇子太傅,更是当世有名的书法大家,其墨宝万金难求。他的字迹也是公认的难模仿,高琛年少时眼馋没少偷偷学习,可惜只学了个形似神不似,宛若东施效颦。 熟悉的字迹,熟悉的口吻,阮符虽疼爱女儿,却对她要求颇严。 十封书信,有六封是说教阮皇后的,斥她仗着陛下宠爱胡作非为,日日燕窝、牛乳沐浴,实在奢靡过度!三封要阮皇后多多关心自己的夫君,以免陛下操劳国事影响身体。 最后一封,则是一些食谱,要她学着洗手做羹汤,即便不能替陛下分忧,也不能让他多添烦恼。他们陈留阮氏的人一向忠君爱国,须得事事以陛下为先,阮皇后既然嫁到高家就是高家妇,再胡作非为,就让阮筝亲自进宫教训她。 毫不客气的话语让高琛的内心极为复杂。 他想到自己一直以来的怀疑,既愧疚又后悔。阿耶因为老师的缘故对陈留阮氏信任无比,可老师到底已经是卫家妇,阮符又位高权重,他实在无法不心生忌惮...... 忽然脖子被掐住。 高琛瞪大眼睛,“阿......镜!” 阮皇后恶狠狠道:“你是不是很得意?我阿耶眼里心里都是你,再过些日子只怕连自己女儿叫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掐死你,我要和你同归于尽!” 她尚在病中,哪有什么力气。 更不要说阮皇后边放狠话,边冒泪花,脸蛋红扑扑的娇美之姿让高琛心软的一塌糊涂。 他不敢反抗,心虚地露出一个讨好笑容,谁让阿镜最爱面子了呢? “我什么都没看见,真的、真的。” 第33章 解除 温热的药汤静静地放置在食案,随着时间过去而热气不再。 颜女官等宫人不放心阮皇后,纷纷跟了过去。片刻之间,殿内便只剩下阮筝和宋清二人。 一个坐在屏风后,一个立在屏风前。 还是阮筝先开口道:“宋医官,你先下去吧,等娘娘回来,我会让宫人用沸水温过,看着娘娘服用的。” 宋清默然不语,半晌,低声道:“阿姊,已经过去那么些年,你还在怨我。” 阮筝冷下脸,淡淡道:“你我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 不过是一些陈年旧事罢了。 宋清那双琉璃般的眼眸黯淡下来,他无父无母,是阮筝的外翁当年在外游历之时将他从难民之中救下,后又收作弟子,一身医术倾囊相授,要不然宋清也不会年纪轻轻便成了宫中医官。 “阿姊,当年......”他低声道,还未说完便被外头的脚步声打断。 阮皇后眼眶泛红走进来,一看就是才狠狠哭过一通,颜女官等人跟在身边耐心哄劝,然而阮皇后的性子谁都知道,一贯油盐不进。 “阿镜。” 阮筝起身,见殿外的高琛一脸无奈,便冲他微微点头,叫他安心。 高琛自然是相信阮筝的,若说这世上还有人能治得住阮皇后,那就只剩下阮筝了。 高琛离开时不忘带走宋清,询问阮皇后的病情。 宋清回答道:“皇后娘娘向来有气虚之症,时常提不起精神,近日夜不能寐,使得情绪越发激动,容易落泪......若好好服药,自是调理得快,只娘娘的性子,” 他没说完,高琛也知道。 阮皇后从小就不爱吃药,闻到药味便会发脾气。 高琛皱眉道:“宋卿再想想其他办法吧,务必要将皇后的身子调理好。” 宋清应下。 为了安抚阮皇后的情绪,高琛特意开了库房,挑选了一些奇珍异宝让人送去惊鸿殿。至于他自己,高琛眼底闪过一抹厉芒!他倒要看看,那些污蔑阮皇后和阮符的人,究竟是何居心! 惊鸿殿。 阮皇后一改先前的情绪激动,将宫人遣退后,跪坐在阮筝对面,手中是几封先前藏起来的信件。 上头亦是阮符的字迹。 只是和高琛在阮皇后的书房中所看见的内容不同,这几封书信完完全全以阮符的严肃口吻,吩咐阮皇后尽快诞下皇子,若是不行,便杀母取子,过继到自己名下。 简单的几句话便流露出阮符那以家族为重的勃勃野心。 是不论是哪个皇帝看了,都会心生厌恶的程度。 阮筝狠狠皱眉,将这几封书信看了又看,终于在细微之处发现端倪。 “大兄的字,此处往往落笔有力,而不会像这样轻飘飘,看似仙风道骨,实则绵软无力。” 阮皇后自然也看出了其中蹊跷,可实话实说,除非像他们这样的亲近之人,否则乍一眼看去,是个人都会深信不疑。 就连阮皇后前几日从书房找到这几封隐蔽的书信,打开来看都愣了一下。 阮皇后阴沉着一张脸道:“姑姑,背后之人其心可诛!绝不能放过他们!” 阮筝将这些催人命的信一一烧毁干净,再让颜女官收拾灰烬倒入香炉,方才问道:“惊鸿殿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千疮百孔?今日能入你的书房,明日,是不是就能入你寝宫要你性命?” 她语气淡淡,阮皇后却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是我疏漏了,前两日才将那个宫人揪出来,只是还不曾审问,她便咬舌自尽......阿颜查过,发现她入宫之前无父无母。” 线索也就断了个干净。 阮筝闭目养神,没有说话。 阿镜御下不严是一回事,可这近乎与阮符如出一辙的字迹,才是让阮筝惊疑不定的原因。 大兄的墨宝鲜少流传出去,尤其是阿镜成为太子妃以后,除奏折之外再不会动笔,家里人私下往来也是让心腹传话,为的就是防范有心之人以此做手脚。 可万万没想到,阮符都已经谨慎成这样,还是出了差错。 幸而阮皇后自小便会模仿亲父的笔迹,不仅如此,她在模仿笔迹上也有着旁人难以想象的天赋。她以父亲的口吻仿写了十多封书信,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以身子抱恙来让背后之人放松警惕。 否则,今日怕是不好收场了。 阮筝想到梦中前世发生的场景,轻叹一声。 “阿镜,你要好好收敛你的性子了。” 阮皇后低着头,眼中雾气弥漫,小声道:“还要我怎么做?我一点儿也不想做这个皇后......” 阮筝道:“在其位谋其政,你既做了皇后,便该尽到自己的责任。我是怎么教你的,这些年都忘了个一干二净不成?” 士族女郎生下来便是天之骄女,享受着普通百姓难以想象的锦衣玉食、资源教育。她们能拥有这一切,都是家族用无数的财帛底蕴换来的。 阮筝沉声道:“不论是陈留阮氏,亦或者先帝,都待你不薄,即便是陛下,也为你收拾了许多次烂摊子。阿姑知道你心中委屈,可我们陈留阮氏的哪一个人不委屈?难道都要如你一般肆无忌惮,放纵自己?那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阮皇后默默擦掉眼泪,显然是想到了阮筝当年的亲事。 如果不是因为改朝换代,阮筝又怎么会嫁给豪强出身的老卫平侯? 可也是因为这门众所周知的下嫁亲事,陈留阮氏能在当年的混乱之中保住大半根基。阮筝才有机会上战场杀敌,立下赫赫战功,换取家族休养生息的机会。 阮皇后挪着膝盖,坐到阮筝身边,小声认错道:“姑姑,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任性。” 因为阮皇后的任性,陈留阮氏的那些族老早就心生怨言,只是碍于阮符和阮筝的面子不敢说什么。 可但凡阮皇后懂事一些,以她和当今青梅竹马的情分,再怎么样也不会闹到今日这种猜疑的田地。 阮筝到底还是不忍心苛责侄女,摸了摸她的鬓发,轻声叹道:“你是阮家女,阮家没有蠢货,自你做了皇后的那一日,就该清楚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顿了顿,她轻声道:“阿镜,我不会逼你和陛下伉俪情深,可你们到底是有情分在的,就算是为了阮家和神光,你都要给他几分面子,明白吗?” 高琛已经不是普通皇子了。 他是大魏的皇帝,这天下说一不二的人。 第34章 缠足 宫中的风波在阮皇后的一场哭闹中归于平静。 危机暂且解除,姑侄二人都松了口气。只是笔迹的疑团尚未解开,终究不能让人心安。 阮筝忧心忡忡地回到卫平侯府,适才沐浴更衣,还未进食,便听见外头传来一片嘈杂之音。 云因走出去看了一眼,脸色骤变。 “是二娘子!” 卫珍只穿了一件单衣,整个人披头散发地往这边跑来。 不远处十多个仆役追着,惊呼道: “二娘莫跑!小心摔着!” “二娘,女君让你回去!” 卫珍脑子嗡嗡作响,耳鸣声一片,隔绝了所有的声音。她跑上台阶,却措不及防踩到衣角,整个人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啊! 灵魂在痛叫,只有卫珍自己知道。 她爬起来,不能被抓回去。 “珠珠!” 瞳孔涣散间,她看见祖母从正堂出来,脚步匆忙,一阵风掠过火辣辣的面颊,下一刻,卫珍就被抱到怀里。 云因这才发现卫珍不仅满脸泪痕,甚至两脚空空,她是一路赤足跑过来的! “大母、大母......”卫珍紧紧揪着阮筝的衣服,弱小的身躯在她怀中不停颤抖,牙关紧合,努力不让哭声泄出,“救、救救我,大母。” 求您,救救我。 绝望如黑云笼罩,在这黑夜之中伺机而动,想要将她拖入地狱。 她明明没有发出一声哭泣,却是满脸泪水。 即便是云因,也能从小姑娘身上感受到一股难以言说的强大悲伤。 阮筝忍着怒气,轻轻捧起卫珍的脸,眼中疼惜不已。 “珠珠,你额头流血了。” 流血了吗? 卫珍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难怪她感觉到有液体从额头缓慢流下。 阮筝抱起孙女,边往里走边道:“阿因,请疡医过来!” 此时卢氏已经赶到,只看见阮筝的背影,险些瘫坐在地。 “阿家......” 声音不大,但卫珍立马就听见了。她惊恐地挣扎起来,道:“不、不要!” 阮筝抱着她,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哄道:“大母在这,大母在这呢,不怕,大母会保护你的。” 真的会保护她吗? 过去的六年里,从来没有人对她伸出援手。 卫珍愣愣地看着阮筝,后者察觉不对,摸了摸她通红的脚丫,道:“是不是你阿娘要给你缠脚?珠珠?害怕就哭出来,没事的,有大母在......” 这句话刚说完,卫珍就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闷棍,后知后觉感受到疼痛一般,忽然放声大哭。 “大母、大母!”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几欲作呕,满是泪水的脸颊通红一片,看着都快背过气去了。 但阮筝松了口气,轻轻抚摸着卫珍的后背。 能哭出来就好,能哭出来说明就没什么事了。 若是像方才呆呆愣愣的模样,才吓人呢! 云因走出去又走进来,不敢说卢氏在外头等候,以免刺激到卫珍。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了。 其实不用说,阮筝也能猜出是因为什么。看着情绪崩溃的卫珍,阮筝眼底划过一抹厉色,心中对卢氏也生出几分厌恶。 卫珍哭得断断续续,语无伦次,来来回回就是几句话吧。 她道:“不要缠足,不要缠足,大母,我不要,不要缠足,救救我,救救我。” 求求老天爷啊。 救救她。 救救她。 布条缠上双足的窒息感让卫珍头皮发麻,她抱住脑袋,不顾伤口被触碰的疼痛,尖声道:“杀了我!杀了我!” “珠珠!”阮筝道,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道:“谁让你缠足,大母就杀了谁!” 听着这一句杀意凛然的话,卫珍终于慢慢安静下来。 阮筝对云因道:“卢氏在哪?把我的拐杖拿来!谁给她的胆子做这种事情!还有老二,也一并喊来,今日我非打死他们不可!” 她将卫珍放在炕上,正要起身,就被拉住了衣袖。 卫珍哭着摇头道:“不,不要,不要。” 阮筝缓了口气道:“好,不打死,但大母总归是要好好教训他们一顿的。” 她有安抚了孙女好一会儿,忽然回头,见卫瑾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心想阿希来得正好,便朝她招了招手。 卫瑾赶忙过来。 “大母,珠珠。” 阮筝道:“阿希,你留在这里陪珠珠。” 卫瑾听到动静就跑过来了,没想到在院子里看见卢氏,知道祖母要去做什么,卫瑾乖巧点头,道:“大母放心,我会好好照顾珠珠的。” 卢氏惴惴不安地立在廊下,见阮筝走出来,忙道:“是儿媳之过,让二娘惊扰了阿家歇息......” “卢氏!”阮筝冷冷地看向她。 卢氏地心陡然一跳,自她过门至今,婆母就从未这样严厉语气和她说话。 “儿媳、儿媳是为了二娘好。”她语带哀求,解释道:“云水一带,就没有见过哪家女郎是不缠足的,古以三寸金莲为美,二娘这个年纪,再不缠脚就要晚了......” 阮筝闭了闭眼,心中默念: 不生气不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她若是被气死,这一大家子的混账东西就更加无法无天了! 阮筝睁眼,冷冷地盯着卢氏,“照你这样说,你我也该缠足了?” 卢氏被噎得说不出话,讷讷道:“今时不同往时,阿家曾是女将军,为大魏立下汗马功劳,但二娘身无长处,自然只能在这些上面多下功夫,否则、否则往后没有人瞧得上她......” 阮筝捏紧拳头,“你给我过来。” 脚步声远去。 卫瑾揽着妹妹的肩头,哄她:“珠珠放心,有大母在,不会让我们出事的。 卫珍抱住双膝,云因已经替她简单处理了额头的伤口,她眼神放空,愣愣地看着地面。 没有人知道卫珍在想什么。 她忽然有些后悔。 她后悔自己拉住了阮筝。 一个极为恐怖的念头浮现脑海,卫珍死死咬住了唇瓣。 不。 不能这样! 卫珍如大梦初醒般清醒过来,眼泪滚落而下,她抱住卫瑾,呜咽出声。 就像是两头幼兽互相舔舐伤口。 第35章 对比 夜浓无月,碎星点点,在不见一点光亮的黑布上聊胜于无地缀着。 阮筝看着卢氏掩面而泣的离去背影,难得品到了棘手的滋味。 儿媳到底不是女儿,阮筝也不能像对阮皇后那样对卢氏疾言厉色,更何况,以卢氏墨守成规的古板性子,无论阮筝如何呵斥,她也依旧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这可怎么办? 总不能像收拾袁氏一样收拾卢氏吧? 阮筝微微蹙眉,折回屋内,就见卫瑾和卫珍两个小女郎互相紧挨着对方。 盈盈烛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映在墙面,静谧无声得让人觉得温馨又可怜。 卢氏趁着阮筝入宫,抓住机会强迫女儿缠足的举动实在是刺激到了卫珍,短短的两个时辰内,她情绪大起大落,又哭了个尽兴,早已精疲力尽,窝在卫瑾的怀里睡了过去。 “大......”卫瑾看见祖母,正要说话,被她制止住。 阮筝不欲吵醒卫珍,让人给两个孩子收拾出了干净的床铺被褥,自己则去书房凑合一宿。 云因无声走近,唤了一声“娘子”。 “怎么样?” “如娘子所料,卢女君近些时日被侯府这些年的账本占据了大半心神,又要时不时给二郎炖煮鸡汤,都快忘记二娘缠足一事。是袁氏,许是觉得卢女君抢走了管家之权,今日难得从院子里出来,还问了卢女君二娘的事情,这才......” 阮筝冷笑一声。 她就说卢氏最近被账本忙得焦头烂额,怎么还会心心念念着三寸金莲。 云因叹了口气,“若娘子当年没有由着几位郎君......” 这话本不该她说,可如今见一个两个都是这种德行,云因还是有些感慨。 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当初卫平侯兄弟三人议亲的时候,老卫平侯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小心翼翼地同阮筝商量,由他们自己去。 阮筝本身也不是什么掌控欲很强的人,她自己随性,也没想管着儿子,他们若是有心上人,她便替他们提亲,若是没有就慢慢相看着。 谁知道娶回来都是这些个玩意儿。 “还好安阳郡主聪慧得体。”云因庆幸道:“否则娘子可有得烦心了。” 安阳郡主是阮筝的三儿媳,这门亲事还是当年先帝所赐。 想到前世自己死后,老三卫韶和妻子安阳郡主两个目中无人的家伙竟然敢唆使皇子造反,造反也就罢了,还蠢得站错了队。 阮筝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复杂。 聪慧得体? 这四个字恐怕这辈子都和安阳郡主沾不上半点关系。 也正是因为有这种父母,卫韶和安阳郡主所生的龙凤胎也养成了一副骄傲自大、臭屁自恋的死德行。 阮筝脑海情不自禁浮现上辈子龙凤胎的结局,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不不能再想了。 啊!她长叹一口气,“我的命怎么会这么苦。” 云因看着她,就像是看见了当年的阮小娘子,出身高门望族的天之骄女。 那是真正的玉璧明珠,是所有人仰望而不可得的皎皎明月,举手抬足间便流露出高不可攀的气度。 阮老太爷还在世的时候,娘子是何等的肆意快活啊。 如果不是高家人造反,陈留阮氏的玉璧明珠,再怎么样也不会嫁给卫家这样的新贵门第! 云因红了眼眶,低声道:“这些年苦了娘子了。” 阮筝只是随口一句感慨罢了。以她的出身地位,谁又能让她吃苦呢?但没想到云因还就当真了,眸中泪光点点,真是让人见了啼笑皆非。 “儿女债,总要还清的。”不然她就是死了都合不上眼。 阮筝摇了摇头,道:“你也去歇着吧,接下来还有得忙。” 大兄的墨宝不知何时流了出去,以至于竟让人模仿了个七八成像。这件事情若是不处理了,迟早要成为心头大患。 老三一家也快回京。 卢氏暂且先不管她,等阮筝好好想想,怎么将她的性子一点一点掰正过来。 至于袁氏,明日就去收拾她! 阮筝就知道她不是个安分性子,也好,她不怕她不作妖蛾子,就怕因为卫祥瞎了一只眼而将她打击的一蹶不振。 那样的话,阮筝还怎么让他们母子身败名裂,赶出卫平侯府? 夜深人静,只有细碎的蝉鸣不间歇地叫上两声彰显自己的存在。 阮筝心里藏着事,没睡几个时辰便醒了。 云因打了水来伺候她洗漱,道:“朝食已经备好,今日休沐,两位郎君都在家中,等着娘子一同用食。” “以为我多想见他们似的。”阮筝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儿子们的嫌弃,不过来了就来了,她正好和他们说些事情。 阮筝行至一半,想起卫珍性格拘谨,当下恐怕也不想再见卫敞夫妻,便让人把朝食送去房里,也省的两个孩子跑来跑去。 卫平侯和卫敞夫妻二人看见阮筝,忙起身问安。 “儿子\儿媳给阿娘\阿家请安。” 阮筝应了一声,不用看也知道袁氏没来,心中冷笑一声,真是惯的她了。 “坐下吧。”她道,看了眼卢氏,她眼眶有着昨日哭过的红肿痕迹,但和袁氏最大的区别就是不论阮筝如何训斥,卢氏都不会心生怨怼。 想到这,阮筝微微笑道:“还是阿卢贴心,最近帮我看账本看得人都消减不少,多亏了她,我才能省心不少。” 说着扭头问道:“阿因,我让人炖的燕窝羹呢?端来给阿卢好好补补。” 卢氏一脸受宠若惊,尤其是感受到卫敞看来的赞赏目光,心头更是喜悦无比。 她想到婆母昨夜的训斥,既愧疚又心虚,忙接过云因端来的燕窝羹,恭谨有加道:“多谢阿家。这都是儿媳该做的,您不觉得我蠢笨就好。” 阮筝笑了笑,漫不经心道:“你只是鲜少接触这些,哪里就蠢笨了?慢慢上手就好了。再者说,蠢笨也不是什么毛病,只要人老实,我就心满意足了。” 卫敞颇为赞同地点点头,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他当初看上卢氏,不就是因为她人老实本分?这样的妻子娶回家才是贤内助,可以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那种一肚子坏水,只知道拈酸吃醋的搅事精娶回家做什么? 害人害己吗? 第36章 遗失 阮筝一番话夸的卫敞夫妻二人眉开眼笑。 倒显得卫平侯愈发沉默。 他低着头,显然是想到了自己的妻子。 和其他婆母相比,阿娘确实已经算得上是宽宏大度的好阿家了。即便袁氏好长时间没来给她请安,也没说半个字。 “阿愚。”阮筝语气关怀道,“袁氏和卫祥的病好些了吗?” 卫平侯道:“大郎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仔细瞧看不出问题......袁氏是心病,儿子一会儿再去看看她。” 卫敞心中冷哼一声。 也就大兄惯着她。什么心病,连对阿娘应有的孝道都没了。这种人娶回家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连带着卫平侯府养了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 幸好卫平侯没有想让卫祥成为卫平侯世子的意思,不然卫敞肯定不会坐视不管,让他一个人连累全家。 阮筝颔首:“既然如此,我也跟着你一同去看看吧。” 卫敞夫妇大惊,卫敞道:“阿娘,哪有您这个长辈去看望儿媳的道理?” 卫平侯越发羞愧地抬不起头,想要阻止。 阮筝道:“袁氏虽做了许多错事,但总归是卫家的儿媳,她若是身子迟迟不好,外头难免要说闲话。” 不提这个还好,提起这个,卫敞就一肚子气。 “大兄好一段时日没出门,不知道外头的闲话,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大嫂......” “议论什么?” 卫敞皱眉,那些个肮脏话他可说不出口,只语气厌恶道:“俗话说得好,儿大避母,卫祥这么大个人了还同大嫂住在一个院子里,还有没有半点规矩了!” 卫平侯脸色变得难看无比,叹了口气道:“等大郎的伤势彻底好全,便让他搬回自己的院子。” 阮筝用的差不多了,搁下筷箸道:“正好,还有件事跟你们说。” “阿娘请说。” 阮筝将昨日在宫中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 尽管她语气平淡,但卫平侯几人却听得心惊肉跳,卢氏更是差点打翻了手中的燕窝粥。 “阿家,皇后娘娘没事罢?” 阮筝看向卢氏,她的脸上满是担忧。 阮筝笑了笑,摇头道:“幸而我们提早做好准备,否则那些书信被陛下看见,只怕有嘴也说不清了。” 卢氏连连点头,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定是家翁在天之灵保佑我们卫平侯府,这才让我们躲过一劫。” 对于这次的事情,阮筝还是搬出了她那早死的夫君做借口。否则又怎么解释她是如何得知有人陷害阮符和阮皇后? 反正他死都死了,任凭她怎么胡说八道也不会诈尸反驳。 卫敞皱眉道:“阿舅的墨宝向来珍贵,怎会流落出去?还被有心人如此利用。” 这也是阮筝费解之处。 她询问阮符,阮符想了半天亦是没有头绪。 真是见了鬼了不成? “阿、阿娘。” 几人纷纷望向卫平侯,只听他结结巴巴道:“去年,我问阿舅借他那幅山水图观摩,后面,后面阿袁的兄长知道后,便问我讨了去,一直迟迟未还,我也给忘了......” 话没说完,卢氏就看见自己婆母的脸色变得尤为吓人。 阮筝轻声道:“阿愚,你说什么?” 这个语气...... 卫敞惊悚地看着长兄,下意识要把脸埋碗里。 大兄要作死,可不要牵连他! 早知道晚些回来了! 卫平侯哆嗦了一下,双手交叠深深弯腰道:“儿子知错,儿子即刻派人去袁家把东西拿回来!” 卢氏不明白他们为何这样怕婆母,毕竟阮筝对她一向和颜悦色,就算是沉下脸有些吓人,也不至于他们如此惶恐。 卢氏小声道:“兴许......与袁家无关呢?” 阮筝扯了扯嘴角,淡淡道:“最好是。” 她看了眼伏倒身前的长子,语气喜怒不定:“起来吧,你去看看袁氏,顺便让她找袁大郎把东西拿回来。” 这里也有一重用意。 袁氏向来对自己娘家人出手阔绰,更何况她处处向着自己的兄长,卫平侯开口,只怕要惨遭拒绝。 阮筝不介意让儿子认清事实。 他在袁氏的心中,恐怕连袁家的一砖一瓦都比他重要。 果不其然。 袁氏想也没想便一口拒绝了。 因着阮筝没有跟过来的缘故,袁氏甚至反问卫平侯,道:“不过是一幅书画罢了,哪里就那么重要了?我大兄喜欢,难道郎君连这点东西都不舍得?” 这哪里是舍不舍得的问题! 卫平侯耐心解释道:“那并非我的东西,是阿舅的墨宝,按理来说概不外借,我是看在亲戚的面子上才给的内兄,如今也该还回去了......” 袁氏本就心情不虞,闻言打断道:“都是一家人,还分什么你我?一幅书画而已,阿舅大可以再作,难道还会同你置气不成?” 卫平侯不好跟她说其中利害关系,只语气严肃道:“其他的都好说,只阿舅的墨宝不行!你立刻派人回袁家,让内兄将东西好生还回来!” “没了!”袁氏不耐道。 卫平侯的脸色在顷刻之间大变。 “你说什么?!” 袁氏被吓了一跳,抚着心口道:“郎君作何这般质问我?我大兄半年前便派人来说,外出游玩时不慎遗失了那什么山水画,让我同郎君支会一声。可我想着这些许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卫平侯几乎眼前一黑,险些晕倒在地。 他厉声道:“没什么大不了?那是阿舅的墨宝!你到底知不知道有多名贵?有多重要!” 袁氏愣在原地,眼泪跟着滚了下来。 “再是名贵重要,不都是人作出来的吗?难道我大兄还不如一幅字画不成?” 没了...... 竟然真的没了! 卫平侯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袁氏还在哭道:“郎君从前说的山盟海誓,也不过如此!这还只是一幅字画,便如此待我,往后焉有我的活路......” 卫平侯再也听不下去,怒一甩袖,头也不回离开。 此时事关重大,甚至险些害了宫中的阮皇后,故而卫平侯并未对袁氏有半分心软。 他心疼袁氏,谁来心疼心疼即将被母亲打死的他? 第37章 蠢货 “阿娘。”卫平侯一到停月斋便跪在了阮筝面前,低着头满是愧疚道:“是儿子不好......” 阮筝淡淡道:“拿不回来了,是吗?” 卫平侯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以额抵地道:“袁氏说,那幅山水图早在半年之前便不小心遗失。她不知其中利害关系,以为只是小事一桩,也就没有告知于我。” 生怕母亲迁怒袁氏,卫平侯又急急道:“袁氏和其兄长并非有意为之,还请阿娘宽恕,儿子一定竭尽全力,把阿舅的墨宝寻回!” 云因心道:要遭! 都已经到这个地步,卫平侯还在为袁氏说话,以阮筝的脾气,如何能忍得了? 卫平侯也闭了闭眼,等待母亲的滔天怒火。 如果不是他一时大方将阿舅的山水图借了出去,这一切也都不会发生。 尤其是现在山水图下落不明,隐患重重,日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只要想到这里, 卫平侯便是一阵心惊肉跳。 然而,阮筝并没有他们所想象的那样大发雷霆。 她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切,半阖着眼,心平气和道:“俗话说得好,‘堂前教子,枕边教妻’,可你自己好好想想,你有哪一点是做到了的。” 卫平侯羞愧地低下头,“儿子让阿娘操心了。” 阮筝揉了揉额角,叹道:“生儿育女,便总是有操不完的心。可若我们一家子能和和美美,那我付出再多,也是值得的。” 阮筝的温声细语大大抚平了卫平侯的焦灼内心,看着满是疲惫还要安慰自己的母亲,卫平侯内疚地湿了眼眶。 他想起一门心思只为娘家着想的袁氏,第一次对自己这些年来无条件的包容产生动摇。 女子向着娘家是难免的事情,可既为人妇,为人母,便也该为他们的小家好好计上一计。袁氏却一次又一次地让卫平侯失望。 阮筝看着儿子,缓声道:“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只一点,别再让你媳妇跟娘家往来了。这些年的扶持,还有公中的亏空,就是我不说,你心里也有数。我们卫平侯府对袁家不薄,别说没有恩情,就是天大的恩情也该还完了。” 卫平侯神情一肃,道:“儿子记下了。” 等到卫平侯退下,正堂之中只剩下主仆二人,阮筝平静的神情终于破裂了个彻底。 手掌重重地砸在靠手上,碧绿剔透的玉镯应声而断。 她睁开眼,眼中跳跃着怒火:“一群自私自利的蠢货!” 云因忙上前捧起阮筝的手,小心翼翼地取下玉镯,幸而没有什么事,她松了口气,道:“娘子消消气,为这些人气坏身体不值当。” 虽然卫平侯是云因带大,可无论如何也不能和自己的娘子相提并论。 尤其是卫平侯屡次因为袁氏忤逆阮筝,云因现在是怎么看他们都不顺眼。 “大郎君的墨宝丢了便丢了,总归是有办法处理的,娘子又何必给那些破落户面子?”云因拿起边上的小锤子,给她捶腿。 阮筝冷笑一声,这话倒是真的。 既然袁家不要脸,她还给他们留什么面子? “你去,盯着袁氏。她若是派人回了娘家,就放出袁大郎丢失大兄墨宝的消息。” 阮符可不是普通人。 不说他如今的官职,便是陈留阮氏家主和当世名士的身份地位,便有无数人想要结识。若是让外头那群读书人知道,袁大郎得阮符借阅墨宝,却被他大意丢失...... 哼。 有他好果子吃。 果然没两日,卫平侯兄弟二人下朝归家,过来拜见母亲时说起了袁家的事情。 “兴许是袁家不小心走漏了消息,以至于连陛下都有所耳闻,当着朝堂众人的面呵斥我那岳父教子不严,三生有幸观得阿舅墨宝,还被他给弄丢了。”卫平侯道,虽然脸上还有一丝迷惑,不解为何消息走漏得如此之快,但不得不说,高琛的那一通责骂让他很是解气。 经此一事,卫平侯也算是彻底长了教训。 从今往后,袁家休想从卫平侯府拿走一草一木! 卫敞道:“阿娘怕是还不知道,我今日回来的路上,听人说袁大郎被人在一处胡同巷子里套了麻袋,揍得鼻青脸肿,只怕好些日子不能见人了。” 阮筝淡淡道:“那还真是倒霉。” 等两人退下后,云因才低声道:“娘子,咱们这回还真是因祸得福。袁大郎去那胡同巷子,是因为这些年来他一直有个妾室养在外头!几乎隔三差五就会去与妾室私会!” 阮筝微微挑眉,道:“袁大郎的正妻可是孟国公嫡女,他都敢在外头偷腥?” 云因满脸不屑道:“这世上有哪个男人不想三妻四妾?袁大郎当年能高攀孟国公,不过是因为他救了不慎落水的孟家女郎。可这十多年过去了,孟国公从未提携过这个女婿一次,摆明了就是瞧不上袁家这门姻亲。袁大郎心中又怎么能没有怨气?” 不过,就算袁大郎再怎么厌恶孟氏,也得看在孟国公的面子上好生供着她。哪怕是她多年无所出,也不敢正大光明地纳妾。 唯一的一个通房还是孟氏为了子嗣,才将自己身边的丫鬟塞给袁大郎。 云因缓了口气,道:“这些年来,袁大郎一直将那胡同院子的女子保护得很好,所以孟氏压根不知情,娘子怕是也想不到那女子的身份。” 这话说的,阮筝倒来了几分好奇。 “怎么,还是我认识的不成?” 云因眼中闪过一抹厌恶,道:“是林月的女儿。” 阮筝:“......” 许是她脸上的茫然太过明显,云因诧异道:“娘子不会是忘了林月吧?” 阮筝想了想,迟疑道:“她是不是有个侄女成了贵妃?” 云因笑着道:“是。林月从前还嫉妒娘子,娘子嫁到卫家后她还在宴席上多番嘲笑,谁成想后面嫁的侯家郎君在外头花天酒地,年纪轻轻变死于马上风。林月被婆家休弃,只能带着刚满月不久的女儿回娘家......” 只是彼时林家境遇也不大好,林月母女没少受几个嫂子的气。 听云因这么一说,阮筝倒是有些印象了。 林家祖上也算是书香门第,要不然前些年也不能将女儿送到东宫为太子侧妃。 至于林月嫉妒她?真是不好意思,阮筝从小到大永远都是被人嫉妒羡慕的那一个。就林月的这点分量,还真不够让阮筝记住她的。 倒是有一点,令阮筝心存疑虑。 “她的女儿,怎么会成了袁大郎养在外头的妾室?” 第38章 抽丝 “这个奴尚未查清。” 云因道:“那袁大郎是个不成器的,若非是他遗失了大郎君的墨宝,皇后娘娘和阮家也不会险些被诬陷,实在是可恶至极!更何况他与孟氏成亲之前答应的好好的,绝不会有二心。” 剩下的话不必说,阮筝也明白。 孟氏虽生母早亡,可到底是孟国公与原配的唯一骨肉。 当年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袁大郎救上岸,两人也算是有了肌肤之亲,可若非事后袁大郎跪在孟国公面前许下“得孟氏为妻,此生永不纳妾”的诺言,孟国公是宁愿让孟氏带发出家,也不会将女儿下嫁给他。 此事若是闹大,被孟氏和孟国公府知道...... 可就有好戏瞧了。 阮筝思索片刻,摇了摇头道:“罢了,孟氏到底无辜。” 袁家大郎在外偷摸养女人的事情若是宣扬出去,顶多也只是让他们畅快一二,可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倒是孟氏这个正妻,要沦为京中的笑柄。 阮筝道:“她也是不容易,国公府出身,却下嫁给袁家这样的门第,袁大郎又是个没出息的货色,背着她在外头养女人。可怜她无所出,还要操持家业。” 云因附和道:“可不是吗?当年孟氏落水,这么多人都在岸边,偏偏让袁大郎给救了上来......” “这不就跟那袁瑞想要对我做的事一模一样吗?” 一道声音突兀响起。 卫瑾走进来,因为阮筝的纵容,她在停月斋向来是畅通无阻的。 阮筝看着她,脑海中的迷雾顿时散了个一干二净。 是啊。 落水,被救上岸。 这样的事情,原来早就发生过一次了。 阮筝和云因谈事鲜少避开卫瑾,她也早已习以为常,在外头脱了木屐便跪坐在阮筝身边,直言不讳道:“大母,这怕不是袁家一脉相承的卑鄙啊!” 阮筝嘴角流露出一丝笑容,轻轻道:“阿希说的对。” 她看了云因一眼,后者明白她的意思,立马退下让人去查孟氏当年落水的细节。 如果真是他们想的那样。 都不用阮筝亲自出手,孟国公府就能让袁家在这平京之中夹着尾巴做人。 阮筝看向卫瑾,“今日怎么没有去敬文馆念书?” 卫瑾眨了眨眼道:“公主病了,特意派人来传话,让儿这些日子不必入宫。大母不必担心,公主的病不要紧。” 阮筝笑了一下,也懒得去猜神光想做什么,道:“左右最近空闲,过两日带你们去梵音寺礼佛。” 可以出去玩? 卫瑾露出大大的笑容,立刻将袁家的事抛之脑后,起身道:“我这就去和珠珠说,她自回家就一直没有出过门,知道后一定高兴!” “阿希,等等。”阮筝叫住孙女。 她这次出门自然是别有用意,可不是就礼佛这么简单。 自打阮筝重生,到现在也快小半年,却一直迟迟没能查出卫祥的身世。 袁氏和袁老夫人一定知道,但想要撬开他们的嘴太难了。今日云因提及往事,倒让她注意到了孟氏这个人。 她甚至有一种预感。 或许,孟氏能帮她弄清楚卫祥的来历。 所以阮筝一定要和孟氏见上一面,还得是正大光明不会引人猜忌的那种。 另外还有卢氏的问题。 阮筝对卫瑾招了招手,后者连忙附耳过来。 “礼佛那日,我带上你二叔母,会安排一场......” 卫瑾的眼神从不解转变惊讶,最后恍然大悟。 她拍了拍胸口,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大母放心,我绝不会让您失望的!” 珠珠能不能摆脱缠足的困境,就看她的了! 阮筝看着她明媚而充满活力的背影,不禁莞尔一笑。 另一边。 卢氏听说婆母要带她们去梵音寺礼佛,立刻紧张起来,生怕自己到时哪里没做好,若是路上出了什么差错,一车的女眷...... 她夜里翻来覆去,卫敞睡的再熟也被她吵醒了,语气不大好:“你做什么,还不睡?” 卫敞骤然出声,把卢氏吓了一跳。 她忙道:“郎君,郎君歇着吧,我去外头安置。” 卫敞由她去,重新闭目睡下。 倒是卢氏忐忑不安好几日,尤其是出门前一天,将一些细节反复确认,最后还是不放心。 老天爷啊,这可是她管家之后办的第一桩事。 可千万不要出现差池啊。 是日,天光乍破,一碧如洗。 临出发前,阮筝询问云因:“都查清楚了?” 云因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是。娘子所料不错,当年孟氏落水一事确实是遭人算计,袁大郎也掺和了一手。” 孟氏生母早亡,又无亲生兄弟帮衬,虽受父亲疼爱,可孟国公到底是个男人,心粗得很,压根不知道自己续弦的继室心眼如针尖儿一般大小。 孟氏在继母的手底下过活,吃了不知道多少委屈,偏偏继母的面子功夫做得极好,让她有苦难言。 后来,孟氏到了适婚年龄,她那继母一方面惦记上了先头夫人留下的丰厚嫁妆,一方面怕孟氏高嫁之后报复自己,便想了个损人利己的法子。 而袁大郎,恰好在那时入了孟国公夫人的眼。 一个藏着坏水,一个想攀高枝,两人一拍即合,来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 之后,便是众人津津乐道的孟国公嫁女。 这门亲事门不当户不对,对孟国公而言委实不算光彩。但他还有其他的儿子女儿,总不能让孟氏一人连累了全家的名声。 云因叹道:“可怜了孟家大娘,叫人算计成这样。” 阮筝心想:怕不是孟氏多年不孕,也跟她那佛口蛇心的继母有关系! 第39章 梵音 梵音寺坐落于京郊的万却峰,至今已有几百年的历史。若是骑马兴许要不了一个时辰,但阮筝等人坐的是犊车,也就是牛车,到梵音寺少说也得两个时辰。 说起牛车,少不得提起前朝往事。 阮筝的幼年时期,出行的代步工具尚且还是马车。 可到了后来,因前朝举国之力攻打蛮夷,掏空国库,导致后面改朝换代,大魏为休养生息,和防止诸侯招兵买马,便禁止私下交易马匹。 即便是当时的皇帝也是坐牛车出行,上行下效,底下人自然不敢有丝毫逾矩。 阮筝不爱出门也有一小部分是因为这个原因。 年幼时的她比起如今的阮皇后不知奢靡多少,随口一句想要汗血宝马,曾祖和祖父便会想方设法替她寻来。 及笄之后虽因家族缘故匆忙嫁了人,可也没人敢拘束她,甚至上阵杀敌、好不痛快! 至于后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还要从有了身孕说起。 翱翔九天的凤凰即便是要歇脚也是非梧桐不栖,如非迫不得已,又怎会被囚于深宅大院? 天空和自由,才是她们的归宿。 阮筝望着路边的风景,眼中是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怅然。 容颜未改又如何? 今非昔比,她早就回不到从前的那个自己。 阿耶、阿翁、外翁他们也都不在了。 十数年过去,她也已经是为人祖母的年纪了啊。 布帘垂下,阮筝询问云因道:“孟氏今日也会去梵音寺?” 只短暂片刻她就收拾好了情绪。 今日起的早,阮筝为了给孩子们补眠,特意选的分乘,一人一架犊车,让卫瑾和卫珍姐妹俩作伴,这样不至于挤在一处,更不会闷得慌。 云因道:“孟氏生母的牌位供奉在梵音寺,每逢初一十五,孟氏都会亲自上山为母亲祈福。娘子放心吧,奴已经打点好了。” 阮筝颔首,想起什么,又问道:“让你给阿希准备的弓,没有忘了吧?” 这么重要的事情,云因怎么可能会忘记? 她笑道:“现打是来不及了,奴从库房里找了许久,找出了老太爷当年为娘子打造的那把弓箭,不是很重,正好适合大娘这个年纪用。今早拿给大娘,她一听是娘子年轻时用过的,可高兴了。” 阮筝不禁莞尔。 那孩子。 云因也高兴,道:“大娘到底是娘子的嫡亲孙女,是越来越有娘子从前的影子了。” 卫平侯府的三个郎君除了三郎君卫韶长相肖似母亲以外,就没有一个人的性情是随了阮筝的。 云因一直深感遗憾,如今看见卫瑾日复一日的开朗活泼,眉宇间甚至颇有阮筝未及笄时那明亮大气的风采,自觉娘子后继有人,对卫瑾也越发上心了。 阮筝淡淡笑道:“何需像我,她已经足够出色了。” 在这世上,每个灵魂都是独一无二的,又何必竭尽所能去成为别人的影子呢? 即便阮筝时常嫌弃自己几个儿子,可平心而论,他们也有常人也不能比的长处。 更不要说阮筝最看重的孙女,她在阮筝的眼里就像是一株草。风吹雨打,只叫她越发郁葱顽强。 她分明比阮筝要坚韧许多啊。 感慨声消散于风中。 云因生怕阮筝累着,还准备了羊毛毯子和隐囊,等阮筝用了热茶,便服侍她合眼小憩。 犊车比马车唯一好的一点便是宽敞、平稳。 等到梵音寺脚下,众人也休憩得差不多,至少看着精神头十足。 卫瑾还想搀扶祖母,但没想到卢氏比她更快一步,她只好带着妹妹一同跟在长辈身后。 卢氏一向孝顺恭谨,就算阮筝打骂她也毫无任何怨言,更不要说婆母如此宽厚信任,更让她心中感动无比。 阮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回头看:“你瞧阿希和珠珠两个孩子多好,若是珠珠被你糊涂地缠了足,只怕是今日连这几步台阶都上不去了。” 提起缠足一事,卢氏脸上不大自在。 她自然是没有彻底打消念头,只是不敢在婆母面前流露半分。 阮筝也没有多说,等走到梵音寺,她们一行人立刻被女尼迎入东厢房。 长长的台阶仿佛一眼望不到头,别说卢氏和两个小女郎,就是好些年没怎么动弹过的阮筝爬的都有些吃力。 到了厢房,卫瑾和卫珍身边的仆婢先服侍她们整理仪容,又给喂了茶水解渴,原先消耗的体力这才慢慢恢复。 卢氏还不如两个孩子,胸口不断起伏地喘息着,红着脸道:“儿媳体力不济,让阿家见笑了。” 阮筝笑了笑道:“你们先歇着,一会儿阿卢替我把那几卷经书送到前殿,我去给故人上柱香,去去就回。” 怕卢氏闲着没事又开始管教孩子,阮筝特意给她安排了活。 孟氏早已在梵音寺的后院等候多时。 看见阮筝,她迎上前来,虽疑团重重、急切不已,但也始终保持着高门贵女的气度,不卑不亢行礼问安:“晚辈见过阮老夫人。” 阮筝看着她,不禁感叹道:“我与你母亲,曾在闺阁中见过几面,没想到你也这么大了。” 提到亡母,孟氏神情一黯。 她的母亲若是有阮筝这样的福气便好了。 孟氏看着阮筝,想到这两日发现的一些线索,不禁捏紧了手中帕子。 “阮老夫人,您所说的……当真吗?” 第40章 算计 当年无故落水,改变了孟氏一生的命运。 父亲怪她不当心,继母也在旁边煽风点火,更有继母所出的弟妹抱怨她连累了家中其他女郎的名声…… 孟氏自己也悔,悔得肝肠寸断,每每来祭拜母亲,都忍不住落泪。 她那日为何要出门踏青? 若是没有出门,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孟氏怪不了旁人,只能怪自己。时至今日,她依旧无法忍受自己的夫君是袁大郎这样的人。 可那又能怎么样?难道还能和离不成? 就在孟氏认命之际,有人告诉她,当年的落水并非她不当心,而是有人故意算计。 孟氏不可置信,又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愤怒! 尤其是看见阮筝身边的人拿出证据,她那继母不过小家之女,做事难免疏漏,只要留下痕迹自然容易被人查出。只是当年从未有人怀疑到她身上罢了。 孟氏紧紧盯着上头的供词,每一处细节都能和她夜里重复无数回的噩梦相重叠! 她忽然瘫坐在地,掩面而泣! 竟然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她就知道,她一向仔细谨慎,又怎么会因脚滑落入水中…… 这一切,都是别人精心策划好的! 孟氏的胸口仿佛有熊熊烈火,恨意滔天,烧灼着五脏六腑,令她双目通红! “多谢阮老夫人……”她被心腹仆婢搀扶着起来,满脸泪水,声音沙哑地向阮筝道谢,“如此,我便是死也瞑目了。” 那根本不是她的错! 孟氏只要一想到自己这些年来的痛苦,便恨不得杀了继母和袁大郎。 好好的一个女郎,被折磨成这样,真是叫人唏嘘不已。 阮筝叹了口气,她是不喜欢虚与委蛇的人,孟氏,也不过年长阮皇后几岁罢了。 阮筝道:“阿孟也知道,我与袁家向来不怎么走动,如果不是袁大郎遗失了我大兄的墨宝,引起众怒,我也不会因此得知当年旧事。” 绿意盎然的小院还有亭子,内设蒲团与茶案。 阮筝招了招手,示意她一同坐下说话。 孟氏擦拭了眼泪,跪坐对面,替阮筝倒了盏热茶。 阮筝继续道:“前些日子,袁大郎在一处胡同巷子遭人殴打,这件事闹的沸沸扬扬,因着我那大儿媳的缘故,我特意派人去打听了一二,却不料那胡同巷子里藏了个貌美女子……” 孟氏冷笑一声,其实心里也能猜出阮筝对袁氏的不喜,说不定袁大郎挨打还有阮筝的手笔,所以她丝毫不掩饰对袁家人的厌恶。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孟氏和袁大郎成亲多年,一直亲近不起来,哪怕他对自己有救命之恩。 孟氏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看出袁大郎花心的本性,便提出替他纳妾。偏偏袁大郎惧怕孟国公,宁愿在外头偷吃也不敢纳妾。 孟氏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事情,左右一辈子几十年,很快就过去了。 孟氏道:“阮老夫人不必顾及我,有什么说什么就是。若我有能帮上阮老夫人的地方,也只管开口。” 真是好聪慧的女子。 阮筝眼中流露一丝赞赏,道:“那我便直说了。我是瞧不上袁家这门亲事的,上梁不正下梁歪,先前你婆母病重,袁氏带我家大娘前去看望,结果却发生那等事情!若不是大娘有防备之心,只怕便是下一个你了。” 阮筝三言两语道明了那日卫瑾在袁家的遭遇,听的孟氏心惊胆战,怒火中烧! 她没想到她一手养大的袁瑞竟如此恶心。 阮筝道:“我本想将袁大郎金屋藏娇之事告知于你,又怕你待他情根深种,恰好身边人提起旧事,我细细想来有些眼熟,直到我家大娘提起,才恍然大悟!便派人去查了你当年落水真相,果不其然啊。” 孟氏的手心被掐出了血,咬着牙道:“您说的对,上梁不正下梁歪!” 袁家父子就是一对贱人! 见话头引的差不多,阮筝顺理成章地说起卫祥的身世。 有前面的铺垫,加上对袁氏这个小姑子的了解,孟氏听到调换孩子时竟没有半点震惊,反倒有一种还真是他们袁家人能做出的事情的心情。 有袁老夫人那种重男轻女,时时刻刻都要提醒袁氏为袁大郎付出的母亲,能养出袁氏这种调换自己亲生骨肉的女儿,也不足为奇了。 孟氏看着阮筝,道:“老夫人放心,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的道理我懂,我一定替您弄清楚卫祥的来历。” 以她对袁老夫人的了解,若卫祥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她是决计不会如此疼爱的。 难道……是袁老夫人娘家的子侄? 孟氏心中有了成算,抹去眼角残留的泪痕,起身告辞。 阮筝叫住她:“阿孟。” 孟氏回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阮筝沉吟片刻,道:“你多年不孕,可有好好查过自己的身体?” 孟氏怔在原地。 都是聪明人,她怎么会不明白阮筝这句话的意思。 阮筝看着这个与卫平侯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心中难免生出几分怜惜。 她也是生母早亡,可却比孟氏要幸运许多。 阮筝轻声道:“我观你气色尚可,若无什么毛病,又怎会多年不孕?你多当心些罢。” 孟氏蓦地鼻头一酸,点了点头,向阮筝施了一礼,便自下山去了。 山间多葱茏,鸟雀惊飞。 阮筝叹了口气,喝了盏热茶,方才离去。 回到东厢房的时候,正巧卢氏也送了经书回来,脸上还带着喜悦之色。 卢氏道:“阿家要不要也去求个签文?” 阮筝心想还是阿卢可爱,发生了什么都写在脸上。 她明知故问:“这里还能求签文?我也好些年没来过了,都记不大清楚。” 卢氏高兴道:“儿媳方才摇到了一支中中签,虽说听不大懂是什么意思,可住持说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总归是个好签!” 阮筝笑着点头,又带着两个孙女去前殿拜过,供奉了香火,才不紧不慢地往山下去。 牛车候在山脚,三两仆妇和车夫站在一块。 见主子们下来,忙拿出脚踩。 卢氏恭谨道:“阿家,您小心脚下——” 话音刚落,忽然林间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声响,紧跟着破空声乍起。 嗖—— 一支利箭裹挟疾风来势汹汹! 卢氏瞳孔骤缩,下意识将阮筝拦在身后,闭眼等死…… “二婶小心!” 咔嚓一声,利箭被打断身前。 卫瑾满脸惊惧,愣愣地看着卢氏身后的阮筝,只见她满脸淡然,仿佛早有预料。 卫瑾低头看手中的树枝,这只是她情急之下从地上捡的…… 不是说好,上了车舆再来人吗? 怎么会安排的如此突然。 如果她没有反应过来呢? 阮筝忽然喝道:“阿希!” 第41章 攀比 厉喝声惊醒卫瑾,顾不得其他,她以最快速度将卫珍塞进车舆,再从底下夹板拿出弓箭,纵身一跳、稳稳落地。 “大母、二婶!”卫瑾道:“你们快上去!” 卢氏愣了一下,急忙道:“这怎么能行,你一个小孩子……” 阮筝略带嫌弃地看了卢氏一眼,赶她去牛车里:“从前让你多打打五禽戏,强身健体,你不肯听,现在反倒让阿希来保护你们。行了,快进去!别在这里给我们添麻烦。” 卢氏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云因塞进后面的牛车。 “阿家!” 卢氏心惊肉跳,她怎么能放任阮筝和卫瑾在外头而自己躲在车舆? 若出了什么事,她该怎么和郎君还有大伯他们交代? 卢氏急的就要从车上下来,结果下一刻,她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撼,以一个极为古怪的姿势——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提起衣摆地立在原地。 卫平侯府的仆役都是早些年跟随阮筝和老卫平侯征战沙场的老人,虽身上多少落下些伤病,但好歹也是练家子,只是起先被突如其来的悍匪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反应过来之后很快和他们干了起来。 云因则拾了根趁手的木头,护在阮筝和卫瑾身前。 一方面是保护她们,另一方面则是给卫瑾安心发挥实力的机会。 “这些都是犯下严重罪行的死囚。”阮筝站在卫瑾身后,淡淡道:“可不是我找来做戏的人。” 卫瑾一听,原本认真的神情越发肃穆。 她紧了紧手中的弓,不再犹豫,抽箭拉弓搭弦,一气呵成的背后是无数次练习射箭的艰苦汗水,是她破了好、好了又破的手指,是……她一往无前的强大内心! 嗖——! 破空声再度响起。 这一回,是卫瑾手中的箭矢,稳稳刺穿黑衣人的胸口! 阮筝大赞道:“好!” 卫瑾的手指已经浮现红痕,她不敢掉以轻心,继续重复着之前的动作,抽箭拉弓搭弦,对准想要砍向云因的黑衣人。 箭矢入肉的沉闷声,令人难以置信。 黑衣人倒在地上,临死前眼神怨恨无比。 这些被阮筝找人从囚牢弄出的罪犯,个个手里都沾着几条人命。阮筝让人出面告诉他们,只要今日杀了卫平侯府一行人,就可以放他们自由。 这样一来,本就心狠手辣的死囚更不会对这一行妇孺手下留情。 他们就是冲着要人命来的! 阮筝观察着卫瑾,偶尔余光瞥过车舆中的卫珍。 “手臂再抬高些,若是放松,我们一家可都要葬身此处了。”她提醒道。 卫瑾没想到祖母为了这场戏如此下血本,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祖母……就这么信任她吗? 卫瑾的眼神变得逐渐坚定,一刻都不敢停歇。 她要速度再快一些!准头再高一些! 这样就能帮云因分担大半压力。 不知不觉,弓弦染血。 阮筝眼底划过一抹疼惜,但还是硬下心肠。 “不要手抖。” 如此苛刻,却让离他们最近的卫珍流露出羡慕的目光。 “二娘!你还不把帘子放下来!这个时候了,还要给你大母添麻烦!” 卢氏回过神来,就看见女儿靠在窗边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样,久违的攀比如附骨之蛆,密密麻麻爬遍全身,她想也不想就呵斥道。 帘子在刹那放下。 卫珍垂下头,放在膝上的手慢慢收紧。 眼神晦暗不明。 为什么…… 要这么对她? 她也想站在大母和阿姊的身边啊。 卫瑾看着满地的尸体,松了口气,正要回头向祖母讨要夸奖,却被她忽然握住肩膀。 阮筝沉声道:“阿希,你看着这些死囚,你要牢牢地记住这一刻——这是你第一次杀人,心无畏惧,只为保护家人。” “等到有一日,你变得更加强大,手中的权利成为利器,也要始终记住这一刻的初心。” 卫瑾愣住,那种杀人的快感在冷静之后,背脊忽然冒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汗。 她竟然……杀人了! 卫瑾对刁大郎下死手,是因为她当时被仇恨蒙蔽双眼,她看见刁大郎,就想起自己那些年的痛苦屈辱。 可是这一次,抽箭搭弦的那一刻,她心中没有丝毫犹豫。 大半人命都是被她所收割。 他们没了声息,身体僵硬地倒在地上。 真的死了。 而她,方才一反常态得兴奋。 卫瑾手一松,弓随之掉地。 “大母,我……”她想要解释,她不是杀人狂魔,她怎么会不受控制呢? 阮筝以食指抵住她的唇,“记住大母刚才说的话。” 卫瑾重重点头,如果说最初的自己只是单纯不想让自己失望,那么现在,卫瑾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逐渐明确且清晰的想法。 她习武念书,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家人。 云因让人收拾了地上的尸体,过来时顺便捡起卫瑾的弓,“老夫人,已经处理完了。” 阮筝拍了拍卫瑾的肩膀,露出笑容道:“阿希,你这次做得很好。让珠珠帮你把手上的伤口包扎一下。” 卫瑾见祖母笑了,也跟着傻笑道:“唯!”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但卢氏还是受了惊吓,几乎是跌跌撞撞从牛车上下来,检查阮筝是否有受伤。 “阿家,你没事吧?” 阮筝哪里会有事? 只是看着吓人罢了,实际上是她安排给卫瑾练手的工具。 当然,阮筝也趁此机会教育卢氏道:“我没事,多亏了阿希。她才回来不过半年,便知道用功读书、苦练武艺,身手虽一般,可你刚才也瞧见了,她那一手弓箭准头多高!” 阮筝道:“你若是不逼着珠珠缠足,好好教她,往后便是碰到天大的事,也是不怕的。” 卫珍岂能和卫瑾相提并论? 卢氏想也不想道:“二娘生性木讷,又是个不会看眼色的,平日里叫她做点事情便老大不高兴,闷声不响,不知道摆脸色给谁看……” 第42章 成为 她絮絮叨叨数落了一堆卫珍的缺点,最后叹道:“若二娘有大娘一半能干,我还担心什么呢?” 阮筝:“……” 卢氏的声音不大不小,但车舆内的卫瑾姐妹俩都听见了。 卫珍低着头,看不出什么神情,但手上的动作却滞了一下。 纱布被缠紧,因为用力而扯到伤口,卫瑾硬生生把倒吸气给咽了下去。 卫珍倒是很快反应过来,“阿姊,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是我笨手笨脚。” 卫瑾咬着纱布,熟练地打了个结,将妹妹抱到怀里。 “这点小事算什么?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连伤口不会处理,只知道拿草木灰往上面一抹,弄的乌漆嘛黑,整个人脏兮兮的……” 卫珍并不只知道调换孩子的真相,只以为卫瑾一直是被养在乡下。 如今听她提起从前,不由自主便被吸引住了。 卫瑾的声音低了下去,轻声道:“我不是从小就被送到乡下养身体……” 卫珍的眼眸逐渐睁大,震惊、呆滞、愤怒、怨恨等情绪一一划过眼底,她实在无法想象阿姊从前过的是何等地狱日子。 跟阿姊一比,她的委屈仿佛都变得不值一提。 卫瑾搂着她的肩膀,温柔道:“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如果不是大母,我恐怕早已沦落成醉春院的娼妓,可你看我现在。” 只是短短半年。 她仿佛脱胎换骨。 卫瑾认真地看着妹妹,“珠珠,大母疼你不比对我少,她不会像二婶那样逼迫我们与旁人一样优秀,她尊重我们的意愿。我想成为大母一样的人,大母便竭尽所能栽培我。” 她目光坚毅,道:“我一定会努力的,我想拥有自保的能力,再也不要任人欺凌。我还想像大母一样,可以救人于水火。” 她想成为,大母那样强大而温柔的人。 卫珍被她的神情目光所触动,情不自禁喃喃道:“我喜欢大母,我也想……” 我也想成为大母和阿姊一样的人。 话到嘴边,卫珍自卑地低下头。 她和阿姊不一样。 更比不上大母一根头发丝。 卫瑾不允许妹妹低头,她以前也喜欢这样做,仿佛低下头就不用面对别人的恶意目光,可是一味躲避有什么用呢? 她还是被伤害,被欺凌,被折磨。 “珠珠。”卫瑾重复着祖母当初为她做的一切,如今,她也可以帮助妹妹,“你我都是大母的孙女,我可以,你也不差。” 卫珍躲避着她的灼灼目光,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我不行,阿姊、我真的不行。” 她什么都做不好。 甚至连为父亲煮一碗醒酒茶都能把自己给烫伤。 母亲诧异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就像是在问:“你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以后嫁了人可怎么办?” 车舆内,姐妹俩低声诉说心事。 车舆外,阮筝没忍住戳卢氏额头,“你能不能动动你那猪脑子?珠珠会变成这样,还不都是你们夫妻俩的功劳!若珠珠在我身边长大,你便是想嫌弃她,都找不到半点由头!” 不对。 阮筝冷笑一声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夫妻俩就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别人家的孩子哪哪都好,自己家的便一文不值!” 卢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也只有亲娘才会嫌弃女儿,更何况,嫌弃也是为了她好! 她那是恨铁不成钢! 换做旁人,哪里会来搭理这样一个登不上台面的人? 日后怕是备足厚厚的嫁妆,也没有人家愿意娶她! 卢氏在婆母慑人的目光下吐露不出半句狡辩的话,额头被戳疼了,也不敢有意见。 阮筝摇了摇头道:“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 她撇下卢氏,上了车舆,嫌路上闷得慌,又让云因拿出九连环给两个孩子玩耍。 卢氏独自一人坐在牛车中,脑海中浮现卫瑾搭箭拉弓的坚毅神情。 她当然是希望女儿也可以变成这样,最好是能文能武,又能照顾夫君和孩子,就像婆母那样…… 卢氏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满脸茫然,难道真的像是婆母说的那样,她做错了吗? 可…… 她都是为了女儿好啊。 怎么会错? 卢氏绞尽脑汁想了一路,也没想出一点头绪。 卫瑾悄悄和阮筝道:“二婶若是还是想不明白,我们可怎么办呢?” 她是真的想帮卫珍。 就像是对从前的自己伸出援手。 阮筝摸了摸她的脑袋,让她放心,“这些事情,大母会想办法的。” 一到家,卢氏还未来得及过来搀扶婆母,就被毫无礼仪风度的袁氏拉开。 袁氏冲到她们面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哭到:“大家,求您救救我大兄!我大兄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不是有意的……算我求您了,您快救救他吧!” 阮筝挑了挑眉,稀奇道:“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你要这样不管不顾跪在大门口,让人平白看了笑话。” 袁氏听出阮筝话中不喜,亦觉屈辱不已。 可为了兄长,还是忍气吞声地起来,略带讨好地伸出手来搀扶阮筝。 卫瑾挤开她,大声道:“大母今日上山礼佛累了,珠珠,快扶大母回去歇息!” 卫珍听话照做,两人一左一右围着阮筝,不给袁氏一点机会。 卢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对看似温和实则强势的大嫂向来是畏惧的。 “大嫂……” 袁氏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贱人!别以为管了几天家就了不得了,她才是卫平侯夫人! 思及此,袁氏心中的不安才渐渐淡去。 她跟上阮筝,还想求她救命,却被云因拦在停月斋外。 袁氏咬牙切齿道:“你这个贱婢,谁给你的胆子拦我?” 云因打从跟在阮筝身边,就从未听过“贱婢”一次,更不要说这个词用在她身上。 一时之间倒还有些新奇。 她淡淡一笑,道:“老夫人累了,要休息,女君还是去别处另请高明吧。” 另请高明? 袁家若有半点法子,袁氏还会求到阮筝跟前? 她恨得不行,只能回自己院子里等着卫平侯下朝。 “你是说,孟氏从梵音寺回去,就将袁大郎金屋藏娇的事情告知孟国公了?” 第43章 着急 停月斋。 听到云因的话,原先靠着隐囊的阮筝不禁支起了身子,微微挑眉。 “袁氏如此着急,莫不是因为袁大郎被姚国公给打了?” 边上的卫瑾和卫珍也竖起耳朵,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好奇。 云因笑道:“若只是挨了顿打,袁氏倒也不至于求到娘子跟前来了。” “那是怎么了?” 云因轻描淡写道:“孟国公一道折子递了上去,斥袁家主教子不严,袁大郎一介白身竟敢私下蓄养姬妾的罪名便传遍整个平京。我们还未回来,陛下便让人将袁大郎抓进了牢狱。” 大魏不同于前朝,对官员的姬妾数量管的十分严格。 像袁大郎这种连个九品小官都混不上的白身,按照魏律,只准有一妻一妾,且纳妾还得到过了文书。 当然,上有对策下有对策。也有不少人将姬妾充作仆婢,放在书房红袖添香,对于士族子弟来说也算是雅事一桩。 只要不是太过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大家都是男人,还能不体谅对方? 可惜袁大郎这个蠢货,娶了个士族贵女不知足不说,连养女人都偷偷摸摸的,但凡开诚布公,难道孟氏还会跟一个妾争风吃醋不成? 袁大郎偏不。 也是他时运不济,教阮筝查出了他当年做的龌龊事,否则孟氏也懒得管袁大郎在外头养女人。 孟氏从梵音寺下山,便直接回了娘家,恰好孟国公的继室出门赴宴去了。 孟氏往孟国公跟前一跪,几乎是泪如雨下。 她是个聪明人,没有提及阮筝,只说是自己发现袁大郎在外头养了个女人,然后顺藤摸瓜地查出当年自己落水的真相。 孟氏哭着哭着甚至呕出一口血,紧紧抓着父亲的大袖衫,重复着一句话。 “阿耶、那年落水,并非我不当心……” 曾经引以为傲的嫡长女跪在面前哭的肝肠寸断,诉说这些年的委屈,孟国公又怎能不动容? 他让人将女儿扶下去,请了医官,叮嘱她在家好好养身体,却绝口不提继室在其中的所作所为。 听云因这样说,卫瑾忍不住道:“大母,孟国公为何不严惩自己的妻子?难道孟女君这些年的冤枉苦楚,还换不来他一顿责骂吗?” 或许是相似的经历,令卫瑾想到了自己。 她替孟氏不平。 妻子重要,女儿就不重要吗?可孟氏都被如今的孟国公夫人害成这样! 阮筝淡淡一笑道:“你怎么知道孟国公不会斥责国公夫人?” 卫瑾想说什么,就看见祖母的眼神变得温柔而无奈。 “真是傻孩子。”阮筝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么不聪明,让她以后怎么放心她们嫁人? “孟国公的继室为他生育二子三女,其中长子已被朝廷封为世子。就算是为了儿女,孟国公也不可能对妻子作出任何惩罚。” 继母苛待、陷害先头夫人所出的孩子,难道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情吗? 尤其是像孟国公府,卫平侯府这样的新贵门第,更是注重脸面。 倘若孟国公肯狠下心将继室关起来,抑或者送去庄子上“养病”,孟氏是报仇了不假,可继室所出的子女就在婆家抬不起头,甚至还会影响孟国公世子的地位。 孟国公自然是不愿意看到这种场面的。 至于卫瑾所说的斥责? 不痛不痒的斥责不仅会伤了夫妻之间的情分,也会让孟国公夫人越发厌恶孟氏。 卫珍喃喃道:“所以,孟国公就选择委屈孟女君。” 阮筝道:“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便是这个道理了。 卫瑾陷入沉默。 两个孩子尚年轻,在过去的那几年里,经历的最多不过是来自最亲近的人的迫害,一个是身体上的摧残,一个则是精神的压迫。 如这般利益至上的残酷,还是头一回见识。 孟国公当然是爱长女的,可他却不止孟氏一个孩子。 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更让人脊背发凉、脚底生寒。 阮筝从来不觉得让孩子过早地见识大人世界的复杂残酷,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士族子弟多早熟,寻常人家孩子两三岁还在牙牙学语、蹒跚走路,但阮筝和兄长这般年纪的时候,早已跟在祖翁身边念书,耳濡目染下明白不少道理。 在这倚仗家世的时代,家族和长辈的影响是至关重要的,即便是有才之士,若无人举荐,也照样躲不过籍籍无名、甘于平庸的命运。 所以,卫瑾她们终究还是幸运的。 到了夜里,阮筝带着两个孙女用完晚食,就看见卫平侯在院子里头踱步,面上一副犹犹豫豫的表情。 是让人见了就来气的窝囊样。 卫瑾神情一黯,她知道阿耶一定是为了袁氏才过来的。 “阿姊?”卫珍顺着她的目光望向树下的卫平侯,想到伯父对袁氏死心塌地地维护,而选择委屈卫瑾,垂在身侧的小手慢慢收紧。 难怪阿姊说起孟女君时那般伤心。 伯父与孟国公又有何区别? 卫瑾拉着妹妹的手,对她摇了摇头,“没事,我们回去歇息吧。我念书给珠珠听。” 两人在仆婢的跟随下回到偏院。 卫平侯并未注意到她们,在树下转了许久,方才鼓足勇气走进正堂。 “阿娘。” 阮筝那看穿一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令卫平侯无地自容。 他也知道自己不该来求母亲,可是……妻子又是哭的那样伤心。 她满脸绝望,苦苦哀求,就像卫平侯是她的天一样。 卫平侯低声道:“阿娘,我知道我那内兄实在可恨,可,可他毕竟是阿袁的嫡亲兄长……您能不能请陛下网开一面……”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不可闻。 阮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卫平侯脸都红了起来。 ——纯粹是臊得慌。 “袁氏到底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没了脑子。” 阮筝轻声细语,看着温柔至极,实际上只有身边亲近的人才知道她怒到了极点。 “调换孩子、遗弃亲女,纵容孽子、害人性命,供养娘家、贪心不足。这一桩桩、一件件,你都忘了不成?”阮筝淡淡道,“你叫我原谅,叫阿希退让,我们都如你所愿。怎么,这还不够?是不是还要将卫平侯府都送给袁家?让阿希给袁家小郎为妾,我去给袁氏的母亲为婢,这样够不够?” 阮筝起身走到卫平侯面前,狠狠甩了他一记耳光。 第44章 耳光 “既然你这么喜欢袁氏,为她对错不分,丧失理智,那不如把卫平侯府的爵位还给陛下,收拾收拾东西去袁家做上门女婿!” 这一记耳光抽的卫平侯顿时脸通红一片。 云因忙上前阻拦:“娘子,有什么是不能好好说的?非得动手……” 阮筝怒声道:“我跟这蠢货有什么好说的!袁氏的兄长将他阿舅的墨宝遗失,险些害的阮氏家破人亡!吃了这一遭哑巴亏还不够,还要我腆着老脸去到陛下那给袁大郎擦屁股?” “何苦大费周章?等你三弟回来,我们一家子都去给袁家当奴做婢!你也跟着一并改姓袁,那才好呢!” 卫平侯猛地抬头,“阿娘!” 阮筝冷冷地看着他,“怎么?我戳到你痛脚了?你也会羞愧不成?” 卫平侯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语气颇有些不忿道:“阿娘不愿意,就当我从未来过就是了!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他不过请求一二,若阮筝不同意,难道他还会逼着母亲去找陛下求情不成? 难不成他在母亲心中,就是那样不堪?! 卫平侯忍不住心生怨气,头也不回就走了。 “这、这……”云因叹气道,“这也太不像话了!” 在云因的记忆中,卫平侯明明是最孝顺懂事的那一个,怎么会变成今日的这个样子呢? 阮筝眼底浮现淡淡的失望,摇头道:“随他去吧。” 原以为他会因为卫祥杀人,以及袁大郎丢失阮符的书画这两件事有所改变,没成想还是这个样子。 仿佛他的妻儿所做的一切都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将痕迹抹去。 而卫平侯又可以继续心安理得地和袁氏恩爱如初。 阮筝轻轻转动着手中的朱砂手串,眼眸微深。 如非万不得已,她还是不想将卫平侯逐出家门的。 毕竟,阮筝还想为卫瑾铺路,让她顺理成章地坐上卫平侯的位置。 静默半晌,阮筝发出一声叹息,迷惑道:“我怎么会生出这些个歪瓜裂枣?” 便是上辈子杀人放火,这种儿子来一个也够够的了。 她偏偏有三个! 阮筝牙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云因紧张起来,敏锐无比地从她袖子里掏出了一小包奶酥,一摸分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吃了大半! 云因瞪大眼睛,气咻咻道:“娘子从前牙疼,老太爷千叮咛万嘱咐少吃甜食,如今竟全都忘了!” 她进屋里头倒了盏清热败火的茶,二话不说塞到阮筝手里,抱怨道:“定是大娘子偷偷塞给您的,可不许再吃了。” 阮筝:“……” 她装作没听见,毕竟一把年纪还被发现偷吃甜食,实在算不上什么光彩的事情。 卫平侯的离去并没有给两人造成任何影响,阮筝还是该吃吃该喝喝,甚至因为卫平侯没有每日过来请安,看不见他那张蠢脸,心情都好了不少。 云因偶尔会觉得阮筝偏心,觉得她对阮皇后比对三个儿子都耐心许多。 阮筝用一种你是不是疯了的眼神看她,诧异道:“他们但凡有阿镜一半聪明,我何至于如此?” 老大蠢就罢了,老二墨守陈规看得人心烦,好不容易有个脑袋瓜子机灵一些,便眼高于顶,觉得谁都比不上自己。 真是绝了! 阮筝摆摆手,选择放过自己:“罢了,能生出他们几个,说明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 云因哭笑不得,正要开口,就见一个仆婢走进来,“发生了何事?” 仆婢低语几句,便退了下去。 “娘子。”云因眉头紧锁,回来禀报阮筝道:“袁大郎被放了。听说是林贵妃为他求情,陛下便安抚了孟国公等老臣……” “林贵妃?” 阮筝理了理关系,“她与袁大郎那外室,也算是嫡亲的表姐妹了吧?” 云因颔首道:“或许正因为如此,林贵妃才会为袁大郎求情。” 不、不对。 阮筝道:“林贵妃若是在意这个表妹,就不会委屈她做外室。” 林家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 尤其是林贵妃为当今生下皇子皇女,而阮皇后至今依旧膝下无子,朝中不少人都暗暗押宝,林家春风得意,只有被人巴结得份。 阮筝眯起眼睛,“林家人生性清高,就算林月是外嫁女,可怎么也不至于放任她的女儿为人外室。” 更何况,是袁大郎的外室。 这种事情若是发生在孟国公身上,阮筝或许还不会起疑心,但袁大郎…… 林家图什么? 图他待外室一片真心? 思及此,阮筝只觉自己隐隐窥见了真相的朦胧面貌。 “阿因。”阮筝道,“你觉得,林贵妃的用意是什么?” 云因毫不犹豫道:“皇后娘娘无子,林贵妃又得盛宠,自然想要得到不属于她的东西。” 阮筝横她一眼,“什么不属于她的东西?” 皇后之位还是储君之位? 不论是什么,阿镜都不稀罕。 陈留阮氏也不稀罕。 云因柔声道:“可咱们阮家已经为高家的皇位,流了多少的血,填进去多少人命,甚至大郎君唯一的嫡女都送到了宫中……娘子,若林贵妃的儿子成了储君,我们阮家还有活路吗?” 阮筝闭了闭眼,是啊,林贵妃若是成了太后,她的阿镜还能活吗? 他们都知道,绝无可能。 “阿娘!阿娘”卫敞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他小跑着过来,满头大汗,“不好了!” 阮筝随手捡起小锤子砸了出去。 “我好得很!你再咒我,小心我撕”我你的嘴!” 卫敞缩了缩脑袋,一脸茫然。 不是,他这几日也没有犯错啊。 谁惹阿娘生气了? 阮筝没好气儿道:“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这么多事,天塌下来她都不会再变一次脸色。 卫敞苦着脸道:“那位……从边境回来了。” 第45章 年幼 庭院陷入一片死寂。 阮筝轻轻捻动着手中的朱砂手串,似乎在回忆什么。 好半天方道:“魏王镇守边疆近十年,先前也没有听到丁点风声,怎么就突然回来了?” 魏王回京的消息本就是机密,只有鲜少几个人知道。就连阮筝都不曾耳闻,更不要说卫敞区区一个小官了。 卫敞看着母亲神情莫测的样子,想要上前搀扶的动作迟疑片刻。 他们兄弟三人对阮筝多多少少都是有些畏惧的。 “阿娘……”卫敞低声询问道,“魏王回京,莫不是边境出了什么大事?那我们家是不是还有,” 他话没说完,就自觉失言,及时住嘴。 卫敞是兄弟三人中最老实木讷的那一个,平日里也最迂腐,尤其是外放那几年,受那边名士风气所影响,越发古板守旧。 他本忧心忡忡,但看见母亲如此冷淡,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心,脸上的着急慢慢褪去,卫敞道:“阿娘,陛下下令过几日举办一场家宴,儿子几个撑不住场面,恐怕到时候还得您亲自入宫。” 他嘴上说家宴,但那语气仿佛鸿门宴一般。 阮筝看他一眼,难得安抚了一句:“放心,卫平侯府如今没有兵权,你们几个又不成气候,陛下还不知道防备到这种地步。” 卫敞:“……” 这扎心的话说了还不如不说呢。 卫敞正要告退,想起最近府中的压抑氛围,面色迟疑,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笨嘴拙舌地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阿娘……”他斟酌再三,低声道:“大兄可是做了什么,惹您不快?不然儿子去帮您出出气。” 阮筝扯了扯嘴角,“你那两下拳脚功夫,怕是连阿希都比不过。” 帮她出气? 小心自己出气多进气少。 卫敞摸了摸后脑勺,露出一个略带窘迫的笑容。 阮筝也没想替卫平侯遮掩,淡淡道:“前些日子,袁家大郎出事,他特意来求我向陛下说情,只我没答应罢了。” 卫敞睁大眼睛,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背后说人坏话不好,可他实在忍不住,哼哧哼哧道: “大兄如今未免太糊涂了一些……” 可不是糊涂吗? 阮筝觉得他说话还是太客气了,换作幼子,此刻怕是早就对着卫平侯冷嘲热讽是不是被下降头了。 卫敞走后,阮筝让云因亲自回了一趟阮家,又叮嘱卫瑾明日去敬文馆之前先去惊鸿殿拜见阮皇后。 魏王突然回京,还真让阮筝有些许的不安心。 尽管,他们也曾青梅竹马,并肩作战。 阮筝揉了揉额角,只觉重生之后发生的事情越来越多。 印象中,前世这个时候,魏王还在边境。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前世的记忆也越发淡去。阮筝只能尽可能地将一些重要的事情都记下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卫平侯府和阮家再次沦落前世的下场。 月明星淡,一阵清凉的风掠过窗牖。 阮筝闭目沉睡,竟久违地梦见了自己的少年时期。 细微的脚步声渐近,碧玉珠帘被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拨开,声音含笑。 “阿听还没起吗?” “大郎君。”云因从屏风后走出来,刻意压低声音道:“娘子昨夜抄了一宿的佛经,用了朝食后便窝榻上睡了会儿,现在还没醒呢。” 阮符微微皱眉,不赞同道:“下回不许再这样了。” 云因答应一声,恭恭敬敬道:“奴日后一定劝着娘子。只是……大郎君也知道,老太爷病逝,娘子心中悲痛欲绝,也只能做点这些小事了。” 阮符脸上的笑渐渐隐没,叹息声微不可查,想要说什么时,仆婢急匆匆赶来禀报。 “大郎君,高家四郎和和七郎过来了。” 此时距离大魏的开端还有几年,但高家豪强出身,手掌兵权,日益嚣张,就连圣上都不得不退让三分。 阮家和皇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就算阮家年轻一辈和高家郎君曾经有所交好,可到了如今,关系也变得尴尬起来。 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 阮符眉间的褶皱愈深,沉声道:“将他们请到前厅。” 仆婢急声道:“奴等拦不住,高家的两位郎君已经往这边过来了。” 阮符眼底闪过一抹怒火。 这里是后院,外男等闲不可入,高家人未免太目中无人了! 阮符道:“云因,你好好照顾娘子,我这边即刻过去。” 云因还未应声,就听见里头响起一道轻柔的声音。 “阿兄?”正值豆蔻年华的阮小娘子从榻上支起身子,身边的仆婢连忙为她披衣,因着还在孝期,衣裳的颜色都是偏深。 奈何阮小娘子天生殊色,宛若白璧无瑕,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精致,即便身着深衣,也美丽得令人挪不开眼。 鬓发未梳,如黑瀑般尽数散在肩后,衬得人越发削瘦。 阮符眼底划过一抹心疼,道:“无事,你接着睡吧,我去去就回。” 阮筝微微一笑,道:“我刚才听说高家郎君过来了?是哪位郎君?我陪大兄一起吧。” 高家几位郎君与阮家兄妹向来关系要好,尤其是高七郎,被阮家主收做弟子,和阮筝不仅是师兄妹,更有青梅竹马之谊。 如今高家势大,阮家避嫌尚且来不及,若在此刻传出什么风声,怕是阿耶的日子要更加难过。 阮符想要阻止,奈何外头人已经走到院子。 高四郎温和的嗓音随着春风一同传进屋里,“听管家说,伯望在阿听这里?七郎正好给阿听带了几卷失传已久的古籍,我们便一道过来了。” 阮符清俊如冠玉的面庞被气得通红,就算高七郎是阿耶的亲传弟子,也不能如此放肆! 他们高家无非就是仗着自己位高权重,连圣上都要退让三分。换在几年前,高四郎兄弟二人焉敢如此?! 阮符不是看不出来高隐对妹妹的那点隐秘情意。 若是从前,他或许乐见其成。 但现在—— 休想! 第46章 高隐 阮符正要出去,就被阮筝拉住了手臂。 她不紧不慢往外走,清淡嗓音细听仿佛含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什么失传已久的古籍,竟能让高四兄和高七兄亲至阮家?等我见识过了,发现夸大其词,可要翻脸不认人的。” 庭院中的一大一小两个郎君看见阮筝出来,眼眸不约而同地亮了一瞬。 只是高四郎年长些,再有三年就要弱冠,更能掩饰自己的情绪。 边上的高七郎只比阮筝大了一岁,个子却直逼兄长,白皙面庞泛着微红,但又故作成熟地强装镇定。 高四郎朗声笑道:“这可是七郎千辛万苦寻来的,必不会让阿听失望。” 高隐便赶忙将手中的几卷泛黄竹简递过去。 “柳大家的祭妻稿?宋大家的闲情赋?”阮筝微微挑眉,面上恰到好处地浮现一丝讶异。 “阿听不是喜欢柳大家和宋大家已久?七郎便费了些时间,差人寻来这两卷真迹。”高四郎温柔地看着面前初初崭露殊色的小女郎,“阿听喜欢吗?” 阮筝多看了几眼,眼中闪过一抹玩味,挽唇笑道:“高七兄好心,阿听心领了。只是这这两卷真迹原就在阿翁书房,这……不过是仿的罢了。” 她笑着把东西还给高隐,余光瞥见高四郎脸上的诧异,露出甜甜的笑容。 “高七兄怎么也不问问我?若是问了我,也不至于白费了时间,还叫人给骗了。” 高隐也是一愣,不可置信地将手中的两卷竹简翻来覆去看,没有找到半点不对之处。可阮筝是谁?她从小饱读诗书,尤其熟背各大家成名之作,对他们再熟悉不过,又怎么可能认错? 高隐脸上浮现羞赧的红晕,一时之间不敢面对阮筝的笑容,只觉从头臊到脚,恨不得掀开青砖钻到地底下去。 “我、我没注意……” “这仿得极好,高七兄没发现也是正常。便是我阿兄,恐怕也不能辨别真假。”阮筝贴心道,又唤来阮符,要他评鉴一二。 阮符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眼力有限。 高四郎脸上的尴尬之色这才有所缓解。 他笑道:“伯望来得正好,我正要寻你。” 伯望是阮符的表字。 阮符此刻已经调整好了情绪,淡淡笑道:“什么急事让二位来的如此匆忙,说来听听。” 其中暗指高四郎兄弟二人登门拜访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帖子也不下一个,实在无礼至极! 高隐年纪轻,没听出话外之音,高四郎听出来了也当做不知道。 “过几日皇家涉猎,伯望与我一队如何?”他热情邀请,仿佛他们一如从前般赤诚要好。 阮筝摇头道:“不好、不好。” 高四郎挑眉,“怎么,难不成我来晚一步,已经有人邀请伯望了?” 阮筝微微一笑道:“阿兄自然是要跟我一起,替我数着猎物才是。” 高四郎一愣,随后哈哈大笑。 “好好好。”他边笑边点头,望着阮筝的目光柔和无比,“阿听的骑射确实不在伯望之下,只怕没两年就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阮符当然不会告诉他们阮筝的骑射早就已经超越他。 这个关头,阮家绝不能高调。 阮筝冲高隐道:“高七兄,到时候可要手下留情啊。” 高隐的脸又红了起来,惜字如金地“嗯”了一声。 其实不管阿听说什么,他都会答应她的。 高隐顿了顿,忍不住道:“阿听怎么变得越发清瘦?” 他们已经许多未见,好难得兄长带着他上门,却不想阮筝竟消减如此之多。 阮筝不甚在意道:“这几日天气闷,夜里蚊虫多,没怎么睡好也是正常的。” 高四郎笑道:“看阿听的头发,像是才醒的样子。” 阮筝道:“昨夜听蝉鸣醒了一宿,这些个吵人的东西怎么都粘不干净,天亮之后才困意上涌,小憩了一会儿。” 高隐有些愧疚,“这么说来,我们冒昧到访,吵醒你了?” 阮筝笑了笑,掩唇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没什么要紧的。” 这句话说出来,高隐哪里还肯再待下去,连忙拉了高四郎就走,“阿听好好歇息,我和四兄先回去了。到时候我们围猎场见。” 高四郎被他拽得险些一个趔趄。 兄弟二人也就没注意到身后的阮筝脸上笑容消失,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 阮符看了妹妹一眼,“那两卷当真是赝品?” 阮筝哼笑一声,“自然。柳大家和宋大家的真迹我很早之前便见过了,阿翁去世,我便让人把阿翁生前的喜爱之物统统陪葬,否则还不得拿出来好好打他们高家人的脸。” 阮符满脸厌恶道:“高家如今做事,是越发嚣张了。” 果然草莽豪强出身,终究登不上半点台面。 阮筝不置可否,“虽说阮家要和他们保持距离,可这面子上的功夫少不了,阿兄日后还是要多注意些。尤其是高四不比高七,为人精明,看似温和实则手段狠厉。咱们能不得罪他,便不得罪他的好。” 阮符颔首,“辛苦你了,下回莫要再出来了,阿兄总能想到法子打发了他们。” 阮筝没说什么。 她又不是傻子,哪能看不出高四郎的真实用意?若今日见不到她,高四郎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既如此,不过浪费几句话的功夫,又何必生出一场事端? 阮筝送走兄长,拢眉深思。 曾祖和阿翁的相继离世对阮家的打击不可谓不大,甚至阿耶都萌生了退隐念头。 可退又能退到哪里去呢? 阮筝想到前些日子见到的卫家郎君,眼中难得浮现一抹纠结之色。 “娘子、娘子醒醒。” 多年前的画面仿佛镜花水月,风一吹,便散了。 阮筝颇为头疼地撑着额头,云因满脸关切道:“娘子可是不舒服?今日睡了好久,奴怎么喊,您都不醒……” 阮筝道:“阿因,我梦见高四郎和高七郎了。” 云因愣住,熟悉而久远的称谓,将她也带回二十几年前。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年轻,甚至阮筝都没有嫁人。 高四郎,便是先帝。 高七郎,则是已经回到平京的魏王—— 高隐。 第47章 回京 想到这两个人,阮筝便再睡不下去,边揉额角边起身穿衣,问道:“你回了阮家,大兄可有说什么?” 云因回过神来,替她拿来衣架上的深衣,轻声道:“魏王秘密回京,大郎君也是这两日才得到的消息,没有跟娘子说也是想先观察看看。” 手指抚平衣领,她低声继续:“咱们在边境的人也传回了消息,说今年开春,北疆大王无故暴毙身亡,如今继位的是其弟,也就是当年主战的阿图那。” “如今虽没什么大动作,但大郎君怀疑魏王回京一事与阿图那有关。兴许......接下来会再起战事也不一定。”云因眼中流露出一丝忧色。 高家入主平京,成为天下之主的那一年,也是阮筝和其夫一同立下战功的开始,其中自然少不了魏王的功劳。 当年阮筝为帅,魏王任主将,老卫平侯坐镇后方出谋划策,看似并肩作战一同立功,然内里的尖锐矛盾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阮筝淡淡一笑,道:“有魏王在,再起战事也没什么好怕的。” 只是可怜百姓。一旦战事兴起,最先受苦的便是边境的百姓,其次赋税加重,只会压得本就艰难度日的佃户越发喘不过气来。 即便是天子脚下,繁华昌盛,可享福享乐的永远是高门望族,和普通百姓有什么关系呢? 富贵与他们无关,到了要紧时候,最先剥削的反倒还是他们。 何其无理,何其不公。 阮筝幼年时平京城中曾爆发过一场极其严峻的雪灾,大片大片的房屋被压倒,田地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甚至间接地引起一场饥荒动乱。 彼时阮筝的祖翁做主开了家中粮仓,连着一个月在城中赈灾施粥。 阮筝跟着阿兄坐在犊车中,挽起车窗的布帘望着不远处的一幕,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衣衫褴褛的人群被冻得满脸青紫,但依旧十分渴望地盯着前头的粥棚。 已经排到队的人捧着粗瓦碗,迫不及待又满怀虔诚地小口小口舔着稀粥,画面极具冲击力。 当日阮筝回到家中,便默不作声地换下来了身上的火红色狐狸皮襦袄,非要云因找麻衣给她换上。 可她是阮家小娘子,是阮家祖孙三代(阮筝曾祖、祖父、父亲)捧在手心的玉璧明珠,别说麻衣了,便是那些粗糙的布料都不会拿到她跟前,云因等仆婢纷纷劝说也无果后,便只好由着她去。 那个时候的阮筝不过五岁,年幼却心高气傲,她清晰地认知到了人与人之间的阶级差距,却不愿意在如此危难之下与权贵同流合污。 阮筝知道自己的举动给人一种冠冕堂皇的可笑,便瞒着长辈,偷偷将私房拿给兄长请他想办法能让外头那群流民再吃上几顿稀粥。 实际上...... 阮筝笑了笑,她那点私房算什么呢?更遑论想要瞒天过海。 时过境迁,今时的阮筝想起幼年事,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慨然酸涩。 长辈的爱是迁就是包容,伟大而无声,他们成全阮筝的善举,保护她的天真,又一点点教她明白现实——无需为天灾人祸自责,尽力而为,便无愧于心。 只可惜,阮筝到底辜负了他们的期许。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若是没有战争,武将又哪来的战功活路?卫平侯府......恐怕没几年也要被削爵了。 云因看着主子变幻莫测的神情,迟疑道:“这么些年了,想必魏王也该放下了。” 毕竟,先帝当年嘴上说的好听,等打退蛮夷、平定三王之乱,还不是照样“委婉”地提出收回卫平侯府的兵权? 当时阮家尚在休养生息,先帝又毫不犹豫地定下阮符嫡女为太子妃,甚至严明不论谁做太子,日后的皇后只会是阮家女,可谓是给足了阮符兄妹二人的颜面。 没过多久,阮筝便客客气气地交还了兵权。 先帝嘴上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转头就把兵权全都交到了自己的亲弟弟魏王手中。 阮筝嘴角浮现一丝冷笑。 “他有什么不好放下的?卸磨杀驴是他们高家人一贯的作风,我有夫有子,可从未许诺过他半句。难道他还怀疑先帝病故,是出自我之手不成?” 云因斟茶给阮筝漱口,柔声道:“都过去了,娘子切莫动气。” 她暗暗叹气。 假如没有当年的卫家郎君,兴许娘子真的能和高七郎白头到老。 可这世上最不可能的便是假如。 没有卫家郎君出手相助,只怕现在又是另外一番际遇了。 用了朝食,卫珍过来正堂这边请安。 阮筝本身不是个喜欢溺爱孩子的人,但每每看见两个孙女,总是想到她们上辈子所受的委屈和苦楚,教她如何不心软? 阮筝搂着卫珍,温和地询问她这几日的功课进程,待她一一答过之后,拿了盘子里的糕点给她。 卫珍拿在手里,没有吃,小声道:“大母,阿姊昨日回来的有些晚,就没有打扰您,她特意让我今早过来给大母请安,说皇后娘娘也是近日才知道,魏王前两个月给圣上密信回京一事......” 小姑娘说话虽然有些轻,但吐字清晰,也不结巴。 阮筝和一旁的云因对视一眼。 是魏王主动给当今要求回京? 阮筝心中浮现一个念头:高隐是疯了吗?他难道以为高琛会像先帝那样一心一意地信任他?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高琛可是一直惦记着他七叔手中的兵权。 毕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要不是高隐这么些年一直没有娶妻生子,高琛恐怕早就忍不住了。 阮筝心中百转千回,面上没有表露半分,摸了摸卫珍的小脸,含笑道:“辛苦我们珠珠传话了。让大母想想,该给珠珠什么奖励好。” 卫珍害羞地低下头,又鼓起莫大勇气握住阮筝的手指,小声道:“大母不让阿娘给我缠足,是我应该谢谢大母。” 这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能帮到阮筝,卫珍十分高兴。 她年纪小,却分外早熟,隐约能感觉到卫瑾让她给大母带的话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这样重要的事情,大母和阿姊都愿意交给她......卫珍觉得自己总算有了一点用处。 第48章 意外 阮筝把早就准备好的一对银镯子和玉项圈拿了出来,这是她前几个月就让阮家的工匠打得,只是因为卫珍刚回来那会儿实在瘦得可怜,这才没有第一时间拿出来。 阮筝捏了捏卫珍细细的手腕,笑道:“好歹算是养出了一点肉,不然这银镯还要甩到地上去。” 银镯小巧精致,内壁隐约可见几行刻字,甚至每个都坠了两只小铃铛,随着卫珍手腕摆动而发出清脆的声音。 阮筝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孙女,“珠珠还没回来的时候,大母想起库房还放了一块药银,泡过熬制的草药,不论佩戴还是做成银器都对人好,也不知是真是假。左右放着也是浪费,就想着给你打对镯子,虽说没什么稀罕的,但最适合你这个年纪戴。” 卫珍低头看着手腕上的银镯,尽管她长了一些肉,但镯子戴在手腕还是空荡荡的,依稀可见内壁刻着的几个字。 一只是【平安康健,一往无前无所惧】 一只是【顺心如意,心胸坦荡胜万金】 阮筝将玉项圈也给她戴上试了试,“大母的嫁妆里头原先有个和这差不多的,但给了你阿姊,这只虽说才打不久,玉料子却是同一块。” 卫珍抬头,眼眶微微湿润泛红。 她想说她不会嫌弃的,她很喜欢大母给她的每一件礼物,更喜欢大母待她的温柔心意。 阮筝笑了笑,抹去她眼角泪水,又搂着卫珍说了会子话,才放她自己回去写字背书。 卫瑾现在可了不得,还会给妹妹布置任务。 不过和卢氏不同,卫珍若是完不成功课,卫瑾只会一点一点耐心教她,自己同时也温习一遍,作为奖励,只要卫珍完成及时,卫瑾就会将自己从前的事情告诉她。 卫珍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和阿姊在一起。 看着小姑娘的背影,阮筝轻轻一叹。 “阿因,如果当年珠珠出生,我铁了心派人去云水县将她带回平京抚养,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云因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柔柔地注视着自家娘子。 阮筝不需要安慰,也知道能重来一次已经是很不容易,她只是感慨一句,很快就能调整好情绪,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接下来的事情中。 到了宫宴那一日,阮皇后派了人早早地来卫平侯府接。 阮筝看着颜女官,哼笑一声,对云因道:“她是怕我跟别人撞上呢。” 今日宫宴的主角是魏王,那这个“别人”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颜女官笑容尴尬,低声道:“老夫人别生气,五娘是怕您受了委屈。” 若是好巧不巧地和魏王撞上,能维持表面关系那是最好不过,可就怕魏王怀恨在心,睚眦必报。 云因搀扶着阮筝的手臂,对颜女官道:“阿颜不必忧心,老夫人只是说笑罢了,自然是明白五娘一番贴心的。” 既然当今说这是家宴,阮筝也不客气直接带上了两个孙女。 卫珍自打回家,还从没入宫一次,这回进宫涨涨见识也好。 卫平侯和卫敞倒是不想进宫,奈何当今下了旨,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赴宴。 从中也能看出儿子和孙女的区别。 阮筝已经彻底放弃几个儿子,对他们唯一的要求就是好好活着。 她千辛万苦,又经历生育之痛换来他们降临人世、锦衣玉食,可不是让他们就这样作死的。 入宫之时天还未黑。 阮筝照旧拒绝乘辇,带着两个孙女走到惊鸿殿,阮皇后已经领着神光公主等候多时。 不说卫瑾姐妹二人看见这一幕时内心宛若巨浪拍岸般震撼,阮筝是真糟心得牙疼。 “姑姑,你可算是来了。”阮皇后脸上堆满笑容,看了卫瑾卫珍一眼,前者立马识时务地拉着妹妹走到一边。 乖孩子,真是有眼力见。 阮皇后对卫瑾投以一个赞扬眼神。 神光公主见状便道:“阿娘,我带阿希和珠珠去逛御花园。” 阮皇后摆手道:“去吧,记着别耽误开宴的时辰。” 几个孩子退下。 阮皇后立马挽住阮筝的手臂,堂堂一国之母,竟然露出讨好又狗腿的笑容。 “姑姑,你没生我气吧?我也是为你着想,若魏王还对你念念不忘,想要强取豪夺可怎么办?我一定跟他拼了——啊!” 阮皇后捂住脑袋,被打得眼泪汪汪。 阮筝捏着拳头,心平气和道:“你再胡说八道一句,我就让你脑袋开花。” 阮皇后不敢吱声了。 云因和颜女官看见这一幕,忍俊不禁地别过脸去。 幸而已经到了内殿,否则让人看见真是要闹笑话了。 阮筝也闭了闭眼,生怕自己控制不住把侄女揍一顿。 “我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哪有皇后亲自相迎的道理?日后你让别人如何看待你?” 阮皇后心中冷笑一声,她管别人怎么想。 但嘴上却假惺惺道:“我知道错了,我就是好久没见姑姑,我心心念念,一刻也等不住。” 这样姑姑就不舍得打她了吧? 阮筝掐着她的脸,冷酷无情道:“这么大个人了,不许撒娇。” 阮皇后:“......” 这招为什么没用? 明明她以前百试百灵的! 阮皇后被掐的脸蛋变形,还要连连点头求阮筝高抬贵手,心中忿忿不平:姑姑有了孙女都不疼她了! “阮阿镜,你已经是个大人了。”忍了半天,阮筝还是没忍住旧话重提,她苦口婆心,怎么看阮皇后怎么不顺眼,觉得她也没比卫平侯几个东西好到哪里去。 阮皇后虚心接受,死活不改,正听训呢,跟在神光公主身边伺候的宫人神色慌张地进来禀报。 颜女官将她拦在外头,听完之后脸色微微一变,也顾不得会不会惹阮皇后发脾气,走进去道: “三娘,不好了。公主和卫家的两位小娘子同二皇子起了争执。” 顿了顿,她看向阮筝,垂眸低声道:“卫大娘子被推入水中,恰好魏王路过,被他救了上来......” 第49章 嚣张 当今有四子二女,其中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是林贵妃所出,一个十岁,一个八岁,按理来说也是已经懂事的年纪,怎么会和神光公主她们起冲突。 阮筝看上去十分冷静,似乎并未被“魏王”两个字所影响,起身边走边问道:“在场除了二皇子之外还有谁?”颜女官下意识被这气势所震住,回答道:“还有二皇女。” 二皇女的生母只是一个位分不高的美人,因为身子骨一直不好,便被林贵妃抱到膝下抚养。 林贵妃生性温柔体贴,因为没有女儿的缘故对二皇女极尽宠爱,这也导致二皇女明明与神光公主一般年纪,却被养的骄纵非常。 自打上回林美人意外小产,阮筝便去了解了一番高琛的后宫。 高琛随了先帝,并非是那等贪图美色之人,除了阮皇后之外,整个后宫便是林贵妃一家独大,盛宠多年不衰。至于其他妃嫔,稍微有些存在感的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二皇女被养在林贵妃膝下不假,可真要算起来,高琛的每个子女都是阮皇后的孩子,要恭恭敬敬称她一声母后,至于自己的生母,则只能称其姨娘。 阮筝顿住脚步,偏头望了一眼跟上来的阮皇后。 眼神不说多么锐利恐怖,却硬生生吓住了她。 “姑姑......”阮皇后嗫嚅了两下唇瓣,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姑姑为什么要这样看她? 阮筝淡淡道:“神光是圣上唯一的嫡出子嗣不假,但其他皇子皇女亦是你的孩子。阿镜,你身为一国之母,不说宽宏仁爱,至少皇后该做的事情你一件都不能落下。” “可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她眼中有着浓浓的失望,这回是真的动了肝火。 “但凡你对神光上心,多安排些人跟在她身边,今日又怎么会出现这种事情?这是其错之一!你身为嫡母,却不好好教养那些庶出子女,让他们胡作非为、骄纵任性,有失皇家风度。这是其错之二!” 阮皇后被姑姑眼中的失望所刺伤,整个人面色一白,摇摇欲坠。 “我......”她想狡辩,又被阮筝打断。 “不知悔改,只贪图自己享乐。只是其错之三。”阮筝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心中已有悔意:“是我太溺爱你了。” 一叶障目。 上天许她重活一世,阮筝却只看见了卫平侯等人的愚蠢自大,独独没有反省自己。 归根结底,卫平侯兄弟三人会变成今日这样,也有她的一部分原因。 她对儿子虽严格却并不亲近,放任自流,以为这便是给予他们自由,不必如他人那般拼尽全力就能富贵一生,安稳度日。 她对阮皇后多有溺爱纵容,觉得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害她无法抉择命运,终其一生都只能在深宫挣扎,但凡要求无所不应。 两种截然不同的教育方式,随着时间的推移,将他们性格中的缺陷暴露无遗。 阮筝看着泪水不断在眼眶打转的阮皇后,缓和了语气道:“你好好想想,反省好了再过来。” 阮皇后一点头,眼泪跟着砸下来。 阮筝说得没错,阮皇后之所以肆无忌惮,贪图享乐,自私自利,都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背后有阮家、阮筝撑腰。 只要阮家一日不倒,阮筝一日在世,即便阮皇后闯下塌天大祸,她的地位也还是无人能动摇。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像陈后一般退居长门,有什么大不了的。 阮皇后便是抱着这样破罐子破摔、得过且过的心理,皇后该做的事情,她一点不做,皇后该享受的富贵荣华,她一点儿没落下。 如此这般,谁能不嫉妒痛恨? 便是阮筝都恨不得痛打她一顿。 颜女官深知阮皇后的脾气,用帕子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水,柔声道:“五娘,老夫人是为了您好才会如此严厉,您不要往心里去。” 其实阮筝说的话,也是颜女官等贴身服侍阮皇后的人的心里话。她们曾多番委婉劝说,只可惜阮皇后是半点也听不进去。 阮皇后抹去脸上泪痕,静默片刻,方才道:“走吧。去看看本宫的儿子女儿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齿中挤出来的。 颜女官松了口气,趁机劝道:“三娘早就该好好教他们了,您是一国之母,自然该履行皇后的职责,无论怎么管教他们都是天经地义的。” 要她说,五娘就是太心善了,除了每月的几次请安,其余时间都不要妃嫔和皇子过来。她是一国之母,但凡心胸狭隘,都不用找由头,直接一道口谕下去令大皇子、二皇女等人抄写个三百卷孝经,谁能说什么? 至于贪图享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本就是金枝玉叶,就连先帝都极其疼爱她,难道她做了皇后还要反过来过苦日子不成? 阮筝走得快,但依旧保持仪态风度,等到了御花园,远远就看见一群乌泱泱的人围在一起。 “我亲眼看见你踹的大娘!”容貌稚嫩的神光公主站在人群中,乌黑发亮的眸子蕴含怒火,一字一句道:“敢做不敢当,懦夫所为也!” 二皇子只比她大了两岁,平日里最瞧不上嫡妹这冠冕堂皇的作派。尤其是神光公主也到了敬文馆上课,二皇子更是处处看她不顺眼。 一个皇女还跑到敬文馆来,难道阮皇后生不出儿子,开始疯魔准备把女儿当儿子养了不成? 真是可笑。 二皇子好几次在敬文馆想要捉弄神光公主,但都被她躲了过去,事后还被夫子训诫,罚抄了好几日的书。 想到自己那些日子一直酸胀的手腕,二皇子便气不打一出来。 神光无非就是仗着自己的外翁是阮符,有什么了不起的?等他大兄被立为太子,成为天下之主,别说她区区一个公主,就是那嚣张跋扈的阮皇后,都要看他们的脸色过活! 二皇子冷哼一声,道:“是我做的又怎么样?谁让她忽然凑上来,我还以为哪里冒出来的刺客呢,这才情急之下踹了一脚,大不了回头送些补品给她。” 说完又对边上的男子讨好道:“更何况,卫大娘不是被皇叔祖救上来了吗?神光,你身边这么多宫人全是摆设不成,竟然还得麻烦皇叔祖亲自下水。” 第50章 威仪 被他奉承的男子面色淡淡,并未接话。 他一身藏青色窄袖长袍,看上去像是刚从练武场出来的样子,湿漉漉的衣裳衬的他身姿如松,挺拔有劲明明年过四十,容貌却比之当今圣上还要俊美,剑眉薄唇,浓而密的睫羽下是极淡漠的情绪,目光所至,无一人不心生畏惧。 这就是魏王啊! 他手里头可是有着二十万大军的兵权! 神光公主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紧,阮家与魏王的关系一般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更有人言,魏王曾被阮筝所弃,以至于大受打击,这才多年不婚。 神光公主自然不会指望魏王替他们说话。 她也没想过让阮皇后替她出气。这件事情若是传到阿娘耳中,神光只会被责骂一顿。 她没有照顾好卫家大娘,甚至卫大娘是因为她的缘故才会被二皇子和二皇女针对。 可尽管如此,卫瑾还是依旧站在她面前,为她阻止二皇女的推搡......之后,便是被二皇子一脚踹入水中。 愧疚如潮水一般涌来,几乎要将神光公主淹没。 知道卫平侯府内情的她再也没有针对过卫瑾,可也一直因为阮皇后的态度而和她暗暗较劲。 她是阿娘的女儿,她绝不会比任何人差。 可是,神光公主在二皇子面前依旧没有反抗之力,最后还连累了卫瑾。 一只手轻轻拽了拽神光公主的袖子。 她下意识偏头看去,只见卫瑾浑身湿漉漉,被一块厚毯子包裹的严严实实,冲她微微摇头。 走。 卫瑾的意思很明显。 魏王就算不跟二皇子亲近,也肯定不会站在他们这一边。 敌强我弱,自然是走为上策。 以卵击石那是傻子才会做的事情。 卫珍紧紧挨着阿姊,漆黑的眼眸盯着还在试图和魏王攀谈的二皇子。 阿姊说的对,一个人只有自身强大起来才不会为人所欺。就像祖母那样,圣上和皇后见了她都是敬重有加。 焦灼与愤恨就像是藤蔓一般紧紧缠绕着卫珍的内心,曾经荒芜的土地上如今依稀可见嫩芽生长,忽然一个小小的念头破土而出。 卫珍想:如果她不像阿姊那样有着文武双全的天赋,她该怎么去保护阿姊和大母? 难道,她要一辈子躲在她们的羽翼之下吗? 如果大母死了,阿姊走了,她是不是又会回到阿娘的掌控之中。 杂乱的念头侵占卫珍的脑子,她没有注意到身后来人。 魏王忽然偏头,锐利的目光精准无误地落在来人身上。 “闭嘴。”他道。开口的声音竟有些喑哑。 卫瑾观察入微,自然第一时间察觉异样,回头一看,苍白如纸的面容顿时绽开大大的笑容,喊道:“大母!” 阮筝拄着龙头拐杖走来,看着十分老气的藏蓝色深衣大袖并未减损她的美貌,反倒令她周身威严愈深,每走一步,便让二皇子和二皇女心中打鼓。 他们虽然年幼,可也知道阮筝的威名。 当年,就是因为她,先帝才会亲口封阮符之女为太子妃! 阮筝是陪先帝打天下的大功臣,有着对当今圣上都不用行礼的殊荣,自然不必向二皇子等人行礼。 她将两个孙女搂到怀中,摸摸这个脑袋,揉揉那个脸蛋,抚平了孩子们的不安,这才看向面前几人。 高隐不由自主抿了抿唇,然而,阮筝看也没看他,只对神光公主招了招手。 “神光,过来姑婆这里。” 神光公主眼中还有一丝真情流露的艳羡,来不及掩饰,此刻听到阮筝唤她,白嫩嫩的小脸顿时唰一下红了起来。 她低着头走过去,“姑婆。是我不好......” 阮筝打断她的话,都是阿镜不好,让小小的孩子有这么大的压力。 “小孩子打打闹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姑婆怎么会怪你?”阮筝拉起神光公主的冰凉凉的小手,轻轻搓了搓,笑道:“你和珠珠陪着阿希去换身衣服,再过来找姑婆好不好?” 神光公主下意识看向卫瑾。 是了,她现在还穿着湿衣裳呢。 这会儿虽已入夏,可一个不小心还是容易着凉。 神光公主立马点头,让紧跟而来的颜女官把人抱了就走。 卫瑾的脸也迅速红了起来,恨不得钻进毯子里。 阮皇后已经收拾好了仪容,到底是高门贵女出身,又是从小被立为太子妃的人,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精致,就连头发丝都透着雍容华贵,冷着脸时的气势,是十个林贵妃都及不上的。 魏王先向阮皇后行了礼,君臣君臣,就算魏王手握重兵也只是臣下罢了。 他有这个觉悟,阮皇后却不能生受了,客气道:“都是一家人,皇叔不必多礼。” 二皇子和二皇女的嚣张气焰在看见阮皇后时顿时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如果说阮筝是长辈,不会自降身份和他们一般见识。 那阮皇后就不一样了。 二皇子小时候可比现在莽多了,仗着当今和林贵妃疼他,便肆无忌惮地在宫中横冲直撞,宫人若是敢劝阻一句便直接拖下去仗毙。 直到有一日,他玩躲猫猫的时候不小心在拐角处撞到阮皇后。 只是踩脏了她那毫不起眼的鞋面,上头甚至没有宝石镶嵌! 阮皇后就勃然大怒,揪着他的衣领抬手就是两个大耳刮子,抽的二皇子脑瓜子嗡嗡作响,连哭都不敢大声。 圣上知道后,想训斥阮皇后,却被前朝一句“皇二子冲撞母亲,不过小惩大戒,焉有不对之理?”给堵了回去。 至此,二皇子见了阮皇后就跟老鼠看见猫似的,能躲则躲。 阮皇后刚在姑姑那受了气,当然要在罪魁祸首身上宣泄出来,她也懒得问前因后果,来龙去脉,直接冷冷道:“二皇女既然如此空闲,从明日起就来惊鸿殿抄写一百遍孝经。” 大魏推崇笑道,母亲让女儿抄孝经那是天经地义,就算是圣上也不会有二话。 至于二皇子? 阮皇后相信这件事情传到父亲耳中,他会亲自收拾这个孽畜。 本以为这事儿到这就结束了,二皇子心里松了口气,却不料阮皇后吩咐边上人,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道: “去把林氏给我叫来,我倒是要问问她,怎么教的儿女。” 二皇子和二皇女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个一干二净。 阮皇后冷声道:“还不送二皇子和二皇女回去?还要在皇叔面前丢脸不成!” 她一声令下,惊鸿殿的宫人迅速带走二皇子和二皇女。 你看,她是皇后啊,但凡愿意,整个后宫不还是她说了算? 阮筝暗暗叹气,怪她以前太过溺爱纵容,如今也只能慢慢教了。 阮皇后对林贵妃的几个孩子尚且能拿出皇后威严,对高隐却不能如此,尤其是姑姑还站在边上。 阮皇后朝高隐颔首,客客气气道:“让皇叔见笑了,本宫先回去看看几个孩子。” 第51章 争锋 “等等。” 冷淡的嗓音自背后响起。 阮皇后下意识后背一僵、停下脚步,再看姑姑—— 阮筝神情淡然,就像是压根没听见那两个字一般,丝毫不受影响地继续往前走。 阮皇后悄悄回头,就见高隐似乎笑了一下。 咦? 是她看错了吗? 阮皇后定睛一看,果然,高隐又是那副不苟言笑的冷漠神情,晦气得就像是一连克死了八个老婆,让人多看一眼都心里发毛。 高隐淡淡道:“多年不见,阮娘子连寒暄一二都不愿意吗?” 感受到姑姑身边的低气压,阮皇后干咳一声,默默提醒道:“皇叔,侄媳也未出阁前也是阮娘子。” 阮筝唇角挽笑,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讶然,道:“原来魏王是在叫我?” 高隐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难道他还能跟自己的侄媳有话寒暄不成? 阮筝笑了笑,眼中浮现追忆:“自成亲以来,大多数人都唤我卫夫人。真是好久没听到这样的称呼了。” “卫夫人”三个字如同一闷锤砸在高隐心上,他神情骤冷。 阮皇后更害怕了。 她出生时,魏王还未镇守边关,阮皇后对他并非全然陌生。可不同于将她捧在掌心的先帝,魏王待她极为冷淡,总给人一种只要让他找到机会,自己就要小命不保的错觉。 高隐扯了扯嘴角,许是因为好些年没这么笑过的缘故,这个笑容看上去僵硬又嘲讽。 “老侯爷死得早,实在存在感不高,我一时忘了阮娘子嫁过人。”他盯着阮筝,一声抱歉说得毫无诚意,“啊,真是对不住,阮娘子不会介意吧?” 这样伶牙俐齿的高隐真是罕见。 阮筝脸上没有半点被激怒的痕迹,坦然一笑道:“家夫自然比不得魏王丰功伟绩、位高权重,您记不住也是在所难免的。毕竟他只是我一人的夫婿,哪能让所有人都记着他啊?” 阮皇后心惊肉跳地看着魏王那张俊脸黑了又青,青了又白,最后竟然还能笑出来! 高隐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个毛头小子了。 如果还没有长进,那他这些年岂不是白活了? “阮娘子说得对......”他点头,被阮筝打断。 阮筝客气有礼道:“老身也一把年纪了,魏王唤我卫老夫人就好。” 高隐咬了咬牙,死活就是不肯把那个“卫”字说出口:“阮老夫人。” 阮筝挑了挑眉,就听他道:“今日得见,贵府的大娘子非同一般,当真不输阮老夫人当年风采。” 当年二字,总是有着一种令人回忆过往的本事。 阮筝面不改色向他道谢:“瞧我,年纪上来了,记性也不好了,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忘了,还未多谢魏王救了我家大娘一命。” 魏王正要说什么,忽然不远处一个内侍小跑着过来,看样子像是寻了魏王许久,气喘吁吁道:“魏王殿下,圣上有事请您移步明德殿。” 阮皇后连忙道:“那侄媳就不耽误皇叔了。” 阮筝也微笑道:“恭送魏王。” 魏王:“......” 直到魏王的背影消失在御花园,阮皇后提着的这口气才算是彻底呼出来。 阮筝瞥她一眼,“没出息。你是皇后,有什么好怕他的。” 阮皇后委屈,她是皇后不假,可魏王手里还有兵呢。 倘若他看她一个不顺眼,打爆她的脑袋,恐怕高琛连个屁都不敢放。 阮筝面沉如水,等回到惊鸿殿,卫瑾已经换下那身湿漉漉的衣裳,一丝不苟地跪坐在铜镜前,颜女官为她擦拭头发。 这天气头发干得很快,宴席开始之前,卫瑾就能将自己打理好。 阮筝和阮皇后回来的时候,刚好听见神光公主与卫瑾道歉。 小姑娘的声音虽低,但字字清晰。 “阿希,我保证,迟早有一日,我会让高焱和高素成在你面前弯腰道歉。” 卫瑾惊了,卫珍也惊了。 高焱和高素成就是二皇子和二皇女的名字,他们不像神光一出生就有封地和封号,即便是快要到议亲年纪的大皇子,如今也只是住在宫中罢了。 神光在敬文馆待了几个月,不说对几个皇兄了如指掌,可也大致摸清了他们的底子。 大皇子看似沉稳用功,颇有大哥风范,实际内心倨傲,早已将储君之位视为囊中之物。 二皇子狂妄自大,说好听些是率真可爱,其实就是个没心机的草包。 三皇子和四皇子一个生母位低,对前头两个兄长处处避让;一个生母早亡,跟在二皇子身边唯唯诺诺。 看似没什么本事,但神光绝不会掉以轻心。 外翁说过,会咬人的狗不叫。 她自小过目不忘,熟读四书五经、孙子兵法,单凭天赋来说,四个皇兄没有一个能及得上她。 神光跪坐在席上,握紧了膝上的拳头,眼中流露出勃勃野心。 卫瑾今日受委屈,无非就是二皇子他们觉得阿娘不会为她出头,而神光虽是嫡公主,却还未成长到令人敬畏的那个地步,是以卫瑾遭受了牵连。 神光低声道:“有朝一日,我定令他们匍匐我脚边,再不敢有任何轻视!” 阮筝抚掌道:“善!” 称赞声打破平静。 神光公主几人纷纷直起身子,向走过来的阮皇后和阮筝行拜礼。 “儿拜见母后(皇后娘娘)、姑婆(大母)。” 阮皇后道:“起来吧。” 她似乎并未听见神光公主那嚣张至极的话,平静询问道:“谁来告诉我,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卫瑾张口欲言,被神光公主抢先一步。 她小脸肃穆,一字一句将来龙去脉道来:“......是我不好,明知敌众我寡,却未能在第一时间与他们避开,阿希是为维护我,才会被高焱踹入水中。” 阮筝淡淡地看了阮皇后一眼,她该庆幸这是在孩子们面前。 阮皇后脸颊发烫,咳了一声道:“以后本宫多给你拨些人,高焱再敢不长眼,你只管让人出手,一切后果有本宫。” 阮皇后心中咬牙切齿。 真是给他们脸了。 也敢对她女儿伸手。 就在这时,颜女官进来禀报:“五娘,林贵妃过来了。” 第52章 相对 阮皇后亲眼目睹了自家姑姑和魏王之间的针锋相对,险些忘记了自己传唤林贵妃一事。 她拨了拨泛着莹莹光泽的长指甲,漫不经心道:“林氏教子不严,在惊鸿殿门口跪着吧。” 神光和卫瑾对视一眼,就见阮筝吹了吹送到手中的茶水,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似乎并未觉得阮皇后做的有哪里不对。 颜女官也习以为常,五娘身为皇后,哪里需要亲自教训妃嫔?林氏说好听些是贵妃,实际上也不过是个妾罢了。 她询问道:“不知跪几个时辰?” 阮皇后淡淡道:“自然是跪到宴席结束。她养出这种好儿女,还有脸出席用食?” 阮筝捧着手中茶盏,道:“你是皇后,妾室所出亦是你的孩子,容人之心不可失,平日里也要一碗水端平,知道吗?” 这句话颇有深意。 神光当然不会觉得姑婆的意思是让阿娘对二皇子他们好一些。 如果林贵妃是个安分守己的,那么还有几分可能。但就目前看来,阿娘没让人当着满宫上下的面掌掴林氏,已是宽宏大度。 阮皇后若有所思地应下。 几人在殿内烹茶品食,卫珍小口小口吃着神光公主递给她的酪浆,时不时抬头偷看祖母一眼。 她隐隐约约发现,阮皇后如此嚣张跋扈,都是因为有祖母和家族在背后撑腰。 就像祖母对她和阿姊的爱护。 祖母就是他们的底气。 到了开宴的时辰,阮皇后去更了衣,便要过来搀扶阮筝。 “我还没走不动路呢。”被阮筝瞪了一眼,方才悻悻然收回自己爪子。 卫瑾忍俊不禁,神光公主也偷偷弯了弯眉。只有卫珍,若有所思地沉思着什么。 一行人踏出惊鸿殿,入目便是跪在廊下的清秀女子。 林贵妃崇尚节俭,平日里不喜锦衣玉食,每每华服加身便惶恐不已,自觉生受有愧。 和贪图享乐的阮皇后完全就是极致的反差。 阮皇后看也没看她,等走远了才跟阮筝说悄悄话。 “姑姑你看见没有?她那脸松松垮垮的,跟三十几岁的妇人一般。” 听宫人说,林贵妃一日只食两顿。说是节俭,其实是因为她生育两子后身材走样,到迄今为止肚子还有厚厚的赘肉。 她要节俭,可御厨又哪里真敢让贵人吃那种难以下咽的粟米饭?少不得要将一些珍贵食材放进稀粥慢火熬制几个时辰,做出色香味俱全,方才让贵妃满意。 比起直截了当要吃什么用什么的阮皇后,御厨更害怕林贵妃。阮皇后虽奢靡,但所用之物都是可以轻易获得、的,做法也简单。 林贵妃就不一样了。既要彰显自己朴素节俭,又要味道好,难度不易于往汤饼里塞下满汉全席。 阮皇后还在感慨。 生育真是太可怕了。 还好她只生一个。要是再接着生,变成林氏那个模样,她一定会疯的! 阮筝瞥一眼身后的几个孩子,轻声道:“住口。林氏除了出身学识比你差些,其他哪里不如你?你自己安于享乐,不思进取,反倒还有脸取笑别人?” 阮皇后:“......” 姑姑明明之前也是心疼她的! 阮皇后闭上嘴,知道今日无论说什么都要讨骂,干脆什么都不说了。 颜女官低头一笑,好巧不巧被阮皇后抓到,瞪了一眼。 宴席设在清凉台。 阮皇后几人来得刚刚好,才坐下,高琛叔侄便往这边过来。 除却阮筝以外,其他人纷纷行礼。 阮筝也意思意思微微欠身,只刚低下头就被高琛大踏步走来扶起。 “老师不必多礼。” 要说高琛对阮筝多敬重爱戴,其实也没有。主要还是卫平侯府没有了任何兵权,阮筝的三个儿子除了老三还有些能力之外,其他两个都平平无奇。 高琛就喜欢这种。 阿耶打了天下,他自然要将他们高家的江山守好,否则百年以后去了地底下如何有脸见阿耶? 阮筝笑道:“多谢圣上。” 高琛道:“今日是家宴,大家不必拘谨,坐下吧。” 待帝后落座,其他人也都纷纷盘腿坐下。 神光公主坐在阮皇后身边,卫平侯府则在皇后右手边第一个,设食案三张。 阮筝带着两个孙女靠前,往下便是卫平侯和卫敞兄弟二人,及林家主。 魏王位高权重,自然是坐在当今左手边第一个,身边座位坐着阮符,后头便是几个皇子。 来的人确实不多。 高琛看了眼左边空空如也的位置,微微皱眉,对内侍道:“林贵妃怎么还未过来?去看看可是发生了什么......” 阮皇后打断道:“圣上不必派人去了,林氏教子不严,纵容儿女在御花园当众行凶,如今正在惊鸿殿外思过。” 高琛愣了一下,皱眉道:“什么当众行凶?” 阮皇后轻描淡写地说了事情经过,二皇子连忙道:“儿只是和神光开个玩笑,谁知道卫大娘子冲到面前,儿还以为是刺客,一时受惊方才伤了她......” 只是这种小事? 高琛有些不满,咳了咳道:“既是误会一场,就免了林氏......” 阮皇后似笑非笑道:“二皇子和二皇女亦是臣妾的孩子,臣妾自知没有好好管教他们,令他们有失皇家颜面,实在心不能安,若圣上心疼林氏,那臣妾便即刻陪着一起自省。” 此话一出,众人皆不作声。 二皇子面色涨红,被才得知此事的大皇子狠狠瞪了一眼。 废物东西! 谁让他去找神光她们麻烦的?净知道给姨娘惹祸! 被回怼一通,高琛的面色很不好看。 阮皇后淡淡道:“若不是皇叔恰好路过,救了阿希,只怕她这会儿已经恶感风寒、高烧不退了,哪里还能这样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难不成在圣上眼里,臣女被皇子皇女欺辱,是天经地义的不成?还是说,被踹下水的不是神光,圣上便觉没什么要紧的?” 神光立刻道:“阿耶容禀,儿只是带卫家两位娘子在御花园赏花,没成想二皇兄和皇妹过来便是一顿冷嘲热讽,皇妹还想要伸手来夺卫家娘子脖子里的玉项圈,若不是卫大娘子相护......” 她语气低下去:“儿对几位皇兄向来敬重有加,然不知是不是二皇兄厌恶我至深,先头让我滚出敬文馆不说,如今又冲卫大娘子撒火。儿实在不知做错了何事,请二皇兄直言!” 二皇子被堵得说不出来,下意识求助魏王:“皇叔路过,定能证明我的清白!我不过是无意之举,哪里就针对你了?” 刹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魏王身上。 高琛的眼神中藏着探究。 他对阿耶当年的事情还是有几分了解的,知道阿耶和七皇叔都喜欢阮家娘子。 如果不是阮筝嫁给了老卫平侯,或许会成为皇后或者魏王妃都不一定。 那么,魏王现如今还对阮筝念念不忘吗? 众人的目光下,魏王放下酒盏,回忆了一下先前发生的事情,淡淡道:“我来的不巧,只看见二皇子那一脚委实没留任何余地。如此果决,倒是大皇子所不能及也。” 一句话令二皇子脸色煞白,他还要狡辩,被大皇子低声斥道:“够了!你还嫌不够丢脸得不成?” 说着起身拜道:“是儿未能约束好底下弟妹,令父皇母后操心,回头定闭门自省,管教弟妹。” 高琛这才舒展眉眼,欣慰地看着长子,道:“好了,用席吧。” 第53章 装模 当今崇尚简朴,不喜声乐,故而今日家宴上便由大皇子以剑舞助兴。 大皇子今年十二岁,到底是圣上的第一个儿子,瞧着是端庄持重,能文能武,手中剑转动,剑穗随之在空中摇舞,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十分赏心悦目。 阮筝笑意吟吟地欣赏着,赞赏道:“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大皇子年纪轻轻,便舞得一手好剑,颇有圣上当年风骨,可喜可叹、可喜可叹啊。” 这话听了,别说高琛,就是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心里十分高兴。 阮筝是谁? 那可是先帝都称赞天生将帅大才的人。 如今她一口气夸了高琛父子二人,如此真心实意,岂不让人面上有光? 大皇子年轻气盛,便是被从小教导稳重,此刻收剑行礼,脸上还是不可避免露出一丝高兴。 高琛谦虚道:“老师客气了,他一个小孩子哪里值得您这样夸奖,便是我,也及不上老师当年的半分风姿。” 自然是及不上的。 阮皇后心中冷哼一声。 高家人惯是那副狂妄自大的德行!她姑姑不过就是客套两句,还真就信以为真,以为自己圣人转世、有多了不得! 就是没有镜子,也该对自己那三脚猫的身手心里有些数才是! 那出剑力道绵软无力,连她宫中养的舞姬尚且不如,亏得林贵妃腆着张脸三天两头说自己儿子不论寒暑都勤于练功,从未一日落下的。 卫瑾也是跟着武夫子练过几个月的,不说火眼金睛,可好歹能瞧出几分底子。她低头捧起茶盏,慢慢喝了一小口,唇畔那抹笑意被遮掩得一干二净。 神光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大皇子身上,他已退回自己的席位,尽管已经有所克制,但还是满面春风。 这难道就是外翁所说的......上天欲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 倒也不错。 就在此时,高隐淡淡道:“还是阮老夫人会说话,如此花拳绣腿,都能赞出个门道来,旁人是怎么都学不会的。” 话语平淡,却含着淡淡的讥讽。 高隐抿了口清酒,像是丝毫没感受到周遭忽然的凝滞气氛。 大皇子面色一红,心里头很是不服气,但不敢表露分毫,还得陪笑道:“皇叔祖说得是,我这几下子在您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了。” 这句话倒是让卫平侯府的人脸上有些挂不住。 这个大皇子! 阮筝夸他夸的真心实意,他倒好,反过来奉承魏王! 这不是打他们家脸吗? 卫平侯兄弟俩如是想。 卫瑾和卫珍偷偷看了一眼祖母,见她面色淡淡,也就不再担心。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魏王就是在下阮筝的脸面,不论大皇子方才剑舞得怎么样,他都是要和阮筝过不去的。 阮筝淡淡一笑,没有接这话茬。 “皇叔醉了,不如先下去歇息片刻?”高琛打圆场道。他面上尴尬,心里却是十分高兴的。若魏王对阮筝念念不忘,留有旧情,那他才该担心呢!醉了?魏王轻轻一哂,没有接下当今递来的台阶。 “若这点子酒水就能让本王轻易醉了,恐怕颈上这颗脑袋早就没了千百回。” 嚯! 阮皇后嘴角一抽,真是好大口气。 高琛哈哈笑道:“看来皇叔是嫌弃宫中的酒水寡淡。来人,把父皇早先年收在库房里的那几坛子都给皇叔取来。” 嘁。 ——阮皇后连同卫平侯兄弟二人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嫌弃一声。 装模作样什么呢。 不喜欢平京的酒水,他倒是自己带喜欢的呗。 宴上的菜肴多是冷了的,味道再好也要大打折扣。阮筝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尝了几口羹汤,便没有再进食。 得亏她并不知道侄女几人心中所想,否则又要手痒痒。 先帝珍藏的美酒送上来,高隐看着面前斟满的酒盏,却没有动手,反倒抬眸朝阮筝望来。 “阮老夫人当年对酒也颇为讲究,今日不如也尝一尝罢。” 这就是明晃晃地挑事了。 卫平侯兄弟二人眼中冒着怒火,就算卫平侯心中对母亲多有怨言,也无法眼睁睁看着魏王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 但圣上还未发话。 高琛自然不会说什么,撇开旧事不提,魏王的话不是很正常吗? 更何况,他巴不得两人闹得里子面子都不好看。 阮筝笑了笑,缓声道:“老身到底岁数上来了,不胜酒力,倒要辜负魏王一番好意了。这会儿酒劲也上来了,圣上,老身先去外头醒醒酒。” 阮筝的主动退让令高琛有些许失望。 不过这也在常理之中。 毕竟今日不同往日。 阮筝给了两个孙女一个安抚眼神,就没管侄女儿子他们,让云因扶着她径直往殿外走去。 在几十年前,高家还未入主平京的时候,皇宫是阮筝幼年时期最常来的地方。 她的姑母是前朝皇后,因为和萧帝多年无子,夫妻二人对阮筝视如己出,甚至有动过想要封她为公主的念头。 “阿因,你说他为什么要回来?” 阮筝站在城墙上,手指一寸寸抚摸过砖石。凉风拂面,吹散了本就不多的酒气,也让她的话语在风中滚了又滚,平添几分怅然。 云因轻声道:“左右与咱们无关。与其多番提防耗费心神,倒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阮筝笑了笑,道:“你说的对。” 高隐回来的也好,在平京总归是比在边关好操作许多。 届时她为神光和阿希铺路,依旧是少不了他那一环的。 如此想到,她有些后悔,玩笑道:“早知道这样,就同他服个软了不是?被下面子就被下面子,面子能值几个钱。” 云因被她逗笑,顺着她的话一本正经道:“是啊,高七郎向来脾气好,又有耐性,吃软不吃硬,说不准往后有事求他头上,还能看在从前的走动面子上帮我们一把。” 阮筝捻着手中的粗粝砂石,淡淡一笑。 “求人不如求己。” 那二十万的兵权,怎么说也是有她一份的。 若不是前世她死的仓促,卫平侯府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落到那种境地。 连个挽回的机会都没有。 第54章 作样 忽然,夜风中传来一个凉飕飕的声音,让人无故脚底生寒、背脊发凉! “求人不如求己?”高隐缓步走来,抬眸看向阮筝,唇角含着淡淡的讽意道:“那阮娘子可有得辛苦了,毕竟儿子蠢笨,侄女无脑,后继无人总归是要比旁人多付出一些的。” 阮筝:“......” 她迟早撕了他那张贱嘴! 就算卫平侯等人烂泥扶不上墙,那也是阮筝的嫡亲血脉,她自己骂破天去,也轮不到他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 阮筝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人,片刻露出假惺惺的笑容,道:“做父母的便是要时时刻刻为孩子操心,魏王膝下没有一儿半女,自然是体会不到这种感受的。此处风大,难为您特意寻来嘲讽我一句,我就不和您争抢这块地儿了。” “阿因,我们走吧。” 魏王冷不丁道:“阮筝,你不会要为卫秉文守身一辈子吧?” 阮筝脚步一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猎猎凉风中,她回过头来,声低无温:“高隐,我的事情和你没有任何干系。” 从前如此,现在亦如此。 高隐拢袖而立,面上带着赤裸裸的嘲笑。 “阮娘子不会以为我还耿耿于怀当年之事吧?你如今也是为人祖母的年纪,我高隐想找谁不好,至于找你吗?” 这种话说出来。 云因都想夺过阮筝手中的拐杖,给他一闷棍! 羞辱,这就是羞辱! 欺人太甚! 阮筝没什么感觉,只觉得有些好笑。 她理解地点点头,冲他眨了眨眼道:“那是自然。只是话说回来,朱颜辞镜花辞树,人终有老去的一日。幸而我当年嫁得是卫郎君,而不是魏王你啊。否则这个岁数成为下堂妻可就是丢人极了。” 魏王冷冷道:“卫秉文一个短命鬼,你就这么信誓旦旦他不会轻易变心?” 这就过分了啊。 当着人面说亡夫短命鬼。 阮筝笑道:“他自然是千好万好,处处都好,极好极好的。” 反正死了谁知道呢。 魏王冷笑一声,看着阮筝毫不留恋的背影,藏在大袖下的手攥紧又松开,松开再攥紧。 反反复复。 一如人的心事。 云因小声道:“娘子您是没瞧见高七郎那脸色,黑得不成再黑。看样子被您气惨了!” 阮筝哼笑一声。 比起笑面虎的先帝,高隐这点刺激人的手段还不够格。 在她面前就省省吧。 回去之后也差不多到了结束的时辰。 阮筝又坐了一会儿,等高隐回来,提出身子不适的请求,当今便大手一挥,放大家都回家歇着。 魏王在京中是有自己的府邸的,只是多年不住,总得好好收拾一番。 故而高琛盛情相留让高隐留宿宫中。 阮筝走时,甚至听见一句“这么些年,皇叔身边一直没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儿,若是父皇地下有知,想必也是不放心的,不如......” 阮筝心中冷笑一声。 若不是先帝老谋深算,早早定下阿镜为太子妃,她是巴不得高家人自相残杀的好。 坐上犊车,两个孙女一左一右挨着阮筝,目光关怀,生怕她有什么不舒服。 卫瑾道:“大母,您别搭理魏王。他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卫珍也紧跟着点头,磕磕绊绊道:“大母别生气,为这种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阮筝故意逗她们,压低声音道:“若不是当年你们阿翁死皮赖脸,我可就嫁给魏王了。” 两个孩子齐齐傻眼:“啊?” 云因无奈地看着他们,道:“娘子别吓唬他们。” 就算是事实,也不能这样告诉孩子们啊。 娘子还说五娘呢,也不看看自己,有哪家长辈这样不稳重,拿自己当年的风流事说嘴的? 阮筝瞥卫瑾一眼,“啊什么啊?人家好歹救了你一次,你倒好,反过来说人家不是好人。” 卫瑾摸了摸后脑勺,也觉得自己这样不厚道。 可厚道哪里能和祖母相提并论呢? 她见惯了阿耶因为袁氏三番两次忤逆祖母,心中更是暗暗下决心。 她这辈子,只会站在祖母这边! 永不动摇! 阮筝眼底浮现淡淡的欣慰,没有说什么,只是让两个孩子靠自己身上睡一会儿。 她们今天也累了。 等回到卫平侯府已经是半个多时辰之后的事儿了。 阮筝刚一下车,便看见卢氏站在大门口,此刻更是捏紧了紧手中的帕子,连忙迎了上来。 她这个人虽然重孝道,可凡事碰到自家夫君,都是要往后排排的。 阮筝还以为卢氏会第一个去迎卫敞呢,没想到她看也不看老二,直接就冲自己过来了,。 “阿家、阿家。”卢氏唤得殷殷切切,天色暗看不清楚,直到走到跟前,阮筝才看见她眉宇间的焦色。 阮筝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温声道:“发生了何事如此匆忙?” 卢氏压低声音道:“阿家,袁家的那位孟女君过来了,已经等您好一会儿了,说是有重要事情同您说。”孟女君? 阮筝的脸色微微一变。 自从林贵妃替袁大郎求情,他倒是免了牢狱之灾,但皮肉之苦却是没少受。当下和离的名声不好听,尤其是孟国公府那种复杂的家庭,自然是不会希望孟氏归家的。 饶是袁大郎恨透了孟氏,可有孟国公在旁虎视眈眈,他是半点也不敢对孟氏有轻怠嫌恶。 更遑论报复了。 孟氏便直接辟了院子与他分居,各管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如今她大晚上的过来...... 难道是那件事有了眉目? 阮筝让云因带着两个孩子回去歇着,自己则去见孟氏。 卢氏小心谨慎惯了,没有走漏半点孟女君过来的风声。而孟氏也是个稳妥的,借口是去庄子上小住几日才悄悄过来。 她那处庄子是自己的陪嫁,庄子上的人都是心腹,袁老夫人便是要怀疑,也别想探听半点消息。 “这么晚了,还让阿孟久等,老身真是过意不去。”阮筝推开客房的门,轻柔道。 孟氏连忙起身,向阮筝行礼,被她给托住了手臂。 昏暗的烛光下,孟氏的眼眸亮得惊人。 她一字一句道:“晚辈没有辜负老夫人的厚望,那件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第55章 真相 啪—— 灯花轻轻炸开一声,趁无人注意,继续摇曳生姿。 几道身影映在屏风,随着其中一人走动,低语声忽然激动起来。 “我今日方才知道,我那夫君竟是个少见的大情种!还以为他只会偷奸耍滑,没想到,不声不响便干了件大事!” 孟氏冷笑一声道:“金屋藏娇数年不说,前些年还为偷摸生下的私生子寻了个好去处!一招调包计,孽种转头就成了侯府嫡子。可惜啊,占了旁人的身份金枝玉叶长大,也依旧改变不了骨子里的龌龊本性,做出的事情与他亲生父亲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老夫人怕是好奇我是如何得知的,说来也是阴差阳错。自从知道我当年的落水真相,我便花重金收买了袁大郎身边的贴身小厮,又以他一家老小威胁,这才在昨日袁大郎喝醉酒时偷听到了几句。” 袁大郎好不容易从牢狱出来,伤都没养齐全就偷摸去了外室那。 他那外室虽已被人知,但因为自有骨气绝不肯为人妾室,也就一直没有入府。 圣上都没说什么了,孟国公也就让孟氏随他去。左右一个掀不起风浪的女人,身为正妻,这点容人之量总是要有的。 袁大郎心心念念心上人、解语花,本想深夜幽会互诉衷肠,再一同痛骂袁氏,结果林氏留下一封诀别书不告而别。 孟氏冷笑一声:“那封信被他放在胸口,谁都不许碰,但仅凭那几句醉话我也能猜出一些。那林氏自知事情暴露,哪里还有脸面继续住在那巷子里,走了还要将一切怪到我头上。” 袁大郎边哭边骂,含糊不通地咒着孟氏不得好死! 仿佛都是因为她,他才不得不为亲身骨肉寻一个好去处,这也导致他们父子分离、母子分离。 可是,都说孟氏善妒成性,这些年来她又何曾阻拦过袁大郎纳妾生子? 是他自己畏惧孟国公罢了!随着她咬牙切齿的一番话落地。 阮筝的脑海不约而同响起卫瑾的那句:“说来奇怪,他既不是袁氏亲生,为何又与袁家大郎生的有几分相似?” 可不相似? 他们原是同父兄弟! 阮筝拄着拐杖,深深吸了口气,好半天才道:“我说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怎会与你膝下那位小郎看着就像是亲兄弟一般。” 提及袁瑞,孟氏眼底闪过一抹厌恶。 本以为就算自己不能生养,可好歹还有个袁瑞,往后也算是依靠了。 但孟氏万万没想到,自己精心照顾的孩子,竟然完完全全随了他父亲和祖母的德行! 为人好吃懒做不说,更是一门心思只想走捷径。尤其孟氏因为一个外室害得袁大郎被关牢狱,袁家祖孙二人便对她恨之入骨,觉得她妒忌心强,竟然能做出如此狠毒之事。 孟氏从孟国公府回来至今,一次也没有见过袁瑞。 若不是因为实在放心不下去书房寻了他,孟氏也不会亲眼瞧见那一幕。 毛都还长齐的小郎君边享受丫鬟的揉肩,边与几个小厮中斗蟋蟀,被提及孟氏这个嫡母时,脸上兴奋的神色一变,恶狠狠道:“这个贱女人,就跟大母说得一样!阿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将她娶回家!” “不能帮我和阿耶去娘家谋取好处也就罢了,如今竟然害阿耶吃了这么大苦头!口口声声疼我爱我,实际上还不是刻薄小心眼,为了自己那点妒忌心连整个家都不顾!这种女人有什么用处?我要是阿耶,早就把她扫地出门了!也不至于如今连累我被同窗嘲笑!” 他满脸晦气,完全不想自己书房的每一件摆设都是孟氏从嫁妆里拿出来的好东西。 袁家这点家底,如果不是孟氏用自己的嫁妆贴补家用,哪里支撑得了他们父子每日挥霍无度? 孟氏站在门外,一瞬间如坠冰窖。 总算是彻底看清了袁瑞。 “老夫人先前说过,袁瑞想要用英雄救美来让卫平侯府将大娘子许配给他,这样的歹毒,本就是一脉相承的!”孟氏忍不住红了眼眶,越想越憋不下这口气,哽咽道:“他们袁家蛇鼠一窝,没有一个好人!” 阮筝已经没有心思去安抚她了。 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 ——卫祥是袁家的亲生骨肉! 这个困扰了她两辈子的谜团,终于在今日真相大白。 孟氏擦了擦眼角湿润,对阮筝恨恨道:“老夫人,不是我挑拨离间,只是他们袁家实在欺人太甚!他们用一个私生子换了卫平侯府的亲生血脉,摆明了是早早惦记上了您和老侯爷打下的爵位家业啊!” 她希望阮筝不要心慈手软轻易放过他们。 不论是袁家人,还是袁氏母子。 他们都该死! 阮筝叹了口气,温声道:“阿孟,你嫁到袁家也有十多年,以你对他们朝夕相处的了解,你觉得这样胆大包天的恶毒手段,真的是袁家人能想出来的吗?” 一句话令孟氏怔在原地。 她对袁大郎和自己那个婆母也算是有几分了解。 就像是袁大郎,他觊觎高门贵女,却又深知门第悬殊,只能暗暗不甘心。若不是孟氏的继母找上他,给他一个想都不敢想的机会,他又如何会将主意打到孟氏头上,并付诸于行动? 所以,他真的是被那外室蛊惑了心智吗? 退一万步来说,那外室能蛊惑得了袁大郎,可袁家主和袁老夫人也能任由她摆布不成? 袁家主和袁老夫人都是极其重男轻女的人,对自家孩子看得比什么都重。 别说袁瑞是庶出的,只要他是个带把的,就能被全家宠上天。 可卫祥呢? 因为他姓卫的缘故,袁老夫人虽然也疼爱,但总归是及不上袁瑞的。 袁家主更不必说了,对待“外孙”一向淡淡的。又不是他们袁家的人。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这么重视子嗣的袁家人心甘情愿放弃自己的亲孙子? 第56章 大白 孟氏忽然心头一寒。 阮筝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阿孟,这次真是多亏了你。此事事关重大,还不知幕后指使是否另有其人,万不可打草惊蛇。” 孟氏点头道:“老夫人放心,我省得。” 她看了阮筝一眼,咬了咬牙,忽然跪了下去:“晚辈有一事相求!还请老夫人,怜惜一二。”云因连忙将人扶起,柔声道:“孟女君何必行此大礼,您帮了卫平侯府大忙,我们感激都来不及!有事但说无妨,何必言重?” 阮筝也嗔怪道:“但凡我能帮你的,尽管开口就是。” 她叹了口气,拍了拍孟氏的手臂,示意她坐下说话。 “我们卫平侯府,与你是一样的,都被袁家这几口子人蒙在鼓中算计了多年。” 孟氏忍着泪道,低声道:“说出来不怕老夫人笑话,我生母早亡,自己又是个没本事的,要不然也不会白白遭人算计,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如今我阿耶已另有家庭,儿孙满堂,也只能为我做到这个份上,再多是不能够了。” 阮筝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她,其实心里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我们老一辈人常说,宁跟讨饭娘,也不跟宰相爹,便是这个理了。没了亲娘的孩子,日子能好到哪里去?”阮筝已经不记得上辈子孟氏的下场,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袁大郎定然是想要将外室扶正的。 后宅之中想要一个人不声不响地病重咽气,有许多种办法。 只要不涉及孟国公府的颜面,孟国公自然不会去追查女儿的死因。 这样一想,阮筝难免心疼这个早早没了亲娘的孩子。 感性上,她怜惜孟氏,愿意助她一臂之力。理性上,他们有着共同的仇人,利益牵扯一块,帮助孟氏对她也有好处。 阮筝微微一笑,道:“我生性好强,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袁家做出这种事情,摆明了就是打着想要卫祥继承卫平侯府的主意。” 孟氏眼含期待地看着她。 阮筝如她所愿,温声道:“若有一日袁家只剩下你一人,届时便是你孀居的身份,只要我在一日,便会护着你一日。” 只要我在一日,便会护你一日。 这样的话,就是她的亲生父亲孟国公,也不曾对她说过。 霎时间,孟氏泪如雨下。 她长跪于地,执意要向阮筝深深拜下。 阮筝这样阅历丰厚的人哪里看不出她的小心思?可她还是心无芥蒂地成全她。 她大可不必如此。 孟氏也不是多么重要的人。 孟氏哽咽道:“我这前半辈子已经被毁了,若老夫人能成全我后半生的清净自在,我原以身报之!” 阮筝笑道:“你可是要过好日子的人,说什么以身报之?” 她温声叮嘱孟氏,在袁家那样的地方要小心再小心,倘若一不小心着了道,那可就挽回不及的。 更深露重,阮筝留她在客房宿了一宿,第二日趁着天没亮,再找辆犊车送她去郊外庄子上避风头。 云因扶着阮筝进屋,合上门后,忍不住骂道:“袁家那群畜生东西!狼子野心!” 阮筝一直没说话,任由她骂。 袁家固然可恨,但对阮筝来说绝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袁大郎的心上人,卫祥的生母林氏。 许是那股子怒意下去了,阮筝此刻冷静无比,甚至带着一抹玩味。 林月是林贵妃的嫡亲姑姑,自己的表姊做了袁大郎的外室,想必林贵妃也是知情的吧?阮筝忽然笑道:“阿因,照这样算来,卫祥和大皇子他们也算是外兄弟呢。” 云因一脸晦气,嗔怪道:“娘子还笑得出来,换作是我,真恨不得现在就把袁氏母子扫地出门才好!” 阮筝终于弄明白了目前最大的谜团,无异于心头压着的石头去了大半,自然心情大好。 她不怕有人算计她。 她只怕自己被蒙在鼓里,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阿因,你说阿愚要是知道自己白白给袁大郎养了十年的儿子,会怎么样?”阮筝嘴角噙笑,眼底却一片冰凉,“是会生气愤怒?还是依旧视如己出?说不准,还觉得这算是亲上加亲呢。” 云因知道阮筝算是对卫平侯失望彻底,自然不敢多说什么,斟酌用词道:“大郎虽糊涂,好歹还是知道一些分寸。袁家摆明了冲着卫平侯府的爵位来,大郎再爱重袁氏,想必也是要不留情面的。” 阮筝淡淡一笑,问道:“袁氏母子最近还安分吗?” 云因照实回答。 卫祥如今瞎了一只眼,哪里都不去,只窝在自己的院子,卫平侯和袁氏对他多有歉疚包容,只要不再继续闹出人命,其他也就随他去了。 然袁氏没了管家之权,自然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把公中当作自己的钱袋子,用到了就往里伸手。 她任由卫祥摔东西,摔得她心都在滴血。 不过短短月余,她那嫁妆就少了一半。 谁让她本身就没有多少嫁妆呢? 还要补贴娘家。 因为没能帮上忙,袁老夫人直接把女儿赶出袁家,疾言厉色骂她赔钱货,不许她踏进娘家一步! 袁氏受了委屈,只能将气撒在卫平侯身上。 可她又离开不了这个男人。 只能打一巴掌给一颗蜜枣,将他笼络得死死的,这样自己和儿子才有好日子过。 阮筝笑道:“好日子啊......和从前相比,如今确实算是委屈她了。” 云因知道她这是有想法了。 主仆二人在烛光下低语。 窗牖之外明月高悬,将近满月。清辉洒落庭院,宛如铺了一地银霜。 夜深人静,蝉鸣声不再。 前些日子已尽数被卫瑾姐妹俩想尽一切办法捕了个干净。 翌日清早,云因将一桩桩事情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 袁氏安分不了多久,只要人有贪欲,便会时刻蠢蠢欲动。阮筝要做的就是推波助澜,然后静待她所为。 倒是魏王,既然他主动回京,那么他们的机会就来了。 阮筝这些年在军中的旧部被先帝和当今瓦解得差不多,但她料到会有卸磨杀驴,早就给自己留了底牌。 与此同时,几架犊车过了城门,往卫平侯府的方向过来。 第57章 老三 “好几年没回来了,平京倒是看着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一道娇美悦耳的声音从车厢传出,让人心驰神往,忍不住回头望来。 可惜声音的主人已经放下窗帘,路过的百姓只匆匆捕捉到一截白皙滑嫩的柔荑。 身旁的男人皱了皱眉,道:“回了平京,好歹稳重一些,别像在豫州那样……” “诶呀知道、知道了。”安阳郡主娇嗔道,“这些话翻来覆去说几日了,我在你眼里就这么让人不放心吗?” 卫韶看着她不说话,那眼神就像是反问:难道不是吗? 安阳郡主立马秀美竖起,作势要挽住他的手臂,卫韶哪里不知道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以防手臂被掐的青紫,他握住妻子的手,冲她微微一笑。 男人身着大袖儒衫,头冠温氏巾,长眉凤目,面若冠玉,可谓是完美继承了母亲的美貌,此刻一笑简直俊美无双,把安阳郡主迷得神魂颠倒,顿时怒气全消。 “三郎,你说阿家怎么忽然把我们弄回平京了?” 卫敞和卫韶是双生子,同年成亲、同年外放,只是卫韶因为肖似母亲的缘故,更得先帝偏爱,不仅亲自赐名,将安阳郡主许配给他,就连他外放的地方也是精挑细选,是在豫州那样的繁盛之地。 先前说过,京官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卫平侯府除了卫平侯有资格继承爵位,底下两个弟弟都是要另想出路的。 卫韶天资聪颖,打从心里瞧不上卫平侯这个大兄。只可惜先帝登基以后,战事都平得差不多。既然不能靠战功立威信,那也只能外放做政绩。 卫韶去了豫州便狠下决心要做出一番政绩,这是水磨的功夫,少说也得花上十来年。不过阿舅尚且在世,嫡亲表妹又是皇后娘娘,卫韶有外家的助力,怎么说也要比旁人走得稳当。 他拍了拍妻子的细皮嫩肉的柔荑,道:“阿娘做事自然有她的道理,你就别问这么多了。” 想起什么,他面色凝重,叮嘱道:“阿济,你在豫州也听说了大郎的事情,他是大兄唯一的嫡子,被娇惯如此,草菅人命,甚至连累大兄被圣上训斥。我们家阿蕴和二郎的性子,到了平京也得改一改了。” 阿济是安阳郡主的小名。 卫韶和妻子安阳郡主成亲半年便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和卫珍一般年纪。 因着父亲是豫州太守,母亲是皇室郡主,兄妹俩在豫州可谓横行霸道,虽从未做过什么坏事,但这骄纵霸道的性情不讨喜也是真的。 安阳郡主哼了一声,她一点儿不觉得自己孩子有哪里不好,不过还算体贴,知道分寸。 “知道了。” “知道了!” 后头的犊车里,卫琼推了一把哥哥,对他不耐烦的语气很是恼火。 “我好好跟你说话呢你这是什么态度?” 卫启不耐烦道:“你让我别搭理大娘二娘,我不是答应你了,知道了三个字还不够?还要我谨遵口谕?卫阿蕴你还没被封为县主呢,别摆架子行不行?” 卫琼气得杏眸圆睁,一把夺过卫启手中的小镜子。 “丑成这样还照什么镜子!” 卫启一听也炸了,他生的秾丽精致,安阳郡主夸他简直就是汇聚天地之灵气长大的,从小臭屁得不行,哪里能忍受别人这样说他? 兄妹俩差点在车厢里打起来。 . “你说三郎回来了?”阮筝抬头,不放心问道:“明绪和阿蕴也带回了吧?” 卫启表字明绪,卫琼小名阿蕴。 因为小儿子一贯主意大,阮筝便没有插手他们孩子的事情。 故而龙凤胎的名字都是卫韶一个人取得。 云因满脸笑容道:“回来了,都回来了!下人来报,已经快到门口了。” 想到小孙子和小孙女,阮筝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容,颔首道:“我还以为他们还得一些日子,没想到这么快。” 不同于卫敞只是云水县县令,调令下来收拾差不多就能回平京。 卫韶在豫州太守的位子上坐了几年,虽说不够稳固,但也有了一定的政绩,只是许多事情交接起来,得经过一道道手续。他心眼多,朝廷既然还未派下新太守,这手头的权力他也还是攥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云因道:“先前三郎写信回来,说小郎君生的极为俊俏,也不知道是像三郎多一些,还是郡主多一些。还有小娘子,咱们家的孩子总归是差不到哪里去的。” 阮筝笑了笑,还好她事先问了龙凤胎的喜好,早早给他们准备了见面礼。 不然…… 阮筝无奈摇头,她可招架不住和阿镜一样爱争风吃醋的小孙女。 卫琼有多爱吃醋? 因为下车时安阳郡主第一个先喊的卫启,她立马把一众人甩在身后,气咻咻地往里走。 “是阿蕴吗?” 阮筝身为长辈,自然没有她站在大门口迎接的道理,故而卫瑾姐妹二人便替祖母等在这里。 卫瑾今日穿了身象牙白素锦襦裙,身上没什么花里胡哨的配饰,只小髻上簪了几朵白玉小花,腰间缀着一只荷包,身姿秀丽,十分赏心悦目。 卫珍个子娇小,一身嫩黄色的襦裙衬的她小脸白白嫩嫩,脖子里的玉项圈精致莹润,整个人被打扮的跟画里的仙童一般。 “阿蕴,三叔和三婶他们在后头吗?”卫瑾询问道,习惯性地伸出手去牵妹妹。 卫琼一脸莫名其妙地躲开,小脸气鼓鼓道:“我不知道!” 当即撇下她们就要离开。 但卫琼不认识路。 她是在豫州出生,豫州长大的,对卫平侯府压根不熟悉。 好在云因也过来了,一眼就认出了卫琼。 小姑娘昂着脑袋,就跟个小孔雀似的,包子脸上满是骄矜,左顾右盼,心想卫平侯府的人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不知道带她去见祖母吗? “三娘!”云因欢喜得不得了,越看卫琼越喜欢,只觉得她和阮皇后儿时的神情一模一样。 想必阮筝见了也会喜欢。 卫韶领着妻儿进门,喊了一声:“阿媪。” 云因欣喜道:“三郎,郡主,还有小郎也回来了。娘子正等着你们呢。” 卫琼一听这是阿娘和她提过的祖母身边云媪,连忙作出一副乖巧模样,主动去拉云因的手,撒娇道:“阿媪,我想大母了,带我去见大母好不好?” 卫启不屑地撇了撇嘴。 真会装。 云因笑眯眯道:“三娘随奴来,娘子知道三娘喜欢珍珠,给您准备了好些呢。” 卫琼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差点高兴地蹦起来。 “我最喜欢大母啦。”她甜滋滋道。 身后的卫瑾两姐妹相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迷茫之色。 第58章 龙凤 到了停月斋,卫琼就跟个快乐小小鸟一般飞了进去。 “大母!我是阿蕴!我回来啦大母!” 阮筝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卫琼扑了个满怀。 门外是卫韶的惊斥:“阿蕴!不许冲撞你大母!” 安阳郡主看着眼前这一幕,险些心脏停止跳动。 然而,她那印象里一直高贵严肃的阿家却并未露出半分不喜,反倒稳稳当当地接住了她家骄矜的小孔雀,将她搂在怀里。 “是阿蕴啊。”阮筝含笑道,细细描摹着怀中孩子的眉眼,脑海浮现出上辈子小孙女的凄惨下场。 产房的那张苍白面容与面前的甜美笑容逐渐重合。 阮筝柔声道:“阿蕴有没有想大母?” 卫琼不假思索道:“想!” 阿耶和阿娘说了,大母是最最厉害的将军,是为大魏立下赫赫战功,平定三王之乱的大功臣! 她当然喜欢大母,想念大母。 她要成为大母唯一的心肝宝贝! 卫琼的野心勃勃只有最熟悉她秉性的卫启知道。 卫韶皱眉,轻声呵斥道:“阿蕴!不许无礼!” 才说完,就遭受到了阮筝没好气儿的一声:“你这是做什么,在家里还摆什么架子?摆给谁看?” 卫韶连忙道:“儿子不敢。” 他与妻子先给母亲行了礼,然而阮筝没怎么看他们,反倒对卫启招了招手。 卫启上前道:“儿拜见大母。” 比起跳脱卖乖的卫琼,卫启身为兄长显然要更为端庄持重一些。 阮筝温声道:“大郎,过来大母这里。” 大郎? 一句称呼令卫韶夫妇愣在原地。 虽说他们在豫州也是唤的卫启大郎,卫琼大娘。 可这回了家,自然是要按照家族排序称呼。 阿娘\阿家这是怎么了?太高兴了,一时口误不成? 卫启大大方方地走到祖母面前,与卫韶相似的眉眼透露出几分骄傲之色。 他向来是以自己这张脸为荣的。 前朝流行阴柔之美,到了本朝这种风气稍微好一些,但想要出仕,依旧是容貌举止缺一不可。 身有残缺者,面貌有碍者,都是不允许踏进官场的。 所以卫启从不觉得靠脸吃饭有什么不对的。阿耶就是因为生的俊美无双,才会得先帝青眼,赐婚他与阿娘喜结连理。 阿娘这般娇气的人,不也是因为看中阿耶美貌才心甘情愿收敛自己脾气的吗? 所以,生的好看很重要! 阮筝忍俊不禁地看着孙子,这也是她唯一的一个孙子。 当然,上辈子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娘子,咱们小郎年纪轻轻,就已经能看出将来有多俊俏了呢。”云因在一旁笑眯眯道。 卫琼听完不高兴了。 凭什么只夸卫启不夸她? “阿媪,难道我不好看吗?”小姑娘撅着嘴道,即便是小心眼的模样,让人看了也只觉可爱非常。 云因合不拢嘴道:“三娘自然也是如明珠般耀眼夺目,日后啊,会是平京最美丽的小娘子。” 卫韶嘴角一抽。 安阳郡主心里也不禁酸溜溜起来。 到底是亲孙子、亲孙女,就是不一般。她嫁过来的时候,阿家和云媪可没像现在这样宠溺有加。 阮筝嗔怪地看了一眼云因,“你就是喜新厌旧。一会儿阿希和珠珠要在心里偷偷吃醋了。” 卫琼哼了一声,颇有敌意地看向两个姐姐。 谁知道卫瑾和卫珍都一脸笑意地看着她。 他们是一家人啊。 更何况大母向来一碗水端平,从不会因为偏爱一个就让另外一个受了委屈。 大母对每个人的教导和期盼都是不一样的,因为他们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啊。 所以,为什么要吃醋呢? 卫琼被两个姐姐看得别扭起来。 干什么这么温柔? 别以为这样她就会把祖母让出去! 阮筝又和他们说了会子话,方才道:“好了,你们一路风尘仆仆的,也累了。先回去好好歇着吧。” 卫琼还没看见她的珍珠呢,连忙道:“大母,我不累我不累!” 阮筝点了点她鼻尖,“小滑头,刚才都偷偷打哈欠了,别以为大母没看见。” 她让云因把给两个孩子准备的见面礼拿出来,其中就有卫琼极为喜爱的珍珠。 颗颗饱满圆润,足装满了一匣子。 阮筝对卫启道:“大郎,这些珍珠粉是给你用的。” 孙子爱美如命,极为看重自己那张脸,上辈子却因为尚了公主而被划烂了脸...... 阮筝光是想到那个画面,便抑制不住心口的疼痛。 珍珠粉在大魏一向是贡品,只有皇后娘娘和少数的贵妇才能用得上。阮筝这些珍珠都是年轻时候兄长搜罗来的,一直没用上。 如今好了,也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云因笑道:“珍珠粉有美容养颜之效,用以敷面最佳小郎一定喜欢。” 卫启忍不住红了脸,但还是高兴道:“我很喜欢,多谢大母。” 安阳郡主眼红极了,明明是自己儿子女儿受益,可为什么她越看越不得劲? “三郎!”她偷偷掐了卫韶一把。 珍珠粉! 她也想要! 她这些日子舟车劳顿,脸都开始发黄了! 阿家偏心! 阮筝眼也不抬,无奈道:“阿济,别闹了,也给你准备了一份。”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看向安阳郡主。 就见她柔荑掐着卫韶的手臂,看样子力道很挺大的。 卫韶自觉丢人,别过脸去。 安阳郡主就跟触电了似的迅速收回手,娇美玉容烧的通红。 第59章 告诉 毕竟舟车劳顿了一个多月,别说是两个孩子,就是卫韶夫妻也有些累了。 阮筝将他们赶去歇息,卫韶还有些不肯,他心思敏锐,总觉得离京几年家里似乎发生了许多变化。就连母亲,看着都与从前有很大不同。 卫韶试探性地问道:“阿娘,我听说先前大郎那孩子闯了些祸,还叫人伤了眼睛,现在可有好些?” 一听到卫祥的事情,安阳郡主母子三人不禁竖起耳朵。 安阳郡主保证,天地良心,他们绝没有要惦记卫平侯府爵位的意思!只是卫祥毕竟是卫平侯唯一的儿子,若是他的眼睛落下不能逆转的伤,影响日后袭爵...... 也不知道圣上会不会收回他们家的爵位。 阮筝不知有没有听出小儿子的试探,淡淡道:“听你大兄说,伤已经好的差不多,虽然那只眼睛再不能视物,但不仔细看瞧不出分别。我也没见过一次,不知是何情况。” 卫琼问道:“从兄【1】这么久了一直没走出过院子吗?” 饶是安阳郡主再疼爱女儿,也没想到她在阮筝面前这样大胆。 她刚要说什么,就见阿家轻轻刮了刮女儿的鼻尖,含笑道:“傻孩子,他可不是你的从兄。以后可要记住了,你和明绪,只有阿希和珠珠两个阿姊。” 卫琼“啊”了一声,满脸迷茫。 什么意思? 丝毫不知身边的爹娘因为祖母的一句话而在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卫韶小心翼翼问道:“阿娘此话何意?” 他在豫州听说大侄子杀害庶民时也吃了一惊,但事已至此,卫祥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阿娘总不能是因为他瞎了一只眼就抛弃他吧? 阮筝自然看出他们的内心想法。 她还未解释,就听见卫启冷哼一声,抱着手臂一脸不屑道:“他做出那等事情,本就不配做我们的兄长。” 卫琼附和道:“就是,就是。” 若是日后平京的小娘子们问起来,她还觉得丢人呢。 奸污清白人家的小娘子不说,还将其父女二人活活打死。 此等行径与畜生又有何区别? 乌鸦尚且知道反哺,他连畜生都不如! “卫启!”卫韶一脸怒容,这臭小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卫祥再是不堪,也是他们的从兄!当着阿娘的面,他们兄妹二人竟然如此放肆! 阮筝不耐烦道:“你吵什么?明绪和阿蕴又没有说错。” 云因给他们倒茶,又给几个孩子拿来了点心,柔声道:“三郎和郡主莫要担心,这一切都是有缘由的。” 阮筝喝了口茶,放下手中茶盏,对卫瑾招了招手。 卫瑾猜出了祖母要说什么。 其实事情已经过去了,她甚至都已经接受阿耶没有那么爱自己的事实,可当阮筝轻轻握住她的手,感受着温暖的体温,这一刻,她又忍不住鼻尖一酸。 在爱自己的人面前,根本不需要所谓的坚强。 她可以永远做一个小孩。 阮筝看着面前的几人,放缓声音道:“既然已经回来,这种事情也就不瞒你们了。卫祥,不是阿愚的骨肉。” 什么?! 卫韶的目光落在卫瑾身上,心中渐渐浮起一个猜测,不可置信道:“难道......当年有人调换了卫祥和大娘?” 小儿子到底比前头两个聪明,要是这聪明没有走错路,阮筝就更高兴了。 安阳郡主小小惊呼一声,捂着嘴道:“调换?谁敢这么做?” 阮筝没有让他们久等,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缓缓道来。 从袁氏联合生母一起来了个瞒天过海、调换孩子,到半年前阮筝和卫平侯亲自将卫瑾接回平京,最后说起自己这两日才知道的真相。 卫韶霍然起身,面前茶水险些倾倒洒了一身。 卫琼大呼小叫道:“他是大伯母兄长的私生子?” 卫启狠狠皱眉道:“他们袁家是穷疯了吗,连个孩子都养不起?” 安阳郡主也想说,但是她看夫君脸色不太好,实在可怖得吓人,只能默默闭上嘴。 “此等毒妇,竟然还不逐出门去!”卫韶怒道,这要不是在停月斋,他简直要一脚踹翻面前的茶案,整个人都被气得哆嗦起来,“还有那个孽障,袁家、袁家未免欺人太甚!” 卫韶自小聪慧,又被先帝所偏爱,难免养成一副心高气傲的脾性。 他与安阳郡主夫妻恩爱,虽绝大多数是自己包容妻子的娇气,可安阳郡主也不只是摆设花瓶。 她为卫韶生儿育女,替他料理好后宅,还能在豫州的高门夫人中混的如鱼得水,让卫韶没有后顾之忧。 夫妻夫妻,本就是这世上最亲的人,相互理解包容才能长长久久。 卫韶从前也没觉得卫平侯疼爱妻子,连带着对袁家爱屋及乌有什么不对,毕竟那个时候在他看来,袁氏这个长嫂虽然家世普通,柔柔弱弱,但对母亲还算恭谨,其他中规中矩的,不出挑也没什么差错。 卫韶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妇人竟然敢如此戏弄他们卫平侯府! “大兄也是脑子被驴给踢了,疯傻了不成?!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他还有给别人养儿子的癖好?” 这话说的有些过了,毕竟是他亲兄长呢。安阳郡主怕大家心里不高兴,自以为没人看见地扯了扯卫韶的衣袖。 阮筝叹了口气,假装没看见。 “这话你在我这说说也就罢了,少去他面前提。” 卫韶黑着脸道:“阿娘难道还要继续纵容大兄一错再错不成?” 虽然他觉得以自己对母亲的了解,母亲绝对不是那种慈母,但谁说得准?毕竟袁氏母子做了这么多事情,阿娘都忍着没翻脸。 第60章 结局 阮筝一眼就看出这小子在什么,没好气道:“你大兄那个蠢货,你又不是不了解。他为了袁氏都敢瞒着我,将卫祥的身世篡改成龙凤胎!我还能怎么样,难道要连他一同赶出府去不成?那卫平侯府可真就成了平京的笑话了!” 缓了口气,她继续道:“况且那个时候,尚且不知卫祥的真实身世,如何能打草惊蛇?” 说起卫祥的身世,卫韶更是气得狠狠一甩袖,连平日的文士风雅都维持不住。 他重新坐下,冷静些了后慢慢想到袁家和林家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阿娘,袁大郎那个外室,可有找到下落?” 那外室走得匆忙又蹊跷,就像是避祸一般。 让人很难不怀疑这其实是林家所安排的一切。 这个问题,云因替阮筝回答,叹道:“三郎有所不知,那林氏原是林贵妃嫡亲姑母的孩子,因为生父早亡,她们娘俩被赶出家门,只能寄居在林家。林氏从小寄人篱下,不受待见,旁人也不怎么注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成了袁大郎的外室......到底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此次也是因为林氏的缘故,圣上才看在林贵妃的面子上轻绕了袁大郎。” 因为林月母子在林家存在感不高,也就没人注意他们。 等阮筝让人去细查底细时,她们母子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卫韶紧了紧手心,道:“难道就这样一直让袁氏母子留在府中不成?大兄可知道那孽障的身世吗?” 阮筝淡淡道:“连我也是这两日才知道。况且,与他说又有何用?难道他还舍得将宝贝儿子赶出袁家不成?” 嘴角浮现一抹嘲讽,她道:“前些日子,袁氏还因为卫平侯府不肯为袁大郎向圣上求情,闹着要和你大兄和离。你大兄怎么舍得?” 卫韶窒息:“......” 这么傻的大哥,到底是怎么生出来的? 袁氏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他就非得在她身上吊死不成? 卫琼看向卫启,握拳道:“阿兄你以后若是变成那样,我一定让阿娘打死你!” 安阳郡主也看向儿子,严肃点头。 她可没有自家婆母这么好的脾气,还能容忍袁氏母子在府中蹦跶。 卫启:“......卫阿蕴你闭嘴。” 他怎么可能像大伯父那样恋爱脑! 这是对他的羞辱!! 阮筝眼中流露一丝笑意,看着两个孩子斗嘴。 上辈子,因为阮筝“病死”,以及阮家遭人陷害等一系列事情的发生,卫韶立马为家族选了自以为稳妥的后路,也就是参与夺储之争。 阮皇后没有儿子,卫韶便为她选了生母早亡的四皇子站队,为了让这段关系更为牢固,卫韶尚且等不及女儿及笄,便直接将十三岁的卫琼嫁给四皇子做正妃。 他实在太急切了,在儿女的婚事上根本不容许安阳郡主有半点插手,甚至要求卫琼为四皇子尽早生下嫡子。 可被娇宠长大、骄傲得像小孔雀的卫琼哪里知道后宅的心机? 四皇子不喜欢她,娶她不过是为了卫平侯府和阮家的助力,他有许多爱妾,个个盯着卫琼,嫉妒她恨她,好不容易卫琼怀上孩子,却被四皇子最疼爱的妾室毒害。 年纪轻轻,便死在了产房。 一尸两命。 死之前,卫琼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过十四岁的生辰。 阮筝看着曾经那么骄傲耀眼的小孙女在四皇子的后院被一群姬妾奚落嘲笑,而她的父亲和夫君,只叫她要有正妻的大度。 她的阿蕴啊,不敢让母亲担心,只能在夜里躲在被窝偷偷哭泣。 卫琼小声小声地哭,喊阿耶阿娘。 她想回家,阿蕴好想回家。 直到血崩丧命、临咽气的那一刻,她还握着身边婢子的手,气若游丝道:“我想回家,让阿娘接我回家......好不好?” 为什么不找阿耶呢? 阿耶不爱阿蕴了。 那个时候的卫琼早已失了儿时的骄傲,受了委屈也只是往肚子里咽,她不敢让安阳郡主担忧,因为不止自己,就连卫启的亲事也被卫韶蛮横决定。 当今只有四子二女,其中二皇女从小被养在林贵妃膝下,因为娇蛮的脾气被世家郎君避之不及。 卫韶怕四皇子不能成事,便狠了狠心,将自己唯一的嫡子送出去尚公主,希望将来若是夺储失败,看在二皇女的面子上,卫家还能留有一丝血脉。 卫韶自以为这是为了儿子做打算。 可他没想到的是,二皇女实在嚣张至极,根本不将卫启放在眼里。 她在新造的公主府夜夜笙歌,打着幕僚的名义私下里养了许多男宠,甚至公然怀上了别人的孩子! 若是从前,卫韶定然要勃然大怒。 可那个时候的卫平侯府,哪里还有阮筝在世时的地位? 他让卫启忍一时之气,等四皇子成事之后,再将那贱妇毒杀也不迟! 可等啊等,卫启等来了被二皇女生生抽烂整张脸的下场。 只因为他一句“既然怀孕了,就少出去走动”,二皇女觉得他是在冷嘲热讽,当下勃然大怒,拿了满细小倒刺的长鞭,让身边男宠压住卫启,将他抽的直接昏死过去方才解气。 事后还不允许人给卫启请郎中。 自那以后,卫启曾引以为傲的脸便落下难以治愈的伤痕。他尚了主,毁了容,再也不能向父亲那样出仕为官。 他的一辈子都被毁了。 卫启从此缩在小院,偶尔借酒消愁。 乍然听闻妹妹血崩而死的消息,他不可置信,满身酒气踉跄着脚步要出府。 他要去把阿蕴接回家。 熟料当日二皇女也意外小产,她哭得死去活来,认定一定是有人害她,而那时卫启匆匆出门,被她当作畏罪潜逃。 她尖叫着让人把卫启抓回来,压着他跪在自己面前。 把自己小产流的血水灌进他嘴中。 那是她和情郎的骨肉!是她的第一个孩子! 谁害了她就得为她的孩子偿命! 卫启将血水吐了出来,只觉五脏六腑都被搅碎成一块块烂肉,他呕得肝肠寸断,心里想的却是妹妹。 阿蕴那个笨蛋,是不是也流了这么多血? 她那么娇气怕疼,怎么忍受得了啊。 卫启已经分不出呕出来的到底是二皇女让人灌给他的血水,还是自己的血肉。 他忽然癫狂大笑,满嘴血污,对二皇女道:“你有本事杀了我,杀了我啊!” 回应他的,是刺穿胸口的匕首。 二皇女面色狰狞道:“我有什么不敢的?” 卫启死了。 和妹妹死在同一日。 他们在母亲的肚子里依偎长大,同一日出生,同一日死去。 仿佛命中注定。 第61章 孝顺 “大母、大母?” 阮筝回过神来,发现几个孩子围在自己面前,一个个面带忧色地看着自己。 卫瑾和她最亲,见她面色不对劲,已经伸出手来探她额头温度,喃喃自语道:“好像有点烫。” 卫韶和安阳郡主立刻紧张起来,“阿媪,快去请疾医——” 阮筝打断道:“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一时走神罢了。没什么要紧的。” 她看向卫韶,因为想起上辈子,语气不大好:“既然回家了,就把在外头的毛病统统改了,少对两个孩子颐指气使。” 阮筝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上辈子死得太早,后来卫平侯府又接二连三地发生许多事情,从卫平侯被挖双眼到卫敞一家三口中毒暴毙身亡,使得这个家摇摇欲坠、满目疮痍,卫韶也不会病急乱投医地做错决定。 可明白道理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辈子,阮筝是说什么也不会让小儿子掌控卫启兄妹的终身大事。 她就不信了,自己尚在人世,活的好好的,卫韶还敢把卫琼嫁给四皇子。 卫韶不明就里,他身为父亲怎么就不能管教儿女了? 但既然阮筝这样开口,想必也是出于一片疼爱,卫韶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惹得母亲不痛快,陪笑着答应道:“是是,儿子都听您的。” 事情也说得差不多,阮筝便打发他们回去歇着。 “我还没老呢,不必每日过来伺候,下去歇着吧。等晚些一家人再一同用食。” “是。”卫韶一家四口道。 他们赶了一个多月的路确实累了,还好云因早就让人将院子打扫收拾干净,该准备的也都准备齐全。 热水一桶接一桶地送到西院,卫韶沐浴更衣之后,随意披了件深衣,踩着木屐来到自己的书房。 他外放几年,西院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书房也是如离开前一般上锁着。 但卫韶脸上不见半点笑容。 他盘腿坐在软席,将母亲所说从头到尾地细思一番。 如果母亲得来的消息准确无误,那么卫祥,恐怕是袁家在十年前就下好的一枚棋。 当然,林家也不清白。 只是不知道这件事情究竟有多少人知情。 卫韶习惯用最大恶意揣测旁人,尤其是这样大的耻辱,若是泄露出去,只怕卫平侯府在近十几年都是平京津津乐道的笑柄。 说不定他阿耶都要被气得从棺材出来! 他们卫平侯府,竟然白白给亲家养了十年的儿子!若不是阮筝发现,只怕再过不久卫平侯就要上奏请封世子! 到那时候,他们卫家祖祖辈辈打下的家业,岂不是都要落到袁家手中? 想到这,卫韶简直怒极反笑。 若不是怕影响到兄弟之间的感情,卫韶真想好好问问兄长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退一万步来说,他就是要原谅袁氏,留下卫祥,也不该欺上瞒下,背着母亲对外宣称卫祥与卫瑾是亲生兄妹的消息! 这怎么给人养儿子还能养上瘾不成? “咚咚咚”,敲门声轻轻响起。 卫韶道:“进来。” 安阳郡主穿了身秋香色曲裾进来,才泡了个澡,就连走路都带着一股子香气,让人闻了只觉沁人心脾。 卫韶挑眉道:“这又是擦的什么香膏?倒是比之前的好闻许多。” 安阳郡主美滋滋道:“是阿娘让云媪送来的,抹在身上又香又滑,等用完了我再找阿娘要一些。” 这点小东西,卫韶没说什么,想必阿娘也不会介意。 卫韶问道:“三娘他们睡去了?” 安阳郡主点头,见卫韶一头乌发半湿半干地垂在身后,便拿了块干布来,跪坐他身后,边擦边道:“明绪和阿蕴早就累了,洗漱更衣之后便都睡下。等快要用晚食,我再让下人去喊他们。” 卫韶颔首道:“虽说阿娘疼爱他们,可也不能恃宠而骄,这里毕竟不是豫州,可以让你们这么随意。我不在家中,你也要记得每日去给阿娘请安。” 这是儿媳应尽的本分,安阳郡主自然没有二话。 她虽说比起两个嫂子身份要高贵许多,是皇室中人,可也知道自己这个婆母出身大族,若不是高家入主平京,换在前朝,她就是给阮筝的儿子做妾怕是都不够格的。 所以安阳郡主伺候婆母是心甘情愿的。 更何况,她早在回京的路上就听说了长嫂袁氏和二嫂卢氏的一些名声。 比起袁氏这个侯夫人,卢氏可谓是将老实本分刻在了骨子里,对待婆母比对自己唯一的女儿还要上心。 若不是阮筝不许,她能一日都守在阮筝身边,服侍她洗漱更衣用食。 安阳郡主打从心眼里瞧不起自己的两个嫂子,对卢氏的印象还算好一些,但也绝不会让她给比过去。 安阳郡主一脸自信地开口:“夫君放心吧,等明日一早,天不亮我就在阿家房门口候着,一定把阿家伺候好。” 夫妻二人完全没把阮筝的话听进去。 谁让现在以孝治国。 孝顺二字,甚至都成了大魏官员的第一道门槛。 哺时刚过,饭菜陆续上齐。一家子难得齐聚一堂,坐在停月斋正堂用食。 卫琼毫不客气地抢占了卫瑾的位置,一句“我要挨着大母”,逗得云因满脸笑容。 阮筝摸了摸小孙女的脑袋,眼底流淌着温和的笑意,但该说还是要说:“阿希是长姊,阿蕴会尊重阿姊的对不对?” 卫琼撅了撅嘴,跟小猪似的哼哼唧唧撒娇:“可是阿姊已经陪了大母好几个月了,阿蕴才第一天回家。” 卫启毫不客气道:“就比你多几个月而已,连这都要攀比,你怎么不说长姊前些年在流落在外所吃的苦呢?” 众人齐齐一愣。 卫琼被说得面红耳赤,不高兴地从鼻孔哼出一声,刚要说话,就被父亲瞪了一眼。 卫平侯面色讪讪,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竟然稀里糊涂就道:“阿娘怎么什么都外说?” 其实这话说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 第62章 分家 卫韶啪地一声搁下筷著,都不用母亲开口,冷着脸道:“大兄的意思是,我们兄弟几人都是外人了?照这样说来,我们是不是不该回来?大兄什么意思索性今日说个清楚,若当我们一家是外人,我们明日一早就搬出府去!” 这、这么就说要搬出府去了? 卫敞急得要打圆场,奈何嘴笨不会说话。 偏偏卫琼还在旁边一脸天真问道:“是要分家吗?” 气氛凝固一瞬。 卫平侯的脸上又红又白,显然有些挂不住。 这时,卫瑾柔声开口道:“三叔,阿耶不是那个意思,您回来,我们全家再高兴不过。都是骨肉至亲,哪有外人一说呢?” 看着明丽大气的大侄女,卫韶简直不能想象她从前在乡下过得是什么日子。 都是阿娘细心教养的功劳。 卫韶冷淡道:“阿希,三叔是心疼你。好不容易脱离苦海认祖归宗,在你阿耶心里恐怕还不如一个草菅人命的冒牌货。” 卫平侯涨红脸,怒道:“你胡说什么!” 大娘是他的亲生骨肉,他怎么可能不心疼女儿? 卫韶一点也不怕他,声音也拔高道:“我胡说?那大兄不妨说说你那句话究竟是何意!什么叫阿娘什么都往外说,在大兄心中,我们一家四口是外人?” 卫平侯道:“没有!” 卫韶继续追问:“那就是大兄有意偏袒卫祥,想要隐瞒他的身世,是也不是?” 卫平侯就跟破了口子的大鼓,一下子力气全无。 他低声道:“三郎,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家丑不可外扬......” 顿了顿,剩下意思不言而喻。 卫平侯也是好面子的人。 卫瑾从前所受的苦就这样被卫启一句话道出,无异于明晃晃谴责卫平侯这个做父亲的不称职。 尽管他知道卫启并没有那个意思。 是他自己心虚。 他也知道,他......愧对女儿。 安阳郡主瞪了儿子一眼,这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放肆!嘴巴也没个把门的! 卫瑾只觉一颗心被泡在水中,酸酸涨涨的。 她低头掩饰泛红的眼眶,轻声道:“是我不好,还请阿耶和三叔不要为这点小事伤了一家人的和气。从前的事......都过去了。” 卫韶越发心疼大侄女了。 安阳郡主不好说大伯坏话,但心里却觉得他简直糊涂! 卫启和卫琼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闯祸,忙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卫琼心生后悔。 她没有要针对长姊的意思。 她只是争习惯了...... 阮筝终于开口,淡淡道:“都闹够了没有?” 卫韶率先认错,干脆利落道:“是儿子不好,不干阿希的事情。儿子冲动在先,不敬长兄在后,还请阿娘责罚。” 卫平侯尾随其后,闷声道:“儿子也有错......” 阮筝冷冷道:“你可没错,错的是我,将你的家丑外扬,甚至连大郎都心疼长姊!谁让我的阿希没有亲生父母疼爱?你扪心自问,阿希回家到现在,你和你那媳妇关心过孩子几次?” 卫平侯放下筷著,对阮筝弯腰低头。 “儿子该死。” “我如今可不敢说你妻儿半点不好,免得又惹你不高兴。”阮筝记仇得很,淡淡道:“也不知道是真的觉得丢人,还是怕你那宝贝儿子的身世被三郎知道,他会惦记侯府爵位。” 这话就严重了。 卫敞夫妻吓得不敢说话。 卫韶和安阳郡主同时肃容噤声。 四个孩子纷纷垂眼,尤其是卫启,他是卫平侯府唯一的小郎君,此刻尴尬不已。 爵位是大房的东西,他和阿耶可没有想要的意思啊! 而卫平侯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了个一干二净。 他以头抢地,含泪道:“儿子发誓,绝没有那等小人心思!” 卫韶也跪坐着躬身道:“儿子也在这起誓,从前不会觊觎爵位,往后亦如此!” 他还不屑和大兄争抢。 毕竟,他能靠自己的本事坐稳豫州太守之位,换成卫平侯,恐怕到了豫州的第二日就被暗害了。 阮筝面色稍稍缓和,道:“起来吧。孩子都看着,你们也不怕闹笑话。” 安阳郡主挤出笑容,缓和气氛道:“都是一家人,三郎年轻气盛,顶撞大伯,我给大伯赔个不是。” 卫韶忽然问道:“听说大嫂身体抱恙许久,至今还未痊愈?” 好不容易一家子齐聚一堂,袁氏和卫祥依旧没有过来。 卫祥也就罢了。 一个孽障,能留在卫平侯府已经是他们最大的宽容,哪里还配坐在这里一同用食。 倒是袁氏,不论是身为妻子还是儿媳,都是不称职的。 卫韶看了安阳郡主一眼,后者立马笑起来,对卢氏道:“大嫂抱病修养,我们一家又在外头,这些日子一直都是二嫂操持家中琐事,又要侍奉阿家,着实是辛苦了。” 卫平侯面色尴尬,心中不痛快,偏偏卫韶夫妻说得又没错。 卢氏对两个妯娌一向敬畏,尤其是几年不见,安阳郡主如此客气,她连忙老实巴交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更何况,阿家善解人意,体贴入微,说侍奉,其实根本不用我做什么。” 这是实话。 这天下恐怕没有比阮筝更好说话的大家了。 她一不磋磨儿媳,二又出手大气,凡是自己看得顺眼,从不吝啬好东西。 卢氏除了因为卫珍缠足的事情被大家呵斥过以外,其他时候都过得舒心极了。 一顿饭结束,除了卫平侯用得没滋没味,其他人都面带微笑。 安阳郡主看着卫瑾和卫珍姊妹二人,心念一动,主动道:“阿家若是不嫌吵闹,不如就让三娘也陪在您身边。这孩子从小顽皮,又不服管教,也就是在阿家面前还算老实一些。” 被说坏话,卫琼有点不高兴,但其实心里也想住在停月斋。 不为别的。 两个阿姊有的她也要有! 阮筝忍俊不禁,大方道:“成,让大郎也过来吧。人多热闹,几个孩子也有伴。” 龙凤胎今年也不过六岁,还没到注重男女之防的年纪。 安阳郡主自然不是那等不识好歹、以为婆母会跟自己抢孩子的人,笑道:“那就麻烦阿家了,还得是您才能降得住他们!” 天色不早了,阮筝也该休息了,便把人都打发走。 卫平侯看着两个弟弟夫妻恩爱携手离去,不禁神情落寞。 他也想和袁氏好好地过日子,可是...... 第63章 儿媳 入夏以后,昼长夜短。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便有天光微微亮起,金乌蛰伏东山,欲从云层挣出。 放下的纱幔遮挡了大半光线,尚在睡梦中的阮筝却隐隐约约听到了外头响起脚步声。 熟悉的时辰,熟悉的脚步声。 阮筝忍不住扶额坐起,喊了一声“阿因”。 云因见已经吵醒阮筝,顾不得再劝说,撇下卢氏和安阳郡主连忙走进屋里。 “娘子。” 阮筝额前青筋狂跳,压低声音道:“她们一个个都不睡的吗?不睡就去耕地!老是来吵我做什么?!” 云因哭笑不得。 也能看出阮筝是真的有些崩溃了。 她好不容易睡个安稳觉,昨儿还特意叮嘱老三媳妇不必过来请安,以为是跟她们客套不成?云因往阮筝身后垫了一个隐囊,柔声道:“女君和郡主恭谨孝顺,这是多少大家喜欢的儿媳,娘子该高兴才是。” 实话实说,卢氏和安阳郡主的动静并不大。 她们是掐着点过来停月斋候着的,只等半个时辰,阮筝就该醒了。从前她们是不在身边,如今回到平京,自然用不着那些仆婢,理应她们做儿媳的孝顺大家才是。 至于累不累的,即便是安阳郡主这样娇生惯养的人,也不觉得侍奉婆母有哪里不对。 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她们能嫁到卫家,有阮筝这样宽厚大度的大家已经是修了三辈子的福气。 不过是早起些,多站一会儿,这有什么的?况且眼下还不是冬日。 旁的人家,便是婆母要让大着肚子的儿媳候在廊下立规矩,谁又能说什么? 卢氏和安阳郡主是一片孝心,卯足了劲在阮筝面前表现自己,可她们忘了,阮筝是征战沙场的人,对脚步声最为敏锐,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惊醒。 “让她们进来吧。”阮筝叹了口气道。 天还未彻底亮起,云因先在点了几盏烛灯,再去请卢氏和安阳郡主进来。 两人一前一后,安阳郡主虽然心里瞧不上卢氏,但面上该有的尊重还是有的。她跟在卢氏身后,向婆母行礼问安。 比起一身鲜艳的安阳郡主,卢氏的打扮很是朴素,恭敬道:“阿家今日怎么醒的这么早?可要再睡一会儿?” 两人现在还未意识到是自己吵醒的阮筝。 阮筝也不好因为这点小事就呵斥儿媳,揉了揉额角道:“年纪大了,也睡不着。到是你们,年纪轻轻的,能多睡会儿就多睡会儿,犯不着日日来我这里。” 她说得已经足够委婉。 奈何一个老实巴交,一个兴致勃勃,压根没听懂阮筝的话外之音。 安阳郡主笑道:“离家好几年,儿媳和三郎不能侍奉在您的跟前,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阿家就给儿媳一个孝敬您的机会吧。” 阮筝忍无可忍,叹气道:“不用,你们不来我还能多睡会儿!” 一句话令两人愣在原地。 还不等卢氏后知后觉惶恐,云因便替主子解释起来。 她温声细语,又一贯是沉稳可靠的形象,加上多年老人了,不论是卢氏还是安阳郡主都对她敬重有加。 两人这才明白过来,一时间羞愧难当。 阮筝没忍住笑,目光在卢氏身上停留片刻,想了想道:“我昨儿忘记了吩咐厨房,正好,阿卢你帮我把这菜谱拿过去,让厨房以后每日都按着上头做菜。” 卢氏一向谨小慎微,凡是能亲力亲为,便不会假手于人,也不觉得这点小事让自己跑一趟有什么不对的。 在她看来,这反而是大家信任器重她的一种表现。 卢氏走后,阮筝对安阳郡主招了招手。 这会儿安阳郡主也反应过来,阮筝是故意支走卢氏的。 “阿家?”她开始惴惴不安,暗自猜想阮筝要说什么。难道是阿蕴他们昨日太闹腾了?还是说,难道婆母想把卫平侯府的爵位留给卫启? 阮筝开口道:“阿济——” 安阳郡主下意识道:“阿家,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阮筝缓缓打出一个:“......?” “阿济,你在说什么?”她无奈地看着小儿媳,只见安阳郡主的脸顿时红了起来,支支吾吾却说不出一句话。 阮筝便道:“我让你留下,是有事吩咐你。” 安阳郡主连忙道:“阿家有事尽管说,儿媳一定竭尽所能。” 阮筝的脸上露出笑容,轻声叹道:“阿卢生性老实,做事也稳妥,只是在有些方面到底还是不如你的。” 安阳郡主不知道婆母究竟卖什么关子,但不妨碍她被夸的美滋滋。 阮筝便顺理成章地和她说起卢氏心心念念想要给卫珍缠足的事情,“天可怜见,你是不知道珠珠那孩子被吓成什么样,若真让阿卢逼着裹了小脚,怕是这会儿能不能熬过去都是两知的。” 安阳郡主听得入神,脱口而出道:“二嫂疯啦?” 这都什么朝代了,还缠足? 她怎么不把她脑子都一起缠了呢。 眼见安阳郡主脸上露出义愤填膺的神情,阮筝继续道:“老二和阿卢在云水县那一带待久了,人也变得迂腐起来。偏偏她那性子,我说重了,只怕她还要一宿一宿地睡不好。可若是不说,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儿。” 安阳郡主自告奋勇道:“阿家放心把这事儿交给我吧。” 阮筝微微挑眉,“嗯?” 安阳郡主心想,卢氏这点小毛病,对她而言简直易如反掌。 反正卢氏就一个女儿,阿家也不是偏心的人,她就当是疼一疼珠珠那孩子了。 “这件事儿包在我身上,我一定让二嫂明白,在这平京之中,并非是只有缠足才是女子立身之本。”她信誓旦旦道。 阮筝抿唇忍笑,让云因从首饰匣子里取了一支镶嵌了硕大红宝石的发钗过来。 安阳郡主一惊,竭力控制不让自己目光黏在上头,艰难道:“阿家,这是我该做的......” 阮筝笑道:“说什么呢?这本来就是要留给你的。” 安阳郡主傻乎乎地“啊”了一声。 从这个角度看,母女俩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同样的娇气傲慢,却又心地善良。 阮筝老神在在道:“我那还有一匣子的宝石,不给你还能给谁?阿卢又不喜欢这些玩意儿。” “亦或者,你想让我留给袁氏不成?” 那个贱人也配?! 第64章 办法 安阳郡主立马道:“不行不行!” 阮筝给她簪上,欣赏片刻,心满意足道:“还是你戴着好看,阿卢就不行,她更适合素雅一些的首饰。” 还不等安阳郡主臭美,阮筝就摆了摆手道:“行了,你也回去歇着吧。天都还没亮,日后不许再过来了。阿蕴那边,你也别去喊他们,都是还在长身体的年纪,他们要睡就让他们睡。” 阮筝是极其开明的家长,她会尊重孩子们每一个的选择。 卫瑾自己争气,想要成为像祖母一样文武双全的将军,阮筝自然会不遗余力地栽培、助她。 但若有孙子孙女想要过无忧无虑的日子,阮筝也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维护他们的天真善良。 安阳郡主走后,阮筝的睡意也消散得差不多。 云因笑道:“先帝当年总归是做了一件好事的,依奴看,郡主和三郎简直在般配不过了。” 阮筝斜睨她一眼,“一个想法太多,一个不带脑子,是挺般配。” 才把好东西给出去,一转头的功夫又在这里嫌弃人家。 哪有这样的。 云因收敛了笑意,凑近低声道:“已经依照娘子的意思吩咐下去了。” 阮筝淡淡道:“那边什么动静都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动静? 云因道:“奴听说,昨夜大郎君去了素春院,与袁氏说着说着便吵闹起来。后面还是大郎君退让一步,去看望了卫祥。” 不过,袁氏至少还会做做表面工夫,再怎么大吵大闹,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卫祥就不一样了。 他看见卫平侯就破口大骂,怨天怨地怨尽旁人,唯独不觉得自己有错。 他让卫平侯滚,如果不是当日他们的不作为,他又怎么会被那种贱民戳瞎眼睛? 在卫祥心中,都是卫平侯等人毁了自己的一生! 卫平侯闪躲不及时,被茶盏砸中手臂,想要发火怒斥,看见卫祥那只没有光彩的眼睛,最后还是心软了。 他神情落寞地离开,明明有妻有子,却像是一个孤家寡人。 云因笑道:“奴可没有要为大郎君说话的意思,娘子别这样看奴。” 阮筝哼笑一声,起身从床榻下来。 “我还以为你也开始心软心疼了。” “哪能啊,要心疼,奴也是心疼娘子一人。”云因取来衣架上的衣裳,给阮筝穿上,轻声道:“奴就是想着,大郎君糊涂,可若能早早地看明白袁氏母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兴许也有幡然醒悟的一天呢。” 阮筝当然要让卫平侯知道自己心爱的妻子是个什么货色。 不为他迷途知返,也不为他痛哭流涕。 就是卫瑾,如今也不稀罕父亲那点子稀薄的疼爱。 阮筝心眼小,喜欢睚眦必报,她就是要看着不成器的儿子被打肿脸是个什么表情。 之前的不痛快,就是自己亲儿子,那也是要一点一点还回去的。 快要日上三竿。 卫启和卫琼两兄妹终于睡够起床,本以为会挨骂,没想到大母还特意让人给他们留了朝食。 卫琼去了正堂,发现上头两个阿姊都不在,正当她以为能一人霸占祖母时,院子里头忽然传来背书声。 卫琼咬着手中的荷花酥,一脸狐疑地往外走去。 就看见柿子树下,卫韶一脸耐心地教导两个侄女功课。 朝廷的调任书还未下来,卫韶便在家休息一段时日。 不同于卫平侯和卫敞,卫韶生得俊美无双,儒雅温和,又颇有耐性,不过短短一日便轻易俘获了卫瑾和卫珍的好感。 也或许是别人家的孩子总归好一些,卫韶看着明丽坚韧的卫瑾,以及内敛文气的卫珍,想到自家孩子,心中对两人的怜惜又多了几分。 “阿耶! 卫琼气冲冲跑了过来,就跟个八百米冲刺的小孔雀,身上的毛都要炸开。 质问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卫韶瞪了一眼。 “你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他语气不快,至少卫琼第一时间听出了阿耶的忍耐。 气焰顿时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她蔫哒哒道:“是大母让我多睡一会儿的。” 卫瑾笑吟吟地看着阿妹,道:“三叔别生气,大母说了,阿蕴正是长个儿的年纪,多睡才能长高,阿蕴又随了您,日后一定会成为整个平京最出挑的女郎。” 这话说得,卫琼忍不住翘起嘴角。 卫韶摇了摇头,轻轻地拍了拍卫瑾的肩膀,“阿希放心,只要三叔在一日,就绝不会让属于你的东西被不相干的人夺走。” 这是掏心窝子的话。 一方面是真心疼这个被调换身世的侄女,另一方面则是对卫祥的厌恶。 他琢磨着,该想些什么办法,才能将卫祥赶出府去? “你还不想办法,是不是非要眼睁睁看着我被赶出这个家才满意?!” 另一边,卫祥冲着袁氏发脾气。 他一脚将矮凳踹翻,满脸狰狞:“阿娘,三叔一家都回来了!你都不知道那些下人是这么说的,说那个老不死的东西想把爵位留给卫启!” 袁氏大惊道:“什么?你阿耶又不是没有儿子,凭什么把爵位传给三房!” 卫祥冷冷道:“阿耶若真把我当亲生儿子看待,当初又怎么会放任我被大理寺的人带走?” 他捂住那只废眼,咬着牙,眼泪滚了下来。 “如果阿娘不帮我,我只有死路一条了。” 袁氏心中一痛,搂着他道:“我的儿啊,都是阿娘没能保护好你......阿娘会想办法的,卫平侯府的爵位一定是属于你的,谁都不能夺走!” 她眼中闪过一道阴狠。 卫瑾、卫启...... 不论是谁,都不能抢走她儿子的东西! 袁氏低声道:“你等着阿娘为你寻一门好亲事,只要有了妻族的助力,你就能顺利受封世子。” 卫祥强忍着没将她推开,咬牙切齿道:“不、不够!除非卫平侯府只剩下我一个继承人!” 不然阮筝肯定会把爵位给自己亲孙子的! 第65章 意图 袁氏的算计自然不是几日就能成功的。 尤其是她如今没了管家之权,名声一落千丈,不仅婆家嫌恶,就连娘家也是一样的厌弃。 袁氏还想从先前所交好的高门夫人中下手,谁成想,才开始旁敲侧击,旁人就已经闻琴音而知雅意,立马避之不及! 根本不给袁氏半点结亲机会。 当然,她们也不是傻的,虽说卫祥如今声名狼藉,可好歹也是卫平侯嫡子,如今阮筝尚在,储君之位仍是空悬,保不准哪日阮皇后就又怀孕了呢? 所以她们便以“孩子还小,少说得再留个几年”为由,客客气气地婉拒袁氏。 本就是实话,也不得罪人。 虽说十二三岁定亲是常有的事情,可卫祥过了年也不过十一,她们家孩子也是差不多岁数,且这平京又不止卫祥一个适龄郎君,哪里就这么着急了? 结亲结亲,自然是结两家之好,你情我愿的事情。 总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吧? 袁氏哪有那种本事。 她如今唯一能做的,无非就在自己院里低声咒骂几句。 “说什么孩子还小,不就是觉得我儿配不上你们家那些个赔钱货吗?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以为都是什么天仙下凡不成?!我呸!” 袁氏恨的牙根痒痒,亏她好声好气地开口。 她的祥哥儿若是没有受伤,便是皇女也配得,哪里还轮得上她们! 事到如今,袁氏还没有认清现状。 卫祥在她这儿是宝贝疙瘩,可在别人那连根草都不如。 别人凭什么要跟她结亲? 凭她不要脸,还是卫祥瞎了一只眼? 真是痴人做梦。 笑话传到阮筝耳中,她正好陪着孙女一同研磨珍珠粉,头也不抬道:“随她折腾。” 阮筝不怕袁氏折腾,就怕她不折腾。 不然她怎么找到机会把他们母子赶出卫平侯府? 卫琼衣袖挽起,双手紧握药臼,哼哧哼哧地干活,捶了大半天,才碎了一颗珍珠,气得她险些撂担子不干发脾气。 卫瑾去了敬文馆念书,留下卫珍和卫琼陪在阮筝身边。 卫琼累的直喘气,横了一眼比她没大几个月的卫珍,语气不大友善:“二娘,你别光站着不动,也过来帮帮忙啊。” 卫珍下意识看了一眼阮筝。 如果是从前的她,或许此刻已经沉默而温顺地走到卫琼身边,听从她的吩咐。 可是—— 为什么不能拒绝呢? “阿蕴。”卫珍轻声道,“我不想磨粉,你找别人帮忙吧。” “啊?” 卫琼傻眼了。 没想到看着沉默寡言,很好欺负的卫珍竟然会拒绝她这小小的要求! 卫琼包子脸气鼓鼓,想扔了药臼,但看了阮筝一眼,到嘴边的话不自觉变成一句:“那我累了嘛!” 发脾气的话变成了软绵绵的撒娇。 阮筝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个孩子。 卫珍抿了抿嘴,她一点儿也不喜欢干活,她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看书写字。 “你可以找别人帮你。”她还是这句话。 大母说过,学会拒绝,也是一种成长。 她能迈出这么一步,是不是也算有了进步? 卫琼目瞪口呆,气咻咻指责道:“你是我阿姊,你为什么不帮我?” 卫珍轻轻道:“因为我不想磨粉。” 卫琼一噎,接二连三的拒绝让她小脸涨红,似乎再也找不出其他的理由来强迫卫珍。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那双黑溜溜的眼睛就弥漫水雾。 泪水在眼眶打转,又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卫珍怔住。 透过那要落不落的泪珠,她仿佛看见卢氏第一次逼迫自己缠足的模样。 缠足并不是卫珍的梦魇。 是母亲的眼泪,自小到大禁锢着她的行为举止。 当白布条裹上卫珍的脚丫子,她惊恐尖叫着往墙角退去,边摇头边哀求,“阿娘、不要......我不要不要,阿娘求求你,阿娘!我疼!!!” 她控制不住掰脚的疼痛,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将卢氏推倒在地! 卢氏吃痛一声,强忍的泪水也紧跟滚落面颊。 卫珍死死的盯着她,黑白分明的杏眸充斥着恐惧。 卢氏边哭边道:“大娘,你若是不缠足,日后还怎么嫁人?你怎么这样不懂事,忍一忍,很快就不疼的......” 你怎么这样不懂事? 修剪得平整干净的指甲将掌心掐的通红一片。 卫珍忽然喝道:“不许哭!” 这一声猝不及防,又凶又冷,吓得卫琼立马捂住嘴。 不争气的眼泪砸在手背。 又被卫琼慌里慌张擦干净。 卫琼长这么大,就算是卫韶和安阳郡主都没有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 好难得被人镇住。 阮筝似乎看出了什么,握住卫珍的手,轻轻揉搓了一下,笑道:“难得见我们珠珠发脾气。” 卫琼:“???” 有没有搞错啊! 卫珍这么凶,大母还要夸奖她! 卫琼内心小人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至于为什么不敢哭出声...... 卫琼只是娇气包,又不是个二傻子! 阿耶阿娘他们不会打她,卫瑾也不会和她一般见识,但卫珍和她差不多年纪,平日里又跟个闷葫芦似的。 阿娘说过,这种闷声不响的人最可怕了!看着好欺负,但发起脾气来,可是会捅人刀子的! 此时,卫珍也慢慢回过神来。 脸上飞起薄红,她嗫嚅两下,小声道:“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解释苍白无力。 尤其是卫琼还捂着嘴,用水汪汪的大眼睛委屈控诉自己。 卫珍最终沉默了。 卫琼看向祖母,眼神透露着告状的讯息,就像是在说:大母你看啊!你不管管她吗? 阮筝慢悠悠道:“阿蕴乖,把眼泪擦干净。你阿姊虽然凶了一些,但也没说错。” 卫琼:“???” 一句“大母偏心”还未说出口,便听见阮筝含笑道:“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是阿蕴闹着要用珍珠粉敷面的,不是珠珠,对不对?” 卫琼前世的悲惨下场固然与卫韶、四皇子等人脱不了干系,可她自己,也被娇养得太过天真。 除非她这辈子都不嫁人,否则总要学着做一个合格的宗妇。 再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卫琼可以找到与她性情相投、愿意包容她的大族幼子,不必肩负承担家族宗妇的责任,可也要有管好他们小家的本事。 否则,她这样的任性自我,谁能一辈子包容退让? 阮筝本想慢慢教她道理,没想到今日反倒有意外之喜。 老实人发火确实可怕。 没见卫琼到现在还在瞅着卫珍脸色,不敢说话吗? 第66章 教育 阮筝见小孙女还有些不服气,笑了笑道:“阿蕴是不是觉得大母偏心?” 卫琼哼了一声。 难道不是吗? “边上这么多下人,阿蕴为何不让他们帮忙,偏偏要找你阿姊?拒绝一次还不够,非要胡搅蛮缠。”阮筝忍不住刮了刮小孙女的鼻尖,“被凶了就开始委屈了,难道不是阿蕴无理取闹在先吗?” “大母今日告诉你,便是家人,也是有脾气的。不会事事顺着你的心意,回回迁就你的性情。” “当然,大母今日也可以为了你呵斥珠珠,不过些许小事,帮帮阿蕴怎么了?是不是?” 卫琼正要理所当然地点头,就看见卫珍的眼神变得晦暗不明,吓得她立马摇头。 “不不不不不不!” 阮筝眼中笑意更浓,忍不住揉了揉小孙女软乎乎的包子脸。 “常言道,惯子如杀子。你在家中,大家都顺着你、依着你,可去了外头呢?到了宫里,若是普通百姓,皇子皇女不买你的账,你是不是也要发脾气?难道也像今日这样哭一通不成?” “阿蕴。”她温声细语,淳淳教导:“你要明白,眼泪只能发泄情绪,不能解决事情。” 卫琼神情呆愣,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这些。 卫珍也认真地听着祖母说话,简直不能再赞同了。 母亲逼迫她学习烧柴做饭、煮醒酒汤,背《女德》、《女戒》等书,甚至还要缠足,她不是没有哭过。 她流泪,哀求,哭诉。 可是没有用。 在云水县,这都是家家户户的女子应尽的本分。 卫珍从小就要被逼迫学习成为别人家的新妇,谁让女子生来就是要嫁人的呢? 卢氏总说,她只是在这个家暂时居住一段时日,等到嫁人,那才是她真正的归宿。 她的后半生都是要围着丈夫孩子打转。 所以,她得学。 学着做贤妻良母。 学着温婉恭谨、落落大方。 可她不是提线木偶。 她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有自己思想的人! 卫珍只有六岁啊! 在卢氏这样的逼迫教育下,想不早熟阴郁都难! 她以为,终其一生都会被困在孝道这张巨大的蛛网之中,宛若昆虫挣扎到死。 直到阮筝温声告诉她,她没有错。 卢氏的那些要求,怕是寻常杂役老妈子都做不到。 错的是母亲,不是她。 卫珍的目光落在卫琼身上。 就在方才,她在祖母的抚摸下感受到了默许与鼓励,像是嘉奖她勇敢迈出的第一步。 阮筝还在继续说着:“......我知道阿蕴是个好孩子,可习惯成自然,大母不希望阿蕴日后成为像卫祥那样视人命如草芥的畜生,也不想,阿蕴碰到一点挫折便哭泣隐忍,明白吗?” 卫琼抽抽嗒嗒,脸上的泪痕被阮筝轻柔擦去。 她将两个孩子抱在怀里,一字一句,郑重其事:“大母希望,我们珠珠和阿蕴,不管日后做什么,都有保全自己的能力。不必优秀,哪怕平庸也没有关系。” 卫琼委屈道:“就是、就是不能任性了,对吗?” 阮筝却道:“大母在时,你便是把皇子皇女给打了,我也能给你收拾烂摊子。可我终有一日不在人世,若那时候,你阿耶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也依旧可以继续潇洒快活。等你阿耶阿娘也不在了,你未来的夫婿、孩子......” 卫琼听晕了,抓着祖母的手迷茫道:“为什么我都要靠别人?” 当然是因为你自己没本事啊。 小傻瓜。 阮筝望着孙女的眼神流露出怜爱之情。 卫琼不明白,为什么祖母和卫珍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阿家。”院子外头传来安阳郡主的声音,她一身胭脂红对襟襦裙,头戴宝石钗子,身后跟了十几个奴仆,看着张扬极了。 安阳郡主是来邀功的。 她才回到平京,邀她做客赴宴的帖子便如雪花一般飞了过来,安阳郡主挑三拣四选了一家,就把卢氏一同带去了。 在安阳郡主看来,卢氏小家子气都是因为不爱出门。 井底之蛙不外如是。 只知道围着夫君孩子转,又哪里知道外头世界的精彩? 她不仅亲自带着卢氏赴宴,还教她看人投壶、围观骑射,蹴鞠比赛,偶尔有些夫人提到自家铺子生意不景气,也要插上一句,卢氏最近正好在管家,说不定大家还能有些许共同话题。 看在安阳郡主的面子上,那些个高门夫人少不得要和卢氏攀谈几句。 聊丈夫,聊孩子,聊妯娌与家族生意。 又或者京中时兴的花样款式,绣花珠宝,诗词歌赋。 士族夫人也是高门贵女出身,学识见地自然非同一般。 最开始卢氏根本接不上他们的话,甚至回答的磕磕绊绊,一副登不上台面的小家子气。 但安阳郡主早就打过招呼,也没人笑话卢氏,反倒还被其中一位夫人塞了些话本子当作礼物。 “阿卢,这可都是我珍藏的故事!你回去记得看,下回见面我们再好好聊聊!” 盛情难却,卢氏回到家中便赶忙关紧房门开始勤学苦读。 她脑子不聪明,却也知道自己出门在外代表着卫平侯府的颜面。甚至安阳郡主带她赴宴的士族夫人中,还有几位是卫敞在官场的上司。 安阳郡主就像是拿了一根无形的小皮鞭儿,跟在卢氏身后,催着她赶着她,去接触一个全新的圈子。 她就不信了。 卢氏忙得跟陀螺似的转,还能想起缠足那种封建糟粕! 阮筝和云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找到一丝诧异。 阮筝没想到安阳郡主的办法如此简单粗暴。 不过也符合她的性子。 有用就行。 阮筝想了想,道:“过两个月,是不是就要开始秋猎了?到时候你带上阿卢,我们一同去凑凑热闹。” 安阳郡主欣然点头,说起另外一桩事。 “阿家,我听说圣上好像要为魏王赐婚。” 第67章 到访 圣上想要为魏王赐婚? 云因下意识地看向主子。 “看中了哪家的女郎?”阮筝似乎并未受到影响,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卫珍的后背。 虽说魏王如今年纪大了,但不论相貌还是身材都在上乘,又手握兵权,战功赫赫,只要他想娶妻,自然会有大把大把的高门贵女扑上去。 阮筝不在意魏王娶妻,她在意的是圣上赐婚背后的用意。 安阳郡主跪坐软席,将煮沸的茶水倒入玉壶,漫不经心道:“听说是林贵妃的姑母,当初嫁人没多久就被夫家逐弃,膝下还有个女儿,母女二人一直住在林家。林贵妃说,她那姑母一直仰慕魏王,故而圣上才有了这个赐婚的念头。” 安阳郡主对林家不算了解,也不觉得林家有那个资格让她费心去记。 她只是有些纳闷,“以魏王如今的地位和权势,若找一个高门小女郎恐会被人诟病老牛吃嫩草,可也不至于娶一个二婚的寡妇呀?” 当今就算是忌惮魏王这个亲叔叔,也不至于把事情做的这么明显吧? 阮筝和云因对视一眼。 云因微微皱眉道:“郡主怕是不知,林贵妃姑母的女儿,便是袁大郎的外室。” 也就是卫祥的亲生母亲。 安阳郡主经她提醒,也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照这么说来,若这桩亲事能成,卫祥岂不是要多一个位高权重的“外翁”? “未必能成。” 阮筝看出安阳郡主的想法,淡淡一笑道:“圣上与魏王叔侄情深,未必不知道强行赐婚会遭人诟病。想必是因为林贵妃的缘故,才如此开口。” 安阳郡主诧异道:“林氏盛宠,竟已到了如此地步?” 她随卫韶一同前往豫州时,林氏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婕妤。 不过短短六年的时间就成了贵妃,足以可见其本事多厉害。 阮筝笑了笑,接过她递来的茶盏,抿了一口。 这当然只是明面上的说辞。 当今宠爱林贵妃不假,可未必没有想要试探魏王的心思。 安阳郡主着急道:“阿家,若魏王同意了,那大皇子岂不是多了个手握兵权的姑父?届时——” 届时储君之位也就板上钉钉了。 阮筝眸光一闪,似有所觉地朝窗牖之外的墙头望去,什么都没有。 安阳郡主还想说什么,被阮筝温声打断道:“放心吧,魏王就是老牛吃嫩草,也不会和林家有任何牵扯。” “可......” “好了,两个孩子也累了,你先带珠珠和阿蕴去午憩吧。” 阮筝语调轻缓,却带了一股不容抗拒的意味。 安阳郡主自然不会反驳婆母,“唯。” 她一手一个,牵着两个孩子下去。 云因亲自送她们离开停月斋,等折回来时,便见院子里静悄悄一片,先前大敞的房门也紧闭了起来。 “时隔多年,魏王倒是学会了不请自来的恶习。”阮筝维持着先前的坐姿,端捧着手中茶盏,淡淡道。 窗牖半遮半掩,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任谁也没想到,堂堂魏王,竟然学了那土匪作派,翻墙翻窗,登堂入室! 听出阮筝话中的嘲讽意味,高隐面色不变。 “不请我用杯茶吗?”他道。 阮筝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想到他如今竟然变得这么厚颜无耻。 高隐淡淡道:“阮老夫人应该不愿意看见大皇子成为太子吧?” 阮筝顿了顿,他们阮家连唯一的嫡女都送进宫了,怎么可能将太子之位拱手让人? 就算阿镜生不出太子,也还有神光。 阮筝虽然没有正面应允阮皇后的异想天开,但从默许卫瑾成为神光公主的伴读这件事上,也能看出她的态度。 高琛的皇位有阮家的功劳。 如今他羽翼丰满,便想卸磨杀驴,捧林氏所出之子为太子。 ——想都不要想! 阮筝眼底划过一抹杀意。 高隐见她不说话,眉眼冷淡,即便是沉闷的深衣也遮掩不住这清艳至极的颜色,还有那骨子里独属于士族高门的傲气,一如当年。 高隐也不指望能喝上她亲自倒的茶水了,低头默不作声给自己倒满,尝了一口,方道:“阮老夫人好歹也是高门贵女出身,如今也学会背后语人是非了。” 他心气不平,甚至想当面质问阮筝。 什么叫就是老牛吃嫩草? 难道他在她心中,就是那种恬不知耻、见异思迁之人不成?! 阮筝冷冷地看他,眼中有厌烦之意。 “魏王殿下今日偷偷摸摸到访,究竟有何吩咐,不妨直说罢。”她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勾起,像是似有似无的嘲弄。 “总不至于,是对年少无知时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念念不忘吧?” 不知是阮筝的神情,还是话语激怒了高隐,他霍然起身,茶水险些洒了一地。 “自然不是。”他咬牙切齿道,来之前辗转反侧、深思熟虑,打了一万遍的腹稿在阮筝的有意挑衅下尽数抛之脑后。 高隐忍着刀割一般的心疼,一字一句道:“阮老夫人未必太看得起自己,当年的事情,阮老夫人若不提起,我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若是云因在场,恐怕还要笑出声。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是什么? 阮筝微微一笑,低头不紧不慢地喝着茶,“如此说来是再好不过了,既不是来寻我,想来,魏王殿下是为了来祭拜亡夫的吧?” 高隐:“????” 你说什么。 祭拜卫秉文? 那个伪君子也配! 高隐只觉得心口中了无数冷箭,疼得一抽一抽,直叫人喘不过气来。 这冷箭还都是出自面前人之手。 更是扎心。 若说高隐这一生最厌恶之人,老卫平侯必定当仁不让。 当年如果不是他乘人之危,阮筝又怎么可能嫁给卫家那种落魄门第! 便是输给兄长,恐怕他都不会这样不甘心!高隐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是啊,来都来了,自然是要见一见卫秉文再走的。” 这下轮到阮筝沉默了。 “......” 这人是不是有病? 非要上赶着自讨苦吃。 第68章 当年 若说阮筝先前还有一丝担忧,那现在也算放心了。 高隐至少当下不会轻易站队。 说来也奇怪。 她的记忆中一直没有高隐上辈子的结局。 难道,他一直在边境没有回来? 阮筝疲惫地摆了摆手,道:“罢了,你走吧。他若在天有灵,也不会想要见你的。” 话音刚落,就见高隐一张俊脸隐隐扭曲,声含怒气:“他不想见我,难道不是因为心虚?!” 阮筝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好笑道:“他有什么好心虚的。” 她神情骤冷,重重放下手中茶盏。 “他对先帝忠心耿耿,对大魏呕心沥血,可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们高家半分!” “如果不是他乘人之危——!”高隐怒道,对当年的事情始终耿耿于怀。 他永远都忘不了,永远都忘不了卫家请媒人去阮家提亲的那一日! 高隐设想过无数种可能,甚至揣测兄长会和自己争夺心爱之人,唯独没有想到,会是卫家那个痨病鬼抢在他前头到阮家提亲下聘! 相比他的愤怒,阮筝面容平静无比。 她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看他的眼神仿佛就是在看一个笑话。 寒气从脚底心直窜脑门。 高隐一瞬间如坠冰窖。 阮筝淡淡地看着他,轻声反问道:“高少弦,我嫁到卫家,难道不是拜你们兄弟所赐吗?” 她抚了抚毫无褶皱的深衣,慢条斯理起身,满头乌发仅用一根木簪固定。 明明容颜未改,可高隐却无法从此刻的阮筝身上找到她年轻时候的影子。 那个时候的阮家小娘子,耀眼夺目,即便不言不语,可只要有她在场,所有目光必然都将聚集于她一人身上。 为什么......会嫁到卫家呢? 阮筝走到他面前,轻声细语道:“你们高家本就是谋朝篡位的逆臣,迫我阮家在先,杀我姑父、姑母在后。你说卫秉文乘人之危,我不否认。他便是千好万好,换在从前也绝无可能进我阮家半步。” 卫家不过寒门。 别说当时了,就是现在,也没有士庶通婚的道理。 陈留阮氏的嫡女嫁给那样的寒门子弟,说破了天也是个笑话! 这么多年过去了,如果不是高隐提起,阮筝都快忘了她曾经是多么高贵的女郎。 她本可以不用嫁给卫秉文的。 阮筝冷笑一声道:“可若没有他,恐怕我早就沦为你们高家兄弟的玩物了。” 高隐心头一震,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不,怎么会...... 他握住阮筝的肩膀,语调慌乱道:“阿听,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那么对你?我当初,早就想好要到阮家下聘,我是要风风光光迎你过门的——” 阿听是阮筝的小名。 她面无表情,打断道:“你不会不知道高四对我的心思吧?” 高隐窒了一窒,低声道:“阿兄说过,不会与我争抢的......” 仿佛听了什么笑话,阮筝扑哧一笑。 她忍不住捂脸,“我的天爷啊,这么多年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事情,阮筝笑出了眼泪花。 看向高隐的眼神也带了几分同情。 原来,他不知道啊。 “你们高家一脉相承的恶心,高四如此,高琛亦如此。”阮筝讥诮道。“倒把你衬得出淤泥而不染了。” 高隐哑声道:“你什么意思?阿听,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阮筝冷冷道:“拿走你的手,别碰我,也少拿这种自以为深情的眼神看我!” “高四算计我,算计阮家,甚至算计卫秉文,可至少对你这个亲生弟弟是有几分真心的。若不是因为你的缘故,他也不会逼迫阮家......” 高隐忍无可忍道:“我不明白!我们的事情跟他有什么关系?” 阮筝笑了笑,点头道:“那你听好了,高四对我怀不轨之心,可他亦珍惜与你兄弟之情。倘若当时我嫁你为妻,他绝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做出那等强占弟媳的龌龊事情。” “高少弦,他疼你护你信任你,可也嫉妒你。”阮筝毫不客气地撕开先帝的伪善面目,明明白白地告诉眼前的人,“你以为卫秉文为什么会登门求亲?还不是多亏了他的授意?” 抢夺弟媳和强娶臣妻,哪个好听一些? 先帝是喜欢阮筝不错,可女人到底不能和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相提并论。 先帝不想因为阮筝和高隐决裂,于是指使卫秉文乘人之危。 在当时的局面下,阮筝除了他,再无更好的选择。 先帝的算盘拨得精光,甚至认定就算到时候自己从卫秉文手中夺了阮筝,弟弟也不会太过生气。 毕竟,和那个病秧子比起来,高隐恐怕更能接受心爱的小娘子嫁给兄长。 眼看着面前的高大男人的脸色一寸寸苍白起来,阮筝心底泛起细细密密针扎般的疼。 她深呼吸,唇畔噙着讥讽道:“只是高四也没想到卫秉文会倒戈于我吧。” 即便是面对即将入主皇宫的高家四郎,卫秉文也没有要将阮筝交出去的意思。 用他的话来说,便是—— “章自知卑鄙,一朝乘人之危,奢望成真,不敢求半分真心原谅,但,能娶阿听,是章平生幸事。若有辜负,五雷轰顶,永世不得超生。” 卫章,表字秉文。 成亲当晚,也算是对阮筝剖出真心,字字诚恳。 虽说那些话在阮筝看来有墙头草嫌疑,可此刻搬出用来刺高隐,倒也再合适不过。 高隐脸上血色尽褪,喃喃道:“是阿兄,指使卫秉文娶你的。” 他一连重复了两遍。 阮筝冷冷一笑,“若不是后来,我与卫秉文置之死地而后生,向高四立下军令状,你们高家会让我碰兵权?若不是我与我夫替他平三王之乱,赶跑蛮夷,焉知高四不会对我下手?” 高家忌惮阮家,却又想要借助阮家在士族之中的地位,抹去自己谋逆的恶名。 “若不是他心虚有愧,一面想利用我们阮家,一面又算计我心甘情愿交出兵权,我的阿镜何至于要嫁给高琛!” 他们高家人也配?! 第69章 围猎 “娘子。”过了许久,云因轻轻走进来。 原先沸腾滚烫的茶水早已在静置中变得冰凉一片。 不速之客来去匆匆,茶水未动一口。 阮筝躺在软榻上,支着胳膊、手撑额头,阖眼无声。 这副模样让云因很是心疼,走近身前,柔声道:“厨房刚煮了山药羊乳羹,娘子要不要用一些?” 阮筝没出声,眉目间流露出浓浓的疲乏。 云因暗叹了口气,真是造化弄人啊。 正要退到外间守着,就见阮筝睁开眼,淡淡道:“给几个孩子每人送一碗过去吧。” 云因应道:“诺。” 她没有过问高隐的来去原由,不必想也知道,他能在阮筝手里得什么好? 给卫珍他们送完山药羊乳羹回来,云因没忍住看了眼那高高的墙头,进屋道:“娘子,咱们不如再请些护院看家?也省的不三不四的人闯进来。” 阮筝被她这句“不三不四”给逗笑了,摆了摆手道:“普通的护院哪里拦得了他,左右丢脸的不是我们,随他去就是了。” 她看得开,云因却有些不平,低声骂道:“高家人没一个好东西!” 阮筝冷冷一笑,将方才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高四的如意算盘也算是让他打成功了。” 阮筝嫁给卫章,他得不到的女人,高隐也别想得到。 先帝不会不知道弟弟这些年来的心结,可他装聋作哑,甚至让阮筝夫妇与高隐一同在军中共事。 同时膈应三个人。 云因恨恨道:“他是临死都要摆娘子一道!” 恨不得阮筝和高隐永世不再相见。 阮筝最讨厌被人算计,偏偏她的后半生,都不得不忍受先帝的阳谋。 如果说,她对高隐尚有旧情,那么对先帝就只剩下满满的厌恶。 这种厌恶并不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消逝,反而在当今越发偏袒大皇子这件事情上到达顶峰。 阮筝深吸一口气,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身边的短案。 “大兄那边怎么说?”她问。 “大郎君的意思,不妨和魏王合作。”云因道,又面露迟疑,“或是,直接一不做二不休,让高家……“ 她动了动嘴唇,吐出两个无声的字。 阮筝手指一顿,半晌道:“你让我再想想。” 改朝换代是不可能了。 阮筝没这么大本事,阮家也不是高家这种逆贼。 但是…… 让高家绝嗣。 阮筝不可否认自己确实心动了一下。 想到高四恶心自己的那些事情,她就控制不住心头高涨的杀意。 不能急。 她告诉自己。 这些事情,总得一步一步慢慢来。 · 到了秋猎这一日,卫平侯府难得热闹起来。 安阳郡主穿上了府中绣娘为她连夜赶制的骑装,整个人精神抖擞,张扬又美丽。 卢氏也难得穿了身孔雀蓝的衣裳,她生的清秀而纤细,站在日头下简直白得发光。 相比之下,袁氏这个侯夫人就要“寒酸”许多。 她身上穿的还是去年的旧衣。 按理来说也不至于如此,可谁让袁氏没了管家之权,还死心塌地拿私房贴补娘家呢? 加上还有卫祥这个阴晴不定的败家子,隔三差五地摔东西,袁氏这些年的积蓄几乎都快见底。 卢氏看见袁氏也是一愣,连忙道:“大嫂。” 袁氏冷冷看她一眼,十多年的养尊处优早就让她忘了自己出身普通。她的家世在妯娌之中是最低的,可谁让她才是侯夫人呢? 卢氏这个哈巴狗只知道讨好阮筝,要不然也不会夺了本属于她的管家权! 卢氏吃了个冷脸,也不生气,还想对袁氏关怀一二,就被人忽然拉开。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大嫂啊。“ 安阳郡主掩唇一笑,她可没有卢氏这等的好脾性,由得这吃里扒外的女人欺负。 “这么久了,大嫂的身体终于好些了?”安阳郡主一脸关切道,又往她身后看了看,“怎么不见祥哥儿?难得秋猎,圣上下令百官都带上家眷一同热闹,怎么好让祥哥儿一人留在府中?那未免也太孤单了些。” 袁氏语气生硬道:“祥哥儿一会儿就来。” 安阳郡主眼底掠过一抹诧异,他们母子俩还真有脸去啊?随即又笑道:“那是再好不过了。虽说祥哥儿伤了只眼睛,可围猎靠的是手脚,说不定祥哥儿还能拿个头筹回来呢!” 她笑意吟吟,话里话外的幸灾乐祸却怎么都遮掩不住。 或者说,安阳郡主压根就没想遮掩! 袁氏当下被气得面色青白,她没想到安阳郡主竟然敢这么对她说话! 安阳郡主冷哼一声。 从前敬她两分,是因为她是长嫂,如今知道袁氏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安阳郡主没有贴脸开大还是看在卫平侯的面子上呢! 还想摆侯夫人的架子,也不想想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她也配? 阮筝带着几个孙儿走出来时,恰好看见袁氏被气得浑身发抖的这一幕。 犊车早已准备好。 卫平侯兄弟三人因为官职在身,被圣上派了任务,提早到围场。 故而袁氏再是气愤,也没有和安阳郡主争执。 她心里清楚,就算吵起来也没人会帮她。 阮筝淡淡地看了袁氏一眼,后者低着头道:“儿媳给大家请安。” 时辰也不早了。 阮筝懒得搭理她,只道:“走吧。” 因着卢氏不知道袁氏也要前往围场,一共才准备了三驾犊车。 阮筝领着四个孩子上了最前头的车舆,里面宽敞舒适,容纳五六人也不在话下。 安阳郡主拉着卢氏上了第二辆车,催促车夫道:“快走快走!” 她可不想和袁氏坐在一个车里。 看见都恶心! 卢氏欲言又止,“这,大郎还在后头……” 卫祥也这么大了,还和母亲坐一辆车,是不是不太好? 安阳郡主欣赏着自己才染的指甲,冷哼一声道:“二嫂若空闲便多想想咱们家那几个没有进账的铺子,管那些个不相干的人做什么?” 她这么一说,卢氏立马眉头紧锁,愁容满面。 她出阁前,母亲只教她要如何照顾好自己的小家,陪嫁也多是金银玉器、田产地契。 卢氏还从未接触过生意这一块。 袁氏和卫祥坐在车舆中,这本是给几个贴身仆婢准备的,自然比不得主子用的车辆舒适。 袁氏心中恨得要死,还要安抚卫祥。 “儿啊,你放心,阿娘迟早会帮你把这些委屈都还回去的!”她信誓旦旦。 卫祥没有说话,暗淡无光的那只眼睛在整张脸上显得格外突兀古怪。 他低着头,让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70章 比赛 “大母,我也想骑马!”不同于后头的沉闷,阮筝他们的车厢热闹极了。 卫琼挤在祖母的身边,抱着她的手不停撒娇道:“阿姊都可以去打猎,我也要嘛,大母,阿蕴还从来没有骑过马呢。” 卫瑾坐在一旁,建议道:“围场人多易出事,阿蕴若是想要骑马,不如等下回我们去庄子上,那养了几匹马......” 她是真心实意为卫琼考虑,毕竟她年纪尚小,若是一个不注意在围场里出事就不好了。 但卫琼一点儿也不买账,哼一声扭过头,继续对阮筝撒娇。 “大母~”她摇晃着阮筝的胳膊,“我就骑马走一圈,尝试一二,不会有事的。” “不要胡闹。”卫珍道。 她微微皱眉,明明也没比卫琼大几个月,但目光直勾勾盯着卫琼时,这只骄傲的小孔雀立马安分了。 卫琼缩了缩脖子,含糊嘀咕了一句,压根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卫瑾惊讶地看了妹妹一眼,有些好奇。 发生了什么? 她怎么觉着,阿蕴在珠珠面前有些发怵? 卫启敷着珍珠粉调和的“面糊”,懒洋洋道:“这么大的太阳,有什么好去骑马的,等会儿晒黑了,某些人又得哭。” 卫琼立马道:“我才不会哭!” 阮筝看够他们斗嘴,这才慢悠悠开口道:“好了,你们若是累了就在车里再睡一会儿,从这儿到围场少说还要半个时辰。” 卫琼可怜巴巴地看着祖母。 她想骑马嘛。 阮筝温柔道:“不行。”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今年的秋猎,会发生一件事情。 除了卫瑾,她不会让另外三个孩子离开她身边半步。 至于卫瑾,她是神光公主的伴读,一会儿到了围场,自然是要跟在神光公主身边。 阮筝见小孙女闷闷不乐,不禁心头一软,无奈道:“围场上没有适合你们小孩子的马,你若是喜欢,大母让人给你寻一只小马驹养在庄子上,你想什么时候去玩儿,就什么时候去玩儿。好不好?” 小马驹? 卫琼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忙不迭点头道:“好!” 卫启一听,连忙睁开眼睛道:“大母,我也要小马驹!” 卫琼立刻反唇相讥道:“怎么,你不怕把脸晒黑啦?要是被小马驹给踢了,可别哭鼻子哦。” 卫启才懒得理她。 真是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阮筝笑道:“好,到时候给你们挑最好的小马驹。” 卫瑾和卫珍对此不感兴趣,前者在想今日要如何为祖母争光,后者则垂眸思考卢氏这些日子以来的变化。 阮筝看着他们,就像是与年幼时候的自己对视。 那个时候的她,恐怕怎么都没想到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吧? 犊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云因道:“娘子,到了。” 阮筝带着几个孩子下了车,烈日当空,身边仆婢为他们打伞。 颜女官走过来道:“老夫人,五娘在那边等您呢。” 听到这话,阮筝嘴角一抽。 这就是她不爱出门的原因。 但凡出门,有阮皇后在的场合,阮筝永远不能清净。 但既然颜女官都这么说了,阮筝自然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下侄女的面子。 阮皇后今日穿了一身海棠红的襦裙,她本就年轻,又生的绝色非常,这样娇嫩的颜色不仅没有让人觉得装嫩,反倒衬得她面若桃花。 神光公主站在阿娘身边,精致冷清的小脸让人看了就想揉捏。 阮筝见阮皇后神色恹恹,皱眉道:“站在这做什么?脸都晒红了。” 阮皇后听到姑姑关心自己,这才露出笑容,不甚在意道:“圣上就来了,左右一会儿功夫,我在这等着也是一样的。” 阮筝颔首,目光扫过周围,发现没有看见林贵妃的身影。 “林氏还未过来?” 提到这个,阮皇后的脸顿时冷下来,淡淡道:“想必是与圣上一起的吧。” 阮筝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但见侄女没有要多说的意思,便不再追问。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 顺着声音来源望去,便见魏王牵了一匹通身雪白的骏马不疾不徐朝这边走来。 阮皇后嘁了一声,被阮筝瞪了一眼。 大庭广众之下,她是想别人都听见吗? 卫瑾忽然道:“大母,那是战马吗?” 倒不是卫瑾见多识广,而是那匹白马气势非常,在这围场上显得格格不入。 阮筝应了一声,见孙女目不转睛地盯着白马看,“阿希喜欢?” 卫瑾眉眼弯弯,笑着点头,毫不扭捏道:“它和别的马不一样。” 战马的身上有着高昂的骄傲,和那种养在围场里马完全就是两种气势。 阮筝明白孙女的意思,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追忆。 忽然,阮皇后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袖子,低声道:“姑姑,魏王过来了。” 高隐牵着那匹令人眼馋的白马走过来,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阮筝身上,冷着脸,似来者不善,开门见山道:“多年不见,不知阮老夫人可还能上马?” “索性今日就在此比较一番,若阮老夫人胜了,这匹马就当作彩头,如何?” 阮筝默不作声地看了眼手中的拐杖。 她有点弄不明白高隐想要做什么。 卫瑾挡在祖母面前,即便魏王对她有救命之恩,她也不会眼睁睁看着祖母被欺负! “魏王殿下。”她鼓起勇气道,“大母体力不济,您若是要比,不如和我比。” 赢是不可能赢的。 但她一个小娘子和魏王这么大年纪的人比赛,输了也不丢人啊! 卫瑾颇为光棍地想。 反倒是魏王,他好意思欺负小孩吗? 第71章 丢脸 高隐没想到卫瑾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他对卫平侯府的人感官一般,尤其是卫平侯兄弟三人,也只有卫韶的长相颇似母亲,但性情方面三个人就没一个像阮筝的。 反倒是这养在乡野的卫大娘子,眉宇间的坦荡无畏颇有几分阮筝当年的影子。 可只要想到这是卫秉文的孙女,高隐一颗心又冷硬起来。 “你一个黄毛丫头,也想同我比试?”他轻嗤一声,目光越过这个还没有他胸口高的小女郎,直勾勾落在阮筝身上。 当年容易害羞的清俊少年在时间的摧残下也练就了铜墙铁壁般的脸皮,似笑非笑道:“阮老夫人不会怕了吧?” 阮筝从善如流道:“魏王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又感叹了一句,“毕竟不是年轻人了,一身伤痛,哪里还能再像从前那般骑马打仗呢。” 一身伤痛? 高隐眸光一紧,道:“什么时……”候的事? 不等阮筝投以警告目光,二皇子插了进来,兴致勃勃道:“皇叔祖,这卫家大娘自然不配您亲自上阵,不妨由我来替您……” 高隐冷冷道:“你是谁?” 一句话把二皇子干不会了。 他是谁? 之前宫宴上不是还见过的吗? 况且,不是说魏王要娶阿娘林家的那位姑母? 一连串的问题让二皇子沉默原地,他干笑两声道:“您不会,忘了我是谁吧。” 高隐一脸冷漠,眼神像是在看智杖。 “你是什么身份,凭什么让本王记住?” 扑哧—— 不知道是谁先笑出了声,紧跟着不少人纷纷捂嘴。 二皇子的面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恨不得现在就找个洞钻进去! 他恨恨地瞪了一眼卫瑾,把丢人的这笔账也记在她身上! 却没注意到神光公主鄙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这时高琛和大皇子等人往这边过来,见在场气氛冷凝,不由眉头一扬,笑道:“这是怎么了。” 阮筝笑道:“正好,圣上来评评理。” 高琛身边只跟着大皇子一人,并不见林贵妃身影。阮皇后瞥了一眼颜女官,后者立马明白,悄悄走开,又很快回来禀报。 高琛此刻的注意力都在阮筝和高隐身上,自然没发现这点小动作。 “哦?老师不妨说来听听。” 阮筝泰然自若道:“魏王殿下似乎想起了当年与老身打退蛮夷的旧事,正有感而发,想要约老身一同赛马。圣上评评理,老身也一把年纪了,哪里还能动弹?魏王殿下未免太看得起老身。” 高琛笑了笑,道:“老师过谦了。您和五娘站在一起,就像是姐妹一样,不说谁又能知道您的年纪。“ 看似夸赞,实际上还是和稀泥。 只字不提高隐的有意为难。 阮筝脸上笑容淡了许多,没有再说话。 二皇子高焱还记恨神光和卫瑾,趁这个机会站出来道:“阿耶,儿臣想和卫家大娘比试赛马!她是老太君的孙女,想必也是自小学习骑射功夫的吧,不如今日比试一二,也让儿臣见识见识。” 整不了神光,他还整不了一个卫瑾吗? 边上的二皇女笑了一声,道:“皇兄忘啦,卫大娘子今年才从乡下回来,从前怕是都没见过马。” 二皇子明知故问:“是这样吗?看来是我忘了。我听方才卫大娘子要和皇叔祖比试,还以为她很厉害呢。” 两人一唱一和,贱贱的模样让人看了手痒痒。 阮筝是长辈,自然不可能因为这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去和两个小辈过不去。 更何况,不过是几句挤兑,倘若连这都要她亲自出手,那卫瑾也不用在敬文馆念书了。 卫瑾眉眼纹丝不动,正好开口,就听见一道气愤的声音在身边炸开。 “从前在那儿长大关你什么事,你狗眼看人低啊?!”卫琼险些气得跳脚,被安阳郡主死死摁着才没有冲上来:“我阿姊当然厉害!赢你不过是绰绰有余呜呜呜!” 卫琼喜欢争风吃醋没错,但家人和外人还是分得清楚的。 二皇子算什么东西? 林贵妃再受宠,不还是个妾吗! 他们凭什么对卫瑾冷嘲热讽还要踩她一脚? 安阳郡主一面捂着卫琼的嘴,一面对高琛道:“圣上见谅,阿蕴年幼无知,并非有意冒犯二皇子。” 这糟心的熊孩子!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就大吵大嚷。 高琛自然不会和一个小姑娘计较,毕竟卫韶夫妻才从豫州那边回来。 他摆摆手,饶有兴致道:“卫大娘当真这么厉害?既如此,让朕也见识一二吧。” 二皇子立马转怒为喜,恶狠狠瞪了一眼卫琼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挺了挺胸道:“儿臣一定不会给阿耶丢脸!” 高琛龙颜大悦,拍了拍他肩膀道:“去吧。” 卫瑾感觉肩膀一沉,回头,阮筝笑道:“正好,魏王殿下把马都牵来了,你就借来一用吧。” 高隐:“……” 他不冷不热道:“只要卫大娘子能驯服得了。” 二皇子看不出战马和普通马的区别,得到大皇子的授意后,只一心惦记着让卫瑾好看,阮皇后这么嚣张不就是因为有阮筝和阮家撑腰吗? 那他就让阮筝面上无光! 气死阮皇后! 卫瑾没说话,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白马跟前。她个子还没马高,白马斜眼瞅她,刚想打个喷嚏吓吓这个小姑娘,忽然头皮一紧,一种熟悉而陌生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阮筝目光凉凉,玩笑道:“去吧,我年轻时候不知驯服过多少野马,大母相信你也可以的。”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高隐这匹正值壮年的战马,还是从她那借的种。 卫瑾抿唇一笑,轻轻摸了摸白马。 而后前脚踩上马镫,旁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见一个干脆利落的翻身,定睛再看时,那抹纤细的身影已经稳稳坐在马上。 卫瑾紧握缰绳,在白马企图骚动不安时微微伏下身体安抚它的情绪。 骑马而已,大母早就让人教过她了! 卫瑾居高临下地看向二皇子,轻而易举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震惊。 卫瑾微微一笑,清越的声音足以让众人都听见。 “二皇子,请吧。” 第72章 回报 圣上亲自开口,那就不是孩子们之间的普通玩闹了。 阮皇后微微蹙眉,想说什么,但见阮筝淡然处之的神情,一颗心莫名安定下来。 神光的目光自大皇子身上掠过,轻声道:“母后放心,阿希不会有事的。” 自从卫瑾成为公主伴读之后,两人便在敬文馆同进同出,同吃同住。神光公主恐怕是除了阮筝之外最熟悉卫瑾的的人了。 她不止一次看见卫瑾私下练习骑射。 卫瑾开蒙晚、起步慢,天资或许也一般。可她愿意花十倍百倍的时间精力在学习上,用勤奋来弥补欠缺。 手指反反复复被弓弦磨破出血,即便如此,她也能抓住短暂歇息的功夫一遍又一遍地临摹字帖。 尚未愈合的伤口渗出血迹,溅在墨池中。 饶是寒冬酷暑,一日不敢懈怠的神光公主,也被卫瑾的毅力所折服。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卫瑾有多努力。 高焱想要取胜? 现在昏睡过去做梦还来得及。 阮皇后眉头紧皱,并没有因为神光公主的话而放松。 方才颜女官去打听了林氏没有过来的原因。 那个女人......竟然又怀孕了。 林贵妃其实在生完二皇子之后还怀过两次孩子,只是因为身子骨太差都小产了。 之后肚子好几年没有消息。 不同于阮皇后有意避孕,林贵妃是心心念念再为高琛多生几个孩子。如今时隔多年好不容易怀上,也难怪小心翼翼,不敢声张,连围场都不过来。 想到林氏那张即便是上了厚厚脂粉,也掩盖不住黄斑的脸,阮皇后心情分外复杂。 说实话,就冲林氏那么爱生,她要是高琛她也喜欢。 反正不用自己流血流泪,还能儿孙满堂。 都说生育是女子的鬼门关,林氏倒是一点儿也不怕死。 她不行,她娇气她怕疼,她忍受不了半点变丑的风险! 阮皇后光是想想自己大腹便便的模样,就已经控制不住汗毛竖起、头皮发麻。 “姑姑。”她看了一眼高琛,走到阮筝身边,低声说了林贵妃的事情。 阮皇后甚至都已经做好被训斥的准备了,林氏要是投生在阮家,以她的野心和狠绝,说不定现在都当上太后了吧? 哪里像她真没出息...... 结果阮筝眉头都没动一下,只淡淡说了一句:“知道了。” 林氏愿意生、能生,那是她的本事,阮筝还不至于跟一个妇人过不去。 但若是让阮筝查出,卫祥的出生与林家脱不了干系...... 她扯了扯嘴角。 “大母!你快看啊!”卫琼激动地拉了拉阮筝的袖子,手指着不远处的跑马场。 卫瑾和高焱二人一白一黑,在护卫挥动旗帜的那一瞬间,同时冲了出去。 但仅仅只是一个呼吸的功夫。 白马便轻松快过黑马半个身子。 矫健有力的身姿、油光发亮的毛发,无一处不让人垂涎。 但凡习武的人,谁不想拥有一匹这样强悍的战马?! 大皇子隐隐觉得不妙,见高琛看得目不转睛,笑着恭维道:“皇叔祖的爱马真是威风凛凛,依儿看,二弟这回怕是要输了。” 高琛没想太多,点头道:“皇叔的马都是血脉优良的战马,岂是小二那种能比的。” 阮皇后嗤笑一声,“千里马常有,而伯乐可不多。听圣上的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人拥有战马都能打胜仗了。大皇子若是觉得不公平,不如一会儿换匹马试试,省的在这话里藏话,让人恶心。” 她说话向来不客气,高琛早就习以为常。 高琛看了一眼身边的长子,大皇子忙做出请罪的行为道:“儿臣不敢!儿臣并无其他意思,只是感慨......” 阮皇后冷冷道:“没有那个意思就闭嘴,别扫了旁人的兴致。” 大皇子自幼沉熟稳重,就是因为上头有这样一个嫡母,从不敢有半点行差踏错。 可万万没想到,还是让阮皇后在今日这么多人的场合下抓住了错处。 如此不留情面的怒斥。 大皇子捏紧手掌心,却不敢流露出一丝不忿。 “是,儿臣知错。” 高琛对阮皇后是又爱又怕,但长子得来不易,又是他一直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的继承人,终究还是不舍得叫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没脸。 高琛拍了拍大皇子的肩头,以示宽慰。 林家主,也就是林贵妃的父亲在此时出列道:“圣上,时辰已到,该出发围猎了。”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场比赛的结果。 二皇子紧追不舍,奈何下盘不稳,不停抽打身下的马只会让其越发焦躁不安,甚至发狂,整个人险些就被甩到地上。 相反,卫瑾不论是一马当先还是到后面甩开二皇子一大截,都没有半点骄傲。 她依旧是那副沉着冷静的模样。 直到高琛等人准备进山围猎时,二皇子的马忽然嘶鸣一声,发疯似的不管不顾往前冲去! 二皇子死死抓着缰绳,疾风之下只能紧咬牙关,但脸上还是不可避免浮现极致的恐慌。 “二弟!” 大皇子惊呼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眼看着就要撞上白马,卫珍和卫琼不约而同大喊道:“阿姊!” 相隔甚远,按理来说是听不见的。 但卫瑾似有所感,朝她们遥遥望来一眼。 下一刻,拉动缰绳,与早就感知到危险的白马一同掉头! 毫不迟疑的举动,令黑白两马险险擦身而过。 卫瑾更是直接俯身紧紧趴在马背,躲过一劫。 卫祥死死地盯着卫瑾,这都让她躲了过去。 二皇子是废物不成?! 卫祥怒从心起,下意识就要抄家伙摔东西,还是袁氏眼疾手快拽住了他的手臂,阻止他习以为常的举动。 这可不是家里! 圣上,还有这么多大臣都在这呢! 袁氏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 御前失仪,可是大罪! 跑马场上,附近侍卫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只听见沉闷一声,二皇子整个人被甩了出去。 第73章 惨叫 “啊——!!!” 营帐传出一阵阵痛苦惨叫。 卫瑾跪在圣上面前,满脸歉疚道:“臣女不知二皇子的马为何无缘无故发狂,是臣女无能,没能救下二皇子,请圣上降罪!” 惨叫声连连,还夹杂着二皇子的呜咽哭声。 “阿耶!阿娘!我的腿、我的腿!” 高琛的手不由收紧,冷冷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卫瑾。 理智告诉他,小二落马跟卫瑾没有任何关系,但……高家人就没有一个是讲理的。 高琛冷淡道:“起来吧。” 卫瑾迟疑片刻,面上有些不安。 这个时候,不论是阮筝还是阮皇后都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等待着随行御医给二皇子诊治的结果。 卢氏和安阳郡主心中焦急,却又不敢出声。卫珍三人站在母亲身边,只能眼睁睁看着阿姊跪地认罪,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这明明不是卫瑾的错! 凭什么要她来承担一切后果?! 袁氏领着卫祥站在最后头,心中巴不得当今治卫瑾一个死罪。 要不是这个小贱人回来,卫祥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她就是个灾星! 这个时候,神光公主站了出来,轻声道:“阿耶,儿以为,当好好查一查底下人为二皇兄准备的那匹马,是否被人动了手脚。否则好端端的,马儿怎么会发疯?” “倘若卫家大娘子没有及时掉头避开,此刻怕也是性命垂危。” 高琛面色铁青,道:“吩咐下去,给朕查清楚,小二的马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发疯。” 高琛统共就四个儿子,他对长子寄予厚望,对二皇子更多的则是疼爱。 要知道二皇子能如此嚣张跋扈,可跟高琛的溺爱脱不了半点干系。 如今二皇子落马重伤,可想而知他有多震怒。 神光公主便趁机扶起卫瑾,两人目光对视,神光公主垂下眼眸,不情不重地责怪了一句:“二皇兄这性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平日里你都忍了下来,怎么今日非要与他比赛?” 阮筝眼底浮起笑意,不愧是大兄亲自带在身边教导的孩子,说话做事比她母亲可要强太多了。 高琛皱眉道:“平日里?” 神光公主轻轻叹气,酷似阮皇后的那张小脸满是愧疚。 “二皇兄平日里在敬文馆常对我们说一些不大中听的话,儿不明白,为何同样是妹妹,二皇兄要对儿如此刻薄针对?但阿希劝儿臣,兴许二皇兄对儿有误解……” 顿了顿,见高琛眉头褶皱加深,神光公主低声道:“二皇兄一直觉得,儿和阿希身为女子,不应出现在敬文馆。今日阿希应下二皇兄赛马,许是想让他对吾等改观。” 神光公主狠了狠心,一脸自责跪在高琛面前。 “都是儿不好,害得二皇兄与卫家大娘子置气受伤,请阿耶责罚!” “你这是做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神光是高琛和阮皇后唯一的子嗣,又自小懂事乖巧,高琛对她的疼爱和二皇子比起来只多不少,“快起来。” 他摆摆手,面色虽然没有好转,但语气缓和了几分。 “小二的脾气也不好。” 才说完,下去调查马匹情况的护卫回来禀报。 底下人给二皇子准备的马就算比不得战马,那也是精挑细选的。 怎么可能有问题? 护卫一五一十汇报,当提到马儿身上有明显鞭痕时,高琛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起来。 事情到这也就分明了。 如果不是二皇子急功近利,下了狠手抽打马儿,好端端的,马又怎么会失控? 阮皇后冷淡道:“一场比赛而已,倒是不见他读书有这般较劲。” 大皇子从营帐中走出来,眼眶微红道:“启禀阿耶,御医说……二弟的腿被那疯马踩断了,怕是要落下残疾。” 什么? 竟然如此严重! 高琛霍然起身,大步走进营帐。 阮筝将卫瑾和神光公主两个孩子搂到怀里,低声问她们:“怕不怕?” 上辈子的秋猎,和二皇子比赛的是神光公主。 她虽年幼,但却不肯服输,面对二皇子的有意为难直接应了下来。 本以为只是一场玩闹比赛,毕竟神光公主才六岁,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赢过二皇子。 高琛还怕女儿受伤呢,特意吩咐了护卫跟随左右,一旦出现意外情况,务必将公主救下。 谁知道,神光公主没有出事。 反倒是二皇子,一个得意忘形,从马上滚了下来,小腿骨被踩断裂。 从此落下终身残疾。 神光公主亲眼目睹二皇子坠马的惨状,尽管高琛没有怪她,但还是受到惊吓,当晚发起高烧。 而那个时候,因阮皇后没有跟来秋猎,御医又全都围着二皇子,一直到第二日,伺候神光公主的宫人才发现主子高烧一夜,没了呼吸! 何其可笑! 何其荒谬! 阮筝深吸一口气,想到这都恨不得把阮皇后拖到面前来抽一顿。 如果不是她与高琛心生怨怼,从而忽视自己的女儿,神光又何至于小小年纪,就被惊厥发热要了性命! 卫瑾摇了摇头道:“不怕。” 神光公主也道:“姑婆放心,此事本与阿希无关,我不会让她受罚的。” 神光公主隐隐能察觉到这件事情并非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二皇子想要针对的不仅仅是卫瑾,还有她。 可是…… 为什么受伤的是二皇子呢? 那匹马,当真是因为被他抽打太过用力,才失控的吗? 营帐里传出高琛的怒声:“废物!都是废物!传朕旨意,照顾二皇子的宫人侍卫,连同马奴,统统杖毙!” 高家人护短不讲理。 就算是儿子鲁莽冲动导致的下场又如何? 那些侍卫难道没有责任吗? 如果不是他们没有照顾好小二,尽到规劝保护的职责,他的儿子又怎么会落马重伤! 天子之怒,往往都是要人命来填的。 一个二皇子,牵连了近上百人。 神光公主看着被赶出营帐的御医,精致的小脸如覆了一层寒霜,没有任何表情。 她一定不会、也不能,成为阿耶这样的人。 第74章 猜想 本以为热闹的秋猎,还未开始就匆匆结束。 儿子都摔成这样了,高琛自然也没有心思继续围猎。再加上林贵妃今日才被诊出有了喜脉,月份尚浅,如何能禁受得住这样的打击? 想到这,高琛脸上宛如阴霾密布。 卫平侯惴惴不安,唯恐当今怪罪卫瑾,甚至忍不住在心里埋怨女儿,为何要争一时之气。 倘若当今将一切都怪罪卫瑾头上,这后果,岂是她一个未出阁女郎能承担得了的? 卫平侯已经做好为女儿请罪的准备,但没想到,高琛经过他们身边时,停下脚步,只扔下一句:“卫平侯,你家大娘倒是果敢,日后不必去敬文馆了,在家多学着些女工吧。”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卫平侯连忙应下,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对他来说,卫瑾做不做这个公主伴读都是小事,与其在宫中念书,倒不如像圣上所说多学着些女工。 毕竟大娘总归是要嫁人的。 寻常人家的女郎,十一二岁便可以开始准备相看亲事了,十三四岁嫁人的更比比皆是。 卫瑾的出生在那些高门夫人眼中本就欠缺一些,若再因为二皇子的事情名声受损,日后还怎么找好婆家?故而一回到卫平侯府,卫平侯便语气严厉对卫瑾道:“日后你要多跟着云媪,还有你两个婶母学习如何管家算账,那才是你一个女儿家该做的事情。” 至于骑射,她一个小女郎学得再厉害又有什么用。 难道还能去打仗不成? 卫平侯的话刚说完,就被阮筝狠狠训斥道:“蠢货!” 卫敞夫妇二人缩了缩脑袋,不敢出声。 袁氏正要带着儿子回素春院,阴阳怪气道:“大家未免太过偏心。大娘今日可是险些连累了整个卫平侯府,若不是圣上宽宏大量,恐怕我们今日能不能回来都不一定。侯爷让大娘在家安分守己,何错之有?” 想当初,她的祥哥儿不过是失手杀了几个贱民,阮筝不帮忙求情也就罢了,还巴不得祥哥儿被大理寺的人带走。 如今卫瑾害得二皇子坠马重伤,兴许后半辈子都要落下残疾,反而一点事情都没有! 就连卫平侯让卫瑾学着管家还被阮筝怒骂。 这老不死的东西真是偏心到没边儿了! 卫平侯也憋了口气,埋怨道:“阿娘还说袁氏溺爱孩子,您自己不也是如此?若不是您纵容大娘,将她养的无法无天,今日的事情何至于会发生?” 别看高琛现在不发作,但往后的日子里,只要他看见二皇子,就会想起今天的事情。 自己好端端的儿子被害成这样,高琛能不迁怒卫瑾就有鬼了! 卫琼被宠坏了,就算是面对长辈也不害怕,不服气道:“是那二皇子先找阿姊麻烦的,也是他自己从马上掉下来的!” 安阳郡主心想:就是!说句不好听的,二皇子自己找死,非要往阎罗殿跑,难道他们还能拦着他不成? 卫珍黝黑的眸子盯着大伯父,一字一句道:“倘若那个时候,阿姊面对二皇子的刁难挑衅选择退让,伯父焉知二皇子不会得寸进尺,继续羞辱我们卫家?那时恐怕皇后娘娘也要面上无光。” 卫启点头道:“阿姊是为了我们卫平侯府的面子,才与二皇子比试的。” 几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地维护卫瑾,让阮筝心中无比欣慰。 他们兄弟姐妹之间能如此团结友善,卫平侯府又何愁后继无人?卫韶冷冷地看了一眼袁氏,道:“圣上只是让阿希不用再去敬文馆,想必心里也是清楚 二皇子受伤的真正原因。大兄何必杞人忧天?连二皇子坠马都要怪在阿希头上,难道他自己找死,旁人还能阻拦不成?” 俗话说得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更何况,二皇子这次坠马,只怕是有人早就安排好的! 没有卫瑾,中招的恐怕就是神光公主了。 卫韶的暗示卫平侯并没有听懂,反倒因为弟弟这一番毫不客气的话而面色铁青。 卫韶现在哪里还有把他这个兄长放在眼里的样子? 卫平侯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狠狠一甩袖走了。 袁氏见状,连忙带着卫祥跟了上去。 他们娘俩现在能过安生日子可都是因为卫平侯,袁氏巴不得卫平侯和阮筝等人离心,这样她才能让男人对她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卫韶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离去的背影,眉头拧了起来。 阿耶阿娘都是人中龙凤,缘何大兄如此愚不可及?竟能被一介妇人玩弄于股掌。 当真是可笑至极。 阮筝已经习以为常,这也是她不告诉卫平侯,卫祥真正身世的原因。 “阿娘,您不觉得二皇子落马一事实在太过蹊跷了吗?”卫韶让妻子将几个孩子带下去,自己则搀扶母亲往停月斋走去。 他刚开始也以为只是巧合。 毕竟谁会在皇子要用的马上动手脚? 但回来路上,越想越不对劲。 卫韶眸光一闪,低声询问道:“阿娘会不会是三皇子和四皇子......?” 阮筝瞥他一眼,“你以为是三皇子他们做的手脚?” 卫韶面露诧异。 总不至于是大皇子吧? 他和二皇子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阮筝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只是没有证据,不好直接下定论。 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样...... 那就有意思了。 “你以为袁氏母子今日出来是为了什么?只是凑热闹?”阮筝提醒他,“你别忘了,卫祥的身世。” 林贵妃和卫祥的生母是表姐妹。 谁能保证,袁家不会和林家勾搭到一块儿去? 卫韶眯起眼睛,“阿娘的意思是——” 阮筝淡淡道:“你且瞧着吧。” 若卫祥是林家安排的一步棋,那幕后之人必然不会放任他不管。 果不其然。 没过几日,宫中忽然下了圣旨。 ——卫平侯之子卫祥做了二皇子伴读! 阮筝听到这个消息,越发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 卫琼不明就里,气咻咻替卫瑾打抱不平道:“凭什么不让大娘做公主伴读,反而让那个人去当二皇子伴读?!” 卫祥哪一点能比过卫瑾? 第75章 残疾 “啊——!”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近身服侍二皇子的宫人因照顾不当统统被施以杖刑。 行刑的侍卫动作很麻利。 不过几盏茶的功夫,外头哀嚎声便逐渐微弱、直至重归平静。 太医令正在为二皇子换药,他自马上摔下来,不仅骨头粉碎性断裂,皮肤也被粗砺的石子划破,看着很是骇人。 “阿娘、阿娘好疼!阿娘、阿耶!”二皇子不过是个半大小子,自小被娇宠长大,哪里受过这样的苦,他连连痛呼道:“让我死吧,让我死了算了!” 才诊出有孕的林贵妃怎么都没想到当作眼珠子疼爱的小儿子会在这场秋猎中受此重伤,抱着他泪流不止道:“二郎,我的二郎啊!” “废物!不知道轻一些,没见二郎喊疼吗?”高琛怒骂太医令道。 “阿耶!我的腿,我的腿是不是不会好了?” 林贵妃满脸泪水,不停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二郎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高琛看着儿子惨白的面色,心中钝痛,宽慰道:“二郎,阿耶一定会找最厉害的殇医来为你治伤!” “来人!传令下去!”高琛冲着内侍道,“将平京有名气的殇医都召进宫来!” 太医令等人匍匐在地,“恕臣无能,圣上息怒!” 高琛让他们滚出去,一个个废物东西!养他们有什么用! 二皇子生生疼昏过去,面色如纸、满头大汗。 边上人小心翼翼请林贵妃保重自己的身体,奈何一片慈母心,林贵妃如何舍得离开儿子半步? “圣上。”林贵妃抬头泪眼婆娑,哽咽道:“好端端的,二郎怎么会坠马呢?” 林贵妃早就从长子那得知了来龙去脉,心中对卫瑾恨之入骨,但面上还是一副茫然不知。 高琛顿了顿,他怜爱林氏不假,器重长子也是真的,但阿镜也是他的妻子,这么多年来为了让他放心,一直避孕…… 更何况,卫瑾刚认祖归宗没多久。 高琛就算再迁怒她,也不可能同她一个小女郎算账。 思来想去,高琛叹了口气道:“小二一时意气,非要与人赛马,结果急功近利,自己从马上滚了下来。” 林贵妃心下一冷,没想到高琛会维护卫瑾。 果然,在他的心里,终归还是阮皇后更重要一些! 高琛将林贵妃揽到怀中,安慰道:“阿雪,你放心,就算小二的腿……我们也会护着他一辈子的。我明日便下旨封二郎为安王,给他最好的封地,让他留在我们身边娶妻生子。” 安王并非实封,但已经是高琛现在能想到的最好的封号。 他只希望儿子能平平安安,无灾无难。 林贵妃眼泪滚了下来,靠在高琛的怀里小声哭道:“我的二郎,怎么会这样命苦。” 不论是前朝还是如今,都没有身体残缺、相貌丑陋者入朝为官的先例。 二皇子若是落下终身残疾,日后注定只能做一个闲散王爷。 想到这,林贵妃真是恨毒了卫瑾! 此次秋猎草草结束,自然还有许多事情等着高琛前去处理,他安抚了好一会儿林贵妃,方才离开。 “阿娘。”大皇子走进来,看了眼被疼昏过去的弟弟,满脸心疼,低声问道:“太医怎么说?二郎的腿……” 林贵妃起身,尽管小儿子已经昏睡过去,可以防万一,还是避开他的好。 母子二人往前殿走去。 林贵妃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脸上泪痕未干,“太医令说,二郎的腿怕是好不了了,就算痊愈,日后也会落下残疾。” 大皇子瞠目结舌,道:“怎么会……” 太医令已经是大魏最顶尖的医官,他都这样说了,难道还有假不成?林贵妃也不指望外头的殇医的医术比太医令还要高明,她的儿子,这辈子算是完了。 “都是卫大娘那个贱人!”林贵妃阴沉着一张脸,“迟早有一日,我要将她千刀万剐!” 看着和在阿耶面前完全是两个人的林贵妃,大皇子顿了顿,低声道:“都是儿子不好,没能照顾好二郎。” 林贵妃明知道不能怪到长子头上,可还是忍不住道:“不是让你在卫大娘的马上做手脚?为什么出事的反而是二郎?!” 大皇子跪了下去,一脸自责道:“卫大娘借用了魏王的坐骑,那是战马,二弟追不上,一时心急,这才出事……” 他没说完,剩下的林贵妃也知道。 “我可怜的二郎。”林贵妃捂着肚子,感觉身下仿佛有血在流,吓得她面色一白,“大郎……” 大皇子连忙扶住母亲,让人去请太医。 太医诊脉之后斟酌用词道:“娘娘身子骨薄弱,先前小产本就伤了身体,此次有孕,属实来之不易,务必要平心静气、好好休养才是。切不可大悲大喜,以免……” 林贵妃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喃喃道:“我的孩子,不能再有事了。” 大皇子心中不适,却没有表露出来,宽慰道:“阿娘,您放心,我会照顾好二弟的,您好好保养身子,还有腹中的孩子。” 林贵妃点了点头,看着日渐成熟稳重的长子,道:“大郎,阿娘日后就指望你了。” 大皇子恭敬道:“孩儿一定不会让阿娘失望。” 心中却想:若是二弟不出事,难道阿娘还指望他做储君不成? “对了,阿娘。”大皇子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您和二弟说一声,日后就让卫祥做他的伴读。阿耶那也已经同意。” 大皇子以为卫平侯府会将卫祥的身世瞒得死死的,还不知道高琛已经心知肚明。 他和阿耶说二弟想要卫祥做伴读,高琛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这个时候,就算二皇子想要天上的星星高琛都会想办法给他弄来,更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卫祥。 林贵妃现在听见卫家人的名字就恼火不行,尤其是卫祥。 “这个废物东西!” 如果不是他和袁氏不中用,阮筝又怎么会发现调换的真相。 只差一点点,卫平侯就要给卫祥请封世子了! 一旦卫祥成为卫平侯世子,就算阮筝发现孙子不是自家血脉又如何?为了不背上欺君之罪,恐怕也只能打落牙齿混血吞! 谁能想到,竟功亏一篑! 第76章 刀子 林贵妃紧紧握着长子的手,道:“还好,还好阮闲生不出儿子,你阿耶也不会让她再有身孕。大郎,这高家的江山,迟早都是你的。” 阮闲便是阮皇后的闺名。 林贵妃最骄傲的就是四个皇子,有两个是从她的肚子里出来。 就算小儿子废了,她还有大郎。 圣上向来看重大郎,若不是朝中重臣不同意,口口声声拿大郎庶出的身份说事,她的儿子早就是太子了! 想到这,林贵妃便恨得牙根痒痒。 “阮闲自己生不出儿子,也不许你被立为太子,难道想让你阿耶的江山后继无人不成?当真是居心叵测!” 大皇子的脸上露出担忧的表情,看了看周围,低声道:“阿娘,皇后会不会想把小三和小四过继到自己名下?” 若是那样的话,阮皇后不也算是有了嫡子了吗? 林贵妃冷哼一声,就阮闲那种人,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在意,还想让她去过继别人生的? 她柔声道:“你放心吧,她是瞧不上小三和小四的。” 一共就四个皇子,她的大郎既是圣上的长子,又是从小带在身边教养的,对他寄予厚望,岂是那两个卑贱之子可以相提并论的。 大皇子稍稍放心,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昏睡的二皇子,道:“孩儿记下了,先去忙了。阿娘千万要保重身体。” “去吧。” 林贵妃轻轻抚摸平坦的小腹,想到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儿,脸上浮现温柔至极的笑容。 这个笑落在大皇子眼中分外刺眼。 他有些烦躁。 阿娘都这个年纪了,也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就算她想要女儿,不也有二皇女陪在她身边吗? 有什么好一直生的。 他再过两年都能出宫建府,娶妻生子。 到时候她都可以做祖母了。 心里是这样想,但大皇子没有表现出来一点。 等二皇子醒来之后,听说自己多了一个伴读,还是卫平侯府的人,立马炸了! 同样是纨绔子弟,又年纪相仿,二皇子早就看卫祥不顺眼了。 之前卫祥被苦主刺瞎了一只眼睛,二皇子还不止一次幸灾乐祸。 如今,他的腿变成这样,还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大哥却让卫祥来做他的伴读。 因为伤势的缘故,二皇子的右腿完全不能动弹。 他狠狠地将食案上的东西全都扫落在地,整个殿内尽是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响。 “大哥什么意思?他觉得我以后是个残废,只能和卫祥那种瞎了眼的东西为伍吗?”二皇子气得发疯,要不是不能走路,他现在就能冲到大皇子面前质问。 林贵妃被小儿子暴戾的脾气吓了一跳,因为有了身孕的缘故,也不能再像以往去抱他。 她总得顾及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吗? “二郎,你听阿娘说,卫祥......” “我不想听!阿娘我不想听!我什么都不想听!”二皇子忽然嚎啕大哭,抬手要去打自己那条包扎得严严实实的伤腿,被林贵妃身边的大宫女眼疾手快拦下来。 林贵妃也顾不得其他,抱着儿子落泪。 “二郎。” “阿娘,我的腿,我的腿是不是真的不会好了?阿娘你告诉我。” “不会的,不会的。”看着儿子这样,林贵妃怎么忍心告诉他真相,哽咽道:“只是伤得有些严重,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好好养着,一切都会好的。” 二皇子半信半疑,但好说歹说终于冷静下来。 林贵妃柔声道:“先前没告诉你,是怕你知道说漏嘴。其实,卫祥不是卫平侯的儿子,而是与你有着同样血脉的表兄。” 她低声说了卫祥的身世,说到最后,仍有些惋惜。 要不是被阮筝发现了。 卫平侯府再过几十年都要绝嗣。 二皇子不敢置信道:“卫祥是袁家的私生子?” 照这么说来,卫瑾才是卫平侯唯一的骨肉? 林贵妃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儿子地肩膀,什么私生子,就算她瞧不起林月这个姑母,还有林氏那个为人外室的表妹,可好歹都是林家人。 林贵妃心道:都怪袁氏这个废物办事不力,倘若当时直接把卫瑾掐死,二郎也就不会有今日这一遭,受这么多的罪! 阮筝若能听到林贵妃的心声,怕是要冷笑一声。 就算没有卫瑾,二皇子也躲不过残废的下场。 谁让他有一个铁石心肠的亲兄长? 当今的口谕抵达卫平侯府,卫珍卫琼几人替长姊抱不平,就连卢氏妯娌二人看向卫瑾的目光都带着几分怜惜。 仿佛她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 委屈吗? 卫瑾一点儿也不觉得。 只是少了一个公主伴读的名头罢了,她照样可以去请教舅公学问。 甚至现在空闲的时间多了,还有大母亲自手把手教她习武。 卫瑾就像一块海绵,疯狂吸收着各种学问知识。 她什么都没有失去。 反倒是二皇子,现在失去的是腿,以后,说不定还会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所舍弃。 卫瑾可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大善人。 当初二皇子在那么多宫人面前将她一脚踹进池子,令她呛水受惊,令神光公主颜面尽失。 如今...... 卫瑾心中冷笑一声。 不用想,也知道素春院此刻是个什么场景。 袁氏怕是正扬眉吐气,感慨大仇得报呢! 阮筝赶走了其他人,温声询问孙女:“阿希当真不委屈?” “大母,我从前厌恶极了袁氏母子,恨不得他们离我越远越好,最好消失在这个世上。”卫瑾笑起来,又自顾自问道:“大母,您说,若是有朝一日,二皇子知道自己落下终身残疾,是出自最信任亲近的兄长之手,他会怎么做?” 阮筝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道:“被亲近的人捅了一刀,那滋味可不好受啊。” 卫瑾颔首。 是啊。 所以她一定要让袁氏母子活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她要让他们自相残杀。 她要袁氏,为自己做过的一切,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第77章 热闹 平京近一年来的热闹实在不少。 先是卫平侯府的事情,后面又是魏王回京,圣上想要成人之美,为魏王和林贵妃的姑母赐婚。 就在不少世家准备看笑话时,谁知道一场秋猎还未开始,传出了二皇子坠马重伤的消息。 好巧不巧,又和卫平侯府脱不了干系。 只是这回出风头的并非先前闹出人命的卫大郎,而是那位因身弱养在外头的卫家大娘。 卫家大娘虽非京中长大,却风评极好。 不论是阮皇后还是与她接触过的高门夫人,都对她赞不绝口,加上有公主伴读这个身份的加持,如果不是阮筝早就说过要留孩子到十六,只怕媒人早把卫平侯府的门槛踏破了。 相比之下,卫祥简直声名狼藉。 可…… 听说这次秋猎。二皇子就是因为和卫家大娘赛马,才会意外坠马。 那是二皇子,可不是普通人! 儿子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圣上会不迁怒于旁人? 一时间,对卫瑾无比热情的夫人们仿佛跟变了个人似的,也不要女儿跟卫瑾好好相处了,照这样情况,还是敬而远之的为好! 就算高琛看在阮皇后和阮筝的面子上,不会对卫瑾一个小女郎做什么,可天子之怒,哪里是能轻易浇灭的。 自大魏开朝以来,士族地位大不如前,皇权逐渐集中,只要高琛一句话,整个平京恐怕都没有人敢娶卫瑾。 就在众说纷纭之际,宫中传出了一道又一道的旨意。 从卫家大娘失去公主伴读这个身份,到二皇子尚未成年就破例封王,以及卫大郎荣升安王伴读,消息传到宫外,让人不禁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本来还有人说二皇子坠马重伤废了腿,年纪轻轻的恐怕就要落下终身残疾。 让不少人感慨他这辈子算是完了。 没想到高琛转头就给儿子封王,还特意挑了最好的封地给他。 疼爱溢于言表。 完了? 谁完了? 照这样看来,别说二皇子伤还没好全,就是伤好以后当真落下病根,那也是一辈子富贵无忧的命! 等来日大皇子成为储君,登基为帝,难道还能亏待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与其心疼二皇子这样的龙子龙孙,还不如心疼心疼自己呢! 平民百姓权当听个热闹,听过便忘了,继续自己的生活。 但士族豪门却隐隐察觉出了一丝丝不对劲的地方。 如果说,二皇子坠马受伤是因为他自己冒失的缘故,那卫瑾被夺了公主伴读的名头,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是区区一个伴读名头,没了也就没了。 只要阮筝和阮皇后在一日,卫瑾何愁嫁不出去? 但是—— 卫祥一个背负了人命的纨绔子弟竟然能在自己妹妹闯祸的情况下成为二皇子的伴读,就有些令人费解了。 难不成,二皇子想妹债兄偿,通过折磨卫祥来报仇雪恨? 卫祥自然不愿意! “凭什么!我弄死两个贱民,大理寺就要上门将我抓走伏罪,轮到卫瑾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卫祥一脚踹翻食案,新鲜热乎的饭菜倒在地上,尤不解气,又狠狠踹向一旁的丫鬟,发泄怒火。 他不甘心!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都是因为她,二皇子才会从马上摔下来!”圣上为什么不杀了她?反而只是简简单单地,让她不用再去敬文馆读书。 这算什么惩罚? 这算什么惩罚! 卫祥面目狰狞,想象着面前的人就是卫瑾,双手握住她的脖子,死死掐住! “凭什么让我去做伴读?就是要伴读,也该让她去!她把二皇子害成这样,以后说不定就是个残废!她就应该给二皇子当牛做马一辈子!” 前来送饭的丫鬟被掐得脸色青紫,想要哀求却吐不出一字,就在以为自己没命之时,袁氏匆匆赶到。 她可不在意一个小丫鬟的生死,跑来只是为了卫祥去做二皇子伴读的事儿。 “儿啊!这是好事!”袁氏拉着卫祥的胳膊,高兴道:“二皇子被封安王,那可是皇子中的独一份!这样的殊荣,就是大皇子也没有的!” 袁氏还不知道二皇子、也就是安王的腿治不好,她全心全意地替卫祥打算,憧憬未来大好光景。 “若是安王日后有大造化,我的儿,你也能飞黄腾达,哪里还用受那些人的气!” “放你他娘的狗屁!”卫祥破口大骂道,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粗鄙之词,“飞黄腾达?卫瑾那个贱人把二皇子害得这么惨,我去做伴读,怕是根本活不了两日!” 凭什么他杀人要付出代价,卫瑾闯下大祸,却要他来承担? 这不公平! 卫祥将被掐得几乎窒息的小丫鬟扔到一边,死死抓住袁氏的手道:“阿娘、阿娘我不能去!我去了的话,二皇子一定会杀了我的!” 袁氏被他的话说懵了,反应过来之后,才想起自己好像并没有告诉卫祥,原本秋猎会发生的事情。 袁氏让丫鬟下去,屋内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方才柔声道:“大郎,你误会了。让你做二皇子伴读,是大皇子的安排。” 大皇子? 卫祥暴躁道:“什么大皇子二皇子,反正我不去!” 袁氏连忙道:“儿啊,你还记不记得,你阿舅先前的外室林氏,那是贵妃娘娘的表姊,这次秋猎,大皇子原本是想在卫瑾的马上动手脚,没想到被她借魏王的马躲过一劫!” “那林氏虽然身份低贱,可好歹是贵妃娘娘的表姊,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看在她的面子上,贵妃娘娘才想着帮帮我们……” 卫祥听得稀里糊涂。 他从小被袁氏溺爱长大,吃不了一点儿读书的苦,天分在这,又不肯努力,自然聪明不到哪里去。 对于林贵妃心疼表姊,却又眼睁睁看着她为人外室,没有生出一点疑心。 换做是卫瑾,早就察觉其中的蹊跷了。 卫祥不耐烦地打断袁氏的话,“这么说来,大皇子和二皇子,是想帮我们撑腰?” 袁氏笑着点头。 袁老夫人让人告诉她,幸而林氏还有些用处,不像孟氏那个贱人只会争风吃醋!林贵妃就算是看在林氏和袁大郎这些年夫妻的情分上,也会帮他们的。 袁氏满是疼惜地看着儿子瞎了的那只眼睛,柔声道:“我的儿,你放心吧。去了安王殿下的身边,只管都听他的,有大皇子在,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卫祥还有些不情愿。 说是伴读,其实也就是比下人好一点儿。 他在卫平侯府就算再不济那也是个主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凭什么有福不享,要去给人当狗? 皇子的狗,难道就比普通狗金贵一些? 说白了不都是狗吗? 卫祥难得脑子清醒。 但当今口谕已下,自然不是他一个侯府郎君能违抗得了的。 卫祥将这一笔账也记在卫瑾身上! 都是因为她! 第78章 私下 “照这么说来,袁氏并不知道卫祥的真正身世?”停月斋,卫瑾扎着马步,头顶一碗水,已经维持了有半个多时辰。 尽管已经入秋,可卫瑾的额头还是冒出不少细汗,轻轻喘息道:“大母,袁家人为何要瞒着袁氏?难道她就没有生疑过吗?” 毕竟卫祥和袁瑞两个人生的如此之相似。 不知道的还以为亲兄弟呢。 戒尺毫不留情地抽打过去,卫瑾险些小腿一软跪倒在地。 本就发颤的小腿摇摇欲坠,她欲哭无泪道:“大母,我哪句话说错了吗?” 阮筝温柔道:“没有错。扎马步不能有丝毫偷懒,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卫瑾咬牙坚持,她也不想的,可是双腿发酸打颤,根本不是她能控制的! 阮筝淡淡道:“袁家不告诉袁氏卫祥的真正身世,许是怕她生出别的心思吧。” 卫瑾喘着气,说话也断断续续:“在她心中,卫祥就算不是自己亲生,那也是养了多年的儿子,可不是我这种赔钱货。不是亲生尚且如此疼爱,若是知道是嫡亲侄子,还不得、更加掏心掏肺呀?” 她能平静坦然地说出“赔钱货”三个字,说明是真的毫无芥蒂了。 这里的毫无芥蒂,并不是说卫瑾对刁家人再无恨意,而是她已经彻底从阴影走出。 所以,袁家为什么不告诉袁氏卫祥其实是她大兄的私生子? 阮筝淡淡一笑,有些人不过是自作聪明罢了。 他们觉得袁氏若是知道,兴许就不会掏心掏肺地对卫祥了。 又或许是林贵妃怕袁氏知道后发现其中的不对劲。 其实啊,他们都想多了。 袁氏这个人早就被袁老夫人驯服。 在她心中,头一等要紧的便是自己的娘家,第二就是儿子。她心心念念的儿子。从小被灌输只有生儿子才是女人最大的本事,让她日复一日地加倍对卫祥好。 从始至终,袁氏就没有把自己当作卫平侯府的儿媳。 否则,她也不会做出调换孩子的事情。 阮筝将东西掰碎了,一点点教给卫瑾。 时间流逝,说快也快。 卫瑾手脚酸软地几乎要倒地上一动不动,等头顶那碗水被拿开,才算是彻底松了口气,抱着阮筝那根拐杖不撒手。 “让珠珠回去给你好好揉一揉。”阮筝该严厉的时候严厉,是不会放水一点的,“明日开始加练。你这底子还是太薄弱了些。“ 她摇头叹息。 如果重生的再早一些就好了,她将孙女看得紧紧的,不让袁氏有任何机会动手。 从小培养,现在也就不用吃这么多苦头。 卫瑾拄着拐杖,边吸冷气边点头,看背影比阮筝一个老太婆还要可怜。 殊不知,在她走后,某人再次翻墙而入。 高隐道:“现在才开始打基础,是不是为时太晚了?” 阮筝看也不看他,“晚或不晚,不是你说了算的。” 高隐看了眼一旁的云因,跟上阮筝道:“你不是想让大娘继承卫平侯府?除却从军,还有什么出路?既然是要从军,总归是要到我手底下的,我连说两句都不行?” 阮筝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从军?到你手底下?你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此话一出,高隐的面色就不大好看了。 难道他猜错了? 阮筝培养卫瑾,不是为了卫平侯府? 阮筝没有给他思考的机会,蓦然回头,冰冷的目光钉住高隐的脚步,令他下意识停顿下来。 “我以为,魏王殿下知道当年的真相之后,不会再来过来了。” 她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即便口出恶言,也依旧保持风度:“怎么,就这么喜欢上赶着不成?还是说,你们高家人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还要步步紧逼?” 高隐绷着脸道:“兄长做的事情,我并不知情。” 阮筝“哦”了一声道:“魏王殿下的意思?” 高隐在她面前向来是没有还手之力的,尤其是得知当年真相后,内疚与痛恨如同刀子一般割在心口,新伤旧伤、血流不止。 他眼中隐隐流露出一丝哀求,尽管不易察觉。 “阿听,你别迁怒我。” “好啊。” 答应的太快,高隐还有些不可思议。 阮筝朝他走近,一步一步,眉目舒展,宛若冰雪消融般,流露出些许温柔。 “七兄若是帮我杀了所有皇子,扶持神光为女帝,我答应你,我阮家与你们高家所有恩怨,一笔勾销。” “如何?” 明明轻声细语,一如当年。 高隐却被吓得后退两步。 他别过脸,抿紧唇道:“我答应过兄长,不会对他的子孙后代下手……” 高七郎与高四郎不同。 不,应该说,他与所有高家人都不一样。 他曾是阮筝阿耶的弟子,受阮家门风影响,君子重诺守节,理应有自己的底线。 他答应过兄长,他不会觊觎皇位,也不会对侄子的血脉下手。 他…… 不能违背诺言。 阮筝忽然笑了,指着高隐对云因道:“你看,我怎么说来着,高四临死前做的事情可不止一件两件。” 所谓的信任,不过是对老实人的欺负。 高隐或许不算老实,可比起先帝,还有如今的圣上,那可真就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 第79章 不是 “大母!” 气喘吁吁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阮筝冷冷地看了一眼高隐,赶人的意思十分之明显,眼里明晃晃几个字:还不走? 高隐心里不大舒服,这样的来去匆匆令他愈发清楚意识到阮筝已为人妇、为人祖母的事实,恨得牙齿都能咬碎,但阮筝眼神的催促又莫名给人一种隐秘的刺激...... “本王是来做客的。”高隐于是停下脚步,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 阮筝瞠目结舌,像是头一回见识到还有人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做客? 有谁见过翻墙而入、避人耳目的客人? 阮筝咬牙瞪他,道:“你当真不走?不怕被人看见——” 被人看见又如何? 高隐冠冕堂皇道:“本王来祭拜昔日的军中同僚,身正不怕影子斜,别人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 一句话把阮筝硬生生给气笑了。 “卫秉文埋在卫家祖坟,你要祭拜,就去城外。” “给牌位上柱香也是一样的。”高隐道,身长玉立、八风不动,若是忽略他所说的话,那可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美男子。 阮筝真要吐了,忍着恶心道:“你们高家人果然都是一丘之貉。” 不要脸的东西! 她示意云因去拦住卫琼,既然高隐不肯走,那阮筝只能把孩子引开。 至于高隐,随他要做什么。 他就是要抱着卫秉文的牌位睡觉,她也没意见! 然而,阮筝低估了小孙女。 卫琼就像是一阵风,嗖一下跑到阮筝面前,云因就是想拦都拦不住。 “大母!诶?” 阮筝暗道不好! 这院子统共就这么点大,高隐不躲不避站在最显眼的地方,其用心之险恶!简直可恶! 卫琼看着不远处的高大男人,眼中浮现出一层迷惑不解,道:“你......你不是魏王吗?” 魏王怎么会在她家? 还是她认错人啦? 卫琼虽然不懂事,但也知道魏王和自家好像结过梁子,要不然那日秋猎,魏王也不会满是恶意地挑衅祖母! 不过他也把坐骑借给阿姊了。 所以,魏王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阮筝正要否认,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淡淡的“嗯”。 嗯? 他竟然还有承认?! 阮筝忍着气,若无其事地笑道:“阿蕴怎么过来了?” 卫琼这才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摇着阮筝的手臂撒娇道:“大母上次说过给我们找小马驹的,什么时候有呀?” 阮筝眼神微微柔和,道:“你不是想要白色的小马驹?已经在找了,给我们阿蕴的东西肯定是要最好的,对不对?”卫琼对“最好”两个字简直毫无抵抗力,高兴地立马投入祖母怀抱,搂着她不撒手。 清脆灵动的嗓音跟化开的蜜似的,又甜又软。 “太好了!谢谢大母,阿蕴最喜欢大母啦!” 卫琼不是从小生活在平京,对祖母也是知之甚少,本以为会是一个严肃端庄的老太太,没想到端庄是端庄,但一点儿也不显老态! 瞧这乌发雪肤,即便眼角有几根皱纹,可不说谁知道她是个四十出头的老太婆? 卫琼爱美,和追求自己处处完美的卫启不同,她喜欢一切赏心悦目的人或事物,更不要说阮筝耐心又温柔,对他们大方极了!根本不像阿耶说的那样严苛。 卫琼是所有孙辈里面胆子最大的一个,她不像卫瑾,对阮筝充斥着孺慕与敬爱,也不像卫珍看向祖母的目光满是敬仰向往。 对卫琼来说,祖母就是祖母,是疼她爱她的长辈!她或许不能充分意识到自己的祖母曾经是一个多么厉害的人,但她能感受到祖母的爱纯粹而深沉。 不要求回报的东西往往才是最昂贵的。 卫琼喜欢所有最好的一切,包括爱意! 所以她对阮筝要多亲近有多亲近,要多热情有多热情。 谁让竞争太激烈呢? 卫琼又时常占有欲作祟,只要给她机会就霸占阮筝。 比起当年的阮皇后简直是有过而无不及。 “大母~”卫琼拖长尾音,哼哼唧唧地继续提要求:“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庄子上玩儿呀?我在家里待得都快闷死了。” 阮筝还未说话,就听见身后男人道:“现在就可以去。” 她:“......?” 显着你了。 有你什么事啊? 被气笑一次又一次。 阮筝冷下声音,捂住小孙女的耳朵,威胁道:“你再不走,休怪我不客气。” 高隐笑了一下,本就俊雅的长相因为这浅浅的微笑而显得越发动人。 不过到底边关苦寒,高隐在那是替兄长守江山的,又不是享福的,比起年轻时候皮肤要黑一些,清俊五官也深邃许多。 只是不像一般人蓄须,这才显年轻。 卫琼想到阿耶年纪轻轻就开始蓄须,忍不住嫌弃地皱起眉头,黑白分明的眼眸直溜溜地看着高隐,小声问道:“大母和魏王殿下是朋友吗?” 反正不像是结了梁子的。 没想到高隐听见了,一口否认道:“不是。” 朋友算什么? 若不是造化弄人,老师原本是要将阿听许配给他的。 他们成亲,他必然不会像卫秉文那个短命鬼一样早早去了,将一切重担都扔给阿听一人。儿子儿子不成器,儿媳儿媳不称心。 高隐心中冷哼一声。 倘若卫平侯是他的儿子,根本不会允许他娶袁氏为妻! 要娶可以,腿打断!断绝关系! 卫琼一听他否认,立马防备起来:“那魏王殿下来我家做什么?” 他不会是想趁阿耶他们都不在,偷偷欺负祖母吧? 高隐不紧不慢地走到他们面前,似乎没看见卫琼眼里的戒备,询问阮筝道:“二白正好前不久刚生了孩子,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到庄子上去?” 二白正是高隐的坐骑。 因为是老二,所以直接叫了二白。 没错,如此漂亮威武的战马叫的就是这个名字,它上头还有个哥哥叫大白。 阮筝:“.......” 她低头见卫琼满是渴望的小眼神,无奈一笑,淡淡道:“麻烦魏王殿下了。” 高隐不经意问道:“我那还有几匹不错的战马,一道送来,让卫大娘子也挑挑吧。” 卫琼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 哼。 她不吃醋。 她的小马驹肯定比什么战马要好! 第80章 直白 阮筝摸了摸孙女的脑袋,让云因将她带出去玩儿。接下来的话就不是她一个小孩子该听的了。 卫琼虽然不情愿,但也不是真的被宠坏了,知道事有轻重缓急。 没有眼力见的傻子才会不分场合撒娇撒痴。 她卫阿蕴可不是傻子! 卫琼高高兴兴地跑去找卫启炫耀自己的小马驹,说不定过两日就能看见了呢! “高少弦,你到底想做什么?”孙女一离开,阮筝的脸就迅速沉了下来,“圣上本就忌惮你手握兵权,你自己想找死,别连累卫平侯府。” 高隐这几十年来孑然一身,他若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但卫平侯府可是上上下下有几十口人。 阮筝嘲讽道:“正所谓爱屋及乌,你痴恋多年的别是卫秉文吧?早知如此,我当时就该成全你二人才是。” 他?痴恋卫秉文那个短命鬼? 有那么一瞬间,高隐被恶心的说不出话来。 阮筝见他不吭声,心想这样还不走?那她走。 “阿听。” “做什么?”阮筝甩开他的手,冷冷道:“魏王殿下还是自重的好。” 高隐望着她,见她神情冷漠,没有半点缓和的迹象,低声道:“我这次回来......是因为梦见你出事了。” 阮筝心头一跳。 云因却是最听不得这种话,不顾身份怒声呵斥道:“高郎君慎言!” 梦都是反的! 她的娘子身体一向硬朗,少说还能再活个几十年! 高隐淡淡地看了一眼云因,道:“你死的比阿听还要早些。” 这下,阮筝是彻底站不住了。 她怀疑高隐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关于上辈子的事情...... “阿因,去泡茶,请魏王殿下去里头坐坐。”阮筝道,态度来了个大转变,不说热情,但比起之前的冷漠可要好太多了。 高隐追问道:“发生了什么?阿听,你的身体......” 阮筝打断道:“我的身体好得很,你少咒我。” 高隐一噎。 阮筝审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做梦,梦见我出事了?怎么个出事法?说来听听。” 高隐察觉出阮筝对此事的在意,顿了顿,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他想到那几日的接连不断重复的噩梦,多年未曾生出的恐惧宛如两条铁链紧紧锁着他,令他无处可逃。 高隐低声道:“我梦见......你病逝了。” 阮筝的身体一直都很好。 或者说,习武之人的身体素质要比一般人强上许多。 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因为一场急病就没了。 可是,那样清晰而悲痛的梦境,高隐一连梦了好几日。 他于梦中亲眼见证阮筝缠绵病榻,随着浓浓药汁入喉,一点一点失去皮肤原本的光泽,白皙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憔悴病容。 就像是迅速失去生命力的芍药,花瓣掉落的同时,也枯萎的差不多。 至今想起,高隐仍觉心痛难忍。 他现在怀疑阮筝身上或许有着早些年平三王时留下的病根,年轻的时候没有感觉,但随着岁数大了,伤痛也就一一显现。 高隐沉声道:“我此次回来,带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军医,明日让她乔装打扮了过来给你看看。” 阮筝道:“不用。”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好得很。 阮筝又试探地问了几个问题,见高隐答不上来,方才打消疑虑。 这个时候,云因走出来道:“娘子,茶煮好了。” 阮筝顿了顿,随即面不改色道:“是我忘了,魏王殿下一贯不爱喝茶的。我就不留您了。” 这是又要赶人? 高隐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甚至有种被耍了的恼怒感。 “阮阿听,你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高少弦,你少假惺惺了。”阮筝是知道怎么气人的,说出的每句话都像是往高隐心尖插刀子,“我现在对你们高家也算是没了利用价值,又何必担心我活得久不久。” 高隐不可置信,眼中闪过一抹怒气:“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阮筝淡淡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我不想与你有任何瓜葛了,除非你愿意违背诺言,倾尽全力助神光成为女帝。” 都是成年人了,不谈利益谈什么? 谈情说爱? 可别搞笑了。 阮筝年少时都不曾相信爱情这种东西,难道老了、老孙满堂了反而还变得天真起来不成? 绝无可能。 亲情有时候都靠不住,更不要说男女之情,脆弱得跟纸糊似的。 阮筝知道自己说话难听,可对付高隐这样的人,总得做绝一些才好。 “你我也都不年轻了,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从前我不会为了你抛弃家族,如今儿孙满堂,更不可能与你有半点牵扯。” 说到这,她有点不可思议,真诚发问道:“你不会觉得卫秉文死了好些年,我就忘了他?然后为了那点子少年时的情谊,与你在一起?” 忘没忘先不提,倒是他,脸皮已经厚到迷失自我的地步了吗? 高隐在她的目光下红了脸,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我没有那么想。” 阮筝道:“那是再好不过,往后也不要再来找我,我们不是一路人。” 高隐看着她冷漠无情的背影,声音低了下去,直白道:“神光公主不是为帝之才。” 阮筝头也不回,冷笑道:“怎么,她不像你们高家人冷血无情,心眼子全是算计,就不配继承大统了?” 高隐淡淡道:“做皇帝,自然不能优柔寡断。” 这是事实。 神光公主的生长环境比起几个皇子而言要安逸许多。 阮筝当然也知道。 可谁让神光是他们阮家唯一的血脉呢? “阿听,我们做个交易吧。” 阮筝转过身来,掀了掀眼皮,总算正视面前的人:“什么交易?” 高隐道:“你想要我扶持神光公主,自然要让我看见她比其他皇子优秀的地方。” 神光是阮家的血脉不错,但也是高琛的嫡长女。 尽管,高隐并不看好这个小女郎。 他习惯用阮筝当年的优秀去比较她的后代,自然而然,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 第81章 明媚 高隐最终还是没能在停月斋久待,说完那一番话,便离开了。 云因走上前轻轻扶住阮筝,柔声道:“开始起风了,娘子,我们进屋去吧。” 起风了。 阮筝看着飘落在地的枯叶,淡淡道:“让阿蕴过来,把这些叶子都给扫了。” 卫琼正在得意洋洋地跟卫瑾等人炫耀自己的小马驹,“就算你们想要,也没有!这可不是大母给我寻来的,是——” 云因轻咳一声,打断道:“三娘,老夫人让你过去扫地。” 扫地? 卫琼傻眼了,“云媪,你没听错吧?” 边上的卫启发出几声嘲笑道:“哈哈,云媪怎么可能听错?还不快去扫地。” 卫琼跺了跺脚,“不可能!” 她可是大母最疼爱的孙女!怎么可能让她去干下人的活? 卫珍眸光一闪,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卫瑾身为长姊,将关爱弟妹做到言行一致,起身道:“我和阿蕴一同过去吧。” 这还差不多嘛! 不等卫琼转怒为喜,就被云因拒绝了。 “老夫人说了,只让三娘一人打扫。” 云因忍笑道:“老夫人说了,只要三娘把地扫干净,过两日就带三娘去庄子上玩儿。” 嘲笑声戛然而止。 卫启翻身坐起,脸上的珍珠粉面膜接近半干,皱眉时凝固成块的珍珠粉摇摇欲坠。 “大母就带她一个人去庄子上?” 凭什么? 卫琼得意洋洋道:“就凭我聪明可爱、乖巧贴心!大母最喜欢我了!当然要带我去!” 卫启下意识看向卫瑾和卫珍,一个在外面受苦多年,一个性格内敛沉闷,她们不会生气吧? 卫瑾笑道:“既如此,阿蕴快去吧。” 卫瑾努力忽略心头的那一点酸涩,大母对她们已经足够好了,阿蕴才回来,又活泼可爱,多疼她一些也是应该的。 卫琼挺了挺胸,她还有个癖好,就是喜欢看别人羡慕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简直不要太爽啦! “不就是扫地吗,我这就去。”卫琼屁颠屁颠的,完全没注意到身后卫珍的幽幽目光。 “珠珠。” 卫瑾轻轻碰了一下妹妹的肩膀,“怎么了?” 卫珍闷闷道:“我只是觉得……” 只是替阿姊有些不平。 卫启有些尴尬,洗了脸之后替卫琼解释道:“她就是那个性子,也不是好强,就喜欢争风吃醋、呃,就是……” 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卫启闭嘴了。 卫瑾宽容一笑,道:“都是自家人,阿蕴很可爱。” 哪里可爱了?明明就是个小笨蛋。 ——卫珍和卫启如是想。 而另一边,卫琼一见到阮筝便甜腻腻地黏到她身上,“大母,我来扫地啦,我一定把落叶都扫干——” 卫琼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满院的落叶,忽然卡壳了一下。 怎么一会儿功夫,就掉了这么多?! 卫琼气咻咻抱着扫帚,等她长大了,第一件事就是把大母院子里这几棵树给砍了! 阮筝坐在廊下煎茶,卫琼不敢偷懒。 被娇宠长大的小姑娘连扫帚都是头一回见,哪里能干得好活? 扫帚柄第三次敲到脑门,卫琼眼里那两包泪彻底憋不住了,哇一声哭了出来。 “大母、大母……”她抽抽噎噎,但还是没有扔下扫帚,满是泪水的包子脸皱成一团,可怜兮兮的。 把云因心疼的,当下走过去:“哎呀,额头都红了。” 阮筝道:“嗯?” 云因立马收回手,向卫琼使了个眼色。 这孩子嘴巴没把门,净往外说。 娘子这是给她点教训呢。 可惜,卫琼现在满脑子都是落叶,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边哭边磨蹭到阮筝身边,怀里还抱着扫帚。 “大母……我疼。” “大母看看,哎,还真的红了。”阮筝摸了摸小孙女的额头,柔声道:“怎么这么不当心?” 卫琼一噎,总不能说她笨手笨脚的,连个地都扫不好吧? 她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 卫琼委屈巴巴说:“我不小心,碰到脑袋了。” 阮筝忍笑道:“那要不要歇一会儿再干?” 还要干啊。 卫琼瘪了瘪嘴,吸着鼻子道:“大母……不然、不然把阿姊他们也带上吧。” 她扭捏道:“我不是想偷懒,我就是觉得,一个人去庄子上太孤单、不是,我是说,阿姊他们在府里太孤单了!” 阮筝故作思考,片刻颔首道:“说的也有道理。” 不等卫琼高兴,阮筝感慨道:“没想到我们阿蕴这么懂事,愿意带上阿姊阿兄他们一起。” 嗯? 不是啊! 她的意思是,大家一起去玩,扫地也要一起啊! 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干吧! 卫琼立马又要改口,如果她一个人干活,她才不要带上卫启他们,“大母,我的意思是……”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阮筝拿出帕子,一点点擦干净小孙女脸上的泪渍。 卫琼乖乖地让祖母擦脸,黑白分明的眼眸圆溜溜转着,露出讨好的笑:“大母,我是不是不用扫地了?” 阮筝点了点她眉心,“今日见到魏王的事儿,不许说出去。” 卫琼:嗯?嗯?? 小脑袋瓜灵光乍现,她反应过来,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 妈诶,差点说漏嘴了耶! 卫琼睁圆了眼睛,一脸无辜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呀,什么魏王,今天来过我们家嘛?” 阮筝忍俊不禁,捏捏包子脸道:“好了,回去玩儿吧,过几日就带你们去庄子上散心。” 卫琼一听,立马把扫帚扔了,扑到自己怀里。 “大母,我最喜欢大母啦。”她甜甜道,又得意又可爱。 所以,卫启他们还是沾了她的光! 阮筝轻轻抚拍着卫琼的背,实在也想象不出,她的小孙女上辈子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嫁给四皇子的。 那个时候的她,只有十三岁啊。 甚至都没有及笄。 却因为难产而一尸两命、无人问津。 卫琼敏锐地察觉到祖母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她只是娇气,又不是傻,连忙搂着阮筝的脖子道:“大母、大母,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可以跟阿蕴说。” 阮筝笑道:“大母没有不高兴。” 骗人。 她都感觉出来了! 卫琼没有揭穿大人的谎言,没办法,大人也是要面子的嘛。 阮筝温柔地注视着小孙女,她是这样的天真娇气、明媚如花。 “大母希望,我们阿蕴可以一直一直快乐下去,想做什么都可以。” “真的吗?”卫琼惊喜道。 阮筝柔声道:“当然是真的。不过我们阿蕴也要聪明一些,凡事都留个心眼,不能轻易相信别人。知道吗?” 那是当然啦! 卫琼重重点头。 第82章 散心 卢氏听说婆母要带几个孩子去庄子上散心,连忙开始安排准备起来。 这出行可不是小事,尤其是外头,吃穿用度比不得家里,路上也辛苦,方方面面都要打点好才行。 安阳郡主过来就见卢氏在忙还有些心虚,谁让是自己家那个小魔星非要闹着去庄子上呢? “郡主来了。”卢氏道。 “哎呀,二嫂喊我小名就行,一家人哪里用这么客套?”安阳郡主笑眯眯道。 她以前还嫌弃卢氏古板老气,上不得台面,但和袁氏一比,卢氏顿时就变得可爱了好吗?那点小毛病算得了什么呀? 卫珍那孩子也比她家两个不知道省心多少。 安阳郡主羡慕道:“还是珠珠听话懂事,让二嫂省心。阿蕴那孩子,成日里只知道拈酸吃醋,又一点儿也不安分,不是闹着要这要那,就是想出去玩儿,亏得阿家有那耐心……” 换做是她,早就被卫琼折腾的头都大了。 珠珠? 卢氏下意识否认道:“她哪里有三娘好,就是个闷葫芦,若是有三娘一半的机灵大方,我也不用替她愁了。” 安阳郡主诧异看她,“二嫂,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觉得卢氏的思想有问题,干脆坐下与她谈谈心,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卢氏先是眉头皱起,欲言又止:“可是我觉得......” 安阳郡主素手一挥道:“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听我说完!” “......” 许是安阳郡主的话起到了一点作用。 等到出发的那一日,卢氏破天荒地将卫珍拉到一边,在她戒备的目光下,低声道:“二娘,你、你去了庄子上,好好玩儿。” 卫珍睁大双眼,似乎没想到一向严格要求自己的母亲会说出这种话。 她抿了抿嘴,“嗯”了一声,低着头匆匆从卢氏身边走过。 卢氏那偏执的眼神早已深深刻入卫珍的脑海,以至于至今无法忘怀,但凡和母亲独处,卫珍就会不由自主地恐慌起来。 她真的很怕、很怕母亲一言不合就抓着她缠足。 卢氏神情黯然地看着女儿的背影,她不明白,自己明明都是为了卫珍好。 她不感恩也就算了,怎么能这样疏离自己? 而且,她不是都已经松口,不再让她缠足了吗? “珠珠!快来!”卫瑾从牛车里探出半个身子,招手道:“就等你一个了。” 卢氏听见女儿轻快的声音,应答道:“嗯!我来了!” 卫珍上了牛车,握住阿姊的手,布帘放下,彻底看不见背影。 卢氏站在原地,头一次生出一股空落落的感觉。 不同于她的惆怅,牛车里热闹无比。 卫琼和卫启因为一面小铜镜差点没打起来。 卫启一手摁住卫琼的脸,阻止她扑到自己身上的动作:“卫阿蕴!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长幼有序?!” 卫琼张牙舞爪,伸手要抢:“什么长幼有序?我只知道敬老爱幼!” 卫瑾温声道:“不要抢,不要抢,大家一起用。” 卫启和卫琼齐声道:“谁要和他\她一起用?!” 卫珍眼底闪过一抹怒气,沉声道:“不要吵了。” 四个字。 卫启兄妹俩像是被触电了一般,同时松手。 为了不让自己害怕卫珍表现的太过明显,卫琼还故作成熟地清了清嗓子,道:“那我就让让你算了。” 卫启轻哼一声,偷偷瞄了一眼卫珍,低声嘟囔道:“谁要你让。” 目睹一切的阮筝悠悠道:“让你们带的功课,都带出来了吗?给我看看。” 卫瑾三人听话地交出阮筝布置的功课。 卫琼愣了一下,开始慌张地翻找自己的小书箱。 东西杂乱一堆。 怎么找都没找到自己练的那二十张大字。 顿时,卫琼心中咯噔一下。 她不会忘记放在家了吧? “大母......”卫琼跪坐在阮筝面前,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还不等她解释,卫启立马道:“大母!阿蕴一定没有完成功课!” 胡说八道! 空口污蔑! 卫琼急得又要跟他动手,碍于阮筝在这。 阮筝没有说话,一一看过卫瑾三人的功课,颔首道:“做得很好。” 卫琼的脑袋耷拉下来,感觉天都要塌了。 卫瑾憋笑安慰道:“没事儿,等回去了再找找,现在既然来了,我们就安心玩儿。” 卫启凉凉道:“做没做还不知道的,怕是这几天净想着玩儿了吧。” “你胡说!”卫琼急道:“我昨晚上都写完了的!” 阮筝道:“我不是前几天就布置了吗?” 卫琼的表情僵住:“......” 泫然欲泣。 阮筝闷笑起来,紧跟着,几个孩子也都纷纷笑出声。 云因嗔怪道:“娘子做什么吓孩子。” 卫琼哼道:“大母跟着他们一起欺负我,我不跟你们好了。” 她赖在云因的怀里,将后脑勺对着他们。 阮筝的陪嫁庄子位置很好,是京郊少有带温泉的庄子。 袁氏眼馋许久,好几次怂恿卫平侯想让阮筝把这个庄子给他们,奈何卫平侯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提都不敢提一句。 如今竟然带卫瑾几个过去散心。 可把袁氏气个半死! 老不死的东西,宁可对那几个赔钱货掏心掏肺,也不肯从手指缝里漏出一点给她的祥哥儿! 俗话说的好,生恩不及养恩重。 她的祥哥儿哪里不如那几个赔钱货了?! 血缘就这么重要不成? 别管袁氏心中多么不服气,可真让她到阮筝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个。 到了庄子上,管事等人早已等候多时。 卫琼第一个下去,东张西望,眼里充满好奇,什么都要多看两眼。 “啊!有马!”卫琼大呼小叫道,“好大的马啊!” 卫瑾跟在阮筝身边,还想搀扶她。 阮筝笑道:“你们也去逛逛,让这里的佃户带路,玩累了再来找我。” 卫瑾迟疑片刻,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卫琼就已经跑远了。 卫启道:“我就不去了,我陪着大母。” 其实是这么大的日头,卫启怕晒黑皮肤...... 第83章 上进 不远处,卫琼站在马厩前,跟个小土包子似的大呼小叫,“云媪、云媪!这匹马可不可以也给我?我想要一匹大的一匹小的!” 通体棕红的马儿似乎听懂了卫琼的话,鼻孔狠狠喷气,想要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 卫琼被喷了一脸,整个人跌坐在地,小脸呆呆的,直到云因将她扶起来,才后知后觉开始瘪嘴,准备掉眼泪珠子。 卫瑾拍了拍她衣服上的灰尘,忍不住笑道:“这些马儿脾气都大,阿蕴离它们远一些。” 云因点头道:“三娘一个人可不许过来这边。” 她带着三个孩子在庄子里逛了逛。 庄子上的管事见阮筝不愿动弹,便取来蒲团短案,放置廊下。又有佃户特意去地里摘了瓜果,山泉水洗净送来。 “老夫人和小郎君尝尝,这胡瓜清爽的很咧!您来的正是时候,再过一段日子啊它就不长了。”皮肤黝黑的佃户脸上浮现老实而拘谨的笑容,背脊微微躬着,指了指小托盘里的东西道:“还有这柿子,也是刚熟的,放不了两日就要坏。” 阮筝颔首,温声道:“有心了。” 佃户连忙摆手,神情中隐隐带着几分激动。 他们家是从祖父那一辈就在这庄子上干活的,和别的人家不同,阮家娘子是个极厚道的主家,虽然鲜少过来,但从未苛待过他们。甚至逢年过节还会每家每户按人头,每人分个两斤猪肉。 现在的日子虽然比从前好多了,可也不是想吃肉就吃肉的。 外头大把大把的人连粟饭都还吃不上呢! 所以庄子上的佃户对阮筝这个素未谋面的主家可谓感恩戴德、毕恭毕敬。 卫启在豫州那边没见过胡瓜,柿子倒是吃过一次,但是乳母剥好了放在盘里的,不必自己弄脏手。 他有点好奇胡瓜的味道,又不想弄脏手,正当犹豫之时,就看见祖母直接取了一根,咔嚓一下掰成两截。 “尝尝。”阮筝递给他一截。 才摘下来的胡瓜,头顶还缀着一朵小黄花,还未动口,就闻到了一股极其清新的味道。 不管是和平京的菜肴还是豫州的美食都有着天壤之别。 卫启尝试性地咬了一小口。 脆生生的口感,清香充盈鼻尖,不甜,但是非常清爽! 好像还不错。 卫启咬着咬着就吃完了手里那半根。 阮筝见他喜欢,笑道:“明后天若是还有,就让人带些回去。” 卫启矜持点头,心想难怪阿蕴老是闹着要来庄子上。 “大郎不去一起看看?”阮筝问道。 卫启不像卫琼活泼好动,他除了天性爱美,其他都喜欢向父亲看齐。 在卫启的心中,父亲年少有为,得当今看重,就算是在所有士族子弟中都是出类拔萃的存在。他的目标,就是成为像父亲那样的人! 卫启臭屁又自恋,道:“阿姊她们脾气好,愿意陪着阿蕴,我才不想去看那么无聊的东西。” 阮筝好奇道:“那大郎喜欢什么?” 卫启扭捏了一下,道:“大母,我想跟着舅公学习......” 卫韶最崇敬的人便是自己的阿舅,也就是阮筝的嫡亲兄长阮符。 只可惜,卫韶这点聪明伶俐只是在兄弟之中比较突出,别说是和阮筝兄妹相比,就是阮家与他同辈的那几个,不论书画还是策论,都远在他之上。 卫韶年幼时也曾跟着几个表兄在阮家族学念书,后面被碾压的险些丧失自信,还是先帝看不过去,大手一挥让他成了当今的伴读。 卫韶一直对幼年耿耿于怀,这次回京,也是存了将儿子送到阮符那学习的念头。 阮筝笑了笑,道:“舅公可是十分严厉的。” 卫启一听有戏,心中顿时一喜,端出态度保证道:“若得舅公指点,儿必定勤学苦练,绝不懈怠辜负!” 孙子愿意上进,阮筝自然乐见其成。 更何况,她本就有意将几个孩子培养起来,到时候辅佐神光公主。若是能让他们私下里多接触一些、亲近亲近,那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阮筝也没有一口答应。 “你舅公多年不收弟子了,当初别说你阿耶,就是圣上他都没看上。如今他愿意教导阿希和神光公主,定是她们有过人之处。” 卫启立马道:“儿明白!” 自从知道长姊的坎坷身世之后,卫启对她敬重便是佩服。 举个例子,卫启两岁启蒙被卫韶带在身边习字念书,不说倒背如流,但也算看了不少书籍,明白许多道理,甚至一手字已经颇有丰韵。 而卫瑾今年才被找回来,在此之前,别说见过文房四宝了,就是给她毫笔,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写字。 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卫启亲眼见识过卫瑾写字,心中暗暗惊叹。 一年不到的功夫,就算卫瑾天分过人,可在没有任何基础的情况下达到这种地步,不用想也知道她在背后有多勤奋努力。 卫启一向自恋,觉得少有人能比得上自己,可如今见了卫瑾,是真真切切被她所折服。 听卫珍说,卫瑾但凡有空,便会伏在书案写字,就算再忙,每日都能写上五十张大字。 五十张啊。 卫琼一个月能写这么多都不错了。 这样勤奋刻苦,又始终保持不骄不躁,谦逊平和的心性,卫启自认自己是做不到的。 阮筝望着吐露心声的孙子,眼神流露出一丝欣慰,点头道:“你比你阿耶强多了。” 嗯? 这句话她好像不止一次说过了。 卫启却以为阮筝是在言过其实地夸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道:“儿不如阿耶。” 想到心高气傲的小儿子,阮筝心里冷哼一声。 “你阿耶可从不会承认自己不如别人。” 卫启讪讪一笑。 祖母可以说父亲的不好,可他这个做儿子的,却不能谈论父亲的过错。 不然就是不孝了。 就在此时,管家过来禀报道:“老夫人,外头有位小郎君,自称是高家四郎君,在附近狩猎,想要进来讨口水喝。” 高家四郎? 上一个高四郎已经死了。 这位“高四郎君”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 第84章 孽缘 卫启虽然年纪小,但对当今的四子二女还是有些了解的,面上浮现诧异道:“大母,莫不是四皇子?” 四皇子。 这同样是阮筝心头的一根刺。 记忆中,三皇子和四皇子都是默默无闻的小可怜,因为生母卑贱而不被看重,甚至在宫中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 但上辈子,阮筝死后,自二皇子在秋猎之中断了腿,落下残疾,没有两年,三皇子和四皇子便渐渐有了存在感。 “大母!外头是谁呀?”卫琼叽叽喳喳的声音传过来,只见云因带着几个玩累了的孩子返回休息,卫琼小脸红扑扑,一回来就要挤开卫启坐在祖母身边。 反正现在入秋,也不热。 阮筝拿出帕子耐心给小孙女擦汗,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笑着问:“这里好不好玩儿?” 卫琼一听更加兴奋,道:“大母大母,我看见我的小马驹了!它的毛就像是白雪一样,亮亮的!好好看啊!” 卫启讥道:“那叫油光水滑!笨蛋!” 叫她平日里多读点书,不听。 卫琼哼了一声,她就是不爱读书怎么了,阿耶阿娘都没有要求她成为才女。 “阿姊的马也好看,比我的小马驹高大好多。”卫琼酸溜溜道,想要撒娇:“大母,可不可以再给我一匹大马呀,等我长大就能骑大马了!” 卫启觉得妹妹真是笨的可怕,为了防止她继续丢人,打断道:“等你长大,你的小马驹也大了!” 马比人可长得快多了。 卫琼接二连三被怼,气不过想要跟他打架。 庄子上的管事犹豫道:“老夫人,那那位高家四郎......” 若是不接待,他现在便去婉拒了。 也省的人家在外头干等着。 卫琼刚才听见了,好像是谁想要讨口水喝,她顺口道:“不就是碗水吗?给他喝完,就让他走呗。” “等等。”卫瑾开口,看向没有说话的阮筝,询问道:“大母,可是四皇子?” 四皇子? 卫琼知道有这么个人,但一直没有见过,不免好奇道:“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阮筝微微一笑。 是啊。 怎么这么巧,四皇子也出现在这里? 四皇子不同于三皇子,三皇子虽说生母位低,可至少还有人关心。四皇子的生母在生下他之后便去世了,以至于这些年来,他只能在二皇子身边当个小跟班,用唯唯诺诺来讨口饭吃。 这也是阮筝对阮皇后怒其不争的一个原因。 她不要求阮皇后对庶子庶女关怀备至,可好歹也是高琛的亲生血脉,放任他们不管不顾、被宫人欺负,难道说出去就好听了吗? 三皇子和四皇子的年纪相差不大,一个九岁,一个八岁。 上辈子,卫韶便是因为四皇子生母早亡,又无外家助力,这才选了他押注,尽心尽力帮他争夺储君之位,还将唯一的女儿嫁给他做正妻。 谁知道,会是这么一个货色。 阮筝心中冷笑不止。 不用想,也知道卫韶面临抄家时的追悔莫及。 可是后悔又怎么样? 卫启卫琼兄妹二人还能起死复生不成? 阮筝倒是要见见这位高四郎,想搞什么花样。 “请他进来吧。” “大母?”卫瑾到底比弟弟妹妹们年长几岁,又在敬文馆做过公主伴读,知道的多一些,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四皇子出现在这的目的,“不若还是请他离开吧?” 正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确实,阮筝原先也是这个打算。 她对四皇子深恶痛绝,若不是还有几分理智在,都想让人在宫里悄无声息地了结了他。 但是,卫琼的出现令阮筝改变了主意。 今日她可以赶走四皇子,来日呢? 阮筝总不能时时刻刻地将小孙女拴在自己身边,即便是这样,也有可能在宫中碰见。 难道要关着卫琼一辈子不成?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阮筝没有解释,只是让卫瑾带弟弟妹妹去屋里头,等人走了再出来。 “好嘛。”卫琼不太高兴,心里已经给这个四皇子记了一笔。什么人啊,要不是他,说不定她再撒撒娇,祖母就答应给她一匹大马了! 很快,管事领着两个人进来。 四皇子走在前头,身后跟着的是服侍的宫人。 他见了阮筝,连忙诚惶诚恐地行礼。 “晚辈拜见老太君。” 卫琼实在有些好奇,上次秋猎都没看见三皇子和四皇子,也不知道长什么样。 “难道你们就不好奇吗?”她说,遭到了卫启的白眼。 有什么可好奇的。 不都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反正肯定没他好看。 卫瑾无奈,只好轻轻打开窗牖,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四皇子的衣着和侧脸。 “阿姊。”卫珍忽然道,拉了一下卫瑾的手,压低声音:“你看——”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卫瑾神情一凝。 紧接着,卫启兄妹二人也注意到了地上的血迹。 滴答、滴答。 四皇子捂着手臂,面色苍白,抱歉道:“老太君见谅,晚辈原只想讨杯水,若是方便的话,再清洗清洗伤口......” 他的手臂像是被什么野兽的爪子挠破,到现在都还在往下滴血。 卫琼摸了摸汗毛竖起的手臂,有点不敢再看下去,嘟囔道:“太可怕了,这肯定要留疤。” 卫启深以为然,更加坚定要好好保护自己的念头。 阮筝站起身,诧异道:“这是怎么了?快去问问庄子上可有懂医理的人,赶紧给四皇子包扎一下。” 四皇子惶恐不已,忙道:“不必麻烦、不必麻烦!” 阮筝柔声道:“四皇子不用客气,举手之劳罢了。只是,好端端的怎么受伤了?” 四皇子苦笑一声,低着头道:“二皇兄新得的一只猎鹰不小心飞了出来,晚辈带着人一路寻到此处,好不容易抓到,却没想到被它挣扎之下抓破手臂。原不知老太君在这,还以为只是普通的农户......冒昧打扰,实在过意不去,还请老太君见谅。” 这一番话,透露出的信息可不少。 第85章 好凶 阮筝望向他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原来如此。” 二皇子丢的猎鹰,却让四皇子亲自来找。 别的不说,就这一句话,四皇子的地位便可见一斑。 四皇子神情尴尬又难堪,还要为二皇子着补:“那猎鹰原是二皇兄的心头宠,都怪我不小心打开了鸟笼,让它飞了出来。如今好不容易找到,理应即刻回去,只是伤口流血不止,晚辈想处理一二,也免得二皇兄自责……” 二皇子那种人会自责? 屋里的几个孩子纷纷露出不屑的眼神。 卫启低声道:“同是皇子,二皇子也是庶出,谁又比谁高贵?竟如此嚣张跋扈,待其弟如仆役使唤。” 毫无友善之心! 卫琼不禁点头,目光落在被血迹渗透的衣袖,不由心生怜悯。 皇子过成这样,也是少见。 真是太惨了。 “装模作样。”卫珍小声说了一句,是脱口而出的话,甚至说完自己才反应过来。 卫瑾三人同时看向她。 卫琼心道:她果然没看错!二娘就是个冷血无情的人!比大娘还要恐怖一百倍! 人家都过得这么惨了,卫珍竟然还说是装模作样。 卫琼默默靠近卫瑾。 二娘这么凶,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打她,她要离大娘近一些!大娘肯定会保护她的! “二姐为什么这么说?”卫启一脸认真道,他觉得卫珍不是无的放矢之人。 卫瑾抚了抚妹妹的肩头,道:“没事,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自家人有什么要紧的?” 卫琼撇了撇嘴,觉得他们都被卫珍那张窝囊脸给骗了。 不过,卫珍到底为什么会说四皇子装模作样啊?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 同类相残? 卫琼顿时毛骨悚然。 再看四皇子,越看越觉得他也长了一张和二娘相似的窝囊脸! 看着可怜兮兮,实际上凶的要命。 哼! “阿姊忘了?卫祥如今跟在二皇子身边。”名为伴读,实际上不就是一个玩伴吗? 卫珍提醒他们,“大母带我们来庄子上散心,虽说是一时兴起、轻装简行,可旁人打听一二就能知道,更不要说大伯母还在府里。” 卫珍还记着当初进宫二皇子对她们的刁难。 阿姊还被他一脚踹进池子里。 想到那日的场景,卫珍的小脸便覆上一层阴霾,看得卫琼更害怕了,默默把头埋到了卫瑾的后背。 阿姊,怕怕。 卫启恍然大悟,眼底闪过一抹怒气,道:“一定是卫祥将我们的行踪告诉二皇子!说不定,也是他让四皇子用苦肉计,不安好心!” 生怕阮筝被蒙蔽,卫启当下就要走出去。 卫瑾道:“等等。” 卫启听话地停下脚步。 “大母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被他轻易蒙骗过去?”卫瑾唇畔含笑,眼里却一点儿笑意也找不到,躲在她身后的卫琼只觉一阵凉飕飕,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卫瑾淡淡道:“大母既然让我们待在屋里,想必心里有数,我们就不要出去给她捣乱了。” 卫珍点点头。 卫启一想也是,便重新坐回原位,继续观察四皇子的表演。 外头,云因让人取来了纱布和清水,一脸歉意道:“庄子上简陋,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止血的伤药,还请四皇子见谅。” 四皇子忙感激道:“冒昧打扰,晚辈心中已是过意不去,只是简单处理一下伤口就好。” 身边的宫人小心翼翼将四皇子被抓破的衣袖挽上去,帕子打湿擦拭边上凝固的血迹,四皇子疼得面色苍白,眉头紧蹙,却始终没有喊过一声疼。 猎鹰的爪子有多锋利,四皇子手臂上的伤口足以证明。 卫琼只看了一眼就被吓的小脸一白,卫瑾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她便顺理成章窝到了长姊的怀里。 卫珍和卫启倒是不怕,他们更在意的是四皇子的反应。 卫启道:“如此疼痛却硬是不吭一声,这样的心性……” 难怪卫珍会说出那一句装模作样。 无他,四皇子的行为举止,与他所表现出来的性情并不相符。 他表现的诚惶诚恐,可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条理清楚,甚至给人一种精心设计过的感觉。 孩子们都能看出来,阮筝更加不可能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四皇子骗过去了。 看着四皇子苍白如纸的面色,阮筝关怀道:“四殿下若是着急回去,不如让庄子上的牛车送一送?也省得二皇子担心。” 听到这句话,四皇子的面色又白了两分。 “多谢老太君……我自己可以回去。”他低声道谢,婉拒了阮筝的好意。 宫人将四皇子手臂上的血迹擦干净,眼看着伤口又要渗出血来,连忙拿纱布缠上,一层又一层。 许是他动作太急,扯到了伤口,四皇子终于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热泪盈眶。 “轻、轻点。” “奴婢该死。”宫人嘴上赔罪,但神情却没有多少恭敬。 卫琼依偎在长姊的怀里,小声道:“这个四皇子,是不是被二皇子逼迫过来的?” 卫瑾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是不是逼迫,重要吗? 重要的是四皇子的选择。 卫瑾和神光公主相处过一段时间,知道她心中暗暗藏着不甘心,也知道她一直在和几个皇子较劲。 论亲疏,卫瑾自然是站在神光公主这边的。 她并不觉得神光公主想要成为储君、乃至女帝的想法有多么荒谬,祖母尚且可以征战沙场,平乱安民,神光公主为什么不可以呢? 她比大部分的皇子都要优秀,不是吗? 卫瑾对四皇子有了提防之心,等他离开,便立马走出去。 “大母。” 卫启几人也赶忙围到阮筝身边。 你一言我一语。 其中卫琼的声音最大,她抱着阮筝的手臂,语速又快又急道:“大母大母!这个四皇子长得和二姐好像啊,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您可千万不能相信他啊!” 卫瑾:“......” 卫启:“......” 卫珍:“......?” 卫琼说完反应过来,立马捂住自己的嘴。 卫珍面无表情,她哪里和四皇子很像? 卫琼支支吾吾,不敢看卫珍,干脆埋到阮筝怀里装死。 呜—— 她说错了还不行嘛。 二娘好凶! 第86章 天壤 小小的插曲将四皇子带来的凝滞气氛一扫而空。 阮筝笑盈盈地看着几个孩子,卫琼躲在她怀里装鸵鸟,卫瑾忍俊不禁,卫珍面无表情,卫启则一副不忍直视的神情。 “记仇的小丫头。”阮筝捏了捏小孙女的耳垂,不就是因为珠珠呵斥过她一回吗?竟然还真把她给治服了。 卫瑾眼底划过一抹笑意,又肃容道:“大母,四皇子他——” 阮筝问道:“都说说,你们怎么看?” 几个孩子在祖母身边跪坐下来,卫瑾率先开口道:“咱们才到庄子上不久,四皇子就出现于此,未免太过巧合。” 卫珍顿了顿,补充道:“况且,听他字里行间,给人一种备受欺凌的可怜姿态,儿以为,不管四皇子是否受人指使到此,都有卖惨嫌疑。” 卫珍知道那种被欺负的感觉,可以说是有苦也说不出。 她刚回卫平侯府那会儿,哪怕是面对嫡亲的祖母,也不会轻易吐露心声、自揭伤口,若不是后面被卢氏逼得实在没办法,也不会走投无路向阮筝求救。 四皇子矛盾就矛盾在这。 他没有说二皇子一句坏话,却字里行间都流露出自己被二皇子欺负得很惨的意思。 不排除四皇子是被欺压狠了,所以憋不住,对阮筝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长辈倾诉。 可—— 倘若当真走投无路,四皇子向阮皇后求救不是要比对阮筝诉苦来得更快一些? 更何况,卫珍没有在四皇子的眼中找出丝毫压抑、痛苦的情绪。 直觉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卫珍不知道四皇子到底是不是因为二皇子的授意来到这里,但她几乎可以断定,四皇子对祖母,或者说是祖母所代表的卫平侯府有企图! 阮筝抚掌赞道:“善!” 欣赏的目光落在卫珍身上,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眸,雪白的脸蛋飞上彩霞。 卫琼震惊,忽然不认识卫珍了一样。 为什么一贯沉默寡言的阿姊变得这么厉害? 这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就像是变了个人! “二姐的意思是,四皇子想要博得大母的同情怜惜?”卫启这样一想,还真觉得有点道理,不过——“他若是深受二皇子的迫害,为何不向皇后娘娘寻求帮助,反而要绕这么一大个弯子,在大母面前示弱?” 卫琼立马道:“我知道、我知道!” 哦? 包括阮筝在内的几人都纷纷看向卫琼。 她喜欢被目光包围的感觉,得意洋洋道:“阿兄笨死了!阿娘不是说过吗,皇后娘娘最听大母的话!要是四皇子装可怜成功,可不就如愿以偿了?” 卫瑾恍然大悟。 原来如...... “不对!”卫珍却道。 “哪里不对啦?”卫琼撅了撅嘴,觉得二娘就是故意和她过不去,哼哼! 卫瑾因为和神光公主同吃同睡的伴读情谊,将她视为与皇子同一地位的皇位继承人,所以一时半会儿没能反应过来四皇子的真正意图。 卫珍却一下子明白,迟疑着道:“皇后娘娘膝下无子,大皇子又快要到议亲开府的年纪,四皇子莫不是想......” 如果是从前,卫珍就算能敏锐意识到其中的蹊跷,也断然不会开口议论,参与其中。 但阮筝鼓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令人精神一振。 卫珍坚定了自己的念头,一字一句道:“儿以为,四皇子有夺储之心,然生母早亡,外家式微,故而将主意打到了卫平侯府的头上,希望借大母之手,得到皇后娘娘及阮家的助力。” 痴心妄想! 阮皇后又不是没有孩子! 卫瑾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然话到嘴边,蓦地反应过来。 在所有人的眼里,神光公主就是再优秀,那也只是一个女郎。 除非高琛没有儿子,否则是决计不可能将目光放在神光公主身上的。 她怎么就忘了呢?自己不就是因为袁氏心心念念想要一个儿子,所以才会一出生就被送到偏远乡下吗? 卫平侯府不过一个小小的侯爵,就能让袁氏如此疯魔。 更不要说高家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 四皇子没有把神光公主放在眼里也实属正常。 以他们的思想来看,女儿迟早是要嫁人的,阮皇后生了神光公主等同于没生,可不就是膝下无子? 那么,若阮皇后想要和林贵妃相斗,除了生母早亡的四皇子,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吗? 四皇子怕是万万没想到,阮皇后竟然胆大包天、痴心妄想到想要让女儿继承高家的皇位。 他更不会想到,阮符兄妹会默许纵容阮皇后的要求。 当然,不全是对阮皇后的溺爱。 会考虑神光,一方面是为了阮家,一方面也是神光公主自己争气。 卫启此刻也琢磨回味来,“他是想要我们卫平侯府的支持?未免也太看起的自己。” 阮筝怜悯地看着孙子。 四皇子看不看得起自己暂且不提,但上辈子,卫启他亲爹可是觉得四皇子是个可塑之才,不止自己全心全意扶持,还把亲生女儿都给搭上了。 卫启摸了摸后脑勺,“大母怎么这么看我?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阮筝笑道:“珠珠说得没错,四皇子恐怕打得就是这个主意。” 她只是没想到,四皇子选择从自己这边入手,而不是像前世那样一步步拉拢卫韶。 卫琼哼了一声道:“真是好大一张脸!” 又抱紧阮筝,理直气壮说人坏话:“大母,四皇子居心叵测,不是个好东西!我们可不能帮他啊!” 阮筝故作诧异道:“先前不是还说给他弄碗水?我以为,阿蕴会心疼他呢。” 卫瑾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卫启撇撇嘴道:“她就是个没脑子的。” 卫珍目光无奈,不难看出她的赞同。 啊啊啊啊啊气死她了!!! 卫琼忿忿不平道:“我心疼他还不如心疼自己呢!你们都欺负我一个!” 阮筝抱着她,哄了又哄,才让小孙女消气。 她不过是玩笑话。 就是上辈子,卫琼都没喜欢上四皇子。 这辈子更不可能了。 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阮筝活着一日,就不会让卫韶决定孩子们的亲事。 四皇子? 就算给卫琼擦鞋,阮筝还嫌他心脏呢! 第87章 废物 庄子不远处的一片林子里停着一驾犊车,四皇子带着宫人一步一步走到车舆边上,低低唤了一声“二皇兄”。 里头人道:“上来。” 听到这两个字,四皇子的后背微微一僵,身体十分抗拒。 然而,身边的宫人连忙就把四皇子推搡进车舆,唯恐迟那么一会儿,里头的人便大发雷霆、波及自身。 四皇子被推进车舆,一个趔趄,双膝重重地跪摔在木板上。 发出沉闷一声。 “二、二皇兄。”四皇子忍疼道,苍白的面色,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不停滚落,以及被纱布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手臂,无一处不在诉说他的狼狈。 堂堂一个皇子。 却像奴役卑微地跪在同父异母的兄长脚边。 四皇子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拢捏紧,低声道:“臣弟无能,没能见到卫大娘子,只看见阮老太君一人......” 话未说完,迎面而来一个精致小巧的青瓷茶盏,不偏不倚正中四皇子的额头! “啊!” 短促的痛呼,惊恐多过疼痛。 青瓷茶盏滚到脚边,四皇子的脑门迅速红肿一片。 他连忙以头抵地,颤颤巍巍地解释道:“二皇兄恕罪,臣弟本想按照您的吩咐,趁人多之时打开鸟笼,放‘霸王’出去好好教训卫大娘子,替二皇兄报仇雪恨......奈何、奈何进去之时,只有阮老太君一人。” 坐在一旁的卫祥紧紧盯着四皇子,一只眼睛正常,一只眼睛黯淡无光,看着诡异非常。 “只有那个老不死的东西?其他人呢?”他有些不甘心,“就算只有老太婆在,你把鸟笼子打开,不正好让霸王抓烂她的脸?!” 最好、最好像他一样,不!要比他还惨才行! 让二皇子养的那只猎鹰把阮筝的一对眼珠子都挖出来! 卫祥仅存的那只可以视物的眼睛闪烁着恶毒的光,仿佛已经看见阮筝眼眶血淋淋、空荡荡的画面。 可惜—— 想得挺美! “废物!” 二皇子一脚踹在四皇子身上,毫不留情的力道将他踹翻在地。 用的还是他那只完好无缺的腿。 因为断了的那条腿伤口还没有好全。 四皇子摔倒又爬起来,重新跪在二皇子面前,道:“臣弟无能、臣弟无能。” 二皇子阴冷的目光落在四皇子身上,质问道:“你为什么不把霸王给放出来弄瞎阮筝那双眼睛?抓烂她的脸!让她这辈子再也没脸出来见人!” 霸王就是二皇子养的那只猎鹰。 凶得不行。 提到它,四皇子受伤的那条手臂便开始火辣辣的疼,心中忍不住暗骂:两个蠢货! 阮筝岂是那么好对付的人? 四皇子唯唯诺诺道:“二皇兄,阮老太君......好歹也是征战沙场的人,身手说不定比臣弟还要好。若是被她抓住了霸王,害它丢失性命事小,牵连二皇兄事大啊。” 二皇子没有说话,卫祥一副理所应当道:“要是能弄瞎老太婆的眼睛,损失一只鹰又算得了什么?这么好的机会千载难逢,就算她事后要算账,大不了你全都承担下来。好歹也是个皇子,难道那个老不死的东西还能让你偿命不成?” 卫祥一番自私自利的话说到了二皇子的心坎里去。 他阴着脸道:“没错。” 这么好的机会,竟然白白错过。 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机会对他们下手! 这样一想,二皇子胸口怒火高涨,直接抄起手边的茶壶摔在四皇子身上! 刚煮开的、沸腾的茶水泼在衣衫,皮肤迅速被烫红一片。 四皇子终于忍不住惨叫起来,呼吸急促、汗流浃背地蜷缩成一团,微弱哀求道:“二皇兄饶命,二皇兄饶命。” “废物东西!这点事情都办不好,我要你有什么用?!”二皇子阴恻恻道,因为伤了腿的缘故,性情愈发暴戾。 唯有看见卫祥那只瞎眼,心中的怨忿不甘才会稍稍缓解。 大皇子本是为了安抚袁氏所为,没想到歪打正着,卫祥的瞎眼安抚了二皇子的情绪。 人总是少不了攀比,尤其是见到讨厌的人如今过得比自己还惨,二皇子的心理便平衡许多。 毕竟,他的腿或许还有痊愈的一天。 但卫祥的眼睛,可是彻底看不见了。 这种比较带来的微妙得意,大大提高了二皇子对卫祥的容忍度,他现在是越看卫祥越顺眼。 甚至偶尔还会冒出一种残忍至极的念头: ——左右卫祥那只眼睛看不见了,还不如挖了干净。 二皇子的心理已经逐渐开始扭曲。 得亏卫祥不知道,他自认为两人如今是同一战线,若是知道二皇子内心想法,怕是吓都要被吓死! 二皇子满眼厌恶地看着蜷缩在车舆角落的四皇子,他连阮皇后所出的神光公主都不放在眼里,更不要说这个出身低贱、生母早亡的弟弟,在他眼里不过就是奴役一样的存在。 只要不弄死,随便他做什么都行。 如今卫瑾被赶回卫平侯府,平日里也不出门,二皇子就算想整死她都找不到机会。 好不容易阮筝一时兴起带他们到庄子上散心,这个废物却如此胆小怕事! 二皇子胸口不断起伏,一脸烦躁对卫祥道:“等过些日子,你把霸王带回卫平侯府,我就不信了,一个都抓不到!” 说起这个,卫祥比他更烦。 “二殿下以为我没想过不成?不论是卫瑾还是卫启,那个老不死的东西都在他们身边放了好多人,唯恐有人对他们下手。要不然我为什么非要二殿下抓住这次机会,到了庄子上,说不定他们就会放松警惕......” 放你他娘的狗屁! 四皇子在心里破口大骂。 阮筝是老了,不是脑子坏了!越是在外头,自然越是警惕,哪里会像他们说的这样轻松简单! 倘若他真的听话照做,不管能不能成事,阮筝都不会放过他! 四皇子恨得要命,左右在他这位皇兄心中,自己不过是个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垫脚石! 他是不会让他们如愿以偿的! 车舆中,二皇子和卫祥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报复阮筝祖孙,完全不曾注意到,角落的四皇子的神情。 第88章 孩子 卫琼到底是忘性大,转头就把四皇子这个小插曲抛之脑后,在庄子上疯玩了个尽兴。 云因宠她,还特意让人给她打了个秋千。 一直到晚食时分,卫琼都恨不得坐在秋千上用饭。 云因倒是想喂她,奈何卫家没有这样的规矩,阮筝虽然疼爱孙儿,但也不是毫无底线的溺爱。 晚食惯例四菜一汤。 都是庄子上土生土长的新鲜食材。 就连卫琼这样挑嘴的都吃了一大碗饭,最后还要喝一小碗撇了油的老母鸡汤。 鲜香至极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来,暖流入肚,卫琼十分不雅地打了个饱嗝儿,捂着肚子一脸幸福道:“啊,我饱啦!” 卫启皱眉,眼神嫌弃。 食不言寝不语,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她如今是仗着有祖母疼她,就越发张狂没边儿。 长姊一个今年才从外头回来的,用食的仪态都比她好十倍百倍,也不嫌自己丢人! 卫琼不知道兄长心中是如何腹诽自己的,吃饱喝足之后就想懒洋洋地躺下,跟个小猫儿似的窝在阮筝膝上,这种没人管束的日子真是太好啦!“我晚上要同大母一起睡。”卫琼撒娇道,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阮筝,令她心头一软。 卫瑾忍笑道:“好啊。” 卫珍不明白,为什么阿姊这样大度?若是换做她,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去的。 明明是阿姊最先陪在祖母身边的。 这个念头才浮出水面,就把卫珍吓了一跳。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不肯罢休了? 明明在此之前,她最擅长的便是忍耐了,不是吗? 卫珍开始反思自己。 可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她没有错。 既然不是她的错,又为什么要让自己吃亏呢? 成长是一门学问,且学无止境。 卫珍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卫琼如愿以偿地留在了阮筝的身边,甚至还早早沐浴更衣,躺到床榻上。 虽然在庄子上,但不论衣食住行,云因都打点得极为细致。如今入了秋,眼看就要过冬,夜里寒冷,一个不小心便容易着凉,她特意在阮筝睡的床上铺了厚厚的一张兽皮毯子。暖和又柔软。 卫琼舒服得直打滚,从床头滚到床尾,险些把铺好的被褥弄乱。 “云媪云媪!大母怎么还不过来歇息呀?” “老夫人在教大娘习武,一会儿就过来了。”云因柔声道,耐心地把床榻重新铺整齐,还要哄几句,没想到卫琼小脸直接垮了下来。 “诡计多端的阿姊!”她忿忿不平地锤了一下床板,一个没收力,把自己疼得龇牙咧嘴,差点嗷嗷叫。 都这么晚了,还要习武! 大家都要睡了! 而且这还是在庄子上,明明说好的出来散心。 阿姊这么用功,是想成大罗金仙吗? 卫琼含着两包眼泪,委屈巴巴道:“那我、那我起来练字好了。” 云因哭笑不得,不过也没阻止小姑娘难得的用功。 正要给她穿鞋,阮筝走了进来。 卫琼道:“大母!” 心里肠子都快悔青了! 早知道快点下床练字了,说不定大母回来刚好能看她用功的样子! 小孙女根本不会掩藏自己心思,心里想什么全写在脸上,阮筝一眼就看出来了。 “怎么了?”她忍俊不禁,走过去捏了捏卫琼软乎乎的小脸蛋。 卫琼嘴甜道:“我想大母了,大母辛苦一天了,还要教阿姊习武,一定累了!大母快坐下,我给您敲敲背!” 阮筝有些时候真是招架不住小孙女的热情,又无可奈何,由着她敲了一会儿,眼看着动作越来越慢,说明就是没力气了。 阮筝握住了那双手,漫不经心道:“阿蕴还记得今日到庄子上的四皇子吗?” 嗯? 卫琼歪了歪脑袋,当然记得啊!她又不是傻子,哪能这么快就忘了? “今日珠珠说的,阿蕴可曾有想过?”阮筝又问,果不其然,就见卫琼一脸迷茫。 卫珍说了些什么来着? 她今天好难得说了一大通话!但她记不住啊! 阮筝躺了下来。 云因见状,便留下一盏烛灯,放下床幔,悄悄退到外间。 卫琼企图撒娇蒙混过去,大母这么好说话,又疼她,肯定不会生气的! “大母~” “倘若皇后娘娘一直无子,要过继四皇子。为了笼络他,阿蕴可愿意嫁给四皇子为妻?”阮筝问道。 什么? 一句话把卫琼问傻了。 过继?笼络?嫁给四皇子? 卫琼眨了眨眼,眼中顿时水雾弥漫,卷而翘的睫毛挂着泪珠子,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 好不可怜。 她不要跟大母睡了。 呜呜呜她好想逃...... 卫琼看阮筝的神情认真,不像是故意逗她玩儿的,不由心中一沉,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如果,如果一定要阿蕴嫁给四皇子......” 小孙女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让阮筝险些就绷不住了。 “阿蕴愿意牺牲?” 卫琼委屈巴巴,悲从中来,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颗颗滚落。 她没有说话。 她不愿意。 可是,如果真的需要她为卫平侯府牺牲,卫琼想,她或许也会答应的。 眼看小孙女憋不住就要嚎啕大哭,阮筝无奈摇头,边给她擦眼泪,边柔声道:“换做是阿希他们,恐怕问得第一句就是,皇后娘娘为什么一定要选四皇子过继呢?阿蕴说对不对?” 卫琼愣住了。 满脸泪水被擦干净,她下意识道:“不选四皇子,那要选三皇子吗?” 可她也不想嫁给三皇子呜。 阮筝温柔地注视着小孙女,叹了口气道:“我们阿蕴这么笨,让大母以后怎么放心你嫁人呢?” 卫琼小声道:“可以不嫁人吗?阿蕴想一辈子陪在大母身边。” 阮筝问道:“我死了,阿蕴怎么办呢?” 卫琼呆了一呆,捂住阮筝的嘴,眼眶都红了一圈,任性道:“大母不许说这种话!不吉利!大母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第89章 教妹 这场谈话不得不在卫琼抽抽嗒嗒的泣声中提前中断。 阮筝搂着她,耐心的一遍又一遍哄着。 难怪都说女儿贴心。阮筝轻叹,这种在意,她可从来没有在三个儿子身上感受到。 卫琼窝在祖母怀里,哭着哭着就被哄睡着了。 “三娘睡了?”云因走进来,手里拿了块拧干的湿帕子。 阮筝接过来给卫琼擦了擦脸,忍不住抱怨道:“这孩子,也不知道像谁。” 笨笨的,又招人疼。 安阳郡主虽然娇气傲慢,但也没有这么不聪明呀。 云因知道主子口是心非,但笑不语。 隔日,天还没亮,卫瑾便开始在院子里扎马步。 卫珍坐在廊下煮茶看书,她偏爱史书,正好阮筝当年嫁到卫家,陪嫁里头有上千卷书籍,里头不少流传下来的真迹,更多的是阮家先祖亲手抄誊的孤本。 卫平侯府虽说每人都有书房,可卫平侯等人的书房不是用于学业便是公事。 哪像阮筝的书房,那是实实在在存放了上千本书籍的! 书籍不论是在哪个朝代都是宝贵的财富,被牢牢地掌握在传承上千年的世家手中。即便是如今的高氏,皇宫书阁中的书籍也不过千本。 卫珍头一回进入祖母的书房,便被其中的景象所震撼。 说是书房,其实是书阁还差不多。 上下两层,随着木阶走到二楼,整个人宛如置身书海。 卫珍头一回如此清楚认识到自己祖母是何等高贵,要知道阮筝是她阿耶唯一的嫡女,打出生便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不说陈留阮氏出了多少名留青史的大人物,只说阮筝的曾祖父、祖父,都曾任前朝尚书令兼太子太傅,那可是响当当的神仙人物!她外翁不仅是书法大家、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更是救下无数人命。 其父阮瑛,名士风流不知被多少读书人追捧;包括嫁到前朝皇室为后的姑母,那也是颇有名气的才女。 说阮筝是天之骄女,一点儿也不夸张。 当年流行富嫁富娶,她虽草草出嫁,可嫁妆却毫不含糊。 阮瑛从女儿出生便为她准备嫁妆,多年来搜集的奇珍异宝,以及阮家流传下来的宝贝,房契地契、庄子铺子,那些不过是金银俗物,阮筝嫁妆里头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 商周时期的青铜器、秦汉流传的古董美玉,以及各色绫罗绸缎,宝石瓷器,那才叫人开了眼! 更不要说陪嫁的整整一千五百本书籍,差点没让当时的阮氏族老们心疼的眼泪都掉下来!恨不得抓着阮筝的手,让她答应生下女儿嫁回阮家。 要知道,即便是如今造纸术日渐成熟,可纸张成本极高,读书依旧是普通人奢望不起的事情。 文房四宝,也只有士族嫡系子弟才配获得。但凡不受宠的庶子,压根都没钱去买。 由此可见,前朝时候,陈留阮氏的地位与财力。 卫珍如饥似渴地沉浸在书籍当中,只有在祖母身边,她才不会有任何压力。不需要将看过的书倒背如流,不需要学那些为人妻、为人母该会的技能。 卫琼打哈欠走出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她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没睡醒。 结果再看,简直气得头顶冒烟! “阿姊!!!” 卫琼怒道:“你们为什么不睡觉!”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她们到底想干嘛呀! 再这样下去,她怎么争宠得过她们?! 卫琼一边儿跺脚,一边儿让仆婢把自己的书箱找出来,书到手里才算安心,正要开始大声背诵,忽然想到什么。 “阿兄呢?” 卫明绪这个丑八怪,不会还在睡吧哈哈哈哈哈! 仆婢恭敬道:“郎君在用食。” 卫琼一听,觉得阿兄真是诡计多端!连忙道:“我也饿了!” 卫珍头也不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卫瑾气息不稳道:“阿蕴先去用朝食吧,我和珠珠一会儿再过来。” 卫琼:“嗷!” 她赶忙跑了。 到了前厅,果不其然看见卫启盘腿坐着,一口小粥,一口饼,好不惬意! “这是什么饼?看着好好吃的样子。”卫琼净手之后坐下,木筷夹了一小块尝了尝。 “野菜饼。”卫启道,虽然是头一回吃,但味道不错,他已经吃了好几块了。 卫琼一听野菜,还有点嫌弃,但到嘴里就立马开始和卫启抢食。 “你都吃了这么多了!剩下的都是我的!” “你是皇帝吗?我凭什么让你?” “我、我以后说的不定就是四皇子妃了!你不让我,我就找人打你!”卫琼大放厥词道,丝毫忘了自己昨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可怜模样。 卫启动作一顿,目光落在妹妹身上:“什么意思?” 卫琼有点儿心虚,但为了抢最后一块野菜饼,还是壮起胆子胡说八道。 她把昨晚上阮筝的话重复了一遍,一边儿跟兄长较劲,一边儿气咻咻道:“你你你快松开筷箸!不然我以后可不会帮你!” 卫启就跟看傻子似的看她,“你以为,大母的意思是让去做四皇子妃?” 卫琼抬头挺胸道:“虽然我看不上,但是,我那也是为家族牺牲!” 又可怜巴巴道:“看在我牺牲的份上,你就让让我吧。” 卫启:“……” 他确实得让让她。 谁让她这么傻呢? 卫启松了筷箸,卫琼咬着热乎乎的野菜饼,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 好吃! 比她在豫州吃的所有东西都好吃! “卫阿蕴。”卫启语重心长道,“大母的意思,不是要扶持三皇子或是四皇子,而是希望你明白,咱们家不是只有选择皇子这一条路的。” 卫琼眨巴眨巴眼睛。 什么意思? 卫启顿了顿,尽管阮筝并没有和他明确说过,但也不是不能猜出。 毕竟舅公都亲自教导神光公主了。 左右他用的也差不多了。 卫启尽可能耐心地将其中利弊分析给妹妹听,希望她脑子里不要只想着吃!好歹也听一两句! 卫琼愣了半天,将最后一口野菜饼咽下肚,方才反应过来,迟疑道: “大母不是要把我嫁给四皇子,而是想告诉我——” “命运,理当由自己掌握?” 第90章 目标 “笨蛋!”卫启忍无可忍,给她一爆栗。“什么命运由自己掌握?就你这样混吃等死,要是卫平侯府不行了,你的下场就是去街上要饭!” 不对。 卫启嫌弃道:“要饭都要不过别人,迟早饿死。” 卫琼捂着脑袋,气得想咬人,“你打我!我要告诉大母,还要告诉阿耶阿娘!” 卫启冷哼一声,起身道:“大母的意思是,与其让你嫁给四皇子,不如我们争气一些,辅佐神光公主。” 毕竟神光公主的身上流淌着阮家人的血。 三皇子?四皇子? 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一朝得势,就踹了他们。 卫启越想越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点了点头道:“一定是这样。否则,大母昨日就该挽留四皇子了,再不济,也是拿些伤药给他。” 卫琼茫然道:“啊?可是云媪不是说,庄子上没有伤药吗?” 卫启:“……” 没救了真是没救了! “因为大母也不喜欢四皇子呀。”轻柔的声音,是卫瑾。 她沐浴更衣之后过来用朝食,卫珍还不饿,她就自己先来了。 仆婢见状,奉上碗筷。 “阿姊……”卫琼有点不好意思,她吃得太快了,把野菜饼都吃完了。 道歉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见仆婢端着一碟子刚烙好的野菜饼进来。 “???”卫琼气得要死,觉得方才跟卫启争抢那一口的自己就是个大傻蛋! 卫瑾不紧不慢地进食,对她而言,不论是大鱼大肉,还是清粥小菜,都是果腹的食物,美味最好,味道一般也可以。 只要能填饱肚子。 卫琼眼巴巴地看着她,希望她继续说下去。 卫启看不下去,内心翻了个白眼道:“卫阿蕴,你动动脑子,自己思考一下行不行?云媪为什么说庄子上没有伤药,自然只能是因为大母不喜欢四皇子。” “既然不喜欢,又怎么可能还将你嫁给那样的人?” “既然没有可能,大母还那样问你,说明是想考验你。” 卫琼懵了:“考验我?” 卫启忍不住一乐,“是啊,考验你,结果发现朽木不可雕!大母怕是要被你给气坏了!” 卫琼扭头道:“我不信!” 她才不是什么朽木呢! 分明是美玉才对。 卫瑾用完擦了擦嘴,又重新净手,仆婢将碗筷撤下去,奉上漱口的茶水。 “大郎说的应当没错。”卫瑾看向气呼呼的小妹妹,不禁莞尔。 阿蕴这么可爱,是个人应该都会喜欢她。 如果她是大母,也会更喜欢阿蕴一些。 她是如此的活泼明媚,娇气但不蛮横。 卫瑾道:“论天资,神光公主一骑绝尘,论勤奋,她也远胜所有皇子。除了性别,她没有一样逊色旁人的。” 可是,性别就该被歧视吗? 卫琼不高兴道:“公主怎么了?公主难道就比皇子低人一等啦?大母和云媪年轻时候还亲自上阵打仗呢!” 说句要被砍头的话,阿娘说了,要不是大母那时候平三王之乱,当今圣上能不能坐稳这个皇位都不一定! 所以,女子哪里就比男子差了? 卫琼哼了一声,想拍桌子,又觉得不大合适,昂首挺胸道:“既然这样,那三皇子四皇子肯定是比不上神光公主的!阿姊,你一定要好好帮助神光公主!” 卫启:“……” 卫瑾:“嗯……好,我会的。” 阮筝看了许久,含笑道:“那你呢?你该做些什么?” 卫琼傻眼了,这、这还有她的事儿啊? 卫启心道,倘若阿姊要像大母一样,替神光公主开疆拓土、保驾护航,那他就做一个普通的文官,治理一方百姓。 反正再怎么样,也不会跟阿蕴似的,好吃懒做! 卫珍走进来,忽然道:“大母,我想要成为史官。” 嗯? 卫琼好奇地看着她,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史官,是要记录国家大政和帝王言行的吧? 每天和皇帝朝夕相处,不累吗? 想打哈欠都不能。 不愧是二娘,看着不声不响,其实憋了个大的! 阮筝颔首,将卫珍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温声道:“为什么想做史官?” 卫珍鼓起勇气道:“我想,或许我可以成为一个正直的人。” 卫珍从出生到现在,鲜少享受过父母的疼爱。哪怕她知道卫敞和卢氏不是不爱她,可她依旧无法接受那样扭曲的亲情。 她不想成为父亲母亲口中的“别人家孩子”,不想按照他们的要求,强迫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 在被祖母护入羽翼之下前,卫珍只知道自己渴望自由、渴望解脱,却始终不明白她所追求的自由到底是什么。 是离开这个家,去过风餐露宿、无人管束的生活? 还是家人的百依百顺、溺爱无边? 前者,恐怕还没感受自由两个字的滋味,便要被人抛尸荒野。后者,卫珍也着实想象不出自己成为中心的画面。 她一直在与自己做斗争。 直到现在,终于有了一丝明确的方向。 “我想成为有用的人,不是阿娘所认为的那种有用。” 卫珍望着祖母,眼眶倏忽一红,哽咽道,“我没有神光公主那样的志向,也没有阿姊一往无前的勇气,我不愿意抛头露面,站在人前,我……我想尽自己所能,为大魏留下一点什么。” 宁为兰摧玉折,不为萧敷艾荣。 她绝不会低头,哪怕粉身碎骨,亦九死不悔! “大母。”卫珍在阮筝身前跪下,深深伏地而拜,“儿在此立下誓言,大母与阿姊等诸位见证。” 总有一日,她要凭着自己的底气,走到金銮殿上。 她要让阿娘和阿耶亲眼看着,她绝不嫁人,绝不生子,她不要和任何一个高门贵女去比较。 她们高贵典雅、知书达理,是冠群芳的牡丹。卫珍喜爱却绝不艳羡。 因为她要走上阿耶他们永远都想不到的人生道路。 倘若有朝一日,阿姊可以同神光公主君臣相得、名垂青史。 那么,她愿意成为那个记载下她们一生的人。 第91章 享福 他们不是好端端用着朝食吗? 怎么一盏茶的功夫,就变成现在这副场景了? 卫琼看着被扶起、又顺势倒入祖母怀中的卫珍,忽然觉得热乎乎的野菜饼不香了。 她忍不住磨牙。 大母明明是在问她,二娘莫名其妙地跑出来做什么?! 真是好重的心机! 怎么办? 她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存在,得想一个办法,绝不能被二娘压过风头! “大母!” 在场所有人都朝卫琼望去。 只见她包子脸气鼓鼓,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宣布道: “我以后绝对不惹事生非,不闯祸、不害人!就算是纨绔子弟,我也会是全平京最让人省心的那一个!” 卫琼从来没思考过自己的未来。 未来?什么未来? 用阿娘的话来说,她生来就是享福的,锦衣玉食、仆婢环绕,她只要负责吃喝玩乐,无忧无虑就够了! 等到了及笄之年,阿耶阿娘肯定会为她寻一门富贵可靠的亲事。就算是嫁了人,她也照样可以过衣食无缺的生活。 所以卫琼对自己的定位很明确。 她一点儿也不想努力,她只要乖乖的、不做坏事不闯祸就好了! 前厅静了片刻,或许是阮筝都没想到,小孙女的愿望会是如此之朴素。 卫启忍无可忍地拽了一下卫琼的袖子,“你看纨绔子弟有哪个是女郎?” 更何况—— 为什么会有人做纨绔子弟都能这么理直气壮?! 他压低声音道:“这话你有本事在阿耶面前去说,看他罚不罚你。” 卫琼缩了缩脑袋,但转念一想,阮筝肯定会护着她的,又立马嚣张起来:“我才不怕!我又没有闯祸!” 卫瑾和卫珍望着她的眼神隐隐有些羡慕。 她们注定成为不了这样的人了。 “阿蕴的想法很好。”卫瑾怕他们兄妹又打架,笑着道:“没关系,做你想要的就好。大郎也一样。” 卫珍轻轻点头。 她和卫瑾的意思是一样的,因为所处的成长环境不同,她们要比卫琼早熟许多。 在卫珍看来,卫琼这样无忧无虑的也很好。 她不需要努力,反正凡事都有长辈、兄姐顶在前头。 她只要负责快乐就够了。 卫珍握紧了祖母的手,祖母的手掌宽厚而温暖,时常给人一种莫大的勇气。 这让卫珍的心不由一定,看向这个最小的妹妹的目光也难得温柔起来,轻声道:“大母说过,我们不需要去成为谁,只要做自己就好。人生在世,但求一个问心无愧。” 这是阮筝能给孩子们的,最大的底气。 卫瑾也道:“正所谓,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阿蕴以后不闯祸,不做坏事,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这不叫纨绔子弟,这叫......富贵闲人。” 不停歇的夸赞令卫琼眉开眼笑。 她一脸骄傲道:“我以后绝不会让大母、阿姊你们操心的!” 卫启:“......” 不管怎么看,都感觉蠢乎乎的。 哎,算了算了。 大不了日后他努力一些,就算卫珍嫁不出去了,他也能养得起她。 朝食过后,孩子们都想去骑马。 阮筝让人跟着他们,自己就不去了。 云因看着孩子们热闹又和谐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怎么都遮掩不住。 “难怪都说儿孙满堂便是最大的幸事,奴看着大娘他们,再过几年都能孝敬娘子了。” 阮筝不紧不慢地吹了吹手中的茶,道:“这会儿倒是羡慕我儿孙满堂,当时让你嫁人,你又不肯。” 云因搬来了庄子上的账本,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难得清闲也要给自己找些事情做,边翻边道:“奴不嫁人,赖在娘子身边一辈子才好。” “倒是娘子——”她的声音变得迟疑起来,抬头望向阮筝,这些年的酸甜苦辣历历在目,若是高隐不回来,云因也不会有其他想法。 阮筝好笑道:“我怎么了?这种眼神,好像我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云因心中蓦地一酸,怎么不算是委屈?临老临老,都是含饴弄孙、享福享乐的年纪,却还要为卫平侯府的这一堆破事情操心。 大的不争气,小的也要为他们筹谋将来。 自打知道卫祥不是卫平侯府的亲生血脉之后,云因便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如果阮筝当年没有嫁给卫章,现在的际遇是不是会大不相同? 这种念头一旦冒出便无法抑制,尤其是在高隐频频翻墙之后,达至顶峰。 云因放下手中的账本,走到阮筝身后跪坐下来,为她揉摁肩膀。 卫琼的睡相不好,晚上喜欢翻来覆去,还爱将腿压在别人身上,阮筝好久没有睡的这么辛苦了。 一大早上揉肩膀不下三次。 “娘子。”云因低着头,轻声道:“若您对高七郎君还有一丝情意,不如就随性一回吧。” 云因看重卫平侯,心疼卫瑾姊妹几人,都是因为爱屋及乌。 可再是疼爱,他们也没有自己从小跟随服侍的娘子重要。 阮筝原先被她揉肩揉得闭上眼睛,听到这句话,倏忽睁眼,哼笑道:“阿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收了高少弦多少好处,竟然也开始说这种话。” 云因道:“奴是看高七郎君这些年对娘子一片真心。左右他没有娶妻,身边也无侍妾,甚至连个孩子都没有......娘子对他,也不是毫无情意的。” 她说得认真,反倒让阮筝头疼。 “你今日怎么说起这个了?” “奴就是觉得,娘子太苦了。”云因道。 阮筝觉得有些不对劲,扭头一看,就见云因眼眶湿润,似乎没想到自己的举动,她连忙抬手擦了擦眼角湿润。 阮筝哭笑不得,“你说说你,也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越活越回去,跟阿蕴似的还哭上了。” 云因忍不住,声线颤抖道:“奴是替娘子不值!” 阮筝替她擦泪的动作一顿,淡淡道:“没什么值不值的。” 都是个人的选择罢了。 第92章 情爱 当年,卫章向阮筝提亲,说趁人之危也好,说施以援手也罢,总归在当时帮了阮筝一个很大的忙。 陈留阮氏姻亲无数,阮筝不是不能嫁到豫州等当地士族做当家主母。 只是她嫁出去了,阮家又该如何? 而放眼平京,卫章确实是阮筝最好的归宿。 他不会禁锢她,也不会要求她,比起夫妻,他们更像是一对可靠的合作伙伴。 至少阮筝在婚后比在闺阁时有了更大的自由,让她得以建功立业,拥有足够的话语权去庇护自己的家族。 “可卫郎君已经死了,娘子何苦为他守节?”想到阮筝这些年宛如守活寡一般的日子,云因的眼泪不停滚落。 纵观陈留阮氏的外嫁女,不是皇后便是高门贵妇。 有哪个会像阮筝这样,嫁给卫家这种快要没落的士族!就连如今的卫平侯府,都是阮筝挣来的! 云因越想越气,悲从中来,只觉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她家娘子还要命苦。 “天爷啊,你这是想用眼泪淹死我呢?”阮筝瞠目结舌,又觉得云因这幅模样难得一见,最后还是任劳任怨给她擦泪。 能怎么办? 主仆多年,曾祖、祖父、姑姑、阿耶......他们一个接一个的离世,一直都是云因陪在她的身边。 云因握住阮筝的手,许是外头的欢声笑语太过刺人,她泪如雨下,哀求道:“娘子也自私一回吧。这些年,娘子为大郎,五娘他们几个做得足够多了。” 这眼泪擦不完。 根本擦不完。 阮筝无奈道:“你今日真是......别说我对他只有年少时那一点子浅薄情意,就算我爱他又如何?” 她轻声叹道:“阿因,不是所有人,都要围绕情爱过一辈子的。” 情爱于她,从来都只是锦上添花。 有也好,无也罢。 难道还要因为这点东西,就不过日子了吗? 云因道:“可是......” 阮筝道:“没有可是。十五六岁的我会在阮家和高七之间,毫不犹豫选择前者,到了这个年纪,只会更自私。” 云因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 阮筝微微一笑道:“你怎么会觉得我是在为卫秉文守节?我若真想要男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卫平侯和卫敞或许古板守旧,但卫韶不同,他私心里更偏向母亲和外家一些,也更体谅母亲当年下嫁的委屈。 但凡阮筝开口,卫韶这个孝子肯定第一时间替母亲搜罗年轻又细心的美男子。 如今风气虽不够开放,但也有许多高门夫人私下里养清倌解闷...... 在卫韶看来,压根不算事儿。只要母亲高兴。 所以啊。 阮筝不缺男人,也不寂寞,她只是纯粹没有那个想法罢了。 当然,说到底也是高隐不够重要。 他在阮筝心里的分量实在是太轻太轻了,轻到她根本不会犹豫就做出决定。 别说是和阮皇后、卫瑾等人相比,就是要阮筝在高隐和安阳郡主之间选一个,她都会想也不想选择后者。 开什么玩笑? 安阳可是她的小儿媳,是大郎和三娘的亲生母亲。高隐又算得了什么? 阮筝极其厌恶那些为了情爱要死要死的人。 父母、手足、亲朋好友,亲身骨肉,哪个不比另一半更重要? 阮筝终于把云因脸上的泪水擦干净。 “倘若有朝一日,我对高少弦笑脸相待,那也是因为他身上的价值足够我对他虚与委蛇。而非情爱。” “是奴狭隘了。”云因道,心中的疙瘩总算是消了不少。顿了顿,她道:“娘子何须对魏王虚与委蛇?只要您给他几个好脸色,恐怕他就巴巴凑上来了。” 反正在云因这里,阮筝千好万好,但凡低头一次都是受大委屈了。 阮筝无奈一笑。 如果没有必要,她还是不想去利用高隐的。 就算真的要有接触,那也是出于双方利益寻求一个合作。 年少时的情谊最为纯粹珍贵,阮筝从不认为自己辜负高隐,他们并没有互相表明心意,也从未定下婚约,不是吗? 但若让她拿当年的感情去换取什么,她也是做不到的。 不是对高隐舍不得。 是对当时的自己。 每一份真心都值得尊重,而不是践踏利用。 似乎是想到从前,阮筝的脸上也不禁浮现追忆的笑容,轻声道:“你总说,我若是不嫁给卫秉文,或许能过上比现在好一百倍、一千倍的生活。可阿因,人不能总活在回忆里。” 如果阮筝永远沉浸过往,那她所想的就不只是这桩婚事。 她会想,倘若曾祖、祖父活得再久一些,前朝就不会覆灭。 她会想,倘若高家没有造反成功,姑姑姑父尚在,她一定过得比公主都要幸福。 可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倘若如果? 阮筝不想走上阿耶的老路。 名士无忌,最终郁郁而终。 “今日就此为止吧。”阮筝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比起缅怀曾经,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思考接下来该做什么。 “现在倒是不着急动袁氏母子,倒是二皇子,腿废了还不老实,非要凑到跟前来找死。” “昨日四皇子定是受二皇子的指示过来的。”云因道,脸上满满的厌恶。还有卫祥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养不熟的白眼狼。 阮筝重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润润嗓子,唇边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道:“算算日子,正好过年那会儿,二皇子的腿伤就该好全了。” 二皇子现在能心平气和,一方面是有卫祥这个独眼龙做对比,让他可以好受一些,另一方面,就是腿伤未愈的缘故。 他心中始终存了一丝侥幸。 现在是不能下地走路,可说不定过几个月就好了呢? 阮筝叹息道:“就是不知道到时候,二皇子知道自己变成残废,会是什么心情。” 云因忍不住笑了。 还能是什么心情? 又不是生下来就残疾的。 这样的突发变故,就是正常人都难以接受,更不要说二皇子的脾气。 让他从此跛着腿走路,比要他命还痛苦。 “你到时候找人跟阿镜说一声......”阮筝沉吟片刻,二皇子这一步棋,可得好好利用才是。 否则,怎么对得起林氏千方百计地接近袁大郎,做出鸠占鹊巢之事? 第93章 买卖 在庄子上玩了几日,也该是回去了。 “大母,我们真的不能把阿雪带回去吗?”卫琼抱着那匹高隐让人送过来的小马驹,雪白雪白的毛发被人打理得光滑柔顺,是和她主人一模一样的活泼性子。 被卫琼取名“阿雪”的小马驹不停地拱着主人的脑袋,热情得让人招架不住。 卫琼眼泪汪汪,和爱马难舍难分。 “呜呜……大母,我不想离开阿雪。” “不想离开,那你住庄子上得了呗。”卫启冷嘲热讽道,自打回卫平侯府以后,是越看妹妹越不顺眼,“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是想让我们陪你到天黑不成?” 卫琼气得跺脚,“大母还有阿姊他们都没有说话,关你什么事?” 说完又可怜巴巴地看向阮筝。 “大母……” “不行哦。“阮筝微微一笑,对小孙女要温柔就有多温柔,“不过大郎说的对,阿蕴可以住在庄子上。” 说罢施施然上了车舆。 卫瑾抿嘴一笑,很贴心地没有再刺激小妹妹。 “听见没有?不想走,就留这吧。”卫启一脸幸灾乐祸,紧跟着两个阿姊的脚步上了犊车。 卫琼傻眼了。 “你们、你们太过分了!”她干嚎两声,见还是没人搭理她,气得想扭头回去。 仆婢们以及庄子上的管家连哄带劝,给这小祖宗递了个梯子,她这才恋恋不舍放开小马驹。 “阿雪,你要乖乖的哦,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卫瑾放下帘子,对阮筝笑道:“大母,您看阿蕴。” 高隐也给卫瑾送了一匹成色不错的战马,但她只是在庄子后面的训练场跑了几圈,便没有再管它。 哪像卫琼,见了小马驹就恨不得跟它同吃同睡。 卫启哼了一声,正要说点什么,忽然不远处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老夫人!”是阮筝留在府里的人,下了马走到车窗边,低声汇报道:“安阳郡主请您快些回去,袁氏……有孕了。” 短短几个字,宛如晴天霹雳。 阮筝的面色尚且看不出什么,但卫珍和卫启却下意识看向卫瑾。 他们都听见了,更不要说离祖母最近的阿姊。 卫珍觉得着实荒谬。 袁氏当年费尽心力,好不容易才怀上的卫瑾。 全平京谁不知道卫平侯夫人难以有孕? 谁知道,时隔多年,她竟然再度有了身孕。 阮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淡淡道:“知道了。” 卫启心里一咯噔,就算再没眼力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触霉头,他一把掀开帘子,对还在和小马驹依依不舍的卫琼喊道:“卫阿蕴!再不上来,我们就走了!” 卫琼磨磨蹭蹭,“知道了、知道了!催什么呀。” 她上了车,习惯性就要挤到阮筝和卫瑾的中间,被卫启一把拉了过去。 “你坐这!” “为什么?”卫琼鼻子一皱,嫌弃道:“我不要和你一起。” 卫启的眉头拧了起来,这人到底有没有一点儿眼力见的。 没看见大母和阿姊这会儿心情不好吗? 卫瑾难得没有理会小妹妹,一脸凝重和阮筝道:“大母,这其中必有蹊跷。” 袁氏体寒,是打小给家里干粗活落下的病根子,这也是为什么她与卫平侯成亲之后迟迟不孕的原因。 她身体本就不好,自从卫祥瞎了一只眼睛,便迁怒于卫平侯,别说与他同吃同睡,就是寻常日子卫平侯想找她说几句话,也是没个好脸色,说不了两句就要赶人。 怎么可能在这种鲜少同房的情况下,还能有孕? 阮筝“嗯”了一声,竟然没有如卫启所想的生气,反倒饶有兴致地问:“那依阿希看?” 怎么没有人理她啊? 卫琼捏着襦裙,手足无措地看向卫启。 卫启翻了个白眼。 卫珍道:“坐我这边。” 卫琼委委屈屈地挨着卫珍坐下,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气氛这么古怪?难道是因为她发脾气,所以惹大母和阿姊不高兴了吗? “跟你没有关系。”卫珍看着浅显易懂的卫琼,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难得和她多说几句:“家里发生了一点事情,袁……大伯母怀孕了。” 袁氏怀孕了? 卫琼的眼睛登时睁圆,小情绪飞了个一干二净。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卫瑾,后者依旧是那副沉着冷静的神情,分析道:“幕后主使或许是怕卫祥成为二皇子的事情,引起大母的猜忌。故而让袁氏想方设法怀上身孕,以此达到令咱们投鼠忌器的目的。” 什么猜忌? 什么投鼠忌器? 阿姊说话好快啊,她一句都没听明白。 卫琼拉了拉卫珍的袖子,“二娘。” 卫珍转头面无表情看着她,后者立马蔫巴了,乖乖地听阮筝和卫瑾说话。 卫瑾迟疑道:“可是……这身孕也是可以人为操控的吗?” 阮筝笑了笑,怎么不行? 这世上,什么药都有。 卫启见祖母心情似乎还可以,大着胆子道:“大母,我们如何确定,卫平侯府不会再出现第二次混淆血脉的事情?” 卫瑾微微抿唇,其实她心中也有这个疑虑。 阮筝笑道:“袁氏还没有蠢到在卫平侯府与人私通的地步。” 私通二字,令从未见识过世间丑恶的龙凤胎齐齐闹了个红脸。 “更何况,若真打着投鼠忌器的主意……”阮筝微微一笑,那这个孩子,一定是卫平侯府的血脉。 这会儿,卫平侯怕是要高兴坏了吧? 卫珍低声道:“能不能生下来,还是未知数呢。” 卫瑾下意识制止道:“珠珠。” 卫琼心道:她就知道二娘坏得很!说出的话都让人毛毛的。 不过还是乖乖坐在卫珍身边。 卫瑾沉声道:“稚子无辜,日后这种话不要再说了。” 阮筝淡淡道:“珠珠说得也没错。” 一句话令车里的气氛都变了。 卫瑾误以为阮筝要对袁氏腹中的孩子下手,斟酌用词道:“大母,那毕竟是阿耶的骨肉……” 她倒不是怜惜那尚未出生的孩子,只是,阮筝迟迟不对袁氏母子下手,不就是因为顾忌卫平侯的缘故吗? 若是背后的人打得就是这个主意呢? 用一个孩子,来挑起阮筝与卫平侯之间的矛盾。 那可是血赚不亏的买卖! “傻孩子。”阮筝笑起来,摇了摇头道,“哪里用我出手?” 倘若真的是用了药得来的,不用别人暗害,袁氏的这个孩子也留不到出生。 第94章 弟妹 等回到卫平侯府,已经是晌午时分。 卢氏和安阳郡主妯娌俩在门口等候,看见阮筝下来,忙上前相扶。 “阿家,慢一些。” “阿家,大嫂的事儿……” 阮筝道:“我已经知道了。” 只一句话就让妯娌二人住了嘴。 安阳郡主心忖:知道了就好,看阿家的样子,想必心里也已经有成算了。 袁氏就算再不堪,那也是名正言顺的卫平侯夫人,任凭安阳郡主如何瞧不起她,见了面还得称一声“大嫂”。 在这个府里,只有阮筝和卫平侯才有资格对袁氏做出处罚。 卢氏搀扶着婆母,恭敬道:“大嫂身子不适,大兄照顾着,故而没能出来迎接......” 阮筝笑了一下,这笑声可算不上多愉悦。 安阳郡主忙打断卢氏的话,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道来。 “阿家,今日一大早,素春院那边传来消息,说大兄和大嫂两人不知因为何事吵了起来,大嫂整个人被气晕过去。二嫂便赶忙让人去请了郎中,这一看不知道,原来大嫂有了已经有了将近一月的身孕。” 将近一月? 阮筝微微眯眼。 安阳郡主觑着婆母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大嫂这好不容易又有了身孕,也是喜事一桩。儿媳看大兄从知道这个消息开始,脸上的笑容就没下来过。郎中说,大嫂这一胎来得极不容易,得小心养着,万不可情绪激动......” 阮筝又笑了一声。 安阳郡主讪笑道:“大兄这会儿还守在大嫂身边,说晚些再来给阿家请安。” “让他守着自个媳妇吧。”阮筝道,语气温柔得让人害怕,“现在什么事情都比不上袁氏肚子里的孩子重要。” 卢氏还没听出来哪里不对。 但安阳郡主已经汗毛竖起,小心脏颤了一颤又一颤。 “阿家。”她脸上带着几分讨好的笑:“阿蕴他们没有给您添麻烦吧?” “阿娘!”卫琼小跑着跟上来,小脸气鼓鼓道:“我乖得很,才不会给大母添麻烦呢!” 安阳郡主回头瞪了女儿一眼。 这倒霉孩子,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 卫启熟练将妹妹拉到身后,让她闭嘴。 卫瑾和卫珍跟在长辈身后,看着一个比一个娴静。 这让安阳郡主也忍不住想要磨牙。 同样是女郎,他们家阿蕴怎么就是这个糟心样子? 阮筝被两个儿媳围着回到停月斋,卢氏又是端茶倒水、又是要替阮筝亲自更衣。 “阿家这几日辛苦了,厨房刚炖了燕窝粥,儿媳让人盛一碗过来,阿家用了再歇息吧?” “燕窝粥?” 卢氏不明就里地点了点头,笑道:“大兄知道阿家今日回来,特意让人多炖了一些燕窝......” 安阳郡主暗道不好!想阻止都来不及。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阮筝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安阳郡主,“怎么,在阿济心里,我就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不成?” 安阳郡主陪笑道:“哪儿能啊,阿家说笑了。我这是、这是......” 这是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卫瑾走到身边道:“大母,正好我也有些饿了,让我陪您一起用一些吧?” 真是好孩子啊! 安阳郡主暗暗松了口气,对帮她解围的卫瑾是越看越喜欢。 卫琼凑过来道:“大母大母!我也饿了!” 阮筝笑道:“方才路上的时候,问你要不要吃烧饼,你不是说不饿吗?” 烧饼又硬又不好吃,她才不要! 卫琼抱着祖母的手耍无赖道:“方才不饿,现在饿了,大母、大母~” 阮筝被她缠得没法,道:“好好好,你也一起吃。” 卫琼得意一笑,小虎牙若隐若现。 阮筝爱怜地摸了摸小孙女的脑袋,“一碗燕窝粥罢了,我们阿蕴想用多少用多少。阿因,你去看看库房还有多少燕窝,日后每天给孩子们吃一碗。” 卢氏忙道:“这可使不得啊阿家。” 阮筝抬眼。 卢氏想说一群孩子,哪里配吃这么金贵的东西,但总归没有真的蠢到家,还记得安阳郡主就在一旁,话都嘴边,又改口道:“二娘从小就不爱吃燕窝,就不必煮她的那一份了。” 在卢氏看来,燕窝和白粥也没有什么多大的分别。 左右都是吃到肚子里的东西。 何必浪费那个钱呢? 卢氏没注意身边妯娌看向自己的目光满是绝望。 没救了、真是没救了。 安阳郡主心想,这婆母要是不发火,那就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果不其然! 下一刻,便听见一声冷笑。 阮筝道:“是二娘不爱吃,还是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吃过?我倒是忘了,你连雪耳粥都舍不得给她吃,二娘长这么大,怕是连燕窝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卢氏一脸茫然,还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安阳郡主看在这些日子二嫂还算听话的份上,试图替她求情一句:“阿家,二嫂已经改过了......” “改什么了?”阮筝冷冷道,“一点子燕窝罢了,扣扣搜搜的,不知道还以为卫平侯府揭不开锅了,连个孩子的口粮都要节省。” 这下,卢氏再傻也能听出婆母话中的意思,忙不迭跪了下去。 “是儿媳不是,阿家息怒!” “这是......怎么了?” 卫平侯迟疑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阮筝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卢氏,安阳郡主低着头,几个孩子也不敢吭声。 正堂的气氛凝滞无比。 然而,这并没有影响卫平侯的好心情。 “阿娘,阿袁有身孕了!”他满脸高兴,就像个孩子一样,“如今还不到一个月,所以儿子也不敢声张,只自家人知道。” 卫平侯看向一旁的卫瑾,脸上笑容顿了顿,愧疚浮上心头,但很快又被袁氏肚子里孩子所带来的喜悦冲淡。 他笑道:“大娘,你很快又要有弟弟妹妹了。” 第95章 棒子 卫瑾忍不住想:她被找回来的时候,阿耶有这样高兴吗? 答案是,好像并没有。 明明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爱无法强求这个道理,也早就清楚自己在阿耶心中的分量远不如袁氏母子,按理来说应是刀枪不入才对。 可为什么......还是控制不住难过呢? 卫瑾心中一片苦涩,在卫平侯期待的目光下,温声道:“恭喜阿耶。” 懂事却并不热络的态度就像是一盆冷水浇在卫平侯的头上。 一整个透心凉。 卫平侯怔怔道:“大娘,你这是不高兴吗?” 卫瑾屈膝跪地,垂首道:“儿不敢。” 卫平侯更生气了,“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阮筝一声冷笑,让人不禁头皮发麻,“你没长眼睛不成,看不出阿希对你失望透顶?!” 大家长雷霆大怒,卢氏还未站起来,安阳郡主便跟着跪在她身边。 卫珍几个小的也齐刷刷跪下去。 “阿家息怒!” “大母息怒! 卫平侯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明明他是来报喜的。 阮筝看见他这蠢样就来气,怒斥道:“阿希刚回家那会儿怎么不见你这样高兴?” “同样是你的亲生骨肉,难道袁氏肚子里那块就比阿希高贵一些不成?” 卫平侯张了张嘴,无奈道:“阿娘,您这不是无理取闹吗?” 都是他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有小的比大的高贵? 只是在卫平侯的心里,卫瑾的回家打破了他与袁氏原本的夫妻恩爱,而如今袁氏腹中孩子的出现,则是修补他们夫妻裂缝的关键。 意义不同,自然无法用同样的心情去看待。 养儿方知父母恩,卫平侯又要有孩子了,不想跟母亲顶嘴,耐心道:“阿娘,阿袁有身子是好事啊,您难道不高兴吗?” 阮筝面色微缓,但语气依旧不痛快:“你倒是高兴,恨不得昭告天下、大摆筵席,全然不顾阿希的心情!好些日子没见,你怎么不问问她吃的好不好、谁的好不好,庄子上好不好玩?媳妇重要,难道女儿就不重要了?” 阮筝字里行间都是在为孙女打抱不平,卫平侯心情复杂,既有愧疚又说不上来的不痛快,但还是陪笑道:“儿子明白,您别气坏身子,到时候就不值当了。” 阮筝冷笑道:“你大可放心,就你们夫妻这样的,我还活着就能三番两次放任卫祥欺负阿希,我要是死了,谁知道后脚是不是把她一同送下来陪我。” 这话说得严重。 卢氏和安阳郡主忙道:“阿家!” 卫瑾一直强忍的泪水滚了下来,哽咽道:“大母息怒,您一定长命百岁。” “大母!” 卫琼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抱着阮筝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几乎要背过气去:“大母不会死的、大母答应过阿蕴,不会死的!” 劝的劝,哭的哭,场面险些一度混乱。 云因连忙把卫平侯推了出去。 卫平侯也有些委屈:“阿媪......” “大郎。”云因打断他的话,苦口婆心道:“你别怪娘子今日发火。你想想,这些年,娘子不论是对你们兄弟三个,亦或者大娘他们几个小的,哪次不是一碗水端平?” 卫平侯道:“可是阿娘她——” 云因温声道:“夫人有了身孕,乃喜事一桩,娘子自然也是高兴的。只是大娘本就在外头吃苦受罪多年,从前你们只顾着祥哥儿,她难过却懂事从不表露出来,若再让她觉得自己可有可无......” 她叹道:“侯爷,你们就心疼心疼大娘吧。这孩子刻苦用功,比祥哥儿不知道要争气多少,可你看她,什么时候像祥哥儿那样骄纵任性过?” “我知道......” “若不是侯爷和夫人偏心,娘子何至于今日这样的态度?”云因一句话让卫平侯彻底闭上嘴。 “都说子女不和,多是长辈无德。若夫人不曾犯下错事,大娘又何至于沦落山野?夫人是一步错步步错,可即便是到了如今,娘子也不曾让她难堪,平日里吃穿用度更是不曾委屈夫人半分。” 云因字字锥心,失望道:“放眼整个平京,侯爷可还能再找出比娘子更宽厚的婆母?她不过是想你们多疼一些大娘,夫人不肯,侯爷你也不肯。难道还要让娘子在这种情况下,高高兴兴地摆酒庆祝,大家伙一同忽视了大娘,这样才好?” 卫平侯哑口无言,先头的那股高兴劲儿是彻底消失了,心里宛如有一万只蚂蚁在爬,痒的让人心慌。 “阿媪......我知道错了。” “侯爷回去好好想想吧。”云因缓了缓语气道,“娘子是嘴硬心软的人,侯爷一碗水端平,她自然就高兴了。一高兴,可不得给未出生的孙孙多准备些宝贝。” 卫平侯忙道:“阿媪说的对,我这就回去和阿袁好好谈谈。” 云因将他送到院子门口,这才折回。 正堂里,卫琼已经停止哭泣,挂满泪水的睫毛轻颤着,见只有云因一个人回来,立马松了口气,抱着卫瑾的手臂,把眼泪鼻涕一同蹭到她衣袖上。 “阿蕴......”卫瑾深呼吸。 卫琼抬起头,眨巴眨巴无辜的大眼睛,不敢去招惹气场强大的祖母,也不敢往阴郁沉闷的二娘身上靠,那怎么办,只有大娘了啊。 “阿姊,你放心,我永远会站在你这边的!”她声音又软又甜,趁卫瑾感动的时候,又把眼睛擦了擦。 安阳郡主:“......” 没眼看,真是没眼看。 阮筝让卢氏等人起来,此刻妯娌俩都站在婆母跟前,一个比一个老实。 卢氏见婆母大发雷霆,是半个屁都不敢放,跟个鹌鹑似的缩着脑袋,受罚事小,若是把婆母气病了,那事情可就大了! 阮筝懒得再搭理她,都说堂前教子枕边教妻,谁的媳妇谁操心。 “你们俩自去忙吧,不用在我这守着。” “是。”卢氏二人低着头退下。 临走前,安阳郡主给了儿子一个眼神,让他机灵些,多看着点妹妹。 可别再让阮筝动气了。 万一气出个好歹,让卫韶知道,还不得把家里闹翻天? 第96章 点拨 卫瑾走到祖母身边,眼眶微微泛红,摇了摇头道:“大母,您不必为我和阿耶争吵,不值当的。” 卫启紧跟着道:“大母一定要保重身体。” 云因插嘴道:“娘子差点吓坏几个孩子。” 阮筝噗嗤一笑,指腹轻轻抹去了卫瑾眼角的湿润,道:“我那是故意的。行了,一个个别紧张了。下去歇着吧,大母让人把燕窝粥送到你们房里去。” 啊? 故意的? 几个孩子一头雾水。 卫瑾年长一些,知道的也比弟弟妹妹们多,很快反应过来,问道:“难道,阿耶过来还有其他事?大母这一通发作,阿耶反倒不好开口了,是这样吗大母?” 一旁的云因目光流露欣慰。 阮筝笑道:“孺子可教。” 祖母的夸赞非但没让卫瑾高兴,反而心情越发沉重起来。 卫珍问出了卫瑾心中的问题,“大母,大伯父想要做什么?” 几个孩子一眨不眨地看着阮筝,尤其是卫琼忽然冒出个鼻涕泡,那手忙脚乱恨不得羞愤欲死的表情,让阮筝心情大好。 “无非就是替袁氏和卫祥求情,争取些什么罢了。”不用猜也知道卫平侯过来是出自谁的授意,阮筝借故发了两次火,可算是把人都给赶走了。 再加上云因那一番推心置腹、苦口婆心的话。 想必短时间内,卫平侯不会再过来烦她了。 卫瑾默了默,领着弟弟妹妹回去沐浴更衣,看着他们用完燕窝粥,一个个回房歇息。 卫瑾起身去找祖母。 云因正从房里出来,看见卫瑾,还有些诧异:“坐了好几个时辰的马车,大娘怎么也不去歇一歇?” 卫瑾道:“我……有事想找大母,云媪,大母已经午憩了吗?” 云因道:“还没呢。” 她领着卫瑾进屋,阮筝刚沐浴完,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难得没有盘起,而是湿答答地垂在身后。 云因是正准备出去拿干布的。 阮筝坐在炕上,自己和自己对奕,手里还捏了一枚黑子,听见脚步声,头也没抬道:“阿希过来了?坐吧。” 卫瑾一愣,大母……早就猜到她要过来吗? 她没有问,脱了木屐坐到炕上,仔细观摩由棋局。 高门贵女所擅长的琴棋书画,卫瑾是一窍不通。如今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还算过得去的书法。 卫瑾看不懂棋局,只隐隐察觉黑子杀气腾腾。 “看不懂也没关系。”阮筝笑道,“怎么过来了?是有什么想问大母的吗?” “我……” 正好云因拿来了干布,卫瑾接过来,挪着膝盖坐到阮筝身后,替她一点点擦干发尾的水珠。 卫瑾由衷感叹道:“大母的头发又黑又厚,好美。” 阮筝看着比同龄人年轻,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这一头乌发。 这是家族遗传。 阮筝轻笑道:“你若是见过我阿姑,阿翁,曾祖……就知道了。我阿姑生得比我好看许多,长发及腰,宛若姑射神女。” 卫瑾很少听自己提到阮家的长辈,她想要问,又怕触及到祖母的伤心事。 “可惜我不像大母。”卫瑾道,她不如卫启兄妹二人昳丽精致,也不像珠珠那般肤白胜雪,她的五官随了卫平侯,只能算是清秀。 头发也因为营养不良的缘故干枯毛躁,就像是地里的稻草。 阮筝感受到后背的重量,是卫瑾靠在她身上。 “大母。”卫瑾低声道,只有在这温馨宁静的时刻,才会袒露自己的心声,“我开始讨厌阿耶了。” 他一点儿也不好。 答应的事情,没有一件做到。 阮筝轻轻握住了孙女的手,没有劝说,也没有安慰。 “别说你了,我都恨不得自己没生过这个儿子。若是能回到过去,就是打掉也比生下的好。“ 发自内心的话让卫瑾眼眸一弯,小声嘟囔道:“那可不行。没有阿耶,就没有我了,我还想继续做大母的孙女呢。” 真是个傻孩子。 阮筝不禁莞尔,柔声道:“你要讨厌他,就多想想,你阿耶如今高兴,再过几个月,就有多难过。是不是心里头就痛快许多?” 这话说出来,似乎有些残忍。 卫瑾不由抱紧祖母,她对袁氏除了怨,便只有恨,自然对她腹中的孩子也生不出什么感情,可是—— “大母,袁氏这次怀孕,怕不是冲着您来的。我们离她远远的,千万别让她抓住机会,否则的话……” “阿希,你该担心的不是这个。”阮筝轻轻打断道,让孙女坐到自己的面前,两人四目相对。 阮筝看着一脸茫然的卫瑾,心下叹气,提醒道:“袁氏怀孕,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卫瑾还是没能反应过来,大母本可以收拾袁氏母子的,可就是因为袁氏有了身孕,阿耶只会越发看重在乎袁氏…… 脑海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 卫瑾微微睁大双眼,迟疑道:“大母的意思,卫祥?” 阮筝脸上露出笑容,颔首道:“你以为呢?” 卫瑾脑子一团乱麻,卫祥如今是二皇子,也就是安王的伴读,在府里地位也算是水涨船高,甚至有人说,卫平侯有意为卫祥请封世子。 当然,卫瑾心知这是不可能的。 别说圣上不会同意,阿耶自己也知道亲生和非亲生的区别。 阿耶如此高兴袁氏怀孕,不也是打算着生下儿子,为亲生骨肉请封世子的主意吗? 电光火石间,卫瑾突然想到了什么! “卫祥恨我,却只让我声败名裂,从未想过除去我……因我不过是个女郎,无论如何也不能继承卫平侯府的爵位。倘若,袁氏腹中是个男孩儿呢?” “嗯。”阮筝露出赞赏的目光,“继续说下去。” 卫瑾受到鼓励,也跟着笑起来。 “以卫祥的心性,倘若知道袁氏有孕,就算一时被安抚住,可只要有人不停在他身边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他怕是坐不住。” “所以啊,你有什么好担心袁氏肚子里的孩子?”阮筝笑道。 别说留不留得住还是个问题,就算能平安生下,卫祥会放任自己多出一个威胁? 在他看来,卫平侯府的一切理应都是他的才对。 第97章 懂事 卫瑾不愧是阮筝一手教养出来的孩子,几句提点后宛如拨云见日,立马知道该怎么做了。 “大母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她弯眸一笑,不再打扰祖母休息,穿上木屐退出内室。 云因看着阮筝脸上淡淡的笑容,不由感慨道:“咱们大娘的心性,可以说是圆滑而不世故,幸而不像侯爷,也不像袁氏。” 阮筝望着卫瑾离去的背影,一直到彻底消失视线之中,方才收回目光。 “阿因,你知道阿希像谁吗?”她笑着问。 云因有些好奇:“像谁?” 阮筝笑了笑,目光中多了一丝追忆,轻声道:“阿希的性子,像阿姑。” 前朝文肃皇后阮氏,十三立为太子妃,十五册封皇后,与帝青梅竹马、携手并肩,生同衾,死同穴。 “文肃皇后……”云因眼中掠过一抹怅然,若是当初帝后能有一子半女,或许高家也不能这么快取而代之吧? 若文肃皇后尚在,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孩子下嫁卫家这种门第。 阮筝不知道云因所想,皱着眉头道:“都是阮家出去的孩子,阿镜就一点儿不像阿姑。难道真是我太溺爱她的缘故不成?” 云因笑道:“论溺爱,先帝才是不遑多让。” 阮筝叹了口气,是了,先帝知道自己做事缺德,所以可了劲弥补,而阮皇后又恰好生了一副肖似阮筝的面孔,先帝爱屋及乌,待她比待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宠溺。 若非如此,阮皇后焉敢对高琛大呼小叫。 阮筝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让云因收了棋盘,她也累了。 云因服侍阮筝去榻上歇着,边解衣边问道:“说起来,大娘的秉性确实与文肃皇后有几分相像,只到底年纪在这,阅历不足,娘子当真放任她去做这事儿?” 阮筝淡淡道:“如果她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往后,还能成就什么大事?” 云因见状也就不再多说。 另一边,卫瑾走出停月斋,特意吩咐贴身仆婢准备一些上等的滋补品。 “带上东西,随我去见阿娘。” “是。” 到素春院时,恰好卫平侯也在。 卫平侯看见卫瑾过来,惊喜之余还有一丝丝歉疚,“大娘,你怎么来了?” 卫瑾微微一笑,让身后的仆婢把东西拿出来。 “女子怀胎十月,本就辛苦,更不要说阿娘身子骨本就不好。儿也不能替阿娘做些什么,只有一些补品,聊表心意。望阿娘不要嫌弃才好。” 卫平侯一听,更是高兴,道:“你有这个心就够了,你阿娘哪里还会嫌弃?” “站着做什么?进来坐。你阿娘正好也醒着。” “不了。”卫瑾婉拒道,虽然客客气气,但神情黯淡,是个人都能看出来,“阿娘……一向不喜我,如今身怀六甲,郎中又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劳累激动。我还是不进去为好。” 瞧瞧,多么懂事贴心识大体的女儿啊! 卫平侯眼眶蓦地一红,一颗心好似掉进油锅,煎熬无比。 “怎么会呢?你阿娘、你阿娘她不是那样的人……”这话说出来,恐怕卫平侯自己都心虚吧? 卫瑾强颜欢笑,轻轻拉住他的袖子。 “阿耶,我不要紧的。如今最重要的就是阿娘肚子里的孩子,只盼望母子平安才好。”顿了顿,她又道:“先前,大母大发雷霆,原是怕我受委屈,后来云媪也跟我讲了其中利害关系。我自是体谅阿耶的。” 卫平侯没想到女儿如此懂事,反倒自己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都是阿耶做的不好,你大母也是心疼你……”他叹了口气道。 阿媪说的对,若他一碗水端平,阿娘也会对阿袁宽容一些吧? 卫瑾微微一笑,阻止了卫平侯尚未说完的话。 她特意跑来一趟,可不是为了听阿耶说这些的。 “阿耶,您看一看这些东西,我年纪轻,阅历浅,不知道哪些阿娘能用,哪些不能用。事关阿娘和腹中孩子的健康,还是得谨慎一些才好。” 卫平侯哪里会疑心自己的亲生女儿? 正要说什么,卫瑾仿佛就已经猜到,目露哀求道:“都说孕中之人容易多思,儿也不想阿娘误会。阿耶还是细细检查过了,再拿给阿娘吧。” 卫平侯望着什么都考虑周全的女儿,哪里还能说出拒绝的话? 正好郎中还没走。 卫平侯不仅自己翻看了一遍,又让郎中也检查过,确保没有任何问题。 郎中不知道卫平侯府的情形,只以为是做女儿的关心母亲,还笑着道:“小娘子送来的都是孕妇可吃的上好补品,如此懂事孝顺,侯爷好福气啊。” 卫平侯与有荣焉,笑呵呵道:“我家大娘向来懂事,从不让我们操半点心。” 卫瑾抿唇一笑,低头作羞涩状,道:“如此,儿也放心了。” 说着便要告退。 卫平侯连忙道:“大娘,你不进去看看你阿娘吗?” 卫平侯做梦都希望看到妻子与女儿相处融洽的画面。 贤妻乖女,便是千金也不换啊。 卫瑾依旧是婉拒的态度,道:“等阿娘胎像稳固,我再来看望也不迟。” 若这会儿进去,袁氏来一出滑胎栽她头上怎么办? 那可真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卫瑾送了东西就走,片刻也不敢停留。 “哎。”卫平侯叹了口气,带着东西进去。袁氏正靠着隐囊,被婢子一口一口喂燕窝粥。 为了修复母女二人之间的嫌隙,卫平侯把卫瑾过来的事情说了一下,着重强调:“大娘那孩子心里是有你的,若非如此,也不会送来这些东西。” 若是阿袁对大娘,能有对大郎的一半疼爱,卫平侯也就心满意足了。 袁氏没想到卫瑾还送了东西过来。 “大娘真是有心了。”她温柔一笑,卫平侯赞同点头,丝毫不知妻子此刻想的是如何将孩子的死栽赃在卫瑾头上。 没错,袁氏压根不准备留下这个孩子。 她面上不显,心中冷笑一声。 要不是那个赔钱货,她和大郎又岂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她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即便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又如何?是男是女都未可知。 更何况,她已经有了儿子,又何必再生一个威胁祥哥儿的地位? 第98章 激怒 “阿姊,你真的要去寻卫祥吗?” 卫珍亦步亦趋地跟在卫瑾身后,面色焦急道:“他对阿姊怨恨已久,若是一个不小心......” 卫瑾好笑道:“我自然不会一人前往,更何况,还有这么多下人呢。” 从素春院回来,卫瑾又一个人在书房安安静静地练了一个时辰的字。自被接回来的那一日起,练字和习武这两件事情就成了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因着一会儿还有事情做,卫瑾便没有如往常一般练完字之后去扎马步,而是拿了一只喷壶,从井里打了水装满,趁着太阳落山之前,把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都浇一遍。 卫珍也是刚刚才知道卫瑾去素春院的事情,不仅如此,阿姊竟然还要去找卫祥? 卫珍满脸忧愁,道:“那阿姊带上我一起吧。” 喷壶的水见底,卫瑾走到井边,十分熟练地将木桶往下扔,装满水之后,再将它拉上来,倒进喷壶。 这点活在过去的十年从早干到晚,于她而言可谓是轻松不已。 衣袖被襻膊挽起,露出两节清瘦有力的手臂。 卫瑾拎起喷壶,边浇水边笑道:“你去做什么?他若真想对我做点什么,难道你在,还能阻止他不成?” 卫珍想也不想道:“我可以帮阿姊喊人。或者,他见我们一起去,心有顾忌,不敢对阿姊下手呢?” 卫瑾温柔但又不失强硬地拒绝了。 “珠珠,你要是去了,才会适得其反。” 卫珍愣了一下,还想说什么时,卫琼在阁楼上喊道:“二姐!大母叫你跟我们一起把书架擦一擦,明日大太阳,得晒书!” 她一边儿喊,一边喘气。整个人扶着围栏,几乎都要坐在地上。 看得一旁的仆婢心惊胆战,生怕小娘子摔下去。 擦东西可比扫地累多了,明日还要晒书!卫琼满头大汗,气的恨不得把抹布扔地上。 大母真过分,就没听说哪家的高门贵女是这样儿的! 她就不信,大母小时候,阮家的长辈也让她干这些! 要是云因知道卫琼的内心,只怕还要啼笑皆非。 巧了不是。 阮筝打会走路开始,阮家老太爷便会带上孙女一同晒书,她人小干不了什么活,但要她搬一搬书还是可以的。 一次搬一本,从屋里搬到屋外,大不了多跑几趟。 半日功夫下来,小孩跑得脸蛋红扑扑,等沐浴更衣之后,直接在乳母怀里睡了过去。要多好睡就有多好睡。也为阮筝的身子骨打下良好基础。 眼见卫珍还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卫琼急了,二娘不会是想要偷懒吧? 她说的可是真的! “二姐!”她又喊了一声,卫瑾推了一把卫珍,催促道:“快去吧。” 卫珍没办法,只能匆匆扔下一句“阿姊定要小心”,便小跑着上了阁楼。 卫瑾把剩下的几株菊花都浇了浇,眼见时辰也差不多了,便放好喷壶,回屋换了身衣裳。 “娘子,卫祥回府了。”早就被打过招呼的门房来报。 “知道了。”卫瑾对着铜镜中的自己抿唇一笑,“这就来。” 卫瑾脚程快,因习武的缘故不似寻常贵女般端庄柔顺,一步抵人家两步,硬生生杀了卫祥一个猝不及防。 她忽然从转角处走出,卫祥险些没被吓死! “你干什么?!”他额角有着明显的一块红肿,像是被什么砸伤。卫祥今日本来就不痛快,心中的怒火能打死好几个下人,更不要说撞枪口的是他最厌恶的人! 卫瑾完全不受他的怒气影响,反而笑道:“我是,是为了知会你一声家中的喜事。” 喜事? 除非那老不死的东西明日就要死了。 否则还有什么喜事? 卫祥那只完好的眼睛冷冷地盯着卫瑾,讥讽道:“真是厚颜无耻,把安王害成这样还能笑得出来。” 卫瑾挑了挑眉。 安王主动寻衅,自食恶果,落到今日这个局面,是他活该。 与她有何相干?她凭什么不能笑? 照卫祥这意思,安王若是死了,难道她还要为他披麻戴孝不成? 可真有意思。 卫瑾目光落在卫祥的额角,戏谑道:“我还以为你在安王身边不大好过呢,怎么,让你去做伴读,又不是去当狗,被主人打了还要替他打抱不平?” 卫祥面色狰狞,“你说什么?!” 卫瑾后退一步,边抚胸口边道:“我可不是来跟你说这些废话的,我是来告诉你,家里很快就要添丁了,你最好安分守己一些,别再让阿娘替你操心。” “你说什么?” 幸而卫祥只是被宠坏了,不是真的蠢货。 他很快抓住了重点,目光死死地盯着卫瑾:“添丁?谁怀孕了?” 卢氏?还是安阳郡主? 卫瑾微微一笑,道:“当然是阿娘了。” 轰一声——! 青天白日,卫祥就跟被雷劈了一样,整个人一动不动。 这个赔钱货说什么? 谁怀孕? 阿娘? 袁氏! 被背叛的愤怒油然而生,卫祥咬着后槽牙,面容几乎扭曲,每个字眼仿佛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不可能!阿娘怎么可能会怀孕?!” “阿耶阿娘都还年轻,怎么不可能有孕?”卫瑾气定神闲,脸上甚至流露出一丝得意,“再过八个月,我就要有嫡亲的阿弟了。” 她眼神恶劣,轻声细语道:“到那时候,你以为,这府里还有你的容身之地?” 卫祥勃然大怒:“你住口!你胡说!” 他伸手就要掐卫瑾脖子,卫瑾岂会让他得逞? 一个闪身便躲了过去。 卫瑾离他远远的,脸上的笑容倏忽消失不见,冷冷道:“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等阿娘生下卫平侯府的继承人,阿耶第一件事便是将你送走!” “你这个贱人!给我住口!” 卫瑾对他的破口大骂不为所动,“我警告你,最好别动什么歪心思。郎中说阿娘不能动气,你既然做了安王伴读,就老实本分地待在他身边,少惹事生非!不然,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卫祥一把将她推开,眼神跟淬了毒一样落在她身上。 “贱人!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教训我!” 这个赔钱货和老不死的东西是一条心的,他们一定是想挑拨他和阿娘的关系! 阿娘说过,有他一个儿子就够了。 他要亲自去问阿娘! 第99章 质问 卫祥一路疾步到素春院,仆婢们见他来势汹汹,刚想说什么,又想到他在袁氏心中的地位,纷纷退让两侧。 “阿娘!”卫祥一把挥开珠帘,独眼转了转,很快找到目标。 袁氏看见他,又惊又喜,在床榻上当了一天的祖宗,终于舍得下地了。 “儿啊,你回来的正好。”看见宝贝儿子,袁氏都不用人搀扶,忙不迭起身走到卫祥面前,疼爱之情溢于言表,“厨房的饭菜刚做好,阿娘就等你一同用食呢。” 卫祥的目光落在她平坦的小腹,冷不丁问道:“阿娘,你是不是有了身孕?” 袁氏神情一僵,刚想说什么,看见卫祥的眼神,便知道他一定是误会了! “大郎,你听阿娘说,这个孩子——”她欲解释,卫祥却猛地甩开她的手! “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他满脸怒容,两只不协调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袁氏,让人无端背脊生寒,“如果不是卫瑾那个贱人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想瞒着我,直到你儿子生下来为止?” 卫瑾? 袁氏急急道:“你不要听她胡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什么儿子?阿娘的儿子只有你一个啊!” 卫祥冷笑道:“现在是就我一个,再过几个月,可就不一定了。” 怎么会呢? 袁氏握着卫祥的胳膊,柔声道:“那个小贱人都在你面前说了什么?阿娘保证,我肚子里这块肉,绝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威胁。大郎,你难道还不相信阿娘吗?” 她说的情真意切,可卫祥却半个字都不信,甚至眼神之中隐隐渗出怨恨, “你不是说这辈子只有我一个儿子?为什么又会怀孕?” “阿娘,你是不是也嫌弃我瞎了眼睛,变成残废?” 残废二字说出来,袁氏的眼眶立马红了起来。 她伸手抚摸卫祥的脸,泪眼婆娑道:“阿娘怎么会嫌弃你?阿娘恨不得、恨不得当初受伤的人是自己啊!” 卫祥不耐烦地打断:“我问你,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怀孕?” 袁氏僵了一僵,想要告诉他,又怕走漏风声,毕竟自打卫敞和卫韶两家先后回来,素春院便被安阳郡主安排了不少服侍的人。 说得好听,还不是想监视她! 袁氏眼神急迫看着儿子,低声道:“阿娘需要这个孩子……但不是你想的那样!阿娘要它,是有大用处——” “够了!”卫祥忍无可忍,一把将她推开。 骗子! 说什么有大用处,还不就是觉得他现在是个残废,她得重新生个健康的儿子来做依靠! “阿袁!” 刚好是饭点,卫平侯过来陪妻子一同用食,没想到就看见这一幕。 好在袁氏被自己的心腹向氏给扶住了身子,否则若是撞到那架刺绣屏风上,肚子的孩子焉有活路? 卫平侯气道:“你这孩子!怎么能和你阿娘动手?你知不知道你阿娘现在——” 卫祥冷冷道:“有身孕了对吧?我当然知道!” 他知道,他还敢推袁氏! 卫平侯险些被他气倒。 “你、你这个逆子!”卫平侯胸口不断起伏,心里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愤怒,总之,有亲生女儿珠玉在前,卫祥就哪哪都不够看了。 卫平侯也没指望着儿子成才,但做人最基本的孝道总该有吧! 卫瑾从未享受过一日母爱,都知道在母亲有身孕后拿些补品过来。 可卫祥呢? 袁氏待他如此疼爱,他却连应有的敬重都没有! 卫平侯的呵斥落在卫祥的耳中,只换来一声冷笑。 果然啊。 任凭嘴上说的有多好听,但等有了亲生的血脉,整个人还不是马上就变了!总归是不一样的! 卫祥从始至终都没有把卫瑾放在眼里,因为他知道,卫瑾迟早都是要嫁出去的,对他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 但袁氏腹中这个甚至还未足月的胎儿…… 卫祥恨的牙根痒痒。 要知道当初,他把刁大郎找来毁掉卫瑾的清白,卫平侯都没有现在这么生气! 可见,在卫平侯的心里,也是这个还没出生的孩子更重要吧? “侯爷、侯爷……大郎他不是有意的。”袁氏忍着腹痛,在向氏的搀扶下走到他们面前。 卫平侯刚想安慰她,就见卫祥露出讽刺的笑容,顿时勃然大怒, “你这个眼神什么意思?你阿娘这样为你,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侯爷!” 袁氏一手捂住肚子,一手拽着卫平侯的衣袖,又偷偷给卫祥使了个眼色。 让他先走。 卫祥一阵心冷。 “你还要为这个逆子说话!”卫平侯又生气又心疼,将袁氏轻轻抱起,放到床榻上。 “郎中都说了,让你好好静养。咱们这个孩子来之不易,稍有不慎就……”卫平侯叹了口气,扭头对卫祥道:“还不过来给你阿娘认错!” 认错? 他有什么错? 卫祥根本看不见袁氏紧张的目光,咬牙切齿道:“阿娘说过,这辈子只会有我一个儿子,她骗我在先,要错,也是她的错!” “荒唐!”卫平侯勃然大怒。 要不是被袁氏拉着手,都恨不得给这个逆子一个大耳刮子! 卫平侯自认从没有哪里是对不起这个儿子的,哪怕知道他并非自己亲生,也依旧疼爱有加、处处袒护。 他怎么不想想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就在这时,卫瑾冲了进来。 “阿耶!阿娘!”她满脸的着急担忧,“阿娘你没事吧?” 说完这句话,卫瑾自己现在心里作呕一阵。 她果然还是不够成熟老练。 仅仅做到这个程度,就受不了了。 袁氏看见她,就跟看见杀父仇人一般,控制不住露出怨气。 “你还有脸来?谁让你去到祥哥儿面前嚼舌根的?!” 这个贱人! 她怎么会生出这种专克自己的东西啊?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直接掐死,而不是送到乡下! 卫平侯看向卫瑾,后者眼眶一红,委屈道:“阿娘有了身孕,这是全家的喜事啊。就算儿不说,大兄也是会知道的。儿只是、只是想劝大兄,莫要在阿娘身怀六甲之时闯祸……若害阿娘动了胎气,那腹中的弟妹,岂不是也要跟着遭殃?” 袁氏道:“你少在这惺惺作态!” 卫平侯脸上的动容被不悦所取代,但念在袁氏怀孕的份上,又忍住了。 “阿袁,大娘也是为你好,这才去提醒的大郎。” 第100章 间隙 “是啊!”卫祥阴冷一笑,在这一刻,谁都没有袁氏肚子里的那块肉来得让人厌恶。 “若不是她,我还不知道阿娘怀孕的消息。” 卫瑾责备道:“阿娘怀孕是喜事,你怎能如此态度?” 卫祥本就濒临爆发边缘,这句话如同火上浇油,令他一下子就炸开了。 “你这个赔钱货你懂什么!” 他一脚踹翻了食案,整个人宛如野兽一般发出怨恨的怒吼:“你当然高兴,反正这个家家产本来就没你的份!你是巴不得阿娘生个儿子来和我争,贱人!” 袁氏失声道:“大郎!住口!” 就算心里是这样想的,可当着卫平侯的面,怎么能说出来呢? 袁氏只觉眼前一黑,不是要昏过去,是卫平侯站起来,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她头顶。 紧接着,她看见卫平侯拳头攥紧,三两步走过去,对着卫祥抬手就是一巴掌! 不、不要! “啪——!” 宽厚的巴掌落在脸上,毫不容情的力道,把卫祥打得脸都歪了。 卫瑾的眼泪倏然砸落。 就当是阿耶在为她出气吧。 卫瑾又哭又笑,满眼怆然,哽咽道:“你胡说,我才不是赔钱货……你胡说!” 她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扭头往外跑去。 “大娘!” 卫平侯甚至都来不及抓她的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伤心崩溃逃走。 卫平侯气得头脑发昏,手指卫祥道:“你、谁教你的这些话!服侍大郎的人呢?都给拉下去打!狠狠地打!” 袁氏松了口气,知道卫平侯到底还是心软了,亦或者是看在她的面子上,只对卫祥身边的下人撒气。 然而,卫祥丝毫不领情。 他每天跟在二皇子身边受窝囊气不说,没想到今日一回家,袁氏给了他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被背叛的愤怒早已蒙蔽了理智,他真恨不得、恨不得杀了他们! 卫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的偏院。 混沌的脑子、火辣辣的脸颊。 以及外头从有到无的惨叫声。 让卫祥压根无法进行思考。 许是怕惊扰到袁氏,惨叫声响起没多久,卫平侯就让人把卫祥身边伺候的仆婢都拖出去。 偏院空荡荡的。 除了穿堂风,什么都没有。 他什么都没有。 卫祥忽然哈哈大笑,一边捶着桌案,一边笑出眼泪。 骗子! 都是骗子! 不是亲生的,到底不一样! “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我不会放过你们的……”他捂住眼睛,源源不断的泪水从眼眶滚出,声音又低又轻,神经质一般地念着:“阿娘,你太让我失望了,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 素春院的动静没一会儿便传到了阮筝的耳中。 她看着面前若无其事的孙女,好笑道:“你这做的……” 卫瑾不好意思道:“儿也想不出什么其他好法子了,只希望这一招挑拨离间,可以让袁氏母子心生间隙。” 阮筝道:“听说你还给袁氏送了些补品?” 卫瑾笑道:“大母放心,全都由阿耶和郎中检查过,确保没有任何问题,才拿进去的。” 不过,这一切都是在外头进行。 袁氏可不知道。 以卫平侯的性子,也不会和她说的。 卫瑾撑着下巴,干干净净的脸蛋难得露出小女儿家的好奇促狭。 “若袁氏不安好心,儿送去的东西,必然成为她下手的关键。只是她不知阿耶早就检查过,还有郎中作证。儿还真想快些看见她到时的反应呢。” 说着忍不住笑起来。 阮筝点了点她的鼻尖,“最晚,开春也就能见着了。” 阮筝的外翁曾有“赛华佗”的美称,一手医术甚至可活死人肉白骨。阮筝虽没那个天分,可跟在长辈身边,耳濡目染,多少也懂一些医理。 就袁氏那个身体,不知道用了什么猛药才强行受孕,撑死了也只能到六个月。 想要足月生下是不可能的。 卫瑾点了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顾虑道:“大母,儿只担心一件事。若袁氏将真相告诉卫祥,他们母子是否又能重归于好?” 阮筝道:“不会。” 袁氏就算要说,也不可能全都告诉卫祥。 而卫祥是个什么性子,人人都知道。他自私自利,觉得自己落到今日这个地步都是别人害他的,但凡袁氏有丁点隐瞒,都会催生他心底的怀疑与怨恨。 这种时候,只需要一点推波助澜,他就会彻底认定袁氏想方设法怀上这个孩子,就是为了生儿子。 没有人比卫祥更清楚袁氏有多么看重儿子不是吗? 毕竟这些年来,他一直享受着袁氏无条件的疼爱。 而这一切,原本都是属于卫瑾的。 要不是因为袁氏重男轻女,卫祥哪里有这种的好日子? 儿子儿子…… 等袁氏生下亲生骨肉,卫祥曾经所引以为傲的身下二两肉,便再也不能带给他底气了吧? 阮筝微微扬唇,趁机教导孙女。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你可知是何意?”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出自老子之口。”卫瑾恭顺道,“儿明白大母的意思。” 就算有不明白的,看见袁氏母子的德行,她也该以此为戒,有所警惕才是。 卫瑾笑道:“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不怕大母责罚,儿现在是越来越期待袁氏与虎谋皮的下场了。” 尤其是卫祥和二皇子凑到一块。 卫瑾每每想到他二人,一个瞎眼,一个瘸腿,便忍不住乐出声。 其实有时候她也挺恶毒的。卫瑾如是想。 便看他们勾结在一起能做出多少事情。 对了,卫瑾道:“大母,您准备何时让二皇子知道自己腿伤是出自大皇子之手?” 第101章 底气 白玉打磨而成的棋子落下,发出清脆的吧嗒一声。 阮筝头也不抬,两指间捻着墨玉而制的黑子,淡淡道:“阿希,你有些心急了。” 卫瑾一愣,刚想反驳,但仔细一想,和之前相比,她今日好像确实有些浮躁了。 “是儿高兴过头了。“ 卫瑾低头认错,并非只是口头说说,而是开始真心实意地切身反思自己。 “儿其实并没有自己所以为的那般豁达。相反,随着日子越久,儿对袁氏母子的仇恨,只多不少。” “儿在乎他们,非常在乎。所以恨不得他们在自掘坟墓的道路上走得越快越好。”卫瑾道:“儿知凡事不可操之过急,绝不能被一时的得意所蒙蔽心智。可……” 道理都懂,做不做得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卫瑾深吸一口气,脸上罕见出现一丝迷茫。 她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的自己反而比刚回来那会儿,还要痛恨袁氏他们? 阮筝默然不语,手中的黑子迟迟没能落下去。 她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卫瑾刚回来那会儿,完全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姑形象,亲娘不爱,亲爹胳膊肘往外拐,唯一能依靠的就是阮筝这个老婆子。 可即便阮筝在这个家说一不二,也总归不能庇护卫瑾一辈子。 求人不如求己,她身无底气,甚至连怨恨的心都不敢有。 卫瑾什么都没有,唯有自知之明。 现在则不同。 她走在阮筝为她规划的道路上,只要肯勤奋吃苦,日子一长,也能称得上是文武双全。 在敬文馆的时候有阮符大佬和其他大儒悉心教导,回到家里,还有阮筝这个亲祖母给开小灶,不想进步飞快都难。 这种情况下,卫瑾不论是才学底蕴,还是政治嗅觉都大大提升。 甚至在秋猎之后,阮筝私底下还给了她五十人部曲防身,全凭她差遣。 这是独属于卫瑾的人手,只要她处理得当,不留下任何把柄痕迹,便是派人在卫祥回家的路上进行截杀……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 所以说啊,人一旦有了底气,不仅腰板挺直,就连说话做事也会不一样。 阮筝笑了笑,抬起左手抚了抚卫瑾的发顶。 她不介意自己养出一个野心勃勃的孩子,有野心是好事,但与野心并重的,得是自知之明才行。 “你觉得现在捏死他们就跟捏死蚂蚁一样简单,所以急不可耐了。我何尝没有这种念头。”阮筝轻轻叹气,“只是阿希有没有想过,袁氏母子在这一盘棋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卫瑾顺着自己的目光落在棋盘上,虽然不懂下棋,但最基本的常识还是知道的。 她脑海闪过一道白光,随后有些懊恼。 她又忘了。 袁氏母子棘手就棘手在,藏在他们身后的始作俑者。 “去把清心咒抄个几遍。”阮筝坏心眼地揉乱了孙女的头发,“年轻人,老是心浮气躁的可不好。” 卫瑾无奈道:“是。” 她走出内室,迎面撞上刚擦完书架的卫珍三人。 卫琼见她悠哉悠哉,自然不忿,凭什么他们都干活,大娘却不用? 大母偏心! “二娘她们来了。”云因对阮筝道。 阮筝笑着冲外头道:“刚好,快进来吃桂花圆子。” 一听有自己爱吃的桂花圆子,卫琼立马将其他抛之脑后,屁颠屁颠就进来了。 “大母~”她拖长尾音,摊开红通通的小手,装可怜道:“阿蕴一刻都没有偷懒哦。” 看她!手都磨红了! 云因笑眯眯将几碗桂花圆子端上来。 上头淋了一勺蜂蜜,再配上一些前两日晒干的桂花,香甜气息顿时扑面而来。 三个刚干完活的孩子坐在竹席上,手里捧着碗。 即便是卫琼这样跳脱的孩子,用食的仪态也是优美自然,如果她不发出声音,那就更可爱了。 “唔!厚厚吃啊!” “食不言,寝不语。”阮筝温声道,看着卫琼的目光似乎在打量着什么。 卫珍和卫启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再看卫琼,只顾一个劲地埋头苦干。 没一会儿,碗底便空了。 卫琼擦了擦嘴巴,坐到阮筝身边,刚想撒娇。 阮筝笑眯眯问道:“过了年,我们阿蕴是不是就七岁了?” 卫琼眨了眨眼睛,喜滋滋道:“是呀是呀,大母,阿蕴长大了一定好好孝敬您!” 背书不行,画饼倒是挺厉害。 阮筝语气越发温柔,“阿蕴现在就可以孝敬大母,不知道阿蕴愿不愿意?” 那还用问? 卫琼压根不带半点儿犹豫的,上下嘴皮一碰,甜言蜜语就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洒:“当然愿意!只要能让大母高兴,阿蕴做什么都行!” “好孩子。”阮筝夸赞道。 卫珍和卫启眼皮一跳,没有因为祖母的偏心而吃醋,反倒觉得……卫琼危矣! 果不其然。 下一刻,就听见阮筝道:“正好,大母给阿蕴请了一位女师。从后日起,阿蕴就开始跟着女师好好学习礼仪。” 卫琼:“……” 她是谁她在哪她听见了什么? 小姑娘眼睛一闭,就要晕过去。 阮筝悠哉悠哉道:“装晕的话,可是要罚抄书的。” 卫琼唰一下睁大双眼! 她没晕! 扑哧—— 云因等人纷纷捂嘴笑起来。 卫琼憋出了泪,瞅了卫珍一眼,哭唧唧道:“那、那阿姊呢?” 阮筝挑眉。 卫珍将碗交给仆婢,擦了擦嘴道:“我自然也是与你一起学习的。” 这还差不多。卫琼的心里顿时好受许多。 她对学习礼仪并没有多少反感,原因无他,对于高门贵女而言,诗词歌赋或许只有特定场合才用得上,但一个人的仪态气度,那可是打一照面就能看出来的! 卫琼现在年纪还小,跳脱一些还能说是活泼可爱。 等但再过几年,快要议亲的年纪,若还是这样,就要被人说毫无教养了。 早在几个月前,阮筝就开始物色女师的人选了。 这会儿提起,也是因为人快到了。 阮筝看着小孙女的目光充满怜爱,傻孩子,以后可有得罪受了。 卫琼还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几年会是何等水深火热,还一脸骄傲道:“大母,我一定会 好好学,绝不给您丢脸!” 阮筝鼓励道:“大母相信你。” 等到了第三日,金乌还未露面,停月斋便响起一阵凄惨的哭声! 第102章 来头 卫琼哭得稀里哗啦,一边儿哭一边儿喊“大母”。 “我、我不要学了……” “不过是刚开始,三娘子便坚持不住了?”面前的老媪板着一张脸,说出的话和她这个人一样冷酷无情,“二娘子与三娘子一般岁数,她可以做到,为何三娘子不行?” 卫珍头顶一盏茶,背脊贴着墙,站了已经有一刻钟了。 卫琼的脚边是碎了的茶盏,茶水溅了一身,她哭哭啼啼道:“我要大母……大母没有说要做这些的。” 宋樾冷着脸道:“阮老夫人既将尔等交到老身手中,自然是事事都要听老身的。且,阮老夫人今日不在府中,三娘子还是把眼泪收一收吧。” 她头发花白,瞧着比阮筝年长许多,一身黛蓝色曲裾,脖颈如白鹤修长,背脊似戒尺板正,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强大气场,令院子里的仆婢噤若寒蝉,一个也不敢上前阻拦。 都说人不可貌相,但有些人,只凭一张脸便可看出其出身高贵,仪态端庄。 今日天刚亮,阮筝便被宋樾赶回阮家,原因无他,就是杜绝卫琼搬救兵的可能。 也省得阮筝见了心软心疼。 一听阮筝不在府中,卫琼的哭嚎声更响亮了。 她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昨日搬书、晒书忙得脚不沾地,片刻不曾歇息,累得夜里脑袋沾上枕头便睡了过去! 还没睡够,就被这老媪叫醒,手持一把戒尺,只冷冷扔下一句:“时辰到了,三娘子该起了”,卫琼便被乳母等人从被窝捞出来。 再之后…… 便是这个场景了。 卫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想去找阿娘,奈何宋樾站在这,她也不说话,仿佛就等着卫琼走出这院子。 卫琼:“……” 她倒是想走,但是她不敢啊呜呜呜呜呜! “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毫无半分贵女仪态,三娘子是想这副模样走出去贻笑大方不成?”别看宋樾一把年纪,但嘴毒功力不减当年。 卫琼原本都要偃旗息鼓,愣是被她一句话说得眼泪狂飙。 卫珍眼眸微垂,低声道:“别哭了。你忘了,你怎么答应大母的?” 卫琼给爹娘画大饼画太熟练了,对着阮筝也是老套路,甜言蜜语说多了哪里还记得住! 或许是发现真的没有人会来救自己,卫琼抽抽嗒嗒地抹掉眼泪,怯生生看了一眼宋樾,后者道:“倒茶。” 一边的仆婢上前来,将满满一杯茶水放在卫琼头顶。 “背脊要贴着墙,纹丝不动。”宋樾道,让卫琼走到卫珍的身边。 然而,卫琼才迈开步子,身体便不受控制晃了一晃。 啪—— 茶盏应声而碎。 卫珍闭了闭眼。 宋樾微微皱眉,这次却没有说什么。一旁的仆婢连忙再倒茶,放到卫琼的头顶。 “走路时目视前方,步子不可太大,也不可太急,双手交叠在前……”她走到卫琼面前,比寻常男子都要高的身高极具压迫感。 这种感觉,卫琼只在祖母身上感受过。 但祖母对她一向是疼爱有加的!就是冷脸都很少! 卫琼忍住飙泪的冲动,心里不知道喊了多少遍大母、阿娘,甚至希望卫瑾可以出来救救她。 宋樾询问道:“三娘子记住了吗?” 卫琼哽咽道:“记、记住了。” 她眉眼和阮筝有三分相似,看着她,宋樾想起了小时候的阮筝,眼神不禁微微柔和,缓声道:“走过去吧。” 别看宋樾苛刻,等卫珍她们长大就知道,一个人的仪态举止有多重要。 好在这一次,卫琼保住了头顶那盏茶。 她贴着墙,还没等松一口气,就听见宋樾道:“今日只是一个开始,往后的日子,比这难度大的要多了去。卫家虽只是寒门,可阮老夫人出身士族,有些东西你们自然也得学。像琴棋书画诗酒茶,这些不必精通,但也要熟悉才是。” 顿了顿,她见卫琼一脸灰败,整个人摇摇欲坠,马上要晕过去一样。 “三娘子若是连最基本的站姿都学不会,那今日就不必用饭了。” 什么? 卫琼忍住想要昏死过去的心情。 就算为了那一口饭,她也不能倒下啊! 没错。 卫琼的肚子已经开始咕噜噜叫了。 好饿、好饿啊! 她想用朝食…… 像是看出卫琼的内心,宋樾淡淡道:“站足两刻钟,方可用食。” 两、两刻钟? 宋樾看向卫珍,尽管她的小腿已经开始发软,但还是一直咬牙坚持着。 宋樾暗自点头,这还算是有点样子。 “二娘子已经站了有一刻钟,再过一刻钟便可自去用食。” 什么?! 似乎还嫌不够刺激人,宋樾又补充了一句:“不必等三娘子。” 卫琼:“……” 她真的要哭了! 卫琼吸了吸鼻子,头顶的茶盏摇摇欲坠,吓得她一动不敢动,眼泪在眼眶打转,愣是不敢掉下来! 真是……好惨啊。 安阳郡主捂着嘴,眼眶微红。 卢氏安慰道:“郡主莫要担心,这位宋夫人既然是阿家特意请来的,想必是有分寸的,不会真的伤了两个孩子。” 安阳郡主小声道:“不、不……二嫂你扶我一把。” 怎么了? 卢氏吓了一跳,还以为她哪里不舒服。 安阳郡主虚弱道:“腿软。快快走,别让她瞧见我们……” 这里的“她”,是宋樾,而非卫琼。 安阳郡主原是被卫琼的乳母搬来当救兵的,结果一见宋樾,立马气焰全无,腿软的险些站不住! 一直到离开停月斋,安阳郡主才算是彻底缓过气来,抚着心口道:“万幸万幸!” 还好她没有贸贸然的冲出去。 否则,说不定现在她也要头顶一盏茶,搁那罚站了! 卢氏不明所以。 安阳郡主苦着脸道:“二嫂,你不认识她,她、她……” 小孩没娘,说来话长。 这宋夫人,来头可不小! 第103章 拒婚 与此同时,阮府。 湖心亭内,一男一女相对而坐,一人执黑子,一人执白子,难得尽兴厮杀好几个来回。 “大清早地敲门,不知道的还以为逃难回家的。”阮符盯着棋局,神情严肃,嘴里却说着和相貌并不相符的玩笑话。 对面盘膝而坐的阮筝抿了口茶水,无奈道: “大兄又不是不了解宋家阿姊的脾气。” 宋樾比阮符还要年长个几岁,当年也是清贵门第的女郎。 若非当年高家取而代之,入主平京,宋家作为前朝皇室的忠实拥护者,其家主、也就是宋樾的父亲在朝堂之上指着先帝的鼻子痛骂“乱臣贼子”,宋家上下几百口人,也不会被血洗了干净。 宋家不比阮家,有断尾求生的勇气,这也就罢了,还偏偏摊上一个忠君爱国、君子气节的家主。 宋父是得偿所愿了,一剑穿喉、殉主落下个宁死不屈的美名,却完全不顾及宋家上下这么多人的性命。 又或许,他也没想到先帝如此狠厉,说抄家便抄家。 所谓杀一儆百,便是如此了。 宋家当了出头鸟,宋父得了流芳百世的忠臣美名,先帝也达到了自己想要的目的。 而宋家填进去的人命,在史书上甚至留不下一点痕迹。 宋樾能安然活下来,还是当初阮筝去恳求的高隐。 想起旧事,阮符不禁轻叹道:“当年,送宋家阿姊南下,渡口一别,便是数十年。我们都老了。 “宋家阿姊脾气不改当年,连我都有些怕她。”阮筝笑道。 当初,因高隐私下运作,看在他和阮筝的面子上,先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宋樾因此可以带着其母的嫁妆,由阮家派部曲护送南下,回清河祖籍定居。 彼时的她也不过双十年华出头,自从宋家出事以后,她也算是看透了一切,便是被有名的才子夫婿要求和离,也是二话不说点头答应。 而后在清河盖了道观,取道号无情,过上了没有公婆夫婿管束、子女烦恼的清净日子。 二十年前,一篇《景山赋》横空出世,通篇不过五六百字,却碾压无数文人才子,也让众人想起清河宋氏本就是百年望族,书香门第。 安阳郡主幼时曾随母亲在清河小住,那个时候还被带着去拜访已经成为女冠的宋樾,心理阴影便是自那时留下…… 阮符想到宋樾的脾气,不禁莞尔。 “平日里见你对那几个孩子百依百顺,还以为不会狠下心来让人管教。没想到,你倒是不声不响,干了件大事。” “怎么能说是百依百顺?”阮筝可不认。 阮符反问道:“要什么给什么,还不能算是百依百顺?” 顿了顿,又摇了摇头道:“不过,你对孙辈,倒是比对自己的几个儿子还要上心。” 阮筝知道兄长没有责备她的意思,但还是心生后悔。 “我不该那么放纵他们的。” 阮符从小就是个妹控,一听她这么说,就不乐意了,冷哼一声道:“都说堂前教子,枕边教妻,儿子不成器,难道还是你一个人的过错不成?你与阿愚他们相处的时间哪有卫秉文这个做父亲的多?” 要他说,就是卫章这个生父不行! 阮筝笑了笑,给他倒了盏茶:“大兄勿要动气,左右都过去了。再过几年,阿希他们也要成才,眼前一片光明,提那个病秧子做什么?” 她有意逗兄长高兴。 卫章在世时,阮符便时常一口一个病秧子地喊他。后者脾气好,不论阮符说什么都不介意,笑意温柔,反倒是阮符先没了脾气。 “哼,不提他。”阮符面色不虞,又问妹妹:“你和高少弦是怎么回事?” “他?” 见妹妹不明所以,阮符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一沉,道:“你可还记得先前圣上要为魏王赐婚的事儿?” 这个自然记得,她又没有健忘到这程度。 阮符沉声道:“原本都在传林月要成为魏王妃,熟料昨日,高少弦当着朝堂文武众臣的面,直接拒绝了圣上的赐婚,还说今生今世,不会再娶妻生子。” 这事儿阮筝还真不知道。 她挑了挑眉,“如此说来,圣上和林贵妃岂不是颜面无存?” 皇帝赐婚,高隐不答应也就算了。 还偏偏在上朝的时候,当着这么多人的人拒绝。 何止是让圣上颜面无存? 这分明就是在故意打人的脸才对! 阮筝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你还笑!” “怎么了?” 还不许人在自家院子里头幸灾乐祸不成? 阮筝已经很久没这么高兴过了。 只要一想到高琛那个酷似先帝的伪君子在朝堂上忍气吞声,还不得不安抚高隐,说不定背地里不知道砸了多少东西泄愤,她就痛快! 阮筝冷笑道:“若不是娶了我们阮家的女儿,他这皇位哪里能坐的这么安心?” 阮家没有挟恩图报的意思,可再怎么样,也无法忍受高琛小儿一边儿利用阮家坐稳皇位,一边又暗暗提防后族一手遮天,甚至还在阮皇后调理身体的药膳里动手脚! 就是怕她再次有孕,生下皇子! 阮筝和高琛有过几年师生情,尚且如此愤怒,更不要说阮家的其他人了。 所以阮筝巴不得高隐叔侄撕起来。 闹得两败俱伤最好! 阮符看着妹妹,无可奈何道:“你不知道现在外头都在传,说高少弦是因为心有所属,至今心心念念着你才拒婚的。你倒好,还在这笑。” 阮筝不屑道:“他们要说只管说,大不了过几日事情闹大,我给阿镜递个牌子,拐杖一拿便进宫哭诉去。” 她也一把年纪的人了,再过几年说不定都能抱上曾孙。 外头的流言蜚语是想逼死她一个老太婆吗? 她就不信高琛真的能干出这种厚颜无耻的事情。 高家人还是冠冕堂皇、虚伪居多。 阮符无奈摇头,“你啊你,也是为人祖母的年纪了,怎么比年轻的时候脾气还大?” “这不是在大兄的面前吗?” 阮筝趁其不备,吃他两子,眼见局势一片大好,眉宇间流露出少见的得意气息。 第104章 没脸 等回到卫平侯府,阮筝原以为小孙女会哭哭啼啼地扑上来,还在苦恼该如何应对。 没想到宋樾调教人是一手的。 卫琼虽然眼眶红肿,跟个兔子似的,但却一反常态,不仅没有撒娇打滚,反而老老实实、毕恭毕敬地向阮筝行礼。 “见过大母。” 宋樾从外头进来,面露满意道:“三娘子今日的仪态练得尚可,去用食吧。” 正好是晚食的时辰。 听说家中有贵客至,卫平侯兄弟几个连同妻子都过来拜见,阮筝便留他们一同用饭。 长幼有序,几个孩子平日里再受宠,在这个时候也得乖乖坐在自己父母身边。 安阳郡主看见宋樾就双腿发软,恨不得把脸埋米饭里,只希望她不要注意到自己才好! 看不见看不见! “安阳郡主?” 真是说什么什么来,听到这噩梦般的声音,安阳郡主整个人都要昏过去。 她抬起头,抿唇温婉一笑,柔声道:“观主。” 说实话,卫韶和妻子也算是青梅竹马,这辈子都没见过她这样老实。 宋樾似乎并没有想要和安阳郡主叙旧的意思,只道:“三娘子今日还算听话用心,你们做父母的,平日里也要多多鼓励才是。” 安阳郡主连忙道:“观主说的是。” 说好了哦,管了我女儿,可不能再管我了。 宋樾转头看向卫珍,语气温和道:“二娘子寡言少语,却是再吃苦耐劳的人,心性沉稳,来日必成大器。” 卫敞和卢氏,一个受宠若惊,一个不可思议,似乎都没想到自己沉闷怯懦的女儿能当得起宋樾这样的夸赞。 卫珍微微垂眸,脸上没有任何反应,低声道:“学生定当不骄不躁、继续用功。” 宋樾满意点头。 至于卫瑾和卫启,宋樾还没有接触,便不做评价。 她和阮筝是同辈,又才名远扬,便是阮筝都要敬称一声阿姊,卫平侯兄弟三人自然不敢怠慢。 开饭之后,一大家子和和美美地用食。 平日里,有卫琼在,大家多少都会说上几句。 但今日她要多安分有多安分,甚至吃饭都没发出一点动静。 一直到用完、仆婢撤下食案等器皿,正堂方才有人开口。 宋樾转头看向卫平侯,淡淡一笑道:“听说府上最近多了喜事?还未恭喜侯爷。” 卫敞卫韶兄弟二人眼皮一跳。 他们自然也知道袁氏有身孕的事情,要不是碍于卫平侯的面子,卫韶都想怀疑袁氏腹中孩子的血脉。 能调换自己亲生骨肉的人,焉知不会做出其他事来。 提到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卫平侯脸上的高兴是肉眼可见。 然而,宋樾接下来的话就让他有些尴尬了。 “听说侯夫人身子抱恙,至今还不能下床吗?”宋樾淡淡道:“正好,我也略懂一些医理,侯爷若放心,我明日便能为侯夫人诊脉看看。” 卫韶轻轻推了推妻子,安阳郡主心想:要死啊。 但还是硬着头皮,笑着开口道:“大兄不知,观主不仅是道学大家,医术更是了得。只是……” 不等卫平侯惊喜,安阳郡主露出歉意的神情,道:“只是大嫂不常出来,我们也许久未见她了。到时恐怕还要劳烦观主亲自去一趟素春院。” 这最后一句,让卫平侯险些下不来台。 他忙道:“倒也没有这么严重,偶尔还是可以下床走动的。若是您方便,我明日便让阿袁到停月斋来拜见。” 阮筝捧着热茶,淡淡一笑道:“那我可真是托了阿姊的福,总算能见我那大儿媳一面了。” 宋樾眉头一扬,似乎没想到袁氏这位侯夫人的架子这么大。 “来之前也没听说卫平侯夫人病重到这个地步啊。”宋樾笑道,“看来,你这个婆母当得很不招人待见啊。” 此言一出,卫平侯兄弟三人脸色一变。 卢氏惶恐不已,面色苍白。 安阳郡主眼眶一红,喊冤叫屈:“观主误会阿家了!阿家待我们如同亲生女儿一般,不仅从无苛待,甚至有什么好东西也都想着我们……” 这是真心话。 安阳郡主细数阮筝对她们的好,一桩桩一件件,每说一句话,就让卫平侯丢人得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卢氏也结结巴巴道:“大嫂身体抱恙,唯恐将病气传给阿家,并非故意不来请安。” 宋樾轻飘飘一句:“是吗?” 让卫平侯无地自容。 摸着良心说,母亲对阿袁已经足够宽容。 谁家儿媳能做到这个份上,还不受任何责罚? 更何况,袁氏的身体状况如何,卫平侯再清楚不过。那里是病的下不了床?她是压根不想给阮筝请安!敷衍都摆在了明面! 再对比卢氏和安阳郡主两个妯娌。 卫平侯真的,第一次觉得自己在弟弟们面前抬不起头来。 宋樾又问:“怎么不见府上大郎君?也病了不成?” 阮筝不紧不慢地用茶,没吭声。 卫平侯低声解释道:“那孩子先前受了点伤,眼睛落下残疾……故而不愿见人。” 宋樾有些诧异:“不是听说卫大郎君蒙圣上看重,如今是安王伴读?这倒是奇了怪了,外头人见得,自家人反而见不得。” 卫平侯的脸色红了又青,青了又白,就跟被打翻的颜料似的,十分好看。 阮筝将茶盏递给云因,适时开口道:“阿姊,我已经让人给你准备了住处,你可要看看?若是不满意,我即刻让人更换。” 宋樾笑道:“住哪里都是一样,左右要教几位娘子,你这停月斋随便收拾一间屋子给我就是了,省得麻烦。” 卫韶见状笑道:“三娘顽劣,若是哭闹不听话,宋姨只管教训。” 卫琼:“……” 一句“宋姨”立马拉近关系。 本身阮筝和宋樾关系就不差,卫韶这么称呼也没错。 等人一个个走光,宋樾直言不讳道:“你这三子倒是有眼力见。另外两个,就不够看了。” “与其让长子连累全家,还不如趁早摘了这几个烂果子,及时止损才是正理。” 宋樾看得分明,“阿愚根本不适合做卫平侯。” 阮筝叹了口气,也不瞒着她。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宋樾也不是外人。阮筝还指望她好好调教自家这几棵小白菜呢。 宋樾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多隐情,微微皱眉道:“照你的意思,等大娘长大成人,便由她继承……?” 她没想到,阮筝考虑孙女也不考虑小儿子。 第105章 不傻 “老三他……” 阮筝不知道该怎么和闺中好友描述小儿子的性格。 卫韶确实仪表堂堂、俊雅不凡,从小也是天资过人,七岁便能出口成章,被先帝大赞“吾家麒麟儿”,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卫平侯头顶冒绿光…… 年少得志,注定卫韶的一生坎坷多难。 阮筝轻叹道:“看似谦谦君子,实则心高气傲,无人能入他眼。阿姊觉得,他如何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卫氏族长?” 宋樾淡漠道:“总比迂腐守旧、不知变通要好。” 阮筝暗暗苦笑,她知道宋樾的心结所在,幸而两人都没有在这个要命的话题上过多停留,而是默契翻页。 “你家三子和安阳郡主所生的两个孩子,倒是没一个像他的。”宋樾道。 阮筝笑道:“听阿姊的语气,倒是对阿蕴颇为喜爱?” 云因取了一壶温好的酒,给两人斟满。 宋樾抿了一口,不置可否道:“看她哭哭啼啼,也怪好玩的。” 吵闹但不烦人,也是一种可爱。 阮筝眼中笑意渐深,温声道:“阿姊此次回京,便不要走了吧。你我一别数十年,若再分开,山高路远,恐怕此生再无机会相见。” 当下交通困难,稍微有钱的人家出行还能坐坐牛车,但大多数人还是两条腿全靠走。 毕竟……牛也不便宜啊! 尤其是耕种人家,牛就是家中宝贵财产,比人还值钱! 清河郡离平京有多远?即便是有部曲护送,宋樾也坐了将近一个多月的牛车才到。 宋樾拒绝的话到嘴边,又想起自己花白的头发,确实,他们都不年轻了。 人生短暂,又有几个十年? “渡口一别,再相见,你的孙子孙女都这么大了。”宋樾感叹了一句,倒是没有再拒绝阮筝的好意。 阮筝亲自替她斟酒,两人分隔好久再聚,即便有生疏,也在碰杯中消散了干净。 次日,阮筝扶额坐起来,宿醉后的脑子里闪过几个零碎片段。 像是“高少弦虽说位高权重,但到底人老珠黄,颜色不再”这种话,当真是出自一向克己复礼的宋樾之口? 感觉像是做梦一般。 阮筝低语道:“我竟还赞同,真是昏了头不成。” “娘子,大娘她们过来给您请安了。” 云因挽帘而入,搀扶阮筝下床洗漱更衣,笑着道:“宋娘子已经起了,您不知道,三娘看见宋娘子就跟看见鬼一般,就连说话都不敢大声,那模样真是让人心疼。” 阮筝光是想象那个画面也觉得好笑。 卫琼的性子就是太跳脱了,也没什么志气。 既然如此,阮筝也不要求她有出息,日后为她寻一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继续享福就是了。 当然,享福归享福,贵女该会的技能也一样不能拉下。 阮筝走出去,还未坐下,卫琼就跟个小炮弹似的冲了上来,哭唧唧道:“大母!” “怎么了?怪可怜的。”阮筝忍俊不禁,其实已经猜到卫琼要说什么。 卫琼趁着宋樾还没出来,赶忙道:“大母!可不可以让宋夫子走啊?我的意思是,换别人教我们……” 阮筝故作伤心:“宋夫子可是千里迢迢,从清河过来教导你们的。” 卫琼哭丧着脸,“可是、可是……” 阮筝道:“难道是阿蕴吃不了苦?” 卫琼支支吾吾,想说自己是一点儿苦都不想吃。大母也不看看她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从前睡到日上三竿也没人说,现在天刚亮,就被人喊起来。 明明大母都说可以不用过来请安! 宋夫子还如此严苛…… 卫琼被乳母连哄带劝从被窝捞出来的时候,困得眼皮子都睁不开! 不敢相信,以后宋樾长住卫平侯府,她过得是什么日子! 光是想想,卫琼就要开始嚎了。 “三娘子这是在做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卫琼立马条件反射站直身体,也不哭唧唧了,一脸乖顺道:“阿蕴拜见夫子。” 阮筝和卫瑾等人脸上不约而同闪过笑意。 宋樾不跟阮筝客气,直接道:“你去用朝食吧。至于几位娘子,想必已经用过了,就随我过来上课吧。” 卫琼只觉人生一片灰暗。 但是她这脾气大半随了安阳郡主,又娇气又怂,对阮筝还能撒撒娇蒙混过去,对着宋樾…… 她看见她板着的那张脸都害怕! 哪里还能说出其他话来。 卫琼怂怂地跟在卫珍屁股后头往外走,也不敢做宋夫子离开的美梦了,只奢求她不要听见自己说的那番话。 见状,云因跟阮筝道:“咱们三娘娇气归娇气,可还是能吃苦的。” 阮筝笑了笑,那是因为卫琼不傻。 小姑娘那点心思浅而易见,她知道就算自己喊苦,祖母也不可能让她轻而易举蒙混过去。 否则,阮筝又何必大费周章将宋樾请来呢? 宋樾今日教几个孩子抚琴。 阮筝听着隔壁院子传来的魔音,不用想也知道是卫琼的手笔。她装作没听见,吩咐厨房多做一些好吃的给孩子。 严格归严格,适当的鼓励也是要的。 午憩之后,卫瑾将自己的功课带来给阮筝检查,顺便说起袁氏怀孕的事情。 “兴许是阿耶找袁氏说了什么,她便过来寻宋夫子诊脉了。原本还想给大母您请安,听说您在午憩,就又回去了。” 卫瑾只差没有明着说,袁氏是故意挑的大中午这个时间过来。 她是准备用肚子里那块肉陷害阮筝,但不是现在。 袁氏心知肚明,自己这个婆母有多厉害,若是被她发现端倪,恐怕自己就没命了。 所以她现在对阮筝是能避则避。 更何况,就算这胎没有任何问题,袁氏也不想每日晨昏定省,过来给阮筝请安。 顺风顺水十多年,袁氏早就习惯了这舒坦日子,哪里能受得了点头哈腰、伺候别人的苦? 还好她现在怀孕。 有了肚子里这块肉,卫平侯只差没把她供起来,就算昨日因为宋樾那几句话而颇为没脸,也不过是发发牢骚。 袁氏捂着肚子喊疼,卫平侯便紧张得不行,转眼又将自己说的话抛之脑后。 如今天大地大,都没有袁氏肚子里这块肉大。 第106章 扫雪 对于这一切,阮筝早就猜到了。 如果说在接回卫瑾之前,对大儿子还有所期待,现在反正都随他去。只要不在外头闹出什么事,让卫平侯府没脸,一切都好说。 左右在阮筝心里,卫平侯已经无药可救了,等卫瑾羽翼渐丰,她立马踹开儿子让孙女上位。 妥妥的不带半点儿犹豫! 到那时候,卫平侯就是要跟袁氏母子一起滚出这个家,阮筝也会二话不说成全他。 笑死,反正她儿子多。 当然,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没有儿子,阮筝也不指望这种货色能给她养老。 卫瑾见祖母神色如常,便接着往下说道:“大母可还记得前几日我去给袁氏送东西?如今她倒是顾不上打我主意了,听说,今早卫祥还和她大吵一架呢。” 袁氏怀孕这事儿,就算说破嘴皮子,在卫祥看来也是对他的背叛。 在这种情况下,卫祥能给她好脸色就有鬼了。 袁氏三番两次吃闭门羹,心里也不好受啊。为此她今日起了个大早,想要在卫祥出门的时候和他聊一聊。 结果没说两句,卫祥先绷不住,开始破口大骂让袁氏揣着她肚子里那块肉滚得越远越好。 卫祥就是天生坏种。 他连普通人都是说打死就打死,更不要说袁氏的亲生骨肉,在他看来比卫瑾还要恶心的存在。 要不是袁氏身边还有人,卫祥是真的能干出让她摔倒小产的事情...... “这事儿既然交给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就好。”阮筝心里有谱,顺便给孙女吃了一颗定心丸。“再过两三个月,也快过年了。到那时候,二皇子的伤也好得差不多,就算知道罪魁祸首,想必也不会太激动。” 卫瑾忍不住一乐,随即正色道:“儿明白。” 阮筝欣慰点头,指导完她的功课,便让她回去歇一会儿。 尽管卫瑾也不会听。 她比别人起步晚,自然要比他们多付出个五倍十倍,才能追赶上来。 卫瑾心里憋着口气,面对阮筝也没有吐露半点。 她一定要变得优秀,足以将一众士族子弟踩在脚下的优秀! 她要向所有人证明,卫祥那种货色就是给她当马奴都不配。 她要将阿耶取而代之。 她要让他,追悔莫及! 卫瑾抱着功课退下,转身的那一刻,眼眸中燃烧起势在必得的光芒。 俗话说得好,有压力就有动力。卫瑾现在干劲十足,要不是祖母说睡眠不够会影响长高,她恨不得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其他时间都用来学习。 比起卫瑾恨不得把自己压榨干净的刻苦耐劳,卫琼整个人就跟被妖精吸光精气神似的,日日萎靡不振。 真是让人见了都心疼。 阮筝承认自己偏爱小孙女,所以她选择不见。 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别说她了,其实就连宋樾都有心软了。 尤其是看着卫琼边打瞌睡,嘴里边不自觉念着昨日让背的东西,那脑袋一点一点的小模样,真是好笑极了。 偏偏宋樾一咳嗽,卫琼又立马惊醒,努力撑大眼睛,恨不得做出打鸡血的样子来证明自己没有瞌睡。 日子一晃就到了年底。 很快就是除夕。 厚厚白雪压弯树梢,天亮之后,便有仆婢开始清扫地面。 因着快要过年,宋樾难得放了孩子们几天的假。 卫琼高兴极了,她要大吃大喝!她要睡到日上三竿! 熟料—— “左右无事,不如一起来清理积雪?” 卫琼:“......” 不是阿姊你脑子是不是不大好使啊? 大冬天的,无事就睡懒觉嘛! 哪有人闲着没事就干活的?! 卫琼觉得自己暴躁得能打死一头牛,但转头看见阮筝和宋樾从屋里走出来,她立刻想也不想一把夺过卫启手中的扫帚,大声道: “我最喜欢扫地了!阿姊我来帮你!” 卫珍:“......” 卫启:“......” 要扫就扫,这么多扫帚,干嘛非要抢他手里的? 卫琼哼哧哼哧地清扫庭院中的积雪。 阮筝忍俊不禁,高声道:“小心别弄湿鞋袜。” 几个孩子齐齐答应。 今年的雪下的比往年大得多,一连好几日不停歇,就连屋顶都压了厚厚一层积雪。 雪景虽美,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欣赏的。 宋樾轻叹道:“听说城东那边被暴雪压倒了一片房子,也不知道伤亡如何。” 每年冬天都是如此。 被暴雪压坏房子的庶民,无家可归、冻死路边的流民......数不胜数。 平京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其他地方了。 阮筝望着借助木梯,拿扫帚清理屋檐积雪的卫瑾,轻声道:“已经让人在城东搭建了临时的粥棚,只希望接下来不要再下雪才好。” 宋樾道:“我那儿还有些积蓄......” 还未说完,就被卫琼一惊一乍的声音打断。 “阿姊!你小心一点!”卫琼见卫瑾身子晃了一晃,心脏差点没停止跳动,她一把扔下扫帚冲上前扶住木梯,边上的仆婢也被她吓得面色发白。 卫瑾道:“没事儿。” 卫琼道:“哎呀,阿姊你别分心!摔下来就事大了!” 她想的是断手断脚,卫启想的却是脸着地。 什么都可以,唯独毁容不行! “阿姊,房顶的雪还是交给其他人吧。”卫启道,爬这么高,看着都危险啊! 卫瑾一边说“很快就好”,一边儿手中动作不停。 不一会儿,便将屋顶的积雪全都扫落。 卫瑾身轻如燕,稳稳落地。 卫琼微微张大嘴巴,忽然也萌生出一种想要习武的念头。 “阿姊阿姊!你拿着扫帚下来的样子,就像一个剑客!好帅啊!”卫琼围在长姊身边,叽叽喳喳道。 卫启抱怨道:“吵死了。” 卫珍想了想,分给他一点棉花。 卫启:“......” 不是,她不会耳朵里一直塞着吧? 卫珍叹气,她也不想这样的,谁让卫琼话太多。 好不容易宋樾放了几天假,她就跟脱笼而出的鸟儿似的,就连扫雪都有一箩筐的话要跟卫珍说。 卫启正准备塞上棉花,就见一个下人急匆匆走来。 第107章 小产 “老夫人,宫中传出消息,林贵妃......小产了。” 滴答、滴答。 雪水消融,顺着檐角滴落。 卫韶一下朝便往家赶,踏进停月斋的第一句话,便是:“阿娘,您不知道——” 阮筝道:“你若是要说林贵妃小产,那这事儿我已经知道了。” 卫韶一噎。 不是,也就几个时辰的功夫,他娘的消息怎么比他还要灵通? “听说与二皇子有关。”卫韶低声道。 林贵妃一直到满三个月才肯对外吐露只字片语,可想而知有多重视这一胎。更不要说自打秋猎以后,除了初一十五,圣上便再也没有踏足惊鸿殿。 此时此刻,卫韶的心里除了庆幸还是庆幸。 “好在没有牵连皇后娘娘,不然的话......”卫韶顿了顿,看着母亲平静无波的神情,心里冒出一个诡异的猜测。 林贵妃小产,难道也在阿娘的算计之中? ——还真让卫韶猜对了。 阮筝揉了揉腕上的朱砂手串,瞥了小儿子一眼:“你这么瞧我做什么。我还不至于去害林氏肚子里的孩子。” 真要害,大皇子和二皇子就不会出生了。 再说了,阮筝也没有那手眼通天的本事。 卫韶相信母亲所说,又问:“那二皇子......” 这个阮筝微微颔首,这个是她做的。 卫韶诧异不已,饶是他聪敏过人,也想不到二皇子冲到生母宫中大哭大闹的原因。 卫韶恭敬道:“还请阿娘解惑。” 阮筝反问他:“你难道真的以为,二皇子是因为和阿希比赛,一时急功近利,这才落马重伤的?” 卫韶:“......” 等等,这句话信息含量有点大。 阿娘你别这眼神看我,跟看傻子似的...... 不光是他这么认为,所有人想的都和他一样啊! 难道不是吗? 就二皇子那德行,谁见了不说一句活该?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还连累他们家大娘被圣上迁怒,本来可以在敬文馆念书的,现在哪儿都不能去,只能龟缩家里。 卫韶都心疼大侄女。 但现在,阮筝却说二皇子从马上摔下来跟他自己没有关系。 意思不就是,有人故意害他? 再将二皇子今日不管不顾冲到林贵妃的宫中的所作所为串联起来。 卫韶倒吸一口冷气。 好家伙! 这件事不论和林贵妃还是大皇子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牵扯到一起,都十分吓人啊。 说白了,林贵妃母子三人才是一伙的,他们有着共同的利益。 能让他们互相残杀,不论是林贵妃害得小儿子,还是大皇子谋害亲弟弟,都不是一句心狠手辣可以解释的。 除非,这背后有更大的利益驱动。 所以卫韶更倾向于大皇子动的手。 阮筝瞥了一眼小儿子,“你就装吧。” 卫韶主动接过云因手中的小锤子,给母亲捶腿,陪笑道:“阿娘这话说的,儿怎么不明白?” 不得不说,卫韶确实完美继承了父母的长处,生的那叫一个神清骨秀、品貌非凡。一双含情眸,笑意吟吟,被他注视的人便是有天大的火气,也去了个七七八八。 “还装?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阿镜私下有往来?”说起这个,阮筝便忍不住给他一巴掌。 不轻不重的力道打在手臂,卫韶纹丝不动,脸上的笑容却有片刻僵滞。 “阿娘……” “我告诉你,别让我知道你撺掇阿镜去过继皇子,不然。” 她没说后果,卫韶也明白,连忙解释道:“儿绝无此心!” 见阮筝似乎不大相信,卫韶都恨不得挖心自证清白了,平日里的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在此刻完全没了用武之地。 “圣上和皇后都还年轻,皇后又不是不能生,儿子何必劝她去过继其他皇子?都说人心隔肚皮,古往今来,又有几个养母能有好下场的?” “再者说,阿娘和阿舅不是更属意神光吗?” 卫韶废了好大功夫才让母亲相信他不会胳膊肘往外拐。 没错,如今阮筝健在,阮家也没有被陷害,阮皇后还有神光公主这个女儿。卫韶是疯了才会去建议阮皇后过继其他皇子。 那不是胳膊肘往外拐是什么? 都说远近亲疏,难道三皇子四皇子还会比神光公主更亲近他们不成? 阮筝道:“行了,你知道利害轻重,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卫韶松了口气。 关于二皇子的事情,阮筝统共就告诉没几个人,除了卫瑾,便是对宫中的阮皇后隐晦地提了几句。 要不是最近发现阿镜和卫韶私下有往来,阮筝也不会想到这上面。 “你一个外男,和皇后交往过甚,若是让人知道,可想过会有什么后果?”她语气一沉,卫韶立马跪在母亲面前,认错态度十分好。 “儿子知错,日后不会了。” 当然,阮筝也清楚,肯定是阮皇后先找的卫韶。毕竟比起卫平侯和卫敞,阮皇后和卫韶的感情要更好一些。 “阿镜任性惯了,有些时候做事不计后果,但你不能陪着她一起胡来。” “是。” 阮筝知道儿子聪明,不用说太多,点到为止即可。 “起来吧。”她没好气道。 卫韶笑了笑,给母亲捶肩捶腿,继续先前的话题。 “阿娘,二皇子闹了这么一出,林氏会不会怀疑到我们头上?” “怀疑又怎么样?没有证据,难道她还敢污蔑皇后,污蔑阮家和卫平侯府?”阮筝淡淡道,更何况,她只是让人引导二皇子一点点发现那日秋猎的蹊跷,可没有留下任何把柄。 卫韶迟疑片刻,道:“儿子有一事不解,想问阿娘。” “你说吧。“ “阿娘明知道是大皇子所为,为何不在等几年,时机成熟之后再引导二皇子去揭露大皇子的真面目?”也不是说现在这么做就是不好的,但卫韶觉得,既然要做,就该利益最大化。 他都明白的道理,阮筝又怎么会不知道? 知道还这么做,自然是有她的理由。 阮筝道:“神光比起几个皇子,终究还是太年幼了。再过两年,大皇子都是可以成家的年纪,神光却还不满十岁。” 她叹了口气。 “阿镜不想再生,还好神光争气。既如此,我们自然要为她争取机会。” 大皇子和二皇子亲兄弟不合,不仅底下两个皇子有了机会,神光公主也能趁他们狗咬狗一嘴毛的时机发展自己。 水清无鱼。既如此,阮筝就要将一池水搅得再浑浊一些。 卫韶其实心里还是更倾向阮皇后再生一个皇子的。 只要阮皇后生下儿子,阮家便立马联合其他重臣要求圣上立太子。 中宫嫡子,正统出身。 生下来就赢在起跑线。 哪里需要神光公主一个女郎如此费劲?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 第108章 崩溃 卫韶道:“出了林贵妃小产这档子事,就是圣上再心疼二皇子落下残疾,恐怕也要动怒。” 就是不知道林贵妃还会不会为小儿子求情。 阮筝冷笑一声。 她会在二皇子腿伤渐愈的时候,让他得知自己会落下终身残疾,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卫祥。 二皇子过得不好,身为他的伴读,卫祥还能有安稳的日子? 阮筝对袁氏母子延误至深,自然不会让他们好过。 如果不是袁氏自作聪明,她的孙女又何至于沦落乡野十年! 十年里,卫瑾所吃的苦、受的罪,遭遇形形色色的丑陋嘴脸,这些,阮筝都会一一在袁氏他们身上讨回来。 别说袁氏肚子里现在怀的是卫平侯的亲生骨肉,阮筝的亲孙儿。 那又如何? 她现在连自己儿子都厌烦不已,甚至想让他有多远死多远。又哪里还会怜惜一个尚未出生的胎儿? 卫祥在二皇子那受了气,只能回家发泄情绪。 这种情况下,但凡袁氏凑上去嘘寒问暖,都要成为受气包。 不过,这也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不是吗? 她牢牢记着自己母亲的话,女儿都是赔钱货,没用的东西。她生来的就该为兄长、父亲、儿子所付出。 就算被吸光血,那也怨不得旁人。 卫韶没想到母亲想的这么深,既然牵扯到袁氏母子,那他更没有二话了。 他心里没说出口。 若他早些回京,直接一不做二不休,让那苦主捅死卫祥! 如今不过是瞎了一只眼。 依旧还能祸害旁人。 真是想起就糟心。 卫韶又陪着母亲说了会儿话,见时辰差不多,方才退下。 “还是三郎君贴心。”云因站在一旁,看卫韶对阮筝殷勤侍奉的孝顺劲儿,心不由自主就跟着偏了,“大郎若有这份心就好了。” 阮筝笑道:“你啊,差不多行了。” 卫平侯这辈子做出的最大贡献,兴许就是生了一个好女儿。 几个孙子里面,阮筝其实最满意的还是卫瑾。 平心而论,她自己也就是占了会投胎的便宜,打一出生便享受着最顶级的资源。 若是让阮筝被调换身世、受尽磨难十年,别说和卫瑾一样坚韧了,恐怕她活下来第一件事便是杀光所有人。 所以,卫瑾这份心性有多难得,只有了解她过往的人才能体会。 * “给我打!打死这个不孝子!”高琛简直要被二儿子气昏过去,要不是看在他日后再也不能正常行走的份上…… 非得亲自动手给他抽一顿才解气! 二皇子跪在地上,大理石本就冰凉,更不要说如今还是冬日,寒气宛如无数小蛇钻进膝盖骨。 平日里最傲慢骄纵的人此刻却一声不吭,任凭侍卫一鞭子接一鞭子抽在后背,也死咬牙关,不肯求饶半句。 高琛亲眼看见爱妾倒在血泊,要不是面前跪着的是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他一定废了他! “你说!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你要这么和你阿娘过不去?”高琛怒道,“今日不交代,别想朕放过你!” 二皇子闻言猛地抬起头,眼底遍布红血丝,水光闪烁,不仔细看就像是血与泪交织一起。 一个时辰前。 忽然发现自己落马背后有人操控的二皇子不管不顾冲到林贵妃的宫里。 他不愿相信,这一切都是大皇子所为。可是每一处线索、每一丝痕迹,都准确无误指向那个他一母同胞、敬重信任的兄长! 二皇子不得不接受这个令人愤怒而又绝望的事实。 他不明白,为什么大皇子要对他下手。 他是他的亲兄弟啊! “皇兄做的事情,阿娘到底知不知道?”二皇子强忍泪水,已经不想再去思考自己急匆匆冲进来,一路上被多少宫人看见自己跛腿的丑样。 他质问林贵妃,后者也是一脸震惊。 林贵妃哪里知道长子会做出这种事情? 要是知道,她这些日子还能吃好睡好?还敢用大皇子送来的东西? 林贵妃都吓死了好吗! “你、你说的都是真的?” “证据都在这儿了,难道我还能诬陷他不成?!”二皇子低吼道,恨不得现在就去找大皇子拼命,“我是他的亲兄弟,他不去对老三老四下手,反过来这么对我!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他?” 林贵妃抱着儿子哭道:“那个混账!他是猪油糊了心,连自己弟弟都能下得去手。我的儿啊……” 二皇子眼泪绷不住,喊了几声“阿娘”,眼中浮现阴狠之色。 “他是怕阿耶喜爱我,威胁到他的地位……阿娘,我要去告诉阿耶!让这个畜生身败名裂!”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恨意昭然! 林贵妃心一跳,几乎是下意识抓住了小儿子的手,满面泪水,摇头哽咽道:“不、不……” 二皇子不可置信,目光死死落下她高高隆起的腹部,怆然泪下。 “阿娘,你要偏袒他是吗?他害我变成这样,我日后就是个残废,再也不能好好走路了!你竟然还要阻止我。是不是因为,我已经是一个废物了,所以可以随时舍弃?” 林贵妃连忙道:“没有、没有!阿娘会为你寻最好的医官……” 二皇子勃然大怒:“你们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他不会好了,他这条腿根本就不会好了! 恨意在这一刻达至顶峰。 他不好过,大皇子也别想独善其身! 第109章 选择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贵妃扑了上来。 她在高琛面前虽一副柔若无骨模样,可力气委实不小,双手紧紧抓着二皇子的手臂,蓄长的指甲不小心陷进肉里,疼的他痛叫一声。 二皇子怒道:“什么意思?阿娘,你难道一点儿也不心疼我吗?” 林贵妃怎么会不心疼二皇子? 这是她费劲千辛万苦才生下的儿子,比起被高琛带在身边教导的大皇子,小儿子要与她更为亲近贴心。 五根手指尚有长短,林贵妃自然也免不了偏心小儿子,更不要说二皇子落马当日,她的心疼得就像是被剜去一半! 可…… “你不能去、二郎,你不能去啊。”林贵妃低低泣道。 她就算再偏心小儿子,也得认清现实。小儿子跛了腿,落下终身残疾,日后是彻底与皇位无缘了。 肚子里这个还不知是男是女。 在这种情况下,林贵妃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二皇子到高琛面前揭露大皇子的真面目。 林贵妃满脸泪水地哀求:“再怎么样,他也是你大哥。” 他们母子三人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大皇子若是失了圣心,他们娘俩还能指望谁? 是指望已经残废的二皇子,还是她肚子里还未出生的孩子? 林贵妃的话如同火上浇油,二皇子气得浑身发抖,边哭边道:“我当他是大哥,他呢?他当我是什么?是绊脚石!恨不得一脚把我踢开!” 二皇子曾经有多敬重大皇子这个兄长,现在就有多恨他! “我从来、从来都没有想过和他争!”他崩溃至极、呜咽出声。 若是他们兄弟相争,残害彼此,二皇子落得今日这个下场,是他技不如人,他认!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甚至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大哥可以成为储君。 林贵妃哽咽道:“阿娘知道,阿娘都知道,你大哥他就是个混账东西,可是二郎,咱们如今只有他一个依靠了,阿娘只能委屈你……” 话未说完,二皇子的眼神就变得格外吓人。 被宠到大的小孩早就养成了唯我独尊的性格,从这一点上来说,二皇子和卫祥其实是一类人。 过了年他也只有十岁,半大小子的年纪,哪里能忍受得了来自至亲血脉的背叛! “凭什么委屈我?!就因为我现在是个残废吗!”二皇子怒吼道,一把推开林贵妃。 曾经他还嘲笑卫祥瞎了只眼,如今,他甚至还不如卫祥! 至少,卫祥那只眼睛是他自己作孽得来的报应。 二皇子推开林贵妃就往外走,满脑子都是不让大皇子好过的念头。 却不曾想——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在身后响起。 林贵妃千防万防,唯独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不曾设防。 她毫无防备被掀倒在地。 疼痛很快遍布全身。 “娘娘!” “阿雪!” 高琛匆匆赶来,一把将林贵妃打横抱起。 服侍林贵妃的宫人一脸惊恐,深知今日大难临头。 “快叫太医令来!”高琛怒道。 二皇子愣愣地看着地上的那一滩血迹,动了动唇,想喊“阿娘”,但喉咙就跟被鱼刺卡住,吐字艰难。 这些年来,林贵妃一直胆战心惊,戒备满满,唯恐自己的孩子被阮皇后给害了。 谁能想到,阮皇后不屑下手。 倒是她生的两个儿子,学会了骨肉相残。 二皇子被“请”出了内室,他看着太医令过来,紧跟着一盆接一盆血水端出去,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声。 很快,林贵妃身边的贴身宫女拿了块布包着一团模糊血肉匆匆出去,回来时看见满脸失魂落魄的二皇子,终究心有不忍。 “二郎,娘娘早产了一个小公主……”她低声道,“已经没气了。” 顷刻间,二皇子的面色惨白一片。 “没气了……没气了。”他喃喃道,被走出来的高琛一怒之下踹得跪在地上。 “逆子!你这个逆子!” 里头的林贵妃隐约听见动静,不顾小产之后虚弱,让人将二皇子带进来。 才小产完,内室的血腥味儿久久不散。 林贵妃看见二皇子,紧紧拉着他的手,流泪道:“圣上,二郎他不是有意的,是臣妾自己不当心……” 高琛子嗣稀少,这一直是他的痛,因而从林贵妃有孕以来,便期待至今。 尽管那只是一个公主。 “你还要为他求情!”高琛在气头上,压根不曾注意林贵妃母子之间的小动作。 林贵妃哀求地望着二皇子,哽咽道:“二郎是臣妾的亲生骨肉,他是不会害臣妾的……圣上,臣妾只有这么两个儿子,只想看着他们兄弟和睦,此生便心满意足。求您不要责罚二郎。” 她明明是在为二皇子求情,但后者却一阵心冷。 阿娘啊阿娘。 到底还是选择了大哥。 高琛恼火不已,将人带走,可无论他怎么逼问,二皇子都一语不发。 “二郎!” “是儿臣的错。”二皇子低声道,眼泪顺着脸颊,滴在地面。“儿臣不小心冲撞阿娘,罪该万死。” 看见曾经肆意张扬的儿子变成如今的模样,高琛如何不心痛? 怒气被泪水浇灭。 他硬下心肠,只冷冷落下一句:“你给我朕跪在这,跪到反省好了为止!” 大皇子闻讯赶来,听说林贵妃流产了一个小公主,心中不知是庆幸多一些,还是难过多一些。 “阿耶!二弟一定不是有意的……”他为弟弟求情。 谁料本来心如死灰的二皇子见了他,就跟见了杀父仇人一般,恨不得跳起来咬断他的脖子! “不用你假惺惺!” “二弟……”大皇子愣住,不知道为什么二皇子用这种眼神看他。 高琛怒声道:“不用管这个孽障!大郎,我们走!” 说罢带着宫人离去,头也不回。 大皇子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选择跟上父亲。 他没有注意到身后二皇子的目光,满是恨意。 第110章 除夕 今年的除夕分外安静。 不止是宫里接二连三地小产,就连宫外也是事故频发。 暴雪之下,房屋坍塌,死伤无数。 这种情形之下,想要过一个好年是不能够了。 高琛甚至取消了十多年来未曾间断的除夕家宴,以赈灾为名,让官府每日施粥流民,为林贵妃和林美人小产的孩子祈福。 卫平侯嘟囔道:“取消了也好,大冬天的,与其在宫里吃冷食,还不如咱们一家子聚在一起……” 卫韶耳尖听见,心中冷笑一声,故意问道:“大哥,大嫂的身体可有好些?一会儿就开饭了,也不知道这今年的最后一天,能不能看见大嫂和未出生的小侄儿。” 一家子? 自从卫韶一家四口从豫州回来,见到袁氏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挤兑的话很是刺耳。 卫平侯心里不痛快,但又理亏,谁让袁氏真就不要脸,一直到除夕都没露过面? 放眼望去,整个平京,怕是阮皇后都没她过得舒坦! 寻常日子也就罢了,今日是除夕。 卫平侯冷冷道:“这种日子,她自然不会缺席。” 卫韶笑眯眯道:“那就好。” 除夕休沐,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卫韶当着卫平侯的面,对卫瑾和卫启笑着招手道: “阿希,明绪,过来。我带你们去书房写对联。” 卫韶的字飘逸灵动,比之阮符这等书法大家确实还差一点火候,但放眼望去,这世上又有多少个书法大家? 至少在卫平侯府,除了阮筝之外,就属卫韶的字最好了。 卫瑾答应一声,看也不看卫平侯一眼,便同卫启一起跟上卫韶的步子。 “嘁,写对联有什么意思,我才不稀罕呢。”卫琼酸溜溜道,转头缠着安阳郡主,“阿娘我们去剪窗花吧。” 写对联没意思,剪窗花就有意思了? 安阳郡主心里翻了个白眼,本来不想理她的,越理还越起劲了。但转头一看,卢氏似乎想吩咐卫珍做点事情。 安阳郡主警铃大作,立马道:“珠珠,来!三婶带你和阿蕴去剪窗花。” 卫琼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为什么要带上二娘! 卢氏也道:“郡主,我正想把厨房的活交给二娘,让她历练历练。” 安阳郡主还未开口,就被自家女儿抢先了。 “厨房的什么活?”卫琼一脸天真无邪看着卢氏,“二伯母,你不会想让阿姊去刷锅洗碗吧?”卢氏尴尬一瞬,“怎么会呢......” 她只是想让卫珍去厨房,看看今日除夕夜准备哪些菜好。 卫琼不等她说完,便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家里人手不够了呢。既然这样,那我和阿姊就跟着阿娘去剪窗花啦。” 她挽着卫珍的手,拉着她往外走。 “阿姊走啦!你肯定没有剪过窗花,一会儿还得我教你......” 当下纸张昂贵,剪窗花的材料自然不会是纸。 走出好远,卫琼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卫珍,神情有些许别扭:“阿姊,其实我也就见阿娘剪过一次窗花,是让底下人把贝母打成薄片,再送上来,裁剪成好看的图案。” “你一会儿要不要也试一试?”她怕卫珍因为卢氏而伤心,就连说话都小心翼翼的。 卫珍迟疑片刻,其实她对这些不感兴趣,但是...... 卫琼睁大双眼,有点不高兴了,但不敢对二娘发火,只能弱弱催促道:“去不去呀阿姊?” “去吧......”卫珍松口道。 坏二娘!是不是就等她撒娇呢?!卫琼哼了一声,等安阳郡主走出来,她们便一同去了三房的院子。 临近晌午,外头忽然又下起了纷纷扬扬的白雪。 云因走出来一看,呀道:“才停没几日,怎么就又开始了。” 都说瑞雪兆丰年,可接连不断的大雪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云因被寒风刮红了老脸,赶忙放下厚实的帐帘,走进屋里道:“再过没两个时辰就要用食了,这老天可真是不给面子。” 宋樾雅兴上来了,站在书案前作画。 阮筝替她磨墨,头也不太道:“一会儿正堂里多放几个火炉。对了,我前些日子让绣娘做的披风,好了吗?好了就给阿希他们送去,今日除夕,正好换新衣。” 宋樾给白鹤最后一根羽毛描好,拿起边上的热酒小酌一口,笑道:“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是三岁还是四岁来着?阮符那小子玩什么不好,玩炮竹,把你的新衣点破一个洞,气得你立马扯开嗓子嗷嗷哭......” 阮筝:“......你胡说。” “谁胡说了?”宋樾横她一眼,“我就说阿蕴那哭嚎的劲儿似曾相识,原来是随你。” 阮筝恼羞成怒道:“那都是三十几年前的事儿了,谁还记得?” 宋樾道:“我记着你阿翁还特意给你们画了幅画,画里你跌坐雪地,在那哭嚎......” 阮筝面无表情地举起另一块干净砚台。 宋樾闭嘴。 俗话说得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云因忍笑。 等宋樾画完,差不多也到用食的时辰。 天色渐暗,大雪纷飞。 阮筝和宋樾穿上斗篷往外走,帐帘挽开的刹那,无数雪花飞在脸上。 内室温暖如春,屋外寒风凛冽。 宋樾道:“哎,这雪,也不见小一些。” 云因给她们撑伞,被宋樾轻轻推开。 “就这么点路,还撑什么伞?” “左右都穿了斗篷,没事。”阮筝也道。 两人往正堂而去。 宋樾忽然想起一件事,道:“前些日子清河那边传来一个消息,你听说了没有?” 阮筝道:“嗯?” 宋樾道:“清河郡附近山匪猖獗,便是官府也拿他们没办法。前几个月,一伙人闯进城中,专挑那些没有背景的富户下手......” 顿了顿,她轻声叹道:“听说,清河郡的道观也没有幸免于难。我也算是躲过一劫了。” 阮筝面色如常。 前世这个时候,宋樾确实已经被掳到山寨。 她一个女冠,家里顶多就十几个家丁,哪里阻挡得了人多势众的山匪? 阮筝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宋樾上辈子的结局。 “阿姊,我今日特意让人温了好酒,一会儿你可得多用一些。”阮筝笑道,她既然重生,既然不会让身边的人重蹈覆辙。 第111章 压岁 阮筝到时,大房二房三房已经齐聚一堂。 就连就不露于人前的袁氏母子都被卫平侯强硬拽出来。除夕这种日子,一年一次,要是今日袁氏和卫祥还缺席,那他的脸往哪儿搁? “人都到齐了?”云因搀扶着阮筝坐下,宋樾因是客人,又是几个孩子的夫子,便没有推拒坐在阮筝右手边。 卫平侯笑道:“今年比起往年要冷许多,我们兄弟几个便没有等阿娘,左右一应流程早已烂熟于心。才拜完祖宗和各路神明,阿娘来得正好,咱们一家子直接开饭就成了。” 他居嫡长,又是一家之主,阮筝左手边第一个位置自然归他莫属。 但阮筝却对卫瑾招了招手,笑着道:“我这也到了该享儿孙福的年纪,让阿希坐我身边,帮我夹菜吧。” 她看向卫平侯,虽是商量的语气,但卫平侯又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让母亲不快?自然不过一个座位的事情罢了,自然满口答应。 袁氏心中冷哼一声。还世家大族出身的贵女呢,一点儿规矩也没有,这种日子竟然让一个孙女和外人坐在自己身边。 袁氏似无意开口道:“夹菜这种小事,侯爷难道还做不好吗?” 此言一出,卫敞夫妇可能还没反应过来,但卫韶却目光如炬,唰一下落在袁氏身上。 卫韶冷哼一声,道:“夹菜区区小事,自然谁都做得,便是我们一家子侍奉阿娘用饭,也理所应当。这点小事,大嫂怎么还争起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嫂心疼女儿,一点儿活都不让大娘沾手呢。” 胡说八道! 袁氏险些就要脱口而出:她那是心疼卫瑾吗?她是见不得她得宠张扬! 寻常日子也就罢了,今日是除夕!她坐阮筝左手边第一个位置代表什么?代表她是一家之主不成! “你大嫂就是说笑呢。” 卫平侯警告地看了眼卫韶,扶着袁氏坐下。她如今也快四个月了,但胎相一直不稳,卫平侯为此日夜忧心。 大家依次落座,场面气氛冷凝。 这时,云因抿嘴笑道:“有了几位娘子承欢膝下以后,老夫人是越发用不上奴了。” 宋樾笑道:“你也一把年纪了,让你歇一歇还不好?” 阮筝没好气道:“她哪里是肯歇的,这么大个人,还好意思和孩子吃醋!” 你一言我一语,气氛逐渐回暖。 袁氏面色不大自然,总觉得婆母这句话是在指着她的鼻子骂。 卫平侯本就没多想,听了两位长辈的话,也跟着道:“阿媪服侍照顾阿娘,还有我们兄弟几个这些年,早就该享清福了,何必凡事亲力亲为?” 云因没有婚嫁生子,这些年来对待卫平侯兄弟三人比对自己的孩子还要尽心。 卫平侯生性心软,自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甚至早就做好给云因养老的准备。 卫瑾坐在阮筝身边也不是头一次了,这种日子里,替云因分担一二,既是孝敬祖母,又能让云因也歇一歇,自去用食,可谓是两全其美。 “那老奴就多谢侯爷了。”云因笑道,心中却忍不住暗叹:娘子和老侯爷都不是心软的人,怎么会生出大郎这样的性子? 说好听一些,是纯善可亲,说难听一些,不就是优柔寡断、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 “开饭吧。”阮筝道。 因着天寒地冻,提早上菜也是吃冷食,卢氏和安阳郡主商量之后,便一致决定等人齐了再上菜。 仆婢们提着做了特殊处理可以保温的三层食盒,一道菜一道菜地呈上食案。 看着还冒热气的菜肴,阮筝赞道:“这大冬天的,就该这样。若在自己家里还要吃冷饭冷菜,那还有什么意思?” 卢氏和安阳郡主谢过婆母夸赞。 之后便无二话,各自安静用食。 卫瑾替祖母布菜的同时,余光一直关注着袁氏母子。 袁氏闹了个没脸便不再作妖,而是讨好地给卫祥夹菜。卫平侯虽然不高兴,但看在今天大过年的份上,只能忍着不发脾气。 最让人惊讶的反倒是卫祥。 他低着头,不言不语地吃菜,但表情就跟味同嚼蜡一般。 卫琼紧挨着自己的母亲,有点害怕卫祥那只眼睛,感觉好吓人啊! “好了,你也吃吧。”阮筝道,不着痕迹地扫过袁氏母子。 算算时间,袁氏这一胎,也差不多了。 五个月已经是极限。 想来,她动手的日子就在正月里。 阮筝舀了勺羹汤,尝后对宋樾道:“这倒是不错,酸辣开胃。” 宋樾点头,也尝了尝。 他们用的开心,袁氏也难得胃口大开,多吃了一点。唯独卫祥,从进来到现在,一直没有吭声,神情木然地低头嚼菜。 身边是卫平侯体贴的声音:“阿袁,你尝尝这个。” 袁氏柔声道:“多谢郎君。” 看看,多么恩爱的一对夫妻啊。 卫祥那只正常的眼珠子微微转动,目光掠过卫瑾和卫平侯夫妻,最后在袁氏微微隆起的腹部停顿两秒。 卫瑾长在乡野,却有卫平侯府一大家子疼爱。袁氏犯错还有卫平侯包容兜底,如今他们又有了孩子,连着肚子那个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唯有他。 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简直多余极了。 卫祥嘴角浮现一抹冷笑,那阴森森的模样,恰好被对面的卫琼看见,吓得她差点把脸埋碗里。 “干什么呢?毛毛躁躁的。”安阳郡主轻轻拍了一下女儿的手臂,“让宋夫子看见,又罚你抄书。” 卫琼小脸垮了下来。 大过年的,说这个做什么嘛。 等一顿饭用完,便是卫琼最期待的环节。她正襟危坐,端正不已,小嘴刚被擦过,嫣红得宛如糖渍樱桃。 卫平侯不禁一乐,“阿蕴是不是早就等着了呢?” 其他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卫琼身上,她立马挺直腰杆,做足了淑女姿态,乖巧道:“大伯,你就不要笑话阿蕴了。” 卫平侯哈哈大笑。 阮筝目光微微柔和,让云因拿出她一早准备好的压岁钱——几个荷包。 每个荷包都装了一贯钱,就是象征性地图个吉利。 就连卫祥也拿到了。 第112章 匪浅 卫平侯等人见状,也开始分发压岁钱。卫平侯出手大气,荷包里头装的是银锞子,沉甸甸的分量极为喜人。 孩子们依次道谢。 卫琼穿得圆滚滚,高高兴兴给长辈行礼时就像小熊弯腰,可爱又讨喜。 正巧,外头响起热闹喜庆的炮竹声。 袁氏小腹蓦地一疼,捂着肚子,面色苍白起来。 卫平侯连忙扶着妻子回房歇息。 他们走了,卫祥自然也不可能留下。 “过来吧。”阮筝对小孙女招手,这小丫头,早就眼馋不知道多久了。 虽说压岁钱只是走个形式,许多地方都已经取消,但阮筝宝贝多着呢,又不吝啬。 卫琼早上都看见祖母给她们准备压岁钱了! 根本不是他们现在手里拿着的这个。 宋樾习惯养生,不会同他们一起守岁,给几个孩子发了压岁钱之后便早早回房休息了。 卫韶陪安阳郡主出门逛逛。 卫敞夫妻倒是想留下来陪陪母亲,奈何寡言少语,阮筝嫌他们碍事,一并打发出去了。 没了大人在场,卫琼就跟脱笼的鸟儿似的,飞到祖母身边。 “大母大母!” “给你。” 卫琼捧着一荷包圆滚滚的珍珠,眉开眼笑。 卫瑾的荷包轻飘飘,里头只装了一张地契。是城郊的一处庄子,位置优越,适合养部曲而不被人发现。 卫珍的是一条成色上等的朱砂手串,她皮肤白,戴在手上就跟红梅映雪一般,好看极了。 卫启得了一个美容方子,咳了一声,道:“孙儿多谢大母。” 他赶忙回去捣鼓美白养颜的药方。 “大母!你看看阿兄,不务正业!”卫琼这个小坏蛋,立马在阮筝耳边说卫启的坏话。 卫珍轻轻抚摸着手腕的朱砂手串,好像祖母也有一条一模一样的。 她道:“大郎功课已经温习好几遍,不算不务正业。” 卫琼鼓了鼓腮帮子,不敢反驳,又安分不了一点,要去看卫瑾荷包里装的是什么。 卫瑾给她们看。 “地契啊?”卫琼哼哼唧唧,被阮筝捏了捏脸蛋。 阮筝道:“等你长大了,大母也给你你们准备。都有。这下满意了吧?” 卫琼立马喜笑颜开。 她其实压根不在乎什么田契地契、庄子铺子,但她就是喜欢争风吃醋! 被偏爱的感觉令人着迷。 卫琼就黏在卫瑾身边,撒娇道:“阿姐,我们去外头玩儿吧,今日除夕,外头一定可热闹了!” 卫瑾看向祖母,阮筝摆手道:“去吧,记得多带些人。” “是。” “外头还下着雪呢!”云因不赞同道。 “小雪而已!”卫琼忙道,推着卫瑾和卫珍就出去了。 阮筝望着他们的背影,唇边浮现一抹浅笑。 云因打了伞,扶着阮筝慢慢往停月斋走去。 “一晃眼,孩子都这么大了。”云因感慨道,“大娘子稳重大方,对待底下弟妹极有长姐风范,娘子日后也能放心了。” 阮筝笑了笑,刚想说什么,忽然眉头一皱,目光落在廊下。 男子长身玉立,站在廊下,任凭雪花纷纷扬扬、落在肩头,也纹丝不动。 黑眸注视阮筝,仿佛有千言万语。 来人不是高隐又是谁? 云因心念一动,看向阮筝,心道:还好娘子早就让下人都回房休息,不然看见这一幕,知道的是魏王,不知道的,还以为除夕夜见着鬼了呢! 阮筝面无表情:真是阴魂不散。 主仆二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二十几年前,阮筝成亲的大喜之日,也是这样一个雪天。 那个时候的高隐还不是魏王。 红绸喜子,张灯结彩,他跟着兄长一同到卫家道贺,宛如行尸走肉。 后面还是卫章告诉妻子。 宾客归家,除了高隐,他站在正院,就跟个雪塑似的,不声不响、也不肯离去。 ——简直有病! 卫章低低咳嗽,温润声音在此刻有些喑哑,调笑道:“要去看看吗?若是冻坏了人,怕是高四郎明日就要找上门来。” 阮筝抿了口交杯酒,让他别喝了,咳成这样还喝什么酒。 “不必管他。”她道,美丽面庞在烛光下显得分外冷酷,“今日是我大喜之日,他若冻死,坏我运道,我还要让他们高家赔呢!” 卫章“唔”了一声,有道理。 不愧是从不吃亏的阮小娘子。 因卫章前几日感染风寒,新婚之夜夫妻分榻而眠。 阮筝累了一天自己睡了。 至于高隐,听说在前院站了好久,最后还是被高四郎抓走的。 时间也过去这么久了,不同于当时的轻蔑恼怒,此时的阮筝已经可以心平气和询问面前的人。 “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她好奇道,“高少弦,你现在回想,不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吗?” 阮筝是真的觉得很丢人。 她阿耶好歹也是名士,怎会教出这种毫无体面的学生? 高四郎对这个弟弟也是真爱了。 换做阮筝,若族中堂弟做出此等事情,阮家上下直接闭门不出!把人打一顿再打一顿! 高隐没有解释。 当然,他若是说自己当时是想带阮筝逃婚…… 他丝毫不怀疑面前的人会如何嘲笑自己。 逃婚? 阮家传承近千年,就没有出过逃婚的子弟。 高隐过来,是告诉阮筝。 “今日除夕家宴,大皇子和二皇子打了一架。” “哦?”阮筝笑起来,这还算是一个有意思的消息。 今年高琛没有宴请重臣,只是带着皇子公主一同吃了个饭。 原本也是大皇子和二皇子一张食案,但不知道大皇子说了什么,竟然让二皇子将杯盏砸在长兄的额头,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跟大皇子打了起来。 高隐冷眼旁观。 与他一同反应的便是阮皇后母女。 林贵妃小产之后,身体越发亏损,面色苍白如雪,见两个儿子大打出手,气得直接晕了过去。 高琛勃然大怒,让人把他们拉开之后,各自关禁闭半月。 好好的家宴变成这样。 “你那大儿媳一向听娘家的话,此次怀孕怕也是因袁家授意。”高隐淡淡道,虽然知道阮筝有准备,但还是要多嘴一句。 “袁家与林家关系匪浅。” 第113章 忌惮 因着这一句掏心窝子的实在话,魏王殿下终于得以被请进暖阁烤手。 “要茶还是酒?”阮筝问。 “随意。”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阮筝也就不再客套,往茶釜灌了山泉水,放到茶炉上等待烧开。 云因见状取来一小圆罐子装的茶叶。 没一会儿,茶水沸腾。阮筝提起茶釜,壶口云雾滚滚,随着动作泉水流入茶壶。 高隐下意识道:“小心烫。” 阮筝置若罔闻,等泉水将茶壶灌至七八分满,再取茶导拨取茶叶。 自上而下望去,如翠山浓郁的茶叶浸入沸水,便似外头白雪纷纷扬扬飘落,带着热气儿的白雾散开,蜷曲的茶叶在水中渐伸懒腰,身姿尽数舒展开。 幽幽清香弥漫整个暖阁。 阮筝给了他一个茶盏,茶壶倾倒,染上绿意的甘泉流淌入杯盏之中,不浅不深,正好一杯。 高隐伸手要拿,阮筝和云因看到这一幕,不约而同睁大眼睛。 一句“小心烫”还未说出口,就看见对面端坐的高大郎君被茶盏表面温度烫得缩回手。 云因扑哧一笑,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阮筝唇角微动,想笑又被她压住,淡淡道:“此处没有魏王殿下钟爱的烈酒,只有清茶一盏。原本还怕您会介意,没想到……” 她扬眉,似笑非笑,善解人意地止住后半段话。 前几个月的宫宴,高隐还因为“烈酒”而有意为难阮筝,没想到时隔好久,她仍旧记在心里。 许是茶水热气腾腾,将高大郎君的面庞也熏出一层薄薄的浅红。 放在膝上的手掌慢慢蜷起,指腹轻轻摩挲着,似缓解烫意,又似……心乱如麻。 “阿听。” “魏王殿下用茶吧。”阮筝截断他的话,请他进来可不是为了叙旧。 难得有这么和平共处的机会,高隐自然不想破坏活动气氛,顿了顿,便如阮筝意举起茶盏小酌一口。 淡淡茶香入口沁人心脾,是不同于烈酒的另一种滋味。 自从离开平京,高隐就很少再品茶了。 过往的记忆像生锈的刀子,每每想起便鲜血淋漓,割得人生疼生疼,还有性命之忧。 高隐不敢想。 若非这回一连几日梦见阮筝病故,他恐怕此生不会入京。 “我私下接触过神光公主。”不知不觉,半杯茶下肚,高隐眉目渐舒,淡淡道:“我承认她天资聪慧、又是个难得肯吃苦用功的,可到底女郎,高琛再是疼爱,也不会考虑她。” 除非,皇子尽数折损,只有神光一人堪为大用。 高隐默默注视着对面的人。 阮筝捏着茶盏,不紧不慢地品茶,“你大可放心,我还没有心狠手辣到让圣上绝嗣的地步。” 高隐道:“不。我要提醒你的是——就算所有皇子都不堪为储,或许高琛都不会考虑神光公主。” 阮筝动作一顿,清冷目光落在他身上。 高隐低叹一声,其实也知道高家人的秉性可耻,可话又说回来,哪个帝王不多疑呢? “陈留阮氏在近些年的修养生息中逐渐缓过气来,你大兄不仅门生遍布朝野,阮家又是后族,若非阮皇后一直无子,你觉得高琛会容你大兄继续在尚书令这个位置坐着?” 话不好听,但字字中肯。 谁让现实总是残酷的呢? 阮筝冷笑一声,却是什么都没说。 阮家世代清正,若有谋朝篡位之心,哪里还会叫他们高家如此欺压算计?恨不得跟个蚂蟥似的趴他们身上吸干最后一滴血才好! 高隐低声道:“……你再好好想想罢,其实,扶持三皇子、四皇子,对阮家来说都要比扶持神光公主要来的容易许多。” 毕竟,如果高琛想让神光公主做继承人,又何必多此一举,处处提防阮皇后有孕生下皇子? 说白了,男人又有几个不重男轻女的? 阮筝冷冷看他一眼。 三皇子? 四皇子? 就是自己生的,都有可能吃里扒外、胳膊肘往外拐,更不要说不是自己肚皮出来的。 上辈子卫韶不就选了四皇子站队? 还搭上了亲生女儿的一条命。 可结果呢? 卫平侯府抄家灭族! 前车之鉴在这,阮筝就算联合别家造反,都比押宝三皇子四皇子的强! 那种饭桶,不过是肚脐眼下三寸比神光多了二两肉。 哪里配坐皇位? 许是阮筝脸上轻蔑太过明显,高隐便住了嘴。 “神光是个好孩子,不像她娘只顾着自己。”阮筝慢慢道,“她既然不服输,我们做长辈的自然也要成全她。若真有那一日,大兄退位让贤又有何妨?左右朝廷离了阮家人还是照样运转。” 阮筝淡淡一笑道:“阮家能做到这个份上,想必圣上也会正视神光的努力。” ——假的! 别看阮筝嘴上说这么好听,实际上心里早就对高琛起了杀心。 该说不说,高琛不愧是先帝亲自选的继承人。 一样的虚伪恶心、自私自利! 高隐叹了口气,道:“希望如此。” 他见阮筝面若寒霜,心知她不痛快,不禁心头一软,轻声道:“你放心,真到那一日,我不会眼睁睁看着高琛对阮家下手的。” 皇兄将兵权交到他手中,或许是想提防阮筝,但高隐相信,一定也有让他庇护阮家的心思。 皇兄了解他,倘若有朝一日,高琛想拿阮家开刀,高隐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他手握二十万大军,膝下无子是最大的忠诚,高琛就算再怎么忌惮也要给他几分薄面。 阮筝深深看他,道:“那我在这便谢过魏王殿下好意。” 信不信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至于要问为何不信…… 你见谁会喜欢将全家性命都交付旁人之手? 茶壶的水不知不觉冷去。 云因轻轻走出,又进来道:“娘子,外头的雪停了。” 阮筝看向高隐,后者虽然不想起身,但还是识趣道:“雪既已停歇,我也该走了。” 阮筝微一颔首,“我就不送魏王殿下了。” 高隐起身往外,到底是习武之人,须臾之间便消失在茫茫夜色。 白雪无痕,悄无声息。 第114章 装病 云因往院子里看了一眼,细细分辨,折回跟阮筝道:“看来魏王便是回了京也不曾懈怠武艺呢。” 这身手,不减当年! 阮筝哼笑道:“他敢懈怠,指不定哪日就在睡梦中人头落地了。” 别看高隐没有子嗣,但谁知道吗? 他在边关驻守,偷偷生个孩子瞒下,难道高琛还能事无巨细都掌握手中? 疑心这种东西,可不是说打消就能打消的。 “娘子,魏王和咱们不过是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了。”云因收起茶具,准备拿出去淘洗干净。 才走两步,忽觉不对,云因细细咂摸阮筝方才的话,明白过来。 “娘子……是想挑起圣上和魏王叔侄之间的矛盾?” “我可没说。”阮筝自然不会承认,“更何况,难道我什么都不做,圣上就不会疑心魏王?” 不可能的。 除非魏王把手里头的兵权都归还圣上。 这自然也是不可能的。 高隐连孩子都没有就是为了让深埋地底的兄长还有现在皇位上的侄子安心,可没有异心是一回事,给自己留点自保手段又是另外一回事。 所以,这就是个无解的难题。 阮筝想,也不能怪她对高隐下手了。 她的侄女从小到大养尊处优,自然得安稳坐上太后的位置才行。 可惜神光太年幼了…… 惋惜声轻而又轻,无人能知。 — 雪停又下,断断续续,一直到第二日才小去。 刚拿了两番月例并好些赏赐的仆役们就连扫雪就是笑容满面,偶尔歇下说两句话,也是问昨日都换了些什么。 有的拿月例换了布料给家人裁新衣,有的换了鸡鸭鱼肉吃些好的,有的要给孩子攒嫁妆…… 总之一句话,日子快过得很! 自打卢氏管家以后,不仅公中宽裕许多,下人们的日子也好过起来。往年可不见得袁氏还给每个下人发年礼的,恨不得一点油水都往自己口袋捞,有多少都搬回娘家才好! 话说回来,袁氏有了身孕快四个月,也不见袁家派人上门看望,倒是袁老夫人好几次病重的消息送来。 看似是要袁氏回去探病,实际上就是变相索取钱财。 可惜如今的卫平侯府早就不是袁氏当家,卢氏心软面软好说话,但安阳郡主可不是吃素的! 她不仅不许袁氏派人送补品回去,还找了卫平侯,客客气气询问是否要为亲家老夫人请宫中医官去看看。 病得这样严重,光靠吃一些名贵补品可不够。 谁知道让卫平侯想起先前袁大郎遗失自家阿舅墨宝一事,立马臭了个脸,让安阳郡主不必再管袁家。 为这事儿,袁氏还跟卫平侯闹过,但后者态度坚决。 请太医可以,送东西不行! 他早说过,不会再让袁家占卫平侯一草一木的便宜。 气得袁氏差点见了红,之后她拿自己这些年攒下的为数不多的私房补贴娘家,卫平侯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卫瑾带着弟妹来给祖母请安,外头正好停了雪。 “大母!”卫琼清亮悦耳的嗓音闯进内室,就像一只欢快的鸟儿,叽叽喳喳道:“我们昨日去街上逛了逛,买了好些东西!我还给大母带了一个肉烧饼回来呢,但那个时候大母好像歇下了……” 云因适时进来,柔声道:“三娘,宋夫子让你们过去上课。” 什么? 卫琼一脸惊恐,今日不是大年初一吗! 哪有人大年初一还上课的? 云因怜爱地看着几个孩子,“宋夫子说了,学习不可有一日懈怠,先前给几位娘子放了几日假也已经足够。” 卫琼如遭雷劈,圆滚滚的小身子摇摇欲坠,眼一闭就要晕过去。 “晕了也没用。”卫珍扶住她,淡淡道:“你大可一试。” 卫琼坚强睁开眼:“我没晕。” 区区学习! 不足为惧! 卫琼手软脚软,这会儿也不怕卫珍了,扒拉着她的手臂要她扶着自己,哭唧唧道:“二娘,一会儿夫子考我问题,你能不能偷偷教我?” 卫珍眼底划过一抹笑意,平静道:“不可以。” 卫琼道:“我又要晕过去了。” 卫珍宽慰道:“无妨,我扶着你呢。” “……” 两人往外走,内室顿时清净不少。 卫瑾看了眼卫启,奇道:“大郎的脸,好像真的白净不少。” 卫启眼中一亮,又被他忍住,谦虚道:“也没有那么夸张。” 不过看着卫瑾不够白皙的肤色,卫启多嘴了一句:“阿姊也可以试一试,珍珠连同白芷等几味中药一同磨成细粉,调和敷面,对美白肌肤有明显效果。” 卫瑾确实不白,尤其是和弟弟妹妹站在一起,对比实在惨烈。 卫启也是心疼长姐,没有其他意思。 卫瑾笑着点头,接受了堂弟的好意。 卫韶给儿子另外请了老师,更多时候还是自己带在身边教导。卫启给祖母请安过后便离开了。 “大母。”内室只剩下阮筝祖孙,连同云因三人。 卫瑾恭谨道:“袁氏昨夜见了红,腹中孩子怕是留不了多久,想必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 阮筝道:“既如此,我也该‘病上一病’,省的袁氏这几日过来请安。” 卫瑾松了口气,如此便再好不过。 她原本还想着,以防万一,不如请祖母去庄子小住几日。 阮筝说病就病,过了晌午便直接卧床不起,头戴抹额,一副有气无力的孱弱模样。 吓得卢氏和安阳郡主寸步不离守在床榻前,卫平侯兄弟三人赶来时,就见安阳郡主偷偷抹眼泪。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阿娘怎么会病了?”卫韶问妻子。 安阳郡主哽咽摇头,着急全写在脸上。 “请了宫中医官过来,说是岁数大了,昨夜偶感风寒,便这样了……” 里头传出几声咳嗽。 卫平侯几人连忙走进去,担忧道:“阿娘……” 阮筝有气无力,道:“我还没死呢,一场风寒罢了。不必都过来伺候。” 卢氏道:“阿家生病,身为儿媳只恨不能以身受之,若再不贴身照料,只怕日夜难寐!” “……” 死心眼的二儿媳真让人头疼。 第115章 诅咒 儿子忧心忡忡,儿媳满面愁容,还有几个小的在一旁泪眼汪汪。 场面委实热闹。 “阿耶,二叔三叔。”还好卫瑾走进来道,“大母此次风寒来势汹汹,医官特特叮嘱要好生静养,两位婶母也辛苦了,今夜还是我来照料吧。” 卫韶眸光一闪,看着卫瑾,总觉哪里不对劲。 卫瑾和阮筝的感情最深,祖母生病,她就算再怎么沉稳也不会一点儿愁容都没有。 可还没等他深思,就见阮筝无力摆手,发话道:“阿希留下,其他人都下去吧。” 既如此,其他人虽担忧不已,但还是听从吩咐。 老三怕是有所察觉了。阮筝靠着隐囊,沉吟片刻道:“阿希,明日若是你三叔找你,问我病情,不必瞒他,直说便是。” 卫瑾诧异道:“三叔这么快就猜到了?莫非,是我哪里露馅了?” 懊恼的同时不由心生钦佩。 卫韶的脑子转的确实快。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大早,卫韶就过来询问卫瑾。 有阮筝授意在前,卫瑾便将一切和盘托出。 “……三叔也知道,阿耶对女君腹中的骨肉有多看重。倘若女君在大母这边出点什么事,到时只怕有嘴也说不清。”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母也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还请三叔勿怪。” 虽然已经猜到母亲这次的风寒多少有些水分,但听卫瑾这么说,卫韶还是松了口气。 “你大母没事就好,一家人,还说什么怪不怪的。” 要怪也只能怪卫平侯愚不可及,被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还连累阿娘一把年纪,为这个家操心。 卫韶是越来越厌烦长兄了,要不是他命好,出生便是嫡长子,卫平侯府的爵位又怎么可能落到他头上? 按下心头怒气,卫韶对侄女道:“做戏做全套,我回去同你三婶说一声,之后不许任何人打扰阿娘养病。就算袁氏过来,你们也别放她踏进停月斋半步。” 卫瑾点了点头:“是。” 卫平侯夫妻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侄女还是挺招人疼的。 卫韶看着卫瑾,眼神欣慰,抚了抚她纤细的肩膀道:“阿希,你放心,不论发生什么,三叔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卫瑾心头一跳,总觉得三叔这话颇有深意。 还不等她细想,卫韶又道:“好好照顾你大母,这段日子,就辛苦你了。” 别说阮筝没有生病,就算是当真感染风寒,要卫瑾服侍左右,她也没有二话的。 这算什么辛苦呢? 送走卫韶,卫瑾心情难得放松,走进内室道:“大母,您真是料事如神!三叔果然来找我了。” 阮筝笑了一下,“都告诉他了?” 卫瑾道:“嗯!” 阮筝下床活动活动筋骨,顺便指望卫瑾功课。 云因略通药理,把阮筝服用的风寒药换成了滋补身体、拔高个子的中药,卫瑾眼不眨,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苦不苦?”阮筝问她。 “不苦!”她掷地有声。其实不大好喝,但和从前的日子比起来,压根就不算什么了。 卫瑾把药碗还给云因。 — “什么?那个老不死的病了?”袁氏听说阮筝感染风寒、一病不起的消息,按理来说应该痛快,可…… “阿向,你说她是不是防着我,所以故意装病?”袁氏捂着肚子,神情隐隐焦躁。 她原本准备正月里日日都去给阮筝请安,到时候,随便寻个由头激怒阮筝,就能将腹中孩子的死摁在这对祖孙头上。 没错,袁氏压根没想放过卫瑾。 以袁氏对自己这个婆母的了解,她心高气傲,就算再是愤怒,也不会对身怀六甲的儿媳动手。 那袁氏为何会如此容易就流产呢? ——自然和卫瑾送来的那些补品脱不了关系! 计划周全,只差临门一脚,便可大功告成。 谁知道阮筝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就病了! 袁氏整个人烦躁不安,小腹又开始隐隐作痛,她深吸一口气,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要冷静…… “夫人稍安勿躁,依奴看,老夫人哪里能那么厉害,看穿您的计谋?” 向氏搀扶袁氏坐下,好言劝慰道:“您别忘了,老夫人岁数也大了,身上指不定都是伤病。今年比起往年又冷这么多,于常人而言只是小小风寒,但对她来说,恐怕就是要命了。” 袁氏点头道:“你说的对。” 向氏又道:“夫人,奴可是听说,云媪每日都要给屋里送好几碗药……” “这个老不死的,总算遭报应了。”袁氏冷笑一声,没想到一场小小的风寒就能让她这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向氏暗示道:“是啊,夫人,老夫人年纪摆在这,闭眼是迟早的事儿。您何必同她过不去?指不定这一回,她就没能捱过风寒,去了呢?” 袁氏一顿,心中涌起一阵狂喜。 “老太婆一死,这个家不照样还是我说了算?” 她激动地握紧向氏的手,抓得她生疼却不敢有任何不满,“阿向,你说的对!这个时候,我可不能再往那老东西跟前凑!她要是死了,指不定二房三房还会把罪名按我头上!” 向氏连连点头,“夫人想的极是。” 袁氏走在房内走来走去,一会儿说“等老太婆死了,我立刻让侯爷分家!把二房三房统统赶出卫平侯府!”,一会儿又嫌弃阮筝为什么不早点感染风寒,“她若是前几个月就死了,我又何至于费尽心机怀着个孩子!” 向氏怕她太过激动,出主意道:“夫人难道忘了还有大娘子?” 赖不上阮筝,难道还不能赖卫瑾? 要知道,她送的那些东西现在还搁在库房呢! 袁氏露出笑容,也对。 她想要拿捏卫瑾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阮筝一死,卫平侯府分家,再让侯爷去请旨立世子!我的祥哥儿就算这辈子不能入朝为官,到时候也能继承爵位,说不定,还能尚公主呢!” 袁氏越想越美,甚至忽略了肚子那一丝丝疼痛。 殊不知,她的这点心思,早就被卫瑾算计死死的。 第116章 礼物 因着阮筝“病重”,卫琼一连安分了好几日,要不是大家不许,她都能在阮筝房里打地铺。 “二娘,你说大母这次风寒怎么这样严重?” 卫瑾不在,卫琼只能缠着卫珍,相处久了也没有刚开始那么怕她了。 她瘪了瘪嘴,耷拉着脑袋,小声道:“明明除夕那日还好好的……” 卫琼心思浅、藏不住事,卫瑾便没有告诉她真相,对卫珍也只是隐晦的提了一句,她听得懂最好,听不懂也不要紧。 左右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 “二娘、阿姊!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理我?”卫琼摇了摇卫珍的胳膊,对她的走神很是不满。 卫珍暗暗叹气,温声安抚道:“听云媪说,大母除夕那日淋了雪,许是这样才着凉的。你日后也要多当心,知道吗?” 卫琼哼哼唧唧道:“我才不会着凉……” 眼珠子一转,她扒拉着卫珍的手撒娇道:“二娘,我们偷偷去看看大母吧。我好想大母啊。” 卫珍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 区区风寒而已,又不是什么大病,就算传染给她们,也顶多喝几碗姜枣茶。 卫琼被卫珍严厉的语气吓了一跳,眼眶蓄满泪水。 吧嗒、吧嗒。 水珠砸在木板上。 卫瑾过来看两个妹妹,一脸诧异道:“这是怎么了?吵架啦?” 卫琼的乳母连忙解释。 三娘子娇气又任性,只是小事罢了…… 卫瑾看了眼抿嘴不说话的珠珠,不禁无奈摇头。 “好了,阿蕴,不哭了。”这一哄反倒让卫琼越发来劲儿,眼泪跟泄闸的洪水一般一发不可收拾,她张口就要嚎,被卫珍一巴掌捂住嘴。 卫琼:“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卫珍道:“差不多得了。再哭,宋夫子过来了。” 呜咽声骤然停止。 卫琼眨了眨眼睛,卫珍便松开手。 卫瑾忍俊不禁,一边儿给卫琼擦干泪水,一边儿温声道:“阿蕴要不要帮阿姐一个忙?” 嗯? 卫珍和卫琼的目光齐齐落在长姊身上。 “什么忙?”卫琼问,内心虚荣心膨胀,忍不住得意起来。 阿姐让她帮忙,却没喊二娘。 这不就说明她比二娘厉害多了? 卫瑾示意卫珍稍安勿躁,对卫琼道:“一会儿,你记得去……” 声音压低,附于耳畔。 只有她们三人才能听见。 卫琼的眼神从迷茫到不解,最后似懂非懂,逐渐亮起来。 “区区小事,包在我身上!”卫琼一口答应道。 “阿蕴怕不怕?” 卫琼歪了下脑袋。这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做戏吗? 卫瑾轻声细语道:“如果卫祥听了阿蕴的话,去找袁女君,害她小产……” 卫琼吸了口冷气,开始结巴了。 “那、那大伯父会不会怪我头上?” “阿姊,让我去吧。”卫珍道,“三娘性格跳脱,怕是办不好此事。” 什么?她竟然当面说自己坏话! 卫琼简直不能忍,连忙道:“阿姊阿姊!我可以的!二娘嘴笨,让她去才办不好事呢!” 卫珍不想与她争,仔细想想,自己确实木讷寡言,离开停月斋便始终放不开,或许,这就是阿姊选择卫琼的原因吧? 卫琼如愿以偿获得使命。 “阿姊……”卫珍还有一个疑虑,“同样的招数,再用第二遍,还会有效果吗?” 卫瑾微微一笑。 招数不在新,而在对症下药。 这三个月以来,卫瑾一直让府中下人营造出一种但凡袁氏生下儿子,卫平侯便很快后继有人的错觉,一次两次或许没什么,但次数多了,卫祥心里能不生疙瘩? 这世上最痛苦的,不是求而不得。 而是原本触手可得、囊中之物,就在眼前化为乌有、毫无可能。 卫祥会容忍这种情况的发生? 他甘愿把自己的所有物拱手相让? 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无所有、一败涂地,最后仰人鼻息?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会怎么做。 卫瑾要做的,就是激化他对袁氏的仇怨,一步一步,推着他调入她布置好的陷阱。 曾经,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如今,我为刀俎,却不要他的性命。 卫瑾只要他们,痛不欲生。 袁氏不是想陷害她吗?来就是了。 她就是往那些补品上面涂再多的毒药,也影响不了卫瑾分毫。 卫平侯和郎中亲自检查过,确认过,保证没有任何问题才送进去的。 那么,为什么后来就出事儿了呢? 卫瑾微微扬唇,笑意若有若无,宛如和煦春风,又似桃花逐水。 但不知道为何,卫琼看着长姐,忽然冒起一身鸡皮疙瘩。 “阿姊笑得好恐怖……”她心中哀嚎,打定主意,等大母病好了,她就离这俩黑心肝的远一些! “好了,去吧。”卫瑾道。 “奥。” 卫琼往外走,一步三回头,见卫瑾没有再露出方才的笑容,才算放下心来。 “阿媪。”卫琼跟乳母道吐槽,“阿姊方才笑得也太恶心了吧。” 卫琼乳母规劝道:“三娘子,这话说不得,被大娘子听见可就得罪人了。” 卫琼一副你怎么这么笨的表情,理所应当道:“我知道啊,所以我都是背后说人坏话的!” “……” 为什么说人坏话还能这么理直气壮? 卫琼乳母两眼一黑,险些要晕过去。 “三娘……”不等她苦口婆心劝导,卫琼眼前一亮,已经看见卫祥穿过月拱门,往这边而来。 “让你去阿兄那拿几件他珍藏的宝贝,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卫琼生气打断乳母的话,看见卫祥,连忙跟看见救星一般迎上去。 “大、大兄!” 卫祥那只独眼冷冷盯着卫琼,让人实在不寒而栗。 卫琼心中顿生退缩,但一想回去肯定要被卫珍笑话,又鼓起勇气,甜甜道:“大兄,我是想来问问,你们郎君一般都喜欢什么呀?我好给大伯母肚子里未出生的阿弟准备见面礼。” 她一脸天真道:“大伯母肚子里的孩子和大兄是亲兄弟,喜好肯定相似,日后说不得还要继承卫平侯府的爵位。 “大兄,你说啊,你喜欢什么?我就照着你说的去准备见面礼,左右也没几个月了。” 第117章 出手 骤雪终歇。 临近傍晚,渐沉的天边反而亮起一抹光来。 “娘子起来了?怎么也不多穿一些。” 云因提着一个两层的食盒走进内室,抬头就见阮筝坐在炕上。身上只披了件黑色织金的熊皮氅衣,长发素面,手掌撑着额头,看去像是在打瞌睡。 但云因知道,阮筝半个时辰前刚睡醒。 “虽说雪停了,可外头还是冷的很,一走出去啊,那风就跟藏了千百根针似的,尽往脸上招呼。”云因边说边把食盒里的羊乳端出来,刚熬好的,热乎乎,又香喷喷。 “羊乳?” “是。三郎君特意让人从外头找来几头奶羊,说是大人小孩一起补补身子。”云因笑道,“三郎一贯是个孝顺的,又心疼大娘在外头吃苦,知道她身子虚,吃牛乳要胀气,又怕卢氏节俭惯了,便自掏腰包买了奶羊。” 阮筝道:“他有心了。” 她如今窝在房里不怎么动弹,除了睡便是看书下棋,一整日下来也不怎么饿,用了一碗羊乳羹便差不多。 “阿希动手了?”阮筝问,其实心里都有数。云因也知道,否则不会端羊乳过来。前两日还都是一碗碗装模作样的药汤。 云因点头道:“大娘是个有成算的,这回特意没有自己出马,反而遣了三娘过去……” 一句话未说完,外头响起细微的脚步声。 安阳郡主慌里慌张道:“阿家!云媪,阿家歇下了吗?” 云因请她进来。 阮筝温声道:“发生什么事了,这么着急。有话好好说。” 安阳郡主见婆母气色尚可,心里也松了口气,但紧接着想起下人传来的消息,又愁眉紧缩。 “阿家,袁……大嫂小产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阮筝,见她眉眼淡漠,纹丝不动,心道到底是陈留阮氏嫡女,这心性非一般人能比。自己的亲孙儿也是说舍弃就舍弃。 不过,话说回来。 若安阳郡主以后有袁氏这种儿媳,只怕还做不到自己婆母这样的好脾气。 “阿家尚在病中,本不该在此刻打扰,可素春院那边乱成一团,儿媳和二嫂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故而来请阿家拿个主意。” 阮筝故作诧异,直起身子道:“怎么好端端的,小产了?” 又和云因道:“真是流年不利,正月里也能出这样的事情。” 安阳郡主心知肚明,但也不会没眼力见到当着婆母的面说出来,那不是缺心眼是什么? “还不是卫祥那个孽障!”她将下人送来的消息转述了一遍,并不知道自己女儿在这件事情中还扮演了一个催化剂的角色,义愤填膺道:“枉费大嫂待他一番苦心,这几年读书当真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竟做出这种不孝之举!” 安阳郡主倒不是为袁氏打抱不平。 在她眼里,袁氏母子都是一丘之貉。只是卫祥这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要更讨厌一些,明知自己是靠着袁氏才拥有如今这一切,还不知感恩,甚至反过头来,憎恨卫瑾和袁氏肚子里的孩子。 “这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安阳郡主道,和这种人同住一个屋檐下都心有不安,指不定哪天他就怀里藏把刀子,冲上来一顿乱刺。 那谁能说准? 想到这,安阳郡主又忍不住责怪卫平侯,“大兄也太糊涂了,就算再偏心,也不能是非不分到这种地步。先前大理寺派人来缉拿时,就该与这等人断绝关系,赶出府去!好过眼下落得这般田地。” 阮筝淡淡一笑,道:“他现在恐怕也已经肠子悔青。” 肠子悔青? 安阳郡主心中冷哼。 非要等袁氏肚子里孩子没了,才开始后悔不迭。 早干嘛去了? “听下人说,大兄发了好大的脾气,仗责了连同向氏在内二十几个仆婢,还给了卫祥一巴掌……”安阳郡主试探性问道,“阿家的病可有好些?可要去主持大局?” 倒也不是安阳郡主非要过来麻烦阮筝,她也是有苦难言! 袁氏再不堪,也是名正言顺的卫平侯夫人,这个家的女君。虽说因为某些原因被剥夺了掌家之权,可到底身份摆在这。 寻常日子也就罢了,左右没有分家,卢氏和安阳郡主妯娌二人把卫平侯府管的井井有条,不出岔子就好。 然而,一旦碰上这种事情,卢氏和安阳郡主总有不好出面的时候。 论身份,她们只是妯娌、弟媳,卫平侯兄弟三人关系再好,也还轮不到二房三房去插手大房的事情。 外头卢氏已经急得扯坏了两张帕子,却也只能请郎中来尽力医治袁氏,除此之外也做不了什么。 卫敞和卫韶还没回家,卫平侯又一直守在袁氏房里,卫祥挨了一巴掌跟疯魔了似的,被关起来也叫嚣不停,口口声声都是让卫平侯杀了他! 真是疯了! 家里乱成一团,连个主心骨也没有。安阳郡主没办法才来找的阮筝。 她心想:袁氏小产,婆母的病也该好起来了吧?总不能一直“病着”,什么都不管? 烦恼之际,听见一声叹气。 阮筝道:“既如此,你就扶我过去瞧瞧吧。” 安阳郡主连忙答应:“是。阿家,外头风大,您多穿一些,可别冻着。” 换了衣裳,外头依旧是那件厚实保暖的熊皮大氅。安阳郡主搀扶着婆母往素春院去。 没想到卫瑾和宋樾都在。 “大母怎么过来了?”卫瑾走上前来,被阮筝制止了搀扶的举动,她便道:“阿娘……情况不大好,大出血眼下还昏迷着,似乎口中还念着‘跟祥哥儿无关’这类的话。” 同样的离间计,可卫祥不是二皇子。 他到素春院来不是为了求证袁氏肚子里那块肉是男是女,也不是苦苦哀求只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弄死袁氏肚子里的孩子! 本来就不该来到世上,他不过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要怪,也只能怪卫平侯和袁氏非要怀上这个孩子! 第118章 推锅 卫瑾来时,卫祥已经被捆起来带下去,但仍能听见他疯癫的嘶吼。 “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阿娘口口声声答应只有我一个儿子,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怀孕?她有把我放下眼里吗?她有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阿娘骗我在先,也怪不了我动手!是你们逼我的!如果不是她抱养我,我又怎么会被人捅瞎眼睛?说好只有我一个儿子,却害我变成这样!你们都该死!” 不甘而怨恨的声音几乎要穿透墙壁,在同一时刻,与袁氏的哀叫声重叠。 卫瑾垂眸,掩盖眼底情绪。 不再去想方才。 骨肉分离,那是何等的痛? 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内室送出来,四个月大的胎儿,听说都有形状了。 袁氏的哀叫凄惨极了,可饶是如此,她依旧哭着解释:“不是祥哥儿的错,与他无关。” 虚弱无力、接近昏迷,还喃喃着我的儿。 心心念念都是卫祥。 卫瑾不禁想,十年前,她出生那一日,是不是也是如此。 袁氏忍着生产之痛,惦记生下的孩子是男是女,知道是个女孩儿,便毫不犹豫舍弃,经过一通调换,抱着别人的儿子方才心满意足合上眼。 儿子…… 真就这么重要。 “阿娘?” 卫敞卫韶兄弟二人收到消息赶回来,看见阮筝也在这,卫韶皱眉看向安阳郡主,压低声音呵斥道:“你怎么把阿娘也叫来了?难道不知道阿娘还病着吗!” 安阳郡主委屈不已,却不敢有任何反驳。 阮筝道:“好了,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就是病着,也不安心。总要过来看一看才行。” 卫敞和卫韶兄弟二人是外男,自然不好跟着母亲一同去内室。便在前厅等着。 不一会儿,卫平侯身边的长随送郎中离开,宋樾自然也跟着一同回停月斋。 “阿娘……”卫平侯一脸灰白地走出来,看见甚至都来不及盘发的母亲,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卫平侯哽咽道:“阿袁、阿袁肚子里的孩子,没了。是我的错……” 卫瑾柔声道:“阿耶,您和阿娘还年轻,只要日后调理好身子,总能再为女儿添个弟妹的。” 说到伤心处,卫平侯声音都哑了。 “你阿娘……本就身体不好,这回小产,伤了根本。往后再也不能生育了。” “什么?”卫瑾睁大眼睛,脸上震惊不已。 装的倒是挺像的。 阮筝神情严肃,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卫祥那孩子,好端端的,怎么就冲撞袁氏了?” “这个孽障东西!”卫平侯提到他就满面怒容,咬牙切齿道:“不是好端端,早在得知阿袁怀孕的那日,他就视他母亲腹中的孩子为眼中钉、肉中刺!今日倒是让他找到机会下手了!” 他怎么会养出这么一个败类啊! 就如阮筝所说,卫平侯场子都要悔青了。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他就应该一开始就把卫祥送走才是! 他享受了他亲生女儿的十年人生,不仅不懂感恩,还朝他尚未出世的孩子下毒手! 卫平侯咬牙道:“等阿袁的身子好一些,我一定把他——” “侯爷!女君醒了,要见您!”有仆婢从内室小跑着出来,急急忙忙道。 卫平侯一听,顾不得亲娘亲女儿,连忙就进去了。 “阿袁!”见袁氏才小产完就要起身,卫平侯急急道:“快躺下!郎中才说过,要你好生休养……” 想到那个血肉模糊的孩子,卫平侯眼眶湿润,正要安慰妻子,就听见她道: “侯爷!是卫瑾!是她——!她害了我们的孩子!” 卫平侯愣在原地。 “你说什么?” 袁氏抓着他的手,唇色苍白道:“是她、是她!这件事跟祥哥儿无关,都是因为卫瑾!她根本就不想我生下这个孩子,她怕我们的孩子抢了她的东西……” 卫平侯忍耐道:“阿袁,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什么叫卫瑾怕袁氏肚子里的孩子抢她东西? 有这种想法的人,只有卫祥一个吧! 事到如今,袁氏还想着包庇卫祥,甚至不惜将黑锅扣在卫瑾头上,卫平侯简直心寒无比。 可妻子才没了孩子,卫平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重话,只能耐心劝导:“大娘一直都很想要弟弟妹妹,怎么会害你?我知道,你不想卫祥受罚——” 袁氏尖声打断:“怎么不会!我就是吃了她送来的那些补品,才会肚子疼,要不然、要不然怎么会,祥哥儿只是轻轻碰了我一下,我就没了孩子?!” “跟祥哥儿无关!”她一口咬死,哪怕在半个时辰前,袁氏还被卫祥掐着脖子质问为什么要怀上这个孩子,她也坚信儿子是一时激动。 她一定要保护好祥哥儿……绝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他! 袁氏满脑子只剩下这个念头,压根没注意卫平侯的手被自己掐得多疼。 她语气虚弱,催促卫平侯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你不相信,就让人把她送来的东西拿出来,让郎中来检查。” “检查什么?” 袁氏脸上的表情在瞬间凝固。 她愣愣地看着被卫瑾搀扶进来阮筝,尽管神情疲惫、隐隐透着病容,但…… 不是说病的快死了吗?! 袁氏满脸不可置信。 怎么又好了,怎么又好了? 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命就这么硬吗?! 卫平侯心一跳,低声道:“阿娘,阿袁昏迷刚醒,还有些神智不清,说话颠三倒四,您千万不要当真。” 孩子没得猝不及防,卫平侯心都在滴血。 这个时候妻子还要捣乱,硬要将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 卫平侯只能祈祷母亲还有女儿没听见…… “阿娘的意思是,我送来的补品有问题?”卫瑾轻声道。 完了。 卫平侯心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他要为袁氏说话,“大娘,你母亲她不是这个意思……” 袁氏哭道:“这些日子以来,我吃的用的,都是郎中检查过的,唯独你送来的补品没有检查过,谁知道里头下了什么东西。” “够了!”卫平侯听不下去。 第119章 够了 够了,什么够了? 袁氏不可置信地看着卫平侯,他满脸疲惫,神情似乎还有一抹厌倦。他竟然开始厌烦自己? 袁氏心中陡然生出恼怒,双目噙泪,恶狠狠道:“你不信我?难道我还会冤枉她不成!还是说,你非要偏心卫瑾,那我们那尚未出生的孩子,就这么白白死了吗?” 说着眼泪簌簌而下。 袁氏生了一张天生温婉的脸,这一落泪,便愈发显得她柔弱可怜。 卫平侯刚要心软,就听见阮筝道:“你说是阿希害的你,证据呢?” 袁氏听阮筝语气,一颗心定了定。 卫平侯府这种勋贵人家自然最看重子嗣,她这个婆母也是陈留阮氏出身,再知道不过孩子的重要性。就算她偏心卫瑾这个孙女,可一旦涉及子嗣问题,想必也要大动肝火。 “证据自然是有的,就是她送来的那些吃食。”袁氏拭泪道,“儿媳原本也不想怀疑到这上头的,只这些日子以来,儿媳吃用都格外小心,若不是有人暗害,断不可能只是被祥哥儿轻轻碰了一下,就没了孩子!” “阿家!那是您的亲孙儿啊,还未来得及出生,便就这样没了……” “阿袁,别说了!”卫平侯恨不得捂住袁氏的嘴,“大娘送来的东西没有任何问题——” 袁氏死死看着他,“什么叫没有任何问题?除了她,难怪还会有其他人要害我们的孩子吗?” 在袁氏看来,卫平侯就是有意偏袒卫瑾! “侯爷,你不能因为祥哥儿不是我们亲生,就对他有偏见。他是什么样的孩子,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 “行了!”卫平侯低吼道。 母亲似笑非笑的眼神令他坐立难安,还好卫瑾贴心懂事,柔声道:“大母,我们出去吧,让阿娘好好静养。” “你不许走!你是不是心虚?你心里有鬼!”袁氏见阮筝要走,心里一慌。她知道今日要是不把黑锅扣在卫瑾头上,明日卫平侯就要收拾卫祥。 她绝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她的儿子! 袁氏只能铁了心、一口咬死就是卫瑾害的她! 还好她早就在那些补品上动了手脚,吃了一半、剩了一半,只要郎中一检查,卫瑾就算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袁氏呼吸微弱,哪怕身子疲惫得不行,还是撑起半个身子:“阿向,阿向,去把那些补品拿来。” 向氏还在外头受罚呢,哪里能过来。 阮筝看向卫平侯,淡淡道:“倘若真是阿希下的手,我今日便亲自清理门户。我们家容不下那种残害血亲的畜生。” 卫瑾扑通一声跪下来,哽咽道:“大母,儿没有。” 袁氏巴不得阮筝清理门户,自己婆母是个什么脾气她再清楚不过,看似严苛实则宽容,要是让她亲自处置了卫瑾,说不定隔日就把自己气死了! 一箭双雕,她晚上做梦都要笑出来! 袁氏正要说话,谁知卫平侯狠狠瞪过来,怒道:“我让你张嘴,你听见没有!” 袁氏瞠目结舌:“你、你疯了?!” 成婚多年,卫平侯还是第一次这么和她说话。 阮筝冷眼看着这场闹剧,低头看了卫瑾一眼,示意她起来。 “我疯了?我看是你疯了才对!”卫平侯本来还心疼妻子小产,即便她心心念念维护卫祥,也能体谅。 但袁氏疯魔一般的举动让卫平侯实在忍无可忍。 卫平侯气得胸口都在不断起伏,手指攥成拳头,一字一句道:“大娘送东西过来那天,我在,郎中也在,大娘还特意让我们都检查过,唯恐对你不好!” 什么? 袁氏愣愣地看着卫平侯,脑子一片空白。 卫瑾那日过来送东西,就已经让卫平侯和郎中检查过了? “怎么可能……”她喃喃道,怎么可能啊。 难道,卫瑾早就猜到她会栽赃到她头上? 阮筝道:“这就奇了怪了,既然跟阿希没有关系,怎么会如此轻易就小产?” 卫平侯被袁氏激出了火气,恨声道:“自然那个孽障!他压根就不想阿袁生下孩子!” “你胡说!不、不是祥哥儿……” “还是把那些补品拿出来再检查一遍吧。”阮筝打断道,“指不定就有手脚不干净的下人谋害主子。” 袁氏房内的婢子是先前在外院扫地的,因为卫平侯大动肝火,罚了一大片人,这才先拨她过来伺候,哪里知道什么补品。 她费劲找半天,才抱着一个匣子出来。 阮筝偏头问道:“郎中呢?走了没有?” “原本要走的,奴担心女君,便自作主张,将人留了下来。”说着,云因出去把郎中请过来。 郎中还是先前过来给袁氏看诊的那一个,看见熟悉的补品,心里咯噔一声,隐约猜出一点儿什么,神情也流露出惶恐不安。 “回老太君的话,这上头,似乎有附子的气味……” 附子味辛甘,大热,有大毒。 袁氏要真服用了这种东西,那腹中胎儿想不小产都难! 剩下的话不用多说,在场的人也能明白。 郎中胆战心惊,生怕发现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被这些勋贵人家灭口。 云因看了阮筝一眼,将郎中带下去。 “大母,阿耶,我没有做过这种事情,不是我!”卫瑾又要跪下去,被阮筝握住胳膊。 她淡淡道:“你阿耶方才也说了,拿来那日检查过。既如此,自然和你没有关系。” 卫瑾垂下眼眸,安静地站在祖母身边。 “我倒是想知道,哪个人,竟然敢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在卫平侯府女君吃用的补品上下毒。” 许是因为尚在病中的缘故,阮筝说话又轻又慢。 可就是如此,让人无端心中打鼓。 阮筝神情凝重,幽幽叹道:“幸而当日你和郎中都检查过,否则,阿希今日岂不是百口莫辩。” “阿袁,你说是不是?” 她目光落在袁氏那苍白无力的面容,温声询问。 卫平侯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色越来越难看,越来越难看。 他望向袁氏,后者目光闪躲,不肯与他对视。 第120章 失望 卫瑾送来的补品不知何时被人下了毒,整个素春院,上上下下二十几个仆婢,袁氏谁都没有怀疑,只一口咬死就是卫瑾所为。 有句话说得好,这世界上,只有陷害你的人才知道你有多委屈。 所以,袁氏知道是谁……不,应该说,那补品上的毒,是她自己一手策划,准备栽赃嫁祸在卫瑾头上。 一瞬间,卫平侯如坠冰窖,心冷得不像话。 他想要质问袁氏,为什么要下毒,为什么要陷害他们的女儿!可又怕误会她,心中始终存了一丝希冀。 或许,或许阿袁也不知道是谁下的毒呢? 她只是对大娘有些误会,所以才觉得是大娘所为。 “阿耶。”卫瑾眼中含着担忧,欲言又止道:“儿听说,阿兄方才口口声声,阿娘肚子里的孩子该死……” “祥哥儿说的不过是胡话罢了!你想要挑拨离间什么?!”袁氏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急急呵斥道。 卫瑾抿了抿嘴,温声道:“我的意思,阿兄从前不是这样的人,也不知为何忤逆长辈,瞧着像是得了什么癔症。阿娘,我没有要挑拨离间的意思,您误会了。” 袁氏心中冷笑,此刻肠子都要悔青。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她就应该日日去停月斋!就算阮筝病重又如何?她还能借口侍疾,然后将小产的原因归咎于太过劳累。 这样,不仅解决了腹中的这块肉,还能顺利气死阮筝! 一举两得。 袁氏悔啊,恨啊。 她怎么就听了阿向的话,对停月斋敬而远之呢? 若非如此,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局面。 卫平侯冷着脸道:“大娘一片孝心,比那个孽障不知道好多少!胡话?他那说的是胡话吗?口口声声都是对你我的怨恨,觉得你只能有他一个儿子……” 卫平侯气得心肝脾肺胃都在痛,话都说不下去。 他自认这十年来,从未有任何薄待过卫祥,相反,甚至可以说是对他处处疼爱! 从不想他有报答父母之心,也不指望成才成器给家里争脸。 却不想,宠出这么一个毫无人性的畜生! 卫平侯头一回怀疑自己。 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他不该留下卫祥。 委屈了大娘,也害了袁氏和她腹中的孩子。 如果没有卫祥,或许再过几个月他的孩子就能平安出生。 大娘也会多一个亲生弟弟/妹妹。 他们一家四口,也能像三房一样幸福美满。 “那个孽障……”卫平侯喃喃道,没有发现阮筝看向的目光失望而冷漠。 他只知道责怪卫祥,却不曾想过,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是袁氏,亦是卫平侯自己! 倘若他没有纵容袁氏溺爱孩子,倘若他肯做到一视同仁、公平公正,送走卫祥,倘若他在袁氏面前有半点理智清醒,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阮筝最后再给长子一次机会:“阿愚,你说,要不要把给袁氏下毒的人抓出来?” 袁氏心虚地挪开了眼睛。 尽管她已经掩饰的很好了,但卫平侯与她同床共枕十几年,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一颗心往下沉,卫平侯满嘴苦涩,哑声道:“阿娘风寒未愈,不宜操心劳累,这件事……就交给儿子来处理吧。” 阮筝扯了扯嘴角,“既如此,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她偏头看了眼卫瑾,语气不冷不热道:“你这孩子,知道你懂事孝顺,但也别傻乎乎的凑上去给人当刀子使。好端端的送什么补品,险些就要落得一个谋害亲娘的罪名。” “到那时候,说不定还要惊动大理寺上门。卫平侯府的脸还要不要?” “儿不孝,令大母担心了。”卫瑾鼻尖一酸,哪怕知道祖母这番话是故意说给卫平侯夫妻听的,可还是不受控制地落下泪来。 卫平侯羞愧难当,心中亦是悔恨交加。 他亲自将阮筝送出去,再次折回来,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侯爷做什么这样看我?”袁氏心中恼怒,却不得不装出一副委屈模样,“我、我不过是误会了大娘,谁教她从不肯与我亲近?难道,侯爷就要因为这个与我离心?” 卫平侯道:“阿袁,我只问你一句,大娘送来的那些补品,是不是你自己动的手脚?” 袁氏捂着心口、面色苍白根本不用伪装,摇摇欲坠道: “侯爷怀疑我?我为何要对自己下毒手?” “我也想知道,你是不是压根就不想要我们的孩子!”卫平侯忍了又忍,忍无可忍! 他在屋里头走来走去,神情愤怒又痛苦。 “我们的孩子没有了,你不怪卫祥,我可以体谅你!可你张口闭口就是大娘害你,仿佛一切早有预谋。” 卫平侯定定地看着袁氏,问道:“你是不是就等着孩子没了,然后将一切责任推到大娘头上?” 袁氏呼吸一窒,仿佛承受不住打击要晕过去一般,惨笑道:“侯爷就是这么想我的,好、好啊。早知如此,我就该和我那苦命的孩子一并去了才好!” 卫平侯深呼吸,又硬下心不再看她。 “我会禀明圣上,今日的事情。卫祥——往后也不必去给安王做伴读了,好好在家反省吧!” 扔下这句话,卫平侯头也不回离开素春院。 任凭袁氏如何哀戚呼唤,也不停留。 他不敢停,他怕一回头,看见袁氏那张朝夕相处的脸,便控制不住心软。 他已经错了许多,不能再继续错下去了。 卫平侯去找了阮筝,将自己的决定告诉母亲。 阮筝淡淡道:“将卫祥关禁闭,袁氏肯同意?” 卫平侯道:“不必管她。” 阮筝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卫平侯犹豫了一会儿,又道:“阿娘……阿希今日受委屈了,都是阿袁不好,您替我多安慰安慰她吧。” 卫瑾哪里需要安慰? 她早就看透自己亲生父母是个什么德行了。 阮筝心中冷笑一声,也不说破,叹道:“你知道她委屈就好,有你们这样的爹娘,她真是倒八辈子霉。” 卫平侯低下头。 等他走后,卫瑾从里头出来。 “大母。” “听见了?” “听见了。”她点头,压根没将卫平侯的话放在心上,“袁氏这回也算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想必,短时间内再不敢轻举妄动。” “还不够。”阮筝道。 这样的程度,远不够将袁氏母子扫地出门。 阮筝看向卫瑾,目光顷刻变得温柔。 “阿希,你要争气,要成为顶天立地、令人敬畏的女郎。” 她轻轻抚摸孙女的脸庞。“大母希望,卫平侯府出现丑闻的时候,还有你替这个家争脸。” 第121章 长大 秋雨淅淅沥沥,枯叶枕满地。 晃眼又要年尾。 晌午刚过,檐下雨珠成帘,调教有素的仆婢端着一盅热气腾腾的羊乳来到书房。 里头传出筝音声声,宛若凤鸣,可谓悦耳难忘。 两个仆婢低眉顺眼,不约而同心想:今日练习得这样出色,想必三娘子定然不会再受罚了。 一曲终了,身穿海棠红襦裙、模样稚嫩而不失俏丽的小娘子起身,等候夫子点评。 宋樾皱着眉头,勉强道:“尚可。” 两个字,不仅卫琼高悬的心落到实地,就连外头的两个婢子也齐齐松了口气。 真是万幸。 “昨日给三娘子布置的功课,可都完成了?” “回夫子的话,已经完成了。”卫琼把挑灯夜战的功课交上去,尽管对卫瑾和卫珍有信心,可还是捏了把汗。 宋樾翻了翻,在卫琼紧张的目光下,露出一个满意笑容。 “倒是难得。三娘子进步飞快,想来再过不久,我也可以功成身退,离开卫平侯府了。” 卫琼来不及高兴,就听见最后一句,下意识道:“夫子要去哪里?” 宋樾跪坐在书案后,在功课上一一写下批注,细致而耐心。 她虽一贯铁面无情,但对待学生也是极其用心。 卫琼从未想过宋樾会离开,一时间控制不住悲伤,走上前跪坐宋樾身边,一把将人抱住,声音颤抖,隐约藏着哽咽。 “夫子要去哪里?为何不能继续留在侯府?是阿蕴哪里做的不好、还是有人在夫子面前说了闲话?”她越说越难过,从六岁到十二岁,整整六年,宋樾陪着她的时间都要赶超阿耶阿娘。 宋樾道:“自是回清河去。非你做的不好,也无人在我面前说闲言碎语。只是我终究不是卫平侯府的人,难道还要在这住一辈子不成?” 她轻抚小娘子发顶,动作是难得的温柔。 “三娘子已经很好了,高门贵女该学会的东西,也都学会了。还是那句话,三娘子不必成为多么惊才绝艳的人。只要旁人抚琴,你能听出是个什么曲子;谈诗论赋,你亦可说上两句,学识见地、胆量目光,不比人差,这就足够了。” 好歹是自己带大的学生,性子跳脱却不失纯真,赤子之心难能可贵,便是宋樾也会生出喜爱之情。 临走临走,忍不住多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三娘子今年也十二了,想必安阳郡主要为你相看亲事。这嫁人为妇,和做小娘子是两码事,三娘子的脾气要收敛些,过些日子就好开始学习掌家之道……” 一贯严厉的夫子开始絮叨叮嘱,且是只待她一人如此。 卫琼绷不住,哇的一声就哭了。 什么娴静端庄、高贵典雅,统统都扔去九霄云外! “不行!”她哭嚎道,“夫子不能走!我不同意!” 眼泪糊了宋樾一袖。 额角青筋微跳,她忍耐地闭了闭眼,道:“三娘子,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 卫琼长这么大,还未经历过分别的滋味,自然不能接受,哭得越发响亮。 “我不管我不管!夫子不能走!我的礼仪举止还不够好,我的功课也是阿姐她们帮忙写的,夫子不好走——” “你说什么?” 声低无温,陡转急下。 宋樾起身,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学生,冷冷道:“功课都是大娘子她们帮忙?!” 卫琼:“……夫子,你听我解释。” 宋樾又将她的功课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怒极反笑道:“好、好,当真是好极了!” 廊下候着的两个仆婢心中一惊,相互对视一眼。 要遭! “大母。”卫珍脚步匆匆,抬头便见亭中年轻女郎出剑飞快、与武夫子交缠一处,短短几个回合竟毫不落下风。 阮筝和云因坐在廊下喝茶。 雨势减小,潺潺水声不绝于耳,伴随武器碰撞产生的铮鸣,令人不禁回想年轻时候的肆意张扬。 “大母……”卫珍低声唤道,“三娘、三娘她。” “又受罚了?”阮筝示意她坐下,一同观看这场比试,漫不经心问云因道:“这是今年第几次受罚了?” 云因还真认真想了一下,道:“今年也才被宋娘子罚了两次,不多。” 和往年相比,还确实大有进步。 然而,不等阮筝欣慰,卫珍便一脸菜色道:“这回和以往不一样,她、她犯了宋夫子的大忌!要被打死了!” “大母,您快救救三娘吧。”她闭了闭眼,视死如归道:“三娘受罚,也有我之过。是我帮她完成功课!” 不远处比试结束,输赢一目了然。 卫瑾熟练掏出帕子摁住手背擦破的一道细口子,擦干血迹,便直接咬着一端打了个结。 武夫子夸赞道:“大娘子最后一招,还得再快一些。除此之外,已是完美。” 卫瑾道:“多谢夫子赐教。”她收了剑,快步而不失仪态来到祖母面前。 “大母,发生了什么?” 习武之后,卫瑾的耳力目力都大有进益,方才也是因为隐约听见“三娘”“打死”这几个字眼,才不小心露出一个破绽,叫武夫子抓住机会,剑锋逼至身前。 卫瑾见阮筝没说话,不由看向卫珍,用眼神询问她到底发生了何事。 “三娘、三娘……”卫珍支吾着,狠了狠心一口气说完:“三娘功课找人帮忙,被宋夫子发现,眼下在吃手板子!” 卫瑾倒吸一口冷气。 往常受罚,再严重也不过是罚抄、罚站,这回竟然打手板子。 云因搀扶阮筝起来,劝道:“娘子当真不去看看?” 去什么去? “她什么脾气,你还能不知道?”这会儿子去了,指不定连她都要被波及。 阮筝只消一想,就知道肯定是卫琼这个小笨蛋说漏嘴,否则以卫珍的谨慎程度,又怎么可能教宋樾发现端倪? 既如此,不是活该又是什么? 阮筝哼笑一声,见两个孙女齐齐低下头,羞愧自责。 “你们想去就去吧。”她道,“实在看不过眼,就提一句——过两日放晴,要赴宫宴,教宋夫子手下留情。” 卫瑾和卫珍齐声道:“唯!” 说罢毫不迟疑往书房赶去。 “你信不信,阿蕴那丫头,现在正鬼哭狼嚎呢。” “三娘也真是的,怎么这也能说漏嘴。”云因顿了顿,面露迟疑道:“难道……这是她为挽留宋娘子想出的主意?” 第122章 相看 书房里,卫琼一面挨打,一面哭的稀里哗啦。 “嗷、嗷!不不敢了,夫子,我下次真的不敢了!嗷……呜!” “还有下次?” “没、没有,没有下次了!嗷嗷疼、疼疼疼!” “疼也是自找的,受着!” “呜——” “不许哭!” 卫琼立马闭嘴,但戒尺再次落下时,还是控制不住哇哇叫。 “宋夫子!”卫瑾姊妹二人很快赶到。 卫珍上前道:“夫子,此事学生也有错,是学生纵容阿蕴,求夫子手下留情……或是连同学生一起责罚吧。” 她于宋樾身前跪下。 昔日寡言少语的小娘子也在岁月长河磨砺中有了直面旁人的勇气。 “二娘……”卫琼泪眼汪汪看过来,心里感动的一塌糊涂。 从今往后,她再也不偷偷说二娘凶巴巴不像好人了! 戒尺狠狠落下! 抽在红肿似猪蹄的手掌。 卫琼嗷地眼泪哗哗,连忙老实跪好,一双眼睛都哭红了。 好可怜。 卫瑾叹气,已经从通风报信的仆婢那知道了来龙去脉。 说实话,要不是知道卫琼性格,她也要怀疑这是卫琼想出的留下宋夫子的办法。 你、真是……哎! 不等卫瑾求情,咔嚓一声。 戒尺发出极其清脆的断裂声。 卫琼满眼惊恐。 好好的戒尺,竟然就这么被打断了! 哇——! 卫琼内心小人号啕大哭。 她的手,是不是也要废了? 卫瑾连忙道:“宋夫子,过几日宫宴,大母还要带我们姐妹出席,还请夫子手下留情,给阿蕴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卫珍紧跟道:“夫子,我们日后定然规范自身,绝不纵容于她。” 卫琼小小声抽噎,“学生知道错了,再没有下次。夫子……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宋樾冷哼一声,扔下断开的戒尺。 “我若就此离去,往后岂不是还要连累我的名声?” “学生顽劣,还请夫子息怒!”三人齐声道。 宋樾还是气不过,她怎么就教出这么一个玩意儿出来。说漏嘴也不知道弥补一二,说是经两位阿姊指点,难道她还会一一考过不成? 真是个不知变通的小笨蛋! 宋樾气呼呼离开,一路杀去正房。 云因一脸歉意,“宋娘子,娘子刚歇下,这下雨天,风湿的老毛病又犯了……” 好说歹说才给宋樾糊弄过去。 阮筝躲在房里,叹了口气:“你看,我就说吧。差点殃及池鱼,连累我也一通责骂。” 云因心有余悸,长吁短叹:“三娘真是太不谨慎了。不过这下好了,宋娘子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回清河去了。” 宋樾提出离开也就前两日的事情,任凭阮筝如何劝说,都不肯留下。 没想到还是得亲传学生出马。 “一会儿你给阿蕴送点伤药去。”阮筝道,“过几日还得进宫。” “是。” 云因想到什么,迟疑道:“大娘今年也十六了,侯爷那边似乎已经在为大娘择人家,娘子可要知会一声?” “知会什么?”想到高不成低不就的长子,阮筝就没个好脸色。“卫祥也到了年纪,让他只管操心卫祥去。” 云因替她捶腿,笑道:“娘子又不是不知道,大郎早就对卫祥死心了。前些天袁氏想让侯爷帮忙替卫祥选一位贵女,还被呵斥了呢。” 自打袁氏那孩子没了以后,这个家也算是消停了一阵。 卫平侯让人把卫祥关了起来,这次任凭袁氏如何求情,都毫不动摇,硬生生关了他个一年,才将他放出来。 经此一事,卫平侯对袁氏失望透顶,虽在她诚恳认错下重归于好,可想要回到从前,那是再不能够。 尤其是在袁家和卫祥的头上,但凡袁氏想要开口替他们争取什么,卫平侯的脸便顿时冷下。 没有商量的余地。 大魏流行早婚,十二三岁嫁人生子的比比皆是,偶尔有疼爱女儿的人家,顶多也是留到十五及笄,便也要出嫁了。 若是从前,卫平侯早就忙着给卫祥相看人家,就算他瞎了一只眼睛,那也不是说就没人看上。 总归有那等底子薄一些、贤惠温婉的女郎,愿意嫁到卫平侯府来。 但现在? 卫平侯哪里还有心思管卫祥。 他自己亲生女儿的亲事都没着落呢! 袁氏越是不管卫瑾,卫平侯对女儿就越是愧疚,这几年得到什么好东西就往卫瑾那送,只可惜卫瑾对他一直恭敬有余,亲近不足。 这让卫平侯很是伤心,却又没法说什么。 毕竟,是他一开始伤了女儿的心。 卫平侯如今只想尽力弥补一二,等卫瑾出嫁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再也不能时时见到。 而另一边,卫瑾正在努力安抚小妹妹,又是许诺下次带她出去骑马,又是应允替她买一盏琉璃宫灯,最后还不如卫珍隐忍一句—— “我说够了,你听不见吗?” 卫琼打了个哭嗝,委屈道:“我手疼……” 卫珍被她哭烦了,面无表情给她擦眼泪。 她实在不喜欢看见旁人哭。 眼泪于她并非利器,卫珍不会为此心软。相反,她看见人哭,只会想起自己幼年时期的痛苦,哀求和泪水换来的只是母亲失望的目光,以及更严厉的对待。 卫瑾看着她们,不禁莞尔一笑。 她准备去找阮筝说明情况,结果半路被卫平侯逮了个正着。 没错,是逮。 因为亲事的缘故,卫瑾已经连着躲了卫平侯好几日了。 “大娘!你来你来,阿耶寻了些画像,给你看看。” “阿耶……”卫瑾无奈,盛情难却之下,还是跟着去看了一眼。 卫平侯指着其中一幅道:“这是阿耶同僚的次子,比你大了一岁,他还有个胞妹,比你小一岁。” 顿了顿,卫平侯叹道:“前些日子,你阿娘也看中他家,想要阿耶出面,替卫祥求娶他家女郎……” 卫瑾轻声道:“范阳卢氏的九娘?” 第123章 想屁 “你也知道她?”卫平侯大为惊喜,“那你应该也听说过她二兄。这卢七郎,五岁便能吟诗作对,八岁写下一整篇策论,那可是圣上都夸赞的……” 卫平侯前几年还担心女儿在外头长大的经历会被人嫌弃,到时候相看人家高不成低不就,太尴尬。 正因如此,他当初才会看上袁大郎唯一的儿子——袁瑞。 但令卫平侯没想到的是,就在他苦恼女儿的终身大事之时,他那同僚,范阳卢氏的家主,竟然有意与卫平侯府结亲! “听卢大人说,先前你与阮家子弟一同郊外打猎,恰好救了卢七郎一命?”卫平侯不由感慨道,“这救命之恩,难怪那臭小子一直惦记着你。” 这样一想又有些不舒服,暗忖:这卢七郎好歹也是个士族子弟,怎么连君子六艺都不熟练?还要他女儿相救,莫不是个读书读傻了的? “大娘,你对卢七郎可还有印象?” “卢七郎?” 卫瑾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道:“我想起来了。今年年初,儿与阮家几位堂兄堂姊一同出城打猎,路上碰见一辆发了疯的牛车,便顺手给了那惊牛两箭……原来那车里坐的竟是卢七郎。” 那日的事情不过只是一个小插曲,两箭射穿惊牛双眼后,阮家堂姊看见一头野鹿,卫瑾便二话不说,与她一同追逐猎物去了,只留下年长的阮家堂兄与牛车中的人寒暄。 若卫平侯不提起,卫瑾早就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毕竟,比起弱不禁风的卢七郎,卫瑾对他一母同胞的妹妹——卢九娘,更感兴趣。 卫瑾不着痕迹笑道:“儿不曾见过卢七郎,只依稀听人说是个文质彬彬的郎君。倒是卢九娘子,儿与她有一面之缘……阿娘想要阿耶出面,替阿兄聘卢九娘子为新妇?” 说起这事儿,卫平侯就一肚子窝囊气。 “你阿娘也是糊涂了!”他忍不住跟女儿抱怨。 范阳卢氏高门望族,卢九既是这一辈唯一一个女郎,还是嫡系,如此高贵出身,便是做太子妃也使得。袁氏竟然肖想人家嫁给卫祥? 真是痴人说梦! 卫平侯连连叹气。 卫瑾眼中一闪而过讥诮。 范阳卢氏传承千年,族中不少子弟都在朝为官,堪为中流砥柱。 这样的人家最是心高气傲。别说太子妃,就是中宫皇后之位,对他们而言也是不屑一顾。 士族看重血脉跟脚,高家当年豪强出身,说好听些是新贵,但说白了不就是个群野蛮村夫? 阮家当年是没有办法。要是可以,阮符宁愿把女儿嫁到清河、琅琊当地的大族,也不会让她入宫! 把女儿送进宫去伺候那等人,对自诩高贵的士族来说就是一种侮辱。 自甘堕落! 这里不得不提一句,因阮皇后至今未能生下皇子的缘故,近年来朝堂之中请求立大皇子为储的声音是越来越多。 大皇子已有两名侧妃,正妃的位置却始终空悬。 他今年十六,高琛想要为他寻一个有力的妻族,这样也好顺理成章立为储君。 然世家大族本就同气连枝、自己内部消化还不够,怎么可能让高家捡便宜?更不要说高琛的要求还得是才貌双全、家世出众的高门贵女。 ——真是想屁吃! 卫瑾温声道:“阿娘也是一时心急,阿耶就莫要怪她了。况且,哪有兄长亲事未定,儿先嫁人的道理?阿耶还是多替阿兄考虑吧。” 女儿贴心懂事,又识大体,比卫祥简直不知道好多少!卫平侯此刻又开始后悔,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非要留下卫祥? 卫瑾回到停月斋,便将此事一字不落地说给阮筝听。 在卫瑾的心中,她的性命是祖母所救,她的人生际遇,也是因祖母而改变。 她和祖母之间没有任何秘密。 “袁氏看上了卢九娘?”阮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乐道:“她莫不是觉得,自己的宝贝儿子是什么龙子龙孙不成。” 别说卫祥真实身份只是一个私生子,就算现在他是卫平侯之子,那也不过是个瞎了眼睛的废人。 范阳卢氏连皇子都看不上。 袁氏到底哪来的勇气敢做这种白日梦? 阮筝低头看着依偎在自己身边的孙女,询问道:“大母再问你一遍,你当真不愿嫁人?” 卫瑾毫不犹豫道:“我不嫁人。” 她轻轻握住祖母的手。 这双手温暖、宽厚,从带她回家开始,便一直给予她勇气。 “大母,您不知道我有多庆幸生在卫平侯府。”卫瑾认真道。 士族子弟自出生便享受最顶级的资源,相对应的,他们的人生按部就班,从始至终都由家族掌控,包括亲事、前程,处处以家族为先。 这是理所应当的,卫瑾并不觉得哪里不对。 享受了家族带来的资源与地位的同时,也要承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 士族高门能传承延续千百年,自然有他们的生存之道。 但卫平侯府不一样。 往上数三代,卫家是快要没落的贵族,要不是卫章捡了个大便宜娶到阮筝,卫家根本不可能有现在这个地位。 然而,这也只是仅仅实现了卫家重回士族圈子的目标,还远算不上一步登天。 想要实现阶级性的跨越这一愿望,至少还得经过三代人的努力。 阮筝从不要求儿子、乃至孙子有出息,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三个儿子天赋平平,唯一聪明一点儿那个还自视甚高,能不得罪人阮筝都谢天谢地了。 另一部分原因,则是与自身经历有关。 她亲眼见证朝代更迭,即便是传承千年的名门望族,在强权之下也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皇权达至顶峰,士族的话语权也随之削弱。 没有什么是更古不变的。 尤其经历生死之后,阮筝看得越发透彻。 就像卫瑾所庆幸一样,阮筝也无数次感慨,幸而她选择的是卫章。 如此,她才能在此刻给予孙女最大的自由。 让她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 而不必背负家族的前程。 阮筝抚摸孙女的面颊,只觉有那么一瞬间,在卫瑾坚定的目光中看见父亲的身影。 “我阿耶一生放荡不羁、旷达疏朗,年少时甚至有过脱离家族这样离经叛道的想法……”她笑了笑,“只是最后还是乖乖做了家主,肩负阮家子弟该承担的责任。” 卫瑾道:“儿三生有幸,可以做大母的孙女。” 有阮筝在一日,卫平侯就不能插手她的亲事。 卫瑾想到什么卢七郎卢八郎的,便心生厌恶。 嫁人有什么好的。 她的人生,断然不要浪费在那样的人身上。 “大母,袁氏母子在卫平侯府的好日子也该结束了。”卫瑾的眸中浮现一抹异样的光芒,轻声道:“她既然惦记上了卢九娘,那就由我来助她一臂之力。” 阮筝微微颔首,“派人盯着她,但凡风吹草动,你都要第一时间知道。” “是。” 第124章 做梦 秋风凉雨,房内时不时响起几声咳嗽。 卫平侯望着对面的妻子,皱眉道:“你得了风寒,怎么也不请郎中过来看看?” 袁氏坐在炕上,一身宽大素衣,衬得人越发削瘦。 自打前几年小产,她便落下病根,本就虚弱的身体雪上加霜,加上日夜忧心,时不时就要病上一回。 女人面色苍白,眼中含泪,哀哀戚戚道:“我这身子,也就这样了,看不看又有什么分别。” 卫平侯叹了口气。 袁氏知道他心软,只恨自己当年棋差一招,反被卫瑾那个贱货算计,否则,卫平侯又怎么会与她离心? 想到和自己断了往来的娘家,还有满心怨怼的儿子,袁氏的心就像掉在油锅一样煎熬痛苦。 她堂堂一个卫平侯夫人,却什么都帮不到娘家。 卫祥也因为种种缘故,不能被封世子、继承卫平侯府的爵位。 早知如此,她又何必嫁给卫平侯? 袁氏用力掐着手心,热泪盈眶道:“侯爷,我这几日时常梦见自己的死,兴许……没有多少时日好活了。我知道我这些年,有种种不对,我愧对大娘,愧对你……” “你说这些做什么?”卫平侯语气松动几分,握住袁氏冰凉的手,温声道:“不过只是一场风寒,什么死不死的。” 袁氏泣不成声,“大娘有大家疼爱,侯爷又正值壮年,便是我死了,也能再续弦。唯独大郎……我实在放心不下。他自小被我们夫妻宠坏,天真不懂事,闯下许多祸。” “侯爷,我不敢再奢求其他,只想着,有生之年能亲眼看见大郎成家。” 卫平侯就知道她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卫祥的亲事。 心里有些失望,但仍好声好气道:“你放心,我会为他寻一个好人家的孩子——” 袁氏急急道:“大郎一直喜欢卢家九娘,侯爷何不成全他?” 卫平侯:“……” 他忍耐道:“卢家九娘出身高贵,哪里是卫祥能肖想的?” 原以为说的已经足够明白,熟料袁氏竟脱口而出道:“范阳卢氏都能看中卫瑾,缘何我们大郎不能娶他家女儿?!” 卫平侯目光一沉,道:“谁告诉你,范阳卢氏看中大娘的?” 袁氏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又想用眼泪蒙混过去。 卫平侯收回手,起身道:“范阳卢氏看中大娘,是因为大娘年初的时候救过他家七郎一命。卫祥又有什么本事,能让卢九娘非他不嫁?” 袁氏恼火不已,但也知道现在的自己早就失去发脾气的资格,只能低声下气道:“左右都是两家结亲,换谁不一样呢?你同卢家说一声,说不定他们也是愿意的。” 卫平侯气笑了,“卢家不是捡破烂的!你让我替卫祥求娶卢九娘,这不是结亲,是结仇!” 他但凡敢上门开那个口,范阳卢氏就敢拿扫帚给他轰出去! 让他们范阳卢氏的贵女,嫁给一个瞎了眼的废人? 卫平侯是有多大脸! “这件事你想都不要想,断无可能!”卫平侯撂下这么一句话,头也不回就走了。 还范阳卢氏的贵女,她怎么不让卫平侯去找阮皇后开口,把神光公主下嫁给卫祥? 真是痴人说梦! 卫平侯走后,袁氏的脸顿时黑了下来,对帘子后头抱怨道:“儿啊,你也听见了,你阿耶就是个不中用的东西,又与我们母子离了心,一门心思向着那个赔钱货。” 她叹道:“我早说了,指望他还不如指望我们自己。” 珠帘后走出一个体形消瘦的少年,面容阴沉沉,受伤过的那只眼睛在烛光下显得尤为可怖。 指望我们自己? 他冷笑道:“我什么都没有,既不是卫平侯世子,也没有外家助力,甚至一只眼睛还是瞎的……” 说到这,又怨恨地盯着袁氏。 “如果不是你非要怀孕,我也不会受卫瑾那个贱人的挑拨!说不定,阿耶就心软,让圣上封我为卫平侯世子了!” 卫祥越来越恨袁氏了。 只觉得要不是她,自己根本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如今就连卫瑾这种乡下长大的赔钱货,都能被范阳卢氏看上,想要聘她为新妇。 而他,只能在安王身边,日日受他的气! 卫祥咬着牙,他不信范阳卢氏看上卫瑾是什么救命之恩。 卫瑾被阮筝亲自带在身边,又有尚书令阮符这个舅公指点,这几年还和阮家子弟走的越来越近,这都是他曾经没有享受过的一切! 范阳卢氏肯定是看在这些上面,才想娶卫瑾过门! 面对儿子的怨恨,袁氏委屈极了,低声道:“那位说了,越少人知道越好,阿娘不是也告诉你了吗,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你的地位……”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卫祥烦躁道:“我要娶九娘,我一定要娶她!我不管你给我想什么办法,反正都要帮我达成目的!” 袁氏早就习惯被索取。她未出嫁时,为父亲和兄长洗衣做饭,嫁了人,便想方设法补贴娘家。有了儿子之后,就将大半重心都转移到卫祥身上。 此刻也是咬了咬牙,答应道:“好,阿娘答应你,一定帮你。” 第125章 孔雀 秋雨之后,气温骤降。 卯初时分,天蒙蒙亮,阮筝听着隔壁的动静,忍无可忍把云因叫来。 “皇后设宴是在日中,你去问问她们,起这么早是要去御花园拔草吗?” 云因来到隔壁,卫琼正在试新做的衣裳。 “这浅粉色配上什么蝶啊花的刺绣也太俗气了,不要这个。” “我都说了不喜欢湖蓝吗?怎么又做了这种颜色的衣裳。拿走!” “对了,阿姐上回猎了红狐拿给绣房说给我做件袄裙,做好没有?拿来看看。” 几个婢女忙得晕头转向。 卫珍扯过被衾蒙住脑袋,烦躁道:“三娘,你要试到几时才好?” 卫琼敷衍道:“快了、快了。” 没见她正忙着吗? 卫瑾抱着薄衾坐起来,几根手指抵着额头轻揉,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阿蕴,你再这样闹腾,大母可让你从这间房搬出去了。” “哎呀,我轻轻的,不会吵到大母的。再说了,隔着一堵墙呢。” 卫琼将一件妃色的狐狸皮袄裙穿在身上,处理过的狐狸毛暗红柔顺,将本就白嫩的小娘子衬得越发明亮可爱。 卫琼对着铜镜欣赏个没完没了,捧着小脸道:“这个家明明我最好看,阿兄?哼,他都是靠珍珠粉,哪像我天生丽质。” 说着还赞同地点了点头:“没错,我就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卫珍忍无可忍,起身、抡枕,砸向卫琼,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还让不让人睡了?!” 卫琼惊呼一声,眼看躲不掉,只能抱头挨揍。 “呜——嗯?” 好像没打到? 云因一把接住圆枕,无奈道:“几位娘子也大了,不如改日搬到其他院子去住?” 卫琼一听,忙道:“阿媪、阿媪,我年纪最小,我还要睡在大母隔壁。” 卫珍、卫瑾:“……” 这是哪里来的小笨蛋,这都听不出来,云因是嫌她吵呢! 被这么一搅,也没法睡了。 卫瑾起身,披了件外衣,取下墙上的剑。 她每日雷打不动习武半个时辰,卫琼都习惯了,要不是天气凉了抱着卫瑾睡觉最舒服,她也不会日日忍受被吵醒的痛苦。 没错!卫琼今天就是故意的。 哼。 吵醒她这么多次,就不许她报复一回吗? 卫珍目光幽幽落在她身上,语气轻淡道:“穿成这样,你是想把万兽园的孔雀给比下去吗?” 卫琼懵了一下,下意识低头看自己。 孔雀? 孔雀开屏? 卫琼反应过来,“你是在骂我——” 对上卫珍的眼睛,气焰顿时萎靡下去,哼哧哼哧,一脸不高兴,但还是把身上的袄裙给换了。 “你才孔雀开屏,哼!”她只敢在心里骂两句,瘪了瘪嘴委屈道:“那我不知道今日该穿什么衣裳了。” 卫珍在心里叹了口气,对云因道:“云媪,大母被我们吵醒了吗?” 云因柔声道:“老夫人刚醒,没有要责怪几位娘子的意思,只是怕几位娘子起的太早,到时候进宫犯困。” 卫琼心虚低下头,她、她忘了祖母耳力过人…… 云因提醒完了就走了,还把这边发生的趣事说给阮筝听。 阮筝哼了一声,“珠珠说的没错。去把那只小孔雀给我拎过来,让她当着我的面试衣裳,不试出心满意足的,今日哪儿也不许去。” 云因嗔怪道:“娘子怎么还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阮筝平瘫在床榻,双目无神:“是她先欺负我这个老太婆的。” 知不知道老人的觉很重要。 卫琼显然不知道,且以为阮筝是真的想帮她挑衣服,高高兴兴就过来了。 “大母,我穿这个阿姐给我猎的狐狸皮,真的不好看吗?”她扭捏道,虽然在卫珍面前敢怒不敢言,但她还是很相信二娘的眼光的。 “哪里不好看?”阮筝道,还不等卫琼惊喜,又笑眯眯夸赞,“这一身火红,比万兽园的孔雀还张扬。” “……”沉默片刻,卫琼气恼跺脚道:“大母,你也嘲笑我!你是不是以为我听不出来呢!” 隔壁,卫珍重新躺了回去,安详闭上眼睛。 太好了,烦人精终于走了。 虽然还有一点动静,但毕竟隔着一堵墙。 卫珍不习武,耳力也没有那么好。 时辰还早,她还可以再睡一个回笼觉。 阮筝把小孙女气得直跳脚,最后委屈巴巴,眼泪要掉不掉。 “我前几日,手都被宋夫子打肿了,大母不心疼我,还和二娘一样嘲笑我……”她张口就要嚎。 大清早的,阮筝算是怕了她了。 “好好好,心疼你。”她让云因拿了一身早就做好的衣裳,樱草宽袖衫裙,内衬是柔软的苎麻料子,穿在里头也看不出一点儿。 除了漂亮娇俏的衣裳,阮筝还给孙女们准备了相应的配饰。 “你去年过生辰的时候,不是想要珠珠那只手镯吗?”阮筝看着小孙女亮起的眼眸,不禁莞尔。 她招了招手,卫琼立马屁颠屁颠黏上来。 “这么大个人了,还跟六岁的时候一样呢?一点儿也不成熟稳重。”阮筝嘴上这样说,可心里头是怜爱万分。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希望几个孙女无忧无虑一辈子。 帕子揭开,露出一小截莹润光泽。 卫琼一眨不眨地看着,小小声道:“哇——” 阮筝面露嫌弃,“口水掉下来了,快擦擦。” 卫琼听话照做,用手背抹了一把嘴巴。 嗯?干净的! “大母又取笑我!”她哼哼唧唧,两只眼睛黏在白玉镯上,想生气都不行。 好漂亮、好漂亮啊…… 温润而泛着莹莹光泽的羊脂玉,入手便能感觉到那种细腻的质地。 好东西一眼就能看出来。 卫琼甚至不敢大声呼吸,“大母,这个真是给我的吗?” 阮筝笑道:“你两个阿姊都有,还能少得了你吗?” “可是、可是大母给阿姊她们的,没有我的好。”卫琼说出这话,也有些心虚且难为情。 她一点儿也不优秀。 不像卫瑾坦荡无畏、勤奋刻苦;也不如卫珍心思细腻、厚积薄发。 她只知道好吃懒做、贪图享乐。 虽然卫琼喜欢争风吃醋,但,她也知道,长辈一味偏心,只会引发小辈之间的矛盾。 卫琼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撒娇道:“大母~我还小,你随便给我只镯子玩玩,我就很高兴了。这只镯子一看就好贵重,回头我再磕着碰着,我得心疼死了!” 阮筝脸上笑意加深,握着卫琼的手,轻轻将白玉镯套到她手上。 “好贵重的啊……”卫琼道。 阮筝并不否认这只白玉镯的价值,“你手上这只镯子,是我陪嫁里头仅剩不多的一点和田玉籽料打得,这世上仅此一只。” “与它同料子的,还有前朝的皇后之玺。” 卫琼不由睁大眼睛:“!!!” 第126章 普信 “怕什么?”阮筝笑道,“既然给了你,那就是你的。也别怕你阿姊不高兴,她们不喜欢这种东西,要不然,大母也不会便宜了你。” 卫瑾和卫珍确实对首饰不感兴趣。 比起价值连城的羊脂玉镯,卫珍更喜欢和祖母一样的朱砂手串。 朱砂有着清心镇惊、安神明目的功效,好长一段时间里,卫珍都是戴着手串才能安然入睡。 听阮筝这样一说,卫琼才没有坐立不安,重新展露笑颜,嘻嘻道:“便宜了我,那我就不客气啦。” 阮筝揉了揉她白嫩嫩的脸蛋,语速轻柔而缓慢:“本来前两年就想给你,但那时你手围未定,戴着太大,总是不舒服的。” “那,为什么现在给我呀?”卫琼脸上满是天真,“因为我长大了吗?” “是啊。” 阮筝温柔地注视着孙女,上辈子这个时候,卫琼已经被定下与四皇子的亲事,只等年一过就出嫁。 而现在,只要她在一日,就不允许任何人操控孩子们的亲事。 “这镯子是按照阿蕴的手围打得,戴着是不是十分贴合?” “嗯!” “贴合便好。”阮筝温声细语道,“玉镯,和发钗、玉佩都是一样的东西,美丽高贵,不止有装扮的作用,还象征身份地位,有约束自身举止之意。” “阿蕴是不是从未见过哪个士族郎君,亦或者高门贵女肆意奔跑?平日里,他们走路时发钗纹丝不动、腰间玉佩不作声响,那是因为出门在外,一举一动都代表家族颜面。倘若有一日他们仪态尽失,那便是火烧眉毛的大事……” 说这些,卫琼可能是听不懂。 阮筝顿了顿,卫琼举起手腕道:“大母的意思,是要我佩戴玉镯时,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约束、规范自己。对吗?” 阮筝大为惊喜,“谁说我们阿蕴是小笨蛋?这不是很聪明吗?” 卫琼傲娇道:“我本来就不是小笨蛋!” 肯定是阿兄说她坏话!哼! 卫琼体会到了大母的良苦用心,决定回去就把这价值连城的白玉镯压箱底。 这么贵重,她还是不戴算了。 等她再长大一点,及笄之后,说不定就会变得和阿姊一样端庄沉稳、高贵大方。 到那时候,她和白玉镯就相得益彰啦。 阮筝丝毫不知道小孙女内心都在想些什么,看着外头天色亮的差不多,便唤人准备朝食。 等收拾一番,用过朝食,也差不多是入宫的时辰。 先前说过,圣上一直想为大皇子寻一门有力的亲事,然士族高门同气连枝,压根都不带分给高家人半个眼神的。 高琛没办法,只能求到了阮皇后面前。 成亲十多年,阮皇后一直未能生下储君,皇子之中,又属大皇子最为稳重能干,高琛想要立长子为太子,那也是理所应当。 他自知亏欠妻子,是以请阮皇后帮忙时许下承诺,保证就算来日大皇子成为储君,也依旧尊她为母。 可笑! 嫡母始终是嫡母,礼法上,阮皇后永远都压林贵妃一头。 别说大皇子还没有成为储君,就算有朝一日真的登基为帝,一个“孝”字压下去,他照样得对阮皇后恭恭敬敬。 否则,天下人的唾沫都能将他淹死! 是以高琛这点承诺压根没打动阮皇后半分。 要不是阮筝授意,她才不会大费周章举办这次赏菊宴,请各家大族的高门贵女入宫。 阮皇后出身高贵,请进宫做客的女郎自然也是个个出色,不论相貌才华,还是家世背景,都是最顶尖的。 阮筝带着几个孙女入宫时,赏菊宴还未开始。 颜女官领着她们到惊鸿殿,阮皇后正好整以暇地翻着几幅画。 范阳卢氏、琅琊王氏、陈郡谢氏…… 别说大皇子眼馋,这家世地位,就是她看了,都忍不住怦然心动啊。 “五娘,老夫人和几位娘子到了。” “姑姑!”阮皇后起身相迎,身边的神光公主自然而然朝卫瑾走去。 “阿希。” “公主。” 两人相视一笑。 阮皇后道:“神光,你带着大娘她们去偏殿坐坐,一会儿赏菊宴就开始了,不许乱走。” 神光公主道:“阿娘放心。” 孩子们退下。 阮筝看了眼画像,直截了当道:“圣上和大皇子看中哪家女郎了?” 提起这个,阮皇后面露轻蔑之色。 “圣上看中了琅琊王氏的十二娘,大皇子看上的是范阳卢氏的九娘。” 也难怪高琛喜欢长子,父子俩都是一脉相承的厚颜无耻! 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德行,还想对士族贵女挑挑拣拣。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自量力! 阮皇后听到高琛说,大皇子想要娶卢九娘为妻,他却觉得卢九娘容貌太盛,反不如琅琊王氏的十二娘才貌双绝,更堪为太子妃时,差点笑出声来。 卢九娘? 王十二娘? 别做梦了,这俩一个都不可能看上大皇子的好吗! 就算她们瞎了眼、昏了头,范阳卢氏和琅琊王氏也不可能把嫡女嫁到皇室。 阮皇后百思不得其解:“姑姑,你说他们俩哪来的自信,觉得士族贵女任他们挑捡?” 高琛又不是先帝! 他甚至还不如高隐呢! 高隐至少手里握着二十万大军的兵权,位高权重,又容貌俊美。 阮筝淡淡道:“巧了不是,袁氏母子也看上了卢九娘。” 第127章 考量 谁看上了谁? 有那么一瞬间,阮皇后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阮筝语气平静道:“你没听错。” 说实话,阮筝最开始听到,也是和阮皇后一样的迷惑。 卫祥是瞎了一只眼不错,但脑子还是好的,怎的如此没有自知之明? 他怎么会觉得,他有那个资格去肖想范阳卢氏的贵女? “那孽障不知天高地厚也就罢了,袁氏好歹也做了十多年的卫平侯夫人,怎么还一点儿脑子都没有?”阮皇后皱眉,也不知道表兄到底看中袁氏哪儿了。 大皇子想娶卢九娘,是觉得自己成为储君不过板上钉钉的事情。 卫祥…… 他到底凭什么? “凭这十几年来,一直有人给他收拾烂摊子罢了。”阮筝淡淡道。 有句话说得好,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卫祥在袁氏那可不就是被偏爱的那一个? 而袁氏,若不是因为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恐怕到现在卫平侯还是傻傻的对她死心塌地、无怨无悔。 但凡袁氏把卫平侯吃的死死的,难道阮筝还真能狠下心,和长子断绝关系? 他们不要脸,她还要脸呢! 阮筝心中冷哼一声。 好在这几年也不是没有收获。 她就冷眼瞧着袁氏母子一步一步落入圈套、自掘坟墓。 阮皇后见姑姑神情冷漠,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好半天才小心翼翼道:“姑姑,你就那么肯定,卫祥的生母会找上来?” 阮筝道:“你忘了,卫祥的生母林氏,与林贵妃是表姊妹的关系?” 阮皇后琢磨了一下,说实话,她都快把小林氏这个人给忘了。 阮筝暗暗摇头,无声叹气。 阮皇后打从生下来便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这么多年一直顺风顺水,唯一的坎坷也不过是嫁给了不喜欢的人。 然而,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这也算不得什么坎坷。若林贵妃知道阮皇后如此想法,只怕还要气吐血。 可见会投胎确实是一种本事。 阮皇后一直被保护得很好,要什么有什么,阮符和阮筝总觉得亏欠孩子,便竭尽所能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外头传言林贵妃盛宠六宫,实则不过是在普通妃嫔面前有几分威风罢了。 高家人护短,阮家人护起犊子来也不遑多让。林贵妃要是敢到阮皇后面前耍威风,不用言官上奏,高琛就先呵斥冷落她了。 当然,阮皇后不是会让自己吃亏的性子,林贵妃也不是傻子。 她为什么能牢牢抓住高琛的心,还不是因为她处处跟阮皇后反着来? 阮皇后奢靡无度、处处享受,她就勤俭节约、朴素无华;阮皇后骄纵任性、脾气上来甚至能跟高琛动手,她却永远温顺小意,将高琛照顾得无微不至。 更重要的是,林家不过小门小户,依附高琛才有的今日,而阮家,阮符是个硬脾气,阮筝也不好惹。两相对比之下,要阮筝是皇帝,她也会毫不犹豫选择宠爱林贵妃。 高琛属意大皇子,一方面确实因为长子在他心中地位不一般,自己带大的孩子,总归是和其他几个不一样的。另一方面,就是林家了。 林家底子薄,若不是因为林贵妃的缘故,恐怕早就在平京混不下去,只能灰溜溜搬回祖籍。在高琛看来,依附自己的林家再过三十年也成不了气候,这样的人家虽给不了儿子助力,但也构不成多大威胁。 不比阮家好太多了吗? 不过既然大皇子的母族没什么能力,高琛自然要为他挑选一个强有力的妻族多帮衬些。 虽然说世家大族在朝堂中的话语权不小,但这有什么可怕?大不了等大皇子继承皇位,多纳几个家族的女子进宫平衡打压后族,就像先帝和高琛对待阮家一样。 阮筝一眼就看穿了高琛的心思,不得不感叹他和先帝真是亲生父子。 只是高琛忽略了一点。 ——现在不是朝代更迭的混乱时期,高琛手中既没有兵权,也没有一个会对他死心塌地、指哪儿打哪儿的弟弟。 外头脚步声响起,打断了阮筝的思绪。 她看了侄女一眼,叮嘱道:“左右大皇子的婚事与你无关,你就平常心对待那几个孩子。她们乃至她们背后的家族都不是傻子,不会轻易让圣上如愿以偿的。” 顿了顿,她意有所指道:“你把面子功夫做到位了,圣上自然看在眼里。到时候你想要什么补偿,只要不过分,他都是会答应的。” 阮皇后心中冷哼一声,她想要荣升太后,高琛能现在去死吗? “听见没有?”阮筝皱眉道,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愈发近了,她语气也开始变得不耐烦起来。 “知道了。”阮皇后委屈,姑姑以前只会对兄长、表兄他们不耐烦,但自从大娘他们一个个回来,姑姑就一直看她不顺眼。 神光公主道:“阿娘,姑婆,快到时辰了,咱们出去吧。” 阮筝颔首,几个孩子便围到身边来搀扶她。 颜女官见状笑道:“还是老夫人有福气,几位娘子不仅生的标致水灵,还一个比一个孝顺。” 面对夸奖,卫瑾和卫珍只抿嘴浅笑,只有卫琼挽着祖母的手臂骄傲地抬头挺胸。 没错!她又好看又孝顺! 她就是祖母最贴心的孩子! 神光公主也不自觉神情紧绷,扶着母亲的手臂心想:她不会让阿娘羡慕任何人的。 “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黏着你大母。边儿玩去。”阮皇后摆摆手,示意卫琼让开。她跟安阳郡主一直不大对付,自然也不喜欢她的孩子。 三娘也不知道跟她两个阿姊学学,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 刚说完话的阮皇后就收到了姑姑的眼刀子,她连忙道:“姑姑,我还有事想跟商量。” 姑侄二人走在前头,孩子们跟在后头。 阮筝瞥了眼身边的侄女,毫不客气道:“小孩子才撒娇,你如今几岁了?” 一直致力于保养大业的阮皇后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是一如既往吹弹可破,这才放下心来,假装没听见,正色道:“姑姑,你是准备等袁氏母子自掘坟墓,再让我向圣上请旨?” 还不算太笨。阮筝欣慰不已。 阮皇后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她只是被宠坏了,又不是脑子坏了。 既然这样,她就明白了。难怪姑姑要让她答应圣上的要求,原来是为了之后…… 第128章 相亲 “皇后娘娘驾到——!” 通传声响起,阮皇后一行人走进设宴的园子,最先入目的不是摆满的品种丰富的菊花,而是一个个模样姣好、仪态端庄的世家贵女。 虽然知道高家人揣着什么心思,但皇后设宴款待,各家还是给了她这个面子。 换林贵妃设宴试试? 有一个算一个都得称病婉拒。 要知道,士庶之间的矛盾一直存在,且不论什么地方都会出现抱团现象。 阮皇后出身大族,高门贵女,又是正妻。就算性格不算讨喜,可从身份来说,世家大族的夫人们都会理所应当更亲近她一些,而不是林贵妃。 林贵妃是什么?是妾。 你见过哪个高贵出身的正妻会自降身份和妾玩一块的? 别说大皇子还没成为储君,就算他真的当皇帝了,那也是尊阮皇后这个嫡母为太后。至于林氏,顶多就是个太妃。 因此,各位夫人们在女儿出门前再三叮嘱:第一,离林贵妃母子能远则远;第二,记得哄阮皇后高兴。 谁让阮皇后是出了名的大方呢? 去都去了,总得带点什么回来吧? 古玩玉器什么的就算了,最让士族眼馋的还是字画书籍。 谁不知道阮家当年给阮皇后陪嫁了多少古籍啊! 若是能让自家孩子得一本阮尚书令的手稿字帖,那今日这一趟算是值了! “臣女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如花似玉的女郎站一排向阮皇后行礼。 不得不说,这场面确实赏心悦目。 阮皇后想做太后的心越发强烈了。 等高琛两腿一蹬,闭眼咽气,她立马搜罗各色美人入宫,日日夜夜都陪着她! “起来吧。”光是想想,阮皇后脸上的笑容都真切许多。她问道:“范阳卢氏的九娘在哪?走过来,让本宫瞧瞧。” 贵女中,一个身穿青碧色襦裙的女郎走出来,朝阮皇后行礼道:“臣女拜见皇后娘娘。” 鹅蛋脸、丹凤眼,是极其标致的长相。 阮皇后称赞道:“好一个空谷幽兰般的美人。” 卢九娘含蓄露出一个笑容,“多谢娘娘夸赞,臣女愧不敢当。” 能让大皇子和卫祥一起惦记的,自然不止绝色二字形容。更不要说卢九娘身上还有一种旁人都没有的清冷书卷气,真真就是应了阮皇后那句“空谷幽兰”。 看得人眼馋。 见过卢九娘,自然也不能冷落其他贵女。阮皇后一碗水端平,挨个都夸了一遍,又让人将早就准备好的赏赐拿给她们。 “臣女多谢皇后娘娘赏赐。” 听听、听听,这黄鹂一般的清脆嗓音,不比臭男人说话来的悦耳动听? 阮皇后心情愉悦,扭头跟阮筝笑道:“姑姑,看着这些孩子,我都感觉自己老了。” 你才感觉? 要不是这么多人,阮筝都想白她一眼。 贵女们纷纷开口。 “皇后娘娘风华正茂,何来老字一说?” “臣女曾听闻娘娘擅长保养一道,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和公主站在一起,宛如姐妹二人。” “臣女们颜色不及娘娘万分之一,今日见了娘娘,才知绝色二字。” 好好好,一个比一个会夸。 阮皇后先开后宫的心蠢蠢欲动。 只有神光公主认真道:“阮家女子似乎都保养得很好。姑婆都这般岁数了,和阿娘站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姑婆和阿娘才是亲姊妹。” 阮筝扑哧一笑,“我们神光真会说话,哄的姑婆心花怒放。” 要不是孩子大了,阮筝真想揉一揉神光公主的脸蛋。 就在这时,一个宫人走过来,躬声禀报道:“娘娘,圣上和大皇子过来了。” 本就是为大皇子准备的“相亲宴”,怎么可能少得了他? 阮皇后脸上笑容不变,给了女儿一个眼神。 “圣上驾到——”内侍阴柔尖细的声音响起。 除阮筝之外所有人都屈膝行礼。 阮筝柱着拐杖,对高琛一脸歉意道:“圣上见谅,老身如今的腰是越发硬了,弯都弯不下去……” 高琛连忙道:“老师这说什的哪里话。” 他对阮筝向来敬重,甚至内心还有些庆幸。他知道,但凡当年阮筝没有选择老卫平侯,而是嫁给阿耶,那么太子之位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轮到他。 阮筝不行礼也不是头一次,本就是先帝给的特权,当今是孝子,自然不会在这种细枝末节上斤斤计较。 “都起来吧。”高琛笑道,目光落在卢九娘和王十二娘身上。 卢九娘颜色好,甚至可以说艳压一众贵女。和她相比,王十二娘只能算是清秀可人。 高琛本能对前者心生不喜。 正所谓,妻者,齐也。正妻又不是妾室,要那么好看有什么用? 不过他也没表露出来。 “圣上日理万机,怎么有空过来了?”阮皇后笑意吟吟问道,“神光昨儿还在臣妾面前提起,说想让圣上教她射箭。” 神光公主今年也十二了。 高琛一方面欣慰女儿是所有孩子里头最勤奋刻苦的那一个,一方面又开始替神光挑选好婆家。 “骑射辛苦。”他道,“偶尔玩玩还好,次数多了,还要把你的手给磨破。” 女儿和儿子是不一样的。 再是勤奋刻苦,也终归是要嫁出去的。 所以高琛从来没有想过栽培神光公主。 “那阿耶教儿练字吧。”神光公主早就对父亲的态度习以为常,她不会因为高琛重男轻女的不公而难过,因为在她心里,大皇子他们早就是死人了。 何必要与死人争长短呢? 神光公主走上前,挽住高琛的胳膊,站位好巧不巧挡住大皇子看向卢九娘的目光。 “都说外翁书法好,可我就喜欢阿耶的字。” 一句话把高琛哄的心花怒放! 他闷咳一声,当着阮筝姑侄的面,点了点女儿的额头:“你啊,真是……” 还是第一次有人夸高琛的字比阮符好! 当然,也是今晚高琛知道,神光公主不是会拍马屁的那些性子。她被阮符教导的向来一是一、二是二。 高琛被神光公主哄走,自然而然,大皇子也跟着离开。 不远处的阁楼,二皇子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冷笑道:“眼睛珠子都快黏上头了,真是不知羞耻!” 这样的人,也配那些大臣夸赞“品行端正、君子之风”? 第129章 盘算 朱楼碧瓦,檐下垂挂的桂花香囊随风摆动。 宫人们匍匐于地,为首的一个老内侍低声劝道:“二郎,此处风大,咱们还是下去吧。若是不慎感染风寒,贵妃娘娘又要担忧心疼了。” 二皇子,应该说是安王。 他冷笑一声,道:“她会心疼我?还不是怕我妨碍某些人的储君之位。” 说到最后几个字,安王面目狰狞,咬紧牙关,恨不能吃大皇子的肉、喝大皇子的血,连同他的骨头也一并嚼碎! 老内侍的头越发低了,几乎要贴在地面。 其他宫人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说话,以免触怒安王。 自从安王腿伤迟迟未愈,性情便像是变了一个人。更不要说,在他最脆弱无助的时候,又发现了自己腿伤的真相。 这简直就是致命打击。 如果不是林贵妃苦苦哀求,安王又确实害死了自己尚未出世的妹妹…… 他绝不会轻易放过大皇子! 安王的眼底闪过一抹恨意。 他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宫人,随手指了一个,冷冷道:“你去告诉卫祥,大皇子也看上了卢九娘。倘若他再不快一些,这辈子,就别想翻身了!” “是、奴婢这就去。”宫人连忙道,生怕晚一步就被安王惩罚。 老内侍战战兢兢,小声哀求道:“二郎,咱们回去吧……” 不远处就是皇后娘娘举办的赏菊宴,安王一个外男,若是被人发现站在这里,说不定要被人安上一个“窥伺贵女”的罪名。 阮皇后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用你多话了吗?”安王本就心情不佳,听到这种催促的话,火气顿时就上来了,一脚将老内侍踹翻,怒气冲冲道:“老不死的东西,平日里给你几分脸面,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 老内侍倒在地上,又艰难爬起来跪在安王面前:“二郎……” 他跟在安王身边多年,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从张扬肆意的小郎变成今日这个模样。 老内侍看着安王的腿,不禁流下热泪。 哭什么哭,他还没死呢! 眼泪不仅没让安王心软,反倒使他越发烦躁。他冷声道:“滚远点!” 心里窝着火,不等老内侍走开,他便一把推开身前的一个宫人,一瘸一瘸地下了阁楼。 老内侍擦了擦眼泪,忙不迭跟上去。 在他心里,安王永远还是个孩子,如今又腿脚不便,就算只是有些跛脚,那也和正常人有很大区别!若是再不小心摔了,磕着碰着…… 老内侍跟上去,但也不敢近身搀扶。 安王最恨别人用异样眼神看待自己,也不喜欢用拐杖一类的东西,从前不觉得有什么,但自从伤了腿之后,就算宫人积极搀扶自己,他也觉得是一种莫大的羞辱! 他高焱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不需要! 安王下了阁楼,离开前回头最后望了一眼满是欢声笑语的园子。 他已经从林贵妃那知道卫祥的身世。 难怪,当初大皇子非要把人安排到他身边。 安王冷笑一声,眼神阴冷,就像是爬行在濡湿草地的蛇类,给人一种很不适的感觉。 卫瑾敏锐察觉到这股目光,不动声色偏头看了一眼四周。 安王站的地方隐秘极了,又有花木遮蔽,所以旁人一时半会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他没有久留,也是怕阮皇后发现自己。 这个疯女人毫无母仪天下的气度,要不是出身好,怎么配做这个皇后? “阿姊,怎么了?”卫珍轻声询问。 卫瑾没有找到那令人不适的来源,便收回目光,道:“无事。” 王十二娘围在阮筝身边,语气憧憬道:“晚辈是听着老夫人上阵杀敌的事迹长大的,对您一直心怀敬佩。今日终于有缘得见,此生也算了无遗憾。” 一旁的卢九娘紧跟其后,不甘示弱道:“老夫人,家父家母一向敬重您。晚辈对您也是向往许久,若得老夫人于书法一道指点一二,晚辈便是死也甘愿!” 她直白的请求引来其他贵女的侧目。 崔六娘心中冷笑一声,就知道卢九没安好心。 陈留阮氏虽经历朝代更迭,远不如前朝时候权倾天下,可到底底子在这,传承千年,又出了无数名垂千史的大人物,几乎历任家主都是文坛大佬,书法名家。 尤其阮筝和阮符的父亲——阮瑛。 那可是自家父亲和祖父都向往的名士! “老夫人。”她扬起一抹笑,雪白的脸蛋泛着淡淡的红晕,柔声道:“晚辈是在祖父母膝下长大,听的最多的便是尊君的故事。” 尊君是当下对别人父亲的尊称。 崔六娘见阮筝扭头看向自己,不禁心跳加快,面红如晚霞,轻声细语道:“听闻尊君博学多才,诗文更有集天下风流之美誉,祖父母崇敬不已,只恨自己才学不够,此生无缘得尊君指点一二。” 提到阮瑛,阮筝神情有片刻动容,就连笑容也真切许多。 阿耶可以说是陈留阮氏历任家主中最离经叛道的一个,尤其一些上了年纪的族老,生性古板,每每提起阮瑛都是恨铁不成钢。 与之恰恰相反的是,阮瑛在年轻士子那儿颇受推崇,甚至到现在都还有很多年轻人是阮瑛的迷弟。 阮筝笑道:“你祖父母,我记得只比我大几岁,年轻时候一直居住清河一带的对吧?” 崔六娘没想到阮筝连这种久远的小事都还有印象,不由大为惊喜,小脸红扑扑道:“是!正因如此,祖父母从未有机会拜见尊君,祖父在世时常道此乃生平一大憾事!” 阮筝沉吟片刻,对阮皇后道:“我记得,阿耶《清石潭记》的手抄本在你那?” 阮皇后道:“那是姑姑亲手誊抄的,我一直细悉心保管。” 崔六年心头一跳。 阮瑛的《清石潭记》在当时可谓轰动文坛,阮家族老本想放在书阁,与阮家历代精英的墨宝一起保存传给子孙后代。 结果阮瑛不答应,说要留给女儿做陪嫁。气得族老直跳脚,只能祈求阮筝生个女儿,再带着这些孤本嫁回来。 阮瑛的手稿,他们就不用肖想了。至于手抄本……阮筝的书法也是出了名的好,只是生子之后,不爱出来走动,名气反而不如阮符。 所有人虎视眈眈地看着阮筝,只见她道:“回头我再誊抄一份,你这里这份,就赠予崔家六娘子吧。” 其他贵女:“??!” 好哇! 有一个算一个都坐不住了。 凭什么崔六娘可以有阮瑛手稿的手抄本?!还是阮筝亲自誊写的手抄本! 卢九娘呼吸急促,刚想开口,就被崔六娘抢先。 第130章 鱼饵 “老夫人!”她感动得无以复加,望着阮筝的眸子满是孺慕敬意,没想到今日进宫还能有如此大的收获! 这可比什么金银玉器、宝石古玩要有价值的多! 尤其是对他们这样的清贵门第来说,书籍是留给子孙后代最大的财富。想要一步一步往上爬,少不了家族的助力。那么家族又如何长久不衰?还不是靠这些底蕴支撑! “我祖母若是知道,怕是今夜都要高兴得睡不着觉了。”崔六娘由衷感叹,只恨自己和卫家二郎的年纪不太合适,否则她都想嫁给卫启了。 崔六娘今年十五,年长卫启三岁。 如果卫祥没有瞎眼,又不曾做出害人性命的丑事,卫平侯再为他请封世子,士族夫人们或许会看在阮筝的分量,将他纳入待选女婿的名单里。 然而这世上没有如果。 他们就算考虑比自家女儿小上几岁的卫启,都不会考虑卫祥。 崔六娘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红着脸连连和阮筝道谢,并保证道:“晚辈一定好生保管、用心学习,绝不辜负老夫人的心意。” 阮筝笑道:“清河崔氏清贵门第,向来出才子才女,不像我们家这几个,除了二娘喜欢读些史书以外,其他几个能不碰书就不碰书。” 她点了点卫瑾,嗔怪道:“我家大娘,从前身子骨弱,回来之后便一门心思想要习武。这些年了,君子六艺样样精通,其他也就是那手字还算拿得出手,也不知道日后还嫁不嫁的出去!” 阮皇后笑道:“哪里嫁不出去?之前阿杜还跟我打听大娘的亲事,不是姑姑您说不舍得大娘出嫁,要再留两年吗?” 其他人跟着抿唇笑。 唯独卢九娘若有所思地看着卫瑾,试探道:“听闻卫大娘子的书法是尚书令亲自指点?” 阮符书画双绝,卫瑾那肯定有其手稿! 卫瑾疏朗一笑,看上去就不是那种有很多弯弯绕绕心思的人,点头道:“舅公和大母都有一手好字,只可惜我日日练习,始终及不上长辈万分之一。舅公还将阮家先辈的手抄本借我学习,哎,我不争气。” “丢人!”阮筝摇头道,虽然这样说,可满脸笑意,任谁都能看出她对卫瑾的宠溺。 第一个孙女的分量就是不一样啊。 这一回,卢九娘抢在所有人的前头向卫瑾抛出橄榄枝,姝丽无边的脸上绽放大大的笑容,甚至亲切称呼卫瑾的小名。 “阿希喜爱武学一道,正好我家长辈曾收藏一本剑谱。阿希若是感兴趣,回头我便厚着脸皮上门拜访了。” 从年纪相仿的卫瑾入手,说不定更容易借阅阮家的书籍。 我的天! 她竟然能想到这种法子! 其他人回过味来,看卢九娘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好你个卢九,平时装的要多高傲有多高傲,其实还不是和她们一样! 卢九娘是出了名的性子高傲,自幼对琴棋书画不感兴趣,唯一喜好的书法也只能算是一般。所以才气远不如王十二娘出名。 若不是她出身高贵,又是范阳卢氏这一辈唯一的女郎,只怕有不少人背地里说她花瓶一个。只有一副空皮囊罢了! 卢九娘的主动令卫瑾很是高兴,“好啊,卢九娘子肯赏脸,我自是扫榻相迎。” 王十二娘抿唇笑道:“照这样说,我们这些家里没有剑谱的,都不敢上门了。” 崔六娘紧跟着道:“是啊,阿希你可不许偏心!” 这些女孩子平日里和卫瑾往来不多,只能算是点头之交。但如今一个接一个都对卫瑾亲近极了。 卫珍和卫琼姊妹俩都被挤到了一边儿。 卫琼气死了,暗暗磨牙道:“二娘!她们也太过分了!” 卫珍没有理会她。 虽然阮筝和卫瑾并没有告诉卫珍,但她隐隐能猜出大母她们的意图。 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里还会争风吃醋? 阮筝就坐在一边儿,与阮皇后笑意吟吟地看着这群年轻美丽的小娘子,或谈论趣事儿,或以菊花为题即兴作诗,或招来宫女呈上笔墨纸砚,亲自绘出各色菊花之美。 总之,热闹至极。 一场赏菊宴,也算是宾客尽欢。 阮筝带着几个孙女打道回府,卫珍照旧寡言少语,卫琼在车上昏昏欲睡。 卫瑾道:“大母,儿准备过几日设宴,请卢九娘子等人到家中做客,您看如何?” 阮筝道:“你也大了,这点小事自己做主就好。若是有哪里不会的,就请你三婶帮忙操办操办,想必她也是愿意的。” 鱼饵放出去了,自然就等鱼上钩。 卫瑾欣然一笑,道:“是。” 不枉费她多番打听卢九娘的喜好。 也幸而,她对书法充满兴趣。 到家后的卫瑾便开始着手准备宴会一事。 先是下帖子。 别看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这里头也有许多门道讲究。 帖子便是一个人的门面,字写的好不好,熏的什么香,包括措辞称呼,都能看出许多东西。 卫瑾跟在阮筝身边也学了不少。 她还记得祖母曾说起自己年轻时候,京中流行的花笺。 ——先是以各色鲜花汁染色,再一一描绘上染汁的花样,到这便已是精妙绝伦、高雅不凡,但阮筝尤嫌不够,还要用自己制作的花饼为一张花笺熏上梅花香气。 要知道,当时与阮筝交好的贵女收到这样一份精美雅致的花笺,有多么爱不释手! 当下没有梅花,卫瑾便用桂花做了几个香囊,小炉子慢慢烘出香味儿,熏了足足几个时辰,才让花笺染上浓浓的桂花芬芳。 而另一边,卫祥也从府中下人的口中得知,卫瑾要请卢九娘到家中做客。 第131章 准备 “你说卢九娘子过几日就要来卫平侯府做客?”卫祥那只完好的独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小厮,阴森森道:“你若胆敢骗我——” 小厮连忙举手发誓,道:“奴怎么敢欺骗郎君,大娘子设宴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侯府,千真万确!” 卫祥冷冷道:“知道了,下去吧。” 小厮是安王看卫祥可怜,拨到他身边伺候的,实际也有监视的意图。 “郎君,”他并未顺从离开,而是恭敬道:“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错过可就再也没有了,您一定要好好把握啊。” 卫祥不耐烦道:“我还要你教我做事?滚出去。” 小厮点头哈腰,“是是,奴只是怕大皇子仗着权势横刀夺爱……奴这就退下。” “等等!”卫祥想到大皇子,他确实是一个棘手的难题。谁让大皇子的父亲,是整个大魏最尊贵的人呢? 小厮转身回来,恭敬等待卫祥接下来的吩咐。 “你先前说,有一个女人来找我?”卫祥盯着小厮,语气中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烦躁不安。 小厮道:“回郎君的话,那人自称贵妃娘娘的表妹,说……能帮您解决现在最大的难题。” 卫祥冷笑一声,最大的难题?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贵妃娘娘的表妹小林氏先前做过袁家大郎的外室。 这种人,还想帮他? 小林氏自然也是安王安排的一环。 大皇子不是想将卫祥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用他来算计整个卫平侯府吗? 安王偏不如他所愿。 “那人嘴里神神叨叨不知道说些什么,还老是反复念着一句,”小厮绞尽脑汁地想,一拍脑袋道:“对了!她说郎君您生下来大腿上就有一点乌色的胎记……” “放他娘的狗屁!”卫祥破口大骂,眼睛瞪大如铜铃,吓得小厮连忙闭嘴。 大腿这种私密部位,除了袁氏向氏这几个亲近的人以外,没有旁人知道。小林氏又是从何处得知? 难道,是袁氏告诉的袁家人? 不、不对。 卫祥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 却又不肯相信。 他咬着牙冷笑,“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也来攀关系。她莫不是走投无路了,想来做我的外室不成?一把年纪,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东西!我呸!让她滚!” 小厮低头道:“是。” 他退下去,还未走出房间,就听见卫祥又叫住他。 “郎君还有何吩咐?” 小厮抬眼望去,从他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卫祥那不断起伏的胸膛,以及狰狞的面色。 像是在做什么挣扎一样。 好半天,他挤出一句话:“你去找她,让她明日一早,到醉春坊等我。” 醉春坊可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上辈子,卫瑾就是被刁家人卖到醉春坊,受尽各种调教的苦头。 好巧不巧,又恰巧被卫祥看中。她颜色不算鲜艳,性格也只是温顺,唯一比旁人强的,就是那吃苦耐劳的精神。 任凭卫祥怎么抽打、虐待,都一声不吭。 可以说是顶好的发泄工具。 一直到后来,那个逆来顺受的小花娘终于被卫祥玩死在床榻上,瘦弱的身体遍布密密麻麻的伤痕,青一块紫一块,甚至有的地方还在往外渗血。 一条贱命而已。卫平侯世子手上的人命还少吗? 他父亲是卫平侯,已故的祖父母更是响当当的人物,就算闯下天大的祸事,都有人给他擦屁股。 卫祥随手扔给醉春坊一吊子钱,后者点头哈腰,等他一走,便让人手脚麻利地把楼上的尸体给处理了。 醉春坊最低贱的花娘,也无甚积蓄,破竹席一卷扔去乱葬岗,这差事就差不多了。 谁让她们生来命贱呢? 卫祥让小林氏去醉春坊等他,就算没有别的想法,那也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 不过,她都为人外室了,还要什么脸面? 且不说小林氏得到消息的反应,再说回来,卫瑾为这次宴会所做的准备。 制好花笺后,卫瑾便精挑细选上好的墨块,在砚台清水化开,兔毫笔蘸取少许,认认真真落下第一个字。 她用的是前朝卫夫人所创的簪花小楷,以清丽柔美著称,又融合了卫瑾自己的独特风格,下笔端正有力。 “阿姐,”卫琼站在门口,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你要的东西,我给你拿来了。” 卫瑾头也不抬,温声道:“阿蕴放着就好,我还有一张就写完了。” 卫琼跺了跺脚,生气道:“她们就是冲着大母的藏书来的!阿姐理她们做甚?还把这么好看的花笺送给她们,我都没有!!”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卫瑾忍俊不禁,最后几笔一气呵成,抬头笑道:“你想要还不简单?回头阿姐做了送你,要多少有多少,好不好?” 卫瑾身为长姊,却是脾气最好的一个。 整个家里也只有她会包容卫琼的娇气性子,换做安阳郡主有时候都想动手抽女儿一顿。 “这还差不多……”卫琼哼唧唧,但还是不痛快。“她们从前都对阿姊爱搭不理!现在有利可图了,就这副嘴脸!” 卫瑾搁了笔,将花笺挂好晾干墨迹。 卫琼还是气鼓鼓。 “阿姐当然知道。”卫瑾好笑地捏了捏小妹妹的脸蛋。 高门贵女都有自己的傲气,从前她们与卫瑾并不相熟,也不算爱搭不理,顶多只是客客气气,不似如今这般亲近罢了。 至于卫琼所说的“有利可图”。 “人生在世,何必去计较那么多呢?有利可图才好,阿蕴又怎知,我没有图她们的地方?”卫瑾笑着接过卫琼手中的荷包,沉甸甸的里头装了几十颗珍珠。 等待花笺晾干的过程,她取出一块素色薄纱。 看似不起眼,实则洒了银粉压实,放在太阳光下宛如波光粼粼,亮眼至极。 卫琼把剪子递过去,一边看卫瑾裁剪出花笺大小的薄纱,一边嘟囔道:“就算阿姐也图她们,可总归还是我们吃亏。阿姐,你可不要傻乎乎的,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啊。” 她忧心忡忡,卫瑾不像卫珍,她脾气好、又耐心。 说不定旁人说几句好听的就交付真心! 卫琼叹了口气,她真是为阿姐操碎了心。 都说习武之人心性单纯,阿姐不就是这样吗?一个小小宴会罢了,还如此大费周章!一张花笺就要耗费不知道几道工艺。 第132章 亲娘 眼看着素色薄纱裁好,卫瑾的手伸向荷包。 “阿姐!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听见了。”卫瑾道。 花笺晾干的差不多,外头罩上一层洒了银粉的素色薄纱,再用花汁染色的细绳缠结。 卫琼忍不住道:“阿姐,我好怕你被骗的……你让我拿珍珠做什么?” 卫瑾笑了笑,解开荷包,倒出一颗颗圆滚滚的珍珠。 竹篮里是婢女做好的小香囊,一个个手掌心大小,柔软的布料,为了好看外头又加了一层素色薄纱。 每个小香囊装个十颗,连同花笺一起,送到各家府上。 用不用心,一目了然。 卫琼也不得不佩服卫瑾的这些小心思。 “便宜他们了。”她心道。 “辛苦阿蕴跑这一趟。”卫瑾牵起妹妹的手,问她:“你前些日子不是说想去庄子上玩儿吗?等阿姐忙完,再带你和珠珠一起出去散心,好不好?” “好吧。”卫琼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实际上眉眼间藏的那股子高兴劲儿都快跑出来了。 还是小孩子心性啊。卫瑾温柔地看着她。 花笺送出去之后,卫瑾又去找了安阳郡主。 “三婶,到时候就麻烦您了。” “一家人,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三婶还要谢你照顾阿蕴呢。”安阳郡主笑道,怕卫瑾那边人手不够,又从自己院子里头拨了几个过去。 提起卫琼,安阳郡主的脸色就不大好。 婆母亲自请了宋樾过来教导孩子,本来以为怎么样都能调教出个淑女。 没想到! 安阳郡主想到前些日子卫琼受罚的事情,气不打一出来。 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冥顽不灵的木头! “别人家都是给父母争光长脸,她倒好!琴棋书画一窍不通,针线女工更是碰都不碰!让她完成个功课,还得找你们帮忙。这就罢了,说话也不过脑子,全然有什么说什么!” 作弊都做不好的人,有什么用? 安阳郡主恨铁不成钢! 她小时候可没有卫琼这样蠢笨。 卫瑾想说什么,又觉得安阳郡主这番话仿佛在哪儿听到过。 让人心生不适。 “三婶。”她斟酌用词,温声道:“阿蕴性情纯善,宛如璞玉。琴棋书画也并非一窍不通,只是并无精通的罢了。至于针线活,像咱们这种人家,都养着绣娘,哪里需要阿蕴亲自动手呢?” 道理都知道,但总归来说还是有些不平衡。 安阳郡主叹道:“阿希,你们从宫里回来,想必也见识到了琅琊王氏那些门第的女郎。她们一个个钟灵毓秀,端庄大方,说话做事也都进退有度……你再看看阿蕴,我出去同那些夫人吃茶,都不怕旁人提起她!” 卫瑾微微皱眉。 “我现在算是体会到二嫂先前的心情了。只不过,她是不知足,我呢?我都不想着阿蕴能像你一样,她但凡有珠珠一半懂事,我都心满意足了!” 安阳郡主的抱怨格外熟悉。 卫瑾眸光一闪,她想起来了。 曾经,她也听卢氏这样自言自语地絮叨。 话里话外透露出一股对卫珍木讷性情的焦虑。 卫瑾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轻声询问道:“三婶,你是不是听谁说了什么?” 安阳郡主一愣。 - 翌日一早,卫祥称病,让小厮去同安王说一声,这几日都过去他那了。 随后便换了小厮的衣裳,偷摸着去了醉春坊。 今时不同往日,卫平侯对他早就没了从前的疼爱容忍,若是再被发现他去醉春坊这种地方…… 卫祥眼神阴郁,一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便烦躁不已。 醉春坊上午闭门谢客,没什么人会过来。卫祥选在这个时候,也是为了避人耳目。 “我找林娘子。”他压低声音,递给杂役半贯钱,后者眼前一亮,连忙迎他进去。 这会儿虽然花娘们都歇着,但其他生意还是可以做的。 谁说他们醉春坊就不能只是单纯吃茶聊天了? 杂役送卫祥到二楼的一间雅房。 茶水都备齐了。 卫祥一进去,便见屏风后头隐约坐着一个身姿轻盈的女子。 听见开门声,那女子出声,轻柔道:“是卫大郎君吗?” 卫祥冷着脸,独眼盯着屏风后头,道:“林氏,你不是说有办法解决我现在的难题?” 里头响起茶盏翻倒的动静。 “卫大郎君……”小林氏道,声音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从屏风后头走出来,一身粉色襦裙,面色苍白,浸了水似的乌眸落在卫祥身上,蓦地眼眶一红。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啪! 一吊子钱扔在桌案。 卫祥冷冷道:“少在我面前做这副模样!有话就说,我大老远跑来可不是为了看人哭丧脸的!” 小林氏神情一滞,泪水在眼眶打转,要掉不掉,看着格外惹人怜惜。 这就是老人口中常说的勾栏式样。 好巧不巧,袁氏也喜欢这样。 在卫祥的记忆里,只要他犯了错,袁氏便对着卫平侯一哭二闹三上吊,或不是一副摇摇欲坠不堪遭受打击的柔弱模样,使得卫平侯心软作罢。 卫祥对这种女人早就免疫,就算小林氏在他面前哭瞎了眼睛,他也只有不耐烦,不会半分怜惜。 小林氏痴痴地望着面前的人,柔声道:“大郎,这些年来,你过得好吗?” 她伸出手,想要抚摸卫祥的眼睛。 “这么久了,还是恢复不了吗?卫平侯府的人,难道就没有为你请名医……啊!” 手指尚未触碰卫祥皮肤,就被他一掌掀倒在地! 小林氏吃痛一声,泪光点点,摇摇欲坠地望向他。 “我说了,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卫祥满脸厌恶,眼神甚至藏着恨意。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忘不了那个老妇对他做的一切。 那双满是皱纹的手爬在他身上,是那么令人作呕! 卫祥憎恶所有女人!包括卢九娘在内。 他心心念念想娶卢九娘,一方面是因为她确实绝色出众,算是所有女郎里面,唯一一个不让他那么反感的。另一方面,则与范阳卢氏有关。 他要成为卫平侯世子,继承卫平侯府,自然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妻族帮他。 否则,靠他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卫祥的冷漠令小林氏无比受伤,她有些绷不住,泣声道:“大郎,你知不知道,我才是你的亲生母亲!” 第133章 狗屁 此言一出,屋内顿时静了下来。 卫祥阴森森的目光落在小林氏身上,她目光哀哀、泫然欲泣。 倏忽一声冷笑,卫祥道:“放你娘的狗屁!” 粗俗难听的话语令小林氏愣在原地,她完全没想到卫祥会是这种反应。 难道,卫祥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不、不对。 早在卫瑾认祖归宗的那一天,卫祥就应该知道他不是卫平侯的孩子。但他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难道这些年来,他就不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吗? 小林氏心乱如麻,一时间也忘了从地上起来。她微微垂首,白皙的脖颈弯成脆弱的弧度,弱柳身姿倾倒于冰凉木板,圆挺饱满的胸脯掩在衣衫之下,随着急促的呼吸而不断起伏。 若是换做卫祥的生父,此刻怕早就拜倒在小林氏的裙衫下,忙不迭就要将人搂到怀中,一边温声安慰,一边轻轻揉搓。 又哪里舍得心上人伤心失落? 只可惜,现在站在这里的是极其厌恶女人的卫祥。 他冷冷地盯着小林氏,眼中甚至一闪而过杀意。 “你这个胡言乱语的疯妇,也想攀附卫平侯府!”卫祥半跪在地,一手擒住小林氏的脖子,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慢慢收紧五指,“是你自己找死,怨不了旁人。” 卫祥当然不是傻子。 如果说一开始还只是对小林氏的传话半信半疑,那么从踏进房间、见到小林氏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内心便隐约冒出一个想法——面前的人,或许真的是他的亲生母亲。 无他,卫祥的鼻子、嘴巴,简直就是和小林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大......郎。”小林氏不受控制地流下泪水,张着嘴、呼吸微弱,哀声道:“你不能杀我,我才是你的阿娘......” “闭嘴!” 卫祥眼冒凶光,恶狠狠道:“谁让你找上门来的,还说能帮我解决难题。我看你是想毁了我现在的一切!” 小林氏很快明白过来。 卫祥不是不相信自己说的话,而是不想要这样的亲生父母。 他甚至唯利是图到连自己亲娘都要杀害! 一瞬间,小林氏如坠冰窖,心上就像是被破开一道口子,大片大片的凉风往里灌,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但很快,小林氏就没了伤春悲秋的心思。 卫祥双手并用,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令她在痛苦中窒息、近乎昏死过去。 “你以为你算是什么东西?一个外室,也配走到我面前来。”他倏忽凑近,像是捕捉到猎物的毒蛇,完好无损的独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小林氏,阴森森道:“你要是识趣一些,躲一辈子,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 小林氏被掐得直翻白眼,眼前一黑,直至强大的求生欲促使她从喉咙挤出一句话。 “我是贵妃娘娘的表妹......” 林贵妃是谁?她是当今的宠妃,大皇子和二皇子的生母,说不定,日后还会是太后娘娘。 卫祥眯起眼,一把甩开手中的女人,冷着脸走到窗牖边的木架,上面置着一盆清水。 卫祥用力搓洗双手,恨不能将方才触碰过女人的皮肤撕下。 而地上的小林氏好不容易逃过一劫,只能精疲力尽地倒在地上喘息,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新鲜空气。 她颤抖着抬起一双浸着清泪的水眸,落在卫祥身上的目光不复之前哀戚,而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呵,果然是袁大郎的种。 卫祥终于将手搓干净,回头阴冷地看了小林氏一眼。 “你到底想做什么?” 小林氏的眼泪滚滚而落,声音微哑,却并不难听,她哽咽道:“大郎,我只是想帮你......你都这个岁数了,卫平侯他们难道都不管你吗?就算、就算不为你请封世子,也该替你寻一门好婚事才是。” 不受宠的事实被戳破,卫祥眼中厌恶更浓,恨不能杀了小林氏,让她这辈子再也说不出话才好! “这是卫平侯府的家事,轮得着你这个贱人在这里说三道四!”他冷冷道,“别以为有林贵妃做靠山——” “大郎。”小林氏轻声打断,目光柔柔地望着卫祥,“你以为你为什么会被送到卫平侯府?这本就是我和贵妃娘娘的安排。” 只一句话,就让卫祥变了脸色。 他惊疑不定地盯着小林氏,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小林氏直起身子,慢慢站起来。 自从几年前,小林氏与袁大郎的私情被人发现,她便在林贵妃的帮助下偷偷躲了起来。 不躲不行啊。 因为袁大郎私养外室受牢狱之灾的缘故,小林氏险些被找到别院的袁老夫人抓花脸。 那个该死的老太婆,一口一个“贱人”、“下贱胚子”地指着小林氏的鼻子骂,还想要用剪刀划烂她的脸,以此向袁大郎的正室孟女君表忠心。 小林氏直到现在还清楚记得袁老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 她说:“阿孟啊!都是这个贱胚子勾引的大郎,要不然他怎么会猪油糊了心,干出这种糊涂事!” 真是可笑! 腿长在袁大郎身上,难道还是她拿刀逼着他爬自己床的不成? 想到袁家人的那副恶心嘴脸,小林氏便有一种泛呕的冲动,连带着面前的亲生儿子都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白皙脖颈上的红色指印明晃晃地提醒着卫祥他方才做了什么,语调依旧轻柔:“你是我的亲生骨肉,只要有孟氏在一日,你就不能回到袁家,只能背负私生子的身份过一辈子。” “可是大郎,我怎么舍得你同我一起受苦?” 卫祥不耐烦打断道:“废话少说!你只要告诉我,你方才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小林氏用指腹抹去眼角泪痕,低声细语道:“是我和贵妃娘娘一手安排,将你送到袁氏的手中。她心心念念想要一个儿子,即便不知道你的身世,也会视你如救命稻草,用来稳固她卫平侯夫人的地位。” 卫祥盯着她,照这么说来,阿娘并不知道他其实是袁大郎的亲生儿子?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就凭你知道我身上的胎记?”他冷笑道,“说不定,这点事情还是我阿娘告诉的袁家,又被你给偷听到了。” 小林氏眼神中流露出难过,不过并不慌张。 “我当然有证据,可以证明你的身世。”她幽幽叹道,“大郎,你要相信,我才是这世上最盼着你好的人。若不是卫大娘子突然回来,你早就是卫平侯世子了。” “你会继承卫平侯府的爵位,娶一位身份高贵的世家娘子。” “而不是落得如今这般田地。” 第134章 许诺 小林氏满是悲伤地看着卫祥,见他神情阴沉,却并无反驳,心下一哂,这才继续往下说。 “当初,若不是我请贵妃娘娘想法子,让你成为安王殿下的伴读,只怕卫平侯府的老夫热早就将你逐出那个家了。” 卫祥阴着脸道:“够了!你说你能帮我,到底是怎么个帮法?” 小林氏垂下眉眼,轻声细语道:“想当初,你阿耶就是因为英雄救美,将失足落水的孟氏救上岸,才得以娶到这样一位名门贵女。” 办法不在新旧,只要管用就好。 而恰好,卫家大娘子过几日要举办一场宴会,请各家的娘子上门做客。 这不是天赐良机,又是什么? 只要卫祥毁了卢九娘的清白,安王自然会想方设法促成这门亲事。 到那时候,范阳卢氏就算再不情愿,也要捏着鼻子替卫祥请封世子。 安王不相信,一向唯利是图的大皇子还会娶一个清白名声尽失的女人。 卫祥在醉春坊待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才回卫平侯府。 正好袁氏派人来寻他。 “儿啊,你这是去了哪儿啊?怎么一身的脂粉味。”袁氏皱着眉头,还想要凑近来闻,被卫祥给躲开了。 “出去随便走了走,除了这个我还能做什么?这个家还有我的容身之处吗?” 卫祥做出不耐烦的表情,袁氏立马就不敢再多问。 她好声好气道:“怎么会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你是大房唯一的儿子,等你阿耶想通,迟早是要给你请封世子的。” 迟早? 他还能等到那时候吗? 卫祥冷笑一声,将自己的打算告诉袁氏。 不告诉她不行,卫祥在这府里没有一点自己的人手,想要成事,还是得袁氏帮忙才行。 本以为袁氏会一口答应,熟料...... “不行!” “为什么不行?”卫祥脸色阴沉下来,“阿娘,你不是说过会想尽一切办法帮我娶到卢九娘?” 袁氏皱着眉头,耐心道:“祥哥儿,你不知道,如今府里被二房三房掌控死死的。不是阿娘不想帮你,只是这宴会,定然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卫祥烦躁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阿娘你到底有什么用?” 袁氏看着儿子焦躁不安地在屋里头走来走去,生怕他不高兴,连忙哄道:“你等阿娘再想想其他办法,再想想其他办法。” 卫祥道:“不行!这次机会千载难逢,错过再想等下一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 他看向袁氏,放柔语气哀求道:“阿娘,大皇子也想要娶卢九娘。她这样的出身,不知道有多少人家求娶,光靠等的话,根本不可能轮到我。” 袁氏面露难色。 她当然也想要为儿子求娶卢九娘这样的高门贵女。别的不说,只要卫祥有这样的妻族助力,世子之位一定是铁板钉钉、没跑的事儿。 可...... 如今的卫平侯府,又哪里是她说了算的呢? “阿娘,你想想办法,总有疏漏的地方,难道就白白错过这次机会不成?”卫祥道,“阿娘,我是你的儿子,我们才是一体的。你不帮我,难道还指望日后卫瑾那个赔钱货给你养老不成?” 袁氏忙道:“阿娘自然是一心向着你的!” 卫祥定定地看着她,语气决然道:“那你就想办法,找人推卢九娘落水,到时候,我立马跳下去救人。众目睽睽之下,她卢九除了嫁给我,就没有第二条路能走!” “这......” “我听说,阿舅当年也是这么做的。”卫祥冷幽幽道,“要不然,也不能娶了姚国公的女儿。” 一句话让袁氏哑口无言。 她心虚地移开目光,好半天才道:“阿娘给你想想办法,你别自己轻举妄动。” 卫祥答应一声,神情是难得的乖顺。 -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袁氏母子的小动作也都在卫瑾的掌控之中。 她唯一一点不明白的是,安王为什么要帮助卫祥? 说是仇恨,想要报复大皇子,可为什么要走这样迂回的方法,而不是揭穿大皇子的真面目...... “因为他觉得自己还有成为储君的机会。”阮筝道。 “啊?”卫瑾越发不解了。 “傻孩子,你忘了,大皇子和安王一母同胞。”阮筝温声道。 卫瑾恭敬道:“儿洗耳恭听。” 阮筝笑了笑,“他当然可以想尽一切办法,让大皇子身败名裂。但那时候,只怕林贵妃要与他心生隔阂。” 这也是大皇子和安王的区别之处。 大皇子看似循规蹈矩、恭谨孝顺,实则是个能对亲弟弟下手的狠角色。反观安王,虽然从小狂妄无礼,视人命如草芥,但却比大皇子更在乎亲情。 几年前,如果不是林贵妃意外小产,安王一定会去高琛面前揭穿大皇子的真面目! 别看他现在与林贵妃疏远了,可母亲在他心里依旧有着旁人所不能取代的地位。 大皇子能干出那种畜生不如的事情,他不行。 “所以,他让卫祥抢走大皇子想要娶的贵女......”卫瑾琢磨过来,但还是不明白,“大母为何说,他觉得自己还可以成为储君?” 安王伤了腿,慢慢走也还是会被人发现跛脚。 历代君王,可从来没有听说有哪个是残疾的。 卫瑾试探道:“莫非,大母做了什么?” 阮筝但笑不语。 卫瑾挪着膝盖坐到祖母身边,抱着她的手臂撒娇。 “大母,您就告诉我吧,好不好?” 孙女自从长大以后愈发沉稳,鲜少会像小孙女那样撒娇。 阮筝被她摇的忍不住笑,拍了拍她的手臂道:“好了好了,告诉你也无妨。安王,这两年与魏王走得很近。” 魏王?! 卫瑾大吃一惊:“难不成,魏王许诺安王,会助他登上皇位?” 第135章 把柄 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且不说他身有残疾,想要坐上皇位可谓难如登天。安王难道就不曾怀疑,缘何魏王选择帮助他,而非没有根基的皇三子和皇四子?” 卫瑾掩唇惊呼,“莫非……安王手中有可以拿捏魏王的把柄?” 扑哧一声。 卫瑾抬眸望向祖母,只见她被自己的猜测逗乐,眉眼带笑,就连胸腔也跟着一颤一颤。 “大母……”她不禁伸出手,大胆地抚摸着阮筝脸上的细纹。 岁月无情,春秋如锉刀。 每过一年,都要在祖母的脸上留下些许痕迹。 不过短短六载,她来到最好的碧玉年华,生机勃勃,有着无限的潜力与可能。 然而祖母却比带她回家的那一年,老态不少。 “怎么了?”阮筝笑道,看卫瑾的眼神温柔而包容,就像是逐渐年迈的母虎,细心舔舐幼崽的毛发。 她爱她、呵护她,倾尽全力地栽培,希望她的孙女可以如愿以偿,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那种人。 阮筝深厚的感情与期许,卫瑾自然能感受到。越是如此,她越觉得祖母眼角的细纹刺眼,忽然发觉,原来时间过得如此飞快。 卫瑾收回手,伏在阮筝的腿上,语气低落道:“大母,我不想长大了。” 阮筝诧异道:“好端端的,怎么这样说?” 方才还在猜测安王与魏王叔侄间的纠葛,怎么忽然就情绪低落,怏怏不乐? 卫瑾枕着阮筝的膝,低声道:“我长大了,大母也随之老去……终有一日,您会离开我。” 原来如此。阮筝啼笑皆非。 她怜惜地抚着孙女的长发,柔声道:“人生在世,总是少不得分离二字。是人便会有老去的一日,你我都不例外。” 阮筝曾亲眼目睹曾祖、祖父、大母、阿姑、阿耶……诸位亲人的离世,悲伤至极整整三日未进米水。 有时候,语言的宽慰太过苍白。 只有亲身经历,方能体会一切。 “大母身体还算硬朗,可以再陪阿希几年。”阮筝微微笑道,真是一个傻孩子。“话说的好好的,便为还未发生的事情难过。与其这样,倒不如想想,如何尽快独当一面,趁着我还在世,让我瞧一瞧你的风采。” “如此,我也算是无憾了。” 儿子不成器没事,她还有孙子孙女。 她的孙儿,每一个都是无瑕玉璧,皎皎生辉。 卫瑾心道:是了。与其在这伤春悲秋,倒不如去做些提升自己的事情。她要尽快成长到独当一面,这样才不用祖母为她费心。 脑海中忽然掠过一道白光。 卫瑾纠结地望着阮筝,想到先前偶然撞见魏王翻墙而入的场面。 莫非,魏王是因为大母,才去接近的安王? 阮筝沉吟道:“你说的,也大差不差了。” 卫瑾心跳如擂,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说出了心里话,不禁羞赧低下头。 非议长辈私事,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我与他,做了一个交易罢了。”阮筝说着,轻轻抚拍卫瑾的后背,“有些事,等时机成熟大母自然会告诉你。至于现在,你专注做好自己手里的事儿就够了。” 卫瑾收起脑海中的万千思绪,恭声道:“是。” 她走出停月斋,宴会在即,还有一些细节上的问题需要和卢氏她们商量。 丝毫不知,她离开之后,停月斋的不速之客再次到访。 “今日没有茶,将就白水喝着吧。”阮筝道,取出高隐惯用的茶盏,示意他自己动手。 “来之前还听说卫大娘子下的帖子,精美绝伦、雅致非凡,甚至还送了一小袋珍珠做见面礼,大气不得了。”高隐看了一眼已经凉透的白水,“怎么你过得这样俭朴?” 他语气平淡,细听却能发现一丝不悦。 卫平侯府总不至于清贫到克扣阮筝的开销用度。 当然,如果真是这样,那卫平侯兄弟几个也别活了,干脆一头碰死在老卫平侯的牌位前,去下头让亲爹好好教教。 “俭朴?”阮筝觉得有些好笑,她虽然不像阿镜那样奢靡,但也不至于委屈自己。 嫁人前是怎么日子,嫁人后自然也是一样。 “只是懒得烧水泡茶罢了。”阮筝道,背后靠着一只黑金暗纹的隐囊,神情看上去有些许倦怠,“正说到你,你就来了。怎么,是有好事同我分享不成?” 高隐没有回答,反而皱眉望着阮筝。 “你身子不舒服?” 阮筝揉了揉额角,道:“这两日气温骤降,没怎么睡好。你还没说你过来做什么?” 高隐言简意赅道:“安王。” 阮筝顿了顿,来了几分兴致,正说完安王呢。 她微微坐直身子,其实不止卫瑾不解,她也有几分好奇。 “你许诺安王,却并无把柄在他手中,既如此,他为何会对你深信不疑?”这不符合常理。 高隐深深望着她,“谁说我没有把柄在他手中?” 这下轮到阮筝大吃一惊了。 她微微睁大眼睛,探究的目光落在对面的男人身上,不禁猜测道:“难道,你有骨肉流落在外,被安王所控制?” “……”高隐眼角一抽,忍着怒气道:“荒谬!” 他哪来的孩子流失在外? 阮筝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莫非,你身体有恙?而他恰好有秘方?” 高隐微微眯眼,冷笑道:“我身体有恙否,你应该再清楚不过。” “奇了怪了,与我成亲的又不是你,我怎么知道?”阮筝摆摆手,不跟他说笑了,“你不肯说就算了。” 高隐憋着火,脸色也有些阴沉。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他还真就忍了下来,什么都没说。 “安王会解决掉其他三个皇子。”他道,“阿听,别忘了你我的约定。” 阮筝微微一笑,“自然。” 君子一诺,重如泰山。 她向来是守信的人。 高隐留下一封信,滴水未碰,便离开了停月斋。 许是阮筝那几句话刺激到了他,之后一连数日,都未曾踏足卫平侯府, 比起冷待,这样的忽视玩笑,更让人难以忍受。 阮筝让高隐知道,不爱一个人是怎样的表现。 她是想让他知难而退。 高隐冷笑一声。 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 他熬死了兄长、卫秉文,甚至曾经爱慕阮筝的都挨个成家。 眼看着阮筝的孙子都到了可以成家的年纪。 他绝不会退让半步! 便是生不能同衾,死也要同穴。 她原本,就该是他的妻子。 第136章 上钩 宴会那一日,是难得的明媚天气。 临近冬日,许多鲜花都已经枯萎。丹桂落满地,只留一院甜香,以迎女客。 卫琼拉着脸,不情不愿地剪着手中的菊花。 她的插花手艺是宋樾亲传,就算学习时偶有惫懒,可好歹也过了关的。要不然也不会被卫瑾抓壮丁,将这活交给她。 卫瑾让人从庄子的暖棚里运来不少花,用来布置待客的园子。 宁静小园离停月斋仅一刻钟的路,既可以阻隔此处热闹,以免惊吵祖母,也能方便祖母来兴致,走过来看看。 当然,更主要的是,这里离袁氏的院子很近。 附近也有一处池子。 卫瑾可是处处替袁氏着想,给了他们母子二人下手的机会。 “好处没有我的,活倒是一堆!”卫琼鼓着腮帮子,恨不得把这些花材都甩到卫瑾脸上,“阿姐真讨厌!” 她都干了快一个时辰了! 那些人怎么还不来? 莫不是睡过了头? 亦或者,她们联合起来,放了卫瑾的鸽子! 卫琼霍然起身,要去告诉阿姐,她可能被耍了—— 正巧宋樾路过,卫琼连忙又坐了回去,温顺无比地完成手里头的插花任务。 宋樾抚了抚盛放极致的娇花,道:“这几株绿菊,是难得清雅自然,独放即可,无需再用其他花材陪衬点缀。” 卫琼柔顺道:“是,多谢夫子指点。” 宋樾走后,不等卫琼再次发脾气,便有下人过来道:“三娘,奴奉大娘之命,来取花。” “取什么取?人来不来都还不一定呢!”卫琼恼怒道。 下人面露疑惑,道:“三娘是在说范阳卢氏的那几位娘子吗?她们已经到了。” 卫琼怒气一滞,又很快调整好表情,若无其事道:“知道了,你先把其他搬过去吧。至于这点,我一会儿亲自送来。” “是。” 卫琼连忙调整绿菊,听说这几株花可价值不菲!阿姐下了血本,她定然不能让人看了笑话去! 清心园此刻一片欢声笑语。 提及当日卫瑾派人送来的花笺,王十二娘满是赞叹。 “好妙的巧思,好雅的花色,入手便是香甜至极的桂花香,还有那一袋子的珍珠,试问这京中,还有谁能比你更雅致了?” “不敢。”卫瑾笑道,“不过是一些讨趣儿的小心思罢了。” 崔六娘道:“阿希做的那花笺,别说是我了,就是我大母见了,都赞不绝口。她说,依稀记得,曾有一年,阮老夫人也给闺中好友赠了这样相似的花笺,那人至今都还保存完好。” “看来是家学渊源了!” 其他贵女纷纷笑起来。 正巧卫琼捧着那几株绿菊过来,小脸粉扑扑,扬着一抹明媚笑意。 “阿蕴见过诸位娘子。” “三娘不必客气,快坐。”王十二娘笑道,她性子宽和,待人热情,比起卢九娘不知道要好多少。 话说回来,卢九娘绝色无双,虽说性情冷淡一些,可旁人看见她这张脸,就是有天大的怒气,也发泄不出。 “这绿菊倒是少见。”卢九娘诧异道,指尖轻轻拂过卷翘的菊瓣。之前在宫里,也没有见到这样颜色的菊花。 崔六娘不禁道:“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1】。这插花的手艺,比我家先前请的女夫子还好好。” 卫瑾便介绍道:“阿蕴师从宋夫子,今日的花都是出自她之手。”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看卫琼的眼神都多出几分惊叹。 卫琼心中雀跃,宛如小鹿蹦跶,面上还是谦虚道:“雕虫小技罢了,阿蕴学的还不到家,让大家见笑了。” 王十二娘笑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卫家姊妹都是一脉相承的谦虚。” 相比起琴棋书画,茶道、花艺在某些时刻更为重要。 尤其是待客时,鲜少会有主人家提议说让人来抚琴一曲、亦或者即兴作画,但像贵女闲聊,却少不了品茶看花。 崔六娘拉着卫琼的手一同坐下,“我便说,阮老夫人的孙女,哪有不出色的。对了,怎么不见你家二娘出来?” 果然有人问起卫珍。 卫琼皱了皱鼻子,按照先前阿姐的吩咐,娇声抱怨道:“阿姊昨日刚从阮家舅公那借了一卷秦史,正看得如痴如醉,我方才叫她半天,也不肯理我。” 阮家的书? 还是秦史? “诶呀——”崔六娘险些打翻了面前的茶盏,满脸笑容道:“既如此,就不要打扰她了。” 又不动声色问道:“二娘喜欢读史?平日里可还看其他的么?” 王十二娘试探道:“我听说,卫平侯府有一个书阁,里头有上千本书,如此之多,二娘都看完了不成?” 书阁,书阁,首先得有藏书。 一般人家能有个两三本都视若珍宝,珍藏起来留给子孙后代。如琅琊王氏、清河崔氏这样的清贵门第,也不过几百本罢了。 由此也可想象,当年的陈留阮氏是何等辉煌! 卫瑾似乎并未察觉她们的意图,笑道:“珠珠偏爱史书,历朝历代的史书她都能倒背如流,反倒是四书五经,也不过粗略看过几遍。” 至于书阁…… 卫琼呀道:“王家阿姊也知道我家书阁么?” 王十二娘等人心道:谁人不知卫平侯府的书阁?至今都还有人说卫家祖坟冒青烟,要不然怎么能娶到陈留阮氏的贵女! 当年阮筝的陪嫁可以说是堪比皇后,其中最令人津津乐道的,便是那上千本书籍! 卫琼还在抱怨:“我家书多的根本看不完,夫子还要求我每月看十本……” 其他人:“……” 你不想看,让我来啊!! 卢九娘微微直起身子,轻咳一声道:“我这几日一直好奇,阿希所赠花笺,是如何制作。阿希可否让我们一同长长见识?” 卫瑾道:“可以是可以,只是我的东西都在书房,从这里过去可不算近……” 书房啊! 崔六娘的眼睛都亮了。 去不了书阁,书房也好啊! 于是乎,一行人便往卫瑾的书房走去。 第137章 香饼 蜿蜒的鹅卵石小道铺满金黄枯叶,远远望去,宛若一地黄金。 贵女们或挽着手抿唇轻笑,或分出目光欣赏卫平侯府的景致,差不多一刻钟后,守在书房外的仆婢朝她们屈膝行礼。 “去沏一壶云顶雪尖来。”卫瑾吩咐了一句,仆婢应是,挽开暖帘,请几位女郎入书房。 卫瑾的书房不向阳,夏季还好,到了冬季,便会格外的寒冷。 卢九娘等人甫一踏进,便有一抹桂花的清甜香气扑面而来。 “好香啊。”崔六娘不禁感叹道。 香而不腻,又与外头的那些香粉、香膏有着极大差别,像是……鲜花独特的自然芳香。 卢九娘心细如发,很快注意到房内的烤炉。 她面露诧色:“阿希,这还未入冬,你便用上炉子了?” 卫瑾回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抿嘴笑道:“让诸位见笑了。我这屋子朝西,平日里没什么太阳,一入秋,大母便让底下人备起烤炉……长辈慈爱,我也不好推拒。” 她们这才想起,卫瑾好像就是因为身子不好,命格有问题,才会一出生就被送到外面养着。 “老夫人一片慈心,确实不该推拒。”王十二娘点头道,说完,就见卢九娘走向暖炉。 她微微弯腰,拾起暖炉背后挂着的几只香囊,发出一声疑惑:“嗯?” 其他人也好奇地围上来。 “这是什么?” “闻着,像是桂花。” “阿希,你这满屋子的桂花香,莫不是暖炉烘出来的?” “可怎的如此清爽?就像桂花仍缀枝头,新鲜极了。” 卫瑾也不藏私,笑着解释道:“这也是大母教的法子。采新鲜的桂花,用山泉浸泡清洗,再晾干放入匣子,与香饼一同密封几日……” “这样便能保留桂花香气?” 卫瑾颔首,“暖炉烘烤的并非桂花,而是保留了桂花香气的香饼。” 卢九娘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原来如此。 “如此看来,老夫人年轻时候也爱钻研这些风雅之事。”崔六娘捂嘴笑道,“我还以为,老夫人只爱看兵书、钻研学问。” 谈及阮筝,卫琼便来劲了。 “大母会的可不止一点两点!听夫子说,大母打从会走路,便被她祖翁大母等长辈带在身边教养……”她侃侃而谈,白皙精致的小脸满是骄傲。 崔六娘算是一群贵女里头,对阮筝比较熟悉的了,但也没想到她如此出色。 这样的天之骄女,竟然会下嫁卫家这种门第。 真是令人惋惜。 另一边,卢九娘已经开口,“阿希那一手簪花小楷实在清丽,用的可是前朝卫夫人的字帖?不知今日是否有幸,可以一观。” 卫瑾知道她们的来意,笑了笑,极其大方地拿出了最近在用的字帖与之分享。 “卫夫人的簪花小楷乃是一绝,至今无人超越。恰好阮家长辈多年前曾留下卫夫人名作的手抄本,后来大母出嫁,舅公又亲自抄了些孤本手抄本作陪嫁……” 说着似乎想起什么,书架上取下几本书籍。 “我的字在家中实在算不得什么,天赋有限,便是舅公亲自教导,也不过学到二三。” “这、这是尚书令的字帖?”卢九娘捧着手中的东西,惊喜交加,甚至还有些不敢置信。 但凡喜爱书法的,没有一个不崇拜阮符, 卢九娘年幼时,家里人还想让她拜在阮符门下,可惜到底没什么姻亲,又男女授受不亲,最后还是作罢了。 没曾想,有朝一日,她竟然还能捧着阮符的书法细细观摩学习。 越看,卢九娘便越是惊叹,也愈发明白自己与这些书法大家的差距。 只怕她终其一生,也无法到达阮符这种大人物的高度。 能有一半水平,也心满意足了。 “这是,无涯先生的《青峰游记》?”忽然一声小小的惊呼,素来端庄的贵女吸着气,难掩震惊,甚至声音都有些颤抖。 无涯先生也是前朝的大儒名士,只可惜身世坎坷,一家几十口人死于仇杀,手稿尽数被一场大火吞噬成灰烬。 这自然不可能是真迹。 卢九娘走过来看了一眼,道:“这不像是尚书令的字迹。” “自然不是舅公的字迹,”卫琼心里哼了一声,“这是大母的曾祖留下的手抄本。” 因为被宋樾逼着学习的缘故,卫琼就算达不到博览群书的地步,可好歹卫瑾书房里的这些书,都已经了解得差不多。 阮筝的曾祖…… 卢九娘等人不住轻吸一口气。 那可是名留青史的大人物! 是了,阮筝的曾祖与无涯先生也算是知交好友,也只有他,能留下这样的孤本手抄本。 卢九娘抑制不住怦怦直跳的激动心情,她忍不住看了卫瑾一眼。 曾经还有人说在乡下长大的卫家大娘子粗鄙不堪,卢九娘甚至信以为真。 如今看来,真是可笑至极! 卫瑾并没有嘲笑她们的一惊一乍,叹为观止,反而极其友善地让出位置,又让仆婢给她们沏茶。 “既然大家感兴趣,不如就先坐这里看会儿书?一会儿用午食,我再让人来叫。” “好啊。”崔六娘直接答应下来,冲卫瑾笑着眨眼道:“我这可算是老鼠掉进米缸,只怕阿希想赶人,都赶不走呢。” 卫平侯府的藏书实在丰富。 且当下不比后世造纸术和印刷书发达,如同阮家这些个书法大家留下的手抄本已是孤本,士族也不是善人,这样的珍宝向来概不外借。 是以,就算在场的高门贵女家中亦有千百藏书,可也绝不会出现重叠现象。 卫琼虽然不爱读书,可也知道这些书籍多么宝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比商周时期的青铜器、秦汉的稀世美玉还要珍贵的存在。 年幼时,她曾天真地问宋樾。 “夫子,书籍如此珍贵,阮家祖先为何不多抄一些留给后人呀?” 时隔几年,但卫琼到现在还记得宋樾看自己的那个眼神。 像是看什么山里跑出来的傻子。 宋樾真诚发问:“笔墨纸砚都是天上掉的不成?尔可知,这样一刀纸,在前朝价值几何?” 即便是当下,都是以竹简为书写材料,而非竹纸。 放眼望去,多少寒门子弟,终其一生都用不上纸张这样昂贵的东西。 第138章 教训 在宋樾的目光下,卫琼难得羞愧。 也隐隐意识到,自己生长在一个多么富贵祥和的环境。卫平侯府家底殷实,一半是阮筝的嫁妆,一半则是阮筝夫妻当年陪同先帝打江山攒下的家底。 若是靠着卫家的家产,早在袁氏过门没多久,就被她搬空得差不多,其他人也不用吃喝,直接饿死得了! 卫琼望着沉浸在书籍之中、如痴如醉的贵女们,她不爱读书,肚子里仅有的墨水还是宋樾摁头逼着才灌进去,实在无法理解她们的心情。 卢九娘勉强保留了几分理智,又偷偷看了卫瑾一眼。 她想到自家二兄,卢七郎。 自从年初见了卫瑾一面,便一直念念不忘,甚至阿耶阿娘也被他磨得不行,主动向卫平侯打听卫瑾的婚事,可有许配人家——他们当然知道没有,要不然就不会问了。 多余这一句不过是告诉卫平侯他们的意思,若两家能结亲,那是再好不过。 不过,在卢夫人看来,卫瑾这样的出身还是逊色了一些。 谁让次子喜欢呢? 在和卫瑾接触之前,卢九娘也同母亲一样,对她有些许看法。但接触之后,才明白二兄为何对她念念不忘。 这样温和大度、性情疏阔的女郎,换做是旁人也会喜欢的。 卢九娘暗暗焦急。 虽说卫平侯高不成低不就,可好歹也是个侯爵,更何况,卫瑾还有阮筝这个祖母,以她的出身性情,未必找不到比二兄更好的选择。 然自家二兄,打出生便身子孱弱,也就这几年细心将养,才好一些。 阿娘总觉得没有人能配上二兄,殊不知,以二兄这样的身子骨,便是才气无双,也没有人家愿意看上啊! 但凡心疼女儿的人家,哪个会愿意把掌上明珠嫁给一个看着就不长寿的人? 卢九娘轻轻抚摸着手中的字帖。 卫瑾除了在乡下那几年惹人嫌弃之外,又有哪里是拿不出手的?要她看来,二兄才是痴心妄想的那一个。 “九娘,怎么了?” 卢九娘抬头,就见卫瑾含笑望着自己,目光中还藏着一抹担忧。 “见你魂不守舍,可是哪里不舒服?” “无事……”卢九娘顿了顿,柔声道:“我小名阿宜,阿希若不介意,唤我阿宜便好。” 卫瑾微微而笑,道:“阿宜。” 士族贵女多高傲,即便表面和善,可不是说亲近就能亲近的。 卢九娘亦是如此。 可她没想到卫瑾如此温和体贴,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 这样的人,如果成为她的二嫂……卢九娘暗想,那该多好啊。 “阿希!”太原温氏的贵女捧着卫瑾的书法,柔声询问道:“你这篇文章,可以借我回去慢慢看吗?” 卫瑾的簪花小楷实在清丽动人,文章也写得极好。 不似一般闺阁女郎只沉迷风花雪月。 卫瑾走过去看了一眼,确保这篇文章没有任何问题,这才笑着答应。 仆婢适时进入,送来新鲜出锅的点心。 “大娘。”一个仆婢面色迟疑,附耳低语道:“奴见……” 不同于崔六娘等人身心俱付书籍之上,卢九娘心里有自己的盘算,便分出心神关注着卫瑾。 只见她秀眉紧蹙,脸上隐隐闪过一抹怒容。 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下去吧。”卫瑾对仆婢道,又偏头看了卢九娘一眼。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卢九娘也在看她。 两人目光一对视,都有些不好意思。 “阿宜……”卫瑾走过来,欲言又止,又叹了口气,似乎难以启齿。 卢九娘心头一跳,忙道:“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她还指望卫瑾做她二嫂呢! 卫瑾捏了捏眉心,轻轻叹道:“有些家事……亦是丑事,不好开口。” 她这样说,卢九娘自然更为好奇。 看卫瑾的反应,莫非这所谓的“家事”与她有关不成? 这样想着,卢九娘拉了一下卫瑾的袖子,示意此处人多口杂,她们出去说。 卫琼赖在崔六娘身边陪着她一同赏画,见卫瑾和卢九娘出去,也装作不知道。 阿姐是要干大事的,她就算帮不上忙,也不能拖后腿才是。 哎,也不知道这卢九聪不聪明。 “阿希,此处无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卢九娘放柔声音,既然存了交好的心思,自然是要多多亲近一些。 卫瑾还是那副难以启齿的神情,苦笑道:“不瞒阿宜,先前……家父有同我提过令兄的事儿。” 卢九娘眼眸微微睁大,下意识屏住呼吸。 卫瑾叹了口气,并不像卢九娘所以为的继续谈论卢七郎,而是话锋一转,道:“阿宜应当也听说过,我大兄的事迹。” “是。”卢九娘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 “我大兄,倾慕阿宜许久。”果不其然,卫瑾接下来的话令卢九娘险些眼前一黑。若不是面前站着的人是卫瑾,她都要愤而离去! 卫祥是什么人? 他也配肖想自己! “阿宜勿恼。“卫瑾一脸歉意道,“我家大兄,我们全家都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说句不好听的,他的痴心妄想,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卢九娘噗嗤一声,被她的形容给逗笑了。 卢九娘容貌非凡,爱慕她的郎君多如过江之鲫,若每个都要生气,那她也不用活了。只卫祥实在品行卑劣,这才令卢九娘生出被冒犯的恼怒。 见她怒气消散的七七八八,卫瑾这才继续道:“这件事本不该告诉阿宜,只是……” 她再度叹气,眼眶甚至微微泛红。 紧接着,卢九娘便从卫瑾口中得知袁氏母子的筹谋,恶心的简直让人作呕! “阿宜,他让我阿娘宠坏了,便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我阿娘也会为他摘来……”卫瑾低低叹道,眸中愁思万千,“今日实在招待不周,我亲自送你出府吧。” 卢九娘心里窝着一团火,忽然握住卫瑾的手,定定看着她道:“阿希,你想不想给他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第139章 放心 话出口的那一刹那,卢九娘其实就后悔了。 再怎么样,卫祥和卫瑾都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俗话说得好,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卫瑾肯将家丑外扬,想必已是顶着极大的压力。 她不愿卢九娘吃亏被害,卢九娘又如何能置她于两难? 当下宗族观念极重,同族子弟之间都要相互帮衬扶持,更不要说骨肉至亲。 大义灭亲,一般而言只会出现在话本子里。 要知道,卫祥当年虐杀良民,卫平侯府能默许大理寺将他带走,只是因为这家里做主的人是阮筝。 若是阮筝不在,卫平侯少不得在袁氏的苦恼哀求下猪油糊心,做了帮凶。在那等情况下,若卫瑾一意孤行将事情闹大,非要把卫祥送官查办、按大魏律法处置,只会落得一个“不顾手足之情”的冷血名声。 旁人可不会夸她大义灭亲,说不准还会意味不明来上一句:“可真看不出来,这卫大娘子是这样心狠的一个人。” 卫瑾不是阮筝,卫平侯也还没有轮到她当家作主。 “罢了......”卢九娘喃喃道,手慢慢地松开,“是我太冒昧了。” “阿宜。”卫瑾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卢九娘深深望着她,低声道:“你既坦诚待我,我便多说几句。你大兄,实在品性恶劣,若不加以制止,只怕日后酿成大祸。” 话才说完,卢九娘便见面前的女郎潸然泪下。 眼泪如断串珍珠,滚滚而落。 “阿希......”卢九娘错愕道。 “我自然知道大兄的秉性,这些年了,不说悔改,反倒变本加厉!”年轻女郎像是承受不住压力,掩面而泣,断断续续的呜咽与泪水一同从指缝泄出。 “他、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我都没脸说。也幸而阿宜你通情达理,换了旁人,我只怕第一时间便要送她离开,恨不得再无往来,断了我那大兄的念想才好!” 若不是伤心至极,哪个高门贵女会这样不顾身份地哭泣? 卢九娘一时看呆,回过神来之后,也是连忙抽出帕子给她擦泪,“阿希,好阿希,快别哭了。” 卫瑾呜咽道:“平日里冷漠无情,也就罢了,可他怎能打这样歹毒的主意?这是我的席面,他要置我于何地?” 卢九娘心疼不已,暗道:果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再是风光霁月的人家,也有见不得光的丑事。 卢九娘自然厌恶极了卫祥的心思,可卫瑾的坦诚体贴,又教她无比感动。 她是如此的光明磊落,待人真诚。不似其他贵女一般,事事以家族为先。 尤其是听到卫瑾说:“都怪我不好,我不该请你过来,这教我发现了还好,若是没有发现,岂不是害你一辈子?” 卢九娘瞪大双眼,恼怒道:“这怎么能怪你?你邀我过府,本是一片好意,只是有人存坏心罢了!” 卫瑾止住泣声,双眼通红地望着卢九娘,道:“说来说去,都是因为我阿娘溺爱过甚,才导致他这样无法无天。不怕你笑话,这些年,全家上下都规劝过阿娘,可她一意孤行......” “她帮着大兄做此等下作事情,却全然不顾我的下场!” 卫瑾再度掩面,哽咽道:“今日过后,我既无颜面对你,也再没脸邀请你们过府玩耍。” 卢九娘忙道:“你这是说什么什么话?今日之事尚未发生,你又待我毫无隐瞒,我自然感激于心,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出你口,入我耳,再不让第三人知情。” 卫瑾感动得湿了眼眶,“阿宜......” 卢九娘握着她的手道:“只是阿希,我也说句不好听的话。今日我可以因你而避开这桩祸事,他日,若换了旁人,你又毫不知情,岂非毁了他人一生?” 卫瑾低声道:“这件事,我自然也是要告知大母的。可我大兄又是安王伴读,总不能将他拘禁在家一辈子。况且,我阿娘糊涂,压根不舍得家里人斥责大兄半句。我若劝阻,只怕还要指着鼻子骂我居心叵测,见不得大兄好。” 卢九娘光是听这几句话,便觉窝火不行。 难怪这几年不见卫平侯夫人出来,反倒是二房的卢氏和三房的安阳郡主,时常在外头走动。 有如此糊涂的女君,家族如何兴旺得了? 卢九娘暗暗猜测,袁氏许是被阮筝剥夺了管家之权,否则,他们的安排也不会被卫瑾所获知。 一个侯夫人做成她这个样子,也是贻笑大方。 “阿希,正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没有我,也还有其他人。难道你们要眼睁睁看着卫平侯府被他们母子拖累不成?”卢九娘苦口婆心劝说,其实与她并无关系,她躲过一劫,大不了日后少往卫平侯府跑就是了。 但卢九娘自己亦是存了私心。 她想替自家二兄促成这桩婚事。若是两家成亲,以袁氏这样的糊涂性子,定要往亲生女儿身上吸血,保不齐还会让姻亲替卫祥收拾烂摊子! 卫瑾擦了擦眼泪,道:“可眼下,也没有什么法子能制止......总不能,真教你落水不成?” 卢九娘却道:“有何不可?” 卫瑾愣在原地,满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卢九娘。 “不行!这万万不行!” “阿希,你听我说。”卢九娘道,“我略通水性,只要卫平侯府的婢女抢在他前头将我救上岸,难题便可迎刃而解。且,只有将此事闹大,你家里人才会重视不是吗?” “不,这是我的家事,怎能让你涉险?我这里都已经过意不去,本是请你来玩,却险些让你遭受无妄之灾。”卫瑾摇头道,“就算我身边婢女会水,可事关你,我是万万不会冒险的。” 她态度如此果决,反而让卢九娘心中生出一股暖流。 卢九娘温声道:“阿希,就当我是替自己考虑,我不想下次来卫平侯府,时刻提心吊胆。自然,你若是不舍得你大兄受罚,便当我没有提起——” 卫瑾急急道:“你如此牺牲,我怎还会舍不得他受罚?” 卢九娘笑道:“既如此,就这么说定了。” “阿宜......” “阿希,我可是将自己的后半生都托付给你了。”卢九娘握着卫瑾的手紧了紧,“你要保护好我才是。” 卫瑾的神情在顷刻间变得严肃凝重,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最终点了下头。 她道:“你放心。” 第140章 请君 二人重新回到书房,王十二娘最先察觉到卫瑾那明显哭过的泛红眼眶,不禁心生疑惑。 发生了什么? “阿姐!”卫琼忽然仰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道:“崔家阿姊博学多才,我向她请教功课,不要紧吧?” 崔六娘被夸的不好意思,压根没意识到事情重要性。 卫瑾无奈道:“你若是不怕宋夫子发现,你尽管请教。” 卫琼一脸无辜道:“我又不让崔家阿姊替我完成功课。” “对啦,阿姐你眼睛怎么红红的?谁惹你伤心了?”她直言不讳,说出了其他人都好奇的问题。 方才,和卫瑾一同出去的只有卢九娘。 难道是她说了什么吗? 卫瑾还未说话,卢九娘淡淡一笑道:“是我有事询问阿希,恰好说到一些伤心事,惹她掉了几颗眼泪。” 卫琼扑哧一笑,捂嘴道:“阿姐这么大个人,还哭鼻子。” 又理直气壮起来,“那阿姐日后不许说我爱哭鬼!” 其他人跟着笑起来。 崔六娘捏了捏卫琼的脸蛋,笑道:“不说不知道,原来阿蕴是个爱哭鬼啊。” 卫瑾忍俊不禁,“可不是吗?宋夫子有时候都被她哭得没辙,想罚又怕她眼泪把卫平侯府给淹了。” 卫琼恼羞成怒,“胡说八道!我不理阿姐了!” 她扭过身子,过了半晌,又捂着肚子可怜兮兮道:“我饿了......阿姐,我们什么时候吃饭呀?” 扑哧—— 笑声此起彼伏,好在都是善意。 卢九娘看了卫瑾一眼,道:“既然三娘饿了,那我们就先过去吧。” 王十二娘等人随之起身,亲自将书籍归还原位。 “今日多谢阿希,让我们一饱眼福。”王十二娘由衷感叹道。 卫瑾笑了笑,沉吟道:“等回头我问过家中长辈,若是借阅不行,那只能辛苦你们过来玩耍。” 其他人还未反应过来,崔六娘便急急道:“这算什么辛苦?我甘之如饴!” 卫瑾笑道:“好啦,大家也歇一歇,一同过去用些东西吧。” 仆婢挽帘侍立一旁,等女郎们款款而出,方才跟上脚步。 与此同时,便有下人去禀报袁氏母子。 “女君,大娘一行人已经返回了,只怕要不了一刻钟就会经过那处莲花池。” 莲花池是因夏季多莲花因而得名,如今快要冬季,别说莲花,就是荷叶都没了。 “阿娘!”卫祥看向袁氏,目光炯炯,显然有些迫不及待了。 袁氏道:“我的儿,稍安勿躁。阿娘陪你一起过去。” 今日也不知怎的,袁氏一直惴惴不安,说不出的心慌,总觉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 让人实在不安。 但看儿子难得露出笑容,袁氏又定了定心。 左右都打点过了,办事的也是签了死契的下人。 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就算事后,阮筝察觉出什么不对,她也能将一切推到那个下人头上,一口咬死她与大郎只是去给卫平侯送些东西。 今日正好休沐,卫平侯兄弟三人都在府中。 袁氏舒了一口气,心忖再无疏漏之处,便带着儿子往莲花池而去。 - “阿宜?”卫瑾与卢九娘并肩而行,见她似乎有些紧张,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道:“你若是害怕,便跟紧我。我断不会让你涉险的。” 卢九娘回过神来,道:“不,我没事。” 既然下定决心,又有什么可怕的? 不说为了二兄婚事着想,只说她帮了卫瑾这一次,她难道还会不感激自己吗? 更何况,卢九娘从卫瑾的只字片语,隐隐察觉出阮筝同样对袁氏厌恶不已。 若是能通过这件事,让阮筝抓住机会狠狠发作一通…… 卢九娘微微抿嘴,心跳如擂。 这或许是她的机会。 可以躲过被大皇子所觊觎的机会。 “崔家阿姊,你看那!”卫琼欢快的声音宛如枝上雀鸟,叽叽喳喳,也不惹人生厌,“崔家阿姊明年夏天来卫平侯府做客,便能看见一处莲花。我还给阿姊剥莲子吃!” 众人顺着卫琼的目光望去,光秃秃的池子,来时她们甚至多看一眼,但如今听卫琼这么一说,不免来了兴致。 王十二娘抿唇笑道:“三娘只邀请你崔家阿姊,看来,是我们不讨人喜欢了。” 卢九娘难得附和道:“莫不是六娘教你功课,便把你给收买了?” 其他人纷纷道:“可不许偏心啊,三娘!” 卫琼被他们打趣的满脸通红,“哎呀,才没有偏心呢!” 声音也娇滴滴、软绵绵的,跟撒娇似的。 崔六娘挽着卫琼的手,笑道:“就偏心了,你们还能打我们不成?阿蕴,我们走,不理这些个醋坛子!改日你和阿希来我家做客,不带她们玩儿!” “好啊,当着我们面这样说,崔六,你可真够嚣张的。” “就是,今日也不能放过她。” 玩闹声、欢笑声一团。 就在此时,一个年轻仆婢小跑着过来,嘴里喊着:“大娘、不好了!不好了!厨房着火了!” 短短一句话,令在场诸人陡然一惊。 卫瑾肃容道:“厨房着火了,可有禀报二婶她们?” 仆婢慌慌张张,说话也哆嗦着,忽然,她瞅准机会,仿佛一个趔趄,径直往卢九娘扑了过去! “啊——!” 不知是谁发出惊恐声。 卢九娘也是吓了一跳,只是本就是她故意站在池子边,为了方便仆婢下手,倒不如周围人那样惊慌失措。 池子不深,水位刚好没过脖子。 若是挣扎起来,少不得呛上几口水。 卢九娘与仆婢一同落入水中,冷意钻入骨髓,她脸上难掩恐惧,目光紧紧地望着卫瑾。 袁氏慌张的声音传来:“这是怎么了?大郎,你快去救人!” 话未说完,便听见扑通一声。 卫瑾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 第141章 入瓮 扑通——! 又有人跳进池子了! 崔六娘等人被吓的面色发白,定睛一看,发现是个年轻郎君。 “大兄跑来做什么?”卫琼皱了皱眉,有那么一瞬间,脸上天真娇憨仿佛褪了个一干二净,神情近乎冷酷。 崔六娘愣了一愣,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 卫琼面露着急道:“阿姐都已经下去了,大兄还跳下去。大冬天的,又不是鸭子戏水!凑什么热闹呀。” 果然是看错了。 崔六娘松了口气,她就说,阿蕴怎么会露出那样可怕的神情。 王十二娘欲言又止,看着跪在地上不停认错求饶的仆婢,委婉道:“三娘,你家的下人,未免太鲁莽了些。” 仆婢听了这样的话,脸上露出大难临头的绝望表情,对着卫琼连连磕头道:“三娘饶命!奴不是有意的,放才也不知怎的,脚下便滑了一下,求三娘饶命!” 卫琼怒声道:“不是有意的?我看你分明就是冲着卢家阿姊来的!” “来人,把她给我捆起来!” 池子里,卫瑾牢牢抓住了卢九娘的手臂,低声道:“阿宜,别怕。” “你、你怎么……唔!”卢九娘下意识要问你怎么跳下来了,然而一张嘴就被灌了口水。 溺水的恐惧感再次爬满全身,如同找到浮木一般,她紧紧抓着卫瑾,双臂颤抖着缠上面前的脖颈,恨不得整个人都攀附在她身上。 “阿希、阿希……”卢九娘牙关紧闭,不住打颤。 不知是寒冷,还是后怕,亦或者两者都有。 先前的勇气早就在砸进水池那一刻化为乌有,卢九娘根本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厉害,她抱着卫瑾,直到被拖带着上岸,都还在不住呜咽, 太可怕了。 太可怕了! 尤其是她满是惊恐、下意识呼救的时候,看见往这边而来的袁氏母子,险些就是眼前一黑。 绝望如附骨之蛆,啃咬着皮肉骨血。 袁氏母子当真想打她的主意! 卢九娘没有怀疑过卫瑾的真心,她只是害怕、她怕她们到头来一场空,她怕她一时善心,换来自己永不翻身的下场。 卢九娘后怕地呜咽出声。 “九娘!” “阿宜!” “阿姐!” 王十二娘等人围了上来,卫琼赶忙用婢子拿来的羊绒毯,将她们裹了起来。 卢九娘浑身湿漉漉,但还是死死地抓着卫瑾的手,哆嗦着想要说些什么,“阿、希……” 秋风萧瑟,冻得她浑身发抖,牙齿不停打颤,压根无法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卫瑾握着她的手,手心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递过去,让她安心。 “阿姐!”卫琼道,“这丫鬟慌里慌张,笨手笨脚,害得卢家阿姊落水!” “大娘……”跪在地上的仆婢含泪哀求,整个卫平侯府的人都知道大娘子是一个极其和善的人,平日里对待下人,也都是宽容不已。 仆婢企图从卫瑾手中获得一条生路。 然而,这一次,卫瑾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冷着脸道:“来人,将她带下去关起来!” 她郑重其事地对卢九娘道:“阿宜,你放心,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卫瑾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袁氏身上。 卫祥慢了一步,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爬上岸。 秋风打在身上,更是被冻得浑身一激灵。 他满心不甘,眼神近乎怨恨地盯着卫瑾。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好的机会,都能白白错过! 都是因为这个赔钱货! 她怎么会通水性? “阿兄,”卫瑾偏过头,冷冷地看着卫祥,“平日里也不见你出门,今日倒是巧得很。” “你阿兄是同我一起,去给你阿耶送东西的。” 袁氏生怕儿子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连忙走过来,满是关切担忧地望着卢九娘,“这丫鬟实在是太不当心!竟害得卢九娘子落水。大娘,你快带卢九娘子去换身衣服,再让厨房煮几碗姜枣茶来,好好去去寒才是。” 她一副慈母作派,若非卢九娘事先得知他们母子的算计,只怕也要被蒙蔽过去。 卫瑾沉默片刻,对王十二娘等人抱歉道:“今日待客不周,还请诸位见谅。恰好眼下又有些事得处理,不妨改日再约……” 崔六娘忙道:“快别说了,你同九娘先去更衣。” 卫琼站出来道:“阿姐,你先回房吧。这里交给我,我会帮你照顾好几位阿姊的。” 哪里需要她照顾呢? 王十二娘等人又不是傻子,早就在卫祥跳入水中那刻,便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只是碍于卫平侯夫人在这,不好说罢了! 一行人纷纷告辞,卫琼亲自送她们出去,还拉着崔六娘的手依依不舍道:“崔姐姐,我下回还想请你教我功课,你不要嫌弃我好不好?” 崔六娘自然满口答应。 王十二娘忍不住捏了捏卫琼白嫩嫩的脸蛋,笑道:“崔六不教你,三娘便来找我。” 崔六娘嗔道:“去去去。” 她们一一同卫琼告别,尽然心中存有疑虑,但依旧落落大方离去。 等车辆消失在视野之中,卫琼顿时换了一副面孔,冷哼一声道:“跟我去找大伯!” 她把卫瑾落水这笔账记在了袁氏母子头上。 要不是他们居心叵测,阿姐何至于自己犯险?! 简直可恶至极! “可恶!”卫祥一步一个湿脚印,进屋之后,便忍无可忍一脚将面前的矮几踹翻倒地。 “明明计划得这么周全!为什么还会出错!” “为什么?为什么?!” 他不甘心地低吼,袁氏想要上来劝阻,被他狠狠推开! “那个赔钱货会水,这件事情你为什么不查清楚?”卫祥恶狠狠地瞪着袁氏,目光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要不是你没查清楚,又怎么会白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他已经跑的很快了,只差几臂距离,就能够到卢九娘。 只要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卢九娘肌肤相贴,这门亲事便是他们不愿承认,也得承认! 只差一点点。 明明就只差一点点! 卫祥翻来覆去地念着这几句话,不甘的怨气宛如实质围绕周身,吓得袁氏一时不敢上前。 “祥哥儿,你、你听娘跟你说……” “住嘴!”卫祥恶狠狠瞪她,“都是你这个废物!要不是你、要不是你!” 声音诡异地停顿片刻。 袁氏不明所以,还以为卫祥哪里不舒服,忙道:“儿啊,你快去换衣裳,阿娘这就让底下人送姜枣茶过来。” 卫祥冷冷看着她,质问道:“你是不是压根就没想帮我?所以这样不用心!” 第142章 临门 另一边,沐浴更衣后的卢九娘终于缓过劲来。 她身上穿得是卫瑾前些日子新做的曲裾,正好两人身形相似,换上倒也还算合身。 婢子奉上刚煮好的姜枣茶,柔声道:“九娘,请用茶。” “阿希呢?她为什么还不回来?”卢九娘问,从卫瑾毫不犹豫跳入水中的那一刻,她便不自觉对她生出一丝依赖。 阿希没有辜负她的信任。 反倒是她,哭哭啼啼的,不知闹了多大的笑话。 卢九娘绞着手中的帕子,心中后悔不已。 明明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遭,怎么还会哭成那个样子? 婢子正要回答,忽然听见木屐声由远及近,卫瑾走进来。 “阿宜。” “阿希!”卢九娘抬头,眸子亮了亮,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似的,起身走向卫瑾,“你去哪儿了?莫不是你阿娘迁怒于你……” “没有。”卫瑾道,袁氏不是卫祥,只会一个劲地暴躁发泄。 在发觉事情不会如他们所想的那样发展后,袁氏立马带走了卫祥,还难得好声好气让卫瑾记得喝一碗姜枣茶。 她企图用这少的可怜的关怀,来打消卫瑾的疑心。 只可惜,他们不知道,这一切本就在卫瑾的意料之中。 或者说,如今这个局面都是卫瑾一手操控。 她握住卢九娘冰凉的手,让她先把姜枣茶给喝了。 “阿宜,这次真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卢九娘立刻道,甚至责怪自己:“我太害怕了,对不起,阿希,我本来没想这样的。” 卫瑾唇边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很快又消失不见。 她等着卢九娘说完,方才道:“我已经让人去禀报阿耶,至于方才,是过去向大母说明此事。大母知道你以身涉险,将我狠狠训斥一通。” 她面露歉意,低声道:“阿宜,我后悔了,不该——” 卢九娘打断道:“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套?更何况,这本就是我心甘情愿的,是为你,亦是为我自己。” 生怕卫瑾继续愧疚,她忙追问道:“阿希,事已至此,就不要过多纠结了。老夫人那边怎么说?” 卫瑾默了默,轻声道:“大母责怪我们轻举妄动,说这件事情,本不该由我们两个年轻女郎处理。” “什么?”卢九娘咬了咬唇,道:“可、可若是我们没有落水,又如何揭露你大兄的算计?到时候说起来,也只会说事情尚未发生。然后又轻拿轻放!” 对了! 卢九娘灵机一动,道:“老夫人定是心有顾忌,这才不好放开手处置。不若,我回去将此事禀报阿耶阿娘,由范阳卢氏向卫平侯施压……阿希,你觉得这样可行吗?” 卢九娘惴惴不安,唯恐卫瑾觉得她心肠歹毒,非要对袁氏母子下死手。 - 停月斋。 听完卫瑾的转述,阮筝脸上浮现一丝诧异。 “卢家的小九娘当真这么说?” “千真万确。”卫瑾点头道,心情也是颇为复杂。 “后悔了?”阮筝无奈道,“原本倒也不必将卢家的小九娘拖下水,如今事情都发生了,就不要再去想……” 卫瑾道:“不,没有后悔。” 这一环接一环,包括卢九娘的震惊、感动、犹豫、最后狠下决心要以身涉险,都在卫瑾的精心算计之中。 “阿宜心思简单,却也未必没有自己的打算。”卫瑾看得很明白。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会像大母一样不计回报地对她付出。她对卢九娘抱着别样的念头,卢九娘未必不是如此。 否则,只短短几面之缘,卢九娘又何必这样付出? 卫瑾想到在水中时,卢九娘紧紧搂着自己的脖子,滚烫的眼泪砸在颈窝,也在心底留下一片化不开的痕迹。 她是把自己当成救命稻草了吗? 卫瑾无声一笑,对阮筝道:“大母,由范阳卢氏向阿耶发难,是再好不过了。这一次,想必阿耶再想护着他们,也无济于事。” “不。”阮筝道,“还不够。” 还不够? 卫瑾心里生出一丝焦灼,但面上还是恭敬询问:“为何?难道这还不够吗?” 阮筝招了招手,示意她走到身边。 “大母?” 阮筝在卫瑾手心写下两个字:袁家。 卫瑾一脸茫然,好半天,福至心灵道:“范阳卢氏施压,阿耶或许会舍弃卫祥,但恐怕不会对袁氏怎样。若是在这个时候,揭发卫祥的真正身世,想必阿耶定然要对他们母子失望透顶!” 到时候,别说袁氏不知道卫祥是她大兄的亲生骨肉,她知不知道又有什么要紧呢? 谁让她从始至终,都在逼迫卫平侯去向圣上请封世子? 谁相信她不知情? 如果不知情?又为什么会对卫祥这样掏心掏肺地付出? 卫瑾笑容中流露出一丝畅快,她道:“虽说阿耶在袁氏头上糊涂不止一次两次,可那是因为没有涉及卫平侯府。” 只要卫平侯认定,袁氏抚养袁大郎的私生子,是存着将卫平侯府的爵位拱手让人的心思,那么任凭袁氏说破嘴皮,也于事无补。 “大母,”卫瑾最后问了一个问题,“卫祥身世揭发,可会影响到我们卫平侯府?” 阮筝道:“不会。” 这个地雷,她早就在卫瑾回来没多久便处理好了。 高琛知道这件事情,这也是为什么他近些年对卫平侯府越发宽容的原因。 在他看来,卫平侯无子,卫韶又是个心高气傲的,断然不会过继唯一的儿子给兄长。 没有子嗣继承爵位,就算有滔天权势,又如何? 卫平侯府,算是到头了。 第143章 一脚 早上风和日丽,反倒晌午过后,金乌从云层舒展身姿,慢悠悠出来看热闹。 日光映在黄花梨木门上,一阵细微的哭泣声断断续续从屋内传出。 仆婢轻手轻脚,解开细竹帘上的绸缎,竹帘落下,刺眼的光便被遮去大半。 屋里头还在哭,哽咽声中,夹杂着七七八八的安慰哄劝。 直到一句“今日若不是卫家大娘子,女儿恐怕就要一根白绫了断此生!”出来,劝慰声终是停歇下来。 蓄着美髯的卢家主面沉如水,一语不发。 卢夫人为女儿拭泪,既怜惜又心疼。 上头的老太太半阖着眼,手中佛串缓慢地拨动着。 长辈都没发话,底下的小辈就算再是气愤,也不敢说些什么。 卢七郎捂着嘴闷咳,脑海中却浮现出那日的场面。 ——卫大娘子于马背挽弓拉弦、两箭便射中惊牛双目。 光落在她脸上,凛冽而不可侵犯,直直叫人挪不开眼。 “阿宜说的对。”卢七郎忍着喉间痒意道,“卫大娘子舍身相救,于阿宜有救命之恩。咱们不能忘恩负义。” 卢夫人怒瞪一眼次子,道:“什么救命之恩?若不是卫祥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孽障打注意到我儿身上,她又如何会遭此无妄之灾?!我不找卫平侯府算账都是好的!” 卢九娘忙道:“阿娘,此事出自卫平侯夫人与卫大郎之手,与阿希并无关系。事情发生之前,她便有所察觉,想要送我归家,是我自己一意孤行、低估人心险恶......” 那这么说,可真是怨不得旁人。 果不其然,卢家主呵斥道:“荒唐!你以为你早做防备,就能万事无忧不成?” “大哥,此事既已发生,就不要再责怪阿宜了。”一旁的卢二叔道。 士族重嫡庶,尤其是范阳卢氏这样传承近千年的豪门望族,庶出子女甚至都上不了族谱。范阳卢氏到卢九娘这一辈,只有她一个嫡出女郎,自然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卢二叔开了口,边上的几房也跟着求情。 卢三婶温声道:“我们阿宜终归还是太年轻了,哪里见识过这样的世间险恶,一时不曾放在心上也是正常。” 卢四婶笑着道:“这回受了惊吓,吃了教训,日后也就知道了,碰到这样的事情,可不许再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卢三叔沉吟道:“阿宜,你再细细回想一遍,卫平侯府那位老太君是个什么态度。” 卢九娘自然不会告诉父母长辈,落水一事是自己的主意。 她低着头道:“被阿希救上岸后,我被吓得慌了神,谁都不敢见,换了身衣裳便急急回家了。还是阿希亲自送我回来,路上倒是隐约听她说起,阮老夫人大动肝火,甚至动了休弃卫平侯夫人的心思。” 卢家主跟卫平侯也算是交好多年,再是了解不过他的性情。 休弃袁氏? 卫平侯怎么可能答应。 正巧,门房送来一封书信。 “老爷,老夫人,这是卫平侯府阮老太君派人送来的。” 一听阮筝的名头,卢家主兄弟几个面色一肃,端坐上头的卢老夫人也跟着睁开眼睛,道: “拿来给我瞧瞧。” “娘。”卢家主将书信递给母亲。 卢九娘轻轻咬着唇,担忧的模样落在几位兄长、堂兄堂弟眼中,自然就误会了。 卢十郎今年十二,跟卫琼一般年纪,又是三房独子,最是年少气盛的时候,见状不由安慰道:“阿姊,你放心,就算是阮老太君也不能不讲理。卫祥敢做出这种事情,他们卫家难道还有脸不成?!” 话音刚落便被卢三叔瞪了一眼,“长辈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快闭上你的嘴!” 卢十郎心中哼了一声,虽说不服气,但也还是乖乖闭嘴。 忽地,上头的卢老夫人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阮筝啊阮筝,你竟还有这一日!”她边冷笑着,边将信递给卢家主,“当年我劝她莫要嫁给卫秉文,她不听,也是一意孤行!后来就算是挣到爵位又如何?卫家那种门第,能养出什么好东西来!” 其他人一头雾水,只能紧紧盯着卢家主手中的信。 不知道上头到底写了什么,竟让卢老夫人这样失态。 卢家主看完了信,面色凝重。 “大哥,阮老太君说了什么?”卢二叔问。 卢家主看了一眼母亲,卢老夫人继续拨动手中的佛珠,哼笑道:“卫祥不是卫平侯府的血脉,只是袁氏不知道哪里抱来的孽种。” 短短一句话,惊得众人瞠目结舌。 卢九娘下意识问道:“那阿希呢?” 卢老夫人把信重新拿了回来,折好让人放进自己那个带锁的小匣子里。 卢家主沉声道:“阿娘,阮老太君的意思,是希望我们向卫平侯发难,逼迫他将袁氏母子赶出卫平侯府?” 顿了顿,他望着面色苍白的女儿,神情不虞道:“莫非阮老太君早就知道此事,就是希望借我们之手,发难卫平侯,这才放任不管。” 卢九娘一听,忙道:“阿耶,阮老夫人光明磊落,阿希便是深受她的教诲,这才在得知袁氏母子的打算后,立马告知于我。是我自己......” 卢老夫人道:“阿宜说的对,她不是那样的人。” 阮筝信上表达了自己因管家不严而导致卢九娘落水的愧疚,与信一同送来的,是京郊之外的一处温泉庄子。 “她倒是出手阔绰。”卢老夫人将那张庄子的地契递给长媳,慢慢道:“这件事情虽说是卫祥图谋不轨在先,但也是阿宜自找的。卫家大娘都已经告诉她,她还要留在那,既然这样,吃点苦头也是应该的。” 卢夫人委屈道:“可是——” 卢老夫人瞥她一眼,“我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 卢九娘是这一辈唯一的嫡女,也是从小养在卢老夫人身边,她自然疼爱无比。 本来还想着有卫瑾的救命之恩在,不好问罪卫平侯府,但既然阮筝信里都这么说了。 “阿大【1】,”卢老夫人看向长子,道:“她虽无害人之心,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教她白白放过这个机会,恐怕也不甘心。左右阿宜也没什么大事,她又拿了这温泉庄子做赔礼,你们兄弟几个,就去卫平侯府走一趟。” 母亲发话,卢家主不敢不从。 “只是,”卢家主迟疑道:“阿愚待他那正妻袁氏,一心一意。若我们家非要卫平侯府休妻,只怕要闹得不好看。” “依我看,她阮筝还留了后手。你且去吧。”卢老夫人说完,再度阖上眼,脸上流露出一丝疲态。 见状,卢家主等人纷纷退下,不再打扰卢老夫人休息。 第144章 上门 不光卢家人想知道阮筝的信上写了什么,就连卫琼也同样好奇。 她缠着阮筝问:“大母,你就告诉阿蕴吧,阿姐都看过了!难道大母就偏偏瞒着阿蕴一个人?” 她抱着阮筝的手臂,白嫩嫩的包子脸不停蹭着祖母的下巴,让阮筝想起幼年时大母养的一只小猫儿。 痴缠黏人,真真叫人吃不消。 阮筝推了推她的脑袋,“让夫子看见,你又得去外头罚站。” 卫琼瘪了瘪嘴,道:“大母偏心!明明这回我立了大功......” 她什么时候偏心了?阮筝微恼:“大母什么好东西没给你?” 卫琼理直气壮道:“那不一样!大母只知道给我好东西,有些事却只肯告诉阿姐一人!” “阿蕴。”卫瑾走进来道,“不许对大母无礼。” 卫琼张口就要反驳,却见卫瑾面色微沉,眼底蕴着一层薄怒。 让人顿时不敢放肆。 阮筝拍了拍小孙女的手,方才还恃宠而骄,现在就蔫巴了,她问卫瑾:“阿希,什么事儿?” 卫瑾收回目光,压下心头不悦,回答道:“大母,范阳卢氏的人上门来了。阿耶传我和阿蕴过去问话。” 卫琼不想过去,卫瑾方才那一瞬间的冷脸实在吓人,把她都吓得不敢说话。 然而阮筝却道:“阿蕴,你不是想知道大母在信里写了什么?同你阿姐过去就知道了。” 卫琼:她现在不想知道了还不行嘛! 卫瑾:“走吧。” 卫琼:“哦。” 小脸顿时皱成苦瓜,肉眼可见的痛苦。 卫瑾回头,卫琼立马恢复原状,小声道:“阿姐,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仗着大母疼我,就冒犯大母。” 卫瑾神色微缓,道:“阿蕴,大母待我们好,但我们不能得寸进尺,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知道吗?” 卫琼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嗯!” 又忍不住委屈巴巴地瞅着卫瑾,“阿姐,你方才好凶,都把我吓坏了。” 卫瑾道:“吓不坏,你这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小笨蛋。” 小笨蛋:“......” 她真的要生气了! 到了待客的前厅,卫平侯正等着呢。除此之外,还有范阳卢氏的家主,和卢四叔。 “阿愚。”卢家主称呼卫平侯的小字,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好。其实如果不是卢老夫人要求,卢家主是不愿意来卫平侯闹的。 女儿出事他自然生气,可问题是,这一切都是卢九娘自找的。卫家大娘都提醒她要送她回家,她不肯听,觉得保持警惕就不会出事。 结果好了。 这几口水呛的,现在还惊魂未定。 但这能怪得了谁? 当然,卢家主这种态度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女儿是被卫瑾所救,而非卫祥。 否则,他和卫平侯这十多年的交情也算是到头了。 卢家主宁可把女儿送到道观当女冠,也绝不把她嫁给卫祥! 他能和卫平侯做朋友,那是因为卫平侯有阮筝这个母亲,兼之为人实在! 卫祥? 他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地方值得卢家主将掌上明珠许配给他? 卫平侯请卢家主坐下,被他一甩袖子躲开。 卢家主冷冷道:“今日这件事,你怎么说都要给我个交代。否则——” 卫平侯好声好气道:“你先坐下,容我问过大娘她们,问仔细了,定然给你个交代。” 他冲卫瑾姊妹二人招手道:“大娘,三娘,你们过来。” 其实在此之前,卫琼已经向卫平侯禀告过此事。 她年纪小,又天真活泼爱撒娇,卫平侯虽然疼爱她,但却不会完全相信她说的话。 若不是卢家主找上门来,他压根不会往袁氏母子身上多想。 卫平侯道:“大娘,你将今日的事情一五一十道来,不许有任何隐瞒。” “是。”卫瑾道,阿耶,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便将经过从头到尾,句句详细、一字不漏地说给在场的人听。 眼见卢家主脸色越来越阴沉,卫瑾适时停顿片刻,低声自责道:“都是儿不好,自以为是,熟料还是让人钻了空子,害得九娘落水受惊。” 卫琼小声嘟囔道:“可是阿姐也跳到水里去把卢家阿姊救上来了,功过相抵不是嘛。” 卫琼呵斥道:“阿蕴!” 卢四叔打圆场道:“三娘说的不错,大娘对我们家阿宜有救命之恩,我们绝不是忘恩负义之人。阿宜落水,也非大娘的过错,好孩子,你切莫往心里去。” 卢四叔是卢老夫人的小儿子,和卫韶一样,向来能说会道。 卢家主带上弟弟,就是因为有些话只能由他说出口。 卢家主也没有要针对一个小女郎的意思,只将矛头对准卫平侯,冷笑着道:“真真是好算计,只差片刻,我家小女的清白就毁之一旦!” “阿愚,我们相交多年,你便是这么待我的!” 这一声质问叫卫平侯脑子一懵,连忙解释道:“这绝无可能!我家这个孽障,不论相貌品性,都在下乘,如何配得上九娘?我也是看着九娘长大的,怎会将她推入火坑?!” 卢四叔绷不住了,险些笑出声。 卫平侯这人确实老实。 哪有人会说自己儿子是火坑的? 卢家主不为所动,冷冷道:“那就要问问你的妻儿了。” 卫平侯看向卫瑾,后者眉眼沉静,对外道:“将人带上来。” 第145章 甚好 “侯爷饶命、侯爷饶命!” 仆婢被压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砸在木板,发出沉闷的响声,她顾不得疼,边哭边磕头求饶,将一切和盘托出。 “这一切都是女君吩咐奴做的,奴的身契尚在侯府,不敢不从啊!” “侯爷、侯爷饶了奴吧,奴只是一时糊涂!求侯爷,求大娘子给奴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奴再也不敢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年轻瘦弱的仆婢一边痛哭流涕,一边不住磕头。 看着好不可怜。 卫平侯却是一副如遭雷劈的表情,怔怔道:“是女君指使你,让你趁机推卢家娘子下水……” 仆婢一听,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抬头道:“是!女君想要为大郎制造英雄救美的机会,说这样、这样卢家娘子就只能嫁给大郎了!” 砰——! 卢家主狠狠将手中的东西掷了出去! 茶盏应声而碎。 卢四叔嘴上道:“大哥,你这是做什么?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还要和一个下人过不去不成?” 自己却老神在在坐在席上,没有一点阻止的意思,还对模样讨喜的卫琼招了招手道:“三娘,过来,四叔问你一些事情。” 卫琼躲到了卫瑾的身后,悄悄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笑眯眯的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人。 她才不过去呢! 卫平侯满脸的不愿相信,喃喃道:“她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阿袁,她一向柔弱善……” 同为女子,袁氏怎么会不知道卢九娘被卫祥救下的后果? 众目睽睽之下,就算是为救命,那也是衣衫湿透、肌肤相贴,卢九娘一个未出阁的女郎,还有什么名声脸面! 她怎么能为了卫祥的一己私欲,作出这种事情?! 卫平侯满脸涨红,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卢兄,你放心,这件事情,倘若真是、真是——” 他甚至没有说完后面的话,便抛下待客厅的几人,直接往素春院而去。 卫瑾低头看了眼满脸泪水的仆婢,吩咐人道:“带下去关押起来,回头找个日子把她发卖了。” 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恭敬照办,拖着那可怜的仆婢往柴房去。 “孙妈妈。”门被关上的时候,仆婢不安地抓住其中一个婆子的袖子,嗫嚅道:“大娘子她……” 孙妈妈看了眼外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 “你放心,你立了大功,大娘子自然会安顿好你的去处。” 仆婢这才松了口气,随着柴房的门锁上,身体里的力气也跟着被抽离了个一干二净,瘫坐在地。 没错,仆婢明面上是受袁氏威胁逼迫,不得已而为之,实则这一切都在卫瑾的掌控之中。 她忍受袁氏母子足足六年,看他们从嚣张到沉寂,就像两条受伤的毒蛇缩在缝隙中,哪怕只占据素春院这小小一片地方,也教她觉得碍眼无比! 这一次,她要将他们母子连根拔起,绝不给片刻喘息机会! 待客厅中,卢四叔还在和蔼地问着卫琼的功课,最近读些什么书?琴棋书画喜欢哪样?和他们家九娘关系好不好? 卫琼鼓着腮帮子,虽然很不情愿,但到底是宋樾一手调教的学生,仪态不说端庄优雅,但也可圈可点、挑不出错。 一一答过,卫琼偷偷看了眼面沉如水的卢家主,迟疑片刻,小声道:“卢家叔伯,今日是我和阿姐招待不周,还请见谅。阿宜姐姐落水,阿姐亦是心生愧疚,后悔不迭……” 明媚的眼眸盈满担忧,她问:“不知阿宜姐姐回去之后可有好一些?“ 卢四叔心道:这卫家三娘一点儿也不像是卫韶的女儿,反倒像是卫平侯所生,天真善良得过分。 他笑道:“阿宜只是受了点惊吓,回去睡一觉就好了。大娘,你也不要放在心上,这件事情本就与你无关。” 卫瑾抿了抿嘴,眼中愧疚几乎要溢出来,低声道:“让两位叔伯见笑了。” 相较之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的妹妹,卫瑾显然要更为沉稳,说话滴水不漏,行事进退有度,可见深得阮筝的真传。 听说她自前几年被圣上逐出敬文馆,便深居简出,只偶尔与阮家子弟来往。 卢家主想到自幼体弱多病的次子,语气缓和了些许,问道:“我听阿宜说,卫大娘子师承尚书令,年纪轻轻,便文武双全。年初,也是卫大娘子救了七郎一命,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 不知道该如何报答,难不成还想以身相许啊? 沉迷各种话本子的卫三娘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自认看穿了卢家主的阴谋! 什么卢七郎卢八郎的,阿姐才看不上呢! 卫瑾抿嘴,似羞怯道:“只是得舅公几句指点,师承二字还不敢当。我这样的资质,哪里能做舅公的学生呢?只是自家人不嫌弃罢了。” 至于卢七郎那劳什子的救命之恩,卫瑾态度愈发客气。 “当日恰好与阮家几位兄姐一同踏郊狩猎,制服那头惊牛,并非我一人的功劳。卢伯父客气,晚辈愧不敢受。” 卢家主一听,就知道卫家大娘或许连自己儿子长什么样都没记住,也就不再多提。 本身这种话,也不适合他一个男性长辈开口。 倒是卢四叔,颇有兴致追问道:“大娘最近都在读什么书?” 卫琼又在心里翻白眼。 这卢家四叔没话找话不成?来来回回就问这些东西,可真是没意思。 读书读傻了吧! 卫瑾答道:“最近在看《论语》,里面许多东西都颇有意思,值得反复思考。” “哦?”卢四叔继续追问道,“例如?哪一篇哪一章呢?” 卫琼瞠目结舌,这人怎的一点儿长辈架子都没有。莫不是忘了今日来是做什么的,在这考人学问呢! 卫瑾却不受其影响,轻声念道:“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1】” 她挽唇一笑,望向对面卢家主,恭敬道:“卢伯父,您觉得孔子此言如何?” 卢家主沉吟片刻,露出了今日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他道:“甚好。” 第146章 姑父 素春院。 袁氏听说范阳卢氏的人上门了,立马察觉不妙,对心腹向氏恨恨道:“都是那个小贱人非要带走田香!” 田香便是先前推卢九娘落水的那个仆婢。 袁氏面色微白,抓着向氏的手道:“阿向,你说这可怎么办?田香定是招供了,否则范阳卢氏的人怎么会上门?要是——” “女君、女君!您稍安勿躁!事情还没有到那个地步,您可不能自乱阵脚!”向氏提醒道,“田香的卖身契还在我们手里头攥着,料想她不敢供认的。” “不好了女君!”婢子慌忙进来禀报,“大郎、大郎君……” 话没说完,就挨了向氏一巴掌。 “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女君面前,好好说话!”她厉声道,“大郎怎么了,快说!” 婢子捂着脸,含泪道:“侯爷去了大郎君那,看样子,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什么? 袁氏脸上的血色顿时褪了个一干二净。 等婢子退下,她立马急道:“阿向,侯爷他肯定是知道了!不行,我得赶快去祥哥儿那。” 卫祥年轻,就算经历了许多事情,也依旧是藏不住事的性子。 只怕卫平侯逼问两句,就全部都交代了。 袁氏猜的没错。 卫平侯没有第一时间来找袁氏,反而直奔卫祥,也是知道袁氏很大可能抵死不认,相比之下,自然是卫祥这里更好入手。 偏院静悄悄,卫祥换了衣裳之后便躺床榻上歇息,午食都不曾用。 卫平侯气势汹汹,守在外头的小厮自然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推门而入。 “卫祥!”他压着怒气喊道。 或许自己都不曾注意,不知从何时起,他对卫祥的称呼由“祥哥儿”变成“大郎”,最后只剩下这冷冰冰的两个字。 卫祥。 床榻上的人睡梦惊醒,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卫平侯拽起来。 他对这个并非自己亲生的儿子,一次又一次失望,早就没了最开始的慈爱耐心。 卫平侯质问道:“是不是你,唆使你阿娘让人推卢家九娘下水?!” 他原以为,卫祥会狡辩,会否认。 没成想,他睁开眼睛,冷笑道:“是又怎么样?不过,这怎么算是我唆使的?阿耶,你也未免太偏心了吧!是,我非你亲生,但阿娘也不是你的亲生的,你倒是处处偏袒她!” 卫祥简直受够了这处处不公平的待遇! 他本来没想承认的,可偏偏卫平侯这个恶心的男人,事到如今还想着将一切都推到他头上!怎么,以为这样袁氏就能逃过去了? 休想! 他不好过,谁都别想好过! 卫平侯瞠目结舌,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你、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难道以为,毁了人家名声,她便会非你不嫁不成?!” 卫祥冷笑道:“自然!要不是卫瑾那个贱人横插一手,现在范阳卢氏的人就该上门谈我和卢九娘的婚事了!” “阿耶,你难道就不想有一个范阳卢氏出身的儿媳吗?” 他怎能如此恬不知耻?卫平侯气得面红耳赤,语气激动,恨不得撬开卫祥的脑袋,看看里头到底装的是什么。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能不能动脑子想想,范阳卢氏嫡出的女郎,凭什么要便宜你!” 以卢家主的气性,宁可吃了这个哑巴亏,把女儿送道观去清修,也不会便宜卫祥! 卫祥有哪里拿得出手的地方? 没有! 卫平侯深呼吸,再深呼吸,免得被这个逆子气死。 “你这就跟我出去,给卢家伯父磕头认罪!” “我不去!”他抓住卫祥的手臂,熟料他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挣脱开。 卫祥跌坐床角,大口大口喘息着,完好的独眼直勾勾盯着卫平侯,倏忽一声冷笑。 “他凭什么不会便宜我?是因为我瞎了一只眼睛,还是因为我不是卫平侯府真正的血脉?” “我呸!”他朝卫平侯吐了一口唾沫,厌恶道:“你分明就恨不得杀了我,还在这装什么慈父?少惺惺作态了!” “你、你……” “我什么?难道不是吗?”卫祥冷笑。自从几年前,袁氏怀孕,他对卫平侯就再也没有期待。 口口声声只有他一个儿子,却不肯为他争取世子之位。 甚至还和袁氏再度有了孩子! 卫平侯就是想要袁氏给他生一个继承人!而不是卫祥这种来历不明的血脉! 卫祥想到这里,便对他们恨之入骨。 他本可以不用这样的。 都是因为阮筝、卫平侯、卫瑾他们! 尤其是方才,卫祥昏昏沉沉间做了一个梦。梦里,根本没有什么卫瑾!也没有那个老不死的东西! 他如愿以偿被请封为卫平侯世子。 此后几年里,肆意张扬,一帆风顺!杀几个人算什么?闯祸又怎么了?袁氏都会想办法替他摆平。 袁氏摆不平,还有卫平侯。 卫平侯没办法,自然会去求助曾经与阮筝交好的姻亲、好友。 圣上念着他是卫平侯唯一的骨肉,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轻轻放过。 甚至……卫祥在醉春坊看见一个肖似卫瑾的小花娘! 她被自己虐打、鞭挞、抽身! 就像是一个玩物,最后睁着双眼,被玩弄咽气! 这个梦真实得可怕,卫祥甚至不愿醒来。 这才是他的人生,而不是现在这样! 卫平侯忍无可忍,勃然大怒,一巴掌抽在卫祥脸上。 “滚!”他从牙缝里挤出字来,手指外头道,“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卫平侯府!就当我,再也没有你这个儿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卫祥仰头大笑,眼泪滚下来。 “你看,终于说出心里话了吧!阿耶,你早就想我滚出卫平侯府了,难为你忍到现在。” “不、不对。我不该叫你阿耶。” 卫祥摇了摇头,看着面色铁青的卫平侯,哈哈大笑道:“我应该叫你——姑父!” 第147章 知情 姑父? 什么姑父? 卫平侯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急急忙忙赶过来的袁氏听到这句话,也跟着愣在原地。 “祥哥儿,你在胡说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阿娘你不是再清楚不过了吗?”卫祥故作诧异。 夕阳西下。金乌看够热闹,悠哉悠哉地准备回家。 并未点灯的内室因天黑而显得昏暗。 卫祥那两只并不协调的眼睛落在袁氏身上,在这一刻简直诡异得可怕。 袁氏莫名打了个寒颤,“祥哥儿,你这、这是什么意思?阿娘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你若是听不懂,这世上还有人能听懂吗?” 森冷至极的声音从外头响起,只见卫韶快步流星踏进房门,身后是拄着龙头拐杖的阮筝。 袁氏心慌意乱,只当他们都是来问罪卢九娘落水一事。 她咬了咬牙道:“我好歹也是你的长嫂,当着侯爷的面,你怎能如此......” 是!她和祥哥儿想要图谋不轨不假,但最后不还是没得逞吗? 袁氏此刻已不再去想什么姑父不姑父的,既然儿子已经说漏嘴,那她也只能尽力扭转局面,当下掩面泣道:“求侯爷宽恕!祥哥儿爱慕卢家娘子多年,一时走火入魔,这才......他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会犯下错事!亦是我这个当娘的太过纵容,” 她哽咽道,泪眼朦胧地望着卫平侯,企图让他看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像以往一样轻轻揭过此事。 卢九娘到底没有出事,不是吗? “侯爷,我们只祥哥儿一个儿子......” “什么儿子?”卫韶打断道,向来风流温柔的凤目流露出森森冷意,脸上更是毫不遮掩对袁氏母子的厌恶,一个冒牌货,能占据卫平侯府嫡长子的名头多年,还不是因为这疯妇影响的大兄? 卫韶再看不起兄长,那也是自家兄弟,同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他可以在心里骂卫平侯蠢笨不争气,可不代表就能容忍袁氏把大兄当猴子一样戏耍! 卫平侯面上挂不住,知道弟弟要拿卫祥的身世说事,正要开口,熟料卫韶接下来的一句话,直接让人愣在原地。 卫韶轻蔑道:“袁家的私生子,一个不入流的货色,也配做我大兄的儿子?” 短短几个字,宛如平地惊雷。 把卫平侯夫妻炸的两耳失聪,几乎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卫祥捏紧双手,独眼死死地瞪着卫韶,喉间发出一声古怪的短促笑声。 “哈!说的冠冕堂皇,还不是打着卫平侯府爵位的主意!你觉得,我不是阿耶的儿子,你们三房就能继承卫平侯府的家产了?” “做梦!”他冷笑着道,“世子之位,我得不到,卫启也别想得到!” “把他给我捆起来,堵上嘴——”卫韶几乎是从牙齿里挤出这句话。卫三郎打从生下来便顺风顺水,就是当今圣上也对他信重有加,还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样大放厥词! 还是卫祥这样一个低贱的私生子! 卫韶一声令下,立马有随从进来。 卫祥厉声道:“我早就安排好心腹,你们若是敢动我,我的心腹立马就把这件事情捅出去!” 他勾了勾唇,笑容阴恻恻。 “欺君之罪,我看你们卫平侯府有几个脑袋可以掉。” “你、你!”他们的对话一句比一句刺激,卫平侯眼前一黑,险些就昏过去,“你这个逆子!” 他扬手,却被袁氏冲上来死死抱住手臂,不让他打卫祥。 袁氏哭道:“侯爷,大郎还小,他不懂事,你不要和他计较......” 卫平侯没想到,当初因为袁氏哭的梨花带雨而一时心软说出的“龙凤胎”,会给卫平侯府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这一切,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糊涂啊! “滚开!”卫平侯抽出自己的手,那一记巴掌,狠狠落在自己的脸上。 啪的一声。 清脆又悦耳。 阮筝看着这场闹剧,心里总算是舒服了一点儿。 卫韶以为他还要偏袒这对母子,不可置信道:“大兄!” 他哥要是真因为卫祥那句挑拨离间的话上当,卫韶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过不是自己死,是让他哥死! “我们卫平侯府,给别人白白养儿子多年!若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也就罢了,可你看看这上头的东西,清清楚楚记着这孽种何时何地与他生母联系!”卫韶怒道,“他分明就是袁大郎和那小林氏的私生子!” “大兄!”卫韶痛心疾首,“若阿耶在天之灵,知道你险些将阿耶阿娘辛苦攒下的家业拱手让人,怕不是还要破土而出!我们卫平侯府,都差点改姓袁了你知道吗?!” 卫平侯面色煞白一片,怔怔地看着被塞到手中的绢帛。 卫韶的眼线清清楚楚记录了卫祥和小林氏见面的时间地点。 除此之外,他还派人偷偷将袁老夫人身边的一个老婆子抓了来,逼着她吐露出当年袁家人合计把袁大郎的私生子,调换给袁氏抚养的整个过程。 卫韶将卫平侯拽到一边,咬牙切齿低声道:“大兄可还记得那小林氏的身世?她和林贵妃怎么说也是表姊妹。说不定,便是她精心策划,接近的袁大郎!卫祥的出生,更是一场阴谋!” “你想有一日,林家女所生的儿子,继承我卫平侯府的爵位——!” 卫平侯不寒而栗。 他没脸再看母亲,垂在身侧的手都在不停颤抖。 忽然响起一声尖叫。 众人望去,袁氏如疯了一般,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祥哥儿是我的儿子,他是我的儿子!” 怎么可能是大兄的私生子,怎么可能?! 阿娘明明告诉她,祥哥儿是她特意寻来的无父无母的孤儿! 卫韶冷笑一声,“少在这里装蒜!你们袁家人的算计,难道你还能不知道?” 袁氏下意识摇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她去拉卫祥,却被后者躲开。 第148章 完咯 “祥哥儿,你告诉他们,你怎么可能是你阿舅的孩子?你是我的儿子啊!”她为了这个儿子,甚至毫不犹豫舍弃了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亲生女儿!这怎么可能啊! 卫祥却冷眼旁观,甚至道:“阿娘,告诉他们又怎么样?左右这样的丑事,他们也不敢宣扬出去。” 没错。 从袁氏怀孕的那一刻起,卫祥的内心就埋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 就算袁氏对他再好,可只要没有实质性的付出,卫祥就绝不会再相信她! 卫祥甚至怀疑,这次的计划没有成功,和袁氏脱不了干系! 她好歹也是侯夫人,怎么会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一定是不用心! 就像卫平侯一样,口口声声会待他如从前一般,实际上界限分明!到底不是亲生的啊! 卫祥最后翻身的机会也没了。 他难道还能指望自己的亲生父母?亦或者安王? 指望他们,还不如威胁卫平侯替他请封世子!否则,谈将这欺君之罪宣扬出去,大家都别想好过! 他要这卫平侯府满门抄斩!都陪他一起死好了! 抱着这种心理,卫祥想也没想就把袁氏给拖下水了。 袁氏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颗心如坠冰窖。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怎么能、怎么能...... “侯爷!”袁氏终于反应过来,朝卫平侯扑去,双膝磕在地板,她顾不得疼痛,紧紧地抓着卫平侯的衣袍,哭道:“这一切,我根本都不知情,祥哥儿他怎么可能是大兄的孩子啊。” 卫平侯低头看她,心中一片苦涩。 他轻声问:“阿袁,你当真不知情吗?” 袁氏不住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还是不相信。 她其实不是不能接受卫祥的身世,她只是无法接受,袁家人一起联合起来骗她! “阿娘骗我、她怎么能骗我呢?”袁氏哭道。 一直以来,她的心都是向着娘家的啊。 不管有什么好东西,都是第一时间送到袁家。 袁氏忽然想起什么,回头怔怔地看着卫祥。 难怪、难怪阿娘要她给祥哥儿取这样的名字。 卫祥、袁瑞。 合起来不就是祥瑞二字吗?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袁氏愣怔着,猝不及防被人拽到一边! 她摔在地板上,吃痛一声,眼泪滚滚而落。 卫韶仔细擦着自己的手,擦完一脸嫌恶将那块帕子扔在地上,声音令人胆寒。 “你说你不知道?当真是可笑至极。” 阮筝柱着拐杖走进来,不冷不淡地瞥了一眼袁氏,意味不明道:“原来是袁大郎的儿子。难怪,我还道这世上怎会有无缘无故的疼爱。” 卫韶冷笑道:“阿娘说的是。这孽种与我们卫平侯府毫无关系,却和我这好大嫂,有着浓厚血缘。” 卫平侯神情颓然,满是红血丝的眼中隐隐有水光浮动。 他看了眼袁氏,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卫平侯张了张嘴,低声道:“阿袁,我究竟哪里做得不好?让你要舍弃我们的亲生骨肉,去养袁家的私生子。” 卫祥的身世令他如鲠在喉,每说一个字,都仿佛有血顺着喉咙流到肺管子里。 “我许你帮扶娘家难道还不够?你还要我养袁大郎的私生子,还要我把爹娘打下的家业都拱手给你们袁家是吗?” 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对我? 卫平侯胡乱抹了下眼睛,忽然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他在袁氏、乃至整个袁家那,从头到尾就是个笑话。 袁氏想要解释,却无从下手,几乎要崩溃尖叫:“我说了我不知情,你为什么就不是不信我?” 她让卫平侯怎么信她? 事关卫平侯府的爵位,卫平侯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被她的眼泪所左右理智。 “阿娘。”卫平侯看向母亲,眼神中有不安,也有愧疚,他低下头道:“把袁氏母子送到庄子上吧,派人看管起来。我亲自去范阳卢氏给卢家九娘赔礼道歉。” 倒海翻江的愧疚几乎要将卫平侯给淹没。 都是他的错。 他根本不配做这个卫平侯。 而卫祥一听要把他送到庄子上去,立马威胁道:“阿耶,你当真要如此狠心?你难道不怕我把这件事情捅出去——” “你大可去说。”阮筝冷冷道,“现在就可以进宫,我陪你去圣上面前,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卫平侯扑通一声跪在母亲面前,以头抢地。 咚一声。 卫韶收紧五指,闭了闭眼。 “儿子该死!”卫平侯哽咽道,都是他的过错,让事情变成今日这个局面。 母亲骄傲一生,从未对人低过头。 当年为他向被卫祥杀害了亲人的苦主道歉,如今,又因他受卫祥威胁。 拐杖打了卫平侯一下,他抬起头,一脸迷茫。 为什么,他如此糊涂,母亲还对他这样温柔? 阮筝道:“看我做什么?我让你滚一边儿去。” 卫韶连忙把兄长拉起来,站到一边。 “大兄……”卫韶轻轻碰了一下卫平侯红肿的额头,那嗑的一下可真是半点没收力,他叹气,低声道:“现在尝到苦头了吧。范阳卢氏那,你还得给这母子收拾烂摊子!” 卫韶是真气狠了。 可看到自家大兄这样,也是忍不住心疼。 卫平侯忠厚老实,虽不够聪明,可对待家里人是十足十的好。尤其是两个弟弟,没有半点偏心,也没有丝毫嫉妒。 卫韶也就是心里嫌弃,可真要是有人欺负到两个兄长头上,他玩不死他们! 阮筝没管角落的兄弟俩,也没管地上的袁氏。 她看向卫祥,无所谓道:“你大可去说,去外头嚷嚷也好,进宫面圣也罢,一切都随你高兴!” 她这样的态度反倒让卫祥惊疑不定,咬牙道:“卫平侯给舅兄养了多年的儿子,这种丑事,你不怕卫平侯府沦为平京的笑柄?!” 阮筝笑道:“我有什么好怕的?做出这种事情的,是袁氏,被抚养的私生子,是你。居心叵测的,是袁家。这一切和卫平侯府有什么干系?” “只要将你们赶出去,我卫平侯府照样清清白白做人,再不济,也只是被人笑话几句,更多的还是同情。过几年,大家伙也就淡忘了。” “这是欺君之罪!”卫祥怒道。 阮筝怜悯地看着他,大发慈悲道:“在我们卫平侯府真正的血脉回来之后,我就以密信告知圣上皇后,你的身世。” “从未有过欺瞒,又何来大罪之说?” 第149章 和离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你一定是在骗我!你在骗我!” 卫祥被拖出去的那一刻还在不停地大吼大叫,嘴里嚷嚷着。仅剩的唯一可以视物的那只眼睛瞪得老大,满是红血丝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跳出来,死死地盯着阮筝。 “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我一定会让卫平侯府身败名——” 卫韶的随从手起手落,毫不犹豫地给他打晕过去。 还在这大放厥词,真是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 “祥哥儿!”看到卫祥被打晕过去,袁氏下意识惊呼一声。 多年来的盲目疼爱令袁氏将保护儿子的信念牢牢刻在心中,即便被卫祥伤透了心,她也也还是割舍不下...... 卫韶冷冷道:“放心,你们二人一个都跑不掉。” 袁氏面色一白,哀哀地看向卫平侯:“侯爷,我当真不知祥哥儿的身世,不信、不信你问阿向啊!” 她的眼泪和哀求向来是对付卫平侯的武器,多年来,可谓无往不利。 然而,这一回,卫平侯没有再看她。 “我们和离吧。” 袁氏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侯爷,你要同我和离?” 阮筝淡淡道:“不想和离,你是要休妻不成?” 不、怎么会这样? 袁氏痛哭着跪行到卫平侯面前,想要去抓他的衣袖:“侯爷,我不要和离,我知道错了,你不能这样对我......” 她仰着头,泪水打湿面颊,使得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看着越发可怜了。 “侯爷,你答应过的,对我此生不离不弃,你忘了吗?” 卫韶眼中闪过一抹杀意。 他从未见过如此不知廉耻的妇人,事到如今,还有脸提及卫平侯当年对她许下的诺言! “我没忘。”卫平侯道,不等袁氏一喜,便将衣袖一点一点从她手中抽出。 卫平侯疲惫道:“和离书一会儿送来,你放心,待人清点好你的嫁妆,我就让他们送你回袁家。” 遣送回娘家...... 袁氏无力跌坐在地,愣愣地看着卫平侯,似乎没想到他竟然能狠心到这种地步。 “你要将我送回袁家,那我还有什颜面可言?!”她尖声质问,语带哽咽地摇头道,“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 一旦被遣送回去,她在整个平京就彻底没脸见人了! 这和离,和休妻又有什么分别? 阮筝看着大儿子紧攥成拳的手,诧异道:“你做出这种事情的时候,怎么不想着自己的颜面?现在倒有脸来说了。” 袁氏心中恨得滴血,只恨、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给这个老不死的东西下毒! 如果不是因为她,卫瑾不会回来,后来所有的事情也都不会发生。 对、对!卫瑾! “大家,”袁氏哭着爬到阮筝面前,知道她一向最疼爱卫瑾,“为了大娘,求您别将我赶出卫平侯府。” “你还有脸提阿希?”阮筝更诧异了,冷笑一声道,“你别忘了,当年若不是你抛弃的她,她也不会在乡下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头!” “我、我那是一时糊涂!”提到卫瑾那灰暗的十年,袁氏有些心虚,又被她压了下去,苦苦哀求阮筝,“大家,求您看在我终究是大娘的亲生母亲的份上,宽恕我吧。” 她想起卫瑾的婚事,连忙道:“阿娘今年都十六了,若卫平侯府再出这种事情,不管怎么样,都会牵连到她的名声,日后怕是更难嫁人。” 听到这话,卫平侯勃然大怒,忽然扭头狠狠瞪她,脸上是一种似笑似哭的表情。 “你如今终于想到大娘了?你也知道她是十六,不是六岁。你和卫祥在大娘举办的宴会对卢九娘下手的时候,可有想过事情发生,大娘这个主人家该如何自处?范阳卢氏问罪起来,你让她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卫瑾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女郎,若卢九娘因她的盛情邀请在卫平侯府出事,不论结局是卢九娘嫁给卫祥,还是入道观带发修行,她恐怕都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甚至可能范阳卢氏会把一切责任推到她头上! “你们做出这种事情,做出这种事情......”卫平侯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你让大娘如何自处?日后如何面对朋友?” 他体谅妻子割舍不下卫祥,因为多年的生疏,对亲生女儿始终无法亲近。 他也不要求袁氏对卫瑾如何疼爱,可再怎么样,都不能害她啊! 卫平侯终于是清醒了,喃喃道:“我只后悔,当年为什么非要娶你。” 如果没有那场灯会就好了。 如果袁氏没有撞到他怀里就好了。 如果...... 这世上没有如果。 卫平侯闭了闭眼,道:“将女君关起来,明日一早,送回袁家。” 说完,头也不回离开素春院。 卫韶对阮筝道:“阿娘,儿子扶您回去吧?” 阮筝摇了摇头,“还没老到走不动路的地步,你去陪你大兄见见卢家人吧。阿希和阿蕴两个孩子,到底还是年轻了些,我不放心。” 母亲既然都这么说了,卫韶自然答应。 他回头给仆婢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看管好袁氏。 卫平侯好不容易狠下心,看透袁氏母子的为人,他可不想再出现什么幺蛾子。 这一回,卫韶倒是没觉得卫平侯心软。 虽是和离,可等袁氏调换卫平侯府亲生血脉的事情传出去,想也知道必定在平京臭名远扬。这种下场,与休妻又有什么分别? 和离,旁人还会夸赞卫平侯厚道念旧情。 只是出了这种事情,就算卫平侯府是受害者,也脸上无光啊。卫韶想到大侄女的婚事,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心想,找个时候跟安阳说一声,袁氏一走,这卫平侯府没个女主人,阿希的婚事就得麻烦她多上点心。回头他也多留意看看,有哪些青年才俊。 再耽误下去,可就要成老姑娘了。 第150章 平息 卫平侯洗了把脸,收拾了一番再去待客厅见人。 他到时,不知卫瑾说了什么,卢家主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卢四叔则逗着卫琼。 “三娘,我家十一郎长相随我,只比你小一岁。改日要不要见见?” 卫琼哼了一声,别以为她看着蠢就好糊弄,她听得懂卢四叔话里的意思!就是想把她骗回去给卢十一郎当媳妇儿! “不要!”拒绝的毫不犹豫,令卢四叔有些伤心。 “为何?” 卫琼理直气壮道:“卢家阿叔还没有我阿耶长得好看呢,料想十一郎也就那样。” 咻咻咻——! 卢四叔只觉膝盖中了好几箭。 卫瑾不轻不重道:“阿蕴,不许对长辈无礼。” 卫琼从善如流道:“阿蕴跟您开玩笑呢,您不会当真的对吧?” 卢四叔摆摆手,虚弱道:“没关系,有苦我会自己往肚子里咽的。” 卫瑾:“......” 卫琼:“......” 卢家主扶额,感觉自己的脸都要被弟弟丢光了。 好在卫平侯过来了。 “阿耶。” “伯父。” 卫瑾和卫琼唤道。 卫平侯微微点了下头,走到卢家主面前,二话不说长揖下去,躬身行礼。 卢家主站了起来。 “阿愚。” 事到如今,他也还是称呼卫平侯的小名。 卫平侯眼眶一热,心中越发内疚,维持着长揖不肯起身。 他道:“是某未能约束好妻儿.......” 妻儿二字,说出来都觉得可笑。 袁氏和卫祥,何曾将他看作夫婿\父亲? 卫韶快步而来,卢四叔一见他这十年如一日的俊美容貌,嫉妒地牙疼。 他哼了一声,道:“三郎风姿,一如既往,难怪三娘看不上我家十一郎。” 卫韶当作没听见,对卢家主道:“无知妇人溺爱那孽障,险些闯下大祸。家兄痛定思痛,狠下心肠,已下定决心与之和离。日后,母子二人与我卫平侯府再无关系。”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卢家主心中浮现“果然如此”四个字。 看来,卫祥果真不是卫平侯的亲生儿子。 哼! 这样的人,也配肖想他的女儿! 卢家主心气不平,但面上和缓许多,扶着卫平侯的手臂,叹道:“同为父亲,阿愚定然能理解我心中气愤,非我苦苦相逼,只是小女至今惊魂未定,回去之后高烧不退,眼下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我也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啊。” 都是有女儿的人,平心而论,若是险些遭受算计的人是卫瑾,卫平侯只怕也要气得去人家里讨要说法。 卢四叔笑眯眯道:“事情既然解决的差不多,那我们也该回去了,毕竟这天色已晚。” 卫平侯想开口留他们一同用食,又没脸开这个口。 卫韶和和气气笑道:“来都来了,不如用了饭再回去?正好,我那有一本阿舅的字帖,听阿希说,九娘喜爱书法,若不嫌弃,我让人拿了来,麻烦卢大兄转交给九娘。” 卢家主沉默片刻,看向弟弟,认真道:“你方才不是嚷嚷着肚子饿吗?” 卢四叔:“?” 他什么时候嚷嚷肚子饿。 卢家主对卫平侯兄弟二人颔首,“既如此,就叨扰了。” 卫平侯道:“不叨扰、不叨扰。” 他给了弟弟一个感激的眼神。 卫韶轻描淡写,一巴掌拍开卢四叔不安分的爪子。 “卢四,别动手动脚。”他眉眼含笑,眼神中却是明晃晃的警告,卢四叔再把爪子搭他肩膀上试试? 嘁!真小气! 卢四叔心中腹诽,面上依旧热情:“三郎,别这么生疏啊。回头我把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子送你这好好磨磨性子,你看可好?” 卫韶微微偏头,面若冠玉,一笑更是风华万千。 他吐出来两个字:“休想。” 卢四叔垮下脸。 长辈们去用饭,卫瑾和卫琼自然不好再跟上去。 更何况,卫瑾还想知道袁氏母子的下场。 她领着妹妹回到停月斋,云因看见她们,笑道:“正要派人喊两位娘子回来用饭呢。” 卫琼撒娇道:“阿媪,我今日可辛苦了,我想吃鲈鱼脍。” “啊,”云因有些为难,新鲜的鲈鱼这会儿可不好找,于是哄道:“今日有三娘喜欢的滑蛋羹呢。” 卫珍从屋里头走出来,显然是已经听见卫琼的话,眉眼纹丝不动,淡淡道:“阿蕴,你的蛋羹要凉了。” 卫琼哼哼两声,她今日就是想吃鲈鱼脍嘛。 卫瑾忍俊不禁,低声道:“你先去用饭,改日再去庄子上吃你想吃的东西。” 卫琼一下就被哄好了,乐颠颠地跟卫珍一同先去用食。 卫瑾则去找了阮筝。 “大母。” “来了?”阮筝示意她坐,“就知道你等不及,饭也没用就过来了吧?” 卫瑾不好意思地笑笑,忍不住问道:“大母,阿耶这次没有再心软吧?” 她什么都不怕,就怕阿耶又猪油糊了心地原谅袁氏。 云因端来一碗热乎乎的羊乳羹,给卫瑾服用,笑道:“大娘放心,侯爷这回也算是看透了袁氏的为人,哪里还会再心软。” 温热的羊乳羹滑进喉咙,连带着身上也暖和起来。 卫瑾松了口气,用完后擦了擦嘴,问道:“阿耶怎么处置的他们?是送去庄子上自生自灭,还是——” 阮筝道:“与袁氏自是和离,至于卫祥,你三叔的意思是送到庄子上自生自灭。” 和离? 卫瑾没想到卫平侯竟然这么狠得下心。 看来,她真是低估了卫平侯府在阿耶心中的重要程度。 也是,卫平侯虽说天资一般,可到底是老侯爷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对家族的重视自然是放在第一位的。 不过,卫瑾开口道:“大母,儿觉得与其让卫祥去庄子上自生自灭,倒不如将他送回袁家。” 阮筝笑了笑,“我也是这个意思。” 卫瑾高兴道:“没想到我和大母想到一块儿去了。” 卫瑾早就打听过,袁大郎的独子袁瑞,是个性情顽劣不输给卫祥的祸害,只是因为袁家没什么家底,才没有闯出什么祸来。但袁瑞在家里可是极其嚣张霸道,尤其是嫡母孟氏与袁大郎分居之后,袁老夫人对这个孙子是要多溺爱就有多溺爱。 一想到袁氏母子很快回到袁家,卫瑾脸上的笑容便怎么都止不住。 接下来,怕是要有好戏看了。 第151章 遣回 卫平侯的颓废并未对这个家造成任何影响。甚至他与卢家主兄弟二人一同用完饭,并亲自送他们到门口,折返回来之后,底下人便已经收拾好了袁氏的嫁妆单子。 袁氏的嫁妆并不多,不说和安阳郡主相比,就是卢氏这个范阳卢氏出身的庶女,嫁妆都要比她丰厚。 虽说当下时兴“富嫁富娶”,但卫平侯府也知道袁家的情况。 阮筝心疼儿子,也怕袁氏因为嫁妆少而到夫家抬不起头,出于种种考量,特意在聘礼单子上多加了二十箱。本以为袁家人会聪明些,连同聘礼一起塞到嫁妆里充数,面子上也好看些。 谁成想,袁家压根不嫌丢人,不仅给袁氏准备的嫁妆少之又少,还扣下了卫平侯府送来的大半聘礼! 这一举动险些把阮筝气倒,他们袁家不要脸,卫平侯府还要脸呢! 有这么一出,袁家的小家子气也算是让整个平京的世家都开了眼。卫平侯成亲后的好一段时间,阮筝都没脸出门赴宴。 然而,尽管如此,阮筝也没有刁难过袁氏一次。不论是嫁妆还是聘礼,都交给袁氏自己保管。甚至在云因手把手教她管家之后,便把管家权交给了她。 这些年,袁氏不知从公中捞了多少油水补贴娘家,阮筝和卫平侯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不知道。直到六年前卫瑾回来,袁氏失去管家之权,只能从自己的嫁妆里补贴娘家和卫祥的开支。 她的嫁妆本就少得可怜,全靠卫平侯府当年给的聘礼才得以维持至今,但经过这些年七七八八的消耗,也聊剩无几。要不然底下人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清点好袁氏的嫁妆。 在卫韶叔侄二人的默契安排下,卫平侯府度过了平静的一夜。 翌日,卫平侯告了假。他并未自己出面,而是让人带着那封和离书护送袁氏回娘家。 袁氏自然是不肯走的,可不论她如何哭闹哀求,甚至以死相逼,卫平侯都没有出来见她。 就在这时,卫瑾走了出来。 袁氏看见她,眼中迸射出刻骨的恨意,咬牙切齿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安排的这一切?!” 她要扑上来的举动被几个婆子拦住,卫瑾神情冷淡,不否认也不承认,而是道:“卫祥被关在外头的车里,你确定不去看看他吗?” 顿了顿,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轻声道:“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呢。” 一句话令袁氏神情大变。 她恶狠狠地盯着卫瑾,却没有再挣扎,而是着急忙慌地往外头跑去。 卫瑾看着她仓皇失措的背影,眼神无波无澜。 真是一个可恨又可悲的女人啊。 她的一生,都在为袁家的男人付出。 不过,也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不是吗? 哪怕被这些蚂蝗吸干血,她也舍不得将他们从身上扒下去。 “大娘,人已经送走了。”仆婢过来禀报。 卫瑾颔首,让人继续盯着袁家。 正要回停月斋时,忽然想起什么,问身边人:“知道阿耶这会儿在哪儿吗?” 婢子低着头道:“侯爷......从昨夜开始便跪在祖堂,已经有一宿了。” “一宿?”卫瑾大吃一惊,不过转念一想,这也确实是卫平侯能干出的事儿。 思索片刻,卫瑾让人去厨房端来一盅雪耳粥,转道去了祖堂。 祖堂木门紧闭,四周静悄悄。 卫瑾面色如常,轻轻敲了敲门道:“阿耶,你在里头吗?女儿可以进来吗?” 得到允许,卫瑾推门而入。 卫平侯府的规矩,祖堂非卫家血脉不得入。 看着神情憔悴,头上多出几根白丝的卫平侯,卫瑾内心有一瞬间被触动,她柔声道:“阿耶,听下人说,您在这里跪了一宿?我给您带了雪耳粥,先用一些吧。” 卫平侯跪在祖宗牌位面前,离他最近的,是父亲卫章的牌位。 他满脸木然,听到卫瑾的话,也只是缓慢地摇了下头。 “阿耶。”卫瑾在心中叹了口气,将那盅热乎乎的雪耳粥放在地上,自己则曲膝跪在卫平侯身边,“儿知道阿耶此刻心情沉重,可再怎么样,也不能不顾及身体啊。况且,” 她心平气和道:“这一切与阿耶无关,您也只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受害者不是吗?” 受害者? 卫平侯苦笑一声,摇头道:“不,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许久没有开口,说话时声音都是沙哑的。 卫瑾却道:“全心全意地爱一个人,何错之有呢?” “大娘......” 夜深人静之时,卫瑾也曾借着窗牖外的月光,边给自己上药,边设想。 倘若她的亲生母亲没有因为袁家人的蛊惑而做出调换孩子的事情,她或许会成为整个平京最幸福的女郎。 卫平侯府不像别人家那样妻妾成群,满院子的庶子庶女,也不会出现兄弟阋墙、妯娌争斗的事情。卫瑾会在父母恩爱的环境下长大,不论是物质还是精神都能得到最大的满足。 就像曾经的卫祥那样。 只可惜,这一切都是幻想。现实是袁氏被袁老夫人从小灌输重男轻女的思想,她早已被荼毒得无药可救。 哪怕卫平侯和阮筝从未给过她半点压力,哪怕她自己也是一个女人。 可还是阻止不了她想要儿子的那种念头。 “大娘,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怨我?”卫平侯忽然哑着嗓子问,眼眶通红,喃喃道:“这些年,我一直在偏袒袁氏和卫祥,我、我根本没有照顾好——” “阿耶。” 卫瑾温声打断。 六年过去了,她已经不想再听这迟来的歉疚。 说实话,卫平侯内不内疚,对她来说并没有多大意义。 第152章 自省 卫瑾注视着父亲,微微笑道:“阿耶,深爱一个人没有错,这一点上面,我从来没有怨过您。” 爱一个人有什么错呢? 卫瑾不懂爱情,也不想去碰这种东西。她能明白体谅卫平侯,是因为若是有朝一日,大母要她去做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卫瑾或许也会违背自己的良心,去帮大母完成心愿。 人都是自私的,这一点卫瑾比谁都清楚。 可卫家族长不能一意孤行,只凭自己心意做事。 卫瑾抬头看着卫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淡淡道:“阿耶问心有愧,并非只是对我一人。因为您自己也明白,您继承卫平侯府的爵位,享受了二叔三叔他们没有过的优待,日后若是分家,卫平侯府的大半家产,乃至大母的嫁妆,同样是属于您,而非二叔三叔他们。” “可您这些年,都做了什么呢?” “我不怪阿耶偏心,因为阿耶并非不爱我,只是在我和阿娘之间,选择阿娘罢了。”五根手指尚有长短,偏心是人之常情、不可避免的事情。况且为人子女,也没有说父母不是的道理。 卫瑾疑惑道:“只是,若阿翁知道阿耶险些就将卫平侯府的家业拱手让人,他会不会对您失望透顶?” 心下叹息,其实这些话并不该由她来说的。 卫瑾双手交叠身前,向父亲拜道:“请恕儿斗胆直言。” “阿耶,您对不起我不要紧,左右我的命都是您和阿娘给的。可您扪心自问,可曾对得起大母?对得起祖宗传下来的这份家业?” 她忍不住道:“您宁愿在这里自省,也不肯去大母面前赔罪,是因为问心有愧,还是习惯了大母这些年来一直为你们兄弟几个付出?” 卫平侯张了张嘴道:“我......” 卫瑾却是不想再听父亲的任何话了。 她起身,背对着卫平侯,淡淡道:“阿耶,你比我幸福多了。你有这世上最好的父亲和母亲,有陈留阮氏这个外家,两个弟弟也都对你敬重无比。” “没有成为人中龙凤也就罢了,昨日卫平侯府出了这样的事情,你不第一时间去向圣上请罪,反而一个人躲在这里。难道你是希望卫家列祖列宗去为你请罪不成?” 说完,卫瑾抬步往外走去。 她言尽于此。 能不能听进去,就看卫平侯自己的了。 卫瑾知道,卫平侯一直觉得阮筝严苛。他也不想想,倘若阮筝当真严苛,早就逼着他悬梁刺股,立一番事业出来了!哪里会让他这般好过?! 还有袁氏母子,若不是顾忌着卫平侯,阮筝哪里要这般束手束脚,受他们窝囊气! 他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习惯了阮筝为他付出。 卫瑾越想越气,回到停月斋,见阮筝坐在炕上,手撑额头,闭眼小憩,那股委屈劲儿越发控制不住涌上心头。 她低头抹去眼泪,默不作声地准备出去。 阮筝睁开眼,声音含笑:“怎么了这是?谁惹我们阿希不高兴了?大母帮你教训他。” 卫瑾自然不会拿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来烦祖母,她边揉眼睛边嘟囔道:“方才有根毛掉眼睛里了,不舒服......大母用了朝食没有?” “用过了。”阮筝漫不经心道,“是因为你阿耶吧?” 卫瑾揉眼睛的动作一僵,想要学着卫琼那样傻笑撒娇蒙混过去,可脸上怎么也挤不出笑容。 “大母都知道了?” 她放下手,自暴自弃道:“我就是气不过,我不知道阿耶脑子里究竟想的是什么!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卫平侯,难道只学会一件事情,就是逃避不成?便是大母六年前就告知圣上皇后卫祥的身世,难道阿耶就不用去宫中请罪不成?” 阮筝叹了口气,“一直以来,你阿耶都是这个性子,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她招了招手,示意卫瑾坐到自己身边。 “傻孩子,犯不着为他动气。” 温暖的手掌抚在脸上,卫瑾忍不住落泪,扑到祖母怀里,哽咽道:“我就是,就是替您感到不值。” 阮筝却道:“没什么值不值的。” 话虽如此,孙女的心疼还是让阮筝受用无比。 她轻拍着卫瑾的后背,柔声道:“阿希,你等大母给你要一个世女之位来,再哭也不迟。” 世女? 卫瑾霍然抬头,怔怔地看着阮筝,脸上还带着泪痕。 与此同时,高琛也是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阮皇后。 “你要让我封卫大娘为卫平侯世女?阿镜,你疯了不成?” 相比高琛的震惊,阮皇后则平淡多了,神情甚至隐隐流露出一种厌倦:“我嫁给你这么多年,从未给阮家子弟讨要过一官半职,如今想为大娘要一个世女之位怎么了?” 高琛道:“我不是责怪你,只是,” 只是哪有女郎继承爵位的? 卫大娘难道不嫁人了不成? 阮皇后冷冷道:“我外兄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要招婿上门,否则百年之后,还有什么香火可言?难不成,你还想让卫韶把独子过继给卫平侯?” 高琛一时语塞。 阮皇后今日火气不是一般大,抄起一只白釉花瓶便往地上砸。 顿时四分五裂,碎片散一地。 “若不是卫韶查出那孽种的身世,只怕整个卫平侯府都要被瞒到死!”阮皇后冷笑道,“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今日一早,整个平京城都传遍了!卫平侯给舅兄养了十多年的私生子,还险些把卫平侯府的爵位送出去。你让我阿姑的脸往哪儿搁?!” “哦对,”阮皇后想起什么,眼神冰冷如刀,“这孽种还是从林贵妃那喜欢为人外室的表妹肚皮爬出来的,这莫不是你们算计好的吧?” 高琛心头一跳,其实也有些怀疑,但林贵妃侍奉他多年,本就是不争不抢、人淡如菊的性子,怎么可能还算计到卫平侯府的头上? 他心中叹了口气,想到卫平侯这糟心的家事,也是一阵牙疼。 给大舅兄白养十多年的私生子,这种事情要说出来都没人信! 可偏偏,还真就发生了。 这样一想,高琛也能理解阮皇后的愤怒,好声好气道:“林贵妃不是那样的人,她那表妹自甘下贱,与她又有什么干系?” 阮皇后美目噙泪,恶狠狠地瞪着他。 看着凶巴巴,实际上一点儿威力也没有。 高琛想到前不久阿镜还为大皇子的亲事出力,一时间也心软了,握着她的手温柔道:“阿镜,你让我考虑考虑,这爵位毕竟不是小事......不然,我封卫家大娘为县君好不好?” 县君可不能世袭,当她傻吗? 阮皇后冷冷道:“不行。” 高琛没法,只好答应下来,心里却想的是他就不信卫平侯当真会答应让女儿招婿。 第153章 爵位 “阿耶不会同意的。” 卫瑾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既感动于祖母的苦心付出,又为自己是个女郎而低落,她喃喃道:“我怎么能做世女?况且,本朝从未有过女子继承爵位的先例。” 阮筝反问道:“你怎么不能做世女,难道,你也觉得女子不如男?” “自然不是!”卫瑾矢口否认道:“孙女从未觉得,自己逊色男子。” 这些年来,不论天寒地冻,还是三伏酷暑,她都不曾懈怠一日。 以汗水、以眼泪,以渗血的每一处伤口,一遍又一遍淬炼着自身。她付出这么多,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有底气地说出这句话。 “我答应过大母,绝不会输给任何人。”卫瑾一字一句道。 她再也不要过从前那样的日子,灰茫茫的天,就像是她的人生,除了绝望还是绝望,一眼也望不到头。 卫瑾不怕吃苦,她是这个家里最吃苦耐劳的孩子。她怕的是那种时时刻刻,被人掌控着的生死不由己。 经过这几年的历练成长,卫瑾越发明白阮筝说的那句话。 ——只有自身强大起来,才有足够的话语权。 那种为人鱼肉、待宰羔羊的痛楚,卫瑾这辈子都不想再感受一次。 “我只是……”卫瑾的声音低下去,“我只是觉得不公。” 为什么同样是人,男女之间却如此的不平等。 若是卫祥的身世没有任何问题,那么,他只要不犯错便能被夸一句“好一个周正端方的小郎”。哪怕庸庸碌碌、混吃等死一辈子,也可以顺利继承卫平侯的爵位。 卫平侯不是严父,既不会像卫韶那样逼着卫祥用功,也不会像卫敞似的下意识与别人家的孩子攀比。 而她,却因为女郎的身份,要付出多出旁人十倍百倍的努力,优秀到出类拔萃的地步,方能得到卫平侯一句“得女如此,实乃吾之大幸”的感慨。 可也仅仅只有这么一句感慨。 就算成为凤毛麟角的惊世之才,可只要她是女郎,到了年纪还是要嫁人的。 仿佛她生来便是要成为别人的妻和别家的儿媳,操持家业,繁衍子嗣,才是她此生的功课。 卫瑾的胸口仿佛堵着一团无法消散的阴霾,她缓缓摇头道:“阿耶或许疼我,亏欠我,想要弥补我,可这么多年以来,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让我继承卫平侯府的爵位。” 卫瑾还记得袁氏有了身孕的那一年。 卫平侯是那么的高兴、激动甚至面泛红光。 不仅仅是因为他与妻子再度有了子嗣,更多是后继有人的欢喜。 他多么期盼,袁氏可以生下一个男孩儿。 也正是如此,卫祥对袁氏深恶痛绝。他恨不得袁氏和她肚子里那块肉一并死了才好! 阮筝却道:“以前的他或许从未考虑过这件事,但现在就未必了。” 卫瑾脸上浮现茫然。 云因有些心疼这个孩子,柔声道:“娘子怎么会不知道侯爷在祖堂跪了一宿?她不说,就是希望大娘你去点醒侯爷。” 从六年前,阮筝就开始下这一局棋。 袁氏母子的所作所为都在她的计划之中。她一步一激化卫祥与袁氏之间的矛盾,将他推到孤立无援,只能铤而走险的境地。 其中当然也少不了安王的动作。 他对大皇子的怨恨、不甘,迫使他绝不会只甘愿做一个闲散王爷。哪怕是为了报仇,他都不会让大皇子好过! 卫祥看似不起眼,却是林家和袁家的血脉。大皇子不是要把卫祥放在安王身边,用以稳住小林氏吗?安王偏不如他愿。 他瞒着林贵妃,拿捏住了小林氏的命脉,令她去找卫祥。左右卫祥的身世曝光,于他没有任何害处。 相反,卫平侯府出了这么丢脸的事情,甚至卫祥的身体里还流着小林氏的血……安王不用想也能猜到惊鸿殿那位有多震怒! 卫平侯一人戴绿帽子,连累全家跟着一起没脸。 阮皇后生母早亡,对阮筝这个姑母最是亲厚。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袁大郎和小林氏不知情好了,阮皇后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若是从前,阮皇后下令责罚林贵妃,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自从六年前林贵妃小产以后,身体大大受损,几乎足不出殿,入了秋更是日日缠绵病榻。 阮皇后就算再狠毒,也不会和这样一个女人过不去。至于安王?他都是残废了,阮皇后还能冲他发火不成? ——只剩下大皇子。 阮皇后前不久,还为大皇子办过一场“相亲宴”呢。 现在想起来,怕不是要怄气得不行! 安王算到了种种,唯独没算到,自己也是阮筝计划中的一环。 在云因的提示下,卫瑾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语气迟疑道:“大母怎么知道,我会和阿耶说些什么?” 难道,她为大母所不平,这也在大母的意料之中吗? 阮筝眼底流露出一丝笑意。 云因跟着笑道:“大娘的心性,娘子一清二楚。” 卫瑾微微羞赧,脸颊飞上红云。 “我……” “你做的很好。”阮筝肯定道,“你比你阿耶要懂事争气,更适合做卫家家主。” 这一点,想必卫平侯也该看出来了。 阮筝轻抚着孙女的肩,笑道:“你去继续忙自己的吧,最迟后日,宫里就会有圣旨送到卫平侯府。” 阮筝的语气太过肯定,让人不自觉信服。 卫瑾也不例外。 她轻轻点头,正要从炕上下去,被阮筝叫住。 “阿希。”阮筝温和的目光注视着她,像鼓励,又像期许,饱含满满的爱意。 “你说本朝还从未有女子继承爵位,其实有的。” 第154章 下旨 先帝平定江山后,论功行赏,第一道旨意便是封阮筝为阮国公。 那道圣旨至今还在某个箱子里放着。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阮筝要让陈留阮氏休生养息,自然不能继续耀眼下去。她仿佛一个柔顺的妇人,收起所有棱角,开始回归后宅。 也正是因为这些年来的深居简出,年轻一辈压根不知道阮筝曾经有多厉害,甚至就连高琛都忘了,自己的恩师还有一个阮国公的爵位。 当年阮筝生下双生子,因为卫韶实在白嫩可爱,又肖似其母,先帝还提出让她幼子随母姓,继承阮国公的爵位。 阮筝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长子继承其父卫平侯之位,幼子却继承国公之位。这未免也太不公了一些!士族高门重嫡庶、尊嫡长,阮筝亦是大族之女,骨子里有着传统的观念。 大家族最怕就是兄弟阋墙,子嗣不合。 为了以防争权夺利,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根子上断了其他孩子的念想。 是以,在她的刻意模糊下,阮筝三个儿子也就小时候还有一点印象——母亲好了不起还是国公呢!但随着年岁渐长,后面也都忘的一干二净。 阮筝看着满脸震惊的孙女,忍俊不禁地揉了揉她的脸蛋。 “快合上嘴巴,哪里就这么不可思议了?” 卫瑾脱口而出道:“大母如此成就,为何要——” 为何要什么? 话语及时止住。 阮筝只当没听见。 她神情严肃,道:“大母告诉你,是要你知道,并非没有这个先例。再者,你陪珠珠读史时,难道不曾注意几百年前还有女帝出现?” 卫瑾低下头,只听见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阿希,不要反复思考自己为什么会是女郎而非郎君,也不要深究所谓的公平。男女之间没有公平,士庶之间亦没有所谓平等可言。” “你是卫平侯府的子嗣这个事实,在某一程度上已经远远超过绝大多数人了,知道吗?” 阮筝对自己儿子和侄女都不曾这样用心,恨不得将这些东西一点一点掰碎了塞到卫瑾的脑子里。 她柔声道:“所有的一切都要靠自己争取,就像我这个阮国公。” “我可以不去动用我所拥有的权力地位,但我不能没有。” “你也一样。” “是。” 卫瑾走出房门的那一刻,险些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形,抬头望了一眼一碧如洗的天空。 ……再不似幼年时那般黑暗。 卫瑾离开后,云因倒了杯茶给阮筝。 “娘子说了这么多话,快润润嗓子,好好歇一歇。” 阮筝叹了口气,摇头道:“养孩子真是费劲,太累了。” 许是老天爷为了惩罚她对儿子和侄女的宽松,才让她重来一世,好好教导孙女。 “阿希还是太正直了。”她道,心里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欣慰。 如果她是卫瑾,她绝不会这六年来只顾着自己成长,她会时不时跑到卫平侯面前,或请教问题,或嘘寒问暖,想尽一切办法,在潜移默化之下扭转卫平侯的看法。 云因笑道:“现在也不晚。” 阮筝微微一笑,幸而还不晚。 “我等着一日,等了足足六年了。”她喟叹一声,眼中是浓浓的笑意。 她知道,她的孙女不会令她失望的。 - 阮筝猜测的没错。 一个时辰后,宫里来人,传卫平侯进宫。 其实在卫瑾说完那一番话后,卫平侯也算是幡然醒悟,连忙洗漱更衣,准备进宫请罪。 只是没想到,高琛的动作这么快。 卫平侯跪在冷冰冰的砖面,寒气直窜膝盖骨。他低声认罪,来龙去脉一一道来,不敢有半点隐瞒。 “……臣自知糊涂妄为,险些酿成大祸!还请圣上降罪!”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高琛道,每每想起卫平侯府的事情都不免唏嘘,尤其是刚从惊鸿殿过来。 阮皇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之后,便控制不住泪水涟涟,边哭还边骂袁家该死,小林氏该死!统统都该死! 让高琛又心疼又好笑。 高琛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最喜爱阮皇后露出这样脆弱的神情。 ——曾经的天之骄女,成为了他的妻子,会一辈子依靠他。 这令他无比愉悦满足。 更何况,高琛与阮皇后之间只有一女,任凭陈留阮氏再显赫,也无法像前朝那样成为外戚,一手遮天。 光是这样想想,高琛便心情舒畅,看卫平侯都是顺眼无比。 “你是阿镜的外兄,自然也是朕的外兄。”虚伪地说了一句后,高琛道,“关于卫祥的身世,朕早就知道了。这么些年一直在等你坦白,好在还不算晚。” 卫平侯热泪盈眶,道:“臣罪该万死!请圣上收回臣卫平侯之位!” 高琛一噎。 他倒是想,但问题是阮筝早就告诉他这个事儿,彼此通过气儿,事情自然也就严重不到哪里去。 高琛仅剩不多的怨气,看在卫平侯被戴绿帽子,给大舅兄白养儿子多年的惨状上,也都消散的七七八八。 更何况,还有阮皇后半是恳求半是胁迫的要求在。 高琛不仅不能削了卫平侯府的爵位,还得封卫瑾为世女! 想到这,又来气了。 “朕是该收回你的卫平侯之位!”他冷哼道,“这些年,光长年纪,其他不见半分长进!尚且不如你家大娘!” “依朕看,你这卫平侯也不用做了,干脆退位让贤,直接让你女儿顶替你的位置得了!” 高琛紧紧盯着卫平侯,眼神极具压迫感。 快拒绝朕。 快啊! 卫平侯听不见高琛的心声,还以为他当真是这样想的。 当下干脆利落拜道:“臣愿退位让贤,由大娘继承卫平侯府的爵位!” 高琛:“……” 你他妈。 卫平侯这个没有眼力见的,还在一一说着卫瑾有多么多么优秀,说到最后还哽咽了。 “圣上,臣有欺君之罪。大娘她并非被袁氏养在庄子上,而是从出生就送到偏远山村……她实在吃了太多太多的苦,回来之后,生怕给家里丢脸,更是卯足了劲地念书习武。” 卫平侯道:“不论是心性,还是天资,臣都远不如小女。还请圣上下旨,由大娘继承卫平侯府的爵位。” “……”高琛深吸一口气,想说“朕不过就是同你开个玩笑,难道女子还能继承爵位不成?” 一个内侍急匆匆进来道:“圣上!不好了!皇后娘娘听说您宣卫平侯进宫,已经往这边来了!” 不好! 高琛咬了咬牙,语速飞快道:“既如此,朕先封卫大娘为世女!行了,你回去吧!” 卫平侯愣在原地,没想到事情如此简单…… 高琛急了,一脚踹过去。 “还不走?等着皇后来扇你是不是?” 高琛不是心疼卫平侯,他只是不想宫里传出阮皇后殴打朝臣的消息。 第155章 过继 卫平侯神情恍惚地回到家中,不敢相信事情竟然如此轻松便解决了。 “大兄。” “大兄。” 得知卫平侯被传至宫中的卫敞和卫韶生怕长兄出事,一前一后从府衙赶了回来,已经等候多时。 卫韶快速打量了一眼卫平侯,确保他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 就算不看在阿娘的面上,还有阮皇后在,想来圣上也不会对卫平侯动用刑罚。 卫敞关心道:“大兄,你还好吗?” 卫平侯看着两个弟弟满是关切的眼神,不知为何鼻头一酸,心里还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 他低声道:“我有事儿想同你们说……” 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卫瑾的指责,想到阮筝多年来为这个家苦心付出,卫平侯心中酸涩不已,又改口道:“还是去阿娘那说吧。” 卫韶从卫平侯的态度中隐隐猜出一点什么,左右一会儿就知道了,便没有多问。兄弟三人一同往停月斋去。 阮筝适才用了午食,陪着宋樾下了会儿棋,正准备小憩一会儿,就听见下人说卫平侯三人往这边来了。 云因笑道:“许是有什么好消息呢。” 阮筝想了想道:“庄子上不是昨日刚送了秋梨来,让厨房炖上吧。” 秋日里多干燥,来点梨子润润肺也好。云因点头,让人吩咐厨房。 不多时卫平侯兄弟三人到了,云因给他们沏茶,被卫韶制止了。 “阿媪不必忙活,我和二兄一会儿还得回去上值。” 阮筝揉了揉眉心,道:“有什么事儿就说吧。” 卫平侯在宫里一股脑全吐露干净,事后才一阵后怕,这会儿面对母亲和两个弟弟,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吞吞吐吐说半天,也没说出半点有用的。 眼见阮筝开始不耐烦,卫平侯连忙跪下去,红着眼认错道:“都是儿子的不是,让阿娘一把年纪还要为这个家操心……” 翻来覆去这几句话,阮筝面色如常,倒是卫平侯自己,越说越内疚,恨不得以头抢地,羞愧而死。 他对不起母亲。 “行了。”阮筝忍了忍,尽量缓和语气道,“事情既然都走到这一步,就不要再说这些了。你被传召进宫,圣上可有责罚于你?” 说到这,卫平侯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越发感激母亲的宽宏大量。 这世上,除了阿娘,谁还会愿意对他不求回报付出? 卫平侯这一哭,险些让卫敞和卫韶坐不住,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结果他下一刻哽咽道:“若非阿娘有先见之明,早早告知圣上皇后,儿子今日也不能毫发无损地从宫里头出来。” 没事就好。 真是吓死个人了。 卫敞和卫韶齐齐松了口气。 阮筝却叹气道:“阿愚,你前头做的那些糊涂事,我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我现在问你,日后有何打算?你同袁氏和离之后,总还得再找一个妻子吧?否则,你膝下无子……” 卫平侯不是卫敞,卫敞左右就这么点家当,生不生儿子无所谓。但卫平侯若没有儿子,卫平侯府的爵位又该由谁来继承? 兄弟三人里头,也就卫韶有儿子。 但他可不想被卫平侯觉得自己惦记卫平侯府的家业,当下第一个表态道:“阿娘说的没错。卫平侯府没有个正经的女主人总归是不好的,况且大兄如今也才过而立之年,若非袁氏体弱,也不会只有阿希一个。为了侯府的子嗣,大兄也该考虑考虑。” 说起来,和离之后的卫平侯还是个香饽饽。他虽不如三弟卫韶俊美风流,才华横溢,但好歹是个侯爷呢!更何况,年纪也不算大,又是出了名的爱妻如命、洁身自好。 撇开以上不提,光是卫平侯府没有纳妾的规矩,就足够令许多人家心思浮动了。 若不是出了这档子事,小门小户出身,却能嫁入侯府的袁氏不知道是多少人的羡慕对象。 当然,身为弟弟,卫敞和卫韶也不好说的太直白。毕竟卫平侯才经历了这种事情,少不得一年半载才能从伤心里走出,这会儿怕也是没心思去想的。 果不其然,卫平侯摇头道:“我不想再娶妻了。” 卫韶心头一跳,你不娶妻,总不会是要惦记我的儿子吧?虽说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血浓于水,但……卫韶也就一个儿子啊! 他要有三个儿子,就算安阳郡主不乐意,也会过继给两个兄长一人一个。毕竟总不能让亲兄弟百年以后落得个没有香火的地步不是? 卫韶委婉劝说:“大兄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卫平侯府的将来考虑,总得为大娘生个弟弟不是?这样她日后嫁人,有娘家兄弟撑腰,总归是多些底气的。” 卫敞嘴笨,只跟着在一旁点头道:“三弟说的是。” 熟料,卫平侯忽然来了一句。 “大娘不嫁人!” “……” 房内在顷刻间静了下来。 阮筝面露诧异,皱眉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卫韶向来是跟母亲一条心的,就算猜出一点什么,也装作不知道,不解地看着卫平侯。 倒是卫敞脱口而出道:“不嫁人,难道还能在家留一辈子不成?” 女子哪有不嫁人的?! ——这不是卫敞的观念,这是几乎天底下所有男人女人的想法。 阮筝冷哼一声,卫敞立马想起府上还住着一个与丈夫和离、曾在清河独居多年的宋夫子,顿时不敢言语。 不过……宋樾也是成了亲之后,遭遇家中变故才与夫家和离。并非一直不嫁人啊。 这话卫敞也就只在心里想想,母亲面前是绝不敢说出口的。 卫韶带着一点试探道:“大娘不嫁人,莫不是大兄想为她招婿上门?” 那跟把卫平侯府的爵位拱手让人又有什么区别?卫敞瞪大眼睛,憋着口气哼哧哼哧道:“兄长若实在不愿成亲,好歹再留个血脉……实在不行,看看族中有无父母双亡的孩子,过继一个吧!” 不用问卫韶,卫韶肯定是不愿意把儿子过继给卫平侯的。 第156章 世女 卫平侯摇了摇头,看了母亲一眼,见她虽面无表情,但不算生气,便鼓起勇气把和圣上的对话复述了一遍,内心忐忑道:“儿子并非是一时冲动答应下来,而是经过深思熟虑才下的决定。” 生怕母亲他们不信,他又补充道:“便是圣上不提,我也是要进宫去说的。” 卫敞瞠目结舌,一时间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让、让大娘继承卫平侯府的爵位?” “是。”卫平侯叹了口气,神情有些低落。 大娘说的对,他不论是为人子、还是为人父、为人夫,样样都没做好,卫平侯府在他的带领下,几乎是不进反退。 他甚至不如自己的女儿。 又哪里还有什么脸面再做这个卫平侯。 卫平侯看向母亲,语气不自觉带了一丝哀求:“阿娘,我知道我一直给您添麻烦,但我实在不想再娶妻生子,我这辈子,有大娘一个孩子足够了。” “您不是也向来最疼大娘吗?” “若圣上封她为世女,她便能继承卫平侯府的爵位,日后也就不必嫁到别人家去了。” 阮筝沉吟道:“是圣上主动提的?” 卫平侯忙点头,他都还在思考如何提出这个请求,没想到高琛自己先说了。 卫敞还处于震惊中,道:“大娘做世女,那不还是要招婿?不对不对,她一个女郎,怎么能继承爵位?本朝从无这个先例啊!” 这要是卫琼在这,且知道阮筝还是阮国公,指定第一时间跳出来呛卫敞,“二叔怎么能这么说?……” 这要是卫珍在这,她熟读历朝历代的史书,怎么也能挑出不下十个例子用来反驳自己的父亲。 可惜她们不在。而卫瑾也不方便在场。 有些话,也只能由卫韶说出口。 “二兄说话要慎重。”卫韶淡淡道,“女郎怎么就不能继承爵位?难道卫平侯府的爵位,是靠阿耶一个人挣来的不成?没有阿娘,就卫家这点儿家底,我们能不能念得起书都不一定。” 卫平侯没想到卫韶会帮他说话,一时间感激不已,连忙道:“大娘这几年的努力,都是有目共睹的,若她继承卫平侯府的爵位,说不定做的比我更好。” “更何况、更何况……”他小声道,“圣上也答应了的。” 这才是重点。 阮筝微微舒展眉眼,道:“既然圣上都这么说了,难道我们还能抗旨不成?” 卫平侯忙不迭点头,“是啊。” 卫韶心想阿娘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总算是达成心愿了。不过也是阿希自己争气,换做卫琼,就算卫平侯说让她继承爵位,他也是不同意的。 “既然这样,那阿希的婚事再缓缓也不迟。”卫韶道。 原本他就在想,出了袁氏这档子事,至少今年卫瑾是别想再议亲了。想到这便恨不得杀了袁氏母子,这些年从未对卫瑾有半点疼爱不说,和离了还得连累亲生女儿,简直可恶至极! 不过,要是招婿,那也不必选什么有头有脸的人家。毕竟高门大族出身的郎君怎么可能甘愿入赘?倒不如他去物色一些身世清白,最好是家境落魄的寒门子弟,大侄女喜欢哪个就留哪个伺候。 到时候去父留子,岂不是更好? ……该说不说,经过这几年的改变,卫韶的思想是越发开放了。当然也是真心疼爱卫瑾。 换在前世,这个时候的卫韶已经和四皇子达成共识,准备把女儿嫁过去了。 不同环境导致不同的想法,做出选择自然也是大不相同。 一家子便这样达成一致。 卫敞的意见不重要。 翌日,宫里头下了一道封卫平侯长女为世女的圣旨。 不说卫平侯府多热闹,只说外头,可谓是惊起一片惊涛骇浪!顿时众说纷纭! 就连街头小巷都能看见在谈论这件事情。 有人疑惑:“卫平侯不是有儿子吗,是不是前几年还杀了人?听说把那苦主还把他眼睛给戳瞎了!莫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才让女儿继承爵位的?” “什么儿子啊!” 边上一片唏嘘声,有好心人热情地解惑。 “那儿子根本就不是卫平侯亲生的!是卫平侯府的女君,不知道从哪里抱来的孩子,还谎称说龙凤胎!” “什么?” “你们还没听说吗?那卫祥是袁家大郎的私生子!袁大郎心疼儿子,这才想出个主意,让妹妹帮忙养着!” 嚯! 这主意可真够毒的啊! 卫祥险些就继承卫平侯府的爵位了! 不仅百姓议论,就连茶馆的读书人也都听说了,一个个义愤填膺。 “卫平侯府这是欺君之罪!事关爵位,怎能如此混淆血脉?!” 边上有人道:“听说几年前,卫平侯府的老太君就已经向圣上坦白一切。不过想来,他们一家子也不知道卫祥的身世。” 又有人骂道:“卫家大娘子怎么能继承爵位?她一个女郎!迟早是要嫁人生子的!难道还要在家里赖一辈子不成?” 这就是纯纯嫉妒了。 不止茶馆的读书人眼红,觉得一个女郎凭什么轻而易举就拥有他们这辈子也无法得到的东西,就连士族都有些不可思议。 尤其是那些先前动了心思,想要让卫瑾做自家儿媳的人家,一个个都傻眼了。 卢九娘落水的事情并未传开,当时在场的几个贵女一致默契瞒下,回家后只字未提。是以大家伙并不知道袁氏母子还想过打卢九娘的主意。 外人只以为,卫平侯府发现卫祥的身世不对劲,这才顺藤摸瓜查出真相。 不少人背地里嘲笑卫平侯,给大舅兄白养儿子多年。 真是好一个冤大头! 也有人觉得卫平侯厚道,袁氏都做出这种事儿,换了别的人家,不是送到庄子上“暴毙身亡”,便是休书一封,令其颜面扫地。 卫平侯却选择了和离,还人将袁氏母子送回袁家,甚至袁氏的嫁妆都原封不动让她带回去。 这世上哪里还有卫平侯这样好的男人? 结果,不等有些庶女痴心妄想做卫瑾的继母,就听说—— 卫瑾被圣上封为卫平侯世女?! 好比水溅油锅,炸了个噼里啪啦。 整个平京都传得沸沸扬扬,袁家人自然也知道了。 第157章 低微 袁家的宅子位于平京的一处老巷子里,三进三出,不算大也不算小,至少对人口简单的袁家来说是住的绰绰有余。 袁氏以为,自己和离归家后,母亲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会给她腾出一个院子让她住下。她毕竟是袁家的女儿不是吗? 然而,在一番跳脚的破口大骂后,袁老夫人把那封和离书摔在了袁氏的脸上,毫不客气地没收了袁氏带回来的嫁妆,却只让人收拾出一个下人房。 “阿娘?”袁氏不可置信。 袁老夫人骂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被休了你还有脸回来!我要是你,就干脆一根绳子吊死在卫平侯府门口!要说家里如今这个光景,都是你给连累的!你这个赔钱货,只带回来这么点东西,给你个落脚的地方都不错了,赶紧去做饭!少在老娘面前碍眼!” 熟悉而又陌生的粗俗骂语,让袁氏极为难堪,她低下头,脸上习惯性地流露出唯唯诺诺的神色。 在强势而又刻薄的母亲面前,别说一哭二闹三上吊,袁氏甚至连质问的勇气都没有。 明明说好的找来的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为什么最后却变成了袁大郎的私生子?不用想,袁氏也知道问出这句话的后果。 她默默走去厨房,努力搜索着脑海中的久远记忆,笨拙又生疏地洗菜、生火。 自从几年前,袁大郎的正妻孟氏带着自己的嫁妆搬去庄子上居住,袁家伺候的下人就了大半。本来这也没什么,偏偏在此之前,袁大郎得罪了卫平侯府,袁氏又被没收了管家权,每次只能偷偷摸摸从嫁妆里拿出一点儿救济娘家。 这点儿财帛或许能让普通人家衣食无忧一辈子,但对大手大脚习惯了的袁家人来说,还不够袁大郎买一件文玩呢! 袁老夫人对着女儿骂骂咧咧,但在袁家祖孙三人面前却连个屁都不敢放。没钱能怎么办?总不能委屈袁家主啊?那可是袁家的一家之主!也不能亏待袁大郎,自己唯一的儿子,心尖上的肉。至于袁瑞,袁家的独苗苗,谁吃苦都不能让他吃苦! 没法,袁老夫人只能裁减用度,发卖了七七八八的下人,只留下两三个洗衣做饭、缝补衣服的婢子。 其中一个婢子实在忍受不了这么冷的天还要浆洗衣物,手上长满冻疮!冻得又红又肿,碰一下都疼!便不管不顾去爬了袁瑞的床。 她年轻,长得也还算清秀可人,袁瑞被伺候得一高兴,就跟袁老夫人要了人过去伺候起居,实际上也就是暖床丫鬟。 袁老夫人自然不舍得拒绝宝贝大孙子,只能可了劲地磋磨剩下两个下人。本来还想着等袁氏熬死她那大家,袁家又能继续过上从前的好日子。谁知道,袁氏竟然被赶回了娘家! 丢人还是另外一回事,袁老夫人一面庆幸卫平侯府发现真相却没有和他们计较,一面气愤恨不得扒了袁氏的皮!这个废物,被人发现秘密就算了,竟然才带了这点嫁妆回来! 真是个蠢升天的猪脑子! 卫瑾被封卫平侯世女的那一日,袁氏还在院子里浆洗一大家子的衣物。 杂乱无章的小院,雾蒙蒙的天,直教人喘不过气来。 当然,也可能是袁氏养尊处优惯了,久不干粗活,别说洗衣这样费力气的活儿,就是昨日烧饭,还把自己的手都烫伤了,一个没当心,险些烧了整个厨房。 袁老夫人狠狠抽了她两个巴掌,一天过去了,脸上的红印子还未消下去。 袁氏累得头晕眼花,呼吸困难,面色苍白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倒在地上。然而,听到气势汹汹的脚步声,她又浑身一激灵,连忙使劲搓着手中的衣物。 生怕动作慢了,就要被袁老夫人说成偷懒。 “阿娘......”袁氏抬起头,小心翼翼唤了一声,迎面而来的却是袁老夫人的怒骂。 “你生的那个小丫头片子,被圣上封为世女了!怎么回事?她一个赔钱货迟早都是要嫁出去的,怎么配继承卫平侯府的爵位?都是你不争气!不然,祥哥儿早就是卫平侯世子了!哪里还会轮到那个赔钱货......” 不同于袁氏的体弱无力,袁老夫人壮得跟头牛似的,从前的“缠绵病榻”也只是为了让袁氏卖力地掏空卫平侯府的家底补贴娘家,而装出来的。 她一个劲地骂骂咧咧,袁氏却愣在原地,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世女?” 袁氏跟听天书一般,一脸茫然道:“什么意思?女人、女人也能继承爵位?” 袁老夫人看见她这没用的样子便来气,窝火地抽了她一巴掌。 “还不是你当初心慈手软!要是一早掐死那个赔钱货,就算卫平侯府发现祥哥儿不是亲生的,也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哪像现在,哎呦!”袁老夫人开始哭天喊地,只觉得自己眼睁睁与那破天的富贵擦肩而过。 袁老夫人理所应当道:“要不是你惹怒了你那大家,卫平侯府怎么会不要祥哥儿?难道我们祥哥儿还不如那个赔钱货不成?” 袁氏什么都听不进去,反复喃喃道:“女人怎么能继承爵位?女人怎么能继承爵位呢?” 这就跟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不可思议! 袁氏从小就被灌输儿子是宝贝,女儿是杂草的观念,宁愿相信这世上有鬼,也无法接受女人可以继承爵位这样的现实。 别跟她说她的前大家有多么高贵厉害,再厉害的女人,不还是下嫁给了老卫平侯?不还是被困在了后宅一辈子?! 高贵如阮皇后,不也因为生不出皇子,而失去圣宠吗? 在这个以男为尊的时代,为什么,为什么卫瑾会被封为世女?! 袁氏几乎被刺激得尖叫出声。 就在此时,袁瑞房里的暖床丫鬟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说:“不好了老夫人,大郎和,二、二郎打起来了!” 大郎自然是袁瑞。 至于二郎嘛...... 袁氏捂着心口,同袁老夫人一起过去。 第158章 下场 袁瑞和卫祥两个身体里流着相同血脉的纨绔子弟扭打在一起。 袁瑞力气大,奈何比不得卫祥手段狠辣,就算身边还有一个小厮帮忙,也被打得鼻青脸肿。 袁老夫人看见宝贝大孙子被打成这样,心都在滴血!这跟剜自己的肉又有什么区别? 转头看见袁氏一脸心疼,气不打一出来,又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看你把祥哥儿养成什么样了,竟然敢跟大郎动手!” 同样是孙子不错,但卫祥一个私生子,哪里能跟袁瑞相提并论?袁老夫人的心自然偏得没边儿,咬着牙骂袁瑞的小厮:“家里养你干什么吃的?狗都还知道护主,你却让大郎被打成这样!” 袁氏捂着红肿的脸,去拉卫祥,后者却死死盯着她,质问道:“卫瑾被封为卫平侯世女了,这是不是真的?!” “祥哥儿......” 袁瑞冷笑道:“圣上亲自下旨,外头都传的沸沸扬扬了,还能有假?就你,还做着继承卫平侯府爵位的美梦,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一个私生子,跟卫平侯府半点关系也没有,还妄想惦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我呸!” 同样是被骄纵长大,袁瑞的坏脾气可一点儿也不比卫祥少,更别说这回还吃了亏,每说一句话,渗着血的嘴角就不停地疼。 袁瑞跟袁老夫人道:“大母,他一个私生子凭什么住在我们家?难道他想跟我争家产不成?” 袁老夫人立马道:“当然不是,袁家的东西都是你一个人的。” 卫祥冷笑一声,就袁家这么个小破地方,所有家当加在一块,恐怕都没有阮筝房里的一只流光玉瓶值钱。真以为他看得上! 袁氏心疼地看着卫祥脸上的抓痕,小声道:“阿娘,请个疡医来给两个孩子看看吧。” 袁老夫人没好气道:“看什么看?不要钱的是不是!我那儿有药,擦擦就好了。再说了,祥哥儿不是没受什么伤吗?这么大个人了,竟然还打兄长,真是不像话!” 袁氏着急道:“我的嫁妆......” 袁老夫人打断道:“什么你的嫁妆?你人都是我生的!那些嫁妆还不是袁家的东西?!” 袁氏道:“可是,”可是那不是她的东西吗? 卫祥满脑子都是卫瑾成为世女的消息,他宁愿卫平侯把爵位让给三房,也不愿意卫平侯府的一切落到卫瑾手中。 那个贱人只配在醉春坊当花娘,千人骑万人压! 卫祥忍着作呕的冲动,抓住袁氏的手道:“阿娘,你去跟阿耶求个情,让他接我们行不行?卫瑾一个女人迟早是要嫁出去的,到时候卫平侯府的一切不还是拱手让人?既然这样给谁不是给,我还是你们养了十多年的儿子!” 袁瑞一把拽过袁氏,趾高气扬地吩咐道:“阿姑,我那几身衣服洗好了没有?我过几日可是要穿的!” 袁老夫人道:“听见没有?还不快去洗!我看你是当了几日侯夫人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偷懒!” 卫祥忍无可忍,“够了!” 一群鼠目寸光的东西! 袁瑞出其不意抽了他一个大嘴巴子,啪的清脆一声,把卫祥打傻了。 他怒吼一声,扑上去,两人再次缠打在一起。 - “啊!”卫琼捧着那封诏书,发出今日的第二十九次赞叹,“圣上的字真美,尤其是‘世女’二字,仿佛注入了一丝龙气,令人陶醉不已。” “圣上当真是,太有眼光了!”她回头,卫瑾和卫启坐在炕上对弈,卫珍在书案后安静写着东西,没有一个人理她。 这不要紧! 卫琼美滋滋道:“以后我就是世女的妹妹,谁敢惹我,阿姐你一定要帮我教训他!” 卫瑾顺口答应:“好。” 卫启皱眉不悦:“阿姐,别理她。听听说的都是什么话。” “我怎么了嘛?阿姐保护我不是应该的吗!”卫琼理直气壮道,乐颠颠地凑到卫瑾身边,脑袋搁在她肩上,尾音拖长地撒娇。 “阿~姐~” 卫瑾摸了摸竖起的汗毛,道:“好好说话。” 卫琼撅着嘴,哼哼唧唧道:“人家看上了如意阁新出的一款珍珠手链。” 卫珍抬起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和卫启异口同声道: “你不是已经有很多珍珠的首饰了吗?” 卫琼急了,道:“如意阁那串珍珠,有点儿泛紫,可好看了,跟我首饰盒里的那些完全不一样!” 卫瑾沉吟道:“你要是真喜欢,” 卫琼眨巴眨巴眼睛,满是希冀地望着她。 卫瑾笑道:“去多看几眼,也是一样的。” 卫琼:“......” 她不甘心,指了指桌上的诏书,道:“阿姐都成为世女了,我难道不能拥有那串紫色的珍珠吗?” 卫珍道:“你再说一句,我就去请宋夫子。” 卫琼立马扭头告状:“阿姐!你看她,就知道欺负我!” 卫瑾道:“不要闹。” 她解下腰间的素色香囊,递给卫琼,语气不自觉带了一丝轻哄道:“喜欢什么就去买吧。” “好耶!”卫琼笑得跟朵花似的,掰过卫瑾的脸用力亲了一口,“我就知道阿姐最好了!” 说着飞快拉着卫珍往外走。 “我早就看好了!如意阁还有二娘你感兴趣的夏史残卷!快快,去晚了说不定就被别人给买走了!” “慢、慢些!” 两人的声音渐远,直至听不见。 卫启无奈摇头,走过去把宫里送来的诏书收进匣子里,这个阿蕴!诏书也敢乱放! 回来后继续未完的棋局,一番厮杀后,两人打了个平局。 卫启一边儿收棋子,一边儿道:“阿姐你别老惯着阿蕴......对了,还未贺阿姐被封世女。” 卫瑾笑道:“多谢。” 卫启看了她一会儿,问道:“怎么觉着阿姐不是特别高兴?是有什么事儿吗?” 卫瑾摇了摇头,轻声道:“夙愿得偿,一时间还有些不敢相信。” 这里的夙愿,并不是世女之位。 卫启听明白了,心想要不要在袁家安插个人手,也好时不时知道袁氏母子过的是什么日子。 只有袁氏母子过得凄惨无比,才算是偿还卫瑾那过去十年所吃的苦! 第159章 比较 没了袁氏母子,卫平侯府可谓是一片祥和。 卫瑾被封卫平侯世女,除了卫敞夫妻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外,其他人都心态平和地接受了。 尤其是卫琼,比自己得了诏书还高兴,一副与有荣焉的骄傲模样,气得安阳郡主嘟囔了几句“一家子姐妹,怎么她就不知道跟长姊多学着点”如此之类的话。 卫琼心大得很,就算宋樾罚她,也只哭个一阵,没两日又跟没事儿人似的。更别说安阳郡主这些无关痛痒的牢骚,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权当没听见! 卫琼理直气壮:阿姐阿兄这么用功上进,不就是为了让她无忧无虑享福的吗?再说了,她一不欺压百姓,二不偷鸡摸狗,顶多就是开支大了一些,但也不是日日如此啊! 安阳郡主还想跟阮筝告状,她总觉得是婆母太溺爱卫琼,好在被卫韶及时阻止。 “阿娘特意为阿蕴请的宋夫子,她是什么身份,你比我清楚,这几年管教,大家亦是有目共睹,难道这也算是溺爱不成?” 卫蕴是个什么性情,难道还有比她这个亲娘更清楚不过的? 眼下不是前世那等境况,卫韶自然懒得去管女儿这点子娇气毛病。她既然没什么志向,愿意做一个混吃等死的米虫,便由着她去,左右这也是一种福气不是? 教卫韶说了一顿,安阳郡主悻悻然再不敢提,嘟囔着道:“我这不是看着,阿希还有珠珠两个孩子,都这般刻苦用功,二嫂还觉得珠珠不如旁人家的孩子……那咱们阿蕴,好歹也懂事些,总不能一家子兄弟姐妹,就她一个草包吧?” 卫韶原本放下书卷就要合眼入眠,听到这,隐约察觉不对,坐了起身问:“二嫂觉得珠珠不如旁人家的孩子,是什么意思?” 安阳郡主奇怪看了他一眼,“就是这意思。” 想到卢氏的作派,她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二嫂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听说前几年,他们刚被调回平京那会儿,还一门心思要给珠珠缠足,被阿家敲打了几回,后面又忙着管家里的事儿,及各个铺子的生意,便没功夫管孩子。” “但是打今年起,家里事情少了,她又开始琢磨着说珠珠这不爱出门的坏毛病不知道哪儿来的,照这样子还怎么嫁的出去……” 卫珍父母健在,又有阮筝这个祖母疼着,按理来说,二房的事情怎么着都轮不到三房来管。 但卫韶想到卫敞夫妻的性子,一时有些头疼。正常人家,哪个母亲会想到缠足这种东西? 不夸张的说,缠足跟牢狱里的一些酷刑简直没有分别! 卢氏是庶女出身,见识心性虽说比不得那些正儿八经的高门贵女,但卫韶也没想到会小家子气到这么地步。 “卫平侯府的女儿,哪有嫁不出去的?”卫韶皱眉道,且不说母亲还活着呢,如今大娘又被圣上封为世女,这可是整个大魏独一份,有这等殊荣,卢氏担心什么? 卫韶这两年是越发想开了,甚至觉得,要是卫珍不愿意嫁人,大不了给她在京郊附近买块土,造座道观供她修行。不照样过一辈子吗? 不过,卫珍愿不愿意嫁人还是两说,他冷眼看着自家女儿阿蕴,这样娇纵的性子,日后怕是嫁了人,也安分不到哪里去。 前朝的公主、贵夫人都有养面首的爱好,指不定卫琼日后也干出这种事儿,卫韶可没脸给她擦屁股。 与其霍霍夫家,倒还不如留在家省事!便是日后分家,以卫韶这些年攒下的家底,养活一个吃白食的女儿,也还是绰绰有余的。 当然,这些话不好和安阳郡主说,免得她用看失心疯的眼神看自己。 夫妻俩又说了几句闲话,便让外头守夜的下人灭了灯歇息。 安阳郡主本以为那只是卢氏一时想不开的琐碎话,说过便忘了,就像她对卫琼,再怎么嫌弃她不上进,不还是跟心肝肉似的,不许旁人说一句不好? 但卢氏不是这样。 她是打心眼里觉得卫珍样样不好,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地方是能拿得出手让人夸赞的。 尤其是卫瑾得封世女,本是家中一大喜事,她却没来由地焦虑起来,光一上午,便不下三回经过停月斋。 卢氏还记着前几年婆母发作的怒容,不敢进去,可让她当做无事发生又做不到。 这日,卫瑾履行承诺,带了卫珍卫琼去庄子上玩耍。 她现在骑马也算是有模有样了,虽然只是花架子,但架不住人比花娇,坐在白马上慢悠悠地走着,跟画里出来的小仙女似的,颇有一番出尘脱俗的气质。 卫珍难得有兴致,给她做了一幅画。 骏马潇洒,女郎仙雅。 画技一般,不仔细看都认不出来画上的人是卫琼。 偏偏卫琼没感觉,还自恋得不行,一边儿揽镜自照一边儿高兴的搂着卫珍,死活都要亲她两口聊表谢意。 “不要!” 卫珍拒绝不得,被糊了一脸的口水,一怒之下,怒了一下,一双眸子阴沉沉盯着持画显摆的卫琼。 被看习惯了,其实也就那样。 反正卫琼现在没有刚开始那会儿怕她了,还振振有词道:“我可不是谁都亲的,二娘就偷着乐吧。” 卫启看不过眼,纳了闷了:“都是一样的生法,你这脸皮怎么要比旁人厚出好多?” 哪有小娘子家家,这么自恋的? 卫琼冷哼一声,反唇相讥,对亲兄长也没半个好脸色。 “许是在阿娘肚子里时,我抢了你的那一份脸皮呗!” “你什么意思?!” “一个不要脸,一个厚脸皮。”卫珍从他们身后经过,幽幽低语。 卫琼不觉有被攻击到,反而觉得阿姊在帮她说话,得意地看了卫启一眼。 “你、你真是无药可救!”卫启扔下这么一句话,便帮卫瑾一起巡视庄子上的佃户情况。 卫启从八岁开始,便不再和妹妹争吵谁才是家里最好看的那一个。 反正大家都有眼睛。 他这些年的珍珠粉可不是白敷的! 兄弟姐妹四人在庄子上玩了个尽兴。 然而,等他们折返回家的路上,却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第160章 毁容 车厢里,卫琼抱着卫瑾的手臂,玩着她的手指头,“世女阿姐~” 卫瑾闭目小憩,一动不动。 “有话就说。” 卫启和卫珍都没出声,不用想也知道这家伙又想出了什么幺蛾子,懒得搭理。 卫琼知道家里的事儿大多由祖母做主,其次便是阿姐,甜甜道:“我想请崔家阿姊过来玩,好不好呀世女阿姐?” 她一口一个世女阿姐,颇有小人得志的那种嘴脸。 把卫启恶心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好好说话行不行?” “要你管!”卫琼哼了一声,又跟小猫似的蹭着卫瑾的肩膀,“我只听阿姐的,好不好嘛阿姐?” “再过些日子吧。”卫瑾道,家里才出了这样的事儿,虽说卫平侯是受害者,但也少不了被别人看笑话。 这种时候,还是低调些的好。 卫琼不情不愿,委屈道:“过些日子是什么时候?” 卫珍放下书卷,阴着脸道:“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让人把你扔下马车。” 卫启幸灾乐祸,“二姐,你一声令下,我马上就动手。” “你、你们敢!阿姐还在这呢!”卫琼嘴上道,但很明显被卫珍吓到了,缩了缩脑袋立马老实起来。 “阿姐,你看他们又欺负我……”她哼哼唧唧告状,说话都蚊子叫似的。 不敢大声,怕真的被扔下马车。 卫瑾摸了摸她白白嫩嫩的脸蛋,顺道盖住了她的嘴。 好了,清净。 卫琼:“……”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人生在世,总要学会“识时务”三个字。 正当几人准备在车上睡一会儿时,牛车忽然颠簸了一下,仿佛受惊一般。 卫琼躲到了卫瑾怀里。 阿姐,怕怕! 卫启坐直身子,掀开一角帘子查看外头情况,车夫忙道:“大郎,是有人冲了出来……” 他没说完,卫启也看见了外头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入了城,往家而去的朱雀大街这个时辰正热闹,两边小贩支着摊子,乐呵呵地请过往行人看一看自家的东西。 做生意嘛,讲究的是一个你情我愿。 你看中了,付钱就是。若卖家不乐意卖,那也没必要强求。不过后面的情况少之又少。毕竟出来做生意,谁不需要养家糊口,干嘛和钱不过去? 偏偏! 这世上有这么一种人,蛮横无理,自大狂妄。 卫启同卫瑾道:“对面马车里的人看中了商贩的东西,让底下人拿了就走,也不付钱,还说这是商贩的福分。人家不乐意,追上来要理论,反倒被一鞭子抽倒在地。” 卫琼眨了下眼,怒道:“这天底下还有如此不讲道理的人!跟强盗又有什么分别?!” 卫启点头,皱眉道:“不过,这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 对面马车不知道坐的什么人,甚至马车上没有任何象征身份的族徽。卫启不是冷漠,只是怕贸贸然出头,给自家招来麻烦。 这皇城脚下,一块石头砸下去都能砸到个五品官儿。 自家也不是多么显赫门第,能不轻易结仇,还是不结仇得好。 卫启的顾虑是对的,即便习惯与他呛嘴的卫琼都没有说话。 卫瑾道:“等我们走了以后,再派人去商贩那买些东西吧。” 卫琼捧脸,甜言蜜语跟不要钱似的一箩筐一箩筐搬出来:“阿姐真好,有阿姐在,我们什么都不用担心!阿姐,阿蕴最喜欢你啦。” 又开始了。 卫启和卫珍齐齐闭眼,扭过脸去。 眼不见为净。 可谁知,外头的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一声惨叫过后,边上响起一片哗然声。 “杀、杀人了!” 卫启和卫瑾对视一眼,后者微微动唇,还未说什么,卫琼扑到她怀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小声道:“阿姐,我们要不要让人去看看啊?” 卫启在心里叹了口气,道:“我下去看看吧。” 说着下了马车。 那手持长鞭的豪奴还在大放厥词。 “你一个贱民,我家主人看中你的东西,是你三世修来的福分!竟半点不知珍惜,冲上来找死!今日就算丢了性命,也怨不得旁人!” 卫启一股火气冒出来,问道:“你家主人是哪位?天子脚下,也敢搜刮民脂民膏不成?!” 豪奴认不得卫启,但认出了卫平侯府的马车,当下脸色一变,回到马车边儿禀报主子。 卫启看了车夫一眼,后者将倒在地上的商贩扶了起来,探了探鼻息,还好,还有气儿! 天可怜见,脖子都被抽出了好深的一道鞭痕。 车夫扯了块粗布捂住商贩的脖子,先给他止了血,边上有相熟的小心翼翼过来搭了把手,车夫便给了几贯钱,让他们带去医馆。 卫启忍着气,见马车里头的人没反应,心想藏头露尾,莫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想来也没什么意思,转身就要回马车里,忽然听见一声低喝:“大郎,小心!” 鞭子随破空声而来。 卫启眉头一紧,身手敏捷,拽着车夫,与挥至身前的长鞭险险擦过。 他好歹也是侯府郎君,比不得长姊苦练身手,但士族子弟都会的君子六艺,也都是学过的。 卫启冷冷回头,便见一个身穿雀金裘的粉面女郎站在马车前方,手持软鞭,冷笑道:“凭你是谁,也配管我的事。” 这边,车舆内,卫珍第一时间认出了此人。 “是二皇女!”她咬着牙,想起几年前在宫里头被欺负的画面。 阿姐还被安王踹进池子! “她还敢背后偷袭!”卫琼气得要出去,被卫瑾摁住。 她淡淡道:“大郎,回来。” 卫启听到这话,丝毫没有迟疑,弯腰上了马车。 他知道卫瑾说话做事,必然是有她的用意。 他一进来,可把几人吓了一跳。 卫瑾和卫珍面色微变。 卫琼“啊”了一声,哆嗦着,惊恐万状道:“阿兄,你毁容了!” 卫平侯府上上下下都知道,卫启有多看重他这张脸。 第161章 威风 车舆内一片死寂,就是平日里话最多的卫琼也大气不敢出一声。 直至一路回家,下了车,卫启捂着脸第一个冲进门,那仿佛天塌了的表情,可把卢氏和安阳郡主这对妯娌吓了一跳。 “他平日里不是最讲究个‘站如松、坐如钟’的规矩?”安阳郡主奇道,“这是怎么了?” 卢氏惴惴不安,猜测道:“瞧大郎捂着个脸,莫不是被人打了?” 安阳郡主越发诧异:“谁能打他?平日里把那张脸看得比命还重,” 正好卫瑾姊妹三人从车舆下来,安阳郡主把早早让人准备好的暖手炉拿来,一人怀里塞了一个,顺势问了卫启是个什么情况。 卫瑾斟酌用词,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语气藏着微微恼怒,保证道:“三婶放心,我绝不让明绪白白吃了这一遭羞辱。” 安阳郡主摆摆手,道:“我回头去瞧瞧他,油皮都没破一点儿,哪里就这样严重了。”走着走着,又回头跟卫瑾道:“那高素成作甚在街上耍威风?!” 还耍威风耍在她儿子头上! 三房的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娇气。安阳郡主早就颇有微词,只是没找到机会“落井下石”罢了。但趁机说教是一回事,心疼又是另一回事。 安阳郡主当着孩子的面轻描淡写,还不忘吩咐下人给他们一人煮了一碗桂圆莲子汤压压惊。 但转头去了停月斋,见着阮筝,立马绷不住心中委屈,扑到身前嘤嘤哭诉。 “阿家,儿媳没脸活了!” 正要来寻祖母商量事情的卫瑾听到这声哽咽,下意识停住脚步,及时拐了弯先去了书房。 “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阮筝嘴上教训道,却还是拿了帕子递给安阳郡主。 安阳郡主越想越气,根本咽不下这口气! 想她好歹也是公主之女,寻常进宫面见皇后,便是神光公主看见她也是客客气气、进退有度。 那才是皇家风范,气度不凡! 哪里是二皇女这样的人能比的? 阮筝从她哭哭啼啼的话语中知晓了来龙去脉,笑了一声:“二皇女?” 短短片刻,语气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安阳郡主的后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家婆母,怯生生的模样,跟卫琼每回犯错的表情简直如出一辙。 安阳郡主察觉到阮筝的怒气,但不知道她是冲着二皇女,还是自家儿子。 难道,阿家是觉得卫启不争气? “行了,少胡思乱想。” 阮筝语气不大好,道:“给大郎请了郎中没有?我这还有些祛疤的药膏——” 顿了顿,脑海中前世的画面始终挥之不去。 卫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被迫娶了二皇女之后,不仅断了仕途的路,还要忍受她时时刻刻的恶劣脾气。 饶是如此,也没有落得一个好下场。 阮筝闭了闭眼,摒弃那些杂念,问道:“明绪这会儿在哪?我去看看他。” “啊?”安阳郡主反应过来,连忙道,“阿家,大郎、明绪他没什么事儿,阿希说,就擦伤了一点儿,不要紧的!真的!” 阮筝没有理会安阳郡主的劝阻,拄着拐杖便往卫启的住处而去。 安阳郡主求助地看向一旁的云因,“云媪。” 云因安慰道:“郡主别担心,娘子也是关心大郎。” 而另一边,卫瑾姊妹三人听说阮筝亲自去看卫启,也是纷纷一惊。 卫瑾秀美微拢,心道:“莫非二皇女的鞭子上还浸了什么毒汁不成?不然大母怎么会这样紧张。” 卫珍亦是同样想法。 唯独卫琼,“嚯”了一声,一手握成拳状,重重地敲着掌心,“我知道了!” 另外两人齐齐看向她,异口同声道:“你知道了什么?” 卫琼绷着小脸,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看得人心头一紧。 “难道......” “阿兄一定是趁我们不在,偷偷做了什么!”卫琼咬牙切齿,语气肯定又理所当然道,“要不然大母怎么会这么担心他?争宠都争到我头上来了,卫明绪,真是好一个心机叵测的人!” 卫琼生气了,决定拉着两个阿姊一起孤立卫启。 “阿姐——”卫琼正准备开始自己的长篇大论,结果一扭头,房内空空如也! 人呢? 变成蝴蝶飞走了吗? - “大母,我现在是不是很丑?”卫启跪坐在铜镜前,双手紧紧攥着身上的袍子,语气是浓浓的焦虑。 阮筝仔细看了看,好半天没说话。 见她如此,卫启眼底浮现一层绝望。 他满脑子都是卫琼说的“毁容”两个字。大魏选官,不仅看门第,重才华,长得好不好看也是极为重要的一点。 看卫敞和卫韶兄弟俩就知道了。 明明是双胞胎,却因为长相的缘故,不论外放还是回京述职,卫韶的官职都要在卫敞之上。 如果说先帝的偏心还有原因,那高琛则是丝毫不掩饰,直接当着朝堂众人的面说“卫韶之美,颇具风流意气”。不止如此,高琛在用人上也能看出几分喜好,他亲自提拔的朝臣,都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五官端正。 或俊朗,或隽秀,站在一起可谓赏心悦目。 卫启没有想单纯靠脸吃饭,只是父亲这些年的一帆风顺,让他明白一个人的长相有多重要。 但—— 倘若他毁了容,此生就与仕途无缘了! 安阳郡主哪里能不知道儿子都在想些什么,忍不住道:“你好歹把这满脸的药给擦了,让你大母看看到底伤得怎么样。” 看着卫启脸上那厚厚一层药膏,边上的仆婢捂嘴偷笑。 卫启面色讪讪,低声道:“我这不是想着,多抹一些,能好得快一些吗?” 随着卫启洗掉药膏,光洁如玉的脸颊上,露出一道浅红色的擦痕。 阮筝提着的心慢慢放下来。 安阳郡主心疼肉疼,“就这么一点儿擦伤,你要拿我珍藏许久的玉颜膏抹全脸?!” 她作势要打,卫启喊道:“大母!” 阮筝还在这呢。 无需发话,安阳郡主便咬着牙,将手收回去,给卫启一个“你且等着”的眼神。 第162章 请罪 窗牖下的三人面面相觑,只听见自家祖母温声道: “我那儿还有一些上好的伤药,都是我外翁当年留下的。从前行军打仗,不管多厉害的外伤,擦了也能见好,保管不会留下半点瑕疵。” 卫琼低声嘟囔道:“大母偏心,这么好的伤药凭什么给卫明绪?” 阿姐日日习武,免不了动刀动枪,偶尔受伤都是自己处理,明明阿姐更需要这些! 里头,云因把带来的伤药拿给卫启。 安阳郡主也是和女儿一样的意思。 就卫启脸上这点子擦伤,没两日就消下去了,哪里还需要伤药? 偏偏婆母和儿子都极为重视,安阳郡主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这还不算完。 安阳郡主正要扶婆母出去,就听见阮筝柔声道:“大母保证,绝不会让你毁容。” 安阳郡主没忍住道:“阿家,这点儿小伤,”不对,这都不算是伤!只能说是二皇女的鞭子扫来的疾风打在卫启脸上,留下的一道红痕。 油皮都没破一点儿! 卫启这会儿又感动又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是缺胳膊少腿,哪里就劳动祖母亲自跑这一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怎么了呢。 殊不知,上辈子几个孩子的下场,早就成了阮筝的噩梦。 如果她的孙子孙女是卫祥那样的人,不管落得怎样一个境地,阮筝都没话说。 就像上辈子,卫平侯因为卫祥残杀无辜百姓,而被生生剜出一双眼珠子;卫敞夫妇将女儿活活逼疯,导致一家三口中毒身亡;卫韶一意孤行,选择扶持四皇子,却棋差一招连累全家。 就算是自己生的,阮筝都要说一句活该! 但卫瑾他们几个又有什么错? 他们因为父母的原因而下场凄惨,每个都没有活过十四岁。 如果说龙凤胎尚且还有一个潇洒快活的童年,那么卫瑾和卫珍,是压根没有享受过卫平侯府的富贵安逸。 阮筝实在没法不心疼孙子孙女。 哪怕她知道,卢氏和安阳郡主的心里都觉得她对几个孩子太过纵容。 阮筝是宠他们,几乎竭尽所能,满足他们的愿望。但卫瑾他们,有一个是被宠坏的吗? 即便娇气如卫琼,她的心里也有一杆秤。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更有卫祥这种例子在前头,今日行事,卫瑾宁愿让卫启咽下这口气,也不会在外头闹开,让自家丢了颜面。 今日的事情,就算是闹到圣上面前,也是二皇女没理! 卫平侯府有什么错? 相反,卫启退一步,圣上只会觉得他大气懂事,于日后仕途总归是有好处的。 至于卫启险些毁容…… 阮筝笑了笑,说出了和卫瑾同样的话。 “你放心,这口气,大母一定给你出了。” “大母……”卫启倒没有一心想着报仇雪恨,反而担忧道,“大皇子如今领了差事,不仅表明他在圣上心中的分量,就是朝臣也默认他是未来的储君。二皇女养在林贵妃膝下,向来受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要不就算了吧?” 卫启不是因为没有毁容才这样大度。卫平侯府的孩子,享受了家里带来的富贵和资源,自然是将家中门楣放在自身利益的前头。 哪怕他如今毁了容,祖母要他忍气吞声,他也是没有二话的。 这世上有诸多的的无可奈何,即便是圣上,也不可能事事顺心。 卫启永远记得祖母告诫他们,做官也好,做学问也罢,都要先学会做人。 什么是人?欲望满身。那么,便要时刻保持谦逊清醒,晓得知足二字的意思。 卫启手里头攥着云因递来的伤药,为自己的娇气而羞愧,他认真道:“是我不好,让大母为我担心。阿娘说的没错,区区小事,都算不得是受伤,实在没必要……” “你错了。”阮筝淡淡道,“别说大皇子还没有成为储君,就算被封储君,那也是皇后的儿子。同样,二皇女骄纵跋扈,当街伤人,亦是皇后管教不严。” 屋里屋外的人都愣住了。 阮筝看着孙子脸上那道红痕,几乎可以想象,若是他没有及时避开,如今怕是已经劈开肉绽,鲜血淋漓。 “你没有受伤,是因为你反应敏捷,而非二皇女手下留情。你退让一步,是你懂事大度,而非我们卫平侯府不敢得罪二皇女。” 阮筝道:“若事后,卫平侯府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那才叫怕了林贵妃他们。” “明白吗?” “是。”卫启恭敬道。 忍气吞声?阮筝的字典里还从来没有这四个字。 她微微阖眼,跟安阳郡主道:“等老三回来,让他过来一趟。” 安阳郡主连忙道:“是。” 她扶着阮筝回去歇息,还不忘回头瞪卫启一眼。 之后,除了卫瑾之外,没有人知道阮筝和卫韶在房里说了什么。 翌日,官府接到报案。与此同时,言官上奏,痛斥二皇女草菅人命、搜刮民脂民膏等种种恶劣行径! 二皇女虽是林贵妃抚养,可也是阮皇后的子女,自然少不得落下一个“管教不严”的罪。 当日,阮皇后褪去锦衣华服,该着一身素服,卸下金钗凤冠,不施粉黛,捧了皇后金印到明德殿认罪。 “予未行皇后之职,教养好皇女,还请圣上责罚。” 这话颇有意思。 自从大皇子年岁渐长,高琛便不再像以前那样纵容阮皇后对林贵妃母女进行惩戒。 更何况,他也觉得阿镜的脾气太蛮横了。 除却身份低微的三皇子和四皇子,高琛对每个子女都很是疼爱纵容。安王这些年一直不安分,但高琛心疼他伤了腿,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骑马奔跑,便对他的所作所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是阮皇后不想管教“子女”吗? 分明是高琛不许她插手大皇子等人的事情。 好啊,这回二皇女闯出祸来了,反倒要阮皇后来背这个锅。 阮皇后淡淡道:“诸多子女,臣妾只教好了神光一个,实在不堪为一国之后,请圣上废了臣妾吧。” 阮皇后的后位是先帝钦定,高琛怎么可能废了她? 高琛扶她起来,好声好气哄着:“阿镜,我知道这回是素成不对,我已经让林贵妃教训过她了。” 教训? 阮皇后似笑非笑。 熟料高琛下面的话,让她彻底笑不出来。 高琛道:“素成说,昨日不是有意冲卫大郎动手。她喜欢卫大郎,见不惯他为别人说话,这才一时气恼,冲动行事……” “阿镜,你觉得,素成和卫大郎如何?” 第163章 挨骂 停月斋,自从宫里的消息传出来以后,安阳郡主便已经哭到现在。 阮筝一盏茶都吃完了,安阳郡主的眼泪还在流。 “好了好了,全家都看着你呢。”卫韶一时头大,但见母亲没有生气的样子,也就温声劝道。 安阳郡主不领情,哭得梨花带雨。别说,同样是哭,安阳郡主可没有袁氏那种要死要活的矫情劲。 “我心疼大郎不行吗?我可怜的大郎,险些被毁容还不够,还要娶那种人!” 卫韶看了卫启一眼,也才过去一天,他脸上的红痕便褪的差不多,怎么看都跟“毁容”二字不沾边。 卫敞夫妇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旁不出声。 卫瑾姐妹三人瞅着卫启,把卫启尴尬得手足无措,上前劝道:“阿娘,您别哭了,这诏书都还没下来呢……” 安阳郡主美目噙泪,瞪他一眼,“等诏书下来还来得及吗?” 又悲从中来,扑到阮筝跟前哭诉。 “阿家,你看他,老话说得好,有了媳妇忘了娘,这二皇女还没过门,他就已经开始替人家说话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卫韶无奈,给了儿子一个眼神。 卫启硬着头皮,哄道:“阿娘,我什么时候帮二皇女说话了?我的意思,是您先停一停,听听大母怎么说。” 说着不忘给母亲擦眼泪。 阮筝摆摆手,道:“没事,你接着哭,干脆把我这停月斋淹了得了。” 扑哧—— 卫琼笑出声,半点也不顾及亲娘的面子道:“那可不成,我在大母这住习惯了,才不想挪地方呢。” 阮筝扔给安阳郡主一块帕子,语气略显严厉道:“还不把脸给擦擦,孩子们都在这,你也好意思哭!” 安阳郡主脸红起来,在卫启的搀扶下站到一边,低着头轻轻吸着鼻子。 卫瑾想到安阳郡主得知高琛欲将二皇女下嫁给卫启这个消息时,脸上那一副天塌了的表情,实在令人忍俊不禁。 “大母息怒。”她站出来道,“三婶性情中人,乍然听到这样的消息,一时不能接受也是难免的。” 卫琼跟着点头,依偎在阮筝身边,问道:“大母,二皇女如此嚣张跋扈,凭什么把她嫁给咱们家?”又嘟囔道,“好在还没下诏书,不然等她嫁进门,我们哪儿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卫韶训斥道:“事情尚未发生,用得着你们几个在这瞎操心!” 阮筝淡淡道:“安阳有句话说得不错,等事情发生,就来不及了。” 高琛再怎么样也是皇帝,诏书一下,岂有转圜余地?那不是让他打自己的脸吗? 再者说,就算人人都知道二皇女嚣张跋扈,但只要高琛活着一天,就不会容许别人嫌弃自己的女儿。高家人护起短来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卫祥弄死几个平民百姓,那是死有余辜。但若是换成安王,别说杀几个人,就算是屠城,恐怕高琛也会想办法将人保下来,顶多幽禁半生。 在高琛看来,二皇女的这种跋扈,都算不上什么事儿。他心里甚至还觉得这些朝臣吃饱了撑的没事做,连这点小事都要上奏! 至于二皇女说,爱慕卫启许久……能得皇女青睐,那不是卫启的福分是什么? 高琛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但阮皇后与他夫妻多年,哪里能看不出他的意思,当下与他大吵一架,把人气走了以后,便让颜女官赶快将消息送到卫平侯府。 阮皇后的原话与安阳郡主的意思不谋而合。 别说二皇女口中的喜欢有几分,退一万步来说,他们卫平侯府小门小户,可没那么殊荣尚公主! 就这样的脾气,喜欢都能冲着人挥鞭子,那要是日后不喜欢了,岂不是直接要人命?!得亏卫启躲避及时,要不然现在只怕脸都花了! 圣上到底是想结亲,还是冲着毁人子嗣去的? 阮皇后一句话把高琛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还想再替二皇女说话,“素成的脾气,是得好好管教管教了……” 阮皇后冷笑道:“免了。卫平侯府就这么几个孩子,圣上高抬贵手,还是给三房留一条活路吧。” 这种话说出来,事情也就没有下文了。 但架不住安阳郡主提心吊胆。 她只要一想到二皇女这样的人会成为她的儿媳,便觉人生一片黑暗,恨不得死了算了! 还没嫁过来就这种德行,鞭子故意冲着人脸来,这要是嫁过来了,她这个婆母是不是还得给她端茶倒水、小心伺候着? “大母。”卫珍细声细气道,“孙女以为,二皇女所说绝不可当真。” 卫珍在这个家里向来低调,尤其是卫敞夫妇在的场合,她只能不开口就不开口。此刻一出声,不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二娘,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还不快住嘴。”卢氏生怕女儿说错话,在她看来,卫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懂这些东西? 她习惯性的打压令卫韶狠狠皱眉。 卫瑾动了动唇,想说什么,看了眼阮筝,还是选择住嘴。她虽是卫平侯世女,但祖母在这,自然用不上她来替珠珠出头。 果不其然,阮筝大动肝火,张口骂道:“该住嘴的人是你!这脑子放在脖子上,只一个好看的作用,也不知道去用它,还有脸在这说珠珠!” 阮筝一发火,不论是儿子儿媳,还是孙子孙女,都齐齐跪了下去。 “阿娘/阿家息怒!” “大母息怒!” 卫珍跪在长姐身边,微微垂首,修建干净的指甲却不自主地陷进掌心。 阿娘或许是脱口而出,毕竟,言语上的伤害与儿时的压迫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 卢氏低着头连连认错:“阿家,是儿媳的不是,您且消消气,莫要因为儿媳的过错,气坏自己的身子。” 卢氏这些年倒也不是没有长进。至少在安阳郡主的帮助下,性子开朗不少,说话也比以前圆滑利索。 阮筝重重地拍了一下矮桌,骂道:“说了多少回了,你就是不听,牛都教会耕地了!你还不如牲畜!” 这话有点严重了。 卫珍忍着鼻尖酸涩,道:“大母息怒,阿娘……也是怕孙女说错话。” 卢氏听到这,也有些委屈。 阮筝哪里看不出儿媳的内心想法,冷冷道:“平日里嫌弃珠珠闷葫芦一个,你有没有想过,她就是因为你们夫妻才不愿意说话!也不看看对自己女儿都做了什么,一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还让珠珠住嘴!” 越说越窝火。 卫敞小心翼翼劝道:“阿娘息怒,儿子回去一定好好管教卢氏……” “还有你!”对着自己儿子,阮筝直接把捶腿的小锤子砸了回去,骂道,“你们夫妻半斤八两,你还有脸管教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觉得我这个老婆子多管闲事!你们自己生的女儿,盼着她成才,样样不输给别人才好。” “也不想想,望女成凤,首先自己就得是凤凰!你们两个顶多就是两只麻雀,还搁在这做青天白日梦!” 第164章 打算 卫韶默默把小锤子捡起来,递还到母亲手上。 阮筝毫不犹豫扔了出去,小锤子准确无误再度落在卫敞脑门。 卫敞默默捂住脑袋,看了卫韶一眼:“……” 卫韶眼观鼻鼻观心,母亲动的手,跟他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阮筝道:“还有脸看别人?” 卫敞立马跪好,捡起小锤子跪行到母亲面前,低声道:“阿娘消消气,都是儿子不好,您不然、不然再打几下出出气……” 阮筝让他滚,“少在这碍我的眼!你是个德行,你自己不知道?你们兄弟几个从小到大,我和你阿耶可有严厉要求你们?可有拿你们用别人的孩子去攀比?” “自己不上不下,生了孩子,倒有脸做这种事情!” 安阳郡主连忙奉上茶,道:“阿家,您消消气,喝口茶……” 阮筝看她一眼,“我还没说你呢,都快要做祖母的年纪了,还这么不像话!一遇上事儿就哭,眼泪能解决一切问题吗?这么大个人也不知道动动脑子,还不如几个孩子,我看你老三把你宠坏了!” 安阳郡主连忙认错,又露出讨好的笑容,小心翼翼给阮筝捶腿,“儿媳三生有幸,才能有您这样宽厚的阿家。若说宠坏,那也是阿家宠坏的我。” 阮筝冷哼一声,“花言巧语!你也给我下去好好反省,动动脑子,二皇女为什么要嫁给大郎!” 阮筝赶走了卫敞夫妻,并安阳郡主三人,喝了口茶,见卫瑾抿嘴忍笑,没好气看她一眼。 躲在角落的卫平侯见母亲气消得差不多,这才近前来。心里一百个一千个庆幸,还好他与袁氏和离了,不然这会儿挨骂的人里也少不了他一个。 “阿娘,方才二娘说的,儿子细细想过,觉得不无道理。”卫平侯觑着母亲面色,见没有生气,这才放心继续放下说。 经过袁氏母子的事情后,卫平侯俨然长进不少,看待事情也不会只观表面。 “儿子猜测,二皇女此番或许是受林贵妃的指使。” 卫韶颔首,道:“二皇女与明绪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何来爱慕可言?” 得到弟弟的肯定,卫平侯越发有底气了。 这时,卫珍也道:“大伯,三叔,昨日我们从庄子上回来,遇上二皇女欺压百姓,大郎实在看不过眼下去阻止,险些被二皇女打伤。” 顿了顿,又道:“他或许没有瞧见,可我们几个坐在车里,却是看的清清楚楚。二皇女那一鞭子,就是冲着要大郎毁容来的。那模样,可不像是恼羞成怒,倒像……结怨已久。” 卫启皱眉,“我什么时候得罪她了?” 这些年,卫启和二皇女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压根都不记得二皇女长什么样! 卫琼在一旁说风凉话:“谁知道呢。” 卫珍道:“大郎没有得罪二皇女,可阿姐前些年,却是得罪过安王。” 此言一出,几个孩子都沉默了。 卫启咳了一声,看了眼卫瑾道:“阿姐,你别往心里去,当时的事情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安王是自讨苦吃。” 卫琼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附和道:“是啊是啊,阿姐,二皇女跟安王一块长大,他们是一伙的,喜欢把事情怪在别人头上。” 卫瑾笑了笑,心中仿佛有暖流划过。 卫韶皱眉,看向母亲道:“阿娘,照珠珠这么说,二皇女厌恶咱们家都来不及,自然不可能喜欢明绪。她这么说,莫不是想以此为借口,躲过一劫?” 阮筝却道:“不单如此。” 卫瑾心念一动,轻声道:“莫非,林贵妃是想用二皇女来拉拢咱们家?” 拉拢? 卫琼脱口而出:“她疯啦?” 卫平侯府是阮皇后的亲族,就算阮皇后无子,那也不可能转头倒戈林贵妃啊? 卫瑾摸了摸小妹妹的脑袋,提醒道:“皇后娘娘无子,不论在谁看来,大皇子成为储君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只是,大皇子婚事未定,林贵妃或许打着,和卫平侯府成为姻亲,以此让皇后娘娘帮扶大皇子的主意。” 卫琼撇了撇嘴,“二皇女又不是她亲生的。” 卫珍忽然道:“正因不是亲生,所以利用起来,才丝毫不手软。” 阮筝笑起来,跟卫平侯兄弟俩道:“真该让老二夫妻看看,我们珠珠有多聪明。” 卫韶点头赞同,“阿希和珠珠一向懂事聪明。” 卫平侯本该骄傲,但想到卫瑾如此出色,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又默默闭上嘴。 “那我呢?阿耶也不夸我。”卫琼小声道。 “夸你什么?夸你不动脑子吗?”卫启忍不住笑话她。 “你还说我,你自己不也是没动脑子?” “我……” 卫珍皱眉道:“谈正事的时候,不要吵。” 兄妹俩齐齐闭嘴。 如果说,他们对卫瑾是敬重,那么对卫珍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 就算卫珍没做什么,卫启和卫琼也还是怕她。 尤其像现在面无表情。 卫启咳了一声,生硬地转移话题:“大母,既然皇后娘娘都这么说了,圣上应当打消这个念头了吧?” 他可不想娶二皇女做妻子! 第165章 草芥 “阿娘!我真的要嫁给卫大郎吗?”翠屏殿,二皇女红着眼睛道,“他既无功名在身,又非卫平侯世子,凭什么——” “凭你犯了错!”林贵妃厉声道,“若不是你在外头为非作歹,还险些伤了卫大郎,又怎会让那些言官抓住机会,在朝堂上为难你阿耶?!” 又道:“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让你行事低调、心存善意,你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这下可好,闯下祸事,还要你阿耶替你收拾烂摊子!你阿耶日理万机,你们几个,就不能懂事一些吗?” 说到最后已然声带哽咽。 正巧,外头传来通报:“圣上驾到——” 高琛走进来,见林贵妃面色苍白、泪水涟涟,安王与二皇女跪在一边,低垂着头。再结合方才所听见的那一番斥言,不用思索也能猜出发生了什么。 “阿雪。” “圣上!”林贵妃扑到高琛的怀里,满脸自责,泣不成声道,“是臣妾未能教养好儿女,总想着素成是个女儿家,多宠爱些也无妨......却不料闯下大祸,连累圣上与皇后,臣妾罪该万死。” 高琛叹了口气,道:“素成,你这回委实太过了。你知不知道外头是怎么说你的?堂堂皇女,却与民争利,几贯钱都吝啬不给,说得再难听一些,是搜刮民脂民膏!” 高琛从先帝手中接过这个皇位,一心想做明君圣君,成千古一帝,让天下人都能过上吃饱穿暖的生活。自登基以来,他也以身作则,践行着昔日发下的重愿。但高琛万万没想到,他的女儿竟然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干出这种事情! “扪心自问,我与你阿娘对你可曾苛待半分?何至于连一贯钱都舍不得给那商贩!”高琛自己节俭,但对妻子孩子可从来不亏待半分。这也是阮皇后能容忍他的原因之一。 高琛刚从阮皇后那过来,因为路上遇到神光公主捧着一篇新作的文章向他讨教,耽搁了一些时间,这才来迟片刻。 想到神光公主严肃又认真的小脸,一字一句说着“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千古名言,高琛余光一瞥,看见二皇女低头时发髻间明晃晃的宝石发钗,一时间更是怒不可遏。 “你所吃所用,哪样不是最好!你以为这些都是天上凭空掉下来的不成?不都是百姓耕种、商贾经营,所上缴的赋税!”高琛怒道,“享受天下供奉,却做出这种事情,你倒还有脸哭!” 二皇女满脸泪水,低着头辩解道:“儿没有想过与民争利,儿身为皇女,又岂会吝啬这点财帛。都是身边宫人,自作主张,想着迟个片刻再去付钱......” 高琛又道:“那卫大郎的事儿呢?你又作何解释!” 高琛自然知道,二皇女“爱慕”卫启只是一个借口,但若是能用此事来平息阮皇后和卫平侯府的怒火,也无不可。 毕竟在高琛看来,卫启也算是一表人才,又不似一般儿郎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有眼高手低之嫌疑。先前观之,行为举止亦颇有分寸,倒是一个难得的好苗子。配二皇女也不算委屈了她。 毕竟,卫启可是差点就因为二皇女毁容了! 二皇女心中不平,她是冲动行事不假,但卫启不是躲了过去吗?一个年轻儿郎,竟如此心胸狭隘,揪着此事不放,实在恶心至极! 她才不要嫁给这样的人! 却听见高琛怒道:“我问你话,为何不答?!” 高琛对待子女向来温和宽容,是以二皇女还是第一次遭受阿耶如此痛斥,一时间被吓得不知所措,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字。 安王开口道:“阿耶,二妹是为儿臣抱不平。” 高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语气稍稍缓和几分。 安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腿,自嘲道:“二妹一直惦记着几年前,儿臣与卫家大娘比试赛马一事,说若不是因卫家大娘的缘故,儿臣也不会变成今日这等残废模样。” 话才说完,林贵妃便泣音阵阵,“我可怜的二郎,都是阿娘不好,没有照顾好你......” 高琛面上亦流露动容之色,原本好好的儿子变成今天这个模样,高琛比谁都要心痛, 安王又道:“阿耶,二妹一时冲动,犯下错事,如今也已诚心悔过,就请阿耶宽恕她这一回吧。更何况,卫大郎并未受伤不是吗?” 高琛叹了口气,朝堂上的声音愈演愈烈,早就不是卫大郎受没受伤这么简单的事儿了。 那商贩顶着满脸的鞭痕,几乎看不出完整面容,跪在官府门口字字泣血,引来无数看客,“小人家中五口人,上有老父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一双儿女,妻子早亡,全靠小人苦苦支撑家里,寒冬酷暑,即便是除夕夜也不敢歇息半日,只为赚得微薄血汗钱,赡养父母、抚育儿女!小人年幼时跟着老先生念过两年书,略识得几个字,算不上读书人,可也记得当年教授学业的老先生说过一句,凡大魏百姓,皆是圣上子民!” 他跪拜在地,泣不成声道:“圣上啊,小人究竟做错了什么。难道小人不该追上皇女马车讨要钱财?可小人所赚的每一文钱,都是清清白白的血汗钱啊!二皇女,连这点活路都不肯留给贫民百姓吗?” 他们底层的穷苦百姓,光是为了吃饱穿暖,便穷尽心血气力。忙忙碌碌半生,也不过是赚取微薄的钱财,用以养家糊口、艰难度日。 可为什么,就这样还是得不到一个好下场? 这个商贩并非卫平侯府安排,甚至卫瑾和卫启先后派了人去,劝说他莫要出面。 他没有背景后台,风头过后,指不定哪日就被人报复了。何苦来哉? 却不想商贩也是个有血性的,这些个皇子皇女,已经享受了旁人所无法想象的富贵荣华,为何还要来欺辱他一个为生活奔波劳碌的小贩? 此刻二皇女心中有无后悔,无人知道,但商贩却知,若不是那日卫平侯府的郎君出手相助,还赠以财帛让人带他去医馆治伤,他怕是早就死在那豪奴手中! 这世道人命如草芥,便是如此了。 第166章 势力 “圣上,可否请卫大郎出面,以素成未婚夫婿的名义,去安抚那商贩?”林贵妃哀求地望着高琛,“素成虽说性子骄纵一些,可好歹也是臣妾的掌上明珠,配卫大郎也不算委屈了他。” 说到这,高琛又想起阮皇后眼中含泪的质问:“林氏的子女,非得逮着臣妾亲族祸害不成?” 本朝有令,尚主者不得入朝为官。 卫平侯府就这么一个儿郎,卫韶尚且不舍得将儿子过继给长兄,又如何舍得让他娶二皇女? 高琛沉默片刻,道:“此事莫要再提了。” 林贵妃神情一僵,只好低头拭泪,道:“素成给圣上皇后添了这么大的麻烦,臣妾无能无力,只能日夜诵经,为圣上和皇后祈祷。” 高琛面露欣慰之色,又说了几句,便回明德殿处理政务。 不用嫁给卫启,那可真是太好了。 不等二皇女露出笑容,林贵妃便朝她走来,高高扬手。 “啪——!”清脆的一声。 整个宫室都静了下来。 二皇女捂着脸,眼泪夺眶而出:“阿娘......” 林贵妃冷冷道:“你还有脸喊我?这些年,我供你吃供你穿,让你过着奢靡无度的日子,便是皇后所出的神光都没有你这么逍遥自在!而你呢?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到,还在哭哭啼啼不肯嫁这个,不肯嫁那个!不中用的东西!” 昔日疼爱她的母亲在此刻仿佛变了个人一样,令二皇女惶恐不已。 她止住泣声,满脸茫然,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安王却知道这其中原因。 归根结底,还是和大皇子脱不了干系。 等宫人带二皇女下去后,安王淡淡道:“阿娘,让素成嫁给卫大郎,确实委屈她了。” 林贵妃微恼道:“二郎,你不知道你大兄如今的境况,虽说在你阿耶面前领了些差事,可这婚事一日未定,那些朝臣便始终不会认同他。更有甚者,提议将你大兄过继到皇后名下!如此才算名正言顺。” 可笑! 她的儿子,凭什么认阮闲为母?! 林贵妃是绝不会同意的。她辛辛苦苦生下的儿子,为此还伤了身体,凭什么那些朝臣一句话,就要抢走她的儿子! 又说起二皇女,“本宫辛辛苦苦养她十多年,本想让她去圣上面前求情。若是和卫平侯府这桩亲事能成,不看僧面看佛面,阮闲怎么样也得为你大兄求得一门好婚事!谁知她就是个蠢货!半点不中用!” 安王面无表情,任她咬牙切齿,替大皇子辛苦筹谋。 林贵妃看他一眼,知道小儿子心中还存着怨恨,不免叹了口气道:“二郎,你放心,待你大兄成了储君,日后继承皇位,阿娘一定让他划一块最好的封地好好补偿于你。” 安王心中冷笑一声。 若是大皇子没有害他沦落至此,别说最好的封地,就是没有封地,只让他在平京做一个闲散王爷,他也心满意足了! 可他偏偏歹毒至此,连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都不放过! 既然这样,他也没必要心慈手软。 “二郎,你说卫平侯府怎么会发现卫祥的身世?”林贵妃喃喃道,“一般人,哪里能想到他是袁大郎的私生子呢?因为这件事情,你阿耶还对你大兄起了疑心,莫不是早就知道卫祥的身世,所以当初才会提议让他做你的伴读。” 安王笑了一下,道:“有阿娘在,阿耶便是起了疑心,也很快打消了吧?” 林贵妃没能听出这其中的不对劲,叹了口气道:“还好你阿耶信我......”又气恼道,“没想到卫平侯府那个老太婆竟然早在几年前便把此事告诉你阿耶,又让他们逃过一劫!真是着实可恨!” 安王扯了扯嘴角,“确实可恨。” 林贵妃道:“还有那个卫瑾,害你变成现在这样,你阿耶竟然还封她卫平侯世女!她一个女郎,不老实本分留在家中待嫁,卫平侯难道还指望她给养老送终不成?当真是可笑。” 安王听她念叨许久,也听厌了,起身道:“阿娘,我还有事,先走了。” 林贵妃忙拉住他,柔声问道:“二郎,你年纪也不小了,正妃可以再等等,侧妃的人选,倒是可以安排上了。你自己可有中意的?” 安王似笑非笑道:“我和阿兄一样,都喜欢卢九娘。阿娘若是真想帮我,不如替我求了阿耶,将卢九娘赐给我做正妃。” 他也喜欢卢九娘? 林贵妃皱了皱眉,当下脱口而出道:“你这样的,范阳卢氏如何肯将女儿嫁给你?” 说完便开始后悔,只恨自己一时嘴快,如今覆水难收,只能柔声安慰,尽可能弥补一二。 “阿娘的意思,并非你不好,范阳卢氏尚且看不上你阿兄,想来是不愿意嫁到皇家......” “阿娘。”安王打断她的话,“我还有事,就不久留了。” 说完便离开翠屏殿,头也不回。 他走得很慢,然行动之间,还是能看出一丝与旁人不同的区别。 林贵妃眼眶一红,她最疼爱的便是小儿子,可今时不同往日,小儿子没了继承皇位的可能,他们只能依靠老大了。 圣上打消主意的消息很快传到阮筝耳中,意料之中的事情,倒也没什么好说的。 卫启兄妹二人大大松了口气,卫琼难得没有和兄长拌嘴,而是真心实意道:“还好圣上没有一意孤行,不然真让二皇女嫁过来,那咱们家可就是永无宁日了。” 阮筝意味深长道:“皇女下嫁,自然不会同公婆住在一处,皇家会另外修建公主府。到时候,也不知道哪家儿郎有福气,得二皇女青睐下嫁。” 卫琼道:“反正别是阿兄就行,管她嫁给谁呢!” 卫瑾忽然想起什么,大惊失色道:“大母,林贵妃一计不成,不会把主意打到阮家几位堂兄身上吧?” 第167章 通透 林贵妃当然惦记过陈留阮氏的适龄儿郎。 她养了二皇女十来年,不就是想着日后用她的婚事来给自己的儿子添砖加瓦吗? 左右不是自己亲生的。林贵妃不怕二皇女嫁过去备受冷待,受冷待才好呢,圣上心疼女儿,只会对陈留阮氏越发厌恶。 只可惜,陈留阮氏的儿郎基本上都是十二三岁就定下亲事,结亲的也都是高门大族精心培养的贵女。陈留阮氏才看不上二皇女呢! 妾室之女,出身上就差了一大截,性情还如此恶劣。这样的人娶回来做什么?当祖宗供着吗? 林贵妃打不了阮家人的主意,这才把目光放在卫启身上。 在她看来,储君之位早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圣上就这么几个儿子,平日里又是最看重大皇子,若非她出身差了一些,她的儿子早就是太子了。 每每想到这,林贵妃便怨恨阮皇后占着茅坑不拉屎。她既生不出儿子,就该识趣一些,主动提出立大皇子为储君才是。身为皇后,却如此小肚鸡肠,平日里只贪图享乐! 林贵妃自认为除却家世之外,无一处不比阮皇后更像中宫之主,圣上崇尚节俭,她也跟着朴素,可偏偏朝臣们一个个跟瞎了眼似的,只夸阮皇后贤良淑德! 当真可笑!她阮闲若不是投了个好胎,又有哪一点比得上自己? 更可恨的是,倘若陈留阮氏一日不倒,阮闲没有重大过错,即便大皇子日后登基为帝,也要尊她为太后!而林贵妃,大皇子的生母,却只能为太妃。 这也是为什么林贵妃要从十多年前便开始筹谋的原因。 只可惜袁氏不争气,手握管家之权,都还毒不死区区一个阮筝! 若是阮筝死了,这几年哪有这么多事? 林贵妃从来没有把阮皇后和神光公主放在眼里,在她看来,阮皇后就是个纸老虎,她所忌惮的不过是陈留阮氏和阮筝。若是陈留阮氏倒了,阮筝死了,阮闲怕是自己都活不下去,根本无需旁人动手。 ……她猜的大致不错。 阮筝对孙子孙女们道:“林贵妃心肠歹毒,却懂隐忍、善伪装,若是男儿身,想必还能立一番事业。比林家那些男人不知厉害多少。皇后实在不如她。” 若是阮皇后听见这番话,还不知道要怎么闹。 卫瑾等人也没想到阮筝对林贵妃的评价如此之高。 卫琼嘟囔道:“人家可想着怎么算计咱们家呢,大母还这样夸她。” 阮筝恨铁不成钢道:“我这是夸她吗?我这是让你们多学着点!尤其是阿蕴,你这脾气同皇后是一模一样,还不如皇后呢!” 阮皇后至少不会让自己吃亏,卫琼却是一不小心就容易被人下绊子。 卫琼不服气,她才不要和林贵妃学那些勾心斗角,一颗心藏着八百个心眼子,天天算计这个算计那个,以假面示人,背地里却把坏脾气发泄宫人身上。 没错,林贵妃是出身普通,可天底下有多少普通人?难道个个都要走这种不敞亮的路子来获取自己的利益吗?更何况,林贵妃哪有大母说的那么可怜,她可是比阮皇后还早服侍当今圣上,就算是妾,那也是她自己选的路!她这个贵妃,过得哪里不如皇后了? 妾就要有妾的样子,整日装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给谁看?她做得再好,朝堂众臣也只会扶持正统,夸阮皇后有母仪天下的风范。 谁会去夸一个妾有“贤后”之风? 那是脑子坏了是什么? 卫琼振振有词道:“皇后娘娘虽然性情骄纵,但从无害人之心,反观林贵妃,大母也说了她才思敏捷,懂算计,又善隐忍,这一身本事用在哪里不好,非要用在害人上?天底下的聪明人多了去了,从古至今,多少才女,多少巾帼,哪个不比她厉害?为何人家就没有说,只想着依附男人来获取利益?” “与其装模作样戴着假面过一辈子,还不如肆意快活、坦坦荡荡享受自己的日子!这叫,这叫先甜后苦!” 先甜那是真的甜,但是先苦,谁知道以后会不会过上好日子? 卫琼一番话震惊所有人, 卫瑾和卫珍都是一副被冲击到的呆愣表情,卫启也没想到一贯好吃懒做、贪图享乐的妹妹能说出这么……有大道理的话。 是的,尤其是那一句“一身本事用在哪里不好,非要用在害人上”,深得卫启的心。 他咳了声,先是赞同卫琼的话:“林贵妃不择手段,确实遭人诟病。任凭她出身如何,所遭受多少苦难,也不是她害人的理由。坏便是坏!” 卫琼一喜,还不待露出得意笑容,就听见卫启话锋一转,道:“不过,阿蕴你想错了。大母教我们学林贵妃,是学她的隐忍谋划,而非害人之心。人各有所长,林贵妃也好,皇后娘娘也好,我们都要看到好与坏两面,如此方能自省进步。” 卫瑾和卫珍齐齐道:“善!” 卫启微微一笑,依旧保持谦逊姿态,“大母和阿耶平日教导,我都有记在心中。更不要说两位阿姊的为人处事,对我亦有帮助。” 阮筝笑着点头。 卫琼气死了,合着就她不好呗! 卫琼鼓了鼓腮帮子,道:“我生气了。” 哄不好的那种!! 卫瑾忍俊不禁,又无可奈何,捏了捏她的脸蛋,正要习惯性哄几句,便听见阮筝开口。 “阿蕴说的也有道理。” 得到肯定,卫琼嘴角的弧度又开始不争气往上走,咳了一声,正要虚伪摆手,哎呀她其实也没有说什么啦!阿兄说的比她好! 然而,阮筝下一句便是:“你觉得皇后娘娘性情真实,可有想过,若陈留阮氏倒下去,我也不在了,神光公主出事,这世上再无人护着她,皇后还能这般潇洒快活吗?” 卫琼嘴硬道:“大母说这些晦气的话做什么?” 阮筝叹了口气,语气温和,言辞却是犀利无比。 “大母是担心我们阿蕴,若日后家里落败了,你阿耶要将你送出去联姻,逼着你生孩子,吃你如今所不敢想的苦,你该怎么办呢?” 卫琼愣在原地,想说“为什么家里会落败”? 但是世间的事儿,谁又能说得准呢? 就像十多年前,大母也不曾想到,她所寄予厚望的嫡长孙,会是袁大郎的私生子啊! 卫琼思考半天,就在卫瑾几人以为她或不是胡搅蛮缠,或不是难过红眼,总之就是蒙混过去时,她抬起头,如茅塞顿开,十分理直气壮。 “那我只能督促阿姐阿兄他们多多努力了啊!一个养不了我,那就三个一起!我日日监督,夜夜劝导,不信阿姐阿兄不成材!” 卫瑾三人:“……” 很好,不愧是你,吃软饭也能吃的理直气壮。 第168章 卖人 卫琼说到做到,像是被阮筝的话刺激到了,从此打通任督二脉,只要得空,便盯着卫瑾三人用功。 卫瑾脾气好,尚能包容她。卫珍和卫启却是忍不住黑脸。 尤其卫琼喜欢在边上指点,“二娘,你老看史书做什么?难道寻常书不好看吗?你这样是不行的,咱们家里只能有一个吃软饭的,再多一个,阿姐养活不过来!” 说多了,卫珍反手将书盖在卫琼脸上,用实际行动教她闭嘴。 好好好,这个惹不起,那就下一个。 卫启和卫琼从小干架,也就是这几年里年岁渐长,才逐渐成熟稳重,动手是不会了,但卫琼要是烦他,他也不是好惹的。 他让阿娘断了她的零花钱! 卫琼吃了几次闭门羹,仍干劲十足,开始无差别“关心”所有人。 对卫平侯,她甜甜喊“大伯”,叮嘱他注意身体,上朝专心,要带着卫平侯府越来越好。 对卢氏,她紧握二婶的手,语重心长让她不要只盯着卫珍,目光放长远,让卫平侯府那几个铺子多盈利那才是大事! 对自己亲爹娘,是更加丧心病狂。烦得安阳郡主有一次没忍住动手拍了她一巴掌,肩膀都拍红了! 卫琼哭唧唧跑去找阮筝,正好宋樾也在,两个人一起下棋喝茶,看见卫琼,宋樾冷下脸,也听说了她这几日的“潇洒快活“,便拎着她回去,布置了小半个月的功课。 如此方才消停一阵。 全家暗暗松了口气。 待到冬至,卫琼被放出来,愣是要说自己被功课折磨瘦了,要大家多疼疼她,让让她。 卫瑾看着小妹妹白里透红的包子脸,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卫琼赖在阮筝身边,极为贴心地把自己的暖手炉塞到自己怀里,还不等阮筝心中熨贴,便听见她一本正经道:“大母,您年纪也不小了,平日里要注意保暖,知道吗?我方才还听阿媪说您昨夜有几声咳嗽,一会儿可得喝上两碗姜枣茶去去寒才行。” 她语重心长道:“大母要保重身体,长命百岁,这样的话,我便是四十岁,还有顶顶厉害的靠山给我撑腰,我看整个平京,谁能嚣张得过……嗷疼疼疼疼疼!” 安阳郡主来给婆母请安,听到这一番话,险些眼前一黑又一黑,行动比脑子快,等反应过来时,手指已经拧着卫琼的耳朵。 此刻什么优雅高贵、大方得体,统统抛到九霄云外! “我看你最近翅膀硬了,是准备上天不成?”安阳郡主咬牙切齿道,“卫阿蕴,我忍你很久了!你给我把皮绷紧实了,我找个趁手的家伙来好好削一削……” 卫琼嗷的一声,哭得惊天动地。 “阿姐阿姊阿兄!大母二婶!”吧在场的人都喊了一遍后,也没人来救,安阳郡主如愿以偿把人拎走,狠狠教训了一通! 再不教训,怕是要爬到阮筝头上去了! 卫瑾忍着笑,收回目光。 “阿蕴这性子,怕是改不过来了。”阮筝摇了摇头道,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卫启有些无奈,道:“大母放心,我们会多照看着阿蕴的。“ 卫珍轻轻“嗯”了一声。 让卢氏不由得侧目,心里犯嘀咕:你嗯什么嗯?你若有三娘那般开朗活泼,我才要谢天谢地了。 卫琼虽然功课一般,可胜在性格讨喜,世家贵女但凡与她接触过的,就没有一个不夸她。 这样活泼开朗、可爱有趣的小娘子,谁会不喜欢呢? 哪像卫珍,旁人只知卫平侯府有三个女郎,却压根不知道卫珍长什么样。 这样下去,怎么嫁的出去? 卢氏满肚子心事如今也只敢放在心里,自从阮筝上次发作一次,她是彻底不敢在婆母面前表露分毫。 自己挨骂还是小事,若是连累夫君…… “大母,我这里有一些趣事。”卫瑾的声音打断了卢氏的想法。 阮筝笑道:“什么趣事?” 卫瑾垂眸一笑,道:“底下人刚送来的消息。袁大郎在赌场欠了近万贯赌债,被赌坊的人压着上门要债,说还不上便砍了袁大郎的两只手。” 这里的袁大郎自然是袁氏的兄长。 他至今未能忘却小林氏,仍心心念念想要将她找回。然小林氏被二皇子藏了起来,袁大郎便整日酗酒、赌博,放纵自己沉迷声色。 看似痴情一片,实则荒唐可笑。 因为赌债累累,袁家险些就要卖宅子卖地,那袁瑞岂肯答应? 袁家的家当都是他的,一草一木也是他的财产! 他阻拦袁老夫人拿出田契地契,院子里哀嚎声一片,袁大郎边哭边骂他不孝子。 那儿子跟孙子比,自然是儿子重要。 袁老夫人正要怪袁瑞狠心,连亲爹都不管,大不了,大不了把袁氏先前来回来的所有嫁妆都填进去!人没了,再多钱有什么用? 袁瑞不肯,袁氏的嫁妆也是他的东西,日后都是要留给他的! 他手指一旁的袁氏母子,大言不惭道:“这可是卫平侯府从前的女君!卫平侯夫人!还有这个,他亲娘是林贵妃的表妹!你们把他们带走吧,这两人可不止万贯钱财呢!” 卫瑾的话令卢氏愣在原地,脱口而出道:“袁家把他们卖了?!” 卫瑾笑了笑,温声道:“是啊。” “袁家不肯拿出钱财来还赌债,自然只能卖掉袁氏母子。”她嘴上说着可怜可叹,眼底却是冰凉无比。 袁氏母子的苦日子,才刚刚开始呢。 第169章 圈套 卢氏走后,阮筝瞥了一眼孙女,虽是询问但语气肯定道:“是你做的?” 卫珍和卫启齐齐看向卫瑾。 卫珍还好,并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卫启却是心头一跳,心想长姐看着云淡风轻,倒也是个极为记仇的性子。也是,谁让袁氏母子害她乡下吃苦受罪整整十年呢? “是。”卫瑾承认了。 阮筝没有责怪,只问道:“尾巴都处理好了?确保不会留下任何证据吧?” 卫瑾抿嘴,虽然知道祖母不会怪她,但听到这个话,心中还是忍不住生出一丝隐秘的喜悦。 “都处理好了。”她道,眉眼微垂,遮住了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冷漠情绪。 卫瑾轻声细语道:“儿其实并未做什么,赌坊是袁大郎自己要去的,加注也是他自己选择的,儿顶多只是让人透露了袁大郎的身份,使得赌坊主人亲自出马,引袁大郎心甘情愿进圈套。” 阮筝道:“她到底是你的亲生母亲。” 顿了顿,又道:“下回再有这种事情,让别人去做。” 卫启暗暗发笑,还以为祖母会劝卫瑾不要这般心狠手辣、穷追不舍,没想到,还是护短得紧啊。 阮筝温声教导几个孩子,“碰到事情不要想着自己去做,你们有卫平侯府这个靠山,便要学着依靠家族。就算不愿让父母知晓,总归还有大母在。大母手里头还有些人手,若要做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吩咐他们就是。” “尤其是阿希。” 卫瑾虚心受教,“大母请说。” 阮筝道:“你如今是卫平侯世女,平京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行事要更小心些才是。” 阮筝不是不相信孙女的能力,这种事情到底不光彩,但凡泄露一丝半点,总会对卫瑾的声誉造成一定影响。 更何况,阮筝还要卫平侯心甘情愿把家主之位交给女儿,若被他知道,卫瑾如此穷追不舍,非要置生母于死地,就算卫平侯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也会留下一个疙瘩。 阮筝要把所有的隐患都掐死在摇篮。 几个孩子齐声答应:“是。” 待他们都下去,阮筝看向云因,“去查查袁氏母子被卖到何处,事无巨细告诉我。” 云因答应一声,问道:“娘子可要替大娘解决了他们?” 阮筝笑了一下,解决什么?别人动手,总归没有自己动手来得解恨。区区小事,她叮嘱两句也就罢了,哪里需要一直干预。 孩子都已经这个岁数,若是一直护在羽翼之下,什么时候能长大呢? 阮筝要做的,就是确保卫瑾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以及,在最大程度上让袁氏母子得到应有的报应。 云因办事很快,没有几个时辰便回来禀报阮筝。 袁氏虽然身体不好,但胜在长了一张楚楚动人的脸,被有个商贾看中,毫不犹豫花了几千贯买回去做洗脚婢。 说是洗脚婢,其实跟妾没什么区别。 大魏律法明确规定,什么身份办什么事,便是官员想要纳妾,那也得看品级地位,至于庶人?压根就没有纳妾一说。 只是上有对策,下有对策。不纳妾,买点丫鬟回家伺候,总是可以的吧?朝廷又不禁止人口买卖! 于是乎,袁氏从原先高高在上的侯夫人沦落和离归家的妇人,又因为袁家人的冷血无情,被充作贱籍,为人奴婢。 一般的下人,签的是卖身契,攒够了钱财或许还能换得一个自由身,从此变良民。 然袁氏签的却是死契,任凭她怎么痛哭流涕,后悔莫及,也还是被袁老夫人压着摁了手印。 只因死契比活契多上五百贯。 袁老夫人深受孙子启发,还不死心地想要跟商贾讨价还价,“我这个女儿先前可是卫平侯夫人!那可是侯府的女君!您看……能不能再多加一些?” 商贾捻着山羊须,朝袁老夫人脸上呸了一声。 “你当我好糊弄呢?什么卫平侯夫人,你们袁家做的事情都传遍了整个平京了,人家卫平侯没有休妻,只是和离,那是人家厚道,顾念旧情,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要不是看她有几分姿色,你看我会不会买这种蛇蝎毒妇回去。” 话里话外尽是鄙夷嫌弃。 袁氏被几个婆子用麻绳捆着,披头散发、满脸泪水地看着袁老夫人,只可惜,没有人理会她。她满脸羞愤绝望,眼眸中的光一点点消碎,只余灰败一片。 话虽如此,但商贾一想到自己能用上从前的贵夫人,少不得心痒难耐。片刻也等不及,一回家,便让人将袁氏送到自己房里。 这里或许就有人要问了,袁家父子虽没什么能力,可好歹袁家主身上还有个一官半职,再怎么样都要比这商贾高贵,哪里就沦落到商贾上门来买女儿的地步? 士农工商,商人再有钱,那也是最低贱的存在。 这还不是许配,而是卖女为婢。 袁家主就不怕哪天上值,被同僚笑话死? 诶,他还真不怕。 自从发现自己养了多年的儿子,其实是袁大郎的私生子,卫平侯进宫请罪,顺便参了袁家一本。他只是心软重情,又不是真的窝囊废、冤大头。 袁家欺人太甚,不只是欺卫平侯好说话,更是把卫平侯府所有人的脸面往地上踩。 他要是什么都不做,岂非枉为人子? 圣上倒也爽快,直接夺了袁家主的官身,又怒斥其门风不正,此等蛀虫,朝廷岂能容忍? 这一番话传出去,本就入不敷出的袁家更是一落千丈。 要不然,商贾也不敢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进袁家大门,带着个牙婆子,对待袁氏宛如对待牲口一般检查有无患病。 这样赤裸裸的羞辱,袁家人竟也受了。 袁老夫人还愁眉苦脸,袁大郎欠下万贯赌债,可袁氏只值几千贯,剩下的钱,又该去哪里想办法呢? “赔钱货就是赔钱货,卖也卖不得几个钱!”骂了几句后,袁老夫人还想把主意打到卫瑾头上,“好歹也是她娘肚皮里出来的,难道连这点情分都没有吗?” 袁大郎被打了个鼻青脸肿,怀恨在心,不恨赌坊无情,也不恨卫平侯府翻脸不认人,只把一切都怪在袁氏头上。 要不是她不争气,卫祥的身世又怎么会被阮筝发现?要不是她把卫祥教的这样蠢笨恶毒,卫平侯府又怎么会如此嫌弃她们母子?说不定,这会儿卫平侯府早就改姓袁了呢! 他嚷嚷着,母债女偿,怎么说也给了卫瑾一条命,他是卫瑾的亲舅舅,如今舅舅有难,卫瑾必须拿钱出来! 袁老夫人又是哄又是劝,原本还真想去卫平侯府找卫瑾,大不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她一个老婆子躺在卫平侯府门口,就不信卫瑾不要脸! 还好被袁瑞拦了下来。 袁瑞年幼时得孟氏教导过,比他亲爹和祖母多了几分脑子。 连祖父的官身都没了,还指望卫平侯府对他们有什么旧情?不赶尽杀绝都好了!袁瑞把家里的一切都看作自己的财产,自然不希望袁老夫人惹怒卫平侯府。 他的目光落在卫祥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恶毒的笑。 第170章 小倌 “袁家带着卫祥去林家找小林氏了?”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局面,饶是阮筝有所预料,也还是觉得荒谬得可笑。 云因无奈道:“娘子还笑,您不知道外头人是怎么笑话咱们卫平侯府的。” 阮筝淡淡道:“我都是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了,还怕这些做什么?外头人再是笑话,也清楚这一切都是袁家所为,顶多笑我们被蒙在鼓里,傻兮兮给别人养儿子。” 云因点了点头,继续道:“袁家声名扫地,卫祥又是个私生子,林家就是有林贵妃做靠山,也不愿意接这个烂摊子。” 更何况,小林氏如今下落不明,连带着她的母亲林月在府中的日子也艰难起来,几乎日日都要被那几个嫂子嫌弃。 阮筝微微挑眉,“林家没要卫祥?” 云因摇了摇头,冷哼道:“这样的私生子,林家哪里会要?要了岂不是证明他们与袁家是同流合污,一丘之貉?” “那卫祥人呢?” 云因撇了撇嘴道:“他算是砸袁家手中了。底下人说,因为袁瑞的缘故,卫祥在袁家并不受待见,不过一日一食,勉强不叫他饿死。” 阮筝轻轻敲着矮桌,唇畔露出一个稍纵即逝的笑。 “林家不肯要卫祥,那袁大郎的赌债可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袁家总归还有一些家底的,倾家荡产,也会想办法保住自己的儿子。 云因道:“当初就不该让袁氏把嫁妆带回去!” 阮筝笑道:“那点嫁妆,也就袁家人才看得上。你有什么好气的?” 阮筝早就算到袁氏将嫁妆带回去,会被袁老夫人占为己有。那又如何?一点小东西罢了,如果能让袁氏不好过,那便十分值得。 况且,袁大郎的儿子袁瑞,只怕不愿意变买家产吧? 卖一点,就少一点。 等袁瑞继承袁家,说不定就只有一个空壳子了。 阮筝眸光微闪,道:“找人告诉袁瑞,袁氏卖得,卫祥自然也卖得。” 袁家总得一视同仁才好。 云因诧异,“卫祥?他一个瞎子,谁肯要?” 袁氏尚且还有些颜色,嫁给卫平侯后养尊处优,养出一身的好皮肉。卫祥那种货色,便是让他去做小厮、做门房,兴许干活都不利索。 阮筝微微勾唇,眼中并无半分笑意。 “什么瞎子?不还有一只眼睛是好的吗?”她温声道,“伺候人,哪里还要那么多讲究?” 伺候……人? 阮筝淡淡一笑,慢条斯理道:“醉春坊又不是只养着花娘,不还有小倌吗?卫祥生的又不算差劲,细皮嫩肉,总有些人就喜欢这一口。” 云因:“……” 她忍俊不禁,“奴这就去办。” 要一个人死还不容易吗? 就像上辈子,袁氏偷偷给阮筝下毒,阮筝哪里会对自己的儿媳妇设防?更何况她日夜守在床榻前,孝心感天动地。 一口接一口的汤药送到嘴里,变成穿肠毒药。 最后任谁都没想到,阮筝会死在一场小小的病痛,也没有人怀疑袁氏。 这一回,阮筝也要把卫瑾摘干净。 就算哪日卫平侯从别人口中得知袁氏母子的下落,也不会怀疑到卫瑾头上。 杀人不过头点地,难得是百般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的孙女上辈子死得那么凄惨,甚至没有一具全尸,伤痕累累的尸体被随意丢弃乱葬岗,任野狗一口口啃咬分食。 卫祥怎么能好过? ——绝不能! 袁家的动作很快,或者说,袁瑞是生怕自己的家业被亲爹败光,一听醉春坊那种地方还有小倌,想也没想就把卫祥送过去了。 生怕人家不要,袁瑞还说了,皮肉生意,自然是接一次客,给一次钱。袁家和醉春坊五五分。 送上来的小倌,醉春坊哪里有不要的道理? 当天就把卫祥洗干净,下了药,送到一位喜好细皮嫩肉的儿郎的富商手上。 那富商荤素不忌,因为家里妻子管的严,不许闹出性命,这才专挑男的下手。 卫祥这样白嫩又带点倔强的,好巧不巧合富商口味! 黑龙灌喉,皮鞭伺候。 怎么爽快怎么来。 卫祥不是不爱接触女子?做了小倌以后,只需要每日接待男客,压根都不用触碰女人! 阮筝连这点都为他考虑到了,实在感人至深。 卫瑾听说这件事,也是惊了一跳,忙不迭来找阮筝,压低声音道:“大母,您让袁家把卫祥送到醉春坊了?” 阮筝微微蹙眉,柔声道:“这样脏的事情,怎么传到你耳朵里了?” 卫瑾忍不住脸一红,为祖母的溺爱,也为卫祥的下场幸灾乐祸。 她咳了一声道:“儿也只是听人说……大母,这样真的不要紧吗?” 正如同阮筝担心卫瑾,卫瑾也怕这样的事情会对祖母造成影响。 阮筝笑了笑,淡淡道:“有什么要紧的。” 一报还一报罢了。 她既然这么说了,卫瑾也就不再纠结,说起另外一件事。 “大母,儿今日在城外,看见魏王了。”她小心翼翼觑了祖母一眼,“还有一妇人跪在他面前哭哭啼啼,说什么旧情之类的话。” 第171章 束缚 茶香袅袅,内室安静的只能听见棋子落玉盘的声音。 吧嗒、吧嗒。 卫瑾担忧地唤了一声“大母”,小声道:“魏王……他应该不会背叛您的。” 这几年,卫瑾多多少少也从阮家舅公的口中了解阮筝与魏王年轻时的纠葛。 昔日的高门贵女,前朝皇后的掌上明珠,没有与当时任何一个士族郎君喜结连理,反倒嫁到卫家这种门第,更甚至,卫瑾听说自己的祖父在世时,还是有名的病秧子。 怎么看,都是卫家占了大便宜。 卫瑾是祖母一手教养长大,自然打从心底偏向祖母。尤其是这些年,她亲眼看着祖母为这个家付出。早年丧父,中年丧夫,祖母一手抚养三个儿子,又精心为几个孙儿筹划打算。 她本可以不用这样辛苦的。 卫瑾不曾见过祖父一面,反倒这几年因为阮筝的原因,三番两次受魏王好意。从她的角度来看,多年不曾娶妻,甚至没有子嗣的魏王,要比自己的祖父好太多。 如果可以的话,卫瑾真希望阮筝当年嫁的是魏王。 如此想着,卫瑾就见祖母笑出了声。 阮筝终于破了这棋局,心情愉悦之时,便听见这么一句,什么魏王不会背叛她?她没忍住乐了。 “大母?” 阮筝无奈道:“阿希,你的脑袋里都想的什么?我与魏王之间是有合作不假,但还谈不上背叛二字。” 卫瑾嗫嚅了两下唇瓣,道:“可是,魏王对您一往情深……” 阮筝诧异:“何来一往情深?” 卫瑾微微睁大眼眸,道:“他不是因为您,终身未娶吗?” 阮筝:“……” 她揉了揉眼角,不紧不慢将棋子一颗颗收起来,语气十分无奈。 “虽然说这话有些气人,但是阿希,你大母我年轻时,爱慕者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魏王在里头并不算什么。只是有的人,他知道及时止损,要为家族、父母考虑。”她柔声道,对于这个孙女,早就习惯讲道理一点一点掰碎了说给她听。 “这世间的情爱,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美好。人生在世,也总有许许多多的东西,要比情爱来的重要。魏王终身未娶,怎么能是因为我呢?那不过是他的一己私欲,是他未能得到我的不甘心。” “可谁规定,他爱我,我便要嫁给他?我的家族,我的阿兄阿嫂,哪一样不比他更为重要?难道,因为他爱我,便要我承担他一生未娶,没有后嗣的责任吗?” 卫瑾的心头仿佛被小锤子重重一击,祖母温和的话语,令她对自己产生怀疑。 阮筝目光怜爱,握着孙女的手轻轻揉了揉。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理应报答养育之恩。兄弟姐妹之间,骨肉血亲,手足之情,亦不可辜负。唯有男女之爱,你一而再再二三地劝说,仍旧无用,便该将他抛之脑后。” “你已经做到问心无愧,又何必因为他人的私心,而庸人自扰呢?” 卫瑾一瞬间恍然大悟,面上流露羞愧之色。 她低声道:“儿只是觉得,大母当年若是嫁给魏王,一定会比现在过的舒心自在。” 阮筝扑哧一笑,指了指一旁的云因,道:“你阿媪先前也说过类似这样的话。” 云因幽怨地看了自家娘子一眼,她就知道阮筝会提到她。 阮筝道:“世上女子的命运,大多都是由男子掌控。而我,恰好投了个好胎,我的曾祖、祖父,阿耶,阿姑,家中的每一个人都待我极其宽和溺爱,他们教我,莫要将自己的命运交托到未来的夫婿手中,若是过的不称心,和离便是。” 这样的家族,这样的氛围,养出来的孩子自然是个个内心强大。 阮筝也不例外。 她过得怎么样,取决是她这个人,而非她的夫婿如何。 想当初,多少人惋惜、笑话、劝阻,让她不要嫁给卫秉文,仿佛她嫁到卫家之后,便会在自己的手帕交、堂姊面前低人一头。 可后来呢?她上战场,杀敌将,卫秉文反而成了她的谋士附庸,就是论功行赏,也是她胜一筹。 先帝封她为阮国公,却封卫章为卫平侯,难道只是因为私心?想要令卫章面上难堪? 私心或许有,可若不是阮筝有实打实的功绩,朝堂文武重臣,岂会甘心被一个女子压上一头? 卫瑾嘟囔道:“可、可大母若是嫁给旁人,说不定就不会生出阿耶这样的儿子。” 卫平侯无辜膝盖中箭。 阮筝想了一下,叹道:“我实在不大喜欢去想这些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毕竟在当时,你阿翁已经是我最好的选择。” 顿了顿,又回忆了一下过往。 “你阿耶,其实并非没有可取之处。他没有娶袁氏之前,孝顺懂事,时常陪在我和你阿翁身边,他虽然没有你三叔贴心,可也不像你二叔那般木讷无趣。” 阮筝对子女是真的没什么要求,只希望他们能过好自己的日子。谁知道,没要求反而沦落到前世那种下场。 真是该死! 阮筝心中冷哼一声,老大老三最近倒是老实本分,老二就是太老实了,得找个机会再好好敲打一二。 卫瑾眨了眨眼,虽然八卦长辈的故事不大好,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大母对魏王,真的没有一丝感情吗?” 阮筝笑道:“人非草木,谁能无情?养只猫猫狗狗尚且怜爱几分,更何况人呢?” 那就是有感情了。 卫瑾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又说起正事。 “大母,我后面让人查了一下,魏王面前的那个女子,好像是……卫祥的外祖母。” 卫祥的外祖母,林月? 听到这,阮筝和云因对视一眼。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阮筝道,差不多也到了该午憩的时辰,阮筝每日雷打不动都要睡上半个时辰,这些年已经养成习惯。 卫瑾面露愧疚,是她不好,她不该拿这点无关紧要的小事来打扰祖母。 “大母好生歇息,儿退下了。” 第172章 搞事 她一走,阮筝和云因主仆二人立马凑到了一块。 生出皱纹的眼角微微一弯,露出并不算稳重的神色。 阮筝诧异道:“都这么些年了,她怎的还没有打消念头?竟也是个痴情人不成?” 云因鄙夷道:“娘子难道忘了林月之前是怎么说您的?她怕不是还做着魏王妃的美梦呢。” 阮筝摇了摇头道:“你看,阿希这样的小女郎都觉得高隐对我一片痴心,更不要说旁人了。” 当爱变成负担枷锁,就不是爱了。 这就是阮筝愈发心硬的原因。 不过,魏王妃? “圣上当年为他们赐婚,是魏王自己不愿意,她总不能还怪在我头上吧?”阮筝道,“男人狠心起来,可不是女人能比的。便是我死了,高隐也不会说将目光放在别人身上。” 所以,归根结底,是高隐的问题。 这么一想,阮筝又有点厌烦这个男人。 “娘子,奴一直有个疑问,让小林氏勾引袁大郎,趁着袁氏怀孕,来上这么一个偷梁换柱,到底是林月的主意,还是林贵妃的主意?” “是谁的主意已经不重要了。”阮筝淡淡道。等圣上殡天,林家的人一个都别想跑。 阮筝可不是心慈手软的菩萨。 - 卫平侯还是知道了袁氏的下落。 倒不是他刻意去打听,而是将袁氏买走的那个商贩,在享受过袁氏的伺候后,心中得意无比,时不时便要把此事拿出来炫耀一二。 让曾经的卫平侯夫人喝他的洗脚水,岂不是说明他比卫平侯还要厉害? 于是乎,就连与狐朋狗友一同吃酒,也不禁夸夸其谈,言语之中多是对卫平侯的看不起。 “堂堂侯爷,竟然还制不住一个女人,真是说出去都要人笑掉大牙。你们是不知道那个女人有多下贱,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听话?打上几次,饿上几顿就好了,立马变得服服帖帖!” “我可不是卫平侯那种窝囊废,被戴绿帽子都不知道,还给大舅子养了十多年的儿子!这贱人要是敢背着我偷人,或是补贴娘家,看我不抽烂她的嘴!” 恰好卫平侯和两个弟弟也在酒楼吃饭,他们坐的是包厢,听到这样的话,卫敞气得满脸通红,“放肆!放肆!” 卫韶一双凤眼阴的可怕,却不像二兄那般生气,反而打量着卫平侯的神色。 “大兄,此人言语放肆,话里话外极尽羞辱。”顿了顿,又假惺惺道,“袁氏虽说将咱们全家玩弄于股掌,可也不该受此对待。难道,袁家人便放任这商人欺负自家女儿?” 卫韶这话说的妙。 一来,不仅没有落井下石,反而还表达对袁氏的同情。 二来,提到袁家,让卫平侯想起卫祥的事情,出自袁家人之手。 三言两语打消了卫平侯才生出的不忍。 他淡淡道:“袁家向来只认钱不认人。”要不然也不会胆大包天到做出调换孩子的事情,不就是想着将卫平侯府的家业占为己有吗? 简直恶心至极! 卫韶点了点头,又道:“可要让人下去教训他一顿?顺便,关照袁氏一二?” 卫敞瞪大双眼,恼道:“这种人!有什么好关照的?” 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口,老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慈悲心肠了? 卫韶慢悠悠道:“好歹也是以前的大嫂。” “行了你。”卫平侯道,“少在这里试探我。” 卫韶表示无辜,“我可没有,大兄怎么能污蔑人?” 卫平侯淡淡道:“既已和离,我与她便再无关系。日后不要再提什么大嫂不大嫂之类的话了。” 卫敞赞同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卫韶笑道:“大兄当真不会心软,出手相助一二?其实这也没什么,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话锋一转,又道,“大兄现在出手,我们兄弟两个或可帮你一同瞒着全家,若面子上过不去,私下偷偷相救,回头传到阿娘耳朵里,我可不帮你求情。” 卫平侯哪里听不出他的意思,无非就是觉得他还会心软回头,当下恼羞成怒道:“用不着你求情!她便是死了,也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好! 卫韶笑眯眯点头,这下才算满意,“大兄可要记住自己说过的话。” 袁氏有错,卫平侯就真的无辜吗? 自然不是。 他虽不知道卫祥的身世,可却不止一次,因为袁氏的缘故而选择包庇容忍卫祥所犯下的错误。 袁氏敢做出这种调换孩子的事情,很大一方面不就是因为卫平侯无条件的付出,让她有恃无恐吗? 说实话,卫韶心中未必没有对长兄的怨气。 只是碍于母亲的面子,不好发泄出来。 要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要不是卫平侯只在袁氏的事情上犯过糊涂,卫韶还真想给他一拳。 此事过后,卫韶不忘给母亲通风报信,并保证会盯着卫平侯,不给他任何犯错的机会。 云因私底下和主子道:“还是三郎贴心,三郎打小就是向着您的。” “二郎也好,就是嘴笨,性子也不活络。” “侯爷要是当年娶的不是袁氏,想必也不会变成今日这种局面。” 依此说了一通,云因见阮筝似乎有些犯困,便及时住嘴,柔声道:“快要用晚食了,娘子撑一撑,好歹用了饭之后再睡。” 阮筝撑着额头,皱眉道:“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我要出什么事……” 出事? 大家不都好好的吗?云因不解,正要说请个郎中进府看看。 外头响起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 “大母!”卫珍提着裙子,一路小跑着进来,脸上泛着薄红,气喘吁吁道,“我们今日去梵音寺,回来路上,阿蕴非要骑马,谁知道她那马儿忽然发疯……” 阮筝走到她面前,“不着急,慢慢说,阿蕴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卫珍点了点头,又摇摇头,好半天,才缓了口气道:“阿蕴被人救了下来。” 她申请纠结,总觉得背后说人坏话不好。尤其是人家才救了自己的妹妹。 可…… “救阿蕴的人,是四皇子。” 第173章 摇签 临近过年,卢氏和安阳郡主特意带着孩子们去梵音寺为全家祈福,希望接下来的日子都平坦顺利,好教大家尽快淡忘袁氏母子的事情。 因为卫平侯府出了这档子事,卢氏和安阳郡主妯娌俩好几个月没敢出门。生怕赴宴,人家来上一句,“诶,我听说……” 安阳郡主长这么大,还没丢过这种人! 去梵音寺的路上,一切都很平静。卫琼和卫珍因为大冬天的起的早,特意在车里补了个觉,等到梵音寺山脚下,由仆婢整理好衣衫发髻,这才跟随母亲入寺上香。 卫瑾今日随阮符去拜访友人,便没有与之一同前往梵音寺。她不在,卫珍又是个沉闷的性子,往往卫琼说上十句话,才回个两三句。 卫琼气闷,又不敢表现出来,正巧有机灵的小和尚提议,两位小娘子若是感兴趣,可以到一旁摇签算命。 卫琼立马拉着卫珍过去了。 “阿姊,你老冷着个脸做什么?让旁人看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多讨厌我呢。”卫琼语重心长,“你要多笑笑,不然好运气都被你赶跑了。” 卫珍道:“不要迷信。” 说完,便见坐在矮桌后面的老和尚露出一个微笑。 卫珍一顿,在寺里说不要迷信好像不大好。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是要摇签吗?” “劳烦师父。”卫琼甜甜道,她在外面一向是很讨人喜欢的。 老和尚不着痕迹地看了卫琼两姊妹一眼,这相貌……似有大祸之兆。 不过,兴许是他看错了。 老和尚将签筒双手递给卫琼,卫琼道:“阿姊,你先来吧。” 卫珍说了好,跪坐在蒲团上,双手捧着签筒,一面闭眼于心中默念,一面轻轻摇晃。 吧嗒。 一支签子掉了出来。 卫琼捡起来,看了一眼,心想这应该算是一个好签吧?她递给卫珍,卫珍再交到老和尚的手中。 “劳烦师父了。”卫珍客客气气道,姐妹俩都很有礼貌。 签上是:人生歧路多坎坷,凤凰涅槃破黑云。 老和尚笑了笑,请卫珍摊开手掌,顺着掌纹端详许久,并未说话。 “施主的签,”他停顿沉吟,看得人有些着急。 卫琼问道:“师父,我阿姊的签不好吗?” 凤凰涅槃呢!这都不算好,还有什么是好的? 卫琼虽然嘴上一百个嫌弃卫珍,说她凶巴巴,说她好讨厌,但是决不允许外人说自己家姐妹一句不好! 说实话也不行! 她听不得实话! 老和尚温声道:“这签,说好也好,却也算不得很好。施主这一生,想来是大富大贵之家,父母和善,却时有逼迫……” 卫珍轻轻点头。 老和尚想到什么,脸上渐渐露出一个笑容,道:“不过,只要本心坚定,一切皆能化险为夷,向着好的方向而去。” 卫琼:切! 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跟街头摆摊算命的瞎子简直就是一套说辞嘛。 老和尚温声叮嘱道:“施主,定要坚持本心,莫为外界所干涉。只要过了这几年,一切磨难都不再对你造成影响。” 卫珍郑重点头,“好,我记住了。多谢师父。” 轮到卫琼去摇签,她一时没收住力,摇出了两支签子。 她看了一眼,只觉得比卫珍签子上的内容要复杂晦涩许多,便不再纠结,直接给了老和尚。 “师父,我这两支,总有一支是好的吧?”卫琼满怀期待地问,心里沾沾自喜,还觉得自己有点厉害,一摇就摇了俩,瞎猫碰上死耗子,也肯定有一个好的。 老和尚:“……” 他看了又看,两支都盯了许久,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句话。 卫琼以为他在酝酿如何夸自己命好,都不用说,便喜滋滋伸出手,让老和尚看她的掌纹。 卫珍却从老和尚的神情间隐约察觉出了一丝什么。 她内心不安,“阿蕴。” 老和尚的神情不复方才轻松,整个人看上去凝重无比。 卫琼摇出了两支签,第一支先落地,大致意思是芳龄早逝,宛如落花于水,不曾留下丝毫痕迹。 正是对应卫琼的前世。 按理来说,今生总该圆满无缺,无忧无虑。然尾随其后的第二支签子,却也只比前面好上一点儿。 加上卫琼的掌纹,越发确定了老和尚内心的猜测。 “师父,你怎么不说话呀?” 老和尚心中叹了口气,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尤其是面前的小娘子天真活泼,明媚如骄阳,越是美好,越令人惋惜命运坎坷多磨难。 “施主是富贵享乐之命。”他先是这样说,不等卫琼高兴,又叹道,“然五六年后,命中注定一劫。” 卫琼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说的好听的骗骗她也行啊,干嘛这么扫兴。 卫珍则关心问道:“师父,这劫可能化解?” 卫琼看向她,阿姊你还真信啊? 卫珍当然相信,不止如此,还郑重其事道:“请师父帮忙化解一二,卫平侯府定当多多添上香油钱,感激不尽。” 卫琼瘪了瘪嘴,吸了吸鼻子,小声道:“阿姊。” 好感动哦。 卫珍没理她,只恳求望着老和尚。 老和尚笑了笑,念了句佛号,道:“阿弥陀佛。贫僧并非街头的瞎眼算命人,替施主们解签,也不过为个缘字。” 卫琼心虚,他怎么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阿弥陀佛,佛祖不要怪罪她啊。 卫珍请求道:“既然有缘,还请师父出手相助。” 老和尚摇了摇头道:“事关重大,非我一人之力可以化解。不过,倒是有一法子,或可避免一二。” 他没有卖关子,直截了当道:“这位施主,最好南下居住,亦或者北上,十年内不回来,此局方可破解。” 否则,怕是要落得与上辈子一样的下场。 卫珍:“……南下居住?” 老和尚同样郑重其事点头。 第174章 犹豫 “早知道不去摇签了!肯定是骗人的!”直到下山,卫琼还在嘟囔着这句话。雪白的小脸臭的不行,令安阳郡主频频看来,然而问她什么,又不肯说。 卫珍迟疑片刻,将方才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道:“三婶,我觉得,那个老师父不太像张口就来的骗子。” 安阳郡主诧异地看了眼女儿。 卫琼生怕被送到很远的地方,连忙道:“阿娘!这种话,听听就好了,难道还要当真不成?我还这么小,你舍得把我一个人孤零零送到外头吗?” 安阳郡主抽了抽嘴角,“你还小?” 她像卫琼这个年纪,都已经被赐婚给卫韶,在家中安心待嫁了。 卢氏也在一旁帮腔:“这些算命的,惯爱将事情说得严重,三分说七分,五分能说成十分。二娘,你怎么也相信这些东西?” 果然是读书读傻了。 这句话没讲出口,但卫珍对母亲了解颇深,便是她不说,也知道意思。 放在暖袖中的手指蜷缩入掌,卫珍没有说话。 “二嫂,珠珠也是担心阿蕴,你责怪她做什么?”安阳郡主自然是帮侄女说话,同样的年纪,卫琼可没有卫珍稳重懂事。 卢氏悻悻然低下头。 安阳郡主琢磨着要不要再去给卫琼算算命,就像卫珍说的,老和尚话里话外讲的这般严重,总归是让人不安。 不过要她把女儿送走,便是琅琊清河那等富饶之地,也舍不得啊。 卫琼越想越生气,上了马车也还在抱怨。 “我就不该拉着阿姊去摇签,不去的话,就不会听到那些话,不听见就不会生气!” “安静一些。”卫珍无奈道。 “我不!”卫琼委屈死了,抱着卫珍的手臂呜呜道,“阿姊,我不想去南方,也不想北上,我哪里都不想去,只想留在平京。” 平京处于南北交接的中心,亦是龙脉汇聚之地。 “琅琊读书人多,清河又有贵雅之名,两地都不错。宋夫子不是在清河住了许多年吗?”卫珍劝道,同样下定决心,“你若是要去,我便陪你一起。” 卫琼:“……你不嫁人啦?” 卫珍摇了摇头。 幸而祖母开明,不然她也不会生出这种念头。 卫珍实在无法想象自己与人共渡一生的画面。 卫琼又感动又难过,别扭得不行,委屈道:“那、那他说的不真,我们岂不是被骗了?” 卫珍沉默不语。 卫琼捏着阿姊的手指头,小声道:“阿姊,我不想离开平京,我去了外头,我会害怕的。” 外面哪有平京自在?更何况,卫琼的靠山都在平京,去了外头,她要是闯了祸,山高路远,恐怕等不到家里人救命,就先被打死了。 不得不说,卫琼对自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之后车舆陷入一片安静,卫琼睡了一会儿,没睡好,翻来覆去地想老和尚说的话,然后惊坐起来。 “阿姊!我觉得他是看我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才这样无的放矢!” 卫珍不理她。 卫琼一个人也能说起劲,阴谋论后,见没人附和,蔫巴地垂下脑袋。 回平京的路上会经过庄子,卫琼的白马养在里头。 她心情不爽,非要下去骑自己的马。 卫珍想着没什么,城内不许纵马,到时候在城门口回到车里就是了。 至于卫琼的马,让人骑回去,或是先带回卫平侯府都不要紧。 出于此,卫珍还帮着劝安阳郡主,“阿蕴的马术尚可,她慢悠悠跟马车一起走,不会出事的,三婶放心吧。” 结果话才说完没多久,就出事了。 卫珍被狠狠打脸。 这还是小事。 卫琼险些落马受伤才是大事! - “阿蕴现在人呢?”阮筝的神情看不出多少变化,但卫珍总觉得祖母有些生气。 “刚回房,惊厥过度,昏了过去。”她低下头,内心无比自责。 如果她阻止卫琼骑马,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阮筝淡淡道,“有人守株待兔,不知道等多久了。谁让我们家的兔子蠢笨,自己一头撞上去呢?” “大母的意思,四皇子是有预谋的?可是,他怎么知道阿蕴会骑马?”卫珍震惊道,难道那个老和尚也是四皇子安排的不成? 阮筝道:“便是你们坐马车,也有一百种方法,让牛受惊。” 只是骑马更方便别人下手罢了。 卫珍咬牙道:“可恶至极!难怪,阿雪平日里性情最是温和,我说怎么会无缘无故惊叫。” 阮筝在每个孩子的身边都放了人,只是这回四皇子是做足准备来的,抢先卫平侯府的人一步,救下卫琼。 一直到昏厥过去前,卫琼都死死抓着四皇子的衣服,小脸煞白煞白,像是魂没回来。 她甚至没看清楚救自己的人是谁,但并不妨碍她觉得四皇子是自己的救星。 阮筝走到卫珍的闺房,安阳郡主坐在一边垂泪,看见婆母过来,忙起身道:“阿家。” “坐着吧。”阮筝道,“事情我已经听珠珠说过了,阿蕴还好吧?” 安阳郡主红着眼睛道:“刚让人给她喂了药,一直说梦话,这回算是给她吓坏了!我看以后还长不长记性!” 心疼归心疼,可也是卫琼自己作死。 安阳郡主恨不得打她一顿。 宋樾也来看过,确实是惊吓过度,说用些镇静安神的汤药,再睡上一觉,醒来就好了。 卫珍将自己的朱砂手串轻轻戴到妹妹手腕,为她掖好被衾。 快醒来吧,阿蕴。 不要让家里人担心了。 安阳郡主看见这一幕,知道卫珍心思敏感,怕她自责,柔声道:“珠珠,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不要往心里去。” 卫珍轻轻点头。 “三婶,就让我守着阿蕴,您去歇息吧。” 安阳郡主叹了口气,也是疲惫至极,左右人没什么大事,便先回去歇着,晚些时候再过来看女儿。 她走后,阮筝问卫珍道:“那老和尚怎么跟你们说的,你在说一遍。” 卫珍如实说来,迟疑道:“大母,他也是四皇子安排的吗?” 四皇子?阮筝冷笑一声,“他还没这么大本事,使唤得了梵音寺的和尚。” “那……” “你让大母再想想。”如非必要,阮筝也不想把小孙女送走。人还是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安心。 第175章 住持 卫瑾一到家,听说卫琼从马上摔下来的消息,连衣裳都没换就先来看她,只是没想到阮筝也在。 “大母?”卫瑾很快收拾好脸上的错愕,看了一眼尚在睡梦中的妹妹,心下无奈叹气,问道,“阿蕴除了受惊以外,身上没有其他伤吧?” 卫珍回答道:“没有。” 顿了顿,又语气不大好地补充了一句,“四皇子来得及时,说是和三皇子在附近狩猎,眼看着阿蕴就要摔下马,便将她救了下来。” 卫珍实在不想回忆当时的危急场面。 四皇子策马而来,宛如救世主一般,冲卫琼喊道:“手给我!” 说时迟那时快,卫琼才递出手,下一刻,整个人便被拽到四皇子的怀里。 这故事乍一听惊险刺激,可等回过神来,涉世未深的小娘子还不知道要有多感动。 卫瑾也叹道:“真是好一个英雄救美。” 卫珍无奈道:“阿姐。” 再说下去,只怕祖母恨不得把四皇子千刀万剐。 她只好岔开话题,说起两人在梵音寺摇签的事情。 阮筝看了眼还未醒来的卫琼,起身道:“趁着天还没黑,我去一趟梵音寺。” 什么? 屋内的几人都惊了一惊。 云因道:“怎么这样突然?这一时半会,好些东西都准备不齐全。” 卫瑾道:“这眼看就要天黑,大母若是真的要去,等明日我陪您一起。” 卫珍道:“大母,那老和尚也不会跑,咱们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阮筝摇了摇头,对云因道:“你还记得,梵音寺唯一会给人解签的和尚是谁吗?” 记忆太久远,好些事情都记不得了。 经阮筝提醒,云因才勉强想起来,皱眉道:“娘子说的是......明净大师?可我怎么记得,当年他就已过不惑之年,到现在,应该都快八十了吧?” 说着摇了摇头道:“不对不对,哪有人能活这么久的。” 卫瑾和卫珍听的是云里雾里,卫珍回忆了片刻,肯定道:“儿虽不知明净大师是哪位,可今日给我和阿蕴解签的人,看样子约莫只有四五十岁,应当不是大母口中所说之人。” 等等! 云因诧异道:“梵音寺已经几十年没有给人解签了,谁让你们去的?” 卫珍表情凝滞一瞬,结结巴巴道:“是一个小和尚,看我们无聊,便领我们去摇签......” 阮筝温声道:“你们年纪小,所以不曾听说。梵音寺传承千年,历经好几个王朝,尤其自前朝起,以摇签算命奇准无比闻名遐迩,每年只接待十位香客。整个梵音寺,只有住持一脉的亲传弟子才会解签。” “可是,可是我那支签子通俗易懂,”卫珍急急道,忽然卡壳一下,因为想起老和尚仔细观察她们掌纹时的表情。 “他看你掌纹了?”阮筝道,虽是询问的语气,却肯定无比。 卫珍艰难点了下头。 寒冬腊月,硬生生给吓出一身冷汗。 阮筝道:“每个人的掌纹,会随着年纪的增长而发生变化。观掌纹而知命数,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云因迷惑不解,“可娘子出嫁之前,不是就传梵音寺住持外出云游,归期不定吗?” 已经过了这么些年,以明净大师的年纪,不应该早就死了,尸体或许都腐烂成泥。 阮筝淡淡道:“是或不是,去了就知道了。” 卫瑾道:“若大母执意要去,我陪您一起。” 阮筝却道:“你留在家里,替大母瞒着,不要让你阿耶他们知道。” 卫瑾:“......” 卫珍:“......” 实在拗不过,她们只好答应。 一直到上了马车,往城外而去,云因还在念叨:“是或不是,哪里就这么重要了。这匆匆忙忙出来,什么都没准备,路上好几个时辰,娘子也不怕坐着腰疼。” 好在底下暗格里还备着一块厚厚的羊毛毯子,云因拿出来盖在阮筝身上,道:“娘子睡一会儿吧。” 阮筝忽然道:“阿因,你说那人到底是不是明净大师?” “好在出门前多带了两个暖手炉——明净大师?”云因絮絮叨叨的话语停下,迟疑道,“娘子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兴许是明净大师的弟子呢?” 阮筝低声道:“我出嫁的前几日,去梵音寺见了明净大师最后一面。他说他要去云游了,教我小心亲眷,又说归期不定,此生不会收弟子......” 小心亲眷。 重生前的阮筝从未将这句提点放在心上。陈留阮氏子弟个个心高气傲,向来一致对外,从不内斗,要不然也不会屹立千年不到。 现在想来,亲眷哪里是指陈留阮氏的人,分明是她的儿子儿媳才对。 阮筝揉了揉额头,道:“罢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担心,倘若真是明净大师,以他的性子,只怕明日就又消失不见了,哪里还会一直留在梵音寺。” 如果真是他...... 阮筝深深阖上了双眼,那她就要好好考虑卫琼的去留问题。 不知过了多久,云因掀开帘子,惊诧道:“呀,下雪了。”脸上不禁流露出忧虑之色,念道,“也不知道这雪要下多久,要是下大,回去路上可就难走了。” 阮筝没放心上:“回不去就在梵音寺住上一宿。” 云因不赞同道:“那可不行,若是让侯爷他们兄弟几个发现,还不知道要多担心呢。” 阮筝没说话,随她去了。 然不过片刻,她忽然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与云因对视一眼,齐齐道:“有马蹄声!” 是冲着他们来的! 云因抽出暗格的长剑,被阮筝握住手臂。 “坐着。” “娘子?”云因语气焦急,满是懊恼道,“咱们这回出来的匆忙,只带了十多人,早知道就应该——” 一阵嘶鸣声响起。 阮筝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古怪,她或许知道来的是谁了。 “停下吧。”她对外头道。 车夫答应一声,苦笑道:“老夫人,魏王来了。” 云因长舒一口气,真是虚惊一场,又不免恼怒,压低声音骂道:“这高七想做什么?大晚上的,吓死人了!” “我倒想问问,你们要做什么。”森冷的声音响起,让人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第176章 明净 阮筝皱眉,“你监视我?” 高隐盯着遮得严严实实的窗帘,强忍着心中那股暴戾的冲动,冷冷道:“我若是不监视你,只怕隔日你就不在平京了吧?” 阮筝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只觉莫名其妙。 “监视我,你还有理了?”她恼怒不已,一把挥开窗帘,隔着窗子,与高头大马上的男人对视目光,“高少弦,你是不是想死?” 她生气,高隐更生气,语气根本控制不住,质问道:“你要去哪儿?” 阮筝不可思议道:“我去哪儿还要同你禀报不成?你是我的谁啊?” 我阿耶都没这样管过我!这句话阮筝没说出口。 她深吸一口气,见高隐面色铁青,外头纷纷扬扬的白雪落在他肩头,落在他睫羽鼻尖,昏暗的灯光下,仿佛周身烧着一把火。 云因咳了一声,道:“魏王殿下,我们有事去梵音寺一趟,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梵音寺? 高隐脸上隐忍的怒气僵住,声音也跟着变轻,一眨不眨地看着阮筝。 “不是离开平京?” “你是有什么大病吗?”阮筝忍无可忍骂道,“我大兄孙女都在平京,我离开做什么?” 高隐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但却丝毫不见生气,反而松了口气,眉宇间藏着一丝懊恼,低声道:“你这么晚出城,又如此轻装简行,我以为……” 阮筝道:“滚。” 高隐佯装没听见,温声道:“我护送你过去吧。” 其实还是没有相信阮筝。 车舆中的主仆二人齐齐沉默。 窗帘放下。 阮筝捏了捏眉心,头疼不已地喃喃道:“怎么还会有人说他不娶妻是因为我啊?这样的脾性,根本没有人要好吗?” 云因小声道:“娘子,不然还是让魏王进来坐吧。这天气,骑马也不太安全。” 阮筝靠着隐囊,一脸疲惫道:“让他进来吧。” 顿了顿,又道:“还好当初没有嫁给他,不然真是倒一辈子的霉。” 阮筝的性子偏强势,恰好高隐也是如此。 年少时还好,看不出来有什么矛盾,大家多是和和气气地一起玩儿,高隐那个时候还不够成熟稳重,老是和阮筝说几句话就红脸。 阮筝也曾以为他是良配,直到后面不得已选择卫秉文,高隐冲到阮家来闹过一次,这才发现他骨子里藏着深深的偏执。 简直了。 阮筝都不想再回忆过往。 都一把年纪了,大家维持最后的体面不好吗? 云因冲着外头客客气气说了一句,没多久,帘子便掀开一角,高隐弯身走进来。 阮筝淡淡看他一眼,他道:“我让人把马骑回去了。” 谁问他这个。 高隐继续道:“你什么时候回去?顺便捎我一程吧。” 阮筝冷冷道:“不行。” 高隐没说话了,坐在阮筝对面,身上的雪被拍了个一干二净,只有头顶还残留一些。 阮筝没管他,闭眼假寐。 云因小声道:“娘子再睡会儿,估摸着还有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阮筝“嗯”了一声,半块羊毛毯子搭在云因身上,道:“你也辛苦了,睡一会儿吧。” 云因笑道:“奴坐在马车里,哪里就辛苦了?说起来,还是魏王殿下一路追赶而来,更为辛苦。” 阮筝冷笑一笑,“日夜盯着卫平侯府,确实辛苦。” 高隐抿了抿嘴,被主仆二人嘲讽的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哪儿知道,阮筝是要去梵音寺。 最后一路安静,谁都没有说话。 等到了山脚下,马车上不去,只能下来自己走路。 高隐轻声道:“我背你吧。” 阮筝看都不看他一眼,“滚吧你。” 云因嘟囔道:“让他背怎么了,娘子少些台阶走走,雪天路滑,这要是摔下去,可就亏大发了。” 阮筝瞪她一眼,云因不敢说了。 她既然不愿意,高隐不也勉强,便走在她们身后,若是有个万一,脚滑了,或是腰闪了,也好及时相救。 阮筝打会走路起,就随着祖父一同锻炼身体,区区梵音寺…… 呼吸声逐渐加重,阮筝竟然感觉到了一丝吃力。 余光瞥向高隐,脸不红气不喘,面色平静无波。 云因扶着她,低声道:“娘子这几年越发懒的动弹,哪里吃得消这么爬。” 阮筝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 好不容易到了梵音寺,阮筝双腿酸软,恨不得跪到地上。 “阿听。”高隐眼疾手快,握住她的手臂。 “……” 寺门打开,老和尚笑呵呵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阮筝死死盯着老和尚的脸,一如几十年前,没有丝毫改变。 “敢问乐从何来?”她笑了一声,慢慢地念出老和尚的法号,“明净大师。” 云因脸上血色褪了个一干二净,几乎是呆滞地看着不远处的明净。 这天底下,竟然当真有人可以容颜不改! 他莫不是什么妖怪不成?! 明净无奈道:“阿弥陀佛,贫僧并不曾修习什么妖术。还请几位施主放心。” 阮筝笑了笑,坐了几个时辰的马车,又爬了这上千台阶,实在难掩疲惫,叹道:“多年不见,明净大师一切可好?” 明净笑道:“阿弥陀佛,比阮施主要好些。” 阮筝:“……不请我进去坐坐?” 再站下去,她就要开始腿打颤了。 明净哈哈大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边走边道:“算到阮施主今夜过来,贫僧都不敢离开,以免让阮施主白跑一趟。” 阮筝嘴角敷衍地提了提,道:“多谢明净大师体贴关照。” 明净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总要做好的。” 阮筝脚步一顿,定定地看着前面的背影。 “大师这话,是什么意思?” 明净开始装傻充愣,道:“贫僧方才说了什么?怎么想不起来了?年纪大了,果然记性也不好了。” 边说边摇头,又关切道:“阮施主怕是还未用晚食吧,不如在梵音寺将就用些素斋。” 阮筝憋着口气,温和一笑,“那就多谢大师了。” 果真是人老成精。 死秃驴。 第177章 天机 眼下距离晚食的时辰早已过去好久,寺里的大小和尚做了晚课便都回房休息。 灶台重新起火,阮筝瞥了眼那方矮木桌,高隐默不作声找了块布擦拭干净,正要问老和尚还有没有新的干净席子,便见阮筝坐了过去。 高隐只好闭嘴。 明净大师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几碗素面便热气腾腾端上桌。 清汤寡面,没有半点油水,仅少许葱花点缀,是与外面截然不同的鲜香。 阮筝几人又是坐马车,又是爬山,若不是在路上吃过云因带的那个饼子,只怕早就饿的饥肠辘辘。 阮筝夹了一筷箸素面,正要吃,又似想起什么,假惺惺夸赞道:“大师手艺不减当年,正如这永葆青春的容貌,实在令人叹为观止。大晚上的,还劳烦您为我们下厨,实在是不好意思。” 话是这么说,但脸上可找不出一点儿不好意思。 明净大师笑呵呵道:“阮施主若是喜欢,贫僧再去住上一碗。” 却是只字不提自己为何能容颜不改。 两人过了一招,阮筝没讨着半点好,心中冷哼一声,倒是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地用了素面。 明净大师煮了四碗面,高隐一人吃了两碗,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颇有先见之明。 吃饱喝足,身上也跟着暖和起来。 阮筝擦了擦嘴,盯着明净大师道:“想必大师也知道我深夜来此的目的。明人不说暗话,我想知道,大师今日给我家小孙女算命,都算出了些什么?” 明净大师诧异道:“贫僧以为,那两个小施主已经和阮施主说过了。” 阮筝笑道:“小孩子懂什么,被家里宠的不知天高地厚,几句话都说不大利索,反倒让人听着怪吓人。这不,我一猜,便知是您大显身手,救人于水火。只心里还有些不明白,所以深夜前来,请您解惑。” 这一番话说得可谓滴水不漏。 先是贬低自家孩子,又点明其中利害关系,最后再捧一捧明净大师,啧啧。 “阿弥陀佛,贫僧何来这么大本事,阮施主实在谬赞。”明净大师拨动着手中的佛串,摇了摇头道,“不过是窥得几分天机,算到小施主将来有一大坎坷,恐危及性命,这才多说几句。” “什么坎坷?”阮筝问道,语气中已然有了几分焦急。 她知道,明净大师不是那种空穴来风的人。 到这,高隐也算是弄清楚来龙去脉。原来是和阮筝的孙女有关,难怪她便可也等不得,轻装简行出城。 高隐见不得阮筝着急,开口道:“若得大师解惑,改日高某必定为其佛祖塑上金身,报答一二。” 阮筝冷淡道:“我佛慈悲,不沾俗物,你岂可用黄白之物玷污佛祖?” 高隐抿了抿嘴,一旁的明净大师着急道:“阿弥陀佛,阮施主怎能一概而论?我佛普度众生,自然也是要受香火的。” 阮筝:“哦?大师跟我孙女可不是这套说辞。” 明净大师笑眯眯道:“阮施主不是说那两位小施主话都说不利索吗?” 阮筝:“……” 高隐怕她气过头,咳了一声道:“大师有话直说,若能化解此难,必定塑上金身。” 明净大师笑眯眯,道:“好说好说。” 阮筝忽然出手,五指成爪,抓向对面的明净大师。 “阮施主好大的脾气。”她出手迅速,打了个人措手不及,等闲人哪里招架得住。然明净大师却仿佛身下有风,掌心抵着桌沿,轻轻一推,整个人便后退几步。 他仍是笑眯眯的模样,道:“阿弥陀佛,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 阮筝冷冷道:“我所认识的明净大师,此刻早已年近八十,头发苍苍,视金钱如粪土,字字真心,兴许都已不在人世。而你——” 忽然被打上“冒牌货”的明净大师:“……” “阿弥陀佛。阮施主,自梵音寺一别,已有三十余年,人都是会变得。”他满脸无奈,为自己辩解道,“况且阮施主不也是变化很大?从前忠告,想必阮施主并未放在心上罢。” “如今竟也开始相信算命这些东西。”他挪揄道。 阮筝:“……” 高隐抓住了重点,问:“什么忠告?” 阮筝诧异道:“几十年前,大师叮嘱我莫嫁给高家人,我怎么不算听劝呢?” 高隐目光如炬,冷冷地看向明净大师。 明净大师:冤枉啊! “阿弥陀佛。阮施主怎能信口胡说?”明净大师无奈叹气,“罢罢罢,直说倒也无妨。” 阮筝道:“三十几年过去,我都成老婆子了,难免记性不好,说错了话。大师不会同我一个老糊涂计较罢?” 明净大师摇了摇头,“若是计较,我便不会为府上的两位小施主看手相了。” 他慢悠悠坐回原位,道:“阿弥陀佛,我这皮子是自己长的,货真价实,阮施主可莫要掀我面皮了。” 阮筝真心实意道:“大师永葆青春,实在令人好奇。” 明净大师意味深长道:“人生在世,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阮施主不也是如此?又何必计较我这点修行呢?” 阮筝脸上的笑容凝固一瞬,顷刻间恢复正常。 明净大师不再卖关子,道:“十年内,贵府小施主远离平京,便可化解一切危机。” 阮筝欲问,明净大师忽然肃容道:“天机不可泄露,阮施主莫要再追问。” 他起身往外走,顿了顿,又回头道:“阿弥陀佛,另一位小施主颇有慧根,若能从苦海自救,挣扎而出,贫僧愿收为亲传弟子。” 阮筝:“……” 云因:“……” 高隐看了阮筝一眼,大步走过去,追上明净大师。 “大师,你刚才所说忠告……” “高施主,何必苦苦执着?”明净大师留下这么一句话,不等高隐出手拦截,他身形如鬼魅,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竟连他半片衣角都未碰到。高隐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手,有些怀疑。 这人,当真活了八十年吗? 在这五十岁都算高寿的时代,八十岁,都可以称得上是老妖怪了! 第178章 警告 有小和尚得了吩咐,不卑不亢地过来道:“几位施主,住持已经安排好客房。请随小僧这边来。” 云因搀扶着阮筝,柔声道:“娘子。” “还真个老妖怪啊。”阮筝喃喃道,“还威胁我?” 也是,一个容颜不改老妖怪,一个孤魂野鬼再重生。 谁也别说谁了。 阮筝心绪复杂,已经没精力再去理会高隐,回了安排好的客房,随便擦了擦脸,便和衣睡下。 云因还想在地上打个地铺,被阮筝拽上床。 “一把老骨头,还想打地铺,我看你是不要命了。”隔壁还有房间,但云因不肯走,非要守着阮筝。 “奴哪能和娘子同睡一床……”云因道,阮筝瞪她一眼,便无奈住嘴,不再多说。 之后睡下,再无其他话。 云因确实是累了,睡着后呼吸声都有些粗重。 阮筝躺在里头,闭着眼,却没睡着。 她想了许多事情,从年幼到老迈,有无数形形色色的人出现她的人生之中。 她送走了许多至亲好友,也曾目睹骨肉血亲伴随哇哇大哭而来到世间。 能够重来一回,教她反思自己、弥补过错,实乃老天眷顾。 又或许,是他们阮家祖坟冒青烟。 阮筝想,也可能不是祖坟冒青烟,是他阿耶在地下哐哐磕头,叫着别这样待我女儿! 想到阿耶的口吻,阮筝没忍住弯了弯嘴角,抹去眼角渗出的泪水。 上辈子,她死的那样仓促。 阿耶阿姑他们地下有知,会不会边抹眼泪边说她不争气? 眼泪越抹越多,阮筝索性背对着云因,想着左右也是要出钱的,这枕头给它打湿就打湿了。 之后想着想着也就睡着了。 冬日昼短夜长,但云因心里惦记着得早些回去,免得让卫平侯兄弟几个知道,天还没亮便起来了。 阮筝费力睁开眼皮,云因低声道:“娘子再睡会儿,奴去打水,再把饭菜端到房里来。” 阮筝睡得晚,应了一声,但云因出去后没多久,她也挣扎着爬起来穿上外衣。 “阿蕴啊阿蕴。”她摁了摁太阳穴,还是头疼。舍不舍得送走还是另外一回事,只怕那孩子不肯去,哭天喊地的,也叫人心疼。 “呀,娘子醒了?”门口就有一口井,云因打了水进来,就见阮筝已经起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阮筝道:“一会儿到马车上再睡也是一样的。” 洗漱之后,外头响起轻飘飘的脚步声。 云因走过去看,发现是小和尚端着素斋过来。 “阿弥陀佛。清粥小菜,还请施主不要嫌弃。”小和尚眉清目秀,说话也口齿清晰,让人不免心生好感。 阮筝道谢,笑道:“住持昨日帮了我好大一个忙,我心中感激不尽,不知眼下何在?小师父可否帮我看看?我还有些话想要同他说。” 小和尚腼腆一笑,道:“住持今日天还没亮,便只身下山,云游去了。” “归期呢?” “归期不定。” 小和尚客客气气说完,还行了一礼,“阿弥陀佛。施主莫要难过。人生在世,总是多离别,但离别之后,亦有更好的重逢。” 劝解之后,便转身离去。 小小年纪,背影竟透露出一股豁达出尘的气质。 阮筝面无表情,冷笑道:“跑得比兔子还快。” 云因心道:那是因为知道您还要继续缠着他! 用过朝食,高隐去问寺里的和尚要了一盏灯笼,夜色浓重,天光未破,此时下山恐怕一个不小心便脚滑滚落下去。 高隐想了一整宿依旧耿耿于怀,没忍住问阮筝,“他昨日说的忠告……” “与你无关。”阮筝冷冷看他一眼,“少问。” “……”好凶。 高隐不大高兴,抿了抿嘴,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知道阮筝心里还存着气,说不准还要秋后算账。 果不其然。 上了马车,阮筝第一句话就是:“把你的人都给我撤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高隐没说话。 他不是个会甜言蜜语的性子,也不会说谎欺骗阮筝。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阮筝冷笑一声,真有意思。 高隐试探道:“要不,我下车?” 阮筝冷冷道:“好啊。” 高隐闭嘴了。 云因劝道:“奴方才看过了,地上好厚的一层雪,魏王殿下这会儿下去,靠两条腿哪里能走到城里?” 阮筝道:“那你陪他一起走。” 云因也闭嘴了。 高隐微微垂眸,掀开帘子,就要下去。 阮筝冷冷道:“你既要如此,那当初说的合作也没什么必要了。” 高隐猛然回头,盯着她。 阮筝莫名其妙,“你还有脸瞪我?你做了什么事,我都没脸说。” 高隐深吸一口气,想挤出笑容,但发现实在做不到,就算了,木着一张脸道:“我会把人撤走。” 阮筝冷淡道:“最好如此。” 高隐企图和她讲道理,“阿听,你不能这样对我。你对旁人从来不是这样——” “好了,住嘴,我不想听你说任何话。”阮筝打断道,“你最好祈祷四皇子做的事情,不是受二皇子的指使,否则……” 她冷笑一声,“我可不能保证,破坏你的计划。” 高隐想说什么,但阮筝已经闭上眼。 他不禁恼怒:四皇子到底做了什么? 一路到城门口,天才蒙蒙亮。 高隐在无人处下了马车,冷着脸回到王府,让人去查四皇子。 另一边,阮筝到了家,还未来得及休整一番,卫瑾便找了过来。 “大母,您可算是回来了。” 阮筝问她,“你阿耶他们不知道吧?” 卫瑾道:“不知道,但您下回可不能这样任性了。”多危险啊! 云因在一旁附和点头。 卫瑾又道:“阿蕴醒了,才被三婶说了几句,就在那哭。她这回是真被吓坏了。” 阮筝问道:“她没有问起四皇子?” 卫瑾摇头:“阿蕴也不是傻的,原本压根没看清四皇子的脸,更何况,她还记着几年前在庄子上,四皇子受伤想要博同情的事儿呢。” 第179章 好言 阮筝有些意外,淡淡道:“不是说当时昏厥以后,还死死抓着四皇子的衣服不放吗?” 卫瑾搀扶祖母坐下,不似一般女郎纤细白嫩的双手轻轻捏着阮筝肩膀,笑道:“阿蕴那时候被吓坏了,哪里知道什么是什么?幸而附近也没什么人,唯一看见的几个,珠珠也都已经打点好。” 话锋一转,又道:“不过阿蕴这孩子,也确实该好好磨一磨性子了。整个家里,她最听大母的话,还得您出马,才能降服得住她。” 云因让人端了碗厨房刚煮好的雪耳粥过来,梵音寺的素斋胜在清淡二字,坐了几个时辰马车,也消化的差不多了。 “娘子先用着,若是想见三娘过来问话,奴去唤她。” “罢了。”阮筝摇头道,“她既受了惊,便安生在床上躺着吧。回头我再去瞧她。” 到底是年纪上来了,这几年又疏于锻炼,不过几个时辰的马车便觉精力不济,让人吃不大消。 用过雪耳粥后,阮筝补了个回笼觉。 另一边,卫琼自打醒来以后便惴惴不安,生怕祖母责怪。 比起爱女心切,半是担忧半是恼怒的安阳郡主,卫韶的一句“三娘,你实在太令阿耶失望”,让卫琼实在绷不住眼泪,小小声啜泣不止。 她低声道:“我知道错了。” 卫韶却道:“你回回犯错,回回自省,下次照样记吃不记打,说这些话又有什么用?不过是安慰自己罢了。” 卫启替妹妹说话,“阿耶,此事也并非阿蕴一人的过错。那四皇子一直盯着咱们家,只这回让他抓住了机会,这才……” 卫韶怒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出门在外,难道连这点心思都没有吗?我平日是怎么教你们的?” 又对卫琼道:“宋夫子多年心血尽耗费你一人身上,你却丝毫不长进,你可曾对得起你大母的苦心?对得起宋夫子的教导?” 安阳郡主虽然心里也有气,可到底是心疼女儿的,忙道:“阿蕴才醒来,夫君说这些做什么?她这回既吃了苦头,日后必定长教训,不敢再任性妄为了。” 卫瑾此时也走进来,她总觉得阮筝从梵音寺回来之后心情不大好,若是动了将卫琼送走的念头……她还不知道哭得多惨。 “三叔,阿蕴这回遭人算计,确实难以预料。”卫瑾沉吟道,“这个四皇子,是个沉得住气的。就像大郎所说,恐怕这几年一直盯着咱们家,实在防不胜防。您就别怪阿蕴了。” 卫韶面上怒色稍有收敛,道:“她自己也是个不争气的。否则,缘何遭算计的怎么不是旁人,偏偏是她?” 卫琼眼泪汪汪,阿耶是说她蠢吗? 卫瑾笑道:“三叔这话有些不讲道理了,这千防万防,诡计难防。人生在世,谁又能永远谨慎不出错呢?当务之急,还是先查清楚四皇子的用意,如此方能对症下药,逐一击破。” 卫韶点了点头,看了眼卫启,示意他跟自己过来。 想来是要吩咐他去办什么事。 安阳郡主叫住他,迟疑道:“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我瞧着,那四皇子也不像是守在那等我们,他马上还挂着些许猎物。若是没存坏心,可不好冒犯人家。” 再不受宠,那也是皇子。 安阳郡主对高琛还算了解,自己儿子,想怎么忽视冷待都行,但若是被别人羞辱……高琛面上无光,自然要翻脸不认人。 卫琼赌气道:“阿娘你还帮他说话!他肯定没安好心!要不然我的阿雪怎么会受惊?” 安阳郡主来不及阻止,卫琼就已经说出口。果不其然,卫韶皱眉不悦道:“谁让你给马取这名字的?” 怎么了吗?卫琼一脸茫然不解,怯生生地望着卫韶。 安阳郡主想说女儿,又怕她这会儿受不住。 卫韶却没这么多顾忌,冷冷道:“你那匹马,要么改个名字,要么,日后不许再提起!” “你这么凶做什么?阿蕴又不知道。”安阳郡主软声道,对女儿解释了一句,“林贵妃的小名叫阿雪。” 卫琼:“……” 她弱弱道:“大母没和我说过啊。” 卫瑾道:“凭她是谁,也配让大母记着名字不成?” 卫韶咳了一声,阿娘的记性还是可以的,不告诉卫琼,应该是压根没把林贵妃放眼里。 “行了,我心里有数。”卫韶对安阳郡主道,“这些日子你好生看管阿蕴,过了年就十三了,也可以留意留意平京有哪些适龄的儿郎。” 卫琼想说我不嫁人! 但见卫韶心情不虞,又不敢开口。 她委屈巴巴地看向安阳郡主,小声道:“长幼有序,阿姐都还未成婚,我怎么能先嫁人?这不合规矩。” 没成想卫韶耳力惊人,一下子就听见这句话,斥道:“你若是有这么守规矩就好了!你两个阿姐都日夜苦读,用心钻研,你呢?你不嫁人,在家里还有什么出路?!” 这明显就是气话了。 谁让女儿不争气呢? 倘若昨日卫琼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四皇子救下,只怕要不了几日,便会传的沸沸扬扬。四皇子兴许还能落得一个救人性命的美名,但卫琼可就嫁不出去了。 士族高门极为看重名声,卫韶原本还想着女儿这两年名声不错,也招人喜欢,说不定还能与那几家显贵门第联姻。 于家族,于卫启的仕途,于卫琼自身,都有大大益处。 但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出这种事。 这样一想,卫韶越发厌恶四皇子。 卫韶父子离开以后,卫琼才敢继续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哪里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阿耶,阿耶他好不讲理!” 卫瑾给她擦眼泪,搂着她安抚:“不哭了,三叔也是担心你,否则哪里会发这么大脾气?虽是无妄之灾,可阿蕴想想,若被人看见你与四皇子搂抱一起,旁人会怎么说你?” 第180章 相劝 “清者自清不行嘛?”卫琼委屈巴巴。 这几年倒也没少读书,还算知道清者自清这个道理。 卫瑾无奈一笑,柔声道:“三人成虎,愈演愈烈,阿蕴不是不知道。你倒是清者自清了,那家里其他人呢?便是大母也不在乎,我阿耶他们都不在乎,我们姊妹三人留家里一辈子好了。难道大郎也同我们一起,不娶妻生子了?” 安阳郡主道:“就是。” 这话可算是说到她的心坎上。 昨日看见的人不多,此事可大可小。安阳郡主虽然心疼女儿,但也见不得她这样态度。 “我看你真是被宠坏了!仗着家里给你兜底便这样轻狂!” 卫瑾道:“三婶,我跟阿蕴说几句吧。” 卫瑾在这个家还是颇有分量的,安阳郡主连忙道:“那就辛苦阿希你多说几句,让这木鱼脑袋开开光,我是管不成了,没病也要被她气出病来。” 说着回去喝了盏热茶败败火。 安阳郡主一走,卫瑾的表情严肃许多,问道:“难道,你非要被圣上赐婚,才算长教训不成?” 赐婚两字一说出来,卫琼的脸色顿时煞白无比。 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打转,她扑到卫瑾怀里,呜咽大哭。 “阿姐,我不要嫁给四皇子!我不要嫁给他!” “现在知道怕了?”卫琼哭得一颤一颤,卫瑾无奈地抚着她后背,温柔道,“你放心,有我们在,必不会让你嫁给四皇子的。” 卫琼抱着卫瑾哭,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满是惊恐,说话也语无伦次、断断续续。 她说:“我昨夜、昨夜梦见我死了……好多血,阿姐我流了好多的血,我好疼的……“ “梦境岂能当真?”卫瑾连忙打断,捧着卫琼发白的小脸,给她轻轻擦去泪水。 “你是受了惊吓,才会梦到这些。晚上让人磨些珍珠煮汤,你喝了之后就不会做梦了。” “我还能见我怀孕……” “无稽之谈。”卫瑾柔声道,“你还这么小,都没有嫁人,便想着做母亲了?” 卫琼紧绷的神经在长姐的安抚下渐渐舒缓,靠在卫瑾怀里,小声抽噎道:“阿姐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以后下也不出门了。庄子上我也不去了。” 卫瑾轻轻拍着她后背,道:“阿蕴,阿姐找些人陪你去琅琊,或是清河小住一些时日好不好?” 卫琼豁然抬头,脑袋砸到卫瑾的下巴。 后者吃痛一声,倒吸一口冷气:“你这小坏蛋!” “阿姐我不是故意的!”卫琼忙道,又怯生生地望着她,“为什么要把我送去清河?是大母的意思吗?” 卫瑾边揉下巴边道:“大母不曾提过。是我,担心四皇子对你下手。我总觉得他想要借助皇后娘娘之力,还有陈留阮氏,以及我们家的帮助。” 阮氏女他肖想不得,卫瑾他不敢招惹,卫珍存在感又太弱,哪里还有比卫琼更合适的人选呢? 她虽是三房的子女,却格外受宠。因为是最小的缘故,兄姐都偏疼她一些。 “阿姐,我不想去清河……” 卫瑾淡淡道:“那你想留在平京,等着四皇子去求圣上赐婚吗?到时候再把这件事拿出来一说,非要说你与他早就相识,又有救命之恩……“ 不等她说完,卫琼低声道:“那,那我离开平京,他不照样可以向圣上求赐婚吗?” 而且,卫琼觉得,有皇后还有大母在,四皇子想如愿以偿那是白日做梦。 卫瑾叹了口气道:“你离开平京,家里自然对外说你是身染恶疾,须南下静养。如此,旁人再想惦记你,我们也有理由不是?” 卫琼道:“那——” 卫瑾道:“阿蕴。”语气微微严厉,带着些许警告。 卫琼顿时不敢说话了。 她虽然被骄纵得厉害,但又是个会犯怂的,低着头委屈道:“我知道了,我、我……” 又开始掉眼泪。 卫瑾也舍不得把卫琼送走,叹了口气道:“一会儿等大母醒了,你去给大母请安。” 若能有两全法子,那是再好不过了。 - 高隐和安王私下多往来,回到府邸后便差人去问了安王,有关于四皇子的事情。 很快,暗线回来禀报。 安王先是表示自己不知情,又说这是个好机会,他要捅到高琛那去。 安王想登上皇位,唯一的可能,就是四个皇子只剩下他一个,加上高隐的扶持,满朝文武就算不情愿,也得情愿! 再有一个,安王虽然猜到三皇子和四皇子不安分,但没想到他们竟然敢把主意打到卫平侯府身上。 不就是想让阮皇后将他们记到名下吗? 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出身!卑贱下人!也配肖想储君之位、乃至皇位?! 安王本来就因为大皇子的事情烦躁。就在前几日,高琛还在朝会上提立储一事,若不是因为朝臣反对,只怕圣旨都已经下了。 现在想来,四皇子也是因为着急,所以才出此下策,希望可以借此机会搭上卫平侯府。 可惜,他不知道,阮筝重生一次,早就提点个几个孙儿。卫平侯府上下,除了不明就里的二房还有安阳郡主,都对四皇子十分反感。 他的拙劣演技,也就是骗骗卢氏她们。 殊不知,在早就先入为主,觉得他心机叵测的卫瑾等人心中,他就是个跳梁小丑,处处破绽。 安王毫不客气要求高隐帮他先铲除老四。 他们是合作关系,高隐又有把柄在他手里,自然要听命于他。 当然,安王也不敢做的太过分,毕竟高隐手里头还握着兵权。 高隐冷笑一声,想使唤他?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命。 他没有拒绝安王,但却让人转达一句话。 ——与其铲除三四,不如借四打一。 安王豁然开朗!顿时激动起来。 是啊! 他怎么没想到呢? 果然,魏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皇祖父将他赶到边境受苦是有理由的。 安王如是想到,又邀高隐私下商谈。 高隐不膻阴谋诡计,可要对付这几个小儿,还是轻而易举。 他有时候也会对自己所作所为产生怀疑,但转念一想,阿兄有如此不成器的孙辈,活在世上也是败类。 倒不如死了干净。 第181章 暴雪 一晃便是十数日,眼看接近年关,大雪封路,却有层出不穷的坏消息送至高琛的案头。 先是边境暴雪,冻死无数牛羊,以此为生的百姓陷入饥荒困境;又是平京不远处的清水县山体滑坡,原本依山傍水、丰衣足食的百姓遭此劫难,房屋被毁、死伤无数。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不算严重,但堆积起来也足够人头疼的小事。 寒霜过境,不止牛羊冻死,百姓辛辛苦苦栽种的菜也难以幸存。城中的粮食随着紧缺而价格日渐上涨,即便官府管控,亦有粮商趁机坐地起价。冻死的、饿死的百姓数不胜数。 年年如此,无一例外。 天灾面前,即便是君王也要低下头颅。 很快,当今毫不犹豫写下罪己诏,又令能臣马不停蹄地前往灾情严重的地区赈灾救民,稳住局面。 大难当前,自当君臣一心。然而,高琛“贼心不死”,希望在这个关头立下储君,来稳住民心。 他同阮皇后商量,后者得了阮符阮筝兄妹的叮嘱,态度不冷不热,但也没有拒绝,只似笑非笑道:“林贵妃心甘情愿,让大皇子过继我名下?” 高琛没想到阮皇后这样好说话,顿时惊喜不已,握着阮皇后的柔荑道:“阿雪向来识大体,断不会拒绝的。更何况,宫中皇子皇女,都是认你为母亲,不论何时何地,都会孝敬尊重于你。” 这是高琛对阮皇后的保证。 ——真是可笑。 阮皇后看着高琛离去的背影,脸上浮现一抹讥诮。 她就不信,林氏舍得把儿子拱手让人。 果不其然。 林贵妃一听这话,脸上血色褪了个一干二净,整个人摇摇欲坠,倒在高琛怀中,一双水眸哀哀望着他,道:“圣上,我只大郎二郎两个孩子......” 高琛耐心道:“大郎早已过了知事的年纪,便是记在皇后名下,也不妨碍他私下里唤你阿娘。” 这里不得不提一句,按照规矩,所有皇子皇女都要尊皇后为母,而对自己的生母,只能称呼姨娘。 但是高琛宠爱林贵妃,从未约束管教过这点小事,是以大皇子和二皇子,包括二皇女,都是称呼林贵妃为“阿娘”。 高琛说话句句在理,大皇子已经是可以成家生子的年纪,又非襁褓幼儿,便是将他记在皇后名下,也不会过多亲近。 然而,林贵妃一个劲摇头,哀求道:“臣妾知道圣上看重大郎,可那是臣妾历久九死一生才生下的孩子,您早年答应过的,不会把大郎和二郎从臣妾这里夺走......” 高琛皱眉,道:“大郎离太子之位,只差一个名正言顺的出身。阿雪,你向来懂事,怎么这回钻牛角尖了?” 林贵妃有苦难言。 近些年,高琛每每要立储,便被满朝重臣支持正统的名义阻止。只因高琛当年虽是庶出,但先帝为立储,特意将他过继在已故正妻的名下。朝臣阻止也是有理有据。 没法,高琛只让大皇子去惊鸿殿勤快一些。 殊不知便是因为如此,林贵妃心里膈应,越发觉得大皇子唯利是图,早就不似儿时那般孝顺懂事。 林贵妃不敢想,一旦大皇子被过继到阮皇后名下,怕连自己亲娘姓什么都不知道了,日后哪里还指望得上半点? 她死活不松口,泪水涟涟、苦苦哀求,看得高琛是心烦意乱。 他虽然宠爱林贵妃,但却非昏君,岂会因妇人之言坏他长子前程?高琛还有一句话没说,小门小户出身,到底比不上父皇为他聘的正妻。 虽说阮皇后骄奢放纵,可怎么说也是陈留阮氏出身的高门贵女。不论是每三年一次的祭祀大典,还是宫宴,这些大场合从未出过半点差错。更何况,阿镜哪有林贵妃这样小家子气! 简直目光短浅! 高琛私底下跟大皇子商量,决定瞒着林贵妃,大皇子恭敬道:“一切都听阿耶的,儿臣知道,阿耶这么做都是为我着想。” 长子能这么懂事,高琛欣慰无比。 只是还不等他下旨,外头忽然兴起一阵沸沸扬扬的流言。 说是这几年的天灾如此之严重,都是因为圣上要立大皇子为储! 否则,怎么不见从前如此? 尤其是江南一带的学子,坚持维护正统。 “中宫并非无子,皇后娘娘嫡出的神光公主,自幼聪慧敢勇,又在敬文馆念书,学问一骑绝尘,碾压几个兄长。难道不比大皇子更能胜任储君之位?” 这话送到安王耳中,让人笑得直冒眼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够之后,他恶狠狠道,“你也有今日!” 被嘲笑连一个丫头骗子都不如,对大皇子来说可谓是极大的羞辱。 不过,好在他们依旧没把神光公主放在眼里。 安王甚至加了一把火,鼓动那些愚昧无知的百姓,去相信这一切灾害都是大皇子带来的。 大皇子想要成为储君? 可以,尽管做梦去吧! 外头流言愈演愈烈,中宫不仅不受影响,反而下了一道旨意。 ——皇后娘娘并神光公主以身作则,勤俭节约,带领后宫妃嫔将省下的财帛尽数换成粮食衣物,送到各地。 此乃一大善事,尤其神光公主主动请求,去清水县救济灾民。 高琛大吃一惊,虽然知道女儿懂事,但没想到她会有如此决心。 “神光,你一个女郎......” “便是女郎,亦是阿耶的孩子,神光岂能眼睁睁看着阿耶为国事操心?”神光公主跪坐在父亲身前,目光清澈,满是忧心,“阿耶,您都生白发了。” 高琛心口蓦地一酸,笑道:“阿耶也是人,自然会老去。” 神光公主轻声细语,“可是儿做不到在这宫中安享富贵。外翁也好,敬文馆的诸位大儒夫子也好,便是阿耶,不也曾教导儿要体恤臣民?阿耶所说,儿谨记于心。” 顿了顿,她望着高琛动容的目光,低声道:“况且,儿也听说了外头的一些不好的话,想必大兄心中亦不好受。倒不如,让儿去清水县。也好让百姓知道,圣上并未忘记每一个大魏子民。” 第182章 眼光 高琛最终还是答应了。 “让卫平侯府的人陪你一同去。”他思来想去,点了卫韶做陪同。 一来,卫韶虽心高气傲,却也是个有真本事的,他能言善辩,安抚起百姓来亦有一套。二来,高琛更愿意用卫平侯府,而不是阮家的人。 他给女儿准备好人手,原本还要从国库拨款,熟料阮皇后知道后,笑道:“灾情惨重,且眼下不止一个地方需要赈济,神光一个孩子尚且知道爱民如子,亲力亲为,臣妾身为一国之母,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阮皇后嫁妆之丰厚,便是国库也比不得,毕竟当年她的嫁妆是阮筝一手操办,极尽天下之珍宝,是真真正正的十里红妆。 阮皇后出手阔绰,待下宽和,如今赈济灾民,自然也不会吝啬半分。 她还指望神光得民心、成储君,好让她快些当上太后呢。 高琛看着惊鸿殿送来的长长一张单子,即便他不是那等会惦记妻子嫁妆的男人,也不禁倒吸一口气。 陈留阮氏不愧曾是第一望族…… 阮符嫁女的时候,阮家已经不复前朝风光显赫,但阮皇后的嫁妆依旧无人能及。 高琛不敢想象,阮筝、乃至前朝那位阮皇后嫁人,该是多么隆重。 灾情不等人,很快,卫韶领命同神光公主前往清水县。 阮皇后慷慨解囊,替高琛解了燃眉之急,也让神光公主有了出头露面的机会。 她身为嫡公主,从出生到现在,一向严苛要求自己,十多年来,用功读书、苦练骑射,对治国之道亦有自己的见解之谈。 不仅高琛看在眼里,敬文馆的大儒夫子看在眼里,就是朝堂众臣、世家大族,也是有目共睹。 阮皇后生不出儿子又如何?是她不能生,还是有人不想她生?大家心里头都有数。 就算她只有神光公主一个女儿,却是一个顶十个。放眼望去,有哪一个皇子及得上神光公主半点? 先前还有大臣夸大皇子忠厚稳重,可如今出了事儿,丝毫不见他主动请缨,前去赈灾救民。本来倒也没什么,偏偏神光公主,先是节俭自身,又是毫不犹豫前往灾地。 有这样一个鲜明对比,高琛怕是短时间内,都没脸立大皇子为储君。 更不要说阮皇后拿出自己嫁妆赈济灾民的举动,让所有人大吃一惊。京中许多贵夫人见状,也都跟着捐钱捐粮。 一时间,大家纷纷赞扬皇后娘娘贤德,教女有方。 ——看看,还得是中宫皇后!正统嫡出! ——还是先帝有眼光!要不怎么说是陈留阮氏的女儿被立为太子妃,而不是林氏? ——小门小户之女,教养的儿女都一个个嚣张跋扈,这样的人哪里配和皇后娘娘相比? 种种此类的话传到林贵妃耳中,气得她一连摔了好几个玉瓶。 这些都是高琛赐的,林贵妃冷静下来后,才开始后悔。只能在高琛问起后,将这一切都推到宫女头上。 - 卫平侯府。 阮筝原本决定过了年,便送孙女去琅琊,熟料连着下了快一个月的大雪。不说安阳郡主不放心,就是阮筝也怕路上遇见流民。 阮筝倒不是不能派几百部曲护送前往,但眼下灾情严重,人数如此之多的车队,只怕更加引人注意。 想了想还是等开春吧。 卫琼在屋内欢呼一声,就算已经接受被送走的事实,可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嘛! 她一向乐观!还不忘给阮筝吹耳旁风。 “大母,您要帮阿蕴出气啊。阿姐都查清楚了!那地上扔了好几个钉子,定是四皇子让人做的!若非如此,阿雪也不会吃痛受惊,我更不可能被他碰到半片衣角!” 卫珍道:“你不知道么?就在数日前,四皇子被圣上关了禁闭,只怕要年后才会放出来了。” 安王把四皇子的小算计透露给了大皇子,大皇子味了铲除一切威胁,连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都能下得了手,更何况四皇子? 大皇子在和高琛的一次闲聊中提到了四皇子做的事儿,嘴上说“四弟似乎对卫平侯府的三娘子有些许不同,想来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实际上却暗指四皇子居心叵测。 果不其然,高琛勃然大怒,让人查了确有其事后,立马关了四皇子禁闭,叫他好生反省,不许再动什么歪心思! 卫琼微微睁大眼睛,她不知道啊! 为什么没人和她说?! 卫珍淡淡道:“倒是想同你说,你不是被三婶关起来了吗?” 卫琼:“……” 她想到前些日子的禁闭,小脸便痛苦皱成一团。 “阿姐一点儿也不心疼我!都不知道偷偷给我送些吃的!”她小声抱怨,“等过了年,我就要走了,你们还不对我好一些。” 卫瑾跟着神光公主一同前往清水县,眼下府中只有卫珍卫琼俩姐妹。 卫珍可不惯着她,淡淡道:“我会陪你一起。” 卫琼心中感动,扭捏道:“那还是算了吧……二娘你喜欢看书,离开平京,可没有那么多书让你看了。” 又低声道:“我一个人会照顾好自己的。” 阮筝拍了拍她的额头,严肃道:“不许装可怜。” 哪里就一个人了? 便是卫珍不去,也还有上百的仆婢杂役一同前往,阮筝还会派些部曲,暗中保护孙女。 “我有好几个堂姊和表姊都是嫁的琅琊当地大族,前些日子刚给她们送去书信。你放心,大母会为你打点好一切的。” 看着小孙女,阮筝心中亦是不舍。 卫琼是个顺杆往上爬的主儿,看出阮筝心软,立马可怜巴巴道:“可是,要去十年……” 十年啊。 想到要去这么久,卫琼的眼泪就滚了下来。 “嗷呜——”她张口要嚎,被卫珍反手捂住嘴。 卫琼看向阮筝,大母你看她! 云因走进来道:“娘子,郡主她们回来了。” 卢氏和安阳郡主妯娌俩,今日同其他世家夫人一起去梵音寺祈福。 为自家,也是为百姓, 这本来是一件小事,但…… 云因迟疑道:“二夫人救回来一个女郎。” 第183章 三寸 很快,卢氏妯娌俩便带着那女郎来停月斋请安。 “儿媳给阿家请安。” 阮筝淡淡笑着,目光落在卢氏身后的年轻女郎身上。 只见此人生得一副神清秀丽的姣好容貌,却是面色苍白,身形削瘦,便是合身的衣物贴在身上,也显得袖子空荡荡。 她上前一步,行了个福礼,恭敬道:“小女沈莹,拜见阮老太君。” 行动间裙摆微拂,宛若步步生莲。 仪态端方,可见也是家中父母悉心教养过的。 卫珍脸上的血色却在顷刻间褪了个一干二净,目光惊惧,死死地盯着沈莹布裙下的......双脚。 “阿姊,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卫琼一偏头,便见卫珍脸色煞白,看着着实吓人,忙轻轻扶住了她的手臂。 卫琼眼中浮现诧异,二娘的身体在发抖? 这是怎么了? 卫琼看了眼沈莹,确定自己这几年未曾见过此人,卫珍不爱出门,更加不可能与她相识。难道,是阿姊幼年时期在云水县认识的玩伴? 卫珍张了张嘴,如鲠在喉,竟说不出一句话,只好微微摇头,示意妹妹不用担心。 卫琼怎么能不担心? 这几年,长姊聪慧能干,二姊亦是沉稳机敏,除了对待卫敞夫妇有些冷淡生疏外,其他是样样挑不出错。 即便是自己险些坠马,卫珍也是慌张大过惊恐,担忧多于惧怕。 如此反常之态,其中定然藏着缘由! 卫琼娇气,但也和兄姐一个鼻孔出气,谁让卫珍不高兴,那她也绝不会让此人痛快! “大母。”卫琼转头对阮筝撒娇道,“依孙女看,沈娘子似乎要比我们姐妹年长一些。也不知道二伯母这是从哪里寻来的仙姝,这一进来,停月斋都仿佛生光一般,亮堂不少。” 沈莹愣了一下,忙柔声道:“卫三娘子过誉......” 卢氏没听出卫琼话中含义,解释道:“阿家,这位沈小娘子是沈御史夫妇的女儿。” 朝中御史不止一位,但若要提一句沈御史,那众人便都知道了。 沈御史生性古板,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他信奉棍棒教育,在家中对待子女严苛,在官场上对待同僚上司亦是丝毫不留情面。 高琛早些年还因为宠爱林贵妃,而被这位沈御史狠狠参了一本。可见他之性情,宛如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 阮筝诧异道:“沈御史家的小娘子,怎么被你给带回来了?可有派人通知沈家女君?” 卢氏叹了口气,沈莹微微垂眸,泪若珍珠,滚在苍白羸弱的面颊。 “一月前,扬州传来书信,外祖母抱病许久,家父家母便带着兄长南下看望。谁知、谁知半路遇上雪崩,三人......便再杳无音讯。” 说到伤心处,泪落不止。 卫琼眨了眨眼,有些心虚。 卢氏满脸同情,叹口气道:“可怜沈家小娘子,住到了梵音寺,为家人日夜祈福。今日还为替一个和尚去山里采摘草药,不小心一脚踩空,滚了下来,满身是伤。” “竟是这样?”阮筝感叹道,脸上也流露出一抹怜惜,并未过问为何沈御史夫妇只带儿子南下看望老人,而是关怀道,“沈家小娘子在京中可还有什么亲人,需要卫平侯府前去告知一声,也好让他们少些担忧。” 沈莹轻声啜泣,说话依旧清晰,“家父乃是家中独子,自祖父母过世后,便再无亲人。” 又朝卢氏深深拜道:“今日得卢女君相救,小女感激不尽,随同过来,也是为当面向几位长辈致谢,万没有再给几位长辈添麻烦的道理。” 自进来到现在一直不曾说话的安阳郡主终于开口,微微笑道:“沈小娘子客气了,举手之劳,算什么麻烦?” 沈莹咬了咬唇,低声道:“阿耶在家时,常提起卫平侯府门风清正,最是善心,故小女有个不情之请......” 她既然都这样开口,阮筝便顺着问道:“沈小娘子但说无妨。” 沈莹恭谨而柔顺地低下头,语气充满恳求:“家父家母连同兄长三人下落不明,家中只剩下一个空宅子。小女借住梵音寺,一是为家人祈福,二是为保全自身。如今满身是伤,亦不好再麻烦几位师父。” 卫琼佯装天真问道:“难道令尊令堂出门,把家中仆婢都一并带走了不成?” 沈莹面色窘迫,轻声答道:“家父一向简朴,曾立下‘个人事个人做的’的家规,除车夫之外,家中再无其他下人。” 这倒是与卫敞夫妇当年在云水县的生活差不多。 卫珍眼见自己母亲脸上流露出一丝赞同之色,心中不禁冷笑起来。 安阳郡主对此不表评价,而是对阮筝道:“阿家,若是这样,沈小娘子一人住在家中确实不大安全。” 卢氏跟着点头。 阮筝也颇为理解,温声道:“沈小娘子说得在理,闺阁女郎,也不好常住寺庙。这样吧,老身让儿媳拨些仆役随同沈小娘子一同归家。平日里,若还有什么难处,只管打发人回卫平侯府说一声,能帮的上忙的地方,我们自当尽心尽力。” 一番话说得天衣无缝,沈莹满脸羞红,眼泪在眼眶打转,却是不肯落下。 “多谢阮老太君好意,小女感激不尽。” 安阳郡主暗暗松了口气,连忙派人护送沈莹回家。 谁知,还未走出门,那削瘦单薄的身子便随风一倒,昏迷在地。 任凭怎么呼唤,也还是不省人事。 卢氏吓坏了,忙不迭吩咐下人去请郎中,又让身边婆子扶着沈莹去客房,自己则回来禀报阮筝。 “阿家,沈家小娘子身上还有伤口未愈,不如暂且先让她在咱们家住下?” 安阳郡主正要说话,就见婆母掀了掀眼皮子,冷淡地看了卢氏一眼。 卢氏被看得惴惴不安,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这、这不是善事吗? 阮筝淡淡道:“既如此,就先让她在家里住下吧,等伤好了再送她回家。” 不等卢氏心中一喜,阮筝又对安阳郡主意味不明道:“上一个不管自己亲生女儿,反而对外人多番体贴的,已经送回娘家了。阿济,你也记着,若是让阿蕴受什么委屈,我可不会轻饶了你。” 安阳郡主嗔怪道:“阿家也疼疼儿媳吧,就阿蕴这个小泼猴,不欺负儿媳都算好了,还能受什么委屈?倒是我们珠珠,自幼懂事听话,受了委屈也只往肚子里咽,教人心疼坏了。” 卫琼跟着煞有其事地点头。 “我脾气可没有阿姊这般好,谁让我不痛快,我可是要报复回来的。” 话说完就被安阳郡主瞪了一眼,“你还有脸说!每日跟你阿姊在一处,就是不知道好好学着点!” 卢氏面色讪讪,想要说卫珍身上也没什么好学的东西,又怕惹婆母不快。 她隐约意识到阮筝那番话是在敲打自己,心中不以为然。 二娘才是她的亲生骨肉,她又岂会像袁氏那样糊涂?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卫珍好。 第184章 金莲 卢氏退下之后,卫琼立刻半拖半扶拉着卫珍离开。 安阳郡主对女儿难得的懂事颇感欣慰,心想:这卢氏真是头蠢驴!牛都教会耕地了,这么多年她还是这个死德行。 也怪不得阮筝要生气。 如此想着,安阳郡主恭敬道:“阿家,我派人查过了,这沈莹的身世并无问题。只是沈御史家中,实在……” 她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沈御史此人,可不只是脾气臭那么简单。 他是“男尊女卑”的拥护者,先帝在世,他因为斥责阮筝抛头露面而迟迟不能出头。那是尚且还能说一句年少轻狂。然没想到成家立业之后,越发张狂。 他不许家中有仆婢,也不许妻子经营生意。虽说会把月俸都交给妻子,但照他所说,生儿育女、操持内宅,也是妇人该做的事情。 沈御史的夫人先后生了五个孩子,可只有沈莹和兄长活下来。 其中两个是因为营养不良,普通一场风寒便去了。 至于另一个…… “回来路上,儿媳就让人去查了。”因着都是街坊邻居知道的事情,打探起来就很快,安阳郡主道,“沈莹还有个胞姐,比她大一岁,四岁时因为缠足,烧了好几日,没捱过来,最后还是死了。” 安阳郡主微不可查叹了口气。 “原以为,二嫂这种人少见,没想到,还有比她更心狠的。” 已经有一个女儿因为缠足而死,但沈御史夫妇仍不知悔改,一意孤行对沈莹下手。 没错,沈莹的布裙下,是一双三寸金莲。 “什么?!”另一边,卫琼惊呼出声,看着阿姊冰冷的神情,忍不住结巴道,“我、我没有注意……” 又问,“阿姊,她真的、真的缠足好多年了吗?” 卫珍微微点头,喃喃道:“珠珠,你以为,为什么沈御史夫妻只带上儿子,不带女儿?” 卫琼小心翼翼道:“因为他们重男轻女?” 卫珍忽然笑起来,定定地看着她,道:“不。那是因为沈家娘子缠足以后,行动不便,完全不似正常人……你看见她走路了吗?她走得又慢、又小步,不是为了好看,是因为她根本走不快。” 那是一双畸形的脚。 走路尚且吃力,更不要说跑和跳。 “二娘、阿姊你别哭啊……”卫琼慌了,赶忙拿出手帕,“阿姊,我们不说她了好不好?不要紧啊,我的意思是,事情已经过去了,二伯母这辈子都别想伤害你!” “阿姊……你别哭了啊。”卫琼哀求道。 她从未见过卫珍哭得这样伤心,她面无表情,目光哀伤又绝望。 一颗接一颗的泪珠迫不及待从眼眶滚出来。 “他们怎么能这样?”她喃喃道,像是替沈莹打抱不平,又像是在质问自己的父母。 为何当初能如此狠心? 卫珍将脸埋在妹妹的肩膀,低声道:“当年,如果不是大母请皇后娘娘把阿耶调回平京,或许我现在,亦有一双三寸金莲。” 就像沈莹这样。 卫琼道:“呸呸呸!什么三寸金莲!跟怪物似的!” 她笨拙地拍着卫珍的后背,安慰道:“二娘,别瞎想。你的脚好好的呢。” 卫珍道:“珠珠,沈莹她真的好可怕,不、他们一家子都好可怕……” 她抬起头,早已满脸泪水,喃喃道,“如果我像沈莹那样,我一定会死的,我会疯的,我绝对、绝对做不到像她这样正常。” “二娘!阿姊!”卫琼心惊肉跳,想让人去喊祖母过来,但卫珍紧紧抱着她,像是将她当作最后的依靠。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阿姊你忘了吗,梵音寺的老和尚说你是涅槃重生的凤凰呢!那些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阿姊,阿姊你看着我啊,你可不能被这点小事吓破胆子。” “阿姊,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害怕……” 越说越委屈了,卫琼眼泪汪汪地看着卫珍。 希望唤起她的一点良知。 卫珍疲惫闭上眼睛,低声道:“阿蕴,别走。让我靠一会儿。” 卫琼连忙点头,“靠多久都行!”谁让你是我阿姊呢? 不过,靠完以后,二娘你要好好的啊。 卫珍以为,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 可是,怎么会过去呢? 那是她的噩梦,是她心里,永永远远的一根刺。 拔不出,吞不下,日日看见,便日日想起。 如鲠在喉。 如果说,卫瑾对袁氏母子是恨,那么卫珍对自己的父母便是怨。 她怨,为什么要将她生下。 为什么要那样待她? 两岁要她识字念书,三岁学着烧火炒菜,直到四五岁终于可以不用人帮忙,煮好一碗醒酒汤。 明明、明明这些她都努力做到了。 为什么还要给她缠足?! 卫珍无声嘶吼,恨不得、恨不得把自己撕裂成两半。 去死、去死、去死。 “阿姊?”卫琼小心翼翼道,“你好了没有啊?” 她委屈抱怨,“阿姊你好重,我有点累了……阿姊?阿姊你不会睡着了吧?!” 卫珍正要说话,后脑勺被摸了几下。 卫琼嘀咕道:“睡着了也好,那我就可以说你坏话了。” “臭二娘,一定是故意把眼泪擦我身上!我这可是新做的衣裳呢。”她极小声,知道说人坏话不好,所以偷偷摸摸、声音一低再低,“这有什么好哭的嘛,还说我是哭包,二娘才是。二娘臭哭包!臭哭包!” “你说什么?” 喋喋不休的话戛然而止。 只见卫珍坐直身体,冷冷地看着卫琼。 ——吾命休矣! 卫琼内心尖叫一声,求生欲十足,连忙抱着卫珍用力亲了几口。 “我说我最爱的就是阿姊啦!阿姊阿姊!我想到要离开平京,就好舍不得你哦。” 糊了卫珍一脸的口水。 第185章 摧残 阮筝不是不知道孙女的心结,然心结不同其他,在心底扎根生芽,纵使表面如何云淡风轻,多年前留下的疤痕也依旧显目惊心。 挥不去、忘不却。 除非自己想开,奋力从樊笼挣出,狠下心斩去乱麻,经年噩梦,一朝打破,自此脱胎换骨、涅槃重生。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感同身受,旁人或许好心关爱,可到底未曾经历,一句“不要再去想过去的事”总归听着轻飘飘,没有半分用处。 故而,不论是卫瑾,还是卫珍,阮筝从不要求她们大度,更不要求她们忘却。 她只教她们领会道理、精通本事,唯有自己立得住脚,方能一步一步达成目的。 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阮筝终会死去,而她的孙女又有向上攀长的心,既如此,她自然要尽心尽力助她们一把。 等卫珍平复好情绪,阮筝才让云因把她叫到身边。 “哭过了之后是不是有好些?” 卫珍眼眶微红,这是怎么都遮掩不了的,她低下头,轻声道:“大母,珠珠是不是很没用?” 长姊在那样恶劣的生长环境,尚且顽强生存十年,回来之后也不曾被仇恨蒙蔽双眼,而是借着那股冲劲不停地前进。 就像是铁匠铺的主人,一遍又一遍,千锤百炼,只为捶打出一柄完美无缺的绝世武器。 而她,所受的苦不及长姊十分之一,最害怕的缠足也因为大母的阻止而逃过一劫。明明没有受到多少实质性的伤害,可今日看见沈莹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脚,还是控制不住崩溃。 她为什么这么没用? 难道就像阿娘说的,她处处不如别人吗? 卫珍知道,这样消极的自我怀疑是不对的。她饱读诗书,她能记住历朝历代几千上万个人名,对国史倒背如流,她机敏细腻,就连三叔也夸她心细如发…… 卫珍越是想,越咬紧牙关,企图坚定信念。 她是大母最疼爱的孩子!她怎么会不如别人? 因着阮筝对几个孩子的疼爱纵容,即便敏感自卑如卫珍,也始终坚信大母最疼爱的是自己。 珍者,贵也。 既是宝贵的意思,又代表无尽重视。 珠珠这个小名,亦是祖母告诉自己,她乃掌上明珠。 卫珍拥有的爱,从不比别人少。 卫珍看着阮筝伸出的手,用力握了上去,她跪坐在祖母身边,低声喃喃道:“对不起大母,我让您失望了……我会努力,努力不受她们的影响……” 阮筝不作声,只为她轻轻擦拭眼泪。 好半晌,方才柔声道:“珠珠,你要记住,大母帮你们,不为你们成材,好日后挂嘴边炫耀。是因为你们想要成为某种人,大母希望你们能够快乐。” 一生太短,匆匆几十年便走到尽头。 又何必为了些虚名而汲汲营营呢? 如果说上辈子的阮筝,还会想着子孙成器,将这份家业代代相传。那么现在,她什么都看开了。 朝代更迭、世家倾倒。 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 历史的洪流从不会为任何人或事物停下脚步。千百年后,他们都是此间一粒小小尘埃。 所以比起成器,阮筝如今更希望孩子们无忧无虑。她和卫秉文打下这份家业,不就是想让自己的孩子可以少一些坎坷磨难吗? 阮筝也不是不能理解,卫敞夫妻心底那种隐秘的攀比心理。他们只有卫珍一个女儿,想要她事事做到尽善尽美,成为人群之中的拔尖存在,这无可厚非。 在儿子没开蒙之前,阮筝也曾幻想,她和卫秉文的儿子会如何天资卓越。他们就像谁更多一些?都说外甥像舅,他们的阿舅、外翁,都是惊才绝艳之辈,再怎么样也该继承一些长处不是吗? 然而,事实还是令阮筝失望了。 先帝看出阮筝的失落,为此不遗余力地夸赞卫韶,说他天资聪颖,有乃母当年风范。 可实际上呢?卫韶的聪明不过是对于普通人而言,真要和那些天纵奇才相比,只怕连一根头发丝都比不过。 没办法,再平凡也是自己的孩子。难道还要为此打骂、逼迫,让其悬梁刺股、日夜苦读、勤学武艺? 阮筝的夫婿,卫秉文在世时曾说:“接受孩子的平庸,也是一门学问。” 故而,阮筝恼怒的原因也在这里。 她和夫婿好歹也算是别人家的父母,给孩子积攒家业,打下良好基础,如此也不曾要求卫平侯几个优秀,非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才肯罢休, 而卫敞和卢氏,他们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德行! 一个两个,平庸至极,顶多让人夸一句脚踏实地、老实本分。 身为父母,不想着怎么为子女创造更好的条件,悉心教导文章学识、耐心传授处事智慧,这也就罢了!只知道一个劲逼着学这个学哪个,天底下好的东西没有千种也有百种,难道都要学精了不成? 两只麻雀,还妄想培育出凤凰。 当真是可笑至极。 儿子是没什么救了,儿媳也不能老是去教训,毕竟也一把年纪,总要给他们在孩子面前留点脸面。 阮筝只能把更多的心力放在孙女身上。 她教她自尊自信、自强不息,昔日之苦不必强行忘记,相反,牢牢记得,才能更好鞭策自己。 ——你要顽强,你要倔强,你要坚守本心,记住想要的是什么,然后朝着这个方向不停前行。 卫珍枕着祖母的膝,默默流泪,诉说自己心中的苦闷委屈。 “大母,我不喜欢那位沈家娘子。” 不是因为她看上去无一处不吊打自己,而是……卫珍形容不出,沈莹总给她一种看似恬静,实则麻木的感觉。 她不喜欢这种深陷沼泽,却蒙蔽自己此乃人间仙境的做法。 当然,也可能是她对沈莹有偏见。 可在疼爱自己的大母面前,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讨厌一个人需要什么具体有力的理由吗?用卫琼的话来说,她只是心里讨厌,又不会对这个人做什么。 第186章 自我 “我也不喜欢。”阮筝道。 这句话给了卫珍极大的鼓励,她像是找到同盟,鼻尖蓦地一酸。 阮筝淡淡道:“她是个聪明人,会利用别人的同情心来达成自己目的。” 这无可厚非。 人都是利己的。 但阮筝不喜欢她,只是因为她将主意打到了卢氏身上。沈莹让她的孙女郁郁寡欢,她没收拾她就不错了,还想她有半点好感? 做梦。 阮筝冷笑一声,又叹道:“卫家风水不好,我生出的几个都是蠢东西,你大伯是,你阿耶阿娘也是。” 只是苦了几个孩子。 卫珍本来还闷闷不乐,听到阮筝这么说,忍不住破涕为笑。 “大母。”她抬起头,小声道,“我觉得这位沈娘子,像是有所图。要不然也不会在这么多人里挑中阿娘。” 安阳郡主应该也看出沈莹的小心思,只是卢氏看见沈莹,就像是看见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一样,才被阮筝强行摁下去的攀比心又冒了出来,根本听不进安阳郡主的劝说。 她心目中的卫珍,就该是沈莹这样的! 饱读诗书,又知分寸;勤俭持家、亲力亲为。 平日里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不要说她还自幼缠足! 沈莹满足了卢氏对内宅女子的刻板印象。或者说,卢氏的父母,当初就是希望女儿成为这样的人。 只是范阳卢氏没有让族中女郎缠足的规矩,卢氏父母这才打消念头。 为此耿耿于怀多年,以至于卢氏心中也有了执念。 卢氏想,她的女儿,应该是相貌与才情并重,又有女子之柔顺,不仅会打理内宅事务,还能亲自下厨、浆洗衣物、有一手的好绣活。 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待人接物,依旧落落大方。如此端庄娴雅、恭谨柔顺的女郎,才会被公婆喜欢不是吗? 卢氏是因为好命嫁到卫平侯府,才能碰上阮筝这样的婆母。 卫珍呢?卢氏不愿将希望寄托别人身上。与其恳求亲家多多包容女儿,还不如把女儿培养成让人无可挑剔的好媳妇。 在这个推崇孝道的时代,卫敞夫妻这样做并没有错。归根结底也是为了孩子好不是吗? 如果卫珍从未感受过正常的疼爱,她或许会在日复一日的打压、逼迫中逐渐性情扭曲,然后不停地怀疑自己:父母给她性命,让她衣食无缺,她应该满足感恩才对,为什么要痛苦? 天底下哪个父母不想要子女成才,希望子女过得好? 卫敞夫妻有错吗?没有。 那么错的人是谁?卫珍 她天资普通,不能让父母引以为傲,甚至不知感恩,心中常生怨言。 为人子女,岂能如此?!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卫珍要比卫瑾痛苦许多。 肉体上的疼痛,远及不上精神的摧残。卫珍没有要和长姊比惨,她倒恨不得阿耶阿娘打她,将她打死才好! 在云水县时,卢氏偶尔会因为卫珍没能背下书而打她手板子,罚她不许吃饭,但更多的,是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诉说自己的不易,而后告诫她,你要成为怎样怎样的人。 卫珍想,如果不是阿耶被调回平京,她一定会疯的!在这样宛如死水一般的日子里,看似父母疼爱,实则冷暖自知,日复一日的折磨,摧残着自我。 或许,哪一日她便撑不住,和父母同归于尽。 卫珍宁可阿耶阿娘不爱自己,也好过打着“为你好”的名义,做着让她遍体鳞伤的事情。 无数个夜晚,她问自己,这真的是爱吗? 如此痛苦压抑,堪比斗兽场的畜生。 被关在牢笼,被迫与人比赛。 头破血流,也要分出一个胜负。 这是爱,还是恨?卫珍分不清楚,父母给予的那一点点的为数不多的好,令她反复怀疑、折磨自己。 直到,祖母向她伸出手。 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她极其愤怒地质问卫敞夫妻,“我的掌上明珠,怎么被你们养成这样?” 卫珍才不普通,才不比别人差。 她或许不能像长姊那样成为大母的骄傲,可她永永远远,是阮筝的掌上明珠。 “怎么又开始哭了?”阮筝哭笑不得,给她擦眼泪,又打趣道,“我们珠珠喜欢掉眼泪珠子,这名字不好,容我想想要不要改一个。” “不要。”卫珍道,“我喜欢大母给我取的名字。” 她吸了吸鼻子,平复了心头的万千杂念,道:“大母,可以把沈莹交给我吗?我想派人盯着她,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 是受人指使,还是出自私心,想要从卫平侯府获利。 卫珍抬起头,眼眸乌黑明亮,认真道:“我怕沈莹利用阿娘,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事情。” 阮筝吐槽道:“你阿娘实在蠢笨!无可救药!” 卫珍心中并无母亲被辱骂的激愤,反而点了点头,道:“大母多番教导、又有三婶从旁帮衬提点,只是阿娘终归不争气,辜负了大母的苦心。” 阮筝笑道:“外头都说子不言父过、女不道母奸,可我却不以为然。既然错了,又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父母子女,生来平等。 父慈子孝,父母做到位了,方能指责子女。那些个满嘴孝道,仗着自己给予孩子一条性命便各种要求的父母,哪里配为人父母? 生孩子之前,有问过孩子吗?难道孩子愿意被生下来受苦不成? ——以上出自阮筝之父阮瑛之口,当时年少轻狂,还因为口吐大逆不道之言,被阮筝的祖父狠狠抽了一顿。 阮瑛冤枉啊!他没有说自己父母不好的意思,这不是见多了那些卖儿卖女,还恬不知耻跑花楼问女儿索取钱财的畜生,这才有感而发吗? 狡辩没用,外头人都笑话阮筝祖父“教子有方”,不争馒头争口气,怎么说也得教训一顿出出气。当然,也有做给外头看的意思。 有这样的父亲,阮筝自然也不会觉得孙女这样是“不孝”的表现。 若非卫敞夫妻做的太过分,伤透了孩子的心,卫珍又怎会如此? 阮筝答应下来,让卫珍去找安阳郡主。 三个儿媳里头,也就小儿媳还算正常一些。 安阳郡主平日里对待两个侄女也是十分疼爱,听说卫珍过来的意图,心中感慨一番婆母对几个孩子的纵容,便爽快拨了些人手给卫珍。 而另一边,沈莹方才“悠悠转醒”。 第187章 三从 下人将沈莹醒来的消息禀报卢氏,毕竟是客人,她的家人眼下又生死未卜,卢氏心生怜悯,少不得放下手中的绣活儿,过来瞧瞧。 “沈小娘子。” 沈莹忙道:“我小名阿从,卢女君若不是不嫌弃,唤我阿从便是。” 顿了顿,她脸上露出一个恬淡笑容,解释道:“阿耶阿娘常说,身为女子,要遵守三从四德,便为我取小名阿从。要我记得女子的本分,不论何时何地,都不能堕了家中名声。” 在这一刻,沈莹的话与卢母的告诫,仿佛重叠一起。 卢氏怔怔地看着床榻上的削瘦女郎,好半天,方才不住点头道:“是、是。你阿耶阿娘说的没错。” 沈莹低头一笑,道:“我原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够好,可没想到山外青山楼外楼,今日一见卫平侯府的两位娘子,才知何为高门贵女,我自叹不如。” 卢氏立马驳道:“你已是够好,哪里不如旁人?” 自打卢氏出生,卢父卢母便想要将她培养成所谓的贤妻良母,恨不得家中所有的活计都安排到她身上,以此让女儿从高门贵女中走出另一条路。 他们坚信,比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些大户人家更喜欢从不抛头露面、勤俭持家,守妇道的儿媳。 然而,卢父虽然只是范阳卢氏庶出,可族长也是要脸面的。若被人知道把族中女郎当下人使唤,他们范阳卢氏的脸往哪儿搁? 卢族长,也就是卢九娘的祖父,严厉斥责卢氏父母,又派了几个仆婢盯着,卢氏这才没能缠足成功。 卢氏从小就听父母抱怨、懊恼、惋惜,他们认为,若是给卢氏早早缠足,她一定能嫁得更好! 而今,这种惋惜,被卢氏转移到了卫珍身上。 尤其是沈莹的出现,让卢氏心底那股不甘,宛如种子生根发芽,开始茁壮生长。 沈莹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符合卢氏心目中的女儿。 她暗暗懊恼,当初就不该听婆母的话。又或者,她不该心软,早在云水县就给卫珍缠足,这样一来,等回到平京,事情也早已成定局。 她顶多就是挨一顿臭骂,可她的女儿,却能像沈莹这般,完美得无可挑剔。 卢氏心中一直有个不敢宣泄出口的秘密——她时常因为自己这双大脚而自卑。这也是她心心念念、非要给女儿缠足的原因之一。 卢氏的目光在被衾上停留片刻,只可惜没能看见那双巴掌大小的双足,“我家二娘自幼娇生惯养,这个不肯做、那个不肯做,要她缠足,也只一个劲喊着怕疼。哪里及得上你一丁半点?” 她叹气,眼神中流露出满满的羡慕。 “还是你阿耶阿娘有福气,生出你这样乖巧懂事的女儿……” 话说一半,想去沈御史夫妻连同儿子至今下落不明,说不准都已经不在人世。 卢氏连忙岔开话题,宽言安慰道:“既然今日教我碰上,说明你我有缘。阿从,你且安心在这住下,养好伤再回家也不迟。” 伤药一应俱全,还有伺候的仆婢。 沈莹恍惚一瞬,回过神来,感激地望着卢氏。 “卢女君大恩,小女无以为报……只是我在家中事事亲力亲为,不习惯有人伺候,恐怕辜负卢女君的一番好意了。” 卢氏劝道:“你身上还有伤,自力更生怕是有些困难,还是让人帮你吧。” 沈莹盛情难却,只好点头答应,又柔声问道:“不知卫二娘子平日里都看些什么书?我也好讨教一二。” 卢氏皱眉,叹气道:“她看得都是些没用的书,怕是与你说不到一块儿去。” 对比越是明显,卢氏心中就越是不甘心。 只是阮筝过于强势,宛如一座大山压在头上,令人实在难以生出反抗的心思。 就在沈莹还想再多问一些的时候,一个婆子走进来,笑道:“女君在这呢,叫老奴好找。” 卢氏对待下人一贯和气,问道:“怎么了?” 婆子笑着看了一眼沈莹,道:“郡主说有些事儿,得跟您商量,让老奴过来看看,若是空闲,便请您过去一趟。” 一听安阳郡主有事,卢氏立马起身,叮嘱沈莹好好歇息,便离开了。 婆子是安阳郡主的陪嫁,平日里笑吟吟,但做起事儿来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她一眼就看出沈莹不是什么老实本分的人,更别说安阳郡主不喜沈莹,她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出了这道门,立马吩咐下人,把给沈莹煮的燕窝端到了停月斋。 “燕窝加些羊奶,别耽误了时辰。”申婆子道,“我们二娘三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些好东西,岂能白白给外人糟蹋?还不快给她们送去。” “是。” 安阳郡主拿了摞账本,打发了卢氏,正要吃盏茶好好歇一歇,就听申婆子说起这事。 安阳郡主不禁冷笑道:“听说二兄在云水县那会儿,二嫂对珠珠极为苛刻,连雪耳粥都不给孩子吃。这会儿倒是大气了,一个外人,也能吃上燕窝。” 幸好婆母心里门儿清,管家大权一人一半,公中的钥匙也是交给她而非卢氏。 要不然,这蠢物还不得成第二个袁氏? 对外人大度和善,对自己的女儿反而挑三拣四。可显着她能耐了! 安阳郡主为自己有这种妯娌感到糟心。 “对了,若是二嫂问起,你就推到阿蕴头上,别提珠珠半个字。” 申婆子点头道:“老奴省得。” 第188章 敲打 羊奶燕窝送到停月斋时还冒着热气儿,卫琼正好练字练累了,一口气吃了大半碗。反观卫珍,只舀了几勺,看上去没什么胃口的样子。 卫琼眼珠子一转,让人把东西撤下去。 赏下人吃也不给那沈莹。 “阿姊,我累了,想去院子里走走。” “去吧。”卫珍头也不抬道。 卫琼“哦”了一声,穿上鹿皮靴,乳母又说外头冷,非要她穿上斗篷。 “穿上吧,一会儿着凉了就不好了。”卫珍也道。 卫琼一副“真拿你们没办法的”表情,勉为其难把卫珍递来的那件赤红色狐皮斗篷穿上。 然而,说好的在院子里走走,卫琼却一声不吭溜达到了客院。 “三娘怎么过来了?” 守在月洞门外的两个婆子都是安阳郡主身边的人,见卫琼想进去,忙阻拦道:“沈娘子才歇下,三娘就莫要进去了。” “是啊。”另一人压低声音道,“瞧她走路都不利索,这要是一个不小心磕着碰着摔着,赖在三娘身上,到时候有理也说不清。” 还真是! 沈莹父母兄长生死未卜,一个人本就够可怜的,要是在这个关头传出些不好的言论出来,卫平侯府又要被架在火上烤! 这样一想,卫琼忍不住在心中责怪卢氏。 也不知道二伯母的脑子是怎么想的,莫不是嫌家中过于太平,非要带个祖宗回来供着。 平日里倒不见她对二娘这般关心,偶尔说话,也是让二娘少看杂书,多学女工庖厨……没听说哪家父母把女儿当下人养的! 卫琼正要转身离开,院子里头响起一声轻柔的声音: “是卫二娘子吗?” 卫二娘子? 卫琼勾起嘴角,给了两个婆子一个眼神,示意她们不要说话。 沈莹隔着窗牖看见一抹火红色的身影,那红狐皮子做的斗篷,实在显目,叫人挪不开眼。 这件斗篷,她今日傍晚还看见穿在卫珍的身上。 姐妹俩身形相差不多,沈莹自然以为来人就是卫珍。 按耐不住了吗? 她笑了笑,起身往外走,因着自幼缠足的缘故,走得很慢,还有一丝微微的疼痛。 不过这点微不足道的疼痛,对沈莹来说压根算不得什么。 伺候沈莹的婆子道:“沈娘子怎么出来了?您还受着伤呢,可得好好养着才是。” 沈莹柔声道:“区区小伤,算不得什么,我从前也是这样过来的。只是没想到这回碰上了卢女君,她心地善良,不放心我回家,盛情难却,我也只好在府上叨扰几日……” 卫琼从鼻孔哼出一声。 恶心鬼!别以为她不知道,这番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不对,是说给二娘听。 沈莹自然也听见了这一声冷哼,她看着这火红的背影,声音愈发温柔道:“卫二娘子,我真是羡慕你,可以有这样好的母亲。” 两个婆子面面相觑,咳了一声道:“沈娘子,外头风大,你还是回去歇着吧。” “是啊,多歇着伤才能好得快。” 沈莹露出歉意的表情,道:“给二位添麻烦了。我只是听卢女君说,二娘子喜欢看书,这才没忍住走出来,想问问二娘子都看得什么书,我也好学习一二。” “学什么?”卫琼转过身来,精致美丽的小脸扬起一抹恶劣的笑,捂着嘴吃吃道,“我阿姊饱读诗书、满身书卷气息,可不是谁想学就能学的。” 只见沈莹脸上一闪而过错愕,又很快恢复原状,温柔笑道:“原来是卫三娘子。我一时眼拙认错了人,叫三娘子笑话了。” 卫琼笑道:“沈娘子受伤昏厥,才醒不久,这精神头倒是不错,可见我卫平侯府风水养人。” 其中一个婆子连忙道:“三娘说的不错,咱们卫平侯府风水好,主子也心善,前头成管家的捡回来一只小黑狗,奴早上见着,被养的油光水滑的,体型都大了不少!” “哎呀!好端端捡什么狗回来?”卫琼不高兴道,“成管家不知道我怕狗吗?” 成管家也是安阳郡主的陪嫁,专门打理安阳郡主名下的庄子田产,乃是心腹中的心腹。 两个婆子连忙解释道:“这外头下着大雪,成管家想着日行一善,虽是只畜生,可好歹也是条性命,能救则救了。况且那小黑狗乖着呢,只待在屋里头,不出来吓人,也不瞎叫唤!” 卫琼臭着脸,但勉强被说服了。 “既如此,就让他暂且养着吧。我可有言在先,要是不安分,立马就得扔出去!管它之前装的有多乖,只要露出一点儿狂吠的凶性,那就是坏狗!” “是、是。” 一番话说完,沈莹的脸色已经不大好看,在这风雪之中显得愈发苍白,单薄削瘦的身体也开始摇摇欲坠。 卫琼看过来,仿佛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人似的,小小声惊呼道:“沈娘子怎么还站在这呢?穿得这样单薄,着凉了可怎么好?” “快,吩咐厨房多熬几碗姜汤给沈娘子送来!要熬的又浓又辣,才能祛风寒!”她叮嘱道,又怪婆子没眼力见,“只顾着同我说话,也不想想沈娘子在这站多久了。快扶沈娘子进去。” 沈莹虚弱一笑,道:“是我自己,见三娘子生的美丽动人,宛若仙子下凡,一时看入迷,不怪两位妈妈。” 想奉承她? 卫琼心中冷哼,她可不是被马屁蒙蔽的人。 “沈娘子生的才好呢,不说二伯母,便是我阿娘也夸,让我好生和阿姊,还有沈娘子学习。” “不说了,我是出来消食的,一碗热乎乎的羊奶燕窝给我吃撑,现在才好些。我要回去了,沈娘子好好休息吧。” 卫琼微微一笑,翩然离去。 表面八风不动,实则心里已经在骂人了。 这个沈莹!肯定不怀好意! 要不然,不会受此羞辱,还能忍气吞声继续留在卫平侯府! 她又不是没有家,赖着不走算个什么事? 难不成,她还指望博得卢氏喜爱,被认作干女儿不成? 卫琼脚步一顿,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她本想告诉卫珍,又怕惹她不快,便将猜测藏心里,只等着机会揭穿沈莹的真面目! 谁料,隔日晌午,卢氏竟然找了过来。 “三娘啊,二伯母有个事想问你。”卢氏欲言又止道。 “怎么了?您说。” 卢氏脸上流露一丝不快,道:“听说昨日,我吩咐下人给沈娘子炖的燕窝送到停月斋了?可是你阿姊做的?她这么个人了,怎的如此小肚鸡肠……” 卫琼打断道:“跟阿姊无关。” 卢氏愣了一下,以为卫琼在替卫珍遮掩。 卫琼身边的乳母解释道:“女君不知道,昨日三娘肠胃不舒服,非要闹着吃一盏羊奶炖燕窝。奴想着左右也是小事,便先让人把燕窝拿来给三娘吃着。没成想耽误了沈娘子,是奴的不是。” 卫琼一脸天真无邪,问道:“二伯母,燕窝只是补品,又非药品,沈娘子身上的伤,要吃燕窝才能好得快吗?” 卢氏哑口无言,讷讷道:“我是想着,她身子虚弱,吃点燕窝补一补……” 卫琼委屈道:“那阿蕴抢了沈娘子的燕窝,二伯母不会怪阿蕴吧?” 卢氏忙道不会。 卫琼嘟囔道:“我昨日还让阿姊也用一些呢,还好阿姊不爱吃,不然,她知道抢了沈娘子的燕窝,只怕心里过意不去,晚上睡也睡不好了!” 什么叫“抢了沈娘子的燕窝“? 这是公中的东西,又不是卢氏的私藏。 沈莹再金贵,那也是个客人。还能和卫平侯府正经的娘子相提并论不成? 卢氏讪讪一笑,道:“没事、没事。”便走了。 第189章 追问 卫琼哪里肯让卢氏就这样离开,她追了上去,一刻不停歇地问了一连串的问题:“二伯母,是沈娘子想吃燕窝吗?她已经知道燕窝被我吃了吗?我不是故意的,二伯母,阿蕴要不要去同沈娘子赔罪呀?” 卫平侯府正儿八经的主子,吃了自家的东西,却要反过来向一个客人赔罪? 讲出去,怕不是还要被人笑掉大牙! 卢氏再蠢也干不出这种事。 更何况,她向来“宽以待人、严以律女”,若是卫珍吃的燕窝,她一定会指责几句:哪里就这么馋了?从前怎么不见你贪吃?是不是故意和沈莹过不去?二娘你就不能多和沈家娘子学着点?都怪我们平日太纵容你...... 诸如此类,责怪的话不假思索便能脱口而出,显然已成习惯。 然而,如果换做是卫琼吃的燕窝,卢氏又一点儿话也没有了。 奇怪吧? 对待自己历经千辛万苦生下的亲生骨肉,除了严苛,便是挑剔。而别人的孩子,似乎什么都不用做,便是好得无可挑剔。 卫琼这个在爱中长大的孩子,显然无法理解卢氏的想法。 她心中冷哼一声,替卫珍抱不平,脸上却担忧道:“二伯母,可是沈娘子想吃燕窝?家里还有么?若是没有,我这就差人去买,可不能委屈了她!” 卢氏忙道:“不用,沈莹不曾提过要吃燕窝,是我问了下人......” 卫琼撅了撅嘴道:“一盏燕窝罢了,二伯母特意跑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阿蕴抢了沈娘子的救命药。二伯母偏心!” 卢氏一脸尴尬,怕这儿的动静传到正堂那边,让阮筝知道就不好了,连忙道:“是二伯母不好,没有要责怪阿蕴的意思,二伯母还以为那燕窝是二娘吃的......” “阿姊?”卫琼满脸震惊,反问道,“二伯母的意思,是阿姊不配吃家里的燕窝?还是阿姊不能和沈娘子抢燕窝?难道沈娘子住在家里一日,二伯母就要一直委屈阿姊不成?” 顿了顿,她佯装天真问道:“二伯母,你是不是不喜欢阿姊?就像以前的大伯母,不喜欢长姐那样。她宁愿偏心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卫祥,也不肯多看长姐一眼。” “我怎么会不喜欢二娘?她是我的亲生女儿!”卢氏语速急促,就跟被泼了脏水似的,恨不得剖心自证清白,“我不是不让二娘吃燕窝,她现在吃习惯了,以后便会养成奢靡的性子,以后哪个人家愿意要这样的儿媳?” 卢氏这都是为了卫珍好! 她喜爱沈莹,只是因为沈莹完完全全符合她心中的女儿,可别人的孩子再好,也终归不是自己生的。 所以,她才想着二娘能争气一些。 缠足是疼不错,可总有人坚持下来。沈莹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 卢氏苦口婆心道:“三娘,你还小,你不懂为人父母的心。我对二娘要求严格,都是为了她好。她不像大娘能干,又没有你机灵,这辈子若能找到一个好婆家便谢天谢地了,我希望她和沈莹好好学学......” “那沈莹有什么好的?二伯母你莫不是被她蒙蔽了双眼吧!” 卢氏愣住,“什么意思。” 卫琼哼了一声道:“我还是不说了,二伯母你这么喜欢沈莹,我说了也不会信我。” 她扭头要走,等着卢氏喊她。 可谁知,卢氏犹豫了一下,就走了。 她就走了?! 卫琼瞪着卢氏的背影,气得说不出话来。 卢氏把卫琼说的话当作小孩子争风吃醋的玩笑,没有往心里去。 “三娘,二娘找你呢。”卫琼的乳母找来,给她通风报信,“二娘好像知道你昨日去找沈娘子的事情了。” 卫琼:“......” 她死鸭子嘴硬,边走边说道:“我哪里去找她了?我不就是散步恰好散到那边了吗?二娘干什么冤枉我!我要告诉大——” 话音戛然而止。 四目相对,站在廊下的卫珍扯了扯嘴角。 “告诉大母,你当着人家沈娘子的面,暗讽她是不安好心、会咬人的狗?” “......”卫琼安静如鸡。 卫珍叹了口气,“你去找她做什么?” 卫琼试图狡辩,“二娘,你能不能不要把人想那么坏?我跟沈娘子无仇无怨,第一次见,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骂她?” “范妈妈都跟我说了。”卫珍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仿佛在说:编,接着往下编。 范妈妈就是伺候沈莹的其中一个婆子。 卫琼:“......” 全都知道了,还问她。 虚伪!二娘你这个大虚伪! 卫琼低着头,哼唧哼唧道:“我本来没想说那么难听的,谁让她不安好心?” 卫珍牵起她的手往里走,没有再提沈莹的事情,而是道:“我阿娘是不是来过了?” 卫琼思索一秒,知道瞒不了卫珍,便点点头道:“来过了,就因为我昨日吃了原本炖给沈莹的燕窝,二伯母就有些不高兴。” 卫珍心知肚明,这不高兴是冲着谁来的,只是没戳破。 卫琼避重就轻,不就是怕她知道难过吗?她又何必辜负这番好意。 “不用理会她。”卫珍对父母早就失望透顶,甚至可以用麻木冷漠来形容。 有时候,她真的觉得他们一家三口就像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不是挺好的吗?这几年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 卫珍实在厌倦了卢氏那种欲言又止,又恨铁不成钢,还带几分希冀的眼神。 她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去要求孩子。 除了缠足以外,卢氏的一切要求,其实卫珍都可以尽可能地满足。 只是她不愿意。 她不要成为阿耶阿娘手中的提线木偶,用所谓的“爱”,将她一刀刀削得面目全非,生生套进他们所认为的好的“模具”里。 他们不会看见她鲜血淋漓,不会看见她有多痛苦。 因为,他们都是为了她好。 卫珍半阖眼眸,卫琼蹭着她的脸颊撒娇道:“二娘,别不高兴啦,阿姐不是让人送了信回来吗?我们打开看看都写了什么。” 卫珍“嗯”了一声,已经打定主意,今夜去见一见沈莹。 第190章 深夜 清水县那边的情况虽然不是很乐观,但还是要比北方的现状好处理的多。 更何况,神光公主亲自前往,不论是高琛还是阮皇后,亦或者陈留阮氏,都明里暗里派了不少人保护。 阮符阮筝兄妹还特意让人跟当地的士族打了招呼。 确保神光公主的安危万无一失的同时,还要将此事办得漂漂亮亮,让人刮目相看。 卫韶和卫瑾叔侄俩也是近身跟在神光公主左右,一行人到了清水县后,先是赈灾济贫、安抚人心,再联合当地官府、士族,维持秩序,搭建临时住所。 忙得脚不沾地,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这封信还是卫瑾睡前写好,让人送回家里。 “阿姐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就是过得不好,跟我们也是说好。”卫琼撅着嘴,小脸不复先前轻松。 卫珍很少在妹妹脸上看见这样的神情,仿佛一瞬间长大了一样。 “阿姊你干嘛这么看我?”卫琼摸了摸手臂,怪瘆人的。又理直气壮道:“我今晚要和你睡!” 卫珍道:“不要。“ 什么? “你拒绝我?”卫琼不可思议。 卫珍微微垂眸,“不行吗?” 卫琼握住她的双肩,喃喃道:“你知道你拒绝的是谁吗?是整个平京最美丽动人的女郎。二娘,你会后悔的。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重新说。” “要不要和我一起睡?” “不要。”卫珍扒下她的手,冷冷道,“你知道你睡相有多差吗?好几次踢被子,真想把你扔雪地里醒醒脑子。” 卫琼涨红脸,好半天憋出一句话:“从来没有人说我睡相差!你胡说八道!” 卫珍冷哼道:“因为没有人愿意和你睡。” 说罢去整理信笺,卫琼不依不饶跟在她身后,道:“我小时候跟大母睡觉,一直都很好的!大母也没有说我睡相差!” “知道了。”卫珍敷衍道。 “那跟我一起睡嘛,我们晚上可以说说话。” “不要。” “……” 被接二连三拒绝,卫琼再好脾气也忍不住,小脸一拉,鼻孔出气,也学她冰冷的姿态。 “爱要不要!总有一天,你会求我的!” 放下狠话,卫琼留下一个残酷的背影。 其实走出去的那一刻她就后悔了。 呜呜呜。 卫瑾不在家,她又不敢出门,只有卫珍可以陪她说话了。 现在回去撒娇认错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的话,她等晚上再过来! 没有人可以拒绝她! 二娘除外,她是一个冷血无情的王八蛋! 然而,天黑以后,卫琼抱着自己的小枕头过来,准备死缠烂打时,敲了半天的门,没人答应。 砰——! 推门而入。 冷风席卷,吓得烛火一激灵,火苗颤颤巍巍、摇摇晃晃,努力照亮……空无一人的房间。 人呢? - 人已经在在客居了。 自从阮筝几年前整治过一回后,卫平侯府的整体风气变好了不少。 那些个偷奸耍滑、好吃懒做的有一个算一个统统发卖,剩下的人手不够便去庄子上拨。 算起来,都是家生子。 可靠的很。 也正是如此,他们知道这府里头谁说话最管用,除了阮筝以外,便是几位小主子。 卢氏吩咐他们好好照顾沈莹不错,但卫珍过来,不过说几句话,也不影响沈莹养伤。 这点小事自然不必禀报卢氏。 外头还落着小雪,屋内却是温暖如春。 仆婢解下卫珍身上的斗篷,她扫了一眼地上的几个火盆子,淡淡道:“冒昧打扰,还请沈娘子见谅。” 沈莹似乎准备睡下,身上披着件外衣,越发显得人单薄削瘦,一眼看去,身上都没什么肉,只有一副骨架子。 当下以清瘦为美,沈莹面色苍白,身上又有一种柔顺婉约的气质,乍一看确实出挑。 卢氏说的不错,这样的女郎,一定很招婆母喜欢。 只是,高门大族的主母,和小门小户的婆婆还是有区别的。 要不然,上香的人这么多,沈莹为什么只偏偏选中卢氏? 因为卢氏心善? 当然不是。 只是这些人里,卢氏的出身最低,眼界最窄,脑子最迂腐罢了。 就像是沈莹的父母一样。 沈莹能在沈御史夫妇手中平安长大,到这个岁数还没有被嫁出去,自然是有她自己的一套生存方法。 “卫二娘子深夜来访,想必是有什么要事罢?”她柔柔一笑,坐在床榻边沿,足衣包裹着巴掌大小的双脚,比不穿鞋时看着要显目许多。 卫珍努力不让自己的目光落在沈莹脚上,可惜做不到。 沈莹自然注意到了,笑容更加温柔,轻声问道:“卫二娘子,我的双足……好看吗?” 三寸金莲。 许多读书人都夸赞、吹捧。 自然是好看的吧? 卫珍忍着那股作呕的冲动,也跟着笑,惋惜道:“自然是好看的,我一时都挪不开眼。只可惜,我年幼时不懂事,怕疼。不然此刻也能如沈娘子一般,拥有这样秀气小巧的双足。” 卫珍的“不懂事”,卢氏早就和沈莹说过好几次。 沈莹声音渐轻,柔柔笑道:“喜欢的话,现在也不晚。” 卫珍点头,“确实。” 大不了硬生生掰断、扭曲、折起。 人不死就好了。 “可是——”卫珍微微抿唇,在沈莹的注视下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大母不舍得我疼,怕我走路不适,平日里,连我走得慢了都要问是不是鞋子不合脚,磨得肉疼?” 沈莹脸上表情僵硬一瞬。 卫珍尤未察觉,自言自语道:“有大母在,我怕是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缠足有多么的疼。” 沈莹咬着口中的软肉,已经尝到了血味。 “对了,我过来,是为了给沈娘子送燕窝的。”卫珍示意人把炖好的燕窝端来。 “昨日,因舍妹馋嘴,吃了本该给沈娘子补身子的燕窝,今日,我亲自过来赔罪。” 沈莹勉强一笑,“燕窝这种名贵的补品,何必浪费在我身上,左右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伤。” “再名贵,于我们姐妹来说也不过是个甜汤罢了,吃不吃都不打紧。倒是沈娘子,家人下落不明,想来心中必定惶惶不安,吃不下、睡不好,又如何养伤?” “寄人篱下的滋味……可不好受啊。”卫珍微微一笑,“沈娘子,我说的对吗?” 第191章 暂离 翌日,只在卫平侯府住了两三日的沈家娘子便主动提出请辞,给出的理由也是令卢氏无法拒绝。 “家父家母,还有家兄下落不明,小女本该日夜祈福,祈求满天神佛庇佑他们平安归家,只是没想到不中用,把自己给摔伤了。” 沈莹情真意切,字字诚恳道:“原想着,在阿耶他们回家前尽力保全自身,这才厚颜求卫平侯府的几位长辈庇护一二,可昨夜思来想去,总是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家里如今只我一人,我自然要想方设法,寻到家人的下落才是。再不济,也得派人去外祖家说一声。” 到这,卢氏卡在喉咙不上不下的挽留也就说不出口了。 沈莹再拜道:“这几日,多谢卢女君的照料,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来日若有机会,小女定当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卢氏忙扶起她,“不过举手之劳,阿从又何必这般客气。日后、日后你能常来找我们家二娘玩耍就好了。” 沈莹谦虚道:“卫家的娘子,各有风姿,若有机会,阿从一定好好向几位学习。” 客套的话说的差不多,沈莹便坐上了卫平侯府的牛车,往家而去。 卢氏心中说不出的惋惜,好好的兴致也没了一半,但还是老老实实向阮筝禀报,“阿家,沈娘子已经回家了。” 阮筝阖眼小憩,“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看上去没有多大的反应。 卢氏忍不住道:“阿家,您是不知道,这沈家娘子有多孝顺。” 她把沈莹说的话复述了一遍,语气中情不自禁流露出一丝艳羡,“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儿,她一个女郎临危不乱,不仅能想到保全自己,还在这种情况下稳住心神,下定决心去打探父兄的消息,实在难能可贵、孝心感人。” “……” 卢氏说了一箩筐夸赞沈莹的话,可惜没换来阮筝半个回应。 云因上前一步,小声道:“女君,老夫人这两日精神头不大好,您先回去吧。” 卢氏只好点了点头,没走两步,又不放心回头,问要不要给阮筝请医官来看看。 云因道:“女君孝心,老夫人是知道的,只是上了年纪,许多毛病无可避免,平日里老奴会多注意,女君只管放心。” 卢氏走后,阮筝睁开眼睛,本想把卫珍叫来问问,转念一想,珠珠虽是个沉闷的性子,可做事向来谨慎。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自然不用人操心,问多了怕是还要招人烦,干脆便由得她们去。 左右把人打发了就好。 那个沈莹,阮筝看一眼都多余。 她可没那么多闲情雅致、善心好意去怜惜一个不重要的人。 天底下的可怜人多了去了,真要救,散尽家产恐救不了十分之一,说不得还要落得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要知道,好人可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做的。 阮筝再厉害,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凡人,她能做的,就是保全自身和家人。除此之外,也不过是尽可能地在这种天灾环境下为百姓谋取一丝活路。 至于沈莹?别说她父母只是下落不明,就算真的死了,那也还有外祖亲戚,哪里轮得到卫平侯府去施救? 当然,若是个自强自立、有胆识、有才气的,能帮一把,也就帮了,不求回报,只当积德行善。 可那日打一照面,阮筝就看出沈莹肚子里那点子弯弯绕绕。这样自卑又自傲,企图借她们的同情达成目的的人,保不齐什么时候还反咬一口恩主。 就像卫琼所为,宁可把没动几口的燕窝给下人吃,也好过喂给白眼狼。阮筝也是一样的想法,这有进无出,还容易埋下祸根的买卖,她可不做。 云因看着主子阴晴不定的面色,柔声道:“女君不比郡主,所长环境不同,性格也是天差地别,娘子别同她一般见识。若是怕她被人利用,不如多找些事儿让她做。” 阮筝冷冷道:“跟老大一样,不管好言相劝,还是严厉责骂,也都还是教不会的的蠢驴。非要自食恶果,才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教也不止一次两次了,阮筝对卢氏的耐心彻底耗尽,再过几年,卢氏都是能为人祖母的年纪,牛都教会耕地了,她还这个蠢样。 阮筝想了想道:“你去跟卢氏说一声,把手里头的活交给安阳,这些日子,就潜心礼佛,替我抄几卷佛经,哪里也不要去了。” 省的一闲下来就去去给自己亲生女儿添堵。 “是。” 安生没两日,天空又开始下雪。 都说瑞雪兆丰年,可一直不停歇的大雪,带给人们的只有灾难。 高琛的罪己诏似乎没有半点用处。 听宫里传出的消息,为着四处因暴雪而起的灾祸,高琛已经白了好些头发。 他今年,也不过三十出头啊。 阮筝对于上辈子的记忆,大部分都已经模糊的差不多,只隐约记得距离清水县几十里地的一个村庄,会在年后发生一场暴乱。 当地的壮汉村民,带着全村的人一起闯进当地商户的宅院,杀掉主子,抢光粮食,瓜分财帛。 与强盗无异的狠毒行径,却让他们在短短的是一个月里,迅速壮大起来。 开春之前,甚至还与几家士族私下勾结,达成合作,从而躲过了朝廷的清算。 阮筝让卫瑾跟随前往,自然不只是想要她从旁协助神光公主。 神光到底还年轻,这是她的优势,也是她的劣势。高琛不会因为她立功而疑心戒备,同样,朝中大臣也不会只看这一次的胜果,便认可她。 她不服气,她想要胜过一众兄弟,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自然要付出比男子多十倍百倍的努力,才能令人心悦诚服。 而阮筝也不能把所有赌注都压在神光公主身上。 估摸着时间,她让底下人跑了一趟清水县,亲自将信笺交到卫韶叔侄的手中。 阮筝希望,两个月之内,神光公主等人可以令清水县恢复太平。 房屋坍塌可以慢慢修建,只要人心齐,便是泰山也可以移动。重要的是那种生的希望。 人是脆弱而又顽强的生灵。有时候一场小小的风寒,就能让其性命攸关,有时候,又可以凭借一点希望,硬撑着从鬼门关爬回来。 至于卫瑾,淬炼千日,只为今时,不成气候的灾民暴乱,就当是给她的磨刀石吧。 总要见一见世面,看看外头是多么残酷。 卫平侯世女的位置,比不得储君,可也要让人刮目相看、心服口服才行。 不然,日后又如何继承卫平侯府的爵位? 路都铺好了,该怎么走,就看孩子们自己的本事。阮筝也不可能一辈子都陪着她们,庇护她们。 第192章 泔水 又是一年除夕。 频频灾害,宫里自然也没什么心思举办除夕宴。 阮皇后干脆把钱省下来都拨给灾地,又让宫人给先前一同捐粮的人家送了腊八粥。 每家每户一碗,用专门保温的食盒送去。 卫琼瞅着面前温热的腊八粥,撇了撇嘴,虽然再任性也不会当着祖母的面说皇后娘娘小气,但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宫里真就穷到了这个份上了吗? ——实则不然。 阮皇后让宫人送来的可不止一碗腊八粥,还有一块功德碑。按照捐银捐粮的多少,在功德碑上刻下相对应的门第,范阳卢氏与陈留阮氏并列第一。 这块功德碑,立在梵音寺脚下,又设了香火台,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有面子! 那是积德行善、光宗耀祖! 阮皇后此举,不仅在百姓和读书人之间深受赞誉,就连士族也无比满意。 财帛粮食,对士族来说都是小事儿,九牛一毛罢了。 若能以此博来美名,再付出一些又有何妨? 人活一世,当物质得到满足,自然而然也就开始追求精神上的满足。 尤其是这些极重名声的士族高门,什么赏赐赞扬都比不上功德碑上的那几个字! ——千秋万载,后人记我! 试问谁没有做过这样的梦? 而今,也算是名利双收了。 这是当时毫不吝啬、响应阮皇后号召的人家的内心想法,他们如今可是春风得意。 本来只是夫人们为博一个好名声,才跟着阮皇后捐钱捐粮,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大的收获! 她们就说,陈留阮氏的嫡出女郎,哪里就只知道贪图享乐了?阮闲骄奢淫逸,那是人生来好命。可人家身为皇后,该做的事情也一样没落下啊。 这心计、这手段,把人拿捏的死死的。 任凭林贵妃再气,也无能为力。 林家凭借林贵妃和大皇子,成了新贵门第,可底子薄,平日里不闯祸连累他们都不错了,哪里还能给他们母子助力。 像之前大皇子被人攻击说无德,不配为储君,不止外头的百姓说,读书人不忿,就连朝臣也纷纷上奏折言明议储之事还需慎重。 没有明着说大皇子不能做储君,但话里话外意思就是他不配嘛。 这事儿闹的还挺大,林贵妃差点气吐血。 高琛也因为怒火攻心晕了一次。 大皇子日夜照料,才使得高琛渐渐好转。 然而,女儿外孙出境如此艰难,也没见林家放半个屁。 可见确实没什么本事。 越是这种时候,大皇子就越恨自己的出身。 多少朝臣上奏,斥责高琛“宠妾灭妻”?他们不就是希望高琛能多去惊鸿殿,好让阮皇后尽快生下继承人吗? 在他们心中,只有阮皇后所出的皇子,才是正统。 “他”生下来便可以被立为太子。 而大皇子,精心算计、小心翼翼、处处恭谨,却还是被扣上一个“不详”的臭名! 只因为,他是林贵妃的儿子,妾室之子! 阿耶不也是妾室所生吗?不照样被立为太子? 为什么他不可以? 大皇子想到高琛准备将他过继皇后名下,就连阮皇后都同意了,林贵妃却百般阻挠! 不论是储君之位,还是他的亲事,林贵妃乃至林家都帮不上一点忙,这也就罢了!他未曾嫌弃生母外家半分,可为什么,阿娘要如此阻挠他? 难道,她心里更希望二弟继承皇位吗? 大皇子每每想到此,面容便开始扭曲。 高琛屡次提出立大皇子为太子,都遭到朝臣反对,大皇子又被扣上“不详”的黑锅,好似这天灾是因为上天不想他当太子才给出的警告,没法,他只能尽可能地低调,尽心尽力在高琛身边当一个孝子。 这场雪灾,或许只有安王一个人高兴。 大皇子被骂“灾星、不详”,不配为太子,神光公主身为嫡出,却要跑到外头自讨苦吃,只为一个好名声。三皇子四皇子一个躲着不敢出来,一个被关禁闭。 这雪下得好啊!好啊! 安王在府邸哈哈大笑,美酒佳肴冷了撤下,又有新鲜热乎的送上来。 高隐说的没错,他只需要等,等到老大他们自掘坟墓,到时候,别说阿耶会不会立他为太子,就是阮皇后,恐怕为了日后,都要来巴结他!主动让朝臣上奏,请封他为储君! “哎,王管事,这些菜都要倒掉吗?”厨房的大婶一脸可惜地看着被撤下来的满桌子菜,“殿下都没动过呢……” “没动过也不是你们能吃的!”王管事冷着脸道,让人一股脑全倒进泔水桶。 厨房一干人等心疼的滴血,还有几个年轻的,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宁愿装进泔水桶,运出去倒到河里,也不肯给他们这些下人吃。 老厨子苦笑,道:“好了,别闲着,继续去做手里头的活。” 安王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若是让他不快,轻则伤筋动骨,重则小命不保。 厨房重新忙活起来。 安王府的下人用推车运走泔水桶,混合在一起的美味佳肴尽数被倒进河里。 推车渐远。 下一刻,十几二十人迅速从不远处冲了过来,在这寒冬腊月里,扑通一声毫不犹豫跳进河里。还有人抢占了最好的位置——河岸边的草地,其实也没什么草了,但有许多冷菜挂在上头,没有掉进河里。 他们跪在地上,弯腰低头,连着几根枯草一起将吃食卷到嘴里,咽进腹中。 朝廷、世家的粥铺是不错,但一人一日只能吃两碗。又寡淡无味,又不管饱。 哪里比得上安王府后院每日倒出来的泔水桶呢? 第193章 放出 白雪覆城,天地苍茫一片。 午后短暂地停了片刻的雪,云因推开窗牖,原是想透透气,从早到晚地烤着炉子也闷得慌。 没成想就一会儿功夫,一个没注意,破老天又飘起小雪,许多雪花顺着窗牖悠哉悠哉拐进屋。 “哎!” 阮筝小憩在榻上,睡得正迷糊时,听见一声低呼。 云因着急忙慌走过来,边拉窗子边道:“娘子困了,怎么不回床上睡,躺在这,也没个东西盖,这要是着凉了可怎么好。” 外头响起女孩儿们银铃般的笑声。 是卫琼的声音。 她撒娇道:“阿宜姐,是不是阿姐不在家,你就不过来找我们玩儿啦?你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家有多无趣,二娘都不爱搭理我!” “卢家小九来了?”阮筝撑着手臂坐起来,眼皮子沉沉的,困意浓重。 云因笑道:“大娘不在家中,二娘不爱出门,三娘又不敢去外头。卢九娘子想请她们去做客都没机会,只好自己上门了。” 茶炉上的水沸开,云因给阮筝重新装了个暖手炉,又沏了壶茶醒神,这才接着道: “卢九娘子原本还想过来给您请安,奴知道您这会儿怕是困着,便让她们小孩子家自己去玩儿了。” 阮筝抚着额头,喃喃道:“都已经正月十二了。” 云因柔声道:“是啊,正月十二了。大娘前几日不是还来信吗?想必清水县那边一切都有在好转的。” 阮筝想到还在自己院子里抄写佛经的卢氏。 说她迂腐吧,她又能很好地接受自家婆母,还有卫瑾在外头“抛头露面”;说她木讷吧,管家算账,该学的也都十分努力学了,且做得毫无疏漏。 孝顺也是真孝顺,对待阮筝这个婆母,比自己亲爹娘还要尽心尽力。 阮筝要她给自己抄写佛经,除却除夕前后那两日,卢氏帮着安阳郡主一起操持内宅,其他时间都本本分分、老老实实地待在屋里头抄写佛经。 没有丝毫怨言,甚至觉得理所应当,这是身为儿媳的本分。 从儿媳的身份来说,阮筝对卢氏实在挑不出什么错处。 卢氏哪哪都好,偏偏对自己的女儿不好。 当然,她并不觉得自己对卫珍有哪里不好的地方,她若是对女儿不好,就不会管她。 俗话说,爱之深责之切。卢氏打她骂她逼她,都是为她好,盼她成才,望她优秀,日后能有个好归宿。 云因看出阮筝在想什么,不由开口道:“奴昨日还听郡主说,女君抄写佛经极为用心,手都抄肿了。” 阮筝叹了口气道:“那就放她出来吧。” 云因笑道:“娘子心地善良,有您这样的婆母,是女君她们的福气。” 阮筝道:“这福气还是给你吧。” 说完,主仆二人都掌不住笑起来。 卢氏被放出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带着那十几卷佛经过来给阮筝请安。 “阿家……”卢氏看上去憔悴许多,但依旧恭顺,关怀地看着阮筝,“您身子近日可有好些?” 相比起前几年,阮筝的精神头确实不大好了。 她翻着卢氏亲自抄写的佛经,竹简冰凉,可这份心意却是令人熨贴。 “你有心了。”她道。 卢氏连忙道:“这都是儿媳应该做的,阿家不嫌弃儿媳蠢笨就好。” 阮筝叹道:“嫌弃还能如何?总不能给你换个脑子,亦或者换个儿媳。” 一句话吓得卢氏不敢说话。 阮筝:“……” 这要是换做安阳郡主在这,别说怕了,怕是还要笑嘻嘻反问阮筝。 “阿家想要什么样的儿媳?我马上改,改成阿家喜欢的。” 阮筝兴致缺缺,摆了摆手道:“行了,下去吧。” 卢氏唯唯诺诺,道:“是。” 阮筝又想起什么,叫住她:“卢九娘子过来找珠珠她们两姐妹玩儿,你没事别过去,不然孩子们还要拘谨。” 卢氏连忙道:“儿媳记下了。” “去吧。” “是。” 阮筝看着她的背影,又想叹气了。 云因忙道:“娘子快别叹气,叹气老的快。” “……”阮筝没忍住道,“我现在已经老了。” “头发还没白呢,哪里老了?”云因道,用木梳轻柔地打理着阮筝的长发。 都是快要年近半百的人,可这头发乌黑发亮,只有鬓角生了些许白丝。 云因柔声道:“皇后娘娘在世时,就常说娘子是天底下最有福气的,奴从未怀疑过这句话。” 阮筝握着她的手,回望她。 “是啊,阿姑阿耶他们都走了,但你还陪着我。” “阿因,你会陪着我一辈子吧?” 云因点头,认真道:“奴当然要陪着娘子一辈子,娘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阮筝笑了笑,微微低头,遮掩住浮现眼底的泪光。 相比起这边的温情,不远处的屋子里要热闹许多。 卫琼确实是无聊极了,看见卢九娘过来,高兴不得了,缠着她问她外头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儿。 卢九娘忍俊不禁,刮了刮她的鼻尖,“近来哪有什么有趣的事儿?” 雪灾的事情,搞得大家都不痛快。 圣上严令禁止大摆筵席,不许有任何铺张浪费的行为,便除夕这样的日子,他们也只是一家子聚一起简单吃了个饭。 往年还有什么灯会,今年什么都没有了。 卫琼抱怨道:“我都不能出去,大母说外头现在乱着呢,要是出去指不定就被人给掳了。阿宜姐,你不知道我在家里待的,都快发霉了。” 卢九娘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哄道:“等阿希回来,她应该也快了。” 说到卫瑾,卫家姐妹的脸上都浮现一抹笑容。 “阿姐前几天来的信里还说,她斩杀了一个趁乱侮辱村妇的畜生。”卫琼道,“杀得好!就该这么做!” 她一副引以为荣的表情。 卢九娘也跟着她的话开始心神激荡,想到家中的兄长,试探道:“阿蕴,我先前不知道听谁说,阿希有中意的郎君,这是真的吗?” 第194章 又来 嗯? 卫珍转过身来,卫琼睁圆眼睛,两人异口同声道: “一派胡言!” “那兴许是我听错了。”卢九娘连忙改口道。 卫琼气呼呼,包子脸都鼓了起来。 “阿姐才没有喜欢的人!阿姐最喜欢的明明是我!” 那些个臭男人,哪里配她阿姐中意?呸! 卫珍则若有所思的看着卢九娘,她们久不出门,消息难免落后,“阿宜姐,外头是又起了什么关于我阿姐的流言吗?” 卢九娘忙道:“没有、没有。我就是先前在别人家做客时候,听到她们好奇阿希会喜欢什么样的郎君……你们也知道,大家聚在一起嘴巴没把门的,有时候也爱开玩笑,我听岔了也是有的。” 卫珍微微点头,笑道:“阿姐如今是朝廷亲封的卫平侯世女,婚嫁一事,自然是得大母还有伯父做主。” 她说的委婉,卫琼就直接多了。 “我阿耶说了,阿姐是要继承卫平侯府的,没有嫁人的道理!”她下巴微扬,一脸理所当然道,“到时候就看阿姐喜欢,招做上门女婿……” 卫珍打断道:“阿姐的事情,自有长辈做主,你瞎说什么?” 自己私下里说说就罢了,客人面前,怎好这么直白? 卫琼悻悻然闭嘴,也知道自己得意忘形了。 卢九娘笑着打圆场,心里却是忧心忡忡。 上门女婿啊…… 便是阿耶阿娘再疼爱兄长,也不可能开明到让他做上门女婿的。 这传出去,范阳卢氏的脸都要丢光了。 可若是没有可能,兄长一片痴心,岂不是要付之流水? “阿宜姐,你怎么不理我啊?”卫琼道。 卢九娘回过神来,找了个借口道:“我忽然想起来,年前听说一件事。沈御史你们知道吗?” 她说起沈御史夫妻,“听说他们访亲,一家三口死在路上,只剩下一个女儿,也不知道日后是个什么光景……” 卫琼下意识看了眼卫珍。 卢九娘见他们神色异样,忽然想起来,好像年前听说卫平侯府的卢女君从梵音寺带回一个女郎。 “那位沈娘子,是不是之前在你们家住过?” 卫珍面色如常,淡淡一笑道:“是住过两日。” 三言两语将事情解释了。 卫琼觑她一眼,又觑一眼,卫珍捡起一块糕点喂到她嘴边,是难得的温柔。 “阿蕴,吃吧。” 吃了就别说话。 卫琼哼了一声,张嘴,嚼嚼嚼。 这回换卢九娘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看着姐妹二人,直觉告诉她,这中间或许有什么事情。 只是还没等她回去让人查一查那位沈娘子,她便找上门来。 时辰差不多,仆婢们给主子打着伞。 卢九娘道:“这几步路,就不必送了。难道我还能在卫平侯府迷路不成?” 卫琼笑道:“那可不成。阿宜姐是阿姐叮嘱过,若是过来就得好生招待的朋友。我们可不敢马虎。” 卫珍叮嘱:“雪天路滑,阿宜姐当心脚下。” 如此热情周到,卢九娘只好笑着接受。几人一同走到门口,卢九娘道:“好了,就送到这吧,再往前走,就要跟我上马车,回家去了。” 顿了顿,又笑道:“阿蕴这么可爱,若是把你偷回家,等阿希回来,怕是还要找我闹呢。” “那当然!阿姐最疼我了!”卫琼骄傲道。 话音刚落,门房将大门打开。 风雪中,一个苍白如纸、身形削瘦的女郎跌跌撞撞,摔跪在地面。 “卢女君!求女君救命!”她声嘶力竭地哭道。 卫琼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冷冷地看着门口的人。 是沈莹。 门房连忙道:“你是哪家的……” 沈莹举起手中的一块陈旧玉佩,哭着道:“这是卢女君给我的,她说过,若我有难,只管上门。” 隔着落雪,她抬起头,与卫珍对视上目光。 三个高门贵女、金枝玉叶站在一起,越发衬得她像阴沟里的老鼠。 落魄潦倒。 沈莹被人扶了起来,小巧的绣鞋渗出了血。 卢九娘看见了,目光一凝,脸色不大好看。 “阿宜姐。” 卢九娘下意识捂住卫家姊妹的眼睛,“珠珠,阿蕴,你们先进去。” 读书人追捧的三寸金莲,在士族高门眼中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毕竟谁家没有女儿?儿子宝贝,女儿难道就不是自己的心肝儿? 缠足这种事情本就违背人性。 朝中官员如此之多,卢九娘会记得沈御史,也是因为在家里听祖母骂过此人迂腐愚昧!毫无人性! 沈御史在朝中没有交好的同僚,他的夫人、儿子、女儿,也都无一例外,没有一个朋友。 “阿宜姐,没事的。”卫珍握住她的手,淡淡地看了沈莹一眼。 沈莹显然已经走投无路。 她原本答应卫珍,只是因为卫珍给了她一笔财帛,可以让她靠着这点钱,雇人去寻父母兄长。 可没想到是,她阿耶阿娘阿兄,早就死了。 尸骨无存! 沈莹想要投奔外祖一家,然而,外祖母病逝,阿舅不肯收留她这个孤女,千里迢迢只让人送来一封书信,话里话外说她八字不好,克死了亲人。 沈御史这些年也没留下什么钱财,就连那座小宅子,也是租的。 眼看着卫珍给的财帛用的差不多,沈莹没办法,只能孤注一掷跑到卫平侯府。 她雇不起马车,只能靠两条腿。 三寸金莲是好看,走路却是无比的费力。尤其是这么远,沈莹的脚都磨出了血。 她想,若是有选择,她也不会寄人篱下。 谁愿意寄人篱下呢? 可卫珍她们这样的贵女,又哪里知道出身普通人家的痛苦! 沈莹终于等来了卢氏。 “呀,这是怎么了?”卢氏一脸惊慌,还未上前,沈莹便支撑不住,昏倒在雪地里。 卫琼看着卢氏着急忙慌地吩咐婆子把沈莹抱进去,想要阻止。 “二伯母……” “阿蕴。”卫珍打断道,“人命要紧,你去吩咐厨房,先把姜汤煮上。” 卫琼顿了一下,“好。” 卫珍看向卢九娘,“阿宜姐,家里还有些事儿,我就不送你了。” 都已经送到门口了,还要怎么送? 卢九娘明白她的意思,笑道:“别送了,我走了。改日再请你们来玩儿,可不许拒绝啊。” 第195章 认作 吧嗒,吧嗒。 残留的雪水渐融,顺着檐角滴落。 阮筝揉着额,听卢氏结结巴巴的解释,脸上隐约流露出一丝不耐,直截了当打断: “你的意思,由卫平侯府出面,去与沈御史的妻兄交涉,让他们把人接了去照顾?” 卢氏连忙道:“阿、阿家,沈家的这门亲戚如此无情,哪怕因一时逼迫而不得不善待沈娘子,可总有一日,还是会翻脸的。” 阮筝笑了一声,“那可怎么办呢?” 卢氏被这一声笑,弄得惴惴不安,说话也没了底气,讷讷道:“儿媳想着,我与沈娘子有缘,如今她亲人不在,无家可归,自然不好袖手旁观。不如干脆认了她做干女儿……” 干女儿? 安阳郡主脸色微变,生怕阮筝动怒,及时打断道:“二嫂可要想清楚,这帮一次两次和帮一辈子,可是有区别的。外头这么多亲人俱亡、流离失所的可怜人,难道二嫂都要带回家来不成?” 话语中已然有了警告的意味。 如果卢氏是个聪明的,到这也就打住不提。 可若是聪明,也就不会被沈莹一个女郎玩弄于股掌之中了。 卢氏连忙解释道:“我自然不会处处烂好心,只是这沈娘子实在可怜,我与她又颇有眼缘,这才一时不忍。” 她看向阮筝,见她面色淡淡,一时瞧不出喜怒,不由心跳如擂,小声道:“阿家,儿媳与夫君商量过了,他也是愿意的。” 阮筝冷冷道:“你们愿意多个女儿,我可不愿意多个孙女。给别人养孩子的事儿,卫平侯府已经有过一次,你还想再来一次是吗?” 卢氏想辩解,沈莹绝不是卫祥那样的人,更何况,只是认作干女儿,就沈莹这个年纪,没两年就要嫁人,又怎么会在卫平侯府久留呢? 可是婆母威严不减当年,一个眼神过来,她便什么都说不出了。 适时茶釜的水沸滚,安阳郡主连忙沏了一壶茶。 “阿家,您消消气,先喝口茶吧。” 茶水滚烫,但有托底,捧在手里温度正好,还能用来暖手。 阮筝捧着茶,眉眼沉冷,如檐上消融的雪水,冰凉而不近人情。 “阿卢,你与她有眼缘,心生不忍,不能坐视不管,可以。左右你名下也有一处小庄子,送到庄子上,你隔三差五去看望。或不是你夫妻二人自己出钱,为她置办房产,安置外头,我也不说什么。” “可、可外头毕竟冷清,沈娘子骤失亲人,此刻正是悲伤之时……” “再悲伤,也不会昏了头脑认别人做爹娘!”阮筝厉声道,“我说你是蠢货,你就真不动脑子是不是?” 卢氏扑通一声膝盖砸地,跪了下去,惶恐道: “阿家息怒!” “你既然知道她眼下正悲伤,怎么不想想,父母尸骨未寒,谁还会有什么心思在这个时候另认爹娘?你好心好意,她不忍拒绝,可你此举不是陷她于不孝?沈御史夫妇若是在天有灵,知道养出这么一个女儿,只怕还要死不瞑目!” 一番话,字字重击。 卢氏就跟被砸了一闷锤似的,愣在原地还未反应过来。 是啊…… 她神情恍惚,自古以来,百善孝为先。她虽是好心好意,可沈莹父母尸骨未寒,这样一来,岂不是害她成了不忠不孝、没心肝儿的人? 安阳郡主在边上低声道:“沈御史生前,因脾气不好,得罪了好些同僚。若是有那心胸狭隘的,怀恨在心,看我们收留沈莹,连着迁怒我们……” 幽幽一叹,剩下的话不用说,卢氏也能懂得。 阮筝看着越发不安的卢氏,冷淡道:“我话撂在这,你若是一意孤行,便与老二分出卫平侯府住去,珠珠留在我身边,左右你们也要有新的女儿了。离开我的眼皮子底下,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管不着也不来管。” 卢氏惊慌失措道:“阿家、阿家,我没有要分家的意思。” 她怎么敢分家。 若是卫敞知道……卢氏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事情严重性,哭着道:“儿媳不敢,求阿家息怒。” 阮筝道:“行了,少在我这哭哭啼啼,青天白日的,等我死了你再哭也不迟。” 安阳郡主心头一跳,也跪了下去。 “二嫂一时糊涂,还请阿家息怒。” 云因知道阮筝这会儿恼火着,扶起卢氏,又去扶安阳郡主,低声道:“两位女君先回去吧。” 卢氏和安阳郡主心有戚戚。 这要是把婆母气出个好歹,她们也不用在平京城做人了。 走出这道门,卢氏脸上泪痕未干,神色惶惶,还想求助安阳郡主。 熟料这些年来对她一向和善的安阳郡主冷了脸,挥开她的手,低声怒斥道:“卢氏,你是掉阴沟里,脑子也跟着进水了!净做些让人厌烦的事情!” 她实在受够了这些妯娌。 好不容易走了一个袁氏,卢氏又开始作死。 安阳郡主冷冷地盯着卢氏,“若是阿家被你气出个好歹,你和二兄就去皇后娘娘跟前自请谢罪吧!或不是即刻分家,滚出卫平侯府,也好过做一些让人生气的事儿!” 说罢径直离开。 多看卢氏一眼都厌烦至极。 蠢东西,真是个蠢东西,手把手教了这些年,都教到狗肚子里去了! 安阳郡主被气个半死。 不聪明就算了,还要每回都连累她! 幸好婆母有先见之明,把卫珍从卢氏身边夺了过来。否则,二娘还有什么好日子过?怕不是要被养成第二个沈莹,或是卢氏! “阿娘……”卫琼从屏风后头探出脑袋,吓了安阳郡主一跳。 “你这浑孩子!一天不打你就皮痒痒是不是?把我吓死了,回头多个后娘,看你还有什么好日子过!”安阳郡主抚着心口,气恼道。 卫琼连忙给她摸背揉肩,软绵绵撒娇道:“阿娘我不是故意的,我在这儿等您好久了。” “做什么?” “还不是那个沈莹!”卫琼满脸的不高兴。 安阳郡主秀眉一竖,“她又做什么了?” 第196章 女儿 卫琼抱着阿娘的手臂道:“我和二娘去看她,她坐在榻上,跟个鬼似的,一个劲地哭,还说什么,不会与二娘争抢什么东西,她只求一条生路。” 把卫琼恶心得够呛! 只求一条生路,她说的倒是轻松!别人凭什么要给她生路? 他们家又不是开善堂的,就是粮食多的溢仓,拿出去赈济灾民,也好过给这种人! 口口声声不会与二娘争抢什么,却在卢氏面前装要多可怜有多可怜,仿佛全天下的人都要害她似的! “阿娘你不知道,先前她走的时候,阿姊给过她一笔财帛,足够她下半辈子丰衣足食!可这才多久,她就一点儿不剩了!还不是看着二伯母好哄骗,也想在卫平侯府住一辈子呢!” “你说什么?二娘还给过她钱?”安阳郡主脸色顿时不大好了。 等闲人家的女郎,都是个有骨气的。沈莹还算是读书人教养出来的女儿呢,竟一点儿也不想着自食其力,只一门心思钻营这些! 卫琼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阿娘,你可得再劝劝二伯母。这样的人哪里能留在我们家?” 卢氏本来就对卫珍百般挑剔,再让沈莹住下,有了鲜明对比,卫珍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以沈莹的手段,只怕要不了多久就能一步一步取代卫珍,成为卢氏心中最完美的女儿。 等雪灾的事情过去,卫琼肯定是要被送走的。她不怕去外头,大母疼她,阿耶阿娘也肯定不会让她在外头受苦。 但二娘怎么办? 二娘不像大娘,她习惯了把事情都藏心里,一个人默默消化。 她要是不在平京,沈莹又住到家里,二娘肯定会被欺负的! “能不能把她套麻袋揍一顿啊!”卫琼心想,走了个卫祥,又来个沈莹,他们家就不能过上安生日子吗?大伯和二伯母这样的蠢人,寻常人家有一个就够了,他们家有俩! 真是气死了! 安阳郡主沉声道:“你放心,你大母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她比任何人都怕你们几个受伤害。” 不论是卫启擦破脸,还是卫琼被算出有一大劫,亦或者现在这事儿。 只要阮筝在一日,沈莹就别想通过卢氏,顺理成章住进卫平侯府。 安阳郡主轻蔑道:“什么阿猫阿狗也敢来。” 卢氏就是块臭肉,招来沈莹这种苍蝇。 要她说,阿家还是太心慈手软了一些。换做是她有这样的儿媳,她连着卫启都要赶出家门! 蠢的无可救药,还不知对错。 安阳郡主道:“你回去吧,陪在你阿姊身边,她这会儿正需要人陪,你可不许再胡闹。” 卫琼嘟囔道:“阿姊哪里需要人陪了……” 但还是乖乖回去。 她也没说错,卫珍此刻心情平静,甚至还有心思在竹简上练字。 “二娘,你不生气吗?”卫琼问道,总觉得自己现在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卫珍淡淡道:“没什么好生气的。” 卫琼一想也是,“反正有大母在,沈莹别想进我们家门。” 卫珍却道:“区区小事,何须大母出手?” 当年,大母顾忌伯父与卫平侯府的颜面,这才忍下袁氏母子,等着机会将他们彻底打入永不翻身的境地。 如今,往事仿佛重演。但卫敞不是那种会爱妻子爱到失去理智的男人,沈莹也不是身世复杂的卫祥。 一个没有背景、靠山的孤女,只能紧紧抓着卢氏这根好糊弄的救命稻草。如果连这点小事,还要祖母出手,那她还有什么用? 她便是不能像长姊那样无所不惧,也不会离开祖母的庇护,就什么事儿都做不成。 卫琼看着卫珍,有种心底发毛的感觉,结结巴巴道:“阿、阿姊,虽然她很讨人厌,但咱们也不能杀人……” “……” 卫珍淡淡看她一眼,眼神无奈。 她什么时候说过要杀了沈莹? 杀人不过头点地,身败名裂,才是催人心肝的最好方法。 “阿蕴,你记住,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她温声教导妹妹。 先前卫珍给了沈莹一笔财帛,软硬皆施,让她心甘情愿离开卫平侯府。 从那个时候起,她就估摸着,沈莹用完财帛,或许还会找上门来。 她的积蓄是这么好拿的吗?卫珍淡淡一笑。 见好就收,或许还能安稳度日。若人心不足蛇吞象,那就别怪她心狠手辣了。 卫珍只是平日里看着闷声不响,可老话说得好,会咬人的狗不叫。她要是狠起来,自然不会给人留活路。 “阿姊……”卫琼犹豫道,“你别笑了,怪瘆人的。” “……” 另一边,沈莹还等着卫珍再次找她。 她自以为将卢氏吃的死死的,卫珍若是不想被威胁到地位,就该识趣一些,主动找上门商谈合作。 沈莹甚至已经想好,该怎么劝说卫珍。 她留在卫平侯府,既不会妨碍卫珍的地位,还能帮她在卢氏面前说好话。 毕竟她所求不多,只要一个遮蔽风雨的住处,若卢氏认她做干女儿,为她寻一门好亲事,那再好不过。 当然,如果卫珍不好说话,一门心思赶她离开,自然也是可以的。只要给她一笔足够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财帛,帮她置办房产,她就不会再来求助卢氏。 …… 若是阮筝等人知道沈莹心中所想,怕是还要笑出声。 白日梦也不是这么做的。 就寝时分,云因端了一木桶的热水给阮筝泡脚,道:“娘子,二娘刚来过了,说今日女君惹您生气,请您保重身体。这点小事,她会处理好的。” 阮筝颔首,那是再好不过了。 总不能时时刻刻都将他们庇护在羽翼之下。 “对了,老三有没有说过,什么时候能回来?” “没有。不过,奴估摸着,顶多一个月,三郎还有大娘他们也该回来了。” 阮筝“嗯”了一声,淡淡道:“等阿希回来,便差人护送阿蕴去琅琊。” 洗漱之后,云因检查了门窗,又往炉子里扔了些炭,嘴上感叹道:“这日子一晃啊,很快又要开春了。” 蜡烛掐灭的顷刻间,她听见阮筝不带一丝感情道: “等沈莹一走,就让卢氏好好‘养病’吧。” 第197章 笑话 雪停了。 卫珍带着卫琼一起在院子里扫雪。 阮筝走出来时,正好听见卫琼喋喋不休地抱怨。 “我都快走了,还要喊我干活,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二娘?阿姊?你又不理我!!” 卫珍举起扫帚,卫琼大惊失色,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确认扫帚打不到自己,又开始洋洋得意地谴责道:“说你两句就不高兴,还恼羞成怒上了。二娘啊二娘,也只有我这么好脾气的人,才能包容你啊。” 卫珍面无表情地打向树枝。 顿时,哗一声。 白雪落满头。 卫琼今日还穿了特别好看的一身石榴裙,雪花哗然坠落。有的掉在头顶,有的卧在眉间,还有的落在那截白嫩脖颈,冰与热接触,化作雪水,顺势滑进衣领。 卫琼一个哆嗦,顶着满头的雪花气得嗷嗷叫:“卫珠珠!” 卫珍一本正经:“我在清理树上的雪。”又伸出手臂给她看自己身上的雪,以示无辜。 言下之意,谁让卫琼不躲开的呢? 阮筝忍俊不禁,本想偷偷走开,以免误入纷争,谁料就在此时云因抱着一件披风走出来,嘴上抱怨道:“娘子这几年越发不爱动弹了,这对身体可不好。” 阮筝心下叹气。 果不其然,姐妹俩发现廊下的阮筝,脑袋一转看过来,齐齐道: “大母!” 要她做主的意思。 阮筝微微一笑,却是问道:“那位沈娘子可还好?” 矛盾迅速转移。 卫琼冷哼一声,抱着扫帚道:“今早上二伯母还把她带过来,让阿姊好好同她学习呢。” 所以眼下人呢? “自然是被我赶走了!” 卫琼一脸的理直气壮道:“夫子还在停月斋住着呢,她沈莹有什么本事比夫子还要厉害?真这么厉害,不知道多少人家愿意花重金请她教导自家女儿,而不是无处可去,只能求到卫平侯府头上。” 寄人篱下就要有寄人篱下的自觉,嘴上说着只求一个安身之处,不会与人争抢,实际做出来的事情却恶意满满。 她莫不是以为,讨了卢氏的喜欢,便能成为卫平侯府的主子,与他们平起平坐不成? 卫琼在祖母面前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刁蛮刻薄,甚至洋洋得意。 “她还说什么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向阿姊讨教学问。结果我问她四书五经看过没有,她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这是讨教学问吗?分明就是来自取其辱的。” 她脸上的轻蔑都透着一股神采飞扬的可爱劲儿。 卫珍眼底流露出一抹笑意。 阮筝笑了笑,赞同道:“既然不是一路人,那就不要理会了。” 余光瞥见几个人影,她顿了顿,又责备道:“阿蕴,人家毕竟是客人,你也不能如此无礼知道吗?若是把人气哭了,回头你二伯母又得找上门。” 卫琼撇了撇嘴说:“知道了。说不定最后又是怪在阿姊身上。” 注意到祖母神色,福至心灵间,她猜到了什么,话音一转,好奇道:“大母,我实在不明白二伯母为何这样关爱沈娘子。莫非,他们两人才是亲母女?” 这个坏丫头。 阮筝压住上扬的嘴角,不悦道:“当着你阿姊的面,你也敢说这种胡话!我看是把你宠坏了!”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几声低呼。 几个婢子慌手慌脚地搀扶着昏厥过去的沈莹,用眼神询问卢氏要不要请疾医过府给沈娘子看病。 这点动静自然惊动了阮筝等人。 卫琼抱着扫帚,“大吃一惊”道:“二伯母,沈娘子......你们躲在这做什么?” 卫珍语气冷淡,“藏头藏尾,乃鼠辈所为。” 明明是她们在背后说人坏话,被发现之后,反而还倒打一耙! 沈莹眉眼紧闭,一副苍白无力、气若游丝的模样,心中却是恨极。 阮筝看也不看“昏倒”的沈莹,淡淡道:“阿蕴一向天真烂漫,有什么说什么,童言无忌,你就不要和她一般见识了。” 不管这到底是不是“童言”,卢氏都不敢有任何意见。 她习惯了在阮筝面前唯唯诺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与前大嫂袁氏其实是同一种人。 深受原生家庭的迫害,几乎没有自己的思想。 只是袁家父母教袁氏的是自私自利,最好把整个卫平侯府都搬回娘家。而卢氏的父母,则要她记住一个女人的本分,孝敬公婆、服侍丈夫、照料儿女,这都是应尽的本分。 卢氏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解释道:“阿家,我与沈娘子之间只是一面之缘,并不是......” 并不是什么? 卫琼乖巧低头,道:“是阿蕴不好,阿蕴不该误会二伯母与沈娘子之间的关系,二伯母只有阿姊一个亲生骨肉。” 卫珍的目光落在沈莹身上,淡淡一笑道:“是不是亲生的,又有什么要紧呢?” 她给过卢氏和沈莹机会。 是她们自己不珍惜。 卢氏的慌乱辩解还未说出口,外头一个婆子慌里慌张地小跑着进来。 “老夫人,女君。门外来了十多个人,说是......找沈娘子的。” 沈莹心头一跳,险些睁开眼睛。 是谁要找她? 卢氏问出了沈莹的心声,脸上浮现迷惑,又看了眼昏迷不醒的沈莹,叹气道:“先送沈娘子回去歇息吧。” 不敢当着阮筝的面说给沈莹请疾医。 留下沈莹,是她的决定,这既然有人找上门来了,自然也是要她去处理。总不能让安阳郡主出面,亦或者强行把沈莹叫醒吧? 卢氏让人把沈莹送回房,自己则匆匆忙忙去收拾烂摊子。 “感人至深啊。”卫珍道,脸上瞧不出半分伤心之色。 既没有期许,又何来伤心? 她朝阮筝道:“大母,我去看看。” 卫琼脱口而出:“看笑话吗?我也要去!” 阮筝:“......” 卫珍:“......” 第198章 欠钱 卫平侯府门口热闹得很。 上次这么热闹,还是大理寺的人登门,卫祥被刺瞎一只眼睛,好事者纷纷围观看笑话。 这回也是一样。 叫嚣者有恃无恐,“俗话说得好,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总不能因为有卫平侯府做靠山,就可以肆无忌惮了吧?” 卢氏听见那句“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吓得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栽了跟头。 她咬了咬牙,让门房请他们的主事进来,有什么话不能私下商量,他们卫平侯府也是要脸面的人。 更重要的是,卢氏实在没那个底气,为了沈莹的事情去承担全家人的怒火...... 不论是婆母还是妯娌,都已经厌烦极了她。 女儿又从不谅解她的苦心。 卢氏有时候也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沈莹下了降头,她又不是袁氏,为何要因为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同整个卫平侯府作对呢? 卫敞只见过沈莹一面,对她赞不绝口,话里话外意思希望二娘向她学习。可若是要他在一个外人和自己亲娘之间做选择,卫敞绝对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卢氏想,她或许应该把沈莹送走。 可每每准备说这话时,看见沈莹那双三寸金莲的小脚,她又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就像是父母多年以来的执念,终于有了传承者。 ......真是可笑。 封建糟粕也能称得上一句传承。 卢氏脑中念头错杂,只听那帮子人道:“我们不进去!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 言罢迎来一片附和。 “就是!就是!” “莫不是卫平侯府要包庇沈家娘子?” 更有甚者,怀疑道:“卫平侯府和沈家娘子无亲无故,莫不是打着见不得人的主意,这才护她护得这么紧?” 真是青天白日,好大一个屎盆子扣在头上! 直把人恶心的说不出话来。 卫琼低声骂道:“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本来家里好好的,卢氏非要做这个好人!这下倒好,帮人还帮出事儿来了! 仆婢将冪篱取来,递给卫珍。 “低头。”她给卫琼戴好,叮嘱道,“一会儿再出去,跟着我,知道吗?” 卫琼乖乖点头,“阿姊,我都听你的。你让我往西我不往东,你让我杀人我绝不放——” 卫珍:“把嘴闭上。” 卫琼:“好嘞。” 她们在这里你来我往,卢氏在前面已经被气得手指发抖。 “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有没有胡说八道,你们心里清楚!沈家娘子人呢?让她出来!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就是要讨债,也是向她讨!”为首的男人粗声粗气道。 卢氏忙道:“她身体不适,欠了你们什么,直说就是,我替她还。” 怕旁人误会,又解释道:“沈御史一家三口访亲路上遭遇意外,已不在人世,独留沈娘子一人孤苦无依,我既然遇上了,自然不好袖手旁观。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 被不耐烦打断:“我管你这些!她当初雇我们兄弟几个帮她找爹娘,结果消息给她带回来了,说好的报酬却不给!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我还是第一次见,一个小娘子家家的这么不要脸皮,怎么,非要把她爹娘尸体找到,才肯给钱不成?” “还警告我们,她认识卫平侯府的女君,让我们不要再纠缠她。笑话!欠债还钱,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今日也得把欠的雇佣钱结清!” 为首的老大盯着卢氏的眼睛,道:“这位女君,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条子上还有沈娘子的手印呢。你若是要包庇她,那就干脆替她把这个钱出了!” 众目睽睽之下,卢氏被臊得满脸通红。 无暇顾及其他,仆婢把条子拿给卢氏,确实是沈莹的字迹和手印,上头明明白白写了,只要他们带回沈御史夫妻的消息,便付二十贯钱。 卢氏让人从自己的私房里取了二十贯拿给他们,后者也干脆利落,拿了钱就走。 这年头,一贯钱能够普通人家生活一个月呢。 卢氏羞臊着脸,还不等她松一口气,转身回屋,外头又来了一波人! “不许走!他妈给老子站住!把沈家那个小娘们给我交出来!” 这一伙人比上一个凶神恶煞,尤其是为首的络腮胡子,咬牙切齿的模样,恨不得把人给活活撕了。 边上有好事者起哄:“这又是欠了多少钱啊?” 络腮胡子骂道:“他奶奶的,说好的给她跑外祖家送个信,事成回来,就给五十贯钱,说到时候还得请我们护送去她外祖家。结果送信回来,这小娘们立马翻脸不认人,就给我兄弟三十贯!” “三十贯也不少了啊!”有个小贩插嘴道,被络腮胡子狠狠瞪了一眼。 “你他妈知不知道她外祖家在哪?我兄弟来回跑了快半个多月,骡子都要断气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她倒好!翻脸不认人,说好的五十贯,转头就变成三十贯!” “就是!难怪她那亲舅舅说她命里克亲!一家四口,死了仨,还想要她舅舅派人接她过去!”跑腿的小弟一肚子怨言,“大家评评理,这一连下雪数日,多少地方雪崩,我跑一趟容易吗?路上还差点碰到劫匪,差点小命都没了!” 其他人纷纷点头,那这五十贯钱确实不多。 络腮胡子叫住卢氏,他刚才可是看的清清楚楚,老吴那钱都拿回来了,他也刚好还差二十贯。 “这位女君,你既然和沈家娘子认识,那这点账你也给结一下吧!” 条子都在,是怎么也抵赖不了的。 络腮胡子冷笑道:“这小娘们还说老子狮子大开口,威胁说要是不见好就收,卫平侯府不会放过我们。老子倒要看看,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卢氏几乎羞于见人,忙推着身边婆子,“快去、去拿二十贯钱来……” 话说完,卫珍和卫琼两姐妹走出来。 冪篱遮掩面容身形,只能隐约看出一个模糊的身姿,朦胧之感让人顿觉气度非凡。 卫珍道:“卫平侯府上下,从始至终尊法守法,绝不会做出以势欺人的事情。” 卫琼点了点头,道:“沈家娘子不过是我伯母一时心善,救下的孤女,暂且给她一个容身之处罢了。她住进卫平侯府时,从未说过还有赖账的事儿。” 卫珍让身边人数了二十贯钱给络腮胡子,声音不大不小,足够所有人听见。 “今日的账,卫平侯府好人做到底,替她还了。但还望大家记住,此等不信守承诺之人,与卫平侯府毫无瓜葛。” 卫琼强调道:“记住了啊,日后再被蒙骗,卫平侯府可一概不管的。” 人群中有人道:“那这沈家娘子住在卫平侯府,日后还打着侯府的名头,可怎么办?” 问得好。 第199章 丢人 卫平侯府的大门口挤满了人,不乏好事者来看笑话,但也有百姓讲句公道话。 “卫平侯府一向清正善良,几乎每年都会在城外施粥济民,先前也是第一个出钱出粮赈灾,救个无家可归的孤女,不是再正常不过吗?” “是啊,人都有看走眼的时候,卫平侯府的女君救人时也不知道那人是个什么品性,大家又何必在这里咄咄逼人?” 人群中有人却道:“正因卫平侯府心善,所以出了这事儿,我们才替其打抱不平。这沈娘子亏得还是御史之女,如此表里不一,难道不可怕吗?” 此言一出,周围人纷纷点头。 可怕可怕,确实可怕。 清流人家的女郎,竟然也能干出这种事情。你说出尔反尔也就罢了,就当一时囊中羞涩,也情有可原。 大多数人都还是好说话的,看在沈莹父母兄长俱亡的份上,她若是苦苦哀求,说不定也就捏着鼻子认下了。不然还能把她卖了不成? 好歹也是官员遗孤,谁敢这么做? 可她偏偏被逼出了本性,怨天怨地怨卫珍,后悔自己不该为了这点蝇头小利离开卫平侯府。卢氏那么喜欢她,再怎么寄人篱下,也好过被人讨债啊! 那些威胁的话脱口而出,显然都是发自内心。 若未见过,她恐怕这辈子都无法想象,高门贵女可以生活得如此幸福安逸。想做什么做什么,不会被拘束,也没有各种需要亲力亲为的粗活累活。 卫平侯府上下这么多仆婢,只要卫珍卫琼她们愿意,就连喝水吃饭都有人伺候。 不像她! 一个御史的女儿,却要在寒冬腊月浆洗全家人的衣物,还要在烟熏火燎的狭窄厨房,站上一个时辰烧饭炒菜。 平日里,衣裳破了,也是她和阿娘一起缝补。 沈家所有家当加一起,恐怕都没有卫珍手上一串朱砂值钱! 沈莹没道理不嫉妒卫珍,她们这样的高门贵女根本不知道别人过得有多辛苦! 也正因如此,沈莹每每听着卢氏贬低自己的女儿,内心便控制不住扭曲。既得意又不甘心。 她想,凭什么卫珍不用缠足?凭什么她不用承担家中的活计?凭什么同样的父母,卫珍可以享受无忧无虑的生活,而她却要跟个粗使婆子一样! 沈莹想,既然卢氏这么喜欢她,这么希望卫珍可以变得和她一样,那她自然要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她一定要进卫平侯府。 她会好好孝敬卢氏的。 卢氏的喜爱,卫珍的平庸,使得沈莹的野心如杂草生长。即便脱口而出的威胁令人不快,过河拆桥使人指摘,她也顾及不了那么多。 只是,沈莹万万没想到,这些没有背景、没有靠山的泥腿子如此记仇。他们竟然敢跑到卫平侯府门口来找麻烦! 门房大声道:“请大家静一静、静一静!” 卫琼扫视一圈,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口道:“卫平侯府一向与人为善,不求回报,能得大家的关心,实在感激不尽。” 年轻小娘子的声音娇软悦耳,实在动听,大家也都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沈家娘子虽上门求助,在卫平侯府住下,可我们与她接触不多,也是今时今日才知她打着卫平侯府的名号,出尔反尔、仗势欺人。” 话说着,卫琼语气中多了一丝真情实感的恼怒。 卫珍适时接话,感谢道:“大家的好意,卫平侯府心领了。沈家娘子虽不仁,可卫平侯府不能不义。救人救到底,总归要为她安排一个好去处才是。” 这话是说给门后面的卢氏听的。 也不知道她此刻作何感想。 打发了外头的人,卫琼长舒一口气,眉眼间不免流露出小得意,取下冪篱向卫珍撒娇,“阿姊,我说得好不好?” 卫珍点头道:“好。” 敷衍!卫琼不高兴地哼了一声,但也知道二娘不可能像大娘一样哄自己,只好勉为其难接受这小小的夸赞,又好奇地嘀咕道:“这些人吃饱了没事做吗?一点儿小事也值得他们围着不走看热闹。” 卫珍神情平静道:“因为有半数人是雇来的。” 雇来煽风点火的。 卫琼愣了一下,而后扑哧笑起来,道:“我就知道二娘你一肚子坏水!” 说完看见卢氏站在不远处,一脸的自责羞愧。 卫琼知道这个二伯母的性子,也不客气,直接抱怨道:“丢死人了,上回这么丢人,还是因为卫祥的事情。二伯母,你把人安置在家里,这不是让人看我们家笑话吗?” 卢氏本就理亏,哪里还能说出其他话。想到沈莹,她眼中闪过一抹迷茫之色,喃喃道:“我不知道……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儿呢?” 卫琼循循善诱:“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二伯母。” 卢氏看向卫珍,后者神情冷淡,对她这个亲生母亲也没什么过多的感情。 卢氏心中空落落的,说不出的感觉,低声道:“可,可她如今无处可去,若是将她送走,又该送去哪儿呢?” “那就问阿娘自己了。” 卢氏一愣,只见卫珍淡淡道:“外翁他们不是一直很想要一个像沈娘子这般的女儿、外孙女吗?” 当初在云水县时,卢氏的母亲每每来信,都是询问卫珍有没有开始缠足。 卫敞最初是没有这种想法的,后面是受云水县当地的风气影响,卢氏还有岳母不停地说,才赞同缠足的做法。 当然,也是因为他本身没有主见,容易受外界影响。否则,卢氏这样性子的人,但凡夫君强硬一些,卫珍也就不用受那几年的苦。 留在愣怔的卢氏,卫珍姐妹俩头也不回往停月斋走去。 云因用地上还未清理完的积雪给阮筝捏了好几只兔子,手掌心大小,虽然粗糙,但也有模有样。 阮筝嫌弃道:“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跟孩子似的。” 不过还是放在掌心,感受着冰雪消融,顺着指缝滴落在地。 “快要开春了。”她轻声道。 云因笑着点头,顺着脚步声望去,姐妹俩并肩而行,一个沉静清丽,一个活泼有趣。 “叽叽喳喳的,就跟麻雀似的……”阮筝抱怨道,眼里却有笑意流淌。 第200章 好事 这场持续了将近一个多月的大学,终于停歇。 卫平侯和卫敞兄弟二人回府听说了今日发生的事情,卫平侯责怪弟弟,“阿卢脑子糊涂,你也跟着脑子糊涂!” 卫敞心道大兄还好意思说我,但长幼有序,到底不敢反驳出口。 他回了院子,卢氏自知做错了事情,低着头上前要为他更衣。 卫敞沉着脸,问她:“人呢?送走没有?” 卢氏摇了摇头,她不知道该怎么和沈莹开口…… “愚不可及!”卫敞气恼道,“先前不知道她做出这种事情,收留便收留了,眼下我们卫平侯府被人指指点点,你还不把人送走!留着做什么?!” 卫敞是个很现实的男人,他会因为卫珍不如下属的女儿落落大方、直爽干练,而嫌弃女儿木讷,自然也不会因为沈莹害卫平侯府丢脸,而一概最初的赞赏。 男人和女人的想法到底不一样。 在卫敞看来,别人家的孩子再好,也不是自己的骨肉,所以他才要求卢氏督促女儿,要她同别人学习。但卢氏想的却是,这么优秀的沈莹,为什么不能是自己的女儿呢? 卢氏被气头上的卫敞骂了个狗血淋头。 不止是觉得丢人这么简单,卫敞想到这事儿,忽然惊觉自己差点也走了大兄的老路,险些惊出一背的冷汗。 以前还在心里笑话大兄糊涂,没想到啊,他们夫妻也差点成了别人口中的笑话。 卫敞果决道:“立马把人送走!还有,你跟我去向阿娘请罪!” 卢氏唯唯答应。 夫妻俩跪在廊下半个多时辰,云因看不过眼,走出来低声道:“二郎和女君还是回去吧。” “阿媪……” “娘子在歇息,二位回去吧。” 没法,卫敞夫妻只能离开。 他们自己心里也清楚,阮筝哪里是在休息,分明是厌烦了他们,不愿意见罢了。 不过老二夫妻唯一一点好处就是孝顺,不管阮筝怎么责骂,都不会生出半点怨愤。 阮筝懒得搭理他们,让人把安阳郡主叫了过来。 “阿家。”安阳郡主行礼道,心中惴惴不安。她自然也知道今日外头发生的事情,心里也有数,恐怕和卫珍脱不了干系。 大房二房那几位虽然脑子拎不清,但女儿生的是一点儿都不比旁人差。哪像她家这个,成日里只知道吃喝玩乐。 安阳郡主怕婆母余怒未消,故而格外小心,“不知阿家叫儿媳过来,有何吩咐?” 阮筝摩挲着怀里的暖手炉,只字不提卢氏,反而道:“珠珠和阿蕴也大了,就算她们不喜欢管家,可该学的也要学起来。” 安阳郡主琢磨着婆母话里头的意思,迟疑道:“阿家说话在理,可阿蕴过些日子就要送去琅琊……” “那也总有回来的一日。难道你要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就去琅琊?”阮筝道,“那边我虽然打点好了,可再亲厚,也比不上我们自家人。趁着她还在家里,你多教教她,到时候再多派些能干的人陪同,也好放心。” 安阳郡主点了点头,想到女儿要离开自己,便忍不住心疼。 不过她也知道婆母这么做都是为了阿蕴好,毕竟这个家里,最疼这几个孩子的便是阮筝。 安阳郡主道:“既如此,那明日便让两个孩子跟着儿媳一同学管家事宜吧。” 阮筝颔首,卢氏一“病”,安阳郡主也少了个帮手,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锻炼两个孩子。 看着高贵美丽、娇气却不骄纵的小儿媳,阮筝语气缓和,温声道:“阿济,你放心,过几年我就让人把阿蕴接回来。卫平侯府的女郎,便是十八九岁,也能觅得一个好人家。” 安阳郡主知道婆母的心思,卫韶还有卫瑾陪同神光公主前往清水县的举动也足以证明她的猜测。 如果神光公主上位成功,她的女儿自然不愁嫁。别说十八九岁,便是二十八九岁都有大把大把的人求娶。 安阳郡主笑道:“阿家放心,我都省得的。” 她可不是袁氏和卢氏那种蠢东西。 沈莹被送走的第二日,卢氏感染风寒,一病不起。 卫平侯府大小事情都交到了安阳郡主的手中。 她把卫珍和卫琼带到身边,教她们算账管家。 管家一事非一日之功,好在两个孩子都聪明,稍微提点一二也就明白,其他的无非就是多学多看,耳濡目染之下,总能领悟到其中的道理。 没过多久,清水县那边传来消息。 神光公主赈灾有功,当地百姓感恩戴德。不仅如此,随同前行的卫平侯世女卫瑾更是平定当地暴乱的主要功臣。 清水县百姓甚至编了一曲童谣,感沐天恩浩荡,赞扬皇后教女有方。 消息传回平京,高琛龙颜大悦! “我儿果真未让我失望!”高琛还未走到惊鸿殿,阮皇后便听见了那高兴的笑声。 她撇了撇嘴,靠在贵妃榻上,实在懒得动弹。 颜女官着急,“五娘!” “阿镜!”高琛走进来,见阮皇后神情疲倦,连忙制止她起身的动作,“你身子不适,就躺着吧。” “多谢圣上。”阮皇后微笑道,“难得见圣上这样高兴,可是有什么好事?” 高琛把清水县的事情说了,又道:“暴雪一停,各地的情况都逐渐好转。北地那边,听说也已经控制住灾情。只听开春以后,草地生长,剩下的牛羊也能活下来。” 在政事上,阮皇后从不发表自己的意见,她只关心一件事。 “神光快回来了吗?” 她仰着头,美目充满希冀,吹弹可破的肌肤在莹莹烛光下显得愈发动人心弦。 高琛忍不住靠近,握住她的手,笑着点头。 “你放心,我一定会让我们的孩子完好无损地回来。” “好。”阮皇后忍着厌烦,这才没抽出自己的手,又道,“三郎和阿希这回也算是立功了,圣上可要好好嘉奖他们才行。” 第201章 封赏 高琛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皱眉道:“如今朝中没有空缺,你要朕怎么嘉奖?况且,三郎在尚书丞这个位置上待得不是挺好的吗?顶头上司就是你阿耶,也没有人会让他受委......” 屈字还未说完,阮皇后便冷下脸,转过身子背对着高琛。 “不愿意就罢了,扯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朝中没有空缺,还不是因为都让蛀虫占了位置,难道今年这场雪灾,还不够圣上看清那些酒囊饭袋的不成?” 高琛微微皱眉,不愿与她闹不痛快,只好松了口道:“那朕想想,给三郎安排什么位置好。” “中书侍郎不是因为办事不力,才被圣上责骂吗?”阮皇后美目一挑,对着刚染好的指甲吹了口气,漫不经心道,“三郎本来是豫州太守,三品的官儿,被调回平京后就成了六品的尚书丞。” “阿镜!”高琛微微恼怒道,她也太不懂事了,“三郎任豫州太守那时才成亲不久,尚未弱冠!若不是阿耶厚爱,他如何能当此大任?” “父皇厚爱不假,可他确确实实把豫州治理的很好啊。”阮皇后不服气道,“况且,三郎在尚书丞这个位置也待了六年,你不知道旁人私下里是怎么奚落他的。” 奚落? 高琛不相信,“岳父身为尚书令,又怎么会让旁人欺负三郎?” 阮皇后瞪他,“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阿耶的为人,他待我都如此严厉,遑论外甥。区区奚落,在我阿耶看来又不会少块肉,且三郎心高气傲,怎会拿这些鸡毛蒜皮地小事惹阿耶心烦。” 高琛笑道:“你也说了,这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又不会少块肉。” 阮皇后恼羞成怒,“你不同意就算了!”起身推开高琛,就要往里走。 “阿镜!”高琛抓住她的手臂,本来有些生气,但看见她雪白透红的脸蛋,那股气又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他语气缓和下来,道:“我考虑一下,三郎也确实在尚书丞这个位置待得有些久了。” 阮皇后这才转怒为喜,矜持地嗯了一声,又带着一点抱怨道:“本来就是,其他人也就罢了,三郎好歹是有真才实干的,当年把豫州治理的那么好,如今又立了功。我又不是偏心三郎,但阿姑三个儿子,就三郎一个能干的,我帮衬一点总不过分吧?” 平心而论,是不过分。 毕竟阮皇后这么多年,一直很少向高琛提出要求。 早些年,阮符的嫡长孙女出生,阮皇后想为自己嫡亲的外甥女要一个县主的封号,就这还被阿耶给说了一通。 让她不许仗着圣上的宠爱胡作非为。 想起往事,高琛又松动了几分。 中书侍郎......给卫韶倒也无妨。 左右他还指望阮家能帮扶大皇子坐稳太子之位呢。 - 半月后,神光公主等一行人终于回到平京,第一件事便是进宫复命。 虽然说圣上派了不少人跟随保护,但那儿山体滑坡,总归凶险。如今平安归来,卫平侯府众人都暗自松了口气。 尤其是安阳郡主,听说卫韶从尚书丞一跃而成中书侍郎,喜不自胜,要不是阮筝阻止,还要大摆筵席。 “不过区区中书侍郎,哪里就值得兴师动众了,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阮筝斥道,心里清楚卫韶这个热乎的中书侍郎,阮皇后定然是出了力的。 这样一来,他们在中书省也算是有自己人了。 安阳郡主被呵斥了也不生气,满脸笑容道:“都听阿家的,阿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既然不能设宴,那就给府中下人每人一贯的赏钱吧。阿家觉得如何?” 这个可以。 阮筝颔首,指了指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吃点心的两个人道:“这件事就交给她们两个去办吧。你也歇一歇,这些日子辛苦了。” 安阳郡主不怕辛苦,就怕累死累活还落不到半句好。 她忍不住笑道:“还是阿家疼我。” 转头见卫琼一脸的不情愿,悄悄拧了她一把。 卫琼惊呼:“阿娘!” 安阳郡主瞪她,“吃完没有?” 卫琼想说没有,但卫珍已经擦了擦嘴巴站起身。该死的二娘!一点默契都没有! 她也只好起身,“吃完了。” 云因看着几人的背影,边笑边抱怨道:“三娘过几日就要走了,娘子就不能让她们松快松快。” 阮筝道:“又不是不回来了。” 琅琊离平京虽说也有二十多日的路程,可只要有时间,总能找到机会过去看她的。 阮筝对明净大师的话始终耿耿于怀,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阿因,你说我是不是太溺爱阿蕴了。” 云因立马道:“没有的事,我们三娘懂礼仪、知进退,是个顶顶好的孩子,娘子不要多想。” 卫琼这样的性子,自然算不上被宠坏。 她只是爱偷懒了一点。 “阿娘,大母明明说的是发赏钱的事情交给我们,又没有说连账本一起也要我们看!”卫琼看着这小山高的一摞账本,气得几乎神智不清,“这么多,我和二娘不吃不喝今日也看不完啊!” 安阳郡主生气道:“你还有脸提,要不是你前两日闹肚子疼,趁机偷懒,本来这点子账本早就看完了。” 卫琼死不承认,“我哪里有偷懒?阿娘你怎么血口喷人呢?” 母女俩谁也不服谁,眼看安阳郡主要实行武力镇压,救兵来了。 “三婶!” 清越的声音自院子里传来。 卫琼回头望去,眼睛一亮,欢呼道:“阿姐!!!” 她提着襦裙,高高兴兴地扑到卫瑾怀里,搂着她的腰不松开,语气跟含了蜜似的,又甜又软,黏黏糊糊。 “阿姐你可算是回来了!我好想你哦,每天都想,想得人都消瘦了。” 安阳郡主和卫珍被她恶心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偏偏卫瑾还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摸了摸妹妹的脸道:“是瘦了好多。” 卫琼眼眶一红,哇哇大叫道:“你不在,他们都欺负我!阿娘欺负我!阿姊也欺负我!” 谁欺负她了? 安阳郡主道:“阿希你别听她胡说八道。” 卫瑾忍俊不禁,捧着妹妹的脸,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阿蕴乖,不哭了。阿姐给你们带了礼物回来,你去看看喜不喜欢。” 有礼物? 卫琼眨巴眨巴眼睛,这会儿知道体贴人了,“阿姐你饿不饿?我让厨房给你做好吃的。” 卫瑾笑道:“还好。我先去沐浴更衣,一会儿去给大母请安。你乖乖的,不要让三婶和珠珠操心,知道吗?” 卫琼点点头:“嗯嗯!” 卫瑾走后,卫琼还想去看她带回来的是什么礼物,就被安阳郡主揪回来。 “跑哪里去?活都还没干完。”安阳郡主压低声音道,“卫阿蕴,你又皮痒了是不是?” “……” 卫琼嘟囔着,她这辈子只想混吃等死,这点小小的愿望都不能实现吗? 第202章 新生 雪后初霁,是难得的好天气。 卫瑾洗漱之后,换上了一件深色的曲裾,踩着木屐,走过长廊,她看见云因守在外头。 “阿媪。” “快进去吧。”云因挽开帘子,柔声道,“娘子一直在等大娘。” 祖母一直在等她? 卫瑾却生出了近乡情怯的心情。 她深吸一口气,走进无比熟悉的内室,巴掌大小的香炉烤着香丸儿,淡淡的梅香扑面而来。 满室清雅明亮。 卫瑾定睛一看,阮筝正靠着炕上的隐囊小憩,乌发浓密,愈发显得那数十根银丝碍眼。 “大母。”她轻轻唤了一声,不忍惊醒。 “阿希?”阮筝本来也没睡熟,只是简单打个盹儿罢了,听见脚步声,其实就渐渐清醒过来。 她睁开眼睛,朝卫瑾伸出手。 “回来了。” 卫瑾柔声道:“是,儿回来了。” 她脱去木屐,只穿足衣坐在炕上,紧紧握住了阮筝的手。 “大母,我回来了。”又重复了一遍。 “听见了。”阮筝揉了揉眼睛,那股模糊的感觉才渐渐褪去,“哎哟,怎么黑了这么多?” 卫瑾心中的感伤顿时被破坏了一干二净。 她哭笑不得,“在外头自然不能像在家一样养尊处优,黑了也是正常的。过些日子就能白回来。” 阮筝摸了摸她的脸,感慨道:“阿希,你长大了。” 卫瑾笑道:“大母说的对,我以前还是太天真了。” 眼眶在不知不觉中泛红,卫瑾在祖母的身边蜷缩成一团,就像刚回到家的那段时间,无时无刻不依偎祖母怀里。 “大母。”她轻声道,掩饰着声音中的哽咽,“你再等等我,再等等我。” 别那么快老去。 再陪我久一点。 阮筝抚摸她发顶,才洗过的头发柔顺发亮,发尾还带着一抹湿意,就像落了雨的睫羽。 “大母会亲眼看着你成为卫平侯的。”她许诺。 不够。 卫瑾将脸埋在祖母臂弯,纤瘦的双肩轻轻颤抖,“……我要大母陪我一辈子。” 阮筝哑然失笑。 “才说你长大了,又说这种傻话。” 卫瑾抬起脸,泪水蜿蜒面颊,她喃喃道:“我的命是阿耶和袁氏给的,也是他们间接夺去的。是大母,给了我新生,让我活到现在。” 阮筝脸上的神情渐渐凝固。 卫瑾像是陷入了某种场景,目光落在某处,瞳孔涣散。 她说:“如果不是大母,我现在应该在醉春坊……不,我已经死了。我很早就死了。” 阮筝道:“阿希,你在说什么?” 卫瑾捂住脑袋,脸上浮现痛苦的神色,喃喃道:“大母?” 阮筝提醒她:“死在醉春坊的,是卫祥。” ……卫祥? “卫祥已经死了?”她茫然地看着阮筝,记忆出现片刻混乱,又在这温暖的怀抱里逐渐清明。 “大母!” 她真的死了吗? 卫瑾有一瞬间的怀疑自己,低声喃喃道:“我在清水县,做了好些梦……我梦见我心甘情愿被卖进醉春坊,成了花娘……卫平侯世子随手一指,要我伺候……好疼啊大母、好疼。” 阮筝的心狠狠抽痛一瞬,语气冷冷道:“卫平侯世子是谁?” 卫瑾下意识道:“是卫祥。” 阮筝抚摸她的脸颊,“那你又是谁?” “阿希,你告诉我,你是谁。” “我……我是卫平侯世女。” 阮筝露出满意的笑容,宛如冰雪消融,卫瑾愣愣地望着她,眼泪从眼眶滚落。 所以,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一切吗? 阮筝轻柔抹去她脸上的泪水,“你答应过大母什么,你还记得吗?” 卫瑾张了张嘴,现实与梦境交替,她的人生好似走马观花般在眼前浮现。 “我答应过大母,绝不会让大母失望。” 她如是说。 这句话,她说过无数次,也一直在用行动证明。 阮筝认真道:“你现在是卫平侯世女,你立下功劳,才从宫里回来。阿希,圣上可有说什么吗?” 卫瑾的思绪立马跟着阮筝走。 “圣上说,已经封赏了三叔,我又已经是世女,便赐我绢帛五十匹……” 这都在阮筝的意料之中。 她用帕子轻轻擦着卫瑾潮湿的发尾,慢慢道:“这也算是一个好头吧。神光公主此番挺身而出,收获的好处可不是一点半点。” 卫瑾脑中的杂念顿时摒弃,只一闪而过自己的尸体被野狗分食的画面。 假的。 她在心中默念。 “一同随行的副将,对神光公主褒奖连连。”可是,卫瑾皱眉道,“圣上今日只赐了神光公主封地,并未有其他的奖赏。” 阮筝道:“这才是最正常不过的。” 在高琛看来,女儿再能干,也只是女儿。 能继承皇位的,自然必须是皇子才可以。 “现在不急。”阮筝道,“你还记得安王的腿是怎么废的吗?” “是,大皇子?!” 卫瑾霍然抬头,“可是,安王不是不想将此事捅出来吗?” 阮筝纠正道:“他不是不想,只是这件事情,不能由他来做。” 卫瑾立马想到:“大母的意思,三皇子、亦或者四皇子?” “孺子可教。”阮筝笑道。 卫瑾脸上下意识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此刻她再去回忆自己那些错杂不堪的梦境,就有些想不起来了。 第203章 贤后 惊鸿殿。 阮皇后望着面前的女儿,不过短短几月的功夫,她就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眼神依旧清明坚毅,但又比从前多了一股上位者的气势, “阿娘。”神光公主跪坐在母亲身前,道,“儿并未给您、给阮家丢脸。” 阮皇后点了点头,夸了一句“你做的很好”,然而也就只有这么一句。 “你虽然在清水县,但平京这边什么情况,想必也一清二楚,我就不多说了。” 神光公主抿了抿嘴,卫平侯府给卫瑾卫韶的家书里都有隐秘地提到平京的动静,她知道这样谨慎是对的,可为什么…… 阿娘连一封书信都没有给她送。 阮皇后还在继续道:“你这次立了功,可不管是你阿耶,还是朝中重臣,都不会拿你当回事。归根结底,只是因为你女郎的身份。” 她希望女儿不要为此而有落差。 神光公主道:“今日这个结果,儿有准备。” 阮皇后抿了口茶水,不紧不慢道:“你还年轻,不必着急。就跟小孩学走路一样,总要先学走,才能会跑。” 又问:“大皇子又找你吗?” 神光公主道:“方才过来的时候,碰见大皇兄,言语之中对儿臣颇为关怀,又说当时理应他同我前去才是。左不过就是那些废话。” 阮皇后轻蔑一笑,放下茶盏。 “你不在的日子里,他可是没少在你阿耶面前尽孝道。” “没来惊鸿殿?” “来了。”只不过阮皇后以为大魏祈福的名义,除华服、卸珠钗,日日食素、焚香祈祷,闭门不出。 大皇子就算想尽孝心,也没处可使。 毕竟阮皇后可不是故意给他难堪,她乃一国之母,中宫皇后,为大魏祈福都做到这个份上了,谁还能指责她半句? 神光公主震惊道:“阿娘这段日子,都是吃的素食?” 阮皇后的奢靡不是说说而已,便是最简单的果蔬,都是每日从庄子上采摘送到宫中,确保是最新鲜的才行。 更不要说那些工序繁琐的荤菜,必要做到气香而不油、味美而不腻,才配入她之口。 神光公主是知道母亲的习惯的,她自幼娇贵,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没错,这点节俭在神光公主眼里就跟受苦没什么差别。 “阿娘何必委屈自己?做做样子不就好了吗?”她心疼道,阮皇后都拿出自己的嫁妆赈灾了,这还不够吗? 隔壁老是以“贤后”标榜自己的那位,平日里跟随高琛一起“节俭”,真到了关键时刻,倒是不吱声了。 便是嫁妆不够,平日里高琛如流水般的赏赐不也照样可以拿出来吗? 外头的朝廷命妇、士族宗妇,出手都比她阔绰。 况且,她平日的“节俭”就是个笑话,就算她有心,愿意装模作样,可御厨又怎敢真的给这些贵人吃难以下咽的糙米,半点荤腥都没有? 真要这么做了,高琛第一个斥责底下人怠慢林贵妃。 林贵妃是高琛的爱妾,大皇子二皇子的生母,地位非同一般,怠慢她,不就是没把高琛放在眼里? 其实大部分的宫人都心知肚明,林贵妃是个“表里不一”的人。不过也不要紧,毕竟是贵人,哪能没点小毛病呢? 可林贵妃倒好,她的“节俭”不是拿出自己的积蓄去赈灾,而是克扣手底下宫人的月俸。 这一出算是惹了众怒。阮皇后掏嫁妆都没动底下人的月俸,林贵妃是真不把他们这些奴才当人看啊! 人心浮动,一回两回或许掀不起风浪,可长此以往呢? 阮皇后笑道:“你放心,本宫不是会亏待自己的人。”不就是吃了一段时间的素吗? 她也没觉得自己有清减消瘦。 阮皇后道:“不要把心思浪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你现在要想的是,该怎么做才能不辜负先头传出来的那些流言。” 神光公主心道:阿娘的身体,不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阿娘的意思是,大皇子?” “你六岁的时候,不是就已经把三十六计倒背如流?”阮皇后抬眼看她,“第三计是什么,忘了吗?” 不愧是亲姑侄,说的话都大差不差。 神光公主道:“借刀杀人?阿娘的意思,让他们几个内斗?” 阮皇后反问道:“不然呢?他们不两败俱伤,哪有你的机会?” “神光,你早就明白了不是吗?就算你阿耶再是疼爱你,也不会让你成为皇太女的。” 阮皇后冷笑道:“老大老二废了,还有老三老四。若是皇子都废了,恐怕他把希望寄托于那些嫔妃的肚子,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颜女官欲言又止,何必一再提醒孩子这样冷酷的事实? 神光公主面无表情,残忍吗?冷酷吗?阿娘说的没错,她早就看清阿耶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你阿翁教你这么多,有些事情,你也该自己上手了。”阮皇后道,她十二岁的时候,都已经待嫁了,若不是阿姑不同意,先帝只怕早就让她嫁给高琛,绵延子嗣。 哼。还好她没有那么早生孩子,否则就跟林贵妃一样,肚皮松松垮垮,脸上的斑多的再厚的粉也遮不住。 阮皇后不是个慈母,本身也没什么耐心,见说得差不多就让神光公主下去了。 颜女官送她出去,柔声道:“娘娘是个嘴硬心软的性子,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但这些日子,一直牵挂着大娘。” 神光公主低声道:“可阿娘一封书信都没有让人送来……” 颜女官解释道:“娘娘本来是想写的,好几次落笔,又忍不住心疼您,想让您回来。反复几次,反倒把自己惹恼了,这才没有书信。” “真的吗?” “真的。您还不相信奴婢吗?” 神光公主冷清的眸子弯成新月,已经竭力克制自己,可笑意还是争先恐后地跑出来。 “我知道了。”她道,同时心中暗暗下决心:她绝对绝对,不会让阿娘失望的。 神光公主知道,外头有不少人嘲笑阿娘生不出儿子,她偏要让他们知道,儿子又怎样,不就是身下多了二两肉? 终有一日,都是她的手下败将。 第204章 离开 雪灾的情况好转,卫平侯府便传出卫三娘子身体不适,要被送到琅琊将养的消息。 平日里与卫琼玩得要好的高门贵女自然依依不舍,派人送了好些东西过来。 离别在即,再是珍贵的宝贝,落在卫琼眼里,也跟普通玩意儿没什么两样。 她怏怏不乐,趴在贵妃榻上,看着安阳郡主对着单子,让人收拾她前往琅琊的行李。 一箱、两箱、三箱……足足十几二十来个樟木箱子。 卫琼越看越烦,道:“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干什么拿这么多东西!” 安阳郡主好端端的那点儿离别感伤被她这一声吼给弄没了,气恼道:“都是你平日里吃的用的,你以为你是什么好养活的人不成?” 卫琼梗着脖子道:“带这么多东西去,不就是告诉人我是只大肥羊?快来宰我!” 大魏境内并非处处太平,多的是山匪。 卫琼所言不无道理。 安阳郡主道:“你大母自然会派人护送你前往琅琊,你怕什么?” 卫琼起身,踩着木屐往木箱看了一眼,没好气道:“茶具什么的,带个一两套就足够了。我又不是被流放!阿娘你是想把我这个家里所有痕迹都抹得一干二净吗?” 光卫琼用的茶具,安阳郡主就让人放了七八套进去。 没有大人会愿意在孩子面前承认自己的错误,哪怕开明如安阳郡主也不例外。 她咳了一声,拍了下卫琼的手臂,“我看你是要走了,越发无法无天了、口无遮拦!还流放,你见谁流放像你这样舒服的?” 卫琼哼了一声,重新趴了回去。 “三婶。”卫瑾和卫珍过来,安阳郡主立马转怒为喜,笑道:“阿希和珠珠来了?” 又对贵妃榻上的卫琼道:“还不起来?等人抬你是不是?” 真是一点儿规矩都没有了! 卫瑾温声道:“阿蕴是舍不得三婶您,不然,以她的性子,被念叨两句就得捂着耳朵躲起来了。” 卫琼道:“我才没有!” 安阳郡主道:“我看也没有!” 脾气相像的母女俩一不对付就要吵起来。 卫瑾牵起卫琼的手往外走,卫珍则留下帮着安阳郡主一起收拾卫琼的行李。 安阳郡主忍不住道:“珠珠啊,阿蕴要是有你这般懂事,我不知道省多少心。” 卫珍道:“阿蕴挺好的。” 就像大母所说的那样,每个人都每个人的生法,又何必追求人人一样呢? 卫琼的身上,有着卫珍所向往的生机勃勃,即便是繁琐的规矩,刻板的教导,也没有磨灭她的天性。 这不是很好吗? 另一边,卫瑾领着卫琼来到院子里,指了指面前的五个婢子。 “这是我训练出来的部曲,二八年华,模样端正,跟在你身边,也不会让人生疑。”她柔声道,“阿蕴,你去了琅琊,就将她们带在身边,她们习过武,善侦察,懂人心,或许人情世故上比不了三婶给你的嬷嬷们,但她们能保证你的安危。” 卫琼愣愣地看着神情恭顺的五个婢子。 卫瑾道:“阿姐知道,你不想走,也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不论是大母,还是三婶,都是一片慈爱之心,她们不愿意拿你的性命去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卫琼眼眶一红,扑到卫瑾怀里,哭得稀里哗啦。 “阿姐,我不是怕吃苦,我、我也不是怕那边的人欺负我,我只是……” “你只是舍不得我们。”卫瑾提她把话说完。 卫琼想说,就算是死,我也想死在你们身边。可这话要是说出来,保不准就要挨打。还是算了。 “阿姐,你会来看我吗?”她眼巴巴地看着卫瑾。 “会的。” 卫瑾道:“其实,宋夫子想跟你一同去琅琊,她懂医理……” “不要不要不要!”这可把卫琼吓得,脑袋都成拨浪鼓了,“阿姐,宋夫子都一把年纪了,哪里受得了舟车劳顿的苦?你可不能这么不懂事啊!” 卫琼生怕宋樾跟她一起去琅琊,那她还有什么潇洒日子可言? “阿姐,你去劝劝啊!让大母也跟着一起劝劝!”她抹了把脸,哪里还顾得上那些伤心不舍,唯恐自己往后的日子都要在宋樾的魔爪下度过。 一声熟悉的清咳。 卫琼就跟受了惊的兔子似的,差点毛都竖起来。 她僵硬回头,看见阮筝和宋樾二人站在廊下,干笑一声,道:“好巧啊,大母,夫子。” 宋樾冷哼一声。 卫琼心存侥幸,哈哈道:“我刚才神智不清,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大母、夫子没听见吧?” 宋樾呵呵一笑,阴阳怪气道:“我一把年纪,腿脚不好使,耳朵也不好使,放心吧,没听见。” 完了! 卫琼连忙道:“夫子夫子,我没有嫌弃您的意思啊!” 宋樾凉凉道:“我一把年纪了,被嫌弃也是应该的。” 阮筝笑道:“阿姊别逗她了。” 宋樾斜她一眼,“怎么,你也嫌弃我老了?” 阮筝无辜躺枪,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卫琼可怜巴巴的眼神。 “我可没有说。” 小孙女哭丧着脸。 怪可怜的。 阮筝咳了一声,拄着拐杖,冲她使了个眼色。 “我才是腿脚不便的那一个,还不过来扶我?” 卫琼眼前一亮,如蒙大赦般:“来啦!” 一老一小赶忙逃了。 阮筝责备卫琼,“又不是小孩子了,隔墙有耳的道理,还记不住吗?” 卫琼心有余悸:“这回是真记住了。” 在家里都要小心,更别说去外头了。 不过,“大母怎么也怕夫子啊?”卫琼瞅着祖母。“我还以为大母天不怕地不怕呢。” 阮筝瞪她一眼,把一块玉佩塞在她手里。 “拿着。” “诶?” “这是这几年,我让人组建的一支商队。你若在琅琊受了委屈,便派人去找当地的……”她报了几个铺子的名号,“他们走南闯北,送消息也快。” 卫琼感动的眼泪汪汪。 “大母……” 阮筝嘀咕道:“送你出去一趟,快把半个卫平侯府都掏空了。” 卫琼理直气壮:“那没办法!谁让我是大母的小心肝?” 第205章 求娶 初春时节,桃花拂面。 河岸垂柳抽出新条,暖风宜人,落英纷飞。本是踏春赏景的好日子,不远处,却蓦地响起一声短促的啜泣。 “这么好的景,以后再也看不见了。”哀戚的声音随风飘落,惹人心碎。 踏春的男女不由随着声源投以好奇的目光,但却只看见几驾马车,帘子遮掩的严严实实,也不知道里头坐着什么人。 与之同时,马车里又响起一道冷淡而隐忍的声音。 “走吧,不要再耽搁了。” “我还想再看看春景,我走以后,就再也看不见——” 卫珍忍无可忍打断道:“你只是南下养病,不是瞎了双眼!” 卫琼的啜泣声一停,哀怨地看了卫珍一眼,嘴一瘪就开始无理取闹:“我就说要阿姐送我,不要二娘!二娘最讨厌了!” 卫珍才不惯着她,一块帕子扔过去,“琅琊的风景只会比平京更美,你再拖拖拉拉,正好错过那边五年一回的迎夏节。” 迎夏节? 卫琼眨了眨眼睛,捏着帕子边擦眼泪边小声道:“你之前怎么没说?” 卫珍冷冷道:“我之前不知道你是这个死德行。” 卫琼:“......”怎么还骂人呢? 她悻悻然闭嘴,委屈道:“那,那走吧。” 一路往城外而去。 卫瑾因为有事,不能来亲自送妹妹,而阮筝和安阳郡主身为长辈,没有长辈送小辈的道理,只好叮嘱再叮嘱。 卫琼表面答应得好好的,才走出卫平侯府那条街,便要人往城郊去。 美名其曰最后看一眼平京的风景。 卫珍一直在忍耐,本想看在离别的份上,对她温柔耐心一些,没想到最后还是忍不住爆发。 看着蔫哒哒的卫琼,卫珍深吸一口气,道:“如果是以前,你想怎么样都可以,但现在你是要去琅琊‘养病’的身份,不好下去玩耍的。知道吗?” 卫琼见她面色缓和,连忙胡乱答应两声,抱着她的手臂道:“阿姊,我刚才不是故意说那样的话的,你来送我,我可高兴了。” 卫珍心中叹气,“我知道。” 她摸了摸卫琼的脑袋,送到距离平京十几里地的驿站,便和卫琼分别。 卫琼眼泪汪汪,拉着她的手不放。 “阿姊,你要来琅琊看我,我会想你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生离死别。 周遭行人纷纷投以一样的目光。 卫珍扶住头上的冪蓠,轻轻拍了拍卫琼的手背,道:“你要记住大母他们说的话,不许胡闹,但若是受了委屈,也不要忍气吞声,知道吗?” 卫琼抽抽嗒嗒:“知,知道的。” 卫珍抽走了手,没有片刻犹豫,上了另外一驾马车,对车夫道:“走吧。” 越是不舍,越要当机立断。 拖拖拉拉,只会更加心痛。 马车掉头的那一瞬间,卫珍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内心,掀开窗帘,往后头看了一眼。 阿蕴...... 卫琼在驿站边的摊子上买了一只烧鸡,其实她早就被馋的口水直流。 但不管是大母还是阿姐他们都不喜欢外头这种摊子,一方面食材不够新鲜,另一方面也没有家里干净,卫珍要是在的话肯定不会让她吃的。 卫珍回头,正好看见一只白嫩嫩的小手从帘子里探出来,接过荷叶包着的热乎乎的烧鸡。 嗷呜——! 咬一大口。 好吃! 卫琼心满意足了。 她这样的性子,不管是去哪里,都能过得很好。 卫三娘子可不会让自己受半点委屈! 卫珍放下窗帘,收回目光,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哼出一声。 这个阿蕴! 等回到卫平侯府,卫珍立刻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寂寥,心底也生出一股空落落的感觉。 一草一木,都仿佛在提醒她,阿蕴的离开。 这个家里,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热闹了。 卫珍鼻尖蓦地一酸。 这时下人来报:“二娘可算是回来了。” 语气焦急,卫珍敏锐察觉到,“发生什么事了?” 下人压低声音道:“大皇子今日在朝堂上求娶三娘,还是当着侯爷他们的面。” 卫珍面色一变,严厉问道:“圣上答应了?” 下人摇了摇头,道:“圣上以三娘身子不好,不适合做皇子妃为由,拒绝了大皇子。” 还好。 只是还不等卫珍松口气,下人面露迟疑道:“但听说,这是三老爷同意的......” 又压低声音催促道:“二娘快去吧,老夫人今日为此事大动肝火,还动用了家法!” 什么?! 卫珍脑子空白一瞬。 一时不知道该气愤卫韶为何要将卫琼许给大皇子,还是该震惊祖母动用家法。 思绪混乱,脚下却未停留片刻。 一直到停月斋,卫珍听见了安阳郡主的哭声。 卫珍冲了进去,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方寸大乱,“大母!” 卫韶跪在地板上,外衣脱去,只着一件白色单衣,从一开始的跪得板板正正,到现在的微微弓起,不论是渗出血的伤痕,还是紊乱的呼吸,都可以看出他的勉强硬撑。 卫珍的目光落在三叔嘴角那一丝血迹,心头一跳,只是还未等她跪在祖母身边,就听见卫韶道: “阿娘,儿子知道,这件事情不该不和您商量,但是......” 阮筝冷冷打断,“没有所谓的但是。我说过,你们没资格做主这几个孩子的婚事!你把我的话都当耳旁风了是吗?” 卫平侯小声道:“阿娘,三弟自作主张是不对,但是,圣上不是也没同意吗?” 阮筝一个眼风扫来,“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卫平侯吓得连忙低下头,和卫敞两个站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喘,恨不得钻到地板里才好。 虽然说难得见老三挨打受罚,但好歹也是自家兄弟。 平时小事幸灾乐祸一下也就算了,真到了关键时刻,兄弟三人还是十分团结的。 但是,他们完全没想到母亲会因为这点小事而大动肝火。 这事儿,也不严重啊? 第206章 挨打 安阳郡主泪水涟涟,跪在阮筝脚边,轻声啜泣道:“阿家,夫君是有错,但下次绝不会再犯了,您就宽恕他这一回吧。” 这时,卫瑾和卫启也从外头赶了回来,想要给卫韶求情。 阮筝不为所动,道:“圣上没同意,那是圣上的事情。倘若不是我们刚把阿蕴送走,圣上同意与否,对阿蕴都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高琛要是同意,卫琼就得嫁给大皇子。 要是不同意,没了“身体不好”这个借口,高琛只会说卫家三娘性情不够恭顺,不适合为皇子妃。有他这句话,卫琼还怎么在平京做人? 卫韶抹去嘴角的血,忍着疼解释道:“儿子就是想着,阿蕴已经被送去琅琊,这才答应大皇子的私下求娶。让他以为,我们家会助他坐上太子之位。这样不是很好吗?” 卫韶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一个婚约而已,左右卫琼因为“养病”的缘故生活在琅琊,就算大皇子想要成亲,也不可能把她强行召回来。 等大皇子一死,这个婚约不也就顺理成章地解除了吗? 卫韶道:“阿娘也知道,如今大皇子急于成为储君,先是在皇后那尽孝道,又在神光公主面前做足了一个好兄长的模样,如今,又频频与我们家交好……” 大皇子急于求成,他觉得自己离太子之位只差一个“名正言顺”。 为此,他竟然在私下里偷偷向卫韶示好。 至于为什么不是向阮符或者卫平侯示好,前者性情孤傲,陈留阮氏的人也都个个清高,不好接近。 后者就一个女儿,卫瑾又被封了卫平侯世女,就算年纪合适,也不可能嫁给大皇子。 大皇子思来想去,只有卫韶有儿有女,又是个聪明人。就在前不久,他还被提拔为中书侍郎,前途不可限量。 而且,听说卫家三娘一向最受宠爱,当初老四不就是看中这一点,才想各种法子接近她吗? 大皇子只恨自己醒悟太晚,林贵妃和林家既然给不了他半点助力,他就早该和阮皇后示好。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大皇子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卫平侯府身上,他知道阮筝疼爱卫琼,而阮皇后又向来最听阮筝的话,倘若他和卫琼成亲,想都不用想,卫平侯府一定会鼎力支持他。 到那时候,阮皇后再不情愿,也要捏着鼻子,想方设法替他坐稳这个太子之位。 大皇子这点小算盘,卫韶哪里看不出来。他心中鄙夷对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妾室之子也配肖想他的女儿,但想到如今的局势,一合算,便干脆将计就计,答应了下来。 可是不管大皇子还是卫韶,都没想到高琛会拒绝这门亲事。 “蠢货。”阮筝冷冷道。 这两个字一般都是骂卫平侯和卫敞的,卫韶以前还幸灾乐祸,自以为这辈子都和这两个字沾不上边儿,没想到…… 卫韶低下头,道:“阿娘息怒。” 阮筝道:“圣上立储的心思众所周知,可这几年一直被大臣阻拦,你以为,他为什么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让大皇子娶陈留阮氏,或者卫平侯府的女郎?” 卫瑾心头一紧,道:“大母,圣上竟这么防着阮家?” 没错。 是防着阮家,而非卫平侯府。 但在外头看来,他们两家就是一体的。 大皇子想娶卫琼,也不是因为阮筝的缘故吗?她是阮符的嫡亲妹妹,是阮皇后最信赖的姑姑,她手里甚至还有一些军中旧部的势力。 阮筝看着卫韶煞白的面色,语气冷漠。 “自作聪明的蠢货。还以为你会比你两个兄长聪明一些,没想到,都是一路货色。” 阮筝显然是气狠了,要不然也不会说出“一路货色”这样的话。 这下好了,边上站着的卫平侯俩兄弟也跟着跪了下去。 毕竟有难同当啊。 “阿娘息怒。”嘴上如是道,心里却忍不住埋怨老三,就他心思最多,这下好了,连累全家一起挨骂。 卫韶唇瓣抖了一下,俯身道:“是儿子自作聪明,阿娘息怒!” 阮筝盯着他们兄弟几个,语气加重道:“我最后再告诉你们一次,几个孩子的婚事,谁都不许插手。尤其是老二和老三,听见没有?” 卫敞连忙道:“二娘的婚事,一切都由阿娘做主。” 卫韶犹豫片刻,但后背火辣辣的疼,实在难忍,他也跟着道:“儿子记下了。明绪和阿蕴的婚事,一定同阿娘商量,再行定夺,绝不擅作主张。” “下去吧。” 此言一出,如蒙大赦。 不仅卫平侯兄弟三人齐齐松了口气,就连卫瑾几个小的也都肩膀一松。 安阳郡主连忙擦了眼泪,扶着卫韶回房上药。 “阿济……” 看见她这样,卫韶心中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愧疚。 他低声道:“我不该如此冲动的。” 听到这话,安阳郡主攥紧手中的药瓶,下一刻,狠狠掐着他腰间软肉。 卫韶吃痛嘶了一声,“阿济你——” 安阳郡主痛骂道:“难怪阿家要骂你自作聪明!你真是……” 她想说狗改不了吃屎,又觉太过粗俗,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到这会儿子你还不明白!难道阿家如此动怒,只是因为你擅作主张,冲动行事,险些闯祸?” 越说越气,安阳郡主手上用力,拧得卫韶眼冒泪花。 “行行行!你先松手!” “你也知道疼?”安阳郡主气道,“那你怎么不想想我们阿蕴,她要是真的嫁给大皇子,她能过什么好日子?” 卫韶疼得直皱眉,“阿蕴不会嫁给大皇子的,好好好,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真的嫁给大皇子,有我们在,大皇子怎么敢让她受委屈?” 安阳郡主秀眉一竖,“你们男人哪里知道后宅的弯弯绕绕?这世上多的是阴招,让人有苦难言!” 卫韶现在就是有苦难言,“阿济,你先松手……” 安阳郡主松手,见他疼得面色苍白,一张俊脸平白添了几分脆弱感,心头那股火总算去得七七八八。 “阿家动气,归根结底,是你的行事作风!”她阻止卫韶狡辩,冷冷道,“你是疼爱阿蕴,但从始至终就没有把她的终身大事当回事。” “在你看来,只要能达成目的,阿蕴的婚事根本就算不得什么。那明绪呢?倘若有朝一日,明绪能派上用场,你是不是也要牺牲他的后半辈子?” 字字锥心,振聋发聩。 第207章 激灵 聪明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一点自以为是的毛病,卫韶也不例外。 尤其这个家里,长兄平庸,二兄木讷,愈发衬托出卫韶的天资聪慧,使得他自命不凡。 可以说,如果不是有上头母亲和阿舅这两座难以逾越的大山压着,又有阮家几位出色的表兄做对比,卫韶一定会比现在的自己傲慢十倍、百倍。 士族子弟,生来高贵,哪个不是天之骄子?阮筝上辈子也没觉得小儿子看似翩翩君子,实则傲慢到谁都看不起的性子有问题。 直到冤魂不散,亲眼目睹卫琼和卫启的死亡,才算是彻底认清卫韶性格的缺陷。 性格这东西,七分天生,三分受环境所影响,别说卫韶这么一个快三十的男人,就是卫珍卫琼几个孩子,都已经性格定型。 更不要说,卫平侯兄弟三个都是能当祖父的年纪了,这个时候去掰正他们性格,跟登天又有什么区别。 阮筝吃饱了撑的,去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左右她活着一日,就是这个家话语权最大的人,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卫韶再傲气,也不敢忤逆亲娘。 该说不说,阮筝这一顿抽,还挺管用。 不仅卫韶告了假,安安生生地躺在家里养伤,就连卫平侯和卫敞兄弟俩都一个赛一个的老实,以前还会和同僚吃个饭,喝点酒,现在每日下了朝\下了值便忙不迭往家赶,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犯了事儿,然后也跟老三一样被母亲削一顿。 皮肉痛是一回事,一把年纪了还挨打......这也太丢人了吧! 他们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 不过,饶是卫平侯兄弟三人小心又小心,安分再安分,还是有苍蝇黏了上来。 卫韶趴在榻上,安阳郡主每日都给他上药,看着骇人的伤痕,一边儿没忍住红了眼眶,一边儿骂他活该。 正巧这时卫韶的长随敲门,走进来看了安阳郡主一眼,低声道:“郎君,大皇子派人递了口信来,说想约您茶楼一聚。” 卫韶现在听到“大皇子”三个字,后背就火辣辣疼得厉害,连翻身都不能,顿时没好气儿道:“不去!” 顿了顿,又咬牙道:“回来。” 卫韶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就说我这几日不方便出门......” 长随又小心翼翼地看了安阳郡主一眼,后者心中冷哼一声,伤药搁在一边儿,婷婷袅袅往外走。 卫韶道:“有什么话就说吧,郡主又不是不相干的人。” 长随心道:我当然知道郡主不是不相干的人,我这是怕郎君您再挨一顿削! “郎君,大皇子说,若您愿意,他可以将二皇女下嫁给大郎......” 什么?! 尚未走远的安阳郡主脚步一顿,怒气冲冲折回来,“卫韶,你要是敢答应——!” 卫韶皱眉道:“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安阳郡主道:“那你现在就给我回绝!必须是一口回绝,不许给那些苍蝇半点机会!” 卫韶迟疑片刻,“你怕阿蕴嫁给皇子受到伤害,但明绪若是娶二皇女,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话未说完,安阳郡主扑上来,一巴掌打在他未愈的伤口上。 “你这个丧天良没心肝的混蛋,阿家就该打死你!你把主意打在阿蕴,现在连我们唯一的儿子也不放过!你难道忘了去年,二皇女一鞭子差点把明绪抽毁容的事情吗?!” 当时,林贵妃企图让二皇女下嫁给卫启,以此拉拢卫平侯府。 可没想到二皇女不争气,一上来就给了卫启一鞭子。 虽说只是淡淡的一点擦伤,油皮都没破一点,但安阳郡主记得很清楚,不论是儿子的紧张,还是婆母的担心。 她连大皇子和二皇子都瞧不上眼,更不要说二皇女这样一个养在林贵妃膝下,却毫无教养的玩意儿! “你当时不也瞧不上二皇女?现在怎么又改口了?”安阳郡主美目含怒,质问道:“你就不怕别人说你卖儿卖女?!” 这越说越过分了。卫韶喝止道:“阿济!” 他闭了闭眼,耐心道:“你知道的,这不过是麻痹对方的权宜之计。你不舍得把阿蕴嫁人,我也不舍得,只是让她背上一个婚约罢了。这件事也过去了,就不提了。再说明绪,明绪是男人,他要是娶了二皇女,大皇子只会觉得卫平侯府跟他绑在了一起。” 顿了顿,又道:“二皇女嫁到咱们家,那就是卫家妇,谅她也不敢在卫平侯府放肆。” 等有朝一日,神光公主顺利成为皇太女,再从皇太女一跃而成大魏女帝,二皇女就可以直接“病逝”了。 到那时候,有着一层功劳在,神光公主自然不会亏待卫启,他想要什么样的高门贵女没有? 安阳郡主气得直发抖,“你再说一遍,你再说!” 她直接上手,一边打一边哭,“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嫁给你,你就知道惦记大郎他们的婚事,一点儿也不知道替他们着想!” 安阳郡主虽然是个女流之辈,但打起人来可一点儿也不软绵绵。 她还故意往卫韶背上的伤口招呼。 “阿济!安阳!”卫韶疼得面色发白,额头直冒汗水,“你想谋杀亲夫不成?” “打死你得了!你这个没心肝的东西!” 卫韶忍无可忍,狠狠瞪了长随一眼,见他忙不迭出去,这才道:“我这不是没答应吗?” 安阳郡主打累了,胸口不断起伏,冷冷看着他道:“但你动了这个念头!” 卫韶觉得她不讲道理,“我是有想过,但我知道你和阿娘肯定不会同意,我这不也没有答应大皇子吗?” 这年头,连想都不让人想,那未免也太霸道了! 安阳郡主冷笑一声,什么都没说,转身往外走。 她要去告诉阿家。 让阿家打死卫韶! “阿娘——”清朗的声音暗藏焦灼,安阳郡主回头,惊疑不定地看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卫启。 “明绪,你,” “阿娘,我都听见了。”卫启握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手,鼓起勇气问道,“阿耶不会让我尚皇女的对吗?” 安阳郡主强挤出笑容,道:“自然不会。” 她看着面前的儿子,柔声道:“你就算不相信阿娘,也该相信你大母。你忘了吗?你大母前几日才说过,你阿耶没有资格决定你们的亲事。” 当时安阳郡主还有点儿委屈。 自古以来,儿女亲事都是由父母做主,阿家就算不放心他们看人的眼光,那也可以大家一起商量,而不是直接剥夺他们做父母的权力。 结果,照现在看来,婆母这做法一点儿错也没有。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卫启稍稍安心,他可不想娶二皇女那样的泼妇。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当时并未受伤,但他还是心有余悸。 尤其是想到二皇女,脑海中浮现的不是那张刁蛮的面容,而是她手中的软鞭。 卫启不得不承认这个丢脸的事实,那就是——他对二皇女手中的软鞭有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仿佛,他曾在某个时刻被二皇女狠狠鞭笞,硬生生抽烂了脸。 卫启被自己的想象吓得一激灵,赶忙摇了摇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第208章 迷失 安阳郡主最终还是没有告状。 卫韶这都已经躺在床榻上了,若再挨一顿打,焉知还有没有命在。守寡还是其次,她总不能让两个孩子没了阿耶吧?她倒是心软,却忘了他们夫妻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阮筝怎么可能不知道。 卫瑾跪坐在祖母的身后,替她轻轻捶背,蓦地听见一声冷笑,让她险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哼。”阮筝冷笑道,“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卫瑾斟酌用词,柔声道:“三叔是从大局考虑,未必不心疼大郎他们。况且……明绪娶二皇女,确实比阿蕴嫁给大皇子要好得多。” 卫瑾是女子,她自然更能体谅女子嫁人之后的不易。 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后宅与皇宫,又有什么区别? 嫁了人之后,就再也不会像从前那般自由快乐。 女子要尽可能地去磨合、融入一个陌生的环境,在这期间,多多少少都是会受到一些摩擦带来的委屈。 哪儿像男人,就是娶个妻子回来当摆设,长辈也只会怪儿媳笼络不住男人的心。 从古至今,男子受到的优待都要多过女子。 所以,牺牲卫启的婚事,在卫瑾看来还真的算不得什么。 大不了把二皇女娶回来当个摆设,卫启要是不喜欢,就离她远远的。一门无关紧要的婚事,却能麻痹大皇子和林贵妃等人,使得他们自寻死路。 不是很好吗? 阮筝扭头淡淡地看了卫瑾一眼,“你跟你三叔待久了,也开始学他自作聪明的蠢样了吗?” 卫瑾一愣,“我……” 一直没说话的卫珍抬起头,轻声道:“阿姐,你和三叔怕是误会了。” 误会? 卫瑾不明所以。 卫珍手中汤匙轻轻搅拌着加了樱桃汁的酪浆,语气清淡道:“阿姐担心阿蕴嫁人会受委屈,明绪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提醒道:“阿姐忘了吗,那日大街上,二皇女不管不顾冲着明绪挥鞭子,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可想而知,若他们二人成婚,二皇女会如何对待明绪。” 两个人发生争执,往小了说,是小夫妻两个的家事。 往大了说,那就是不把当今放在眼里。 高琛就两个女儿,卫启娶了二皇女,除了把她供起来,还有别的选择吗? 若是二皇女脾气不好,一言不合就冲卫启动手,他是该还手,还是默默忍受挨打? 这些问题,不论是卫韶还是卫瑾,他们都没有替卫启考虑过。 卫珍眼见阿姐的面色一白,似受到了莫大打击,不由安慰道:“不过,我们也就是说说而已。就冲着二皇女嚣张跋扈的名声,三叔也不会愿意有这样一个儿媳的。” 那可未必。 阮筝哼笑一声,知道她这么说是为了给卫韶和卫瑾留面子。 “阿希,你现在知道错了吗?” 到底是一手教养长大的孩子,从前又吃了那么多的苦,阮筝还是没舍得苛责。 卫瑾低下头,眼中浓浓自责,道:“儿知错,不该如此理所当然。” 阮筝叹道:“你我都不是圣人,哪能事事都料到。” 自卫瑾成为卫平侯世女以来,顺风顺水,前不久又立下功劳,备受赞誉。 也算是坐稳了世女的位置。 可越是如此,越容易迷失自我。 “我知道,想要一直保持谦逊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但你不能忘了本心,知道吗?”阮筝语气加重道,“你从前说过什么你可还记得?” 卫瑾说过,她想要变得强大,强大到将自己的命运攥在手里,强大到足以庇护家人。 阮筝深深地望着她,“你流了这么多的血汗,是为了在这种时候,牺牲明绪他们的亲事吗?” 卫瑾猛地抬头,“不!” 她深深吸气,“大母,我知道错了。” 阮筝叹了口气,没有再责备孙女,而是道:“既然大皇子这么空闲,就给他找点事情做。” 省的老是惦记别人家的孩子。 “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办,好吗?” 卫瑾想也不想答应下来:“是。” 她不再逗留,心里所生的那股愧疚促使着卫瑾加快进程。 大皇子不安分,安王自然也按耐不住。 距离他瘸了腿,都已经过去好几年了。 卫瑾还没忘记当初大皇子是怎么把安王摔下马的罪名扣在她头上的,为此,她被高琛迁怒,再也不能进入敬文馆念书,还连累卫平侯府被人议论。 如今,他又将主意打在她的弟弟妹妹头上! 卫瑾眼底一闪而过戾气。 几日后,阮皇后听闻四皇子在禁闭期间,一直为圣上皇后抄写佛经,便在高琛面前提了一嘴。 高琛念在他还算有孝心的份上,把人放了出来。 被关禁闭的滋味可不好受,尤其是四皇子这样不受重视的皇子,吃残羹剩饭都是常有的事儿。 被带到明德殿时,四皇子更是忍不住跪在高琛面前痛哭出声。 “阿耶!儿子知错,日后一定安分守己。求阿耶替儿臣在大皇兄面前求情,儿臣不会把他做的事情往外说的,放过儿臣吧!” “你说什么?”高琛又惊又疑,审视的目光落在四皇子身上,“老大他做了什么?” 第209章 明知 “……事情就是这样,阿耶!儿臣所言句句属实!阿耶您若是不信,大可以派人去查!二皇兄当年落马,与卫平侯之女并无关系,这一切都是大皇兄所为——啊!” 一声惨叫响起。 四皇子才说完,就挨了高琛一脚,胸口骤然剧痛,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如断线的风筝,被踹出好远! 高琛冷冷道:“谁允许你挑拨大郎他们兄弟两个的关系?” 都到了这种时候,阿耶还是选择大皇子! 四皇子疼得直不起腰,面容扭曲成一团,却还是顽强爬到高琛身边,哭道:“并非儿臣挑拨离间……阿耶,您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问二皇兄!” “二皇兄早就知道这个事情了,只是为了母子之情、手足之情,这才打落牙齿混血吞,将一切的苦都咽到肚子里!” 眼见高琛还是不信,甚至眼神中流露一丝杀意,四皇子急声道:“阿耶难道不曾发现吗?这几年,二皇兄从未主动搭理过大皇兄!” 高琛神情蓦地一怔。 安王受伤落下残疾,这件事情一直是高琛心里的痛。他器重长子不假,可最疼爱的却是次子,要不然当初安王害林贵妃小产,高琛也不会轻拿轻拿,只简单惩罚便就此了事。 高琛也发现这几年长子和次子关系冷淡,但大皇子对弟弟一向是关爱有加,只安王脾气恶劣,时常阴着一张脸。 高琛以为安王是因为残疾的缘故,才性情大变,看不顺眼所有人,为此他还颇为忧愁。 大皇子和安王虽说一母同胞,可若是关系不好,时间久了,大皇子也未必有那个耐心包容弟弟。到那时候,安王可怎么办呢? 四皇子还在声泪俱下,替安王打抱不平。 “阿耶您忘了,二皇兄当年没有受伤,是何等的肆意潇洒,就连敬文馆的先生都说二皇兄是最像您的那一个!” “他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也并非是自己当初不小心!” “阿耶若是不信,只管让人去喊二皇兄过来!” 高琛怒道:“够了!” 胸口起伏不定,可见情绪波动。 四皇子伏倒在地,本就营养不良,挨了这一脚,更是眼前直冒金星,疼得直喘不上气来。 他艰难道:“阿耶……” 高琛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朕让你闭嘴,你没有耳朵吗?” 这一巴掌毫不留情,四皇子直接被扇倒在地,脑袋嗡嗡作响,压根爬不起来,昏死过去。 高琛眼底浮现阴鸷,冷声道:“把四皇子带下去。” 他对这个心思浮动的老四生不出半点喜爱之情,只觉得他可恶至极,处处算计! 两个宫侍扶着四皇子下去,恰好神光公主拿着功课过来向高琛请教问题。 “阿耶?”她面上带着诧异,回头担忧地看了四皇子,“四皇兄这是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她是明知故问。 四皇子被带下去时,脑袋低垂,但神光公主还是一眼瞥见了他脸颊的红肿和巴掌印。 高琛看见女儿,面色稍稍缓和,道:“不用理会他。” 又道:“你功课这么快就做完了?” 神光公主笑道:“儿臣做的快,但是怕有疏漏,想拿给阿耶检查。若是发现有错,还能及时改正,以免被外翁责罚。” 高琛道:“你外翁就是太苛刻了!” 他自己也是受害者,要不是女儿太过勤奋用功,他都想好好吐槽一下自己这个岳父。 神光公主微微一笑,“爱之深责之切,外翁也是为了我好。” 这个倒是真的。高琛想到了二皇女,语气不免后悔道:“当初就不该那么惯着素成,一点儿皇女的样子也没有。” 神光公主和二皇女一般年纪,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高琛检查了神光公主的功课,满意地赞叹道:“好,你这篇文章,写得一点儿不比外头的读书人差!不过,就这里还有个问题。” 问题是神光公主故意留给高琛看的。 无伤大雅的疏漏,并不会影响她的文章,只是高琛对子女的功课一向吹毛求疵,神光公主也愿意给他展现存在感的机会。 就当促进父女之间的感情了。 耐心的讲解完,神光公主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高兴道:“原来如此!” 高琛笑眯眯地看着女儿,长女自幼沉稳,不像他,也不像阮皇后,这性情反倒像是和阮符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难得见她露出孩子气的笑容。 “阿耶的学问一点儿也不比敬文馆的大儒差。”神光公主如是说,她只是性子冷清了些,又不是不知道变通的傻子。 高琛哈哈大笑,被马屁拍得合不拢嘴,“这话可别在你外翁面前说。” 神光公主一本正经道:“那阿耶也不能告诉外翁,您替我检查功课的事情。” 父女俩达成一致意见。 神光公主拿着功课准备离开,但见高琛坐在长案后,神情凝重,她忍不住问道:“阿耶是有什么烦心事吗?儿臣可以替您分担一二吗?” 神光公主担忧的目光令高琛心头一暖,示意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女儿不像儿子,不用处处提防,神光公主又一直懂事惯了。这次从清水县回来,不仅没有讨好任何封赏就连,手臂一道划痕,伤口未愈,也捂得严严实实。 若不是卫韶提起,她甚至不愿意吐露半点,让父母担心。 如果这是个儿子就好了…… 高琛的心中才浮起这个这个念头,就被他自己掐灭。 如果神光是皇子,那这大魏,就要成为陈留阮氏的半壁江山了。 绝对不行! 高琛轻轻叹气,在神光公主的忧心忡忡下,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实在是没有人可以倾诉了。 也不然也不会在女儿面前敞开心扉,大吐苦水。 “你说说,你这几个兄长,怎么会变成今日这个样子。” 老大前些年还好,今年开始越发沉不住气了。老二更加,自从跛腿开始,便一直喜怒不定,脾气比他这个皇帝还要差劲!老三老四都不讨高琛喜欢,不提也罢。 神光公主适时露出诧异,皱眉道:“四皇兄说,二皇兄的腿是大皇兄害的?” “可是,大皇兄和二皇兄是嫡亲的兄弟呀。” 高琛心中冷笑一声。 皇室之中,可少有骨肉至亲。 不过这种话,高琛是不会说给女儿听的,他轻轻拍了拍神光公主的肩膀,道:“阿耶心里有数,今日的话,你听过就当忘了,不要同你阿娘说。免得她生气。” “阿娘才不愿意搭理这些与她无关的事情呢。”神光公主笑了笑,高琛想到阮皇后的性子,也不禁哑然失笑。 神光公主又道:“阿娘近日养了些姑子解闷,其中一个擅长制香,有一款香丸烤在香炉上,可以缓解疲劳。儿臣一会儿让人送些过来给阿耶试试。” 高琛欣慰道:“你有心了。”还是女儿贴心孝顺。 哪像那几个逆子! 神光公主走后,高琛又坐了一会儿,方才沉声道:“传安王入宫。” 第210章 故问 安王是最早出宫开府的一个皇子,就算是大皇子,如今也还住在宫中。 因为高琛一直想让他入主东宫。 反正也是迟早的时候,干脆就把长子留在身边,省得到时候搬来搬去。 高琛是这么想的,结果一直到现在,还没有成功立下储君。 半个时辰后,安王被内侍领进来。 他走得慢,不仔细看发现不了跛脚的毛病。 高琛看着儿子,道:“不必行礼了。二郎,你过来。” 安王知道四皇子进宫的事情,也是他默认的四皇子向高琛告状。只是这个时候,他还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才行。 安王慢吞吞走到高琛的身边,地上铺了软垫,殿内又烧着地龙,不至于寒气入体。 他跪坐下来,询问道:“阿耶召儿臣入宫,是有什么事吗?” 高琛的目光落在安王的腿上,后者身体一僵,抿紧唇。 这细微的表情,只会令高琛越发心疼儿子。 他叹了口气,道:“老四方才入宫,说起一件往事……阿耶想召你过来问个清楚。” 安王道:“阿耶只管问,儿臣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会有任何欺瞒。” 高琛深深地注视着他,问道:“当年,你坠马受伤,落下……病根,这件事情究竟是你自己不小心,还是跟大郎有关?” 安王心中恨意滋生,宛如无数藤蔓疯狂挣扎,面上却像是震惊到脱口而出:“阿耶怎么知道的?!” 说完才想起刚刚高琛说四皇子入宫。 他面色苍白一瞬,垂在身侧的手攥得紧紧的,呼吸急促,矢口否认道:“没有的事!与大皇兄无关,是我自己、是我自己不当心……” “二郎!” 安王闭紧嘴,低着头不说话。 有眼泪砸了下来,渗透软垫。 安王胡乱抹了一下,语气僵硬又气愤道:“阿耶莫要相信四弟,儿臣和大皇子一母同胞,他是不会害儿臣的。四弟挑拨离间,其心可诛!” 高琛打断道:“你从前都是喊大兄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亲热信任的大兄,变成了大皇兄? 高琛握住儿子的肩膀,“抬头,看着阿耶!” 安王不肯,恼怒道:“我说了!跟大皇兄无关!是我自己不当心,是我活该!” 说完,就要爬起来往外走。 像是多待一刻都要绷不住。 高琛喝止道:“你给我站住!朕让你走了吗?” 事到如今,高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安王的所有表现,足以证明四皇子所言,句句属实。 看着儿子僵硬的背影,高琛冷声道:“坐下,朕问你什么,你老实说。” 安王“心不甘情不愿”重新坐下。 他眼眶通红,不肯与高琛对视,“我都说了,阿耶若是不信,何必再问?” 高琛的手轻轻放在安王曾经受伤的腿上,眼中流露出心痛,“二郎,你告诉阿耶,这到底是不是你大兄所为?” 安王还是那句话:“不是!不是!不是!” 最后一声直接吼了出来。 眼泪也随之涌出。 “我都已经变成残废了,是谁做的,很重要吗?阿耶难道还会为了我一个残废,去惩罚大皇兄?” 他崩溃至极,抱着脑袋发出低吼:“我答应过阿娘,不会再计较此事,阿耶就非得追问吗?当做不知道不行吗!” 高琛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宛如木雕。 安王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我都是残废了,阿娘就大皇兄一个指望,阿耶,阿耶你别逼我了,左右,左右我变成这样也都是自找的。” 说着边笑边哭。 看着面前的儿子,高琛心碎成一片一片。 就像是四皇子所说,安王曾经是何等的肆意潇洒,他相貌肖似高琛,性格也最受高琛疼爱。 高琛心痛如绞,将儿子抱在怀里。 “二郎……” “是阿耶不好,没能保护好你。”他自责不已。 安王没说话,眼泪几乎浸湿高琛的肩头。 他知道,这跟阿耶阿娘没有任何关系。 大皇子心胸狭隘,只要阿耶疼爱他一日,便始终不会放下戒备。 他也知道,阿耶阿娘暂时不会舍弃大皇子。 不过没关系,能在高琛心里种下一颗芥蒂的种子,安王就心满意足了。 昔日大皇子能对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下手,他日呢?他会不会为了皇位,对高琛下手? 高琛保证道:“这件事,阿耶会查个水落石出。你放心,若真是你大兄作为,朕不会轻饶他的。” 安王猛地抬头,道:“不、不行!我答应过阿娘……” 高琛忽然想起几年前,林贵妃小产,他打断道:“二郎,你是不是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当初阿娘小产,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件事?” 安王又开始闭紧嘴。 高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冷笑一声,几乎是从牙齿里挤出声音:“好啊,好得很!” 证据早就准备好,卫瑾插了一手,神光公主也插了一手,更不要说安王等着一日都等了好久好久,自然不会容许半点差错! 很快,人证物证送到高琛面前。 咚——! 书案被掀翻在地。 守在外头的内侍被这声响吓得噤若寒蝉。 第211章 震惊 春风无痕,细雨无声,才下过雨的地面微微湿润。 宁静的庭院很快被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打断。 卫平侯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进了家门就往停月斋赶,口中还念着:“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我的老天爷啊!” “阿娘!阿娘!”卫平侯边喊,边扶着门框走进去,喘了口气道,“今天上朝,真是看了好大一场热闹!看得我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说完一抬头,就看见卫瑾姐弟几个都坐在里头,而自家亲娘目光嫌弃地落在自己身上。 卫平侯讪讪一笑,“都在啊......” 卫瑾几人不禁莞尔,倒也没有笑话卫平侯。 还是云因贴心,给卫平侯倒了盏茶,叮嘱道:“坐下慢慢喝,这方才跑这么急,可别呛着了。” 一盏茶下肚,卫平侯的口干舌燥也有所缓解。 卫启好奇道:“伯父,今日朝堂上发生了什么热闹?” 卫平侯摆了摆手,“让你们猜也猜不到。”又灌了口茶,才算是平复那股激动劲儿。 阮筝其实有点猜到了,但还是道:“行了,别卖关子了。有话快说。” 卫平侯咳了一声,道:“今日有御史上奏,参大皇子结党营私,私下里结交各路大臣,拉拢士族。” 阮筝嗯了一声,“然后呢?” 卫平侯道:“其实这事儿大家心里头都一清二楚,今日的马御史,也不是第一个参大皇子的人。之前圣上都没有理会,原以为这回也是一样。但没想到,圣上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在朝堂上狠狠训斥了大皇子!” 卫启不禁睁大眼睛,脱口而出道:“怎么会?圣上不是一向最疼爱大皇子,还想要立他为太子的吗?” 卫平侯一拍大腿道:“可不是吗!” 这也是所有人都大为震惊的原因。 卫珍轻声纠正道:“圣上最疼爱的不是大皇子,是二皇子。他对大皇子更多的是器重。” 卫启不明白,“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 卫瑾笑了一下,慢条斯理道:“器重和疼爱,一个有要求,一个没要求。如果让你选择,你会选哪个?” 卫启迟疑道:“器重的同时,也不影响疼爱吧?” 卫瑾但笑不语。 卫启有如此疑问,那是因为三房只有他一个儿子。卫韶对卫启寄予厚望,但也不会太过严苛。所以他能在自己父亲身上能够同时得到器重和疼爱。 卫珍提醒道:“圣上不止一个儿子。” 五根手指尚有长短,就算手心手背都是肉,那谁能说,是手心的肉多一些,还是手背的肉多一些? 一碗水端平,说得容易做起来难。 尤其是皇家,高琛身为皇帝,万人之上,谁敢跟他谈公平二字? 这世上若有公平,就不会有这么多人削尖脑袋也要往上爬。 卫平侯咂巴着嘴道:“二娘说的不错,圣上可不止大皇子一个儿子。” 今日这一出,可把有些大臣吓坏了。 尤其是将女儿送给大皇子做侧妃的那几家,本以为大皇子的太子之位板上钉钉,没想到,圣心莫测。 高琛说翻脸就翻脸,一点儿也不给人准备的机会! 卫平侯还在感叹:“听说前几日,圣上才把四皇子放出来,难道是改了主意,想要栽培四皇子?” 阮筝笑道:“若是这样,那还不如把珠珠或者阿蕴许给四皇子。” 卫平侯想也不想道:“那不成!那不成!四皇子就算是做了太子,也配不上我们家的孩子。” 阮筝瞥一眼外头,“听见没有?还不给我滚进来。” 除却卫瑾之外,其他几人俱是一惊。 卫平侯回头一看,诧异道:“三弟?你站在外头做什么?” 云因连忙挽帘,卫韶面色尴尬,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但这么多人看着,他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 还好伤的是后背,不是腿。 卫韶老老实实跪坐在卫平侯的左手边,低声道:“阿娘,我知道错了。” 阮筝淡淡看他一眼,问道:“你不好好在屋里养伤,过来做什么?” 卫韶自然也听说了今日朝堂上的事情,不同于被蒙在鼓里的卫平侯,他是知道卫瑾和神光公主她们所做的一切。 “阿娘,这大皇子的事情......是不是太着急了一些?”他说的含蓄,卫平侯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女儿开口。 卫瑾道:“三叔,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神光公主的年纪也不小了,就是要在这个时候让大皇子产生危机感,以及令安王他们几个觉得自己有机会,如此,才能使得他们内斗不是吗?” 她提醒道:“三叔别忘了,大皇子的年纪跟我差不多。按照惯例,他早就该有皇子正妃了。” 但高琛一直想给大皇子找一个强有力的岳家,本来看中范阳卢氏的九娘,大皇子也很满意,结果人家不愿意。 范阳卢氏直接在高琛试探时直言不讳:九娘早已许配了人家,言下之意,高琛和大皇子就别想了。 高琛生气却又无可奈何,好一个范阳卢氏,竟然还看不上未来的太子!心里暗暗给范阳卢氏记了一笔,奈何一直寻不到错处,只好作罢。 皇子妃的人选迟迟没定,大皇子心里也着急。 更不要说前不久才被高琛否了卫三娘为大皇子妃的请求,今日又惨遭训斥。 人人都说,大皇子要失宠了。 大皇子在朝堂上被高琛骂了个狗血淋头,让其回去闭门思过,好好反省。 这具体反省到什么时候,也没有个准话。 阮皇后询问高琛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你不是一向最看重大皇子的吗?好端端的,骂他作甚?” 高琛道:“做错事情自然该骂,这件事你不要管。” 阮皇后冷笑道:“又不是我的儿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高琛道:“那你问什么?” 阮皇后只扔下一句话:“我只是不想过继一个被你骂得狗血淋头的儿子,难道我不要面子的吗?” 高琛沉默许久,独坐空室,喃喃道:“那就不过继了吧。” 阮皇后离开的脚步一顿,似笑非笑地回头看他。 “圣上是改变主意,要另立太子了?” 高琛没有说话。 阮皇后道:“立谁都好,不要过继我的名下更好。” 第212章 领悟 这场对话不知为何传了出去,使得朝野沸腾。 高琛勃然大怒,下令处死了明德殿好几个宫人。阮皇后也借此机会,征求了高琛的同意,放了上百宫人出宫。 其中被处死的、赶出宫的,有大半是林贵妃的人。 她又急又气,却又无可奈何,还要为了大皇子失去圣宠的事情焦头烂额。 怎么会这样呢? 高琛怎么会突然就恼了大皇子? 是因为他私底下拉拢大臣士族?可这不是高琛默许的吗? 林贵妃在宫殿里急的团团转,大皇子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底下几个弟弟多不成器,对他来说构不成威胁。 大皇子虽然有些烦躁,但并不是很担心自己的处境。 没多久,大皇子的自信便彻底被粉碎成末。 ——高琛竟然开始重用安王,且将他带在身边,悉心指导! 这不就是他当初对待大皇子的表现吗?! 林贵妃瞠目结舌,大皇子也坐不住了。 “嘭!” 上好的黑釉熏炉摔在地上。 大皇子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内侍,胸口不断起伏,“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内侍扑通一声伏倒在地,低声道:“圣上,今日带着安王殿下一同上朝。原本还想让尚书令多多指点安王如果处理政事,被尚书令以精力不济的借口拒绝了。” 尚书令便是阮皇后之父,阮符。 大皇子咬着牙道:“阿耶这是想做什么?” 安王……安王他一个残废,阿耶难道还想把皇位传给他不成?! 内侍小心翼翼道:“殿下,圣上如此动怒,莫不是有人把当年的事情,告诉了他?” 当年的事情,这五个字令大皇子神情一滞。 他做过不止一件违背良心的事,唯独有一件,如鲠在喉,令他不止一次心生悔意。 但现在…… 大皇子眼底一闪而过戾气。 他一点儿也不后悔动手废了老二的腿! 老二从小就被阿耶阿娘宠得无法无天,对读书半点不感兴趣,这样的人怎么能成为大魏的储君、乃至皇帝? 他只适合做一个安于享乐的闲散王爷。 大皇子知道安王的怨恨,也知道他因为种种原因选择退让,他什么都知道,他保证他成为皇帝以后,会尽力弥补弟弟! 只要他不跟自己争这个皇位。 “呵……”一声冷笑溢出,大皇子道:“去查,给我事无巨细地查清楚!是老二,还是老四!” 他这会儿终于想起来,前些天四皇子和安王先后进宫的事情。 大皇子自认为自己和前朝的那些个太子不一样。 他们备受皇帝忌惮,而阿耶却巴不得早早立他为储君,将他带在身上悉心教导,委以重任。 他是阿耶的长子,是阿耶一直以来都满意的继承人。 谁都不能动摇他的地位。 包括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大皇子心中萌生出了一丝杀意。 他为了这个储君之位,努力了这么些年,甚至在阮皇后面前伏低做小、忍气吞声。凭什么安王不用努力,就能得到这一切? 凭什么? 内侍匆匆离开,又无功而返。 宫里上下被阮皇后管的严严实实,高琛又才仗杀了几个宫人,大皇子想要打探消息,比登天还难。 - 大皇子的小动作很快被人送到神光公主和卫瑾的耳中。 这日,卫瑾同阮筝说起此事。 “大母,依我看来,大皇子实在愚蠢,不足为惧。” 阮筝还未说话,卫启便追问道:“阿姐这话从何说起?” 自卫琼离开平京以后,他们姐弟三人便时常过来陪阮筝说话。 卫瑾笑道:“大皇子之前被圣上带身边悉心教导,是按照储君的要求培养的。圣上疼爱安王不假,但对大皇子也从不吝啬。若是个聪明人,便该培养自己的势力。可你看大皇子这几年,都做了些什么?” 卫启愣了一下。 卫珍跪坐在短案前誊抄书籍,手中动作未停,淡淡道:“伯父前几日不是还说了吗,御史参大皇子结党营私。” 简单来说,大皇子这几年什么都没做,净顾着拉拢别人为自己的储君之位出力了。 卫启琢磨出来这意思,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难怪,大皇子派人打听半天,都没打听出点有用的东西。 “不对!”卫启又道,“这些年,大皇子都没有拉拢过圣上身边的宫人吗?” 但凡有个人通风报信,大皇子也不至于蒙在鼓里,然后在大殿中被劈头盖脸一顿痛骂啊。 卫瑾笑了笑,反问道:“他为何要拉拢宫侍?就算是贴身服侍圣上的心腹,归根结底,那也只是个奴才,不是吗?” 卫启哑口无言。 就因为这,大皇子竟然都没想过结交一下高琛身边的心腹? 卫珍沉吟道:“因为他觉得自己迟早是太子,圣上也只会立他为太子。” 卫启不明白,“他为何如此自信?圣上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 卫瑾无奈道:“因为安王跛脚,三皇子四皇子母族给不了任何支持,且最重要的一点,这十多年来,圣上确确实实,只想过立大皇子为太子。” 有句话说得好,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在大皇子看来,他唯一需要忌惮的就是备受宠爱的安王,为此不惜害安王摔下马。 卫瑾微微一笑,“只是大皇子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圣上会栽培安王。” 卫珍手中的笔顿了一顿,问出了卫启心中的疑惑。 “大母,不是说身有残疾者,不可继承大统吗?” 阮筝笑道:“谁告诉你们,圣上准备立安王为太子?” 什么? “他、他不立安王为太子,那为什么还——”卫启的话戛然而止。他反应过来,明白了高琛的骚操作,脸上再度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他搁这儿养蛊呢? “脚踩两条船,可是会翻的。”卫启低声道。 一句话令大家都笑起来。 阮筝意味深长道:“圣上是在给大皇子一个教训,只看大皇子能不能领悟到了。” 第213章 卖惨 很不幸,大皇子压根领悟不到高琛的用意。 昔日因阿耶看重的而生出的沾沾自喜,在听闻高琛带着安王一同上朝后彻底瓦解了个一干二净。 他不会去反思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觉得高琛心眼偏到了胳膊肘。 老二都变成残废了,他竟然还想着让老二取代他成为太子! ——从这一点来看,卫瑾说大皇子蠢货一个,倒也没错。 初春的气候宜人,万紫千红,却也总有凋谢的一日。桃花落满地,伴随而来的是各地赈灾顺利的好消息。 一大心事解决,高琛龙心大悦。加上安王这些时日表现的不错,就连大臣试探着夸赞安王有高琛当年的气度风范,他也笑呵呵点头。 这下倒好。 几乎所有人都在猜测,高琛因为大皇子得寸进尺的过分举动,对他忍无可忍,这才转头开始栽培安王。 默默无闻的三皇子,和才挨了一巴掌一脚踹的四皇子照旧小可怜似的过日子。 别看四皇子在安王面前跟个窝囊废似的,实际上心里没少咒骂大皇子和安王兄弟俩,巴不得他们骨肉相残,斗得越厉害越好,两败俱伤更好! 朝中人心浮动,唯独阮符一系的跟没事儿似的,该做什么做什么。 阮符才拒绝高琛要他教导安王的要求,表面老了干不动了想退休了,背后却给神光公主布置了更多的功课。主打一个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他不允许他的外孙女比任何人差! 这边卷得风生水起,那边大皇子一看要完蛋,开始要死要活。 说白了,他就是不信任何人。哪怕高琛对他看重无比,寄予厚望;哪怕林贵妃为了他选择委屈小儿子;哪怕安王曾经跟在他屁股后面,比谁都希望兄长成为太子。 大皇子一党的人费尽心机让人递了消息进宫,让大皇子跟高琛卖个惨。 毕竟是亲父子,哪有隔夜仇不是?更何况,大皇子敢私下拉拢朝臣士族,不都是因为有高琛默许吗? 要知道,大皇子一党的人看见大皇子失了圣心,可比自己死了亲娘还煎熬。一时间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稳赚不赔的买卖,会一下子变成这样。 好在大皇子终于听进去一些,又是连着洗了好几日的冷水澡,又是坐在院子里彻夜未眠,茶不思饭不想,做足了愧疚反省的姿态,硬生生把自己折腾得瘦了一圈,成功病倒。 底下人赶忙禀报高琛。 而另一边,安王难得抽出功夫到林贵妃宫里尽孝。 林贵妃脸上不见半点欢喜,反而忧心忡忡地看着安王,眼神中藏着一丝怀疑。 “二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你阿耶怎么会突然让你大兄闭门思过?” 安王安静好一会儿,才说:“阿娘,你没有发现我瘦了许多吗?” 林贵妃面上表情一僵,很快调整过来,苦笑道:“阿娘知道你这些日子辛苦,日日都要跟在你阿耶身边学习,阿娘只是担心你大兄……二郎,你可有问过你阿耶,大郎到底犯了什么错?” 安王没有说话,而是捡起碟子里的一块糕点,慢吞吞嚼了起来。 林贵妃见他这样,越发焦急道:“二郎,阿娘知道你心中委屈,但是你和大郎到底是亲兄弟,阿娘只有你们两个孩子啊。你既然在阿耶身边学习,就该替你大兄好好求个情……” “阿娘。”安王手中的糕点被捏碎,“都是你的孩子,如今我得到阿耶的重用,你不应该为我感到高兴吗?” 一句话,令林贵妃哑口无言。 这怎么能一样呢…… 安王再受宠爱,也不可能继承皇位了啊。 林贵妃温声细语,企图说服小儿子,“咱们母子俩的指望都在你大兄身上,他若是被你阿耶厌弃,岂不是让三皇子和四皇子有可趁之机?” 别以为她不知道,那两个贱种一直想攀上阮皇后。 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陈留阮氏的人心高气傲,又岂会扶持他们? 安王倏忽冷笑一声,道:“他做错了事,被阿耶惩罚,但阿娘,你还有我不是吗?没有大皇兄,我照样可以让你母凭子贵。” 林贵妃愣愣地看着他,心中的怀疑成真,令她无法抑制愤怒,下意识抬手给了安王一巴掌。 “你怎么能这么做?!”她满脸怒容,压低声音道,“你不是答应过我,不过把那件事情告诉你阿耶?他可是你大兄!” “我没有这种残害手足的兄弟!” 林贵妃闭了闭眼,忍耐道:“二郎,你以为你阿耶是看重你吗?他只是在补偿你的委屈!” 安王咬牙切齿道:“阿耶都知道我委屈,阿娘呢?阿娘只会要我咽下委屈,继续和高炯兄弟情深!” 林贵妃恼怒道:“我这还不是为了大局考虑?你以为你斗过你大兄,殊不知这就是中了别人的圈套!二郎,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人挑拨离间?” 就在这时,安王身边的老内侍忍不住道:“娘娘,您错怪二郎了。这件事情,是四皇子告诉圣上的。” 他替安王辩解,当初四皇子被关禁闭,都是因为大皇子告诉高琛。如今四皇子好不容易被放出来,自然怀恨在心,想要报复回来。 林贵妃惊疑不定道:“他怎么会知道?”大郎不是说,早就把知情的人都处理干净了吗? 安王冷冷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真以为大皇子是个什么聪明的人吗? 老内侍心疼地看了一眼安王脸上的巴掌印,低声道:“娘娘,圣上前些日子召见二郎,就是为了这个事儿。二郎没有承认,可架不住圣上疑心,自己派人去查了个究竟。” 林贵妃这下也后悔了,“二郎,都是阿娘不好,阿娘错怪……” 她伸出手想要抚摸儿子的脸,被安王躲了过去。 林贵妃的手停顿半空,尴尬无比。 “二郎,你这是在怨恨阿娘吗?”她说的委屈,但安王心里又何止委屈? 他淡淡道:“儿臣不敢。” 林贵妃只能暂且放下对长子的担忧,安抚小儿子。 “二郎,一会儿在阿娘这里用饭吧?” “不了。”安王道,“阿耶给我布置了任务,我先走了。” 说罢转身离去。 老内侍连忙跟上。 独留林贵妃愣怔原地,看着食案上的半块糕点碎末,懊恼不已。 第214章 退让 高琛心里还有长子的。 听说大皇子病重,立刻派了太医给他看诊。好不容易高烧退下,大皇子恳求见高琛一面,也被应允了。 老内侍听说此事,担忧不已:“二郎,若是圣上回心转意……” 安王冷冷道:“回心转意是迟早的事情。” 他从来没想过,只凭自己落马的真相,就让阿耶彻底厌弃大皇子。 他这么做,不过是把三皇子和四皇子也拉入局中,好让他们同大皇子斗个厉害。同时又在高琛的心里埋下一根刺。 况且,凭此一事,高琛肯定不会再给大皇子选择家世背景不错的高门贵女做正妻。 看重和提防,并不冲突。 果不其然,安王再次进宫时,便有高琛身边的内侍悄悄给他透露:高琛质问大皇子,后者起初还抵死不认,后面被盛怒之下的高琛拿茶盏砸破了额头,才伏倒在地开始痛哭流涕,承认自己的错误。 大皇子说,他一时鬼迷心窍,才会做出那种事情。 大皇子说,他嫉妒弟弟什么都不做,就能博得阿耶阿娘所有的疼爱。 大皇子说,他愿意一条腿换一条腿,以此偿还安王这几年的痛苦。 说完就要捡起地上的瓷盏碎片,狠狠割向大腿。 当时场面一度惊险,高琛的怒吼,内侍扑上来阻拦,以及大皇子被碎片划上的手掌,鲜血淋漓,滴滴答答掉在地面。 高琛给了大皇子一记耳光。 “你这个混账东西!” 他被气得不轻。 只是因为嫉妒,就能对自己的亲弟弟做出如此恶毒的举动! “朕这些年对你的教导,都进了狗肚子不成?!要不是老四过来告诉朕,朕还要被你蒙在鼓里多久!” 原来是他! 大皇子心里恨四皇子恨得要死,抱着高琛的大腿痛哭流涕道:“阿耶,阿耶我错了,我知道我对不起二弟,这些年来,我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我恨不得、恨不得时间倒流回到那一日!我宁愿从马上坠落的人是我!” 高琛道:“你给我闭嘴!” 安王已经变成这个模样,他说再多还有什么用? 尽管高琛余怒未消,但大皇子这一通哭,还是有些用处的。 高琛让他好好反省,却没有再禁锢他的行动。 大皇子这回也听明白了,好好反省的背后意思,反省好了还有机会,若是反省不好,那高琛只能换人了。 高琛还道:“朕对你寄予厚望,对二郎没有要求,你却小肚鸡肠、怀恨在心,实在令朕失望!”又警告大皇子,“如今二郎落下病根,朕疼爱一些,也是安他的心。” 大皇子再三保证,绝不会再做出蠢事,高琛才让他滚下去。 内侍姓杨,年纪不大,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是高琛贴身老内侍认的干儿子,因为两年前不小心打碎瓷盏,被安王求情免去责罚,便记下这个恩情,偶尔给他透露消息。 由此可见,大皇子的脑子确实还比不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安王尚且知道收买人心,左右举手之劳,但总有一日能派上用场。大皇子却自负到觉得储君之位非他莫属,不稀罕做这没有意义的事情。 宫里眼看风波暂止,宫外却是依旧人心浮动。 卫瑾和神光公主商议,推三皇子或者四皇子出来与大皇子打擂台。 安王暂且不用管他。大皇子嘴上后悔愧疚,但经历此事,就算是四皇子告发,与安王无关,他也不可能摒除心中芥蒂,与安王重归于好。 吧嗒—— 晶莹剔透的白玉棋子落下。 阮筝淡淡道:“四皇子没有根基,没有助力,你想他怎么跟大皇子打擂台?” 卫瑾试探道:“四皇子一没有本事令人信服,二没有母族做靠山,唯一能获得助力的办法,恐怕只有婚事了。” 对面的宋樾哼笑一声,意味不明道:“阿蕴已经走了,这府里头可就剩下你和二娘两个女郎,你莫不是想……” 这是个送命题。 卫瑾连忙道:“宋夫子误会了,珠珠是我的妹妹,并非棋子,我断不会将她放在棋盘之上。” 有卫韶这个前车之鉴,卫瑾怎么可能再动这些蠢念头。 更何况,前不久她也才挨了训斥。 阮筝一连被吃几子,面色不大好,看了眼卫瑾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卫瑾低着头道:“回大母的话,儿前几日,在街上看见了那位已故沈御史的女儿,沈莹。” 沈莹搭上卢氏那会儿,卫瑾正好在外头。本来是不知道的,架不住卫琼爱告状,背着卫珍等人暗戳戳跟卫瑾说那个沈莹有多矫揉造作,还想做卢氏的女儿。 如此一来,卫瑾自然对沈莹没什么好印象。 见阮筝没有生气,卫瑾又道:“若大母不介意,儿想派人试探沈莹一二。” 阮筝问道:“她若是愿意,你就让你二婶认她为女?” 卫瑾笑道:“自然不是。” 她可不会让这种人进府,碍着妹妹的眼。 “二婶的阿耶早亡,只剩下阿娘一人。听说沈御史夫妇在世时,卢家阿婆与她偶有往来,既有此缘分,不如让卢家阿婆认沈莹为孙女?儿会同卢家主商量,给四皇子一种范阳卢氏会助他夺取皇位的错觉。” “大母觉得如何?” 阮筝无可无不可地点头,“既如此,你去做吧。” “是。”卫瑾退下。 “你们家大娘,心也够狠的。”宋樾道,抬手拍了阮筝一下,“不许悔棋!” 阮筝道:“心狠未必是坏事……没有悔棋,我放才手抖,不小心掉了!” 宋樾斜睨她一眼,“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好意思在这赖。” 阮筝狡辩无果,索性道:“哎呀,不玩了、不玩了。眼睛都花了。” 败局已定,先走为上。 宋樾棋艺高超,阮筝一般不和她玩儿,太打击人了。 宋樾被气笑了,拉住她的手道: “下不过就跑,哪有你这样的?行了行了,就让你一子。” 她看着大好的棋局,喃喃道:“我说阿蕴耍无赖像谁,原来像你……左右我放过了小的,再让让你也无妨。” 第215章 目的 春雨润如酥,绵绵不尽,一连三四日,庭院中的草木被淋洗得越发绿意盎然。 窗牖推开,入目一片勃勃生机。 卫珍进来时,正好听见阮筝同云因道:“阿希回来也有七年了,这一晃,她都十七了。日子过得可真够快的。” 云因附和道:“可不是吗。二娘三娘,大郎他们几个也已经十三,娘子是不是也该给他们相看亲事了?” 卫珍心中蓦地一慌,脱口而出道:“我不嫁人!” 云因以为她是害怕,笑着宽慰道:“二娘放心,娘子定会为你挑选这平京最好的郎君做夫婿。” “不。”卫珍走过来,看着阮筝,鼓起勇气道,“大母,我想和阿姐一样,永不嫁人。” 阮筝笑了笑,手指轻抚她她眉尾。 “可以。”她轻声细语,温柔道,“只要神光公主众望所归,成为皇太女,大母就能想办法,让你和你阿姐一样,往后的日子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卫珍鼻尖一酸,她知道,大母是不会逼迫她的。 可是,可是她也不能一直这么自私,不为家里人考虑。 阿姐不成婚,那是因为她需要继承卫平侯府的爵位。但如果卫平侯府的女郎都不成婚,外头只会议论纷纷。 卫珍低声道:“如果过了十六,阿姐他们所做的一切还未成功,我愿意听从大母的安排。” 大母给她选什么人家,她就嫁什么人家。 卫珍绝不会给外面人抹黑卫平侯府的机会。 她是不够出类拔萃,可也不会做出让家里人抬不起头的事情。 阮筝将孙女搂在怀里,“傻孩子,大母做这么多,不是为了让你们委屈自己的。” 卫珍却道:“大母待我们好,处处为我们着想,孙女便是不能回报一二,也该记在心里,而不是认为大母所做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理所当然的事情? 尤其是在这生恩养恩,孝道大过天的时代,便是亲生父母卖儿卖女,也不会有人指责半个字。 幼年的逼迫伤害造成了卫珍沉默寡言的性子,她实在不是一个会表达的人。 她知道在这个时代,卫敞和卢氏的所作所为再正常不过。甚至还能被人说成“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不管他们做了什么,可初心都是为了卫珍好不是吗? 相比之下,阮筝的思想言语,才是“离经叛道”。 可—— 向来如此,便是对的吗? 卫珍道:“我不觉得这是委屈,孙女能够锦衣玉食长大,被大母庇护再羽翼之下,已经胜过千千万万人。倘若有朝一日,卫平侯府需要我的付出......” 阮筝心下叹息,打断道:“倘若最后,你们几个还是活得不痛快,那大母做这么多又有什么意义?” 卫珍愣住,脸上浮现迷茫之色。 阮筝温柔地看着她,“我若是为了卫平侯府的富贵地位,长长久久地延续,我就该把你们三个往士族宗妇的路子上培养,让明绪继承爵位,以联姻来换取稳定的帮扶关系。” “可从一开始,我想的只是你们能够无忧无虑长大。” 她的孙子孙女上辈子没有一个落得好下场,明明他们什么都没做。 重生至今,阮筝每每想起,依旧心疼如刀割。 所以,她为什么要为了一份家业,而去委屈她的孙儿? 在不伤天害理、违背良心、影响他人的情况下,自私一点,又有什么错?卫珍是几个孩子里最懂事的一个,她沉默隐忍,这么多年,只为了缠足的事情恳求过阮筝。 所以,阮筝现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大母的要求,就是希望你们能够快乐。” “人这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很快就过去了。不要把自己困在往事当中,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有些话,说多了也没意思。最终还是得靠你自己想明白。” 卫珍低声道:“我明白的,大母。” 只是明白归明白,她还是想不开。 卫瑾和卫珍所经历的遭遇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卫瑾这辈子的苦难,绕不开刁家人和袁氏母子。前者因为卫瑾并非亲生而对她动辄打骂,把家里所有的脏活累活都扔给她。后者重男轻女,宁愿疼爱别人的孩子,也不施舍自己的女儿一个眼神。 他们恶毒又偏心,却是正大光明,理所应当。 既然如此,卫瑾也就没有手下留情的必要。 她连卫平侯迟来的父爱都能说不要就不要,更遑论对付几个害她受苦受难的罪魁祸首。 而卫珍的痛苦根源,并非来自那些明目张胆的恶意,而是卫敞夫妻自以为是的“爱”。 一句“为你好”,险些磨灭她的天性。 沉重的压迫的爱,像是锁链一样,捆绑着卫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所谓内耗,便是如此。 卫珍没办法像卫瑾对待袁氏母子那样,去报复她的父母。 可要她毫无芥蒂地原谅,她也做不到。 其实,卫珍真的很羡慕卫琼那样的明媚嚣张。她笑起来是那么好看,可谓光芒万丈。 那是卫珍这辈子都不会拥有的笑容。 因为她已经被毁了。 表面看着与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实际内里千疮百孔,破烂不堪。 “大母,不用担心我。”她轻声道,“把阿娘放出来吧。” 卫珍道:“不管怎么做,阿耶阿娘都不会反思自己的错误,所以,其实也没什么用处。大母也不能关她一辈子不是吗?” 阮筝道:“如果你想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不让卢氏离开自己的院子,平日里吃穿用度都跟从前一样。没有人会苛待她。至少,不会像卢氏苛待幼年的卫珍那样。 卫珍摇了摇头,“我今日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大母,我不是毫无怨恨,只是相比起报复,我更喜欢漠视。我也想放过自己,不再去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 可是一味的躲避毫无用处。 “阿姐跟我说,她将沈莹安置在了卢氏。既如此,何不让阿娘去展现一下她的慈爱之心呢?” 这才是卫珍替卢氏求情的目的。 第216章 家产 孙女既然都这么说了,阮筝无可无不可地答应道:“好吧,那就放她出来。” 卫珍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谢谢大母。” 她才走,云因便忍不住道:“娘子怎么越发孩子气了?平日里多疼爱些无妨,可这事关终身大事,再怎么样也不能由着二娘他们自己心意啊。” 阮筝垂下眼眸,恹恹道:“这有什么要紧的。” 云因难得不赞同她的意见,忧心忡忡:“若是不成婚,他们将来怎么办呢?” 她语重心长道:“须知溺爱容易酿成祸事,当年皇后娘娘,还有老太爷他们,再疼爱娘子也没有说过留娘子在家中一辈子的话。” “说过的。” “什么?”云因愣住了。 阮筝的目光落在窗牖外,仿佛看见卫珍和卫琼两姊妹在院子里扫雪打闹,卫瑾站在一边儿笑意吟吟,卫启抱着手臂站在一边,不参与就算了,还要幸灾乐祸。 她轻声道:“我很小的时候,阿翁他们就在豫州置办了田地房产庄子,然后让人在那造了一座道观。庄子大概有三四个卫平侯府这么大,仆役上百人。” 长辈们的音容笑貌在记忆中逐渐模糊,但说的每一句话,阮筝都还记得。 阿翁说:“日后夫婿若是让你不痛快,直接和离!我们阿听不受那个气!” 阿姑说:“和离好啊,和离以后,阿姑让人给你盖一个道观,若是家里住腻了,你就去外头玩儿,也没人管你,无拘无束多好。” 阿耶说:“阿听才多大,你们就和她说这些!” 结果没两日,就让人在豫州、琅琊、清河等地置办了田地房产。 阮筝抿嘴微笑,还是小时候快乐啊。 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必她操心。 她回头,见云因眉间拢着轻愁,笑道:“阿因,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还记得吴郡陆氏吗?” 云因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道:“记得,大晋第一高门。娘子说这个做什么?” 大晋早已消失在千年以前。 吴郡陆氏也在历史的洪流逐渐没落。 阮筝轻笑道,“吴郡陆氏为大晋第一高门的时候,我们阮家才刚闯出一点儿名气呢。可你看,如今的吴郡陆氏。可见这世上从无永恒不变的东西,人或事物,都是如此。” 云因无奈道:“娘子。” 阮筝认真道:“阿因,我们都是人啊,不是神仙。终有一日,我们都是要死的。” 有句话说得好,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卫瑾他们几个,想嫁人也好,不嫁人也罢,所有事都没有他们的快乐来得重要。 “陈留阮氏是我阮家祖祖辈辈的心血,我享受了长辈给予的最好的一切,我该回报,我不会逃避。” “这是我心甘情愿的。” “可卫平侯府,有我的一半功劳心血。我想,我生儿育女,还是有这个资格做主,让孩子们快乐的。” 阮筝又想到了卫章。 “卫秉文若是在世,他也会很喜欢阿希珠珠他们几个的。他不会勉强他们做不愿意做的事情,也不会牺牲孩子,为卫平侯府的基业添砖添瓦。” “可娘子怎么知道,一味的纵容,他们日后就能过的很好?”云因不赞同道,甚至搬出了卫平侯兄弟三个做例子,“娘子从前没有勉强侯爷他们几个用功上进,甚至让他们娶自己喜欢的人,结果呢?” 袁氏卢氏,一个赛一个愚不可及。 阮筝叹气,说了实话:“我哪里是不愿意逼他们上进,除了老三还有些脑子以外,老大老二,我就是让他们悬梁刺股,天分摆在这,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别看阮筝现在这么洒脱,其实卫平侯刚启蒙那会儿,也是心有不甘的。 甚至夜里还要掐卫秉文的手臂泄愤,怪他:“都是卫家人太蠢!要不然我的儿子怎么会如此愚笨?” 陈留阮氏子弟,生的孩子哪有像她的儿子这样平庸? 卫秉文任她掐,再疼也能忍着,嘴角却是止不住上扬,道:“阿听可要小心,若是哪天不小心在阿愚面前说漏嘴,他可是要不高兴的。” 阮筝道:“你给我滚,好端端取什么阿愚。” 卫秉文没忍住笑了,莹莹烛光下,吻了吻妻子的面颊。 “都是我不好,不要生气了。” “……”阮筝白他一眼,扯过被衾。之后虽心有不平,但也从未在孩子面前展露分毫。 之后,随着卫平侯几个年岁渐长,阮筝更不可能再钻牛角尖。 阮筝从回忆里抽身,叹了口气道:“阿因,你到现在还没发现吗?成了亲不一定能能过得好,但是不成亲,能避免许多麻烦。” 比如婆媳矛盾,妯娌嫌隙。还有什么大姑子、小姑子。 阮筝靠着隐囊,看着自己修剪好的指甲,笑了笑,轻描淡写道:“这世上,只要有权有势有钱,哪怕孤身一人,也能过得比绝大多数人舒坦。” 云因道:“好吧,奴被娘子说服了。” 阮筝心血来潮,“阿因,把我的嫁妆单子拿来。我得看一看,理一理。” 云因促狭一笑,“难不成娘子准备分家产了?” 阮筝还真就点了点头。 “先看看,拿一半出来分给几个孩子,剩下一半到时候再说。” 云因:“……” 于是,今天夜里,大房二房三房齐聚一堂。 除了远在琅琊的卫琼,每个人都到齐了。 才被放出来的卢氏宛如惊弓之鸟,虽然阮筝从没让人短她的吃穿用度,但架不住卢氏自己惶恐,生怕要被关一辈子,吃不好也睡不好,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看着憔悴无比。 卢氏跟个鹌鹑似的缩在卫敞的身边,唤了一声:“阿、阿家。” 阮筝淡淡看她一眼,“嗯。” 以前还愿意提点几句,现在,阮筝才懒得费那个口水。 “你们来了,正好,我闲来无事理了理嫁妆。” 安阳郡主心头一跳,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果不其然! 云因把四个盒子交到卫瑾几人手中。卫琼不在,她的那一份安阳郡主先替她保管。 第217章 水田 看着孩子们手中的木匣子,卫平侯和卫敞两兄弟一脸茫然。 卢氏战战兢兢,下意识想要让卫珍还回去,但在开口的那一瞬间又被畏惧支配,唯恐惹阮筝不快,赶忙闭上嘴。 卫韶和安阳郡主相互对视一眼,前者微微蹙眉,后者则是心跳加快。安阳郡主捧着手中的木匣子,这分量……可不轻啊。 卫珍和卫启半是不解,半是担忧地看着阮筝,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吗?怎么这么突然? 还是卫瑾先开口,问出了大家的心里话。 “大母怎么心血来潮,要给我们分好东西?” 阮筝笑道:“你怎么知道是好东西?” 卫瑾轻轻抚摸木匣子上头的精细雕工,莞尔一笑:“大母的嫁妆,还能有不好的吗?” 不等阮筝说话,她又道:“不过,我们几个如今吃家里的,用家里的,既未成家,平日里也没什么大开销,大母想补贴我们私房,未免太早了些。” 卫平侯脑子没转过弯儿来,听卫瑾这么说,理所当然以为这是母亲给孩子们的补贴,松了口气道:“我还以为阿娘是要分家产呢。”吓死他了。 卫敞迟疑片刻,也道:“阿娘,您不必给二娘这些贵重的东西,她到底还小。” 卫韶直接打开了安阳郡主手中的匣子。 入目便是一大斛珍珠,除此以外,还有些小女儿家喜爱的珠宝首饰,硕大的红宝石发簪,精美的赤金花丝镯子,成对的鸡血石金花蝶头饰,看的安阳郡主眼花缭乱。 卫韶伸手,两根修长手指略翻了翻压在底下的东西,不是房产铺子,便是庄子田地。 卫韶倒吸一口冷气,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母亲:“阿娘,你怎么把京郊外那上百亩的水田也给了阿蕴?” 什么? 京郊?上百亩?还是水田?! 卢氏吓得面色发白。范阳卢氏嫡系嫡出的女郎出嫁,也不过是几十亩地,外加一些房产铺子…… 她看向卫珍手里的木匣子,吞了吞口水,连忙道:“阿家,这么贵重的东西,您自己留着就——” 阮筝看过来,温声道:“我让你说话了吗,阿卢?” 卢氏顿时被吓得噤若寒蝉。 阮筝捧着手中的茶盏,漫不经心道:“我的东西,我想给谁就给谁。你们阿耶都管不着,轮得到你们指手画脚吗?” 卫平侯和卫敞连忙道:“儿子不敢,儿子不敢。” 卫韶只觉得手中的东西成了烫手山芋,拿都拿不动,干巴巴道:“儿子的意思是,阿蕴如今还小,又没有出嫁……阿娘现在就给他们这些,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阮筝还是那句话:“要你管?你的伤好全了是吧?” 一句话,卫韶立马蔫巴了。 心中不禁腹诽:阿娘对几个孩子那么温柔体贴,对他们怎么就这么不近人情?不知道还以为他们是捡来的呢。 得了一大笔财产,卫瑾却高兴不起来,反而担忧地看着阮筝,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儿,道:“前几日听大母有几声咳嗽,不如一会儿请疾医过府看看?” 卫平侯和卫敞两个愚笨一些的,听了这话,只顾着关心阮筝的身体,附和道:“大娘说的没错,这几日的雨都没停过,阿娘可别着了凉。还是让人过府来瞧瞧吧。” 卫韶心头一跳,母亲不寻常的举动,卫瑾委婉的关怀,仿佛预示着什么…… “我身体好得很。”阮筝毫不客气打断他们的胡思乱想,对着云因埋怨道,“不就是给孩子们点东西吗?你看老三这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没几日好活了。” 卫韶:“……” 不是,大侄女先起的头、开的口,阿娘你怎么就骂我一个? 我到底还是不是你亲生的! 心中不忿,语气弱弱,“儿子就是担心阿娘身体……” 狡辩无果。 阮筝开始赶人,“行了,我也没其他事,都下去各忙各的吧。” 卫瑾走在最后,一步三回头,不大相信地看着阮筝:“大母真的没事儿吗?” 阮筝对待孙女要比对待儿子温柔许多,无奈道:“真没事儿。宋夫子前儿个还夸我身体硬朗呢。” 是了。 宋樾会医术,懂药理,虽算不上神医,但一个人身体好不好,还是能看出来的。 卫瑾这下是彻底放心了。 她见阮筝精神头十足,不像是犯困疲倦的样子,干脆脱了木屐与她一并坐在炕上。 “做什么?” “我陪陪大母。”卫瑾笑了笑,说完直接当着阮筝的面打开匣子。 里头放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边上是上好和田玉雕刻的坠子,首饰不如卫琼的多,房产铺子也直接少了一半,唯独庄子田地最多。 卫瑾皱眉,“大母别是把自己的嫁妆都掏空了吧?” 阮筝哼笑道:“你想的美。” 卫瑾没忍住笑,只觉得祖母越发孩子气,不过她喜欢,祖母什么样她都喜欢。 “大母给我们这些,可把我吓了一跳,我还以为您是要分家,赶我们走呢。”她真心实意道,“况且,我们几个如今也是真的用不上这些,阿蕴眼下又不在家中,若是知道这件事,指不定怎么发脾气呢。恐怕还要眼泪汪汪说我们排挤她,专挑她不在的时候分东西。” 卫琼不在乎东西多少,因为她知道祖母不会偏心。 但她注重仪式感,祖母专挑她不在的时候分家产,肯定是不爱她了! 阮筝几乎都想能到那孩子会怎么个无理取闹。 一时间头疼不已。 云因在一旁道:“奴也劝过了,但娘子一意孤行,奴就等着三娘写信回来哭诉娘子偏心!” 阮筝:“……” 她当做没听见,对卫瑾道:“给你的东西比珠珠他们少一些,不是大母偏心,只是你迟早要继承卫平侯府的家业……” 话未说完,就被卫瑾打断。 “我从未觉得大母有过偏心。”顿了顿,她轻声道,“在我心里,这些年来,大母对我的用心教导,比所有死物都要珍贵。” 大母给他们的已经足够多。 放眼望去,整个平京,有哪家老太君会给几个孙儿分家产的。 只有祖母。 方方面面给他们安排好,唯恐给的不够多,唯恐分配不均匀。 卫瑾看着阮筝,一字一句认真道:“我这辈子,能成为大母的孙女,是三生有幸。” “……” 阮筝心头一软,道:“少拿这些话哄我,去忙你们自己的事儿吧。” “我希望,下个月就能听到四皇子和沈莹的定亲消息。” “一定如大母所愿。” 第218章 阿婆 卫瑾隐约从阮筝的口吻中听出几分催促,自是不敢慢下脚步。 在她的安排下,沈莹很快被送到了卢氏生母所住的巷子里。 卢氏出嫁之后,他们庶出这一房便被分了出去,住处就在范阳卢氏的那一条街附近的巷子,门口有一棵榆树,十分显目。 这件事情,阮筝全权交给卫瑾,自然说到做到。她懒得理会卫敞夫妻,甚至已经厌烦到不愿意多看他们一眼的程度。 教不会的蠢货,说多了都是浪费自己的口水。 卫瑾私心里也不喜欢卢氏的作派,只是那到底是珠珠的生母,面上的尊重还是要有的。 卫瑾找到卢氏,三言两语说了沈莹的事情,言明其中利害关系,听的卢氏一愣一愣,又开始胆战心惊。 “这、这……” 卫瑾看出卢氏的怯懦,她自己分明就是个鹌鹑胆子,又怎么好意思要求珠珠凡事做到尽善尽美,让人无可挑剔? 卢氏小声道:“那沈莹,不是不大好吗?” 怎么一下子又要让她阿娘认作孙女,又要嫁给四皇子? 卢氏有点搞不懂了。 卫瑾似笑非笑,温声道:“二婶不是最喜爱沈家娘子那对三寸金莲吗?想来,卢家阿婆也会喜欢沈娘子的。” “此事事关重大,多余的二婶就不要问了,免得对外说漏嘴。” “二婶只需要像之前那样,一个劲关心爱护沈娘子,就够了。” 说罢,她冲外头唤了一声。 “珠珠。” 二娘在外头? 卢氏连忙往外看去。 只见一个身形清瘦,气质沉静的女郎朝她们走来。 卢氏被关了个把月,却像是遭受了莫大折磨一般,这几日战战兢兢,惶恐不已,生怕又做错什么事情再被关进去。 也就没有仔细看过女儿。 如今见到卫珍,她逆着光走进居室,身上的冷漠与书卷气息融合一起,有一种说不出的矛盾之美。 卢氏恍如隔世般,怔怔地看着自己女儿。 “二娘?” 卫珍没有说话,依礼向母亲欠身,而后一言不发地看向卫瑾。 “阿姐。” “用过朝食没有?”卫瑾温声询问。 “用过了。” 卫瑾颔首,“既如此,你陪着二婶一同去桐庐巷,正好看望你的嫡亲外祖母。” 薄礼已经备齐,卫瑾拿了张礼单给她,“你看看,没有什么问题,一会儿便可以出门了。” 卫珍好歹也是跟着安阳郡主学过管家的,不像卫琼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她用心起来进步很快,亦是成果显著,对比之下,安阳郡主都恨不得把卫琼吊起来抽一顿。 卫琼不止一次发脾气:“都怪二娘!二娘最讨厌了!” 往往这种时候,卫珍就默不作声看着她。 卫琼被盯得心里发毛,又立马换了副嘴脸,殷勤地给卫珍端茶倒水,捏肩捶背,作狗腿状:“阿姊阿姊,咱们商量个事儿好不好?反正你也不喜欢学习管家的事宜,我们一起偷懒嘛。” 这样阿娘就不会只骂她一个了。 卫珍摁住卫琼的额头,推开她,语气平静道:“你不如做梦。” 把卫琼气个半死,又不敢放狠话。 她觉得二娘就是会半夜爬起来把人掐死的那种狠人! 既然这样,那她还是宁愿挨几顿骂…… 安阳郡主骂女儿死猪不怕开水烫,转头却对卫珍温声细语,夸赞不已。 她可不是被卢氏带坏了,在她看来,卫珍只是不爱与人接触,其他哪样不比卫琼强? 就像现在,卫珍简单扫了一眼礼单,便心里有数了,道:“没什么问题。我和阿娘即可出发。” 姐妹俩商量,并不避讳卢氏,但也没有搭理她。 卫珍不喜生人,平日里也用不着人伺候,但出门在外,总不好事事亲力亲为。她们在家扫雪擦柜晒竹简,是锻炼自己,出了门,代表的就是卫平侯府的颜面。 卫瑾拨了四个婢子给妹妹,另外又挑了膀大腰圆、两个嘴皮子利索的婆子跟着。毕竟小厮马夫又不可能进内院。 一切准备妥当,卫珍方才看了母亲一眼,询问道:“阿娘可要换身衣服?” 不知为何,卢氏面对女儿,也有一种畏惧的感觉。她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我们就走吧。” 车舆中,母女俩都没有说话。 卫珍闭眼假寐,不欲理会卢氏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卢氏只好把话憋了回去。 有什么好说的呢? 不论是歉疚悔过,还是指责说教,卫珍都不想听。 小半个时辰后,牛车停在桐庐巷中,卫珍戴上冪篱,由婢子搀扶着下车。 卢氏这个做母亲的反而跟在后头,愣愣的看着女儿超然脱俗的背影,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一直到进了内院,看见一老一少坐在那浆洗衣物,卢氏才回过神,连忙上前。 “阿娘。”她对着头发花白的老妇道,“我来吧。” 卢母回头,其实记性已经不大好了,但看见卢氏,还是下意识道:“你回来做什么?” 她咳了几声,松松垮垮的脸沉了下来,训斥道:“我不是告诉过你没事不要回来吗?你既然已经出门,那就是卫家的人,孝敬好你婆母,照顾好二郎才是最要紧的!” 边上的削瘦女郎一言不发地听着这训诫,仿佛看见她的父母。 她扯了扯嘴角,目光落在卫珍身上。 “阿婆。”卫珍取下冪篱,身后的婢子接了过去,她淡淡道:“我们此番过来,自然是有要事。” 她看向沈莹,微微颔首道:“沈娘子,许久不见了。” 沈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你说,凭什么有些人生来就好命呢? 第219章 破防 沈莹到底还年轻,尽管已经竭力掩饰,但此情此景,还是忍不住破防了。 明明有着相同的父母,为什么卫珍可以仆婢拥簇,享尽世间的荣华富贵?而她,却要在父母死后沦落到寄人篱下! 从前伺候父母兄长,如今伺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婆。 沈莹低头看着自己这双被井水泡胀的手,再看卫珍,双手交叠身前,素白干净的十指,只有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 甚至,她不像她,有一双畸形恶心的小脚。 沈莹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没有人听见,但卫珍窥见了她眼底渗出的妒忌,宛如蛇毒一般,表面看似云淡风轻,实则怕是早就在心里叫嚣要杀了她吧? 卫珍没忍住笑了。 卢母面对外孙女,倒是不会像对自己女儿这样肆无忌惮,只是还不等她寒暄,卫珍便直接道:“阿婆,我有话要同沈娘子说。” 卢母和卢氏齐齐一愣。 这话,实在太不客气。 尤其是没有怎么和外孙女接触过的卢母,在她的心目中,只有像沈莹这样的女郎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至于卫珍...... 卢氏怎么会把女儿养成这样? 卢母不可置信地看向卢氏。 卫珍没有理会她们母女之间的暗潮汹涌,淡淡看了一眼沈莹,道:“沈娘子,随我过来吧。” 她率先抬步往僻静处走去。 沈莹看了眼嘴里念叨着“二娘怎么被你教成这个样子?她以后还怎么嫁的出去?”的卢母,面无表情地放下手中的衣物,满手的水渍随意往身上抹了抹,便跟了上去。 因为缠足的缘故,她走得很慢,步子小小的,落在外人眼里优美又轻柔,实际上,有多疼只有她自己知道。 卫珍转过身子,开门见山道:“我阿姐已经跟你说过了吧?” 相比起八面玲珑的卫瑾,狡黠活泼的卫琼,面前的人可谓是冷淡又无趣。 为什么连这种人都能过得比她好? 阮老太君到底喜欢卫珍什么? 沈莹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她原本不会怨恨妒忌,可当有一日,她发现了与她父母如出一辙的卢氏,一时间不知是震惊还是欣喜,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她抱着能够拥有同类的心思进入卫平侯府。 沈莹以为她会在卫平侯府看见与她同样遭遇的卫珍。 却没想到,没想到——! 一样的父母,天差地别的人生。 卫珍木讷无趣,冷淡寡言,就像是一根枯木,毫无长处!可除了卫敞夫妻以外,卫平侯府所有的人都对她爱护有加! 阮老太君等人会因她缠足勾起卫珍的伤心事,而对她心生不喜。娇惯长大的卫琼,也会因为卢氏的所作所为,偷摸找来警告她不要动什么歪心思。 可是她又有什么错?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卫平侯府可以对一个毫无长处的卫珍处处疼爱,为什么就不能给她一点包容? 眼泪顺着面颊滚落,沈莹轻声问道:“卫二娘子,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 卫珍微微皱眉,“我得意什么?” 沈莹冷笑一声,“你难道没有在心里嘲笑我机关算尽一场空?不管我怎么算计,终究还是及不上你一丁半点。你在卫平侯府做矜贵的女郎,而我却要在这小院为奴为婢,服侍你的外祖母。” 卫珍淡淡道:“让你成为范阳卢氏的义女,从范阳卢氏出嫁不好吗?” 如果是从前,沈莹求之不得。 可人是禁不起比较的,一比较,就会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 尤其是那日被卫瑾带到桐庐巷,听见她身边范阳卢氏的嫡系女郎笑着提起卫珍。 “阿蕴到了琅琊,便只剩下珠珠一个人在家。我好几次请她过府吃茶,她就是不愿意出门。好歹身上也留着范阳卢氏的血,她就不能跟我多亲近一些吗?真是太让我伤心了。” 风姿绰约的女郎语气抱怨,但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笑意。 想到这,沈莹脸上流露出一丝不甘屈辱的神色。 卫珍见了,不免觉得好笑。 “沈娘子若是心不甘情不愿,我让人送你离开就是,又何必做出这番情态?”她淡淡道,“你大可放心,从始至终,我都没有把你放在眼里。这不是报复,也不是羞辱,只是一场交易。” 她不说这个还好,一说,沈莹越发觉得自己低贱,语气不受控制地冲了起来,难掩怨恨。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把我送给某个大人物做玩物,还是——” “我阿姐没和你说过?”卫珍诧异了一下,随即又道,“四皇子正妃。” “你说......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沈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她所理解的那样吗? 四皇子正妃! 卫珍颔首道:“让你做四皇子正妃,你愿意吗?” 愿意,怎么不愿意呢? 沈莹心跳加快,几乎要跳出胸膛,她下意识屏住呼吸,维持这最后一丝理智,艰难出声道:“你没有骗我?四皇子怎么会愿意娶我这样一个无父无母的人?” 卫珍看她一眼,似乎在想她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蠢问题。 “我阿婆会将你认作孙女,对外,你便是范阳卢氏的义女。” “四皇子为什么不选择范阳卢氏的嫡女,而选择一个义女?”沈莹追问道,心跳恢复正常,甚至有一种被愚弄玩耍的恼怒。 没错,她就是觉得卫珍在戏耍她! 在沈莹的认知里,就算沈御史夫妻健在,以她的身份顶多成为皇子的侍妾,甚至连个侧妃的位置都够不上。更遑论正妃呢? 卫珍闭了闭眼,尽量心平气和道:“四皇子算什么东西,他便是想要求娶范阳卢氏的庶女,也要看人家愿不愿意。” 顿了顿,她看向面色精彩的沈莹,真诚发问:“你的脑子也跟着小脚一起被裹坏了吗?” 沈莹屈辱不已,却又不敢反驳。 此刻的她,满脑子都是“四皇子正妃”五个字。 她轻吸一口气,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四皇子真的会娶范阳卢氏的义女?” 卫珍道:“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最快下个月,便能敲定这桩婚事。” 第220章 棋子 沈莹没喝过酒,但听人说,喝了酒之后会飘然欲仙,神魂颠倒。她觉得她现在的状态就像是喝了酒似的,如踩云端。 她忍不住抿了抿干燥的唇,问道:“你们这么做,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她不禁猜测起来。 “四皇子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他的性情莫非十分暴戾?亦或者......” “没有。” 沈莹不相信。如果四皇子什么毛病都没有,卫瑾两姐妹又怎么会把这种好事送给她? 卫珍无奈道:“我们只是利用这门亲事,与四皇子达成某种合作。你若是不想做这枚棋子,大不了我们再换人就是。不用多想。” “至于,为什么是你?” 她淡淡道:“自然是因为我和我阿妹看不上四皇子。” 沈莹忍不住道:“你们凭什么看不起他?” 四皇子就算再不堪,那也是圣上的儿子! 卫珍面无表情地看着沈莹,黝黑的眸子仿佛一汪深不见底的泉水,令人心中胆寒。 “凭什么看不起?自然是因为他的行事作风。就像我看不起我阿耶阿娘一样。” 她看着沈莹忽然僵硬的脸色,缓缓扯了扯嘴角,“沈娘子,你喜欢,不代表所有人都要喜欢。你愿意,也不代表我就愿意。” 最后两个字,触到了沈莹的痛脚。 她尖叫起来,“谁说我愿意?你以为缠足是我想要的吗?!卫珍,你这种高高在上的人是不会感同身受我的痛苦的!你现在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卫珍反问道:“是我害你缠足的吗?” 沈莹一滞,随后咬牙切齿道:“是你,是你让我知道,原来拥有这种父母,也可以过得很好。” 卫珍明白了,“你嫉妒我,恨我没有和你一样缠足,劳作,辛苦。” 沈莹动了动唇,想要承认。 卫珍却像是失了所有兴致,淡淡道:“看来,沈御史夫妇当年真的把你的脑子也一并裹了。” “既如此,我还是让人把你送回去吧。” “和四皇子联姻的人选,大可以重新找过。” 她转身就走,沈莹愣在原地,终于开始慌了。 “不、不!我可以的,我愿意嫁给四皇子!卫珍、卫二娘子!”她企图追上去,奈何这双小脚不听使唤,稍微走快一些,就摔倒在地。 沈莹疼得眼泪直流,这会儿什么怨恨也不敢有了,只苦苦哀求。 “卫二娘子,求求你,求求你给我一次机会。” “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卫珍抬起头,只见不远处站着卢母二人,她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尤其是卢母,她其实很满意很喜欢沈莹这样的小娘子。 只是她们怎么都没想到,沈莹会这样狼狈又卑微地趴在地上声声哀求。 卢氏颤着声儿道:“二娘……” 是不是卫珍欺负人家? 卫珍冷淡道:“阿娘,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所以,闭嘴。 卫珍微微偏头,仆婢立马懂了,去把沈莹扶了起来,还十分贴心地拂去她身上的灰尘。 卫珍道:“我给你两日的时间,你考虑清楚了,再给我答复。” 沈莹忙不迭道:“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只要她能够成为四皇子妃! 卫珍盯着她道:“你想清楚,这只是一场交易,你若是答应,从今往后就要事事听从我的吩咐。” 沈莹犹豫一瞬。 卫珍走近,用只能她们两个人听见的声音道:“哪怕我让你杀了四皇子,你也要照做不误。明白吗?” “……” 沈莹看着卫珍,眼中流露出惊惧之色。 仿佛面前的人是什么魔鬼一样。 能不可怕吗? 卫珍一个小官之女,竟然敢说出这种话!她对皇权难道就没有一点敬畏之心吗?! ——没有。 卫珍连自己的生死都未放在心上,更不要说区区一个四皇子。 她如今唯一的在乎的,只有祖母阿姐她们几个。 “你考虑清楚。”她再次重复这句话,“想好给我答复。” 沈莹心中挣扎许久,生怕卫瑾两姐妹转头找了别人,于是咬牙道:“我、我答应你!” 卫珍眉头一松,看向一边的仆婢。 仆婢取出一瓶药丸,恭敬地递到卫珍手中道:“二娘,大娘说了,她若是愿意,就把这药给她吃了,以防日后生出其他心思,不好掌控。” 沈莹方才还在心里想,等成为四皇子妃,她不信卫瑾和卫珍还能奈何得了她。结果下一刻,药丸就拿到她面前。 仆婢冷冷道:“此药味甜、有毒,一月一服。沈娘子既然要做四皇子妃,那就吃了它。我家大娘二娘,自然会帮你实现美梦。” 虽然沈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棋子,唯一的作用就是拉拢四皇子,让他去与大皇子几人相斗。 但卫瑾也不允许这枚棋子逃脱自己的掌控。 她不希望,计划之中出现变数。 卫珍没那个闲情雅致看沈莹在这挣扎,转身就走。 沈莹却以为她要放弃自己,心一狠,就吞了仆婢递过来的药丸。 “卫二娘子!”她忍不住流泪,“我吃完了。” 卫珍看她一眼,微微点头。 卢母和卢氏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尤其是卢氏,她不明白,自己的女儿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她现在甚至不敢和卫珍大声说话。 “二娘……”卢氏颤颤巍巍道,“你和沈娘子,” “阿娘,与您无关的事情就不要问了。”卫珍温声道,“好吗?” 卢氏这下彻底闭上嘴。 她觉得女儿身上,多了一些婆母的影子。 令人心生畏惧。 卫珍让人把带来的东西放好,顺便留下两个婆子服侍卢母和沈莹。 她跟自己这个外祖母没什么好说的,事情办完,便对卢氏道:“阿娘,我先回家了。” 见状,卢母赶忙催促卢氏:“你赶快回去伺候你大家!” 在卢母心中,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 她只要卢氏贤良淑德,伺候好婆母丈夫,做到一个儿媳妻子的本分。 哪怕这辈子都不回来看她,也是应该的。 第221章 一同 办成了一件事,卫珍表面不显,心里却是十分高兴的。 这样的好心情,让她难得跟卢氏多说了几句话。 “阿娘既然病愈,日后就安安生生地帮衬三婶一同管家,其他事儿无需操心,也无需多管。” “至于大母这边,没有什么大事也就不要过来打扰她老人家清净。” 卫珍掀了掀眼皮子,问道:“阿娘听明白了吗?” 卢氏颤颤巍巍,小声道:“二娘,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我是你……” “你是我母亲,我知道。”卫珍淡淡道,“说实话,你要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比谁都高兴。” “你……”卢氏瞠目结舌。 似乎没想到这样的话是从自己的女儿嘴里说出来的。 卫珍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尖酸刻薄了? 卫珍看着卢氏,幽幽叹气:“阿娘,我时常想,我怎么会投胎成了你和阿耶的女儿。你们一无是处,又不思进取,只觉得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田遍足够。” “如此倒也罢了。偏爱攀比,倒不见阿耶同三叔对学问,也不见阿娘同三婶比管家,只把我与其他女郎对比。” 卫珍真心实意问道:“阿娘,我说这些,你和阿耶也不会羞愧的吧?” 她也知道说了没用,反而浪费口水。 只是这些话,憋在卫珍心里足足十几年。 她白天想,夜里想,只觉这世上怎能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偏偏这两个人还是她的亲生父母。 着实可笑。 卢氏哑口无言,只憋出一句话:“二娘,我们、我们也是为了你好啊。” 卫珍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看的卢氏心生怯意。 卫珍倏忽一笑,低声喃喃道:“我也是为了阿耶阿娘好,我想阿耶成为权臣宰相,我想阿娘成为这平京的第一夫人。不知阿耶阿娘可否满足我,让我做那人人艳羡的女郎?” 这可把卢氏吓了一跳,甚至说话都哆嗦起来。 “你,你怎么能胡说八道呢?” 你看,毫无野心,毫无胆识,目光短浅至极,却要求她出类拔萃,向最优秀的高门贵女看齐。 卫珍心中冷笑一声,此后一直到下车,都未理会卢氏半句。 回到卫平侯府时,正好赶上用午食。 卫瑾还在外头,卫珍便来到停月斋,既是陪阮筝一同用食,也是向她汇报事情进展。 卫珍一本正经道:“我知道大母不想听跟沈莹有关的事儿,但阿蕴走之前叮嘱我,说大母平日里孤单寂寞,要我一定好好陪大母。” 阮筝夹菜的动作一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哪里孤单寂寞了?” 云因叹气,“想来,是二娘和三娘觉得奴不中用了。” 卫珍结巴了一下,“我不是这意思……” 阮筝拱火,“她们两个就是这意思。” 卫珍欲辩无言,赶忙舀了一碗排骨汤放到阮筝面前,“大母快尝尝。” 经这么一打岔,一直到用完午食,饭菜都撤下去,卫珍才想起自己还没说今早的事情。 “大母,我有些不明白,范阳卢氏为何会答应阿姐?” 卢氏的父亲虽说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庶出子弟,可好歹也是范阳卢氏的人。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做出的事情都关乎范阳卢氏的颜面。 若卢母只是寻常认个孙女,倒也罢了。可沈莹一旦跟四皇子扯上关系,那不就代表范阳卢氏想要扶持四皇子? ——在外人看来或许是这样的。 范阳卢氏舍不得把嫡出的女郎押注在皇子身上,便选了个父母双亡的义女。 算起来,沈莹虽是小官之女,可也家世清白。配毫无根基的四皇子,也算是绰绰有余了。 阮筝不答反问道:“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卫珍面露苦笑,她若是猜得到,又何必求问祖母。 不过,阮筝既然这么说了,她也只好费脑思考,猜测一二。 “是因为卢家阿姊的缘故吗?” “九娘?占一半吧。”阮筝摇了摇头道,“再猜。” 卫珍对朝堂上的事情不感兴趣,阮筝也就没有把她往这上面培养。故而,和卫瑾相比,她的政治嗅觉可以算得上十分迟钝。 卫珍绞尽脑汁,试探性地问道:“范阳卢氏的家主,有事相求咱们?” 要不然,他为什么答应? 阮筝无奈一笑。 云因看不下去,“娘子就别欺负二娘了。二娘哪里懂这个?” 卫珍内疚道:“是我愚笨。” 阮筝轻轻抚了抚她的肩膀,“过几日就是范阳卢氏老夫人的五十大寿,你跟大母一起过去吧。” 卫珍睁圆了眼睛,“那阿姐呢?” “你阿姐那日有事,事情办完了自然会过来。” 毕竟卫瑾和卢九娘的关系很好。这么重要的日子,想也知道不会缺席。 卫珍松了口气,又有些纠结。 她实在不想出门,甚至可以用畏惧两个字来形容。 没回平京之前,卢氏曾带着她去参加当地一位夫人孩子的满月礼,她其实已经忘记宴会上都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回家以后,卢氏又气又失望,说让她背《女则》,为什么没有全部背下来? 然后罚卫珍不许吃饭,一直饿到第二日。 那天晚上,卢氏一边听着卫珍肚子里的咕噜声,一边严厉督促她把《女则》连抄两遍。 卫珍醒到了天亮,听着外头的鸡鸣声,好不容易被允许放下笔,却是双目无神、双腿酸疼,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 那个时候的她在想:我好没用,为什么没有背下来呢?背下来的话,是不是就不会给阿耶阿娘丢脸了? 现在想起来,卫珍只觉啼笑皆非。 阮筝问她:“如果实在不想去,大母一个人去也是一样的。” 卫珍心道,其实也没什么。大母永远不会像阿娘那样,将她同其他人去做比较。 大母只会夸她。 “我们珠珠,向来是最乖巧的那一个,是我的心肝肉。” 卫珍每每想起,心里便跟吃了蜜一般。她抬起头,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语气虽轻,却十分坚定。 “我陪大母一起。” 第222章 寿宴 范阳卢氏老夫人今年五十大寿,就连高琛和阮皇后都派人送了贺礼。 卢九娘的父亲卢家主,前两年刚任中书令一职,故而,高琛想让他的女儿做大皇子正妃。 只可惜老卢看不上。 高氏豪强出身,跟脚不正,不止范阳卢氏嫌弃,其他士族高门也都表面恭敬,内心鄙夷。 当年陈留阮氏是逼不得已,才捏着鼻子认了阮皇后的太子妃之位,若是换做现在,是怎么都不可能与高家做姻亲的。 阮筝起了个大早,坐在铜镜前,边捂嘴打哈欠,边让云因给她盘发。 “这几年都没怎么出门赴宴,都有些不习惯梳妆打扮了。” 云因笑道:“年纪在这了,不爱打扮也是正常的。” 阮筝忽然想起来,“把我之前让人打的宝石项圈拿过来。” 雪灾之前,阮筝就让匠人打了一只足金的项圈,底下缀着一朵金线牡丹,花蕊是一颗红宝石,极其高贵美丽。 “本来想着给阿蕴的,但是那孩子娇气,给她指不定又要嚷嚷脖子被压疼了。”阮筝抱怨着。 云因笑了笑,用木簪挽好发髻,左看右看还是太过简单了些,便打开首饰盒,取了两只点翠发钗用以点缀。 这样既不显奢华,又能彰显气度。 云因弯了弯眸,露出满意的笑容。 “娘子的脖子空荡荡的,要不要也戴个项圈?” “我都一把年纪了,不用不用。”其实也是嫌累赘。阮筝摆摆手,起身往外走。 “什么时辰了?珠珠呢?” 正说着,卫珍就过来了。 她今日穿了一身杏色衣衫,雪肤花貌不外如是。 阮筝眼中流露赞美,没忍住摸了摸孙女的脸蛋,“我们珠珠不打扮就够好看了,这一打扮,简直就是大母书房挂着的那幅画里的仙女走了出来。” 卫珍被夸的面色绯红,强装镇定道:“大母。” 云因也笑道:“二娘皮肤白,就跟娘子年轻时候一样,穿什么都好看。” 阮筝道:“那个项圈呢?一会儿上了马车给珠珠戴上。” 卫珍不出门,自然也不会打扮。今日随便敷了敷面,描眉点唇,便已然美的让人挪不开眼。 卫平侯府四个孩子,如果说卫琼卫启是五官精致,那卫瑾和卫珍便是胜在气质。 卫瑾身上有着一股不屈不挠的精神,眼神清明坚韧。 卫珍与书为伴,浸透了书卷气息。平日里寡言少语,不见阳光。今日同阮筝一起出门,沐浴阳光之下,可以说是白皙透亮,好似粼粼波光中的逐水杏花。 看着身旁美丽娴静的孙女,阮筝越发扼腕叹息。 恨不得打爆卫敞夫妻的头。 “大母应该在你一出生就让人把你带回来的。”阮筝叹气,满满的懊恼。 她不舍得卢氏母女分别,结果这对夫妻就是这么对她的孙女! 卫珍握住祖母的手,抿唇一笑。 “现在也很好,只要大母不嫌弃我,我就一辈子陪在大母身边。” 阮筝嗔怪:“一辈子很长,说什么胡话?” 她的一辈子已经快走到尽头,但孩子们才刚刚开始。 卫瑾靠在祖母肩上,脖子上已经戴上那个赤金镶宝石的项圈。 阮筝忽然想起来,看向对面的云因,“郑家阿姊是不是还没见过我们珠珠?” 范阳卢氏的老夫人闺名郑玉翎,出身荥阳郑氏,比阮筝大几岁。她也是阮筝唯一一个嫁在平京的手帕交。 两人的感情本来挺好的,只是自阮筝“一意孤行”嫁给卫秉文后,郑玉翎便单方面跟她断了往来。 云因笑道:“是没见过。” 阮筝语气不免得意,“我见过卢家那个小丫头,颜色确实不错,可论气度,还是我们珠珠更胜一筹。今日就让郑家阿姊好好开开眼。” 卫珍一囧,“大母……” 她委婉提醒道:“我听阿宜姐说,她祖母脾气不是很好。” 阮筝面色一僵:“……” 她竟然忘了这一茬。 “早知道该把阿姊也带来的。”阮筝懊恼道,看在宋樾的份上,郑玉翎或许还会收敛一二。 云因想了想,安慰道:“郑娘子心里也是有娘子的。” 不然当初郑玉翎也不会遂了阮筝的愿,让两个儿子上门“讨债”。 阮筝叹气,“算了,这个时候掉头回去,不是明摆着我怕了她吗?” 卫珍大为惊奇,“卢老夫人当真很凶吗?跟宋夫子比如何?” 阮筝语气沉重,“两人相差无几。” 卫珍面色讪讪,明显也有了怯意。 云因被这祖孙俩逗得合不拢嘴,她一个婢子,郑玉翎自然不会与她一般见识。 就是有气,也是撒在阮筝身上。 卫珍忧心忡忡道:“阿姐去过卢家做客,听说卢老夫人还夸她能干。大母,要不我们等等阿姐一起吧?” 孙女面前,阮筝不好露怯,既是安慰卫珍,也是安慰自己:“没事,她也一把年纪了,想来脾气应该已经有所改善。” 说完这话没多久,阮筝就被打脸了。 祖孙俩来得算早,一进门,便被卢夫人迎了进去。 卢夫人满脸笑容道:“姨母,您可算来了。我阿家今日一大早就开始问,就等着您呢。” 卢夫人是阮筝隔房堂姊远嫁琅琊所生的长女,按照辈分,确实该称呼阮筝一声姨母。 士族高门同气连枝,千百年来,也都是以联姻来维持关系。 阮筝微笑颔首,看卢夫人的样子,想来卢老夫人心情不错。 一路到了福意堂。 廊下的仆婢向阮筝几人行礼,挽开帘子道:“阮老太君请。” 阮筝一进去,还不等开口寒暄,坐在炕上的郑玉翎便睁开了眼,抬手示意捶腿的婢子退下,冷笑一声。 “我道是谁,原来是卫平侯府的老太君。” 郑玉翎看了眼长媳,“谁让你自作主张把人请进来的?” 两句话,脾气尽显无疑。 阮筝微微挑眉,笑道:“不欢迎我?那我走便是了。” 心里怂归怂,但肯定不能表现出来。 她做事转身欲走,不等卢夫人挽留,郑玉翎便怒道:“阮筝,你当我这是什么地方,说来就来,说走着就走?!” 第223章 疯了 哎哟!好大的脾气! 阮筝眉一扬,似笑非笑道:“你不是挺喜欢我家阿希的吗,就不能爱屋及乌,对我的态度也好一些?” 郑玉翎倒是没想到她一把年纪还能这么不要脸,“呸”了一声,指着阮筝骂道:“我那不过是心疼阿希,小小年纪就在外头受了那么多的苦!你还有脸提?这一切都是你造的孽!” 这话卫珍不爱听,走出来道:“请卢老夫人慎言!” 阿姐所受的苦、遭的罪,都是卫平侯夫妻俩所导致的,跟祖母有什么关系? 郑玉翎冷笑道:“如果不是她非要嫁给卫秉文,又怎么会生出卫平侯那几个蠢货?如果不是她生出的儿子眼盲耳聋,又怎么会让枕边人做出那种勾当?我说这一切与她阮筝脱不了干系,难道还说错了不成?” 卫珍雪白的脸颊浮现薄红,几乎是怒视郑玉翎。 “错了!”她气得胸口不断起伏,没有人可以辱骂大母,就算是大母年轻时候的手帕交也不行! “那你倒是说说,错在哪——” 话音戛然而止。 卫珍的维护出乎人意料,郑玉翎多看她几眼,忽然目光顿住,怔怔的,有片刻失神。 她...... 和年轻时候的阮筝很像。 尤其是眉眼间的倔强疏冷,简直一模一样。 郑玉翎语气不自觉放轻,问阮筝道:“这是卫敞和阿卢的孩子?” 虽然好些年没见了,但阮筝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内心,笑道:“我们家二娘,小名珠珠。如何?和九娘相比,也是不差的吧?” 郑玉翎语气勉强道:“走过来我看看。” 卫珍记仇,站在原地不肯动。 阮筝没忍住笑,牵起她的手往前走,当着郑玉翎的面故意道:“你跟她一个老太婆计较什么?她无非就是嘴上不饶人,故意说这些话气我呢。” 卢夫人听得那叫一个虚汗直掉,寻了个由头赶忙出去了。 郑玉翎狠狠剜了阮筝一眼,她还有脸笑! “珠珠。”她尽可能放柔语气,唤了一声。 卫珍抿着嘴不说话。 阮筝笑道:“阿姊见谅,这孩子被我宠坏了......” 郑玉翎掀了掀眼皮,“你叫谁阿姊呢?”没好气道,“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妹妹。” 空气凝滞一瞬,一而再再而三,实在让人下不来台。 阮筝都好多年没吃过冷脸了。 正巧,卢九娘走进来,笑意盈盈地给两位长辈请安。 似乎没有察觉到此时气氛不对,她极为亲昵地拉过卫珍的手,道:“大母,阮老夫人,若是没什么事,我先带珠珠出去见见其他人。十二娘方才还念叨呢,说阿希没来,怎么珠珠也没来。我这就把人带出去堵她们的嘴。” 阮筝笑道:“去吧。” 卫珍不禁回头看了一眼阮筝,担忧道:“大母......” 阮筝摆了摆手,语气轻松道:“去吧去吧,好好玩儿。” 郑玉翎看着两个孩子的背影,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恼羞成怒道:“这孩子什么意思,难道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一个两个都这样。阮筝莫不是给她们灌了迷魂汤! 内室无人,就连伺候的仆婢,连同云因在内,一个个也都退了出去。 阮筝走到郑玉翎身边,挽住她胳膊,任凭她怎么挣扎也不放开,软声道:“阿姊,玉翎姐,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生我的气呢?” 郑玉翎恼怒道:“你少来,别人吃你这一套,我可不吃!” 阮筝好声好气道:“你看你,说着说着又生气,这对身体可不好。” 郑玉翎冷声道:“你若是不想我生气,当初就不会一意孤行非要嫁给卫秉文!” 来来回回还是这几句话。 郑玉翎还没说厌烦,阮筝都要听厌烦了。 不过今日登门,是为贺寿,阮筝只能好脾气解释道:“卫秉文都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玉翎姐就不要提他了吧?” 听到这话,郑玉翎一时间火冒三丈,恨不得撬开阮筝的脑袋看看里头装的都是些什么。 “卫秉文是死了,可你看他的三个儿子,除了卫韶还算中用以外,其他两个,简直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阮筝也有些生气了,微恼道:“那好歹也是我生的!” 打人还不打脸呢。 就算阮筝知道儿子没啥用,可生都生了,还能掐死不成? 郑玉翎冷冷道:“若不是你非要嫁给卫秉文,又怎么会生出这些个蠢货?还连累嫡亲的孙女受这样的苦。” “卫家是什么门第,你又不是不清楚,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个破落户!就算你给他们家挣了爵位又如何?你那三个儿子的婚事,还不是高不成低不就?” “老大娶了个蛇蝎毒妇,老二娶的范阳卢氏的庶出女郎,你但凡嫁的是士族子弟,儿女婚事再不济,也不至于这样!”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 阮筝捂着耳朵,面露痛苦之色。 “你干脆杀了我算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郑玉翎不可思议道。“当初不肯听我的,现在连听我说几句话都耐心都没了吗?” 阮筝心道:你这是说几句话吗?分明就是长篇大论。一说起来没完没了的。 谁能受得了? 陈留阮氏的族老,阮筝的堂兄堂姊,包括她嫡亲的兄长都没有这样谴责她。 不过,谁让阮筝如今有求于人呢? “阿姊,我头疼......”她干脆把脑袋压在郑玉翎的肩膀上,“我便是有错,这些年也得到尝到苦头了。你就别生我的气了,好吗?” 郑玉翎安静片刻,忽然红了眼眶,双手紧紧地抓着阮筝的手臂,说话都带着颤音。 “可我替你不值啊!” 热泪滚下,她恨声控诉道:“他卫秉文一个短命鬼,死了便死了,却要连累你守寡多年,独自操持整个家!三十多年啊!阮阿听,你到底图什么?” “我情愿你当初嫁的高七郎,也好过一个短命鬼!” 阮筝面不改色,甚至还有心情笑。 她拭去郑玉翎脸上的泪,叹道:“怎么你们都喜欢提起高隐呢?” 见郑玉翎瞪她,阮筝又改口道:“好罢。阿姊,那你帮帮我,帮我扶持神光上位,事成之后,我要把高隐变成男宠,将他羞辱至死。” 郑玉翎:“......你疯了?” 第224章 混乱 阮筝没疯,但郑玉翎要是老是说这些没用的东西,她发疯也是迟早的事情。 两个人在内室待了小半个时辰,从最开始的愤声斥责,到后面的心平气和,只用了不到一刻钟。 低语声渐轻,郑玉翎看向阮筝的眼神逐渐不对劲。 迟疑着,又问了一句:“你真的没疯罢?” 阮筝:“......” 她看着就这么不靠谱吗? “老夫人。”外头响起仆婢的声音,请示道,“时辰差不多了,女君派奴来请二位。” 阮筝正要起身,被郑玉翎拉了一下。 “你等等,有几分头发掉出来了,让云因进来给你重新梳过。” 阮筝诧异,“你还记得云因呢?” 郑玉翎道:“你那几个贴身丫鬟,如今也就剩云因一个了。我便是不想记住,也记住了。” 阮筝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不禁苦笑道:“玉翎姐,你是知道怎么往我心上扎刀子的。” “还不是你——” “大母!”卫珍挽帘而入,一双眼眸紧紧地盯着郑玉翎,唯恐她欺负了自家祖母。 她越是这样戒备,郑玉翎就越不会放过阮筝。 阮筝唤了云因进来,给她重新梳头,顺便把卫珍推到郑玉翎身边。 卫珍慌了一下,“大母?” 阮筝道:“大母要梳头,你好好地跟在卢老夫人身边,让她带你长长见识。” 郑玉翎见卫珍的眼神流露出一丝不情愿,不禁回忆起了她们的少女时光。 那个时候,阮筝也是这样表面温和,实际冷淡。看似朋友无数,可真正交心要好的却只有她们几个。 再看神似阮筝的卫珍,郑玉翎心头一软,温声道:“二娘,我们走吧。” “阿希应该也快过来了。” 一句话,瞬间拿捏住了卫珍。 她只好跟上郑玉翎的脚步,与她一同出去见客。 四下无人,云因站在阮筝的身后,一边儿替她梳头,一边儿压低声音道:“魏王也来了,听说是替圣上送贺礼来的。郑娘子许是怕您和魏王撞上,闹不愉快,这才将您留下。” 云因迟疑道:“娘子不然在郑娘子的院子歇息片刻?” 阮筝淡淡道:“来都来了,有什么好避开的?” 云因道:“郑娘子也是为了您好。” 阮筝笑了一下,促狭道:“她是怕我惦记着,囚禁魏王的心思。” 云因无奈,“娘子怎么和郑娘子开这样的玩笑?” 玩笑吗? 阮筝抚了抚鬓角,最后看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起身道,“走吧,再不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怕了呢。” 范阳卢氏这场寿宴办得可谓是无比隆重。 来得客人无一不是朝中重臣。 阮筝甚至远远就看见了自己的兄长。 阮符一身深色交领大袖,身姿儒雅,宛如玉竹。平日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正与郑玉翎和卢家主寒暄。 他身后还跟着圆头圆脑的幼孙,虽然无聊,但还是乖乖站着。 直到看见阮筝,他立马眼睛一亮,奶声奶气喊道:“姑婆!阿翁!是姑婆!” 几人顿时止住话语,顺着小孩儿手指的方向看去。 阮筝也是许久未见兄长,揉了揉阮小郎的脑袋,这才道:“大兄。” 卢家主向阮筝行礼道:“晚辈拜见阮老太君。” 阮筝笑道:“大郎若是不嫌弃,唤我一声姨母也使得。” 卢家主还未说话,边上的卢四便从善如流道:“难得见姨母出来走动,可见还是阿娘的面子大。” 郑玉翎忍不住瞪了一眼嬉皮笑脸的儿子。 “我自然是冲着你阿娘才来的。”阮筝道,话锋一转,又开始唉声叹气,“你们是不知道,我方才被骂成什么样。” 阮符问道:“六娘骂你了?” 郑玉翎在家中排行第六。在这世上,能唤她六娘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正当她心生感慨之时,便听见阮筝道:“就差把我从头骂到尾了。她可比宋家阿姊凶多了。” 郑玉翎冷哼一声,正要说她一把年纪还跟兄长告状,也不嫌丢人,就听见后面那句。 宋家阿姊? 郑玉翎微微变了脸色,“宋樾在你那?什么时候的事儿?” 郑玉翎这些年身子骨不大好,多以静养为主,故而许多事情都不知道。 阮筝不明所以,在她的印象里,宋樾和郑玉翎的关系一直都挺不错的。 “六七年前,我让人去清河把宋家阿姊接到平京……” 郑玉翎隐忍道:“你是疯了吗?” 这话问得,阮筝是一头雾水。 只是还不等她追问,便有许多人往这边来。 “卢老夫人!祝您生辰吉乐,后福无疆!” “卢老夫人,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卢老夫人……” 阮筝见状,轻轻拉了一下阮符的袖子,兄妹俩走远一些。 “大兄,玉翎姐那话是什么意思?她什么时候与宋家阿姊有了过节,我怎么不知道?” 这事儿阮符也不清楚,摇了摇头,又问起卫瑾:“阿希呢?来了没有?” 云因道:“大娘也是刚到,在后院和卢家女君她们一起。” 阮符道:“把她叫来。趁着今日,我带她见见人。” 云因喜出望外,这可是只有阮符嫡长子才有的待遇。 就是卫平侯三兄弟都没有的。 “奴这就去。” “姑婆!姑婆!”跟在祖父身后的小郎不甘心被这样忽视,奶声奶气唤道,“姑婆是不是把十一郎忘了?” 阮符与发妻一共有五子一女,其中四子一女是已故发妻所出,后来又续弦了当时琅琊王氏的嫡次女,生了第五子。 面前的十一郎便是阮六郎的幼子。 阮符嫌他黏人,干脆把人丢给了妹妹,“左右你无事,就带着他去吃些点心吧。” 十一郎本来想跟上祖父,一听点心两个字,顿时挪不动脚,眼巴巴望着阮筝。 “姑婆。” 阮筝牵起他的手道:“好罢,你想吃什么?姑婆让人去给你拿来……” 话才说完,不远处忽然传来一片混乱声。 第225章 羞辱 谁能想象,卢老夫人的五十大寿,宾客盈门,竟然有人敢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斗殴! 阮筝不禁心生好奇,牵着十一郎走过去看热闹。 十一郎睁大眼睛看着不远处,声音奶乎乎地道:“姑婆,有人打架诶。” 阮筝压低声音道:“我们看看就好,不要说话。” 十一郎认真地点了点小脑袋,胖小手包住嘴巴,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有多么听话。 他没有说话! “玉翎姐。”阮筝走到郑玉翎的身边,只见她气得面色泛红,喝道,“还不快把永安侯和钱大人拉开!” 卢家主等几个儿子亦是面色不大好看,他们竟敢在母亲的寿宴闹事,这不仅仅是打了范阳卢氏的脸这么简单的事情! 这边的动静也引来附近的人。 阮符原先带着卫瑾与人叙旧,“舍妹的嫡长孙女,年纪还轻,不过肯用功……” 听闻这阵嘈杂声,话语停顿,道了声恼便快步来到阮筝身边。 “发生了什么事?”阮符眼神询问妹妹。 “不知道。”阮筝无奈摇头,她也是才来。早知道就不走开了,谁能想到离开一会儿就发生这种事。 就在此时,被人拉开的永安侯冲着钱大人嚷嚷道:“你算是什么东西?商贾出身,得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儿便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做你他娘的春秋大梦!癞蛤蟆捞月亮,也不照照自己那副长相!” 酣畅淋漓的一通骂,听得阮筝一愣一愣。 她迟疑道:“这不是曹……?” 阮符已然沉下脸。 永安侯曹显,是阮符和阮筝嫡亲姨母的独子,当年也算是颇有名气的纨绔子弟。后来先帝打江山,他家出了一大批粮,也算是有功。 大魏建国以后,先帝便封了他一个永安侯。 且不说那个时候曹家是如何从保皇党开始,变成高四郎的小弟,既是天命如何,各人有各人的选择,也怪不得谁。 但永安侯这个爵位,却是实打实有羞辱卫秉文的意思在了。 曹家不过出了一批粮食,便可以凭着这点功劳获得爵位。而阮筝和夫婿随军征战,平三王之乱,竟也只能和曹显平起平坐。 诚然,阮筝知道高四小肚鸡肠,但在封爵之前,还真没想到他能不要脸面到这种地步。 几十年前的阮筝自然还没有现在这般沉稳,少不得夜里咒骂高四几句,骂他黑心肝、迟早天打雷劈。皇帝做成这样也是头一份了! 卫章坐在炕上,憋不住笑。 也被阮筝连坐,一同骂了。 “你还有脸笑?合着我们出生入死还比不上曹家捐粮是吧?” 高四封阮筝为阮国公,卫章为卫平侯,便有其羞辱贬低之意,还有挑拨他们夫妻的嫌疑。 可见实在厌恶极了卫章这个痨病鬼。 尤其是高四荣登大宝,坐稳江山之后,什么都不缺,便越发惦记年少时那一抹魂牵梦绕的身影。 他宁可是高隐娶了阮筝,也好过卫章得到心上人! 只是高四没想到的是,即便他都这样做了,卫章还是不生气。 不仅不生气,还安抚阮筝。 “事已至此,难道我们还要去与他争辩论功不成?若是如此,那才是如了他的愿。” 卫章起身,坐到床榻上,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小木梳,轻轻梳理阮筝的黑发。 “他这样做,也不光是为羞辱我,实则还想挑拨阮家与曹家的关系。” 阮曹本是姻亲,这样一来,别说姻亲,再好的关系都要出现裂缝。 他动作温柔,声音也温柔。 眸光在烛火的映照下,泛开柔柔的情愫。 “别生气了,阿听?” 阮筝冷冷看他,余怒难消。 卫章莞尔一笑,捧起她的脸,轻轻啄了一口,“不生气了,你为我打抱不平,我好高兴。” 阮筝抹了一下脸颊,他要是敢把口水沾上来,她都让他睡地板。 时至今日,阮筝依旧还记得,自己那晚语气不爽道:“我不是为你打抱不平,你我夫妻一体,他羞辱你,同样也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卫章煞有其事点头,他喜欢“夫妻”这个词。 “那怎么办?总不能造反吧?” 阮筝一噎,她倒是想。但造反得有兵吧? 谈话声中止。 卫章给阮筝掖好被衾,自己服了药,准备去隔间榻上睡一宿。 阮筝无语,“军中那种环境都凑合了,我还能嫌弃你这身药味儿?” “上来吧。” 卫章眨了眨眼,“这回的药真的很苦。” 阮筝转身背对他,“再苦也没有命苦。” 这回轮到卫章哽住。 …… 细细想来,阮筝和卫章的相处,其实全靠后者包容迁就。 卫章是一个脾气很好的男子,不像高四小肚鸡肠,也不像高七醋坛子成精惹人烦。 他就像是一汪清泉,脉脉流入心间。就像是吃醋,也是自己一个人闷在心里,被阮筝发现了,才坦白说“我有一点不高兴,没关系,很快就好的”。 阮筝这样的天之骄女,被喜爱、被倾慕,不过人之常情。卫章从不会觉得这是“不守妇道”的表现。他只庆幸,阮筝当初选择的是自己。 为此,他可以忍受一切不公羞辱。 有得有舍,再正常不过。 于是不知不觉,阮筝的心里便有了他的位置。 她其实很厌烦别人老是说卫章配不上自己。是,他们家世不相当,可他从未拘束过她,也切切实实地帮了她和阮家。 就连阮符过来卫家看妹妹,都被阮筝和卫章的相处所震惊。 阮筝的性情从来算不得骄横,她在阮家受尽万千宠爱,也没有人说过她一句不好。 她孝顺长辈,敬重兄嫂,待下宽厚。为人处事,待人接物,都是完美到无可挑剔。 直到阮符看见阮筝做到庭院看书,一会儿使唤卫章沏茶,一会儿嫌茶浓,一会儿嫌茶冷,一会儿又说肩膀酸疼。 卫章被折腾得团团转,脸上的笑容反而更甚。 他给阮筝捏肩膀,没忍住从身后搂住她,轻轻吻她耳垂。 世风日下! 不等阮符生气,就见阮筝下意识给了夫婿一手肘,略带烦躁道:“天儿这么热,你就不能上一边儿凉快去?别靠我太近。” 那一手肘,阮符都觉得有点疼。 卫章面色微白,但不想离开,做了退让道:“那我继续给你捏肩好不好?” 阮筝无可无不可点头,“嗯。” 阮符没惊动他们,临走前拉了云因悄悄问:“阿听和卫秉文,一向如此?” 云因撇了撇嘴道:“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奴都看习惯了。” 如果卫章没有早死的话,云因也不会替阮筝打抱不平。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阮筝不是普通的寡妇,可一个人操持这一家子,也是会累的。 要不然,她也不会在袁氏过门后,就把管家之权放手给她。 第226章 矛头 扯远了。 再说回永安侯。 几十年前,阮符兄妹俩就一致疏远了曹家,偶尔逢年过节走动,也是曹显厚着脸皮想要求和。 阮筝生下长子那会儿,曹显跑卫平侯府尤其勤快,对卫平侯一口一个大侄子,但见着阮筝总是唯唯诺诺,小声唤“阿姊”。 他用意明显,无非就是想要认错求和好。 阮筝笑了,抿了口卫章送到手里的红糖水,笑问:“显德,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嫌隙一旦有了,还怎么修复?来,你教教我。” 曹显低声下气:“阿姊,你听我解释,我那也是……” 阮筝扑哧一笑,“你是谁啊?要不是看在死去从母【1】的份上,我连见都不稀罕见你。” 话音刚落,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个一干二净。 “还不快滚,等着我说难听的话是不是?” 此后,曹显再也没登过卫平侯府的门。 阮筝意兴阑珊,“玉翎姐请这种人来做什么?是存心让我不痛快是吗?” 郑玉翎恼怒道:“我只请了你一个!” 其他人都是卢家主安排的。 卢家主并不知道阮曹的恩怨纠葛,曹显好歹也是个侯爷,总要给几分颜面,便让人送去了帖子。 一个曹显已经够让人恶心的,更不要说与他殴打在一起的钱申。 说起这个人,就不得不提阮筝的父亲——阮瑛。 阮瑛性情疏朗,不拘小节,所收弟子不看门第只看品性。钱申虽是商户子,却意外得了阮瑛眼缘。 钱申母子常年被钱家主家暴,钱申八岁那年,母亲被父亲一巴掌扇到在地,脑袋磕在台阶上,一命呜呼。钱申恨意澎湃,拿了柴刀就是一顿乱砍,直到府中下人报官,将他从血肉模糊的尸体前带走。 按照当时律例,钱申当施黥刑,流放千里之外。 但阮瑛听说此事,为他抱不平,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父不慈,子又何必孝顺”的言论。 后面圣上听说此事,一边儿笑话阮瑛这个舅兄被亲爹暴揍,一边儿下令开恩,将钱申的黥刑改刺胸口,又免了其流放之苦。 那个时候,阮筝四岁,只记得钱申被父亲收作弟子之后悉心教导,这位师兄亦是对她照顾有加。 后来呢? 后来的故事就有些老套了。 曹家以粮食向新帝投诚卖好,钱申则在阮家大厦将倾时,毫不犹豫向高四自荐。且,他说的是,“吾师承阮家主,一真本事,自当为明君效力。” 阮筝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当时没弄死他,真是脾气好。 父亲的弟子,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只有钱申,倒戈得毫不犹豫,还要搬出她父亲的名头。 “真该死啊。”阮筝心想。 尤其是当年的年轻郎君变成了如今的油腻老头,越看越恶心。 这场闹剧本该就此停歇,卢家主已经让人把两人分开,各自带下去。 谁知这个时候,曹显忽然挣开了下人的手臂,冲到钱申面前,给了他重重一拳! 打完还不算,这么多人看着呢,他竟然开始撕扯钱申的衣襟! 吸气声此起彼伏。 阮筝别过脸,阮符道:“没什么好看的,你去后头坐着吧。” 众人只见一抹残影闪过,原来是一块帕子。 曹显把帕子夺了,喘着气塞袖子里,又往钱申脸上呸了一口。 “下作东西!” 东西被夺,钱申也绷不住了,一个翻身把曹显压在地上,他是读书人,比曹显这个被酒色掏空身子的侯爷要有力气的多。 “还给我!还给我!”边嘶吼边揍曹显。 袖子里的帕子掉了出来。 人群中,高隐一眼就看见了一个歪七扭八的“元”字。 ——那是阮筝最开始学女工的练手之作。 竹叶绣的层次不齐也就罢了,她原本还想练一练自己的名字。 奈何“阮筝”二字不好写,她就干脆绣了阮的半边:“元”。 偷懒偷的正大光明。 阮符和高四为此笑了她好几日。 后面高隐私下里找了阮筝,哼哧哼哧道:“阿听,你那块帕子,给我吧?” 阮筝啊了一声,那个时候还小,也就是六七岁的年纪,哪里懂什么情爱之事。 她想了想道:“不知道扔哪儿了。” 左右只有一个元字,谁也证明不了那是她的东西。丢了就丢了,阮筝没放心上。 殴打中的两个人再度分开。 卢家主阴着脸道:“二位今日,实在令某刮目相看!” 曹显和钱申都是老头子了,按理来说卢家主是晚辈,总要给几分薄面。 但今日这事儿做出来,卢家主就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当下让人“送”他们各回各家。 高隐看了眼身边的人,几乎是从后槽牙挤出的声音。 “去,把他们带到……” 随从一愣,连忙答应:“是!” 宴席恢复正常,卢家主兄弟几个的面子依旧不好看,卢四叔忍住怒火,露出笑容继续招待客人。 阮筝跟在郑玉翎身边,准备往后院走。 忽然一个中年男子冲阮筝喊道:“阮老太君,家父因你受辱,你竟如此无动于衷!好歹你们也曾是师兄妹!” 此言一出,整个前院都静了下来。 阮符面色阴沉,目光如炬,直直看向开口的人。 “你是谁?” 尚书令的气场不可谓不强大,瘦小的中年男子不由胆怯了一下,“我、我父亲是钱……” 不等他报钱申官位,阮符便冷笑一声,打断道:“别说你一个无名小卒,就是你父亲,也不敢到我面前来大放厥词。” 第227章 叛徒 尚书令的这番话,令在场鸦雀无声。无数敬意的目光落在阮符身上,无人反驳。 也确实没说错啊。 阮符是谁? 陈留阮氏家主,大魏尚书令,皇后娘娘的父亲,当代书法大家......随便一个名头,就足够旁人仰望。 钱申算什么东西?一个狼心狗肺的叛徒! 也就是先帝死了,总得给死人留两分颜面,否则阮符早就让人将这对恬不知耻的父子赶出卢家。 钱申自己尚且心虚,不敢出现在陈留阮氏的面前,他的儿子倒是有脸在这叫唤。 阮符冷笑一声。 郑玉翎了解阮符,他一贯最疼爱妹妹。或者说,阮筝的所有兄姐长辈,都对她极其疼爱照顾。今日阮筝要是在卢家受了辱,哼,阮符下回也不会再登卢家的门了。 郑玉翎扭头看向卢家主,面色不虞道:“家里现在是没落了吗?什么人都能进来。” 卢家主低下头,“阿娘息怒。” 听到消息赶忙过来的卢夫人也跟着认错,“阿家喜怒,都是儿媳不好,一时疏漏,这才请了些不三不四的人来。” 这寿宴的客人名单,是卢夫人和几个妯娌一起弄的,婆母要是发怒,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尤其是卢夫人这个当家主母,首当其冲,便要被发作一通。 这样一想,卢夫人恨不得把几个妯娌都揪到跟前,到底是谁给钱申送的帖子?! 眼看着卢家的下人朝着自己走来,钱申的儿子慌了,脸上浮现不甘又怨恨的表情,冲着阮筝大叫道:“阮老太君,你莫不是心虚了!要不是你年轻时候不安于室,勾搭这个,勾搭那个,我阿耶今日又怎么会受到这无妄之灾?!” 一通谴责,令在场诸人倒吸一口冷气,面面相觑。 谁勾引谁? 如果他们没听错的话,他说的是......阮筝勾引钱申? 阮符的脸色就跟打翻了漆料一般,五颜六色,最后黑沉沉堪称能滴墨,几乎是和郑玉翎异口同声开口。 “荒谬!” “可笑!” 两人对视一眼,又分开。 阮符气得胸口不断起伏,阮筝走到他身边,嗔怪道:“大兄何故与这种人一般见识?气坏了自己可就不值当了。” 钱申儿子被两个下人钳住双臂,见在场众人无一人相信他的话,顿时急得面红耳赤,不知死活地冲阮筝嚷嚷道: “阮老太君!你敢说,你没有勾引我阿耶?!如果没有,我阿耶珍藏多年的帕子又是作何解释?如果没有,永安侯又为何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我阿耶大打出手?大家刚才也看见了,他们二人就是在争抢一块帕子!” “而帕子的主人,就是卫平侯府的阮老太君!” “放你他娘的狗屁!”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从角落响起,是军中的某副将,年轻时候曾协助阮筝探查敌情,那个时候他只是个百夫长,几十年过去,好歹也做了副将。 这句粗俗的骂声打断了郑玉翎原先要说的话。 她面色铁青,心里怒火不断积压,看得卢家主几个是心惊肉跳。 好好的一个寿宴,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归根结底,还不是卢家主他们办事不力? 卢四叔是幼子,一贯嘴甜会哄人,这种时候其他兄弟几个就会推他出来平息母亲的怒火。 卢四叔硬着头皮走到母亲身边,低声哄道,“阿娘消消气......” 郑玉翎横他一眼,阴着脸道:“这些人是不是你放进来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我看你也不用当官了,去庄子上种地吧!” 卢夫人心跳骤停,赶来的卢四婶听见这话,也差点晕倒在地。 卢四叔连忙道:“阿娘你可不能冤枉人啊,这活儿怎么会是我干的?” 不等郑玉翎再骂,卢四叔压低声音道:“阿娘,您冷静一些。这事儿一看就是早有预谋,有备而来的。咱们不如静观其变,看看这混账东西说什么......” 郑玉翎道:“你给我滚一边儿去。” 阮筝就算再不争气,也不可能干出这种朝秦慕楚的事情,更何况,她将阮筝请来,是为了眼睁睁看着她被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泼脏水的吗?! 副将和钱申的儿子对骂了两三个回合,把人说得哑口无言。 钱申梗着脖子,实在没话可说,翻来覆去还是这么一句:“那帕子就是阮老太君的!” 郑玉翎冷笑一声,“证据呢?上头是写了阮老太君的名字,还是印了陈留阮氏的族徽?你这上下嘴皮子一碰,张口就是污蔑!若人人都像你这样,今日拿块旧帕子,明日拿条汗巾,在这黑白颠倒,大家都不要活了!” 钱申面色涨红道:“这上头是没有什么族徽印记,但却有一个‘元’字!” 郑玉翎嗤笑道:“你倒不如在上头绣上阮老太君的闺名,这样还能让人相信一些。一个‘元’,真把所有人当傻子,你说什么旁人就信什么?” 钱申冷汗直流,结结巴巴道:“阮一分为二,便是元......” 话没说完,郑玉翎就笑起来。 阮筝忙道:“你小心点,可别笑岔气了。” 郑玉翎笑声一滞,剜了阮筝一眼。 不争气的东西!她当初要是嫁给高隐,而非卫秉文这个短命鬼,这种下九流的东西又怎么敢到她面前放肆? 阮筝不知道郑玉翎在心里骂她,隔着人群,与那个高大男人遥遥对视一眼。 第228章 狂吠 阮筝笑了一下,慢条斯理道:“你也不用在这狂吠不止,我没那个耐心,也不想听。” “毕竟,当初如果不是我阿耶心地善良,让官府网开一面,你阿耶早就被施以黥刑,流放千里。还能不能活到现在都不一定。” “你方才说什么?是我将帕子相赠,勾引你阿耶?” 阮筝扑哧一笑,摆摆手道:“你阿耶姓甚名谁,我都想不起来了,就那副长相,也亏你说得出口。” 周遭响起低低的笑声。 别说,就钱申那身材相貌,就是给阮老太君做马夫,也是不配的。 钱申的儿子哪来的勇气在这造谣? 阮筝望向钱申的儿子的目光流露出一丝怜悯,温声细语道:“你怕是不知道,当初能与我议亲的,皆是士族出类拔萃的青年才俊。喏,魏王也在这,真要算起来,他与你阿耶也算是师兄弟。你大可问问他,昔日是不是同我议亲的资格都没有。” 众人齐刷刷的目光落在魏王身上。 只见魏王阴沉着脸,身上煞气浓重。 很好,大家再次把目光收回来。不敢看,不敢看。 钱申儿子脸上的血气褪了个一干二净,甚至还有些发白,几乎是强撑着,咬牙切齿道:“这帕子,这帕子......” 阮筝道:“这帕子到底是不是我的,让你阿耶过来与我对峙就是了,你着急什么?” 顿了顿,她无奈叹息。 “半条腿都进棺材的人,竟然还能遇上这种事,也算是让大家看笑话了。” “真想污蔑我的话,不妨下次照我那先夫的模样寻人。我夫年轻时,好歹貌若潘安、隽美温柔。” “你阿耶......”她又叹了口气,摇头道,“未免也太羞辱我了。” 噗——! 不知是谁先笑出声,紧接着一个接一个,都纷纷捂嘴偷笑。 阮符怒气未消,依旧面色发青。 郑玉翎倒是心口郁气散了个七七八八,笑了一下又很快板起脸,心中道:可不是吗?他这是看不起谁呢? 阮筝的话刚落地,便有人将永安侯和钱申带了进来。 两个都是鼻青脸肿,目光闪躲,不敢看阮筝兄妹一眼。 尤其是钱申,被揍的眼睛一大一小,听了阮筝那句“未免也太羞辱我了”,更是气力全无,颓然无比。 郑玉翎问道:“那块帕子呢?拿出来。” 永安侯的面色跟吃了屎一般,敢怒不敢言地偷看了一眼人群中的高隐,咬着牙道:“被我扔了!” 扔了? 阮筝挑眉道:“扔哪儿了?” 永安侯在表姐面前是连个屁都不敢放,就算一把年纪,变成大腹便便的老头,对阮筝还是打心底里畏惧。 他耷拉着脑袋道:“扔、扔臭水沟了。” 阮筝又问钱申,“他说的是真的?” 钱申默不作声地点了下头,偷偷看了一眼阮筝,心中酸涩无比。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他和阮筝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不能肖想,也不敢肖想。 几十年前,他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落魄商户子,阮筝却是陈留阮氏的嫡出女郎,玉璧明珠,美丽而耀眼, 几十年后,他瘦弱干枯,白发苍苍,而阮筝依旧乌发明眸,即便眼角爬满细纹,也流露着高不可攀的贵气。 阮筝笑了一下,道:“既如此,你们俩说罢。那块帕子究竟是谁的。” 永安侯嘴硬道:“我管他是谁的!我小名阿元,我看见上头一个元字,我恶心!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东西!商户子出身,就是下贱!” 永安侯曹显,表字显德。 哪有什么小名阿元? 他无非就是仗着发妻早逝,儿子儿媳、孙子孙女没一个知道他小名,所以在这胡说八道。 钱申被挤兑得面红耳赤,不过他脸肿的跟猪头似的,也看不出来,只咬牙切齿道:“那是我亡母留下的帕子!” 钱申儿子一愣,随即挣开卢家下人的束缚,冲到钱申的面前。 “你胡说!”他低吼道,“当年,你就是因为我阿娘动了你那块帕子,才将她从台阶上推了下去!我躲在门后亲耳听见阿娘说,说你还没忘了她——啊!” 钱申一个巴掌扇得他耳朵嗡嗡叫。 “你给我住口!” “我不、我不!” 钱申的儿子,也是将近四十的年纪了,力气自然比钱申大,他抓着钱申的手臂,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父亲,充满红血丝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掉出来。 “那个女人是谁,你告诉我!是不是卫平侯府的老夫人!你和她是不是有私情?!”他咆哮道,“你说啊!” 钱申受阮瑛大恩,却为了一个前程背叛阮家。 这些年里,他也曾无数次后悔。 他知道自己对不起阮瑛,对不起陈留阮氏,他已经不能回头……绝不能,再因为一己私欲牵连阮筝。 钱申声音虚弱,但一字一字,说得很清楚。 “那是你大母,留给我唯一的遗物!跟卫平侯府的老夫人没有任何关系!” “你撒谎!你撒谎!”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钱申儿子发了疯似的叫起来。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郑玉翎冷冷看了儿子一眼,卢家主浑身一激灵,忙不迭让人把他们几个拖出去,“送”回家。 “让大家看笑话了。”卢四叔笑道,朝诸位作揖,“我给在场诸位赔个不是。” 有人快言快语,“四郎,下回写帖子可得擦亮眼睛,别什么疯狗都请来。” 有人替阮筝说话,“朝我们赔什么不是?今日是阮老太君受了委屈。” 有人嫌晦气,“这大喜吉祥的日子,竟让这种人给糟蹋了!莫不是看阮老太君许久没露面,觉得人好欺负不成?” 卫平侯三兄弟包括卫瑾在内,面色都有些冷。 尤其是卫平侯,好几次气得发抖,想要冲出来骂人,都被卫韶给拉住了。 卫瑾站在祖母的身后,紧咬后槽牙,十指攥得死死的,看钱申父子被带走时,眼底甚至划过一抹杀意。 敢侮辱祖母! 他们该死! 寿宴开始,卫平侯兄弟三人坐在一起,卫平侯气道:“你拉我做什么?别人都羞辱到阿娘头上了,我们身为人子,岂能坐视不管?” 卫韶沉着脸,低声斥道:“你越是着急愤怒,别人还以为阿娘当真做过此事!” 顿了顿,又道:“况且,有阿舅在,我们冲出去与他争辩,也只是让人看笑话。” 卫平侯勉强被说服。 卫韶与同僚好友举杯,共饮美酒,面上带笑,却是低声与两个兄长道:“知道你们心里头不舒服,回头……” 卫敞大吃一惊,犹犹豫豫道:“那、那得做的小心些。” 卫平侯窝火道:“这种人,打死也不为过!” 卫韶道:“行了,喝酒,吃菜。” 另一边,阮筝也在和郑玉翎道:“还气着呢?行了,多大点事儿呀,我这个被乱咬一通的人都没放心上。” 郑玉翎恼道:“你还吃,你该好好想想,是谁撺掇得那些疯狗来攀咬你。” 第229章 好性 是谁撺掇的? 阮筝脸上笑容淡了淡,轻轻搅拌着放在面前的百合莲子羹,没有说话。 郑玉翎恨铁不成钢道:“难道你就这么轻而易举放过了他们不成?阮阿听,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好性儿了?” 阮筝拢着眉,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眼眸垂下,似有一团化不开的忧愁。 “我也想知道,到底是谁,见不得我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婆过安生日子,非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她苦笑一声,“原是我不该出门的。还白白扫了你的兴致,毁了这难得的寿宴。” 郑玉翎道:“呸!我若不请你,你这个没良心的是不是就这辈子都不踏足范阳卢氏的大门了?” 阮筝叹道:“是啊,你也没有大张旗鼓说要请我,这些人怎么就知道,我会过来?真是让他们算计到了。好在……” 好在什么? 郑玉翎却是没心思去想她未尽的后半句话。 她紧了紧手中的筷著,暗想:难不成是家里出了内鬼,亦或者是哪个不争气的,走漏了消息? 郑玉翎好难得主动一回,虽然不是以自己名义请的阮筝,但是她们彼此心中都有数。若是因为她的缘故,害得阮筝被人泼脏水,险些落下个年轻时朝秦暮楚、不安于室的名声,那她—— “玉翎姐,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阮筝笑了笑道,“大不了我日后都不出门就是了。” 郑玉翎心头一酸,瓮声瓮气道:“你忘了你从前骑射一绝,你家大娘如今也不过只有你当初十分之一的出息,你怎么能……” 你怎么能甘心被那一方小小的天地所束缚呢? 阮筝道:“我原先就是过得太肆意张扬了。兴许,老天也看不下去。” 郑玉翎忍无可忍道:“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你不追究,是你自己窝囊!这些个蝗虫败类,害我的寿宴变成这样,要我放过他们,那是万万不能够!” 她打定主意,一定要揪出幕后主使,绝不能轻易放过! 否则,若是轻拿轻放,当作无事发生,旁人只会觉得卫平侯府好欺负! 阮筝当年是何等的骄傲啊。可以说是众星拱月也不为过!那个时候的她们,谁没有打从心底羡慕她? 结果一晃数十年,竟然连钱申儿子这样的下九流货色都敢攀咬她不检点! 真是荒谬绝伦!奇耻大辱! 眼看着郑玉翎眼中烧起火苗,阮筝让人给她倒了盏茶,却是什么都没说,安安静静吃完了这顿饭。 用食自是分男女分开,不同的席面。其他贵夫人看见阮筝的座位紧挨着郑玉翎,一个个不由得在心里咂舌。 之前不知道听谁说,这两位有些龃龉,今日一看,跟蜜里调油也没什么两样了。 大家伙用了饭,郑玉翎笑着说“下去更衣”,实则是把几个儿媳叫到跟前,狠狠训斥了一通! 她性情强硬,年轻时便不大好相处,年纪大了,更是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几个儿媳也都是能做祖母的年纪,却依旧在婆母面前被训得抬不起头来。 郑玉翎冷冷道:“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我看你们是诚心教我不好过!” 这话说的严重,几个儿媳都齐刷刷跪了下去。 卫瑾两姐妹跟在祖母身边,卫瑾低声询问:“大母,卢老夫人怎得还没回来?” 阮筝心如明镜,她再了解不过郑玉翎的性子,知道她忍不住去调查,若是调查不出个结果,那范阳卢氏上上下下,也就没好日子过了。 阮筝有心提点孙女,但此处人多口杂,她便没说什么。 没一会儿,郑玉翎回来,领着一帮人在后头园子里逛了逛。茶水点心都是早早就备齐了的,其中一款点心,精致小巧,置于一瓣荷花中央,看着格外讨巧。 卢九娘笑着道:“我就说大母喜欢阿希多过我,这‘一点香’阿希也就吃过一回,夸了那么一句,大母就给记下了。今日特意让厨房安排上,也算是沾了阿希的光了。” 素来心高气傲的卢九娘子语气亲昵地唤着卫瑾的小名,卢老夫人亦是面上带笑,指了指她道:“你少贫嘴了。趁着这功夫,还不向阮老太君好好请教一下书法。” 又给大家介绍卫瑾和卫珍两姐妹。 郑玉翎笑道:“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养的孙女,一个两个,都出挑地让我心痒痒。我们家九娘是半点也比不上。” 阮筝嗔怪道:“哪有你这么说九娘的?九娘之美,足以令日月失色,她便是什么都不做,静静站在这,我就喜欢的不得了。” 郑玉翎道:“那你带走,顺便教教她写字!都这么些年了,这字还是没有一点儿风骨神韵。我看了都头疼。” 周遭人纷纷给面子笑起来。 场面融洽。 就在这时,阮十一郎迈着小步子跑到园子里头,玉琢似的鼻尖微微泛红,见了阮筝就往她怀里扑。 “姑婆!姑婆!”小孩儿委屈极了,开始抽抽嗒嗒告状,“阿翁不见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有夫人忍不住笑道:“男人哪儿会带孩子?”就算是尚书令也一样。 卫瑾忙蹲下身哄十一郎,“阿姊带你去找阿翁好不好?” 十一郎不肯,在阮筝怀里扭着胖身子。 “不要!我要姑婆陪我!” 郑玉翎笑道:“都说隔代亲,还真是一点儿错也没有。” 阮筝无奈道:“哪儿啊,这孩子鬼精鬼精的,一定是自己跑丢了,眼看着找不到大兄,这才让下人带着先来找我。” 十一郎眨巴眨巴干净剔透的眼睛,哼哼唧唧道:“有姑婆在,阿翁不打十一郎。” 阮筝道:“看,我怎么说来着。” 众人齐齐被这圆滚滚的小胖子逗乐。 郑玉翎道:“都说三岁看老,这孩子一点儿也不像阮大兄,也不像他阿耶!行了,那你快去快回。” 阮筝笑着道:“我就把阿希和珠珠留下了。你可不别趁我不在,说我坏话。” 郑玉翎佯怒道:“好啊,你心里就是这么看我的?那我还真不能让你白说了去!” 说笑声渐远。 阮筝牵着十一郎的手,问他:“知道阿翁在哪边吗?” 十一郎支支吾吾,“不是阿翁,是伯伯。” 阮筝皱眉,和云因对视一眼,问道:“什么伯伯?” “就是一个伯伯啊,他让十一郎来找姑婆。”小孩儿奶声奶气形容道,“是一个,很高很高,跟参天大树一样高的伯伯!” 阮筝:“……” 云因迟疑道:“莫非,是七郎?” 在别人家里说话做事总不比自己家放心,云因称呼高隐为七郎,这样就算被人听见了,那谁知道这个七郎是哪位呢? 阮筝轻轻揉了一下十一郎的耳朵,“你阿翁知道吗?” 十一郎脆生生道:“知道的呀!就是阿翁让十一郎喊姑婆出来的!” 云因咳了一声。 阮筝瞥她一眼,不用提醒,也已经看见来人。 第230章 用意 高隐一步抵人家两步,快步走到阮筝面前。云因见状道:“奴去边上守着。” 高隐略嫌弃地看了一眼对自己眼冒星星的十一郎,“把他也给带走。” 十一郎一副天塌了的表情,震惊、委屈、眼中蓄泪,万万没想到这个高如参天大树的伯伯会这么对他! 他年纪小,还没启蒙,即便脑海里有了“过河拆桥”的概念,也不能完整表达出来。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对高隐的印象一落千丈。 “坏伯伯!” “你说什么?” 十一郎愣了一下,没听出这是威胁,反而眼神同情,自以为很小声跟阮筝道:“伯伯的耳朵好像坏了。” 高隐:“……” 阮筝扑哧一笑,一双眼眸宛如落满碎星。 高隐本来还有些郁闷,但见阮筝笑,也忍不住高兴,他好久没有看见过阿听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容了。 “行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阮筝很快又收敛了笑容,没有让云因把十一郎带走。 让他在这也好,若是被人瞧见,就说是十一郎想跟魏王学武功。 两个人都一把年纪了,高隐又位高权重,谁敢不长眼睛造谣生事?得罪阮筝或许没事,但得罪魏王,他手下的兵可不是好惹的! 高隐定定地看着阮筝,几乎是用一种肯定的语气道:“你知道今天卢老夫人的寿宴,会发生这种事,是不是?” 阮筝诧异了一下,笑道:“我又不是神仙,能掐会算的。我怎么知道有人会在寿宴上诬陷我?” 高隐心中冷哼一声,“但你能猜到,今日恐怕不太平。” 这点阮筝倒是没有否认。 “是。” “你知道你还过来?” “那又如何?我一把年纪了,难道还怕被人说吗?”阮筝道,“我阮筝行的端坐的正,想把子虚乌有的事儿栽我头上,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分量。” 高隐被她这句话堵的气闷。 合着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他替她生气! 阮筝道:“那块帕子呢?” 高四小肚鸡肠,他的亲弟弟高七也好不到哪里去。阮筝见他不吭声,有些不耐烦道:“装什么呢?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块帕子被你拿走了。” 高隐憋着口气道:“你有什么证据是我拿的?永安侯不是说了,扔臭水沟了。” 顿了顿,眼见阮筝睁大眼睛,似要骂人,他又快速换了话题,道:“我今日好歹也给你把人抓回来,你不谢我就罢了,还要跟我计较一块帕子?” 阮筝道:“给你也行,你不嫌恶心的吧。” 高隐立马改口:“那你换一块新的给我。” 阮筝语带警告:“你别蹬鼻子上脸。” “你都给钱申!”高隐绷不住了,压低声音气恼道。就算只是一块练习女工的帕子,就算已经过去几十年,就算阮筝给钱申的时候,可能还没有十岁,但高隐依旧如鲠在喉! 他只要一想到这些年里,钱申是如何珍藏阮筝的帕子,甚至可能用这帕子做了些见不得人的龌龊事,胸口杀意便似烈火焚烧,令人难以冷静。 早知道当初他就该当着兄长的面,让人一根一根掰断钱申的手指,将他削成人棍! 阮筝淡淡道:“你在羞辱谁呢?我把帕子扔臭水沟,也不会给他。” 高隐一顿,“不是给的他?” “不是。”干脆利落的两个字,令高隐心头那口气顿消。 阮筝揉了揉眉心道:“这都多少年了,我都忘得差不多了。我说当时那帕子怎么会不翼而飞,原来是被他给拿走了。” 高隐冷哼一声,钱申这种下流货色,也配肖想阮筝! “这件事你不要插手。” “什么?” 阮筝皱眉,“听不懂人话吗?” 十一郎嘻嘻道:“伯伯耳朵不好啦。” “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阮筝道。 “嗷。” 高隐问道:“你的意思,让我不要轻举妄动?你好歹跟我说清楚,你有什么安排。” 阮筝笑了笑,郑玉翎气成这样,她总得给她一个发泄的机会不是吗? 更何况,她今日跑这么一趟,为得不就是和郑玉翎重归于好,把范阳卢氏拉拢到神光公主这边?虽说永安侯和钱申大打出手,确实让她大吃一惊,但好在最终的结果令人满意。 这顿饭,算是吃得尽兴了。 阮筝道:“我言尽于此,你自己掂量着吧。若是坏了我的好事……” 高隐沉默半晌,妥协道:“我知道了。” 阮筝顺便把十一郎交给他,“带他去找我大兄。” 高隐不太情愿,他不是个喜欢小孩儿的人,尤其是十一郎这种年纪。 “让云因送过去不也是一样的吗?” 阮筝懒得和他废话,牵着十一郎的手转身就走。 “我送。”高隐在后头道。 片刻后,一老一小面面相觑,大眼瞪大眼。 十一郎扭捏着张开双臂,“伯伯,你想抱我的话,就给你抱吧。” 高隐:“……” 少自作多情行不行。 寿宴结束后,郑玉翎留了阮筝说话。 “我现在越来越看不懂你了。”郑玉翎开门见山问道,“你是准备扶持四皇子是吗?既然要扶持,又为什么不把自家孙女嫁过去,而是选了个外人。” 第231章 拉拢 扶持四皇子? 阮筝心中冷笑一声,就冲着前世四皇子放任她的阿蕴被四皇子府后院的莺莺燕燕欺负,她的孙女还要为了稳固皇子妃的地位不得不怀孕,她就绝不可能放过他! 如果不是郁结于心,又年纪太小,卫琼怎么会难产而死? 阮筝本来没想亲自动手收拾四皇子,但谁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凑上来呢?既然这么想攀上卫平侯府,那娶谁不是娶?沈莹如今是范阳卢氏的义女,这样的身份,配四皇子也算是绰绰有余。 至于她的孙女,四皇子这辈子都别想妄想一二! 阮筝淡淡一笑,不答反问道:“六娘,你觉得四皇子比起大皇子如何?” 这会儿倒是不喊阿姊或是玉翎姐了,郑玉翎从她态度中窥出几分意思,不假思索道:“都是妾室之子,又有什么分别?” 她语气有些轻蔑,大皇子是高琛的长子,打从生下来就备受看重,甚至启蒙都是由高琛亲自带在身边。等再大一些,高琛又为长子精心挑选进学的先生,方方面面都是按照储君的规格来安排的。 然而,就是这样的倾力栽培,大皇子也不过只比底下几个皇子出色一点儿罢了。听说神光公主六岁入敬文馆念书,第一日便受到了除尚书令以外的先生的赞扬。 而大皇子几个在敬文馆念书,也只有大皇子得过一句“十分用心”的评价,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不仅出生好,天赋高,更可怕的是,她还比所有人都要刻苦努力。 郑玉翎心中惋惜,其实不止是她,朝中有半数以上的人都可惜神光公主生错了性别。 倘若她是个郎君,一出生即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殿下,又哪里还有大皇子他们什么事。 思及此,郑玉翎跟阮筝道:“五娘性子傲,又生母早亡,身边只有你一个亲近的女性长辈,你要多劝劝她。” 圣上对阮皇后一向包容,两个人又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要不是阮皇后心高气傲不肯服软,又怎么会让林贵妃有可趁之机?男人都是一个贱德行,就算是九五之尊也不例外。在郑玉翎看来,以阮皇后的家世容貌,但凡她愿意放下身段,待高琛温柔一些,早就生下皇子了。 阮筝却道:“六娘,你觉得神光公主比起几位皇子如何?” 神光公主自然是样样都要强出上头几个兄长的。郑玉翎正欲回答,忽地一顿,带了审视的目光落在阮筝身上,她想起宴席开始前,阮筝说的那番话。 “你是认真的?”见阮筝神色自若,不似作伪,郑玉翎大吃一惊。难道阮皇后生神光公主的时候伤了身子,再也不能有孕了? 若是如此,阮家大可以送个身家清白的女子进宫,替阮皇后生一个儿子。 阮筝虽然也恼侄女任性,但毕竟是自家孩子,她又是自幼生母早亡,没有个正儿八经的女性长辈教养,阮筝疼她甚至多过自己的三个儿子。 况且,不止是她,就连卫章和先帝都分外溺爱阿镜。但凡阮皇后住在卫平侯府,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都是她先用,卫章最喜欢做的时候就是把粉雕玉琢的小女郎放在膝上,教她解九连环。 就算阿镜没那个耐心,解着解着就负气摔了九连环,卫章也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卫章最遗憾的就是他和阮筝三个孩子都是儿子,而长相酷似阮筝的阿镜恰好弥补了他这一小部分的遗憾。 当着郑玉翎的面,阮筝不好说是阮皇后任性,不肯再生孩子,只能含糊其辞,造成一种阮皇后身子亏损的假象。 郑玉翎叹了口气,“难怪阮大兄肯将神光公主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原来这一切早就有迹可循。 阮筝低低一笑,道:“我还以为你会骂我异想天开,不自量力。” 郑玉翎白她一眼,“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蛮不讲理的人吗?”要是阮筝听劝,她好端端的骂她做什么?难道她的爱好是骂人不成?郑玉翎揉了揉额角,要是现在还没反应过来阮筝的目的,她这辈子也算是白活了。 “神光公主......”她沉吟,倒没有说可惜她是个女郎这样的话。郑玉翎出身荥阳郑氏,一向心高气傲,从不觉得女子就比男子差,只是这个时代没有给她们发展的机会罢了。 阮筝嘴角浮现一丝笑意,道:“神光的性子,半点儿也不像五娘。改日让阿希带来你见一见,你也会喜欢的。” 郑玉翎冷哼一声,要是像阮皇后就完了。普天之下,也就阮家这样骄纵女儿,阮皇后脾气大的就是圣上有时也要退避三舍。 郑玉翎知道阮筝心里亏欠侄女,可要她说,阮皇后被娇养成这样,除了嫁到皇家以外,换哪家都是供养不起她这样奢靡的习性。更何况,又有哪个大家愿意有这样一个儿媳? “你让我考虑考虑吧。”她道。 阮筝眼底流露一丝笑,知道这件事差不多成了,于是也不吝啬道:“我看九娘确实是个习书法的耐心性子,阿姊若是不嫌弃,便让她来卫平侯府吧,我亲自教她书法。” 郑玉翎面色稍稍和缓,卢家所有小辈里面,她最疼爱的就是九娘,要不是前些年拉不下脸面跟阮筝求和,也不至于耽误孩子。 事情说定,阮筝带着两个孙女告辞。 卢九娘听说自己能得阮筝教导,一时欣喜不已,连连追问道:“大母,阮老太君真的要收我做弟子吗?真的吗?” 郑玉翎板着脸道:“她只说教你,可没说要收你做弟子。” 卢九娘抿嘴笑道:“我知道,阮老太君都是看在大母您的面子。”高贵冷艳的卢九娘子在祖母面前撒娇,“王家的十二娘,还有崔六若是知道我可以跟着阮老太君学习,还不知道有多羡慕我呢。” “你啊!”郑玉翎无奈摇头,心中却有些后悔自己脾气太硬。若是阿宜打小就跟着阮符兄妹学书法,再怎么样也不会落得一个“绣花枕头”的名声。 卢九娘颜色太盛,又有才艺双绝的王十二娘、出口成章的崔六娘等人做对比,很难不被人嫉妒说是草包一个。 可在郑玉翎看来,平京所有的小女郎加一块,也不如她的阿宜善良贴心。 郑玉翎摸了摸孙女的脸蛋,笑道:“你下去吧,好好准备给阮老太君的拜师礼。”哼,这个弟子阮筝不认也得认。 看着孙女欢喜离去的背影,郑玉翎笑容一敛,冷声道:“把阿大他们都给我叫过来!”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郑玉翎要开始算账了。 今夜注定无眠,尤其是卢家的人,或许除了卢九娘可以幸免于难以外,其他人都得脱一层皮。 第232章 放弃 另一边,阮筝带着儿子孙女回家,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卫平侯兄弟三个是打定了主意要去把钱申父子套麻袋抽一顿,卫瑾为自己眼睁睁看着祖母被人泼脏水而自责,只有卫珍,在走进卫平侯府的大门后,蓦地开口道: “大母,沈莹已经和四皇子见上面了。” 几人脚步一顿,卫瑾看向妹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卫珍解释道:“就在今日,卢老夫人的寿宴上。” 沈莹不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如果她老实本分,当初也不会想着利用卢氏的那点心理进入卫平侯府。卫珍让人告诉她,今日除大皇子以外的几个皇子都会来卢家给卢老夫人贺寿,她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阮筝问道:“然后呢?” 卫瑾包括卫平侯兄弟三个都不禁竖起耳朵听。 卫珍顿了一下,平静道:“沈莹亡母留给她的银镯子掉了,恰好看见四皇子,又恰好不知道四皇子的身份,便央他帮忙寻找。找到以后,沈莹用自己亲手制作的点心表达感谢。” 沈莹的外表就是一个端庄秀气的大家闺秀,如今又算是卢家的义女,四皇子就算再不解风情,遇上这样的女郎也会给几分面子。 至于后续? 一次“偶然”,自然不可能就让四皇子对沈莹情根深种。 沈莹也不指望男人的爱,她要的只不过是四皇子不反感自己。 反正,到最后她能嫁给四皇子,也不是凭得情爱,而是她头顶“卢家义女”的名头。 阮筝被孙女平静无波的两个“恰巧”都逗笑了。 这沈莹确实有点手段在身上。 或许在他们这些人老成精的眼里还稚嫩了一些,可对付四皇子这种少年郎,是绰绰有余了。 阮筝又不免欣慰道:“今日这种场面,你还能关注到这些,大母很高兴。” 卫珍被夸的有些羞涩。 阮筝淡淡瞥了一眼身后的三个儿子,“不像你阿耶,蠢笨又无用,一个月的俸禄还不够他和同僚吃两顿饭。看了就叫人心烦。” 卫敞哼哧哼哧,低下头认错道:“儿子、儿子知错。” 这回被骂的是卫敞,卫平侯和卫韶两人赶忙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生怕波及到自身。 天色也不早了,出去了一趟,阮筝虽然算不上身心俱疲,但也没什么精神头,沐浴更衣之后,便歇下了。 这觉睡得不踏实,隐隐约约间,阮筝还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听,阿听。”像是有人在喊她,清润的嗓音含着温柔笑意,“要不要去放纸鸢?” 纸鸢? 阮筝反应迟钝,这个季节气候宜人,也没什么风,确实再适合放纸鸢不过了。 来人道:“我给你做了一只白鹤的纸鸢,你看看喜不喜欢。” 阮筝定睛一看,就见面前的人模样逐渐清晰起来。 眉眼弯弯,一身病弱书生气。 不是她那早死的夫君又是哪个? 阮筝顿时从睡梦中惊醒。 守在一旁的云因连忙上前,“娘子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阮筝吸着气,紧紧握着云因的手道:“我梦见卫秉文了。” 她喃喃道:“这是什么意思?他还说给我做了纸鸢,问我要不要去放。他是嫌我活太久了,想拉我下去吗?” 云因听的一愣一愣的,“这、”她想说这应当不至于吧。 阮筝便自顾自给那病秧子扣上黑锅,咬牙切齿道:“好一个用心险恶的男人!” 自己死了就算了,还跑到她梦里来扰清净! 云因闭嘴。 阮筝骂了几句也就消停了,一看外头,都已经天黑了。 阮筝问她,“我睡了多久?” “睡了一个多时辰。”云因柔声道,“娘子可要用食?” 阮筝神情恹恹,摇头道:“没什么胃口。”她后悔没有追问郑玉翎,但想了想,或许是人家两个的私事。 阮筝叹了口气,低声道:“阿因,我忽然有些厌倦了。” 云因不明白,厌倦什么? “娘子是想三娘了吗?”她问。这个家里没有卫琼不行,她一走,卫平侯府都变得空荡荡的,也少了许多欢声笑语。 阮筝没有回答,反而轻声道:“你说卫秉文在天之灵,能不能半夜去把高琛掐死?” 云因不由提醒道:“圣上若是突然驾崩,那大皇子说不定真就捡着大便宜了。” 阮筝幽幽叹气,她知道,她就是说说。 “让老三跟着卢家主好好学学,等再过些日子,我看情况想办法让人给阿希安排个官职。”阮筝强打起精神,思考接下来该做什么。 卫韶如今在卢家主的手底下做事。至于卫瑾,其实按照阮筝的想法,最好是让她去军中历练。 只是如今大魏风调雨顺,实在用不到调兵遣将。 阮筝总不能为了孙女去搞点事情出来吧?她虽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该有的底线还是有的。 这个时候的阮筝怎么也想不到,在几个月后,真的还就让她“如愿以偿”了。 一夜无话。 天亮以后,一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破了府中的宁静。 ——圣上将永安侯的嫡长孙女许配给了大皇子做正妃,又将给事中邵光的独女嫁给安王做安王妃。 一个是毫无实权的侯爵,一个却是皇帝心腹。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让人不禁纳闷:圣上这是真的要放弃大皇子了不成? 第233章 赐婚 “阿娘,阿耶真的要放弃我了吗?那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皇子所,林贵妃看着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的长子,不过短短时间没见,他就从沉稳敦厚、意气风发的“未来储君”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大皇子消瘦了一大圈,脸颊甚至有些许凹陷,因为不常打理而导致生出胡渣,他穿着寝衣,神情慌乱地抓住了林贵妃的手臂,没注意到母亲眼底一闪而过的失望。 “阿娘,你快帮我想想办法,我不能娶永安侯的孙女!”就算是嫡出孙女又有什么用?永安侯本身没有实权,若是像卫平侯府那样有个备受重用的郎君那也还勉强凑合,但永安侯府偏偏青黄不接!甚至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和大部分姻亲决裂。 其中最出名的就是阮家。永安侯的母亲是阮筝嫡亲的姨母,他们有着同一个外祖,按理来说姻亲之间不说共进退,但也不至于背后捅刀子。偏偏曹家当时都干出这事儿了。 如果光捅刀子,那也就罢了,顶多就是个不团结吗?你也不能要求人家一直跟你好不是? 阮筝生母早亡,姨母对她颇为怜惜,看在姨母的面子上,兄妹俩可以既往不咎,大不了日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再不来往就是了。 结果曹家当时的家主,永安侯的父亲,非要阮筝的姨母上门劝说阮筝嫁给高四。嘴上说得再好听,是为了阮家和阮筝着想,可归根结底还不是曹家觉得阮家要走下坡路了?阮家是前朝的后族,等新帝一登基,指不定第一个就拿他们开刀! 阮筝兄妹被恶心得不像话。尤其是,姨母不肯过来找她,硬是拖着拖着病体和当时的曹家主大吵一架,最后怒急攻心、呕出一口血,没捱过那个冬天就去了。 这是阮家和曹家结仇结怨的根本。 大皇子是疯了才会娶永安侯的孙女!在他心中,只有卢九娘那样的高门贵女才配做他的妻子,曹家女算什么?给他当侧妃都不够格! 尤其听说高琛给安王准备的妻子是给事中之女,大皇子直接摔了一套花费了无数财力人力烧制的瓷器。 给事中这个职位不高,至少不能和尚书令、中书令相提并论。但给事中邵光是高琛打小的伴读、心腹!是天然的皇党、忠臣。 两相对比之下,大皇子实在没办法不怀疑高琛已经属意安王为太子。 林贵妃不由出言安慰长子,“你阿耶若真想让二郎做太子,就不会把邵光的女儿许配给他了。” 邵家不过新贵门第,连士族谱都没入,高琛如果真想让次子继承皇位,就会为他精挑细选一位德才兼备的高门贵女,就像当初对待大皇子那样。 大皇子在母亲的安慰下稍稍找回一些理智,可一想到自己要娶永安侯的孙女,便忍不住面色狰狞。 他虽然还在闭门思过,出不去皇子所,但外头的消息还是灵通的。 卢老夫人的五十岁大寿,早就让永安侯和钱申两个人沦为整个上流贵族的笑柄! 大皇子咬着牙道:“阿娘,永安侯的孙女连做我的侧妃都不够格,阿耶怎么能将她许给我做正妻?” 林贵妃柔声道:“一个名头罢了,她今年不过才十岁,我看你阿耶的意思,还要为你选其他侧妃……”顿了顿,她唇角露出一丝隐秘的嘲讽,“你大婚还早,最快也要两年。谁能保证这期间不会出什么意外?” 毕竟是枕边人,林贵妃了解高琛,他如今正在气头上,不只是因为大皇子残害手足的行为,更是为自己这些年看走了眼而愤怒,所以才小惩大戒,用这门婚事来警告大皇子。 至于更换储君人选,高琛还真没想过。 安王落下终身残疾,老三老四又不是高琛所喜欢的儿子,除了大皇子,高琛还有其他选择吗? 到这里,或许就有人问了,缘何高琛子嗣如此单薄。 说来也是奇怪,高家人仿佛都没什么子嗣缘分,先帝亦是如此,一共才得了三子四女,其中还夭折了一半。 幸存的高琛继承了皇位,唯二的两位公主则远嫁了豫州等地。 阮筝不止一次冷笑,他们高家谋朝篡位,这就是上天给他们的报应! 林贵妃看过儿子之后,便回了自己的宫殿。二皇女捧着刚摘的荷花献给林贵妃,林贵妃心中厌烦更盛,只知道贪图享乐的废物东西,跟阮闲那个女人又有什么分别? 正经的嫡公主尚且知道为高琛分忧,她养的二皇女却如此不争气。 林贵妃冷淡打发了二皇女,她走后立马让人把那几支荷花给扔了出去。 林贵妃如今唯一庆幸的就是阮闲没有生出儿子,一个没有儿子傍身的女人,就算娘家再强大,日后不也还是要看着她的脸色过日子? 不过,即便是这样,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了。 高琛正值壮年,如今没有放弃大皇子,不代表以后就不会放弃。谁知道他会不会转头栽培三皇子四皇子? 如果那样的话,还不如让她的二郎继承皇位! 林贵妃心烦意乱。 惊鸿殿如同阴云笼罩。自从前几日,阮皇后得知卢老夫人寿宴上发生的事情,低气压便一直持续到现在。 就连高琛过来想跟妻子亲近一二,也被她烦躁地赶了出去。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没看见她正烦的吗?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 高琛一连下了两道赐婚的圣旨,阮皇后紧跟其后,把永安侯府的管事女眷传唤到宫里。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要亲近大皇子未来的岳家,实际上,阮皇后狠狠训斥了永安侯夫人一通,又提及那日寿宴,斥责永安侯与那等疯狗纠缠。 最后,永安侯夫人掩面离去,阮皇后的话也被人传到宫外,钱家是彻底不得翻身了,也没脸见人了。 第234章 攻击 “胡闹。”阮筝听说此事,不禁摇头。都是快三十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 卫韶站在母亲跟前,替阮皇后说话,“阿娘,五娘也是一番孝心,想为您出气。” 卫瑾正要帮腔,就见阮筝扫了儿子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私下里做的事情!” 卫平侯兄弟三个狼狈为奸也不是第一次了,虽然时隔多年干起这混事还有些生疏,但真动起拳脚的时候,就爽了。 钱申父子被打晕装进了一个麻袋,卫平侯三兄弟连着卫瑾一起,轮流殴打,打了足足一个多时辰,直到里头两个人出气多进气少,才趁着官兵巡逻交换的间隙,把人往护城河边一扔。 第二日,附近百姓纷纷围观,还以为人死了,喊来了官兵。官兵看了,倒是还有气儿,只是这两滩子烂肉实在忍不出是谁,最后还是凭借着钱申的贴身玉佩,才给他们俩父子送回钱家。 钱家不过小门小户,周遭邻居都是差不多身份的人,出了这事儿没少看热闹。没想到挨打还只是开始,后面阮皇后替姑母出气,更是让大家伙对钱家退避三舍。 阮筝恨铁不成钢,“你们要出气,好歹等这阵子风波过去了,现在这个关头把人打一顿,不就是明目张胆告诉他们,是卫平侯府动的手?” 卫瑾心虚,小声道:“大母息怒,儿保证处理好了所有,没留下任何把柄。” 卫平侯连连点头,“阿娘,我和大娘检查过了的……” 阮筝冷哼一声。 卫珍低声道:“大母,孙女觉得,大伯他们也没有做错什么。”别人都欺负头上来了,照着脸踩,卫平侯几个只是把他们打一顿,这有什么? 按卫珍的想法,卫平侯上朝时参钱申一本,以污蔑功臣的罪名,夺了他的官位,再打入大牢,那才叫报复呢! 卫珍小心翼翼看着祖母,“况且,就算别人怀疑是咱们做的,也没有证据啊。” 没有证据又这么能乱说?这叫栽赃!诬陷! 阮筝气笑了,轻轻捏了一下卫珍的脸颊,“我们珠珠的嘴皮子是越发利索了。脑袋转的也快,比你那木头似的阿耶强出不知道多少。” 卫敞默默低下头。 阮筝见状心中冷笑,说这几句就受不了了,也不想象你们夫妻是怎么对待亲生女儿的。 阮筝自己是在爱和鼓励中长大的,对待几个儿子也是以宽和为主,从不会进行打压教育。有时候骂他们蠢货也是在气头上,不会像这样反复强调贬低。 卫平侯还有些迟钝,卫韶却是心知肚明。 不过他好不容易才养好伤,自然不会为了二兄去惹恼母亲。 卫敞本来就该骂,好好的侯府女郎被他们夫妻养成这样,就算是云水县那种地方,阿娘也没有亏待过他们!反而时常让人一车又一车好东西送过去! 骂得好!卫韶幸灾乐祸。 结果一个桃子砸他身上,卫韶懵了,“阿娘?”为什么要打他?他最近不是挺老实的吗?就连卢家主暗示他两家结亲,他都给拒绝了! 没错,卢家主看上了卫启。虽说卢九娘比卫启大几岁,可老话说得好,女大三,抱金砖嘛。至于宁可把女儿嫁到卫平侯府也不肯嫁给大皇子,会不会得罪高琛……还是那句话,高琛又不是先帝! 天知道卫韶婉拒卢家主的时候有多么心痛! 范阳卢氏的贵女,还是这一代唯一的嫡女,身份高贵的都可以做皇后了!卫韶现在想起来都委屈,阿娘还打他。 阮筝斥道:“兄长挨骂,你在一旁幸灾乐祸,像什么样子!” 卫平侯一惊,暗戳戳看了老三一眼。就知道你小子一肚子坏水儿。阿娘打得好! “还有你!”阮筝看向长子,卫平侯一脸茫然,“阿娘,我没有幸灾乐祸。” 阮筝一噎,好半天才道:“你身为长兄,理应教导弟弟,团结友爱,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还有一点长兄的样子吗?” 卫平侯:“……” 母亲的无差别攻击,令兄弟三个心有戚戚。却不敢不认错。 阮筝看向卫瑾,卫瑾忙道:“儿今日的功课还没做完,儿这就去。” 说罢赶忙跑了。 正好卢九娘过来上课,阮筝把三个儿子赶了出去,带着卢九娘和卫珍去书房写字。 卢九娘是真的喜欢书法,练字的时候,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她孺慕地望着阮筝,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的一笔一划,横竖撇捺,恨不得将那张纸收好藏起来。 “先生。”卢九娘控制着心头雀跃道,“这是送给我的吗?” 阮筝看过卢九娘的字,卢九娘幼时卢家请的女师顾忌她的身份,不敢太过严苛,底子又在这,自然不能和有着名士父兄的阮筝相比。 故而,阮筝先针对卢九娘的短处进行改正。 她写了一张字帖,但不是现在就让卢九娘照着字帖练字。 “看见门口那块石板了吗?”阮筝问她。 书房外的树下里放了一小缸的水,青石板靠着水缸。 卢九娘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道:“回先生的话,学生看见了。” 阮筝温声道:“你每日傍晚就在那儿练字,以笔蘸水,写在青石板上。照着这张字帖,什么时候知道你的短处在哪,什么时候停。” “每日一个时辰,可以吗?” 卢九娘愣了一下,见卫珍眉眼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了,回过神后连忙道:“先生教诲,学生一定谨记,绝不偷懒丝毫!” “去吧。” 阮筝就坐在躺椅上,看着卢九娘和卫珍一个在外头,一个在里头,各自练字。 卢九娘练字是为矫正自己的小毛病,卫珍练字则是默写看过的书。 她的簪花小楷隽秀清逸,在高门贵女中也算是佼佼者了。 云因给阮筝摇着竹扇,阮筝道:“一会儿吩咐厨房,煮些排骨莲子汤。” 这个季节还不是很热,用不着吃冷饮。 云因柔声道:“奴记下了。” 她望着卢九娘的背影,没忍住问:“娘子真的不考虑,和范阳卢氏结亲吗?” 以她看来,卢九娘这样的性子,就适合嫁到卫平侯府这样的清净门第。 阮筝是个好说话的,安阳郡主也不是会刻薄儿媳的人,卢九娘若是嫁进来,不仅没有婆母矛盾,还能和卫瑾三个相处很好。 更何况,倘若神光公主成功,卢家也算是走对了一步棋。 第235章 年轻 阮筝没有说话,眼睑微阖,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但云因知道她没有睡,年纪大了可能就爱唠叨,她又低声道:“奴就不信,您不知道六娘子让九娘拜您为师的用意。” 阮筝当然知道。 云因还在絮叨:“卫平侯府虽说底子薄弱了一些,可卫家好歹也没跌出士族谱,如今有您坐镇,又有三郎大娘,怎么都能算是后继有人。更何况,咱们这样从不纳妾的清净门第,多少人羡慕呢。” 云因很喜欢卢九娘,若是大郎能有这样一个妻子,日后的仕途还用担心吗?卢九娘不仅出身好,性情也并非表面看去那样冷傲,相反,还有一种知世故而不世故的单纯。两个孩子再登对不过了。 不过,云因念得再多,阮筝也没有给出半点反应。 云因无奈,只好放下竹扇,走出去吩咐下人跟厨房说一声,把排骨莲子汤给炖上。 路过廊下时,她瞥了一眼,卢九娘跪坐在阴凉的树下,身下是竹席,按照阮筝的要求,一遍又一遍练习着字帖,偶尔停下也并非偷懒,而是思考自己的短处。 喜好书法者,多是能沉下心来做事的人。云因回到阮筝身边,感叹道:“多好的孩子啊,也不喊累。” 阮筝笑了一下,想到了卫琼。 “比我们家阿蕴倒是强多了。” “三娘就是嘴上抱怨,但让她做的事儿,她都能完成。”云因是个偏心眼的,虽然觉得卢九娘不错,但在她看来自家孩子永远是最好的。 阮筝没好气儿看她一眼,“卢中书前脚才婉拒了圣上,后脚就要与我们家结亲,这不是打圣上的脸是什么?” 云因不以为然,圣上忌惮后族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不过近些年因为阮皇后一直无子的缘故心有愧疚,反而开始提拔阮氏族人。卫瑾能够有袭爵的资格,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补偿交易。 相比之下,卫启娶卢九娘又不算什么大事。难道高琛还会因此给卢家主和卫韶穿小鞋不成?两人一个是中书令,一个是中书侍郎,结亲不是很正常? 卢家主虽然是卫韶的顶头上司,但卫韶的阿舅还是尚书令呢! 怎么也算是门当户对,旗鼓相当了吧。 阮筝佯装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从前没见你话这么多。” 正巧,琅琊郡那边的信送来了。门房一看竹筒上头的族徽,忙一脸欣喜地拿到停月斋,“老夫人,三娘来信了!” 阮筝睁开眼,坐直了身子。 云因用帕子打湿擦干净外头的竹筒,递到阮筝手中。 阮筝嘴上说“这个没良心的丫头,这么久才给家里写信。”但身体却十分诚实,拆开竹筒。好几卷纸倒出来。 每卷都用了胶泥,簪花小楷写着名字。 大母,便是给阮筝的。阿娘,便是给安阳郡主的。阮筝数了一下,少说也有七八个! “呀,就连奴也有!”云因喜出望外,嗔怪地看了一眼阮筝道,“三娘惦记着全家呢,娘子可不许再说她没良心了。” 阮筝把卫琼写给云因的那一小卷信纸递给她,嫌弃溢于言表:“你快走远些吧,嘴角都夸裂到耳朵根了。” 顿了顿,又无奈道:“把珠珠和九娘叫过来吧。” 卫珍在外间,早就听见了门房的话,手中的兔毫笔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墨迹在竹简上晕染开一点,思绪不由扩撒。 她想起阳春三月时,卫琼离开的那日,她明明是那么不舍得,好几次想要开口我陪你去琅琊好不好,但始终没有说出口。卫珍很后悔,她那日不该凶阿蕴的。她是在宠爱中长大的孩子,骄纵一些也是应该的...... 阿蕴到了琅琊,会不会不适应?那边的饮食,也不知道她吃不吃得习惯?夜深人静时,她会不会一个人躲在被窝哭着想家? 卫珍所有的忧虑都藏在了平静的表面之下,直到云因笑眯眯地领着卢九娘走进来。 “两位小娘子歇一歇,一会儿排骨莲子汤就好了。”边说边把卫琼写的信递给她们。 卢九娘顾不得手腕的酸累,惊喜道:“我也有吗?” 云因笑着点头,“三娘就是贪玩了一些,可心里一直记挂着小娘子呢。” 卫珍已经开始低头拆胶泥。 她第一次沉不住气,拆胶泥的动作有些急切。柔软的竹纸表面,写着两个小小的字——二娘。 卫琼写信的时候就想,反正天高皇帝远,她就要喊二娘!二娘二娘二娘!卫珍还能跑到琅琊来打她不成? 卫珍的眼底一闪而过笑意,似乎都能看见卫琼得意的小表情。 不过,顽皮归顽皮,卫琼写信的时候还是很认真的。 【阿姊台起: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卫珍微微一笑,又有些怅然。外头到底不比家里,感觉阿蕴都长大沉稳了不少。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卫珍真是多想了。以卫琼的性子,她不给别人委屈受就好了,怎么可能让自己吃亏? 更何况,家书嘛,自然是要挑好的说,不然回回诉苦,以后真的受委屈了,跟家里人告状,他们不相信了怎么办? 卫琼脑袋瓜可聪明着呢! 她如今的住处栽种了许多竹子,卫琼让人砍了几根,细细雕成书签,在信里不忘跟卫珍强调,只有她有一整套哦!其他人都只有四张!就连大母也是! 看到这话,卫珍的脑海中不禁浮现了她那张怂怂的包子脸。 怕她因为二娘这个称呼跟她算账吗? 卫珍心想,她才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随信件而来的包裹有点多,门房按照上头的签子,交给了各房主子身边的仆婢。 卢九娘在这的话,送来的四张书签便直接送到她手中。精雕细琢的梅兰竹菊,又精巧又雅致,让人赞不绝口。 卢九娘也让人做过书签,但用的是普通木材,做工反而也不如卫琼送的这几张精美。 “难为阿蕴在琅琊还惦记着我。”她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 正巧卫启过来,他还不知道卢九娘过来学书法的事情,走到院子里就开始喊:“阿姊,阿蕴的信呢?是在你这吗?” 卫启一听妹妹的消息便从练武场赶了过来,虽然两个人不对头,不是在拌嘴就是在拌嘴的路上,但那毕竟是他唯一的妹妹啊,又去了琅琊,卫启心里一直都在惦记她。 少年郎君三两步迈上台阶,额头上的汗珠滚落,被随手抹去。 结果一抬头,就和卢九娘对上视线。 卢九娘讶异的目光落在卫启身上,想笑又不能笑,朝卫启微微颔首后便走到屏风后。 “大郎。”卫珍淡淡道,“阿蕴给你的信在大母那。” “哦哦、哦......”卫启结巴了一下,转身的时候差点一个趔趄,几乎是落荒而逃,满脸通红。 卫启连阮筝那边儿都没去,一口气跑出老远。 回到练武场的时候,脸上的热意还没下去。他不禁懊恼,应该跟阿姊她们赔个罪再走的...... 卢九娘走出来,想到卫启方才的愣怔,不由扑哧一笑。 “那是你家大郎吧?跟阿蕴长得有几分相似,性格却是天差地别。” 卫珍也笑,“大郎平日里最是行为规范,仪表整洁,今日还是破天荒头一遭这个模样。想来是听说阿蕴来信,这才如此匆忙。” 卢九娘理解地点点头。 另一边,阮筝见云因一脸笑意,不由挑眉道:“发生了什么?你这笑得跟掉进米缸的老鼠似的。” 云因笑道:“刚才大郎来过了,去找二娘,结果看见九娘在那,想来是觉得冒犯到人家了,脸红得跟什么似的,东西也不拿就跑了。” 阮筝:“......” 云因感慨道:“年轻真好啊。” 第236章 落定 晚间,卫韶过来陪母亲用食。 阮筝看着一会儿给她夹菜,一会儿给她舀汤的小儿子,笑了一下,慢条斯理道:“说罢,又做了什么坏事。” 卫韶赔笑道:“阿娘,看您说的,我就不能孝敬孝敬您吗?” 阮筝笑道:“滚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卫韶试探性问道:“阿娘知道我想说什么?” “你想和卢家结亲。” “……”卫韶没想到母亲一语道破,讪笑着道:“还是阿娘英明,这都被您看出来了。” 见阮筝没说话,卫韶心中惴惴不安,但还是舍不得这门亲事,腆着脸道:“阿娘,您看大郎也是一表人才,配卢家的小九娘不是正好吗?卢中书也是愿意的。” 云因忽然想到什么,眼前一亮道:“娘子,我们大郎要是娶了九娘,那以后的孩子不知道有多好看呢!” 卫韶感激地看了一眼云因。 他自觉这也不是拿儿子的婚事做筹码啊,阿娘没理由不答应吧? 阮筝被他们说烦了,横了一眼儿子,“阿希还未定亲,你着什么急。” 语气中隐隐有松口的意思。 卫韶连忙道:“阿希这不是暂时没这个心思吗?况且,阿希是我们卫平侯府的继承人,不能外嫁,阿娘总得给儿子点时间,好好寻找合适的人啊。” 阮筝喝了口汤,道:“那你倒是去找啊,杵这做什么?” 卫韶道:“儿子这就去。” 哎呀!要跟卢家结亲了! 卫韶嘴角上扬,走路都是轻飘飘的。 云因也很惊喜,“娘子答应了?” 阮筝疑惑:“你哪句话听我答应了?” 云因:“……”她颇为怨念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只觉得她现在一肚子坏水。可怜卫韶,还以为自己很快就要有范阳卢氏的高门贵女作儿媳。 五月中旬,四皇子的亲事也定了下来。 听说是四皇子亲自求到高琛面前,说想要娶沈莹。 高琛皱眉,让人去打探了一下,而后眸光深沉地望着下头的儿子,“听说沈御史在世时家风甚严,你是什么时候见的沈娘子。” 四皇子毕恭毕敬道:“儿臣跟着二兄去给卢老夫人贺寿,在卢家见过沈娘子一面。之后便一直念念不忘……父皇,沈娘子父母双亡,被卢家人收养,儿臣喜欢她,想照顾她一辈子。” 高琛哼笑一声,倒是没看出自己这个儿子还是个情种。 “你真的要让一个父母双亡的女郎做你的正妻?” 四皇子其实也有点嫌弃沈莹父母双亡,但卢家好像挺喜欢她的,四皇子好不容易借着沈莹这根线跟卢中书搭上关系,也不奢求其他了。 义女怎么了,就连大皇子都娶不到卢九娘,难道还能轮到他做梦不成? 更何况,他除了沈莹,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四皇子心知肚明,他的阿耶是不可能在他的婚事上费心的。 四皇子恳求道:“父皇,儿臣从前行事不稳重,如今也已经知错,求父皇满足儿臣的心愿吧。” 高琛没把此事放心上,他不信卢家会为了一个孤女去扶持四皇子。 于是大手一挥,写了道赐婚诏书。 此事顺利落定,卫珍去了桐庐巷看望沈莹。 后者脸上挂着完美无缺的笑容,柔声道:“多谢二娘子相助。” “不用谢我。”卫珍自觉也没做什么,看着沈莹淡淡笑了一下,“这都是你自己的功劳,不是吗?” 卫珍原本还怕四皇子不上钩,没想到,沈莹钓鱼的手法十分熟练。 就像当时拿捏住卢氏那样,她只是隐晦在四皇子面前提一句“卢家想将她送给安王做侧妃”,便让四皇子浮想联翩,以为卢家是觉得安王有希望继承皇位。 面对卫珍的夸赞,沈莹脸上笑意更盛。 她一想到自己再过不久就是四皇子妃,便控制不住心中的澎湃激动。 阿耶,阿娘,你们在天之灵看见了吗?她一点儿也不比兄长差劲。她靠着自己,照样可以过上富贵的日子。 沈莹见卫珍心情不错,试探性地问道:“二娘子,我如今是卢家的义女,那我的嫁妆……” 卫珍道:“你的嫁妆,自有卢家人操办。” 范阳卢氏这么大的家业,随便漏一点儿,都能把沈莹的嫁妆准备得体体面面。 只是实实在在的庄子田地,房契铺子,沈莹是不用想了。 第237章 慈父 四皇子和沈莹的婚期定在了明年的二月。高琛如今倒是想到了隐形人一般的三皇子,大手一挥干脆给他也安排了亲事。 一会儿四皇子都定亲了,三皇子还没个着落,不是让人笑话吗?高琛就算再不喜欢这两个儿子,那毕竟也是自己的血脉。 除此之外,大皇子和安王的婚礼一个定在九月,一个定在十一月。 礼部最近可谓是忙得热火朝天。一方面要筹备几个皇子的婚礼,一方面则是高琛最终还是妥协,封了大皇子为纪王,三皇子为顺王,四皇子为怀王。 卫平侯兄弟三个私下里嘀咕,一致认为是大皇子残害手足的事情伤到了老父亲的心,要不然高琛也不会跟朝臣妥协。他之前可是心心念念想封大皇子为太子的,还要给他找一个强而有力的妻族。 现在想来,都快成一个笑话了!要知道安王未满十岁便封王,是几个皇子里最早封王开府的人,高琛心疼儿子,还挑了一个富饶的封地给他。 而今不论是纪王,还是顺王怀王,他们的封地都不如安王。 不出所料,纪王又要破防了。 他的婚期是最早的一个,毕竟是长兄,底下几个弟弟怎么都不能越过他。但纪王沉浸在随时都有可能被阿耶放弃的恐慌中,妻子也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一个,根本没有半点心思重视婚礼。 永安侯的孙女?还不如老四那个正妻有用呢! 纪王记恨着怀王揭穿自己所为的事情,一个贱婢之子,也敢肖想储君之位!别让他逮着机会,他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六月初,日头最毒的时候。距离纪王成亲也没有几个月了,高琛便让人把他放出来,本来还想再敲打一番,但纪王看见阿耶便一顿痛哭,一副悔过自新的模样,也让高琛心软了。 这毕竟是他灌注了无数心血的长子啊。 敲打的话到嘴边又被咽了下去,高琛揉了揉眉心,疲惫道:“大郎,不要再让朕失望了,知道吗?” 纪王从父亲软化的态度中看见一丝希望,连连点头,哽咽道:“儿臣知道错了,让阿耶阿娘伤心失望,自知罪该万死!日后一定恭谨孝顺,照顾好弟弟!” 殿外的神光公主听见这话,面色淡淡,心中却嘲讽地想:在阿耶心中,她就算再怎么优秀,也只要是个女郎,就永远也比不上纪王他们。 不过,神光公主也从来没指望高琛能一视同仁。 她想要的东西,她自己会争取。 纪王红着眼睛从明德殿走出来,看见神光公主的时候愣了一下,“神光,你过来是……” 神光公主温声道:“我攒了一些不懂的学问,想来请教一下阿耶。” 纪王心中有一丝微妙的危机感,但想到神光公主再怎么努力这辈子也不可能跟他争,又放下心来。 “你进去吧。”他扯了扯嘴角,自认为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神光公主颔首,握着几卷竹简走进大殿。 “神光来了?”高琛看见女儿,脸上浮现一丝笑容,“这次又是什么不懂啊?” 神光公主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道:“儿前些日子听敬文馆的先生讲起黄河流域的历史,有些好奇。所以想让阿耶替我解惑,古往今来,历朝历代是如何治水的呢?” 高琛一愣,没想到女儿会有这样的忧患意识。他看着不骄不躁、虚心讨教的女儿,仿佛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神光,你若是个男儿就好了……”他喃喃道。 话说完就有些后悔,神光公主要是个男的,早就被立为太子,这大魏的半壁江山恐怕也早就被外戚牢牢掌握手中。 神光公主未有所觉,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容,“难道我不是男儿,阿耶就不疼我了吗?” 高琛道:“自然不会!”说起这个,他就想到神光公主今年也十三了,是可以相看亲事的年纪。 不过女儿好像很喜欢读书,寻常女郎喜爱的脂粉首饰,她虽然也感兴趣,但看过把玩过也就过去了。这些年来,神光公主一直在坚持做的事情,除了念书,就是学淬体术。 姑婆说过,想要干大事,最主要就是有一个好身体。君不见刘皇叔“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多少英雄豪杰,英年早逝。她为了皇位,已经付出这么多,身上背负的早已不止是母亲的厚望,还有阮家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 她绝不能,让阮家,卫平侯府和其他支持她的人失望。她没有退路,也不能退。 高琛轻轻抚摸女儿的脑袋,柔声问她:“一晃眼,神光都这么大了,有没有想过要嫁一个什么样的郎君?” 神光公主微微抿嘴,不大高兴道:“我才不想嫁人。” 高琛还以为女儿受了什么委屈,忙问怎么了。 神光公主皱眉道:“儿在敬文馆读书,不论是宗室子弟,还是其他人,都像是来混日子的。就连几位皇兄也是如此,对待学问和先生毫无敬意。倘若世间男子都是这般,儿臣为何要嫁人?他们哪一个及得上儿臣?” 高琛哑口无言。 神光公主不服气道:“难道要我日后的子女,也随他们父亲一般只知享乐、不求上进吗?儿臣如今是公主,又不懂的地方可以问先生,还可以问阿耶,那以后儿臣的子女若是在家中有个一知半解,该问谁呢?” 高琛倒吸一口冷气,这倒是个问题。 他开始绞尽脑汁想,士族子弟中有哪些出类拔萃,年纪又和神光公主差不多的儿郎。 想来想去,试探道:“你阿娘可有提过,你阮家的那几个外兄?” 神光公主摇了摇头,“阿耶也知道的,阿娘平日里从不操心这些事情。” 高琛不高兴了,“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她怎么能不操心?” 神光公主有些委屈,“阿耶就这么想把儿臣嫁出去吗?是不是儿臣太烦人了?所以……” “没有的事。”高琛在自己喜欢的儿女面前一直是个慈父,温声细语道,“只是定亲,又不是成亲。你年纪还小,阿耶怎么舍得这么快就把你嫁人?怎么着也得十七八岁才行。” 神光公主微微一笑。 嫁人? 皇帝怎么能嫁人?她要的是选侍,去父留子。 第238章 情窦 这次谈话之后,高琛便开始留心女儿的婚事。不止神光公主,还有二皇女,两个人都到了可以定亲的年纪。 神光公主的婚事倒是不用太担心,帝后嫡女,外翁是尚书令阮符,再怎么样也比纪王几个要高贵许多。退一万步来说,阮皇后还能真的不管女儿?她就是嘴硬心软,说不定会把神光公主嫁回阮家。 毕竟阮家这么多年轻儿郎,总有一个合适的。 反而是二皇女,她的性格不适合做高门主母,但次一些的人家高琛又看不上。这时候高琛已经忘了二皇女之前犯的错。或者说,只是区区伤了一个百姓,难道高琛还会为了个外人而厌恶自己的女儿? 必然不可能。 高琛去林贵妃宫里用饭时,顺便提了一句,也是问问林贵妃的意见。 如果林贵妃要把二皇女嫁到林家,给他们尚公主的机会,高琛会答应的。 林贵妃柔声道:“圣上日理万机,还操心孩子的婚事。素成若是知道,恐怕又要掉眼泪珠子了。” 高琛笑道:“她懂事一些就好了。” 林贵妃抿嘴一笑,像是不经意提起:“素成那孩子,好像还记挂着卫三郎的长子,她看来是要失望了。” 高琛沉吟片刻,“阿雪,卫韶和安阳只有一个儿子。” 卫启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高琛之前还以为阮皇后会把神光公主嫁到卫平侯府,但现在看来,她或许没有这个想法,否则早就提了。 林贵妃笑着应声,给高琛盛了一碗羹汤,“圣上好久没过来了,尝尝臣妾的手艺有没有进步一些。” 高琛尝了几口,夸赞道:“不错。”又道,“这些事情何必自己亲自动手?别累坏了自己。” 林贵妃柔声道:“偶尔一次罢了,只要圣上喜欢,臣妾愿意日日下厨。” 高琛走后,林贵妃把二皇女叫到跟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一定要在高琛面前反复强调喜欢卫启。 二皇女委屈道:“阿娘,可是我不喜欢卫大郎。” 卫平侯府是阮皇后的亲族,跟他们就是仇人!卫瑾和卫珍先是害她和二兄被罚,后面卫瑾又害得二兄落马落下残疾。去年,她还因为卫启而备受阿耶斥责!二皇女恨死了卫平侯府的人,哪里愿意嫁给卫启? 谁料说完就是一声清脆——“啪”! 二皇女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不可置信地看着林贵妃,“阿娘……” 林贵妃压抑不住心头怒火,“你还知道叫我阿娘!这些年来,我宠着你、疼着你,把你养大,要不是我,你现在的日子就跟顺王怀王一样!如今你大兄受难,还要娶永安侯的孙女,你难道就一点儿不心疼他?” “我、我……” 林贵妃又放缓了语气,柔声道:“素成,阿娘不是故意打你的。你知道的,阿娘这些年为了你们几个,付出了多少心血,你过得从来不比神光差。阿娘也知道,你不喜欢卫平侯府的人,但你成了亲,自然是住在公主府,只要让阮家和卫平侯府扶持你大兄,等他成功……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二皇女脸上露出迟疑的神情。 她也不傻,知道自己的好日子都是靠着林贵妃才得来的。而林贵妃盛宠不衰,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生了两个儿子。 二皇女咬了咬唇,答应了下来。 嫁谁不是嫁?卫启要是敢惹她不痛快,她就用鞭子抽烂他的脸!她是阿耶的女儿,阿耶肯定会护着她的! 林贵妃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殊不知,有个宫女悄悄把今日的话送到了安王的面前。 安王自然不会让二皇女嫁给卫启,但凡有了姻亲关系,阮皇后又没儿子,卫平侯府可不就是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这个哑巴亏,尽心尽力扶持纪王? 安王思考再三,找了个小乞儿,让他把写了“贵妃欲嫁女卫大郎”的绢帛送到卫平侯府的门房手中。 卫平侯府的人看见,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安王相信,阮家和卫平侯府宁愿去扶持怀王,也不可能选择纪王。 谁让阮皇后厌恶极了林贵妃呢?阮筝溺爱侄女,自然不会做让她不痛快的事情。 第一个看见绢帛的人,不是阮筝,而是卫韶。 一看林贵妃贼死不死惦记他的儿子,卫韶一直以来维持的风度翩翩都裂开了,赶忙到停月斋,“阿娘!阿娘不好了!” 他要诉苦!最好赶紧定下和卢家的亲事! “阿娘你看,这也不知道是谁送来的,难怪儿子今日下朝,圣上特意留我说了几句话!感情是等在这儿呢!” 阮筝看了眼上头的字迹,歪七扭八看不出什么,但是绢帛上头的墨香,非一般人家能有,像是之前进贡到宫里的…… 阮筝心里有了数,掀了掀眼皮子。 “放心吧,圣上若是赐婚,必定会跟五娘商量。若是直接下诏,我自会进宫走一趟。” 言下之意让卫韶不用着急。 卫韶:“……” 他摸了摸鼻子,小声喊了一声“阿娘”。 “你难道是觉得明绪配不上卢家的小九娘吗?” 廊下响起一声“大郎”。 阮筝瞪了儿子一眼,让云因把卫启带进来。 卫启面色微红,低着头进来。 卫韶道:“你在外头做什么?” 卫启道:“阿姐有事,派人回家传话,说今日不回来用饭了,让我跟大母说一声。” 阮筝好奇道:“什么事儿啊?” 卫启不知道想到什么,脸更红了,“卢、卢九娘子让她在卢家吃饭。” 阮筝看着孙子这样,一时间哭笑不得。 云因见状,示意卫韶先跟自己出去。 “明绪,大母问你,你觉得九娘好不好?”阮筝柔声问道。 卫启结结巴巴,最后只憋出一句话。 “阿姐的朋友,自然是好的。” 阮筝眼底满是笑意,“那让你娶九娘呢?” 第239章 定亲 卫启满脸通红,就跟熟了的螃蟹一样,眼神羞涩又明亮。一句“但凭大母做主”便足以看出心意。 当下不比后世,男女成亲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至于孩子们的感受?不讨厌就行了,只要对方家世清白,为人处事可圈可点,婚后自然可以慢慢培养感情。这也是为什么大多夫妻都是相敬如宾的主要原因。 卫启对卢九娘或许还不能算是喜欢,毕竟也只见过那么一面罢了。但有好感是肯定的,要不然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毕竟当初卫韶想让儿子尚公主的时候,他可不是这样的反应。 眼看着孙子强装镇定地退下,阮筝没忍住笑起来。 云因怕卫韶到时候惹了阮筝不痛快,就将他先打发走了。不过她还是了解自家娘子的,见她此刻笑意盈盈,便知道这门婚事十有八九能成。 云因笑眯眯道:“看来我们卫平侯府很快就要有喜事了。” 阮筝懒得理她,既然两家都愿意,那就可以商量定亲的事情了。阮筝让人把安阳郡主叫来面前,问问她的想法。 阮筝不是专横跋扈的大家,更何况卫启是安阳郡主历经千辛万苦才生下的儿子,他的婚事自然也该跟安阳郡主商量一二。当初他们夫妻在豫州,安阳郡主生龙凤胎的时候可以说是吃尽苦头,还差点就难产了。 也是因为如此,卫韶决定有一儿一女足以,再不让安阳郡主生产了。 在这个有着多子多福观念的当下,卫平侯府兄弟三个可以说是十分特立独行了。 阮筝询问安阳郡主道:“三郎应该也有跟你说过,我叫你过来,也是想听听你的意思。” 安阳郡主其实心里不大满意卢九娘,倒不是因为卢九娘如何不好,而是卢家的门第太高。她已经有一个陈留阮氏的婆母,再来一个范阳卢氏的儿媳,日后府里哪儿还有她说话的份? 不过阮筝既然都这么说了,安阳郡主自然不会反对,笑着道:“儿媳还年轻,明绪阿蕴的婚事还得麻烦阿家替他们多些操心。” 阮筝哪里看不出安阳郡主心中的不情愿,笑了笑道:“其实要我说,明绪这时候定亲还早了一些。” 可不是吗?安阳郡主强忍着点头的冲动,然后就听见婆母话锋一转,叹了口气道:“但我听说圣上和林贵妃又动了让明绪尚主的心思。” “什么?”安阳郡主脱口而出道,“是二皇女?!” 阮筝似笑非笑,“难不成,你觉得五娘会把神光嫁到卫家不成?” 安阳君主讪讪一笑,她倒宁愿是皇后嫡出的神光公主,也好过二皇女那样的人!只要一想到儿子尚主,安阳郡主就彻底坐不住了,面露焦急道:“阿家,林贵妃为何老是盯着我们明绪不放?” 阮筝淡淡道:“五娘无子,林贵妃自然觉得,只要我们和她有姻亲关系,便会一力扶持纪王。” 安阳郡主道:“可是咱们不是准备让神——” 话没说完,阮筝一个眼风扫过来,安阳郡主自知失言,连忙改口道:“阿家,那咱们什么时候和卢家商量定亲的事情?”这下倒是不嫌弃卢九娘身份高贵了。 安阳郡主内心咬牙切齿,她阿娘在世时就看不上林贵妃,说她精于钻研,无孔不入,如今看来,果真一点儿也没错! 她的大郎是她吃尽了万般苦头才得来的,他一直希望成为像他阿耶那样的人,安阳郡主怎么会让儿子娶二皇女那样的泼辣人?还没尚主就敢动鞭子,真尚了主,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在呢! 阮筝笑着抿了口茶,不紧不慢道:“九娘是卢家这一辈唯一的嫡出女郎,自幼千娇百宠,就连我那阿姊也是将她当作心肝一样爱护。卢中书也是因为看中咱们家从不纳妾的门风,这才动了心思。” 云因帮腔道:“可不是吗?三郎和郡主是出了名的恩爱夫妻,郡主您又端庄贤惠,孝敬长辈,日后定然也是一个好大家。就冲着这几点,卢中书看重咱们大郎也是无可厚非。” 安阳郡主被夸得眉开眼笑,哎呀,她也没有云媪说的这么好啦。 安阳郡主奉承阮筝道:“那还是阿家教子有方,对我们几个儿媳也是视若亲女,儿媳能有阿家您这样的长辈处处提点教导,是儿媳的福分。” 阮筝笑道:“照这么说来,九娘也是个有福分的人。” 孙媳妇还没过门,这顶高帽就先给小儿媳戴上了。还是娘子厉害,云因抿着嘴笑。 阮筝派人给卢家递了帖子,隔日便带着安阳郡主上门拜访。 郑玉翎在寿宴那日见过卫启一次,当时就动了心思,只是一直没有挑明,也正是如此,卢中书才会考虑和卫平侯府结亲。 卢夫人心里不大情愿女儿嫁到卫家,卫平侯府就卫韶一个有出息的,更何况,先前大房还闹出这么多笑话。但郑玉翎看中卫家从不纳妾的门风,光这一点,就已经胜过许多人家了。 两家商定之后,卫平侯府便请了媒人上门提亲。 等高琛听说此事,卢卫两家已经经历了纳采、问名、纳吉三道流程,就差纳征定亲了。 高琛冷笑一声,卢家当初看不上他的儿子,如今又抢走了他看中的女婿人选,倒是好样的! 林贵妃安慰道:“左右素成还小呢,神光公主都还未定亲,她这个妹妹哪能抢在长姊的前头?” 其实心里都快要怄死了。 卫平侯府好大的胆子!明知道纪王喜欢卢九娘,竟然还敢娶她! 高琛闭了闭眼,卢家主最好祈祷卢老夫人活得久一些,否则,等卢家人丁忧,他立马就把亲信安排到空出来的位置上。 倒是阮皇后听说卫平侯府要和卢家定亲,高兴地赏赐了不少东西。她才不管高琛怎么想呢! 一时间卫平侯府喜气洋洋。所有人都很满意,唯独卢氏,看着无人问津的女儿,有些恐慌。 第240章 香囊 “阿家,二娘也到了岁数......”卢氏低声道,她实在不明白婆母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明明也是疼爱孩子的,可为什么却从不关心女儿家最重要的婚嫁之事? 卫瑾是世女,日后要继承卫平侯府的爵位,不能外嫁,这个道理卢氏明白。而卫琼命里有劫,被送到琅琊常住,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卫珍呢?她比卫启还年长一些,如今卫启的婚事都定了,都已经在选良辰吉日,她还是一点儿影儿都没有,这让卢氏怎么能不急? 十二三岁的年纪不相看人家,等到十五六岁怎么来得及?难道要拖到十八九岁,为人继室不成? 阮筝淡淡看了卢氏一眼,后者心中发怵,声音也越发小声:“儿媳、儿媳也是为了二娘着想。” 阮筝当然知道她是为了卫珍着想,不然也不会见她。 如果没有亲眼所见上辈子卫珍的结局,这个时候阮筝也确实该好好替孙女打算,挑选一个人品正直、门当户对的好郎君。 “我说过,孩子们的婚事,用不着你们操心。”阮筝最近心情还不错,所以有这个耐心跟卢氏说话,换做之前,早就让她继续“卧病在床”了。 卢氏着急道:“可是,二娘的年纪已经不小了。” 阮筝皱眉,正要说话,就听见外头一声“阿娘”。 卫珍走进来,先是给长辈请安,然后目光转向卢氏,平静道:“阿娘,沈娘子再过半年就要出嫁了。她先前说,想让您多教她一些东西,左右如今府中无事,您就去帮衬一二吧。” 这自然是借口。 沈莹再过不久就要成为怀王妃,哪里还有心思搭理卢氏。她每次看见卢氏,就会想起自己的父母!更何况,卫平侯府此刻为着筹备卫启的婚礼,忙得热火朝天,实在算不上“无事”二字。 阮筝看着孙女所为,不仅没说话,反而还闭上了眼睛,撑着额头假寐。 卢氏本身就是个怯懦的性子,从前卫珍习惯逆来顺受,所以卢氏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变本加厉,如今她变得“不服管教”,卢氏反而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卫珍让人送卢氏去桐庐巷,语气表情什么的明明都很正常,卢氏心里却直打鼓。 “大母,是我不好。”卫珍低声道,“我又让您操心了。” 阮筝摸了摸孙女的脑袋,温声道:“珠珠,你知道的,大母只希望你们能过得快乐。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小人之泽,亦五世而斩。咱们过好当下就足够。至于你阿娘,就随她去吧,理会她反而影响了自己。” 卫珍点了点头,又笑着说起另一件事。 “大郎前几日,不是亲自刻了一个玉石章托我送给卢家阿姊吗?今日卢家阿姊回去时,塞给我一个香囊,说是绣着玩儿的。”她忍不住笑,“这也没指名道姓给谁,大母,您说我是要自己昧下呢,还是拿给大郎看看?” 阮筝和云因都笑了。 云因道:“二娘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促狭了。” 卫珍道:“我还以为卢家阿姊是送给我的呢。” 阮筝忍俊不禁,“下回九娘过来,你就把这香囊挂身上,赶明儿她就又会拿新的给你了。” 卫珍闷闷笑道:“我若是挂自己身上,卢家阿姊哪里还敢再给我?说不定就给阿姐了。” 一阵说笑,卫珍退下,差人去请卫启过来。 卫启一脸不明所以,以为卫琼又派人送信来了, “阿姊?”他边走进来,边说道,“阿蕴那丫头,怎么老是送信?当初大母真该问皇后娘娘要两个女官跟她过去,好好管一管——” 声音戛然而止。 一枚绣工精湛的香囊出现在卫启面前,绳子缠在卫珍手上,香囊随着她的动作晃了一晃。 “好看吗?” “好看。”卫启愣了一下,满脸狐疑道,“阿蕴的手艺变这么好了?这莫不是她让下人代劳的吧?” 卫珍:“……” 她轻轻叹气,怜悯地看了堂弟一眼,“这是卢家阿姊给我的。” 卢家阿姊?那不就是卢九娘?卫启的脸又开始慢慢变红,“哦、哦,那你好好拿着就是了,给我、给我看做什么?” 卫珍无奈一笑,“我倒是想拿着,可惜不是送我的。” 她将香囊递了过去,卫启不可思议,愣在原地,又开始结巴了:“送、给我?” 边上的贴身仆婢纷纷掩唇而笑。 大郎君一向最注重自己的形象,但是每次听见卢九娘子,便跟个傻子似的,连话都说不利索。 卫珍塞他怀里,“不是给你的,难道还是给我的不成?” 卫启慌忙接住,握在手里,一不小心用力过度,还给捏皱了,他脸上露出心疼的表情,“阿姊,那、那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卫珍道:“去吧。” 卫启将香囊贴身放好,脚步飞快回到自己房里。 自打七岁之后,卫启就从停月斋搬了出去,毕竟男女七岁不同席,就算是兄弟姐妹之间也是一样的。 回房、关门,一气呵成。 卫启来不及平息呼吸,就把怀里的那枚香囊拿了出来,左看右看,红着脸傻笑了半天。 真好看。 素净的缎面上绣了几株墨兰,可以说是清雅别致,又不失大气。 卫启正想佩戴身上,忽然动作一顿,从书架上找了个小巧的木盒,把香囊抚平再抚平,又用帕子包好,最好郑重其事地放到盒子里。 这样不会损坏弄脏,还不容易沾染灰尘。 卫启搓了搓发烫的脸,不知道她喜不喜欢珍珠,不然他送一匣子珍珠粉给她吧? 几日后,卢九娘带着一个巴掌大小、雕工精细的小匣子回家,一路上一直按耐着没打开,等到回自己院子,让服侍的仆婢都退下,这才轻轻打开匣子。 嗯? 这是什么? 里头还塞了一张小纸条。 宽绰秀美的字迹令卢九娘眼前一亮,但很快,嘴角的笑意僵住。 【珍珠粉,外敷内服皆可。】 卢九娘当然知道珍珠粉有美白的功效,他这是嫌弃她不够白吗? 她哼出一声。 第241章 旧伤 卢九娘拜阮筝为师的事情并不算是什么秘密,至少在士族高门的圈子几乎已经传遍。 尤其是崔六娘,没少在信里“拈酸吃醋”,只可惜她的祖父母不像郑玉翎,跟阮筝是从小认识的交情。 后面卢卫两家定亲,大家还吃惊了一把。原本以为卢家会把卢九娘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毕竟卢家这一辈就这么一个嫡出女郎,卢九娘的舅母更是心心念念想要她这个儿媳妇。 没想到,竟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卫启给截胡了。这可把卢九娘的舅母给气的,在信里没少埋怨小姑子,殊不知卢夫人压根没想把女儿嫁回娘家。 琅琊如此之远不说,卢九娘若是嫁过去,就算受了委屈,她难道还能和自己的哥哥嫂子撕破脸不成?这样一想,卢夫人也不觉得卫启有哪里不好了。 她原先觉得卫启是三房的儿子,卫平侯府的爵位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落到他头上,如今又未入仕,怎么看都是不如别人的。 但郑玉翎一语道破,仅凭一句“阿宜的性子,我从来没想过她去别家做长媳宗妇”,卢夫人就彻底想开了。 别看卢九娘长了一张美丽冷艳的脸,实际上半点心眼也没有。这倒不是说她笨,而是她这样的性子,让她做宗妇长媳,实在是压力太大,她或许可以做到,但一定不会快乐。 对卢九娘而言,别的媳妇熬到婆才能有的管家权,还没有阮筝的一张字帖来得有用。她这样的性子,让卢夫人好几次私下叹气,后悔不该把女儿娇养成这样。 可也没办法,都长这么大了,难道还能塞回肚子里回炉重造不成? 郑玉翎和卢夫人原本就是想着给卢九娘找一个家里事少、又是幼子的人家,这样一来,也就不用承担太大的子嗣压力。只是这种人家少之又少,更何况幼子虽说没什么家族压力,可最得父母偏爱,总归是有许多琐碎的麻烦。 哪像卫启? 郑玉翎跟阮筝和好以后,就瞄上了她的孙子。 别的不说,除了那个孽种卫祥之外,卫平侯府的孩子就没有一个是不好的。 别家都有的婆媳矛盾、妯娌嫌隙,换在卫平侯府,也完全就不是什么问题。卫启的亲妹子远在琅琊养病,隔房的卫瑾和卫珍姊妹俩又是一贯和卢九娘要好的。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关系不好,她们还会刁难卢九娘不成? 安阳郡主也不是什么刻薄难缠的性子,只要卢九娘尽到做儿媳的本分,再有阮筝护着,卫启从中周旋,一家子难道还不能够和和美美过日子? 基于以上种种原因,两家都是心甘情愿、高高兴兴地定下了良辰吉日。 就在开春的三月里。 安阳郡主现在是生怕这个儿媳妇跑了,来一个二皇女,那她哭都没地儿哭,故而情真意切跟卢夫人解释,三月里气候正适宜,不冷也不热,不至于累着九娘。 卢夫人也很高兴安阳郡主这么重视自己的女儿,一来二去,两个人的关系倒是比从前亲近许多。 再一个,因着大家伙都知道卢九娘在阮筝跟前钻研书法,为了杜绝一些不必要的流言蜚语,阮筝特意拜托兄长,替自己教导卫启。 这样一来,两个孩子也算是各忙各的,分开的远远的。省的有些嘴巴不干净的人说卢九娘,“哪里就是学书法,我看呐是早就看上如意郎君,这才扯谎故意接近呢。” 在这一点上,卫韶不得不佩服母亲高瞻远瞩,与其等流言而起再来遏止,倒不如先从根源掐死。未雨绸缪,总是没错的, 一晃就到了立秋。 阴雨连绵,秋风瑟瑟,久不出日头,连带着人的心情也开朗不起来。 阮筝这些日子膝盖疼,许是年轻时候不注意,如今老了开始发作了,疼得她整宿整宿睡不好。这可把卢氏和安阳郡主吓得,要在婆母房里打地铺服侍。 好在云因好说歹说给她们劝住了,要不然阮筝都不知道能不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天色渐黑。 刚煮好的中药浓汤里放了几块干净帕子,云因稍稍拧干便敷在阮筝膝关节的位置。 “奴这几日思来想去,一定是娘子从前和郎君一起行军的时候,不小心落下的病根。”云因愁眉苦脸,絮絮叨叨道,“当时没什么事,现在年纪大了,一并都发作了。” 热敷虽然不能根治,但多少也有些用处。阮筝没忍住揉了揉膝盖,打从昨儿睡不好,半夜爬起来去找宋樾下棋,被她痛骂了一顿后,阮筝的心情就一直持续低落。 她不禁感叹,“果然,人老了就是招人嫌的。” 云因吐槽道:“谁让娘子大半夜的去敲宋娘子的门,这要是换郑娘子,您接下来的日子都不要好过了。” 阮筝深觉有理,又叹了口气,开始反思自己。 “阿因,你说我现在的脾气是不是太暴躁了。” “啊,有吗?”云因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阮筝是在说卢氏和安阳郡主两个人。她想了想,“娘子也没有说什么啊。” 只是让她们少到自己跟前晃悠。 云因安慰道:“娘子放心吧,两位女君不会往心里去的。” 身体不适的情况下,谁还能一直保持平静的状态?又不是圣人。 反正在云因看来这都不算什么。娘子也是为了卢氏她们着想,不然,这样的天打地铺,可有得她们罪受。 阮筝哭笑不得,她算是知道为什么昏君偏爱佞臣了。 第242章 恩怨 隔日,宫里来了人。 阮皇后听说姑姑身体不适,连忙派了好几位太医过来。 “这种陈年病根,哪里治得了?”阮筝嘴上说阮皇后兴师动众,但心里还是十分欣慰的。儿子有什么用,到底没有女儿贴心。 阮皇后在阮筝心里,跟自己的女儿也差不多了。 宋樾眼都不抬一下,“谁让你年轻时候不注意?如今治不好也是你自己活该。” 阮筝叹道:“年轻时候总觉得自己是铜墙铁壁,怎么折腾都没事。” 适时潇潇雨歇,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 云因领着颜女官几人穿过长廊往这边来。 “见过阮老太君。” 清淡的声音令原本都在思考棋局的两人齐齐抬头。 阮筝皱眉,颜女官毕恭毕敬道:“老夫人,五娘听说您近些日子身子不适,特意派了几名太医为您诊治。” 为首的正是太医令宋清。 当年有着“赛华佗”之名神医的亲传弟子。 阮筝脸上的笑意淡了淡,对颜女官道:“都是小毛病,阿颜,你回去转告五娘,让她不用担心。” 颜女官露出为难的神色,压低声音道:“五娘什么性子,老夫人是再清楚不过了。我哪里拗得过她呀?” 云因也跟着劝道:“太医都来了,娘子还是让他们先看一看吧。” 阮筝不愿意看见宋清,僵持了片刻,宋樾开口道:“都一把年纪的人了,难道还怕吃药不成?还是看一看吧,别辜负皇后娘娘的一片心意。” 宋清始终面色清淡,仿佛从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 阮筝心中冷笑一声,起身拄着龙头拐杖往房里走。 以宋清为首的太医连忙跟上。 云因感激地看了宋樾一眼,低声道:“还好有宋娘子您在,不然我们娘子哪里肯听劝。” 一番诊治后,宋清给出了治疗方案。 ——针灸。 阮筝闭了闭眼,手背因为绷紧而显得有些发白。 她真的不愿意,一次又一次地回想起过往的事,这跟凌迟又有什么区别?只是一个心痛,一个身痛罢了。 针灸是阮筝外翁的绝技,在前朝的时候,更是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名气。后面这些东西都交到了宋清的手中,哪怕他只学到了十分之一,也足够他被士族高门奉为座上宾。 宋樾问了一句:“只用针灸,不用吃药?” 宋清眉眼未动,“要吃。” 阮筝的脸色更难看了。 云因连忙道:“吃吃吃,我们吃。您只管开方子就好。” 对云因来说,从前的恩怨,比不上阮筝如今的身体来的重要。 宋清下去开方。 按理来说,这种小事倒也不必他亲自动手,但他心里有数,阮筝不愿意看见他。干脆便走得远远的。 宋樾看着阮筝的侧脸,没忍住笑了一下,“我去看着点,让人家少给你放黄连,成了吧?” 阮筝不大痛快道:“又不是只黄连一味药苦。” 宋樾道:“那能怎么办?你这双腿还要不要了?” 云因附和道:“宋娘子说的是,娘子可不许在这种事情上任性。” 宋樾笑了一声,走出去。 宋清已经写好药方,她拿到手里看了一眼,确实是对症下药。 宋清面无表情,“我不会害她。” 宋樾道:“当然。你怎么可能害她呢?”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到现在都还记得阮筝怕苦。 也是挺有意思的。 四下无人,但宋樾并没有要和宋清多说的意思,拿了药方就准备离开。 宋清叫住她。 “什么事?”宋樾回头,看着他那双琉璃似的眼睛,不由想起一些往事。 宋清的身体里其实还流淌着一丝胡人的血,他的生母是最下等的歌姬,并非汉人,所以他的眼睛跟正常人有着很明显的区别。 宋清动了动唇,没出声,但宋樾看懂了他的唇语。 他在质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卫平侯府。 宋樾不答,转身离开。 云因让人按照方子去抓药,亲自守着药炉子,这种入口的东西她不放心交给别人。 至于针灸…… 阮筝皱眉,“这点小事就不麻烦太医令了。”以宋清的年纪,再怎么样也会培养几个徒弟,阮筝宁愿被扎疼几次,也不想看多看宋清一眼。 颜女官柔声劝道:“老夫人,五娘特意让太医令过来,就是希望他能给您的旧伤看好。其他人哪里有这个本事呢?” 宋樾也觉得阮筝不懂事,“行了,不必管她。劳烦太医令动手吧。这裤腿可要挽上去?” 宋清面色微冷,“不必。” 阮筝狠狠瞪了宋樾一眼,被她给无视了。 一大把年纪的人,等卫启成亲以后说不定都要做曾祖母了,还在这里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宋清给阮筝的腿上扎了许多银针,宋樾站在一边儿,细数着有多少穴位,眼见扎得差不多,“想必太医署事情繁多,就不麻烦太医令了。拔针的活儿就交给我吧。” 宋清还未说话,阮筝便道:“好。” 宋清抿了抿嘴,眼眸中划过一抹黯然,却是没有退让,淡声道:“皇后娘娘吩咐,臣不敢有一丝懈怠。” 他不会把阮筝交到宋樾手上的。 宋樾也知道他是防着自己,淡淡一笑道:“云因,请太医令和颜女官去前厅吃茶吧。一路过来也辛苦了。” 云因也知道阮筝的忍耐限度,忙把宋清和几位太医带到前厅。 “你这脾气是越发见长。”宋樾道。 阮筝冷哼一声,心里依旧窝火,不过不是针对宋樾。当年宋家发生变故,只留下她一个前往清河,日日深居简出,宋樾是不知道那些事的。 阮筝也不想多说,反而捡起另一件事,征求宋樾的意见。 “我想着,明年开春的时候,把阿蕴接回来住上小半个月,你看怎么样?” 其实卫启成亲,卫琼回不回来都没什么关系。但阮筝心疼孙女一个人在外头,家里又是难得办喜事,独独撇下卫琼,她心里肯定会难过的。 宋樾捡起一颗莹润白子,轻轻摩擦,没有说话。 阮筝低声道:“要不是老和尚千叮咛万嘱咐,让阿蕴离平京远远的,我怎么舍得让她离开……” 还是离开的好。宋樾心道。 “既然明净大师都这么说了,就让她一直待在琅琊吧。回来一趟也不过是住几日,很快又要走,这不是让孩子平添几分伤心吗?” 卫琼可以说是宋樾一手教导的学生,无论如何,都是有感情在的。 想到她前些日子来的书信,宋樾心中不受控制地产生一丝动摇。 “阿听,你若是不放心,我去琅琊陪着她吧。” “你?”阮筝嫌弃道,“你比我年纪还大,一把老骨头还折腾什么?更何况——” 声音带了笑意。 “你觉得阿蕴看见你,是惊多一些,还是喜多一些?” 第243章 奸细 之后的一个月里,宋清几乎是日日上门来给阮筝针灸。 阮筝不愿意与他独处,十次有九次,拉着宋樾一起下棋,宋清也没有任何反应。他就像是一座无声的山,任凭阮筝如何厌恶,他都全盘接受。 直到这日,宋樾难得出门去一趟梵音寺,停月斋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 “你们在做什么?”每个字都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云因压根拦不住高隐,阴冷的目光落在宋清身上,只见他半跪在阮筝面前,挡住了阮筝半个身子,看不清是在做什么,但阮筝紧皱着眉,似隐忍一般。 阮筝深深吸气,看也不看高隐一眼,“你来做什么?出去!” 冰鉴里头的冰块就跟摆设似的,起不到半点作用。 阮筝双腿发麻,又有一丝微微痛感,后背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湿,偏偏还不能动!这跟为人鱼肉任人宰割又有什么区别?她控制不住脾气,冲高隐道:“出去!” 施针结束,宋清站起身,淡淡地看了高隐一眼,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憎恶。 这时候,高隐也看见了阮筝扎满双腿的银针,气焰顿时消散了个七七八八,眼中难掩担忧:“你的腿怎么了?” 高隐这些日子很忙,忙得不可开交——边境出事了! 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信件到现在还放在高琛的御案上,几位重臣连带着高隐这段时间都在商议如何解决。 高琛一直想把这件事压着,以免传出去引得百姓纷纷惶恐不安。百姓的情绪还是次要的,就怕有心人不断抬高粮价,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也是因为如此,高隐不曾听说阮皇后派太医令到卫平侯府给阮筝看病的事情。 他过来的时候依旧没走正门,云因连同几个侍婢在廊下煎药,高隐微微皱眉,难怪一股儿浓重苦涩的药味。 等等,能让云因煎药的?高隐快步流星,吓了廊下的人一跳,云因来不及阻止,便被他冲了进去。之后便是开头那一幕。 高隐阴冷地看了宋清一眼,见阮筝神情烦躁,立马改口道:“云因,将无关紧要的人带下去,我有要事跟你家娘子说。” 阮筝没说话。 云因便对宋清道:“宋大人,您先到前厅喝茶吧。” 宋清一声不吭,拎起药箱往外走。 他一走,阮筝立马抄起手边的茶盏朝高隐砸过去,“谁让你过来的?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高隐不躲不避,脑门被砸红了一块。 幸好里面没有茶水,不然今日卫王殿下就要顶着一脸茶叶出去了。 发泄完,阮筝的怒火也没消下去,冷笑道:“我是给你脸了,让你这样登堂入室还不够,还使唤起我身边的人!你算什么东西?若是今日不给个由头出来......” “娘子别生气,别生气。”云因急忙回来,就是知道会有这么一出,边给阮筝抚背边柔声道,“还在针灸呢,可不能动气。” 高隐沉声道:“朝中出现了叛徒,与蛮族里应外合,夜袭边境,将小井村近千口人屠杀了个一干二净。” 什么? 阮筝下意识要站起来。 “娘子,可不能动啊!”云因摁住她。 阮筝皱着眉头,冷静稍稍回归,问他:“叛徒呢?查出来没有?” 高隐道:“没有。” 阮筝心中闪过无数念头,看向高隐:“圣上是准备让你离京,给蛮族一个教训?还是怎样?” 以阮筝对高琛的了解,他恐怕不舍得高隐离开,毕竟兵权还在高隐手中。人自然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不过,自前朝起便一直有着崇文抑武的毛病,到本朝也未改善半分,除了高隐,大魏也实在拿不出什么厉害的武将。 这种时候,高琛也没有其他更好的人选吧? 阮筝心中不无惋惜,但凡卫平侯兄弟三个有这方面的天分,她就算想方设法也会栽培他们,如此何愁没有机会立功呢? 脑海中掠过一道光,快得让人抓不住。 高隐道:“圣上如今也在考虑要不要派兵镇压,只是人选迟迟未定。” “怎么,他还不放心你吗?”言语颇为轻蔑,他们高家人就是虚伪。 高隐看着她,没有说话。 高琛嘴上说他也年近半百,又无儿无女,到时候若是在战场上发生意外,岂不是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字里行间都是担忧,可实际上打得什么算盘谁看不出来? 不过,高隐也知道高琛坚持不了太久。 蛮族屡犯边境,明目张胆,嚣张至极,可见是有人指点,背后通风报信。 若高琛毫无反应,任蛮族打脸,他还有一点儿皇帝的尊严吗?如今拖延,不过是因为他想要寻求一个两全之策。 一个,能打退蛮族,又可以收回兵权的两全之策。 阮筝忽然和缓了语气,似无意问起:“你这回若是带兵前往,多久能回来?凭你对乌木察的了解,是需要一年半载,还是......” 乌木察是蛮族的大将。 高隐本来想说不用半年,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若能把朝中的叛徒揪出来,自然少不少麻烦。就怕一直有人通风报信,拉长战线,归期不定。” 阮筝轻轻摩擦着指腹,“那你觉得,圣上最迟什么时候会下诏,令你前往边境?” 高隐对她突然的态度转变表示呵呵,他早就知道阮筝是这种人了。不过,就算是利用也比漠视好,阮筝对他还是不一样的。不然,她为什么不利用别人,只利用他? 这样一想,高隐心里舒服好多,看着阮筝道:“最迟这个月底,他就会做出决定。” 那不是就剩没几天了? 阮筝直接开门见山了,“那你把阿希带上吧。” 高隐摸了摸已经开始红肿的额头,哼笑一声,明知故问:“带她做什么?” 阮筝温柔道:“你无儿无女,把阿希带上,好歹也有个收尸的人不是?” 高隐险些被气笑了,她就这么见不得他好? 阮筝问:“行不行?” 语气有点不耐烦了。 高隐深呼吸,道:“他难道你还想高琛给她封个先锋官不成?” 第244章 边境 “那就是你的事了。”阮筝轻描淡写道,“你想想办法吧,怎么样才能让阿希正大光明地去边境。” 高隐忍不住道:“你就不怕她一个小女郎在外头受委屈、遇危险?” 阮筝心想,她又不是死的,卫琼去琅琊都给安排了这么多护卫,更遑论卫瑾去边境,不过嘴上还是道:“这不是有你在吗?好歹也是先帝亲封的魏王殿下,难道连一个小女郎都保护不了?” 高隐:“......我又不是去游山玩水,哪里能顾得了她?” 阮筝盯着他,后者显然神情有些不自然,语气微弱道:“她一个姑娘家,跟在我身边也不合适啊。” 阮筝冷哼一声,“不用跟在你身边,只要你稍稍看顾一二就行了。” “若是受伤?” 阮筝还没有不讲理到这种地步,“刀剑无眼,受伤也是她自己不当心。” 高隐还要再说,被阮筝打断道:“你还有完没完了?这么点小事都要一直念叨不停,果真是年纪一大,话也跟着多起来了。” 高隐:“.......” 现在到底是谁求谁啊? 阮筝道:“就这么说定了,你去想办法吧。阿因,给魏王殿下拿点伤药。” 她不走心道歉,“方才一时手滑,不小心误伤了魏王殿下,还请您见谅。” 高隐气笑了。 好一个“一时手滑”! 外头响起脚步声,是宋清过来了。隔着帘子,清冷的声音传到几人耳中。 “该拔针了。” 云因一拍脑袋,“说着说着就过了时辰。”好在宋清还记着。 高隐看着宋清进来,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阿听,你不会不计前嫌到这种地步吧?” 阮筝冷冷看他一眼,“用不着你操心。” 高隐便没再说什么。他得想办法去完成阮筝吩咐下来的任务,还不能让高琛起疑心。 这可不是一件好办的差事。 之前每一回,宋清拔了针就自觉离开,但这次,他收好药箱,不仅没走,反而看向阮筝,似隐忍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 “阿姊,你与他一直都有往来。” 阮筝语气冷淡,“与你有关系吗?” 宋清动了动唇,想说什么。 云因已经提前一步做了请的动作,“宋大人,时辰不早了,我送您出去吧。” 宋清黯然垂眸,拎起药箱。 等云因回来,就见阮筝揉着膝盖,“怎么了,娘子的膝盖还是很疼吗?”她忙上前,忽然想起来,“宋大人还没走多远,奴去让人把他叫回来吧。” “不用。”阮筝道,“好多了。” 这些日子的药没有白吃,针也没白扎。 “阿因,你让人去看看阿希回来没有,若是回来,叫她过来一趟。” 云因应是,又有些犹豫,“娘子真的要把大娘送到边境去吗?若是……” 阮筝叹了口气,扭过头,目光落在窗牖外。 停了半日的雨,这会儿又开始落。隔着蒙蒙雨帘,她仿佛已经看见卫瑾的身影。 “阿因,她不可能一直留在平京的。” 只有战功,才能让她彻底坐稳卫平侯世女的位置,也只有战功,日后继承卫平侯府的爵位,才不会有人非议质疑。 阮筝闭了闭眼,低声道:“去联系一下旧部吧,还有郭家的人……” 郭家也是以战功发家,这些年看似和阮筝断了关系,实际上私下里一直都有往来。 阮筝嘴上说要高隐照看一二卫瑾,可心里却并不完全信任他。 更何况,这次的事情实在来得有些突然,阮筝压根没想到朝中还有叛徒奸细,会跟蛮族里应外合。 她先前是想过让卫瑾去边境挣战功,但却从未将主意打到这上头。孙女的前程固然重要,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千千万万的百姓。 阮筝做不了救世主,但也不会去做刽子手。 一个人,如果连底线都没有,那还算得上是人吗? 叛徒…… 阮筝心里重复了一遍高隐的话,会是谁呢? 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 “大母!” 清越的声音响起,卫瑾手里端着一碗药走进来,“正好,大母的药煎得差不多了,我一并端来。” 云因被抢了手里头的活,反而笑眯眯道:“我们大娘真孝顺。” 卫瑾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这只是一点微不足道、举手之劳的小事,根本不值一提。 “大母,我给您带了点蜜饯。”卫瑾知道祖母怕苦,今日出门的时候特意去生意最好的那家蜜饯铺子买了一小包。 她叮嘱道:“不能多吃。”老人牙口本来都不好,云因就很少让阮筝吃太甜的东西。 看在这一小包蜜饯的份上,阮筝吹了吹那一碗药,屏住呼吸,一鼓作气给喝完了。 “大母真厉害。“卫瑾边笑边给阮筝喂了一块蜜饯。 跟哄小孩似的,阮筝哼了一声,含着蜜饯没说话。 “大母,我有件事想跟您商量。”卫瑾笑道,“明年开春,大郎和九娘不是就要成亲了吗?我想着,这么重要的事儿,怎么也不能少了阿蕴。不如等冬天一过,我就跑琅琊一样,把阿蕴接回来。” 咬着蜜饯的动作一顿,很快又恢复自然。等吃的差不多了,苦味也跟着压下去,阮筝才开口道:“阿希,你恐怕不能去接阿蕴了。” 卫瑾一愣,“为何?” 阮筝叹了口气,道:“魏王刚才来过,留下一个消息。朝中有奸细与蛮族勾结,边境附近的小井村,一夜之间被屠杀了近千口人。” 卫瑾震惊:“什么?!” 近千口人! 阮筝轻声道:“这件事尚未泄漏,但也瞒不了多久,最迟这个月底,圣上就会派遣人去处理此事。” 卫瑾后知后觉,“大母……是想让我去边境吗?” 阮筝问:“你怕吗?” 卫瑾毫不犹豫道:“不怕!” 阮筝又问:“哪怕有生命危险呢?” 这回卫瑾迟疑了一会儿,却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如果我是保护大魏子民而死,大母会为我骄傲吗?” 她眼里藏着小心翼翼,和些许希冀。 阮筝蓦地鼻尖一酸,点了点头道:“会的。但是,大母更希望你保护好自己。” “一命换一命不可取。知道吗?” “嗯!”卫瑾才不干那种傻事,别人的命重要,她的命自然也重要! 如果她死在刀枪剑雨之中,却护住了无数边境百姓,那是死得其所!她的死亡,即是荣耀! 可若是一命换一命,那也太不值得了!大母还有阿妹他们会伤心痛苦一辈子的!她不能不对自己的亲人负责! 卫瑾保证道:“大母放心,我去了边境,一定处处谨慎小心,绝不给别人可趁之机!” 阮筝柔声道:“大母相信你。” 当然,相信归相信,贴身保护的亲卫是少不了的,还有军中旧部,该打点的也要打点。阮筝可以接受孙女在必要的历练中流血流汗,但绝不会让她遭受生死危机。 这些没必要告诉卫瑾,她只管去闯,去成长。 去一步一步、踩着血印,朝着她一直坚定的方向走去。 第245章 心思 消息果然瞒不住了。 趁着还未彻底扩散开,圣上下诏,由魏王领兵前往边境,又点了郭杜二人为副将,御前内侍吴庸为监军,月底便出发。 这是自大魏立国以来的第一次战事,各方蠢蠢欲动,不少子嗣多的人家想也不想就把孩子打包扔进军中,混的到军功最好,混不到去历练一番也是不错的。反正输了也问罪不到他们这群士族子弟,有魏王在前头顶着呢! 在这之中,卫瑾就显得格外突兀。不少人私底下猜测:她一个女郎发的什么疯?竟然敢上什么战场!难不成……三房与范阳卢氏结亲刺激到了卫瑾,她怕卫平侯府的爵位旁落堂弟,所以才急着立功? ——高琛也想拿这种借口去糊弄阮皇后,但没成功。 “你当我是傻子吗?卫平侯就这么一个女儿!我阿姑怎么舍得把大娘送到军中?是不是你,还记恨大娘当年和安王赛马的事情?!” “你、简直无理取闹!”高琛恼怒道,他都封卫瑾为卫平侯世女了,若是记恨,直接让三房的儿子继承卫平侯府爵位不能更好吗? 阮皇后自从知道高琛把卫瑾塞到魏王身边做文书,便控制不住脾气,当下也是冷笑连连:“别的士族子弟进军中不过是干些后勤的活儿,你倒是看得起大娘,让她跟在魏王身边磨练。如此看重,你倒不如把领兵打仗的重任也交给她好了!” 提到魏王,高琛心虚一秒。 他把卫瑾塞到魏王身边,自然是别有用意。 当然,高琛自己是绝对不会承认的。卫平侯就这么一个女儿,连儿子都没有,要不是魏王主动过来找他,提出把卫瑾塞到军中,他压根想不到这么做。 高琛很早以前就开始惦记魏王手中的兵权了。虽说他阿耶对魏王是万分信任,可高琛不放心啊,俗话说得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要不是魏王多年来无儿无女,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没有异心,高琛早想办法除去这个亲叔叔了。他一直在等,等魏王寿终正寝,这样不动一兵一卒就能成功把兵权收回来。但没想到,魏王的身体能这么好,照这样情况看来,指不定高琛还要死在他前头。 那可不成! 这次朝中奸细勾结蛮族的事儿,虽然令高琛大发雷霆,但也提醒了他,可以趁这个机会想办法把兵权拿回来。 魏王提到卫瑾的时候,高琛心里一咯噔,他倒不是怀疑魏王想要老牛吃嫩草,如果真是这样那还好了,他能以此为借口摆魏王一道。 但是——高琛看魏王那意思,像是要让阮筝痛失孙女。 若是这样的话,阮筝白发人送黑发人,恐怕还要面临一命呜呼的风险。高琛让心腹吴庸做监军,也是存了保留证据,到时候,只要阮筝知道魏王从中做手脚,就算是死也会报复回去。 高琛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他心知肚明,这些绝不能让阮皇后知道,届时还需要阮皇后和阮家帮他对付魏王呢。 “阿镜,你看看你说的什么话?我若失记恨卫大娘,又何必让她一个女郎继承卫平侯府的爵位?”高琛语重心长道,“自古以来,都是男的继承爵位,卫大娘若要名正言顺继承卫平侯府,自然还需要更多的功劳才站得住脚。我是为了她着想。” 阮皇后不买账,她又不是傻子,高琛大可以给卫瑾安排个又轻松又没生命危险的活,跟着行军走一趟就算是镀金回来了。 跟在高隐身边,那不就是前线?前线生死不明,大娘一个女郎,要是出点什么事,她阿姑还不得被刺激得一病不起? 更何况,“圣上不是不知道我阿姑早年与魏王的恩怨,若魏王怀恨在心,给大娘使绊子——!”阮皇后气急,怒视高琛,他竟然还有脸笑! “阿镜,你别把人想太坏了。”高琛笑道,要不怎么说高家人护短,就算他惦记魏王的兵权,那也一码归一码。魏王想报复卫平侯府,又不是对他的儿子下手,高琛自然没什么感觉。 他温声道:“皇叔不是那样的人,更何况,我就是为了卫家大娘的安危,才让她离皇叔近一些。你想啊……” 好说歹说,口水都快说干,阮皇后的怒气才平息一些,但脸上仍旧带着狐疑。 “你保证大娘不会有事?” 高琛面色不改道:“我保证。” 阮皇后嘟囔道:“这还差不多……” 高琛握住阮皇后那双莹白如玉的柔荑,凝望她数十年如一日的娇美容颜,忍不住心念一动,低下头。 “圣上!不好了!纪王和怀王打起来了!”外头内侍焦急道。 阮皇后迅速推开高琛,皱眉道:“吵死了,没得一刻消停,圣上快去吧。” 高琛气笑了,也就她敢这样正大光明地嫌弃。 “朕晚点再过来。”他撂下这么一句话,转身离去,没注意到身后阮皇后的表情瞬间充满厌恶。 神光公主从内室走出来,“阿娘。” 颜女官让人打了温水,阮皇后用皂角洗了一遍,又用进贡的玫瑰精油滴在水中泡了会儿,最后擦干抹了些七白膏在手上,方才心满意足。 神光公主就等在一旁,等阮皇后忙完这一切,开口道:“阿娘,阿希随军前往,真的不会有什么事吗?” 惊鸿殿不是阮皇后的心腹,便是阮家和阮筝安排保护阮皇后的人,神光公主早就知道了,所以说起来这些也没什么顾忌。 阮皇后收敛了在高琛面前的怒色,拨动着才染了色没两日的指甲,漫不经心道:“能有什么事?这本就是阿姑安排好的。” 阮筝是准备让卫瑾去锻炼一番,又不是送孙女去死的。 自然会做好准备。 第246章 各异 神光公主微微皱眉,“可魏王……” 她至今没有看透这个男人,虽然阿娘和阿翁都让她不用担心,可是,神光公主实在没办法不担心。 阮皇后也不好跟女儿讨论长辈的感情事儿,只道:“你放心,魏王和阿姑的关系没有外头说的那么严重。” 神光公主犹豫了一下,问道:“阿娘,您不想让我跟阿希一起去吗?” 阮皇后淡淡看她一眼,神光公主眼中充满不解。 “你太急功近利了。”阮皇后淡淡道,“阿希去,别人只会以为她想坐稳卫平侯世女的位置,你去,让其他人怎么想?你阿耶,还有纪王他们,你让他们怎么看你?” 雪崩那会儿,神光公主还可以说是替父分忧。但这次不一样,她没有正当合理的由头跟着一起去边境。更何况,这种事情不可一而再、再而三,太过频繁只会让人起疑心。 一旦高琛起疑心,神光公主连唯一的优势都没了。 阮皇后看着女儿,叹了口气道:“你如今最该做的,不是想着如何立功,而是博取名声,一步一步,走到众人眼前。” “你方才也听见了,纪王和怀王打了起来。这种搅浑水的机会,你要白白错过不成?纪王他们几个越是不成器,你越要在大臣面前表现你的沉稳能干。” 神光公主此刻心里说不出的庆幸,“还好有阿娘点拨,不然儿臣就钻进死胡同了。” 阮皇后道:“想明白了就下去吧。” 神光公主恭敬低下头道:“是。” 颜女官看着年轻女郎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欣慰道:“五娘就该多和公主聊聊的。” 阮皇后只要多关心神光公主几句,公主嘴上不说,实际上眼角眉梢的喜悦压根就藏不住。 毕竟孩子哪有不亲近母亲的? 阮皇后却道:“她很像高家人,你没发现吗?阿颜。” 颜女官不以为意,“再像也是您的孩子。”从五娘肚皮里出来的,“更何况,公主也知道谁才是为她着想的人。” 阮皇后笑着摇头,没说什么。 她实在做不到像阿姑那样疼爱孩子,又或许,是她把对高琛的厌恶,转移到了神光公主身上。 “一个不被期待到来的孩子,也挺可怜的。”阮皇后自言自语道。 神光公主的到来可以说是一波三折,几乎所有人都将这孩子当作是未来的储君。 阮符兄妹有多么期盼孩子出生,高琛就有多抗拒,甚至曾经默许人在阮皇后的吃食里动手脚,只不过东西刚送到惊鸿殿就被颜女官发现了。 高琛不希望未来的太子是从阮皇后的肚子出来,一直到产婆说出“皇后娘娘生了个小公主”,他提着的那颗心才算是彻底放下。 而阮皇后精疲力尽,看也没看自己生下的孩子,只与陪在自己身边的阮筝说了一句:“阿姑,阿耶此刻怕是失望极了吧?” 神光公主很小的时候就能感受到父母对自己的疏离,她不明白,直到有一日听见阮家的女眷小心翼翼地劝阮皇后还是要尽快再生下一个太子,才慢慢发现原因所在。 不被爱的孩子,如果还不努力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么等新帝登基就只有死路一条。 · 另一边,卫平侯府都在忙着给卫瑾收拾行李。 安阳郡主给儿子准备成婚的事宜都这么用心,“这些厚衣裳也带着吧,我听说边境可比咱们这边冷多了,到那差不多也入秋了,袄子多带几件,炭火也带上,对了!阿希,三婶特意给你去梵音寺求了个护身符!这个你得贴身放好!可不能丢了啊。” 卫瑾贴身放好,安阳郡主这才满意点头。 “还是我们阿希听话。” “对了,干粮!路上得多带些干粮!”安阳郡主连忙吩咐厨房多做一些容易保存的食物,“要不还是带个厨子过去吧,反正一应用度都咱们自己出,不用军中开支!” 卫韶听不下去了:“你当阿希是去游山玩水呢?”还带个厨子去。 安阳郡主不懂这些,但她听说以前魏王身边都是有私人的医官和庖厨跟着的,他们阿希怎么就不行了?随军这么多人,多一个厨子怎么了?又不吃朝廷拨下的粮食! 卫韶道:“我跟你这个妇人说不清楚。”转头叮嘱卫瑾,“你此去,务必处处谨慎,当心圣上派来的监军。” 卫瑾郑重点头,又安抚安阳郡主。 “我知道三婶是怕我吃不好,不过我既然跟在魏王身边,想必伙食也差不到哪里去,就不从家里带厨子了,免得被人抓住把柄,到时候拿到圣上面前说事。” 安阳郡主叹道:“也好。” 她见卫启在一边儿不说话,一时来气,“你这孩子,你长姊都要去边境了,也不说点什么!” 卫启无奈道:“该说的都说完了,只要阿姐能平平安安回来,比什么都强。” 卫珍轻轻点头。 卫平侯偷偷抹了一下眼睛,“不然,我去求一求圣上,不要让大娘去了。” 卫敞问道:“可以吗?” 说完,全场寂静。 阮筝冷冷道:“可以,既然阿希不去,那就你们兄弟两个去。” 卫平侯和卫敞立马不敢吭声了,跟个鹌鹑似的躲在一边瑟瑟发抖。 “阿娘……” “不说话没人当你们是哑巴。” 阮筝冷冷一眼,卫平侯兄弟俩就蔫巴了,要多老实有多老实。 安阳郡主眼里流出一丝羡慕,她要是能有婆母这样威风就好了。 但现实是,他们家那三个人就没一个听她的! 东西收拾的差不多,卫韶的随从走进来,低声说了几句。 卫韶诧异,示意随从退下,转过头跟阮筝道:“阿娘,纪王和怀王在宫里打起来了。” 他表情有些怪异,“好像……是为了封信。” 信? “怀王进宫的时候,正好撞上纪王,怀里的书信掉了出来。纪王觉得那东西有问题,便同怀王争抢了起来,结果被怀王撕碎吃了。” 吃……了…… 屋里一众人的表情也跟着一言难尽起来。 这个怀王,真是,挺豁得出去。 两个人闹到了圣上那,纪王一口咬定那信件有问题,否则怀王为何遮遮掩掩,还给吃了。怀王则说那是未婚妻写的信,他的私事自然不能让外人知道。 各有各的说辞。 高琛本来就心烦,儿子还这么不争气,直接一通训斥让他们滚出宫去。 第247章 婆媳 阮筝对高家人的这点破事不感兴趣,不过还是看了眼一旁坐着的卫珍,怀王和沈莹的婚事一直是她在跟进。 卫珍想了想道:“自从圣上的赐婚圣旨下来,阿姐便同卢中书通了气,由我捉笔与怀王私下联系。” 那封信是沈莹转交给怀王的不假,但其实是出自卫瑾和卫珍之手,只不过借了卢中书的名义,让怀王误以为那是卢中书对他的指点迷津。 卢中书能坐到这个位置,自然是小心又谨慎,毕竟若是正大光明地支持怀王,只会引起更多不必要的麻烦。怀王如是想,无需旁人多说,自己就给好盟友“卢中书”找了理由。 原本这种重要的东西,怀王是不会带在身上的,但今日有些不凑巧,怀王刚拿到未婚妻送来的信,还没看明白,就听说纪王进宫了。 你说进宫就进宫吧,跟他也没什么大关系,偏偏安王怀疑老大是想跟着大军前往边境,威胁怀王也去高琛面前请求。 该死的,就想拿他当枪使!怀王在心里把这对亲兄弟翻来覆去地咒骂,可明面上还是不敢违抗安王。安王一直以来都是高琛最疼爱的儿子,如今高琛又对他瘸腿多有愧疚,但凡他在高琛面前说上几句,怀王哪里还有好果子吃? 结果这一进宫,还没见到高琛,怀王就不小心把怀里的信给掉出来了。 纪王心知肚明老四娶范阳卢氏义女的用意,卢中书这个老狐狸舍不得拿亲生女儿做筹码,只肯用个无父无母的义女来拉拢老四,他心中鄙夷却又嫉恨老四能得到卢家的支持,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自然不会放过他。 不过,饶是如此,卫珍也没想到怀王会将那封信吃到肚子里。 “果真是个狠人。”她评价道。 卫瑾看向妹妹,叮嘱道:“我不在,你要多提防沈莹,以免她生出异心。” 卫珍点了点头,“阿姐放心。” 她一直都知道沈莹不是个安分的人,甚至连她私下里让怀王给她请医官的事情也都一清二楚。 沈莹明面上担心卢母的身体,“顺带”让医官也给自己诊诊脉,实际一直旁敲侧击,想知道卫珍到底给她吃的是什么毒药。只可惜,不知道是不是怀王找来的医官医术浅薄,竟什么都看不出来。 沈莹也曾怀疑卫珍虚张声势,给她吃的压根就不是毒药。 然而,还不等她生出异心,便到了该给药的日子,恰好那一日卫珍有事,迟迟未来,一直到毒药在体内发作,疼得沈莹死去活来,跪在地上拿头撞墙,才看见她的身影。 卫珍是故意的,沈莹心里恨得要死,可还是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求饶,她说她知道错了,她不敢了。 卫珍淡淡一笑,道:“我还以为你已经找到了解毒的法子,便想着不必过来了。” 这句话把沈莹吓得不轻,她再也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这万分之一的可能。 卫珍让身边的仆婢把解药给她,看着她吃了药,脸上的痛苦之色渐渐褪去,精疲力尽地倒在地上,宛如一摊烂骨头。 想来想来,都有些好笑。 还是阿姐有先见之明,知道和沈莹这种人合作讲不了道义,若是不给她下毒,什么时候都被捅一刀子都不知道。 很快就到了月底。 大军出发,阮筝没有出来送行,毕竟在她看来这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倒是安阳郡主带着卫珍和卢九娘在茶肆的阁楼上远远地目送大军离开,直到卫瑾的身影彻底看不见,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珠珠,阿宜,我们回去吧。” 又一个孩子离开了家,安阳郡主眼眶微红,不禁想到了自己远在琅琊的女儿。等阿蕴回来,她一定要给她在平京寻一门好亲事,决不让她远嫁! 下楼时,卫珍看见了等在楼下的卫启,她眉眼微微弯起,看了一眼卢九娘道,“三婶,大郎可难得亲自过来接我们。” 安阳郡主也看见了儿子,他今日穿了身玄色衣衫,可谓是挺拔俊美,引得茶肆里的一些小娘子纷纷侧目,脸颊绯红。 安阳郡主心中冷哼一声,跟他爹一个德行,就知道招蜂引蝶! 卫启走过来,目光克制着不去看卢九娘,对安阳郡主道:“阿娘,阿耶让我过来接你们回家。” 卫珍低低一笑,卢九娘就在她身边,自然听见了这笑声,顿时红了脸,好在有冪蓠遮挡,这才没有让人瞧见。 安阳郡主知道这是借口,毕竟她自己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做父母的,别管有多嫌弃自己的孩子,可总归是希望他们能过得幸福。 她咳了一声,笑眯眯对卢九娘道:“我忽然想起来,前些日子在如意阁定了些首饰,一直没去拿,这会儿才想起来。要不,九娘去帮我跑一趟?让大郎送你,到时候取了来,在卫平侯府用了午食再回去。” 卫启一时没听出母亲的意思,道:“这点小事我一个人去就是了,不用——”话语一顿,他忽然反应过来,白皙俊美的脸颊通红一片。 卫珍笑道:“大郎笨手笨脚的,若是把首饰弄坏了就不好了。还是麻烦卢家阿姊跑一趟吧。” 卢九娘面色绯红,轻轻应了一声,“好。” 安阳郡主带着卫珍上了卫平侯府的马车,两人取下冪蓠,安阳郡主简直要被自己的蠢儿子气得肝疼。 “他这个没救的猪脑子!眼巴巴地跑来,真给他机会,又不知道把握了!阿蕴都比他聪明!” 卫珍忍俊不禁,轻声道:“大郎像三婶,心性赤诚,不是那种花言巧语的人,也不会像其他纨绔子弟那样,一肚子的花花肠子。” 安阳郡主听她这么说,自然心花怒放,将卫珍搂在怀里喜滋滋道:“还是我们珠珠贴心。” 第248章 纯情 相比之下,卫平侯府的另一驾马车就没有这么和谐了。 卢九娘取下冪蓠,便见卫启同手同脚地上了马车,正襟危坐,全身上下写满“紧张”二字。 她是什么洪水猛兽吗?卢九娘在心里哼出一声。 “卫大郎君。”她开口,卫启立马条件反射回答,“我在。” 卢九娘愣住,而后扑哧一笑。 后者微微窘迫,这下不止满脸通红,就连耳根子也开始发烫。 他欲盖弥彰地解释,“我的意思是,九娘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卢九娘抿住笑意,原本因为卫瑾离去而低落的心情也有所好转。 她原本想说点别的,但话到嘴边不知道为什么就成了,“珍珠粉是什么意思?” 说完就面露懊恼。 卫启不明所以,道:“珍珠粉,外用可美容,也可以做成珍珠汤用来安神……你不喜欢吗?” 卢九娘嘟囔道:“我还以为你嫌弃我不够白呢。” 声音很轻,但卫启一下子就听见了,忙否认道:“没有!”他怎么可能嫌弃她不够白! 他面色涨红,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就是想着,珍珠粉是个好东西,没有别的意思,绝对、绝对不是嫌弃!而且……” 他声若蚊蚋。 “你已经很白很白了。” 明明也不是什么甜言蜜语,但卢九娘却蓦地脸颊一红,轻声问道:“那个香囊,你不喜欢吗?” 卫启脱口而出:“喜欢啊!” 卢九娘微微抿嘴,“那怎么不见你用?” 卫启想到那个被帕子一层层包裹好放在匣子里的香囊,红着脸,支支吾吾,含糊其辞。 “我收起来了。” 卢九娘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什么意思? 卫启看她一眼,心里咯噔一声,也知道自己这话容易让人误解,忙道:“那个香囊很好,怕佩戴身上给弄脏了,舍不得,所以才给收起来。” “真的?” “真的,比珍珠还真!”卫启急得差点指天发誓了。 他第一次收到卢九娘绣的香囊,小心爱护都来不及,哪里敢嫌弃? 卫启道:“我明日,不,我一会儿回去就拿出来佩戴身上。九娘……你别生气。” 卢九娘脸颊微微发烫,仍嘴硬道:“我没生气。” 到了如意阁,坐在外头的仆婢轻声提醒,卫启看向卢九娘,不自觉声音放软道:“我下去取吧,很快就回来。” 卢九娘轻轻“嗯”了一声。 卫启就跟听见天籁之音一般,被迷得晕晕乎乎,嘴角不自觉扬起,感觉脸颊又开始发热,趁着还没丢人赶忙下了马车。 他报上安阳郡主的名头,取了早就做好的首饰,便折返回了马车里。 卢九娘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卫启不明所以,怎么了? 卢九娘问:“你离得这么远,是怕我吗?” 卫启好不容易消下去热意又卷土重来,面红耳赤,连脖子到耳朵根都是一片红。 他低声道:“我怕、太轻浮……冒犯你。” 卢九娘还是比较满意大母和阿耶为她挑选的夫婿的,闻言眼中笑意愈浓,轻声道:“我们是未婚夫妻,不是吗?” “九娘……” “我小名阿宜。”卢九娘抿嘴微笑,“你也可以跟阿希他们一样,唤我小名。” 卫启眼眸微微发亮,心里觉得这不大好,但嘴上已经十分诚实喊了一声:“阿宜。” “我表字明绪。” 卢九娘笑了一下,心想这个人还怪有意思的。 马车慢慢悠悠地往卫平侯府而去。 卫启犹豫了一下,就跟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卢九娘露出诧异的神色。 这是卫启在如意阁看见的一支白玉簪。纯银的梅枝,最上头镶嵌着一颗被雕刻成灵动的小祥云的莹润翡翠。 大魏这时还是以金银宝石为主,珍珠更是昂贵,因为要耗费无数人力财力,从海里捕捞,一般只会进贡宫中。至于翡翠,在后世被炒上天,现在却属于不算值钱的小玩意儿。 但如意阁自然不会卖便宜的玩意儿,这一小颗翡翠,冰透无比,莹润细腻。里头还有一丝像云彩的棉絮,十分漂亮。 卫启一进去,就注意到了这发簪,他觉得这梅枝祥云很贴合卢九娘的气质,便想也不想给买下来了。 卢九娘就跟吃了蜂蜜似的,心中化开丝丝缕缕的甜意,声音也含着笑意。 “给我的吗?” 卫启点了点头,不太好意思道:“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我觉得,这做工不错,颇有仙人意境……就像你一样。” 最后几个字低不可闻。 卢九娘没忍住红了脸。 · “阿家,您方才看见九娘头上那根发簪了吗?我们一同的时候,还没有呢!”安阳郡主语气酸溜溜的,但脸上的笑意怎么都遮掩不住。 可别说!那梅枝祥云,清雅素净,极衬卢九娘的气质。 阮筝也看见了,想了想道:“我那儿也有一支差不多的簪子,回头让人给你送过去。” 云因一听,连忙去找了出来。 安阳郡主道:“阿家,我不是这意思……” 慌张的解释在看见云因手里那枚纯银的梅花簪时立刻消声,她的眼睛都挪不动道了! 阮筝差点就被安阳郡主给逗乐了。 通体纯银的簪子,和卫启买给未婚妻的礼物有些相似,但最上头的却不是翡翠,而是一颗硕大的红宝石。 红宝石雕刻成的梅花,就连里头的花蕊也是栩栩如生。 安阳郡主立马改口道:“阿家,我喜欢!” 经过这些年的相处,安阳郡主也算是摸透了婆母的脾气,她的婆母,宽容大度,又出手阔气!平日里最不喜欢惺惺作态、矫揉造作的人! 安阳郡主也就不客气了,她实在没办法拒绝这样一支红宝石打造的梅花簪子。 阮筝笑着给她戴上,温声道:“这些日子,你既要筹备明绪的婚事,又要给阿希收拾行李,平日里对珠珠也是关怀备至,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阿济,实在辛苦你了。” 安阳郡主:“不辛苦!” 云因忍不住笑,阮筝道:“这簪子有些分量,还是当年我阿姑让人打造的,我嫌笨重,不乐意戴。给你正好,毕竟人比花娇。” 安阳郡主连忙道:“不重不重,我觉得刚好。” 她可太喜欢这些华丽的首饰了! 安阳郡主沉浸其中,无法自拔。此刻也不觉得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心里头唯一的一点儿不舒服,都被阮筝给抚平了。 她觉得袁氏和卢氏真是太蠢了,这天底下还有比阿家更好伺候的婆母吗? 有福不享,偏要自己作死。 第249章 谋算 秋雨阵阵,卷落半树枯叶,一晃眼就又要入冬了。 莲花纹状的小铜炉里飘出丝丝缕缕的细烟,轻薄如雾,盘桓半空,宛如九天玄女挽臂的丝带。 “老师用的是什么熏香?”卢九娘从书案前抬头,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 寻常的香料好闻是好闻,但闻多了容易腻,烟味儿又重,不像阮筝书房常点的香,只有微烟,不仅不熏人,反而香气迷人。 书房只有阮筝和两位小娘子,就连云因也只候在外间的抱厦。 卫珍抿嘴笑道:“阿宜姐有所不知,大母用的香料都是家里以前的老师傅做的,有线香,也有香丸儿。大母也就是在书房的时候偶尔用香,平日里更多用的是鲜花提取的精油。” “精油?” 卢九娘记忆中有那么一点印象,好像听自家祖母说起过,阮筝有一个专门研究调制精油的小庄子。 卢九娘以前还觉得祖母说话太过夸张,她说阮筝名下庄子无数,有的拿来专门养鸡鸭牛羊,有的则是种蔬菜瓜果,还有的风景秀丽,仆婢日日打扫,但阮筝一年到头也去不上一两回。 ......现在看来,还真是一点儿也不夸张。 如果郑玉翎知道孙女的内心想法,恐怕还要嗤之以鼻。 别看现在的阮家依旧兴盛,可远远比不上几十年前,要知道郑玉翎还在闺阁中的时候,陈留阮氏那才是真正的豪门望族之首。 阮家光上上下下的仆役都足有几百口人,撇去打杂的不说,绣房的绣娘有二三十个,还有专门养护名贵花草的、研究香道的、制作菜肴点心的。 阮筝可是打从出生便能拥有封邑的人,吃穿用度样样精细堪比公主,服侍陪伴她的人也都是精挑细选。身边的伴读是从她的属官家中挑选的,云因这些打小贴身服侍的不是乳母的女儿,便是亡母的陪嫁嬷嬷的孙女,甚至就连院子里随便一个扫洗的都是知根知底的家生子。 听到她们的话,靠在榻上休息的阮筝睁开了眼,漫不经心道:“阿宜喜欢精油吗?一会儿你带几瓶回去,我记得你大母一贯偏爱玫瑰精油。” 卢九娘记得如意阁也有卖精油,不过一小瓶就要几十上贯钱,实在太过奢靡。 就算卢家有这么实力,也不可能说时常买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卫珍看出卢九娘的顾忌,笑着道:“阿宜姐放心,不是多么贵重的东西,大母有个小庄子,种了许多花花草草,庄子上的人也是专门提取精油的,我们也不卖,就自家人用,用得好了再送给亲戚朋友。” 阮筝道:“一会儿让人每个香味都拿点来,阿宜你看着喜欢那种自己挑,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气。” 一家人......卢九娘莹白的脸颊染上红晕。 她起身,挪开白玉镇纸,将自己新写好的一张大字拿到阮筝跟前,“老师,您帮我看看,可有进步?” 卢九娘的字偏圆润,练习再多也学不会阮筝笔锋中暗藏的气势,但比起之前也算是大有进步。阮筝眼神流露一丝满意,天分确实重要,可她为人师,自然更喜爱肯用心下苦功的学生。 卫瑾是如此,卢九娘亦是如此。 “很好。”阮筝温声叮嘱,“还要多加练习。” “嗯!” 如今已是秋末,纪王的婚礼早已结束,再过不久就是安王大婚。 高琛的这几个儿子没一个是善茬,尤其是纪王和怀王,一个长子,一个幼子,最近这段时日十分高调。 出宫建府后,怀王凭借着自己巧舌如簧的本事拉拢了几个不大不小的官员。当然,也都是私下往来,小心再小心,一旦被抓到把柄,告到高琛那,怀王可没有纪王那么好命能被轻易放过。 阮筝算着日子,目光落在卫珍身上。 卫珍正低着头仔细研究汉时流传下来的一幅帛画,因为历史久远,帛画早已残破不堪。这还是卫琼从琅琊一个农户家里发现的,她花了五十贯钱买下,特意让人跟家书一起送到平京。 信中絮絮叨叨,一会儿抱怨安阳郡主给她寄的短袄不够好看,一会儿又说以后还是不要寄衣物了,反正那时候带了两三个绣娘跟她一起过来的琅琊。 卫琼也不是一直都任性的,在外面要是太任性了,被人打了怎么办?所以家书也是隔两三个月让人送一回,回回写上千八百字,就连晚上做梦梦见在庄子上吃荷叶鸡,都要和卫珍提两句。 卫珍:“.......” 就在这时,卫珍察觉到了什么,忍不住回头,与阮筝对视上目光。 阮筝微微一笑。 卫珍一窘,不好意思低下了头。难得走神,还被大母给抓住了。 “哎呀,起风了。”云因端着托盘走进来,笑意吟吟道,“二娘,九娘先歇一歇,吃点东西吧。” 两个花色不同的汤盅摆在卫珍和卢九娘面前,云因柔声道:“奴昨日听九娘有几声咳嗽,许是近日天气干燥,奴让厨房炖了雪梨,里头放了些川贝,味道可能和九娘平日用的不大一样,不过润肺是正好的。” 卢九娘感激地看了云因一眼,没想到她这样细心。 “谢谢云媪。” “这都是奴该做的。”云因笑道,又对卫珍道,“奴还是给二娘煮的雪耳粥。这一碗吃了,等到晚食的时候,正好消化得差不多。” 卢九娘这才发现外头已经没有日头了。 她该回家了。 用完一盅雪梨,卢九娘把书案收拾干净,准备归家。 阮筝看了眼外头,“阿宜,别忘了把精油拿些回去,再带把伞。” 云因道:“是了,这天看着阴沉沉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下雨了。” 她不放心,非要亲自送卢九娘到大门口。 书房只剩下阮筝祖孙二人。 “珠珠。”阮筝对孙女招了招手,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卫珍才吃完,还没来得及擦嘴,当下不好意思起来。 “在大母面前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阮筝笑她。 卫珍害羞地躲到了祖母的怀里。 阮筝揉了揉她的脑袋,在她耳畔说了几句话。 卫珍目光一凝,随后点了点头,轻声道:“大母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第250章 咳嗽 安王大婚后便是冬至,按照惯例,宫中是要办家宴的。 今年的雪倒是没有去年那样来势汹汹,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高琛原想着让阮家、卫平侯府还有林家进宫一同用饭,被阮皇后以“铺张浪费”为由给拒绝了。 高琛差点被气笑。 放眼望去,整个宫里还有谁比阮皇后更铺张浪费? 不过高琛也没底气指责阮皇后奢靡,她吃穿用度大部分都是用的自己嫁妆,还有当初大婚的聘礼。就算超出皇后的用度,阮家也会给她补上。。 再一个,阮皇后病了。 安王大婚后的没两日,阮皇后因为感染风寒病倒了。 高琛去看她,发现她面色苍白,就像一只受伤的小猫儿似的窝在榻上,颜女官还有其他贴身服侍的宫人站在边上,无论怎么劝说,阮皇后都不肯吃药。说多了,她就一边儿咳嗽,一边儿蒙起头,有气无力道:“出去,都给我出去!” 高琛哪里见过阮皇后这样虚弱的模样,当下大发雷霆,责问惊鸿殿的宫人是怎么照顾的皇后,又传召太医,重新开了方子。 阮皇后道:“我没病!我不要吃药!” 高琛又气又好笑,咳得眼泪都出来了,还说自己没病! “圣上来做什么?咳、咳,若是为操办家宴一事,臣妾恐怕,咳……无能为力。” 高琛只是忌惮阮家,又不是对阮皇后没有感情,看见她病成这样,心都揪了起来,哪里还说得出口让她操办家宴的话。 更何况,就阮皇后这样,哪里还有精力操办家宴? “你都病成这样了,就不要惦记这些小事了。”高琛让颜女官把药拿来,坐在床榻边,亲自给阮皇后喂药。 阮皇后捂着被子,“我不吃,不吃……” 高琛皱眉,耐心道:“你不吃,病怎么会好?难道还要我和神光日日为你担心不成?” 说着掀开被子。 阮皇后恼怒不已,一把掀翻高琛手中的药碗,“你少惺惺作态!这些药汤,我这些年喝的还少吗?!” “都是因为你!我的身体才不好的!”她疯了似的把所有罪责都怪在高琛头上,因为太过激动,又开始剧烈咳嗽。 温热的药汤洒了高琛一身,他却什么都没说,定定地看着阮皇后。 有些事情彼此心知肚明,但放到明面上来,就没意思了。 高琛心中不是没有愧疚,可是他没办法,“阿镜。” 阮皇后咳得满脸通红,差点背过气去。 颜女官哀哀地唤了一声:“五娘。” 阮皇后忽然号啕大哭,“阿颜,我是不是要死了?我要见阿姑,我要见阿耶……肯定是有人给我下毒!” 内室的宫人都跪了下来。 高琛面色阴晴不定,“太医令呢?皇后的身子一直都是由他照料!人去哪儿了?!” 他将身上的墨色熊皮大氅脱下,给阮皇后裹了个严严实实,“不会有事的,阿镜,我让宋清过来给你把脉……” 顿了顿,他低声道:“我早前问过宋清的,那汤药……不会影响你的身体。” 高琛只是不想阮皇后再生下孩子,所以每次同房后,都会让人给阮皇后准备一碗“补身子”的药。 但他敢对天发誓,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想过要危害阮皇后的身体。 阮皇后推他,让他滚出去,但高琛毕竟是个正值壮年的男子,哪里会让她得逞?当下便搂得紧紧的,不给任何挣扎的机会。 宋清很快来了,给阮皇后诊了脉,道:“启禀圣上,皇后娘娘只是偶感风寒。娘娘的身体一直很好,难得生病……” 高琛打断道:“那为何这次风寒如此严重?” 宋清微微垂眸,“许是娘娘不肯吃药的缘故罢。” 阮皇后边咳边道:“你胡说!” 高琛看向阮皇后,“阿镜,你也不想我请老师进宫盯着你吃药吧。” 阮皇后不可置信,“那是我阿姑!” 高琛没说话,定定看着她。 宋清等人颇有眼力见地退下,高琛轻轻拍着阮皇后的后背,柔声道:“阿镜,是我不好,我只是不想你再经历一次生子之痛。但如果,你还想再生一个孩子的话……” 阮皇后冷冷道:“我不想!” 高琛知道她现在在气头上,给她一点点擦掉眼泪,哄她:“我们自幼相识,阿镜,你是我唯一的妻子。” 阮皇后冷笑道:“我不是!” 高琛无奈看她,做出妥协:“我封神光为长公主好不好?” 按照如今的规制,神光想要做长公主起码得等高琛死后,她的兄弟登基。且,她的兄弟愿意给她长公主的尊荣,才能被封长公主。 像是一般的不受宠的公主,至死都只有一个公主的封号。 阮皇后不稀罕,冷笑道:“换在以前,帝后所出嫡公主,本就该是长公主!” 高琛也不跟她争辩了,“好好好,这是理所应当的,你好好养病吃药。至于神光,就让她先跟在我身边吧。” 除了长公主的封号和封地以外,高琛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对女儿的看重。日后,纪王登基,就算是看在这一层上,应该也不会亏待神光公主的。 阮皇后冷冷地看着高琛离开的背影,颜女官进来在她耳边低语,又心疼道:“老夫人只是让五娘装病,五娘为何非要折腾自己?” 阮皇后面色冷淡,她闹这么一通,自然是要高琛知道她病的有多严重,日后不会怀疑到她头上。 更何况,她实在厌烦极了高琛这些日子以来的留宿。她就不信她说了这些话,近两个月高琛还会再过来。 阮皇后淡淡道:“家宴的事儿,就交给林贵妃去办。接下来几日我谁都不见,但凡有人问起,你就说我病的厉害,在专心养病。” 颜女官道:“是。” 这样也好,把关系撇得一干二净,事情发生,高琛怀疑谁都不会怀疑阮皇后。 第251章 离间 “皇后真的病得很严重?”林贵妃一脸狐疑地看着她安插在惊鸿点的眼线。 “是,皇后娘娘已经连着咳了好几日,又不肯吃药,看这样子,要是一直拖下去,说不定还要变成肺痨呢。” 林贵妃扯了扯嘴角,若真能得肺痨就好了。只可惜阮闲这个德不配位,只知道享福的女人自小在她姑母身边长大,一直以来身体都很好,这些年来生病的次数屈指可数。 林贵妃看向说话的小宫人“我听说,圣上去看过皇后了?” 小宫人恭恭敬敬地回禀:“圣上来了没一会儿就走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里头还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呢。” “哦?” 小宫人立马来劲了,添油加醋道:“娘娘您也知道皇后的脾气,有时甚至不将圣上放在眼里,当时里头是又哭又骂,皇后还把药碗给打翻了!圣上走时,衣裳都脏了一块......奴听说,圣上准备让娘娘来操办今年的冬至家宴。” 林贵妃心念一动,唇角微微扬起,嘴上却道:“皇后只是不小心感染了风寒,吃点药就好了。有皇后在,操办家宴这样的大事还轮不到本宫。” 宫人小心翼翼道:“娘娘,这可是大好的机会啊。皇后久居后位,却从未尽到半点应尽的本分,哪儿像娘娘侍奉圣上,教导皇子皇女,真正该母仪天下的人,是您才对。” 话刚说完,就被林贵妃身边的心腹宫女呵斥道:“行了,你只要好好盯着惊鸿殿的一举一动,及时汇报,其他事用不着你多嘴!” “奴该死。”宫人忙不迭跪下认错,又小声道,“娘娘,圣上离开之后,奴还听掌事姑姑在那唉声叹气,好像是圣上看不惯皇后,准备把神光公主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这一般是皇子才会有的待遇。 林贵妃微微蹙眉,不过很快又舒展开。 阮皇后生性骄纵,只知道自己享受,连亲生女儿都是扔到敬文馆让亲爹操心。哼,一个女郎,读书再厉害又有什么用?难道还能继承皇位不成? 想必圣上也是看不下去,这才把神光公主带在身边,省得沾染上阮闲那一身骄奢淫逸的臭毛病。 林贵妃看了宫人一眼,“下去吧。” “是。” 其貌不扬的宫人低着头退下,很快回到惊鸿殿。 “丹秋。”颜女官唤了一声。 不同于在林贵妃面前的恭敬,丹秋走到颜女官跟前行了个礼,仰起小脸,笑嘻嘻道:“颜女官,是有糖要给我吃吗?” 颜女官敲了敲她的脑袋,“就知道吃。事情办得如何?” 丹秋道:“您放心,林贵妃并未起疑心。” 毕竟在林贵妃看来,丹秋是她安插在惊鸿殿快五年的棋子。丹秋的父亲兄长,都被她牢牢地掌控在手里,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宫女,又怎么可能不尽心尽力为林贵妃卖命呢? 可实际上,丹秋的父兄,一个喜欢酗酒,一个喜欢赌博,在她很小的时候,唯一疼爱她的母亲被酗酒的父亲活活打死后,她也因此卖入宫中。 林贵妃自以为拿捏住了丹秋的亲人,却不知道,丹秋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他们两个。 颜女官给她塞了两块糖,道:“去玩儿吧。” 丹秋高高兴兴道:“谢谢颜女官!” 林贵妃虽然嘴上说她只是一个贵妃,不配操办家宴,但从丹秋走后,便一直暗藏期待。没一会儿,高琛身边的内侍便过来转达了高琛的意思。 这内侍也是个妙人,恭敬而和善地对林贵妃道:“圣上一贯看重娘娘,娘娘可莫要让圣上失望啊。” 林贵妃心中一喜。七年前,她本以为高琛会因为那件事情厌弃阮皇后,没想到反而令高琛打消了对阮家的疑心,双方维持着表面的和气一直到现在,高琛也任由阮皇后作天作地,甚至好几次爬到他头上。 想到阮皇后这些年来,什么都没付出过,唯一一次从手里头缝里漏出一点财帛赈灾,还被所有人大肆赞扬,而她,就算再怎么勤俭朴素,也还是有人说不敬皇后、狐媚圣上。 真正狐媚的分明是阮闲才对!林贵妃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怨恨。 有些人生来好命,可她偏偏不信命!想要什么,她都会自己去争取! 林贵妃知道,阮皇后一直以来就没把她放在眼里,可偏偏高琛愿意让她生下皇子,还要培养她林家的血脉继承皇位。 不管阮皇后再是出身高贵又如何?从这一点上,她就已经输了! 林贵妃吐出一口气,吩咐底下人:“从今日起,你们都当心些,这次的冬至家宴,本宫不允许出现半点差错。知道吗?” “唯!”一众宫人应声道。 自从纪王成婚以后,高琛又给儿子安排了两位家世远在纪王妃之上的侧妃,虽说态度依旧不冷不热,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对父子是要和好如了。 只可怜那位纪王妃,成了高琛和纪王父子生出嫌隙的牺牲品,除非能尽快生下嫡子,不然的话,到最后也是死路一条。 一旦纪王有登基的可能,她这个相貌平平,又无家族助力的纪王妃,就要换人来做了。 儿子不喜欢,林贵妃这个当娘的自然更不可能看上纪王妃。 如今阮皇后生病,按照规矩,几个儿媳理应侍疾。林贵妃却留了安王妃在身边帮衬一起操办家宴,反而把纪王妃赶去侍奉阮皇后。 侍疾能是什么好差事儿?且这个大家还是皇后。 纪王妃心中恨死林贵妃,没想到,到了惊鸿殿后,阮皇后虽然面色苍白,咳嗽不止,但却比她那正经婆母还要和善得多。 “阿曹,你离远些罢,别过了病气。”阮皇后捂着嘴咳了两声,绝美的容貌不仅没有因为病中黯淡,反而因为这羸弱病气,愈发惹人怜惜。 纪王妃一时看呆了眼。 颜女官笑道:“还是五娘知道体贴人,瞧我,都忘了这事儿。” 阮皇后淡淡一笑,“永安侯是我阿耶阿姑的外弟,算起来,我们两家也是亲戚。” 纪王妃心下一酸,她也是知道家里一些往事的,但凡祖父那个时候劝着一些曾祖,和阮家共进退,她们曹家又何至于落得个亲戚退避三舍的下场?如今也不过是顶着个无用的爵位,表面光鲜罢了。 看纪王是怎么对她的就知道了。 纪王妃没想到阮皇后还肯念着一点儿亲戚情分,顿时眼眶泛红。 若是曹家没有做出那等事情,有阮皇后在,她又何至于被赐婚给纪王?便是随便嫁个人家,也好过在这受纪王母子的气。 阮皇后垂眸掩下嘲讽,让颜女官带纪王妃去外头歇息。宫人这么多,哪里需要纪王妃在这忙活?更何况,她如今还是纪王的正妻,再怎么样也是夫妻一体,阮皇后不信她。 阮皇后小小的举动反而令纪王妃心中生出感激,只可惜中宫无子,否则,林贵妃也不敢这样肆无忌惮对待自己。 她不就是觉得,储君之位只会落在纪王头上吗? 纪王妃咬了咬牙,真让纪王做了太子,继承皇位,她能得到的最好的下场也不过就是贬妻为妾,退位让贤。 第252章 冬至 宫里头的事情,阮筝也听说了。 “让她装病,反倒把自己折腾病了,都是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一点儿长进都没有?”阮筝说着抱怨的话,语气恨铁不成钢,还暗藏一丝焦灼。 “阿因,你明日陪着安阳进宫一趟,跟五娘说,做做样子就行了,再不肯吃药,我亲自进宫给她灌下去。” 云因哎了一声,忍不住道:“娘子还说五娘,自己也不肯吃药。依奴看,五娘都是跟您学坏了。” 阮筝别过脸,当没听见。 反正她一把年纪了,又不伤天害理,偶尔任性个一两次还是可以的。 随着婚期越来越近,卢九娘也不能再过来学书法了。婚前的几个月,她都要在家备嫁。 卫珍少了伴,也不觉冷清,她就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不论做什么也好。 卢卫两家的婚期在怀王之后,卫珍最近不仅要帮着安阳郡主筹备婚事,还要安排冬至家宴那日的细节。 今年的家宴有些特殊,因阮皇后生病,林贵妃全权接手操办事宜,阮符自然不会入宫,卫平侯府这边也借着阮筝身子不适、全家侍疾的由头推拒了。 这样一来,倒成了名副其实的“家宴”。 林贵妃原本只想请林家和邵光夫妇入宫,但高琛提了一嘴,她也只能把永安侯府的人也加上。顺王(三皇子)、怀王(四皇子)还未成亲,只自己入席就好。 虽只是个家宴,但其中需要操心的问题也不少,林贵妃又是个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人,绝不肯露怯分毫,就算咬紧牙关都要把这差事办得体体面面。 她不信她会比阮闲差劲! 阮闲除了出身好以外,还有哪一点比得上自己? 终于熬到冬至。 天空落下纷纷扬扬的白雪。 大门紧闭的卫平侯府,一家人全围在一块烤羊肉。 庄子上现宰的羊,新鲜的肉和蔬菜一大早就运到城里,府中的下人便忙活起来,切肉的切肉,串签的串签,四个羊腿保留着到时候放架上烤,别提多香了! 卫韶温了酒,先给母亲倒上一盏,再给两个兄长满上,安阳郡主离他们远远的,一身酒气! 今年卫瑾和卫琼都不在家,安阳郡主和卫珍倒是越发亲近了起来,让卢氏站在一边儿越发显得孤苦伶仃。 她原想在阮筝身边侍奉,但阮筝可不愿意在这种日子看见她这张丧气脸,干脆打发到一边儿煮酪。 “珠珠,来尝尝你三叔的手艺。” 卢氏忍不住抬头,就见卫韶端了一漆盘的烤羊肉给安阳郡主。阮筝夹了一块尝了尝,还是觉得没有炖汤好。 安阳郡主倒是吃得津津有味,还不忘给卫珍喂了一片肉。 “如何?羊膻味儿不是很重吧?” 卫珍点了点头,抿嘴笑道:“三叔的手艺真不错。” 安阳郡主道:“你若是喜欢,吃完了再叫他烤。” 卫启也在父亲身边帮忙打下手,反倒是卫平侯和卫敞兄弟两个,吃着肉,碰着酒,对着官场上的一些鸡毛蒜皮小事长吁短叹。 “大兄是不知道啊,我那上司,家里就一妻一妾,却生了十二个儿子,九个女儿!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前些日子揭不开锅,竟私下问我借钱周转。”卫敞摇头叹息。 卫平侯大吃一惊:“只有一妻一妾,却这么多子嗣?” 卫韶冷哼道:“动动脑子也不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儿,除了明面上的妻妾,他难道就没有通房不成?这样的上司,二兄下次莫要搭理了。” 卫平侯不赞同道:“毕竟同朝为官,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对了,他问你借了多少?” 卫敞苦着脸道:“来来回回,快有八百贯了。” 八百贯?! 卫平侯倒吸一口冷气,骂了一句:“养不起还生这么多!” “还是听老三的吧,下回不要借了!” 卫韶哼了一声,就老大老二的性子,这个家没有他可怎么办,怕不是还要被人骑到头上。 卫平侯饮了口酒,忽然对着酒盏怔怔出神。 “也不知道大娘在外头,是个什么光景。” 算算时间,高隐等人到达边境也有一段日子了,家书送往不易,卫瑾也早就不是依偎在祖母怀里的小娘子,自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半点岔子。 “阿家。”酪浆煮好了,卢氏盛了一碗,小心翼翼地送到阮筝面前。 云因接过来。 阮筝淡淡道:“行了,你也别杵在这,自己去吃吧。” 卢氏讷讷道:“是。” 天色渐渐暗沉,风雪迷人眼,似越下越大。 此时,宫中的家宴也到了最热闹的时候。 高琛看了眼空出的几个位置,叹了口气,对神光公主道:“只可惜你阿娘他们不在。” 神光公主抿了一口清酒,小脸泛起薄红,笑道:“儿一会儿用了饭,便去看望阿娘。” 高琛道:“朕与你同去。” 父女二人中场离席,一同往惊鸿殿的方向而去。 这个时候的高琛脸上还挂着淡笑,神光公主看了父亲一眼,心道:也不知道一会儿还笑不笑得出来。 第253章 喝醉 高琛的离开令林贵妃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这么热闹的时刻,他心里竟然还记挂阮闲那个女人!她忙活了这些日子,甚至都得不到一句赞扬的话! 而就在此时,林贵妃的兄长喝醉了酒,毫无眼力见地嚷嚷道:“今儿个是家宴,圣上去哪儿了?可是喝醉了?娘娘怎么也不跟在身边伺候。” 言语间仿佛将林贵妃当作侍婢看待。 纪王今日也贪杯,酒意上头,反应比平时迟了一拍,但还是保留了几分清醒,呵斥宫人道:“阿舅醉了,还不快把醒酒汤端来。” 怀王笑了一声,不紧不慢道:“皇后娘娘仍在病中,阿耶自然放心不下,要去看望一二。” 林贵妃冷冷的目光落在怀王身上,他如今倒是有出息的很,不过是娶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便觉攀上了范阳卢氏这棵大树,行为举止可以说是和从前大不相同。 怀王也不怕她,左右他已经出宫,拥有自己的府邸,林贵妃再受宠也不过是个妾而已,她难道还能像阮皇后那样行使“母亲”的权利,给他使绊子不成? 更何况,怀王早就和纪王撕破了脸,他以前也算是对林贵妃毕恭毕敬,唯安王之命是从,可结果呢?他们是怎么对他的,还不是把他当狗一样呼来唤去,各种瞧不起! 怀王笑道:“正妻毕竟是正妻,任凭妾室如何得宠,也是半点比不上的。更何况,神光阿妹这些年可从来没让阿耶操半点心。” 哪像纪王,连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都能狠心下手。 三言两语,就让林贵妃母子几个变了脸色。 二皇女第一个按耐不住,咬牙切齿道:“你得意什么?我阿娘好歹是阿耶亲封的贵妃,你竟然如此无礼!等阿耶回来,我一定要告诉阿耶!” 怀王现在连纪王都不放在眼里,更遑论二皇女一个没有封号的公主。她还不是林贵妃亲生呢,没有脑子的蠢货,也不想想如果林贵妃真的疼爱她,怎么会不想办法帮她争取封号封地。 怀王冷哼道:“二皇妹还是管好自己吧,如今外头人提起你,十个有九个避之不及,有这样嚣张跋扈的名声,也不知道日后还能不能嫁的出去。” 啪——! 林大郎怒一拍桌子,指着怀王的鼻子骂道:“你这个贱婢之子,竟然如此嚣张!” 怀王生母只是个普通宫人,是高琛和阮皇后争吵之后,被用来醉酒发泄的无辜女人,生下怀王便没了气息。所以这些年来,高琛一直视他于无物,甚至十分厌恶。 男人就是这样虚伪恶心,明明是自己管不住下半身,却要把一切罪责归结于旁人身上。仿佛这样就能证明,高琛对阮皇后的真心。 可笑至极。 怀王嘴角仍挂着笑,骂吧,趁现在多骂几句,不然等会儿还不知道能不能这样威风。 贱婢之子?这样的话,阮皇后说得,神光公主也说得,她们是天之骄女,是正室嫡出,看不上他也是情有可原。但林家算什么东西?不过是靠着女人上位的玩意儿! 林贵妃再得宠那也是妾!而他的母亲,生下他之后被阮皇后追封位分,同样是妾,怎么林贵妃就能高人一等? 殿内一片寂静。 只有林大郎骂骂咧咧的声音。 纪王妃和安王妃对视一眼,一个神情不安,一个面色淡淡。 这样看来,皇家的家宴也没比普通人家高贵多少。 纪王阴冷地盯着怀王,一口气饮了好几盏酒,纪王妃劝道:“王爷,身体要紧……” “住口!”纪王怒骂道,在这样的场合也是丁点面子都不给妻子,“你算什么东西,也来管我?” 这句话说出来,林大郎的骂声都停住了。 纪王妃羞耻地低下头,眼眶中满是泪水。 而她的祖父永安侯,此刻的脸也是青了红,红了白,十分难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纪王都敢这样羞辱他的孙女!这是压根没把永安侯府放在眼里!他甚至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 这样的人,真让他做了太子,当了皇帝,也不会有他们好日子过。 永安侯此刻心中无比后悔,他和阿耶当年不该目光短浅,为了区区一个爵位得罪阮家。如今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林贵妃不轻不重呵斥了一句:“大郎,你喝醉了,连阿曹都不认识了吗?你们几个还不扶着大郎下去醒酒。” 若是以往,纪王妃就去搀扶纪王了,但今时今日,方才被羞辱过,她也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林贵妃眼中厌恶一闪而过,果然是登不上台面的东西,小家子气! 纪王被搀扶了下去。 反倒是林大郎,被林家主掐了一把大腿,这会儿是彻底清醒了。 这场面上唯一安静用食的只有安王夫妻,以及他的岳父岳母,还有顺王。 “夫君。”安王妃给安王舀了一碗还算温热的羹汤,这也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热菜。安王妃是给事中邵光的女儿,虽然比不上卢九娘那样的高门贵女,但也是温婉娴淑,进退有度。至少安王还是比较满意这个妻子的。 他嘴角噙笑,道:“多谢王妃。” 都说安王摔了腿之后便性情大变,时常阴晴不定,暴戾冷酷,可今日一看,反倒是纪王变得脾气暴躁,安王小夫妻两个和和美美。 邵光夫妻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安王心中冷笑一声,他的好大哥是顺风顺水惯了,所有人都认为他一定会是太子,他自己也这样觉得,所以哪怕只是栽了个跟头,也跟天塌了一般难以接受。 安王和怀王的联系不多,但多少能猜到他要对付老大。不过,就算是这样,安王也不会提醒半句。 他现在越发瞧不起纪王了。真是个蠢货啊,就算看不上永安侯的孙女,那也是阿耶亲自赐婚,他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人家又怎么会向着他? 第254章 中计 纪王一去就是一盏茶的功夫,林贵妃烦躁不已,见纪王妃低着头坐在那更是窝火至极,“阿曹,你去看看大郎吧。”没用的东西,连个男人都笼络不住。林贵妃自然不会觉得是纪王的不对,千错万错,那也是儿媳妇的错。 纪王妃垂眸,温顺道:“是。” 她起身往外走,其实一点儿也不想去找纪王。 成婚好几个月,除了新婚那一晚以外,纪王压根不宿在她房里,平日里见面,也多是冷淡呵斥,在纪王看来,纪王妃和他想要娶的卢九娘简直就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没有任何可比性。 要多嫌弃有多嫌弃。 纪王不敢埋怨父亲,便把一切都怪到纪王妃头上。如果不是她,他一定能娶到卢九娘那样的高门贵女,有一个强有力的岳家,而不是永安侯这种废物! 一碗醒酒汤下肚,酒意不仅没缓解半分,反而身体越来越热。 纪王烦躁地推了一把身边的内侍,“去把王妃叫来。” 内侍低眉顺眼道:“王爷稍等片刻,奴这就去。” 纪王扯了扯衣襟,身体热的就跟平日里服散一般。 从前朝开始,士族高门中便十分流行一种“五石散”的东西,服散之后整个人飘飘欲仙,精力充沛。据说还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高琛极其厌恶这种东西,也不许儿子碰。 纪王试了一次,有些上瘾,但因为高琛的缘故只敢私底下悄悄吸食。 燥热中,衣服不知不觉就被扒了个好几件,最后只剩下白色单衣和亵裤,单衣松松垮垮地敞开着,露出大片胸膛。 纪王左等右等,等不到纪王妃,心中怒火高涨,直接推门出去。 一股冷风迎面而来。 纪王燥热的身体大大得到缓解,他高兴地笑出声,敞着胸口跑起来。夜里瞧不分明,只远远看见一个身形与纪王妃相似的女人。 “谁让你来的这么慢?!”纪王上去就是一个巴掌,对方捂着脸低头啜泣,声音低低道,“你、你怎么能打人……”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纪王粗鲁地扯开衣服。 周遭静悄悄。 女子的挣扎让纪王越发不满,许是身体燥热不已,他控制不住脾气又给了人一巴掌。 “不、不要!”凄厉的尖叫声几乎划破黑夜。 巡查的侍卫往这边走来。 阮皇后皱眉,“什么声音?” 高琛好不容易哄她出来走一走,“我让人去看看。宋清说了,你不能老是躺在榻上,得多出来走动走动,这样身体才能好得快。” 阮皇后不情不愿,“这么冷的天儿……” 神光公主道:“阿娘,我把暖手炉带出来了。” 高琛递给女儿一个赞扬的目光,宝贝女儿真是贴心懂事! 哭声越来越近,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跌跌撞撞冲他们跑来,“救命!皇后娘娘救命!” “你给我站住!”身后是纪王气急败坏的声音。 江才人体力不济,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手心满是血。“娘娘,娘娘救我!”她哭着道。 “这是怎么回事?”高琛惊怒交加。 “阿颜,还不快让人把江才人扶起来。”阮皇后一时气急,连着咳嗽不停。 而在此时,完全没了脑子的纪王半裸着胸膛朝这边追来,嘴里还嚷着:“你竟然敢跑!” 他还以为这是任他拿捏的纪王妃呢! 高琛看见长子这个模样,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只是还不等他怒斥,神光公主便惊叫一声,躲到了父亲母亲身后。 高琛这才想起妻女还在身边。 颜女官等人挡在阮皇后和公主的身前,以免脏了她们的眼睛。 “阿镜,阿镜?”高琛扶着妻子,宫灯的映照下,阮皇后的面色分外苍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齿里挤出来的。 “阿颜,把江才人带到惊鸿殿,请太医过来。还有,问问林贵妃是怎么教的儿子!” 说完直接给气昏了过去。 高琛顾不得怒斥长子,扔下一句“把这孽障给朕捆起来”,便一把将阮皇后打横抱起,往惊鸿殿而去。 “阿耶、阿娘!等等我!”神光公主声音惊惶不定,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一样,整个人差点栽倒在地。 巡逻的侍卫得了圣命,自然二话不说把纪王捆了起来。 人影憧憧,寂静的夜只剩下纪王不安的叫声,“你们干什么!放开本王!” 回到惊鸿殿,神光公主掐了自己一把,口中发出呜咽一声,泪水不受控制地往外冒。 颜女官心疼不已,将她搂在怀里,“天可怜见,我们大娘被吓成这样。” 今日太医署上值的刚好是宋清。 诊脉过后,宋清道:“皇后娘娘是怒火攻心,一时气急,这才昏了过去。” 又给神光公主看了看,“殿下没什么大碍,一会儿让人煮珍珠糙米汤压压惊,休息几日便好了。” 神光公主素来沉稳,还是第一回哭成这样,神情都有些呆滞。 高琛越是心疼,就越是想宰了纪王。 “这个孽障!去,把林氏叫来!”高琛这回是真的气得不轻,江才人入宫也有好几年,一直不得宠,但就算如此,高琛也不会愿意自己的女人被儿子染指! 更不要说纪王裸露身体,污了阮皇后和神光公主的眼睛。 高琛手背青筋蹦起。 颜女官带神光公主下去歇息了,没一会儿,阮皇后悠悠转醒。 “阿镜,你好点……” 高琛一句话没说完,阮皇后伏起身子,面色痛苦地干呕了几声。 “……恶心!”她气得浑身发抖,打开高琛的手,“你们高家人简直太恶心了!” 高琛:“……” 他冤枉啊! “阿耶、阿耶!”外头传来纪王的哭声,“我冤枉啊阿耶!” 林贵妃也闻声赶了过来,连同安王夫妻等人一起。 林贵妃想要进来,被惊鸿殿的宫人给拦住了。 “圣上!大郎是被人陷害的!”她哀声叫屈,精致的妆容在此刻苍白一片。林贵妃做梦都没想到,今日的家宴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明明谨慎再谨慎,但凡入口的东西都让人检查好几遍。为什么纪王还是会中招?! 是阮闲! 一定是她! 第255章 撞见 外头的哭诉声断断续续,吵得人不得安生。 阮皇后干呕了半天,眼泪都出来了,想到纪王那袒胸露腹、面带红光的模样便觉恶心不已。她这回真是牺牲大了,主要是也没想到纪王喝酒上头会是这种反应,和外头服用五石散后的人几乎一模一样。 阮皇后原本的安排只是想让高琛亲眼目睹自己所栽培的长子欺辱妃嫔,谁知道他竟然如此不知检点,敞着胸口便跑了出来!恶心! “神光呢?她还好吗?”阮皇后面色煞白,她本来不想让女儿掺和进来的,但神光公主不肯,方才昏迷中隐约听人说神光公主受了惊,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这样一想,阮皇后更是对高家人深恶痛绝,还好女儿争气,也还好阿耶和阿姑都是疼她的,否则真让纪王做了太子,当了皇帝,以后哪里还有他们的活路? 高琛面色阴沉,但在妻子面前还是控制住了脾气,安抚道:“神光被带到偏殿休息了,底下人煮了珍珠糙米汤,一会儿你也用一些。” 阮皇后恹恹道:“我吃不下。” 外头纪王和林贵妃的哭声十分凄惨,阮皇后看向高琛,面无表情道:“今日的家宴是林氏一手操办,便由她查个分明吧。臣妾就不插手了,省得没由来被扣上一口黑锅。” 高琛自然答应,给阮皇后掖了掖被衾后,便出去了。 “圣上。” 高琛回头,面带关怀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阮皇后道:“江才人想必也是受到了惊吓......” 话没说完就被高琛打断,“阿镜,这件事情你不要管了,我会处理的。”在这个父权至上的时代,没有哪个男人会愿意被戴绿帽子,就算江才人没有失去清白,在高琛心里也已经是个死人了。 毕竟这么多人看见她衣衫凌乱、被纪王追赶。 阮皇后叹了口气道:“江才人是因为过来探望我才受得无妄之灾。也是我不好,非要让她带点补品回去,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身边一个宫人都没有。” 这些都是出自阮皇后的安排,既然如此,她就不会让高琛赐死江才人。 “圣上若是实在厌弃江才人,便送她去净安寺为大魏祈福吧。”阮皇后难得软了声音,定定地看着高琛。 江才人的命她是一定要保住的,毕竟对方都牺牲清白给自己办事了。 “好,我答应你。”高琛无奈,阿镜就是太善良了,如果他执意赐死江才人,恐怕阿镜和神光两个人都要夜不能寐,良心不安。 谁让她们撞见这件事了呢。 高琛对江才人的处置让林贵妃很是不满,她满脸泪水,不敢说这一切都是阮皇后指使的,“圣上,这其中必有蹊跷,大郎是您看着长大的,自幼悉心教导,他是什么性情,您再了解不过,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儿!” 高琛看向纪王的目光满是冰冷,“你的意思,是江才人蓄意勾引纪王?” 林贵妃哽咽道:“这么晚了,江才人还在外面,身边又空无一人......圣上,妾也不想疑心,可诸多巧合,妾实在怀疑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纪王跪在地上,经过一番折腾,酒是彻底醒了,他没想到自己会把父亲的妃嫔认成纪王妃,此刻脑子一片混乱,听林贵妃这么说,自然一口咬死就是江才人勾引的他。 他相信在父亲的心里,一个不受宠的妃嫔是远远比不自己的。 高琛冷笑一声,他要不是亲眼所见,还真就相信了他们的话。 且不说江才人没有任何理由勾引纪王,高琛和神光公主过来看望阮皇后的时候,江才人已经在惊鸿殿陪她说了好一会子的话。后面江才人走后,阮皇后想起来还有东西没给她,又让人去追。 为此高琛父女还挨了一通埋怨,阮皇后觉得都是因为他们两个在这害她分心,要不然她怎么会记性不好? 她尚在病中,高琛父女哪里敢反驳。 如今纪王口口声声是江才人勾引的他,完全没发现高琛看向自己的目光满是冰冷失望。 高琛也不说江才人是来看望阮皇后的,免得将阿镜牵扯进去,他道:“是朕吩咐江才人去看望的皇后。” 纪王口中的狡辩戛然而止,连林贵妃的表情也有片刻僵硬。 高琛沉声道:“老大,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不如实招来,别怪朕不念父子之情。” 高琛的声音不重不轻,却莫名让纪王不由打了个寒颤。 纪王是真的很怕父亲对自己失望,尤其是高琛现在已经知道他害安王摔断腿的事,一下慌乱,便脱口而出道:“阿耶,阿耶我错了,我只是太害怕......不是江才人勾引的我,是我,我把她认成了王妃!阿耶我不是故意的,阿耶!” 纪王跪行到高琛跟前,抱着他的大腿痛哭流涕。 “阿耶,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只是喝了一点酒,便稀里糊涂地把江才人认成王妃,从前从未如此过!阿耶,阿耶你相信我。” 安王眼中闪过一抹快意,低着头道:“阿耶,按理来说,大皇兄的酒量不至于这样浅。” 怀王有些不安,但转念一想,阮皇后既然肯帮他,说明早就已经把马脚处理干净。 高琛没有把这件事情交给林贵妃,在他看来,林贵妃除了个性情柔顺和会生儿子以外,其他没有半点是比得上阮皇后的。要不怎么说还是阿耶目光长远,为他聘下高门贵女做正妻。若不是先帝手快,阮家的女儿就算是二嫁,都不可能轮得到高琛。 阮皇后也就是性情骄纵了一些,但这些年后宫一直被她管的很好,只要妃嫔有孕,阮皇后都会让人照顾的好好的。 这也是为什么三皇子和四皇子能平安长大的原因。 想到这,高琛看林贵妃的眼神都有些厌烦。 不过是一场小小的家宴,也能搞砸。幸好今日赴宴的都是自己人,不然,皇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第256章 有亏 林家等人都已经离宫,如今只剩下纪王和安王两对夫妻,还有顺王怀王。 林贵妃看了眼跪在纪王身后的女人,恨恨地想:这个扫把星! 纪王妃神情木然,她找到纪王的时候,正好看见他追着江才人的画面,甚至连江才人脸上两个显目的巴掌印也看得一清二楚。 她原本也想上去阻拦的,但没想到高琛和阮皇后一行人也往这边过来了。就这么犹豫的一会儿功夫,江才人便冲上去喊救命,纪王妃再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还好她没有过去! 纪王妃心知肚明江才人是受了无妄之灾,可倘若不是江才人,现在挨打受辱的就是她了! 这样一想,心中是越发恨得不行。纪王妃也知道自己家世一般,永安侯府给不了纪王半点助力。可她好歹也是高琛亲自赐给纪王的正妻!他怎么敢的! 永安侯府是没什么实力,但纪王妃也是在爹娘疼爱下长大的,她阿翁再糊涂都没想过拿她出去联姻。 很快,高琛派出去彻查此事的侍卫回来禀报。 “回圣上,属下仔细检查了纪王殿下服用的酒水吃食,以及宴中所接触过的所有东西,并无任何问题。” “不可能!”纪王急了,“我的酒量根本没那么浅!” 纪王这会儿脑子倒是清醒了,越想越不对,一时竟脱口而出道:“我方才浑身燥热,就跟服用了五石散一样!普通的酒水根本不可能让我这么难受!” 五石散三个字说出来,林贵妃脸色彻底惨白。 她是知道高琛有多厌恶五石散这种东西的。林贵妃闭了闭眼,她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蠢货! 安王低着头,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唇角微微上扬。 他这个好大兄,被人捧习惯了,有时候说话做事根本不带脑子。也是,他这辈子经受过最大的挫折,也不过是被阿耶关禁闭。又哪里知道绝望是什么滋味呢? 怀王亦是兴奋不已,见过蠢的,没见过比老大还蠢的,所谓不打自招,便是如此了。 纪王说完那句话后,周遭顿时安静下来,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白着脸,颤颤巍巍道:“阿耶,阿耶你听我解释……啊!” 惨叫声响起。 高琛一脚将他踹了出去,怒容隐隐扭曲,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里蹦出来。 “朕有没有说过,不许碰五石散,不许碰五石散?!” “你是仗着朕看重你,把朕说过的话都当作耳旁风是吗?” 林贵妃哭道:“圣上……” 高琛一巴掌扇在她脸上,“你还有脸哭!” 林贵妃摔倒在地,泣不成声,“妾该死,求圣上息怒。” 安王这下不敢幸灾乐祸了,他对母亲还是有感情的,连忙和安王妃一左一右搀扶起林贵妃。 高琛怒气未消。 很少有人知道,高琛的生母是因为吸食五石散而死。那个时候他刚出生没多久,生母便染上了五石散的瘾,原本偷偷吸食一些也没事,可偏偏一日夜里,她服用了五石散后浑身燥热,不管不顾跳进了池子。 一个不会水的女人,跳进池子还能有什么活路? 这种事不光彩,先帝只当后院死了个下人,但高琛是自己儿子,年幼丧母,他想到了有着同样际遇的阮筝,便将他带在身边培养。高琛也是长大一点,才从亡母身边的下人那知道一点真相。 他原以为自己的母亲是死于内宅争斗,没想到,是因为五石散! 高琛年幼时,曾问过自己的老师,也就是阮筝,为什么这么多人服用五石散,而阮家人却从来不碰这种东西? 五石散配料贵重,价值等金,高门贵人尤为喜爱。这也是某种身份地位的象征。 高琛至今还记得阮筝当时说的话,她说:“五石散又称寒食散,有强体力之功效,也可用来入药,对恢复疮伤、溃疡都有些许帮助。只是不可用多。用多上瘾的弊处我就不提了,一旦用多,解散不及时,身体燥热可是容易把五脏六腑都给烧坏的。” 别看高琛对阮家忌惮不已,实际上,阮符兄妹,尤其是阮筝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有记在心里。换句话来说,就是因为他清楚阮家人的能耐见识,所以才不放心他们。 如果说纪王欺辱江才人还只是让高琛大动肝火,那么,五石散这个东西,就是彻底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高琛深吸一口气,面色冰冷无比,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纪王,下令道:“纪王言行无状,德行有亏,从今日起,闭门思过一年!” 林贵妃听见“德行有亏”四个字,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有高琛这句话,纪王想要做太子那是难如登天! 要知道,纪王谋害亲弟弟都没有让高琛如此动怒地说出这种话。可见事态之严重。 安王生怕母亲出事,看向高琛,“阿耶!” 高琛冷冷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甩袖离去。 这是连安王也迁怒上了。 宫里头的事儿瞒得再好,也还是会走漏一点风声。 隔日,卫平侯一听说纪王因为“言行无状,德行有亏”被罚闭门思过一年,便火急火燎跑到停月斋,“阿娘!出事儿了!出事儿了!” 阮筝:“……” 她觉得她有时候偏心侄女真的不是没道理,为什么她的儿子言行举止都透着一股蠢气? 卫平侯丝毫不知道母亲在心里嫌弃自己,知道了也无所谓,他确实没有阿耶阿娘那样聪明能干啊。 “阿娘!出大事儿了!” “我知道。” “就是纪王他……啊?”卫平侯激动地说到一半,傻眼了。阿娘已经知道了? 这个蠢样真是没眼看。 阮筝嫌弃道:“珠珠还在这儿,你就不能有点大伯的样子?” 卫平侯这才发现卫珍坐在短案后练字,讪讪一笑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阿娘,你怎么知道纪王的事儿?” 心里生出一个猜想,他小心翼翼问道:“这莫非是阿娘安排的不成?” 阮筝摇了摇头。 还不等卫平侯松口气,短案后的卫珍轻声道:“伯父,是我做的。” 卫平侯:“???” 第257章 叔侄 看着满脸呆滞的卫平侯,以及愣在门外的卫敞夫妻,卫珍搁下兔毫笔,平淡无波地又将方才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纪王在宫中言行无状,犯下错事,是我在背后指使怀王做的。”顿了顿,其实这么说也不完全对,她又改口道,“皇后娘娘和神光公主在其中帮了很大的忙。若无她们出手相助,单凭怀王一人绝不能完成此事。” 她面色平静,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令人震惊的话。 卢氏近乎失声道:“你,你怎么能指使怀王?”卫珍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怀王?他不是沈莹未来的夫婿吗? 在卢氏心中,婆母身份尊贵,本事了得,做什么都不足以让人奇怪。可她的女儿,一向不喜欢与人接触,沉闷无趣,懦弱可欺,怎么会不声不响就干出这么大的事?这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要让卢氏不敢相信。 阮筝没说话,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手中轻轻拨弄着长长的朱砂手串。这点小事,她相信珠珠自己可以处理得很好。毕竟阮筝不可能长生不老,一辈子庇护她们。 卫平侯发出干巴巴的笑声,打圆场道:“二娘也长大了,知道给家里人分担了......”话说不下去,他还是纳闷,如果说卫瑾是阮筝一手栽培的侯府继承人,那么底下几个孩子阮筝都是疼爱多过器重,换句话来说就是对他们不做要求,只要快乐就好。 卫珍平日里不声不响,是几个孩子里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卫平侯怎么都没想到侄女能干出这种大事。 这难道就是不出手则已,出手便是一鸣惊人? 卫敞皱了皱眉,面色纠结道:“你一个女郎,什么时候开始掺和几位皇子之间的事情?” “怎么了?” 卫韶和安阳郡主来得晚了一些,卫珍在心中叹了口气,只好重新说了一遍方才的话。 不同于卫平侯三人的震惊,卫韶只用了一会儿就接受了侄女的所作所为,他非但不觉得奇怪,反而露出高兴笑容。此刻房门已经被云因给带上,内室只有他们一家子,卫韶毫无顾忌地赞扬道:“珠珠这次做得很好!” 纪王这回是算是彻底失了圣心,难怪今日一大清早,天都还没亮,圣上就派人传召他入宫。 卫韶也是刚从宫里回来,衣袍都还未换下,便和妻子来了母亲这里。 “阿娘。”他走到母亲跟前,云因拿来羊毛垫子让几位坐下,卫韶道,“今日圣上召我入宫,话里话外竟是问我几个皇子的品行。” 卫韶原本还不理解,现在听侄女这么一说,便什么都明白了。 安阳郡主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惊奇地看着卫珍,看得卫珍都有些不好意思。 “哎呀!我就说我们家几个孩子都是顶顶出息的!”安阳郡主只可惜卫琼不在身边,否则定要让她好好跟着两位阿姊学习!她揉了揉卫珍的肩膀,“难怪这些时日瘦了许多,动心思可不费脑筋吗?一会儿三婶让底下人给你好好补一补。” 卫珍忙道:“昨日才吃了许多肉,这会儿还觉得有些油腻呢。” 安阳郡主不以为意,“那就炖些滋补的汤,你就是太瘦了些。”她怜爱地看着卫珍,让一旁的卢氏面上有些挂不住。 不过没人理她。 阮筝睁开眼,问道:“圣上动了栽培其他皇子的心思?你又是怎么答的?” 卫韶又不傻,笑道:“我与安王几个接触不多,哪里知道他们的品行?”高琛这话问得可笑,他一个当爹的都不知道自己儿子的品行,难道卫韶还能比他更清楚吗? 阮筝淡淡一笑,都说阮皇后骄纵,身为皇后,既不服侍圣上,也不教养儿女,这么多年,只知道自己奢靡享乐。但只要有心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后宫一直被阮皇后管的很好。 尤其从七年前开始,阮皇后被姑母狠狠训斥了一通,说她不如林贵妃,心里便存了口气,把整个后宫管得滴水不漏,后面还趁着雪灾,以节省宫中开支为由放了一大批宫人出宫,其中不少都是林贵妃培养的耳目。 这也是为什么阮筝虽然昨日没有入宫,但还是能第一时间知道宫中一举一动的原因。 陈留阮氏的嫡出女郎,阮符和阮筝亲自培养的孩子,再是差劲,该有的大局意识还是有的。阮皇后又不蠢,她只是在有一段时间里自暴自弃,但后面阮筝答应不逼她生儿子,改扶持神光公主,阮皇后立马就精神了。 从某种意义来说,阮家人宠起孩子来也是没谁了。 阮筝提醒儿子,“圣上对纪王只是一时失望,未必真就下定决心改换继承人,你还是不能轻举妄动,知道吗?” 卫韶点头,看向卫珍,沉吟道:“珠珠,依你看,接下来是不是该把怀王推到台前了。” 卫韶以前都是跟卫瑾商量事情,就连自己儿子也多是旁听学习,像今日这样询问卫珍的意见还是头一回。 卫敞不禁对女儿的看法发生一丝改变。 不同于从小被灌输男尊女卑思想的卢氏,卫敞是典型的随波逐流的性格,他在云水县的时候,会因为当时的环境而要求卢氏把女儿培养得跟当地小士族的女儿一样,那么现在也可以立马适应家里对孩子的安排。 卫珍想了想,道:“三叔,你不觉得顺王这个人太安分守己了吗?” 卫韶心领神会,挑眉道:“你的意思,把顺王也拖下水?” 卫珍叹道:“咱们家既然选择扶持神光公主,那自然要让所有皇子都失去继承大统的资格。” 到时候,纪王安王怀王三个都倒台了,就剩一个老实本分的顺王,岂不是给他人做嫁衣?高琛难道还会在顺王和神光公主之间选择后者?不用想也知道必然不可能! 阮筝笑着看着孙女,“你准备怎么做?” 卫珍不好意思道:“孙女倒是想了几个法子,但总觉得不够好,还是让大母和三叔拿主意吧。” 一般这种话题,卫平侯和卫敞是插不上话的。 两个人干脆坐着喝茶,也不吭声,就安安静静听他们说话。 阮筝道:“既然这样,你跟你三叔商量就好。” 卫韶起身,“珠珠,三叔在书房等你,叫上明绪一同过来吧。” 安阳郡主轻轻推了一下卫珍,鼓励道:“快去吧。” 这也是安阳郡主的优点,她不会像以前的袁氏那样,因为别人家的孩子比自家孩子优秀就心里不平衡,也不会像卢氏一样只知道一味攀比,可了劲逼迫孩子学习。 安阳郡主心疼卫瑾和卫珍能在泥泞中挣扎出属于自己的一条路,也为她们的优秀而高兴。她的明绪和阿蕴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帮衬,两位堂姊越是优秀,他们日后就越是轻松。 卫琼虽然被送到了琅琊“养病”,错过了议亲的最好年纪,但她有这样两位能干的阿姊在,日后怎么说也是不愁嫁人的。若是神光公主登基以后能看在卫平侯府出力的份上,给阿蕴封个县主当当,那就更好不过了。 第258章 处罚 卫平侯府一片其乐融融,皇宫却是阴云密布、人人自危。 阮皇后因为昨晚的事情病得更“严重”了,神光公主亦是受到惊吓,几乎整夜没睡,此刻抱着功课坐在父亲跟前,也是有气无力的模样。 高琛心疼女儿,“功课什么时候做都行,这几日就先好好休息。” 神光公主摇了摇头,“外翁过两日就要检查,儿臣昨儿已经休息一日,今日万不能再松散下去了。” 高琛虽然很高兴女儿读书用功,但私心里依旧觉得女子始终是要嫁人的。只是看着神光公主无精打采的神色,没有在这时候给她泼冷水。 高琛让人把昨日自己离开以后,家宴上的发生事情都仔仔细细说了一遍,没有避讳神光公主,也是希望她能多学一些,日后出宫开府,她总是要自己管着底下的人。 听到内侍复述林大郎的一言一行时,高琛的脸顿时阴了下来。 他虽然不喜欢顺王和怀王,可他们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他的儿子,除了他和阮皇后有资格教训以外,其他人算什么东西? 尤其是林家,依靠林贵妃和两个皇子才有的今日这般荣华富贵,他们莫不是觉得纪王成为储君、继承皇位是铁板钉钉的事情,要不怎么会连皇子都不放在眼里! 神光公主也皱眉,不赞同道:“阿耶,贵妃娘娘的兄长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四兄呢?” 高琛冷笑一声,别说他现在已经考虑另外栽培继承人,就是真让纪王做了太子,也照样可以废了他!阮符位高权重,尚且对几位皇子一视同仁,客客气气,林家算什么东西?看来他这些年对林贵妃太过宠爱了,养大了某些人的心,让他们变得不知道天高地厚。 内侍低着头,继续复述,说到纪王在大庭广众之下呵斥纪王妃时,神光公主叹了口气。 “阿耶,大皇嫂的出身是低了一些,可却是个极为孝顺的人。阿娘生病的这些日子,都是大皇嫂在跟前侍奉着,比儿臣还要尽心尽力。大皇兄就算不喜欢她,也不该在昨日这种场合让大皇嫂没脸,永安侯府的人都看着呢。” 高琛沉默了一会儿。他给纪王赐婚永安侯的孙女就是想给儿子一个教训,其实心里压根没把纪王妃当儿媳妇看待,甚至还想着等纪王做了太子,再让纪王妃“病逝”,另选高门贵女做太子妃。 如果是以前,高琛或许不会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但纪王自己作死,屡次触碰高琛的底线,先是为了皇位连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都害,如今又吸食五石散,这样一个人又怎么配做储君? 高琛问道:“你阿娘生病的这些日子,只有纪王妃在跟前服侍?安王妃呢?” 神光公主道:“阿耶不是把家宴的事儿交给林贵妃了吗?许是她一个人忙不过来,便把安王妃带在身边让她帮衬一二。” 高琛冷笑一声,帮衬一二?家宴办成这个样子,她们还有什么事儿是能做好的。 神光公主看着父亲的脸色,顿了顿,语气中带了几分抱怨,“几位皇兄都是阿娘的儿子,她身为儿媳,再忙也该过来看望一二,可儿臣只见大皇嫂在阿娘寝卧外间打地铺,至于安王妃,是半个人影也瞧不见。” 从称呼也能看出神光公主对两位嫂子的态度。 高琛眉间褶皱加深,语气冰冷:“邵光教的好女儿,连最基本的侍奉婆母都做不到,传令下去,让安王妃每日为皇后抄写三个时辰的经书!” 神光公主劝道:“阿耶,还是算了吧。许是安王妃心中只林贵妃才是她的正经婆母,您让她给阿娘抄经书祈福,她若一个不痛快,在心里咒骂阿娘,岂不是适得其反?” 高琛面色愈发阴沉。 神光公主低头继续做功课,其实当女郎也很好啊,至少阿耶不会像防备纪王那样防备他。神光公主其实很期待,父亲无路可走,只能立她为皇太女的那一日。 也不知道到那时候父亲会不会对着她破口大骂。 高琛把对安王妃的处置,从抄写经书改成了每日在惊鸿殿外跪一个时辰。林贵妃一听这个消息,差点人又昏过去。 安王皱着眉头,压抑着怒火,问底下人:“怎么回事?阿耶为什么好端端地要处罚王妃?” 下人低声道:“圣上听说,皇后娘娘病重的这些日子,都是纪王妃在侍奉,王妃一次也没有过去......便大动肝火。” 安王妃面色惨白,忍着泪道:“王爷,妾身并非故意不去侍奉皇后,而是阿娘让妾身帮衬筹办家宴,这才......” 安王呵斥道:“糊涂!”阿娘也是猪油糊了心,这些年越发脑子不清醒! 原本只有老大一个人被罚,这下好了,白白给了阮皇后发作他们的机会! 之后安王妃每日都要去惊鸿殿外跪上一个时辰,如此羞辱,身体上的疼痛还是小事,要是传出去,他安王府的脸都要被丢尽了! 第259章 鲁莽 雪落无声,转眼又是新的一年。 因着打仗的缘故,今年宫中的除夕夜宴照旧只是简单地办了一下,除却和宗亲近臣一同吃了饭之外,阮皇后还让人准备了腊八粥挨家挨户地送到朝臣家中。 虽是一碗小小的粥,可却不是人人都有。 被赏赐的人家自然觉得这是圣上和皇后的鼓励看重,不过也有人心里嘀咕皇后小气,一年到头地忙活就赏碗粥,当然,嘴上还是依旧感沐天恩。 高琛欣慰无比,果然娶妻要娶士族贵女,阿镜就是他的贤内助,如果她一直这样懂事就好了。 阮皇后的风寒断断续续没有好全,但因为林贵妃“办事不力”,她也只能强撑着身体操办这些琐事。除夕宫宴,林贵妃一改往日高调的姿态,不仅自己抱病没有出席,儿子儿媳也不见半个人影。 纪王是因为关了禁闭,至于安王,自从妻子在惊鸿殿外连着跪了小半个月,险些膝盖坏死,他便自觉没脸见人,开始借口身子不适闭门谢客。 甚至看见安王妃一瘸一瘸被人搀扶着回来,安王也没有半点怜惜,反而心生厌恶之情。 他原本以为邵光身为阿耶的心腹,是知道怎么调教儿女的,谁知道安王妃竟也是个没脑子的蠢货。 安王是个大孝子,他可不管纪王妃是因为听从林贵妃的吩咐才犯的错,让人抓住了把柄。自古以来只有父母教训子女的份,哪有儿女说父母的不是? 在他看来,但凡安王妃是个有脑子的,就该好好劝说阿娘,而不是只知道一味听吩咐。如果不是因为想早早生出嫡子,安王都懒得理会她。 不同于备受冷待一肚子苦水却只能往肚子里咽的安王妃,纪王妃虽然跟着纪王一同被在纪王府,但因为有高琛的警告,日子反而比从前好过许多。 纪王妃站在院子里,远远看着纪王借酒浇愁,狼狈落拓的模样让人见了就恶心。她不禁暗暗庆幸,还好她对阮皇后一直恭恭敬敬,要不然神光公主也不会替她说话了。 日子一天接一天的过去,边境的消息也每隔半个月传到平京。 所有人都在等,等胜仗的消息。 就算高琛心里日夜惦记亲叔叔手里头的兵权,也得承认,在带兵打仗上高隐实在是无人能及。 他目光微闪,年后刚送来的消息,卫平侯世女在高隐被蛮夷的骑兵包围时,竟毫不犹豫对准蛮夷的将领持弓拉弦,数箭齐发。 据御前内侍吴庸所说,别看卫瑾一个女郎,射起箭来却极有准头,百丈开外,都让她精准无误地射穿了蛮夷将领的脖子。 不过,就算卫瑾立了功,高隐在砍下几十个人头后回来的第一件事,还是把她狠狠痛斥一番! “谁准你擅离职守跑出来?”高隐讥诮道,“自作聪明!” 换了别的女郎,只怕早就掩面而泣,羞惭离去,但卫瑾却只是低下头,不卑不亢道:“将军,我是圣上亲封的卫平侯世女,此次出来历练,亦是有正经官职在身,并非只是给您磨墨的随侍。” 顿了顿,她温和语气中甚至流露出一丝挑衅。 “晚辈大母多年前也曾和将军您一同上阵杀敌,如今您年事已高,险些落入人手,晚辈便是看在大母与您的同僚之情,也不能坐视不管啊。” 说得好像没有卫瑾那一箭,高隐就要死在蛮夷手中一样! 吴庸身为监军,主要的任务就是替圣上监督高隐,还有两个副将。必要时候还得暗害卫瑾,把她的死栽在魏王头上。 他是万万没想到,卫瑾这样一个平时看着和和气气的女郎,竟然敢当面挑衅魏王! 吴庸没少在密报中添油加醋。他自然巴不得高隐和卫瑾一老一少闹的越凶越好,他若是出手暗害卫瑾,保不齐被卫平侯府抓到蛛丝马迹,到时候暴露,高琛也只会牺牲他来平息卫平侯府的怒火。 但要是卫瑾自己惹怒了魏王,自寻死路,那可就怪不得旁人了。 吴庸是个阉人,阉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心理扭曲。他也没少在高隐面前说卫瑾的坏话,就是希望他出手弄死卫瑾。 只可惜,任凭吴庸嘴皮子说破,高隐也不可能对卫瑾下手。 他要是敢对卫瑾下手,阮筝就能捅死他。 不过…… 高琛千算万算,都没想到卫瑾竟然敢大半夜自己带着一小队人马,去烧对面的粮食! 阮筝留给卫瑾的人手实在太过可靠,以至于当高隐知道卫瑾大半夜跑出去时,她已经回来了。 “你是疯了吗?!”营帐掀开,火把的光映照在男人满是胡渣的脸上,隐隐有些狰狞。 高隐瞪着卫瑾,目光落在她刚缠好的手臂,白布已经有血迹渗透出来,她却毫不在意。 她不在意,高隐在意! 要是让阮筝知道,卫瑾在自己的看护下还受了伤……高隐咬牙切齿,阮筝从小到大就不是个讲理的人!说不定还要对他冷嘲热讽,一把年纪的人竟然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给糊弄过去。 卫瑾面不改色把窄袖拉下来,她已经处理好了伤口,确认箭上无毒后便用提炼过的酒杀菌消毒,止血的药也是从家里带的,就是伤口有点深,一时半会止不住。 不过不要紧,过两日就好了。 卫瑾温声提醒道:“将军,大晚上的你闯进我的休息之所,是不是不大好?” 高隐冷笑一声,“你既然这么能耐,怎么还会受伤?” 卫瑾道:“我是来立功的,负伤很正常,更何况,一道箭伤换蛮族半数粮草也算是值了。” 卫瑾带的一小队人马,给箭矢包裹上浸过油的麻绳,随着火苗燃起,嗖嗖地穿过长河,落在蛮夷的营帐上。 自打来到边境,卫瑾已经在心里无数次地感激祖母。祖母给她准备好了所有的一切,不管是明里暗里帮衬她的人手,还是一直默默跟随的暗卫,亦或者行军打仗的吃穿用度,都让卫瑾便利许多。 卫瑾不否认自己今夜的鲁莽,可为了这一次行动,她已经和底下人商量了近一个月。蛮族这会儿怕不是都想要把她千刀万剐,剥皮喂狼了。 这样一想,卫瑾不禁笑出了声。 “将军,我这样擅自行动,不是也给了您机会呵斥我吗?”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她没有旁人那样敬畏高隐,反而戏谑道,“吴监军可是一直都等着您发落我呢。” 高隐咬牙道:“你——真是好样的!” 卫瑾低下头,温顺道:“将军息怒,我知道是我莽撞了,受伤也是自作自受,绝不会牵连到您身上。” 有这么一句话,高隐心头堵着的一口气才算是消散干净。 他也不想表现得自己很害怕阮筝的样子,但卫瑾哪里知道阮筝的脾气有多可怕?阮筝疼她都来不及,这几年来,便是说重话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只有高隐心里清楚,阮皇后那骄纵的脾气完全就是随了她那阿姑! 第260章 做戏 消息传到平京,已经是开春了。 卫平侯一听女儿立功,还没来得及喜出望外,又听说卫瑾受伤,还被魏王当着所有人的面痛斥,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阿娘,大娘她……”卫平侯哀哀地看着母亲,“不然还是让大娘回来吧。”这要是在边境有个三长两短,他日后还怎么活啊。 卫平侯对女儿一直都是亏欠的,就算是后面赶走了袁氏母子,再想来弥补女儿,她也不稀罕了。 安阳郡主也是一脸担忧,功不功劳的在她看来完全没有卫瑾的安危重要。命要是没了,就算死后被追封王爵也没有用啊! “大兄说的这是什么话?让阿希回来,那不就是临阵脱逃?”卫韶皱眉道,逃兵的下场往往只有死!就算卫瑾是士族出身,可以免其一死,但只要做出这种事情,日后也不用想在平京立足了。 卫平侯面色涨红,道:“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边境吗?” 哪里就这么严重?卫韶想说但又怕兄长觉得自己冷漠,不是自己的孩子便不管死活。他心中满是无奈,身为阿耶阿娘的嫡长子,卫平侯府如今的家主,大兄怎的还如此目光短浅? 他这会儿倒是知道心疼卫瑾了,早干嘛去了? “够了!”阮筝冷冷道,说出了卫韶的心里话,“你这会儿倒是知道担心阿希,以前早干嘛去了?若不是你这个做阿耶的不争气,卫平侯府后继无人,阿希又何至于挑起大梁,前往边境立功?!” 不反思自己为儿女、为家族付出过什么,反倒还有脸在这叫唤! 卫平侯默不作声地跪了下来。 阮筝平息了怒气,方才道:“阿希这么做,自然是有她自己的打算。便是魏王怒斥她又如何?过不抵功。她现在立了功、流了血,你若是真为了她好,就不该让她半途而废!” 真是个没脑子的蠢货! 阮筝对两个儿子还有卢氏已经不想说什么了,无药可救,多说也是浪费口水。 好在老三夫妻还是有可取之处,否则阮筝真是要被他们几个气死。 卫敞犹犹豫豫,低声道:“阿娘,阿兄也是担心大娘。毕竟魏王凶名在外,若是刻意打压大娘……” 卫平侯连忙抬起头,因为父亲的缘故,卫平侯兄弟几个对魏王一直没有什么好印象。谁会喜欢一个觊觎他们母亲的人呢? 要不是打不过,也不敢打,卫平侯几个早就让人把魏王套麻袋了! 卫韶倒是知道一点儿内情,不过既然母亲不说,他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和两个兄长对着干。自古以来叛徒也是没有好下场的。 阮筝冷冷道:“这点事情难道我还用你提醒不成?难道我会让阿希置身险地?” 卫平侯忙道:“儿子不敢!” 阮筝压根就没想过让卫平侯他们知道太多,蠢就算了,若是一个不小心泄露出去一句半句的,岂不是要毁了她的半生心血? “这段时日你给我安生待在家,哪儿也不要去。”阮筝道,眼中含着警告,“帮不上阿希的忙就算了,你要是敢拖累她……” “儿子不敢!”卫平侯翻来覆去就是这一句话。 也不能怪阮筝对卫平侯几个苛刻,实在是他们之前的所作所为触碰到了阮筝底线。 尤其是长子,阮筝还记得他把阮符的墨宝借给袁大郎,结果就给弄丢了的事情!现在想起来都是一肚子的气! “都下去吧。”阮筝看了安阳郡主一眼,“阿济,你留下。” 安阳郡主心口怦怦直跳,她最近没有做什么让婆母不痛快的事情吧? 阮筝不知道安阳郡主想这么多,沉吟道:“明绪也快要成亲了,你看着把他的院子翻新翻新,或者把墙推了,扩大一些。” 原来是为了卫启的成亲事宜。 安阳郡主心里松了口气,点了点头道:“还是阿家想的周到。” 卫启的院子不算小,但若是成了亲,生了孩子,就有些不够用了。左右如今卫平侯府人口简单,扩大翻新也就是一个月的事情。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细节上的问题,阮筝都一一耐心指点着安阳郡主。 卫启成亲可以说是卫平侯这十多年来的第一桩喜事,还是和范阳卢氏结亲,自然是要把一切做到极致。阮筝绝不容许孙子的婚礼上有丁点疏漏。 安阳郡主边听边记在心里,幸好还有婆母提点着,不然光靠她一个人难免要有疏漏的地方。 卢卫两家的婚事要排在怀王大婚之后,自从纪王失了圣心被关禁闭,安王丢了颜面,闭门不出后,怀王便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平日里高琛考校问题基本上都能回答上来,给他安排的差事不论大小也都完成的漂漂亮亮。 怀王刚成亲不久,他原本还有些嫌弃王妃父母双亡,但自从搭上卢中书这条大腿以后,可谓是事事顺利。 没错,高琛给他布置的功课任务,最后都是送到卫珍的书案上。只是怀王不知道,他一直以为是卢中书底下的长史官替他排忧解难,连带着对沈莹也温柔起来。 第261章 昏迷 就在怀王春风得意之时,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得他措手不及。 ——高琛在朝会上昏了过去,至今未醒! 尚书令和中书令身为朝中重臣,尤其是尚书令阮符,既是世家之首,又是阮皇后的父亲,说话极有分量,他们当机立断封锁高琛昏迷的消息,以免泄露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眼下战事焦灼,魏王虽说战无不胜,可蛮夷似乎也有高人指点,除却粮草被袭的损失,其他并未落于下风。阮符还记着妹妹跟自己说过,平京之中可能藏着奸细内应,若是高琛昏迷的消息传出去,不仅动摇军心,还会让包藏祸心之人有可趁之机。 不过,即便他们瞒得再好,怀王等人还是知道了。高琛是在朝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昏迷的,阮符的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怀王坐立难安,阿耶还没有立太子,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昏迷?!跟这件事相比,安王妃怀孕的消息都算不得什么了。 安王此刻的心情也是如此,还来不及高兴就听说父亲昏迷。如果魏王此刻在平京,那他倒也不至于这样慌张,偏偏魏王现在在边境,可谓是鞭长莫及! 安王深吸一口气,让人备车,他要进宫看望父亲。 只是...... “皇后娘娘有令,圣上病中,不许任何人打扰。”侍卫面无表情道。 被拦下的不止安王,还有顺王怀王。 不过,和神情焦躁的安王怀王比起来,顺王的心思就简单许多。他自知势单力薄,可不想和他们争夺皇位,这次急忙忙跑来也是怕高琛醒来发现只有他一个人在府里什么都不做,到时候被扣上“不孝”的罪名就完了。 安王阴沉着脸,质问道:“阿耶突然昏迷,本王身为人子,难道还不能进宫探望?皇后是何居心?!” 怀王虽然也着急进宫,但这种话是不会说的。 阮皇后膝下无子,就只有神光公主一个女儿,便是图谋不轨顶多也就是像吕后那样垂帘听政,不过,看阮皇后的性子也不是有野心的人。怀王还指望阮皇后能帮自己呢,又怎么会得罪她? 顺王站在一边儿,低着头老实巴交的模样,既不阻止安王的施压,也不帮腔,心里其实还松了口气。不能进宫最好,他当隐形人当习惯了,虽说备受冷待,但至少能保住一条命啊,哪像纪王和安王,一个连关两次禁闭,一个瘸了条腿。 至于怀王?顺王冷眼旁观,并不觉得他会有什么好下场。 顺王和怀王虽然境遇相同,但性情却是天差地别,顺王只想明哲保身,哪像怀王,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为自己谋算。 “安王殿下慎言!”侍卫冷冷道,“圣上早已醒来,皇后娘娘下令也是为了让圣上静养。” 阿耶已经醒了? 安王几个半信半疑,却也不敢在宫门口闹事。 否则被人抓住把柄参上一本,就得不偿失了。 安王心中焦躁,只能将希望全部寄托在魏王身上。阿娘就算要帮也只会帮纪王,毕竟在她看来,安王身体有残缺,压根无缘皇位。 安王偏不信邪!他要让他的好大兄知道,就算他费尽心机残害手足,他也照样可以得到他心心念念的皇位! 魏王就是他最大的底牌。可以说,安王是所有人里面最希望魏王胜利归来的那一个,只要魏王回到平京,就算高琛昏迷不醒,他也能在魏王的拥护下成为太子。 承德殿是高琛日常休息的寝宫,此刻只有阮皇后一人守在这。 得益于她对后宫的掌控,即便高琛这回昏迷得突然,阮皇后也没有一丝慌乱。 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希望床榻上的人可以永远沉睡下去。阮皇后目光复杂地望着高琛,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神光想要做皇太女,最好是有高琛的支持,这样的话就是事半功倍。 圣上昏迷,太医署的医官几乎都来了,轮番检查也没有检查出任何问题。 高琛面色红润,也不像是生病或是中毒的样子,更像是睡了一觉。 阮皇后心中冷笑一声,传宫人进来给高琛喂参汤。 他现在这个样子,除了汤汤水水一类的东西,其他也吃不了。 到了夜里,神光公主来了一趟,轻声问道:“阿娘,阿耶还是没有醒过来吗?” 阮皇后也守了一日了,神情满是疲惫,示意神光公主跟自己过来。 虽然高琛现在跟睡着了一样,但阮皇后以前听说有些人昏迷中是可以听见周围的声音的,宋清也隐晦提醒过阮皇后要说话当心,都已经到了这一步,她自然不会落下任何把柄。 “阿娘,阿耶真的不是被人暗害的吗?”神光公主问。虽然她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即便是母亲自己也不可能做到,毕竟在这个父权社会,阮皇后能掌控整个后宫也是因为高琛的默许。 不过除此之外,神光公主也想不到第二种可能了。 总不至于是高琛太累了,所以沉沉一觉睡到现在? 阮皇后扯了扯嘴角,神光公主又道:“林氏听说阿耶昏迷,可是着急得不行,现在还鬼子啊承德殿外呢。” 阮皇后道:“这话你可以去你阿耶面前说,指不定他一个感动就醒过来了。” 神光公主无奈道:“阿娘。”她只是想提醒阿娘,虽然林贵妃家世普通,父兄给不了半点助力,但她能走到今日也不是完全靠装贤淑,扮柔弱的。 “行了,去看看你阿耶吧。” 神光公主点了点头,母女俩回到床榻前,高琛依旧双目紧闭,阮皇后叹了口气道:“这一日两日还好,若是迟迟不醒,难保前朝不会出现动荡。” 神光公主低低道:“我听外翁说,已经有朝臣提议把大皇兄从纪王府里放出来了。” 阮皇后笑了一声,无所谓道:“反正圣上之前一直都想封他为太子。”又挑了挑眉,“大娘,你说纪王要是被立为太子,你阿耶会不会一个高兴就醒过来了?” 神光公主:“......” 就算是醒过来,那也是被气醒的吧?她可不觉得纪王触碰到父亲的底线之后,还能一如既往备受器重。 没见高琛对怀王的态度转变吗? 高琛未必喜欢怀王,可他要让所有人知道,他不是只有纪王一个选择。高琛对纪王的所作所为可以说是失望透顶,他明明不止一次说过不许碰五石散这种东西,可纪王还是犯了错,他就是仗着他的器重,才有恃无恐! 真让纪王做太子,当皇帝,那高琛就算是死了也要被气活。 第262章 气醒 神光公主转移话题道:“阿娘,你已经在阿耶身边守了一天了,要不今晚去歇一歇,让我来吧。” 阮皇后目光一凝,她方才是不是看错了?怎么看见高琛的手指动了一下? 阮皇后笑了一声,温声道:“无事,你先回去休息吧,顺便转告林贵妃,圣上此刻不想见她。” 神光公主迟疑道:“可是阿耶并没有醒,阿娘就不怕她怀疑吗?” 阮皇后漫不经心道:“她怀疑又如何,难道还能联合她的儿子一起逼宫不成?” 神光公主无奈地看着母亲,“阿娘,阿耶听见了会生气的。” 生气就生气,难道她说错了不成?阮皇后心中冷笑,目光紧紧地盯着床榻上的男人。 忽然,寝宫响起两声闷咳。 神光公主又惊又喜,扑过去道:“阿耶!阿耶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太医,叫太医过来!” 神光公主一连串的话砸在高琛头上,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神情恍惚看着女儿,她年少老成,一向懂事沉稳,难得见她这样激动。 如果神光是个皇子就好了...... 高琛不是第一次冒出这种念头,却是第一次没有考虑阮家的威胁,真心实意地希望神光公主是个郎君。 神光公主不知道父亲的内心,眼中涌出泪花,哽咽道:“阿耶,你终于醒了,你不知道,我和阿娘有多害怕。” 阮皇后顿时被女儿恶心得说不出话来,心中感叹,还是阿耶会教孩子,反正她是说不出这样虚伪的话。 阮皇后是在阮筝身边长大的,被宠出了直来直往的性子,不过,以她的身份,天底下也没有几个人能让她虚与委蛇。 高琛的目光落在阮皇后身上,她像是想笑,又给忍住了,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 阮皇后语气冷淡,道:“莫非圣上真是被气醒的?” 这是一句玩笑话,偏偏高琛还真就点头了。 阮皇后立刻目光不善地瞪着他。 神光公主连忙扶起父亲,道:“阿耶,您别怪阿娘,她一直都守在您身边,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心里一直是担心您的。” 如果三言两语能达成目的,神光公主一点儿也不介意扯谎欺骗父亲。 高琛笑了笑,声音很轻:“我知道。” 高琛一天没进食,只被宫侍喂了一小碗参汤,此刻醒来便觉饥肠辘辘,整个人虚弱无力,不像是昏迷了一天,倒像是昏迷了半个月。 阮皇后唤来颜女官,“去弄点好克化的吃食来。” 颜女官柔声道:“五娘放心,膳房一直炖着参鸡汤,还有雪耳粥。” 阮皇后看向高琛,“圣上现在可想吃点什么?” 高琛饿的不行,就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道:“就雪耳粥吧。” 颜女官得了命令退了出去,在外头看见林贵妃,不由一哂。她还真是有毅力,如今虽说不是寒冬,但夜里依旧很冷,林贵妃在承德殿外少说也站了两三个时辰了吧? 隐隐约约的低泣声传到里头,阮皇后疲惫地揉了揉额头,开口道:“既然圣上也醒了,不如就让林贵妃进来看望一二,也省得她一直担心。” 高琛虽然昏迷着,但一直都是有意识的,也知道林贵妃在外头等了许久。 阮皇后见他不说话,解释道:“圣上昏迷得突然,臣妾怕引起动荡,对外便说已经醒过一次,但毕竟不是真的......林贵妃想要进来,也被臣妾让人拦在外头。如今圣上醒了,不妨让她进来看看,也好安心离去。” 神光公主觑着父亲的面色,柔声道:“阿耶,夜深露重,贵妃娘娘若是在外头站上一宿,只怕明日就要感染风寒了。” 高琛冷笑一声,一个宠妾罢了,他对妻子和自己的骨肉都能狠得下心,林贵妃又算什么东西?就为了让她安心,他还要在这么虚弱的时候见她一面? “既然不肯走,就在外头跪着吧。”高琛声音虚弱,但却冷酷无比,“也让这夜风给她醒醒脑子。” 阮皇后眼底划过一抹不屑。 男人就是这样,爱你的时候视若珍宝,不爱了便弃之如敝屣。高琛以前可是心心念念想要立纪王为太子,还因为阮皇后让人掌掴林贵妃而斥她心胸狭隘。 现在看,也不过如此。 不过阮皇后也不会同情林贵妃,从她觉得纪王会坐上皇位而因此挑衅自己的那一刻,在阮皇后的心里,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她为什么要去同情自己的对手?虽然阮皇后从来没把林贵妃当对手看待,但他们立场不同,一旦林贵妃的儿子登基为帝,阮皇后和神光公主只有死路一条,连同阮家也要被清算。阮皇后巴不得高琛弄死林贵妃母子。 她可不是什么大善人。 神光公主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温声细语道:“阿耶,让太医令再给您好好检查一番吧,您这回实在是吓着我和阿娘了。” 太医令此刻就在外头候着。 阮皇后主动道:“臣妾和神光就不打扰圣上歇息了。” “......阿镜。”高琛叫住他,想让她留下,但转念一想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到底如何,“罢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吧。今日辛苦你了。” 高琛望着妻子的目光十分温柔,阿镜不愧是老师和尚书令栽培出来的高门贵女,换做是林贵妃,只怕在他昏迷之后便巴不得他再也不要醒来。 此时此刻,林贵妃的担忧落在高琛眼里,就是心怀叵测。 第263章 提议 高琛虽然平安无事地醒来,但身体还是有些虚弱,第二日的朝会只简单露了个面,便准备继续回承德殿休息。 以尚书令为首的朝臣看见皇帝没事,心底松了口气,一个个倒也识趣,眼下只要不是十万火急的消息,能压则压,免得高琛再次病倒。 没错,所有太医都说高琛没事,检查不出任何问题,朝臣们也只能将高琛短暂昏迷的原因归咎于他太过勤劳。 作为一个皇帝,高琛实在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地方。他既不好色,也不贪图享乐,这么多年来后宫的妃嫔不过是区区十几人,这十几人中,还只有林贵妃一个是盛宠不衰的。平日里处理朝政也是十分勤勉,不仅要求大臣和妃嫔节俭,自己也是以身作则。 和看似性情温和,实则手段狠辣的先帝比起来,高琛其实更符合大臣心中明君的标准。 虽然说也不是没缺点吧,高琛疑心重,但哪个皇帝没有疑心呢?他有时候急于求成,也是因为想要超越先帝。 人无完人,如今储君未立,大臣们可不希望高琛再出一点儿意外。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是有眼力见的,靠着林贵妃捞了个官身的林大郎站在朝会的最后头,竟然直愣愣道:“圣上!臣有话要说!” 看得安王心里一咯噔,其他人也冷眼旁观,这种蠢货!明知道圣上刚醒不久,竟然还会提起立储的事情。 尚书令和中书令都没有开口,哪里轮得到他来说话? 还真把自己当国舅了不成! 高琛目光阴冷地扫了一眼林大郎,安王连忙给内侍使了个眼色,让人捂住林大郎的嘴把他拖下去。 “林大人病得不清,胡言乱语,还请圣上恕罪!”没办法,安王再厌烦林大郎不争气,他也是自己亲舅舅,只能捏着鼻子给他求情。 高琛淡淡道:“既然病得不清,日后就在家好好休养吧。” 说着罢免了林大郎在户部的官职。 安王眼角一抽,阿舅虽说只是个小官,但却是个油水足的肥差,这些年没少私底下补贴他们。安王一直想把他调到户部侍郎的位置,这下好了,因为一句话直接被罢黜回家了! 林家人所有的聪明仿佛都生在了林贵妃一个人身上,安王咬牙切齿,肯定是有人怂恿的阿舅!到底是谁! 还没等安王查出来,接下来的一个消息便让他彻底坐不住了。 阮筝看着面前的孙女,挑眉道:“你怎么收买的太史令?说说吧。” 太常所属有太史令掌天时星历,虽说没有实权,但一直以来都是皇帝的心腹。 太医令不中用,查不出任何毛病,高琛便召了太史令来询问天象是否有异常。 虽说受皇帝信任吧,但这也不是什么好差事,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被夷九族。 太史令自然捡着好听的话说,而后,委婉提到了皇室之中一直默默无闻的顺王。 顺王的成亲日子本来要在怀王的前头,对方是工部侍郎李愈的嫡女,母亲是荥阳郑氏的庶女,说起来还跟卢家老夫人郑玉翎有那么一点儿亲戚关系。 但是好巧不巧,年前的时候,李愈的老母过世,李娘子要为祖母守孝,这婚期自然而然也就耽搁下来了。 所以顺王至今还未成婚。他一个人也乐得自在,明哲保身习惯了,要是多个女人在身边,恐怕一时半会还不适应。 太史令恭恭敬敬,又隐晦地说顺王命格不错,这个不错不是指他应该大富大贵或是登上皇位,而是旺高琛。 太史令提议可以让顺王侍疾,这样高琛的身子也能好得快一些。 阮筝听到底下人的转述时,嘴角抽了一抽,她本来以为这是阮皇后安排的,但转念一想,阮皇后没那么多心思。 “大母,孙女没有收买太史令。”面对祖母的好奇,卫珍不由苦笑一声,“太史令所说不假,顺王的八字,确实不错。” 阮筝道:“照这么说来,圣上若是日日把顺王带在身边,岂不是无病无痛,长命百岁了?” 卫珍摇了摇头,顺王又不是大罗金仙,哪里还有这等本事。她也确实没有收买太史令,只先前在卢家做客的时候,结识了一位衣着朴素的夫人。 那人恰好是太史令的妻子罢了。 卫珍道:“孙女与三叔商量过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顺王独善其身,便想出了这个法子。” 阮筝问:“如果顺王没有让圣上的身体有所好转呢?” 卫珍闻言一笑,道:“大母不是说过,纪王还不曾彻底走上绝路吗?” 年轻女郎神情平静,嫣红唇瓣微微张开,吐露着大逆不道之言。 “圣上身体有所好转,自然是顺王的功劳,若不曾好转,那便是有心人在暗中阻挠。这世上,有比下毒更可怕的手段,比如……巫蛊之术。” 最后几个字落下,阮筝脸上失去了笑容,她目光复杂地看着孙女,其实心里一直都清楚,几个孩子里面,卫珍看似不争不抢、寡言少语,可她的心性是最狠的一个。 要不然,上辈子卫珍也不会带着父母一起死。 “大母?”卫珍有些害怕,她做错了吗? “没事。”阮筝摇了摇头,心狠是好事,只要能保护自己。 卫珍显然不是一味的心狠手辣,她有自己的底线,更何况,这件事情也是跟卫韶商量过,经他认可才开始付诸行动的。 卫韶对侄女赞不绝口,他原以为阿希已经够让他满意了,没想到珠珠不声不响,说出的话、做出的事无一不让人惊叹。 巫蛊之术! 亏她能想到这上头!真是又胆大有心细。 阮筝思考片刻,并未否认孙女的想法,而是问道:“你是熟读史书的人,应该知道思后自缢的原因。你能保证,圣上不会因此动怒,彻查出蛛丝马迹?” 阮筝从不会阻止孙子孙女做事,但有一点,他们能独立最好,不能独立的话就不要逞强,一旦留下蛛丝马迹,后果不堪设想。阮筝不希望孩子们养成自以为是的性格。 思后是汉武大帝的第二任皇后,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卫子夫。 卫珍熟读史书,比谁都清楚巫蛊之祸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其实她一开始并没有想这么做的,但高琛昏迷一事让她有了危机感。 这一回,高琛只是昏迷一日,若下一回呢? 偏偏连太医令都检查不出任何问题。 第264章 巫蛊 卫珍轻声道:“大母,纪王绝不能再留了。我请神光公主帮忙,在纪王几年前进贡圣上的一对花瓶中放了东西,若圣上身体好转,自然而然会看重顺王,如此一来,我们只需坐山观虎斗即可。若圣上身体未曾好转,那便以巫蛊先除去纪王。” 卫珍相信,纪王到了临死关头,一定会不管不顾反扑他这几个弟弟。 阮筝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卫珍继续道:“再一个,大母不是怀疑京城之中藏着蛮夷的奸细吗?这水越搅越浑,他们说不定会露出马脚。” 阮筝笑了一下,手中的茶盏渐凉,卫珍给她重新倒了一杯。 阮筝望着面前的女孩儿,不禁感叹道:“珠珠,你比你阿姐还要聪慧。” 卫珍脸颊微微泛红,道:“阿姐是保家卫国的英雄。”就和大母一样。 阮筝摇了摇头,招手让她过来,卫珍忍着羞怯依偎在祖母的怀里。她这个年纪,大部分都已经定亲了,就算是疼爱女儿的人家,留到十五六岁也差不多嫁人了,再晚就会被人说是“老姑娘”。 卫珍自觉已经是大人,平日里沉稳持重,鲜少会像卫琼那样赖在长辈怀里撒娇。 “大母……”她小声道,“您不觉得我心狠手辣就好。” 阮筝轻轻抚拍着她的后背,“大母很高兴。”也有些失落,孩子长大的太快了。 “大母总觉得对不住你们……” 如果可以一直把你们护在身边就好了。 卫珍不明白祖母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祖母疼他们爱他们,为他们付出这么多,如果这都算对不住,那天底下还有人配做父母配为尊长吗? “大母不要乱想。”卫珍严肃着小脸道,“没有对不住!” 她用力抱紧阮筝,低声道:“但我希望,大母可以一直一直陪在我身边。” 阮筝莞尔,“大母尽量。” 很快,高琛便采纳了太史令的提议,传召顺王入宫侍疾。说是侍疾,但高琛身边的内侍众多,自然不可能让顺王干活,顶多就是递递参茶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可这一举动,落在所有人的眼里,就是一个信号。 一个圣上看重顺王的信号。 说起来,高琛四个儿子也算是轮了个遍,从纪王开始,到安王,怀王,都被重用过一段时间。如今也总算是轮到顺王了。 其中受重用时间最长的纪王,现在还在纪王府关着呢。这一回,任凭他如何哭泣哀求,就算把自己折腾病了还日夜抄写经书为父亲祈福,也于事无补。 高琛倒也不是没动过恻隐之心,毕竟是自己曾经最器重的儿子啊,但只要一想到因为纪王的缘故,林贵妃一家子这般张狂,便立刻收回慈父心,像是完全忘了还有这个儿子一般,再不过问纪王的事。 要不是安王瘸着腿,高琛连这个儿子都要迁怒上。 怀王从官署回府,气得掀翻了整张书案! 老三!没想到他不声不响,竟然还买通了太史令! 怀王妃,也就是沈莹,走到怀王身边,柔声道:“殿下,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莹不懂朝政,消息也没有卫平侯府那样灵通,但她为了早日生下嫡子,对怀王可谓是处处体贴、温柔小意。 怀王看她一眼,冷静下来。 就算顺王被高琛看重,朝臣也不可能会同意的。怀王和顺王虽然来往不多,但对彼此总归是了解的,他们两个自小不受重视,学问方面还不如纪王呢。 除非……除非高琛为顺王请来尚书令做太傅! 不过这应该也不可能。 尚书令连纪王都看不上,怎么可能会教导顺王。 “王妃来得正好。”怀王深吸一口气,露出温柔笑容。如今纪王失了圣心,基本可以确定不会再有机会,他也就不必把心思放在纪王身上了。 反倒是安王和顺王。 怀王知道安王觊觎皇位,他一个瘸子,也配当皇帝?真是自不量力!想到那些年被安王欺辱的经历,他的眼中便划过一抹阴狠。 还有顺王,看着不声不响,没想到父亲一昏迷就坐不住了,暴露出了自己的野心。 他就知道,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人能拒绝得了至高无上的地位的诱惑! 顺王:冤枉啊。 顺王此刻欲哭无泪,他压根不知道高琛为什么突然把自己带在身边,难道父亲是想让他做箭靶子?顺王肠子都快毁青了,他就应该自请去封地,而不是一直留在平京! 不用想也能猜到,安王和怀王现在有多恨他。 顺王心中惶恐,但苦于没有门路,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打听,只能寄希望于高琛继续像以前那样冷待他。父亲的看重可不是什么好事,没见纪王和安王都变成这样了吗? 顺王憋着一口气,侍奉完高琛,便赶在宫门下钥前匆匆回到顺王府。 他不能再坐以待毙。 他得想办法,尽快去封地! 顺王联系了自己未来的岳父,也就是工部侍郎李愈,恭敬而又谦虚地讨教自己的出路。 李愈是士族李氏的旁系,因为踏实肯干一步步走到今日,虽然工部不如户部吏部的权力大,但他能坐到侍郎的位置,可见其本事。 李愈想了想,毕竟是自己未来女婿,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李愈和顺王一样都是没什么野心的人,只希望日后女儿嫁过去能过上安生日子。 “殿下稍安勿躁,容臣明日去打听一二。”李愈道。 顺王立马拱手,“小婿感激不尽。” 顺王脑洞再大,也不过以为高琛拿他做箭靶子,给其他儿子铺路,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自己八字的问题! 第265章 成亲 阳春时节,气候宜人,便是行嫁娶之事也不会像酷暑寒冬那般辛苦。 到了卫启成亲的这一日,饶是心中牵挂远在边境的卫瑾,卫平侯府众人脸上也还是忍不住露出了喜悦的笑容。不出意外的话,这会是卫平侯府近几年来唯一一件婚嫁喜事。 卫瑾顶多招婿,卫珍是不想嫁人,至于卫琼,不论是阮筝还是安阳郡主都没想到给她在琅琊找夫婿。虽说琅琊人杰地灵,但到底偏离了政治中心,况且安阳郡主也不想女儿远嫁。 在这个出行全靠两条腿的、只有贵族才能用得起牛车、驴车的时代,远嫁就代表着一辈子都回不了娘家。 因着圣上才昏迷过,卢卫两家默契决定这场婚礼一切从简,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不过这一切从简并非是省去什么流程,而是把原本准备的大摆流水席给取消了。安阳郡主本来还想在贫民区弄几个粥铺,也被卫韶否决了。 这会儿又不是灾情的时候,且圣上正不痛快呢,皇子成亲尚且没有这般豪气,卫平侯府犯不着在这时候触霉头。真要想做善事,回头找个寺庙或是道观,捐上一笔善款,借由他们的手去救济贫民也是一样的。 好说歹说安阳郡主才打消了念头,心里更加坚定了要把女儿留到十八九岁再嫁人的念头。虽说十八九岁是“老姑娘”了,但只要有权有势,家世出众,她的女儿便是二嫁都不愁没人要。总好过如今这样憋屈,连大摆宴席都不行。 迎亲的队伍一路往卢家去,敲敲打打,好不热闹。 再回来差不多就要黄昏了。 阮筝看着安阳郡主又过问了一遍细节,心中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从席面到新房,但凡出现丁点差错,都容易给卫平侯府丢脸,小儿媳虽说不是按照宗妇培养,但这些年跟在阮筝身边,也跟宗妇差不了多少了。 安阳郡主笑道:“阿家,您也一起出来凑凑热闹吧。” 阮筝待在停月斋待习惯了,平日里也不出门,卫平侯等人都怕母亲闷出病来。不过今日是孙子的大喜之日,阮筝再怎么样都是会出来的。 安阳郡主搀扶婆母往外走,卫珍云因等人跟在身后。 前院是卫平侯兄弟三个在招待,阮符也过来了,带着儿子孙子一起给外甥撑场面。虽然他看不大上这几个外甥,但毕竟是妹妹的亲生骨肉。 阮符原本是想把自己的孙女嫁给卫启的,如果没有姻亲关系,等他们百年之后,阮卫两家就只剩下一点浅薄的交情了。只可惜他一厢情愿,阮筝从来没有考虑过阮家的孩子。 阮符虽然孙子孙女众多,但嫡出的孙女就只有四个,三个已经定亲,剩下一个阮八娘因为年纪小的缘故,大家都宠着她让着她,故而性格被娇养得十分任性。阮符对孙女没有孙子那么上心,只要不闯出祸来就行,但阮筝不喜欢阮八娘,觉得她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 今日卫启成亲,阮家的女眷也来了不少,阮八娘跟在母亲身边,娇声唤道:“姑婆!” 她心里存着气,再加上来的时候被母亲奚落了一番,说她连卢九娘那种花瓶架子都比不过,要不然卫平侯府怎么会不要她,反而和卢家结亲? 阮八娘对着阮筝喊得亲热,但对安阳郡主就有些冷淡了,唤了一声“表婶”,便想挤到阮筝身边。 只可惜,卫珍还在这呢。不仅阮筝不喜欢阮八娘,就连卫珍和卫琼也不喜欢这个被宠得毫无教养的小女郎! 阮八娘的父亲是阮符和继室所生的儿子,阮符子嗣众多,自然不可能一一栽培,他最重视的还是原配所生的儿女。也正因如此,阮八娘被母亲和祖母养得娇气任性,她同卫琼一样喜欢争宠,但卫琼争宠也知道察言观色看情况。 更何况,卫琼可不会做出因为嫉恨庶姐用功,而撕碎庶姐的功课这种事情。 心胸狭隘,又小家子气,不怪阮筝看不上阮八娘,她是希望卫启和未来的妻子和和美美,但不代表她对孙媳就没有任何要求。阮八娘这样的,保不齐就是第二个二皇女,娶回家来当搅事精不成? 卫珍微微一笑,轻声细语道:“八娘今日这身石榴裙鲜艳,许久不见,真是光彩照人啊。” 阮筝淡淡看她一眼,阮八娘还不知道卫珍是在嘲讽她,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语气得意道:“这是阿娘特意让人给我做得新衣裳,说衬我的肤色。今日是明绪哥哥大喜的日子,阿姊怎么穿得这样素净?” 卫珍今日穿得也是新做的衣裳,一身浅藕荷的襦裙衬得人越发清丽脱俗,哪里就素净了?反倒是阮八娘,打扮得招摇无比,今日是她成亲吗她就穿成这样! 安阳郡主忍着气,孩子不懂事,难道大人也不懂事吗? “小女郎家家的,本就是颜色最好的时候,哪里需要打扮太好?”阮筝笑道,“反倒是阿济,今日可是大郎成亲的日子,你这当娘的净顾着忙里忙外了,我先前给你的簪子呢?” 安阳郡主身边的仆婢立马跑去拿来,小跑得脸都红了,不过到了人前还是仪态端方,免得让人觉得卫平侯府的下人没规矩。 硕大一颗红宝石雕刻的梅花发簪,被阮筝亲自戴到安阳郡主的头上。 饶是在场贵夫人都是出门高门,也还是被阮筝的豪气给惊了一把。 阮八娘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颗硕大高贵的红宝石,甚至还听见了自家母亲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阮家的人比谁都清楚阮筝当年的嫁妆有多丰厚,更何况她只有三个儿子,三个孙女一个孙子。 别看阮八娘是阮家的嫡女,可因为阮家子嗣众多的缘故,日子还没有卫珍卫琼她们过得滋润。尤其是阮八娘去年听祖父说姑婆竟然正大光明给卫瑾他们四个分家产,整个人都惊呆了。 俗话说得好,父母在,无私产,即便是她的阿耶阿娘,也都是成了亲之后家里才给的几个铺子,卫瑾他们凭什么都没成家,就可以拥有这么多房产田地?!阮八娘想要嫁给卫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卫平侯府就这么点人,阮筝的嫁妆就算是四个孙儿平分,也是丰厚得让人咂舌。 但阮八娘没想到卫平侯府竟然会拒绝这门亲事,即便只是大人们私下婉拒,她也还是气得回房大哭一通。就这样还被祖父训斥了一通,说她小家子气,阮家的女儿何曾愁嫁过? 阮八娘不信姑婆会不喜欢自己,一定是安阳郡主说了什么,要不然阮筝干嘛放着她不要,反而选了卢九娘?难道阮家女不比外人来得更亲近吗? 阮八娘年纪轻没有什么眼力见,但她的母亲赵氏再蠢也看出阮筝这是在给安阳郡主撑腰,心里憋屈不说,面上还得附和着,一起夸安阳郡主戴这梅花发簪好看。 第266章 母爱 “回来了!回来了!”一个婆子喜气洋洋地过来道,“启禀老太君,郡主,新媳妇过门了!” 阮筝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对安阳郡主道:“你明日总算也能喝上媳妇茶了。” 安阳郡主面色红润,心中对婆母除了感恩还是感恩,“阿家,儿媳扶您过去坐吧。” 阮筝点头,就在这时,一个仆婢走进来对云因低语几句,云因面色一凝,走到阮筝身边笑着道:“老夫人今日的汤药还没用呢,郡主,奴先扶老夫人回去用药。” 安阳郡主心里一咯噔,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阮筝安抚地看了儿媳一眼,“你且去忙吧,让阿卢陪我就好。” 一直没吭声的卢氏听到婆母叫自己,立马过来搀扶,“阿家。”她恭顺低下头,不仅没有因为阮筝偏爱安阳郡主而不平衡,反而很高兴阮筝能想到她。卢氏知道自己蠢笨不讨喜,还以为婆母这辈子都不会理会她了。 阮筝笑着朝众人颔首道:“老身先失陪一会儿。” 卢氏搀扶着婆母往里走,她还以为阮筝真的要吃药,然后就听见云因低声道:“娘子,永安侯世子妃求见。” 永安侯曹显,阮筝的嫡亲表弟,她从母唯一的儿子。 要不是当年曹家做出那些事情,今日卫平侯府摆酒,怎么也该给永安侯府递一张帖子。 阮筝轻轻拨弄着手中的手串,问道:“她来做什么?” 云因道:“纪王如今失了圣心,纪王妃的日子也不好过,永安侯世子妃前来求见,想必也是为了女儿。” 永安侯世子夫妇育有四子一女,纪王妃是永安侯府唯一的嫡女,可以说是被捧在掌心长大的,可冬至那日家宴,永安侯府的人亲眼看着纪王呵斥纪王妃,丝毫不给她半点脸面,永安侯的脸当场就黑了下来,世子妃更是心疼得直滴血。 她生了三个儿子才得来的女儿,就算是家翁平日里对待女儿也是笑呵呵的,从未有过半句呵斥,偏偏嫁到了皇家!尤其是纪王如今被关禁闭,纪王妃也跟着不得出府半步,永安侯世子妃几乎日日以泪洗面,生怕女儿被磋磨得不成样子。 早知如此,她就应该早早给女儿定下婚事! 高琛把顺王带在身边的举动,更是让永安侯府认定纪王已经被放弃,所以永安侯世子妃才在家翁的默许下鼓起勇气求到卫平侯府来。 “倒是一片慈母心。”阮筝淡淡道,脸上没有半分动容。她孙子今天大喜,永安侯世子妃特意挑这个日子过来,恐怕也是觉得阮筝看在卫启成亲的份上不会和自己计较。 卢氏小心翼翼道:“阿家若是不想见永安侯世子妃,不如儿媳去请她离开?” 就怕她不肯离开。阮筝心中冷哼一声,“去请她进来吧,小心别让人看见。” 云因道:“是。” 偏房如今就阮筝和卢氏二人,仆婢全部守在外头。 阮筝看了眼这个儿媳,见她战战兢兢,不由一哂,“阿卢,你觉得永安侯世子妃过来是为了什么?” 卢氏小心翼翼道:“她莫不是想要求阿家,让纪王妃同纪王和离?” 阮筝淡淡道:“你觉得可能吗?” 皇家的儿媳,只有病逝,哪儿来的和离? 卢氏自知说错了话,默默低下头,“儿媳愚笨。” 阮筝摇了摇头,算了,好歹有个孝顺的好处,不然真是看一眼都生烦。 很快,永安侯世子妃被云因领了过来。 阮筝听见了外头敲锣打鼓的声音,脸上浮现一丝浅浅的笑意,阿宜这会儿应该已经进新房了吧?只可惜阿蕴不在,和卫珍恰恰相反,她最喜欢这样热闹的场面了,甚至可以说是如鱼得水。 想到远在琅琊的小孙女,阮筝眼底浮现一抹惆怅。 永安侯世子妃一进来便朝阮筝跪了下去,双眼红肿,哽咽道:“阮老太君,晚辈实在无路可走了,求您救我小女一命吧!” 阮筝冷眼看她,淡淡一笑道:“如果老身没记错的话,老身与你们曹家,可是有恩怨的。” 永安侯世子妃哭声一顿,心有不甘地哀求道:“可是、可是孩子总归是无辜的。” 如果阮筝愿意出手的话,她的大娘就不用在纪王府受苦了。 阮筝叹了口气,“是啊,孩子总归是无辜的。” 永安侯世子妃心中一喜,以为阮筝心软了,可没想到她接下来泼了自己一盆冷水。 “当年,我也是纪王妃这般年纪,你家翁的父亲非要逼我从母过来劝说让我嫁给先帝,以至于我从母郁郁寡欢、气绝身亡。我阿娘早逝,从母便是我第二个母亲,自她病逝后,就再也没有长辈心疼我了。” 阮筝冷冷地看着永安侯世子妃,哪怕从母已经过世几十年,她也忘不了当时绝望的心情,“你家翁是我外弟,按理来说也是亲戚,你既然求到我面前,我也不好回绝。可是,你们曹家趋炎附势,惯会背后捅刀子,我可不敢再帮出个白眼狼出来。” 卢氏在一边儿听得是心惊肉跳,阮筝鲜少会这样刻薄绝情,看来是厌恶极了这曹家。 永安侯世子妃哽咽道:“家翁已经知错了,求老太君......” 第267章 无脑 “大母。”外头响起卫珍的声音,她已经知道永安侯世子妃过来的事情了,“阿弟他们已经拜过堂,大母可要去新房看看新娘?” 卫珍不想让大母因为这等无关紧要的人生气,这才急急忙忙赶过来,不然这时候她应该在新房陪卢九娘的。 房门打开,卫珍看见一个长相清秀、身材略显臃肿的妇人,她脸上泪痕还未完全擦干,神情狼狈地低了下头。 卫珍不得不在心中感叹一句,生育对女人的伤害有多么可怕,永安侯世子妃今年也不过三十出头,和卢氏还有安阳郡主差不多的年纪,却像是两代人一样。说的再夸张一些,她看着比阮筝还要显老。 她抿出一抹微笑,对卢氏唤了一声“阿娘”后便上前挽住阮筝的手,轻声细语道:“大母莫恼,些许小事,就让孙女替您分忧吧。” 阮筝眼里流露出一丝笑意,瞥了身边的卢氏一眼。她和袁氏最大的功劳的就是给卫平侯府生下了两个能干的孩子。阮筝没有再理会永安侯世子妃,带着卢氏便往新房过去。 “老太君!”永安侯世子妃一慌,眼中的泪滚了下来,正想不管不顾追上去,让她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是磕头,只要能把女儿救出来,谁料几个仆婢挡在她面前。 卫珍不疾不徐道:“今日是我阿弟的大喜之日,世子妃究竟是何居心,想让我们全家都不痛快吗?” 祖母有修养,不屑于和一个小辈计较,但卫珍却没有什么顾忌的地方,阿姐离开平京之前特意叮嘱过她,要好生照看祖母。卫珍看着面色由红转白的永安侯世子妃,还以为她会说什么,没想到她竟然朝着卫珍直直跪了下来。 咚的一声,膝盖砸在木地板上,发出令人牙疼的声音。 卫珍愣在原地。 永安侯世子妃跪阮筝没什么好说的,人家到底是长辈,但卫珍......她便是再骄狂也不会让一个年长自己这么多岁的贵夫人给自己下跪,“世子妃这是做什么?” 仆婢连忙要将永安侯世子妃搀扶起来,她却不肯,泣不成声道:“卫二娘子,妾身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实在走投无路,您帮我向老太君求个情吧,我只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到大连针线活都没做过,她若是继续留在纪王府,她会死的!” 听到这话,卫珍身边的一个婆子撇了撇嘴。 说得好听,当他们卫平侯府是什么?慈济堂不成?这要是什么人碰到事情都求到卫平侯府来,主子们的日子也不用过了。还做什么人,直接当圣人普度众生去了! 卫珍没有说话,她想到了自己的父母。 她的阿耶阿娘和永安侯世子夫妇一样,都没什么大本事,全靠家族荫蔽过日子,可是同为女儿,她被当作别人家的儿媳培养,而在永安侯世子妃心里,她宁愿把纪王妃嫁给无父无母的寒门子,也好过做皇家媳妇受尽各种委屈。 这就是区别吗? 卫珍脸上浮现一抹怅然,收拾好情绪才道:“世子妃是长辈,还是坐着说话吧。” 永安侯世子妃这回没有挣扎,她听出了可商量的余地,险些喜极而泣。她是张氏的嫡出女郎,因为母亲早亡从小吃尽了继母的苦头,所以在生了四个儿子之后好不容易得来一个女儿,便暗暗下决心绝不让女儿走自己的老路,就算永安侯府家底不丰,张氏也没让女儿受过半点委屈。 卫珍问道:“敢问世子妃,想要我大母如何帮忙?”看张氏的样子也不像是蠢人,不过她还是提醒道,“纪王和纪王妃的婚事,是圣上所定,您若是想求纪王妃和离归家,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至少高琛活着的时候是没有半点可能。 若是高琛死了,除纪王以外的皇子上位,永安侯府求一求恩典或许还有可能让纪王妃与纪王和离,顺利跳出这个火坑。当然,就目前看来,不论是哪个皇子登基都不可能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永安侯府,而有损皇室颜面。 永安侯曹显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会默许儿媳特意挑选这种日子来求阮筝。 在他心里,阮筝几乎无所不能,她肯定有办法救大娘(纪王妃)的。 永安侯世子妃迟疑了一会儿,小声道:“若、若是假死呢?” 寻常人家的儿媳日子过得不痛快了还能和离,但皇家的媳妇,哪有和离的道理,就是休妻都很少,好一点的下场是去道观带发修行,为皇室祈福一辈子,坏的下场......就只有病逝了。 卫珍笑了一声,“世子妃莫非当纪王府的下人都是我家的不成。” 假死?办法倒是不错,只是卫平侯府凭什么要为了纪王妃去冒这个风险?皇子妃就算是死,也得葬入皇陵。假死脱身说得轻巧,可这其中不知道得费多大的劲,不仅各个关卡需要打点,还得安排一个不会让人发现的死法,最重要的是,得找具和纪王妃差不多身形的尸体。 这可不是随便去贫民窟寻具尸体这么简单的事情,官家女子平日以青盐漱口,洗刷牙齿,吃的是粟饭,麦饭,而穷苦人家连穿衣吃饭都是奢望,牙口不仅黑黄,还因为常年吃夹带石子沙砾的麦麸而凹凸不平、坑坑洼洼,就算是一把火把尸体烧了,仵作来验尸,也照样能从牙齿上发现蹊跷。 麻烦得不止一点半点。且若是被人发现,抓住把柄,可是杀头的大罪。 卫珍怎么可能因为一时动容而让卫平侯府冒这么大得风险?顿时对永安侯世子妃好感全无。 虽然不是很蠢,但也没有自知之明。 当然,说白了还是永安侯府不值得他们为之冒险,投资和回报不成正比,纪王妃也不是自家姐妹,卫珍淡淡道:“世子妃,如果我是您的话,我只会想办法让纪王妃的日子好过一些,而不是在这说一些不切实际的话。” 第268章 新婚 纪王在卫珍心里已经是一个死人了,等她的计划成功,纪王妃恐怕也是被牵连等死的命。在卫珍看来,永安侯世子妃与其在这磕头,还不如想办法把女儿送到宫里侍奉皇后娘娘,这样日子还好过一些。 兴许到时候高琛还会看在纪王妃纯孝的份上留她一命,让她去道观修行。 永安侯世子妃听出了卫珍的意思,咬了咬牙道:“只要卫二娘子能让我儿日子好过一些,让我做什么都行!” 卫珍心念一动,倒是想利用纪王妃做点什么,只是一时半会拿捏不了主意。 要说永安侯府全然为了纪王妃着想,恐怕也未必,毕竟在冬至家宴之前,纪王妃就不受纪王喜爱,那个时候他们都忍了下来,如今求到卫平侯府,归根结底还不是看纪王被圣上厌弃,再无翻身的机会。 如果纪王荣登大宝,卫珍不信永安侯府愿意放弃这么一个机会。哪怕纪王妃由妻贬妾,再怎么样也有个婕妤的位分,生下一儿半女的话就更好了,熬到纪王死后说不定还能跟着儿子去封底当王太后。 卫珍轻轻一哂,人来人往,都是为了利益。 她让人送走了永安侯世子妃,仆婢低着头为她整理衣衫,小声道:“二娘何必与她多说。”永安侯府跟他们卫平侯府虽说有那么一点儿亲戚关系,但没见老夫人都这么厌恶他们吗?更何况就算帮纪王妃也没有半点好处,简直可以说是吃力不讨好。 卫珍一向清醒,这么这个时候反而犯糊涂了呢? 卫珍淡淡一笑,永安侯世子妃的慈母心肠是令人动容,但卫珍会答应帮忙的原因,还是想从纪王妃身上入手做点什么。 不过这些就不必同仆婢说了。 卫珍看了眼房内的更漏,往新房走去。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前来观礼的贵夫人们在新房逗趣了一通,见阮筝极为疼爱孙媳,也都很有眼力见地适可而止,纷纷离开。 本来这个时候,应该卫珍陪在卢九娘身边,但她既然没来,想必便是被什么事儿给绊住了,卢九娘也不会问阮筝,左右明日就知道了。 不论是大母还是阿娘,都耐心教导过她,没嫁进卫平侯府之前,她是阮筝的弟子,和卫瑾姐妹几个关系要好,不管做什么他们都不会生气,因为她是客人。 可嫁进门了,身份发生改变,说什么做什么都得过过脑子,感情这东西是相处出来的不假,可平日里若不小心经营维护,便是手足之间也会出现嫌隙,更何况她现在成了卫家新妇。 卢九娘柔声道:“大母不必在这里陪我,还是先去用食吧。” 阮筝笑着跟云因道:“真是便宜大郎了,我难得收个弟子,还被他抢去做了媳妇。” 卢九娘脸颊微红,就在这时,闻到了一股香气。 阮筝也是过来人,知道卢九娘今日肯定没怎么吃东西,这繁琐的流程下来,若是身体不好的,只怕还要去半条命。 她让厨房煮了一碗薄皮馄饨,卢九娘心中又惊喜又感动,“大母……” 阮筝那时候没等卫章过来就自己掀了盖头,以前长辈老说她像阿姑,其实阮筝骨子里也带着父亲阮瑛的离经叛道,不过她不会为难卢九娘,让所有人都跟她一样。 阮筝知道卢九娘这会儿还有些拘谨。 “阿宜,你先用些馄饨垫垫肚子,一会儿吃完再补口脂。” 这么一说,卢九娘唯一的顾虑也没了,盖头掀开一角,没有露出脸,由仆婢喂着吃完了一整碗的薄皮馄饨。 卫珍过来时,卢九娘已经用完,重新补了口脂,紧绷的身体也稍稍放松下来,忍不住和阮筝撒娇道:“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大母不必特意在这陪我。” “我来迟了。”卫珍笑着走进来,“被一点事儿绊住了脚,没有及时过来,明日再向阿宜姐赔罪。” 卢九娘抿唇一笑,“一家人,哪里还用这样客套?” 卫珍悄声道:“那就姐债弟偿,让大郎明日一早替阿宜姐描眉。” 卢九娘顿时面色通红,忍不住啐道:“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样促狭。” 阮筝笑了一声。 卢九娘道:“大母您看,珠珠现在都会欺负人了。” 卫珍道:“怎么还当着我的面告状呢?”说着就要“赶”阮筝离开,“大母快去用食吧,这儿有我就够了。” 阮筝笑着离开,她就算再亲和,对卢九娘来说也是长辈,多多少少都会有点不自在。 果然,阮筝一走,卢九娘就不由自主地松了松肩膀,嗔道:“好你个珠珠,平日里不声不响,今日倒是取笑起我来了。等阿希回来,我一定让她给我出气。” 卫珍笑道:“我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你过了府,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哪里敢取笑你呢?” “再说了,阿姐可不一定会帮你,阿宜姐若是想告状,不如找大郎去说。” 卢九娘禁不起这样打趣,烧红了脸道:“你就趁着我现在动弹不得可劲欺负我吧!” 一个婆子笑眯眯走进来道:“二娘,时辰不早了,你也快去用食吧。” 这就是卫启往这边过来的意思。 卫珍心里松了口气,她实在不喜欢说太多话,又费脑子又费心神,如果卫琼在这的话,她只需要在边上抿嘴笑就够了,不过卫珍也很喜欢卢九娘这个弟妹。 “阿宜姐,我先走了。”她柔声道。 卢九娘心中一暖,知道卫珍是为了缓解她的紧张才说得这些玩笑话,叮嘱道:“天黑了,走路的时候当心些。” “好。” 脚步声逐渐远去。 很快,卫启在小厮的搀扶下走进来,卢九娘闻到了浓浓的酒气,微不可查地皱起眉。 小厮道:“大郎喝醉了。” 卢九娘正准备让陪嫁的仆婢去厨房拿醒酒汤,就听见卫启道:“没事,下去吧。” 卢九娘有些讶异,听声音不像是醉了样子。 卫启看着端坐喜床上的女郎,其实也有些紧张,但还是强装镇定解释道:“舅兄帮我挡了许多酒,我装醉才躲过一劫。” 第269章 洞房 红室双烛照,卢九娘红盖头上的彩凤在莹莹烛光下显得愈发栩栩如生,仿佛将要展翅高飞一般。 卫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进来就是解释身上的酒气,是因为卫珍同她说过,阿宜平日在家最不喜欢父兄喝得酩酊大醉吗? 卢九娘抿了抿嘴,面颊微红,就在这时仆婢在外间小声道:“大郎,该揭盖头了。” 卫启这才如梦惊醒般,连忙取过托盘上的喜秤,他虽然没醉,但多少也喝了几杯,如玉面庞不只是被酒气熏得缘故,还是怎么,竟是连着脖子根都红了个彻底。 盖头被一点点掀起,露出卢九娘的娇颜。 卢九娘本就生了一张清冷高贵的容貌,平日里不苟言笑、素面朝天便已美得惊人,今日大婚,描眉点唇,细粉敷面,生生把这十分颜色渲染到了极致,就像是画像中的仙女走入凡尘,一颦一笑都教人挪不开眼。 幸而脸上的红晕削弱了眉眼间的疏离,要不然卫启都不敢生出半点接近的心思。 外间的仆婢见里头安安静静,还以为怎么了,顾不得主子的吩咐便走进来,谁料小夫妻俩一个赛一个脸红,谁都没吭声!饶是婆子阅历丰富,也被这场景逗得扑哧一笑,“哎呀,我的两个小祖宗,怎么就愣在这儿了,该喝交杯酒了才是!” 卢九娘面带羞涩地低下头,她比卫启年长几岁,之前一直把他当弟弟看待,可今日他一身红服,面若冠玉,只一眼便让人怦然心动。 “给我吧。” 卫启咳了一声,接过婆子端来的交杯酒,递了一杯到卢九娘面前。 小夫妻两个饮了交杯酒,仆婢鱼贯而入,这会儿他们可不管主子先前吩咐的话,卫启也想起来,他是独立习惯了,但阿宜这样的高门贵女怎么能没有下人服侍呢? 卢九娘看了卫启一眼,后者主动道:“我去隔壁洗漱,这里让给你。” 有他这句话,卢九娘身边的陪嫁便开始为自家娘子卸钗环、除嫁衣,脸上的脂粉也得洗干净,幸而热水是一早就备好了的。 卢九娘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柔软身体在水中舒展开,情不自禁发出一声喟叹。 她泡了一刻钟的澡,一身疲惫除了个七七八八,贴身婢子面上带笑,给她擦干身上的水珠,换上寝衣,悄声问道:“娘子可要再吃点东西?” 都刷过牙了,卢九娘自然不会再进食,她不免在心中感激阮筝的贴心,不然这时候饿的饥肠辘辘,卫启还得等她填饱肚子。 卫启洗漱比卢九娘快,换了寝衣之后便在书房看了会儿书,直到新房那边派人过来,才从愣怔中回神,忍不住捏了捏鼻梁根。 阿宜是他的妻子,有什么好怕的。 没出息。 这要是让阿蕴那个臭丫头知道,怕不是还要写信嘲笑他。 卫启搁了书,佯装镇定地往新房走去。 “明绪。”卢九娘换了一身月白色寝衣,墨发如瀑,柔顺地垂在腰间,她听见不同于仆婢地脚步声,抬眸冲来人微笑。 卫启又不争气地红了脸。 卢九娘关怀问道:“你可曾进食?要不要让他们拿点吃的过来?” 卫启心想,这话不是应该由他来说吗?不过嘴上还是老老实实道:“我用过了。”又问卢九娘,“你呢?累了一天,还好吗?” 还知道心疼人。卢九娘抿嘴一笑,心里泛起丝丝甜蜜,声音轻柔道:“不要紧。” 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难道她就娇气一些吗?更何况,卫启今日只会比她还累,卢九娘想到他拜堂之后还要在前头招待客人,便心生同情。还好女眷这边有阮筝坐镇,也没什么人敢打趣她。 卫启走近几步,手心渗出来一些细汗,他低声征求卢九娘的意见,“阿宜,那......我们就寝?” 卢九娘目光飘忽,别看她镇定自若,其实也是个外强中干的,尤其是卫启这句话令她想到了母亲交给她的小册子。 “把蜡烛熄了吧。” 卢九娘轻声道,不敢看卫启,脑子里全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明明卫启比她小两岁,怎么还要高出她一大截?还有这身材,看着好结实的样子......他压在她身上,会不会很疼啊? 卫启没有察觉到卢九娘的异样,转身准备剪掉灯芯,外间的婆子一直关注着他们的动静,见状忙阻止道:“大郎!这可不行啊!” 她解释道:“自古以来,成亲当晚都是要燃尽喜烛才算圆满,可剪不得啊。” 时下大多人家都是用的油灯,蜡烛也只有显贵人家才用得起,卫启平日也没这么费,回头看了卢九娘一眼,便道:“那就留下龙凤喜烛,其他的灭了吧。” 卢九娘倒是没有勤俭节约的习惯,她是因为害羞,听卫启这么说,也点头道:“好。” 主子们既然都这么说了,仆婢们依言剪了灯芯,只留下两根龙凤喜烛。 卫启没有让人听墙角的习惯,淡淡扫了一眼外间的仆婢,“都出去吧。” “是。” 仆婢鱼贯而出,守在廊下。反正主人们需要他们时会传唤,今日是个好日子,虽然大家伙累得不行,但主人可以睡,他们还得守夜。 卫启坐在卢九娘的身边,双手轻轻扶住她的肩膀,低头试探性地吻了吻她光洁如玉的额头,“阿宜。”他轻轻唤了一声,目光落在红润唇瓣上。 只是还没等他更进一步,卢九娘忽然从羞意中醒来,一把推开他,“啊。”她发出一声懊恼的低呼。 卫启愣了一下,有些手足无措:“怎么了?” 卢九娘道:“我的精油还没擦!” 阮筝上回让人拿了好些精油给卢九娘带回去,卢九娘用了几次还是最喜欢玫瑰精油,加上卫琼在信里说她时常用精油按摩身体,皮肤都变得越来越光滑了,卢九娘便也开始勤勉起来。 爱美是人之天性,卢九娘每晚沐浴后都会让贴身婢子给她按摩身体,今日还是新婚之夜......她满脸懊恼,她不该浪费时间在泡澡上的! 卫启嘴角一抽,想笑又不敢笑。 卢九娘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她方才不小心碰到了卫启的手腕,心中顿时不平衡了,卫启的皮肤摸着比她还要光滑! 阿蕴说得没错,她阿兄果真最在意自己的容貌! 卫启忍着笑意,凑近道:“我给你抹好不好?” 卢九娘红了脸。 第270章 花烛 钟山院夜里叫了好几次水,卫启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原本只想浅尝即止,以免伤了阿宜,但卢九娘不服气,她哪有这么娇气? 莹莹烛光下,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晃人眼睛,卫启险些流出鼻血,年轻的小俩口哪里把持得住自己,两人闹到半夜,重新沐浴后才沉沉睡去。 隔日,卢九娘睁开眼皮,见外头天色微亮,连忙推了推卫启,“别睡了,该起了。” 声音一出来,她自己先给愣住了。 卢九娘面色通红,忍不住捶了一下卫启的胸口,后者眼睛还没睁开,他睡的比阿宜晚,快天亮才合眼,挨捶了也不在意,反而将人搂在怀里。 “没关系,阿耶阿娘昨日说过了,让我们多睡会儿,迟些再去敬茶。”卫启道,说完准备继续睡,然后安静片刻,忽然睁开眼,卢九娘委屈地看着他。 “我的错、我的错。”卫启连忙道,起身传唤下人,弄了一碗蜂蜜水一勺一勺喂着卢九娘。 干哑的嗓子在蜂蜜水的滋润下得到了大大的缓解,卢九娘面颊绯红,嗔视卫启一眼,可惜毫无攻击力,卫启没忍住亲了亲她的脸。 阿宜真好看。 “哼。”卢九娘说不出埋怨的话,谁让她昨晚也被卫启的容貌迷住了呢? 两人重新睡了个回笼觉,等到辰正时分,才在外间仆婢的呼唤中醒来,起身更衣洗漱。 卫韶就这么一个儿子,儿子成亲,他自然少不得告两日假在家陪陪安阳郡主,等小俩口过来敬茶,安阳郡主也打扮得差不多,她还给儿媳妇准备了个藕粉色的和田玉镯。 卫韶挑眉道:“这不是阿娘从前给你的吗?你也舍得?” 安阳郡主没好气道:“自己儿媳妇,还有什么舍不舍得的?”他这话说的,好像她是什么很小气的人一样! 卫韶笑了一声,夫妻俩收拾好也出了房门。 对于这个儿媳妇,卫韶是十分满意,能和范阳卢氏结亲,本身就是卫启高攀,好在卢九娘并非性情骄纵的人,给公婆敬茶也是恭恭敬敬,和顺谦卑。 安阳郡主自己都没吃过婆母给的苦头,又哪里舍得刁难儿媳,喝了茶便把早就准备好的藕粉色玉镯戴到卢九娘手上,笑意吟吟道:“阿宜,你过门了之后,我也能松快松快了。” 卢九娘面露诧异,这话的意思,是想教她管家? “阿家,儿媳还年轻,还得您多多教导才是。”她柔声道。 卫韶问他们用过朝食没有,没有的话就在这同他们一起用。 卫启道:“还未,儿子先带阿宜去给大母请安,阿耶阿娘先用吧,不必管我们。” 安阳郡主心里哼了一声,“谁想管你们,你大母这会儿恐怕也才起,特意打发的人过来,让你们用了食再过去。” 卫启和卢九娘相视一眼,笑道:“那儿子/儿媳便却之不恭了。” 安阳郡主看着和和美美的小两口,站在一起可谓是玉郎仙卿,佳偶天成,心里也忍不自己高兴。 如果阿蕴在家的话,她就什么烦心事儿也没有了。 * “阿切、阿切!”坐在窗牖边的年轻女郎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吓得一众仆婢婆子以为主子着凉了,连忙让厨房把姜枣茶给煮上。 卫琼揉了揉鼻子,“我不要喝那个!” 杨婆子一脸不赞同,“定是娘子昨日不肯关窗,这才给冻着了。”又哄道,“这会儿只喝一碗姜枣茶,喝了就不必吃药了。” 卫琼摆了摆手,是不是着凉她自己还不知道吗?定是大母还有阿娘阿姊她们在想我!卫琼心里美滋滋。 “三娘,叫花鸡买来了!”外院的小厮让婢子把用荷叶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吃食送到内院。 卫琼大方道:“老规矩,两个鸡腿给我,剩下的你们分了吧。” 鸡腿的肉又多又嫩,卫琼最喜欢吃鸡腿了! 褪去荷叶,叫花鸡的香味儿顿时弥漫整个院子。连同杨婆子在内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寻常人家便是养了鸡,也是留着下蛋用的,哪里舍得宰了吃? 杨婆子看着婢子熟练地取下两只鲜嫩多汁的鸡腿,放于盘中,忍着馋意劝道:“三娘,咱们还是少吃这些吧。” 且不说干不干净,只说这味儿,香得能飘到隔壁去,若是被人知道卫琼吃这种东西,还不知道怎么笑话呢。 士族贵女对于这种味道重的食物,是能免则免,不然熏了一身,又得重新沐浴更衣。 况且……哪家女郎会像这样直接用手拿着啃的?! 杨婆子看着卫琼吃得满嘴是油,眼角一抽。 卫琼感叹道:“琅琊真好,我喜欢琅琊。” 虽然阿兄成亲不能回去有些遗憾,但是,琅琊的美食完美地安慰了卫琼受伤的心灵。 这要是在卫平侯府,阿娘还有宋夫子看见她吃这种东西,少说也得饿她几顿以示惩戒。 卫琼吃得心满意足,仆婢们也很高兴,伺候完主子擦嘴擦嘴,漱口以后,便立马开窗散味儿。 卫琼让人点了香,百无聊赖地打个哈欠。 也不知道阿姐在边境怎么样了,还有二娘,她最喜欢口是心非,唉,她不在,二娘肯定寂寞极了。 倒是卫明绪!竟然娶到了阿宜姐这么一个大美人,真是便宜他了! 卫琼发了会儿呆,便让人取出琴,习惯性开始练习宋樾教给她的曲子。 不多时,门房过来递消息。 杨婆子微微皱眉,走到卫琼身边,低声道:“三娘,王十一郎说给您寻了一匹马儿,想问问您是否空闲,一同踏春去。” 卫琼睨了眼乳母,杨婆子其实也才三十几岁,但看着比祖母苍老许多,“阿媪,你觉得我应该去吗?” 杨婆子迟疑片刻,“三娘还是让人回绝了吧。”她对王十一郎有些不喜,虽说是琅琊王氏子弟,但哪有三天两次就过来献殷勤的? 若是有意,大可请家中长辈写信一封到平京提亲,这种不明不白的撩拨算是个什么事? 卫琼哼笑一声,幸而乳母还没昏头。 “让人回绝了吧。” 一曲终了,卫琼撑着下巴思考片刻,忽然兴奋道:“来人!磨墨!我要给阿姊写信!” 虽然她看不上王十一郎,但是吧,她可以跟二娘炫耀!她也是有追求者的人了! 第271章 看望 卫珍收到卫琼的信,已经是一月之后的事情了。 她看着信上因为过于兴奋而龙飞凤舞的字,微微挑眉,这字若是让宋樾看见,指不定又是一顿臭骂,阿蕴这是在琅琊待的乐不思蜀了? 目光扫到最后得意洋洋的“王家郎君”四个字,卫珍脸上好整以暇的表情顿时一僵,嘴角弧度压平。 “大母!”卫珍急匆匆来找阮筝,正好安阳郡主和卢九娘也在这,话到嘴边滚了一圈,又被她给收回去了,温声见礼道:“三婶,阿宜姐。” 安阳郡主现在看卫珍也跟自己女儿没差多少了,笑着让她坐到自己身边,“珠珠这么急急忙忙的是做什么?” 安阳郡主他们刚看完卫琼寄来的家书,一个个面色红润、神情愉悦,见此,卫珍就明白卫琼没有把“王家郎君”的事情告诉长辈。 谅她也不敢。卫珍心中冷哼一声,面色如常道:“阿蕴在信里说,又给我收集了半卷商史......” 她没说完,安阳郡主便笑道:“我说你怎么和往常不一样,原来是太高兴了。” 卫珍心道:是啊,她可真是太高兴了。 安阳郡主嗔怪道:“阿蕴这孩子,从前最怕你,可也跟你感情最好,你喜欢什么她都记在心里。哪像我们?她除了问我拿钱以外,半点不关心家里的近况。” 此言一出,在场几个脸色都有些许微妙。 卫琼给阮筝的信,是各种撒娇卖乖,一口一个“大母阿蕴好想你哦”,甜言蜜语跟不要钱似的一筐一筐往外倒,连云因都有份,让她照顾阮筝的同时不要忘了注意自己的身体,完全就是个孝顺懂事的贴心小棉袄。 写给卢九娘的信,则是一大篇洋洋洒洒关于卫启的年幼糗事,看得卢九娘是乐不可支,卫琼还撒娇说就算她在琅琊,嫂嫂也不能忘了她,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把卢九娘哄的眉开眼笑。 安阳郡主尤未察觉,陪着阮筝说了会儿子话便带着卢九娘离开了。卢九娘嫁进门也有一个月,安阳郡主最近都把儿媳带着身边,教她掌家事宜。 还是那句话,阮筝对待儿媳宽和大方,安阳郡主身为受益者自然也是有样学样,反正这个家迟早都是要交给他们小辈的,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区别呢? 等他们一走,卫珍便向祖母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大母,我想去琅琊看看阿蕴。” “她怎么了?”阮筝微微皱眉,还以为小孙女在琅琊受了什么委屈,强忍着没让长辈忧心,只跟关系最亲近的卫珍吐露。 卫珍不让安阳郡主知道,是怕安阳郡主一个激动冲到琅琊,毕竟现在儿媳妇也进门了,卫平侯府也没什么事情让她操心,但女儿不一样,她要是无媒无聘被人哄骗了去,安阳郡主能活活气死。 但祖母不一样,卫珍心里清楚卫琼不可能轻易被外头的郎君哄骗,祖母对自己的小孙女也有信心,他们家阿蕴的眼光高着呢。 卫珍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这个话的,“大母,我知道阿蕴没有别的心思,但她去琅琊也有一年,虽说平京一直都有送东西过去,但卫平侯府总得过去个人看看,也好让那边的人知道,阿蕴不是犯错放逐过去的。” 还有句话没说,卫珍觉得卫琼在琅琊过的实在太开心了,山高皇帝远,就算阮筝和安阳郡主派了人保护,但那些都是家仆,卫琼若是软硬皆施,不让他们约束自己太多,恐怕他们也是会听的。 见阮筝沉吟未说话,卫珍继续道:“平京这边,我已经安排得差不多,大母放心,我去去便回。” 云因叹了口气道:“当初真应该找个傅姆跟三娘一起过去。”卫琼那孩子古灵精怪,又嘴甜,只要她想,没人能抵抗得了她的甜言蜜语,阮筝远嫁琅琊的堂姊,也就是卢九娘的外祖母,不止一次写信来夸卫琼乖巧,想要把她留下当孙媳。 这没个正经长辈跟在身边就这点不好,阮筝手再长也不可能伸到琅琊,让人日日盯着孙女。 “也罢,你既去了,便在那也住上一段时日,好好管一管她。”阮筝道,顺便让人去通知安阳郡主,给卫珍准备行李。 安阳郡主十分吃惊,心里不是没有怀疑卫琼是不是在琅琊闯了祸,但卫珍哪里会让三婶看出半点破绽,神色如常笑道:“其实我早就想去琅琊看看阿蕴了,如今阿宜姐过了门,有她帮三婶,我也可以放心离开。” 安阳郡主对她们姐妹情深很是欣慰,卫平侯府姊妹三人虽然不是娘肚子里出来的,但感情比寻常人家的亲姐妹还要好。 她没有怀疑卫珍说的,主要珠珠在她心里就不是会说谎的人。 “三婶这就让人给你准备行李。”安阳郡主叮嘱道,“路上辛苦,你要多当心些,可不要生病了,也不要因为赶路就不顾休息。” 卫韶虽然老是说安阳郡主溺爱孩子,但卫珍却很喜欢三婶对他们的各种关爱,她轻轻答应一声,不日便出发前往琅琊。 这个时候的卫琼还在琢磨着要不要找几个舞姬到家里解解闷,殊不知,即将大难临头。 “娘子,您真的不派个傅姆过去看顾三娘吗?” 云因记挂着卫琼,总觉得她一个小女郎在琅琊没人管教也不行,毕竟卫琼不是卫珍,可以一年到头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出门。 阮筝翻着家中近一年来的账本,漫不经心道:“珠珠不是过去了吗?” 云因嗔道:“二娘过去了也就住那么一段时间,等她走了,三娘没人管着可怎么行?” 不得不说,云因还是了解卫琼的。 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宋樾教了卫琼六年,管了卫琼六年,她一去琅琊还不是立刻放飞天性?卫珍到了琅琊,看见圆润了足足有十斤的卫琼,险些气得当场晕厥过去。 一众仆婢跪在地上,杨婆子身为卫琼的乳母,首当其冲被问责,她心中叫苦不迭,却不得不老老实实地说着卫琼这一年来的所作所为。 第272章 惩戒 “哭,你还有脸哭!”卫珍看着一屋子的舞姬,简直气得手抖,让人把她们带下去后,便去了卫琼的闺房,这一看不得了,当即大怒。 从上到下的仆婢包括杨婆子在内,全都顶着烈日跪在院里。 卫琼的闺房雅致归雅致,还有许多巧思,如果没有那半只烧鹅的话,简直完美得挑不出一点毛病。 卫琼哭得眼睛都肿了,亦步亦趋跟在卫珍身后,见她盯着那半只没吃完的烧鹅冷笑,哭声一滞,怯生生道:“阿姊……” 卫珍问:“好吃吗?” 卫琼点了点头,又连忙摇头,“不、不好吃。” 卫珍冷笑一声,不好吃还留着? 卫琼小心翼翼看着阿姊的面色,改口道:“好吃的……阿姊,你要不要也尝尝?这些我还没动过。”准备留着晚上当宵夜的。 “镜子呢?你每日都不照镜子的吗?” 话题跳跃太快,卫琼一脸茫然,这怎么又说到镜子了? “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圆润成了什么模样!”卫珍毫不客气道,她就算要尝,顶多也是吃上几块,但看卫琼这样就知道她不是什么节制的人。 原来是说她胖……卫琼泫然欲泣,抽抽嗒嗒道:“阿姊我知道错了,你不要骂我了。” 早知道不给阿姊写信炫耀了。 卫琼悔得肠子都青了,越想越难难过,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卫珍冷冷道:“我们还以为你在琅琊受苦,没成想,你倒是逍遥快活,想来皇后娘娘都没你这样潇洒的。” 还请了舞姬! “你一个士族贵女,怎么能和那些郎君一样……”她说不下去,气得面色都白了。 卫琼连忙道:“阿姊,阿姊你别生气,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不召她们过来。” 卫珍深吸一口气,让身边仆婢把这处宅院里里外外全部整治了一番,一些不该出现的人和东西也都处理了干干净净。 卫琼见阿姊这样生气,连个屁都不敢放。 阿娘生气顶多是小惩大戒,阿姐和祖母疼她,不舍得让她受皮肉之苦,但二娘可不一样!她可是会动真格的! 卫琼又不傻,在卫平侯府有祖母他们护着的时候都不敢招惹卫珍,现在就她们姐妹俩,要多老实有多老实,她还怕卫珍回去告状呢。 “阿姊。”卫琼跟在卫珍身后,给她沏茶倒水,怯生生地送到她面前。 卫珍头也不抬,翻看着卫琼这一年来的开销,“拿走,我不吃你这一套。” 卫琼瘪了瘪嘴,“你就是嫌弃我,你不喜欢我了,我才走了一年,就对我这么凶。” 卫珍心硬如铁,全当她在蚊子叫,半点不理会。 幸而卫琼不曾大手大脚,她有钱但不傻,平日里的花销多是买吃食,但吃食再贵也贵不到哪儿去,卫珍眉头渐松。 卫琼轻轻扯了扯卫珍的袖子,“阿姊,我就是嘴馋了一点儿,那些舞姬,我也是第一次让她们来家里,老有人凑我出去玩儿,我不想去,可待在家又太闷了……” 卫珍看着卫琼至少圆润了一圈的包子脸,挪开了眼。 简直不忍直视。 她倒是还知道分寸,让舞姬乔装打扮了再进来。 卫珍气消得差不多,唤来仆婢,把自己的行李抬进来,又收拾出一份厚礼,明日去拜访琅琊的亲戚,多谢他们对卫琼的照顾。 卫琼很高兴,“阿姊,你跟我一起睡吗?” 卫珍冷淡道:“等你屋子里头的味道散光了,我再过来。” 卫琼不服气,她屋子里头哪有那么臭?不就是一点儿烧鹅的味道吗。不过她不敢说,二娘本来就脾气不好。 “以后不许在屋里吃这些味道重的食物。”卫珍警告道,她开始思考要不要让祖母派一个性情严厉的傅姆过来管教卫琼。 “阿姊,你饶了阿媪他们吧。”卫琼哀求道,“是我不听话,他们都劝过我的。” 卫珍淡淡道:“你也知道你不听话。” “我知道错了。” 卫珍不置可否,这样的话她听了没有千遍,也有百遍,卫琼哪次改了?还不是照样明知故犯。 卫珍就是要她知道,她做错了事情或许不会受罚,但她身边的下人,一个都跑不掉。 杨婆子等人跪了足足两个时辰,直到天黑才被允许起来。 卫珍自从管家过一段时间,便极具威信,说话做事也跟从前有很大区别。 她训斥杨婆子:“你身为三娘的乳母,便该好好规劝她,她若是不听,你大可派人送信到平京,我这回若是不过来,你们是不是就任由她在这肆无忌惮吃喝玩乐?” 卫琼委屈地红了眼睛,低着头默默流泪。 训过下人后,也差不多到了开饭的时辰,本来卫琼今日准备去外头吃小馄饨的,还有那条街的糖炒板栗也很好吃,糖是稀罕物,所以价格也贵,寻常人家可吃不起。但这一切都因为卫珍的突如其来泡汤了。 卫琼红肿着眼睛,无精打采地坐在阿姊身边,吃着庄子上送来的蔬菜。 呜……她想吃肉。 卫珍看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也没管她,用完饭后,让跟着自己一并过来的女医给卫琼检查身体。 卫珍倒不是单纯嫌弃卫琼胖,只是怕胖了这么多,对身体不好。 平日里卫平侯府的饭菜都是由食谱定制,按照每个人的身体情况、口味进行调整。阮筝心疼孙女,特意送了两个厨子过来,但谁知道,卫琼就喜欢外头买的吃食。 “三娘身体倒也还好,就是吃食上得节制一二了。” 听到这句话,卫珍松了口气,她决定这段时日盯着卫琼减肥。 卫琼心不甘情不愿,然而卫珍道:“你是来琅琊养病的,吃成这个样子,走出去也不怕心亏?” 就算大家伙可能心知肚明,养病只是一个借口,但她好歹也装装样子。 卫琼没法子,只能开始学跳舞、跳绳来锻炼身体。 而此刻的平京,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圣上又昏迷了。 第273章 看管 停月斋。 卫韶面上忧心忡忡,但眼神却狐疑地瞅着自己亲娘,“阿娘,圣上的身体,不会是......” 儿子是从自己肚皮里出来的,阮筝哪里听不出他是个什么意思,当下没好气道:“这种话你也敢说?你当我是大罗金仙不成?” 高琛是皇帝,是这个大魏的主人,就算兵权在魏王手中,可至少守卫皇城的禁军一直被他牢牢掌控着,平日里不论是入口的东西,还是贴身的衣物,都是经过重重检查,确保无误才能送到高琛面前。 如果连高琛都能被人下毒,那么大魏的皇宫也没有什么安全性可言了。 别说阮筝没这个本事对高琛下手,就算她有,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引起动乱,边境战事正是焦灼之时,若是后方再出现问题,谁来主持大局? 更何况,阿镜对高琛再没有感情,两人也做了快二十年的夫妻,高琛就算是死也不能是死在他们的手里,否则就算阿镜不怪她,神光那孩子心里也会生出隔阂。 阮筝可不会埋下这样一个隐患。 卫韶讪讪一笑,他也不想胡乱猜测,谁让阿娘本事太大,在他们兄弟几个心里几乎是无所无能的存在。不过,既然不是阿娘做的,那还能是谁? 总不至于是—— “不是阿镜。”阮筝看了儿子一眼,只觉深深无力,都说卫韶是三个儿子里最聪明的一个,可为什么这些年反而越来越向两个兄长靠拢了?上辈子她死了之后,卫韶可没有这样蠢。 卫韶不知道母亲的想法,知道了恐怕也不以为意。 俗话说的好,宁跟要饭娘,不跟宰相爹,这有亲娘和没亲娘完全就是两种活法,反正卫韶从小在阿舅的打击下长大,早就习惯了智商碾压。他也不是真的蠢,只是觉得有阿娘在,他动不动脑子关系都不大。 卫韶皱眉道:“这宫里就这几个人,总不会是林贵妃做的吧?” 林贵妃虽说是宠妃,可绝对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阮筝叹了口气,眉间萦绕着淡淡的忧虑。高琛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偏偏这种突如其来的昏迷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就连太医令都检查不出任何问题。 “阿娘......”卫韶欲言又止,他想到了侄女做的事情,难道真的是巫蛊的问题?也不对,卫珍做这件事情的时候,高琛已经昏迷过一次。 不同于两个兄长在阮氏族学读书,卫韶是由先帝启蒙的。他年幼时不曾一次听先帝感慨汉武大帝年老昏聩,因为巫蛊一案可谓是血流成河,先帝曾言子不语怪力乱神,也不知道换做当今,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阮筝沉声道:“这段时日你自己当心些,出了官署就回家,跟老大他们两个也说一声,少在外头晃荡。” 卫韶道:“是,儿子记住了。” 卫韶离开后,阮筝一个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前世的记忆早已变得模糊不清,她费力去想,也想不起前世这个时候高琛有没有像这样昏迷。 “阿听。”宋樾走进来,自从卫琼离开平京以后,她就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里,除了阮筝会跟她下下棋以外,唯一的休闲活动便是隔半年去一次梵音寺。 阮筝没想到宋樾会来找自己,“阿姊,怎么了?”她愧疚地看着宋樾,如果阿蕴没走的话,阿姊也不至于这样。 宋樾无奈一笑,轻声道:“阿听,我想了想,我还是去琅琊替你看管阿蕴吧。” 阮筝面露诧异,很快想到了其中的原因,不由劝说道:“阿姊,阿蕴虽说任性了一些,但她是你一手教出来的,绝不会真的胡作非为。况且,珠珠也已经过去。” 宋樾比阮筝还要年长几岁,早已满头银丝,阮筝当初接她过来,不止是想保住阿姊的性命,还想让卫平侯兄弟几个给阿姊养老,如今又怎么肯让她再舟车劳顿前往琅琊? 宋樾却道:“二娘过去也只能管束她一段时间,等二娘一走,那个臭丫头就会故态复萌。” 阮筝道:“那也用不着你亲自过去,我让五娘找一个家世清白、性格严厉的傅姆过去也是一样的。” “哪里一样?”宋樾不客气道,“你比我清楚你那小孙女的性子,她连你都不怕,哪里会听别人的管教?” 卫琼唯二怕的两个人,也就是卫珍和宋樾了。 宋樾嘴角流露一丝笑意,无奈摇头道:“你让我过去吧,左右卫平侯府有我没我都是一样的。” 见阮筝要说话,她制止道,“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但是阿听,这些年来,也就阿蕴能勉强入我眼了。你与其让我在卫平侯府闲着,还不如让我去琅琊看管她。” 外头响起云因的声音,“九娘过来啦。” 卢九娘笑着道:“阿媪,我让人炖了百合莲子汤,你和大母一起用些吧。” 云因笑眯眯道:“九娘孝心,娘子一定会用完的。” 阮筝看了宋樾一眼,道:“阿姊,你让我考虑考虑吧。” 卢九娘正好走进来,看见宋樾在这,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宋夫子,您也在这。”她转头吩咐下人再去端一碗百合莲子汤过来。 “不必了,我近日没什么胃口,这就回去了。”宋樾又客气道,“多谢九娘子一番好意。” 卢九娘笑道:“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您这不是见外了吗?阿蕴的信里可是叮嘱我要好生照顾您和大母的,要是让她知道,您胃口不佳,指不定还要在心里怪我呢。” 宋樾淡淡一笑,只说了一句“她不是那样的人”,便离开了。 卢九娘让仆婢放下食盒,亲自取出两碗百合莲子汤,一碗给阮筝,一碗给云因。 云因笑得合不拢嘴,道:“我今日也是沾了娘子的光了。” 阮筝笑道:“阿宜,你听听,合着你之前让人做的吃食竟都是到我一人的肚子里了。” 卢九娘抿着嘴笑,问阮筝道:“大母,您要让宋夫子去琅琊教导阿蕴吗?” 她刚才在门口其实已经听了有一会儿了,是云因默许的。 第274章 驱邪 阮筝叹道:“阿姊年纪也大了,我怎么忍心让她这般操劳?” 卢九娘心中一定,大母(卢老夫人)之前可是特意叮嘱过她小心宋樾,虽然卢九娘不明白大母为何会这样说,但还是把大母的话原模原样转达给了老师。她知道老师和宋樾关系好,还怕她不高兴,但没想到,阮筝什么都没说。 方才卢九娘在外头听到宋樾要去琅琊,心里还咯噔一声,幸而老师没有答应下来。 别的不说,光是舟车劳顿一两个月,都够让人担心的了。官道可不像后世那种大马路一样平坦整洁,马车再舒服,终归也是颠簸的,一趟下来,年轻人尚且都腰酸背痛,更不要说宋樾这样年纪的老人了。 云因附和道:“况且三娘一向懂事。” 她心里清楚卫琼在琅琊有多潇洒快活,宋樾要是过去了,卫琼哪里还有什么好日子过?三娘离开他们已经够可怜了,如果想吃什么玩什么都得不到满足,那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阮筝没好气看她一眼,亏她说得出口。就算卫琼是自己亲孙女,阮筝也没脸说她“懂事”。 真懂事的话,卫珍哪里还用千里迢迢过去琅琊? 再说回高琛昏迷一事。 许是因为不是第一回的缘故,朝臣们不像之前那么慌张,阮皇后看着床榻上安睡的高琛,烦躁道:“你莫不是故意在这装模作样吧?” 神光公主无奈道:“阿娘。” 阮皇后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嘀咕道:“装吧,我看你能装多久。” “胡闹!”一声训斥,差点把阮皇后吓得面色发白,她捂着心口,半是心虚半是生气看向来人,“阿耶!” 阮符先向阮皇后和神光公主行礼,先君臣后父女,行了礼再开始训她。 “圣上昏迷,娘娘怎么能说这种话?若是被人听见——” “这里就这么几个人!”阮皇后心虚也只是一下,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而且圣上上回也就只昏迷了短短几个时辰,想必是太累的缘故!这回肯定也很快就醒了!” 阮符板着脸道:“娘娘身为后宫之主,理应……” 阮皇后不想听父亲的长篇大论,打断道:“阮尚书,本宫让你过来,是想商议圣上的病情。” 阮皇后哀求地看着父亲,多少给她留点面子吧,神光还在这儿呢。 阮符皱眉道:“臣已经派人去搜寻郎中了,只是暂且还需一点时间。” 外臣不好在后宫久留,阮符本来还想再教导教导女儿,被阮皇后赶忙让颜女官送走了。 神光公主忍俊不禁,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想,如果阿娘没有入宫的话,一定会比现在快乐吧? “圣上,你快醒醒吧。”阮皇后伏在高琛身边,轻轻推了推他,小声道,“你要是不醒,我就得被阿耶骂死了。” 阮皇后觉得不公平,高琛昏迷又不是她害的,阿耶凭什么骂她?阿姑就从来不会因为高琛骂她! 神光公主轻声道:“阿娘,我先回去了,您若是累了,再喊我过来。” 阮皇后摆了摆手,等女儿走了,才蓦地笑出一声,喃喃道:“你到底是不是故意的?老是昏迷,老是昏迷。” 如果高琛能说话,一定直呼冤枉。 哪有人会故意让自己变成这样? 阮皇后守到夜里就撑不住了,她才不委屈自己呢,反正高琛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就算死了她也是太后,大不了就让阿姑和阿耶想办法,把纪王几个都弄死!这样一来,朝臣们除了神光也别无选择,谁让先帝就只剩下高琛这一个儿子了? 妻子的离开让昏迷但却意识清醒的高琛有一丝慌乱,阿镜,别走! 阮皇后没让人去喊女儿,就算是高琛的种,那也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她才不会让神光耗费精力在这守着高琛。 她做再多,高琛也不会念她好。别以为阮皇后不知道,在高琛心里,女儿永远没有儿子重要,既然这样,做做表面功夫得了。 反正高琛会醒过来的。 阮皇后这样认为,第二日一早,便过来看望高琛。一天一夜了,也该行了吧? 然而……没有。 高琛昏迷了一日、两日,到了第三日的上午,阮皇后终于开始慌了。 他不会真的要死了吧?! 阮符从宫外找来的郎中据说精通各种疑难杂症,但捻着山羊须子,沉吟半天也没说出半句话来,阮皇后就知道这是个徒有其表的东西。 “拖出去!”她怒道,甚至连自己亲爹都迁怒上了,“阿耶这是从哪里找来的江湖骗子!” 高琛信任的重臣找来了两个道士,在承德殿内鬼哭狼嚎一阵,嘴里念着旁人听不懂的咒语,高琛无法动弹,但一字不漏地给听到耳朵里,恨不得跳起来怒斥这些骗子! 阮皇后也觉得这是骗子,偏偏两个道士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就连神光公主都对他们给予厚望。 已经第三天了。 如果高琛还不醒……阮皇后眼底划过一抹愁色。 “水……”低低的声音,原本还在点香驱邪的道士立马激动起来,指着高琛道,“圣上醒了!” 太好了!两个道士心里齐齐松了口气。 阮皇后捂着心口,对外道:“太医令!快让太医令进来!” 承德殿差点乱成一团。 神光公主搀扶起父亲,接过宫人递来的玉碗,一勺一勺给高琛喂水。 “阿耶,您现在觉得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 高琛疲惫无比,就跟醒了三天、饿了三天一样,完全说不出一句话。 隔日,尽管高琛虚弱无比,但为了稳定人心,还是照旧上朝。 安王怀王在六部任职,虽说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儿,但也有上朝的资格,顺王没资格,这会儿还在王府。据说高琛昏迷这几日,他日日抄写经书,抄了快二十多卷。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至少顺王做了。 这也是朝中大臣推举顺王的主要原因。 高琛心中冷笑一声,他虽然知道自己醒来要面对这些,但当真的看见大臣们因为立谁为太子而争得面红耳赤时,还是忍不住大动肝火。 “够了!” 第275章 太子 “你说,圣上立了顺王为太子?” 云因点了点头,忍不住唏嘘道:“听说今日朝上吵得不可开交,圣上都差点被气昏过去,一连让侍卫拖了好几个大臣杖刑,这才消停下来。” 阮筝微微挑眉,“照这样看来,怀王岂不是忙活半天,为他人做了嫁衣?” 云因撇了撇嘴,脸上也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她对这个一门心思钻研的年轻人没有半点好感,谁让怀王当初还把主意打到卫琼头上?他以为卫琼是一个被宠的毫无脑子的小贵女吗,英雄救美,亏他想得出来! 听说怀王回去之后,一连摔了不少东西,甚至连圣上所赐的一对莲花纹青瓷盏也被摔了个粉碎。 如此按耐不住的狂躁性情,岂能成事? 云因语气不乏轻蔑,“圣上的这几个儿子,也就顺王还算能看看了。” 顺王被立为太子,也是高琛的无奈之举,别以为他不知道安王和怀王揣着什么心思。 如果说高琛对次子还有心疼怜惜,安王的小动作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什么都不知道,那么他对怀王就没有什么父爱了。怀王前脚砸碎了王府里的不少东西,后脚高车就传怀王进宫狠狠训斥了一通,话里话外都是警告。 如果怀王不安分的话,他不介意立刻派人送怀王去封地。 怀王无权无势,手里头也没有兵,要是去了封地就等于是彻底绝了继承皇位的希望。 高琛完全就是掐住了儿子的命脉,怀王心里有怨却不敢表露半点,回到府里便逼着沈莹给卢家递消息,他如今只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卢中书身上。 怀王的根基实在是太浅了,要是没人帮衬,他就只能和顺王一样等死。怀王不认命,凭什么?他连纪王做太子都不服气,更不要说和自己一样境地的顺王! 卫珍猜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一早就安排好了应对之策。 她留了书信,以一个幕僚的口吻告诫怀王,欲成大事,必要先沉得住气,不管是谁当了太子都不要紧,要知道戾太子当年还是汉武大帝的嫡长子呢,最后不照样死于巫蛊之祸?所以,太子又算得了什么。 戾太子?怀王眼中闪过一抹迷茫之色,他从前跟在安王屁股后头,名为皇子,实际上不过是个半仆,即便在敬文馆念书,也没有学到多少东西,所以压根不知道戾太子是谁。 不过汉武大帝他还是了解的。怀王定了定心,事到如今他除了隐忍也没有其他办法,隐忍是他最擅长的事情,毕竟他已经忍了十多年了...... 怀王被警告了一通后,立马开始夹着尾巴做人,要多老实有多老实。 他如今在户部当差,虽说是个不大不小的官,但平日里也没有人敢得罪他,怀王知道忍耐,又会做人,憋着口气跟顶头上司用心学习,不懂的便虚心请教,半点皇子的架子也没有,之后的一段时间还真让他闷头干出了些实事出来。 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倒是安王,亲耳听见默默无闻的老三被封为太子,不仅不生气,苍白冷淡的俊脸上还露出一丝笑意,亲自去了顺王府恭喜这个弟弟。 他知道,不管阿耶再怎么疼爱自己,也不可能立他为太子,安王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了。所幸他压根没把希望放在高琛身上,倒是老四,安王心中冷笑一声,这个蠢货真以为卢中书会一心一意扶持他吗? 从始至终,安王就没把怀王放在眼里,贱婢之子,也配肖想皇位?就像怀王不觉得安王一个残废有威胁,安王看他们也是如此。 要说起来,安王最恨的还是他那个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如果不是他,他又怎么会落得终身残疾的地步? 终身残疾,这比杀了安王还要让他痛苦! 从顺王府出来以后,安王吩咐身边的随从去办了一件事。 纪王这次被关禁闭,可以说是与世隔绝,但安王身为他的亲弟弟,怎么可能不把立太子这样的好消息告诉他呢? 纪王不是一向以自己是高琛的长子引以为傲吗?安王笑了笑,他倒是想看看,这个所谓的长子最后是什么下场。 看在阿娘的份上,他不会动手杀了纪王,但也绝不会让他有丝毫继承皇位的可能。 承德殿。 一个内侍小心翼翼走进内殿,见阮皇后坐在床榻边给高琛喂药,忙不迭就要退下,阮皇后头也不抬道:“怎么,是有什么本宫不能知道的事情吗?” 高琛这些日子是愈发体会到了发妻的重要性,甚至萌生出想要和阮皇后再生一个皇子的念头,这会儿见阮皇后语气不冷不热,立马道:“遮遮掩掩做什么?皇后面前,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内侍迟疑道:“回圣上、五娘的话,纪王......他听说顺王被封太子的消息,情绪激动,一时失控,伤了纪王妃。” “什么?”阮皇后美目微睁,放下参汤问道,“纪王妃现在如何?” 内侍轻声答道:“纪王妃小产了,请来的郎中说,纪王妃忧思郁结、身体亏损,若是不好好养,日后恐怕再也不能生育。” 阮皇后面上浮现愣怔的神情,“再也不能生育......” 高琛以为阮皇后想到了自己,连忙握住她的手道:“阿镜,你若是心疼她,就让她住到宫里陪你吧。” 高琛对儿媳没有什么怜惜之情,儿媳又不是女儿,更何况,这个儿媳本来就是他给纪王的教训。只是纪王如此肆无忌惮,令高琛心头生出一股无名火来。他明明说过,要他好生对待正妻! 如果说,纪王的阳奉阴违已经让高琛十分不痛快,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便是彻底把纪王推向了不得翻身的境地。 第276章 庶人 高琛醒来以后,太医署所有太医给他检查身体,还是一如既往没有任何问题。可是,没有问题他又怎么会昏迷不醒?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怪病?!未知的恐惧令高琛大动肝火,一连处死了好几个太医。 之后,那两个道士便被召至御前。 尽管高琛做出了礼贤下士的姿态,但道士进来时才听见好些太医被处死的口谕,心中胆寒,自然不敢将他当作乡野农夫一样糊弄。 但是要他们承认自己其实就是个故弄玄虚的神棍,也是不可能的。糊弄好了还有一线生机,高官厚禄,但承认欺君,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两个道士对视一眼,立马开始天花乱坠。 高琛和先帝一样,其实心里压根不相信这些,但是俗话说得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尤其是关乎自己的身体安危。没有哪个皇帝愿意死,高琛正值壮年,他还没有从自己皇叔手中收回兵权,还没有平定蛮夷,他怎么舍得死? 听两个道士啰里八嗦说了一堆,高琛忍耐着问道:“你们的意思,是宫中有邪物克朕,所以朕才会昏迷不醒?” 两个道士故作高深地抚须,点头道:“圣上英明。” 高琛让内侍带两人下去,一面召太史令观星象,一面令人彻查整个皇宫。 方方面面、角角落落,都查了个彻底。 躺在床榻一动不能动,明明有意识却无法醒过来的滋味,高琛实在是尝怕了。 阮皇后是知道卫珍和神光公主做的事情,她对敬畏神明,对巫蛊这种东西却嗤之以鼻,如果光靠诅咒就能要人性命,这天底下岂不是乱套了?还打什么仗,直接相互诅咒得了! 阮皇后冷眼旁观,直到宫人从一只有着忍冬纹的越窑青瓷瓶中,倒出了一个扎着高琛生辰八字的小人。 还没有巴掌大的小人浑身扎满小针,尤其是脑袋和心口,扎得密密麻麻,就像只刺猬一样。 巫蛊小人儿被颤颤巍巍送到了高琛面前,几乎是顷刻间,所有宫人跪倒一地。 高琛面无表情,问:“这是哪里搜出来的?” 大内侍俯身以额贴地,声音发颤道:“圣上,这,这是从库房里的越窑青瓷瓶里找到的。” 库房里头的珍宝数不胜数,平日里宫人保养也只是擦拭表面灰尘,不会关注里头,是以根本没人发现花瓶里藏了东西。 神光公主暗暗心惊,也不知道卫珍是怎么想到的这种法子,这个巫蛊小人儿到了父亲手中,纪王就算是能留下一命,只怕从今往后,也跟皇位无缘了。 越窑青瓷瓶,高琛自然有印象。 毕竟这是纪王前几年送他的寿辰贺礼。 他笑了一声,点了点头道:“好啊,好。” 神光公主上前道:“阿耶,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 高琛看也没看她,“阿镜,带大娘回惊鸿殿吧。” 阮皇后什么都没说,让颜女官拉上神光公主就离开了。 这种时候不走,留在那等着被迁怒吗? 所有人都以为,这不过是最平常的一日,大家重复着每一日的生活,上位者奢靡享乐,下位者汲汲营营,还有绝大多数的人挣扎在温饱线上。 直到,高琛一道旨令,废纪王为庶人,降林贵妃为美人,林家满门抄斩。 可谓是震惊了满朝文武。 禁军夜间出动,将林家团团围起。大门破开,惊醒的门房还没喊出那一句“你们干什么”,就被手持火把的禁军统领一刀砍掉脑袋。 血气萦绕整条巷子。 惊恐声、惨叫声,不绝于耳,但很快又平息下来。 翌日一早,上朝的文武百官还没等家仆打听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看见了宫门口的台阶上满是鲜血。 简直令人汗毛竖起,惊悚不已! “启禀圣上,林家一百四十口人、龚家三百六十口人……已全部就擒。”禁军统领跪在高琛面前汇报道,被他用了一晚上的长刀放在身边,刀身满是鲜血,看得人不寒而栗。 高琛站在明德殿前,面无表情地扫过底下一众官员,众人不约而同低下头,瞎了眼的也能感觉出来此时气氛不对,更何况他们一个个耳聪目明、在官场沉浮早已练就敏锐嗅觉,自然不会在这时触皇帝霉头, 林家是纪王和安王的母族,龚家是众所周知的纪王一党,还有吴家、徐家…… 加在一起,近千口人。 虽非大族,可也足够骇人。如果说林家还只是依附皇帝才有的今日,那么龚家、吴家、徐家可都是小士族,高琛也说杀就杀了。 惊鸿殿。 阮皇后闭了闭眼,死死地抓着神光公主的手,喃喃道:“大娘,如果我们不成功……” “没有如果!” 神光公主看着母亲,缓和了语气道:“阿娘,从选择走这条路开始,我就知道,我没有回头路可言。” 所以,只能成功。 失败的话,林家的下场,就是这样血淋淋摆在面前。 林贵妃机关算尽又如何?在绝对的皇权之下,她的小心思根本算不得什么!林家所有人,包括林贵妃那个和离在家的姑姑,和袁大郎生下卫祥的小林氏,都被找了出来一律处死,斩首示众。 血气萦绕整个平京,斩首示众的人家,如有旁系还会帮忙收敛尸体,但林家九族都没了,唯一幸存的安王和林美人一个明哲保身,一个被关了起来,自然无法替他们收尸,最后只能被人扔去乱葬岗。 至于纪王,现在应该称之为高庶人了。高琛下令幽禁皇陵,至死不得出。 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阮皇后面色怔怔道:“阿颜,你有没有听见翠屏殿的哭声?” 翠屏殿是林贵妃的居所。 颜女官没有说话。 阮皇后淡淡道:“我还以为出了这种事,她会选择自尽呢。倒是我高看了她。” 颜女官端来了一碗雪耳粥,低声道:“她若是自尽,那才叫心虚。” 纪王变成庶人了又怎么样,不还是有安王在?想来高琛也是因为看在安王被害的变成残废的份上,才没有牵连到他。 高琛将那个巫蛊小人儿扔在安王面前,只问了一句。 “二郎,你大兄做的,你知不知情?” 安王满脸震惊,血色全无,又指了指自己的腿惨笑道:“阿耶,从知道这条腿是谁动的手脚后,儿臣便再也不信他了。这些年来,儿臣寝食难安,唯恐他再对儿臣下手。” 高琛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摆了摆手道:“下去吧。” 第277章 忍耐 这场巫蛊之祸震惊朝野,即便是远在琅琊的卫珍两姊妹也听说了此事。 和手腕强硬的先帝相比,高琛确实算得上是一个仁厚的君主,但前提是不触碰他的底线。 卫琼听着底下人的汇报,听说京城的刽子手连杀足足十天,才结束这场血淋淋的祸事。她害怕地躲到了阿姊的怀里,近千条人命啊。 “阿姊。” “没事。”卫珍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她不会告诉卫琼巫蛊是她想出来的法子,当初祖母把她送到琅琊“养病”,便是为了避祸。 她不需要知道的太多,只要活得高兴就足够了。 卫琼低声喃喃道:“圣上怎么会……我一直以为,他脾气很好。”这难道就是夫子所说的,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卫珍面色淡淡,高琛的脾气是很好,要不然也不会任由阮皇后爬到自己头上。历朝历代,别说是皇后了,就是宠妃也没有听说哪个敢跟皇帝争吵顶嘴,甚至还动手的。 不过,脾气再好也是君王。尤其是当儿子威胁到了自己的性命……没有哪个皇帝能宽厚原谅一个要杀自己的人,即便那个人是自己的儿子。 君臣父子,君臣在前,父子在后。 就是在穷苦的人家,子女都不敢忤逆父亲,更何况是皇家。 巫蛊之祸牵扯进了不少人,不是没有大臣委婉劝说,然而高琛看见那个混身扎满小针的巫蛊小人儿,连长子当面辩解的机会都没给,更遑论其他人。 林美人日日对着承德殿的方向磕头,嗑得头破血流,只为求圣上彻查此事,后面还是安王让怀着身孕的安王妃进宫劝说母亲。 看在未出世的孙儿的份上,高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不是因为怜惜安王小小年纪就成了残废,这辈子与皇位无缘,高琛也不可能放过林美人。 不过后宫个个都是人精,一见高琛这种态度,知道林美人就算还有安王这个儿子,日后也只有老死宫中的份,便开始对她落井下石。 谁让林美人以前盛宠太过高调?谁让纪王觉得自己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子?还有安王和二皇女,他们两个小时候可没少欺负人!或者说,在这些龙子龙孙眼里,他们这些根本算不得人。 这种情况下,阮皇后根本不用自己出手去对付林美人。即便是林雪最得宠的时候,阮皇后都没把她放在眼里,更不要说现在,多得是心理阴暗的内侍,私下里克扣林美人的用度。 一朝跌落成泥的滋味不是所有人都能受得了的,正因如此,许多人宁愿自戕也不想过这种日子。 如今的林美人是全凭着一口气才熬下来,安王至纯至孝,对亲娘是真的没话说。他知道高琛因为先前冬至家宴的事情厌了安王妃,所以也不敢提让怀孕的安王妃照顾亲娘,只尽力打点了翠屏殿。 巫蛊之祸完全不在安王的计划,除了听说纪王被废为庶人,终身幽禁皇陵不得出的那一刻幸灾乐祸,后面几乎是站都站不住。 他再厌烦林家,那也是自己的母族!如今母族被抄家,甚至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安王的脸上又能好看到哪里去?只怕日后旁人都要避之不及! 可安王再是愤怒,也要努力冷静下来思考自己接下来的后路。 高琛现在对他或许还有怜惜之情,以后可就说不定了。 林美人还想安王替长子求情,安王一概不理会。不管高庶人有没有参与进去这巫蛊之祸,事情都已成定局,安王如今只能和怀王一样夹着尾巴做人,他甚至推掉了手里头所有的事情,在家专心陪妻子养胎。 安王在等,等魏王打胜仗归来,等安王妃生下嫡长子。 在此之前,他绝不能让人抓住一点错处。 卫珍和神光公主轻而易举废掉了大皇子,连同林家在内近千口人,按理来说应该高兴才是,但神光公主却提不起一点精神。 这就是成为皇帝,大权在握的滋味吗? 生死全凭一句话。 神光公主是阮符一手教导出来的,她自然不会觉得杀人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就算巫蛊小人是她放进那青瓷瓶中,可林家、龚家这几家本就有二心,死了也是活该。她可不会怜悯自己的敌人。 她觉得胆寒恐怖,不过是从高琛看见了未来的自己。 她怕……她会在权势之下,变成另外一个人。 她怕对不起外翁阿娘姑婆的教导。 她怕背叛曾经斗志昂扬、意志坚定的自己。 神光公主闭了闭眼,眼角微微湿润,心里却想,日后若是有机会,还是让二娘做一个单纯的史官罢。这不单单是忌惮卫珍的狠辣手段,也是为了保护她和卫平侯府的关系。 姑婆疼爱阿娘,所以才下定决心栽培她、扶持她,如果不是姑婆,外翁又怎么会在她一个女郎身上倾注这么多心血?神光公主都记在心里。 她绝不会走阿耶的老路。 用到的时候委以重任,用不到了便想除之而后快。 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既要又要,恬不知耻。 神光公主评价起自己父亲来毫不客气。因为巫蛊一案,她和母亲已经在惊鸿殿几日未出,按理来说,除去心腹大患,高琛应该松了口气才是,可神光公主冷眼旁观,只觉高琛从今年昏迷开始,疲态愈发明显。 这就是他给阿娘服用避子汤的报应吗? 当下不比后世,避子汤可以说是阴寒无比,极其容易损伤女子身体。即便太医令宋清再三调整药量,可药终归是药,是药三分毒,阮皇后没成亲之前,身体健康、面色红润,成亲之后,哪怕表面看不出什么,但自己总归是能感觉出身体的亏损虚弱。 神光公主不怪母亲冷待自己,母亲就算冷待她,也从来没有让她缺衣少食,反而尽可能地为她打算着。 倒是父亲,他终于立太子了。 神光公主笑了一声,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的奇楠手串。她对顺王倒是没有什么恶感,这个人虽然有些明哲保身的聪明,但总体来说还是老实的,不像怀王,当初小小年纪的时候便想着从卫平侯府入手,好让阮皇后过继他为嫡子。 既然如此,下一个就拿他开刀吧。 第278章 相处 巫蛊大祸令让整个平京都安静了好一段日子,好在卫平侯府自从卫启成亲以后便又恢复了以往的低调,安阳郡主现在就一心一意带着儿媳管家,也不出去赴宴了。 这个关头,谁也不想触霉头。 晃眼便是梅雨季节。 卢九娘听说安阳郡主这两日有些上火,特意让人煮了绿豆汤,喜得安阳郡主忍不住跟阮筝夸她,“阿家,还是阿宜贴心,这儿子养了十多年,唯一的好处也就是给我娶了一个好儿媳回来。” 卫启:“……”虽然被嫌弃也比婆媳大战,家宅不宁好,但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一碗绿豆汤就能让阿娘这么高兴,上次阿宜给阿娘做了一次珍珠粉面膜,也让她感动的热泪盈眶,珍珠粉可以敷面膜,他不是早告诉阿娘了吗? 安阳郡主冷哼一声,儿子就是没用的东西,一点儿也不贴心,只会口头关心,儿子老子都是一样! 安阳郡主以前还担心卢九娘太高傲,虽说儿媳妇不是为她娶的,可她们婆媳在后宅抬头不见低头见,真正算起来,相处的时间不比卫启和卢九娘少,要是儿媳不好相处,难道安阳郡主还得忍着不成? 天底下哪有婆母迁就儿媳的道理! 不过相处起来以后,安阳郡主以前的顾虑便瞬间消失了个一干二净,尤其是现在卫瑾三姐妹不在家,卢九娘只要尽到一个儿媳的本分,就轻松俘获了安阳郡主的心。 卢九娘也很高兴,大母(卢老夫人)说的对,安阳郡主虽说脾气冲了一些,但为人正直,是个很好的婆母。 若是换了别家,婆母就算不给儿子纳妾,也会提点儿媳,告诫她身为女子理应贤良淑德诸如此类的话。 哪里像安阳郡主这样好哄? 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只有一方付出终归不是长久之道。不过安阳郡主和卢九娘脾气合得来,又有阮筝和卫启时不时从中调节,婆媳关系是越来越好。 好得卫启都忍不住吃醋,阿娘老是霸占阿宜!她之前不是很想要孙子吗?这样下去,他从哪里变出个孙子给她? 安阳郡主改口得很快,卢九娘孝顺懂事,她现在是把她当半个女儿看待,人总是双标的,对儿媳要求她尽快给儿子开枝散叶,但对女儿,除了夫妻和睦、身体健康,就没什么其他愿望了。 安阳郡主是过来人,知道怀孕有多辛苦,她还是龙凤胎,差点就难产死了!反正儿子儿媳还年轻,再玩儿两年也是一样的,她现在不急着抱孙子了。 卫启:“……” 他也不想太早生儿子,他和阿宜两个人相处时间都不够。但看着阿娘和阿宜相处如此和谐,卫启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云因年纪大了,最喜欢看小儿女和和美美,如今三房能这样和谐,少不了安阳郡主和卢九娘的功劳。俗话说得好,妻贤夫祸少,卫平侯府三兄弟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云因看了眼近日送来的帖子,低声道:“娘子,大郎自从休弃了袁氏,便独身到现在,要不再为他寻个性情柔顺的贴心人吧。” 其实卫平侯休妻以后,就有不少人家蠢蠢欲动,想把女儿塞过来。继室又怎么了?那也是侯夫人!更何况卫平侯只有一个女儿,只要填房能生下儿子,妥妥的继承爵位! 只可惜卫平侯被袁氏伤透了心,不想再续弦,后面圣上又封了卫瑾为世女,大家眼看没希望了,才一个个作罢。 云因看着卫平侯长大,总觉得他如今孤身一人太可怜了,尤其是和底下两个弟弟对比。三房就不说了,二房的卫敞夫妻虽说糊涂了一些,可到底还算和睦。 哪像卫平侯,身边连个照顾起居的妾室都没有。 阮筝看着卢九娘这几日空闲练的字,头也不抬道:“怎么,你是有什么好人选了?” 阮筝不觉得儿子孤单,卫平侯是没有妾室,但又不是没人伺候,真当他书房那两个婢子是伺候笔墨的不成?大字不识一个,恐怕磨墨都不利索! 阮筝不关心儿子的房内事,但也知道男人本性,他们哪里会委屈自己?不过这种事情太常见了,就算是三房,卫韶夫妇如此恩爱,安阳郡主也有给丈夫安排婢子,只是卫韶看不上她们罢了。 她不赞同云因的说法,但也知道她是心疼卫平侯。 近来送到卫平侯府的帖子多是上山礼佛这样的活动,阮筝扫了一眼,心里就有数了。 “推了吧。” 云因道:“娘子真的不看看这位郑娘子?” 云因口中的“郑娘子”是荥阳郑氏的嫡出,算起来,还是郑玉翎堂兄的女儿。 正常人家女儿都是十六岁左右出嫁,但好巧不巧郑娘子要出嫁那年,未婚夫家里长辈过世,她便拖到二十才嫁人,嫁人后没几年,夫婿又因为一场风寒去了,膝下也没有个一儿半女,便被娘家接了回去。 就比卫平侯小三岁。 这帖子也是经由郑玉翎介绍送来的。 阮筝提醒道:“阿因,荥阳郑氏可是大魏的高门,他家女郎给阿愚做填房,生了儿子,你说这卫平侯府的爵位该给谁?” 云因不假思索道:“大娘都已经被封世女,这爵位自然是——” 话未说完,她就意识到了什么。 卫瑾已经长大成人,卫平侯没有再续弦一个,也是为了女儿考虑。 他不能保证自己再娶,生下孩子会不会偏心,既然保证不了,那就还是不娶不生的好! 郑玉翎或许是好心,但对阮筝来说,如今的卫平侯还真没有孙女重要。 云因迟疑道:“那……”她想说要不然给大郎纳个妾吧,但想了想还是算了,跟卫瑾比起来,卫平侯也算不了什么。 远在边境的卫瑾还不知道有人看上了老爹,短短几个月,她从只敢言语挑衅魏王,到现在掀翻短案。 把吴监军都给看呆了。 第279章 军师 边境。 经过这几个月的战况,高隐已经可以确定蛮族那边多了一个“智囊”的人物,要不然一贯只知道横冲直撞不动脑子的蛮夷不会变得如此狡猾。 蛮族一面鄙夷汉人的虚伪,一面却渴望汉人的文化、技术、地盘。只可惜就算朝代更迭的速度很快,一代又一代帝王驾崩,汉人那边依旧人才辈出,将他们压制得死死的。 阮筝和卫章曾私下里评价,幸好蛮族人没脑子,不然以他们的铁骑,一旦冲破大魏的关卡,百姓们只有死路一条。 蛮族的骑兵是出了名的厉害,就算是高隐也在他们手中吃过亏。先帝一直提防着他们,为此还让亲弟弟驻守边境。 先帝一直觉得,蛮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像是没开智的野兽。敌强我弱,他们就老实,但只要敌人露出一丝疲态,有可趁之机,他们就跟饿狼似的立马扑上来疯狂撕咬。 对这种东西用怀柔政策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魏军打的最痛快的一场胜仗,是把当时蛮族上战场混军功的五个皇子都给宰了,北疆王被气吐血还得腆着脸送上血统优良的战马以此求和。先帝接受了求和,但没有答应北疆王和亲的要求。 和亲?谁要跟他们这群没开化的蛮夷和亲。 不管是娶进来,还是嫁出去,都是大魏吃亏,别以为他们不知道蛮夷打的什么主意。先帝临走时,都不忘告诫当今,绝不能让蛮夷学到他们大魏的任何技术。这也是为什么高琛忌惮魏王,但还是容忍他至今的主要原因。 内斗可以,但不能让别人占了便宜。 而如今蛮夷不知从何处多了个助力,高隐派了不少人去查,也只得到个家破人亡、流落他乡的身份信息。 这究竟是个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却要去帮扶蛮夷。 高隐心生杀意,只可惜蛮族人把他们所谓的“军师”保护得很好,再多的信息都不曾泄露一点,让高隐手中的兵刃无用武之地。 他看向面前的人,明明个子还不到他的肩膀,却敢如此嚣张。 卫瑾冷笑道:“魏王殿下难道就准备这样与他们一直僵持下去?只守不攻,战事何时能解决?” 营帐内的一众人面面相觑,全都微垂眼眸,暗道:这卫平侯府的女郎真是胆大包天! 虽说大家都因为僵持不下的战事而着急,毕竟拖得越久,所需要的粮草越多,军心也会动摇不稳,但谁都没胆子敢跟高隐这样说话。 这个卫瑾! 跟随高隐多年的部下从鼻孔哼出一声,眼冒寒光道:“你一个女郎,也敢在这指手画脚,别以为偷袭过一次蛮族的粮草便是立大功,这里没你说话的份!还不快滚出去!” 能坐在这里面商量对策的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将,哪里看得起卫瑾这种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片子?在他们看来,一个女郎被封为世女都已经是足够的恩宠,她竟然还敢口出狂言,对魏王不敬! “以下犯上,理应拖下去打二十大棍!” 此言一出,引来好几声附和。 吴监军窥着魏王阴沉的脸色,笑呵呵打圆场、实际火上浇油道:“卫平侯世女年轻气盛,也是从大局出发,看在她还年轻的份上,魏王殿下就饶她这一回吧。” 他巴不得魏王处罚卫瑾,但是不知道为何,这几个月来,除了言语上的交锋之外,两人可以说是相安无事。 这样可不行。 卫瑾扫了一眼吴监军,他眼中藏着焦灼,想必是听说了圣上昏迷两次的事情,急着办完事情回平京。 吴监军是高琛身边的心腹内侍,如果高琛出事的话,他就彻底没了靠山,所以他希望高隐快点对卫瑾下手,哪怕只是废了卫瑾,他也能以护送卫瑾为理由回到平京。 如今顺王被封太子,吴监军还想早点回去巴结未来的主子呢! “依我看来,世女也没有说错话,年轻人就得要有血性!毕竟都是为了大魏着想。”另一个人语气硬邦邦道,卫瑾看他一眼,认出这是在卢老夫人五十大寿上替阮筝说话的人。当年追随阮筝的百夫长,如今也成了副将。 他可不管卫瑾是男是女,只要阮筝承认她,栽培她,那卫瑾就是卫平侯府当之无愧的继承人!当年阮筝和卫章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大家还更敬重阮筝一些。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性别根本算不得什么。 “血性?光凭血性就能打退蛮夷,那还要我们这些老头子做什么?!”最先开口嘲讽卫瑾的中年男人不屑道,“圣上派她过来,是让她跟在魏王身边好好学习,不是来说大话的!” “谁说大话了?我看你是嫉妒人家年轻,你这个半截身子快入土的老东西!” “你说谁老东西!一样的年纪,我是老东西,你又是什么?!” 眼看两方人吵起来,魏王怒道:“都给我闭嘴!” 他冷冷剜了一眼“罪魁祸首”,道:“来人,把卫平侯世女给我带下去严加看管!不许给她送任何吃的!” 卫瑾又惊又怒,“你,你要囚禁我?!” 魏王冷笑一声,“带下去!” 卫瑾嚣张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害怕,她掀翻了短案,虚张声势道:“你们不许过来!我、我姑母是皇后娘娘,我大母——” 她被堵上了嘴,压出了主营帐。 有几人站了起来,“魏王!”大娘是心直口快了一些,但他也不至于如此大动肝火! 高隐冷冷道:“谁敢求情,一律以军法处置!” 吴监军心中一喜! 好啊,这可真是太好了! 然而,等人散去,夜深人静之时,高隐却来到了关押卫瑾的营帐。 “魏王殿下如何确定蛮夷会偷袭?”卫瑾刚吃完两个干巴巴的烧饼,正噎得慌。“如果他们不来怎么办?” 今日这一出是他们早就安排好的。 高隐准备引蛇出洞,把藏在军中的奸细给揪出来。他看了卫瑾一眼,淡淡道:“你应该担心的是,如果蛮夷派人偷袭,你会不会被一刀砍死。” 卫瑾笑了笑,“您不是说,只要他们敢过来,就有五成以上的可能将我带走吗?” 高隐定定看着她,卫瑾察觉他的迟疑,连忙道:“您难不成是要反悔?” 高隐:“......”他是有点后悔,卫瑾没出事还好,如果出事了,阮筝会恨他一辈子的。 “不会!”卫瑾斩钉截铁道,自信心满满道,“大母才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 况且,这只是为了证明一个猜想...... 第280章 被抓 “你乱猜什么呀!” 卫琼恼怒道:“我才不喜欢王十一郎!” 卫珍今日带着好不容易受了两斤下来的妹妹去拜访大母的堂姊,结果就听府上的一个小女郎无意间说起王十一郎给卫琼送过东西,这也就罢了,卫琼竟然还收下了! 卫珍沉着脸,她和安阳郡主的想法一致,卫琼是绝不可以远嫁的。 就算她喜欢王十一郎也不行! “我真的不喜欢他!”卫琼着急道,王十一郎长得还没有她阿兄好看,君子六艺学的也不如阿姐,要长相没长相,要本事没本事,她喜欢谁也不会喜欢他啊。 卫珍皱眉看她,“那为什么别人说你收了王十一郎的东西?” 提到这个,卫琼脸上流露出一丝心虚,低着头,绞着手指,哼哧哼哧道:“他、他送了我一份新鲜出炉的烧鸡给我......” 怕阿姊生气,她又急急忙忙道:“但我给钱了!真的!” 卫琼的钱包鼓着呢,别的不说,大母因为她要过来,还特意把琅琊这边的几间铺子给了她,美名其曰女孩子家家的脂粉钱。 有钱有底气,卫琼才不会白吃别人的东西! 而且,“他买给我的烧鸡一点都不好吃!烤的又柴又硬,还不入味!”卫琼生气道,她觉得自己给一贯钱都给亏了! 卫琼有钱,但不是冤大头。 她只会为自己喜欢的东西买单。 很显然,王十一郎送的烧鸡不仅没有博得卫琼的欢心,反而还让她气得咬牙切齿。 她来了琅琊一年,吃过最难吃的东西就是那只烧鸡。 卫珍:“......除了这个,没有其他了?” “有啊。”卫琼见阿姊不是很生气,于是放松下来,黏到卫珍身边道,“他后来还给我送了几次吃的,我没要。阿姊,我觉得他可能就是没钱了,所以想用这种难吃的东西骗我的钱!” 卫珍:“......” 有没有可能,难吃是因为那是王十一郎自己做的? 卫琼才不管这么多。 “反正我不喜欢他!阿姊你不许冤枉我!”她抱着卫珍的手臂,就跟小猫儿似的,脑袋在卫珍身上蹭来蹭去。 卫珍虽然知道她有分寸,但还是又强调了一遍:“如果王十一郎真的喜欢你,他会禀明父母,由长辈提亲,而不是私下里讨好你。私相授受,是不对的。” 卫琼不服气,“我知道!”她看着有这么好哄骗吗? 卫珍点了点头,话锋一转道:“如果你真的在琅琊有了喜欢的人,也要和家里说,大母还有三叔三婶会给你做主的。” 卫琼“哦”了一声,并未放在心上,反而催促卫珍道:“阿姊你说完没有,说完就开饭吧,我都饿了!” 自从卫珍来了琅琊,卫琼就没吃过一顿饱饭,什么烧鹅烤鸡炒板栗,街上卖的吃食更是想都不要想。 卫琼可怜巴巴地望着卫珍,“阿姊,你什么时候回平京啊?” 卫珍顿了顿,平静道:“你很希望我离开吗?” 卫琼连忙改口道:“没有,我就问问,我才舍不得你走呢。” 卫珍道:“那我再陪你一段时间。” 卫琼小脸一垮,她都不是小孩儿了,陪什么陪。 卫珍心中无奈,算了,还是不逗她了,省的等会儿饭都吃不下。 “我过两日就走,你管好自己,不要乱吃东西,知道吗?” “知道、知道!”卫琼眼睛一亮,虽然有点舍不得,但是……反正阿姐他们有空肯定会过来的! 卫珍在琅琊又待了几日,才踏上归程。怕卫琼管不住自己的嘴,临走时还不忘道:“我有空就过来看你,若是被我发现你又胖了……” 卫琼连忙道:“不会的!不会的!”她有那么蠢吗?大不了吃完多动动,或者请个女师教自己跳舞,她不信瘦不下去! 卫珍也不知信了没有,便上了马车。 琅琊有阿蕴,但平京亦有大母他们,她归心似箭,路上几乎没怎么停歇,一个多月后总算抵达。 只是卫珍才到家,还未来得及拜见祖母,便有下人急急忙忙汇报: “侯爷、老夫人,不好了!” “大娘,大娘被蛮族人抓走了!”下人跪倒在地。 安阳郡主听见这个消息,几乎是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阿娘!” “大家!” 卫启和卢九娘连忙搀扶起安阳郡主,卢九娘红着眼睛道:“快去请医官!” 卫平侯不愿相信,喃喃道:“不可能,大娘又不用上阵杀敌,好端端的,怎么会被蛮族人抓走?” “阿娘!”卫平侯习惯性看向母亲,眼眶湿润,隐隐浮现水光,他哀求道,“阿娘……阿娘你想想办法,我们把大娘接回来吧。” 那是他唯一的孩子,他亏欠了十多年的女儿。 卫平侯宁愿卫瑾做一个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也不想她为了家族跑到边境。 “阿希还没出事儿,你哭丧着一张脸做什么?”阮筝忍着气道,“只是被抓走了,不是死了。” 卫平侯睁大眼睛,什么叫“只是被抓走了”?! “阿娘!” “大兄,你冷静一点!”卫韶拦住兄长,语气凝重道,“阿娘在阿希身边安排了不少的人,这样都还能被抓走,只能说明……她是故意为之。” 卫韶和母亲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一抹深思。 “消息从边境送到平京快马加鞭也要半个月!这半个月,或许阿姐已经脱离困境。”一道急促的声音传来,众人纷纷望去。 是卫珍。 她从琅琊回来了。 第281章 画卷 “珠珠!” 安阳郡主醒来后看见卫珍,眼泪几乎是顿时滚了下来。 卫珍竭力稳住心神,一面接过卢九娘的帕子给安阳郡主拭泪,一面安抚道:“三婶放心,阿姐不会有事的。我刚从琅琊回来,阿蕴也一切都好。” “大家都好好的,不会有事的。”她又重复了一遍,不知道是安慰安阳郡主,还是安慰她自己。 卫珍将轻轻发颤的手藏进袖子里,家中的女眷已经够担心的了,她不能流露出丝毫,免得她们越发不安。卫珍也不是全然都是安慰安阳郡主,阿姐一向稳重,又有魏王殿下照看,怎么想都不应该会发生这种事情才对。 阮筝欣慰地看着孙女,在无人关注的角落,她自己便默默长成了参天大树。长姐不在家中,卫珍主动站出来承担起所有,她觉得她有这么责任和义务保护爱她的家人。 云因吩咐下人熬了几碗珍珠汤给主子们压惊,安阳郡主好不容易止住泣声,神情依旧不安。 她自己就一个女儿,平日里卫瑾和卫珍又都是乖巧懂事的孩子,卫瑾在家时一得了美容养颜的好东西便往她这送,卫珍虽寡言少语,但观察入微,会替她分担家中琐事。对安阳郡主来说,她们虽是隔房的侄女,但也跟自己的孩子差不了多少。 如今乍一听闻这种噩耗,安阳郡主恨不得把卫珍和卫琼牢牢拴在自己身边!不让她们离开半点! “珠珠,阿蕴……” “我带了几幅画回来。” 口说无凭,卫珍知道安阳郡主记挂女儿,特意在闲暇时作了几幅画。仆婢拿过来,卫珍给阮筝等人一人拿了一幅,也是为了缓和大家紧张的心情。 卫珍走到阮筝身边,看着画上趴在书案酣睡的女郎,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大母,阿蕴在琅琊没人管束,一整个胡吃海喝,硬生生圆润了一大圈,我特意做了画留下证据,省的以后她回来了不认账。” 众人的心神被卫珍带回来的画分去大半。 卫珍的画技一般,画山水静物略显死板,反倒是这次在琅琊偷偷给卫琼作画,不只是心境缘故还是怎么,人物神态栩栩如生,每一幅画都能看出主人灌注其中的情感。 阮筝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卫琼胖乎乎的小脸蛋,卫珍连她趴在书案上嘴角挂下的那一点晶莹都画了出来!“小心阿蕴回来看见跟你闹。” 卫韶嘴角一抽,亏他还担心女儿在琅琊吃不好睡不好,“这样下去,都要变成猪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阮筝瞪了儿子一眼,“能吃是福,家里有不是没这么钱,难道阿蕴在外头还不能吃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安阳郡主看着画中卫琼明媚的笑容,以及她房内的半只烧鹅,陷入沉默。 “阿蕴在家里头被管的严,三婶不许她吃外头的东西,去了琅琊之后没人管着便想吃什么吃什么,我到的时候,她房里还剩了半只烧鹅。” 安阳郡主气道:“她吃这些油腻腻的东西,不胖成个猪头就怪了!” 安阳郡主不担心卫琼以后的婚嫁问题,但不代表她就能接受自己有一个小胖子的女儿! 当下以纤瘦为美,即便是贵族男子也都是以细粉敷面,个个清瘦阴柔。 别看安阳郡主已经是能做祖母的年纪,可她注重保养,面色红润、身材苗条,跟卢九娘看在一起不像婆媳,反倒更像姊妹。 卫琼要是真把自己吃成一个球,不用别人动手,安阳郡主先打死她! 阮筝对儿媳比对儿子宽容许多,虽然心里不舒服,但也没说什么,她的阿蕴一个人在琅琊已经够可怜的了,就这么一点儿口腹之欲,难道还要管控死死的不成? 卫珍笑道:“三婶放心,我给阿蕴找了几个女师,督促她平日空时练舞,很快就能瘦下来的。” 安阳郡主庆幸道:“还好珠珠你过去了,不然她一个人无法无天!这个家里,她也就听阿家和你的话。” 卫珍看了卫平侯一眼,温声道:“阿姐脾气好,每每阿蕴向她撒娇,她就什么都答应了。” 卫平侯眼眶一酸道:“大娘先前还说,等回来之后就去琅琊看三娘……” 家里不论男女老少,其实最疼的都是卫琼。 卫珍安慰道:“伯父,您放心,阿姐吉人自有天相,大母又安排了人关照,不会有事的。” 顿了顿,她道:“退一万来说,就算真的被抓了,那也还有商谈的余地。” 如果蛮族人真的要杀了卫瑾,就会直接割掉她的脑袋,而不是将她带走。可见一开始就是有预谋的。 卫平侯叹了口气,精气神被抽走大半,整个人看着都苍老不少,喃喃道:“希望如此。” 自从卫瑾跟随大军去了边境,卫平侯没有一日夜里不是后悔的,如果他当年仔细一些,他的女儿是不是就不会被袁氏调包?要是卫瑾在卫平侯府长大,她或许根本不用承担这一切! 在场众人中,最安静的是卫敞夫妻,卢氏看着卫珍一进门便走向安阳郡主,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生养女儿,不求她回报,可也没想过卫珍会更亲近别人,而不是自己。 明明……她们才是亲母女啊。 卢氏心生悔意,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做错了。她曾听婆母说过,什么“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难道她不是这样替卫珍着想的吗?为什么她一点儿都不知道理解父母。 你看,有的人做错了事情,永远不会反思自己。 永远。 卫珍把画交给安阳郡主,一共四幅,安阳郡主留了一半,剩下一半放在阮筝这。 “珠珠的画功进步不少。”阮筝丝毫不吝啬对孙女的夸奖,尤其是酣睡图,把卫琼的神态画的惟妙惟肖。 让众人脑海中顿时浮现白白胖胖的小女郎打瞌睡流口水的娇憨模样。 卫韶:“……”这孩子到底是像谁的?他自幼苦读,阿济虽然学识一般,可学起管家来也是十分用心,他们俩的女儿再怎么样也不至于看书把自己看睡着吧! 没脸看,真是没脸看。 第282章 心知 卫珍的归家让大家心神一定,尽管她平日里不爱说话,但真要碰上事儿了,比任何一个人都能稳住阵脚。 阮筝打发了其他人,让孙女下去沐浴更衣,等卫珍换了衣裳进来,阮筝看她头发湿湿的,忍不住道:“也不擦干了再过来。” “不要紧。”卫珍露出一个笑,乖乖坐在祖母身边,任由她给自己擦头发,“大母,您说,阿姐被蛮夷抓走,是不是她和魏王故意安排的?” 阮筝笑了一声,卫珍的敏锐程度可以说是家里最厉害的一个。 卫珍并不这样认为,她如此猜测完全是因为祖母,阿姐是他们卫平侯府的希望,祖母不会让她出一点事儿的。 “你回来的晚,还不知道蛮族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一个军师,精通汉人文化,对魏王的作战手法也是颇为了解……”阮筝还没说完,卫珍便下意识扭头,头发一扯,疼的她差点掉眼泪! “这么着急做什么?”阮筝说了她一句。 卫珍把眼泪憋回去,深吸一口气道:“难道是从前在军中的人?还是……” 阮筝摇了摇头,她唯一能肯定的是,“此人必定世家出身。” 世家出身?这样的人竟然会去帮助蛮夷虐杀大魏子民?! 卫珍不可思议。这跟通敌叛国又有什么区别? 不对,这就是通敌叛国!! 卫珍捏紧了拳头。 “不要紧。”阮筝轻柔地擦拭着孙女的头发,眼眸微深,只可惜她实在想不起来上辈子这个时候都发生了什么,因为上辈子,不说卫瑾和卫珍,就是卫启两兄妹都已经在高家人的手里。 卫平侯府四个孩子,没有一个是活到十四岁的。 不过现在好了,阮筝看着坐在身前的孙女,脸上流露一丝笑意,“你既然回来了,就先好好休息几日,舟车劳顿,总是辛苦的。” 卫珍下意识摇头,还好想起来头发还在祖母手里,“大母,我不累。” 阮筝见她精神还好,便也不勉强,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宋夫子想去琅琊陪伴阿蕴?”卫珍吃惊道,忍不住回头看了阮筝一眼,“您没有答应她吧?” 阮筝笑了一下。 卫珍松了口气,也跟着笑起来,“宋夫子年事已高,身体还不如您呢,哪里吃得消这样舟车劳顿的辛苦?更何况,再过几年,阿蕴还是要回平京的。” 到那时候,难道要留宋樾一个人在琅琊养老?卫琼第一个不答应。可这坐马车也不是什么舒服的事儿,要是路途中身体不适,那就更遭罪了。 卫珍说起卫琼在琅琊的一些事情,包括自己惩戒她身边的仆婢。 卫珍道:“阿蕴不是多么自觉的人,还是得有人管着才行,所以我找了女师督促她,其他也就罢了,这胡吃海喝的,身体吃出问题就不好了。” 阮筝点头道:“你做的很好。” 阮筝虽然溺爱孩子,但也是建立在他们身心健康的基础上。 “我原本想着让您为阿蕴挑选一位傅姆,但毕竟路途遥远,好在如今女师会月月跟我汇报阿蕴的情况,宋夫子那,也能宽心了。” 阮筝见孙女头发擦的差不多,露出满意的笑容,“好了。阿姊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也是记挂着阿蕴的。” 她目光落在被卷起来的画上,拍了拍卫珍的手背道:“你把那一幅送过去给她看看。” 卫琼酣睡的那张画,阮筝要自己留着,剩下一幅是卫琼难得被允许吃一次外头卖的冰糖葫芦,她举着手中的零嘴,高兴得满脸笑容,让卫珍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苛待了她。 云因看着卫珍带着画离开,笑道:“可不能让宋娘子去琅琊,不然三娘日日都要哭鼻子了。” 宋樾可比卫珍严厉,卫琼连阿姊都受不了,除了一开始因为阿姊到来高兴,后面就都苦着脸,每日要算账练字就算了,还不让人吃自己喜欢的东西! 她又没有什么大志向,反正阿姐阿兄都很努力,那她负责混吃等死就好啦! 心里是这样想,但卫琼一点儿也不敢反抗卫珍,只能安慰自己反正阿姊住一段时间就走。得亏她不知道宋樾想过来的消息,不然饭都要吃不下了。 阮筝自然是心疼孙女的,但想到她如今白白胖胖的小模样便忍俊不禁。 “你看看,口水都挂下来了。”她又打开画卷,主仆二人欣赏着卫琼的睡姿。 云因看孩子哪哪都可爱,“胖点好,瞧着就是有福气的样子。” 不爱学习也没事,卫平侯府家大业大,别的不说,就阮筝分给卫琼的东西,都足够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富贵享乐。 阮筝让云因收好画,“珠珠刚回来,怕是没什么胃口,你记得让人煮些雪耳粥给她吃。” “奴记着呢,” “对了——”阮筝声音低了下去,云因不禁点头。 阮筝不是不担心卫瑾,但卫珍都能想到的事情,她自然不会遗漏。比起边境,她更在意平京的局势,珠珠回来了正好,有她在,怀王就更有底气。 卫珍从宋樾那边出来,便召了仆婢询问平京最近一段时间的动静。 听着底下人的汇报,“纪王被废为庶人?顺王立为太子?”卫珍眉眼微动,没想到事情进展如此之快,倒让她有些意外了。 卫珍捏着茶杯,抿了一口,心里已经有了成算。 “下去吧。” “是。” 仆婢退下。 卫珍喝了茶后,便开始磨墨,怀王是她亲手培养出来的棋子,如非必要,卫珍还真舍不得废了他。 卫珍离开平京前往琅琊的事情没几个人知道,毕竟她存在感一向不强,回来以后也是深居简出,就是沈莹都不知道有这回事。 她看着被送来的手指长短的纸条,有一瞬间想要打开的冲动,但还是忍住了。 和纸条一起送来的还有她每个月要按时服用的解药。 沈莹咬了咬唇,走出房门,一如既往把纸条交到怀王手中。 第283章 肚明 怀王看着纸条上熟悉的字迹,连日来的阴霾可以说是顿时烟消云散,就连看沈莹都顺眼不少,高兴道:“娶妻娶贤,幸而吾有贤妻!” 沈莹虽然身份不高,但怀王好歹借着她搭上了卢中书这根线,如今在户部当差,处处小心谨慎,也不冒头,别的不说,至少没再犯高琛的忌讳。有纪王这个前车之鉴在,怀王只要不惹父亲厌弃就心满意足了。 顺王就一个工部侍郎的岳父,就算被立为太子又如何?怀王本来还挺嫉妒凭什么顺王都能当太子,但转念一想,自己有卢中书暗中支持,迟早能成大事,又何必与他计较? 更何况,父亲正值壮年,如今又喜怒不定,顺王的太子之位能不能坐稳都不一定,他若是在这种时候自乱阵脚,只会紧步纪王后尘。怀王想开之后,也不往父亲跟前凑,而是沉下心好好在户部做事。 沈莹面颊微红,羞怯地望着怀王,目光满是爱慕崇敬,不得不说,这大大满足了怀王的虚荣心。 沈莹柔声问道:“夫君晚上想用些什么?妾身去做。” 怀王想着安王妃都已经怀孕了,他和沈莹也得抓紧才是,早日生下嫡子,也能在父亲和朝臣那有一个沉稳的好印象。 “这种小事哪里用你亲力亲为?”怀王将纸条扔进香炉,笑着揽住沈莹的肩膀,在一声娇柔的惊呼中,把人打横抱起。 沈莹连忙搂住怀王的脖子,“夫君!” 怀王笑道:“王妃还是早日给我生个嫡子,继承家业才是。” 沈莹一听,作羞怯状低下头,但心里却暗暗着急。 她也想早日生下儿子,就算怀王不能继承大统,可只要安分守己,未来也能去封地当一个王爷,这样一来,等怀王死了,她的儿子继承王位,她就是王太后! 所以沈莹比怀王更着急,她若是不能生,怀王会立马找别人,到那时候她这个王妃岂不是成了摆设? 沈莹嘴里一片苦涩,默默咬紧口中的软肉,她的身体一直都不好,否则也不会成亲好几个月肚子还一点音信都没有。沈莹想,她是不是应该偷偷找个郎中看一看?亦或者,让卫珍帮帮她? 卫珍看着手中的信,面色淡淡道:“下去吧。” 仆婢依言退下,卢九娘走过来,笑着道:“我就知道你在书房。”她看见了卫珍手中的信,却识趣地没有多问。 卫珍倒是不介意给卢九娘看,毕竟都是一家人,她也想听听看卢九娘的意见。 “你要给怀王妃请郎中?”卢九娘扫了一眼沈莹让人送来的信,脸上露出些许诧异。这个沈莹倒是个聪明人,知道如果让怀王从宫中请太医的话,她的身体情况就瞒不住了,左右自己命都捏在卫珍手中,还不如求她想想办法呢。 卫珍摇摇头,道:“我还没想好。阿宜姐觉得呢?” 卢九娘直言不讳道:“珠珠,你可以给她请郎中看看,但最好不要让她有孕。” 卫珍虚心求教,“为什么?” 卫珍倒不是拿不定主意,对她来说,给不给沈莹请郎中其实都无所谓,让沈莹怀孕也行,不怀孕也行,反正怀王对她而言就是一颗迟早要榨干利用价值的棋子。 至于沈莹?她若是表现好的话,卫珍还可以在尘埃落定之后给她一笔钱,送她离开平京。若是还想着动其他小心思...... 那就直接陪着怀王去死吧,卫珍冷酷地想。 卢九娘对卫平侯府的立场也是知道一二的,于是道:“珠珠你想,若是怀王妃有了身孕,她自然是不希望怀王出一点事情,甚至还有可能背叛我们。这是其一,我们不能冒这样的风险。” 卫珍点了点头,确实。 卢九娘顿了顿,又道:“再一个,也是我一点私心。”不管怎么样,怀王都不可能有好下场,到时候就算沈莹能逃过一劫,也不可能说再顶着纪王妃的名头过日子,这样的孩子生下来就是受苦受难,若是个男孩儿更加了。 与其到时候斩草除根,多添杀孽,还不如一开始就从根源解决。 卫珍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良久点了点头道:“阿宜姐说的有道理。” 卢九娘笑道:“我哪里懂这些,无非就是旁观者清罢了。”卫平侯府的三个女郎就没一个蠢的,卫瑾沉稳温和,卫珍寡言少语,卫琼天真烂漫,可即便是被宠到大的卫琼,说话做事也是进退有度,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卢九娘不得不承认祖母高瞻远瞩,虽然卫平侯府子嗣不丰,但一个抵别人家好几个,卫瑾他们四个又一向团结,这样的人家就算不能再进一步,也差不到哪里去。 哪像他们家,她阿耶嫡出庶出一共八个孩子,加一起可能都没卫瑾一个人有出息。 阿耶自己也清楚,要不然怎么会和卫平侯府合作?又怎么会把她嫁给明绪?即便卫启现在身上还没有一官半职,卢九娘也一点儿也不着急,她本身就不是有野心的人,卫启脚踏实地能沉住气,比什么都强。 “珠珠,底下人刚送来一批料子,走,去量量尺寸,让绣娘给你多做几身新衣裳。”卢九娘挽住卫珍的手臂,语气亲昵无比。她和卫瑾的关系最好,但也视卫珍和卫琼如妹妹,虽然卫珍沉稳得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女郎,但并不妨碍卢九娘疼爱她。 卫珍抿嘴一笑,把沈莹的信亲自销毁,姑嫂二人携手一同去量尺寸。 没几日,沈莹就迎来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郎中。 沈莹对自己的身体情况比谁都清楚,别看她生的柔弱,但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跟母亲学着浆洗、缝补衣物,平日里还要烧饭做菜,即便是寒冬腊月,她的双手也要泡在冷水里,刷碗洗衣。 她吃的苦实在是太多太多了,父亲是御史又如何?她和阿娘不照样跟个下人似的干着粗活。 正是如此,当郎中小心翼翼说出“王妃气血亏虚,体寒无比”这种话,沈莹半点意外也没有。 她定定地看着郎中,只问了一句:“我的身体,还能有孕吗?” 第284章 无恙 郎中心中叹了口气,恭敬道:“王妃的身体,虽说较之常人而言有些寒凉虚弱,但只要细心调理个一年半载,定然是可以怀上子嗣的。” 一年半载?听到这话,沈莹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如果不是因为怀王希望第一个儿子是从她的肚子里出来,他早就让妾室怀孕了。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等这么久。 沈莹语气不可避免急躁起来,“就没有快一点的法子吗?” 郎中苦笑道:“王妃,恕草民直言,您贵体亏损严重,若是不好生调理,即便有孕,也会因为身子虚弱而小产。” 这调理身体,哪有什么一蹴而就的办法? 俗话说得好,是药三分毒啊。 沈莹无意识地抓着手背,留下许多指甲印,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吗?这个郎中是不是没有对她说实话? “你下去吧。”她道,心中还是存了一丝希冀,让身边的仆婢去外头请了个郎中过来。 卫珍指不定就见不得她好,给她请的郎中恐怕也不会说实话。 然而,等外头来的郎中给沈莹把脉之后,说出的话几乎和先前郎中所说一模一样,沈莹面色一白,彻底死心了。 这日,怀王春风得意地回到府邸,便听说王妃让人请了郎中,他还以为沈莹有了身孕,脸上喜意盎然,“王妃。” 怀王这几日办的差事是越发出色,就连高琛都在朝上当面夸他“有长进”,让怀王忍不住暗暗得意,卢中书果然是真心帮他,要没有他出谋划策,自己又怎么可能这样顺利? 和怀王恰恰相反的是太子。顺王自从被册封为太子之后,就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不仅高琛对他严厉,就连许多朝臣都要说教一二。 顺王天资一般,别说和神光公主比,就是和以前的纪王现在的高庶人相比,都有不小的差距,这让大臣们实在难以接受。 神光公主七岁以前便学完了四书五经,而太子都是可以当爹的年纪了,竟然只学过《论语》!甚至都没有学全! 真是让人气吐血! 太子的压力本来就够大了,没想到他一向敬重的岳父,竟然雪上加霜,委婉提出取消婚约!太子差点没绷住眼泪,他太惨了! 太子和工部侍郎李愈之女的婚事,本就是圣上所赐,如何能说取消就取消?李愈这样提出来,便是希望太子主动去跟高琛开口。李愈就这么一个嫡女,做顺王妃可以,但太子妃……那是绝对不行的。 他的女儿他了解,哪有那种本事?与其等圣上把女儿改成太子侧妃,还不如让太子主动去提取消这门亲事,说不定这样还能换取圣上一点怜惜,给女儿另外指一个好人家。 太子就这么一个真心为他打算的岳父,哪里舍得放手?双方僵持许久,太子这几日可以说是神思不定,心乱如麻,然后又被圣上给训斥了。 怀王一想到太子那窝囊的模样,便心情舒畅。 然而,沈莹接下来的一句话便让他笑意全无。 “你说什么?”怀王眉头皱起,语气也不大好,“郎中说你体寒,恐怕要调理一年半载才能有孕?” 沈莹红着眼眶,哽咽道:“夫君,都是我不好……” 怀王骂了一句:“什么庸医!” 外头的郎中哪有宫中的太医有用?怀王安慰道:“你放心,本王明日就让太医署的医官过来给你瞧瞧身体。” 话是这么说,但当沈莹提出要给怀王纳妾,怀王却不像之前那样满口拒绝,而是道:“你先养好自己的身体,其他事日后再说。” 见此,沈莹便明白了。 说失望倒也不至于,毕竟她早就从父兄身上明白男人骨子里的劣根性有多么恶心,沈莹暗暗咬牙,怀王不可靠,她就只能牢牢抓着卫珍,只要卫珍他们愿意帮助怀王,哪怕怀王就算有了庶子,也还是会敬重她。 沈莹看着怀王离去的背影,捏紧了垂在身侧的手。 难道都说女人的依靠是娘家,只要娘家不倒,就算男人再怎么三心二意,也还是得敬着正妻。沈莹冷笑一声,她第一次庆幸阿耶阿娘还有大兄死的早,不然她怎么能被范阳卢氏认做义女? 朝堂的暗潮涌动,对内宅夫人们而言并没有太大影响。 阮筝算着日子,终于在一个细雨蒙蒙的日子收到了边境传来的消息。 “娘子!” 一个相貌极其普通的中年男人悄无声息进了停月斋,半跪在阮筝面前。 来人叫穆镇,是阮筝名下封邑的长史官,他祖祖辈辈都是阮家族长的心腹,只是到了阮符和阮筝这一辈,阮符把穆镇给了妹妹,左右他身边不缺人。 穆镇这几年在阮筝的示意下养了一支走南闯北的商队,与蛮族之间交易过布匹牛羊,也算是有着紧密的合作关系。 正因如此,穆镇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打探到卫瑾的下落。 “娘子,世女无恙。”他毕恭毕敬道,和云因一样称呼阮筝为“娘子”,在他们这些旧仆心中,阮筝永远是阮家最尊贵的女郎。 听到卫瑾没事,阮筝神情一松,虽然知道孙女不会出什么事,但一日没得到准确消息,便总归是放心不下。 “蛮族那边的军师是什么来历,查清楚了吗?” “仆无能。”穆镇惭愧低下头,“那群蛮夷把人保护的严严实实,就连当地的牧民都将之奉若神明,实在不好打听。” 阮筝微微挑眉,保护得这么好? 她对这所谓的“军师”的身份越来越好奇了。 “起来吧,一把老骨头了,还动不动下跪。”阮筝无奈道。 穆镇摸了摸脑袋,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其实他只比阮筝大了五岁,但看着就跟阮筝的父亲一样苍老,“仆多年未见娘子了。”穆镇感叹道。 “娘子身体可好?” “养尊处优,哪里能不好?都快闲出毛病来了。”阮筝笑道,穆镇也跟着笑。 而此刻远在边境的高隐却半点笑不出来。 他看着面前的人,声音冰冷无比。 “你说什么?” 第285章 兵权 吴庸看着面前神情阴冷、似活阎王的高隐,背脊隐隐生寒,险些双腿一软就给跪下了。 他跟魏王接触的不多,虽然知道这位先帝最疼爱的弟弟脾气不好,但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恐怖的神情,仿佛下一刻,高隐搭在腰间佩剑上的手便会出现在他脖子上。 高隐的眸子落在他身上,不带半点感情,但吴庸却如芒在背,冷汗涔涔,双腿忍不住发软,连说话都没什么底气。 “魏王殿下,圣上也是为了您的身体着想,这才想着……” “这才想着让本王打道回府?”高隐眼神中流露一丝轻蔑,他这个侄子真是够蠢的,难怪生出的儿子也一个个都蠢笨如猪,自私自利。 吴庸赔笑道:“圣上并非不顾边境百姓,只是前些日子先帝托梦,千叮咛万嘱咐圣上一定要好生照顾您,圣上一向仁孝,既然战事还算稳定,您不如就将兵权交给卫平侯世女……她是老侯爷和阮老太君的子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又有几位副将从旁协助,想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高隐身后的几个心腹面色铁青,目光不善地盯着吴庸,心中甚至动了杀意! 他们就知道,圣上派这个没根的东西过来做监军根本不安好心! 军中的人敬重魏王,是因为他的战功配得上地位!魏王数十年如一日地守在边境,明明身份尊贵,却愿意同所有将士一起在这受苦,不论是本事还是心性,都让人心服口服。 而高琛呢?在将士们看来,他无非就是投了一个好胎,才得以接手先帝留下的江山。如果没有魏王守着边境,高琛的位子能坐的这样安稳吗? 如今这厮不知感恩也就罢了,还想卸磨杀驴!战事都还没结束呢! 卫平侯世女再厉害,难道还能和身经百战的魏王相比?可拉倒吧!她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片子,连军中一个经验丰富的百夫长都比不上,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阮老太君当年比她厉害不知道多少呢! 让这种人统领三军,跟把边境拱手让给蛮夷有什么区别? 高隐似笑非笑地看着吴庸,“圣上倒真是为本王着想。” 高琛连着昏迷两次,看来是真着急了。 要不然也不会顶着这么大的压力,想办法编出理由来让高隐回京。 俗话说得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高隐还是统帅呢。高琛也不怕这种事儿做出来引来无数官员的非议,打仗岂是小事,如此儿戏,当真可笑至极! 高琛还算要脸,没有大摇大摆地传达口谕,毕竟他也怕动摇军心。如果让所有人都知道临时更换主帅,那这仗也不用打了。 所以吴庸只敢小心翼翼地和高隐商量,希望他可以看在“先帝”的份上,把兵权交给卫瑾,吴庸肯定会带着人好生护送魏王回京。 至于卫瑾……能得圣上如此看重,想来不论生死,她都应该心满意足了。毕竟这普天之下,可从来没有哪个女郎能十几岁的年纪就统帅三军的。 就连当年的阮老太君,也是和魏王一同上阵杀敌,而卫老侯爷坐镇后方出谋划策。 吴庸低下头,其实他也觉得圣上太着急了,但若是魏王配合的话,只要卫瑾一死,圣上就能收回兵权,这样一来,困扰圣上多年的难题岂不是迎刃而解。 高隐淡淡道:“滚出去。” 吴庸睁大眼睛,又不敢和高隐对视,生怕魏王暴怒之下,自己便小命不保。他慌忙扔下一句“圣上好意,还请魏王殿下仔细斟酌”,忙不迭退出了主营帐。 “殿下!”高隐身边的副将忍不住开口道,“这皇帝小儿实在欺人太甚!” 高隐都年近半百了,膝下还没有个一儿半女,不就是怕高琛忌惮他这个叔叔吗! 有了第一个人开口,其他几个对视一眼,也都面露愤色。 “殿下为了大魏牺牲诸多,圣上还要疑心重重,步步紧逼,简直是狼心狗肺!” “恕末将直言,先帝的信重之恩、手足之情,殿下这么多年也还的差不多了,何必还要再委屈自己?!” “只要殿下一声令下,末将直接结果了——!”开口的络腮胡子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眼神杀气十足!一个没根的东西,也敢在高隐面前狐假虎威! 高隐淡淡道:“本王心里有分寸,下去吧。” 为了高琛委屈自己多年无儿无女?高隐扯了扯嘴角,就算是先帝都不敢有这种自信。 当然,高隐也没觉得自己是什么绝世罕见的好男人,他不碰女人不生儿子,不过是因为心中有对比,这才瞧不上任何人。 珠玉在前,其他人处处比不上她,他又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单说脸的话,还不知道是谁占便宜呢。 高隐想到平京如今的局势,眼底一闪而过嘲讽之色。 他知道高琛不聪明,毕竟都能干出让阮皇后服用避子汤”的事儿,就算扯了谎说是补汤,可阮皇后难道就是傻子不成,任他哄骗都不会起疑心?一手调教出来的长子也愚蠢得可怕。 高隐甚至觉得,没了阮符,高琛连皇位都坐不稳。 而今,想来是身体大不如前,才开始恐慌不安,宁愿被人非议也要想这种馊主意,把兵权夺回自己手里。 太蠢了。 高隐真的没想到一个人能蠢成这个样子。 他难道以为他这些年都是白干的不成? 没了兵权,高隐照样一呼百应。但高琛就未必了。 想到高琛的那几个子嗣,高隐眼中轻蔑愈浓,都是些扶不上墙的烂泥,也难怪阿听会想扶持神光公主做女帝。 别的不提,神光一个女郎,可要比安王他们聪明许多。 外头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高隐起身走出营帐,高大的身影隐匿于黑暗之中。守在外头的士兵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心腹,自然不会过问上司的去向。 卫瑾被带走后,又被人救出,这一波操作也算是让大家开了眼界。高隐知道卫瑾多少受了点伤,原本想处罚她做做样子,没想到吴庸得了高琛新的密令,对卫瑾能够从蛮夷那逃出来大肆夸奖,根本不去想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就连底下不少将士都暗自揣测,卫瑾这次被偷袭的蛮夷绑走,是不是她故意为之。要不然,她一个女郎怎么会性命无忧地回来呢? 而吴庸身为皇帝心腹,却连这点脑子都没有,也不知道这些年是怎么混到今日位置的。 第286章 背叛 高琛的密令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阮皇后和太子。 一个是亲密无间的枕边人,一个是日日带在身边的继承人,在发现高琛想让卫瑾取代高隐接掌兵权时,阮皇后和太子的脑海中不约而同浮现一个念头。 ——这人莫不是疯了?! 他是为了兵权,连边境的百姓都不管不顾了? 阮皇后第一次觉得高琛可怕,是人上了年纪,便会越发自私自利吗?高琛以前也虚伪自私,但皇帝该做的事情,他都会尽量做到最好。 高琛曾经说过,他要做一个圣君仁君,绝不像汉武大帝那样老年昏聩。 现在看来…… 阮皇后讥诮一笑。 他也配和汉武大帝相提并论? 阮皇后让人给宫外送了消息,她得让阿耶阿姑他们早做准备,实在不行,还是让高琛早些“驾崩”吧,或是像之前昏迷那样,做个太上皇。 消息送到阮符兄妹手中,两人心中几乎可以肯定,高琛的身体出了问题! 要不然他不会这么着急想把兵权拿回来。 他已经等了二三十年,魏王无儿无女,半个身体入黄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又何必在这样关键的时刻要他回京? 除非,高琛觉得自己活不过魏王。 阮筝拄着龙头拐杖,在院子里踱步思考。 卫珍和卢九娘一个练字,一个学踢毽子。两人都不是什么爱动弹的性子,但前几日郎中给她们诊脉,提议可以适当运动,卢九娘便让人做了毽子,在仆婢的示范下锻炼身体。 云因跟在阮筝身边,低声道:“娘子,这不是好事一桩吗?” 在云因看来,高家叔侄不合,兵权正好落入卫瑾手中,也算是变相的物归原主了。当初卫平侯府把兵权交还给先帝,云因没少在私底下咒骂先帝狼心狗肺、卸磨杀驴! 当年要没有阮筝帮忙,先帝能这么快建立大魏吗? 高家人都是没什么良心的东西。 阮筝皱眉,叹了口气道:“你想的太简单了。” 且不说卫瑾能不能服众,就算大家勉强信服,听令于她,以卫瑾的本事,想要做到连高隐都做不到的事情,怎么可能? 况且,高琛根本没安好心。他想要收回兵权,第一步就是把卫瑾架在火上烤,不明就里的人听到这口谕,再联想卫瑾的身份,说不定还会以为是阮皇后吹枕边风的功劳! 阮筝不是第一次想高琛去死了,她当初怎么会觉得高琛还算老实的呢? 云因担忧道:“那、那大娘在边境,岂不是要被人孤立?”狗皇帝一肚子坏水,真该死! 阮筝道:“放心吧,高少弦不会离开边境的。” 别说高琛用“先帝托梦”的借口,就算这会儿是先帝诈尸,高隐也不会抛下大军百姓回到平京。 他要是真这么不负责,也不会驻扎边境多年。 边境苦寒,高隐一个士族郎君能在那忍受如此之久,是真的挺不容易的。 凭心而论,阮筝自己都做不到这种地步。 踱步许久,阮筝轻呼一口气,回到房里让云因把卫珍叫过来。 “大母,您唤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阮筝直接道:“你想办法,把圣上身体不适的消息转告怀王。” 让怀王心中生疑,最好亲自去试探试探高琛。 卫珍一口答应下来。 云因不知想到什么,面露迟疑,低声道:“娘子,圣上的脉案一直都是由太医署保管,我们要不要……问一问宋郎君?” 宋郎君。 这个称呼多年没听见了。 阮筝看了云因一眼,“什么宋郎君?” 云因立马改口:“太医令……”在阮筝的目光下,她声音越来越轻,嘟囔道:“他不是也就这点用处了吗?” 阮筝不想和宋清扯上半点关系。 如果说永安侯父子可恨,那么宋清只会比他们可恨十倍、百倍! 至少,永安侯父子只是逼迫从母来劝说她嫁予高四,从母不肯,他们也无可奈何。从母自觉没能照顾好阮筝,郁结于心,这才病逝。 但宋清—— 阮筝想到外翁一身医术倾力相授,却落得个被唯一亲传弟子背叛的下场,便恨不得把宋清千刀万剐! 云因看着阮筝面色,不敢再提宋清。 “奴想起来,厨房今日炖了莲子雪耳粥,奴这就去端来给娘子尝尝。” 阮筝闭了闭眼,强忍着不去想从前的事情。 过去了、都过去了。她这样告诉自己。 “啪!” 用了多年的琉璃茶盏被挥落在地。 走出去不远的云因心头一跳,连忙折回来,看着一地的碎片,她红了眼眶道:“娘子若是不高兴,只管把气发在奴身上,何必跟这琉璃茶盏过不去?” 这是前朝阮皇后在世时,特意让人给阮筝烧的琉璃茶盏。足足花了上千贯钱才烧出为数不多的几套,阮瑛、阮符一人一套,剩下三套都给了阮筝。 云因蹲下身,满脸心疼地捡起地上的碎片,心中后悔不已。 她不该提宋清的,都是她不好。 “别捡了。”阮筝揉了揉眉心,违心道:“我是不小心才碰倒的茶盏,让下人过来扫了就是,你小心别划破手。” 云因把一片片琉璃碎片捡起,她比谁都清楚阮筝平日里有多爱惜这些旧物,若不是愤怒至极,又怎么会…… “阿因。”阮筝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忽然道,“你觉得,高琛身体不好,是不是——”宋清。 话到嘴边,又觉荒谬。 阮筝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呢?且不说宋清没有理由对高琛下手,但凡他和高家人保持距离,外翁当初也不会对他失望透顶。 第287章 往昔 阮筝又梦到了从前。 她外翁既是书法大家,又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因出身士族,一脉单传的缘故,自幼桀骜不驯,后面成家之后,经历了双亲离世、妻子早亡,愈发看透凡尘,将两个女儿养大嫁人后,便直接出去游历了。 宋清是外翁游历四方时从难民堆里捡回来的,比阮筝小好几岁,刚捡回来的时候,阮筝还不明白外翁收的弟子为什么不跟他姓,问是不是其中有什么门道。 结果外翁说,本来只想把人捡回来当个药童使唤,没想到这孩子在医术方面有些天分,那不就是上天送来给他当弟子的吗? 于是乎便取名宋清,谐音——老天爷送来的亲传弟子。 此言一出,阮筝顿时被老人家的率性噎得说不出话来,以至于这件事过了好些年都记忆犹新。 “阿翁。”年轻的小娘子面露无奈,翁婿俩一个性子,也难怪阿翁会把阿娘嫁给阿耶。 想当初阮瑛在外头口出狂言,“正所谓父慈子孝,父母若是不慈,子女也不必孝顺。”回来就被气急败坏的祖翁给抽了一顿,外翁却不以为然,反而十分赞同阿耶说的话,他们翁婿情深,可把祖翁气得跳脚。 阮筝眉眼弯弯,心情愉悦,回头见仆婢领着刚换了新衣衫的小男孩走过来,于是笑着对他招了招手。 “愈郎,过来阿姊这里。” 宋清小名愈郎,因为外翁希望他可以继承自己的衣钵,治病救人,愈疾愈伤。 阮筝和疼爱自己的长辈一向亲厚,外翁难得收个弟子,她自然也视宋清如阿弟,丝毫不吝啬照顾。 面黄肌瘦的小男孩走到阮筝面前,琉璃般的眼睛难掩紧张,就连小手也抓着衣角,肉眼可见的拘谨不安。 阮筝愈发怜惜这个孩子。 外翁将他捡回来以后便给带到了阮家,这孩子自幼无父无母,在难民堆里长大,乍入高门,岂能不诚惶诚恐? 听云因说,愈郎方才死活不肯让人给他沐浴,非要自己动手,仆婢想替他脱衣服反而还把他吓了一跳。 阮筝虽说没见过外头的凄惨险恶,但也从长辈口中听说过只字片语。有好娈童者,对孩童下手,欺辱折磨的手段数不胜数,可谓是丧尽天良。愈郎无父无母,四五岁的年纪却瘦的不成样子,又警惕心十足,可见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头。 阮筝心中叹息,让人拿了一碟柔软好克化的点心过来,柔声道:“愈郎饿不饿?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一会儿我们便去用晚食。” 外翁道:“男孩子家家的,不必娇惯,他饿了自然会吃。来,阿听,给阿翁看看你这一年来的字有没有长进。” 两人进了书房,阮筝透过窗牖看了宋清一眼,“阿翁,您这次回来还走吗?” 老人抚须一笑,“天地之辽阔,岂能局限于眼前?” 他还没说完,阮筝就已经知道后面的话了,不禁头疼打断道:“阿翁,愈郎还这么小,哪里能跟着您游历山川?况且,如今外头并不太平,您若是出点什么事,让我们怎么办?从母一直都牵挂着您呢。” 老人在外面潇洒不羁、疏狂放达,但在最疼爱的外孙女面前,就跟个普通小老头没什么两样,悻悻然道:“我这不是每年底都会回来的吗?” 阮筝无奈,外翁就是这样一个性子,听阿耶说,从前阿婆在世时,外翁有人管着还不像现在这样随心所欲,但自从阿婆病故,阿娘也跟着而去,外翁一夜之间满头白发,行为做事便无所顾忌起来。 “娘子。”云因走进来道,“八郎君过来找您,看见小郎君在吃点心,非要同小郎君抢......” 一个是阮家的郎君,一个是外翁刚收的弟子。 不消想,阮筝都能猜到下人偏帮哪边。云因等人也是为难,所以才过来禀报阮筝。 阮八郎是阮筝的堂弟,二叔的嫡幼子,跟愈郎差不多年纪,才刚刚开始启蒙,因为老幺的缘故备受宠爱,故而性子十分霸道,一不顺他意便哭,上头几个兄长都不乐意带他玩儿,阮符说他比小女郎还要娇气。 阮筝走出书房,就看见八郎狠狠地推搡着愈郎,大声道:“你凭什么吃我家的东西!” 八郎圆润得跟个球似的,愈郎又瘦的像竹竿,别说打架了,他一推,愈郎就直接跌坐在地。 “八郎!”阮筝唤了一声,周围的仆婢连忙扶起宋清,阮八郎气急败坏道,“不许扶她!不许!” 听到这话,阮筝额角一跳,忍不住给了他一巴掌! “你再胡闹一个试试?!” 巴掌打在手臂,其实压根不疼,但阮八郎娇气得很,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阿姊!阿姊你不疼我了!” 阮筝不管他,走到宋清跟前,拿帕子给他擦了擦手心,“愈郎,疼不疼?” 宋清望着面前的人,小声道:“不、不疼。” 没破皮,阮筝就没让人给宋清上药。以外翁的性子,是绝不会管这种男孩子打架的小事,她叹了口气,牵起宋清的手道:“愈郎不要怕,日后谁欺负你,就和阿姊说。” 阮八郎在地上哭嚎半天,也没人理会。 他身边的仆婢倒是想上前,但阮筝没发话,谁都不敢动。 “阿姊!”阮八郎气得从地上爬起来,还想推宋清,这个丑八怪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凭什么跟他抢阿姊?! “你再动手一下试试。”阮筝语气并不重,但阮八郎莫名缩了缩脖子。 阮筝对宋清道:“愈郎,去推回来。” 阮八郎不可置信,“阿姊!!!”阿姊不爱他了,都是因为这个丑八怪!他忿忿地瞪着宋清。 “我......”宋清手足无措,阮筝鼓励道,“不要紧,是八郎先欺负的你。” 宋清呼吸微微急促,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就过去狠狠推了八郎一下。 八郎后退两步,又惊又怒道:“你敢推我?!” 阮筝淡淡道:“你欺负别人,别人自然也可以反击。”说罢,她不顾八郎委屈地嚎啕大哭,吩咐下人将他带走。 八郎被骄纵得太不像话了,若是不加以制止管教,日后难免闯出祸事来。 外翁不以为意道:“小孩子家家打闹,让他们自己处理就是了。” 阮筝无可奈何,外翁对她们女孩子一向宽容疼爱,但对男孩子就没有这么多耐心了。她忍不住揉了揉宋清的脑袋,“愈郎莫怕,日后受了委屈,只管来找阿姊,记住了吗?” 宋清鼻尖蓦地一酸,重重点头。 “记住了。” 第288章 暴毙 幼年的宋清懂事又可爱,尤其是在阮八郎的对比下,愈发显得难能可贵。 阮筝对外翁唯一的亲传弟子十分上心。她原本以为,有了愈郎以后,外翁就会渐渐收心,谁知道外翁除了教愈郎医术以外,其他事情一概不管,都扔给身边的老管家! 愈郎又懂事,就是衣裳短了也不吭声,还是阮筝身边的仆婢先发现,悄悄告诉阮筝。 能怎么办? 阮筝总不能因为宋清去责怪自己的外翁,至于老管家,他也一把年纪了,生活上的琐事确实没有女人来的细心。 也罢,大不了自己平日里多照看着些愈郎就是了。 从那以后,宋清在阮家的时间便多了起来。 阮八郎气得哇哇叫,因为宋清天赋异禀,不仅认字快,就连生涩难懂的医理都能快速理解,慢慢的,连阮家长辈也开始偏心这个聪明的孩子。 有了鲜明的对比之后,阮八郎立马失去任性的特权,阮筝时常听见二叔恨铁不成钢地教训他,小胖子的哭声惊天动地,隔着好几堵墙,都能传到阮筝的耳中。 往往这个时候,宋清都会主动积极地把自己的功课拿给阮筝检查。 “阿姊。”他巴巴地望着阮筝,眼眸剔透如琉璃,藏着些许紧张。 阮筝温声道:“愈郎做的很好。” 听到这句话,宋清的眼眸中顿时浮现星星点点的欣喜,他抿着嘴,克制着笑容,乖乖道:“我会继续用功的,阿姊。” 阮筝心想,八郎若有愈郎一半的懂事聪慧,二叔他们也就不必操心了。 这个时候的阮筝怎么都想不到,她的阿姑、阿耶、外翁,会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先后过世。 尤其是外翁的死,荒唐又可笑。 让阮筝记恨了宋清一辈子。 · “娘子这几日好像都没什么精神,奴去煮一壶参茶来给娘子补补气可好?”云因柔声道。 看着阮筝眉眼间的疲惫,云因心疼不已,越发后悔那日为何好端端的要提起宋清。 幸而卫珍和卢九娘时常过来陪伴阮筝,两个年轻女郎貌若桃花,一左一右坐在阮筝身边哄她开心。 “大母,我和珠珠都有好消息告诉您,你想先听哪一个?”卢九娘笑意盈盈道,左手放在平坦的小腹,美丽的面庞似笼罩了一层柔光,越发地让人挪不开眼。 阮筝反应过来,惊讶道:“难不成?” 卢九娘挽住阮筝的手臂,她嫁过来都快半年,早已习惯和长辈的亲近,“大母,郎中今日刚诊出来,说已经有一个月多了,您帮它想个名字好不好?” 一个多月了。 阮筝和云因对视一眼,脸上笑容惊喜不已,她忍不住感慨道:“没想到我都快要做曾大母了。” 云因高兴道:“大郎好看,九娘也好看,生出来的孩子不论男女,一定都是俊娃娃!” 卫珍赞同地点了点头。 卢九娘红了脸,虽然婆母和夫君都觉得女儿好,但卢九娘私心里还是想要生儿子。 这世道对女子多苛刻,即便是阮筝这样厉害的女郎,都要在立下战功之后回归后宅,更不要说其他人。 卢九娘不想让千娇百宠的女儿长大以后嫁到别人家,去给夫君、公婆洗手作羹汤。不要说仔细挑选一个好人家,再仔细也不可能像闺阁时候舒服,卢九娘算好命了,能嫁到卫平侯府,可即便如此,她也依旧怀念自己未嫁人时的无忧无虑。 “这个消息,亲家知道了吗?”阮筝关怀道,她知道女人孕期心思敏感,还容易想家,毕竟她也是这么过来的,“阿宜,咱们家没那么多规矩,你若是想家了,就让明绪陪你回去住一段时日。” 卢九娘笑道:“瞧您说的,难道卫平侯府不是我的家吗?我想着等三个月了再派人回去报喜,左右也不急于这一时。” 卢九娘知道阮筝疼她,婆母也是个宽厚好说话的,正因如此,她才不能恃宠而骄。她若是回娘家住一段时间,指不定旁人怎么说三道四。不是说安阳郡主刻薄,便是嘲笑卫启跟个入赘的似的。 这人心可禁不起推敲。 阮筝想了想,“到时候我给你大母她们下个帖子,请她们过来玩。” 卢九娘满脸欣喜,红着脸道:“大母,您待我真好。” 阮筝含笑看着她,又问卫珍:“还有个好消息是什么?” 卫珍看了眼卢九娘,后者无奈道:“你说就是了,我又不是小孩儿,哪里就听不得这些?” 卫珍于是道:“刚收到的消息,高庶人在皇陵暴毙身亡。” 阮筝微微一笑,暴毙身亡? “是谁动的手?”她问。 “不知。”卫珍眼底有嘲讽一闪而过,“圣上听说此事,可谓是勃然大怒。听说安王和怀王二人现在正互相攀咬。” 高庶人是高琛的第一个儿子,又从小被带在身边悉心教导,灌注了高琛无数的心血,即便后面屡次令他失望,他也只是关禁闭。甚至发生巫蛊之事后,高琛也留了长子一条命,让他去守皇陵。 而今,长子暴毙身亡,死状凄惨,怎么能不让高琛震怒? 卫珍道:“圣上下令彻查此事,对高庶人依旧称呼纪王,甚至复了林美人的位分。” 这迟到苏醒的慈父心肠真是令人可笑。 高琛自己可以给儿子惩罚,却不允许别人动他的儿子。 卫珍看了祖母一眼,低声道:“还有一件事,怀王听说圣上身体抱恙,私下里偷偷翻看了圣上的脉案。” 卢九娘睁大双眼,下意识脱口而出。 翻看圣上的脉案……这可是死罪啊! 第289章 挑拨 卢九娘忍不住开口道:“他难道不怕被发现吗?” 到底是谁给怀王的底气,让他竟然胆大包天到干出这种事情,他以为自己是以前的纪王不成?纪王那么备受重视,犯了错高琛也是照罚不误,甚至在巫蛊之祸上听都不听解释就直接废黜了长子。 卢九娘的目光落在卫珍身上,只见她眉眼恬静,神情波澜不惊,她默默把未说完的话给憋了回去。 ......她忘了,怀王的底气就是面前这个年轻女郎。 如果没有怀王所以为的卢中书的暗中支持,他又怎么敢去偷看高琛的脉案? 怀王也知道这件事情的后果,所以格外小心。 卫珍沉吟片刻,道:“若是被发现,推到顺王头上也是一样的。”只要操作得当。身染恶疾的高琛不会去彻查那么多,皇帝宁愿错杀一千,也决不会放过丁点可能。 阮筝皱眉道:“圣上的身体真的出问题了?” 高琛的病实在是太奇怪了,太医署的太医都说没问题,可偏偏高琛昏迷两次,如今又一改往日作风,行为做事都变得格外急切,仿佛自己即将时日不多了一般...... 阮筝越发开始怀疑宋清,只是实在找不到他对高琛下手的动机。 卫珍知道祖母心中的疑虑,说实话,她也不大相信高琛正值壮年就寿命不多,但是,事实就是如此,高琛的身体莫名其妙就出现了问题。 “大母,听说圣上近些日子胃口也不大好。”卫珍压低声音道,“一日至多不过食一碗饭。” 一碗饭是什么概念? 卫珍这样不爱动弹的小女郎,一日三餐加起来都不止一碗饭。 卢九娘喃喃道:“圣上的身体果真是大不如前了。” 身体好不好从胃口就能看出来,就算卢九娘一个不懂医理的,也知道那些病入膏肓的病人不可能像正常人那样大鱼大肉。她自己生病也是一样的,口苦无味,一点儿力气都没有,除了粥以外其他什么都吃不下。 卫珍轻声问道:“大母,若是圣上突然......岂不是对我们很不利?” 她自动略过了那两个大逆不道的字眼,倒不是对皇权的敬畏,只是习惯了小心谨慎,大家心里清楚就行,没必要什么话都说出口。 卫珍无声叹气,她承认自己有些心急了,她怕如果哪天高琛突然驾崩,那不是让以前的顺王,如今的太子捡了便宜。也是出于这种心理,卫珍才会说出把怀王翻看脉案的锅扣在太子头上这样的话。 阮筝微微皱眉,指腹摩擦着腕上的朱砂手串,半晌才道:“你小心一些,别让怀王发现蛛丝马迹。” 至于脉案这件事儿,等她问过阿镜再决定也不迟。 卫珍道:“是。” 高琛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被各方虎视眈眈,刚复了位分的林贵妃跪在地上,苍白的面容淌满泪水,因为日渐消瘦,素净的宫装套在她身上显得愈发空荡荡,即便是高琛也忍不住心一软。 “圣上,大郎是您一手养大的孩子,臣妾可以对天发誓,他绝不会做出伤害您身体的事情。”林贵妃哽咽道,“我可怜的大郎,我宁可他在皇陵一辈子,也好过死得这样不明不白。” 他叹了口气,“你放心,朕不会让大郎含冤而死的。” 长子死了,高琛的心里比谁都难受。就像林贵妃所说,大郎是他一手养大,就连启蒙都是高琛亲自来的,可如今却不明不白地暴毙身亡。 高琛愤怒伤心之余,早就已经把长子之前的所作所为都忘了个一干二净。他只想找出杀害他长子的罪魁祸首!他的儿子,绝不能枉死! 林贵妃默默垂泪,声音沙哑道:“倘若当时,有阿曹照顾大郎,想必大郎也不至于......” 高琛面色难看。 纪王妃曹氏因为先前被纪王情绪失控所伤而小产,还是高琛主动开口让她进宫陪伴阮皇后。后面巫蛊之事发生,高琛将纪王废为庶人,至于纪王妃,她伤了身体,此生再也不能有孕,阮皇后便开口替人求情,让高琛允许她带发修行,只是此生不得离开道观半步。 高琛这种人自然不会反思自己的错误,他心道:要不是大郎混账,对自己的妻儿都能动手,又怎么会落得如此地步。 不过,儿子毕竟都死了,高琛淡淡地看了林贵妃一眼,“行了,朕不想听你在这挑拨离间。” 他以前怎么会觉得林贵妃温柔小意,懂事体贴?儿子才死不久,她倒是有心思在这里攀咬别人。如果纪王没有殴打纪王妃,说不定再过不久他的孙子都能出生了。 一个会伤害弟弟和妻子的人,高琛还怎么指望他孝顺自己?这样一想,高琛顿时心冷,摆了摆手道:“下去吧。” 哭哭啼啼的,看了就心烦。 林贵妃咬了咬牙,她的儿子暴毙身亡,高琛竟然还要维护那些贱人。 “贵妃。” 林贵妃抬头,就看见神光公主一步一步上了台阶,朝她微微颔首道:“贵妃可要保重身体。” 一句话让林贵妃红了眼睛,她这是在嘲讽她吗? 神光公主淡淡瞥她一眼,别以为她不知道林贵妃过来的意图。 林贵妃咬牙道:“公主不会以为,您和皇后娘娘就能一直高枕无忧吧?”林贵妃以为怀王就是阮皇后母女俩给自己选的退路,一个贱婢之子,也敢肖想皇位?太子之位原本是该属于她的大郎! 神光公主皱了皱眉,面露诧异道:“贵妃在说什么。” 她望着林贵妃的目光带了点怜悯,林贵妃恼羞成怒,一时竟脱口而出道:“是不是你们对大郎下手?!” 神光公主冷下脸,“贵妃是伤心过度,开始胡言乱语了吧。” 说罢也不再理会。 真是个蠢货。 这里处处都是父亲的耳目,她难道以为死了个儿子,就能让父亲对她愧疚不已?神光公主没猜错,她还没未进去,就已经有内侍跟高琛禀报外头的一举一动。 第290章 装傻 “阿耶。”神光公主唤了一声,高琛坐在长案后,面色晦暗不明,她走上前,第一句话便是,“您今日吃药没有?” 高琛生病的消息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枕边人和几个亲近的儿女。 神光公主知道父亲身体不适,第一反应便是要封锁消息,“我们大魏正在和蛮夷打仗,阿耶九五至尊,若是传出去身体有恙,岂不是给了有心人犯上作乱的机会?更何况,储君新立,地位本就不稳,再让人知道阿耶身体不好,只怕朝中人心惶惶……” 神光公主所言句句在理,无一不是为江山社稷考虑。 高琛听完心情复杂无比,喃喃道:“神光,你若是个男孩儿就好了。” 高琛不是第一次发出这种感叹,神光公主笑了笑,她若是男孩儿,恐怕根本没有长大的机会。 不过从那以后,神光公主就开始监督父亲吃药。 “阿耶从前还说阿娘,如今轮到自己了,怎么也这样让人操心?”神光公主道,让人把炉子上温着的药端来。 高琛心中流过一道暖流。他有四子二女,只有神光最关心他的身体。 内侍端着玉碗过来,高琛拧着眉头一饮而尽,虽说良药苦口,可这药未免也太苦了些! 高琛漱了漱口,又吃了一块蜂蜜糖,才把那股涌上来的恶心给压下去。 “你来的时候,是不是碰到林氏了?”其实两人说的每句话都已经被内侍转达给高琛,神光公主心知肚明,但也乐意在父亲面前装傻充愣,做个孝顺懂事的好女儿。 神光公主皱眉,语气带了一丝抱怨道:“儿臣知道大兄死的蹊跷,也体谅林贵妃丧子之痛,可她非要说一些疯言疯语。” “哦?她说了什么?”高琛面色喜怒不定。 神光公主低声道:“她说,大兄是我和阿娘下手害死的。” 顿了顿,她叹了口气,“阿耶,林贵妃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可若是到阿娘跟前这么无理取闹……您是知道阿娘脾气的,她若是不痛快了,林贵妃可讨不了半点好。” 高琛也想到阮皇后,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你以后不必对林氏如此客气。”就算是贵妃,那也只是个妾。高琛和阮皇后唯一的女儿,哪里用得着对一个妾客客气气? 神光公主老老实实道:“儿臣是不大喜欢林贵妃,可她才经历了丧子之痛,想必心里正难受,儿臣也不好跟她计较这些。” 高琛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你阿娘和外翁把你教的很好。” 神光公主道:“我是心疼阿耶。” 高琛一愣。 神光公主皱了皱鼻子,不大高兴道:“大兄死后,阿耶一直郁郁寡欢,我不同林贵妃计较,是想阿耶可以少一些烦心事。否则,我们若是吵起来,阿耶帮谁呢?” 高琛道:“阿耶自然是帮你的。” 高琛是重男轻女,但再怎么重男轻女,也不会让林贵妃一个妾爬到自己女儿头上耀武扬威。妾算什么东西?他高兴的时候愿意宠,不高兴了,对他来说不过就是个生了孩子的奴仆。 奴仆岂能和主子相提并论?高琛冷酷地想。 “你不必顾忌阿耶,在阿耶心里,你和你阿娘永远是最重要的。”高琛道,这是他的心里话。 只可惜神光公主一点儿也不信。 对阿耶来说,最重要的应该是权力吧? 她面上浮现欢喜的笑容,主动跪行高琛身后给他轻轻捏肩,“阿耶,您一定要保重身体,阿娘就是嘴硬心软,实际上她怕极了您生病。” 阮皇后无子,能依靠的只有高琛。 这是绝大多数人的想法。 高琛也不例外。 随着年纪的增长,身体开始虚弱,高琛对阮皇后的感情也越来越深厚,他甚至后悔自己为何要让阿镜服用避子汤。 如果他们有儿子,一定会像神光这样聪明孝顺,高琛会将他带在身边悉心教导,绝不会出现亲近后族的情况。 “神光,你要好好照顾你阿娘。”高琛温声道,“就算阿耶日后去了,也会给你们母女俩安排好退路。” “太子是个良善之人,朕也会留下圣旨,保你们……” “阿耶!”神光公主怒声打断,“您说这些做什么?” 她像是气急了,声音也哽咽起来,“儿臣就该让阿娘过来听一听您说的这些话,让阿娘来骂您。” “儿臣知道,只有儿子才是女子一生的依靠,林贵妃瞧不上阿娘,林家有恃无恐,还有不少臣妇觉得阿娘日后是要看林贵妃的眼色过活,都是因为阿娘没有儿子……” 高琛眼中跳跃着怒火,这些人该死! “可是阿娘从来不在乎这些。她跟儿臣说过,她从小到大,享用的都是这世上最好的东西,不论是家世还是夫婿,就算生的是女儿,儿臣也从未比几个兄长差劲,她才不理会旁人所说。” 神光公主道:“儿臣知道,阿耶是为了我和阿娘着想,可是阿耶,如果阿娘真的在意这些,她早就过继三兄四兄了。” 高琛面色一缓,是啊,阿镜根本就不在意这些,从她心甘情愿喝下避子汤开始,她就再也没想过有其他孩子。就算是过继来的,她也不要。 高琛对妻子越发愧疚。 神光公主认真道:“阿耶,您不要再说这些了,阿娘听见要骂您的。况且,太医令不是说您身体一直都很好吗?您好好养着,不会有问题的。” 看着面前如此优秀懂事的女儿,高琛内心不无遗憾,如果这是个儿子就好了。 长子尚且不能令高琛满意,更不要说如今的太子,唯唯诺诺的模样让人看了就心烦。 神光公主退了出去,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死了一个儿子又怎么样? 林氏被灭族,林贵妃就算复了位分,也只剩下个瘸腿的儿子。 父亲这会儿可怜她死了儿子,但时间一久,可就没这么多耐心了。 不过,好端端的,老大怎么会暴毙身亡呢。 难道,是老二动的手? 第291章 利益 啪——! 狠狠的一个巴掌,抽在了安王的脸上,令原本削瘦的面颊顿时红肿起来。 林贵妃双目通红,满眼失望地看着小儿子,“你说不是你,证据呢?”林贵妃思来想去,谁都有可能害长子,但要论嫌疑,还得是安王! 毕竟,纪王都已经成了庶人,对太子他们来说可以是毫无威胁,谁会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去这么大费周章地害纪王?非要他死才肯罢休。 只有安王,才有这么动机。毕竟他一直因为纪王害他瘸了一条腿而耿耿于怀。 林贵妃痛心地流泪,“那是你大兄啊,你不帮着他就罢了,为什么还非要置他于死地?” 兄弟相残,对父母来说是最痛苦的事情。安王成了残废,日后还能依靠纪王做大魏最幸福的逍遥王,但纪王死了,可以说林贵妃的所有指望都没了! “你这个混账东西!”想到暴毙身亡的长子,林贵妃便哭得泣不成声,“对你外祖一家的死袖手旁观就罢了,还要对你大兄下手,我的命怎么会这么苦……” 娘家被灭族,本就让林贵妃遭受了莫大打击,她都不知道自己那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若是换做意志薄弱的人,恐怕早就自尽了。 可林贵妃不甘心!她生了两个皇子!一个被器重,一个受疼爱,这太子之位原本是该属于她的大郎才对! 虽说纪王成了庶人,但只要还活着,林贵妃就相信总有翻身的一日。她比谁都了解自己的儿子,纪王根本不可能在这宫里用巫蛊之术! 他是被冤枉的!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林贵妃看着柔弱,可这一巴掌却用了十足的力,把安王的嘴角都给打裂了。 他默不作声地抹去了嘴角渗出的血丝,一脸木然地看着母亲。 “老大的死跟我无关,你要我拿什么证据给你?”还有林家人的死,安王就这么一个母族,就算他的外祖、阿舅帮不上半点忙,可毕竟血缘在这,如果不是实在无能为力,安王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他们没命? 林贵妃这一巴掌,着实让安王心寒。 当时父亲震怒之下,谁的解释都不肯听,直接就是一个抄家灭族,可以说是把纪王的屡次犯错完全归咎到了那几家头上。 在高琛看来,自己养大的儿子不可能会变成今天的模样,一定是有人教唆,带坏了他的儿子! 林家、龚家等几个人家,就是被高琛迁怒的对象。 在那种时候,安王怎么能开口求情?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全自身! 如果他也出事,没了人打点,林贵妃在宫里的日子就会像从前的顺王和怀王那样!任人欺凌! 安王忍不住质问母亲,“在阿娘的心里,只有老大一个人是吗?我说了,老大不是我害的!阿娘为什么不肯信我?” 为什么?林贵妃道:“难道你不是一直记恨你大兄害你受伤?他都死了,你还不肯唤他一声大兄。” 安王冷冷道:“我没有这种对亲弟弟下手的大兄。” 林贵妃气道:“你!你大兄当初是鬼迷心窍,一时糊涂!” 安王冷笑一声,鬼迷心窍? “他怎么不对老三老四下手?还不是看阿耶疼爱我,他怕我威胁到他的地位!” “他现在已经死了!”林贵妃道,眼泪再次涌出。 安王无动于衷,脸颊火辣辣的疼,提醒着他方才母亲都对他做了什么。 死了才好。 安王虽然没想对老大赶尽杀绝,可不妨碍他利用老大的死做做文章。 这件事,不论是推到老三头上,还是老四头上,自己都能获利。 安王语气冷淡道:“既然他都死了,阿娘还是节哀顺变的好。日后少出翠屏殿,尤其是别去皇后和神光面前说一些不该说的话。” 安王毕竟是成了家的皇子,不能像以前那样踏足后宫。这次进宫,还是因为高琛让他过来敲打自己的母亲。 高琛对安王多少还有些怜惜,也正是这份怜惜,他才能保全自身。要不然,他早就被老大牵连了! 林贵妃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你说什么?” 小儿子从小到大都是最贴心的,甚至愿意为了林贵妃忍下所有的心酸委屈,且一忍就是六年。林贵妃也从开始的愧疚心疼,渐渐变成了习以为常。 老话说得好,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真是一点儿错也没有。 安王硬下心,不去看林贵妃摇摇欲坠的神情,冷声道:“阿娘这些日子是越发糊涂了,竟然在明德殿外公然质问神光,是不是她和皇后害死的老大。” 安王是真的有些失望,明明阿娘以前是再小心谨慎不过的性子,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他就算问林贵妃,林贵妃自己也不知道。 她自从成了高琛的侧妃,便一直小心谨慎,尤其是阮闲高傲,她便愈发放低身段,经营多年才被高琛夸赞贤惠得体。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把阮闲放在眼里的呢? 是阮闲生不出儿子,还是她的大郎离太子之位只差那么一步? 安王见母亲不说话,心头郁气更加,吩咐宫人取来了冰,他坐在一旁用布包裹着敷脸。 高琛本来就够烦的,要是再让他知道,林贵妃对自己的儿子动手……安王闭了闭眼,忍不住自嘲一笑。他就算为母亲考虑再多,在她心里恐怕也只是个与皇位无缘的残废。 要不然,林贵妃怎么会一直心心念念纪王的死? “二郎……” 安王还以为林贵妃对自己有愧,结果她下一句话,彻底让安王冷了心。 林贵妃低声道:“你说大郎不是你害的,好,阿娘相信你。但是,你一定要把害大郎的人给找出来,绝不能让他枉死!” 安王只觉一股无名火从心头直窜脑门,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阿娘,你能不能为我考虑考虑?老大都死了,你现在应该想的是怎么把老大的死利益最大……” “啪!” 又是一记巴掌。 第292章 下嫁 “夫君!”安王妃听见动静,从内殿走出来看见这一幕,面色顿时一白,连忙上前求情道,“阿家,求您宽恕夫君……” 安王妃知道自己这个婆母不像表面看着柔顺好说话,甚至可以说比阮皇后还要难缠,可没办法,她总归是安王的亲生母亲。 安王再怎么生林贵妃的气,都不会对母亲不管不顾。 安王妃身怀六甲,原以为林贵妃就看到她怀孕的份上消消气,没想到她直接破口大骂:“滚一边儿去!这里没你的事儿!” 安王妃好歹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当下面色苍白,眼含热泪,低着头站在一边。 安王烦躁道:“阿娘!你能不能不要无理取闹!” “你别喊我阿娘!” 林贵妃恨恨道:“我没你这种冷血无情的儿子!” 他竟然会说出把大郎的死利益最大化这种话,算大郎害他瘸了条腿,可人已经死了! “你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眼里只能看见利益?!”林贵妃怒道,“你们可是亲兄弟!” 亲兄弟?安王冷笑一声,看来他跟母亲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 “阿邵,我们走。” 安王妃抹了泪,连忙跟上安王。从后面看,安王脸上的红印子显眼无比,安王妃低声哽咽道:“夫君,你受委屈了。” 安王走得慢,只有这样他的跛腿才不会那么明显。 委屈? 所有的委屈加在一块,都不如老大害他瘸腿这一件事让他耿耿于怀! 安王猜得没错,他前脚刚出宫,后脚就有人把这件事告诉了高琛。 高琛听说儿子的脸都被打肿了,冷笑一声,他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觉得林氏比阿镜温柔贤淑。 阮皇后执掌宫闱十多年,都没有动手打过几个皇子皇女!至多不过让人罚二皇女抄写经书。至于几个皇子,则是由他们的先生管教。 高琛神情阴沉,道:“你去告诉皇后,后宫的事情朕全权交由她管,若有妃嫔犯上不敬,谋害皇嗣……让她看着办。” 高琛想起来二皇女还养在翠屏殿,干脆大手一挥给这个女儿指了门亲事。 二皇女身份一般,她的亲事简单,倒是神光公主……高琛颇为头疼。 “圣上想把神光下嫁到阮家?” 阮筝看着面前的兄长,沉吟片刻,神光公主也确实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高琛想给她尽心挑选一个好人家,也是出于对女儿的疼爱。 虽然神光公主并不想要这种疼爱。 阿耶若是爱她,就把江山交给她,而不是说让她下嫁给一个男人,从今往后为人妇、为人母,为人媳。 神光公主心怀大志,怎肯甘愿做内宅妇人? 高琛的疼爱在她看来就像是个笑话。 退一万步来说,阿耶真为她着想,怕她和阿娘日后过得不好,就该封她为摄政长公主! 阮符皱眉道:“圣上的意思,想让神光嫁给十郎。” 阮十郎是阮符的嫡亲孙子,今年不过十一岁。 比神光公主还小了几岁。 高琛之前就有这个意思,但阮皇后不同意,这次他直接召了阮符进宫,想把亲事给定下来。 在高琛看来,阮家是神光公主的外家,有这层血缘关系在,女儿无论如何也不会受委屈。 “大兄答应了?”阮筝问道。 阮符苦笑一声,圣上都这么开口了,他还能怎么拒绝?更何况,天子嫁女,是臣之荣幸。阮符也怕高琛心里起疑,存了试探的心思。 阮筝安慰道:“十一郎今年也才十二岁,就算要成亲,至少也是明年的事儿了。” 大魏流行早婚,十二岁成亲的比比皆是。 阮符压低声音道:“五娘说,圣上的身体大不如前,这可是真的?” 如果高琛在神光公主嫁人之前咽气,那这桩婚约还真不必放在心上。 阮符就怕高琛执意要神光公主在自己死前嫁人。 到那时候,一个嫁了人的公主可就不太好掺和皇家的事情了。 阮筝没说话,她甚至怀疑高琛活不过半年。不过这也是她的猜测,没有丝毫根据。 “大兄,你让十郎放心,这门亲事不会成的。”阮筝道。 阮符丝毫不在意,他光嫡出的孩子都将近十个,更不要说庶出,孙子孙女更是一堆,可以说除了嫡长子和嫡长孙之外,阮符对其他孩子根本不上心。 或者说,除了阮筝以外,很少会有长辈去在意孩子的感受。 阮筝有些无奈,兄长因为吸取爹娘的教训,格外注重子嗣,他一直觉得如果当初阿耶阿娘多生几个孩子,就不必阮筝牺牲自己……以至于现在的阮家可以说是枝繁叶茂。 人口多也有人口多的坏处,毕竟人都是自私的,都想要为小家考虑,阮符现在还活着,没人敢有意见,但若是哪一日他死了,阮家还指不定怎么闹呢。 这也是跟娘家越发不亲近的缘故。 她记得她小时候,因为只有阮符一个嫡亲兄长的缘故,和堂兄堂姊他们的关系格外亲厚,大家族人口稀少,所以只会越发团结。 哪像现在的阮家。 不说别的,她那几个嫡亲的侄子,不是一个娘生的,私底下都能有不少龃龉,更不要说其他。 阮筝送走兄长,让云因把卫珍叫来。 “怀王可有跟你说过纪王的死到底是谁做的?” 卫珍没想到祖母会问这个,摇了摇头道:“怀王也不知情。” 怀王根基浅薄,不可能手伸那么长去害纪王,再一个,他现在做什么事情都会先问问卫珍,甚至还跟卫珍抱怨安王跟个疯狗似的,就想把纪王的死栽他头上。 那怀王哪里能忍? 没错,他跟卫珍抱怨的原因,是想一直默默在背后支持自己的“卢中书”出手,帮他把这口黑锅转移到别人头上。 比如——太子。 阮筝感慨道:“这怀王,说聪明也聪明,说蠢笨也蠢笨。” 到底是没人教养的缘故,目光太过短浅。 卫珍征求祖母的意见,“大母以为呢?” 是栽赃安王头上,还是太子头上,亦或者直接把水搅浑。 第293章 幸福 卫珍私心里是想选择安王作为第二个下手对象,她给出的理由也十分充足。 “第一,圣上再清楚不过纪王和安王之间的矛盾,安王完全有这个动机对纪王下手;其二,安王参政的时间比太子和怀王都要早,他这个能力掩盖所有证据。孙女以为,倘若所有证据都指向安王,他自然百口莫辩。” 阮筝笑道:“我以为你会选怀王。” 怀王是卫珍选中栽培的一枚棋子,她不想轻易用掉。当然,她针对安王还有一个原因。 说来也是陈年旧事,卫珍承认自己心胸狭隘,要不是二皇女在后宫不好下手,她连二皇女都不会放过。 “这些事儿,你和神光两个人商量就是了。”阮筝笑着道。 卫珍见祖母眉眼间是遮掩不住的疲惫,心中一酸,如果不是儿子不争气,祖母又何必为这个家操心?她拿起一旁的小锤子,给阮筝捶肩。 “大母,等事情结束,我们去庄子上小住一段时间吧。”卫珍道,“您给我的小庄子,我已经派人打理好了,又养了些小鸡小鸭,种了许多蔬菜。” 卫珍一直想让大母出去散散心。距离他们上次去庄子上小住,都已经过去好几年了。 阮筝轻轻抚摸孙女的脑袋,笑着答应道:“好啊,等你阿姐回来,我们再一起去庄子上。” “去哪儿?大母不带我一起吗?” 卢九娘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她现在还没有满三个月,安阳郡主知道儿媳怀孕高兴坏了,不仅免了她平日的请安,就连管家的琐碎事儿也不让她沾手,一切都等身体稳当了再说。 这要是换了其他人家,什么怀不怀孕,肚子里揣得又不是金娃娃,甭管刮风下雪都得去婆母跟前站规矩。再一个,儿媳有了身子,做母亲的自然见不得儿子身边没人伺候,少不得往儿子房里塞几个贴心懂事的丫头。 虽然卢九娘嫁过来之前,卫韶答应卢家主不会让儿子纳妾,但暖床丫头只能说是通房,压根算不得妾。谁家郎君身边还没两个这样的暖床丫头了? 卢九娘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卫启心里若是有她,自然不会去碰别人,若是碰了,那她也没必要因为几个通房而与他置气,大不了从今往后把精力放在孩子身上。做不到如胶似漆,相敬如宾总是可以的。 但令卢九娘没想到的是,安阳郡主压根就没想过要找人伺候儿子。 卢九娘甚至委婉提过一句,要不要安排两个丫头在卫启的书房伺候着,结果安阳郡主不仅没答应,还一脸恨铁不成钢说她傻,“你给他生儿育女,这怀孕生子的痛苦他不能感同身受也就罢了,你还上赶着给他找人,可美死他了!” 安阳郡主说着说着,不仅感慨起她当年随卫韶去豫州上任的经历。安阳郡主一直都觉得自己命好,毕竟没有哪个刚过门不久的媳妇怀了身孕,婆母不仅没给儿子房里塞小妾,还敲打儿子不许做让媳妇不痛快的事儿。 也正是因为如此,安阳郡主将心比心,不舍得儿媳受这种委屈。 她觉得阿家说的一点儿错也没有,凭什么她们女人辛辛苦苦怀孕,忍受十月怀胎的艰难和一朝产子的痛苦,男人却照样风花雪月?这孩子还不跟她们姓呢! 当然,安阳郡主也是为儿子着想,他们小俩口感情越好,日后卢中书也会看在卢九娘的份上多多提携卫启。俗话说,家和万事兴,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在这样和谐的氛围下,卢九娘想不舒服都难。 阮筝看着孙媳红润的面色,不禁欣慰点头。女人就是要对自己好一些,如果连自己都不爱自己,又如何能指望别人呢? “最近身子可还好?还恶心吗?”阮筝关切问道。 卢九娘笑道:“这两日好多了。” 阮筝叮嘱道:“怀孕生子统共就这么几个月,想吃什么只管跟厨房说,别委屈了自己。” 卢九娘点了点头,心里头美滋滋,又抱着阮筝的手臂道:“大母方才说去庄子上?我不管,大母不带明绪可以,不能不带我。” 阮筝被逗笑了,点了点她的眉心,“肚子里的孩子可都听着呢。” 卢九娘笑道:“可不是?肚子里孩子听着呢,大母可不能把我给撇下。” 阮筝这下是彻底没脾气了,“好好好,也带你,满意了吧?” 卫珍和云因忍俊不禁。 也是阮筝脾气好,又疼孩子,不然哪家孙媳会这样跟婆婆的婆婆撒娇? 卢九娘心满意足,她也觉得自己比从前更爱撒娇了,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吗? 婆母说,她怀孕四个月的时候,一日夜里饿得翻来覆去睡不着,什么都不想吃,就想吃一口酪浆,非逼得卫韶去弄新鲜的羊奶,又亲自煮给她吃才行。对,别人煮的不行,就得是卫韶亲自动手。 也亏得卫韶脾气好,不好不行啊。 别人家的婆母都是帮着儿子,就他们家,安阳郡主要是不痛快了,写信跟阮筝哭诉,要不了多久阮筝便会把卫韶劈头盖脸一顿骂,骂得跟孙子似的。 卢九娘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心情莫名其妙就低落了下来。 “也不知道阿希什么时候回来。” 一句话,让原本轻松的氛围冷凝,卢九娘反应过来,自知说错话,想要着补一二。 卫珍抿了抿嘴,轻声道:“要不了多久,阿姐一定会回来的。” 平平安安地回来。 阮筝颔首,又看了眼卢九娘平平无奇的腹部,笑道:“等阿希回来,说不定你肚子都好大了。” 卢九娘一想还真是,笑容重新回到脸上,“日后还得麻烦阿希教孩子习武,不为别的,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这个确实。 想到那个场景,卫珍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 第294章 解释 等回到房,卫珍小坐了一会儿,便让人给神光公主递了消息。神光公主想下一个处理怀王,卫珍和她意见相左,自然得想办法说服她才行。 “安王?” 果不其然,神光公主看见卫珍让人递来的消息,嘴角轻扯,同身边人道;“颜姨,二娘还真是睚眦必报啊。” 颜女官笑了笑,比起卫平侯府的几位女郎,她自然是更向着神光公主一些的,“二娘性情沉闷,心思自然也深沉一些,不过总归是为着殿下考虑的。” 神光公主心想,她还是更喜欢卫瑾一些,只可惜卫瑾不在平京。 薄薄的信笺触碰到火舌,立刻被吞噬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余灰点点。 颜女官道:“殿下小心被烫着。” “不要紧。”神光公主漫不经心道,“既然二娘都这么说了,那就听她的吧。” 纪王死了,其他几个自然也得死,就算不死,也要伤筋动骨,再没继位的可能才行。 半个月后,高琛看着被呈上来的证据,面色阴沉得能滴出墨来。 “你怎么解释?”他道,下一刻直接把证据砸到了安王的脸上,胸口不断起伏,“你在朕面前怎么说的?!老大都去皇陵了,你还要置他于死地!” 安王跪得毫不迟疑,膝盖砸在地上,发出令人牙疼的声音。 “阿耶!儿臣愿意对天发誓,大兄的死跟儿臣没有半点关系!” “对天发誓?”高琛冷笑一声,对天发誓要是有用,古往今来哪里还有那么多的贪官污吏?“你难道不曾记恨老大害你落下腿疾?” 卫珍说得没错,只要是知道纪王兄弟恩怨的人,都不会相信安王心中无怨。 纪王没有出事的时候,安王对纪王不假辞色在高琛看来就是真性情,而一旦纪王出事,真性情就变成了早有预谋。 安王百口莫辩。 他闭了闭眼,是谁要害他? 是老三,还是老四?! “儿臣对大兄是有怨气,可自始至终,大兄也没有害过儿臣性命。”安王口不对心道,“更何况,我们一母同胞,儿臣岂能不知大兄出事,阿耶阿娘会伤心至极?” 高琛怒声道:“那这些证据都是哪儿来的,你给朕好好解释解释!” 安王紧了紧拳头,伸出手去捡掉落在自己身边的奏疏。 上面是大理寺卿的字迹。 没有一个字指控安王,但一笔一画拼凑在一起,都和安王逃脱不了半点干系。 安王咬紧牙关,什么叫他指使人给纪王下毒?!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阿耶,儿臣冤枉!” “老大身边服侍的人已经在重刑之下供出你了。”高琛冷冷道,看着安王的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失望。 “二郎,朕都已经将老大废为庶人,你为何还不肯放过他?” 安王逼红了眼,声音哽咽道:“阿耶,不是我做的,真的不是我......就算大兄害我变成今日这番模样,可他成了庶人,我们之间的恩怨也都一笔勾销,他到底是我兄长啊,我怎么可能对他下得去手。” “更何况——” “我的孩子再过不久就要出生,不为别的,就算是为了阿邵腹中的骨肉着想,我也不会去犯杀孽。” 安王重重磕头,“阿耶,儿臣愿意自囚安王府,一日未抓出谋害大兄的真凶,便一日不出安王府!” 高琛皱眉看着儿子,其实他也不愿意相信是安王所为,安王是他最偏爱的一个孩子,因为他,高琛才把林贵妃的位分降为美人,而非直接打入冷宫。 可如果不是安王,又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捏造证据,栽赃嫁祸给安王。 高琛眼底划过一抹沉思,摆了摆手道:“二郎,阿耶再信你一回。你先回安王府待着,这段时间哪儿也不要去。” 安王心中松了口气,额头已经破了口子,鲜血顺着脸颊流下,看着格外狼狈不堪。 “儿臣多谢阿耶。”他动作迟缓,一瘸一瘸地走出了明德殿。 安王向来高傲,即便是有腿疾,也不愿意表露人前,平时走路能慢则慢,这样瘸腿就不会太明显。但这一次,他特意把自己的瘸腿露出来。 他在向他的父亲示弱。 高琛眼神复杂,等他彻底走出大殿,才缓缓叹了口气。 高琛到底还是对这个儿子心软了。 若今日的证据指向的是太子,亦或者怀王,即便他们磕得头破血流,高琛恐怕也不见得动摇半分。 高琛淡淡道:“让大理寺再去查。” 声音不大,却极具威慑力。 站在身后的内侍低声道:“是。” 高琛想到莫名其妙就暴毙身亡的长子,想到唯唯诺诺的太子,还有远在边关,却视皇命于无物的高隐,本就不堪重负的身体越发难受,脑子就像是要炸开一般。 “去,传太医令。”高琛深吸一口气,几乎是脱力般跌坐在龙椅上。 为什么会这样?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看着面前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任何中毒痕迹的太医令,高琛半阖着眼,心中杀意顿生。 只是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克制住了。 太医令宋清医术了得,倘若把他给杀了,高琛的身体恐怕要愈发严重。 这个废物东西,或者有什么用! 高琛的怒气难以遏制,即便掩饰再好,也被宋清察觉了出来。 他微微一哂,低着头恭声道:“启禀圣上,臣恩师在世时曾说过,大魏之外,还有南疆苗蛊,正所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他们的蛊虫医术难以察觉,圣上可派人去民间寻找能人异士......” 高琛心中冷笑一声,他早在第二次昏迷醒来便派了人去寻能人异士。哪怕后面发现纪王所赠的寿礼中藏有巫蛊小人,高琛也不相信,自己身体出问题会是因为巫蛊的缘故。 只是不相信并不妨碍他大动肝火,就像现在,要是有人当着高琛的面咒他早死,高琛照样把人五马分尸。 “你再给朕针灸一次吧。”高琛淡淡道,宋清也就剩针灸还有点用处了。 宋清应喏,膝行向前,取出针灸所用的东西。 银针扎满头颅、肩膀以及手臂,高琛缓缓闭上眼睛。 神光那孩子,以为他和阿镜一样嫌药苦,其实并不是。高琛不愿意喝药,只是因为那些浓浓的药汁对他来说并没有多少效果。 没有人会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 尤其是九五至尊。 第295章 悔婚 高琛在针灸的治疗下难得松了松眉,一觉到黄昏,才在身边内侍的轻声呼唤中醒来。 “圣上,圣上。”内侍小心翼翼道,“您该用晚食了,一会儿神光公主还要过来监督您吃药呢。” 高琛揉了揉额头,这才发现银针都已经被取下。 内侍道:“太医令见您难得熟睡,便没有惊扰您,取了银针便退下了。” 高琛看了眼外头昏暗的天色,吐出一口气道:“传膳吧。” “唯唯。”内侍退下后,高琛直起身子看了会儿奏疏,其中夹杂着一封吴庸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密信。 上面仅寥寥数语,除却吴庸的请罪之词外,便是讲述魏王高隐如何狂妄,不把圣命放在眼里。 高琛闭了闭眼,“废物。” 就算高琛一早知道魏王不会乖乖听话,但看见吴庸颗粒无收,还是忍不住动怒。 胸膛微微起伏,安静半晌后,高琛睁开眼,眸中划过一抹冷光。 幸而他早有准备。 不论胜败与否,高琛事后都能以“违抗圣命”为由,治魏王一个大不敬之罪。 这个兵权,高琛是一定要拿回来的。 东西还是放在自己手里才能安心。 否则,若他哪一日驾崩,太子如此懦弱无能,只要魏王想,随时都能篡位取而代之。 自己的儿子再怎么没用,那也是自己的血脉,别说先帝和魏王兄弟情深,先帝是先帝,更何况,高琛相信倘若阿耶在天有灵,一定也是支持他收回兵权的。 只要魏王肯放手,高琛愿意让他舒舒服服过完下半辈子。 思及此,高琛传令道:“太子呢?让太子过来见朕。” 对这个继承人,高琛是一万个不满意,总觉得他哪哪都不好,可又无可奈何。毕竟统共就剩三个儿子了,安王有腿疾,怀王又摆了明的对皇位虎视眈眈,相比之下,太子虽然懦弱了一些,可到底还是有些孝心在的。 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太子如今入主东宫,却并没有比在顺王府的时候过得舒服,一听高琛传唤自己,连晚食都顾不得用,匆匆忙忙漱了口便赶往明德殿。 “阿耶。”他恭恭敬敬行礼,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逾越。 高琛照旧考了他功课,以及提问了最近朝上的一些问题,见太子回答的勉勉强强,心口的火又开始烧起来。 早知道他们没出息,他当初就该和阿镜生个皇子出来!至少有这个皇子在,日后阮皇后母女也能有个依靠,阮家也会为了他们,拼尽全力阻止魏王篡位! 高琛心里说不出的后悔,只觉这一刻心比黄连苦。 太子也很委屈,他在敬文馆念书的时候,连四书五经都没看完,顶多只能把字给认全了。他还想着日后不论哪个皇子登基,看在自己窝囊又没用的份上,让他在封地当个逍遥王,虽然远离权势,但至少一辈子丰衣足食了啊。 结果一朝赶鸭子上架,最得高琛看重的纪王被废黜庶人,现在还莫名其妙暴毙身亡!安王有腿疾,怀王……太子一想到将自己视为眼中钉的怀王,便头疼不已。 “老三。” 太子一个激灵,忙道:“儿臣在,阿耶有何吩咐?” 高琛看着他,淡淡道:“你先前那门亲事不好,朕重新再给你指一门吧。” “卫平侯府的二娘,你觉得如何?” 太子险些被吓得膝盖一软,直直给跪下去,顾不得丢脸,他赶忙膝行到高琛面前,“阿耶,我……儿臣喜欢李侍郎的女儿,求阿耶……” 高琛冷冷道:“李大娘的身份太低了。” 更何况,李愈给不了太子任何助力。 反倒是卫二娘,她虽然是二房的女儿,但也是卫敞夫妻唯一的孩子,卫平侯府就这么几个子嗣,阮筝又是出了名的疼爱孩子,只要太子娶了卫珍,也算是间接和阮家成了姻亲。 高琛不是没想过给太子娶阮家的女儿,只是一来,阮家的嫡女都已经许配了人家,庶女的话,做太子妃又有些勉强。二来,高琛私心里还是不太愿意继续让阮氏女为后。 卫珍的身份刚好,不会太高,也不至于配不上太子。 太子娶了她,不仅能得到阮家的助力,就连卫平侯府的其他姻亲也会帮衬他一些。 高琛这个决定谁也没说,本来也只是通知太子一声,结果,他竟然还不愿意? 太子好不容易安抚了自己未来的岳父,哪里愿意和卫平侯府沾上半点关系?他连番哀求,听的高琛烦躁不已,直接给了他一脚。 “你若是喜欢李大娘,便纳她为侧妃。但太子妃,只能是卫二娘。” “不!”太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敢违抗父亲,“我不想娶卫二娘!” 这些年来,只有李愈对他还算真心,不曾嫌弃他平庸懦弱,学识浅薄,还视他为半子。李愈是清正廉明、一心做事的好官,他比高琛更像一个父亲。 太子重重磕头,“阿耶,儿臣只想娶李大娘子,求您成全儿臣。” 高琛额头青筋蹦起,每个字都像是从牙齿里挤出来一样。 “你是不是以为,你这个太子可以高枕无忧、随心所欲了?” “儿臣不敢!”太子口中道,额头贴着手背,心中却生出了一丝怨气。 阿耶从前对他不管不问,如今用到他了,便又要随意更换他的妻子人选。这个太子又不是他想要的,凭什么对他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太子知道自己不是做皇帝的料,他只想庸庸碌碌,过完这一生。 为什么阿耶非要逼他? 高琛被气的眼前一黑,整个人差点晕厥过去。 “阿耶!” 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神光公主不顾内侍的阻拦,快步上前扶住了高琛。 “阿耶,您没事吧?”神光公主关切问道,看了地上的太子一眼,“三兄,还不快请太医令过来。” 高琛紧紧握住了女二的手,声音完全没有以往强劲有力。 “……朕没事。” 太子一脸胆战心惊,眼神中流露出愧疚:“阿耶。” 高琛看也不看他,“滚下去。” 太子张了张嘴,却不敢说话,耷拉着脑袋退出明德殿。 第296章 施舍 神光公主扶着父亲坐下,又泡了参茶,递到高琛的手里。 “阿耶,您方才吓死我了。”神光公主轻轻抚着高琛的后背,嗔怪道,“您有什么不能和三兄好好说的,非得动气?这不是伤着自己的身体吗?” 高琛咬牙切齿道:“这个混账东西!” 神光公主道:“阿耶要是不解气,再把三兄叫回来骂一顿就是了,可千万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高琛道:“朕现在不想看见他!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神光公主试探性问发生了什么事,高琛对女儿不设防,气愤地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朕为他着想,他反倒还不领情!这个孽子!” 李愈的女儿有什么用?帮不了太子一点,说不定还会拖累他! 也就是高琛现在身体不好,不然还不乐意让太子娶卫平侯府的女郎呢! 神光公主听了暗暗心惊。 她已经从外翁的口中得知,高琛把她下嫁给了阮十郎。神光公主自己倒是不在意,毕竟只是一桩口头婚约,只要没成亲,就有反悔的余地,大不了等她登基以后再弥补十郎,让阿娘给他找一门好亲事。 但是卫珍…… 看来,阿耶的身体是真的不行了。 神光公主心想:这天底下,当真有这样神奇的毒药吗?亦或者蛊毒?否则如何解释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一下子垮了身体。 高琛拍了拍女儿的手,神光公主回过神来,就听见他道:“太子性情懦弱,但确实是个有孝心的,阿耶让他娶卫二娘,也是为了你和你阿娘考虑。” 神光公主心中一哂。 为她和阿娘考虑,就该排除万难立她为皇太女才是。 而非一面想要士族卖命,一面忌惮着他们。 当然,神光公主也并非站在士族那边,阿娘说的对,她姓高,身体里流淌着高家人的血,她的本质是利己。倘若有一日士族威胁到她的地位,神光公主照样不会手下留情。 她只是不赞同父亲的做法。士族又不是傻子,任你驱使,任你利用,还没有半点怨言。 这一点,祖父就做得很好。他手段强硬,以杀止杀,敲山震虎,一个清河宋氏,上下几百口人,震慑了当时许多士族,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阿耶若是聪明人,就该将他挂在嘴边的“仁孝”贯彻到底。而不是自相矛盾,惹人笑话。 心里这样腹诽,但神光公主嘴上还是道:“儿臣知道,阿耶都是为了我和阿娘考虑,但儿臣也希望阿耶可以多为自己着想。” “您保重身体,我和阿娘才能放心。” 高琛眼中浮现欣慰之色,他现在最大的慰藉就是这个女儿。 如此想着,高琛柔声道:“阿耶给你找了一门亲事,你一定满意。” 神光公主欣喜不已,又作羞怯状,嗔道:“阿耶说什么呀。” 高琛哈哈大笑,认认真真道:“你外翁的亲孙子,阮家十郎,比你小几岁,不过这不要紧,阿耶也想再留你两年。” 高琛觉得自己是真的方方面面都为女儿考虑到了。 “阿耶已经让人给你去造公主府了,等明年年底,你出嫁以后便让阮十郎同你一起住在公主府。”这样神光公主就不用伺候公婆、面对妯娌。 “你的封邑,阿耶可以破格让你的儿子继承……” 这样日后就算神光公主若是过的不痛快,厌烦阮十郎,也可以找男宠。 只要有权有势,什么做不到呢。 高琛对自己的女人苛刻,不允许她们朝三暮四,但对女儿却格外宽容。这也是为什么上辈子二皇女敢婚内出轨,还怀上别人孩子的原因。 神光公主心中无波无澜,她不否认父亲对自己的爱,但这点爱对她来说,更像是施舍。 毕竟她见过高琛当初是如何为纪王谋划的。他想给纪王娶高门贵女,让他有一个强而有力的岳父,他想让阿娘过继纪王,给他名正言顺的出身。他给纪王启蒙,将他带在身边,给他一切储君的配置。 只是阿耶也没想到吧,纪王就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觉得自己地位稳固,便得意忘形。他唯一心生忌惮的,还是自己的亲弟弟。 这么好的帮手都能变成仇人。 神光公主现在想想都觉得可笑。 或许是她想要的东西太多,所以看不上阿耶这点父爱。 不过,既然阿耶不给,那她自己拿,也没什么问题吧? “儿臣多谢阿耶。”神光公主轻轻一笑,心中却想:她得尽快让卫珍知道阿耶的心思。 人心莫测,神光公主可不敢保证,卫珍做了太子妃之后还会不会尽心尽力辅佐自己。 这边父慈女孝,一派和谐。 卫平侯府却有些坐不住了。 神光公主的动作很快,赶在宫门下钥前把消息送了出去。 卫珍得到消息时,正准备入睡。 仆婢将一块小小的绢布放在卫珍手中,不明显的字于烛光下浮现。 太子妃吗? 她轻轻摩擦着手中绢布,随手扔进脸盆中。 墨迹晕染开。 卫珍道:“拿下去吧。”绢布可不便宜,与其烧掉,还不如拿来做个荷包,就算是当抹布用也不浪费。 仆逼退下后,卫珍也没有继续躺下。 这个时辰,去打扰祖母也不好,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 卫珍在房间里踱步,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做。她知道神光公主的用意,该说不说,这还真是一块为帝的料子。 也罢,从一开始就选定了的,自然不能有丝毫动摇。 隔日一早,卫珍等祖母用完朝食,才开口道:“大母,昨儿夜里,神光公主派人送了消息给我,说……” 今日恰好卢氏、安阳郡主婆媳都在。 听到圣上想让卫珍做太子妃,卢氏吓得脑子空白一片,失声道:“这怎么能行呢?!” 卫珍不知道母亲是担心自己,还是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不配做太子妃,想来,是后者吧。 第297章 完了 卢氏脸上的惊恐比听到沈莹成为怀王妃时还要强烈,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的念头。 卫珍没猜错,她母亲就是觉得她配不上太子妃这个位置。 卢氏想:哪怕是三娘做太子妃,也比二娘这个闷葫芦来得能让人接受啊!以二娘的性子,就算是嫁到寻常人家,恐怕都不讨夫君和婆母的喜欢,她怎么能做太子妃呢?! “阿家,您要想想法子啊。”卢氏哀求地看向阮筝。 “你——” 眼见祖母要大动肝火,卫珍连忙道:“阿娘,您不是一直担心我嫁不出去,没人要?到时圣上赐婚,您总该满意了吧。” 卢氏噎了一下,着急道:“但是太子妃,你怎么能当太子妃呢?” 卫珍有些好笑,故意曲解卢氏的意思,“也是,太子怎么配得上我。” 话音刚落,卢九娘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一本正经道:“可不是吗?这天底下能配得上我们珠珠的人,屈指可数。” 安阳郡主点了点头,深以为然道:“我们家几个孩子,就没有不好的。” 太子妃的名头虽然听着响亮,可也得看太子是谁,就高三这样的,哪怕是二房的女儿,和自己毫无关系,安阳郡主也舍不得把她嫁给太子。 阮筝道:“太子的品行还算可以,若出身一般人家,倒也能做个逍遥自在的富家翁。夫妻和谐,子女孝顺。” 只可惜,偏偏生在了皇家。 阮筝的语气不无遗憾。 生长在那样的环境,有的人甘愿平庸,只为保全性命无虞,有的人则汲汲营营,想要那至高无上的地位。 卢氏傻眼了,着急地想要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二娘在说什么?太子怎么可能配不上她? 阮筝语气平静道:“你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她少有的不客气都用在了卢氏一人身上,还是这样当着卢九娘她们这些小辈的面。 卢氏低下了头,又难堪又委屈。 安阳郡主道:“阿家,要不我们尽快把珠珠的亲事给定下来吧?不拘哪一个,只要能度过难关,大不了日后再寻个由头给取消就是了。”她就不信,卫珍定了亲事,高琛还能强行赐婚。 阮筝皱眉,还未说话,卢九娘便道:“不成。” 安阳郡主诧异:“这怎么就不成了?” 卢九娘挽住了安阳郡主的手,轻声道:“阿家,这定亲怎么也得过六礼,若是匆匆忙忙就定下婚事,不是摆明了咱们家看不上太子吗?” 阮筝颔首道:“阿宜说的没错。” 所以阮筝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用定亲来躲过赐婚。 卫珍自己也看得很明白,“圣上看中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卫平侯府在这平京的姻亲。” 比如阮家,比如卢家。 不说别的,就尚书令和中书令两位,要是能站在太子身边,那他这地位也稳固得差不多。 高琛的算盘打得精,真是把别人当傻子玩弄于鼓掌之中了。 安阳郡主迟疑道:“那,那要不也把珠珠送去琅琊,以生病的名义?” 卫珍知道三婶是为了她好,但还是摇了摇头道:“不可。这样做还是太明显了。” 阮筝道:“行了,没必要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我会想办法的。” 安阳郡主一听,立马就安心了。 既然婆母都这么说了,那就没有她办不到的事儿。安阳郡主对阮筝有一种迷之滤镜。 安阳郡主婆媳看出阮筝和卫珍有话要说,便十分识趣地退下,临走时顺带把卢氏也给带上了。 卢氏还不肯走,卢九娘灵机一动道:“二伯母,您上回让厨房做得那道酸辣羹,我觉得挺好吃的,是怎么做的呀?” 卢氏立马道:“阿宜你喜欢,我这就去给你再做一碗。” 卢九娘震惊地睁大了眼睛,那是卢氏自己下厨做的? “不用不用,”她连忙阻止道,“不必麻烦您亲自动手......” 安阳郡主看媳妇慌张的样子,一时忍俊不禁,她和卢氏相处不多,哪里知道卢氏是这种性子? “二嫂,哪有长辈给小辈下厨的道理?你这不是折煞阿宜了吗?”她示意身边的婆子跟卢氏过去,“你若是不嫌麻烦,就把菜谱给我一份,回头我让厨房做给阿宜吃就是了。” 卢氏答应下来,“好,不麻烦。” 几人的声音逐渐远去。 阮筝看向面前的孙女,问道:“珠珠,你想嫁给太子吗?” 卫珍毫不迟疑道:“不想。” 阮筝点头道:“既然这样,你只管放心,大母会替你阻止这门亲事的。” “大母。”卫珍鼓起勇气道,“您把这事儿交给我,我来想办法。” 阮筝面露诧异,调整了一下坐姿,好整以暇地看着孙女,笑道:“你又有什么新主意?” 卫珍略羞赧地红了脸,低声道:“孙女先前听说,太子和工部侍郎走得很近,想必,他是不愿意更换太子妃人选的。” 阮筝目露赞赏,别人想办法都是从卫珍身上着手,或不是让她定亲,或不是让她装病,只有卫珍,她第一反应是从太子身上下手。 “接着往下说。” 卫珍受到鼓舞,也多了点信心,道:“神光公主告诉孙女,她到的时候正好听见圣上和太子在争执,想必就是因为这件事情。” “太子性情懦弱可欺,向来能忍则忍,和圣上争执可谓是头一遭,所以孙女想,只要他不情愿娶我,那这事儿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说不定,还有什么意外之喜呢。 阮筝握住了卫珍的手,发出一声喟叹,“你说的很对。” 与阮筝的想法不谋而合。 她才不会做出任何有损孙女声誉的事情,卫平侯府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得罪高琛,毕竟卫瑾还在边境呢。到时候高琛要是一个不顺心,抹掉了卫瑾的功劳怎么办? 阮筝丝毫不怀疑高琛会干出这种事。 高家人的小肚鸡肠,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神光要不是阿镜的女儿,以阮筝的性子也不一定会看得上她。 “那这件事还是交给你去办。”阮筝叮嘱道,“你要切记小心。” “大母放心。”卫珍语气认真,她已经想到该怎么做了。 第298章 倨傲 “阿宜姐。” “珠珠?”卢九娘看着来人,有些许诧异,笑道,“你可是难得过来我们这边,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是有什么事?” 卫珍脸颊微红,“是有件事,想请阿宜姐帮忙。” 卢九娘很高兴,忙问道:“什么事儿?”她自从怀孕以后,便被严加看管起来,这个形容有点夸张,但安阳郡主和卫启的紧张却是实打实的。 卢九娘每日的娱乐活动都变成了在院子里散步。 幸而卫平侯府面积还算可以,要不然,她得闷出病来! 卫珍假装没看见卢九娘的兴致勃勃,言简意赅道:“我想让阿宜姐帮我给怀王妃下帖子,请她去茶楼一聚。” 卢九娘是卢中书的宝贝女儿,她出面比卫珍出面合适,这样才不会引起怀王的疑心。 “怀王妃,沈莹?”卢九娘微微挑眉,也不问缘由,直接答应了下来,“好,我帮你下帖子,我们一起去茶楼!” 等等。 什么一起? 卫珍连忙道:“阿宜姐,你可不能出门。”她还怀着孕呢! 卢九娘一脸的苦大仇深:“难道我要在府里足不出户,待到生为止吗?” “不会的。” 卢九娘泪眼朦胧地望着卫珍,还以为看见了希望,熟料她继续道:“我听三婶说,生了孩子还得坐月子,月子里不能见风,连房门都不可踏出一步。” 卢九娘眼前一黑:“......” 卫珍眼底划过一抹笑意,阿宜姐和阿蕴的性子还真有些相似。 怪可爱的。 卢九娘扒着卫珍的手臂不放,道:“带我去吧,珠珠,带我去。” 卫珍抿住微微上扬的嘴角,温声道:“不行。”想了想,她还真怕卢九娘哭出来,又赶忙补充了一句,“除非三婶或者大郎他们同意。” 卢九娘幽怨地看着她。 正好安阳郡主过来,“哎哟,这是怎么了?” 卫珍不顾卢九娘的阻拦,把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三婶,阿宜姐可以跟我一同出门吗?” 安阳郡主道:“去吧去吧。” 卢九娘惊喜交加,“阿家?” 安阳郡主摸了摸她的脑袋,有这么高兴吗?看着怪可怜的。“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了,自己也要上心些,出门记得多带些人。” 卢九娘高兴地直点头,“我都听阿家的。” 说完就让人磨墨,给怀王妃下了帖子。 怀王恰好也在府里,听说卫平侯府的新妇给王妃下了帖子,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是哪位,知道身边人提醒了一句:“王爷,卫平侯府的新妇,正是卢中书的女儿啊。” 怀王恍然大悟,连忙催促沈莹,别让卢九娘久等。 在他看来,卢九娘的亲近之举定是出自卢中书的授意,要不然,从来没有跟沈莹有过来往的卢九娘怎么会邀请她茶楼一聚? 要不是都是女眷,怀王也想去听听看她们说什么。 沈莹一头雾水,被催促着出了门。 她跟卢九娘接触不多,只知道她是范阳卢氏的嫡女,心里甚至有些敬畏。 然而这种敬畏羡慕在卢九娘嫁给卫启之后便成了幸灾乐祸。 范阳卢氏的贵女,这身份便是做太子妃也了得,却成了卫平侯府的新妇。听说卫三郎是卢中书手底下的官员,至于那卫启,好像还是个白身吧?就算不是白身,也比不过王爵尊贵。 沈莹想到这,吐出一口气。 真是畅快啊。 若怀王哪一日坐上了九五至尊的位置,那她岂不是后宫之主? 到那时候,即便是卫平侯府的老夫人,也要对她三跪九叩吧。 这样的幻想持续了一路,直到下了牛车,被人领到茶楼二楼,推门而入看见卫珍的那一刻,沈莹才从梦境中清醒过来。 卫珍。 她就该知道,卢九娘不会无缘无故请她过来。 沈莹暗暗咬牙,心中生出一股无能为力的挫败。 “卢女君,卫二娘子。”她微微颔首,毕竟她现在是怀王妃,哪有怀王妃向两个侯府女眷行礼的道理? 卫珍哪里看不出沈莹的心思,只是不与她计较罢了。 “王妃请坐。” “……”沈莹勉强一笑,心想她们二人竟连样子都不做,她好歹也是王妃!她们难道不该向她行礼吗? 仆婢们早已把门给带上,二十多个仆婢,守在门外并楼下。 卫珍淡淡道:“怀王妃,我来是有要事告诉你,你回去之后便立刻转达给怀王。” 沈莹对卫珍的态度很是不满,却也只能忍气吞声,毕竟她能有今日,全都是倚杖面前的人。 “卫二娘子请说。” “圣上欲立我为太子妃。” “好……什么?!”沈莹下意识答应了一句,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卫珍说了些什么,声音陡转急下,她瞪大眼睛,下意识起身。 卫珍面色平静,淡淡地看着沈莹,“若我成了太子妃,太子的助力,可就是怀王所拍马不能及的。王妃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沈莹尽力稳住心神,声音却不受控制地发颤,试探道:“二娘子……不想做太子妃吗?” 卢九娘扑哧一笑,“我们二娘若是想成为太子妃,何苦今日亲自过来让你转达此事?” 沈莹面色讪讪,心里却松了口气。 卫珍一字一句道:“你告诉怀王,圣上欲将卫家二娘赐婚给太子,而太子不愿意,父子俩甚至大吵一架。” “怀王会知道该怎么做。” “王妃,你听明白了?” 沈莹掩住眼中的复杂之色,连连点头道:“我记住了。” 很好。卫珍满意颔首。 “来都来了,王妃吃盏茶再走吧。” 沈莹听到这个消息可谓是坐立难安,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吃茶?她恨不得现在就插上翅膀飞回怀王府! 还有卫珍…… 她真的对太子妃这个位置,毫无波澜吗? 沈莹半信半疑,她不信这世上真的能有人视权力于无物。 卫珍不想做太子妃,或许,是她心里已经有人了? 第299章 做错 “珠珠,你看见她临走时的眼神了吗?” 卢九娘戴上冪蓠,推开窗牖,看了一眼底下,沈莹正好在王府仆婢的搀扶下上了牛车,她戏谑地望向软席上的卫珍,“这位怀王妃,心里怕不是琢磨着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要不然,怎么会拒绝堂堂太子殿下。 卫珍淡淡一笑,被打趣了也不生气。她不管沈莹如何想她,只要她好好地做事、达成她的目的,对卫珍来说这就足够了。 “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 “随她怎么想。”卫珍也来了句玩笑,“她总不能无的放矢,去外头造谣我与人私定终身。” 卢九娘掩唇微笑,除非沈莹不想做这个怀王妃了还差不多。 两人又在茶楼坐了一会儿,因着卢九娘怀孕的缘故,所有入口的东西都是小心再小心,就连她们自己用的茶水也是从家里带出来的。 不过即使如此,卢九娘依旧很高兴,她望着路上人来人往,是自幼在高门大院中长大的她所接触不到的质朴平凡。 卫珍见卢九娘如此珍惜这次出门的机会,出了个主意道:“阿宜姐若是在家里待得太闷,不如下次让大郎去西街看看,有没有表演杂耍的人,请回家来,大家一同欣赏解闷。” 卢九娘眼前一亮,又有些迟疑,“这样会不会太招摇?” 卫珍道:“不过是几个表演杂耍的,哪里就招摇了?况且,我瞧着大母最近这段日子也有些提不起精神,府里头热闹一些挺好。” 卢九娘深以为然,兴致勃勃道:“那回头我就让明绪去西街找找。” 最好是身家清白的小女郎,阮筝对女孩子的包容度要比男的高多了。 眼看着时辰差不多,卫珍戴上冪蓠,仆婢们收拾了带来的东西,又有婆子上前搀扶主子,下楼往家去。 他们这边岁月静好,怀王府可一点儿都淡定不了。 沈莹一回到王府,便急急忙忙把“圣上欲赐婚”的消息转达怀王。 眼看着怀王面色瞬间铁青,眼神中泛起阴冷的光,沈莹唯恐迁怒到自己身上,忙柔声道:“王爷,卢女君特意跑来告知,想必就是卢中书的意思,毕竟卫平侯府和卢家是姻亲,定然不愿意把卫二娘子嫁给太子的。” 怀王点了点头,见沈莹神情有些忐忑不安,挤出笑容道:“没事,你出门一趟也辛苦了,回去歇着吧。” 沈莹柔声道:“妾身给王爷煮些吃食吧?” 怀王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吃东西,忍着烦躁道:“不必了,王妃回去歇息就好。” 沈莹只得回了自己院子。 她一走,怀王彻底装不下去了,一脚踹翻了短案,气得咬牙切齿、胸口不断起伏。 太子?他高三算什么太子! 阿耶真是年纪大了,竟然开始相信命格这种东西!高三要真是命好,又怎么会这十多年来父不疼、母不爱? 想当初老大那么受重视,阿耶都没想过让他娶阮家或者卫平侯府的女郎! 怀王不禁想到以前,他一早就盯上卫三娘,想娶她做正妻,以此达到拉拢卫平侯府和阮家的目的。但阿耶不仅不同意,反而把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更是斥责他狼子野心! 如今,他自己反倒主动让卫二娘做太子妃。 怀王跪坐在地,低着头,一声接一声的冷笑从唇齿溢出来。 他是真搞不明白,他比不过老大也就算了,老大毕竟是长子。但高三凭什么?他们一样的出身,一样的境遇,却因为一句“命格好”,高三华丽丽地变成了太子! 阿耶怎么能看上这么一个平庸无能的东西?! 明明高三还不如他有上进心! 更可笑的是,怀王三番两次算计不成功,最后卫平侯府还把卫三娘送到琅琊避祸。到了太子这里,卫平侯府的女郎反倒成了唾手可得、硬塞给他的玩意儿! 沈莹那句,委婉低声的“听说,太子因为不想娶卫二娘子,还与圣上大吵一架”不断在怀王耳边徘徊。 不想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怀王的眼泪花都笑出来,在这一刻,对高琛和太子的怨恨又深了一层。 怀王可以接受父亲器重老大,偏爱老二,甚至高琛带神光公主一个女郎上朝,他心里都不会这么难受!偏偏,是老三成了太子,一个对皇位毫无渴求、甘愿认工部侍郎为岳父的废物,拥有了怀王汲汲营营都得不到的东西。 真是太可笑了! 怀王抹去眼泪,半个人淹没在书房一角的阴影之中,面无表情的模样看着愈发阴沉。 他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倒是希望卫平侯府能够像对卫三娘一样对卫二娘,或不是装病送到乡下,或不是给她匆匆忙忙定下一门亲事。 但他也知道事不可再三的道理,卫平侯府就这么三个女郎,阮筝把嫡长孙女送去了边境,把小孙女送到了琅琊,就剩一个卫珍,是万不可能把她送走的。 至于定亲,谁敢跟皇家抢女人? 高门大族看不上卫珍,略低一些的门第,又不愿意为了一个非嫡非长的小女郎得罪高琛。 怀王只能从太子身上着手。 他不是不愿意娶卫珍吗?那就一直坚持下去好了,毕竟,工部侍郎家的女儿也快到了出孝期的日子吧? 这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高琛千防万防,也防不住太子这个蠢队友。 太子是对父亲彻底死了心,他这哪里是太子,分明就是高琛手里稳定江山的工具!从前对他不管不顾,要不是阮皇后仁慈,不屑于对孩子下手,太子能不能长大都不一定! 如今用到他了,就罔顾他的意愿,逼着他娶别的女郎。 是!太子也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有本事的太子/皇帝根本不需要依靠岳家的帮助来坐稳地位。 安王和怀王倒是都比他强,父亲为什么不立他们为太子!非要找他?! 太子一狠心,也不跟工部侍郎李愈打招呼,直接就让人散播谣言。 很快,不出几日,朝堂内外都知道了。 ——太子一朝得势,就想抛弃之前的未婚妻! ——如此“嫌贫爱富”,倒也是少见! 第300章 事了 “啪!” 高琛狠狠给了面前的儿子一巴掌,几乎是顷刻间,太子的左脸红肿起来。 高琛气得不轻,“孽子!你这个孽子!” 太子挨打了也不吭声,只跪在地上一个劲磕头。 高琛看他这样,愈发来气,又给了他肩膀一脚,“你以为我不会废了你是不是?!” 听到这话,太子立马抬头,低声道:“儿臣天资愚钝,不比兄弟能干,配不上太子之位……还请阿耶……” 话没说完,右脸颊也挨了巴掌。 “废物东西!” 高琛虽然身体虚弱,但打人时却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太子只觉脸颊一麻,紧接着便是一片火辣辣的疼,麻木的疼痛中,牙齿开始有些松动。 太子神情木然,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想说“阿耶息怒”,但脸颊又麻又疼,嘴角扯动都变得十分艰难。 高琛打了两巴掌,踹了一脚还不够,见太子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心口跟有把火在烧一样。他咬牙切齿道:“朕怎么会生了你这样一个废物东西!” 别人都是争抢储君之位、皇位,他倒好,让他做太子,悉心栽培,处处提点,反倒跟要他命一样! 高琛一脚把他踹倒在地。 “滚出去!”这三个字就跟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高琛手指外头,“滚,给朕滚!” 话说出口的瞬间,高琛眼前一黑,整个人摇摇欲坠,也跟着跌坐在地。 “阿耶!” 太子面露惊慌,连忙爬过去搀扶高琛。他是怨恨父亲,但君父君父,又怎么能没有敬畏崇拜?高琛在太子心里,就像是一座巍峨高山,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还有把父亲气晕的一天。 内侍帮着太子一起把高琛扶到软塌上,又急急忙忙去请了太医令,连带着惊鸿殿也送去了消息。 圣上待皇后近些年是愈发亲近,想来这种时候,还是得皇后娘娘在身边才能劝慰一二。 阮皇后:“……” 她是真的一点都不想面对高琛。 神光公主劝了一句:“阿娘,您再忍忍,等儿臣……绝不让您受委屈。” 阮皇后笑了一下。 委屈? 林贵妃盛宠之时,都未能让她受委屈,更遑论现在。 她一个儿子暴毙,一个儿子残废。 阮皇后对高琛迟来的愧疚不为所动,她唯一的目的,就是让他亲眼看着身体里流淌着她阮家血脉的女儿,一步一步登上皇位。 阮皇后是不想给高琛生儿子,但她自己不想,不代表就愿意喝下高琛送来的避子汤。避子汤有多伤身体,即便阮皇后多年养尊处优,入口之物无一不是最好,还是不可避免出现了亏损的毛病。 她的命是阿耶阿娘给的,是阿姑和姑父照料疼爱她长大,平日里头发掉上一根,姑父都会心疼,觉得是乳母不够小心,还特意去学了,日日将她放在膝盖上给她梳头。 阿姑和姑父说了,她是阮家和卫家的珍宝!独一无二! 高琛又有什么资格伤害她的身体?! 阮皇后想起儿时的快乐时光,眼中不可避免浮现酸楚的泪光。 她好想好想,回到小时候啊。 “阿娘?”阮皇后的沉默吓坏了神光公主,她连忙给母亲拭泪,哄道,“您不想去就不去,我过去看看也是一样的。” 阮皇后都忍了高琛这么多年,又怎么会在这种关键时候拖女儿后腿。 泪光一闪而过,很快被掩饰起来。 颜女官跟随阮皇后多年,自然明白她此刻心情,柔声道:“五娘换身衣服再过去吧。” 阮皇后“嗯”了一声。 颜女官挑了件素净些的宫装给阮皇后换上,阮皇后平日也没什么爱好,最喜欢华服珠宝,但高琛如今身体不适,打扮的太过华丽,只会让他心生恐惧,若是再生出无端猜忌,岂不是得不偿失? 阮皇后显然也是了解高琛为人的。 她前些年是心里藏了个人,但自从做了皇后,哪天不是恪守妇道?阮皇后都觉得自己亏大发了! 她姑父在世的时候,时常感慨先帝下手太快,不然就让阿镜嫁到卫平侯府,三个儿子随便她挑,要是日后阿镜和儿子没感情了,两个人就各过各的,只要不闹出格,阿镜想蓄养多少男宠乐人都行! 阮皇后眼眶微红,喃喃道:“阿颜,你说他什么时候能死啊?” 颜女官面色一肃,柔声安慰道:“五娘,再忍忍。” 这十几二十年都忍过来了,不差这点时日。 阮皇后自嘲一笑,没说什么,换了衣服便往明德殿而去。 宫里的风波影响不到卫平侯府,不过,太子的举动还是让阮筝开了眼界。 她倒没有因为太子“嫌弃”自家孙女而生气,反倒觉得他这个人挺有意思的。 太子大概一开始只想把事情闹大,给自己扣上一个“嫌贫爱富、唯利是图”的名声,好让大臣们上奏,阻止高琛赐婚的行为。 但他也没想到这短短的几日功夫,事情就演变成了这样。 就连贩夫走卒都听说了皇家的热闹事。 不消想,这背后必然有怀王的手笔。 卢九娘好奇道:“大母,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太子还能娶李大娘子吗?” 卫启道:“怕是不能了。” 卢九娘瞥他一眼,道:“我问大母,你瞎凑什么热闹?” 明明是在嗔怪,但卫启却硬生生听出了撒娇的意味,脸上的笑容怎么都止不住。 “好好好,我不说话。” 长辈们看着这小俩口,俱是会心一笑。 阮筝道:“出了这种事,就算圣上不介意,李家也不可能继续把李大娘子嫁给太子了。” 且等着瞧吧,用不了两日,李愈就会寻个由头,把女儿送得远远的。 卫珍摇了摇头道:“太子千不该万不该,不和李侍郎商量。” 他自己能有多大的本事? 朝他示好的臣僚,还不是看在他太子的身份? 不过目的达成,卫珍还是很满意的。 第301章 进水 卫珍从未想过,自己也有在这平京搅弄风云的一日。 她冷眼看着怀王在背后推动此事,让一向温厚的太子成为众矢之的。 此时的太子宛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口舌生疮、夜不能寐,他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今日这般田地,明明他只是想逼父亲放弃和卫平侯府的结亲,但事态却愈演愈烈。 当太子得知李愈跪在明德殿外,言辞恳切诉说自己的女儿如何不好,不堪为太子妃时,顿时脑子嗡嗡作响,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想要去面见父亲,向父亲求情,这件事由他而起,跟李大娘子无关! 然而,守在东宫外的侍卫拦住去路,温声恳求道:“太子殿下,圣上有令,您不许离开东宫半步。” 顷刻间,太子脸色煞白一片。 他是懦弱温吞的性子,自然做不到去为难侍卫,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哀求道:“你能不能帮我跟阿耶转达一声......” 做太子做到这个份上,也是大魏开国以来独一份了。 但有时候,脾气温和往往并不好拉拢人心,只会让别人越发看轻了去。 大魏的侍卫都是官宦子弟出身,难免有慕强的心理。 一个至高无上的强者待人和气,那叫礼贤下士,值得人敬仰感激,至于弱者的好脾气,又有谁会在意呢?在众人眼中,不过是无能为力的软弱可欺罢了。 侍卫不为所动,打断道:“太子殿下,卑职奉旨看守东宫,不得离开半步,还请太子殿下见谅。” “您请回吧。” 看似恳切,实则字字强硬。 没办法,太子当默默无闻的小可怜当的太久了,久到他已经习惯不管对谁都客客气气说话,哪怕做了太子,成为这东宫的主人,大魏的储君,他也依旧没有学会挺起自己的脊梁。 他只知道不争不强,小心谨慎。 可他忘了如今的身份,早已今非昔比。 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回事,那么,又会有谁来尊重他呢? 看着太子失魂落魄的背影,几个守在门口的侍卫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侍卫的妹妹嫁给了怀王做侧妃,如今已经有孕一个多月。 怀王让他在适当的时机,把李大娘子远嫁老家江州的消息透露给太子。 也是挺不容易的。 不过谁让怀王成了他妹夫呢? 一旦太子地位不稳,那唯一一个可堪大任的只剩下怀王。到那时候,他不就是国舅爷了吗! 侍卫眸光微闪,做这事儿还得避开同僚,要不然太子出了什么事儿,圣上第一个问罪的就是他。 太子不好过,高琛只会更不好过。 连日来的早朝几乎都在委婉劝说高琛教子需严苛,毕竟已经有一个纪王做例子了不是吗?有的大臣说的还是恭恭敬敬的,但像言官御史一流,做的就是让皇帝不痛快的事儿,脾气臭的更是就差指着高琛鼻子骂他教子不严! 李愈为人处事做得很到位,工部这些年也捞不到多少油水,他在同僚眼中算是老好人的形象,有谁请他帮忙,他能办到的都不会推拒。 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儿,李愈在明德殿跪了足足四个时辰,才求来一个让李大娘子回老家嫁人的恩典,大家伙心里都清楚,李大娘子是因为太子的缘故才遭受的无妄之灾。 皇家的媳妇不好当啊。 心中感慨的同时,总有些平日里与李愈交好的大臣“踩”太子一脚,为他出气。 李愈这会儿也告病在家,夫妻两个替女儿收拾回老家的行李。 李愈的夫人眼睛都快要哭瞎了,因为他们都知道,李大娘子回了老家,此生便再也没机会相见。 李家愁云惨淡,李愈自然心中也有怨气。 他私下里教导太子这么多,他竟然还能做出这种蠢事!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但凡太子跟李愈商量,事情也不至于变成今日的模样。 李愈如何不知太子的心思,他是害怕自己没了这一层姻亲关系就放弃他。 这是太子的私心,人都有私心,无可厚非,但偏偏涉及到了李大娘子! 李大娘子是李愈的长女,他早些年外放做县令,都是带着妻子和长女一起。 可以说,李大娘子是李愈最疼爱的孩子。 毕竟如果不是因为太过疼爱,也不会一直拖到这个岁数还没嫁人。 就像是太子对高琛心灰意冷,李愈对太子也是失望透顶。 要不是因为他,大娘又怎么会落得个被人嫌弃的名声?这就意味着李大娘子在平京寻不到一门合适的好亲事,旁人只会避之不及,她也只能回到老家江州,等这段风波平息,再寻人家嫁了。 可是,一个被太子嫌弃的女郎,旁人也会挑三拣四啊! 想到这,李愈便一阵气结。 他真是想给之前对太子掏心掏肺的自己一巴掌!脑子进水了才搭理这种人! 就算李愈知道太子也是受害者,闹到今日这样的局面非他所愿,可现在太子只是在东宫“冷静”,而他的女儿却要回江州老家!李愈实在没办法平静下来。 李愈告了一个月的假,和妻子亲自送女儿回老家。 他怎么都想不到,等他再次回到平京,会听到那样一个消息。 第302章 膨胀 卫平侯府丝毫不受外界影响,不论是太子还是怀王,都跟他们半毛钱关系没有。 这日,卫启亲自去西街挑选了几个耍杂技的小姑娘,让她们在院子里表演。 卫启坐在祖母手底下剥橘子,第一个自然是先递给祖母,阮筝笑着接了过去,第二个得孝敬母亲。 安阳郡主心里美滋滋,算他有良心,不过嘴上还是道:“谁让你给我了?把你媳妇儿照顾好就好了。” 卫启笑道:“是阿娘千辛万苦将我生下,我才能有今日,阿娘放心,我和阿宜都会好好孝顺您的。” 祖母说了,平日里不能只顾着阿宜,就算阿娘气量大,可也得他这个儿子\丈夫平衡好婆媳关系才行。阿娘高兴了,对阿宜只会更好。婆媳相处融洽,他日后才能在外头毫无顾虑地大展身手。 卫启给卢九娘也剥了一个橘子,夫妻俩对视一眼,见安阳郡主满脸笑容,俱是会心一笑。 卢九娘一边儿吃着橘子,一边儿欣赏院子里的杂耍。 “大母,阿娘,这几个都是自幼学杂耍的,听说她们毽子踢的最好,最右边儿那个能不间断踢上三百个毽子。” “是吗?”阮筝微微一笑,她年轻的时候什么没见识过,不过孙子一片孝心,她自然不会扫兴,“那一会儿派人送她们回去时,多给些赏钱吧。” 卫启笑着颔首。 女眷们津津有味地欣赏着杂耍,卫平侯兄弟三个则兴致缺缺,不过也陪着母亲一起热闹热闹。 卫启不知想到了什么,转头低声问卫珍,“阿姊,圣上会废了太子改立怀王为储君吗?” 卫珍摇了摇头,“一般来说,是不大会废太子的。” 高琛就这几个儿子,他偏爱安王,但安王有腿疾,所以只能在顺王和怀王之间选了没什么野心的顺王做太子。就算他想废太子,也得有合适的人选才行。再一个,废太子并不是一件小事,尤其是内忧外患之时,很容易引起动荡。 别看朝臣现在非议太子品行有亏,但高琛若是要废太子,第一个阻止的也是他们。 卫启试探性地道:“若是太子死了呢?” 卫珍微微皱眉,看了他好一会儿。 卫启苦笑道:“阿姊,你别这么看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卫珍道:“听谁说的?” 卫启干脆和盘托出,“看守东宫的一个禁军,他弟弟与我有几分交情,我今日去西街的时候正好撞见他,于是闲聊了两句。听他说,太子这些日子用得少,话也少,甚至好几次夜里失魂落魄地站在廊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说到这,卫启面露迟疑,压低声音道:“我担心,太子会......” “这件事情你当不知道就是了。”阮筝的声音插了进来,她的目光放在院子里的小娘子身上,但话却是对着卫珍和卫启两姐弟说的。 卫启还想说什么,但见卫珍对自己轻微摇头,便住了嘴,跟着大家伙一同看杂耍表演。 卫珍知道卫启的意思,太子就算要死,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死。 最起码,得等边境那边传来好消息。 不然内忧外患,就算神光公主上位,接手的也是一堆烂摊子。 不过,这些大母心里肯定有数。卫珍准备等杂耍表演结束,再问一问大母。 院子里,三个十岁左右的年轻小娘子的表演已经来到最精彩的时候,只见两人并肩站在一起,另外一个更小一点的小娘子轻点脚尖,踩着两个姐姐的手落到她们的肩头。 三个人,六只手,都托着一块四方红布,随着手腕的扭动,红布在指尖旋转,宛若飞花。 安阳郡主啧啧称奇,“也不知道她们怎么做到的。” 看了一阵儿,便请示阮筝道:“阿家,这杂耍好看是好看,就是太危险了,要是一个不小心摔下来,小姑娘家家的一辈子都毁了。” 阮筝点头道:“叫她们下去歇一歇吧,一会儿你们要是想看踢毽子,就再叫她们。” 长辈发话,他们自然莫敢不从。 安阳郡主于是吩咐了身边的婆子,带三人下去歇一歇,喝口茶、喘口气儿。 这样热闹的日子,她难免想到自己的女儿,再看这几个为了生计卖艺的小娘子,自然忍不住心生怜惜。 看着比阿蕴还小几岁呢,真是不容易。 阮筝温声道:“我先去更衣,你们自己先玩儿。” 卫珍闻言也站起来,“大母,我陪你一起。” 云因见状笑道:“这得亏大娘和三娘不在家,不然三个人还得争起来呢。” 安阳郡主乐道:“阿希和珠珠都是懂事的孩子,哪像那个小泼猴,惯会无理取闹。她要是在家,我还不知道要多出多少烦心事儿。” 笑语被撇在脑后。 阮筝沉吟道:“你让怀王可以收手了,不然太子出了事儿,他也别想逃过去。” 卫珍神情一肃,她虽然知道怀王私下里有小动作,但并不知道怀王具体都做了些什么,毕竟怀王又不是她儿子,哪能事事都向她汇报。 “好,我记下了。”她答应下来,“一会儿便让人给怀王送信。” “现在就去。” 卫珍愣了一下,面色愈发凝重,低头道:“唯唯。” 卫珍一边儿往书房走去,一边儿琢磨着方才祖母的语气,心情不禁有些沉重。 她太高估太子了,也太低估怀王。 怀王是不如她身边的人聪明,毕竟不论是卫韶,还是卢九娘等人,他们都是从小享受着大魏最顶级的资源,更不要说平日里长辈的耳濡目染,使得他们眼界开阔,非常人所及。 但怀王有着其他皇子所没有的野心和冲劲,他一心想要往上爬,为此做过安王的半仆,任他驱使,也心甘情愿娶了沈莹这样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 他的野心欲望,便是最大的动力。 这种动力在某些时刻,比天赋更加可怕。 卫珍闭了闭眼,她不能养虎为患,绝不能。 当下安王为证清白,自囚于安王府,太子被关在东宫,唯独怀王,小心翼翼又野心勃勃地发展着自己的势力。 她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卫珍想,她得给怀王一个教训。 否则,迟早有一日,他会逃脱她的掌控。 卫珍把信送出去后,阮筝也从房里走了出来。 云因侍奉她用了一盏姜枣茶,又换了身衣裳,卫珍迎上前来,把自己的考量一五一十同祖母说。 阮筝颔首道:“你做的很好。” 听出祖母语气的缓和,卫珍这才心中松了口气。 祖母从来不会呵斥他们这些小辈,但对卫珍来说,她宁愿祖母说她两句,也好过祖母对自己失望。 云因笑着看了阮筝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看你把孩子吓的。 阮筝也忍不住笑,摇了摇头道:“好了,我们回去吧,我也好多年见人踢毽子了。” 就在卫平侯府等人饶有兴致地看着小姑娘踢毽子时,怀王也收到了“卢家幕僚”的信。 他看了几眼便扔进了香炉,一脸的不以为意。 办事的也算是他大舅兄,怎么会出差错呢? 第303章 轻慢 卫珍看着手里的字条,怀王的用词一如既往的恭敬客气,但字里行间,却已经出现和从前大相径庭的轻慢态度。 卫珍苦笑一声,坐在炕上靠着隐囊的卢九娘见状看了过来,“怎么了?”她还在细细品味方才的杂耍,那几个小娘子可真厉害。 卫珍把字条递给卢九娘,低声道:“阿宜姐,我还是犯了自大的毛病。” 卢九娘扫了一眼,笑了一下道:“这怀王还挺有意思的。”别说她阿耶没有选择扶持怀王,就算真为他尽心尽力出谋划策、牵线搭桥,等怀王坐稳位置,照样翻脸不认人。 有一说一,卢九娘觉得高琛四个儿子里面,怀王才是最像他的那一个。 见卫珍有些垂头丧气,她安慰道:“珠珠,是人都会犯错,你也不过是一时大意罢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更何况,”卢九娘淡淡一笑道,“照这样看来,他迟早会自掘坟墓。” 太子只是被关了起来,小惩大戒罢了,他难道以为这样,圣上就会废太子不成? 别说怀王还不是太子,就算他成了储君,也没有卸磨杀驴的道理! 要知道,就连圣上也是等坐稳皇位之后,有了纪王和安王两个儿子,才开始慢慢栽培自己的人手,瓦解几大士族的势力。 卫珍抿了抿嘴,把字条处理得一干二净,只剩点点灰烬,这才心头稍微舒服一些。 要不是太子还不能死,她一定现在就收拾了怀王,省的他如此张狂! 她深吸一口气,既然已经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做,也就没必要再继续纠结下去。大母说过,做人做事,自作聪明要不得,庸人自扰更要不得。 “阿宜姐。”卫珍扭头看向卢九娘,见她手掌轻轻贴着微微起伏的小腹,莹白的面庞泛着柔软的神色,心念一动,问道,“孩子的小名儿,你和明绪两个人想好了吗?” 卢九娘含笑道:“大名小名的,还是都交给长辈吧。我们两个也好趁机偷个懒。” 卫珍也笑起来,“我可是听说,卢伯父已经在挑选孩子的名字了,不论男女都已经想好叫什么了。” 有长辈在,孩子的名字哪里是他们夫妻两个能插手的。 卢九娘脸颊微红,露出无奈的神色,还好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她肚子里怀的是卫平侯府第一个曾孙,不论男女,都是独一份。 阿耶阿娘又只有她一个女儿,一定会给她未来的孩子准备力所能及最好的一切。 卢九娘想,大母向来尊重他们这些小辈,倒是家翁,恐怕不会轻易让阿耶得逞。随他们长辈去争吧。 卫韶就一句话,这是他亲孙,自然该由他来取名! 卫珍笑了笑,落在卢九娘小腹上的目光也微微柔和,还不知道是男是女,不过她已经做了两件红色的小肚兜,男孩女孩都能用。 “宝宝,你要乖乖待在阿宜姐的肚子里,等阿姐和阿蕴回来,你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孩子。”卫珍在心里默默道。 她没有再打扰卢九娘,她要想给怀王一个教训,怎么都得知会神光公主一声。 毕竟神光公主在宫里做事比她方便许多,还有阮皇后在,阮皇后会给女儿掩盖痕迹。 卫珍走过长廊,抬头望了一眼院子里的天空。 她去过琅琊,琅琊和平京虽然有很大的区别,但在卫珍看来,都有大同小异之处。毕竟这天底下再没有比平京更繁华的地方了。 可是边境...... 也不知道阿姐在边境好不好。 卫珍垂下眼,忽然有点儿难过。 其实她也没有那么喜欢安静,她只是,习惯了被阿耶阿娘指责嫌弃。 他们或许是为她好吧,但卫珍一点儿也不喜欢。她宁愿自己缩在无人的角落,也不想和任何人交流。 连自己最亲的父母都会口出恶言,满心失望地看着她,卫珍还能对其他人抱有任何期待吗? 可是, 回到平京的这几年,她已经习惯了和阿姐阿蕴她们待在一块。 卫珍想,她不能帮到阿姐什么,但她可以替神光公主,搅乱平京这一池水。 * 天很快黑下来,宫人来来往往,俱是低着头走路。 尤其是离东宫越近,宫人们的脚步越轻。 经过好几道关卡的检查,最后守在外头的侍卫翻了翻食盒,确定没有任何问题,才放行让她们进去。 “谢谢任大兄。”几个年长的宫人没有说话,反倒是跟在最后的小宫女,长了一张圆圆的脸蛋,眉眼弯弯,冲侍卫道谢。 这样的笑容在宫里太少见了,尤其是这段时间的皇宫死气沉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侍卫们也不想做恶人,毕竟太子还没被废呢。 送饭的宫人站在廊下,为首一个掌事上前,唤了一声“太子殿下”,柔声道:“殿下,该用晚食了。下官给您送进来可好?” 侍奉太子的宫人全让高琛赶到了最西边儿,他就是要给太子一个教训,让他知道,他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给的! 所以太子现在还没成皇帝,就已经是“孤家寡人”了。 陈掌事是阮皇后的心腹,自太子被关起来以后,便是她一直给太子送饭。 太子是个很和气的性子,哪怕自己心情不好,也不会迁怒旁人。所以,其实大家伙都挺乐意伺候这样一个主子。 陈掌事得不到回应,以为太子睡着了,便又唤了一声,道:“太子殿下,下官给您送进来了。” 一个宫人掀开门帘子,陈掌事走进去,左看右看,没找到太子人在哪。 “太子殿下?” 人呢? 按理来说,太子的活动区域只会在寝卧和书房两个地方。 陈掌事看了小宫女一眼,这是她刚带的徒弟,“你去书房看看,太子殿下在不在那里。” “唯。”小宫女欠身退下,往书房走去。 陈掌事心里叹了口气,这饭菜做好送来都快过去半个时辰了,食盒是有保温效果,但想要保温好几个时辰,还是有些困难的。 更何况,一会儿太子进食前,她们还得用银针试毒,这一折腾,饭菜凉得更快了...... 忽然,书房方向传来一声尖叫。 第304章 割腕 “啊——!!!” 是小宫女的声音。 这下不仅陈掌事面色一凝,就连外头的侍卫都快速赶了过来。 陈掌事和侍卫一前一后冲到书房,就见圆脸小宫女跌坐在地上,面色惨白,目光惊惧,她忍着哭声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不用她说,陈掌事等人也已经看见面前的一幕。 太子消瘦的身体伏在书案上,手腕处鲜血淋漓,滴答、滴答,浸透了写废的草稿,又顺着书案流在地上。 而小宫女的脚边,散着好几块茶盏碎片。 可想而知,太子割腕的工具是从何而来。 侍卫们面面相觑,被眼前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还是陈掌事怒声道:“快去喊太医!” 大家伙如梦初醒般,有的赶忙去请太医,有的则第一时间禀报圣上、皇后,先前被小宫人唤“任大兄的”侍卫则当机立断,扯下一根长长的布条,给太子的手腕来了一个简单的包扎。 他探了探太子的鼻息,松了口气,对陈掌事道:“还好您来的及时,要不然......”只怕是大罗金仙也是回天乏术。 太医是被侍卫一路扛着过来的,生怕来晚一步,太子出了什么事儿,不仅官身不保,还要连累家族。 太医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干呕了一阵,浑身哆嗦着检查了太子的伤口,“万幸啊万幸!” 说罢,忙不迭上药、重新包扎伤口,又写了药方子吩咐宫人去太医院抓药。 “太子殿下的伤口不算深,也幸好你们发现得及时,日后一日换两次药,多吃些补身体的东西便好了。” 不说了,他还得去向圣上禀报太子的伤情! 太医稳住身形,还没走出东宫,就远远地看见了皇后仪仗,他倒吸一口冷气。 阮皇后的轿辇停了下来,颜女官上前来问道:“太子殿下如何了?” 太医一五一十禀报,听到太子被及时救了回来,阮皇后也松了口气。然而,一想到太子做的事情,阮皇后又控制不住怒气。 真是小瞧他了,平日里不声不响,这会儿竟然有勇气割腕自尽! 他是疯了不成?! 太子割腕自尽可不是什么小事,更何况还被这么多人看见了。就算瞒得再好,也少不了走漏风声。 阮皇后从轿辇上下来,陈掌事连忙迎上前来。 “皇后娘娘。” “太子呢?” 陈掌事毕恭毕敬道:“太子殿下这会儿还昏迷着,已经被侍卫扶到寝卧躺下了。” 阮皇后皱了皱眉,她和太子毕竟不是亲母子,不好就这样进去。 不过来都来了,不进去看看又有些说不过去。 陈掌事跟在皇后身边,把刚才的事情重新说了一遍。 “哼,亏他想的出来!”阮皇后面色不大好,东宫没有刀剑,太子的性子更不会收藏这些,所以他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打碎茶盏,用碎片割破手腕。 陈掌事的年纪和颜女官差不多,陈家依附阮家多年,自然而然,陈掌事也是阮皇后地心腹。 “五娘息怒。”她低声道,“臣方才仔细问了看守东宫的侍卫,听任家二郎说,似乎是有人和太子殿下说了什么,才教他心灰意冷,做出此等事来。” 阮皇后冷冷道:“查。” “所有看守太子的人,都给本宫关押起来,等一一盘查清楚,再放他们出来!” “五娘不可!”颜女官道,陈掌事立马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颜女官道:“其实想要知道是谁说的很简单,五娘只要等太子醒了之后,问问他就是了。是何日何时听到的,范围缩小,再把当日值守的侍卫关起来盘问,如此便简单许多。” 阮皇后哼笑一声,“那就这么办吧。” 此时那个圆脸小宫女怯生生地走过来道:“启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醒了。” 颜女官见状,扶着阮皇后进了太子寝卧。 太子身靠隐囊,面色苍白,唇无血色,身上穿的是刚换的衣衫,看着比之前瘦了好多。 也是,忧思郁结,食不下咽,能不瘦才怪呢。 阮皇后见他这样,怒气都消散许多,叹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太子要起身给母亲行礼,这些年如果不是阮皇后仁慈宽容,他也不能平安长大。 “行了,你这还有伤呢,就不要讲究这些虚礼了。”阮皇后道。 太子抿了抿干涩的唇,低声道:“儿臣不孝,让母后担心了。” 阮皇后道:“你既心里知道,又何苦伤害自己?若陈掌事他们来的不及时,你可就活不成了。” 说着说着又叹了口气。 “人生在世,十有八九不如意,但哪能就因为这些小事,和自己的性命过不去?” 在她看来,太子也算是苦尽甘来,但凡他好好做这个太子,日后就算神光想要这个位置,也不是不可以给他一条活路。 毕竟太子一向老实本分。 阮皇后想到他的生母,同样也是这种性子,本分到不敢多看太子一眼。大家都是在后宫熬日子,只不过她有娘家做依靠,比她们日子过得好一些罢了,又有什么大区别呢? 只是太子实在不争气。 阮皇后也是不明白,他从前那么多苦都能受下来,怎么如今当了太子,反而还开始寻死了? 陈掌事余光瞥见宫人对自己使眼色,心念一动,走了出去。 不多时,她捧了几张被血浸透的草稿过来。 “五娘。”陈掌事恭恭敬敬道,这样的血污原不该拿到阮皇后面前,以免将人吓坏,但是…… 阮皇后示意颜女官去看看,上面写了什么东西。 太子脸色愈发白了,“母后!儿臣、儿臣……” 阮皇后淡淡道:“你慌什么。” 颜女官看完,在阮皇后耳边低语几句,望向太子的目光也多了些无奈。 “糊涂!”阮皇后怒声道,“你堂堂太子,怎可就因为一点儿女情长的小事割腕!” 阮皇后心生鄙夷,这下是半点愧疚都没有了。高琛这几个儿子,一个不如一个,就算让他们当皇帝,败坏祖宗家业也是迟早的事情,还不如让她的女儿来! 第305章 懦夫 阮皇后的训斥令太子面无血色,他哆嗦着唇,脖颈无力地弯折出一丝绝望弧度,在这片刻的静默中,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阮皇后冷哼一声,惺惺作态也好,站着说话不腰疼也罢,她就是蔑视这样的懦夫。 太子从前的日子是不好过,但再不好过,也比外头千千万万的穷苦百姓舒服许多! 他们吃了上顿没下顿,衣不蔽体、草鞋破洞,有的甚至连草屋一间都是奢望!可即便如此,不照样挣扎向前、苟活于世?因为他们知道,活着或许还有一丝希望,但死了,那就是什么都没有了。 “圣上应该也已经知道此事,你好生养身体吧。”阮皇后淡淡道,谁的儿子谁管,她才懒得来教训太子,又不是她生的。 一听父亲已经知道,太子面色惨白,整个人几乎摇摇欲坠,看着阮皇后转身离去,他慌忙伸出手,企图抓住那最后一丝希望。 “母后!母后不要!”太子从床榻下来,连滚带爬地抓住了阮皇后的裙摆,苦苦哀求道,“母后,求您......求您跟阿耶说,太子之位能者居之,儿臣只是一个无用之人,不堪大任,实非太子的好人选......” 阮皇后冷冷道:“这话,你应该自己去和圣上说。” 凭什么要她去说?想让高琛也迁怒她不成? 太子唇瓣微颤,强忍着泪水哀求道:“求母后救救儿臣。”这样的话,他也和父亲说过,他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做这个太子,也不配坐在这个位置。 可他的哀求换来的只是父亲的暴怒和禁闭。 太子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 自从他被封为太子,便仿佛成了香饽饽一样,不少人自荐上门想要做客卿幕僚,为他效力。但太子心里比谁都清楚,所有的人中,只有李愈一个是真心为他着想的。 李愈没有因为他是碌碌无为的顺王而嫌弃轻视,也没有因为他一朝成为太子而态度热情。 可是现在,连唯一一个真心为他好的人也没了。 太子紧咬着牙,努力不让眼中的泪落下。 颜女官看着满脸苦涩的太子,心中不禁叹了口气,柔声道:“太子殿下,圣上的脾气您也是知道的,这当不当太子,岂是我们能多嘴的?” 她目光一瞥,发现太子包扎好的伤口渗出了血,忙扶起他,“哎呀,快把干净的纱布,还有药都拿过来!” 宫人们赶忙拿药的拿药,端水的端水。 太子看着阮皇后离去的背影,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消散了,整个人就像是提线木偶,任凭宫人们做什么也没有一点反应。 我就非得做这个太子吗?他低头怔怔地望着自己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伤口。 颜女官已经跟随阮皇后离开,留下的是陈掌事,她看着面前的太子,终究是于心不忍,柔声安慰道:“太子殿下,您要保重好身体,切莫不可再做傻事了啊。日子还长着呢。” 太子低着头,没有说话。 日子还长着,为什么他却看不到一点希望? 陈掌事轻声道:“您若是出事,宫人服侍不力,便要受到应有的惩罚。”若换了别的主子,陈掌事自然不敢说这样的话,但她知道太子为人,他一定是不愿意牵扯到无辜的人。 哪怕从某种角度说,那些侍卫并不无辜。 毕竟看守太子是他们的职责所在,他们却如此疏忽,若太子死了,便是施以杖刑、活活打死也不为过。 “发生什么事了?”太子声音沙哑问道。 陈掌事朝外头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圣上让人带走了外头所有的侍卫,他们办事不力,想必是要重重惩罚的。” 太子惨笑一声,难怪,东宫的宫人又回来了。 “我去向阿耶求情......”他道,刚想起身,便被陈掌事给拦住了。 陈掌事道:“太子殿下,万万不可啊!圣上这会儿怕是还生着气呢,您这一去,岂不是火上浇油?” 又道:“圣上心中还是在乎您的,老话说得好,爱之深责之切,您莫要再伤害自己身体,让圣上失望啊。” 太子满脸木然。 在乎? 不过是因为纪王死了,安王有腿疾,怀王的性情又恰好不得父亲喜欢罢了! 倘若真的在乎,又怎么会十多年来不管不问? 父亲现在是需要用到他,等哪一日用不到了,别说割腕自尽,恐怕他的尸体发烂发臭,都不会有人知道。 太子承认自己听到李家大娘子被送回老家的消息时有些心灰意冷,但更多的,是出于对父亲的报复。他倒是想看看,等他死了,父亲会立谁为太子!安王有腿疾,早就失了坐上皇位的资格,那高琛还不是照样得选择怀王?! 出于这种心理,太子鼓足勇气,用碎片狠狠划破自己的手腕。 他烂命一条,这辈子从来没人在意,哪怕是亲生父母也一样。 或许,他根本就不该出生在世上。 东宫又恢复了以往的寂静。 明德殿那倒是发了好大一通火,又上上下下发作了许多人,还是阮皇后求情,才保全了所有侍卫的性命。 不过,太子听见李大娘子回老家消息的那一日的值守侍卫,是逃不了这一劫了。 只等高琛查出是谁走漏风声,又是谁在背后指使...... 到时候恐怕少不得再来一次血洗。 等卫平侯府听说太子出事,已经是隔日了。 高琛动了真格,把太子割腕的事情封锁的严严实实,只有少数几家才探听到一点儿风声。卫平侯府也是因为有阮皇后在宫里,才能知道及时。 第306章 困兽 “听说太子差一点儿就救不回来了?” 阮筝手里头剥着橘子,是庄子上刚摘下,连枝带叶放在食盒里,经过特殊的保鲜技巧,经过几个时辰的路程特意送到卫平侯府的。 房内只有卫珍几个小辈。 她剥了一个,递给了卢九娘。 卢九娘还以为祖母是自己吃呢,连忙道:“多谢大母。” “大母要吃橘子,吩咐我就是了,哪里还用劳烦您给阿宜剥。”说着,卫启就要弄帕子给祖母擦手,云因笑道:“大郎快坐着,这些小事有我们呢。” 阮筝边擦手边笑道:“一个橘子罢了,我还没老到这点事儿都做不了。” 卫启无奈道:“孙子不是这意思。” 卫珍继续方才的话,给他解围道:“若是血流不止,恐怕真就要危及性命。不过好在送饭的宫人来的及时,早早给发现了。” “真看不出来,他竟有如此勇气。”卢九娘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就算是挣扎在温饱线上的穷人都舍不得死。 说来也有些滑稽,太子这样软弱的人,做的唯一一件让人刮目相看的事,竟然还是自杀。 阮筝看了卫珍一眼,“怀王找你了没有?” 卫珍摇了摇头,“还没有。”以怀王的本事,得到消息起码也得是两三天后的事儿了。 到那时候,恐怕高琛也查的差不多了。 卢九娘道:“珠珠,怀王这回要是找你帮忙,你可得好好冷一冷他。” 也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吃吃苦头! 卫珍点了下头,心想:就算怀王找她也没有用,别说她只是“卢中书身边的幕僚”,就算是卢中书本人,也不敢在这种情况下去给怀王求情啊。 至于出谋划策? 卫珍微微眯眼,清秀雪白的脸蛋流露出一丝冷清,看着格外不好接近。 她早就提醒过怀王,是他自己不听。 既然如此不争气,那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太子割腕的第三日,高琛查出来是谁在太子面前嚼的舌根,这回谁求情也没有用,他就算不在乎太子这个儿子,也容不得别人搞这些小动作。 这是对君威的蔑视和挑衅。 高琛直接下令拔了那人的舌头,流放边境去做苦役。 没有要他的命,和波及家人,是高琛最后的仁慈。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事情到最后查到了怀王的头上。太子从明德殿走出来,挨了两记耳光,嘴角浮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嘲讽笑容。 皇家要颜面,高琛自然不会让人看他们兄弟相残的笑话。 不过,就算太子割腕惹怒了高琛,怀王也没得到半点好,反而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被高琛当着所有官员的面指着鼻子骂了一通。 甚至他在户部办的快结束的一件差事,也被高琛以其他名头交给了别人。 太子没能亲自看见,这些都是底下人捧高踩低为了迎逢他说的。 在许多人看来,高琛做这些事情都是为了给太子铺路。 其实不是。 高琛对怀王根本没有任何感情,甚至可以用厌恶两个字来形容。 他讨厌满身功利的怀王,尤其是在自己身体出现问题、大不如前的时候,越发视怀王如眼中钉、肉中刺。 太子扯了扯疼痛的嘴角,被拔了舌头、流放千里的是怀王的“舅兄”,当然,一个侧妃的兄弟,还够不上“舅兄”的身份。要不然,高琛也不会没有连其家人一同处置。 卫珍一连收到了好几封密信,都是怀王让人送来的。 从一开始的焦急请求,到最后字里行间流露出的痛苦,无一不能看出怀王宛如困兽一般,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他原本还想靠手里头那桩差事让父亲刮目相看,谁知道太子割腕,竟然会查到他头上! 怀王慌了。 府里头的侧妃已经连着哭了好几日,那是她嫡亲的兄长,是他们家的独苗苗,如今被拔了舌头、流放边境,家产岂不是就落到了那些庶出手中! 只可惜不管她怎么哭都没用,怀王现在自身难保,哪里能管得了一个妾? 后宅的事情全权交给沈莹做主,沈莹不喜欢这些妾,但也不会明面上苛待他们。软刀子磨人,后宅阴私,有一百种办法让人生不如死。 那没了嫡亲兄长的侧妃平日里可没少仗着自己有父母兄长做依靠,给沈莹脸色瞧。 不过,怀王遭受高琛厌弃,沈莹的心里自然也不好受。 怀王还想让她去求一求卢老夫人,他以为卢家对沈莹还算是有些关照的。 沈莹有苦难言,她和怀王一样,不过是在卢老夫人的寿宴上,远远看见过她一面罢了!她算是什么东西呢?又不是卢九娘那样嫡出的高门贵女,哪里有资格拜见卢老夫人。 沈莹心中苦涩,但为了不让怀王看出来,还是硬着头皮答应尽力一试。 她如今也只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卫珍身上。 拜帖送到书房时,卢九娘正在练字。 卫珍则坐在窗牖边的软榻上逐字逐句品读修复好的商史残卷。 她喜欢读史,哪怕所有人都觉得史书晦涩难懂,女子就不应该看这些东西,可卫珍还是喜欢。祖母也支持她读史,因为史书之中,有许许多多先生不会教授的东西。 卫珍的贴身仆婢呈上拜帖,温声细语道:“二娘。” 卫珍头也不抬,“搁那儿吧。” 她看书的时候不喜欢旁人打扰,书房也只有她和卢九娘两个人。卢九娘练字又是再认真不过的,就连磨墨都是自己动手,从不假手于人。 卢九娘天赋一般,可对书法却有一种崇高的敬意。 她把阮筝送其实给她写的字帖裱了起来,与花高价买来收藏的前朝大师的墨宝放在一起。 等练完字,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儿。 卢九娘搁了笔,转了转泛酸的手腕,唤了人来喝了半盏温水,问卫珍要不要。 卫珍摇头,抬头时看见更漏,她还记得祖母说保护好眼睛,便小心收好书,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 窗牖外是一片绿植,都是不大值钱的花花草草。 卫珍爱看书,却没有那种风雅的兴致,对她来说价值等金的兰花,与狗尾巴草并没有多大区别。 卢九娘走过来,毫不见外地看了眼拜帖上的字,笑道:“如何?可要我陪你走这一趟?” 沈莹给卢九娘下了帖子,但实际上,她要请谁,彼此心里都一清二楚。 卫珍淡淡道:“我提醒过怀王,他的回信,阿宜姐上次也看见了。” 所以,言下之意是不去了? 第307章 安抚 沈莹在上次的茶楼里坐了足足两个时辰,一直到日薄西山,她想要见的人也还是没有出现。 “王妃,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吧。”一旁的仆婢轻声道。 因为沈莹平日里性情温柔,待下宽和,所以下人们都挺喜欢她的,这会儿见主子满脸的失魂落魄,自然心生不平,“这卢九娘子当真是心高气傲!三请四催都不肯来!她当她是谁呢?” 俗话说得好,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任凭她卢九娘未出阁前多么高贵,这会儿不照样只是三房儿媳,甚至卫家大郎身上还没有个一官半职呢! 其他仆婢也纷纷道: “王妃请她是给她面子,她既如此不识抬举,您又何必以礼相待?” “天色也不早了,王妃您今日都没怎么用东西,一定饿坏了。” 沈莹本就焦躁不安,听她们七嘴八舌地说,越发不痛快。正要呵斥一句,外头声音响起。 “王妃,王爷派仆前来接您回去。” 沈莹面色难看,手心竟不知不觉渗出了许多细汗,但也只能强撑起笑容道:“好。” 等回到怀王府,怀王立马上前来,紧紧抓着沈莹的肩膀问道:“怎么样?卢九娘可有说什么?卢中书那边,他会不会替我们想办法?” 沈莹脸上的笑容有片刻僵硬,别说卢九娘了,她今日连个鬼影都没看见。沈莹比怀王更担心现状,如果卫珍不帮自己的话,那……怀王会不会落得和纪王一样的下场? 废黜为庶人,暴毙身亡。 纪王妃到现在还在道观里清修呢! 沈莹想到这,差点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她还想着,再不济能当个王太后,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入主中宫,去享受阮皇后所享受过的日子。 但这一切,眼看着就要泡汤了! 沈莹心里很清楚,没有卫珍和卢家的帮忙,怀王根本不可能顺顺利利走到今日,而她,也不可能从一个孤女,摇身一变成了怀王妃。 怀王心急如焚,见她不说话,压着火道:“人呢?今日见到人没有?!” “没有。” “什么?!” 沈莹微微抬眸,眼眸宛若一汪清池,看着面前的男人,柔声道:“王爷,您别急。” 现在这种局面,让他怎么能不急?怀王撒开了手,背对着沈莹平复心情。 沈莹见此,心中也不可避免生出一丝失望,但如今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皇家的儿媳,只有病逝,没有和离,就算是像纪王妃那样,也要给纪王守一辈子的寡。 “王爷。”沈莹温声细语道,“其实妾身出门前,就已经有所预料,卢九娘子不会出门见人。” “您想,圣上这会儿说不定还在严查您身后是不是有什么帮手,以卢中书的小心谨慎,又怎么可能与咱们往来?若是被有心人抓到把柄,岂不是损失更大?” 怀王心念一动,眉头渐渐舒展开,转身过来笑着将沈莹搂到了怀里,“瞧我,急糊涂了,幸而还有王妃在,不然……” “王爷只是一时没想到罢了,妾身妇道人家,哪里能和您比呢?”沈莹心中鄙夷更甚,但嘴上却是奉承的话,“依妾身拙见,卢中书便是心里想着您,要为您出谋划策,也得等过了这个关口,再想办法……” 沈莹说的都是屁话。 但凡有点政治觉悟的人,都懒得理她。 但怀王没有这种觉悟,他和太子一样,没有正儿八经地念过书,敬文馆的大儒也不可能传授他们为官之道、为帝之道。 怀王越听越有道理,虽然还有些焦灼不安,但思来想去,也觉得沈莹说的有几分道理。 当然,他没有自恋到觉得卢中书真的看好自己,他是官场上的老狐狸了,又是典型的士族子弟,挑中自己无非因为实在没什么好人选。要不然,他不会连个旁支庶女都不舍得嫁给他。 但怀王不介意,在他看来,卢中书已经往他身上灌注了许多心血,不可能轻而易举放弃。所以,等风声过去,高琛怒气平息,卢中书肯定会再给他想办法的。 怀王叹了口气道:“都是本王不好,本王不该不听劝。若非一意孤行,也不会被父皇发现。” 当然得怪他!沈莹暗道,若是遭了高琛的厌恶,贬为庶人,那她后半辈子岂不是要跟着一起受罪?纪王妃好歹还是侯府的嫡女呢,不照样在道观过清苦日子。轮到她,不论卢家还是卫珍,恐怕都不会保她…… 不、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沈莹依偎在怀王怀中,微微垂下的眼眸翻滚着不甘,她若是不惦记着怀王妃的位置,那就还有一条路! 只要她乖乖听卫珍的话,卫珍一定会信守承诺,给她一条生路的。就算卫平侯府没本事,不还有阮老夫人吗?不还有阮皇后吗? 左右她也生不出孩子,又何必为了怀王去和卫珍作对,阳奉阴违? 沈莹一瞬间大彻大悟。 为了她日后的退路,她得好好稳住怀王才行,一定不能再让他像之前那样胡来。 沈莹温声宽慰了几句,又不着痕迹地说起“卢中书”如何真心实意替怀王打算,果然,怀王脸上流露出一丝心虚,他和高琛一样,一边儿利用着世族高门,一边儿又防备着他们。 阮筝也曾说过,卸磨杀驴,是高家的“优良传统”。 怀王讪笑道:“卢中书是一心一意为本王着想,本王日后定好好听他建议。” 这用到的时候自然是哪哪都好,就像怀王以前,还觉得他那侧妃的兄长是个能干靠谱的呢!谁知道他竟然把事情办成了这鬼模样! 怀王自身难保,更不要说去帮衬别人。他现在甚至迁怒到了侧妃的头上,看都不想再看见一眼! “还是卢中书靠谱啊。”怀王叹道。 第308章 前途 “听他天花乱坠!” 卢九娘哼笑一声,把沈莹让人私底下送来的密信拍在桌案上,卫启忙上前握着她的手看了看,道:“与这些无关紧要的人置气做什么?你仔细手疼。” 他轻轻揉了揉卢九娘的手掌心,目光落在她好似没什么变化的小腹,眼神蓦地温柔下来。 随着成家生子,他也越发记挂起远在琅琊的妹妹。 卫琼若是在家,一定热闹极了。有她在,根本不会觉得苦闷。 “这信,你一会儿拿给珠珠。”卢九娘道,卫珍今日难得出门,陪着安阳郡主去梵音寺上香。所以信直接送到了卢九娘这里,因为卫珍吩咐过,她与卢九娘没有任何区别。 怀王的事儿,本就是借了卢家的名头,卫珍自然没必要对卢九娘藏着掖着。更何况,再过几个月,卢九娘肚子里孩子都要出生了,别说卫珍给足了“弟妹”脸面,就是安阳郡主对儿媳也是一百个体贴照顾。 卢九娘过得舒心,面色也红润不少,看得根本不像是怀孕的女人,卢夫人过来看过女儿都不禁暗暗点头,看女婿也是越看越喜欢。 想到母亲私下里和自己说的话,卢九娘柔声道:“明绪,等过些日子,让我阿耶给你在六部寻一个空缺,你先历练历练。” 卫启明白妻子的意思,心里暖洋洋的,但还是摇了摇头。 卢家枝繁叶茂,卢九娘这一辈的堂兄堂弟光嫡出都十多人,京官向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自家儿郎的前途都还没有安排到位,又哪里能管得了一个女婿? 卢中书看在女儿的面子上,或许愿意拉卫启一把,但也仅限于此,毕竟再怎么疼爱女儿,也已经是嫁去别家的人。就正常人的想法而言,除非自己的儿子侄子不争气,否则是不会去培养女婿的。 卫启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去消耗感情,给岳父带去困扰。 当然,这些没必要和卢九娘说,在她心里,阿耶给她的夫婿安排官职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也不会去想堂兄堂弟会不会有想法。 卫启笑道:“岳父公务繁忙,不必为我的事情操心。” 卢九娘道:“难道你要一直待在家里不成?” 话说出口,卢九娘就后悔了。 卫启面露受伤,低声道:“阿宜,你是觉得我给你丢人了吗?” “没有!”卢九娘急急道,抓住卫启的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怕你一直待在家里,会不高兴。” 在卢九娘的认知里,没有哪个男人会不想建功立业,卫启到现在一直没个正儿八经的差事,卢九娘看了心里着急,却不敢表露一点。 一来也是怕卫启多想,但其实卢九娘并不在意这些。二来,她是为夫婿不平,明明她的郎君比那些纨绔子弟出色不知道多少,凭什么他们可以在祖宗荫庇下混得个差事,卫启就不行? 见妻子如此着急,生怕自己误会,卫启连忙搂着她安抚道:“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只是阿宜,我不想做京官,我……” 卢九娘惊愕道:“你想走外放的路子?” 卫启自然有自己的打算,他早就和父亲商量过了,就京中如今的形势看来,就算家里能给他找个差事,也顶多是闲职,就算不是闲职,那也是毫无晋升空间的。 卫启想,与其如此,他倒不如寻个机会外放做县令。他也知道自己肯定没有阿耶那种福气,不仅先帝疼爱视作亲子,还能得圣上信任看重。 但他也不差,更何况祖母还活着呢,他在任上熬上个十年八年的资历,好好下一番功夫,迟早能做出功绩来。到那时候,调回平京,至少有平步青云的机会。 若是一直待在卫平侯府,那这辈子真就是看到头了。 所以卫启现在是趁着还有时间,能多陪妻子就多陪妻子,等到日后…… 卢九娘睁大眼睛,“你不准备带我和孩子一起走吗?” 卫启委婉道:“阿宜,你可能不知道,外头不像平京这样繁华,更何况,外放的县,一般都是比较穷苦的。” 至少,以卢九娘这样的娇气美丽,是肯定习惯不了的。 “习惯不了那是一时的,日子久了,总会习惯的。”卢九娘道,一双美目望着卫启,“明绪,你真的要扔下我和孩子吗?” 卫启露出苦笑。 “阿宜,如果不出意外,等阿姐回来,大母便会给我找机会外放离京。” 也就是说,最迟明年这个时候,卫启就要离开了。而孩子刚出生没几个月,甚至还不满周岁,怎么能跟着他们夫妻一同舟车劳顿、奔波劳碌? 要知道,那边的苦就是许多大人都受不住。 卫启提醒卢九娘,“阿宜,就算我想带你们离开,大母还有阿耶,岳父岳母那边,都不可能同意的。” 古代孩子的夭折率是难以想象的,轻易一场风寒就能要人性命,大人舟车劳顿尚未还能忍受,但孩子若是水土不服,又没有好的医疗条件,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也是阮筝当年没有强行把卫珍从云水县接回来的原因。 孩子在任上出生那没办法,但只要是在平京出生,阮筝就不会让他们把孩子带走。 卢九娘咬了咬唇,忍着哽咽道:“那我跟你一起走。孩子……就让大母还有阿娘她们照顾。” 她一哭,卫启的心也跟着泛起丝丝疼痛。 他何尝不想与妻儿一起。 卢九娘坚决道:“孩子可以不带,但你不能撇下我一个人。” 卫启低声道:“你舍得把孩子交给阿娘她们吗?” 当然不舍得! 卢九娘对肚子里的孩子灌注了不知道多少母爱,可她也清楚,若真为孩子好,就不能只顾一己之欲。平京是大魏国都,又有着最顶级的资源人脉,孩子只有在这长大,才算是真正的士族子弟。 “自然舍得。”卢九娘嘴硬道,“你这话说的,好像阿娘会亏待孩子一样。” 卫启哭笑不得,“我自然不是这意思。” 卢九娘道:“那就这样说定了,我要与你在一起,我们绝不分开。” 卫启沉默许久,哑着嗓子道:“好。” 翌日一早,卢九娘去给阮筝请安,顺便提起了卫启外放的事情。 她也是存了试探的心思,怕大母不支持她跟着卫启一起走。 第309章 草药 清晨微露,空气中裹挟着一丝凉意。 眼看又要入秋了。 卢九娘过来停月斋的时候,阮筝和云因正饶有兴致地翻着几块皮子,听到下人的禀报,阮筝笑着道:“这来得早就算了,还来得巧。” 卢九娘走进来,闻言道:“看来大母又在给我们几个小的准备好东西了。” 阮筝被她逗笑,“以前没见你嘴皮子这么利索,这嫁过来了,跟变了个人似的。” “还不是大母和阿家会调教人?”卢九娘微笑着坐到了阮筝的身边,心道:她连自家祖母那样严苛的人都能哄得眉开眼笑,更不要说阮筝本身就是个疼爱晚辈的。 阮筝关怀看着她,“近来胃口还好吗?” 卢九娘凑近道:“大母,您看看我这脸上的肉,旁人怀孕都是消瘦,我倒好,不知道胖了多少呢。” 云因连忙道:“这可是好事,吃得好睡得好,身体才不会出问题。说明肚子里的孩子是个知道体贴亲娘的,可不舍得九娘受一点儿苦。” 卢九娘满脸笑容,她也就是嘴上抱怨,实际上心里一直庆幸孩子懂事。 “大母,您和阿媪在这儿做什么呢?” 阮筝温声道:“这不是快入秋了,我忽然想起来库房还有几件好皮子,一会儿等太阳出来,让人拿出去晒晒,叫绣房给你们一人做一件新衣裳。” 卢九娘不缺衣裳,但还是做出欣喜的表情,高兴道:“我就知道来大母这总能叫我贪到好处。” 阮筝笑道:“照这么说,没东西让你贪,你是不是就不来了?” 卢九娘道:“哪儿能啊?我还怕来多了大母嫌我烦呢,您要不嫌烦,我日日过来。” 阮筝忙道:“那还是少来几次的好。” 她连自己的儿媳都不用她们日日过来请安,更不要说孙媳了。 云因把几件皮子拿下去让人晒一晒,其他伺候的仆婢则守在外间。 卢九娘拿了小锤子一边儿给阮筝垂肩,一边儿笑着说“就知道大母嫌我们烦”。 阮筝却道:“你们如今也有自己的小家了,总要先顾好自己小家,再来顾大家。” 卢九娘心中又感动又愧疚,笑道:“我知道大母体贴我们,所以想着趁我们还在家中的时候,多尽尽孝心,日后去了外头,好些年不回来,便是想给您端茶送水都不行了。” 话音落下,便听见安阳郡主的声音:“什么去外头?你们要去哪儿?” 卢九娘面色一滞,有点儿心虚地低下了头。 阮筝接过云因刚泡好的茶,笑着看了孙媳一眼,道:“我正和阿宜说呢,让她不必日日过来请安,但这孩子跟你一样孝顺,非不听。” 她抿了口茶水,不紧不慢道:“我想着,日后寻个机会,让明绪外放,阿宜也跟着一起过去。毕竟总不好让他们夫妻分离的。” 安阳郡主看了看卢九娘,皱眉道:“那孩子怎么办?” 卫启外放想来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安阳郡主自然不会去阻止儿子的前程,但孩子还小,哪里是能跟着他们夫妻去任上的?若是出点什么事儿,不是要他们长辈的命吗? 卢九娘低声道:“我和明绪的意思,是......” 这小模样还怪可怜的。 阮筝和云因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阮筝便道:“孩子自然是不能跟他们一起走的。” 安阳郡主松了口气,她也不想做让儿媳母子分离的恶人,语气和缓道:“这样是再好不过了。阿宜,你放心,孩子我们会给你照顾好的。” 卢九娘连忙道:“有阿娘您还有大母在,我自然是一万个放心的。倒是明绪......” 儿媳妇愿意和儿子一起吃苦,做婆婆的只有满意的份,又怎么会挑剔?安阳郡主笑道:“明绪能娶到你啊,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气。” 说开之后,婆媳二人俱是心底松了口气。 卢九娘感激地望向阮筝,她能嫁给卫启,又何尝不是一种福气呢? 安阳郡主是来送账本的,庄子和铺子上的账本每半年送一次,虽然如今卫平侯府都是她在管事,但总要让婆母也过目一二。 阮筝随便翻了翻,卫平侯府的资产还没有她的嫁妆丰厚,不过账目挺清楚,可见安阳郡主管家还是十分用心的。 她照旧夸了安阳郡主,又叮嘱卢九娘好好休息,等这对婆媳离开,才问云因:“珠珠呢?” 云因道:“二娘昨日陪着郡主去梵音寺走了一趟,回来就给累趴下了,晚食也没怎么用,一直睡到现在呢。” 阮筝又好气又好笑,“让她平日里不愿意动弹。” 如今家里就只剩下卫珍一个孩子,云因自然是爱若珍宝,偏袒道:“娘子还说二娘呢,您和宋娘子不是也不爱动弹?” 提到宋樾,阮筝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问道:“不是说阿姊前些日子着了风寒,好些没有?” 云因道:“奴昨日去看的时候,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毕竟岁数大了,俗话说得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精气神儿终究是没以前那么好了。” 阮筝点了点头,“扶我过去看看吧。” 前几日她要过去看望,宋樾却死活不肯让她进房,最后只能无功而返。 这会儿既然好得差不多,想必宋樾也没有理由再拦她了。 宋樾的住处原先离阮筝很近,后面卫琼离开平京,她便向阮筝要了停月斋位置最偏的一个角落,那儿正好有块地,可以给她种种草药什么的。 阮筝不止一次说过,这房间太偏僻了,但宋樾喜欢,她现在年纪大了,性情也古怪起来,就是不乐意旁人过来打扰。 没法,阮筝只能随她。 第310章 怪她 “阿姊?”她在外头唤了一声,不多时,房门打开,宋樾捂着嘴闷咳了两声,一脸无奈地看着她,“不是让你别过来吗?” 阮筝走近,好好端详了她的面色,皱眉看向云因,“不是说阿姊的病好得差不多了?这差的也太多了。咳嗽都还没好!” 云因嗫嚅两下唇瓣,道:“奴这就让人请郎中......” “行了行了,就剩几声咳嗽,你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断气儿了。”宋樾拍了一下阮筝的手臂,“你别怪云因,她是你身边的老人儿了,你冲她撒气算是个什么事。” 阮筝顺势挽了她的手,边往里走边道:“我可没有冲云因撒气,还不是阿姊你躲着我,身体是个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你说,我能安心吗?” 她扫了一眼布置得格外朴华清雅的屋子,皱着眉道:“我说给你拨几个人过来伺候,你也不要,你这事事亲力亲为,把我当什么了?就因为我把阿蕴送走,你就同我生分了不成?” “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你亲孙女呢。”她埋怨道。 宋樾被她这一顿说的哑口无言,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我什么时候怪过你了?” 阮筝道:“真没有怪我?” 宋樾没好气道:“都是快当曾祖母的人了,还净说这些不着四六的话!” 阮筝跟着笑起来,“我还以为你怪我不让你去琅琊呢。” “事情都过去了,况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宋樾不大想说这些,但阮筝仿佛没眼力见似的,道:“你知道我是为你好就成,你瞧瞧你这身子骨,这还没入秋就先着凉了,要是去了琅琊,别的不说,光半个多月的马车,就能让你一把老骨头散架。” 宋樾瞅她一眼,“你还没完没了了是吧?” 阮筝笑了笑,“说两句都不成,怎么,你还不服老?” 宋樾懒得搭理她。 云因在一旁面露怀念道:“两位娘子以前在闺阁的时候也老是像这样拌嘴。” 提起往事,宋樾神情有一丝恍惚,但也只是一瞬。 如果不是高家篡位,她又何至于沦落到家破人亡、远走清河的地步。 “阿姊。”阮筝望着窗牖外的小园子,笑了笑道,“你说,人要是可以一直活在儿时,该有多好啊。” 宋樾轻声道:“是啊。” 那个时候,她还是声名远扬的宋家才女,是宋家的骄傲,是连阮皇后都称赞过的高山雪莲。 阮皇后夸她品行高洁、性情孤傲,只恨自己没有儿子,不然,定要聘她为新妇。 宋樾的眼底浮现一丝波动,哀伤稍纵即逝,又恢复了以往的漠然。 其实她早已不记得旧人的面容,哪怕是自己的父母亲、兄弟,他们也都在岁月的长河中逐渐变得模糊。 但她始终记得那些话。 比如阮皇后的夸赞,比如阿耶在金銮殿上的痛骂,又比如阿娘阿嫂她们的绝望痛哭。 还有阮筝兄妹送自己离开时那一句“保重”。 宋樾抬眸望向面前的人,她的脸上终于有了苍老的痕迹,乌发难掩白丝,皱纹些许。 “阿听,你老了。”她喃喃道。 阮筝好笑道:“我也四十好几了,又不是妖精变得,怎么可能不老?” 宋樾眼角笑纹褶皱十分明显,叹道:“你小时候可是最爱美的。” 阮筝道,“阿姊,你可不能仗着我记性不好就胡说八道。” 宋樾看向云因,“你说,她小时候是不是很爱美?我记得,阿听那个时候还每隔半月用羊奶泡澡呢。” 云因点了点头,这个她也记得很清楚,“后面老太爷他们一个个去世,又匆匆忙忙嫁了人,娘子就再也没有用羊奶泡澡了。”她叹了口气。 阮筝道:“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 宋樾看着她,道:“阿听,我们都心疼你啊。” 阮筝也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宋家被灭了族,阮家元气大伤后,虽然保留了根基,但是不还是照样赔了个嫡女进宫? 当初的阮家虽是文武兼修,但要不是高家逼得紧,阮筝又何至于一个女郎,亲自上阵杀敌? 她可是阮家的玉璧明珠,阮皇后最疼爱的孩子。 “阿姊,别说了,都过去了。”阮筝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勉强,似在劝说自己,“你看我如今,儿孙满堂,不是很好吗?” 宋樾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儿孙满堂? 要不是高家,阮筝怎么会嫁给卫秉文?卫平侯府,听着倒是好听,实际上,卫家权势最高的时候,都还够不到阮家的脚跟。 要不然,卫瑾何必跑到边境去立功? 归根结底,不还是家族底子薄弱的缘故。 所以说啊,士族贵女只能高嫁,一旦下嫁,日后的孩子就要比旁人差上一大截。 不过,宋樾嘴上还是道:“先帝好歹还有些良心,让三郎去豫州当了几年的太守,他自己也争气。只可惜,京中没什么空缺,不然他怎么也不至于做一个小小的侍郎。” 阮筝笑道:“三郎这点本事,做个侍郎哪里就委屈他了?他若是能有卢大郎能干,我大兄自然尽心帮他。可惜他没有。” 卢大郎便是卢家主。 宋樾意味不明道:“郑玉翎的长子,确实是个优秀的。” 年纪轻轻便已经和阮符平起平坐了。 云因忽然提醒道:“娘子,您今日的药也还没吃呢。” 阮筝皱眉,摆了摆手道:“一顿不吃也不打紧。” 宋樾道:“怎么回事?你哪里不舒服?” 阮筝瞪了一眼云因,转头对宋樾道:“就是一些滋补的药,郎中说我有些气血不足,其实不打紧,我昨日也没吃。” 云因面露无奈。 宋樾明白云因是想让自己劝劝阮筝,她哪里是会劝人的性子?直接开始赶人。 “你也别赖在我这儿了,快回去吃药。等我风寒彻底好了,再去找你下棋。” 阮筝只好起身,一步三回头,宋樾笑骂了一句:“我还能跑不成?” 阮筝忍不住走回去,握住了宋樾的手,轻声道:“阿姊,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我不想……你走在我前头。” 旧人一个一个地离去,阮筝喃喃道:“这个世上,唤我小名的人没几个了。” 宋樾心口泛起酸涩,嘴角扯开一个笑,道:“放心吧。” 她走到门口,看着阮筝主仆二人离开。 云因担忧地望着阮筝,“娘子……” 阮筝脸上浮现怅然若失的神色,低低道:“你看,她都不肯说从未怪过我这样的话。” 第311章 人心 “娘子……”云因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温声道,“宋娘子也没有说怪你啊。很多事情,并不是我们想这样的,不是吗?” 圣人尚且都有办不到的事情,更何况她们还不是圣人,只是凡尘中一颗不大起眼的小沙粒罢了。 云因搀扶着阮筝,她今日特意没带上先帝所赐的龙头拐杖。 因为阮筝知道,宋樾不喜欢先帝,厌恶先帝,憎恨先帝,她也是一样的。 哪怕她心里清楚,没有高家,也有李家、王家,她姑父没有子嗣,又体弱多病,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几十年,到最后照样一片心血付诸东流。 高家不过是在那乱世之中最强横的逆贼。 当然,现在自然是不能这么说了,要说,皇位能者居之,要说太祖皇帝英明,势如破竹,开启了大魏盛世。 阮筝的脑海中如走马观花般浮现了许许多多从前的事情,那些她本以为早已忘却、实际上却还记得是分明清楚的过往。 亲人一个接一个的离世,曾经的第一高门也在豪强的挤迫中有了一道裂口。 风雨欲摧,大厦倾颓。 阿耶下葬的那日,阮筝不顾任何人的阻拦,一身麻衣,做出了令在场无数人都震惊的事情——她爬到了阮瑛的棺木上,苍白的脸几乎快要贴近父亲的面庞。 “阿耶!你睁开眼睛,你看看阿听啊!”压抑了好几日的情绪在封棺的那一刻终于爆发,年轻的小女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短短的几年里面,她几乎是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而现在,连阿耶都要弃她而去! 阮家的姻亲、族老无一不看得心惊胆战,又忍不住心酸流泪,“还不快把大娘子扶下来!” 在他们看来,阮筝是遭受了莫大打击后才会做出如此举动,但其实阮筝没有疯癫,她只想和阿耶说说话,她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面对面和阿耶说话了。 过了那一日,从小到大疼爱她的阿耶,便会成为一具白骨、一捧黄土。 族老要给阮筝灌下安魂汤,免得她又要阻止封棺。 吊唁的客人无数,有资格过来的,无一不是地位尊崇地大人物,或不是远离官场的名士,他们疼爱阮筝,但也绝不会让阮筝在这样的时刻闹出笑话。 阮筝是他们阮家的骄傲!族老们只恨她不是儿郎,否则,她一定能和大郎(阮符)一起,支撑起阮家的门楣! 阮筝被乳母紧紧抱在怀里,眼睁睁看着父亲的面容被盖上,封死……她忽然哭了起来,道:“金珠!阿耶还没有含珠!” 阮皇后陪嫁里有一颗极为罕见的金黄色珍珠,后面给了阮筝,她一直随身携带放在荷包里,“不要关!不要关!”她边哭边从荷包掏出那颗龙眼大小的珍珠,却被阮符给阻止。 “阿听。”阮筝愣愣地看着阮符,只见兄长对她微微摇头,阿耶并不是正常的寿终正寝,尸身、也就是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脆弱到了极点,又怎么还能含珠呢? 金珠滚落在地。 却没人敢捡。 阮筝闭了闭眼,眼泪如珠串扯断,滚滚而下。仆婢们很是担心,主君陪葬皇陵后,便一刻不停歇地守在娘子身边,生怕她做出什么傻事。 怎么会呢? 阮筝不为自己,也要为兄长、家族考虑。若是她也死了,阿兄在这个世上,便彻底没有亲人了。 阮筝让人煮了燕窝粥,去书房看望兄长。 可还未走近,她便听见了一道低哑至极的声音。 是兄长。 他哽咽道:“阿耶,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阮家千百年的祖宗基业,不会毁在我的手里。 阮筝站在廊下,用袖袍掩住了提灯。 风雨交加,雨水如注,从屋檐极速落下。 “把这个给郎君,不要说我来过了。”她低低道,不想再让兄长为她担心。 这是她在这世上,唯一骨肉相连的亲人了。 黑漆漆的天像是破了个大窟窿,倾盆大雨,飘湿了阮筝的袖衫。 “哎呀!娘子!” 里里外外几十个仆婢连忙烧水的烧水,熏衣的熏衣,阮筝躺在被窝的最后一个念头,便是——她绝不能,让陈留阮氏的基业就此倾覆。 这是她的家。 是阿翁阿耶给她打造的避风港。 是无数读书人心中的圣地门槛。 她不管百年以后的陈留阮氏会如何,她只知道,她不能让陈留阮氏的下一任家主,成为阮家的罪人。 后来,阮筝一意孤行嫁给了卫章,又一意孤行地向高四请命,甘罗十二年拜相,她又为何不能领兵打仗、身居高位? 高四卑劣,但她也不是什么好人。 她在很早很早之前,就窥见了高四眼中的温柔爱欲,就像是阴沟里的烂泥,黏腻又恶心。 他喜欢他,渴望她,甚至每一次的触碰都会令他回味许久。 哈哈! 阮筝每每想起,便觉得畅快不已。 当然,她并未觉得自己有那种把高四迷得神魂颠倒变昏君的本事,她倒也想让高四和高七这对亲兄弟反目成仇。 可惜,高四不是简单的人物。 饶是阮筝再喜欢自己的姑父,也不得不承认,在做皇帝这方面,高四确实比姑父有能力许多。 所以她摒弃了所有阴暗念头,她只要求一个能牢牢抓住权势的机会,她得帮着阿兄,稳住风雨飘摇的家族。 高四知道阮筝的心思吗? 当然知道。 可是他喜欢阮筝,愿意做出一些小小的退让。 这种喜欢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就逐渐但却,只会因为阮筝的优秀、耀眼,越发让人割舍不下。 所有人都不平,卫章哪里来的福气,能够将阮家的玉璧明珠摘到怀里。 高四和高七两兄弟更是嫉妒到发狂。只是一个在暗,一个在明。 阮筝有时候也会嘲笑自己,她最不喜玩弄人心,却偏偏在这方面有着极高的天赋,并付诸了行动。 她好几次想去看看阿耶,可是皇陵好远,离开一次很难不被人发现。她想像幼时一样在阿耶的怀里号啕大哭,想问阿耶,是不是人长大以后,都会变成自己所讨厌的模样。 阿耶,功名非我所愿,我只想你回来。 第312章 防备 外头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窗牖很快被打湿,好在仆婢关的及时,云因又叮嘱了下人把姜枣茶给煮上,到时候给每位主子都送一碗过去。 卢九娘那倒是先不用了,她如今的饮食都是按照阮筝和郑玉翎当年陪嫁的菜谱来的,太医看过,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早中晚、当季的吃食,都颇为讲究。 饭菜的香味传到屋里,云因进来便看见阮筝靠着隐囊,单手支着额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娘子,今日厨房做了一道八珍鸡,你上回不是说,还是咱们庄子上的鸡最好吃吗?奴今儿一早就让人送了几只过来。方才听九娘身边的人说,她吃了两小碗饭呢。” 云因有意让阮筝高兴,她上前搀扶阮筝,絮絮叨叨道:“今日这鸡汤和鸡肉都鲜嫩无比,一会儿二娘也来了,娘子正好和二娘一人一只鸡腿。” 阮筝笑了一下,“我又不是孩子了。” 云因道:“谁说只有孩子才能吃鸡腿的。” 说曹操,曹操到。 卫珍穿了一身杏色的襦裙进来,外头还裹了件披风,她唤了一声“大母”,仆婢连忙给二娘解开披风,又端来铜盆给她净手。 “这雨不大,却恼人得很。”卫珍道,“我往哪走,它就跟着我似的,净往我身上飘。” 阮筝被她逗笑,“今日刚好起了风,快坐下吧。” 卫珍净了手,漱了口,仆婢已经把碗筷都准备好,两个鲜嫩多汁的鸡腿也取出放在碟子上。 “先喝完鸡汤,看看胃口怎么样。”阮筝关切道,珠珠就是太瘦了一些,阿蕴身上的肉要是能匀给她一点儿,两个人就差不多了。 不过卫珍既不大爱运动,又吃的比较少。她要是像卫琼那样一口气吃一只鸡(仅限软嫩部分),也不至于这样纤细。 一小碗鸡汤下肚,鲜美的滋味从舌尖蔓延,身体都跟着暖了不少。 “甚好。”卫珍道,擦了擦嘴,顺便问起了宋樾的事儿,“听说大母今日去看了夫子?她的风寒好些了吗?” “好的差不多了,不过还是得多注意。” “是。”卫珍点了点头道,“大母也一样。”人老了以后,大大小小的毛病都会找上来,阮筝以前还在战场上留下过暗伤,后面调养好久,才没留下病根。 阮筝笑了一下,道:“我还没说你呢,你倒好,先说起我来了。” 卫珍抿嘴笑道:“那我日后每日早上打一刻钟的五禽戏。” 不能再多了。 阮筝拿她没办法,“随你吧。” 祖孙二人说到这,便安安静静地开始进食。 庄子上散养的鸡确实比外头买的要嫩许多,尤其是鸡腿的部位,肉被剔到碗里,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溢,鸡汤的鲜美和肉质的口感达到了一个完美的结合。 阮筝难得也吃了一碗多的饭。 云因见了十分高兴,心想,得多弄些山珍来给娘子换换口味,不然每个月都是这些菜,没有吃腻也要看腻了。 饭后,卫珍陪着祖母散步消食。 云因跟在两人后头。 今日有雨,自然去不了庭院,两人便顺着长廊走了一刻钟,说了些家常闲话,便各自回房了。 云因端来了姜枣茶,让阮筝好歹用几口,免得秋雨清凉,一不小心就着了寒。 阮筝依她的意思喝了小半碗,又想起什么,“对了,你记得给阿姊也送一碗过去。” 云因笑道:“奴记着呢,已经让人送过去了。” 阮筝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又陷入了沉默。 云因坐在了阮筝的教鞭,给她轻轻捏腿,柔声道:“娘子,您若是放心不下,我们就再去看看宋娘子,或者让她住的离咱们近一些。” 阮筝摇了摇头,“她不会愿意的。” 阮筝也不想做勉强宋樾的事情。 阿姊这一生,已经够苦了。 云因低声道:“娘子这些年,不比宋娘子好受。” 阮筝笑着摇头,“比这些做什么?那照这样说,天底下比我过的苦的人,多了去。我已经够幸运了。” 至少她的命运,绝大部分是掌握在自己手里。 而阮家,也保存了大半实力。 阮筝不敢想,若是阮家和宋家一样被灭族,她恐怕都不能像宋樾那样坚强地活下去。 她一个人在清河待了那么久、那么久。 云因迟疑道:“娘子,您为何不跟宋娘子好好谈一谈呢?” 她觉得宋樾跟阮筝之间应该是有感情的。 既然这样的话,有什么话是不能开诚布公地说呢? 阮筝望向云因,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她伸出手抚了抚云因的眉眼,不答反问道:“阿因,你还记不记得,乳母那个时候说你是几个人里面最天真的一个。” 云因讪讪道:“不记得了。” 阮筝笑,云因低声嚷嚷道:“娘子说这些做什么,奴的老脸都要丢没了。” 不过,云因也明白了阮筝的意思,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一会儿给阿镜递个消息,问问圣上身体可有好些。” 云因疑惑,“让二娘问神光公主,不是更方便一些吗?” 高琛或许会防着阮筝,但肯定不会对卫珍一个小女郎设防。 阮筝淡淡道:“神光知道的,阿镜一定知道,但阿镜知道的,神光就未必全部知晓。” 云因愣了一下,难不成五娘还会防着自己的亲生女儿不成? 这话她没有问出口,“奴一会儿就让人给五娘递消息。” 不止阮筝关心高琛的身体,还有许多人,也在密切关注着圣上的一举一动。 只是自从皇宫血洗过一次后,便很难再知道圣上的动静。 阮皇后收到姑母的消息时,高琛正好过来陪她一同用食。 现在天气凉下来了,阮皇后胃口好,倒是吃得挺多,高琛只用了小半碗饭,阮皇后便劝着让他多用一碗鱼汤。 “知道圣上为国事操劳,但也不能不在意自己的身子啊。” 高琛淡淡一笑,尝了几口鱼汤,便搁下了。 内侍撤去食案,为了以防别人知道高琛的饭量,所有的饭菜都倒在了一个桶里。高琛时常过来陪阮皇后用饭,也是打得掩人耳目的主意。 第313章 以庶 阮皇后见高琛用的不多,便也搁下了筷箸,道:“圣上胃口不好,想来也是膳房厨艺不够精进的缘故。我记得阿姑曾经陪嫁了好些祖传食谱,回头我让阿颜去卫平侯府借两个厨子过来,给圣上换换口味如何?” 士族底蕴深厚,是体现在方方面面的。高门嫁女,十里红妆,陪嫁不止金银珠宝、玉器田地,还有衣食住行各方面伺候的家仆。 一般而言,高门士族祖传的食谱,同书籍一样是向来不外传的,只有少部分疼爱女儿的人家,才会誊抄一份给女儿做陪嫁。 阮皇后的陪嫁里面没有阮家食谱,倒不是阮符不疼爱女儿,只是阮皇后当时自己不肯要,她宁愿自己吃的没有以前好,也不想便宜高琛。 高琛听阮皇后要为自己去向卫平侯府借厨子,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感动。他越发开始后悔早些年和阮皇后置气。 妻者齐也,正妻的地位和分量与众不同,是所有妾室加一块都比不了的。他当初怎么会鬼迷心窍,觉得林氏比阿镜恭顺百倍呢? 林氏当初或许是真的恭顺,可这么多年,也早就被宠爱迷失了心窍,渐渐忘记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她仗着生育了两个儿子,便打起了犯上作乱的主意,怕是巴不得他早些死,好给她的儿子腾位置。 高琛叹了口气,目光温柔地望着妻子,“阿镜,我们以后好好的,不吵架了,好吗?”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高琛怕是时日无多了,就连宋清也说,至多不过一两年的时间,这还是往好处想。若是再动肝火,情绪波动严重,恐怕一两年都熬不到。 高琛亏欠妻女许多,自然不想离开还带着遗憾。 阮皇后的目光落在高琛覆在自己手背的手掌上,她强忍着抽离的冲动,淡淡一笑道:“我什么时候跟圣上吵过架?” 高琛一愣,见阮皇后不认账,忍不住笑起来,也点了点头道:“对,我们没有吵架,以后也不会。” 谁跟他以后?阮皇后心中冷笑一声,迟来的深情比草贱。更何况,高琛这也算不得什么深情,无非就是觉得自己时日不多,子嗣无力,所以开始后悔以前的所作所为。 没有得到的东西是最好的。 高琛没有嫡子,就会一遍又一遍地想,如果自己有嫡子,精心栽培,悉心教导,是不是就不会落到现在后继无人的地步?神光一个女郎都能在阮符的教导下比几个皇子都要出色,若是中宫嫡子…… 可惜世上从来没有“如果、若是”。 别看高琛现在后悔不迭,可阮皇后当初要真生了太子,现在指不定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所以,现在不管高琛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打动阮皇后半分。 相信男人的话,还不如相信天上会掉钱。 阮皇后派颜女官去卫平侯府借庖厨,是为了正大光明给阮筝送消息。左右高琛也活不过这一年,就算是山珍海味,他又能吃掉多少呢? 高琛现在防谁都不会防阮皇后,用了膳之后,便继续回去处理国事。 太子割腕自尽之后,被高琛狠狠抽了几记耳光,又再三警告威胁,他若再这样没出息,别怪他不客气!高琛本就是小肚鸡肠之人,李愈办事再得力,可朝中又不是非他不可,太子若不想牵连“前岳父”一家,就只能老实一些。 自尽这事儿传出去也不好听,有损皇家颜面,高琛大手一挥改成有人意欲图谋不轨、行刺储君。旁人怀疑又如何?难道还敢跟高琛对着干不成? 朝中官员便是心里能猜出点什么,也不会宣之于口,至多不过是盼着太子早日伤好,继续参政。 安王和怀王,一个涉嫌谋害纪王,为证清白自囚于安王府;一个证据确凿,意图谋害储君,被高琛做了冷处理。 日子是一个过得不如一个。 当然,安王是不会坐以待毙的,他的岳父好歹也是高琛自小的伴读兼心腹,这几年参政又一直在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纪王暴毙身亡本就与他无关,只要运作得当,总能化险为夷。 更何况,安王和怀王最大的区别,就是父亲的疼爱。 一个是高琛从小宠到大的儿子,一个是高琛最不喜欢的儿子,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该怎么选。 也就是安王有腿疾,不然,太子之位又怎么可能落到顺王头上? 安王每每想到这,都难以抑制心头的不平。这也是为什么,纪王都死了好长时间,安王还是憎恨他的原因。 可以说,纪王毁了他的一辈子! 不过好在,安王妃快要临产了。 安王急于摆脱困境,他最大的底牌还是高隐,所以格外关注边境的情况。但若是一直被关在安王府,他又怎么能给高隐送信? 好在安王妃识大体,愿意牺牲自己,在稳婆的再三保证下,服用了很早之前就准备好的催产药。 一日夜里,经历了一天一夜疼痛的安王妃终于生出了个……女娃娃。 安王妃疼得几乎快要昏迷过去,但还是强撑着睁开眼皮,气若游丝道:“孩子,给我看看我的孩子……” 稳婆和屋里其他服侍的仆婢都不敢说话。 安王妃的陪嫁忍不住红了眼眶,一个劲抹眼泪,“王妃,您好好歇息……” 安王妃莫名不安,“孩子呢?我的孩子去哪儿了?!” “孩子好好的,你放心吧。”安王走进来,怀里抱着一个闭眼酣睡的小娃娃。 安王妃一眼就认出那是前两日侍妾所生的庶子。 安王早就和安王妃说过,倘若她生的是女儿,那就李代桃僵,先用庶子充作嫡子,等他成事以后,再拨乱反正。 当时的安王妃虽然心里不舒服,但为了夫婿,还是忍着难受答应下来。可现在……安王妃经历九死一生,险些难产大出血才生下的孩子,早已灌注了无数母爱的孩子,要成为侍妾之女,让她如何能忍受?! 安王妃眼泪滚了下来,哀求道:“夫君,妾身求你了,对外就说妾身生的是龙凤胎……” 第314章 换嫡 “不行!”安王冷冷道,甚至还用失望的目光看安王妃,“太医之前给你诊脉,脉案上记得清清楚楚,你怀的是一个孩子,怎么可能生出来两个?” 安王妃泪流不止,只好退而求其次道:“那、那让妾身看看大娘,那是妾身的孩子。” 安王语气不耐地警告道:“大娘是李孺人所生,虽然也是你的孩子,但大郎,才是你我的嫡亲骨肉。” 等天亮,安王就会让人把这个“好消息”送到宫里。 这是父亲的第一个孙子,他一定会喜欢的。 安王把儿子交给一旁的稳婆,沉声道:“给本王把嘴闭严实了,世子刚出生,你们要做的就是好生照料,若是让本王听见不该听的话……” 话未说完,一众仆婢跪下道:“奴一定好生照顾世子。” 世子两个字,像针扎一样让安王妃心脏骤痛。 安王离开以后,稳婆小心翼翼抱着孩子走近安王妃,柔声道:“王妃,您看世子多可爱啊……” 安王妃脸上浮现茫然的神色,好半天,忽然吃吃笑出了声。 热泪滚烫,流也流不完。 世子。 她竟然要把妾室的儿子,当作世子。 那她的女儿呢?现在在哪?是不是在妾室那里? 安王妃看向自己的陪嫁,后者连忙道:“大娘子不如大郎君健壮,这会儿乳母在后头给她喂奶呢。王妃放心,您莫要再哭了,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安王妃含泪点头。 她当然知道陪嫁仆婢的意思,她的女儿已经失去了嫡出的身份,她活在世上一日,才能护她一日,若是死了,岂不是白白给他人做嫁衣! 安王妃看向稳婆怀里的娃娃,眼中一闪而过杀意。 这个鸠占鹊巢的孽种! 安王把孩子抱过来,是让安王妃和孩子培养感情,不然哪一日高琛传召他们一家三口入宫,察觉出异样就不好了。 他也不怕安王妃对孩子下手,因为他知道就算安王妃心里不舒服,可为了大局着想,还是会忍下来。 很快,整个平京都知道安王妃生了个儿子。 安王猜的不错,高琛确实挺高兴的,大手一挥给孩子赐名高启,甚至还让安王夫妇抱着孩子入宫。 孩子不哭不闹,眉眼间还隐约有点高琛的影子。 安王玩笑道:“儿臣的嫡长子,比儿臣还像阿耶,日后阿耶可不能疼他多过儿臣。” 高琛笑骂道:“都是当爹的年纪了,还跟孩子争风吃醋!” 安王笑道:“我便是做了祖父,也还是阿耶您的儿子啊。” 高琛抱着乖巧的孙子,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神光公主笑道:“阿耶这段时日一直为国事操心,难得见您这样高兴。” 高琛确实挺高兴,但怕女儿吃醋,笑道:“等你日后生了孩子,阿耶也是照样疼爱的。” 神光公主和阮十郎的婚事定在了明年的八月,最起码还有大半年呢。 神光公主语气微恼道:“阿耶胡说什么呀?”然后便像是羞臊一般,招呼都不打一声地掩面离去。 高琛无奈道:“这孩子。” 一直到用膳,高琛才把孩子交给乳母。安王夫妇陪同高琛一起用膳。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好的缘故,高琛难得吃了快一碗饭。 他想着纪王暴毙身亡的原因迟迟未能查明,或许真的和安王没有关系罢? 高琛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开始对儿女心软。他望着孝顺恭谨的儿子儿媳,沉吟半晌道:“你也是做父亲的人了,日后要更加沉稳才行。这样吧,朕交给你一件差事。” 安王心中一喜,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保证道:“阿耶尽管吩咐,儿臣一定竭尽所能!绝不给阿耶丢脸!” 高琛微微颔首,后面乳母把吃饱了的小世子抱过来,高琛接到怀里,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一丝笑容,道:“大郎就留在宫里吧。” 安王妃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安王已经答应道:“只要阿耶不嫌弃大郎吵闹。” 高琛笑道:“大郎可比你小时候乖多了。” 他心情好,摆了摆手道:“你也去见见你阿姨吧。” 时下庶子对亲生母亲的称呼是阿姨,但高琛以前疼爱两个儿子,也宠着林贵妃,就默许他们,甚至二皇女都喊林贵妃“阿娘”。 安王也习惯了。 这会儿听见“阿姨”两个字,显然愣了一下。 高琛看他一眼,“怎么?” 安王连忙低下头,明白过来母亲是彻底遭了父亲的厌弃,要不然……怎么会让阿娘这样没脸? 安王夫妇离开后,高琛又抱着小世子逗弄了一会儿,才把他交给乳母。 贴身伺候的内侍见圣上心情不错,便大着胆子道:“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喜欢黏着父母,但小世子却跟圣上格外投缘,想必也是知道您疼爱他。” 高琛叹了口气。 他确实挺喜欢高启,但—— 他时日无多,便是想要好好栽培孙子,也是有心无力。 若他还能再活个二三十年,又何至于为此心烦? 不过,孙子的出生让高琛看到了一丝希望。 有了这个孩子,或许,朝臣们也不会太过反对另立储君。 通过割腕自杀这件事,高琛是彻底厌烦了太子,即便朝臣多次提起,该给太子重新安排一个太子妃的人选了,他也只当听不见。 老三不是喜欢李大娘子吗? 那干脆就永远都不要娶别的女人!高琛不无冷酷地想。 圣上留下安王世子的消息传到宫外,卫珍第一反应便是—— “大母,圣上想要废储?” 高琛的喜恶太过明显,很难不让人猜到他的心思。 卫珍皱了皱眉,如果高琛来一招釜底抽薪,立安王为储君,他又有了儿子,大臣们恐怕不大会反对。 若是这样,太子和怀王就都没戏了。 谁料,阮筝喝了口茶,不紧不慢道:“安王世子并非安王妃所出,以庶换嫡,欺君之罪。” “放心吧,安王做不了太子。” 第315章 棋局 安王世子并非安王妃所生?那是谁生的? 卫珍脑海闪过无数个念头,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是......安王侍妾所生?” 安王妃不是袁氏,安王也不是卫平侯。 安王为何会心甘情愿换掉嫡出?自然是因为不论孩子的母亲是谁,父亲只会是他。 虽说自古以来都是重嫡子的多,但若是没有嫡子,庶子不也是自己的儿子?更何况,安王妃又不是不能生,日后再多努力就是了。 安王现在只是急需一个嫡子,来换取高琛的看重,这才铤而走险,以庶换嫡。等到大功告成的那一日,若安王妃能再给他生一个聪明伶俐的嫡子,安王自然不会让区区庶子做自己的继承人。 卫珍微不可查地皱起眉头,淡淡道:“他就不怕安王妃心生怨恨吗?” 阮筝好笑道:“就算她怨恨又怎样,照样得为了顾全大局而忍下这口气。”要不然呢?事情一旦暴露,安王落不到半点好处,难道安王妃连同她得娘家,就能独善其身不成? 安王妃知道安王一直图谋皇位,这未可厚非,哪个男人没有野心?可他竟然能为了前程牺牲自己的女儿! 本该千娇百宠的嫡长女,却成了庶出! 今日他牺牲的是女儿的身份,来日呢? 安王妃心冷不已,算是彻底看透了自己的夫婿,可即便如此,她也无计可施。夫妻一体,他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安王妃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娘家和女儿考虑。 一个是生养她的,一个是她生的,不论哪个都比安王重要。 卫珍道:“那照这样看来,安王妃是不会背叛安王的了。” 阮筝笑道:“自然不会。” 安王夫妻不像纪王和纪王妃,他们两个成亲之后好歹也有过一段浓情蜜意的时候,再加上安王妃出身士族,又为安王生育子嗣,两人之间不仅有感情,还有利益关系。 如今只是调换了两个孩子的身份,又没有危及性命,安王妃怎么可能为此背叛自己的丈夫? 阮筝看着愁眉不展的孙女,提醒道:“不是所有人都适合用挑拨离间的计策,你要动脑子想想,安王为什么要调换孩子,从根源上想办法解决问题。” 卫珍一愣,被祖母一点拨,脑海中的杂乱思绪顿时如大雾散尽。 安王最怕的应该就是高琛发现孩子调换的真相。 重要的是真相,而不是从谁那里得知。 卫珍眼眸微亮,看向阮筝,“大母,您是怎么知道的?” 阮筝笑了笑,又喝口茶,才不紧不慢道:“财帛动人心,安王和安王妃身边伺候的家生子,上有老下有小......” “所以他们就被您收买了?” “自然不是。”阮筝道,“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急性了。” 卫珍苦笑一声,无奈道:“大母,您就别逗我了。” 云因在一旁笑眯眯道:“二娘,家生子,便是子子孙孙都是主家的下人,是不会轻易叛主的。娘子从一开始就没有想在安王和安王妃的身边人下手。倒是安王的那些侍妾,虽是清白出身,可没什么家底,身边的下人也从府里从外头采买来的。” 卫珍恍然大悟,心道:难怪这些年来,卫平侯府从来步去外头采买下人。 虽然说家生子也不一定全都是忠心耿耿的,但他们一家老小的身契都在主子手里头,多少会有些顾忌。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御下手段,若是厉害的主子,不用身契,底下人也照样忠心信服。 卫珍忙问道:“那大母,您觉得应该什么时候揭穿安王的欺君之罪呢?” 阮筝微微一笑,“最起码也要等圣上准备改立储君。” 卫珍面露迟疑,“圣上若是下定决心立安王为太子,恐怕步会因为这以庶换嫡的事情,轻易改变主意吧?” 阮筝道:“若是圣上知道,安王勾结魏王,你觉得他还会立安王为太子吗?” 屋里烤着炭盆,卫珍的后背却莫名生出一丝寒意。 这一环接一环,就算高琛再疼爱安王,都不可能对他有任何心软了吧? 卫珍不由心生敬佩,她的心思跟大母的计谋比起来,可以说是不值一提了。 “你等回头,挑个时间把这件事透露给怀王,他经受打击之后,只会把你当作救命稻草,牢牢抓在手心。”阮筝道。 卫珍低下头,恭敬道:“孙女明白了。” 她见祖母茶盏中的茶水快要见底,起身准备再沏上一杯,就听见外头有人唤云因。 云因走了出去,很快又回来,与阮筝对视一眼,笑道:“宋娘子往这边来了,想必是要与您一块下棋呢。” 卫珍见状便道:“那孙女先退下了。” 阮筝颔首,“去吧。” 云因把茶水倒干净,吩咐底下人重新烧水,阮筝想起什么,道:“把那一套粉桃色的琉璃杯盏拿出来。” “是。” 阮筝一共就三套琉璃茶盏,摔了一套,还剩下两套。云因还以为这两套的结局就是压箱底,不会再拿出来用了。 她小心翼翼抱出一个锦缎盒,取出色若桃瓣的琉璃茶盏,美丽而梦幻的颜色,几乎没有哪个女人会不喜欢。 云因想起来,宋樾还未出嫁之前,时常到阮家做客,阮筝便是用的这套茶具招待的她。 这物件贵重,云因没有假手于人,亲自洗干净,再用滚烫开水烫过两遍,才用帕子轻柔拭去杯身的水珠。 等她端着泡好的茶水进屋,阮筝和宋樾已经相对而坐,双方手执棋子,一个面色凝重,一个漫不经心。 阮筝棋艺不精,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的事实,所以她也没想着能从宋樾手中讨到几分便宜。 但是......再怎么不精,也不至于一炷香的功夫都没有,就被杀了个片甲不留吧! 第316章 隐晦 阮筝深吸一口气道:“我渴了。” 云因连忙奉上茶水,一人一杯。 宋樾看见记忆之中分外熟悉的琉璃茶盏,有片刻失神,她接过来,尝了一口。 云因笑眯眯道:“秋日干燥,奴特意煮了些甜梨水儿,给两位娘子润润嗓。” 阮筝不大爱喝,但也还是捧着茶盏,假装忙碌的样子。 宋樾没好气儿,笑骂道:“自己技不如人,还不服输。” 阮筝道:“我没有。” 宋樾剜了她一眼,道:“没有,摆着张臭脸给谁看?” 阮筝一噎,颇有些被揭穿后的恼羞成怒的意味,“谁叫阿姊不让我的!我都一把年纪了,还这样欺负我!” 屋里头的人都愣住了。 云因最先扑哧一下笑出声,宋樾无奈中又流露出一丝恨铁不成钢,“还说自己一把年纪,我看你也就跟阿蕴一般大!” 阮筝扭过脸,不说话。 宋樾只好道:“我哪里欺负你了,我都留了好几个破绽,是你自己没发现,这输了就翻脸!你看看你,像不像话?” 阮筝半信半疑,瞅了眼棋局,嘟囔道:“阿姊一向最狡猾了,我哪知道这些破绽,是不是故意引诱我掉入陷阱的。” 宋樾忍不住打了她一下。 “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那阿姊破局给我瞧瞧,我就知道下回怎么走了。” 宋樾气笑了,把手中的琉璃茶盏递给云因,“你还得寸进尺了是不是?” 云因笑道:“还不是有您宠着娘子。” 她重新倒了一杯梨水,小心放在宋樾的手边,感叹道:“娘子亲近的人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宋娘子就是其中一位。依奴看,娘子先前不让您去琅琊,指不定还藏着私心,三娘就算寂寞,也不缺朋友,可娘子在这府里,有些话也只能同您......” 阮筝道:“你这老婆子的话是越来越多了!” 云因及时住嘴,摇了摇头道:“哎,老了,招人烦了。” 阮筝一口气噎着上不去下不来,只能哼出一声,准备收拾了棋子,再来一盘。 宋樾道:“不是让我教你破局?” 阮筝这下高兴了,道:“阿姊,把这琉璃茶盏送你,你干脆让我赢一局。” 宋樾哼笑一声,拾起一颗白子,对阮筝道:“我要是你,就会下在这,扼住我的命脉,叫我有所顾忌。” 阮筝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宋樾继续拾白子,给阮筝示范她到此错在哪里,“你后面大抵是反应过来了,想要逼我一把,但又不够狠心,只堵住了我的去路。” 她笑了一下,“阿听,这是远远不够的。” “棋局似战场,你看,你就是太过妇人之仁。若是在战场上,心软的下场只有一个。” “那就是——死。” 吧嗒。 棋子落下。 宋樾教她,“你要下在这,直接断我后路,叫我无路可走。” 阮筝捧着茶盏,面色平静。 “棋局似战场,但也要看跟谁对弈。我知道阿姊会让我的。” “……”宋樾一时哑口无言,发出短促的一声笑,“你啊你。”她摇了摇头,“都说大娘和二娘像你,可我觉得,阿蕴才与你性情一模一样。” 说到几个孙女,阮筝的神情微微柔和下来,“阿蕴……她只要不在琅琊闯祸,我就谢天谢地了。” 宋樾不觉得卫琼会闯祸。 阮筝忽然叹了口气道:“倒是阿希,她也没比阿蕴她们大多少,要是在边境有个三长两短,教我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我真是——” “说什么晦气话!”宋樾打断道。 阮筝嘴角多了一丝苦涩,喃喃道:“阿姊,你不知道我那时听说阿希被蛮夷掳走的心情,心脏都仿佛不会跳了。我本来就亏欠这个孩子,她又懂事又贴心,明明没多大,但却能把弟妹照顾得很好……” “你后悔了?”宋樾问,不知道是不是凉了的缘故,入口的梨水似乎没有刚开始喝的那么清甜了。 “后悔?”阮筝低语道,“不、我不后悔。”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只是从中小小推了一把。” 宋樾淡淡道:“也是,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又怎么肯甘愿继续从前的生活?命运,便是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才算是不枉费活一场。” 她安慰阮筝道:“放心吧,大娘后面不是安然无恙地逃回来了吗?她是个福大命大的孩子,不会有事的。” 阮筝叹道:“她是逃回来了,但大魏和蛮族的仗还没结束。再拖下去,粮草不足,我们又能占到什么便宜呢?” 宋樾道:“你操心的也太多了,难怪这几年老的这么快。” 阮筝:“……” 她没好气道:“阿姊,你这个人真扫兴!我正难过呢,你还要往我心口扎刀子!” 云因低头偷笑。 宋樾眼底流淌着一丝笑意,卫琼那蛮不讲理的模样,与阮筝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让人实在没办法不心软。 宋樾不再教学,而是慢慢把黑白棋子拾了起来,让棋盘重新回到最初。 “阿听,你为了大魏殚精竭虑,可高家又是怎么对你,对五娘的,你都忘了不成。” 阮筝沉默许久,好半天才道:“我没忘。” 她微微垂眸,道:“阿姊,你不知道,我从前有多么想杀了高四。我恨他,甚至高七出现在我面前,我都恨屋及乌,觉得他面目可憎。” 他们凭什么觉得,谋朝篡位、伤害了她的亲人以后,她还会既往不咎与他们谈情说爱? 高四恶心,高七同样是帮凶。 “我以为,高四死后,我会渐渐淡忘年轻时候的事情,大家恩怨两消,死后再不复相见。” “但是没有。大娘回来以后,我又一点一点想起了过往,那些我不愿意回想的事情。我真是厌恶透了高家人,高四以为,让阿镜做皇后,我和阿兄就会一直给他们高家卖命?” “做梦!” 阮筝的语气激动起来,面色薄红,喃喃道:“我拿高四没办法,还不能对高琛和他的儿子下手吗?” 宋樾道:“所以你想扶持神光公主。” 阮筝道:“不行吗?阿镜没有儿子,我偏要神光登基,让大魏日后每一个皇帝的身体里都流着我们阮家的血!” 宋樾眉目渐松,低声道:“这样未免太便宜他们了。” 阮筝苦笑道:“那能怎么办呢?起干戈、动兵力,受苦的又是百姓。” 她看向宋樾,“我记得,宋伯父生前最大的心愿,便是百姓安居乐业。” 阮筝的姑父是仁君,宋家主把开创盛世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他身上。 所以他痛斥高四逆贼!声声泣血、字字珠玑! 他愿意以身殉国!同陛下一起死! 想到父亲,宋樾脸上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第317章 博弈 尽管已经过去几十年,但那段血腥而慌乱的过往依旧历历在目。 宋樾的脸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她听见阮筝道:“阿姊,你还记得我和大兄送你离开平京的那一日吗?” 记得,怎么不记得? 那一日,她从风光无限的高门贵女沦为丧家之犬,甚至连平京都待不得,只能匆忙远赴清河,苟活于世。 她的父亲血溅朝堂,成全了与陛下的君臣之情,保住了宋氏清名,却全然不顾家中上上下下几百口人。 “我自小敬仰宋伯父,姑父也曾私下同我喟叹,满朝文武,宋卿乃是铮铮傲骨第一人。”阮筝低语道,声音几不可闻,“可我望着你漂泊离去,却没法不怨他。” 他是全了身后名,可家中老小怎么办呢? 彼时阮家也受到了重创,阮符兄妹不得不扛大梁、护家业,阮筝不是没想过保住宋家的妇孺,哪怕将他们送的远远的,也好过手起刀落,没了性命。 “阿听。”宋樾神情平静,甚至有一丝温柔,“你不要自责,我知道,你为了宋家的事情向高家兄弟低头。”只是终究无能为力罢了。 宋樾感念这份情谊,因为在当时,哪怕她的外祖一家也怕惹祸上身,避之不及。唯有阮符兄妹,自身难保,还想着救他们。 宋樾望着面前的人,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像是隔着重重年月与当年的自己四目相对,神情怅然,又像是渐渐释怀。 “我刚到清河那会儿,日日噩梦惊醒。我梦见阿耶铿锵有力的怒斥,梦见阿娘、阿嫂的眼泪,他们拼命朝我靠近,想把阿生交到我手里。” 阿生是宋樾刚满周岁的侄儿。 是宋家的嫡长孙。 阮筝的眼眶蓦地一红,近乎仓促地放下手中的茶盏,用帕子摁了摁眼角渗出的湿润。 宋樾似未察觉,继续道:“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夜半惊醒,空荡荡的屋子,只有我一人。” 丧家之犬。 逃奴。 从未想过的字眼,竟有朝一日会用在她身上。 “我日日夜夜地想,或许,我不该逃离,我应当同家族一起覆灭才是。这样我也不至于孤苦伶仃,我是家族的罪人啊!只要我活在世上一人,旁人提起宋氏,便是苟且偷生的名声!” 她语气激动起来,带着莫名的、刻骨的恨意。 泪水夺眶而出。阮筝颤着声音道:“阿姊,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宋樾笑了笑,情绪在转瞬之间变得平静,平静得像是风暴来临的前夕。 “后来,我收拾阿耶阿兄的旧稿,那是我能保留的他们仅剩不多的遗物。我从字里行间,窥见了阿耶忠君忠义的赤胆,窥见了阿兄为国为民的忧心。” “我开始原谅阿耶。” 宋樾喃喃道:“我想,阿娘还有阿嫂他们,也是心甘情愿赴死的。” 只有她,苟且偷生。 只有她。 宋樾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她背叛了家族,是家族的耻辱,是父亲的污点。 她无颜苟活于世。 “不、不是的。”阮筝摇头,“阿姊,不要说了。” “你听我说完罢。” 宋樾微微一笑,继续回忆道:“我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放过的自己,我把仇恨全部转移到了高家人的身上,你一定不相信,当我在清河看见高八娘和安阳郡主,我竟然生出了要她们去死的冲动。” 高八娘就是安阳郡主的母亲,在大魏立国之后,她被封为公主,虽然只是先帝的庶妹,但因为性情讨喜,所以连带着女儿也被封了郡主。 阮筝淡淡道:“我若是你,也是一样的。” 宋樾笑起来,点了点头,继续道:“不过,你说的对,百姓终归是无辜的。富贵与他们无缘,却还要承担不属于他们的罪孽。” 阮筝心头大石终于落地。 宋樾抚了抚她的眉眼,轻声道:“我原以为,高家兄弟会因为你而内讧,没想到,即便是高隐,对你的感情也不过如此啊。” 阮筝低头一笑,“是啊。所以不管你们说卫秉文如何不好,如何的配不上我,我都觉得,他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合格的父亲。” 他比这世间任何男子,都要适合她。 宋樾问:“你爱过他吗?” 阮筝顿了顿,好半天,才轻轻嗯了一声。 “阿姊,他比高少弦好。” “他愿意为了我,得罪高四。” 宋樾愣了一下,似没想到阮筝会说出这种理由。 她望着阮筝,鼻头蓦地一酸。 几十年了,自从分别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阮筝意气风发、明亮耀眼的模样。 她活在回忆中折磨自己,阮筝又何尝不是? “你对卫秉文的要求竟然这么低。”宋樾笑起来,边笑边流泪,“你曾经,可是跟陛下娘娘说,要嫁天下第一好的男子。” 阮筝低下头,苦笑道:“大言不惭,你倒是还记得清楚。” 宋樾的笑声停止,抹去眼泪,淡淡道:“也是,当初除了卫秉文,也没有第二个人愿意为了你得罪高家人。” 就算是亲戚也一样。 明哲保身,人之本性罢了。 说了好些话,宋樾脸上流露出一丝疲惫,她摆了摆手,拒绝了云因的搀扶。 “阿听,你要答应我。”她低声道,“除了神光公主以外,不能再让高四有任何香火。” 这是宋樾最大的让步。 阮筝起身,被她摁住。 “你答应我。”她目光炯炯,一瞬不瞬地盯着阮筝。 “我答应你。”阮筝道。 宋樾笑了,点了点头,扶着门框慢慢走了出去。 高家人都该死。 都该死。 她嘴角笑容扩大,仿佛已经看见血流成河的画面。 宋樾走后,阮筝也像是被抽走了身体里所有的力气,疲惫不堪地靠着隐囊,神情怔怔,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 “娘子……”云因心疼道。 “你看,互揭伤疤的下场,就是两败俱伤。”阮筝道。 云因低声道:“宋娘子她……” “没事了。”阮筝道,“让我歇一会儿吧。” 她好累。 第318章 胜了 初冬的第一场雪来临之前,边境终于传来好消息。 ——魏王生擒蛮夷皇子,卫瑾一箭射穿蛮夷将领的眼睛,郭副将等人杀敌无数。 ——我军士气高涨,势如破竹,大获全胜。 这次送来的好消息一个接一个,不止卫瑾出了大风头,还有许多士族子弟,也立下大大小小的功劳,可以说是百花齐放。 唯一不大好的消息,大概就是高琛的心腹,吴庸吴监军,被蛮夷人的大马踩成了烂泥。 当时情况紧迫,也没法给他收尸。 魏王派人送到平京的信里说明了此事,并没有什么诚意的告罪,令高琛胸口不断起伏,长臂一扫,挥落书案所有的东西! 欺人太甚! 抱着儿子过来看望父亲的安王看见眼前一幕,心里咯噔了一下。 好在高启争气,粉红粉红的小嘴巴发出了哼哼唧唧的声音。 高琛目光看过来,安王立马愁眉苦脸道:“阿耶,大郎醒了以后就要过来找您,谁抱都不行,非得要您。” 怀里的孩子顺势而为发出假哭声。 眼泪没几滴,但嚎得倒是可怜。 高琛面色稍稍缓和,但仍旧不大好看。 他接过孙子,说来也奇怪,高启到了他怀里,还真就乖乖地不闹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瞅着高琛,忽然咧嘴一笑。 晶莹的唾液顺着嘴角流下来,高琛拿了柔软的帕子给他擦干净,夸道:“好孩子。” 安王松了口气,对这个庶出的长子也是越来越喜爱。 安王躬身把地上的奏疏都一一拾起,在父亲面前不敢耍心眼,老老实实放好,孝顺道:“阿耶,您莫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动怒,以免伤了身体。大郎还等着长大孝敬您呢。” 高琛冷笑一声,捡起其中一本奏疏,扔到安王怀里。 “不相干的人?你自己看吧!” “……”安王屏住呼吸,翻开匆匆扫了一眼,诧异道,“吴庸死了?” 高琛冷笑道:“是啊,这么多人都没有死,就朕亲自派去的监军出了事。” 安王皱眉道:“难不成,是魏王……?” 高琛没有说话,面色阴沉沉,看着格外吓人。 怀里的高启“啊啊”叫了两声,高琛低头看他,见他实在乖巧,忍不住心头一软。 他若真能看见孙子长大,就好了。 安王试探道:“阿耶,魏王打了胜仗,封无可封,日后岂不是更加目中无人?” 高琛道:“是啊。” 安王窥着父亲的面色,低声道:“幸好他没有子嗣,不然……” 提到子嗣,高琛眸色一暗。 高琛在边境多年,就算有子嗣,恐怕也是瞒天过海,保护得严丝合缝。 高琛也是男人,男人再了解男人不过,就算他爱阮皇后,两人青梅竹马,不也照样没有耽误他临幸别的女人吗? 他可不信高隐会为了年少时的一段感情,守身如玉一辈子。 男人什么最重要? 当然是子嗣。 高琛闭了闭眼,他最后再给高隐一次机会,若他这次回京,将兵权上交,他们叔侄还能如以往一般和谐共处。若他不交…… “圣上!”外头传来内侍的声音,急急忙忙,“林贵妃病重,只怕是不好了!” 什么? 安王面色大变,厉声道:“你胡说什么?”他阿娘的身体一直都很好,上次去翠屏殿,都没什么大问题。 高琛皱了皱眉,把孩子交给乳母。 安王哀求看向父亲,“阿耶……” 高琛道:“朕随你过去看看。” 林贵妃既然不好了,那孩子自然不能跟过去。 安王原本还想让母亲见一见孩子,毕竟这么久了,母亲连孩子一面都没见过。但高琛心里,妾室和孙子,肯定是孙子重要,要是林贵妃把病气过给高启,让孩子生病了怎么办? 安王只能忍下担忧。 以林贵妃的身份,还不够格让太医令过来给她看病,高琛似乎也没有这个意思,安王心里不舒服,尤其是看见母亲气若游丝地躺在床榻,嘴里念着:“大郎、二郎”,眼泪更是控制不住涌了出来。 “阿娘!”安王扑到床榻前,跪了下来。 林贵妃瘦的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脸颊苍白无比,看上去精神恍惚,就连自己的亲儿子,也是好久才认出来。 “二郎……” “阿娘!阿娘你看看我!我是二郎!”安王握住了母亲的手,眼含热泪。 他一直都是个孝顺的孩子,可林贵妃却因为纪王的死怨恨他,怀疑他,所以母子二人才会愈走愈远。 林贵妃轻轻唤了一声“二郎”,目光越过他,落在高琛身上。 “圣上……” 高琛叹了口气,问身边的宫人,“太医怎么说?” 侍奉林贵妃的宫人跪在地上,额头紧贴地面,声音颤抖,隐隐带着哭音。 “太医说,娘娘忧思郁结,是心病……怕是不会好了。” 宫人抬起头,满脸泪水哽咽道:“圣上,娘娘日日夜夜都在为您和皇后娘娘祈福,宁愿自己减寿,换圣上和皇后身体安康。” “够了。”林贵妃阻止道,声音轻的仿佛一碰就碎的瓷器。 高琛看着自己宠爱多年的女人,面上不无动容。 “阿雪。” “圣上。”林贵妃流着泪,轻声哀求道,“臣妾此生,能侍奉您,是一大幸事,唯一的心愿,便是大郎和二郎……求您,一定要查出谋害大郎的凶手,还有……二郎……” 安王连忙道:“阿娘,我在这里!” 高琛叹了口气道:“你好好养身子,莫要多想……你放心,朕会照顾好二郎的。” 翠屏殿满是浓重药味儿,高琛没有久留,很快就走了。 安王泣不成声,“阿娘,阿娘。” 林贵妃叹道:“别哭了。” 安王愣愣地看着母亲,林贵妃不再“气若游丝”,虽然闭着眼睛,但怎么看都不像是快死了的人。 宫人连忙上前,低声道:“二郎,娘娘身体是不好,但远没有到那种地步……娘娘是为了您着想。” 为了他? 另一边,高琛对着绢帛诏书,几次提笔,几次停顿。 第319章 装的 “四个儿子里面,你阿耶最喜爱的就是你。从前,你身体不好,你阿耶怕大臣拿祖宗规矩说事,这才选了老三,如今你有了嫡长子,后继有人,他自然想着......” 安王打断了林贵妃的话,“阿娘,这跟您装病又有什么关系?” 他面色不大好看,有种被耍了的憋屈,偏偏面前的是自己亲娘。这火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面色能好看就有鬼了。 林贵妃幽幽道:“我还不是为了你,若不使上苦肉计,你阿耶只怕还要犹犹豫豫不知道多久,难道你想等他死——” “阿娘!” 安王厉声打断,霍然起身,呼吸微微急促,袖中的手掌紧了紧,隐忍道:“朝臣大事,自有阿耶定夺,这样的话,您日后不要再说了。” 妄议储君之位也就罢了,竟然还敢揣测父亲的病情! 安王险些一口血呕出来,咬牙低声道:“阿娘,隔墙有耳!”别说父亲的身体现在看着没什么大问题,就算真的不好了,那也还没有轮到他掌权的时候! 安王心知肚明,就算他是阿耶最疼爱的孩子,那也得是在没有触碰阿耶底线的基础上!他若是敢表现出自己觊觎皇位的野心,阿耶一定容不得他。 有时候,“我愿意给”并不代表“你能自己拿”。 安王简直无法理解母亲的想法,她难道是觉得自己已经是十拿九稳了吗?别说他还没有成为储君,就算是储君,也还有被废的可能,看太子就知道了! 阿娘以前明明是再小心不过的人,怎么自从纪王被关禁闭开始,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安王深吸一口气,“阿娘,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要做,好好养病就是帮我了。” 最后几个字被他加重语气。 他是理解不了林贵妃,毕竟从阮皇后不可能生出皇子以后,林贵妃就坚信,她的长子会继承皇位。 安王觉得林贵妃变了,是因为她这么多年来的苦心经营一朝成空,她开始意识到,自己儿子的地位其实并没有那么稳固。 林贵妃没办法接受这种事实。 她一直把阮皇后当作自己的手下败将,高门贵女又如何,还不是处处不如她?这种优越感,支撑着她过了一年又一年,是林贵妃在这个深宫最大的慰藉。 直到纪王出事,从失去高琛的看重,到后面被废为庶人、暴毙身亡,每一件事都在摧毁着林贵妃的自信心。 她的支柱没有了,她的依靠也没有了! 所以,心病是真的。 林贵妃愤怒地看着儿子的背影,“二郎!”他怎么能这么跟自己的亲娘说话?难道说,大郎真的是他害得不成?! 安王没有再理会母亲,只吩咐宫人好好照顾林贵妃,如果有什么事就派人告诉他。 “二郎!”短促的呼唤声被抛之脑后。 安王以为,以林贵妃的手段,至少能把翠屏殿管得滴水不漏。但他没想到,他前脚刚走出翠屏殿,后脚就有人把翠屏殿发生的事情汇报给了阮皇后。 惊鸿殿。 阮皇后母女俩,一个染着指甲,一个翻着史书,听到底下人的回报,也没有什么大反应。 过了许久,阮皇后等的都快昏昏欲睡,终于听到颜女官说:“五娘,好了。” 神光公主凑过来看了一眼,赞扬道:“阿娘手指生的好看,上什么颜色都好看。” 阮皇后懒洋洋靠着枕头,欣赏着刚染好的粉色指甲,这颜色还是太浅了,不过胜在粉嫩通透,不张扬。就算高琛看见,恐怕也只会以为是她指甲原本的颜色。 “等以后,我要弄大红色的指甲。”阮皇后道,她就是喜欢浓烈艳丽的颜色。 神光公主点了点头,阿娘就这么点要求,她肯定什么都满足她。 颜女官无奈地看着这母女俩,嗔怪道:“五娘,殿下明年就要出嫁了,你做母亲的,好歹也整理整理她的嫁妆。”就算是做做样子也好的,免得高琛觉得她连自己女儿的婚事都不上心。 神光公主继续看史书,头也不太道:“还有大半年呢,不着急。” 成亲,是不可能成亲的。 既然如此,也就没有必要为不可能的事情费心。 阮皇后看着女儿,忽然想到了自己备嫁的那几年,也是这样的事不关己,冷漠淡然。 女子的嫁妆是从一出生就开始准备的,尤其是大户人家,少说得准备个十来年,才能把女儿嫁人之后用到的所有东西都准备齐全。 阮皇后用的木床、软榻、凭几等物件,就是阮家用了上好的百年木料,请最好的工匠打造了整整一年多才打造出来。 高琛可以把二皇女随随便便下嫁给了一个大臣之子,嫁妆婚礼也只是按照普通皇女的规制,但神光公主好歹是嫡出的公主,又是下嫁阮家,自然不能敷衍。 阮皇后用过的东西肯定不会拿给女儿,就算神光公主不嫌弃也不行,她的东西,等她死了都要陪葬的。 左右一些耗时耗力的大物件,她从女儿出生时就开始准备,剩下的小物件,几个月里肯定能安排妥当。 阮皇后是不会让别人抓到话柄的。 她跟阿耶再不贴心,那是也是自己的娘家,该给的脸面,阮皇后不会吝啬。当然,要是高琛给神光公主安排的其他人家,阮皇后就不一定像现在这样好脾气了。 阮皇后见女儿看书看的认真,问道:“这是二娘让人给你送来的?” 神光公主点了点头,笑道:“这是阿蕴从琅琊送来的残卷,经过珠珠的一番修补,才算是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阮皇后皱眉,“大娘不嫁人就算了,二娘也不打算嫁人了吗?” 她觉得阿姑简直太纵容几个孩子。 神光公主不以为意道:“不嫁人的话,我可以让她当史官。” 颜女官无奈道:“殿下。” “史官不好吗?”神光公主道,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虽然她还没有坐上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但她先想好给功臣们的嘉奖,也不要紧吧。 阮皇后摆了摆手道:“随便你们吧,她要是喜欢,就让她做史官。” 史官又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官职,而且只要提提笔就行了,也不用多累。倒是挺适合卫珍的。 母女俩全程没有理会翠屏殿的动静。 第320章 生了 大军凯旋的那一日,白雪纷纷。 胜仗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百姓高兴不已,总算是不用提心吊胆了!总算是可以过一个安心的年了! “这雪是好兆头啊。”云因笑眯眯道,“给大娘新做的袄子也差不多了,等她回来,正好可以穿上。” 安阳郡主在给快出生的孙子\孙女缝制虎头帽,闻言连忙道:“哎,这要是阿希又长高了,尺寸可就小了。” 云因一噎,脸上露出不大确定的神色,“不会吧......” 安阳郡主道:“怎么不会?阿媪,你看珠珠,今年少说长高了有一寸呢!” 她剪短线头,把新做好的虎头帽放在了卫珍的头上,然后惊奇发现,“珠珠戴起来还挺好看的!” “阿家,你快看!” 阮筝在跟宋樾下棋,正愁眉不展时,听见这句话,头也不太地敷衍道:“嗯,好看。” 安阳郡主:“......” 屋里头的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宋樾道:“别看了,再看上个千八百年,你也不知道往哪儿下。” 阮筝绷不住了,道:“谁让你把我的路都给堵死了!” 宋樾道:“谁让你不肯牺牲小兵?” 阮筝道:“无谓的牺牲有什么用?” 眼看着两人像是要吵起来,卢九娘皱眉,面色微白道:“阿家,我、我肚子有些疼......” 此言一出,房内安静一瞬。 紧接着,坐着的人全都站了起来,宋樾道:“不要慌,要是还能走,就来几个人扶着自己走到产房。” 卢九娘孕期运动的不多,好在她身体一直都挺健康,卫平侯府也早就准备好了产房和稳婆,甚至就连奶妈也是前两月从庄子上的家生子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就比卢九娘早两个月生孩子,奶水充足着呢! 阮筝揉了揉额角,有这么多人照顾着,她就不去凑热闹了。 安阳郡主也是这个意思,哪有孙媳妇生产,还让祖母陪着的道理?阿宜现在最需要的是卫启,而不是他们这些长辈。 再一个,雪天路滑,阮筝要是一个不小心摔着了,那可比卢九娘生产还要严重! 宋樾见阮筝皱着眉,安慰道:“放心吧,卢家丫头是个有福气的,不会出事的。” 阮筝点了点头,但还是没能彻底放下心。 生育自古以来都是女人的鬼门关,想当初她身体那么好,都疼得死去活来,尤其是生老二老三的时候,双胞胎,疼的她差点晕厥过去。 比在战场上让人砍一刀还疼。 这种疼还没有任何办法,全靠产妇硬生生地熬过去。 阮筝现在只盼着卢九娘能平平安安,就算是孩子出事,也比大人出事要来得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阳郡主扛不住回房打了个盹儿,等醒来再去产房,产房除了痛苦的叫声,就是稳婆的劝慰。 “您再使劲,用力啊!” 安阳郡主想起自己当年生龙凤胎的痛苦,不禁打了个寒颤。 罢了罢了,还是让明绪自己守在这里吧。她喃喃道。 天很快黑下来,一家子草草用了晚食,便各回各屋。 卫启还守在产房,给满头大汗的卢九娘喂了一盏参茶,握紧她的手道:“阿宜,我们就要这一个孩子,以后不生了、不生了......” 卢九娘看着他苍白的面色,鼻尖蓦地一酸,也不知道哪里生出的力气,咬着嘴里的帕子,使劲—— 稳婆惊喜的声音传到了外头。 “生了、生下来了!” 婴孩的啼哭声响彻云霄。 听到孩子的哭声,卢九娘很想睁开眼皮看一眼,她的孩子......但沉沉睡意汹涌而来,她再也支撑不住,精疲力尽合上了眼。 “娘子!生了、生了!是个小千金!”云因知道阮筝没睡,连忙把这个热乎的好消息送来。 云因高兴得就跟自己当了祖母一样,满脸笑容地跟阮筝描述:“小娘子小小一只,就跟五娘刚出生的时候一样!漂亮的不得了!” 阮筝笑得合不拢嘴,点了点头道:“好、好。” 反应过来以后,她连忙道:“去把我那只紫檀木箱子里的首饰拿出来!我记得还有有一只羊脂玉的项圈,给孩子戴正好!还有那套宝石的头面,给阿宜......” “哎哟,娘子别急,好歹等天亮了再说!”云因笑道,“大郎媳妇这会儿怕是刚睡过去,您就算搬座金山到她面前,她也看不见啊。” 又说孩子还小,能戴什么项圈?少说也得等满月! 阮筝忍不住笑,无奈地摇了摇头道:“真是高兴糊涂了。” 云因道:“您是财大气粗。” 卢九娘生下了个小千金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卫平侯府,这跟大房和二房没什么关系,顶多就是羡慕恭喜两句,倒是安阳郡主,听到孩子生了,顿时睡意一扫而空。 卫韶道:“你去做什么?” 安阳郡主头也不回,“我去看看孩子!” 卫韶准备脱袜的动作一顿,孙女......算了,他也去看看! 安阳郡主小心翼翼地奶妈怀里接过孙女,声音都不敢大声,“哎哟,大母的小乖乖,长得真漂亮,比你阿耶和阿姑都漂亮!” 细细小小的哭声,让卫韶的心顿时软了一半,虽然左看右看都觉得和漂亮不沾边,但......好像是比儿子小时候秀气。 卫韶压低声音道:“给我抱抱。” 安阳郡主自然不舍得松手,这可是她的第一个孙女! “去去去,你就是个粗人,哪里会抱孩子?” 卫韶怎么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被妻子嫌弃粗人?! 他险些气笑,但也没办法,只能在一边儿眼巴巴看着孩子。 “乖乖,我们的小乖乖。”安阳郡主只觉得像是回到了刚生孩子那会儿,母爱泛滥,后面卫启兄妹会跑会跳以后,就成了烦人精! 孩子还是三岁以前最可爱! 第321章 阿婵 翌日,天一亮,阮筝在仆婢的服侍下更衣洗漱。朝食是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她用了几口便擦了擦嘴。 云因忍不住道:“孩子又不会跑,娘子这么着急做什么?” 说着催促阮筝再多用一些。 阮筝想到曾孙女,脸上的笑容怎么都止不住,好说歹说又用了半碗雪耳粥,才漱了口,在云因的搀扶下往外走。 “对了,给亲戚家的礼都备好了没有?”半路阮筝想起来,问云因道。 家里添丁添口是喜事,按照规矩得给常走动的亲戚备礼,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是些果子点心,让大家一起沾个喜气的意思。 不过卢家在亲戚里又不一般,那是卢九娘的娘家,少不得再多添点东西。 这些事情原本应该是安阳郡主安排的,但阮筝今早就听说了他们俩夫妻昨晚因为孩子互相嫌弃,也不指望她了。 左右云因做这些都习惯了,又不用自己亲力亲为,只消吩咐下去,自然有人准备,最后自己过目一眼就差不多了。 云因道:“娘子放心,昨夜时辰太晚了,今儿一大早,奴就已经让人把这件喜事儿告诉了亲戚们,等到时候咱们小娘子满月,再请他们过来一同吃个饭。” 正好今日雪停,雪后初霁,驱散了清晨的寒意。 阮筝虽然心痒痒,但还是先去看了卢九娘,正好她也醒了,孩子也在怀里。 许是初为人母的缘故,卢九娘看自己的孩子,怎么看怎么喜爱,恨不得贴在一块儿不分开。 听说阮筝过来了,卢九娘连忙要起身,“大母。” “躺着,躺着。”阮筝没好气儿道,“你这刚生了孩子,还讲什么虚礼?养好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说着让云因把补品交给卢九娘身边的人。 卢九娘虽然刚生产完不久,但面色瞧着还算红润,也有心情撒娇道:“大母,您给我拿了这么多补品,我就是顿顿当饭吃,也吃不完呀。” 卫启守了卢九娘一夜,期间还去隔壁房里看过好几次熟睡中的孩子,他这样爱干净爱脸面的人,难得面色憔悴,不过目光落在卢九娘母女身上,流露着浓浓暖意。 卢九娘嗔怪道:“大母,我正催着明绪去沐浴更衣,他偏不肯。” 卫启道:“等你睡了我再去更衣。” 阮筝笑了笑,也不阻止他们夫妻感情的增进。卫启倒是识趣儿,主动抱起孩子,他的姿势虽然还有些僵硬,但看着已经有模有样了。 “大母。” “孩子小名想好了没有?”阮筝关切问道。 卫启和卢九娘对视一眼,卢九娘笑道:“大母,您给取一个吧。” 阮筝沉吟不语,好半天才道:“叫阿婵吧。” 婵者,明月也,又有美好之意。 卢九娘念了两遍,“阿婵、阿婵。”目光落下刚喂了奶睡得香甜的孩子身上,分外柔和。 有这么多长辈疼爱着,她的阿婵,日后定是平京人人艳羡的女郎! 孩子的小名便这样定了下来。 卫韶来晚一步,想了好几个大名小名,一个也没用上,偏偏取名的又是自己亲娘,他是半点意见也不敢有。 “大母,您要不要抱抱阿婵?”卢九娘主动道。 阮筝迟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道:“让阿婵睡吧,别吵醒了她。” 小孩子哭闹起来也磨人,卢九娘还要坐月子,要是把孩子吵醒,少不得要她这个当娘的来哄一哄。阮筝也是做过母亲的人,知道母亲的心理。 初为人母那会儿,她还没有后来对卫平侯兄弟几个那么严苛,老大夜里哭嚎个不停,就算云因抱着孩子去别的房间,阮筝心里也不好受,怎么都睡不安稳,最后一边儿迁怒卫秉文,一边儿让云因把孩子抱回来。 说来也奇怪,老大哭闹不止,但到了亲爹怀里又能马上安静下来。 让阮筝服气得不行。 阮筝没有久留,看过孩子以后叮嘱卢九娘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卫珍早上没有过去,等午后天气暖和一些,才去看了一眼。 “大母,阿婵日后一定是个美人胚子。”卫珍想到小侄女,脸上不禁浮现起淡淡的笑容。 阿婵的皮肤褪去了刚出生时的通红,渐渐开始白里透红,秀气小巧的五官分外可爱,小小一只,就是哭声都细细小小,让人心头一软。 “她的整个小手,还没有我一根拇指大呢。”卫珍颇为新奇道。她对孩子没什么感觉,但是自家的孩子总归是不一样的,尤其是阿婵又乖,不像其他孩子扯着嗓子哭嚎,哭得让人耳朵疼。 卫珍道:“等阿姐回来,正好能抱上阿婵。” 云因被她的形容给逗笑了,问:“二娘抱过小娘子没有?” 卫珍顿了下,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实话实说道:“我不敢。” 刚出生的宝宝实在是太小了,又细胳膊细腿,粉粉嫩嫩,全身上下都是软绵绵,卫珍总觉得稍稍用力就会弄疼她,还是算了吧。 “我可不想惹阿婵哭。”卫珍摇了摇头道。 小孩子哭个一回两回,还挺好玩的,哭多了卫珍就觉得吵闹。 等再长大一些吧。 等阿婵长大,卫珍可以带她一起作画。 阮筝眼中浮现一丝笑意,点了点头道:“我给阿蕴写了信,你也记得写一封,到时候和新做的袄子一起让人给她送过去。” 把孙女送走,已经够让阮筝愧疚的了,其他上面不能再有丝毫亏欠。 卫珍点了点头,她昨夜听说卢九娘生了个女儿,就给卫琼写了信,一会儿再把大母给取的小名也写上去,好让卫琼知道,全家人都惦记着她呢。 第322章 卫盈 晚点时候安阳郡主抱着孙女过来停月斋,孩子刚睡醒,眼眸雾蒙蒙的,像个小奶猫似的哼哼唧唧,让人稀罕得不行。 阮筝道:“外头这么冷,你把孩子抱出来做什么?” 安阳郡主连忙道:“阿家放心,我用披风裹着来的,保管没让阿婵吹到一点儿风!” 阿婵打了个哈欠,粉嫩的小嘴巴被口水浸湿,看着亮晶晶的。 屋里头火盆烤炉都用上了,许是觉得热,阿婵哼哼着回了两下小手,云因心痒难耐,柔声道:“让奴抱抱吧。” 安阳郡主笑着把阿婵递过去。 云因带孩子习惯了,卫平侯兄弟三个都是她带的多,她轻轻拍着阿婵的襁褓,越看越喜欢,“娘子,小娘子的眉眼简直是和您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阮筝无语,这么点的小孩子能看出什么?偏偏安阳郡主和卫珍仔细看了一会儿,都觉得云因说的有道理。 安阳郡主自认容色姣好,可也知道自己远不及婆母一半,“阿婵要是能有阿家您五分美丽,日后追求者怕是要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阮筝揉了揉额,猝不及防就被塞了个满怀。 “你——” 云因道:“娘子你抱抱阿婵小娘子,咱们小娘子怕是来报恩的,奴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这样乖的孩子。” 卫瑾四个都不是在卫平侯府长大的,但云因记得很清楚,卫平侯兄弟三个没一个不吵闹,尤其是卫敞,别看他现在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小时候可能哭了! 整宿整宿的,让人不得清净。 阮筝被折磨的甚至好几次想把孩子扔河里。 安阳郡主也深以为然,卫启和卫琼那时候也可能折腾,白天睡,晚上闹,尤其是卫琼,娇气的不行,奶妈等人怎么都哄不好,但一到安阳郡主怀里,便像是寻到了避风港,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哪像阿婵这么乖! 安阳郡主满脸温柔地注视着孙女,虽然她一直希望卢九娘能给她生个孙子,但孙女也好!家里第一个孩子总归是不一样的。 阮筝抱着阿婵,阿婵又打了个哈欠,口水顺着嘴角挂下来,粉粉嫩嫩的小拳头就要往嘴里塞。 “嗯啊。” “哎哟,小娘子可不能吃手啊。”云因连忙拿了帕子给阿婵擦嘴,她嘴巴一瘪,不高兴地开始哼唧,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阮筝爱不释手,女儿就是比儿子好! “对了,阿家。”安阳郡主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阿婵的满月礼,您看怎么办好?” 阮筝沉吟道:“眼下不宜张扬,就请亲戚们过来吃个饭吧。” 阿婵虽然是卫平侯府第一个曾孙,但卫启到底不是卫平侯府的继承人,他的女儿满月,没必要张扬。 安阳郡主有些失望,对女子来说最重要的两个日子便是满月和及笄礼。不过既然阮筝都这么说了,她也是能理解的。毕竟现在高琛身体不好,谁知道什么时候又昏迷了? 况且,纪王生前心心念念要娶卢九娘,卢家前脚拒绝高琛,后脚和卫平侯府结亲,后面纪王死了,安阳郡主还怕高琛小心眼迁怒卢九娘。这样一想,安阳郡主也就歇了大办的心思。 阮筝道:“阿宜生了孩子,卫平侯府所有下人都多放一个月月钱,明绪院子里头的再多放一个月,也算是添添喜气,大家同乐吧。” 这个好,安阳郡主笑道:“那咱们今年,还要办粥棚吗?” 阮筝道:“年年都弄,今年卫平侯府添丁,就再多弄两个粥棚吧。 安阳郡主答应下来,这是积德行善的好事儿,没理由不做。 阮筝抱了会儿孩子,便还给安阳郡主。 “你也注意些,别着了凉。”她叮嘱道,安阳郡主自然满口答应,她要是敢染了风寒,就不能抱孙女了! 卢九娘生完孩子没多久,卢家人便派了人过来送礼,卢夫人亲自上门看女儿,又抱了抱阿婵,见卫启一直守在卢九娘身边,心中满意的的同时,又不免生出一丝忧愁。 女婿再好,也是男人,卢九娘第一胎又是个女儿。 卢夫人再喜欢阿婵,也忍不住私下里提醒女儿,养好身体后还是尽快给卫平侯府生个儿子。要不然,日后卫启身边有了别的女人,卢九娘怎么接受得了? 母亲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但卢九娘心里却十分不舒服。卢夫人叹了口气,她哪里看不出女儿的心思,只是相比起男人,还是子嗣更加重要。 这有没有儿子,终归是不一样的。 别看卫平侯给卫瑾请封世女,他要是有儿子,怎么可能把家业都给女儿? 也就是卫瑾争气,换了别的女郎,招婿只有被吃绝户一条路。 还有些男的表面老实,实则打得三代还宗的主意,这不就是吃绝户? 卢夫人话说一半,外头就响起安阳郡主的笑声,“阿宜,阿婵找你呢!” 卢夫人便住了嘴,笑道:“亲家母,辛苦你照顾阿宜了。” 安阳郡主不是弯弯绕绕的性子,闻言便道:“这功劳我是沾不到边儿了,明绪一直守着阿宜,要说辛苦,也是他最辛苦。” 又看了眼依偎在媳妇怀里的阿婵,安阳郡主由衷道:“我还得谢谢你把阿宜养的这么好,让她给我们卫平侯府生了这么一个乖孩子。” “阿宜,你现在可是我们家的大功臣!你想要什么,只管让人告诉我。” 在安阳郡主心里,儿子女儿是永远排在第一位的,现在还要算上一个阿婵。而生了阿婵的媳妇,可不就是大功臣吗? 卢九娘笑了笑,心里头暖洋洋的。 卢夫人见状,倒是安心不少。卫平侯府不嫌弃是个女儿就好。 不过卢夫人还是低估了阿婵的受宠程度。 她回到家就听见卢家主在那发脾气,原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没想到是因为阿婵的大名。卢家主和卫韶争来争去,还是没能争过卫韶! “阿娘,您觉得这个字怎么样?”卫韶一脸喜气地拿着张纸来找母亲。 “盈?”阮筝看着上头的字,微微扬眉。 卫韶笑道:“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孩子就叫卫盈,字长保。您觉得如何?” 卫瑾那一辈的女郎是玉字辈,按照族谱,阿婵应该是从水。 卫韶浑然不在意,他的长孙女没必要遵守这么多规矩。一个名字罢了! 于是,阿婵的名字就这么定了下来,只等满月之后入族谱。 第323章 归家 吱嘎—— 窗牖轻轻打开一个角,顿时,裹挟着雪花的寒风溜了进来。 云因走进来边看见这一幕,“哎呀!”她快步过来,边拉窗子,边数落道,“娘子又不听劝!二娘才着了风寒,前车之鉴都还在这呢!” 阮筝在屋里头闷了好几日,无奈道:“我就是开个窗透透气。” 自打入冬以来,火炉炭盆就没断过。 这一直关着窗,半点不透风,哪里能受得了? 云因可不管,她以前老觉得阮筝身体好,但身体再好,也架不住年纪上来,更别说阮筝还有些陈年旧伤,再不好好养着,出了问题可怎么是好? 阮筝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哭笑不得,只好作罢。 “珠珠怎么样了?好些没有?”她问道。 卫珍也是嫌屋子里太闷,让人开了几个时辰的窗,结果这一开,第二日直接恶寒发热,整个人浑身无力地躺在床榻上,还时不时伴着几声咳嗽。 云因道:“郎中开的方子不错,二娘又还年轻,几剂药下去,人就好得差不多了。她原本还想过来看看您呢,奴好说歹说才给拦住,外头风大,她风寒没有彻底痊愈,再一吹,把身体吹垮了,岂不是亏大发了。” 说完卫珍,又开始念叨阮筝。 “娘子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越活越回去,这要是奶妈在这,可不会像奴似的好说话。” 阮筝的乳母是她贴身服侍的人里最会念叨的一个,阮筝好笑道:“你现在越来越像奶妈了。” 云因嗔了阮筝一眼,把食盒里的红枣茶给端出来。 “娘子尝尝,只放了龙眼和红枣,没放糖。” “屋子里本来就够闷的,再喝这些,一会儿该上火流鼻血了。”阮筝叹道,但还是顺云因的意喝了小半盏。 云因道:“听信使说,魏王他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要是再快点,说不定大娘到家的时候,正好赶上除夕呢。” 阮筝看了眼被窗牖挡得严严实实的雪景,叹了口气道:“是啊,又快要除夕了。” 这日子就像是手中的沙子,任凭捏得再紧,也还是不停歇地流逝。 “再过几年,娘子都能过五十大寿了。”云因笑眯眯道。 五十对当下的人来说已经算是长寿,是得要大办的日子。 阮筝将红枣茶搁在一边儿,起身道:“阿婵呢?睡醒了没有?我过去看看她们。” 云因忙把衣架上银缎暗纹的狐皮披风拿来给阮筝裹上,又拿了暖手炉塞怀里,外间伺候的仆婢也准备了伞,云因忽然想起什么道:“娘子把那双羊皮靴给换上!那个暖和!” 这还不是出门,就只是在卫平侯府便这样繁琐。 阮筝正要说罢了,不去了,就听见外头脚步声轻巧却匆匆,“老夫人!回来了!” “大娘回来了!” 欢喜的声音像插上了翅膀,很快,这个消息传遍了整个卫平侯府。 这下,阮筝也顾不上别的,直接踩着木屐便出去了。 “娘子!” “大母!” 呼唤声重叠在一起。 阮筝怔怔地看着面前瘦瘦高高的女郎,竟一时哽咽,未语泪先流。 卫瑾甚至来不及换衣裳就往家赶,看见阮筝的这一刻,她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没有,动作比反应快,直直便扑到了祖母怀里。 “大母!”卫瑾闭了闭眼,虽然在笑,但泪水也跟着滚了出来,“儿又让您操心了。” 阮筝抚着她的后脑勺,低声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云因红着眼眶道:“外头风大,还是先进去吧。” 卫瑾这才想起来,忙要搀扶阮筝回屋,“大母,我这一身臭味儿,先回去沐浴更衣,晚些再来拜见您。” 离开祖母身边许久,卫瑾有一箩筐的话想和祖母说。 阮筝拉着她的手,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点了点头笑道:“好,你先去沐浴更衣,好好洗漱一番,想吃什么,大母让人给你做。” 卫瑾想给祖母擦眼泪,但自己这奔波赶路的,只怕早就被身上的酸臭给腌入味儿了,还是先去洗漱一番。不然就算祖母不嫌弃,她也受不了自己。 热水很快烧好,一桶接一桶地送到浴房。 卫瑾去边境之前,还是个端庄大方的士族贵女,这几年的培养教导让她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令人舒服安心的气质。 但这次回来…… 阮筝捏了捏眉心,只能一遍又一遍安慰自己:人回来就好,平安无事,比什么都强。 一刻钟后,卫瑾便换了身曲裾过来拜见祖母。 阮筝看着她,下意识道:“这么快便洗好了?” 卫瑾摸了摸鼻子,道:“军中洗漱不方便,我都是打盆热水自己在帐篷里随便擦一擦……”刚去还不习惯,后面也渐渐学会三下五除二擦干净身子、换衣服。毕竟卫瑾也不是土生土长的娇贵女郎,她小时候吃过的苦,可比军中多多了。 那时候一年到头都不见得洗几次澡呢。 所以回来以后,卫瑾也继续沿用了在军中的生活习惯,把自己浑身上下搓干净就过来了。 阮筝忍不住扶额,“我不是让人给你送去了玫瑰精油?你怎么也不……” 卫瑾不好意思说出口,她觉得往热水里滴玫瑰精油太麻烦了,也不习惯下人用精油给她按摩身体,这一套流程下来少说也得将近一个时辰。 有这功夫,她还不如早点去祖母身边。 第324章 黑了 阮筝无奈笑了一下,招了招手,卫瑾坐过去,就跟藤蔓似的,悄悄攀住了祖母的手臂,脑袋也搭在祖母的肩膀上。 “大母,我好想你。”她小声道,眼眶不知不觉就开始湿润。 明明在外头,不管受了多重的伤,多少奚落多少针对,她都可以面不改色忍下来。但只要回到祖母身边,她就仿佛还是七八年前的小女孩一样,有一肚子的委屈。 阮筝搂着她,轻轻抚着她的背,“大母也想你了。” 卫瑾背着一句话给哄高兴了,破涕为笑道:“我还以为大母会嫌弃我变黑了。” 阮筝顿了顿,叹了口气道:“是有点嫌弃。” 她望着孙女,眼神一言难尽。 云因替她把话说了出来,“大娘,你怎么黑了这么多哟?” 卫瑾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弄的,就黑了好多。” 云因诧异道:“你出发之前,娘子不是给你做了几个面具的吗?哎呀,你不会都没用吧!” 卫瑾:“……” 阮筝道:“好了好了,回来了就不说这些了,一会儿去明绪拿取些珍珠粉来,大母让人给你敷面膜,争取这个冬天把皮肤养回来。” 阮筝记得自己以前随军打仗,不仅要带面具,全身上下也包裹的严严实实,就算闷出一身汗,也不会晒到半点太阳。 毕竟军中条件有限,不可能日日做美容。她是去立功的,又不是去享受生活的。 卫瑾就过的粗糙许多。 她也不大在意,只点了点头道:“我都听大母的。”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卫平侯的声音,还有卫珍等人,都过来了。 “阿娘!我听说大娘回来了,是真的吗?”卫平侯语气激动,一走进来,看见靠在阮筝身上的卫瑾,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 安阳郡主来晚一步,被挡着没看见,边抹泪边道:“阿希,你可算是回来了!好孩子,受苦——” 说着抬头,目光落在卫瑾身上,一时凝噎。 下一刻,停月斋传出了一声哀叫。 安阳郡主哭道:“阿希,你怎么变成这副鬼样子了?” 卫瑾被围在中间,安阳郡主摸着她的脸道:“糙得很树皮一样,受苦了,真是受苦了。” 卫瑾哭笑不得,“三婶,真没事儿,慢慢就给养回来了。”反正她又不靠脸吃饭。 晒黑算什么。 只要没毁容,就都能做官。 卫平侯欲言又止,但看见卫瑾能平平安安回来,他就已经很高兴了,翻来覆去都是一句话“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卫瑾温声道:“阿耶,让您替我担心了。” 卫平侯红了眼眶,他就是担心也不能替女儿做什么。 卫敞和卢氏站在一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附和道:“回来就好。”没有什么比平安回来更重要的了。 “阿姐。”卫珍关切地看着长姊,“你没有受伤吧?” 卫瑾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卫珍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现在好好的,那之前呢? 卫瑾不想让家人担心,笑着岔开话题。 安阳郡主拉着卫瑾的手不放,絮絮叨叨道:“你这去边境的日子也太久了!你走的时候,明绪还没成婚呢,现在孩子都满月了!阿蕴送来的家书,都好几次问起你……” 卫瑾道:“是我不好,我先前答应去琅琊看她的。” 安阳郡主道:“你别理她!你忙着呢,哪有那闲工夫去琅琊?” 卫瑾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祖母。 “大母,那我去看看阿宜。” 卢九娘听说卫瑾回来,也想要过来的。但她还在月子里,不能见风。 这会儿人多,卫瑾有许多话想跟阮筝说,但也只能等卫平侯他们离开。 阮筝却道:“一会儿天就黑了,你先用了饭,再好好睡上一觉,等休息好了,明日再去看阿宜也不迟。” 安阳郡主也道:“对、对,阿宜又跑不了,你先吃饱睡好,外头不比家里,你看你,都瘦成竹竿子了!” 她是真心疼卫瑾,一个女郎拼成这样。而且卫瑾越拼,立的功劳越多,日后对卫启卫琼也会有好处。 卫平侯等人也不再打扰,就连卫珍都懂事道:“阿姐,你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再一起去看阿宜姐。” 卫瑾点了点头,笑道:“好。” 云因让厨房做了几道新鲜热乎的菜,还有一晚香气四溢的鸡汤面。 卫瑾其实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吃过了,啃了几块硬梆梆的干粮,这会儿是一点儿也不饿。 但对上云因殷殷切切的目光,她还是乖乖把鸡汤面吃了个一干二净,笑道:“还是家里的饭好吃。” 云因心疼不已,忍不住背过身偷偷抹了下眼角。 卫瑾连忙道:“阿媪,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云因看了眼阮筝,阮筝道:“你先回去好好歇息,等明儿看了阿宜再来找我。” 卫瑾迟疑了一会儿,道:“我不累。” 阮筝怜惜地抚了抚她的脸,怎么可能不累呢?“那今晚就跟大母睡吧。” 卫瑾脸红起来,虽然她现在黑的看不出多少脸红的痕迹,但阮筝就是知道她害羞了。 “我都这么大了……” “这么大也是我的孙女。”阮筝道。 卫瑾便乖乖地点头,自从长大以后,她就很少再和祖母一起睡了。 冬日的天很快黑下来。 卫瑾再次沐浴更衣,乖乖坐在床榻边,阮筝给她脖子后面一点点抹上玉容膏,又让她转过身来,脸上、手臂,都擦了一遍。 卫瑾顶着满脸的白色糊糊,甚至不敢扭动脖子,“大母……” 阮筝道:“别动。” 卫瑾“哦”了一声,她感觉糊糊要挂到她脖子上了。 卫瑾不敢动,只能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道:“大母,我是跟着魏王他们一起回来的……” 她事无巨细地告诉阮筝,自己去边境发生的事儿。 包括吴庸明里暗里的挑拨拱火,魏王偶尔询问她祖母的事情,还有军中其他士族子弟的排挤暗讽,大母旧识的暗中关照…… 以及被抓去蛮夷时险些被人扒光衣服,成为两脚羊。 卫瑾低声道:“大母,我见到了蛮族的军师,他看着,比您要年轻几岁,但却是白发苍苍,脸颊上还有好长一道伤痕。” 阮筝问:“他叫什么,你知道吗?” 卫瑾摇了摇头,望着祖母,迟疑道:“但他似乎认识您。” 卫瑾回忆道:“他说,您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不会杀我,抓我过来,也只是想看看您的孙女到底是何模样。他还说,他知道我与魏王的意图。” 寒夜深深,低语几不可闻。 风雪骤停,屋内温暖如春。 阮筝给孙女擦干净脸,道:“好了,睡吧。” 第325章 宝宝 一觉至天明,风雪亦停。 卫瑾好久好久没有像这样睡过一个好觉了,神经完完全全松懈下来,什么都不用去想,什么都不必去管,任凭自己睡到昏天黑地,也没有关系。 辰正时分。 卫瑾从一丝丝漏光中睁开眼睛,祖母已经起了?她用被褥蒙住脑袋,左右房中无人,她抱着被打了个滚,又赖了一会儿,然后才心满意足地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爬起来。 听到里头的的动静,阮筝头也不太道:“醒了?醒了就洗漱吧。” 卫瑾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洗漱之后,云因端来了热乎乎的朝食,她好久没吃得这样精细,一时间都有些不习惯。 云因倒是很满意,望着几乎被扫得差不多的五六个小碟子,道:“大娘的胃口变好了。就是要多吃点才好呢,大娘太瘦了。” 不过卫瑾的瘦是精瘦,身体微微紧绷时,还有肌肉若隐若现。不像卫珍,属于清瘦。 卫琼倒是不瘦,但她太过放纵自己,吃得圆润无比,整张小脸就跟个包子似的,白白胖胖。 卫瑾吃饱以后漱了漱口,跟阮筝知会了一声,便去看望卢九娘和孩子。 外头风也止了,雪也停了。但在云因的坚持下,卫瑾还是穿了一件披风过去。 卢九娘早早便醒了,朝食也用了,就等着卫瑾过来。 卫珍坐在摇篮边,轻轻摇着阿婵,后者过了满月之后,身上红皱皱的皮肤日渐一日的白嫩,圆溜溜的眼睛黑白分明,翘鼻子小嘴巴,吹个口水泡泡都可爱的不得了! 卫韶现在回家的第一件事便是沐浴更衣,然后过来抱孙女。 “阿婵,阿姐一会儿就过来了。”卫珍温声道。 小孩儿就跟能听懂人话似的,软乎乎地道:“嗯!” 卢九娘被逗笑道:“你嗯什么?你能听懂吗?” 阿婵挥了挥小拳头,继续:“嗯!” 屋内的人都笑起来。 阿婵刚睡醒,又才喂了奶,正是精神奕奕的时候,眼珠子东转西转,顺着卫珍手里头的拨浪鼓所移动,急了就“嗯”一下,再急,小嘴巴就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咿咿呀呀、嗯嗯呜呜,不知道说的什么东西。 卫珍似乎也有意逗她,让她摸一下拨浪鼓,又快速拿来。 阿婵毛了,开始哇哇大叫。 奶呼呼的声音炸毛也可爱。 卢九娘笑眯眯地看着两个人玩,反正女儿被惹急眼了也顶多掉两颗小珍珠,哄一哄就又好了。 真是个乖宝宝呢。 也是巧得很,说曹操曹操到,卫瑾掀开帘子,笑道:“这还没进来就听见阿婵的哭声了,我看看是怎么个事儿,怎么哭了?” 卫珍便举起拨浪鼓道:“我在逗她玩儿。” 阿婵是真好玩儿,怎么逗都不哭,但她越是不爱哭,卫珍就越想逗她哭。 ……不得不说,卫珍是多少有点阴暗心理在身上的。 卫瑾忍俊不禁,朝坐在床榻上的卢九娘颔首道:“阿宜,好久不见。” 卢九娘忍不住眼眶一红,道:“你可算是回来了。” 卫瑾笑道:“哎呀,你怎么跟阿婵一样还哭上了,一会儿明绪看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把你们给弄哭了。” 卢九娘破涕为笑。 卫珍在一旁道:“阿婵才没有哭呢。” 阿婵察觉到了陌生的气息,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卫瑾,似乎在思考她是谁,听见卫珍的声音,也不管她说的什么,就又“嗯!”了一声。 卢九娘的目光落在女儿身上,顷刻间柔和下来。 “阿希,你抱抱阿婵吧。” 卫瑾刚要推辞,她哪里抱过孩子,笨手笨脚的,要是弄疼了阿婵就不好了。 但卢九娘却道:“你看她,一直看着你呢。” 卫瑾就不好拒绝了。 奶妈熟练抱起孩子,笑眯眯交到卫瑾手中,“都是一家人,就算是头一回见面,小娘子也没什么生疏呢。” 阿婵感受到了怀抱的差异,硬梆梆的,她不喜欢! “嗯啊!”阿婵捏紧了小拳头,吐出一个口水泡泡!“嗯啊哇呀呀呀!” “谁知道你在说什么呀?”卢九娘逗她,“快,快叫阿姑。” 小孩子哪有这么早就会说话的。 阿婵又生气又委屈,哇哇叫了一通,发现抱着自己的人也在笑,就把脸埋在卫瑾怀里,悄悄糊她一身口水! 不要小瞧小孩子的报复心! 卫瑾托着她屁股,虽然还有些紧张,但依旧抱得稳稳当当。 小小一只的阿婵蒙住自己的脸蛋,只露出小截的脖子,白嫩嫩,又软乎乎。 对比卫瑾的肤色,实在太惨烈。 卢九娘心疼地望着卫瑾,不敢想她在边境吃了多少的苦头。 除却晒黑了一些外,是不是还受了伤? 卢九娘鼻尖一酸,正好对上卫瑾的眼睛,她有些无奈道:“阿婵,不要动。” 卢九娘笑道:“你跟她哪里能讲的了道理?” 阿婵不管,像一条毛毛虫似的,在卫瑾怀里扭来扭去。 这里糊一点口水,那里也糊一点! 卫瑾任由她玩闹,还将她抱高一些,阿婵的脑袋从胸口挪到了肩膀,瞅了卫瑾的脖子一会儿,就趴在她肩上继续糊口水大业! “哎呀!脏死了!”卢九娘发现了女儿的小动作,又好气又好笑道,“快把阿婵抱走!” 阿婵一见奶妈,连忙发出叫声。 不要不要! 她边叫边流口水,卫瑾没忍住笑,拿了帕子给她擦嘴巴。 阿婵瞅着她,勉为其难撅起小嘴。 好吧,不嫌弃你了。 小脸说变就变。 阿婵趴在卫瑾的另一边儿肩头,目光落在卫珍……手里的拨浪鼓!她还没忘记刚才阿姑逗她! “啊啊啊!”阿婵又开始叫,这次的叫声很是着急。 卢九娘道:“这是惦记着珠珠手里的拨浪鼓呢。” 阿婵:“嗯啊!” 卫瑾伸出手,卫珍把拨浪鼓递给阿姐。 “好了,给你。”卫瑾无奈道。 阿婵的小手哪里能抓住拨浪鼓,但她不管,抓不住也要!她心满意足抱着拨浪鼓,想要咬一口,被卫瑾眼疾手快阻止了。 卫瑾道:“这个不能吃。” 阿婵哼哼两声,不吃就不吃。 她赖在卫瑾的怀里,小脑袋还知道往干净的没有口水的地方靠。 卢九娘没好气儿道:“跟个小祖宗似的,还得你阿姑伺候你是不是?” 阿婵装作没听见,露出一个没有牙齿的笑容。 又乖又可爱。 简直萌化了一屋子人的心。 第326章 嗯嗯 卫珍忍不住戳了戳小侄女的脸蛋,轻轻一碰,阿婵就不高兴了,又要开始嗯嗯啊啊的哼叫。 卫瑾浑身的肌肉松懈下来,唤了一声:“阿婵。” 她望着怀里的孩子,这是他们卫平侯府的第一个曾孙,是卫平侯府的希望。 “阿婵。” “阿婵。” 一连又唤了几声。 阿婵刚开始还有求必应。 “嗯!” “嗯!” 后面就不耐烦了,小脸一扭,听不见,听不见! 卢九娘关切道:“阿希,累不累?要不要把她放下来歇一会儿?” 卫瑾摇了摇头,这算什么累?她在边境的时候……卫瑾及时止住扩散的思绪,都已经过去了。 “阿婵还小,轻的呢。” 卢九娘笑道:“那等她大一些,你带着她一起习武,学习君子六艺。” 卫瑾莞尔,“她学这些做什么?未免太辛苦了。” 卢九娘不以为然道:“你都可以,她怎么不行?你教着阿婵习武,强身健体,再让珠珠教着她念书,自幼读史,明理知事。” 卫瑾没说话,只温柔地注视着阿婵。 如果阿婵愿意的话。 她如果不愿意,也可以和阿蕴一样,做一个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小女郎。 卫瑾在卢九娘这待了一个多时辰,卢九娘笑着戏谑道:“你走的时候,我和明绪还没有成亲,你回来了,阿婵都出生了。” “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同明绪一起,喊你阿姐?” 卫瑾笑了一下,道:“也可以。” 卢九娘哼了一声,她才不要呢。 “唔啊、呀呀!” 阿婵抱累了,怀里的拨浪鼓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她着急叫起来,泪水在眼眶打转,睫毛都染上了湿意。 卫瑾吓了一跳,连忙哄道:“阿婵,不哭不哭。” 卫珍捡起拨浪鼓,道:“阿姑给你保管。” 阿婵眼泪一收,嗷嗷叫了两声。 我的!我的! 卫珍摇了摇头,“是我的。” 阿婵眼巴巴地看着,又委屈又可怜,卫瑾不知道这是她的招数,赶忙从卫珍手里抽了过来,塞到阿婵怀里。 “阿姑逗你玩呢,不生气了好不好?” “嗯!”阿婵咧嘴一笑,水润明亮的眼睛微微弯起,让卫瑾心头顿时软得一塌糊涂。 卢九娘摇了摇头,“阿希,她就会卖乖使坏,你别搭理她。” 卫瑾不相信,“哪里使坏了?” 孩子喜欢玩具,不是天性吗? 就算是性子霸道一些,也无可厚非。 卢九娘道:“你别看她表面乖,她是发现珠珠听你的话呢!你没来的时候,珠珠怎么逗她,她也不哭,就装可怜。” 不过装可怜也没用。 阿婵发现卫珍软硬不吃,就喜欢逗她,阿耶阿娘也不帮她!阿婵就摆烂了。 但是卫瑾不一样。 阿婵这个小机灵鬼,虽然一开始嫌弃卫瑾身上硬梆梆,但是很快就看出来卫瑾对她的纵容。 这下好了。 她立马耀武扬威起来。 拨浪鼓!她的! 阿婵冲诋毁她的阿娘哼哼两声,然后继续抱着拨浪鼓,朝卫瑾露出大大的笑容。 卫瑾毫不犹豫道:“阿宜,你不要说阿婵坏话。” 卢九娘:“……” 我这是提醒你!不然哪天你被她卖了都不知道! 卫瑾早就被阿婵这两个憨态可爱的笑容迷得神魂颠倒,哪里还听得进去卢九娘的话? 她没忍住低下头,亲了亲阿婵的小脸蛋。 软乎乎,比豆腐还嫩。 卫瑾顿时心生后悔,她嘴巴干裂多,如此粗糙,弄疼了阿婵可怎么好? 卢九娘:“……”没眼看,真是没眼看! 阿婵挺嫌弃卫瑾的,但是大腿不能不抱啊,好吧,亲一口就亲一口,反正以后阿姑不能欺负她了! 阿婵美滋滋笑起来。 卫瑾感叹道:“阿婵怎么这么乖。” 卫珍笑起来,“是挺乖的。”跟阿蕴一样,从小就知道看人眼色。 卢九娘问道:“阿希,你一会儿留在这我们一同用午食吧?” 卫瑾原本是打算回去陪祖母用饭的,但是阿婵实在太招人喜欢,卫瑾都舍不得放开,想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好。” 卫珍也就留下一起。 午食被送过来,卢九娘见卫瑾还抱着孩子,没忍住笑道:“你是准备抱着她吃饭不成?” 阿婵瞅了一眼阿娘,感觉阿娘好像有点生气了,要不她还是让奶妈抱自己吧? 卫瑾道:“我抱着她也能吃饭,不影响。” 卢九娘心疼卫瑾在外头吃的苦,既然她这样喜欢阿婵,便道:“好罢,你不嫌累就行。” 卫瑾道:“不累。” 阿婵就安安心心地躺在卫瑾怀里。 刚开始还抱着拨浪鼓傻乐,后面菜香四溢,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阿婵眼巴巴地看着她们进食。 嘴巴微微张开,晶莹的口水不自觉挂下来。 “这小馋猫!”卢九娘一抬头,差点笑抽,边捂嘴边笑。 卫珍夹着一块雪白的鱼肉,像是不经意在阿婵面前晃了一下,阿婵都张开嘴巴,等着吃了!结果下一刻,到了卫珍的碗里。 她低着头,细细品味鱼肉的鲜嫩,微笑道:“阿宜姐,这道菜不错。” 卢九娘笑道:“你喜欢就多吃一些。” 阿婵口水都快汇聚成小溪了! 卫瑾没办法,她再惯着孩子,也不能给她吃这些食物,更不能说让大家不要吃了,免得馋到阿婵。 卫瑾把孩子交给奶妈,让她抱下去。 看不见就好了。 阿婵发出细细小小的哭声,企图让卫瑾心软。 卫瑾还真就心软了。 卢九娘道:“别理她,你看她,只嘴巴厉害呢,泪珠子是一颗也没掉。” 卢九娘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铁石心肠,后面发现女儿实在聪明,把人耍了一次又一次,才算是看明白这孩子的真面目! 就是个小坏蛋! 阿婵不认,阿娘阿娘!要吃!要吃! 可是不管她怎么嘤嘤哭,也没人理她。卫瑾倒是想起身,又怕影响大家吃饭,只能忍了下来。 卫珍道:“阿姐,你听,不哭了。” 隔壁房间的哭声儿真的停止了。 卫瑾:“……” 第327章 战功 卫瑾回到停月斋,心里还惦记着新鲜热乎的小侄女,只可惜她也没什么好东西能送给阿婵的,她的东西大多都是长辈所赐,转手给阿婵的话,总归少了几分心意。 阮筝跟云因道:“你看她从阿宜那回来以后,脸上的笑就一直没下来过。” 云因点头附和道:“说明大娘还是更喜欢和同龄人一起玩儿。” 阮筝皱了皱眉,半晌,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是嫌弃我老了。” 云因笑道:“难道娘子觉得自己还年轻不成?都是当曾祖母的人了。” 主仆俩一唱一和,把卫瑾整得面红耳赤,一脸无语。 “大母!阿媪!”她无奈道,“我就是觉得阿婵可爱,大母一点儿不老。”怕两人再打趣自己,她又补充了一句。“阿媪也不老。” 一碗水端平,早就成为了卫瑾这几年的习惯。 阮筝不禁莞尔,云因亦是眉眼弯弯。 卫瑾坐到了祖母的身边,迟疑片刻,低声道:“大母,圣上昨日未召我进宫,那我......就当作无事发生,不要紧吧?” 按照规矩,将领胜仗归来,除非圣上允许,否则一回来就是要进宫觐见的。 当然,卫瑾算不得什么将领,她充其量就是个去边境“镀金”的,但谁都没想到她一个承蒙天恩才能袭爵的卫平侯世女,竟然还真有两把刷子。 君子六艺不比其他世家子差也就罢了,那不怕死的冲劲和狠劲,才是真让所有人开了眼。 正所谓,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卫瑾就跟不要命似的,眼里除了人头就没有其他。就连魏王好几次都被她逼急了破口大骂,说她是小疯子。 阮筝轻轻拨弄着腕上的沉香手串,这还是卫琼在琅琊寻得一块好料子,让人打磨成珠子串成手串,特意送来平京的孝敬。 只此一份,就连亲娘和嫂子都没有。 阮筝心里想着小孙女,眉眼微微柔和,语气漫不经心道:“你在边境,虽说立了功,但也好几次违抗军令,到时候功过相抵,圣上不治你罪都不错了。去宫里做什么?等着他迁怒你不成?” 卫瑾抿了抿嘴,道:“我杀了两百来个蛮族的士兵呢。” 卫瑾刚开始也不知道,后面见副将他们杀了人以后,都是把脑袋割下来,挂在马上,才跟着有样学样。 人头就是战功! 后来卫瑾杀红了眼,浑身上下就跟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一样,数不清的人头沉甸甸挂在马儿身上,让它不堪重负地发出一声嘶鸣。 卫瑾才找回一丝清醒。 战功重要,马儿也重要。 卫瑾闷声道:“是他让我去边境,跟在魏王身边的,就算功过相抵,那我也是功大于过,至少打赢了不是吗?怎么也得有点儿嘉奖吧。” 阮筝笑着揉了揉她的脸蛋,本来就没什么肉,离开家以后,过得又糙,下巴直接尖了一圈,阮筝哪里能不心疼? “你们打了胜仗,对大魏来说是好事,对百姓来说更是喜事,但圣上可不见得会高兴。你在里头就是个小喽啰,圣上不见得拿你开刀,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卫瑾眨了眨眼,忍不住道:“大母的意思,圣上会寻个由头,发难魏王?” 阮筝不答反问:“你觉得他能找到什么由头?” 卫瑾思考半天,也想不到高琛的脑回路,不由泄气道:“我不知道。” 阮筝笑道:“想不到也不要紧,左右与我们无关。你这些日子就安安分分地把身上的肉给养回来,你的功劳,大母会让皇后娘娘替你去说的。” “不要急,是你的东西,别人拿不走。” 卫瑾露出笑容,点了点头道:“嗯!” 忽然,卫瑾想到了什么,问道:“大母,魏王是不是也还没有进宫觐见?您说,圣上会不会治他一个大不敬?” 阮筝的眼神顿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如果高琛身强体壮,头脑清醒,那他就算心里一百个不痛快,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毕竟与这场胜仗相比,魏王在府里歇息两日实在算不得什么。 到时候只要魏王一句自己“重伤未愈”,不能第一时间进宫觐见,高琛还能说什么?那不仅仅是大魏的功臣,还是自己的亲叔叔,就算是卸磨杀驴,也不能干得太明显啊! 不然高琛还不得遗臭万年! 卫瑾小声道:“如果圣上昏了头呢?” 她就算是在边境,也听说了高琛接二连三昏迷的事情。 “大母,圣上是不是快不......”阮筝淡淡看她一眼,卫瑾自知失言,闭上了嘴。 “你啊。”阮筝无奈摇头,“都这么大了,也该学会不动声色了,知道吗?” 卫瑾不假思索道:“那是对外人,大母又不是外人。” 云因赞同地点头。 没错。 她比任何人都高兴看见孩子们亲近阮筝。 要不怎么说还是女孩儿贴心呢?娘子生了三个儿子,到头来会病榻伺候的,还不是儿媳妇和孙女? 可见真心换真心,天底下也不全然都是袁氏卫祥那样狼心狗肺的东西。 阮筝眼中浮现一层笑意,轻轻摸了摸孙女的脸颊,道:“好了,大母心里有数。你回去继续敷面膜吧。” 不同于卫启卫琼兄妹对敷面膜的热爱,卫瑾一听见“面膜”两个字,就不由自主地眉头紧锁。 她苦着脸道:“大母,我觉得......” 阮筝微笑道:“嗯?” 卫瑾悻悻然把到嘴边的话给咽回去,“没什么,我去敷面膜。” 云因送卫瑾出去,小声道:“大娘,娘子也是为了你好。虽说你是卫平侯世女,不必嫁人,但日后若是想为官,相貌也是十分重要的。” 大魏官场十分看重长相。 最鲜明的例子就是卫韶了,与他同样年纪的官员还在外放苦熬资历呢,最起码也得三十好几才能被调回平京,这还是有关系的情况下,要是没点关系,就算在县令的位置上熬到四五十岁,回京之路恐怕也是遥遥无期。 再看卫韶,不过而立之年,就已经是中书侍郎,不管怎么看都是前途无量。 他要是再争气一些,指不定过些年还能接替他阿舅尚书令的位置呢。 卫瑾笑道:“阿媪,你放心,我明白大母的苦心的。” 云因欣慰点头。 娘子为了几个孩子,付出这么多,不求他们回报,但总得知道感恩才是。 第328章 轻蔑 明德殿。 高琛面无表情地听着内侍的禀报,他的表情看上去还算正常,但安王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小心翼翼道:“阿耶,魏王未免也太嚣张了。” 高琛没说话。 安王只好硬着头皮,替父亲打抱不平:“打了胜仗又怎么样?那本就是他职责所在。拖延了如此之久,耗费了无数粮草兵力,才勉强换来这样一个结果。阿耶宽宏大度,他却一再得寸进尺,甚至回京都不来拜见您。” “简直是目中无人,可恶至极!”他说的义愤填膺,但高琛只是冷冷看他一眼。 “行了。” 安王闭上了嘴。 高琛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淡淡道:“魏王旧伤复发?” 内侍迟疑道:“魏王身边的人是这么说的,但......”他低下头,“奴婢被拦在外头,并未亲眼看见魏王的现状。” 安王心念一动,自告奋勇道:“阿耶,不如儿臣去一趟魏王府,探一探真假虚实。” 高琛无可无不可地颔首,虽然他觉得安王去了也没什么大用处,但是,总得表现一下他对这个皇叔的关心吧? 高琛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安王出宫以后,高琛便去了惊鸿殿。 他把安王世子送了过来,还未走进去,就听见了阮皇后的尖叫声。 “吵死了!阿颜,给我扔出去!” “呀!呀!”高启翻了个身,趴在床榻上眼巴巴地看着阮皇后。 因为穿的十分厚实的缘故,导致双手双脚使不上力,就算他跟个小蜗牛似的挣扎着想要爬向阮皇后,费半天劲,也只是挪了不到一寸的距离。 阮皇后午睡醒来,看见自己的大床上出现这么一只东西,立马就知道是谁安排的了。 她恼火不已,凶神恶煞地盯着小孩。 “出去!” 高启被凶了一下,泫然欲泣,眼泪珠子吧哒吧哒往下掉。 颜女官忙道:“五娘,圣上的意思,想让你照看一会儿......” 阮皇后怒道:“这又不是我的亲孙子!我连自己亲生女儿都没怎么管过!” 她嘴上叫嚷得很凶,却没碰高启一下,甚至自己老大一个人抱着被衾缩到了角落。 “阿颜!你快把他抱走啊!” “呀,呀,娘!”高启口齿不清地喊,把阮皇后当成了自己的母亲。 这声含糊的娘一出来,殿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阮皇后都无语了,看傻子似的看着高启,“我才不是你娘。” 她生的貌美如花,倾国倾城,怎么可能有这么丑的儿子?! 高启眼角还挂着泪珠,边喊边爬向阮皇后,想要娘亲的抱抱,“呀呀,娘,呀,呀......” 阮皇后哼笑道:“林氏的孙子跟他儿子一样蠢笨,自己亲娘是谁都认不出来。” 颜女官知道五娘是故意这么说的,目的就是让高琛听见,她无奈道:“安王世子还未满周岁呢。” 七八个月大的孩子,怎么可能记得住母亲? 更何况,安王妃又不是一直都陪在儿子身边。 高琛进来时,正好看见妻子和孙子大眼瞪小眼的场景,他一时有些想笑,确实,阿镜连他们的女儿都没有抱过几次。 阮皇后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怒气,不冷不热道:“圣上来的正好,安王世子正找你呢。” 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高琛哑然失笑。 他摆了摆手,示意安王世子身边伺候的人上前抱走孩子。 高启嗯嗯啊啊,口齿不清喊了好几声娘,看着又是要哭的样子。 阮皇后别过脸。 她一点儿也不喜欢小孩。更别说这还是安王的儿子。 高琛走到床榻前,垂眸望着妻子,只见她抱着被衾,青丝垂落腰间,面颊莹润如玉,泛着睡醒不久的潮红,美艳而不可方物。 高琛比阮皇后大不了几岁,可他的鬓间已然生出些许白发。 阮皇后语气不善道:“圣上下回莫要把安王世子送过来了,臣妾笨手笨脚,照顾不好孩子。” 高琛叹了口气,若他有个嫡子,又何需把孙子养在宫中? “阿镜。”高琛温声道,“你觉得二郎和三郎,谁更适合做太子?” 阮皇后一顿,这是高琛第一次在她面前表露出易储的意思。 阮皇后淡淡道:“后宫不得干政,臣妾不敢妄言。” 高琛却道:“我总要安顿好你和神光……” “圣上!”阮皇后隐忍道,她一点儿也不想听高琛这般惺惺作态的话,“安王和太子都是圣上的骨肉,圣上应该比臣妾更了解他们才是。” 高琛沉默不语,好半天才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心里有数了。 阮皇后微微蹙眉,她半梦半醒间就被高启给吵醒了,发了一通脾气也没觉得清醒,反倒愈发精神萎靡。 高琛问道:“神光的嫁妆,可准备的差不多了?” 阮皇后掩唇打了个哈欠,轻轻“嗯”了一声,不大在意道:“小二的亲事办的仓促,也没有给她造公主府,神光虽然是我亲生的,但也不好相差太大,左右她嫁的也是阮家……” 这是不必大办的意思? 高琛打断道:“阿镜,神光是我们唯一的女儿,不管是下嫁哪家,朕都要让她风光出嫁。” 至于二皇女? 自从昏迷之后,高琛算是彻底看明白了这几个子女。 一个只知道贪图享乐、毫无孝心的女儿,还不如早早打发她嫁人。 相比之下,神光公主日日看望、甚至守在床榻边的孝顺之举,令高琛欣慰不已。 帝王是不会觉得自己有错的,错的都是旁人。就算他亏欠女儿颇多,那也是林贵妃蛊惑他的缘故,要不然,他从前怎么会做出宁愿陪二皇女过生辰,也不去看望生病的神光公主的事情? 阮皇后扯嘴一笑,淡淡道:“如此,那是再好不过了。” 风光大嫁? 有本事,你拿整个大魏做陪嫁。 第329章 惺惺 魏王府。 整个平京位置最好的一处府邸,府中一草一木都是比照皇宫的精细要求所栽种,更不要说里头的建造,恢弘大气、处处透露着高贵雅致。 高四称帝的第一件事便是给亲弟弟封王、建造王府。他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对弟弟的信任看重,王府的规制甚至破了祖宗规矩,当时不少官员上奏反对,都被先帝压了下去。 这一举动确确实实感动了当时的高隐,虽然他嘴上什么都没说,但阮筝还能看不出来?魏王府造好之后,阮筝扭头就和卫秉文说。 “高四把高七哄的跟狗似的,就差摇尾巴了。你看着吧,没两日他就主动请求驻守边境了。” 果不其然,高隐甚至都没有住过魏王府一日,就向兄长提出请辞。 高隐跪坐在兄长面前,低下了头,一字一句地保证: 他愿意驻守边境,替大魏守住那一道防线。 只要他在一日,便不会让蛮夷有踏足大魏疆土的机会。 这是高隐唯一能为兄长做的事情。 先帝自然不舍得唯一的亲弟弟去那种苦寒之地,高家虽然不是士族,但也是豪强,高隐从小到大,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最好的?他怎么能受得了边境的恶劣环境? 但高隐倔强得很,让他在平京眼睁睁看着阮筝夫妻恩爱,他还不如走的远远的。不然他怕他哪天一冲动,绑了阮筝远走高飞。 先帝劝不动,只好应允。 高隐离开平京的那一日,先帝没有上朝,而是默默在后面送了好长一段路。 阮筝评价道:“惺惺作态。” 卫秉文却道:“有一说一,他对高少弦还是挺好的。”希望他们日后的孩子也能如此团结友善。 阮筝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高四对高七好,还不是因为他把高七拿捏得死死的? 帝王心术罢了。 从前的高隐沦陷在兄长为他织就的谎言大网中,就算是卖命,也是卖的心甘情愿。 但自从他知道,阮筝和卫秉文的婚事是由先帝一手促成,他一直以来坚定的信念,就开始了逐渐的崩塌。 兄长说,阮筝宁愿选择病怏怏的落魄士子,也不愿意多看他一眼。高隐信了,毕竟现实就是如此。 可后来,阮筝却告诉他,卫秉文的提亲是出自于兄长的授意。 ——因为兄长也早就对她动心。 多么可笑。 他不愿意兄弟相争,不愿意因为一个女人,失去自己唯一可以信任的弟弟。高隐对高四而言,是手足,是亲信,是最趁手的一把武器。 所以他在阮筝和高隐之间,选了后者。 当然这个选择是被迫的。 野心勃勃的郎君准备颠覆皇权,改朝换代,这样狠心倨傲的心性,又怎么可能委屈自己?他用了更迂回的方法,企图借由卫秉文的手,再把阮筝抢回来。 如此一来,江山美人,手足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先帝唯一没想到的是,卫家那个病秧子竟然敢倒戈阮筝。 高隐想了很久很久,知道真相后的每时每刻,他都在想——如果卫秉文没有倒戈,阮筝是不是就会被他送到兄长的床榻? 没有发生的事情,想千千万万遍,也不会成真。 更何况,先帝已经过世好多年。 安王拜访的消息传到高隐耳中时,他还在一点一点剖析着兄长以前的所作所为。 包括这魏王府。 看似荣宠无限的府邸,实际上,更像是一种囚笼。 从魏王府邸建造好的那一刻,他就被困在了囚笼中。哪怕离开平京,前往边境,一走就是十数年,可他的心里,早就种下了一颗名为责任的种子。 阮筝多年前和丈夫说的话印验了。 高隐早就被高四训成了忠心无二的狗,要不然,高四不会把兵权交给弟弟。 他知道高隐的性格,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娶妻生子了。 阮筝说高琛蠢,也是这个原因。 高隐是高四留给儿子的一把刀,但很可惜,高琛不愿意用刀,他想要把刀给溶了,重新铸造合他心意的武器。 高琛四个儿子里面,唯一有点聪明的,或许就是安王了吧? 不过,也能从侧面看出高琛的心胸狭隘。 连安王都知道高隐的重要性,他却一心惦记着亲叔叔手里头的兵权。 魏王府的仆从领着安王,一路走到书房。 为了照顾安王的腿,他特意走得慢吞吞。也因此,原本一刻钟的路,硬生生耗费了将近两刻钟。 安王来时还惴惴不安,既希望高隐真的受重伤,又希望他没什么大碍。 然而,等真正看见高隐,他忽然就明白外头为什么都在说魏王身负重伤了。 “侄孙拜见皇叔祖。”安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目光不经意地瞄了一眼高隐,只见他跪坐在书案之后,一身素白单衣,肩膀至手臂的那一截被包缠得严严实实,饶是如此,也还有血迹渗透出来。 虽说外头没有再下雪,但气候在这,安王穿得如此之厚实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不由对高隐心生敬佩。 不过也是,平京这点儿冷,跟边境来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找我什么事?” 安王没有受到高隐冷淡态度的影响,反而笑容愈盛,客气而又关怀道:“阿耶听说皇叔祖在边境受了重伤,特意命侄孙过来瞧瞧。” 高隐扯了扯嘴角,冷冷道:“没死。” 言下之意,瞧过了就走。 安王面色一僵,看着高隐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试探性地问道:“皇叔祖,可要侄孙带几个太医过来给您瞧瞧?”高琛昨日就已经派了太医过来,但都被拦在了外头,甚至连魏王府的大门都没有踏进去半步。 高隐闭了闭眼,眉眼间隐隐出现不耐,边上的仆从替主子回答道:“多谢安王殿下的好意,王爷的伤有军医照看,不必麻烦宫中太医。” 高隐望向安王,眼神淡漠,“我以为,你知道我让你进来的原因。” 高隐连高琛的面子都不放在眼里,更遑论高琛的儿子。 很显然,安王也想起他们之间的交易。 他眸光一闪,试探性询问道:“皇叔祖,那您觉得我们何时动手才是最好?” 第330章 作态 其实事到如今,安王已经不用像之前那样依仗高隐。 阿耶要是改立储君,那他一定是最好的人选。 但老四一肚子坏水,安王不得不防一手,要不然也不会急着过来找高隐商量对策。 高隐淡淡道:“你急什么?太子无能,离被废只差一步之遥,难道你连这点时间都等不起?” 安王哑口无言,好半天才道:“皇叔祖回京之前,应当听说过阿耶昏迷的事情。” 高琛连着昏迷过两次。 这件事情谁还不知道? 高隐看着安王,嘴角隐隐浮现一抹讥诮,他难道以为高琛昏迷是他动的手脚不成? 高隐答应过兄长,绝不会对侄子甚至侄孙下手。 这点小事,他还不至于违背诺言。 高隐反问道:“怎么,难道圣上的身子骨已经快不行了?” 高琛的脉案是机密,就算是阮皇后也没有资格翻看,安王顶多只能察觉出一点儿苗头。 他没有承认,毕竟那好歹也是自己的父亲。 “皇叔祖多虑了,阿耶的身体还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安王道,“是我自己不放心,怕中间出了什么纰漏。” 高隐哂笑一声,“也是,只要一日没坐上皇位,就都不算成功。” 安王垂下眸子,恭敬道:“皇叔祖放心,今日您助我一臂之力,来日,侄孙也定让您夙愿得偿。” 夙愿得偿? 高隐哈哈一笑,眸光宛若寒芒,紧紧盯着安王。 “你肯得罪阮家?” 安王道:“阮符在尚书令的位置上待得也够久了,是时候该退位让贤。您说对吗?” 高隐不置可否。 就连高琛都没把自己的老丈人弄下台,安王又有什么本事? 他想学先帝来一个大血洗,也得掂量掂量自己。 高隐脸上流露出一丝疲态,安王见状,也是十分识趣地提出告辞。他这次过来,面子功夫是做的足足的,光是补品都带了好些。 高琛也没想到安王竟然能顺利见到高隐,一时之间甚至都开始怀疑,这是不是高隐做的一场戏。 安王信誓旦旦道:“阿耶,您没看见魏王的伤口,从肩膀到手臂,一直流血不停。儿臣出来时,还听见魏王府的家仆提醒魏王换药,不然伤口好得慢,光结痂恐怕都要一两月。” 失血过多也是会死人的。 高琛半信半疑,准备再派人去查一查,高隐究竟是怎么受的伤。 晚间时分,高琛到惊鸿殿用饭,与阮皇后提了一嘴这个事情。 原本只是顺嘴提的,但没想到,阮皇后的面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高琛微微眯眼,佯装不在意道:“怎么了?” 阮皇后眨了下眼,关切道:“皇叔当真伤的很严重?” 高琛点了点头,“朕原本想让宋清过去给皇叔看看伤口,也能好得快一些,但皇叔不愿意,觉得军医更厉害。” 阮皇后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就随皇叔自己吧。” 高琛还在猜测阮皇后方才那一瞬异样的原因,思来想去,难道——和卫平侯府,或者阮家有关? 能让阮皇后在乎也就这几个人。 高琛似不经意道:“卫家大娘昨日也回来了吧?朕不是让她跟在魏王身边好好历练吗,怎么魏王会受如此重伤?” 阮皇后筷箸一顿,下意识道:“大娘也不是故意——” 还未说完,她就反应过来,试图含糊过去:“圣上也说了,大娘跟在魏王身边是为了历练,又不是去保护魏王的。魏王受伤,跟她有什么关系?” 高琛皱眉,淡淡道:“可我怎么听说,魏王受伤,和卫大娘脱不了干系?” 高琛只是试一试阮皇后,没想到还真试出了一点东西。 阮皇后美目瞪大,“圣上听谁说的?魏王的伤是蛮夷所为,大娘也是想帮魏王……” 她说了一通,又虎视眈眈地看着高琛,生怕他跟卫瑾过不去。 原来如此。 高隐受伤,是因为卫瑾急于立功,在背后放冷箭,没想到这一出偷袭不仅没帮上高隐,反而令瞎了一只眼的蛮夷大将狂性大发,高隐躲闪不及,就被砍了深深一刀。 高琛迅速离开,令人顺着这个方面去查。 很快,就有了消息。 高隐强忍着伤口疼痛,硬生生打完了最后一场仗,然而,不等底下人庆功,他就下令把卫瑾抓起来,要以军法处置。 卫瑾自然不服气,高隐一怒之下卸了她一条胳膊,惨叫声响彻云霄。 后面还是军中其他人求情,让高隐留卫瑾一命,高隐才允许军医给卫瑾接骨。 因为这事儿闹的挺大,知情的人纷纷闭口不提,也是怕多生事端。 高琛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看来,魏王和卫瑾之间的矛盾确实挺激烈。 “五娘,您这样透露给圣上,不就让他知道,您和卫平侯府私下来往甚密吗?”颜女官不赞同道。 阮皇后对着铜镜试着新得的首饰,漫不经心道:“放心吧,他只会认为,卫平侯府怕此事泄漏,所以提前跟我打了招呼,让我给大娘求情。” 没错,高琛就是这么认为的。 阮皇后跟他夫妻多年,总归是有些了解的。 两个指甲盖大的珍珠镶嵌在银簪上,阮皇后比试了一番,嫌弃道:“太素净了,不适合我。” 又搁置回了首饰盒。 颜女官道:“可是,老夫人不是想让五娘帮忙,让圣上论功行赏的时候带上大娘一起?” 阮皇后换了支镶嵌红宝石的凤钗戴在头上,满意端详片刻,才道:“阿姑就是提一嘴,又不急于一时。” 更何况,就是要让高琛知道,高隐厌恶卫瑾,他日后才会给大娘论功行赏。 高琛折了一个吴庸,但就目前来看,吴庸也不是半点用处都没有。 至少,卫瑾害得高琛受重伤。 倒也是意外之喜了。 阮皇后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娇艳唇瓣微微勾起,就高琛那点想法,她随便动动脑子就能猜出来。 既然卫瑾回来了,那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他们小辈去做好了。 她也是时候享清福了。 第331章 扣锅 翌日,阮皇后以关怀小辈的名头,传召卫平侯世女入宫。 阮皇后一向亲近卫平侯府几个孩子,尤其是曾经当过公主伴读的卫平侯世女。这一举动并未引起旁人的关注,也因此,所有人都不知道,卫瑾入宫之后见的第一个人,并非阮皇后,而是高琛。 探究的目光落在卫瑾身上,后者露出拘谨而恭敬的神情,微微低头。 高琛没想到去了一趟边境以后,卫瑾变成了这样粗糙潦草的模样,倒不是说多难看,只是和白皙美丽、端庄娴静的贵女完全不沾边。 高琛开口道:“你在边境,倒是吃了不少苦。” 卫瑾毕恭毕敬道:“能杀蛮夷,是臣平生一大幸事。臣谢圣上予以机会,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是臣,而非臣女。 高琛哼笑一声,倒也没计较这么多,毕竟世女之位还是他亲口所封。卫瑾要是真能替他除去心头大患,别说一个世女之位,就算是即刻袭爵都行。 君臣二人独处了将近半个多时辰。 大部分是卫瑾在说,高琛偶尔开口,问的都是和高隐有关的事情。 提及尸骨无存的吴庸,卫瑾也是毫不犹豫把锅推到了魏王头上。 “当时场面虽然混乱,但也不是没有余力救吴监军,但魏王殿下却说没必要为了无关紧要的人浪费一兵一卒。臣受吴监军照顾颇多,然实在有心无力……” 高琛抬了抬手,不想再听她继续说些客套没用的话。 他冷笑一声,无关紧要的人? 也是,自从阿耶去世以后,魏王就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 越是如此,高琛就心焦不安。 他绝不能让高隐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 否则……难保高隐不会心生贪念,觊觎皇位! 卫瑾答得事无巨细,又表了忠心,最后不忘认罪,毕竟她为了与魏王演戏,确确实实违反了好几次军令。战场上,不听指挥、擅自行动的将士,是要处以严刑,以儆效尤的。 卫瑾低下头,道:“臣有罪,臣不该在那等关键时刻三番两次与魏王作对,甚至还害得魏王重伤……臣辜负了圣上一片苦心,甘愿领罚。” 高琛没说话。 卫瑾当然该罚,就算她杀的人头能排几十丈,功过相抵,也别想再得到任何嘉奖。毕竟这样刺头,有一个就够了,若每个人都像她这样不听命令,那还怎么领兵打仗? 然而,还没等高琛想好处罚,守在外头的内侍小心翼翼出声道:“圣上,神光公主过来了。” 高琛微微皱眉,“让她进来吧。” 神光公主步子轻巧而无声,她跨过门槛,被领到内殿,就见卫瑾跪在父亲面前。 殿内用的是遮光的纱布,偶尔一束光照进来,反而显得高琛的大袖空荡荡。 父亲似乎又瘦了许多。 神光公主心中掠过一个念头,面上却露出笑容,唤了一声“阿耶”。 高琛问道:“你阿娘让你过来的?” 神光公主无奈道:“阿耶料事如神。”她低头看向卫瑾,诧异流露于表,“大娘,你这,怎么黑成了这样?” 卫瑾温声道:“让您见笑了。” 神光公主看向父亲,“阿耶,阿娘牵挂大娘许久,特意让我过来接她。您若是没什么事儿,儿臣可就把人带走了。” 高琛扯了扯嘴角,牵挂是假,阮皇后怕他跟卫瑾算账才是真吧? 问的也差不多了,高琛摆了摆手,没必要为了一个卫瑾和发妻过不去。 这点面子还是要给阮皇后的。 “去吧。” 得到允许,卫瑾才从地上起来。还好大母有先见之明,让她穿了保暖又不明显的护膝,这样就算在冷冰冰的砖面跪上一个时辰,也不至于太过损伤膝盖。 卫瑾跟在神光公主的身后,两人一路说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比如边境的风土人情,又比如草原、骏马和一望无际的川流。 边境苦寒,但也有平京所没有的东西。 神光公主关怀道:“阿希,你还好吗?” 卫瑾露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轻声道:“幸不辱命。” 神光公主的眼眸流露出一丝笑意,她会记住卫瑾的付出,若来日有机会,她也想亲自去边境,看一看守护在那边的将士百姓。 卫瑾在惊鸿殿待了一会儿,期间阮皇后只露了一面,原本还想关爱关爱小辈,没想到卫瑾糙成这德行,顿时嫌弃地吸了口气,摆了摆手让宫女给卫瑾做一个全身护理。 神光公主忍俊不禁。 阮皇后知道高琛不会拿卫瑾怎么样,但她就是要表露出自己维护卫瑾的态度,不然,高琛那个人指不定又会胡思乱想什么。 卫瑾泡了好一会儿澡,又是抹精油,又是按摩,整个人红成了一只水煮虾,最后带着不少美容养颜的好东西,脚步虚浮出了宫。 回到卫平侯府,阮筝一见她这模样,就知道阮皇后对她做了什么。 “很难受?” “不难受。”卫瑾搓了搓脸,“就是不习惯别人在我身上,摸来摸去……” 尤其是光着身体,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阮筝温和地望着她,云因笑道:“大娘别怕,这是世家贵女自小保养身体的法子,娘子从六七岁的时候,我们就会一个月按摩一次,后面随着年纪大了,泡澡按摩就变成七日一次。长此以往,皮肤还能光滑白嫩……” 卫琼就很懂得享受。 每次泡澡都要滴几滴精油进去,泡完又是按摩舒活,让精油一点点吸收进皮肤,一套流程下来,少说也得大半个时辰。 不光如此,她还颇为爱护自己的一头秀发,每日起床都会坐在梳妆镜前,奶嬷嬷用牛角梳一点一点按摩头皮,动作舒缓,每一寸都照顾得很好。 换了卫瑾卫珍,她们只会觉得麻烦、浪费时间。 每个人选的路不同,阮筝说过不会勉强孩子们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她说到做到。 第332章 宋家 “大母,圣上已经知道了蛮夷军师的事儿。”卫瑾想到正事,神情严肃起来。 大魏的高层将领都知道蛮夷有个军师在背后给他们出谋划策,这件事儿是瞒不住的。 高琛之前也略有耳闻,只是底下人查不到那所谓军师的身份信息,所以才问到了卫瑾的头上。 “大母,您说……” “不要紧。”阮筝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相比起卫瑾的警惕,她看上去要放松许多,甚至还有心思调笑。 “就连你都不清楚那人的身份,圣上又怎么会知道?” 卫瑾神情一怔,是了,就算是她,也未能从“军师”口中探出多少信息,更别说远在平京的高琛了。 卫瑾迟疑道:“大母,魏王知道吗?” 阮筝反问她:“知道又如何?你觉得他会告诉圣上吗?” 卫瑾下意识摇了摇头,高隐要是想告诉高琛,就不会回京两三日都不进宫。 高隐打了胜仗,明摆着瞧不上高琛。 偏偏高琛还不能拿他怎么样。一来高隐有兵权、有声望,二来,高隐在身份上压了高琛一头。有功之臣兼亲叔叔,逼得高琛不得不忍气吞声。 如果是以前,忍就忍了,他再不行,难道还熬不到高隐死吗? 但现在,谁先走在前头还真不一定。 高琛心急也在情理之中。 云因端来了鱼片粥,一人一碗,“暖暖身子。” 卫瑾端着碗,轻轻吹了口气,想到什么,又抬头看向阮筝。 “大母,蛮族大败之后,那人便不知所踪了。” “他会不会……死了?” 卫瑾的直觉告诉她,祖母一定知道那人的下落。 阮筝确实知道,不过,“没死,但他的身体,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边境苦寒,更别说蛮夷的居住环境,只会比边境的百姓还要恶劣。 要不然,他们为什么一直虎视眈眈惦记着大魏的领土? 生长环境不同,长相口音自然也大有区别。阮筝的印象里,十几岁的蛮夷人,脸上风霜无数,瞧着起码是三十来岁的样子。 那人,曾经也是士族子弟,如何能受得了风霜雨雪的摧残? 卫瑾从祖母的口中听出一丝怅然,还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用完鱼片粥,卫瑾就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过了年以后,很快又是一个开春。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片刻不停留。 卫瑾走后,宋樾难得踏出自己的院子,过来阮筝这边。 “稀客啊。” 面对阮筝的打趣,宋樾淡淡一笑,“上个月不是还陪你下了一次棋,怎么就稀客了?” 阮筝道:“你也知道是上个月的事情了。” 宋樾没有与她争论,沉默片刻,开口道:“他还活着吗?” “谁?” 宋樾看她一眼,“到这会儿了,还明知故问,有意思吗。” 阮筝笑道:“你不说名字,我怎么知道你问的是谁呢?” 宋樾被她弄出几分火气,眉眼微冷,“阮筝!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阿桎的下落!” 阿桎,宋桎。 宋樾的堂弟。 阮筝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叹了口气道:“我确实不知道他的下落。” 宋樾怔住,“你不知道?”她眼中闪过一抹慌乱,似乎事情逃离了自己的掌控,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忽然,宋樾想起什么,追问道: “那高隐呢?高隐大败蛮夷,他应该知道阿桎的去向。” 阮筝道:“我问问他。” 宋樾忍了忍,“阿听。” 阮筝保证道:“阿姊,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情,我会做到的。” 听到这句话,宋樾才勉强松开眉头。 这还差不多。 宋樾走后,阮筝思索片刻,让云因派人给高隐递个消息。 等等。 她想到什么,又叫住云因,“让阿希带上些补品,去看望看望魏王。” 这会儿,高琛怕是派了不少人盯梢魏王府,与其偷偷摸摸背上不必要的风险,还不如正大光明地进去。 卫瑾被安排了差事,匆匆忙忙换了身衣裳就出门了。 不过一个时辰以后就回来了。 连人带补品,都被轰了出来。 盯梢的人赶忙向高琛汇报,高琛冷哼一声,卫平侯府这会儿想着跟高隐赔礼道歉?晚了! 他这个皇叔,连自己都不放在眼里,更不要说旧情人的孙女。 高琛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他还要安排犒劳三军的准备工作。 * 夜色降临,笼罩大地。 卫平侯府的后门轻轻打开,黑袍融入夜色,朝接应的云因微微点了下头,默然无声中,宛若幽魂般进了停月斋。 “娘子。” 云因挽开厚厚的布帘,黑袍人低头走进去。 烛火两盏,并不亮堂,但足够看清楚屋内的陈列摆件。 “这是……”微哑的声音,透露出一丝迟疑。 “书房。”云因道,因为离得近,很明显感受到黑袍人松了口气。 云因心头泛酸。 就算年纪上来了,阿桎郎君还是跟以前一样知礼。 阮筝走过来,云因自觉退下,将房门带上。 “阿桎。”她轻轻唤了一声,“是你吗?” 黑袍人身体一颤,好半天,才缓缓脱下斗篷。 枯白的头发被一根没有打磨过的木头盘成发髻,尽可能做到一丝不苟。 宋桎朝阮筝露出一个笑,与宋樾相似的脸,满是风霜痕迹。 重回故土,心绪不可谓复杂。 但宋桎知道好歹,就算有怨恨,他也不会对着阮筝发泄。 “阿姊。”他比阮筝小几岁,但却苍老的不像话。 阮筝的眼睛蓦然一红,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臂,笑道:“阿希跟我说,见过你了,还说你看着比我年轻,但头发比我白多了。我怎么看着,她骗我呢?” 宋桎笑道:“我老的快,没办法。” 顿了顿,忍不住伸出手抹去阮筝眼角的泪。 他低声道:“阿姊,不想笑就别笑了,没事的。” 阮筝如鲠在喉,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 宋桎迟疑道:“很难看看吗?” 阮筝摇了摇头,好半天,才从嗓子眼滚出一句话。 “阿桎,我以为你早就死了……” “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来寻我?哪怕,让人给我送个信……” 宋桎惨然一笑。 宋家当年被灭了族,他本来是该死的,但恰好那时候他不在家中,而表兄与他模样相似,又陪同宋家女眷一起,被抓起来后,便将错就错,顶了他的身份。 但后来,姨母发现了不对劲,她只有这一个儿子,怎么能不怨恨? 宋桎哑声道:“从母郁结于心,不愿见我,宋家灭族地第二个月,她便病逝了。” 此后,宋桎被姨父送离平京。 隐姓埋名,再不得回。 第333章 底线 宋桎低着头,声音沙哑地诉说着这些年来的经历,他说得平淡无波,却字字透着辛酸无奈。 几十年前的宋家小郎意气飞扬,明眸弯弯,如漫天星海。 他是宋家嫡系最小的郎君,君子六艺样样精通,却是喜好玩乐,无心仕途。 彼时宋家如日中天,宋家主是帝王心腹,宋家的郎君个个前途无量,女郎婚配美满,宋桎只是贪玩些许,并非纨绔子弟,他又是最贴心不过的性子,平日里出门都会给家中女眷带些小玩意儿解闷,大家疼他纵他,自然随着他心意。 谁会想到呢? 就连宋桎自己都不曾想到,几十年后的他,竟会罔顾宋家满门清名,心甘情愿沦为异族走狗。 温柔宽厚的手掌轻轻抚上面颊,宋桎枯瘦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了一颤,本以为早已干涸的眼睛默默滚出热泪,他想说对不起,他知道他们汉人和蛮夷之间的仇恨,世世代代不灭,他就算再恨大魏,再恨高家人,也不该去帮助蛮夷。 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一句: “阿姊,你和高隐......”宋桎泪眼朦胧地看着面前的人,就像是回到了儿时,不管高隐怎么暗中针对他,只要他跟阮筝告状,高隐就会吃不了兜着走。 宋樾清高孤傲,不爱和弟弟妹妹们玩,反倒是阮筝时常照顾他们这些小的。 宋桎湿透的眸子中藏着哀求,他实在无法接受,自己一向敬重仰慕的阿姊,与高隐再续前缘。 阮筝无奈一笑,用帕子一点点拭去他脸上的泪。 “阿桎,我不是那种会沉湎过往的人。我与高隐,不过是交易的关系。” 宋桎眼眸中浮现一抹光,看了阮筝一眼,又飞快低下头道:“他没有杀我,也没有将我的身份公之于众,我以为......” 阮筝已经擦干了他脸上的泪痕,半开玩笑道:“你以为我会与他厮混?” 宋桎连忙否认,“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阮筝淡淡一笑,想到了宋家。 成王败寇,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如果当初阮家没有断臂求生,牺牲阮筝这个陈留阮氏最尊贵的女郎,也走不到今日。 宋家兴盛于宋家主那一代,上上下下近千口人都享受到了上等人的优待,等到一朝败落,又能怪得了谁?阮筝曾经怪过宋家主,觉得他牵连了家里的人,可从姑父的角度而言,她又很高兴能有宋家主这样的忠臣。 她只是有些后悔,没能拼尽全力多救下几个宋家的人。 阮筝看着宋桎,温声道:“阿桎,你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你是怎么跟蛮族人取得的联系。” 外头不知何时又起了风雪。 书房安静下来。 静的几乎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阮筝笑了一下,笑意不达眼底。 “长夜漫漫,我有大把的时间,听你说这些陈年旧事。” 阮筝的底线在这,谁都不能碰。哪怕是她最疼爱的孙女,也不行。 宋桎嗫嚅着唇瓣,慢慢低下了头。 阮筝还是像以前那样抚他的脑袋,温声细语道:“快说吧,宋家阿姊还等着与你叙旧呢。” 阿姐! 宋桎猛地抬头,他虽然知道宋樾被接到了平京,就住在卫平侯府,但从未抱过期望。他们姐弟......真的可以在有生之年相见。 “我说,我说。”被蛮夷奉为座上宾的军师在阮筝面前是半点都威风不起来,除了温顺,还是温顺。 宋桎不敢再隐瞒,把这些年的经历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末了忍不住抓着阮筝的手,哀求道:“阿姊,你不要怪阿姐,阿姐自幼心高气傲,她去了清河之后,遭受了不知道多少奚落白眼......” “这些是她跟你说的?”阮筝打断道。 宋桎一愣,又慌张解释:“没有,没有......阿姊你知道的,阿姐怎么可能会跟我说她的事情。” 阮筝就没说话了。 宋桎忽然心慌起来,他知道的,重逢的喜悦之后便是算总账。一是一,二是二,在阮筝这,错了就是错了。 他狡辩不了,也不想狡辩。 可是阿姐她...... “哭什么?”阮筝没办法,只好又给他擦眼泪,“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能孩子似的?” “阿姊。” 阮筝叹了一声,低低道:“是我没能照顾好她。”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没能照看好宋樾。 阮筝回忆着上辈子仅剩不多的记忆,她一直以为宋樾死在了土匪的手里,所以这辈子赶在不可挽回的结果之前,提早派人把宋樾接来卫平侯府。 现在想来,或许,那不过是宋樾金蝉脱壳的法子。 阮筝笑了一声,她早该想到的不是吗? “阿姊......”宋桎惴惴不安地唤了一声,忽然闻到了一股香甜的味道。 云因端了两碗腊八粥进来,肩上还飘了落雪,笑眯眯道:“六郎君,快来尝尝奴的手艺。今日的腊八粥,可是娘子亲自挑的,每一颗都饱满得很。” 阮筝笑道:“大半夜的把你叫过来,你肯定饿了。我也饿了,来,我们一起吃点,吃完了,我让阿因带你去见阿姊。” 宋桎拒绝不了,只能默默点头,捧起这一碗阔别了几十年的腊八粥。 从前的宋小郎看不上这样普通食材煮的粥,以至于后来的每一年里,他心心念念,却再未尝过。 吧嗒。 眼泪滚进热气腾腾的腊八粥。 宋桎默不作声地用完了一整碗粥,碗里干干净净,不见一粒米。 阮筝道:“阿因,带阿桎过去吧。想必阿姊也等的着急了。” 云因低下头,“是。” 宋桎起身,将黑色斗篷重新穿好,全身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阮筝也没阻止。 她一个人坐了会儿,慢吞吞地用着腊八粥,直到云因回来,将托盘都拿下去,“娘子累了没有?先回去歇息吧?” 阮筝没说话,好半天才问道:“阿桎今日要留下吗?留下的话,把新收拾出来的......” 云因轻声道:“六郎君说一会儿就走。” 阮筝便又不吭声了。 云因叹了口气,软声道:“娘子,宋娘子他们固然有错,可好在发现及时,为时不晚啊。” “阿因,你还记得前两年,平京出现奸细的消息吗?”阮筝倏忽一声冷笑。 “这平京,可不只有一个宋樾想要大魏覆灭。” 云因愣住了。 第334章 炸锅 更漏的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寅初时分,宋桎重新回到停月斋,明明也是快四十的人了,眼眶红的跟兔子似的。他似乎没想到阮筝还醒着,嗫嚅了一下,没能说出话来。 阮筝问道:“哭成这个样子,宋樾欺负你了?” 宋桎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阮筝招了招手,他迟疑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阮筝取出帕子,边给他擦去眼角的湿润,边问:“日后是个什么打算,想好了吗?” 宋桎摇了摇头,看了阮筝一眼,又低下头道:“阿姐说,阿姊想让神光公主坐上那个位置。” 神光公主是阮五娘的骨肉,身体里同样有着阮家人的血。 宋桎低声问道:“阿姊,等神光公主......可不可以,让我带着阿姐回清河老家。” 阮筝顿了顿,“不留在平京吗?” 宋桎苦笑道:“平京已经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了。” 况且,他们做出这种通敌卖国的事情,能保住性命都已经是万幸了。宋桎甚至没脸去祭拜伯父还有阿耶阿娘他们。 他知道,阿姐嘴上不说,可心里也是愧疚的。 高家杀了宋家上下,成王败寇,没错。 他们想要报仇,也没错。 错就错在,他们不该用牺牲无辜百姓的性命,去达成自己的目的。 这违背了他们自幼以来倒背如流的宋家家训,同样,也辜负了千千万万,为了抵御蛮夷而牺牲的将士。 可要说后悔,又有些虚伪。 做都做了,还谈什么后不后悔的话呢? 阮筝没有挽留,而是道:“你先在卫平侯府住下,不要回去了。等事情结束,我再安排你们的去留问题。” 说起正事的时候,阮筝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强硬。 宋桎想说什么,阮筝轻飘飘递来一眼,淡声道:“阿桎,你应该也不想变成高隐手中的把柄,让他可以随时威胁我,对吧?“ 提到高隐,宋桎立马道:“我都听阿姊的。” 阮筝微微颔首,“还有一件事,我差点忘了问你。” 宋桎恭敬道:“阿姊你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阮筝微微一笑,“这样再好不过了。” “阿桎,你告诉我,如今宫中的太医令——宋清,和你们宋家有什么关系。” 宋桎脸上的神情僵住。 糟糕......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话说早了。 眼见宋桎又要开始低下脑袋,云因连忙道:“娘子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再过两个时辰,天都要亮了。” “有什么话,不能等以后说?” 宋桎感激地看了云因一眼。 阮筝道:“好罢。”也松口了,让云因领着宋桎下去歇息,衣物什么的都是新做好的,虽然不是宋桎现在的尺寸大小,但也大差不差,顶多就是宽松些。 热水也是现成的。 云因知道宋桎现在应该不大喜欢见生人,就没让奴仆过来伺候,浴房在寝居隔壁,宋桎沐浴更衣之后直接歇息就好,明日自然会有人把浴房收拾干净。 等云因回到阮筝身边,已经是一刻钟以后的事情了。 “娘子怎么还不睡?”云因皱眉,正要念叨两句,自己反而鼻子一痒,一连打了两个喷嚏。 阮筝没好气地把暖手炉塞她怀里,“就知道说别人,对自己的身体是半点不上心。” 云因道:“不可能,奴今日一早还喝了姜枣茶的。” 又狐疑地看向阮筝,“别是娘子在心里骂我吧?” 阮筝:“......我不是那种人。” 她一般都是当着人面骂地。 云因摸了摸额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那许是外头起风的缘故吧。”顿了顿,她想起什么,问道,“娘子,您把六郎君要过来,魏王会答应吗?” 阮筝淡淡道:“他不答应也得答应。” 云因只好把担心的话咽了回去。 她总觉得,魏王在蛮夷手中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还会留下宋桎,又费尽心机把他带回平京,肯定是有所图谋的。 阮筝叹道:“先别管他了,你让穆镇去查查,看看还没有外翁当年身边的老人,记得宋清来历的。” 云因道:“可是,您之前不就是查过了吗?宋家不论嫡庶,没有一个人逃掉。” 宋桎是因为他的娘家表兄与他长相相似,又是心甘情愿为他赴死,才侥幸逃过一劫。 但宋清,不论是身份还是年纪,都对不上。 这也是阮筝心中存疑的一点。 她很确定,宋清是外翁从难民堆里捡回来的。还是在宋家没有出事之前捡的。而不管是宋家出事之前,还是之后,宋清都不曾和宋家的人有过往来。 云因道:“娘子,就算是天大的事儿,也等睡醒以后再想吧。” 年轻的时候熬夜还没什么大的感觉,但年纪大了,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熬的。 透支的都是生命啊。 阮筝揉了揉额头,罢了,还是先歇息吧。再想下去也没什么思路。 阮筝这一觉睡的颇为昏沉,完全不知道卫平侯府因为那一桶沐浴水炸了开来。 恰好这一日休沐。 卫平侯府兄弟三个不用上朝当值,卫平侯便腆着脸跟卫韶过来看阿婵。 阿婵已经完全变成团宠,她就算是揪卫韶的胡须,卫韶都夸她劲大! 卫平侯也想被揪胡子,但是卫瑾不乐意成亲啊,不成亲就算了,孩子也不生一个!搞得卫平侯现在只能眼馋老三家的崽子。 卫韶也知道两个兄长眼馋自家孙女,他心眼蔫坏蔫坏,抱着阿婵去院子里玩儿的时候,故意在卫平侯面前显摆,卫敞是个闷葫芦,就算想抱抱孩子,也不会说出口。 但卫平侯不啊,他就差把身上所有的配饰都拿给阿婵哄她高兴了。 “来,让大翁翁抱抱。” 阿婵抱着好几块玉佩,两只小爪子都捏不住,雪白精致的脸蛋满是笑容,正要张开双手,就见仆婢抬着一大木桶的水往外走。 这大早上的,谁沐浴更衣? 卫平侯顺嘴问了一句,其实压根没放心上。 但仆婢面面相觑,怎么都答不上来。 卫平侯兄弟几个就有些怀疑了。 这一怀疑,可不得问个清楚吗? 第335章 想歪 奴仆们被云因叮嘱过,自然不会泄露什么。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们有心讨好卫平侯,可宋桎从始至终没有露过面,就连朝食都是云因送过去的,他们连里头的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又能说些什么呢? 越是这样,卫平侯兄弟几个越是心中生疑。 卫韶皱了皱眉,派身边长随去试探看看那院子里住的是男是女,结果倒好,长随还没踏进院子半步,就被阮筝的人给拦下了。 长随碰了一鼻子灰,回来禀报卫韶。 卫平侯不相信道:“拦你的理由呢?什么都没说?” 还真是什么都没说。 阮筝做事,难道还要跟几个儿子报备解释不成?长随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卫平侯摒退了伺候的下人,看向卫韶,压低声音道:“老三,你说阿娘会不会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养了个……” 小白脸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卫韶瞪了一眼。 卫韶捂着孙女的耳朵,老大不爽道:“在孩子面前胡说八道什么呢?” 卫平侯愣了一下,悻悻然道:“这么点大的孩子,又听不懂大人说话。” 卫韶冷笑一声,谁说听不懂?阮家每个嫡出的孩子,从几个月大的时候就开始听人念书,所以就算启蒙的时间和别人一样,可别人启蒙是识字,阮家人启蒙都已经能妙语连珠了。 这就是耳濡目染的好处。 卫韶不重男轻女,但他的某些思想还是更趋向于普通人。就像他以前,对女儿除了疼爱还是疼爱,可儿子不一样,儿子是自己唯一的继承人,教导的同时还得把握好尺寸,不能太严厉,也不能太宽松。 跟这世上绝大多数人一样,卫韶在儿子身上花费的心血,远超女儿十倍、百倍。毕竟女儿迟早是要嫁出去的嘛!老话说得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外孙哪有孙子重要? 但自从阮筝栽培卫瑾,卫韶根深蒂固的观念就开始有了改变。 或许就连卫韶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无比自然地就把重心转移到了卫瑾身上,相比起卫启,卫瑾才是他们卫平侯府的希望。 而阿婵的出生,也证明了阮筝对儿子潜移默化的成果。 既然卫瑾可以做卫平侯世女,神光公主有希望继承皇位,那岂不是说明,日后会有更多的女郎走到朝堂上? 当然,这个过程一定是艰难而漫长的。 但是那又怎么样? 再艰难、再漫长,也不耽误他培养孙女啊。 卫韶对自己的嫡长孙女看重无比,因暂时没有物色到好的伴读人选,他便每日抽出小半个时辰来给孙女念书,她能不能听懂不要紧,耳濡目染,总能记住一点半点。 有时候,小孩子往往比大人想象的要聪明许多。 所以卫韶严令禁止服侍照顾小娘子的下人说一些不该说的话。 卫平侯被弟弟瞪了也不生气,毕竟是他自己理亏。 阿婵见大翁翁瘟鸡似的,不仅不安慰,反而咯咯咯笑起来,边笑边拍掌。她怀里抱着好几块玉佩,拍掌时玉佩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卫韶虽然制止了卫平侯的话,但心里也有些怀疑。 越是遮遮掩掩,不就越说明里面人的身份背景见不得人吗? 难道阿娘真的学京中其他贵夫人那样,开始养男宠了? 卫韶眼神晦暗,卫平侯也面露纠结。 阿耶都死了这么些年,他们自然不会要求母亲给父亲守寡。 卫平侯或许还会纠结一二,但卫韶一向孝顺,但凡母亲开口,想要几个打发时间的玩意儿,他立马就给母亲去搜罗知情识趣的人选,半点都不带犹豫的! 毕竟在他的思想里,那些不过是打发时间的玩意儿,连“妾”都算不上,别说阿耶不在了,就是阿耶在,也不可能影响父母的感情。 只要母亲能高兴,养几个小玩意儿又算得了什么? 但是—— 这些的前提是阿娘不看重他们啊! 就跟大户人家纳妾是一个道理,哪家没几个通房妾室?妾生子为庶出,是连上族谱都不配的存在。 主母会跟些暖床的玩意儿一般见识吗? 当然不会。 但你要说宠妾灭妻,妄想庶出凌驾于嫡出之上,那主母可就不能忍了。 卫韶现在就是这种“主母”的心理。 阿娘想养些小玩意儿解闷,他可以搜罗十个八个养在别院庄子上,阿娘每个月去小住半个月都行。但不能在家啊! 在家也不是不行,遮遮掩掩不给他们知道算是个什么事儿? 难道怕他们欺负人不成? 卫平侯心里已经认定,宋桎就是阮筝养的小白脸,好半天憋出一句话来:“我要去问问阿娘。” 卫韶没吭声,像是默许的态度,道:“大兄先去吧,我把阿婵送回去就来。” 卫平侯瞅他一眼,他可没老二那么木讷老实,这种讨骂的事儿,要去就得一起去才行。 不过卫平侯也没说出口,而是道:“给我抱抱阿婵。” 卫韶拒绝了,说的冠冕堂皇:“阿婵喜欢揪胡子,还是我抱着吧。” 阿婵偷笑着窝在祖父的肩上,看大翁翁被堵的说不出话来,小手松了松玉佩,一把抓住卫韶的胡子。 “嘶——!”这一揪毫不留情,疼得卫韶直吸冷气。 阿婵眨巴眨巴眼睛,一脸自豪。 看宝宝多听话! 卫平侯不由乐了,难得见老三吃瘪。 卫韶被揪了胡子也不生气,反而夸道:“阿婵手劲儿真大!真厉害!” 阿婵高兴道:“嗯!” 厉害! 疼爱归疼爱,胡子还是很重要的。卫韶赶忙把孙女送回到儿媳妇那,然后兄弟俩一起去找阮筝。 阮筝睡的迟,自然醒的也迟。 云因不让兄弟俩进去打扰阮筝歇息,“大郎,三郎,娘子昨夜疲惫,这会儿还没醒,你们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儿,就晚些再过来吧。” 卫平侯默默想歪了。 昨夜疲惫? 做了什么才会如此疲惫? 卫韶面无表情,在卫平侯开口前拉了他一下,对云因温声道:“好,阿媪,那我们先回去了。回头再来给阿娘请安。” 云因笑着点头。 第336章 布局 阮筝自然不会想到,只是因为一桶水,就让儿子们误会了。 将近午时她才醒来,先问了宋樾和宋桎两人的情况,知道他们一日三餐没断过,才稍稍放下心来。 云因边伺候阮筝洗漱,边道:“娘子以后可不许醒夜了,今儿起的晚,大郎三郎都过来了,大娘他们也来问过一次,还以为娘子身子不舒服。” 阮筝掩唇打了个哈欠,真是老了,不中用了,熬个夜就感觉疲惫得不行,年纪轻的时候,她一宿不睡都照样精神得很。 卫瑾和卫珍听说祖母醒了,便过来请安。 阮筝让人多添了两副碗筷。 卫瑾一进来就笑道:“还是大母这边的饭菜合胃口,大母,我们厚着脸皮过来,您可不能赶我们走。” 卫珍亦步亦趋跟在长姐身后,有卫瑾或者卫琼在的场合,她一般话都很少。 阮筝笑骂了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亏待你们了。” 吃顿饭还要这样眼巴巴赶过来。 卫瑾仔细观察了祖母的脸色,发现只是有些疲惫,但气色尚可,她暗自松了口气。 阿耶和三叔应当是多虑了,大母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情? 他们男人真是会多想! 卫瑾微微直起身子,给祖母和妹妹一人舀了碗鱼汤,冬日不好捕捞鱼,这鱼从庄子上送来还是活蹦乱跳的,也是难得了。 鱼汤鲜美滋补,又是新鲜热乎的,小半碗下肚,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食不言寝不语,吃的差不多了,卫瑾才不着痕迹开始打听。 “今儿上午,我远远就瞧见了下人提着一木桶的水出去,我还以为大母一大早就沐浴了呢。” 卫珍叮嘱道:“大母,这些日子天寒地冻,您要多注意身体。” 阮筝脸上笑容不变,云因端来温水,她漱了漱口,擦了嘴,方才点头笑道:“好。” 宋桎不想让人知道他的存在,阮筝自然不会违背他的心意。 见祖母就这么认了下来,卫瑾心一沉。 不管大事小事,祖母基本上都是不会瞒着她的。 那院子里到底住的是谁啊? 卫瑾面上不显,但心情却沉了下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卫珍便道:“大母,怀王听说魏王回来,就有些沉不住气了。您看,我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行事,还是——” 她说起正事,巧妙打破僵局。 阮筝似没察觉到气氛的不对,颔首道:“就按照之前的计划进行吧。阿希也回来了,以后这些事儿你们两个商量着办就好。” 卫珍答应一声,卫瑾反应过来,也笑着点头。 两人离开以后,云因道:“依奴看,府里多出一个人,迟早瞒不住的。娘子真的不知会大娘他们一声吗?免得他们乱想。” 阮筝道:“告诉他们,他们又要开始猜阿桎的身份,还不如先这样。”只要卫瑾他们不问,阮筝就当不知道。 另一边,卫瑾显然有些有些沉不住气了。 她本来没有多想的,但阮筝的态度却让她不得不倾向于阿耶他们说的那种可能。 究竟是什么人,重要到大母竟然只字不提?还把院子保护得那么好,连看一眼是男是女都不行。 卫瑾皱起眉头,看了卫珍一眼。 要是阿蕴在的话,指不定会怂恿她一起去看看那人的庐山真面目。但是珠珠…… 卫珍道:“阿姐,你不要乱想。” 卫瑾是被卫平侯和卫韶给带偏了,卫珍虽然也疑惑,但她觉得祖母对待院中人的态度,不像是珍爱保护,更像是一种看管。 或许是她对情绪更为敏感吧。 卫珍分析道:“大母既然不告诉我们,说明此人身份特殊,见不得光。” 见不得光的又不是只有小白脸,逃犯、罪犯,不照样也是吗? 当然,出于尊重,卫珍是不会恶意揣测这位客人的身份的。相比起“逃犯”,她更倾向于用“特殊的朋友”来形容,就像是……大母对待宋夫子那样。 “宋夫子?” 卫珍点了点头,“阿姐,你不觉得大母对宋夫子的态度很奇怪吗?” 卫瑾离家也有很长的时间,加上她对宋樾关注不多,所以还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卫珍迟疑片刻,其实大母也没有跟她说过,这些都是她自己猜出来的。 也不知道对不对…… 她踮起脚尖,在卫瑾耳边低语一句,很快又补充道:“我瞎猜的,阿姐你不必当真。” 卫瑾瞳孔一缩,没有说话,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卫珍握住她的手臂,道:“阿姐,别管这些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挑起安王和怀王之间的斗争。” 相比起大伯和三叔的紧张,卫珍是一点儿也不在意客人的身份,是男是女都无所谓,祖母又不是会轻易改变自己想法的人。 在她看来,阿姐也是钻了牛角尖。 不管是宋樾,还是客人,都不可能影响到阮筝的决定。既然这样,他们爱住多久住多久,难道卫平侯府还养不起两个人吗? 卫瑾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珠珠,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就是希望阿姐不要多想。” 大伯和三叔挨揍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卫珍乐意看热闹,但阿姐要是被罚了,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人心浮动。 卫瑾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两个人往书房走去。 卫珍准备把安王以庶充嫡的消息告诉怀王,再借由他的手,去揭穿这个谎言。 这其中,由谁揭穿,什么时候揭穿,什么场合揭穿,都是需要他们思考的问题。 卫珍原本倾向于高琛病重时将此事揭发,但卫瑾却不赞同。 与其等那时候,倒不如选择高琛改立太子的时机。 姐妹俩商量了多久,卫珍被说服了。 正好,卢九娘抱着孩子过来找她们,卫瑾和卫珍对视一眼,卫瑾原本想问问阿宜,知不知道圣上准备何时废太子,但转念一想,卢尚书再疼女儿,也不可能跟她说这些。 卫瑾接过阿婵,心想:还是让神光公主想想办法吧。 能者多劳。 第337章 灌酒 入夜,阮筝带了一壶温酒去找宋桎。 恰好宋樾也在。 她一看见阮筝,便起身要走。 “阿姊,你去哪?” 宋樾脚步顿住。 阮筝微微眯眼,声音流露出一丝愉悦,笑着道:“难得我们三个还能有聚在一块的机会,你看,我这不是有先见之明,还带了你从前最喜爱的桂花酿。” 宋樾皮笑肉不笑道:“喜爱桂花酿的,是六郎,可不是我。” “呀,难道是我记错了不成?”阮筝看向宋桎,后者下意识道,“不、不是,阿姐也喜欢的......” 宋樾皱眉,目光警告地落在他身上,“你说什么?” 宋桎苦着脸,夹在两人之间,可谓是左右为难。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在边境叱咤风云的军师大人,此刻就是个弱小无助的小可怜。 但很显然,阮筝并不准备放过他。 “阿桎,来倒酒。”她吩咐的极为自然。 宋桎小心翼翼地看了宋樾一眼,后者不吭声,宋桎便慢慢挪到阮筝面前,接过她手里的桂花酿,给三个人一人倒了一盏。 阮筝笑吟吟地看着宋樾,“阿姊,真的不尝尝吗?” 琉璃盏晶莹透剔,倒入其中的桂花酿宛若玉液琼浆,浓浓香味儿在刹那间扑面而来。 仿佛置身十里桂香之中。 宋樾神情恍惚一瞬,明明还未入口,她便仿佛染上了醉意一般,开始晕晕乎乎。 不对! 宋樾摇了摇头,很快清醒过来,瞪向阮筝:“你在酒里下药了?” 宋桎心里一咯噔,也看向阮筝,“阿姊......”阿姊真的在酒里下药了吗? “看我做什么?”阮筝毫不客气道,“你阿姐脑子坏了,你也跟着坏了?” 宋樾不可置信道:“你——” 阮筝指了指食案上的酒酿,“这是埋了好些年的桂花酿,味道是重了一些,但阿姊从前也不是没尝过,怎么张口就是我下药了?” 宋樾年轻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偷喝长辈的酒,有一年,她挖了阿耶埋在桂花树下的酒酿跟阮筝分享,结果两个人不过尝了小半盏,便开始晕头转向,醉的不省人事。 提起深埋心底的往事,宋樾面色愈发难看。 是她太过紧张了。 宋桎担忧地望着她,宋樾语气僵硬道:“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歇息了。” 阮筝拦住她,“诶,来都来了,酒也倒了,不尝一口再走,未免也太不给我面子。” 宋樾冷冷道:“我就不给。” 阮筝噎了一下,宋桎弱声道:“不要吵架......” 宋樾看他一眼,“这有你什么事儿?” 阮筝没说话,但不说话比说话的还可怕。 宋桎默默往后退了退,生怕波及到自己,眼中还有茫然之色。 好端端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宋樾不耐道:“让开。” 她要知道阮筝今夜过来,就不会来宋桎这边了。 阮筝亲昵地挽住了宋樾的手,笑道:“阿姊今日的火气怎么这么大?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们坐下好好尝一尝这桂花酿。我可是特意让人去阮家地底下挖出来的。” 宋樾确实被勾出了馋意,但还是拒绝了。 别以为她不知道阮筝打得什么主意,不就是想灌醉她,然后问宋清的事情吗? 宋樾语气微凉,“我年纪大了,身体也大不如前,碰不得这些东西。你最好也少喝点酒,免得再犯旧疾。” 阮筝微微一笑道:“阿姊说的也是,要是旧疾犯了,说不定还得麻烦太医令上门。” “你知道就好。”说着就要推开她。 “阿姊,我忽然想起来,那日太医令亲自上门给我针灸,看你的眼神好像不大对劲。你们莫不是也认识?” 宋樾回头看向宋桎,后者一脸惊恐。他保证他什么都没说! 阮筝笑道:“阿姊,你看他做什么?他一向听话,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有数的很。” 宋樾默默咬紧牙关,没吭声,似乎在思考怎么从阮筝手中逃过去。 阮筝对外是软硬不吃,对内则是吃软不吃硬,要跟她来冲的,不仅得不偿失,而且还容易闹的不好看。 思及此,宋樾缓和了面色,淡淡一笑道:“你知道的,我也是近些年才回来的平京,在此之前,从未见过太医令。” 说着觑了阮筝一眼,“你不会以为,他喜欢我吧?” 阮筝:“......” 像是没想到宋樾会说出这种话,她沉默片刻,才憋出一句话:“阿姊,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宋樾淡淡道:“是你先跟我开玩笑的。” 她扒开阮筝的手,“我该回去歇息了,阿听,你再拦我,我可要怀疑你是不是对我有企图,想灌醉我,做点其他的事儿?” 阮筝再次噎住:“......” 不是,她能做什么? 外头的云因听到这话,险些一阵闷咳。她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免得动静太大,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宋娘子......还是挺厉害的。 阮筝定定地看着宋樾,宋樾一点儿不心虚,道:“行了,没别的事儿,我回去了。你和六郎也早些歇息吧。” “对了。”她忽然想起什么,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阮筝一眼,“你俩也别聊的太晚,免得被人知道,还以为......” “阿姐!”宋桎急急忙忙打断,苍白憔悴的面色染上一抹红晕。 阮筝实在没话说了,冷嗖嗖的目光一直盯着宋樾的后背,直到她走出房间,才偏头看向宋桎。 宋桎立马道:“阿姊,我也累了。” 阮筝淡淡道:“累了就睡,怎么,还等我伺候你脱衣不成?” 宋桎默默低下头,小声道:“那,这桂花酿......” 阮筝随口道:“你喝了吧。” 宋桎愣了一下,“啊?” 这么多,都让他一个人喝......吗? 宋桎吓了一跳,连忙道:“阿姊,我、我喝不了那么多的。”阿姊不会是想灌醉他,好问他问题吧? 这样一想,宋桎更加不敢碰酒了。 第338章 废黜 阮筝看着漫不经心,还有些隐隐的不耐烦,“倒出来的你喝了,剩下的我带回去。”说着幽怨地看了宋桎一眼。 “谁让你不帮我一起拦你阿姐,她走了,这些自然该你解决。” 宋桎觉得不太合理,但又不敢反抗阮筝,只能默不作声地端起琉璃盏,闭了闭眼,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一口喝完! 阮筝道:“还有两盏,快点喝,这琉璃盏我可是要带走的。” 宋桎有点儿委屈,他觉得阿姊是把在阿姐那受的气都撒在自己身上了。偏偏他反抗不得,只能默默接受。 阮筝看着宋桎喝完那三盏桂花酿,眼神肉眼可见的迷离起来。 “阿姊......我、我喝完了......”他低声道,白发苍苍,看着无比好欺负的样子。就连云因都有些于心不忍,连忙把桂花酿和琉璃盏给收起来。 “哎哟,六郎君,要不要奴去煮完醒酒茶来?”云因埋怨地看了阮筝一眼,宋桎在外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身体虚弱着呢,哪里能一口气饮这么多酒? 阮筝推开云因,一个大男人,再虚弱难道还能连这几口酒都饮不了? 她望着满脸酡红的宋桎,声音极其温柔,“阿桎,你跟阿姊说,宋清到底是谁?” 宋桎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皱了下眉,满脸苦恼,似乎在思索什么。 “宋清?” “对,宋清。”阮筝眼神流露出鼓励,跟哄小孩似的,“阿桎知道的,对不对?” 宋桎迟钝地点了下头,正要说话,宋樾忽然折了回来。 “知道什么?阿桎,你怎么醉成这样了?”她冷笑着掠过阮筝主仆,魔爪伸向宋桎,拧着他的耳朵,“你醉成这样,想干什么?丢不丢人?” 阮筝制止道:“诶,阿姊你做什么?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宋樾严肃道:“我这不是怕他醉了以后丑态百出吗?让你看见,他以后肯定也没脸见人了。” 说着手下再次用力。 硬生生让宋桎给疼清醒了。 “阿阿姐!别拧、别拧我了。”他泪花狂冒,好不可怜。 宋樾冷声道:“醒了吗?” 宋桎含泪点头,为什么他都这么大了,还要被阿姐拧耳朵,“醒醒了。” 阮筝:“……” 她气笑了,看着这姐弟俩,点了点头:“行,醒了就好。” 说完扭头就走。 半点都不带停留的。 她真是后悔过来,什么事儿都没干成不说,还浪费了三盏桂花酿。 哼。 下次倒了都不给他们喝! 云因叹了口气,跟上去道:“娘子,奴早说了,咱们不该过来的。宋娘子防备得紧,怎么可能让六郎君泄露半点?” 没见宋樾去而复返吗? 阮筝瞥她一眼,“你少马后炮。” 云因无奈摇了摇头,知道阮筝还在生气。 其实要她说,与其从宋樾姐弟这边入手,还不如直接去问宋清呢。 在云因的印象里,宋清就跟宋桎一样,是绝对不会反抗阮筝的。 不过阮筝对宋清厌恶至极,见一面都嫌烦,云因也不敢提到他。 * 过了年,朝廷的封赏终于下来了。 魏王击退蛮夷有功,但封无可封,他既没有妻子,又没有儿女,高琛只能划了京郊外的百亩良田给他,并其他一些厚赏。 至于底下的副将,还有一些出色的将士,封赏起来就简单许多。 有妻子的便封诰命,儿女赐婚,亦或者封个乡君什么的。 虽说打仗的这一年里,粮草耗费无数,但自从蛮夷被打的元气大伤,他们便送来不少好东西,想要与大魏求和。 高琛也不吝啬,给有功的将士赏赐了不少的金银珠宝。 至于卫瑾…… 高琛思来想去,还是看在阮皇后的面子上,给她在兵部安排了个不大不小的职位。 也就是看着光鲜,实际上没有半点实权。 但高琛觉得这已经足够给卫平侯府脸面了。 卫瑾一个女郎,成了卫平侯世女还不够,难道还想入朝为官,跟男人一起上朝不成? 想当初阮筝做到那等份上,立如此功劳,也不过交还兵权,退居内宅。 免得卫瑾心中不平,高琛还赏赐了不少绫罗绸缎,借此警告她认清自己的身份。 若是卫平侯府再怂恿阮皇后给卫瑾讨要封赏,高琛可不会手下留情! “阿姐。”卫珍看着面前的二十匹布料,皱了皱眉,担心卫瑾会为此生气。 他们这位圣上可真是有够心胸狭隘的,连先帝的脚趾头都比不上。 一点儿格局都没有。 她暗自摇头,却见卫瑾上手摸了摸那些布料,“御赐的东西确实不错,一会儿给二婶三婶,还有阿宜一人拿四匹过去。余下八匹,珠珠你拿一半,另一半让人送到琅琊。” 卫瑾半点不在意高琛的态度。 她又不指望高琛提拔自己,只要他肯承认自己确确实实是立下过功劳的就行。 这样,日后神光公主想要栽培她,也是正大光明,站得住脚跟的。 卫瑾心中冷笑一声,高琛既然这么看不起她,为什么还要提防她,难道她还能坐到尚书令的位置不成? 真是有意思的很。 卫瑾不是不记仇,只是她更习惯隐忍,最后一击毙命才让人来的痛快不是吗? 半个月后,高琛以“太子无德”的理由,废黜太子储君之位。 这件事儿他除了告诉给了心腹官员之外,没有再透露任何人,就算是阮符和卢家主两个也没想到,高琛会这么突然地宣布废太子的事情。 太子无德,可大可小,若以此为理由,怕是很难服众啊。 更何况废黜太子,又该立谁为储君呢? 难道是怀王? 在许多人看来,怀王还不如太子呢! 至少太子品行端正、性情温顺,又肯听人劝。 怀王? 狗听了都摇头! 废黜太子是大事,不少官员纷纷站出来恳请圣上三思。 别说三思了,高琛都思了不知道多少日子。再思下去,孙子都要周岁了。 高琛也是特意挑的这日子来开诚布公的。 他看了底下的安王一眼,示意内侍宣读诏书。 “今有安王——” 才起了个头,大臣们就皱起了眉,什么玩意儿?安王? 然而,高琛的主要目的并不是立安王为太子,而是立安王世子为皇太孙! 众人哗然! 第339章 改立 不管大臣们是个什么样的反应,高琛的态度只有一个。 ——废太子,改立安王。 他甚至为了安王,连皇太孙都决定好了。 底下的大臣纷纷将求助的目光投以尚书令阮符,他是高琛的老丈人,好歹能劝上两句吧? 阮符又不傻,怎么可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和高琛对着干。倒是卢家主,象征性地站出来谏言道:“圣上,太子殿下虽私德有亏,但还不至于到废黜这一步。” “况且,改立储君乃是大事。安王殿下能力出色不假,然自古以来,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还请圣上三思。” 高琛淡淡道:“安王腿疾并不严重,不过是些小毛病罢了,经过多年的细心调养,早就好的七七八八了。更何况,安王世子天资聪颖,有此继承人,未必不是我大魏的福气。” 高琛虽然脾气好,时常忍让大臣,但本质上他还是一个皇帝,他手里掌握着皇城的禁军力量,真正要下令,是没有人能阻拦得了的。 至于上姓士族们,高琛平日里待他们客气,主要还是因为那几十万兵权不在自己手里,再加上总要给他们些脸面,先帝是开国皇帝,可以下令灭族,他不行,他若再强势,根本笼络不住人心。 毕竟什么样的人干什么样的事儿。 但在废立储君一事上,高琛表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强硬,甚至有太子党想要给太子求情,言官死谏,他也是直接让下令把人拉下去。 怎么处置没说,但看着架势,怕是讨不到什么好。 高琛处理了一波刺头,顺带替安王把之前的太子党打压了下去,正准备下朝之时,沉寂了许久的怀王站了出来,“圣上!臣有要事启奏!” 站在前头的安王忽然眉心一跳,不知道老四想做什么。 难道他要为太子,啊不,是即将远赴封地的顺王说话不成? 安王嘲讽一笑,倒是没看出来,老三和老四之间关系好到了这一步。 高琛虽然不喜怀王,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当着所有大臣的面,还是给了他几分颜面,淡淡道:“说罢,什么事。” 他眼中含着警告,希望怀王不要不识好歹,在朝堂上闹事,他对这个儿子可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宽容。 然而,怀王不闹事就不是他了。 要是安王腿没问题,他也不肖想那么多。但偏偏祖宗的规矩,身体有缺者不可入朝为官、继任皇位!阿耶凭什么为安王破例? 就因为他有了嫡长子? 怀王心中冷笑一声,他这是打着瞒天过海的主意呢?一个庶出,还想名正言顺做皇太孙!安王不是一直以来都仗着自己母亲林贵妃是宠妃,看不起其他皇子吗?他神气什么?又不是嫡出!就连他的儿子也不是嫡出! 怀王利剑般的目光直直落在安王身上,因为过于削瘦,两颊的肉凹陷,他的眼眶便显得愈发突兀,直勾勾盯着人时,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众目睽睽之下,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道:“臣要告发安王,欺君之罪!” 此言一出,周遭的大臣不免面面相觑。 最前头的尚书令和中书令,一个闭目养神,一个面不改色,仿佛置身事外。 卫韶作为有实权的中书侍郎,位置比卫平侯靠前,他不着痕迹地看了兄长一眼,后者在最初的震惊后,已经能安然接受接下来的一切了。 他说大娘二娘最近怎么这么忙,原来是在干大事。 高琛面色阴沉,喜怒不定。 安王则是满脸怒容,老四不会还想把老大的死扣在他头上吧? “四弟,你胡说八道什么?”安王的眼神流露出一丝威胁,他若是安分守己,安王不介意让他和顺王一样去封地好好过日子,但他执意找死,那就别怪他不顾手足之情! 怀王冷笑一声,朝高琛下拜道:“圣上!臣并非空穴来风、血口喷人,臣有证据,可以证明——安王世子并非安王妃所生!” 如果说前面还是小打小闹,那么,怀王的最后一句话,就像是冷水入油锅,顷刻间油花四溅,让大臣们彻底不淡定了。 什么? 什么? 安王世子不是安王妃所生?那是谁生的! 这话听着,怎么莫名其妙有些耳熟呢? 不少人默默把目光移到卫平侯身上,他们还记得卫平侯府之前爆出的丑事,卫平侯这家伙,被妻子戴了好大一顶绿帽子不说,养的便宜儿子,还是大舅兄的私生子! 差点卫平侯府都要改姓了。 卫平侯拢着袖子,阖着双眼,任凭别人怎么打量也不流露出分毫情绪。 卫韶暗自点头。 很好。 不枉他时常叮嘱兄长要沉住气。 做错事被人笑话是难免的,但只要卫平侯府后继有人,那些笑料迟早被人抛之脑后。 安王也被怀王的话炸得脑袋一空,险些站不住脚。 他能感觉到周遭的异样目光,包括父亲落在自己身上那隐忍冰冷的视线。 一股寒意直蹿脑门! 安王几乎是下意识怒喝道:“怀王,你怎敢污蔑于我?!世子是我家王妃十月怀胎所生,出生没多久,便被父皇抱到宫中抚养……” 说到后面,安王其实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知道调换孩子的,只有安王府为数不多的几个心腹,怀王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是安王妃? 安王最先怀疑枕边人,但这个念头一出来就被推翻。安王妃没那么蠢,更何况,她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就算是为了孩子和娘家,她也不会出卖安王。 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安王出事,她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第340章 吐血 怀王看着安王,只觉得他一个劲怒斥的模样像极了跳梁小丑。 这样的认知令怀王心头畅快不已。 他给安王为奴多年,终于有朝一日,可以把安王踩在脚底下,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怀王脸上挂着胸有成竹的笑容,似轻蔑看了安王一眼,道:“你急什么?我只是说安王世子不是安王妃所生,又没说那不是你的儿子。” 哦!原来不是被戴绿帽子啊! ——这是大家的第一反应。 紧接着,已经有聪明人反应过来,猜出了其中的秘密。 这下,落在卫平侯身上的目光纷纷散开,改挪到了给事中邵光脸上。 给事中邵光,高琛的心腹,也是安王的老丈人。 他倒是沉得住气,一句话都没说。 怀王继续对高琛道:“圣上!臣告发安王以庶充嫡,混淆皇家血脉,实乃欺君之罪!” 一个妾生子,庶出的血脉,怎么能当皇太孙?! 怀王说完这话,似乎都已经看见安王的下场。 他心中畅快不已。 原本告发的事情不该由怀王来做,毕竟这算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安王败露,高琛动怒是肯定的,但难保不会迁怒在怀王头上。 依卢中书(卫珍)的意思,最好是找别人来揭发安王的所作所为。但仔细想了一圈,其实还是怀王更合适。高琛迁怒他,但总不会要他的性命,若是换了旁人,指不定话没说完,就被拖下去了。 况且,出于私心,怀王也想亲自揭发安王! 这个场景他在梦里想了无数次,终于!在今日可以狠狠把安王的脸面踩在脚底下! 他定要他永世不得翻身! 大臣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安王的心机也太深了。” 也有人能理解安王的做法。 “俗话说得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反正都是自己的血脉,又不是自己给自己戴绿帽子。 大不了事成之后,局面稳定,再找个由头把“皇太孙”的人选给换了。 怀王听着周遭的低语,精神一振,还想要继续说话时,高琛寒芒般的目光直射过来。 出乎意料的。 高琛似乎并未动怒,而是冷冷看着怀王道:“老四,朕以为你早已幡然醒悟,改过自新。没想到,你还是如此功利阴暗!” “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的狼子野心!” 他重重一拍桌案,发出砰的一声。 整个朝堂静了下来。 怀王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安王则是惊喜交加,他没想到,父亲如此信任他…… 怀王以为是高琛没看见证据,他急急忙忙道:“阿耶!圣上!我有人证!我可以证明——” “你还要丢人现眼到什么时候?”高琛阴冷的声音从上头传来,紧接着,不容怀王反应,便命令道:“来人,把怀王带下去,好好醒醒脑子!朕看他是嫉妒兄长嫉妒疯了!” 心胸狭隘、嫉妒疯魔的字眼落下,怀王是彻底傻了。 他怔怔地看着上头的父亲,不明白……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偏袒安王! 就因为他是他最疼爱的孩子吗? 疼爱到,安王做错事情,父亲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不知道?!甚至还替他粉饰太平! 多年来的不甘终于爆发,他被拖下去,大喊着:“我不服!凭什么!父亲凭什么?!” 同样是你的儿子,做不到一视同仁就算了,为什么不能对他稍微宽容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 怀王的怒吼声被一块布给堵住。 很快,朝堂恢复了安静。 有人颤颤巍巍提议道:“圣上,皇家血脉,不容混淆啊。” 也有不少人想要高琛彻查安王世子的身份。 然而,高琛只冷冷道:“怀王污蔑之词,尔等也听信吗?” “下朝罢。” 大臣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高琛离开。 安王犹豫片刻,想跟上前去解释,又怕父亲还在气头上,正好这时内侍赶过来,低声道:“殿下,圣上请您过去。” 安王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他就知道父亲还是维护他的—— 啪! 一记狠狠的耳光甩在安王脸上。 高琛的面色完全不复上朝时的平静,就像是阴沉昏暗的天,被撕开了一个角,露出了电闪雷鸣的狰狞恐怖。 他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安王,一字一句、从牙齿里挤出来:“谁给你的胆子,敢骗朕?” 被欺瞒愚弄的愤怒,盖过了一切。 安王这才知道,阿耶不是不生气,而是不想让此事影响到皇室颜面,所以刚才隐忍了下来。 安王膝行至高琛面前,哭着道:“阿耶,阿耶我知道错了,我只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 你是惦记着皇位吧! 高琛冷笑一声,又给他一耳光! 他已经下令派人去查高启的身世,顺带把怀王身边的人也查了一遍。 高琛都不知道安王干了这事儿,怀王又是从何得知? 说这背后没有人操控,高琛半点不信! 他厌恶地看了安王一眼,胸口气血翻涌,甚至有一种往上冲的感觉。 高琛一阵眩晕,紧紧握住了桌案的边角。 安王的哭声痛苦又压抑,不仅没让高琛心软半分,反而像是刀割麻绳一样,一点点磨着高琛的神经。 他深吸着气,胸口起伏不断。 “滚——你给朕,滚出去。” 安王颤颤巍巍抬起头,只见高琛面色狰狞,眼球中密密麻麻的红血丝。 安王吓了一跳,抱着父亲大腿的手也跟着松了下来。 内侍扶了安王一把。 免得他手脚发软,站都站不起来。 更别提走出去了。 高琛盯着安王的背影,喃喃道:“孽障,孽障!” 一个个都盯着他的皇位! 这时一阵哭声传来。 乳母抱着高启求见,“启禀圣上,小世子哭着闹着要见您。” 其实不是。 因为高启嘴里喊的是“阿娘”。 许是因为阮皇后容色姝丽的缘故,他对阮皇后印象最深,还一度将她认成了自己的母亲。 “阿娘、阿娘。”他小声哭着,换做以往,高琛早就把孙子抱到怀里了。 但现在…… 高琛冷冷扫了一眼高启,他是自己被儿子愚弄的证据! 说喜爱,高琛却十分膈应。 但厌恶,又有些说不过去。 高琛只觉一阵脑热,气血全都涌上来,顷刻间,喉间便尝到了一股腥甜。 “哇”的一声。 服侍的宫人面露恐惧之色,“圣上!” 高琛吐血了。 临昏迷前,还看了安王世子一眼。 第341章 跪着 “圣上本就身体亏空严重,如今又怒火攻心,吐血昏迷,这、实在是棘手至极啊。” “罗太医说的没错。圣上平日里政务繁忙,本就忧思重重,如今大动肝火,身子只会越来越差。” “皇后娘娘,若是可以的话,请娘娘劝说一二,让圣上好歹歇息一段时日,把身子给养一养。” 太医署的医官们你一言我一语,都在替高琛的身体操心。 唯独太医令宋清没有说话。 阮皇后看向宋清,其他医官安静片刻,也跟着移动目光,询问道:“下官等才疏学浅,不知宋大人可有什么高见?” 宋清道:“诸位说的都有道理。” 太医署的医官无一不是一把年纪的老头,唯独宋清,比他们年轻,却坐上了一把手的位置,又深受阮皇后的信任,他们虽然服气宋清的医术,但心里多多少少会有些不舒服。 宋清本身也不是多活络的性子,也不愿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在太医署拉帮结派。他不合群,大家自然而然与他关系一般。 听到宋清这么说,老头们纷纷舒展眉目。 但很快,又愁眉苦脸起来。 圣上昏迷都两三个时辰了,若再不醒来,岂不是证明太医署的人都是废物点心? 这样一想,他们忍不住怨怪安王,若不是他气坏了圣上的身子,圣上又怎么会如此严重?都吐血了! 宋清半阖着眼眸,像是在思索如何医治高琛的病情,但其实只是在走神。 很快,给不出一个具体答案的太医们被颜女官送了出去,只留下一个值守的老医官。 宋清跟在其他太医的身后。 他一向是独来独往的性子,不合群,但也没有说因为皇后娘娘的信重而居高临下、看不起其他太医。如今圣上病情严重,若是想不出好的法子,只怕他们一个个都要备受牵连。 思及此,有太医忍不住主动找上宋清,“圣上的病情,您可有什么眉目?若圣上迟迟……”他把不吉利的话咽了下去,叹道,“麻烦可就大了啊。” 宋清便道:“吾等回去翻翻医书,看能不能想出什么救命医方。” 也只能如此了。 摇头叹息间,纷纷走开。 隔着一面屏风,阮皇后让人给高琛喂药。她不知道高琛现在是有意识的状态,还是无意识,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醒来。 但再怎么样,也不会比之前两次昏迷严重吧? 温热的汤药喂进去大半,宫人们服侍完高琛,便退了下去。 听说消息的神光公主过来看了一次,用眼神询问母亲,高琛的病情究竟如何。 阮皇后哪里清楚,在这个节骨眼上,她比任何人都不希望高琛出事。 “你进去陪陪你阿耶吧。”说完,阮皇后忽然想起什么,吩咐道,“去把安王世子抱过来。” 神光公主道:“孩子吵闹,抱过来做甚?还要影响到阿耶休息。” 阮皇后似笑非笑,脸上嘲讽不加以掩饰。 “你阿耶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孙子,让他过来,兴许你阿耶一高兴,便醒过来了。” 高琛的近侍一听这话,连忙低声道:“娘娘,娘娘有所不知啊,圣上便是被安王给气病了,才会如此……可不能再让小世子过来。” 阮皇后佯装不知,淡淡道:“圣上既然已经改立太子,日后就不要这样称呼安王了。还是唤太子吧。” 近侍一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以他对高琛的了解,高琛要是醒来的话,指不定要后悔自己的决定,到时候安王能不能做太子,还不一定呢。 神光公主叹了口气,守在父亲身边,低声道:“现在外头都传遍了,说大郎并非是安王妃所出,而是安王妾室之子……只希望二兄不要让阿耶失望啊。” “毕竟,阿耶是如此疼爱大郎。” 上一个被带在身上抚养的,还是纪王呢。 神光公主用浸湿了温水的帕子,慢慢擦着高琛的手背。 父亲昏迷的时候,可比他醒着要顺眼许多。 如果以后能一直昏迷,那就再好不过了。 手指忽然动了一下。 神光公主目光一凝,紧接着便欢喜道:“阿耶!” 她对外头喊道:“阿娘!快让太医过来!阿耶好像要醒了!” 值守在外的老医官赶忙过来给高琛诊脉。 “便是圣上此次平安醒来,日后也要多多注意,切记不可再动肝火。”老医官对阮皇后等人道。 神光公主郑重点头。 不能再动肝火。 很快,高琛睁开了眼睛,满脸虚弱,眼珠子缓缓转动,看见阮皇后母女。 阮皇后关切问道:“圣上,可想见见太孙?” 神光公主皱眉道:“阿娘!”她有些生气,“见他做什么?指不定就是他把阿耶气病的!” 阮皇后淡淡看她一眼,“你要争风吃醋,也得看看场合。难道你不知道你阿耶最疼爱太孙?这种捕风捉影话,日后不要再让我听见。” 神光公主被训斥得低下了头。 高琛出声道:“阿镜,你别这么说神光。” 他语气虚弱无力,却令神光公主忍不住红了眼眶。 “阿耶……”她哽咽着唤道。 高琛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神光说的没错,他就是被安王父子给气病的。 高琛闭了闭眼,幸而他还没有正式册封太子。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一阵吵闹声。 是安王。 “凭什么不让本王进去?”安王出宫以后没多久,就得到了高琛吐血昏迷的消息,吓得他坐立难安,三分担忧,更多的还是怕担上不孝的罪名。 父亲只是在朝堂上口头改立太子,但要想让所有人都认可他,还得经过重重的流程才行。最起码,最起码得等他坐稳了太子之位,再昏迷也不迟! 所以安王急急忙忙就进宫了。 但没想到,就算父亲口头承认他是太子,也还是被拦下来。 安王把一切都归咎于阮皇后头上。一定是阮皇后,不许他进去看望阿耶!他暗自咬牙。 等日后,他一定让阮皇后跪着求他! 第342章 怀念 外头的吵闹影响到了高琛的休息,阮皇后建议道:“让太子进来吧?他一听说圣上病倒了,就急急忙忙冲到宫里,什么都顾不得了。让他看一眼,也好安心些。” 神光公主低低哼出一声,像是在为高琛打抱不平。 “他是安心了,也不管阿耶会不会被他吵得头疼。” “神光。”阮皇后警告地看着她,想说什么,被高琛打断。 到这种时候,他才愈发看清儿女的真实性清。 安王担心他? 怕是担心自己死了,他那个太子之位名不正言不顺吧! 高琛心中冷笑一声,“神光说的没错。这个孽障,做了什么事,他自己心里有数!” 顿了顿,又冷冷道:“只要一日没有正式册封太子,他便还是安王。” 阮皇后就不说话了。 这可是高琛自己说的。 呵,也不知道肠子悔青了没有。 神光公主见父亲给她撑腰,便道:“阿耶,你要见二兄吗?若是不见的话,儿臣去请他离开。” 高琛道:“让他滚。” 他感觉到喉咙又漫上了腥甜,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神光公主连忙道:“阿耶,太医说了,从今日起,你不能再动肝火了,要心平气和,身体才会慢慢好起来。” 动肝火也行,反正不是她害的。 高琛听了神光公主的话,对惹他生气的安王父子是越发看不顺眼,甚至心生憎恶。 神光公主走出去,安王看见她立刻消停了,质问道:“阿耶呢?阿耶怎么样了?” 神光公主负手而立,“阿耶已经醒过来了,但他不想看见你,二兄还是回去吧。” 回去? 因为没有正式册封的缘故,安王还是住的安王府,还非东宫。 他面色不大好看,脸上还有没有完全消肿的巴掌痕迹。 “我要见阿耶。” “可阿耶不想见你。”神光公主站在台阶上,垂眼望他,“二兄,你难道听不懂人话了吗?” 安王气得握紧了拳头! 等他当了皇帝,他就把神光这个臭丫头嫁到蛮夷去和亲! 让她这辈子都回不了平京! 安王咬着牙,准备转身离开之时,听见神光公主同一旁的宫人说:“阿耶说,去封地的事儿不急一时,先让三兄在东宫好好养身体吧。” 顺王割腕自尽的伤口早就好齐全了,就是心病难除。 他用自己的态度明明白白告诉高琛,他不稀罕太子之位。 高琛心里膈应,再加上安王世子的缘故,便起了废立太子的念头。只是没想到,安王拿了个庶出来欺骗他。 高琛不喜欢顺王,也想给安王一个教训,便吩咐神光公主当着安王的面让他知道这件事。 他还没死呢!安王就敢这样欺上瞒下,他就算是死,咽气之前也要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高琛完全被气昏头了。 废立太子,本就是大事,他这样三番两次的立了废,废了立,大臣们能乐意? 这不是闹着玩吗? 都说人老了容易昏聩,高琛现在已经有点征兆了。 神光公主吩咐完,见安王还没有走,倏忽一笑道:“二兄还不走,莫不是想大郎了?正好,阿耶想把大郎送回安王府,免得父子分离。” 父亲连大郎都厌弃上了吗? 安王心中一惊,说不出的酸涩。 他早就该认清了不是吗?父亲所谓的疼爱,就跟水中的月亮一样,是永远不可能长久的。 安王不愿意对着神光公主一个女流之辈服输,咬牙道:“大郎一向亲近他祖父,还是让他继续留在宫里吧。” 说完就急匆匆离开了。 因为走得急,便跛脚得十分明显。 神光公主微微一哂。 他也是有恃无恐,知道高琛再怎么生气,也不会对亲孙子下手。 至于阮皇后和神光公主,更加不可能去害一个稚子。 神光公主回了寝殿,正好听见阮皇后劝说高琛。 “圣上不觉得自己太过儿戏吗?既然决定废黜太子,就该让顺王早早去封地才是,又让他住在东宫,又是昭告百官立安王为太子,这算是个什么事儿?” “圣上难道想让安王记恨顺王,落得一个兄弟相残的下场吗?” 高琛听得烦躁,“行了,朕心里有数。” 真是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阮皇后笑了笑,她做这个皇后,也算是对得起高家了。 一没有嫉妒妃嫔,二没有残害皇嗣,就算是动了要高琛死的念头,也没有付诸于行动。而是一点一点,看他自寻死路。 都到了这个份上,她可是还在苦口婆心劝说高琛呢。 阮皇后虽然厌恶安王,也瞧不上顺王那作派,但她倒是没想过让顺王死。既然他不想做太子,那就成全他做个闲散王爷吧。 “阿耶,阿娘。”神光公主走进来,假装没听见父母说的话,“二兄已经离开了,我把阿耶的话转达给了他,但是,他还是没有带大郎回去。” 神光公主叹了口气道:“他说大郎亲近阿耶,但再亲近,也不能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不认识吧?大郎好几次把阿娘当作母亲,这要是让安王妃知道,怕是得伤心死了。” 高琛冷笑一声,对安王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一清二楚。 阮皇后和神光公主又陪了高琛一会儿,直到他脸上露出疲惫,才一同离开。 过了晌午,高琛强撑着病体,召见了一些大臣。 大臣中有尚书令、中书令、中书侍郎,以及高琛的一些心腹。 不过,同样身为皇帝心腹的邵光并没有被传召议事。 半个多时辰后,大臣们纷纷离开。 高琛疲惫地闭了闭眼,难道……他真的要立怀王为太子吗? 顺王是扶不起的阿斗。 安王则是欺上瞒下!明明他都对安王都这么宽容疼爱了,他竟然还做出这种事! 至于怀王,他的野心完全表露在面上,他比安王更可恶! 这三个儿子,高琛是一个也不想选。 叹息声在大殿响起。 高琛想起了已经死去的纪王。 如果老大还活着,该多好啊。 高琛还在自顾自地怀念长子,丝毫不知,有关于安王世子身世的事情,早就在外头传得沸沸扬扬! 第343章 自相 高琛原本以为将怀王关起来就能控制住此事的蔓延,毕竟大臣们都不是傻子,若是被发现他们在背后煽风点火,高琛会放过他们才怪。 然而,他们不掺和此事,不代表别人不会掺和。 尤其是高琛吐血昏迷之后,潜意识里忘记了这些隐患,竟自顾自地开始伤春悲秋起来。 等底下人发现并禀报上来,已经是第二日了。 外头传遍了皇室的笑话,就连不明就里的百姓,也会跟着好奇两句:“安王?皇帝的儿子也不能生吗?能生?既然能生为什么还要养别人的儿子?” 有好心人解释道:“儿子还是安王的,但不是安王妃生的。” 普通百姓没有嫡庶概念,毕竟他们能娶上媳妇都不错了。那既然孩子是安王亲生的,其他又不重要! 他们还以为安王和那什么什么侯爷一样,喜欢给别人养儿子呢! 嘻嘻哈哈间,事情便越传越离谱。 从安王世子不是安王妃所生,到安王世子其实是外头抱来的冒牌货,甚至最后在东传西传间歪曲成了安王世子其实是安王和人私通生下来的野种! 众口铄金,三人成虎。 这个初春,可谓是热闹得很。 且不说高琛听说此事的反应,作为这件事情背后的搅屎棍——卫平侯府,倒是难得迎来了一位“贵客”。 鉴于这位贵客身份特殊,且不招人待见,云因便将他安排在了停月斋的一处小偏房。 之前是用来堆杂物的。 云因歉意道:“请您稍等片刻,娘子一会儿就过来了。” 身形高大的男人从进来到现在便一直是沉默的状态,对云因的话也没什么太大反应。他站在小小的窗牖边,就像是一座遭受过熊熊大火的巍峨高山,不复从前的精神面貌。 等云因搀扶阮筝过来,那双平静无波、宛若寒潭的眸子才算是浮现一丝涟漪。 “你来了。”高隐淡淡道。 阮筝笑了笑,“委屈魏王殿下,在这小屋子里等我。” 高隐以前还能翻墙,现在身上伤口未愈,只能跟个见不得光的外室一样,走后门、进偏房。 和蛮夷打仗的这一年多里,像是磨平了高隐的锐气,多了些前所未有的死气沉沉。 变化之大,让人不禁咂舌。 阮筝不由关切道:“你的伤,好些了吗?” 高隐扯了扯嘴角,难为她还记着他受伤的事情。 也对,她怎么会忘?她一向是最周全不过的性子,就算是对不喜欢的人,也能彬彬有礼、端庄大方,让人挑不出一点错。 高隐没说话,阮筝也就耐心地等着。 好半天,他才开口,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问道:“你不是只想要神光公主继承皇位吗?我可以站出来支持她。” 阮筝轻轻一哂,“就现在的局面,等到最后,不用你支持,文武百官也会拥护神光。” 高隐微微皱眉,似在隐忍什么,“你一定要让高家其他的皇子都身败名裂吗?” 阮筝脸上的笑容变浅,询问道:“怎么,你心疼了?还是说,你觉得我是在抹黑安王他们?” 她不紧不慢地坐了下来,身下的软垫是云因刚铺的,茶叶、茶盏,也都是刚弄来的,短案上还有一碟今日刚做的点心,用桃花花瓣作点缀,看上去清雅极了。 阮筝给自己倒了一盏茶,脸上露出一丝回忆的神情。 “我记得,你从前桀骜不驯,自己家中的事情都从不插手,现在倒是也会心疼自己的侄子、侄孙了。” 高隐低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高隐跟高琛这个亲侄子的感情都一般,更不要说安王他们这些侄孙。 他不在乎安王几个是死是活,毕竟这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但是,大魏是兄长一手建立,是兄长半生的心血,高隐就算对他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怨恨,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室变得这样乌烟瘴气。换句话来说,安王他们可以死,但皇室的声誉不能受到太大的影响。 这已经是高隐的底线了。 阮筝握着茶盏,淡淡一笑道:“你怕什么,这些事情,大家迟早会忘记的。” 高隐想说什么,就听见阮筝道:“想当初,还有不少人怀念我姑父呢,后面不也渐渐释怀忘却?现在的人,只知大魏,又哪里还想得起前朝的光景。” 一句话,堵住了高隐的嘴。 他沉默好久,才开口道:“就当是看在我把宋六郎送回平京的份上,留顺王一命吧。” 阮筝笑了笑,道:“我做过的事情,我一件都不会否认。只是,想必魏王也清楚你那几个侄孙的德行吧,我不过是在背后推波助澜,他们便像是疯狗一般互相撕咬。” 高隐面色不大好看。 阮筝漫不经心道:“我倒是想留他们一命,但他们自己好像不太愿意啊。” 纪王死了的时候,最高兴的就是安王和怀王了吧。 高隐不得不承认,阮筝说的都是对的。 就算她不对安王下手,怀王也不会放过他,反过来亦然。 阮筝建议道:“你若是不放心,大可以把你那几个侄孙带走,好生地看管照顾起来。” 高隐冷着脸没说话。 直到阮筝喝完了一盏茶,他才沉不住气道:“你先前答应我的,还作数吗?” 阮筝笑了,抚了抚鬓间的银丝,道:“你的要求,不会是让我跟你成亲吧?” 她叹了口气,“都快行将就木的老婆子了,难为你还看得上。” “没有。”高隐语气硬邦邦。他又不是傻子,别说阮筝恨兄长恨的要死,就算她对他还有一丝感情,为了儿子孙女,也不可能与他成亲。 阮筝抿了一口点心,干巴巴的,还是得就着茶吃才行。 高隐看着她平静的面色,咬了咬牙道:“我不要你和我成亲,但你必须和卫章和离!” 她就算是死,也不能顶着卫章结发妻子的名头,与他葬在一起! 阮筝差点被入口的茶水都呛到。 “你说什么?”她捂着嘴,闷咳好几声,看向高隐的目光满是不可思议。 高隐下意识走过去,强行控制住身体的本能,面无表情道:“和卫章和离。” 阮筝:“偷偷的?” 高隐瞪她一眼,“不行!” 眼看着阮筝开始皱眉,高隐缓和了语气,虽然听着还是生硬无比,但他自认为做出了妥协。 “不用昭告天下,但好歹得让别人知道,你和离的事情。” 阮筝:“......我都一把年纪了,卫秉文也死了十几二十年,和离?传出去好听吗?” 她不要脸面了是吧。 高隐抿了抿嘴,道:“你自己考虑吧。”说完,也没有再继续待着,快步往外走。 那架势,跟后面有老虎追赶似的。 在高隐心里,阮筝比老虎凶多了。 他也知道提出这种要求会让她生气。阮筝扯了扯嘴角,冷笑道:“考虑?他现在赶着回去做梦还差不多。” 云因生怕魏王被人看见,让阮筝消消气,她得跟上去,最起码得保证卫平侯府不会有人发现魏王来过才行。 第344章 残杀 高隐才回到魏王府,就听说安王半个时辰前过来找他,这会儿都还在等着。 他忍下不耐烦,走过去问道:“什么事?” 安王霍然抬头,此时此刻,他也顾不得质问魏王跑哪儿去了,比起魏王,他更担心自己现在的处境。 安王盯着高隐,咬牙切齿问道:“你帮我杀了老三老四他们。” 他本来都是太子了!都是老四! 要不是他横插一脚,阿耶怎么会知道大郎的身世!现在世家都传遍了,说他宠妾灭妻,还把妾室的儿子和王妃生下的女儿给调换了! 安王气的心肝脾肺肾都在疼。 偏偏本该维护他的高琛却置之不理,只让人抓了一些乱嚼舌根的百姓,扔进大牢关了些日子。 这有什么用?! 父亲明明可以正式册封他为太子,这样,不论什么流言蜚语都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安王恨毒了怀王,当然,他也没放过现在还霸占着东宫的顺王。 他都已经被废黜了太子的身份,他怎么能继续住在东宫?! 阿耶未免也太过偏心了! 高隐冷冷看他一眼,“你以前不是说,只把顺王和怀王圈禁起来就够了吗?”只怕阮皇后和神光公主都没有他狠,要把所有兄弟都置于死地。 高隐也算是彻底看明白了,得亏他没有想要扶持安王,否则真让他坐上皇位,高琛其他的儿女都得死无葬身之地。就算是阮皇后,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安王冷笑一声,“我倒是想放他们一条生路,可皇叔祖,你看看老四是怎么对我的,他是挖空了心思,千方百计地想要阻挠我啊。” 老四以为,让父亲知道大郎的身世,这个太子之位就能落到他头上? 做梦! 安王觉得自己就是太过仁慈,要不然,老四怎么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自己?! 高隐看他这样,只觉得手臂上的伤口都开始隐隐作痛起来,高琛生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杀了他们,然后呢?你难道以为你做的所有事情都能瞒天过海?”高隐强忍着不耐烦,提醒道,“顺王和怀王若是死了,圣上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 安王咬牙道:“那又如何?他们死了,阿耶只剩下我一个儿子,难道他还有其他选择不成?” 当然,高琛也可以选择把皇位拱手相让给魏王。 他会愿意吗? 想也知道不可能! 这才是安王有恃无恐的最大原因。 况且他观察了高隐这么久,基本上可以确定高隐真的没有儿女,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好怕的?等高隐一死,父亲惦记了多年的兵权,就会彻底地回到他手里。 安王道:“皇叔祖,你可是答应过我的,会帮我坐上皇位。当然,我没有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等我坐稳皇位,但凡皇叔祖所提的要求,我都会办到。” “哪怕,您让我铲除整个阮家。”说到这,他脸上露出了一个瘆人的笑容。 高隐心中冷笑一声。 他兄长敢将宋家灭族,是因为有那个本事摆平其他的士族,安王难道以为自己和先帝一样,大开杀戒之后,还能让其他大臣继续忠心耿耿效忠于他? 真是痴人说梦。 不过他也没有打击安王,说多了安王还以为他不想“合作”了呢。 “先除怀王?” “不!”安王眼中划过一抹杀意,“先除老三!” 如果杀了老四,父亲怀疑到他头上,说不定又会抛弃他选择老三。但老三死了的话,就只剩下他和老四。 安王知道高琛厌恶怀王,有这一层厌恶在,在他们两个之间,父亲只会选择他,而不是老四。 更何况,老三那种窝囊废,连老四都比不过,怎么能做太子? 大魏要是交到他手上,怕不是没几年就要亡国。 商量完大事之后,安王便离开了。 殊不知,他前脚刚走,后脚高隐就把他的行踪泄露给了外头盯梢的人。 “砰——!” 满是奏折的书案被掀翻。 高琛气得不轻,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嘴里念着:“孽障!他这个孽障究竟想做什么?!” 不止一个医官叮嘱高琛不能再动肝火,但他显然控制不住。 神光公主进来时便看见高琛嘴角渗出血丝,他捂着胸口,像是承受不住疼痛一般,连带着背脊都弯曲下来。 “阿耶!”神光公主飞快上前,一面取出帕子擦拭父亲嘴角的血迹,一面则轻抚高琛的后背,又急又气道,“不是说了不能动肝火的吗?阿耶怎么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己的身子!” 高琛紧紧握着女儿的手,呼吸急促、语气艰难地说了安王私下里去找魏王的事情。 神光公主大惊道:“什么?二兄去找魏王?他、他什么时候和魏王有了私交?” 高琛怀疑安王想要拉拢魏王,为自己的太子之位,亦或者是皇位做保障。 只是不知道,魏王会不会搭理他。 神光公主忧心忡忡道:“阿耶,二兄难道,也想要魏王手里头的兵权吗......” 高琛胸口的疼痛又开始了。 他喃喃道:“让他进宫!朕要亲自问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