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有人在吗?》 第一章 天空 亲爱的卡蜜拉,自从十月份与你在此共度一个星期之后,就一直无缘再见了。我真的觉得很幸运,能够与你共度整个期中假期。还记得我们在小海湾抓螃蟹吗?我相信你一定忘不了我的天文望远镜,或许你还怀念不已呢!因为你在这里的时候,几乎每天晚上都要看上一回——只有一个有云的晚上例外,那一夜我们留在厨房里做松饼。 也许你还记得,我曾经答应过你,要为你写一篇小故事,现在你要仔细听另喽! 我今天静下心来写这个故事,不只是因为你几天前才刚过八岁生日,跟我当时等待一个小弟弟或小妹妹诞生的时候一样大,还有其他的原因一一这是个大消息,等一下再告诉你。现在我要先跟你说米加的故事,这样你才会有全盘的了解。 当然我不可能像昨天才刚发生的事情一样巨细靡遗。但是至少可以大言不惭地说,我还记得绝大部分的情节,就像是前天发生的—样!有些细节,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另外还有一部分是想像出来的——通常我们要讲述一段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时,都会用这种方法。 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事情是如何开始的,当然你也可以说是平淡无奇——如果你认为期待一个小弟弟或小妹妹的诞生没有什么特别的话——但是我想未必如此,因为世界上最平凡的事情,通常都不如我们想像得那么平凡。那个时候我们都会在院子里养几只母鸡。你觉得母鸡并没有什么特别吗?我以前也是这样想,不过那是在遇见米加之前。 假设你是个孤独的太空人,独自一人在外太空漫步,来来去去,就算你走过了半个永恒,恐怕也不会撞见一只母鸡。 宇宙中有数十亿颗星星,有的星星还有一、两个卫星环绕着。经过年复一年的太空旅行之后,或许你会找到一个有生命迹象的星球,但是即使在这样的星球上,看到一只母鸡的概率还是微乎其微。你比较可能看到的是一颗鸡蛋,不过我很怀疑,会不会有母鸡来孵蛋。 也许除了我们的地球之外,宇宙中就再也找不到母鸡了,而宇宙是如此的无边无境,我们又怎么能说母鸡是平凡的呢? 既然我们说到了母鸡,我想再一次提醒你,母鸡几乎每天都会下一颗蛋。你还听说过其他鸟或动物,像母鸡这样多产的吗? 我用这种方式开始讲述米加的故事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是米加告诉我,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平凡无奇的。有时候会听到别人说“又是平淡的一天”,我听了这句话就觉得生气,因为没有任何一天会跟其他的日子一模一样,而且我们也不知道自己的生命还剩下多少日子。 而比淡论“平凡的”母鸡或“平凡的”日子更糟糕的事情,或许是称呼他人为“平凡的”男孩或“相当平凡的”女孩。会说这种话的人,多半都是那些不愿意更进一步去了解别人的人。 我正在等待着小弟弟或小妹妹的诞生。家人也在讨论究竟是男孩还是女孩。我相信在妈妈隆起的大肚子里,一定是个小男孩儿。至于我为什么这么肯定,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原因,或许是因为我一直希望有个小弟弟吧! 人类总是相信自己最想要的东西,而我觉得想像有个小弟弟会是什么样子就已经够难的了。不过至少小弟弟不管怎么说都还比较像我,如果是个小妹妹就更难想像了! 妈妈说,小弟弟在她的肚子里是头下脚上,还不时地踢她肚子,踢得青青紫紫的一片。我刚听说的时候,就觉得小弟弟应该自己挤出来,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有话要告诉他或是给他一点建议,那当然不会是最后一次!不过,我们呱呱坠地的时候,是很没有教养的,必须经过多年的学习教化,才能学会如何尊重别人,设身处地为别人设想。 小弟弟出生的时候,一定会觉得这个新世界十分陌生,不过我一点也不嫉妒他,因为等他出生之后,就要慢慢适应很多不同的事情。而他也不会知道,在他身处的小小的、黑暗的空间之外,会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我已经开始思考,要如何向他解释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我要把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我的小弟弟过去从来没有到过这个世界,从没见过日月星辰、花草动物,所以他也不会知道这些花草动物叫做什么名字。就连我自己都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例如我以前就分不清美洲狮和美洲虎的差别。现在我知道美洲虎比美洲狮要大一点,但是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在这个星球上有好几千种不同的动物。我所知道的知识就足以教小弟弟好一段时间了,我可以教他如何分辨猫和狗。 人类花费了好几千年的时间,才把星球上所有的动植物都取了名字,而且这个命名的工作还没有结束,所以即使穷毕生之力,好像还是短得不足以认识所有的生物。 小弟弟就像太空人一样,首度访问地球。 “喂,有人在吗?或是被遗弃的一片空白?……” “一个蓝色的星球耶!看起来好像一颗硬糖球,上面会有生命吗?” “救命啊!我要掉下去了!” 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只有八岁。当时是半夜,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起床喽,乔金,”爸爸说,“现在是半夜,但是小弟弟并不知道,他现在就急着想要从妈妈的肚子里跑出来!” 我从床上坐起来。 “你是说我的小弟弟?”我问。 我说的每一个字到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我刚起床,而且房间里一片漆黑。 爸爸问我可不可以一个人留在家里,他要开车送妈妈去医院。他说,到了医院就会立刻打电话回家。在叫醒我之前,爸爸已经打电话给海伦阿姨,她会赶第一班公车到家里来照顾我。 我说,在海伦阿姨赶到之前,我会一个人乖乖地待在家里。 “我会用乐高堆积木。”我说。 我必须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就会堆乐高积木。通常我都会堆一架巨大的太空火箭,这就要用到一点想像力,那时候还买不到火箭模型的乐高积木。 我很快地穿上衣服,因为我迫不及待地想见我的小弟弟,或者是小妹妹,但是我始终很肯定,一定是个小弟弟。 我想,这会儿他总算不再踢妈妈的肚子了,而且我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有坐在妈妈的大腿上了。 我记得当时我跑到窗边,把百叶窗拉起来。 百叶窗啪地一声卷起来,滚了一圈又一圈。我抬头看着满天星斗,那是我这一生中看过最清澈的夜空。 我跑下楼去,妈妈还坐在扶椅上,弓着背,眼睛紧闭着,脸上的肌肉绷得死紧。 爸爸曾经告诉过我,生孩子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所以我不愿意打扰她。我只想跟她说,等个小弟弟或小妹妹可能都相当辛苦,不过那要等下一次了。 门外还是一片漆黑,在爸爸和妈妈开车走远,车灯逐渐消失之后,天色似乎变得更暗了。 他们当然一点也不会想到我,因为在妈妈的肚子里想要挣出来的小宝贝,就足以占据他们所有的心思。 我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等我关上大门,转过身来的时候,突然觉得这间房子跟四周的外太空一样,都被遗弃了。 第二章 花园 我还记得自己回到了房间,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凝视天上的星辰,心里一直想着,在那些遥远的星球上会不会有生命呢?我们这个地球是不是全宇宙惟一有生命的星球呢?当时我绝对是整间屋子里惟一的一个人,确实有些无聊。 我坐在窗前看着天色渐渐转亮,天空从一片漆黑逐渐转为深蓝色。因为屋子里非常寂静,我还可以听见海浪拍打在船身上发出的声音。那些船都停泊在小海湾里。 其实我并不是真的怕黑,因为只要我一开始拼太空船和登月艇,就会全心全意地想着外太空的事情。不过那时候却发生了一件事,让我跳了起来! 一颗流星迅速地划过天际,仿佛直接掉在我眼前的花园里。 我曾经听说过,每当天空中有一颗流星陨落,就表示有一个小生命又诞生了。现在我的小弟弟要出生了,这颗流星是不是他呢? 我只记得我看到了一颗流星,心里想着即将来到人世的小弟弟,所以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在那个时候…… 突然间,我听到花园里的苹果树叶传出一阵骚动。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是爸爸、妈妈带着小弟弟从医院回来了。然而不是,于是我把身子伸出窗外,看到一个男孩挂在苹果树上,身上除了一件弹性裤之外,一丝不挂——那就是米加! 过了很久以后我才发现,米加真的是个幸运儿。他不但掉在一棵大苹果树上,而且裤子还钩到了树枝,让他倒吊在半空中。如果他直接掉在地上,不死也去了半条命。如果掉在妈妈的玫瑰花圃,那就更糟了! 我对他的太空船一无所知。后来才知道,当米加发现自己到了这个有生命的星球附近,他就忍不住好奇打开了太空舱门。 当时我立刻冲下楼,铆足了劲儿冲进花园,朝着吊在树上的小男孩跑去。 “这一定是一场梦。”米加说。 这是米加说的第一句话,当时我听起来觉得有些奇怪,因为我清醒得很。 然后我才自问,为什么米加会说我们的语言?没有人知道在宇宙中是否有其他的生命形态:即使有,也没有人知道这些生命形态会不会说话。就算在其他的星球有生命,就算这些生命形态也会说话,我还是很怀疑他们会说我们的话。 就像我在一开始提到的蛋一样,在其他的星球上很可能会有动物下蛋,这并不奇怪;但是从这些蛋里孵出来的鸟或动物,就不太可能是我们熟悉的。 所幸我当时年纪还小,因此就算米加会说我们的话,我也没有被吓到。毕竟有个活生生的小孩突然间从天而降的时候,不管他说什么语言,都没有太大的差别。比较惊人的是,他竟然会说话! “这只是一场梦。”他又说了一次。 我当时脑子里一片混乱,完全不知所措——这个树上的小孩是谁?如果这真是一场梦,究竟是他的梦?还是我的梦?如果这是他的梦,为什么我还这么清醒? 他的裤子还勾着树枝,吊在树上慢慢地转圈子,我想,我的脑子里也跟他一样转个不停。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是我还记得,当我在房间里抬头看星星的时候,心里一直想,我们这个星球好无聊喔!接着就有一个小男孩突然掉下来,挂在苹果树上。并不是所有的愿望都会这么快就实现的。 “你是谁?”他问。 这也是我在舌尖上想要问的问题,竟然被他先开口问了,让我觉得有点不公平!又不是我突然掉在他的花园里——或者以这种情况来说,又不是我掉在他的星球上。 “我叫乔金。”我说。 “我叫米加。你为什么要用头倒着站?” 我忍不住大笑起来。或许这让他觉得很难堪,于是他把大拇指塞进嘴里,像小婴儿一样开始吸吮大拇指。这又让我笑了起来。 “你才是倒着的呢!”我说。 米加抽出大拇指,伸出所有的指头在空中挥舞。 “两个人见面的时候,”他说,“如果其中有一个人是倒着的,并没有那么容易就可以分辨出来,究竟谁是正的,谁是倒的。” 这个答案让我一时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又指着地面说:“不管怎么样,如果你能帮我站上这个星球的表面,那就再好不过了。” “下来!”我脱口而出。 “不,是上来!”米加说。 我还记得有一把重得不得了的大花剪,是妈妈用来整理玫瑰花圃的。于是我跑到工具箱前,找出这一把花剪,另外还找到了一只牛奶箱。我把箱子放在树下,然后爬到箱子上,这样才能把米加从树枝上救下来。 他用头顶着,倒立了好一会儿。虽然保持这样的姿势,他还是设法把弹性裤在肚子上脱落的线绑起来。我还记得很清楚,他不需要手,就可以用头顶着倒立,让我大开眼界。 他的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不时左顾右盼,我猜他大概是在观察周围的环境吧!然后他看到了头顶上的天空,这时候他才把两条腿放下来,又在地上跪了好一会儿,这才站起来,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 米加指着地上的草坪说:“我以为这是上面。” 接着又指着天空说:“我以为这才是下面。” 然后他又开始挥舞着手指头说:“没错,我绝对是朝上飞行,然后才撞上你们这个星球。” 他又指着地上好一会儿。接着又指向天空,最后指到了月亮。 “我发现这个星球有月亮。”他说。“你要去那边的时候,是朝是?还是朝下?” “朝上。”我说。 就在几个星期前,人类才首度登陆月球,所以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米加又把大拇指塞进嘴里。他大概只有在发问的时候才会拿出来。 “但是你们登陆月球的时候,难道不是飞下去降落的吗?” 我得仔细想想,然后点点头。 “你们到了那里之后,不是抬头看这个星球吗?” 我自己从未去过月球,但是却看了所有和登陆月球有关的电视节目。 我又点点头。 “所以在月球和这个星球之间,——定会有个地方是上变成下,而下又变成上?” 我听得—头雾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是我仔细想想他说的,好像还满有道理的。 “是的,我想一定是这样。”我承认了。 接着他深思熟虑地说:“我想,我找到了这个巨大变化发生的地方了!” 突然间,米加像袋鼠一样,在花园里跳来跳去。刚开始的时候,只是轻轻跳一下,后来就奋力一蹬,跳得半天高。 “这个星球没有那么大嘛!”他说。 他又说怪话了,难道他能跳到足以看到整个地球的高度吗? “我是说,这里的地心引力没有那么大,”他解释,“你看,我在这里跳的高度,是我在自己星球上的两倍高。如果你到了我们那个星球,可能连跳都跳不起来!” 他这段话不禁让我想到,他只不过是来自一个引力比较大的星球,就可以跳得比我高,这不是很不公平吗? 米加试验过地心引力之后,立刻趴下,手脚着地,检查起地上的草来。他先闻一闻。然后拔起一撮青草,放进嘴里。不过他显然不喜欢这个味道,因为他立刻就吐了出来。 “那个不好吃。”我说。 他又嚼了几口青草,然后又吐出来。这时候我觉得很过意不去,因为他从另外一个星球千里迢迢地到这里来,经过了好几个月,现在—定很饿了。于是我跑到苹果树下,从地上挑了一颗最漂亮的苹果,我觉得我应该代表这个星球上的所有生物,向他表达热忱的欢迎。 “你可以吃苹果。”我把青苹果递给他说。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看到苹果。他先拿起来闻一闻,然后鼓起勇气咬了一小口。 “嗯,嗯。”他大口大口地咬着苹果。 “喜欢吗?”我问。 他深深地一鞠躬。 我想知道别人第—次吃苹果的滋味,所以又开口问:“味道如何?” 他一直鞠躬。 “你为什么—直鞠躬?”我问。 米加又鞠躬了,这让我更困惑不已,只有更着急地问:“你为什么—直鞠躬呢?” 这下子,轮到他百思不解了。我想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应该再—次鞠躬,还是应该回答问题。 “在我们那里,如果别人问了一个我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问题,我们就以鞠躬作答,”他解释,“问题愈深奥难解,鞠躬的角度就愈深。”这大概是我这辈子听过最怪异的习俗了。我实在不知道要如何用鞠躬来回答问题。 “那么你们如何跟别人打招呼呢?” “我们就尽量想个聪明的问题呀!”他说。 “为什么?” 他先是—鞠躬一一因为我又问了—个问题一一接着又说:“我们尽量想出—个聪明的问题,让对方鞠躬呀!” 这个答案真让我人开眼界,忍不住也深深地一鞠躬。等我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他又在吸吮大拇指,而且过了好一会儿才拿出来。 “你为什么鞠躬?”他问,口气几乎像在吵架。 “因为我问了一个问题,而你的答案很聪明。”我回答。 接着他扯开嗓门,用清晰的语调说了一句话——这句话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任何答案都不值得你鞠躬,即使这个答案听起来很聪明、很正确,你也不应该因此向别人鞠躬。” 我很快地点点头,但是立刻就后悔了,因为米加很可能又会误认为我是为了他刚才的答案在鞠躬。 “鞠躬就表示认输,”米加继续说,“你绝对不能向任何答案认输。” “为什么不能?” “因为答案永远是在你身后延伸的那条路,只有问题才能指引你眼前的道路。” 我想这些话必然蕴涵着某些智慧,所以我得用双手捧着下巴。以免又不自觉地点头了。 太阳升起,又带来崭新的—一天。米加拉着我的衣服,兴奋地指着红色的太阳光环。 “那个星星叫什么名字?”他问。 “那是独一无二的太阳。”我说。 米加伸出双手,每个指头都打得开开的,说:“每个太阳都是—个星球,所有的星球都是太阳,惟—的差别只是并非所有的星球都有行星绕着它运行,所以任何人都不能称呼那个星球为‘独一无二的太阳’。” 我想米加说得没错,因此也搜索枯肠。想说点聪明话。 “—个星球如果没有别的行星环绕着它,让它的光芒照亮那些行星。一定会觉得很寂寞。”我说。“如果星球的光芒照不到别的行星。那么当这个星球每天升起的时候,就不会有人抬起头来看它。” 米加看了我一眼。眼里充满挑衅的神情。 “你可以看着它呀!”他说。 “我?” 他点了两次头。 “当这个寂寞的星球在每天晚上升起的时候。你就可以好好地看着它。” 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不能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 “晚上的夜色愈黑,”他继续说,“我们在天空上能看到的太阳就愈多。在白天就只能看到自己的那个太阳。” 这就是我第一次遇见米加的情景。当他沉思的时候,就会吸吮大拇指;当他想要解释什么问题的时候,就会挥舞着手指。只要我问了聪明的问题,他就会鞠躬如仪。而我回答问题的时候,他也会专心聆听,看看是否能从我的答案中找出其它的问题。 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个小精灵,能够改变沉霾阴郁的天气,直到我接到一通电话…… 第三章 房子 我听到屋子里的电话响了,米加也听到了,因为他开始猛烈地摇头,好像要把耳朵里的异物清出来。 “我的耳朵里有可怕的声音!”他惊慌地大叫。 他的反应让我大笑起来。 “只不过是电话罢了!”我告诉他。 但是我的话让他更惊恐。 “耳朵里有电话会有危险吗?”他问。 我摇摇头。 “不是在你的耳朵里。” 我突然想到,应该赶快回房里接听电活。米加也摇摇晃晃地跟在我后面。 是爸爸打来的电话。 “我们正在医院里。”他说。 “哦……” “你还好吗?” “很好。” 就在我说这些话的时候,米加已经在厨房里搞得天翻地覆了。他爬上红色的椅子,然后爬到案台上头。 “海伦阿姨不久就会到了。”爸爸说。 米加把橱柜的门开得大大的。 “你很无聊吗?” 就在这时候,一大袋面粉倒在案台上。 “哦,不会啊,一点都不无聊。”我说。我看着米加把面粉洒在厨房里,制造—场人工的大风雪,但是却什么也不能跟爸爸说。我又不能告诉他,家里有一位外太空来的访客。 “那你在做什么?”爸爸问。 这个时候,米加开始打喷嚏,我想他是一边打喷嚏一边笑。 “没什么。”我说,“但是我现在得挂电话了。” 我挂上电话,立刻冲进厨房,第—件事就是把米加抱下来。 “你在做什么?”我说。 米加只是抬起头来看着我笑,所以我加重语气再说一遍:“下次绝对不可以!” 于是米加开始哭闹,尖叫声之大,让我不得不用手指头塞住耳朵,以免听久了头痛。看起来他是不会停了,至少在短时间内不太可能安静,但是我又不能一直用手指头塞住耳朵,什么事都不做,然后让海伦阿姨看到这一切。我一定得想个办法让他安静下来。 刚开始的时候,我一边挥手,一边扮鬼脸,但是一点用也没有。接着,我开始在厨房的地板上跳舞,用一只脚站着,然后学公鸡喔喔叫,又在他面前跳来跳去,但是这一切都没有用。米加只是愈叫愈大声,而我每扮—个新鬼脸和耍出一个新花招,都只是止我觉得自己蠢透了! 米加的尖叫声愈来愈刺耳,情况也愈米愈糟糕,最后我只好抓起—把面粉洒向空中。 我以为米加是因为不能玩面粉而不高兴,或许这样会让他停止尖叫,但是结果却不是这样。 于是我想到了一个好点子。 我坐在他旁边,用手指头在他颈窝里搔痒,尖叫声果然立刻小了许多,最后终于完全停止。这时候我也停止搔他痒,但是错了,因为他又开始大叫,刚开始的时候还不算太糟,接着声音愈来愈尖锐。我马上又开始搔他痒,还抚摸他的脸颊。 最后,厨房终于恢复平静,我仍然继续抚摸他的脸颊,过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这时候还要说些好听的话来安慰他,接着又继续抚摸他的脸颊。渐渐地,休息的时候愈来愈长,最后我的双手终于可以完全离开他的脸了。 我很快地把地板上的面粉扫干净,倒在水槽里,然后坐在米加身边。 “在我们这个星球上,是不可以浪费粮食的。”我说。 我试着用一种和蔼友善的口吻对他说话,以免他又开始哭闹,但是他还是不太高兴。他抬起头来,用一种受伤的神情看着我。 “这只是一场梦,”他说,“所以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我不喜欢听这种什么都是一场梦的话。 “你不可能在梦中看到我,”我说,“因为我很清醒,而且我真的住在这里。”到现在我还清晰地记得他的回答。他说:“但是我不是,所以一定是我在做梦。” 我无法把他说的话完整地拼凑起来,尤其是他接下来说的话,更是让我一头雾水:“我一定要在开始清醒之前赶回去,否则我就找不到路回家了。”他还来不及多说什么,因为这时候门铃响了。 米加摇摇头,又开始清一清耳朵。 “电话!”他大叫。 我想是海伦阿姨。 我该怎么办?我不能就这样让海伦阿姨进门来,然后告诉她我有位外太空来的访客。我得设法把米加藏起来。 我知道屋子里有很多适合藏东西的地方,但是我要藏的可不是东西,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小男孩,而且他不高兴的时候还会大吼大叫! 我甚至还不能跟海伦阿姨说,米加是突然到家里来玩的朋友。你看,还有很多关于米加的事情,我还没有告诉你。卡蜜拉,米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你或我,他的眼睛、嘴巴、耳朵都明明白白地告诉别人,他不是邻家的小朋友;而且当我摸着他的脖子时,还可以感觉得出来,他的皮肤也跟你我不一样。 “是海伦阿姨!”我大叫起来。 门铃又响了,这一次铃声比上一次响得更久。 我知道我们动作要快了! “我们来玩捉迷藏,好不好?”我问。 我想他应该知道我的意思。如果在其他的星球上有生命,一定也有很多适合躲藏的地方。只要有适合躲藏的地方,就—定有人发明玩捉迷藏。我相信在那个时候,我始终认为不管在任何星球上,人类学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玩捉迷藏。 我拉起米加的手,把他带到我的房间。我们沿着楼梯上楼,他—路惊异地看着这间屋子。 “你可以躲在这里,”我说,“但是你绝对不可以发出任何声音。” 门铃又响了,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我冲下楼去开门。 海伦阿姨看起来好像刚从月球摔下来的样子,但是她可不是我从花园的苹果树上救下来的人,她那副样子让我还以为米加正站在我背后呢! “你怎么那么狼狈?”她问,“为什么我按了门铃,你没有马上来开门呢?” 她并没有生气,但是她连问了两个问题,因此我也连续鞠了两次躬。“你为什么向我鞠躬?”她又问。 于是我又鞠躬,然后说:“在这间屋子里,只要有人问了聪明的问题,你就得向他鞠躬。” 海伦阿姨把我推开,直接走进屋子,朝着厨房走去。她—走进厨房,就问了另一个问题:“乔金!真是的!你到底在干嘛?” 一定是面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时候我突然想到刚才扫地的时候,看到了—样东西。 “我正要做松饼。”我说。 她很快地走回前厅,这一次弯下腰来,好好地抱了我一下。 “好棒啊,你就要有个小弟弟或小妹妹了!”她说。 “是小弟弟。”那个时候我还说得斩钉截铁。 阿姨带我进浴室,把我衣服上的面粉全都清理干净,然后答应我中午会做松饼当午餐。就这件事来说,我还得感谢米加呢! 其实我一直都还没有吃早餐。但是我担心如果坐在厨房里吃早餐,阿姨会进我的房间去看,所以我也就只字未提。等到她在客厅的沙发坐定之后,我立刻飞奔上楼。 “我要去玩乐高积木了。”我说。 米加根本没打算要藏起来,他就大咧咧地坐在床上翻我的恐龙书,甚至在我进房间的时候,他连头都没有抬起来看一眼。 “嘘!”我小声地叫他。 他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书看,手里还拿着我的放大镜。“你们这里有很多像这样的动物吗?”他喃喃地问。我也爬上床,坐在他旁边。 “这是恐龙,”我说,“它们是好几百万年前生活在这里的大型动物,后来发生了一些意外,让它们全部都灭绝了。”米加张大了眼睛瞪着我。 “在它们还没有进化之前?” 我点点头。 “在它们还没来得及进化成人类之前?”他又问了一次。其实在那个时候,我就对我们这个星球的历史知之甚详,只不过他这个问题太怪异了,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那个时候,这里还没有人类呢!”我解释。 米加把书放在腿上,又抬起头来看着我。 “那么你们是从哪里来的?”他问。 我忘了为这个问题向他鞠躬,或许正因为如此,他也没有期望我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开始指着书里的字母说:“这些小图画是什么东西?印得这么小,好伤眼力哦!” 我得用手捂着嘴巴,才不致于笑得太大声。我还没忘记,这会儿海伦阿姨还坐在客厅里,一心以为我在楼上玩乐高呢! “这是字母。”我小声地说。 “我知道了……也许你可以告诉我,这些稀奇古怪的字母到底是什么?” 六个月前,我已经学会了认字。但是要对一个不识字的人解释,字母到底是什么,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们—共有二十六个不同的字母。”我说。 他抬起头来看我。 “你是说图画吧?是不是?我发现有些是完全—样的。” “我们称为字母,”我说,“然后把这些字母拼凑起来,就形成单字,这就叫阅读。” 他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这本书里的字,”我继续说,“就告诉我们,很久很久以前,在地球上所有恐龙的情况。” 米加把书本拿起来,整张脸贴在书里的字母上,手里还紧紧抓着放大镜。他贴近书本,想要看个仔细,许久之后才颓然地放下书本。 “不好!”他说,“我根本看不懂这些字是什么意思。” “要不要我念给你听?”我问。 他把书推到我这边,然后我开始从头讲述恐龙的故事,一边念着,手指头还一路指着书上的字母。 “恐龙主宰陆地上的生物,长达—亿五千多万年。但是在六千五百万年前,地球上发生—场巨变,导致恐龙全部灭绝,此后就由哺乳类动物……” “‘哺乳类动物’是什么?”他打岔。 “像猫啊、牛啊、羊啊,还有河马都是,”我说,“哺乳类动物生出来的小孩都是活的。” “所有的小孩都是活的啊!”米加反驳。 我正要说鸟类和爬虫类都是产卵,哺乳类动物则由母亲授乳,但是这时候海伦阿姨突然叫起我来。 “乔金,”她喊道,“你饿了吗?” “不饿,谢谢!”我说,虽然这与事实不符。 接着我就听到她上楼的声音。 “我就来了!”我大喊。 我跌跌撞撞地冲下楼,正好在楼梯上和海伦阿姨撞个满怀。 “哦哦!”我只能这样说。 她停下来说:“又怎么了?” “哦哦,”我又说了一次,“我正要出去玩。” 虽然我正要下楼,海伦阿姨很可能会利用这个时间上楼到我的房间,那么她将遭遇到这一生中最大的惊吓。不过还好她正忙着,也就转身跟我一起下楼。 我得在走到大门之前,想出一些好点子,才有机会把米加偷偷送出这间屋子。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客厅里有一台吸尘器。 “你打算要吸尘吗?”我问。 她点点头。 “屋子里到处都是面粉。” “唉呀!唉呀!”我说,“这样的话,我还是别碍着你好了。” 她绝望地摇摇头,然后走到吸尘器旁,插上插头,打开开关。 我立刻冲回房里。 米加一副吓呆的模样,坐在床上,两手捂着耳朵。 “只不过是吸尘器罢了,”我跟他说,“现在可以偷溜了!” 我抓着他的手,领他下楼。有只小手握在自己的手里,那种感觉还真不赖。 等我们走到客厅的时候,海伦阿姨已经转移阵地到了厨房,幸好她背对着我们。而米加在走到门口之前,就看到了海伦阿姨,不过我想他大概也不希望有人替他们引见一番吧! 到了花园,米加立刻生龙活虎起来,又像袋鼠一样跳来跳去。他又叫又跳,好像他已经沉睡了几百年,现在才又醒过来。 这时候我脑子里只有——件事——房子里有很多窗户正对着花园,所以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 第四章 海洋 我跑到花园末端的红醋栗丛。从这里有一条小径可以通往海边。一路上我还回头看了好几次,米加在我后面歪歪斜斜地跑着,还不停地翻筋斗,但是至少还跟在后头。 然后他突然停下来,闻一闻路旁的红醋栗。这时候我才发现他手里还拿着放大镜,并且把放大镜凑近眼前,看着变成特大号的红醋栗果咯咯大笑。 一等我们躲进了红醋栗丛,我才转过身问他:“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他站着听了好一会儿。 “有人在打水。”他回答。 我骄傲地点点头。 “那是大海,是大海自己在打水。” 我们一路往下走,到了小海湾上的一个斜坡,斜坡上有一块平滑的大石头。我自己一个人最远只准走到这里,不得越雷池一步。我在大石头上的一个岩棚坐定,妈妈把这里叫做“石席”。不久米加也赶上来,坐在我旁边。 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天上,白花花的阳光照在海面上,映得海水熠熠生辉。米加只好眯起眼睛,我想,或许他还不习惯这么强烈的阳光吧? 他突然拿起放大镜,对准太阳,想要看得更仔细,幸好我及时救了他一条小命。 “小心哪!”我大叫,“以后绝对不可以这样做!”他又为了这个开始大哭大叫。我吓了一跳担心在屋子里都会听到他的声音。但是这一次我知道该怎么治他,于是把手指头放到他的颈窝,开始抚摸他,搔他痒。 “好了,好了!”我说。 这一招立刻奏效。 我记得有一次,爸爸和我把望远镜的一块镜片拆下来,拿着对准太阳,就点着了火。我向米加解释,放大镜会把太阳光全部集中到某一点上,拿着放大镜很可能就会把纸烧起来了。 他还是不断地啜泣,但是我想,他只是希望我继续搔他的脖子。 “海里有什么动物吗?”他一边让我搔痒,一边问。 “有很多啊,”我回答,“海里的动物至少和陆地上的动物一样多。” 他睁大了眼睛说:“但是没有恐龙吗?” 我摇摇头,然后开始对他讲述有关海洋的一切。 在那个时候,我就对自然史深深着迷。我收集了很多有关恐龙的书籍,而这些书也告诉我很多地球的历史。我经常跟爸爸讨论这些问题,现在则是告诉米加,地球上所有的生命都来自海洋。 “人类也是吗?”他问。 为了这个问题,我深深地一鞠躬,然后说:“这个星球上的生命是在一瞬间形成的,那是三十亿年前的事了。换句话说,地球上所有的动物和植物都彼此相关。” “那恐龙呢?”他还是念念不忘。 “这就说来话长了。”我说,然后开始告诉他这个悠久的故事。 我说到第—个分子能够分裂成两半,两边应该都是—模一样。但是,有时候分裂时会发生一点小变化。随着时间增加,两个分子之间的一点小变化会愈变愈大,于是产生了第一个有机体。 “有机体?”米加问。 我老实地点点头:“或者说是生命。刚开始的时候,地球上只有单细胞的有机体……像是细菌。它们的体积很小,除非有几百几千个聚在一起,否则肉眼根本看不到。但是过了几亿年之后,多细胞的植物和动物就开始进化了。” “多细胞的植物和动物?”米加复述了一遍。 我知道我用了太多太多复杂的字眼,但是我自己也才刚学会没多久,所以忍不住要卖弄一下。我们坐在小海湾的大石头上,俯看海洋,我说:“像海藻、海草、海星、海胆,这些生物体积都很大,我们甚至可以抓在手上。它们都是由成千亡万个小单位组合而成的,我们称这种小单位为细胞。在多细胞动物的体内,每个细胞都有些不一样,因为它们都有不同的工作要做。” 我想,米加这辈子大概从来没有抓过海星,当然也不会知道细胞究竟是什么东西。然而我还是不顾一切地继续说下去:“过了好几亿年之后,海里开始出现会游泳的鱼,接着有些鱼会进化成在海里和陆地上都可以呼吸的动物,这些就是两栖类动物……” 他想知道:“现在还有两栖类动物吗?” 我能想到的只有青蛙和蝾螈,但是我告诉他,很多原始的生命形态到现在都还存在。 “但是没有恐龙?”他又问。 我摇摇头说:“恐龙也是一种爬虫类,而爬虫类是在几百万年前由两栖类进化而来的。 目前在这个星球上,还有很多种爬虫类动物,有些看起来很像恐龙。“ 米加张开手指头,似乎想用手指头把我所说的一切都付诸实现。 “一切都是从一些可以分裂成两半的分子开始,”他重复说,“然后出现单细胞的有机体,接着许多不同的动物和植物也逐渐出现。 “有些成了海里的鱼,有些鱼又进化成两栖类,可以同时在水里和陆地上生存,像青蛙和蝾螈这样的两栖类动物,到现在都还存活在地球上,但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些两栖类进化成不同的动物,你们称之为‘爬虫类’。“ “没错,说得很好!”我说。 米加学习速度之快,让我大开眼界,好像可以把我脑子里知道的全部掏空。 “每一代和下一代之间,都只有非常细微的差异,”我继续说,“尽管如此,大自然在时间的协助下一一例如十亿年就会有很大的帮助一一让这些小小的差异变成极大的改变。十亿年就等于一千年的一千倍,再乘以一千倍。” 他很快地点点头。 “但是,爬虫类和两栖类有什么差别?” 这个问题,我也有答案。 “两栖类动物在水中产卵,就像鱼一样;但是爬虫类动物产的卵就有一层硬壳保护,生长也不需要水,所以几乎在哪里都能生存。” “真聪明,”米加说,“它们进化到可以说话了吗?” 我笑了笑,摇摇头。 “只有人类会说话。” 但是米加还不满足,他还想知道更多。 “你是从哪一种动物演化来的?” “人类是一种哺乳类动物,”我解释,“哺乳类动物是从爬虫类演变而成的,不过哺乳类动物不会产卵,它们会生出活生生的幼儿。” 我们曾经讨论过这个问题,然而米加还是露出疑惑的眼神。 “难道哺乳类动物在产下幼儿之前,不需要先下一两个蛋吗?” 我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米加对这个星球上生物的了解实在太少了;但是就某方面来说,他说的也没有错,所以我对这个问题并没有考虑太久:哺乳类动物也会产卵,但是它们的卵不需要硬壳保护,因为它们的卵都在妈妈的肚子里成长,直到完全成熟后,才会产下活生生的幼儿。 最后这个部分很难完全理解,所以我甚至不打算对米加解释那么多——事实上,连我自己都还不太了解。 米加坐着眺望海湾,仿佛凝视着这个星球上所有生命的泉源。 “蛋真是一个奇迹。”他终于说话了。 我觉得他的话隐含了不少智慧,但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他对蛋和恐龙这么感兴趣。 我们一直谈论着海洋和地球生命的演化,我也一直不停地搔着米加的脖子。 他似乎很喜欢别人搔他脖子,因为我一停手,他就立刻跳起来,朝着海边跑去。平常大人都不准我跑到海边,但是我不知道米加会不会游泳,也不能任由他到海里淹死,所以我也跟在他后面往海边跑去。 我回想起刚才我们在谈论海洋的时候,因为坐的地方很靠近海湾,所以他可能听见海浪拍岸的声音,至少应该知道大海是什么样子。 “在你的星球上有水吗?”我问。 米加弯下腰去,两只手都在水里搅动,拨弄出一些水花。接着他又捞起一大把海藻,挥向空中,把我们两人都冲了个冷水澡似的。 “如果在一个没有水的星球上还有生命,”米加说,“那么这种生命形态一定和你我星球上的生命完全不同。” 既然我有机会遇见一位来自遥远星球的人,我觉得应该好好把握住这个机会,因为米加对于外太空的了解比我多太多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对我们这个星球上的生命却一无所知,毕竟他也才来几个小时而已。 “你想很多星球上都有水吗?”我问。 米加为了这个问题深深地—鞠躬,然后又摇摇头。 “第—,有水的星球一定不能太接近太阳,否则水分都被蒸发掉了;但是又不能离太阳太远,否则水会结冰。” 米加跑到停泊船只的地方,手脚利落地爬上一艘船。他上了船就跳上跳下。弄得船身不停地左右摇晃。我很怕他会摔出来。 “你不可以在船上跳来跳去。”我对他说。 我不准他做这什事。难免会担心他又开始哭闹,不过这一次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虽然我知道这是绝对禁止的事情。 “你要不要试试快速划船?”我问。 我向来不善于划船。然而还是教米加划—支桨,我划另一支浆。我和爸爸都是这样一起划船的。等我们划到了小海湾,就收起桨,任由小船在海上漂流。 在船尾有一根钓鱼线,米加看到了,立刻弯腰下去拿。或许我应该事先警告他,因为钓鱼线的末端有一个鱼钩,说时迟那时快,米加一不小心就被鱼钩钩到了。 “哇!”他大叫一声。 还好鱼钩没有刺得太深,但是我把鱼钩拔出来的时候,卡蜜拉啊!我把鱼钩拔出米加的皮肤,发现有一滴血从他的手指头流出来,但是那一滴血却不是红色的,而是深蓝色——几乎接近黑色。 所以他真的是从另一个星球来的生物!米加不是从海里生物演化而来的,至少不是从我们的海里生物演化而来的,因为海里生物的血也是红色的。或许他根本就不是哺乳类!但是,如果他不是哺乳类,那又会是什么呢? 我无法想这么多,因为米加又开始哭号,骚动不安。我只好弯下腰替他搔痒。“喔,好了,好了!”我说着,然后他几乎是立刻就安静下来。 既然鱼钩惹来这么多麻烦,我想不如干脆解释一下鱼钩是做什么用的;而米加又是那种迫不及待的人,要不了多久,他就把钓鱼线给甩出去了。 我和爸爸出海钓鱼很多次,有时候会有鱼儿上钩,但是却只有一次是靠自己把钓到的鱼拉上船。米加第一次钓鱼就有收获,说起来实在有点不公平。 我看到他的鱼线绷得死紧。 “有鱼上钩了,”我小声地对他说,“现在你得卷线。” 不久之后,一条鲭鱼就躺在船尾的甲板上挣扎,米加又哭又笑,好像以前从未见过活生生的鱼似的。他不敢摸那条鱼,所以我就示范如何扭掉鱼的脖子,然后把那条鲭鱼丢进一只小鱼桶内。 “我们在吃松饼之前,可以先吃这条鱼。” 我说。 他眯着眼看太阳,问:“松饼?” 我只好跟他说,海伦阿姨正在家里做松饼午餐。我答应他,会偷偷拿一两块松饼给他吃。 我心里还是觉得应该追根究底,询问米加到底有没有钓过鱼,不然第一次钓鱼就能钓到鲭鱼,难道真是初学者的运气吗? “在你们的星球上,海里也有很多鱼吗?” 我问。 米加满脸悲戚地抬头看着我,好像就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然后他摇摇头。 我很快地转移话题。 “我想应该还有其他的动物吧?你们可不可以抓呢?” 米加还是摇头。 “从前,”他说,“在海里还有很多植物和动物,但是几百年前,海水污染得太严重,所有的生物都死了。” 这番话听来既悲惨又骇人听闻,连我都忍不住想哭了。为了掩饰自己的情感,于是我说应该把船划回去了。 等我们到了停泊船的地方,我还教米加如何把缆绳绑在船上。 好啦,卡蜜拉,这就是我们去钓鱼的情况。在回家的路上,我抱着鱼桶,里面装着米加钓到的鲭鱼,他则拿着放大镜,一路搜寻着平坦石块上的每一样东西。最先是一只在草丛叶片间匆忙来去的蚜虫,但是它显然并不想被人看得太仔细,始终不肯安安静静地定下来。 “这只小虫比字母还小!”他大叫,“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这么小的东西竟然也是活的!” 我完全同意他的看法,所以根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向他深深地一鞠躬致意。 不久之后,我们在石头上发现一只正在爬行的蜥蜴,米加吓了一跳,退避三舍。 “那是什么?”他问。 “那是蜥蜴,”我说,“是一种爬虫类,和恐龙是远房亲戚。不过还有体形更大的爬虫类,有些国家有大形的爬虫类动物,叫做鳄鱼。” 他的眼睛睁得更大。 “它们会说话吗?” “不会,它们还没有进化到那种程度。”我回答。 当我们快到红醋栗树丛的时候,一只黑猫突然从小径上朝着我们跑来。我弯下腰,把猫逗到脚边,伸手抚摸它丝绒般的皮毛。 黑猫喵呜喵呜地叫了几声,然后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我听不懂它在说什么。”米加说。 “那是因为猫根本就不会说话。”我解释。 “但是我听到它说‘喵呜喵呜’。”他说。 他还试着模仿猫咪咕噜咕噜的声音。 “它会思考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是我很肯定,猫和牛都不会像我们一样地思考问题。我知道很多动物都能学会一些把戏,但是猫绝对不知道自己是一只猫,居住在太空中一个围绕着恒星轨道运行的星球上。 “它是两栖类还是爬虫类?”米加问。 “都不是,”我说,“猫是哺乳类。” “所以它不会下蛋喽!”米加若有所思地说。 他把放大镜凑到猫的鼻尖。 “我想它一定很会闻东西。”他说。 然后猫就跑掉了。这时候我满脑子都在想,等我们回到家后,米加该怎么办。我能把他藏起来,不让海伦阿姨看到吗? 我问米加要不要拿着放大镜,到脚踏车棚里去看看,因为有很多小动物都住在那里。 等到海伦阿姨不注意的时候,我再偷溜出来。 我抱着鱼桶走进大门,还来不及想好任何理由向海伦阿姨解释,就看到她站在我的面前。 “你手里拿着什么?”她似乎吓了一大跳,好像桶子里的鱼是什么危险的怪物似的。 “一条鱼啊,”我说,“这是一种只能在水里存活的脊椎动物,因为它没有肺,所以不能呼吸。尽管如此,它还是你我的原始祖先,因为你我都是爬虫类的后代,而爬虫类是两栖类的后代,两栖类则是海里鱼类的后代。” 海伦阿姨无可奈何地笑一笑,还顺手摸摸我的头。 “我知道你是最有希望的自然学家,”她说,“但是这条鱼是从哪里来的呢?” 这正是我还没有想出答案的问题,所以才信口开河,胡诌一番。 “抓到的人给我的。”我说。 事实上,这句话中的每个字都是真的。奇怪的是,海伦阿姨竟然没有再追问下去,她只是接过鱼桶,放在厨房的案台上。我想,在清理了整间厨房的面粉之后,她应该没有力气再去处理一条鲜鱼了吧! 不久之后,我们就开始吃松饼。吃饭的时候,我去了两趟厕所,海伦阿姨当然很不以为然,但是每一次我都偷偷地带了半块松饼,藏到玄关的长筒靴里。 吃过午饭,海伦阿姨问我要不要陪她上街买东西,她一定看出我脸上露出欣喜的神情,所以我的答案也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我想,我还是留在家里为小婴儿画一张画好了。”我说。 她说,爸爸还会再打电话回来,因为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小宝贝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生,不过应该就快了! 第五章 蛋? 海伦阿姨前脚刚出门,我后脚就拿了盘子装着两块松饼,赶到脚踏车棚去找米加,但是连“人影”都没有! 我在屋子周围拼命地跑,最后终于看到他的身影——他正坐在养鸡场里,手里还拿着一颗刚生下来的鸡蛋。 “它下了一颗蛋耶!”他大叫着,好像这是什么天大神秘的事情。 我们通常都只养三四只母鸡,只是为了好玩而已。这些母鸡下的蛋就足够我们做松饼和其他的料理。 “小心哦!”我警告他。 他庄重地点点头。 “因为有只小动物会从这颗蛋里蹦出来!” “一只小鸡,”我说,“鸟类也是在好几百万年前的某—段时间,从爬虫类进化而来的,和哺乳类动物一样。” 米加指着一只母鸡,问:“它们多久下一次蛋呢?” 我深深地向他一鞠躬,而且腰弯得比以前更低。 “几乎是每天,”我说,“野生鸟类和爬虫类都不会这样,它们多半都是一年才下一次蛋。” 他听了之后大惊失色,害我忍不住又大笑起来。 “几千年来,人类一直饲养母鸡为我们下蛋,”我解释,“就像养乳牛提供我们牛奶,养绵羊提供羊毛,养马让我们行动更快、更强壮等,我们称这些动物为家畜。” 米加小心翼翼地放下鸡蛋,然后很快地走出用铁丝网围着的鸡窝。 我们一起走回屋子,进了厨房,米加突然看到盘子上有些蛋壳,那是海伦阿姨做松饼时留下来的。这些蛋壳让他忍不住难过,只好用手捂住眼睛。 尽管如此,最后他还是坐在厨房的餐桌旁吃松饼,不过他涂了太多果酱,搞得浑身脏兮兮的,恶心死了!所以等他吃完了两片半块的松饼,我就带他到浴室清理干净。 我在浴缸旁摆了一张小凳子,然后把米加推进为小弟弟准备的全新浴盆,拿了我自己的浴巾,开始替他洗脸和洗肚子。 这时候我才发现——所以我一直到现在才告诉你——米加没有肚脐!卡蜜拉,你知道吗?你能想像我当时有多惊讶吗? 所有的人在肚子的中央地带,都会有一个肚脐,因为当他们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必须靠一条通往肚脐的管道输送养分,我们称为脐带。但是米加没有肚脐,他是怎么生出来的呢? 我当时吓得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知道拿了一条毛巾帮他擦干身体,然后把他抱下来。他一溜烟地跑到走廊尽头的小房间,那是为小弟弟准备的房间,他指着未来让小弟弟睡觉的摇篮,立刻身手矫健地爬进去。 现在他知道摇篮是什么东西了!我也慢慢地摇晃着摇篮,米加高兴地笑起来,又爬出摇篮。 “我就要有个小弟弟了,”我向他解释,“他要睡在这个摇篮里。” “我无所谓,”他立刻回嘴,好像有点不太高兴,“反正我一定要在清醒之前回去!” 他疑惑地看着房间,说:“我没有看到蛋哪?” 这时候,我看出了一点端倪。卡蜜拉,你离谜底愈来愈近了! 我们走回客厅,在咖啡桌下的架子上找出一本大相簿。我把相簿放在桌上,然后端坐在沙发上,米加也坐到我身边来。 “这是相簿。”我说。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显然根本不知道相簿是什么东西。 “等一下。”我说。 我冲回房间,抓起相机。我甚至记得当时我还刻意检查了一下,看看闪光灯能不能用,然后又冲下楼,替米加拍了一张照片。我还特别拍了全身照,把米加的肚子也照进去,这样别人一眼就可以看到他没有肚脐。 相机“喀啦”一声拍子照,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喀啦”声。就算米加突然消失了,至少我还有个证据可以证明我真的见过他。 米加被闪光灯吓了一跳,我只好赶快把手指头放进他的颈窝里安慰他,这样他才不会又开始哭闹。不久之后,我翻开相簿的第一页。 “这本书里都是我们家人互相拍的照片,” 我说,“以后我也会把你的照片贴上去。” 我指着爸妈还在谈恋爱时的照片,然后又翻到妈妈挺着大肚子的照片,那时候我才刚要出生。 “我还在她的肚子里,”我告诉米加,“这是我出生前拍的。” 我逐渐领悟到一件事,显然米加也已经了解了。 “活生生的小孩。”他喃喃地说。 我继续翻着相簿,看到一张爸爸为我和妈妈拍的照片,那时候我还偎在妈妈的胸前吸吮母乳。 “这就是我,”我说,“那时候我很饿,所以妈妈喂奶给我吃。” 米加的眼睛为之一亮。 “奶?” 我又笑了起来,不过这一次笑的是我自己。如果米加连哺乳类动物都不知道,当然也不会知道奶是什么了。 “奶就是小婴儿的食物。”我说。 他转过头去,不再看照片。我想,或许他觉得看我吸吮妈妈的rx房有点恶心。 “为什么我们这么相像呢?”他问。 同样的问题也让我百思不解,好像米加是从我嘴里偷出这个问题似的,因此我也不必为这个问题向他鞠躬了。 如果米加并非像我一样是哺乳类动物,那么我们为什么这么像呢? 其实我早该想到这个问题了。米加来自外太空的另一个星球,如果他们星球发展的历史和地球完全不一样,为什么我们两个看起来会如此相像呢? 卡蜜拉!米加最后还是解开了这个谜题,我很快就会为你揭开谜底。 这时候快要下午五点了,距离爸爸上楼来把我叫醒,已经过了—十二个多小时。我知道海伦阿姨随时可能回到家,于是随手抓了纸笔,写一封信给她。 “亲爱的海伦阿姨,”我写道,“对不起,我得出门去解决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这件事跟厨房的面粉和鲭鱼有关。但是,天哪!也跟未来的小弟弟有关。总之我会在上床睡觉以前回来。 爱你的乔金上” 爸爸和妈妈如果有急事赶着出门,也会留一张像这样的字条给对方。但是我相信,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自己写这样的字条。 我牵着米加的手,一起出门。我们爬上屋前一座小山丘,坐在一个石堆旁边。这堆石头是好久好久以前,我跟爸爸一起堆出来的地标。爸爸和妈妈总是把这个小山丘称为圆丘。 从这里往下看,可以看到我们家;如果向远处眺望,则可以看到海岸线外的珊瑚礁和小岛。 海鸥不时地在空中盘旋,还放声尖叫,不过这也无所谓,因为如果米加突然大声哭闹起来,正好可以盖过他的声音。 我们坐在小海湾上头的石席时,我曾经告诉米加海洋和地球进化的事情。现在轮到他来告诉我,他们那个星球上的生命是怎么回事。 他还是不时地吸吮大拇指,有时还挥舞着五指俱张的手掌。但是当他开始讲述他们那个星球的生命时,口吻听起来几乎跟爸爸—模—样。 “我来自一个叫做‘艾尔乔’(eljo)的星球,”米加说,“那里和地球一样,所有的生命也是在好几十亿年前从海洋开始的,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人知道,到现在艾尔乔星上还有许多种不同的动物。” 我想,这就和我们这里一样。虽然我和米加来自不同的星球,我们讲的却是同一件事情。 他继续说:“好几亿年前,艾尔乔星上也有一些动物,看起来就像这里的恐龙,它们的蛋也有一层硬壳保护,我们称这种动物为‘曼宝’(mumbo)。但是我们没有那种会生出活生生小孩的动物。” “那么像你这样的人是从哪里来的?”我忍不住问。 米加非常急于回答,甚至忘了为这个问题向我——鞠躬。他不停地扳着自己的手指头,一边说着:“在我们的星球上,并没有发生什么剧变导致‘曼宝’灭绝,所以它们可以不断地进化。现在我们能够用语言沟通,也能够聪明地问一些有关外太空的问题,但是追根究底,我也是‘曼宝’……” 卡蜜拉!我也是“曼宝”! 他接着说:“我还没有到这个世界来的时候,是生活在一颗蛋里。我爸爸和妈妈把这颗蛋小心翼翼地放在一间温室的大垫子上。即使他们要出门,也不敢把蛋单独留在家里。你知道,在‘艾尔乔’有一些讨厌的动物,专门靠偷别人的蛋维生,所以爸妈都把我放在一辆婴儿蛋车上,推着我到处走,还替我取了一个名字叫‘宝藏’。他们也不是惟一替蛋取名字的父母,因为在艾尔乔星上,蛋被公认为最有价值的宝藏。” 我跟米加几乎讲了一整天的话,但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他是如何出生的。 “我的手脚愈长愈壮,”他继续说,“我每次一伸腿或一挥拳,蛋壳就出现一条裂缝。在这段期间,几乎所有的亲戚都围着这颗蛋,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悠悠地吐出来。 “然后……你就从蛋里爬出来?”我大叫。 他点点头。 “这一段记忆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是我还记得一出蛋壳就被强光照得睁不开眼睛。 在蛋壳内的生活几乎完全是暗的,也没有什么声音穿透。或许躺在里面惟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吸吮大拇指。“ 卡蜜拉,你在仔细听吗?我发现米加说的每一句话都令人震惊,而且神秘难解。事实上,他所说的一切,并不比我说的地球进化或小弟弟要出生更神秘。现在我终于了解,为什么米加会觉得哺乳类动物那么难以理解了。 但是,最奇怪的事情还是我们两个——为什么背景这么南辕北辙的两个人最后会这么像呢? 第六章 山 在我遇见米加之前就很喜欢自然科学,此后更是热衷,但是直到现在,我还是无法质疑米加所说的一切。 在外太空的其他星球上,真的可能有生命存在。如果真是如此,在这些星球上,当然也可能从极微小的植物或动物,演化成更复杂的生命形态。 我知道宇宙中有所谓的自然法则。但是,生命形态从单细胞有机体发展成像你我一样有思想的生命体,是否有一定的规则可循呢? 我也相信,米加对于几千万年前生活在地球上的恐龙,也提出了一些重要的观察。现在有很多人认为,因为有一颗巨大的太空陨石撞击地球,才导致恐龙灭亡。当然,发生这种事情的概率差不多和中彩券一样小,但是如果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恐龙一定会一直演化下去。也许今天就是恐龙的后代主宰地球,建造城市、太空船、医院、电脑、大学和体育馆等等。 然而,这样一颗陨石却造成地球环境的剧变,导致恐龙灭亡,于是其他的生命形态继之而起,所以才会轮到哺乳类的后代登陆月球,爬虫类已经在这场竞赛中输了先机。 “到一个陌生的星球访问,最大的好处就是让你更了解自己的星球,”米加说,“因为每一个星球都有自己的优点,当然也有缺点。” 这会儿,他说起话来就像老爸了。惟一的差别是,老爸说话的时候不会挥舞手指头,也不会吸吮大拇指。 “如果生活在险峻陡峭的山中,最重要的事就是成为一名优秀的登山人,”米加继续说,“如果生活在乎原上,最好是优秀的赛跑选手;如果生活在弱肉强食的社会,又打不过别人,那么让自己看起来很恶心也会有所助益。最好是有毒,更重要的是要有一副好头脑。” 我用力地点点头,然后他又继续说:“或许在太空中的每一个星球上,生命进化的方向都如出一辙。”这句话我就听不懂了。 “方向都如出一辙?” 他庄重地一鞠躬。 “你不觉得,我们两人都很像吗?” “当然,”我附和他的看法,“但是,为什么呢?” “我们的任务就是延续我们的物种,”他解释,“为了延续生命,我们必须有足够的食物和温暖,这样才能长大成人,才能下蛋或生出活生生的幼儿。然而并不是所有的食物都可以吃,因此味觉就很重要了。品尝味道就是把东西放进嘴里,然后用舌头测试味道。” 他深深地吸了吸口气,然后郑重地说:“这是我们相似的一点!” 卡蜜拉,这是我们相似的一点!如果我们无法分辨嘴里吃的是什么东西,你能够想像吃松饼和草莓果酱会是什么味道吗?如果吃到了臭鸡蛋又会如何?你有没有仔细算过,有多少东西是可以品尝的? 米加把大拇指塞进嘴里,然后又抽出来说话。 “但是等我们发现某些东西尝起来很恶心的时候,可能已经中毒了。此外,嗅觉也很重要。有些动物从大老远的地方就可以闻到美食的味道,当然嗅出敌人或危险靠近,也是同样重要的本能。” “我们都有鼻子可以闻味道,”我说,“这是另一个相似的地方。” 我想起来了,有一次我们的船上瓦斯外泄,我是第一个闻到的。如果没有人闻到这种有毒的气体,就很可能酿成严重的意外。 从大老远就能够闻到气味,真是一种神秘的本能。前几天我在红醋栗树丛里,突然间,我的鼻子就告诉我,妈妈正在炉子里烤蛋糕,于是我立刻跑回家,一个箭步就冲进厨房,大喊:“蛋糕耶!” 这些蛋糕的味道是如何透过空气,大老远地传到红醋栗树丛里给我的鼻子呢?而我的鼻子又是如何告诉大脑,这个气味闻起来就是蛋糕,而不是其他的东西如威化饼或吐司面包呢? “你喜欢吃蛋糕吗?”我问。 “蛋糕?” 米加显然不知道蛋糕是什么东西。 他说:“我们不见得会喜欢同样的东西,甚至同样的东西我们闻起来的味道也不同。毕竟一个人喜欢的食物,很可能是另一个人的毒药。但是我们可以肯定,不管生活在任何星球上,嗅觉和味觉都同样重要。” “至少在地球和艾尔乔星上。”我说。 米加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在你我的星球上,生命都以很多不同的方式进化,但是有些方式在两个星球上是完全一样的。” 米加坐了好一会儿,一直在玩生长在石缝间的石南草。 我想,这大概会让他的指间有搔痒的感觉。 “你们这里的人和我们那边一样,身上都有皮肤覆盖着,” 他说,“这也很有用,因为皮肤能让我们感觉到触摸的东西。在艾尔乔星上,有一种黑色的石头,在太阳下曝晒后会变得很烫,如果不小心踩上去,就会灼伤皮肤。此外还有一些动植物,带有尖刺或毒汁,只要一靠近,接触了这些危险的东西,所有的神经末梢就会发出紧急讯号,送到大脑,然后大脑会以同样快的速度发出讯息,告诉我们尽快远离这些东西。” 他的手突然从石南草缩回来,显示大脑传送讯息到手的速度有多快。然后他又抬起手,指着手指头上的伤口给我看。 “如果手指头没有神经,”他说,“鱼钩割伤的伤口可能更深。因此,我们有触觉,可以感受到周围的一切,对我们来说是一件好事,因为危险和敌人随时都在我们的周围伺机而动。我想,不管到宇宙中的任何一个星球,这都是一个优势。” 在他还来不及开口之前,我马上问:“这又是另一个相似的地方?” 米加庄重地点点头,然后又抬起头来,带着促狭的笑容看着我说:“而且你抚摸我脖子的感觉也很好!” 海鸥在小海湾上空发出呕呕的叫声,米加用手指头指着它们说:“你想,它们为什么会这样叫个不停?” 我也不确定自己到底知不知道答案,不过随便猜猜也无妨。“也许它们是在告诉同伴,哪里可以找得到食物。” 他点点头。 “在我们这两个星球上的人能够听到声音,也一定占了很大的便宜。举例来说,如果能够在大老远就听到有外来的威胁逼近,我们就有充裕的时间躲起来,或武装自己准备抵御外敌。如果看到小弟弟或小妹妹做了什么傻事,我们也能够大声喊叫,警告他们,这一点也很重要。不过,要听见声音,我们就得要有耳朵。” “我们都有两个耳朵,”我说,“如果只有一个耳朵,不知道够不够用?” 他摇摇头说:“如果只有一个耳朵,我们就无法辨别声音是从哪一个方向来的,而这通常是听觉最重要的一环。” “为什么?” 他深深地一鞠躬。 “因为这样才能决定要往哪个方向逃命。” 我仔细端详米加的耳朵,确实和我们的不完全相同,但是差异并不大。他的耳朵和我的一样,都是在头部两侧的两个小洞。 “这是另一个相似的地方。”我说。 我们坐了好一会儿,静静聆听海鸥的叫声。其间难得有安静的时刻,能听见海浪拍岸的声音。 “我们也可以听见海浪的声音。”我说。 有一些小小的海石竹生长在石缝和石南草之间,米加拔起一株海石竹,捧到眼前仔细端详。“其实最令人惊异的事情,可能就是我们能看到周遭的一切。”他说。 “这就是我们的眼睛的用处,”我说,“又是另一个相似之处。” 太阳慢慢地下沉,米加又指着夕阳发光的脸庞,就像几个小时前指着刚升起的旭日一样。 “我们可以看到哪里有食物,哪里有危险逼近”,他说,“但是很幸运地,我们不只是看到生活上所需的一切,还可以看着别人的眼睛,问问别人心里在想些什么,甚至还可以远窥太空,想像其他的星球上是否有生命存在。” 我思索着米加说的话。我能够坐在这个圆丘上,远眺海岸外的珊瑚礁和小岛,只是因为我有一双眼睛可以看吗?这不是很奇怪吗? 米加也一言不发,过了好久之后才说:“一颗蛋也是奇迹……” 他稍早也说过同样一句话,但是现在的寓意更深。“在一颗小小的蛋里,有一双眼睛慢慢成形,而这双眼睛总有一天要探索这个宽广的世界,我们每个人都是这个世界的一小部分,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在一颗蛋里慢慢地长大。” 或是在妈妈的肚子里,我心里这样想着,但是没有大声说出来。 “我们已经很相像了,”米加说,“我们都有味觉、嗅觉、触觉、听觉,也有视觉。我相信这五种感觉不管在宇宙的任何地方都同样有价值。” “很多其他的动物也有这些感觉啊!”我说,“但是它们在外形上,跟我们一点也不像。”显然他早就想到这一点了。 “我们不用靠四只脚走路。在数百万年前的某一个时刻,你我的祖先都用两只脚站了起来,前肢则演化成手臂和手。” 我曾经跟爸爸讨论过这件事。动物用四只脚走路,所以它们不能用手做任何事情。 “但是我们为什么不是四只脚,再加上两只手呢?”我问,“或者,比如说,是三只脚、六只手?”这些问题让米加忍不住优雅地一鞠躬。 “因为我们的祖先都是四只脚的动物。” 他回答。其实我过去也经常思索这个问题。两栖类动物只有四只脚,刚好只够两只脚、两只手。 即使如此,我对米加的答案还是不完全满意。我和他都是从四只脚的小动物演化而来的,这不是有点奇怪吗?为什么我们的祖先没有一个是六只脚或八只脚的动物呢? 他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 “我想,就算找们有四只手,能做的事情也不会比两只手多,”他说,“而且我们走路也不需要更多的脚。够了就是够了!没有必要养那么多只手脚!” 卡蜜拉,这些你都听懂了吗?直到现在,我还是觉得难以想像,爬虫类真的经过了这一切,最后演化成人类!它们用四只脚从海里慢慢地爬上来。四只脚。不多也不少。而它们身上的基因,让我在数百万年之后能够为你写下这个故事。 有时候我实在忍不住要想,它们当时知道自己以后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吗? “所以‘曼宝’和哺乳类一样,都是用两只脚站立的动物,”米加重复地说,“而空出来的两只手,对大脑的发展就很重要了。” “为什么?” 他又一鞠躬。 “我们的祖先用双手创造出很多有用的工具和器皿,让生活过得更舒适。但是在善用双手之前,必须先发展大脑。懂得利用双手做些事情的人,就比那些任由双手垂在身子两边的人占优势。因此,学习一些有用的技能,也就更显得重要了。” “我们现在愈来愈像了。”我说。 他点点头。 “我们之间最重要的一个相似之处,就是我们都会思考。在这里和在艾尔乔星上一样,大自然都经过了好几千年,才发展出这种思考能力。” “所以我们的头才会这么大。”我说。 他并没有回答,但是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看着我,问了一个问题——我想这个问题一定在他心中存疑已久。 “当你的弟弟要把他的大头挤出妈妈的肚子的时候,妈妈不是会很痛吗?” 我咬着嘴唇说:“没错!” “每个星球都有缺点。”他又说了一次。 “但是医院里会有人帮她。”我很快地加了一句话。 “完全正确!”他一边说,一边使劲地伸展五指,“这正是我要说的话!” “说什么话?” “像你我这样的人,最重要的就是能够彼此帮忙。所以,我们能够彼此交谈,这就是一件好事!如果缺乏这样的能力,就不可能到其他的星球旅行。这又是我们的共通点!” 我一直反复想着同一句话:“这是个人的一小步,却是人类的一大步!”这是太空人阿姆斯特朗踏上月球表面时说的第一句话。当他说了这句话,就好像把全人类都带上了月球,所以他并不是单独一个人登陆月球。 “这是个人的一小步。”米加喃喃地说。 我差点跳了起来!他说的不正是我在想的话吗? “你说什么?”我问。 他匆匆地一鞠躬,然后大声而清晰地说:“这是个人的一小步,却是人类的一大步!” 我完全弄迷糊了!一头雾水! “你怎么知道这句话?”我问。 这会儿轮到他跳起来了!他用一只手捂着嘴,脸颊还有一点泛红。 “对不起!”他说。 我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他怎么会知道我心里在想的事情呢? 我从没有在米加面前谈过登陆月球的事,而阿姆斯壮说这句名言的时候,他肯定也不在月球上啊? “对不起什么?” “我说了你正在想的事情。”他承认,“这实在有一点无耻,但是你心里想的事情太有趣了,让我一时忘我!”他说在艾尔乔星上的人,都可以看穿别人的心思,这根本是稀松平常的事情。所以有时候他们可以一言不发,却彼此沟通了很久。 “这也很有用,”他说,“你看,我才到这个星球几个小时,如果我无法看穿你的心思,你能想像我怎么能学会你们的语言吗?” 我摇摇头。 “那你想我又怎么会知道这个星球上的这么多事呢?” 我也只能再摇摇头。 “就这一点来说,我们一点也不相似,”我说,“因为我们无法看穿别人的心思。” 我想,他可能担心自己又说错话了。 “或许你们会做点什么别的,一些‘曼宝’做不到的事。” 我得绞尽脑汁,想一些人类做的聪明事。 最后终于想到了——电话响的时候,米加不是吓个半死吗? “我们可以跟住在地球另一端的人说话。”我说。 他的眼睛为之一亮。 “整个星球就是一张电话线的网路。” 他带着嫉妒的神情瞪着我。 “每个星球都有优点。”他说。 卡蜜拉,你有专心在听吗?我当时确实心生警惕,因为我突然间发现米加竟然可以看穿我的心思,但是转念一想,他对电话却完全无知,不由得令人失笑。如果是在今天,或许我还会提到电脑,现在我们有电话、电脑和网际网路,实在不需要看透别人心里在想什么。 不过,我终于找到原因,可以解释为什么米加能够说我们的语言了。此外,当时听他侃侃而谈地球的进化,还让我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些都是从我的脑子里借来的! “不过我还是觉得很奇怪,我们从两个不同的星球来,为什么会这么相似呢?”我又问。 卡蜜拉,这时候米加才跟我提到了那座高山的故事,他先举目眺望远方,然后郑重其事地把手放在我和爸爸堆出来的石标上。 “如果你住在一个深谷里,而我住在另一个深谷,难道我们不能分别从谷底爬上来,最后在高山的山巅上携手吗?” 这是一个问题,所以我很快地向他一鞠躬,却无法了解他的涵义。他又接着说:“虽然有好几条路都可以通往山顶,山顶本身却是完全一样的,因此我们一开始的时候就应该有雷同之处,因为我们都在爬山!最后,当我们在山顶相逢时,或许会携手合作,堆出一个石标,然后坐下来,好好地休养生息,消除长途登山的疲惫。我们可以暂时忘却山下的种种烦忧,不管是大事、小事,我们都有办法暂时抛到脑后。” 我也从石南草地上站起来。 “你是说,你来自一个星球,而我来自另一个不同的星球,但是我们却可以在同一座山上相遇?”我问。 他点点头。 “这不只是我们从哪里来的问题,也是我们要往哪里去的问题。我们的背景不同,也许南辕北辙一一我是曼宝,你是哺乳类——但是随着时间流逝,我们的人和你们的人渐渐地愈来愈像。“ 我们谈论的主题非常复杂,感觉有一点恐怖。 “在你我的星球上,生命都是从简单的单细胞有机体开始演化,”米加说,“要不然还有其他的起源吗?生命是朝愈来愈完备的感官和持续进步的神经系统演化,最后的目标则是愈来愈复杂的大脑结构,以及对我们居住的这个世界有愈来愈广阔而深刻的了解。要不然还会有其他的方向吗?” 我听了这个问题忍不住一鞠躬,然后摇摇头、耸耸肩,因为我也不知道答案。 “生命都是从深海开始的,”他说,“但是我们现在就坐在这里,远眺海上的岛屿和礁石。” “或许这就是全部的答案了?” 米加冷冷地看了大海一眼,脸上近乎是—种不屑的神情。 “一旦这个星球睡着了,”他说,“它会慢慢地苏醒,恢复生气,海浪阵阵拍岸,草地飒飒作响,海鸟在大海上振翅飞翔,只有在这个时候,地球才是完全清醒的,或几乎是清醒的! “你们住在这里的人渐渐了解这个星球的历史,还曾经登陆过月球,体验头下脚上、上下颠倒的滋味。此外,你们已经转向宇宙,或许要在那里才能一窥更完整的全部吧!” “是的,”我近乎敬畏地轻声说,“我们确实如此。”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因为我们已经快要抵达那座山的巅峰。这正是我们谈论的那座山,而不只是长途登山了。 “或许还有一些感官是我们欠缺的。”我终于开口了。 “没错,或许还有。”他大声而清晰地说,几乎把我吓了一跳。 “我们坐在太空中的一个星球上,讨论这个星球如何和宇宙相契合。我倒是希望有一种感官能力,能够闻到或看到每一件事的起源。” 我并没有鞠躬,但是却把他说的每一个蕴含智慧的字都听进心底。 过了一会儿,他从我脚边捡起一颗石头。 “这是什么?”他问。 “不过是一块平常的花岗石而已。”我说。 我以为这个问题再简单不过了,米加却语带责备地轻哼了一声。 “这个世界上没有‘平常’的东西。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一切,都是整个大谜题的一部分,你和我也是!我们都是没有人猜得透的谜题。”他说着,还把石头拿到我的眼前,好让我看个仔细。 “这块石头是从哪里来的?当然,这也是一个星球的一小部分,而星球则是宇宙的一小部分,但是宇宙又是什么呢?” 他似乎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世界又是从哪里来的呢?”他问。 我只能摇摇头,因为我也不能解答这个最伟大的谜题,甚至连猜都不敢猜! 米加把石头放在石标的最顶端,我心想,他也帮忙盖石标了。 “你相信所有的东西都是自然就存在的吗?”我问,“还是相信有一位神创造了这一切?” “不知道,”他说,“但是我想,恐龙没有问过这个问题,在艾尔乔星上的‘曼宝’也没有。” 我的嘴角忍不住上扬,差一点就笑出声来。 “但是我们会问这个问题,”我说,“这又是我们相似的一点。” 米加也咧嘴一笑。 “或许还是最重要的一点。”他说。 然后他又说了一些话,让我永生难忘。 “如果真的有神,会是谁呢?如果没有神,宇宙又是什么呢?” 我花了好长的时间思考这个问题。如果真的有神创造了宇宙中的一切,那会是谁呢?或是什么东西?现在又在哪里?如果宇宙是独立存在的,那么宇宙又是什么呢? “你相信哪一个?”我又问了一次。 米加深深地一鞠躬。 “我不能肯定地说,宇宙是在一次意外中造成的。” “但是你相信是神创造宇宙的吗?” 他又是一鞠躬。 “你能答应我,把我的回答就当成一个答案吗?”他问。 “那当然!”我大声而清晰地说。 我以为他是说,我应该把他的回答只视为一个答案,而不是一个问题。他这样说,是因为他觉得答案不像问题那么有价值。 “地心引力迫使星球绕着太阳转,月球的引力让它绕着地球转。”这些事情我都很清楚。 “冥冥中有一种力量把我们从深海中拉出来,赐予我们眼睛,让我们能看;赐予我们大脑,让我们能思考?“ 我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耸耸肩膀。 “有时候我在想,那些不相信这种力量的人是否都缺少一种重要的感官?”米加最后说。 第七章 夜晚 太阳就快要掉到岩石后面,这时候我们突然听到一声尖锐的呼唤,压过了海鸥的喧嚣。 “乔——金——!” 是海伦阿姨!她正在山脚下的花园四处奔走找我。 “我得赶快回家了,”我说,“或许我也该睡觉了。” 海伦阿姨随时都可能抬起头来看圆丘,因为我经常跑到这里,坐着想东想西,所以我立刻跳下去,拔腿就跑,只听到米加的声音在我身后。 “或许我很快就会清醒了。” 我在花园的小径遇到阿姨,她说已经快要八点了,而且她已经找了我好几个世纪!她还说看到了我留的字条,觉得我写作大有进步。现在我应该去吃晚饭,然后上床睡觉。 我在吃饭的时候,一直想着米加:他刚才在哪里?能不能照顾自己?他说很快就会清醒,又是什么意思? 不久之后,我躺在床上,准备睡觉。这时候已经八点半了,海伦阿姨跟我道晚安,关了灯。 她会睡在楼下的沙发上,而在她临下楼前最后说的话是:“今天晚上,你的小弟弟或小妹妹就会降临人世了!” 于是我又开始想到小弟弟,我始终相信一定是个男孩。 不过,至少我已经练习过该如何谈论这个世界,毕竟这是我的职责所在,必须由我向小弟弟解释这世界上的一切是怎么来的。我只小憩了一会儿,就被一阵敲打窗户的声音吵醒。 是米加耶!他爬上了屋顶,于是我也起床,打开窗户。 “嘘!”我说。 “你要不要出来,跟我—起看星星?”他小声地问。 其实我有点担心阿姨会突然上楼来看我,最后还是决定穿上衣服,套上拖鞋,爬出窗户,跟着米加爬上屋顶,一直爬到屋梁上。上面的空气有点冷冽,所以我们两个紧紧地抱在一起。 又是一个星光灿烂的夜晚。 米加指着一颗特别闪亮的星星。 “上面那一个,或许就是我的太阳。”他严肃地说。 “或许该说下面那一个,”我说,“因为你的旅程是向上飞,直到你撞上这个星球为止。” 我的脑子里一直想着,米加是从蛋里孵出来的;而且我也始终无法理解,他如何看穿我的心思。 我说:“我是八年前诞生在这个星球的,那你是多久以前在‘艾尔乔星’上从蛋里爬出来的?” 他为了这个问题又向我一鞠躬。 “整整一年前。” “生日快乐!”我大喊。 “但是‘艾尔乔星’上的一年显然比这里的一年要长得多,”他说,“这个问题和星球绕着太阳转的速度有关。” “地球环绕太阳一周需要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天,”我说,“所以我们每隔四年就会多出一天。” 我知道在另一个星球上的一年可能比较长,也可能比较短。“我们的一天也比你们长,”他说,“在这里,感觉上太阳没多久前才刚升上来,现在又已经是晚上了。” “一天有二十四个小时,”我解释,“因为地球每二十四小时就自转一圈。” “小时?”他问。 我突然想到,“小时”是我们在这个星球上发明的观念,我们当然也可以说一天十个小时,或每小时一百分钟。 “我们把每一天分成二十四个小时,”我说,“然后每个小时有六十分钟,每一分钟又有六十秒。” “我懂了,”米加很仔细地聆听,然后说:“但是一秒钟有多长呢?” “一!……二!……三!……”我说,“我每数一个数目,大概就是一秒钟。” 米加想了很久,然后开始伸展手指头。我知道他又在想事情了。最后他说:“这样的话,你在我们星球是一岁又八天大。” 所以我比米加大八天。我发现算最后的总数最简单。 星星像针头一样在夜空中闪烁。 “你为什么到这里来?”我问他。 “来见你呀!你不会真的相信,我刚好在你独自一人在家等待小弟弟出生的时候,不小心掉在你家的花园里吧?” 我觉得这是个好问题,于是深深地一鞠躬。不过还是有些问题无法解释清楚。 “然而这终究是一场梦。”米加重复地说。 “什么?” 他一边挥舞着手指,一边说:“我梦见自己坐在太空船里,飞到了太空中。一路上只看到星星和银河,过了好久好久,偶尔才瞥见一两颗彗星。有一天,我进入了这个太阳系,先是经过太阳系边缘一颗寒冷的大星球,接着又是一颗大星球,有好几颗月球环绕着,还有一些宽阔的环围绕在大星球旁边。这时候,我突然看到远方有一颗小小的、蓝蓝绿绿的珍珠,看起来好像一颗糖球。上面会有生命吗?” “这就是地球,”我说,“这不是梦!” 他摇摇头。 “噢,不是!但是我在梦里可以看见它!我当时很好奇,于是打开舱门,对着夜空大喊:‘喂,有人在吗?或是被遗弃的一片虚空?’” 我试着在脑海中描绘出这幅景象。 “接着,我就跌出舱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向这个奇怪的星球冲过去。‘救命啊!’我大喊着——虽然我知道根本不会有人帮我的忙——我要掉下去了!‘” “你一定吓坏了!”我大为惊讶。 他点点头。 “但是不久我就吊在苹果树上,距离地面大概一两米,接下来的故事你就都知道了。” 他就站在那儿,是我亲眼看到的。卡蜜拉,这就是我前面告诉过你的故事。 “我一直知道这只是一场梦,”米加说,‘但是这场梦却一直做下去。“ “或许你也只是梦见自己很久以前从蛋里孵出来。”我说。 他摇摇头。 “我非常肯定,就像我很肯定现在和你一起坐在屋顶上眺望太空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想了—会儿之后,我说:“如果你到这个星球的旅程只是一场梦,那么你和我一起坐在屋顶上应该也是一场梦。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和我应该都在做梦了!” 他点点头。 “每个星球都有两面,这两面不可能同时面对太阳。梦境也是一样,做梦的人和梦中见到的人,并不一定同样清醒。”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就不知道究竟我们两个是谁在做梦了?”我说。 “这都无所谓,”他轻描淡写地说,“最重要的是我们在那一座山的山顶上相遇了,一般人并不会经常上那里去。” 我很努力地思索这一切,过了很久之后才说:“如果是我在做梦,梦到了你,那么在我开始做梦之前,你应该不存在;我醒过来时,你也马上就会消失。” 接着米加说了一句话,或许是整个晚上最重要的一句话。他比刚才更用力地伸展手指,然后说:“你怎么能这么肯定地说,你是惟一梦见我的人?” 这个问题让我五雷轰顶,一时哑口无言,只能摇头。 接着他又问了一句:“你又怎么能肯定地说,以后不会再梦见我?” 我根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连试都不必试了。这些问题似乎为我们谈论到的一切赋予了新的意义。 一直到这个时候,我才觉得有些寒意,冷得发抖,而且开始哈欠连天,但是我并不想跟米加分手。 “我有一个计划(n)。”我说。 米加一脸茫然地抬头看着我。 “你有整个星球)。”他说。 这时候换我拼命摇手了。 “我是说,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算你走运……” 我很担心,万一他开始清醒,岂不是要从我眼前消失了吗?因此我迫不及待地跟他说我想到的点子。 “你可以睡在我的床铺底下。” 我说。 我想他可能对我的建议感到很高兴,善意和体贴不管走到宇宙的哪一个角落都会受欢迎。但是在他回答的—声音里,却带着一点伤感:“至少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到床上。” 我们很快地爬进窗子,踩在屋里的地板上。 “住在这么可爱的房子里一定很好。”他说。 他仔细地观察这个房间,好像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巡礼。接着他说:“我相信,有个小弟弟一定也很好玩。” 天气冷的时候,在我的床尾总是加了一条毯子,可以盖在羽绒被上。现在我把毯子铺在床底下。 “你可以睡在这里,”我说,“但是你得答应我,如果阿姨进来,你必须像老鼠一样安静。” 他把玩着我的地球仪,一直转一直转,愈转愈快。 “我连吱吱叫都不会。”他说。 我看着地球仪不停地转。 “我们见面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二个小时了。”我说。 “或者说只有几分钟。”他说。 “无论如何,对我来说,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了,”我说,“等明天早上醒米。又是新的一天了。” 他突然用一根手指头挡住地球仪,于是地球仪戛然停止。他抬起头来看着我说:“旅行带你进入一个世界,而做梦却让你更深入这个世界。或许我们不能同时朝着两个方向旅行。” 他的语气充满了热切的渴望,让我至今仍然难忘。我对外太空的好奇从来没有间断,但是我始终都认为我有头脑和心思为自己创造属于我的宇宙,这一点却让我惊异不已! 米加爬进床铺底下,躺在毯子上。 “晚安。”我说。 “或是说,早安,”他回答,“因为地球不停地转动。” 我躺在枕头上,突然听到床底下有声音。 “要创造出像我们这样的生命,需要好几十亿年,”这个声音说,“这一切都是从海里一个简单的有机体开始,但是现在我们却有脑子,可以思考,可以做梦,可以记忆,也可以忘怀。” 好一阵子,只是全然寂静。过了——会儿,他又稍微提高了声音说:“我是从蛋里孵出来的,而你生下来的时候就是活生生的个体。对于所有一切的理解,却从各个角落慢慢浮现。” 接着又陷入一片寂静,我听见米加深沉的呼吸声。突然间,他从床底钻出来,把头放在床沿上,说:“或许我们应该忘记蛋壳!忘记牛奶和肚子!也忘记恐龙!让我们一起忘记这一切!兄弟,祝你生日快乐!整个世界都在等着你!”这是米加最后说的话。他说完后又滚进床底,不久我们两个都睡着了。 第八章 帽子 阿姨走进房间后不久,我就醒过来了。我想,从我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件事,就是昨天晚上经历过的一切。 海伦阿姨走到床边,俯身看着我。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刻,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我吓坏了,生怕米加会在床底下偷偷捏她的腿。 “乔金。”她笑着说。 那个时候,我一点都不欣赏她的微笑,因为我还没有睡醒。我揉着眼睛,赶走睡意。海伦阿姨坐在床边,伸手搓揉着我的头发。 “乔金,”她说,“你有了一个小弟弟……” 这会儿我可完全清醒了!小弟弟终于降临人世了! “我就知道是个男生!”我说。 “爸爸从医院打电话给我,”她接着说,“我想,我应该叫醒你,告诉你这个消息。” 她说她要开始做早餐了,当然少不了白煮蛋。我从床上起来,走到房间的另一边,然后海伦阿姨就下楼去了。 等她一下楼,我立刻弯下腰,探看床底下的情况。 “嘘!”我说。 但是床底下一个人也没有,这时候我才发现米加的毯子掉在床边的地板上。 我的脑子里立刻想到两件事:米加清醒过来了,所以不在床底下。但是他有没有赶在完全清醒之前,回到艾尔乔星呢? 我想,第二件事应该比较重要。因为如果米加没有在清醒之前想办法回到家,那么他现在会在哪里呢? 另外,还有一样东西不见了。在我遇见米加之前,我只有一个真正的朋友,那就是我的小白兔玩具,现在小白兔也不见了。 如果米加觉得自己一个人长途跋涉回家太寂寞,所以把小白兔一起带走,我也无所谓。反正,我现在有小弟弟了! 我在进浴室之前,先到客厅看了一下,发现海伦阿姨正在看报纸。不久之后,我们都坐在厨房吃早餐。 我想了好久,才叫阿姨帮我切掉蛋头(剥去蛋壳)——这是我们家里的说法。 过了几个小时后,爸爸回来了。我一直都在玩乐高积木,听到门铃乍响,立刻想起米加,心想他一定又吓坏了,但是我很快又想起,说不定他现在正以高速离开太阳系呢! 我跑下楼去开门,爸爸蹲下来,抱着我,然后又把我高高地举起来。 “乔金,你有个小弟弟喽!”他说,“我先去换件衣服,刷个牙,然后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医院看弟弟。” 在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忍不住哭了起来,爸爸好像也快要哭了。我始终不了解那时候我为什么会哭,当时只是觉得很高兴,小弟弟终于出生了,结果我在爸爸的怀里哭了好久好久。 我们带着海伦阿姨一起进城,但是她还不准进病房,问为只有直系亲属才能探望妈妈和小婴儿。我先去看妈妈,虽然她伸出双臂拥抱我,但是我还是觉得她好像病得很重,看起来比平常苍白得多。小弟弟则躺在小床上,跟其他的新生儿一起放在一个大房间。 第一次看到小弟弟的时候,我觉得有点失望,他看起来比我想像得更小,脸颊也呈红色,而且睡得像海胆一样沉。 但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渐渐醒过来,开始伸展细细的手指头,然后塞进嘴里,吸吮起手指头来。他还不会说话,或许也不会思考,尽管如此,他显然对这个新来乍到的世界还是感到惊奇不已。他挥舞着手指头,好像要抓住空中的什么东西,因为他有话想要跟我说。 我想起米加对我说的最后—句话,于是对着小弟弟说了同样的话:“兄弟,祝你生日快乐!整个世界都在等着你!” 过了好几天,我又去探望妈妈和小弟弟好几次。最后,伟大的时刻终于来了:有一天早上,妈妈带着小弟弟坐计程车回家了! 我已经为他画了一张图,是从外太空眺望地球的图画,画上还写着:“喂,有人在吗?” 刚开始的几个星期,这个小坏蛋让我们片刻不得闲。有时候他会大哭大叫,让我不得不塞住耳朵。这时候如果妈妈在旁边,通常问题比较容易解决,只要让他吃奶,他就不再哭闹。但是如果是爸爸和我,就没有那么简单可以把他摆平。 当然,我还是花了很多时间做别的事情,例如我就一直在找小白兔。我知道或许我不再需要小白兔,因为我已经有了真的小弟弟,然而我还是很好奇,小白兔到底怎么了。 有时候我也会寻找米加。我想这一辈子我会一直寻找下去。每一次我坐在小海湾的石席或登上圆丘,站在石标前面,就会想起当年曾经跟艾尔乔星来的“曼宝”相谈甚欢。 卡蜜拉,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这件事想起来还有点难为情,不过我终究得告诉你。 我并没有把米加的事情告诉爸爸、妈妈,只是跟爸爸说,我在他们去医院的时候拍了一些有趣的照片,所以我把相机给他,请他帮忙把照片冲洗出来。但是,卡蜜拉,你一定得原谅我这辈子最大的过失——相机里没有底片! 十一月底,终于到了小弟弟受洗的日子。 他的名字很早就取好了,爸爸和妈妈决定叫他“米加尔”,他们觉得这两个名字很配——米加尔和乔金。 我不记得到底是什么时候决定小弟弟受洗后的名字叫做米加尔,或许我也有帮忙选名字,当然也可能是在他还没有出生之前,爸妈就已经决定的。 但是卡蜜拉,他们在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婴儿是男孩还是女孩。现在当然不同了,只要用超声波扫描一下,立刻就会知道在妈妈肚子里的小孩是男生还是女生,所以在小孩出生之前就可以先选名字了。 我们一行人到教堂之后,就在那里开了一个小型宴会。海伦阿姨也来了,当然喽,你现在应该猜到了,她就是你的外婆。她跟凯琳娜一起来,凯琳娜是我的表姐,也就是你妈妈。当时她还只有十四岁,但是看起来就很成熟,现在她已经是一个八岁女孩的妈妈了! 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呢,卡蜜拉!我在一开始的时候,不是说过吗?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而且我相信你应该知道是什么事情了。几个星期之前,凯琳娜告诉我她怀孕了,再过几个月就会生出一个小娃娃,她也已经告诉你了!这件事让我想起来,我曾经答应过你,要为你写一个小故事。其实你在这里度假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将来有一天要告诉你米加的故事,而这个机会是再好不过了! 卡蜜拉,现在你总算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凯琳娜还没有照过超声波,所以不知道肚子里的娃娃是男是女。但是无沦如何,你都会有个小弟弟或小妹妹,先恭喜你啦!我在米加尔的受洗礼宴会上为来宾表演魔术,因为我觉得魔术表演最适合这个场合——一个小生命的诞生,不正像是魔术吗?阿布卡答布——变! 我有一套变魔术的道具,还有一根漂亮的魔术棒。每次要变戏法的时候,还得把祖父当年的大礼帽给搬出来,他以前想耍帅的时候,就会戴上大礼帽。 刚开始写这篇故事的时候,我就决定要在结尾时提一笔,以祖父的大礼帽画下完美的句点。你知道吗?我不是祖父惟一的后人,他也是你妈妈的祖父,所以是你的外曾祖父。 事实上,整个故事都要从好久好久以前,我的祖父母在巨人山上相逢说起。当然在那个时候,他们不会知道有一天自己会成为一个八岁小女孩的外曾祖父母,而这个小女孩又在等着自己的弟弟或妹妹降临人世。但是你能在八年前呱呱坠地,还是得感谢当年他们在巨人山的相逢。 当然,在祖父和祖母去登山相遇之前,还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毕竟爬上巨人山峰是一条漫长的旅程,就像两栖类动物突然从海里爬上岸一样,还有好长——段路要走。我想当时它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踏上陆地只要一小步,这却是进化的一大步。 现在你一定想知道,我是真的见到了米加,还只是一场梦? 我要为这个问题深深地鞠躬到地,因为我也经常自问同样的问题。然而,我最后的结论是,我们见过面,这才是最重要的!两个人从各自的深谷里抬头,最后在高高的山顶上相逢,在这个时候,这座山叫什么名字或这两个人从哪里来,都已经无关紧要了!当我们站在高山的顶峰时,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站在世界的顶端;而在我弟弟出生的那个晚上——我就真的站在世界的顶端。 我相信在我们一生中几个重要的聚会里,总有一些发生在睡梦中。因此,在人生的历程中,总有一些梦境是如此栩栩如生,甚至比在深谷里的现实生活更真实。 我和米加萍水相逢,却让我在长大后立定志向,要做天文学家。我也真的做到了!我长大之后,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研究外太空。当然,我偶尔也会低下头来看看这个世界,但是我心里挂念的总是天上的星星。有时候,我眺望太空时突然会有一种想法:原来我探究太空的目的,竟然是为了寻找米加! 我已经把记忆所及的一切,全都告诉你了。可能有些细节,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可能还有一些是想像出来的。通常我们要讲述一段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时,都会用这种方法,但是我尽量忠于我的记忆。 我相信对于我们所见所闻的记忆,我们每天晚上都会忘记一点点。但是在睡梦中,大脑还努力地运作着。这个时候我们就会陷入一种梦幻世界,仿佛是从现实世界中溜出来,进入一个崭新世界,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或许我们夜晚做梦,是因为我们的心灵想要弥补记忆流失后的空白地带。但是第二天一早醒来,梦境中的一切又像晨露一样,在朝阳里消失无踪。我想,我们在白天的所见所闻,已经占据了大脑的绝大部分,再也没有空间容纳所有的梦境了。 记得自己的梦境,就像徒手捉鸟一样困难。但是有时候,梦境会像小鸟一样,自己飞到你的肩膀上呢! 爱你的乔金叔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