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修不懂情,疯批太子深宠到她懂》 第1章 修真界第一美人 凌剑峰。 众人皆知,凌剑峰有修真界最冷的剑,也有修真界最美的人。 此时,这位修真界最美的剑修却一改往日的孤高冷淡,她随意坐在瑞草卷珠紫檀榻上,修长如玉的手轻按眉心。 修真界如她一般的冤种真是不多见了。 如果给冤种分级,大概她能坐稳绝世冤种的宝座。 就在刚才,希衡觉醒了自己一生的记忆。 希衡在修真界打拼,从一无所有到成为出窍期大能,一柄天湛剑荡魔诛邪,令天下妖魔闻风丧胆。 她只用了两百年。 整整两百年,希衡都在连轴转地修炼、除魔、保卫宗门,悉心教导座下子弟。 没一日休息过。 堪称修真界劳模,玄清宗优秀员工。 希衡想过自己的许多死法,干剑修这一行,出剑杀人,生死间一线交汇,相当于提着脑袋过活。 她杀别人,也理所当然会想到自己的死法。 或许是长期996过劳猝死,也或许是突破境界时被心魔所杀,当然,最有可能的是被自己的死对头,魔族太子,如今的玉冥魔君玉昭霁所杀。 但唯独,希衡没想过自己的死法是…… 被自己的徒弟一剑穿心。 他用她教导的剑法,长剑贯入希衡胸膛,鲜血倾洒出来,比晚霞更加绚丽。 希衡一生着素衣,死时倒红梅染衣,穿了回娇艳的色彩。 至于她为何被徒弟所杀,那就更加冤种了。 希衡的二徒弟萧瑜风凝金丹时,被魔族情魔穷追不舍,希衡为让他专心突破,替他护法。 情魔不敌希衡,关键时刻祭出自己的本命魔珠和毕生修为,给希衡种下情魔之毒。 情魔之毒无视修为,能让希衡心魔丛生,身染欲念。 若不得解,希衡满身修为尽丧不说,情魔毒攻入肺腑,更会命丧黄泉。 想解情魔毒,需以特定之法和身具霸道烈焰的男子双修。 恰好的是,希衡救下的二徒弟萧瑜风身具五灵业火,是最合适不过的解毒人选。 希衡不大想死。 她询问过二徒弟萧瑜风的意见,萧瑜风怔愣一下,答应替她解毒。 希衡是修道天才、修剑天才,但她有一个缺点,不太通人情世故。 她认为双修说得亲密,其实不过是隔空手掌相触,功法相融,有什么要紧?又不是男欢女爱。 连手都不要拉。 这也就导致希衡没有发现萧瑜风眼底深处的不愿。 直到萧瑜风的长剑贯入希衡胸膛,萧瑜风目色复杂,才说:“我一直拿你当我师尊,你让我替你解毒,我不能不照做,可那不是我的本意。你是我师尊,我如何面对你?” 希衡:…… 她很疑惑,面对不了她,那他自请逐出师门行不行? 搞偷袭杀她是几个意思? 当初她可是为救萧瑜风才中的毒。 可惜,萧瑜风做出弑师之举,精神面貌明显不太正常,他悲惨地说:“我同芸儿本青梅竹马、心心相印,却因师尊你横插一脚,我们中有了隔阂。” 希衡心说,我的心本来也是一颗红心,却因为你这一剑,我心脏都物理意义上的裂了。 我还没哭呢,你哭啥? 我失去的是一条命,你失去的可是你的爱情? 萧瑜风长了一张嘴,为什么不说出他和芸儿的事?总不能让希衡去猜吧。 希衡一生未动情,也就不能理解萧瑜风的痛苦,更不理解萧瑜风当初为什么答应替她解毒。 他直言他不能解毒,对希衡来说,也就是多费周折去寻另外男子的事儿。 希衡带着不解死去。 死去时,她反而一身轻松,终于不用再和魔族无休止地斗争,她终于可以休息了。 所以,哪怕其余徒弟面对她的死,对萧瑜风说:“你也是受害之人,师尊有辱正道之风,如今身殒,也算保全了生前颜面。” 哪怕她舍命保全的宗门说她为师不尊,合该有此一劫,希衡也没有一点动容。 她做事,仰不愧天、俯不愧地。 于徒弟,她尽良师、严师之职,教他们剑法,护他们进阶。 于宗门,她尽峰主之职,诛邪魔,荡宵小,扬威名。 她做得太问心无愧,也就导致死后,尘归尘,土归土,她觉得一切缘分都该到此为止。 总不可能她死了还要在坟里保佑他们一生顺遂吧。 故而,对于宗门、徒弟们对她死亡的看法,希衡半点不在意。 可令她不解的是,她死后三年,这些人却都念起她的好,个个悔不当初。 尤其是萧瑜风。 萧瑜风开始日日醉酒,疏于修炼,境界大跌,每日醉生梦死,口称着“师尊、师尊” 这也就罢了,最令希衡无法忍受的是,萧瑜风同芸儿成婚,成婚当日,萧瑜风把芸儿压在身下,居然也掐着她的腰念着“师尊、师尊” 希衡:………… 还挺行为艺术的。 她被萧瑜风偷袭杀了,姑且算萧瑜风担心他弑师名声不好听,日日买醉假装孝子,那他洞房时装什么孝子贤徒? 希衡光是想想,都觉得自己脏了。 她实在受不了这些恶心的场景,希衡觉得自己已死之人,应该回到自己的坟墓去。 然后她看见自己的坟被刨了。 希衡:………… 希衡的灵体手指微微颤抖,看着自己的坟上崭新被刨出来的泥土,泥土有新有旧,说明她的坟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刨了。 是谁这么缺德? 然后,希衡听见了一个声音,清冷华贵,带着唯我独尊的傲气和一丝放松、怀念。 玉昭霁,魔族太子,也是魔族九位魔君之一,未来板上钉钉的魔皇。 玉昭霁是希衡的死对头,她们一正一魔,见面就掐。玉昭霁杀过希衡的正道同盟,希衡杀过玉昭霁的魔道下属。 玉昭霁也是唯一一个在成为魔君前,就杀死除自己外所有有可能继承魔皇之位的同胞的太子。 魔道有玉昭霁,正道有希衡,他们打过的架没有八百也有五百。 如今,这位风流俊逸的魔族太子,穿了身雪色的衣衫,发上银莲发冠束住三千发丝,墨发半披半束,银雪色的发带垂下。 他躺在希衡的棺材里。 并不宽阔的棺木让玉昭霁施展不开,他也不嫌弃,离希衡的尸骨更近些,他呼吸的热气都尽数打在希衡的尸骨上。 似乎觉得这样也不够,玉昭霁干脆拿起希衡的手骨。 他手指微弯,好似在和希衡拉勾似的,满是惬意的语气:“今日,孤的刀道已臻刀皇之境,哪怕是十万大山的守山人,孤也能一刀斩之。” 他抚着希衡的白骨:“孤无人可叙说,想一想,这个好消息也只能告诉你。” 希衡:…… 他堂堂魔族太子,找个说话的人很难吗?至于来刨她的坟? 玉昭霁又微微勾唇,他闭眼,似是要从手中白骨回想希衡的音容笑貌。 “这些年,孤每进一阶,都要来告诉你。” 希衡懂,也就是这些年来,她的坟被他刨了一次又一次。 第2章 魔族疯批太子 玉昭霁躺在棺材里。 棺材狭窄、逼仄,玉昭霁和希衡的白骨紧紧挨在一起。 银莲发冠、墨发如云、他手持白骨,修长的腿抵住希衡白骨的腿,额抵住希衡的头骨,就像和希衡面对面相贴。 他绝俗似天上月,却甘愿入泥中棺。 玉昭霁轻抚过希衡的手骨:“当初,孤不只一次想过,像你这样的固执剑修的手骨,是不是和别人的不一样,孤想抓住你的手挖出来看看,如今一看果然不同。” “很美。” 希衡:………… 地铁、老人、手机。 她死了三年,玉昭霁刨了她的坟一次又一次,三年还没看完这双手? 希衡的灵体陷入沉默,她被玉昭霁的疯批行为震撼到了。 魔道的思考方式果然迥异于正道。 希衡万分心疼自己死了都得不到安宁的骨头,她忍不住把目光落在玉昭霁的手上。 修长如玉、微凉而有薄茧。 是一双属于刀修的完美的手。 玉昭霁主修杀伐魔刀,魔族除开魔皇外,按实力划分九大魔君,分别镇压魔族九界。 玉昭霁身为魔族太子,踩着尸山血海,成为最年轻的魔君。 希衡看了一瞬就移开目光,玉昭霁的手再完美她也不想看。 只要一看,她就想到就是这双缺德的手一次次刨了她的坟,把她的骨头挖出来搞疯批艺术。 毁灭吧。 希衡想,给个痛快,看也该看够了,说也说够了。 把她埋回去行不行? 她都不奢求玉昭霁下次不刨她的坟,毕竟人死如灯灭,她现在只能任玉昭霁为所欲为,连喊破喉咙都做不到。 只是看天色,快下雨了,一会儿她骨头缝进水就不好了。 玉昭霁看不到希衡的灵体,本冷淡的声音缱绻,低而危险:“这是最后一次了。” 希衡:??? 他想通不刨她的坟了?可喜可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疯批回头金不换。 玉昭霁盯着希衡的白骨:“孤决定把你带走。” 希衡:…… 裂开。 这是从挖坟改盗墓了?。 还有什么缺德事是他不做的吗? 她震撼地听着玉昭霁37度的嘴说出零下10度的冷冰冰的话,玉昭霁握着希衡白骨的手倏然用力,宛如要把希衡的白骨融入他的骨血。 长睫如鸦羽,他眼中如碎漫天寒星:“希衡,你若在世,必定会阻止孤对修真界攻城略地,孤会在这凌剑峰,和你打得有来有往。” “而孤如今已臻刀皇之境,守山人尚可斩之,哪怕是当初的你复生,亦不能阻止孤。你既死于他人之手,就有如今不敌孤之祸。” “你如今不敌孤,那,孤将你带入魔界,合情合理。” 希衡:…… 她的cpu烧了一下,反应了会儿玉昭霁的意思。 玉昭霁的意思是,过去三年内,玉昭霁敌不过她,所以只是来刨刨她的坟,说说心里话。 三年过去,玉昭霁已经全然能胜过活着的希衡,所以可以不顾她生前的性格,带走她。 魔,喜好用强。 希衡死了三年,可玉昭霁这三年内,一直将希衡当活着的人。 哪怕她只剩一堆白骨,玉昭霁也只是千里迢迢来凌剑锋,把她挖了又埋、埋了又挖,直到确认完全胜得过生前的希衡,他才要掳她的尸骨回魔界。 从某种角度来说,玉昭霁居然很尊重希衡了。 希衡居然有短暂欣慰,不愧她当初也视玉昭霁为唯一对手。 希衡眼睁睁看着玉昭霁视玄清宗护山大阵为无物,毁了她的坟冢,冷声道:“一群宵小,也配与她立冢?” 希衡:…… 所以现在她的坟也被玉昭霁炸了。 很好,欣慰消失。 玉昭霁抱着希衡的尸骨踏入长空、行过十万大山,从天朗气清的修真界降临风云诡谲的魔界。 希衡的尸骨被放入玉昭霁的寝宫。 玉昭霁的寝宫华美、空荡荡,他很忙,忙着管理魔界,也忙着在修真界作奸犯科,估计只把寝宫当成落脚睡觉的地方。 他把希衡的白骨放入枕畔。 哪怕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的希衡,也觉得有些辣眼睛。 玉昭霁真是不讲卫生的魔族太子,哪怕暂时找不到放尸骨的地方,至少可以把她的骨头放在地上。 直接放在睡觉的枕头旁边,他也不嫌脏。 希衡的灵体敛眸,思考玉昭霁把她的骨头带来魔界的动机。 炫耀?昔日他们是死敌,如今她为白骨,他魔功大成。 炼器?她乃出窍境,淬体多次,她的尸骨极坚硬,可做炼器材料。 邪法?魔界确实有许多古古怪怪的邪法。 希衡千想万想,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暗道待会儿哪怕见到玉昭霁对她的骨头做再残忍的事,她也不会大惊小怪。 淡静如水,是每个修道者应该做到的。 然而,希衡淡静的表情仅维持一瞬,就裂了。 她的灵体倒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玉昭霁叫魔仆送水进来,继而开始宽衣。 玉昭霁是明显穿衣显瘦、脱衣有肌肉的类型,他们魔族,大多法体并修,肉身强悍,何况玉昭霁主修杀伐魔刀。 衣袍褪下,蜜色健硕的胸肌,再往下是八块腹肌,流畅的人鱼线,再往下…… 不能说了,审核不给过。 魔族太子的确强悍,希衡及时别过脸。 虽说玉昭霁炸了她的坟,但他炸得光明正大。希衡是端方君子,从不做宵小之事,她在暗,玉昭霁在明。 她便不会偷窥他的肉体。 希衡别过脸,闭上眼睛。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动,过了会儿,一股奇怪的、引人食欲的香味蔓延。 哪来的骨头汤? 希衡忍不住睁开眼睛,放眼望去,玉昭霁已经进入池子中,热水蔓延至他胸膛。 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希衡的骨头飘在满是热水的池里。 希衡:………… 哪来的骨头汤? 哦,没事了,她本人的。 希衡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种大风大浪是真没见过。 玉昭霁同希衡的尸骨共浴,以清水抚过她的骨头,他敛眸,手捧希衡的骨头,薄唇轻轻凑过去,温热的呼吸打在希衡的骨头上。 希衡忽然看不大懂他的状态。 他,似乎,好像,大概,也许…… 要吃她的骨头? 希衡所有的剑修风骨、淡静仪态,在这一刻碎裂成渣。 她可以忍自己人死如灯灭,玉昭霁把她的骨头挖了又埋、埋了又挖,在那搞松土艺术。 也可以忍他炸了她的坟,她一生守卫修真界,玉昭霁却带她入魔界。毕竟,弱者没有选择权。 但是,她实在忍不了玉昭霁把她骨头煮了吃掉。 他以为他是广洞人吗?! 她乃出窍期大能,一生问心无愧,怎能落得这个下场? 希衡上前一步,灵体裙身飞扬,招手冷喝一声:“剑来!” 第3章 太子殿下,稍微做个人吧 希衡之剑,名唤天湛。 如宇天之高远,似长风之清湛,这柄剑随希衡一起荡魔诛邪,护修真界一方太平。 她死后,天湛剑自污剑锋,不愿择新主,被请入剑冢。 随着希衡剑意乍起,灵体裙身无风而动,她手心汇聚丝丝缕缕剑气,似要凝结出天湛剑。 玉昭霁的寝宫渐盈满危险的风,他本在池水中,同希衡的尸骨共浴。 如今池水迭荡起伏,玉昭霁手捧希衡尸骨,冷然垂眸看着一池温水。 他很静,静到这位魔功大成的魔族太子,仿佛感受不到寝宫里的危机一样。 希衡猜他在想什么坏主意,玉昭霁没那么迟钝。 玉昭霁如云的墨发半垂入水,半贴在蜜色的胸膛,终于,他冷冷抬眸,薄唇一启,声音无限涩哑。 凝滞、怀念。 “希衡,是你。” “你来了。” 希衡心道,是,来阻止你吃我骨灰来了。 玉昭霁看向寝宫,看不到希衡的踪影。 寝宫华美冷清,独独没有那个让他难以忘怀的剑修。 玉昭霁的眼茫然一瞬,片刻之后,他的眼就精准锁定希衡的方向。 这里,剑意最浓。 他本在池水之中,却顷刻缩地成寸。 池水飞溅,玉昭霁身体还挂着温热的水珠、带着灼热的湿气,淅淅沥沥往下滑落。 魔族太子只随意披了一件外袍,露出光滑健硕的胸膛。 俊美清冷,华贵危险。 紧接着,玉昭霁漆黑、充满杀意的焚寂魔刀出现在他手中,于空中挥刀斩向希衡。 他想再像曾经那般,同希衡刀剑相撞,一浊一清,一魔一正,他们势均力敌,一次次探寻对方的极限。 然而,玉昭霁的希望落空了。 他的焚寂魔刀只斩到空气,地板随之碎裂,却没有他想象的剑气迎来。 “希衡?”玉昭霁落地,凝眉轻问。 他声音很轻,罕见地没有生怒,希衡的剑气呢? 希衡也看向自己的手,汇聚了一半的天湛剑没有汇聚完成。 冥冥中,世间法则在制约她。 人一死,则尘归尘,土归土。 她非鬼修,怎能以死亡魂体朝活着的魔挥出一剑? 希衡忽然想开了,她一生护修真界秩序,死后,她自然也该遵循生死规则。 世上无不死之人,哪怕真仙,也会有天人衰落的一天。 死亡、消散、彻底沉睡才是她应该选的路。 至于玉昭霁吃她骨头的事情? 算了,她也阻止不了,祝他荤素搭配,早得嘌呤。 随着希衡想完,她的剑意彻底消失。 玉昭霁心知若剑意消散,他便无法再感受到希衡。 焚寂魔刀一声嗡鸣,玉昭霁紧握住魔刀的手因过于用力而鲜血长流。 焚寂魔刀饮魔族太子之血,更加魔气深重、煞气缠绕。 六道魔令飞至空中。 一道魔令封绝四方生气,二道魔令断神鬼后路…… 希衡挑眉,玉昭霁这是转瞬就用魔族至宝封住寝宫,怎么,炸了她的坟后,还要防她逃跑? 她如今无法挥剑,正是心灰意冷之际。 暗暗想着,玉昭霁光吃骨头不够吗?还要来个油炸魂体当下饭点心? 她不记得玉昭霁有吃人的爱好。 随意吧,希衡敛眸。 反正她如今死得不能更透了。 她不再看玉昭霁,玉昭霁却感应到希衡越来越淡,他倏忽上前,以六道魔令之一作为法器。 这道魔令的材质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能够阻拦希衡。 靠着魔令,玉昭霁判断出希衡的大概位置。 他银雪色的发带夹杂在墨发之间,对希衡欺身而上。 玉昭霁看不到希衡,只能凭感觉,也就导致他赤着的胸膛都快贴到希衡身上。 希衡不着痕迹后退一步,望他自重。 她在暗,并不想无形中占他的便宜。 玉昭霁却以魔令封住希衡的退路,活活再度上前几步,以手臂撑住墙。 希衡被封在他的臂膀之中,胸怀之内。 她盯着自己透明的魂体,都穿透了一点进入玉昭霁胸膛内,仿若骨血相融,怎么看怎么奇怪。 玉昭霁垂眸,“看”着怀内的希衡。 他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响起:“希衡,孤不知你现在是什么状态。” 是被你刨了坟、炸了墓、差点骨头都被你煮了吃的倒霉状态。 负面buff已叠满。 只能在心中默默祈求你稍微有个人样。 希衡在心底回答他。 玉昭霁眸中涌动着晦涩、压抑至极、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他忽然低低笑了。 这笑声令人毛骨悚然,总之,绝非愉悦之笑。 玉昭霁道:“你能回来,说明你还未彻底消弭。希衡,孤在之前就想,你被你一手教导的徒弟所杀,你难道没有一点怨恨?” “你堂堂出窍期剑君,元婴之后尚且能夺舍他人复生,你却没有,你死得干脆利落,毫不留恋。” 希衡在心中回应他,生死为世间法则,若人人只眷恋生,无人去死,这世界早就过荷。 她生时问心无愧,不负一切,又何惧区区死亡? 难道人只能不择手段求生,而不能坦然不惧赴死? 玉昭霁却越说越双眸异变,魔皇一脉,据说流淌着上古凶神之血。 上古凶神所造杀孽过多,被消散前的众神诅咒。 当他们情绪过于激动、痛苦之时,就会出现异兽状态。 异兽状态时的魔皇一脉,会更为强大,却也无时不在忍受痛楚。 玉昭霁瞳孔变成兽类淡色的竖瞳,手臂已经有鳞片出现,他却没露出一点难忍痛楚之色。 玉昭霁道:“出窍期强者,被区区金丹圆满修士偷袭所杀,希衡,孤曾用尽一切,以七十二魔煞尚且无法破你剑意,你却死得这么可笑。” 希衡默默道,是。 这的确是场乌龙。 “是你太信任他所致?”玉昭霁的兽瞳倏然变得更细,有种残忍的美。 他的手也异化,彻底成为粗糙强大、布满鳞片的异兽之爪,凌空搭在希衡肩畔。 玉昭霁生得清冷矜贵,绝俗似天上月,但全是表象。 这样的半异兽化状态倒是将他身为魔族太子、一界魔君的凶性展现得淋漓尽致。 希衡瞟了肩畔的爪,倒是想再看几眼。 看看玉昭霁的魔化状态是不是吃人的凶兽,是哪种凶兽? 可惜,玉昭霁的魔爪猛然收紧,一抬手,握住希衡的尸骨。 魔气从他手掌中升腾而起。 希衡暗道不好,他状态不对,又要开始进入疯魔犯病状态了。 果不其然,玉昭霁的魔爪轻轻抚摸过希衡的尸骨,在上面流连辗转。 一点一滴,像要把细腻的触感都刻入心底。 他近乎残忍地呢喃:“希衡,你既死得如此轻率、又放弃复生得如此利落,就别怪孤了。” 希衡心中警铃大作。 玉昭霁冷声:“哪怕为魔,你也得给孤活过来!” 魔族太子霸道、碾压一切的魔气朝希衡尸骨而去。 第4章 太子殿下复活的技术太垃了 玉昭霁果然又开始搞疯批艺术了。 希衡暗骂一声,看着自己的尸骨被魔气污染,染上沉沉黑意。 三年间,没了希衡的制约,玉昭霁可谓进步神速,一身魔气比之魔皇更加精粹。 魔气,能够扰乱希衡的神智。 玉昭霁一边给希衡的尸骨渡入魔气,一边以魔音干扰希衡。 他白衣沾水,浸湿的衣服贴在腰腹之间,人鱼线、腹肌应有尽有,全是强硬的线条。 腰腹之下,则出现了半异兽化状态。 强悍、凶狠。 希衡都想离他远点,免得碰到不该碰的位置。 玉昭霁瞳孔中都是迷惑神智的法术,口中魔音更能挑起人的欲望。 他清冷绝俗,却是魔。 他说:“希衡,你死于自己悉心教导的二徒弟之手,他以怨报德,偷袭于你,你含恨而亡。” 希衡心知肚明玉昭霁想让她被怨恨缠绕,堕魔后进入尸骨,从而复生。 但希衡是正道,修的是清正剑心。 她两百年摸索求道,道心坚定,怎是玉昭霁三言两语能蛊惑的? 若她堕魔复生,活过来的是她希衡,还是一个成魔的、复仇工具希衡? 玉昭霁显然也明白此理,但他是魔。 魔喜好用强,更有强取豪夺之心,希衡死了三年,他早已不择手段。 玉昭霁唇角挑起冰冷、恶意的微笑,带着对希衡复生的期盼。 他一点一滴、刺激着希衡:“希衡,你一生提剑护人,却无人护你,你救人无数,于宗门、修真界立下赫赫功劳。 可你的宗门,可有为你的死出头?修真界可有人为你的死仗义执言?他们沉默、放任,让你白骨含冤。” 希衡心道,然后白骨被你挖出来了。 认识他们,真是她一生的福气。 “你一生清正良善,不过流水般错付。”玉昭霁说。 “不如、成魔。”他用手给希衡的尸骨渡去无上魔气。 希衡的尸骨仍然抵御着魔气,玉昭霁心中的裂隙越来越大。 这就是希衡,这就是虚伪正道中那个真正的傻子。 别人口中的仁义礼智信都是托辞,只有她真是这样的人。 她为白月之光,无论黑暗如何吞噬,始终洁白干净,不过分炽热、幽然地散发出光明。 可惜,玉昭霁身为魔族太子,太知道良善者会如何死无葬身之地。 他要携月而坠,将死了的月亮抱入魔界,染上他身上的污黑,让月亮得以复生。 玉昭霁双眸晦暗,墨发在魔气中扬起。 他继续说:“你的徒弟,都没为你报仇。唯一为你报仇的那位,被排挤、冤枉,已然堕魔,成了魔修之一。” “她叫王枫。” 希衡倏然抬眸,王枫! 王枫是她最小的徒弟,昔日王枫同她一同抵抗邪修,王枫浑身染血,险些力尽而亡。 这样一心向道的王枫,因帮她而堕魔了? 希衡心中燃起一团火,无论身为师尊,还是身为正道,她都为王枫而不平。 她的灵体衣裙无风而动、猎猎飘扬。 玉昭霁敏锐感受到希衡尸骨不再那么抵御魔气,他赶紧再度加大注入魔气的量。 希衡的尸骨在这样毁天灭地的魔气中升入空中。 希衡终究是正道,她日日修炼,尸骨也同样正气凛然,正气与魔气,在空中交战。 玉昭霁看起来也不太轻松,这样由正堕魔的复生之术,完全是逆天而为。 汗珠从他下颌滴落。 希衡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缺个对手? 修士时光漫长,再培养一个也就是了。 玉昭霁却只要希衡,他其实也不太明了自己的感情,为自己发疯般的行为找了一个借口。 他森然道:“希衡,孤未曾打败你,你却死于霄小之手,孤要你活过来,孤堂堂正正打败你,亲手……了你也好。” 玉昭霁的魔气不要钱般注入尸骨,最终,希衡的尸骨承受不住两股能量的交汇。 轰然一声,尸骨炸了。 希衡:…… 挺六的。 和人沾边的事儿他是一点不做。 玉昭霁这是继挖坟、炸坟、吃她骨头之后,还顺便一条龙服务,将她挫骨扬灰了。 希衡看了眼玉昭霁的手,手心空空如也,一滴骨灰也没剩下。 感谢他,堂堂魔族太子兼职火葬场服务。 希衡仔细回忆自己生前有没有挖过前任魔皇、前前任魔皇的坟,也就是玉昭霁的祖坟。 最终得出结论,她没有。 她就是纯粹倒霉,希衡敛眸,无声叹气,还好,尸骨碎了,玉昭霁彻底无法令她堕魔。 玉昭霁亲眼见希衡的尸骨消散在自己眼前。 他心中如空一片,双手结印,要在天地之间聚起这些骨灰,但不过片刻,玉昭霁就知道这是无用之举。 灰一飞便吹散、向地面坠落,而非轻忽扬起。 这说明希衡,毫无生志。 他无法复活她。 玉昭霁面色冷然,原本修长如玉的手魔化后,白衣飘然,袖间的兽爪却布满鳞片,充满力量和强悍之息。 他指尖微微抖动:“希衡,你,很好。” “希衡,难道你真的甘心吗?”他冷然如地狱而来的修罗,字字带着疯狂的执念。 “你的剑道、真心护你的徒弟,你真心要护的人,你真的甘心半道折戟吗?” 玉昭霁的话可谓是振聋发聩。 与此同时,希衡忽而察觉体内有一股旋涡生成,像要把她吸进去。 她进入某种玄妙的状态,随着玉昭霁的话叩问自己:“是啊,我真能甘心吗?” 她一生修剑,踏入剑道后风雨不辍,可她身亡时,天湛剑尚是破碎状态,否则哪怕萧瑜风偷袭她,她也不会身亡。 她真能甘心自己死,天湛剑也碎吗? 她真能甘心徒弟王枫,为她直言却被伤害,背弃原有的道后入魔界吗? 希衡死时毫无留恋,如今却生出不舍。 此生她有三大憾事,一憾身为剑修,风里来雨里去,忙得连轴转,却无时间修补自己的长剑。 二憾识人不清,引狼入室,收错恶徒,牵累徒弟王枫。 三憾……希衡自己也说不上来,真要说点什么的话,恐怕遗憾此生除修剑外,从未替自己活过。 有的人太好太好了,可好人从不长命。 希衡当初将王枫从死人堆里背回来,无希衡,也就无王枫。 可她到如今,连命都没有了,却还心叹连累了王枫。 希衡体内那股旋涡力道越来越大,冷风盈满魔族太子寝宫,希衡的灵体也越来越淡。 她好似、要消失了。 冥冥中,希衡看见了过往的玄清宗、凌剑峰,这里有晓寒轻烟,红杏热闹地挤在枝头。 希衡被这股力量吸过去,她回头看玉昭霁。 玉昭霁也发现了不对。 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可怖,森寒如玉,六道魔令同时发出金光,也不能阻止离开的希衡。 就像玉昭霁当初再去凌剑峰找希衡,只看见了希衡的坟冢。 风雨杏花、坟茕惨淡,玉昭霁只能眼睁睁看着希衡的生机不断流逝,用尽法子也救不回来。 他不喜欢那样躺在坟墓里的希衡,也格外厌恶去希衡坟墓旁吊唁的那个男人。 萧瑜风。 玉昭霁厌恶萧瑜风看希衡的眼神,充满恶心的痴迷、渴望。 他查到是萧瑜风偷袭杀了希衡,本要杀了萧瑜风,屠了包庇萧瑜风的玄清宗。 可最终,玉昭霁没有。 他想利用这些人,勾起希衡的怨恨,让她复活。 修杀伐魔刀的魔族太子玉昭霁,第一次收敛杀意,是为希衡。 他不喜坟墓里没有生机的希衡,最终却夜月入棺,陪着她的尸骨一起渡过长夜。 一生破例,唯有此。 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 魔族太子的爱恨太过酷烈,就像他手中的焚寂魔刀一般凶狠霸道,会焚灭一切。 他还未明白,那人就已经死去。 此后,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轰然一声,太子寝宫随玉昭霁魔力外泄而粉碎,他飞身朝漩涡而去。 第5章 先把逆徒踹出师门 凌剑峰。 希衡随意坐在瑞草卷珠紫榻上,面前清茶尚温,一世却如指间流沙般匆匆逝去。 希衡察看须弥戒内的法宝,天道灵珠之一的水灵珠已经破裂。 水掌生机,也许正是水灵珠,她才有重活一世的机会。 也或许,水灵珠只是给她预警了一场弥天大祸。 被二徒弟背叛、一剑穿心,多数徒弟为凶手辩白,一心维护的宗门则压下此事。 之后,一心复活她的只有玉昭霁,然而他擅毁灭,复活的技术不好,希衡尸骨都炸了。 希衡衷心祝愿他以后扬长补短,千万别从医。 几道声音传入希衡耳里,有男有女,夹杂着不平。 “难道师尊真要让二师兄随她修《天地阴阳诀》?虽说咱们修道之人,应以道为先,抛却小节,可是,他们毕竟是师徒,这样做会不会太离经叛道了些?”说话之人叫白馨儿,是希衡的三弟子。 希衡的大弟子温雨勉则苦笑着,他也有不赞同,但是不像白馨儿那般咋咋呼呼。 温雨勉道:“可是师尊中了上古情魔之毒,若不和身具异火的男子修炼此诀,师尊轻则修为尽丧,重则命丧黄泉。” 白馨儿摇头:“师尊若真这样做了,二师兄的道心恐怕要动摇,师尊这么厉害,她就不能重新想一个法子吗?” 希衡:……她厉害,那她就活该先去死一死? 她以前只觉得三弟子白馨儿单纯、活泼,现在一听,颇觉她有种脑干缺失的美。 那可是上古情魔之毒,昔日凶神被众神诛灭,凶神和众神的堕念凝聚成为八魔,情魔就是其中之一。 哪怕是玉昭霁中了情魔毒,也得乖乖按这法子解毒。 希衡听着外间弟子们对她或轻或重的埋怨,终于知道为什么她被萧瑜风偷袭所杀后,这些弟子们反替萧瑜风开脱。 原来,这些弟子们也觉得神通广大的希衡,应该上天入地去寻新法子解毒。 希衡护他们护得太好,她太强大坚韧,无论受再严重的伤,鲜血满衣,她也云淡风轻,总能挺过去。 她是凌剑峰上不倒的虹,也是他们的守护神。 天长日久,这些人或许就忘了,希衡也是血肉之躯,会受伤、会流血,会在漫漫长夜里因中毒而疼痛煎熬。 希衡看着茶烟袅袅,弃我去者,我当同弃。 一名男子的声音再度传了出来,却是希衡的四弟子江离厌。 江离厌话语中的不满和憎厌比另两人多得多,江离厌斜靠软塌:“我早说了,师尊就是这样的人。师尊满口仁义,可真到此时,不也不顾伦常吗?宜云师叔说得对,师尊太虚伪,活得太累。” 温雨勉听他说得不像话,低声叱责:“师弟!尊者为上,岂有你置喙师尊的道理?” 江离厌脸色一僵,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希衡也觉得自己的棺材板压不住了,不再打坐,撩开帘帐走了出去。 女子的轻叹一响,外间的三人就身形一凝,师尊?师尊此时不是在闭关压制毒素吗? 几人都是希衡的弟子,连忙低头,慌乱地行礼:“弟子见过师尊。” 白馨儿和温雨勉的脸蛋红红的,他们私底下再对希衡的做法有非议,也只敢偷偷说,万没想到会被师尊抓个现行。 唯有江离厌,他短暂难堪过后,却又梗着脖子,一副自己只是实话实说,自己没错的模样。 希衡认真看着江离厌。 江离厌本是凡间富家少爷,他所在的城镇遭瘟魔布下疫病,满城尸骨累累,他全府二百零一口,死得只剩他一个。 希衡诛杀瘟魔后,见江离厌无依无靠,将他带入修真界,收为座下亲传弟子。 可希衡太忙了,她忙得连轴转,诛魔除邪,恨不能将自己一个人分成十分花。 对于座下弟子,她悉心教导他们修炼,却要求严格、疏于陪伴。 她起初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修真界师徒大多如此,师长只尽点拨之责,再给些法宝、功法就可。 希衡做得已经很好。 在她发现的时候,江离厌已经满口不离宜云师叔,其余温雨勉、白馨儿等人做得没有江离厌过火,可希衡观他们情态,他们也更为亲近宜云师叔。 宜云真君,是一名具灵期女修。 她法、剑双修,虽说修为不如希衡,但她是杂灵根,能做到如今的地步就格外骇人。 宜云真君快意恩仇、睚眦必报,比起规整清冷的希衡,自然更得宗门弟子的欢心。 希衡原本想过抽个时间,和自己座下弟子解解心结,可是,她没有等到。 她被二徒弟偷袭所杀,其余这些徒弟,替二徒弟开脱,哪怕他们之后后悔到撕心裂肺,可是,做过的事就是做过。 毕竟希衡又不是厨子,不需要别人撕心裂肺来做卤煮心肺汤。 有这样的原由在,希衡如今也不想再在他们身上费心。 她从不欠他们什么。 世上,有缘起,也有缘灭,此为因果自然。 江离厌等了许久没等到希衡说话,反而是希衡的目光,静冷得像水,让他心里发毛。 江离厌忍不住了:“师尊可是听到弟子刚才所言?弟子的确在言语间冒犯了师尊,可弟子自认所言算不上错。我们修道之人本就该知行合一,宜云师叔说了……” “你长大了,江离厌。”希衡旋身坐在主位上,轻抬手指,制止江离厌继续说些讨嫌的话。 吵到她的耳朵了。 江离厌一愣,大多数时候,希衡虽然对他们要求严格,但很有耐心。 从不会打断他们说话。 如今……师尊果然是生气了,可江离厌不觉得自己有错,师尊的确比不上宜云师叔。 师尊过于规整清冷,负担极多,可她中毒之后,不也打算和二师兄修天地阴阳诀? 不如宜云师叔从来都嬉笑怒骂、自由随心。 江离厌垂眸,口是心非道:“弟子知错,请师尊责罚。”又想着,若是宜云师叔,定不会罚他。 “本君的意思是,你长大了,如今已是灵动大圆满修士,只差半步就步入金丹,去一些小宗门已经能做一门长老,本君再罚你,已经不像话。”希衡道,“你是法修,本君是剑修,以前本君尚且能教导你。” “可随着你修为增进,本君再教你只是耽误了你,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本君弟子。” “宜云真君法、剑双修,教你绰绰有余。江离厌,今日你出师了。” 希衡没有受虐让自己心烦的爱好,江离厌喜欢宜云真君,去拜她为师便是。 希衡没有这方面奇怪的比较心,哪怕把她座下除了王枫外的逆徒都给了宜云真君,她也不会说什么。 随着希衡平淡地说出让江离厌出师的话,温雨勉和白馨儿大惊失色,全都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希衡。 纵然,他们更欣赏宜云师叔,可是,他们终究是师尊的弟子,也没想到师尊会不要江离厌。 江离厌是天水灵根,如今半步金丹,放在哪里都是众人争抢的天才弟子,师尊……这就放弃了江离厌? 或许因为师尊也是惊才绝艳、万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所以她一点不知道珍惜? 江离厌脸色煞白,白馨儿则立即跪下请命:“师尊,四师弟只是心直口快,求师尊收回成命。” “不收,还是你也想立刻出师?”希衡淡淡瞥了白馨儿一眼,白馨儿立刻不敢再言。 江离厌面对此变故,已经跪下。 “他为法修,本君为剑修,当初本君本不该收他为徒,只是当初他的灵根出了问题,无人收他,本君才收下。” 如果希衡当时不收江离厌,江离厌会立刻被送往凡间,从此同大道无缘。 “如今他的修道之路一片坦途,也另有志趣相投的真君,由志趣相投者教他,他们道途相同,更利于他的道。”希衡直言不讳。 “何况,他如今是出师,而非被逐出师门,再拜师尊也合情合理。” 听到这里,白馨儿和温雨勉就没法再说什么了。 江离厌今日的话若是传出去,在师尊受伤中毒时,江离厌不思替师尊分忧,口口声声中伤师尊。落在别人眼中,便是江离厌不尊师重道。 哪怕他再天才,也不会有真正的大能愿意收他。 希衡让江离厌出师,而非逐出师门,已经留了情面。 她一挥袖,几上茶具临空飞起,一杯滚烫的热茶飞至江离厌面前。 她面色无波:“来敬本君出师茶。” 第6章 出师茶味道不错 希衡说了半天,口渴至极,等着喝江离厌的出师茶。 江离厌死死盯着面前的热茶,一时间忘了反应。 他不敢相信。 江离厌脑海中一时浮现当初在凡间,满城的尸山血海,瘟魔在他面前,要将他的灵根作为滋补它的补药。 眼见江离厌要被瘟魔所杀时,白衣剑修踏空而来,一剑斩开天光,将满身瘟毒的瘟魔斩于剑下,尸首分离、碎为粉尘。 她的剑仍未染污浊。 她在烂漫天光中,朝江离厌伸出手:“本君乃玄清宗希衡,道号华湛剑君,来此诛魔,你可愿随本君回宗修习?” 江离厌握住她的手,从此,他急转直下的人生有了另外的可能。 江离厌紧紧咬住牙关,他从没想过希衡会放弃他,就因为今日他失言,她就不要他了? 是,江离厌的确自认自己更喜欢宜云师叔,因为宜云师叔之前告诉过他一个秘密: 之前他所在城池被瘟魔覆灭时,希衡为了名声,在另外的城镇除邪,这才耽误了诛杀瘟魔。 如果希衡早来一步,他全家、全城的人或许就不会死。 是,这件事也许怪不了希衡,可她却连说都没和自己说,她瞒着他。 宜云师叔当时撑着下巴,以漫不经心的口吻道:“你这师尊,我还不懂吗?她最注重声名,恨不得当全修真界的救世者,怎会告诉你是她的失误,引起了你家的悲剧?其实你这么通情达理,她告诉你也没什么,只是,唔。” 她喝了一口酒,擦擦嘴角,一派点评的模样:“她太端着了,虚伪的名门做派,以虚伪怎能换真心呢?若我是她,我就原原本本告诉你。” 正是因为此,江离厌最不喜希衡规整清冷的态度。 她中毒后需要找二师兄修诀解毒的事一出,更让江离厌觉得她以往全是虚伪。 可……哪怕他有诸多不满,他也没想过希衡会真的不要他。 他的一生,都因希衡而烂漫生花,宜云师叔再好,他也从未想过让她取代希衡。 他以为希衡会像曾经那样,看见他的不驯,只摇摇头,指导他静心修炼。 他不是天水灵根吗?修真界罕见的天才,师尊这么轻率地放弃他、不要他? 江离厌有些想朝希衡认错,可又拉不下脸,这些年,他从没朝希衡认过错。 希衡却快口渴到冒烟,她轻点眉心,冷淡地下了最后通牒:“若你连出师茶都不敬,可即刻离开凌剑峰。” “你……”江离厌一急,连师尊都忘了喊,他也恼了起来,赌气道:“敬就敬,出师就出师,师尊如此小肚鸡肠,不仁爱弟子,弟子能有什么办法?” 希衡不置可否,她的修为能碾碎几百个江离厌,完全没有和江离厌打嘴仗的兴致。 而且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看在她当了江离厌这么久父亲的份儿上,她容忍他的不驯。 希衡核善催促:“敬茶。” 江离厌咬紧牙关。 倒是温雨勉越听江离厌的话,越觉得不像话。 温雨勉气质温润,颇有大师兄的气度,怒斥:“师弟!你怎么和师尊说话的?”他疯狂朝江离厌使眼色,示意江离厌朝希衡滑跪道歉。 温雨勉这时也觉得江离厌有些过分,宜云师叔的确好,可江离厌也不能拿到台面上来和师尊比较。 可惜,江离厌现在吃了秤砣铁了心,偏生不道歉。 他被温雨勉一激,反而夺过空中的茶杯,冷哼一声上前,一撩衣袍跪下去,将茶杯高高举在头顶:“徒儿向师尊敬奉最后一杯茶。” 江离厌盯着地面,一颗心也吊在空中。 他仍然觉得希衡只是在生气,只是这次生气的阵仗大了些,以往她虽严厉,可对他也没有可指摘的地方。 江离厌抿住唇瓣,若师尊这次不喝他的茶,他也就顺着这梯子下来。 可惜,希衡现在渴得嗓子冒烟儿,她这人从来说话做事从不反悔,立即接过茶杯饮了一口,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饮毕,希衡道:“好茶。” 江离厌:…… 江离厌低着头也能察觉希衡行云流水的动作,他忍不住猛然抬头,一眼就瞧到希衡春葱般细腻修长的十指。 希衡是剑修,自有一双用剑的、完美的手。 如今凝玉指尖却微微泛白,无端有一股苍白伤重之态。 希衡的确伤重,上古情魔毒缠绕在她的紫府、识海,她每夜都运功压制情魔毒。 可情魔毒实在是太棘手,如今的希衡相当于剑碎、中毒的残血状态。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被偷袭所杀。 江离厌眉头一蹙,一股奇怪的感觉出现在他心中。 真的是他错得太离谱了吗?师尊如今的确伤重,他却在这里谈论宜云师叔的好,一向要强的师尊听了会如何作想? 希衡喝完茶,将茶杯搁在几上,神色如常吩咐:“出师礼完,如今你已不是本君弟子,但你仍是玄清宗之人。之后,你拜谁为师都可以,不算欺师灭祖。” 江离厌原本内疚的心情被这句话冲得七零八落,他咬牙望向希衡冷冰冰的面容,毫无对他的怀念,也没有一点挽留之态。 他再出格也只是说了一句话,她就彻底不要师徒之情了吗? “好、好、好。”江离厌连说三个好字,他眼眶发红,“今日是师尊负我,非我负师尊,我虽言语出格,可那只是一句话,若宜云师叔在……” “出去,左拐,御剑一刻钟,可至宜云真君的云渺峰。”希衡一挥手,江离厌便被一阵风吹出凌剑峰。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送到凌剑峰峰底。 希衡神色如常喝完最后一口茶,温雨勉和白馨儿皆被她展露出来的雷霆手段吓到,大气不敢出一下。 他们敢在凌剑峰偷偷谈论希衡的不好,是因希衡虽严格教导他们用功修炼,但私下里,希衡没什么架子。 天长日久的,他们也就忘了修为差距如同天堑。 希衡再如何中毒、伤重,出窍期剑君的威严也不容他人践踏。 过了良久,白馨儿才小心翼翼问:“师尊,什么时候接四师弟回来?” 师尊…不会这么小气的吧,不就是几句话得罪了她吗? 希衡疑惑抬头,冷声:“你听不懂出师二字的意思?” 白馨儿一哆嗦:“弟子不敢。” 出师,意思就是希衡从此之后连师徒名分都不要江离厌的了,他们桥归桥路归路,再不是同路人。 希衡还记得白馨儿和温雨勉的态度,这两个徒弟也不能要。 但她担心她乍然将座下弟子都打包出师,别人会以为她疯了,组团来给她驱邪,便只能先按捺下来,徐徐图之。 希衡正色对白馨儿道:“《南华经》抄写百遍,好好弥补你的文化素养,下次别听不懂为师的话。” “是……”白馨儿仓惶道。 师尊一向更疼爱女弟子一些,这还是白馨儿第一次被罚。 可她还是不习惯这样的希衡,白馨儿和江离厌几十年师姐弟的情谊,她看着江离厌的下场也不落忍。 白馨儿反正都被罚了,犹豫片刻仍然道:“师尊,四师弟固然有错,可他性格一向如此,他以前也不是没有失言的时候,师尊为何此次动了雷霆之怒?” 希衡坐在弦丝雕花主位上,长发如云锦铺在后背,闻言诧异地看了眼白馨儿。 白馨儿以为她是仙人掌吗?能被扎这么多个窟窿眼儿,扎这么多根针? 以前,江离厌的确也说话不好听,偶尔暗讽她,拿她和宜云真君比较。 希衡身为师尊,事务繁忙,没和江离厌计较,但这不代表她就喜欢被这样扎心,尤其是看见自己死后被辜负的一切。 希衡是正道剑修,一心向道,广风霁月。 但是,善良并非没有锋芒。 她今天没把这几个徒弟脑袋拧下来,都是她自制力强,聆听过佛法教导的缘故。 希衡思索如何处置这个脑干缺失的三徒弟,她点点眉心:“《南华经》一百遍,另加《述剑篇》、《传剑篇》各两百遍,明日之前交给本君。” “……是。”白馨儿没想到惩罚又翻了倍,这下更不敢说话。 她有些委屈,也十分不习惯,总觉得师尊变了,不再像之前那样包容他们了。 希衡发完威,从主座上起身,温雨勉还没走,踌躇在原地,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第7章 可着一只羊薅羊毛 希衡理了理褶皱的衣袍,对这个大弟子也不假辞色:“若你要为他们求情,《南华经》誊写上千遍。” 对皮糙肉厚的男弟子,她向来要罚得更重一些。 温雨勉:…… 他恭敬地弯腰行礼:“弟子不敢。” 温雨勉不像莽撞的江离厌和白馨儿,他看出希衡此时正在气头上,明白此时不能触霉头,一厢情愿地想着等希衡哪日消了气,他再求情。 “那你留下做什么?”希衡问。 “弟子伺候师尊。”温雨勉拱手,“师尊今日提前出关,是为了解决幻市一事?” 温雨勉猜测,如今二师弟金丹未稳,师尊不会要他立刻同她共修《天地阴阳诀》。 那么,按照师尊的个性,带伤出关只可能是为了解决幻市之事。 温雨勉想表现好一些,以后为师妹师弟们求情也更好说话。 毕竟,师尊从来不是小肚鸡肠的人,这次师弟师妹们不算犯大错,她这次肯定也会原谅他们。 温雨勉故作乐观地想,尽力忽视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 没想到,希衡坦然否定:“不,本君是为了处理体内情魔毒,再修补天湛剑。” 按她以前的性格,的确会带伤去处理肆虐的魔物邪祟。 但希衡死了三年,她亲眼见到,她死后白骨含冤,修真界没了她含辛茹苦996,偷懒的、自私的那些人仍然会打碎牙齿和血吞顶上前。 天,塌不下来。 重活一世,希衡也想试试,不把所有精力奉献给修真界,选择做希衡,是什么感觉。 要治好自己的毒,处理伤势,修补天湛剑。 她不想重蹈覆辙,含冤化为白骨的日子,其实很冷。 希衡说完,温雨勉诧异地看她一眼,没想到忙得跟个陀螺一样的希衡会不顾幻市之事。 他不敢打量师尊太久:“弟子可否为师尊效犬马之劳?” 希衡指尖抚过茶杯杯盏:“看管好你的师弟师妹们,没事少来本君面前转悠。” 她不想被这群不孝逆徒气得伤势加重,也不想再见到他们。 温雨勉:…… 他掩去唇角苦涩:“是,师尊。” 温雨勉此时也极不习惯,以前希衡从外面诛魔除邪后回凌剑峰,无论是否带伤,她腰负长剑目光清凌,哪怕疲倦也按按眉心,让弟子们去寻她答疑解惑。 希衡对外是个冷漠剑修,对内则有颗温柔的心。 她会淡然说:“雨勉,你的剑阵山泽通气、雷气相薄,暗含乾坤顺逆,但你于此道不精通,一会儿来寻本君。” 她也会细看白馨儿的剑,然后道:“馨儿的玉柳剑多变幻,却仍未脱去剑道之刚,不蕴玉柳之柔,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最终玉柳剑会变成四不像,本君替你改了改。” …… 温雨勉越想,越觉心中辗转难安,师尊以前从不会觉得他们烦,如今却拒绝他们去找她。 难道他们几句话,就将师尊伤得如此深么? 希衡则不管温雨勉心中在想什么,她径直起身,打算先去翻阅玄清宗的卷宗。 玄清宗是正道上三宗之一,典籍良多,连修真界的英杰也多有记载在内。 希衡如今要另寻身怀异火的男子共修《天地阴阳诀》解毒,从玄清宗典籍入手最好。 希衡离开凌剑峰。 凌剑峰杏花簌簌,琼苞纷纷,希衡的天湛剑已碎,故而,她没有御剑离峰。 她也未乘风飞行,希衡曾死去三年,三年内她的灵体无法切实踩踏脚底之泥,如今走在凌剑峰的杏花林内,杏花玉屑落至她发间肩头,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似林中之仙,绝俗凡尘。 刚至凌剑峰峰底,隔着几排嫩白色、稍带红晕的杏花花树,希衡听到一道男子的狂傲之声。 “本君来寻贵宗华湛剑君,还请她出来一叙。” 希衡抬眼望去,却是一男一女,他们二人从云中飞下,落至玄清宗地界。 男子已至出窍中期,女子则至具灵大圆满,都是真君级别人物。 难怪敢这么狂傲地在玄清宗地界放肆。 四周的玄清宗弟子也不是吃素的,虽说修为不如这二位真君,仍然围拢上前,祭出各自法器,形成阵法。 男子,也就是敖业真君哈哈大笑。 他抬手一震,玄清宗弟子们手中的法器便全部落下:“拿这些小孩儿玩儿的把戏,也想阻拦本君?在本君耐心耗尽之前,请贵宗华湛剑君出来。” 一名玄清宗弟子手臂被震得发麻,仍然不堕宗门威名:“真君远道而来,照理玄清宗应相迎真君。可真君先是不递拜帖进我宗门在前,又是打伤我宗弟子在后,我等修为低微,奈何不了真君,却也知道这不是为客之道。” 敖业真君倒对他刮目相看:“临危不惧,假以时日,你倒也算个人物。” 他负手:“本君乔装入玄清宗,是听说华湛剑君许久不出宗门,本君为寻她才出此下策。本君修剑八百载,却以法突破具灵期,只有真君之名,而与剑君无缘。” 修真界的剑修,若以剑证道,突破具灵,则能称剑君。若以枪突破,则称枪君。 可惜,以剑证道太难太难,无数剑修最终也只能以法证道,得称真君。 修真界的剑君,除开那几个老怪物外,就只有希衡一人。 也难怪敖业真君不服。 敖业真君傲然道:“本君三岁习剑,十八岁一手剑术超凡入神,剿灭八百山贼,得蒙凡尘皇帝青眼,赐将军职。之后本君以剑入修真界,八百载过去,本君从一介凡人之身,修至出窍境。” 玄清宗弟子暗暗提神,明白了这位真君是谁。 御龙宗的敖业真君,御龙宗非正非邪,敖业真君更是以剑着名,难怪敢上玄清宗来撒野。 敖业真君祭出自己的本命剑龙云,剑出,便有一阵清越龙吟之声。 他衣袍猎猎,道:“本君今日,以剑挑战华湛剑君,若她败,则她自动卸下剑君道号。” 希衡:…… 她在花树之畔,数数这是第几个来挑战她的剑修? 都可着她一只羊薅羊毛呗。 希衡除开荡魔诛邪外,不爱出门,原因便是此。 她走哪都能有人来挑战她,这些年来挑战她的剑修排起队来,或可绕玄清宗两圈。 人怕出名猪怕壮便是如此。 当然,其中还有一个修焚寂魔刀的魔族太子玉昭霁,更是战斗狂热爱好者。 希衡受了伤、中了毒,本不想应战,可敖业真君此举已踩着玄清宗的脸面,将她架在明面上,她今日恐怕真得去打这一架。 希衡觉得自己像是受了伤还得被迫打工的社畜。 她正要足点杏花,前去应战,空中此时却乍然响起一道懒散不羁的声音。 “敖业真君吗?敢来玄清宗撒野,便让本君会会你!” 江离厌口中的宜云真君来了。 第8章 切记,装x被雷劈 宜云真君从云渺峰飞来,她身穿一身嫩黄衣衫,腰悬酒壶,嘴角挂着抹不羁的微笑。 宜云真君的脑海内,系统正在给她打气:【宿主冲冲冲,如果宿主能赢了这一仗,宿主的名望说不定就能超越华湛剑君希衡,系统也将给宿主新的奖励。】 宜云真君唇角的笑意越来越大。 希衡见宜云真君忽然赶来,长睫轻敛,停住脚步。 杏花粉瓣漫天扬下。 如若宜云真君能解决敖业真君,希衡自然不想带伤出战。 她这一生,所经历的挑战、决斗太多,胜利也太多,早就不把这当成是稀罕事。 如若每来一个人挑战,希衡都得应战,她和她的剑都得被这些人薅秃噜皮。 宜云真君听着系统的话,却翘起嘴角。 她在识海中朝系统说话:【这次的奖励,我要无上的剑术天赋。】 系统没有立即回复宜云真君,过了会儿才道:【请宿主先完成主线任务。】 宜云真君不疑有他。 她是杂灵根,天资并不高,能够在短短五百年内登上具灵期,除开她的努力外,这个系统功不可没。 这个系统会发布一些任务,宜云真君完成后,系统就会相应给她奖励,比如奖励她功法、提纯灵根,甚至还能给予她一些天赋。 宜云真君仗着系统,一直顺风顺水,越阶战斗是常事,堪称草根逆袭的典范,也因此,养成了她睚眦必报、随心所欲的性格。 反正她有系统,她不愁。 直到希衡横空出世。 希衡就像话本子里都有的天骄女二,她清冷端方,出身名门,天生剑体、神水灵根比天灵根更加强悍。 她不只有修真界难得一见的天赋,更秉具稀世姿容,如世外之仙。 自希衡横空出世,修真界的品花榜评选美人,花王便没换过人,一直是希衡。 修真界识玉榜评选英杰,玉皇也一直是希衡。 她除魔卫道,连品性也没有可指摘的地方。 宜云真君的光芒被希衡压得晦暗无光,就在这时,系统颁发长线任务:【超过华湛剑君希衡的名望】 【夺取属于华湛剑君希衡的爱】 宜云真君这时早就离不开系统,她自己也很乐意做这两个任务。 希衡规整清冷,她就随心所欲,让别人看看自由的好处;希衡是天纵奇才,她就营造出无天赋如她,能爬到今天的地位,付出了比希衡多得多的努力,引人敬佩、怜惜。 她也竭力去关怀希衡的几个弟子,如今初得成效,那些弟子们都更加喜欢她。 宜云真君也随之获得了一些奖励。 可是,她仍然没能真正毁了希衡。 别人说起玄清宗的剑修,想到的第一个人永远是希衡。说起修真界正道光风霁月之人,也是希衡的名字排在第一。 宜云真君学着名士般喝酒、奏乐,取竹叶尖儿上的雪烹茶,她付出了这么多,希衡什么也没做,她仍屈居在希衡之下。 就连系统帮她提升过的脸,和希衡一比,也如萤火对比明月。 这叫她怎能甘心? 若是此时她打败来挑战希衡的敖业真君,她的声名自然会更上一层楼。 届时,希衡众叛亲离,名望也不如她,宜云真君就算摆脱她的阴影了。 思及此,宜云真君暗中对系统道:【使用道具:攻击增幅卡、伤害减免卡。】 系统无情的机械音响起:【使用成功。】 呼——宜云真君心底这才有底,她落至敖业真君面前,赤着足,腰间长绳松松垮垮系着酒壶。 她刻意豪放不羁地一挑眉,拔剑朝敖业真君冷哼:“哼!还真以为我玄清宗无人?拔剑吧,本君之剑,最喜斩狂傲之人,尤其喜斩对本宗不敬之人。” 宜云真君这做派一出,一些玄清宗弟子当真觉得宜云真君快意恩仇,对她更加欣赏尊崇。 宜云真君听着系统不断播报的:【宿主名望+1、+2、+1,离希衡差距不断缩小,宿主继续努力】 她的嘴角都快笑裂了。 希衡,虽有天赋却无气运,注定只是她的踏脚石而已。 哪知,敖业真君这个一心向剑、脾气爆烈的真君挑战被打断,厌恶地瞟了她一眼。 他微一闭眼,待再睁开时,眼中雷压猛地散开,雷光四射。这雷光一接触到地面便炸开,差点炸糊了宜云真君赤着的脚。 宜云真君没想到敖业真君忽然发难,狼狈后退,被雷光烧得头发都燎糊了几缕。 所有看见宜云真君不羁装x的人:……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装x被雷劈。 宜云真君一副快意恩仇找敖业真君麻烦的样子是很帅,可是,立即被敖业真君的雷压逼退的样子也是真狼狈。 系统播报:【宿主名望-3、-4、-2,请宿主扭转局面。】 让别人失望,永远比获得别人的敬佩要简单,所以宜云真君的名望上涨得慢,减少得却快。 她一咬牙,心知不能再继续下去,再这样下去,她怎么夺走希衡的一切? 宜云真君堪堪停住脚步,祭出一顶青钟抗住雷压,再冷哼一声:“裂神雷?是本君大意了,敖业真君,接剑!” 敖业真君在她出剑前,以裂神雷挡在自己面前:“接什么剑?本君来挑战的是华湛剑君希衡,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配本君出剑,还是你们玄清宗,都习惯张冠李戴?” “你,根本没有让本君出剑的资格!”敖业真君眼中至宝裂神雷再度放出雷光,宜云真君的青钟随即炸成五瓣。 系统不得不再次给宜云真君播报:【宿主名望-5、-6、-3,请宿主立即扭转局面,否则扣除奖励!】 听见扣除奖励,宜云真君慌了,她同样在识海里朝系统问责:【是你让我来和敖业打这一仗,谁能想到敖业只认希衡,是你害得我掉了名望!】 系统听着她内心疯子般的责怪,不屑道:【是你修为太低。】 若是宜云真君修为高一些,能够在裂神雷的光辉之下反逼退敖业真君,敖业真君哪里说得出宜云真君不配的话? 修真界,强者为尊。 宜云真君脸上一阵燥热,指甲掐入掌心。 事已至此,宜云真君不能退,可她也没想到敖业真君修为如此之高,并非普通出窍期真君。 慌乱之下,宜云真君问了一个发昏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本君并非华湛剑君?” 第9章 空若幽兰,皎月无瑕 敖业真君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浅显的问题有问的必要么? 若华湛剑君是眼前女子这副模样做派,品花榜也不会给她“空若幽兰,皎月无瑕”的评价。 除非评品花榜的那群人都瞎了。 敖业真君负手:“本君听闻华湛剑君光风霁月、冷若冰霜,又是名门之后,想必,她不会疯疯癫癫、披发跣足至此。” 宜云真君:…… 敖业真君狂傲,从不知礼貌二字怎么写。 因此,他说这话半点没给宜云真君留面子,直指宜云真君不如希衡,至少不如传说中的希衡。 宜云真君当场被气得咬碎银牙,这人怎如此可恶? 宜云真君披发、跣足,腰悬酒壶,那都是为了营造质本纯然的名士风度,彰显她不拘小节,压虚伪做作的希衡一头。 修真界不少人吃这一套,可惜敖业真君看宜云真君不顺眼,直言这样的行为疯疯癫癫。 他眼中裂神雷威压甚重,冷讽道:“本君的确不懂为客之道,可贵宗真君赤足前来,本君看你们也不懂什么规矩。” 玄清宗一些弟子不敢朝宜云真君的足望去,虽说是修真界,可男女之足,示以异性还是太亲密了些。 他们紧紧低头,脸色惭红。 若宜云真君修为比敖业真君高还好,修为高赤足也是风度,可她修为更低,却赤足前来,不知尊重前辈,被点出来时就显得格外无礼自大、装x被雷劈。 系统再次播报:【宿主名望-2、-3、-1,宿主火速扭转局面!】 宜云真君咬牙:“偏见!狭隘!” 敖业真君嗤笑一声:“哪怕不论其他,你连本君的裂神雷都接不住,若华湛剑君也是你这样的废物,本君今日便削去她项上人头,免得她堕了剑君之名。” 一口一个废物,深深刺激到了宜云真君。 她飞身上前,清风剑直指敖业真君:“谁是废物,手底下见真章吧!” 敖业真君却完全没有和宜云真君打的兴趣,她太弱,但也是一个具灵期。 他更想保持自己的状态,迎战希衡。 敖业真君烦不胜烦,挥袖激出磅礴灵力:“不自量力,滚!” 宜云真君早有准备,使用了系统的伤害减免卡,但敖业真君灵力精湛,并非以前她越阶所杀、让她积攒名望的那些真君。 宜云真君只觉一双巨掌拍在自己身前,她支撑不住,吐了一大口血。 玄清宗弟子连忙扶住她:“宜云真君!” “哦?”敖业真君挑眉,目中裂神雷光芒闪烁,“常听闻玄清宗有一名快意恩仇、睚眦必报的宜云真君,就是你?” 他冷笑一声:“疯疯癫癫,跳蚤一般。” 对敖业真君来说,他来挑战希衡,可这修为低还爱来搅合的宜云真君,确实如坏他正事的跳蚤。 敖业真君几乎都要怀疑她酒喝多了,否则怎么连自己实力都看不清? 不过,也好。 敖业真君一笑:“若华湛剑君不出来迎战,本君就来会会你,让华湛剑君看看她同宗人因她而受辱,这一仗,她打还是不打?” 希衡在花树下看着这场闹剧,面色无波,懂了。 敖业真君现在准备拿宜云真君当小怪刷,直到刷出她这个boss。 敖业真君从某种角度来说,和玉昭霁一样执着。 别说她今天是带伤中毒,就算她躺进了棺材里,玉昭霁都能把她挖出来洗干净继续用。 敖业真君不敌玉昭霁恐怖的爱好,但估计相去不远。 希衡不再耽搁,她走出花树中的掩映阵法,道:“你的目标是本君,别累及无辜之人。” 女子空灵冷淡的声音响起,敖业真君眉头一皱,他完全没发现此处有另外一人。 敖业真君回眸望去,杏花纷扬处,一名白衣女修站在树下,瑰姿艳逸,神色却冷凝锁寒。 杏花洒下几点碎红,叶子平铺新绿,在初日杏花中,她如林中杏仙,周身似零落花香。 敖业真君再一看她手指上的薄茧,明白她的身份。 他道:“华湛剑君,希衡。” 话音未落,敖业真君目中裂神雷倾泻而出,直朝希衡而去,遍地雷光炸响。 这次的裂神雷,比起对付宜云真君时的裂神雷密集得多,威力更远超当时。 他要挑战希衡,就会用比对宜云真君更烈的攻击。 希衡身畔的杏树蓦地被炸黑,希衡的身影却消失不见。 待她再次出现时,白衣若霜,手中不知何时起出现一柄长剑,并非她的天湛剑。 长剑如霜,一剑挥向不远处翠绿的山头,山头被劈开冒出山火,卷起长长的火舌。 敖业真君见即一笑:“雷即是金,五行之中,火可克金。华湛剑君,你想利用火来克制本君的裂神雷?” 果然,这才是剑君希衡,临危不惧。 面对裂神雷,这么快就想到破解之法,而不是像那个宜云真君那样,一道雷便退却。 敖业真君不惧山火,反而将裂神雷铺成雷海:“可惜,本君的裂神雷,乃是九天风雷,区区凡火,本君可不怕。” 他欲要引雷烧向希衡,希衡在漫天雷光中,却道:“谁说这是凡火?” 敖业真君微一蹙眉,紧接着,就见希衡的剑气直通地脉,引出地脉中的地火。 青色的地火猛然窜出,扑向裂神雷。 仅一个照面,裂神雷便被暴裂的地火蚕食一半。敖业真君可不想因为一场比斗,自己的裂神雷便全被吞吃。 何况,希衡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地脉、一剑引出地火,便说明至少在堪舆、观测之术上,自己不如她。 敖业真君闭了天目,收了裂神雷。 没了裂神雷,地火就像失去猎物,再度钻回地脉之中。 敖业真君稳住身形:“华湛剑君果然名不虚传,于此道,本君不如你,本君甘拜下风。但本君今日来,是为同剑君比较剑术,还请剑君莫推辞。” 希衡也想推辞,但她推辞得了吗? 敖业真君趁着玄清宗大部分真君闭关的时候,带上一名大能女修前来,为的估计就是她不愿意比试也要揍到她愿意。 修真界就是如此,挺和善的。 因此希衡也核善道:“事毕,把你毁了的杏树给本君栽回去,否则本君不介意将你种在凌剑峰代替杏树。” 敖业真君:…… 他身后的那名女修望望天,就像看不到自己师兄吃瓜落一样。 笑话,她只是来给师兄压场子的,她可打不过这位华湛剑君。 师兄还是早点把别人的树给栽好吧。 想敖业真君狂傲一生,但也能屈能伸,他道:“这是自然。” 在敖业真君和希衡交谈时,江离厌也察觉到此处的斗法,他腾云而来。 这时,宜云真君正听着系统播报的:【宿主名望-5、-6、-7,希衡名望上涨,请宿主立即扭转局面。】 她胸中气血翻腾,不由咳嗽几声。 她被敖业真君羞辱,希衡却趁此机会大出风头。 希衡……这世间从不公平,凭什么希衡能有这么好的天赋?若非系统,她恐怕会更黯淡无光。 对了,系统。 系统【夺取属于华湛剑君希衡的爱】的任务里,她每和希衡亲近的人打好关系,都会随之得到奖励。 宜云真君思及此,从地上起身,对前来的江离厌挥挥手,喊他的昵称:“江小厌!” 她尾音上扬,多么活泼明快,希衡自然也听到了。 江小厌?这名字怎么跟叫狗似的,品味不高。 她一点多余的神色都没给宜云真君和江离厌,继续和敖业真君商讨战境一事。 江离厌一落地,却没像曾经那样立即回应宜云真君,而是下意识看向希衡。 第10章 什么才是真正的快意恩仇 江离厌是天水灵根,一袭青衣倒也涤然出尘,衣袖上绣着流水纹样。 江离厌被希衡一袖天风送到凌剑峰底,吹了会儿冷风后,脑子没那么热。 他现在想想当时希衡之怒,是因为他不分亲疏,夸赞宜云师叔,却指责了她。 师尊极少生气,可她生起气来,江离厌也发怵。 江离厌虽喜欢宜云真君,可只是对她性情的欣赏,远不到能为她欺师灭祖的地步。 就为了此事同师尊断绝关系,江离厌有些后悔。 眼下,江离厌便紧张地朝希衡看去,生怕希衡再误会他和宜云真君的关系,却只见到希衡和敖业真君交谈的侧脸,半分神色也没给他。 在这样的冷漠中,混杂着宜云真君叽叽喳喳的“江小厌”、“江小厌” 江离厌忽然想起,哪怕是师尊希衡,也没能这么亲密地叫过他。 以前,江离厌被希衡带到修真界,他身上背负着满城人命丧的心结,总害怕哪天一觉醒来,又看见邪魔作祟,要了自己的命。 江离厌拼命地想变强、想长大,想和一剑斩天光的师尊并肩。 有一日,希衡从外边诛魔回来,看见江离厌梦魇。 这位冰冷的剑修,对自己徒弟倒是温和,她的手抚上江离厌的额头,施展了清心咒,破天荒叫他的小名:“二水,你怎么了?” 江离厌怎么做的? 他咬着牙,猛地拂开希衡的手:“别叫我二水!我有名字,我叫江离厌!” 他想长大,所以连小名也不被他接受。希衡容忍了他的不敬,从那之后,她从来都只会规整地叫他名字,离厌、江离厌。 江离厌恍惚地想,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宜云师叔却开始堂而皇之、亲昵地叫他江小厌?他也总会回应她? 宜云真君从来都没有避讳希衡,当着希衡的面也用灿烂的笑容、熟稔亲昵的态度叫他江小厌。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多少年? 江离厌忽然不敢看希衡的脸色,他无法想象每每师尊听到宜云师叔叫他江小厌,再想起之前的事,心底会如何想? 宜云真君一直叫着江小厌,喉咙都叫破了也没见江离厌回应,她气呼呼地朝她过去。 江离厌则低眉,嗓子里如含千钧朝希衡那边:“师……” 回应他的,是希衡冰冷、暗含警告的一瞥。 江离厌如坠冰窟,希衡的意思很明显,她已喝过他的出师茶,从此以后,江离厌不能唤希衡做师尊,只能恭敬地叫一声剑君。 江离厌原本的内疚和伤楚,都变成了说不出道不明的愤怒。 她就这么狠心、真要断了他们这么久的缘分? 正巧这时宜云真君走到江离厌面前,她嚷嚷道:“江小厌,你干嘛呢?师叔叫你你都不回答。” 江离厌拱手行礼:“弟子没听到。” 宜云真君不耐烦地摆摆手,一副无拘无束的模样:“别一口一个弟子的,把你师尊那套往这儿学,本君自在随心,从不在乎那些死板的辈分。对了,你看本君身上这伤,可都是因为别人挑战你师尊,本君才受的。” 她跟没骨头似的靠在江离厌身上,宜云真君一向给人豪爽不羁、不在乎虚礼的形象,此刻也无玄清宗弟子说她过火。 江离厌只伤心愤怒地盯着希衡。 他不想在大庭广众说出自己不再是希衡弟子的事。 宜云真君半真心半假意说:“结果呢?你师尊倒是来出大风头,我这受的伤她半点也不发表意见,也不说给点丹药治一治。算了,你师尊是个冷冰块疙瘩,本君不朝她要,本君朝你要。” 宜云真君此言,就是想在众人崇敬希衡胜过敖业真君时,提醒众人,她这伤可是为了希衡所受。 只盼着这样能提醒众人希衡的自私,减少希衡的名望。 也让人看看她大度随心的态度。 没想到,江离厌此时根本不像以前,没有露出对希衡不满的神色,反而道:“我给你补偿。” 宜云真君一愣,江离厌……怎么变了? 希衡则说:“不必。”她和江离厌已不是师徒。 江离厌听她撇得如此一干二净,更是心中酸怒。 “谁打伤的你,谁给丹药。”希衡对宜云真君道,“天下找本君比斗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此乃他们过火,而非本君过火。” 经希衡这么一说,众人一想也的确如此。 罪魁祸首敖业真君还在这里,宜云真君不找罪魁祸首的麻烦,怎么却先找希衡? 难道是因为她打不过敖业真君,却能仗着同宗关系拿话点华湛剑君? 快意恩仇、随心所欲也不是这个随心所欲法子。 宜云真君更觉不习惯,希衡不是个闷葫芦吗?今日怎么有闲情逸致和她饶舌? 其实希衡是个一穷二白的剑修,她虽系名门出身,可她现在不只要养剑,还要养整个凌剑峰。 她早就入不敷出,丹药是什么味道,希衡很久没闻过了。 她根本不会自己当冤大头出这个丹药,而是看向敖业真君:“你打伤的人。” 敖业真君抽抽嘴角,有一种自己要被迫放血的感觉。 他肉疼地从乾坤袖中摸出一瓶丹药,扔给宜云真君,同时不快道:“本君来挑战华湛剑君,你自己不过是具灵期,偏要不知死活凑上来,难道本君和你动手时还要注意别伤着你?今日若非本君看在华湛剑君的面子上,本君定不赔付。” 宜云真君不只没得到众人的崇敬,反而被小气、没礼貌的敖业真君叱责一通。 敖业真君这话一出,宜云真君那“为希衡受伤的大度随心态度”就自然而然被戳破。 系统播报:【宿主名望-5,请宿主扭转局面】 放在往常,宜云真君定要让敖业真君好看,可她修为不如敖业真君,只能吃了这个暗亏。 她把那瓶丹药粗粗收下,这种等级的丹药,宗门里有一堆,根本不值什么。 敖业真君丹药也给了,此时该是决战之时。 他道:“华湛剑君,你似乎身上有伤?既然如此,本君入你的战境。” 战境,是元婴以上修士斗法时为了不伤及无辜之人,免沾因果,而开辟出的战斗之境。 照理,在谁的战境里,谁更具备优势。 希衡则不占这样的便宜,她不爱答应比斗,但一旦答应出剑,希衡便希望剑出寒芒,能够有所精进。 每一次用剑,都是在磨砺她。 希衡拿出一颗辟空石,里面蕴含浓浓的空间之力,她抬眸:“真君若不介意,可入辟空石中比斗,但本君需要先服一颗满灵丹,你也可以服用。” 希衡每晚都用灵力压制情魔毒,她现在的灵力一直是亏而不盈。 平素够用,但和敖业真君这样的大能比斗,希衡便需要先用丹药补足灵力。 敖业真君何等眼力?也看得出希衡的情况,他斟酌片刻,不敢托大:“好,本君也用一颗。” 两人交涉完毕,希衡吞下一颗满灵丹,再将辟空石扔向空中。 辟空石到了空中,自动生成一个空间,敖业真君和希衡同时飞入其中。 空间关闭,外间的人完全不知里面的战况。 玄清宗弟子们都有些紧张,江离厌也目不转睛盯着空间看。 宜云真君为显出自己随心自由、不和普通人一般的态度,则懒懒道:“有什么可看的?无论你们怎么看,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庸人自扰。” 玄清宗弟子:…… 平时宜云真君说这些话,会显得她很不流于俗。 可今天宜云真君接二连三出丑,本就让众人有些烦她,现在更是让众人无语。 这些弟子修为低,不敢置喙真君,但一名玄清宗弟子则道:“禀真君,辟空石内华湛剑君和敖业真君相斗,我等能从辟空石外偶尔窥得一些剑理,只要参悟一丝,对弟子们来说也是极大的机缘。” 所以这真不是庸人自扰,宜云真君怎口无遮拦至此? 宜云真君:…… 她依赖系统比较多,所以她忘记了。 但宜云真君不愿在弟子们面前丢脸,只敷衍道:“本君忘记了,你们修为太低。” 在场弟子已懒得理她,只垂头。 辟空石内,飞沙走石,剑影交织如游龙,剑剑可裂天威。 希衡用剑之时,湛然如神,长剑澄若秋水。敖业真君的剑则极狂极刚,一剑出,天下伏。 两人比斗,酣畅淋漓之时,一团魔云朝此处乌泱泱前来。 魔臣魔将侍立在侧,魔界战马双目赤红,精铁打造的马具寒光耀耀。 魔族太子殿下、也是玉冥界魔君的玉昭霁骑在最高大的一匹战马上踏云而来。 他俊美绝俗,气质如谪仙,却是不折不扣的魔,在战马上驰骋,云气四射,目望玄清宗的方向。 希衡,这段时间他很忙,没能找她比试,她肯定很寂寞吧。 第11章 谁输谁胜? 玉昭霁刚想完,就察觉到一道熟悉的剑意。 澄若秋水、朗然如神,是希衡? 他坐在魔界战马之上,漆黑冰冷的军靴搭在马腹两侧,随意地拉着马缰,朝云端下方眺望。 紧接着,玉昭霁就见到他以为正“寂寞”的希衡,和一名男修打得轰轰烈烈、惺惺相惜。 玉昭霁:…… 也就在玉昭霁望过去时,辟空石内剑气直冲霄汉,使得乱峰破碎、残花相摧。 激扬的剑气穿透霄汉,直接将辟空石打碎。 紧接着,两道身影旋身飞出,希衡白衣黑发,将用完半碎的长剑随手插向地面,长剑化作一根细细杏花枝。 乌黑嶙峋,开满朵朵白色杏花。 宜云真君眼一亮,希衡没用天湛剑,她这只假剑碎裂,也就是希衡输了? 宜云真君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希衡输了,名望下降,她就更能完成系统任务。 宜云真君抱着手,懒懒说了句:“输了?真没劲。有天湛剑不用,偏偏要自大使用木剑,如今咱们玄清宗真是被人骑着脸羞辱。” 在场玄清宗弟子都很无语,这副口吻是怎么回事?宜云真君自己不是照面就输了吗? 宜云真君则嗤笑一声,看出一些人的想法:“本君话说得是难听,可本君自在随心,敢说敢认,本君心里如何想的,嘴上就如何说,此乃诚之一道。” 她自信爆棚,丝毫没注意到敖业真君和希衡奇怪的脸色。 希衡思索,践行诚之一道时,是不是得先学会别瞎? 敖业真君脸色奇差,恨不得亲自动手将宜云真君扔出去。 可惜他虎口到现在还是麻的,必须用灵力压制翻涌的气血,因此无法开口说话。 宜云真君则想起自己也输给了敖业真君,她为了把自己和希衡区分开,指间绕着自己头发:“敖业真君,你连赢两场,的确强悍,本君刚才虽输给你,但本君光明磊落、输得起!” “将来,本君必定堂堂正正打败你,一雪今日之耻!” 宜云真君掷地有声、极度装x的话音刚落,就被一道灵力击飞出去,噗通撞在山石上,吐出一大口血。 可谓装x不过一秒。 敖业真君不顾气血翻涌,强行对宜云真君出手,活活扯动了伤口,他强行咽下血。 敖业真君愤怒看向宜云真君,厉声道:“本君输给华湛剑君,输得心服口服,但你是什么跳梁小丑,敢在这里反话正说,对本君阴阳怪气!” 敖业真君输了,本就难受得紧,听宜云真君一口一个他赢了,可不是堵得慌? 她是玄清宗人,这样做不是故意恶心自己,还能是什么? 宜云真君艰难地咽下去一口血,希衡没输? 系统不是说之前希衡受了伤?宜云真君明明见到她的剑都裂了,她怎会没输? 可事实就是如此,希衡不愧是当世除了几个老怪之外,唯一获得天道认可的剑君。 哪怕本命长剑天湛剑已碎,仍然胜了以剑术着名的敖业真君。 敖业真君此时还没气缓过劲来,继续咄咄逼人:“若论被羞辱,谁比得过你,你连本君一道裂神雷都接不住,如今连本君受伤时的随便一击都能将你击得吐血,哼,废物。” 他睥睨宜云真君,眸中全是不屑:“本君今日就教你一个道理,技不如人时,千万别蠢钝如猪、白费心机。” 宜云真君脸上的血色全然褪尽。 系统此时已经心如死灰,继续播报:【宿主名望-50,-70,-90……宿主名望等级由威震天下降为显赫一方,奖励剥夺中。】 这次,宜云真君扣的名望非常多。 因为玄清宗弟子都听见宜云真君误认为希衡输了比斗,在那里大放厥词,一口一个希衡、玄清宗被骑着脸羞辱。 可事实呢?输给敖业真君的是她,连敖业真君的掌风都顶不住的还是她,不自量力的更是她。 这般的真君,纵然弟子们修为不够高,但也无法敬服她。 那名刚才敢于向宜云真君解释的玄清宗弟子更是暗自心想: 这宜云真君表面言语霸气爽利、说自己快意恩仇、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可观她行为,她怎么觉得其实宜云真君并不是这样的人? 这名弟子不敢置喙真君,闭嘴不言。 敖业真君处理完宜云真君,则朝希衡道:“华湛剑君,今日一战,酣畅淋漓!” 他唇角带着血,希衡其实也受了伤,她的手臂上被剑气割伤了一道口子。 鲜血蜿蜒,白衣染梅。 身为修士,受这样的伤乃家常便饭。 希衡也欣赏敖业真君的剑,她眉眼中多了少许温度:“真君的剑,已是海内一绝。” “可惜输你一招。”敖业真君大笑,“华湛剑君,剑术一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途中多少波浪险阻,今日的领先并不代表你一直领先,本君回去便闭关修剑,等来日,本君必定要厚着脸皮来找剑君讨教。” 希衡:…… 多么熟悉的流程。 这些战斗狂人的流程就是挑战、输、再挑战,敖业真君如此,玉昭霁同样如此。 玉昭霁甚至只是因为他没赢,在问心上差希衡半点,从此就缠上了希衡。 希衡已经麻木了,她为什么话少?因为麻木。 她道:“静候佳音。” 希衡说此话时,倏忽间察觉云端传来熟悉的魔气波动,焚天烈烈、杀意昭昭,很像玉昭霁。 玉昭霁的心情差到身后的魔将们都敛身屏息,不敢多出气。 希衡抬眸,只见到玄清宗上空的皑皑层云、天朗气清。 此时敖业真君得了希衡的承诺,快意大笑,然后迅速低眉朝师妹小声认怂:“师妹,你是木修,能不能借师兄一点杏花树种子?” 他的师妹紫灵真君文文静静,和气地说:“可以,用一件法宝来换。” 敖业真君憋了憋,说成交。 紫灵真君这才从乾坤袖内拿出杏花树种,对它施了一个万物回春术:“种吧。” 敖业真君立即将杏花树种洒向凌剑峰,种子没入泥土,不过须臾,便破土生芽,顷刻间长成一排排枝繁叶茂的杏花树。 花香袭人,醉人心脾。 敖业真君笑着朝希衡道:“待三年之后,满峰杏花次第开放之时,便是本君再来寻剑君之日。” 这就定下了三年之约。 与此同时,空中的魔气越发浓重。 虽有重重遮掩,还是没有瞒过希衡。 等敖业真君和紫灵真君走后,希衡足尖一点,自玄清宗飞入云端。 云上,浓黑的魔气果然已经如有实质,快染黑层云。 见希衡前来,几十匹战马背生黑色带火焰双翅,升在更高的空中,魔将们则齐出长枪隔空指着希衡。 希衡化云气为剑,同他们呈对峙之势。 玉昭霁骑在最高大的一匹魔界战马上,流云掠过墨色发丝,雾霭仿佛聚在他清夜般的眼眸中。 魔族太子清冷绝俗,极具欺骗性,不似嗜血的魔族,反而似九天谪仙、雪中冰莲的事不是秘密。 玉昭霁蓦然和希衡对视一眼。 这一眼,冰霜四溅。 玉昭霁对其余魔将道:“退下” 话出,众臣领命。 希衡还没来得及感慨疯批太子变温和,然后,凶名赫赫的焚寂魔刀出现在他手中,焚寂魔刀通体漆黑,玉昭霁离开战马,一刀朝希衡斩来。 云气断裂,天空都像破了一个口子。 希衡:…… 她懂了,他让魔将退下的意思是,他要亲自上。 他的爱好是见面不打招呼,光打人? 希衡以剑挡住这一击:“你毁约?” 当初希衡被玉昭霁非要找茬打架的行为弄得烦不胜烦,和玉昭霁约定过,最多三月一比试。 现在按照时间推算,根本没到比试之时。 玉昭霁却根本不回答希衡,反而越攻越猛,希衡现在是残血状态,有些力不从心:“你被魔界的天狗咬了?” 这带着点不满、怒意,又不是下死手的攻击,实在让希衡不解。 她惹他了? 玉昭霁则冷声道:“希衡,你很好。” 他前一刻刚想着没有他和希衡比试,希衡定会寂寞。 后一刻就见希衡和一名男修作战,对他颇为欣赏,还定下三年之约。 玉昭霁心里的不快升起,他无心风月,不去想自己为何不快,而是想着反正是希衡让他不快,他现在和希衡打,让自己高兴起来,合情合理。 玉昭霁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 耗干希衡的体力,她就不会和阿猫阿狗比斗。 第12章 希衡,你的眼光变差了 玉昭霁发疯以招数为单位。 在同希衡过了十余招、打碎几朵云彩,削断一座山峰后,玉昭霁终于减缓攻势。 他手中漆黑的焚寂魔刀和希衡雪白的云剑相撞,一白一黑,如两种极端。 玉昭霁道:“希衡,你累了?” 希衡现在是一个伤员,严格意义来说,玉昭霁这是在殴打伤员。 希衡也不隐瞒自己力乏的疲倦:“是。” 玉昭霁冷冷道:“累了就好。” 累了就没力气和别人比斗。 希衡沉默,她是个不解风情的剑修,无法理解玉昭霁的逻辑。 玉昭霁拿目光锁住希衡:“希衡,你的灵力没以前凝实。” 希衡也不恼,她中了上古情魔毒,且本命长剑天湛已碎,灵力一定会出一些问题。 而且,她刚和敖业真君打完,玉昭霁就来找她了,这是经典的车轮战法。 希衡击碎玉昭霁的三十六道魔煞刀影,已经察觉灵力所剩不多,干脆了当道:“所以,你现在和我打,并不能得到你想要的比斗、提升。” 玉昭霁却不认同。 他微微侧头,风拂动他的发丝,声音有些寒凉:“孤的意思是,你不该和那些只有微末伎俩的人比斗。” “泥沙再多,也不过是凡品,磨砺不出好剑,要想砥砺前行,你至少要寻个真正好的对手,与那等人比斗,除了耗费你的灵力外,孤想不到还有什么好处。” 微末伎俩?希衡短暂思索,发现他说的应该是敖业真君。 敖业真君是御龙宗的人,御龙宗一宗门木修、药修、御兽师,作战能力都不算高,敖业真君如同御龙宗的保护神,谁出了事都得他上去打,可谓身历万战。 这次敖业真君输,是因为比的是剑。 换成真正的生死相斗,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所以希衡沉默须臾,最近看样子魔族伙食不错,几个菜啊,给玉昭霁醉成这样? 不过,有可能是玉昭霁和敖业真君类似,魔族习性残忍,能者居之。 尤其是魔族皇室,玉昭霁踩着异心臣子、同姓兄弟姐妹的血,坐稳太子之位。 他手上的血,比敖业真君多得多。 希衡还是给敖业真君说了句公道话:“他的剑不错。” “哼。”玉昭霁眸中冷淡越深,“是吗?几月未见,你的眼光也变差了。” 玉昭霁越发不快,更加咄咄逼人,他盯了会儿希衡的脸,在希衡觉得他表面的孤高都要压不住胸腔的疯狂,要咬人时,玉昭霁将目光移至下方的凌剑峰。 “敖业真君?”他意味不明道,“明明学艺不精,还不思进取,学别人附庸风雅,挥袖栽种杏花花树,许下什么三年之约,真可笑。” 他的焚寂魔刀也淡淡嗡鸣一声,响应太子殿下的看法。 玉昭霁面冷如雪:“若要战,直接找到人战就是,这般曲折摸索,一见便知是磨磨蹭蹭的小人。” 希衡:…… 所以,他一句话都没和敖业真君说过,就已经往坏处揣测了敖业真君一堆。 偏偏,玉昭霁点评完敖业真君,冷冷抬眸,问希衡:“你认为孤的看法如何?” 不如何。 但希衡也没法阻止魔族太子在背地里骂人,她看了眼玉昭霁,保持本心:“我不赞同你的看法,但也不会扭转你的意见。” 玉昭霁听她没给敖业真君说话,心中的不快倒是减缓。 他愉悦地轻点指尖,看来那个男修,也不过是像曾经挑战希衡的那些修士一样。 无足轻重。 希衡则是想,身为魔族太子、魔界界主之一的玉昭霁为什么率领众多魔将来到修真界东域? 这些魔将身上都带着血色,战马蹄下有尸骨气息,玉昭霁的焚寂魔刀也显现出一种饱饮鲜血后的餍足感。 他们刚进行过一场屠杀。 希衡问:“你们刚才去过哪里?” 她的云剑上光华一绽,杏花颜色般的白裙如流云一般,华光胜雪,清姿沁骨。 玉昭霁抬起眼皮看她一眼,极度敏锐:“你应该换种问法,问孤是不是去东域进行了一场屠杀,将你看重的那些凡人和蝼蚁,全部斩于刀下,这才是你真正想问的吧。” 希衡不语,但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你分明受了伤,中了毒,也要操这些心。”玉昭霁自然也看出希衡此时中毒、受伤的状态。 他无法凭肉眼看出那毒是上古情魔毒。 希衡不言,虽然她是休假状态,但与人命相关之事,她总要珍重些。 玉昭霁则被她审视的态度弄得心底不快,本就我行我素、杀伐果断的魔族太子可不是好相与的。 他上前一步,朝希衡逼近:“孤原本只是取道去沙华魔界,杀死敢对孤有二心的叔叔,经你提醒,倒是想起来了。” 他孤高如谪仙,脸上犹如覆盖寒霜:“既然已越过十万大山,孤何不灭一两个宗门再走,” 说完,玉昭霁的焚寂魔刀便朝下一划。 希衡徒手握住焚寂魔刀,微一用力阻拦他:“玉昭霁。” 玉昭霁看着希衡白净的手握住漆黑魔刀,提醒她:“剑君想阻止孤?别忘了,你现在并非全盛状态。” 剑君这个称呼都出来了,看来玉昭霁此刻是真怒。 “殿下不也是?”希衡只得随着他改了称呼,“你身上也有伤。” 他们两若真动起真格,只会两败俱伤。 希衡以云剑抵住玉昭霁的胸膛,她和玉昭霁都清楚,区区云剑根本伤不了玉昭霁。 她只是要用云剑做别的事。 云剑锋利的剑锋轻轻一挑,割开他身上黑金锦的外袍,露出里边浴血的衣裳,被血染得湿漉漉。 玉昭霁垂眸一看,就见希衡的长剑脏了,染上属于他的鲜血。 希衡的剑尖有清雪的味道,他的血则带着疯狂和杀意,两种味道交织在一起,清雪稍淡,血意浓厚,就像玉昭霁的味道覆盖了希衡。 他的呼吸忽然有一拍不稳,指尖也变得炙热,像有岩浆似的烫金烈焰从心中流淌出来,蔓延至全身。 玉昭霁没想出为什么,只以为自己又想和希衡比斗,寻找生死间的快感。 希衡则道:“沙华魔界的魔君同是魔皇血脉,造成的伤口不易愈合,你去沙华魔界清理叛臣,直言便是,何故如此?” 她只是问了他一个问题,他就要砍她。 何故如此?玉昭霁冰冷地笑了笑。 他随意地以指尖抹了自己身上的一点鲜血,然后握住希衡的手腕,把希衡白净的手染上血污:“孤真要想在修真界屠杀,还会从玄清宗取道?希衡,孤是魔,你再以这样的态度冤孤,孤就坐实你的猜测。” 他的指尖在希衡的手腕上打着转儿,在上面画上想要的图案。 这样的一幕,不知为何刺激了玉昭霁心中的凶意,他的话也越来越狠:“届时,你这双干净的手,可就和孤一样染上血债。” 他杀同胞,诛叛臣,也杀修真界不长眼的人,而希衡呢,她护寰宇之下黎明百姓,她和玉昭霁,如一清一浊,本泾渭分明。 除非,玉昭霁强行让她染上污浊…… 希衡:…… 她就问了一句,不至于此。 她一下抽回手,拧眉看了看上面的图案,忍住浪费灵力洗了的冲动:“我若真怀疑你,不会当面直问你。” 玉昭霁好杀,但他的目标是先统一魔族九界,而不是靠杀人泄愤,随意地在修真界、凡尘界屠杀。 希衡刚才问他从哪里来,则是例行公事。 那是她的职责所在,哪怕玉昭霁不快,她也必须问。 随着希衡的话,玉昭霁的脸色倒是没那么难看,他手上还残留着希衡手腕的余温,没有再出言讽刺。 玉昭霁的魔臣魔将们早知道太子殿下对希衡的不同,玉昭霁积威深重,冷冽难测,倒也无魔敢追询他对正道剑君是什么态度。 可是,时间到了啊,太子殿下。 十万大山隔绝魔族和修真界,十万大山一到魔气最重时,力量就会加强。 一会儿他们难以翻越十万大山。 玉昭霁同样注意到时间流逝,他后退一步,注视着希衡:“希衡,注意你的状态,早些将你的伤治好,三月期限一到,孤会按约来寻你比试。” 他从袖内扔出治伤灵药,是一个青色的药瓶,希衡一把接住。 玉昭霁率领诸魔离开,杀死沙华魔界的魔君后,玉昭霁就要整合两界了。 希衡望向他离开的背影,依稀记得曾经,玉昭霁也和她订下三月之约。 可她没能活到那个时候,她被二徒弟萧瑜风偷袭、杀害,在最美的春天死在杏花林中。 希衡不再伫立于云端,飞入玄清宗,当务之急,她要治伤、疗毒。 修补天湛剑,恢复全盛时的实力。 第13章 难道,她真的彻底不要他了? 玄清宗在青山隐隐、绿水迢迢之中,宗门雄伟壮丽,宛如仙境。 上有蔚蓝天,垂光抱琼台。 希衡手持云剑,白衣无瑕,自空中飞落至玄清宗,若一抹雪鸿霜降。 在场的玄清宗弟子们敛神屏息,全都垂首侍立。 刚才空中魔气翻滚,华湛剑君去处理魔气之事,他们都看见了。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但凡是修剑之人,谁不想如希衡一般一剑破魔? 宜云真君捂着受伤的胸口,听着系统传来的【华湛剑君希衡名望上涨,宿主任务难度加大,请尽快超过华湛剑君的名望】 宜云真君气得微微咳嗽几声,分析利弊。 纵然宜云真君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认可希衡在她的领域太过强大,她要想胜过希衡,就得另辟蹊径。 宜云真君思及此,故意冷哼一声,看了眼空中残余的魔气:“可恨的魔族,今日是本君受了伤,咳咳,若不然,这等敢从玄清宗上空借道的魔族,本君必定杀之!” 她一副与魔族不共戴天,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模样。 一些玄清宗弟子在以往还真吃这一套,可今日宜云真君的所作所为,让这些弟子有些领悟:这位宜云真君恐怕只是善于嘴炮。 话说得比谁都狠,链子掉得比谁都快。 果不其然,宜云真君又斜睨希衡:“我说,华湛剑君。” 她口吻有些不满,带着些评判:“你打敖业真君时是真狠,怎么对魔族就手下留情了?咱们修道之人,应当为了天下做事,可不能只为自己的名利出力……” 希衡瞥她一眼,她刚才连打两场架,有些低血糖,也就导致她现在耐性和忍耐度为零。 希衡猜测,她平素太忙,很少和玄清宗内的真君们打交道,也就让宜云真君误以为,她是神水灵根,脾气也和多数水灵根修士一样温和? 真是一个不太美妙的误会。 否则,是谁给宜云真君的勇气,几次三番挑衅一个剑君? 希衡点点指尖,冷声询问:“你想指导本君?” 宜云真君刚要说什么,希衡下一瞬一挥雪袖,空中蓦然裂开一个空间通道,直通云气的另一方。 希衡道:“你要为天下计,诛杀从玄清宗上空借道的魔族,便去吧,此空间通道对面就是刚才的魔族,他们未走远。” 空间通道那端,传来赫赫魔威,起码有三百魔族精锐,还有一个魔君实力的魔族太子玉昭霁。 宜云真君:…… 她没想到希衡能随手开辟空间通道,宜云真君可不敢这么轻易和魔族对上。 修真界各宗门间盘根错节,落在正道手中或许有命可活,魔族可不会管那些。 她暗骂希衡不按常理出牌。 可是,若宜云真君此时说自己不敢去,那她刚才说的一切诛杀魔族、为天下正道打算之语就都成了笑话。 别人也不会觉得希衡爱慕名利,只会认为她只敢嘴上指责希衡做得不够好,自己却是一只缩头乌龟。 宜云真君下意识去望一些玄清宗弟子的面色,那些弟子全都低眸,可宜云真君还是从这些人脸上,发现了隐藏的鄙夷。 宜云真君只得咬牙:“我受了伤……” “敖业真君赔偿给你的丹药中,有满灵丹和补益丹,你即刻服用便是。”希衡敛眸,又冷然凝望宜云真君,“还是说,你在拿本君寻开心?自己对魔族畏畏缩缩,却跳出来指责本君心慕名利,刚才直面魔族时,你在何处?” 她手中云剑一动,宜云真君即刻一闪,却被无形的剑气笼罩,一点也躲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希衡的云剑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希衡道:“谁给你的胆子挑衅前辈?” 希衡是出窍期,宜云真君只是具灵期,她们隶属同宗,修真界按修为排辈,希衡的确是宜云真君的前辈。 宜云真君面白如纸,她没想到希衡会是这样的性格。 她不只是神水灵根,还是一个能动手就不比叨的剑修…… 说动手就动手,一点不顾及同门之谊。 系统道:【警告!警告!宿主名望再度下降!】 玄清宗弟子们都有些无语地看着宜云真君,宜云真君嘴快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平时她说自己是快人快语、快意恩仇,也无人多说什么。 可没有足够的实力支撑嘴快,在修真界就只能是笑话。 宜云真君的名望越降越多,系统直接道:【剥夺宿主伤害减免卡三张,灵根纯净度下降,《游云摘星手》遗忘中。】 宜云真君这下是真慌了,她靠做系统任务提高灵根纯净度不容易,现在系统的惩罚无疑触碰了宜云真君的逆鳞。 她不能再放任此事发展下去。 宜云真君也想咬咬牙,进入空间通道诛杀魔族,好打希衡的脸。 可她记得有一次,她在做系统任务时遇见了魔族太子玉昭霁。 玉昭霁的焚寂魔刀一刀斩月,诛杀了可吸引月力的狐妖王,天地变色,夜月也随着垂挂血色。 天下潮汐、山野,都因为月亮的动荡而崩塌摇晃。 宜云真君问过系统,伤害减免卡能否阻挡这样的攻击,系统的回答是建议她把伤害减免卡换成寿衣,可以死得安详一点。 所以,宜云真君害怕疑似玉昭霁的魔气。 希衡是正道,不会随意杀人,玉昭霁可不管那么多。 她又不能承认自己不敢进空间通道诛杀魔族,只能故作姿态,拿出满灵丹、补益丹吃下,同时回头瞪了眼江离厌。 “江小厌,你师尊真行……”她嘟囔道,“我前些日子伤了丹田,现在不能这么快吸收丹药的力量,但我也没办法,我要是再不去诛杀魔族,你师尊就要说我贪生怕死了。” 宜云真君一副要带伤去空间通道的模样,不断咳嗽。 江离厌这才如梦初醒,不再一直巴望着希衡。 他此时虽后悔当时自己犯倔,被希衡赶出凌剑峰,但是,江离厌到底和宜云真君这么多年的交情。 见宜云真君真要去犯险,江离厌连忙阻止:“师叔,你受了伤,别去!” 江离厌又忙对希衡道:“师叔她一时失言口快,并非蓄意挑衅,请师……高抬贵手。” 尊字没能完整吐露,湮灭在希衡冰冷的目光中。 江离厌心中苦涩,他此时,就连师尊都不能叫了,只能等着希衡回转心意。 但他也觉得,自己只是给宜云真君说一句话,不会惹得师尊不快吧,涉及人命的事,师尊不会如此小气。 希衡的确不会不快,她只觉得辣眼,同时反省自己曾经为何收江离厌为徒。 现在看来,江离厌和宜云真君如此志趣相投,合该是天生的师徒。 希衡事情还多,没兴趣和他们在这里演绎奇怪的故事,收了云剑,没看江离厌一眼:“宜云,下次见到本君,别犯同样的错。” 身为低阶修士,口无遮拦评价高阶修者,只会招致祸端。 修真界妄图呈口舌之快,太可笑。 希衡转身离开,宜云真君面色惨白,有再多不忿也只能硬生生咽下去。 “对了。”希衡步子一顿,看见人群中一个内事堂的弟子,这位弟子负责各峰俗事,经常满峰乱跑,连少和人打交道的希衡都认识他。 她道:“江离厌如今已出师,不再是凌剑峰弟子,你们内事堂记得另给他安排住处。” 被希衡点到的弟子一愣,讶然看了眼白着脸的江离厌,应允道:“谨遵剑君吩咐。” 所有人都没想到江离厌不再是希衡的弟子,可他们纵有好奇,也不敢询问。 江离厌则活活被摧断了肝肠,他一直以为师尊这次气性虽大,可最多逐他一段时间就好了,没想到希衡把此事过了明路。 难道,她真的彻底不要他了? 江离厌顾不得在众人面前丢脸,几步追上去:“师……” 他撞上一道无形无色的灵力墙,被阻隔着不能再靠近希衡,只能眼睁睁看着希衡御风而去。 微风送来她身上如水般淡淡空灵的香味,转瞬即逝。 第14章 不得侮辱我师尊 江离厌低着头,颓唐地站在原地,被灵力墙撞击的身体隐隐作痛。 那道灵力墙,是师尊所设下,非元婴以上不得突破,师尊是专用来拦他的…… 她竟丝毫不顾这么多年的情谊。 江离厌一时想起以前希衡救他的场景,一时又想起她如今的冷漠决绝,两种迥异的情感交织在他心中,恨不得将他劈成两半。 他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就因为在凌剑峰说错了一些话,犯了会儿倔,一切就没有挽回余地了吗? 江离厌伤心时,其余玄清宗弟子可不敢多问他为何这么快就出师,担心触及凌剑峰隐秘。 一名碧丹峰的女弟子低声道:“刚才华湛剑君接连出战,手腕上受了些伤,飞雪,一会儿我们去拿地蒲黄、降香等灵药,送至凌剑峰。” 名唤飞雪的女弟子一点头,二人带着碧丹峰的人回去,其余各峰弟子也渐渐散去。 江离厌陡然想起,师尊的身上也有伤和毒,还是最难缠的上古情魔毒,可他刚才看着师尊迎战敖业真君、迎战天空中的魔族,却忘了表露丝毫关心。 连碧丹峰的女弟子都记得为希衡送去地蒲黄、降香,受希衡多年庇佑、传授功法的江离厌却忘记了。 希衡太强大,她是当世剑君,能在满城尸山血堆中诛杀瘟魔,将江离厌带到修真界。 她救人无数,也诛邪无数。 她好像无所不能,江离厌这些被她保护、知道她有多么强大的人,有时候就会忘记,她也会伤、会痛。 江离厌心中蔓延开恐慌,不敢想刚才他口口声声宜云师叔受了伤,别去犯险时,师尊是什么心情。 那时她的眼很冷,那会是让师尊对他失望的最后一根稻草吗? 江离厌猛然抬头,就想强行突破希衡留下拦他的屏障。 宜云真君看他不要命般撞那个结界,心中不快,伸手揪住江离厌的衣服领口:“你傻啊,你不知道换条路走?” 江离厌直直盯着前方:“没用的,哪怕我换条路走,到了师尊身边,她仍然会用结界拦住我,我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知道我想回头。” 宜云真君更是不快,她像曾经那样,在江离厌耳边毫不避讳地诋毁希衡: “你至于吗?她让你出师,这难道不是好事一桩?我早给你说过了,你这师尊虚伪做作,最放不下的就是自己在修真界的声名。” 说着,宜云真君谨慎地看了看四周,没发现希衡的踪迹后继续说: “你和你师兄师姐他们,可都是不世奇才,若她少做些沽名钓誉的事,别这么忙,悉心教导你们,你们早都一飞冲天。” 宜云真君这挑拨离间的话不算高明,但有用,凡是人,谁不喜欢被夸赞? 她先夸江离厌等人,又指责希衡对他们不好,耽误他们的发展,再加上宜云真君一副大大咧咧、有话直说的模样,很容易挑拨成功。 尤其是,以往希衡一直为诛魔除邪而忙碌,就更让宜云真君有可乘之机。 以往,江离厌疯狂想变强,摆脱少时的阴影,每每听到宜云真君此话,都会明显流露出对希衡的怨怼,这样的怨怼让他到了希衡面前,也忍不住出言讽刺。 可这次,宜云真君失算了。 江离厌去冲撞结界的动作一顿:“师叔,不得侮辱我师尊。” 宜云真君那副大大咧咧点评的模样一滞,江离厌怎么变得这样了? 江离厌现在也没法太过责怪宜云真君,毕竟以往放任宜云真君点评希衡的人中就有他一个。 江离厌如今只是被逐出凌剑峰后,脑袋清醒了不少,他苦笑:“师尊虽不和我们亲近,也少有空闲,但作为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她都做得很好。师叔,这次你被敖业真君所伤,也是师尊及时出现替你解围,你怎可再反过来攻讦她?” 这话说得,就好似宜云真君是个白眼狼一般。 系统立即提醒:【江离厌对宿主好感下降,结合名望下降惩罚,宿主用剑心得下降。】 短短一日,宜云真君就损失了这么多奖励,她比掉了钱还难受。 她连忙在心里问:“现在江离厌不再是希衡的徒弟,我提升他的好感还能得到丰厚的奖励吗?” 【能。】系统言简意赅。 宜云真君这就放下心来,她赶紧道:“江小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这人一向想到什么说什么,你师尊这次帮我,我承她这个情,我这么说话还不是为你考虑。” 她歪头:“喏,这次她让你出师,估计是生气你和我走太近了?唉,一些女人修成真君也免不了嫉妒心,要不……” 宜云真君古灵精怪地凑到江离厌面前,腰悬酒壶都快杵到江离厌身上,她摘下酒壶,饮了一口:“要不你干脆假装拜我为师,让你那师尊急一急,等她急了,事情就好办了。” 宜云真君赤着足坐在地上,嫩嫩的足底全是泥,一副为江离厌考虑的模样。 江离厌短暂思考一下,师尊的嫉妒心…… 他实在想不出来,希衡清冷端方,在过去的时光里,江离厌最常见她做的事是除邪、诛魔、修炼。 她连和人打交道都不多,如隔着云端俯瞰世间。 江离厌犹豫:“师尊恐怕不吃这套。” 宜云真君把自己的酒壶塞给他:“你是女人还是我是女人?哼,江小厌,有我帮你,你就偷着乐吧。这段时间呢,你就先随我去云渺峰,我们好好合计合计。” 江离厌正色道:“可我们只是假装,我此生的师尊,只会有我师尊一个。” 宜云真君气得在心里问候了希衡全家,面上还是一副大咧咧的模样:“行。” 宜云真君说完便带着江离厌回云渺峰。 那位内事堂的弟子安排好江离厌的住处后,紧赶慢赶跑来,一来便见到此景。 他不太懂,但大为震撼。 华湛剑君的嫉妒心?华湛剑君只好剑,剑道卓绝,指望她有这种嫉妒心,不如指望她立刻原地飞升。 他只能说,江离厌当局者迷,而宜云真君的想法更是诡异到不正常的地步。 这位弟子摇了摇头,默默离去了。 玄清宗烟海阁。 烟海阁即是玄清宗藏书之地,取书籍浩如烟海之意。 一位守阁人坐在角落,低着头眯着眼捧着本书看,腿间还卧了只三花黑尾的猫儿,呼噜噜睡得正香。 清烟徐徐,这位守阁人毫无存在感,乍眼望去,他就像天地间最微小的尘埃,可一旦发现他的踪迹,就再也无法忽视。 希衡走入烟海阁,守阁人盯着书,下一瞬就好似察觉一柄剑进入烟海阁,从书内抬起头。 “华湛剑君?”守阁人不确定地说。 希衡很少有自己的时间,更不常来烟海阁,守阁人没见过她,只从一身剑意隐约判断出她的身份。 希衡颔首,将峰主玉牌放至守阁人面前:“请问,天下异火榜典籍在哪一层?” “南方主火,天下异火榜放在南楼第九层,剑君可免贡献点翻阅。” 希衡道了句多谢,往南楼而去。 守阁人正要垂头继续看书,又一下合上书。 华湛剑君怎么在这时来了烟海阁?难道她是来找萧少主? 守阁人想一想,又摇摇头,萧瑜风是华湛剑君的二弟子,华湛剑君直来直往,她要是来找他,直言便是,不会如此绕圈子。 第15章 弟子愿为师尊肝脑涂地 烟海阁,南楼,第九层。 烟海阁内星光点点,每一团星光内都有无数典籍。 希衡穿梭在烟海阁内,目若水玉,寻到天下异火榜后,她雪袖一招,星光内的异火榜朝她手中飞来,被凝玉似的指尖翻开。 玄清宗的异火榜并非只简单记载了火焰的厉害排名,还详细记载了如今拥有这些火的分别是哪些人。 这份典籍对希衡来说格外重要,她需要身具异火的男子,同她共修《天地阴阳诀》解除上古情魔毒。 越看,希衡面色越冷。 这份名单死亡率实在太高,不像异火火主名单,更像死亡名单。 修真界是一个残酷的地方,人人都想得到机缘,无论是天骄还是普通修士,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异火火主身怀至宝,更会引来他人觊觎,杀人取火者数不胜数,无法压制异火被反噬者也有。 如今活着的男性异火火主满打满算也就五个。 女性异火火主倒是多一些,但希衡用不上。 希衡看向幸存名单,排名第一的是混沌火火主,魔族太子玉昭霁。 她刚要看下一行,玉昭霁的名字上猛然射出一道漆黑烈火,直冲希衡面门! …以前是见面就杀,现在是看一眼名字就杀? 他脾气能不能略微好一些? 希衡身前无声凝出一层水罩,熄灭这道烈火。 一切杀机湮灭于她面前。 这是焰名咒,顾名思义,这道咒术能让特定状况下看见玉昭霁名字的人受到烈焰攻击。 估计是这位魔族太子殿下,对觊觎他身上混沌火的人杀意昭彰。 他并不满足于杀赶到自己面前来取火的狂徒,还要在天下异火榜的名字上施焰名咒。 可想而知,有人照着异火榜找异火火主,正算计着生死之际就被玉昭霁的焰名咒所伤、甚至丧命。 残酷、咒术精绝,也不怕误伤,难怪是魔族太子。 希衡施术破了此方异火榜上的焰名咒,免得误伤无辜者,才将目光挪走。 希衡半点没把共修的主意打到玉昭霁身上,抛开玉昭霁凶残的性格不谈,他是魔,希衡是正,二人功法很难相融。 而且,他们虽相熟,彼此在修为上互相欣赏,却也立场不同,是能相互见血的对手,怎可轻易共同修炼? 希衡再看下一个名字,阴阳火火主白思忧,元婴修为,迄今仍然活着。 她刚动容,就见白思忧的经历上赫然写着:修阴阳转换之道,已初见成效,转换为女子之身、女子之气。 希衡:……打扰了,慢了一步。 她再看另外的名字,一位是身具五灵业火的萧瑜风,也是曾经偷袭希衡的二徒弟,希衡把他的名字从心里划掉。 还有一位异火火主则下落不明,不知是在哪里闭关,踪迹难觅。 如此一来,就剩下最后一位异火火主:桃心焰火主,解千语。 解千语是一名风流男修,已有元婴初期修为,平素最好寻花问柳。 他以加入合欢宗为荣,以辛勤修炼为耻。 要找这个人,倒也算简单,只需要在修真界的风月场所多留心眼。 这些水下的灰暗场所盘根错节,信息互通,只要希衡付得起代价,就能找到解千语。 希衡打定主意,将手中异火榜放回去。 她正要离开,忽然间,一柄斜斜飞来的长剑直插希衡的面门。 希衡:??? 今天她的脸是磁铁吗?光吸引这些刀剑往她脸上刺? 希衡抬手,两指稳稳当当夹住长剑,听得铛一声!她两指一用力,长剑插入烟海阁地板上。 希衡抬眸望去,第九层入口趴着一名嫩粉裙子的女弟子,她发丝凌乱,嘴角有血迹:“救……” 看见希衡后,女子眼中陡然迸射出希望的光芒:“心…作、祟,救、她、们。” 她费力说完,便已魂归香丘,没了气息。 希衡听见此事涉及如此多人命,立刻上前。 那名女子刚死去不久,魂魄未散,希衡对她使用温和的寻魂法,掌心绽放水色灵光,很快,希衡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名女子来到烟海阁,无意间发现烟海阁内有人啜泣。 她寻着声音前去勘察,在一个杂物间发现十多名被绑着的弟子,有男有女,全是玄清宗内门弟子。 她们中有的人腹部被挖空,有的人太阳穴被砸破,还有人十指被砸碎,现场鲜血、碎肉交杂,宛如人间炼狱。 他们全都活着,但气息奄奄生不如死。 她急忙去给这些弟子松绑,刚碰到绳子,便发现肩膀被人拍了拍。 她毛骨悚然地回头,就见身后贴着一个满脸诡笑的男弟子,举着一柄带血的斧头、朝她猛地劈来。 女弟子举剑一挡,斧头劈歪,男弟子疑惑地看了看她,他的指甲缝里滴着血,仔细看还有些肉丝,嘴里带着尸体的腐臭,又狞笑着抽出一柄长剑,要刺入女弟子胸膛之中。 关键时刻,那名男弟子却难受皱起眉头,他抱住自己的手臂,艰难道:“走、快走!” 女弟子趁此机会逃脱,不过片刻,那名男弟子便又狰狞着神色,提剑追杀她。 这就是典型的入魔症状。 但是,希衡借那名女弟子的眼睛,看出那名男弟子肉身不过筑基修为,可那些被挖心剖腹的人中甚至有一名金丹大圆满修士。 烟海阁有阵法、有守阁人,此诡异居然没有被玄清宗知晓,足以说明非等闲之辈。 希衡拿出最后一颗满灵丹吃下,再用玉昭霁给的药治了治伤。 做完这一切,她以幻术将自己变成死去的粉裙女子模样,再收起粉裙女弟子的尸首。 若她仍然是华湛剑君希衡的模样,恐怕会引得那个诡异逃跑,只有这样,才会使它卸下心防。 希衡朝第九层下方走去。 烟海阁十分寂静,阳光晦暗,只有点点星光幽幽散发光明。 一名拿着锁链镰刀的男弟子奇怪地歪着脖子,他的脖子上有一条粗糙缝着的线。 咔哒、咔哒、咔哒,他走一步,脖子就摇一下,仿佛要掉下来。 咔哒……刚才的那个女人去哪儿了呢? 它想要她的身体,这具身体用着脖子很不舒服,咔哒、咔哒。 它又闻到了另一股更鲜美的人味,咔哒、咔哒,这名男弟子转身,朝南楼第七层走去。 南楼第七层。 萧瑜风正在打坐,身旁的柳芸儿柔情万种地看着他,不时拿出帕子给他擦擦额上的汗。 萧瑜风紧皱眉头,他似乎冥想到了不好的画面。 萧瑜风的冥想中,白衣墨发的女修在杏林中舞剑,杏花霏霏,剑若惊鸿。 她将剑招一式一式拆解开来教给他,待他领悟后,又对他道:“剑招万变不离其宗,其实只有一招,就是杀人。” 紧接着又说:“而一切杀,都是为了护,纯粹的杀人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杀尽天下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不灭。你为本君之徒,应做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杏华粉白,凌剑峰清气缭绕。 仙雾从山峰半腰滚滚弥漫而来,氤氲在希衡的眉眼间,恍然如云雾出岫、冰玉为魂。 她就站在萧瑜风眼前,和萧瑜风说着话,但萧瑜风却觉得,她离他很远很远,如随时要化光而去。 萧瑜风听见自己说:“弟子领命。” 白衣女修又轻轻俯下身,调整萧瑜风握剑的姿势,眉眼清冷:“但,本君更希望你,岁岁平安、年年康健。在是金阳谷少主前,你首先是你自己,瑜风,未来很长,高兴一些。” 萧瑜风抬起头,高兴一些? 他多久没听到这个词了?自金阳谷覆灭,萧瑜风就被周围所有人提醒要报仇雪恨,要血债血偿。 他自己也忘不了那一日金阳谷被屠灭时冲天的火光,娘为了护住自己和妹妹,使用禁法,瞬间被强大的法术吸成人干。爹为牵制住仇人,以出窍初期修为自爆。 金阳谷内血流成河,无数人的眼泪和鲜血流淌进了萧瑜风的心里。 爹娘的旧属,耳提面命要他复仇,萧瑜风自己也把仇恨刻进了自己的鲜血、骨髓,他还活着,可他的心已经去了地狱。 他不分昼夜练剑,手破脚破是家常便饭,几次差点走火入魔也不回头。 反正从金阳谷覆灭那天开始,他所见的天空就布满灰色和扭曲的倒影,他自己都忘记自己到底多久没笑了。 高兴,这个词还会和他扯上关系?他早知他配不上高兴了。 萧瑜风面无表情,如一具只知报仇的傀儡,却听希衡道:“你拜本君为师时,说会替本君办一件事,如今可还作数?” 萧瑜风的仇人很强,修真界没几个修士敢收他为徒。 为拜希衡为师,他当时便承诺他学成后,愿意为希衡做一件、两件哪怕无数件事,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他甚至愿意当牛当狗,只愿拜希衡为师,从而学到无上剑法复仇。 萧瑜风立即跪下:“弟子愿为师尊肝脑涂地。” 第16章 希衡,曾是萧瑜风一生的信仰 萧瑜风思考着希衡要他做什么。 希衡是誉满天下的正道剑君,但是,萧瑜风身为金阳谷少主,哪里不知正道也有龃龉事。 有多少声名显赫的正道人士,背地里比魔还肮脏、虚伪。 他以为希衡是要让他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萧瑜风早就有这个觉悟,他要报仇,无论付出什么,他都要报仇。 哪知,下一刻,萧瑜风就听希衡平静道:“本君对你的要求就是高兴些,瑜风,你先是自己,再是金阳谷少主。你想报仇,这是意料中事,本君会竭尽所能教你,但你的人生不该只有复仇。” “你从火光血海中走出,是为了看正常的世间百态,修自己想修的道,而不是身在人间、心在地狱。人一旦沦为仇恨的工具,必将被仇恨吞噬。” 萧瑜风死死盯着她。 希衡淡漠的眼里盛着天光云影、浩荡清风、簌簌杏花,唯独没有自私和狭隘的欲念。 萧瑜风想,难道自己真的碰到了心软的神明? 他连忙低头,不敢看希衡过于清冷澈然的眼睛,他死死捏住剑柄:“那,师尊,弟子该如何做?” 他不会,不会高兴了。 希衡握住剑柄,手中灵力微荡开,将萧瑜风的手震得微松开剑柄。 “先别这么用力地学剑,剑是剑修一生的知己,而不是复仇的工具,你要先学会了解它。” 这是自金阳谷屠杀后第一次,有人将萧瑜风握剑握得鲜血淋漓的手掰开。 希衡从不是个会温柔微笑的人,她清冷端方,连玩笑也没有。 但是,被她保护、教导着的人,却会感到一股无言的柔和。 萧瑜风按照希衡教的办法练剑,反而比之前进步更神速。 他几乎把希衡视作光明。 在希衡的教导下,萧瑜风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他好像从那个恐怖的夜晚中走出来,他的心快从地狱爬出,差一点点、差一点点他就能呼吸到自由、新绿的空气。 他敬爱着希衡,视她为人生信仰,眼里心里好像都挤不进其他人。 萧瑜风觉得,这是弟子对师尊的尊崇。 可这时候,爹娘的旧属、金阳谷的那些人,却神神秘秘告诉萧瑜风:他不只身具五灵业火,更是难得一见的朝元炉鼎体质。 所谓朝元炉鼎,意思就是采补萧瑜风后,万灵朝元,采补他的女修甚至能直接突破瓶颈,连心魔都不用渡。 修为越高者,心魔越重。 那些人告诉萧瑜风:“华湛剑君诛魔除邪多年,手上也有误杀之人,她有心魔,而少主你,就是她最好的良药。当初金阳谷覆灭,我们一路拜师,其实华湛剑君一直在跟着我们。” “她一路引我们上玄清宗凌剑峰,就是为了少主你拜她为师。前些日子,我们还发现华湛剑君往少主的药里下情蛊。” 那个人声声泣血。 他的家人都死在金阳谷,他像一具活着的尸体,而天资绝伦的萧瑜风,是唯一的复仇希望。 所以,哪怕骗萧瑜风,他也要让萧瑜风重新燃起复仇的恨。 他哭着将死去的情蛊递给萧瑜风:“少主且看,这是情蛊尸体,上面有少主您的血液,还需三日,少主就会彻底爱上华湛剑君,幸好属下发现了它。” “少主,属下逃开时,许是被华湛剑君发现了神念,属下不知还能活多久,但属下拼死,也要让少主你知道真相。” 萧瑜风接过死去的情蛊,情蛊能强制人生起世上最美的爱,却长得丑陋无比。 它长得像一条紫红色的蜈蚣,有无数触角,有一只竖着的白眼睛。 一想到在他眼里光风霁月、纯洁无瑕的师尊和这种情蛊染上关系,萧瑜风就抑制不住地想吐。 他胃里翻江倒海,好像要把一切对希衡的感情都给吐出去。 三天后,这个名叫沈东的属下果然死去。 他后背是剑伤,拉着萧瑜风的手说:“少主,您要复仇……别懈怠……您是所有人的希望,也只有这样,您才能逃脱华湛剑君的禁锢。” 他死去,死不瞑目。 萧瑜风又被一脚踹回了地狱里。 还是被他视若珍宝的师尊。 他还没彻底感受到正常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就又被仇恨包围。 他对希衡复杂的情感,全都化成了憎厌,某种程度来说,比憎厌他的仇人更深。 希衡让他见过光明,又亲手摧毁了这种光明,萧瑜风每做她的徒弟一日,都感受到难言的痛苦和恶心。 直到前些日子,希衡身中情魔毒,要萧瑜风和她共修《天地阴阳诀》 萧瑜风觉得,她终于忍不住了,要以这个可笑的借口,来朝他出手了。 师尊…他恨她。 曾经的情有多深,现在就有多恨。 烟海阁,南楼第七层。 萧瑜风打坐冥想,额间汗水却越来越多,他被心魔缠上了。 识海之中,是一个白衣剑修,眉眼清冷,仙姿佚貌,犹如秋水玉魂,朦胧似烟云出岫。 萧瑜风厌恶地握住剑,他厌恶希衡,心魔幻化为希衡再正常不过,以往,他不知在识海内杀了多少次希衡。 就在萧瑜风要手起剑落斩心魔时,希衡模样的心魔却抬手,缓缓褪下外袍。 萧瑜风瞳孔一缩,希衡模样的心魔就道:“你不想吗?你担惊受怕这么多年,生怕哪日她采补你,恐惧和厌恶日复一日,汇聚到如今,就成了奇特的……” “嗯,反正生成了我这样的心魔,真奇怪。” 这心魔将衣服一件件褪下来,萧瑜风几乎要将剑柄捏碎:“魔物!” 他憎厌师尊希衡,恨不得哪日逃脱她的掌控,杀了她,这心魔被他斩杀多次,居然敢以这样的诡计来妄想逃脱一死? 他提剑,就要斩杀心魔! 希衡完全不知此刻萧瑜风的想法。 她更不知道背地里自己被扣了许多莫须有的锅,正提剑在南楼中寻找邪祟。 这时,外边的柳芸儿悉心照顾萧瑜风,慢慢的,眼前却越来越黑。 冥冥中,有一个脖子上缝着线、歪着脖子的男人手持锁链朝她靠近。 咔哒、咔哒。 那男人每走一步,脖子好像就挂不住似的,一摇一摇。 到后面,他的脑袋呈现90度弯折靠在肩膀上,一个鲜血淋漓的大口子敞开在另一个口子,里面全是血肉。 他诡笑着看向柳芸儿,咔哒、咔哒,绅士地询问:“可以把你的身体给我吗?” 柳芸儿是一名融合期修士,缺乏历练,见此情景不由恐惧地呜咽出声,抓起一大把符篆,便要朝他洒过去。 可那男人丝毫不惧,柳芸儿的符篆噼里啪啦破坏了他的身体,他却仍然感觉不到痛般,微笑着朝柳芸儿而来。 他张开双臂,把锁链甩出残影:“我这次换一个开口方式,如你所见,这样打开脖子的方式,不好固定。” “我们从侧面打开脖子,再用和你衣服同色的细线……” “你要绣花吗?邪祟。”一道冷声传来。 就在男人抓住柳芸儿,要割开她的头颅时,“噗嗤”一声,一柄雪色的云剑贯穿这男人的胸膛。 希衡从他身后而来,手持云剑,无声转动一圈,男人体内的经络断裂。 希衡冷冷抬眸:“如你所愿,本君长剑的颜色,也和你衣服同色。” 说完,她指尖凝水成冰,将男人这具死了的躯体封住,免得里边的邪祟跑出来。 同时,希衡一道清心咒打在柳芸儿身上:“凝心、静气,它和上古八魔有关。” 希衡和上古情魔打过交道,能看出这个邪祟身上的气味和情魔类似。 “本君虽然将它封在死躯之中,但上古八魔和人心欲望息息相关,你现在立刻静心守一,免得被钻空子。” 希衡话音刚落,柳芸儿身体便一颤。 她再睁开眼时,双眼已染上阴狠。“柳芸儿”惧怕、憎恨看了眼希衡,继而长啸一声,身子如猫般趴在地上跳走。 南楼里出现许多尸体,全都朝此地而来。 希衡刚要去救柳芸儿,身后本在打坐的萧瑜风却悠悠醒转。 他眼前其实不太清晰,朦朦胧胧,刚才被希衡模样的心魔挑起的欲望还未散去。 他杀了刚才那个心魔,却又好像没彻底勘破那魔障。 萧瑜风痛苦地掐着手掌,忽而就看见了希衡。 第17章 他想将希衡的身影从脑海驱逐出去 萧瑜风额间青筋跳动。 受魔障影响,刹那间,他把眼前女子看成是自己的师尊希衡。 萧瑜风立马咬破舌尖,稍微清醒了些,眼前女子身着粉衣,修为看起来也低,绝不可能是希衡。 那她是谁? 萧瑜风看不真切她的脸,可是受魔障影响,他自动把希衡的脸代入到眼前女子的脸上。 他仿佛看见清冷绝俗的师尊希衡,此刻着一身嫩苞似的粉衣。 她周身肌肤无瑕,在南楼的星光里如染上一层辉光。柔和的粉纱让她显得多了些妩媚,眉眼似云岚胭霞,也减少了不可亵渎的神圣感。 萧瑜风把掌心掐破,他还在被心魔影响,这人不是希衡。 是……芸儿,对,芸儿今日穿的正是一身嫩粉。 萧瑜风被心魔折磨得很痛苦,他立刻想着,他和芸儿青梅竹马,本有婚约,如若他因为希衡的折磨生就这等心魔,那么,目前解开心魔最快的方式就是和芸儿在一起。 只要他失去元阳,希衡对他这么多年的掌控也就打了折扣。 萧瑜风迫切想要报复希衡,他恨希衡让他见过光明又将他踹回地狱,这些年,对希衡的恨一直折磨着他。 “芸儿。”萧瑜风开口。 希衡微微凝眉,一眼看出萧瑜风被心魔困扰。 她在杀了萧瑜风报仇和将萧瑜风逐出师门之间抉择,选择了后者。 萧瑜风满门被灭,希衡感念金阳谷惨案,曾暗中护萧瑜风一路,加上希衡曾和他的师徒缘分,如今保了萧瑜风一命。 但,希衡眼里已无半点师徒情谊,所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便是如此。 萧瑜风在希衡眼里已是陌生人。 希衡以灵力注入声音,冷声道:“萧瑜风,凝心、静气,剑斩心魔。” 此刻萧瑜风入魔,就会加大上古八魔的力量。 萧瑜风一顿,看来心魔对他影响很大,还能幻化出师尊希衡的声音。 “芸儿,你是芸儿。”是芸儿,不是师尊,萧瑜风出声,不知是不是想骗过自己。 “芸儿、芸儿、芸儿、芸儿。”他起码念了几十遍芸儿,才勉强将脑海中希衡的身影驱逐出去。 紧接着,萧瑜风便闭上眼,想要一把抱住来人。 希衡:…… 萧瑜风凝成金丹后修坏了脑子?曾经和芸儿洞房花烛的时候,叫着师尊。现在对着希衡,又叫着芸儿。 他在搞什么行为艺术? 希衡对此感到厌烦,她见萧瑜风自己除不尽心魔,便来帮他一把。 希衡抬脚踹上萧瑜风的胸口,一脚将他踹出几米远。 噗通一声!萧瑜风撞到南楼墙壁,极致的疼痛让他终于清醒过来,再抬眼望去,面前站着一个他不认识的粉衣女子,容色只是清秀,身量也不算高。 但是,从她清冷的神情、高华的气质可以看出,她是师尊希衡。 萧瑜风猛然瞳孔一缩,刚才他叫几十声芸儿的时候,希衡听见了? 萧瑜风憎恨希衡不假,可这一刻,他心里却无端生起一股慌乱,似乎不想让希衡听见那些话,他不顾体内翻腾的气血,就想开口解释。 “师尊,刚才……弟子受心魔所控,并非本意。” 希衡则面无表情,并未将这事放在心里。 “敢问师尊来此寻弟子有何意?”萧瑜风低下头,紧紧掐着自己的手心。 希衡要和他同修《天地阴阳诀》,他都躲到这里来了,她也要如此咄咄逼人吗? 哪知,希衡却道:“本君来此寻异火榜典籍,并非寻你” 萧瑜风皱眉,师尊不是因为这几日他都没有出现在凌剑峰,特意来寻他? 萧瑜风一直都认为,希衡一直在假装对他好、对他照顾有加,只为了拿他做炉鼎。他一边在痛苦中享受着希衡的好,一边又提防着她的算计。 这是头一次,希衡对他如此冷漠。 萧瑜风再问:“师尊寻异火榜是为何事?可是有邪魔作祟?” 他下意识觉得希衡是要处理邪魔作乱。 却听希衡坦然道:“解毒。” 解毒? 解什么毒? 萧瑜风在心底咀嚼这两字,猛地意识到希衡所说的解毒是解上古情魔毒。 她……要寻异火榜典籍上的其余男子共修《天地阴阳诀》 用来解毒? 她不是打算用自己解毒,然后一步步,引得他成为她的炉鼎吗? 这一刻,萧瑜风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他不知道希衡为什么忽然变卦,更不知道希衡为什么忽然要找别人。 她要用别人解毒,和别人功法相融? 这一刻,萧瑜风心底的魔意似乎更重,他把这种情绪归结于他不知希衡有什么古怪的后招,反而更烦。 萧瑜风声音嘶哑地询问:“师尊打算让哪位男修帮忙?” “与你无关。”希衡一边说,一边探出强大的灵识,在南楼中搜寻上古八魔的踪迹。 萧瑜风保持跪下的姿势,一张脸埋在阴影里,与他无关? 是啊,与他无关,她原本是要骗他,拿他做炉鼎而已,区区炉鼎,怎么有资格过问这些事? 萧瑜风不信希衡真会放弃这次机会,她苦心筹谋多年,终于等到这个机会,怎么可能放弃? 如今她口口声声要去寻找别的男修,恐怕只是托辞。 她可能只是想激一激他,让他说出甘愿为她解毒的事。 萧瑜风偏偏不遂她的意,叩首道:“是,师尊。若师尊寻人时需弟子襄助,弟子愿效犬马之劳。” “不必。”希衡道。 希衡本要现在就对萧瑜风说让他出师,可她担心柳芸儿等人的性命,没时间耽搁。 希衡的神念终于在偌大的南楼中寻找到上古八魔所在位置,希衡立刻就要赶过去,吩咐萧瑜风:“柳芸儿等人被邪魔带走,本君现在就要立即去处理,你立刻去叫守阁人封住烟海阁,以免邪魔逃窜。” 说完此话,她便掐了一个诀,身影淡去,消失在萧瑜风面前。 萧瑜风本想跟上去,可希衡一点也没等他,斯人已去,空留余香,周围只回荡着希衡果断冷漠的声音。 萧瑜风下意识皱起眉。 芸儿被邪魔带走了?师尊赶过去了,芸儿应该不会有事。 萧瑜风的思绪只在芸儿身上停留不到片刻,便立即落到别处。 师尊希衡,在他看来是一个很注重声名的人,那么,她真的会为了让他放松警惕、自投罗网,而去寻找别的男修和她共修《天地阴阳诀》? 萧瑜风了解过《天地阴阳诀》 男女修士共修此法,只需手掌隔空相抵,彼此功法相融。 但是,前提是功法足够相似。 如果是萧瑜风和希衡,他是希衡的徒弟,功法出于一系,自然十分简单。 可如果功法完全不同,就得以其他方式辅助。 萧瑜风眼前倏忽出现希衡被别的男修抱在怀里的场景,希衡从来都强大清冷,萧瑜风无法想象她被别人抱住的场景。 他猛地皱紧眉头,紧接着又立即告诉自己:希衡修为奇高,若她真要和别人共修《天地阴阳诀》 那就去吧。 他们功法不同,必要磨合,希衡一定会有一段时间的虚弱期。 到那时,就是萧瑜风摆脱她控制的时候。 萧瑜风这样一想,奇差的面色才渐渐恢复正常,他张大嘴,大口呼吸,好像要排遣开心里憋闷的窒息感。 萧瑜风离开南楼。 那边,希衡的神念在被污染的南楼中,如夜色里透明的丝线,指引着她前往上古八魔所在之处。 上古八魔不只有八个,只是其中赫赫有名的是八个,希衡上次斩杀的上古情魔就是其中之一,这次来的不知是哪位魔。 希衡在南楼中穿行,不断有蛛丝来触碰她,又被希衡周身盈荡的剑意催逼碎裂。 忽然,希衡看见南楼一间暗室里,满地残肢断体。 里边儿则站了一名身量颀长、气质如谪仙的男人,他握着刀,轻巧地将刀尖从一具尸体肚腹中剖开。 第18章 玉昭霁愈发兴奋起来了 地上的鲜血渗透到地板缝隙,哒哒地落下去。 玉昭霁如常地忽视一地断肢,他神色雅然,跨过一截断裂的手臂,将插入尸体的焚寂魔刀抽出来。 刀身鲜血蜿蜒,玉昭霁回眸,墨玉发冠束着三千发丝,彬彬有礼看向希衡:“你来了。” 希衡是来了,但绝不是来加入他。 她走进这间暗室,粉色裙摆在刀风中微扬:“你不是回魔界去了?为何在这里?” 玉昭霁指腹摩挲着焚寂魔刀:“孤还以为,你第一句话会是责问孤为何要杀这些人。” 回过头又一愣:“你今天的打扮不错。” 嫩嫩粉色的纱衣,粉霞红绶藕丝裙,雪肤含光娇艳欲滴。 虽说用的不是希衡自己的脸,但玉昭霁心里自动将希衡的脸替换上去。 希衡穿清冷浅淡的衣服最合适,她是高华冷然的正道剑君,可这样娇艳如霞光般的衣服,让她平添了一丝人间烟火气和妩媚嫣然的情致。 就像另一面的希衡…… 这样清冷端方的剑君,在某些时候,难道也会露出妩媚嫣然的神色? 玉昭霁莫名生出一丝逗弄的兴致,他站在尸骸之中,华贵清冷:“沙华魔界的规矩便是男女订婚着粉,取含苞待放之意,待婚典当天再用丹朱赤红,希衡,你今日穿这一身来见孤,要和孤订立婚约么?” 希衡心平气和回答:“魔界有在一地残肢中订婚的习俗?” 玉昭霁也不为希衡的不解风情生恼,他手中焚寂魔刀蜿蜒滴血,却刻意说得缱绻温和,好似真是谪仙似的太子殿下:“孤的新娘喜欢,孤破例又如何?” “你要是嫌少,孤再加点?” 希衡眼皮一跳,她无法做到像玉昭霁那样拿人命玩笑:“殿下真风趣,不过其余人的尸骸又怎抵得过殿下万金之躯,殿下真要用尸体,不如用自己的。” 玉昭霁一侧头,便露出优雅的脖颈、性感的喉结,他模样似天上月,却无时无刻不萦绕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他双眸中有流光一闪而过,快得人捕捉不到:“孤的新娘喜欢又何妨?我们魔族,本就有两强相争,胜者得到另一方的习俗。希衡,孤如果想真的胜过你,一定是生死之战,孤会断手还是断腿?还是说,孤会被你砍到血肉翻飞,只剩骨架?” “届时,孤就用只剩骨架的手,也要深深搂着你,在孤的一地残肢之中,共赴婚典。” ……这会不会太超前了? 希衡紧锁眉头,玉昭霁好似越说越兴奋起来了。 这让希衡不可避免地想到当初她骨头都被玉昭霁挖了洗的事情,陷入沉默。 早知道今天不幻化出粉色的裙子,烂地里算了。 最终,希衡道:“别开玩笑,玉昭霁。” 玉昭霁则不言,玩笑么?其实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是否是玩笑。 她弯下身,仔细翻找、检查这些残肢碎体,同时将话题接入正轨,回答玉昭霁之前的问题:“你我分别不过半日,这点时间,我不至于眼盲。” “这些尸体身上不是你的刀伤。”希衡仔细检查尸体,他们身上的伤口很碎、也很钝。 像是一个人不熟稔地杀人、砍人,在下手时找不到最佳下手点,连力气也不太够,只能胡砍、乱砍。 当然,也更像是一个“人”不熟悉自己刚到手的身体,带着些凝滞、生涩地杀人碎尸。 玉昭霁诛杀叛臣、同胞和修真界敌人无数,他就算喝醉了也不可能造成这么拙劣的伤口。 玉昭霁今天莫名心情不错:“你倒很了解孤。” 他也不再用焚寂魔刀去割剩下的尸体,反而饶有兴致,将焚寂魔刀一旋,割下希衡裙角一点衣料。 拿到手中,那截衣料变成雪色,果然是幻术。 玉昭霁盯着那截衣料,这次死的都是修真界之人,玉昭霁冷酷心肠、半点不慌。 希衡则发现:“这些死去的人身上都被挖走了一部分。” 她拿起一截软趴趴却死僵的断手:“这只手的主人生前应该是个剑修,从他指腹上的茧可以看出。他的手筋被整根挑走。” 希衡再从地上找到一些碎块,拼凑在一起成为半具尸体,她干净清冽的手就这么从血水中淌过,丝毫不在意脏污。 玉昭霁不由望去。 希衡再指着这半具尸体上凹陷的面中:“她的指甲中有许多草药屑,是一名丹修,她则被挖走最珍贵的鼻子。” 剑修被挑走手筋、丹修被挖走能分辨草药的鼻子。 “这个魔,也许是上古八魔中的贪魔。”希衡分析,“但信息太少,不足以断定,要再看一看。” 地上的死尸太碎,样本太少。 可这个过程必不可少,上古八魔并不好对付,如果提前弄清它到底是什么,有助于希衡降服它、救人。 希衡又拼凑出一具尸体,是一个乐修,乐修最重要的是耳内修炼出的乐灵。 面前的这具女尸耳朵完整,看不出是否缺少乐灵。 一直冷眼旁观此处的玉昭霁忽然瞥向半弯下腰的希衡,他将焚寂魔刀收回刀鞘,谪仙般的面孔露出一个微笑:“希衡,你可要剖开她的尸体?孤记得,你们正道之中,有不得侮同道尸体的不成文的规定。” “现在你剖她的尸体,则有辱正道之风,偏向孤的魔道。你不剖她的尸体,则会错过上古八魔的信息,阻碍你营救别人。” “你,剖还是不剖?”玉昭霁轻启薄唇。 他很想看到希衡脸上露出纠结为难的色彩,正道,一群伪君子而已。 刚才玄清宗不就有个叫宜云的女修说希衡虚伪?连希衡那群没用的白眼狼徒弟也被此言迷惑。 正道总是如此,如果希衡在这里剖尸,来日被别人知晓,就会成为对她口诛笔伐的理由之一。 玉昭霁很想看希衡选择,他想看希衡的选择一步步靠向他。 希衡则定定看着玉昭霁,她此刻是那名女修的面容,神色却一如往常清冷无瑕,毫无欲念,将那张仅是清秀的面容都变得光华夺目: “正道之正,不在于恪守陈规,而在于救可救之人,杀该杀之人。” “我之道如何,从来只在我手上,而不在于别人唇舌之间。” 话音落,云剑起。 长剑清脆割开那具女尸的尸体,从女尸耳后直至后脑,皮肉整齐地翻开,她的耳朵中,果然没有了乐灵。 杀她的贪魔,虐杀了她,取走了她的乐灵。 玉昭霁看着端庄高华、清冷沁骨的希衡剑尖染血,目中瞳孔渐渐变为凶兽般的竖瞳。 他愈加兴奋起来了。 第19章 玉昭霁的恶意 玉昭霁兴奋地看着希衡的长剑剖开皮肉,鲜血染在长剑上,清冷剑气与艳色并重。 她神色专注,任剑下血流成河,也湛然高洁。 玉昭霁发现自己很爱看希衡的剑和手染上鲜血,最好在鲜血里一步步沉沦,染上欲色,从正道剑君到步步为魔,来到他身边。 似九天之月,落入深渊,落在满身脏污鲜血的魔族太子怀抱。 玉昭霁正低眸时,啪嗒一声,希衡的云剑拍上他的手背,玉昭霁的手背差点都被拍红了。 他疑惑看向希衡,双眸中的细竖瞳孔也没来得及收起。 危险、凛冽,不同于人族的美丽。 她居然主动拍他的手? 希衡不得不拍他一下,免得一会控不住异兽状态的玉昭霁,她道:“玉昭霁,对方是上古贪魔,你本来要回到魔界,最后却出现在这里,你需要告诉我原因。” 否则,希衡就得在对付上古贪魔时,还得防备玉昭霁。 玉昭霁也知道希衡处理正事时是什么状态,他也不怕希衡知道:“孤要它身上的东西。” 希衡瞬间明白。 上古八魔,是曾经凶神和死去众神的欲念。 玉昭霁身负凶神血脉,按理来说,他的确能吸收上古贪魔身上的力量,壮大自身。 那希衡就面临选择:让玉昭霁吸收,玉昭霁步步强大后,雄图壮志的魔族太子殿下一旦完整肃清魔界,下一个目标便有可能是修真界。 不让玉昭霁吸收?希衡现在虽用了一颗满灵丹,但到底不是全盛状态,更别提还有上古贪魔虎视眈眈。 希衡敛眸,玉昭霁则已经看出她的想法,自信雅然:“希衡,你阻止不了孤。” 他微笑,指尖在腰间玉佩上轻点:“你身上的伤好了吗?毒解了吗?虽然孤看不出这是什么毒,想必对你的麻烦也不小,对了,希衡,你是怎么中的毒?似乎是为徒弟护法时所中,孤之前就告诉过你,你的那些徒弟,都是你的累赘。” “让你早早清除那堆累赘,你不愿意,看在孤和你这么久的交情上,下次孤不介意帮你清除掉他们。” 玉昭霁说了个正当理由,仿佛这样就能掩盖自己对希衡亲近者的恶意。 当然,魔族太子不通风月,并没注意到这一点。 希衡则不理玉昭霁的挑衅:“能与不能,各凭本事。” 玉昭霁见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很好地将恼意藏在华贵清冷的皮囊下,他召出焚寂魔刀,在空中斩出一道漆黑的弯月。 玉昭霁飞入弯月之中,墨发飞舞,面孔白皙绝俗恍如谪仙,却在赫赫魔气中有种堕仙之感。 他回眸:“希衡,孤先走一步。” 上古贪魔可以通过人心之欲来去自如,它会下意识寻找魔欲重的地方。 也就是说,玉昭霁可以通过“钓鱼”的方式,让上古贪魔自投罗网。 如果希衡不能比玉昭霁更快找到上古贪魔,别说玉昭霁会杀死上古贪魔,就连柳芸儿等活着的人,玉昭霁也不会管她们的死活。 毕竟他是魔,不做慈善之事。 希衡想到此,再度放出强大神念,在被污染的南楼中四处寻找。 她不是要找污染最重的地方,反而在被污染的南楼寻找污染最少的地方。 希衡敛眸分析,贪魔为什么会在烟海阁南楼? 贪魔这种魔,一般会喜欢人多的地方,人多,欲望也重,它更不会贸然前往修真界上三宗之一的玄清宗。 它却来到烟海阁,而且,没有被包括自己在内的任何一名真君发现…… 种种迹象让希衡有了一个猜测:上古贪魔会不会诞生于玄清宗的烟海阁? 严格来说,上古贪魔诞生于上古之时,可这些年,都没听过上古贪魔作乱。希衡的神念这时找到烟海阁南楼污染最少的地方:佛经楼。 这样,事情就渐渐清晰。 佛门之中有贪嗔痴慢疑五毒,佛修更是曾大开佛门,万千僧侣入世镇压邪魔。 会不会,上古贪魔在那时就被镇在佛门宝典之中?后来佛门历经三劫,渐渐不如以往,一些佛经也被玄清宗收藏在烟海阁。 希衡立即赶往佛经楼。 贪魔惧怕这里,就说明这里有克制贪魔的办法。 希衡来到佛经楼,一本本佛门经典放置在星光之中,她从中找到一本《心经》,《心经》里果然有一页微微破损。 心经里的字全部不知所踪。 希衡指尖抚过《心经》,她是剑修不假,但曾在机缘巧合下听过佛门大德讲经,希衡过耳不忘,《心经》的内容她全部记得。 希衡将云剑收回,盘腿坐下,在烟海阁点点星光之中,她开始以灵力加持,诵念《心经》 “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诵《心经》时,会有许多邪魔心惧,从而想来诛杀希衡,此时,希衡周身自动升起纯白剑影。 数道剑影在她周围打转,剑气毁天灭地,凡是有想来诛灭希衡的妖魔,全部被剑气凌迟、化为齑粉。 希衡虽然诵念《心经》 但可不是真的以镇压为手段的佛修,而是一剑出、妖魔伏的剑修,剑为杀伐之兵,希衡自然不会避讳杀伐。 杀,是为了护。 护,则是为了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道道剑气和佛光围绕在她身侧,清影似仙,不可亵渎。 随着一遍遍《心经》的诵念,南楼中被上古贪魔藏至各角落的心经真言全部飞出,金色小字周身散发光芒,曾由佛门大德手书的《心经》汇聚在一起,开始发挥作用。 一股强大的净化、镇压力量从佛经楼蔓延至整个南楼。 上古贪魔的污染一触及到这股力量,尽数消弭、洁净。 可是,《心经》到底曾被上古贪魔冲破过一次,这么多年也没再受佛修加持,力量减弱不少。希衡看准时机,一股清正杀伐的剑气随温和的净化之力齐出。 在这两股力量汇聚之下,上古贪魔的一切抵挡都不过是笑话一场。 此时,上古贪魔所在之处。 柳芸儿晕倒在地,上古贪魔盘旋在她附近,它是一团漆黑的气,快要凝聚成实体,头部还有两只角。 曾不可一世的上古贪魔,正骇然地看着矜贵绝俗的玉昭霁。 它被逼至角落,逃,逃不出,拼,拼不过。 来的怎么不是刚才那个正道剑君?上古贪魔狡诈阴狠,它带走柳芸儿而不杀,就是为了利用柳芸儿的性命,威胁希衡不许杀它。 没想到来的居然是一个血脉纯正的大魔。 它能怎么办?难道和大魔商量商量别一口闷了它? 玉昭霁手中焚寂魔刀飞出,没入上古贪魔那团黑色气体中间,将它钉在南楼之上。 上古贪魔瑟瑟发抖:“殿下,别杀我……我知道更多魔的所在之处,您能获得更强的力量,留我一命吧,殿下。”它被焚寂魔刀捅得浑身剧痛,仍然不住恳求。 玉昭霁置若罔闻,他杀人前,从不喜欢多话。 玉昭霁残忍地将手穿入上古贪魔的黑气中,上古贪魔的黑气慢慢没入玉昭霁的身体,将凶神血脉淬炼得更加强悍。 与此同时,玉昭霁慢慢碾碎上古贪魔的神魂。 上古贪魔痛苦嚎叫,玉昭霁白皙的眉心一蹙:“吵到孤了。” 他伸手拧碎上古贪魔发声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股梵音和清正剑气从外而来,上古贪魔还没被玉昭霁彻底吸收的身体开始变淡,慢慢消失。 玉昭霁吸收力量被打断,侧眸朝佛经楼望去:“希衡。” 他心知此刻必须打断希衡净化上古贪魔,否则他得到的力量就会减少,便手捏上古贪魔致命之处,赶去佛经楼。 佛经楼。 玉昭霁连斩三道刀气,都没能破开希衡周身的结界。 魔族太子殿下看着里边儿油盐不进的希衡,不由活活气笑:“希衡,孤原本念你身负毒伤,本对你有怜惜之意,如今看来,你无论伤还是不伤,都差不多,这可是你先来招惹孤的。” 希衡在结界中,只当自己聋了没听到。 玉昭霁上来就砍她三刀,这还叫对她有怜惜之意?当她是拼多多吗,越砍越多。 他们现在立场不一致,彼此下再重的手,也说得过去。 希衡等着玉昭霁来砍她。 玉昭霁却手抚焚寂魔刀,和魔刀达成共识,喉中逸出一声轻笑,用刀?希衡实力强大,焚寂魔刀顶多和希衡战平。 他要的,是希衡付出另外的代价。 比如,她自己。 第20章 想得到希衡的贪欲 玉昭霁扯下上古贪魔那团黑气,凝在指尖,谪仙似的俊脸倏然凑向希衡。 他脸若九天之仙、似皑皑雪山巅那朵最美的雪莲,却略带愉悦、残忍的笑。 玉昭霁将贪魔黑气注入希衡的结界之中,欣赏着纯白无瑕的希衡慢慢染上一层、由他亲手渡上的黑纱般的魔气。 很美。 如同被他亲手污染。 “希衡,《心经》是佛门正宝,有驱邪除魔之效,可越是正道至宝,染上邪祟后越是至邪,《心经》是如此,那你呢?” 他一字一句道:“孤以上古贪魔为引,引起你心中的贪念。希衡,和你相比,区区上古贪魔算得了什么?孤等着看你,来到魔界,成为孤的左膀右臂,或是成为……” 或是成为其余什么,玉昭霁心中并无明朗的念头。 他只是依稀知道,自己并不太满足于希衡只做左膀右臂。 玉昭霁也说不清自己的具体想法,魔族以实力为尊,规则残酷,玉昭霁从未看过亲情、友情以及爱情,他的血脉本性里也只有掠夺。 所幸,玉昭霁并不需要懂,他从来更倾向于先得到、占有。 上古贪魔周身的黑气,注入希衡的结界之中,慢慢渗透结界,进入她的肌肤之中。 “怎么这个功法总是学不会?上天真不公平,有人是天灵根,有人是双灵根,却也有我们这样的杂灵根。” “世间处处充斥着不公,有人生来家财万贯,有人生来天赋卓绝,有人则貌美如花,而我们呢?我们注定了要仰望这些人,用尽力气也难以到达他们的起点,这些人在俯视我们的时候,说不得还觉得是我们不努力。” 随着贪魔黑气扩散,出现一些烟海阁内修习的弟子们的残影。 他们在这里刻苦修习,遇到瓶颈之处,难免抱怨,正是这些抱怨慢慢汇聚成了力量,帮助上古贪魔冲破《心经》束缚。 之后,上古贪魔附在他们身上,杀了每一个人,挖走剑修的手筋、乐修的耳中灵、丹修的鼻子,想要汇聚成一具完美的躯体。 低修者有低修者的痛苦。 大能也有大能的不甘。 那位被上古贪魔杀死的元婴修士就曾痛苦地呢喃:“当初在灵天秘境,如果我得到了那个宝物,今日突破具灵的就是我了!” 比起低修者,大能看到的世界更大,诱惑更多,内心的贪婪也更多。 玉昭霁实在太想知道,希衡心底的贪婪是什么。 那些黑气没入希衡肌肤之内,还未来得及运转,就仿佛受到追杀般惊惶逃窜出来,一逃窜到外界又立刻被净化消弭。 道心通明。 玉昭霁心底默念这四字,希衡居然道心通明,连上古贪魔都无法引起她心底的贪念。 希衡仍在打坐,运转《心经》,周身氤氲着清影剑气、温和佛光。 玉昭霁见状,果断改变策略,既然无法让希衡堕魔,那他就和希衡抢上古贪魔。 看看是希衡净化得快,还是他吸收得快。 思及此,玉昭霁手腕一翻转,袍袖在刀风中鼓荡扬起,将焚寂魔刀插在身侧,自己则盘腿坐下,周身魔气炽烈,吸收着那团黑气中的养分。 希衡净化、玉昭霁吸收,两人相互争夺。 玉昭霁本就是魔,魔心可不像道心那样讲究清正通明,而是以杀止一切,这也就导致玉昭霁吸收那团黑气,也会被上古贪魔影响。 渐渐,玉昭霁感觉心中越来越躁动。 他一方面不停止吸收上古贪魔,另一方面睁开眼,看着和自己面对面打坐的希衡。 希衡此时已经不再使用幻术,白衣若雪,墨发似云锦堆叠,柔顺垂在身后,身姿窈窕,眉眼间都萦绕着清冷绝色、让人不敢心生亵渎。 这真是一个月宫上不染纤尘的仙人。 玉昭霁的贪欲是什么? 他想要仙人成魔,染上魔的颜色。 希衡察觉到有温热的气息在靠近,希衡睁开眼:“玉昭……” 焚寂魔刀从地面飞起,斩向希衡的颈侧,听得铛一声!刀剑相撞,希衡的云剑自动护主,连在剑府中温养的天湛剑也清鸣。 玉昭霁瞳孔完全变成美丽、异兽般的竖瞳,他好像很兴奋,又好像在茫然着什么。 玉昭霁清夜般的眸子此刻因战意好似潋滟着夺目桃花,血管里每一滴血液都在战栗:“希衡,来战。” 希衡为防止玉昭霁破坏净化上古贪魔,不得不和他战在一起。 刀风剑意,将整个佛经楼几欲摧垮。 玉昭霁一边挥刀挡剑,一边按捺着胸腔里肆虐做乱的凶兽。 不够、不够。 他的贪欲不只是和希衡比斗,还应该有别的迫切想做的事。 可是,到底是什么?玉昭霁根本不知道,他满腔的火和燥热,找不到出口,寻不到来由。 就在二人打得难解难分之际,烟海阁外忽而传来一声巨响。 “诸天神佛,乾坤阴阳,邪不胜正!”在萧瑜风的通知下,玄清宗的守阁人、长老以及弟子们全部赶来。 他们组成诛魔大阵,道光俨然。 玉昭霁眉眼中划过一抹戾气,却不得不中断弄清自己此刻到底是什么贪欲。 他始终心有不甘,在和希衡交错分开的刹那,握住希衡的手臂,仿佛要揉进自己的骨血中。 他贪婪盯着希衡,在她耳边深深道:“希衡,你一次次来坏孤的好事,孤真是恨不得……” “弄、死、你。” 希衡根本不知道怕字怎么写,拂开玉昭霁的手:“现在你做不到,未来静候佳音。” 玉昭霁:…… 很好,希望到时候她也这么说。 今日,玉昭霁吸收了一半上古贪魔,希衡则净化了一半。 二人都不算亏。 玉昭霁见其余人赶来,不再恋战,他摧毁整个烟海阁南楼,趁乱离开:“希衡,三月后再见。”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好好治你身上的毒。” 南楼垮塌,可此时南楼内还有柳芸儿等活着的人。 希衡的神念早就找到了柳芸儿,确认她活着,希衡才有时间和玉昭霁打斗。 现在希衡顺着神念寻找柳芸儿,南楼垮塌的木屑纷纷,抱天木柱倾倒下来,墙壁上的油灯随之摇晃,灯油泼洒在地,大火把地板泡得油亮生光,瞬间席卷至整个南楼。 火光冲天而起。 柳芸儿被滚滚烟尘呛醒,她穿着身嫩粉色的衣服,鞋履也是同色,被烟尘呛得眼泪直流 她想施法自救,可用不出一丝一毫的灵力。 柳芸儿眼角含泪,几乎绝望:“萧师兄、萧师兄……”她多希望萧师兄能从天而降,救下她呀。 “捂住口鼻,屏息。”一道冷静的女声响起,好像有某种力量,安抚了柳芸儿不安的内心。 希衡凭空出现在柳芸儿身后,在她身上罩了一个结界,隔绝烟尘。 然后,她抓着柳芸儿的肩膀飞向外边,离开火光纷纷的南楼,在她们离开的瞬间,南楼猛地彻底坍塌,地陷三尺。 人群中的萧瑜风一直看着烟海阁南楼。 他看着漫天火光中,师尊希衡护住柳芸儿,一白一粉,似仙鹤起舞、平安降落,火星坠地、逢凶化吉。 可,萧瑜风同样也看见了! 就在刚才,有一名黑衣男子和希衡共处一室,他们挨得非常亲密,那男子抓着她的手臂,额头抵着额头,好似在说什么话。 萧瑜风心想,难道那就是希衡要找的为她解上古情魔毒的男修? 她的动作可真快…… 萧瑜风尽力忽视心底的异样,告诉自己,希衡和别的男修越快共修《天地阴阳诀》越好 只有这样,短期内,她的实力才会暂时下降,他也才能摆脱她的控制。 这样,很好…… 此时,希衡带着柳芸儿落至地面。 柳芸儿力竭,已经晕了过去。 希衡此时也忙着去平复灵力,本想将柳芸儿交给她师尊,但她不常和人打交道,不认得谁是柳芸儿的师尊。 此时,萧瑜风则带着某种隐秘不可说的心思,朝希衡跪下:“弟子叩谢师尊救下芸儿。” 他想到希衡在南楼里和那名男修如此亲密,心底对希衡的恨意似乎更深。 他想着,希衡教导他这么多年,是为了得到他的朝元炉鼎体质。 那么,此刻他展现出对芸儿的在意,希衡会感到痛苦吧? 萧瑜风故意道:“弟子今日同芸儿在烟海阁共同钻研功法,这才累及了芸儿,一切都是弟子之错。” 他想看到希衡的痛苦,哪怕一点也好。 没想到,希衡却觉得这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 她正愁找不到柳芸儿的师尊,萧瑜风的确是柳芸儿的青梅竹马。 希衡立刻将柳芸儿交托给萧瑜风:“她的伤全在暗处,你记得请医修来救治她。” 说完,希衡便转身离去。 她没有多余的表情,甚至连一个多的目光都没给萧瑜风。 萧瑜风的血,在这一刻好似都凉透了。 她不在意……她怎么能不在意?! 她苦心谋划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要他做她的炉鼎吗?现在怎么又一副不在意的神情?她到底想算计些什么! 第21章 你二人可知错? 烟海阁南楼在玄清宗伫立多年,如今毁于上古贪魔和玉昭霁之手。 滚滚黑烟拔地而起,将浓云熏得乌黑,天空映照火光绯霞,玄清宗弟子们跑进跑出,抢救那些珍藏典籍。 “华湛剑君,那是什么魔?”一名玄清宗长老拿着记事簿过来,要记下此事。 “上古贪魔和魔族太子,上古贪魔已伏诛,至于魔族太子,本君杀不了。”希衡回答。 玄清宗长老心有戚戚,一个上古贪魔已经足够可怕,何况多了一个魔族太子。 魔族太子玉昭霁凶名赫赫,而且,虽说正魔不两立,但如若修真界和魔族真的水火不容,届时生灵涂炭,又怎么得了?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玉昭霁深知此理,玄清宗一些明理人也知道这一点,别说他们杀不了玉昭霁,就算杀得了,也不敢杀。 否则,魔族大军兵临城下,死去的那些人、那些因果算在谁的头上? 这名长老朝希衡深作一揖:“多谢华湛剑君诛杀上古贪魔,免了玄清宗生灵涂炭。” 希衡回礼,她雪色衣袍被火光映了一层金边,眸中也如映金霞,一半如清冽的泉影,一半若烫金的烈焰。 “此乃本君分内之职。” 说完,希衡便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希衡不常和人打交道,现在也想回去平复刚才使用过度的灵力。 她用了许多灵力压制上古情魔毒,一旦灵力用超,压制情魔毒的灵力变少,就会加重希衡身上的毒伤。 此时不远处,温雨勉、白馨儿也在人群之中。 他们二人听说烟海阁南楼有邪魔作祟,立即赶过来,白馨儿还差点被南楼坍塌时的木柱砸到。 当时她本来想躲,可是玉昭霁这位太子殿下周身的魔气赫赫,威慑群仙,白馨儿动也不敢动,便被烧了一半的木柱砸到脚下,虽然人没事,但是满裙都被溅射火星点子。 温雨勉见希衡出来,就要带着白馨儿去拜见她。 白馨儿连忙一把拉住温雨勉:“大师兄,你等等。” 温雨勉不解询问:“师妹,师尊刚诛魔归来,本就负伤,我等身为弟子,此刻理应去探望师尊才是。” 白馨儿嘀咕道:“理是这个理,可你忘了四师弟了?” 她眨眨眼睛,杏眼中带了丝狡黠,“师尊一时气恼,将四师弟赶出凌剑峰,我们呢,就在师尊最需要弟子探望的时候,不去找她。” “师尊难免觉得寂寞,等师尊回到凌剑峰,我们再通知四师弟。” “这样,四师弟去探望师尊,关怀她,师尊一时心软,说不得就让四师弟回来了,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再去关怀师尊,朝她请罪,岂不刚好?” 白馨儿一向有主意,希衡之前也颇为宠她和王枫。 温雨勉此时心里却不那么安稳,以往,温雨勉说不得会答应白馨儿的主意,可今日不知怎的,他察觉到师尊希衡并不同往日那么纵容他们。 以往,希衡是对外冷漠,对内柔和。 可现在温雨勉却觉得,希衡的眼中,好似也少了他们。 他们和外面那些形形色色的人一样,在师尊希衡眼里,都没了区别。 温雨勉忐忑地劝白馨儿:“师妹,可我们人都到了这里,明知师尊有伤却不去探望,非弟子所为。你难道不怕师尊知晓此事,怪责你吗?” 白馨儿胸有成竹道:“你放心好了,师尊不会真舍得罚我!我已经抄了百遍《南华经》,师尊现在心疼我还来不及呢!” 温雨勉犹豫片刻,想想以往的情形,终究答应:“好吧。” 希衡耳聪目灵,出窍期真君的神识范围何其强大,此时希衡也听到了白馨儿和温雨勉的窃窃私语。 她耳朵都被吵到了,只觉自己以前瞎过。 白馨儿、温雨勉。 她当初救他们的时候,是把胎盘救出来,脑子扔家里了吗? 希衡身中情魔毒、灵力受损诛杀上古贪魔,本就是生死险境,白馨儿和温雨勉居然想着要冷落她,让她伤心,好给江离厌制造机会? 现在修真界流行弟子对师尊的pua? 希衡如果能中这套,就说明她以往两百年白活,活该被玉昭霁把尸骨都挖出来洗洗晾晒。 希衡御剑而起,衣袂飘飘,丝毫没看向温雨勉和白馨儿的方向。 天光云影,雪衣无尘,足下长剑乘风,似要归九重天而去。 温雨勉、白馨儿见希衡居然没朝自己这边过来,同时愣在原地,以往师尊诛魔后,只要他们在,都会来问他们是否受伤。 怎么现在师尊丝毫没理会他们,直接走了呢? 温雨勉心中那股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白馨儿则勉强安慰自己:“师尊一定是没看到我们。” 白馨儿扭头对温雨勉道:“等下我把师尊引过来,一会儿咱们只朝师尊行礼,千万别多问她的伤势,知道了吗?大师兄。” 温雨勉脸色凝重,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中断了。 白馨儿则没想那么多,她张开双臂,朝希衡的方向挥一挥手,刻意将被烟熏火燎的裙身绽开。 以往师尊见她受伤,都会过来仔细询问她的伤势。 白馨儿将手放在唇边,做喇叭状:“师尊、师尊。” 希衡听见白馨儿的呼唤,下意识望过去一眼,旋即又冷漠敛眸,收回目光。 白馨儿愣住:“刚才师尊明明望过来了,怎么她没有过来?” 她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没有反应过来师尊希衡、或者说曾关爱她的命运已经不再垂青于她。 倒是温雨勉脸上褪尽血色,连忙道:“三师妹!” 温雨勉心中震颤、心中的预感越来越重,惧怕如鼓点乱锤。 他在慌乱中不免对白馨儿加重语气,严厉道:“三师妹!我们是弟子,师尊为上,岂有师尊来见我们的道理?” “自然是我们前去拜谒师尊,才是尊师重道之理。” 温雨勉快速说完,顾不上白馨儿的反应,他注视着希衡,朝她奔去,生怕下一瞬,希衡就乘剑化光而去。 这是他的师尊啊。 白馨儿则没反应过来,大师兄怎么这么严厉? 不过,白馨儿还是跟上温雨勉,共同去拜见希衡。 温雨勉是金丹境真人,白馨儿则是半步金丹,都有在空中飞行之力。 温雨勉和白馨儿拦在希衡的云剑之前,二人齐齐在空中下跪行礼:“弟子见过师尊。” 希衡没叫起,冰冷垂视这两人。 她刚才懒得理他们的小心思,现在他们要送上门来给她削? 被出窍期真君注视,温雨勉后背已有冷汗,他恭敬询问:“师尊身体可康健?师尊本就负伤,上古贪魔更是……” 白馨儿听温雨勉忘了刚才的计划,心底着急,连忙打断这话,撒娇似的说道:“师尊,馨儿今天差点都负伤了,您也不来看看馨儿。” 白馨儿的裙身被火星子穿破,一片焦黑。 她曾被希衡护得太好、太周全,也就自然而然地忘记,她只是被火光木柱燎了一下裙身,连皮都没蹭破,希衡则是在南楼直面上古贪魔和一个实力莫测的魔族太子。 孰轻孰重,孰安孰危?白馨儿全忘了。 难道还要希衡安慰她不成? 希衡并未因白馨儿被火星溅射的裙子有一丝心疼,而是直言询问:“你是修士,普通破损之伤尚且能自愈,破了一件裙子,你便要哭哭啼啼?” 白馨儿垂着头,没想到师尊不只不安慰她,还这般诘问她。 若是以前,师尊一定会看穿她想撒娇,摸摸她的头,用清冷但柔和的语调说辛苦馨儿了,再换一条裙子便是。 怎么现在师尊、变了呢? 白馨儿有些委屈道:“弟子不敢……” 希衡没理会白馨儿,声音冷下来:“温雨勉,白馨儿,你二人可知错?” 这声音如雪照轻烟,霜雪凝寒,全无之前的关怀。 本在撒娇的白馨儿意识到不对劲,声音渐渐消弭,不敢再饶舌撒娇。 可她还是不知自己错在哪里:“弟子、弟子不知,还望师尊明示。” 第22章 你们自去水火崖领罚吧 希衡敛眸,她渐渐对这些徒弟连残存的耐心都丧尽了。 寒樱枝白,一株老樱斜照长空,希衡在长剑之上,宇天之下,如梅雪清绝,惊鸿照影。 希衡冷漠看着白馨儿和温雨勉,白馨儿仍然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温雨勉到底年长一些,跪下时将头埋得更低:“弟子知错。” 白馨儿诧异地看温雨勉一眼,到底错哪儿了? 难道是她不主动朝师尊请安、不关心师尊的伤势?可是,那是为了四师弟考虑。 白馨儿总觉得,四师弟江离厌只是犯了一点小错,不至于就被赶出师门,他们师兄妹在一起,热热闹闹快快乐乐不好吗? 希衡见白馨儿执迷不悟,不想再见到她。 在对白馨儿做出处罚前,得让她被罚个明白。 希衡冷道:“第一,你们错在不敬师长,不重人伦,本君教你们识文断字、修真功法,传授你们立身之本,让你们有一技之长可傍身,是为了让你们行走天下,有所凭依,而不是让你们在背后商讨如何利用本君的伤势算计本君。” 温雨勉和白馨儿听此话说得重,可他们都无法反驳,脸皮一阵热辣。 当初希衡救他们上玄清宗,可以说他们的一切都是希衡给的。 没有希衡,他们此时要么是一抔黄土,要么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宗门,为一两粒筑基丹大打出手,没有良师教导,说不得所谓的“师”还会盗窃他们的天赋。 谋天赋而害命。 天骄在幼时更易碎,是所有人的共识。 世间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像希衡这样,既是万中无一的天才又是能因材施教的剑君师尊,更是少之又少。 可是,温雨勉和白馨儿回报希衡的是什么? 是明知希衡有伤,反而想利用希衡的伤势,让她寂寞伤心,从而给江离厌造成可乘之机。 白馨儿连裙身上擦破了一些火星子,尚且想要希衡安慰,她有没有想过在希衡伤重时,她们作为希衡的徒弟,无视希衡,会让希衡多么伤心? 她或许想过,但她忘了。 她只知道索取,忘记了师尊希衡也是活生生的人。 温雨勉将头低得更低,几乎要与地面平行,连觉得自己是为了师姐弟情谊的白馨儿也说不出话来,深深低着头。 希衡还没说完,她眉眼如霜。 “第二,你们错在阳奉阴违,视本君命令如无物。江离厌如今已然出师,本君说得十分清楚,你们背地里却为了给江离厌转圜,手段百出,不惜将阴谋动到师长头上。” “你们不舍江离厌,在当初江离厌步步踩到本君底线时,你们可曾规劝过他?你们没有,而是放任自流,只一味期望本君会大度纵容你们,本君不是没给过你们机会。” 她就活该当大度的锅王,任自己亲自教导的徒弟对自己不驯,直至身死道消? 希衡毫不留情叱责温雨勉和白馨儿,将他二人最后一句辩驳之语也给堵死。 是啊,如果他们不舍江离厌,为什么当初在凌剑峰,江离厌出言侮辱师尊时,他们没有阻止? 难道是因为,他们都习惯了师尊希衡对他们的宽容? 温雨勉不敢深想下去,他想说什么,希衡却抬手制止他说话。 希衡冷漠道:“你们还有最后一错,此错,非在师徒伦理之间,而在强弱之别。” 温雨勉和白馨儿齐齐顿住,直觉希衡这最后一句,不是他们能承受的。 希衡容色清绝,白衣胜雪,出窍期剑君的威压微微透出,仅仅是一丝,就让温雨勉和白馨儿白了脸孔,差点当场道心破碎。 她道:“你们一个金丹、一个半步金丹之境,是谁教你们以微末修为算计高阶修士?今日若非是本君,你们二人现在就会血溅当场。” 温雨勉和白馨儿勉力稳住道心,还是在希衡的放水之下。 他们都知道,希衡没有说假话。 如果希衡不是他们的师尊,他们现在估计连尸骨都难存。 ……他们,是仗着师尊以往的纵容,才敢堂而皇之用不高明的手段算计师尊,白馨儿和温雨勉猛地认识到这一点。 可现在,师尊不愿再纵容他们了吗? “是本君太过纵容你们,才让你们不知天高地厚。”希衡冷冷扫向白馨儿、温雨勉。 “白馨儿,你为主犯,不尊师重道、胆大妄为算计师长,本君罚你去水火崖思过一月,两年之内,不得踏足凌剑峰。” “温雨勉,你身为大师兄,未劝诫师妹,反而助纣为虐,本君罚你一同去水火崖思过一月,你们二人可有异议?” 温雨勉和白馨儿不敢再多说:“弟子谨遵师命。” 希衡定夺了对温雨勉、白馨儿的惩罚,同时心中微松,她的眼睛终于能清净些。 不用日日在凌剑峰上看白眼狼开会。 若希衡未见到自己死后的场景,她或许会花费大力气,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她再花上百年,尽严师之职,教徒弟们什么叫尊师重道。 可她亲眼见到她埋骨凌剑峰,白骨含冤,这些徒弟们口口声声说师尊合该有此一劫,只在之后后悔得洒泪,又有什么用? 命运的红线一旦断裂,就再也连不起来。 微风扬起希衡的头发,倏忽之间,温雨勉和白馨儿觉得,一直和他们这么近的师尊,好似要离他们很远、很远。 二人朝希衡叩首,要去水火崖领罚。 温雨勉打算好好表现,受完该受的罚,师尊赏罚有度,想必等她气出了,就不会再如此生气。 只是,温雨勉心中也有些忐忑,为什么他觉得师尊这次罚人,和以往有很大不同? 以往师尊罚人,是希望他们从被罚中能明悟道理,拨乱反正。 可这次师尊罚人,却好似只是不想再见到他们……温雨勉告诉自己,不可能如此,他们没有犯大错,这次等师尊气消了,一切就能恢复以往的模样。 再如何,他们也是师尊的亲弟子。 希衡不管温雨勉如何作想,御剑离去。 她们师徒几人在空中相谈,虽然无人敢凑上去听,但玄清宗一些弟子从温雨勉、白馨儿的神色上就知道这两人挨了罚。 白馨儿和温雨勉,是门内有名的天骄。 年仅三十出头的金丹和半步金丹,谁见了不夸一句天才,有乃师之风? 没想到这二人在他们师尊希衡面前,也得乖乖被训。 一些玄清宗弟子曾经听了宜云真君的话,现在又目睹此景,真觉得希衡严苛、不近人情,对这位传说中的华湛剑君更加惧怕。 还有些少数和希衡有过相处缘分的人,看法则全然相反。 一心向剑、光风霁月的华湛剑君,终究还是发现自己身边之人,也许配不上她的真心相待。 谁还能一辈子以真心换辜负呢? 第23章 一群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东西 曾和希衡共同诛魔的流毓真人远眺希衡的背影,眼中有崇敬、仰慕。 她曾亲眼见过希衡一剑断龙气,放弃龙气机缘,只为护住下游普通百姓。 在她看来,华湛剑君希衡是修真界真正的正道天骄。 别人在漫长的修真途中,或许早忘记初心,追求的是超然的地位、强悍的实力,也或许是与天地共长生。 而希衡,一人一剑一心,从未忘过兼济天下、济困扶危。 若世有真仙,想必就是这个模样。 可惜,流毓真人无缘得拜希衡为师。 希衡不爱收徒,她的几个徒弟几乎都是她从尸山血海中救回来的。 而流毓真人冷眼瞧着,希衡的那几个徒弟,不是围着宜云真君转,就是拿希衡的悉心教导当做理所当然。 希衡少言、繁忙,在某方面来说,便不如宜云真君巧言令色、满口甜言。 一群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东西,流毓真人冷笑,等他们发现失去这样的好时,不知是多么肝肠寸断、悔不当初? 毕竟,在这尔虞我诈的修真界,最难求的就是真心,何况是华湛剑君的真心。 凌剑峰,杏花若飘雪,轻风携微寒。 希衡正在平复伤势,凌剑峰灵气浓郁,大量灵气飞入希衡体内。 上古情魔毒外显时,是一条绯色的细线,绯线缠绕在希衡玉一样的肌肤上,代表情魔毒已经由内而外,来势汹汹。 上古情魔毒凝聚的是众神的情欲,自然非同寻常。 希衡的指尖原本如玉,现在却染上淡淡绯色,如同花蕊中心最娇嫩的薄粉,她的肌肤悄然生温,本清冷无杂念的眼眸如氤氲了一池春水。 如同神明染上杂念。 希衡敛眸,遮住眼睛。 她用更多灵力去压制上古情魔毒,周身的异样这才褪去,再度恢复清影如仙、皎月无瑕的剑君模样。 但一味用灵力压制不是个办法,根治的办法是找到身具霸道烈焰的男子共修《天地阴阳诀》 解千语,希衡默念这个名字。 解千语身具桃心焰,修为元婴,目前来说非常适合解毒。 但希衡在去找解千语前,还得做一个事情:以丹药暂缓上古情魔毒毒性。 否则她再用更多灵力去压制毒性,空有一身修为,实力却会大幅下降。 希衡是个剑修,术业有专攻,她并不会炼制厉害丹药。 修真界能够炼制这等奇丹的人只有一个:玄清宗紫毒峰峰主扁无真君。 修炼无岁月,等希衡平复好伤势,已经是七日后。 她御风而行,来到紫毒峰。 映入眼帘的便是满峰的毒虫、乱石,一看就有毒的斑斓草药茂盛长了一丛丛,连溪水里也满是毒药。 溪水里的鱼儿已经习惯在毒水中生长,乱石堆有颜色鲜艳的蛇一游而过。 从峰可观人,紫毒峰峰主便是这样一个不同于常人的丹修、毒修。 希衡周身升起一个透明的结界,淡然走入紫毒峰内,那些斑斓草药、蛇鼠虫蚁一遇到她的结界,便自动避开。 给她让出一条道。 仔细想想,也是可笑,希衡曾为几名徒弟殚精竭虑、无微不至。 他们受伤时,希衡寻灵药、渡灵力。 希衡中毒时,却孑然一身来到满是毒虫的紫毒峰。 所以,希衡弃绝他们得如此干脆利落。 紫毒峰满峰毒气,鲜艳诡异,希衡则清冷绝俗,一身冰凉剑气,一见就不是紫毒峰的人。 “阁下来紫毒峰做什么?”紫毒峰山巅,一男一女手持法器,戒备地看向希衡。 希衡谦逊道:“求药。” 男道童绷着脸,显然看了无数来求药的人,他也看不出希衡的修为:“我们老爷出去了,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你去别处求药吧!” “扁无真君去了哪儿?”希衡问。 男道童冷哼一声:“我家老爷的行踪,岂可随便告知你!” 希衡仍然保持了求药的态度:“敢问,他多久回来?” 男道童一拂袖,傲气凛然道:“我家老爷想在外多久就是多久,我怎么知道?便是知道,又岂会告知于你?” 女道童拉拉男道童的衣袖,示意他话语柔和些,男道童却并未理会。 “人命关天之事,还望阁下通融一二。”希衡再道。 那男道童却见多了这样的事,他一昂下巴:“天下死的人多了去了,我家老爷只有一双手,他救得过来吗?” 希衡冷然看向他。 “你这是什么表情?”男道童道,“生死有命,各有缘法,我们不救就是不救,你死是因为你弱,救人那是我们心善,不救则是我们的本分!至于别人死,关我们什么事?” 希衡颔首:“原来阁下尊崇的是这个道理。” 这种弱肉强食、不顾他人死活的道理,正好是剑修最擅长的。 毕竟,万道之中,剑修普遍最能打。 要是用这个道理,希衡可就不困了。 男道童一翻白眼,就要带着另一名女道童回去。 然而瞬间,剑风起,剑气扬,男道童脚下一空,就被剑气高高扬起来。 他刚拿出自己的法器,法器在剑气之下被绞成齑粉。 紧接着,四周响起破空声,紫毒峰的剧毒藤蔓全都如同利剑一般,万剑齐发,形成一个自然的剑阵,将男道童困在里面。 藤蔓如剑,紧贴着男道童周身的要害处,割破衣服、紧贴皮肤,差一分一毫,他都会被捅成筛子。 在死亡的威胁下,男道童周身发颤,嘴唇哆嗦:“万、万物如剑,你是谁?!” 万物如剑, 是剑修的一种境界。 修至这一境界的剑修,可令天下万物如剑。 携一朵白云可为剑、捧一缕清风可为剑,千朵花、万点雪皆可为剑,万剑齐发,势不可挡。 女道童见同伴受到威胁,下意识要跑进屋内找法器,被一柄云剑挡住去路。 希衡白衣飘飘,此时是她的主场,她没回答男道童,而是冷声道:“既是弱肉强食,那么回答本君,第一,扁无真君去了哪里?第二,他多久回来?第三,你是他的道童,用你的水镜联系他。” 男道童:…… 他能怎么办?命都在这人手里攥紧了。 扁无真君给他们留了一堆法器,可是,丹修本就不擅战斗,更别提这人是到达万物如剑境界的剑修。 他上去和她打只能用四个字形容:太菜、别送。 若说用毒,这人身上的结界却能避开整峰的毒。 男道童现在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家老爷此时就在玄清宗别峰,但他行踪不定,说不定一会儿就离开,至于水镜……” 他想想自己的命在别人手里攥着,能屈能伸:“我倒是能联系我家老爷,但我家老爷脾性古怪,尊驾至少得报上名字。” 他终于记起问名字了。 希衡回答男道童:“吾名希衡。” 希衡,男道童瞳孔一缩,华湛剑君希衡之名,他自然听过。 传闻中的华湛剑君诛魔除邪,十分冷酷不近人情,是正道第一的剑君,周身无时无刻不萦绕着杀气。 男道童完全没想到,真正的希衡虽然清冷,但起初还算有礼,他也就没把她往华湛剑君身上想。 可他更没想到,她看起来清冷有礼,动起手来一点不含糊。 果然,天下剑修都不好惹,剑修中的剑君更不能惹。 丹修最厌恶的就是剑修了,又穷又能打,堪称修真界医闹大户。 男道童此刻敢怒不敢言:“原来是华湛剑君,是小的无礼该死。” 女道童也跪下请罪:“是我们有眼无珠,请剑君恕罪,只因我家老爷声名在外,总有人闯上来想要……” 他们二人跪下,希衡自然而然受了他们的礼。 希衡是玄清宗剑君,极为擅战,不知多少次护佑过玄清宗、护佑过玄清宗不擅战的丹修们。 正常情况来说,她找紫毒峰、碧丹峰帮忙炼丹,基本不会被拒绝。 希衡时间紧迫,没功夫听他们解释,提醒道:“水镜。” 男道童急忙从袖中掏出水镜,只见水镜中光华一闪,联系上了扁无真君。 扁无真君是名精神矍铄的老者,他修至能驻颜时已经容貌衰退,之后则不在意容貌,懒得炼制回春丹。 扁无真君脾气古怪,丹毒双修,天下谁人不需要丹修? 所以,无论他走到哪里,别人都会给扁无真君面子。 连男道童都很惧怕扁无真君,带着泣声:“老爷,弟子不是故意要打扰老爷,而是……” 他将希衡的事情一说,自己心里也害怕起来。 他担心扁无真君脾性本就古怪,不答应希衡的要求,那万一希衡恼羞成怒,再对自己动手可怎么办? 没想到,扁无真君眉头紧皱,山羊般的胡子被吹起来,大怒:“畜生东西!华湛剑君来此,你二人应当倒履相迎,怎可那般对待?你们真是被蒙了心,自去鬼哭崖受罚吧!” 男道童:…… 他很奇怪,真君分明对玄清宗其余真君也不假辞色,多的是阴阳怪气,怎么偏偏对华湛剑君这样礼遇? 第24章 玄清宗,彻底坏了吗? 扁无真君满脸怒色,一眼便瞧透了男道童心中所想。 若是玄清宗其余真君来求药,扁无真君自然是能推就推,不能推也要好一番狮子大开口。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 那群真君不也是这么做的? 那群所谓的正道真君,背靠玄清宗,仗着树大根深和修为地位,夺天材地宝、设敛财道场,表面仙风道骨,骨子里做的难道不是杀人夺宝排除异己的勾当? 他们出事,扁无真君救他们是情分、生意,阴阳怪气几句,他们只能受着,不救他们那也是理所应当。 可华湛剑君希衡不一样。 她是真正的济困扶危、匡扶天下。 曾经的妖龙湖水灾、大荒天天塌、瘟魔作祟等等使人劳心费力的事情,哪件没有华湛剑君去解决的身影? 她若像那群真君一样“识时务、避麻烦” 花更多的心思去夺宝、修炼,此刻恐怕早就突破化神。 这样一个人,扁无真君能用“救你是情分、不救你是本分”几字去搪塞? 哪怕希衡在紫毒峰多吐一口血,扁无真君都怕这口热血溅到紫毒峰地上,凉了人心,毁了他这一生的医道良心。 扁无真君冷哼一声,他是瘦长脸型,双眸一眯就显得格外不好惹,怒怼男道童:“你真是好大的忘性,本君记得你是龙首镇人?当初妖龙作祟,若非华湛剑君剑斩龙气,别说一个龙首镇,就连整个流域都不会有一个活口。” 男道童听到这话,神色立刻变了。 他一家十三口、满镇两千余人,原来都是华湛剑君所救? 当初,他们不是没求过其余真君,可他们全都不愿与妖龙为敌。 来不及多想其他,男道童立刻朝希衡叩首:“弟子该死!弟子多谢华湛剑君救弟子全镇之人。” 他叩首时,看见希衡雪白的衣角,忽然想到,以华湛剑君的修为,若非为救人殚精竭虑,又怎会来紫毒峰求药。 男道童一咬牙,只恨不得抬手给自己一耳光,他真该死。 “救你是情分,不救你是本分,你弱就该死”这样的话,放在谁的身上,也不能放在华湛剑君的身上。 希衡让他起来,她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稀奇的事。 她的道如此,她只是在践行自己的道而已。 希衡只道:“此乃本君分内之职。” 说完,她望向水镜:“扁无真君,我想请真君炼制一味极难的丹药,酬劳是一根灵影月桂树树根、一方天心水。” 灵影月桂树能让周围一切花草树木更具灵韵,对于依赖灵草灵药的丹修、毒修来说,这是可遇不可求的至宝。 天心水则能让一切树根成活。 扁无真君的气息顿时不稳起来,没有丹修会拒绝这两样宝物。 这也侧面说明,此次希衡让他炼制的丹药,一定极难。 扁无真君道:“老朽这就回紫毒峰。” 他又顿了顿,想起什么,皱紧眉头:“可否请剑君稍待?” “玄清宗每位峰主若不是常年在外出任务,每年需朝玄清宗弟子传道至少三日,马上,就轮到老朽传道了。” 希衡也记得这个规定,她以前常年在外诛魔除邪,连凌剑峰都少回。 一回来则是尽心教导温雨勉、萧瑜风等人,希衡忙得团团转,哪怕如此,温雨勉、江离厌这些徒弟也因为和希衡相处太少,和宜云真君更亲近。 希衡以前可以不传道,可今年她不会再这么连轴转,她要治毒、养伤、修补天湛剑。 她今年也得去朝玄清宗弟子传道讲课。 扁无真君见希衡不说话,以为她必须要尽快炼制丹药:“若剑君着急,老朽现在就赶回来?” “不必,三个时辰而已,我等得。”希衡回答。 扁无真君这才放下心。 希衡则趁此空隙,也往授课的万道峰而去。 要授课就趁这个时间一起授,之后她得处理自己的其他事情。 万道峰并非一座孤峰,而是无数小峰汇聚在一起,山峰嶙峋,云雾缭绕。 里侧的几座峰,给真传弟子、内门弟子使用,里面设置了大型聚灵阵,灵气充沛。 外边的那些山峰,则是给外门弟子、记名弟子等使用,灵气自然比不上里面几座峰。 修真界的残酷,由此可初见端倪。 希衡落至万道峰主峰,一名胖胖的管事连忙跑出来,身上肥肉乱颤,深深弯下腰行礼:“晚辈见过华湛剑君。” 他谄媚地笑:“不知剑君来此,有何要事?” 希衡回:“传道、授课。” 那胖管事一愣,华湛剑君今年要传道授课?她不出去荡魔诛邪了? 那、那些做乱的妖魔怎么处理? 这管事一位叔叔便是玄清宗一名真君,他可知道,今年这么多事,如果华湛剑君不再像以往一样顶上,事情可就要落到别人头上。 他叔叔今年本要冲击具灵中期,如果因为除魔耽搁了事儿,受了伤,修为可就不能进益,家族也无法再进一步。 一时间,这位管事恨不得搜肠刮肚,找出理由劝希衡别传道授课,赶紧出去除邪。 不等他想出说辞来,希衡便冷然凝望他。 出窍期剑君的冰冷凝望,让这名管事顿时吓得魂飞天外,感觉被希衡的凝视看透了内心一般。 管事立即什么鬼心思都忘了,连忙垂头:“敢、敢问剑君何时传道?晚辈立马去安排。” 希衡冷声道:“现在。” 管事赶紧转身,就在他抬步要离开的刹那,听见希衡寒玉般彻骨的声音:“收起你某些心思,否则,本君不介意替玄清宗清理门户。” 管事的后背衣衫瞬间全部湿透,低着头离开。 等完全看不见他的身影,希衡才敛眸。 所以,她真是天选打工人、绝世大冤种? 玄清宗某些人真的认为她就该理所当然、一辈子去做他们不想做的事、吃他们不想吃的亏? 然后,再死在一个漫天飘杏的春日,他们继续瓜分利益,包庇真凶。 玄清宗,彻底坏了吗? 希衡诛魔除邪,是为了尽己之力,护天下太平。 而不是为了让这群禄蠹、食尸虫安心享乐。 她白净如玉的脸庞上闪过一丝细微的冷笑,轻敛长睫,遮住眼中冷色华光。 那位管事经过这一遭,则不敢再回来见希衡。 他颓唐地靠在墙上,额上冷汗如同下雨。 华湛剑君希衡,怎么变了? 以往她的目光只会落在在修真界作恶的邪魔外道身上,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关注宗门内的事了? 如果他们之前做的事被华湛剑君发现,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管事活生生打了个冷颤,不行,不能这样下去。 必须得让她变回以前那样,管事想了无数主意,最终,将目光定在宜云真君身上。 这位宜云真君对华湛剑君似乎有种敌意,且经常说华湛剑君沽名钓誉…… 第25章 大忠似奸,大伪似真 希衡传道之地被定在万道峰鸿云宫。 万道峰共有两座宫殿最高,一座是东方的鸿云宫,每当日出东方,朝阳千里,鸿云宫都会披上朝瑰般的色彩,光辉绵延万里。 一座是西边的青霄宫,当雨水初霁、朝露未曦时,青霄宫就能绽放青辉。 这两座宫殿也是真君们传道时最想用的宫殿。 在里面传道讲经,舌灿莲花,光辉万里,哪怕是玄清宗外的散修们都会被吸引。 一旦被吸引来想听传道,就得交一笔不菲的灵石,所谓法不贱传。 玄清宗真君们,靠此赚得盆满钵满。 本来,想用这两座宫殿的真君都得花灵石叫内事堂打点,可是华湛剑君希衡,总是不一样的。 希衡和那群人有明显区别,内事堂也担心被她察觉出猫腻,哪敢叫她给灵石? 他们不被希衡一锅端了就好。 今日,华湛剑君希衡要在鸿云宫讲道的事情传出,得知此事的玄清宗弟子们当即奔走相告。 希衡极少待在宗门内,这更是她第一次在玄清宗讲道。 这些年来,大多数玄清宗弟子们都只听过华湛剑君诛魔除邪的名声,传闻中她冷酷残忍、不近人情。 再加上一个快人快语、“性格爽利”的宜云真君总是大喇喇说希衡如何沽名钓誉、虚伪做作,许多玄清宗弟子对希衡的观感都不好。 他们崇敬华湛剑君的修为,却也以为她是一个性格极差、人品有瑕的人。 万道峰外,一群弟子凑在一起。 弟子甲听着万道峰传来的钟声,脸上有明显的讶异:“华湛剑君要来传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他跃跃欲试:“听说这么多年来,修真界就只出了这一个剑君,我今日定要去听华湛剑君讲道。” 另一名弟子则嗤笑一声:“华湛剑君?前些日子她门下弟子莫名出师,至今住在云渺峰。这位剑君,恐怕不是你想的那样好,否则她的弟子怎么会和她有嫌隙?” 他脸色阴下来:“这些真君们,道貌岸然,沽名钓誉……” 这话他不敢说得大声,只敢小声发泄。 这弟子以前得到过一本典籍,可是,典籍却被一名真君以替他参悟的名义骗去。 这名弟子人微力薄,失去至宝后,更是碍于对方的修为和名声不敢张扬。 只能吃了这哑巴亏。 这也让他对这些所谓声名好的正道真君们厌恶到极点。 反倒是时常赤足、毫无架子,常常快人快语、快意恩仇的宜云真君合了他的胃口。 这名弟子道:“整个玄清宗,在我看来,看似离经叛道的宜云真君反倒是最爽利、侠义之人。” 另一名弟子也点头:“宜云真君的确不像华湛剑君那般,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 言谈之间一股对宜云真君的喜爱赞赏之情。 起初说要去听希衡讲道的那名弟子听着同伴的话,皱了皱眉头,很是疑惑: “诸位真君之间的比较,难道不是比较实力吗?无论是哪位真君,对我们这些弟子来说,都如镜中花、水中月,是我们可望不可即的存在,她们是什么性格,和我们有什么干系?” “就修为来说,宜云真君的确不是华湛剑君一合之敌,今日华湛剑君讲道,我自然要去听她讲道,怎么诸位的关注点如此奇特?” 其余人:…… 他们也下意识皱眉,好像他说得不无道理。 什么时候起,玄清宗兴起拿宜云真君和华湛剑君比较性格的风? 为什么他们一听到华湛剑君的名字,就下意识想到华湛剑君沽名钓誉,想到宜云真君真实爽利不做作? 这样可怕的思维定势,是何时形成的? 似乎是因为宜云真君总快人快语、不分场合地说一些话…… 一些弟子在反思,那名最欣赏宜云真君的男弟子面色则不怎么好:“哼!你要去听华湛剑君讲道?那你就去吧,看看你交不交得起束修!” 束修是弟子去听真君讲道时必须带的东西,用来表示敬意。 以前,玄清宗的束修并不贵,三五灵石足够。 可后来,束修越来越高,离真君近的前排更高达几千上万灵石。 再后来,一些真君甚至规定听讲道前,必须购买什么法器、丹药才能去听。 比如他们说今日会讲到千机离花伞,要求弟子必须购买千机离花伞,可是一柄法器要价至少上千灵石。 这,哪儿是普通弟子承受得起的? 那名想去听希衡讲道的弟子眉眼顿时有些黯然,另一名男弟子则冷笑一声:“华湛剑君修剑,剑类法器向来极贵,一柄……恐怕也就三五千灵石吧。” 他越说越压不住心里的火:“真君名头越大,束修越高。 堂堂华湛剑君,名气这般大,以前从不来传道授课,现在恐怕也是见其中有利可图,想来分一杯羹吧。” “你!”之前那名弟子想反驳,却无从下口。 最终,只艰涩道:“我也是剑修,华湛剑君是多年以来修真界唯一的剑君,无论束修多贵,我也要去听。” 要不,咬咬牙卖掉一些法器? 就在几人争吵时,许多修士流光一般朝万道峰飞去,其中十之八九是剑修。 云上满是飞剑,一个个剑修踩在飞剑之上,如朝圣一般朝万道峰鸿云宫而去。 那名男弟子皱眉,众所周知剑修向来贫穷,今日这些剑修是炸窝了吗? 他拦住一名女剑修,询问:“请问道友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那名女剑修踩在一柄巨剑上,英姿飒爽:“自是要去鸿云宫听华湛剑君讲道。” 男弟子犹豫了一下:“可是束修……” 女剑修似是看出他的想法,哈哈大笑:“你们没听见吗?鸿云宫之顶,华湛剑君敲响黄钟,说今日的束修是一道剑气。” “一道剑气?” “嗯。玄清宗三千米外有凡人村镇,今年雨水不丰,在修渠引河水灌溉庄稼。华湛剑君要的束修就是一人一道剑气,替凡人修渠。” 当时一袭白衣、玉簪束发的希衡站在鸿云宫黄钟前,清冷的声音响彻玄清宗。 她说:“水渠成,五谷丰,粮食足,便是最好的束修。” 钟响,礼成,天地共见。 说完,女剑修生怕去迟了占不到好位置,嗖一声御剑飞远。 之前那些说希衡沽名钓誉、要价高昂的男弟子们全都沉默,面面相觑。 她不要灵石?不要珍宝?只要一道剑气,为凡人修渠? 他们抬起头,看见四面八方全是御剑赶来的剑修,数量之多犹如繁星,他们有男有女,穿着陈旧的法衣,有的连剑穗都缺了一角。 赶来的剑修之多,几乎遮蔽日月。 修真界太久没出现过这种一人讲道、万人空巷的局面了,大多数修士付不起高昂的束修、买不起珍贵的法器。 可是,谁还记得起初修真界传道不是这样的? 那几名男弟子都低下头,不是说华湛剑君为人虚伪做作、沽名钓誉,不如宜云真君爽利吗? 这时,之前想去听希衡讲道的弟子道:“大忠似奸,大伪似真,若天下‘沽名钓誉’的人都如华湛剑君,我宁愿天下人人都这般沽名钓誉。” 反倒是被人称赞的所谓爽利直接、快意恩仇的宜云真君,做了什么呢? 她传道时,明码标价每个座位的价格,卖价格高昂的法器,明确规定只能在云渺峰购买。 哪怕宗主都找过她,委婉叫她别这么直白,宜云真君也只是昂起头,大喇喇道:“我这人说话直,从不绕圈子,我就是要赚灵石,既然要赚,就要赚个痛快,藏着掖着干什么。” 她的法器,远超出在外购买的价,品质十分低劣。 这般的黑心,可是因为她“快人快语、性格直接、不藏着掖着” 反而让一些弟子觉得她比另外那些虚伪的真君好。 也算比烂达人。 最后,这名弟子扫了那几名男弟子一眼:“几位从未和华湛剑君相处过,就在背后诋毁她沽名钓誉,鼓弄唇舌,此等行径绝非君子所为,今后,我们不必再联系。” 说完,猛地拂袖离开。 云渺峰。 宜云真君正在攻略江离厌的好感,却忽然听到系统提醒:【宿主名望-70,请宿主立即扭转局面。】 宜云真君摸不着头脑,她都没出门,怎么名望反而下降了? 第26章 这样好的师尊,被自己弄丢了 云渺峰。 宜云真君脸色难看地询问系统:【我的名望为什么会下降?】 以前,她的名望只会自动上升。 宜云真君凭借活泼大方、快意恩仇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直爽性子,在玄清宗有不少拥趸。 她话多,闲暇时间也多,在玄清宗说个几十上百次希衡虚伪做作、沽名钓誉,众口烁黄金,别人就真以为希衡是这样的人,宜云真君靠这一点刷了不少名望。 现在她的名望为什么会下降? 还不等系统回答,一直郁郁寡欢的江离厌猛地站起来。 他推开窗户,远远眺望玄清宗许多剑修飞往万道峰鸿云宫,出神呢喃:“一道剑气可听讲道,师尊?” 江离厌的心澎湃起来,他望着那些乌泱泱赶去万道峰鸿云宫的剑修,就仿佛见到了曾经的自己。 那些剑修听不起别的真君传道,只有师尊以剑君之尊,却肯传他们大道。 就像当初的江离厌身陷死城,瘟魔作乱,别的修仙者唯恐避之不及,只有师尊希衡从天而降,诛杀瘟魔,救下自己这个累赘。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好的师尊,却被自己弄丢了? 是他口口声声胡乱指责师尊虚伪,在师尊重伤之际还说她比不过别人。 江离厌真想狠狠打醒当初的自己,虚伪……真正虚伪的人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个不相干的人吗? 江离厌眼中满溢痛苦,就要离开云渺峰,立刻去万道峰鸿云宫找希衡。 宜云真君反应过来,一把拉住江离厌:“江小厌,你魂不守舍地想去干嘛呢?” 江离厌痛苦道:“我要去寻我师尊。” 这些日子,江离厌身在云渺峰,心却在凌剑峰。 这可不行,宜云真君可还指望着攻略江离厌,提升好感呢,何况,她也觉得希衡的徒弟们…… 她听到这儿,故意怒冲冲冷哼一声:“江小厌,这些日子我悉心照顾你,你满脑子就是你那个不近人情的师尊对吧?” 江离厌不答。 “诶,你傻不傻啊?她这么多天没过问你一句,你还惦记着她。”宜云真君恨铁不成钢般,朝江离厌凑得极近,亲昵地用手捏他的脸,“怎么男人都修仙了,还要被女人骗呢?” 她一副自己拿江离厌当朋友,替他的遭遇打抱不平、直抒胸臆的样子。 要是换做以前,宜云真君这样为江离厌鸣不平,江离厌一定也会下意识怨希衡。 可此时的江离厌被赶出凌剑峰,尝到希衡不要他的滋味后,早不复之前的心境。 他后退一步,没心情和宜云真君打闹,反而红着眼一字一句告诫宜云真君:“师叔,我师尊未曾骗我,若她救我出死城是骗,悉心传我功法是骗,世上不知多少人想被这样骗。她从未对不起我,是我之前太……” 他说了太多伤人的话,做了太多伤人的事。 “师叔,我再说一次,你不得诋毁我师尊。” 宜云真君完全没想到江离厌变成这样了,若是以前…… 她一咬唇,装作大方地摆摆手:“好了好了,你说得都对,但你至于和我生气吗?我不高兴还不是为了你。” 宜云真君赤着足,在江离厌跟前走来走去:“你想去见你师尊,但是你去见她,按她的气性,肯定也不会理你,怎么办呢?” “有了!”她眨眨眼,凑到江离厌跟前,打了个响指。 “你还记得我们之前说的计划吗?但凡女人,哪儿有不吃醋的?一会儿我和你一块儿去见你师尊,你呢,就假装决定要拜我为师,你师尊一吃醋,不就会给你机会了吗?” 江离厌神色有些犹豫,这样真的能行吗? 宜云真君又推了他一下:“你是女人还是我是女人?我说行就能行。” 江离厌这才打消疑虑,道:“如此,会不会委屈师叔?” 宜云真君抱手,冷哼一声,斜了眼江离厌,带着些嗔怪:“江小厌,你还记得我呢,谁叫我是你师叔呢。我这个人可和别人不一样,我交友,不论辈分而论心,你看我对你也不会自称本君。” “我看得顺眼你,就要帮你。” 同时,她又小声嘟囔道:“要不是为了你,我才不想和你那个师尊打交道呢,哼,去传道都要传得和别人不一样,故意收低束修,到哪儿都要显示她的与众不同。” 江离厌这时却沉浸在一会儿如何表现,让希衡愿意收回自己的命令上,完全没注意宜云真君“小声”的话。 宜云真君可谓媚眼抛给瞎子看。 万道峰。 希衡正在讲道。 “权者以剑威震四海,侠者以剑扬君子之风,道者以剑断世间妖尘。剑,短兵之祖,百兵之君。” “剑,剑招为下,剑意为上。何为剑意?便是剑修需要知晓,自己手中之剑是权剑、侠剑、道剑抑或是其余剑?” 简单开场白,讲了讲剑理之后,希衡让所有人去鸿云宫外的广场上。 毕竟一切理论,都不如实操。 所有玄清宗剑修弟子汇聚在一处使剑,剑光茫茫间,也难以压制希衡的剑意。 她一剑未出,站在寰宇之下、白玉台之上,白衣如雪清冷嫣然,万剑却隐隐以她为首。 这就是修真界最年轻的、唯一受天道认可的剑君。 诸位剑修似有所感,紧接着,希衡让二人成一组,进入须弥境内对练。 原本,一切都非常顺利,修炼无岁月,一晃小半日过去。 站在广场上的希衡忽然眸光一冷,一挥袖,一处须弥境便被打开,里面滚落出一男一女。 其余须弥境的剑修也停止比斗,望过来。 女子满身鲜血,周身有百余道伤口,男子则一脸狰狞的杀意,哪怕到了须弥境外,也想一剑杀死女子。 希衡不惯着他,手指一动,一道无形剑气弹射出去,男子手中长剑当即被弹飞。 铛的一声栽在地上! 男子不甘心道:“华湛剑君,此事与你无关,我杀她,那是她该死!” 地上那名女子周身鲜血汩汩,则艰涩道:“剑君……别信他,弟子当初只是在玄清宗秘境中和他狭路相逢,我们的宗门任务都需要一株开灵草,争夺之间,弟子胜了他,拿到开灵草。” “未曾想,他就一直记恨在心,口口声声有仇不报非君子,修士当快意恩仇,定要杀我。” 快意恩仇?希衡听这四字倒是挺耳熟。 仿佛是宜云真君常说的一句话。 那男弟子一脸凶悍杀意,对女子道:“你伤了我,抢了开灵草,害我错过机缘,你难道不该杀?” “难道要放过你,等来日这失败变成我的心魔吗?!”他一脸阴鸷,几乎要择人而噬。 女子吐出一口鲜血:“在秘境之中,夺宝本是常事,那是玄清宗的秘境,我是玄清宗弟子,难道有谁规定那宝物就非得是你的?” “玄清宗规定弟子们都能进入秘境历练、夺宝,本就是要诸弟子切磋比斗,增长修为,若人人都像你一样记恨在心,玄清宗弟子难道要互相残杀吗?” “何况,你在宗门之内,假借比斗为名,使用暗器伤我,你……无耻!” 男弟子则丝毫不以为耻,他高高昂着头,如宜云真君般挺胸:“别人如何,我可不管,我们云渺峰之人,向来快意恩仇,绝不委屈自己。” 原来是宜云真君的弟子,希衡想,难怪学得惟妙惟肖。 欠揍的本事也一等一。 男弟子说:“你当初伤我,夺了开灵草,此仇我定然要报!我如今杀你,是使用了暗器,但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其余人的言语,与我何干?” 他说得慷慨激昂,仿佛离经叛道,又仿佛众人虚伪,只有他受宜云真君教导,不藏着掖着。 希衡都想拆了他的脑袋看看谁给他的勇气? 在她的课堂上,想诛杀同门? 希衡白衣若雪,环顾四周,一些剑修对那男弟子的行径颇为不耻,可还有些剑修,一脸理所应当的模样。 希衡想,这里是修真界正道宗门。 正道之正,在于不持强凌弱,不动辄因芝麻小事赶尽杀绝。 什么时候开始,一些玄清宗弟子也觉得动辄杀人是快意恩仇?似乎是从宜云真君开始。 宜云真君是具灵期修为,世人总是崇敬强者,强者的一言一行都会被人看在眼里、模仿、认同。 而宜云真君一路行来,仗着系统的金手指,越阶杀人是常事。 她的行事准则就是:快意恩仇,自在随心。别人欺她一丁点,她便要灭对方满门。 也就是希衡不知道她动辄灭对方满门的事是真是假,否则希衡以前除魔诛邪时,早把宜云真君诛了。 希衡思及此,问那名男弟子:“本君只问你一次,你真要将睚眦必报和快意恩仇混作一谈,一定要杀这位在宗门秘境中胜过你的同门?” 风起,剑意昭昭。 此时,宜云真君和江离厌正在赶来的路上。 第27章 希衡没打算放过她 鸿云宫。 这位男弟子以为自己有宜云真君的庇护,早就将所谓的“快意恩仇、直接爽利”刻进了骨子里。 他当即抬头,声音洪亮、字字铿锵:“弟子无错!” “弟子一世清苦修习,是为了自己顺心遂意,可不是为了忍让别人的。” “今日,弟子杀她却被剑君阻止,弟子无话可说,可等来日,弟子若有机会,还是会杀她!” “我们云渺峰之人,无人可欺!” 冥顽不灵,希衡只想到这四字。 那女弟子再度被他的话气吐血:“无耻!是别人欺你们云渺峰之人,还是你们云渺峰的人欺别人?” “你们分明就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拿着快意恩仇的幌子做尽恶事。”她周身尽是鲜血,完全是泣血悲鸣。 她做错了什么?她只是正常参加了一次宗门历练,胜了这男子,拿到需要的开灵草,她何错之有? 一些围观的剑修已经不落忍。 还有些剑修也反应过来,对,这名女弟子只是在宗门秘境任务里胜过他,他就要一直追杀别人,这能算是快意恩仇吗? 第一次,这些人开始思考宜云真君口中的快意恩仇,是否缺乏分寸,有作恶之嫌? 那男弟子面对女弟子的质问,则厚颜冷笑一声。 他再度搬出宜云真君的话:“成王败寇!不过是因为你要死在我手中,你才搬出这些道理,你见过强者和弱者讲道理的吗?” “分明是你用暗器!” 女弟子失血过多,眼前已渐渐发昏。 一方素白的巾帕递到她面前,她颤着手接过来,费力抬眼。 希衡面色清冷,容貌绝俗,温暖的金色阳光调皮落到乌发之上,如镀了层闪耀的金色。 女弟子想,她可能是眼花了,否则怎么感觉像看到了神明? 一股灵力从希衡手中渡到快昏迷的女弟子身上,让那女弟子好受许多。 希衡道:“不必害怕,他杀不了你。” 说完最后一句关切的话,希衡周身剑意如风般扬起。 所有剑修全部垂首,在剑君的剑意面前,不敢摄其锋芒。 紧接着,那名满是凶狠杀意、口口声声要追杀人到天涯海角的男弟子被一股强大的剑意攥紧。 他想反抗,却反抗不了。 一道剑气锋利地割开男弟子的手腕,男弟子痛苦哀嚎一声。 刚才一切追杀之语、快意恩仇,在这样的场景中显得可笑极了。 他对别人“快意恩仇” 恨不得虐杀别人,自己也要做好被人这般对待的准备。 希衡冰冷注视他:“玄清宗同门相残乃大忌,你妄图诛杀同宗弟子,使用暗器致她重伤,毫无悔改之意,还要继续追杀她。” 云剑剑尖一转。 希衡道:“按门规处理,本君当废除你全身修为,断一只手,逐出玄清宗。” 此人修为不除,以他的心性,不知有多少人要受害。 希衡从不是心软的剑君,维护善,需要比恶更强十倍、百倍。 那男弟子当场抱着自己的手痛苦打滚,完全没有刚才要杀人时的凶残模样。 这些年,因为宜云真君极致的护短,云渺峰弟子压根不把宗门规矩放在眼里。 因为宜云真君也讨厌希衡,常常在云渺峰口无遮拦地“点评”希衡如何虚伪做作,天长日久的,云渺峰弟子也就觉得华湛剑君希衡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们师尊可是能随便点评她呢。 没想到,今日希衡却直接挑断了他的手筋,丝毫不拖泥带水。 他也算是踢到了铁板。 他痛得眼泪狂流,完全忘记刚才自己残忍地刺了那名女弟子十多剑,想虐杀她时有多凶残。 男弟子在地上打滚哀嚎:“华、华湛剑君,你这般对我,我师尊不会放过你。” “我师尊可极为护短,她说过,但凡是她的人,哪怕死,也只能她杀,不许别人染指!” 希衡道:“是吗?” 她毫不在意地应答一声,紧接着,利落按门规除去那名男弟子的修为。 希衡这才收了云剑,慢条斯理擦干净手,对一名剑修道:“去请执法堂的人过来。” 希衡动手除去他的修为,但是逐出玄清宗的手续仍然需要执法堂来办理。 那名男弟子万念俱灰,希衡居然完全不在意他的师尊宜云真君? 她怎能如此? 在别处的内事堂弟子们看着这场闹剧,则一翻白眼。 这男弟子真是自找,华湛剑君希衡只是少在宗门,她一回来,就连他们都得收好尾巴,生怕被她抓到把柄。 这男弟子还真以为宜云真君的面子能卖到华湛剑君那儿去? 宜云真君那看似霸气的“但凡是她的人,只能她杀,不许别人染指” 在华湛剑君那儿,还不如一个屁响。 装x如果没有相应的实力,别人只会觉得可笑。 很快,执法堂的人匆匆赶来,朝希衡告罪来迟后,就要将那名凶杀同门弟子的男弟子带下去。 这时,空中陡然飞来一男一女,正是江离厌和宜云真君。 宜云真君赤着足,身上是一袭嫩黄的衣衫,腰间木色酒壶上系着红色丝带。 她含着懒散不羁的笑意,见广场上的剑修们望来,本有一种被万众瞩目的得意感。 没成想,下一瞬,宜云真君就闻到了鲜血味,和熟悉的痛呼声。 那男弟子,也就是郑元被执法堂的人架在中间,已经全身鲜血,比那名差点被他虐杀的女弟子还要凄惨。 郑元看到上空飞来的宜云真君,双目一下迸射出希望的亮光。 他厉声呼喊:“师尊,救救弟子,替弟子报仇……” 宜云真君这才发现自己的弟子郑元成了这般模样。 她猛地咬牙,要是以往,宜云真君一定早就大怒,冷呼着“谁动了本君的人,本君必定灭她满门!” 可宜云真君上次被希衡收拾后,老实了一些。 她感觉这个事和希衡脱不了关系,便不敢再说那么硬气的话。 否则她打不过希衡,名望又会下降。 宜云真君只能降落在地,扶住郑元。 哪知,郑元被希衡毁了修为,他本就和宜云真君一样报复心极重,哪里忍得了这个气? 郑元咬牙切齿求宜云真君,磕头如捣蒜:“师尊,您一定要替弟子报仇雪恨,弟子只是听师尊所言快意恩仇,杀该杀之人,哪怕触犯了门规,可弟子是师尊的人……” “师尊之前便说过,但凡是你的人,哪怕死,也只能你杀,不许别人染指!华湛剑君此般,不只是害弟子,更是没将师尊你放在眼里。” 宜云真君:…… 她看了看希衡,希衡静静回望她。 似乎在说:来,本君的剑等着你。 宜云真君哪儿敢跟希衡动手? 目前,她得到的系统奖励还不足以让她和希衡抗衡。 可郑元这话完全将宜云真君架在那儿,她插手的话打不过希衡,不插手的话丢脸。 在场目睹此事的剑修和内事堂弟子们见宜云真君尴尬,都垂下头,不和宜云真君对视。 他们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以往宜云真君确实最爱将快意恩仇挂在嘴边,常说人夺我一尺、我夺人一丈。 她之前对不少修为不如她的真人、真君都是如此疾言厉色。 别人若说她行事过分,她就说自己只是快意恩仇,比别人藏着掖着的要真实许多。 还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像她这样直来直去的,才是好。 可是……现在宜云真君的弟子都被希衡废了修为,要逐出宗门去。 按照宜云真君以往快意恩仇的逻辑,她该立刻找希衡的麻烦才是。 可是她根本没有,还眼神闪躲。 这……一些弟子心里便隐隐明悟,这位看似坦率的宜云真君,恐怕快意恩仇是假,欺软怕硬才是真。 在场的人只是不好揭穿她。 系统播报:【宿主名望-20,请宿主扭转局面】 宜云真君差点将手指捏碎,真想把郑元的嘴给缝上。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必须赶紧把此事给圆回来。 宜云真君思及此,冷哼一声,对郑元道:“是华湛剑君罚你?本君早说过,让你们无事别凑到华湛剑君面前。” 她这话说得,好似希衡多么可怕一般。 宜云真君玩着自己的手指:“此事到底是个什么来龙去脉?先说了,本君才能替你做主。” 她就等着说清楚来龙去脉,然后找个借口糊弄过去。 果不其然,执法堂的人代为叙述经过后,宜云真君便说:“哦,的确是你触犯了门规。” 郑元的心一凉,听出宜云真君要放弃他。 他一时间心中恨怒交加:“可是,那是师尊你以前说的啊,你教我们快意恩仇,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别委屈自己……” 宜云真君的面子越发挂不住,心说他怎么这么笨? 不知道看人下菜碟吗?猪都比他会领悟。 江离厌也蹙眉看向宜云真君。 宜云真君心知不能再让郑元继续说下去,便赶紧叫执法堂的人把郑元带下去。 然而,她想当缩头乌龟,希衡却没打算任她再蹦跶下去。 第28章 曾几何时,师尊待他也这么好 郑元,只是宜云真君的一名弟子。 而玄清宗目前动辄杀戮成性、极具报复心的风气源头,来源于宜云真君。 希衡径直走到宜云真君面前,她方才用云剑废了郑元的修为,洁白的云剑上还沾着鲜血。 “宜云真君,这名弟子所言是真是假?”希衡冷然凝眸望向宜云真君。 宜云真君不想回答,却不得不回答,皱紧眉头:“真假又如何?我管教我的弟子,难道华湛剑君也有别的意见?” 她故意“小声”嘟囔:“自己的弟子都出师跑了,就跑这儿管别人弟子的事。” 宜云真君恨不得让在场所有人想起希衡的弟子跑了,以此佐证希衡德行有亏。 可惜,江离厌就在宜云真君旁边,听得真真切切。 他长睫颤动,有些着急,他并不是自己要出师离开,而是犯了错,被师尊惩罚。 宜云师叔这么说,万一师尊误会自己现在对她还有怨言可怎么办? 江离厌瞬间慌乱地看向希衡,可是,希衡一眼都没朝他望来,仿佛宜云真君口中的“弟子出师跑了”对她没有丝毫影响。 江离厌忽然想起,师尊希衡是一个格外坚定、忠于己心的人。 之前,人人都说江离厌中了瘟魔之疫,哪怕勉强救回来,也灵根受损,无缘大道。 所有人都建议希衡把江离厌送回凡尘界,可希衡却道:“他如今孑然一身,且已见过修真界的风貌,哪怕送他回去,他也会在凡尘界求仙问道,寄情丹药,难以安心留在凡尘界。” “本君会为他修补灵根,诸位无需再提此事。” 就这样,希衡坚定地选择了江离厌。 她决定的事情,从不回头,也不会中途动摇。 江离厌曾经有多为希衡坚定选择他而高兴,现在就有多惧怕……希衡对他的放弃也永不回头。 江离厌不敢看希衡冷淡的神色,他顾不上和宜云真君的计划,声音苦涩地解释:“我出师,并非是师尊的原因,而是我自己之故。” 宜云真君:…… 江离厌这话一出,她还怎么让别人以为是希衡不好,才导致徒弟离开? 宜云真君气不打一处来,凑近江离厌,故意捶了一下他的腰,小声道:“傻子,我帮你你看不出来呢?这样说,她才会慌,想把你重新认为弟子呀。” 江离厌确实没反应过来,他愣了一下。 是这样吗? 希衡则懒得理会这二人奇怪的互动,她直接进入主题,冷声问宜云真君:“你教你的弟子快意恩仇,可有教他们明辨是非?” 她示意宜云真君看向那名被郑元捅了十多剑的女弟子,女弟子如今被几个剑修搀扶着。 希衡道:“她仅因为胜过你的弟子,便惨遭用暗器偷袭、追杀,本君问你,你所谓的快意恩仇,是只要对方得罪了你们,你们便要致对方于死地?” 宜云真君怎么可能说是。 但一些消息灵通的弟子,想到宜云真君以前的所作所为,心中便对宜云真君的真实性格有了计较。 宜云真君硬着头皮道:“我虽是郑元的师尊,可也不能完全能教好他,这等事,难道能怪我?” “是吗?那本君再问你。”希衡面冷如霜,“本君听闻,你常说别人欺你一丝一毫,你便要灭别人满门?” 她身上倏然有冷锐的剑气透出:“此事是真是假?” 满门人命,由不得希衡不在意。 在希衡的威压下,宜云真君面如白纸,她有种感觉,仿佛她说一句是真,希衡就要杀了她除害一般。 这样大的威压下,她难以说谎,只能挣扎着运起灵力抵挡威压,同时道:“……没有。” 她是杀过人,但没有灭别人满门。 希衡从她的神情中也猜到几分,既然没有动辄灭门,今日,希衡便不会杀宜云真君。 为了确保真实,希衡扣住宜云真君的手腕:“既然没有,为何以此言语教导你的弟子、也败坏玄清宗的风气?” 别人欺她一丝一毫,她便要灭别人满门? 这样的话,听着很风光吗? 一些弟子死死低下头,不敢涉及剑君和真君的争执。 宜云真君只觉自己在所有人面前丢尽了脸,她说那话,就是为了营造她和常人不同、不虚伪做作、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名士风度。 同时,也是为了表达自己的超然地位,毕竟她有系统在手,越阶杀人是常事。 可没想到今日希衡直言她这般说话教人,败坏玄清宗风气,好像还显得她多小肚鸡肠似的。 此时,希衡见她都快憋红了眼,冷漠警告:“宜云真君,你和云渺峰所有弟子全部听着,从今日始,再让本君听见一起云渺峰之人对他人睚眦必报、动辄追杀之事,本君不会管你们快意恩仇的真性情,有一个算一个,尽将斩于本君剑下。”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可宜云真君只能受着,她的脸色极其难看。 听着系统再度播报的名望下降声,宜云真君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她挣开希衡的手:“知道了。” 宜云真君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暗自不甘,希衡不就仗着天赋好吗? 搞得她多么正义一样,宜云真君自认有系统和气运在,以后胜过希衡只是时间问题。 她眼珠一转,便瞄上了江离厌。 只要她攻略了江离厌等希衡弟子的好感,她就能得到系统的更多奖励。 而且……在众人面前,江离厌更亲近自己,在别人看来,也能让他们知道希衡那无趣的真面目。 宜云真君便故意揉着自己的手腕,一副自己手腕都被捏红了,却洒脱懒得和希衡计较的模样。 她歪了歪头,对江离厌道:“江小厌,你看我被你前师尊捏得手腕都红了,一会儿回云渺峰,你可得替我好好上药。” 江离厌本想说什么,宜云真君却狡黠地朝他眨眨眼。 江离厌想起来了,他和宜云真君说好的,他当着师尊的面对宜云真君好,然后,师尊就会起嫉妒心、吃醋。 从而也就会再让他回凌剑峰。 江离厌无时无刻不想回到凌剑峰……他想师尊再给他一个补偿的机会。 他犯了错,可是,他也想弥补。 江离厌思及此,便忍着心里的忐忑,配合宜云真君:“嗯。” 宜云真君赤着足,她向来离经叛道,此刻直接撩起自己的衣袖,露出一截手臂,毫不避讳地抵到江离厌面前:“你知道这种伤应该怎么上药吗?” 江离厌不太好意思看女子露出来的手腕,他也担心师尊希衡觉得自己轻浮。 宜云真君倒不会想那么多,她赤着的足尖轻轻蜷缩着,满脸的不以为意,嗔怪道:“江小厌,你躲什么躲?我们修道之人,又不像凡尘界那样,我一个女的都不害臊,你担心什么啊?” 她眯着眼:“我又不是你前师尊那样规矩多的人,我这人自在随心,你和我相处不必这么畏首畏尾。” 江离厌这才点头。 他一边看宜云真君的手臂,一边偷偷关注希衡。 却见希衡连一丝眼神都欠奉给这二人,她手中云剑再度散为流云,遥遥飞向天际。 她再度进入鸿云宫,为玄清宗弟子们传道授课。 鸿云宫在高空,浮云徘徊在希衡周围,微风落至她的发间,鸿云宫响彻着她清冷的讲道声。 江离厌凝望她的背影,忽然鼻子一酸,曾几何时,师尊也是这样周到细致地教他一切。 可这样的好,不知不觉被他弄丢了。 第29章 她本是全世界最好的师尊 鸿云宫。 希衡正在调整一名女弟子用剑时的姿势。 柔顺如云锦般的长发披在腰间,墨发白衣,长睫若蝶,希衡扶着那名女弟子:“你现在是金丹期,你突破金丹时是以剑意突破,还是以灵力突破?” “以灵力突破。”女弟子回答。 修真界刀修、剑修等都很少能用刀意、剑意突破,基本是当灵力汇聚如海时,凝结成丹。 纯剑意突破,太难了些。 希衡颔首,表示理解,修真界的大多剑修,起初或许只是因为手里有一柄趁手的剑,或者用剑的天赋比用其余武器好,便选择了修剑。 但他们平素突破、战斗,更依靠境界间灵力的强弱。 对这样的弟子,希衡会提醒他们:“剑修之基,始终是剑,使剑之力发于臂,进退则需足利,你使剑时,不该只将全身的力气都凝聚于剑身。” “你更该关注你的腿法、身法,才能做到足如健兔身如风,三尺可使丈八废。” “剑,在于灵巧戳刺,不在于劈砍。” 希衡不用灵力,只用剑给她示范一遍剑法,便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那女弟子把希衡的每个动作记在眼里,眼里难褪惊艳之色。 等希衡收了剑,她才问出心里的疑惑:“练剑需要花费大量时间,但是收效甚微,练一万次剑,也只能比别人稍好一点点,若我把这个时间用来提升灵力,却能收获许多。” 希衡只道:“体内贮藏的灵力有上限,练剑却无上限。” “每一万次练剑比别人稍好一点点,那十万次、百万次何如?滴水穿石,这就是同境界剑修最强、也能连越三阶作战的原因之一。” 甚至,不只三阶。 江离厌看着鸿云宫内的一切。 师尊希衡擅因材施教,对于天赋低的弟子,她教导的方法是日积月累、厚积薄发。 对于天赋高的弟子,她则会助她们领悟剑意。 这样熟悉的场景,曾经也在凌剑峰发生过啊。 鸿云宫内一派祥和之景,剑影清鸣,众皆一心。 有人极小声谈论:“以前别人说华湛剑君架子高,不好接近,我现在倒是觉得,她授课时最清冷温和不过。” 温和?江离厌挑起唇角,他想告诉这些人,师尊对亲传弟子更为温和、面面俱到。 江离厌想到了从前: 他是法修,师尊希衡是剑修,但是她为了教导他,钻研过许久的法术。 那时师尊连外出荡魔,身上都带着水法玉简,有一次她外出诛杀一只吞吃了十万人魂魄的鬼王,据说鬼王能将吞吃的魂魄全部炼为鬼兵。 那一战,遮天蔽日。 等她回来时,身上雪一样的衣服都已经变成血色,鲜血顺着天湛剑滴滴哒哒往下滴。 她墨色的发末、白皙的脸上都染上一线赤色的鲜血,睫毛上也沾着点点血珠,周身的血腥味浓重得惊人。 江离厌以为她连伤势都不处理就赶回来,一定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 可是……师尊的双眸澄澈如空,有对他的关怀,也有对修炼的热忱: “为师参破了九幽离水法,原来,九幽离水法需得引幽冥之水才有最好的效果,难怪为师以前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离厌,来,为师现在就教你。”她指尖绽放清水般的法术亮光,和鲜血一起光耀灼灼。 千里奔袭、鲜血染衣,只因她参悟了要教江离厌的法术。 江离厌眼中的细泪朦胧了双眼,他还未来得及因过往温热的回忆而绽开一个笑意,就见到希衡教人领悟剑意时,那失血苍白的指尖。 她现在是中毒状态。 江离厌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凝滞成无穷无尽的痛苦和后悔。 他想起了师尊中毒时,他甚至没有过问一句那毒到底有多么凶险。 他想起了师尊闭关压制毒素时,他没有一句担忧,而是在处处想着师尊哪里做得不够好、哪里有虚伪之嫌。 江离厌眼前不断交织着希衡那身满是鲜血的血衣,她鲜血满衣教导他,他却连一句关切的问都没有。 明明……明明他问一句,也许师尊对他的失望就不会那么深。 总有人到了失去时,才后知后觉懂得痛苦。 江离厌痛苦地掐着手掌心,掌心鲜血淋漓,几乎呼吸不过来。 “江小厌,江小厌!你想把你的手掐断吗?”宜云真君着急忙慌地把江离厌的手心分开,看见一片模糊的血色。 宜云真君赤着足,抓着江离厌的手急得团团乱转。 她身上也没带伤药,情急之下,宜云真君鼓着腮帮子、对着江离厌的手心吹风。 一边吹,一边慌道:“江小厌,这样也止不住血啊,唉,我真是怕了你了!我又不会治愈术,你那师尊再好,至于让你连手都不要了吗?” 她一咬牙,似乎为了江离厌壮士断腕一般,“我给你说,为了你,我也算是拼了,你随我进鸿云宫,按原计划行事,一会儿我说什么你都顺着我就行了。” “记得,你别掉链子啊。”她嘟哝着,“要不是为了你,谁受这委屈啊,之后你要是不请我吃几顿好的,这事儿没完!” 宜云真君说完,就拉着江离厌血糊糊的手跨入鸿云宫宫。 她刚要踩到鸿云宫的地时,鸿云宫门口陡然出现一道无形的禁制。 希衡授课需要安静:“本君授课,其余人等不得进出。” ……得,她剑快她说了算,宜云真君快踏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她拉着江离厌,就站在门外:“华湛剑君,我说你也未免太铁石心肠了些,这么好的徒弟你说不要就不要了?有你这么半途而废做师尊的吗?” 希衡思考一下,是不是宜云真君的记性不太好,忘了上次她的警告? 希衡不介意帮她回想起来。 她看着宜云真君:“谁给你的自信指导本君做事?” 修真界按修为排资论辈,宜云真君一个具灵期晚辈,指导希衡做事,不得不说很没有逼数。 宜云真君一噎:“……这事儿就算我不对,可你徒弟毕竟是这么大一个活人,你总得给个说法吧。” “说法便是他已出师,他如今年不过二十五,便是灵动大圆满修士,这样的年纪这样的修为,放在整个修真界都少见,本君并未苛待他。” 江离厌,本就是天才,希衡则是最大限度让江离厌发挥了他的天赋。 “其次。”冷风扬起希衡的衣袖,她道,“宜云,你的弟子因你的错误教导,触犯门规,如今已经修为尽失,你要是想做一个好师尊,现在应该前去照顾他,而不是在这里和本君饶舌。” 聒噪得她耳朵疼。 众人一想倒也是。 刚才郑元要虐杀别人的确可恶,但是,宜云真君身为他的师尊,见到他手筋被挑、修为被废,却一点说要照顾他、给点伤药的举动都没有。 反而当场和华湛剑君的前徒弟江离厌纠缠不清,完全不管郑元。 这样的举动,众人实在难以苟同。 宜云真君蹙眉,郑元只是一个普通弟子,自然比不上江离厌。 她不想名望再度下降,赶紧略过这个话题,含糊道:“我之后自会去照顾他,我们先说江小厌的事情。” 她说:“华湛剑君,既然你和江小厌没了关系,那江小厌现在拜我为师,你不介意吧?” 她口口声声都在叫江离厌的昵称,亲密挽着江离厌的手。 眼角眉梢都是对希衡的挑衅之意。 希衡不知道她在对着空气挑衅什么,她不要的人、不要的事,从不会反悔。 江离厌如此、萧瑜风如此,除开王枫外的所有徒弟都是如此。 希衡道:“他已出师,只要他愿意,和本君毫无关系。” 一句话,就让江离厌煞白了面色,江离厌被宜云真君勾住的手再度颤起来。 宜云真君连忙晃晃他的手,示意他冷静。 宜云真君对江离厌眨眨眼睛,意思是别忘了那个让希衡吃醋的计划。 她咧开一个大大的笑意:“江小厌,听到了吗?高兴了吗?你现在可以拜我为师了!” 话语雀跃,笑容热烈,一口一个昵称,再佐以心照不宣的神情,好似叫众人觉得江离厌早想拜她为师一般。 如果江离厌在大庭广众下答应拜宜云真君为师,那么,在客观上,不明就里的人难免觉得希衡有不好之处,否则她的徒弟怎么会改投其他师尊? 希衡对此并不在意,流言而已,伤不到她半分。 爱信奉流言之人,到了她面前,仍然得乖乖尊称她一句剑君。 可宜云真君在意,她就等着希衡名望下降,她好超过希衡,得到系统的奖励。 所有目光都朝江离厌望去。 他看起来脸色不太好,一双眼紧紧望着希衡,仿佛有无限的话要诉说,手却又被宜云真君拉着。 似乎选谁都有可能。 江离厌想到那个计划,那是他唯一有可能让师尊回头的东西了。 江离厌张嘴:“弟子……” 正在此时,一道声音强势插入:“蠢物,难道你还眼瞎心盲,要一错再错?本君担忧你再错下去,将来只会后悔莫迭。” 第30章 他尝到深入骨髓的后悔 是谁? 众人下意识望去。 鸿云宫外,一名身穿苍青色道袍、身形瘦削高挑的老者来此,他手持拂尘,眉心有常年皱眉的纹路,一见便知不好惹。 他也确实不好惹,这就是紫毒峰峰主扁无真君。 丹修在修真界的地位,总要更高些。 除开希衡和宜云真君外,众人齐齐行礼:“弟子见过真君。” 扁无真君一扫拂尘,示意众人起来。 他再和希衡、宜云真君相互见礼,但扁无真君对希衡是真切的尊敬,对宜云真君则略微敷衍地点了点头。 偏偏宜云真君碍于自己“不迂腐、离经叛道”的形象,连一点不快都不能表达出来。 扁无真君将拂尘拿在手中,对脸色奇白的江离厌道:“江离厌,玄清宗新一代的法修天才?本君怎么看你糊涂得很。” 江离厌面对这等叱责,只能弯腰行礼。 他半点没有在意扁无真君的怒意,满心满脑都是扁无真君那句“本君担忧你再错下去,将来要后悔莫迭” 江离厌隐晦地望了眼师尊希衡,后悔的滋味,他已经尝到了肺腑。 再也不想尝了。 难道扁无真君要点拨他什么? 江离厌谦卑道:“请真君赐教。” 扁无真君身为丹修,和人打的交道多了去了,早已人老成精。 他一看江离厌和宜云真君的状态就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见江离厌还不算太无可救药,以自己的独家法门隐晦朝他传音: “蠢材!你真是蠢材!你见过天下有弃珠玉而择砂石的吗?有华湛剑君珠玉在前,你难道还想择宜云真君做师尊?你真当天下人人都有本事教出一个不到二十五的灵动大圆满修士?” 这天下,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江离厌是天灵根,可说白了,哪个宗门没几个天灵根?最后真正能得证大道的天灵根又有几个? 大多数天灵根,要么早夭折戟,要么也只是成了比普通天才更优秀些的存在。 能成好木,当不成栋梁。 江离厌知晓世上无人比师尊更好,可他不是真的要拜宜云真君为师,只是按宜云真君所说,想让师尊吃醋,起了女子的嫉妒心,再把他带回凌剑峰去。 扁无真君见他这神色,冷哼一声:“你可知本君今日为何会来此?因为华湛剑君来找本君炼丹。” 炼丹?江离厌猛地抬眸。 炼丹,是因为……治伤解毒。 他的心猛地一痛,就听扁无真君道:“别的真君哪个出门不是有门徒前呼后拥?可她呢?孑然一身来到紫毒峰,江离厌,本君记得之前你受瘟魔之疫,是华湛剑君力排众议救你、收你为徒。” “你出事时,她寻遍修真界的良药、奇丹救你。她出事时,你在何处?” “如今你不只不记挂她身上的伤势,反而想和人演戏骗她,来达到你的目的。江离厌,你恐怕习惯了索取,可华湛剑君又岂是真正的傻子?” 江离厌的心登时如被猛鼓重捶,傻子不能成为修真界鼎鼎大名的华湛剑君。 傻子也不会那般的保护他、教导他。 江离厌额间青筋毕露,几乎想骂自己是个畜生。 若他真用这样伤害师尊的手段,恐怕不只回不到凌剑峰,还会招致师尊更深切的厌恶。 他几乎想扇自己几耳光,为什么他当初会答应宜云真君那样的计策? 江离厌不想再一错再错了,他一撩袍袖,朝希衡下跪:“弟子此生唯有一位师尊,绝不另拜二师。” 希衡没回应他,反而看向扁无真君。 她的大部分灵力用来压制上古情魔毒,也就导致她无法听到扁无真君的具体传音。 但希衡知道,一定是扁无真君说了什么,否则江离厌不会忽然变化。 希衡道:“你既已出师,可随意另择他人成为师尊。” 江离厌心中只余钝痛,他见师尊希衡一眼也不看向自己,心中难免酸楚,却又知晓,这是自己自找的。 倒是宜云真君没想到江离厌突然来这一出。 宜云真君咬唇:“江小厌,咱们说好了的!” 江离厌忽然反水,别人还怎么觉得江离厌选择了她,不选希衡? 她的名望就没法超过希衡了啊。 宜云真君难免气恼,她抱着手,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江小厌,你别怕啊,我修为虽然没她高,可是你我多年知己情谊,我就是豁出命去,也不会让她报复你。” 宜云真君大喇喇的话一出,仿佛就给希衡安了一个报复人的锅。 江离厌则苦涩解释:“宜云师叔,师尊不会报复我,请师叔慎言。” 她光是让他出师,就已经足以让他肝肠寸断。 “以及,师叔请别再叫弟子江小厌,弟子有名有姓,名唤江离厌。”江离厌终究还是对宜云真君生了怨。 “江小厌,你……” 宜云真君全然愣住,她还想再说什么,希衡已经受够了这些没用的争吵。 嗡嗡嗡的像是有苍蝇在她耳朵边上飞。 如果她有罪,她宁愿活着被玉昭霁连砍十八刀,甚至宁愿死后被玉昭霁挖出尸骨煮骨头汤。 但她实在懒得听宜云真君奇怪的吵嚷。 希衡抬手,按了按眉心松缓疲乏:“出去。” 声音泠泠如玉,玉指凝寒轻点额头:“离鸿云宫远些,谁再打扰本君授课,本君一律以门规处置。” 说完,见宜云真君好似不甘心,希衡不再给她多说的机会。 她一拂袖,万物如剑! 空中无形的风排列成剑阵,卡在宜云真君臂膀处,胁迫着她往万道峰下退去。 宜云真君离开后,整个鸿云宫清净不少。 希衡再望向鸿云宫门口跪着的江离厌:“你要自己走,还是本君送你一程?” 他跪在这里,希衡怎么授课?别的弟子也总有道心不够沉静的,容易被影响。 江离厌:…… 江离厌不想走,可他之前才被希衡“送”到凌剑峰下过,他只能道:“弟子自己走,弟子会跪在万道峰下,乞求师尊垂怜。” 说完,江离厌就走了,他怕听到希衡决绝的拒绝。 江离厌背影萧瑟,在万道峰的冷风中显得有些孤独。 但希衡毫不动容,她曾亲眼看着自己如何白骨含冤,躺在地底,这些徒弟如何为萧瑜风辩护。 纵然他们之后后悔,可又有什么用? 她的坟上长满青草、又开满鲜花,鲜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春风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可已经凋零的真心却没有再开的机会。 越是真挚、不掺杂利益计算的真心,越只有一次机会。 一旦真心破裂,便再无可转圜机会。 江离厌,她对他的爱护到头了,此生希衡救他出死城、教他成为修真界首屈一指的天骄。 情分足够,早不欠他什么。 希衡朝扁无真君点了点头,继续授课,一讲,就是一整天。 等授课完,希衡才能和扁无真君一起回紫毒峰商讨炼丹之事。 而此时,跪在万道峰峰下的江离厌脊背挺直,面前却忽然出现一双属于男人的玄靴。 他抬头,和来人对视。 第31章 师兄,你会后悔的 万道峰多绵绵阴雨。 空中不知从什么时候飘起了雨,萧瑜风撑着一柄碧绿的竹骨雨伞,伞面用桐油浸泡过,画着不知名的白色花朵。 伞上的花朵一簇又一簇,空中的细雨一丝又一丝。 萧瑜风看向地上跪着的江离厌。 江离厌发间飘满白糖似的雨点,青色的肩上已被细雨浸湿,他如腿上扎根般跪在泥土湿润的万道峰下,仿佛要跪出一个新春。 萧瑜风道:“四师弟,你跪在这里做什么?” 他只是随意一问,萧瑜风憎恨希衡,从他得知希衡居然处心积虑想豢养他作为炉鼎时,他心里就不认希衡这个师尊了。 自然,这些师弟、师妹,萧瑜风也不甚在意。 他甚至想从没遇见过希衡,从没去过凌剑峰。 世上比一无所有更残忍的是,他本来已经被光明拥抱,事后却得知,光明是假的,一切都是骗局。 萧瑜风好恨。 所以,他察觉江离厌这些人,平时对希衡有不敬时,萧瑜风放任了事情发展,并从中得到一种畸形的快感。 可是,江离厌现在看着真狼狈,像一条无家可归的狗。 江离厌抬起眸,两眼充斥血丝:“师兄。” 他好像饥渴已久的旅人忽然看见甘霖:“师兄,你能否帮我转告师尊,弟子知错、知错了。” 他脸上带着几欲死去的神情:“我过往所犯之错,我愿用尽我的一切来赎罪,哪怕师尊不再收我做亲传弟子,哪怕只让我在凌剑峰打杂,我也愿意。” 萧瑜风有些困惑。 江离厌,身负天水灵根的法修天才,居然愿意在人来人往的万道峰跪这么久,甚至为了希衡愿意去凌剑峰打杂。 值得吗? 萧瑜风劝诫他:“师弟,勿要着相。” 他隐晦地提醒:“也许,师尊并非完人,没你想的那么好,你既然有离开她的机会,就不该错过。” 他多羡慕江离厌,多想逃离希衡的控制。 萧瑜风察觉自己说得太过火,担心传出去被希衡察觉,便又找补:“我的意思是,修士总要学会自立。” 江离厌却神色恍惚,什么也听不进去。 自立? 他的确可以自立,可他所有亲人都死在瘟魔做乱时,是师尊希衡将他从死城带出,力排众议将他留在修真界。 可以说,没有希衡,就没有如今的江离厌。 江离厌喃喃道:“师兄见过风筝么?” “风筝?”萧瑜风疑惑。 “是啊,风筝。”江离厌伸手在天空那里比了一下,“风筝飞得再高,也有一线系着它,如果那根线断了,风筝飞得再远再高,也无人欣赏,无人开怀。因为它没有等它的人了。” 那时,江离厌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身如飘萍。 无人问我粥可温,无人与我立黄昏。 曾经那个心心念念着他的人,不要他了啊。 江离厌的泪水淌到面上,再落进泥里,或许是察觉到萧瑜风的不以为然,江离厌道:“师兄,你想离开师尊么?” 萧瑜风嘴唇一抿,没有正面回答。 江离厌却悲凉地笑了:“师兄,别步我的后尘。”他那双带着泪意的眼睛直直望向萧瑜风,“否则,你会后悔的。” 他们都会后悔的。 萧瑜风皱眉:“你在说什么胡话?” “你跪糊涂了。”萧瑜风撇下江离厌,朝另外的方向走去。 后悔?他怎么可能因为离开希衡而后悔,逃离希衡的掌控,是这么多年以来他做梦都想的事情。 萧瑜风下意识抬头望向万道峰的方向,此时,她应该在上面讲道吧。 萧瑜风讥讽地扯开嘴角笑了一声,世上除了他以外,谁会相信堂堂修真界的华湛剑君,看似冰清玉洁胸怀天下,私下里,居然是一个密谋着想拿徒弟当炉鼎的伪君子呢? 他恨她。 萧瑜风抬头时,忽然看见了伞面透来的花样。 竹骨油桐伞面上,是一簇一簇的荼蘼花,花蕊洁白绝美,有种遗然独立于世之感。 这花,莫名让萧瑜风想到一个人,师尊希衡。 她有最美、最清冷干净的面容,就像白色的荼蘼花,却这么的脏、这么的虚伪,这么的恶心。 萧瑜风在购伞时,不知为什么在一堆伞中,一眼就选到了这柄伞。 他现在面无表情,手心一松,整柄伞颓然落下,栽倒在泥泞地里,花蕊染上脏污。萧瑜风头也不回,弃伞而去。 天边一场雨,人间千万人,雨无忧思,淋雨的人却各有各的愁绪。 希衡讲道完,和扁无真君一道回了紫毒峰。 她压根没从万道峰下经过,而是乘风直飞,中途,扁无真君几次三番想说什么,终究还是闭嘴。 谁规定江离厌后悔,华湛剑君就得原谅他呢? 世间唯真心最昂贵,也唯有真心最不可辜负、却最容易被辜负。 两人来到紫毒蜂,共同商议配制丹药一事。 希衡伸出手,让扁无真君号脉,扁无真君不愧是丹毒圣手,很快察觉希衡中了上古情魔毒。 他神色讶然:“剑君……” 上古情魔毒太霸道了,哪怕是扁无真君,也没办法治疗。 扁无真君面带惭色:“剑君这毒,想要根治,必须同身具霸道烈焰的男子双修阴阳诀,才能焚毁尽上古情魔毒。” 扁无真君瞬间就在脑海里想谁是最合适的人选,双修最好得两人功法极其相近,这样不麻烦,也最可控。 看来,最好的人选是华湛剑君的徒弟萧瑜风。 扁无真君身为医者,立即提醒希衡:“能解剑君之毒的最好人选是剑君之徒萧瑜风,最不好的人选则是那位……” 魔族太子玉昭霁。 他的火焰毁天灭地,的确最为霸道酷烈,比萧瑜风的五灵业火强得多。 但是,他是魔,和希衡一道一魔,功法一南一北,他们二人若是双修阴阳诀,那不可控因素就太多了。 扁无真君本想提醒希衡,但一想希衡估计也没法和玉昭霁双修,就没说出那句话。 希衡点头,没再自称本君:“我心中已有人选。” “那剑君找我是为了何事?”扁无真君不解。 “炼制能暂时压制它的毒。”希衡回答。 她要去寻解千语,途中希衡的修为不能下降太多,而且,解千语不一定会答应和她共同修炼天地阴阳诀。 共修功法对于修士来说,的确太险了些。 必要时刻,希衡需要足够强大的修为。 扁无真君一想也的确如此,他立即着手为希衡炼丹。 这次炼制的丹药仅仅是压制上古情魔毒,用不了太多时间,大概需要三天。 三天后,扁无真君交给希衡一个小瓷瓶:“此丹名为天极抑情丹,以此丹之凉,可以抑制上古情魔毒,也正好适合剑君的神水灵根。” 神水灵根是水属性灵根的极点,希衡能纵水、驭冰。 所以,她性格也偏向淡静、冷漠,还能压制上古情魔毒这么久。 希衡打算接过来,扁无真君却将手往后一缩。 希衡疑惑,扁无真君神情凝重警告:“剑君,过犹不及,万事万物堵不如疏,剑君压制上古情魔毒已经有一段时间,相当于一直在堵它。” “天极抑情丹更是以外力压制情魔毒,所以……” 他伸出三个手指:“剑君最多服用三颗天极抑情丹,一旦超出这个数,将来上古情魔毒反噬,剑君哪怕寻到人解毒,也要多费许多周折。” 会出现许多不可控的事。 希衡明白,这几日她运功压制上古情魔毒时,已经明显感到它在反扑。 她颔首:“多谢真君告诫。” 扁无真君这才将天极抑情丹递给希衡。 希衡接过来,走下紫毒峰。 云散花香,白衣绝尘,她直朝玄清宗山下而去,寻找身具桃心焰的风流修士解千语。 此时的魔界。 焚寂魔刀本通体漆黑,如今刀锋绵延着一股不化的血色。 玉昭霁,这位魔族最酷烈的太子殿下发起了一场血战,他那日借道修真界,诛杀了沙华魔界的魔君,也就是他的亲叔叔。 之后,以雷霆手腕迅速整合两界。 尸骨堆积如山,鲜血满溢长河,鬼界的使者被这股浓郁的死亡气息影响,不得不来了几趟。 然后差点被焚寂魔刀误伤,一刀险些劈裂他的魂体,屁滚尿流滚回了鬼界。 玉昭霁站在尸山血海之间,远处浓黑的烽烟滚滚,刀锋上的鲜血蜿蜒流入地下,如雨水般不断绝。 “殿下,叛臣已尽数伏诛,唯有一人,还需殿下亲自定夺。” 第32章 玉昭霁的怒火 魔族。 那位需要玉昭霁亲自定夺的魔很快被带了上来,正是玉昭霁的又一名亲叔叔,魔族皇族。 他被魔兵们刀剑加身,押解上来后本想不跪,却被一位魔兵踹向膝盖弯,噗通一声朝玉昭霁跪下。 “你……”玉嘲涯愤怒看向玉昭霁,目眦欲裂,“好侄儿,你野心可真大,你父皇尚且不敢吃下所有魔界,你今天要倒行逆施吗?” “我们是什么遭遇,其余魔君尽会看在眼中,届时几大魔君皆反,你平叛得下去吗?!” 玉昭霁听着他一声声诛心质问之举,手指轻抚焚寂魔刀,只觉得吵闹。 玉昭霁走到玉嘲涯面前,他身量颀长,天蓝色一尘不染的外衣绣着飞鹤,恍如出尘谪仙。 因着连日以来的厮杀,天蓝的外袍袖子上沾满血雾,将他矜贵谪仙外表下真正的峥嵘心思、残忍手段揭露人前。 玉昭霁轻轻抬脚,踩在玉嘲涯的脸上,他道:“十六叔,你们老了。” 玉嘲涯被他踩到满是血水的地里,呼吸开始渐渐憋闷。 只听玉昭霁道:“你们全都习惯了几大魔界各自为政,名义上拱卫魔皇,实际上,你们如一盘散沙,除开相互算计、诛杀之外,你们还会什么?” 天下之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魔族,也是时候一统了。 玉嘲涯在血水里无法呼吸,本想龟息,玉昭霁淡淡瞥他一眼,踩上他的命门。 玉嘲涯一呛,挣扎的弧度更大了些。 只听玉昭霁道:“十六叔,空天印在哪里?” 他轻轻松开脚,给玉嘲涯说话的机会,玉嘲涯大大呼吸一口,才道:“给你……空天印,你会放了我吗?” 他现在已经歇了反抗的心思,玉昭霁这个侄儿,将他的同胞兄弟诛杀殆尽。 这样一个魔……他斗不过。 玉昭霁一顿,继而缓缓勾起一个优雅的笑:“很遗憾,不能,但你知道,孤会让你死得痛快些。” 说着,他再度将玉嘲涯踩入血水泥地里,让他在生死间痛苦徘徊。 最终,玉嘲涯还是没告诉玉昭霁空天印的所在。 但玉昭霁从他死前那长久的自救表现中,已经知道空天印在哪里了。 在修真界,鬼墟幻市。 说起修真界目前的鬼墟幻市,玉昭霁记得,鬼墟幻市最近一次出现是在玄清宗附近。 他接过魔将递来的手帕,将手指上的血污擦干净,望了望天边那轮清冷的月亮。 玄清宗、希衡…… 玉昭霁想到希衡,胸腔里那股被他压下去的躁动凶意又猝不及防炽烈燃烧起。 上次玄清宗南楼一别,玉昭霁一直没忘怀当时的感触,他对希衡有种熊熊燃烧的欲望。 玉昭霁一直认为,这种欲望是他想正大光明以刀胜过希衡的剑。 或者源自魔的恶劣,他想看规整清冷的修真界正道剑君堕魔,如长月染上污浊,堕入魔族的怀抱。 可是,他始终觉得,还不够。 还有什么,是他想要的,但是他分辨不出。 玉昭霁思及此,有些烦闷。 其余魔将见他的脸色:“殿下,庆功宴已经备好了。” “走罢。”玉昭霁对庆功宴没兴趣,但是驭下之术,需得赏罚分明。 连日以来的厮杀血战,需要一场盛大的宴会。 宴上,擅舞的魔姬扭动腰肢,擅乐的魔姬轻展歌喉,还有魔族男子展现力量,将刚猛糅杂进舞蹈。 魔族向来开放,在其余魔的宴会上,经常有魔忍不住放纵,当场和看上的歌姬舞姬缠在一起。 但玉昭霁不喜那样的习性,他的宴会,可以让宴会结束后魔臣魔将领走看上的人,但是宴会现场,不许作乱。 在烈酒影响下,一些魔已经忍不住,和歌姬舞姬眉目传情。 玉昭霁坐在最上首,有帘幕轻隔,纵然他无心女色、一向禁欲的名声在外,仍然有热烈的魔姬不时飞去秋波。 玉昭霁连看都没心思看。 可忽然,他瞧见角落里有一名白衣乐姬,素手轻弹,便有淙淙乐声飞出。 这人的长相和手型……有几分像一个人。 玉昭霁的眸光猛然锐利起来,宴会之上,纵然各人都想着享乐,但太子殿下仍然是众人目光追逐之处。 见到玉昭霁似乎看上了一名乐姬,宴会猛地安静下来。 那名乐姬很快被人带到中央,盈盈下拜:“妾,见过太子殿下。” 就在魔将魔臣们以为太子殿下终于有闲情逸致近女色时,玉昭霁的声音从帘幕后传出:“杀了她。” 顿了顿,又道:“先削手,再杀。” 所有人都沉默,不知玉昭霁为何突然如此,但是,君令如山。 立即有魔将要前去拉走那名乐姬,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名乐姬手中琵琶忽然射出琵琶弦,与此同时,宴会中也有一些舞姬歌姬打扮的人拿出武器,一场激战就此拉开。 这些人,全是上任魔君豢养的死士,如今玉嘲涯虽然死去,但她们也活不长,就想着拼一把复仇。 可惜,最终还是被魔臣魔将们尽数斩杀。 杀完人,玉昭霁再赏赐一些美人财物下去,便结束这场宴会。 得了赏赐,加之宴会结束,玉昭霁的属下们几口酒下肚,胆子也大了些。 他们调侃:“玉嘲涯当真是吃了豹子胆,刚才那乐姬长得还有些像一个人。” “谁?” 一个没眼色的魔道:“华湛剑君,希衡啊。” 他啧了一声:“他是怎么想的?听说玉嘲涯的死士同时也是他的妃子,他对着那张有几分像华湛剑君的脸……真的不会害怕吗?” 众人都有些悚然。 华湛剑君希衡的确是修真界毫无异议的第一美人,就连更喜好热烈奔放美人的魔族,也不得不承认她清冷嫣然,比之热烈奔放更令人魂牵梦萦。 可是,她是剑君,诛魔时也从不手软。 玉嘲涯居然有此色胆。 真是癞蛤蟆搂青蛙,长得丑玩儿得花。 另一名魔这时道:“倒也能理解,华湛剑君到底也是一名女子,安知她没有寻欢作乐的女儿心思和情态呢?” 噗嗤一声,玉昭霁手中酒杯碎裂。 酒液倾洒,酒杯碎片如长了眼睛一般,朝那几名长舌聊天的魔飞去。 只听砰砰砰几声,那几名魔全被碎片所击,跪倒在地。 玉昭霁旋即冷然起身,他没分给那几名魔将一分神色,也没说自己为何忽然动怒,离开大殿。 真是君威难测。 那些魔将一直跪下,紧紧低着头,等玉昭霁的身影看不见了,才有一人强自镇定道:“殿下……为何动怒?” “许是殿下嫌我们满心只有风月,不堪大用。” 魔将们都认为是这个原因,半点没往别处想去。 谁能想到一贯不好风月的魔族太子,会和修真界那位以诛魔除邪为己任的剑君有点什么? 他们一道一魔,一正一邪,是完全不同的人。 玉昭霁除开醉心修炼外,残酷冷情,一步步整顿各大魔界,可以想见他将是魔族权力最集中的太子殿下。 希衡除开修剑外,则胸怀天下、诛魔除邪,一心护天下太平。 他们有太多的不同,如泾水和渭水。 退一万步说,哪怕玉昭霁和希衡双双有择道侣的意愿,也不会择到彼此头上。 玉昭霁冷着脸回到太子寝宫,脑海里盘旋属下的那句“华湛剑君到底也是女子,安知她没有寻欢作乐的女儿心思和情态呢” 玉昭霁知道,修真界各世家宗门盘根错节,联姻之风俨然。 希衡系出名门,难道也会联姻寻找道侣? 这样的念头仅在玉昭霁心中盘旋一瞬,便尽数消弭。 希衡是什么样的人,玉昭霁再了解不过,恐怕铁树开花,她也不会有心思在修真界寻找道侣。 正好,玉昭霁想,无用的情感只会影响修炼的速度,他可不想希衡的时间再被占据,耽搁和他比试。 玉昭霁想到这里,忽然想见见希衡,继续上次未完成的战斗。 他拂开一面光可鉴人的宝镜,此镜有寻人之用。 宝镜中的画面不断变幻,从风云晦暗的魔界一路翻越十万大山,穿过山清水秀的修真界,落在玄清宗宗门下。 最终,定格在一名雪衣墨发,梅雪清绝般的女子身上。 是希衡。 玉昭霁眼睁睁看见希衡走入一座建筑中,建筑上方的牌匾只写了几个字:万花楼。 万花楼?玉昭霁皱紧眉头。 这样的名字,看起来不像什么好场所。 紧接着,玉昭霁便得宝镜里传来一个风流的女声:“客人,您请里边请,咱们万花楼新近来了不少生面孔,都是清白的少年郎,还有姿容妖冶的魔族呢!” 第33章 最肮脏的骗局爱上最干净的人 万花楼。 门口揽客的风流女子头簪一朵艳而不俗的花,将希衡迎进去。 她款摆着腰肢,一步三回头打量希衡:“客人可有相熟的人儿?奴家这就去把他叫出来。” “请叫柳南衣出来一叙。”希衡回答。 柳南衣就是万花楼的负责人之一,希衡要通过万花楼寻找解千语,就要通过柳南衣。 那名风流女子听到这儿,收起嘴角轻佻的笑意,朝希衡一福身,庄重不少:“是。” 希衡则继续待在万花楼。 此时还未至傍晚,不是万花楼最热闹的时候。 但是,万花楼一楼的舞台上,已经有戏子在唱戏,水袖轻招,笙歌婉转,每一句唱腔都哀怨动人。 二楼、三楼等高楼栏杆上,有些过夜的修士脸色肿胀,一副被酒色财气掏空的模样,趴在栏杆上往戏台中央扔金瓜子。 他们吃吃的笑,又将手伸进来寻他们的女人衣服里。 一派浪浪靡靡的不堪之音。 希衡敛眸,不去听这些淫靡浪语。 起初希衡并不同意将万花楼这种销金窟设在玄清宗附近,一来,以炉鼎之法修炼并非正道。二来,万花楼里的女人大多都是可怜人。 世道之艰乱,使得她们沦落风尘。 身为炉鼎,以色侍人,不是她们下贱,而是世道过于沉重,哪怕是一粒灰落到她们身上,也足以让她们粉身碎骨。 希衡不喜万花楼这种地方。 可最终希衡仍然同意陆南衣等人将万花楼设在玄清宗附近。 因为这种事靠禁绝对会屡禁不止,如果万花楼不设在玄清宗附近,而是设在荒郊野岭,那些可怜女子一旦年老色衰、体虚生病,极有可能会被放弃,任之病死。 设在玄清宗附近,她们更有活路。 华湛剑君希衡连轴转的诛魔除邪、荡在修真界作恶之人,虽然累得天湛剑断,但总是有成效的。 有希衡在玄清宗一日,玄清宗附近哪怕是万花楼,都不会有草菅人命的事发生。 希衡站在万花楼中间,背后有脚步声传来。 她本要立即回转过身去,却蓦然发现哪里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 希衡抬头望去,万花楼三楼栏杆处。 一双人影正在交缠,一名柔美女子趴伏在男子胸膛,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希衡。 见希衡望过去,她又将头埋在男子胸膛,两腿一跃,胯在男子腰腹间,让男子抱着自己进屋去了。 此时,红烛泪断,舞台上唱戏的戏子唱到高亢处,一滴泪水直直滑落。 啪嗒一声,重重砸到舞台上。 希衡望着那滴泪水,这时一道女声及时打断希衡的思绪:“剑君,您来了。” 柳南衣在那名风流女子和一群男仆女婢的簇拥下过来。 她身段窈窕,身量极高,含着笑意过来:“剑君来可是稀客,怎么,剑君也要试试做这红尘中人?” 她的目光在希衡清冷的脸上、雪白如云的衣服上。 这位一直心怀天下、几乎让柳南衣觉得她迟早把自己累死的剑君,也要来试试这里的花样? 这可真是……柳南衣掐紧手心,真是有趣啊。 希衡回应她:“本君来寻人,你可知晓解千语?” 柳南衣咬着指尖:“解千语?好像记得有这么一号人,这几天常来这儿,剑君找他做什么呢?” 希衡不答,柳南衣便打哈哈笑了笑:“看我这问题问的,剑君寻人自有剑君的道理,奴家必定配合。” 她以手掩唇:“这人现在就在这儿,但他大方得很,经常一找就找许多姑娘,现在估计还未醒呢。” “若不然……剑君在雅间略微等一等,奴家这就差人去找他。” 希衡颔首:“多谢了。” 她被万花楼的女婢们往楼上雅间带去,一坐到雅间内不久,门口就有个声音怯生生问:“剑君,南衣姐姐问,您是否要清倌人伺候?” 希衡正在检查雅间内的东西有没有染上邪祟气息,闻言扣上茶盏:“需要。” 外边的声音静默一会儿,退去了。 一处包厢内,柳南衣面无表情坐在铜镜旁:“她答应了要人伺候?” “是。”女婢回答。 柳南衣猛地掰断一根赤金簪子:“好,这是她自找的!” “无论她发现还是没发现,既然如此,就让她永远留在这里吧!” 雅间内。 希衡端正坐好,已经有人给她奉上清茶,茶香袅袅。 希衡一口未碰茶水,同时封住鼻窍,等着一会儿的“清倌人”过来。 笃笃。 房门被敲响两声。 希衡道:“请进。” 房门被吱呀一声打开,门口进来一个身披朱红薄纱的少年,薄纱堪堪遮住身体,若隐若现。 垂着的脖颈肌肤细腻,他半垂着眼,轻轻唤了声:“剑君。” 希衡看了看他身上薄薄的衣服,要不是现在希衡认为万花楼是有邪祟作祟,高低得让他好好穿衣服。 穿成这样,有意义吗? 希衡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轻轻回答:“奴叫恣怜。”他轻撩眼皮,欲语还休道,“惹君恣意怜的恣怜。” 希衡:…… 希衡虽然除魔诛邪无数,可这还是头一次见这种阵仗。 希衡需要静观其变,知道万花楼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沉默了会儿道:“本君不会,你自己看着办吧。” 那男子竟是轻轻笑了笑:“原来剑君也有不会的东西。” 他似乎察觉自己失言,又垂首:“是奴多嘴了。” “剑君既不会,就让奴来服侍您。” 说着,他轻轻放下手中的端盘,拿起里面的瓶罐,轻轻打开盖子,撩起自己薄纱般的衣服,在胸膛上抹油。 希衡一直冷眼旁观,到这里实在有些绷不住。 “你在做菜?”她问。 男子噗嗤一笑:“是呢~奴今夜,就是剑君您的菜,望剑君享用。” 说着,他试探着将手伸向希衡的脚,柔顺躬下身,想要脱下她的鞋履。 他的掌心不知何时出现红痕,掌心红痕朝希衡越贴越近,就在贴上去的一瞬间。 希衡本冷淡的神色出现瞬间波动,滋滋滋……有森森鬼气进入希衡体内,猛然在她经脉中一撞。 她顿时如失去所有力气般,喉咙一甜,立即要吐出一口血。 她吐出的鲜血被一双手虔诚地捧住,一滴都没有掉落。 恣怜深深闻了闻希衡吐出来的鲜血,仿佛是无限的享受一般。 希衡:………… 能不能稍微来个正常的邪祟? 怎么邪祟和魔也有共通之处?这让希衡想到玉昭霁在她死后的疯魔之举了。 她这下是真略有破防,胸腔里鲜血翻腾,鲜血顺着唇流下,将唇色染得更为娇艳。 希衡要凝出云剑,却有人按住她的手。 恣怜也就是柳南衣深深地看着她:“剑君,别白费力气了。” “你中了怨鬼界的秘毒,现在怨鬼之气在你体内缠住你的灵力,你一定要运功的话,只会自爆而亡。”他似是有些激动,修真界正道最光风霁月的剑君,现在脆弱地重伤在他面前。 就像是一朵纯白的花,以前高高在上,如今却风吹雨打,只能任由他染上颜色。 柳南衣道:“剑君知道为了给你下毒有多不容易吗?从你踏入万花楼的那刻起,地上、空气中、甚至每个人说话的声音、唱词都是为了配合秘毒。” 他说着,似乎觉得离希衡太远,柳南衣几步窜上前,就要靠近希衡。 希衡朝软座后靠去,拉开距离,同时“强行”凝出云剑,想杀了柳南衣。 柳南衣却半点不怕失去修为的希衡的剑。 他一击击散云剑,然后道:“剑君,说了你怎么不听呢?你对我有恩,本来我不想像对其余人那样对你。” 希衡:…… 她压根就不信这种话,以她的修为,她只会遭受比其余人凄惨百倍的对待。 希衡咳嗽几声,似乎又牵累了伤势。 她冷冷抬眸望去:“柳南衣,你是男人?本君对你不薄。” 柳南衣听希衡点出他的身份,也不再装。 他扯下脸上的人皮鬼面,露出一张和女版柳南衣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孔。 柳南衣虔诚、炽烈却又含着浓重邪气地看向希衡:“的确不薄,当初我来到玄清宗下,是剑君救了我,照理,我该对剑君感恩戴德才是。” 他脸上露出一个阴郁的笑:“可是,那都是假的啊,剑君。” 希衡冷眼看着白眼狼的演技大赏。 柳南衣说:“万花楼的幕后主使者,一直就是我啊。” 他含着一丝诡异、甜蜜的笑,将过往一切徐徐道来:“玄清宗周围修士众多,沃野千里,我早想好要在此设立一个万花楼。可是,我常听人说,玄清宗有一名华湛剑君,光风霁月,眼里容不得沙子。” “只要有你在,我大概就无法在这里设置万花楼,可你修为高深,我又杀不了你,那我该怎么办呢?” 希衡冰冷道:“做戏。” “是,做戏!”柳南衣沉醉地听着希衡说话,再接过她的话。 “我假装是一名被万花楼掌事欺凌的妓女,让你救下我,然后,我慢慢地让你知道,像万花楼这种存在,永远都禁不绝。” 希衡没多言,柳南衣这句话的确没作假。 “果然,你没再阻止万花楼被设立在这里,我什么都想到了,算到了。” “我唯一没有想到的是。”柳南衣蹲下身,凝望希衡,“你是真的心怀光明,毫无私心。” 他用一个最下流、肮脏的骗局,爱上了世上最光风霁月、澄澈无瑕的人。 第34章 魔族太子再临 柳南衣把希衡放在贵妃榻上。 希衡一生用剑,一向站如青松坐如钟,规整清冷,从没像这样歪躺在贵妃榻上。 三千青丝纠缠在雪白衣服上,委顿在贵妃榻上繁复华丽的透枝雕纹中。 但柳南衣好像很享受这种状态。 他起身拿来一个软垫,不顾希衡的拒绝,为她垫在腰后。 同时,他半蹲在希衡面前,继续猖狂、带着无尽诉说的情念。 “我认识你后,想了许多种办法,我给你送过钱、送过法宝,我想让你成为庇护万花楼的伞。” 他歪了歪头:“没人不爱钱、法宝和功法秘籍。” 而万花楼,最不缺的就是钱,至于法宝和功法秘籍,那些沉浸在万花楼的男男女女一掷千金,就连法宝和秘籍,也有被他们拿出来作为抵债的。 可是,无论柳南衣多么委婉、绕着圈子地给希衡东西,都会被她拒绝。 柳南衣不信,他生长于烟花之地,早看惯了世态炎凉。 看惯了在外声名斐然的所谓正道之人,到了万花楼又是一种什么情态。 可希衡不是,柳南衣用尽浑身解数,也没能让希衡收下那些财物。 他甚至很少能见她一面。 她在忙着诛妖龙、除恶鬼,她忙得脚不沾地,柳南衣只能在后面远远望着她的背影。 而希衡会为了什么走入万花楼? 她会为了一个最普通的娼妓、炉鼎走入万花楼,让他给她们请医问药。 她会和那群最肮脏的人坐在一处,询问她们来万花楼的原由。 财帛法宝动不了她的心,一名普通娼妓身上最寻常的伤口却可以。 柳南衣一生长于烟花柳巷之地,他轻贱手下的男男女女,同时也轻贱自己,像希衡这样的傻子,他从未见过。 他以为他会在心里鄙薄这样的傻子,别人修炼她除邪,她早晚会吃大亏。 可是,他的视线不由自主被希衡深深吸引、步步牵念。 柳南衣半蹲在贵妃榻前:“我本不想对你动手,我想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可是剑君,谁让你在这个节骨眼来了万花楼?” “你这么敏锐,你一定会察觉到这里的问题。”柳南衣皱眉,眼里有阴翳沉浮。 “哪怕你没有发现,剑君,解千语是一个怎样的人?他风流浪荡,你找他做什么?或者,你为何忽然要清倌人伺候?”柳南衣带着深深的执念,“你和那些人都不一样,剑君,你不能变成他们的样子。” 希衡:…… 她虽然听不太懂柳南衣畸形的逻辑,但不耽搁她很震撼。 还是那句话,他们可以稍微正常一些吗? 希衡咳嗽几声,略过这个话题,强行接入正轨:“柳南衣,你和怨鬼界有什么联系?刚才本君看见的那些人,全都死了?” 那些在万花楼舞台唱戏的戏子,那些二楼三楼纠缠的人。 他们身上都有浓浓的鬼气。 柳南衣本不想回答,可他真想让希衡知道他做的一切,让她知道他的能力有多大。 柳南衣诡笑:“怨鬼界嘛,和我是合作关系,我这身体实在太弱了,不如成为怨鬼。至于那些人?养分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希衡一判断,很快理清前因后果。 鬼界分清浊,那些满怀恶孽、想着报复人间的鬼就在怨鬼界。 怨鬼界想要插手人间的事,就一定需要媒介,也就是柳南衣所说的养分。 在绝大多数时候,这些媒介就是人的怨气、仇恨和死气。 希衡理清头绪,抬眸:“所以,你现在要对本君做什么?” “杀了本君,让本君成为养分?” 柳南衣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他半蹲在地上,笑得花枝乱颤,眼泪都出来了。 真是,好笑。 但凡任何一个在万花楼长大的人,都该知道,他此时最想对希衡做什么。 可她不知道,以为他要杀了她。 如果是别人,柳南衣的确会诛杀她,然后献给怨鬼界,就像被他诛杀的那些人一样。 可是,她是希衡啊。 柳南衣笑着擦干眼泪:“剑君,与其让你成为别人的养分,不如让你成为我的养分,我不会把你献给别人的。” 柳南衣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要掠夺希衡的一切。 然后锁住她。 他早看清楚了,他这么脏污,希衡永远和他不是一路人。 既然如此,那就用强,哪怕恨他怨他也没有关系。 他直起身子,凑近希衡,手指正要探向希衡的衣服,房间内猛然萦绕凶悍的杀气。 漆黑的焚寂魔刀凭空出现在房内,带着毁天灭地的杀气,混沌火在刀身上跳动。 玉昭霁罕见地同时用刀和火,一刀斩向柳南衣。 柳南衣大惊失色,焚寂魔刀,魔族太子殿下? 他想躲,却完全躲不开这一刀,柳南衣的半边肩膀都被砍了下来,幸好他现在已经有一半怨鬼之体,忍着疼就要再用出怨鬼界秘毒。 玉昭霁压抑着杀人的躁动,想要希衡亲手杀了他:“希衡,你还不动手,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看不出来那个人对她疯狂恶心的欲念吗? 玉昭霁是魔族太子,魔族习性开放。 玉昭霁最厌恶的就是一些宴上,那些男男女女纠缠的躯体,后来他明下禁令,在他的宴会上不许做乱。 可他一旦想到那些人脸上为肉欲痴迷的神色,就觉得恶心。 但是,一切一切的恶心,都不如刚才玉昭霁察觉到柳南衣敢觊觎希衡时的恶心那么多。 他恨不得让柳南衣当场消失,所以,焚寂魔刀出、混沌火降临。 要不是想让希衡亲手杀了柳南衣,柳南衣现在已经是个死人。 柳南衣猛地一滞,贵妃榻上的希衡长睫微微颤动,紧接着,手中猛地凝出一柄云剑。 剑意炽盛,一剑贯穿柳南衣的魂体, 柳南衣神魂剧痛,用最后的力气回头看向希衡:“你……没中毒?” 希衡道:“没有。” 她从进入万花楼开始就觉得不对劲,早就有所准备。 地上角落残留的鬼气、客人们青肿的面色、泛着死气的步伐以及那名女子担忧的一瞥。 后面她假装中毒吐血,只是为了知道万花楼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万花楼三百六十二条人命,如今还剩下几条?”希衡的云剑没入柳南衣魂体内。 柳南衣自知自己杀万花楼这么多人在前,对希衡下药在后,今日他不可能活。 可他不甘心、不甘心…… 明明他差一点就能摘到月亮。 第35章 太子殿下的醋意 柳南衣强忍剧痛,贪婪用双眼描摹希衡的脸、手。 她的一切。 他的目光落在希衡略有褶皱的衣服上,刚才规整清冷的剑君被他推在贵妃榻上,衣服随之弄乱。 可是她的神情那么冷,剑那么利,她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刚才她只是用一种看邪祟的眼光,在看着他。 哪怕她看似脆弱地跌在贵妃榻上,也冷如霜雪,在谋划着如何除邪,根本没有属于他。 柳南衣忽然察觉一股充满杀念的目光盯着自己,他顺着视线看去,就见魔族太子正用一种恨不得杀之后快的目光看着他。 玉昭霁的焚寂魔刀缠绕着赫赫凶意和毁天灭地的混沌火。 柳南衣忽然露出一个满是鲜血的微笑,看来有人的命运和他一样呢。 希衡不想再耽搁时间:“回答本君,这决定你是魂飞魄散还是尚有轮回之机。” 柳南衣必死,但死亡,也有细微区别。 柳南衣轻耸肩膀:“无所谓了,剑君。” 轮回? 这世道多艰,难道柳南衣要再出生在万花楼或者另外的脏污之地,一步步双手染上脏污、鲜血,再遇见一个最圣洁的人? 这太残忍了。 而且,希衡可不是那么好遇的。 柳南衣含着鲜血和笑意:“那些人要么死了,要么成为了生不如死的活死人,或者,就是和我同流合污之人。” 他说着最残忍的话,想要在希衡心中留下更不可磨灭的印象。 哪怕是伤害、恶心。 希衡轻轻蹙眉,柳南衣声音放得更轻缓:“剑君,你对万花楼所有人的好,根本就是不值,我们本就是这世上最下流的人,我带领着她们,亲手杀了许多外客,剥了皮、挖了心……” 希衡听不下去,手中云剑光芒一绽,柳南衣的身体当即化为齑粉。 生命的消逝快如流星。 玉昭霁冷笑一声。 死,真是便宜了他。 他按了按眉心,心底那股躁郁仍然压不下。 玉昭霁将焚寂魔刀收好,天蓝色带着血雾的袍袖还未干,他找了个地方,行云流水般坐下。 同时,面色冷然看着那张贵妃榻,手指中流泻出漆黑混沌火,将那张碍眼的贵妃榻烧没。 原本还要找地儿坐的希衡:…… 她虽没彻底中毒,但也需要时间调理,现在贵妃榻没了,希衡只能另找一地坐下。 玉昭霁察觉到她的目光,眉宇间那股明显压抑着的不悦都快凝成实质。 玉昭霁没看希衡,声音冷酷:“希衡,你刚才是在找那张贵妃榻?” “是。”希衡回答。 玉昭霁搭在膝前的手倏然收紧,魔族太子向来没什么忍耐的优良品德。 他立即道:“你找它做什么?你难道看不出刚才那人对你有……” 他的脸色难看至极,仿佛说出来都是脏污不堪,玉昭霁压低声音:“有肮脏的欲念?” 玉昭霁看得清楚。 那个人半蹲在贵妃榻前,眼里面上的欲念,就像魔族那些为肉欲所困的魔一样。 他竟敢妄图在那里以卑贱之躯染指希衡。 他怎么敢?! 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玉昭霁毁了那张贵妃榻,若非担忧打草惊蛇,他现在还会毁了整个万花楼。 希衡则回答玉昭霁:“他能与怨鬼界做交易,足以说明他有包天之欲,这样的欲有很多,包括躯体之欲,并不稀奇。” 玉昭霁喉咙里逸出轻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不知自己是该笑那个人哪怕死,也只在希衡眼底留下邪祟的固定印象,还是该笑希衡没有一点男女心思。 玉昭霁眼中森冷的笑意一点一滴褪去,如同孤寒之月。 他抬起头,定定看向希衡:“希衡,你不打算换一身衣服?穿着这样一身,刚才险些被他触碰过的衣服,你难道不觉得脏?” “上面说不定还有残留的鬼气,也说不定有让人防不胜防的后招。” 他这样说,好似真有了合适的理由。 用来掩饰他觉得希衡再穿这件衣服,就无比碍眼的念头。 希衡还在调理灵力,闻言只是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 她以清洁咒术掸了掸身上的衣袍,再道:“无碍,一会儿还有硬仗要打。” 柳南衣虽死,但万花楼怨鬼界的事没得到彻底解决。 一会儿希衡还有的是邪祟要处理,想必会再弄得满身脏污,没必要现在换衣服。 而且她压根就没带多余衣服,根本换不了。 玉昭霁听她拒绝,脸色彻底冷下来,垂下眼眸,不再看希衡。 希衡逼出最后一点残余毒素,才问玉昭霁:“你来这里做什么?” 近来没听说怨鬼界和魔界有什么瓜葛。 玉昭霁语气冷淡回答:“孤要借此去鬼墟幻市。” 鬼墟幻市,是几界最危险也最邪恶的市场之一。 鬼墟幻市大多由怨鬼等阴暗力量形成,那些怨鬼会在里面以高利诱惑修真者,让他们赔上一切乃至性命。 越危险的鬼墟幻市藏有厉害法宝、秘籍的可能性越大。 玉昭霁需要的空天印,就被玉嘲涯藏在鬼墟幻市之内。 希衡了然,她刚要说话,万花楼里忽然阴风阵阵,四周陡然漆黑一片。 窗外仍是艳阳高照,屋内满是阴霾。 希衡和玉昭霁亲眼见到,屋内的烛台上蜡烛加快燃烧,化成一滩红色的烛泪。 只听得一声锣鼓作响,铛! 一声戏腔高高唱道:“子时已到,生人回避,诡楼开放!” 紧接着,就是万花楼大门、窗户被吱呀打开的声音,艳红得像血一样的红绸被扎成花团。 纸扎的童子童女脸上画着浓重的腮红,嘴角特意用红笔勾起一个微笑,头上带着红帽子,身上穿着红绸似的血衣,一左一右在万花楼门前迎客。 阴风阵阵、树叶卷地。 门外大街上的客人们仿佛看不出这里的诡异,面色麻木、脚步迟缓地朝万花楼走来。 每走来一个人,童子童女僵硬的嘴角就带着笑意,给他们戴上枷锁、镣铐。 当走入满四十四人后,万花楼大门关闭。 鬼戏子卷起水袖,再度哀婉唱道:“红倌已到,有请鬼客!” 万花楼一楼的烛光全部关闭,在漆黑深处,慢慢显露出一个个充满怨气的鬼魂。 他们脚不沾地,沉默地落座,开始准备要进行一场饕餮盛宴。 …… 到这里,希衡和玉昭霁已经明白,在万花楼,怨鬼成了主宰生杀大权的客人,那些活人则成了任鬼挑选的“红倌” 希衡以手触摸烛泪,短短时间,融化的蜡烛已经完全冰凉。 希衡进入万花楼时,连傍晚都没到。 现在一眨眼功夫,就到了子时,一天中阴气最重的时候。 她敛眸:“万花楼内的时间在被人为加速。” 玉昭霁指尖轻点,也直接召出焚寂魔刀。 长刀搁在他带血的蓝衣上。 “怨鬼界不只有死去的人,更有曾经死去的神兽、凶兽。”玉昭霁道,在那场众神和凶神的死亡之战中,神明陨落,他们的凶兽、神兽也大多烟消云散。 但也有少数凶兽的怨念徘徊在怨鬼界。 能够操纵一方天地内时间加速的是,玉昭霁眸色森寒:”凶兽——烛明。“” 事情就麻烦起来了,这样身缠怨念的上古凶兽,浸淫了万花楼这么多人命血肉,哪怕是希衡和玉昭霁联手,胜负也只能五五开。 何况,希衡还身负上古情魔毒。 她思考须臾,然后和玉昭霁商量:“我们现在最好智取,静观其变,看看它们聚集在这里究竟要取得什么。” 如果只是为了区区血食,烛明不会出手。 玉昭霁不置可否:“嗯。” 他现在仍然未排遣出刚才的躁郁,刚才看见柳南衣试图得到希衡时,玉昭霁连柳南衣的死法都想好了。 如今柳南衣分明死去,可玉昭霁的不快并未有太多缓解。 他现在胸腔中撕扯着一股极致的恶念、以及……奇怪的情感。 万花楼一楼。 怨鬼们似乎没有主持大型血食活动的经验,慌乱忙成一团。 水鬼焦躁地扯着自己满是青苔的头发:“好乱、好乱,柳南衣呢?叫柳南衣来主持!” 所有鬼到处找柳南衣,彼此穿过对方的身体。 终于,一个拖着长长舌头的吊死鬼一拈兰花指:“啊!柳南衣去楼上杀人去了。” “仿佛是杀一个女人,绝美的女人。” “快快快,快把他找来。” 几个小鬼呼朋唤友,相互推搡着,朝玉昭霁、希衡所在雅间而去。 希衡耳聪目灵,早听得一清二楚。 她道:“现在最好的办法是你扮做柳南衣,假装我中了怨鬼界秘毒,正被你挟制。” “要骗过它们,你可还记得刚才柳南衣的样子?” 玉昭霁深深凝望她一眼,点头表示答应。 在希衡担忧堂堂魔族太子,恐怕只习惯了诛杀他不臣的属下,没有这样做戏的经验时。 她猛地被玉昭霁环住腰拉过去,玉昭霁的手紧紧箍住希衡的腰。 他膝上的焚寂魔刀啪嗒掉下去,掉在二人身侧,玉昭霁连看都没看。 一阵天旋地转。 玉昭霁将希衡压在身下,他一缕墨发从颊畔滑落,正好落在希衡肩畔。 希衡有些没适应玉昭霁这么快进入状态。 希衡用手推了推玉昭霁,示意稍微正常一点,还有鬼怪和烛明在外虎视眈眈呢。 玉昭霁却凑到希衡耳边,低语:“是这样吗?” 缱绻低语,如梦似幻。 第36章 伤害她,我真的会高兴吗? 玉昭霁唇边的热气扑到希衡耳朵边。 希衡只有一个想法,装得还挺像的。 反倒是她稍微有些不习惯,玉昭霁是一个格外危险的大魔,这么近的距离被他环伺在胸膛,哪怕是希衡,也会有性命被握在他手掌心的感觉。 希衡下意识往右边偏了偏头,微蹙了眉,没太靠近玉昭霁灼热的胸膛。 不知怎的,她这般的表现反倒让玉昭霁有些开怀。 她很不习惯么? 这样子的希衡,倒是和平时很不一样。 这时,外间的动静越来越近。 长舌鬼的舌头拖在地上,滴滴哒哒口水拖成一线水迹:“就在、前面。” 阴气盛重,水鬼发间的青苔越长越旺盛,不断盛开、生长,头发越来越长、显得脑袋越来越大。 它从头上薅下不少青苔般的头发,抓在手中:“柳南衣、柳南衣。” 察觉危险越来越近,希衡低声对玉昭霁道:“你的脸需要幻形,变成柳南衣的模样,你可还记得柳南衣刚才穿的是什么衣裳?朱红薄纱。” 玉昭霁心中的好心情陡然被破坏了个干净。 他搭在希衡腰间的手慢慢收紧,希衡,记得这么清楚吗? 玉昭霁无声幻形,天蓝色的衣袍变作薄纱,体型、容貌完全发生变化,彻底是柳南衣的样貌。 连可能露馅的焚寂魔刀,也被他收了起来。 啪嗒、啪嗒。 吊死鬼的舌头拍在房门上:“柳南衣。” “我们进去吧。”水鬼阴阴道。 几只鬼身形透明,穿过房门,进入屋内,就在他们进入屋内的瞬间: 玉昭霁掐上希衡的腰,将她带离地面。 他的身躯一直紧紧覆着希衡,没叫她被那些鬼看到。 噗通,希衡陷入床上柔软的被子里,玉昭霁倾身覆下,落下一个借位的吻。 实际并没有亲到,希衡能看见玉昭霁孤冷森寒的眼眸,里面涌动着烈焰,仿佛要灼化一切。 他居然敢在这时候低声道:“看眼睛,别认错了人。” 他用的是柳南衣的脸,但可不是真的柳南衣。 希衡只觉得他胆子大。 可在身后的吊死鬼、水鬼等看来,这个场景就香艳无比了。 几只鬼当即露出心照不宣的猥琐笑意。 水鬼拖着声音:“柳南衣,快一些,一会儿还要主持血食活动。” “惹恼了大人,我们都要人头落地。” 吊死鬼看在前日柳南衣送它的那份人肉血食身上,打圆场:“算了算了,我们出去等。” 几只鬼呼啦啦地再穿过房门,在门外等候。 希衡这才稍松一口气,她拿开玉昭霁放在她腰上的手,箍得太紧了,希衡刚才呼吸都很困难。 现在她终于可以大口呼吸,青丝稍显凌乱,清冷嫣然的脸颊如染了妃色。 冷漠、高高在上的剑君,也有这样好似能被轻易融化的一面。 玉昭霁终于知道刚才的柳南衣是什么心情,他的手指根根收紧,再度觉得柳南衣死得太便宜。 希衡是他的对手,柳南衣怎么敢有那样放荡不堪的心思? 玉昭霁这时仍然认为,自己拿希衡当唯一的、值得的对手。 希衡则一如既往冷静,低声道:“我要召一个剑影,可否劳烦你争取一些时间?” 玉昭霁收回思绪,目光一直落在希衡身上、发间,仿佛只是要照看此时的合作者:“好。” 接下来,玉昭霁点了半根蜡烛。 烛影摇晃,他再幻化出二人在床上死死纠缠之景,门外的吊死鬼、水鬼等看见门纱上的影子,津津有味地看,啧啧地笑。 希衡则闭眼,开始召回一道天湛剑剑影。 面对烛明这种层次的敌人,希衡不可能用幻化的云剑,可她也不能竭泽而渔,用还未修补好的天湛剑。 而许多年前,希衡曾为了保护萧瑜风,以天湛剑刺出一道剑影,镇压一个东西。 如今时随事移,被镇压的东西一定早虚弱无比,她也可以收回天湛剑影。 而萧瑜风已是金丹,曾经连弑师之力都有了,希衡也不必再为他考虑。 她盘腿打坐,紫府中出现一道长剑,那就是希衡的天湛剑。 以天湛剑为中心,希衡周身出现淡淡的剑影……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二徒弟萧瑜风也在万花楼不远处。 万花楼楼下。 萧瑜风不似希衡,希衡这些日子一直忙于解毒。 萧瑜风则有的是时间来查探玄清宗周围的事情,更别提金阳谷的旧属,都视萧瑜风为少主。 早就有属下告知过萧瑜风:万花楼出现了极难解决的乱子,哪怕是玄清宗的真君们,恐怕也难以对付。 萧瑜风呢? 他沉浸在对希衡的恨中,立即就想着利用万花楼来让希衡重伤,他好逃离希衡的控制。 萧瑜风本来想去凌剑峰告知希衡这个事情,可是,希衡全待在紫毒峰,根本没回凌剑峰。 凌剑峰空空荡荡,萧瑜风在杏花林中转了一圈又一圈。 昔日希衡在外除魔之后,会立即回凌剑峰。 她会在凌剑峰的杏花林中教萧瑜风剑法、功法,也会引导他悟道。 清影似仙、宛若惊鸿照影,萧瑜风不只一次想过,她如果不那么虚伪、她如果不是想着拿她当炉鼎,那么哪怕让他将命交给她,他也甘之如饴。 可惜,没有如果。 她就是一个这样坏的人。 萧瑜风看着空荡荡的杏花林,斯人踪影不再,他觉得心空了一块的同时,也只觉得希衡终于快忍不住,不再扮演良师。 萧瑜风本想换另外的方式让希衡知道万花楼的事。 没想到,还不等他行动,属下就来报,看见华湛剑君希衡进入了万花楼。 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萧瑜风心中开怀的同时,也忍不住来到万花楼周围,想看看究竟会发生什么。 他乔装打扮,在另一处高楼顶,用特制的法宝观测这里的动静。 当看到师尊希衡吐出一口鲜血,那个叫柳南衣的男人近乎迷恋、偏执地用手捧住那些血,甚至胆大包天,想要将师尊希衡带上床榻的时候。 萧瑜风面无表情,却掐破了手掌心。 鲜血顺着他的手掌心汩汩流下,萧瑜风目中开始跳动五灵业火。 屋子里的纱帘、摆设全部开始燃烧,他们当即置身在一片火海中。 萧瑜风的属下急忙跪下,一名叫顾语的属下道:“少主三思!属下知道少主仁善,舍不下华湛剑君对少主多年的教导,可是,属下斗胆,请少主以大局为重!” “华湛剑君她……到底对少主心思不纯,想圈养少主做炉鼎。”顾语低下头,掩饰目中的心虚,“少主还是该以大局为重,不能被她迷惑,忘了咱们的仇恨啊。” “少主首要的,是摆脱她的控制。” 仇恨、仇恨。 萧瑜风的属下们一直在给他灌输仇恨,他自己也忘不了金阳谷上上下下的鲜血。 只有希衡让他学会高兴,可最终,萧瑜风发现是在骗他。 他紧紧闭眼,等再睁开时,眼里只有漫无边际的恨意。 萧瑜风道:“我知道。” 他扯出一个满是讽刺的笑意,用帕子擦干自己手掌的鲜血:“我刚才情绪激动,并不是想救她。” “我只是觉得高兴。”萧瑜风麻木地看着万花楼,“高兴我离摆脱她的控制,更近一步。” 顾语不敢说话,深深低着头。 萧瑜风低眸,他脸上明明是在笑,却比哭还难看:“怎么,你不相信吗?” 他的语气突然高亢起来,四周熊熊火势更加大:“她一直在利用我,想要害我,曾经还给我下情蛊!甚至连我上玄清宗拜她为师,也是她一手策划。” “这样一个人,我恨不得她死!” 萧瑜风说着,双眸满是仇恨烈焰。 他满是恨意盯着远处的万花楼,希衡仍然脆弱地躺在贵妃榻上,柳南衣半蹲在她面前,手舞足蹈。 柳南衣眼里的迷恋和狼子野心,都要满溢出来了。 萧瑜风大约知道希衡会遭遇什么,他脸色白了白,心脏宛如被挖空一样。 可最终,萧瑜风仍然摆脱不了恨意,他猛地背过身去,不再关注希衡的情况。 萧瑜风捂着自己的心脏:“她当初为了让我上玄清宗拜她为师,用尽手段,我心脏处至今还有一道剑伤,沈东说,那是她刺出来的,为的就是让我走投无路。” 现在许是旧伤发作吧,否则,他的心为什么这么疼呢? 而且,好像有什么东西,像要从心脏内冲出来一般。 第37章 萧瑜风痛不欲生 万花楼。 玉昭霁百无聊赖操纵幻影,做出纠缠的景象。 他对这样极尽缠绵的景象没有丝毫兴趣,隐在暗处,三千青丝仿佛都是冷冽的光泽。 玉昭霁不喜好肉欲,他在黑暗中望向正召天湛剑剑影的希衡。 与其看那些缠绵之景,不如看希衡召剑影。 只是,不知怎的,越看希衡端方清冷、一本正经地召唤剑影,玉昭霁脑海中越浮现刚才希衡不悦地拂开他的手,神色清冷微蹙眉头,趴在他胸前大口呼吸的模样。 咚、咚、咚。 玉昭霁心中又有了奇怪的躁动。 他不置可否笑了一声,低下头,心道自己真是个魔。 魔有魔的恶劣性,他就喜欢看希衡端庄沁骨的形象破裂,露出另外不为人知的一面。 这不是什么要紧事,没有特别的意义,玉昭霁心想。 此时,希衡召天湛剑剑影已经到了紧要关头。 原本,希衡早到了一念剑来的境界。 但此时她不能让万花楼中众鬼和烛明发现,便徐徐图之,慢了许多。 希衡周身淡淡的剑影倏然要绽放光芒,希衡则精准地控下它们熄灭,免得打草惊蛇。 随着光芒熄灭,天湛剑剑影如约而至! 这是一道纯白的剑影,清雾笼罩,比天湛剑本体淡了许多。 剑和剑修向来一致,天湛剑剑影也不流于俗、锋锐难当,到了希衡身前,它兴奋围绕希衡周围转了几转,再嗖地一下,从希衡掌心飞入紫府。 天湛剑剑影,成功收回。 希衡睁开眼,眸光清明。 随着希衡收回天湛剑剑影,万花楼不远处,萧瑜风的心蓦然阵痛。 他的胸膛、离心脏偏离不到半寸的地方,裂开一个细细窄窄的口子。 天湛剑影从中飞出,迅疾如雷电,快得萧瑜风根本捕捉不到。 他只能远眺天湛剑影离开的方向,同时,心脏开始绵绵密密的抽疼,这种疼好像和刚才看见柳南风对希衡的欲念……产生的疼重合了一般。 像有一条虫,在心脏中吸他的血液。 萧瑜风痛苦皱眉,一手按着心脏处,属下们想来扶住他,被痛苦中的萧瑜风掀开。 他掀人时一个站立不稳,脚下踉跄着朝一个青瓷花瓶倒去,萧瑜风想要抓住青瓷花瓶,可疼得没力的指尖怎么抓得住滑溜的瓶口? 最终,萧瑜风如枯草朽木般,和青瓷瓶、花瓶架子一起摔倒在地,青瓷花瓶中的水洒了他一身。 药、药…… 萧瑜风哆嗦着手,想掏出怀里的丹药,但是一无所获。 他猛地想起,自从上了凌剑峰,自己太久没这么痛过了。 他许久没再吃药。 自金阳谷覆灭,萧瑜风四处拜师,拜师的路上极为凶险,朝有长蛇夕有猛虎,那些修真界的真君担心惹上萧瑜风的仇家,根本不敢收他为徒。 萧瑜风在一个正道宗门的山门口,被裂血虫攻击。 那时他太累太累了,已经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只剩属下在负隅顽抗。 萧瑜风被裂血虫王狠狠咬了一口,晕乎乎地失去意识,等他醒来时,他已经来到凌剑峰。 他躺在温暖的被窝中,看着窗外盛开洁白的杏花,杏林中间,一名白衣剑修正在练剑,纷纷杏花落在她发梢,不似人间境。 白杏飘香,纷纷似雪。 遥不可及,望而心动。 萧瑜风以为是她救了他,解了他裂血虫王的毒,让他不用在漫漫长夜忍受裂血虫王在心脏肆虐的痛楚。 慢慢的,他拜师、几乎将师尊希衡视作人生信仰。 人生都染上了暖色。 可沈东后来才告诉他:“那天是华湛剑君亲自设计的,就是为了让少主您对她死心塌地,事实上,当天为了让咱们更走投无路,她还刺了您一剑,剑伤就在您的心口。” 萧瑜风仔细看,他心口确实有一处不甚明显的剑伤。 这也是萧瑜风对希衡恨之入骨的原由之一。 可此刻他这么痛苦,心口处却猛然跳出一条通体血红、如同蜈蚣般的长虫。 这就是裂血虫王。 裂血虫王以前极大,狰狞,此刻却虚弱得只剩下小小一条。 它终于重获自由,一时只想痛快发泄出这些年被镇压的不满:“希衡!” 裂血虫王柔软的身体跳上窗户,就想去找希衡报仇:“这些年来你敢用天湛剑影镇压本王,你也不好受吧。纵然后面本王越来越虚弱,可是最初那种痛彻心扉、彻夜难眠的滋味,也够你受的了。” 裂血虫是一个极具报复性的种族,它们但凡盯上一个人,就会长年累月埋伏在这个人体内。 裂血虫王更是如此,它被希衡镇压多年,现在一朝得获自由,也不顾自己的虚弱,就想托马斯旋转钻开窗户去找希衡。 倒是萧瑜风听见裂血虫王的话,猛地瞥来—— 希衡,用天湛剑影镇压了在他体内作乱的裂血虫王,还被裂血虫王反噬,痛彻心扉、彻夜难眠? 沈东当初不是说,那是希衡用来让他走投无路的一个计策吗? 既然是用来骗他的计策,希衡怎么还会被反噬,痛到那种程度? 见到萧瑜风的表情,属下顾语知道糟了。 不能让少主知道真相。 顾语袖管中猛地伸出利刺,就要斩向裂血虫王。 如今虚弱的裂血虫王只是凭借复仇的本能在猖獗,哪里是顾语的对手。 眼见裂血虫王要被顾语所杀,萧瑜风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握剑挑开顾语的利刺。 他将剑架在裂血虫王身上:“说!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裂血虫王这个爆脾气,见萧瑜风一个区区金丹都敢这么放肆,彻底炸了。 它弓起身子,几乎想把唾沫喷萧瑜风脸上:“区区金丹小儿,本王要不是被你那师尊镇压到现在,虚弱许多,岂有你猖狂的道理?要不是当初你师尊当初舍命镇压本王,你以为你现在还有命在?” 越说,裂血虫王越气。 像它这个种族,说干就干,裂血虫王如今虚弱到这份儿上,知道自己也活不了多久,它先喷为敬: “本王虽被她镇压,但本王也没有亏!哼!当初本王用尽毕生修为反噬她,虽然本王被镇压在你体内,但是,本王隔空起码耗费她半身血液,想必那段时间她很不好过吧。” “哦,不只如此!”裂血虫王得意地弓着身子。 在萧瑜风碎裂的神色中,说出当初一个又一个秘辛。 第38章 玉昭霁轻轻环住希衡 裂血虫王极具报复性。 此刻它快意地说出当初如何对付希衡的话,从中缓解自己被希衡镇压多年的郁气。 裂血虫王通红的身躯得意摆动,它道: “前些日子,本王察觉镇压本王的天湛剑影弱了许多,一定是希衡本人出问题了吧!这是她活该,本王的反噬岂是那么好摆脱的?” “三年内,她半身的血液都会不断消耗,周身血液冷如寒冰,她睡不着、周身剧痛、身体暖不了,哪怕是换血也无济于事。” “为了抑制寒冰血液,她不得不用周身灵力温暖鲜血,空有修为却会实力下降,所以前段时间她应该受伤了吧。” 裂血虫王那张“脸”怪笑着:“要想彻底摆脱本王的办法就是在当初杀了本王,可是本王在你体内,杀了本王你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萧瑜风听着裂血虫王的话,不知该有什么反应。 希衡,他恨了那么多年的师尊。 却为了给他解裂血虫王毒、镇压它,被反噬了整整三年? 哪怕三年以后,她也没有彻底摆脱裂血虫王的反噬? 她明明可以杀了裂血虫王,却因为不想伤害他,只是镇压了虫王,一直没杀它。 萧瑜风忽然想起在凌剑峰的夜晚,在那些他不痛的日子里。 有天夜晚,他看见师尊希衡坐在一棵白粉色的杏花花树底下,她罕见地没有练剑,闭目假寐,堪称脆弱疲惫地靠在花树上。 萧瑜风走过去说:“师尊,您要休息吗?弟子扶您回去。” 希衡好似被打搅了睡眠,轻轻睁开眼:“好。” 萧瑜风扶着她的手,隔着衣服,他也能感受到衣服下希衡的体温,犹如一块冷得彻骨的寒冰。 花树纷纷,夜风习习,她像寒玉做的人一般,似随时要奔月而去。 萧瑜风连忙抓紧她。 萧瑜风那时还猜测,希衡的体温怎么这么凉? 那段时间,希衡的屋内常燃着烛光,她经常彻夜不眠。 萧瑜风现在才知道,那是因为她疼。 可她没有朝萧瑜风说过一句,一句都没有。 见萧瑜风神色不对劲,属下顾语趁他恍惚时,袖中射出利刺,一箭诛杀现在已经变得虚弱无比的裂血虫王。 不能让它再说出更多事了。 这些年裂血虫王待在萧瑜风体内,不知看到了多少事。 那些关于华湛剑君的事如果都让少主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噗嗤一声,裂血虫王被利刺射中七寸,当场化为一滩红水。 萧瑜风看了眼地上的裂血虫王,赤着眼望向顾语:“你怕它说出不该说的东西吗?为何杀它?” “当初沈东、你们不是说那是师尊设的一场,让我为她死心塌地的计吗?你告诉我,什么计会让她自己被反噬三年?” 情绪激动的萧瑜风控制不住自己的五灵业火,五灵业火从他全身升起,让他如同浴血的火凤。 顾语不敢靠近灼人的火焰。 他深深低下头,这时少主的情态多像当初。 那时的少主,几乎将华湛剑君希衡视作一切,他能折来翠绿的柳条、各色鲜花,为华湛剑君编美丽的花环,他能找来能做草蚱蜢的草叶儿,给希衡编蚱蜢、草玫瑰。 只要她收下他送的草蚱蜢他就很开心了。 他,好似忘记了仇恨。 希衡就是他的命。 可是金阳谷的属下怎么能让他忘记仇恨呢? 没办法,有了仇就要报仇,金阳谷上上下下这么多条命,总要有人去报,这是他的命。 所以,才有了沈东、顾语等人做的一切,他们看着萧瑜风越来越恨希衡,虽有愧疚,但是阻挡不了他们想报仇的心。 顾语立即跪下:“少主!华湛剑君的确镇压了裂血虫王,可是少主您别忘了,剑君想要少主作为她的炉鼎,您死,对她来说不好,这就是她救您的原因。” “是吗?”萧瑜风冷笑几声,“既然如此,你告诉我。” “为什么当初她为我做了这件事,没有告诉我,她如果告诉我,我不是更会为她死心塌地吗?” “这……” 顾语一时失语,华湛剑君希衡为人的确过于光风霁月,为了不让萧瑜风心存愧疚,当初她根本没告诉他。 顾语想要搜肠刮肚找一找华湛剑君的错处,最终却一无所获。 萧瑜风捂着心脏站起身,踉踉跄跄迈开步子。 他想要去万花楼,师尊希衡正在涉险。 当初她一心为他镇压裂血虫王、解毒,为他辗转受这么多年的苦。 他则一心想要诱她去陷境,眼睁睁看着她落入别人的魔掌。 他不断在心里用最大的恶意揣测她,不断恨她,可他恨她的时候,她还在抵御为救他而导致的裂血虫王反噬。 萧瑜风现在身心剧痛,这种剧痛甚至盖过他身上、心口处的痛楚。 他的心里边空空荡荡,像是被剜了一大块,只残留血肉模糊的伤口。 好痛、好痛。 萧瑜风从这种痛楚中,好似得到了一种解脱。 他好像早就想去救希衡了,他当时恨她不假,可是看着柳南衣对她意图不敬,萧瑜风也想着,他再恨她,也可以自己报复她,不劳别人。 现在真相浮出水面,反倒给了萧瑜风正大光明去救希衡的借口。 可就在此时,接连噗通几声! 萧瑜风回过头,包括顾语在内的金阳谷属下全部跪下去。 “请少主三思!” “请少主以大局为重。” 顾语抬头:“少主,沈东当初在这件事上的确骗了您,但那是因为不想少主被华湛剑君的好迷惑。” “她想圈养少主做炉鼎、给少主您下情蛊,这桩桩件件都是存在的!沈东虽然骗了您,可是,之后也被华湛剑君所杀,这些您都忘记了吗?” “沈东他,当初为了保护少主您,连腿都瘸了。” 萧瑜风前去的脚步就像被死死绊住了一般,这些跪下的金阳谷下属,都是曾经和他一起逃出金阳谷的人。 他们本来可以离开,却选择了追随他…… 萧瑜风眼前好似又出现金阳谷冲天的火光,出现当初自己一心孺慕着希衡、却发现那只情蛊时的恶心。 对,希衡本就有错,她骗他、利用他、杀他的下属…… 哪怕有一丁点好,又算得上什么呢? 萧瑜风没再往外奔去,他死死盯着窗外,用特制的法宝看着远处的万花楼。 萧瑜风看见万花楼内,柳南衣不知何时早死了。 一片暗影中,希衡正盘腿打坐,另有一名男子侧着头,在静默的时光中一直静静看着希衡,如看掌心之珍一般。 忽然,暗影中的男子动了,他起身过去,双臂环住希衡,靠近她的耳畔好似轻轻说着什么。 紧接着,希衡好似也答应他的提议。 那名男子将她横抱起来。 萧瑜风的血液在这一刻冻结。 刚才柳南衣虽意图对希衡不轨,但萧瑜风并没真正看到实处。 而且,他内心一直抱着一股希冀,那就是希衡强大清冷,她一定有后招,并不会真的被柳南衣若辱。 可现在,萧瑜风则根据黑暗中那名男子的剪影,认出他的身份。 魔族太子殿下,玉昭霁。 “玉昭霁……”萧瑜风切齿念出这个名字。 第39章 生怕我们碰了你的女人? 万花楼。 门外的水鬼已经不耐烦地揪着发间的青苔:“柳南衣怎么还不好?” 吊死鬼也急得将嘴里的舌头啪啪拍在房门上:“柳南衣、柳南衣,现在可不是让你快活的时候,惹恼了大人,有你苦头吃。” 另一只人皮鬼闻言眼睛发亮:“嘻嘻,那就把柳南衣和里面女人的皮剥了,我许久都没有换新衣裳了呢。” 几只鬼商量好,就要再度穿过房门。 玉昭霁在暗影里朝希衡示意了门外的动静。 得到希衡的首肯后,他收去幻影,朝希衡走来,将她打横抱起。 在她耳边轻轻道:“你要一起出去?” 现在摆在玉昭霁和希衡面前的有两条路,第一条:玉昭霁假扮柳南衣前往血食现场,希衡在暗,探查其他的东西。 第二条:希衡和玉昭霁一起去血食现场。 希衡敛眸思考,表面看起来,她和玉昭霁兵分两路、一明一暗最好。 可实际上,现在万花楼所有的诡异都指向血食活动,玉昭霁装成柳南衣,还得主持血食活动、躲避别人的视线。 他哪怕在血食现场,也很难真正查探到什么。 不如希衡也去血食现场。 在每个现场都查到一点皮毛,不如抓住最重要的点,深入钻研。 希衡朝玉昭霁点了点头。 恰在此时,吊死鬼、水鬼们穿进房门,热热闹闹叫嚷:“柳南衣,你可真慢!” “也不怕铁杵磨成针,不过,嘿嘿,这女人可真美。”人皮鬼飘过来,恋恋不忘地看向希衡,试图伸出手去摸希衡的脸。 这样一张人皮,如果能剥下来穿在它身上可多好? 玉昭霁抱着希衡,避开人皮鬼的抚摸。 他现在披着柳南衣的脸,也神色冷然,略带警告看了眼人皮鬼,反倒更符合柳南衣阴狠的人设。 玉昭霁抓过床榻上之前铺好的绸缎,在空中撒开边角后搭在希衡身上,捂得严严实实。 柳南衣毕竟是万花楼的老板,披着他壳子的玉昭霁这么做,哪怕人皮鬼不快,也不得不给他几分薄面。 倒是吊死鬼咋咋呼呼叫嚷起来:“可真护食,生怕我们碰了你的女人?” 希衡一言不发,心道,他是担心你们上手触碰她,万一发现她现在神采奕奕就不好了。 魔族太子玉昭霁,可不是它们想的那种耽于儿女情长之辈。 希衡暗中用灵力,将自己的脸色逼得苍白。 苍白中又带着薄红,好似经历刚才的云雨,质弱不堪承受一般。 玉昭霁径直将希衡抱得更紧,手臂将她的头轻轻一带,靠向自己胸膛前,不叫希衡现在的神态被别人所看。 希衡:……那我白演了? 果然,她和玉昭霁在某些方面南辕北辙、毫无默契。 玉昭霁则以柳南衣的嗓音:“诸位心知如此,还请给柳某一个薄面。” 吊死鬼和水鬼等哈哈大笑,只有人皮鬼不阴不阳道:“我们这关好过,可是,万花楼里的一切血食都是大人的,一会儿要是人不够,柳南衣,你也配和大人争?” 玉昭霁自然不会和这个他一根手指就能碾死的人皮鬼计较。 他脑子里过了许多遍一会儿人皮鬼的死法,轻轻一笑,杀意四溅。 吊死鬼和水鬼连忙上来打圆场,一群鬼迫着玉昭霁、希衡去万花楼一楼。 到了万花楼一楼,玉昭霁将希衡放在戏台下边的座上。 他自己则装作柳南衣,踏上戏台。 希衡四周座上全是鬼客。 脸上画着微笑血唇的纸童子童女穿行在鬼客中,为它们献上茶水、香烛。 鬼客们捧着香烛嚼碎吃下,再佐以鬼界黄泉水,默默进行饕餮盛宴。 有人点了点希衡的肩膀。 希衡侧过头去看,一个笑容诡异的鬼客脑袋九十度旋转,上半身直着,脑袋弯过来打量她:“你是人?” “是柳南衣的人?” 希衡点头。 鬼客脸上的笑容更加喜悦,他嘴唇翕动:“怪不得,我说呢,前几天的货色最多只能算差强人意。” 鬼客笑着说:“今天可有重头戏,等一会儿我要用我自己的手换你的手。” 希衡天生剑骨,更是有一双练剑的、完美的手。 难怪鬼客喜欢。 希衡听后,则是在心里记下:换手?看来这些鬼客对血食人族不是直接享用了事,中间掺杂了其余规则。 此时,玉昭霁已经通过言语,套出这次血食活动的主持流程。 他走上戏台。 一瞬间,万花楼其余地方的烛火全部熄灭,只剩戏台周围摆放起码上千支红烛。 赤红的烛光将所有视线全部聚集于戏台。 台下的鬼客们吃香烛、用黄泉茶的声音齐齐停止,它们咽了咽唾沫,一眼不眨盯着戏台看。 玉昭霁在戏台暗处,主持这场血食活动。 他拿起一根缠着红绸的锣锤,敲在黄澄澄的锣面上:“新货已至,陈货清仓。” 铛的一声,大幕拉开。 今日走入万花楼的那四十四个人麻木地被绑着红绸,站在戏台下,纸童子童女看守着他们。 戏台中央,从空降下一个大鸟笼。 鸟笼中是一个个被折磨得灰头土脸的人,啪嗒,鸟笼打开,一个瘦弱的女人跌在戏台上。 玉昭霁随之道:“今日陈货的第一位,是一名女人。” 他神情冰冷,介绍这名女人是陈货的原因:“昨日的鬼客们多是风流倜傥俊秀男子,不爱替换成女身,这才将她剩了下来。” “今日来的鬼女也不算多,故而万花楼放血甩价,她的起拍价是一只手臂。” 玉昭霁以手指轻点额头:“这么便宜的价格,今夜谁能爆冷拿下呢?” 魔族太子玉昭霁,有一副冷漠酷烈的心肠。 他见惯魔界生死,自己也从小经历来自兄弟叔伯的刺杀,对自己和别人的命全是漠然的态度。 倒十分贴合此刻诡楼拍卖者的形象。 希衡在台下关注周围的一切,玉昭霁刚才的话语中有鼓动鬼客竞价的意味。 玉昭霁这么做,看来是诡楼的要求。 希衡静观其变。 很快,台下的鬼客开始躁动起来。 一名鬼女环顾四周,今天鬼客中的女人只有两个,另外那名鬼女不喜欢这样的身躯,也就是说会和她竞价的鬼客很少。 鬼女立即站起身,示意自己要出价。 她沙哑着声音:“我出一根手臂……” 纸童子当即呈上托盘,托盘中是一把锃光瓦亮的银刀,刀刃上密密麻麻全是符咒。 鬼女当即拿起银刀,犹豫不过片刻,便手起刀落,将自己的手臂斩下。 喷涌而出的鲜血流淌到纸童子脚底,再滴到座位底下。 鬼女切下来的手臂放在托盘上,纸童子端着欲走,鬼女却惨白着脸、沙哑嗓音:“等等。” 她咬了咬牙:“我再加一根手指。” 说着,把银刀往空中一抛,银刀落下,一根尾指落到托盘上,神经还未彻底死透,抽搐几下。 鬼女道:“好了,我出价完了。” 她静静坐下,半拉肩膀处淌下的鲜血染红吃剩下的香烛、黄泉茶,鬼女却没心思关注这个。 纸童子朝她福了福身,端着托盘离开。 希衡根据鬼女的反应,判断如果其余鬼客竞价,得在砍下一根手臂和一根小手指的基础下,再加上其余东西。 那名鬼女之所以多砍下一根小手指,目的就是告诉其余鬼客,她势在必得这个被拍卖的女人。 你们来加价,只会白费你们的手臂。 果不其然,鬼客中无人出价,一片寂静。 黑暗中,玉昭霁则轻轻勾了勾唇,他现在是万花诡楼的拍卖人,见到这个场面后轻轻启唇:“一只手指、一根手臂一次,可还有人加价?” “一只手指、一根手臂两次,可还有人加价?” “没有吗?”玉昭霁道,“好,既然诸位此时放弃对这个卖品的竞价,除开刚才那位鬼女,待会儿大家再喊价,就要至少付出两根手臂、一只手指、一只脚趾的代价。” “若无人再喊价,则此拍卖品归刚才的鬼女所有。” 无人喊价。 希衡在台下坐着,长睫轻敛,并未掉以轻心。 万花楼一定还有后招,否则不会让起拍价翻倍。 此时,玉昭霁从戏台的阴暗处走到被拍卖女子身后,他手拿一纸信封:“这里面,是被拍卖者的生平。” “请诸君一听。”他的嗓音淡淡落下,戏台中间不知何时扬起阴风,吹动墨色的发丝。 鬼戏子们哀怨的戏曲声婉转响起,水袖撒开,黑白水袖在血红烛影中有种诡异至极的美。 第40章 希衡,装得像些,别露馅 希衡静静聆听。 玉昭霁格外适合做万花楼的拍卖者,他宛如天生的黑暗生物。 漠然冷酷的口吻配上鬼戏子们似有若无的哀婉吟唱,一举将万花楼的吊诡气氛推至顶峰。 这里犹如真正的,黑暗国度。 鬼客们聚精会神、身体前倾,水鬼的座位下已经堆叠出一堆湿漉漉的青苔和枯水,吊死鬼长长的舌头卷着香烛,连咀嚼都忘记。 一根断裂的香烛咕噜噜滚到地上。 希衡也目不转睛盯着台上,那位被拍卖的女人的生平,是希衡解开万花楼之谜的重要节点。 “陈弯月,己卯年生人,杂三灵根,无特殊体质。”鬼戏掩映中,玉昭霁念下第一句。 那名断了一根臂膀、一只手指的鬼女闻言松了口气,绷紧的身子陡然放松。 天赋差、无特殊体质,其余鬼客们看上这名被拍卖者的可能性就越来越小。 她……可以顺利还阳了吧? 可下一句,玉昭霁便捏着信封,平淡而残忍的语气:“陈弯月出生时红霞满天、喜鹊齐鸣,陈弯月自小运气便非常好。” “她五岁时受野猪攻击,关键时刻,野猪掉入猎人陷阱,她捡回一命。” “八岁时,她出门摔了一跤,磕在青石板上,捡到一本修士遗留下的功法,踏入修真之路。” “十二岁时,她被云游的道人看中,收入妙音门。” 鬼客们越听,脖子伸得越长,屁股抬离座椅。 希衡闻到陷阱的味道。 修士什么最重要?气运、机缘最重要。 天赋再低、灵根再差,只要有强大的气运在身,还愁找不到适合自己的功法吗? 一时间,万花楼的鬼客们全部躁动起来,交头接耳,连男鬼客都觉得如果能以这具气运充足的身躯还阳,对自己的未来有莫大助益。 更何况,陈弯月的骨龄还这么年轻。 是男是女又有何妨? 起初出价的那名鬼女也感受到这个气氛,她面色惨然,猛地从座位上坐起来:“你起初没有介绍这些!” 她付出了一条手臂、一根手指的代价,就是想找一具普通的躯体夺舍还阳。 可现在,这个拍卖品一定会多出许多鬼竞争,她的代价,也许白付了。 鬼女的臂膀还在呼啦啦惨然滴着血。 黑暗中,玉昭霁微微侧头,带着些彬彬有礼的笑意,尽职地扮演万花楼拍卖者的角色。 数十个薄薄的纸童子童女,脸上画着血红的微笑和腮红,踮着脚靠向鬼女。 它们诡异微笑着,手里拿着狼牙锤和杀威棒,一动不动。 鬼女单手抓紧座椅。 玉昭霁出声:“鬼女,这是你自己的疏忽。” 玉昭霁的声音凉薄如水:“每一位拍卖品都如同宝物,区别只在于诸位鉴宝者能不能分辨它的价值。她天庭饱满、耳垂肥厚,这些都是面相上的气运特质。” “刚才,鬼女你独具慧眼,拍下了她,这是你的优势,在你之后的鬼客要拍下她,都要付出双倍代价。” “但你的缺陷在于,刚才出的价不够高。如果刚才你出价是一只手、一只脚,甚至更多,现在别人要起拍就得付出双手双脚的代价,也就自然没太多鬼客和你争抢。” 鬼女脸色煞白,眼眶中眼球震颤。 她猛地瘫软下身子,玉昭霁挥挥手,拿着狼牙锤的纸童子童女们朝她福了福身,安静退开。 玉昭霁一勾唇角,带着某种煽动、蛊惑,“一会儿你可以继续竞价,也可以及时收手。” “我们万花楼的规则,公平公正。” 台下的希衡心道,玉昭霁真适合这样冷心冷肺算计一切的戏码,恐怕真正的柳南衣来,也不会比他做得更恰当。 对于万花楼所谓公平公正的规则,希衡则不以为然 这样的规则,完全是鲜血淋漓,剜尽别人的血泪。 接下来,在万花楼的威慑下,无鬼敢作乱,鬼戏且收,玉昭霁重新退回黑暗幕后。 陈弯月如同待宰的货物般,血红绸缎反绑住她的双手,孤零零跪在台上。 这一次,鬼客们的态度热情许多。 最先开始竞价的是另一名鬼女。 她脸上蒙着漆黑面纱,二话不说,让纸童子童女砍下自己的两根手臂、一根手指、一只脚趾,作为起拍入场券。 然后,她再让纸童女砍下自己的腿,作为她加价的筹码。 此刻,这名鬼女已经鲜血淋漓,失去站立、坐下的能力,被纸童子童女们恭敬地架着,鲜血染红纸童子童女的身体。 以鬼身换人身,只要她成功还阳,这具鬼身就没有用了。 可是,想要还阳的岂止她一只鬼? 起初那名竞价的鬼女已经付出了手臂的代价,又怎会收手? 一场鲜血淋漓的残忍竞价由此开始。 参与的鬼不只有两名鬼女,还包含一些男鬼客。 他们失去了许多东西,每个鬼客都付出太多,不会轻易放弃。 到后来,这场令人毛骨悚然的竞价已经演变成—— 每个纸童子童女排列成一排,都捧着一个个瓦瓮,瓦瓮里则是一名名鬼客气息奄奄的头颅。 他们声如游丝,用微弱的声音,将自己的鬼寿作为代价,来买修士陈弯月的人身。 瓦瓮中好几名鬼客已经从青丝变白发,眼眶凹陷。 腐朽的头颅上只剩下欲望和执念是鲜活的。 他们的怨气、贪婪、不甘和遭受的痛楚、执念都在这一刻迸发出来,汇聚成紫色的情感,朝空中升腾。 希衡的面色已经全然冷下去,万花楼比她想象中还要邪恶。 这里作为血食的不只有修士,还有这些鬼客。 诡异至死,娱乐至死,真正的胜者只有一个:万花楼事件的操纵者,凶兽烛明。 铛!铛!铛! 鬼戏子们再次开锣,头戴花翎,在戏台上翻着跟斗。 红绸从万花楼高层掉落,万千红烛全部大亮。 万花楼内一名名衣着清凉的男女从高楼探出头来,动作大胆、声音撩人地朝诸位鬼客表演着令人脸红心跳的戏码。 区别是,以前是那些外客采补万花楼的人,现在则是万花楼的人采补他们。 玉昭霁道:“这是给诸位鬼客的中场休息时间,请诸位慢慢欣赏。” 说完,他退下戏台,衣袂翩翩,直朝希衡的座位而来。 他伸出双臂,发丝垂在腰后,身子微倾,将座位上的希衡直接怀抱起来。 他俊美的双眼本格外孤冷,此刻却像含着春水桃花一般,定定看了希衡一会儿,抓起她身上盖着的锦缎,在空中一展。 锦缎牢牢盖住玉昭霁和希衡二人。 玉昭霁覆上去,密闭的锦缎中好似正在盛开春天。 胡作非为般的响动。 其余的鬼客心照不宣笑了笑:“看来咱们的拍卖师柳南衣,也是一名性情中人。” “把女人看得比眼珠子还紧,我刚才就发现他冷冰冰站在台上,目光一直往他女人身上瞟呢。”鬼客们调笑几句,也开始享用万花楼的男男女女。 事实上的锦缎内。 玉昭霁用手撑在希衡两边的座椅上,希衡也以手抵住他的胸膛,隔出一点距离。 两人之间靠得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玉昭霁定定看着希衡,尤其看向她清冷如往常般的眼眸。 沉静如水,好似他和别人并没有任何区别。 玉昭霁忽然以单手撑住座椅,希衡因他忽然变幻的动作而蹙眉,玉昭霁抬手在她细腻的手心上写下: “现在是你我唯一能交流的时间,希衡,装得像些,别露馅。” 第41章 炽热情动、纵情声色 万花楼诸鬼都沉浸在放纵的声色中。 此刻,现场若有人、鬼洁身自好,反倒会引来众多鬼客的注视。 希衡明白此理。 她同样抬起手,白衣若雪,凝玉似的指尖在玉昭霁掌中轻轻划过:“好。” 希衡的指尖触上玉昭霁的手心,在上面轻轻划过时,玉昭霁感觉她的指尖在他掌中点燃了一片战栗。 如春风过处,野火丛生,烧成燎原之势。 玉昭霁的目光随她的指尖而游走,胸膛处好似有什么凶性叫嚣着要冲出来,掠夺什么、荡平什么。 玉昭霁已经没心思去剖析自己的内心,他向来更注重行动。 炽烈的目光宛如火海,和希衡清冷的目色撞在一处,好似要蛮横地用火灼化她。 他一手撑在座椅上,一手搂起她的腰肢,细细的腰肢被禁锢着,强横带向他的怀抱。 青丝垂下,在她耳边道:“既然知晓,劳烦好好配合。” 他的胆子大到在万花诡楼的危险时刻,也敢直接出声。 希衡:?? 他入戏是真的快。 希衡倒是没被玉昭霁的神来一句所惊,冷然敛眸,按兵不动。 其余鬼客们听到这里所说的“配合”之语,侧着耳朵听了一下,自动脑补出一出香艳旖旎的大戏。 诡谲冰冷的万花楼拍卖师,在众鬼横行的子夜,对落入他掌中的修真界女修行威胁之举,让她婉转配合。 多么合情合理。 众鬼只是心照不宣地笑了笑,拉过万花楼内的男男女女颠倒鸾凤。 锦缎内,希衡的确配合,任他搂住自己。 她只是觉得玉昭霁的手劲用得很大,好似超出做戏的范畴,说不定是公报私仇。 希衡不会在大事当前时和合作者计较这个,以沉默回应玉昭霁的放纵。 在万花楼的放纵中,锦缎滑如流光,雅清的织锦如同温柔的水波。 水波先是规律地迭荡,再又皱弄成一团,好似昭示锦缎内的荒唐。 锦缎周围的座椅也七零八落倒了一地,周围的鬼客们也被这动静逼得去别处快活。 四周终于安全一些。 玉昭霁深深看着希衡微红的脸色。 希衡将自己的手从玉昭霁手中抽出,在他肩上思路清晰地写: “烛明要的是鬼客、修士情绪崩溃时的执念、恶念,怨鬼界的生物拿恶念有几种用。” “第一种是修炼,但,如果是修炼,烛明没必要把这么大的阵仗放在玄清宗附近。” 但凡修炼,基本都是猫着修炼。 哪个怨鬼、凶兽敢在正道上三宗之一的玄清宗附近堂而皇之作乱修炼? 这不是嫌命太长?嫌麻烦不够多? 玉昭霁认可希衡所言,他的肩膀处又麻又痒,他的全副心神都落在希衡的指尖。 以前,玉昭霁只看过希衡的手握剑,一剑可裂天威。 现在她的指尖轻轻、痒痒地在他肩膀上游走,他居然也不讨厌。 反而有种很乐意如此的感觉。 还没等玉昭霁思考完,一名鬼客东倒西歪、晃晃悠悠走来这边。 他重重用鼻子嗅了嗅,鬼的嗅觉发达得多,它探究地盯着锦缎内。 感觉里边的味道很淡,不似别处,而且里边的动静仿佛停了下来。 这是只怨鬼,戒心甚重。 就在鬼客要大着胆子过来时,玉昭霁和希衡也敏锐地发现了它。 希衡现在是“中了怨鬼界秘毒”的柔弱形象,示意玉昭霁去解决。 玉昭霁抱住希衡的腰,同时眸光森冷,立时从锦缎中击出一掌。 那只来打扰、查探的怨鬼触到这掌风,猛地被击飞出去,砸落到摔倒的残缺桌椅上。 玉昭霁自锦缎中出来,用剩下的锦缎裹住希衡。 他发丝已经全散下,墨发披散在白皙的脸颊旁,明明是柳南衣的脸,却更加光华璀璨。 玉昭霁上半身赤裸,冰冷地微笑:“抱歉,客人。” 在万花诡楼黑暗、吊诡的气氛中,他如同一个尽职的拍卖师:“虽然我是拍卖师,但不是所有东西都进行拍卖。有些人,概不分享,只能私有。” 冰冷的拍卖师在黑暗国度有极大的威慑力。 玉昭霁垂眸看向那名怨鬼,杀意凛然:“希望你不要让我在担任拍卖师的同时,违反万花楼的规则。” 这是极致的威胁。 但那名怨鬼只能遵从,他收起刚才的怀疑,从地面飘起离开。 怨鬼界和魔界类似,实力为尊。 玉昭霁一瞬恢复彬彬有礼的模样,对其余看过来的鬼客道:“诸位抱歉,有了一些不快的小插曲,请大家继续。” 希衡也不想耽搁时间,很配合地伸出一截藕臂,拉住玉昭霁的手。 女子在锦缎中,看不清模样,霜雪似的皓腕轻轻拉住男子的手臂,一刚一柔,美如画面。 玉昭霁适才还冰冷的眸光,顿时如同染上桃花般的旖旎,他反手扣住希衡的手腕,一副目光火热痴缠的模样。 他最后对其余鬼客道:“请诸位自便。” 说完,便再度撩开锦缎,进入其中,缠绵悱恻纵情声色。 鬼客们反而爆发出口哨声、欢呼声,玩闹得也更加疯狂。 黑暗、充满红烛的万花楼,清醒是异类,放纵才是常态。 鬼影交织,人鬼不分。 锦缎摇晃。 希衡神色不变,一个怨鬼的插曲不足以让她感到心神不宁。 她心绪十分静,继续以指尖和玉昭霁沟通:“第二点,怨鬼以恶念沟通人间和怨鬼界的桥梁,但烛明已经做到这一点,故而排除。” “第三……”她的指尖一顿,“鬼墟幻市。” “烛明要收集如此多的恶念,只能是准备进入鬼墟幻市最深处,鬼墟幻市最深处有最强的奇物、法宝、机缘。” 烛明杀人如麻,让它拿到这些东西,后果不堪设想。 一头死在怨鬼界这么多年的凶兽的报复,足以造成人间炼狱。 希衡一定要阻止它。 但她很冷静,从不会异想天开:“玉昭霁,我知道你也想要这些东西。” 玉昭霁是不折不扣的魔族太子,魔族追求强大的实力,喜好血与火。 玉昭霁极有可能会顺水推舟,根据烛明造的孽,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进入鬼墟幻市最深处。 玉昭霁果然没有否认,他从不掩饰自己的危险。 他用力在希衡手中写道:“是,然后呢?孤想要的远不止于此。” 他从来就想要更多,包括她,让希衡…… 长月一般的人堕入魔界,是玉昭霁一直以来的渴望。 希衡看出他的意思,懒得和他就此问题讨论。 免得她抑制不住想问问他为何如此缺德。 之前希衡的坟被他刨了,尸骨被他炸了,就为了让她堕魔。 他是有什么畸形的执念吗? 希衡平心静气,以大局为重,在他肩上写:“我们合作。” “我们刚才不是在合作?”玉昭霁明知故问。 希衡没有兜圈子的爱好,直接写道:“刚才的合作,只是我们双方共同蛰伏在万花楼的合作。但是,我们并没有就烛明的事达成过一致。” “别想混淆过去,玉昭霁。”希衡写。 “刚才你作为万花诡楼的拍卖师时,用极具蛊惑的言语,煽动怨鬼们出价,除开当时你需要假扮拍卖师外,你也想顺水推舟,助烛明拿到足够多的恶念,开启鬼墟幻市最深处。” 魔族太子,心肠酷烈,绝不是善男信女。 挡在他前路的魔尚且会被他所杀,何况怨鬼? 雅青色的锦缎中,希衡的眸色清冷如水。 她如今和玉昭霁因为荒唐的做戏,发丝都微乱,堪称质弱地被玉昭霁圈在怀里。 但她的冷淡、理智没有因此削减半分。 这位正道剑君一涉及人命之事,从来都这般敏锐善察。 玉昭霁恨得牙痒。 真想直接咬一副冷淡做派的希衡一口,看如果他此刻真动真格,她还能有精力这么冷静地想这些吗? 玉昭霁的打算被戳穿,撑着座椅的手掌微微屈起变成拳头:“是,然后呢?希衡。” 他好整以暇地询问:“你现在想阻止孤和烛明?” “我不是异想天开之人。”希衡太明白玉昭霁和自己立场的不同。 她、玉昭霁和烛明,哪二人真心联手,另一方输的可能性就会无限上升。 “我只是要和你谈新的合作。”希衡用指尖迅速写,“烛明是凶兽,你有凶神血脉,哪怕进入鬼墟幻市,你们的机缘也会重合,你们注定是竞争者。” 而这种争斗,只会有一个胜者。 “所以?”玉昭霁这次没犹豫,写下这二字。 “和我合作,在鬼墟幻市开启瞬间,我们联手杀死烛明,之后,再解决鬼墟幻市的事。” 希衡有自己的考量,玉昭霁是魔族太子,是一个统治者,他的行事有自己的逻辑。 虽然他同样擅杀、更加酷烈,但是比起一个疯狂的、无差别杀人的报复者,他至少不会以屠杀为乐 玉昭霁果然乐意。 但他微微勾唇,手指在希衡的手腕上游移,一笔一划、犹如作画般慢慢写。 最后一笔如铁画银钩般,轻轻按向希衡手腕上的脉门,这个最脆弱、也最隐秘的地方。 不重,轻轻地碾磨、辗转。 仿若情人间的温存,不舍离去。 玉昭霁满眼都是希衡,他写的是:“既是真正的合作,希衡,你隐瞒孤的是不是也该坦白?” 铛!铛!铛! 万花楼的鬼戏子唱至最激昂处,万花楼的红烛再度如血泪,全部亮起。 第42章 玉昭霁嫉妒那些人 鬼戏子们的唱词唱至最酣畅处,其余纵情声色的鬼客们也更加投入,放声欢吟。 在欢声阵阵、放浪形骸中,玉昭霁和希衡清醒做戏。 清醒、又荒唐。 好似真的紧密相贴,肌肤依偎。 但只有他们知道,他们中缠绕着一股极致危险的氛围。 玉昭霁却觉得,这更令人无法割舍 玉昭霁的眼眸危险绮丽,波光流转,好似要一口吃下希衡。 他写:“希衡,告诉孤。” 他不知为何有种迫不及待想探询希衡的一切……的冲动。 希衡静静看向他,既然是合作者,希衡自然会言无不尽。 否则,若玉昭霁临时反水,从掌心里来的刺可比外面来的刺疼得多。 当初她被萧瑜风偷袭所杀,就是源于此。 希衡坦荡回应:“你指的隐瞒是我刚才所说的合作没说清楚?的确,我需要你付出另外的东西。” “我需要你用上次吸收的上古贪魔的力量,激发我身上的恶念。” 希衡本就中了上古情魔毒,在她不抵抗上古贪魔的影响时,双毒并发,她一人的恶念就足以召来烛明。 只有这样,才不用死那么多人,希衡也能在今夜杀死烛明。 玉昭霁聪慧,自然知道希衡的想法,他似想到了什么,冷冷勾唇笑了笑。 “希衡,外面的怨鬼、修士、万花楼里所有人的恶念加起来,足够这次开启鬼墟幻市,何必用你?” 一只怨鬼此时又摇摇晃晃走来。 “玉昭霁迅速一手将希衡揽到自己怀里,更亲密地做戏,呢喃:“怎么?” 他轻嗅她的头发,同时在希衡细嫩至极的皮肤上写下:“难道你又不想那群人去死?” 玉昭霁眉眼薄凉:“外面的鬼,大多来自怨鬼界,本就对所有人、魔、妖心存怨恨,它们凄惨魂飞魄散,对所有人都好。至于那些被关进来的修士,不过区区几十人。” “他们所有人加在一起,都不如一名剑君的存在价值高。” “你要让珠玉犯险,去救瓦砾?” 希衡做了许多次这样的事,玉昭霁也看了许多次,可每一次,他都无法理解。 希衡如云,那些人如泥,玉昭霁想亲自让云变脏, 但不想见到云为了泥而甘愿染上污浊。 这会让他发疯,也或许是……嫉妒。 希衡难以苟同玉昭霁的想法。 二人的道完全不同。 她直接回应:“何为珠玉?何为瓦砾?” “见到几十人被折磨至死,成为烛明的养分,我若是只知明哲保身,那我何必修剑?寻找一处僻静之处,过活一生,不比修炼更加静心安稳?” 希衡知道,世间的恶永远除不完。 但世间的善永远熄不灭。 希衡容色清冷,在玉昭霁怀中也没有一丝献媚之色,清冷如霜雪。 她身上有股令人魂牵梦萦的冷淡和坚持。 她最后写:“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此为先贤之言。 此为她的道,为道,百死而犹不悔。 她不用玉昭霁涉险,要救人就自己去救,污染也是她来受。 先贤? 玉昭霁心想,先贤可没你那么笨,说和做是两回事。 玉昭霁心底那股想让希衡变脏的欲望又升腾起来,他想到曾经在魔界殿内,和魔将们探讨修真界的真君们时所说的话。 那时玉昭霁便道:“修真界最难杀的是华湛剑君,洞察一流、剑法一流、锐不可当。” “可是。”他以手叩向桌面,“若时机恰当,最好杀的也是华湛剑君,她要护的人太多,心底的坚持也太多。诸位可曾见过好人有长命者?” 玉昭霁一语成谶。 那时他不知道自己会着魔般挖她的坟墓,夜月陪棺中的希衡长眠。 等到花开花落,也没等到她再睁眼。 玉昭霁的心忽而钝痛,他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 只知痛到无法呼吸。 等钝痛消失,玉昭霁才在希衡手中写下:“人,你要护,可外面那些鬼呢?” 希衡回应:“它们身为怨鬼,心有执念,有他们该有的去处,成为烛明的养分则不是。” 玉昭霁的肩膀蓦然耸动起来,他笑,起初还收着,后来则是放肆大笑。 外间那些鬼客听见拍卖师的笑声,再看见锦缎内的异动,投来暧昧羡慕的目光。 玉昭霁笑完,眼里的笑意迅速消失,一滴不剩。 他靠近希衡:“希衡,般若魔界要修一尊佛去供奉,孤现在想着,干脆让它起来,你去坐下。” 希衡:…… 他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 希衡想了想回应:“修真界镇压坏魔,我也没让他们离开,让殿下进去替换。” 两人互相回敬一语。 玉昭霁心中那股奇特的情感都要撕裂他的心脏,撞出来了。 恰好,时机已至。 万花楼中又一个特别欣赏节目开始。 因为拍卖师柳南衣在“胡作非为” 醉倒在女人的温柔乡,吊死鬼甩着长长的舌头、结结巴巴主持这个环节。 戏台中央出现身着红衣、蓝衣的人。 他们有男有女,全是万花楼里原本的人,这些人帮助烛明作恶,可自己也成了烛明的玩物。 红衣在左、蓝衣在右。 他们在模拟刚才的竞拍。 红衣的人就如同刚才的鬼客们,必须用手臂、寿命、腿脚等竞拍蓝衣人,才能替换蓝衣人的寿命,争取活下来的机会。 在这样的规则下,红衣的人们重演刚才鬼客们的惨剧,戏台上蔓延一地鲜血。 但是,所有经历过、以及将要经历这些惨剧的鬼客们反而哈哈大笑,将别人的痛苦视作欢欣。 连在瓦瓮中的鬼客们,那苍老如鸡皮的脸上也扭曲出快意的笑。 它们津津有味欣赏着节目表演。 好似在说,再惨一些,再惨一些,比我更凄惨才好呢。 万花楼中满是扭曲的尖笑和痛苦的哭声。 这些恶念汇聚在一起,万花楼的墙壁处不知何时出现紫红色的触角,蜿蜒爬下,张开触角上的吸口。 这是凶兽烛明降临的前奏。 一股阴风鼓荡在整个万花楼、红绸飘扬、鲜血倒流。 玉昭霁和希衡同时发现它快来了。 玉昭霁最后问一次希衡:“你确定要救那些蠢货?” “是。” 那些人不是蠢货,只是被凶兽烛明所害之人。 凡人之躯,如何抵挡上古凶兽烛明? 希衡眼中一片清明,何时起,世间开始厌恶受害者? 厌恶她们渺小、被人所害。那是错的,不是她的道。 她的道是拔剑护人,海清河晏、天下清明。 很好。 魔族太子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既然希衡执意如此,他很乐意以贪魔之力污染她,好将她带回魔界。 “如你所愿。”玉昭霁道,他收紧手臂,“但孤不会这么轻易让你得逞。” 玉昭霁不想再看见希衡这副圣洁的、为他人涉险的模样,他觉得无比碍眼。 他一定要做些什么。 触角中的吸口喷出鬼雾,万花楼的人、鬼吸收了这鬼雾恶念更大、情念也更强。 玉昭霁此时猛然掀开锦缎,锦缎飘飘落下,坠至二人脚底。 希衡的裙身上有刚才荒唐作戏后的褶皱,头发全部散下,整个人纤尘不染,像盛开、洁白的荼蘼花。 微微敛下的眸中却没有想象中的柔弱,只有冷静,大脑飞快计算一会儿可能发生的一切。 玉昭霁抱着她穿过那些完全被烛明控制的鬼,将她抵在墙壁上。 他没有说多余的话,一口咬在希衡的后颈上,立即刺破细嫩的肌肤,鲜血满溢在玉昭霁唇齿之间。 希衡吃痛,天鹅似的细颈微微朝后扬。 玉昭霁扣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她躲,他咬得越来越用力,牙齿在上边辗转。 希衡皱紧眉头,她一直不知道玉昭霁的异兽形态是什么。 现在猜测,不会是狗吧? 他咬人之前居然不打招呼。 “疼吗?”玉昭霁唇齿间全是希衡的鲜血,在希衡耳边道,“疼就对了,希衡,好人不长命,你救人就得疼、流血。” 他要让她疼一些,疼得她下次自私一点,疼得她最好变成魔。 这个极致的啃咬仍在继续,玉昭霁通过希衡被咬出来的伤口,渡过去上古贪魔的力量。 希衡冷然不做抵抗,很快,上古贪魔和上古情魔之毒交织在一处。 两毒并发、恶念骤起。 庞大的凶兽烛明,如期而至。 第43章 冷酷的魔族太子,从未如此温柔过 凶兽,烛明。 万花楼穹顶上的瓦片绘满巨兽纹路,慢慢,黑黝黝的瓦片好像动了动,从中睁开无数只暗黄的的眼睛。 眼睛们或开怀、或邪恶、或绝望地俯瞰万花楼里的一切。 万花楼的修士与鬼客们陷在情绪的崩塌与激昂中,根本感受不到周遭发生的一切。 它们现在已经完全沦为情绪的奴隶。 烛明触手上的吸口再度翕张,抽取这些恶念。 吃完这些,它好像更大了些。 但最令它侧目的,还是黑暗角落、墙壁边角的一男一女。 其中一位是它的拍卖师。 黑暗国度的拍卖师长发飘飘,却赤着胸膛,将一名清冷柔弱的女修抵到墙角,正带着些凶狠、缠绵地啃吻她的后颈。 没错,啃吻。 他双臂有力地紧紧锢着她,唇齿间的鲜血流下,顺着胳膊流在二人的手臂上、衣服上。 烛明把这判定为啃吻,而不是咬,是因为它从玉昭霁身上发现了浓重的欲念。 但是,最浓重的恶念,却是从那名女修身上发出的。 这么多恶念,足以让它今夜开启鬼墟幻市最深处。 烛明下意识就要捉住拍卖师和这名女修,哪怕是它的拍卖师,也是它准备好的血食食粮。 可是,烛明身为凶兽的直觉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样一名女修,身上怎么会有这么浓重的恶念? 烛明探出一条细小的紫红色触角,从角落边缘伸过去,感知希衡身上的恶念组成部分,它好似走马观花般瞧见了希衡的一生: 看见她多少次剑诛邪祟、荡魔除邪,看见她清正的坚持,甚至看见她被萧瑜风偷袭、一剑刺杀,死在最美的春日。 看见她帮助的柳南衣、万花楼众人,全部成为烛明的帮手,杀了诸多人,甚至给她下药。 看见温雨勉、白馨儿等人白眼狼般的所作所为。 烛明恍然大悟。 信仰崩塌时的血泪尤为痛苦,何况她一再被背叛。 由正堕邪,将比邪更邪。 就像是清冷圣洁的神女救世扶危,心中不知被世人戳了多少伤口,平素她能用信仰和坚持止住伤口不流血,可当信仰崩塌,那就是万剑刺心、鲜血淋漓。 烛明不疑有它,打算对希衡、拍卖师动手。 它也就没注意到希衡眼中一闪而逝的流光。 烛明看到的记忆,自然只是希衡想让它看到的部分。 否则,柳南衣已死的事情不就被发现了吗? 烛明的真身彻底显在空中,烛明是类人的凶兽,紫红的铠甲周围有触手,它的脸上则没有五官,一片空白。 紫色的头发如同杂草,乱糟糟地往上冲。 在修真界,这个发型不得不说很独特。 烛明发出一声嗡声,触角伸出,割断拍卖师的身体,一根触手卷住希衡的腰,将她卷到自己臂弯中。 烛明的触手朝希衡周围喷出粉雾,欲要引起她更多的恶念。 其实,烛明需要的恶念已经足够,但是在看到希衡的那些记忆后,它就是偏要再次看她痛苦。 凶兽烛明曾经跟着上古作乱的神,踏遍人间界,也碰见一些像希衡这样救世的人。 它在这种人手上吃了许多亏,最厌恶这种人。 所以,时隔这么多年,再次碰到这样的人,烛明仍然想折磨。 这倒是在玉昭霁意料之中。 魔族和凶兽类似,或许在他们的血液中,天生就和希衡这样的人不对付。 想破坏她。 但是,差不多得了。 玉昭霁森冷地想,有些人和物,只能独占,不能分享。 哪怕玉昭霁认为希衡是对手,也只能被他独自破坏。 魔,一向贪婪。 魔族太子天生擅战,玉昭霁寻到烛明回忆往昔时细微的分心,焚寂魔刀一刀斩出! 毁天灭地的混沌火和刀意不留余地,屠城般朝烛明而去。 烛明的触手挡在身前,还没碰到焚寂魔刀就全部碎裂,焚寂魔刀深深砍入烛明的铠甲。 可是,烛明毕竟是上古凶兽,是恶神征战的伙伴。 那些伤口迅速复原,从伤口中又长出许多触手想要困住焚寂魔刀,被玉昭霁一刀震碎。 一时僵持。 烛明能吸收恶念,这里恶念众多,再打下去就不妙了。 就在此时,希衡身上倏然绽放出一阵雪色光芒。 光芒大作,烛明的眼睛被一晃,虽然不到须臾,但对于他们这等层次的修者来说,须臾便能扭转战局。 天湛剑剑影齐发,从四面八方带着冷锐剑气,刺穿烛明身上的几百个眼睛,再来回穿梭。 希衡的剑影,可不只看着好看、数量众多,每一道剑影都足以灭杀一个具灵期修士。 烛明身上鲜血直流,连触角都被刺得缩了回去。 同时,她手中握住最利的天湛剑影,往烛明侧后绕去。 烛明之大,一锅炖不下。 这种庞大的体型,它的速度绝对赶不上身法如风的剑修。 烛明周身鲜血淋漓,玉昭霁和希衡一魔一人,他们是多年对手,配合得也十分默契。 刀域和剑域同时绽开,将烛明逼得十分狼狈。 但是,烛明利用自己能掌握时间的特性,微妙地一转,逃出二人的刀域和剑域中。 玉昭霁虎口发麻,希衡随之唇角溢出鲜血。 玉昭霁有些诧异地看向希衡,她吐血了? 希衡到底中了什么毒?能影响她至此? 若是正常水准的希衡,绝不会被烛明伤到吐血。 如果说是上古贪魔之力,可现在玉昭霁已经收回了上古贪魔之力,她不至还这么难受。 她身上出了什么事?之前中的到底是什么毒? 玉昭霁望去,就见希衡脸色如染了一层薄薄的红,她好似在压抑什么,眼眸微垂,睫毛如青羽,有一股难言的脆弱。 希衡见玉昭霁的神色,握住天湛剑影:“抱歉。” 她以为玉昭霁是担心她吐血后,难以稳定地诛杀烛明。 声音好似也和平时不一样,连望过来的眼神,也没以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使得玉昭霁都愣了愣,不自觉声音放柔:“无事。孤只是想问你,你可还好?” 希衡嗯了声。 希衡刚才双毒并发,吃了一颗天极抑情丹。 没想到,一颗不够。 她体内的上古情魔毒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压制,猛然得到口子宣泄,根本扑不灭,这就是她吐血的原因。 希衡道:“我很好,继续。” 她示意玉昭霁继续正常攻击,希衡不会再让自己被毒和伤影响,战场没有借口。 玉昭霁和希衡的眼神交汇虽然只是一瞬间,但烛明已经朝万花楼的修士和鬼客而去。 它想吸食它们的情感、鲜血,恢复伤势。 烛明的诸多触角汇聚成一根,要劈向这些修士、鬼客。 人、鬼看似都沉浸在崩溃的情绪中,或笑或扭曲,但他们眼角无意识地沁出泪水来。 人是鬼的过去,鬼是人的将来。 人和鬼都不该是情绪的奴隶,纵然被烛明控制,他们潜意识也想活。 可是,活不了了。 鬼客中的儿子护着父亲、修士中的母亲抱着女儿,他们多么想要活命,春天还正美,可他们即将什么也看不到。 哪怕他们死,孩子活也好啊。 可是,没人能来救他们了。 一些修士认得希衡,空中的华湛剑君希衡已经伤痕累累,唇角沾血,她没有力气了。 她最多回到玄清宗,找一些真君来联手处理这件事,真君们会保住大多数人的性命,而这些修士,只是一小部分人。 仿佛理所当然被牺牲。 空气中弥漫着悲伤。 然而—— 只听得一声长剑清鸣之声,就在烛明的触角劈来的瞬间,希衡化光落至这些人、鬼的面前。 她刺出天湛剑影,挡住烛明惊天动地的一击。 第二颗天极抑情丹的味道,咽入她喉中。 扁无真君说,上古情魔毒堵不如疏,希衡最多只能再吃三颗天极抑情丹,否则,情魔毒反扑浩浩荡荡。 相当于希衡每吃一颗天极抑情丹,都会付出代价。 现在人鬼悲鸣,骨肉面临分离,这些性命,就是希衡甘愿为此付出的代价 她脸上的潮红全部褪去,眼中也不负嫣然,天极抑情丹配合她的神水灵根,短时间内会更加断情抑性。 一时间,她身上的冰冷更胜从前。 玉昭霁微微皱眉,她刚才吃什么了? 烛明被希衡一剑刺裂身体,身躯分散至空中。 那些被控制的鬼客、修士们也从被控制中脱身,修士中,一名小女孩儿被吓得哇哇大哭,她牵着母亲的衣角,大哭着也知道是希衡救了他们。 小女孩儿闻到希衡身上的丹药味。 她哭着问母亲:“娘、娘,她吃的是药吗?会不会很苦。” 小女孩儿最讨厌吃药了,不想让希衡苦。 希衡回过头,有一种难言的、令人心碎的清冷,她说:“不苦,是甜味。” 玉昭霁猛然握紧焚寂魔刀。 他真的快忍不住了。 第44章 玉昭霁给希衡披上衣服,桃心焰主解千语出现 烛明的身体四分五裂,飘散在万花楼半空。 但是,这还不够。 元婴以上修士身死尚且能夺舍复生,何况是凶兽? 希衡袖中盈荡天风,她并非心慈手软之人,烛明这样杀人作乱的凶兽,必须伏诛。 她神色冷然,左手掐了个大繁至简的法诀,瞬间,指间绽放淡淡水色光芒,光晕笼罩全身,衣袖无风飘荡。 万花楼的温度顷刻低了不少。 连玉昭霁都很少见希衡用这样的杀招。 哪怕是水魔和修真界最残酷的法修都学不会的水灵根法咒:大江归墟。 大江归墟之处,不留活口。 如果刚才是希衡提剑护天下清正的温柔,现在就是诛邪除魔的肃杀。 要想护,怎能不杀? 空气在轻轻抖动,紧接着,空中所有水分被希衡剥离出来,形成一滴滴透明的水珠。 水珠看似平静,背后却如有游龙腾过的巨大龙吟声,背后好似有一个恐怖的海域,仅仅是缓慢流淌,千万亿的水就发出恐怖的声音,让人心里发紧。 这个地方是归墟,是海中无底之谷、众水汇聚之处。 众水皆归归墟,空中的水珠联通归墟,紧接着,万物如剑! 这些快落入归墟的水珠全部变成水剑模样,连带着归墟里的水也飞至空中,化成无数的水剑。 滴水尚能穿石,何况是整个归墟? 烛明碎裂的身躯在这股恐怖的力量面前就想逃跑,然而,瞬间被水剑淹没。 玉昭霁现在心情不快,挥出混沌火。 水火本不相容,在空中一交汇,烛明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眨,便粉身碎骨于天地之间。 神魂尽消,再无转世之机。 万花楼也早在打斗中变作废墟。 烛明身死,被它用神通拨乱的时间被修正,现在月明星稀。 一片残垣中,无论是修士还是鬼客,都劫后余生地抱住孩子、亲朋。 他们的脸上、身上满是灰尘、血迹,泪水冲刷出深深的泪痕,在光阴中静默。 “希衡。”玉昭霁冷着脸,穿过滚滚烟尘,他早就不再是柳南衣的模样,恢复自己原本的容貌。 天蓝色的衣袍、上边染着斑斑血迹。 银莲发冠,三千青丝垂于身后,发带也用银线暗绣着雪莲。 玉昭霁不喜欢很白的颜色,也不喜欢雪莲这种必须要精细环境才能养成的花。 但不知为何,每次魔族宫廷的魔呈上发冠等配饰,玉昭霁总是会一眼看中这些。 他挑中的有洁白的杏花、雪色的荼蘼花、盛开于冰天雪地的雪莲…… 每一次都是这些,从无例外。 希衡见玉昭霁在找自己,以为他是要拿鬼墟幻市最深处的钥匙。 鬼墟幻市堪称修真界最邪恶的地方。 打开最深处通道的人死后,就会出现一些钥匙,五日后,通过这些钥匙就能进入鬼墟幻市最深处。 这样的规则是为了让更多人知道鬼墟幻市最深处开启、引起更多人头破血流的争抢。 鲜血、皮肉就是鬼墟幻市的流通货币。 希衡刚才拿到了其中一把钥匙,她遵守诺言,摊开手心:“给你钥匙。” 玉昭霁看着希衡没说话。 她一身满是鲜血,鲜血染衣,犹如红梅,本是雪色的裙角有鲜血啪嗒啪嗒往下滴。 这是她刚才受的伤。 人族的身体和魔族的身体总有不同,玉昭霁有凶神血脉,防御比希衡厚。 他按了按眉心,心底因希衡几次救人生起的不快并未褪去,愈演愈烈。 希衡见他不接:“你不要?” 她作势要收回。 玉昭霁及时截住希衡,拿起她掌心的钥匙,将它立在希衡手心。 希衡疑惑看向他。 玉昭霁手中微微用力,钥匙的尖锐处轻轻刺向希衡掌心,刺出一滴血珠。 那血珠碍眼,被玉昭霁立刻抹除,顺便把希衡身上的伤也给抹去。 “希衡,你难道感受不到痛?”玉昭霁面无表情,眼底有晦涩的纠缠。 风吹动二人的衣袍。 “你的掌心是柔软的,次次挡在风刀霜剑面前,你也会痛,这些细小的伤害汇聚在一处,也许有朝一日你承受不起。” 玉昭霁总有种,也许希衡承受得起这种代价。 但他已经承受过、再也承受不起的感觉。 “如果你真不拿自己当回事,可以来找孤,孤费力代劳,送你堕魔。” 他的忍耐心现在已经很低了。 希衡:…… 所以这就是他莫名其妙用钥匙戳她一下的理由? 希衡道:“我知道,多谢。” 希衡有些疑惑,照理,玉昭霁和她有立场的不同、道的不同。 今天照理,玉昭霁应该会很看不顺眼她,他起初也的确恼,几次希衡都有种玉昭霁想把她活吃了的感觉。 可现在看,今天的玉昭霁好像要格外温和一些,像是在顾及着什么。 他周身的峥嵘、冷锐和残酷好似都藏起来。 玉昭霁道:“你刚才吃的丹药是……” 他想问问到底是什么毒,能给希衡造成这么大的麻烦。 玉昭霁还没说完,就见到希衡那疑惑的眼神。 他的面色立即一变,重新恢复面无表情、孤冷华贵的太子殿下做派。 对,希衡困惑得没错,他和希衡是对手,立场不同,他在这里问什么。 玉昭霁以前从未怜香惜玉过,以后也不会。 他后退半步,拉开和希衡的距离,像要证明什么似的冷冷直视她。 “孤的意思是,希衡,按照鬼墟幻市的规则,孤和你在五日后的鬼墟幻市是一队,你别受伤拖孤的后腿。” 魔族太子的确好战、无比热衷力量。 希衡不疑有它:“我会注意。” 二人陷入僵境。 一个完全不懂、一个知道在意,方向却全然跑偏。 玉昭霁盯着希衡。 希衡忽然想到什么,收好天湛剑影,往那群修士中走去。 她就说她好像忘了点什么。 她来万花楼最初的目的是找解千语,解千语人在何处? 这位目前唯一能替希衡解毒的桃心焰火主,修为不低,应该不会这么快出事? 希衡没有打扰那些灾难过后抱在一起的修士和鬼客,她的目光环视四周,寻找外貌二十上下、火灵根、容貌俊秀的男子。 这是解千语的外在特征。 希衡见过他的画像,她在一群人中终于找到解千语,解千语是一个风流修士。 换言之,烛明对他的影响非常大。 现在解千语都如同一个死人般晕在地上,衣襟散乱。 希衡想要扶起他,玉昭霁却快她一步。 他见解千语身上那种纵情声色过度的虚就觉得恶心,一道掌风过去,解千语的身体在地面转了好几圈,腾飞起来,趴在一个断椅上。 玉昭霁冷冷道:“希衡,孤是魔,今夜陪着你救了一夜的人,也该够了。” “你再当着孤的面连一个浪子也要亲自救,就太碍眼了,别侮辱孤身为魔的本性。” 希衡:…… 她已经麻木了,人魔各有不同,玉昭霁别滥杀无辜就行。 此时,玄清宗的修士们发现万花楼这里的动静,全都赶来。 玉昭霁不想和那群麻烦的人打交道,决定先离开。 离开前,他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扔给希衡:“搭上,你现在连灵力都舍不得用来御寒,孤可不想五日后,你告诉孤你病了,去不了鬼墟幻市。” 玉昭霁消失在夜色中。 希衡披着他的衣服,只有一个感觉: 她一个出窍期剑修,要是能在春寒的夜里把自己冻病,也就不用修剑。 该抽空去看看脑子。 玄清宗的人已经越来越近。 包括萧瑜风,萧瑜风浑身冰凉。 他看见魔族太子抱起师尊后,周身血液仿佛都逆流,可是,那个法宝一天的使用时限已到,后面的事他完全看不到。 无人知晓萧瑜风的内心有多煎熬、痛苦。 他恨希衡,疼痛却又不断撕扯着他。 见万花楼坍塌,他立即就要去找希衡。 顾语又故技重施跪下:“少主!您现在过去,万一被华湛剑君怀疑?” 萧瑜风回头看他,神色狰狞得像恶鬼:“连此事你也想阻拦我?” 顾语蓦地心惊,被疯狂如恶鬼的神色镇住。 少主他……真的无法放下华湛剑君吗? 第45章 他下贱,他对自己的师尊抱有疯狂的不伦之恋 萧瑜风在微凉的夜色里踉跄前奔。 啪嗒一声,黑色玄纹靴踩碎一截木棍。 再哧溜一下,他踩到青石街凹陷中积留的水坑,雨水被黑色玄纹靴踢起来,溅在衣袍上、裤腿上。 他踩着青石、木棍、积年的雨水一路来到万花楼前。 在一片断壁残垣中,见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 希衡半弯下身,白衣上有红梅似的鲜血、一缕墨发倾洒在身前。 天穹中孤月悬星,她神情专注,周身如沐月华,在给一名手臂被木板砸穿、再不处理就会手臂坏死的修士上药。 希衡不是医修,但修士哪儿有不受伤的? 她会一些基础医理,也会处理外伤。 在见到她那刻,萧瑜风整个人都仿佛呆住了。 流逝的时间、轮转的世界在这一刻好似都安静、消失,世上只剩下她,他只能看到她。 她没事,还不等萧瑜风仔细体会这一刻心中的滋味,便蓦地发现—— 希衡身上披了一件男子的、天蓝色的崭新衣服。 衣服上有血雾、纹理上有繁琐的暗绣,每一处细节都在彰显着不凡,用料考究。 衣服的原主人似乎身量高挑、是属于男子的完美身材。所以,这件属于他的衣服搭在希衡身上时,就像一个英武的成年男子,环住了她。 魔族太子,玉昭霁。 这一刻,萧瑜风的心脏被摧天的仇恨和怒火点燃,他神色狰狞如恶鬼。 难道玉昭霁真的对她做了什么事? 萧瑜风紧紧掐着手心,实在没压抑住心中奔腾流淌的复杂情感。 “师尊身上的衣服是?” “别人所赠。”希衡略过玉昭霁的名字,她现在没必要和萧瑜风有多的牵扯。 听见希衡这冷淡敷衍的回答,萧瑜风的心蓦地缩紧,压迫胸膛,快呼吸不过来。 他一旦想到,也许是魔族太子玉昭霁对希衡做了什么。 甚至,占有了她,才让她羞于启齿,这么敷衍回答自己,萧瑜风就感觉难以呼吸。 他认为师尊希衡是个虚伪的人,可也认为她是一个爱好声名、至少表面看起来不染纤尘的人。 一旦被玉昭霁所辱,她一定只能隐忍下此事,遮住满身痕迹,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她只会在夜里,用清水濯洗一切痕迹。 萧瑜风想杀人。 可是再想想,如果真的发生了这一切,难道不是他亲手造就的吗? 他亲眼瞧见她进入万花楼、亲眼看见她涉险,被魔族太子揽在怀中。 他为了报仇、摆脱她的控制,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现在纵然希衡没死,他没摆脱她的控制,可希衡受辱,他的恨也算报了一半,他应当高兴才是。 可为什么他一点高兴也没有,为什么他这么痛? 她明明这么坏,明明这么利用他…… 萧瑜风眼里满是血丝,情状如同濒临癫狂边缘。 希衡奇怪地看着他,心道萧瑜风此时这个造型去玄清宗,都能被当成魔给扔出来。 如果此时萧瑜风堕魔,希衡还有得麻烦。 希衡冷声:“萧瑜风,你在想什么?” 萧瑜风跪下,抬起头:“师尊,您……” 他想问是否有登徒子对她做了什么,可最终问出口的却是,“师尊在万花楼遇见了何事?弟子见四周似有极大的鬼气,想必师尊受扰不小。” 绕了一圈圈子后,他终于问到:“师尊这些时辰都在做什么?” 希衡能轻易看出萧瑜风兜圈子、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将那名伤者的手臂用木板固定住,注视萧瑜风:“萧瑜风,此时是本君问你,而非你问本君。” 她直接问:“今夜的事,你知道些什么?” 希衡从萧瑜风翻来绕去兜圈子问今夜的事,就笃定萧瑜风一定知道一些什么。 希衡眸中瞬间清冷的寒光让萧瑜风语涩,她太敏锐。 今夜的萧瑜风脑子也太混沌,他好像什么都想不了,脑海里只有一个人。 此时,被萧瑜风甩下的顾语也用金阳谷遗留下的秘宝,再次和萧瑜风进行传音。 金阳谷的这些属下,之所以能在玄清宗、凌剑峰做了许多连希衡都不知道的事,就是靠这些秘宝。 顾语眉梢上全是焦虑担忧:“少主,是属下,属下传音不能太久,否则定被华湛剑君发现。” 他苦口婆心劝:“少主此刻勿要表现得太担忧,否则,若华湛剑君发现咱们意图借邪祟之力,致她重伤或者身死,她一定会诛杀我们。” “少主,大局为重啊。” 顾语真是不懂。 他们一直在少主耳边提醒华湛剑君的不好,为了复仇大业,也诬陷过她许多次。 比如说陷害她给萧瑜风下情蛊、比如说朝元炉鼎之事。 这么长的时光、这么多亲近的属下在少主面前诋毁她,少主也信了,此刻在少主心里,华湛剑君应该是一个虚伪做作、工于心计、内里阴狠的小人。 为什么都这样了,他还放不下她? 难道那份情有这么深吗? 顾语脑中蓦然划过一蹙花火,情? 少主对华湛剑君究竟是孺慕的师徒之情还是……男女之爱? 修真界伦理等级森严,师者如父,少主该不会糊涂到这种程度吧? 顾语生生打了个寒颤。 夜风寒凉,给萧瑜风吹回一些理智。 他不能让自己做的事暴露,萧瑜风恭敬回答:“禀师尊,弟子今夜发现万花楼中有诡物作祟,几次想进入万花楼,却破不开禁制,只能准备回玄清宗请人支援。” “所以,弟子发现师尊在万花楼,才多问了几句。” 希衡不置可否。 无论萧瑜风说的是真是假,她都知道萧瑜风曾偷袭、杀害过她。 之后,萧瑜风若再对她有不轨之举,希衡一定会清理门户。 她冷淡转开目光。 现在伤者众多,送上门来的劳力不用白不用,希衡吩咐萧瑜风:“帮他们处理剩下的伤势。” “是。”萧瑜风行礼、拱手应答。 萧瑜风如今还是希衡的徒弟,尊者为上,无论萧瑜风是恨她敬她还是……既恨又爱,都得遵循希衡的吩咐。 身份的差距犹如一条鸿沟。 他沉默走过去,为地上的伤者处理一些伤势。 萧瑜风在万花楼找到一些酒,用烈酒给这些人的伤口消毒,匕首划过腐肉,处理得倒是井井有条。 一对受伤的夫妻等着萧瑜风救治。 妻子憔悴地躺在丈夫怀里,护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 萧瑜风一边沉默救治,一边煞白了脸。 这样的情景有些刺到了他,因为他忽然想起,如果师尊希衡真和魔族太子有什么,他们二人修为相仿、辈分相同,难道他们未来也会这么亲密? 玉昭霁可不像萧瑜风,是希衡的徒弟,不会有这么多束缚。 萧瑜风如果修为高一些,就能看出希衡元阴尚在。 可他修为远不如希衡,哪里能看透希衡的状态? 萧瑜风几乎将手中匕首嵌入掌心,他很好地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如果希衡真和魔族太子亲密起来,强强联合,他这辈子都别想摆脱她了。 萧瑜风便大着胆子:“师尊,您身上那件衣服上也有血雾,而且……还萦绕着淡淡魔气。” 见希衡蹙眉瞥来,萧瑜风连忙说:“弟子并非敢质疑师尊,只是斗胆提议,师尊脱下这件衣服。若是御寒,弟子年壮力强,可以弟子之衣御师尊之寒。” 在法宝那头默默听着的顾语:…… 若他没刚才那个猜测还好,一旦有那个猜测,便越看萧瑜风的形迹,越像对师尊希衡爱而不得、既爱且恨的模样。 这算盘珠子都快崩他脸上了。 希衡则嫌曾杀过自己一次的人脏,而且她真的不算冷,谁懂? 希衡道:“不必。” 她披着那件天蓝色带血雾的衣服,静冷的蓝色和热烈的红色极好相融,毫不在意拒绝了萧瑜风。 萧瑜风一咬牙:“师尊……” 法宝那边的顾语则已然确认,金阳谷少主萧瑜风,真的对自己的师尊有胆大妄为的、疯狂的不伦之恋。 顾语痛苦闭眼,华湛剑君清冷端方,从未对他行过勾引之事啊。 他,怎能狂悖至此? 金阳谷的复仇大业,又该怎么办?! 第46章 萧瑜风好像彻底失控了 玄清宗方向,飘来盏盏六角青陶灯。 玄清宗装束整齐的弟子们手提青陶灯,整齐划一赶来。 他们左手提着药囊、右手明灯,肩上背着温水,热热闹闹的人气儿和光明顿时驱散长夜的寒冷。 为首的三名修士快步赶来,朝希衡行礼:“弟子陆定远,见过华湛剑君。” “弟子飞雪、玉容,请华湛剑君安。” 陆定远就是当初率众组阵,直面敖业真君的那名弟子。 飞雪和玉容则是碧丹峰新一代弟子中最出色的两名女修,当初也是她们负责给凌剑峰送药。 希衡朝三人颔首,见他们准备的温水、药囊,就知道他们的妥帖老练:“本君不必你们操心,去看别人。” “是。” 三人退下。 玄清宗众弟子一赶来,暖黄灯光亮开天穹,萧瑜风心中那股诡秘疯狂的心思就像没了发育的土壤。 一点形迹也不敢露。 在修真界,师徒之恋过于禁忌不伦,尤其是弟子单方面对师尊怀有不可告人的心思。 萧瑜风心中有太多恨,还未能明晰这种禁忌之爱。 但是,人总有趋利避害的本能。 他抬头飞快望了眼希衡,把刚才冲动之下本要说的话咽进去,嗓音沉沉:“弟子也去帮忙。” 他低着头退下。 空中传来破风之声,希衡抬头望天,一瞬后,又俨然失去兴趣般敛眸。 玄清宗真君们来了。 他们竟来得比陆定远、飞雪、玉容这种弟子还要晚。 一名、两名、三名真君落至此地,全都挂着熟稔的社交面孔,朝希衡拱手行礼、打招呼。 希衡此刻虽对他们有意见,也作了回礼。 “好浓的怨鬼气!”一名真君嗅了嗅,双眉一凛,一副生怒之色,“正邪不两立,怨鬼们竟敢犯到玄清宗治下,非要本君请出真武藏经吗?” 另两名真君也帮腔。 继而又满脸赞叹地对希衡道:“我们几个老物,来迟这么多,此事若没有华湛剑君,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华湛剑君真是正道楷模、光泽遗世啊。” 希衡蹙起眉,心中油然生出一股厌恶。 这几名真君来得比普通弟子还要晚,其中一人身上沾着浓重的脂粉香气,自觉脸上不好过,便在这里饶舌敷衍。 她口吻如霜:“不知几位刚才在何处?脚程难道比众多弟子还要慢?” “又或者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手脚?” 几句发问将那几名真君打得措手不及。 是,他们来得是慢了些,反正华湛剑君在宗门内,天塌了有她顶着。 他们与其吃力不讨好来处理这些事,不如多看几本经卷、多修炼会儿功法,或者……多沉醉于温柔乡之中。 不比大半夜来这鬼地方要好? 可是,他们没想到希衡会这般直言不讳,丝毫不给他们面子。 华湛剑君希衡,实在和玄清宗真君们太不相似了。 真君们摸了摸鼻子,又打不过她,只能面带惭色。 在这时,一道懒散不羁的女声响起,还带着毫不掩饰的哈欠声。 宜云真君赤着足,坐在自己的酒壶上,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大晚上的,什么邪祟非得玄清宗出动四名真君?” 她伸了个懒腰,一副自己和天下芸芸众生都不同的直爽模样:“形式有这么重要吗?明明一个真君就能解决的事,非要显得这么隆重,本君的觉都被吵醒了。” 宜云真君为了刷自己的名望,却又不愿天天累死累活,便时常表现自己与别人的不同。 要是以往,这几名真君也不想大半夜跑这一趟,宜云真君“真性情”的话语,总能有人迎合。 毕竟世间有千百种人。 但是,这次万花楼的邪祟实在太强。 一名劫后余生的修士听到这话下意识打了个冷颤:“不是……不是一般邪祟,是上古凶兽烛明。” 说完,他想起万花楼内发生的一切,承受不住那股恐惧,晕死过去。 凶兽烛明…… 几名真君自然知道怨鬼界的凶兽烛明的厉害。 难怪刚才的怨鬼气这么重。 他们为了在众人挽回自己刚才被希衡叱责的面子,做足正道真君派头,夹着眉头:“宜云真君,你平素不知礼数也就罢了,人命当前,你怎还能这般儿戏?” “若要睡觉,就卸下玄清宗真君的名头,好好去睡!” 说完,这些真君不顾身份,“亲力亲为”地去照看地上那些伤者。 宜云真君:…… 她脸上那股大大咧咧的表情一滞,暗骂这些最圆滑的真君今日怎么这么不给面子? 她倒也不是纯正的傻子,知道自己再反驳讨不了好,就盯着自己光裸的脚不说话。 见一直没人给台阶下,脑海中的系统也不断催促她快去救人攒名望。 宜云真君这才不情不愿,挪过去救人,和众人混成一片。 希衡见这些景象,只有一种情绪:厌恶。 她深知这世上绝不可能只有纯白,也有灰黑,不再多费唇舌。 但她也不想再待在此处,转身独自前往黑暗中,朝玄清宗方向而去。 搭在身上的天蓝色外袍在夜空划出柔和的弧度,忽然,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响起:“姐姐、姐姐。” 慈祥的声音道:“不能叫姐姐,要叫剑君。” 她的母亲慈爱抚着她的头。 那是华湛剑君啊,可不是普通姐姐。 希衡回头,那名小女孩虽然疲惫,但双眼晶晶发亮,朝她挥手:“姐姐剑君。” 她蹒跚着走过来,把自己的一个玩具小木人递给希衡:“送给姐姐剑君,我以前吃药,它陪着我,我就不疼了。” 流血,会疼的吧? 小女孩歪头看着希衡身上的血,希衡道了句谢,接过小木人后消失在原地。 小女孩手中只剩下希衡用来换小木人的一柄小剑法宝。 希衡回到凌剑峰。 玄清宗身为正道上三宗,这里的夜晚无比宁静、平和。 星汉皎洁、月染银河,这里没有妖魔作乱,有的只是凌剑峰上满峰杏花在夜晚吐露芬芳、花蕊次第开放。 希衡在凌剑峰下摘了一朵杏花,让这朵杏花飞去碧丹峰。 杏花花瓣上只有一行小字:解千语若醒来,请贵峰通知一二。 落款,希衡。 做完这一切,她才走入杏林之中,朝凌剑峰峰顶而去。 在她身后很远的地方,一道人影现出,继续保持这样远的距离。 是萧瑜风,他凝望希衡披着玉昭霁衣服的背影,唇角勾起一股心碎至极、却又心痛狠戾的神色。 萧瑜风朝凌剑峰顶赶去。 顾语想追,却碍于凌剑峰主峰有禁制,追不上去。 少主到底想干什么? 今夜他疯了吗? 自从华湛剑君披上魔族太子的衣服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就失控了。 第47章 萧瑜风决心献身给师尊希衡 凌剑峰,房门紧闭。 窗纱如淡影,洗过天阶月华。 希衡在屋内打坐,她似乎急于恢复伤势,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在专心打坐。 今夜她连续服用两颗天极抑情丹,虽然见效快,但丹药药效在经脉内横冲直撞。 希衡现在就是剥出去丹毒和未能吸收的丹药药力,再留下一部分,用来修复自己些微受损的经脉。 若有丹师在此处,一定会说一句神乎其神。 丹师炼丹控制药效,尚且需要丹炉和许多药材的辅助,希衡却根本用不上。 而且她只是吃了两颗天极抑情丹,就能精准控制剩下的药力来修复损伤,在当时那种危险的情况下,她还能记得天极抑情丹的每一分药力。 这样的冷静和天赋,是多少炼丹师梦寐以求的。 她哪怕弃剑修丹,也一定能达到宗师以上高度。 窗外,杏花纷繁。 萧瑜风端着一碗从厨房熬煮出的灵米粥。 灵米粥熬煮得刚刚好,增一分太稠,减一分太稀,是希衡最喜欢的口味。 萧瑜风还能记得他刚来凌剑峰那会儿,师尊说大师兄温雨勉有事不在。 她说:“如今你就是本君的二弟子,凌剑峰的一切库藏你都能使用,但库藏中最里层的法宝对你来说过于危险,你不能碰……” 话音未落,萧瑜风肚子里就传来一阵咕噜声。 他羞得脸通红,紧张地看着眼前恍如天人的师尊,感觉这辈子没那么难堪过。 当初在金阳谷被黄狗追着咬,摔得把裤子都破了一个大洞,露出鸟来、被全谷女修看见的萧瑜风都没今天这么难受。 他好像从一开始就格外注意在希衡面前的形象、表现。 却见希衡脸上没有露出一点鄙夷、揶揄的神色,而是有些歉疚:“本君忘记你还未辟谷,这样,你随本君来。” 当时天色已晚,玄清宗的厨房已经关闭。 希衡带着萧瑜风来到凌剑峰的小厨房,找到一把陈米,她说:“当初你大师兄没辟谷前会在这里做饭,这把米现在还能用,煮一碗粥吧。” 希衡带着萧瑜风一块儿煮粥,一个系出名门,一个是金阳谷少主。 两个人都没有煮粥的经验,最后水越越多、米也越放越多,熬煮出一大锅粥。 希衡的衣服也被柴火勾住,萧瑜风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帮她把裙摆从柴火中取下。 少年的脸颊有些微红,眼睛看看地上的柴火,又看看黑漆漆的锅,就是不敢直视希衡,手里也像有火星子似的撒开手去,慌慌张张放开希衡的裙摆。 “弟子见师尊裙子被绊住,这才斗胆……” “本君没怪你,你在担心什么?”回应他的,是希衡柔和绝美的面庞。 她把一大碗盛得满满当当的粥递给萧瑜风:“快吃。” 那天晚上的粥,很甜。 后来萧瑜风自己煮了许多次粥,他把煮好的粥分给自己一半、再给希衡一半。 虽然没当初和希衡一起煮的粥甜,但是,也甘甜有余味。 萧瑜风记住了希衡最爱吃的粥口味,记住了许多她喜欢的菜。 要是能一直这么甜就好了…… 可惜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萧瑜风只以为希衡对他从头到尾都是利用。 凌剑峰,已经从少年成长为成年男子的萧瑜风面无表情端着这碗粥,作为对希衡的试探。 如果希衡此时能发现他,说明她这次的伤没太严重,萧瑜风就放弃那个念头,再推说自己是来送粥。 如果希衡已经重伤,那么…… 萧瑜风目中划过一道狠意,他稳稳当当端着灵米粥,穿过杏花林,前往希衡所住的蘅玉轩。 夜风习习,风声细细。 萧瑜风全神贯注关住希衡那边的状况,忽而,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 萧瑜风肩上陡然升起五灵业火,就要回转身子诛杀此人。 “嘘!”顾语朝萧瑜风比了个手势,示意他跟自己往回走。 萧瑜风的脚底却如同生了根一般,冷戾地看着顾语,顾语则更加执拗地和他对望。 总之今夜萧瑜风太疯狂,他绝对不会放他出去。 为了华湛剑君,他难道要疯魔吗? 有顾语在,萧瑜风的确什么也做不成。 他只能暂时跟顾语往回走,走到一处安全地界后,萧瑜风才开了尊口:“你来做什么?你怎么能进凌剑峰?” “属下只能进来片刻,属下敢问少主,今夜去找华湛剑君是做什么?”顾语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他甚至不敢直接质问萧瑜风是不是胆大包天,竟敢以徒弟的身份肖想师尊。 这放眼整个修真界,都是禁忌中的禁忌,不伦中的不伦。 出格程度估计仅次于,哪日魔族那位太子昏了头要强娶修真界的华湛剑君,践踏整个修真界的脸面。 可是,后者不可能发生,魔族太子一心只有魔界事宜。 退一万步说,华湛剑君不可能这么惨,连着碰见两个疯狂的人吧。 可少主那疯魔的情感却是实打实的…… 顾语见萧瑜风不说话,着急道:“少主怎么不说话?” 萧瑜风看着手中的灵米粥,目中思绪良多,他轻描淡写解释:“你没见到刚才师尊回凌剑峰的场景?” 顾语当时所有心思都在萧瑜风身上,自然没有注意。 他道:“少主的意思是?” “血。”萧瑜风眼底好像流淌着鲜血,“她回凌剑峰时,身畔的花草树木上都沾了些血,说明她的伤势极重。” 那些血,刻在萧瑜风的心底。 顾语一时心中所有所感:“难道少主是想……” 趁她虚弱,杀她? 顾语有些着急,虽然当初他们见到萧瑜风满心满眼都只有华湛剑君,忘却仇恨,故意使计让萧瑜风恨上她。 可是,华湛剑君的确对他们有莫大的恩情。 顾语不想过于恩将仇报,也不想让萧瑜风背上弑师的名头。 何况,萧瑜风若深爱华湛剑君,若有朝一日他亲手杀自己至爱、至敬的心上人、师尊,他还能活吗? 顾语正要劝萧瑜风冷静,就听萧瑜风道:“我想去献身于她。” 顾语:?? ??? 那你多冒昧啊。 顾语忍住问萧瑜风为什么会有这么大逆不道想法的冲动。 今夜顾语发现萧瑜风的想法后,仔细回想过以前的一切。 萧瑜风在骨龄十六时上凌剑峰,那时正是一名男子情窦初开的青涩年纪。 就拿粥举例,金阳谷的老谷主和谷主夫人就是一对恩爱夫妻,二人虽早已辟谷,但也时常共用美食。萧瑜风以前每次做好灵米粥,都打着孝敬师尊的名义送去给希衡,仔细想来,不就是早在不知不觉中将华湛剑君视作自己的女子? 这也太…… 顾语此时简直庆幸,幸好他们当初横插一脚,让萧瑜风恨上了希衡。 否则,这样大逆不道的情感慢慢沉淀下去,可怎么得了? 顾语现在哆嗦着唇,想打消萧瑜风这个念头:“少主,难道您忘记了华湛剑君想要利用您?你现在上去、献、献身,岂不是正中她下怀?” 萧瑜风其实不想听希衡有多坏的事,他比谁都清楚,他听腻了。 可这些下属,天天在他耳中提醒他。 “我当然没有忘记这个仇。”萧瑜风紧紧握住手中的灵米粥碗,几乎要把它捏碎一般,“我自有我的打算。” 他冷冷道:“魔族太子玉昭霁并非善类,若是让他和希衡真有了联系,我以后想摆脱她的控制就更难,我必须去离间他们。我是朝元炉鼎体质,希衡现在伤重,正需要用我疗伤解毒。” “何况。”萧瑜风心中有巨大的口子撕裂开来,“我恨她,除开恨外,却始终有什么其余东西在我心中搅动,从长远看去,此心障不除,对我的修为无益。” “我想,这是因为当初她救过我。” 萧瑜风的心口处还有那道剑伤,不知出于什么,他一直没用灵力抹除。 “她救过我,纵然只是做戏,但也真正救过我,为我受了这么多年的伤。”说起希衡受伤的事,萧瑜风低下头,顾语看不见他的脸色。 “这次她受伤,我做她的炉鼎,从此以后,我不会再对她心慈手软。” 他猛地抬头,一副狠辣之色。 这些话,顾语不知该不该信。 萧瑜风说的话有一部分是真,可是,顾语总是觉得…… 他在给自己找借口。 找一个能隔着这么多深仇大恨,也要和华湛剑君亲密、甚至……做荒唐事的借口。 萧瑜风走了。 他将顾语“请”下凌剑峰,再去寻找希衡。 只要一想到希衡身上披着玉昭霁的衣服,萧瑜风就有股杀人的冲动。 他身上的五灵业火在夜风中跳动,如果今夜这么坏、且不乖的师尊真的和玉昭霁有过关系,那他就用自己的痕迹覆盖住那些痕迹。 总不能让她留着那些痕迹过夜吧。 如果没有……萧瑜风柔肠一动,眼中的恨意少了一些,加快步子去找希衡。 此时的希衡也打坐完。 她看着窗外,等着看萧瑜风会不会来杀她。 希衡身上没有那么重的伤,玉昭霁走前在她手心用钥匙刺出一个小红点。 之后玉昭霁看那个红点不顺眼,抹除红点的时候也将希衡的外伤和严重的内伤全给抹除。 希衡特意在花草之畔流下这么多血,就是为了给萧瑜风看。 曾经,她死于萧瑜风的剑下,希衡如今合理判断,看见她受这么重的伤,萧瑜风有可能会来杀她。 她静静等待,若萧瑜风今夜来行刺杀之举,她不会再顾及什么,会亲自动手清理门户。 她披着玉昭霁的衣服,在静寒的夜点了一盏火灯。 火光悠悠,希衡的脸如寒玉,带着些失血的苍白。 第48章 萧瑜风胆大包天亵渎师尊?魔气再临 笃笃。 房门被叩响,门外站着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 萧瑜风目色沉沉,隔着门纱凝望屋内的一切。 屋内美人纤细的剪影正在打坐修炼,倏忽,她好似运功到了要紧处,难以冲破关隘,只能微蹙眉头收起灵力。 萧瑜风由此笃定,师尊希衡,此时真正重伤。 否则以她的实力,绝不会遇见这样的关隘。华湛剑君,出窍期却能斩化神,是修士们的共识。 “谁在外面?”希衡的声音响起,但在萧瑜风听来,少了些以往圣洁的清冷,多了一些疲倦甚至是……难言的脆弱。 他的心一惊,脆弱这种词语,怎么能拿来和修真界的华湛剑君扯上关系? 可萧瑜风就是这么想了。 萧瑜风低下头,做足恭敬的模样:“弟子夤夜前来,乃是见师尊受伤,弟子特来拜望。” 说到这里,他语气一柔:“弟子……给师尊熬煮了灵米粥,不知时隔多年,是否还合师尊的口味?” 萧瑜风虽然认为希衡是个虚伪想利用他的人,却也不得不承认她有时是面冷心软的人。 他想用一碗灵米粥,唤起她对过去的回忆,从而放松警惕。 希衡在屋内敛眸,她自知自己有许多缺点,心软就是其中一点。 有时候,心软比修为软,更为致命。 可希衡一闭眼,想到那场春天、飘落的杏花,她的血染红杏花,大地变成红色。 哪怕希衡有一颗心软的心,也曾被萧瑜风的长剑捣碎。 思及此,希衡声音冷淡,眼里也没有一点温情,她道:“进来。” 萧瑜风听见她话语中的冷淡,一颗心更是痛到肺腑。 夜风里,他眼里跳动着炽烈的火焰,萧瑜风忘了近日以来希衡都对他非常冷淡,他的心满心满眼只想得到一个原因: 希衡救他、收他为徒是为了拿他做炉鼎。 可是今夜,希衡也许和魔族太子玉昭霁有了关系,所以,不需要他了,就对他如此冷淡。 萧瑜风的骨节过于用力,泛着可怖的青白。 他蓦地推开门,夜风的寒凉争先恐后涌入屋里,屋内的温度骤然一降,希衡披着玉昭霁的衣服,在扑面而来的寒风中咳了咳。 希衡望了萧瑜风一眼,紧接着起身,去拨弄那一盏火灯。 她拿着细细的长棍,将火红的炭翻面,把漆黑的那面炭翻到下面去,天蓝色的衣角在寒风中翻飞,整个过程赏心悦目。 萧瑜风连忙把门关上,将灵米粥放到桌上。 他走过去:“这等小事,自该由弟子代劳,怎能劳烦师尊?” 萧瑜风拿过希衡手里的长棍,下意识一怔,长棍是深黑色,他的手颜色虽不黑,在男子中也显得白皙,但是,同希衡凝滑如玉的手比起来,就显得要深一些。 她的手白得像是美玉,在烛光下莹莹生辉。 那片白仿佛晃到了萧瑜风的眼睛,他猛地别开眼,不敢再看。 可一别开眼,萧瑜风又见到自己比希衡高出半个头来,他从十六岁到凌剑峰,逐渐长成,如今已经成长为成年男人的模样。 他的臂膀比师尊希衡的臂膀更宽阔,他的身形比她更高、骨节更粗大。 他好像已经完全长成了……能够环住她的样子。 这样的变化让萧瑜风若有所思,心中除了滔天的恨意外,仿佛也多了一丝身为男子的凶性。 这让他脱口而出的话都顺畅许多。 “师尊,弟子夤夜前来,是有一事要和师尊商量。”萧瑜风紧紧盯着希衡。 希衡在这样凶残的目光中,以为萧瑜风是要杀她。 她心中有些叹息,她给了萧瑜风机会,若他不珍惜,一定要求死,希衡也只能满足他。 希衡问:“什么?” 她轻轻侧过头,长长的墨发往下垂,萧瑜风目色一深,他不知道握住师尊的头发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萧瑜风沉声:“弟子请求和师尊双修。” 希衡:?? 她本来都准备好萧瑜风偷袭她,没想到萧瑜风主动提出这个请求。 在修真界,双修分为几种。 一种双修只用功法相缠,双手相抵,其实只是练功的一种,只是练这种功需要有异性男子辅助。 还有一种双修,那就是真正的灵肉交缠,连修为都能渡过去。 希衡中了上古情魔毒,如果她和萧瑜风双修,两人系出同门,功法相近,根本不会抵触。她和萧瑜风用第一种双修方式就可以。 但如果换成最不适合的人来,希衡就只能选第二种。 希衡按了按眉心,她还记得曾经萧瑜风杀她时,理由之一就是他和她双修这件事。 希衡直接拒绝:“本君当初中毒时,的确想过同你共修《天地阴阳诀》 但是,那只是最初的想法。” “萧瑜风,上次在烟海阁南楼中,本君记得你有一名青梅名唤柳芸儿,本君想,或许以后你同她双修更为合适。” 曾经,萧瑜风杀希衡,给自己找了漫天的借口。 其中一个借口就是她迫他双修,打扰了他和柳芸儿的感情。 那只是他搜肠刮肚找出来的借口之一,可没想到,今日的希衡用这个理由,拒绝了萧瑜风。 萧瑜风如坠冰窟。 他没有自己杀希衡的记忆,但也觉得好冷、彻骨的寒冷。 她拒绝和他双修…… 萧瑜风找不出拒绝的借口,师尊的想法和命令,身为弟子,只能遵从不能违背。 他身为希衡的徒弟,好似只能听从她的话,他在她面前好像永远都矮一截。 但萧瑜风今夜已经不想再矮下去。 他那颗心像是在被放在油锅里煎炸,甚至痛苦至极地想着,是因为魔族太子令师尊希衡很满意吗? 她很满意、很餍足,所以不再需要第二个男人? 明明最开始……被当成炉鼎的是他不是吗? 萧瑜风咬紧牙关,他靠希衡靠得太近,能闻到她身上好闻的女子冷香,前调是冷的,可末端又是独属于女子的馨香。 萧瑜风破天荒道:“不,师尊。” 希衡冰冷望向他。 萧瑜风挤出一个笑意:“师尊,您身上不是有上古情魔毒?弟子蒙受师尊教导,理应为师尊分忧。” “不必,你要为本君分忧,不如现在遵守师命,立即离开。”希衡冷然拒绝。 离开? 萧瑜风痛苦一笑,她就这么急着赶他走? 今夜他走了,难道让她在长夜里只想着玉昭霁今夜对她的所作所为?她的一颗心,只愿意去想玉昭霁吗? 他十六岁就上凌剑峰了,共同和希衡生活过这么多年。 玉昭霁是什么?魔族太子,也是邪魔外道而已。 萧瑜风没办法听从希衡的话离开,他所有的自制力都在今晚见到希衡被玉昭霁抱起、而被顾语阻止不去相救时用完了。 他狼子野心地靠近希衡。 希衡注视她,她一直等待着萧瑜风拔剑使用杀招,所以此刻萧瑜风的冒犯,她根本没有在意。 而是将此作为诱捕逆徒的前奏。 萧瑜风将希衡逼入角落,他在灯下凝望此刻清冷、却莫名脆弱的希衡,终于难以压抑自己内心的真正渴求。 他恨她又如何?他也不想她被其余男人得到,这有什么矛盾的? 一点也不矛盾。 他恨她,但从她救他的那刻开始,他们此生都注定要纠缠在一起了。 在萧瑜风要行动,希衡也随时准备以剑影清理门户时。 只听砰的一声! 凌剑峰禁制被一股力量猛地催动,这股力量还有不断加大的趋势,整个凌剑峰都随之晃动。 一股精纯至极的魔气暴怒袭来,仿佛有不逼出希衡,就要毁天灭地的架势。 第49章 和玉昭霁重逢?玉昭霁暗中吃醋 凌剑峰的禁制被煌煌魔气触动,可不是小事情。 希衡瞬间顾不上萧瑜风,身影凭空消失,朝凌剑峰下赶去。 她就这样消失在萧瑜风面前,萧瑜风手上只残留着她发丝拂过的清香,就像指尖流沙,转瞬即逝。 永远也、握不住。 萧瑜风面上表情狰狞一瞬,也没有在此地逗留的心思,夺门而出。 屋内只留下一碗无人问津的灵米粥。 凌剑峰下。 顾语满头大汗,抱着一个足有两人高的法器,不断砸向凌剑峰的禁制。 法器名唤“大荒钟” 已经是金阳谷留下的高阶进攻法器之一,但在以战力见长的剑修禁制前,还是如小巫见大巫。 金阳谷留下的法器中,也只有一些奇门遁甲、探查隐秘的法宝能够瞒过希衡的眼睛。 凌剑峰上飞来一道惊鸿清影,如踏月而来,清影似仙。 希衡来的瞬间,“大荒钟”立刻停止攻击,脱离顾语的控制,直直飞向希衡的方向。 她携着大荒钟,大荒钟落在一棵杏花树旁,陷地三尺。 希衡冷声询问顾语:“何故想破凌剑峰禁制?” 挠痒痒一样,何必以卵击石? 顾语立刻请罪:“回禀剑君,金阳谷的一名弟子突发疾病,必须要少主的五灵业火驱散寒气,此次小可情急之下触动凌剑峰禁制,便是想请少主前去。” 夜色中,希衡脸色如玉。 顾语跪下不敢抬头,生怕招致击杀。 少主真是糊涂!他才金丹期,无论华湛剑君伤势多么严重,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在剑君面前,也只是以卵击石。 希衡看了他一会儿,在顾语颤抖的心神中:“你刚才偷上凌剑峰,也是为寻萧瑜风救人?” 顾语一吓,立即抬头。 她居然知道刚才他偷偷上凌剑峰的事? 希衡当然知道,当时她认为顾语也许是要和萧瑜风联手杀她,所以静观其变。 可是,萧瑜风这次并不想杀她,照理她受伤,对萧瑜风来说是天赐良机才对。 萧瑜风这次却不想杀她,还提出愿意和她双修解毒,希衡有些不懂,那当初,为什么萧瑜风会偷袭她杀她? 顾语在巨大的恐惧中回答:“小可……晚辈……” 他接连换了几个称呼,将头磕在地上:“晚辈偷上凌剑峰实乃大罪,当时晚辈得知金阳谷弟子生怪病,着急之下前来告知少主,少主警告不许在凌剑峰逗留,晚辈连忙下山去。” “可下山后,又得知需要少主的五灵业火驱散寒气一事,晚辈此时不敢再上凌剑峰,只敢触发禁制,想惊动少主前来,没曾想惊动了剑君,晚辈万死莫辞。” 这时,从凌剑峰上赶来的萧瑜风也连忙跪下,朝希衡道:“的确是弟子没约束好顾语,弟子会罚顾语,也会去戒律堂领罚,请师尊宽心。” 话已说到这份上,希衡也不会有时间理会这样的小事。 区区大荒钟无法触动她的禁制,真正起效的是那些魔气——玉昭霁。 希衡道:“你自己决定即可。” 她刚才说出顾语偷上凌剑峰一事,也是为了警告顾语不要胡作非为。 处理完顾语,希衡前往魔气所在的方向,寻找玉昭霁。 她转身的那瞬间,顾语才敢缓缓抬起头。 见到少主萧瑜风衣饰完整,不像荒唐后的模样,顾语稍稍放下心。 也许是他误会了,少主没有狂悖至此。 他又看向希衡,身子顿时麻在原地,希衡的衣服上有一个手印,像是被人重重捏按上去的,位置则在手臂处。 除开这个手印,她真像和凡尘俗世没有一点瓜葛。 顾语担心,这手印像是萧瑜风情急之下,居然敢去碰华湛剑君的手臂…… 顾语心惊胆战,再看失魂落魄的萧瑜风,纠结痛苦之下竟恨不得自己从未发现这个惊天秘密。 玄清宗外的林中。 数树新开翠影齐,倚风情态被春迷,玉昭霁在春风环绕的树林中,月影春风落至他身畔,雅然如出尘谪仙。 如果忽略他此时周身环绕的魔气的话。 希衡刚踏入这片树林,玉昭霁就道:“希衡,孤差点以为你今夜出不来了呢?” 希衡不知道他天天神出鬼没,此刻又在说什么奇怪的话。 她踩上地上的枯枝,仍然很平静:“你不是回魔界去了?” 玉昭霁回眸一见希衡,见她身上仍然搭着自己的衣服,脸色稍霁。 可下一瞬,他脸色便究极难看起来,移形换影瞬间突至希衡面前。 魔族太子的突进无疑会让人心生警惕,希衡本要立刻拉开距离,做好迎战他的准备。 二人衣袂翩翩,猎猎衣服被风吹起、有片刻交错。 玉昭霁却目色沉蔼,眼底压抑着积云般的风暴:“希衡,别紧张,孤没心思和你动手。” “孤只是要告诉你,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说到最后一字时,他身上的不悦和愤怒,如有实质,要冲破云霄一般。 玉昭霁不像不能控制异火的萧瑜风,哪怕他心绪已如此激动,混沌火仍然没有外泄。 漆黑的混沌火在他目中,如流动的黑霜,希衡被“家贼”二字吸引,加上她和玉昭霁打的交道实在多,眼下也信任玉昭霁。 她没再如要交战般强行拉开和玉昭霁的距离,正要问话,便被欺身而上的玉昭霁抵到一棵树上。 坚硬的树皮硌得希衡微微蹙眉,玉昭霁还像不知分寸般要贴上来。 希衡伸手,抵住他的胸膛。 “够了。” 再近就过分了。 她此刻虽信任玉昭霁,也不会真让他突破这道防线。 否则,一个受伤的她和一个全盛的玉昭霁挨在一处,玉昭霁拧断她的脖子也不是不可能。 玉昭霁冰冷坚硬的胸膛被希衡抵着,他微微敛眸,看着希衡白皙如玉的手指,没有错过她指尖失血的苍白,以及那毫不动容的、让他想打碎的冷淡、思考的神情。 真好啊,受伤成这样也不忘记拒绝他。 玉昭霁脸庞上缓缓勾起一抹毫不愉悦的笑:“希衡,你拒绝和孤挨近,却愿意让萧……” 希衡的二徒弟叫什么?玉昭霁想一想,是了,那个废物叫萧瑜风。 “让萧瑜风挨近你?希衡,孤时常觉得,你在激怒孤。” 他的情绪时常被她挑起,看见她在那里一脸圣洁地救人会不悦,看见她收一堆废物徒弟会不悦,看见萧瑜风对她的恶意会不悦。 他有时真的很想弄死她。 他明明不会杀希衡,却又总想用另外的方式弄死她,这种方式是来自于凶神血脉中流传下来的天性。 但到底是什么方式,玉昭霁尚且不清楚,他有时甚至觉得自己矛盾到疯了。 希衡听见他最后那句话,只觉得无中生有,天降奇冤:“自你我相识以来,你激怒我的次数更多。” 玉昭霁是魔,魔的搞事能力向来是几族巅峰。 更别提他为了让希衡和他比试,做的那些混账事。 “你根本不懂孤的意思。”玉昭霁道,“就如你现在,你不敢靠近孤,是因为担心孤对你动手,杀了你?” 希衡抬眸直视他。 难道她不该有此担心? 交情归交情,立场归立场。 玉昭霁需要她和他一块儿去鬼墟幻市不假,可不让一个修为绝顶的魔靠得太近,是每个修士的常识。 万花楼做戏时不算。 玉昭霁见她冷情至极的眼,很想把她眼里的冰霜点燃:“希衡,你有时很聪明,有时又很迟钝。你担心孤,却不担心萧瑜风?你看不出他对你浓浓的恶意?” 以及情欲? 当然,最后这两字他不会告诉希衡,弟子对师尊产生情欲,实在过于狂悖、污浊。 他不想她听到这样的话。 “原来是这件事,多谢告知。”希衡已经知道萧瑜风对她的目的不单纯,并不太惊讶,她在意的是另外的事。 “我更想知道,我在凌剑峰,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你暗中窥探我。” 说完,她迅速排查起最近发生的一切。 唯一能让玉昭霁有机会窥探她的是…… 希衡抬起手,要脱下玉昭霁让她披着的天蓝色外袍。 魔族太子咒术精绝,能够隔空使用焰名咒杀人,在衣服上设下咒术也极有可能。 见她要脱下自己所赠的衣服,玉昭霁的瞳孔陡然变细,这是异兽化的前奏。 如凶狠的兽般张开了领地。 玉昭霁有凶神血脉,能够异化成兽,此刻他张开领地,整片树林里的鸟兽全部识趣离开,不和这样一名凶残的掠食者抢夺地盘。 此时,离玉昭霁最近的希衡,倒真像他领地中唯一的猎物。 纠缠到至死方休,一定会吞下的那种。 希衡见他连这样的形态都快出来了,转身就要走。 不然一会儿又要被玉昭霁拉去当陪练,折腾一夜。 她今晚太累,实在打不动。 玉昭霁却蓦然拉住她的手,将她拉回来,差点撞上他的胸膛。 玉昭霁拽住希衡,手指像是要融进她的骨头里:“你这么快就又要离开孤,好去凌剑峰?” 他的声音压抑着什么,呼出的气都热烫许多。 “希衡,孤给你的外衣上有一个手印,是萧瑜风的?”玉昭霁道,“你不是有洁癖?怎么愿意他碰到你?他还碰过你哪些地方?” 第50章 希衡,别和别人双修,别和别人在一起 玉昭霁话音一落,整个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漆黑的墨瞳慢慢变得细竖、瞳色浅淡,但仔细看,淡色的瞳孔中有一圈黑色的圆环。 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这也是希衡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见玉昭霁异兽形的瞳孔,这样的圆环…… 太阳,烛照? 希衡心中蓦地划过这个猜测,她以前就在想玉昭霁的异兽形态究竟是什么,现在一看,他眼中的圆环分明很像二仪圣兽中的太阳烛照。 二仪圣兽是最强大尊贵的圣兽,另有一个称呼叫做圣神。 如果他的异兽形态是这样强大的存在,难怪他能横扫魔界。 希衡这样一分心,玉昭霁更为不满,他握住她的手臂,似乎要把她的所有心神都聚集在自己身上才肯罢休。 直到看见希衡的眼里只有自己,玉昭霁控制不住异兽化形态的自己,猛地扑倒希衡。 松林地面,满是枯枝败叶,泥土松软,浸着汪汪的春雨。 希衡落至地面,随后玉昭霁的身体也跟着压了上来。 他抓住希衡的手臂:“这些地方他碰过?” 他的手太过用力,希衡感觉自己的手臂现在一定是一片红肿。 她此生没遭受过这样大的屈辱,希衡抬腿,一膝顶上,本意是要逼得玉昭霁回防离开,没想到玉昭霁居然生生吃下此痛,眸子晦暗:“这个地方他也碰过?” 希衡:…… 他病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希衡反而越来越冷静。 因为玉昭霁一旦真想对她逞凶,那后果就严重了。 希衡要问清楚:“玉昭霁,你现在想做什么?” 她如同一朵脆弱寒冷的花,躺在玉昭霁身下,却没有一点情动,而是在冷静地计算着玉昭霁到底要做什么,值不值得她现在彻底拔出天湛剑,斗个你死我活。 玉昭霁也有些愣住,对,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刚才有一股强烈的、扑倒希衡的直觉,但等他真这么做了之后,却不知自己究竟要做什么。 玉昭霁不是会让自己示弱的人,纵然心底茫然,他也不会在希衡面前显露出来。 他从善如流回答希衡:“孤是想借此提醒你,你是孤看重的对手,萧瑜风对你有恶意,你若让他碰到你、伤了你或者杀你,都不是孤想看到的。” 玉昭霁似乎要佐证自己的话,他抚上希衡如云缎般的长发,却很有分寸地不再碰到她的身体。 “就修为而言,你远胜于萧瑜风,可是,你的血是红色,肌肤很柔软,一旦被利器靠近,哪有不受伤的道理,更何况你还有一个心软的毛病。” 他似乎说得很合情合理。 但希衡如果真的信了他的鬼话,就该去看看脑子了。 希衡敛眸,直言不讳询问:“玉昭霁,你将我视作美姬爱妾之流,可以发泄欲望?” 否则,说归说,他扑她做什么? 玉昭霁淡色细竖的瞳孔蓦然变得更细。 希衡,美姬? 玉昭霁下意识看向希衡,清冷嫣然的女子含着冷淡的薄怒,乌发若云,眉眼如醉胭霞,云岚雾霭般美丽出尘,似不染纤尘,却被他推倒在这枯枝败叶之地。 她的确是玉昭霁见过最美的人。 可是,美姬? 玉昭霁下意识想到魔族宴会中那些放纵声色的男男女女。 他厌恶那些事,不许属下在自己的宴会做乱。但玉昭霁还未长成时,看见那些宴会中脸色酡红的女魔痴态,她们在男魔身下承欢,让玉昭霁感到无比的恶心。 玉昭霁眼里划过浓浓的厌恶,眼前也好似清明许多。 希衡……他时常觉得希衡干净到碍眼不假,可是,希衡就该是干净圣洁的模样。 她不可能是什么美姬之流,也不可能在男子身下承欢,在自己身下也不可能。 玉昭霁觉得脏,不忍心。 玉昭霁起身:“希衡,你想太多了,孤不是色中饿鬼,对这种事没什么兴趣。刚才推倒你,只是不想看见你再一副无所觉的模样。” 希衡见他眼底的清明和厌恶,倒是也放下心来。 他并不想和自己做那种事。 她沉默起身,给自己施了一个清洁法术,再将那件有咒术的天蓝色外袍脱下,递给玉昭霁。 玉昭霁定定看了她一会儿,还是败下阵来,接过她手中的衣服。 他此时想到自己刚才推倒希衡,让她误会自己有那样的想法,破天荒不知该做什么。 冷酷残忍的玉昭霁,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这么被动。 但玉昭霁此生从未朝谁示弱,一时也拉不下脸来落荒而逃。 他只能不看希衡,竭力平复心绪,想要从半异兽化形态变过来。 希衡也不怎么好面对玉昭霁,一股难言的尴尬萦绕在两人心间。 终于,刚才占了上风的希衡决定先开口,缓和缓和气氛。 “你……” “你……” 希衡和玉昭霁同时开口,两人又是一愣。 玉昭霁仿佛若无其事般别过脸去:“你想对孤说什么?” 他看了眼天色:“天色很晚,你快些说完,孤听你说完再回魔界。” 早知他慌着回魔界,她就不没话找话了,希衡敛眸。 话赶话至此,希衡只能说完未竟之语:“你的异兽形态是太阳烛照?太阳烛照是圣神之一,照理应该是无形,可你现在的尾巴……” 这也是希衡第一次看见玉昭霁半身形态的异兽。 他上半身仍然是清冷华贵的魔族太子,容貌冠绝,下半身却是一条漆黑的长尾,并非简单的蛇尾或龙尾,要更为神秘。 最奇怪的是,上面的鳞片微微张开。 在希衡的认知中,蛇类龙类等有尾有鳞片的兽,只有在需要交媾时,才会微张鳞片。 她蓦地反应过来,现在是春日。 春日,向来是妖族放纵的季节。玉昭霁的异兽形态恐怕也不会违背天道伦理。 所以他张开的鳞片下是…… 希衡沉默,识趣止住了这个话题。 玉昭霁此刻恨不得把这条丢人现眼的尾巴藏起来,他从希衡故作无事的目光中猜到她在想什么。 玉昭霁不愿自己太落到下风,太子殿下发丝微扬,眸光半敛:“天道伦常,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之事。” 说完,似乎要佐证自己是言行合一之人,还想略略甩动自己的尾巴。 但那条漆黑神秘的尾在月光下一扬,尾尖好似自动要探向希衡,凶狠地把她卷过来,带着掠食者的势在必得。 玉昭霁连忙压制住它。 真是够了,他此生未这么难以自控过。 玉昭霁道:“孤走了。” 他抬步欲要离开此地,离开希衡几米远,玉昭霁闻不到她身上的馨香。 脑子好似也清明许多。 他又恢复以往的镇静孤绝模样,只是微微回头:“希衡,现在是春日,异兽形态的孤的确会有这样的反应,但孤完全能够自控。但你呢?” “人族也并非无欲之族,你若生欲,该当如何?” 银色的月光照耀在玉昭霁的发梢、落在希衡雪白的衣衫上,宛如月下仙子。 玉昭霁从心底里抵触把希衡和男欢女爱联系在一起,因为他觉得希衡一直该这么圣洁。 可是,希衡也是人族。 修士有逆天而为,也有顺天而为,男女欢爱也是其中一种。 如果希衡生欲,愿意和别的男子欢好又如何? 玉昭霁浑身都起了一股战栗,一股凶狠的掠夺之意从他身上散出来。 这个问题,希衡早就思考过,她毫不犹豫回答玉昭霁:“七情六欲贪嗔痴妄,若阻碍了修习的步伐,身为修士就该割舍。若要男欢女爱,就得结为道侣。” 而结为道侣,那就要一直心意相通,生死相交。 “这太麻烦了些。”希衡表达自己的立场。 她是神水灵根,水灵根修士本就更为淡静,情感稍淡。 希衡不认为男欢女爱是什么割舍不掉的东西。 玉昭霁闻言,身上看不出是怒是喜,他道:“希衡,那你说话算数。” 说话算数,别被别人染指,别和别人在一起。 别和别人肌肤相贴,别和别人双修,最基础的手掌相抵的双修也别要。 因为玉昭霁是个男人,他太明白男人面对希衡时在想什么。 天下第一美人……清冷绝色的华湛剑君…… 哪怕希衡只需要练功,可对方的狼子野心又怎是能抑制得住。 所以,别做那些事,别给别人一点机会。 只要希衡做得到,玉昭霁这一辈子,都只会做她的对手。 若做不到……谁知道呢? 第51章 希衡若为魔,必定冠绝天下 翌日。 希衡在蘅玉轩中看书,她手中拿着厚厚的竹简,竹简在岁月流逝中已经有些边缘泛黄。 这是《鬼墟幻市录》,里边记载了一些修士在鬼墟幻市中的见闻。 不过,真假有待商榷。 因为鬼墟幻市中的流通货币是寿命、血肉、健康等物,有货币就有欠债。 一些在鬼墟幻市中欠债的修士,如何抹平自己所欠的债?寻找新的人进入鬼墟幻市。 用他们的血肉,偿还自己所欠的血肉,用他们的寿命,抹平自己所欠的寿命。 他们会真真假假、千方百计使进入鬼墟幻市的修士出错,将命扔在那儿,给他们还一部分债。 比如这一条,希衡指尖点在竹简最后一行字上,上面用刻刀歪歪扭扭刻下: 鬼墟幻市门口有三只兔人,第一只是寿命贩子,第二只是血肉贩子,第三只是情绪贩子。 在它们这里典当寿命、血肉、情绪,可以获得比鬼墟幻市官方更多的东西。 建议大家多多典当哦。 希衡看到这里时,眼前好像出现一层浓雾。 她指尖本瞬绽光芒,可以轻易逼退这层浓雾,但希衡敛目一想,收了指尖光芒。 任浓雾渐来侵蚀她。 层层浓雾伴着水滴声,从凌剑峰四周赶来,雅致的蘅玉轩在黑雾之中,犹如黑天鹅的幻境。 一座大理石门出现在浓雾中,石门最上方用遒劲的笔深深刻着“鬼墟幻市” 左边的石柱上写着“鬼斧神工” 右边的柱上画着“童叟无欺” 男男女女快活的掷骰子声、喊大喊小声、跺脚声沸反盈天。 这座大理石门后闪过无数幻境,有升官发财、美女如云还有逆天功法、天阶法宝,人生的一切繁荣梦想都在里面。 美梦成真,以小博大。 一个声音在希衡耳边响起:“进去、进去。” 面对种种诱惑,希衡眼里连一丝迷乱都没有,清醒得像晨起时的朝露。 她故意来到鬼墟幻市门口,就是为了来查探虚实,为之后和玉昭霁一同进入鬼墟幻市最深处做准备。 现在,她哪儿有不进的道理? 希衡神色如常,走入大理石门之中。 一入大理石门,希衡便感知到浓郁的鬼气、妖气、魔气。 一名被砍得只剩下半扇,只剩下半边身子做支撑,半拉脖子摇摇晃晃支撑着头颅的修士挤压到一个摊桌前。 摊桌里是三只兔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胖瘦略有区别。 见到这半只人,它们抬起眼皮,没有一点惊讶。 那名修士挤过去,张开嘴就是:“肉屠,快,老子再典三斤肉!老子不信老子翻不了盘!” 肉屠、也就是第一名兔子懒懒瞟了他一眼,操起案板上的刀,在一旁的铁架上磨了磨。 “吱,吱吱,来吧。” 它说话像兔子和人的结合,那名修士一看就是老客户,乖顺地将脖子放到吊绳上。 吊绳一拉,秤砣一起,他两脚离地,被称出合适的斤两。 兔子肉屠手起刀落,三斤肉啪叽落下。 它的刀法很好,又爽利又快速地剔下肋骨上的肉,剥得干干净净。 那半只人经过这么一遭,已经气息奄奄,赶忙从兜里掏出一颗黑色的丹药吃下。 他手心向上,出气多进气少地讨钱,兔子肉屠从钱筐子里抓出一把钱洒给他。 他仔细数好后,不可置信叫起来:“怎么少了一些?按斤数,你该给我……” 兔子肉屠不耐烦打断他:“物多则价贱!你都当多少次了?你身上的肉别人都吃腻了,当然典不出好价钱,你要是嫌我这里给的少,就去找官方当。” 半只人一噎,身后排队典当的修士已经等不及,把他轰下去。 同希衡一起、从修真界各地而来,新踏入鬼墟幻市的修士们见到这场景,吓得不敢反应。 剩下两名兔子则拉起新客来:“欢迎来到鬼墟幻市,鬼墟幻市的流通货币是血肉、寿元以及情绪,当然还有别的天赋之类也能作为特殊的货币,但是我们能看上眼的天赋少之又少。” “除非……” 一只兔子直勾勾看着希衡,天生剑体、神水灵根……它咕噜一声。 见希衡不为所动,连问都没问一句,兔子很是失落。 两只耳朵都耷拉了一只下去。 但它转念一想,来鬼墟幻市的这么多人,起初不以为然、后面赌红了眼的大有人在。 兔子又打起精神,勾起一个大大的笑容,三瓣嘴一开一合:“诸位想要进入鬼墟幻市赢得你们想要的一切,可以直接进去,但是进入里面后,你们的寿元、情绪、血肉是贬值还是升值就不确定了。” “也许一身血肉只值一个硬币也说不定呢。” “所以,大多数修士都会寻找官方或者我们提前典当,换取硬币。诸位可以想想,去找官方还是找我们?” 两只兔子也不强劝,继续做自己的事。 新进入鬼墟幻市的修士们,除开希衡外,早都被鬼墟幻市里边的东西迷红了眼。 一名修士壮士断腕般走向兔子摊贩,也没说为什么。 自他之后,不少修士也回过味儿来,生怕慢了一步,连忙朝兔子摊贩那儿赶去。 他们的判断依据很简单:鬼墟幻市的老人们都来兔子摊贩这儿典当,说明兔子摊贩这儿比起官方更加让利。 这群人的判断没错。 因为很快,有修士去官方那儿问了价回来,再问问兔子摊贩的典当价格,全都自发在兔子摊贩面前排队。 希衡漠然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没有阻止。 世间可恨、没救的人有许多,赌徒就是其中一种。 赌徒能赌得家徒四壁、卖儿卖女、断手断脚,没什么值得同情的。 如果说这些赌徒是受鬼墟幻市的影响,那么,刚才希衡在他们身边,神水灵根唤醒神智,他们却还是被以小博大迷了双眼。 希衡只有一双手、一双眼,而世界很大,她只会救眼前该救之人。 该死之人,不救。 在鬼墟幻市的吵嚷中,希衡静如一幅画卷,如同沉默的风景。 她见了太多死亡,太多不甘。 一切血腥、杀戮都只是她眼中的过眼云烟。 连赌红了眼的修士也频频朝她看来。 赌赢了的大腹便便的修士眼里冒着邪光,看向希衡:“这个女人多少钱?” 在鬼墟幻市久了的人,会将人也当成流通货币。 希衡没理会这种无聊的人。 赌徒早晚会被鬼墟幻市吞噬,死亡,她连剑都不必出。 兔子摊贩却已经忍不了,它的耳朵摇摇晃晃,朝希衡道:“客人,您不来典当一些什么吗?现在是早市,典当的价格比较高,要是晚一些,东西多了就贱,可就典当不起这么好的价了。” 希衡道:“不必。” 她转身朝官方那里走去。 兔子摊贩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一溜烟儿蹦过来,蹦得三丈高:“客人,客人!我们给你优惠!” 希衡看着近在咫尺的长耳朵。 她微微倾下身,声音稍低,眼神淡然:“是吗?优惠的力度中也包括因果?” 一听她提起因果,兔子耳朵当即炸开。 它抓住自己的耳朵:“你!” 希衡未免它再来打扰自己,则道:“兔子摊贩比官方让利更大的症结就在于此:因果。” “鬼墟幻市以赌博形式,拿到这么多血肉寿元,已经鲜血累累。当恶行过多,必将遭至天道雷劫,它只能选择规避因果。” “你们以差价吸引修士自愿典当寿元血肉,换取赌博市场中的寿元血肉,成功把因果转移给那些修士,左手挪右手,你们赚到干净的血肉寿元。” 用一些钱庄的话来说,这叫洗钱。 什么官方、兔子摊贩,都只是鬼墟幻市特意做出来的障眼法。 其实它们代表的都是鬼墟幻市。 而希衡不暴力拆穿它们的原因在于,一个偌大的市场运行规则一旦崩溃,市场内的人只会死得更惨。 鬼墟幻市内的妖魔鬼怪也会随着市场崩溃而逃逸,在天下作乱。 世上,从来就不只有黑白。 希衡轻描淡写戳穿兔子和鬼墟幻市的把戏,此时的魔界。 玉昭霁也在水镜中探查鬼墟幻市的情况,见到希衡出现后,他的目光便没挪开过希衡半分。 玉昭霁坐在殿内地下,墨发垂在腰后,眼中勾起欣赏、迷恋的笑意。 希衡…… 真有趣。 她是修真界最不喜欢杀人的剑君,却也是剑下亡魂最多的剑君。 她能够轻而易举使出大江归墟这样残酷不留退路的杀招,也能在灾难来临前选择救下别的不相干的人。 鬼墟幻市这样满是黑暗法则的把戏,她一眼就能看透。 真是……卿若为魔,必定冠绝天下,奈何偏偏光风霁月、心向正道。 玉昭霁倒想看看,在必须杀死旁人才能出去的鬼墟幻市,她要怎么选。 其实,白的希衡他喜欢,黑的他也很喜欢。 只要是她就好。 第52章 玉昭霁抬手捂住心脏,希衡,真是宛如会发光啊 鬼墟幻市。 兔子摊贩长长的耳朵一只高高竖着,一只半趴着,红色的眼睛兴奋地注视希衡。 好强的洞察力。 四周全是在鬼墟幻市中赌上瘾的修士,唯有她丝毫不为所动,说明她的自制力也很强。 神水灵根、天生剑体配上这么强的洞察力、自制力,真是一副最完美的身躯。 如果说谁能真正摆脱鬼墟幻市,这样的身躯天赋、是最有可能的吧! 兔子摊贩兴奋地舔舔唇,它一蹦一跳阻挡住希衡离开的道路,弯下腰单手彬彬有礼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客人,我想邀请您进行一次私人赌博,不知您是否愿意?” 它的三瓣嘴一开一合,红眼里闪烁着邪异的光芒,人声沸沸的鬼墟幻市蓦地安静下来。 兔子摊贩亲自发起的赌博邀请…… 所有目光汇聚在希衡身上,连另外两名兔子肉屠和寿屠也放下手里的菜刀、撂下活计看了过来。 希衡在沉吟,怎么尽快了解鬼墟幻市? 自然是亲历一次鬼墟幻市的赌博。 但她没有立即答应兔子摊贩的邀请,而是神色冷然、并不热衷。 赌博,是心理博弈,在未坐上赌桌前,博弈就已经开始。 那名兔子摊贩太想要希衡的身躯,眼下便不免落了下风,它急切道:“客人,我认为您最好答应我,进了鬼墟幻市的人,至少需要进行一次赌博才能离开。” 它眼睛里满是红光:“像您这样的客人,对鬼墟幻市抱有浓重的戒心。如果您不和我赌,就必须进入市场,市场里的危险诡谲可多得多。在这里和我赌一次,您就能得到您想要的,然后离开鬼墟幻市。” “何乐而不为呢?” 其实希衡本来想进入里面的市场,但她刚才看了看,从市场里赌博出来的修士,全都是心志不算坚定、修为也不算很高的修士。 可以说是普通品质。 鬼墟幻市最深处接待的是她和玉昭霁这样的修士,里面的普通市场对希衡来说没有太大价值。 倒不如通过在鬼墟幻市就职多年的兔子摊贩,了解一些东西。 希衡颔首,倒是略有意动的模样:“原来是这样。” “但是赌博,总有本金,你想要我身上的什么本金?”她轻声询问。 鬼墟幻市里漆黑的浓雾绵延翻滚,希衡在浓雾中洁白若雪,长长的黑发柔顺地垂下。 兔子摊贩眼里红光大作、搓了搓自己毛乎乎的手。 它可不能说是要她的身躯乃至一切,否则,会吓跑她的。 兔子摊贩故意晃了晃耳朵,做出大多数女修都会喜欢的可爱模样。 “洞察力。”兔子摊贩道,“刚才和您谈话,您的洞察力很强,我们赌一把,如果您输了,您的洞察力就是我的了,您的洞察力下降,在外观上也看不出来。” 嘻嘻,就这样一步步慢慢蚕食她。 每个站上赌桌的人起初都小心翼翼,赌注很小,可是只要玩儿过几把,赢了的还想再赢,输了的不甘心想翻盘。 最后她一定会押上自己全部的身家。 希衡长睫轻敛:“你要我的洞察力,那你的赌注是什么?” “啊这……”兔子摊贩想了想,试探着问,“外面世界的钱币?” 它闻到希衡身上萦绕着丹药的味道,但她不是一个丹修。 说明她有什么伤病,必须服用丹药。 这丹,可不是便宜货,非常昂贵,她一定需要钱币。 而对兔子摊贩来说,外面世界的钱币是它最无足轻重的东西了。 它得意洋洋地想着自己能用这点垃圾货、拿到希衡的洞察力。 希衡也没和它讲价,大多数时候,希衡的话很少。 赌桌是一个深渊,无论兔子摊贩起初的赌注有多小,后面它都会步步加大。 对于必然滑落深渊的人和事,希衡没什么兴趣多此一举和它讲价。 她点头:“可以。” 赌注成立、交易开始。 希衡和兔子摊贩脚下升起一个圆形,连接她们的则是一杆天平,象征着博弈。 谁赢,天平那边就会往下落,输的人则会被高高的天平带着往上,以示万劫不复。 鬼墟幻市的一切,都在为赌博的氛围服务。 但希衡没有一点害怕或者是兴奋,她可是希衡啊,诛魔除邪无数、在生死间不知来回多少次的华湛剑君。 鬼墟幻市这样搞心态的小把戏,对她来说,连开胃小菜都算不上。 魔界。 玉昭霁饶有兴致看着希衡站上天平,在她的脸上盯了会儿,没见到她露出一点高兴或者略带杀气的神色,有些失望。 希衡这个人,明明将计就计、默认了兔子摊贩的万劫不复,还一副清高正经的样子。 让盯着她看,想看到她另一方面的玉昭霁失落不已。 但,在场有这么多人,玉昭霁也不太想希衡的另一面被别人看见。 玉昭霁拿起地上的铃铛,金制铃铛上系着红线,玉昭霁摇了摇铃,外间鱼贯而入进来一列魔仆,个个腰佩武器、杀气腾腾。 为首魔仆朝玉昭霁跪下行礼:“殿下有何要事?” 玉昭霁仍然看着水镜中的希衡,他微微按了按眉心:“凝芷兰、断魂香、引黄泉……” 玉昭霁一连说了许多药材的名字,吩咐魔仆:“让典药局的魔查,这些药汇聚在一起,是治什么毒?。” 玉昭霁不通医理,但魔族有大批魔医可以替他查。 他早晚能知道希衡身上到底是什么毒。 魔仆领命而出。 玉昭霁继续目光灼灼看着鬼墟幻市。 希衡站在天平之左,兔子摊贩站在天平之右。 从天平最中心升起一团透明的光球,里面滚动播放着一个个场景。 兔子摊贩竖着长长的耳朵,对希衡道:“对了,忘记给你说了,私人赌博由提出赌博的一方确立赌博形式。” 它伸出毛茸茸的手拉着自己的耳朵:“你这么美丽,我可不忍心像别人那样断手断脚,今天我们玩儿的叫做‘预知’” 它需要希衡的这副身躯,当然不乐意希衡断手断脚。 兔子摊贩说完话,天平中心的光球里也现出几个血红的大字:“母亲会选择先杀掉哪个孩子?” “猜对者,胜利。” 希衡问:“若双方都猜对,判定谁胜利?” 光球中出现血红小字:“越接近事情全貌者,越优胜,越先作答者,越优胜。” “好,没问题了,请开始。”希衡点头,专注看着光球内的发展。 一些围观的赌徒修士们看着这边的场景,则已经开始一片嘘声。 “兔子情屠在这里负责情绪的典当已经这么久了,是老手中的老手,高手中的高手,这女修……”说话的人摇摇头,“她都没去内部市场历练过,怎么可能赢得了兔子情屠。” “可惜了,这么美。” 说话的赌徒们眼中都有邪异的光,他们全都认为希衡会输,一旦输,她就会万劫不复。 哪怕要她和别人睡觉作为赌注,她也会愿意。 赌徒们已经开始妄想一会儿怎么瓜分希衡。 希衡和兔子摊贩、也就是兔子情屠全都聚精会神盯着光球。 光球内,是一个破旧的茅屋,屋内一点家具也没有,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抱着一口铁锅匆匆出门。 身后赶来一个女人,满面是泪拉着他:“你不能把锅拿走,你拿走了我怎么烧饭?孩子们吃什么?” 男人有些不耐烦,抱着锅不让女人抢去,嘴里推脱道:“就差一把,我再赢一把就给孩子们带吃的回来,再给你带些胭脂水粉回来。” 女人哭求:“你每次都这么说,可是你把咱们的田地当了、家里的牛当了,现在就连锅你都要拿走。收手吧,铁柱,咱们好好过日子,咱们不去赌了好不好。” “大牛二牛,来,叫你们爹别赌了。” 屋内走来两个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孩子,大点的孩子在哭,小点的孩子叫着爹、爹。 男人脸上有一分不自然,紧接着觉得在孩子面前丢了脸,勃然大怒。 他一脚踹开女人:“你这狗女人!你是要害死我?我不卖这口锅,还不上债就要被人拉去砍一只手。” “你想看着我被砍手吗?早知你这样,老子当初就该当了你!” 他在女人身上踢了好几脚,抱着铁锅扬长而去。 屋内只剩下女人哀哀的哭泣声。 女人的眼里哭得流出带血的泪水,她面色怔然,呢喃着:“当了我、当了我……” 女人相信,赌到这个地步的男人一定会卖了他,将来还会卖了孩子。 不,她们说不定等不到被卖的时候,就要被活活饿死了。 这样的生活过着有什么意思,女人红着眼看了看两个孩子,与其让孩子们在这世上受一个赌徒父亲的罪,替他还永远还不上的债,不如…… 女人从地上爬起来,如行尸走肉般走到外面,捡回来一块硬得能砸死人的大石。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 光球中再次出现血红的大字:“母亲会选择先杀掉哪个孩子?” 这…… 围观的修士们有些懵,这不是纯靠运气来猜吗? 那个女人明显是被赌徒丈夫逼疯了,一个疯子的举动,谁能猜出来? 兔子情屠的耳朵打了个旋儿,清了清嗓子,则立即说道:“先杀小儿子二牛。因为小儿子二牛站得离门口更近,那个女人要杀人,一定先杀近一些的,再去杀远点的大儿子。” “还有,二牛性子更亲近大人一些,刚才也是他先和赌徒父亲打招呼。现在二牛看见母亲的情况不对劲,一定会上前安慰她,反而被疯狂的母亲砸死。” 兔子情屠的分析赢得许多修士的支撑。 它作答完毕,不怀好意地看着希衡。 其余赌徒也起哄:“美人儿,你呢?” “你的答案是什么?可不能照搬啊。” 哪怕照搬,也会因为兔子情屠说得更早而判定他赢。 在这些赌徒看来,希衡必输。 他们哪怕看完疯狂母亲的故事,仍然没有一点点对滥赌的悔悟,反而兴致勃勃加入这场赌博。 希衡不看这些注定要迷失、死亡的人,她开口:“先死的是儿子大牛。” 赌徒们爆发出一阵惊天的笑声。 兔子情屠也摸着耳朵:“嗯……就你现在的处境来说,和我说相同的答案你会输,不如和我的答案截然相反,你才有可能赢。” “你这么想,倒也没错。但是,你这个答案是错误的。” 它已经完全做好准备,拿到希衡的洞察力了。 所有赌徒都在看希衡的笑话,除了水镜另外那端的玉昭霁。 他静静看着天平中的希衡,风起,扬起了希衡墨云一般的长发,雪衣如画。 在赌徒们的污浊和恶意中,她站在天平的高处,仿若神明低眸,静看这场人间闹剧。 玉昭霁忽然抬手捂住心脏,希衡,真是宛如会发光啊。 第53章 希衡,玩儿得高兴吗? “喂,美人儿。” “你哪怕随便乱猜大儿子赢,也要说一个理由吧。” 天平下的赌徒们热闹起哄,希衡被吵得脑子有些疼。 她开口,声音泠泠如玉:“这个案子中,女人虽已被逼疯,但导致一个事件发生的因素是多方的。” “兔子情屠只考虑了女人疯这个因素,却没有考虑年纪大一些的大儿子在这件事中会起什么作用?它的分析里根本没有大儿子的身影。” 缺乏了这样一个必要的因素,他的推论还可能准确吗? 兔子情屠红色的瞳孔猛地放大。 希衡道:“女人开口叫儿子们阻拦赌徒父亲,大儿子一言不发,足可见大儿子比母亲看得清楚。他生长于这样的家庭,心智也会比普通孩子要成熟。” “当见到母亲去而复返,手里拿着尖锐的石头,他一定会阻止弟弟和母亲接触,选择和母亲交涉。” “交涉的过程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但既然有此一问,说明他已经失败,先死的人是他。” 希衡回答完,天平中的光球不断回放血色大字。 大牛先死还是二牛先死,一排排血字将光球染得犹如血色。 最终,在兔子情屠碎裂的目光中,光球定格在:“大牛先死。” 吱呀一声,天平缓缓移动,希衡的那头平安落地,兔子情屠的那头则被高高抛起,定格在半空。 兔子情屠在半空,半空空荡荡无所凭依,能够清晰看着下面赌徒们惊愕的眼神,似乎震惊它居然输了。 除开惊愕,点点恶意从赌徒们身上涌现出来,仿佛在想着怎么瓜分一只肥厚的兔子情屠。 这些人的目光给兔子情屠造成了一点小小的心理波动,但它到底是老江湖,很快调节好情绪。 兔子情屠清了清嗓子:“回放!” 他要亲眼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天平中的光球立即回放那段血色的真实往事。 瘦弱的母亲搬动一块坚硬的大石,含着疯狂、诡异的笑,从门外进来。 二牛见母亲这样,想跑过去帮忙。 身旁的哥哥大牛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将二牛推搡到身后。 兄弟俩朝后退去,母亲擦了擦头上的汗,放下石头,笑眯眯说:“过来帮忙啊,大牛二牛,咱们没锅了,用石头磨一把石刀,我这就去帮人割一些草,看能不能换一碗薄粥。” 大牛按住弟弟,不许他动。 母亲笑眯眯说:“大牛,你年纪也大了,过几天就分家吧,你爹这样,早晚拖累你。” 就是这看似清醒的一句,让大牛有了踌躇之意。 门口站的可是自己的母亲啊,爹混账的这些年,母亲含辛茹苦地养大他们。 大牛慢慢踱步过去:“娘,我帮你。” “嗯,好孩子。”母亲含着欣慰的眼泪道,大牛弯下腰捡起地上那块石头,他的头低下,后脑勺正对母亲。 他没看到母亲那诡谲的笑意。 “砰!砰!砰!”只听接连三声,母亲拿着藏在身后的石头,,骑在大牛身上按着他的头,一下又一下朝大牛砸去。 “孩子,我打的是你的后脑,你不会破相,来世你转世投胎,再不要做赌棍的儿子了。” “你爹在外面欠了多少赌债,你根本不知道,那些人穷凶极恶,夫债妻偿,父债子偿,你还不起的,哪怕你长大了,你也还不起……” 母亲带着一脸慈爱,堪称疯狂地一下下砸死自己的大儿子。 二牛尖叫起来,哇哇大哭,又被母亲抓过去砸死。 最后,这个疯了的母亲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一地血泊。 堪称人间惨剧。 希衡神色冰冷,对这个惨剧毫不动容。一个疯了的母亲,因为杀不死丈夫,便选择结束自己和孩子的性命。 从某种角度来说,她疯了,却也遵循弱肉强食的规则,不在希衡的同情范围之内。 兔子情屠咬着牙,他输了。 希衡已经拿到兔子情屠在外的资产,她清点这些资产,非常丰厚。 兔子情屠眼里都在喷火,其余赌徒喝倒彩“它怎么输了?” “看来它也没多强” 这些话让兔子屠夫火冒三丈,再看看希衡手里的银钱,它就输得更不甘心了。 如果它拿到希衡的身躯成功逃离鬼墟幻市,有这些银钱它才能活得更好,可现在……居然被赢走了。 兔子情屠在天平上跳起来,叫住要走的希衡:“等等!你就这么走了吗?” 希衡回眸:“你的意思是?” 兔子情屠捋起袖子:“你现在赢了一次,知道在鬼墟幻市胜利也没那么难了吧?你难道就不想赢一些鬼墟幻市的法宝机缘回去?” 希衡看出它的不甘愿,上了赌桌的人,哪儿有能收手的? 她道:“你能有什么法宝、机缘和我赌?” “你需要什么?”兔子情屠不依不饶地问。 希衡想了想:“修补法器、长剑的天材地宝,你可有?” “我有!我有炎黄墓的入口钥匙,炎黄墓你知道吧?天下万兵休眠之地,那里一定有你想要的东西。”兔子情屠生怕希衡跑了,“可这么珍贵的东西,你得加上你的神水灵根来和我换。” 兔子情屠在这里太久了,也就不知晓神水灵根、天生剑体代表着希衡是谁。 希衡道:“可以。” 第二局赌局开始。 第二局赌局结束,希衡赢得炎黄墓钥匙。 第三局赌居开始,再结束,希衡赢得兔子情屠的一半身家。 围观的赌徒们已经从最开始不看好希衡,到不敢再多说她一句,他们开始给兔子情屠喝倒彩。 兔子情屠彻底输得毛发被汗水打湿,它咬牙问希衡:“你到底是什么人?” 希衡举重如轻得多,再诡谲的判断和场景都没能让她侧目。 这些所谓的预知、情感猜测……希衡见了实在太多。 她见过妖龙作乱时的妻离子散,也见过只有史书工笔上写着的“大饥、民相食。” 见过“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希衡能驰骋青天之上,明月之间,她正因知晓那些悲苦有多么伤怀,才选择扶危济困。她在明月之上,想将月光洒向人间。 但,绝不包括该死之人。 希衡回答兔子情屠:“你之前说过,赌桌上无身份,只有赌局。” “好、好、好。”兔子情屠红了眼,“我还能再赌!我们一把定输赢,我赢了,我就要你的一切、身躯,你赢了,我的一切财宝全部给你,命也给你。” 希衡问:“你确定?” “确定。”这是它唯一翻盘的机会了。 否则,失去了这么多东西,在鬼墟幻市它也活不下去了。 不如占了希衡的身躯,去外面的世界逍遥快活。 “好,开始。” 兔子情屠如今站在天平最高处,它退一步就是万丈高空,退无可退。 兔子情屠红着眼睛:“我们换一种赌法。” 希衡顺着他的意思:“什么赌法?” “赌我们的未来。”兔子情屠眼里唰地流下血泪,不等希衡回答,鬼墟幻市的天平就自动采纳兔子情屠的意见。 赌约成立。 兔子情屠的心稳了不少,它也不再装可爱的模样,一副阴狠之色看向希衡:“我赌你的未来一片惨淡。你刚才赢了我这么多东西,可那些东西身上都沾着浓浓的因果。” “你被因果之力缠上,根本出不了鬼墟幻市了。” 修士注重因果。 因果,也是天道制约能搬山填海的修士不太作恶的东西之一。 种恶因,得恶果。种善因,得善果。 兔子情屠的话无疑宣告了希衡的死期,可她没有一点害怕、慌张。 赌桌上的心理博弈而已,没看兔子情屠根本没有在天平上录入回答吗? 希衡以前和玉昭霁打架,二人修为相仿,在作战时当然也会用上心理博弈。 那种生死交汇千钧一发之际的博弈,比赌桌上的博弈要惊险刺激得多,考验希衡的瞬间反应。 兔子情屠见希衡没慌张,强自压下心底的惶恐:“你难道以为我在骗你吗?这是我的赌注,赌注,从你站上天平的这一刻,你就已经输给我了。” 说完,它啪叽按下天平上的一个按钮,回答被录入。 希衡则道:“我并非不相信你。” “只是我很好奇一点,如果我被因果缠上的事不能转移,你千方百计要我的身躯做什么?” 希衡点点额头:“我猜猜,因果之力也能转移,如果我输给你,我就会变成兔子情屠,你使用我的身躯,我背负因果在鬼墟幻市还债,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哪怕还清债务,我也得再为自己寻找一具合适的躯体。” “就比如你想要我的身躯一样。” 希衡看向天平之下另外的兔子肉屠和兔子寿屠:“这二位应当也是鬼墟幻市中输得太多的修士,找到了门路成为屠夫还债。只有用你们这样有把柄的人,鬼墟幻市才会放心。” 说到这里,她询问:“你们如同兔子般的红眼,是输太多导致的红眼?” 兔子肉屠和兔子寿屠毛绒绒的脸都不怎么好看。 一片漆黑,似乎格外生气。 但又没法对希衡做什么。 兔子情屠见连这都被希衡猜了出来,它的脚爪用力,红色的眼睛滴下血来。 眼睛里有无尽的后悔和痛楚,脚爪伸出指甲,抓在天平上,原本圆润的兔脸在风中撕扯变形:“那又怎么了?” “你猜到这一切,可你还不是已经输了?!” 希衡不理会这种困兽般的嘶吼,她抬眸:“是吗?你可以通过赌约占据我的身躯,我也可以通过赌约拿到你的身躯。这一把的赌注是我能拿到你的一切财宝,包括你的命。” “那么,你的命就留在这里,继续偿还因果。” 赌约完成。 兔子赌的是希衡的未来会被绑上因果,希衡改变了这一点,它输了。 赌完,希衡走下天平。 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了,一堆黑暗生物在适合他们的黑暗法则里打拼。 希衡不喜欢这样的氛围,鬼墟幻市也察觉希衡值得进入鬼墟幻市最深处,在她面前凝结出一把钥匙。 希衡拿到手,然后捏碎成粉。 忽而,耳边传来一道清冷华贵、却又带着些淡淡宠溺、戏谑的声音。 “希衡,玩儿得高兴吗?” 玉昭霁跨越十万大山、修真界魔界,以魔力不远万里朝希衡传音。 只想问她一句,现在高兴吗? 第54章 玉昭霁犹如朝心上人求爱的男子 希衡抬眸,没看见玉昭霁。 她心下明悟,玉昭霁估计是在用魔族秘宝窥探鬼墟幻市时看见了她。 希衡一边走出鬼墟幻市,一边回答他:“尚可。” 她使用灵力净化干净身上缠绕着的鬼墟幻市黑雾,再问玉昭霁:“你找我有事?” 玉昭霁指尖在膝上轻点,显示出他的愉悦:“孤无事就不能问问你?” 他微微侧头,明明希衡看不见他,玉昭霁仍然风姿完美:“孤和你这么多年的交情,共同诛杀过烛明,几日后还要一起前往鬼墟幻市。难道孤和你打个招呼,还需要特别的理由?” 希衡一怔,玉昭霁说得有理。 她只是没想到玉昭霁如此大费周章。 “我只是认为有些浪费你的魔力。”隔着十万大山、两界之隔进行传音,并不轻松。 玉昭霁则淡淡道:“孤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无论多麻烦、多微小,都算不上浪费魔力。” 若是他不喜欢的事,哪怕再轻便简易,他也不会去做。 魔族太子的肆意妄为,可见一斑。 何况,一切和希衡相关的事都不微小。 她的事,在玉昭霁心里的优先度莫名很高,而他从来也不需要多么克制自己。 希衡缓缓独行于从鬼墟幻市回到修真界的小路,道中的漆黑浓雾也不能侵蚀她。 玉昭霁轻轻道:“孤问你,刚才玩儿得高兴吗?可别说什么尚可。” 他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希衡话语中也多了真诚郑重:“不算太高兴,但也不算太不高兴,鬼墟幻市对我来说,太过荒唐了些。” 她和那里格格不入。 玉昭霁想到刚才希衡在那堆赌徒中的样子,的确觉得碍眼。 他道:“是有些荒唐,不过这些幻市基本都是这样,若无欲望,怎能聚集得起黑暗市场?” 只有你基本没什么欲望,但像你这样的人实属难得一遇,玉昭霁心想。 此时浓雾弥漫路间小道,鬼墟幻市到修真界的小道上高悬明月。 希衡好似独行于这两界之间,她大部分时间都在独行。 温雨勉那些徒弟们没有陪他,修真界同道也没有陪她。 此时,却有玉昭霁隔着水镜和十万大山,一路陪她低语。 希衡忽然觉察出一股温暖,在玉昭霁的低语中,山峦月色、河流湖泊,仿佛都镀上了一层浅浅的暖意。 有个人陪着她…… 原来是这种感觉? 希衡轻轻回应玉昭霁,她身上的淡淡光芒无声净化黑色浓雾:“你对幻市颇有了解,以前去过幻市?” 玉昭霁指尖微顿,他一直很好奇希衡的一切,但这是希衡第一次对他的过往表示好奇。 玉昭霁微微勾唇,身心脾肺肾都仿佛舒畅起来,比当初他踩着诸多同胞的命坐稳太子之位更为开怀。 玉昭霁道:“孤未去过鬼墟幻市,但去过妖荒幻市。鬼墟幻市的怨鬼多一些,典当之物大多是血肉、寿命,但妖荒幻市不同,妖荒幻市典当的更多是轮回。” “轮回?”希衡微讶,清冷美丽的眼中起了点点星光般的好奇。 修真界很大,希衡基本忙着诛魔除邪,邪祟喜好聚集在人多的地方。 所以,希衡没怎么去过这些黑暗之地。 但玉昭霁就不同了,哪儿危险他往哪儿跑。 玉昭霁见她被自己的话勾动情绪,墨发微扬,头一次这么不厌其烦朝人说起见闻。 “妖族的妖极看重血统,血统好的妖,妖力更强,血统差些的妖,想要提升实力则难如登天。所以,但凡是妖,都想自己的血统更好一些。” “而轮回,是唯一一个改变它们的血统的方式,妖荒幻市便是看中这一点,将轮回作为典当的物品。” 玉昭霁朝希衡说起妖荒幻市里那些形态各异的妖族,风味各异的吃食。 以及妖族的审美和胭脂水粉。 说到后边,杀伐果断的魔族太子朝希衡谈起的,根本不是怎么瓜分妖荒幻市的利益,而是女修都喜欢的东西。 他眼前的水镜没有倒映他自己的面孔,也就导致他没有看见自己眼里现在镌刻的柔情。 此时的玉昭霁,不像是冷心冷肺的魔族太子殿下,更像是想博心上人一笑的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面对心上人时,大抵都是这样的状态,猜她可能喜欢的、迎合她可能喜欢的。 只求心上人一顾。 他道:“妖族喜好浓墨重彩的审美,它们的女式裙以深红、暗紫为主。” 说着,玉昭霁看着水镜中的希衡,下意识想到那日在烟海阁南楼,希衡身着一身嫩粉色裙摆,如胭霞般美丽,流转生光的模样。 他下意识放缓声音:“孤哪日再去,替你带一些。” 希衡讶然抬眸,她看不到玉昭霁的模样,只能看见空中一轮孤月。 希衡很难想象此刻玉昭霁的模样,也不知他说那句话时的心情。 自古男子为女子带东西,都有特别的意义。 希衡有些为难。 玉昭霁见希衡眼中没有欣喜,则敏锐收了刚才峥嵘的锋芒。 这位殿下已经从随意坐在地上的坐姿换为端坐,端坐时脊背挺直,显出此时他心绪并不平静。 玉昭霁盯着希衡的面孔,眸光如要把她吃了,声音却故作轻松:“希衡,别误会孤的意思。孤只是见你换来换去就这几身衣服,你穿不腻,孤都要看腻了。” “孤记得,玄清宗并不贫瘠,你也出身名门。” 希衡的确衣服不多。 她以前忙着练剑、忙着修炼除邪,还得教导座下弟子,自然也无心妆饰。 今日,希衡却从玉昭霁的话中听出了一丝丝的危险之意。 许是那夜玉昭霁忽然变为异兽化状态,扑倒希衡,让希衡心中对他的真实想法多了一丝警惕之意。 希衡心中划过玉昭霁那晚出离的愤怒,他握着她的手臂,好似要把她圈禁一生,也不愿意放开手。 难道玉昭霁对她…… 希衡眼皮一跳:“多谢你的好意,但是在我们人族,大多数情况下只有丈夫为妻子购买衣裙。殿下若有此心,以后为殿下的太子妃购置,最为妥帖。” 玉昭霁的脸色蓦地冷下来。 太子妃…… 希衡是在暗示什么? 玉昭霁以往极为自控,此刻,却因希衡一句话,身上再度出现半异兽化状态,太阳烛照的形态初初显露。 他墨发披散,发间是同色墨玉的发冠,威势甚重、仪态冰冷,墨玉发冠上则是荼蘼花纹。 太阳烛照的形态是圣神巅峰,威压极强,哪怕玉昭霁什么也不做,在外间守着的魔卫们也全部进来,玉昭霁眼风一扫,他们全部齐齐跪下,不敢抬头。 玉昭霁心情不佳,但此刻,他有一种近乎凶兽般的直觉: 不能让希衡发现自己此刻的不快。 玉昭霁抬手按按眉心,明明神色冷酷、半点温情也没有,如要杀人一般。 但是,他说出口的话却再“平和冷静”不过:“原来如此,我们魔族没人族这样的传统。” 希衡听他的话中没有一丝不悦:“殿下,你今年似乎二百六十有余,不打算立太子妃?” 玉昭霁身下的寝宫全部裂开。 坚硬到可以作为法宝主材料的地板片片碎裂,湮灭成粉。 玉昭霁“冷静”道:“希衡,孤第一次知道你也喜好探听这些消息。孤的大业未竟,孤立太子妃做什么?” 他已经完全被希衡激怒,她居然可以这么自然地说他要立太子妃的消息,难道很期盼他立一名太子妃? 还是说,用太子妃之事,试探什么、拒绝什么。 无论哪一点,都是玉昭霁的逆鳞。 玉昭霁活活气笑,盯着水镜中纤细美丽的希衡,已经恨不得把她活活揉进身体里,但还是故作轻松调笑:“希衡,你要是着急孤立太子妃一事,你亲自嫁来魔界刚好。” “修真界同魔界联姻,也真是多年不见的盛事。” 他这么轻描淡写将此事作为可以戏谑的玩笑,反倒坦坦荡荡,让人怀疑这是误会一场。 希衡心中大石放下:“我蒲柳之姿,怎么能相配殿下?” 她并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希衡死后,也曾想过为什么自己倾心相待的弟子们会都背叛了自己。 固然有希衡过于忙碌,只教他们功法,却忘记谈心、沟通的原因,也有她过于内敛,不擅长处理情感一事的原因。 所以,希衡并不希望她和玉昭霁之间若敌若友的关系掺杂另外的情愫。 她处理不好。 这条小道已经走完。 希衡站在出口处,外面就是蘅玉轩。 她看着眼前的纷纷杏花和静凉的夜空,对着空气道别:“玉昭霁,我到了,多谢你送我一程。” “无碍。”玉昭霁没再耽搁,掐断水镜。 水镜掐断后,希衡听不见这边的声音,玉昭霁猛地一挥袖,这片水镜全部碎裂,成了魔族太子情感不顺的牺牲品。 玉昭霁闭上眼,缓和心中复杂至极的情感。 希衡……怎能那样。 他心情不佳的事是所有魔都能看清的,但是,魔族的内臣必须来提醒他一件事。 否则,玉昭霁很少在寝宫休息,错过了这个时间段,耽搁了大事,他们有几条命也不够赔的。 一名魔族内臣冒死跪在玉昭霁面前:“殿下,臣有事启奏。” “说。”玉昭霁睁开眼眸。 魔族内臣艰涩道:“殿下,我们魔族同人族不同,魔族要更为重欲。殿下早已成年,却一直在情事上约束自身,常言过犹不及、堵不如疏。” “殿下近来的身体,应该有些异样了。” 玉昭霁仔细回想,近来他的身体确实有些异样。 魔族内臣惶恐发言:“殿下的圣身一而再再而三显露,就是因为春日已至。照理,殿下早已跳出时日之序,春夏秋冬四时伦常,都无法影响殿下才是。” “殿下被影响,便是因为太长时间压抑天性。” 压抑天性吗? 玉昭霁想到了希衡,想到在万花诡楼中做戏时的亲密。 希衡被他搂在怀中时,玉昭霁的确动了欲念,仅仅是这样做戏的尺度,就让他心神摇荡,无法自持。 的确是他的身体出了问题。 见玉昭霁没处罚自己,魔族内臣惴惴道:“殿下,是否需要安排魔女?” “不必。” 玉昭霁冷漠起身,离开太子寝宫,打算将用不出去的精力用在其余魔界的叛臣身上。 以诛杀叛臣来发泄。 希衡…… 只要希衡遵守承诺,一日不生欲,玉昭霁也会如此。 他可不会输给自己的对手,但是,玉昭霁眼中有阴霾一闪而过,若希衡毁诺呢? 第55章 解千语苏醒,当场求爱。 碧丹峰传来消息,解千语已醒。 希衡得知他醒来的消息,立即就要去碧丹峰找解千语谈解毒之事。 凌剑峰下,花树之畔。 萧瑜风眼睁睁见希衡闭关几日后,就又要离开凌剑峰。 那晚他给希衡送去的灵米粥,希衡半分未动,完璧归赵送回了小厨房。 很难想象萧瑜风看见那碗灵米粥的心情。 他独自吃下为希衡准备的灵米粥,苦到了心脏最深处。 现在,希衡闭关完成,就又要不停歇地离开,以往每次她回凌剑峰,再忙也会悉心教导座下弟子。 她会指导大师兄温雨勉的山雷剑阵,也会指导白馨儿的玉柳剑法,萧瑜风那时每次看见这些场景,都会在想,希衡又打算利用他们什么? 她这么坏…… 可是每一次,萧瑜风都不曾缺席希衡的讲道、授课。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要想打败希衡、摆脱她的控制,首要的就是要了解她。 他不错过她的授课,只是要了解她而已……萧瑜风恨着希衡,却又忍不住怀揣着一颗跳动的心接近她。 可是,为什么现在,她连授课都不愿意了? 她丝毫不关心萧瑜风的想法,一点也不像沈东顾语他们说的那样,会故意和他维持好关系,以期拿他做炉鼎。 甚至于……萧瑜风最厌恶的做炉鼎一事,希衡也拒绝了。 她怎么能这样呢? 她就像冷淡的风,来的时候不会给人任何准备,离开的时候也不会留下一丁点东西。 她怎么能在萧瑜风已经习惯了恨她的方式时,蓦然抽身,一点念想也不给萧瑜风留。 萧瑜风的心疼到几乎无法呼吸,他迎上前去,跪在希衡面前:“弟子请师尊安。” 碧丹峰的两名女弟子侍立在希衡身后,见金丹真人下跪,连忙侧开身子,同时朝萧瑜风行礼。 萧瑜风半点没在意这二人,仰视一身白衣的希衡:“师尊这是要去哪儿?” 希衡回答:“碧丹峰。” 碧丹峰? 萧瑜风立时想起,桃心焰主解千语在碧丹峰,桃心焰虽然没有五灵业火强,但也是异火的一种。 师尊希衡、这是要去找解千语替她解上古情魔毒? 萧瑜风脸色立白,他此时顾不得师徒尊卑:“师尊要去寻解千语?!” 他声音扬高,别说希衡侧目,就连碧丹峰的两名女弟子都诧异望来。 修真界尊卑有序,除开宜云真君那种特立独行的怪胎外,其余修士大都很注重伦常。 萧瑜风这样大声和自己师尊说话,的确会让人诧异。 希衡冷漠看着他:“是。” 萧瑜风痛苦皱眉,他想让希衡别去找其余男人,可是,又毫无立场。 他只是徒弟,希衡可以不用听他的。 若萧瑜风再提出自己和她双修解毒,可希衡那夜已经拒绝过他。 万般无奈之下,萧瑜风找到一个借口,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师尊,玄清宗下又有妖物作乱,弟子特来请师尊相助。” 诛魔除邪之事,师尊向来不会拒绝。 萧瑜风甚至想把希衡一辈子绑在诛魔除邪的事上,她一辈子无心风月也好,只要她别去找其余男人。 人之所以能忍受月亮高挂,不在自己怀中,那是因为月亮不属于任何人。 可一旦有朝一日,月亮落入别人的怀抱,一切就都会疯魔起来。 萧瑜风等着希衡答应,可惜,此时的希衡并不会再像曾经一样,恨不得忙成一个陀螺。 她的天湛剑断裂、她一身是毒、伤病累累。 在她眼前的该护之人,她一个都不会放弃,但世界太大了,身上有责任的不只她一人才对。 否则,要正道宗门做什么? 那些正道真君们享有城镇们每年上供的财物,也理所应当该出力 希衡回答萧瑜风:“玄清宗宗下有妄既真君的诸多田产、地产,田地则不能离开平民耕种,你将此事告知内事堂,再告知妄既真君,他会出手处理。” 说完,希衡不再理会萧瑜风,而是御风而起,朝碧丹峰飞去。 碧丹峰的两名女弟子紧随其后。 萧瑜风不敢跟上去,他远远望着希衡离开的背影,忽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师尊……终于看透玄清宗真君们的面孔了吗? 她选择了把那些事推出去,不再像之前那样累得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萧瑜风忽然打了个冷颤,他从希衡对此事的处理上,看出了她心怀天下之后的冷漠,一旦她发现异样,她不会给对方一点回转的余地。 那……他呢?放任万花诡楼伤害师尊的他呢? 如果师尊希衡真的心怀私心、想要利用他,他们还有可以相处的机会。 可如果希衡没有私心,那么,他对希衡做的那些事情一旦暴露,她绝不会再理他。 萧瑜风无法接受这个后果,人总是会习惯性逃避自己害怕的答案。 萧瑜风在心里告诉自己,希衡的确要一直利用他、的确害过他。 否则,她当初怎么可能对他那么好?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他这个不幸之人,更不会碰到这种好。 比如她虽然救过自己、镇压过裂血虫王,可那一路上还有许多劫难,不都是她故意为之的吗? 裂血虫王,只是一次意外而已。 萧瑜风从金阳谷跋涉来到玄清宗,一路几千里,途经几月。 希衡一直在暗中跟着他,沈东说,那是在暗中给他们设置路障,让他们一步步只能朝玄清宗赶去、落入她的手中。 萧瑜风重新满怀仇恨,他怀揣着对希衡疯狂的在意和恨,远离凌剑峰。 他要去做一件事…… 碧丹峰。 一名容貌称得上妖冶的男子正笑着吃桌上的水果,他容色比女人还要艳丽几分,皮肤白皙,衣服也不好好穿,露出薄薄的肌肉。 碧丹峰的女弟子叱责他许多次,让他穿好衣服,他也不听。 希衡走到这间房外,女弟子朝她福了福身,便自动下去。 希衡轻轻敲门。 解千语道:“进来——” 希衡进入其中,解千语见到她,手中的水果啪嗒掉落在地。 风流浪子解千语即刻挥手求爱:“美人儿,双修么?我是元婴修士,包你稳赚不赔。” 第56章 玉昭霁、解千语、希衡三人同去鬼墟幻市 解千语容貌迤逦,一双桃花眸看人时仿佛自带多情的色彩。 他拿着折扇,扇柄朝下,朝希衡作了个凡间富家公子般的深揖。 “适才小生孟浪,还望仙子勿怪,小生只是见仙子犹如月里嫦娥般,实在难以自抑。”他说着温柔款款的话,明明第一次见面就如此孟浪,却不会让人心生恶感。 希衡则并不吃这套。 一切有情的、无情的牵念到了她周围,都仿佛自动被冰雪隔开。 希衡,实在让人难以接近。 希衡没理会解千语的孟浪,把话题切到自己想了解的事身上:“你的伤如何了?” “小生的伤没大碍,已经由贵宗医修治好。”解千语暧昧眨眨眼。 “小生昏倒前,见到一名出尘若雪的白衣仙子,想必是她送小生来玄清宗。那群医修治好小生后第一个通知仙子你,难道仙子就是小生的救命恩人?” 解千语啪地用折扇在自己手心一拍,眼里的多情都要缠绵出来。 这话他并未说谎,昏倒前,解千语晕乎乎见到一名白衣女修携剑影而至,清寒剑影若明月照江,救下他们。 他当时神思不属,却没看清脸。 希衡难以忍受这种孟浪做派,冷冷开口:“吾名希衡。” “你可以调整一下同本君说话的方式。” 解千语:…… 希、希衡? 传说中的华湛剑君希衡? 华湛剑君希衡之名,解千语自然听过。她是多年以来品花榜的花王,也是识玉榜的玉皇,还是名冷漠端方的剑修。 美人寒若霜雪,又有清冷到令人心碎之感,自然引天下人趋之若鹜。 毫不夸张地说,不少对剑修有特殊爱好的合欢宗弟子,背地里都望穿秋水,想同她春风一度。 但这些弟子还没来得及行动,传来的就是她诛妖龙、除邪祟的一个又一个事迹。 华湛剑君希衡剑下亡魂无数,鬼王尚且不能幸免,何况是他们? 解千语听见希衡的身份后,暗道了句难怪。 若非她实在是美,解千语也不会在玄清宗地盘上对她如此放肆。 现在,解千语连忙收起那副多情放电的神色,一脸恭敬,朝希衡行了个标准的修士礼:“原来是华湛剑君,在下有眼无珠,还望剑君海涵。” 说着,还想跪下。 “在下多谢剑君救命之恩。” 希衡避开不受,她还有事要请解千语帮忙,自然不会受他的礼。 解千语却误会了,见她微侧身子,一脸冷若冰霜、生人勿近之色,以为她无法原谅自己刚才的调戏之语。 解千语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色字头上一把刀,他惶恐至极:“剑君……” “不必担心。”希衡看穿他的担忧,“本君无意拿你怎样。” “本君不受你的礼,是因为本君要托你做一件事,事成之后,本君定有重谢。” 什么? 解千语的面色凝重起来,望向眼前的华湛剑君希衡。 她光是站在这里,就萦绕一股清冷端方之态,能让当世剑君请他帮忙的事情……解千语想也知道,必定极为凶险。 他脑中已经转过千头万绪,开始猜测自己是否卷进了一场极大的灾难中。 解千语硬着头皮道:“不知剑君要在下做什么事?” 他道:“原本,剑君之托,在下当竭尽全力去完成,但在下只担心自己修为过低,耽搁了剑君的大业。” 希衡大致能猜出解千语的担忧,她想了想,还是决定直言不讳:“无需多虑,本君身中奇毒,只是要请你同本君双修一段时日。” 啊? 解千语觉得自己幻听了,否则他怎么可能听到天下第一美人、修真界华湛剑君请自己同她一块儿双修呢? 真是,做梦都不敢梦这么大的。 解千语伸手,掐住自己的大腿,想要自己从这个荒唐的梦境中醒来。 希衡瞥向他的手:“这不是梦。” “你身陷万花诡楼之中,后被救回玄清宗,这里是玄清宗碧丹峰,并不是梦。” 解千语的大脑一片空白,望着清冷绝尘的希衡,一向风流放浪形骸的解千语,破天荒地红了脸。 他感觉希衡和他以前逢场作戏的那些修士不一样,一向风流的解千语现在居然不知怎么反应。 “剑、剑君,这太唐突了。”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解千语口不择言,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断。 天上掉馅饼也不是这么个掉的法子吧。 希衡见解千语脸色红得都快冒烟,略略一想,就知道解千语现在在想什么。 她解释:“并非灵肉交缠的双修,只是一起修炼《天地阴阳诀》” 最多只需手掌相抵。 女子之体为阴,男子之体为阳,《天地阴阳诀》阴阳交汇,只靠希衡一个人无法修炼。 她需要借解千语的阳气和他的桃心焰。 听希衡说只是普通双修,解千语心下安定的同时,居然产生一股难言的失落。 那股失落、叹惋、可惜之色浮现在他的脸上,希衡下意识微微蹙眉,高阶修士的一个神色变化对低阶修士来说,都不容忽视。 解千语连忙整肃神色,正经道:“剑君有难,在下自当竭力。” 不说他们都是正道同仁,就说希衡救了他一命,他今日就不能推辞。 “事成之后,本君定当重谢。” 为表诚意,希衡拿出一方元灵火精,可以大幅提高火灵根的精纯程度,对解千语来说是难得的至宝。 她将元灵火精递给解千语,元灵火精在希衡手中,映照出素雪分辉般的流光。 “这是定金。” 解千语面对至宝,面上却浮现纠结,这…… 华湛剑君请他帮忙双修,给他元灵火精本来合情合理。 但是,怎么怪怪的? 这种感觉就像什么交易似的,喜好美色、心思不纯、包藏祸心的解千语扭开脸去:“这……事成之后再说吧,但是,我能问一句,剑君为何选中我吗?” 仅仅是找人帮忙双修,他相信,修真界愿意帮华湛剑君忙的人,能排成几圈。 “因为你身具异火,桃心焰。” 希衡的直白令解千语一愣,解千语玩着手中的扇子,垂眸想着,她回答得倒真是直白,一点儿让他多想的余地都不留啊。 倒也是,堂堂华湛剑君,的确不会看上他这样一个孟浪修士。 解千语原本要答应,下一刻却又皱着脸:“可我之前中了千年树精的诅咒,我的桃心焰暂时被封住了。” 希衡:…… 什么? 她立刻按上解千语的手,隔着衣料,以灵力探入他的经脉。 火焰的攻击性应当是五行中最活跃的一行,可是,解千语体内的桃心焰却一动不动,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的确被封印了。 希衡神色不变,却微带了些不解,她无法想象居然有异火火主混到这份儿上。 她脸上的疑惑没有逃过解千语的眼睛,解千语莫名羞耻:“剑君,我的桃心焰在异火中排名不算高,我的作战天赋也不算好。” 不是人人都能像希衡这样,剑术出神入化、水法洗涤一切。 希衡凝神静气,哪怕解毒之路再生波折,她也没有太大的神色变化。 “本君并未怪你。”希衡对解千语道,“你随本君来。” 千年树精诅咒不是没有破的法子,希衡的蘅玉轩有许多藏书,里边说不定就有解开封印的方法。 她御风而行,在寒樱枝白中扶摇而上,玄清宗的山光水色都在她之下。 解千语羞耻地跟上去,一向风流的解千语,却不怎么敢和希衡靠得太近,总有种格格不入的亵渎感。 到了蘅玉轩,希衡从自己的藏书中寻找解开诅咒的办法。 阳光中,书房书香袅袅,希衡半蹲下身,在一丛丛书卷中寻找秘籍。 她乌黑的发梢温柔地落在书卷上,衣袖若雪,缱绻在文字之间。 解千语越来越觉得自己形容猥琐,朝远处站了站,又红着脸说:“剑君,这么多书你看得完吗?要不我也来看看。” 希衡抬眸:“可以。” 她话音未落,解千语的身形便慢慢变淡,仿佛有股混沌般的漩涡,将解千语拉扯进去。 希衡的手也慢慢变得透明。 能在蘅玉轩、希衡的面前抢人的只有一个地方:鬼墟幻市。 今日,就是鬼墟幻市最深处开启的日子。 希衡拿到了鬼墟幻市的入场钥匙,当时在万花诡楼的解千语似乎也被选中,成为进入鬼墟幻市的一员。 与此同时,魔界中再度收服一界,杀了几天几夜叛臣的玉昭霁也被拉入鬼墟幻市之中。 第57章 希衡,上次孤是不是弄疼了你? 鬼墟幻市最深处。 除开希衡、解千语外,还有其余修士、妖魔也被拉了进来。 能被选中进入鬼墟幻市最深处的大多都是一方大能,其中不乏修杀道者、心思阴狠者,皆不是善茬。 白羊喜好成群结队,虎豹则酷爱独行。 希衡也时常独来独往,但此刻解千语的实力在这样一群人中最低,唯一算得上厉害的桃心焰还被封存。 希衡只能多照看他一些。 她手中还拿着那卷从蘅玉轩带来的书卷,希衡对解千语道:“凝神,不要过于紧张。” 她这句话一出,之前那些恶意打量解千语的邪修便收回了目光,知晓有她的保护,他们动不了解千语。 解千语则咬咬牙,希衡的确比他强得多,可是,她长得太有欺骗性。 她如同二八少女,身量高挑纤细,白衣好似纤尘不染,兼之身上有伤病,更平添了丝弱不禁风之感。她像是月中仙、镜中花,总之,是美好的样子,和血腥不太沾边。 解千语一个大男人,实在不好意思被她保护。 解千语挡住那些邪修看来的目光,挺胸瞪回去。 玉昭霁出现在鬼墟幻市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希衡手中拿着一卷书,和一名容貌妖冶、似乎很符合人族审美的男修站在一处。 那名男修明显心慌意乱,居然生出了些怜香惜玉的心思,居然以区区元婴之境,想要保护希衡?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玉昭霁面无表情抬起手,一道混沌火自他手中流泻而出,朝解千语的脸扑去。 这里的修士中,有不少都认识魔族太子和华湛剑君。 见魔族太子忽然发难,那些修士没一个出来阻止的,都在看好戏,也是……在看看鬼墟幻市的规则。 比如,在这里杀人到底被不被准许。 解千语察觉一股灼浪扑面而来,这股力量过于强大,让他连反抗的心思都升不起,只能往后逃。 但是,混沌火移动的速度太快,眼见着解千语要被玉昭霁的混沌火所伤时,一道水色剑影唰地挡在解千语面前。 一水一火,两者相触同时消弭。 “玉昭霁。”希衡看向另一边那名华贵绝俗的男子。 玉昭霁连日厮杀,便被拉到鬼墟幻市,同他一同被拉来的还有几名魔臣,全部拱卫在太子殿下身侧。 玉昭霁衣服上的血都还未干,全是别人的血,他脸上也溅了丝丝鲜血,减少他身上那股欺骗人的谪仙之感,有种惊心动魄的、残忍的美。 无愧魔族太子之名。 “叫孤做什么?”玉昭霁手中又生出混沌火,在希衡警戒的目光下,却并未放出去。 而是在指尖跳动闪烁,谁也不知他还要不要继续出手。 玉昭霁目光中只有希衡,以及……希衡和那名容貌妖冶的男修过近的距离,玉昭霁勾唇一笑: “希衡,你叫孤是还记得这次孤才是你的合作者?孤差点都要以为,你这次的合作者是一名修真界的男修,要撕毁和孤的盟约。” 他指尖混沌火越来越旺,语气变缓:“孤想,你不会做出这样糊涂的决定。” “的确不会,他是玄清宗的客人。”希衡一句话解释她并没背叛玉昭霁的打算。 在危险重重的鬼墟幻市最深处,她和玉昭霁一定不能反目。 玉昭霁一直等着她走过来,玉昭霁从出生到现在,没有他得不到的事物。 一直是别人迁就他,魔族的魔女们崇尚强者,私下将这位太子奉若难以接近的殿下。 可是,希衡偏偏不。 她身边有萧瑜风、解千语……甚至有柳南衣,玉昭霁朝她走过去的次数比她走来的次数多得多。 眼下,玉昭霁仍然选择缓步走向希衡,他没有收敛身上那股强大的魔压。 越走近,解千语脸色越不好看。 玉昭霁当着解千语的面,宛如十分熟稔地拉起希衡的手。 他语气刻意放柔:“希衡,上次一别,你身子好些了吗?上次……孤是不是弄疼了你?” 第58章 总觉得,玉昭霁越来越过界了 希衡难掩疑惑。 她清和的目光瞥向玉昭霁拉起自己的手,她怎么不记得玉昭霁什么时候弄疼过她? 奇怪的话。 希衡想要抽回自己的手,玉昭霁表面亲近地看着她,手中却如冷硬的铁钳,死也不打算让希衡挣脱。 鬼墟幻市最深处的浓雾,格外契合魔族的气质。 玉昭霁面色雅然,犹如谪仙,眼里翻滚的欲却和谪仙没有半点关系,他说:“你忘了?那夜孤去找你,你和孤吵了一次。” 解千语的脸色不怎么好看,连平素挂在脸上的风流笑意都挤不出来。 魔族…… 果然直接大胆。 希衡则没发现这样奇怪的氛围,她回答玉昭霁:“如果你指的是那件事,你上次捏的就是这只手,现在还要继续?” 说完,雪袖内灵力一荡,弹开玉昭霁的手。 玉昭霁顺从收回手,没一点被激怒的模样。 反而似有若无以手指抚过被希衡灵力触碰过的地方。 解千语下意识皱眉,他们二人之间萦绕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别人都插不进去的气氛。 玉昭霁唯独容忍希衡几次三番不敬他、还对他动手。 希衡也唯独容忍玉昭霁几次过界的举动,要知道,在碧丹峰时,解千语只是言语孟浪,就招致希衡的警告。 解千语忽而觉得碍眼,他知道自己萤火之姿,同皓月一般的华湛剑君相隔千万余里。 可是,这次华湛剑君需要用他来解毒,不就是一种特别的缘分? 而眼前的男子,不过是个魔罢了。 解千语含着笑意,以谦逊之态问希衡:“剑君,这位是?” 他一个低阶修士,面对玉昭霁这样的大魔,自然不敢露出一点挑衅之色,但他可以问希衡啊。 希衡回答:“这位是魔族太子殿下,玉昭霁。” 解千语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连忙对玉昭霁行了个礼:“见过殿下。” 玉昭霁视他为无物,希衡再对玉昭霁介绍:“他是解千语,玄清宗客人。” “桃心焰焰主?”玉昭霁完全忽略解千语的存在,只回答希衡的话,“孤记得异火火主排名中有他,他有桃心焰,难怪可以进入鬼墟幻市最深处。不过,那等火焰配上他的修为,也只是鬼墟幻市最深处的食物而已。” 异火火主容易招致人觊觎,杀人取火。 刚才要不是希衡护了他一手,他此刻早就被邪修盯上。 玉昭霁根本没拿解千语当活着的人看,解千语几次强忍,最终还是忍不住辩白:“我自有本事在这里活下去,无需殿下过多操心。” “谁在操心你?”回应他的,是玉昭霁居高临下、漫不经心的话。 玉昭霁喉咙中逸出轻笑,带血一般,强大的魔压顿时锁定解千语。 解千语心底胆寒,低阶修士对高阶修士的惧意让他浑身都软了下去,只凭借一腔勇气在硬撑。 玉昭霁如孤寒凶兽一般,冷冷道:“孤只是操心,按照某人一贯的做派,会不会在这里又要花力气保下你这个废物?” 这话完全就是在针对希衡。 希衡把玉昭霁的魔压全给化解,替解千语解围。 同时以眼神示意解千语离玉昭霁远一些,希衡没见过玉昭霁滥杀修真界的无辜,但是他杀魔族不臣可是毫不手软。 他具备杀人的可能性。 解千语一咬牙,强撑着礼仪,退开几步。 玉昭霁冷冷瞥来,言下之意不言而喻,解千语心知肚明,纵然此刻心里再不愿,在玉昭霁悍匪般的作风下,解千语脸色僵硬、缓缓挪动脚步离希衡远一些。 他像是在凶兽的注视下,把凶兽的珍宝还给他。 希衡微微蹙眉,玉昭霁的敌意来得过于浓烈了些。 大概他是嫌自己救解千语,有可能会拖他的后腿? 眼下人多口杂,希衡朝玉昭霁传音:“抱歉,玉昭霁,解千语是我要解毒的重要人选,在鬼墟幻市我必须护住他的安全。” “如果你认为这会拖你后腿……” 希衡敛眸,没说什么分道扬镳的话,而是理智冷静劝说玉昭霁:“他助我解毒,一个全盛的我,会更有利你我二人的合作。” 否则,一个依靠天极抑情丹的希衡,比起以前还是稍弱了些。 如果天极抑情丹吃完了又该怎么办? 玉昭霁听完希衡的传音,在大庭广众下,最注重为人坦荡清白的希衡居然和自己说悄悄话。 这可真新鲜,新鲜得玉昭霁这个魔心情愉悦,恨不得希衡再堕落得坏一些。 玉昭霁咬耳朵般传音回去:“希衡,你是在和孤解释?” “是。”希衡回答他莫名其妙的问题,她解释得还不够明显? 待玉昭霁还想再问她什么解毒方法时,鬼墟幻市空中的异象凸显。 一个古老、苍然的声音响起:“诸位安好。” 这就是鬼墟幻市生出的灵,也可以理解为鬼墟幻市的代言人,它就是鬼墟幻市本身。 希衡、玉昭霁以及所有修士全部看向空中。 空中,灰黄沙尘凝聚成一个巨大、模糊的人影,沙尘凝聚的巨大身体没有眼睛、瞳孔,风沙一样的手指抬起,在空中聚出两个字: 豪赌 玉昭霁的神色也重新变得冷然,他来鬼墟幻市,不只是为了和希衡接触,还是为了拿到空天印。 “诸位都是一方佼佼者,鬼墟幻市能有诸位降临,真是蓬荜生辉。” “普通的赌博怎能配得上诸位?”那沙尘人影在空中摇摇晃晃,风沙做的身体飞快流动,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鬼墟幻市特意为诸位安排了一场盛大至极的豪赌,在这里,你们能得到你们想要的一切。” 在场的修士都心智坚定,没有被这话诱惑,鬼墟幻市的古灵哈哈一笑。 一股风沙吹入修士们面前。 与此同时,玉昭霁心中响起古灵的声音:“太子殿下可以得到魔界失传至宝,空天印。” 解千语心中也有一个声音道:“阁下可以得到合欢秘宝阴阳琴。” 鬼修、邪修、妖修等心中也被告知自己能得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宝物、功法。 古灵所向披靡,唯有到希衡这里时,它顿了顿,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干净的灵魂、这么稀少的欲望了。 古灵居然一时看不透希衡的欲望是什么。 最终,它只模糊说了句:“剑君可以得到上古剑神传承。” 它不信这个砝码诱惑不了希衡,希衡的确有意动,但是很淡,每个人的剑道都有不同,剑神的剑道是他自己的,而不是希衡的。 古灵忍不住朝希衡侧目,这种干净圣洁的灵魂是所有邪物的大补。 它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又赶紧收回目光。这么多人的欲望也够了。 古灵最后连接天地,发下最高规格的心魔大誓证明所言非虚。 “除开这些秘宝、功法,里面的一切,诸位所见即所得,只要诸位能带出鬼墟幻市的东西,都可以带走。” 这一刻,连这些大能修士眼神都明显发生变化。 见空气中升腾起自己最熟悉的欲望,古灵享受地深吸一口气,说出最后的规则:“鬼墟幻市最深处,修士之间可自行搏杀,其余规则自己探寻。” “修士必须二人一组,我在这里提前祝诸位好运。” 说完,鬼墟幻市的古灵便化作风沙、湮灭于天地之间。 一股熟悉的漆黑浓雾再度席卷众人,玉昭霁和希衡之间冥冥多了一条透明的纽带,昭示他们二人是一组。 危急关头,希衡看向其余修士的方向。 既然里面二人一组,可以杀死其余修士,那么,提前判定好哪些修士是一组,就是重中之重。 希衡和玉昭霁是一组,是因为他们共同诛杀了凶兽烛明,可其余修士呢 希衡看着一些修士间忌惮、打量地互望,一瞬后又立马恢复正常,似乎在掩饰什么。 她再看向解千语那边,解千语惊讶地张大嘴,看着自己食指上缠绕的一根透明丝线。 这根丝线连接的是玉昭霁带来的一名魔臣。 解千语心念电转,他也不傻,被拉入鬼墟幻市之中,唯有一个人品端方的华湛剑君是值得信任的。 其余人、魔……都不可信。 他立即指了指自己和那名魔臣,将自己的信息透露给希衡。希衡当机立断,朝解千语扔出不少防身法宝,赠给他。 玉昭霁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冷冷微笑。 这时,浓雾已经完全包裹住所有人,他们被转移前往另外的地方:鬼墟幻市最深处的赌场。 所有人飘在风中,浓雾遮挡彼此的视线。 黑暗中,玉昭霁忽然长臂一揽,将希衡紧紧抱入怀中,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 细腻的女子冷香充盈玉昭霁的怀抱。 希衡冷静地打算推开他,玉昭霁在她耳边轻轻呢喃,若春风拂过、羽毛轻撩:“刚才你我二人被确认为一组时,我们并未露形,也就是说,一会儿我们还得隐藏你我二人是一队的消息。” “现在是我们唯一可以交谈、互换信息的时刻,希衡,你确定你要推开孤吗?” 希衡在黑暗中蹙眉,总觉得,玉昭霁越来越过界了。 第59章 希衡,黄金囚笼 希衡被禁锢在玉昭霁的怀抱内。 漆黑浓雾中,不时可见邪修放出来探测情报的骷髅头。 玉昭霁周身有一个黑色的结界防止窥探,但如果希衡挣脱他的怀抱,哪怕希衡瞬间展开结界,也会因灵力交错间的波动而被发现。 所以,希衡不能躲。 玉昭霁含着雅致的笑意,如在万花诡楼那般,在希衡细腻白皙的手心写下:“大局为重。” 希衡:…… 她只能忍住给他一剑的冲动。 看见希衡沉默待在自己怀内的模样,玉昭霁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强烈的满足感。 春日已至,随着时日的越来越推移,玉昭霁的异兽本性越来越峥嵘。 异兽本来就有划分领地、掠夺的习性,所以,按照他的本性来说,无论希衡愿意还是不愿意,都不会阻碍玉昭霁的行动。 希衡无心风月,将话题引到正事上:“外面的百蛊真君和亡林真君是同队,刚才我看见百蛊真君的蛊虫消失在亡林真君身上。” 同队,看似是一个很亲密的关系。 实则对不互相信任的修士来说,最害怕的是同队操戈。 哪怕是希衡和玉昭霁,也有同队操戈的可能性。 百蛊真君第一个对亡林真君下蛊虫就是这个原因。 但是,希衡觉得他太急了些。 玉昭霁和她的看法一致,这位深谙权术之道的太子殿下眼中满是清寒:“连规则都没探索清楚,就对同队下蛊虫,哪怕只是探测消息的蛊虫,也必定导致分崩离析。” 这一队,一定会最早起内讧。 与此同时,玉昭霁的魔臣们也给他传音,将自己的同队信息全部告知他。 玉昭霁有在明面上带来的魔臣,也有些魔臣装作和玉昭霁不认识,隐在暗处。 所以,现在玉昭霁掌握的信息最多。 但现在规则不明,这些信息用在什么地方还不一定。 玉昭霁在心中思索按鬼墟幻市的恶趣味,这个信息和规则会被怎样发挥到极致? 此时,希衡想到解千语,她对玉昭霁道:“解千语和你的臣属一队,烦请你约束臣属,别对他动手。” 玉昭霁从思考中回过神来,就见怀中的希衡口口声声关心起解千语来。 玉昭霁喉咙一动:“可以。” 解千语对希衡的毒有帮助,玉昭霁当然不会对他动手。 希衡再叮嘱:“若是有敌人,烦请他们二人联手退敌,若魔臣不愿,可将解千语带来找我。” 保护人是一件累活儿,希衡不会将这个事转移给别人,她自己可以。 奈何,玉昭霁越听越刺耳,他拽紧希衡的手,正要提醒她一点,便见到希衡手中拿着的书卷。 玉昭霁看向书卷上的字,其中有桃心焰、封印的字样。 希衡是神水灵根,她看这等书做什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希衡在替解千语想法解开封印。 玉昭霁看着希衡眼下略略疲惫的模样,手指在希衡的手臂上轻点,一点、一点,消耗着他的忍耐心。 希衡? 在他的怀里,替解千语看解开封印的书? 玉昭霁有种荒谬的、想杀人的冲动,希衡敏锐察觉到玉昭霁的杀意一闪而过。 他想杀谁? 希衡认为和自己有关,今日的玉昭霁,情绪格外容易被撩拨。 她冷静地提醒玉昭霁:“你我还需要合作,玉昭霁,收敛一下你的不快,有事等离开鬼墟幻市再说。” 她结合玉昭霁今日种种表现,雪色的衣袖在浓雾中翩跹,清弱长睫如蝶:“解千语你也不能杀,原因我说过,既然你我需要合作,你就需要考虑合作者的心情,同时,我也会尽力助你夺宝。” 玉昭霁听着希衡种种冷然的话语,眸光也冷了下来,但手臂钳得一样死紧。 “好啊,希衡,既然你口口声声提合作,那我们就只是合作。” 玉昭霁的手越收越紧,既然只是合作,那他就不必顾及希衡的感受。 想收多紧收多紧。 希衡险些喘不过气来,正要反制玉昭霁时,目的地到了。 希衡和玉昭霁一起看向前方。 无论是希衡还是玉昭霁,都不是只醉心风月的人。 玉昭霁的确将希衡视作一生的“对手” 连进鬼墟幻市的间隙都要缠着她,但正因为前缀是一生,所以眼下拿到空天印才最要紧。 “赌场就在前方——你们将体验一场新的人生、人生就是一场最大的豪赌” 鬼墟幻市的古灵幻化出风沙巨字。 “这里的人生和你们的人生截然不同,你们的优势在这里会荡然无存,在这样的赌局中,你们是赢还是输?” “赢家,得到一切。输家,一无所有,献出生命。” 说完,希衡、玉昭霁全部感到一阵眩晕。 他们二人都没抵抗这阵眩晕,要来鬼墟幻市最深处,参加赌局是必行之举。 眼下他们最好配合,如果抵挡,那就算是白来。 且看着,是他们拿到鬼墟幻市的法宝秘籍,还是鬼墟幻市拿到他们的命。 没错,希衡、玉昭霁都知晓鬼墟幻市真正要的东西是他们的命,特意邀请这么多大能来,就是为了借力打力,让他们自相残杀。 这本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但是,世上没有不冒一点儿风险的事。 修炼更是如此,修炼本就是逆天而为。 希衡闭眼,微风扬起她墨色的长发,雪色衣裙翩跹,她的身影越来越淡。 玉昭霁则睁开双眼,看着希衡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眼前,忍住去拉住她的冲动,自己主动跳下万丈高空。 砰! 山体摇晃,大石滚落。 天空中挂着三轮巨日,空中不时有长翅膀的鸟人带着枷锁麻木飞过。 希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架黄金囚笼之中。 她眼皮有些涩,全身都有一种疲惫感,希衡头晕目眩,抓稳黄金囚笼,才没让自己再度晕厥过去。 她顺着自己的手看向黄金囚笼,这座囚笼打造得非常豪华,却只是用来押解一个囚犯。 希衡再准备细细检查自己的身体,看能否恢复灵力。 这时,一道鞭子打在黄金囚笼上,希衡抬眸看去,一个趾高气昂、穿着甲胄的步兵走过来,施舍般地扔来半拉馒头:“拿去吃。” “你们这些下贱的鱼人,别想着蛊惑谁来得到优渥的待遇,玉将军最厌恶的就是你们这些鱼人。” 希衡:…… 玉将军?不知和玉昭霁有没有关系。 第60章 (双更合一)鱼人公主希衡?鬼面将军玉昭霁? 黄金囚笼中咕噜噜滚进来半拉馒头。 那半块馒头不知被多少人握过,全是汗渍和泥污,滚落到希衡的脚边。 那步兵满意地欣赏了会儿希衡的狼狈,大踏步扬长而去。 希衡这才得空打量自己,她抬起手,在阳光下,这双手无比孱弱、细白,指腹没有剑茧,脆弱得像一折就断,上面沾满油污黑泥。 她尝试运行灵力,果然,希衡还能感受到自己浩瀚如海的灵力,但是一点也用不出来,好像这些灵力被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有一种既属于她、又不属于她的感觉。 希衡记下这个疑点,她再看自己身上的衣物,也脏得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和这个巨大的黄金囚笼格格不入。 她头发也乱糟糟,遮住了本来的容貌。 阳光晒得她皮肤作疼,希衡在烈日之中,思索现在的处境:她的灵力明明在,却又仿佛不在。 这是什么原理? 不过片刻,希衡就想清楚其中的原委。 鬼墟幻市的古灵说了,这是一场豪赌。 鬼墟幻市拿出来的东西就是法宝、秘籍、剑神传承,乃至所见即所得。可既然是赌博,希衡这些人也得下赌注。 她们的灵力、修为乃至对自身道的一切领悟都是所下的赌注。 鬼墟幻市的古灵在外间时只是故意模糊了这一点。 想清楚这一点后,希衡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查清楚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是什么处境。 她抬起手,故意用手腕上紧紧的镣铐在黄金囚笼上撞击,哗啦啦发出震天声响。 看守囚笼的士兵们听见这动静,骂骂咧咧几句,走过来就想用鞭子打希衡,但希衡看准鞭子打不到的死角,待在那里,那些士兵打不开囚笼,只能干瞪眼白生气。 他们甩了半天的鞭子,反而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 狠狠瞪了瞪希衡,嘴里骂了几句不干不净的,威胁希衡下顿不给她饭吃,便不高兴地离开。 这些人在饭点被希衡吵了一通,正是生闷气的时候,吃饭时便怒冲冲聊天,把希衡想要的信息都倒了个一干二净。 士兵甲说:“这些鱼人真是不知死活!” “先前这些鱼人、羽人妖物统治咱们人族长达两百年,如今也算风水轮流转了,十年前人皇陛下率军杀入皇宫,将这些妖物踹下宝座,从此咱们人族才真正成了大地之主。” 士兵甲越说越气:“这些鱼人、羽人哪怕被上了镣铐,都有魅惑人心的本领。如今皇都里那些贵人们,都以豢养她们为奴作乐为荣。真是……才太平多久,就开始享乐了。” 士兵乙倒是哈哈大笑:“这你不必担心,如今的鱼人羽人早被封绝了经脉,力气连三岁小儿都不如,曾经她们奴役咱们,如今风水轮流转,不在她们身上玩儿够本怎么行?” 说着,他眨了眨眼:“你们知道这次被押解的那些鱼人,尤其是黄金囚笼里的那位,是什么身份吗?” 黄金囚笼,多新鲜呐。 士兵乙指了指天上:“那位,就是鱼人唯一的公主,曾经正儿八经养在皇宫内的金枝玉叶。” “可惜,皇族没有那么好的命,其余鱼人或许还能靠出卖色相来活,皇族却是必死,死前还要送去皇都,熬成千年不灭的人鱼油。” “她运气也差,正碰上玉将军押解,玉将军也不好美色,更是半点机会都不会给她了。” 那群士兵还在热火朝天讨论,希衡消化着听来的信息。 送去京城……熬成人鱼油…… 人生是一场真正的豪赌…… 也就是说,如果她在鬼墟幻市这里死亡,那么一身修为尽归鬼墟幻市。 她必须得想法活下来,可是现在希衡一不能动用灵力、二不能自由出入、手上脚上都戴着镣铐。 烈日当空照,她如今的体质是鱼人公主,更是被烈日灼晒得痛苦不堪。 鬼墟幻市忌惮没有欲望的希衡,给她的设限简直是地狱级别。 希衡思索现在的处境,那位玉将军有可能是她脱困的突破口,可是,如果玉将军不是玉昭霁呢? 如果这时候她叫来士兵弄出动静想见那位玉将军,被其余参与赌局的修士见到异样,那些修士一定会趁她弱,要了她的命,好叫少一个竞争对手。 思来想去,希衡现在打算静观其变。 囚笼是困住她的地方,也是一个保护她的地方。 那些参与赌局的修士如果有行动能力,一定会开始各方面行动起来,希衡待在囚笼里,反而是一处天然绝佳的荫蔽场所。 她这样想着,捡起囚笼里那个脏馒头。 希衡撕下馒头上肮脏的表皮,吃下馒头心,恢复一点点力气。 她在烈日之下、囚笼之中,安静、却敏锐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这样的风平浪静一直持续到晚上,半睡半醒养足精力的希衡倏忽听见脚步前来、长刀叩甲的声音。 几名士兵拖着几名尸首:“真晦气,怎么这么多毒蛇?咱们还没穿过毒蛇林,就已经被蛇咬死了好几个弟兄。” 另一名士兵小声道:“别说了,一会儿闹得人心惶惶,将军已经下令下发雄黄,咱们悄摸儿把尸体埋了就是。” 希衡在夜色中,月色照耀出黄金囚笼上亮亮的流光,她顺着月色眺望过去,一眼瞧出了问题: 士兵们穿的都是甲胄,脚上是军靴、手上有精铁护腕,腿上也有护膝。 若有毒蛇来咬,大概率咬在精铁上,怎么可能死这么几名士兵? 唯一的解释是,有修士出手杀人了。 修士中有邪修,如果邪修们和希衡一样修为受限,那么他们恢复修为、或者说获得力量最快的方法就是杀人。 比如杀人炼尸、比如杀人养蛊、或者以人血修炼,太多太多了。 希衡的身体渐渐紧绷起来,表面还是一副松弛疲惫,蜷缩在黄金囚笼中入睡的模样。 夜凉如水,几名士兵挖坑埋了同伴的尸首,正要踩着月色回去。忽而,他们刚埋好的泥土松了松,一双双死人手伸出地面。 死人们无声起来,动作缓慢地靠近几名士兵。 他们的衣服上抖落土灰,手脚膝盖连弯下也不能。 士兵们察觉背后有什么动静,一转身就被死人双手掐住脖子,扑到地面,死人的大手掐得他们面色紫涨,他们踢在死人身上,却一点动静没有。 终于,这几名士兵全被死尸扼死。 树林中走来一名士兵模样的人,他一出现,死尸们就挺立不动。 亡林真君略带嫌弃地扫了眼地上刚死的人,又看了看死尸们僵硬的手脚,摇了摇头。 要是以往,这种连膝盖都不能弯的行尸,他根本不会看在眼里,可眼下他修为被限,也没了办法。 前方是毒蛇林,毒蛇林中蛇蚁众多,是百蛊真君的地盘。亡林真君可还记得百蛊真君朝他下蛊的事情,他有些焦躁,不能让车队这么快进入毒蛇林。 否则他现在修为没恢复,进入毒蛇林就彻底落在百蛊真君手中。 亡林真君思前想后,看向车队最中央的黄金囚笼。 一定得想法子让车队停下来……这位鱼人公主现在就是最好的靶子。 车队、将军护送鱼人公主进皇都,如果鱼人公主不见了,车队就必须停下来寻找她。 亡林真君打定主意,在夜色中靠近希衡所在的黄金囚笼。 他靠近黄金囚笼,隔着金色流光般的囚笼细细打量里边的希衡。 他看不见希衡的脸,少女瘦弱白皙的身体上似乎自带一种诱惑人心的力量。 这,就是鱼人的魅惑力? 亡林真君笑了笑,他这样的真君,当然不会耽于女色。 亡林真君以死尸引开值守士兵,其余士兵睡得正香,亡林真君再让几名死尸死死拉住黄金囚笼的栏杆,死尸们一起用力,囚笼被拉出一个可供一人通行的通道。 亡林真君钻了进去,一个横刀打向鱼人公主。 亡林真君算计好一切,偏偏没计算到鱼人公主是希衡,是哪怕戴上镣铐、也战技卓然的华湛剑君。 希衡瞬间躲开亡林真君的手刀,以镣铐为剑,套上他的脖子,在狭小的囚笼中封住亡林真君所有退路,废了亡林真君所有反抗能力,同时将他挡在身前。 亡林真君的死尸见他涉险,全部来帮他,却每一爪都挠在亡林真君身上。 月下、黄金囚笼旁围满死人,衣衫褴褛的少女以手上镣铐勒住男子的脖子,死人们伸着长长的指甲和她对峙。 亡林真君不得不让死尸停止攻击,同时忍着窒息感:“你……是谁?” 希衡不说话,双目满是清寒,掩在碎发之后。 “现在,不是你有资格提问的时候,而是我朝你提要求的时候。”希衡特意换了一种声线,隐藏自己的身份。 然而,她没想到,她说出口的话根本不是人族的语言,而是鱼人一族的话。 鱼人的皇族曾经统御羽人、人族,鱼人皇族骄傲,公主便不愿学习人族的话,只会说鱼人的话。 希衡微微蹙眉,这就棘手了。 她现在怎么威胁亡林真君带她去她想去的地方?如果再僵持下去,她们一定会被其余修士发现。 写字?那不可能,她只要一放开亡林真君,那些死尸就会撕碎她。 亡林真君听见希衡的话,也有惊讶,他原本以为这名身手不凡的鱼人公主是修士中唯一的女性华湛剑君。 难道不是?她只是鱼人公主? 希衡如今这具身体很孱弱,不能控制亡林真君太久,她的手渐渐开始没力气。 希衡当机立断,放弃和亡林真君合作的想法,她控制住亡林真君,往囚笼外离去。 她不能再待在囚笼,她控制住亡林真君的行动有可能已经落在别的修士眼里,如果希衡继续待在囚笼里,等待她的只有死。 有亡林真君做人质,那些死尸们全部后退。 希衡踩上地面,她表情不变,步子却有瞬间微顿。 痛。 鱼人公主哪怕幻化成人腿,也无法在岸上行走。以前的鱼人皇族会穿上特制的鞋子,现在的希衡却连一双鞋也没有,细嫩的脚底刚走了两步,就被地面的碎石硌出鲜血。 鬼墟幻市实在限制希衡得太狠。 剑修的身法是重中之重,现在希衡却连走两步就疼到出血。 这就是庄家对赌徒的大优势。 而且,鬼墟幻市将修士们都投放到这么近的距离,打定主意就是要他们互相残杀。 亡林真君脸上露出诡笑,显然意识到鱼人公主不能在岸上久走这个问题。 他等着希衡彻底失去行动能力时反客为主。 然而,希衡已经看透他的想法,到现在局势又变了,凭她现在的状态,她哪怕出去了也只能被亡林真君控制。 希衡冷静地思考现在应该怎么办……她发现鬼墟幻市对她的设限太多,如果按照这个限制走,她只能死。 唯一活下来的可能性就是打破这些限制。 怎么打破?获得力量,改变现在被太阳一晒就痛、一踩上地面就痛的处境。 力量该怎么获得? 希衡猜测,鬼墟幻市想要修士们自相残杀,除了修士们是竞争者之外,鬼墟幻市也一定会设置奖励,鼓励修士们之间互相残杀。 这种奖励机制,极有可能就是力量,或者法宝、功法。 希衡当机立断,在绝境之中选择赌一把,她手腕倏然迸发出力量,全身力量汇聚于此,亡林真君脖子断裂,当场气绝。 做完这一切,希衡脆弱的身体支撑不住,猛地栽倒在地,气喘吁吁。 这具身体太弱了,因为疼痛,甚至流下眼泪,眼泪落到下颌,滴落到地面,全变成白色的珍珠。 希衡的经脉中也升起一丝细微的灵力,似乎是刚才击杀亡林真君的奖励。 她凭借这一丝细微的灵力,仔细思索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就在这时,一双黑色的军靴出现在希衡面前,军靴在月色下反射寒光,晃到希衡的眼睛。 玉将军、玉昭霁。 希衡一见他的脸,倏然惊住,刚才的亡林真君的脸根本不是外面那张脸。 可玉昭霁的脸却和在外间时一模一样……不能说一模一样,而是见过玉昭霁异兽形态的人绝对知道这是他。 希衡从玉昭霁的瞳孔中也看到了自己的模样,乱糟糟的头发,可如果把头发拂开,她也长得和外间时一模一样。 鬼墟幻市,这是忌惮玉昭霁和希衡,连他们的外貌都没变,玉昭霁甚至直接姓玉。 他们两人几乎是所有修士的靶子。 夜风寒凉,希衡脆弱的身体弱不胜衣,咳嗽几声,她刚打算说话,便被玉昭霁捏住下巴。 第61章 (双更合一)希衡,你要不要孤教你写字? 玉昭霁的手寒如铁钳,钳着希衡的下巴。 希衡的瞳孔中,倒映着玉昭霁如今的面容。 他面色白皙,雅然如谪仙的面孔上却多了漆黑的鳞片,覆盖了大半张面孔。这些鳞片俨然是玉昭霁异兽形态时的尾部鳞片。 一半如谪仙,一半如狰狞恶鬼。 希衡盯着他看,如果说在外间的玉昭霁显露一些异兽形态是因为情绪波动,鬼墟幻市内的玉昭霁不能维持全然的人形,是否说明他的力量被削弱得比她还严重? 希衡闻到了浓重血腥味。 玉昭霁玄色冰冷的铠甲之下,黑色的里衣极其湿润,白皙的脖子上有一抹血色,看着希衡的眸光满是漠然。 他受伤了。 这就……难办了。 希衡注视着玉昭霁,心想,现在亡林真君闹出来的动静这么大,一定有修士在暗中注意这里。 没人会放过能同时杀死魔族太子和华湛剑君的机会。 那么,现在玉昭霁唯一的解围办法是什么:杀了她。 希衡如今更弱,下巴、纤细的脖颈,一身的命门、脉门可以说全在玉昭霁掌控之中。 只要玉昭霁立即杀了她,就能获得力量,渡过眼前的难关。 看他眸光里从未有过的漠然,魔族的冷酷无情表现得淋漓尽致,希衡立即强行停止以灵力修复身体,在她身上薄弱的命门、脉门、咽喉处全部罩上淡色的灵力。 同时灵力蜿蜒,护住心脉。 这样,哪怕玉昭霁真正攻击她,希衡也能苟活下一条命。 玉昭霁亲眼见到希衡身上的变化,他只能说……真厉害,希衡。 全修真界能够做到以这么少的灵力、精准护住每一处大穴,不浪费一丁点灵力,微操控制如此出神入化的修士,也就只有华湛剑君希衡了。 同时,也真碍眼。 玉昭霁脸上漆黑的鳞片遮住他雅致绝俗的容貌,黑黝黝的冷光在他眼中,比刀还寒。 希衡真是一点不信任他? 玉昭霁刚才在外面时,还嘲笑百蛊真君和亡林真君同队操戈,现在看来,他和希衡也有可能在鬼墟幻市的操控下走到这一步? 很好,既然希衡这样不信任他,正好有利于玉昭霁的计划。 玉昭霁松开希衡的下巴,希衡往后仰去,忍着足尖锥心的刺痛试图拉远距离,满是碎石的地面沾满她足底的鲜血。 玉昭霁的余光瞥了眼满地鲜血,以及希衡满是血污的双足,他二话不说,倾身上前,手腕上精铁护腕啪嗒打开一个口子,里边弹射出一个精巧机关。 那是一条细细的锁链,锁链顶端有开花似的铁爪。 这是军中专门用来捕获鱼人的工具。 玉昭霁握住细锁链,夜风猎猎,锁链周身散发寒光,上面沾着其余鱼人的鲜血。在玉昭霁的操纵下,锁链如天女散花般在空中散开,布满希衡的各个方向。 同时,他在地面撒上铁钉,限制希衡在地面的行动。 本就不良于行的鱼人公主现在只能靠身法在半空中行动,可是那些锁链纵横交错,上边还有铁爪限制她的行动。 希衡凭借精妙的身法躲过几个铁爪,最终还是受限于孱弱的身体,噗嗤一声,一道铁爪朝希衡肩膀抓来。 这道铁爪避无可避,但希衡不能被它穿入锁骨。 危急关头,她直接冷然抬手,抓住这道铁爪,铁爪穿过她的掌心、鲜血直流。 玉昭霁这时也突进过来,他看着铁爪上滴落希衡的鲜血,仿佛无动于衷般,倾身靠近希衡,以剩下的锁链欲要锁住她的咽喉。 希衡则以穿过掌心的铁爪为武器,将计就计,反而以锁链绕住玉昭霁的手。 只听噗嗤一声。 那只穿过希衡掌心的铁爪再度穿过玉昭霁的掌心,将两人的手紧紧联系在一起。 鲜血横流,两人的手心相贴。 玉昭霁瞧了眼被扎得结结实实的手心一眼,不知是否是希衡的错觉,他眼中的冷怒反而好似少了一些。 然而下一刻,玉昭霁墨发微扬,他以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掏出精铁匕首,就要朝希衡咽喉割去—— 这一刻的杀意是实打实的。 那些占有欲、杀意全部倾巢而出。 暗处,一些阴冷的目光黯然缩回去。 那名玉将军显然是魔族太子,而那名鱼人公主的身份,有些不明朗,但基本可以根据性别锁定是华湛剑君。 原本这些修士想着上前杀死他们两人,获得力量,可没想到,玉昭霁会立即杀死华湛剑君。 如果他恢复了力量,他们这些修士凑上去,不是送死吗? 一时间,这些修士全都不敢造次,识趣些的已经加快脚步,远离这个地方,免得被恢复实力的玉昭霁锁定诛杀。 还有些胆子大的则勉强蛰伏下来,静观其变。 就在玉昭霁的匕首要割断希衡咽喉之时,一道粗犷的声音传来:“将军!” 一名高大的士兵带领人马过来,他扔出长矛,想打落玉昭霁手中的匕首,玉昭霁手中匕首一翻转,长矛被打落出去。 但是,这也阻止了玉昭霁杀希衡的攻势,他最终只是以匕首横在希衡脖颈上,另一只手被铁爪穿过,和希衡的手一块儿牢牢钉在一起。 他们二人的鲜血同时汩汩流出,两人紧紧相贴。 这么近的距离、这么浓的杀意,局势波澜诡谲。 那名士兵跪下,冒死劝诫玉昭霁:“将军三思!鱼人公主必要拉去皇都受死,此为皇命,若将军在这里杀她,人皇陛下怪罪下来……” 玉昭霁眼中看不出喜怒,似是在计算得失。 这里这么多士兵,如果玉昭霁强行杀希衡,士兵们为了不被人皇株连,也会同他斗个你死我活。 最终,他似乎不得不按捺杀意:“你说得对,但本将军同鱼人有不共戴天之仇。” 玉昭霁手腕翻转,将染血的匕首收回精铁刀鞘,抬起另外那只和希衡穿在一起的手,以两人手心的铁爪抵在希衡的咽喉处。 他似乎是在朝其余士兵解释:“本将军曾经被鱼人豢养,成为家奴。” 玉昭霁指了指自己脸上的漆黑鳞片:“这些鳞片,就是鱼人妄图以转血之法,将天下人族都变为低等的人鱼,它们失败了,但这些印记,却永远存在本将军身上。” 士兵们不敢抬头看,但对玉将军的遭受倒是感同身受。 难怪玉将军如此厌恶鱼人,连鱼人最出众的美色也一点不能动摇他。 玉将军原本生得好似谪仙,却因为那些鳞片,生生成了人们口中的罗刹鬼、鬼见愁。 高祥,也就是那名赶来阻止玉昭霁的百夫长道:“将军,鱼人低贱,处死了她本也没什么,可是皇命难违。将军若真是生气,这一路上,难道还愁没有折磨她的时候吗?” “只要她到了皇都,但身上是否有伤,皇都的人可完全不管。” “况且……”高祥道,“听说鱼人、尤其是鱼人皇族的血能生死人、肉白骨,说不定能治好将军您脸上的痕迹呢?” “是吗?”玉昭霁敛目思考,“你说得倒也不错。” 这般想着,他直接打横抱起希衡,那些细锁、铁爪仍然横七竖八网住希衡。 玉昭霁以手抹了点希衡身上的血,沾在自己的脸上。 他脸上那些漆黑的鳞片随即闪烁流光,似乎是有点用。 玉昭霁掐住希衡的下巴,眼神中没有一点拿鱼人公主当人,而是拿她当一尾可以治病的鱼,就跟看药材的感觉差不多。 “原来你也还有些用。”玉昭霁收紧怀抱,希衡就像一尾脆弱、濒死的鱼,被玉昭霁毫不怜香惜玉带回帐中。 他扬长而去,似乎是去治病了。 暗处一些修士免不了嘀咕,魔族太子这是最终没杀华湛剑君? 那他们到底有没有反目成仇? 刚才那场打斗他们都看在眼里,华湛剑君和魔族太子真是下的死手,华湛剑君也被伤得鲜血淋漓。 这些修士们不敢贸然上去,因为玉昭霁一直环着希衡,他杀死希衡、获得力量只是瞬间的事。 另一边,帐中。 玉昭霁将希衡扔在地毯上,同时凶狠地覆了上去。 帐外值守的士兵识趣离开,都认为这个深恨鱼人的将军,将在此折磨鱼人公主。 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折磨。 希衡一身是血,却面无表情,哪怕玉昭霁都已经掐住她的腰,精壮的身躯覆上来,她也没半点羞怯惶恐,几近苍白透明的唇色只有无尽脆弱、清冷。 好像一折腾就会散架。 玉昭霁:…… 他歇了作弄希衡的希衡,抱着她起身,鬼面将军环着质弱的异族公主:“希衡,你不怕孤真是要杀你?” 希衡全身无力,被玉昭霁揽在冰冷的甲胄上,她想试试曾是鱼人家奴的玉将军,能不能听懂鱼人的语言。 希衡开口:“我看得出你的意思。” 玉昭霁并非如此短视的人,当时的情况确实危险,可是,如果玉昭霁真的杀了希衡,接下来在鬼墟幻市之中,他就会孤立无援。 而魔臣们不知落在哪儿去了。 更重要的一点是,鬼墟幻市千方百计安排这么多“巧合” 就是想杀了希衡,玉昭霁如果遂它的愿,就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所以最好的解决办法是劫持希衡,让那些修士们投鼠忌器,惧怕玉昭霁杀死希衡恢复灵力而不敢动手。 当玉昭霁故意近希衡的身,心甘情愿被铁爪穿手而过时,鲜血四溅时,希衡就更明白他的打算。 玉昭霁眼神中有疑惑、凝重,显然,他也听不懂希衡的话。 “你只会说鱼人一族的话?”玉昭霁神情凝重,“在鬼墟幻市背景中,曾经鱼人皇族认为人族低贱,他们特意创造了一门语言来和人族交流,但是,一些自视清高的鱼人皇族,连这种语言都不会学习。” 希衡这具身体是鱼人公主,也就是这样自视甚高的鱼人皇族之一。 也就是说,现在玉昭霁没办法和希衡交流。 希衡点头。 玉昭霁颇为稀奇地看着她:“倒真是奇了,希衡,和你打交道这么久,孤还是第一次见你如同哑巴美人。” 希衡不理会玉昭霁这句“哑巴美人” 天底下敢当着华湛剑君的面说她是美人的魔不多。 希衡抬手,试着在玉昭霁手心写字。 文字也能传递信息。 希衡一身是血,她身上是一身代表鱼人皇族的水色衣裙,粼粼有波光。 但是,随着鱼人一族的没落,鱼人皇族也没有曾经的容光,希衡身上的衣裙早就烂了,波光不在,显得朴素无华,裙角也早就破损。 但是,希衡清冷静雅,行事冷淡,如今身着这样一身衣服,在危险时刻也条理清晰在玉昭霁身上写字,反而有股奇特的、让人移不开眼的魅力。 她脸上有血、身上有伤,脆弱得像一折就断,却又柔韧得只会杀死对方,不被暴风雨摧折。 比如刚才,她的灵力不只用来护佑周身大穴,也凝成一柄细剑……随时扞卫剑君之尊严。 这种危险却又冷漠迷人的感觉无关容貌。 玉昭霁也不由得静下心来,他手心传来酥麻的触感,一时之间,玉昭霁没有理会外间的风雨。 他好似也沉静下来,学了修道者那套“静心”理论。 只是,静着静着,他眼前又浮现希衡冷冷地抓着他的手穿过铁爪的样子,铁爪穿过二人的手心,鲜血一片,希衡……她比谁都脾气好,却也比谁都不好惹。 玉昭霁想要和她做戏,上演一出反目的戏码,她就一定要玉昭霁提前付出一些代价。 希衡写完字,抬眸看玉昭霁。 玉昭霁这才如梦初醒,他一撑额头,在希衡的目光下暗自想着如果说自己刚才走神了,会不会当场被她来上一剑。 玉昭霁靠着过人的记忆力,回想刚才希衡在他手心写的字。 他道:“希衡,孤不认识你写的字。” 不认识?希衡倒也不算太意外,她冷静凝望玉昭霁,寻找新的破局办法。 玉昭霁觉得有些燥热,他随手脱下沉甸甸的精铁护腕,扔在地上。 “鬼墟幻市隔绝了外间的文字,现在你我完全无法交流,怎么办,希衡?” 玉昭霁忽然拉近和希衡的距离,他眉眼中跳动着奇怪的光泽。 玉昭霁一直同希衡很远,道、魔的立场不同、杀人和救人的原则不同,他以对手的身份拉近和希衡的距离,结果现在,因为鬼墟幻市,希衡和他连语言都不通了? 倒真是,越离越远。 玉昭霁猛地一把把希衡拽到自己怀里:“希衡,要不要孤教你写这里的文字?” 不等希衡回答,外间传来脚步声。 “将军。”来人声音低沉,撩开帐子。 第62章 (双更合一)心有大爱者,往往更为绝情 希衡和玉昭霁微不可见地一顿。 这列押解鱼人公主的军中,四处是修士,他们的容貌、修为全都发生变化,哪怕是希衡和玉昭霁也不能在照面就看出他们的身份。 而希衡、玉昭霁的容貌未变,甚至连姓氏都没变。 他们二人全是明牌。 此刻,希衡和玉昭霁对视一眼,当机立断,将二人的真实关系隐藏起来。 以反目成仇示人,隐藏两人联手的事实。 玉昭霁猛地再度将希衡压到地上,本清俊如仙的面容有了鳞片遮挡,满是冷戾和凶狠,墨色的发丝流泻,落到希衡肩侧。 玉昭霁再度拔出精铁匕首,匕首柄上都有人皇斩杀人鱼的象征图案。 他将匕首割向希衡,同时靠着视觉遮挡,锋利的匕首全部割到自己身上,鲜血汩汩流出。 可是,在来人看来,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在他的视角,只能看到玉昭霁对希衡动了刀子,希衡周身是血,如一朵荒败、凄凉的花,淌在血泊中间。 鬼面无情的将军,既在这里以羞辱的姿态占有鱼人公主,又深恨当初被鱼人豢养为家奴的仇恨,毫不怜惜,以匕首虐待她。 没错,虐待。 短短一夜,修士们已经有一些交上了手,对鬼墟幻市的规则也渐渐摸得更透。 在这里,杀戮别的修士能恢复部分力量,伤害别的修士也能恢复少许力量。他们在交手过程中,彼此互有伤势,都恢复了一点点力量。 因此,来人……也就是伪装成士兵的修士,猜测玉昭霁现在是在以虐待希衡,来恢复一些力量。 玉昭霁冷冷瞥去:“谁准你进来的?” 他半倾起身,左手摸到营帐兵器架上的红缨长枪,微一用力,那杆红缨长枪直直朝着来人咽喉插去。 来人慌忙一躲,匆匆跪下:“将军,小的是来禀报,今夜是否要进毒蛇林?军中死了许多弟兄……不少弟兄都在吵嚷着这里邪性,想要早些离开这个地方。” 毒蛇林是百蛊真君的地盘,玉昭霁当然不会现在去。 他道:“传令下去,谁再传播怪力乱神之语,一律以军法处置。” “让大军在此安营,谁敢私自行动,杀无赦。” “是!”那人低着头回答,刺鼻的鲜血味萦绕在鼻尖,他隐晦地瞧了眼一声血污、水色衣衫零落,躺在地上气息奄奄的希衡,掩下眼中的复杂神色,退出帐中。 等到帐外人影消失,融化在夜色中时,希衡才从地上坐起。 她哪儿有一点痛苦之色,捡起地上散落的匕首,手腕一抖,一个巧力将匕首投掷而出,正中钻入营帐内的一条蜈蚣之中。 蜈蚣连抽搐的时间都没有,即刻死去。 玉昭霁走过去,对这条百蛊真君的眼线没有太大兴趣,他拿起营帐中的油灯,手臂倾倒,灯油连成一线。 一粒火星落下,蜈蚣顷刻间被燃烧成灰。 玉昭霁走过来,掏出一块军用方巾,替希衡擦了擦刚才握住匕首时手心残留的飞灰。 鱼人公主身体实在太娇弱,昔日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华湛剑君,如今只是握了握匕首,手心就留下深红的划痕。 玉昭霁擦了几下也擦不掉,他道:“希衡,一只眼线也值得你出手?你如今最好是养精蓄锐,解决你这具身体上诸多的限制。” 希衡心说,她看见了,难道不杀? 可惜现在希衡和玉昭霁语言不通,她没法说出这话。 玉昭霁难得见希衡如此忍气吞声,不是冷漠,而是忍气吞声,他饶有兴致盯着她看。 希衡握住军用方巾,推给玉昭霁,格外指了指他鲜血淋漓、满是锁链痕迹的掌心,意思很明显,有这闲工夫他不如擦擦自己的手。 玉昭霁不置可否,他从营帐中找出金疮药,按在自己和希衡的掌心。 金疮药没入掌心血洞,痛楚绵延入骨。 希衡微蹙眉头,为了转移注意力,看向营帐外。 刚才故意进来查探消息的那个小兵,给希衡一种略有些熟悉的感觉。 总觉得她认识那名修士……那到底是谁? 鬼墟幻市进来的修士都是一方鼎鼎有名的大能,照理希衡都和他们打过交道,但是,刚才那名修士气势迥异于任何一名修士。 若说他是伪装,但为何伪装出了一股希衡莫名的熟悉? 希衡记下这个疑点,玉昭霁见她看着外边儿,倒也不恼。 他以掌风吹灭油灯,隔绝外间的打量,揽住希衡就胡天胡地往地下倒去,在她耳边道:“现在分析疑点太迟了,希衡,首要解决的是你我二人的沟通问题。” “鬼墟幻市在格外针对你,想要你死。”玉昭霁道,“如果接下来的规则再是离间你我的,你我无法沟通,会更加难行。” 希衡清楚这一点。 黑暗中,她容色绝美,却没有一点旖旎。 希衡抱住玉昭霁的腰肢,配合地脱下他身上漆黑的大披风,罩住自己和他。 玉昭霁反而被这么主动的希衡弄得不知所措,过了会儿后,才反应过来。 玉昭霁拿出一颗幽幽的夜明珠,光晕不大,透不出披风之外。 同时,他拿起案桌上的行军册,借助夜明珠幽幽的光芒,进入披风之中,开始教希衡认字。 玉昭霁和希衡,都不是跌倒了就爬不起来的人。 希衡这具身体太弱、太废,沟通困难,那就从头开始再学这个世界的文字,这没什么大不了。 希衡专注地听玉昭霁的讲解,时时举一反三,一门心思都扑在书册上,毫无孤男寡女的暧昧之感。 而玉昭霁呢? 肌肤相贴、暧昧生温,他的确有意动。 但这些意动也敌不过玉昭霁的自制力,希衡履行诺言,不对别人生欲,他也会约束自己,一门心思扑在和希衡拿到空天印一事上。 账内识字,账外别人则不以为然。 远远望着这里的士兵们看着营帐内漆黑、晃动的动静,以及不时滚落出的鱼人公主的珠泪。 全都以为里面希衡正在受辱。 否则……一个男人若是真正对一个女人有一丝怜惜之意,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顾语也是这样想的。 顾语……也就是装扮成士兵、进入营帐内探听口风的那人躲到一处树林中,开始给萧瑜风传音:“少主,事情如您所见。” 顾语和萧瑜风乔装进入鬼墟幻市。 当时,正在万花诡楼外不远处的萧瑜风也接到了鬼墟幻市的碎片钥匙,金阳谷秘卷中更是记载大量鬼墟幻市的信息。 因此,萧瑜风来了。 萧瑜风在留影石那端长久沉默,指甲深深陷入肉里,鲜血从手中汩汩流出。 萧瑜风不能闭上眼睛,他一闭上眼睛就是刚才师尊希衡受辱的模样,玉昭霁怎么敢?他怎么敢占有师尊、而且对她动刀? 他漆黑的铠甲和希衡白皙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交织成一副水墨画,夹杂着师尊脸上的泪。 而萧瑜风曾经敬若神明同时恨之入骨的师尊希衡,却虎落平阳,被鬼墟幻市限制到无法反抗。 “少主,少主。”顾语听他不说话,生怕他情绪再度不稳。 萧瑜风果然双眼血红:“顾语,我时常想,我还算个人吗?” 顾语一愣。 萧瑜风在鬼墟幻市的这具身体身具长剑,衣饰华贵。 他低下头拔出长剑,长剑剑锋锋利,可摧金甲:“她教我剑术、传我功法,我却眼睁睁一而再、再而三看着她受人欺辱,而默不作声、推波助澜,我还是个人吗?” “纵然,她有对不住我的地方、她利用我,欺骗我,可我大不了一剑杀了她!”萧瑜风剑上盈荡的剑气猛地斩断桌子,“我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圣洁如她,零落辗转成泥呢?!” 这一刻,萧瑜风不只作为徒弟在痛苦,也作为男子在为心爱的女子痛苦。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活着算个什么玩意儿。 顾语被他语言中庞大的情念所震,讷讷劝道:“少主,这只是鬼墟幻市的幻境,一切都做不得真。” …但是,心理上的伤害、生命的掠夺是真的。 “何况,少主想杀妖皇为金阳谷上上下下报仇,就得拿到剑神传承,可是,只要华湛剑君在,剑神传承一定会选择他,而不选择少主你。” “她……一定不能留。” 顾语说到这里时,心里也有些不好受。 其实,岂止萧瑜风记得当初希衡从天而降救下他们的事情,顾语、沈东这些人同样记得。 那时他们已至绝境,如果不是华湛剑君希衡,她从湛蓝的天空落下,直面裂血虫王,长剑染血,救下他们,他们只能带着仇恨死去。 可是,因为仇恨,他们在背地里陷害她……离间她和少主的关系。 顾语比谁都清楚,华湛剑君希衡,从没做下任何一点对不住萧瑜风的事。 冤枉她的人比她自己更清楚她哪里冤枉。 刚才见到希衡在玉昭霁那里“受辱” 顾语同样认为自己是个畜生。 可是顾语没有办法,他告诉自己,好人自古不长命,这就是这个世界亘古不变的道理。 华湛剑君选择了善,就选择了死。 顾语提醒萧瑜风:“少主,万莫忘记仇恨。” 萧瑜风麻木得如同一具行尸走肉:“我一刻也没忘记过仇恨,只是我偶尔会想,我现在是人,还是复仇的剑?” 顾语低下头:“人……是没法朝整个妖族王庭复仇的。” 他只能做复仇的剑。 萧瑜风猛地闭上眼,脑海中只有木已成舟几个字,他只能靠不断回想希衡的坏、种种利用他的行径,来疯狂摒弃自己一切作为人的情感,将自己视作复仇的剑。 “好,接下来的计划,照常进行。” 帐内。 希衡和玉昭霁故意弄出很大的动静,掩人耳目。 玉昭霁在教希衡鬼墟幻市里的“师徒之道”时,蓦然想起了什么。 他问:“希衡,孤很好奇,你现在对你那几个徒弟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 那几个徒弟,不会真以为他们做得很隐蔽吧? 希衡顿了一下,她仍然不熟悉说这里的话,但是稍稍反应一下,就缓慢、认真道:“世间有缘起、也有缘灭,花有开时,也有谢时,缘分也是如此。” “到了合适的时机,他们会全部出师。” 希衡是个称得上善良的剑君不假,但是,心有大爱者,往往更为绝情。 她穿梭走过无数妖魔作孽之处,救过无数人,看过她们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敬爱、尊崇,这种情况下,希衡的尘缘仍然为零。 她救人,却基本不会和那些人产生任何情缘的瓜葛。 就像那个送希衡玩偶的小女孩,希衡收下她的玩偶,回赠她法宝,从未想过要牵扯什么。 玉昭霁听完,微微勾起唇角。 很好,这才是希衡,作为对手的玉昭霁,才能和她永世瓜葛。 萧瑜风这样一行人,只能自作孽不可活。 第63章 玉昭霁,你需要我的血,不是吗? 天光破晓。 林子里朝露悬于叶片底儿,行军队伍驻扎在林子边缘。 这片林子不大,不便藏人,也有足够的柴火,四周地势平坦开阔,是一处绝佳的驻扎之地。 营帐的帘门被撩开,里边走出一个脚踏军靴、身材格外挺拔的人,玄色的里衣严丝合缝似地贴着身材,军人的严武中透着一丝优雅的贵气。 玉昭霁脸上戴了一半铁面具,遮住脸上的鳞片。 一名士兵在他面前禀报着什么,越说越弯下腰去,从腰间囊中取出一截药草给他看。 “……不知何时多了这些药草,我们发现时,已经被行军伙夫煮得稀烂,我从中挑出一截来……就是煮这草才引得林内毒蛇前来埋伏杀人,将军,如今怎么办?” 玉昭霁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百蛊真君的手段。 初时是所有修士最弱的时候,百蛊真君想要抓住这个时机,争取杀死更多修士。 玉昭霁捻了捻那截断草:“去看看再说。” 那士兵连忙在前领路,玉昭霁抬步而前,走了一步又回头,挑了几个信得过的、并非修士的士兵:“围住营帐,不许任何人进出。” 那些士兵立刻围拢在营帐门口,面色不变,忽略里边传来的浓郁血腥气。 想也知道,玉将军深恨鱼人公主,鱼人公主必定没有好果子吃。 可这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只用服从命令。 玉昭霁随着那士兵步步消失在晨雾之中,营帐外的士兵手执武器,肃穆执行命令。 晨雾乍浓,一团白雾从林间飘来,犹如里面携着一个山鬼。士兵们将武器尖端对准浓雾,眼里有细微的恐惧,还没等他们朝一团无形的雾发难,脚上便缠绕漆黑的蛇…… 士兵们在浓雾中和黑蛇较劲时,一个面色黝黑的“士兵”大摇大摆,进入营帐之中。 百蛊真君入得营帐里,先小心翼翼打量了周围可能有的埋伏,确认安全无虞之后,才将目光放在营帐中间的虎皮上。 虎皮之后,有整整七八道粗黑的锁链。 锁链纵横交错,最顶端用扣子深深嵌入地里,除非被绑住的人有挣脱整片大地只能,否则就挣不开这些粗黑铁链。 百蛊真君敛神屏息,走上前去。 见七八道粗黑铁链最中心,锁着一个浑身是血、几乎看不清衣衫本色的女人。 她体态修长,但是,双脚也被牢牢绑住,扎在地面……脖子、手脚全部被粗黑铁链锁住。 这不是对付一个女人的手段,倒像是对付什么十恶不赦、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徒。 可若是这女人是华湛剑君,那就一切都说得通了。 哪怕是魔族太子,也会惧怕华湛剑君恢复修为实力,将她锁在这里,慢慢虐杀用以恢复修为。 百蛊真君怀中钻出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指引着毒蛇慢慢靠近希衡……希衡杀了亡林真君,如果他杀了希衡,那就能拿到两份奖励,修为恢复许多。 这样一个空子,百蛊真君不会错过。 那条斑斓的毒蛇自希衡脚边爬上去,沿着肌肤、爬过血污,百蛊真君隔得远远的,不断希望毒蛇早点下嘴咬死希衡。 然而,那条毒蛇偏偏就是不下嘴,急得百蛊真君以骨哨命令几次都没动静。 怎么会这么奇怪? 百蛊真君不得不谨慎地靠近希衡,这一靠近,他便闻到希衡身上的鲜血中有一股异香混合着雄黄的味道。 她全身是血,难怪自己的蛇不敢下嘴。 搞清楚原由后,百蛊真君笑了笑,不愧是魔族太子。他知道在前期,自己是最强的,就在希衡身上下了这些东西,免得被他捷足先登。 但百蛊真君都调开了玉昭霁,入得这里,怎会轻易放弃? 他从袖子里摸出刀具,就要抹上希衡的脖子—— 华湛剑君,任你是修真界的风流人物一代天骄,到了这里,也只能死。 百蛊真君的刀具割上希衡纤弱的脖子,然后……没割动。 希衡身上那微小的灵力全部聚于周身薄弱之处,与此同时,她睁开眼眸,清冷明亮的双眸没有一丝晦暗之色,里面好似盈满剑气。 紧接着,希衡瞬间卸下所有防御,将灵力腾空外放。 万物如剑! 那些微小的灵力在空中汇聚成剑,这样细小如针的剑顷刻间突破百蛊真君的屏障,在他眼中不亚于幽冥阎罗。 生命其实很脆弱,人的经脉、血管只消割破一个口子,就能要了对方的命。 希衡杀过太多这样的人以及邪物,以致于长剑没入百蛊真君体内时,她连一丝心绪波动都没有,看着百蛊真君的面色变得灰败,颓然倒在地上。 灵力回拢于希衡的身体。 她再低眸看向挂在自己身上的斑斓毒蛇,灵力一荡, 那条毒蛇湮灭成粉。 外间的声音也平息下来,军靴踏地,玉昭霁走入营帐中。 他满意地望着希衡杀人,如同看世间奇景那般:“希衡,动手真快。” 他瞥向地上的百蛊真君,冷冷微笑:“孤原本还以为要多吊他一会儿,没成想他这么快就来自投罗网,或许是杀死你我二人之一对他的诱惑力太大了些。” 刚才,就是玉昭霁和希衡联手演的一出戏。 摆在他们面前最重要的就是修为恢复问题,其余二人是否反目成仇,都只是烟雾弹而已。 玉昭霁特意被百蛊真君的调虎离山之计调走,留下希衡在这里诛杀百蛊真君。 他走过去,将希衡身上的锁链解开,沉重的锁链扔到地上,锁链上血迹斑斑。玉昭霁神色如常地以方巾覆手,替希衡揉了揉发红带血丝的手腕。 他看着那些血,一向冷心冷肺、只注重攻伐的魔族太子忽然一顿。 他带着些不确定:“希衡,你是否会怪孤让你涉险?” 一直沉默、养精蓄锐的希衡闻言抬眸,用蹩脚的人族语言道:“什么?” 玉昭霁指了指地上的锁链:“孤以地缚链锁住你,在刚才你和百蛊真君的博弈中,你有可能会死,你连这也不怪孤?” 玉昭霁仔细看着希衡,不想错过她脸上每一个表情。 事实上,玉昭霁当然不会让希衡有死的可能性,但他偏偏这么说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让希衡怪他。 似乎,希衡如果连这样的事都不怪他,他会不高兴,但希衡怪他,他也会手足无措。 希衡则全然没有玉昭霁这样复杂的心绪,她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信任你。” “何况,如若你不将戏做得这么真,不降低百蛊真君的防备,我更难杀他,于我来说更加危险。”希衡摊开掌心,丝丝淡色灵力回拢于她的手中。 玉昭霁心领神会,以自己的刀意在百蛊真君的脖子上补了一下,伪造成他杀了百蛊真君的模样。 玉昭霁杀人杀魔无数,这还是第一次主动替人背黑锅。 他却做得一副理所当然之色。 玉昭霁看着希衡那副清心寡欲的样子,不由在心底哂笑,希衡真是一个奇怪的人,能让别人也变得奇怪起来。 希衡坐下,调理了会儿这副孱弱的身体,接连杀死亡林真君、百蛊真君,如今希衡的实力大致恢复在筑基巅峰。 她以一些灵力包裹住过于脆弱的双足,然后抽出玉昭霁腰间悬挎着的匕首。 锋利的匕首一出鞘,希衡面色无波,却立即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了一刀。 鲜血长流,顺着白皙的手腕滴下。 玉昭霁皱眉,步伐动得比思绪甚至更快,一把拉住希衡的手腕:“你做什么?” 他将方巾覆在希衡手腕上,鲜血顿时染湿整个方巾。 希衡冷静抬眸:“你现在这具身体需要我的血,不是吗?” 第64章 希衡,你用这种态度对孤,怎能不出事? 玉昭霁现下的确受了伤。 这具玉将军的身体,之前曾经被鱼人豢养为家奴,想要把他改造成低等鱼人却失败了。 但是,这种失败的改造却给玉将军的身体流下难以磨灭的伤害,比如他脸上的鳞片,也比如他背上偶尔长出的鱼鳞,撕扯开他的皮肉,每一次都是鲜血淋漓、皮开肉绽。 而昨夜,希衡亲眼看见自己的血滴到玉昭霁身上,玉昭霁身上的血腥味反而没再继续加重。 但昨夜希衡的身体太过脆弱,她不能舍血给玉昭霁。 现在杀了百蛊真君,希衡恢复至筑基巅峰实力,便能够用一些血恢复玉昭霁的身体。 希衡抽开手腕上的方巾,随着修为的恢复,她也更能忍疼,这样狰狞的伤口横亘在她如玉般的手腕上,她的神色也没有过多变化。 希衡道:“玉昭霁,用我的血。” “如今你我二人是同队,如果你的实力一直没有恢复,那么,你假作出来的折磨我、虐杀我,都会被人看穿。”希衡不顾手腕上横流的鲜血,“何况,玉昭霁,你在万花诡楼同样帮过我,如今我对你好,也在情理之中。” 玉昭霁身上那股轻松随意的态度倏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暗涌烈火般的锋锐,表面如明月,实际暗藏熔岩。 玉昭霁不知怎么面对希衡,他以手轻点额头。 希衡,她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利落割开手腕,要以血饲他。 她知道这样的好,会让一个男人如何多想吗?她以鲜血、真情浇灌、剖开别人的真心,又想像对其余她救过的人一样,当做完全没发生过这种事。 这可能吗? 玉昭霁眼中光华流转,他弯下腰去,两眼专注地攥紧希衡的目光:“希衡,你这样待孤,孤可不像修真界其余那些人。” 任她想离开就离开,想甩就甩。 玉昭霁在这边进行复杂的心理斗争,思绪乱得比魔界乱葬岗还复杂,一时心中雀跃,一时又满是杀意。 希衡则忍不住了。 感情流的不是玉昭霁的血,有时间在这儿说这些奇怪的话,早点用了她的血不好吗? 希衡冷声询问:“你在想什么?与其想这么多,不如直接用了血,一会儿白流了。” 玉昭霁:……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玉昭霁只能想,这是希衡自找的。 她用这种态度来对他,怎么可能不出事? 玉昭霁不再犹豫,他本就盯着希衡,如今低下头颅,墨发倾洒在希衡身上,启开唇舌覆在希衡手腕上。 咸咸的鲜血进入玉昭霁口中,喉结涌动,一滴不剩全部进入他肚内。 这下轮到希衡震惊。 她纠结片刻,还是没抽回手。 希衡原本以为是用鱼人公主的血擦在玉昭霁身上,没想到他直接内服,这样……也行。 见希衡眉头微蹙,玉昭霁抬起头,他唇上沾着鲜血,一滴鲜血顺着唇角流下,他以指擦去,在孤冷如仙的面上残余出一抹血色。 玉昭霁这副模样,如同谪仙堕为魅妖。 他轻轻拉着希衡的手:“希衡,孤弄疼你了?” “不。”希衡忍住失血的头晕,“我只是在想,你能不能拿个碗来?” 原来是这样…… 玉昭霁微微侧头:“不能,一来一回,你的血会浪费,这样就好,孤有分寸,不会让你疼。” 说完,他再度俯下身子,吸食希衡的血液。 …… 接下来的几天,是希衡和玉昭霁的狩猎时刻。 一刀一剑,共同诛杀心怀不轨的修士,将两人的实力都提升至金丹中期。 提升至金丹中期后,二人没有再猎杀异队修士——他们眼光都没那么短浅,对成为鬼墟幻市杀人的工具不感兴趣。 鬼墟幻市的赌局还不够明朗,如果修士全都死亡,那么,如果最后是要对抗整个鬼墟幻市,那些修士活着的价值远远大于死去的价值。 何况,经过这么多天的猎杀,那些愚蠢的、沉不住气的修士都死了,剩下的可勉强一用。 经过几天的学习,希衡已经学会了看地图。 “我们要去皇都。” 玉昭霁在刻找寻魔臣的阵法,闻言从繁复华丽的阵法中抬起头,看着烛光摇曳中的希衡。 “嗯,你有什么想法?”玉昭霁暂停下骨刻刀。 “鬼墟幻市的赌局无论怎么偏向庄家,但是都得遵循表面上的公平,我们修士拿出自己的灵力、对道的理解作为赌注,鬼墟幻市不可能只给我们一条死路,在天道那里,这样的赌局无法成功。” “比如我,我初时是鱼人公主,身体孱弱、四面环敌,看似是必死之路,但是这个队伍是押解我入皇都斩首熬油的队伍,这又给了我一条活路。” 希衡拿着地图走到玉昭霁面前:“前面是毒蛇林,偏向百蛊真君。再前方是乱葬岗,偏向亡林真君,你看,月余后我们行至剑城,这则是偏向我的。” 玉昭霁点头:“鬼墟幻市做的设置在于,剑城更靠后,你的活路会无限缩小,很有可能在毒蛇林时,你就死于百蛊真君之手。” “是。” 希衡并不否认这一点:“但我们只需要知道,鬼墟幻市会给出足够有用的信息就够了,目前对我们来说,跟着鬼墟幻市的安排去往皇都最好。” 至于鬼墟幻市为何无比针对希衡? 鱼人和人族的关系,在这个赌局中起一种什么样的作用,目前线索不足,需要慢慢看。 “对了,希衡,孤今天得到了一个消息。”玉昭霁去案下的抽屉中拿出一封文书,递给希衡。 希衡几行扫过,是人族的逍遥王发来的文书。 行军队伍几日后会路过逍遥王的封地,逍遥王要见见鱼人皇族,说是要大饱眼福。 “你说,这位逍遥王,是进来鬼墟幻市的修士?还是鬼墟幻市给我们的线索?”玉昭霁道,“孤更倾向于前者。” 玉昭霁不太喜欢在希衡面前唱独角戏,不似往常般在魔界大权独揽的做派。 他喜欢听希衡说话,故意拿钩子引她开口。 希衡果然道:“应该是修士。” “魔臣、解千语全部没有踪影,说明除开我们这一列行军队伍,还有其余修士降落在其他地方,想要和我们交汇,杀人夺取修为,或者交换信息。” 希衡和玉昭霁在一起联手杀敌的日子,逍遥王……也就是萧瑜风同样没闲着。 他望着手里发出去的、想见见鱼人皇族的复刻文书出神。 第65章 玉昭霁对她有卑劣的欲望 暗室。 萧瑜风伤痕累累,手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剑伤,织金绣火焰的上襟上边也被火焰熏得焦黑一片。 他眼前是一条黑漆漆的长道,周围有透明的水晶样的管状物,里面盛满淡蓝的液体,不时飘过黑色细细长状物。 那是鱼人的头发。 萧瑜风面对长道,手持长剑,再度聚起苍茫剑意,对着长道就冲过去。 那处在别人看来只有漆黑一片的长道,在萧瑜风眼中,却立着一名竹剑人,竹剑人身负竹帽,身上披着绿色蓑衣,竹剑上升起同萧瑜风一样的五灵业火。 但是,萧瑜风一身剑术,在竹剑人手下走不出十招。 竹剑造成的剑伤和火伤,让萧瑜风连抬手都有些吃力,但是他满眼火光,还想再冲上去。 顾语不得不死死拦住他:“少主三思,这剑神墓守墓者实力超绝,凭少主此时的剑术,难以胜过他。” 顾语眼神闪烁:“何况,少主不是已经想好让华湛剑君来了吗?” 萧瑜风蓦然回眸,狠狠拽开顾语拦住他的手。 他以指擦干净唇上的血,脚步有些踉跄:“我不想让她来。” “时至今日,你以为我还想让她当我师尊吗?”萧瑜风话语中全是可怖的执念,混合着森森的恨意。 顾语心惊肉跳,差点要以为萧瑜风看清他不伦的感情时,萧瑜风眼里布排着血丝:“我恨她对我的利用,不断伤害她,这不假,但我做下这些事时,我也不想再让她教我剑术、剑法,或者依靠她再得到什么东西。” “我不想欠她的。” 萧瑜风抬眸看向竹剑人,目光落至于竹剑人的剑身上:“守墓者的修为、剑法同闯墓者的实力是一样的,我只要不断精益求精,战胜自己,就能胜过竹剑人。” “不需要师尊……希衡替我闯墓。” 顾语暗道糊涂。 他启唇:“可是我们哪儿有这么多时间……” 华湛剑君剑术超绝,只要是她来,一定能胜过竹剑人。 到时候他再控制住华湛剑君,少主就能得到剑神传承,金阳谷的灭谷之仇也就能得报了。 顾语还要再劝,萧瑜风却甩开他。 他最后警告一次:“顾语,你插手的事太多了,到底我是少主还是你是少主?” 说完,萧瑜风扬长而去,将顾语远远甩在身后。 顾语在原地,脸色阴晴变幻,他一时想到自己的确僭越做了许多事,心里有愧疚。一时又想到金阳谷之仇,那些愧疚就比沙子还散得快。 他想想如何能使萧瑜风再愿意利用华湛剑君。 顾语低头,计上心来。 自古,感情一事最为捉摸不透,也最容易控制人。 逍遥城。 来往人族摩肩接踵、翘首看着城外进来的军伍。 玉昭霁坐在一匹高高的马上,脸上戴着漆黑精铁打造的鬼面,遮住脸上的黑鳞。面具边缘,露出白皙的皮肤。 他跨在骏马之上,整列军伍在他的带领下鸦雀无声、军容整肃。 仅仅几天,这支军伍便完全落在了玉昭霁的手里。 围观的人族们交头接耳:“这位就是玉将军,当初诛杀鱼人皇族,他可是头一份功。” “他身后的囚笼怎么是金色的?黄金,可真气派啊,里面押的是谁?” “不知道,看起来是个女人。” 一名身穿绸衣、一副员外打扮的男人则嗤之以鼻,得意摇了摇蒲扇:“这你们就不懂了吧?黄金囚笼,那是专押解鱼人皇族的囚车。鱼人皇族擅纵水,而万物之中,只有黄金内部水分最少,用黄金囚笼押解这些鱼人皇族,就是担心她们生乱。” 玉昭霁和希衡都听到了这话。 看来鬼墟幻市的赌局纵然有千变万化,但还是遵循了一定的规则。 希衡是神水灵根,就成了鱼人公主。玉昭霁擅战与攻伐,则成了杀人如麻的将军。 这时,那些人族实在好奇鱼人皇族长什么模样,全都往黄金囚车那里挤。 守卫囚车的士兵们以武器阻隔那些人,但仍然有人试着朝希衡扔去一些菜叶或者不值钱的首饰。 这样的心态,就和看珍奇异兽类似。 希衡倒觉得没什么,身处什么环境,就应该有什么样的心态。 身为剑君,被人尊崇是应当。身为阶下囚,被人看轻也是常事,此为人性。 一截木钗从黄金囚笼的空隙滚落进来,咕噜噜滚到希衡脚边,她连眼皮也没抬,在喧闹的环境中仍然以灵力洗涤自身经脉,改变孱弱的体质。 但希衡没有大刀阔斧,将鱼人的身体彻底改造成人族身体。 鱼人的身份迥异于人族,应该有用。 在喧闹的街道,人声的调笑中,希衡端坐于黄金囚笼,散落的水色衣衫如垂泻的星光,她周身好像有一栋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她和这条街。 人族们见此,反而更对囚车里的鱼人公主起了兴趣。 那些眼神已经越来越露骨,尤其是之前尝过鱼人味道的达官贵人们。 在这些神色中,长街中忽而响起达达的马蹄声。 最前方的鬼面将军调转马头,战马的铁蹄踏在天街上,溅起清脆的战意。杀人如麻的鬼面将军纵马来到希衡面前,解下披风,黑色的披风在天空中一扬,展开四四方方的几个角,盖在希衡的囚笼上。 那些人族的视线和喧闹全被隔绝。 玉昭霁抽出腰间长刀,森冷的刀刃指着一名衣着不菲的人族:“谁敢闹事,阻碍本将军办事,杀无赦。” 自古有擒贼先擒王一说,玉昭霁充满杀气的刀刃在那名人族身上一划,他身上的玉佩啪嗒碎裂。 这人大惊失色,双股战战二话不敢说。 其余人见状,全都安静下来。 顿时,整条长街针落可闻,无人再敢骚扰希衡。 玉昭霁打马从希衡的囚笼旁经过,朝里面深深望了一眼。 希衡,和他在一起、哪怕是作为合作对象,他也会如此照拂她。难道不比玄清宗好? 玉昭霁心中想的是一套,但面上流露出的又是一套,他看向囚笼的目光没有一点温情,全是冷酷杀伐。 仿佛怕希衡跑了、或者被别人杀了一样。 希衡也非常配合,在听见玉昭霁马蹄声的片刻,身子微微抖了抖,很细微的动作,保持了剑君的克制与尊严,但也冰山一角般显露出玉昭霁对她的虐杀。 纵然有玉昭霁的披风阻挡,有心人仍然能从囚笼底端看出一些端倪。 逍遥王府。 萧瑜风站在最高的角楼上,远眺城中的一切。 城中的烟火气息、市井人马全部被他略过,他以极好的目力将那列护送鱼人公主的军伍尽收眼下。 自然,萧瑜风也没错过玉昭霁对希衡的维护。 萧瑜风许久不笑,如今脸上连身为人的表情似乎都消失了,变成了一座木雕。 玉昭霁怎么配? 他这般对师尊希衡,用她来恢复修为,却又拒绝别人对她的打量,真是霸道不讲理的魔族太子作风。 萧瑜风的每个表情,都像是用尺规丈量过的,属于人的鲜活从他身上消失了,只有在看到希衡的时候,他身上会迸发出炽烈的恨意和情意。 但是,这不重要。 开弓没有回头箭,从他进入鬼墟幻市抢夺剑神传承那刻开始,就知道一切都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萧瑜风闭上眼,吩咐左右:“本王身体不适,不必叫玉将军一行在城中逗留,补齐干粮后,就送他们出城吧。” 他不想再看见他们。 师尊希衡……是死是活,全看她自己的命数了。 顾语站在不远处,闻言张开嘴想说什么,萧瑜风便蓦然回首:“玉昭霁不能留在这里。” “我们要的是剑神传承,不必朝他竖敌,让他去寻鬼墟幻市的秘密,去寻他想要的宝物便是,他在城中多逗留一日,就会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顾语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谁让剑神墓需要华湛剑君呢? 可顾语不能直言说出这个关节,担心萧瑜风接受不了,他跪下道:“是,少主。” “让华湛剑君留在那里,吸引玉昭霁的视线,也是一个上策。”顾语说着这话,轻轻抬起头,“这些天,玉昭霁也许是担心剑君被其余人所杀,每逢夜时,总让人将华湛剑君带至他的营帐中。” 萧瑜风手中拿来窥测别人的法宝上已经起了裂纹。 在角楼高空的冷风中,萧瑜风脸上木雕般的表情渐渐有崩裂趋向。 顾语故意低下头:“玉昭霁每日清晨都会要手下士兵送水,有时半夜也会接连要水。” “其实这在属下看来,玉昭霁这只是掩人耳目布的迷魂计。他要水,清洗干净华湛剑君身上的痕迹,别人就不知道当晚发生了什么,他也能最大程度保护自己的秘密。” “胡言乱语!” 玉昭霁根本不是什么掩人耳目,他对师尊抱有卑劣的欲望。 萧瑜风早看出来了。 萧瑜风再也听不下去顾语的话,他心脏猛地抽疼,是无论做多少心理准备,在听见这些话时都会疼到无法呼吸的程度。 他将手搭在角楼的墙上,大口呼吸,忍着汗水淋漓。 顾语心知肚明,却故意装作大惊失色的模样:“少主,您怎么了?” “……去,让玉昭霁也就是玉将军一行人安顿好后,进入王府,尤其是要带上鱼人公主。”萧瑜风道,“同时,封锁外城,不许任何一个人逃出去。” 顾语听他的安排,居然有种要和玉昭霁抢人的冲动,更明白萧瑜风有多痴狂。 但顾语顾不上这些了,在这个幻市中,哪怕惹上玉昭霁又如何? 鬼墟幻市不知为何一直压制玉昭霁和华湛剑君。 而萧瑜风,已经是逍遥王。 这个赌局的起点根本不一样,就像是人生那样,每个人的人生起点都不同,萧瑜风是这场赌局中的占优者。 顾语故意犹豫:“可是少主,您说过不想多竖敌……” 萧瑜风冷冷回答:“我想了想,鬼墟幻市或许不会甘愿我们各找各的宝物,最终我们的结果还是汇聚在一起,以命相赌,以杀破局。”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趁玉昭霁未恢复所有实力时,先一步将他斩杀呢?” 他说得仿佛合情合理。 但顾语哪里不知,他字字句句不提华湛剑君,其实每句话、每个借口都是为她而找。 无论是从恨的角度,还是爱的角度,希衡都成了萧瑜风心中那根扎得最深的刺,灌脓流血,也消失不了。 萧瑜风两手撑上城墙:“今夜,为玉将军准备接风晚宴。” “鱼人公主也要出席。” …… 逍遥王下令,玉昭霁和希衡全部留在逍遥城。 逍遥王的府兵交戟拦住玉昭霁:“还请将军脱下面具。” 玉昭霁的士兵本有怨言,府兵则道:“近来不太平,王爷也是为了自身安危着想,若有贼子借面具冒充将军你,可怎么是好?” 玉昭霁喉间逸出一丝笑,并不在意地取下面具,露出那张半是谪仙、半是恶鬼的脸。 他丝毫不在乎自己这张毁容的脸,随手将面具扔给府兵。 府兵们没有心理准备,下意识去接,便被那沉沉的面具往下压,这样小小的面具,倒是如同一块巨石般沉重。 府兵费力搬动面具,终究没有那样的力气,面具掉下,砸在他的脚上。 鞋面上立即浸出鲜血。 玉昭霁压根不在意这些,将马鞭交给亲兵,便朝希衡的囚笼而去。 他眉眼一冷下来,森寒如冰焰,像是可怖的将军想起来折辱他的囚犯。 戴着军用黑手套的双手扯下囚笼上的披风,再轻轻滑入、扣住女子的肌肤。 里面的鱼人公主冷漠地望他一眼。 玉昭霁森冷一笑,仿佛要将所有被鱼人欺辱的戾气都发泄在亡国公主身上。 玉昭霁直接带走希衡,至于他背后的亲兵、府兵,谁会和一个掌握了刀的将军找不自在呢? 玉昭霁将希衡带入房间。 他插好门栓,放下床帘,做足了荒唐的复仇戏码后才道:“希衡,今日进入逍遥城,你的看法变了没?认为逍遥王是修士,还是……” “是修士。”希衡回忆城内的点点滴滴。 “而且,是一名我曾经认识的修士。” 第66章 希衡冷漠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 玉昭霁也有这种感觉。 刚才,玉昭霁骑在骏马之上,走在军伍最前端时,有瞬间捕捉到那个打量他们的视线。 但瞬间,那人就警觉地缩回去,没让玉昭霁捕捉到他的身份。 玉昭霁起初认为打量他们的修士是出于鬼墟幻市的竞争目的,但逍遥王起初先让他们出城,再让他们留下来的举动,则说明此事并不简单。 很大概率是,起初对方不想和他们搅合在一起——军伍这边明显已经成了玉昭霁的地盘,逍遥城则是逍遥王的地盘。 在修士们不知道怎么反制鬼墟幻市之前,避免太多内耗,才是应该做的。 玉昭霁轻点额头,但是……对方忽然下令要他们留下,这就奇怪了。 要么对方掌握了鬼墟幻市的更多线索,要么对方则是想报私怨,若是想报私怨,则要么是对付他,要么是对付希衡。 床帐中,玉昭霁站在床榻前,高大的身影牢牢遮住希衡,若隔着纱窗望去,他们二人犹如交颈。 实际情况是,希衡端坐在床畔。 她在空中以灵力画了一张简略地图,赫然是当初毒蛇林外和逍遥城的地图。 希衡神色冷然,全然没有一点旖旎之色,她指着毒蛇林外的红点:“这个地方,正好是逍遥城可以辖制的范围。” “你还记得我们在鬼墟幻市中相认的第一夜吗?”希衡道,“当时外面进来一个假装成士兵的修士探子,那个探子的言谈举止,给我一种莫名熟悉之感。” “之后几天我特意观察过,军中少了这样一号人,说明这位修士查探了我们的情况便离开。” “他能离开去哪儿来呢?”希衡的手指移到空中地图、逍遥城的位置。 “只能是这里。”希衡道,“否则,逍遥王哪怕有再多算计,也不敢同时对上你我二人,只能是这名修士给他传递了你我不合的信息,也暴露了我的身份。” 玉昭霁认可希衡的话。 他又想到什么,眸子里的星光荡漾开,就像明明灭灭的水光。 玉昭霁道:“希衡,这事情就奇了,当时我们来到鬼墟幻市,修为被封、法宝也没有,那名修士是怎么和逍遥王联系上的呢?” 他明明是在微笑,眼底却没有一点儿笑意:“看来,鬼墟幻市在帮助他。” 希衡和玉昭霁都见怪不怪,鬼墟幻市明显在制约他们。 如果在“相对公正”的情况下,给希衡和玉昭霁的仇人一些便利,就是最好的借刀杀人之法。 逍遥王坐拥一座城邦,在人生的赌局里,他是天生的赢家。 玉昭霁和希衡理清如今的敌人:鬼墟幻市、逍遥王及帮手。 他们如今现有的东西:军伍中那些容易叛变的修士、自身金丹修为、魔臣。 理清楚思绪后,希衡道:“军伍中尚存的修士虽然比前几日死的那些明智,但如果逍遥王势大,真要杀我们,拿出他身为逍遥王的权和宝物,他们随时会倒戈。所以,我们现在不该再延续前几日表面的反目成仇,而该让他们知道,你我二人早就联手。” 这就如同天平,逍遥王在一头,玉昭霁希衡又在另一头。 他们最好在自己的天平那端不断加码,才能遏制逍遥王可能的“挖墙脚” 玉昭霁深谙权术之道,早想到这一点,令他侧目的是,希衡居然会主动提出这一点。 玉昭霁道:“希衡,原来你也知道这些弯弯绕绕。” “既然你知道这些倾轧手段,为何还会容忍玄清宗?”玉昭霁道,“这些年你声名鹊起,修真界知你,而不知玄清宗宗主,为了遏制你,他故意分化你和其余真君,你是一派,其余真君又是一派。” “孤原本以为你是醉心剑术,不懂这些权术上的弯弯绕绕,如今看来,你懂。” 希衡若是不懂,又怎么会在知晓逍遥王是敌人的那刻,就想到如何绑住军伍中的修士们? 玉昭霁询问:“你为何不离开玄清宗?” 这一点,也是希衡曾问过自己的。 别提她曾白骨含冤,躺在地下三年,就提玄清宗宗主以前那些手段,希衡也早就知晓。 她抬眸,在玉昭霁锐利的眸光面前,没有用多么高尚的话语来装饰自己,只道:“因为此时不是离开之机。” “我若无缘无故脱离玄清宗,来日,玄清宗若有法宝被盗、若有弟子被杀,一旦出现任何疑云,此事都将和我联系在一起,我没有这么多时间处理这些事。” “所以,我需要等一个机会,或者创造一个机会。” 等那个机会来临,希衡就是真正海空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她修为高,本就不需要任何宗门的庇佑,也不贪图宗门的供奉。 她当初留在玄清宗,只是因为那个和自己有半师之谊的老人而已。 玉昭霁见希衡知晓防范玄清宗,心中更为愉悦。 他越看希衡,越觉得很难用正和魔来形容她,也许,她坚持的从不是正和魔的立场,而是另外的东西。 希衡无心再说玄清宗那摊子烂事儿,朝玉昭霁道:“你的阵盘刻好了吗?” “已经好了。” “好,那我们现在出去。”希衡回答。 去让外面那些修士知晓,她和玉昭霁已经联手。 逍遥王府。 军伍中那些修士如同警觉的猫,来到一个新的环境,全都更加警备,小心翼翼查探周遭的一切。 一旦有风吹草动,他们就缩回去。 玉昭霁和希衡来到逍遥王府的后花园之中,后花园中有嶙峋的假山,一方人工挖凿的温泉。 温泉水以竹筒机关引过,浇灌花园中的鲜花异草。 这里,是整个逍遥王府都能望到的地方,无论去前堂还是后院,都要穿过这里,也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里。 玉昭霁“押解”着希衡,似乎要穿过后花园,把她送去牢狱。 冷面的修罗将军挟持着亡国鱼人公主,公主纤细的身形似随时要被风吹倒。 如果这位亡国公主不是希衡的话。 “将军、将军。” 罗参军——也就是鬼墟幻市里的一名士兵从后屋里出来,手上拿着漱口用的柳条,显然,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军旅生活,将罗参军给累得够呛。 罗参军朝玉昭霁行礼,然后目光在希衡身上停顿片刻,立刻移开:“将军。” 他笑出两行大白牙:“将军要带她去哪儿?” 玉昭霁冷声:“送去牢房关押。” 罗参军挤眉弄眼:“将军,何不就将她关在逍遥王的私牢?” 这位罗参军只是个普通人,不知道修士的神通广大,自以为隐秘凑到玉昭霁面前,“将军不是和她有血海深仇?” “逍遥王之所以让咱们在城中逗留,明显也是看中了鱼人皇族。”他道,“这些身娇体弱的鱼人皇族,据说十分容易死亡。” “将军把她关至逍遥王的私牢中,既是卖了逍遥王一个好,哪怕她真的死了,也可以把这事推到逍遥王身上。” 罗参军说着,完全把希衡当做货物看。他想卖逍遥王的好,又想得到玉昭霁的好,两头通吃。 罗参军这样的人,打打杀杀的日子过惯了,尚且不拿女人当人,何况是前朝鱼人公主? 希衡看向他,没选择自己动手。 罗参军一愣,这位一直沉默、几乎毫无存在感的鱼人公主为何敢那样看他?而且,眼神冰冷,毫无怯意。 罗参军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一抹幽幽凉辉中的水剑。 他暗道自己看错了时,身上猛地一阵剧痛。 玉昭霁将手从他肩膀上移开,优雅地掸了掸衣袍,罗参军身上一个伤口也没有,却血流如注,不可置信地倒下去。 “将……” 玉昭霁道:“罗参军突发恶疾,当场病死,真是令人心痛。” 希衡没对他凶残的杀人行为做出一点置评。 罗参军必须死。 其一,他图谋将希衡送给逍遥王,触了玉昭霁的逆鳞。其二,他居然想同时讨好逍遥王和玉昭霁,哪怕他不是修士,玉昭霁也必须以雷霆手段杀了他,让暗处的修士们看看,想要两头通吃的下场。 其三,就是玉昭霁和希衡朝修士们表明,他们并不是反目成仇关系。 罗参军逐利,本来无大错,奈何他实在够蠢够毒,才招致今日之祸。 希衡这时抬眸,看向后花园中一个隐蔽的方向。 第67章 这位太子殿下,的确太可怕了些 萧瑜风坐在暖阁内,看着花园中的动静。 萧瑜风少年时金阳谷生变,颠沛流离,仓惶出逃,遇到希衡后才过上安稳的生活。 这也导致萧瑜风无论如今衣饰多么华贵,手握的法宝多么多,他每到一个地方,目光都永远追随着希衡。 萧瑜风亲眼见到玉昭霁杀了罗参军,罗参军的死没什么要紧。 一个鬼墟幻市的兵卒而已,哪怕萧瑜风要对玉昭霁发难,他也不会用罗参军的死做文章,没意义。 让他耿耿于怀的是,师尊希衡,亲眼见到玉昭霁杀人而不予以制止。 萧瑜风手中的茶杯碎裂,热烫的茶水顺着手心滚落,他却好像无知无觉。 萧瑜风眼中一时浮现希衡以前对人命的看重,一时又现出她此刻对玉昭霁的纵容。 玉昭霁似乎很了解她,能够精准把控到她的心理,知道什么时候在她眼前杀人,不会引来反感。 顾语担心萧瑜风被发现,走上前去,将窗户关上。 淡绿的窗纱纸和花园的青松翠柏十分相容,关上窗户后,萧瑜风才将手里碎裂的茶杯放在几案上。 希衡也收回目光。 玉昭霁笑了笑,就像没见到暖阁中的蓄意打量一般。 他揽过希衡,一手挑起希衡手腕上的镣铐:“走了,我的公主。” “你这样,容易引起我的误会。”玉昭霁紧了紧精铁护腕,冷硬的军靴踩在石头地面,他身上混合着一股雅致华贵、却漠视人命的奇异感觉。 希衡清楚,玉昭霁那句容易引起他的误会,不是说给她听的,而是说给其余修士听的。 也就在玉昭霁挑起希衡手腕上镣铐的瞬间,啪嗒一声,希衡手腕的镣铐被触动了一个小机关。 任何一个目力好的修士都能看到,希衡手腕上的镣铐根本没有限制她的行动,只要她想,随时能自己解开镣铐。 修士们哪里还有不懂的。 那哪里是限制华湛剑君的镣铐,分明就是引别人送死的陷阱。 难怪前几日这么多意图去杀她和玉昭霁的修士,都死得毫无悬念。 能够进入鬼墟幻市的修士,都擅长审时度势,不擅长的那一波已经死了,现在这些修士略微一分析逍遥王、希衡、玉昭霁的局势,立刻就在心里打起了嘀咕。 逍遥王是修真界里的谁? 但无论是谁,面对华湛剑君和魔族太子的联手,都基本没有赢面。 虽说逍遥王的身份足够高,但是…… 修士们各有打算。 另一边,玉昭霁和希衡并未就此回去,他们来这里,还有另外要查探的事情。 逍遥王府后院之中,假山嶙峋,温泉水滑,雾气氤氲的温泉底好似非常平静。 二人刚走到一处草长莺飞之地,前面便迅速钻出来几人:“玉将军,王府重地,岂能私自逗留?” 为首那人一指外间:“还望玉将军海涵,勿要为难咱们。” 玉昭霁手中流泻出一丝魔力,看似细微的魔力实则十分霸道,一旦进入谁的体内,立即会引爆全身。 没有修士不害怕他的魔力。 此刻,这些人却看不到这些魔力,继续尽职地阻拦玉昭霁。 这说明他们不是修士,只是鬼墟幻市的普通人。 玉昭霁的魔力丝丝缕缕以后花园为中心,朝隐蔽处探去,暗处的修士们如坐针毡。 但是,军伍中的修士们惊讶发现,玉昭霁的魔力偏偏漏过了他们,朝别处游去,他们起初心里微松,然而下一刻,一颗心便提起来,呼吸都仿佛重了些。 这说明他们藏在哪里,玉昭霁都知道。 他这次的确不是对他们动手,而是震慑他们,慎重选择、慎重做事。 玉昭霁的魔力略过这些修士,来到花园其余隐蔽处,逍遥城的好几名修士措手不及,直接被魔力钻入体内,当场爆裂而亡。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鲜血流入温泉水底,乳白的泉水中血丝游荡。 希衡能纵水,只要标记了这些血丝,就能知道整个逍遥王府的地下水源秘密。 “水怎么泛红了?”起初拦住玉昭霁和希衡的王府士兵皱眉,脸色迅速变了几变,开始疾言厉色呵斥玉昭霁,“玉将军,还请回去吧。” 说完,分出几个人来左右牢牢看守着玉昭霁,“请”他回去。 玉昭霁见达成目的,也不在此时和逍遥王撕破脸,他顿住脚步,朝那些士兵道:“王府规矩的确多。” “可是,押解鱼人公主是本将军的职责,不需诸位多管。”说着,他以刀鞘拂开一名王府士兵,那名士兵本有愠怒,一见玉昭霁身上的杀气,也就识趣走去另一边。 一行人回去玉昭霁的住处。 在快走出花园时,希衡忽而回过头。 花园中芳草萋萋、琼花纷纷,一切好似都这么平静、美丽。 花草摇动之中,希衡身前倏忽出现一道淡色的结界,结界张开,挡在她和玉昭霁身侧。 听得一道细微的声音,一只小小的手指骨凭空落下,落到地面的瞬间便摔成两半。手指骨上一道黑气窜入地面,想要逃跑,希衡那道淡色的结界猛地碎裂,化为铺天盖地的剑影。 剑影插入地面,本想遁入地底的黑气被剑影击杀,紧接着,一棵青松上栽倒下来一个修士。 他心口处有一道被贯穿的剑伤,死不瞑目,紧紧顶着希衡的方向。 “什么人?” “有刺客?”王府士兵们匆匆赶来,将这名修士带下去。 希衡和玉昭霁面无表情,那些在暗处偷窥的修士则深深皱眉。 死的那名修士是阴阳岭的主人,阴阳岭兼具阴阳,无论是封死魂、炼亡灵都非常擅长,甚至能将死人和活人的魂魄炼制在一起。 阴中有阳,阳中有阴,是最隐蔽、也最适合偷袭的存在。 刚才连玉昭霁的魔力都没拂过那棵青松,足以说明,连魔族太子都很难发现他,没想到他居然被华湛剑君所杀。 魔族用的是魔力,魔力虽然破坏力更为强大,但是,在清浊中属于浊,既然浊,在洞察方面的确稍微弱一些。 而希衡一直学的是清正剑法,吸取的是纯和灵力,更别提她诛魔除邪多年,见过无数邪魔令人防不胜防的手段。 在洞察邪祟方面,她胜过玉昭霁。 这也是玉昭霁和她合作的原因之一。 希衡杀完阴阳岭主人,脸上连表情也没变,玉昭霁也只是淡淡看了眼阴阳岭主人的尸体,仿佛完全没把阴阳岭主人的偷袭放在眼里,一副全然信任希衡的模样。 两人走回房间,任由逍遥王府一片混乱。 阴阳岭主人的尸体被拉走,血色深深,花园中全残留着魔力的痕迹。 那些暗处偷窥的修士,对希衡和玉昭霁二人合作的不可破更多了一些认知。 萧瑜风听完汇报,合上手中的剑籍,皱着眉头:“不可破的联手?” 阴阳岭之主的儿子回禀他:“是。” 他竭力掩住父亲被杀的痛苦:“当时若华湛剑君不阻止家父,家父必定得手,玉昭霁不死也残,华湛剑君和玉昭霁也算修真界内立场不同的敌人,但在此时,她却选择救他,足以说明,他们的联合不可破。” “是吗?”萧瑜风不信,也不想信。 师尊……希衡,她坚守正道,怎么可能真正和一名魔相知相许,建立联盟? 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他们故意装出来迷惑那些修士的罢了。 他伸出手,顾语会意,抽出一本炼尸大法来,交到阴阳岭之主儿子的手上。 鬼墟幻市自然也有炼尸大法,在这次的赌局背景中,人族和鱼人经过多年战乱,死伤无数,这里的炼尸大法自然有独到之处。 而且,鬼墟幻市的炼尸大法不只囊括了人族,还有鱼人以及其余动物。 对于阴阳岭之主的儿子来说,他自然无法舍下这样的秘法。他来鬼墟幻市就是为了这些秘法,如今只要跟着逍遥王做事,就能拿到功法秘籍。 他为什么还要跟鬼墟幻市去赌? 阴阳岭之主的儿子得到炼尸大法,翻看几页便如获至宝,可是再定睛一看,这却只有半本。 他猛地抬头,萧瑜风饮了一口茶,一言不发盯着他瞧。 阴阳岭之主的儿子顿时明悟:“我唯王爷马首是瞻。” 萧瑜风“嗯”了一声:“下去吧。” 他能够得到大多数逍遥城中修士的拥趸,靠的就是这些功法秘籍。 敲打完阴阳岭之主的儿子,萧瑜风对顾语道:“准备宴会。” 师尊希衡和玉昭霁的联盟牢不可破?萧瑜风可不这么觉得。 顾语领命,但他不放心随时会失控的萧瑜风:“少主打算做什么?” “做什么?”萧瑜风道,“就说本王想欣赏欣赏鱼人公主的舞姿,同时,让手下能用的修士们都待命。” “我要打玉昭霁一个措手不及。” 萧瑜风手中有功法秘籍,有无数珍宝,可以使唤这些修士,而玉昭霁和希衡呢?他们的确强大,但是驭下讲究一个恩威并施。 他们只有威,却没有能够施恩的珍宝秘籍,就不能像萧瑜风那样迅速收买其余修士。 萧瑜风在越短的时间内朝玉昭霁发动攻击,越有利,所谓宜早不宜迟,不能给玉昭霁时间让他收拢众人。 这位太子殿下,的确太可怕了些。 顾语领命而去。 一晃,夜晚已至,逍遥王府晚宴开始。 第68章 争风吃醋也要看别人在意吗 晚宴。 逍遥王府香风阵阵,乐姬们素手拨弄着丝竹管弦,舞姬们旋转软腰,水袖犹如灵蛇,手臂上贴着各色花式的金箔。 客人们举杯吟诗,酒杯中仿佛都氤氲了醉人的芬芳。 玉昭霁赴宴,脱下身上的冰冷甲胄,换上如今人族达官贵族的装束。藏青色的圆领直裾袍,熨得没有一丝褶皱,在宴中跳跃昏黄的灯光中,神情冷漠,天潢贵胄般使人难以接近。 司礼官眼见这一个节目要完成,轻轻走到角落边,以手拍了拍。 下一个节目的舞姬立即前来,上一个节目的退去,整个过程没有一丝赘言可叙。 这个节目的舞姬非常特殊,萧瑜风身为逍遥王,坐在上首,对众人道:“这次的舞,本王保管诸位没有见过。” 宾客们自然给他面子,纷纷抚须,捧哏道:“哦?王爷见多识广,王爷都说没见过的舞,那我自要好好观赏。” “今日,我等要大饱眼福了。” 萧瑜风饮下一口酒,砰的一声将酒杯放下,舞姬们闻声而入。 乐声忽起、广袖撒开,宾客们起初只是给逍遥王面子,故意频频点头,一副欣赏之色,但渐渐,他们回过味儿来,厅内开始响起惊讶的嘘声。 这些舞姬们都是难得的美人,脸上罩着隐隐约约的白纱,露出远山似的眉眼,额心画着青翠的山纹。 美则是其次,这些宾客们谁没见过美人? 可是,这些美人们的舞裙下,腾挪扭转间,压根不是人腿,而是粼粼的鱼尾。 淡蓝的鱼尾在地面划过,每一下都踩在音乐的鼓点之上。 自从鱼人输给人族,十年间,貌美的鱼人们被达官贵族驯养,成为舞姬、歌姬,这些宾客们在自己府内当然也看过鱼人的歌舞。 但是,鱼人歌舞都是在水下,让她们表演,都得在厅内挖凿一个水池,鱼人们才能在水面翩翩起舞。 若是在地面起舞……对于被封印了力量的鱼人们来说,她们的尾巴娇嫩,是一场难言的酷刑。 当即,就有宾客啧啧称奇:“还是王爷会调理人。” “谁不知道鱼人尾嫩,以前多少人想要训练鱼人在陆地起舞、行走,全部失败。王爷府里的鱼人,则大为不同,看看,她们的尾部都有淡淡血丝,可是跳舞的神色却没丝毫痛苦,翩翩起舞,美不胜收啊。” 这场鱼人歌舞的确极美,鱼尾触地那种摇曳柔软、摇摇坠坠之感融入舞蹈之中,让人分不清这是地面还是水中。 萧瑜风再度拍手,司礼官即刻走到门口,和人耳语几句。 依照唇形来看,他说的话语中有“鱼人公主”四字。 玉昭霁自然也察觉到了,但他什么话也没说,一副冷然不在意的模样。 眼前的鱼人歌舞,也没有入他的眼。 逍遥王一定会见希衡,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玉昭霁当然不会阻止。 此时,门口的士兵将希衡押解过来。 她出现在门外时,原本喧闹的大厅即刻静下来,只能听到丝竹管弦之声,宾客们不再看鱼人歌舞,而是注目过去。 玉昭霁全无刚才的不在意,深深望向希衡,连萧瑜风也停下手中的酒杯。 她一出现时,就如天上霁月,毫不费力夺去别人的心神。 如今身为鱼人公主的希衡,因要参加逍遥王的晚宴,暂时脱去罪服,得以洗漱。 清影胜仙、月色晓寒,当希衡不身为华湛剑君出现,别人不惧怕她的剑术时,她的美貌一定会引来觊觎,宾客们的呼吸顿时狂热起来。 萧瑜风咳嗽一声,宾客们这才或快或慢收回视线。 希衡被人押解上来,朝萧瑜风行礼。 这是萧瑜风第一次坐在高处,俯视着师尊希衡。 好似在这一瞬间,修真界残酷的师徒礼法、师尊如父、不可亲近……这些条条框框全部都消失了。 他好像从希衡徒弟的约束中挣脱出来,萧瑜风紧紧握着手中酒杯,按住酒杯上的花纹。 “前朝……公主?”萧瑜风清了清嗓子,俯视希衡,希衡身上白色的衣服翩跹如荼蘼花,他道,“你身上穿的衣服名为寒夜丝,是前朝禁廷御用之物,是本王替你安排的,你可还熟悉?” 萧瑜风很想说出这一点,他已经有能力替希衡安排衣服,他们的位置已然颠倒。 他心中充斥着奇异的满足感,可惜,现在他是逍遥王,而不是萧瑜风的身份。 希衡道:“熟悉。” 说完,她的目光扫向玉昭霁,示意玉昭霁来搅混水。 玉昭霁早就看出逍遥王对希衡奇怪的暗流涌动,他心中虽对逍遥王有杀意,但并未立即制止。天底下对希衡有意的人有许多,但是,无一人是希衡在意的。 这就够了。 玉昭霁刚才想通过逍遥王看见希衡的不同,来判断逍遥王的身份。 如今,玉昭霁举起酒杯,悠悠烛光照在酒杯间,酒液摇晃,玉昭霁的手修长而有力。 他起身敬酒,意有所指:“多谢王爷设宴款待,但恕玉某不能多饮。毕竟皇命难违,明日玉某还要携公主进皇都。” 希衡也配合看向他:“是。” 她浅低臻首,乌黑的发垂在腰间。 二人之间流动着一股心照不宣的默契,萧瑜风不耐烦地转动手中酒杯,浑身充斥着一股不耐痛恨之意。 玉昭霁……师尊希衡。 他们之间这种气氛多像曾经啊。 萧瑜风好似想起了曾经,曾经,身为希衡徒弟的萧瑜风,身负长剑,远远站在希衡身后,看着她和玉昭霁交谈、势均力敌打得有来有往。 那时,这位魔族太子身具毁灭的混沌火,焚寂魔刀更是凶杀赫赫,看空修真界的一切。 玉昭霁在那时就单枪匹马杀过几个化神大能,那时的他,比现在更为锋锐,实力超绝天赋异禀,是魔族未来的魔皇。 如果没遇见希衡,将他拦了下来,玉昭霁一定选择进攻修真界来转移魔界内斗的矛盾。 玉昭霁输在希衡手中,从此更为内敛。 但是,杏花纷纷,柳丝细细,他从此落下了三月就来找希衡一次的毛病,美其名曰是比斗,有时甚至不到三月,玉昭霁就会造访修真界、寻找希衡。 这位太子殿下,每次来都不会说太多的话,好似真是公事公办一般。 萧瑜风却看得出来,并非如此,他是典型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可是,萧瑜风没有办法。 他身为希衡的弟子,只能远远望着,希衡和势均力敌、身份、修为、乃至容貌性情都足以和她匹配的玉昭霁越走越近。 他无法劝谏,因为玉昭霁手握大权,有一万个方法接近希衡。他甚至无法表达不快,因为身为弟子,没有资格对师尊的私事指指点点。 希衡徒弟的身份,好似将萧瑜风从曾经被追杀的深渊中带出来,但又反手,将他推入了另一个无望的深渊。 进入鬼墟幻市,换了逍遥王的身份,萧瑜风才好过了一些。 可是他不能容忍的是,他吩咐人给希衡换的衣服,他有权处置她,他明明已经站在了高处。 她的眼里,仍然只有玉昭霁。 玉昭霁的眼里也只有她,这二人实在太碍眼了。 萧瑜风撑住额头,他眼里充斥着血意,看向玉昭霁。玉昭霁哪怕脸上带着黑鳞,坐在客座,身上那股常年在高位和杀伐中浸淫之势,也未有丝毫衰减。 到了鬼墟幻市,他好似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魔族太子,和修真界的华湛剑君,很配。 萧瑜风好像仍然只是那个金阳谷的少主,凄凄惶惶,连所爱之人、所敬之人、所恨之人都不能正大光明说出来。 萧瑜风故意哈哈大笑,站起身来:“玉将军说的是。” “玉将军有皇命在身,本王怎能强留将军?只是,玉将军为国而战,实在是让本王汗颜,今日本王设宴,玉将军可要好好松乏松乏。” 说着,萧瑜风朝司礼官递了个眼色。 司礼官会意,将一名鱼人舞姬领出来,带到玉昭霁面前。 萧瑜风道:“男儿志在四方,但也不能完全不爱软玉温香,玉将军,本王将她赐给你。” 司礼官低声:“玉将军,谢恩,赶紧谢恩啊。” 玉昭霁身如青松般挺立,没有丝毫谢恩之举,脸庞如冷玉,看向萧瑜风,似乎将他整个人都看透。 大厅顿时寂静下来。 顾语暗道了声不好,少主在这时候争什么风、吃什么醋。 顾语瞟向希衡,当事人完全没在意这二人之间奇怪的竞逐,一门心思放在查探宴会的诡异之处上。 鱼人在陆地上的歌舞、逍遥王府内四通八达的地下水源…… 希衡心道,谜底就在眼前。 第69章 这是希衡第一次以这么厌恶、冷淡的口吻说起萧瑜风 司礼官一脸为难,半劝半怕道:“玉将军,谢恩、谢恩呐。” 玉昭霁抬起手腕,酒杯杯口朝下,里面清澈的酒液倾倒出去,正洒在司礼官黑色的鞋面上。 鞋面浸湿,司礼官被浇得透心凉:“你……” 不看僧面看佛面呢,这玉将军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给他难堪,司礼官颤着手指,就想发作。 玉昭霁冰冷看向他,司礼官慑于他身上的杀气,立时软下来。 玉昭霁朝逍遥王一拱手:“末将有皇命在身,近日戒酒、戒色,还望王爷海涵。” 说着海涵的话,他却没一点位居萧瑜风之下的感觉——玉昭霁这是在打明牌。 他知道逍遥王是修士,逍遥王也知道他是修士,二人角力,剩余的修士都会斟酌加入哪个阵营。 萧瑜风面色扭曲,最终仍然扯出一个笑意:“将军忠心耿耿,本王怎么会怪将军呢?”他抬起酒杯,朝其余宾客敬酒,宾客们忙堆起笑意,热热闹闹打圆场。 一杯冷酒下肚,萧瑜风才收了笑意,借口要去更衣,离开席面。 他走入内室,掸了掸身上的酒味,顾语连忙跟上来:“少主,咱们是现在就动手?” 顾语担心再不动手,就拖了太久的时间。 萧瑜风点燃蜡烛,拨了拨烛油:“先把师尊叫进来。” 顾语一愣,以为萧瑜风是舍不得希衡受苦,他立刻就又想拿仇恨那套来劝萧瑜风。 萧瑜风眼里闪过不耐烦:“够了,我说什么你就去做,你说的那些我已经知道了,不需要你再强调。” 那些老生常谈的话,萧瑜风日日夜夜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 顾语天天让他复仇,提醒师尊利用他,可是,顾语他们有没有想过他萧瑜风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会难受,会痛苦,会被仇恨压得喘不过气来,萧瑜风一拳打在桌面上……从来只有师尊希衡,让他要学会高兴,告诉他他从地狱里爬出来不是为了身在人间、心在地狱。 可是,这样好的师尊,为什么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 萧瑜风不耐地松松眉心:“你不把她叫进来,难道想要那些修士能胜过她和玉昭霁联手?她和玉昭霁必须分开。”在这里,二人合则为王。 顾语见萧瑜风情绪不对劲,不敢再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 他犹豫道:“只是,华湛剑君怎么可能进来?” 萧瑜风朝顾语招招手,往顾语手中放了一块玉牌,顾语握住玉牌,领命下去了。 宴席之上。 希衡身为尴尬的前朝鱼人公主,本是罪奴。 但是,刚才逍遥王对她的态度并不一般,所以,希衡的位置被安排在离逍遥王的主座更近的一个小角落,不与正经宾客同列。 顾语担心希衡认出自己来,掀开帘子招了招司礼官。 司礼官拿好那个玉牌,朝希衡走去,将玉牌啪嗒放到希衡面前:“王爷有请。” 司礼官带着一点淡笑,显然认为逍遥王要同鱼人公主春风一度。 希衡看向那块玉牌,并不是传统的四方形或者圆形,而是一柄玉剑的模样。 这玉剑剑牌上有一丝浩天剑意,连接天地,仿佛能够凭借这一丝剑意撼动整个天地,正气凛然、长风浩荡。 剑神墓? 希衡拿起那块玉剑剑牌,很显然,逍遥王是想要用剑神墓的线索,引她过去。 对任何一个剑修来说,剑神墓都是难言的诱惑。哪怕希衡认为剑神有剑神的剑道,她自己有自己的剑道,可是,哪怕只是能得窥剑神之剑,开拓眼界,也没有剑修舍得拒绝。 玉剑剑牌静静躺在希衡手中,希衡抬眸,眸光穿过宴席上的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看往玉昭霁的方向。 隔着鱼人舞姬,玉昭霁神色雅然回望希衡,微不可见勾了勾唇,朝她一举酒杯示意。 玉昭霁仿若没看到希衡被逍遥王发了玉牌,没做出一点阻止的举动。 希衡会意起身,在司礼官的带领下,朝内室而去。 见到这一幕的修士们都有些咋舌,这是什么情况?玉昭霁不怕逍遥王策反希衡,同希衡联手吗? 暗中决定在阵营之争中帮玉昭霁的修士十分着急,可玉昭霁仍然不慌不忙参加宴席,镇静自若的模样反而使得修士们微微放下心,没有自乱阵脚。 希衡穿过逍遥王府的九曲长廊,长廊中盈满风,吹起长裙墨发,如寒玉簪秋水。 其实希衡来见逍遥王是一个很冒险的举动。 无论她在厅内时,和玉昭霁眼神相接时定好了什么,但是,只要她和逍遥王见面,玉昭霁就会猜测希衡是否会背叛他。 但希衡还是去了。 除开剑神墓的因素外,希衡还想探探深居简出的逍遥王的虚实,这位幕后的逍遥王,才是逍遥城的重中之重。 看看这位逍遥王,究竟是哪位她认识的故人? “王爷,公主已到。”司礼官将希衡带到萧瑜风屋内。 萧瑜风背对着希衡,负着手,司礼官心领神会离开此处。 萧瑜风这才转过身来,在鬼墟幻市之中,萧瑜风换了一张英俊不凡的面孔,身形高大,属于成年男子的英武。 他长大了,不再是当初仰望希衡的十六岁男子。 希衡道:“不知阁下有何要事?” 她的说辞是阁下,而不是王爷,摆明了要开门见山,谈谈剑神墓之事。 萧瑜风眼中看不出半点恨意,以新的身份和希衡见面,他好像平和了许多:“华湛剑君?” 希衡没答应,但也没否认。 萧瑜风请希衡上座,继而坐在她旁边:“剑君应该知晓外面的玉将军是魔族太子玉昭霁。”他抚了抚身上的衣服,“玉昭霁进入鬼墟幻市,一定是为了夺得魔界至宝。” “我听说他最近在整顿魔族各界,如果他夺得至宝后成功统一魔界,想必,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修真界。” 萧瑜风说到这里,扫了眼希衡。 金碧辉煌的逍遥王府,希衡坐在黄花梨木座上,手抚过秘色瓷的茶盏,轻轻垂眸。 这么多年的师徒相处,萧瑜风了解希衡——无论希衡是真君子还是伪君子,这些年来她对修真界可谓是尽心尽力,无论是宗门倾轧还是门派斗争,希衡都不会将这些不顺报复在天下人身上。 用修真界的安危来说服她,是最为稳妥的。 萧瑜风朝希衡倾身,拉近和她的距离——他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做这样的事了。 希衡则冷冷抬眸:“阁下很熟悉我?” 萧瑜风有瞬间凝滞,停顿了片刻后问:“怎么?剑君对我有印象?” 他道:“如今进入鬼墟幻市之后,改头换面,剑君也记得我?” 萧瑜风既害怕、恐惧又有一种难言的期待,希衡察觉他的态度奇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她把话题拉入正轨:“你很了解我的性格,也很了解我出剑的习惯。”希衡一边说话,一边轻抬手指。 茶杯中的水化为利剑,水色利剑朝萧瑜风而去。 萧瑜风下意识躲闪——哪怕是在鬼墟幻市,身为希衡徒弟的萧瑜风,仍然对希衡有本能的敬畏。他的一身剑术全是希衡所传授,在萧瑜风眼中,希衡几乎是不可战胜的。 他寻了个最安全稳妥的路线堪堪避开,水色利剑从发丝划过,刚刚站定,萧瑜风就知道糟了。 果不其然,希衡的目光更加清冷锐利。 她道:“你了解我出剑时下意识的习惯,寻了个最安全稳定的避开路线。”事实上,希衡出剑从不会有规定、重复的习惯。 但是,她在传授弟子们剑法时,不会以真正的杀伐之剑起势,所以这时候她的出剑有招数可循。 她刚才特意按照这个可循的招数出剑,就是为了诈眼前的逍遥王。 希衡传授过哪些弟子剑法?首先,是凌剑峰上的所有弟子,温雨勉、白馨儿等人,其次,则是玄清宗一些剑修。 希衡身上的杀气陡然迸发出来。 她最悉心传授的弟子当然是凌剑峰上的那几位,可如若这几位还敢私下进入鬼墟幻市,对她有截杀之举。 希衡现在就想立即杀了逍遥王。 一丝天湛剑影出现在希衡手中,萧瑜风在鬼墟幻市内修为不俗,可还是不敢和希衡硬碰硬。 他最了解希衡的实力并不能以境界的高低来衡量,剑修越阶杀人是常事。 他祭出鬼墟幻市中的法宝悬天地阵来隔绝希衡的剑影,拉得极远:“剑君是否误会了什么?” 希衡道:“温雨勉、萧瑜风?抑或是江离厌?” 这还是第一次,希衡以这么冷淡、厌恶的口吻在萧瑜风面前说他的名字。 曾经,她的语气是温和的,像是雨过天青,本冷淡的天光中暖阳和煦,哪怕是希衡冷淡萧瑜风的前些日子,她的语气也顶多是像对不熟的门人。 可现在,这样的冷淡、厌恶,深深刺痛了萧瑜风的心。 她怎么能用这种语气说起他? 萧瑜风心脏如在滴血,他忽然想起那日,江离厌跪在万道峰面前。 他跪得膝盖生根,和雨水融成一体,江离厌红着眼睛,字字句句告诉他:“师兄,你想离开师尊吗?” “师兄,你会后悔的。” 后悔?不,萧瑜风绝不,他绝不要落到和江离厌一个下场,他和江离厌根本不同。 萧瑜风靠着心底这股力量,活活打破心中对于师尊希衡的恐惧,彻底催动鬼墟幻市中的悬天地阵。 第70章 若我想杀剑君,让我永世得不到所爱 悬天地阵。 阵内黄土掩着尖刺,黄沙飞舞着覆盖整个房间,黄花梨木桌、秘色瓷茶杯,全部失去本来的色泽,被替换成黄土尖刺。 这样的悬天地阵本来没什么值得希衡在意的,虚张声势居多。 但如今她是鱼人公主,哪怕以灵力包裹足底,那些黄沙尖刺仍然会限制她的身法。 一根尖刺悄然钻出地底,朝希衡足底而去,天湛剑影围拢在她身侧,成为无数流动的剑影。 希衡操纵剑影,神情清冷,萦绕着一股难言的怒气。 她刺出一道剑影,悬天地阵中的黄沙全部被剑气冻结,碎裂成冰沙,一道尖刺碎裂在希衡眼前。 这就是她教出来的弟子? 她放了他们一马,如今还敢妄图杀她? 希衡今日真生了清理门户之志,萧瑜风节节败退,撞到坚硬的墙壁上,迎面刺来一剑。 他连忙抛出其余法宝抵挡,门外的顾语听见这动静,想要叫人来保护萧瑜风,但希衡早已剑气封存门窗。 萧瑜风接连受了几道伤,手臂上全是鲜血,他却连捂都没法做到。 身体上的痛在其次,心理上的折磨才要了萧瑜风的命,他痛苦望着天湛剑影,师尊……以为是他们,所以就动了这么大的杀意? 萧瑜风现在还有底牌,如果他没有和希衡、玉昭霁之一抗衡的底牌,也不会敢做这件事。 可是他现在不能用了那张底牌,用了的话……他和希衡两败俱伤,玉昭霁却安然无恙,这不是萧瑜风想看到的。 萧瑜风只能拼命逃窜:“剑君为何如此生怒?我观剑君刚才所言,剑君是把在下认成剑君的徒弟了吗?我听闻剑君高徒最大也不超过五十岁,虽个个是修真界英杰,但没有一个超过元婴期。” 温雨勉等人年纪不大,的确没一个元婴。 萧瑜风在漫天剑影中竭力镇定下来:“可剑君再看看在下,在下如今是元婴中期,纵然进入鬼墟幻市后,修为会变化,可所有人的修为都是下降,在下若真是剑君徒弟,怎么会是元婴中期?” 这也是希衡疑惑的地方。 她没有贸然信任萧瑜风,而是道:“你解释一下,为何你了解本君的出剑习惯?” 天湛剑影并未收回,似乎随时要清理门户。 萧瑜风苦涩自嘲:“剑君剑术独步天下,难道剑君不知道多少修士模仿剑君之剑吗?剑君一在万道峰讲道,立刻就有人将剑君讲道过程用留影石录制下来,在下看过剑君每次讲道。” 萧瑜风神色不似作伪,在漫天的杀气剑影下,也能镇定自若。 希衡冷冷望向萧瑜风,萧瑜风抬眸直视她。 希衡心中的杀意淡了些,她从“徒弟弑师”的愤怒中清醒下来,现在的确不是杀逍遥王的时刻。 逍遥王的身份非常重要,鱼人和人族的纷争,和皇权密不可分。而整个鬼墟幻市的构建,又在鱼人和人族之上,希衡要想和作为庄家的鬼墟幻市扳手腕,怎么能不解开鱼人和人族的秘密? 但希衡不会那么轻易揭过逍遥王之事。 在修真界,师徒伦常不可废,徒弟弑师,如同子女弑父母。曾经萧瑜风偷袭杀了希衡,玄清宗在利益驱使下包庇他,可是,全修真界能容忍萧瑜风的也只有一个玄清宗。 在其余宗门,萧瑜风的名声如同邪魔。 希衡怎能容忍自己教出这样的弟子? 她道:“你是剑修。” 萧瑜风原本想反驳,但是知晓瞒不过希衡,也就认下来:“是,若非在下是剑修,怎会观摩剑君讲道?” “那你出剑。”希衡道,“既然你并非本君之徒,又是剑修,出剑吧。” 萧瑜风、温雨勉等人的剑术,都是希衡一手所教,根本脱不去属于希衡的影子,如果逍遥王是希衡的徒弟之一,希衡能从他用剑就轻易分辨出来。 萧瑜风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推拒不过去,便道:“献丑了。” 紧接着,萧瑜风袖中滑出一柄细剑,剑气慢慢充满整个剑柄,希衡收了自己的剑意,萧瑜风的剑这才不再有畏缩之感。 剑出、每一招都杀伐果断,剑走轻灵,但又不失男子的刚猛。 希衡看了会儿,的确没从眼前逍遥王的剑中看出徒弟们的影子,她身上的剑意彻底消弭,一点不剩。 “这是白圣剑冢的传承?白圣剑和剑法?”希衡问。 萧瑜风见瞒过了希衡,他衣服内的剑神傀儡发烫,直接烫到他心底去。萧瑜风知晓自己用剑一定会被希衡看出来,便催动了剑神墓边缘拿到的傀儡。 刚才,便是萧瑜风的神识在识海内使用白圣剑法,而剑神傀儡操纵萧瑜风的身体使出同一套剑法。 剑神傀儡使的剑法自然同剑神的剑道相似,和萧瑜风的剑意完全不同,也正是因此,才骗过了希衡。 危机解除。 萧瑜风擦了擦额间的汗:“剑君好眼力,这的确是白圣剑冢的传承。” 说到这里时,萧瑜风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的空白,过往的记忆再度浮现在他脑海中。 白圣剑冢原来定好的传人是希衡,当初,希衡原本要去白圣剑冢接受传承,可是,她本来都要到白圣剑冢了,却碰见了金阳谷屠杀。 萧瑜风在金阳谷下属的护卫下跑出来,一路被妖族王廷追杀,一路被长虫猛虎所伤。 希衡看着这一场千里追杀,看着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因为勾心斗角、利益倾轧而死去,看着满是仇恨的少年一次次从血泊中站起,终于忍不住出手救人,也正因此,错过了白圣剑冢的传承。 可是,顾语、沈东他们告诉萧瑜风:“华湛剑君之所以舍弃白圣剑冢的传承,就是为了得到少主你的朝元炉鼎体质。否则,她图什么?” 为了救一个陌生人,放弃白圣剑冢传承,这在本为恶的人性中,的确会让人怀疑。 希衡被污蔑,不冤,因为这是人性的误区。 这个世界上,好人付出的代价太多了,多到能够填平尸山血海,多到现在绝大多数人一看见好人,就会比看见恶人还暴怒。 后来,萧瑜风靠着自己的天赋,偷偷去得到了白圣剑冢的传承,学习了白圣剑法。 但是白圣剑冢的最佳传人是希衡,因此,萧瑜风的白圣剑法始终无法突破最高一层。 白圣剑法的最后一层就是以弱胜强的精髓,如果萧瑜风学会了这一层,一定能胜过剑神墓的守墓者。 因此,他现在找到希衡。 萧瑜风道:“实不相瞒,在下寻剑君来,就是不想再见到剑君金玉之质,同邪魔合作。剑君是当世剑修第一,若说剑神墓谁最有资格打开,一定是剑君。” “而在下,拥有前往剑神墓的钥匙,在下想同剑君合作,届时,剑神墓中的传承剑君享有,其余法宝归在下所得……不知剑君意下如何?” 希衡并不被这样的花言巧语所迷惑:“然后,等本君拿到传承,你再依靠你进入鬼墟幻市得到的法宝诛杀本君?” 这样过河拆桥的事情,修真界比比皆是。 萧瑜风两指并拢:“我愿发下心魔誓,若我想过河拆桥诛杀剑君,就让我永生得不到所爱、为正道背弃、为同道不容,万古青山、孑然一身,生不如死。” “剑君,如今可信我么?”萧瑜风小心翼翼、近乎珍视般询问。 第71章 不如折去希衡的羽翼? 希衡自打一进入逍遥王府的那刻,就察觉逍遥王府中萦绕着一股浩荡正气。 如今看来,这股浩荡正气极有可能来源于剑神墓。 希衡道:“可以。” 逍遥王表明了他能付出的代价,希衡不会全信,但也不会再拒绝。 如果她拒绝,这一趟不就白来了? 见她答应,萧瑜风畅快一笑:“剑君果然痛快。” 他立刻拿出另外那块剑神玉牌,将指尖逼出一滴鲜血,鲜血滴落至玉牌正中央,希衡听到机械链条抖动、大型机关开启的声音。 萧瑜风这么快召出剑神墓的机关,就是担心希衡拒绝。 而且,只要把希衡带到剑神墓中,就相当于分隔开了希衡和玉昭霁,之后他对玉昭霁动手,可就轻松多了。 萧瑜风面沉如水,这座房间慢慢发生变化,墙壁中央开启一条长长的隧道,里面不知通往何方,罡风与剑气,在里边猎猎作响。 萧瑜风抬手:“剑君请。” 希衡看到这儿,哪儿还有不明白的?逍遥王已经将剑神墓进行认主,这就是他敢邀请自己进入剑神墓、不担心自己杀他的原因。 里边,是逍遥王的主场。 见希衡未动,萧瑜风更谦和地笑:“剑君,在下已发了心魔大誓,必定不会做小人行径。当然……剑君心中所想的风险,也自然存在,可是我辈修士修习本就逆天而为,又哪儿有不冒险的事呢?” 希衡颔首:“你说得不错。” 她旋即走入黑暗隧道之中,黑暗隧道之中,罡风扬起希衡的衣袍,这些罡风能轻易将人削成几段。 希衡周身升起一个淡色的剑影光罩,隔绝这些罡风。 萧瑜风如今虽是元婴中期修为,但是他的修为毕竟是到了鬼墟幻市中生生堆起来的,他在此之前从未上过元婴期,面对自己的师尊希衡、魔族太子玉昭霁自然会露怯。 如今他如穷人乍富,节约着灵力不敢升起结界抵御罡风。 萧瑜风忍着罡风吹拂到自己脸上、身上那股子劲辣的痛楚,只暗中将皮肉绷得死紧,希衡瞥了他一眼,身上的剑影结界分出一层,笼罩在萧瑜风身上。 那淡色的剑影结界罩来时,萧瑜风好似闻到了来自凌剑峰上的一股杏花香。 他忍着心头难以言喻的躁动,热流流淌过心间,看向希衡。 希衡仍然离他许多步远,云鬟花颜、衣裳柔白似月,神情清冷如雪,在黑暗的隧道里锦缎光滑,让人移不开眼。 希衡在观察这条黑暗隧道,这隧道显然不是通往逍遥王府其余地方,而是依托空间阵法、前往身在别处的剑神墓。 希衡就是在看那些空间阵法的节点,由此可以推论出一点剑神墓的构造。 她神情专注,萧瑜风却难掩心头悸动。 其实,曾经身为希衡徒弟的萧瑜风,每次和希衡出去降妖除魔,都会受到希衡无言的悉心照顾。但是,现在想想,萧瑜风宁愿不要那种拿他当小辈、徒弟般的照顾,也要现在这样平等的、像个男人一样和希衡交流。 萧瑜风微微侧了脸,正好露出优美的喉结线条。 他温声:“多谢剑君出手相助。” “本君只是不想横生枝节,也不希望你故意在身上藏一些伤口。”希衡回答。 逍遥王府收揽了不少邪修,那日试图偷袭玉昭霁的阴阳岭之主就是其中之一,这些邪修尤其擅长和血肉挂钩的邪法。 希衡不要逍遥王被这罡风所伤,就是不想他故意在身上藏匿伤口、以鲜血味混淆视听。 萧瑜风身上的确藏匿了一些蛊虫,没想到还没来得及用,就被希衡警告。他暗自庆幸,幸好自己对师尊有些了解,否则,贸然用那些东西只会激怒她。 萧瑜风现在镇定自若微笑:“是,剑君放心。” 说话间,剑神墓已至。 剑主浩然正气,哪怕是剑神墓内部,也没有一丝渗人的阴凉感。主墓室的墓门完全关闭,外间这些地方已经被人搜罗了个干净。 想要得到剑神传承,必须进入主墓室才行。 主墓室门口的墓壁上,堆了一对青黄的竹子,希衡一眼瞧到这些竹子上有剑痕和汗渍,像是有谁长年累月练剑,汗水沾衣,再浸到竹子中。 萧瑜风走过去,轻声给希衡解释这些竹剑人的来历。 其实这些竹剑人的来历如何,墓壁上全部写着,但是萧瑜风偏偏要讲给希衡听,好似,如果有什么是他能告知给希衡的,他在希衡面前,就能离徒弟的身份更远一些。 萧瑜风道:“这些竹剑人是剑神隐居之地的青竹,剑神隐居避世,钻研剑法,长年累月修习剑道,天长日久,他茅屋外的青竹们也感染剑气,自动领悟剑气,成了剑神的侍剑童子。” “谁要想得到剑神墓的传承,首先要做的就是打败这些竹剑人,才能进入这些主墓室。” 希衡点头,表示知晓:“多谢告知。” 萧瑜风放轻了语气:“剑君太客气了,侥天之幸,在下比剑君先进入剑神墓,这才比剑君多知晓一些事情。剑君若有尚未知晓之处,都可以问在下。” 希衡没什么好问萧瑜风的。 她更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判断。 希衡在剑神墓内仔细查探,绕着墓壁走了一圈。鱼人公主的腿脚的确不便利,她的腿隐隐作疼,希衡神色不变,像是没有半点感觉。 一直关注着她的萧瑜风则十分贴心,挂着不浓不淡的笑意,既不显得过分逢迎,又显得温和体贴。 萧瑜风道:“剑君若不然稍歇歇?鱼人的躯体,的确配不上剑君。” 鱼人的躯体,在世俗男子的眼中或许是美的,不良于行、落泪为珠,迎风微喘,世俗凡间男子大多喜欢这样的娇弱之态,加之容易控制,更美好不过。 可希衡是修士,在萧瑜风、鬼墟幻市的眼中,这样的躯体只是希衡的囚笼。正因为是囚笼,所以才能拿来制约希衡。 希衡回答萧瑜风:“不必。” 她在观察剑神墓和水源有什么关系,希衡一摸墙壁,剑神墓的墓壁有些湿润。 一般来说,墓地的选址会远离水脉,水脉则多潮湿,哪怕是修士,也希望墓地里的珍宝符篆乃至尸身能够保持得久一些。 剑神墓却反其道而行,偏偏选取水脉附近,以致于墓壁上都浸润了许多湿气。 希衡如今的双腿其实是鱼尾,鱼尾对水更加敏感,希衡忍着痛在这里走一圈,大致就能知道水脉走向。 鱼人、人族、剑神墓、水脉。 短短十年间的皇权交付,对鱼人的不杀…… 希衡看着剑神墓地板上蜿蜒的水迹,再微微倾下身子,以手摸了摸这些水迹。 果不其然,水迹中有丝丝阴凉,不似剑神墓的浩然正气。 希衡心中大致懂了这四者之间的关系:在短时间内,人族推翻鱼人的统治,按照正常皇权更迭的逻辑,人族应当对鱼人进行大肆屠杀才是。 可是,现在的人族达官贵人们居然以豢养鱼人为荣,朝廷也不阻止这样的歪风邪气。 光是逍遥王府一个晚宴,就有几十名鱼人舞姬来舞蹈、助兴。人族朝廷真不怕这些前朝余孽,潜入朝廷大员的府邸谋取机密吗? 怕,自然是怕,但朝廷放任这样的风气,只能说明背后有更大的利可图。 恐怕这些鱼人的命,和朝廷的皇权统治息息相关。 如此,也就能解释为何亡国十年,希衡这具鱼人公主的身体仍然活着,要被大军送往皇都。 这样,希衡就有一个猜测:如今人族的统治者需要鱼人的命来保持某种秘术,维护龙气根基,所以不屠杀鱼人。逍遥王府中也有这么多四通八达的水源,来养一些鱼人。 这些秘术大多极阴,所以,需要剑神墓的浩然正气去镇住。 这只是希衡的一个猜测,她再想起逍遥王随手拿出的悬天地阵,更说明逍遥王府中法宝众多,这么多法宝原本就是拿来维持秘术正常运转的。 萧瑜风道:“剑君可看好了?剑君不破主墓室吗?” 他完全没想到希衡在剑神墓的诱惑中,能够悉心去分析鬼墟幻市想要掩藏的秘密。 希衡思索好一切:“现在就破。” 既然剑神墓和水脉息息相关,就说明逍遥王府内还有能人监视着剑神墓。 如果她对剑神墓动手,破坏了秘术,届时一定有人前来杀她,希衡能指望的唯有一个能在外边同她里应外合的玉昭霁。 可是,玉昭霁在逍遥王府,逍遥王也一定会布下修士擒杀他。 所以,希衡现在要尽快进入剑神墓主墓,闹出动静来,才能让外间也闹起来,分担玉昭霁的压力。 这一切,希衡都没时间和玉昭霁商量。 玉昭霁是否能理解,全看二人作为老对手的默契度。 希衡着手破剑神墓主墓室,她对萧瑜风道:“借剑一使。” 萧瑜风起初不解,为何不用天湛剑剑影?天湛剑是希衡的本命长剑,哪怕只是一道剑影,也胜过白圣剑。 但萧瑜风一想,也就明白了,守护剑神墓主墓的竹剑人会复刻闯关者的一切,希衡用天湛剑影的话,难保竹剑人不会复刻出全盛的天湛剑。 希衡和未碎裂的天湛剑,能杀化神。 现在闯关,她自然用萧瑜风的白圣剑最为妥当。 萧瑜风顺从地将白圣剑递给希衡,同时暗暗警惕,心中又爬满了一丝忧愁。 师尊、希衡,叫他怎么办才好呢? 希衡教了萧瑜风一切,剑术,修习……可她在某些方面实在太敏锐,仅仅看了眼竹剑人,就能看出它的机制是复刻闯关者的剑招、修为。 和希衡当敌人,实在太恐怖。 如果是这样的话,萧瑜风哪怕从内心深处来说,不想对她动手,可是,她太强了。 人对于没杀伤力的宠物,总是能网开一面,可是对于希衡这样的剑君,哪怕再令他魂牵梦萦,他也必须动手。 不如……折去她的羽翼? 第72章 这才是我想同你相处的距离 剑神墓。 剑气纯白,清影如梦。白圣剑一到希衡手中,通体都变得澄澈坚定,一股儒家至圣、兵家至凶的气质升起。 白圣剑是儒家剑圣的佩剑,修真界的儒修剑圣仍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理念。 因此,儒家剑圣一死,白圣剑冢选择的传承人就是希衡。 希衡以剑扶山河,以身匡社稷,在许多修士看来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可是在儒家剑圣,在白圣剑看来,却是一件“微斯人,吾谁与归”的幸事。 萧瑜风是希衡弟子,纵然他被仇恨淹没,心绪扭曲,甚至隐隐有脱离正道之事,但是他仍然诛邪除魔匡扶社稷,因此,白圣剑在没有希衡的情况下,同样会选择他。 可如今白圣剑到了希衡手里,那才真正是一件儒家、剑修的至宝。 一股雅正之气从希衡身上升起,萧瑜风几乎移不开目光。 紧接着,希衡同竹剑人战在一处,萧瑜风在竹剑人手中吃了不少亏,可希衡毕竟是萧瑜风的师尊。 萧瑜风不会的,她会。萧瑜风有所欠缺的,希衡炉火纯青。 竹剑人复刻希衡的剑招,想要击败她,但是,希衡每一招全都做至巅峰,竹剑人找不到她的弱点,哪怕是比拼剑意,希衡也几乎不逊色于生前的剑神。 最重要的是,剑无定招。 竹剑人再怎么复刻希衡,可希衡出剑早成为本能,剑随心动,剑无定招、定势,时而如惊鸿掠水,时而如飞火燎原,杀招和变幻都在一瞬之间。 在这样的情况下,哪怕竹剑人复刻出全盛的、未受伤的希衡状态,也胜不过她。 萧瑜风既敬佩沉迷,又心惊戒备,更坚定刚才的想法。 他看着希衡这具容貌和她一模一样、却更加孱弱、限制更多的鱼人公主身体,心中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用这具身体,成为希衡的囚笼。 鬼墟幻市的古灵不是说了吗?这里的一切所见都能带出去。 也就是说,如果萧瑜风通过这场赌局,成为大赢家,他可以带走这具能困住希衡的身体,届时,受这具身体制约,希衡就会变弱。 那样,他也可以看在师徒情谊上不杀她,而是囚禁她。 希衡手中白圣剑点到竹剑人的脖子上,竹剑人心悦诚服,自动避开。 剑神墓的主墓室门打开,希衡也将白圣剑递还给萧瑜风。 白圣剑略有不舍,发出清鸣,萧瑜风此时却全然没有生怒,好似自从做下要囚希衡的决定后,他就觉得他和她密不可分,也不在意白圣剑对她的喜爱。 有什么要紧呢?反正都是他的。 萧瑜风将剑收回去:“剑君果然不凡。” “请。”他请希衡进入主墓室。 主墓室中一片空荡,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四方有四道门,门内估计分别是陪葬之物。 但是此刻,没有人会在意那些陪葬物品,而是将所有目光都放在主墓室最中央的棺材上,那是一具古朴厚重的石棺,诡异的是,石棺之上绑着纵横交错的铁链。 依靠目力,希衡看见铁链上用朱砂混合着鲜血,画着辟邪咒。 “辟邪?”萧瑜风皱紧眉头,“难道棺木内不是剑神?” 希衡径直走上前,萧瑜风下意识想要拉住她,别让她涉险。 希衡避开萧瑜风的手,萧瑜风的手捞空,怔愣一瞬后,手指根根缩紧。 他想到在万花诡楼之中,希衡一身素衣、安静被玉昭霁抱在怀中的模样。萧瑜风眉宇间更添了几分阴郁,每次都是这样。 玉昭霁作为魔族太子,本来是邪魔外道,可是希衡和他是敌人的同时,却也能和他倾心合作,她能够将后背交给玉昭霁,甚至不惜让他抱住她。 但她却从来不会将后背交给萧瑜风。 无论是身为希衡徒弟的萧瑜风,被她认为还是需要保护的弟子,不可相付,还是如今身为逍遥王的萧瑜风,希衡也不信任他。 他们间好似连纤指之缘都没有。 萧瑜风回想起种种不平,心中的主意越发明晰,心也越发偏执。 他握紧拳头,装作若无其事般道:“剑君不害怕这辟邪咒?”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希衡回答他,这辟邪咒绑在棺木上,用的是九极阳数之法,专门镇压至阴邪物。它此刻根本没有机会去伤别的人。 果然,希衡走到棺木之畔,直到将手放在棺木上,辟邪咒都没有一点击退闲杂人等的反应。 它汇聚了一切力量,镇压棺中的邪物。 石棺上有一些以剑气刻印的小字,希衡拂开石棺上积攒的灰尘,小字露出本来面目:后人慢启 吾修剑万余载,于剑道一途顺风顺水,时人赠剑神薄名。 吾一生,诗酒剑行,逍遥天地,悠哉快意,然,吾一生有一事,乃吾抱撼之至也。 这个令剑神都抱憾终身的事,或许就是剑神石棺中绑满辟邪咒链的缘故。 希衡和萧瑜风顺着往下看,剑神这一生,的确如他所言悠哉快意。但是,在邪魔出世时,剑神的师门倾巢而出抵抗邪魔,剑神本也要去,可是当时剑神正逢突破最后一层剑诀。 突破之后,剑神便可以剑证道,一剑成仙。 剑神爱剑成痴,他在当时选择了先突破剑诀,他想,这世间的邪魔是永远也杀不尽的,他的寿命却有限,剑神选择忠于自己的剑。 他以为等他突破最后一层剑意,再杀邪魔也不迟。 可是,出关的剑神只看到师尊、师弟师妹们冰冷的尸体。 师尊本只差半步成仙,却死在除魔之中。师妹天纵奇才,医剑双修,最后是死于最普通不过的外伤,流血而亡。那个蹦蹦跳跳、比女子还爱美的师弟,最后胡子拉碴死于荒野。 剑神成全了自己的剑道,却失去了师门的一切。 自此,他总是忍不住想,如果师尊、师弟师妹们也像他一样,避开妖魔作乱,不理旁人生死,潜心修习。 那么,惊才绝艳的师尊、师弟师妹他们是不是能达到更高的境界? 剑神从此染了心魔,他认为自己不过是一个自私自利只顾自己的小人,顶多算是持剑者中剑术精绝者,却不堪为神、为仙。 神和仙,怎可能会只顾自己呢? 这就是剑神一生最遗憾之处,从此,他不再飞升,自己将自己困于此间。 等到剑神死去,他利用自己的尸体、剑道,将这世间一切邪魔恶欲封绝于自己的石棺之中,以辟邪咒链加固封印。 他要用自己的尸体、神魂乃至一切,封绝邪魔,陪死去的师弟、师妹以及师尊,共赴千年前那场除魔之战。 萧瑜风看完剑神的经历,下意识朝希衡看去。 剑神的师尊,同他的师尊希衡是多么像,在某方面,她们都济困扶危、将天下安危放在自己之前,虽百死而不悔。 萧瑜风垂眸睇望剑神的石棺,剑神一生不败于剑道,但是在这件事上,剑神错了。 如果按照剑神的选择,最终不过是以长眠追随师尊的脚步,可萧瑜风会选择让她停下来…… 石棺猛然发出光芒,一阵雪白的光芒笼罩住希衡。 但凡是墓地,就有传承,萧瑜风和顾语想得不错,只要有希衡在,任何剑道传承的第一选择对象绝对是她,更别提希衡的性格实在和剑神师尊的性格太相似。 希衡被那一束白光笼罩,双眼闭上,意识早已沉入石棺之中。 剑神墓的那团炽白剑光环绕在她周身,作为对她的保护——每个接受传承考验的修士,在考验期间,都会由墓主事先设好的机关、灵力保护。 那团炽白剑光对萧瑜风虎视眈眈,萧瑜风摊开手,示意自己并不想做任何捣乱的动作。 他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打扰师尊希衡呢? 萧瑜风在原地盘腿坐下,等待希衡接受传承考验。 剑神墓石棺内,希衡没有见到任何邪魔恶欲,也没有见到剑神的尸体。 她只在封闭、灰暗的棺材内看到了一柄剑。 湛然如秋水、浩荡若长风,这是希衡的本命长剑:天湛剑。 自从天湛剑碎裂,希衡一直将它温养在剑骨之内,许久没有见到它,可如今再见,天湛剑躺在棺材内,原本秋水般的剑身似乎萦绕着一股死气。 看到天湛剑那刻,希衡的心便如遭大鼓重锤。 她想去握住天湛剑,但是天湛剑剑身上破裂的细纹太多,仿佛随时会化为飞灰。 石棺周围隐藏的邪魔恶欲这时也煌煌飘荡过来,不住要侵入天湛剑剑身。 昔日修真界的第一剑,此刻却光芒黯淡,希衡以灵力逼开这些邪魔恶欲,可邪魔恶欲实在是太多太浓郁,过于强烈的邪魔恶欲会让宝剑自侮。 眼见着天湛剑光芒越来越黯淡,希衡刺破指尖,以剑主鲜血注入天湛剑体内,这才保住了它。 邪魔恶欲中间,有一个跪着的老者身影。 这就是在石棺内和邪魔大战的剑神,剑神如今已经只剩亡魂,这亡魂也早在千年的战斗中变得疲惫、苍老。 他跪着的方向是尘珈山,他曾经师门的方向。 剑神亡魂道:“这就是你的剑?” “你辜负了它,就如同我辜负我师尊、师妹、师弟。”剑神哪怕只剩下亡魂,那些邪魔恶欲也不敢靠近他,却又看出希衡身上也萦绕着一股杀了太多邪魔的雅然正气,也不敢冒然靠近希衡。 它们只能张扬舞爪,想去毁了此刻势弱的天湛剑。 希衡护住天湛剑,仔细聆听剑神亡魂说话。 剑神亡魂道:“你看,这世间的邪魔是永远除不尽的,纵然我把它们镇压在这里,可是千年、万年它们还是能靠着人心的欲活下来,连我的心里,都被它们扎了根。” “而你做了什么?”剑神亡魂抬头,他有一张苍老的脸,眼睛却亮得如同白昼。 “你,和我师尊很像,我看了你的记忆。”剑神早就能成神做仙,取希衡记忆如同翻掌之易。 他看到希衡死过一次,看到她被徒弟背叛,白骨含冤鲜血染衣,可是,希衡最痛苦的那段记忆不是被杀,也不是深埋于凌剑峰,而是天湛剑碎裂那场战役。 自古,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剑神亡魂想要让希衡痛苦,就得根据天湛剑来做文章。 剑神亡魂周围的邪魔恶欲不断想要强攻天湛剑,希衡一人对峙无数邪魔,也未落下风。 可是,剑神亡魂道:“你和我的选择截然相反,我选择成就剑道,却放弃了和我师尊她们成为同道,你选择不负天下,却让你的剑碎裂,这样一柄剑,原本能杀得邪魔片甲不留,现在却只能任由邪魔在它头上耀武扬威。”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你救天下,天下不会记得你。剑是剑修的知己,你同它并肩作战,却能看着它碎裂。若我不配成为剑神,那么你,华湛剑君希衡,你可以成为神,却不配成为剑的神!” 剑神亡魂的声音中用了某种法门,配合上邪魔恶欲,不断侵蚀希衡的神智。 像希衡这样的剑修,用任何手段去攻击她的身体都没有用,哪怕她鲜血淋漓,也仍然会战意高昂。 所以,剑神亡魂选择攻心。 他相信,放弃和师尊他们成为同道是他一生的遗憾,希衡让天湛剑碎裂也会是她一生的遗憾。 剑神跨不过去这一场遗憾,停止飞升,死后以棺禁锢邪魔,以魂体永永远远和邪魔战在一处。 如果希衡也跨不过去这样的遗憾,那么,剑神绝不会将传承给她,也会眼睁睁看着她剑心碎裂。 他的传承,只会交给一个胜过他的人。 至于其余人……死又何妨?修炼本就是逆天而为无比残酷的事。 如果希衡和他一样故步自封,那么,这传承给了她毫无意义,这世间只会多出一具石棺,多出一个伤心的亡灵。 剑神亡魂开始全面进攻希衡的神智。 邪魔恶欲、魍魉之魂,成为亡魂的剑神、狭窄的石棺、破碎的天湛剑…… 在这种情况下,一切负面情绪全部涌出。 希衡一人对抗邪魔恶欲,周身剑影排列成剑阵,牢牢护住她自己和天湛剑。 邪魔恶欲无法突破她的防线,但她的心从未有此刻这么痛苦过。 外间的萧瑜风原本在整理法宝,忽而心有所感,他抬头望向希衡的肉身方向。 只见希衡蹙起眉头,如同沉溺于无边苦难,这是萧瑜风第一次看见希衡也有这么痛苦的时候。 为众人抱薪者,哪个不是背后千疮百孔? 萧瑜风习惯了看希衡冷漠、无欲无求的模样,她越无欲无求,越让萧瑜风觉得离她远、越让他想到希衡对他的算计。 如今见她痛苦,萧瑜风反而觉得,见到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希衡,而不是如神一般的希衡。 这才是他想和她相处的距离。 他更殷切地准备起手中的法宝来,这种殷切已经远超对剑神传承的期待,掺杂着别的爱恨。 外间,逍遥王府。 希衡一去不复返,暗中打算投奔玉昭霁的修士都隐隐着急。 难道华湛剑君要同逍遥王联手了? 无论别处如何洪水滔天,宴席下如何洪波涌动,玉昭霁都恍若未觉,他礼仪完美丰神俊朗,参加这场宴席。 希衡空荡荡的座位落在玉昭霁眼中,玉昭霁一杯冷酒下肚。 他暗想这次进入鬼墟幻市的也有正道修士,可这些正道修士,似乎不够了解希衡。 玉昭霁轻扣杯底,看来,最了解她的,仍然是自己这个魔。 真有趣。 第73章 论剑之道:剑神,谁抛弃了剑? 邪魔恶欲、昭彰横行。 石棺内的景象好似变了,希衡在石棺之中,却好似飘向了白云洲,生养她的故乡。 剑馆之中,满是坚毅的少年少女,或在压腿、或在练剑。 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希衡环顾这熟悉的剑馆,这是她曾经在白云洲学剑的剑馆。 希衡系出名门,她家教养子弟,除开像世家大族那般请名师指点,学习剑术、法术以及礼仪举止外,还会要求小辈去游历天下、从红尘中打滚过来。 室内精养的君子兰,如若不见风雨,永远只是珍贵的盆栽,配不上君子之名。 希衡曾经隐去容貌、身份,进入白云洲剑馆学剑。 她天赋很高,若是身为名门子弟的她,一定受尽追捧、享尽欢愉。 可掩去容貌、身份的希衡,就会遭遇这世上最普遍的一种情感:妒忌。 天骄在幼时易碎,那时的希衡,要抵御年纪长的、境界高的修士的嫉恨,还要抵御来自同龄人的不甘。在这样的磨炼中,希衡的心绪更平静淡然,学会无视别人的看法。 她本来能在剑馆待得更好,离开剑馆,是因为那件事。 “凭你也配学剑?你娘不过是一个做皮肉生意的妓女。”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抓着一个女孩儿的手,“你还有钱买剑呢,你手里这柄剑需要你娘卖多少个男人?” 那个女孩儿瘦弱、矮小,面对这样侮辱性的语言拿剑去刺,却被轻易打倒在地。 那男子更加猖獗大笑:“凭你这样,早日继承你娘的衣钵最好。嗤,我可不想哪日走出去,被别人说我是妓女的师兄。” 说着,他想要上前来剥女孩子身上的学剑服。 女孩子脸上破碎的泪珠和惊恐,根本抵挡不住恶人的残酷,其余不少人也看见了这一幕,但是没一个出来阻止。 早有圣人提出“有教无类” 但是,世间真正能做到这一条的,又有多少人? 当恶人足够多,他们反而会抱团嘲笑“有教无类”的天真。 希衡见到不远处那抹人间荒唐,她走上前去,天湛剑出,剑影如幻,将那名男子打落在地。 长剑抵在男子脖子上,那男子环视一圈,不想在众目睽睽下丢脸:“你岂敢动我?我叔叔是剑馆馆主!” 希衡道:“你叔叔是剑馆的馆主,尚且容得下她,你为何容不下?一个不错的身份,就是让你去审判比你身份更低的人?” 那男子嘴唇嗫嚅,说不过希衡后,厉声道:“诸位上!谁替我擒住此人,剑馆便免除他三年束修。” 紧接着,就是众人蜂拥而上。 那时的希衡虽天资奇高,但也不过是筑基修为,面临如此多的追捕堵截,她一时失手,重伤一名修士,招致剑馆中人追杀。 之后,希衡带着那名被欺辱的少女逃亡。 这也让她提前结束历练,曾经被家主视为下一任家主热门人选的希衡,在那次红尘历练中,得了不合格的评选。 但是,这些评选没有阻止希衡在剑道上一往无前,将家族、修真界同辈远远甩在身后。 她风姿绝逸、湛然如神,一直到身负剑君之名,都是别人竞相追逐的对象。 希衡不知道,此刻剑神亡魂让她看到这段记忆有什么用。 但很快,她就明白了。 妖龙作祟,洪水遍布大地,正是导致希衡的天湛剑碎裂的那一战。 这次,剑神亡魂却没带领希衡看她和妖龙作战、天湛剑碎裂的一幕,而是在高空中,看着山河倾倒、洪水倾覆,山下的人们丑态毕露。 有人为了争一个竹筏,争得面红耳赤,为了竹筏轻快地飘起来,动作利落地将老母老夫妻子推下竹筏。 有人为了爬上山峰,狠命地踹下面的人。 山上,希衡为了阻拦妖龙,身上全是血色窟窿,妖龙的脊骨被她削断,又化作骨刺,扎入她的肩膀、心脏。 天湛剑泣血嗡鸣。 希衡忽然看到山下的人中,有几个熟悉的面孔。 这几个人就是剑馆中那些欺辱女子的人,也是使得希衡评选不通过的人。希衡在山上救他们,他们在山下继续杀人。 希衡在这一刻,心中升起强烈的不甘,这些人,比得上天湛剑吗? 可是,这场幻境还没完。 剑神亡魂带领希衡,看了她重伤濒死、天湛剑碎裂之后,被她救下来的人的发展。 这些人中,大多数人的亲友都死在那一场浩劫之中,巨灾之后,他们举目无亲,要么自戕,要么就走上了浑浑噩噩的道路,更有甚者,因为孤独,越变越坏。 他们杀人越货、无恶不作。 死在他们手上的人,不知凡几。 希衡沉默,随着她意志的渐渐溃散,在妖龙战中受的伤,好似都移到希衡本体上。 白衣染血,她身上带着可以见骨的外伤,在冷风中如同刻骨的寂寥。 剑神亡魂道:“这就是你救下的人。” “经历那样的创伤,其实他们的心早就死在了那场灾难之中,你救下他们,只会导致他们再杀更多人。这世间总是如此,你不知道吗?” 剑神亡魂说:“书上,总写着仁义礼智信,你可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华湛剑君,正是因为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恶,人性本恶,书上才会翻来覆去地提及仁义礼智、提及善。” “教化,是教化人本来没有的东西。” “你见过书上翻来覆去教人们怎么逐利吗?没有,因为那是众人所爱,书上又怎么会强调?” “华湛剑君,你,放弃了你的天湛剑,去救这样一堆恶人!你,不配学剑!” 希衡嘴角流出鲜血,已经是剑心溃散的前兆。 剑神亡魂摇摇头,但他并不会心慈手软,反而逼着邪魔恶欲去继续吞并天湛剑,只要天湛剑出事,希衡一定会死。 希衡剑心濒临溃散,仍然以手结了剑印,她身上、手上全是鲜血,鲜血混合着剑印,护住天湛剑。 任谁都能瞧到,此时希衡如同站在悬崖边上,她的水法很强、剑法很强,但是她的心已经溃散。 只需要一根手指,就能将她推至万劫不复之地。 就在这时,天湛剑再度绽放华光,似乎是要再度透支自己、救下希衡。 希衡绝不可能看着天湛剑如此,宝剑有历任主人,如果剑和剑主之间一定要死一个,希衡希望死的是剑主。 剑主死,剑可以择下一任主人。 希衡是神水灵根,神水灵根擅长的则是纵水,众所周知,鲜血里也有水。 希衡使用水法时,除开大江归墟那种层次的禁术,她不需要使用手印,片刻之间,她体内的鲜血混合着法术,封住天湛剑。 天湛剑的光芒黯淡下去,剑,自然违拗不过剑主。 它好似只能静静待着,看着自己的剑主舍去全身鲜血,保住它、然后死在自己面前。 希衡忽然从天湛剑身上感受到难言的绝望。 那次诛杀妖龙之战,天湛剑碎裂,希衡都没从它身上感受到这样的绝望。 希衡脸颊上的鲜血滴落在地,鲜血落到地面,啪嗒一声,也像敲开了希衡不曾注意的地方。 她抬起眸,注视不远处的剑神亡魂:“你一直在混淆我的神智和判断。” 剑神亡魂无动于衷:“是,那又如何?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那不是你的遗憾?” 希衡一点一滴擦去睫毛下染着的血泪,让自己的视线变得清明起来。 她的眼神忽然让剑神亡魂感到恐惧,他的师尊……曾经也是这样的眼神,但是没用! 剑神亡魂想,师尊虽好,但她死了。 这样的人是活不长的。 华湛剑君希衡也会死,所以,她不能接受他的传承。 剑神亡魂抬起枯骨般的手指,要亲自送希衡最后一程。 希衡没有理会他的动作,而是道:“你一直将我的神智往我抛弃天湛剑上带,意图干扰我的判断,事实上,我没有抛弃天湛剑,我愿意为它付出一切。” 剑神亡魂什么反应也没有,他早就是钻在死胡同里的人了。 他遭遇的情天恨海,完全包围了他,他怎么还有余力和别人共情呢? 正好,希衡也不喜欢谈论自己,她有心智上的弱点,那么,自己将自己困在棺内的剑神亡魂,更有弱点。 希衡道:“剑,是剑修的知己。天湛剑同我并肩作战,它的选择和我的选择都一样,我不忍看世间性命凋落,所以愿受骨刺之刑,天湛剑不忍看山河倾覆,所以拼剑断之险,剑主与剑,从来都是一个选择。 我会以我的骨血重塑天湛剑,而剑神你呢?” “你困于心魔,明明有飞升之力,却不再踏入剑道,你死在此地,反而将邪魔恶欲引入棺中,让你和你的剑永远和邪魔作战。你口口声声说我放弃了剑,真正放弃剑的是谁?” 剑神亡魂身体颤抖,从牙齿缝里挤出:“你,狂悖。” 他是剑神,剑神怎么会放弃剑呢? 当初他正是选择了剑,才导致抛弃了师尊、师弟、师妹她们啊。 剑神亡魂这下是真对希衡动了杀心,这些名门世家子弟,个个看着都矜贵清冷,如同神人,希衡格外如此。 但这种人,对人动手诛心时,也从不手软。 剑神亡魂不想再听希衡说下去了,他要杀了她。 面对剑神的雷霆之怒,希衡没有以微小之力妄图蚍蜉撼树,她只是看着剑神窟窿般的眼睛,说了一句话。 话语如珠,落于玉盘。 而后,风止,剑神手臂一松,长剑颓然落在棺内。 第74章 剑神传承,萧瑜风阵法已成 剑神的长剑落在石棺之中。 剑气如长虹贯穿,没有触到希衡面门,但剑气锋锐,希衡白皙如玉的眉心中,一滴殷红的血乍破,血珠缓缓滴落。 她任由鲜血蜿蜒在自己面部:“剑神前辈有多久没有体会过自己的剑意了?” 希衡回忆:“刚才的妖龙之战,你能感知到我的剑意,没有哪个剑修在逆境之中不迸发剑意,可自从我进棺后,就一丁点没感受过你的剑意。” 剑神亡魂是盘腿跪坐的姿势,希衡便微微垂眸,询问:“剑神,历经多年,您已经不用剑、选择用修为和这些邪魔恶欲战至最后一刻了吗?” 剑神亡魂苍老的眼里有闪动的微光,他的本命长剑太钧就落在他不远之处,他伸手就能够到。 但是,剑神亡魂不敢伸出手。 他回忆石棺内的岁月,起初,他也是用剑镇压邪魔恶欲,太钧剑所至之处,邪魔恶欲无所遁逃。 可后来,他渐渐就不用太钧剑了。 他告诉自己,邪魔恶欲从人心滋生、也从自己心里滋生,太钧剑不可能对剑主出手。 他为自己不用太钧剑找了无数个理由,却从未想过,只有逃避时,人才会汲汲地寻找理由。 他痛苦回忆自己为什么不用太钧剑了? 好像是出剑时找不到曾经的感觉、无法体会和太钧剑的共鸣。 他握着太钧剑诛杀邪魔恶欲,就和一个山野樵夫拿着柴刀劈柴一样,没有一点得心应手的感觉。 为什么? 他曾经为了剑,抛弃同道,可为什么现在,连剑都用不了了呢? 他做错了什么?于剑,他兢兢业业刻苦求索,于道,他死后也和邪魔恶欲战至最后一刻,连灵魂都得不到安息。 “为什么?”剑神亡魂声音沙哑,此刻,他不是作为剑神在问道,只是作为一个迷航的修士,为自己这一生求一个结果。 希衡盘腿坐下,和他面对面。 她要唤剑神一声前辈,所以,在二人不是敌人时,希衡不会站着俯视他。 她整理好衣服,平整熨帖地放置在腿下。 “或许是因为遗憾。”希衡道。 “遗憾?”剑神亡魂呢喃,他此生都是遗憾。 “刚才剑神你补充我的记忆,让我看到我所救之人杀人、作恶,起初,我的确无比痛苦。” 漆黑的石棺中,希衡墨发如云,衣服若流泻之月,上面氤氲一片血色。 “我首先告诉自己,人分好坏善恶,你只给我看了恶的一面,未给我看善的一面。”希衡道,“可我很快推翻这一点,因为对那些被杀的人来说,她们的性命只有一次,无论别的善多么好,也弥补不了她们消失的生命。” “后来,我看到了剑。” “剑?”剑神亡魂问。 希衡风姿清潇坐在他对面,脊背笔直:“是。” 她手中幻化出一柄长剑,剑身极薄,希衡以手指抚过剑刃,薄而利的剑刃随时能割破她的手指。 “剑乃凶兵。”希衡道,剑有无数美誉,诸如剑为百兵之君、君子之器。 但是,无数美誉也不能改变剑为凶兵,剑出则见血的事实。 希衡道:“从开始到现在,死在剑修手上的人不知凡几,死在我手上的人、魔、妖也不知能叠成多高的白骨山。” “被我所杀之人,他们在某方面坏到极致,可是如若细想,他们难道不是别人的徒弟、道侣?难道他们就没做过善事?但他们必须死在我手中。”希衡道,“剑和剑主,就是这样的凶兵。” “剑出,则一定会造成流血、造成遗憾,如若每天都沉溺在过去的遗憾中,那么,最好不要修剑,因为杀人,一定会导致遗憾。” 希衡这话说得冰冷强硬。 她很少表现出这样的冷酷,以致于温雨勉、白馨儿等人都以为她性格极好。 他们完全忘记,在杀人夺宝为常事的修真界,希衡能成为以高风亮节着称的剑君,她一定比恶还冷酷。 善除非比恶更有力量、更坚决冷酷,否则,一定会过早死于非命。 希衡道:“剑神你,为了突破最后一层剑诀,没和师尊一起除魔,本就不是一件能被指摘的事情。” 棺材内的邪魔恶欲此时进不了希衡的身,浓郁的污浊缠绕四周,想要突破剑意结界。 “难道一定要全宗门扶棺而出除魔,才是正道?也许,您的师尊想的就是有人除魔、有人求道。如若你当时没选学剑,而是去除魔,你死在除魔当中,或者在除魔中受了难以医治的伤,无法突破最后一层。” “那么,当初没学剑,就会成为您的遗憾。” 希衡敛眸,望着不远处的太钧剑。 “修士岁月漫长,一生有许多遗憾,如若您跨过遗憾心魔,飞升证道,那么,一切遗憾都不足以打倒您。而剑神您,选择在遗憾中痛苦,选择去弥补遗憾。” “时间不可追,岁月不可回,选择遗憾只会让您变得逃避,剑是一往无前,是杀人凶兵,剑主一旦逃避,就会和剑的本意背道而驰。” 太钧剑在石棺之内,看着颓废的剑主,再感受不到一往无前的锐意。 于是,剑与剑主,渐行渐远。 剑神本就是极有慧根的人,否则也不会在剑道一途所向披靡。 他同希衡论完道,心中那股坚韧如同春草发芽,破开积攒已久的阴郁灰尘。 他也许一直知道正确的选择,只是满宗门覆灭太疼,疼到他从腐肉中只能看见痛苦,遮住了自己心底的选择。 现在,在和希衡的论道中,剑神亡魂冲破那层阴翳,他身上萦绕一股剑意。 如金如石,劈天裂山般的无坚不摧,一股浩然正气充盈在棺内。 石棺上的辟邪咒链也被联动,棺内的邪魔恶欲在这股剑气之下,还未逃逸就被剑气摧裂。 剑神亡魂一招手,沉声一喝:“剑,来!” 地上的太钧剑散发烈日般的红光,飞入剑神亡魂手中。 剑神亡魂枯骨般的手、薄得贴骨的皮肤上染了一层失而复得的红晕。 邪魔恶欲散尽,此时他心里的恶念也消失,他和邪魔恶欲的无休止的战斗,终于要停止了。 剑神亡魂清楚知道,这是他出的最后一剑。 眼前的华湛剑君希衡,也通过了他的考验,成为他的传人。 剑神亡魂的传承,比起看资质,更看心性。 毕竟修士的岁月漫长,在漫漫人生中,修士孤生一人,面对法宝的诱惑、机缘的诱惑,极有可能心性成左,走上邪路。 剑神亡魂一剑出,连整个鬼墟幻市的鬼怪都哭嚎起来。 这一剑直冲希衡而去,如同要她神魂俱灭,剑神亡魂厉声:“看着本尊的剑!” 等她到飞升时,就会知道他为什么要让她面临这样毁天灭地的一剑。 希衡睁眼,直视剑神亡魂。 长虹贯日、剑出惊魂。 只听一声崩山般的声音,石棺碎裂。 萧瑜风此时的法宝、阵法已经布置好,看向希衡和石棺所在的方向。 第75章 在下舍不得伤剑君分毫 剑意炽盛,如同红日。 血一样的红日朝希衡迫近,太钧剑之威不似君子,而如刑天阔斧,挟持天地。 希衡连神识和灵魂都痛到颤抖,在这种恐怖的剑意之下,悠远的天地间好似传来冥冥审判之意,一股古老的视线攥住希衡,将她扫视个遍。 审判? 希衡的天湛剑嗡鸣,想要护主,希衡封住天湛剑的异动,她结了剑印勉励抵抗这样的威力。 刚才剑神亡魂说的是未来她到了飞升时,会感谢他。 难道飞升还要面临审判?自小,修士们所看的典籍都是以剑证道、以法证道……从未有过只言片语提及飞升时的审判。 希衡思索,剑神难道是面临飞升时的审判,所以才钻了牛角尖,生出难以跨越的心障? 剑迫残阳,希衡几乎和剑神的剑意融为一体。 剑光耀耀中,剑神面容自有威严:“不必多想,你们这些名门子弟,最爱做的就是多想,但这件事,多想无益。” “在大道面前,可不会管你是名门之后,还是草莽出身,你只需要做到一点:问心无愧、永不回头。” 说完,剑光斩向希衡眉心。 在这样毁天灭地的威力中,希衡只能全力迎敌,剑神怒喝:“朝本尊出剑!” 希衡的天湛剑现在不能用,但她身为受天道认可的剑君,自己和自己的道,本身就是一柄锋利的剑。 剑光之中,希衡好似化作一道雪色长剑,正面迎向太钧剑。 两柄凶兵撞击在一处,希衡周身如被碾压般剧痛,在神魂俱灭的痛楚中,她竭力保持清醒,紧接着,大量传承知识进入她的脑海。 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希衡好似看到了一幕:剑神站在悬崖之巅,以剑证道,证道时天地变色。 雷霆中携带的道意让希衡不敢直视,大道是最平易近人的,也是最深奥疏远的。 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便是这个意思。 如今以希衡的修为,光是直视道意便受不了,只能记下来。 但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胜过修真界任何功法典籍。 剑神一剑出,心中的执念和心障消失,也要化为一股烟尘。 在光芒之中,他看着消化传承道意的希衡,濒临消散的剑神亡魂泪眼婆娑。 希衡实在是太像他的师尊丹昙真君。 丹昙,是她的道号。一个真君以丹做道号,是因为她在修法前,是一名丹修,然而这方天地妖魔作祟,丹修苦弱,她弃丹而学法。 一己之力,无力对抗世间妖魔乱舞。 剑神此生最放不下的,就是他的师尊。 他望着希衡,看着那相似的神情,剑神眷恋呢喃:“师、尊。” 希衡刚要对他说认错了人,剑神便道:“我知道,你不是她。”他身体消散,仍然看着希衡,他也许只是需要一个着眼之处。 否则,茫茫天地间,佳人已逝,何处寻香踪? 剑神这么多年的疯魔,除了对同道的亏欠外,还有对师尊丹昙真君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秘之爱,所以他上下求索,在棺中和邪魔恶欲斗争,也要光复她的遗志。 剑神道:“师尊,弟子……” 他抬起手,手指颤抖着,想要抓住什么。 最终,他还是说不出口,希衡再像丹昙真君,但也不是她。 此时,萧瑜风阴沉着脸,看着不远处的棺材前,希衡的本体因为刚才那场剑气,半跪在地,墨发如瀑,雪衣翩跹。 她的身上沾着许多刚才接受考验时渗出的血。 剑神亡魂身形都消散一半,仍然跪得更低,他想抓住希衡的衣服,手却踌躇着不敢伸过去:“师尊,这么多年,弟子很想……” 萧瑜风下意识上前,想要阻止剑神亡魂有半点沾到希衡的可能性,但最终,萧瑜风仍然顾及阵法,压住心底的沉思,没有上前。 他的动作自然也落到剑神亡魂的眼里。 剑神是过来人,他虽不知道萧瑜风是希衡的徒弟,但是这样隐晦却深沉的神色,他照镜子时见了许多次。 而且,剑神觉察出萧瑜风布置的阵法,他此时已经是要彻底消散的存在,只能提醒希衡:“你和我师尊很像。” 希衡抬眸。 剑神心道,就是这样的眼神,只有公事公办、毫无温情,说毫无温情其实也不算。 她们这样的人,能最大限度的做好师尊、剑君,但是,却好像没有一点私欲,让人只能窝着心里的情,再燎原成不可发的火。 “你知道吗?我师尊由丹入法,此生历的最艰险的劫,不是妖魔劫也不是修为劫,而是情劫。” 一个又一个妄求般的情劫。 她险些被那些疯狂的爱火燃烧成灰。 “情劫?”希衡问。 剑神没有再多言,此生他的心障已除,无牵无挂,消散在天地之间,和丹昙真君一样魂洒江山。 见剑神亡魂彻底消散,萧瑜风再无后顾之忧。 他走到希衡身侧,绣着金龙的靴子踩在剑神墓的地板上:“华湛剑君。” “不愧是剑君,果然顺利得到了剑神传承,只是,在下想再请剑君为在下做一件事。” 听逍遥王这么说话,希衡便知来者不善,她感应着周围似有若无的阵法气息:“你想本君做什么?” “但凡是剑修,谁能抵御剑神传承的诱惑?在下想请剑君同样传授剑神传承给在下。”萧瑜风极礼貌,称得上风度翩翩。 他刻意在希衡面前,表现出游刃有余的男子风度。 希衡却直言回答:“法不轻传,道不贱卖,师不同路。谁若想得传承,必须要经过传承考验,你想轻而易举得到传承,有违修真界之理。” 修真界之理、修真界之理…… 萧瑜风嘴里咀嚼着这句话,猛地扬高声音:“剑君,一些修真界口口相传的道理也不一定就对,什么伦理纲常都是他人拿来限制别人的道理。我辈修真,本就是逆天而为,连天都能逆,何况伦常?” 什么师尊如父,那些话萧瑜风听着就恶心。 奈何希衡雅正,自然没有那么离经叛道。 她回答:“修真若真正是全然逆天,则无一名修士可入道。天地间气分清浊、时分昼夜,更有阴阳之别,从来就不只一面。你以为修真是逆天,却不知逆天中也有顺天。” “什么?”萧瑜风都要活活气笑了。 现在他不是希衡的徒弟,是鬼墟幻市中的逍遥王。 可希衡还是在和他讲道,还是在教训他,好似他永远都达不到她的高度。 萧瑜风强行冷静下来:“剑君,够了,我不想听你讲道,此刻,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此刻,剑君你该听我的才是。” 他听希衡说了这么多年,也够了。 说完,萧瑜风猛地催动安排好的阵法。 希衡周身剑影清芒再度浮现,剑神墓地板上,却开始出现金色的细线,相互连接成一颗树的形状。 金树位于东方,树上挂着九个金色齿轮。 希衡看了一眼,这是阵法中的以形意物?东方扶桑神树,上边栖息着九只金乌。 金乌,则是太阳神鸟。 鱼人公主的体质连普通烈日都害怕,更不必说整整九只金乌的大阵。 有这样的大阵在,别说一只鱼人,就是一方的鱼人也无法承受这样的大阵,难怪逍遥王所在的朝廷可以短时间内推翻鱼人皇族。 萧瑜风是火灵根,他操纵金乌大阵格外顺心应手。 但萧瑜风施舍般的没一来就以烈日铺地,而是无限温和道:“剑君,如若剑君此时能回顾在下,考虑在下所言,在下必定不伤剑君分毫。” 第76章 只让希衡感到伪善。 逍遥王这样高高在上的做派,只让希衡感到伪善。 她在金乌大阵中站定,剑神墓离水脉近,此刻,墓壁中、空气中的水份大多被希衡吸走,围绕在她四周,形成水璧剑影,抵御金乌大阵。 希衡道:“阁下是否忘记了,阁下所发心魔誓言?” 心魔誓言? 萧瑜风当然记得,在他进入剑神墓之前,曾发下心魔誓:“若我想过河拆桥诛杀剑君,就让我永生得不到所爱、为正道背弃、为同道不容,万古青山、孑然一身,生不如死。” 萧瑜风以手指绕了绕头发:“我不会诛杀剑君,自然也就不算破了心魔誓。” 希衡神色不变,周遭金乌大阵烈日更盛,她手臂上已经隐隐出现淡淡银色的鱼鳞。 这不是行诛杀之举,做威胁之事还是什么? 希衡道:“你以为这样的言语把戏,能妄图瞒过天道?” 口头言语,是人族发明来相互交流的媒介,可是天地之初、大道与万物的沟通方式是心与心的距离。 所以,大道和天道认准的心魔誓,是最本质的存在,区区言语把戏,怎么可能混淆得过它们? 萧瑜风想了想:“那也没什么,剑君。” 如果他现在拿不到剑神传承,就报不了金阳谷的灭谷之仇,他也永远是希衡座下那个可有可无的弟子,连被利用的宿命都要被玉昭霁夺去。 一个是立即得不到所爱,孑然一身,生不如死,一个是触犯心魔誓后,有可能永生得不到所爱,生不如死。 是人都会选后者吧。 萧瑜风手指一动,一只金乌朝希衡飞去,想要啄她持剑的手。 金乌身上携带的烈日光芒将希衡的手臂灼烧出一片伤口,她却好似冰人,感知不到痛楚一般,甚至召出九幽离水,以最接近黄泉地府的九幽离水抵挡金乌对鱼人身体的伤害。 “王爷!” 顾语这时也赶到此地,他沿用鬼墟幻市内对萧瑜风的称呼,忌惮看了眼在金乌大阵中仍未就范的希衡。 这金乌大阵,足以镇压整个西南片区的鱼人,如今只有金丹修为的华湛剑君在阵内,却连原型都没现出来。 她如今还有伤在身,顾语不敢想象全盛时的希衡,如若知道他们在背后做的一切,会有多盛大的雷霆之怒。 顾语走过去:“王爷,若不然……” 他比了个手刀,示意萧瑜风杀了希衡,杀了她后,对她进行搜魂。 其实搜魂最好是在活着时进行搜魂,只有人活着,记忆才能保持完整。 一旦人死,记忆也会随之慢慢凋落。 但是,希衡真实的修为太高、神识也强大,她活着时,萧瑜风、顾语都不敢对她进行搜魂。 顾语此刻真想杀了希衡,无论她无辜不无辜,被血色迷惑双眼的顾语早就不顾这些仁义慈悲了。 若论无辜凄惨,谁有被灭的金阳谷满门凄惨? 顾语担心萧瑜风心有情念无法动手,风驰电掣掏向怀内,要拿出法宝逐日箭杀死希衡。 希衡无声凝望他,在心口处布下水影剑阵,随时要拦截杀招。 一声破空箭出,顾语用尽全力射出逐日箭,他的手无法承受逐日箭的反噬,踉跄后退。 噗嗤一声,箭头没有进入希衡的心脏。 鲜血顺着手心滴下,萧瑜风手心处深深扎入长箭,灌入骨血之中。 少…… “王爷!”顾语失声喊道。 萧瑜风脸色苍白,以灵力震出逐日箭,逐日箭擦着顾语的肩膀飞过去,顾语被灵力一扫,重重撞在墓壁上。 萧瑜风警告地看他一眼,那一眼,就像金阳谷覆灭当晚,萧瑜风亲眼见到爹娘死时的眼神,如被仇恨淹没的狼崽。 顾语心下一激灵,不敢再多说什么。 他懊恼地以拳捶地,华湛剑君绝对是萧瑜风一生之劫。 萧瑜风拦住顾语,平复好心绪,再度看向金乌大阵中的希衡。 他撕下衣服包住手掌心:“华湛剑君,事已至此,你还看不清局势,要抱着法不轻传的迂腐理论去死吗?” “你把剑神传承交给我,我甚至不会在意还有一个你也会剑神传承,我不会杀你,这样好的买卖你都不做,那你就是自讨苦吃了。” 金乌大阵中,希衡手臂上的鳞片已经越来越多。 她的眼瞳也变为银雪色,正是鱼人皇族的瞳色。 她全神贯注抵挡金乌大阵,无论身上受多少伤,金乌光芒多么炽烈,抑或是逍遥王刚才挡下逐日箭的怀柔,都没有让她动摇心中的想法。 第一,逍遥王出尔反尔,将剑神传承给他,他才极有可能斩断后路杀了希衡。 第二,剑是凶兵,道也是杀人利器。 逍遥王如若得到剑神传承,就如同给豺狼虎豹一把神兵,之后,豺狼杀人,无人可挡。 萧瑜风眼中的阴翳越积越多,希衡在金光之中的坚持,第一次让他感觉无比碍眼。 她这么坚持那些正道理论,迂腐不化,难道也和那些口口声声师尊如父的人一样? 萧瑜风抬起双手,两手之间现出乾坤八卦的形状。 各个方位中间都升起一轮烈日,金乌大阵被催动到极致。 在灿金烈日中,萧瑜风道:“剑君,你想好了,你随时……可以回头。” 抛弃作为正道的坚持,抛弃迂腐的理论,把剑神传承给他。 只要给他,以他们的纠葛,她毕竟和他这么多年的师徒情谊,她稍微选择他,哪怕她的动机不纯粹,萧瑜风都能忍受啊。 毕竟……是她。 希衡敛眸:“休想。” 萧瑜风失望冷笑,那就,战吧。 金乌大阵被全面催动。 希衡连头发都变为了鱼人皇族的银雪色,她直接使出大江归墟,以汪洋对抗烈日。 汪洋之中,哪怕一会儿希衡隐隐现出鱼尾,也不会受到陆地的制约。 她在恐怖的归墟之中,如同银发的鱼仙,空中九轮烈日,归墟表面灼烫。 归墟中多了一丝血意,希衡身上作疼,鲜血渗出。 她一摸,自己的腿果然变为了鱼尾,鱼人公主的身躯面对九轮烈日,一片鱼鳞已经焦黑开裂,鱼鳞深深嵌入肉里。 希衡摸到这片鱼鳞,找到一个着力点,拔出整片鱼鳞,免得烈日热毒再入侵体内。 鱼尾拔出的那瞬,点点鲜血浸出。 希衡将鱼鳞洒至空中,鱼鳞变为流光溢彩的贝壳,阻挡烈日,但顷刻间又化为乌有。 但是,这一瞬阻挡烈日还是将鲜血味散了出去。 萧瑜风闻血味已经闻惯了,没发现有什么异样。希衡也再次催动大江归墟,鲜血淋漓和金乌大阵战在一处。 其实按照希衡的以往作风来说,她不会朝金乌大阵出剑。 这种阵法只要灵石等催动阵法的“能量”源源不断,希衡又无法短时间破阵,那么,和金乌大阵战得越久,就越是消耗战。 而且在战斗过程中,逍遥王说不定还会看她会不会使用剑神传承中的剑法。 但此时,希衡以毕生之力缠住金乌大阵,不是出于战斗意义,而是出于应对整个鬼墟幻市的考量。 金乌大阵这样级别的阵法,一定被用于压制此地区的鱼人。 只要希衡缠住它越久,外间的鱼人就会越躁动,在外间的玉昭霁才能调查到更多东西。 鬼墟幻市摆在明面上的修士之争、恢复修为,都没有触及整个赌局的本质。 让庄家最怕的,掩藏最深的,才是赌徒应该倾尽一切去探查的。 大江归墟、万物如剑,希衡在剑影和恐怖的鬼墟中,如同冷静却暗自赌上性命的赌徒。 再清冷稳健的修士,骨子里都有疯狂的一面,否则,谈何修习?希衡尤是。 冷月如钩。 玉昭霁风姿特秀,仿若没有察觉到逍遥王府的波澜诡谲。 他听到地下有异动,估计是土系修士在地下布置陷阱。婢女新端来的酒中也有断肠毒药,玉昭霁瞧了一眼,酒杯口也被抹上一层水亮的色泽。 门口的守卫不知何时悄然变作修士,为了杀死玉昭霁设下的天罗地网已然布下。 玉昭霁身为魔族太子,自然拿刺杀当喝水。 刺杀,并不是一项这么容易合作的工作。这些进入鬼墟幻市的修士,因为逐利,被逍遥王招揽。 但是任何利都没他们的命重要,因此,面临玉昭霁这样的强敌,他们埋伏着、却谁也不敢先动手,生怕成了先死的出头鸟,和魔族训练有素的死士、刺客有显着差别。 他们连让玉昭霁酣畅淋漓杀一场都做不到。 风中传来鲜血味。 玉昭霁指尖一顿,希衡? 玉昭霁一生杀过许多魔族、人族、妖族,魔族王廷的斗争极为残酷,一旦涉及权力,就会卷入别的种族。 就他杀过的诸多人而言,他对希衡的血味最为敏感。 气分清浊,身为魔的玉昭霁自然也对血污更为敏感,但希衡的血却一点也不脏,让玉昭霁数度想剖开她的血管看看,难道她洗精伐髓时连血味也改了。 玉昭霁仔细领略希衡鲜血里的意思。 血中有水,只要有水,希衡就能用来传递简略的消息,或许是一个信号,只言片语,甚至一个字,那也够了。 玉昭霁想看看剑君希衡被狼子野心者所伤,是否会有澎湃的杀意。 第77章 鬼墟幻市之秘 丝竹管弦,笙歌阵阵。 舞姬们袖间的香风,掩盖了这极淡的鲜血味。 玉昭霁指尖触着风中的血味,以指一碾开,血中除开鲜血味,只有极淡的清气味道,如同雨后淡淡的青竹。 希衡没有传递消息? 玉昭霁有一瞬不解,但须臾后就明白,这是希衡给他的信号。 逍遥王对她礼遇有加、且以宝物引希衡前去,如今盘桓在玉昭霁和希衡间的症结就是信任问题。 他会下意识猜测,希衡会否在这段时间内变节,和逍遥王联手? 但如今希衡特意散出鲜血味,一个剑君将自己的血味和伤势透露给魔族太子,如若二人不是联盟关系,等着希衡的就是魔族太子知晓她的伤,会穷凶极恶地将她作为突破口,以各种手段杀她。 所以,希衡放心透露出自己的伤势,就是在给玉昭霁二人仍然在合作的信号。 当然,也不排除希衡和逍遥王联手,刻意透露伤势装弱,引玉昭霁前去的可能性。 但只要一想,就知道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第一,逍遥王和希衡在幻境内相逢没多久,哪怕他们在鬼墟幻市外相识,但当初玉昭霁和希衡在帐中,逍遥王的属下见希衡犯险而不阻拦,足以说明这二人在鬼墟幻市外的关系也扑朔迷离。 这种情况下,希衡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就愿意受伤,和逍遥王合作,引玉昭霁而去呢? 第二则是,玉昭霁面前桌案上的酒杯中,酒液水波迭荡,泛起一圈又一圈的纹路。 空中的水汽加重,鱼腥之味传来。 这说明,鱼人在起复。 希衡的身份是鱼人公主,逍遥王的身份则是和鱼人对立的朝廷亲王。 这个时机太敏感了,极有可能是希衡做了什么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她的血味传来,鱼人起复一定和她有关。 玉昭霁不再等待,时机稍纵即逝,他可不会放过这么准的时机。 否则,希衡的血不就白流了吗? 玉昭霁旋即起身,他身长玉立,劲瘦腰间的长刀和桌案相撞,案上的杯盏叮当作响。 酒液顺着桌案流下去,鎏金的酒壶清脆掉落在地。 宴会随之寂静。 玉昭霁以手撑在桌案上,孤冷双目环顾宴席所有人:“诸位,美好的宴席已经结束,接下来是梦魇时刻。” “杀!”军士的呼声传来,逍遥王府门口,玉将军的军队操刀杀进来,以围城攻城战法,将逍遥王府视作瓮中之鳖。 逍遥王府内有私兵,但是从数量上来说,不如玉昭霁的军队。 一个纪律森严的逍遥王府,玉昭霁根本不好查探消息,所以,逍遥王府一定要乱起来。 而他第一步行动依仗的,根本不是逍遥王所以为的修士。 那些修士朝三暮四、两面三刀,玉昭霁和希衡特意去花园,在逍遥王眼皮子底下做招揽修士的行径,就是为了让逍遥王把目光放在修士上,而忽略玉昭霁实际上掌控了一支军队。 他身为魔族太子,深谙权术,又是将军身份,想要掌控一支军队不是难事。 军队的士兵持刀杀入逍遥王府,为首者是玉昭霁的副将,他双眼发红,持刀向天: “弟兄们,逍遥王色令智昏,想抢夺鱼人公主,若她离开,我们这些人完不成皇命,都得死!如今我奉将军令,夺回公主,杀入逍遥王府。” “杀入王府,夺回公主!”所有士兵全部高喊口号,杀声震天。 逍遥王府乱了起来,那些暗地里想要转移逍遥王府秘密的人,困于这叛军洪流,一时根本逃不出去。 忠于逍遥王的修士们见此情景,想要出手阻止叛军,但玉昭霁又岂能善罢甘休? 焚寂魔刀锁定阴阳岭之主儿子的胸膛,那人在短暂惊惶之中,察觉到来自魔族的凶神正盯住自己,焚寂魔刀在丈量他灵魂的重量。 他立即召出骷髅鬼影,挡在他的身前。 而后,漆黑刀意直斩而前,骷髅鬼影还未来得及成型,就散成零件洒落。 阴阳岭之主儿子的胸前被贯穿,鲜血抛洒一地。 玉昭霁握住焚寂魔刀:“阴阳岭的人?这是孤还你们上次的冒犯。” 咣当一声,那人倒下去,已经气绝,连魂体都已经被斩散。 玉昭霁这样一拦,那些想要护卫逍遥王府的修士再把目光定在他身上,想起了任务是杀玉昭霁。 乱局之中,能生恐惧,也能生勇气。 因为玉昭霁残忍杀死了一名修士,另外那些修士害怕他一会儿逐个击破杀死所有人,反而拧成一股绳,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想要杀了玉昭霁。 玉昭霁仗着身法,如魅影一般进入刚才舞蹈的鱼人舞姬队伍中。 舞姬四散,玉昭霁掐住一名鱼人舞姬的脖子,一刀朝她的鱼尾削去。 瞬间鱼人舞姬好似朝旁边一散,却根本没移动半分,反而狼狈跌倒。 玉昭霁毫无怜香惜玉的兴致,任由这鱼人舞姬倒下。 “你们不是鱼人。”玉昭霁道,“带孤去改造你们的地方。” 鱼人舞姬们瞳孔一缩,大多数鱼人舞姬的头开始疼了起来,抱着头不知所措,但为首的鱼人舞姬俏脸上满是惊恐。 玉昭霁冷笑一声,踩住鱼人舞姬散落的头发,如杀神一般,将焚寂魔刀搁在为首的鱼人舞姬身前。 “同样的话,孤不说第二次。”玉昭霁道,“如果你不愿意也很简单,孤的确不会把人变为鱼人的法术,但是,孤有自己的方法。” “你说,把你像一条鱼一样,关在水底,每日给你喂鱼喂虾,再替你寻一个鱼伴,让这条鱼眼中只有你,视你为它的雌鱼,天长日久,你会发生什么?” 会疯! 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生活在人族的环境之中。 如果一个人,日复一日在水底,吃着鱼和虾,还有一条纠缠自己的鱼伴,天长日久她就会以为自己真的是鱼。 鱼人舞姬嘴里干呕几声:“我,我带你去……” 玉昭霁在她身上种下一道魔力,随时能要她的命。 他冷冷抬眸,扫过王府大厅。 此时,局面已转。 以前玉昭霁无法控制这群修士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没有法宝、暴利可以拿来驱使这些修士。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在一个机缘一个宝物就可以导致长生、搬山填海的修真界,人心之欲更是被放到最大。 以前的玉昭霁,只有调动修士的威,却无恩,缺少最重要的一环。 可如今他靠推测找到了鬼墟幻市中,人族可转鱼人的秘密,在那些修士的心中,自然就又不同了。 军伍中的修士立即从静观其变到倒戈,诛杀逍遥王府内的修士,保卫玉昭霁。 玉昭霁挟持着鱼人舞姬,走入王府密道。 王府密道中,为首的鱼人舞姬泪涟涟:“您……怎么发现的?” 很简单,玉昭霁这具身体就遭遇过被从人族转成鱼人的事,只是没有成功。 鱼人舞姬上来跳舞时,她们鱼尾上的鳞片有些异样,没有玉昭霁囚车上那些鱼人的鳞片那么亮,反而,和他脸上的鳞片有些类似。 鱼人舞姬献舞之时,宴会时的宾客恭维逍遥王时就说了: 鱼人不能适应在陆地上跳舞,逍遥王府的鱼人却能有此等素质。 这样的话可以理解为恭维,但是,这里是鬼墟幻市的赌局。 鬼墟幻市作为庄家,赌居必须要相对公平,但它不希望修士能赢。 所以真正能赢的线索,都藏在最不显眼的地方。 这场宴席,萧瑜风满心算计希衡、玉昭霁,玉昭霁和希衡则也要仔细防范他的杀招。 这么一场鸿门宴,所有人全都精神紧绷,但线索就藏在宾客们看似插科打诨的吹捧中。 所幸,玉昭霁始终保持清醒,没有漏掉一点线索。 密道尽头,暗门被打开。 玉昭霁进入这个密室之内,这个房间内,密密麻麻的全是水,水箱之中则是一只又一只鱼人。 水箱之前,还有案板。 案板上则是一双又一双人腿。 这里像是洒满鲜血的屠宰场,又像是海产水鲜的仓库。 一股浓郁的臭味,跟随玉昭霁而来的鱼人舞姬们,除开为首的那个,看见这个炼狱,全部跌在地,痛苦地用手捶打自己的头,嘴里发出鱼人的尖啸。 玉昭霁看向众多水箱中最大的那只水箱,那中间有一缕银色的头发。 银雪色长发,是鱼人皇族的特征。 他瞬间明悟,按照鬼墟幻市的设定,这个水箱原本该用来关住希衡。 第78章 希衡此人,若神明坠落人间 暗道中的水箱由树泡打造。 树泡透明,外部有嶙峋的树干支撑着树泡,树泡内的鱼人们鱼尾和腰部的连接处,有一道细细的红线。 鲜血从连接处渗透,染红树泡内的液体。 显然,她们刚被砍下双腿,连接上鱼尾,转化成为鱼人。 这些鱼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通过树泡内的液体,传入逍遥王府内四通八达的溪水、温泉,再经由暗河,传入城里的河流。 这些假鱼人的力量毕竟太过薄弱,所以,最中心最好有一名鱼人皇族,用皇族的血液来弥补她们力量不足的缺陷。 这才是一个完整的闭环。 军伍中护送鱼人公主的玉昭霁、鱼人公主希衡,路过的逍遥王城…… 如果逍遥王足够敏锐,他应该抓住希衡,直接催动这个大阵,届时,估计就能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 可没想到,逍遥王的目光只着眼于剑神传承之上,白瞎了鬼墟幻市给他这么高的身份、这么多法宝。 如今,玉昭霁和希衡是联盟,他自然要毁去这一场大阵。 玉昭霁挥出刀意,满室树泡全部碎裂。 如同银瓶乍破,树泡内的液体全部流碎,眼神呆滞的“鱼人”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鳞片都泛着颓白的色彩。 “玉将军!”一列逍遥王府的私兵闯入。 私兵之中,有几名头戴彩色鸟雀毛,脸上画着彩绘的“巫” 他们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字眼中有杀人、逆贼、伏诛的字样。 紧接着,整个暗道墙壁上灰尘斑驳,脱落下石块,露出早绘制好的巫画。 玉昭霁着眼于巫画之上。 巫画之中,是一名人首蛇身的女子以身上祭坛。 她高贵典雅,端庄容华,却自愿将头搁在祭坛的虎头铡上,虎头铡落下,她的鲜血流至接着她鲜血的地图中。 瞬间,地图上的山川、河流全部注入她的鲜血。 天空中盈着欢快的风,风从天间降落,吹动树梢、人们脸上的喜悦。 血红色的雨如同甘霖,纷纷降落。 快干枯的花朵淋着这一场血雨,逢春一般吐露芬芳,枯萎的树木、干涸的河流,全都奇迹般地被这场甘霖拯救。 人们欢喜地伸出手,舞蹈着,一抹脸上的血水,唯有死去的女子面色绷紧,断裂的头颅上双目睁大,脸上笼罩一股死亡的阴霾。 这是邪典中的“娲皇救世图卷” 邪典中的娲皇,不再是女神形象,而是一个断头台上阴冷的头颅。 邪典中的“娲皇救世”并不同于传统版本的娲皇炼石补天、堵住从天而降的河水。 邪典中,娲皇救治水灾之后,天地间的水源河流痛恨娲皇让它们不得逞凶。 于是,水们、河们联合起来,天地不再降水,河流自动干涸,钻入地底十万八千里之处。 地上无水之后,百业俱废,人们生活在无尽的痛苦之中,没有水,干渴死的庄稼百姓数不胜数。 在这样的情况中,娲皇感应到人世间的痛苦,算出自己只有以身献祭,平复天下山川河流之痛,才可以渡过这一场大劫。 于是,娲皇降下分身,转世为人间一名名为“乐”的女子。 她到了十八岁,族中精通沟通天地的巫师们便提出献祭她,就能引得天降甘霖。 于是,“乐”自动走上献祭台,被断头于此。 她的鲜血流到地图中的河流中,献祭给这些河流、水源。 然后,天空便降下甘霖,远遁入地底的河流们也再度回到地面。 一切都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天下人高兴、娲皇真身也高兴,河流们找回面子也快活。 唯有那名叫做“乐”的娲皇分身,尸首分离,沉浸在阴冷之中。 这就是“娲皇救世图卷” 玉昭霁猜测,娲皇、水都和鬼墟幻市的鱼人有关,还不等他抽丝剥茧细思下去。 “娲皇救世图卷”散发出金辉,无尽的功德之力朝玉昭霁击去。 倾尽王朝之力而成的“娲皇救世图卷”自然威力不凡,可惜,还不等玉昭霁和它较量,壁画上的“娲皇救世图卷”中便浸出血泪来。 污浊的血泪污染了整个“娲皇救世图卷” 空中的鱼味更重,地板开始松动,暗室摇晃,地下咆哮着奔涌的暗河。 只听天崩地裂的一声,河水蔓延进暗室。 一个个双眼赤红、或瘦弱或疯狂、被折磨得痛苦不堪的鱼人赤裸上身,长发早在暗无天日的折磨中长满黏液。 男性鱼人手拿着从河流中捡来的废弃钢叉、女性鱼人捡着河底的石头,用尖利的牙齿、指甲咬碎仇人。 这些鱼人和逍遥王府内的巫师、士兵有不共戴天之仇。 它们被用来维系“改国运”的大阵,所以,身上残留了原本该属于鱼人的力量,如今,再用这残余的力量复仇。 玉昭霁隐在暗处任由仇恨和鲜血穿过自己的身躯。 鲜血之中,玉昭霁不难推算出,原本镇压鱼人的封印应该因为希衡的举动而松动,如果说封印不松动,哪怕今日他发现了暗室,也极有可能在“娲皇救世图卷”中讨不到好。 只有同时满足“镇压鱼人的封印松动” “人族改造鱼人的暗室”被发现,这两个严苛的条件,才能离鬼墟幻市的秘密更进一步。 巫师们在愤怒的鱼人面前溃不成军,几个侥幸逃脱性命的巫师屁滚尿流,一路逃到另外一处暗室。 玉昭霁在暗处跟了过去。 如今,希衡不在这个空间,说明逍遥王府内藏有别的空间暗道。 逃命的巫师一定会通过此空间暗道逃离。 两名巫师来到一堵墙壁前,对视一眼,手掌心张开,整面墙壁打开一个充满罡风的通道。 对面,就是剑神墓。 巫师们踏入这条暗道之中,玉昭霁也旋身化作一道血雾,同样进入罡风通道之中。 他刚一进去,便化作一道血卷,自两名巫师的耳朵进入,再从太阳穴中飞出。 两名巫师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就软倒下去,玉昭霁再度现出真身,犹如风度翩翩的贵胄仪态。 太子殿下手上一点血也没沾上,对逝去的两条命毫不在意,观察起空间节点来。 这两名巫师是鬼墟幻市内土生土长的人,他们的招式古怪,又了解这个空间通道,玉昭霁绝不会让他们两个活。 会噬主的狗不是不能养,但现在的时机,不适合养。 他自空间通道而去,前往剑神墓。 剑神墓中,剑神墓勾连水脉,所以逍遥王府以及城中的地下水脉汹涌时,剑神墓中也有异动。 彼时的希衡已经没有再抵抗金乌大阵,目的已达成,再做无谓的抵抗只会透支反击的力量。 萧瑜风祭出缚神台,缚神台周围全是锁链,希衡被锁在台中央。 她一头如云般的墨色长发全部变为银雪色,额心也有属于鱼人皇族的印记,乍一眼望去是白色,但烛光摇曳时,如银凤羽一般闪动粼粼光泽。 一抹鲜血沾在她唇角,尾端干涸,却仍有新血源源不断涌出。 银色的鱼尾在裙身之下,只有一截鱼尾露出,脆弱地搭在缚神台上。 希衡此人,若神明坠落人间,萧瑜风从她一如往昔的神情上,时而有种错乱之感。 萧瑜风跟随希衡这么多年,一直习惯了仰视她,他听见旁人说她是品花榜积年的花王,却不知那具体有多美,昔日的希衡让他感受到剑君之冷、剑君之威,以及师尊对徒弟的关怀。 可现在的希衡,才让萧瑜风感受到品花榜绝不虚传。 萧瑜风道:“华湛剑君,将剑神传承给我。” 希衡一言不发,好似萧瑜风只是什么跳梁小丑,一滴鲜血从她唇角滴下。 萧瑜风走上前,想为她擦去唇边的鲜血。 希衡侧过头去,拒绝邪魔之饲。 萧瑜风的手指顿在空中,须臾后,他收拾好心底的恼怒和痛苦,好似不在意般抬头:“华湛剑君,识时务者为俊杰,鬼墟幻市是一个让强者折戟的地方,你不配合,真以为我没有手段拿来对付你?” 希衡道:“你如果有必胜的把握,就不会色厉内荏、以言语来掩饰心中的不安。” “你所谓的方法、难道没有代价?” 她冷漠如剑的一字一句,都戳中了萧瑜风的心。 修真界总说,师尊如父,萧瑜风从不听这狗屁道理。可是,在某种意义上,萧瑜风的一切都是希衡所教出来的。 无论从剑、从法、从任何角度来说,萧瑜风都被她牢牢压制。 萧瑜风的手骨咔嚓作响:“代价?也许有代价吧,代价就是我和剑君春风一度,双修学剑。” 萧瑜风是朝元炉鼎体质。 在他弱、希衡强的时候,就是希衡吸收他,无视心魔直接进阶。 而在鬼墟幻市之中,逍遥王这具身体仍然继承了萧瑜风的朝元炉鼎体质,如今他为元婴,希衡为金丹。 他强她弱,就是他吸收希衡的力量,再佐以宝物,就能复刻希衡脑中的剑神传承。 但是,这个法子也并非毫无代价。 比如第一个代价,就是极少人拥有朝元炉鼎体质。 一旦萧瑜风如此做,希衡一定不会再被任何巧言、法宝所欺骗,会坚定看穿逍遥王就是萧瑜风。 萧瑜风便再无回头之路。 如果有别的法子……萧瑜风不想走这条路,他想过无数报复她的方法,甚至以前被激怒时,想过她死在别人手中也好,但萧瑜风没有想过一条报复是通过这样的法子。 那是他从十六岁就开始煮粥献花的女子,是为他承受多年嗜血虫王反噬的师尊啊。 萧瑜风在痛苦之下,威胁般让空中金乌再放光芒,希衡脸色更白几分。 鲜血滴落在缚神台。 萧瑜风道:“两种选择,一是剑君主动交出剑神传承,二则是双修学剑,剑君冰玉之质,可要好好考虑。” 金乌大阵让希衡更虚弱几分,只有眉间的印记更加熠熠生辉,美到不可亵渎。 她抬眸,直视逍遥王,声音如冰似雪:“法不轻传,逍遥王,你虽为人族,心性比邪魔更甚,恨意痴狂,若你得窥剑神之道,天下不知有要再起多少战乱、焦土。” “本君,绝不与你同流合污。” 第79章 上古情魔毒攻入肺腑、心间? 绝不与他同流合污? 萧瑜风的心脏好似被锋利的剑豁开了一个大口子,他真想揪着希衡告诉她,不管她想不想和他同流合污,他这辈子,身上的功法是她教的,剑术是她教的。 他的性命也是被她从裂血虫王口下救回,他突破至金丹也有她的护法。 这些纠缠,不是她想舍就能舍的。 “剑君,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语毕,萧瑜风走入缚神台之中。 一只金乌落至他的肩膀上,扑腾着烈日般的翅膀,作为萧瑜风这边的筹码。 缚神台上的希衡,衣服在烈日的流淌下映满寂寞的金辉。 她明明隔得这么近,却这么远,萧瑜风眼里划过一丝痛苦和迷恋。 他起初,先是挑起希衡的一缕银发,银发的希衡很美,恍如天人。但萧瑜风仍然认为,希衡更适合黑发,那样墨一样的颜色,在她身上不会显得污浊,更显洁净。 萧瑜风的手指探向希衡的衣襟,薄薄的衣服随着希衡的呼吸而有规律轻轻起伏。 修士重内蕴,而不在于外体。 因此,希衡虽为剑君,身形却高挑纤细,犹如春峰上的青竹,沾着水露般的美好。白皙的皮肤一按上去,好像就会留下指印。 萧瑜风的手指微微颤抖,呼吸也确实粗重起来。 他不可避免想到万花诡楼那个夜晚,如果希衡真和玉昭霁……那么,他此刻是否可以清除掉玉昭霁的痕迹,覆盖上自己的痕迹? 萧瑜风此时,已经完全背离了双修需要的冷静,他如同狂暴的毒蛇,想要圈禁所有物。 希衡对此感到厌恶,她立即着手反击、绝不坐以待毙。 “借日之暖,奉与乐女。” “乐女之灵,助我驱策。” 希衡指尖一动,她的手指放在身前,画了一个极简的圆,和一个简略的方形。 明明是简略至极的图案,四周温度却蓦然升高,希衡身前出现一轮明亮的日光。 萧瑜风被这轮烈日烫到衣袖,他的袖口处着火,流毒一样的火毒差点侵蚀入他的心脉。 他不得不拉开和希衡的距离,衣袖着火,萧瑜风以一道灵力扑灭。 他直觉不能让希衡成功,便要破坏她的举动。 然而,献祭已被“乐”接收,岂是萧瑜风能够打断的?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剑神墓中不知何时起了风,连天的雨水下到剑神墓中,一股阴冷缠绵之气缓缓逼近。 一道女声悠悠轻叹。 “从未有人祭奠过吾。”那道女声缓缓走近,却不能被看透,只有蒙蒙的阴雨。 萧瑜风凝神想要看清楚她,却在抬眸之时,看到一双惨白的眼睛、一个黑漆漆的轮廓提着一颗人头。 乐女提着人头:“看来,吾吓到了你。人族是看不得这些的,他们只能接受丰收,却不接受丰收背后的残忍。” 她提着一颗人头,人头上的血黏糊糊滴下来,和漫天雨水混合在一起。希衡身具日光,则如神明,奈何,提着人头的却是“神” 萧瑜风毛骨悚然。 这是《娲皇救世图卷》中的“乐” 她提着的当然是她自己的人头,偶尔,她会和人头一起唱歌,偶尔,她会蒙住人头的眼睛,不让她看到漫天的阴雨。 自从乐女被献祭斩首,她就被天下的河流折磨,困于阴雨。 而天下人供奉的是娲皇,非她乐女。 她一个人被遗忘在了连天的阴雨中,只算得上给河流们出气的靶子罢了。 可是,刚才希衡祭奠的是她。 “借日之暖,奉与乐女” 就是要给久处连天阴雨中的乐女一丝光芒和温暖。 希衡身前的烈日不算太大,但已经足够乐女开怀,乐女小心翼翼将烈日揽在怀中。 希衡放开手,她知晓《娲皇救世图卷》,是因为众多逍遥王府的鱼人在和巫师对抗过程之中,仇恨的言语响彻天下。 希衡身为鱼人公主,自然听得懂鱼人的嘶吼。 而她借用的日之暖,是因为逍遥王为了对付她,在此地聚集金乌大阵,日力炽盛。 在日力炽盛之际,希衡以形寓物,使用灵力便能造出一轮烈日。 天地初开之时,世间本无语言,万事万物的交流都靠本质,所以,只要希衡抓住本质,心性洁净,就能在一堆日力中,聚出一轮烈日。 这轮烈日自然比不得真正的太阳,但是,也足够乐女使用。 萧瑜风也想通这个关节,他看向希衡,清冷正直的修真界剑君身陷缚神台,哪怕修为倒退、一身是伤,也能用神乎其神的法理给自己找到一条路。 她好像永远都不会被黑暗吞噬。 以前,希衡也教过萧瑜风法理,但他学不会,他的心装了太多仇恨和矛盾,无法再领略天地本质。 没想到今日……这就成了萧瑜风的一大阻碍。 萧瑜风想让乐女赶紧离开,却又无法阻止身为娲皇分身的乐女,他只能拱手:“乐女,仙人两隔,按照规矩,仙不得插手修士之间的事。” 鬼墟幻市的背景中,的确有仙。 乐悠悠道:“原是此理,但她祭奠吾,吾也喜欢她,吾自然要偿还这一轮暖日。” 乐女走向希衡,她提着血淋淋的人头,看着缚神台中的希衡。 清露分辉、梅雪清绝,乐女的目光在希衡脸上移不开。 她暗自想,她所见之仙,没一个如这样的品貌,不知仙宫上的娲皇,是否也是这样?让人一眼望去,就自惭形秽,神人一般高湛。 娲皇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怎会愿意分身被困人间这么多年? 乐女收了许多缠绵心思,问希衡:“你要什么?”她道,“吾可能无法给你太多。” 她毕竟只是娲皇分身,又常年在阴雨之中,力量受损。 “以水为屏。”希衡道。 “如你所愿。”乐女盛赞希衡的聪慧,她自然不缺水,一挥手,一条河流蜿蜒而去,如同光亮的薄纱,在希衡周身旋转,阻隔他人靠近,也能减弱金乌大阵的力量。 乐女朝希衡点头致意,她唱着歌。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乐女唱着歌谣,消失不见。 希衡得到一条河灵护身,萧瑜风这下想近她的身,就要先跨过万里长河。 而且,希衡擅长纵水。 河灵在,她恢复伤势、补足灵力的时间就越短,金乌大阵被削弱后,缚神台也会渐渐独木难支。 萧瑜风的脸色沉下去,眼下的情形就是:他哪怕修为比她高,法宝比她多。 她也仍然能用各种出其不意的办法,告诉他,师尊就是师尊,弟子只是弟子。 萧瑜风今日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他目色一沉,便不得不使出更为卑鄙的毒计。 他无法靠近希衡,那么,让希衡自动走出来不就好了? 萧瑜风从袖中取出一根香,点燃。 甜甜的香味马上散出,希衡下意识屏息,以灵力在肌肤上覆盖一层结界,用来隔绝这香。 她的发间也好似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光,美丽而难以接近,额心印记熠熠生辉。 周身蜿蜒的河流中,剑影如织,护卫正身。 “没用的,剑君。” 萧瑜风道:“此香名为白日醉,为何叫白日醉?便是因为香力能透过日光,进入到人的体内。这里有金乌大阵,不缺日光,你是躲不了的。” 希衡对此置若罔闻。 邪魔妖物恶人总有无数手段与说辞,这是亘古不变之事。 然,妖魔有妖魔的手段,正道也有正道的对策。 白日醉的香力透过日光,大部分被河灵阻挡,小部分被希衡的灵力隔绝。 但还有丝丝缕缕,进入希衡的体内。 最可怕的是,这勾动了希衡身上的上古情魔毒。 希衡现在用的是鱼人公主的身体,照理不该有上古情魔毒。 但是,希衡以前身上的上古情魔毒久久未解,这种来自于诸神恶念的毒和人心息息相关。 到了希衡的程度,上古情魔毒的余毒已经种在她心里,如同树根一样吸食她心底的欲。以前,希衡心中一直无欲,上古情魔毒在鬼墟幻市中奄奄一息,蔫头耷脑。 可白日醉的使用,就像是天降甘霖,给枯藤一般的上古情魔毒注入新的力量。 希衡无声抓紧手,手心已经印出十个指甲印。 她额间隐隐有汗,此时,空间通道中,玉昭霁正在全速赶来。 玉昭霁神色孤冷,罡风划过他脸颊旁,他连护体结界都懒得张开。 希衡的血味越来越近…… 玉昭霁飞速赶去,他难以忘怀希衡以血传递信息之事,那样传递信息的办法虽好用,但也说明一点,希衡一定受了伤,否则传递消息的办法这么多,她何必用血? 玉昭霁可一点也不想见到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滩遭虾戏。 鬼墟幻市的其余修士和希衡一比,如同萤火与长月之别,他可见不得宵小捷足先登、利用魍魉手段欺辱她。 第80章 剑君,我本想对你好,你看不出来吗? 白日醉渐渐香气熏人。 萧瑜风将白日醉的香身插在墓壁上的灯托中,点点红星般的火光在暗沉的剑神墓中,火星像吞噬人的妖眼。 缚神台中,希衡贯彻了面对妖邪一贯的作风,面对一切妖邪的手段、嚣张,她都回禀以不动如山的冷漠。 那张如仙的脸庞面无表情,连额上微微透出的汗珠都像是练功后的产物。 但萧瑜风在灯香旁,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注视她周围环绕的河流。 河流如同旋转的薄纱,本该静静环绕在希衡周围,此刻却如同翻滚的开水、汹涌的怒江。 萧瑜风沉声:“剑君,这条河流比你诚实,此刻它才是你内心的写照。” 希衡微不可见地蹙眉,纵观希衡一生,这不是她第一次落入困境之中。 没有谁生来是剑君,希衡成为剑君前,就经历了数不清的险境与搏杀。 希衡除魔诛邪,邪魔若要杀她,再正常不过,她对此抱着充足的理解。 可逍遥王此刻以白日醉诱出希衡体内的上古情魔毒,他眼里翻涌的全是露骨和恶心的欲,像要作为一个男人、征服一个女人。 这就让希衡感到被羞辱。 她能作为剑君被仇敌所杀,却不接受作为女子被男子所辱。 希衡冷声反驳:“若这条河流是本君内心的写照,那什么才是你内心的写照?” 缚神台上的锁链漆黑阴冷,金乌大阵的日光灿烂光耀。 一个又一个法宝,筑成希衡的囚笼。 “缚神台?金乌大阵?白日醉?你带了一个又一个法宝来,用诸多法宝撑起的你,内心的写照是恐惧?你连刚才靠近本君,都要在肩头放上一只金乌,本君已经沦落到此等境地,你却还在惧怕本君。” 萧瑜风呼吸跳漏一拍,他该说师尊不愧是师尊吗? 她一眼就看穿了,萧瑜风面对她时的气短、恐惧,但是并不知这种恐惧来源于弟子逆师时的反应。 希衡道:“在惧怕之中,你还夹杂着其余妄念。此时分明是你得到剑神传承的好时机,可你心猿意马、三心二意,有不堪之年。这样的你,绝不可能学会剑神传承。” 萧瑜风听着她的轻视,扭曲到露出一个可怕的笑:“是吗?剑君也不是万能的神明,总有看错眼的时候。” 曾经,萧瑜风作为希衡的徒弟时,他还记得她夸过他是剑道奇才。 可如今,她却直指他心性薄弱、不堪大用。 她也会错,萧瑜风想,他终究会让她知道,当初她想利用他是错,如今坚持修真界那些狗屁正理还是错,认为他不堪大用还是错。 萧瑜风心念一动,一团火光飘向白日醉。 整根白日醉居然立刻燃烧一半,大量的白日醉馨香立刻飘出,几乎浓郁成青色。 本被逐日箭擦中,受了伤晕倒在地上的顾语被这浓郁的甜香熏醒,下一瞬立马惊恐捂住口鼻,面红耳赤、双目充血。 “王爷……”顾语骇然地看着萧瑜风,萧瑜风不知出于何种情感,居然没有躲避白日醉的香味。 他的神情疯狂而偏执,已经完全脱离了对剑神传承的渴望,他渴望的,一直是别的东西。 顾语想要说什么,一张开嘴,又害怕呼吸到更多的白日醉。 萧瑜风扫了他一眼:“你出去自己找个人解毒。” 至于他,他要留在这里。 顾语见事已成定局,无法再多说什么,挣扎着从地上起来。 他隐晦瞧了萧瑜风,再看看希衡,萧瑜风对希衡的这场浓烈爱恨,来自少年时的相救、相处,在生根发芽时,却又被金阳谷属下们捏造莫须有的恨给活活打断。 纠缠至今,已经成了他心底的心障。 顾语往好处想,若有心障,反而不利于往后修习,还不如让他得到一次,痛痛快快破了心中障碍,想必,以后他就不会那么痴狂。 反正这里是鬼墟幻市,没人知道他们是师徒,也就不存在天下人共诛。 顾语立刻离开,萧瑜风闭上眼,深深吸入一口白日醉的甜香。 白日醉的确有个好名字,他今日就是要痛痛快快醉一场。不得不说,希衡所说萧瑜风不堪大用一言,将他刺得鲜血淋漓,心绪大乱。 白日醉的甜香充斥整个剑神墓,希衡手心已经被活活掐出血。 她的本意是要刺激逍遥王着眼于真正的双修、修习,只有在希衡擅长的修炼领域,她才能更有把握脱困。 可逍遥王自己点燃白日醉,自己中毒的举动,属实是出乎了希衡的意料。 她此刻顾不上吸取灵力平复伤势,而是疯狂运转灵力,压制升腾而起的上古情魔毒。 这样强烈压制人欲、不惜破坏自己身体的方式,不可谓不血腥。 天道有伦常,四季有更替,完全的逆天而为就像是想强行在冬日盛开的夏花,只会被冰雪摧折、霜凌花落。 希衡体内缓缓渗透出鲜血,她的衣服上本就沾血,如今更像由内而外绽放出血色的画,唯有清凌的眼神,显露出一丝极隐忍的痛楚。 萧瑜风也不好过,他浑身燥热,心底拥抱希衡的欲已经攀援至顶峰。 但他毕竟没有中上古情魔毒,所以比希衡的状态好得多。 他痛苦看着希衡浑身浴血,也压制心底之欲。 萧瑜风隔着水屏,他终于可以借着白日醉放肆地吐露一回心中想说的话。 “剑君,何必苦苦挣扎?男欢女爱,乃世之常情。” 他想要伸手够住水屏内的希衡,但是,水屏如同怒江,也仿若银河,萧瑜风根本够不到。 他半跪在缚神台、希衡的面前,萧瑜风没有注意到,此时他的动作像极了剑神亡魂。 除非他们的师尊自愿走下神台,否则,他们根本够不到。 希衡身上的血越流越多,连河流都染上一丝淡淡的血色,到了这种程度,萧瑜风知道自己对希衡的伤害已经是实打实。 他以前伤害希衡,是借别人的手,譬如在万花诡楼看见希衡涉险而不救、譬如在鬼墟幻市中以为玉昭霁对希衡动刀而不闻。 但那些都是借刀杀人,唯有此刻,希衡身上的伤是真真由萧瑜风造成。 萧瑜风回不了头了。 但他仍然抱着某种渴望,近乎虔诚道:“剑君,只要你走出来即可,是,今日我为了得到剑神传承,做了许多伤害剑君的事,但请剑君明鉴。” 希衡觉得离谱,嘴角鲜血缓缓滑落,她需要明鉴什么?明鉴他宁愿违背心魔誓,也要做这样的畜生之举? 眼前这逍遥王,究竟是什么人? 他时而要杀她,时而又是这样的态度,心性之奇诡,实在罕见。 萧瑜风一字一顿道:“请剑君明鉴,今日我的举动,全属情非得已,我今后绝不伤害剑君,若剑君愿意出来,今日我拿到剑神传承后,愿自断一臂,向剑君赔罪。” 萧瑜风担心希衡不信,他拿出匕首,在自己右臂上划了一刀。 鲜血呼啦啦流了满地,希衡看了眼,只觉得难以理解。 他在搞什么行为艺术? 萧瑜风也看到她毫不动容的眼神,但此刻的萧瑜风借着白日醉,自觉能融化冰雪、栽满春山。 他道:“男女欢爱,乃世之常情,何况剑君刚才说过,修习是逆天而为、也是顺天而为,如今剑君确实动欲,却一味压制,难道不是逆天?” “一味逆天,阻碍修习,我们修士修炼,除开对功法、道的领悟,也有对人生之悟。” “我不懂,剑君若要成就大道,一味避开一项事情,是对还是错?剑君何必抵制欢爱呢?何况如今形势在我,剑君哪怕是给自己争取时间,也该和我……双修才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强撑着,徒劳伤害自己的身体。” “我会待剑君好,剑君难道看不出来吗?我本想对剑君好……” 不得不说,萧瑜风不愧是金阳谷少主、正道玄清宗之徒。 扯起奇怪的东西来一套一套的。 他说话时,玉昭霁已至剑神墓。 玉昭霁从满是罡风的空间暗道出来,苍劲罡风落满袖间,他带着一身从逍遥王府杀出的血气和罡风,刚至剑神墓空中,就看见逍遥王半跪在地,疯狂地朝希衡求爱。 希衡周身围绕着水屏,也就一时阻挡了玉昭霁的视线。 他看不到她。 逍遥王说男欢女爱乃世之常情,修士要成大道,怎能特意避开? 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直萦绕在玉昭霁心头的担忧。 修士对道的追求,犹如凡人对财宝的追求一样汲汲,希衡曾向玉昭霁说过无意欢爱,玉昭霁这才心甘情愿,愿做对手。 但是,玉昭霁也知道,他站在什么立场上要求希衡无意男欢女爱呢? 希衡真要忘记那句话,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焚寂魔刀无声出现在玉昭霁手中。 刀和剑一样,唯主人的意志为意志。 此刻,玉昭霁面无表情,无人知晓凶名赫赫的魔族太子会做什么。 第81章 吾有心中月,清寒不可攀。 吾有心中月,清寒不可攀。 魔族太子有最精纯的魔力、无上的地位,以及对几大魔界的实际掌控权。 若论为魔,他自是魁首。 若论以魔气污染长月,除开玉昭霁外,估计没人能办得到。 他在魔界华美冷清的太子寝宫孤独望月、在黑夜里独坐时,魔的侵占本性暴露无遗,想过无数让长月堕魔,落入自己污黑怀抱的法子,可他尚且出于种种原因,没这么做。 逍遥王这样一个跳梁小丑,一个占据鬼墟幻市诸多便利、一把好牌也仍然打得稀烂的人,也配? 玉昭霁唇边已经连冷笑的弧度都勾不起来,无心以任何面部表情来修饰心中的杀意。 鬼墟幻市不断削弱、针对希衡。 逍遥王趁着月损之际,小人得志,要对希衡行求爱、欺凌之举,完全触到玉昭霁的逆鳞。 在凶恶残暴、死亡高发的魔界,魔族间的相互残杀,有许多种原因。 其中之一就是:哪怕是低等魔族,若有同伴抢夺自己的猎物、钟爱者,都会招致猎杀。 魔,就是这种残忍、独占欲强大的生物。 玉昭霁握住焚寂魔刀,焚寂魔刀饮血,此刻刀柄上也随着主人的心绪浸透出鲜血,他的掌心一片鲜血淋漓。 杀意昭彰,风起发扬。 本沉浸在白日醉,想要酣畅淋漓好梦一场的萧瑜风忽而后背发凉,源自修士的本能,萧瑜风立即召出白圣剑。 剑身旋转,朝背后刺去。 只听咔嚓一声,萧瑜风的右手腕骨断裂,他忍住痛楚,白圣剑剑尖发颤。 玉昭霁幽冷、残忍的眼眸如同凶兽,只是腕骨? 根本不够。 拿剑的手也会是平常惯用的手,逍遥王之前是用这只手伤的希衡?他单膝跪地,也是用这只手抵住心口,朝希衡求爱? 对了,他还用嘴朝希衡说过那些孟浪之语,试图让希衡动欲,领略男欢女爱。 那可是玉昭霁明里暗里几次试探,才得到的希衡不动欲的承诺。 逍遥王哪些地方惹了玉昭霁,玉昭霁就要毁去他哪些地方,总不能奢求一个魔有太多忍让性。 他劈下焚寂魔刀,衣袖被大风荡开,第一刀,萧瑜风腕骨、手臂节节断裂,骨头断裂的声音像清脆的剥竹声、也像灯花噼里啪啦炸开。 第二刀,焚寂魔刀朝上一扬,朝着萧瑜风喉管而去。 萧瑜风避无可避,他没有办法逃。 在鬼墟幻市之中,萧瑜风虽是元婴修为,希衡和玉昭霁都只是金丹。 但是,萧瑜风这个元婴,无论是对上希衡还是玉昭霁,都只有乖乖挨打的份。 鬼墟幻市是赌场,它能给萧瑜风修为,却无法给他匹配的心境,他又怎能算是真正的元婴?希衡、玉昭霁又哪里只是普通金丹? 他只能靠法宝来使阴招,不得不承受身体上的痛楚。 鲜血洒溅,血泉般喷出,萧瑜风的喉管被割开,割开的瞬间大量空气涌入他的体内,喉管上冒出血泡。 萧瑜风捂着喉管,眼神带血带煞看着玉昭霁。 玉昭霁,他果然对师尊有狼子野心,他果然有…… 玉昭霁这样的大魔,身在太子之位,杀人杀魔如喝水般自然,他自然知道,割断喉管的瞬间不致死。 喉管哪怕断裂,也仍然会有空气进入体内,切断喉管真正致死的是失血过多。 可是,他仍然这样做了。 恐怕他真正厌恶的,就是他刚才对希衡说了那样一番话,所以,切断他喉管中的声带。 玉昭霁的情绪已经浓烈到他要以此来发泄。 萧瑜风拼命运转灵力止血,同时要再祭出法宝——玉昭霁曾中过转血之法,此时也有鱼人的特征,他脸上的鳞片就是铁证。 萧瑜风身为王,自然有许多对付鱼人的法宝。 原本,金乌大阵就可以做到对抗鱼人,但是如果他撤出金乌大阵,缚神台中的希衡不再被大阵压制,她会第一个杀了萧瑜风。 萧瑜风只能再摸寻其余法宝。他有无数法宝,神乎其神、诡异万千。 缚神台中的希衡却没有表露出一点对玉昭霁的担忧。 她和玉昭霁彼此都对对方有充足的了解。 希衡能被逍遥王的法宝所镇,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逍遥王身上有鬼墟幻市秘密的线索,她必须来,也必须取剑神传承。 她处在两难境地,必须主动进一个圈套,获取线索。 而此时,线索已经浮出水面,玉昭霁只需要杀了逍遥王,那就简单多了。 世上最脆弱的是生命,没有比夺取人的性命更简单的事。 法宝虽好,也要萧瑜风有时间用才行。 玉昭霁在须臾之间幻作一团漆黑魔雾,魔雾如同四面八方而来的刀,萧瑜风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哪怕是防御类的法宝,也瞬间被魔气污染,失去作用。 只听得一声脆响,玉昭霁直接将萧瑜风劈成两半。 在极致的疼痛面前,人反而是感受不到疼的。 人濒死前,时间都要变慢起来,慢得如同乌龟,要剖开人一生的回忆。 那些或美好的、或痛苦的回忆全部涌入萧瑜风的脑海。 金阳谷覆灭时候的冲天火光,爹娘死前的哀容……走马观花般从萧瑜风脑海里划过。 可是,最清晰、最缓慢的记忆片段则是: 杏花纷纷、琼苞屑屑,白衣女修在杏林之中,剑如惊鸿清影似仙。 她说:“你从火光血海中走出,是为了看正常的世间百态,修自己想修的道,而不是身在人间、心在地狱。人一旦沦为仇恨的工具,必将被仇恨吞噬。” “剑是剑修一生的知己,而不是复仇的工具,你要先学会了解他。” 他回想金阳谷的一切可能回想了三个数的时间,却回想了希衡整整三十个数。 他在记忆里看着自己送给希衡的草蚱蜢,青青的颜色、勃勃有力的身躯。 师尊希衡是多少人魂牵梦萦的正道剑君啊,一个草蚱蜢怎么可能入她的眼? 可是,她接过草蚱蜢,拴在天湛剑剑柄上,一直到草蚱蜢发黄都不取下,是后来萧瑜风认为她坏,找了个借口取下草蚱蜢。 “不要取、不要取。” “不要取!”萧瑜风在心底对着记忆里的萧瑜风道。 人这一生,会被情绪欺骗、左右。 情绪能让人分不清好坏,情绪能让人陷入牛角尖,人这一生因为情绪,所冲动做下的后悔事能不能覆盖一生的一半? 但死前,这一切迷幻好似都被拨云见日。 萧瑜风眼睁睁看着记忆里的萧瑜风,他眼含红泪,取下发黄的草蚱蜢,用五灵业火烧了它。 草蚱蜢的消失、毁灭,让萧瑜风一下从记忆中醒来。 他费力扭转头,看向缚神台中的希衡。 华湛剑君希衡,是真正的冷淡。 她是正道剑君,却见过太多恶,那些恶只会诛绝于她的剑下,不会辗转她的眼中,更不会烙印在她的灵魂上。 她连回顾都欠奉。 所以,逍遥王的死,希衡没有一点在意。 她只会把时间和精力拿来做重要的事。 萧瑜风痴痴望着她,却看到她一身的鲜血、额间淋漓的汗,苍白的唇色…… 这些伤痕,都是因为他的阵法和白日醉。 他的记忆中,满是希衡救他、对他好的场景,可现实中,他回报她一身鲜血,还有身为她徒弟时的不驯。 他会暗中挑拨江离厌等人和希衡的关系,再看着她因为徒弟们的做派而苦恼。 ……可是萧瑜风忽然发现,他一生没有听到希衡说一个痛字。 是她太好、太傻了吗? 他做了这么多事,她怎么连一个痛字都不给他留下啊! 萧瑜风想用半截身子爬过去,但,玉昭霁没有成全人的爱好。 他只会独占。 他扬起手,以焚寂魔刀插入萧瑜风的背,萧瑜风瞳孔猛地睁大,朝着希衡的方向,断气而亡。 玉昭霁这才缓缓冷笑,但片刻间,他孤冷绝俗的面上便凝上一抹疑惑。 玉昭霁微微侧头,“咦”了一声。 希衡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有碰见这种正事时,希衡才会回顾死去的逍遥王。 尤其此刻她也想找一个事来转移注意力,应对上古情魔毒,希衡开口:“他的魂魄不在这里,在鬼墟幻市手中。” 进入鬼墟幻市内的修士,赌注是自己的所有物、包括灵魂。 以前希衡应对过的兔子情屠就是将一切都输给鬼墟幻市,包括灵魂,才留下成了兔子情屠、助纣为虐。 眼下,逍遥王死去,魂魄回归鬼墟幻市,玉昭霁就没法将他的魂魄也碾碎。 若是对一般蝼蚁,玉昭霁或许并不会在意,但逍遥王不是一般的蝼蚁。 他是恶心的蝼蚁。 蝼蚁之质,肖想长月,玉昭霁怎能见容? 玉昭霁想要斩草除根、吹风不生,但如今魂魄不在,他也只能打消这念头。 “等鬼墟幻市一破,孤再诛他的魂魄。”玉昭霁回答,同时问,“希衡,你的声音哑了,他伤了你?” 逍遥王那样的跳梁小丑,怎么敢? 希衡思考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 此时,萧瑜风死后,金乌大阵无人催动,很快停息下来。 希衡也随之收起乐女所赠的河流,收起水屏风一样的河流后,玉昭霁这才看见希衡的脸。 希衡有一张清冷圣洁的脸,如同她人一样,内外一致。 但是此刻,她的脸染上醉霞般的酡红,因为强撑着,唇色却又显出几分透支灵力的苍白。 “希衡,你怎么了?” 玉昭霁大踏步过去,刚才有逍遥王在侧,玉昭霁必须先杀逍遥王。 他隔着水屏风,只看得到希衡身上的衣服上有血,希衡以血味给玉昭霁送过消息,这在他的意料之内。 但是,玉昭霁没想到希衡是这样的脸色,玉昭霁心细如尘,也发现希衡掌心被掐出的血印。 “伤?毒?”玉昭霁略一思考,“是毒,你身上的毒连换了身体也能带过来?” 果然,她中的毒不简单。 玉昭霁判断希衡身上的是毒,是因为以前在万花楼中,她毒发时有瞬间是这样的情状。 此刻,玉昭霁走过去,要进一步查探希衡身上的毒伤。 希衡也没想到她那时的瞬间毒发,就被玉昭霁记在心里。 希衡抬眸,她此时情状有异,阻止玉昭霁进一步靠近:“灭掉白日醉的毒香。” 白日醉?玉昭霁自然看过许多鬼墟幻市的资料。 白日醉,是鬼墟幻市中也少有的情香,无视修为,极其难缠。 玉昭霁立即找到剑神墓中的灯托,他的手刚放在白日醉上,要做出灭香之举。 希衡看着他自然而然的举动,心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 玉昭霁不对劲。 玉昭霁,这位魔族太子同时也是玉冥魔界的魔君,他已经收服沙华魔界、珈银魔界…… 他并不是没有弱小的时候,哪怕他是魔族皇族,但是幼时也相对来说弱小。 可玉昭霁是最年轻坐稳尊位的太子,也是年纪最轻的魔君。 这样一个魔,他除开实力之外,还有超绝的心性和判断力,在某些方面他的敏锐度,甚至到了恐怖的地步。 他能在和烛明的大战中,记得希衡瞬间的脸色变幻。 他能在纷繁的宴会,几大势力焦灼中,既应对刺客、分析希衡那边的情况,又能找到鱼人舞姬的关键点。 这样的魔,他难道进来的时候没有感受到白日醉? 白日醉甜香浓郁,绝不是那么容易忽视的。 难道是玉昭霁发现了白日醉,故意不灭? 希衡一直和玉昭霁合作得非常痛快、友好,按照理智判断,这个可能性并不高,可一切却又朝这个可能指过去。 希衡并不想冤枉他,继续强撑精神思考。 玉昭霁瞧见希衡的沉默,猜到她所想。 他手指微勾,看在希衡身上的伤和毒份儿上,玉昭霁并不生怒,反而表现出罕见的温和。 “孤的确没发现白日醉。”玉昭霁那时根本不关注这个香,若说是毒香,逍遥王身上也有那个味道。 谁能想到逍遥王、萧瑜风当时情绪堆积到不只给希衡下情香,还给自己和属下也下了呢? 玉昭霁打消希衡的疑虑,“孤不至于此。” 玉昭霁的确对希衡抱着蓬勃旺盛的渴求。 他想从希衡身上得到很多很多,辗转研磨贪婪无比。 但绝不是简单的色欲,如逍遥王这样的举动,他压根不会做。 希衡也知道,玉昭霁有许多凶名、杀名,但的确没有一个花名、好色之名。 反而是魔界唯一洁身自好的魔族皇族。 但,希衡还是觉得有不对的地方。 她仔细思考玉昭霁进来后发生的一切,片刻后发现端倪。 白日醉是立即生效的情香,玉昭霁为何没有被白日醉影响? 希衡直接问出心中所想,她仍然在缚神台上,离玉昭霁很远,强打周身精神、眼中难以褪下警惕。 玉昭霁手指一顿,被发现了? 真敏锐啊,希衡。 见无法把这事圆过去,玉昭霁也不隐瞒,从善如流回答:“或许因为白日醉是情香,而孤近日都是这样的状态,所以,暂时无法影响孤。” 他话语平静,希衡却从他身上窥到峥嵘的影子。 玉昭霁微微勾唇,这可是希衡自己问的,她中了这样的香,还不小心问到这个问题。 玉昭霁眼里带着星星点点晦涩的光,和希衡的眸光纠缠在一起。 希衡不小心问到私密问题……玉昭霁戏弄她,对玉昭霁来说,反而比白日醉的威力更大。 也许,对他来说,压制身体的欲司空见惯。 可希衡的一言一行,撩拨出的心湖涟漪,却比世上最好的春药还要令他难以克制。 涟漪会漫成汪洋大泽,溺毙动情之人。 玉昭霁敛眸,他忽然话锋一转:“希衡,你的毒真不解决了?” 希衡听完,只觉得…… 震撼。 他近日都是这种状态?? 玉昭霁这话,意思便是近日他一直在动欲。 因为过于震撼,希衡不小心牵动身上的伤势,咳嗽起来。 她今日先是被剑神亡魂刺了一剑,再是金乌大阵克制鱼人身体,再然后则是情魔毒复发,种种事情虽然倒霉,但并不是很难理解。 因为鬼墟幻市作为庄家,对她的针对比对玉昭霁更甚。 可玉昭霁这个回答,实在疯狂到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偏偏他还一副理所应当、不放在眼里的模样。 紧张的气氛悄然拉起。 第82章 吻这双眼,好似能吻到这双眼里的天下苍生 玉昭霁一直将手悬在白日醉之上,悬而未决,并不熄灭白日醉。 希衡盯着他的举动。 此时的玉昭霁,一扫刚才问她伤势时的温和。 他身上隐隐透出危险之意,而希衡,最不缺的就是对危险的嗅觉。 敛下心思,希衡问:“你还不灭香?” 白日醉的甜香氤氲在玉昭霁手上,青烟飘荡至他面前、眉眼。 玉昭霁顿了顿,想到什么,直接用掌心捻灭白日醉。 他未曾用魔力包裹掌心,火星灼烧得掌心皮肤多了残破的痕迹。 玉昭霁的眉眼晦涩、缠绵着一股似隐未隐的光,自从他承认近日他身上一直有欲开始,玉昭霁身上的伪装好似脱落一层,更接近他心中真实的渴求。 玉昭霁是魔。 他的天性就是占有、得到。 当知晓希衡此时的状态需要男子配合来解毒时,玉昭霁很快堕落、试图配合。 他的确不好色、不会用白日醉主动算计希衡,可也仅限于不主动,在白日醉已点燃的情况下,他有极大配合的可能性。 尤其是…… 可玉昭霁最终还是灭了香,一是希衡已经在提醒他,他并不想惹得希衡不快。 二则是,逍遥王的香,怀揣着对希衡的下作、伤害、卑劣欲望,哪怕是沿用此香,玉昭霁也觉得充满对希衡的亵渎。 掌心被火光灼烧出来的刺痛稍稍拉回玉昭霁的理智,希衡望着他故意受伤的手,他则大步流星走向希衡。 他穿过满地鲜血、走上白玉一般的缚神台,接近白玉台中无瑕的希衡。 缚神台边缘的锁链碍了他的眼,混沌火流泻而出,锁链融化、化为铁水。 玉昭霁弯腰,墨发流泻而下,在希衡掌心放上一颗淡青丹药:“清霜丹。” 清霜丹有减缓疼痛、止血清凉之效,是玉昭霁在这段时间内收集的上品丹药。 他放下丹药时,指尖不可避免触到希衡掌心,那是滚烫的温度、绯红的云霞。 本冰凉的春水变得滚烫,淌遍川江,本执剑的玉手握满繁花、流入心乡。 玉昭霁的心间茂盛生长满欲花,所谓白日醉,对玉昭霁来说,没有和希衡的一瞬触碰来得有效。 触碰导致的情念轰轰烈烈、势不可挡,燎满心原。 不等希衡服用清霜丹,玉昭霁便压抑着嗓音:“希衡,可需要孤帮忙?” 希衡清然抬眸,玉昭霁说的帮忙,是那样的意思? 他果然直接。 魔族在这种事上,一向热烈大胆。 希衡立即要拒绝,玉昭霁却早猜到她的反应。 希衡不拒绝的话,也就不是希衡了,纵然此刻在强忍、压抑着痛苦,但玉昭霁认识她这么久,早知道遇事她的反应永远是先寻求她自己解决。 玉昭霁的声音带着些缓缓蛊惑意味,也许弄权者,都擅长蛊惑人心。 “希衡,先别着急开口拒绝。” “你身上中的毒一定和情欲有关。”玉昭霁盯着希衡的眼睛,“否则,区区白日醉,不至于让你变成现在的样子。你是神水灵根,本就淡静少欲,能让你失控至此的是白日醉引发你身上的毒伤,双毒并发,来势汹汹。” 希衡没有反驳,玉昭霁说的全中。 她以灵力压制身上的上古情魔毒,不断冲刷经脉。 玉昭霁继续游说:“你身上的毒也一定不好解,否则你早就解了。” 他压抑着心中鼓动的情念、体内喧闹的血液。 “那么,在危险的鬼墟幻市,一旦你再毒发该当如何?”玉昭霁说,“你需要一个人替你解毒,无论是现在,还是在鬼墟幻市接下来的日子,否则,你捱得过这次,还捱得过下次?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希衡敛眸:“你若不是魔族太子,做个说客倒也不错。” 玉昭霁的胸膛中流着滚烫的血液,身为魔的本性甚至叫嚣着:现在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你还在等什么? 但是,玉昭霁仍然“冷静” 完全忽略本性的鼓动。 他静静等待希衡的回话。 希衡则道:“你一直在说我需要解毒,那你呢?出于什么目的帮我?” 合作?玉昭霁有无数魔臣,他不是以仁德治理魔界的仁君。 仅仅是合作关系,玉昭霁可不会做到这份儿上。 玉昭霁都要被胸腔中流淌奔腾的鲜血烧得沸腾了,他的眼中全是希衡,属于她的倒影深深烙印在他眼中。 她衣服上的每个褶皱的弧度、每一根青丝的光泽…… 她好像染了满身的欲望,但仍然脊背笔直、坐姿极正,那些欲望化成了她眼里的春水,却没有真正融入到她的眼睛深处。 这些欲望无法侵占她。 她的倒影不断扩大、膨胀,占据玉昭霁眼里、心里的每一分每一寸寸,在这个双方都很特殊的时刻,让玉昭霁心中的凶性毕露。 他哪里还有理智思考自己的目的?谁的心里装满了人还能理智思考? 何况,只有道,才会思考知行合一、立身要正,魔根本不需要。 玉昭霁靠近和希衡的距离:“你看不出孤也想吗?” 希衡几乎要以为这句话是调戏,她正要生怒,玉昭霁立即道:“上次,孤在你眼前显露过异兽形态,魔族重欲,孤却不好肉欲。这样的日子越来越多,因此,孤才会偶尔控制不住显露异兽形态。” 白日醉无法影响他,就是因为他早就习惯了压制身体的欲望。 可今日,因为希衡,玉昭霁无法压住。 希衡都不用思索,就明了玉昭霁文雅的话后是说他长时间处在压制蓬勃欲望的状态。 …… 正道听这种话,还是有些过于刺激了。 希衡服下清霜丹冷静冷静,玉昭霁亲眼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调息灵力、服下自己给她的清霜丹。 这说明希衡信任他。 这个举动,让玉昭霁心里那根弦倏然绷断,他靠近希衡,以额头贴着她的额头。 希衡的呼吸十分轻缓,她学的是清正道术,吐纳灵息为道术之基。 随着吐纳灵息,她眼里上古情魔毒的欲和自身清正一直在彼此消融,希衡此人,从未屈服于上古情魔毒。 玉昭霁看着希衡的眼睛,轰轰烈烈生出一股想吻的绮丝。 若是风月老手在此,定会嘲笑玉昭霁。 他的每一句话,都在说希衡中了毒、他的状态也不好,他求的欢好仿佛只是解二人的燃眉之急。 但若真是如此,他会首先想吻的是她的眼睛吗? 魔族太子,他对她有许多的欲望,但欲望之始,在于想要她接纳。 他居然想以春风和沐之势,让希衡感到舒适、打开心扉后,再展露贪婪和疾风骤雨般的渴求。 他无师自通地想掩藏自己的凶狠贪婪。 希衡的眼睛很美,睫毛纤长,清艳圣洁。 但这双眼睛最迷人之处在于她眼里盛着的白云、泥土、盛着的九天长风、深渊之恶,这双眼睛不只能看修真界名门的惬意快活,也能凝视天下众生的万般苦难。 玉昭霁离她的眼睛越来越近,他想着,若是吻上去—— 能隔着这双眼,吻到这双眼后的悠悠苍生吗? 但玉昭霁不想要苍生,魔从不爱苍生,只需希衡一人即可。 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手臂紧紧用力,深深钳住掌下的腰肢。 就在这时,声落玉盘,如冰淬雪。 希衡开口,表达自己的意愿。 第83章 长月无私心,望月之魔却满是欲念 “停下,玉昭霁。” 希衡侧过脸,玉昭霁本要吻上她眼眸的唇便被错开,只轻轻从睫毛梢部擦过。 如羽毛轻抚,转瞬即逝,只在他唇上留下酥酥麻麻的痕迹。 紧接着,这点酥麻从唇间,流淌至玉昭霁全身,几欲勾起灵魂的战栗。 这样的战栗会溺死人,可玉昭霁听到了拒绝。 他体内沸腾的血液被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不只没有湮灭,反而高扬成吞没人的火焰。 “你拒绝孤。” 一瞬间,玉昭霁心底身为魔的本性变本加厉叫嚣: 你不是早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吗?对她来说,拒绝才是情理之中。 玉昭霁,你就要这样眼睁睁放过这个机会? 当初有魔和你抢夺太子之位,你割了他们的头,悬在六匹云魔龙车外,坐着云魔龙车浩浩荡荡飞过魔族九界。 你收服沙华魔界时,屠戮的不臣者更是数不胜数,拒绝归顺你的魔早就流尽鲜血。 你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你该去掠夺才是,纵然你还在探索对她的情感,可是你夜夜望月,你的心绪除了花在魔界身上便全是想她,你难道还不懂她的份量? 这样珍之重之的人,你不掠夺,枉为魔族。 玉昭霁身上魔力一荡,一道独属于魔族皇族的结界悄然张开,隔绝天地、凶意赫赫。 希衡被围在结界中央,冷冷蹙眉:“玉昭霁,难道你要行强迫之举?” 玉昭霁不是重色欲的魔,但他此刻状态太不可控,希衡无法确定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玉昭霁则定定看着希衡,如要将她拆吃入腹:“强迫?这太轻微了,孤不想你死。” 强迫还轻微? 希衡抬眸,魔族的三观岌岌可危。 这和她的死又有什么关系? 玉昭霁心中撕扯着,不知从何时开始,关于希衡有可能会死的阴霾长长缠绕在玉昭霁心底,让他一想起,就有择人而噬的暴烈之欲。 好人不长命,这是所有种族的共识。 凡尘俗世有句话: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 玉昭霁猛地挥散在他心底喋喋不休、让他掠夺希衡的魔族本性。 所谓魔族本性,其实就是三尸恶欲之一。 玉昭霁所修魔道并不需要无情无欲,便未斩三尸,在他看来,恶欲和执念也是自我的一部分。 斩去三尸的道、魔,连自我都失去了,谈何证道? 焚寂魔刀煌煌朝三尸恶欲而去,三尸恶欲惊惶隐去,不敢再挑拨玉昭霁。 这位凶名赫赫的魔族殿下,有他自己的思考,他的恶欲和执念都必须由自己掌控。 惹了他,他比恶欲更恶。 处理完三尸恶欲,玉昭霁再看向希衡:“希衡,你难道以为孤是因欲求不满而张开结界?孤在意的是你在这种关头你还要拒绝孤?你身上的白日醉和另外的毒,你不解了?看看你身上残留的血。” 玉昭霁握住希衡带血的衣袖,狠狠攥在掌心,上面的血染了他一手。 他如同血色的修罗:“不解毒,你难道不怕死?若你这么不惜命,你要死,也只能死在孤手中。” 希衡当然不想死。 她见玉昭霁连三尸恶欲都差点砍了,知道此刻这位殿下在暴怒的边缘。 玉昭霁是希衡在鬼墟幻市中的合作者,希衡中毒、受伤,他过问、担心合情合理,希衡并不会认为他此时的举动是朝她施压。 她随时保持冷静。 希衡道:“玉昭霁,我不认为我此刻应该和你双修解毒。” 她这么坦荡,玉昭霁也尽力静下心听她说话。 希衡的声音有平缓玉昭霁怒气之效。 “原因?” “你刚才说得没错,我中了和情欲有关的毒,我也无法保证在鬼墟幻市中时这个毒不再犯。”希衡说,“但我想问,每次毒发我都需要来找你助我?” “难道你认为孤和你双修一次,就再没第二次、第三次的力气?”玉昭霁蓦然抬眸,心生不满。 魔族皇族,从不需要有这样的担心。 他此刻过于在意希衡,又被欲吞噬,反倒丧失了以往的敏锐。 “孤如今二百六十有余,按魔族的年纪来说,正是年轻力壮之时。”玉昭霁是魔族最年轻的玉冥魔君,换算成凡间人族的年纪来说,大约是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 正是最朝气蓬勃、年富力强之时,何况他是魔。 “魔族肉身的强悍程度,向来是诸族之最。”玉昭霁好似不经意地叙说,“魔族皇族更是凶神后裔,是其中佼佼者,当初凶神力辟两界,受诸神忌惮。” “上次,你看过孤的异兽状态,那的确是两仪圣兽中的太阳烛照。” “烛照本无形,但孤总要显一个形态,上次你看的尾部是孤以前随意化成,形似苍龙。”玉昭霁顿了一下,“苍龙之威,想必古籍中有记载。” “或者,你喜欢别的形态……” 玉昭霁看着希衡,那目光好似在说,你随意挑也可以,他奉陪到底,绝不怯战。 希衡:…… 希衡懂了,魔族太子的战意和胜负欲,体现在方方面面。 他似乎很想朝希衡证明什么。 希衡即刻阻止玉昭霁从年纪、种族、异兽形态等方面叙说他的强大凶悍,将话题扳入正轨: “你有所误会,玉昭霁,我的意思是——修士岁月漫长,哪怕出了鬼墟幻市,在未来妖魔邪修也有朝我下情毒的可能性,世间魍魉手段千奇百怪,任谁也不能说大话保证每次都不中招。” 哪怕是剑神,也有中招的可能性。 希衡践行理想,却从不会忽略现实的残酷。 只有凝视残酷,理想才能在深渊中开出花朵。 她道:“若我每次中情毒,就懦弱地找你双修,试问天长日久,我可还是我?” “我很有可能习惯以这样简单的方式祛除情毒,人一旦沉溺于简单,就会开始厌恶复杂,习惯简单后,不会再进行思考,我不会在遇见毒之后,就思索逼出毒的办法。” 希衡这话看似很矛盾,因为她已决定了和解千语双修解上古情魔毒。 但是,她决定和解千语的双修,只是借解千语的桃心焰、再加上《天地阴阳诀》自己逼出上古情魔毒。 可此时,白日醉混合着上古情魔毒,她和玉昭霁若是双修,一定会掺杂男欢女爱。 靠满足欢愉、欲念,一晌贪欢,平复身上的毒。 这叫解毒吗?白日醉要她沉沦欲念,于是她便沉沦欲念,这叫解毒还是沉沦? 就像是让人变狂躁、杀人见血的毒,中毒者去胡乱杀人后得以解毒不死,这样的方式,是否是真正的解毒? 希衡敛眸,看着自己泛红的指尖:“长此下去,我将变得依赖、简单,甚至会对你成瘾。” “成瘾又如何?”玉昭霁目光灼灼,他其实很乐意希衡对他成瘾。 玉昭霁其实明白希衡的意思,但,他许是不甘。 长月无私心,望月之魔却满是欲念。 他能够压下内心深处九成九对希衡的掠夺,也总有一丝外泄。 不可否认,今日玉昭霁的确抱着私心,想和希衡双修。 “若你认为双修解情毒不算什么,那试问,别的毒呢?到那时,我一旦中毒,所寻求的都是最简单的办法,简单办法之一是吞食丹药。” “丹有三分毒,修真界不少修士体内都沉积丹毒。 一旦习惯丹药的快捷,开始不知节制,那么增加修为可以服用丹药,拓宽经脉可以服用丹药,这会将修士从苍风劲竹变作娇弱的盆景。” “白日醉最厉害之处,就是勾起人的欲,现在外无强敌,时间尚有,我若都不能熬一熬,要和你双修解毒,是否说明,我的意志已经被白日醉击垮。” 世间再难缠的毒,都有解药,或者可“起死回生” 可唯有意志从内而外被击垮,那,就是真正的药石无医。 在希衡看来,这才是上古情魔毒、白日醉最可怕之处。 玉昭霁深深凝望希衡,她满身都是白日醉引发的欲,但是,仍然脊背端正、腰肢挺直,芳华沁骨,那些情欲,从未真正走入过她的心。 纵然她此刻已经狼狈、被鬼墟幻市削弱至此。 玉昭霁的心脏剧烈跳动,爱意在胸中痴缠、疯长、蔓延、狂卷。 希衡知道吗?她越如此,越引人生出邪念。 玉昭霁捂着心脏,觉得自己好似中了更难解的蛊。 “希衡,你好、很好——” “既然你已经将目光看得如此远,那孤要问你一个问题。” 这决定玉昭霁今日是否发疯。 第84章 玉昭霁确认,自己不只拿希衡当对手 玉昭霁仍然没收起包裹住自己和希衡的结界。 漆黑泛着幽紫的结界煌煌张开,玉昭霁离希衡很近,几乎面贴面,他如今是鬼面的修罗将军,半边脸似谪仙、半边脸似恶鬼。 从不在意容貌的玉昭霁,微微侧过头,将完美的那半张脸颊对着希衡。 他身上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想要克制、却又混合着跃跃欲试、想要不管不顾达成心中所愿的复杂气质。 希衡道:“你问。” “逍遥王的确是个蠢货。”玉昭霁抬眸,“但他有一句话,说得算有几分道理。” 玉昭霁眼中一点笑意也不带,面上渐渐冷酷:“男欢女爱乃世之常情,修士修习,若一味逃避这项常情,又怎能追求大道?修习也是修心,连面对都不敢,谈何求道?” “所以,希衡,孤想知道你的打算。”玉昭霁的眼细细描绘希衡,如要将她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刻在眼底。 若希衡将来注定要面对男欢女爱,那么,何不是他? 玉昭霁先绕一下。 “你似乎对欢爱格外抵触,难道你现在突然生了斩灭三尸的意图?”玉昭霁先问,“斩灭三尸后,人将变得无情无欲。” 三尸分别为善尸、恶尸、自我尸。 达到元婴以后,修士每次突破大境界都有斩三尸的机会。 绝大部分修士,无法斗过三尸,斩杀不过它们,因为三尸就是三个同等修为的自己。 但希衡、玉昭霁都能轻而易举斩断三尸,他们只是不约而同选择不斩。 这是决定玉昭霁发疯与否的第一个问题。 若希衡决定要斩三尸,变得无情无欲,他今日定然会疯,会阻止她断弃大道、同时也抛弃和他靠近的可能性。 玉昭霁看似平静的问题之下,掩藏着惊天骇浪、汹涌欲流。 他胸膛里燃烧着熊熊的混沌火。 希衡不假思索道:“我不会斩三尸,斩三尸在我看来,是成小道而弃大道。” “三尸是修士之欲,分别对应善念恶念执念,斩三尸后褪尽红尘,不会再被善恶执困扰。 修士将不再有救世之念、为恶之祸,昔日困扰自己的情感也将烟消云散,修士将进入清净虚无之境,无情无欲,不再行善作恶,这是一种成道方式。” “修士一旦无情无欲,就会顺应天意、脱去因果,在红尘俗世之外看着天道对世间的一切安排,的确逍遥。” 玉昭霁静静听她论道,希衡论道时,有一种静水流深般的魅力,超脱她绝美的容貌。 希衡没发现玉昭霁对她的沉迷,她脸颊染着桃花般的殷红,但双眼极冷静:“然而,神是什么?神难道只是天道的看门犬、手中刀?” 修士一生所求,难道就只是为了斩三尸做一条长生的犬? 神也分许多种,斩三尸这样的小道,绝非希衡所求。 玉昭霁同样没有卑微做狗的爱好,修习是逆天中夹杂着顺天。 若哪位修士思绪简单,一味去逆天、或者一味去顺天,而窥不破道的本质。 最终,都会与大道无缘。 玉昭霁深深凝望希衡,强行压下心中蓬勃的渴望,他此刻已经很克制了。 可希衡越是如此,越和玉昭霁的灵魂深处起了共鸣,他好像连灵魂都在战栗,深深注视她。 “希衡,孤每次同你论道,都很愉快。”玉昭霁敛眸,这让他怎么能不生出野望? “既然你不斩三尸,那,你就有情、有欲。”玉昭霁无声攥紧手,“面对情欲,一味逃避,必将隐患无穷。” “你,当如何做?” 这是决定玉昭霁今日发疯与否的第二个问题。 如果她将来注定要面对男欢女爱,玉昭霁今日的理智就会失控,不会错失今日之机。 他不能接受希衡周身的欲因别人而起、因别人而灭 希衡沉默须臾:“情欲并不等同于放纵。” 她抬起手,掌心已经一片绯红:“男女相悦为道侣,心悦生出情动,体会男女欢好的确为常情,没什么好逃避的。” “但是,若二人非情动,仅仅因为发泄身体之欲放纵在一处,这只会拉修士入深渊。” 希衡的意思说得很明白,她不会逃避道侣间的男欢女爱,但会抵触只为放纵身体的欲。 玉昭霁对此感到安心,结界骤然消失。 希衡以前说过,她并没有寻找道侣的打算。 这也说明她打算孤独一世,玉昭霁很放心希衡斩断尘缘的速度,她太快了。 而他和希衡是势均力敌的对手,一正一魔,亦敌亦友,可以纠缠到地老天荒。 玉昭霁心情不错,挥散结界后,似想到了什么,他声音低哑:“希衡,你刚才说漏了一点。” 希衡疑惑抬眸。 玉昭霁凝视她:“有的修士先动情而寻道侣,也有修士因动欲而寻道侣。你未尝体会过男女之欲,恐怕不知其中的食髓知味。” 希衡疑惑看着他。 玉昭霁察觉其中歧义,下意识担心希衡误会。 他不动声色找补:“虽然孤也未曾体会过,但孤见过太多魔族放浪形骸、纵情声色,人族中因色欲而起的龃龉更是数不胜数。” “而你,未尝体会过其中磨人滋味,若你有朝一日因为其余原因,需要欢好,你可以随时来寻孤,不必寻别人。” 希衡不解。 玉昭霁眸光晦暗几分:“否则,以你的性格,你若因故同别人欢好,你恐怕会做出主动承担责任的事来。” “殊不知,这世间道侣间相互阋墙者数不胜数,你重义,别人重利也说不定,你会遭遇算计、会和他不睦,却又碍于道侣情分而无法痛快杀了他,孤可不想看着你身陷囹圄。” 这光是让玉昭霁想想,就想要杀人。 甚至于更坏的是,如若未曾尝过那种滋味的希衡对此食髓知味,真心拿那人当道侣…… 玉昭霁可不想杀死希衡的道侣,和她成为真正的死敌。 可若真有那么一人,他一定会杀,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所以,你不如来找孤。孤和你修为相仿、年纪相近、彼此了解……孤也不斩三尸。”玉昭霁道,“总比你们修真界口蜜腹剑的所谓道侣来得好。” 玉昭霁口口声声诋毁修真界的道侣。 他的车轱辘都要压希衡脸上了。 希衡沉默片刻,带着试探:“玉昭霁,魔族和人族不同,在我们人族,男子朝女子说这样的话,是孟浪之举。” 玉昭霁没有回答。 他这就算是孟浪?他若真孟浪,此刻她绝不会有时间气定神闲和他说话。 今日玉昭霁问了希衡两个问题,希衡回答后,也要知晓玉昭霁的选择。 如同论道,自然要有来有往。 “玉昭霁,你的选择是?” 玉昭霁反应过来希衡的意思:“孤并不在意这些。” 玉昭霁直言:“孤在意的,只是你会不会寻道侣动欲。” 这话有些太直接,再结合刚才玉昭霁的表现,希衡心中直接拉起警铃。 玉昭霁同样敏锐,他是擅权的魔族太子,擅权者如善猎者。 无论如何,他的直觉都会让他不要提前暴露,无论他对“猎物”多么心怀柔软,甚至想放下弓箭。 玉昭霁道:“希衡,孤不在意男女欢爱,只是不想你寻一个修为不如你的道侣,被他拖累,又或者寻一个只用丹药堆出高修为、名不副实的废物,影响你的心境。” “在修习巅峰,无论道魔,都很孤独,孤希望你能一直在,和孤一起走下去。” “别的,你不必担心。” 这的确是大能的孤独。 她没在玉昭霁眼中见到情欲。 希衡听完玉昭霁的回答,心有所触:“多谢,愿我们都能登顶大道。” 愿登顶大道时有你,你不朝别人动欲,你便不需要欲念缠身,你只是剑君希衡。 玉昭霁看着她,在心里默念。 时间慢慢过去,希衡不愿再耽搁:“玉昭霁,你出去吧,我要运灵力疗毒。” “有事的话,孤就在外面。”玉昭霁转身离开。 离开前,他见到希衡身上的衣服有血,见到她指尖的绯红、耳垂的粉玉。 玉昭霁脱下外袍,披在希衡身上,极有分寸感地离开。 他守在主墓室外,玉昭霁的脸在阴暗的墓室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他微屈手指,抵在自己心房。 此时此刻,玉昭霁确定,自己对希衡的情感远远超出自以为的、对对手的情感。 他好像想得到什么,又好像心怀不忍。 犯了一个猎手的大忌。 第85章 鬼墟幻市、庄家降临。 剑神墓。 潮湿的墓壁里生出细草,细细的茎似荒烟,新绿的叶子拂在玉昭霁的肩上。 玉昭霁已将外袍给了希衡,如今只着玄色深衣,在不起眼处以相近的线绣了一只飞鹤,不细瞧根本瞧不出来。 这位魔族太子殿下低敛眼眸,眼中幽幽如同寒夜。 玉昭霁想了许多。 他对希衡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 曾经,玉昭霁第一次展现凶残的魔族本性,是源自一匹悬泉魔界上贡的骨马: 骨马周身都是漆黑的骨头,黝黑的眼珠镶嵌在骨架之内,威风凛凛,是魔界有名的战马。 那时,一名雄心壮志的胞兄借这匹骨马,设下鸿门宴,邀请身为太子殿下的玉昭霁。 鸿门宴、刀剑伏,宴席上斟酒割肉的仆人、言笑晏晏的宾客全都暗藏杀机,鼓弄杀意,想要玉昭霁的命。 最后,他们都死在玉昭霁手中,脖子中喷洒的血液流进酒杯。 琉璃杯盏倒映出一片血红,玉昭霁转动手腕,血红的酒液流转波光,透过琉璃盏。 他眉宇间是魔界沧澜的山色,看见侥幸逃脱一命的胞兄慌张骑上他看中的骨马,想要遁逃。 六道魔令自玉昭霁手中射出,精准地跟踪、锁定胞兄。 墨发微扬、杀气猎猎、风动血随。 死亡会如影随形,跟随玉昭霁的敌人。 胞兄在六道魔令之威中化为齑粉,那匹骨马同样遭受波及,被气息奄奄抬上来,鼻息喷在满是鲜血的地上。 玉昭霁轻描淡写睨过去,让魔仆将骨马带下去。 之后,那匹骨马充入玉昭霁的私库,它原本漆黑、毫无杂质的骨头却满是斑驳的伤痕。 这就是玉昭霁的行径。 身为魔掠夺的本性,让他面对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都不会放手。 骨马驮着胞兄离开,他便以残忍的手段阻拦,哪怕伤及骨马又如何? 对一切法宝、奇珍都如此,魔族太子拥有的东西太多,兴趣只会让他掠夺,不会管它是否因此残破。 例外的是魔皇之位。 玉昭霁体内天生流着掌权的血液,他对偌大的魔界很感兴趣,所以,他会慢慢收服几大魔界,而不是暴力纯粹地杀过去。 他需要一个完整的魔界,所以相对克制。 可是,面对希衡,玉昭霁的克制甚至远远超出前者。 面对前者,玉昭霁照样会使用屠杀等冷酷手段,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 面对希衡,他却会一忍再忍,珍重的程度远超自己的想象。 玉昭霁回忆起刚才,希衡一身白日醉的甜香,却坐在他面前论道的模样。 天边皓月,沁染蜜糖,闻着是甜,仔细瞧却全是疏离。 玉昭霁在她的面前,明明离她那么近,玉昭霁的所有欲、情也被全面激发,他却极度克制,连灼热的呼吸都没打在她脖颈间。 他甚至想,只要希衡不动欲,他就保持现状、不动欲。 这样的程度,如果玉昭霁再只认为他只是拿希衡当对手,那就太可笑了。 那一定是超脱于上的情感,是混合着欣赏、转化为想得到的知己之情?抑或是……沉重纯粹的爱欲占有? 玉昭霁没有参照物,魔族普遍重欲,但他们只是随便,并不是深情。 玉昭霁有瞬间是否要追查下去、细究清楚的想法,但下一瞬,竹叶沙沙作响,什么东西抖成一团,硬硬的东西顶上玉昭霁脚边。 他低眸,是竹剑人。 玉昭霁在主墓室外守着希衡,刚才想到对希衡抱有更深欲望时,灵魂战栗,周身散出煌煌的魔气。 那些魔气叫嚣着,为魔的本性想破开主墓室的门,卷出希衡,揽入怀中。 竹剑人好歹曾是剑神的侍剑童子,立即被这样的登徒浪子唤醒,朝玉昭霁攻去。 玉昭霁用刀,竹剑人便无法使出和希衡对战时的复刻。 不消用刀意,玉昭霁打落竹剑人的剑,将它踹到墓壁角落,恢复宁静。 真抱歉,他连竹剑人对希衡无意识的护花之举都忍不了。 忽而,一线天风从剑神墓每个角落灌进来,明亮的光照到玉昭霁脸上、发间。 天地灵气充斥其中。 天地异动。 “希衡。”玉昭霁立即猜出这样的天地异象由希衡引起。 他收起百般心思,打开主墓室的门,旋身进入其中。 主墓室内。 希衡在失去作用的缚神台上坐下疗毒,抵御上古情魔毒和白日醉。 情毒炽盛,希衡周身汗水淋漓,却始终不曾睁眼、分心,就连鱼人皇族的银色鱼尾也在缚神台上拍打。 玉昭霁身为男子,进入主墓室内后,银色鱼尾感应到男子气息,在动情时缠绕过来。 鱼尾婉转地在他腿边蹭动、旋转。 鱼尾在跳舞,希衡紧闭双目。 那一尾柔软的鱼尾潋滟磨蹭玄色深衣,衣摆处的飞鹤都要被鱼尾痛痛快快抚弄个遍。 玉昭霁身体发热、随之加重呼吸,胸口起伏,一缕发落至脸颊侧,不似谪仙似堕落仙。 今日玉昭霁的欲的确一直处在蓬勃状态,希衡需要压制,玉昭霁一样需要压制,这样的撩拨让他呼吸加重。 希衡则双目紧闭。 这条鱼尾提醒了玉昭霁,这里是鬼墟幻市,现在希衡中了白日醉和旧毒。 她现在只是受情毒影响,有过刚才的谈话后,玉昭霁不会趁人之危。 他顶着一张仙似的脸,分明一身是魔气,眼里全是掠夺的欲望,焚寂魔刀刀柄都兴奋到渗透出血,仍然没有缠上鱼尾、颠鸾倒凤。 玉昭霁站在原地,不动如山,遵循之前希衡不动欲,他便洁身如玉的承诺,交还时间给希衡。 希衡静淡如水。 她并未因鱼尾的舒适放弃前功,在收回鱼尾的同时坚定清心静气,连鱼尾都在此时变为人族之腿。 这说明她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力进一步加强,毒性随之减弱。 天地间充盈的灵气更多。 剑神墓中的摆设被灌入的长风吹动、摇晃,希衡也未睁眼看周遭情形,并非墓室静,而是她的心静。 道心通明。 磨难,向来是磨砺道心的试金石。 今日,希衡身中上古情魔毒和白日醉,在有男子可助解毒的情况下,仍然以自身之力不沉沦情欲。 她能清醒论道、能阐述丹药之毒、斩三尸之害,道心坚定一往无前,而这样的道心,不只坚持了一次。 绳锯木断、水滴石穿,量变足够引起质变。 希衡的本体是修士中最强的道心通明之境,连上古贪魔都不惧。 而今日,她使用的是鱼人公主的身体,居然能够用这具脆弱、杂念繁多的妖身在短时间再度凝结道心,进入道心凝萃之境。 天地间大量灵气汇入希衡体内,希衡身上萦绕清澈的灵力,圣洁的光芒照耀在她身上。 玉昭霁直直盯着她看。 他不看她的美色,而看她的本质。 道心凝萃?恐怕不只。 灵力节节攀升,天地灵气越聚越多,这是道心通明。 玉昭霁笃定,希衡将在鬼墟幻市之内,以鱼人公主的妖身再度进入道心通明之境。 鬼墟幻市这样汇聚浓郁怨气、煞气的地方,希衡以识念进入妖身,还能凝成道心通明,意味着以后希衡的本我、幻我全都是道心通明。 她将彻底不惧妖魔邪祟的任何蛊惑神智类法器,也不再惧心魔。 修道中的问心将一片坦途。 恰在此时,空气中多了许多污浊、渗人的气息。 玉昭霁看去,鬼墟幻市的古灵降临此地。 连庄家都坐不住,这个一直隐藏在幕后、曾下死手削弱希衡的庄家不惜破坏规则,也要降临此处。 它忌惮地看着希衡、玉昭霁,嘶吼、咆哮,狂沙降临。 第86章 心向明月,徐徐图之 鬼墟幻市的古灵盘旋在空中,灰沙聚作的身躯染上血色。 而血色来源是—— 玉昭霁眼中盛着琥珀玉光般的笑意,深衣飞鹤无风而舞,他未簪发簪、玉冠,随意一束,墨发就这么清清静静垂下。 古灵想杀希衡? 魔族雅致绝俗的太子殿下,此刻焚寂魔刀的刀柄上全然流出鲜血。 他掌心也黏腻了一片血色,湿哒哒的鲜血流淌不尽,聚成一汪血洋。 以玉昭霁为中心,血洋不断扩大,整座剑神墓的地砖、墓壁全部成为流淌的血墙,朵朵漆黑的混沌火莲盛开其中。 这是玉昭霁的幽冥血狱。 进入血狱者,十死无生。 血狱独立于所有界,超脱世间法则,也就是说,一旦古灵被拉入其中,赌局立时作废。 玉昭霁可以残忍地吞并它,毕竟身聚无数赌徒邪念的古灵,也是玉昭霁的大补之物。 可是…… 他不应该一来就显露这么峥嵘的心思,它留在修真界,对他来说还有用不是吗? 它是赌场,制造无数赌徒、邪念,邪念对凶神后裔来说是大补之物。 难道? 古灵想到上次窥探的玉昭霁心意,漫天飞舞的黄沙中,玉昭霁的心意中只有魔道乾坤、魔皇之位、空天印…… 以及一道隔着轻烟寒水、花树澹澹,看不真切的雪色身影,雪瀑飞一般流泻,水流拍打激石,那道身影在玉昭霁心中一直极静、稳稳伫立。 那个身影难道是华湛剑君? 古灵觉得真他娘晦气。 它特意安排希衡、玉昭霁一组,就是为了以魔族太子制约希衡,特意将希衡回护的解千语也安排给魔臣一组,同样是为了制约她。 甚至于,它特意给玉昭霁一副受伤的躯体、把希衡关入囚笼,就是为了让玉昭霁杀希衡夺取修为。 谁能想到现在的局面? 它能看透人心,但越是心思复杂者和心思澄澈者,它很难完全看清。 现在,它的安排好似正中玉昭霁下怀,反而将这一正一魔送到一块儿,说不定玉昭霁心里都笑开花儿了。 古灵恼羞成怒,它不敢接触玉昭霁的血狱,但也有万年功力,在鬼墟幻市中,它是绝对的王。 古灵发声,如洪钟大吕,它在空中身躯翻舞,黄沙滚滚: “殿下,吾未曾动手,殿下若再扩张血狱,在吾进入血狱前,赌市规则将率先反噬殿下。” 玉昭霁唇边勾起讥诮的弧度,他的手张开,从古灵身上抓起一把黄沙。 黄沙在玉昭霁手心变成漆黑焦土,再被血狱吞没。 “这样在规则边缘试探的事,不是你先做下?庄家。”玉昭霁道,“孤回敬一二,想必你不会和孤计较。” 他冷悠悠地笑,就那一把黄沙,便削去了古灵百年内吸收的赌场欲望。 古灵的确不能计较,按规则,它不能在赌局里杀这些修士。 但古灵无法忍受希衡在幻我时达到道心通明之境,所以它猛然降临于此,以赌场的贪婪、恶欲和自己的万年功力给希衡造成压力。 道心通明多么难以达成,只要希衡的心境有一丝紧张、裂隙,那就前功尽弃。 它踩在规则的边缘跳舞,玉昭霁也在规则边缘废了它一百年的所得。 魔族和邪物之间的较量,从来都是刀光剑影、毫不玩儿虚招。 古灵倒也能忍,玩儿了万年的赌场,这点忍性它自然有。 古灵在空中,盘旋着看向希衡。 成道艰难需百年,毁道轻易只一瞬。 它降下莫大压力。 天地灵气汇聚在希衡身上,清影似仙,自她周身的灵气上,可以隐约窥见天光、鸾凤齐鸣、瑞兽嬉戏,这是唯大能突破时才能看到的异象。 希衡根本没有被古灵影响。 世间越是色厉内荏者,越要做出磅礴的威势。 古灵降临于此,就说明它惧怕希衡,希衡何惧之有? 何况,点点金色的细线凝聚在希衡周围,那是……法则。 玉昭霁意味不明、眼神深幽,古灵身上跳跃的黄沙都好似沉寂许多。 法则就是天地间的规矩,比如鬼墟幻市作为赌场,哪怕要害人、杀人,也得遵循天地法则、生出合适的赌局规则。 如今修士们拿出修为、灵魂乃至一切作为赌注,这个赌局必须相对公平。 如果古灵想在此对希衡动手,那么,这些天地法则会当场剿灭古灵。 令古灵脸色难看的是,希衡调动的不是赌局的规则,而是天地法则。 这位剑君对天地本质的参透实在令古灵厌恶、忌惮。 鬼墟幻市的古灵不擅战,玩儿的便是赌场、赌界,在它的赌局里,它不惧怕杀伤力强大的修士,惧怕的便是了解天地本质的人。 “看够了么?滚。”玉昭霁冷森森开口。 古灵无声退却,赌局还未完,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说不定魔族太子和华湛剑君都是他的补物呢? …… 道心通明已成。 希衡睁开眼,身上的白日醉和上古情魔毒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多谢护法。”希衡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玉昭霁,真心实意朝他道谢。 玉昭霁不置可否:“不必,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 以前,玉昭霁经常来找希衡比试,希衡是修道者,修道者的清规戒律比魔族可多得多。 问心、问道也多得多。 常常希衡回峰修炼时,玉昭霁强闯凌剑峰,花树摇曳,杏花零落。 他穿过或粉或白的杏花,披着黑色描金的大氅,携着一身清寒肃杀,踩过一串从魔界到修真界的脚印。 他找希衡比试,有时比试到一半,希衡压不住境界要突破,玉昭霁就守在一旁。 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等玉昭霁这样守着希衡突破的次数多了,希衡问过他:“为何如此?” 玉昭霁便勾起唇站起来,他要高希衡半个头,径直伸出手拂去她头顶的一片落花——刚才希衡突破时,玉昭霁无聊,一片一片捡她身上掉满的落花。 现在这个举动也不奇怪。 玉昭霁回答:“不守着你突破,难道孤借机杀了你?孤又杀不了,你不犯好心时很难杀,你不知道吗?” 希衡只当没听到他的讽刺。 “既然孤杀不了你,难道借机毁了你突破?先不说能不能毁去,哪怕是能毁?哼。”他冷笑一声,双手环抱,“世间的庸人已经够多,孤要精进刀道,不寻强大的对手,难道要寻一群歪瓜裂枣?” “孤可不是一叶障目的庸才。” 道比天高,他就要比天高的对手。 他只是没想到后来发生的一切。 玉昭霁心中一直有蓬勃的野望,是不折不扣的魔道天骄。 现下,玉昭霁想了想:“不过,希衡,孤很好奇你做了什么?古灵对你的杀意和忌惮,太过了些。” 那样的深切杀意,几乎让玉昭霁想要将古灵一片一片斩碎。 希衡沉吟须臾:“或许,它看到了我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什么?”玉昭霁问。 “杀了他。” 希衡进入鬼墟幻市时,古灵根本没有探查到她的欲望,她的欲望太少太少,是无瑕之人。 可是,当赌局张开,进入鬼墟幻市的修士必须要有真正想得到的东西之一,于是,在赌局规则之下,希衡被窥出一点想法。 鬼墟幻市,不可留。 修真界的华湛剑君想要解决鬼墟幻市,是一件合乎情理之事。 鬼墟幻市激发人的赌欲,将修士拉入其中,一步步沦为赌鬼。 它再有预谋地放出一些修士,让他们在各个典籍中、各个让人猜不透的地方留下鬼墟幻市的信息,再拉新鲜修士进入。 这里以血肉、情感、肢体等作为流通货币。 这里背负无数因果,再进行转移。 当鬼墟幻市足够强大时,它将是上古八魔的结合体,因为赌徒们早就贡献了自己的所有情感、贪婪、憎恶、嗔痴、爱欲。 它也将是怨鬼界的复刻,因为赌徒连灵魂和尸体都已经进行典当。 如果鬼墟幻市再吞并能典当轮回的妖荒幻市,那就更不得了,它能成为黄泉地府。 它就像是一团瘤,会越来越大、吞噬一切。 连天道都忌惮鬼墟幻市,想要除了它,但鬼墟幻市依靠转移因果,让天道都无从下手。 希衡的回答一出,玉昭霁在短暂怔愣过后,张狂笑起来。 玉昭霁极少这样笑,他笑得血狱中的鲜血流淌、高高扬出血花,多多混沌火莲绽放在血狱之中。 他像一个疯狂的堕仙,令人不敢侧目,却又忍不住注入心神。 希衡被他笑得有些疑惑:“你在笑什么?” 玉昭霁活活笑得眼尾泛红,甚至笑出晶莹的眼泪,他眼含笑意看着希衡:“希衡,孤只是忽然想到一件事。” “什么?” “你可还记得,当初孤问过你为何能和孤同行?” “你的回答是,孤是魔族太子,杀人杀魔有迹可循,并非以杀人取乐、无迹可循的邪魔。” 希衡以前的确如此说过,但现在她对玉昭霁评价还要更高些。 玉昭霁则凝望希衡,他好想把她从里里外外都看透,看透她的心、一切。 “可你知道么?在魔的心中,真正无迹可循的是你,华湛剑君希衡。” 玉昭霁有时叩问自己,希衡一生清正,她看似最好看透。 可为什么,妖魔们看不透她,他看了这么久,也每一次、每一眼都能发现她更不同寻常的一面。 “就赌场而言,你可以从赌场面前走过而面不改色,不会出剑。然而对同是赌场的鬼墟幻市,你却能看到许久之后的光景,深入鬼墟幻市诛杀这个赌场,你可知你令多少妖魔惧怕?” 希衡不知道,她以前很忙,极少会听风言风语。 若她以前会听风言风语,也许就不会有哪些挑拨和背叛。 玉昭霁含着冷冷的笑,掩下心中迷恋:“妖魔们闻听华湛剑君诛赌场,于是纷纷远离赌场,可是,等再碰到你时,你却又压根不理赌场,改诛另外的妖邪。” “妖魔们根本逃不掉,看不穿你,只余惧怕。” 对修真界来说,搞事的一直是妖魔。可对妖魔来说,一直搞事的又何尝没有希衡呢? 千人、千面,都是一样,最害怕未知。 希衡静静坐着,玉昭霁看着她冰玉般的脸,再说一句:“在妖魔两界的悬赏追杀榜,你的赏金是第一。” 这一点,希衡知晓。 可下一瞬,玉昭霁却又道:“不过你放心,悬赏者的人头已经落在焚寂魔刀之下。” 希衡微讶。 玉昭霁冷然无波,他该死,不是吗? 悬赏追杀榜会递到玉昭霁面前来,那是玉昭霁设置的索命司。 他设置的索命司,将悬赏希衡的信息递到他面前……这可真是,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偏来投。 希衡刚要说什么,玉昭霁便凑到她眼前,薄薄的呼吸都快打到希衡身上。 “你想要感谢孤?孤不需要。” 他已经确认,他想要得到希衡,他好像不可救药地想要揽她入怀。 谁说向道者就不能心怀其他? 道者,乾坤也。乾坤、阴阳、天地、日月,道从不是独木而支。 魔族太子从不知道放弃为何物,他敏锐、强大,在不让希衡怀疑的情况下,他会一步一步全方位地试图蚕食她。 心向明月,徐徐图之。 这个他暴露给希衡的人头,就是他拉开的序幕。 第87章 犹记当时初见 希衡的衣角染上血狱翻滚的鲜血。 像一缕纯白要被血污拉入地狱,玉昭霁血狱里的血很难清洗,这是他的战技之一。 谁染上了这血,三年之内,哪怕在天涯海角、深山洞穴,玉昭霁都能将之拉入血狱诛杀。 希衡细心一瞧,她刚才是坐着的,宽大的雪袖逶迤在地,染了血,裙摆边缘更是多了一层血色。 她弯下腰,墨发垂泻而下,手掐水诀清除衣袖上的血迹。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希衡自然要清除血狱的血,无关乎和玉昭霁的关系。 衣料摩挲声响起,淡淡的发香幽幽传入希衡鼻尖,玉昭霁也在这时弯腰、低头。 两人的头就这么一撞。 咣当一声,结结实实撞在一处,希衡下意识往后退去,力量相触间,两人的衣袖随之晃荡,一黑一白的鹤交叠并舞般,交缠在一块儿又立即分开。 剑神墓被血狱覆盖,流淌的血红艳得像华堂。 两人额头相触时,倒像是拜天地,混沌火莲悠哉哉跳跃。 希衡抚了抚被撞到的地方,她是因为忌惮血狱、忙着清除血迹,心神都在上面,玉昭霁又在想什么,怎么会撞到她? 玉昭霁神情不变:“孤替你清除裙摆上的血迹,孤的血狱在前段时间已至夺魂境,最好早些清除。” “袖上的你可以自己动手。” 他侧过去完美的那张侧脸,瞧,他这话说得毫无私心。 谁能拒绝呢?普天之下,清楚血迹最干净的自然是血狱之主,魔族太子殿下。 希衡以前进入过玉昭霁的血狱,十死无生的血狱,希衡是其中唯一的活口。 并非玉昭霁留情放水,那是他们的初见,玉昭霁真心想弄死希衡。 玉昭霁特意选的阳光晴好的日子,穿了一身的月白色衣裳,好似洗净天空的颜色,发间束了同色玉冠,他带着三两魔臣,如同哪位世家公子,泛舟湖上。 玉昭霁靠在船边,漫不经心尽收山光水色。 他如水上仙、画中人。 手指轻点、描画,在找修真界的气脉。魔族九界各不归心,最快的法子就是来一场大战,排除异己,玉昭霁好痛快地让那些不臣的魔君魔臣们去死,插入自己的臣属。 一步步收回权柄。 在修真界的气脉上,虐杀百名魔族死囚、铺成血魔大阵,就能将这条气脉连接至魔界。 这一定会导致大战,玉昭霁那时就是这样一个玩弄权术、残忍冷酷的魔族太子。 希衡在湖上杀一只作乱的恶鬼,她映入玉昭霁眼帘时,天湛剑插入恶鬼胸膛,激荡的水汽如游龙般落下,那双眼比冰水还寒。 她手上抱着从恶鬼口下夺出的婴孩。 恶鬼要以百婴,炼制邪幡。 风波照水、月露临香,希衡踏着碎裂水光将婴孩送回岸边。满湖水色、万里山光以及湛然天地间一切的神采,都被她夺去了。 玉昭霁本来打算看看那是哪位修士,得出回禀是华湛剑君后,还是没移得开视线。 他仍然望着她。 可最终,只淡淡说了句:“这就是正道?正道看见妖魔杀人,会去诛杀妖魔。妖魔看见正道救人,倒没什么去杀正道的心思。也不知道是妖魔的容忍太高,还是正道的容忍低,十个正道,九个伪君子,无趣至极。” 他故意放出苍黑的魔气,搅动一池春水,苍龙之尾在湖中搅动,几近对希衡的挑衅。 希衡望了这边一眼,一个修为不俗的魔而已。 他只是在赏湖,又没杀人,不关希衡一点事,她径直御剑回去。 玉昭霁看不出失望还是不失望,只认为这位华湛剑君,也不过尔尔,柿子捡软的捏。 但很快,玉昭霁就恨不得嚼着希衡咽下去。 他的血魔大阵已经布好,百名死囚都以百种不同的办法死去,只差将十万大山炸出一个口子,好引修真界的气脉。 火炮上膛、百虎齐奔,黑衣的东宫魔将们严阵以待、护卫在侧。 眼见着就要山崩地碎,打破修真界和魔界的阻隔。 天湛剑凭空出现,水汽凝结,火炮哑了火、百虎软了爪。 本上膛的炮都被活活堵了进去,吞不出、卸不下。 东宫魔将们倒是不惧,可修为摆在那里,连别人拦住他们的障眼法都出不去。 玉昭霁好事被破坏,焚霁魔刀出鞘,杀意席卷凌空而起,就见到是那日不顾魔气、直接离开的女修。 “你想毁山?”希衡在长风之中,雪衣猎猎,“十万大山隔绝魔气和清气,若清浊交汇、此地必将震荡,世间秩序被破坏。” “本君劝你停手。” “停手?”玉昭霁像听到莫大的笑话,他雅致清朗、微微勾唇一笑,却在喉咙滚动间,带出一丝含血的轻笑。 身上的大氅被他扔下,落至深渊、粉身碎骨。 他一点一滴、一分一寸,描摹希衡的眉眼。 “等孤杀了你,你再来说停手。”焚寂魔刀贴着希衡的脸擦过去,“或者,你求孤饶你一命。” 看在天气好的情况下,他今日说不定只折磨她,而不杀。 希衡不言。 她从不求饶。 玉昭霁猜出希衡强,但没想到那么强。希衡猜出这是大魔,没想到这么难对付。 两人打得天光变色、山河震颤,到后面手段齐出,已经完全打出火。 希衡和玉昭霁也早就不知道挨这多少次,肌肤相缠、手脚相贴都是小事。 焚寂魔刀、天湛剑打到最后都不够用。 玉昭霁把希衡抵在山壁间,活活撞断她的一根肋骨。 希衡以山为剑,山剑差点刺向玉昭霁两腿之间,他脸色微变躲开,则被击飞至山石上,腿骨直接裂开。 希衡认为玉昭霁冥顽不灵。 玉昭霁认为希衡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偏来投。 她在他心情好时不来见他,偏偏要破坏十万大山之事,于是,血狱张开,将希衡拉入玉昭霁自己的界。 血狱早有十死无生之名。 就在那里,则给了玉昭霁一生最深的“耻辱” 也让希衡深深认识到,太子玉昭霁,是一个披着谪仙皮、却比谁都疯狂、难缠的真魔。 第88章 破除血狱 血狱。 希衡甫一进入血狱,血空中扬起铺天盖地的鲜血,天地间响彻哀嚎。 血狱的由来之一,是焚寂魔刀的刀下亡魂鲜血。 他们在死前被玉昭霁所杀,以至于死后都惴惴战栗,生出无数的惶恐、怯懦试图感染希衡。 希衡周身生起一个剑影结界,隔绝血狱里的鲜血、哀嚎,她冷静地在几息之间,分析剥离血狱的由来。 这里已经是一个独立的界。 只要是界,就会有独属于它自己的规则,所有的规则都将为血狱之主玉昭霁服务。 比如,希衡感受到的第一条血狱规则:恐惧。 恐惧于玉昭霁。 随之来临的第二条血狱规则是:臣服。 臣服于玉昭霁。 修士一旦连战意都舍去,变得恐惧和臣服,那也就不必接着打下去。 自己把人头摘下来,给玉昭霁当血淋淋的酒盏,看能不能引起他的施舍、怜悯,保全一命。 墨色长发、谪仙容貌,玉昭霁降临在血狱半空,好似堕仙造就阿鼻地狱。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血狱中的希衡:“现在,想求孤了么?” 血狱规则已经在她身上生效了吧。 玉昭霁眼睁睁看着希衡周身的剑影,这位多管闲事的正道剑修,如今没法说出一句话,因为她担心唇齿间逸出来的话会是破碎的求饶吗? 这可真令他感到愉悦。 他弯起唇,然而下一瞬,希衡便抬起手,在玉昭霁冰冷的目光中快速划破自己的掌心。 雪衣墨发的正道剑修被扔进幽冥血狱,仍然干干净净不染纤尘,她掌心的伤口处喷涌出大量鲜血,红的血、黑的发、白的人,交织成一副极具视觉冲击的瑰丽画面。 玉昭霁眼神一冷,焚寂魔刀锁住希衡,就要将她就地正法。 在玉昭霁的刀劈至希衡脸颊时,他听到她清凌凌的声音:“大江、归墟。” 玉昭霁一皱眉,察觉到希衡的意图,心随意动收起刀势。 然而来不及了。 刀意仍然将希衡的肩膀砍出一条硕大的口子,鲜血喷涌而出。 属于希衡的鲜血,在血狱里自成一派,她不是焚寂魔刀的刀下亡魂,她的血不会臣服于玉昭霁,她的人也不会。 而鲜血里,有水。 希衡纵水,只要这个界里有她能控制的水,她就能通过大江归墟,引入外间天地规则。 削弱血狱,直至打破此界。 这算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天空中如破窟窿、恐怖的水声传来,归墟——是天下水源聚集地。 血狱天空中飘满血雨,希衡的鲜血混杂着归墟中浩浩荡荡灌入的水,万物如剑,形成密不透风的水剑阵,朝玉昭霁攻去。 希衡手中则是天湛剑,水剑阵为辅、希衡的天湛剑为主,玉昭霁被打得只能避战。 他多久没吃过这样的亏了? 玉昭霁的血狱很快被归墟灌满大半,鲜血被冲淡不少,他和希衡两人本来飞在空中,现在只能飘在水里。 黏糊糊的血水满腰,让养尊处优的魔族太子厌恶不已。 他的后腰也被希衡的天湛剑刺了一剑,更被动的是,现在他居然连以魔力修补伤口都不能做到,必须把每一分魔力都拿来对付希衡。 打至这种程度的架,真是玉昭霁开天辟地以来第一遭。 要是在血狱外也就罢了,在血狱内,真就相当于玉昭霁在家里吃着水果被正道踹上门来诛魔了。 漫天刀光剑影之中,玉昭霁找到一个机会。 他在水下寻摸到一个细细、柔韧的地方,一掌就能握住,却偏偏挺得笔直。 是这剑修的腰? 玉昭霁流连了一下,手中升起刀意,冷然一刀捅上去,报后腰一剑之仇。 身后破空声传来,玉昭霁精准避开归墟水剑,在水中一侧,他的刀还在希衡的腰中,希衡面对此等大魔,不退反进,迎着焚寂魔刀上前,执起天湛剑,一剑把玉昭霁刺了个对穿。 噗嗤。 玉昭霁优雅矜贵的月白色衣袍被刺得周围破裂,露出强悍挺拔的身形,只是上边刺着窄窄的天湛剑。 现在,希衡被玉昭霁的焚寂魔刀穿了。 玉昭霁被希衡的天湛剑穿了。 一正一魔泡在水中,就像是一对钱串子,过不了多少会儿就飘了起来。 这自然不是死了飘起来,而是玉昭霁忌惮希衡的血水,希衡也忌惮玉昭霁水中的血狱。 一正一魔,都知道碰到了比石头还硬的硬茬子。 打到这种份儿上,再打下去估计两人就要一同魂归天地了。 玉昭霁薄唇紧抿,眼里沉沉着看不清的雾,像要把希衡生吞活剥。玉昭霁脑海中,现在和希衡各让一步才是最好的结果,但太子殿下今日偏偏在她面前低不了头。 他以手紧紧钳住希衡,人身和魔身还是不同的,同样的伤势他绝对能比她更活蹦乱跳。 今日,他要她求饶。 希衡则理智得多,她开口:“不知阁下是?” 玉昭霁:…… 打成这样她问他是谁?所以,这位正道剑修纯粹是看见他在炸十万大山就来了? 没有利益纠葛,没有过往恩怨,只为了不让他毁山,她便千里来此,背水一战。 玉昭霁冷冷道:“你瞎?” 他确实觉得这位华湛剑君挺瞎,来阻挠他破十万大山,她来此,对她来说毫无益处,只有亏损。 “还是你足不出户么?或者没参加过宗门议事?”玉昭霁身为魔族太子,他的信息早就呈在各宗门的案上,当然,那是他想让他们知道的信息。 希衡没理会玉昭霁讽刺的言语,玉昭霁自称孤,是魔族。 “太子殿下。”希衡道,“不如你我同退一步,殿下要破十万大山,无疑是有东进之志。但如今,你我已经如此,比起东进,想必殿下的贵体更为重要。” “哦?”玉昭霁微微侧头,“你的意思是要孤放弃损毁十万大山,既然如此,你又能给孤什么呢?” 事到如今,玉昭霁毫不掩饰对希衡的浓厚兴趣。 他们体内都有对方的刀剑,也就不在乎其他。 玉昭霁勾出一个略带残忍的笑意,以手抚上希衡的脸颊,一触,恶劣地按下去一个微凹的圆窝。 希衡冷冷回望他。 指尖传来温的、软的触感。 玉昭霁有些意外,流连忘返般摸了摸,他还以为这个华湛剑君的脸也像她人一样固执、冷硬。 希衡立即避过玉昭霁的手,拒人于千里之外:“殿下,自重。” 玉昭霁可惜地收回手:“孤很欣赏你,如若你能给出的代价是你自己,投至孤的麾下,孤可以不毁十万大山。否则,华湛剑君。” 他点出希衡的身份:“孤被你牵制进入血狱,但孤还有无数魔臣。他们会按部就班执行孤的一切命令,包括,炸毁十万大山。” “你可以自己选。”玉昭霁道,“选择孤,你能保住十万大山。不选孤,你知道后果。” 这位华湛剑君不是正道吗? 玉昭霁从看见她的第一眼,就想知道她是真的正道还是假的正道。 事实证明,好像是一个真的傻子。 她是真的正道,那么她为护苍生,只能如长月堕魔,来到他身边。 她若不来,那么十万大山毁、天下战乱,焦土狼烟四起。玉昭霁在希衡身上,升起浓厚的掠夺之意。 可惜,希衡从来不喜欢做魔的选择题。 魔,得寸而进尺,希衡和妖魔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她清楚知道:别和妖魔做任何交易。 否则,从开始到现在,希衡有几个自己赔给魔? 对付魔的唯一方法就是,胜过他。 希衡道:“殿下,我不会为魔。” “也请殿下收起闲逸雅趣,正视我的问题,现在,你随时会死在我手里。” 天湛剑刺在玉昭霁体内,希衡手上也全是玉昭霁的血液。 玉昭霁手中则是她的血液,两人挨近,彼此的鲜血流入对方体内。 第89章 三尸之战 希衡拒绝得干脆利落。 玉昭霁失望地点了点焚寂魔刀刀柄,真可惜,这人居然不那么傻。 玉昭霁危险盯着希衡的脸,好似要看透她。 他看她冷的眼、樱的唇、雪肤乌发湛然如神,和玉昭霁见过的所有人、魔、妖都不同。 玉昭霁以手抚过天湛剑,半截天湛剑在他体内,鲜血还未干涸,玉昭霁的手从天湛剑刃上慢慢抚过,优哉游哉。 铛一声,玉昭霁弹上天湛剑剑身,天湛剑嗡鸣。 紧接着,玉昭霁移开数步,他拔出天湛剑,鲜血长流。 玉昭霁没有半点停顿,希衡不和魔做交易?魔也不只会做交易。 魔族以实力为尊,玉昭霁从始至终就没放弃过胜过希衡,十万大山他要毁,希衡他也要。 水中,涟漪泛起。 华美的锦衣、冷幽的双眸,淡蓝玉冠束着墨色长发,挺拔凶悍的身躯包裹着华服。 太子三尸。 希衡冷然看着三名和玉昭霁一模一样的“人”从水中出现,发间、脸上全湿漉漉的水 他们同时抬眸,不约而同朝希衡望去。 压力倍增。 这是玉昭霁的善尸、恶尸、自我尸。 最左边的“玉昭霁” 神色孤冷,面色雅然,他望着希衡,是三尸之中最为平和、正义的善尸。但玉昭霁是魔,他的善尸也不会善到哪儿去。 中间的“玉昭霁”双瞳变为兽瞳,浑身杀意格外浓重,唇角挑起一抹邪笑,这是恶尸。 他最富有杀意,眼下盯着希衡纤细的脖颈和喉咙,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右边的那位,则更像玉昭霁本尊。 他的邪气全部包裹在谪仙般的面孔下,放眼望去,如仙和魔的结合体。 但他作为自我尸,是玉昭霁自我执念最深重的体现,眼下最露骨、偏执地望着希衡,手中的混沌火莲全部绽放,其中一朵,直接蔓延到希衡衣服边。 混沌火莲在希衡面前绽放,如同送花一般。 玉昭霁本尊则皱起眉头,看着那朵混沌火莲不知在想什么。 丢人的自我尸,他疯了吗? 自我尸此时不理本尊约束,玉昭霁本尊也没太过火,甚至把注意力放在希衡这边。 希衡面对挑衅,迅速以灵力浇灭混沌火莲,笑话,谁敢接受混沌火莲靠近? 它能烧灼灵魂、焚天灭地。 混沌火莲被希衡灭掉那刻,玉昭霁的自我尸、本尊、善尸、恶尸整整四人脸色变得覆满寒霜。 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希衡灭了他们的本命魔珠。 她只是灭了一朵玉昭霁随时能生出千百朵的混沌火莲,接着就遭遇了一场四人的联手殴打。 本尊、自我尸、善尸、恶尸全部朝希衡攻来,漫天混沌火莲绽放,整整四个血狱一起绽开。 希衡被笼罩在血狱之中。 疯,玉昭霁真是个疯子。 善尸、自我尸、恶尸全都想替代本尊,大部分修士想斩三尸也有这个原因。 比如修士走火入魔,就是在修炼时出了岔子,被自己的恶尸代替……修士学着淡静如水、不轻易浮动情绪就是因为此。 而玉昭霁,他居然自己召唤自己的三尸,丝毫不害怕被三尸替代。 而看情况,那三尸也的确唯他马首是瞻。 玉昭霁的善尸、恶尸、自我尸全部都有和他一样的修为,眼下,希衡被以多欺少、过得很是狼狈。 所谓一剑难敌四手,何况现在有八只手。 希衡一剑削至善尸的喉结,善尸不躲不避,任由喉结被割开,自我尸悄然落至希衡侧方,环住她的手臂。 归墟水剑朝玉昭霁本尊而去,他朝希衡冷冷一笑,紧接着,拉过恶尸直面归墟水剑。 他本人幻化为一团血雾,包裹住希衡。 可怜了堂堂恶尸,被拉来当挡剑的,心里的杀欲更强,但又没办法,只能在心里杀了一万遍玉昭霁本尊。 八只手扣住希衡。 玉昭霁的自我尸环住希衡的胳膊,善尸抱着她的腿,恶尸恶狠狠看着她的喉咙,好像要嗷呜咬上一口。 至于玉昭霁本尊,他像一个矜贵的魔王,俯视着希衡。 “现在求饶么?”玉昭霁摸了摸希衡的脸,“你似乎不爱和魔做交易,其实孤也不喜欢做选择题,孤既要你,也要毁去十万大山。” “你真是冥顽不灵。”希衡的脸色彻底冷下来。 玉昭霁顿了顿,加大力道扯希衡的脸,直到变形。 “孤的父皇尚且不敢说孤冥顽不灵。” 今天被这个奇怪的正道剑修说了,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的体验。 关键玉昭霁起初对她动了许多次杀意,结果都没杀成功。 现在好不容易占了上风,那杀意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玉昭霁这个魔,不杀人就罢了,他一定要折磨人。 当下,他故意俯下身,离希衡越贴越近,他的手按着希衡的脖子,在喉咙上摸来摸去。 女子果然没有喉结,玉昭霁的指尖在上边点点,牙根磨了磨,好像要啃咬上去——他这时完全没自己心悦希衡的心思,只是下意识知道他这样做会让她变脸。 魔最爱看正道变脸玩儿。 看伪君子变脸没意思,偏偏要希衡这样的人变脸,玉昭霁才痛快。 他想喝她的血。 善尸、恶尸以及自我尸全部皱起眉头来,恨不得随时来一场内战。 恰在此时,只听得铛一声,一道剑气直接挡住玉昭霁,他的脸颊随之流下鲜血。 希衡忍无可忍,同样召出三尸,组成剑阵,在血狱之中凛然对敌。 玉昭霁的三尸被希衡的三尸牵制开,希衡趁此机会一脚踹上玉昭霁的胸膛,在他衣上留下一个血印。 天湛剑横扫而出,玉昭霁的脖子被割出一条血线。 他避得快,倒是没出大事,抹了一把脖子上的血后,两人再度战在一处。 希衡和玉昭霁都对自己的三尸有足够的控制力,他们这样的修士,无论是看似疯狂乖张的玉昭霁,还是内敛清净的希衡,其实全都能掌控自己的情感。 现在他们修为相近、各有所长,再僵持下去的话,三尸离体的时间越来越长,就会生出越来越多不可控的事情。 比如独立、离开……然后本尊不得不花费大量时间寻找它归位。 玉昭霁先召出三尸,此刻他的时间比希衡的更少。 他没想到希衡这个正道中人,也会用召三尸这样奇诡的法子。 “正道也用这样的鬼蜮手段?” 希衡冰冷道:“不得已而为。” 若正道不会魔道的这些手段,此刻坟头的草都有两米高。 召三尸这样以三尸的成倍战力胜过别人的招式,希衡很少用。 这种法子容易成瘾,最后容易依赖三尸,被三尸反噬,所以才说玉昭霁是个疯子。 玉昭霁不置可否,召三尸可不是这么容易召的,说明在某些方面,这位正道剑君的杀意一点不比他少。 明明是做魔的好苗子,偏偏是傻不愣登的正道。 他对她越来越有兴趣。 当玉昭霁的兴趣浓郁到一定份儿上,他就不会再不管不顾只顾占有、破坏了。 他喜欢延迟满足,从而享受尽这个过程。 玉昭霁道:“孤用刀,你用剑。” “谁先胜,谁进一步。”否则再打下去,玉昭霁和希衡的三尸脱位,绝对是一场修真界浩劫。 相当于多了整整六个偏执成狂的剑君、魔君。 希衡自然答应,二人足尖一点战在一处。 在进行这场比试中,谁也不知道谁会输。 连三尸之间的对决,都被玉昭霁和希衡无视,这是刀中皇者、剑中君子的对战。 第90章 鬼墟幻市的本质 一刀一剑,在血狱中打得你来我往。 最终,希衡险胜一招,她的剑湛然如秋水、分割血狱里的万千杀意。 玉昭霁脸上被剑气割出一道血痕,发冠掉落,满头青丝垂下,对面的希衡则装束完整,神情清冷,唯有雪衣在往下渗血。 魔族太子心高气傲,此生未尝败绩。 他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无声收回焚寂魔刀。 “你胜在心无旁骛、剑意澄澈。”玉昭霁输得起。 他输在于三尸,召出三尸后,按理希衡和玉昭霁都会越来越被三尸影响、变得善、恶、执,疯狂唯我。 但是,希衡几乎没受三尸影响,她的剑发挥过于稳定,好像普天之下没什么能动摇她自己。 玉昭霁身为魔,还是魔族太子。 他浸染权欲,更加重欲,在心性上自然输希衡一截。 玉昭霁隔着血狱中翻滚的血水,远望希衡:“孤会信守承诺。” “多谢殿下成全。”希衡收剑,天湛剑自血水中划过。 玉昭霁:“孤名唤玉昭霁,华湛剑君,今日以后你的一切信息都会呈在孤的案上,以后,孤会来找你。” 他对自己惜败之事念念不忘,立刻分析:“对严苛的修道者来说,三日一自省,五日一问心,就心性而言,修道者的确胜过修魔者。” “但,这只是开始,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无论道、魔,在天道的眼中一视同仁。” “道以修心见长,魔以绝武求胜,何况等修至未来,魔道的魔心未必比不了修道者的道心。华湛剑君,三日后,孤将亲至玄清宗,邀你再次进行比斗,望君珍重。” 说完,玉昭霁转身离开。 这就是希衡和玉昭霁的初见。 雄图壮志的魔族太子在掀起战争前,遇见一个一心向道、多管闲事的正道剑君。 之后,如游龙潜渊、收敛锋芒。 玉昭霁的魔臣曾问过他:“殿下,绕过十万大山,也可以引气脉入魔界,殿下何不绕开十万大山,既不损殿下的承诺,又能达到殿下之志?” 玉昭霁看着紫雾缭绕的十万大山、山巅往下、深渊千里,那里是飞鸟长蛇的埋骨冢。 他想到那个奇怪的、多管闲事的正道剑君。 玉昭霁否决魔臣的提议:“不必了,修真界人族是一个奇怪的种族。” “人族,良莠不齐、两面三刀。十之八九的人族都是庸庸碌碌之辈,他们中出现一个恶人,这样的恶就如同瘟疫一般传染每个人,每个人都在比恶,比妖魔更甚。” “可是。”玉昭霁脑海中闪过希衡的脸,“当他们中间出现一个有力的好人,他们又被这样的志气感染,一个个好似能为心中信念抛头颅洒热血。” “他们是羊,如今领头羊还在,就不能冒犯。” “就这样吧,此时不是东进之时。” 旭日初升,霞光万里,魔族太子玉昭霁在东进时上的第一堂课名为希衡。 剑神墓。 玉昭霁半弯下腰,替希衡清除裙摆的血狱血迹。 希衡略有些不自在,以前和玉昭霁打得太惨烈,现在玉昭霁给她清除血迹,难免也让希衡想到上次血狱之战,玉昭霁从下往上差点把她一刀劈了的事。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希衡自己清除完袖上血迹后,再以灵力清除裙摆上的血迹:“这等小事,不必你动手。” 玉昭霁看清楚她的不自在,倒也不恼,自顾自收回手。 她警惕很正常,不警惕才奇怪。 玉昭霁不动声色岔开话题:“鬼墟幻市并不好解决,你准备怎么做?” 鬼墟幻市自成一界,飘渺无定踪。 它迄今为止已经有万年,不知杀了多少人,想除去它的佛门高僧、道门巨擘一个又一个,全部折戟。 它不是好啃的骨头,在赌局内,它是永远的王,掌握一切,它能给逍遥王法宝、能削弱希衡的根骨,能一步一步让希衡进入险境。 在赌局之外,它又会立刻离开,谁也捕捉不到。 直到它步步膨胀,超越上古八魔、超越黄泉地府,它才会大胆一些。 希衡从不是异想天开的人,她杀妖诛魔前,都会在脑子里略过一切可能发生的状况,等到动手时,剑出惊鸿、一击毙命。 这也是她受众妖魔厌恶、忌惮的原因之一。 希衡在血狱边缘,眉眼宛如惊世的月亮,她敛眸:“唯一能杀鬼墟幻市古灵的地方,就是在赌局之内。” 玉昭霁洗耳恭听。 “所有修士进入赌局,赌上的是自己的性命、灵魂、修为,鬼墟幻市呢?”希衡细细算了一笔账,“它赌上的是法宝?仅凭法宝,不够买你我的命。” 玉昭霁坐拥整个魔族九界,他的身家极其丰厚。 希衡是名门之后,近年她鲜少归家,但她早已不再作为名门之后而显赫修真界,而是作为剑君希衡,她本人同样不缺法宝。 她抬眸:“既然是赌局,双方的赌注必须相对公平。鬼墟幻市擅长心理博弈、使用迷魂计,在我们进入赌局之前,它在我们心中许诺给我们的东西,只为了转移我们的注意力。” “用它猜透我们的心理以及惊世法宝,来让我们转移注意力,忽略它真正应该付出的赌注。” 玉昭霁颔首:“他的真实赌注掩藏在那句所见即所得之后。” 小把戏,但是进入赌局内的修士遭遇了这么多,很难有闲情逸致来思索鬼墟幻市真正需要付出的赌注。 他们被法宝迷惑、被仇杀震慑,被鬼墟幻市指缝中露出的东西买了自己的命。 所、见、即、所、得。 希衡道:“界的本质。” 她触上剑神墓墓壁,白皙修长的手按上墓砖,眼中如有长风:“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剑神传承是真实的,剑神的痛苦、迷惘也全是真实。” 玉昭霁颔首,没人比希衡更清楚剑神传承的真假。 玉昭霁和希衡确然有相同的智慧和反应力。 他以指触上太阳穴:“孤的血狱搭建基础是焚寂魔刀的亡魂鲜血,那么,鬼墟幻市的赌局也需要一个真实物体作为搭建的基础。” “赌徒。”玉昭霁薄唇轻启。 希衡也认为是赌徒:“鬼墟幻市屹立万年不倒,赌徒何止千万,这些赌徒在鬼墟幻市赌输了记忆、一切,全部被鬼墟幻市吸收,成为这个界的一份子。” “他们输在鬼墟幻市手中,再成为鬼墟幻市的界中众生,鬼墟幻市和他们之间的因果根本无法了结。” 要入世,就得沾因果。 鬼墟幻市要用这些赌徒做局,根据因果之道,它自己也得投身其中。 希衡敛眸:“所以,这个赌局、这个界的本质中就有鬼墟幻市的古灵真身,它把它的命、因果全部押在这里作为赌注,再用以幻境遮盖,让我们一叶障目,只知寻找宝物,舍本逐末、忽略它的性命。” “的确。”玉昭霁在心中推想演练,希衡的推测完全正确。 她好像是天生的邪魔克星,对于诛魔除邪的嗅觉过于敏锐。 玉昭霁道:“所以看你凝成幻我之境的道心通明,它如此惧怕。” 鬼墟幻市害怕的不是高强的魔力、道法、修为,而是这个能看透天地本质的华湛剑君。 所以,它一来就对希衡进行环环相扣的杀招。 希衡和玉昭霁发现界的本质之后,天空中嗡鸣大作、雷暴滚滚。 这是……鬼墟幻市的古灵在惊恐、震怒。 庄家之所以能保持超然的位置,是因为它没有下场。 可一旦让人发现它下了场,真身在哪里,它也不过是一个经验丰富些的赌徒而已。 玉昭霁和希衡不再等待,联手破除剑神墓。 他们得去寻找鬼墟幻市的真身。 二人共同打开空间通道,进入那条漆黑的空间通道前,希衡想到了什么,瞥向玉昭霁:“你身上的状况……不需要处理?” 她记得玉昭霁有动欲。 原本希衡调理时,玉昭霁也会在外边调理,可后来鬼墟幻市的古灵忽然降临。 玉昭霁进入主墓室替希衡护法,调理的时间便被耽搁。 希衡瞥见玉昭霁衣服上有被弄乱的褶皱,那是一条鱼尾在上面辗转,留下的痕迹。 她想起刚才她调理白日醉时的情况:“我替你护法。” 玉昭霁则拒绝:“不必,魔族和人族并不同。” 魔族重欲不假,但是,也不是不能忍,玉昭霁更是其中佼佼者。 大多数魔族放浪形骸,没有忍的必要,玉昭霁现在有忍的必要,自然不会像色中饿鬼。 何况,希衡就在旁边,他调理也是白调理。 最终还是会无时无刻不想着她。 自从明知心意后,玉昭霁懂了以前那些在夜晚辗转反侧的念想,那些对月空叹的寂寞。 他觉得那些他不懂的、浪费了的时光都在朝他泣血讨债,问他为何明晰得那么晚。 无论道修还是魔修,连自己真正想要的都知道得这么晚,对玉昭霁这样万事想做到十全十美的魔来说,的确有些挫败。 玉昭霁拒绝希衡为他护法的提议,他可不想一会儿调理下去又冒上占有的欲望。 继而被发现…… 对于希衡这样的人来说,必须得谋定而后动。 过早被发现真实意图只会被她远远推拒,玉昭霁深谙此理,也极有耐心。 空间通道中的罡风袭来,希衡刚要升起剑影结界,玉昭霁微微侧身,挡着迎面而来的罡风。 希衡的结界无声消弭:“你为何以肉身挡罡风?” 玉昭霁回答:“界的本质被明晰后,孤的真身会缓缓苏醒。受越多的罡风,越能早日唤醒真身。” 的确,鬼墟幻市的本质被认出后,明晰它本质的修士都将被唤起真身。 希衡的真身也在渐渐苏醒中。 “靠近一些么?希衡。”玉昭霁问,“你的真身对魔气敏感,离孤的魔气越近,你苏醒得越快。” 魔族太子,肯说出一句话前,一定已经在心里明晰这个事能不能做。 他现下的判断是能做,于是不必等希衡答应,自然而然过来,完全挡住袭击而来的罡风。 希衡没说什么,回报给玉昭霁一柄剑影。 玉昭霁的真身和希衡打了太多次,对她的剑气也很熟悉,希衡给剑影,玉昭霁也能醒得更快。 玉昭霁伸手接住那道纯白剑影,纯白剑影在他手心一捏,剑影有主人的气息。 一捏后,这道剑影立即化为希衡的模样。 玉昭霁珍重地往袖子一拢。 在满是罡风的空间暗道,他的动作好似环着希衡,怀里则是希衡的剑影。 罡风破碎,他们寻鬼墟幻市的真身而去。 第91章 魔族至宝空天印 逍遥王府。 天色空蒙,王府中青阶以血水洗净,四处可见卧倒的尸体。 遍地是鱼鳞,满地是尸体,尸体上鲜亮的衣色也被死亡染上颓败,王府私兵粗大的手掌此刻凹成扭曲、死亡的僵硬弧度。 生命消逝以后,唯余丑陋。 希衡和玉昭霁从空间暗道中并排走出,那些残肢碎痕映入二人眼帘。 玉昭霁早习惯了屠杀、死亡,没有半点心绪波动。希衡同样神色平静,她见过太多人死。 为死去之人默哀、悲伤,是亲人应该做的事情。对希衡来说,让更多人不再因此而死,才是她应该做的。 她不会沉湎于悲伤、软弱,无论她面前的鲜血是否成河。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血迹一路蜿蜒至王府大门,王府大门像被什么生物大力拍打过,铜环掉落,黏腻湿润。 “鱼人已经出去屠杀。”玉昭霁扫过大门边缘散落的鱼鳞鳞片。 金乌大阵被萧瑜风拿去制约希衡以后,被镇压的鱼人们冲破封印,呼啸着杀死逍遥王府内的私兵,再一溜烟挤出去,破坏逍遥王城内的设施。 被封印多年,鱼人们现在满腔报复。 希衡道:“鬼墟幻市的古灵真身,由赌场情感而聚,它不适合在清心寡欲的地方,只会在最混乱的地方谋取人心之欲,再次进食。” 所以,鬼墟幻市的真身一定在最混乱、杀戮最多的地方。 言毕,希衡和玉昭霁同时淡去身形,朝城中飞去。 一正一魔,不约而同分开,没入洪流之中。 衣袂翩翩,分开时有瞬间相缠,正魔好似黑白分明、截然不同,却也能走向同样的路。 时光还长,正事要紧。 和希衡分开,玉昭霁有些不舍,那样的清香白月一旦离开,于他来说,这方鬼墟幻市的赌局世界非常乏善可陈。 论杀戮,这里比不过魔族九界,只是一堆赌徒被庄家拉入深渊,毫无奔头的杀戮罢了。 玉昭霁喜好杀戮,但他杀戮,是为了清除魔界中的刺,单纯的杀戮、看着鲜血喷涌而出,对他来说见得太多,毫无吸引力。 鱼人们尖啸着将手上尖利的刺插入城内人的胸膛,鱼尾将他们拦腰拍断。 血雾喷洒在玉昭霁身上,他漫不经心,连看也懒得看,任那些血雾沾在自己身上,搜寻鬼墟幻市的身影。 玉昭霁穿梭在血雾中间,寻找一切能拿到的信息。 他看见不远处有几名修士在追逐、互相残杀,进入鬼墟幻市的修士都是一方大能,他们原本非常理智,现在,居然也受了情绪的影响,在当街搏杀。 玉昭霁了然,这些修士们的互相搏杀,也是鬼墟幻市的养分、食物。 玉昭霁抬眸,看着天空的一轮烈日。 他没在杀戮丛中找到鬼墟幻市真身后,前往另一个地方。 逍遥王城的赌场。 玉昭霁和希衡在赌场门口不期而遇,见到希衡的瞬间,玉昭霁道:“你这么快就来了。” “你不也是。”希衡做了个邀请的姿势,和玉昭霁一同进入。 玉昭霁和希衡心照不宣,鬼墟幻市的真正规则要浮出水面。 希衡刚才穿梭于杀戮丛中,鱼人的报复杀戮持续得过于长,而且,迄今为止,鱼人中居然没有出现领袖。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如同“大楚兴、陈胜王”一样,成规模的反叛举动都会出现领袖,领袖振臂高呼、则一呼百应。 这些杀人的鱼人中,却连一位领袖都看不见。 希衡刚才刻意散发出鱼人皇族的气息,也并没有任何鱼人前来。 他们不是叛军,只是赌徒。 鱼人们就像失去智慧、只知报复、残杀、含着无数兴奋的存在。而被他们屠杀的人族,也没有反抗。 这多像是希衡和兔子情屠打赌的第一局:母亲会选择先杀死哪个儿子? 如今的鱼人们,像是那个赌输一切的父亲,又像是忍无可忍的母亲,总之,它们彻底成为赌桌的奴隶。 对面的人族也格外奇怪。 人族仿佛输了什么东西,在被鱼人砍死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淡淡疯狂的笑意。 他们握紧手、贴紧心脏,下意识弓起身子,还想要再来一局的模样。 希衡和玉昭霁由此推测出,这是一场赌局,因为玉昭霁、希衡等参赛修士的举动,导致鱼人获得胜利,人族输了。 想要知道这种赌局的规则,自然要前往赌场。 赌场内,满是鲜血。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赌桌前,双手血淋淋地往桌上一拍,骰子、骨牌全部散落一地。 他仿若几经轮回,看透世事,却又自愿坐在这赌桌之上。 “天大地大、赌桌最大!”老者摇头晃脑,拿起一个赌盅,搅动赌盅内的风云,抬眼看了空荡荡的大堂,“这赌,一旦开了,那就不能结束。” “人死了,但魂魄还没死呐,别人的魂魄巴巴地望着是赌输还是赌赢呐。” 玉昭霁和希衡走入大堂内,静静聆听。 老者抹了把胡须:“要说这赌局,得从几十年前说起,几十年前风不调雨不顺,那是雨灾连绵,江河滔滔。” “百姓颗粒无收、修士道统断绝。” 希衡道心通明,此刻看这名老者,他的真实皮相不过是个骷髅。 老者道:“咱们为了活命,与天争、与地斗,可是这争斗得死多少人?于是,赌局应运而生。” “咱们拿命,和天地、彼此赌上一回。” “第一次赌输的小半数人,就是现如今的人族,他们献祭了自己,使得烈日重现,世间再有阳光。另外赌赢的那小半数人呢,成为鱼人,坐稳皇位,享受荣宠。” 老者啧了一声:“可是这日子也不能这么过嘛,赌桌上,哪有一成不变的赢家?一直赢可没人和你赌,输了的人也不愿意啊。” “于是,新的骰子出现了,它们被投入这个赌盅,大肆地搅、大肆地蹦。”老者摇头晃脑。 希衡和玉昭霁都清楚,老者说的搅、蹦的骰子就是修士。 “第一次呢,骰子掷的点数比较大,鱼人输了。于是啊,《娲皇救世图卷》就出现了。” “天地大旱,鱼人一朝的军队死伤无数、鱼人害怕大旱阳光。人族的军队趁机起复,再如同《娲皇救世图卷》一般,把鱼人皇族进行献祭。” “献祭之后,天降甘霖,世间再度风调雨顺。作为输家的鱼人被永镇深渊,胜者的人族成为君皇。” 说到这里,老者的目光定定穿过空荡荡的大堂,落到希衡的身上。 原本,身为鱼人皇族的希衡,就应该被献祭。 希衡面色无波,无论那老者的视线多么带着赌徒的疯狂、残忍,她都没有多的言语。 赌徒总有妄念,这不稀奇。 希衡很吝啬自己的情绪,并不愿分给这样的赌徒半点,她此刻只想解决鬼墟幻市。 玉昭霁手指一弹,老者的赌盅啪啦一声,掉在地上。老者骇然看向他。 玉昭霁道:“继续,不揭开这次赌局的结局,那些灵魂会放过你么?” 老者这才慌张移开视线,他有些可惜,他也是人族啊。 如果希衡死,这次的赌局就是人族胜,偏偏她活了下来。 老者带着些惋惜,难掩悲楚,一揭赌盅:“此次,鱼人胜。” 他缓缓道出原由。 “《娲皇救世图卷》被找到、被愤怒的鱼人毁灭,人族不再能依靠献祭鱼人获得风调雨顺。娲皇不再救世,泛滥的河流不再被抚平,鱼人依靠江河湖海,将赢得全面的胜利。” 赌盅内的骰子全部翻面,点数血红如朱砂。 小。 他动容地看着那些空荡荡的作为、地上残留的鲜血:“此次赌局,落幕。” 话音刚落,希衡和玉昭霁同时听到万鬼痛哭。 四周没有活人,只有鲜血,但是那些细细的哭声,却近在眼前。 二人同时寻找声音的来源,希衡道心通明,此刻能破幻。 玉昭霁的真身缓缓苏醒后,太阳烛照作为两仪圣神,万物由之演化,也能破除迷幻。 当即,希衡、玉昭霁看到: 街上累累的死者堆叠如山,尸体中坐起透明的灵魂,这些灵魂全是修真界的修士、妖魔打扮,他们垂头丧气、身上没有好的皮肉,基本全拿去典当给鬼墟幻市。 这些赌徒的灵魂任由鱼人们叉走自己身上的胳膊、腿,哀哀痛叫。 “快、开启下一轮赌局。” “我要翻盘,要赢回来,下次我一定赢。” 他们的尸体与灵魂分离,灵魂的重量都快赌没了,还在期待下一次轮转。 而所谓的鱼人灵魂——也就是那些赢了的赌徒,则欢欣鼓舞撕扯血肉。 “你还想赢?下辈子吧。” “你们这一轮手气可够差的!” 这些老赌徒间的乌烟瘴气已经是司空见惯,吸引了玉昭霁和希衡视线的是另一处—— 进入鬼墟幻市的大能修士们。 他们死在这里,灵魂也被鬼墟幻市所挟制。 大能们讨价还价:“什么?这就是输?” “哼,老夫纵横一世,怎甘心在你这赌局内不人不鬼地活着?老夫定要逆转乾坤!” “何时开起下一轮赌?老夫要胜,老夫要出去!” 丰盈的灵魂们,也加入了这一场赌局之中,被勾起了兴头、引出了赌瘾。 一个灵魂已经开始下注,脱去下裳,露出直挺挺的两条腿儿,汗毛耸立,他的赌注是自己的腿。 希衡看着那些肮脏的皮肉、流动的鲜血,她连一丝气味都没错过,并不放过一个线索。 希衡还未觉察出什么,玉昭霁则悄然在她眼前覆上一层魔力幻化的白纱。 白纱在风中摇曳,柔和地遮住希衡的眼,并不会隔绝希衡查探线索,只是能隔绝血腥气,模糊对面修士那肮脏的躯体。 上边迭荡水一样柔和的魔力,玉昭霁的魔力如火,可以焚灭一切。可当他愿意放下身段时,这魔力也如春风化雨。 水香掩住肮脏的血味。 玉昭霁道:“这样,刚好。” 那些肮脏的东西,隔一隔才能入她的眼。 希衡自然没有那么娇气,但也不至于拒绝玉昭霁的好意。 她眼上覆盖白纱,仍然能清楚地剥离迷幻、查到一切本质。 鬼墟幻市的真身仍然没来。 哪怕那名修士灵魂以自己的魂体双腿为赌注,鬼墟幻市的真身仍然不在这里。 比起希衡的静,玉昭霁要更为凌厉一些。 他掌心再度聚起魔力,贪魔之念出现在玉昭霁掌心,漆黑的贪魔之念飞入空中,引动鬼墟幻市古灵的贪念—— 如果古灵要希衡和玉昭霁的命乃至一切,此刻,这里有这么多修士死亡,修为、心得全部归属于它。 它这时非常强,来杀希衡和玉昭霁的胜算也更大。 空中再度传来雷声,紫雷迅疾,显然,鬼墟幻市的古灵被贪魔之念影响,雷声就是它渴望的呼吸声。 紫雷划过长空,在赫赫魔威中,希衡和玉昭霁并肩而立。 玉昭霁的真身已经要渐渐被唤醒,鬼墟幻市的真身都不禁畏惧。 凶神后裔,能够将天下邪魔都收为己有。 它惧怕希衡看破本质,也惧怕玉昭霁在内吞噬它,这二人没一个好啃的骨头。 鬼墟幻市的古灵真身压制贪念,它不能出去……对付希衡和玉昭霁,正面作战无异于以卵击石。 只要那位正道的华湛剑君,找不到它的所在就好。 它只需静静等待,这二人就会死…… 比起同为魔的玉昭霁,鬼墟幻市更怕希衡,正道向来是邪魔克星。 玉昭霁感应到鬼墟幻市的情状,不声不响再度放出威压和贪魔之念。 他的目的……当然不是真的想逼出鬼墟幻市的真身,只是要分鬼墟幻市的心而已,让它更惧怕他,从而忽略希衡。 希衡是正,玉昭霁是魔。 正道修心,魔道修力,希衡注定比玉昭霁更能破幻界、寻本质。 恰在此时,玉昭霁给希衡争取的一瞬时间也够了。 希衡取下眼上白纱,白纱在她掌心划过,如同一尾鱼,最终化为魔力归回玉昭霁的体内。 她迎着漫天紫雷,如风雨中不倒的白虹,飞入长空中。 不必白纱覆眼,不惧万千血腥,希衡从来都只是一往无前的剑修。 她找到了,鬼墟幻市、古灵真身。 天空中,有一只戴着镣铐的飞鸟——人族,鱼人,这鬼墟幻市中还有一方阵营,一点脸都没露啊。 飞鸟盘旋、低回,在天空中越飞越高。 玉昭霁同样飞入空中,他眼中的魔气映照着长风紫雷,原来是这样…… 魔族至宝空天印,被鬼墟幻市拿来隐藏了天地乾坤。 “殿下,劳烦了。”希衡道。 和玉昭霁之间,不必说得那么明晰,他们的默契早在一次次生死交战中养成。 玉昭霁召出焚寂魔刀:“你的要求,孤自然会应。” 焚寂魔刀中再度释放血狱,玉昭霁在血狱之内,衣袍猎猎,念起收服魔族至宝空天印的魔诀。 紧接着,山河倾倒、天空陷落。 整整一片天空,落至血狱之中。 天空塌陷,日月无光,所有碎裂的星辰烈日都往血狱中倾倒,溅射的流星落至长街。 数万流星、千百烈焰,没有一颗落到希衡所在的方向。 魔族太子想杀的人就一定会杀,想护的人也一定会护。 第92章 太子殿下,在线绿茶。 青天中原本烈日高悬,随着赌局落下一周目,鱼人胜利。 瓢泼大雨连绵无断绝,地上满是泥泞。 玉昭霁收回魔族至宝空天印之后,无论烈日、阴雨,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天空中充斥着血红色的眼睛,眼球格外发达,粗大的神经裹住眼球,拉长、如同长筒,对准天空之下。 这就是鬼墟幻市的古灵真身。 鬼墟幻市中不只有鱼人、人族阵营,还有天空中戴着镣铐的飞鸟。 这些飞鸟在空天印的掩护下,根本没法被修士们发现。 而飞鸟的作用就是监视——身为庄家,还是能被赌徒杀死的庄家,鬼墟幻市哪儿会完全放任赌局的干净进行,它操纵萧瑜风杀希衡,就是它对赌局的监视、控制。 飞鸟戴着的镣铐,也不是普通镣铐。 其余修士根本看不到镣铐的存在,唯有道心通明的希衡,才能看到那镣铐是界规的具象化。 界规相对维护赌局的公平,所以,在飞鸟身上戴上镣铐,限制鬼墟幻市动更多的手脚。 希衡忽然把视线转移到飞鸟上的原因则是——解千语、魔臣。 鬼墟幻市忌惮希衡,但它也同样忌惮玉昭霁。 鬼墟幻市以逍遥王、玉昭霁来制约希衡,又拿什么来制衡玉昭霁呢? 玉昭霁只要不怕担负上业力,完全可以在内部吞噬掉鬼墟幻市,反正,那些肮脏的赌徒灵魂、贪欲、邪念都是他的大补之物 希衡刚才见鬼墟幻市紫雷嗡鸣,恨不得把玉昭霁也跟扔出去的模样,就知道它对玉昭霁同样抱着莫大的杀心。 再联想到玉昭霁一直没能召唤回魔臣和解千语,希衡便明白了,鬼墟幻市中有其余阵营——它将魔臣们弄到其他地方,让玉昭霁孤掌难鸣,如若再杀死魔臣,提前拿到魔臣们的记忆对付玉昭霁,就更好了。 一旦找到破绽,对希衡来说,发现天空飞鸟、鬼墟幻市真身也在一念之间。 空天印如同红日坠落,火星溅射,血狱中扬起血色屏障。 天空碎裂。 鬼墟幻市离开空天印的庇护,自知难以挽回,它以前接受过魔族皇族的典当,知道哪怕是魔皇,收服空天印之时都是最虚弱的时候。 于是,鬼墟幻市降下诛魔剑阵,随着空天印一起坠落——这诛魔剑阵,是鬼墟幻市以前赌局中的战利品。 诛魔剑阵,数万柄剑杀气腾腾朝玉昭霁而来,每一柄剑都暗合乾坤八卦,封住玉昭霁每一处的死穴。 玉昭霁玄衣如夜,墨发飞扬,他整个人如笼罩在血色中,猩红的血意染上衣服、头发。 想趁他病要他命? 这主意可打错了,登时,满街死人尸骨、鲜血中开出血色的混沌火莲,混沌火莲如同柳絮般往上轻飘。 每一片混沌火莲瓣,都能融化一柄长剑,混沌火莲朝空中的眼珠飞去。 鬼墟幻市连忙在眼珠前使用神女屏障,挡住那些混沌火莲。 那并非普通的混沌火莲,而是玉昭霁的混沌火再从尸骨中生出,是混沌恶火。 混沌分清浊,混沌恶火就是世间最恶之火,本就吸收了无数赌徒邪念的鬼墟幻市只要沾上一点混沌恶火,它的邪念就会被放大,直到无法控制,自取灭亡。 这太可怕了。 此刻,活了万年、难免有些骄傲的鬼墟幻市确切感受到,为什么以前它收取的魔族魂魄,全都这么惧怕这位年轻的太子。 玉昭霁接着收服空天印,不再顾及诛魔剑阵。 反正,等那些诛魔剑阵突破混沌火莲到他周身时,已经是废铁一般的存在。 玉昭霁丝毫不顾及周身的危险,杀气凛然,然而紧接着,空中剑影分辉,剑气如月露清影般洒下。 希衡在诛魔剑阵中央,她的剑气不算繁多,仅有十道。 但十道剑气全部飞往诛魔剑阵的弱点处,摧枯拉朽般毁掉整个诛魔剑阵。 希衡身上萦绕着剑影清气,无声为玉昭霁护法。 原本凶残凌厉、准备撕了诛魔大阵的玉昭霁:…… 见到希衡凌空而来,玉昭霁心里沁出甜意。 这个正道剑君,不枉费自己为她护法这么多次,她居然也来了。 那,玉昭霁可要就这个机会,抓到更多了。 希衡是无瑕的玉,也是高远的风,她心中的弱点太少了,玉昭霁抓到一个机会,就不会放过。 瞬间,原本威风八面、以混沌恶火压制得鬼墟幻市有苦说不出的玉昭霁面色一白,身形微微一晃,唇边溢出血迹,更添战损之美。 “希衡……”玉昭霁微微咳嗽几声,“幸好有你回护孤。” 差点被混沌恶火点燃的鬼墟幻市:…… 被玉昭霁压制得只能静待被收服的空天印:…… 他能要点脸吗? 但这些魔物,也不会有在生死存亡关头戳穿玉昭霁的想法。 玉昭霁脸色泛白,却更有谪仙临尘、引人怜惜之感:“希衡,你自去做你自己之事,孤这边无碍。” 玉昭霁强行收服空天印,鬼墟幻市失去空天印,就如同失去左膀右臂。 希衡望了眼天空中的小黑点,没过多推辞,但是,她直接分出自己的清正本源灵力,拨给玉昭霁。 正道的清正本源灵力,的确比魔道的毁坏魔力,更具备保护人的作用。 清正本源、剑影如织,原本和魔道如同水火的剑影、曾经和玉昭霁打得难舍难分、往死里招呼的剑影,此刻在玉昭霁身侧,一副护卫之态。 玉昭霁仿佛从这如水的灵力身上,闻到属于希衡的呼吸。 这个榆木脑袋、没开情窍的,今日怎么这么让魔难以招架?再这样下去,玉昭霁都要怀疑明晰心意的是希衡,不是他了。 玉昭霁深吸一口气,空天印试图趁着凶神恶煞的魔族太子动情时,偷偷溜走。 然后被玉昭霁接连六道血印刻上去,消停了。 玉昭霁周身魔力一荡,将希衡的灵力、剑影悉数归还:“孤用不上,你小心些。” 舍不得是一回事,大战之际,他肯定不可能分薄希衡的灵力。 情趣是一回事,爱护又是另一件事。 希衡见玉昭霁归还剑影、灵力,并不勉强他,而是在顷刻之间飞入空中,清影飘渺,身法绝世,鬼墟幻市的任何攻击都打不在希衡身上。 鬼墟幻市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近。 就在鬼墟幻市增厚自己面前的屏障,同时再度布下天罗地网的杀招,要诛杀希衡。 然而,希衡只是虚晃一剑。 她的目标压根不是鬼墟幻市真身,而是“天空”中的某处。 剑出、血灭。 一剑破幻。 “天空”的幕布被一剑撕开,里面噗通噗通掉下许多人。 解千语、玉昭霁带来的魔臣,这些人、魔全部昏沉沉从空中掉落。 希衡挥洒出灵力,淡薄如水的灵力在空中织成网,接住掉落的人。 她的灵力再温和,但剑修的灵力,再做出温和的模样其实也格外凛冽,解千语等人被冰得缓缓醒来。 一醒来,他们便瞧见天地变样。 一边是周身血色、如随时要扬了修真界的玉昭霁,一边是清影剑仙,面无表情救人的希衡。 天空最顶端还有一只血红色的大眼球。 刚醒的解千语:…… 他眼睛一闭,差点又要昏过去。 希衡揪住他的衣服领子,往下边一扔:“找个地方躲起来。” 玉昭霁眼风扫来,到底没在此时和解千语计较这许多。 他不需要自己动手。 其余昏昏沉沉醒来的玉昭霁臣属们则骇然望向自家太子殿下,觉得小命难保。 进入鬼墟幻市这么久,太子殿下的召令一道接一道,他们居然一直没有突破幻境归去,现在太子殿下在那里收服空天印,他们在这里睡大觉刚醒。 光是想想就窒息了。 当即,所有魔臣不顾自己刚醒来,全朝解千语扑去。 太子殿下吩咐过,别让这个人死了,但是也别让他过得太高兴,要让他以后看见太子殿下和华湛剑君,就自动有多远走多远。 解千语瞧着魔臣们乌泱泱扑来,眼前一黑。 空中,希衡救出解千语等人,鬼墟幻市这样的邪物,如果希衡不先救出解千语等人,鬼墟幻市转脸就会用他们的性命和希衡谈条件。 邪物最擅长的就是做交易。 就人心弱点来说,正道在意的东西太多,正道在意别人的人命、在意道义、良善,就会有更多被邪物威胁的弱点。 所以,希衡在长期和邪物打交道的过程中学会了:邪物诡谲,变幻莫测,正道就要以更面面俱到的心态、方式,斩断邪物一切退路。 正道只知光风霁月,而不知人心叵测的话,那就是废弃的剑、愚蠢的善。 希衡一招声东击西,救出解千语等人,继而迎风而上张开剑域,切断鬼墟幻市的逃遁后路。 第93章 因果之争 硕大的眼球挂在空中。 这只眼睛,能够看透一切赌局中的伎俩,让赌徒们倾家荡产、典当一切。 可当死亡来临时,这只运筹帷幄的眼球仍然会震颤。 死亡面前,人人平等,无论是万年老怪还是垂髫稚子,无论平日多么吹嘘活够了,在面对死亡时,都会油然升起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鬼墟幻市真身被找到、退路被封死、空天印被抢夺。 鬼墟幻市用尽万年来依靠赌局、得到的一切法宝、修为,来抵挡希衡这惊天一剑。 论修为,它不知掠夺了多少修士的修为,这些修为汇聚在一起,甚至超过大乘期。 大乘期已经能引来天劫、破碎虚空飞升。 然而,鬼墟幻市只有堆叠的修为,心境全无…… 希衡清清静静的一剑扫来,咔嚓一声,修为破碎。 鬼墟幻市骇然,整个眼球密密升起胆寒的颤意,这怎么可能? 那可是大乘期修为! 华湛剑君仅仅是出窍期,不如化神,更不如大乘,严格意义来说,这位剑君何尝不是易碎时的天骄? 可怎么、她一剑就能…… 需知,修为和心境挂钩,赌输的修士已经典当了自己的一切,包括心境,但是一个走投无路、陷入赌博的修士,哪里还有当初的心境来典当?鬼墟幻市只捡了一堆破烂心境。 因此,这些修为凑在一起,如同杂石堆砌,根本不够凝实,希衡一剑就散。 鬼墟幻市再散出无数逆天法宝,阻止希衡。 可是,血狱和剑域同时张开,扰乱此方天地规则。 一旦规则被扰乱,那些逆天法宝全部如同犯错的仪器,开始不听指挥起来。 需知顶尖的法宝,都是暗合乾坤顺逆之道,只有沟通了天地阴阳,才是真正逆天的好法宝,否则,就只算是储存些灵力、魔力和招数的死物罢了。 而玉昭霁和希衡扰乱这里的天地规则,那些法宝全部不能再被使用。 法宝,怎么敌得过修士? 鬼墟幻市以前从未遇见过希衡和玉昭霁这样的修士,基本来说,能到他的赌局中来的修士,心智都不太坚定。 哪怕原本坚定,也因为人生的大起大落、求道的艰难困苦,而产生了心迹上的裂缝,别提扰乱天地规则,就连救自己都做不到。 因此,杀神一来来俩,鬼墟幻市方了。 它的恐惧随着希衡的迫近越渐增加,鬼墟幻市下意识想到以前吸收的妖魔情感: 害怕! 害怕华湛剑君! 她怎么还不死?修真界那群人行不行啊?一般来说,像这样的人都会被修真界自己人所杀,怎么她还不死? 恐惧深深攥紧鬼墟幻市,壁虎断尾求生一般,它瞄上了自己的所有战利品—— 修士灵魂。 原本,它为了得到希衡和玉昭霁的灵魂,想让这些灵魂同时自爆,杀死希衡和玉昭霁,得到她们的魂魄。 到了鬼墟幻市这份儿上,灵魂的量已经不重要,它要的是质。 可没想到……它的真身被找到、空天印也被玉昭霁收服,鬼墟幻市的路越走越窄。 如今只能……挟天子以令诸侯。 在希衡一剑刺入眼球的前一瞬,万鬼同哭,灵魂们齐齐发出悲鸣,这样的悲鸣死气,甚至震动鬼界。 鬼界的使者循着死气而来,探出头来一看。 哟,那血狱中间的不是上次差点把他撕了的魔族太子吗? 再一细看,鬼墟幻市、华湛剑君。 很好,鬼界使者立刻缩回头去,麻溜关闭鬼界之门。 临走前,他端肃着脸:“诸位,鬼界事务繁忙,鬼界黄泉无法再承接这些冤魂,届时,谁使得这些冤魂遍布天下,谁就等着天道因果结算吧。” 这里的人、魔都是入了道的,他相信他们听得懂。 鬼界使者担心这些人不信,又补了一句:“殿下应该知晓原因。” …… 玉昭霁前些日子清洗沙华魔界,的确杀了不少魔。 他对希衡点点头,示意此事为真。 希衡感到棘手,一将功成万骨枯,一族太子更是如此,帝王将相的杀伐累累比之妖魔更甚,却又难以用正邪来划分。 最重要的是,现在击杀鬼墟幻市,那么冤魂无法进入鬼界黄泉,天下将大乱。 鬼墟幻市真没想到连天都在助他,登时,眼球喜得乱颤,本长筒似的形状拉宽,昏黄的眼如同在微笑。 它道:“华湛剑君,稍安勿躁呐。” 希衡的剑就停在眼珠前面,剑气如霜,眼珠中流下一滴血泪,万分诡异。 鬼墟幻市继续诛心:“剑君可以杀了吾,但吾这万年以来,留了多少人的魂魄。剑君可得好好考虑考虑投鼠忌器之事。” “冤魂进入人间,阴气过剩,天地间阴阳失衡。” “邪魔遍布,民不聊生,这些因果都是剑君承受不起的。” 希衡冷冷看着那个邪笑诡异的眼球,剑中杀意一起,再推进一寸。 她居然不顾天下大乱,要诛杀鬼墟幻市? 鬼墟幻市大乱,强作镇定: “当然,剑君也可以选择将所有冤魂挫骨扬灰、断绝它们的轮回机会,这样,天下可太平。”鬼墟幻市道,“可是,断绝别人轮回之路的剑君,恐怕也要由正堕魔,沦入魔道了吧!” 那不是一万、十万个冤魂。 而是鬼墟幻市在万年间积攒的所有赌徒灵魂。 谁敢背上这样一笔债? 长风之中,宇天之下,希衡雪衣墨发,长剑就抵在鬼墟幻市的眼珠前面。 她一身清冽的杀意,却如同龙入泥淖,被束缚住手脚,不能真正刺出那一剑。 长风赫赫,三方僵持。 玉昭霁此时已经收服完毕空天印,见局面如此僵持,玉昭霁的血狱再度张开,将那些赌徒灵魂收入血狱之中。 玉昭霁的血狱自成一界,能容纳不少赌徒灵魂。 然而,万年间的灵魂实在是太多了。 很快,血狱中的灵魂多到站不下,玉昭霁吞噬他们身上的邪念、实力疯狂壮大,但是,他的眼瞳再度变为沉黑的兽瞳。 沉黑之中,有一轮黑日。 太阳、烛照。 玉昭霁一旦显露异兽形态,就说明他体内凶神的血液在沸腾,凶神曾堕众神,身为他后裔的玉昭霁,一旦失控必定无人可制。 血狱仍然在不断扩大,玉昭霁周身已经无人敢近。 鬼墟幻市同样着急,如果玉昭霁继续这样下去,他没有制衡希衡的灵魂后,他一定会死。 鬼墟幻市连忙道:“太子殿下!华湛剑君!” “你们当真如此冥顽不灵?世间有正,也该有邪,难道你们非要不顾一切杀吾?”他道,“太子殿下你,一次吸收这么多邪念,你也不会好过吧。贪多嚼不烂。” 他又看向希衡:“剑君,太子殿下一旦失控,可比吾的危害大多了。” 的确,鬼墟幻市要依靠赌局,层层设计才能让人心甘情愿掏出一切。 玉昭霁不一样,他天生能吸收邪念,凶悍强大,一旦他失控,他杀人后就可吸收全部情感、邪念,不断壮大自身。 这太棘手了。 希衡召出剑影,纯清剑影插入血狱之中,玉昭霁的神智稍微清醒一些,但眼瞳深处,仍然如同玄奥的夜空。 杀意茫茫看不太透。 希衡道:“玉昭霁,停下。” 希衡的声音传去后,玉昭霁立即控制血狱不再扩张,他按压住心里天生对力量的渴求,强行压制天性让玉昭霁有些晕眩。 但是,他仍然极有自控力。 短时间靠吞噬灵魂提高修为,的确是捷径,但长久来看,心境未跟上就提升修为境界,反而不好。 何况,希衡还在。 玉昭霁自然不会在希衡面前展现自己缺乏自控力,相反,他控制本性得极其干脆利落。 要是不认识玉昭霁的人、没有看见这冲天魔气,只见他面对无上力量时的拒绝和清心,一定要以为这是哪个清心寡欲的修道者。 谁能想到这是最重欲的魔呢? 魔,若能压制自己重欲的本性,只能说明他渴求者甚多,多到情天恨海的地步,才能轻视眼前这点欲。 玉昭霁收起血狱,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仿佛那不是力量,而只是一杯茶、一盏水。 希衡对他收得这么干脆利落,有些微意外。 玉昭霁到底想要什么? 此时,鬼墟幻市再次作妖。 他想活下去,此刻希衡抽出精力,以免玉昭霁彻底失控时,就是鬼墟幻市出手的时机。 他出手,操纵着所有赌徒的灵魂。 洪钟大吕般的声音响起: “新的赌局——驱逐剑君、太子,败者输百年阴寿,胜者转世还阳。” 鬼墟幻市此话一出,所有赌徒灵魂全部疯狂起来,若黄蜂乱舞,若群蝇汇集。 他们一个接一个,前仆后继前往希衡、玉昭霁的方向,赌徒灵魂人数众多,只要有一个跌倒,另外的那些灵魂就残忍无情地踩上去。 搭建成人梯、魂梯通向高空,他们脸上全是可怖的兴奋、对赌局的渴求,想要翻身获得阳寿。 鬼墟幻市哈哈大笑。 他在空中睥睨一切,如同高高在上的王审视自己的杰作、子民,他一句话,就能令这么多灵魂为他卖命。 他接受过许多修士典当寿命,无论阴寿、阳寿,鬼墟幻市都能拿来作为赌局的奖励。 他已经俨然成为一个小小的鬼界黄泉般的存在,如果再让他继续发展下去,再掌握轮回的力量…… 鬼墟幻市就会成为这世间最可怕的存在。 届时,一个玉昭霁,一个希衡又算得了什么? 人性本恶,这世间只有回归至恶,才能至真。也只有修至恶,才能真正达到最强。 等他大成,没有人会再潜心修炼、没人再种地经商,当一切有捷径可走,任何东西都可以通过赌局来得到,人的劣根性将会被发展至难以想象的地步。 赌徒灵魂们一个接一个扑向希衡、玉昭霁。 鬼墟幻市的目的很简单,要逼走希衡、玉昭霁,既然希衡的剑域已经张开,他走不了。 那么希衡、玉昭霁离开不就是了? 如果希衡、玉昭霁赖着不走,鬼墟幻市就要用车轮战,磨死他们二人,或者让他们背负上无尽因果,逼他们不得不走。 起初,希衡和玉昭霁身前出现一道屏障,隔绝这些疯狂的赌徒灵魂。 但是没用,在红眼的赌徒面前,他们从不吝代价。 屏障越来越薄,希衡和玉昭霁眼看着只能离开鬼墟幻市之时,希衡的剑动了。 咣当一声,屏障正好在此时破碎,赌徒灵魂冲进来,清湛剑气如虹贯出,这些赌徒灵魂当即毙命。 阴寿、魂魄全部碎裂,连转世机会也没有。 希衡的剑上滴滴哒哒落着血…… 鬼墟幻市瞳孔一缩,她灭别人轮回机会?不怕背上罪业吗? 鬼墟幻市安慰自己,灭几个、几十个赌徒灵魂的轮回,都算不上什么,毕竟严格来说,这些赌徒灵魂的确冲破了希衡的屏障。 他们先种下因,得到希衡灭杀他们轮回转世的果,合情合理。 可是,鬼墟幻市眼睁睁再见着,血如长河、从那名正道剑君的剑中洒落。 她白衣胜雪,从万千鲜血中翩跹而过,鲜血和流逝的生命都成了她飘渺如幻的剑招下的陪衬。 如世外剑仙,却剑剑索命。 疯狂的赌徒灵魂终结于希衡剑下,鬼墟幻市几乎感到血液里的凉气。 为什么?她不怕因果业力、报应不爽吗? 一次诛杀这么多灵魂,断人轮回、切人后路,她做了这些事,还怎么做她高高在上的正道剑君? 她会堕魔、道心破碎,一代正道天骄就此蒙尘。 鬼墟幻市真没想到希衡付出这些东西也要解决了自己,它战栗、恐惧,同时期待着她忽然回转心意。 对正道来说,堕魔不如死。 玉昭霁起初也没想到希衡会比他先一步诛绝灵魂,待反应过来,又觉得这是情理中事: 修真界救人最多的是华湛剑君希衡,可杀人最多的同样是她。 这话看着很难理解,可若谁去看看监牢多大、私刑多重,承载恶的工具远比善的表彰多得多,就知道为何修真界希衡杀人最多。 玉昭霁拦腰砍断一个赌徒灵魂,血色溅到他如玉的脸上。 他也很好奇,难道希衡做好了堕魔的准备?这是玉昭霁一直以来的渴望,但当真正发生时,他可并不开怀。 好像看见了什肮脏的东西,想要借阴谋诡计打碎玉瓶。 玉昭霁看向希衡,魔,相对来说没有正道那么严苛的清规戒律、道心因果。 希衡就不一样了,她自小修的剑道就是以天下为先,所以,今日如果她无法处理好此事,道心会直接破碎,当场堕魔。 玉昭霁和希衡认识多年,他从未见过希衡真正失控过。 今日,她一定有应对之法,才会做出这种事。 玉昭霁越过诸多灵魂,如飘渺血云落至希衡身侧,他望着她冷幽幽的侧脸,赫然发现,希衡的眼睛一直是清醒的。 她在清明地诛绝灵魂,没有一点犹豫、迷茫、痛苦。 鬼墟幻市咬牙,这不可能!这么多因果,她不可能背得动。 第94章 以杀证道 剑裂青天。 鬼墟幻市不断操纵赌徒灵魂挡在身前,替自己领死。 但是,消亡在希衡剑下的灵魂越来越多,鬼墟幻市积攒万年的赌徒灵魂至少被杀绝一半,希衡也绝不留情。 剑、已经成了血色。 剑锋下血水蜿蜒成河,希衡眼里映照着长天霜色、血如红枫。 鬼墟幻市最后咬咬牙,使出最终的手段:所有赌徒灵魂全部聚集在一起,以血肉之躯要给鬼墟幻市挡住一条生路。 赌徒灵魂们高聚在一起,所有疯狂的灵魂手拉手、肩并肩,围绕在希衡、玉昭霁的四面八方。 他们围绕得如同长长的烟囱,朝希衡、玉昭霁扑来。 希衡和玉昭霁被围在最中央,四周的风都被这些赌徒灵魂们堵住,只有最上空还有一个赌徒灵魂们没来得及封口的“圆” 一个人头落入“圆”里,紧接着,数不清的赌徒灵魂们以身盖住那个“圆” 玉昭霁手心再度现出焚寂魔刀。 焚寂魔刀染满血雾,玉昭霁真正大开杀戒时,用的就是焚寂魔刀 当他还有闲情逸致时,玉昭霁还会使用混沌火莲,以漫天飘满的混沌火莲具备诗情画意般杀人。 但当他真正烦了,只会用刀。 魔族太子因为长得过于如同谪仙,起初受了不少指摘和轻视,因此,他的进攻方式向来要多残忍有多残忍,要多血腥有多血腥。 玉昭霁打算多杀一些,反正他是魔。 焚寂魔刀是绝情之刃,不似天湛剑那样正气凛然,此刻劈砍入赌徒灵魂肺腑,玉昭霁心中连一点凶意都没跳动起来。 杀这样的玩意儿,毫无挑战性。 如同喝水吃饭,玉昭霁自然提不起太大兴趣。 但为了回护希衡的道,玉昭霁仍然选择杀。 清霜长剑格挡住焚寂魔刀,玉昭霁顺着剑身望去:“希衡,你又要阻止孤。” 一个“又”字,体现玉昭霁现在心情实在不美妙。 他可不知道希衡打算做什么渡过眼前的劫,但希衡不说,玉昭霁就只会按照自己的构想做下去。 “希衡。”玉昭霁道,“你不会又要阻止孤杀人吧?你的道心、你的剑道,难道就要毁在这些赌徒的灵魂身上?” “孤替你杀,你要是敢再拦孤,孤就杀了解千语。” 玉昭霁“微笑”地看着希衡,他其实很少笑,但每次笑意不达眼底时,则说明是要动真格。 “除非,你告诉孤,你断绝这么多灵魂的轮回之路,能有什么办法保你道心?” 玉昭霁的目光,落在希衡剑上的血、手上沾染的血雾上。 他现在不想她成魔,想保全她的道,对希衡来说,成魔是毁灭,不是占有。 希衡听完玉昭霁的话,同样敛眸,心生感触。 她和玉昭霁在道魔立场上存在区别,其实,按照玉昭霁的身份来说,希衡成魔对他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但他拒绝这个结果。 希衡此时真正感受到玉昭霁和她,如同知己一般。 当然,玉昭霁拒绝她成魔,从他好战的秉性来说,也有可能是玉昭霁清楚一个真正比肩自己的对手,能够对他的魔道更有助益。 但,哪怕是最后那种可能也没什么,真正的知己,就在于了解。 希衡的长剑从一名赌徒灵魂身上穿刺过,一列赌徒灵魂都倒在希衡穿透的剑意下。 希衡道:“现在你停手,更有利于我的道。” 玉昭霁长睫如玉。 “因果孽债,一人能背负,就不必要两人。”希衡说完此话,不再像刚才一样留手。 她手中长剑分化出整整十道剑影,如同月华疾星,朝赌徒灵魂中飞去。 如烟囱、铁桶一般的赌徒灵魂阵全部分崩离析,灵魂被断绝轮回之路,消亡得太多,连空中都缠绕一股浓浓的死气、悲鸣。 希衡的身上也染上血煞气,原本清冽如霜雪的气质也多了一丝化不开的杀意。 浓厚的积云雷鸣在她头顶上积攒,如同随时要击杀希衡,需知世间自有因果。 修士具备搬山倒海之力,一剑可灭一城。 如果天道不对修士加以制约,那么世间早就大乱。 现在希衡断绝这么多灵魂的轮回之路,背上数不清的因果,她头顶上的积云就是因果债、天劫现的一种。 如若她渡过这次天劫,那么,满身正道修为变魔功,她即刻成魔。 如若她渡不过这次天劫,那就是遭受天罚、身死道消。 浓云天劫在希衡头顶,还没有劈下来,鬼墟幻市心想,难道她以前积攒的功德太多? 鬼墟幻市即刻让所有赌徒灵魂都扑向希衡,同时自己拼命想逃开希衡的剑域。 它道:“华湛剑君,天劫已现,你还执迷不悟?” 鬼墟幻市期待希衡能够放弃,毕竟,它可不想死,哪怕是一个正道剑君付出堕魔的代价,他也真的不想死! 劫云雷电,缠绕在希衡四周。 鬼墟幻市发疯一般逃遁,他放弃自己的所有法宝、积攒下来的一切东西也要跑。 同时,鬼墟幻市使用一切手段和外界取得联系,他靠人心之欲生存,修真界的一切修士只要有欲,都有可能被他操控。 于是,这时的鬼墟幻市外,一个修真界大城都陷入鬼墟幻市的蛊惑之中。 在修炼的修士、做买卖的商贩、路上的行人。 青楼的花女,教书的教席…… 一瞬间全部被攥入鬼墟幻市的控制,好像有一个声音说:来一场赌局吗? 你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你只需要付出一个赌局的代价。 如果你这一局输了,那也不要紧,赌局最重要的是运气,而运气,早晚会眷顾你。 顿时,整个修真界城陷入瘫痪,许多修士浑浑噩噩朝鬼墟幻市真身走去。 他们的亲人在背后拉住他们,狠命地拽。 “你要去哪儿啊?去哪儿啊?” “娘,我去赚灵石、赚修为……”这些人浑浑噩噩道。 鬼墟幻市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玄清宗等正道宗门也发现了。 登时,他们派出弟子,前往此城,要拦住这些被鬼墟幻市迷住的修士。 但是,毫无作用。 正道弟子们手持法器,挡在修士们面前:“不得前往!” 修士们以肉身挡住他们的法器,不知疲倦般前行,弟子们设下结界,修士们仍然强闯,就连禁身符咒也不管用。 ……人间浩劫。 欲,是世间最可怕、也最强大的东西。 帝王掌控了欲,以权力、金钱就能笼络朝臣武将,替自己打下一个江山。 商人掌控了欲,就能奇货可居、赚得盆满钵满。 世间由欲构成,也由欲毁灭。 现在,能够阻止这些修士前去送死的只有……消灭鬼墟幻市。 可是,浓郁劫云就在希衡头顶,随时都要劈下惊雷,这位正道剑君现在长剑染血、手下亡魂累累,一半是正,一半是魔。 鬼墟幻市张狂大笑:“华湛剑君!玉冥魔君!再会了!希望下次见面,二位还能参加吾的赌局。” “虽然这次有许多不愉快,但是,时随事易,以后的二位能抛弃前嫌来找吾也说不定呢。” 狂妄。 希衡不顾周身如影随形的劫云,穿过一片血色,她凌空而去,所到之处便是赌徒灵魂被断绝轮回之路。 她离鬼墟幻市的真身越来越近。 鬼墟幻市越来越恐惧、恐惧滋生狂妄,它越来越疯魔:“你想成魔对吗?” “太子殿下,你要眼睁睁看着她成魔?哈,难道这正中殿下卑劣的下怀?” 玉昭霁只觉得他聒噪,纵然此时玉昭霁很担心希衡的道,他也相信希衡刚才所言,没有阻止她。 劫云已经压至希衡头顶。 好似她再断绝一个灵魂的轮回之路,天罚就会劈下来。 希衡的发丝随着劫云、长风而飞舞,她看见:外界的修士一个接一个被鬼墟幻市控制,赌徒灵魂们一个比一个疯狂。 这些赌徒们,赌输了一切,用自己的贪婪、堕落,给自己织造了万劫不复的地狱,现在还想用灵魂来阻止她杀鬼墟幻市? 这些赌徒灵魂真的还有轮回吗? 根本没有。 鬼墟幻市的赌局是一轮接着一轮,就拿鱼人和人族的纠葛来说,就能长长久久纠缠下去。 这些灵魂会永世被困在这里,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希衡和玉昭霁赢了赌局,却仍然没能“所见即所得” 因为赌局的期限就是永远。 这次胜,不代表下次胜。 赌徒永远精明不过庄家。 鬼墟幻市就捏着这个不可能兑现的轮回,来挟制希衡。 希衡手起、剑落,天湛剑经过剑神墓中传承的洗练,已经恢复三四成。 除开天湛剑外,剑神墓中的太钧剑也飞来,自愿进入希衡手中。 太钧剑,剑神……就是当初被鬼墟幻市蛊惑的修士之一,昔日剑神心爱的师尊死去,剑神进入鬼墟幻市赌博,想要复活她。 没想到越输越多,直至死在这里,留下了剑神墓。 太钧剑如今进入希衡手中,就是为了替昔日剑主复仇,也是为了替天下除了这孽障。 万鬼恸哭,没留手的希衡,杀鬼墟幻市万年积攒的灵魂,也用不了片刻。 头顶的劫云如期而至,粗雷劈在希衡身上。 玉昭霁脚步一动,完全化作异兽形态,随时要从天罚下抢人。 鬼墟幻市则沾沾自喜,恨不得希衡立刻去死,然而,三、六、九…… 整整九道惊雷劈下后,希衡仍然完好如初。 她修为深厚、自小修的全是正儿八经的正道功法,底蕴深厚,一点儿捷径没走,扛得下九道惊雷倒也不算出格。 可是,令鬼墟幻市骇然的是,九道惊雷之后,劫云中劈下的不再是天罚之雷,而是证道的劫雷。 鬼墟幻市万年来操纵人心,见了数不清的事,但没一个有今日的事这么离奇 一个正道剑君,断灵魂的轮回之路,只挨了九道天罚就立刻转成证道劫雷? 天道疯了吗? 纵然最近正道凋敝,天下邪多正少,天道恐怕的确对一个真正的正道剑君盼星星盼月亮,但是,天道应该无私。 那些赌徒灵魂,纵然有错,可他们的错不至于到被断绝轮回的地步。 为什么她没被因果压垮? 此时,空中的希衡证道时闹出的响动格外大,道蕴万千,磅礴洒向天地,一时间,天下无论正邪,全都心生寒凉。 一股惧意从心底升起。 这是什么道? 妖界、魔界、修真界不出世的老怪们全部探出神识,要探查这里的动静。 唯有玉昭霁就在不远处,始终眉眼平静。 他知道希衡为什么能断绝这么多灵魂的轮回之路,还能证道了。 她修的是剑,剑为凶兵,此次直接证的是杀道。 正道剑君,以杀证道,传出去多么闻所未闻。 何为以杀证道? 以杀证道说得简单,但若真正这么好成,那岂不是天底下所有好杀者都能以杀证道? 真正的以杀证道是:世间邪欲万重,没有杀,何来生? 世间的灵力、土地就这么一点,没有杀生,没有死亡,那么世间早就过载。 天道奖励生存,也奖励死亡。 以杀证道者为心中正道而杀、也可以是为心中邪道而杀……只要她心甘情愿为道而背负因果。 而希衡呢?她一直除魔卫道,救了无数人、杀了无数邪,她本来身上就缠绕无数因果。 如今再诛绝赌徒灵魂,以杀证道,天罚降下整整九道惊雷,她也道心通明,百死未悔。 她的以杀证道,是以杀证正道。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正道若不杀,用什么来维护正? 这在整个修真界都是头一遭,以往哪怕是魔道,也有一个又一个妄想以杀证道的魔死于非命。 劫雷为希衡身上渡上清辉,明明是以杀证道,天道却降下甘霖、鸾凤、瑞兽。 这样的天地异象,更让此时窥探的老怪们坐立不安。 一只鸾凤忽然清鸣,飞向玉昭霁的方向,在他周身环绕几圈。 这是……证得大道的修士潜力无穷时,天道会降下的预示,昭示着玉昭霁和希衡的未来息息相关。 只是不知,这次预示的是吉还是凶? 第95章 佛魔阵 鸾凤落在玉昭霁肩上,和他身上的血影融成一道。 长空中的希衡也看向玉昭霁,天道泄露的未来天机会是什么? 鸾凤清鸣、祥云环绕间,希衡和玉昭霁同时见到: 魔族华丽但昏暗的寝宫内,玉盏碎裂,鲛纱被揉成一团,洒上血墨委顿在地。 一截清清冷冷的衣袖从雕花的案桌上垂下,紧接着,殿内清香徐徐,希衡白衣墨发,衣着完整躺在魔族的寝殿内。 她如同闭目浅寐,脸色如雪般苍白。 一双大手覆在希衡额头上,玄衣拂过、金饰垂落。 希衡哪怕被这样对待也没醒,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紧接着,那双手的主人身子前倾,额头贴在希衡的额头上,赫然是玉昭霁的脸。 玉昭霁微不可见地皱眉,什么天机警示? 说得不明不白,无头无尾,凭空污人清白,难道他还会把希衡带去寝宫对她下迷药吗? 这也太瞧不起他了。 玉昭霁不想让希衡看见这种东西。 玉昭霁周身盛开混沌火莲,鸾凤迫于混沌火莲的威力,不得不离开,原本昭示的天机也随之终止。 希衡:…… 她在空中投来疑惑的目光。 他在心虚什么? 玉昭霁镇定自若回望:“希衡,孤来日会朝你解释清楚,现在,先顾好眼前。” 言之有理,先解决鬼墟幻市才是最要紧之事。 鬼墟幻市的真身此刻已经求告无门,只能眼睁睁见着长剑朝自己而来,追魂索命,让人闻风丧胆。 他也算是运气太差。 证道的修士,根据自身所证道的不同,都会携带不同的道意威逼。 希衡是剑修,以杀证道后她每次出剑,都会让对手打从心底里恐惧她身后的杀道深渊。 正道剑君,却以杀证道,携带杀道深渊一般的道意,这实在令天下妖魔胆寒。 鬼墟幻市退无可退,在穷途末路之际,被希衡一剑截杀。 空中的眼球登时碎裂,化作无数碎片,想要洒下山河。 玉昭霁立刻催动空天印,挡在天地和魔族的交界处——鬼墟幻市收取欲望已长达万年,他哪怕死去,那些碎片一旦堕入魔界、山河,都会是极大的污染。 能够促使接触到他的修士、魔更加疯狂,心中种下堕落的种子。 空天印如同湛蓝色的天空,镜屏一般,鬼墟幻市的碎片落至空天印上,便自动化为玉昭霁的养料。 玉昭霁是魔族太子,他以一己之力可以催动魔族至宝,替魔界挡下污染。 但希衡手上可没有空天印这样的至宝。 天湛剑是凶兵杀器,太钧剑同样是,都只能杀却难以护,眼下,希衡该如何解决鬼墟幻市死后的污染碎片? 希衡一剑刺出,纯正剑意刺开一个空间通道。 空间通道内,剑意隔绝了通道闭合,使得这个空间通道能够长存。 通道那头传来佛音,如菩提树下灵明低语,众僧的诵佛声洗涤心灵,木鱼敲动,佛珠滚动,佛光透过空间通道传到此间。 “阿弥陀佛。” 一名和蔼、眉须皆白的和尚出现在空间通道的那一端,他气定神闲,面对这边的无上杀孽也没有一点变了脸色。 心不动、衣不动,只有合十行礼的手在动,他道:“剑君安,恭贺剑君证得杀道。” “一念为魔,一念为佛,一念是生,一念是死。剑君之杀道,正是我佛门精要所在。” 希衡手合十回礼,不再浪费时间叙旧,而是单刀直入:“请禅师相助。” 虚珈禅师只用一眼,就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佛有过去佛、现在佛、未来佛,分别可观过去、现在、未来。 虚珈禅师已修至能观过去、未来的境界,但独独,他看不清现在。 多少人以为能观望未来,就是最大的神通,只有虚珈禅师这样的高僧大德知晓,现在才是最难的。 虚珈禅师道:“孽债已死,但是此处一花一草、一石一木都已浸润邪欲,孽债的具现身易死,可承载他邪念的邪欲却难灭,一旦逃出,遗祸无穷。” “所以,要请禅师相助。”希衡回答。 万道之中,刀剑擅杀,佛道却最擅清净洗欲。 希衡曾在佛门待过百日,同虚珈禅师是故交,自然知道佛道最擅长做这些。 “阿弥陀佛,只是不知剑君打算如何做?”虚珈禅师道,“此处有的邪欲顽固,有的邪欲宽泛……” 希衡同虚珈禅师认识时,他就一直这样,难以做决定。 他的法门天眼能观无数未来和过去,偏偏看不透现在,也正因此,他对下任何决定都格外犹豫。 这也是虚珈禅师境界上的一个瓶颈。 希衡助他做决定:“顽固不化者,杀。宽泛者,镇。” 虚珈禅师口念佛号:“地藏王菩萨曾发宏图大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看来小僧今日得再蹉跎地藏王菩萨几轮光阴了。小僧将启佛魔阵,还望剑君、殿下襄助。” 希衡和玉昭霁都同意。 紧接着,虚珈禅师双眼一闭,口诵佛音,启动佛魔阵。 他的佛音随空间通道传入此间,大多数邪欲都随之烟消云散,但仍然有些邪欲恶念不堪被佛音度化。 它们化作狰狞的烟,要扑出去为祸世间。 可是,在佛魔大阵之下,天地间所有的出口都成了几界。 鬼墟幻市留下的邪欲朝左逃遁,左边代表的是魔界,玉昭霁在魔界入口等着邪欲恶念,混沌火莲如要随时烧灼它。 邪欲恶念一惊,朝右边逃去。 可右边是虚珈禅师拈花微笑,佛音如清弦,这样的慈悲清净音最令邪欲恶念讨厌。 它们当即再度逃走,往中间的那条路而去…… 中间那条路却是希衡的所在地。 希衡手持天湛剑,容色绝俗,她在长风之下一身清正剑意如仙。可剑意之后,又含着以杀证道的、让妖魔惶惶不可终日的杀气。 …… 说实话,这三条路,邪欲们一条都不想走。 但是如果逼它们选一条路,它们一定选希衡所在那条。 玉昭霁那边的魔界,一看就是杀欲深重,等着诛杀它们。虚珈禅师那边的佛界,一看是想净化它们,只有希衡所在这条路,有清正有杀念,看着最像人间。 邪欲们做梦都要去人间逞凶,登时,它们欢呼地挤过去。 希衡冷冷抬眸,剑意无声弥漫。 邪欲们惊恐发现,她身上的杀意变重了,如同观音怒目,一半是清正的慈悲、一半是残酷的肃杀。 虚珈禅师微叹一口气。 这就是佛魔阵啊。 如果邪欲们有悔过之心,前往佛界,那么它们就能活,如它们心有一善,前往玉昭霁代表魔的魔界,那么,魔将变佛,为了它们心中的一善,它们也会活下来。 唯有它们选择华湛剑君希衡所在的那条路,说明它们毫无善念、死不足惜。 那么,哪怕是观音也会化为修罗,诛杀它们。 一时间,整个佛魔阵的力量都朝希衡身上涌去,她明明以杀证道,却能承载佛门的慈悲法力。 再将慈悲法力化为杀招,诛杀鬼墟幻市留下的邪欲。 所有窥探此处的老怪们全都扼腕叹然,心知这修真界又要再出一个真正风华绝代的人物。 她也许,能够摘到真正的大道桂冠。 因为连天道都表示了对她格外的钟爱。 邪欲死,天边重现清朗、光明。 随着鬼墟幻市彻底被解决,它的界散开,希衡、玉昭霁以及虚珈禅师等人的所作所为,外界的玄清宗弟子都能看个一清二楚。 朝阳初生,洗去阴霾。 刚才那些被鬼墟幻市控制的修士已经沉沉睡去,黎民百姓的生活重新恢复平静。 除开玄清宗弟子等人,无人能看见希衡、玉昭霁、虚珈禅师为除妖邪的所作所为。 除一个鬼墟幻市并不容易,杀了它的真身,还得除它留下的邪欲。 希衡剑尖的血到现在都未化开。 但也许,这才是修习的意义,剑护天下,若只为长生,何不归缩在洞府,千年王八万年龟那般活下去呢? 剑神墓。 剑神墓内,顾语正在疯狂给一名男子重塑身躯。 他失败了无数次,双手流血、指甲缝里全是血,仍然不知疲倦想要塑出一个人。 少主……醒来啊…… 第96章 一眼荡魂 剑神墓。 鬼墟幻市已经身死道消,剑神墓内的一切也要慢慢消弭。 顾语跪在一棵树面前,高大的树冠上树枝纵横交错,每根树枝上都挂着一个水泡。 原本,水泡里关押的是一个个鱼人,但现在,水泡的膜被扯破,一个个水泡如同蔫儿了的茄子、挂在树枝上。 随着鬼墟幻市彻底死去,这些水泡越渐透明…… 顾语垂着头,指甲缝里鲜血汩汩流出,一滴、两滴…… 他痛苦看着眼前的鱼尾以及萧瑜风的鲜血,眼里全是血泪:“少主,您快醒醒,金阳谷不能没有您。” 只有身具五灵业火、天资卓绝的萧瑜风才有可能替金阳谷报仇。 修真界就是这么残酷,若说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般一视同仁,可是,有的人天赋异禀,有的人修炼千年也不如别人修炼十年。 萧瑜风是顾语唯一的希望。 顾语哀哀:“我已经对您用了转生之法,您能够从人转生为鱼人……” 赌局内人族变鱼人的转生之法,是先将人族的双腿砍断,闭目窒息而死,再接上鱼尾,再佐以巫师的秘药,这样,人族就会转生成鱼人。 萧瑜风被玉昭霁拦腰砍断前,顾语刚好中了白日醉的毒,离开剑神墓解毒。 就在顾语离开剑神墓之时,他觉察到空间暗道中的动静,猜出玉昭霁来了。 可想而知,萧瑜风一定敌不过希衡、玉昭霁联手,因此,顾语忍着白日醉毒发,在剑神墓外焦灼等待。 萧瑜风被玉昭霁所杀后,萧瑜风的血顺着剑神墓,渗透入暗河中。 顾语在暗河中游啊游,费了周身所有力气,收集一瓶萧瑜风的血,埋伏起来,他不顾身上的伤痛、血色和伤势粘结成血糊糊的一片,打算用转生之法复活萧瑜风。 只要他在这里复活,灵魂就不会属于鬼墟幻市……等离开赌局后,他就还是那个萧瑜风。 也就还能报仇。 可是,不知是顾语的技术太差,还是萧瑜风毫无生念,顾语将一双手都活活刨得满是鲜血。 萧瑜风仍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顾语的眼泪夹杂着血色,他早都疯魔了:“少主,您若不复活,金阳谷的仇谁来报?老谷主、谷主夫人他们死不瞑目啊!” 盛放萧瑜风鲜血的玉瓶仍然一动不动。 血色如琥珀光。 萧瑜风这一生,都被顾语、沈东等人耳提面命要复仇,他的一生都在仇恨中渡过。 仇恨淹没了金阳谷所有人,但是,淹没的第一个人首先是萧瑜风。 听见要报仇之类的话,萧瑜风居然毫无动静。 顾语哀哀的哭,语调就像死人阴惨惨地笑:“少主,哪怕您不要我们了,可华湛剑君呢?” 玉瓶里,萧瑜风的血液轻轻荡开一圈涟漪,顾语差点怀疑自己眼花,他提了这么久金阳谷的血泪,少主一点反应也没有。 一提华湛剑君,仅仅只是一个名字,那血液就已经泛起涟漪。 顾语心痛之下,心中也生了希冀。 对,华湛剑君给了少主第二条命,少主心悦她,多提提她,少主说不定就想活了。 顾语抓起玉瓶,对着外面的阳光,阳光洒向玉瓶。 他对着外间的浩荡长风、凛冽剑气,将嘴凑到玉瓶上:“少主,您看,那就是华湛剑君的剑意,她刚才以杀证道,这一定是修真界的盛事,玄清宗都会给她举办进阶的大典,届时,少主您作为她的徒弟,会站在她的旁边。” 玉瓶原本泛起的涟漪却又平静了。 徒弟?师尊?萧瑜风难以触碰这样的话题。 顾语抓紧玉瓶,他感应着外面的动静,抓紧一切时间:“少主,只有活下来,您才能拥有一切、改变一切。” 他福至心灵般,想着以前希衡对萧瑜风的话:“剑道是一往无前,不是逃避。” 剑道是一往无前,不是逃避…… 萧瑜风听到这话,好似看见了希衡在杏花林中,教他剑法 、对弈。 那时天湛剑未碎,希衡也未伤,萧瑜风的心也从仇恨中留了好大一片给希衡。 他摘来最美的花,做最乖的徒弟,他其实是想这样快快乐乐和她生活一辈子的。 希衡教过萧瑜风最多的,就是一往无前。 她清潇雅正,端坐在萧瑜风面前,便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师尊,美目低垂,道意萦绕在四周。 萧瑜风无论如何也不该对她心生妄念的,希衡是真正的师尊,她从不和徒弟亲密接触,恪守师徒之防。 但是,他偏偏生了。 希衡道:“剑道在于一往无前,但是,一往无前顺应的是本心,而不是魔障。” 无数剑影环绕在她周围,凌剑峰上的鸟兽飞来、跑来,跪在草地上,聆听这位剑君讲道。 “世间有无数魔障,执念为魔障、贪欲为魔障,被魔障所迷出剑并非一往无前,心真正所向之处,才该是剑锋所指之处。” 希衡一眼看出,困扰萧瑜风修真之道的不是天赋、不是法宝,而是心境。 他心里缠绕着太多恨,以致于迷失了自己,所以,在诸多弟子之中,希衡同萧瑜风论道最多,她真的想开解他。 可惜…… 可惜。 萧瑜风残留的意识想着过去种种,“心真正所向之处,才该是剑锋所指之处。” 他的心真正所向之处……是师尊希衡,他喜欢和她在一起时的平静悠然,喜欢初见时她从天而降,一眼荡魂。 这一刻,玉瓶内光芒大作,血液全部沸腾,萧瑜风用尽一切想要活下来。 但是,他眼前难以抑制地浮现他以白日醉、金乌大阵、缚神台伤希衡的样子。 那个会教导他快乐、高兴的师尊,那个隐忍一心向道的师尊,被他用各种手段伤出了一身的血。 萧瑜风此生都想报仇,可他报仇的第一个对象居然不是妖族王庭的人,而是教他一切的心爱之人。 萧瑜风眼前好似充满一层阴霾,他拼命想活,想要复生,他也拼命爱希衡,可是他做的、想的完全是两回事,他整个人充满着矛盾和疯狂。 顾语、金阳谷的仇恨毁了他。 道,最忌讳的便是知行不合一。 希衡想的没错,心境是萧瑜风修道路上最大的敌人。 这就导致哪怕此刻萧瑜风的血液再如何灼烧、沸腾,他也始终离复生差了一点。 顾语目眦欲裂,他要怎么才能帮助少主补全那一点? 外间,佛魔大阵散发出最后一道光芒,希衡手持长剑,佛门的慈悲法力、长剑的清正凛冽以及杀道的赫赫威势,全部加持在她一人之身。 谁见了也得说一句惊才绝艳。 难怪令天道如此钟爱。 希衡挥出最后一道剑芒,剑芒荡过整个鬼墟幻市曾经存在之处。 剑神墓、逍遥王城这些赌局内的东西,全都会被净化、诛灭。 那道剑气铛地扫到盛放萧瑜风的玉瓶中,玉瓶乍然崩裂、碎开。 萧瑜风的血液倾洒出来,顾语在那片剑光中,肝胆都快被摧裂了。 “不——” 他扑上去,想要抢救玉瓶。 华湛剑君,您真的不给邪祟留下一条活路吗?哪怕只是亡魂您也不许吗? 他是您的弟子啊! 第97章 万劫不复 剑神墓碎裂。 逍遥王府湮灭。 一切和鬼墟幻市有关的东西,都要被剑气和佛魔大阵直接清除。 玉瓶瓶身上爬满蛛网一样的裂隙,萧瑜风的血液在玉瓶里晃动不安,顾语紧紧抓着瓶身,想要玉瓶不再碎裂。 可惜,世上之事非人力所能及。 他的手掌被玉瓶碎裂的片儿扎得伤痕累累,他徒劳地从地上试图“抓”起萧瑜风的血,眼泪快流到干涸。 华湛剑君,她诛魔除邪,今日连她的徒弟也要一块儿清除吗? 她根本没有心、根本没有……大善和大恶一样,都没有心。 顾语以为萧瑜风真正死了,再也没有复活机会了,金阳谷的复仇计划也如同碎裂的柳絮,漫天飞洒,再也没有成功的机会了。 然而,希衡的剑气激荡,击碎玉瓶时,啪嗒一声。 原本含着无限杀意的剑气到了玉瓶外边时,化为清正的灵力,它杀伐一切,唯独不杀正在求生的人。 萧瑜风也算误打误撞,希衡绝不滥杀无辜,刚才的萧瑜风满脑子只有活命、弥补……便自动被希衡的剑气归纳为求生的灵魂,所以,剑气没有把他当邪魔一样诛绝,反而化作清正灵力,抬了他一把。 萧瑜风的鲜血落在地上,又是师尊…… 她总在他最狼狈的时候出现,是萧瑜风一生的光。 他好像找到了一条活路,萧瑜风又想活了,他的血自动流到鱼尾上,用尽一切潜力。 他想活,他每次想活的时候都能碰到她,萧瑜风拼命地长啊长。 鱼尾上绽放光芒,上边部分慢慢生出一个人的样子。 长长的头发、英俊的面容,顾语由大悲到大喜,眼睁睁看着萧瑜风转生。 他眼里的泪水都还没来得及收回,啪嗒一声落下去:“少主!” 萧瑜风回过神来,他看着顾语,眼睛里也有暖意,顾语将他从暗河中捞出、费尽心力复活他的事,萧瑜风都知晓。 “顾语。”萧瑜风道。 不料,顾语立刻跪下:“少主,属下得见少主复活,死而无憾。” 死? 萧瑜风初复生,脑子还有些迷迷糊糊,他微笑:“顾语,何必谈死?我的灵魂现在归属于我,鬼墟幻市里我们拿到的法宝也能带出去,还有那些功法。” 顾语眼里也有对未来的希冀,但那希冀就如同夏花,转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语眼里已经藏了死志,正沉浸在复生喜悦和对希衡的爱意中的萧瑜风并未发现这一点。 顾语忽而掐动手诀,快速启动一个法宝,法宝中射出一道金光打向萧瑜风。 萧瑜风的身影慢慢变淡。 他眼里有讶异:“你……” 顾语站起身:“少主,得罪了,但属下别无他法。魔族太子、华湛剑君全都心思缜密,他们杀死逍遥王,却没有找到逍遥王的灵魂,如果让他们顺藤摸瓜下去,一定会累及少主。” “不如,让这个线索就这样断裂。” 萧瑜风忽而有不好的预感,他刚开口:“不——” 顾语却已经手起刀落,幻化出的刀痛痛快快将自己拦腰砍断。 他断裂成两截,鲜血流在整个地底,双目徒然圆睁。 “少主,别忘了……复仇。” 顾语再用最后的力气,将萧瑜风远远送走,同时,他烧毁自己的尸身、和一切使用鱼人转生之术的痕迹。 萧瑜风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顾语死去,顾语是他的忠仆啊。 他厌恶顾语总是提及复仇,厌恶他们不留下一点属于他的自由给他,可萧瑜风也不得不承认,顾语的心里只有他。 看见顾语死,他怎能不痛? 但萧瑜风没法停下来,只能被顾语刚才催动的法宝送走。 法宝犹如纵地金光,瞬息千里,萧瑜风就这样被传送回了玄清宗。 鬼墟幻市外。 希衡和玉昭霁却没走,玉昭霁抬起手来,看着焚寂魔刀中饮下的鲜血…… 他诛灭那些灵魂时,刻意有留心可有逍遥王,但是,一个都没有。 逍遥王的灵魂,没有落到鬼墟幻市手中。 玉昭霁问希衡:“你可杀到逍遥王?” 希衡和玉昭霁,都是擅杀却不会在杀中迷茫的人,他们不会杀红眼导致自己杀了谁都不知道。 希衡一想:“没有。” 那些赌徒灵魂在死前手段百出,可没有一人使出白圣剑法。 玉昭霁随之微笑,谪仙般的眉眼如同浸染了曼珠沙华:“看来,还有漏网之鱼。” 玉昭霁最不喜欢的就是有漏网之鱼。 他对杀或不杀没那么在意,但不喜欢自己想杀的人却杀不了。 玉昭霁闭目,收起空天印,空天印化作一道额心印,进入他的额心,成为一道银色的印记。 只有希衡离他得近,看出那银色印记之后,蕴藏了一道流血纹样,转瞬即逝。 他将杀戮全都掩藏起来了。 玉昭霁的神识覆盖开,哪怕此地有其余老怪的神识,他也不怕自己的神识撞到别人。 反而是其余老怪,赶紧把自己的神识给让开,修士的神识会相对脆弱,魔族的神识因为肉身、功法的不同,却格外强悍。 终于,玉昭霁在一处废墟之地,找到了还有“活口” 他睁开眼,轻笑一声,大步流星朝那处地方走去,希衡也随之而去,她也很好奇逍遥王是她哪位故人。 “顾语?” 一片废墟狼藉之中,希衡站在逆光之地,看向瑟缩着的那个灵魂。 他用手挡着光,似乎不想看到清朗的天光,用绳索绑住魂体,魂体腰部已经全是血痕。 玉昭霁抬手招向那绳索,看一眼那结:“自己绑上去的。” 这样看上去,可真像是这个灵魂不想被鬼墟幻市控制、送死,这才绑住了自己。 但是事情真是这样?玉昭霁对此持保留态度。 希衡看到顾语那一刻,难以言喻心中的复杂感觉。 她一直觉得逍遥王应该是她徒弟中的某位,见到不是时,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望。 大概没多少庆幸,师徒做到这份儿上,她一个师尊怀疑自己的徒弟,也没什么好值得庆幸的。 顾语见这二人果然来了,知道自己连魂体恐怕也会被挫骨扬灰。 他眼中一片苍灰色:“华湛剑君,别来无恙。” 至于玉昭霁,顾语直接忽视了他的存在。 魔族太子的确可怖、尊贵,但是顾语如今反正没有好下场了,何必再卑躬屈膝和他打招呼呢。 他愿意真心实意打招呼的,也就只有这个他对她感官复杂的华湛剑君了。 华湛剑君,光风霁月。 他知道他这一辈子做了许多亏欠她、对不起她的事情,他也的确在心里敬佩她的为人。 但是,他也将因她而万劫不复。 第98章 杀希衡的理由?可笑(双更合一) 鬼墟幻市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玄清宗等正道宗门早赶来、守在外面。 如今不进来,只是忌惮鬼墟幻市还未完全消除的邪欲影响。 外间人头攒动,里边阴风惨淡。 希衡认识顾语多年,如今顾语的魂体呈现灰黑色,他不再装得仁义理智,从内到外都透出一种极致的疯狂狠毒来。 希衡知道,这才是真正的顾语。 以往她看顾语,只觉得他的表皮之下包藏祸心,他装出来的仁义、老实甚至腼腆,都和他这个人的内心格格不入。 希衡直接问:“逍遥王?” 顾语嘴角含着笑:“是,剑君,我只差一点点就要成功了。原本,我能通过剑君拿到剑神传承,没想到啊没想到,剑君和这个妖魔居然是真心协作。” 希衡不理他的讽刺,玉昭霁也只淡淡扫去眼风。 死了的灵魂,只会鼓弄唇舌罢了。 希衡并不会因为顾语自认是逍遥王,就真相信他,哪怕此地只有顾语一个灵魂。 “你会剑?”希衡问。 顾语心知她在怀疑:“剑君说的是白圣剑?我的确会,我在玄清宗多年,耳濡目染剑君的剑法,人总是向上走的,我不偷学剑法、偷拿传承,难道我一辈子都只做金阳谷的丧家之犬?” “剑君,你没有尝过仇恨的滋味,你不懂。” 希衡抬眸,她没有尝过仇恨的滋味? 顾语看着她冷静的面色,话匣子打开: “你们生来就是天骄,享尽一切,你可以追求理想,沐浴恩泽,心里全是匡扶天下,这多伟大。”顾语惨然而笑,“可是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被毁、宗门被灭,我们周围全是黑暗,我们拿什么去追求青天?” “天下负我、弃我,我何必再心忧天下?” 希衡当然尝过仇恨的滋味。 她替萧瑜风护法,中上古情魔毒,之后萧瑜风趁她中毒、受伤,再依据她对他的信任杀了她。 上古情魔毒、裂血虫王反噬,信任之人的背叛,让一个出窍期剑君折戟。 她心中自然有恨。 只是,她对萧瑜风的恨意中夹杂着疑惑。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希衡是萧瑜风的师尊,修真界中师尊如父,徒弟如子,师尊享受这么高的优待,在希衡看来,她理应对萧瑜风有责任。 她疑惑萧瑜风何时长歪至此,甚至短暂叩问过自己是否因为太忙,导致错过了将萧瑜风掰回正路。 这就是希衡没有杀萧瑜风的原因。 于杀她之仇,她想一剑击杀不忠不孝欺师灭祖的萧瑜风,于师尊之职,她却揽了一半的失察、失职之过在自己身上。 这算是希衡人性的弱点。 她清凌冷淡的双目望向顾语,顾语维持着刚才的疯狂,几乎红着眼回望希衡。 希衡没和他讲道理。 世间邪祟,深入人心,怎可能是三言两语就能拔除的?有的人,只认他脖子上架着的剑。 希衡手中幻化出长剑,搁在顾语的魂体上:“一年前,本君出去平水患,路遇妖潮,是你做的?” 妖兽们倾巢而出,耽搁了希衡回宗的日子,她杀了许多妖兽才脱身。 顾语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知道了,点头:“是我。” 华湛剑君对少主的影响太大了,她一回来,就教少主破执、破妄,少主恨她却也被她深深地影响。 顾语那时并不是想杀希衡,他只是要阻隔她慢些回宗而已。 希衡见他认了,再问出几个以前她涉险的事,无一例外,顾语全都认下。这样仔细一想,原来他们在背后桩桩件件做了许多事。 只是没想到,她这么敏锐,现在居然这么精准地拿这些事来问他。 顾语心中发抖,担心希衡知道更多事:“你……一直在怀疑我们?” 希衡不置可否:“是。” 金阳谷是炼器宗门,自然给顾语、萧瑜风等人留下许多法宝。 可再是了无痕迹的法宝,用得久了,也会露出形藏。何况,萧瑜风的心境变化实在太反复,每次希衡讲道完,他的心境要好一些,可希衡一走,萧瑜风好似又恢复原样。 种种迹象都指明是萧瑜风身边的人有鬼。 顾语咬牙:“你既然早怀疑,为何当初没有对我们动手?” 他这话一出,旁边的玉昭霁笑了。 魔族太子一笑,那副孤冷清俊的脸上就荡漾出魔族特有的胁迫,笑意牵动间有些生死难料的意味,哪怕是心知自己没有好下场的顾语,牙关都蓦地瑟缩。 他不怕死,但怕魔族太子的刑罚。 玉昭霁的笑却不是对顾语这个小喽啰的,而是在“笑”希衡,确切地说,他眼底深处没一点笑意,全是冷怒。 “希衡,你可真是怜香惜玉,不愧为人师表。”玉昭霁压不住心中的怒,讽刺完希衡,懒怠地垂眸。 他知道希衡为什么当初没有这么快揪出顾语等人了,想想都令玉昭霁生气。 希衡:…… 怜香惜玉这个词,应该这样用吗? 顾语还在盯着希衡,想知道希衡当初为什么希衡怀疑他们,却没有对他们动手:“剑君?” 希衡没打算回答他,玉昭霁则难以压制心中之火,冷笑一声:“投鼠忌器而已。” 顾语,这个在玄清宗待了多年的人,还没他一个魔了解希衡。 “华湛剑君是觉得,萧瑜风遭逢金阳谷剧变,若一夕之间她再处理了你们,萧瑜风就是孤家寡人,她投鼠忌器,想处理你们这群人,又担忧徒弟的心境。” 玉昭霁朝顾语说,却一直紧盯着希衡的面色,压抑心中的澎湃凶意。 “加之,她太忙了,忙得连轴转,极少的空闲时间还要被孤拉去比斗,你们的事情她也就搁置了一些时间。” 玉昭霁说得没错,这就是当初希衡的考量。 她发现了顾语等人的不对,想要收集证据处理他们,也好给萧瑜风一个交待,最大程度避免此事影响萧瑜风的心境。 人一旦有了束缚,就会有弱点。 希衡死于自己的弱点,若她没有这样的弱点,上古情魔毒、裂血虫王的反噬全都不足以让她死。 顾语听完玉昭霁的话,也是呼吸一窒。 魂体的手指微微发颤,他知道,华湛剑君一直想拉少主回头,她也是天下少有的、真心对少主好的人,是所有修士都敬羡的师尊。 可是,金阳谷的仇必须要有人报。 顾语垂着头,他不知道说什么了。 事已至此,他只叹造化弄人,为什么上天要在金阳谷剧变之后让少主碰见这样好的人? 人在黑暗中,是不该接触光明的,因为光明会腐蚀人的意志,会让人忘却周身的环境。 如果华湛剑君希衡是在金阳谷剧变之前出现,收了萧瑜风为徒,她这样好的师尊,但凡萧瑜风有一点忤逆她的意思,顾语都会按住萧瑜风的脑袋给她磕头。 可是,她偏偏出现得这样晚。 “这些事,你一个人不可能做到,萧瑜风可有参与这些事?”希衡平静问。 顾语蓦然抬头,她居然怀疑少主? 顾语一口斩钉截铁咬定:“少主不知晓这些事,纵然我们如何在少主面前诋毁剑君,少主也恪守师徒之礼,那些事都是我们做下。” “我们?还有谁?” 顾语不想招供其余人的名字,可现在没办法,今日的事不给华湛剑君交待,她顺着藤查下去就不好了。 顾语麻木地招认几个金阳谷的旧属名字,希衡一一记在心里,再问:“本君最后问你一次,萧瑜风参与了哪些事?或者本君说得再明显一些,逍遥王是你还是他?” …… 顾语毛骨悚然。 她怎么能这么敏锐,这么轻描淡写问出这个问题。 明明现场他清除了一切可以清除的证据。 顾语的确做得不错,连自戕也干脆利落,可希衡和逍遥王打过交道,她心理自然有逍遥王是谁的偏向,不会轻易受人蛊惑。 连玉昭霁也没信顾语的话,他太着急了,反而露出数不清的破绽。 顾语大惊之下,反而镇定下来:“剑君,此事和少主无关,少主根本没进鬼墟幻市,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如若剑君怀疑是少主,可剑君环顾四周,看看哪儿有少主的踪迹?” 玉昭霁适时道:“顾语?你口口声声要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连一点求生意志都没有,这真奇怪。求生是人之本性,除非在你心中,有另外更重要的事驱动着你甘愿放弃性命,也要隐藏什么。” 玉昭霁掌心出现一把莲花纹样的刑具,他将莲花按在顾语的魂体上。 顾语的魂体被尖锐的莲花烙出滋滋滋的声响,魂体的血液流出,没沾到玉昭霁一点儿。 他道:“要试试魔族的刑狱吗?” 顾语咬牙,忍受着巨大的痛楚:“殿下,你可以对我、对我用刑,可是,外面还有这么多眼睛看着,你不怕他们担心华湛剑君同魔族勾结?” 他顾语一条烂命,死了没什么,可他赌玉昭霁不会让希衡涉险。 玉昭霁眼里蔓延上凉意:“你认为对孤来说,摄魂将你带去魔族,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顾语痛苦闭目。 他咬牙,腮帮子鼓紧,等再睁开眼时,顾语已经认命。 仇恨,是他心中无穷的力量。 为了仇恨,顾语连死都不怕,折磨他也不怕。 顾语道:“殿下想做就做吧。”他又看向希衡,“华湛剑君,我这一生,的确有诸多对不住你的地方,但少主是无辜的。我不知剑君会否断绝我轮回之路,但我今日愿以灵魂、以轮回、以我所拥有的的一切起誓。” “若少主是鬼墟幻市内的逍遥王,我若有来世,则生生世世无论我为男为女为兽,我都为娼为妓,生生世世尝尽世间一切苦楚,不会有半点欢娱。” “若我无来生,剑君断我轮回之路,那就让我死前承受天地间最剧烈的痛楚。” 顾语所发之誓的确毒辣。 希衡垂目看着他,看着这个疯魔般的灵魂。 他的灵魂散发出一股腐朽的味道,双目中有血泪。 其实顾语早就“死”了,死在了金阳谷被灭之时,后来的他,只靠着仇恨支配躯体活着,活下来的是执念,早就不再是他。 希衡问:“本君最后问你,何故几次三番戕害本君?” 希衡何错之有? 是啊,她何错之有,顾语也知道她没有错。 压在顾语心里的恨太多了,他为了恨,一次次把本要走出去的萧瑜风拉入深渊,一次次害希衡,他告诉自己好人就是这个下场,可是谁记得,金阳谷曾经也是正道宗门? 顾语低着头:“……因为剑君你,只会让少主破执、破妄。” “你也不会杀上妖族王庭,全歼他们,你杀了来追杀少主的妖,但绝不会为此去屠杀妖族王庭,你所念的太多了。屠杀妖族王庭,会使两界战乱,你不会做那样的事。” “剑君,你知道吗?你但凡自私一些,明哲保身,当初不救下我们,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或者,你救下我们后心怀私心,能助徒弟报仇,而不是想着战乱、苦流离,我们也不会这样。” 她错就错在太好。 多么混账的理由。 在仇恨面前,一切都是扭曲的。 希衡听完,心绪已经不会波动:“你多次戕害本君,引起的妖潮更是让世间损失惨重。” “本君不会再给你轮回机会。”她手中的长剑并非天湛、也不是太钧,而是随意幻化出的一柄剑。 顾语知晓自己再也没有未来了。 他忽然觉得周遭的风很美,风中送来青草的香味,可这样美的未来,他再也不能看到了。 这么多年来,顾语忽视了风、忽视了生命中美丽的一切,一直沉浸在无尽的恨之中,直到现在,他才感受到一点美好,可来不及了。 顾语低下头,长剑斩断他的魂体头颅。 他一直是低着头的,他背对着天空中的太阳,不想直视阳光,以看到自己污浊的内心。 华湛剑君,他害她,但也因自己所做的种种,从此不敢抬头见清天明月。 顾语魂飞魄散,魂飞之前,他遭受天道誓言最严酷的惩罚、痛楚,可顾语没有露出一点异样,反而失神般微笑。 他死前,好似见到了自己死去的妻子、孩子。 她们在金阳谷冲天的火光中微笑,伸出手接他回家。 顾语,本来是一介凡人,在最颠沛流离的时候妻子对他不离不弃。他的妻子是金阳谷弟子,带着顾语进入金阳谷洗精伐髓,和他相守相爱。 他们跨过修士和凡人之间的鸿沟天堑,手抓得紧紧的,可是,都被妖族王庭给毁了! 收留顾语这个凡人的金阳谷也毁了! 这让顾语怎能不恨?怎能不疯? 他此生做错的事,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害希衡,华湛剑君诛魔除邪、护卫凡人。 曾经身为凡人的顾语,多少次在心里敬佩她,崇敬她,可惜…… 为了复仇,他别无选择。 顾语背对着阳光、背对着清风、背对着一切世间的善死去,顾语一生面朝黑暗,只为复仇。 一切尘埃落定。 外间,玄清宗等正道宗门以及魔族的魔军们全都来此,乌泱泱呈对峙之势。 玉昭霁知希衡此刻心绪纷乱,无意扰她:“希衡,孤先走了,下次孤再找你谈你进阶时看见的天机。” 玉昭霁带着魔军,浩浩荡荡离开。 希衡进阶、证道,他也不会落于人后。 魔族大军离开后,玄清宗长老、弟子们都在此地。 刚才希衡、玉昭霁、虚珈大师清除邪欲时,玄清宗弟子们也没闲着。 她们负责分发丹药,救治周围城镇的普通修士,替被鬼墟幻市迷惑的修士治疗。 一切都井然有序。 正道宗门比邪魔势大的原因就在此,正道能打的修士处理核心要事,其余弟子则处理琐事。 而邪魔,缺乏这样的协作,所以才闹得九大魔界各自为政。 “华湛剑君。”一名玄清宗长老喜气洋洋,朝希衡行礼,“恭贺剑君再上一层楼。” 以杀证道后,如今希衡是分神期修为。 她出窍期就能斩化神,如今分神期就以杀证道,俨然和修真界所有修士的路子都不一样。 当下,在场的出窍期真君以及分神期真君们全部朝希衡见礼。 宜云真君也在其中,她皱紧眉头,颇有不服,却不敢多置喙,只能在心里暗骂天道不公。 凭什么什么好事儿都能让希衡占据? 幸好,她还有系统。 【系统,我一定好好做任务】宜云真君在心里道。 宜云真君脑海里的系统却没了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响起一道男声:【不必了,到现在你根本斗不过她,别自取其辱。】 这声音不再是以往的机械音质,而成了一道水一般的男音。 第99章 清算金阳谷旧属 宜云真君吓了一跳。 她肩膀一耸,脸上明显的表情变化让周围的真君都忍不住侧目。 在玄清宗诸位真君看来,宜云真君实在是一个处处透露着怪异的真君。 其一,宜云真君的性子实在是太沉不住气、咋咋呼呼,真君们都是历经千难万险才成为真君,别的不说,光是养气莫测就该有真君的威严。 但宜云真君丝毫没有这样的威严。 其二,若说宜云真君是依靠家族荫庇成为真君,所以才处处树敌,大言不惭谁若让她不快,她必定叫人百倍偿还。 可宜云真君也没有家世荫庇啊。 这些矛盾的形迹,在其余真君眼里实在是可疑极了。 真君们猜测,宜云真君恐怕有大法宝、传承在身,才构成了如今的修为。 当即,一些真君们便敛下眸,将心思动到了宜云真君身上的法宝身上。 这一切,宜云真君浑然不知,她迅速收敛自己脸上的惊讶,低眉顺眼地混在一堆行礼的真君之中。 不远处,希衡收好长剑,从云端而下朝玄清宗长老理清鬼墟幻市中的事宜。 她身上仍然带着剑意道蕴,适才进阶时的天道异象仿佛都还没散去,仍有道道异象清辉萦绕在她袖间,雪衣墨发,周身杀气已经敛好。 真君们朝她见礼,弟子们也齐刷刷行礼。 宜云真君咬咬牙,在系统长时间让她做的任务中,她已经不知不觉将希衡视作对手。 天下人人都只记得第一高峰,而不记得第二高峰,若无希衡,她是玄清宗人人称赞的真君,无人不赞赏她随心所欲、举动没有匠气。 可若是希衡存在,希衡如世家清风,她的举止就会被人视作粗俗。 她的“谁若负我,我必定灭他满门”也会被人视作小心眼、犹如魔道。 宜云真君在心里问:“你的声音怎么变了?” 面对未知的变化,她下意识警惕起来。 系统,不,确切地说是天亓真君轻轻笑了笑,他尚未拥有实体,声音如同水一般亲和:“我一直是这样的声音,以前,我不过是在睡觉而已。” 宜云真君完全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可怕之处。 一个人,居然入侵她的识海,在她的身体内部睡觉,而她对此毫无察觉,这多么恐怖。 天亓真君要杀宜云真君,也只是动动手指就能做到的事。 可是,随着天亓真君一步步拿所谓的“奖励” 所谓洗筋伐髓的“功法”给宜云真君,他在宜云真君体内待了太久。 以至于,宜云真君的识海、警觉全部都习惯了他的存在,下意识就会信任他。 宜云真君恍惚道:“原来如此。” 天亓真君从她的反应就知道,宜云真君这具身体已经完全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下一瞬,宜云真君却又咬牙切齿起来:“你刚才为何说我斗不过希衡?我会斗不过她?笑话,她是剑修,而我法剑双修。” 天亓真君没说话,法剑双修? 若非他给的功法、宝物,宜云真君无论是修法还是修剑,都没有出头之日。 先不说别的,就说她这一身的毛躁戾气,就是修士的大忌。 无论是正魔,忌讳的就是毛躁戾气。 宜云真君又道:“她依仗的,不过是受天道所钟,有一副好的容貌、好的天赋,就连进阶也能引来天地异象。” 反了。 天亓真君心道,她的顺序弄反了。 不是因为天道钟爱希衡,希衡才是她。而是因为她是希衡,才有后来的天道所钟。 如今的天下大势,天道的确需要这样一个人…… 但这一切,和宜云真君说又有什么用呢? 天亓真君等宜云真君发泄完毕,才道:“以前的任务不必做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宜云真君就喋喋:“为什么不做?我觉得我能做好,江离厌如今虽不住在云渺峰,和我有些疏远,但是天长日久,我不信我感化不了她。” 真是……烦躁。 天亓真君想按按眉心,却发现自己没有手。 他长吐出一口气,“温柔”道:“宜云,你可还记得你是修士?修士有搬山倒海之能,不是让你缩在内宅,像被拘束在内宅的闺秀一样争风吃醋,感化别人,获得别人的宠爱。” “别人是厌是喜,对修士来说并不重要。” 宜云真君咬牙:“我这样做,还不是你以前颁布的任务。” “此一时非彼一时,何况,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这样做究竟是因为我发的任务,还是因为别的妒忌心。” 天亓真君毫不留情戳穿宜云真君,宜云真君面色青青白白,终于歇了顶嘴的心思。 天亓真君心中的不屑都快化作实质,但没办法,如今他还不能彻底和宜云真君分开。 “宜云,新的任务是传道。旧的任务你已经做不了,她以杀证正道,天降异象祥瑞,这么久以来,修真界从无人能以杀证正道,如今她完全能做一门开山祖师般的人物,你和她比拼名望,难道不是自取其辱?” “传道吧,去传新的道,本君要此道弘扬整个修真界。” 至于希衡……他自有其他的用处。 天亓真君掷地有声。 希衡和玄清宗长老略略说完鬼墟幻市之事,朝行礼的修真界真君们还了一礼:“本君还有要事在身,就先失陪了。” 天如蓝墨,风过卷动云袖,她睫毛上还沾着点血。 玄清宗长老一愣,华湛剑君喜洁,能够避开许多血,他不知她为何独独留下睫毛上的血不擦。 “恭送剑君。”他并无立场去问,华湛剑君很少交际,高阶修士之间的交集大多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极有分寸感。 希衡乘风而起,远离此处。 她睫毛上沾着血,触目所及之处也都染上了血色。 天空的边缘是血色、花草树木也氤氲着化不开的仇怨、血腥。 若玉昭霁在此处,就知道此时的希衡不对劲。 她刚经历鬼墟幻市几场大战,身上的雪衣上本来早沾满自己和别人的血,如今雪衣无尘无垢,只是因为希衡用灵力清除罢了。 但无论怎么清除,此刻她身上也萦绕着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血气。 长风与天空同色,寒鸦栖枝,希衡在云端离玄清宗附近的城镇越来越近。 城镇中有一处湖心岛,湖水微蓝,岛屿中满是奇花异草、炼器宝炉。 这里是金阳谷旧属的居住地,也是萧瑜风现在的“家” 希衡落至湖心岛。 几名正在炼器的金阳谷旧属看见她,连忙搁下手中的器具,几步过来弯腰行礼:“见过华湛剑君。” 他们注视着这个云端飞下来的剑君,心中转过无数念头。 这就是那位要让少主抛弃执念、破妄破执的剑君。 这就是那位……阻碍少主复仇的剑君。 金阳谷旧属们低头行礼,把那些仇恨的心思全部掩藏。 希衡垂眸看着他们,他们身上散发出浓重蓬勃的恨意,一名金阳谷旧属手关节都在发白,俨然是在压抑仇恨。 他们打不过希衡,在高阶修士面前,低阶修士的命如同蝼蚁,所以连仇恨也只能掩藏。 希衡声音寒彻:“扈天行、周许……” 她在湖心的冷风中,雪衣猎猎,一连念出许多名字。 全是顾语魂飞魄散前招供的那些人名。 萧瑜风得到汇报,踉踉跄跄跑来岛屿时,就见岛屿上的金阳谷旧属乌泱泱弯下大批膝盖。 萧瑜风抬起头,希衡睫毛沾着血,像是纷纷而来的红雪,神色看似平静冷然,但萧瑜风做她徒弟多年,知道她在生气。 她要做什么? 第100章 希衡动的是杀意 湖心岛。 萧瑜风的魂魄离开鬼墟幻市后,回归至本体。 他的本体没经历过焚寂魔刀之刑,也没经历由死转生变为鱼人的酷刑,仍然是人类的躯体。 但是,萧瑜风的面色极为苍白,灵魂所遭受之苦反应到他身上,如同遭受一场大病。 更遑论……顾语的命牌灭了。 师尊希衡,亲手诛灭了顾语的魂魄,让他魂飞魄散。 顾语有再多不是,可他上天入地卧薪尝胆、捞出萧瑜风的鲜血,再呕心沥血复活了他。 萧瑜风带着对希衡的想念、敬爱复活,可他最爱的师尊,诛灭了他最忠心的下属。 冷风之中,萧瑜风肝胆剧痛。 他快步走到希衡跟前,执了一个标准的弟子礼:“弟子见过师尊。” 他小心翼翼抬眸,看见希衡的睫毛上沾着红雪般的血珠,如一尊无瑕的玉雕。那滴血珠如给无瑕的玉雕染上瑕疵,但也像将神明拉入地狱、犯了杀戒。 佛尚且金刚怒目,何况是人,何况是剑修。 风动、衣动,在湖心岛的山光水色映衬下,剑仙临凡,美得不似人间画卷。 萧瑜风此刻心有恐惧,但不可否认他的心脏剧烈跳动。 经历一遭生死,萧瑜风终于知道,他对他曾视若神明、后又恨至心间肺腑的师尊希衡,怀揣着的是男女之爱。 正因为他有那样的妄念,所以才在一次次矛盾纠结中更恨她。 否则,哪怕她真的是想利用自己、真的对自己心怀恶意,那又如何呢?萧瑜风曾看遍世间冷暖,他最能理解的就是世有恶人。 他早做好准备在污浊的世间生活下去了。 他在过往深恨希衡,就是因为求不得。 求不得她的男女之爱,求不得她的赤子之心,求不得……所以成了恨。 萧瑜风藏好这样的心思,他小心翼翼抬起头:“弟子在岛中观师尊进阶、证道,弟子在此恭贺师尊证得大道、心我归一。” 希衡却没时间和他扮演这样的戏码了。 一次次的刺杀、阻挠,一次次暗中的加害让希衡心中的耐性告罄。 顾语死前的话,更是将她的怒意推至顶峰。 希衡冰冷重复:“扈天行、周许、蔡成、兰暗……” 她每说一个名字,金阳谷旧属那群人中就有人神色紧张。 萧瑜风一听这名字,就猜出顾语魂飞魄散前,也许是弃车保帅,供出了这些人。 但萧瑜风还是不忍这些人去死,这些人都是金阳谷忠心耿耿的下属,金阳谷覆灭后,他们完全能够离开,抛弃尚且弱小的萧瑜风,可他们没有。 他们在背后阻挠过师尊,萧瑜风是知道的,那时他恨她…… 萧瑜风惶恐道:“师尊,不知这些人如何触怒了师尊?” “萧瑜风,把他们交出来。”希衡没有花费时间和萧瑜风解释那些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她冰冷、了然的目光看得萧瑜风几乎无法呼吸,师尊都知道了吗? 知道那些桩桩件件的暗害?知道那些在背地里的动作? 一名金阳谷属下忍受不了剑君之威,他被点了名字,惧怕希衡杀他,在病急乱投医之下,他居然从袖子内射出毒针。 “蔡成!你大胆!” 萧瑜风看见毒针朝希衡面门而去,他知道这毒针伤不了希衡,可他仍无比震怒。 他的属下……当着他的面刺杀他的师尊希衡? 他们对他忠心耿耿,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笃定他也深恨着师尊希衡,恨不得将她杀之后快? 升起这个念头的瞬间,萧瑜风浑身的血液凉透。 他在这一刻好像忘记了顾语的死,几乎想冲上去以肉身挡住这枚毒针——他能用灵力、能用剑法,但他太慌乱了。心慌导致神乱,让他一时间觉得只有自己见血才能弥补对希衡的愧疚。 然而,希衡根本不需要他帮忙。 那枚毒针在希衡眼中缓慢无比,除了人性的丑恶外什么威胁也没用,她连护体结界都不需要撑起。 只见周遭气流一变,那枚毒针猝不及防间掉转过头,在顷刻之间插入蔡成的喉咙。 一击毙命。 蔡成尚且没反应过来,满脸都是射出毒针前的阴毒扭曲。 他失去呼吸,倒在金阳谷旧属之间,金阳谷旧属们全部惊变,想要操起武器对抗希衡——哪怕是蝼蚁,在死亡前也会想要反抗剑君。 一双大手拔出剑。 铛然一声,他的长剑自动断裂,希衡不知何时瞬移到他们面前。 她微微垂眸,眼中藏匿山水,眼里全是漠然:“本君今日没有耐性,交出本君要的人,谁藏匿奸邪,本君今日不会留手。” 这里所有人,全都有问题。 希衡见过许多这样的邪魔,没错,邪魔。邪魔从来不是指种族,真正的邪魔藏在所有人的心中。 这样的恶是群体性的,希衡处理过许多这种事。 比如凡间村落中买卖少女的村落,沆瀣一气,知法犯法。比如共同分尸的家族,心狠手辣、惨无人道。 对这样的极恶,希衡会选择全部诛杀。 而金阳谷旧属是另一种恶,他们凑在一起,每人怀缅过去、沉浸在仇恨,天长地久这样的仇恨终成执念。 对这样的群体,希衡会选择杀掉一部分,再打散他们。 她冰冷的目光落在金阳谷下属身上时,他们全感受到无尽的压力和杀意,来自杀渊的压力让他们不敢直视希衡。 所有武器、法宝全部落入希衡的掌控中,脱离他们的控制。 一瞬间,希衡就拿到了整个岛屿的实际控制权。 至于死去的蔡成,灵魂已经在瞬间被鬼界使者拘走,希衡连多余的一眼也没望去。 她在人群中找到一名账房模样的人,走到他面前,那人哆哆嗦嗦间,袖中掉出一本册子。 希衡弯下腰,纤长十指按住册子封面,无视账房的眼神,将它捡起来。 金阳谷旧属从她冷若冰霜、目中无人的态度中才恍然惊觉:这才是真正的华湛剑君。 华湛剑君并不只会让人破妄、破执,也并不是只会教人的师尊。 她是真正会杀人的剑君。 这么多年来,金阳谷旧属们在背地里做了这么多事,希衡一直没来找他们,他们渐渐生了妄想,仿佛觉得希衡也并不那么可怕。 直到蔡成死、整座岛屿都被希衡控制起来。 他们从她不动声色却不留退路的行径中,终于发现她的可怕之处。 萧瑜风也怔愣凝望希衡冷漠的侧脸,师尊她,居然动的是杀意。 那他呢?她在此事中,可有想好如何处置他? 第101章 开诚布公 金阳谷旧属呼啦啦跪了一地,萧瑜风也面色惨白。 所有人都敛神屏息等待着宣判,修真界就是如此,无论背后的阴谋有多么精彩曲折,但是高阶修士能一力降十会。 当希衡落于此地,携着一身还未从鬼墟幻市中落幕的杀气而来时,一切阴谋都就此终止。 希衡翻开账簿,账簿中列满人名。 整个湖心岛的人名都在希衡手中,上边还列出各项开支、法器原材料支出、收纳情况。 当这本账簿落到希衡手中的刹那,整个湖心岛的命运就掌握在了希衡手中。 无人可逃、无人能躲,只能沉默接受来临的命运。 希衡最后重复一次:“交出本君刚才所念之人。” “他们激发妖潮、阻碍本君的同时,妖潮作乱,不知累及多少无辜之人。”她身上的剑影清辉由一柄变为多柄,围住金阳谷旧属 ,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 剑影如霜,任何活物都逃不出去。 希衡眸光冷淡,她眼里只倒映出山光水色,一滴红雪挂在长睫上,没一点心软之色。 萧瑜风想到以前她诛魔除邪时的模样,这时候的希衡,只是剑,所有慈悲都在三尺剑锋之外。 萧瑜风实在不想看到那些属下再去死,他正想着如何至少保他们一命时,金阳谷旧属中却站起来八九个人。 全是体格健壮、肤色黝黑的炼器修士。 “在下扈天行。” “在下周许。” …… 这几人挨着报出名字,再齐齐朝希衡行礼,声音洪亮:“妖兽潮等事是我们所做,今日我们甘愿领死,以偿罪孽,但请剑君莫难为其余人。” 多么悍不畏死,连死亡都可以堂堂正正领受。 但希衡没从他们身上看到任何光明的勇气,只看到一望无垠的仇恨。 为了仇恨,他们甘愿赴死。 希衡抬眸:“其余人并不无辜。”言下之意,就是并不答应他们的请求。 扈天行等人没料到用生命也换不来希衡的答应,不免觉得她铁石心肠,希衡则平静道: “你们不义在先,本君杀你们在后,无论你们是否甘愿赴死,都阻拦不了这个结局,所以,你们没有和本君谈条件的资格。” 话到此处,就已经够了。 希衡不会让人稀里糊涂地死,但也不喜欢在杀人前还讲太多大道理。 没用,佛修讲了多少年的回头是岸、儒修讲了多少年的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有用吗? 关键时刻,剑和杀才管用。希衡的以杀证道也在于以杀止杀。 周遭剑影蓦地变幻,一道剑影掠来,划过扈天行、周许等人的脖颈。 剑出封喉,鬼界使者在顷刻间到来,给希衡行礼之后,将扈天行、周许等人的魂魄拘走。 鬼界分清浊,扈天行、周许等人心有执念,又犯下杀孽,他们只能去怨鬼所居之界。 而鬼界使者这次朝希衡行礼,没别的原因。 自古以来以杀证道者,都以性格狂放的妖魔居多,一旦世间出现以杀证道的大能,鬼界都会拥堵得不成样子。 所以,当希衡以杀证道之时,所有鬼界使者都心照不宣,知晓之后要忙得不成鬼形了。 以杀证道者,万物皆可杀,包括鬼界使者。 它们知晓以后要常和希衡打交道,希衡又能杀它们,所以自然朝她行礼,打好关系。 幸而,希衡是正道,不是魔道,否则一个以杀证道的魔,估计能让鬼界瘫痪。 鬼界使者离开,希衡则再着手,解散整个湖心岛的修士。 他们将被派去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彻底打散,由专门的门派接手。 在那里,他们是服刑,但也是新生。 一群心怀仇恨的人聚在一起,每次看见对方的脸、看见对方身上的恨,都会在脑海中重温那些恨,直到越陷越深。 要想新生,只能离开。 湖心岛的修士们自然不愿意走,萧瑜风则眼睁睁看着顾语魂飞魄散、蔡成死、周许死。 他们全部死于师尊之手,他心爱的师尊当着他的面诛杀他的下属…… 萧瑜风心中如何能好过得了,此刻他终于忍不住:“师尊,他们都死了……剩余的人只是在这湖心岛养老,随着金阳谷剧变,他们的心境都有裂隙。” “他们是彼此的亲人、依靠,如果他们再远离彼此,他们的心就如孤岛。” “师尊,弟子求师尊开恩。”萧瑜风跪在地上,以头触地,他的额头上沾着泥,手心也全是泥土。 面对希衡,萧瑜风总想起他在剑神墓中的所作所为,想到他错认爱为恨,恨了她这么多年。 他对她有无数亏欠,夹杂着小心翼翼的珍视,以致于希衡当着萧瑜风的面杀了金阳谷这么多下属,他也生不起恨和抵触,只余恳求。 人心的偏向,可见一斑。 希衡则垂眸,看着萧瑜风五体投地行此大礼。 这样的大礼,希衡只让萧瑜风在拜师时行过,师徒界限不可废,当初希衡救了萧瑜风后,萧瑜风拜师照样敬告天地、行五体投地大礼。 希衡等萧瑜风行完礼,弯腰将他扶起,赠他拜师之礼。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敬告天地、五体投地、师徒之情、救命之恩,相处之谊……全都没耽误萧瑜风刺希衡那一剑。 杏花凋零,剑君身陨,死于徒弟的背叛。 希衡没有扶起萧瑜风行此大礼,她只是平静地看着萧瑜风离地面越来越近,越来越低到尘埃里。 雪衣无瑕、神情无波,她分明就在萧瑜风眼前,萧瑜风却觉得她在云端。 希衡道:“萧瑜风,看看你的样子,本君叫你破妄、破执,教你巩固心境,传你剑术心法,可此刻的你有哪一点像本君的徒弟?” “金阳谷旧属汇聚在一起,沉湎于仇恨,再将仇恨不断蔓延,最终形成烈火,灼烧无辜之人。本君让他们散,对他们来说是罚也是救。你阻止此事,是源于仇恨的私情,你被蒙蔽了心和眼。” 萧瑜风垂目听训,他的悲哀在于,他是以男人的身份爱着希衡,希衡却只拿他当徒弟。 她训诫他时,也是师尊的口吻。 像是端方冰冷的师尊,见到自己不成器的徒弟而有的训斥。 萧瑜风多希望希衡能够换一种骂法,而不是这种训斥…… 他恭敬听训斥,希衡则点剑影成人,让这些“人”押解着金阳谷旧属下去。 湖心岛的一方天地中,只剩下了这对师徒。 风也萧瑟、叶也凋落,湖水汤汤,有离别之悲、断情之苦。 萧瑜风被一种临近失去的恐慌攥住:“师尊还有何吩咐?” “萧瑜风,为师不知从何时起就不认识你了。”希衡垂眸看着他,什么时候起,萧瑜风越来越邪,越来越藏着偏执。 萧瑜风听她的自称变成了为师,心中更为惶恐。 剑神墓中的一切,难道没有瞒住? 他此刻恨不得希衡打他骂他,但唯独,不要是以这样的语气。 她就像是要算清过往,然后和他一笔勾销。 风吹起希衡的长发,她道:“为师过往的确很忙,每次从外面回来,为师都会发现你本被调好的心境再度跌落,为师便再花功夫替你调理。” “是弟子愚钝,不解师尊苦心。” “为师知晓金阳谷之恨,任谁也不会善罢甘休,为师教你剑术心法,阻截妖族王庭追兵,便是要你羽翼丰满之时,剑杀仇敌破除心魔。” 希衡要萧瑜风破执、破妄,但不是让他不报仇。 杀父杀母之仇若不报,永远是萧瑜风渡不过去的心魔。 剑修的剑连仇人都不敢斩,还能斩谁。 可是,顾语那些人不懂,他们无论是修为、心境都和剑君相去甚远,无法理解,便阴暗地生出许多念头。 希衡清声说出对萧瑜风的教法,这时的她,好像一点杀意也没有。 她问:“是为师太忙了?没有告诉过你这一点?” 萧瑜风叩首:“师尊告诉过弟子。” 心境是万道之基,希衡怎么可能留下这么一点隐患给萧瑜风当心魔。 萧瑜风这时好像脑子清明许多,想清楚了许多事,以往他不是没有试图想清楚过,可是每一次,顾语沈东等人都会拿希衡对他的利用说事。 他被混淆视听,他身为男子爱着希衡,男女之爱最是莫测多疑、极不稳定。 因为这男女之爱,他极容易被挑拨,一步步恨上希衡…… 如果他只拿希衡当师尊,一切悲剧不会发生。 如果他只拿希衡当心爱的女子,也不会发生这一切。 希衡冷声:“为师告诉过你这一点,金阳谷旧属仍然将为师视作敌人。” “因为在仇恨的滋养下,他们所寻求的根本不是诛杀罪魁祸首,而是血洗妖族王庭,以平心中之怨。” “当踏平妖族王庭后,妖族又会有数个萧瑜风,两界大战也会兴起,用这么多鲜血平复心中之恨,是他们的追求。” 希衡道:“这就是执念、妄念,你若不破执、破妄,只会沦为仇恨的奴仆。” “执念妄念在他们心中流淌了这么多年,燃烧了你,也燃烧了为师。” 萧瑜风的确被燃烧了。 从正道剑君的高徒,天资卓绝沦落到心境不稳的地步。 可萧瑜风听不太懂。 师尊虽然涉险,但也几度化险为夷。 她何时被燃烧了? 第102章 不知师尊要如何处置弟子 湖心岛,芦苇依依,三两白鹭拍打着翅膀从芦苇丛中飞过,点过水面,再飞向青天之上。 萧瑜风长跪在希衡面前。 她本来是他的师尊,是他心爱的女子。 但因为恨意弥漫成灾祸,他的膝盖如在泥地里扎了根,如今连抬头看她都不敢。 可是,沉默并不会让时间就此停止,也不会改变任何结局。 希衡问:“往事不可追,此时此刻,本君应该叫你萧瑜风,抑或是逍遥王?” 如一颗巨石投入湖中,炸起惊天水浪。 萧瑜风猛然抬头,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弟子不知师尊在说什么。” 他不能认,哪怕背上懦夫之名,他也不能认。 认了,从此和她就是银汉迢迢、再无相见之缘。 萧瑜风心乱如麻,师尊希衡为何会知道?照理,顾语会挡下此事。 希衡错开脚步,她没再看着萧瑜风的面色,遥望蔚蓝湖水:“顾语很想保住你,连白圣剑传承都认下了。” “人会骗人,剑却不会。”湖面被风吹皱,如一汪蓝玉披上青翠纹路。 希衡看着湖水中自己的倒影,清晰可见。 若世间人心都如清澈湖水,能够一览无遗该多好。 但希衡也知道,若人心真如此清晰可见,则天下人人都恨不得自戳双目,不看这糟污人心。 她徐徐道:“顾语于剑道一途并无天赋,他非剑修,怎能半路入剑道?白圣剑是仁慈之剑,他心中只有仇恨烈焰,白圣剑怎会愿意认他为主?” 只有萧瑜风剑道天资强、被希衡教导多年,耳濡目染了仁者爱人。 他心里一半是仇恨烈焰,一半是希衡谆谆教导、让他破执、破妄的仁义责任。 纵然顾语等人如何饶舌、如何让他学会恨,希衡给他打下的基础也太坚实牢固了。 因此,萧瑜风才是真正的白圣剑剑主。 顾语以为发下最恶毒的誓言就能干扰希衡、玉昭霁的判断,不过是徒劳无功。 希衡不回头看萧瑜风,师徒阋墙并不是一件多美妙的画面。 彼此脸上的冷漠、防备都很不堪。 萧瑜风仍然垂死挣扎:“师尊,信我……” 他在作困兽之斗,明知事已至此,希衡不会信他,他仍然不敢认。 他怎么敢认呢? 认下他这么多年对师尊怀着不轨的爱?认他居然想亵渎师尊之罪? 还是认他步步走错,把爱当成恨,一次次伤害她,在剑神墓中甚至对她下了那样肮脏龌龊、猪狗不如的药? 一步错、步步错。 其实萧瑜风想想,自己做了这么多,无论心里多么矛盾复杂,他的所作所为一直很清晰:他想得到师尊希衡。 希衡敛目:“你不必狡辩。” “剑神墓中是你,本君和你交手时乃至之后本君被金乌大阵威胁时,你都在惧怕本君。” 希衡过于敏锐,她那时只以为逍遥王是修真界的修士,修为没有她高,对她有本能的惧怕。 可是仔细一想,修士们进入鬼墟幻市,获得不同的修为、法宝,逍遥王有这么多优势,还对她有低修者的惧怕,那就太小看修士的适应性。 逍遥王对她的惧怕,好像刻在骨子里。 现在想想,那就是一个弟子要逆师时的惧怕、兴奋,一种悖德的恐慌。 希衡直言询问:“既然怕,为何逆师?” 包括曾经,萧瑜风杀她之时,纵然她身中上古情魔毒和裂血虫王反噬,她的修为也远高于萧瑜风,萧瑜风真不害怕被她诛杀吗? 她亲手教导的弟子,对她行逆师之举,这对希衡来说,是一种全方位的否定。 否定她的教学、否定她的为人。 萧瑜风见大势已去,希衡真的知晓他所犯下之罪,他再度叩首:“弟子自知罪孽深重,其中种种原由,说出来恐污了师尊耳朵。” 他到现在都不敢说出他爱希衡。 他怕成为她一辈子都不想再提起的逆徒。 “只是不知,师尊如今要如何处置弟子?” 第103章 弟子大杂烩,所有弟子齐聚一堂 湖心岛。 萧瑜风跪在希衡身后,天空明湛,一白一黑的身影一站一跪。 如今的希衡刚进阶完,不是曾经的重伤状态,她也不再信任萧瑜风,因此,哪怕示以后背,希衡也一点不担心萧瑜风会伤到她。 修为的差距如同天堑。 怎么处置萧瑜风? 希衡抬眸,眺望远处的剑影人。 剑影人押解着金阳谷旧属离开,走到湖边靠岸时,几名金阳谷旧属不甘被押送走,朝剑影人发动攻击。 剑影人接到的希衡命令是:押送,反抗者死。 因此,这些由希衡剑影所化的剑影人穿过叛乱的金阳谷旧属的胸膛,长剑染血,杀死不驯者。 微风送来血腥味,芦苇丛中的白鹭目不转睛瞪着修士间的互相残杀,缩着翅膀待在芦苇荡里。 赤色的鲜血为蔚蓝的湖泊披上一层红纱,红纱飘飘荡荡,这股红意好似也染到了希衡眼底。 她想到了她被萧瑜风所杀,身陨那日,她体内的鲜血喷薄而出,鲜血染红凌剑峰上的杏花。 纷纷白杏似乎被浇灌得更加娇艳,落日旁边的红霞也更绚烂几分。 在凌剑峰上曾开过些许灵智、听希衡讲过道的飞禽走兽都奔过来,瞪着好奇又恐惧的眸子,似乎不解这位强大的剑君怎么忽然流了这么多血。 死亡的阴霾笼罩过希衡。 一剑穿心。 万花诡楼、剑神墓金乌大阵、缚神台…… 天湛剑出现在希衡手中,寒如冰雪、浩荡如长风、清正如寰宇。 她握着天湛剑,剑锋抵在萧瑜风面门之前,彻骨的寒凉袭入萧瑜风骨髓之内。 他仍跪得笔直,眼里的情绪都要濒临破碎:“师尊要杀弟子,以清理门户?” 要用天湛剑杀他吗?曾经师尊用天湛剑,教他剑法、给他喂招,今日她动手时也用天湛剑,是要了却这桩师徒孽缘? 希衡道:“万花楼中、金乌阵下、缚神台上,你可有半分记起过本君是你师尊?本君曾给过你机会,你一而再再而三令本君失望。” 萧瑜风沉默,这些事都是他做下,他知道自己该死。 弟子不能犯的错,他全犯了。弟子不能动的心,他全动了。 他的师尊光风霁月、名满天下,他估计是她生涯中唯一一笔抹不掉的污点。这样也挺好的,至少她能记住他。 天湛剑在眼前,萧瑜风已经不报生的希望。 “弟子的确犯了许多错,弟子无颜再辩。”萧瑜风磕头不起,“唯有一事,请师尊明鉴。无论何时,见师尊受伤,弟子都如受万刀之刑。” 这就够了。 他不敢说出他爱慕她。 萧瑜风近日遭逢大变,在剑神墓中死而复活,被拦腰斩断后回顾往昔,分辨出对希衡的爱。 再到顾语、金阳谷旧属做的恶事被希衡发现,直到现在师徒对峙。 他在大起大落之下,希衡要他的命,他根本不会反抗。 能死在她的剑下,是他不错的结局。 希衡则没有被萧瑜风的话感动,那些伤害太多了,萧瑜风论心说敬她,可她论迹看到的只是萧瑜风的一剑又一剑、接二连三的背叛。 手臂倏然用力,天湛剑朝前一送,萧瑜风闭上眼领死—— “萧少主!” 萧瑜风面皮上已被剑气所裂,鼻梁上一滴血珠冒出。 湖岸边,几名文士模样的修士挥舞手臂,他们坐着小舟,朝湖心岛越来越近。 “使不得啊剑君!”一名年纪看起来长些的修士见到希衡要诛杀萧瑜风,连忙飞过去,他的飞行之术并不精湛,落下时一个踉跄。 “华湛剑君安。”这修士还没站稳便朝希衡行礼,他的目光在希衡和萧瑜风二人身上打转。 这位光风霁月的正道剑君此刻面容冷肃,手臂绷紧,冰冷的剑锋正对自己的徒弟。萧瑜风则跪着领死,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这怎么看都是弟子触怒师尊、遭受雷霆之怒的样子。 文长英连忙道:“不知萧少主犯了何事,使得剑君如此动怒?” “萧少主是人中英杰,英杰自然性傲,犯些错也是有的,但是剑君息怒啊,瑕不掩瑜。”文长英堆满笑意,“萧少主前些日子帮城外百姓研制取水灵渠,不知提高了多少庄稼产量。” “这不,他们托在下送来一些灵米、鱼肉,让萧少主和剑君尝尝鲜。” 其余修士等小舟靠拢湖心岛,也围拢上来求情。 “萧少主还帮我们定制法器,有了这法器,我们的村落再没受过妖兽的侵扰。”修真界能呼风唤雨的修士也不多,在许多村落,筑基期就能横着走。 他们饱受妖兽吃人之苦。 “那年村里一个女孩儿被妖兽抓走,还是萧少主前去帮我们追回来的。” 这些人七嘴八舌说了一堆,萧瑜风一直沉默跪着,希衡能看得出来,这些人没有说假话。 他们的感激是真实的、认为萧瑜风仁善也是真实的。 萧瑜风做了希衡这么多年的弟子,希衡教他修士之责,教他不忘天下之忧。 无论他被顾语、沈东等人灌输了多少仇恨,曾经对希衡的爱恨多么复杂,希衡教他的仁都深深镌刻在他心中。 很可笑对吗?人性就是如此,一个人的身上有好有坏。 萧瑜风逆师,如同一个畜生,却记得师尊希衡教他的仁、教他的责任。 位卑不敢忘忧国,何况是修士。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良师能以言行言传身教,让弟子耳濡目染,烙下她的印记。 希衡的确忙碌,但她忙碌的也是诛魔除邪、护天下寰宇,她的弟子们无论再叛逆、对她有再多误会,居然全都学会了她这一点。 希衡的剑尖停驻在萧瑜风面前,其余修士还要叽叽喳喳劝。 希衡道:“此乃本君师门之事,诸位无需多管,还请离去。” 其余修士们也不敢真触她的霉头,何况,希衡是名门正道,他们倒也信任希衡不会做出格之事。 “告退了,剑君。” “告退了,萧少主。” 修士们放下东西离开,希衡的剑尖仍然没有放下来。 叫她怎么能不杀一个几次三番背叛自己的徒弟? 这个徒弟对得起天下,却对不起她,就连萧瑜风也没为他自己求情的打算。 天下和她,她的分量更重,可他给她的只有伤害。 清风沉默,花草无声,剑尖似雪一样亮。 希衡今日出鬼墟幻市闹出的动静极大,她以剑、以杀证道,已经在顷刻间传遍修真界。 温雨勉、白馨儿刚出水火崖,见到此天地异象赶紧来拜见希衡,就连远在千里之外的王枫也将赶回来。 师尊进阶,就如同凡尘俗世的师尊做寿,所有弟子都得前来恭贺,是修真界绕不开的礼节。 温雨勉和白馨儿在路上时,碰见了江离厌。 江离厌眼睛红肿、衣服也几日没换,毫无昔日天骄的模样:“大师兄、三师姐,师尊进阶,我理应前去恭贺洗尘,但是若我独自去,师尊恐怕厌我,又会用结界拦我。” 温雨勉叹息一声,这是自然。 师弟总算学聪明了一次。 江离厌道:“可否请大师兄、三师姐捎上我,我们一道前去。” 白馨儿点头:“这有何难?但等到了师尊面前,江师弟你莫要像之前一样胡言。” 经过水火崖的洗礼,白馨儿也学聪明了。 两个徒弟加一个前徒弟结伴,共同前往湖心岛。 空中,江离厌心乱神烦,害怕待会儿再被希衡厌弃。 他见希衡出鬼墟幻市后首先去的就是湖心岛,心中不免更加失落:“师尊对二师兄一向青睐有加,如今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二师兄的湖心岛。” 温雨勉提醒他:“师弟,少些牢骚。” 教训还没吃够吗?师尊要去哪位徒弟那儿,都是她的自由。 江离厌便闭嘴不答,暗中想着,师尊希衡进阶、证道,今日心情应该不错。 他正好趁着师尊心情不错,多加讨好,好再回师门。 然而,江离厌还没落地,就见到湖心岛中,希衡的天湛剑指着萧瑜风的面门,萧瑜风长跪不起、鼻梁上鲜血流出。 啊这…… 好像师尊现在的心情也不太美妙呢。 第104章 清理门户 温雨勉、白馨儿等人落至湖心岛。 天空如洗,天湛剑锋利如同雪光,雪一样的剑光照上萧瑜风的眼睛。 天色长明,师徒反目,整个湖心岛的金阳谷旧属全部不见,地上有残留的血迹、还有一枚掉落的毒针。 温雨勉、白馨儿倒也不傻,立即从种种迹象中判断出萧瑜风、金阳谷恐怕做了什么事,惹得师尊震怒。 两位弟子当即跪下。 江离厌也后缀半步,同样朝希衡下跪,但他不敢再执师徒礼,只能用修真界后辈见到前辈之礼。 温雨勉、白馨儿跪在地上:“请师尊息怒。” 希衡都不用回头,就知道他们想说什么。 “退下。”她不想再听到一些无谓的废话,天湛剑寒如霜雪,几乎要冻毙整个蓝湖。 白馨儿之前遭受希衡叱责,现在已经不太敢违逆希衡的话,纵然有千百般对萧瑜风的担忧,仍然住了嘴。 可一向沉稳的温雨勉此时却生出大师兄的责任来。 他怎能眼睁睁看着师尊诛杀二师弟?大师兄在师门中承担的责任向来要多些,哪怕面临师尊的雷霆之怒。 温雨勉行礼道:“还请师尊三思,不知二师弟做了什么事惹师尊不快……都怪我这个做大师兄的平日忘了督促之责,还请师尊罚弟子,饶了二师弟。” 气氛都烘到这儿了,白馨儿也不得不道:“请师尊责罚弟子,饶了二师弟。” 江离厌倒是没敢跟上这句话。 他一个前弃徒,没有立场说。 希衡见到这副门下弟子兄友弟恭、守望相助的情形,只觉得无比讽刺。 她教出来的好弟子们,个个的确不缺乏仁,能够降妖除魔、团结友爱,从无同门相残之事。 但是,唯独会忘记师尊。 他们可能自己都没发现,他们对师尊最常做的事就是求情、使计让她退让,让她一忍再忍。 昔日希衡被杀,这些弟子第一反应是希衡让萧瑜风和她共修《天地阴阳诀》 为师不尊才有了这一劫,哪怕之后他们反应过来后后悔,但那又如何? 现在希衡要诛杀萧瑜风、清理了整个湖心岛金阳谷旧属。 温雨勉没有想到以希衡素日以来绝不滥杀无辜的品行,能被逼到要亲手杀了自己教出来的弟子,是遭受了何种事情。 他一来就跪下,要替萧瑜风担责。 看起来,他是一个多么好的大师兄啊,有情有义有担当有仁爱,可真正的担当仁爱从来不是不问是非就担责,从来不是要以罚自己要让师尊退步。 温雨勉,作为希衡的大徒弟,他也学到了希衡的正,但只学到了表,没有学会里。 希衡对他们,只有无限的失望。 她冷冷道:“萧瑜风逆师、以下犯上谋害师尊,你们要代他受过,是要本君取你们的命?” 谋害师尊? 温雨勉三人齐齐不可置信地看着萧瑜风,他疯了?谋害师尊? “其间是否有何误会……”温雨勉硬着头皮,可是他没有说完,因为连萧瑜风自己都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此事是真的。 希衡则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剑修的剑连仇人都不敢斩,何况其他? 此话适用于萧瑜风,也适用于她。 希衡凝望萧瑜风:“作为本君的弟子,你并未如顾语等人一样全然走上邪路、修灵渠、平妖魔你做得很好。” 萧瑜风跪着,并不敢理直气壮接受这样的夸赞,他知道自己坏,他只是在漫长的生命中做了几件好事,但是抵不了他做下的孽。 希衡同样清楚这一点。 “你修灵渠,但也在知晓万花楼异样时压下消息,将之作为吸引本君的引子。” “你平妖魔,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下属阻碍本君、引发妖潮。” 希衡垂眸看着萧瑜风,如神明洞悉一切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萧瑜风记得第一次希衡这样看着他,是他们初见时她救下他。 她洞悉一切,救下萧瑜风时就知道要面临妖族追杀,也知道这样遭逢大变的少年心性不好调整,希衡仍然选择救他、收他为徒。 现在,则是她要杀了他。 这是萧瑜风自己做的孽。 希衡道:“你身上有善也有恶,这本没什么,人本就善恶一体。” “你是本君弟子,若有不好,和本君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她徐徐道,“教不严、师之过,所以哪怕你对本君挥剑一次,本君仍然会给你机会。” 希衡曾被萧瑜风一剑穿心,但她没有选择杀萧瑜风,就是这个原因。 一个负责清正的师尊,在见到弟子走上邪路时,心被戳到千疮百孔,也会自省是否自己树人有错、误人子弟。 她会想以前的教导方式是否有错,她会在自省时把一些错揽到自己身上,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便是如此。 “可你实在朝本君挥剑太多次,本君执教不严,你也实在罪无可赦。” 杏花林中一剑穿心、万花楼外、剑神墓中……太多太多了。 希衡冷声:“今日,本君将清理门户。” 萧瑜风的心已经痛到麻木,他甚至不能感受到痛和喜乐了。 遇见这么好的师尊,万中无一、绝无仅有,本是他的福,可他爱上她,师徒的身份反而成为他的最大阻碍。 一生遇见这么惊才绝艳的人,爱上她,本也不负一生,偏偏因为不稳定的男女之爱让他扭曲、被挑拨步步恨上她。 萧瑜风但求速死。 清理门户……也好。 他一生从碰见她开始,就被收为弟子,一生都被压在师徒名分下,如若死能不做她的弟子,倒也好。 萧瑜风朝希衡磕下三个响头,额头已经鲜血直流,他磕头,磕她的救命之恩、教养之义。 但哪怕抛弃一切,他也不要做她的弟子。 “能死在你的剑下,瑜风一生所幸。”萧瑜风闭目就死,他死前终于不再称呼希衡为师尊,也不再以弟子自称。 “此生,我为金阳谷报仇兢兢业业、为天下诛邪义不容辞,我不负他人,唯独负你。” 希衡一生杀过许多妖魔人,此次杀人,手臂却重若千钧。 她眼睫上那滴红雪落下,如雪山乍崩。 “瑜风。” 仔细听,这位剑君清冷的声音后有藏匿的悲伤。 或许她不是不悲伤,只是习惯了世事如此,剑道是一往无前,沉湎悲伤毫无意义。 有些人,必须杀。 “你死后,本君会诛杀金阳谷的仇人,妖族王庭中屠杀金阳谷修士的那些妖,本君一个都不会放过。”希衡道,“仇恨淹没了本君天资卓绝的二弟子,本君杀他,但也不会让他大仇不报、含恨上路。” 原本,希衡该等萧瑜风彻底成长后,亲手诛杀仇人、彻底破开心魔。 只是现在等不了了。 萧瑜风眼中落下一滴血泪。 他的师尊希衡,从无愧师尊之名。 错的一直是他。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萧瑜风暴恨苍天。 天湛剑快若流星,萧瑜风在顷刻之间毙命,魂归于天地之间。 “二师弟!”温雨勉痛哭出声。 “二师兄!”白馨儿也徒劳拍着结界,眼睁睁看着师尊诛杀萧瑜风,对他们的冲击十分的大。 他们知道萧瑜风谋害希衡的事,只是没有亲眼看见,在视觉效果来说,自然不如希衡亲手诛杀萧瑜风来得震撼。 天湛剑往下滴着血。 希衡垂眸,她犹如一座冰雕,没有说话、没有动作,连剑也不收。 鲜血滴落,她就这么伫立在原地。 结界随之消散,温雨勉、白馨儿、江离厌扑到萧瑜风的尸体上,嚎啕大哭。 这是他们相处了几十年的师兄啊,如今就这么没了性命。 白馨儿哭得声音嘶哑,温雨勉也一脸恍惚,他回过头:“师尊,为何、为何……” 他知道了萧瑜风谋害希衡,可是在温雨勉看来,萧瑜风不过金丹修为,金丹怎能伤分神? 他纵然大错特错、千错万错,可是师尊怎么真的如此狠心? 哪怕把萧瑜风逐出师门,也比一剑要了他的性命要好。 “师尊,您忘了当初您将师弟领回凌剑峰,是您亲自救了他,您衣不解带、照顾他几天几夜,才以灵力将他的命抢了回来。” “您既然今日要杀他,何必当初救他?” 希衡被这痛苦的质问声拉回神智,她清抬眼眸,看着悲痛欲绝的弟子们。 白馨儿哭得脸上的妆都花了,温雨勉以往最为沉稳,现在却也声嘶力竭,江离厌什么也不敢说,但是不断擦泪。 以往希衡没有立即让他们都出师,一是因为无可对外宣布的理由,二是因为她做事循序渐进惯了,很少会不管不顾做一件事。 但此刻,一切都不重要了。 希衡亲手杀死自己教导出的二弟子,多年相处、全力教导、所有心血都化成一抔黄土。 此刻,她难免心灰意冷,哪里还有循序渐进的心思。 她胸腔中缠绵着一股血意,喉咙间似乎也有甜意,师尊杀徒弟,也犹如自伤。 她体内气血翻腾、好像有鲜血要冲破喉咙,喷涌出来。 希衡丝毫没有顾自己现在的状态,她只是道:“温雨勉、白馨儿,我们师徒之缘已尽,你们离开罢。” 轻风如烟,氤氲了希衡的眉眼。 湖心岛的山光水色、悲欢离合中,似乎只有风知道这位剑君也深陷悲伤。 世间之苦,从未因希衡更强就不朝她倾泻而来,她只是习惯了隐忍。 第105章 人为何会弃珍珠而择鱼目? 温雨勉、白馨儿本伏在萧瑜风的尸身上哀哀痛哭。 骤然间,丧乐般的哭声戛然而止,白馨儿脸上挂着的泪珠因为震惊,啪嗒落下,滴落到萧瑜风的尸身上。 温雨勉眼眸泛红,里面的泪也倏然收回。 江离厌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望着希衡。 师尊她……要同时驱逐大师兄和三师姐? 师尊不要他们了? 江离厌伸手拧了拧胳膊内侧的软肉,疼得他龇牙咧嘴,这不是幻觉? 青草如茵,碧波若翠,希衡离温雨勉、白馨儿有几米之遥,她微垂的眸光中没有一点暖意,哪怕几米开外,她的徒弟们哭得撕心裂肺、痛断肝肠,她也如玉一般冷彻。 她甚至没靠近他们。 要是以前,这位剑君清冷但温柔,她会仔细疏导徒弟们的心境。 每每白馨儿哭时,她都会擦干她脸上的泪水,再告诉她:“你是修士,眼泪和哭泣是情绪宣泄的通道,却不能成为解决之法。” “馨儿,想想怎么解决此事,本君在你身后,是你的后盾。” 可现在,白馨儿脸上的泪水只能被风吹干,她的头晕乎乎地疼,白馨儿抱着脑袋。 她这时倒是想起了希衡所教的“眼泪不能成为修士的解决之法” 白馨儿努力收住泪水,搜肠刮肚地想现在该怎么办—— 也许希衡对弟子们的教导便是如此润物细无声,无论是天真任性的白馨儿,还是当初乖戾的江离厌,他们剥开自己的性格本质后,都会在某些时刻、呈现出被希衡教导过的样子。 白馨儿站起身:“师尊。” 她还没站直身子,就跪下:“弟子若犯错,无论师尊如何责罚都好,还望师尊莫要再提此言。” 温雨勉同样跪在白馨儿身旁,他身为大师兄,所思所想还要多些。 师尊为何现在如此不对劲? 她诛杀了二师弟,如今连自己和馨儿也要赶出去。 师尊以往从不会做这样的事,再联想到她以杀证道,温雨勉下意识想难道希衡的心境受到杀道影响? “师尊。”温雨勉有些焦急,“师尊以杀证道,难免被杀道影响,玄清宗有多位正道真君,想必能助师尊巩固心境。” “本君现在很清醒。” 回答他的,是希衡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回望。 她不惧被猜测受杀道影响,也不会动摇自己的坚持。 雪袖在狂风中舞动,墨发飞扬,她的雪袖间缠绕着清正道韵,进阶时的天地异象还未彻底散去。 她有这样清正的道韵,怎可能受杀道影响而入邪妄? 温雨勉见到希衡周身的道韵时,也知道自己猜测错了,那,师尊是在无比清醒的情况下不要他和馨儿了? “师尊,为何如此?”温雨勉艰难道,“难道就因为我和馨儿为二师弟求情?” 温雨勉和白馨儿眼中流出泪水。 昔日希衡死,他们尚且没哭得这么肝肠寸断。 哦,希衡死后三年、化为白骨之后,他们好似回过了劲儿,哭出血泪,但那又有什么用? 命运的红线一旦断裂,就再也连不起来。 血泪浇到白骨身上,既不会让白骨复生,也不会让冰冷的地底变得暖意融融。 温雨勉和白馨儿固执地跪在希衡面前,不肯离去。 希衡敛眸:“无关此事,只因本君与你们缘尽。” 缘尽。 他们的师徒之缘起于希衡救他们,终止于他们眼睁睁看着希衡死、包庇萧瑜风。 温雨勉和白馨儿仓惶抬头,什么是缘? 当初,师尊希衡来到他们身边,将他们从死人堆中救起,如同枯木逢春,他们的生命有了新的可能。 缘到他们身边时,没有任何预兆,如今希衡说缘尽,叫他们怎么甘心呢? “师尊……”白馨儿不断磕头。 一道柔和的灵力抬起白馨儿的额头,不让她继续做这近乎自残般的行为。 白馨儿额头上沾着泥,顺着视线看过去,是师尊希衡。 她隔着风看着她,白衣如雪,仍然像之前一样,不看她遭受伤害,可是,有一点不一样。 白馨儿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现在希衡阻止她磕头,好似只是悲天悯人,不想看到她自伤,而不是以前作为师尊对弟子的心疼。 她的眼神很冷、疏离得像冬日隔着蒙蒙雪雾的月亮。 “师尊……”白馨儿软了嗓音流着泪,还想求希衡垂怜。 以往,希衡的确会怜惜白馨儿,她对女弟子向来比对男弟子更宠爱一些。 可是,此刻希衡只道:“本君的弟子们,不负大义、无愧苍生,唯独和本君有隙,今日走到这一步,实在是裂隙难以愈合。” 希衡无法忘记白骨含冤的三年,无法忘记她身中情毒后的种种,她心中有裂隙,就无法再承担师长之职。 出师、断绝师徒关系,是一件对希衡好,对白馨儿、温雨勉、江离厌等人都好的事情。 “你们今后不必颓废、不必自伤,本君从未教过你们遇事不前。” “你们的修为、功法皆可带走。”天光之下,希衡脸若寒玉,“世间有一言,师父领进门,修习在个人,你们身上的修为剑术是你们寒暑不辍练剑的结果,不必因此事影响修习。” …… 她越这样,白馨儿、温雨勉越害怕。 世上真正的寒心从来不是声嘶力竭、撕得急头白脸极为难看,而是在一个很平静的日子里,寒心的人徐徐用往常一贯的语调安排好一切。 而后,再无回转之路。 温雨勉害怕得骨头都在冷,强自镇定:“师尊,弟子们不能没有你,若无师尊,弟子们如何能不颓废、如何不伤怀?” 该说温雨勉不愧是希衡的大弟子吗? 他知道希衡的心软,所以便想用弟子的颓废想让希衡回心转意。 可惜,希衡此刻对他们只有无尽的失望,无尽的感慨。 “若你们遇事不前、颓废自伤,只说明你们连本君以往的教导都学不会,甘愿自轻。除此之外,本君不会有任何想法。” 她将温雨勉最后一条路也给堵死了。 温雨勉了解师尊,师尊又何尝不了解弟子? 白馨儿没有温雨勉那么“老成” 她不断磕头:“师尊,没有裂隙、何来裂隙?弟子愿意改。” 温雨勉也流着泪加入白馨儿。 他们二人方寸大乱,想不起太多东西,只一味想着挽回,但又不知自己究竟错在了哪儿。 唯有江离厌,他非局中之人,加上这段时间江离厌反省了许多,此刻他的脑子里慢慢拨开云雾、窥见天光。 他想到这些年的种种,思绪如烟花炸开。 难道凌剑峰上只有一个江离厌口口声声宜云真君吗? 江离厌以往每次赞扬宜云真君,私下对希衡发牢骚时,他的师姐、师兄从未真正有过一次制止。 温雨勉是大师兄,会相对严肃一些。 可是他也只是说:“四师弟,你这样像什么样子!” 他只是在维护一个师门应该有的秩序,维护了表,却没有真正的维护里。 唯一一个会和江离厌撕,气得拿剑追着他砍的是王枫。 后来王枫调去了平江堰,江离厌就彻底如同脱缰的野马。 每年,希衡生辰时,希衡不爱祝寿,但是弟子们都会备礼物。 他们会一起找品质最好的东西给希衡,可是,如若宜云真君过生辰,江离厌会拉着温雨勉等人,细想宜云真君喜欢什么、缺什么,他们送给宜云真君的礼物都不贵,却重在用心。 有一年,他们送给希衡一具价值不菲的剑龛,那是绝好的上品,配得上她。 希衡接过剑龛,多谢他们后抬眸道:“前年你们也送了剑龛来,不必过多花费。” 他们连礼物都能送重。 周围,白馨儿、温雨勉的哭声扰得江离厌的思绪有些繁乱。 怎么……怎么连礼物都能送重呢? 他红着眼睛想,怎么连礼物都要送重,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江离厌想了很久,或许是时间? 他们的师尊希衡,太忙碌了。 她忙着诛魔除邪,很少回凌剑峰,一旦回来则是教导他们练剑、修习,她内敛而隐忍,在所有弟子们面前都是清冷端方的师尊。 他们不知道她喜欢什么、爱什么,身为师尊的希衡,也从来不会对弟子们说朝自己送礼、如何如何讨好自己。 他们送宜云真君礼,则是宜云真君会跑到凌剑峰来,赤着足玩弄着她的酒壶,叉腰:“喂,江小厌、温小勉、白小馨,这次你们打算送我什么?我事先给你们透透题,我喜欢甜的哦。” “要是送不好,看我不找你们师尊。” 宜云真君活泼、善于表达自己,她待在凌剑峰上,叽叽喳喳地说着许多话。 宜云真君和希衡弟子们的距离越来越近,如同能插科打诨、打打闹闹的知己好友。 而希衡呢?她在外忙着诛魔除邪,在内则是教导弟子们修炼、关注心境。 她修改温雨勉的剑阵、改进白馨儿的玉柳剑、修江离厌的水法、关注萧瑜风的心境…… 忙得没有时间和他们打成一片。 弟子们敬她如神明,却也觉得和她隔着远远的距离。 希衡的弟子们都从这样的教导中学会了希衡的仁、济困扶危,却也因为这样的远,加上宜云真君的挑拨,慢慢对希衡加上了别的意味。 江离厌在私下里抱怨她、温雨勉虽不会抱怨,却也不会阻挠自己师弟。 他们以为私下做这些不会伤害希衡,希衡这么强大。 白馨儿则是习惯了索取。 江离厌想明白这一切,就像灵魂被人抽干了一样。 他想怪时间,可是怪不了。希衡忙,但他们这些弟子真的有忙到这个份上吗? 他们难道不能主动去了解、去询问师尊希衡喜欢什么吗? 他想怪宜云真君,可是也怪不了。 宜云真君不过是个外人,她粗俗、她毫无界限感,或许因她之故,他对师尊希衡的误会更深。 可是,真正错的难道不是他们这些一叶障目、偏听偏信的人吗?若他们的心坚定,挑拨有什么用? 江离厌蓦然想到他被出师后,玄清宗流毓真人望着他摇头。 江离厌问:“你为何摇头?” 流毓真人道:“我只是在想,人为何会弃珠玉而择鱼目?就因为鱼目奋力多言,珠玉内敛吗?” 一语成谶。 错了,他们大错特错。 江离厌心脏抽痛地想,错的是他们,一直是他们。 难道此事能怪希衡少言、忙碌、不像宜云真君一样会大喇喇说出自己的喜好吗? 她少言、忙碌,连轴转,所以才能境界通达、才能在纱窗风雨后、执一盏灯,彻夜给温雨勉改剑阵、给白馨儿改玉柳剑…… 弟子们因这样的师尊而成材、将仁和正道刻入骨子里。 她不像宜云真君一样会说出自己的喜好,让人给她送礼。 身为师尊,她从未想要索取弟子身上的什么。 犹如春雨,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因爱护弟子,不发索取一言,最后别人却大势感谢那些嘈杂的鞭炮,忽视绵绵春雨。 难怪缘尽于此。 江离厌想明白此关节,再也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师尊再也不会回头了。 这样好的师尊,再也不会有了。 第106章 仙人,正道负你,你看看孤如何? 温雨勉、白馨儿跪着掉泪,江离厌喷出一大口鲜血时,热烫的鲜血喷到他们的衣边、手边。 “师弟!” 温雨勉、白馨儿顾不得擦手上温热的血,红肿着眼睛回头扶住江离厌。 江离厌泪意涟涟,他嘴角全是鲜血,艰难抬头看向希衡,费力地启唇,想要说什么。 可刚一张开口,喉咙里倒逼出的血意就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满嘴只余血腥。 师尊。 师尊…… 希衡垂眸,无意再看、再蹉跎。 还是那句话,至亲反目、师徒阋墙是一件双输的事情,希衡触目所见,只余悲哀。 至亲师徒反目,并不会因为是希衡先提出让他们离开,就有一种畅快入肺腑的感觉。 她看得很清楚,那是几十年的倾心教导付诸东流。 那是师徒之情凋零如落花。 对徒弟的爱护、对师长的孺慕等种种美好的一切都在今日打碎。 但不得不打碎,因为那个东西早就从内部开裂,无论是希衡先戳上一指、还是徒弟们先开闸泄洪,最后都是一样的结局。 种种因由,组合成命。 希衡周身升起纯色的剑风,拥着她,雪衣翩跹飞至高空。 她要离开了。 结束一段关系后,就要离得远远的,她再留下来,只能看到鲜血、泪水、浇灌出的无用后悔。 后悔是适用于过去的情感,并不适合希衡这样向前看的剑修。 见她要离开,温雨勉、白馨儿抓着江离厌,就想追上去。 青天之上,一道透明的结界自水中升起,水汽形成皑皑的结界,将整个湖心岛全部罩住,阻隔温雨勉等人朝希衡追去。 他们只能望着结界叹息,他们的修为、一切都是师尊希衡所教,所以当她要走时,他们半点也拦不下、留不住。 离去的人如天边的雪,大有白雪封山、再不回头的架势。 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湖心岛渐渐远去,在高空之中,远去的湖心岛如同翡翠中心的一点杂绿。 希衡面无表情,她仍然没选择回玄清宗,而是转道朝另一个方向飞去。 青天之下,山中春寒斜阳日暮,三两飞鸟相携回巢。 修士们夜间也少独行,都在回宗、回家,只有希衡龋龋独行,飞往两界交界处、行向日薄西山地。 同众人逆流。 天地之大,显得她身形越发单薄,脊背笔直如剑。 风中传来悠悠轻叹。 云间,落下一人。 玄衣大氅、墨莲发冠,漆黑的发如流云般垂泻而下。他如云中谪仙,眉心空天印闪烁流光,又瞬间消失。 云间之君,奈何为魔。 玉昭霁离希衡只有几步远,他刻意收敛了身上煌煌的魔息,以免富有侵略意味的魔息再度引起希衡身上剑意的对抗。 玉昭霁在云间,流云氤氲了他的眉眼,他开口:“希衡。” 希衡在空中站定,听出是玉昭霁的声音,没有回头:“玉昭霁,你不是回魔界去了?为何回来?” 为何回来? 玉昭霁凝望她的背影,昭昭剑君,如雪光辉。 可是她看起来快要断掉了。 擅战的剑君,一身皆是武器,可现在,那双曾经掐住玉昭霁善尸、恶尸、自我尸的手垂下。 挺直的脊背曾经用作剑府,此刻却在寒风中孤立。 玉昭霁再不回来,难道要看着她活活断掉吗? “希衡,你若揽镜自照,就知道你现在的模样有多不同以往。” 希衡是坚定的月,不是异碎的玉,可她现在却如要碎裂一般。 玉昭霁一步步走向她,“风里、云里都是剑君的杀意,所以孤来了。” 很好判断,玉昭霁在要行到十万大山时,察觉到空中飘满属于希衡的剑气、杀意。 这杀意却不同以往诛灭妖魔时的冷肃,玉昭霁能很轻松判断出,希衡要杀的是萧瑜风。 她亲手教导出的二徒弟。 师尊清理门户、诛杀徒弟,对希衡这样的正道剑君来说,心中一定会掀起滔天巨浪。 所以,玉昭霁回转而来。 他的混沌火悄无声息落入地脉之中,催逼地脉中的木意遁逃,木意遁逃、化作参天树木,朝天空长来,成为希衡身前的一道绿网,挡住她的孤独逆行。 希衡抬手,要将木意催回地脉,散了玉昭霁放入地脉的混沌火。 她的指尖刚碰到叶尖儿,便被玉昭霁的手挡住。 希衡抬眸。 玉昭霁在巨树之畔,点点绿意落在他脸上,毫无退让之意:“希衡,你刚经历鬼墟幻市之战,得证杀道,兼之诛杀顾语,本就心绪起伏,极疲累,你却还要马不停蹄去诛杀萧瑜风。” “萧瑜风于修为来说,不过是金丹,自不是你一合之敌。可从身份来说,他是你的弟子,他将引起你剧烈的心绪波动,你本应缓缓再杀他。” 玉昭霁顿了顿,可谁又能忍呢? 萧瑜风在剑神墓中想要弑师、甚至想要亵渎师尊。 这样的弟子,任哪个师尊都无法忍耐,想要诛杀他。 玉昭霁的声音放柔许多:“可杀了他后,你现在还想去妖族王庭,希衡,你将自己绷得太紧了。” “一张绷得太紧的弓,极有可能绷断,一柄绝世宝剑,从来都是从内而外开始断裂。” “弟子背叛、亲手诛杀一事,影响了你。” 他停顿一瞬,地脉中的混沌火再炽盛几分,导致挡在希衡眼前的巨树树冠再度浓密几分,遮住希衡的前路。 魔族太子声音前所未有的和缓,似乎怕惊扰什么,但是从行动上,半点都没有退让。 “希衡,如同你当初阻止孤炸毁十万大山、发动战争一样,孤今日也会阻止你的冲动之举。”他眼中满是希衡,希衡睫毛浓黑如鸦羽,上面却碎落点点星辰。 每一点星辰,都落在玉昭霁眼中,将浓黑染上光明。 希衡回望他:“殿下以往从不管这些闲事。” 她的目光清凌若雪,玉昭霁心中有不堪的邪念,当然不会在此刻将邪念暴露在希衡面前。 免得她发现、警惕。 玉昭霁道:“你明明是孤的对手,可以心无旁骛修炼,孤自然不想你涉足妖族王庭之事。” 希衡听完,朝前走去,巨树属木,哪敢真拦希衡身上的剑气。 她一过去,巨树树冠分开。 “我并未冲动。”希衡仍然道,“此事与殿下无关。” “妖族王庭并不能拦我,殿下无需费心。” 玉昭霁自然信妖族王庭根本拦不住希衡。 否则,这么多年来妖族王庭的追兵早就杀了萧瑜风。 玉昭霁见希衡仍要往前,他知道此时的希衡需要一场战斗,并不再一味多说,焚寂魔刀顷刻间落入玉昭霁手中,挥向希衡。 希衡擦着焚寂魔刀,略过这一击。 她如蜻蜓点水一般并不恋战,而是落至巨树之巅,要翻越巨树前往妖界。 玉昭霁的魔刀已成一界,要彻底断了希衡的后路,让她找不到前往妖界之门。 可希衡已经只差一点就落往妖界。 她看了眼玉昭霁的界,袖中生出无数水意,水能生木,纯色的水源绕着巨树,巨树的每个叶片仿佛都舒展开。 玉昭霁属火,无论是混沌火还是太阳烛照的真身,都让他对木只具备焚焚烈焰之威。 眼下,整棵巨树便落入希衡的控制之中,她反客为主,顺着整棵巨树的木意、根茎,要破开玉昭霁的魔刀之界,离开此处。 她如同迅疾的风雪,令人抓不着,永远都有弱点被她找到。 玉昭霁自然不甘愿见她离开,直接击散整棵巨树。 巨树由木意化成,巨树散,木意倒是没散,它没法在希衡、玉昭霁斗法间讨到好。 干脆直挺挺地不动。 它不化成巨树,就不会有连接到外界的树根。 它也不化成火莲,被玉昭霁当劳工用。 至于会不会被打死,这就不在它考虑范围之内。 幸好,希衡不滥杀无辜、玉昭霁也没有迁怒的爱好,反而希衡见它遭受夹击、瑟缩害怕得紧,挥袖送它到玉昭霁的界边缘。 玉昭霁心领神会,直接把木意送出魔刀之界。 魔刀之界再度闭合。 木意终于呼吸到自由的空气,对着这两个打起来的剑君、太子拜了拜,感叹他们厮杀也这么有品,然后脚底抹油麻溜跑没了影儿。 经此一事,玉昭霁心中的邪火终于散了散。 没错,邪火。 希衡一向冷静理智、道心坚定,为了一个萧瑜风,此刻却甘愿涉险。 她气血翻腾、灵力也有一点紊乱之象,也许对她来说算不了什么,但在玉昭霁看来还是碍眼极了。 玉昭霁压抑住心中怒火:“希衡,此刻你不该去妖族王庭。” “以杀证道的剑君,身后会一直跟随杀渊妄道,因为杀道从来是最危险的道。” 以杀证正道,看起来多威风、多强大。 有的修士会想杀人还能证道,这多快活,殊不知,杀道也是这么想的。 杀渊妄道如影随形,一旦以杀证道者误入歧途,那就是真正被杀道吞噬,成为杀渊妄道的养分。 一念成道、一念成魔莫不如是。 届时,不再是人成道,而是杀渊妄道操纵人。 以杀证正道,这是令妖魔见即丧胆的道,却也是最危险的道。 玉昭霁道:“你至少需要休息,萧瑜风不过是一个背叛你的徒弟,你已经诛杀了他,以你的性格,嗯,你会去诛杀妖族王庭屠杀金阳谷的凶手。” “但何必急于一时?” 听到玉昭霁说出她的想法,希衡望过去。 “你望着孤做什么?”玉昭霁心情不佳,并不感到一点快活。 “不做什么。”希衡移开眼。 她和玉昭霁都没再打下去,在魔刀之界中冷静。 玉昭霁:…… 他的邪火也匿了,没法对她撒出来。 萧瑜风厌恶玉昭霁,玉昭霁又何尝不厌恶萧瑜风。 他厌恶这个胆大包天、心怀不轨的徒弟,但他不至于把一个萧瑜风当做对手,他根本看不上他,那只是个可悲的人而已。 可偏偏是这个可悲的人,和希衡有几十年的师徒之情。 几十年的倾心教导、修真界师者如父,萧瑜风的确对希衡有不轨之心,但在这样的前提下,希衡诛杀他,也绝不是只有复仇、痛快这样的想法。 她会悲伤、乃至于心痛。 就如同凡尘俗世中一些不孝子,杀了双亲之一,另一个双亲哪怕手刃他,恐怕也是泪意和恨意同时具备。 叫别人怎能不痛呢? 杀人很简单,杀人于希衡来说只需要一剑。 萧瑜风曾杀了她,希衡一剑就可以了结萧瑜风复仇。 可若世间事,都只需一剑,世上哪有这么多剪不断、理还乱? 真正难的,从来都是几十年的师徒之情、相处之谊,难的是本来至亲的师徒一步步被误会、猜忌最终落得剑杀的下场。 希衡已经很冷静了,她连眼泪都没掉,都成了暗伤。 玉昭霁想了想:“你是想知道孤是如何猜到你要去妖族王庭的?” 希衡点头:“请殿下告知。” 玉昭霁走到她身边来:“因为孤足够了解你。” 一个正道、修剑、修心的剑君。 “你杀萧瑜风,因为萧瑜风逆师、妄图杀害师尊。你去妖族王庭,则是以全师徒之义。希衡,你恐怕很悲伤、很遗憾。” 悲伤一个本来救回来的弟子被仇恨淹没,最终落入邪道。 遗憾自己的弟子天赋绝顶、心有苍生,最后却被属下们推着坠落地狱、被仇恨吞噬。 她要去妖族王庭看那些仇恨,诛杀那些屠杀金阳谷、点燃仇恨的恶妖,祭奠死去的二徒弟。 别说什么这是萧瑜风的事,不是希衡的事。 希衡济困扶危、她能杀天下炼制阴幡、作乱的妖魔,为何就不能杀屠杀自己徒弟全谷的妖魔? 唯一的遗憾是……本来这该是留给萧瑜风亲手诛杀仇人、破除心魔的。 可萧瑜风杀师而死,如今只剩亲手诛杀他的师尊,以此祭奠他。 希衡面无表情,她连悲伤遗憾也藏在双眼之后。 玉昭霁抬手,想要抚摸那双眼睛,又停在她面前。 他俯下身,很想让希衡知道他的想法,就像她无限挨近自己的心:“希衡,你可想知道为何孤知道你在悲伤?” “殿下请说。” “因为你以真心待你那些徒弟,一个剑君,无论修为有多么高,当她诚心待人时,受的伤害是一样的。” 玉昭霁的手往下,停在靠近希衡心脏的空中:“痛吗?” 越诚挚、越受伤。 对心的伤害不会因为对方的修为高低而有半分减损。 反而,希衡之道、真心护人、真心护天下,她的心是敞开的,会更容易被伤。 这就是玉昭霁当初定论:天下最难杀的是华湛剑君,最好杀的也是她。 诸位可见好人有长命者? 一语成谶。 魔族太子在当初谈笑风生、没想到会夜月入棺,陪她棺中长眠。 玉昭霁实在了解希衡,连希衡也为这位“死敌”对她的了解侧目。 希衡的弟子们不够了解她,倾心教导,因为她的“忙碌”成了误解、变成伤害。 可玉昭霁,这位魔族太子,和希衡打过无数次的“死敌” 却如此了解她。 玉昭霁伸出手,魔刀之界中,他刻意收敛自己的魔息。 脸若谪仙、若有琴音,他搭上龋龋独行、暗伤累累的希衡肩膀:“仙人,正道负你,你看看孤如何?” 掌心肩膀传来温热的跳动,薄薄的衣衫阻隔不住掌心的肌理。 第107章 十万大山守山人降临 魔刀之界中,全是玉昭霁的魔气。 无论他的容貌、气质有再强的欺骗性,雅若谪仙、翩翩若神,但当魔气降临时,无人会将他再错认为仙。 他是绝俗的大魔、凶神后裔。 希衡身上则全是道韵清气,一正一魔,泾渭分明。 他们本来应该一个高悬于空,守护清天朗月浩荡长风,一个居于九幽魔域,掌万魔杀伐、镇魔界秩序。 原本不该汇聚在一起的。 可如今,大魔弯下身、低下头、垂下墨发、手搭在正道剑君的肩上,用暧昧诚挚的语调邀请她“仙人、正道负你,看看孤如何?” 他的手心传来希衡身上的温度,希衡的衣服上几乎印了玉昭霁的掌纹。 希衡瞥了眼肩上的手,长睫微敛。 仙人?她担不起,玉昭霁在说什么奇怪的话,做什么奇怪的动作。 他很奇怪,从剑神墓里一直奇怪到现在。 希衡刚经历过诛杀徒弟、心绪大为波动之事,可她的表情也如一贯的冷静,如蒙蒙春雨、寂寂冰花。 玉昭霁感到难言的妒忌。 妒忌如同春草,疯长在玉昭霁心里每一个角落。希衡冷淡的表情如同风,凉风所至,野火蔓延,她的每一分冷淡的表情都加大玉昭霁心中的妒。 希衡能为了一个区区萧瑜风被影响至此,却在他面前如此冷静…… 暧昧克制的气氛中,多了丝丝凶悍、不甘、逼迫的气息。 玉昭霁搭在希衡肩上的手微微用力、像要把掌下的肩膀活活捏碎,和自己的骨血相融。 希衡不至于感到痛,但不代表她感受不到玉昭霁的力量。 希衡正要拂开玉昭霁的手,问他究竟是何意时,空中的灵力猛烈波动起来。 一股浩瀚沉峻的灵力自天地之间催逼而来,魔刀之界的界壁些微抖动,焚寂魔刀和天湛剑微颤,希衡和玉昭霁同时看向魔刀之界外。 “守山人?” 十万大山隔绝了魔界、修真界、妖界,而十万大山内,则有守山人。 守山人的年岁不可考、姓名、种族也不可考,与其说它是人,不如说它就是十万大山的部分化身。 玉昭霁无声收了魔刀之界,打算看看这位守山人来此有何贵干。 但他的手仍未从希衡肩上移开,反而这位魔族太子,下意识展现出凶兽般的护食特性。 凶兽对领地、对爱重者的占有欲无可估量,能拿性命和战斗去维护。 此刻,玉昭霁不放开希衡的肩,就是随时准备战斗。 当初玉昭霁要炸毁部分十万大山,十万大山的守山人都没出现,如今出现是为什么? 天空中,落下一名高约十丈、周身堆满巨石的“人” 它身上的熔岩中散发出腾腾热气,手中握着一柄巨大的铁锤,上边挂着粗重的铁链。 自古,水多俊秀、山多沉稳。 十万大山的守山人站在天地之间,就如同一座巍峨高山,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它一从空中落下,满是火焰的眼睛就注目在玉昭霁、希衡身上。 守山人不悦。 魔族太子,狂悖无礼之徒。 身为十万大山的部分化身,十万大山分隔清浊,阻隔了修真界和魔界。 清气多的那界,为修真界。浊气多的那界,作为魔界,如同光暗相生、乾坤阴阳的平衡之道。 可是近年来,修真界人心浮动、清气也渐渐浑浊,世间眼见着就要正不胜邪、乾坤错乱、阴阳颠倒。 守山人暗自焦虑,只有它知道,十万大山并不是用来阻隔清气和魔气的,一旦魔气远远大过清气,那么…… 后果不堪设想。 幸而,华湛剑君以杀证正道,这位正道剑君称得上光风霁月。 人族,是个奇怪的种族,一念善生,万念善起,一名有足够魄力、修为、心性纯善知晓大义的正道剑君实在太过重要。 良善者和天骄一样,都容易在未长成前就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它没想到魔族太子这般不择手段。 “仙人,正道负你,看看孤如何?” 听听这话,看看他的行动,他显然是要正道剑君也入他麾下,为魔界添砖加瓦。 守山人怎能见这样的事发生? 它山一般巍峨的身躯挡在希衡、玉昭霁面前,诸神恶锤升至空中,有一种冷面无私、铁血无情之感。 守山人的声音好似也含着滚石:“殿下,正魔之间,泾渭分明,殿下可不要越界,以免三界动荡。” 玉昭霁险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哪儿来的东西,借正魔的名义让他别肖想希衡?是这个意思么? 确认自己听清楚后,魔族太子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晦气。 今日分明天气不错,他和希衡谈得也很尽兴,偏偏跑出来一堆顽石,说一些无用的废话。 正魔的区别,玉昭霁需要它来强调吗? 希衡就在玉昭霁旁边,什么是正道,什么是坚守,玉昭霁这个魔看得足够清晰,何必他人多言? 玉昭霁冷冷抬眸,眼瞳中如多了一轮纯黑的日,太阳烛照的法相无声显现。 “守山人?你可知为何百族寿短、唯独山石寿长?” 相对来说,无论是人族还是魔族,除开大能之外,人族魔族都普遍没有山、石的寿命长。 守山人不解,按照它对魔族太子不多的了解来说,他大概是不会夸它的。 守山人道:“此乃……” 玉昭霁不等它说完,冷笑一声:“孤告诉你,因为山石无言,才能久活。” 焚寂魔刀出现,配合玉昭霁的真身太阳烛照,竟然如同天狗吞日般,夕阳泯灭,天地陷入黑暗。 守山人见此剧变更加不快。 “狂妄。” 哪怕他是魔界之主,真正掌握实权的太子殿下,也未免太托大了。 守山人同样大怒,操起诸神恶锤重重锤下。 玉昭霁情窦早开,却明白得晚,还未来得及朝心上人旁敲侧击敲边鼓,便从天而降一块臭石头,在这里左一句他正魔有别,右一句泾渭分明。 守山人操心世间清浊平衡,绝不愿见魔族太子得逞,不过规劝了一句,就被这般不给面子打了回来。 一魔一石同时觉得,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们战在一处、飞沙走石、天地变色。 希衡无声掠至安全地带。 她身上升起剑影屏障,隔绝刀意、火焰。 他们打的动静实在太大了,天昏地暗,山石崩裂。 希衡作为比较保守、规矩的正道,见打成这副模样,动静大得天地变色,想要劝架:“二位……” 一块山石朝她脸上崩来,希衡抬手化解山石之力。 山石迸溅出的气流流转,快蹦到希衡面上时被她无声化解。 她抬眸望去,现在流行打架前先打劝架的吗? 玉昭霁见居然连希衡也被殃及,更是毫不留手,焚寂魔刀连斩之间斩掉守山人身上不少石块,守山人则以诸神恶锤还击。 劝不了。 这一魔一石总共说了四句话就打了起来,动手之快如同流星。 他们间本就有旧隙,玉昭霁曾试过炸毁十万大山,这个中恩怨,绝非希衡能劝的。 希衡想明白此关节,便飘至另一边,离开战局,遥望他们打成一团。 同时布下结界,以免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波及无辜之人。 一魔一石打得天昏地暗,正道剑君在一旁劝架不成、闲暇观战。 本途经此地的飞鸟见状改道而行,山中的蛇虎也麻利往另一边跑去,猫嫌狗憎,莫不如是。 第108章 擅权者心中所爱 天光晦暗,夕阳被玉昭霁吞灭。 守山人的诸神恶锤如要破天,玉昭霁的焚霁魔刀则不分一切、无论青天大地、山石花草都是他刀下亡魂。 他的刀意势如破竹、毫不设退路,又如同杀戮机械一般每一刀都能砍在守山人的薄弱处,次次如此,会让和玉昭霁对战的人从心底里就产生惧意。 守山人的确顶着玉昭霁莫大的压力。 但,它是十万大山的部分化身,十万大山这是这世界最磅礴、最伟大的山脊。 山的意志,绝不退让。 连河流也只能祈求山的饶恕,绕着山体蜿蜒成溪。 守山人大喝一声,周身石头中熔岩咆哮,汇注入诸神恶锤之中,猛然朝玉昭霁捶打而去。 青天中的空气都随此一击而爆裂震颤。 诸神恶锤和焚寂魔刀碰撞在一处,一魔一石互不相让,奈何谁都没有立即结束战局的能力,继续战在一处。 希衡看着这一魔一石从东打到西,从西打到东,整个过程不知飞了多少山石咣咣撞在她的剑影结界上。 打到现在,倒显得站在一旁观战的希衡像是不会动的沙包。 希衡无声修补自己的结界,再瞧向打得正酣的一魔一石。 他们虽动手都极为酷烈,但都算得上有分寸,没有真正到“毁天灭地”凡人遭殃的地步。 想来守山人守住十万大山、隔绝世间清浊,自然不会没有分寸。 玉昭霁是魔,但他的志向是收服魔族九界,酷烈有杀性,不会横生枝节。他会为了自己的目的去杀,却并不像邪魔般以杀戮取乐。 再配上希衡刚才设下的结界,这里的动静不会干涉其余人。 于是,希衡转身,不再待在这里当看客,而是飞身前往妖族王庭。 此时巨树湮灭、天空晦暗,一切行动都如暗夜潜行,让人难以分辨捉摸。 剑修以身法见长,希衡离去时悄无声息。 她踏入妖界,妖界的界壁张开瞬间,妖界淡紫色的月亮挂在空中,妖冶而神秘。 希衡的雪衣乌发也被紫月渡上一层紫辉,妖界特有的提灯灵萤扑闪着小小的翅膀,飞聚而来,或紫或绿的光芒笼在希衡袖间。 如花之晨,如月之夕。 清冷绝俗的剑君没入妖界,两界壁垒瞬间关闭。 希衡离开时无声无息,但玉昭霁仍然发现她居然这么快离开。 玉昭霁眉头一锁,彻底丧失和守山人打下去的心思,要去拦截希衡。 玉昭霁记得,希衡和妖族王庭的关系格外微妙。 他错开守山人,缩地成寸追过去,守山人一瞧这怎么了得? 别人华湛剑君都走了,这是好事儿,离这个可怕的魔族太子越远越好,免得被他带歪去魔界。 可是,玉昭霁居然还想追上去?守山人可忍不了,操起棒打鸳鸯、铁血无情的诸神恶锤就狠狠砸下去! 玉昭霁身前的云层碎裂,化为碎屑,云汽自下而上,氤氲至玉昭霁孤冷的眉眼。 双眼冷锐睁开,睫毛如刀,云汽破碎。 “找死。”玉昭霁这下是真怒了,他身为魔族太子,天下之大哪里不得去? 他和希衡多年亦敌亦友,于修炼上心意相通,虽立场不同却一直并肩而行,这个守山人倒是爱多管闲事。 太阳烛照的法相彻底显现,天空中被玉昭霁吞灭的“夕阳”旋转着朝守山人落去,要砸出万道熔岩。 魔族太子在此刻,好像连寰宇都成了他的囊中之物。他的法相冰冷无情,唯有魔族的酷烈。 守山人只想到野心甚重几字。 魔族太子是凶神后裔,而且是这么多年以来,存在感最强的凶神后裔……他的未来、前途都让守山人感到一股熟悉的恐惧。 不会有别人比守山人更了解凶神了,它自然也对玉昭霁充满偏见。 现在可不是生死之战,守山人避开这一轮落日,“落日”中携带的混沌日焰让守山人都不得不退避三舍。 它终于收起因漫长岁月、对小辈的自大,而是道:“殿下,世间清浊分明,殿下之前来过十万大山,应知晓清浊失衡之事。” 玉昭霁抬眸,他眼中那轮沉黑的日,让守山人更感到棘手。 混沌火为什么是所有火中的第一?因为混沌中生万物,混沌火不只能燃烧万物本质,只要火主足够有悟性,还能以混沌火生万物。 玉昭霁以前便借助鬼墟幻市中的尸骨,生出混沌恶火要灼烧鬼墟幻市。 如今他通过那轮落日,又衍变出混沌日焰……他本为混沌火火主,又是太阳烛照,雄日生火,过于光耀。 守山人想到昔日的凶神之祸,石头心中也难免惧意。 守山人坚持道:“殿下,殿下雄图壮志,难道也和那些庸人一样,武断地认为世间浊气大于清气,就是魔的胜利?清气大于浊气,就是道的胜利?” “乾坤失衡,阴阳颠倒,对万事万物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空中风火连天,玉昭霁墨发微扬,火光在他身后坠落、飘舞。 守山人语如滚石:“殿下,浊气弥漫,固然会让魔族势大,可是受浊气影响的魔还是当初的魔吗?世间之事,既有因弱而灭,也有因强而亡者。” “双方平衡,则为双强,平衡才能得以永存。” “所以,你想让孤如何?”玉昭霁好整以暇问,他挂念希衡,但也知晓必须解决守山人。 守山人连他当初炸十万大山都不出关,今日倒是来此,难道就是要说清浊之事? 守山人一顿:“魔族势强,殿下想一统魔……” “不必再议。”玉昭霁眸色冷淡,“世间清浊二气变幻,总有缘故,难道因今日清气势弱,就要我魔族故步自封?试问他日清气势强,难道又要修真界自砍臂膀?” “你虽为山石,但许是活的年岁久了,倒是学了些说客之才,分明是劝孤自缚手脚,但却口口声声以魔族存亡来劝孤。” 可惜,玉昭霁不吃这套。 魔族太子浸淫权势之日久,他所见的狡诈者远比守山人更奸诈。 因此,其中的漏洞玉昭霁一眼就能看穿。 “孤整顿魔界、一统魔族九界若也对天下清浊之势有害,试问,魔族九界继续分裂下去,魔族同胞相残,对我魔族又是何等戕害?清气浊气为万界之基,时随事易,清浊二气也要适应事物变化,道并非一成不变,清浊二气同样该如此。” “等魔族一统,魔族势强之日,才是孤考虑清浊之变之时。” 否则,一个分裂、弱小的魔族,天下的兴盛与它何干? 先解决肘腋之变,再振长策御宇内。 守山人心生寒凉,玉昭霁果然是一个浸淫权势的太子殿下,他生了颗掌权者的心,而不是救世的圣心。 在魔族的角度,玉昭霁无错。 可在守了十万大山这么多年的守山人眼中,就不太能接受了。 “殿下。”守山人在玉昭霁面前,“清浊二气同每个种族息息相关,它们的变化足以令世人胆寒。”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天下人小心翼翼呵护着清浊二气?”玉昭霁冷漠无情,“清浊二气本源乃无上秘宝,它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你既学了人族的说客之才,那也该看看人族的战争。”玉昭霁道。 “起初,人族因繁衍、灾祸而导致粮食不够,为争夺粮食,他们的国与国之间爆发战争,战争就会死人,无论对于战败国还是战胜国来说,粮食的危机因此而解除。” 因为战争会死人,人死了自然就不会消耗太多粮食。 “可是,若那些人不死,他们活下来,为了饱腹,他们为了求生,就会以更多的人口投入至耕种之中,产出更多粮食,渐渐,他们将改进耕地之术、革新一切,他们的粮食仍然够吃,人也将越来越多。” “只是,多数人族只能看见战争这个最快的方式,而守山人你,要魔族故步自封,就是妄想以不战争的方式,达到战争的效果,让我魔族甘愿自缚手脚。” “希衡尚且未提出过这个提议,你倒是什么口都敢开。”要不是玉昭霁如今杀不死它,它已经死在玉昭霁刀下了。 沉默。 守山人陷入长久沉默。 它对这些弯弯绕绕自然不是太懂,人各有所长,玉昭霁是魔族储君,他考虑的东西守山人未必会考虑。 可守山人考虑的也未必有错。 “清浊二气……”它道,“青天塌陷,谁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殿下,你可以统御魔族,也可以一统魔界。”守山人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但你若在此时再想招揽、动摇华湛剑君,使得修真界清气更少,吾绝不会坐以待毙。” “十万大山将不再中立,成为殿下的敌人。” 玉昭霁蹙眉,倒不是为了十万大山,而是发现守山人前半句不对。 “孤招揽、动摇华湛剑君?”他语气莫名,一道猜测在玉昭霁心中升起。 守山人此刻恨不得将他锤死在这里。 守山人道,“殿下当初本欲炸毁部分十万大山,难道不是因看见华湛剑君,生了招揽她的志向,这才停手?” 玉昭霁听他说完,眉眼中染上笑意。 他倏然狂笑,眉心的空天印印记闪烁,玄衣大氅、流云飞鹤,都在这笑声中染上狂意。 守山人被魔笑得发麻。 玉昭霁缓缓收敛笑意:“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你想说孤对希衡,是这个意思?” 这句诗本为招揽谋士、贤臣之意,倒也贴切守山人对玉昭霁的理解。 它点点头。 玉昭霁的笑意一丁点儿不见,带着某种压抑太久、他心中的情感总要找个人说出的心思。 爱上一个过于光风霁月的人,小心翼翼不得开口,他也想要这感情大白。 玉昭霁看向守山人,神情冰冷:“你猜对了一半,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孤的确因为爱慕华湛剑君希衡,沉吟至今、不敢冒进。” 他满脸都是坚定追求,居然连一分退缩都看不见,仿佛要到地老天荒。 守山人:…… 守山人实在没想到这个发展。 魔族太子爱上正道剑君?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南辕北辙,丝毫不同。 玉昭霁冷冷道:“你不敢相信?难道擅权者心中就不能有所爱?” 心中有权势,也能心中也深爱,并不矛盾。 第109章 心有所求,自当全力以赴 守山人乃山石所化,一副石头心肠,原本并不知晓情爱。 可它观玉昭霁的模样,这位魔族太子神色冰冷,双眸看向它时无情无欲,可当他看向妖界壁垒——希衡离开的方向时,他眼里犹如翻涌着滚滚炽热烈焰。 黑暗都要被烫到炽烈燃烧,烧成霞云红月,直到将双方都拉入沉沦欲海,方可罢休。 这…… 守山人感到棘手。 男欢女爱乃天道伦常之一,就如清浊二气交合孕育万物一般。 守山人身为十万大山的部分化身,它的身份、职责就注定它无法置喙玉昭霁心悦希衡一事。 可守山人的内心实在难以平静,魔界“极恶之君”心悦修真界光风霁月的剑君,如今修真界势弱、观刚才华湛剑君的模样,她似乎对他并无同等情感。 那么,心有所求却求不得的太子殿下,会碾着修真界所有脸面去抢吗? 不怪守山人如此妖魔化玉昭霁,魔族的作风向来如此。 守山人捏着诸神恶锤,想着要不把此事通知希衡? 但片刻,它的石头心就想了想,不行。 玉昭霁在希衡面前如此隐忍、克制,说明他尚且能够按捺自己,可一旦守山人横插一脚,将此事告知了希衡。 那么,面具被揭开、伪装被撕毁,那层薄薄的纱被捅穿后,玉昭霁以真实面目面对希衡,他就不会再忍了。 届时会发生什么?不可估量。 守山人绞尽脑汁想得自己的脑袋都快炸了,眼睛里的熔岩都快往外冒。 最终烦不胜烦,天下男女之爱又不是它的职责,凭什么它要来管这桩事?这不是它的职责范畴。 守山人道:“殿下,你为何将此事告知吾?” 什么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种纠结的事,它不知道还好一些。 玉昭霁释放刚才被他吞灭的夕阳,道道金辉重现于世间。 他的衣袖在刚才揽夕阳之时被灼烧出火焰,光焰万丈,又湮灭成玄色,玉昭霁将袖上的光焰拂开。 为什么?因为情欲万丈,却不得开口,任谁来也会被憋疯。 他总要给自己找一个发泄的口子。 玉昭霁表面却道:“因为你多事拦孤。” 守山人:…… 它真想时光倒流,抽自己几大嘴巴子。 玉昭霁无视守山人的懊恼,威胁:“既知孤的心思,之后你再以清浊二气的理由来拦孤,孤在无所得的情况下,恐怕就要将此事挑明了。” 他摊开掌心,释放最后一道夕阳烈焰,如同金乌一般照耀玉昭霁冷玉般的面庞。 就脸而言,玉昭霁和希衡都是气质高华、恍如谪仙的类型,只是一个是真谪仙,一个是真魔君。 守山人犹豫了会儿,最终决定先暗中窥伺、暂且不管此事。 “殿下放心,以后吾不会再出现,还望殿下一如既往冷静自制。”它着重提醒。 玉昭霁懒怠回答。 守山人扛起自己的诸神恶锤,双腿用力往下一蹬,践踏层云,跳得有几十米楼高,没入青天之中。 只是,它离去的背影怎么看怎么懊恼、萎靡、萧瑟。 守山人觉得自己不告诉希衡此事,有些对不住她,毕竟当初玉昭霁要炸毁十万大山,还是她来帮忙。可它又唯恐自己不通情爱,说不好此事。 守山人暗暗决定,定要提醒希衡早日彻底恢复全盛实力,以备某人强取豪夺之志。 守山人离开,玉昭霁全速前往妖界。 希衡…… 玉昭霁仅仅朝守山人倾吐对她的真实情感,心中的火花便越发壮大,他不是会一味等待、压抑的魔。 等待过久,就叫愚蠢。 妖界。 紫月高悬,妖族王庭坐落于妖界最中心。 希衡御风而往妖族王庭,倏忽间,空气变得黏湿而有浓重的血腥气。 紫月被遮蔽,天空中迅疾跃来数头通体血红的大妖兽。 挡在希衡面前的大妖兽们呈狗形,四肢粗壮、双目为全黑色,眼沟处沾着鲜血,它们的脚爪上还沾着鲜血和肉丝。张口呼吸时,嘴里传来人肉的味道。 这是妖族的守界兽:地狱犬。 人族食用鸡鸭鱼猪牛羊,妖族也会食用人,在不同的界,有完全不同的规矩、风土人情。 数头地狱犬朝希衡扑去,这是前往妖族王庭的第一道壁垒——真正的妖界子民会从另一端进来,从这端进来的都是不速之客,地狱犬们当然要咬死她。 希衡闯界报仇,无意闹得天翻地覆。 她如影月穿梭于地狱犬之间,一连飞出几十丈远。 可这些地狱犬闻着肉味就不放,它们训练有素,居然能协同作战,左右夹击变幻阵型,要追捕希衡。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 希衡并未回眸,她指尖凝结出一滴水珠,神水灵根控天下万水,水珠在紫月下碎裂开,如点点星光散落在妖界,精准落入地狱犬的眼睛内。 地狱犬的体内有血,鲜血则是水的一种。 听得噗嗤一声,所有地狱犬猛烈的攻击都停下来,刚才它们体内的一切鲜血、含着鲜血的内脏、器官好似都被打散,又在一瞬间重组。 地狱犬们晕乎乎、看着皮毛下的皮肉蠕动几下,似乎是不习惯内脏的重组。 登时,为首的那头地狱犬嚎叫一声,所有地狱犬都夹着尾巴回头逃走。 这名女修能够精准地让它们的内脏打散、重组,具有在须臾间让它们灰飞烟灭的能力,它们自然不会再自取其辱。 地狱犬们浩荡退去,希衡安然渡过第一道壁垒。 第二道壁垒则是“前尘壁” 希衡飞至一处悬崖耸立之地,四周云雾缭绕、周遭的峭壁光可鉴人。 希衡闻到云雾中传来异香,四地悬崖也按照奇门排列,加之天空紫月的影响,能够构成一处天然的迷魂阵。 照出前来闯壁垒的人的一切前尘,甚至于让她在前尘中迷失、走火入魔。 能来闯妖族王庭中,一定有前尘执念,妖族王庭这第二道壁垒堪称对症下药、杀人不见血。 奈何,紫月光辉落入希衡身上,便自动被转换为清气道韵。 道心通明。 她的本我和幻我全部道心通明,完全能隔绝妖族王庭的幻术。 妖族王庭两大壁垒,居然全不是希衡一合之敌。 她一路行至这里,居然发未乱、衣未湿,犹如闲庭信步、春日宴游。 这让暗中窥伺的妖族王庭如何不忌惮? 妖族王庭内,一名黑羽女祭看着镜中的希衡,美目微皱:“好强,她接连震慑地狱犬、无视前尘壁,居然只用了一息。” 若震慑地狱犬是靠修为,那么无视前尘壁则靠无懈可击的心境。 天下的人、妖、魔谁敢正视自己的前尘?偏偏她一点也不怕。 黑羽女祭素手拨弄水镜,就要在修真界的风流人物中寻找、判断希衡的身份。 另一名青羽女祭拦住她:“不必寻了,你刚被调上来,又不出妖界,这才不认识她。这是修真界的华湛剑君,同我们妖族二皇子有一桩陈年旧怨。” “这几十年,二皇子日怕夜怕她来寻他,如今这柄剑终于落了下来。” 真是孽。 黑羽女祭不解:“华湛剑君?二殿下既然怕,为何又要惹她?” 不知道惹不起的人别惹吗? 青羽女祭苦着眉摇头:“这牵扯另一件事,似乎是二殿下当初为夺宝争位,屠杀了人族什么谷的大半人,这个谷的后人拜师给了华湛剑君。” “拜师?”黑羽女祭好奇问,“拜师有何用?” 青羽女祭见她不懂,摇了摇头:“你不出妖界不太懂,人族不同于我们妖族,我们妖族有我们自己的血脉传承,无需师徒,人族宗门林立,道统间的传承大多靠师承。” “师尊对弟子有再造之恩、传道之情,在人族师尊如父母,甚至比肩生养之恩,有这样的羁绊在,华湛剑君为弟子报仇是合乎修真界情理道义的事。” 妖族二皇子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肝胆俱裂,生怕华湛剑君寻仇而来。 黑羽女祭弄懂其中原由,盯着水镜:“看她这样,似乎第三关也拦不住她。” 不该说似乎,而是一定。 她们这些女祭司不擅战,但沟通天意、观察时事却一看一个准。 这位远道而来的华湛剑君,道韵清正如无上雅音,宛如她们勾连天地时要祈祷的清音。 “玄鸟,你初来乍到,此事不必你负责了。”青羽女祭无法和黑羽女祭解释这次的复杂关系。 她要怎么解释呢? 二皇子早就在夺位竞争中失败,妖皇早不将他视为可培植的储君。 可是,若任由华湛剑君杀了他,则堕了妖族王庭的名声。若因他和华湛剑君结成死仇,那也不划算。 ……还有如今的妖族太傅,则是修真界名门世家希家的叛孽,如果按照辈分来算,华湛剑君也要叫他一声叔父。 这样的关系,太微妙了。 青羽女祭深吸一口气,抛下黑羽女祭,出门再寻得一百零八位女祭司,女祭司们彩衣飘飘,在空中跳起天妖破界舞。 天妖破界舞如梦似幻,由青羽女祭领头。 她翩翩舞蹈,在诸多女祭司的妖力汇聚下升入高空,化为一只青凰。 凰鸣一声,青光闪耀,在她的舞蹈下破开界壁。 法宝光晕祭出,青羽女祭力有不支,在彻底打开界壁时,她力竭坠落于地,吐出一口热烫的鲜血。 魔族欲界之门打开了。 青羽女祭再度口念咒语,口中鲜血汩汩流出—— 这是如今的妖族太傅、当初的希家叛孽想好的对策。 华湛剑君来,不和她硬碰,而是将她引入魔族欲界。 魔族欲界最是恶欲、邪欲、情欲横流,修心者最忌讳的就是魔族欲界。 华湛剑君一旦在魔族欲界做了有违光风霁月的事,那还有什么脸面为弟子报仇?哪怕她继续报仇,妖族王庭其实也有了她的把柄。 有匪君子,如琢如磨。 可君子之间的互杀,也很好看呢,希家叛孽和如今的希家剑君,这一局究竟谁胜? 希衡闯完第三关壁垒,她周遭忽而生出旋涡,天妖破界舞在空中舞得妖娆动情,活活折叠空间,让希衡通过魔族欲界之门。 她前往魔族欲界。 玉昭霁踏入妖界后,同样感受到了天妖破界舞,更感受到属于魔界的气息夹杂在妖界。 作为魔界之主,玉昭霁掌握空天印后,可以随意来往魔族九界中的任意一界。 他心念一动,随希衡前往魔界。 希衡……他不会再愚蠢地等待。 心有所求,自当全力以赴,如求道之心、如修魔之志。 第110章 上船一叙,希衡 希衡落入魔族欲界。 魔族欲界,春水柔绿、柳枝扶风,江心上卧着一艘小舸,在江心晃悠悠打转。 岸边有女子摘花而卖,老叟穿着粗衣短打当街沽酒,一只金黄色的狸奴蜷成毛绒绒的一团,用尾巴搭着脑袋一通好眠。 这里不像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族欲界,倒像是慢慢悠悠的江南水乡。 但是,真的如此吗? 希衡从高空俯瞰而下,潇潇春风之中,青石街道那里走着一个浑身浴血的男人。 他提着一把满是鲜血的斧头,斧头边缘处沾着碎肉屑,一根人指从他兜里落了出来,咕噜噜滚到青石街上。 和气的邻居则笑骂:“你这个衰仔,地上的血要擦干净,掉了的指头也该捡起来嘛,不然天气一热,整条街都是尸臭。” 邻里和睦,所有人都对杀人司空见惯。 卖花的姑娘也摊开白白的掌心,朝那男子招手:“买花么,五枝一文钱。” 希衡在高空中神色不变,杀过人、刀口舔血的人、魔身上的气场是不同的。 如同希衡,看起来再气质高华、清冷绝俗,可她始终是掌凶兵的剑修,不会有人将她误认为是什么软柿子。 也如同希家人,希家乃儒门世家,希家所有人自幼学习儒家经文。 一个没见过血的希家人手拿卷宗,青衣潇潇玉树临风,犹如书生,可当他们前去历练、见血,心中身上就会自然而然多了运筹帷幄、以文杀伐的气势。 眼前,希衡也能看出,这条街道上所有的卖花女、沽酒老叟手上全沾过血。他们中有人也有魔。 连街上卧着的那只狸奴,也是夺过别人性命的妖。 他们为何聚在这里、杀心不减却又悠然生活? 希衡按下疑惑,她初到魔族欲界,身上自动升起一个剑影结界。 在升起结界的瞬间,希衡便察觉到了异常,魔族欲界的灵气有问题。 这里的灵气中含有太多浊气,无法分割,每吐纳一次,就会加剧心绪波动,在心里种下恶念、邪欲。 难怪叫欲界。 看来在这里,不能随意使用灵力,得节约才行。 希衡收起剑影结界,往魔族欲界落去。 妖族王庭。 一名青衣男子正在手谈,他执黑子,玉一般的黑子落在棋盘之上,棋盘上白子气绝,呈现死势。 妖族太傅修。 曾经,他名唤希修。希修来到妖族后,帮助妖族尽快收服了几个大妖部落,妖族皇子争位,眼看着要死伤惨重、令妖族元气大伤,也是希修择一皇子迅速杀出重围,很快奠定了储君人选,阻止妖族内耗。 如今,他已成为妖族王庭人人敬仰的太傅。 旁边的水镜中,是希衡被吸入魔族欲界的场景。 希修一眼也没望过去,专心对弈,但当希衡收起剑影结界时,希修望向水镜:“发现得倒是快。” “希衡,如月之恒,如日之昌。”希修手中黑子渐渐碎裂,这位一直运筹帷幄、不动声色的太傅,此时难得的泄露心绪。 作为希家叛孽,是他永远的痛。 无论他在妖族王庭取得了何等成就,可是,希家就是实实在在驱逐了他。 他被驱逐那日,希家长老动用家法,他狼狈异常,鲜血刻满希家殿前的经文。 希家家主站在上首:“帝王争斗,可以杀一城而救百城,也可以杀当代以利后代,帝王将相的功过从不能用杀伐来断定。希修,你早该知道此理。” “你所谓的齐王无德,你要助仁君而杀齐王,不过是托辞。人间齐王固然大兴土木、修渠建河,耽误无数工匠,可你可知渠、河修成之后,惠及无数百姓,造福千秋万代,你怎能以此为理由,干扰凡间之事?” “我们希家,从不弄权,你忘了吗?” 希修跪在殿内:“没忘。” 他跪得笔直:“无论齐王是否功在千秋,在当下他引起民怨,就得付出代价。” “何况,为何我们希家不能干政?君若贤明,臣则出仕,此为先圣所言。我们希家子弟满腹才学,自当为天下万民计,为何要将才学空藏?” “一派胡言!”希家家主道。 “我所说者为弄权,你所说者为干政,那我问你,你是干政还是弄权?”希家以经文传家,向来爱思辩。 眼下也不例外。 希家家主辩道:“若有明君,你哪怕弃道入凡尘,也是你的‘道’ 为明君出谋划策,为百姓解忧济困,此为干政。 可你的做法却是弄权,齐王非错,你匡扶别的诸侯王,阴谋宫变,不过是弄权、贪图从龙功德。” “你若不认也不要紧,取照心镜来。” 希修认下:“……若从之龙为更贤德的明君,有何不可?” 他的心的确有欲,贪图从龙之功,可他何错之有?人心不能有欲么? 希家家主垂目看他:“希家家训,希家子弟不得弄权。” 权术之上,常染血雾。 “今日你认为他是更贤德的明君,明日另外的人认为别人是更贤德的明君,再要改朝换代又如何?权势会增长人心贪欲,哪怕是修士也不能免俗。希家家训,非乱世,不从龙。” “修士有搬山倒海之能,绝不能以高高在上的态度蔑视凡间的一切,自以为是。” “帝王将相,一道政令能令千人死、万人生,前往插手帝王争权,各种因果你负担得起么?” 希家家主的话语掷地有声,希修辩无可辩。 但每人心中之道都不同,他年轻气盛、智珠在握,自然觉得希家家主过于墨守成规。 希家家主再道:“希衡,若是你,是否会插手改变凡间之事?” 那时的希衡,还不是后来清冷端方、修真界杀人最多、救人最多的华湛剑君。 希衡被点名,走出几步:“会。” 希衡明知家主之意而反驳,自然也犯了希家规矩,希家家主道:“跪下。” 希衡跪下听训。 希家家主压着火气:“你又有何见解?” 希衡不卑不亢:“人活于世,若不改变世间,何不茹毛饮血、被发跣足?修士不随意插手改变凡间之事,是心存对天理因果之敬畏。” 此话有理,希家家主点头。 希衡再道:“可若修士见人间哀鸿遍野、易子而食,也不去改变,一味避开因果,独善其身,又何尝不是担负了另外的罪孽?” “众人皆惧因果,但我不惧。”希衡平静说出此语。 希衡道:“世间一草一木一人一魔,自降生而起就担负因果。 花有花的因果,木有木的因果,若要弃绝因果,就得眼睁睁看着世人受难而不插手,至亲痛苦而不相助,无情则无因果。” “这样无情的修士,哪怕成道,不过是得了漫长岁月苟活,成为天道命理的看客。” 这时的希衡,不过是金丹初期修为,还没有到后面不斩三尸、看破无情道是弃大道而择小道的境界。 但也足够可怕了。 不惧因果……完全为希衡以杀证道埋下道种,如何不令人侧目。 希家家主思索再三,再看希衡,她果然一身冰冷剑气、气度高华,但根本不是儒雅文静的儒修。 如她这样的修士,不惧因果,很容易落到杀渊之中杀人不手软。 成则大道,堕则邪魔。 “你为剑修?”希家家主问。 “是。” “你也会在未来干涉帝王之事?”他再问。 “非乱世,不干涉。”希衡回,希家家主心中沉吟。 他面无表情:“我们希家为儒门世家,你改修别道,本也无错,但是你需知晓,道难能可贵、不可轻负。来人,取清骨鞭。” “三百清骨鞭,作为你改道的代价,望你来日记得今日求道时的艰辛,莫堕邪魔、莫负正道。” 希衡领命。 三百清骨鞭打在她的脊背上,很快雪衣成血,她敛眸一言不发,在心里数着“一、二、三……” 希家家风严苛,可见一斑。 希衡受罚,也就没看到希修的眼神。 他亲眼见到同为受罚,希家家主、长老们对希衡的眼神却和对他的不一样。 他看着血泊之中,希衡的血流入经文之中,希家家主在希衡看不到的地方微微颔首,意思是认可这个小辈。 ……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妖族王庭,希修再度执起一个黑子,落在棋盘上。 如今他已经践行了自己的道,他被希家驱逐,但他成为妖族太傅,挽回了妖族诸位皇子相争的颓势,收服大妖部落。 他的功绩光焰万丈,他证明了自己。 而希衡……这位令希家家主赞叹的希家人的确不凡,以杀证正道的华湛剑君,她的大名如雷贯耳。 可希修偏要让她心中生出恶欲,看看她若生了欲,无论是对权势的贪婪还是别的什么,是否也会选择和他一样的路? 人若有欲,就会有贪心。 他贪从龙之功,本就是人心常情,却被希家驱逐。 希修要通过希衡证明,是希家错了,不是他错了。 所以,他才让妖族女祭们习练天妖破界舞,在以前的时间和魔族太子麾下文臣搞好关系,才能在此次打开魔族欲界。 等过会儿……他就会一步步给希衡设置“惊喜”了 君子之争,剑剑剜骨。 魔族欲界。 希衡落至岸边,她的脚刚一触上魔族欲界的地,欲界土地中包含的欲就攀援上希衡的身体。 欲界就是如此。 这里的空气、水源、泥土中都包含了大量的欲——并不是情欲,而是人心本质的欲。 有的人会被勾起情,有的人会被勾起贪…… 这里的欲和鬼墟幻市的欲并不同,鬼墟幻市是以赌局勾引修士,用的手段是不劳而获和对赌博、翻倍的追求。 这里的欲要本真得多,希衡立刻要着手净化。 江心画舫中,倏忽传来琴声。 这琴声婉转流泻而来,如相思水长、又似流波揽月,窈窈间便是情音,说不尽道不明的温柔。 希衡身上的欲也随琴音而碎玉般碎裂、消弭。 能够以琴音净化欲界之欲的是? 玉昭霁。 希衡抬眸望去,画舫琴堂之中,冰帘微动,玉昭霁坐在焦尾琴后,他很擅琴,手下的琴声堪称当世之绝,清风拂轸,春柳当轩,如天上谪仙飘然至水波上。 听这样的琴曲,还能净化欲界之欲,无疑是种享受。 可希衡也记得,上次她无意间听到玉昭霁抚琴,他将混沌火置于琴声之中,琴声落、混沌火出,焚天灭地、满是凌厉至极的杀意。 和现在的温柔琴曲大相径庭。 画舫靠岸,逼近希衡。 “上船一叙,希衡。”玉昭霁堪称温柔道,此时的他更像翩翩公子,褪去掌权者的冷酷杀伐。 第111章 温柔体贴的太子殿下 魔皇统摄魔族九界。 可如今的魔皇,早就在一次宫变中“退隐”,如今掌握魔族实权的是太子殿下玉昭霁。 魔族欲界自然也有太子行宫。 仔细看,江心的画舫风帆通体漆黑,却用特殊的涂料做了印记,希衡以前也许不知晓这印记是什么意思,现在却知道,这是玉昭霁的异兽真身太阳烛照的符号。 风动,江波微皱,画舫悠悠。 魔仆们恭敬伸出手,遵循玉昭霁的吩咐请希衡上船。 希衡抬眸看向画舫,玉昭霁为何忽然出现在魔族欲界? 她和玉昭霁多年交情,既称得上亦敌亦友,也称得上生死之交,他邀请她上船,她自然没有不应之理。 希衡上船。 魔仆们带着她穿过精美画舫,绕过冰帘,来到玉昭霁所在的琴堂。 琴堂中有悠悠水香,玉昭霁不喜香料、也不喜花草瓜果香,琴堂内只以玉匣盛了天池清水,再以冰管流动这些清水,形成环绕流动之态。 希衡到琴堂内,玉昭霁屏退魔仆,让他们去外边候着。 “希衡,你这是第一次来魔族欲界?”玉昭霁问。 “的确,我很少涉足魔界。”希衡来魔界的次数确实不多,这方天地太广袤,道也太深奥,她只来过魔界几次。 希衡不知玉昭霁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现在的玉昭霁让希衡有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他褪去掌权者的杀伐、要拿空天印时的目的性,如拉家常般和希衡说话,毫无侵略性,像是真正雅致淡然的世家公子,琴堂摆设、画舫绝俗,无不显露出他的品味。 这是希衡、玉昭霁第一次如此平静、淡然地相处。 没有妖魔在侧,没有危机四伏,就像一个最平常不过的晴朗午后,聚在一起听琴、赏景。 希衡反倒有些不习惯:“你……” “觉得孤很奇怪?”玉昭霁长睫轻敛,“孤也不是一直要忙魔界之事,空天印已拿到,沙华魔界、般若魔界等已经收回,这才是孤休息时的模样。” 抚琴游湖、陶冶情操。 总之……他不只是会杀人的魔,他和希衡本就有许多共同点。 希衡颔首,他自然可以休息,休息时不这么杀伐果断,显得温和雅致,倒也正常。 玉昭霁执起一个玉质铃铛,轻点两下,门外魔仆们鱼贯而入。 他们都穿着魔族服饰,眼观鼻鼻观心,半点不敢乱看。 手中举着托盘,上边则是一道道菜肴。巧手的魔仆无声将焦尾琴、琴案、琴凳等收走,将琴堂布置一番,成为临时的用餐之地。 一道道菜放入案上,并不是多到连盘子都放不下,一切都刚刚好。 希衡的目光落到精美的菜肴上。 魔族欲界的水、空气、泥土中都有欲,这些食物中同样含有欲,但是,有一些不同。 玉昭霁见她这么快就明悟:“希衡,看出来了么?来到我魔族欲界的人,想要不沾一丝欲是不可能的。” “就如生活在哪一界,就要呼吸哪一界的空气、水,拒绝融入一界的人,只会被此界排斥。”玉昭霁不需魔仆服侍,屏退他们。 “魔族欲界对于排斥的人,会倾尽所有诛杀。所以,你需要吸收适量的欲,少量即可,既不干扰你的判断、无法熔断你的理智,又不会让你被欲界排斥,这才是在我魔族欲界生存下去的方法。” 希衡听着玉昭霁将魔族欲界的秘辛随口说出。 “你这么轻易告诉我?”她觉得不妥,开口询问。 玉昭霁则并不在意这所谓的秘辛:“以你之智,你早晚会发现,孤告诉你也没什么。” “何况,希衡,难道在你眼里心中你和孤唯有正魔之别,而无相处之情吗?孤和你不知共历过多少生死,相互帮扶过多少次。” 玉昭霁倏然凝望希衡,眼中的温柔没有化开,却也多了另外的意味:“孤和你共历过这么多次生死,孤如今偏心于你,想让你在魔族欲界过得好些,何人敢来指摘?” 谁会去指摘魔的偏心? 魔界之主为和自己同生共死过的心爱之人大开方便之门,有何不可? 玉昭霁经过和守山人那一遭对话,再度明悟自己对希衡的感情。 他心慕希衡,对她好是一件多正常的事情? 难道还要再打着对手的旗号,找无数理由来遮掩?这样的确会迷惑希衡,但也会让她永远不明晰他的想法,一辈子真正拿他当对手。 “如今案上的菜色,已是魔族欲界最温和的食物,分别含有水陆空之物,你食用后,在吃食上可不惧魔族欲界侵染。” 玉昭霁斟酒两杯,清冽透明的酒液满入杯中,他递一杯给希衡,举杯相碰。 主人相敬,客人定当陪从。 希衡喝下酒液,酒液初初入口极甘醇,咽入喉咙后辣如烈火,是极难得的美酒。 见她似乎喜欢,玉昭霁还要和她再喝。 今日的太子殿下,温柔体贴得太过分了。 希衡能理解,但尚且有些不太适应,她并不贪杯,婉拒玉昭霁要再给自己斟酒的动作。 玉昭霁被拒绝了,也不恼:“是孤考虑失当,酒液能催欲,你初入欲界,恐怕还不习惯,不能贪杯多饮。” 他并非只嘴上说说,命魔仆将酒取下。 希衡:…… 见玉昭霁行云流水的动作,希衡的确不习惯。 不是不习惯欲界的酒,而是有些不习惯此刻的玉昭霁。 从理智上来说,希衡知晓玉昭霁定然有温柔雅致的一面,他是魔族太子,而不是经受过多磨难、对生活失去希望、想要报复一切的杀人魔。 杀意之下,雅致才是他的底色。 但从直觉来说,希衡格外不安。 像是有什么弦脱落,不再是原来的曲调,明明危险却又要装作无害。 希衡对危险有强烈、敏锐的直觉,此刻她不安之下,手指在桌下轻点,最终仍然开门见山:“多谢殿下今日盛情相邀,殿下此刻本不该在魔族欲界,为何忽然在此?” “殿下邀我,是为何事?” 一口一个殿下,看来她实在紧张了。 玉昭霁神色不变,并未婉转迂回:“孤来此,是为寻你。” 希衡倏然抬眸,周身警觉大作。 “寻你,则是为让你休息。”玉昭霁仿佛没察觉到希衡的警惕一般,“希衡,你太累了。你难道想接连经历鬼墟幻市、杀徒、妖族三关后再闯魔族欲界,直至诛杀妖族二皇子?” “剑也会累。” “孤进入欲界前说过你需要休息,如今便是为让你休息而来。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天下之大,何处不是好风景?” 他看着希衡,一字一顿道:“若为一些事,将自己绷得太紧,错过路上的人和事,谁能为你弥补遗憾?你能为萧瑜风弥补遗憾,何人能为你弥补?” 这话,既源于玉昭霁的嫉妒私心,也源于真心。 他不只说给希衡听,也说给自己听。 若他担忧表露情感吓到希衡,招致她离开就裹足不前,将关系彻底定格在亦敌亦友,阿将来他必定抱憾终生。 第112章 他才是最适合她的人 画舫行于碧江之上。 碧波荡漾,阳光一照,清澈柔和的水光便从下而上,斜斜照耀在玉昭霁脸上。 他眼中潋滟清光,琴堂典雅不凡,最后定论:“而遗憾,向来易成修习者的心魔。” 无论人、魔,也许终其一生都在汲汲追求、想要弥补当初的遗憾。 渴求力量者,心里一直住着一个当初脆弱的自己。渴求至宝者,曾经经历过夺宝失败 、或者因为宝物被压一等、为人所伤的痛苦。 希衡静静听玉昭霁所言,玉昭霁今日的言论其实已经近乎和她论道。 谁说修魔者不能同修道者论道? 无论魔、道都想证得大道,只是修习路径的不同。 在画舫中,希衡身上的雪衣晕着波光,她一举一动,都似乎缠绕着水蕴。 “是我的疏忽。”希衡正视自己因杀徒引起心绪波动、在此事上急躁冒进的缺陷。 她轻按眉心:“修习者应专心于修习,却不能眼里只有修习,行善、复仇亦是如此。” “就如行善,一个一心只做善事、无暇顾及自己之人,未领略过世间繁华、萧瑟,她的善从何处而来?”她道,长睫微敛,清澈的目中没有躲闪,她自省自己、也反思一切。 希衡一路行来,她太忙了,忙得连轴转诛妖龙、除恶邪。 其中有家学渊源、希家君子门风的缘故,也有她自己的选择。 她踏遍修真界的山山水水,在和邪魔正道打交道的过程中,不断丰沛自己,这是“好处” 可“坏处”也是她实在太忙了。 本该领略的风光她没领略过,她很少去魔界、妖界,年少成名、毓质名门、风光霁月……种种希衡身上的特性其实足以让她活得悠闲自在,但都没有。 江离厌等人和宜云真君越走越近,也许也是因为希衡和宜云真君完全不同。 一个无私,一个自私。 一个清冷端庄,一个放纵不羁。 这里不谈二者好坏,只从亲近的角度来说,有的人会下意识喜爱和亲近者相反的人。江离厌等人在内心深处全都崇敬、敬仰着希衡,却又因为聚少离多,觉得她疏冷。 当出现一个和希衡完全不同的宜云真君,他们自然而然就会好奇。 希衡回忆往昔种种,最后道:“只有见过世间一切丑恶、美好、繁华、萧条仍选择行善问道,才是真正的正道。” 正道和行善,不是空中高高在上不接地气的楼阁,而是淤泥中生长出的纯白之花,是无边黑暗中皎洁的月。 希衡心境略微变化,更加凝实。 天地间,一股无上道韵再度加诸在她身上,绕着她的袖子、周身,她沐浴在道韵之中,恍如天上之仙。 玉昭霁静静等希衡领悟完毕。 江边的欲界人、魔全都被这股道韵吸引,张望过来,玉昭霁周身爆发出魔息,不客气地碾压过去。 在这股毁天灭地的魔息之下,那些魔、人全部收回视线,不敢再窥伺这里。 太子殿下…… 欲界认识玉昭霁的画舫图案的魔面色变化,心知此地不能再待。魔族太子杀伐果断,冷心冷情,是所有魔的共识。 那么,能让太子护法的人是谁?总之不是善茬。 先溜为敬吧。 希衡领悟完,就见玉昭霁一直静坐在她对面,表情平静,没有一点不耐烦。 见她睁眼,玉昭霁道:“菜凉了。” 他唤来魔仆,让魔仆将菜撤下,换新的来,魔仆领命而去。 希衡被他的温柔弄得心中有万般猜测,却不敢轻易问出口:“多谢你,若非你之故,我恐怕还陷在急躁之中。”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玉昭霁淡淡道。 希衡在这样平静的气氛中,有些不自在。 她的手下意识抚摸早空了的酒杯,白色的酒杯小巧精致,希衡需要找些话说,冲淡现在的气氛。 她深吸一口气:“玉昭霁,你呢?人皆有遗憾,你的遗憾是什么?” 是你。 不,不是遗憾,玉昭霁会倾尽全力同她在一起,那是他要抓住的长月,而不是可悲的遗憾。 玉昭霁本无遗憾,但他想和希衡敞开心扉说话,便聊了聊魔族皇族的过去。 “父皇风流好色,母后生下我后,因为异兽真身并不太显,父皇不认为我会是合格的皇储。”他的自称已经变成了我,不再称孤道寡。 “后来,我有了许多的兄弟姐妹。” 玉昭霁的异兽真身是太阳烛照,可是太阳烛照无形,因此他出生后,魔皇认为他不过是连异兽真身都没有的皇子。 那是一条残酷血腥的路。 玉昭霁一路诛杀兄弟叔伯,囚了魔皇用来有另外的用处,用很短的时间掌控了魔族。 希衡听这些往事,没有浅薄地安慰玉昭霁,而是静静聆听。 她让人送来酒,同玉昭霁共酌。 玉昭霁也趁机问希衡,萧瑜风在她心中究竟是何位置? 一个萧瑜风,就让玉昭霁耿耿于怀至此。 玉昭霁看不上萧瑜风,却厌恶他曾是希衡的徒弟,若希衡不杀萧瑜风,其实玉昭霁也为他准备了许多死法。 他杀一个对希衡意图不轨的孽徒,甚至都不用担心希衡和他反目。 希衡喝下一杯冷酒,萧瑜风的位置么?徒弟。 只是这个徒弟心境不稳,希衡对他难免多关注几分,萧瑜风曾经也的确很乖。 他曾在杏花树下酿酒,“师尊酒量不佳,但弟子酿的这些酒都不醉人,等将来挖出来,必定醇香无比。” 他也曾给希衡送自己亲手编造的蚂蚱、花朵,也曾在希衡除邪时“不自量力”挡在她身前。 师尊如父母,这让希衡如何不看重萧瑜风? 她说起这些曾经,玉昭霁表面神色不变,却几乎要将酒杯捏碎,他周身魔压阴沉,极力调整心绪才不让自己显得冷酷无情。 玉昭霁丝毫不为这种师徒情感动。 他只觉妒忌、碍眼。 “你酒量不佳?”玉昭霁半点不提萧瑜风三字,“酒量不佳也能偶饮烈酒,次次不醉也没什么意思。” 玉昭霁从不亲手酿酒,他日理万机,的确没什么时间。 玉昭霁也不愿意让自己和萧瑜风那个蠢货比,萧瑜风酿了酒,他便不想自己也酿酒。 “我有许多酿酒师,酒魔就在般若魔界,今日我们喝的酒就是酒魔所酿仙芙醉。”言下之意,就是说酒魔的酒比自酿的好。 “哪日,我唤酒魔来,给你引见。” “好。”希衡回答。 玉昭霁又想到萧瑜风给希衡编蚂蚱的事,他也从不做这种事……玉昭霁更觉碍眼。 “草编蚂蚱,你并不需要,他不过是在做无谓的事而已,你需要的是忙时的休息、闲时的论道、精进时的切磋比试。” 他才是最适合她的人。 第113章 揽月在怀,心有可依 玉昭霁三言两语,好似就要否定萧瑜风过去的一切。 可他观希衡的表情,希衡并不因为酒杯中美酒来自酒魔、画舫琴堂高山雅致就认为这比便宜的草蚂蚱、草玫瑰要好。 金玉财帛、权势地位都不能动摇她的心。 玉昭霁有些微挫败,但他早知希衡是这样的人,早做好了攻坚的准备。 玉昭霁很快调整好情绪,快得让人无法发现他在那刻心念电转的是什么。 两人今日敞开心扉、畅聊过去,佐以美酒,江风天水微微拂来,冰帘玉珠依依而动。 希衡坐在玉昭霁对面,忽而感觉对面的玉昭霁变成了两个,两个又变成四个。 他谪仙般孤冷峻寒的面目在酒精作用下,变得有些绮丽、炫目。 希衡握紧酒杯,掌心变得有些绵软。 她微微蹙眉,这是醉?希衡的确酒量不佳,但不至于喝这么点儿就醉。 她敛眸想动用灵力逼出酒精,在用灵力的刹那,欲界之欲夹杂着酒魔之酒,催逼出一股极大的欲力,希衡并不敢染上这么重的欲,立刻收了灵力。 玉昭霁见她握紧手,眼尾有些泛红,心知肚明:“你醉了。” 希衡抬眸,平复心绪,醉酒时最先涣散的是意志力,必须平静才能抵挡酒精。 玉昭霁见她强撑,起身离席,朝她走来:“你不必如此强撑,酒液本就能催欲,欲者,越抵抗反而越昌盛。” “你来到魔族欲界,必须少用灵力,食用五谷杂粮,做一切凡人会做的事情。”这也是欲界存在的基础之一。 让修士感受凡人的生活,体会凡人在酷暑、寒冬下的艰难求生,让修士生出凡人都会有的欲来。 渡得过这种欲的,道心更加凝实。 渡不过去的,一辈子都会被关在魔族欲界。 玉昭霁已走到希衡身侧,将她面前的酒杯拿开:“你可知道凡人会做哪些事?” 他的衣服上有天水水香,拿酒杯时袖子微微擦过希衡的手背,光滑若锦。 希衡沉默,凡人会做许多事,有勤劳也有懒惰,庞大的种群里向来什么都有。 但希衡去凡尘界,基本是去诛魔斩邪,这种场合的邪魔会用酒色引诱凡人,这时候的凡人会……酒后乱性。 ……玉昭霁何时有了这等低劣的爱好? 应当不会如此,希衡想,玉昭霁若是色中饿鬼,在剑神墓中,他就不会出去替她护法。 于修士来说,美色和欢愉都只是短暂,为这种事破坏道心修习,实为不智之举。 玉昭霁一直凝望希衡,没有错过她神色的变幻。 她的判断的确很准。 若无这滔天之情,她的判断绝对是正确的,现在其实也正确,但有些许的不同。 “希衡,你需要休息。”玉昭霁徐徐道,“醉酒后刚好入眠,睡眠也是凡人生活中的必需品。等你醒来,我再带你去做其余事情,可让你在一日之内就彻底适应欲界。” 他和希衡挨得并不近,保持男女之别君子风度,还让魔仆去取来温热的帕子。 一名女魔仆为希衡敷了敷额头。 玉昭霁今日做得完全像是修真界君子所为,不像是魔族太子,若非那名女魔仆无法收敛干净身上的魔息,几乎真要让希衡以为自己回到了希家,而不是在魔族欲界。 “我自己动手。”她不喜别人来替自己动手,接过帕子按在额上。 雪白的袖子往下垂,露出半截霜雪似的皓腕,倦意袭来,希衡盯着桌上的一只花型白玉盘,作为集中注意力的地方。 “你在担心?”玉昭霁道。 “君子不欺暗室,不欺于人更不欺于心,今日是我邀请你,自以君子之礼待你。”玉昭霁说,希衡则已经将视线看往天水,水流淙淙,绽开一圈圈清澈的涟漪。 她道:“我并非不信你,只是在欲界无法安然入睡。” 这也是实话,哪个修士到了魔族皇族巢穴,还能睡得香甜? 玉昭霁颔首:“你说得有理。” 他并不逼迫她,见状则让魔仆们重新布置琴堂,并取来醒酒汤、清神膏。 醒酒汤可以醒酒,清神膏抹在太阳穴,则也有提神功效。 种种一切,好似他真心不是为了希衡睡在这里,一切醒酒的准备他都做了。 玉昭霁调试琴弦,刚才他的琴声其实已经世间罕见,但他今日本就是要调整和希衡相处的方式,处处开窍,自然想给她最好的。 包括琴音。 松风雅意,琴音涤荡,在这样的琴音和氛围中,希衡入睡。 她仍然坐得笔直,却困倦得以手撑住额头,眼已经无声闭上,如玉山浅寐。 她的确太累了。 琴音停止,玉昭霁无暇顾及焦尾琴,走到希衡面前,看她安心入睡、听她平稳呼吸。 一直在血与火中征伐的太子殿下,反而会因此感到心中每个空隙被填满。 真是奇怪的感觉。 玉昭霁再召来一个魔仆,这名魔仆明显打扮不同于其余魔仆,他跪下:“殿下。” 他并不敢抬头看希衡,其实他认得这是修真界的华湛剑君,也是殿下的旧识。华湛剑君的模样、画像高阶魔族谁人不知?就如玉昭霁的信息也盛在各宗门案上那样。 “殿下,是否需要回太子行宫?” “不必,行动举止又会吵醒她,何况太子行宫的魔息太重了些。”行宫自然建在魔脉之上。 要是希衡进太子行宫,就跟把她扔邪魔堆儿差不多,她估计能立刻醒来。 这名魔仆身上也有强大的魔息,玉昭霁侧身,环住希衡为她抵挡这些魔息。 玉昭霁的魔息掩藏得非常好,如今,希衡只能闻到他身上的悠悠水香,更加安眠。 他并不想吵到希衡,一点也不生怒,那名魔仆……确切说应该是魔族皇族内臣却格外惶恐,见状哪还有不懂的,赶紧掩藏自己的魔息。 但他没有玉昭霁修为高,无法掩盖完全。 “殿下……臣……” 玉昭霁轻抬手指,让他闭嘴。 “将浣月阁收拾出来,屋内摆上安神香,画舫内魔仆全部屏退下去,换成三位人仆。” 玉昭霁的吩咐从不解释原因,那位魔臣领命退下。 一切都按玉昭霁的吩咐往下做。 琴堂内只剩下他和希衡。 玉昭霁环着希衡,其实他并未和她肌肤相贴地环着,担心吵醒她,空空环着、手臂与手臂间隔着一截距离,二人身上的香味纠缠在一起,墨发发丝也轻触。 风动,发丝好似欢欣地想朝对方贴近。 玉昭霁并不重色,只因他在色之外,谋求的是她的心。 今日,希衡必醉一场。 只有让她知道,她醉了也能在他的地盘安然入睡,他这个魔哪怕不求合作也不会伤她,他值得信赖。 二人的关系才能真正更近一步。 魔族太子以刀和火抵御外敌、肃清魔界,却只会以温柔体恤来对待心爱之人。 他低眸看着她的睡颜,如揽月在怀、心有可依。 第114章 我身不由己 画舫浣月阁。 银屏上绣满花枝,窗外碧波荡漾,床边雪锦分辉,重重雪锦宛如雪苞,床中央睡着一个人。 雪衣墨发、宛如雅玉,她的呼吸极轻微、平缓,和这悠悠江水融为一体。 诸天道韵、无上清气,魔族欲界中少量的清气环绕着希衡,作为对她的护卫。 屏风旁,坐了名身量颀长的男子,他伸手翻阅书籍,又恐风来吹动树叶沙沙作响,以指夹住书页,免得风动作响,扰人清梦。 等风波平息,玉昭霁这才回眸,看向床榻之间的希衡。 冰帘一般隐隐透明的纱帐轻轻飘浮、翻飞,希衡静躺在其中,合衣而卧。 雪帐重重,是为遮住帐中倾心之人。 玉昭霁隔着几步站定,以双眼描摹希衡的眉眼。 他的手无声握紧,最终,玉昭霁定定看了希衡一瞬,抬步走出浣月阁。 他靠在浣月阁外的一个花架上,微微敛眸,镇定心绪,他的指尖发烫,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在叫嚣着渴望、占有。 魔的本性疯狂袭来。 “这是你的魔族欲界。” “这是你的画舫,你的掌中眼下,你为何不进去?环住心心念念渴望之人?这不是你的想法吗?” “你明知酒液催欲,在今日故意引她饮酒,玉昭霁,太子殿下,你无论装得多么光风霁月,你也不是仙,是魔,魔的本性是占有。” 玉昭霁敛眸,任由体内魔性叫嚣。 他如松柏般不动,等到指尖的发烫慢慢褪去,玉昭霁才腾出精神来收拾魔性。 他体内聚起一股魔息,以毁天灭地的态势残忍镇压体内魔性,体内魔性如风沙般散开,不敢再聚集。 玉昭霁这才以手支住额头,他是故意引她饮酒吗? 也许,他们的关系亦敌亦友,需要这一场酒来打破。 “殿下。”人仆小心翼翼走上来,“欲界有事需要殿下去处理。” 他递上折子,玉昭霁打开一看,是魔界有几界君王做的。 玉昭霁收服空天印,那些封君就坐不住了,担心魔界真的能在玉昭霁手中一统,他们这些魔君权柄可就下移了。 于是,他们趁此机会对欲界动手。 玉昭霁冷冷看完折子,般若魔界旁的银雪魔界在作怪?正好用它试试空天印。 玉昭霁现在必须要离开一趟,他身上再度透出掌权的杀伐残忍,和刚才同希衡独处时的温和雅致比起来,如同一人两面。 玉昭霁离开画舫。 他脚步匆匆,画舫再度恢复宁静。 人仆们守在浣月阁外,一名人仆走来,脚步从容:“殿下离开前吩咐,为里边的仙子准备花瓣沐浴、采欲界星衣。” 这名人仆素有威信,人仆们听他吩咐,排成一列去准备东西。 他支走了别人,独自守在浣月阁外,神情平静。 “一群懒货。”这人仆甩了甩袖子,将浣月阁外的灯笼点上,这原是用来装饰夜晚的灯笼,如今傍晚点上,倒也刚好。 灯笼外沿有些泥点儿,人仆拿袖子擦了擦,眼珠斜着周围看了看,周遭人仆早被他调开。 他的袖子擦灯笼外沿时,手指从袖兜中掏出一个黄纸包着的小包,揭开是一团红色的泥,用指甲壳轻轻刮出一层来,指甲一弹,红泥入灯笼,被烧化开。 没有一点多余的馨香,青烟飘入 魔族欲界擅欲,这些欲香能制得悄无声息,修仙者怎么可能发现得了? 人仆朝浣月阁中张望一瞬,不敢多看,别人也许不知道里边的是谁,他却知道,那是玉一样的华湛剑君。 这名人仆从修真界而来,和希衡有过一面之缘。 他遭逢离乱,心性早变,进了魔族欲界后就出不去,干脆使劲当了太子行宫的人仆。 他叫李升。 李升一路从底层爬起,成为能在太子面前露脸的人仆,一路付出了别人想象不到的努力。 他也不似那些缺了一根筋的魔仆,李升早就发现,魔族太子玉昭霁对华湛剑君希衡……有难以言说的禁忌之恋。 魔爱上仙,多么大胆。 李升在深夜给花园的一圃花捉虫,这是他的差事,他想自己的差事办得比别人更好些,他才能脱颖而出,走上高位。 李升侍弄一株花时,月中飞来一个谪仙似的……魔。 玉昭霁飞回他的行宫,李升放下手中物什,跪着行礼口呼殿下时,却看见玉昭霁避过他,走向别的地方。 太子忽略他这个人仆,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李升瞧着他走路略歪,猜想他是否受了伤、或者醉了酒,若他能在今晚扶醉酒的太子一把,今后身份就不同以往。 李升便壮着胆子跟上玉昭霁。 却见玉昭霁自己去取了琴,取出来却又不弹,他抱琴而坐,空望天空明月。 玉昭霁呢喃几句。 李升见他嘴唇动了,以为是在唤自己呢,凑过去想要听使唤,一凑近了,就听得玉昭霁喊的是“希衡” 希衡。 他喊第一声希衡时,语气还浅淡,只比以前唤一些魔臣时少些命令的语气,有些怅惘。 希衡。 他喊第二声希衡时,下颌紧咬,唇齿相抵,这一声希衡喊得刻骨铭心,恨不得将她抓到魔界来。 希衡、希衡…… 等到后面无数声希衡时,李升就从这声声中,听出了缠绵悱恻、可望不可即。太子孤独望月,焦尾琴寂寂无声。 李升心惊胆战,这不像是魔族皇族会有的情感,魔族皇族只是模样和人族一模一样而已,他们更像兽,只会掠夺、哪里会像人族一样忍耐? 何况是魔族太子,普天之下哪有他需要忍耐的人呢? 李升眼睁睁看着玉昭霁醉卧花丛,压坏了一圃花,红红蓝蓝在花枝染上衣服、脸颊,焦尾琴散在一旁,他睡了也皱着眉,并不安稳。 李升所见的太子,从来都是冷漠、谪仙皮囊包裹着的是典型魔族作风,可今日他不一样。 但李升已经没心思分析这些东西了,他见了太子的另一面,会不会明日太子就会杀了他? 李升大为慌乱,逃到自己的房间,收拾细软就想跑。 可是,怎么跑得出去呢?他根本离开不了魔族欲界,他的心早就被欲界同化了。 李升把同屋的魔摇醒,同屋魔睡眼惺忪骂他干嘛? 李升问:“你知道希衡是谁吗?” “你一个人族不知道?希衡不是你们人族的华湛剑君?你就为了这么点事儿大半夜叫醒我?” 李升这才明白希衡是谁,人族敬仰剑君,一般不唤她的性命,所以李升哪怕听了无数遍华湛剑君,也不知道她原名希衡。 就在李升咀嚼着该怎么办时,月落日升,天蒙蒙亮。 一列黑冷甲胄的魔卫进得院来:“殿下有请!” 李升如同小鸡崽一样被魔卫挟着过去,他到殿内时,玉昭霁已然换了身整洁装束,湛蓝的衣袍、同色发冠,墨发半披半束。 他在饮茶,茶烟袅袅,李升不敢直面玉昭霁,他如云山雾罩一般,搁下茶盏,屏退魔卫。 “昨夜,你听见了。”玉昭霁看向李升,李升被强大的魔息攥住,飘至空中,上不去下不来。 他想叫殿下饶命,却叫不出口——太子不喜欢听废话,他只在自己想听对方说话时,会放开扼制对方的喉咙。 玉昭霁敛眸:“你现在如何想?” 李升觉得自己能说话了,那股无形的力量放开了他。 李升怎么知道自己该如何想才能活命? 是他醉酒入花丛,是他身为魔,却好似爱上了仙,李升只是不小心听到的倒霉蛋,他能想什么? 李升想要活下去,他心念电转,殿下想认清心意吗? 若想,他就不会醉酒了。 李升连忙道:“奴想,华湛剑君乃修真界不世英杰,殿下则是魔中翘楚,殿下欣赏剑君,却又苦思明珠暗投。剑君这样的人,待在腐朽老迈、沆瀣一气的修真界,殿下苦思也是应该的。” “原来如此。”玉昭霁放开李升,那股力量消弭,李升落回地面。 “你答得不错,今后调一个职位。”玉昭霁说。 李升由此成了太子行宫内晋升最快的人仆。 他知道这次升迁完全是因为那位华湛剑君,因此,李升从此更留心关于希衡和玉昭霁的一切。 他发现每次玉昭霁去修真界,回来时身上必定有杏花味,华湛剑君就住在满是杏花之地。 玉昭霁身上偶尔会有剑伤,他带着血淋淋的剑伤回来,反而不修复自己的伤势。 天底下能以剑伤他的人还有谁呢? 这位年轻、雄图壮志的太子殿下,遇见了希衡的事后,一切表现都如那几个字:春心动、烈火焚。 所以,当李升被送入画舫,知晓床中人是希衡后,他便颤着手,将欲香点入了灯笼中。 他已在这个位置上困了太久。 “华湛剑君,您也别怪我,我身不由己呐。” 李升拢了拢袖子:“当我还是个在街上人人可欺、朝不保夕的人时,我想进入太子行宫当人仆。当我成了人仆,不会忽然从街上冲出一个人杀了我、一匹马踩死我,可我又过上了看人眼色、吃不好的日子,一日三餐,吃的是别人剩的,别人的眼风砸到我,都足以要了我的命。” “我后来成了地位高些的人仆,身份水涨船高,可是,欲界的人仆永远比不上魔仆。” 他的野心、欲望越来越大。 “您别怪我,殿下心悦您,您这一辈子,是不可能和别人缔结良缘了。” “既然如此,殿下有什么不好的呢?他坐拥魔族,修为高深,对您痴心一片,没有任何后妃。”李升已经魔怔了。 这种话,他自然不敢说出来,只敢在心里念。 “您放心,您不会感受到任何痛楚,今夜您会安眠,无论发生什么事,您都不会醒来……” 青烟飘入浣月阁内。 李升这是想替玉昭霁“分忧” 从而再进一层楼。 逢魔时分,玉昭霁归来。 人仆们迎上去,替他褪去染血深衣,换了干净衣服。 玉昭霁洗干净手,盆内清水染红,再擦拭干净。无论是人仆还是魔仆,都习惯了玉昭霁一身鲜血回来。 只是,以往的玉昭霁并不注重血腥。 一个普通除尘咒,他就不在意那些残留的血腥,今日的玉昭霁却格外仔细,以花瓣净手。 他直奔浣月阁而去。 一切杀伐、血腥都终止在外,在这画舫内、希衡面前,他便又褪去杀伐,仿佛只是翩翩公子。 雪帐内,希衡微蹙眉头,她好似睡得不够安稳。 玉昭霁微微俯下身,要替她掖好被角。 他看到她不设防地躺在这里,纤细如雪草,雪白的衣衫领口之上,是细细的脖颈,好像一拧就断。 那双拿剑的手此时平放着,哪怕在梦里,希衡的仪态也无一点可以挑剔的地方。 玉昭霁却忽然使坏,他以尾指勾住希衡的指尖,要把她的手从平稳的状态勾走,最好摆成奇怪的形状,睡姿放肆一些。 睡觉也如君子,那就太无趣了。 玉昭霁还记得,以前有一次和希衡比试完,他伤了手、希衡伤了腿。 二人都只能在原地调息,在苍穹星光中,玉昭霁随意靠在树上,希衡则正正经经盘腿而坐,只是伤腿未压,但那坐姿一等一的清正。 玉昭霁瞥过去,砸了个果子到希衡身上。 希衡本在调息,随之睁开眼眸。 玉昭霁指指她的伤腿,希衡再度闭上眼。玉昭霁则又砸了片树叶到希衡身上,往返几次,希衡终于顺了玉昭霁的心意。 惹不起,躲得起。 她换上轻松的坐姿,衣服洒下,如一朵白云开在草地上,悠闲、轻松。 玉昭霁道:“如何?” “同往常不一样。”希衡回答他,虽未明说哪个好,但玉昭霁能看到希衡的表情,她也享受这时的宁静、悠闲,不受约束。 希家家规严苛,满门君子,可君子也会累。 难道君子休息就那么十恶不赦吗? 玉昭霁凝望睡觉的希衡,坚持要破坏她的睡姿,他的手轻轻插入希衡的手中,再缓缓上移,摆成古怪的睡姿。 希衡浑若未觉,她太累了,此刻除了妖魔杀人、邪祟作乱的气息飘来,她似乎都能睡到地老天荒,完全不顾自己身在何处。 玉昭霁的手指插入她的指缝中,和她十指相扣。 除开门外的人仆外,没有人、魔会想到生杀予夺的玉昭霁,会深夜在杀人后换去衣裳,在这里握住一个人的手。 更不会有人想到这个人是希衡。 掌心发烫。 原本沉溺在和希衡独处的玉昭霁倏然发现,希衡为何睡得如此之沉? 她手上的温度也过于高。 谁动了手脚,希衡一点未觉吗? 第115章 玉昭霁,你对我究竟是怎样的感情呢? 玉昭霁的十指紧紧扣着希衡的手掌,严丝合缝,毫无缝隙。 二人的衣袖垂在一起,锦绣衣袍、堆叠若云。湛蓝的衣袍落在雪堆,静冷的色调显得希衡更如冷淡的睡美人。 玉昭霁俯下身,在希衡耳边唤:“希衡、希衡。” 接连两声,希衡都毫无知觉。 她静静躺在云丛锦绣中,玉昭霁这样一个大魔不只唐突地握了她的手,还亲昵凑到她跟前来叫她,她也恍然未觉。 老马尚有失蹄时,这个叱咤风云的剑君,彻底睡着了。 她不回应玉昭霁的一切呼唤,却又好似能在此时回应他的一切期待。 玉昭霁俯下身唤她时,二人挨得极近,玉昭霁能近距离看到黛眉雪肤、唇瓣显得有些失血般的淡红,像是经历过雨水冲刷的花朵。 人心有欲、卑劣无比。 玉昭霁似被蛊惑般,一只手仍然和希衡十指相扣,他的手压在她的胳膊上,向床上弯去,另一只手则轻轻抽出,眉眼全无之前的冷静理智。 此时空闲的手,拨开希衡的发。 掌中青丝如水般流逝,玉昭霁怅然若失,生出更想和希衡贴近的渴望。 窗户半开,江风吹来,雪帐冰帘随风而舞。 玉昭霁以身子挡住大半寒凉的江风,他敛下眸,眼里再无明智,低下头就要拥抱春天。 他离荼蘼花般的人越来越近,扣住后脑勺,唇齿要贴上去—— 在只差一点点就要覆上去时,玉昭霁停顿了,年轻的魔族太子再度睁开双眼,晦涩、纠缠地看着希衡。 玉昭霁起身、离开,丝毫不拖泥带水。 他从雪帐中走出,在夜色阴影中走出浣月阁。 “谁当的差?倒会揣测孤的心意。”玉昭霁召了画舫上所有人仆,一应人仆呼啦啦跪了一地,大气也不敢出。 殿下召集所有人仆来,显然是要兴师问罪,谁都担心被牵连。 李升初时也惧,可他能一路升迁,总有些过人的胆色。 李升小心翼翼觑着玉昭霁,尤其是在他略显褶皱的衣袖上滚了一圈儿,两相人影交缠、衣衫凌乱……殿下这是半成好事? 殿下半成好事,可观他之前对华湛剑君的重视,恐怕他此时心乱。 李升稳了稳心绪,万族皆有长短,魔族所短之处就在于情感,而他李升,刚好就是能为殿下分忧的人。 李升跪着挪动膝盖:“殿下,是小人。” “你可知道孤的意思?”一句话,辨不出玉昭霁的喜怒。 “殿下是说欲香迷情、西子春睡?”李升斗胆奉承。 “不错。”玉昭霁坐着,李升跪在他不远处,他睥睨着这位人仆,“你是人族,之前不认识她?孤记得,她在修真界大名鼎鼎,应当救过不少人。” 李升弯了腰,殿下是欣赏剑君的。 “小人听过剑君大名。”李升假装动容地擦擦眼泪,“剑君是少有的仁善之辈,出淤泥而不染,小人从来佩服得紧。” “可小人只是殿下的奴仆,小人自当先殿下之忧而忧,小人实在不忍见殿下苦思、难得追求。想来殿下修为高深、位高权重,为剑君更是虚设后宅,放眼各族各界,如殿下这样的良配,也是仅见。” 玉昭霁喉咙中逸出笑声,碎玉流珠一般。 “你倒会说话。”他抚弄手中玉扳指,“照你的想法,今夜过后,又当如何?” 这是在问计了! 李升仿佛看见了人仆首座、看见了未来锦绣富贵、在太子行宫呼风唤雨的日子。 他强行压抑住喜意:“欲界之欲,深不可测,只要今晚一过,剑君如何离得开殿下?殿下若担忧她生气,便推出一些人斩首,把此事推到这些人身上。想来剑君是明事理的人,知晓冤有头债有主,届时怎会迁怒殿下。” “你可真是……”玉昭霁的笑意越来越明显,春风一般和煦。 他道:“孤有赏。” 李升如哈巴狗儿见了肉骨头,只差流着哈喇子凑过来。 李升快乐的表情没有持续多久,猛地如见了鬼一般,他的喉咙、脖子全部变形,被遏住一点话都说不出来,血液涌入大脑,脸色红涨发紫,大脑嗡鸣欲破。 玉昭霁刚才把玩的茶盏,连盏带热烫的开水,没入李升的喉咙中。 玉昭霁起身,轻巧地掸了掸衣袍:“带下去,先割了他的舌头,再杀。” 欲香迷情、西子春睡,这样轻佻孟浪的话他也敢拿来形容希衡? 希衡是天上长月,她有以杀证正道之才,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善,她应该在修道一途上坚定走下去,成为证道宗师、问得大道。 而不是在一个夜晚,被施以下作之药,更有甚者被困在欲界离不开,哪怕离不开的是他也不行。 玉昭霁这人贪心,要的绝不是这种浅薄的东西。 李升满面已经是泪,裤子中流出黄水,却说不出一句话、一个字,只能摇头,可摇头时,喉中的茶水又更加滚烫了。 玉昭霁不希望李升扰乱希衡的睡眠,出手困住他,让他周身一丁点死气也冒不出来,如蚕蛹般被拖走下去。 其余人仆已经吓到失语。 太子殿下虽然杀戮深重,但这还是他头一次会管奴仆的事。 这样的场面,让其余人仆在惧怕之时,更充满对玉昭霁的忠诚。 玉昭霁拧了拧眉心,还是担忧吵到希衡,他不拿焚寂魔刀劈了李升,就是知道那样希衡一定会醒,无论是否身中欲香。 “备水,沐浴更衣。” 人仆们领命而去,做好一切后又回来,胆战心惊、眼观鼻鼻观心伺候玉昭霁。 这位刚杀了人的太子殿下,明明身上一点血污也没有,却虔诚认真地洗去不存在的血污,像是怕折辱了心爱之人。 杀人的茶盏、地上的水都被人仆们处理干净,端来盆盆兰草,遮盖痕迹。 外面的李升已经被带到画舫下处理诛杀,玉昭霁闻到了点点血味,他微一蹙眉,把血味同希衡隔绝开。 一名人仆道:“他们当差真不仔细,居然不知道找背风的地方。” 玉昭霁没肯定也没否定,过犹不及,他不喜欢管这种事。 换上一身雅致的青衣,玉袍缓带,袖间有流水纹样,玉昭霁如雨后洗净的天空,不见一丝残忍,这才去浣月阁找希衡。 能解欲香的香已经被送来用上,浣月阁前的灯笼也被轻轻取下。 玉昭霁竭力要把一切拨入正轨,他坐在屏风之前,深夜守着她。 然而,欲香一解,经过这样的一闹,希衡也渐渐无法入睡。 睫毛细密翕动,玉昭霁倏然起身过去,担心是她睡不安稳,这样一去,就和希衡睁开的眼眸对视了个结结实实。 “希……” “玉……” 二人同时出声,希衡刚醒来,酒后之人会格外口渴,希衡咳嗽一声,玉昭霁已经递来一杯温水。 希衡哑着嗓子,道了声多谢,再慢慢饮下这水。 此时,浣月阁外人影攒动,有之前听信李升所言,去准备花瓣水、准备欲界星衣的人仆们知晓李升不对劲,也猜出太子对希衡的重视远远超出男女情爱。 他们悄悄去扔掉花瓣,花瓣水倒是好处理,顺江而飘也是流水葬花。 但是欲界星衣就不好处理了。 欲界星衣以前只上贡给魔族皇族,非魔后不得用,如今太子掌权,欲界星衣便只能太子妃使用。 欲界星衣流光璀璨,用言语难以形容此端丽无方,要焚毁也很难。 几名人仆凑在一起,特意搭了小舟上岸,在背风处焚此衣。 欲界星衣虽然珍贵,可若惹恼了浣月阁中的那位,太子殿下生起气来,十件欲界星衣也比不得。 这种拿浣月阁那位剑君当美人、太子妃的东西怎么能显形呢?定然会惹她不快、压下眉眼来。 殿下连李升都处理了,欲香也解了,眼瞅着就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 毁欲界星衣时,欲界的星月都随之摇晃震动,花草树木无不为此至美之衣却无人赏识而心痛。 浣月阁内。 希衡靠在床上,隔着雪帐望天上明月星子,自然也没错过此时的欲界异象。 玉昭霁微一蹙眉,欲界星衣?看来李升死得太痛快了些。 “夜风凉,我去关窗。” 希衡本沉默以对,最终还是无法欺骗自己,更无法置若罔闻。 她终究问出来,言辞如水,却不容忽视:“玉昭霁,你对我究竟是怎样的感情呢?” 深夜欲界,适合坦诚相待。 欺瞒和假作不知,实在不是希衡的所为。 她抬起袖子,雪袖如云落下,那股香味也萦绕在希衡鼻尖:“断离愁,这是魔族欲界解欲香的解药。” 第116章 惨遭拒绝 夜风习习,江水静卧黑天之下。 星光点点,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玉昭霁本欲关窗,如今手顿在半空,他半回头:“希衡?” 星辉水影,飘入画舫之中。 希衡静静凝望玉昭霁,目光中有一探究竟的执着,又有欲说还休的隐忍。她终究有所顾及。 玉昭霁忽然就觉得心里的布防烟消云散了,他还有故作矜持、云山雾罩的必要吗? 原本,他邀希衡上画舫,也就存了要点题的心思,难道如今希衡看穿一切,他倒还要犹抱琵琶半遮面不成? 玉昭霁回转身来,本不想顾那半开的门窗,又看到希衡穿得单薄:“你可冷?” 希衡:…… 现在是说这个事的时候吗? 她沉默须臾:“不冷。” “好。”玉昭霁放心回转身,走到浣月阁中央,提溜了屏风旁的雕花座椅到床畔,他就这样坐在床畔面前。 “你何时发现的?” 这就是默认了,默认了希衡心里的猜测是对的。 希衡悄然抓紧床上云锦,他果真是那种心思?因为他抱着的是那种心思,所以他才三番五次来凌剑峰寻她比斗?也因他抱着的是那种心思,才有了她死后他的疯狂之举? 同棺而眠、盗骨而去,行逆天复活之举。 完全罔顾别人的看法,视礼法为无物。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希衡现在必须回答玉昭霁的话,否则,不以言语冲淡此刻的气氛,就太危险了。 “闻弦歌而知雅意,你抚琴时,琴声中有情意。” “嗯,对你的情意。”玉昭霁直言不讳,他就坐在希衡床畔,如暗夜里的苍龙盯着希衡。 希衡被他如今破罐破摔、光脚不怕穿鞋的坦诚所惊,沉默一会儿才能维持平静。 “玉昭霁,你不该如此。”她终究这么说。 玉昭霁的眼神蓦然锐利起来,也顾不上表现得多么温和雅致:“是不该,而不是不能?” 空气中如同绷了一根紧紧的弦,玉昭霁在一边,希衡在另一边,随时都要扯断。 玉昭霁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修长高挑的身形、俊美孤冷的面容居高临下俯瞰希衡,如同凶兽在面临想要的所有物时,总会想要以视线完完全全囊括对方。 玉昭霁:“希衡,你并非说的是你为道、我为魔,我们立场不同,我不能心悦于你。” “你说的是不该,为何不该?” 他迫近希衡,希衡则并无一点惧怕,抬眸回望过去,却触及玉昭霁情意刻骨、缠绵火热的目光。 见到希衡回望,这目光就像要直接把她点燃、拉入火海一般。 希衡触火般移开目光,玉昭霁若狠毒,希衡可以丝毫不惧地回望,可玉昭霁若春心火热,她反倒无法强硬回看过去。 希衡盯着云被:“冒天下之大不韪,则为不该。” 希衡道:“修道者与修魔者,共逐大道,只是修炼方式有所不同。但,天下从无修道者同修魔者在一起,为何?因为光是修炼方式不同,就可以反应出许多分歧。” 修道者偏向清气、修魔者偏向浊气。 路遇尸骨,修道者会进行掩埋,修魔者要么只做没看见,要么扒尸夺宝。 修道者和修魔者,就像是泾水和渭水,它们共同的流向都是大海,中途也可以并行,但无法融合、交汇。 所以,希衡定论,她和玉昭霁可以亦敌亦友,也可以做论道知己,但唯独涉及危险的情爱关系,就太畸形了。 玉昭霁则觉得,这些重要吗? 他根本油盐不进,听不进一点希衡说不该动心的话。 “有分歧,乃是常事。你我相识多年,我们的分歧从认识第一天就存在,初次相逢,你我不就因分歧互捅刀剑?可希衡,到现在你我可还有那么多的分歧?” 他们已经能坐在一起喝酒、畅饮。 他们能共同前往剑神墓,一起面对风刀霜剑,将后背托付给彼此。 难道……难道当初她待他那般信任,心里却还存着正魔分歧吗? 玉昭霁越说,眼里涌动的情意就越晦涩,他未尝越雷池一步,没有孟浪靠近希衡,但如若眼神能接触人,此刻希衡估计已被融入他的骨血之中。 她闭上眼睛,有些难以面对这样复杂的状况。 太子殿下越说,眼里的情意就越晦涩:“同我走。” 他想伸手去拉希衡,以往的玉昭霁一定二话不说,拉着希衡的胳膊就要往外走去。 可此刻挑明心意,他们之间没了那层隔纱,玉昭霁便得注意不要孟浪,他放下自己的袖子,隔着自己的袖子和希衡的袖子,拉着她往外走。 画舫外。 毁灭欲界星衣的人仆们诧异看着画舫的门忽然大开,太子殿下拽着那位修道者,足点江水,越过江面,朝欲界深处而去。 修道者被拽着,没法离开他半步。 难道是殿下终于展露了魔族皇族的峥嵘?居然要对修道者用强硬的手段不成? 但片刻,那些人仆就打消这个念头。 玉昭霁的确拽着希衡,但手腕却一点儿也不用力,环着她手臂之处以重重衣服挡住,连脚步也刻意放慢,明显是在照顾她——分明自己气得脸都寒了。 而希衡呢,她只是走得慢悠悠,却十分淡静,根本没真的被制住,倒像是想看看玉昭霁到底要带自己去哪儿。 玉昭霁喉咙一动,深呼吸,谁若信希衡真被制住,谁就是傻子。 她初初醒来,就能道出断离愁和欲香之事,醒来的时间也巧妙,她当真睡着了就没有后手吗? 恐怕不尽然,经常和邪魔外道打交道的华湛剑君,擅长引蛇出洞,昔日的柳南衣、剑神墓中的萧瑜风,全是这么被引出来的。 玉昭霁现在懒得追究这一点,带着希衡往欲界深处 欲界深夜,从不平静。 深夜时,反而是欲界之欲最活泼的时刻。 玉昭霁带希衡落入一个小巷内,玉昭霁抬手,以魔息罩住他们的存在。 巷内,是两名修者正在对峙。 一名修者环住一名弱小的女孩儿,峨眉刺凶狠抵在女孩儿脖颈间。 这人……希衡虽不认识,但认得他身上的服饰,他身上的服饰虽然已经发白、破烂,但根据纹样和颜色还是能大体分别,这是玄清宗的正道友宗问心宗的服饰。 这名修者使用的峨眉刺,也是问心宗弟子的常用法器。 衣服和法器说明不了什么,希衡见了太多修士死去,衣服、法器都被人剥光、夺去使用的例子,仅靠衣服、法器并不能判断一个人的身份。 可这名修者握住峨眉刺时使用的步法、姿势,以及配套的心法全是问心宗的功法,由此,希衡可断定,这人曾是问心宗正道修士。 他对面的那名修士,则是一名女魔修。 还是一名杀孽累累、连脖子上都挂着骷髅的女魔修。 问心宗正道握紧峨眉刺:“你再敢过来一步,我就杀了她!” 那名女魔修尖啸一声,魔气凛然,就要冲杀过去。 “哇——”嘹亮的哭声划破夜空。 原来是那名问心宗正道的峨眉刺刺入小女孩脖颈内,破了皮,鲜血流出来。 那名女魔修万般不甘心,却不得不停在原地,难耐地发出长啸,指甲在地上磨来磨去,满地都是血痕。 “放了她!否则我把你碎尸万段。” 问心宗正道则笑看着女魔修发狂,他仰头大笑:“碧魔,你真以为你修为比我高深,就能杀了我吗?” “这里是魔族欲界,谁掌握了欲,谁就是赢家,谁被欲掌控,谁就要输。真没想到,碧魔,你装得这么好,还是被我发现了你内心掩藏的欲,居然是看不得孩子在自己面前死去,哈哈哈。” 碧魔气得双眼更加油绿,却又拿他无可奈何。 希衡、玉昭霁静静看着二人对峙、无辜小女孩受牵连。 玉昭霁自然是不会出手管这些事的,希衡也没有立即动手,此事,极有可能是那碧魔勘破迷障、修为进益的机缘。 不到万不得已,希衡不会动手。 玉昭霁偏头:“希衡,你看,欲界之欲并不只有恶欲,也有善欲。修魔者,颠沛流离,却能被欲界勾出隐藏在心底的善欲,被这善欲挟制。” “修道者,也会被恶欲挟制。”他的话语静凉如水,声音好听得如同曲调,一望希衡,眉眼就勾勒出超凡脱俗般的圣洁来。 “修魔者有善欲,修道者有恶欲,这就是欲界,一切心底的欲都会被放大。” 希衡明白玉昭霁的意思:“只有当修魔者正视善欲,修道者正视恶欲,自己真正掌控自己的欲时,他们才能勘破一切、离开欲界。” 原来魔族欲界居然是这样一个炼心之所。 最混乱的欲界,勘破心底最深的迷雾。 难怪魔族皇族都会在这里修建行宫。 此时,问心宗正道挟制的小女孩儿又哭了一声,她看到了尖尖的峨眉刺,亮得就像当初杀她母亲的那些飞镖一模一样,都是让她害怕的银色。 她的生命也会终结在此吗? 母亲死前,用最后的力气、手掌上全是血,摸得她一脸蛋都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血色。 母亲说,她后悔,后悔没在死前杀了她,留她一人孤苦受罪,现在,小女孩发出嘹亮的哭啼,她觉得自己也会死,死了就能见到母亲了。 她竟不知为此感到开怀还是伤心。 希衡面色平静,在心中默念“五、四、三……” 当数到一时,碧魔还不动手,希衡就会干涉此事了。 所谓的不牵扯因果、所谓的无情无念成道,从来都不在希衡的考虑范围内。 世间有无数圣人引路,有无数母亲护住儿女,更有欲界这样的天生地养之处让人知恶欲、知善欲,这样的情况下,还修无情道不是太可笑了吗。 此时,碧魔也动了。 她眼睛已经全部变为深绿,发出痛苦的嘶吼,谁也不知她是要杀了小女孩儿破了威胁,还是要做什么。 第117章 越挫越勇 碧魔动了,身形如魅影,快若流星火花。 她的一切动作在希衡眼中都如同慢动作,欲界流逝的时间、风中吹落的树叶都好似缓缓落下。 剑域已经在无形中绽开,剑域也是界的一种,希衡可以相对控制剑域中的时间流转。 碧魔完全不知道此刻,正有一位剑道大能、魔族太子同时观看这场死亡盛宴。 她指甲中迸出蜘蛛丝一样的白丝,拧结成数股,勾住问心宗正道修士的腰、手、腿,蒙住他的眼睛,想要强行杀了他,救出那名女孩儿。 碧魔手段百出,问心宗正道也不是泥捏的。 他忍着自己手腿骨断,也紧紧抵着峨眉刺,满嘴狰狞是血开口:“百玉珠!把百玉珠给我,再自己服下散功丸,我就放了她,否则……哼。” “你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今后你心中执念恐怕更深吧!” 碧魔的手一颤:“无耻!” 问心宗正道冷哼一声,无耻又如何? 难道他知道礼义廉耻,就能在这世道活得更好吗?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这个道理他明白得太晚了。 何况,碧魔之前难道就不无耻吗? 碧魔深绿的眼睛和小女孩蓄满泪水的双眼一对视,这个女魔头一咬牙,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扔过去:“百玉珠!” 问心宗正道劈手夺过,却狡诈地不忘抵住小女孩的脖子:“别忘了服用散功丸。” 碧魔仇恨地看着他,最终还是取下散功丸咽下去。 眼见着散功丸起效,那问心宗正道哈哈大笑:“碧魔,你也有这一天!”目的达到,他倒也没必要再造杀孽,在欲界里多杀一个人,就会多一分欲。 问心宗正道把那小女孩推给碧魔,失去修为、身体无力的碧魔抱住小女孩,和她一起滚落在地。 问心宗正道身上的伤势非常严重,此时也无力诛杀碧魔,他把玩着那百玉珠:“哼,散功丸能持续一个时辰,百玉珠却能让我在半炷香内修为大增,碧魔,你最好祈祷今夜你能躲掉我。” 等他增进修为,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碧魔,杀了她。 他扬长而去。 碧魔在寂静的寒风中搂着小女孩,她并不是很有爱心的人,沉浸了这么多年的魔道,她的心早就很冷了。 欲界之所以能勾起她的善欲,是因为碧魔在身为年轻女孩儿时,被邪魔绑走炼蜘蛛蛊,她后来的无数日日夜夜,都在想,要是当初能有个人救她就好了。 失去了百玉珠、面临追杀的碧魔一点儿也不温柔,她推开那小女孩儿,恶声恶气:“滚开。” 小女孩儿满脖子是血,被推开后愣在原地舍不得走。 碧魔凶她:“没看见我要被追杀了吗,为了你我连百玉珠都交出去了,我不欠你,赶紧滚!” 她身上无力,踉跄一下,本愣在原地的小女孩儿爬过去:“娘亲、娘亲……” 她笨拙地抬起手,使尽力气要扶起碧魔——在生死关头的小女孩,已把凶神恶煞却救她的碧魔当成她的娘亲。 活命艰难,一个魔和一个人族小女孩在泥地中挣扎。 无论是希衡还是玉昭霁都没插手,因为欲界的出口,为碧魔打开了。 欲界出口呈现椭圆形,外面有清放天光,照耀在碧魔和小女孩身上时,就像月光照耀在了她们身上。 “出口……”碧魔呢喃,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苦苦寻觅了这么久的魔族欲界出口,就这么打开了? 欲界出口内,大量修为渡入碧魔身上、少部分修为渡到小女孩儿身上,这是作为她们能离开欲界出口的奖励。 她们环抱在一起,瞠目结舌地被送出欲界。 这一幕并未出乎希衡的预料,玉昭霁则问希衡:“现在你如何想?” 希衡回答:“碧魔舍百玉珠、散功丸救那人质,看似是被善欲裹挟,实质是她遵从内心判断,内心的理智胜过对法宝的渴求,她遵从了善欲,却也抛弃了其余欲。” “欲界,根本不是要人、魔彻底摒弃所有欲望,和一切欲望作对才能出去,而是要合理支配欲。” 反而是那名离开的问心宗正道,他彻底沦为恶欲的奴仆,今后等待他的,要么是在欲界中继续拼杀,要么就是成为太子行宫的人仆。 玉昭霁一直知晓希衡敏锐,但希衡能这么快真正触碰欲界的破解之法,也出乎他的意料。 “希衡,你果然擅问心正途。”她好似永远能在一片黑暗中、一丛糟污地,用最短的时间、最快的距离通向长月日耀。 天生光明的修道者,不堕黑暗。 “欲界根本拦不住你。”玉昭霁道。 可越是这样,玉昭霁越想拥抱她,他是寂寂黑暗、是熊熊日焰,哪怕黑暗拥抱光明时会天地变色、日月震撼也没关系。 所爱隔山海,山海亦可平。 “希衡,你刚才看见了修道者的恶欲、修魔者的善欲,你还认为二者泾渭分明,永不融合么?” 玉昭霁带希衡来,就是为了要她的眼里看到他们在一起的可能性。 希衡目送碧魔、小女孩离开,面对玉昭霁的询问,她顿了顿:“你在偷换概念。” “我从不认为修道者就善,修魔者就恶,真正的恶和魔从来不是修炼方式的不同,也不是种族的不同,魔在人心之中,一旦释放,猛如洪水。”希衡道,“我刚才所说的是,修道者和修魔者的分歧。” 玉昭霁一脸油盐不进的表情,甚至因为希衡的冷静淡漠,他甚至开始思考在此事解决前,亲自关闭欲界出口。 免得此事谈到一半,希衡就直接懒谈此事,离开魔族欲界。 希衡:“玉昭霁,你在听?” “在听,我只是好奇,究竟是何种不可调和的分歧?” 玉昭霁之前想过希衡会否因为他魔族太子的身份拒绝他,也想过希衡会否因为他是魔族而拒绝他。 没想到是所谓修道者和修魔者的分歧。 分歧固然有,但他和希衡从互砍到现在,一样能越走越近,难道还有什么分歧能够大得过当初他们的分歧吗? 玉昭霁今日一定要同希衡问个清楚明白。 希衡也想说得更清楚明白些:“修道者、修魔者因修炼方式的不同,养成习惯的不同,恐怕难以做到一念相通。” 会有争执、不解,甚至反目成仇,在希衡看来,绝不该做道侣。 玉昭霁算是听明白了,他面沉如水,以手抵额。 是他疏忽了。 他光想着希衡惊才绝艳、剑中君子,便忽略了一点,她在男女之情上比他还不通。 居然是这么可笑的拒绝理由。 他若接受,这个魔也不必做了, 不如把焚寂魔刀抽出来刎颈就戮,免得求爱无门、徒添笑柄。 第118章 我所求者 巷内经过刚才那场大战,此刻有修士闻着味儿过来。 或人或魔或妖,穿着或华丽或粗糙的衣衫,心怀不轨地往巷内转上这么一遭,全都没看见希衡和玉昭霁,如同睁眼瞎一般。 一个睁眼瞎还差点冒冒失失穿过希衡和玉昭霁中间。 玉昭霁好不容易要和希衡谈情说爱,怎么可能忍受这些人在侧,何况这巷子如此糟污。 他只能暂时按住满腔怒火,再度带希衡飞至欲界一处丛林内。 树木萧萧,绿湖悠悠,欲界的美景何止一处? 二人飘至其中,落入林内时,连树叶都未曾沙沙作响。 希衡听见了深夜鸟鸣,林中的蟋蟀、鸟儿看见生人来此,蟋蟀后腿弹蹦,从地上堆积的树叶中蹦开,自以为跳到一处更安全的树叶内。 希衡喜欢这样的自然质朴之景,天然去雕饰,风动后该有落叶、流水中该有落花,哪怕落叶落花会腐烂,那也是自然有序时的变幻。 她驻足欣赏美景。 玉昭霁则焚琴煮鹤、破坏风景地黑着脸开口:“希衡,还没吵完,继续。” 希衡有瞬间僵硬,吵架还能如茶水般续杯吗?何况,她刚才并未和玉昭霁吵架。 但希衡清楚,今日不让玉昭霁说清楚,恐怕这个事是抹不干净了,便一敛眸:“请说。” 一个请字,加上名门世家风仪,成功让玉昭霁心情更加不善。 玉昭霁也是魔族太子,他们魔族是最不注重礼仪的,但皇族事多,难免要同各界交涉,玉昭霁扮起名门公子来,也是信手拈来。 他此时不快的是,希衡根本不懂男女之爱,还自以为很懂,说不得还认为他在胡搅蛮缠。 玉昭霁身姿挺拔,站在希衡面前,他此时只愿和希衡隔着一巴掌大树叶的距离:“希衡,此刻景美人闲,正是赏景之时,我想想,你们修真界名门世家最爱雪地围炉煮茶、凉春踏野流觞。” “此地倒也是踏青好去处,也正好有水,你可要流觞赋诗?” 希衡眼皮不动,只当没听懂玉昭霁奇怪的气性:“有话直说。” “我的意思是,希衡,你弄错了,你出生世家名门,恐怕认为世间知己、爱侣、亲朋之间的交往都最好如同君子之交淡如水一般。” 君子之交淡如水,希家所有人都是如此做的。 父辈同小辈,不会有太多牵扯叮嘱,却自有舐犊和孺慕之情。 知己之间,更不用时时刻刻、三不五时就要来往信笺,累死信鸽,真正的知己哪怕三年五载不见,再见面时也如昨日才分别。 爱侣之间,希家所有道侣,都是浅淡的,风度翩翩对应知书达礼,全是志趣相投之辈。 从没有修道者对应修魔者,也从无曾经见面就砍的爱侣。 玉昭霁道:“可这世上的情爱并不只一种,有的淡如水,有的烈如火,谁能说水便是正确,火便是错误?若有分歧,我难道不会说吗?” “再说你刚才所说的路遇尸骨,修道者和修魔者也许有不同的选择,但难道不能是你路掩尸骨,我替你杀了想挖骨夺宝的人?” 魔族太子连表白都如此凶神恶煞。 希衡心说大可不必。 她并非那么闲,天天没事儿做就去掩埋路边尸骨,修真界杀人越货手段狠辣,一向不留尸骨的。 她只是举个例子而已。 希衡:“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也该知道,我的意思也不是反驳你,我是想说我心悦你。”玉昭霁倏然压低声音,“我所求者,不过一个可能性,你连这也不给我?” 幸好此处无人,玉昭霁才能温言软语说出此话来。 这已经是他屈尊降贵的极限了,堂堂太子殿下低头只求一个可能性,若再卑微、若再狂压,他可能就要触底反弹,展露魔族的峥嵘了。 希衡仍然在犹豫。 林中萤火想落到她衣衫上,明月高挂林梢,天空半是浮白半是清暗。 希衡考虑的时间已经很长了,她面凝如玉,终究没能轻许出一个诺言来。 这位剑君展露了最大的弱点,和情感相关的事,她已无自信。她有徒弟,却除开在平江堰的王枫外,个个令她失望。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萧瑜风等人叠在一起,修为也不及希衡的零头,可他们带来的是情感的崩塌,已不亚于劫。若希衡修无情道也就罢了,偏偏…… 世上有情之人,总要比无情之人苦。 有情之道,也要比无情之道难上千万倍。 希衡知晓这是她的劫,可她无法立时看破,更无法将玉昭霁拉入其中。 玉昭霁见她久久不语,在心底数了十声以后,眼中太阳烛照的日轮浮现一丝。 “你,很好,希衡。”玉昭霁再度伸手,拉着希衡要再往另外的地方去,那是玉昭霁带希衡看的最后一个地方了。 如若希衡还连一个可能都不给他,如此看轻他,他就…… 大不了再来一次三尸之战。 欲界很大,深陷欲界的修士,有不少是无法勘破色欲。 夜晚,这些人、魔、妖无法抵抗欲界色欲,在欲界花街醉生梦死,白日,这些人稍微清醒一些,又懊恼又后悔,开始收心、敛欲,过起平凡的生活。 他们当街卖酒、闲话家常,一副收心做派。 夜晚放纵,白日后悔,欲界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玉昭霁带希衡经过花街,里边一层粉色轻薄的欲,如成实质,红粉骷髅、酒肉迷虫穿梭其中。 希衡今夜打定了主意奉陪玉昭霁:“你要带我到这里去?” 希衡并不喜欢欲界花街,不想涉足:“若你要说什么,可以直接说,这样的地方我去过许多次。” 希衡并不觉得花楼多么肮脏可耻,她曾经经常去万花楼,她只是不想踏足欲界的花街。 希衡在修真界时,就去过许多次这种地方,因为许多邪魔都爱往这样的地方走,也爱以这样的地方作为遮掩。 曾经的万花楼,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但凡花楼,都是以沉重世事、强迫手段使得女子甘愿俯身,男子在此欢娱买春,里面盛满女子的泪水、男子的欢娱。而欲界花街中这么多男子困于色欲也离不开这个地方,从这个盛满女子苦难的地方获得享受、迷恋,哪怕抛下性命也甘愿,更让希衡感到厌恶。 过度的正,便是恶。 若非如此,希衡恐怕会先肃清这些酒肉迷虫。 玉昭霁否认:“并不,路过而已。” 他对希衡抱着的又不是色欲,来这里做什么? 玉昭霁从花街路过,他这次去的地方则是一片住所。 住所中住满了如今困在欲界的修士,这片住所是人族修士所居之处。 玉昭霁提醒:“有的人是被迫困于欲界,有的人却是甘愿待在欲界。”欲界有进难出,很少有人会追捕在此。 因此,欲界成了不少亡命人的避难所,包括亡命鸳鸯,只是,不少亡命鸳鸯进入欲界后都抵不过自心的欲,大多反目成仇,或者相忘于江湖。 极少的鸳鸯能真正相携。 隔着窗子,玉昭霁提醒希衡:“他们是真正相爱之人,你约莫认识。” 希衡闭目不看,深夜窥窗,观夫妻之事…… 她转过身去,要是以往,玉昭霁倒也和她一块儿离开就是,他也没有窥窗爱好,但今日,不能走。 希衡不看里边,但里边的声音她的确认识。 “夫君,你尝尝今日这道油炸蜘蛛如何?” “好娘子,蜘蛛肉少,这道菜也太费油了,若不然,下次别做了?” 女声娇媚,男声含笑,正是希衡的故人。 女子是妙蛊宗长老,男子是百草门真君,妙蛊宗和百草门素有旧冤,妙蛊宗的蛊虫、毒物们总是去吃百草门的灵植,时不时还有百草门门徒被毒虫咬死。 百草门气极,便在灵植上涂抹毒药。 一些没怎么开智、无法抵御毒药的毒虫吃了这毒药,立时死去还好,更有甚者,把毒药带回去,再被不知情的妙蛊宗人入毒,药性紊乱,死了好几个妙蛊宗弟子。 梁子就是在此结下。 之后数百年间,妙蛊宗和百草门多有大战,死伤弟子上千数,连一任门主、宗主都死在此嫌隙中。 两宗之仇,不共戴天,两宗弟子行走在外,见对方的弟子,可直接诛杀回宗门领赏。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妙蛊宗长老紫衣和百草门真君宋时相恋了。 这段感情根本不见容于宗门,宗门大怒:“这二人,食我宗之禄,学我宗之法,若无宗门的功法托举、宝物相护,在他们幼时护住他们一路长成,他们何以到如今的地位寿数?” “可他们,居然寡廉鲜耻,暗中苟合。” “他们踏着的是,历代师叔师姐的鲜血,是不世之仇,此二人,为宗门叛逆,不死不休。” 紫衣和宋时便这样被无穷无尽追杀,来杀他们的都是昔日的手足亲朋。 最终,二人跪在他们面前,甘愿废弃修为,只活凡人寿数、无法驻颜、受年老哀苦,这才被网开一面。 二人在修真界,失去修为,纵然昔日宗门放他们一招,但他们之前的仇人尽数落井下石,何况还有别的小人。 他们活得格外艰难。 他们千寻万寻,终于寻到魔族欲界入口——在欲界,修为是其次的。 希衡想想,当初见这二人最后一面时,他们风霜相携,昔日养尊处优的面孔早染上霜色,紫衣不负曾经娇艳,宋时也驼了背。 紫衣见到云上仙人,天光云影之中,云上的剑君纤尘不染,她从一个妖魔频出的地方赶到下一个地方,紫衣满眼钦慕:“华湛剑君。” “紫衣姑娘,宋公子。”希衡本要唤他们的道号尊称,思及变故,及时改口,但态度和以往面对他们二人时,并无不同。 紫衣和宋时咬了牙,喉咙颇为发紧。 自失去修为后,再无如华湛剑君这样待他们如往昔的人了。 紫衣斗胆撩了撩发:“剑君,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希衡未立马答应,承诺是要负责的,她从不轻易许诺:“你先说来看。” “我想请剑君替我师尊带句话,就说,弟子妄动春心,有负师门,师门一切处罚,弟子心服口服。唯有一事,弟子昼夜不安,肝胆俱裂。” 紫衣眼中含泪:“弟子不成器,连累师尊清誉,累及师尊无光。弟子本想登门致歉,但已是凡人之身,登不过去雷池。” “弟子曾在玄风洞第二个岔路口往右走,第一个池内的石头下,有一只黑龟,弟子曾在黑龟下藏了弟子的宝物、俸禄,如今,弟子出事,无法奉养师尊,望这些绵薄之物能替弟子略尽孝心。” 她一番絮叨,居然是让希衡转告她师尊宝物、灵石所在。 紫衣唯恐这些心思过于小情小念,生怕希衡不答应:“我没什么出息,落到如今地步眼里也只有这点东西,望剑君莫怪。” “宝物有价,孝心无价。”希衡道,“此话,本君自会带到。” “对了,听说你擅解瘴,本君之徒王枫镇守平江堰,那里每逢半年就萦绕瘴气,不知你可有良方?”希衡问。 紫衣思索:“平江堰的瘴气吗?可寻活甲两只、清虫两只,再寻到母鱼蛊……” 她说了良方,又道:“……剑君身负重任,也还记得替弟子问这些小事。身为剑君之徒,乃大幸。” 紫衣搓了搓衣角,鼻子一酸:“紫衣想再问剑君一事,若……剑君弟子犯紫衣这样的错,剑君会饶恕她么?会不会深悔收此弟子?” 她想问的根本不是希衡会否原谅,而是想问,站在师尊的角度,会原谅这样的徒弟吗? 希衡沉吟一二:“人有不同,我无法替明夜真君回答。” “我只知一点,无论昨日对错,只看今朝明日。”过去的对错已无法挽回,如果真的心有愧疚,今后尽力问心无愧,便是对那名师长最大的回报。 她无意再停留,乘风起,离开此地。 这是希衡最后一次见到紫衣和宋时,想来,他们俩就是在那日离开修真界、前往魔族欲界。 世事多无常,今日再相逢。 门内,紫衣和宋时依偎着。 他们是玉昭霁带希衡来看的最后一处,不知玉昭霁有何用意。 第119章 我自小就知道,一切都需要争 院内,隐隐约约传来男女的调笑低语。 “今日你在外卖猪肉,隔壁那个男魔是不是看了你好些眼?”宋时忿忿,“早晚把他眼珠子挖出来。” 窗上透出一双人影。 紫衣娇笑着起身,一指头戳在宋时身上:“怎么,这就吃了醋?街里街坊的,我总不可能别人望我一眼,就喊打喊杀吧。” 宋时也知晓这个道理,但还是不快。 纵然岁月翩跹,时日轮转,他和紫衣已是凡人,容色不再,但在他心中,紫衣永远那么美。 宋时酸溜溜道:“我知道,我现在已经是个糟老头子,当然比不上魔英俊潇洒,魔族的男男女女个个最会诱惑人。” “可是紫衣,我要告诉你,魔族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看欲界深夜骗人出去的,基本都是魔族男人。” 夜风把这絮絮低语吹拂到希衡耳朵里。 可不是吗?虽然此话情感偏颇严重,但连魔族太子也在深夜带希衡出门。 希衡只当自己没听到这句话,免得玉昭霁尴尬。 玉昭霁万没想到魔族男子在别族男子心中是这样的形象,他平素并不在意这些,可希衡在侧,玉昭霁觉得有些不自在。 他也同希衡低语:“各族不乏人品低劣者,并不拘泥于哪一族。” 太子殿下的回护之意可见一斑。 希衡同样颔首表示认同。 里面的宋时却越说越来气,今日的菜色是油炸蜘蛛配大肠酒,越吃越上火。 紫衣是妙蛊宗人,最爱捣鼓这些新奇玩意儿。 他喝下一杯酒,凛眉一拍桌子:“要我说,各族男子中只有魔族男子最为令人不耻,哪怕是妖族的狐妖,要勾搭女子,也要幻化英俊面容,再露出一对毛绒的耳朵,但魔族男子呢?他们放荡不羁,一个比一个好强。” “他们那太子弑兄杀叔囚父,放在人族,便是被万人唾骂的份儿,哪怕史书工笔里也得给他伪饰一番,可这般霸道血腥的行径,在魔族口中,却是值得称道的。” “由此可见,魔族自上而下,没一个值得托付的。” 这话相当于指着玉昭霁的鼻子骂他了。 玉昭霁神色沉静,面无怒色,他和宋时隔着千万远的距离,修为、权势、地位的巨大差距如夏虫不语于冰般,玉昭霁并不在意他的看法。 他只在乎希衡。 而他在乎的希衡,她懂宫廷残酷、王族无情。 宋时道:“偏偏魔族男子已经如此好强霸道,那些平素个个爱温柔体贴男子的女人们,却对这样的魔族极为喜爱,真令人不解。” 紫衣斜睨他:“怎么?别的美娇娘不喜欢你,你心里不高兴吗?” 宋时要是敢说是,估计今日就不能囫囵走出这道门了。 他摸摸鼻子:“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紫衣,我如今容颜衰败,已不再是当初的我,那魔族男子却这般英武……” “他英武与我何干?怎么,你怕我喜欢他?”紫衣俯下身,“你还不知道我这身子喜欢谁吗?” 红唇欲滴,眼波流转,那声音娇媚入骨。 希衡心中警铃大作,于夜风中转身,正色:“就此打住,玉昭霁,你的意思我已知晓,现在我们该离开。” 别人夫妻情好,他们怎能在此窥听? “好,今夜拉着你做梁上之事,是我不对。”玉昭霁道。 他是魔,不会觉得窗外窥听有何不对,但玉昭霁清楚,希衡不这样觉得,君子如玉,是不会做这些行径的。 但他必须如此做,若希衡是清风明月、霁月光风,玉昭霁就是晦暗深渊,光芒照不见的地方。 他深知,有些事,必须做,否则就是满盘皆输。 这次,不再是玉昭霁催促希衡走,而是希衡催动剑域,转瞬间带玉昭霁离开这处院落。 剑域催动,希衡周身充斥着道韵。 每次在欲界催动灵力,都会引动欲界之欲进入自己体内。 希衡刚到欲界时,对此做的应对之法是尽可能少用灵力,如今窥到了欲界的本质,她采取的应对之法也随之变化。 欲界挑动人、魔的欲望,却又欣赏能正确驾驭欲望的人、魔、妖。 在这里,如果一味躲避、不用灵力,反而会被欲界窥破心中的弱点,就如必须用欲界的饭菜一样,在欲界,修士也必须合适地使用灵力。 剑域破开欲界内空间,带玉昭霁来到刚才的树林。 一落地,玉昭霁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他平素很能蛰伏,谋定后动。 可今日,他不想。 他只想让自己悬在半空的心落下来,是摔往地狱、而后他露出血色爪牙,还是柳暗花明、枯木逢春,给他一个希冀,全在希衡一念之间。 这很不像平素冷酷的太子作风。 可玉昭霁知道,这才正常。 动情之人,若还能步步缜密、毫不慌乱,完全以猎人捕猎的心态看待心上之人,只有两种原由。 第一种,心上之人与他隔着千万远的距离,他能够不费吹灰之力俯视她,所以在心爱之余,玩一些猫捉老鼠般的游戏。 这种所谓的情感捕猎,源自于双方差距如鸿沟。 希衡与玉昭霁,显然不是这种情况。 他们二人如果谁动杀心,都有机会彻底杀死对方,断对方轮回生机。 第二种,则是那个玩情感捕猎的男子,并未太过动心。 玉昭霁对希衡,显然也不在此列,否则他一个魔,昏了头纠缠正道剑君? 嫌弃命太长? 总而言之,求爱时的玉昭霁,比起他权势上的善于玩弄人心,在希衡面前,他也只是于情感上青涩的男子。 玉昭霁道:“希衡,你看见了,世间至亲至疏夫妻,并不都是如你所想,淡如水般相处,也有性如烈火者,你拿正魔习惯来推拒我,我实在难以认同。” 希衡一想,知道的确是自己疏忽。 她昔日走过许多地方,当然也得见过不同的夫妻相处。 但那时希衡的重点不在夫妻如何相处上,一时也就想不起来,直到见到紫衣、宋时荤素不忌相处,才勾起她心底里的回忆。 若是旁人说不能认同此拒绝,恐怕希衡不肯理会——她拒绝谁的求爱,不需要一个多么完备的理由。 情感之事,由心出发,拒绝男子的求爱不需要这名男子同意。 希衡斩断尘缘向来迅疾,可说这话的人是玉昭霁,希衡无法置之不理。 他们私交多年、玉昭霁的身份、修为也很麻烦。 玉昭霁和缓道:“希衡,可想好了回答?我只要一个可能性。” 在夜色中,他面冷如玉:“我知此时我要这个可能性,有以势催逼之嫌,但我必须如此做,我不可能放你去和别人结成道侣,只为博你心中我是个正人君子的美名。” “我自小就知道,一切都需要争。” 第120章 他的恋慕,并不伤人。 一切都需要争。 玉昭霁落下此语,没有掩饰话语中的峥嵘意味。 高山流水、琴音流玉,他的确有雅致温和的一面,可他的另一面占据他的绝大多数时候。 他没有避讳希衡的必要。 他想要的是希衡和全部的他在一起,魔族贪心无比,她得心悦每一面的他,而不是一味装成世家公子风度、引她垂怜。 “争?”希衡闻言,对玉昭霁的暗示有了明悟,直言,“若我此时说没有可能,你待如何?” 月破林梢,夜晚的风无声卷动,玉昭霁定定凝望希衡:“我会给你三日时间休养,让你彻底适应欲界,甚至我可以找人帮你暂时将天湛剑恢复,你身上的毒我也会命人替你压制。” 种种举措下来,希衡将一举恢复全盛的实力,而且是已经以杀证正道的希衡。 “待你恢复完毕,希衡,战罢。”玉昭霁冷道。 “你若输,我就会将你强留在魔族欲界至少十年,你不给我一个可能性,我就自己给自己创造可能性。”十年时间,足够他和希衡相处,他想要的,不需要别人给,他自己也可以夺过来。 “当然,若我输,十年之内我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算作是我输的代价。” 十年之后,他才会去再找希衡,再战。 算得上是公平的博弈。 希衡听罢:“殿下抚琴时,我在江边闻琴音,便觉得殿下更适合战曲。” 玉昭霁的琴音是当世之绝,他弹婉转情意时缠绵悱恻,忠贞不渝,但许是希衡认识他太久,与他相处时太多战斗,当时便觉得还是战曲更符合他。 玉昭霁道:“你若喜欢,无论是战曲或是其他,我都可以奏给你听。” 闲话少叙,“希衡,决断罢。” 一切都公平、清晰摆在台面上,没有阴谋诡计,直来直往却寸步不让。 欲界的夜空中慢慢遍布了云,云朵遮住白月,天地更加晦暗。 蛙鸣声也渐渐停止,世间一切生物,天然具备趋利避害的本能,连林中的鸟雀都知道此时不能出声,害怕被卷入这场情天恨海般的情缘来。 正魔相恋,跨越的东西何其多? 玉昭霁静静等着“宣判” 若能有一个可能性,谁愿意强取豪夺、令她不耻? “玉昭霁。”希衡的声音一如既往平静,静冷如水,如凉风般洗涤人心,却又无形中给人以坚定的力量。 “今后,你别过火。”她道,“我并不擅长处理男女情爱之事,所以,如紫衣、宋时那般相处模式,最好少有。” 世间男女之情当然可以如烈火,但希衡无法想象发生在自己身上。 玉昭霁起初本做好被拒绝的准备。 不料峰回路转,听希衡所言,竟是默认这个可能性。 她默认玉昭霁心悦她之事,但也表达了自己的立场,不要像紫衣、宋时那般相处。 玉昭霁的心从凉透到变得火热,也就是一瞬的事,眼中的烛照真身再度出现,他呼吸蓦然急促起来,心中压了几许,将狂喜压下。 他上前几步,几乎要贴近希衡:“你答应了?” “希衡,为何?”玉昭霁道,“你这般轻易答应,难道是你也心悦我?” 他靠近,几乎只等着希衡说是,就可以回应她。 玉昭霁刚说完,又觉得不太像。 希衡若心悦他,他也心悦希衡,他们二人定然早就情好日密、双宿双飞,哪里还能误会至今? 果然,希衡道:“并非如此。” 玉昭霁:…… 他满心欢喜落空,但也知晓是自己误会,并不多说什么。 希衡倒是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一番:“我答应你,其一是因为这是最好的选择,这是我的私心。” 如无必要,谁会和魔族太子翻脸?尤其是这么多年以来,和玉昭霁亦敌亦友的关系隐隐约约成了修真界和魔族沟通的桥梁,希衡和玉昭霁若因此断交,不知要惹出多少猜测、风波。 君子也会有私心。 君子也会判断利弊。 只顾当下,不顾今后,那叫鲁莽匹夫之勇。 希衡正大光明说出其中关节,玉昭霁反而更难掩欣赏,他眼中如掩流月惊华:“希衡,你不必为私心而困扰。” “我提出以战定胜负,十年之期,本就有拿此中关节做文章的心思。”玉昭霁只是有谪仙皮囊,但没有真的谪仙心肠。 他都图穷匕见了,当然是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东西,其中便包括修真界和魔族的关系。 “是。”希衡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她没有愧疚。 人活于世,总不可能事事讨好他人,若都要愧疚,天下不知有多少人要愧疚而死。 对修习中人来说,愧疚更是能压制境界、阻断仙途。 希家满门君子,更是深知,君子自省,他们可以改正、可以从昨日教训中改进明日的做派,但绝不愧疚、后悔,陷入这等情绪太久。 希衡是希家新一代中的佼佼者,浑身风仪都有希家的印记。 区别是,希家满门儒修,也有佛修,希衡这样重杀伐的剑修是其中绝对的异类。 “其他原因呢?”玉昭霁好整以暇问。 云散,月光再度露了形,照耀在他淡色的衣袍上,淡衣飞鹤、流光泛银,玉昭霁好像格外喜欢在希衡面前穿淡色的衣服。 他们是不同的人,这样浅淡的衣服会让玉昭霁有种和她倒也相似的错觉。 不过自欺自娱而已。 “其余原因……”希衡也并不太清楚,如何说呢? 她对玉昭霁并没有急着撇清一切关系的紧迫,并不视玉昭霁的心悦为洪水猛兽。 希衡断尘缘,但对玉昭霁没有这样的感觉,也许是,他们认识了这么多年,断也断不了,挡了多次全都夭折,天长日久希衡便不抵触了。 看出她的困惑、茫然,玉昭霁心中如浮了一盏幽幽跳动的灯。 “希衡,另外的原因是因为我,可对?”他道,“因我之故,你才退让?” 他几乎用诱导的语气,想要一步步拨开希衡心底里的迷雾。 他的情意已经见了底,希衡的心却一直在迷雾中央笼罩。 人皆有私欲,希衡除开爱好除魔卫道外,她也会有自己的闲暇、喜好,可这些种种,都被她掩藏了。 她自己恐怕也不太清楚。 希衡自以为自己清楚,她在月色下神色清雅,泠泠如月。 “是,画舫中我睡下后,得蒙殿下悉心照顾,欲香藏污纳垢,殿下则胸怀广阔,以断离愁解欲香,殿下之情不伤人,既如此,为何要一味推拒?”希衡道,她一旦对玉昭霁表示尊重、或者不快时,都会口称殿下。 也不怕哪日玉昭霁把她的尊重都听成了讽刺。 玉昭霁则彻底明白,也佐证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闻弦歌而知雅意,希衡从一听琴音时就知晓他对她的恋慕之意。 只是,玉昭霁性烈,混沌火火主加上魔族太子的身份,是很容易将情意绵延成滔天大火、焚烧一切的。 感情之事,最不可控。 可希衡也知道,她若直接远走、拒绝,反倒容易真将玉昭霁逼到绝境,像当初差点削了凌剑峰一样。 所以,她要试探玉昭霁的恋慕是何种恋慕。 由此,有了在欲界醉酒、有了合衣而卧……昔日最酷烈的太子殿下温和有礼,他的恋慕克制而不伤人。 这才得以在希衡这里存续下去。 玉昭霁的猜测被佐证,他也不恼,只道:“你仗着我过于紧张你,故意试探我。” “我早晚试探回来。”他轻轻落下一语。 不含责怪,像是纵容,云淡风轻般连一丝恼意都没有。 第121章 修补天湛剑 太子行宫。 太子行宫坐落于欲界魔脉之上,并非雕梁画栋的深宅大院。 陡峭山壁高耸入云,整座山呈现异兽之形,左边山壁斜伸出去的一块巨石如蜿蜒腾飞的腾蛇,腾蛇旁边则是一只巨大石龟,龟蛇合称为玄武。 右边山壁笼罩在漆黑魔雾之中,同样杀气腾腾刻有无数异兽。 这些异兽汇聚在一起,几乎能藐视苍天、气吞山河。 山壁面前,出现一抹雅致的青衣,山边青树枝丫上挂着雪色花朵,落了一树雪在来人肩头。 一青一白,共同出现在此处。 满地花叶若堆雪,雪落入泥,玉昭霁侧身,邀请希衡:“我已叫人收了画舫,你既已醒来,久居画舫可不是我的待客之道。” “多谢。”希衡仍看着眼前的太子行宫。 玉昭霁任由她看,如果她喜欢,提出要在这里多住些时日,就算是意外之喜。 希衡避开眼睛,不再唐突多看,但仍免不了问一句:“行宫上的石雕,是历任魔皇的异兽真身?” 她的目光由下及上,山壁最顶端是黑日悬天,玄武苍龙都位居黑日之下。 黑日是太阳烛照,也就是玉昭霁的异兽真身,如今他是本任魔族太子、魔族实际的掌权者,所以这轮黑日便在最高顶,俯视诸位魔皇。 “是。”玉昭霁回答。 他顺着希衡的视线,发现她的目光落在黑日上。 “好看么?”玉昭霁一问。 希衡本要恭维一二,却立即察觉出此话中的陷阱。 那是玉昭霁的真身石雕,她若夸赞,便是如同夸赞玉昭霁俊朗非凡,以如今二人的关系来看,夸他有些不妙。 可若不夸赞,不是为客之道。 希衡纠结一瞬,最终选了折中回答:“太阳烛照之威,自然无比煊赫。” 她有意避开玉昭霁问话中的“好看”之类的词语,玉昭霁却颔首,仿若听不出希衡的折中意味:“你喜欢就好。” 希衡察觉出了玉昭霁的难缠,沉默以对。 幸而,玉昭霁也有分寸,神色冷然:“不进去吗?希衡。” 希衡自然要进去。 但进去之前,她收好心思,以手结印,手中印记连动天地,权作是对魔族历任魔皇行拜谒之礼。这并非是臣服之礼,而是修真界后辈对前辈所行之礼,恰到好处。 山壁大开。 希衡和玉昭霁进入其中,进去之后则一改外间的狰狞杀势,里边的太子行宫春水晏晏,白云飞鹤齐飞,灵花异植错落其中,可谓是别有洞天。 但在这些美景之处,也有些小小阵法。 希衡并不把心思放在这些阵法上,她若担心玉昭霁别有目的,就不会进入太子行宫。 进入太子行宫后,则不该错眼打量行宫内的机关布置。 玉昭霁倒是很懂希衡的想法,他走到一处柳树旁,在柳树树干上敲击几下,一排柳树顿时移形换影般分开,只见刚才的人间仙境赫然一变。 春池浑浊,风中含着凄厉呼声,此处立即萧萧瑟瑟、若有金戈之气。 希衡了然:“这阵法能隔绝魔脉之气,也能在另一端汇聚魔脉之气。” 所以,才能在寸步之间却有截然相反的景色。 玉昭霁点头:“我们魔族本就于艰难深渊中诞生,居安思危、时刻骁勇善战,刻在每个魔族心中。” 所以,才有了这景色提醒。 “希衡,你呢?你要在欲界逗留多久?”玉昭霁在一凉亭内坐下,和希衡面对面端坐。 左边是春池仙花,右边是白骨成山。 欲界拦不住希衡,窥得欲界本质后,她随时可以打开欲界大门,玉昭霁也没有拦她的必要。 花草清香、蝴蝶飞舞,绕着希衡周身。这些蝴蝶对气味最敏感,在一堆魔族和人仆中,忽然出现一个一身清气的修仙者,蝴蝶们自然飞扑而来。 希衡倒也不赶它们:“我还有事要做。” “修真界炼制法器的宗门有许多……”说到这里,白玉般的面庞微有凝滞之色,希衡顿了一下,因为金阳谷就是其中的炼器宗门之一。 金阳谷,俨然成了希衡也不愿提起的复杂存在。 但是,她最终还是会直面这道裂痕:“比如金阳谷,但是,这些炼器宗门均难以修补天湛剑。” 天湛剑、纯钧剑以及焚寂魔刀,全都是刀剑之巅,多少器修宗师一生也遇不到这样的凶兵。 毕竟,虽然他们知道这些刀剑都在哪些剑主的手里,他们也总不可能腆着脸说:“能不能借你的剑给我看看?” ……凶兵之主,又岂是好惹的? 所以,能修补天湛剑的器修宗师就更少了。 若修补天湛剑是这么容易的事,希衡也不会一直将天湛剑温养在自己的剑府之内。 她所知的唯一有可能修补天湛剑的器修宗师名为礼阳。 “礼阳?”玉昭霁点点石桌,他手下能人异士众多,但的确没有能真正修补好天湛剑的,否则玉昭霁早帮忙了。 他手下的器修大魔,顶多能暂时恢复天湛剑,不能做到永久恢复。 “欲界名册,均在我手中,这里并无一个叫礼阳的人族修士。”玉昭霁道。 “欲界探查虚实的本领,我见识过,可若说你手中名册中有一个出了岔子的,这个岔子一定是他。”希衡朝玉昭霁解释,“礼阳之术出神入化,他虽是器修,却能生死人、肉白骨,替死去之人造出皮囊、乃至相似的灵魂,将死者复活。” “对他来说,彻底改造自己的身体是一件轻而易举之事。” “哦?”玉昭霁点点额头。 “修真界有这样的能人异士,为何我从未听过?” “因为他名声不显,从一介杂修到半步证道,再到堕为邪魔……这些事都发生在半天之内。” 礼阳仅用了半天,就走了许多修士穷极不可望的一生。 玉昭霁此时真来了兴趣,世界之瑰何其绚烂,九州英豪何其之多? “愿闻其详。” “礼阳,起初是一名以丹药活活堆到金丹修为的修士,金丹修士寿数为五百,这五百年间,他一直勤练技艺。” 希衡认识礼阳时,礼阳已经活了四百五十岁。 在金丹的年纪中,他已经是绝对的年迈者,炼器需要耗费大量材料,因此,礼阳十分贫困。 他也没购买驻颜丹等物,随着年迈老去,四百五十岁的礼阳外形已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头发花白,佝偻着背,满身都是岁月痕迹。 有人的地方,便不乏捧高踩低。 修真界人都瞧不起礼阳,但希衡因缘际会,同礼阳相识。 她对他的态度并无不同,没有轻视、嘲笑。 她让礼阳感受到的是疏离清冷外表下的和煦,真正的普度众生。 因此,哪怕深知华湛剑君高不可攀,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孤独的礼阳也每每携自己修缮过的法器去拜谒希衡。 一次、两次、十次、百次…… 希衡断尘缘,但是一个风烛残年的年迈修者如此锲而不舍来拜见,希衡也会好奇、敬佩。 终于有一日,希衡亲下凌剑峰,接待礼阳。 第122章 礼阳,定不负剑君厚爱 礼阳着了身半旧不新的衣袍,在凌剑峰下,身旁站着几名虎视眈眈的玄清宗弟子。 希衡亲至,几名弟子都未料到这名散修居然真能拜谒到华湛剑君,眼神已变。 他们持剑告罪。 “华湛剑君!”风中,礼阳缩了缩肩膀,凌乱稀疏的白发在风中显得更加少,露出发红的头皮。 浆洗发白的衣袍打着几许补丁,礼阳面对那几名玄清宗弟子时,畏缩害怕。 因为他知道趾高气昂的大宗弟子,看不上一介散修。 可当杏花林中走出那名白衣剑君,礼阳的眼却亮了亮,他和希衡打过几次交道,从她的行动中,他知道这是名真正的剑君。 在这位剑君那里,修为的差距从来不是让高修者凌辱、鄙视低修者的工具,而是拿来护乾坤正道、浩然清气的剑。 礼阳多久没和别人平等、正常地说过话了。 见到希衡来,他激动地迎上前半步:“剑君,我、我这次来,带了我最新修缮的法器……” 希衡背后的温雨勉皱眉,连那两名玄清宗弟子也皱眉。 “面对剑君,怎能如此失礼?” 希衡则并不在意,礼阳一见就是真正不懂繁文缛节之人,希衡出声:“无事,你们且退下。” “是。”那两名弟子安静退下。 希衡身后是飘雪似的杏树,花屑纷纷而舞,她抬手:“法器待会儿再看,请上凌剑峰一叙。” 举止平和自然,却如同将礼仪刻入骨子里,自然而然的名门风度。 礼阳局促搓了搓衣角,他虽少和人打交道,但也长了四百五十岁,从刚才别人的反应中就能看出他刚才太失礼了。 礼阳微咳一声,挠挠头,搜肠刮肚道:“这、这、老朽、我、冒然前来打扰剑君,如何能烦扰剑君亲迎?我自己走上去就可了。” 温雨勉本想笑,却时刻记得希衡的教诲,不敢发笑。 何况他看希衡没有一点儿要笑的意思,希衡轻声回答:“阁下几次前来,本君都有事未曾相见,仔细论起来,是本君傲慢。” “这怎么能算剑君傲慢,剑君若人人都见,恐怕早分身乏术。” 两人一路少谈几句,到了凌剑峰上,白馨儿端来茶水,恭敬奉上。 师尊待客,萧瑜风、王枫、江离厌等弟子也都放下手中之事,垂手立在殿外听候吩咐。 春光浮满殿内,希衡坐在主座:“本君昨日看见了阁下每次前来时带的法器,都有巧思、不流于俗,阁下对器修一道,满怀热忱。” 其实希衡见过数不清的法宝,比如她用的天湛剑,就是凶兵之剑中最特殊的一柄,比白圣剑有过之无不及。 礼阳每次带法器,凌剑峰从不收私礼,可礼阳也实诚,扔下礼便跑。 玄清宗内事堂不敢私吞凌剑峰的东西,只能带过来,而温雨勉等人查了那些法器,一致认为……只是比市面上卖的法器稍好一些,根本达不到给凌剑峰送礼的标准。 萧瑜风更是瞥一眼,轻视之意难以言表。 “一见就是没拜过师的炼器师,连锻火都能留下杂质。” 希衡更是见过无数比这好的法宝。 但她仍为眼前这堆破铜烂铁侧目,拿起一柄飞花伞,细细端量之后,再拿起一道袖箭。 萧瑜风见她抚摸别人所赠之物,脱口而出:“师尊,这些东西我能炼一堆,有什么好的?袖箭更是暗中伤人的暗器,登不得大雅之堂,这人敢送来这等东西给师尊,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你戾气太重了,瑜风。”那时的希衡眉目清冷,“这些法器虽算不上珍宝,但越往后,每个法器都有进步。” “他一定是名专心器道的修士,再看这些法器,用料都算不上昂贵,但是做得尽善尽美,连花纹都未省略。” 希衡欣赏每一个执着于道的人。 她道:“恐怕他并不富庶,这些送来的法器应当已经是他所炼制的最好之物,法器好寻、诚心难觅、向道之心更少见,本君要见他。” …… 由此,才有了希衡亲下凌剑峰,接礼阳上凌剑峰一事。 这次,礼阳也带来了法器,希衡接来一看,是一柄铁弓。 铁弓弓身流畅,虽不是用上好精铁打造,但是每个细节都做到了极致,暗纹凹凸,可以防握弓之人手滑。 根据礼阳送来的一些法器中,希衡已知他锻火不太好,但是,这次送来的弓中暗纹却极好利用了这点缺陷,人一握上去,手边生温,在雪天也不怕弓身寒冷。 希衡几乎能想到礼阳在火光融融的室内,伏着身子弓着背,一点一点雕琢这法器。 他对他炼制的一切法器都怀着热爱,所以尽量做到他能做好的一切。 希衡握住弓身,两指拉弦,手中自动生出一团火。 火?不是希衡化的水箭,而是弓的火箭。 火势猎猎,她倏然用力,两指啪的拉开弓弦,火箭离弦射出。 清冷的面容在火光照耀下,更显欺霜赛雪般白,火箭直直射入凌剑峰外的地上,大地顿时被火势烧焦,丝丝杂火更是湮灭于地。 不错的威力。 希衡以水灵力修复大地,再转头对礼阳道:“很好的弓,弓身中的锻火做得不太好,因为粗铁凡火本就杂质颇多,这样会导致弓身易脆。” “但,你将杂火利用起来,弓身的温度和火箭中的杂火,拉满力量,将这个弱点完全掩盖。” “剑君懂炼器?!”礼阳惊喜得差点打翻茶盏。 他炼制出的法器从未有如希衡这样大能来试过,礼阳从不知道自己炼出的法器能有这样大的威力。 他更没想到希衡居然真的懂他的巧思。 希衡道:“不懂,但握兵器久了,也算知晓一些好坏。” “剑君好眼力,剑、剑君刚才说我这弓如何?”礼阳眼里几乎流露出恳求,无论是谁,都渴求被认同。 人渴求人的认同,魔渴望魔的敬仰。 可礼阳位卑且穷,背后无师门庇佑,也无三两亲朋,他是这世间最微小的存在。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 希衡刚才本已做了回答,现在不厌其烦道:“极好的弓,一雕一琢都能看出诚意,并非市面上常见的法器,已是因地制宜的极致。” 礼阳捂着眼,老泪纵横,他说:“剑君看,弓箭上的纹路也大有妙用,是我花费十个时辰……” 他话匣子打开,喋喋不休地说如何打造这弓、如何雕琢纹路、如何…… 希衡则静心倾听,礼阳这一说,便说到口干舌燥,续了几次茶水。 直到夕阳斜下,灿烂余晖从殿外披金而来,滚落在这位正道剑君雪白的袖间、指上。 礼阳看着她冷静、极有耐心的侧脸,才恍然惊觉,天快黑了。 他,一个地位低下的散修,一个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的人,居然耽搁了这位剑君整整一天。 还只是听他讲炼器的琐事,人家剑君分明还说了,她不懂炼器。 哪怕是礼阳,也尴尬得满脸烧热,站起身来告罪:“剑君,我、我……我嘴上没个把门的,说起话来便收不住。” “无事。”希衡道,“万道皆有风光,本君极少听器道之事,今日听来,也觉得妙不可言。” 礼阳的笑容又快炸开了:“剑、剑君的意思是我以后还能来?” 门外的萧瑜风都要将白眼翻到天上去。 希衡却道:“自然,真人是凌剑峰的贵客。”金丹修士,称真人。 这样叙了一天,等到礼阳要走时,希衡更是令温雨勉准备了宝库中的许多炼器材料,那些青金石、沧龙角,价值连城珍贵非凡,还有许多灵石,盛在袖里乾坤中,赠给礼阳。 礼阳打开一看,惊得眼睛都要脱窗而出。 “这么贵重的礼物,我怎好收下?剑君不可。”他推拒,“剑君难道是觉得我送了这么多法器来,想买那些法器?” 他慌乱:“那些法器本就是我赠予剑君之物,我……只想找个人说说话。” 虽说这人是当世剑君,还真愿意听他絮叨一天。 但是,他怎能再收这么贵重的东西?光是前者,他就像在做一个美梦。 希衡则平静无比,纤长白净指尖抵过袖里乾坤,拒绝接收:“本君无意购买。” “这些材料、灵石,是本君助你炼器所用,本君非器修,本君弟子炼器材料也够,这些物品放在这里不过是宝物蒙尘明珠暗投,它们理应有更好的归宿。” “诚意难寻,道心不易,本君修为长于你,赠你此物是望你修炼之途能稍微轻松些。” 世事多艰,修习更是艰难,可若希衡有余力助诚心之人修道,何乐而不为? 礼阳的眼睛好似进了沙子,也许是杏花粉尘风沙迷眼,否则,为何他的眼睛如此酸涩? 修真界以修为论资排辈,前辈倾力帮扶一个别道中人,一个并不是弟子、亲朋的修士…… 赠以宝物、千金,赏识、点拨。 这都像梦里才有的场景。 华湛剑君,更像一个梦里才有的、修士心中所幻想的理想仙人般模样。 礼阳拜谢:“我……晚辈,定不负剑君厚爱。” 第123章 礼阳,向死而生 此后,希衡和礼阳便保持着联系。 这联系不算频繁,希衡很忙,礼阳也忙着炼制法器,他们之间的联系,无关乎地位、修为,跨越了修真界的重重俗见,浑然是两个向道之人对彼此的欣赏。 可对礼阳来说,那是知遇之恩。 礼阳每炼制了法器,都要最先送到凌剑峰去,等希衡自外回来后掌眼。 后来希衡觉得这样太麻烦,她修为高,御风御剑都很快,干脆定了时去见礼阳,看他炼制的法器 五十年间,风雨无阻。 哪怕希衡前一日还在战场上,受了些伤,她也能敛好伤势,平静前去赴约。 礼阳多少次在心中感叹,苍天在上,叫他碰见个真正的剑君。能称一句君位者,不该只有滔天的修为,更该有相应的气度、担当。 只是……这些古礼谁还记得? 礼阳多年以来勤学器道,他没有拜别人为师,他的路子和别的炼器师都不同。 他发自内心爱着自己手中的法器,爱着熔炉中的烈焰,爱着自己每次挥洒的汗水…… 可礼阳寿数快尽了。 金丹修士寿命只有五百年,哪怕有丹药助力,礼阳也无法突破到达元婴。 这是天资上限,哪怕是希衡,也帮不了他。 一般的炼器师面临寿元关卡,会用尽一切力气想要突破,哪怕修至寿命的最后一天,他们也想突破修为。 但礼阳没有,他当时在炼制两件法器,炼制了整整三十年,礼阳彻夜不眠、寝不宽衣、通宵达旦,几乎进入忘我之境。 希衡不是不提醒他寿元将尽,可是,礼阳目光灼热:“剑君,我思来想去,炼器师终其一生的追求就是炼制真正称心如意的法器,我手上这两件法器,若真炼制出来,便是让我立即死了也甘愿。” “我绝不愿蹉跎光阴,耽搁了时机,我哪怕是侥幸多活几年,只怕也会抱憾终身。” 他朝希衡一拜,哽咽:“我心有所感,我死之时,就是这两件法器出世之日,还望剑君届时替法器择主。” 他已铁了心肠,希衡也只得答应。 等后来希衡再去看礼阳时,礼阳已渐渐形销骨立,在风中都能咳出血来,佝偻着腰,却越发痴狂:“剑君!我炼制法器时,打了盹儿,却梦见了天地异象。” “这法器,必定彻底改变修真界!” 他双眼都是赤红色,已经全然偏执了。 礼阳现在没时间管别的事,抽出面来见希衡,已经是他最大的空闲。 他匆匆送走希衡,又投入日夜不休的炼器之中。 希衡面对他的状态,根本无法插手。 等希衡见礼阳最后一面时,却是已经不人不鬼的礼阳站在通红的熔炉旁。 五百光阴匆匆流逝,今日就是最后一日。 他已经老得不成样了,多日来滴米未进,连灵力也未曾吐纳,把一切都奉献给了炉中的法器,身上薄薄的皮肉已经如纸一般,奄奄一息糊在骨架之上。 他这具身体,生机断绝、脆得随时会断。 但他眼里、心里却有无限的狂热,这种狂热能给他无限力量。 礼阳回眸,双目通红,既有哽咽之色,但更多的还是无上的喜悦,他朝希衡一拱手:“此生能得剑君为友,已是礼阳之幸,还望剑君……莫忘礼阳昔日之言。” 希衡抬眸,眼中清光凌凌,知道要发生不好的事。 礼阳双膝一弯、手臂一张,竟然是要直直跳入熔炉之中。 他修为不高,希衡随时能阻止他,剑气盈于袖,本要激荡而出,却蓦然消弭。 礼阳志在此,希衡救得了他不投炉,救得了他寿元将尽吗?救得了他一心殉道吗? 自戕之人,希衡是不救的。 于是,白衣墨发的剑君不动,看着昔日友人投身熔炉殉道,礼阳没入熔炉的一瞬,就已经消失,骨头、皮肉都融在里面,熔炉中溅起盛大的火光。 横梁上,粗绳绑着的机关在这瞬间被启动。 熔炉内的法器被特制的器具打捞起来,哗啦一声,横梁上早就盛放好的水浇下来。 通红的燃着火光的法器就此被浇灭、早定好了形,如今展露出模样来—— 其中一个法器呈天圆地方之形,这样的形状,不是攻击类法器,希衡看不出具体是什么。 另一个法器则是葫芦状,葫芦洞内冒出春盛般的绿光。 这绿光照耀,希衡便自然而然得知了它的用途:此物名为悬倒生死壶 顾名思义,能够转换生死。 如果交出足够令悬倒生死壶动容的功德,悬倒生死壶就能吞没功德,吐出相应的器官,比如活生生的眼睛、鼻子、嘴巴……若是功德能一次令悬倒生死壶满意,就能起死回生。 这样的法器,根本不像是金丹修士能炼制出来的。 是礼阳用尽了毕生心血,并且不知合了哪一道道意,才应运而生炼制出了这等逆天宝物。 同时,能炼制这等宝物的礼阳,在器道上的造诣已经深似海渊。这不是一蹴而就,而是日以继夜的积累,熬干了心血。 悬倒生死壶出世,天空中浓云密布,一道紫色雷光照耀在希衡脸上。 白玉无瑕,紫光如幻。 紫色雷光象征性地朝悬倒生死壶劈去,悬倒生死壶历经雷劫,反而更加深不可测。 待雷劫散开,五色霞光降下,更是难得一见的天地奇观。 希衡站在一侧,心有疑惑,天地间逆转生死向来有违天意,哪怕是类似的、不如悬倒生死壶的宝物,也一定会引来雷劫诛灭,可悬倒生死壶的雷劫……却只是走个过场。 天道要悬倒生死壶出世? 为何? 希衡脑中闪过这个疑惑,很快就被接下来发生的事冲淡。 五色霞光聚集于熔炉之上,熔炉金红的火焰中,逐渐出现一个人形,紧接着,悬倒生死壶中倒出大量春光般的生机——礼阳以身殉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加上炼制出悬倒生死壶的大功德,居然让他由死复生。 他飘至空中,瘪瘪的皮肉全部充盈起来,乱糟糟的白发也变成银丝般的光泽。 金丹、元婴…… 到了元婴,修士可以重塑身形,虽说不能改变原有五官,但是重回青春还是可以的。 可礼阳志不在此,他仍旧是耄耋老人的模样,周身修为已经到达元婴后期。 元婴后是具灵,具灵后为出窍,出窍之后分神。 礼阳轻飘飘落在希衡面前,面色红润,任谁由死复生都会喜出望外:“剑君,我活了,我……”他看着自己手,“我成道了?” 他此时只觉自己能炼制出许多许多的法器,那些昔日里只有的构想也可以被轻松实现。 希衡也由衷为他感到高兴:“是,你已证器道。” 礼阳不可置信,又见到空中的悬倒生死壶,眉眼舒展开笑意。 他跑过去,悬倒生死壶飞入他怀里,礼阳轻抚悬倒生死壶:“我炼了你三十年,今日总算看见你长什么样了。” “剑君,剑君,你看,这就是悬倒生死壶,好看吗?” 希衡道:“好看。” 可她话音还未落,空中飘着的第一个天圆地方的法器也渐渐崭露头角。 它在这屋内,居然自有一股想让人拜倒的气息,礼阳一手:“青天鉴!你的名字叫青天鉴!” 青天鉴? 希衡侧目,这名字,和这法器给她的感觉……礼阳炼制的这个法器恐怕会害了他。 她当机立断,打算暂时封印住青天鉴。 礼阳却阻止希衡:“剑君,不可!” 这是他的心血啊。 希衡置之不理,她可以不干涉礼阳殉道,可礼阳炼制的这个法器足以将他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坚持的事,礼阳干涉不了。 可已经来不及了,无论是礼阳的阻止,还是希衡打算暂时封印青天鉴的举动,都被天地间的怒意所打断。 真正的诛杀之雷滚滚而来。 第124章 青草、白杏、坟冢 空中浓云滚滚,礼阳的土屋早承受不住天劫的力量,泥墙崩裂,茅草翻飞。 第一道诛杀之雷落下时,土屋便被炸雷湮灭。 希衡周身扬起一道剑影结界,这时的她虽已收萧瑜风为徒,中了裂血虫王的反噬,但以她的修为,压制裂血虫王毒根本没有问题。 此时的希衡没有中上古情魔毒,天湛剑未碎,尚是全盛实力。 她的剑影结界煌煌张开,朝震惊的礼阳卷过去,将他覆住,带离天劫中心。 听得轰然一声,礼阳刚才所站之处已经地陷三尺,化作废墟。 希衡流雪似的衣袍隔绝大多数灰尘,她从杀人的雷鸣、青天鉴的余威中穿过,很快判断处,这座山头都要被夷为平地。 山中的鸟兽已有所觉,拖家带口、叼着幼兽离开。 希衡制着礼阳,便要化作流光飞至安全地带。 礼阳却撕心裂肺地挣扎,伸出手去极力想够到天劫中心的青天鉴:“青天鉴!不,我要救我的青天鉴!” 他周身爆发出灵力,想挣脱希衡的束缚。 然而,器修和剑修在此道上的差距是天生的,更何况他遇见的还是剑修中的巅峰。 希衡面冷如玉:“礼阳,你魔怔了,没有任何一条正道是献祭自己。”现在礼阳的行为叫做找死,不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礼阳却根本听不进去,他的心血就是悬倒生死壶和青天鉴。 礼阳眼中爆发出血泪:“剑君,求你,你就让我去吧。” “青天鉴……我的青天鉴,这是足以改变修真界的宝物啊,之后剑君就知道,哪怕我死,只要这个宝物能传下去,就值得。” 希衡无动于衷,礼阳憎恨她也好,断交也罢,她绝不可能让礼阳再度插手此事。 青天鉴绝不简单,礼阳快走火入魔了。 她悬手为刀,落在礼阳脖颈后,想要直接敲晕他,礼阳和希衡相处多年,倒也了解她。 这一刻,礼阳并不再做无谓的反抗,他只是落出心碎的泪水:“剑君,若你我易地而处,你会做什么选择?” “剑君哪怕在今日救我,我醒来后第一件事也是自戕,剑君,你救不了我,只有青天鉴能救我。” 希衡缓缓看着他,没错,她从不救自戕之人、寻死之人。 那不过是无谓的功夫而已。 她救不了礼阳。 希衡放开他:“既如此,你去罢,本君提醒你,在你彻底死前三息,你都有后悔的机会,三息之后,本君也救不了你。” 三息,是希衡能和天劫抢人的极限。 三息之后,身死道消也好,堕入魔道也罢,每个修士都有自己选择的路,旁人无权干涉。 包括希衡,她只能在某个午后,回忆起自己曾有此好友,就像怀念曾经身死道消的好友那般。 礼阳心中动容,却来不及感谢她,他何德何能? 礼阳一能自由活动,就顶着重重压力穿过劫雷,来到青天鉴身边。 礼阳用尽修为,帮青天鉴阻挡劫雷,很快,他便被劫雷劈得奄奄一息,七窍流血,劫雷中有幻雷,能将修士拉入幻境,直面心魔。 礼阳不知直面了什么心魔,他双手高举,唇间不断流出血沫:“放弃?” “不,我不放弃!” “苍天,天道,你看看这人世间,看看这修真界!你们知道人间在说什么吗?人间在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修真界在说,死道友不死贫道。” “人世间和修真界变成了这副模样,修士们想要法器去杀人、夺宝,他们要法器弥补自己杀人的不足,却从来没有想过要让法器弥补自己心里的不足。” 希衡站在高空之中,听礼阳痛斥苍天。 是,世间一切法器,要么是杀人的凶兵,要么是防护自己的利器,还有少部分是供给医修的法器。 但是,每个修士、妖魔最脆弱的永远是自己的心,世间却无任何法器能弥补这一点,只能通过苦读圣贤之书,或者行万里路,来一步步充实自己。 但,多少人又能做到呢? 提升自己,不如杀死他人。苦练心境,不如服用丹药。 世间有此捷径,还有多少人会不畏艰苦、上下求索? 礼阳看着天,他的脊骨已经快断了,快被威压压弯,但眼中没有丝毫屈服:“而我炼制的青天鉴,可弥补人心不足。” “青天鉴赏罚分明,能奖赏世间善事,能惩戒世间恶事,有此青天,才能真正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如我这样的低修者,也能活得好……”礼阳含着痛苦、向往,带血的眼眸瞥向希衡,“天下都是剑君这般的人,难道不好吗?” 他正因为见过光风霁月,知道这样有多好,才越恨世间污浊,越想改变世间。 青天鉴,居然类似于天道,想代替天道惩善罚恶,如何不引得劫雷诛杀? 希衡的猜测被落实,她指尖绕着一缕剑影,数着时间。 三息,还差三息就是礼阳彻底毙命的时间。 第一息,希衡提醒:“礼阳,善恶之别并不好区分。” 世间的因果错综复杂,有的恶是在偿还因果,有的善也只是伪善。 礼阳对希衡,总是敬仰、感恩的,他听到她的声音,完全没了质问苍天时的戾气。 他温和道:“剑君,我知晓,但我能改进青天鉴。” “我可以花一生的时间去改进它,而不是看着它毁于天劫之手。”此时,最后一道天雷落下。 第二息,希衡手上的剑影未散,仍预备好救人,礼阳含泪看她最后一眼:“剑君,多谢……永别了!” 他决绝地以血肉之躯抱住青天鉴,献祭自己的轮回…… 诛杀之雷落下,本快分崩离析的青天鉴有礼阳的阻挡,苟延残喘一瞬——按照规矩,劫雷渡过去了。 此时,无论青天鉴多么逆天,天雷也只能褪去。 青天鉴虽然苟活下来,但原本光耀的器身变得黯淡,镌刻上礼阳通红的血,铁蚀红绣,青天鉴再也不能使用了。 而礼阳—— 希衡看向礼阳消散的方向,那里有一团不清不浊的气,此气渐渐汇聚成一个透明的人形。 是礼阳。 天道的诛杀之雷是能彻底杀死礼阳的,但天道没有。 希衡上前半步,天道何其骄傲?它管束这偌大天下多年,见过无数的人、无数的事,见到礼阳竟敢妄想以区分善恶之别的青天鉴来代替它,天道也窝火。 所以,天道让礼阳不死,他只是断绝了轮回之路,非人非魔非鬼非妖地活着。 天道要让礼阳眼睁睁看着,青天鉴是错的。 世间若只有正,只有善,是另一种地狱。 希衡伸出手,透明的礼阳向她而去,然而下一刻,礼阳的身体便四散开来,被世间清气挤压。 “……修真界也容不下我?”礼阳呢喃,因为炼制了青天鉴,就连清气也容不下他么? 他苍老的眉心有一道郁气,又倏而一叹,他看向希衡:“剑君,我自寻我之去处,我知晓剑君其实也不赞同青天鉴,剑君行过千万里路,自是比我要成熟、考虑周全。” “我一生只与熔炉打交道,却生了改天换日之志,可心智稚嫩之人,有时也有奇见。” “剑君,我走了,我……多谢剑君几次相救,也恳请剑君饶我不识好歹之举。” 若说他有什么遗憾,恐怕遗憾就是和好友的分歧。 他一次次拒绝她的救援,礼阳是个老者,可他的心性却如稚子般纯真、坚定。 希衡道:“你去哪里?” 礼阳苦笑摇头:“清气容不下我,恐怕浊气也容不下我,我得找一处能容我的地方,然后改进我的青天鉴。” “剑君,待青天鉴改进时,剑君可愿再与我煮茶相谈?” “善。” 这就是希衡和礼阳的最后一面。 礼阳一夕成道,又一夕碎道。 他的道因悬倒生死壶而成,再因青天鉴而走上“邪路” 山头早被劫雷轰灭了,周遭宗门待此动静过后,跑来勘探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见到希衡静默于天光之中,他们分别询问,刚才是剑君在此悟道吗? 希衡道:“是一名金丹散修,在此证道。” 他们听到是一名散修证道,再一问居然是名不见经传的礼阳,更加咋舌,脸上显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可当知道证道后又失败后,他们又觉得理应如此。 理应如此,理应如此。 他们四散了,山头凋敝,希衡环顾四周,属于礼阳的土屋被毁,盛着火的熔炉早就倾倒。 这里没有礼阳存在过的一点痕迹。 她的好友,像是从天地间被抹去了,天大地大,无处容身。 希衡以前也有少许好友,可是修士修习太艰辛了,陨落的天才太多,走入邪道的修士也太多,在漫长的修习岁月中,他们渐行渐远,彼此散落。 可礼阳像是从没来过一样。 希衡从地上找到一截枯枝,以灵力一催,白梅次第开放。 她将这一枝白梅插入礼阳曾经的土屋之上,那里倾倒了礼阳的熔炉,火力已经倒入地底。 只要静等时间,这枝白梅就会感受到地暖、水源,成为一片白梅林,替代曾经的土屋,在这里等待曾经的屋主。 除开希衡和失踪的悬倒生死壶、青天鉴外,这似乎是唯一能证明世界上有礼阳存在的物什。 此举,不亚于敛衣葬骨。 魔族欲界,太子行宫。 玉昭霁一直静静倾听希衡回忆,他并不意外希衡还有其余好友。 如有机会,谁不想和她成为知交好友呢? 他所倾慕之人,光风霁月举世无双,世间钦佩她的人有许多,而玉昭霁,也自认自己世无其二,那些无关紧要的飞醋,他是不会吃的。 嫌酸。 唯有一点,令玉昭霁无法忽视。 太子行宫中风声细细,凤尾依依,晦暗的天色下,魔仆们已点了几盏宫灯,昏黄灯下玉昭霁的脸更加清寒,颇有色殊绝艳之感。 他的指尖抵住额头:“悬倒生死壶?” 他分明不认识礼阳才是,可听着悬倒生死壶这几字,倒是无端有些熟悉。 恰此时,太子行宫也有白杏纷纷,飘洒到希衡袖间、发上,在微冷的天色中,天边孤悬了一弯月亮,希衡坐的地方不远处,有苗苗青草。 青草、白杏、坟冢…… 玉昭霁的头忽然疼起来。 第125章 朝她的唇覆去 纷纷白杏、冢上青草、棺中白骨。 玉昭霁倏而目眩,太子行宫内的一切慢慢淡化,他眼中出现另一处如仙之境,白杏飘零,枝干嶙峋,这样美的地方,却无端让玉昭霁感到透骨的寂寥。 他眼前出现一片血色,光是见这片土地,玉昭霁就有焚毁一切的杀意了。 他想杀死在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所有和那件事相关的人…… “玉昭霁。”希衡见杀意席卷,亭畔青竹似乎也因此杀意染上肃然,飘飞而来的柳絮被空中无形的混沌火烧成飞絮。 他为何有这么大的、突如其来的杀意? 希衡的话一出,便将玉昭霁从玄妙的回忆中拉出来,未得窥见真相。 他只是头痛,悬倒生死壶、魔族欲界的礼阳…… “你在想什么?”希衡问。 “无事。”玉昭霁揉了揉太阳穴,袖子垂落下来,他心中一动,“希衡,我只是忽然想到一件事。” “但说无妨。” “礼阳被天道抹除,你能为他栽种白梅相留,若有一日你死,将会何如?”玉昭霁几乎无法自控,问出这句话来。 希衡表情一顿,玉昭霁见她表情,就知道自己说对了,他眸中若有暗浪,压制着不滔滔席卷到希衡身上,却随时山雨欲来风满楼。 “你知道,玄清宗宗主素忌你,同宗长老也厌你挡了他们的路,至于希家,的确是满门君子,可越是君子,掣肘之处就越多。希衡,你……” 你死时,见了别人的眼泪吗? 玉昭霁想这样问,但他终究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将死字和希衡挂钩。 生死之间的命题,是每个修士都绕不开的,何况是经历过一遭的希衡。 一味避忌不谈,伤口只会在心脏中溃脓化血。 希衡在夜风中平静回答:“我于师徒之道,很是失败,若我身死,恐怕除王枫外无人会真心掉泪。玄清宗会为我出殡,希家会为我真切伤怀,但是,希家从不会沉湎于过去。” 他们都只会向前看。 “这也够了,死时的眼泪多少,本就没什么用处。”希衡道,她活一遭,是为求道、为心中理想,而不是为了看自己死后的眼泪会有多少。 希衡始终记得另一件事。 那时她已经被萧瑜风所杀,只剩魂体滞留人间。 元婴之后尚且能夺舍复生,希衡却没有,她只是静静待在凌剑峰上,有时在杏花树树底打坐,有时见凌剑峰上的弟子们酩酊大醉。 她甚至一步不下凌剑峰,昔日的希衡太累,如今一死,她反倒能去书斋翻阅珍藏的书籍,一看便是一整日。 春光正好,洒到书册上,透过魂体,她脸上斑驳了透明的阳光和绿树投下的阴影。 窗外鸟鸣,绿树窥窗,起初只是一只惊鸟鸣叫,而后鸟鸣渐渐越来越多、越来越悲戚,鸟鸣花恨般惊心。 希衡合上书册,朝窗外看去,只见白鸟栖于杏花枝头,在希衡曾经惯常讲道、打坐之处盘旋,它们焦躁拍着翅膀,只略略开了灵智的鸟兽懂不了什么,只感受到无言的伤感。 它们拍动翅膀,在杏花枝上飞来绕去、最终泣血般惊鸣。 世间谁死了,许多人是不知道的。 世间人忙着生计、忙着修习,在红尘打滚一身是泥,连自己的皮肉都尚且不吝惜,怎么还会竖着耳朵打听别人的死讯呢? 所以,希衡陨落一事,那些她曾救过的人、帮过的事也是不大知晓的。 她们只能等到有朝一日,在清晨盥洗时听到别人闲谈似的说起这件事,或者在挣命擦汗时听得这一消息,恍然惊觉,好久没听到剑君除邪的事情了。 原来,她死了啊。 她陨落了啊。 难怪……那样的人,终究是久留不住的。 这消息在众人心尖滚上一遭,而后才会落下泪来,可落泪不过片刻,又得好生擦干净,去寻求谋生的活计了——世间大多数人为穷苦人,穷苦人的悲伤不就如此吗? 希衡若是常救的是达官贵人、是富庶修者,这些人肯定替她大办水陆道场,富庶者连宣泄悲伤都更有力量。 谁叫在灾难来临前,更无依无靠的是贫苦人?谁叫她救的是贫苦人? 所以,连哭也不成气候。 可希衡不悔,她本来就不是为别人的眼泪活着的。 玉昭霁却冷冷的,希衡已看开,他却看不开,魔族皇族没有生这样的好心肠。 他冷哼:“看你已经开解了自己?别人的眼泪的确不重要……”他心知肚明,希衡救人,但是也是真正的断尘缘、冷心肠,恐怕别人给她扶棺,她也只会和这人断尘缘。 真奇妙,她有时候心比谁都软,在某方面心比冰还冷。 玉昭霁对她,则刚好相反。 他偶尔都想把希衡的心挖出来看看,看是缺了什么东西,还是多了什么东西,以致于她的情感如此的…… 玉昭霁猛然抬头,冷锐视线攥紧希衡:“你把每个人都分析到了,谁为你哭,谁不为你哭,那你认为我呢?你若死,我哭还是不哭?” …… 希衡难以回答,神色有些凝滞、复杂,显然想到了玉昭霁不成熟的复活技术。 他应该是不会哭的,玉昭霁这样的魔,他只会流血,不会流泪。 他只会夜月入棺,将她的尸骨一起带回魔界,妄图行逆天复生之举。那时希衡不懂,现在才知是因为他心悦她。 玉昭霁现在难言的焦躁,像曾经失去过什么,现在也不属于他。 他从亭中起身,身材挺拔渊渟岳峙,几步走到希衡面前,倾下身子来:“希衡,你认为我会哭吗?” 哭不哭有什么重要,连玉昭霁都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哭,他只是执着地要一个答案,想看看他在她心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形象,是毫无同理心的魔,还是什么? 希衡见他如此认真,同样认真回答:“你不会。” 玉昭霁神色一凛,但听希衡道:“你会做比哭泣更有意义的事。无论你要做什么,都不会让哭泣来挡你的路。” “玉昭霁,若我死,你一定是最难以忘怀之人。”她轻轻道,“我,谨记。” 谨记这一场情义。 玉昭霁心里的火好似一下被点燃了,她知道他的情。 她没有顾左右而言其他,他想谈什么,她就光明正大回答什么,从不会故意藏着掖着,她好像把一切心、一切想法都摆在了他面前,从来不惧他如今多生出来的情爱心思会怎样对她。 春风明月,不过如此。 她坦荡至此,玉昭霁却也觉得她像隔着千万丛书卷、无边的胭霞。 他更想阅透她,靠近她,玉昭霁由此意乱情迷。 原来,魔界欲香不足以使他动情,希衡的一句话却能轻易做到。 玉昭霁本就倾倒了身子,魔族的本性就是占有,何况心爱之人就在自己眼前。 他居然下意识胆大妄为、朝希衡的唇覆去。 第126章 再逢礼阳 玉昭霁身上的气息幽凉如水,乍一闻,是水的味道。 可暗香浮动,冷月迫来,周遭飘飞的柳絮燃成灰,从这无形的威逼中可知,他身上不是水香,是千变万化的混沌火的味道。 他的无害、礼仪,都是伪装。 眼见着玉山崩来,他要在这凉亭偷香窃玉、吻上希衡时,一道透明的屏障无声隔绝在希衡和玉昭霁的中央。 屏障上是冷冽剑气,如流星划过,玉昭霁的一缕墨发刚好被剑气所割。 漆黑墨发擦着锦衣,打着旋儿掉落在地。 如果剑气再进一寸,此时出血的就是玉昭霁的脸。 希衡起身,收起剑气屏障,剑气屏障在她和玉昭霁面前如碎冰一般裂开:“玉昭霁,你逾矩了。” 玉昭霁眼睁睁看着剑气屏障碎在自己面前,他的意乱情迷也被这碎冰纠正好些。 “是我失礼,未克制住。”他神色如常,仿佛不在意自己刚刚差点成登徒子,然后被一剑削来的事。 玉昭霁守礼退开几步,他的视线本不由自主追逐希衡,如今却花费大力气别开、克制自己在夜风中不看她,好彻底将恼人的情动给压制下去。 他眸光晦涩,里面好似缠绕着焚灭一切的火焰,再将眼闭上,把那火焰全部给吞下去。 喉结微动,空气中都是灼烧人的温度。 这倒是其次,最令希衡侧目的是玉昭霁裸露出来的手背上、已经有了变为异兽真身的前兆。 玉昭霁的异兽真身是太阳烛照,本该无形,他以混沌火的神通加诸其上,便以苍龙形态作为掩人耳目的迷障。 什么情况下玉昭霁会显露烛照真身? 在他情绪激烈时,在他遇到生死之境时,或者,在他情动难以自抑时…… 希衡知道,眼前的情况明显处于后者。 她眉心一蹙,如氤氲云雾的玉池潋滟了层层波光,希衡退开几步,风吹起她的头发,隐约能见耳朵微红。 希衡道:“欲界本质,因你之故,我已全部知晓,来日你来修真界,我必有重谢,如今我可以自己去寻礼阳……” 说着,足下离尘,飘渺有离去之感。 无数混沌火莲止住希衡离开之路,朵朵混沌火莲怒放、盛开,玉昭霁在这漫天混沌火莲、漆黑夜空中,静得如同堕仙。 他声音低哑:“希衡,我明白告诉你,这一趟欲界之行,我一定会和你一路。” “我为此事舍下了不少事,案上的折子已经快堆积成山,昨夜我一直在看。我给你说这许多,不是威胁你,而是告知,与其你先离开,我再随后跟来,一个躲一个追,不如我们在都舒适的程度下共行。” 两情相权,才是助力,如果要分割成敌,那反而是麻烦。 他一定要陪她…… 希衡离开的步伐顿住,没被玉昭霁的话忽悠住。 她道:“在舒适的程度下共行?玉昭霁,你现在的状态,能共行?” 他身上生了男子对女子的疯狂渴望,连玉昭霁的修为都压制不住,可想而知有多炽烈。 希衡无意和他尴尬共处,若是她不知晓玉昭霁心悦自己也就算了,她知晓,又怎可能一点波澜不起? 玉昭霁听懂了希衡的言下之意,但他神色未变,没有一点羞赧之色。 玉昭霁于情感一道,的确无比青涩,但他天资聪颖,在和希衡的相处中很快知晓了男女情爱攻伐之道。 希衡善于隐忍、内敛,他要是同样如此,她能以君子之道待他千万年。 于是玉昭霁道:“是,我的确对你存了鸳梦之志。” 同床共鸳梦……希衡面无表情,玉昭霁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她冷冷看着他,似乎要看这位堂堂太子能说出些什么更粗俗的话来。 果不其然,玉昭霁话锋一转:“对心爱女子存鸳梦之志,乃合乎情理之事。” 希衡实在无法看他颠倒黑白,她在半空之中,雪袖随风翩跹:“你在转换问题,心存此志,和在大庭广众之下表露出来,是两回事。” 幸而周遭没有魔仆,否则整个太子行宫的人都能看见,他们的太子殿下私底下原来是这个样子。 玉昭霁倒也不怕被人知晓,魔仆不过是他的家奴,他怎会在意他们?他只要注意在驭下时,让他们更忠诚就够了。 “哪怕被别人知晓又如何,我虽有此志,却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他被削断的那缕墨发还断着,的确,如果玉昭霁真是不管不顾的色中恶鬼,一剑又怎能逼退他? 二人的谈话到此为止。 玉昭霁和希衡一路去寻礼阳。 这一路上,许是因为刚才他的失礼,他甚至比之前更注意和希衡相处的距离。 两人并排着御风而行时,玉昭霁会特意离希衡一臂之远,明明以前他们还是敌人时,玉昭霁都会故意到希衡面前,有时搭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说一些话。 现在特意隔了一臂远,哪怕高空长风将两人的衣袖吹得交缠在一处,玉昭霁也心无旁骛。 这样的态度……不能说不好。 但希衡很清楚,不能自控的邪魔从来都是战场上的杂碎,周身全是弱点,都不用希衡用剑就能死。而真正难缠的人、魔,从来都是能自控的。 他不图色欲,说明图谋的比色欲更重。 他不图接触,说明最后所要的是她的所有。 玉昭霁,是历代魔族皇族中的最顶端。 待魔族欲界月落日升、霞光万丈时,希衡和玉昭霁回到刚踏入欲界时落脚的小镇。 青石街用水洗得透亮,打更的更夫在晨光中踩着草鞋回去休息,经过一夜放纵的欲界子民全都日出而作,他们后悔昨夜被欲掌控了心灵,在白天时便拼命虔诚、洗去尘埃。 如此,也倒有了一派祥和之景。 希衡走入巷内,她那日降临欲界时,曾看见一名男人手持菜刀、满身鲜血、笑容满面地走出巷子。 几十年间,希衡见过礼阳炼制的一切法器,她从那柄刀上看见了礼阳的痕迹。 希衡问一名正在卖花的女郎:“这里炼法器的人在哪里?” 卖花女温柔一笑,也不多问希衡买法器做什么,最多不过是杀人,有什么可怕的。 这里,可是欲望的天堂,每个人都痛苦地和自己的欲望搏斗。 卖花女俏生生朝她一指:“就在那条巷内的最深处。” 希衡朝巷内最深处走去。 巷内本遮蔽阳光,显得比外间阴凉许多,但这最后一户门口却十分炎热,门上的大铁锁恰好能推开一点缝隙,看见里面有个苍苍白发的老人,在里面捶打、炼器。 这就是希衡的故人,礼阳。 她站在门口,没有冒然进去,还没想好如何面对故人。 礼阳却好似感受到了什么,他的手微微发颤,他已经许多年不和别人说一句话了,他的嗓子都哑了,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那个曾经和他说话的友人,因为他执着于自己的道,他们已经分别了几十年。 现在,他好似又感受到了冰雪般无瑕的气息。 礼阳凄怆、迷蒙着双眼望过去。 第127章 孤和你以前联手做过什么事? 铁锁挂着的大门红漆斑驳,巷尾对门有一只黄犬,夹着尾巴朝希衡、玉昭霁狂吠。 巷内不知谁晾了衣裳,蓝的粉的被风吹了一片下来,刚好挂在巷壁上狭生的蕨草上。 烟火人家、黄犬鸡鸣,礼阳却看见白的雪、蓝的天,洗净了一切污浊似的云飘到了魔族欲界。 她在天光之下干净无垢,却又不会过分刺痛人的眼睛。 “剑君……”礼阳唇瓣嗫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搁下手中的东西,哗啦啦打开门上拴着的铁链,恨不得拿一个扫帚来再把地给扫干净一些,地太脏了,怎么能这样待客? 但希衡不在意这些,她就像几十年前踏入礼阳的茅草屋一样如常踏入这里,好似没有经历礼阳被天道排挤的那场劫难,只是和阔别许久的老友重逢,平静道:“礼阳,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礼阳红着眼,一下就掉了泪。 好久不见,我唯一的好友,不在乎修为之别、门户之见,道统之差同我平辈论交的唯一好友。 他不想让自己的眼泪糟踏了这次重逢,用袖子擦干眼下的泪水:“剑君,进门再叙。” “这位是?”礼阳困惑看向玉昭霁,他身上的煌煌魔息,好似在哪里见过一样。 巧的是,玉昭霁也觉得礼阳格外面熟,但二人有种心照不宣的、无来由的默契,没有把这困惑加诸于口。 “吾名,玉昭霁。” “原来是太子殿下,失敬失敬。”礼阳倒也知晓魔族太子和希衡之间存在的旧事,他将二人引进门。 这处院落是典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格局,甚至还引了地火来炼器,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热,但对修士来说,热也不怕。耐热的就当是修心,不耐热的也能驱使灵力抵御,没什么大不了。 粗茶几盏、蒲团三只。 希衡、玉昭霁和礼阳三人对坐,礼阳太久没说话,他的话匣子打开后,竹筒倒豆子似的说出自己为什么会在魔族欲界。 礼阳被天道排挤之后,无论是修真界的清气、还是魔族的浊气,全都不能为他所用。 他想要修炼,却无法引气入体,更无法炼器。 礼阳便只能寻找这世间存在的另外的力量,来支撑自己的炼器之道,他走遍许多地方,最终在魔族欲界落脚。 在魔族欲界,修为高低并不算是真正的强大,谁能真正掌控欲,谁才是真正强大,而礼阳,恰好就是心无旁骛、一心炼器的修士。 他在魔族欲界一待就是许多年,平素与人为善,而那些人、魔、妖谁会真正得罪一个炼器师呢? 因此,礼阳在魔族欲界,反而过上了平静的生活。 他在希衡对面,狂热而虔诚地道:“剑君,我这些年不喜欢炼制那些神乎其神的法器,我炼制的都是一些普通寻常百姓家都能见到的东西。” 希衡垂眸静听,她和礼阳相识多年,对礼阳的状态再清楚不过。 此刻的礼阳,就像是当初疯魔炼制悬倒生死壶和青天鉴前一模一样。 希衡道:“然后?” 礼阳深吸一口气,眉眼间多了几分郁色:“然后我发现,剑君,世间的恶就是要盛于善的,如果没有规则来约束,这世间最后就会走至恶的穷途末路,恶的越威,善的越卑。”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法器,献宝似的捧给希衡:“剑君,你看,这是我之前炼制的法器,名为同心扣,正面能杀人,背面能救人,我的本意是要让人同生共死,可最后,剑君你猜猜,来买我法器的都是些什么人?” 不等希衡回答,他就道:“都是些满脸怨怼的人,他们买到同心扣,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永远都是怎么彻底毁去救人的那面,就像是毒药和解药,他们首先要做的就是丢掉所有解药,免得自己要害的人拿到解药活了下来。” 希衡静静凝望他,她可以确定,礼阳的确是魔怔了。 她手中握着清茶,并未有闲情逸致喝。 屋内垂了一截蜘蛛丝下来,落到希衡的手边,她道:“正面杀人、背面救人,你这本就是用来试探人心的法器,试探人心的法器,只会吸引来本就有鬼蜮心肠的人。” “凝视深渊,深渊同样在凝望你。” 她并不觉得礼阳这个试验有什么用。 礼阳一怔愣,连一旁品粗茶的玉昭霁都几乎要抚额而叹。 礼阳这个试验的确有问题,作为试验的操控者,他的心本就是偏的,在诱导别人犯错。 可礼阳并不完全这么认为,他道:“若同心扣是如此,可别的呢?我哪怕炼一柄菜刀、炼一柄拂尘,他们也都会拿来杀人。” “这里是魔族欲界,并不是公平的试验场所。”希衡回答。 礼阳道:“我知道,剑君会说因为这里是魔族欲界,杀人者本就多,这里不是正常的地方。可是,那是因为剑君没在欲界待太久。” “这里除了有被欲望吞没的人,还有许多想过正常生活、只是无法离开欲界的人,她们被这些人砍杀,为了自保,心里也就生了恶,可究其根本,她们的恶就是因为这些人的恶。” “我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来验证青天鉴是否有存在的必要,现在我认为,有。” “天道无法约束的存在,青天鉴可以约束。” 礼阳面前的茶水颤颤,他也不想激动,可他太久没和人说话了。 也或许,礼阳是根本不想和别人说话,此生所有话,和知己说就够了,和别人说不过是徒劳。 他想要的,自始至终只有希衡的理解。 希衡看着他,她似乎想说什么,又像是在斟酌词句,难以轻言吐露。 论道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一字一句都很重要。 礼阳洒脱道:“剑君说罢,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知道,你是为我好。” 能在他身陷淤泥时,风雨无阻来赴约几十年的挚友,普天之下,只会有这么一人。 纵然……他们的道有不同。 礼阳垂着首,看向桌面:“……从剑君以前阻止我殉道时,我便知道我们之间会有分歧,那时,剑君仍然成全了我的道,现在呢?现在,你会否阻止我?” 希衡也想起了几十年前礼阳殉道的决绝。 “我不会说你错,海晏河清、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是求道者的理想,你恨世间诸多恶,同样,我也憎恨,所以当你说起对邪恶的厌恶时,我无法反驳。” 雪衣如被天水洗过,不染纤尘一般。 希衡抬眸,她在礼阳面前的桌上叩了叩,迫使礼阳抬头和她对视。 “可是,你要知道,这世上光凭理想做不了任何事,有时候好心反会使得地狱重现。”希衡道,“青天鉴惩戒恶人、恶事,一个法器代为处理这些复杂之事,如同要在世间开辟新秩序。” “而这秩序,和天道有重合之处、也有相悖之处,这其中的相悖足以颠倒日月、令山川倾覆。” “日月颠倒、山川倾覆之下,不知要死多少人。礼阳,世间由混沌而来、混沌中分清浊二气,便注定世间善恶相生,我们每个人倾其一生,也只能如蚁,微小地护住一些人。” 希衡已经过了那个一腔只有理想的年纪。 如果是金丹期刚踏出希家大门的希衡,会为这美好的愿景拼一把。 可如今的希衡,经历了太多,剑下亡魂也不知多了多少,她只会看到最深处。 和她相比,礼阳是天真的。 他含着哽咽:“那剑君每次出剑,也是微小地护住一些人?也是在做徒劳无功之用?” “是。”希衡道,“从世间永恒来看,的确如此。” 她把天湛剑累断,也是杀绝不了世间邪恶的,无论是剑君、或者是真仙,在世间善恶面前,都如同渺小的蝼蚁。 “那剑君为何还要如此呢?”礼阳问。 “因为世间永恒之下的生命是鲜活的。”善再小,对那些渺小的生命来说,也是寰宇之重。 希衡最后道:“你不必如此悲观,善恶相生,只是你着了相,才会对恶耿耿于怀,而看不见善。” “不、不。” 礼阳不断摆手:“那是因为剑君你心中有善,如同心中有佛,处处都是光明,其实这世间并不是这样的。” “我认为最可悲的是,像剑君你这样的人,最后居然会……” 会什么,他及时刹住话口。 但是礼阳面上那一瞬的痛彻心扉,肝胆俱裂,却全部落入玉昭霁的眼里。 玉昭霁从刚才起就一直保持沉默,善恶之辩一直是无解的,他根本无意来辩。 但礼阳最后这神色,倒是落入了他的眼。 希衡和礼阳辩完,礼阳借故要去院内看看自己的炉子,他弯着腰走出去。 身后,一双玄色织锦靴走来,玉昭霁站在礼阳背后,面色极冷:“你知道什么?” 他忽然出现,迫近礼阳,礼阳吓了一跳,玉昭霁却按住他的肩膀:“镇静一些,放心,她现在听不到,礼阳,孤和你之前见过?” “或者,孤把话挑明一些,孤和你联手做过什么事?” 第128章 希衡死亡的真相 玉昭霁的手就搭在礼阳肩上,礼阳毫不怀疑,如果他回答错误,玉昭霁会直接拧碎他的肩膀。 他是希衡的好友不假,但也是一个魔。 礼阳没法在他面前隐瞒,何况,他回答这个问题反倒对局势更有利。 毕竟那个人说…… 礼阳转过身,他佝偻着背,白发蓬乱,有些昏黄的眼却格外清明,注视着玉昭霁。 玉昭霁微微一笑:“你只有短暂的思考时间,孤没有什么耐心。”拖延太久了,希衡就会出来了。 礼阳最终让步,他拨了拨炉子里的火星,背着手转过身,背影萧条又落寞。 玉昭霁跟着他,走到一个耳房里。 耳房的桌上,放着一个半青不黄的葫芦,这葫芦就这么随意摆放在这里,没有过多装饰,看起来古朴如拙,但是,眼光好的修士能看出它身上缠绕着一股道韵,显然是正道法器中的圣品。 “悬倒生死壶?”玉昭霁问。 “是。”礼阳走过去,拿起悬倒生死壶,爱怜地摸摸悬倒生死壶壶口。 壶口有年轮那般的圈纹,和青黄色十分相近,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他以食指轻轻抚摸悬倒生死壶,眼中有无限唏嘘,玉昭霁停了一息让他伤怀,然后冷声提醒:“孤来此,不是为了看你在这里感触。” 感触有什么意义?无谓的感伤比起行动来说,一文不值。 “殿下可真没耐心。”礼阳摇头,“那么,这么没耐心的殿下,当初找我救剑君,是怎么花了这么多时间、一步一步跨过魔界、妖界,终于在魔族欲界找到我的呢?” 他说,当初找他救剑君…… 玉昭霁心中的猜想被坐实,那日他脑海中浮现的白杏、坟冢,果然是凌剑峰上希衡的坟墓。 白杏飘然,显然是凌剑峰的景象,这没什么稀奇的。 为什么玉昭霁会知道那是希衡的坟冢?因为玄清宗别的人死了,干他什么事,他不拊掌祝贺就算是当时心情不错。 能让他念念不忘、见之断肠的,只能是希衡的坟。 再加上礼阳有能让人复生的法器悬倒生死壶,真相便呼之欲出。 玉昭霁此刻心情不佳:“孤没心思和你打哑谜。” 他见礼阳怔怔盯着悬倒生死壶看,倾身过去,礼阳不敢直摄玉昭霁的锋芒,跌倒几步避开他。 玉昭霁揽住悬倒生死壶,手中如有千万斤重量直坠,他这才知晓,悬倒生死壶能起死回生,内部也如有天之高、冥河之深,才能跨越天地山川,复活选中之人。 礼阳是悬倒生死壶之主,才能轻松握住它。 玉昭霁不动声色捏着悬倒生死壶,衣下的手臂已经渐渐出现苍鳞,但他一直极稳地抓住悬倒生死壶,周身燃起混沌火。 混沌生万物,混沌火也有同样功效,此刻混沌火化作山川日月,才托住悬倒生死壶内的一片天地。 礼阳看得心惊胆战,他在魔族欲界多年,第一次碰见这样的大魔。 玉昭霁此时游刃有余看向悬倒生死壶壶内,也就是刚才礼阳一直看的地方。 悬倒生死壶能起死回生,壶内自有一界,这一界能跨越生死、能穿梭时间,化腐朽为神奇,而世间雁过留痕,这一切终究都会在悬倒生死壶中的冥河水内留下印记。 玉昭霁看见冥河水不断迭荡,碰到悬倒生死壶壶壁,又往回缩。 在这一来一往中,冥河水渐生雾气,待雾气散开,玉昭霁便看见了当初凌剑峰上的一切。 他看见一个身负重伤的白衣剑君,被自己亲手培养出的徒弟偷袭所杀。 她死时,一身白衣染血,比天上的红霞还要绚烂,萧瑜风站在她面前,手持白圣剑,剑身上染着血。 白圣剑自有灵性,杀死希衡后,剑身不断嗡鸣震颤,萧瑜风则死死握住白圣剑,他的手抖得实在太厉害了,理智全都丧失,只剩下本能。 他的本能就是希衡教他的,剑修无论在任何时候,都要掌控自己的剑。 他拼命掌控自己的剑,等到希衡彻底死去,尸身都凉透了几个时辰,萧瑜风才从那样的麻木、冷血中回过神来。 他的手垂下,白圣剑啪嗒掉落在地,喃喃:“师尊、师尊。” 萧瑜风跌倒在地,他在鲜血染就的泥里爬过去,口称着师尊:“我以为你能……” 萧瑜风的话没有说完,便痛苦到接近失语。 玉昭霁很厌恶蠢人,萧瑜风这样看不清自己心意、恩将仇报,还沉溺于悲苦过往的蠢人是他最厌恶的一种。 可现在玉昭霁却专注、认真看着悬倒生死壶中的一切。 希衡的死有问题。 他观察入微,没有放弃一点毫厘处,他的眼甚至清明逡巡过地上飘落的花瓣、每一滴滴落在地的鲜血。 玉昭霁也自然没有错过萧瑜风真正杀死希衡时,眼中瞬闪而过的惊讶,虽然很快就被仇恨淹没。 以他的修为根本杀不死希衡,哪怕是在希衡身受重伤的情况下,她的死亡有一个很蹊跷的地方——天湛剑剑灵。 天湛剑自剑身有隙后,一直被希衡温养在自己的剑府之中。 萧瑜风杀希衡之时,天湛剑剑灵绝对能挡下这一击,但是天湛剑没有,这只能说明,有另外一名修为极高、却不方便露面的修士一直在暗中帮助萧瑜风,并且压制了天湛剑。 玉昭霁冷冷注视这一切,想看清那到底是谁。 可自始至终,那人都没有露面。 他利用萧瑜风杀希衡,好像只是为了杀希衡,不想从中得到一点好处。 这怎么可能呢?世间一切杀戮,都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 否则谁吃饱了撑的和一个剑君为敌,而且希衡背后还有整个希家。 玉昭霁目不转睛,不放过一点错漏处,渐渐,花残水动,凌剑峰周遭空气细微波动。 玉昭霁只能从这波动中知晓,有人改动了这一方的界,他修改了这里的规则、甚至能够抹除一些东西。 玉昭霁不知晓对方修改的是什么,但大致能够猜出,也许和希衡的记忆有关。 否则,希衡复活后,以她的敏锐程度,一定会知晓杀她的人不只萧瑜风。但玉昭霁不太清楚,这个人为什么要费心思改希衡的记忆,难道他提前知道希衡要复活? 若知道希衡能复活,他直接抹杀她的灵魂也就是了。 这些迷雾萦绕在玉昭霁心中,紧接着,冥河水中的回忆又过了一段时日。 玉昭霁看见了自己。 那时的自己,听说华湛剑君陨落的消息,却并不相信。 他亲上玄清宗,的确没了希衡的气息,又在深夜踹翻了玄清宗供着的历代真君灵位,其中华湛剑君那道灵位实实在在刺激到了玉昭霁。 玉昭霁袖内流泻出混沌火,火势烧上灵牌,自希衡的灵位开始,其余所有灵位都被烧灭得一干二净。 玄清宗的长老们哭爹喊娘出来救火,害怕混沌火烧没了玄清宗的灵脉。 玉昭霁看着他们抢救灵位的样子,只觉得可笑。 宗门的发展在于活着的人,玄清宗宗主外宽内忌,别人活着时,他害怕别人争抢他的位置,等别人死了,却又做出仁善的模样。 这里是修真界,名声什么用也没有,他要玩这勾心斗角的一切,还是转世投胎去凡界,玉昭霁陪他好好玩吧。 他召出焚寂魔刀,贴着玄清宗宗主的经脉,就要生剖了他。 第129章 魔没了缰绳,实在是可怕的事情 玄清宗宗主是正道执牛耳者之一,也是一名剑修。 他家累世渊源都是剑修,玄清宗更是屹立于天地之间,薪火相传,不知为多少弟子传了道。 玄清宗宗主薛夺,从来就享尽众人称赞,他打理宗门、宽严相济驾驭弟子,比起其余大能修士不成器的孩子,薛夺从来都是天之骄子,不同于一般修士。 他自视甚高,从高处俯瞰这些修士时,也能生出慈爱心肠。 但是,当天骄的泡影被打碎时,薛夺也会生出嫉妒心。 希衡。 剑君。 薛夺家累世的剑修,当然知道剑君有多难得。 修士入元婴以后,能真正勾连天地,而修士和天地之间最磅礴、最直接的勾连就是灵力,所以许多修士都是以灵力结婴,以灵力结婴者称为真君。 世间只有法修才是真正修灵力的、堂堂正正的真君。 可是别道太难了,诸如刀剑兵戈,本就是死物凶兵,修士要以死物凶兵来冲破元婴,多么艰难,大多数修士都会先以灵力结婴,做个过渡。 所以,真君易得,剑君难寻。 薛夺当初三十岁结婴,天才之名响彻修真界,直到希衡出现,她七十岁才结婴,但那又如何呢? 除开能飞升的老怪外,她是唯一一个剑君。 薛夺认为有一句话说得不错,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他和希衡同修剑道,自然是要比个高下的。 起初,薛夺是用堂堂正正的手段比试,希家是儒修世家,希衡身为剑修,是无法在儒修世家大放光芒的。 在儒修世家,她无法传道,更有许多儒修的规矩。 所以,薛夺盛情邀请希衡进入玄清宗,也算天公作美、因缘际会,希衡果然因为半师之谊入了玄清宗。 第一次时,薛夺找她比剑。 薛夺胜。 薛夺笑得漫然,剑君之名又如何?不过一个称谓而已,最后还不是他赢? 可是时光如韶华,匆匆不留人,希衡的进步太快了,等薛夺一次外出回宗时,看见凌剑峰上红霞漫天,鸾鸟齐聚,他以为是谁进阶,袖手前去看。 却见到是希衡在练剑,她练剑时如和山川天光融为一体,分不清哪里是剑影 ,哪里是清光。 到后来,鸾鸟的清鸣甚至和剑气落下时的声音像呼应,此剑无剑招,随心所欲时便达到天人合一之境。 薛夺恍然,倒退一步,等反应过来时,四肢百骸都升起剧烈的耻辱。 耻辱。 他刚才居然生出不敢摄其锋芒的退意,对一个剑修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侮辱人的呢? 薛夺死死看着杏花林中的剑修,最终也没有提出和希衡比试的要求,他拂袖转身,之后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修炼,想要有朝一日,彻底将希衡踩在脚下。 可是,这也未能如愿。 在他暗中憋着劲儿修炼时,希衡却已经提剑出去斩杀妖龙、诛恶除邪,她在上面花了不少时间,凌剑峰上一年大半日子都见不到她。 有一日,薛夺出关,他换上宗主的乾坤日月大袖服,拿上诛天剑,就要去凌剑峰时,却看到希衡一身鲜血从外飞回来。 她冷然站在云端,周身鲜血已经看不出衣服本来的颜色,身后坠着几个人,朝她说什么。 风中远远传来魔、妖、害人、伏诛的话。 希衡一直眉目平缓,时而回他们几句话,云霞初开,清风荡开满目红霞,她身上的血和冷色如来自两个极端,矛盾却又奇异融合在一起。 薛夺忽然就觉得没意思。 没意思至极。 他在这里日复一日修炼,生怕被希衡赶超,她却全然不在意那些,还有闲心把时间浪费在那些无谓的事情上。 那些小事,自是有人做的。 这世间天赋高者修习,攀登巅峰,他们只需要维持世间秩序,那些小事有的是人做,希衡却这样看不清。 薛夺觉得她看不清,可另一方面,一股更深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屈辱包裹了他,他觉得自己的拳头都打到了棉花上,他在这里用尽心机想着将她踩在脚底,可她完全没有把这当成一回事。 薛夺自此之后就极端了。 他操纵着玄清宗其余真君,只要稍微用点手段,那些真君自然会按照他的想法做事、排挤她。 在灰色人间,至清本就是一种大罪。 可是没想到,她死了。 薛夺身上的乾坤日月服还是那样正气凛然,诛天剑被混沌火烧得通红,玉昭霁踩在诛天剑上,鞋履残忍碾过这柄修真界赫赫威名的剑。 他心中的剑死了,这些剑怎能独活? 全都去死吧。 焚寂魔刀轻巧剖开薛夺的经脉,一瞬鲜血便喷溅开来,玉昭霁唇角微扬,却一点真切的笑意都没有。 薛夺在迷离的火光血色中看清了他的脸,魔族太子,魔族向来是疯狂的,可今日这位太子殿下,他的疯狂中含着痛。 一道花火直窜薛夺的天灵盖,他忍着痛,一激灵,居然也疯狂笑了:“本君、还以为、华湛剑君真是一点污浊也没有。” 他的经脉就像剥笋般被剥开,血肉绽放,薛夺看着玉昭霁那张过于俊美的脸,他一笑,唇齿间全是鲜血:“原来,她暗中也和魔苟且。” 魔族太子和她的恩怨,他听过一些,以前他也以为只是简单的正魔之争,可没想到今日看到玉昭霁,他才知道不是那样。 彼时的玉昭霁手一顿,他不喜欢自己的动作被打断,刀身便一斜,砍下来了薛夺的手。 混沌火在薛夺的伤口上跳跃、燃烧,玉昭霁定定看向薛夺,他神色间好似没有了怒意,薛夺却知道,他在想怎么杀他最残忍。 光弧倒转、鲜血漫洒,漆黑的焚寂魔刀直直插入薛夺的肩膀,混沌火稀释后,蔓延入他的脖子。 薛夺无法呼吸了,他此生都没受过这么残忍的刑罚,那火焰……比魔更恶。 “杀、了、我。” 玉昭霁却碾上他的喉咙:“不会杀你。” 他想到对薛夺最好的办法了。 薛夺连死去的希衡都不能容,心胸狭隘,玉昭霁就不信在这漫长岁月里,希衡没有恨? 他要用恨意,亲自促使希衡复活。 玉昭霁在薛夺体内种下混沌火苗,便一脚将他踹开。 什么萧瑜风、温雨勉这些人,全被玉昭霁标成了引起希衡恨意的工具。 他甚至去过希家,拿走了希衡的旧物,只为唤魂,可是,从来没有成功过。 玉昭霁只能与棺同眠,他的修为越来越高,却没有一点喜悦之感,直到,他查到了礼阳的存在,知晓天地间诞生过悬倒生死壶这样的奇物。 于是,玉昭霁走过千山万水,寻找被天道排挤的礼阳。 他已到刀皇之境,守山人尚且能一刀斩之,魔族九界全部一统,但是,他心底的魔性却越来越重。 最后,玉昭霁在魔族欲界找到了礼阳。 其实礼阳在欲界,也听人说起华湛剑君陨落一事,他极想离开欲界,用悬倒生死壶救她,可是,他遭受天道排挤,如今已经无法离开欲界了。 他更是不知道找谁帮希衡,听说魔族的太子殿下认识希衡,可是他们是敌人。 而别人,更是根本无法离开欲界。 礼阳被困住、玉昭霁则满世界乱找,他本就是想掀起修真界战争的大魔,希衡一死,他的强势、冷漠、魔族本性全部显露了出来。 魔,没了缰绳,实在太可怕了。 魔族九界的反臣全都以最酷烈的刑罚死去,修真界如黑云压城,他随时能兵发颠倒乾坤。 直到三年后,玉昭霁找到礼阳,一切才有了转机。 礼阳起初不解这位殿下来这里干什么,他是希衡的死敌,他来找他能有什么事情? 这么多年,玉昭霁身上的威势越发深重,一统魔族九界的殿下,已经到了别人不敢直视天颜的地步。 可玉昭霁见到礼阳,第一句话是:“救她。” 风雪掩柴门,他肩上落满了雪,眼中有些许血丝:“孤已经知道你和她曾是知己,现在,孤给你机会救她,你让她活过来。” 礼阳那时哆嗦着唇,他喜出望外,却不敢相信死敌会救希衡。 “殿下,我哪有这个能力……”他还在推脱,想试探玉昭霁。 玉昭霁却已经厌烦透了这些来往试探、尔虞我诈,希衡死后,他厌恶极了这些事。 礼阳被一双满是风雪的手掐着,抵入柴门之中,玉昭霁以手为刀,抵住他的脖子:“孤让你救人,成,孤替你寻天材地宝供你炼器,败,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不想试探,只给生死两条路。 此事就这么敲定下来。 之后,才有了玉昭霁带走希衡的尸骨,在寝殿中行复活术之事。 他的复活术失败了,希衡无法因恨复活,但礼阳的悬倒生死壶成功了,这样的天地奇物,能由死复生、穿梭时间,整个世界为之颠倒。 魔族欲界。 玉昭霁看完整个过程,他不发一言,但是手却一松。 悬倒生死壶轰然倒地,落在地面,撞出一条深深的裂缝。 礼阳也神思恍然,谁能想到呢? 他炼制的悬倒生死壶,救的第一个人是自己,第二个人是他的至交好友华湛剑君。 难道天地奇物,反而会带来不幸吗? 礼阳不认,他想和玉昭霁商量一个事情,可刚一开口,玉昭霁却旋然离开,墨发在空中扬起一道弧度。 希衡,他想见希衡。 第130章 希修之局 柴门深深,枯叶落满院内。 玉昭霁踩过枯叶,直奔希衡而去。 枯黄的落叶从他发间、袖上拂过,生命消逝的色彩就是这么破败,让他想到死后的希衡。 她就那么躺在血泊中,双手交卧,再无以往的生机,希衡一直是冷的,但她活着时,如外冷内热的玉,光华自蕴,当她一死,就成了寒天雪地中的冰雕,一点温度都吝啬给予。 哪怕在她面前烧了玄清宗、毁了宗主薛夺,她也懒得睁开眼睛。 玉昭霁想见希衡,见到活生生的希衡,落叶沙沙作响,他穿过院落,看见正坐在正堂屋内的希衡。 她面前摆着几只玉签,几长几短,正专注看着桌上的玉签。 希衡是不会卜术的,但此刻玉昭霁没心思理会此事。 颀长的阴影挡了阳光,希衡抬眸望去:“玉昭霁,你和礼阳刚才去谈什么……” 阴影下的俊美男子如玉山崩来,玉昭霁什么话也没说,他现在心已经被涨满,什么也说不出。他靠近希衡、双臂长长一揽,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便紧紧地拥住了了她。 修长的指从希衡发间插进去,扣住她,身形更高的男子没有采用扶住她,让她屈颈靠向自己怀抱的姿势,而是低下头、自己将下巴搭在希衡肩膀上,静静相依。 礼阳随玉昭霁而来,就站在门外,将他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 经历了悬倒生死壶回转往事,礼阳本以为玉昭霁要受刺激,但一瞧,他只是珍重地拥住了希衡。 魔族太子果然是动了真情,可剑君呢?礼阳不敢再偷窥璧角,赶紧离开。 玉昭霁的怀抱很暖,衣服上绣着的银丝云龙本是冰凉的,但他胸膛火热,如能融化一切,二人的身体几乎严丝合缝贴在一起。 这是希衡第一次和玉昭霁离这么近。 她反应过来后,眉心微拧,他这般无礼。 希衡推拒玉昭霁,玉昭霁的声音却闷闷传来:“希衡,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玉昭霁从来都是冷傲的,他骨子里浸润了天潢贵胄的自矜,连朝希衡吐露心意时,都没有表露过半分怯意,可此刻,他声音都有了些许不稳,呼出来的风都好似夹杂着血气。 “就一会儿。”他此刻好似极需某种支撑,而希衡,能给他这种支撑。 希衡沉默须臾,桌上的玉签身上辗转微微流光,她终究没有彻底推开玉昭霁,她眼前好似出现了凌剑峰青冢之畔,玉昭霁孤独站在天穹之下,朝她的坟诉说着他的心事。 他炸了她的坟,却也用尽手段助她复生。 一时,青冢散开,死时的记忆消弭后,希衡眼前又出现万花楼中二人同力破敌之景。 一时间,又出现玉昭霁在她面前,淡漠地说着玄清宗宗主外宽内忌,并不值得久居他下的话。 每一次希衡落难、彷徨,都是玉昭霁陪在她身边,如今他伤怀感触,要借希衡的肩膀,她又怎可能推开他? 柴门小户,松香淡淡,二人一个外冷内热、一个身心皆孤高,凑在一起时,却用尽了彼此的温柔。 时间缓缓流逝,玉昭霁环着希衡,心里的裂缝和伤口慢慢愈合,而后,渐渐生了别的东西。 他和希衡靠得实在太近,以往魂牵梦萦的,现在就在他拊掌之间,希衡发间的香味幽幽传入他鼻尖,更何况,此时的气氛这么暧昧,她也好似有所软化。 成年的魔族,比人族、妖族都要重欲得多。 玉昭霁以指轻轻勾起希衡的长发,绕在指尖勾勒一圈,他的身体蓦然发烫,在一瞬间灼人,而后覆下唇—— 这下,希衡推开了他。 玉昭霁指尖绕着的发也如清水般流逝,他被希衡推开时,仍然稳住了步态,尚有回倾之力,却并未再靠前,只剩眼里涌动的炽烈情潮没有褪去,反而弥漫成更宽广的海。 两人间亲密无间的举止,又活生生被拉开一条沟壑。 希衡和玉昭霁都没有说话,两人都没法解释刚才的事情。 玉昭霁解释什么呢?解释他原本只是想拥抱希衡,却险些发生了更不可控的事情,他哪怕能行欺骗之言,可身体、眼里的情愫半点骗不了人。 希衡又能解释什么呢? 解释二人现在虽关系更近,但并不足以做出那等事? 这是心照不宣的话,说出来又如何解释刚才的拥抱?不如不说。 她压下心中之话,和玉昭霁心照不宣平复好情绪。 “你和礼阳去谈了何事?” “你不擅占卜,为何刚才捏着玉签?” 不期然,二人再度同时开口,这下连希衡也显得不自在。 她无声抬起手,雪袖拂过桌上,希衡很快收拾好情绪:“你先说。” “好。”玉昭霁显然也知晓沉溺在尴尬之中,不会为他得到任何助力,他是一个完全向前看的魔。 他先回答希衡的问题:“我和礼阳曾经也有旧,只是因缘际会,我忘却了那件事,刚才想起来便去寻了他。” 玉昭霁并未直言他知晓希衡遭受的大劫,原因很简单,无论是他还是希衡,都没发现玄清宗藏了一个能暗中推波助澜杀了希衡的大能修士。 此人能躲过玉昭霁的眼线,能躲过希衡的探查,连希家也没发现这个人,绝不是等闲之辈。 面对这样藏在暗处的毒蛇,玉昭霁自然也要藏好一些信息。 当务之急是让礼阳修补天湛剑。 “你的玉签?”他问。 希衡拿起玉签,说是玉,其实不过是她随手幻化出的玉签而已。 擅占卜之术的修士,从不会以幻化出的玉签来占卜,希衡很明显只是取其形。 她拿起一根玉签,在天光之下,玉签色泽温润:“我幻化出玉签,是因为我想起了一个人。” “愿闻其详。”玉昭霁坐在希衡对面,他如无边暗夜,夜空中有几点疏星,却又很快掩好,不叫人探查清楚。 “我的叔父,希修。”希衡道。 她给玉昭霁简略说了当初希修被逐出希家之事,然后把玩玉签:“他也不喜占卜,他认为世间一切事,皆有人力可为,当人力足够、智谋绝伦时,人就是天意。” “但是,他喜欢对弈、也喜欢和擅占卜修士探讨,等对方占出一件事的结果,他再从中施力,改变结果,以此证明人力可敌天意。” “他如今已是妖族太傅,而且,对我怀有磅礴恶意。” 希衡一直都知道,她只是不显。 妖族别的妖不会想用魔族欲界对付她,只有希修才有这样的闲情雅致。 他想让希衡也生出和他一样的执念,再从中看希家会如何做,如果能佐证希家错了,那就是他最想看到的局面。 “只是……”希衡道,“希修的网已经张开。” “我很好奇,我的旧友礼阳在这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她轻轻道。 希修知道天湛剑被损毁,他喜欢玩弄人心,也明白魔族欲界恐怕不能轻易挑起希衡的执念。 什么才是她的执念呢? 天湛剑。 一个剑修最锋锐的是剑,同时,她的弱点也是剑。 如果希修对希衡动手,用修补天湛剑来做局,引出希衡的执念就是最好的办法,同时,如果他要实行这个计策,一定绕不开礼阳去。 礼阳不出魔族欲界,可不代表,希修接触不到他。 第131章 你太令本君失望 希衡手中玉签生光,神色也近乎于冷淡。 手中玉签触之冰凉,她神色悠悠,不知想到了什么。 礼阳是希衡的至交好友,希衡自然不想怀疑礼阳。 可希衡不得不这样想,她对危险有近乎敏锐的嗅觉,礼阳现在的偏执,和希修如出一辙。 她闭上眼,慢慢梳理着这些纷杂思绪。 玉昭霁倒也没有说宽慰希衡的话,他知晓,希衡的判断很有可能正确。 礼阳的确和希衡是知己好友,希衡死,礼阳上穷碧落下黄泉也想救她。 但是,二人在求道上有差异,礼阳对青天鉴赏善罚恶的坚持已经到了偏执的地步,他认为他是对的,也想让希衡和他有一样的想法,这种情况下,礼阳会做出什么来,就不一定了。 玉昭霁点点额头:“希修的确来过许多次欲界。” 希修身为妖族太傅,他自从得知妖族二皇子灭了金阳谷满门,而金阳谷遗孤成了希衡徒弟时,就在策划此事了。 他来往考察过许多次魔族欲界,而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一来,他的信息就会呈到玉昭霁的案上。 希衡似乎更沉默了。 旋即,她挥袖,手中玉签顿时化为乌有,希衡起身:“此事虽有种种指向,但不能盖棺定论。” 哪怕有种种指向,但也有一种可能是礼阳拒不接受希修的招揽。 “我去寻他。”修补天湛剑是希修计划中的关键一环,也是阳谋,因为无论希衡是否猜到这一点,她都不会放弃修补天湛剑。 明知是局,也不会放弃。 毕竟比起天湛剑来,一个博心的局,又算得了什么? 礼阳正在外慢慢打磨着一柄武器,像是一柄玉钩,通体流畅优美,在火中不断经受捶打,千万次的锻造,才有了一柄小小的武器。 希衡站在礼阳身后:“你的锻造技艺又精进了。” 院落风过,卷起火星,飞起时撩过礼阳的头发、双眼,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烟熏火燎,眯了眯眼回头看着希衡,她无论在何地,都有种让人从心底里折服的风仪。 希衡近前去,逡巡过玉钩,顶部微弯:“以前你总是练不太好玉钩,尤其是在玉钩弧度时,难以弯折,如今倒是格外自然。” 礼阳道:“总是过了这许多年,总要有所长进的,哪儿能一成不变呢。” 一成不变的话,他还是那个卑微、只会炼器的修士,当初他在修真界受怎样的欺辱,如今在欲界就会受怎样的欺辱。 礼阳不悔今日的改变,他只是面对希衡时感触格外复杂。 剑君,你的好友终究变了,但凡是人,吃了亏就会变,这么久不变的只有你,你遭逢大劫仍然不变,可我做不到。 礼阳勉强笑了笑,希衡好似没看见他的强颜欢笑,望向火炉:“也是,穷则思变,天赋予人族动与思,若人只会一成不变,反倒是误了天公美意。” 火炉中,玉钩通体发红,礼阳有片刻分心,因此没控制好火候,那些飞扬的火星炸开,噼里啪啦几声响,眼见着玉钩要毁于一旦,希衡袖中飞出淡色光芒,压住炸裂的火星,光芒流转,温度被控制在合理范围内。 玉钩从要碎裂再到变为原样,安静躺在火炉之中。 希衡让开几步:“收尾罢,炼好一柄玉钩不易,别因一时失误毁了修习。” “是……”礼阳道。 他心中惴惴,更显慌乱,好不容易沉下心来,一鼓作气将玉钩提起,降温、成形,再刻以符纹。 希衡一直就站在旁边看着,从礼阳熟悉的举动中,寻找他曾经的模样,礼阳放好玉钩,来不及插手,终究看向希衡腰间,空荡荡的,昔日悬着的天湛剑如今不在此处。 他明知故问:“剑君的剑呢?” 图穷匕见,终于说到了正题。 礼阳一副困惑的模样,希衡心中越发凉,凉到她认为火炉中的火品阶太低了,还不够高温。 “我来寻你,就是要说剑的事。”希衡听见自己说,“我的天湛剑在妖龙爪下生出裂隙,需要炼器宗师予以修补,我思来想去,我所信任者,唯有你。” 礼阳的表情有些奇怪,他连忙搓了搓脸,手上的烟火气息薰入皱纹白发之中。 他道:“啊,给我看看,能为剑君分忧,我自然愿意。” 天湛剑一直温养在剑府之中,剑府,则在脊骨往下三寸,是希衡刻意开辟出的,以剑主精血养剑,是对剑最好的温养。 如今她取出天湛剑,天湛剑略细而长,寒光闪烁,若有盈盈秋水,剑下不知有多少亡魂,但单独看时,谁也不得不赞一声雪亮的宝剑。 礼阳双手接过天湛剑,捧在手里细细地看。 希衡放心将天湛剑交给他,连玉昭霁也一点阻止的念头都没有,剑和剑主都在的情况下,礼阳是没法对天湛剑做什么的。 何况,他看希衡今日言语,好像在给礼阳回转机会。 礼阳看了一会儿天湛剑,他的手微微颤抖,眼角发红,眼里重新出现炽热的专注:“好剑!” 他多久没有看见这么一柄完美的剑了? 天湛剑本就是世间至宝,希衡成为天湛剑剑主后,剑主也能影响剑,如今的天湛剑正气凛然,分明是夺魂凶兵,却有日月之泽,光芒耀耀,同时兼具凶兵之烈、仁兵之德。 唯一可惜的是,天湛剑上有淡淡的裂痕,虽不明显,但是在高阶修士对局之中,他们洞若观火,一点裂痕在他们手中就足以致命。 “要修补裂痕,恢复往日锐不可当,并非难事。”礼阳抚摸下巴,身为炼器师,确实很难接触到真正的凶兵。 他们可以炼出刀剑来,但刀剑不饮血,算不上凶兵。 故而,每一柄大名鼎鼎的刀剑,都要靠刀剑之主和它们相辅相成。也许同样质量的两柄剑,就因为剑主不同,之后剑的发展也不同。 礼阳眼里的狂热快要满溢出来:“可是,如果仅仅是这样修补它,那就太侮辱剑和剑君了。” “你的意思是?” “剑君心性纯善,仁德有大义,偏偏以杀证道,又有杀渊酷烈,令天下妖魔闻风丧胆。而天湛剑受剑君影响,兼具凶兵之烈仁兵之德,若我来修补天湛剑,我必然将此裂隙与剑君之道结合在一起。” 裂隙,则如生命之上破碎的纹路。 礼阳想融杀道于天湛剑,此后的天湛剑,就连别人的道意都可以割裂,毕竟万道之中,杀道无道不杀。 他将这想法给希衡一说,又道:“而剑君是以杀证正道,剑君完全能自控,自由控制天湛剑中的杀道是否张开。” 不错的提议。 每一个方面都是为希衡考虑的,毕竟,礼阳是真心想要希衡好。 可同时,他也掺杂了自己的私心。 希衡听完,没有被礼阳描述的未来冲昏头脑,而是直接了当问礼阳:“融杀道于天湛剑,如此,我必须现在修炼杀道,还是在我心有修补天湛剑的执念下。” “杀道极险,在心有执念的情况下修炼,极有可能给心里种下执念的种子,礼阳,我们久别重逢,这就是你送我的大礼?” “你太令本君失望。” 第132章 青天之鉴 礼阳周身的血液在这瞬间冰凉。 他下意识还想挽回岌岌可危的友情:“剑君,你误会了……” 希衡却冷冷凝望他:“礼阳,够了。” 她走近他,如一抹雪白梨花在暖阳下,礼阳却自惭形秽,朝墙角退去,希衡没有放过他,她要直面礼阳,直面这场掺杂了其余东西的友情。 她道:“多余的谎言,不必再说,真相已经足够残酷,何必要再让谎言来让它显得更加不堪?” “希修见过你?” 听到希修的名字,礼阳便知道一切她都知道了。 之前礼阳曾在修真界时,听说过和华湛剑君为敌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她好像永远不会判断出错,草蛇灰线绵延千里,总能抽丝剥茧出真相。 如今站在她的对立面,才知道果然如此。 可是……敏锐如希衡,不也被人暗中害死?这世间之邪恶,仅靠刀剑是除不尽的,越是如此,越说明了青天鉴存在的必要性。 礼阳思及此,也有了力量面对希衡,他咳嗽几声,显得更加老迈不堪,他的白发有几根几乎透明,这是被天道排斥的礼阳在慢慢消失的佐证。 他在消失,却还没完成心中理想。 礼阳几乎把肺都给咳嗽出来:“是,什么都瞒不过剑君,我见过希修了。” “那是个和剑君气质有些像的人,文质彬彬风姿从容,他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我的存在,告诉我,如果我想使用青天鉴,首要的事情是让剑君你同意,你如若认为青天鉴只会颠倒乾坤,那么,有朝一日你一定会持剑站在我的对面。” 礼阳知道,希修说的是对的。 他有他的理想,希衡有希衡的理想,而希衡,一定会为天下苍生站在他的对立面,无论她当初有多欣赏他。 “所以?”希衡想继续听。 “我不想同剑君你为敌。”礼阳说,希衡是他唯一的好友,是不嫌弃曾经他是摊烂泥也同他平辈相交之人。 如果他为了使用青天鉴,让天下海晏河清的代价是杀了曾唯一给他光明的人,光风霁月的剑君希衡,那么所谓的海晏河清还有什么意义呢? 让天下变好,应该是牺牲恶人,而非牺牲好人。 礼阳贴在墙壁上,仰头看着天空中的白云:“所以,他告诉我,唯一的办法是让剑君你的理想同我的理想交汇。” 说到这里,礼阳又变得激动起来,苍老的面容涨得通红,咳得胸膛起伏,他理好因咳嗽而微乱的白发:“剑君是为天下正道,我亦是为天下正道,我们的理想原本就为同路。” “只是,剑君你并不像我这样激进,你认为善恶皆可存,你认可天道,而我不认,我不管世间善恶有多么难以分辨,也不管天道有多么复杂,我只知道它有鞭长莫及之处,那么,我愿意做这弥补它的鞭!” “哪怕我的青天鉴有缺陷,可是,它可以慢慢改,如果迈不出去那一步,那就永远也没有变好的机会。” 礼阳痛苦地仰头,他这辈子都不喜欢穿锦衣华服,哪怕如今炼器大成,在魔族欲界可以享受美衣华服,他也不愿意。 他总记得当初的他多么落魄,一个老迈的散修,炼出的法器遭人嘲笑,连走在路上都害怕被大宗修士欺辱,也怕被别的散修抢夺。 礼阳每次在孤独的夜里,总想着,他明明没有伤害别人,为何别人总是伤害他? 若世间无恶人就好了。 他一直记得这个愿景,直到如今,仍然穿着最朴素的衣服,世间之恶一日不除,他一日不享荣华。 希衡在他对面,神色冷淡却同样痛苦。 她只是看着静淡如冷玉,实则心中的痛楚半分不比礼阳要少。 她只是早就习惯、也早就知晓,情绪外露太多,只会变成投向自己的刀。希衡杀过许多作恶妖魔,她手下染血无数,但是,礼阳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恶人。 “所以,希修告诉你,引起我对正道的执念,如此,我就能认同你使用青天鉴?”希衡问。 “是。”礼阳咬着舌尖,他近乎是在自我惩罚,无论他有多少理由,可是背弃她,是不争的事实。 “但剑君需要知晓,我从未想过伤害剑君,希修心肠毒辣,等青天鉴张开,青天鉴惩戒的第一人便是他,我也知晓,对修习者来说,引起执念是一件极可怕之事,但我愿将悬倒生死壶赠予剑君,愿它护你无忧。” 礼阳声声恳切。 他的确是背叛了希衡,却又的确未想过伤害希衡,连希修都已经入了他的诛杀名单。 可惜,事到如今,希衡还是没有认同他的理想。 “礼阳,你要知道,要掌惩戒大权的那人,心中不能有偏好喜恶,你还未使用青天鉴,就已经判了希修的罪,这是大忌。” 坚持,是希衡的优点,可对于她对立面的人来说,也会让人感觉她铁石心肠、油盐不进。 礼阳深吸一口气,他终究拗不过希衡,而是求救似的看向玉昭霁:“殿下觉得呢?” “哦?”玉昭霁本来听着二人论道,左耳进右耳出,并未有太多在意,没想到礼阳倒是单单点了他出来。 他眼眸微微上挑,从希衡身上略过后,再睇望向礼阳:“你忘却了,孤是魔。” 他口吻冷淡,半点不关心所谓的天下苍生:“你们谈论正道,孤则是魔道,孤在此,只为一人,至于别的,孤不会给任何意见。” 礼阳和希衡讨论的正道,和玉昭霁的确十万八千里不相干。 他唯独感兴趣的是青天鉴是否会对魔族产生影响,可观此状况看,青天鉴恐怕难以真正出世,他更不用有所挂念。 礼阳面对他的冷漠,更为心惊,恍惚了一下才想起此事不事关希衡的生死,他自然是这样的态度。 礼阳道:“可殿下,你难道忘却了昔日之祸?” 昔日之祸,指的是希衡之死。 礼阳认为,玉昭霁不想要希衡死,那就也该想要希衡生出执念来才是,希衡剑术无双,她唯一的、最大的弱点就是过于心善,甚至连死了也不夺舍他人复生。 可一旦她有了执念,为了这执念,她就想活,世上也无人能真正杀了她。 希衡在心中深思礼阳和玉昭霁指的昔日之祸是什么,玉昭霁却已经含了笑,他笑起来时,周身的冷色都要化作柔和春风,让人忘却了他的危险。 但春风细雨中,却是不化的坚冰。 玉昭霁冰冷道:“孤以为,孤这个魔和她隔着正魔之别,会有许多隔阂,可如今看来,你比孤更不懂她。” 希衡的确遭逢过大祸。 但是,遭难后要改变的,从来不该是自己的道、甚至于要催生出执念来才算强大。遭难后真正要变的,是在意曾经没在意的地方,扬长补短,而不是连自己的长处也要革去。 希衡复活以来,一直便分得很清楚。 她没有因为仇恨,无差别仇视玄清宗。没有因为愤怒,便只将错误推给别人,没有因为心善而死,便想着心恶求活。 若人一死,便全方位否定曾经的自己,变作另外一种性格的人,这算重生还是消亡? 玉昭霁正是看透了希衡这一点,才没有因知晓了她的死,就疯狂到不顾她的想法。 他冷冷警告礼阳:“别一错再错,或者,孤说得直白一些,孤并非你的助力,别打错了主意。” 他们的合作早就终止了。 礼阳却格外执拗:“是我误会了,原来殿下并没将昔日之事放在心里,待以后重蹈覆辙时,殿下就知晓……” 光弧流转,混沌火莲自空中绽放,火莲莲瓣高速旋转,见血即可封喉。 这混沌火莲俨然朝着礼阳而去,玉昭霁最厌的便是希衡之死,礼阳那“重蹈覆辙”四字一出口,他虽不至于杀了礼阳,但也在顷刻间动了怒意。 礼阳避无可避,只能闭目承受,俄而,一道水意自空降落,水火相撞,在空中形成七彩的虹。 希衡无意和玉昭霁争锋,抓住礼阳后颈的衣服往旁边退去。 玉昭霁看她一眼,倒也并未再追加攻势。 他只道:“他背叛你,你不杀他,是要用他?” 希衡不答,礼阳咽下心中惶恐,却止不住眼泪,涕泗横流:“剑君,你还救我?” “我不知要如何报答剑君恩义。”礼阳垂首,已经觉得自己不配,“我仍能为剑君修补天湛剑,不需剑君融杀道于剑身……” 他的确想希衡心有执念,可如果做不到这一点,他同样会为她修补长剑。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希衡于他有知己之义,更有提携之恩,他从未想过害她。 礼阳的热泪淌了满脸,希衡不着痕迹看向玉昭霁,玉昭霁则清凌凌回望她,满脸坦荡。 希衡皱眉。 希衡知晓玉昭霁的心肠,他刚才特意说一句“他背叛你,你不杀他……”就是在给礼阳用攻心之计。 在希修和希衡之间,礼阳本就偏向于希衡。 这时玉昭霁对他动手,他明明背叛了希衡,还被希衡所救,心中自然而然就会被感化,彻底抛弃希修。 玉昭霁这样做,无非是要礼阳继续为希衡修补天湛剑。 他是浸淫权术的太子,做事已经习惯利用,可希衡不那么认为,一句攻心之言在当下的确会促使礼阳替她修补天湛剑,还会对她感激涕零,但是,这并不是礼阳和她之间的根本矛盾。 也根本不是解决道统之别的矛盾。 按照玉昭霁的法子,修补完天湛剑后,礼阳和她仍然会走到对立面。 当然,玉昭霁并不在意这一点,这位殿下想的大约是事成后杀了礼阳,或者干脆囚禁他。 但,道和魔的想法是不同的。 希衡想从根源上彻底解决问题。 她清声:“礼阳,你不必为我救你而多么感激,玉昭霁本就没想杀你。” 玉昭霁脸色有瞬间变幻,希衡……又破坏他的计划,他之所以横插一手,还不是为她解决天湛剑之忧?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玉昭霁脸色不虞,但到底没说什么。 从一开始玉昭霁就知道,希衡有自己的想法,他心悦的是剑君希衡,她和他势均力敌,针锋相对,而不是他要做什么就只会听从他意见的美人。 听希衡这么说,礼阳的眼里却没有一点救命之恩被化解的如释重负。 他只是苦涩,昔日的好友,现在已经连这点瓜葛都不想和他牵扯了。 礼阳拜道:“剑君……” 他心中已有淡淡后悔,却越不过心中对理想的追逐。 青天鉴、海晏河清、赏善罚恶…… 希衡这时却已经道:“但我想同你做一个交易,礼阳。”她召回天湛剑,剑身如冰雪,在烈日下不见一点暖光。 “交易?剑君,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推辞,你为什么要用上交易这个词?” 礼阳几乎要泣血,后悔几乎要从心中跳出来。 “别急着拒绝,礼阳,听我说完。”许是因为她此时的自称又成了和煦的“我” 而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本君,礼阳倒是能耐着性子听完她的话。 希衡走到火炉跟前,明亮的火光把她周身都映衬出不同往日的暖光。 礼阳的一生都离不开炼器,希衡要想解决道统纷争,也必须在炼器上着手。 她面淡无波:“如今,你知道我需要恢复天湛剑,我知道你想让我心有执念,同意你使用青天鉴,那么,我们何不以此作为交易?” 她手掌中无声覆起一层水色光芒,身体前倾,微微垂眸,一手按在火炉之上也不被烫伤。 火炉之中,一团火精从火炉中飞出,凝聚了地火和欲界之火,灼热无比,是希衡提炼出的高品阶火焰。 这团火精飞入她掌心,在此憩息。 希衡道:“你替我修补天湛剑,我的剑中有界,你再将青天鉴投入此界之中。如此,青天鉴可在此界中赏善罚恶,我将亲历界中,替你转述其中的悲苦离合,如此,你就能知晓青天鉴是否应该被启动、使用。” “若它适合被使用,无论我是否心有所执,都会赞同你。” “可是,青天鉴是险些能和天道媲美之物,放入剑君之界中,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届时若有不测……”礼阳大骇,他害怕希衡回不来。 青天鉴类似天道法则,到了希衡的界中,如果希衡把法则的权利让给青天鉴赏善罚恶,也就代表,青天鉴能成为法则,能决定希衡的生死、去留。 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不只礼阳,连玉昭霁也召出焚寂魔刀,打算阻止希衡。 希衡则道:“不必担心,天湛剑内的界主是我,哪怕我让出法则之权,我也不会死。” “礼阳,我们之间的分歧从几十年前就存在,却一直没有真正论道,今日便是机会。” 她将投身入界,亲历青天鉴,以天湛剑之界为饵,来见识这个令天道都惶恐的宝物。 身为修士,青天鉴这样独一无二的宝物,谁不想见识? 当然,礼阳背叛希衡在前,她也不会完全忘却这一点。 她道:“同时,青天鉴入我之界,若你再动手脚,它将与你再无缘。”希衡可以以界封印它,让它再也无法来到外界。 这样,双方都有了可以牵制对方的筹码。 第133章 照面即死 玉昭霁一直面无表情听完他们讲话。 待讲完,他手中的焚寂魔刀才脱手而出,立在火炉面前,强横的混沌火将整个火炉都划分在他的领域范围内。 他脸色冷然,连风也知晓避着他走,从袖边滚过,不敢更近一步。 希衡这才想起,玉昭霁之前说起过,在魔族欲界之行中,他一定要和她一路,这不是问询,而是坚持。 希衡颇觉棘手,她这几日思考的东西有些多了,礼阳和玉昭霁二人瞒着的事更是在她心里悄然占了一方角落,如今她有些头痛。 可玉昭霁只是替她按了按太阳穴,他的手有些冰凉,精通人体穴道,手指碾磨太阳穴时力道适中,更加舒适。 在希衡说话前,他又立即停下手,不着痕迹拉开二人的距离。 玉昭霁好像在暗中鲸吞和希衡间隔着的距离,逐步蚕食。他一步步让她习惯他,一步步让二人之间的距离变得更窄、更亲密。 他道:“若是头疼,我的行宫里有不少人可以缓解,但是希衡,我的诉求没有变过。” 言下之意就是,欲界之行,他必须一路,包括进入天湛剑之界。 否则,他就要以混沌火阻止希衡进入界内。 礼阳难耐混沌火的威势,接连退了许多步,希衡在他面前竖起一道剑影屏障,隔绝混沌火,方对玉昭霁道:“原本,我是这样答应你的。” “现在你要说但是?”玉昭霁似乎知晓希衡的未尽之语,脸上漫然冷笑,“希衡,我不接受但是。” 将自己界中的法则替换为让天道都忌惮的青天鉴,这样险之又险的法子,随时能要了希衡的命。 这样凶险剑走偏锋的法子,魔都不会用,希衡这个正道却愿意用。 魔,更为自私自利。 所以在某些时刻,那些正道中人为了信念行危棋,才更让魔都感觉凶险万分。 玉昭霁已经亲历过希衡死去的三年,他再也、不想再经历那样的寒冰地狱。 玉昭霁半步都不让,挡在希衡面前,希衡平心静气,她知晓玉昭霁是在担心她:“玉昭霁,我知晓你待我好。” 她眼里波光如天湖,亮亮的水光一派澄澈,这句“我知晓你待我好”一出,玉昭霁耳廓微红,却要竭力做出仍然冷酷、不退半步的模样。 她知晓他对她好,知晓他的情意…… 希衡继续说:“你是魔,青天鉴作为人族炼制出的至宝,当它成为法则时,很大概率会想要抹杀你。你进去,反而得不偿失,不如待在外面,替我们护法。” 她并不像玉昭霁那样担心自己的安危,所以思考问题更加全面。 “希修知晓礼阳与我有旧,为了万无一失,他极有可能派出人来干扰我们,这时候,就要麻烦你替我们护法。” 要么驱逐对方,要么杀了对方。 否则,希修就要如愿了。 玉昭霁此时完全能调令魔族的精锐来此护法,但他思虑再三,心中的理智终究能压倒感情。 调令魔族精锐来,无论是礼阳还是希衡,都不会放心。 而且,如若希修亲至,如今的魔族欲界除开玉昭霁和希衡,根本没有能和希修抗衡的人物,除非玉昭霁立即调其余魔界的魔来,但显然,修补天湛剑之事得越快越好。 他们等不了。 礼阳的状态太差了,他一念悟道,一念又堕魔,这些年来一直在不断内耗。 谁也不知道下一刻,礼阳会做出什么来。 玉昭霁同意希衡的提议,礼阳也没有异议。 柴门紧闭,玉昭霁擅毁灭,希衡则护、杀皆有,她在门口暗中布下困阵,以免有不知内情的人前来打扰。 要修补天湛剑,普通火炉自然不够。 礼阳存了一个“三十六天造化炉” 这造化炉是当初炼制悬倒生死壶、青天鉴之后,礼阳悟道,他的体内自然生成了这样一个炼器火炉。 三十六天造化炉,再配上希衡刚才提炼的火精,玉昭霁也给了混沌火种,帮忙修补天湛剑。 一切准备工作就序后,礼阳便开始着手炼制。 天湛剑被投入三十六天造化炉之中,作为剑中至宝,天湛剑被投入造化炉之中时,一阵冲天杀气直捣云霄,除此之外,还有一道祥瑞紫气也紧随其后。 礼阳看得激动不已,这是他第一次经手天湛剑这样奇特的至宝。虽为凶兵,却兼具仁兵之德。 礼阳将自己一身的炼器心得投入其中,他此时已经忘却了一切,忘却了青天鉴,甚至忘却了和希衡的知己之情,此时的他,只是一个一心想炼好宝物的炼器宗师。 希衡一直关注着进展,她和天湛剑心意相通,待造化炉中彩光大作时,希衡正色:“开始罢。” 她抬起手,手前出现天湛剑的虚影。 虚影之内,悄然出现一缕淡色青烟,青烟徐徐,蔓至空中一处时便消失不见,好像去了另外的界。 希衡道:“取青天鉴来。” 礼阳将青天鉴交给她,希衡看着他:“你看好,在界之中,我唯一留的规则是时间,黄粱一梦,醒时长叹,除开时间流逝不同外界一样,其余的一切规则,全交给青天鉴。” 说完,她动手除去之前界中的规则。 礼阳看得格外心惊,但这本就是他和希衡商量好的,如今的他也没有立场让希衡停手。 玉昭霁更是一言不发,他和礼阳不同,礼阳摇摆不定,既要这样又要那样,会因为选择而痛苦,玉昭霁永远不会。 他只是灼灼地看着希衡。 天湛剑虚影中,光芒大放,界门大开,这道光晕投射到希衡身上,留下圣洁的光芒,她没有犹豫,直飞入界中,消失在原地。 趁着界门未完全关闭,玉昭霁问礼阳:“悬倒生死壶?” 礼阳如梦初醒,连忙将悬倒生死壶投入界中,和希衡翻飞的衣角一块儿,消失在界门口。 然而,悬倒生死壶刚入界中,异象便陡然生出,天空中出现一张巨掌,握住悬倒生死壶,带着它消失不见。 是青天鉴。 青天鉴作为新上位的“天道法则” 在赏善罚恶之时,也格外注重自己的权威。 它不会将悬倒生死壶给希衡,而是没收。 这在希衡的意料之内,她并未和此时的青天鉴硬碰,而是直接融入界内。她落入湖水之上,盛芦苇而去。 外间的礼阳眼睁睁看着悬倒生死壶被青天鉴收走,有些反应不过来,玉昭霁的脸色也不好,他道:“新官上任三把火,你的青天鉴倒是很‘聪明’” 礼阳不答,继续看着界内的发展。 希衡的界内,原本没有人烟。 这个界是她开辟来休息,偶尔关押一些罪不至死却冥顽不灵的妖魔,希衡休息时喜欢独处,凌剑峰上有她许多徒弟,闲暇时也难免吵闹。 偶尔,希衡喜欢进入天湛剑内之界,在湖心乘一叶芦苇,或者坐在花树下冥想,偷得浮生半日闲。 她的界内,只有山光水色、天地日月,花鸟虫鱼,自然闲逸之趣盎然,却少了人间烟火。 但希衡的界是高阶的界,能容纳生命,自然也能容纳人,青天鉴作为赏善罚恶的“天道法则” 为了让自己有人可统治,它一定要让这个界内繁衍出人族。 于是,青天鉴作为如今的“天道法则” 自己加速了时间流逝。 它想要日月如梭、光阴似箭,让人族的脚步遍布此界,从而证明自己的确能比肩天道。 但是,在这之前,青天鉴还做了一件事情。 它找到在湖心的希衡,青天鉴在她周围设置起无形的气墙,封印住她的行动,这道封印绵延湖心十余里,隔绝了声音和空间,也就是说,希衡此时的行动范围只有这十余里。 希衡在湖心之上,触了触这四面气墙,而后淡然坐于芦苇之上。 她随手幻化出一根玉笛,横吹玉笛竖吹箫,笛声如飞花,悠悠传开,没有灵力波动,只有怡情之用。 如今青天鉴是法则,希衡无法反抗它,她对它把自己困在这里的原因也心知肚明,所以,一点反抗也没有。 白衣剑修在湖心吹笛,任时光流逝,湖水轻荡。 礼阳一直关注这里的发展,他见青天鉴居然上来就控制了希衡的行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礼阳在原地团团转:“怎么会这样?” 他虽着急,但没有忘记炼制天湛剑。 玉昭霁冷漠坐在一旁,没有希衡在侧,他半点伪装也无:“你在惊讶什么?”声音寒凉,毫无惊讶之意。 礼阳抬起头:“剑君素仁,青天鉴赏善罚恶,怎么一上来就关住剑君了?” 玉昭霁不希望他的困惑使得他修补天湛剑时分心,他解释:“法则,是没有情的。” “青天鉴想要此界内出现人族,但又不想希衡的存在扰乱历史进程,它就一定会关住希衡,从而让人族在公平公正的情况下衍生、发展。”玉昭霁道,“这看起来有错吗?没有错。” “可是,青天鉴如果是要和天道对标,那就不怎么好。”玉昭霁说,“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无论有无人族,天道都是天道。青天鉴在这一点上,有所着相。” 青天鉴是人族的“天道” 而不是百族的,所以,哪怕礼阳真的张开了青天鉴,以玉昭霁为首的魔族、妖族王廷为首的妖族会第一个不饶了他。 礼阳反应过来这一点,终于知道为什么起初希衡连细问青天鉴都没有,就反对他张开青天鉴。 她是在保护他,也是在维持世间平衡。 一旦青天鉴偏袒人族,魔族、妖族都会掀起战争,直到青天鉴覆灭,这场战争都不会停止。 礼阳咬着牙,继续看界内的发展,如果只是这一点缺陷的话,他可以修改…… 玉昭霁却赫然抬眸,他原本是坐着的,却忽而按住焚寂魔刀,对准青天之上某处湛然划过,青天之上原本毫无动静,连礼阳都要以为他判断错误时。 青天中倏然落下断手断脚,原本的青天中氤氲了一抹刀形的殷红,就像被他砍出来的伤口,难以愈合。 那些断手断脚上,有绒毛飞羽,全是妖族的特征。 看来,是希修知晓了礼阳为希衡修补天湛剑,便想派人来欲界。 一根断脚咕噜噜落到玉昭霁腿边,他挑眉,将这断脚踹开,好整以暇望着青天。 宵小之辈,察觉到了不对,先派妖前来送死?车轮战消耗他的力量? 这就想得太美了些。 玉昭霁眼中出现太阳烛照的印记,如两轮黑日,焚寂魔刀也隐入暗处,紧接着,魔族欲界天空的太阳从血红摇身一变,变得晦暗,如同天狗食日时的太阳,通体漆黑。 原本要踏入魔族欲界的妖族全部因为这样的天地异象而魂飞魄散。 世上,太阳的光辉无处不在,哪怕是九幽魔界,也有属于自己的太阳,所以,玉昭霁的杀招酷烈而直接。 妖族尸骨之后,站着一名文质彬彬、风华绝代的男子。 希修头戴儒冠,腰佩同样的文士剑,君子以剑喻己,他哪怕是个儒修,也会佩戴观赏类的文士剑,不像剑修的剑那样杀人、一往无前,他的剑大多用作决斗、观赏。 希修微微侧过身,避免了手下的鲜血溅自己一身。 一名上得晚一些的妖还未踏入欲界之门,便捡了一条命回来,他屁滚尿流飞到希修面前:“太、太傅……” 希修别开脸:“走远些。” “是、是!”这妖担心被希修惩罚,如今见他不罚自己,以为捡了大便宜似的跑走,还未跑出去三步,他的身体就轰然炸开。 刚才在欲界之门门口,他被黑日的光耀所照,所以,活不了。 希修让他走远些,便是不喜欢接触死者的鲜血。 希修遥望欲界之门,不是希衡的手笔。 这位希家的天骄剑君杀伐有度,虽善而不懦,她会选择杀死那些受他之命,破坏她修补天湛剑的妖。 但是,那名还没踏入欲界之门的妖,她却不会赶尽杀绝。 说明,此时在欲界护法的除开希衡外,还有另外一名,比她心狠手辣、照面即死的高阶修士。 第134章 希衡,为什么? 希修抚上腰间佩着的文士剑,周遭怨声载道,鲜血铺满华美的宫殿。 他冷凝凝望不远处的欲界之门,没有贸然再踏入其中,究竟是哪位高阶修士在帮助希衡? 礼阳?不可能,礼阳不过是一个器修,他的性命在擅战修士的手下,比鸿毛更轻,再给礼阳一千年,他也无法做到这一点。 究竟是欲界的谁呢? 不等希修考虑周全,欲界的黑日光耀訇然中开,浓墨一样的黑光从欲界之门中透出,妖界的地板、花石一接触到此黑日光耀,便如被擦了黑霜一般,全部死去。 率先死去的是花石树木,可接下去,就不好说了。 希修身为妖族太傅,打开欲界之门,如果因他之故,惹得妖族王廷遭此大劫,那就有得弹压了。 希修一手掐诀,袍袖无风自动,棋盘上的黑白棋子旋转飞至欲界之门中,黑的冷冽,白的清淡,摆成山河棋盘之势,试图封住欲界之门中的黑日光耀。 紧接着,黑子率先震颤起来,坚固的山河棋盘无需外敌,被那黑日一照,由内而外溃散,棋子纷纷扬扬洒落成齑粉。 希修倒退两步,唇角已经有血。 他却不甘心退却,趁着棋子没全部碎裂之际,飞身上前,站在欲界之门门口,朝里边俯瞰而下—— 他的视线穿过重重云层,耀眼黑日,在高空中精准锁定巷陌深处、礼阳的院落,欲界的战鸟拍打着翅膀,越是魔力激昂处,战鸟们越兴奋。 它们的翅膀展开,能将乌云都拍打得散开,露出下边清晰的景象来。 希修便冷眼见到,在院落中央,普通黄花木凳之上,坐着名黑发男子。孤冷的眼、绝俗的五官,雅然似云中谪仙,可他手中盛放着一朵漆黑的火莲。 火莲中央,则是欲界的太阳,焚寂魔刀跃跃欲试绕着火莲飞,想同太阳一较高下。谪仙外貌,魔鬼心肠。 魔族太子,玉昭霁。 希修心中跃出这个名字,他在片刻之间想到了玉昭霁和希衡为敌的那些传闻,又在片刻之间将它们打碎重组,获取新的正确信息。 玉昭霁专注魔界之事,这么些年来,的确极少听他与人为敌结怨的消息,他的敌人大多死了,或者大多隐而未发,因着种种牵扯不得不和他虚与委蛇。 所以,他和希衡为敌……恐怕是假,心有别念才是真。 希修想通此理,温润如玉的脸色变得覆满寒霜。 瓣瓣火莲从莲梗中脱落,乘着风轻飘飘而起,一片、两片……希修躲不开这无数片火莲,只能任由火莲印上衣服,再深深烙入皮肤里,发出焦糊的痛楚。 面对混沌火,希修根本不寄希望于能保住自己的皮肤,他全力护住心脉,同时出声:“太子殿下,般若魔界中的力妖,殿下还用得惯吗?” 力妖,是妖族特有的小妖。 魔族虽然强,每个魔都骁勇善战,但是与之相对的是,天道使得魔族纵欲却少子嗣。 而妖族,则不缺小妖作为力妖,希修作为妖族太傅,之前几次来往欲界,玉昭霁也没有管束,就是因为在希修任太傅期间,和魔族达成了许多笔合作。 如今希修说出这事,就是希望玉昭霁能想到这一点,不要毁了妖界魔界之好。 那漫天的火莲随之止住,几片火莲已经快落入希修的眼睛,他强装镇定,实则已经随时做好弃肉身逃遁的准备,在他快撑不住时,火莲纷纷落下。 它们落到玉昭霁周身时便湮灭不见,纷纷扬扬的火莲在他身侧,毁灭之美如龙蛇齐舞。 玉昭霁仍然坐着,懒怠起身,他道:“太傅。” 希修躬身。 “太傅曾经也是希家人,和希衡有什么难以调解的过节?”玉昭霁掸了掸衣袍,优雅从容,“太傅连孤一击都接不住,还是别淌这摊浑水了,如果太傅死于她之手,恐怕孤还得另和妖界臣子寻求合作。” “太傅应该知晓,你成功,会被她所杀,你失败,则做了无用功。” 希修瞳孔一缩,玉昭霁的意思是,如果希衡真的被希修之局种下执念,那么,心有所执的希衡会放低底线,会变得冰冷无情。 届时,算计了她的希修一定会死在她的剑下。 希修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性,他是儒修,恐怕打不过擅杀的剑修。 但是,和希衡有关的情报中,她最大的性格特点是明月高悬素有底线,她是个不折不扣的正道剑君。围绕着她的是种种仁名,自然就让希修忽略了她手下鲜血累累,是杀人最多的正道剑君。 如今玉昭霁冷然提醒,希修再定睛一看柴门之前的困阵。 那困阵俨然是以气凝剑,做成的剑道困阵,困阵内变幻万千,大多方位都只是困而不杀,但是一旦闯阵者执迷不悟,一定要越界,困阵就俨然成了十死无生的杀阵,连一线生机也没有。 希修面色凝重,希衡…… 他脑海中浮现几十年前,在希家看见希衡的样子,那时的希衡不过金丹期,除开腰间悬着的剑是真正的杀剑外,和希家其余儒修看起来没有太大区别。 如今,她已经真正成长为了一方剑君,身上剑修的特点也越发明显了吗? 希修默然,考虑片刻后,他终究认为识时务者为俊杰,此时玉昭霁明显回护希衡,希衡也已经进入天湛剑之界,他无法插手此事了。 希修道:“殿下说得极是。” “既然如此,在下先行告退,殿下千秋。”他旋即转身,彻底离欲界之门八丈远,同时关闭欲界之门。 直到那扇门关闭,希修才捂住受伤的地方,脸色格外苍白,轰然倒在地上。 “太傅!”妖族女祭们守在不远处,一些人处理死去的妖,一些女祭上前扶住希修,慢慢将他扶起来,希修阻止她们:“别动我。” 玉昭霁的混沌火,是将一切都烧至虚无。 也就是说越动越痛。 希修躺在地上,满眼凉意,是,他的确放弃了,但是希衡已经进入天湛剑之界,看样子青天鉴也已经跟进去了。 这个令天道都忌讳的法器,和希衡碰撞,难道不会使她生出执念吗?他拭目以待。 欲界。 玉昭霁杀完许多妖、敲打完希修后,面色如常坐下,继续看着希衡在界中的发展。 礼阳冷汗涔涔,刚才的血腥味逼得他连说话都不敢,他不禁朝玉昭霁侧目,他杀这么多妖,连眼睛都不眨,是怎么有胆识心慕希衡的? 不怕被她顺手诛了吗? 但哪怕借礼阳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出此话,只能在心中腹诽。 玉昭霁无瑕顾及礼阳在想什么,专心看天湛剑之界内的发展。 界内,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希衡所在湖心已经几次变作桑田,她就在桑田中央,她所在这片地区,界内新产生的人族根本无法靠近,只能绕着她栽种桑树。 桑田之后百年又百年,这片桑田又成了溪流。 希衡之前经常见到的采桑的小孩嫁作人妇,再生儿育女,子孙满堂白发苍苍,最后又成为一抔黄土,她的坟就在桑田之畔。 等桑田成了溪,她的坟墓也消失了。 这就是人的一生,她一生都难以走出一个县,一生都和几百人维持着亲戚关系,到最后死了,也只能在世间维持百年而已。 无论她死还是彻底消亡,希衡都没有插手此事。 就连青天鉴都忍不住了,青天鉴其实是想杀希衡的,它作为初生的“天道法则” 面对希衡这样的修士,它无法掌控她,又担心她为恶后自己无法处置,便想借任何理由来动用法则的力量杀死希衡。 只是它没想到,希衡这么冷漠。 她居然真的能眼睁睁看着那个自小就去那块桑田的小女孩从出生到死亡,不插一点手。 青天鉴问:“为什么?” 第135章 与青天鉴的赌局 天空中乌云密布,青天鉴隐藏在天空之中,垂问希衡。 “为什么?”它颇为困惑,“你明明有怜悯之心,为什么眼睁睁看着她生老病死,也不曾有一次指点?” 它特意引来村落、让此地变为良田,刻意给希衡沾染尘缘的机会,就是为了让希衡插手人间之事,它好引来法则之力诛杀她。 可是,希衡居然一次也没有破戒。 希衡周围的桑田已经变作溪流,她坐在溪流中央一块石头上,任周围流水淙淙,手中握着的玉笛经过时光的润泽,绿意几乎浸入笛身。 希衡没有回答青天鉴的打算,闭上眼再度吹响玉笛。 她在这里已经快万年,青天鉴问什么,她也不想回答。 天空中雷声嗡鸣,电光大作,黑云浓浓地压下来,倾盆大雨连落几日。 希衡整整三日没回答青天鉴,天空中的雨就落了三日,溪水暴涨,几乎要淹上岸去。 待到一截紫雷劈断溪旁的大树,树木着火后,希衡放下玉笛,回应青天鉴:“你一定要本君回答你?” “是。”空中传来青天鉴的声音。 希衡回答:“生老病死、凡人寿数、此为天意。若世间之人永远不死,只会繁衍,人间则无立锥之地。你认为的心有怜悯,就是不想看人在自己眼前死去、想救人?” “那只是眼前之善,而非长远之计。” 青天鉴不作回应,乌云翻滚,似是它在思考。 溪水东流,汇入大海,希衡收好玉笛,石下游鱼在溪水中漫游,她问:“青天鉴,本君不回答你的问题,你便响彻三天雷电,为的是什么?” 青天鉴仍然不答。 希衡冷然接下去:“因为你心有执念,你又可知,世上一切妖魔作恶,都是因心有恶执,过深的执念是作乱的开始。” 无论是善执还是恶执,执念过于深重时,都会搅得天下天翻地覆。 青天鉴听闻此言,自有愠怒,空中闪电接二连三劈下,树木被雷电击中,生出火焰来绵延成灾。一道闪电直直朝希衡劈去。 青天鉴知晓希衡这话是在说它不是真正的天道。 它诞生的初衷是赏善罚恶,这就是它的善执,它困于此执念,自会受不少限制。 空中闪电快劈到希衡时,被她的剑影结界挡住,剑影把闪电之力全部吸收,再导入地底。 希衡道:“够了,别发疯。” 她说了令青天鉴不快的话,青天鉴也把她困守这么多年。 青天鉴随即安静下来。 希衡是天湛剑之界曾经的界主,青天鉴到底惧怕她几分,它不再多言,空中乌云散开。 “你且看下去。”它自诞生以来,这位剑君便不赞同它,否定它存在的意义,青天鉴偏偏要让希衡和外面的天道对它刮目相看。 希衡便继续看下去。 接下来,青天鉴果然将赏善罚恶做得很好。 无论是凡人还是修者,行善事者,青天鉴就予以奖励,行恶事者,青天鉴便予以惩罚,为了方便管理,它甚至选择至善之人修建庙宇,庙宇中供奉青天鉴的分身,更方便它赏善罚恶。 这些日子中,界内一直没出现修为比希衡高的凡人修者,所以,青天鉴一直没解了希衡的禁。 她还是无法离开那片地方,只能坐禅。 青天鉴颇为满意它取得的成果,山河清明、海晏河清,道不闭户、路不拾遗,这是圣人构想中的大同社会,本该只存在于虚幻之中。 但现在,因为它,彻彻底底实现了。 满意的青天鉴怀着炫耀的心思,它找到希衡,在希衡打坐的地方,为她投射一方水幕天镜。 天镜中循环播放世间的一切善事,让希衡能全方位清晰地看到。 希衡是青天鉴见过心最静的人,这么些年的坐禅,她居然从没表露出半点不快,此时界内是夏日,烈阳高照,她静坐于天空之下,也像雪天般清寒冷静。 青天鉴自有得意:“你看,这就是鹤舞盛世。” 希衡看了一眼:“是,目前的确是鹤舞盛世。” 青天鉴又道:“天下之恶,不出百年,就要断绝了。” 这是它的功绩,独一无二的功绩。 “是吗?那我们来打一个赌。”希衡拂了拂袖子,袖间自有泠泠光泽,“正巧,我待在此处待得过久,有些厌烦,我赌你面前的鹤舞盛世不过是表象,内里之下一团糟污,不出三年就会溃败,你可信?” 青天鉴哈哈大笑,它怎么可能信? “剑君,赌注是什么?” “赌注是,若我赢了,我可以自由活动,若我输,我甘愿将此界彻底给你。” “好。”青天鉴爽快答应,同时,它悄悄察看了人间的一切,的的确确是道不闭户、路不拾遗,不可能有希衡所说的溃败之象。 它答应下来,和希衡一起在这里看着事情的发展。 很快,青天鉴就高兴不起来了,空中的白云散开,乌云再度笼罩。 因为赏善罚恶中的“赏”出了事。 青天鉴赏善罚恶,但凡行好事做好人,就会得到实质的好处,比如功法、比如财帛,渐渐,人们得了甜头,知道做好事会有好处后,一股脑儿全做好事。 起初,倒是使得恶行恶人被削弱。 但渐渐,无人敢再作恶、无人敢当恶人后,那些人找不到恶去行好事,拿不到青天鉴的“奖赏”,便动了歪心思。 他们开始“养恶” 比如,街边卖吃食的摊贩故意做事马虎一些,等到食客吃到刺哽住喉咙,他们再充当好人送去医馆。 比如,医馆里的大夫收购中草药时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收一些次等的药材来,等病人服用几十帖还不见好后,他们又出来免收接下去的药剂的钱,充当好人。 再比如,衙门里看守故意迷迷糊糊,放跑犯人,再去抓回来。看守粮仓的人迷迷瞪瞪使得仓库出了鼠患,自己再捐出自己的粮食。 无论是天道、青天鉴都只能窥测行动,而不能查其心理,赏善罚恶也是论迹不论心。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这些人做了“好事” 再被奖赏。 他们更加如附骨之疽,更加养恶自重,明明青天鉴不停地赏善罚恶,世间的恶反而越来越多,死的人也越来越多。 世间越来越乌烟瘴气,青天鉴用尽手段也难以消弭颓势。 这场赌局,希衡胜了。 她获得了自由身,从青天鉴画地为牢之处走出去,眼睁睁看着青天鉴陷地三尺,将这些人和外边的土地隔绝开去,放逐他们。 青天鉴道:“为什么?” 为什么赏善罚恶,反而会招致这些人养恶?世间为何有如此恶心、如此下作之人之事? 希衡道:“人性使然。” “昔日永州有蛇,蛇患成灾,年年都有人死于毒蛇。后来官府贴文,捕蛇则受赏,起初,永州人大肆捕杀毒蛇,毒蛇渐渐消弭。可惜很快,人们便蓄养毒蛇,抓去官府交差,官府禁蛇反倒越禁越多。” 她说这话时,没有一点厌恶,也没有一点赞同,平静得像是在阐述一个司空见惯的道理。 无论是大善还是小善,若无智慧,若不通晓人性,最后都会变成伤己的尖刀。 青天鉴一时都不知晓她的心究竟是冷还是暖。 青天鉴着实被伤到了,连驱逐、隔离那些人也无法缓解它心头的郁气。 一连几日,青天鉴都消失不见。 希衡则从画地为牢处离开,跋涉于山水之间,看世间风土人情,权当作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等青天鉴再次出现时,它俨然已经愈好了心头的伤口。 它道:“我知晓了,昔日之错,是在于我让别人认清了我的规则,我所赏者,不该如此赤裸,而该在冥冥因果之间。” “人族,是聪慧狡黠之族,让它们摸清了我的规则,它们就要从中牟利,接下来,我将更为小心,昔日之错不会犯了。” 它说这话时,希衡坐在树下,树上挂着丰硕累累的果子,有青有红,个头都不太大,想来十分苦涩。 希衡在练剑诀,心静神定,无论青天鉴说什么,她连眼也没睁开。 青天鉴屡次受挫,在这个界内,它虽忌惮希衡曾是界主,但似乎也只能和她说话。 何况,青天鉴作为礼阳炼制出的宝物,其实它心底知道希衡是什么人…… 它道:“你为何如此冷漠?你难道不想世间真正海晏河清、全无污浊吗?我们在探索,哪怕探索的过程中有失败,我也会不断改进。你怎么没有一丝热忱之色?” 希衡当然不够热忱。 她的手搭在膝盖上,手指微屈,夜色深寒。 她睁开眼睛:“你若不几次三番想杀我,或许我会动容。” 青天鉴长久不接话,良久才道:“抛开你我私怨,我们该有共同的目标。”它杀希衡,是因为希衡曾是此界界主,也因为它无法彻底辖制希衡。 希衡颔首。 青天鉴问:“若我不杀你,你会动容?” “谁知道呢。”希衡抬眸,望着天边月旁的云朵,月光把云朵照得泛白。 “我的确一开始就不赞同有你的存在,因为这会使山河倾覆,天下大乱。但当我看见你一步步赏善罚恶时,我明知你会失败,也仍然不免敬佩,当你失败后仍旧前行,我心中敬佩之情更深。” 她身上渡了一层月光,更显柔白清冽。 青天鉴不言,空中云朵翻滚。 “那剑君认为,这次我会成功吗?” 很久,希衡都没说话,她定定看着空中:“我希望你成功。” 她这个回答,其实就是知晓青天鉴还会失败,但不愿再朝它泼冷水,而说的美好愿景。 青天鉴知晓这一点,空中的云朵翻滚如鱼鳞,太阳从东方升起。 它想时间快一点、再快一点,让它可以大展抱负。 界外,玉昭霁一直注视着希衡,希衡和青天鉴的博弈也落在他眼中。 从天湛剑之界内的世事变迁,玉昭霁也能悟出不少道来,加深修为。 倏而,礼阳捧住脸,大哭起来。 玉昭霁嫌弃望来:“你在哭什么?” 来捣乱的妖是他杀的,界内画地为牢是希衡受的,礼阳只负责炼器,他在哭什么? 哭火光太旺盛,熏到了他的眼睛? 礼阳擦干眼泪:“我是哭,我终于知道剑君为何明知我背叛她,还对我网开一面了,并不是因为我可以修补天湛剑。” 而是她说的那句话。 她明知青天鉴会失败,也仍然不免敬佩。礼阳和青天鉴是一样的,也就是说,希衡明知他会失败,但也对他有着敬佩,所以几次救他、几次留手? 他明知不可为而为,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她经历的事更多,不似礼阳般能不管不顾。 礼阳心中动容,痛哭不止。 玉昭霁封了耳窍,懒得听,他才知道吗?现在哭又有何用。 还是看希衡如何从天湛剑之界中出来最要紧。 第136章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皓色烟光从霞生,晨露渐曦,云海中红光万丈。 一轮朝阳从云雾缭绕中生出,白日已至,暗夜远遁。 一到白日,青天鉴就摩拳擦掌,继续它的赏善罚恶大业去了。 希衡也起身,去界内游历,顺便亲身体验青天鉴赏善罚恶后的世界。 第一个五十年游历时,还不错,民风格外淳朴。 所有人都互帮互助,俨然大同,但希衡不太习惯在凡界生活。修士在凡界,一来灵力不足,二来无志趣相投者,修士若和凡人起龃龉,难免有恃强凌弱之嫌。 希衡便跋涉寻找修士聚居的地方。 这一方天地中,有普通人不向往凡尘俗世的财帛、官位,反而想要求仙问道,他们尝试着辟谷、吐纳,渐渐也摸入了门道。 这群人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炼丹煮茶,其中有一男一女,身穿绫罗绸缎,男的高峨博袖,女子则一身鲜嫩鹅黄,两人的气质最为不凡。 希衡听见别人称呼这二人为皇子、皇女。 皇女谢丹云正在煮茶,说是茶,其中却是漆黑的一团,约莫是什么寻仙药剂,她素手一指,居然不用火石直接生了火。 除开那名皇子外,众皆骇然。 众人忙问这是什么神通,谢丹云莞尔一笑,将自己如何引气入体、如何感应生火的过程一说。 这是修真界最常见不过的火术,但在这方天地,一切都尚要探索。 希衡在一旁看着她们,她并未隐藏踪迹,便有人发现了她。这群说在兴头上的人忙招手让希衡过去,以为她也是想要求仙问道的一份子。 那名皇子也回眸,含笑望着希衡:“我们还未寻到仙乡,阁下却已经成仙人了吗?” 在他们眼中,希衡的确很像仙人。在他们的想象中,仙人不只在于容貌似天仙下凡,还要一眼就和凡间芸芸众生不同,沧浪之水,不同凡间之恨。 “红尘中人,不敢以仙自居。”希衡走出去。 皇子、皇女等一群求仙问道的人盛情邀请她共同论道。 希衡却在这一瞬间听到青天鉴的声音,青天鉴道:“剑君,你可不许插手这件事,他们如何求道、如何发展,都是他们的事,剑君不能传道。” 希衡知道这一点,青天鉴见她答应,又得意地自吹自擂:“你看,这些求仙之人,连火术秘法都不藏私,足以说明我的赏善罚恶颇见成效。” 它给希衡呱啦啦说了一大堆,讲它如何避免被看清规则,讲它这一次如何赏善罚恶,分别取得了什么成效。 失败一次后,青天鉴也亟需倾诉之人,它喋喋不休地给希衡诉说。 希衡静静聆听,同时应邀坐下,看着那群求仙问道之人口若悬河,互帮互助。 皇女谢丹云不厌其烦教他们火术,也仍然有一些人学不会,谢丹云分身乏术,顾此失彼。 希衡见状,同样倾身,纠正一些人手势的错误。 青天鉴:“诶?!”说好不能干涉发展呢? “我没有传道,至于纠正手势?”希衡在心里回应它,“这只是有悟性者看几遍就会的东西,悟性低者,再怎么纠正也学不会。” 的确,火术已经被谢丹云琢磨出来了,青天鉴这样一想,也就随她去,只要她不是真心教水法剑术,那就无碍。 这是第一个五十年。 第二个五十年时,人间仍然载歌载舞,修真界也初具规模。 以皇子、皇女为首的寻仙之人,建立了修真界的宗门,广收弟子。 皇女谢丹云天资奇高,而且尤擅归纳总结,她发现世间含有五行灵力,修士们可以吸收五行灵力来修炼,并且使用相应法术。她编纂修真界书籍供人观看、修炼。 皇子谢琼璧则擅长符篆、论辩,他所修之道不在乎修为高低,谢琼璧好似更想认识这人世间。 至于希衡?她这时和谢丹云已经成了好友,希衡拗不过谢丹云,在谢丹云的宗门做了挂名长老。她将修为压至此时的修真界中层,不显山不露水。 而青天鉴在这五十年间,每次来找希衡倾诉,都一副志得意满、春风拂面之色。 它给希衡说它管辖的天地多么清明,它给希衡说这些年它在天上,看见老有所依、幼有所养。 它说这话时,都不像那个一进界中就关押希衡的青天鉴了。 那时的青天鉴无用武之地,它偏执极端,现在的青天鉴,倒是平缓了不少。 青天鉴甚至趁着四下无人时,从云端里伸出一只大手,把希衡往凡间推:“剑君,你去看看,去感受感受这时的风土人情。” 希衡被它推到凡尘俗界,她落入凡尘时,正落在一群孩子周围,她明明是陌生面孔,孩子们却一窝涌上来:“你怎么从天上来的?” “你不会是仙人吧?” 他们绕着希衡,起初追问她是否是仙人,但孩童的忘性大,转了几圈就贪玩,干脆手拉着手,在玩儿丢手绢。 希衡还听到几个男孩嘟囔不好玩,但女孩子爱玩,男孩又想和女孩一起玩儿,商量了几句后,还是决定玩儿丢手绢。 这是第二个幸福的五十年。 可等到第三个、第四个……直到第五个五十年出现时,阴霾便初显了。 首先死的是谢丹云,她作为除希衡外,此方界内修为最高的修士,却被人合力所杀,肚肠鲜血洒了一地。 她所着之书被人夺走,夺不走的便一把火烧光。 谢琼璧在妹妹的尸身旁,哭得肝肠寸断。 希衡腰间悬剑,持一道绢帛走入殿内,她蹲下身,把谢丹云未闭的眼眸合上,对谢琼璧说:“是四国联手,花费无数财帛、金银,请人夺书。” 这时,已经有人想要将经卷私藏,不想修炼之法能这么轻易被人所得,他们想要蒙昧民智,方便统治。 而希衡,青天鉴制约着她,她不能用太高修为,更不能在这方界内行太多打探之事,她也无法左右大势。 她在界内,不是华湛剑君希衡,而只是谢丹云宗门内的一个普通长老。 她只能如普通长老一样,经历着世事变迁。 谢丹云之死,只是一个开端。 世道很快乱起来了,虽说青天鉴赏善罚恶的规则定得隐晦,但这世上,最聪慧狡黠的就是人。 早有人族隐约察觉到这一点,这些人是做鸦散生意的,所谓鸦散,能使人成瘾,牟利极多。 可是,他们为恶,哪怕算尽一切,也有青天鉴在冥冥中控制让他们败北。 他们便恨上了青天鉴,这莫须有的规则,凭什么这样待他们? 他们喝口凉水都塞牙缝,这是公正吗?若说恶,那些购买鸦散之人,明知这会使得妻离子散,是条不归路,他们却一头扎进来,他们怎么没像自己那么惨? 这群人能接受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能接受自己周密的部署被识破,但是,独独不能接受命该如此,不能接受有永远也无法反制的东西,在冥冥中掌控自己的命运。 他们便散尽一切财帛,纠集天下一切恶徒,苦思破天。 这个过程中,连朝廷以及一些宗门都知晓了,但庙堂之高的帝王,同样不能接受有“天” 有“赏善罚恶”的存在。 他们是帝王,难道将来犯了一点恶,还要被拉下马去? 就连一些普通人,纵然曾经没做过恶,可心中也有过恶念,他们不可抑制地想,难道有朝一日自己被逼做了恶事,也要被惩罚? 这太不好了。 于是,在这种情形下,所有人几乎不约而同等着破天。 他们惧恨的就是天,是能掌控自己命运的东西,无论这东西是否良善。他们要的就是打碎命运。 起初,青天鉴是能应付的。 它毕竟是这界中法则,掌控一切,可是,来反它的人实在太多了。 它镇压了一波,还会有另外一波,它撑过这五十年,还会有另外的五十年。 那些要掌握自己命运的人,可不管什么赏善罚恶,可不记得这海晏河清,无数刀枪剑戟朝天空刺去,被青天鉴挡下,可紧接着,又是数不清的刀枪剑雨。 人的意志,是伟大的,可以如铜墙铁壁,也可以披荆斩棘。 青天鉴作为法则,用了许多力量赏善罚恶,面对这些攻势,也难免受伤。 更可怕的是,这些人甚至找到曾经青天鉴修建的庙宇,庙宇之内,是青天鉴的分身。 他们冲进去,烧砸打烂,将青天鉴的分身踹到地下,以火焚烧、以铁捶打。 而这时的希衡,因为必须要压制修为,她只能和谢琼璧一起,以微薄的修为周旋在四国中间,鲜血和疲劳,简直是常事。 这是风雨飘摇的数个五十年。 直到最后一个五十年时,一切都结束了。 青天鉴最后一块分身被找到,这些人冲进去,要彻底摧毁青天鉴。 希衡、谢琼璧以及极少数人顾不上其余斗争,前去护卫青天鉴,但是,要“打破命运”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们的力量汇聚在一起,如山如海,蜂拥而上。 他们踩破门槛,手持锐器,而青天鉴…… 希衡抬眸,望着天空,天空已经一片血色,不知是否是青天鉴的血。 其实到了这一步,青天鉴身为法则,还有反抗的余地,但它已经不想反抗了。这些它曾经赏善罚恶、要拼命护住的人,居然这样杀它。 它的道心已灭,不想再活。 随着地动山摇,谢琼璧的肋骨已经被踩碎,心脏肺腑都被碾压移了位,最后一块青天鉴的分身也随之化为齑粉。 希衡眼睁睁看着青天鉴覆灭,青天鉴覆灭以后,界主会重新是希衡。 但希衡感受不到一点快乐,她眼前是人山人海,狰狞的面孔扭曲放大,谢琼璧还剩下一口气,他爬起来,满手、满身的鲜血。 随着青天鉴覆灭,希衡的修为也渐渐无法压制,慢慢回笼。 这里是天湛剑内的界,希衡身为天湛剑剑主,在不让出界主之权时,界内的一切都由她管辖。 花亦为剑、月亦为剑,白云清风、雪地梅花皆为她手中剑刃。 她的力量渐渐回笼,可是,那些人还没有放过青天鉴。 他们搭成人梯,或乘法器,要飞上天去,找寻“命运” 终于,让他们找到了,青天鉴身为法器,天圆地方,是有实体的,它的光泽已经晦暗许多,不再有神力,可那些人仍然叫嚣着,连最后这点体面都不给青天鉴留。 他们高呼着打破命运,高呼着要掌握命运、要寻求自由。 希衡一直知晓青天鉴会失败。 人从混沌中来,分善恶两面,人心就同时具备善和恶。 青天鉴赏善罚恶,它罚的恶,就是所有人,怎能不失败? 但希衡眼前浮现出青天鉴从白云中伸出手,将她推着去看盛世人间,它喋喋不休在希衡耳边聒噪,讲它的盛世,讲它的老有所依、幼有所养。 不该如此。 青天鉴可以失败,但它的失败不该是被分尸而亡,更不该是到了这种程度还不被放过。 此时,晦暗无光的青天鉴等着既定的命运,它的道心已碎,分身全毁,它等着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就在此时,一柄剑横在青天之中,白玉剑光、与雪等色。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希衡在青天鉴之前,俯瞰云下的众生万相,鲜血盈天。 第137章 人道共悲 空中人梯堆叠,青天鉴残骸在长风中静默。 人们的脸色已经格外扭曲了,在战争中还能保持理智的是少数人,他们恨不得剥了青天鉴的骨、拆了青天鉴的血肉。 见到希衡,为首那名男人满脸鲜血,眼眸中有惧意划过,但很快,恐惧能滋生新的力量,他振臂高呼:“她也是和命运一伙儿的,杀了她!” “杀了她!”响声震天动地。 希衡不语,心中对天湛剑之界的想法已经发生了偏移。 此方界内,真要存在这样的世界? 天空中的血色更加浓郁,血色之外,还多了一层黑压压的阴翳,阴翳中似有可怖的紫雷,随时等着降下,劈散这方天地。 希衡是这方天地真正的界主,她的意志就是界的意志,一旦她对这方天地是否应该存在产生怀疑,就会使得紫雷齐聚,随时都会降下。 那群人眼见天地生怒,心中更加惧怕自己死去,他们不顾一切朝希衡、青天鉴冲来—— 空气在这时裂开,化作无数柄长剑,它们环绕在希衡周围,随着她的意念而动。 空气裂开时,他们无法呼吸,起初只是窒息到竭力张开嘴巴,想要攥取更多新鲜的空气,但不等他们在求生面前展露出更丑恶的一面时,那些透明森寒的长剑,动了。 花瓣褪去无害的轻红,成为剑影。白云裂成片片飞絮,化作剑光。 整片天地都成了剑的天地。 修至希衡这地步,她手中无天湛剑,却能让万事万物都化作她的剑。 长剑穿过这群人的胸膛、喉咙,所有人的鲜血都混做了一处,这下,是真正的天下同悲。 青天鉴残骸微微颤动,希衡回眸而望,她感应到青天鉴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青天鉴这时的声音中,远没了以往的意气风发,它道:“剑君、剑君,我知晓了。” “知晓什么?”希衡问,它从这人性的丑恶、背叛中,知晓了什么?知晓了疮痍、知晓了痛苦,以致于道心破碎。 青天鉴,一个连天道都忌惮的神物圣器,却甘愿自毁。 青天鉴声音茫茫:“我已知晓天道为何长存?因为天道无情。” 天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它的存在就是让世间继续运转,免得无序招致毁灭。 所以,善与恶?天道是不会在意的。 善者,有以功德飞升者,也有因善而招致灾祸、尸骨无存者。恶者,有踩着千万人鲜血证道飞升者,也有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者。 天道根本不会在意善者恶者最后的结局是什么,天道以因果制衡人间秩序,这就够了。 所谓的赏善罚恶,所谓的天下大同,所谓的老有所依、幼有所养,那只是少数人心中的理想、大愿。 青天鉴声音微弱:“我所行者,乃是人道。” 天道无情,人道却有情,只是,在这天下间,有情一定要比无情招致的祸殃要更多一些。 无情者,明哲保身,不在意亲情、友情、爱情,哪怕至亲遭遇灾祸,无情者也不会插手,这样无情者自然少灾劫。 而有情者的灾劫,还用说吗?青天鉴是很好的例子,希衡也是很好的例子。 青天鉴道:“剑君一生所践行者,也是人道。剑君遭遇之祸如萧瑜风,当初剑君明知他是个麻烦,仍然救下他,就是对天下有情。” 它这时才知道,希衡为什么一开始就不赞同它,但她却愿意被它所困,看它在界内施为。 她深知天道和人道的不同,天道是无情,是顺其自然,人道是明知世间之恶不断绝,却还要发扬善、还要以剑清除世间胡作非为的妖魔。 青天鉴对希衡说抱歉,为它困了希衡这么多年。 希衡则言:“你不必道歉,从一开始,我让你成为此界法则,就猜到你会如此,那是我自愿的。” 她内心深处,有没有一个角落,是期盼着青天鉴成功的呢? 空中的血色淡了,说明青天鉴要彻底消亡了。 青天鉴的残骸拼了最后一口力气,兵解自身,融入天湛剑之中。 青天鉴是神物圣器,赏善罚恶,乃是人道至高宝物,它的道,和希衡的道相互契合,完美融在一起。 同时,希衡诛杀天湛剑之界内这么多人,她以杀证正道,可真正的杀道是绝不会只杀恶人的,现在希衡在因缘际会之下,杀了这么多狂热、缺乏理智、逼死“命运”的人,反而真正使得残酷的杀道变得圆满。 残酷的杀道凌驾万道之上,无道不杀。 此后,她的剑将真正可斩万道。 同时,青天鉴再以赏善罚恶的正气融入此间,以免希衡被这股杀气所带累,走火入魔。 这是青天鉴最后能为希衡做的一件事了,它束缚了她这么多年,却也在这么多年间只有她一个可倾诉的好友,它压制了希衡的力量,她却仍然以自己的方式在这界内护经卷、扬清名。 青天鉴无力再面对这人间,无力面对这一切,但是,它虽死,却不想人道断绝,而想要薪火相传、永远不灭。 随着青天鉴献祭自身和杀道圆满,天湛剑之界内一清一浊之气相斗,一道耀眼金光再从外界落入此间,汇聚在希衡身上。 人道金光不灭,蕴藏于她体内。 和天道相对的人道一词,虽是由青天鉴口中说出,但真正最先践行的是希衡,青天鉴遭遇背叛后,自毁身亡,希衡遭遇背叛刺杀后,却仍然践行此道。 所以,人道的金光落在了希衡身上。 世间有万道,可是剑道、杀道等都已有前人走过,由前人领悟,再由后人发扬光大,只有人道,是开天辟地以来,第一次有人开拓、践行。 金霞漫天,直冲云霄,这一刻,天下所有修道者,都冥冥感应到世间万道又多了一道。 而且,这新的一道可不是什么小道,而是几乎能和天道并驾齐驱之道。 天下修道者骇然,一些老怪更是当场入定、勾连天地,要看看这是什么新道,看看自己能不能领悟出些什么。 此时的玄清宗,云渺峰。 云渺峰内,宜云真君正在盘腿打坐,她的寝房有一面等人高的黄花镜。 宜云真君闭着眼,也就不知在黄花铜镜中,自己的面容已经有了些许变化。 一半仍然清秀可人,是她的容貌,可另一半面容,温润如水之中,却是属于男子的棱角。 若她睁眼,必然能看出,这是天亓真君的脸。 天亓真君待在宜云真君体内,他睁开眼,感应天地之间的异动。 连老怪都说不出名字、不知晓是什么的人道,天亓真君却在瞬息之间知道了名字:“人道?” 他垂下眸,呢喃轻语:“开拓人道,身具人道金光,希衡,真是越来越难杀了。” 本在入定的宜云真君被他的声音吵醒,却没听得太清楚,只隐约听到“希衡,真是越来越难杀了”几字。 她疑惑:“你之前不是说,她去了妖族王廷必定遭劫吗?” 天亓真君动了动脖子,舒缓一下自己常年不动的疲乏感,他以指抵住额心:“是啊,劫。” 原本,希修的设计、礼阳的背叛、青天鉴的神力和魔族欲界的特殊性,的确能给希衡带来不小的劫,让她痛苦不堪、心生执念。 可是…… 天亓真君心中失望,眉眼倒是越发温润含笑:“劫,渡不过去便是身死道消,可渡过去了,就是更上一层楼。” 就如同他要杀希衡,借助宜云真君的手来挑拨希衡的几名弟子和希衡的关系,便是以师徒情劫来杀希衡。 但是,希衡也渡过去了。 这世间一切针锋相对、一切暗害都是一劫,天亓真君要杀希衡就必须给希衡制造劫,可是,他也无法左右希衡是否渡劫成功。 看来眼下,只有着眼于那件事…… 天亓真君闭眼,继续恢复修为。 天湛剑之界内。金光、血色绵延成一片,大地染成一片血红,那些扭曲的人影早就消失。 希衡想着怎么处理这界内剩下的人,天湛剑之界本是她休息的所在,她自然不愿界内有这么多人,可是,这方世界已经形成,让她干脆杀死剩下的所有无辜者,她也并不愿意。 最终,希衡打算将此界送去三千时空之中,让他们在那里繁衍生息。 至于她自己?她再在天湛剑内造出一个界,也是翻掌之易。 希衡慢慢剥离此界,这时,她注意到树下有一个人,谢琼璧五脏肺腑皆碎,命不久矣。 他的妹妹谢丹云,死在几百年前,谢丹云保护经卷而亡,今日的谢琼璧也保护青天鉴而亡。他们是皇子皇女,不慕荣华慕仙缘,最终,都成了向道之路上的一座丰碑。 希衡在剥离此界之前,仍然是此方世界的界主。 她走到谢琼璧面前,鞋履踩着红湿的地面,她打算复活谢琼璧。 此界进入三千时空后,难免动荡,谢琼璧无论是修为还是心性,都可以暂时护住此界渡过动荡期。 她手一抬,界内的清气聚集在她指尖,清气聚为清光,要飞至谢琼璧身边。 然而,她的裙角忽然被一只带血的手紧紧拽住。 谢琼璧气息奄奄,费力道:“希、希衡……不要,我不要。” 希衡垂眸:“我是在救你。” “我知道,但我、但我不想活。”谢琼璧苦涩抬眸,他的五脏里都要痛死了,他知道自己要死了,可死亡,反而能够让他敢面对自己。 “希衡,你、其实我知道,你和我们不一样。”谢琼璧没力气了,他的手轰然坠地,离了那片衣角。 谢琼璧平躺在地上,嘴角不断冒血,眼下都是死亡的乌青,他却一直含着笑。 他看着天空,看着树影,好像看到了和希衡初见的日子。 他和妹妹、和好友们炼丹清谈,林中走出了一名雪衣女子,阳光落在她发间。 她眼中有一种看尽世事的冷漠淡然,好像游离在这方天地之外,她看着他们,目光友好、却又不带任何亲近。 谢琼璧终于出声,忍不住叫她和他们一起。 “我,其实那时,不是我第一次、见你。”谢琼璧说,“我的叔父成王,终身未娶,书房内有一副画像,爱得像是宝贝,我幼年时不小心闯入,打翻了画卷、画卷中的人是你。” 成王不知是何时见到的希衡,惊鸿一瞥,可希衡从不与凡人结缘。 谢琼璧看见了画卷,他那时就在想,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叔父已经青丝变白发,她仍然没变呢? 那时,谢琼璧就知晓,希衡和他、和他妹妹谢丹云都是不一样的。 她不属于这方天地,如同天外飞仙、世外之客。 谢琼璧目光渐渐涣散:“我曾听过一个故事,叫做庄周梦蝶。庄周梦到自己成了蝴蝶,在这里嬉戏玩耍,非常快乐,可他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只是瘫卧在床的庄周。他不知是庄周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 “就像你对我来说……你是我做梦梦到的天外飞仙呢?还是天外飞仙做梦梦到了我这个俗人?这方天地、对你来说,算什么呢?” “是算清梦一场,还是算弹指一挥?可我,可我……我不想再深究,我不想我的余生永远困在庄周梦蝶里,让我死在这里,希衡。” 他死在这里,那他就是认识了完整的希衡。 谢琼璧坚持不活,他的手垂下,带着满足的笑意结束了这一生。 …… 界外,玉昭霁看着谢琼璧垂下的手,和他沾在希衡衣上的鲜血。 礼阳已经因青天鉴之变故,老泪纵横,玉昭霁却面无表情,冷冷道:“真是精彩绝伦。” 第138章 他有贪婪的一面,放肆的一面 玉昭霁冷然坐在座上,眼前的天湛剑之界正被希衡慢慢剥离,谢琼璧的尸身也化为灰烬。 当他的尸身彻底消弭时,玉昭霁眼底更冷:“真是精妙绝伦。” 正在哭泣的礼阳听他说这话,眼泪稍止,诧异望过去。 紧接着,就看见玉昭霁一脸寒气,礼阳连忙朝旁边挪了挪,玉昭霁现在的表情,就像嫌弃谢琼璧的尸身碎得太快了一样。 玉昭霁在界外,看着希衡和谢丹云、谢琼璧相处好几百年。 谢琼璧眼里浮现的是什么情愫,玉昭霁看一眼就知,他起初只是冷笑,谢琼璧的情愫,希衡永远也不可能知晓。 只是,玉昭霁未想到,谢琼璧连死前还要说庄周梦蝶那一套。 如希衡这样的正道中人,最喜欢事事都要辨个分明,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就足够让他们殚精竭虑想个几百年,将那谢琼璧的话翻来覆去想个稀碎。 玉昭霁心中冷笑,穷极诡计,难登大雅之堂。 他正想着如何做时,希衡已经剥离开那方世界,送往三千界之中,继而穿过界门,从造化炉上空飘飘落至地面。 玉昭霁倏然起身:“希衡。” 他迎上去,脚步瞬移之间,便来到希衡面前,锦衣玉兰枝栩栩如生,如蕴寒意。 玉昭霁张开手,空天印随心而动,笼罩住希衡,希衡身上原本散发着人道金光,虽然已经极淡,但对那些探寻的老怪来说,还有被发现的可能性。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有空天印的掩藏,外间的任何目光都探不进来。 玉昭霁这才收回手,目光从希衡脸上略过,好似没有这场分离,也好似谢琼璧那场庄周梦蝶之话,根本没影响到玉昭霁。 “希衡,看看天湛剑。”他道,“天湛剑同时融了人道和杀道,现在难以支撑,需要剑主之力。” 在此刻希衡的心中,自然是天湛剑最为重要。 她来不及朝玉昭霁道谢,手腕翻转,无数剑影从她手心生出,连接着造化炉中心的天湛剑。 在她身后,玉昭霁微微弯唇,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在希衡真正重视的道之前,只能如飞花轻扬,转瞬即忘。 礼阳也抹干净脸上的泪水,他刚才虽哭,但青天鉴的选择何尝不是他的选择?他所炼制的青天鉴,身有器灵,哪怕遭遇背叛、道心毁灭,也能不负人道、有薪火相传之志。 这难道不值得礼阳敬佩吗? 任何一位炼器师,炼制了这样的奇物,都会觉得不枉此生。 更令礼阳觉得此生够本的是,他正在炼制天湛剑,凶兵之杀道,仁兵之人道,这样的宝物,全天下只此一剑。 礼阳同样以炼器宗师之力,襄助希衡。 说来,这世间缘法也足够巧妙,凶兵杀道、仁兵人道本来不该出现在一柄剑之中,是无论如何都会失败的。 但是,玉昭霁提供了混沌火,混沌火身具清浊,能生万物,他的火焰能够支撑一切。 玉昭霁在一旁旁观希衡、礼阳炼制法宝,他只做压阵之用,空天印掩盖了希衡身上的人道金光,但是炼制至宝时的天地异动,还是引来欲界不少人的窥探。 尤其是刚才玉昭霁吞没了欲界的太阳,天空高挂黑日,更会让一些不明就里的野心家认为这是至宝出世。 他们闻着味儿前来,大多数被门口的困阵所挡,却也有部分妖族仗着天赋神通,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开困阵。 他们费尽心机,踩着同伴的尸骨,刚刚从狗洞钻出来一个头时,便望见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天光之下,一名锦衣玉兰如宿寒枝的男子正站在那里,垂眸望来,如世外孤仙。 那名探出狗洞的脑袋却凝滞了,双眼蔓上了惊恐,他是妖族中的偷天鼠一族,最擅长夜行诡计、偷盗宝物,如若谁不幸发现了他,他就用老鼠尖利的牙齿,将来者吞吃。 他之前也打过欲界太子行宫的主意,虽然侥幸逃脱一条性命,但同去的吞天鼠、瞒天鼠全都被太子的魔臣所杀。 而那位太子,只是淡淡看来一眼,漫不经心道:“别耽搁太久,等下来孤的书房商议要事。” 他抬步,从一地血腥中走出,长发束冠,隐没入黑夜之中。 那是偷天鼠对玉昭霁所有的记忆,回去后,他大病一场,几欲死去。 却没想到,他现在又见到了他,在这简陋的院落,堂堂魔族太子怎么会在这里? 偷天鼠瞳孔紧缩,就要再钻出狗洞,他憋得脸色紫涨,玉昭霁走过来:“孤帮你一把。” 焚寂魔刀由上而下斩落,偷天鼠的头被一刀斩下,他在洞外的半截身子噗啦一身摔出去,吓到了其余同伴。 “头?老三的头呢?” 紧接着,偷天鼠的头被玉昭霁嫌弃地踹出去,他头上的鲜血溅射到其余同伴,那些鲜血中却像是有火焰的力量,瞬间就将其余同伴也给烧毁。 一番拉锯后,天湛剑已经被彻底炼成。 融合了杀道的凶兵,会让天下妖魔齐齐胆寒、哀嚎,担心这凶残的一剑落到他们身上。 融合了人道的仁兵,却又会使得万物复苏,使得在这一日降生的人族婴孩都在冥冥间得到人道的洗礼,获得了一些微薄的先天气运。 希衡握住天湛剑,天湛剑在她手中微微颤动,剑与剑主心灵相通,表露着喜悦。 它终于可以再度和希衡一起并肩作战,为她们的道而挥剑。 希衡也抚过天湛剑剑身,久久未曾言语。 她这一生,唯有一次质疑过自己的道,就是天湛剑碎一事,在剑神墓中,剑神精准把控了希衡的弱点,那次是最凶险的时候。 若非天湛剑提醒希衡它和她的道本就是同样的,希衡现在已成剑神墓下的亡魂。 她缓缓抚过天湛剑剑身,霜寒清绝、玉龙轻吟,希衡熟悉天湛剑的一切,就像天湛剑熟悉希衡那样。 她敛眸,把眼里难得的柔光和脆弱都给掩藏。 再也不会了。 不会发生天湛剑碎的事,也不会再发生她死于凌剑峰的事。任何道,都是要修道之人活下去才能修道,没有任何一个道期盼着修道者真正死去。 修道是修生,而非修死。 玉昭霁也没有打扰此刻希衡和天湛剑的独处,只有刀剑之主才能体会这样的感情。玉昭霁也握紧了正滴血的焚霁魔刀。 礼阳欣慰地看着希衡,既如此,他的罪孽可赎了吧? 礼阳含着笑盘腿坐下,在造化炉之前抱元守一,身影在天地间越来越淡。 他本就是被天道排挤之人,以前强撑着一口气,是因为不服自己炼制的至宝青天鉴怎能不被使用,怎能明珠暗投?如今青天鉴已有了结局,他也该有了结局。 对他这样的情况来说,死,未尝不是一种圆满的结局。 希衡和玉昭霁同时发现礼阳的不对,他们齐齐看来,希衡道:“礼阳……” 礼阳冲她摇头,制止她未说出口的话:“剑君,我此生已经无憾了。” “悬倒生死壶、青天鉴、天湛剑这样的至宝,多少炼器宗师倾其一生,一件也碰不着,我却能炼制三件,我虽活得恐怕比别人短,但我这一生的见识,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们。” 他说这话时,神情恬淡,没有一丝怨恨、痛苦,眼中尽是豁达。 “我虽也挂念人道,但是,青天鉴碎时尚能薪火相传,我由此可知,哪怕人道不兴,却也绝不会断绝,会永永远远薪火相传。” “我既然知道这一点,那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剑君,生老病死,皆为定数,礼阳能和剑君做一生挚友,我行差踏错,也有迷途知返的机会,我这一生,已是大幸。” 他是真正的,将此时的死亡视作圆满。 希衡见状,将天湛剑放置在地,为礼阳行一大礼。 “送器宗。”衣袖垂地、发垂于肩,她以炼器宗师之礼,恭送礼阳魂洒天地。 玉昭霁虽和礼阳有秘密、有龃龉,他也并非正道中人。 但是,人道的创立和天道并驾齐驱,从此道之中,玉昭霁也在心悟魔道。 礼阳的确值得他相送。 他也和希衡做了一样的手势,弯了一样的腰:“送器宗。” 礼阳颔首,笑着消逝了。 这样一个炼器宗师,就这么魂归天地。自古以来,天地间不知出过多少惊才绝艳之辈,可大多数都消弭了。 只有那极少数,能登临仙位、乃至于神位。 而礼阳,他不登临仙班,却已经比仙更受人崇敬。 礼阳消失后,这方院落只剩下了希衡和玉昭霁。 虽说礼阳是自愿魂洒天地,但他和希衡情义深重,希衡仍然未离去,而是打量这方礼阳生活过的院落。 玉昭霁有心排遣她的忧思,他拂开柳絮,在枝叶横生的柳条下,玉昭霁阻了希衡的去路。 他伸手拦在她面前:“希衡,他是自愿的。” “我知晓。”希衡道,“但是人的死亡,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他肉身的死亡,第二个阶段是亲朋心中的死亡,第二个阶段总要一些时间。” 说到这里,她有短暂沉默,灰色的柳絮缓缓落下,沾了些到她的肩上,她也无心拂去。 从这短暂沉默中,玉昭霁感觉到了一丝奇怪。 他没说话,希衡则不再绕弯子:“玉昭霁,若我有朝一日身死,在你心中,我会多久消亡?” 不会消亡,玉昭霁在心中回答。 但他知道希衡不是为了光问这个问题,她真正想问的还在后面。 果然,希衡下一句话便是:“三年?三年也不会,哪怕我埋骨在地,你也会将我挖掘出来,对吗?”她抬眸凝望玉昭霁,以一种笃定的语气,“玉昭霁,你和礼阳瞒着我的便是这件事?” …… 玉昭霁原本不想希衡知晓此事,可她已经点明,那便瞒不住了。 他索性坐下,一副悠闲之态:“你发现了,从哪里发现的?” 希衡走到玉昭霁面前,势必要玉昭霁正面回答,她居高临下俯瞰着坐下的玉昭霁,遮挡了漫天柳絮。 “悬倒生死壶由死变生,加上你和礼阳之间的熟悉,我很难不猜出来。”希衡言,“何况,若非你是已臻刀皇之境的玉昭霁,你见到我领悟人道时,就会忙着回去修炼了。” 玉昭霁有一个爱好,喜欢和希衡比试。 以往,希衡长一个小境界,玉昭霁也一定会闭关修炼。 但这次,玉昭霁过于平淡,足以说明他此刻修为、心境都是那个刀皇之境的玉昭霁。 玉昭霁道:“不错,是我。”他转动手中玉扳指,借此抚平心绪。 希衡俯瞰他,似乎想到了玉昭霁当初的荒唐举动,他夜月入棺,和她渡过一个又一个长夜。 他好像很孟浪很荒唐,又好像只是抱着那场荒唐,拒绝去承认绝望。 于他而言,希衡的棺木是希望所在,太子寝宫反倒是冷宫。 将希衡带入太子寝宫那夜,玉昭霁沐浴时也要和希衡的白骨共浴。 如今希衡俯瞰他,从严丝合缝的衣襟中,难以往下看,但是,男子流畅凸起的喉结、刚劲的腰肢是衣服无法包裹住的,常年习刀的魔族,自是身材顶级、仪态完美。 希衡下意识联想到那夜她并不想看、却不慎看了几眼的场景。 她别开眼去,不再看玉昭霁,试图驱走曾经的记忆、远离这场尴尬。 玉昭霁从希衡不自然的脸色中,也想到当初自己做了哪些事,当时希衡有意识,能看到吗? 她看到自己对她的一切孟浪之举了? 他在心里肯定这个答案,玉昭霁的一切面对心上人的羞涩,都压不过此时他想和希衡坦诚以待、再无秘密的渴望。 他手中的玉扳指一转,归回原位,本半垂的眼眸睁开,里面有一轮深沉的黑日,却又涌动着烫金般的烈焰。 他的眸光贪婪攥取眼前的希衡,而后蓦然起身,和希衡面对面。 希衡身形高挑,但玉昭霁作为成年男魔,比她高出半个多、几乎一个头。 玉昭霁此时和希衡面对面,他低下头:“你看到了那一切,你怕了吗?希衡。” 怕他并不是在闲暇时的一切都恪守风度,他有贪婪的一面、放肆的一面。 第139章 希衡,不要退、不许退 玉昭霁离希衡极近,他微低下头,眸里缱绻着烈焰似的情意。 “希衡,你既全部看见,我也不瞒骗你。”他全无一丁点退缩,“当时的我,因你的亡故,已经心绪大乱。” “我夜月入棺,并不是什么思念对手,而是想要和你同枕而眠,弥补那些我没有懂、就已经失去的岁月。”玉昭霁并不想回忆那场寒凉的回忆,一想起,他眼前就浮现凌剑峰前的坟冢青草。 天空灰败,没有一点鲜亮的色彩。 可他就是这样想起来了,痛彻心扉的悲伤从来不会消失,只会悄悄躲起来,等到夜深人静或者时机恰当时,悲伤就会钻出来,搅得人生死两难。 “我将你的尸骨带入池中,也是打着共浴的念头。”玉昭霁容色沉静,希衡下意识倒退一步。 她从未尝过男女之情,却一碰上,就是玉昭霁这样足以焚毁天地、丝毫不知收敛的情意。 玉昭霁则不想希衡再退了。 他们什么都一起经历了,经历了生死、时光回溯,经历了剑神墓、鬼墟幻市的种种,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比他和希衡间的纠葛还要深? 不要退、不许退,他们间什么秘密都能说,难道反而是天理伦常、男欢女爱不能说? 玉昭霁大手一揽,穿过空中柳絮,扣住希衡的后脑勺,他长臂一揽,呼吸带着灼热的温度,再自己靠过去:“希衡,别躲,听我说完。” 希衡一僵,她想到了二人的过往,到底没有再离开,而是正视玉昭霁。 她尽量正视他,不被他眼里的情海淹没。 玉昭霁这才能接着刚才的话说,他好像也迫切地希望希衡知晓这一切,他想要所有情念都有归处。 因何而发,便落往何处。 “那时,我想着复活你,却又恨你。我恨你明明能夺舍复生却不愿回转,我恨你被区区萧瑜风所杀,我杀不了你,萧瑜风却可以。那时,我的恨太多了。” “这样多的恨,让我压抑在心底的爱也堂而皇之如洪泄出,所以,我放任自己宿在你的尸骨旁边,我也没想过尊重你的尸骨,那时我已疯魔,我和礼阳原本约定的日子是在第二日,但当夜我便不能忍。” “在那数个纠缠的念头中,有一个念头飞逝离去,那么飘渺,却被我抓住了,那就是:良宵苦短,我一刻也不想放过……” 良宵苦短、鸳梦之志,剩余的话还用玉昭霁说吗? 但看他的神色,他真的想说出来,希衡不免胆战心惊,脸红耳烫,她及时出声:“够了,玉昭霁。” 玉昭霁盯着她,眼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希衡蹙眉,下意识别开了眼:“……别太过分。” 这句话已不似寒冬,反倒像是和玉昭霁打着商量、各退一步。 然而,魔是不会退一步的,他只会察觉到对方的软化,趁机再进一步。 玉昭霁如在黑夜中独行太久的旅人,乍然见到前方灯暖,哪怕这灯闪烁着、明灭着,让他退却,难道他就会真的退却吗? 不会,永远不会。 玉昭霁声音缱绻,似诱着希衡说点什么,他眼里亮闪着漫天星辰,一眨眼,星子摇晃:“希衡,你在想什么?你怕我?还是……” 他把爪牙收起来,把渴望和贪婪藏好。 他的声音也刻意软了下来,如能溺毙任何人,同时,扣着希衡的手也松了开去,他温柔地替她拂开一片落在发间的柳絮。 柳絮拿开了,却还剩点点绒毛,玉昭霁也清和细细地理开。 “其实,你没什么好怕我的,世间男子有许多面孔,有的外宽内忌,对外和颜悦色,对内猜忌多疑,有的则是对外残酷,对内则温柔迢迢,我那时激进了些,可我后来不是没有吗?” 玉昭霁又一次收起了自己的爪牙,竭力想要表现自己宜室宜家。 他偏生了一副谪仙一样的容貌,刻意温柔下来时连希家君子也要说一句难以争辉。 偏偏,希衡实在是太了解玉昭霁了,她了解他的峥嵘,希衡闭上眼:“玉昭霁,正常一些。” …… 那些温柔缱绻的气氛,被希衡一语戳破。 玉昭霁怔愣一瞬,瞬时反应过来自己表现太过。 他刚才用的法子,是主上对臣子用的法子。主上对臣子关怀备至、体恤待下,哪怕是魔族的臣下,也非常受用,会生出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之志。 可是,他和希衡不是那样的关系,更别提希衡这般了解他。 是玉昭霁见希衡今日似有动摇,他太想和她在一起,从而剑走偏锋得太厉害。 玉昭霁毕竟是玉昭霁,他被希衡戳破,居然也没有慌乱,而是颔首:“好。” 好?希衡看他,他承认得真坦荡。 玉昭霁刚才松开了希衡,现在也没有刻意再扣住她,但是,他担心希衡不敢面对男女之事,又生出遁逃之心,便悄然将空天印张得更开,至少能阻住希衡离开的速度。 希衡自然察觉了玉昭霁的动作,她心里反倒觉得正常多了。 这才是真正的、正常的玉昭霁,他有温和不假,却绝不是那种刻入骨髓、犹如春雨的温柔。 他的温柔难以言喻,总之,和他的本性息息相关。 “希衡,不想回答我吗?”玉昭霁沉声询问。 希衡也在思考,道魔之恋? 她想起自幼所见的希家道侣们,都是淡淡的,若他们之间有一人身死,另一人或许会痛彻心扉,但是,绝不会表露在人前,更不会做出像玉昭霁那样的事。 希衡走南闯北这些年,倒也见过其余模式相处的道侣,但她内心深处,自然更认同希家的相处模式。 可玉昭霁带着她,强窥璧角,听夫妻间嬉笑怒骂。 他更是大胆到想要和她连死了也缠绵,也不畏一切到在她面前也敢说出。 他的情热烈之至,和希衡如水火一般本不相容,但一旦碰撞,就会产生格外激烈的反应。 玉昭霁见希衡久久不说话,他维持着面色沉静,但是,眼中黑日光芒耀耀,天上太阳摇晃,瞬间改换日月。 夜色瞬至,柔和的月光洒在了两人身上。 玉昭霁抬手,好似要掬一缕月光,捧到希衡的面前,看是否能软化她的心肠。 他改换日月,并非是要强迫希衡,是他先问希衡的,所以,哪怕是拒绝,玉昭霁这次也能接受。 他能接受,但绝不会放弃。 和希衡的纠葛,对玉昭霁来说,已经是跨越生死、绝不放弃之事。他的温和,就只有这区区的程度。 本质上,他的性格特征是占有,不知放弃为何物。 此时,希衡想明白了。 第140章 天道棋局,求道之争 日月改换,天地变色。 玉昭霁在沉黑的夜色下,等待着希衡说出宣判。 他眸色沉沉,哪怕是拒绝也没有什么,区别只在于时间长短,恰好,对玉昭霁来说,时光和寿元是他最不缺的东西。 他一眼不眨看着希衡,哪怕是拒绝,玉昭霁也要看清她的脸。正视拒绝,才能迎来翻盘的机会。 他的目光几乎要把希衡逼得融化,希衡现在需要冷静,她必须给脑子降一降温,才好思考一切、回答玉昭霁。 她必须得好好的回答他了。 男女之爱,是这世上最不稳定、却也最炽烈的爱,希衡见多了因爱生祸之事,若她明知玉昭霁的心意,也避而不谈,长久下去,哪怕玉昭霁不想,他也会化作烈火,直到和希衡一起焚烧殆尽。 她抬手微按眉心,把脑子里纷繁的思绪抛出去,仔细着眼于此事。 她微微垂眸时,看见了玉昭霁衣上暗绣的玉兰霜枝,玉昭霁曾经躺在她的棺中,也是这样,墨发如云、银莲发冠。 他握着希衡的尸骨,焚寂魔刀就那么靠在他身侧。他性如烈火,那时静躺着却如一樽玉雕。 希衡当时是什么反应?她震惊于玉昭霁掘她棺墓,入她坟冢,却没有一丝震惊是:他怎么会来? 在什么时候起,希衡已经习惯了玉昭霁的存在? 她知道他会来寻她,来赴比试之约,无论她是否化作白骨、死讯是否传得天下皆知,玉昭霁都会来。 这个问题解决了,希衡又想到第二个问题,她死后的日子里等在凌剑峰是为什么? 她不想离开凌剑峰,是因为不想已死之身再看世间疮痍,她疲乏的魂灵想要歇息,除此之外呢?有没有一个念头是,等着那场还未比完的约定? 希衡一生为道,一生为希家之人,但她死后,知晓玄清宗宗主会猜忌自己,知晓希家不会因一时之恨掀起灾祸,希家之人从不沉湎过去,他们的报复从来都只会在恰当的时候。 她知晓这些算计、考量,她也用考量和理智去面对他们所有人。 唯有玉昭霁,玉昭霁孜孜不倦约她比试,是源于他的爱好,他想要,不掺杂任何利益。 她和玉昭霁的接触,更是弊大于利,一道一魔,成为亦敌亦友的关系,双方都有付出。 兜兜转转、细细数来,希衡发现自己在死后那些时日,看待同宗、希家都是以冷静理智的态度,唯有对玉昭霁,她是以另外的角度。 这说明了什么? 答案隐隐呼之欲出,希衡有些惧怕这个真相,她想要冲破这样的惧怕,触及更真实的自己时,空中一片乌云挡住了月亮,覆下一层阴翳,她衣服上的流光黯淡下来。 她不免抬眸而望,正对上玉昭霁烈焰涌动、炽热情深的眼。 他眼里的野望比任何时候都多,也比任何时候都高兴,淡淡压着唇角。 多智如玉昭霁,他定然从希衡的眼神中窥见了端倪,希衡待他也从来都是不同的,他们是日与月、水与火、魔与道,虽然相对但却如世间阴阳,相互依存,本就该在一起。 既然、既然如此……情之所至,何必再拖延忍耐? 他眼中那轮黑日已经越来越明显,周身已是明显情动之色,玉昭霁朝希衡越靠越近,他想吻上她,甚至,有更深的想法。 也正是这样炽热的举动,让希衡猛然清醒过来。 玉昭霁这时,身上的淡香环绕着希衡,他珍视地要吻下希衡的眼睛,同时,垂在两侧的手缓缓抬起,想要渴求更多。 希衡拉开二人距离,玉昭霁有些讶然,便听希衡道:“你太孟浪了,玉昭霁。” 她别开脸去,脸颊如有火烧,这样陌生的情绪,连她也会害怕。 玉昭霁:…… 他霎时清醒,过犹不及,他此时正该是压抑自己的时候,怎能表露出来,以致于吓到希衡? 反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玉昭霁不知为何自己每次面临和希衡谈情说爱的事时,都会昏头。 他立即正色,收起所有的孟浪,可惜希衡已心生警惕,仿佛她一旦说出一点利于玉昭霁的想法,玉昭霁就要拉她共赴春乡。 最终她只折中:“我对你,和对别人不同。” “还有呢?”玉昭霁声声问。 希衡却不再回答,若有抗拒,玉昭霁便从后悔中明了,她需要时间。她现在知道了自己的不同,但是却不知该如何和玉昭霁相处,更无法做其余更亲密的举动。 道和魔,哪儿是这么容易的?现在她或许在想道魔相恋的困难重重,还是别的什么? 玉昭霁不再催促,他要是逼得太紧,希衡只会抬起手,化为流光回到修真界,她想走时,玉昭霁也是拦不住的。她不是魔族火热的魔女,也不是无自保之力的闺秀,而是冰冷的剑君希衡。 “这就够了。”玉昭霁道。 他有意让现在情动的气氛赶紧消弭,以免自己失去自控力,便话锋一转:“对了,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曾经你的遭遇,萧瑜风只是表象,另有大能扭转乾坤。” 希衡听见这个消息时,不算太惊讶。 她死亡时本就有种种阴云疑团,金丹杀出窍,太巧合了。玉昭霁坐下,在柳树旁边,为希衡讲述了她死后发生的事情。 包括那一剑、包括希衡死后的界,种种细节全数道来,只省略了他酷刑对待玄清宗宗主之事。 夜凉如水,希衡想到萧瑜风那一剑,无论萧瑜风是否受人利用,他的确有弑师之心,他眼里的恨意做不得假。 但,背后的大能究竟是谁? “寻仇?”希衡道,“不像。寻仇者哪怕利用萧瑜风,当我死后,他也不会不吐露寻仇的快意,至少可以在坟前、在凌剑峰一吐快意。” 毕竟那是大能,不用惧怕玄清宗。 她抵住下颌:“既非寻仇,那是什么?求道之争?” 若是求道之争,那就残酷多了,但希衡回忆和自己有牵扯的所有人,也不知晓自己和谁的道起了冲突。 这就很可怖了,对方想杀她,她却连和对方在哪里有了分歧、求道之争出于哪里都不知道,只能说明,对方的修为、掌握的信息远远高于希衡。 玉昭霁同样认同希衡的想法。 而且,他和礼阳共同使用过悬倒生死壶,悬倒生死壶的存在本就是一件奇之又奇的事:“我和礼阳使用悬倒生死壶,几乎没付出一点代价。” 玉昭霁轻描淡写,眼中沉黑一片,希衡同样闻到了山雨欲来之味。 由死而生,没有付出一点代价? 她再敛眸,回忆当初礼阳呕心沥血炼成悬倒生死壶和青天鉴那日,青天鉴作为逆天道之物,尚且使得礼阳道毁、肉身湮灭。 悬倒生死壶这样的逆天之物,连生死的界限都模糊了,反而使得天降异象、使得礼阳一蹴入道? 这太不同寻常,反常必有妖。 难道是天道钟爱礼阳?不可能,礼阳被天道排挤是不争的事实。难道是天道钟爱希衡,天道广博,知晓希衡会有一劫、悬倒生死壶是她复生的关键,便刻意促成了悬倒生死壶出世? 就种种情况而言,天道确实很钟爱希衡,但这就是问题所在。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道是不会有情的,更不会赏善罚恶,赏善罚恶是人道的理想。它怎么会为了希衡破例呢?除非…… 希衡道:“天道的存在,是为了维系世间运转,能让天道反常,说明在未来有什么人或者什么物,能够威胁世间运转。” 玉昭霁接着她的话往下说:“而这个解决契机,在你身上,所以,天道促成悬倒生死壶的出世,让你转生。”他道,“这也暗合了你猜想的求道之争。” 那个能和天道扳手腕的大能老怪,在希衡还只是出窍期时,便利用萧瑜风杀了她。 他占尽先机,而天道为救世,早就安排了悬倒生死壶。 之后,玉昭霁寻遍千山万水,找到礼阳,共同复活了希衡。到这里时,天道的棋局完美落成。 云渺峰。 天亓真君借着宜云真君的身体,在氤氲的池子中,正对月修炼。 第141章 天亓真君的两世 云渺峰水池清波,水映长月。 天亓真君袒露着身体,下半身没在云雾氤氲的水池里,胸膛上用一块白色隔水的布严严实实遮住。 他打心眼里,不认同自己使用女子的身躯,所以用布遮住,但天亓真君又实在需要出来透透气,几万年了,他一直没有实体,漂泊在三界外、虚无处。 他想让清柔的水波,涤荡自己的身体。 他想通过指尖、真切地抚摸世上的一切,指尖穿过重重水波,触到水池底部放置的鹅卵石,圆的扁的,全部摸过去。 天亓真君有撼世之能,以前他在虚空中操纵一方世界,尚且没有这样的喜悦感,如今只是泡泡水池、摸摸石头,他便弯了眉眼。 可能是因为,这是亲手所触。 他寂寞得太久太久了啊。 天亓真君悠悠一叹,手中凝出一层水雾凝结的眼罩,覆在自己眼上,他缓缓闭眼,享受这悠闲时刻。 水,他凝的是水,也是世所罕见的神水灵根,和希衡一样。 天亓真君靠在水池壁上,云渺峰上不时有弟子来往,他们看不见“宜云真君”在水池沐浴,而是在外面,三三两两靠在一起,谈论玄清宗近来发生的事。 “宗主出关了,这下,我看哪些妖魔敢横生枝节。” “宗主怎会忽然出关?”说话那人一拍脑门,“我忘记了,近来万花诡楼、鬼墟幻市之事闹得这么大,天下妖魔好像都齐出了,听说魔族九界那边也在战,他们的太子杀得冥河水暴涨几尺。” “那些在魔族战败的魔,便想发设法溜到修真界来,真是搅得天下大乱。” 弟子们唏嘘,说起这些事时,好像离他们很远,但谁知道哪天他们下山一趟,或许就能碰见妖魔作乱杀了他们呢? 天下大势和每个人都是息息相关的。谁若是有能力,还是尽量掺杂到天下大势中去,把它往好处引吧…… 若是华湛剑君在就好了…… 华湛剑君…… 这话题沉重,说话的弟子勉强笑了笑,赶紧转移话题:“对了,华湛剑君座下弟子王枫,你们知晓吗?” 另外的弟子白他几眼:“你这是什么话?我们又不是刚入宗的新弟子,当然知晓。王枫师姐身镇平江堰,是最得华湛剑君真传的弟子,修为比她几个师兄还高。” “我说的不是这事,我是说,王枫和江离厌等人打了起来,你们可知晓?” 那几人齐齐摇头。 这弟子道:“自那日鬼墟幻市平,华湛剑君进阶后,却没回宗门,温雨勉、江离厌等人垂头丧气回了宗,大病了一场,之后就传出了他们被逐出师门、萧瑜风更是被剑君动手、清理门户之事。” 他说话时非常小声,这些事无论大家私下怎么热议,都是藏着掖着的。 “后来,他们每日除开修炼,就去凌剑峰峰底跪下,日复一日。王枫回来了,不知说了什么,和他们大吵一架,昨日更是直接打了起来。” …… 外间的叙说远没停止,却扰了天亓真君的思绪。 不是他们的话扰了思绪,而是天亓真君的思绪本就不静。 他取下眼上白纱,属于宜云真君的那双眼睛,此刻布满寒霜,天亓真君的唇角温润含笑,但眼里冷得太快,就让他看起来十分渗人。 华湛剑君,希衡,她活得太久了。 她平安历劫的次数,过于超脱了天亓真君的预测,让他不悦地想起曾经的失败来。 他和这位剑君,若不是必须竞逐的对手,哪怕做不成知己,也定然是好友往上。 他们都是神水灵根,都是修道之人。 他们都抱有改变世间的理想。 ……但是,仙位易得,神位难求,他的终点和希衡的终点是一样的,而每个终点,只能站得下一个人。 这就注定他们要彼此相杀、只能留一个。若希衡只是修真界许许多多的普通天才,天亓真君恐也会放她一马,但是,她惊才绝艳,开创人道、证得杀道。 她早晚会和他一样站在终点,所以,她必须死。 水渐凉,天亓真君的伤还没好全,不能掌控宜云真君的身体太久,很快,他的睫毛便不自主颤动起来。 宜云真君醒来了。 “我怎么在这儿?”宜云真君嘤咛一声,对于偌大的水池很是惶恐,脚趾一缩,她刚才不是在修炼吗? 天亓真君复又安安静静在宜云真君体内,他平静道:“宜云,难道不是你说修炼了几日,你需要泡泡水池松松筋骨?” 他随口敷衍宜云真君,已经连兴趣都懒得提起来。 这么荒唐的理由,宜云真君却信了,她心里的恍惚也很快被磨灭,宜云真君不知晓,刚才被磨灭的恍惚,是她真正的自我对危险的恐惧。 可惜,天亓真君借着给宜云真君洗精伐髓、给她提纯灵根之事,已经让宜云真君的一切都熟悉了他。 现在,只要天亓真君想,取代宜云真君不过是翻掌之易。 只是他不喜欢宜云真君这副身体,资质太差,纵然他能提高资质,但上限也太低,还是个女身,天亓真君自然想要别的身躯。 宜云真君从水里起身,女子的酮体姣好出水,还沾着无数水珠,那块布落在水中。 天亓真君虽不在意,但也敛下眸,宜云真君咯咯咯地笑起来,几乎已经想到天亓真君熟透耳根的模样了。 这样一个大能,寄居在她体内,竭力帮她提升资质,助她登临仙道,哪怕有时言语略为傲慢,那也是因为她学不会之故。 这不是男女之情,当有什么是男女之情呢? 宜云真君故意清了清嗓子:“你闭什么眼?刚才……”她拖长声音,“刚才我是在水池里睡着了吧?我睡着的时候你难道没看吗?哼。” “老学究。” 天亓真君微弯的唇角短暂一凝,状若无奈地抚额:“你啊。” 他故意将话说得温吞水润,宜云真君倒是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我去修炼去了,谁知道希衡什么时候回来,这些日子,我要快些做我的事。” “等她回来,打她个措手不及。” 天亓真君点头,又安抚了宜云真君几句。 但是,他心里还有着许多思虑,希衡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他的劫,全失败了。 天亓真君想起了他失败的那一次,那时的他尚有实体,正是因为败在希衡手下,才无缘登临神位、拿到神骨,只能侥幸逃脱,去了无尽虚空、飘渺遨游于三界之外。 之后,他寻到虚空中的时空缝隙,以半残之体穿梭时空,来到希衡还未长成时,就是为了将她诛杀于出窍。 他寻到宜云真君,利用宜云真君、妖龙做下种种事,希衡却还未死。 她为什么不死? 天亓真君无法再承受第二次失败的后果。 他得做万全准备,如今他的身体虽无法恢复,但和鬼界沟通还是没有问题的。 他闭眼,一股神明般的意志,降临了鬼界。 第142章 那年,屠杀金阳谷 魔族欲界。 希衡和玉昭霁都是聪明人,有些话,点到为止。 一个能让天道都布局的敌人很可怕,这个敌人在暗处。暗处的敌人会更危险,但是,同时也说明他或身有不足,或忌惮外力,这才在暗中谋划。 希衡道:“此间事已了,我要借道妖界,再回玄清宗去。” “引蛇出洞?”玉昭霁知晓希衡的意思,她知晓有人在暗处害她后,固然可以躲避,但若涉及求道之争,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剑修,也从不喜欢躲避。 玉昭霁道:“引蛇出洞的确可以,但是,若对方此时百倍强于你?”那是连天道都忌惮的存在。 “他的真实实力必然百倍强于我。”希衡思索自己死前的一切细节,那时的她,已经完全被上古情魔毒制住手脚,体内裂血虫王毒也在反噬。 强弩之末,且遭徒弟背叛。 “但是,他在那种情况下,尚且需要借助萧瑜风的手,说明他此时的处境尚且比我艰难。” 不一样了。 现在的希衡,杀道已成,体内上古情魔毒被杀道压制得死死的。 上古情魔毒原是上古凶神等诸神的恶念之一,却连这些神的恶念,也惧怕杀道。 现在的上古情魔毒蜷缩成一团粉雾,瑟瑟缩在希衡体内,生怕杀道看它不顺眼,斩了它。 裂血虫王毒的反噬也早就治好,现在的希衡,不是曾经死时那个疲惫、憔悴、以剑撑着身子才不倒下的强弩之末,她是入分神境便证得杀道、开创人道的璀璨之星。 那些郁气、死亡,都离她远远的了。 玉昭霁喜欢看她智珠在握、胸有成竹的模样,他还要给希衡嘱咐一点事,比如小心驶得万年船,比如可以找希家助力,希家是绝不会愿意培养出来的剑君折戟的,也再比如,可以找他。 他说:“他此时或有困境,但谁知他有什么魍魉手段、奇珍异宝,防不胜防。希家藏书万卷,你可以拿来看,魔族九界藏书如烟,你也可以借阅,当然,不只是书。” 不只是书。 还能是什么? 玉昭霁眼里蕴着点点笑意,偏偏不说破,他很少真正的笑,玉昭霁的笑要么是冷笑,要么便是微微勾唇,丈量好了对方的死穴,便给他一刀。 可他真笑时,哪怕只有眼里浸润笑意,也是玉颜生光,希衡忽地明白了这句话后面暗暗的意思。 不只是书,还有他。 玉昭霁的承诺,重逾万斤,他不只是魔族太子,魔族太子会考虑权术制衡,而身为男子的玉昭霁可不需要。 希衡道:“我若有需要,自会来寻你。” “嗯,那好。”玉昭霁抬手,想要理理希衡的鬓发,太子行宫的方向骤然亮了起来,空中异兽的虚影依次划过,号角声响起。 魔族的号角声有好几种,战时的号角、宫变的号角、寻人的号角全不一样。 眼下的号角前段肃穆波折,配合空中的异兽虚影,说明此事和般若魔界有关,后段则又平实,结合前后,说明是般若魔界传来了新消息。 但这消息事关重大,要玉昭霁亲自回去处理。 号角声渐渐密集,有催促焦急之感。玉昭霁遥望了太子行宫,温暖暧昧的气氛笼上了兵戈。 他已经彻底清醒,眼里的情欲渐渐抽离,只是脚下还扎根,没有立即离开。 希衡道:“去吧,魔族是你的责任。” 太子不只是荣耀的光环,也是他肩上的责任。玉昭霁一定要处理魔族九界的事,那里,魔族九界一日分裂,魔族的子民们便不会停止内斗。 他们,对外有魔的名声,所有人都说魔族好战斗勇。 但他们不知道,魔族若不斗,死的就是他们自己,他们身下庇佑的幼魔。 玉昭霁收拢空天印,空天印回归至他体内时,血色流光划过,他颀长的身躯在希衡面前,黝黑的眸中冰冷一片,这时的他,俨然是冷酷的魔族太子。 玉昭霁脚下生风,澹然远去,他至空中月下,对希衡道:“再会。” “三月之后,凌剑峰见。” 希衡遥望他,离别的伤感有瞬间浮起,却又瞬间湮灭:“三月后见。” 希衡和玉昭霁,终究都是理智大于情感的人。曾经希衡的死令玉昭霁冲破了感情,几欲疯魔,但很快,他也能压抑着杀死萧瑜风、杀死薛夺的恨,将他们作为恨意的靶子,吸引希衡复活。 过于理智的人,在一起时是很难的。 玉昭霁离开之后,希衡同样打开魔族欲界之门。 魔族欲界之门可通任何地方,欲,本就是如此,心之所至,身之所至。 希衡的最终目的地是玄清宗,但去玄清宗之前,她先借道妖族王廷。 妖界。 妖族二皇子被妖兵看管着,肃穆的妖兵手持枪戟,将他的殿宇围拢起来,严加看管。 二皇子焦头烂额,他从紧张的空气中感到憋闷,难道是在夺位中胜利的皇兄要杀他?这不该,不该,皇兄虽胜,可也不过是太子之位。 父皇如今大权在握,怎可能眼睁睁看着皇兄杀了他?权力是一个多好的东西,父皇爱重他的位置,胜过爱重他的儿子们,包括太子。 二皇子使了一身手段,终于知道了消息,不是皇兄要杀他。 那,那为什么把他关在这里? 门口一个妖兵与二皇子的皇妃的舅舅的同袍有些情谊,他目露怜悯:“殿下,想想您曾经做的事,您得罪了哪些人,招致今日之祸。” 二皇子心中有数了:“你的意思是,父皇也放弃了我?” 否则他的语气不会那么的笃定又怜悯,怜悯,真可笑,他堂堂妖族二殿下,何时需要兵卒的怜悯? 二皇子想啊想,他这一生,确实是杀过不少人。 他从杀人中,也得了不少乐趣和经验,在杀的诸多人中,他最喜欢杀的是女人。 女人柔柔美美的,她们死前的挣扎都那么弱柳扶风。 可是,杀人是罪吗?以他的身份,杀人根本不是罪,除非是杀到了他不该杀、不能杀、也摆不平的人。 那,能是谁? 二皇子是天狐血脉,他生得不错,拥有天狐的俊俏容貌,但他常年被酒色掏空,眼下有些淡青色。 夺太子位失败,他便只能沉湎酒色了,他不能做别的事。 不能染指朝堂,不能涉及兵权,他此时做对的事是错的,做错的事反而正确。 被掏空了的二皇子负手团团转,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屠杀金阳谷。 金阳谷的男男女女、老弱妇孺,冲天的血光和鲜血一起,将河水都染成血红色。 第143章 那是和师尊有关的东西,他不想扔掉 二皇子记得金阳谷那堆人,他只能说该死。 该死,他们明明是一群器修,器修向来不擅战,器修所炼法器更是对外出售,无论好人坏人,都该是他们的客人。 他们,不该有骨气的。 可这样一群柔弱的器修,却顶着二皇子的雷霆之怒,他们手拉着手、肩抵着肩,筑成了一道铜墙铁壁挡住二皇子的人马进攻。 他们的谷主宁愿毁了传谷秘宝,也不愿意将这秘宝给他。 谷主甚至还说:“无论我们人族、修真界内部如何倾轧,也不是你一个妖应该管的事情。人族秘宝,若拿给妖翻云覆雨,那才是玷污了秘宝!” 二皇子心里恨得要活活咬下他的血肉,却做出礼贤下士的模样:“此言差矣,本殿拿那秘宝又不会用在人族身上,你何必顽固不化呢?为了一件死物,搭上这么多人命,不划算吧?其实,刚才本殿说的价格,可以再往上高几倍。” 那是够整个金阳谷一辈子花销的钱财了。 谷主嘴唇翕动,周遭以身墙筑成铜墙铁壁的都是他的弟子亲朋,他们中有曾经爱护过他的师叔伯,有他曾谆谆教导过的弟子们,也有和他同舟共济的师姐弟。 一道红光穿梭而来,萧谷主的夫人,金阳谷第一美人从铜墙铁壁后穿越而来。 她也搭了手,再成为一道铜墙,柔庄夫人柔婉美丽,却并不懦弱,某种程度来说,她的力量更为坚定,总能徐徐地给自己丈夫支持。 柔庄夫人道:“夫君,秘宝一旦予他,届时他怎么用、是否用在人族身上,可就是他说了算。何况,哪怕他用在妖族身上,也是妄造杀孽。我等世代供奉秘宝,既享受了供奉秘宝带来的尊荣,也该舍身保护秘宝。” 柔庄夫人一向美丽,可这时她的美,却不只在皮肉间,而在骨魂中。 谷主心中一定,此时,他们一定逃不出去了,为避免他们死后秘宝被人带走,谷主在秘宝关窍处使力连点,妖族二皇子上前欲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看见这传世的秘宝、传说中能够颠倒鬼域的法宝,烟消云散。 之后,就是屠杀了。 他要杀尽这些竟敢螳臂当车的人族,他属下的弓箭齐发,杀戮在来临时,连空气都是闷热的。 地里的花草根部都被鲜血浸泡怄烂,可是,这些人族竟敢在死时也始终蔑视他,没有朝他有一点求饶之举。 妖族二皇子最喜欢杀女人,因为女人死前柔软美丽的挣扎让他着迷,可金阳谷的人族女们,在死前也昂着头,她们始终挺直脊背,没有一点求饶,没有一点痛苦,像是慷慨就义。 这让二皇子更为光火。 更光火的还在后面,谷主自爆了,修士自爆时的力量可以超出平时几倍,谷主自爆得血肉翻飞,灵魂再无转世,那些血块散了妖族二皇子一脸。 自谷主之后,柔庄夫人、还有那些铜墙铁壁接二连三自爆,逼得二皇子不得不带人退走。 没有人会甘心受别人的欺辱,二皇子敢来侵犯他们的家园,他们就以铜墙铁壁刀枪剑戟还击,如若铜墙铁壁被击破,刀枪剑戟被折断,那么,还有他们的灵魂、血肉。 …… 这是二皇子一生中最不痛快、甚至最令他惧怕的杀戮。 这次屠杀之后许久,他都不敢再去杀人,他总觉得对方再柔弱的身躯里也有用不完的血,和对他杀不尽的恨。 之后,二皇子听说金阳谷逃出去了一个少谷主,还有一些家臣,他秉承着斩草除根的念头,派人去追杀他们。 可最终,却失败了。 世上大部分人、妖乃至魔都是识时务的,几乎没有人会收留金阳谷的丧家之犬,和妖族王廷作对。 但总有那些不识时务的、可笑秉承着信念、正义的人会怀他的好事,那个金阳谷的孽种被修真界的华湛剑君救了,这个剑君不只声名在外,还是名门出身,他也奈何不了她。 甚至于,他屠杀金阳谷的事传出去后,为了给两界面上的交代,也为了给那位剑君交代,他推出去了几个手下当替死鬼,在明面上就算把这个事给抹过去了。 二皇子真的以为这个事过去了。 难不成那位剑君、或者那些侥幸逃脱一命的人还要冒着两界开战、仇怨越积越深的风险,前来杀他吗? 他不知道,希衡从未想过要让她的弟子放弃复仇,她教导他剑术、一切,教他破妄破执,只等着有朝一日他亲自手刃仇人,破除心魔。 他也不知道,萧瑜风、金阳谷的后人们从未想过要放弃仇恨,他们的余生都只有恨,屠谷之仇,他们要血洗妖族王廷才肯罢休。 当然,他更不知道的是,哪怕萧瑜风死了,被他的师尊亲手诛杀,他的师尊也千里奔袭、横跨两界,来为他完成曾经的心愿、清除妖族二皇子曾经的孽。 妖界。 二皇子尘封的记忆被打开,金阳谷、华湛剑君、父皇放弃了他。 能令父皇也放弃他的人,除了华湛剑君还能有谁?她证得了杀道,正是如日中天之时,二皇子浑身血液激冷,他摇头:“不……” 外间,已经有了动静。 一道剑光从妖族王廷上空疾速掠过,妖族王廷的重重精兵,于她来说如入无人之境。 妖皇镇守中殿,在这样危险的人物面前,妖皇的安全是重中之重。他的殿宇被精兵阵法重重包围,任何人都无法刺杀他。 妖族五名妖圣强者同时莅临,化为五彩流光,截阻在那道剑光面前。 流光、剑光同时落地,五名妖圣面前,是一名腰悬长剑、雪衣泠泠的女修,高华雅湛,见之忘俗,令人不敢有一丝小觑。 她以一人之力对抗五名妖圣的威压,也丝毫不落下风。 妖圣们凛眉,震于希衡进步这么快,她绝非普通的分神期修士。 修士的战力,大多是靠进阶来划分的,可总有些怪物的实力不能靠境界来判断,眼前的华湛剑君,明显就是那样的怪物。她腰间的那柄天湛剑更是不凡。 年纪最大的妖圣以前见过希衡,那时她还没有到元婴期,她的天湛剑也只是一把锋利、削铁如泥的宝剑而已,可如今,当日的冷淡剑修成了以杀证正道、开天辟地的第一人,当日那柄宝剑如今可斩万道。 他才惊觉,修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世间的英侠,实在太多了些。 希衡虽强,可五名妖圣也不怕她。 他们联手,要阻截希衡,法术光辉映映,希衡迎着辉光仰面:“诸位夜安。” 她握住天湛剑剑柄:“几位联手,我定过不去,但我可以重创你们其中一位,斩断道脉,至少要将养几百年。斩断之后,我还能全身而退,等下次再来,重复往昔。” 她每来一次,就会斩断其中一位的道脉。 这是强势的谈判。 五名妖圣也知道,仇恨便是如此,屠谷之恨,别人只怕抛头颅、洒热血,抛弃一切成为怪物也要报仇的。希衡为弟子报仇,此为大义。 妖圣们今夜本也不是真的来拦希衡的,妖皇早就下令,将二皇子给希衡。 妖皇有这么多儿子,二皇子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罢了。妖圣们来,是别让希衡太猖狂,免得别人以为妖族王廷是别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儿。 玄微妖圣作出气势来:“华湛,我虚长你千岁,今日我们并非不能拦你,但妖皇已知晓当初金阳谷一事,陛下英明仁厚,从不徇私,今夜,不会包庇二皇子。” “但你心中需有数,并非我们怕你,而是我们愿结两族之好。” 希衡清楚这是托辞,但她承此情:“多谢陛下仁义。” 五名妖圣对视一眼,让开一条道来,让希衡过去。 他们分开之后,王廷最中央,一名青衣郎君站在那里,希修隔得很远遥望希衡,冷面如霜,他其实不该出现在这里,但是,希修已经许久没有和希家有过任何联系。 他看希衡,或许只是为了看希衡身上还有无希家的烙印。 有的,这位年轻的剑君不似希家的儒修那样温和、雅弱,她是剑修,萦绕着剑修的冰冷、杀气。但是希家自小的教育,永远给她烙上了仁心的烙印。 就连希修身上也有希家的烙印。 宫灯数盏、明月半轮。 希衡也看到了殿宇下的希修,希修身后的宫人们抱着一些书,希衡看了一眼,全是两界之书,包括了巫事。希修如今已经掌握了妖族王廷的核心权力。 她去魔族欲界,也是他一手主导。 希修…… 剑光瞬如万里,转眼之间,迫近希修跟前,希修是个儒修,他的春秋笔和文武棋尚没拿出来,便被剑光削去了一缕头发。 殿下的积水映出他如雪光般煞白的面容,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在。 希衡道:“叔父。” 是叔父这个血缘,救了希修,但是,仅仅只能救一次。 …… 妖圣避开,希修默然。 希修是个聪明人,要让希家后悔的办法有许多,他没必要挑最硬的骨头啃,既无冤仇,何必再和希衡结怨。 希衡直入妖族王廷,她落在二皇子面前时,什么东西淅淅沥沥,地板滑溜一片,二皇子裤子湿透,靠着墙壁恐惧地看着她。 就是这么一个人,依仗着手中之权,屠杀了金阳谷满门,改变了这么多人的命运。 他死了。 死得很不甘心,因为希衡没有一剑给他一个痛快,他在奄奄一息中惊惧着死亡,眼瞳睁得大大的,四肢惊吓到抽搐,他的眼前好出现金阳谷的漫天火光,柔庄夫人、萧谷主还有那些形形色色的面孔。 他们走来,朝他索命。 不要!不要! 砰的一声!二皇子在极度恐惧中,自爆而亡,轮回了金阳谷的曾经。 希衡收起幻象,别好长剑,朝玄清宗而去。 鬼界。 鬼界分清浊,心有大恨、大恶、大执念的鬼,会在怨鬼界不停厮杀。 怨鬼界的恶鬼们没有一日停止哀嚎、杀戮、戾气,雾气中,唯有一名青年没有和他们一样沉沦。 他在怨鬼界的冥河中,不停地捞一些东西,手酸腿软也不在乎,冥河中是各式各样人的记忆碎片,什么都有,有仇恨也有悲伤,他在千万的碎片中找自己想要找的碎片。 终于,他看到了,但是在冥河中心,离他实在是太远了。 青年没有犹豫,他跳到冥河之中,湍急的冥河很快淹没了他的头顶,他一路扎过去,死死抓住那块记忆碎片。 冥河水,是隔绝怨鬼界和外界的屏障。 鬼躯一旦触碰,就会化为脓水、再在极致的痛苦中重聚鬼躯。 不一会儿,青年的鬼躯就又聚好了,虽然这痛得他连动都动不了,痛得他蜷缩成一团,但他将那团记忆碎片死死抱在自己心脏处。 师尊…… 那是和师尊有关的记忆,他才不想扔掉。 活着的青年背负仇恨、是复仇的剑,被金阳谷众人的意志裹挟着前进,死后,他才像个“人” 像个“自由人” 可以喜欢自己想喜欢的东西,可以有自己的爱。 天亓真君的虚影出现在怨鬼界外,微微一笑,真是痴儿。 “萧瑜风。”他念出他的名字。 “谁?”萧瑜风抬头四望,谁在叫他? 第144章 迷途而返 天亓真君在冥河之外,俯瞰在恶鬼群中的萧瑜风。 恶鬼们见到怨鬼界外来了新鬼,以为又多了一个撒气包,它们喜欢新鬼,新鬼总得挨拳头才能熟知这里的规则。 一群恶鬼涌动,萧瑜风却只知抱着关于希衡的记忆碎片。 他没有参与众鬼的狂欢,远离他们,萧瑜风没有欺辱过任何一只新鬼,因为师尊教导过他,欺凌,是不对的。 天亓真君越来越觉得有意思,萧瑜风真是,做人的时候像地狱里的鬼,做鬼的时候像人间的人。 恶鬼们越不过冥河水,发出鬼哭声,朝天亓真君招手,让他下来、过来。 天亓真君冷冷拂袖,那群恶鬼便被激荡的灵力震出去十多米开外,它们哀嚎着,但是再不敢过来了,缩在另一边又撕扯着其余鬼,继续了新一轮的发泄。 自始至终,萧瑜风任何反应都没有。 天亓真君再道:“萧瑜风。” 萧瑜风摩挲着记忆碎片,还是不说话。 天亓真君:“萧瑜风,本君给你带来了希衡的消息,你也不听吗?” 听到希衡,萧瑜风才望过去,黯淡的眼神变亮,天亓真君笑了笑,知道这对他有用。 他一抓,凌空从清鬼界抓来一个死去的妖族人魂魄:“你的师尊希衡,为替你报仇连闯两次妖族王廷,甚至被送去了魔族欲界,几经波折,终替你报仇雪恨。” “妖族二皇子,神魂尽诛、再无轮回转世之机,他的心腹爪牙也得了一样的宿命。” 萧瑜风黑沉沉的眼动了动,抱着记忆碎片,师尊? 师尊亲手杀了他,他以为师尊是厌极了他,恨极了他,他也的确活该被恨。 可是,师尊杀他后,还去了妖族王廷给他报仇吗? 萧瑜风抱着头,他不敢信:“你撒谎!” “本君是否撒谎,你问问它不就知道了?”天亓真君掐着妖鬼的脖子,送出去。 那名妖族鬼魂怕得差点当场再死一次,生怕天亓真君将他仍去了怨鬼界:“我,是的,妖族王廷都乱成了一锅粥,五位妖圣一起去拦她……” 天亓真君微笑:“她是谁?为萧瑜风说清楚些。” “是,是华湛剑君希衡啊。” “师尊可出了什么事?”萧瑜风忙不迭问,妖族五名妖圣,谁都不是善茬。要不是冥河水横亘在这里,萧瑜风早就冲上去了。 天亓真君勾起唇角:“这么关心她?她可是亲手杀了你。” 师尊杀他,那是因为他该死。可若死了还不悔改,真就该连这具鬼躯也投入冥河中永远也不起来。 萧瑜风不需要对天亓真君解释,他大仇得报,可此刻心里并没有相应的快活,原来报了仇也不会开心……他开心的是又听到了她的消息。 天亓真君见鱼已上钩,温文尔雅道:“萧瑜风,本君可以助你离开怨鬼界,只要你替本君做一件事,当然,这件事不会是伤害你的好师尊。” “不必。”萧瑜风一口拒绝。 天亓真君想过可能要费一番周折,但也没想到他拒绝得这么利落,他挑眉:“你难道不想离开这里吗?难道不想回修真界见到你的师尊?现在你大仇得报,你也该知道了她对你的一番苦心,她曾经是希望你亲手诛杀仇人破除心魔的。难道你还要误解她?” 萧瑜风流下泪来,他什么都清楚了,可是,清楚得太晚。 萧瑜风道:“你不必再花言巧语。” 他死了,脑子反而更加清明:“我修为不过金丹,能帮你做什么事?我的属下、亲朋全部死去,剩下的也是些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他们对你不会有任何价值,如今唯一和我牵系着的,就是她。” 虽然她亲自动手,清理门户。 但萧瑜风不想再连累她了。 现在就是他最好的归宿,怨鬼界里所有鬼都想着投胎转世重返人间,但萧瑜风不想。 鬼,会慢慢忘记人间的事,萧瑜风的记忆也会淡忘,但他不想淡忘,他一次又一次跳入众鬼惧怕的冥河,把和她有关的记忆打捞上来,一次又一次。 他要守着这些记忆,直到永远。 “愚蠢。”天亓真君道,可无论他多么巧言令色,多么拿话去引诱、激萧瑜风,萧瑜风都始终不再说话。 这次,天亓真君无功而返。 他这次没有时间和萧瑜风耗,他还要去管其余事情,否则,宜云那个蠢货又要将事情办糟。 …… 玄清宗。 正道大宗玄清宗从来都是肃穆威严的,山道上,弟子们或是攀爬磨炼心志,或是相互指点招数,希衡御风归宗时,山下的弟子们抬首。 “唯有真君、长老才能不爬山道而回宗,这是谁?” “你是新来的?哦,你还真是刚入宗的,那当我刚才没说,这是华湛剑君啊!” 弟子们谈起希衡,希衡则已经进入宗门之内。 一入宗门,希衡就发现了不对,人,太多人。 玄清宗内多了许多新面孔,广场上有不少正在领弟子服的新弟子。大多数新弟子哪怕不认得希衡,看她气度修为,也知道定然是宗门内的真君或者长老。 他们朝希衡稽首行礼,然后离开,但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总有傻呆呆的愣头青盯着希衡看。 旁的师兄师姐看不过去,呵斥他们:“这是华湛剑君。” 他们才如梦初醒,慌慌张张行了礼:“华湛剑君安。” 没有想到华湛剑君是这般模样,希衡曾以美名、剑名扬天下,可随着她以杀证正道、剿灭鬼墟幻市之后,美名就越来越没人提。 她在剑道的光辉早就盖过其余的一切,容貌、家世乃至种种。 这也是希衡杀徒的消息传开,却仍然没有动摇她的地位、形象的原因。 “师姐,这就是凌剑峰那几位师兄师姐的师……”这名弟子太紧张,一个嘴瓢,就说出了温雨勉白馨儿等人跪在凌剑峰不起的事。 希衡还没到凌剑峰呢。 那名师姐吓得花容失色,虽说没见过剑君动怒,但这话说得太过了。 她立即行礼赔罪:“剑君,他初来乍到、不懂规矩。” 那说错了话的男弟子也连忙行礼,把头低得比师姐更低。 希衡不会因为别人说了一件存在的事而动怒、责罚:“无事。” 她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问那位弟子:“近日玄清宗多了许多新弟子,三十年开仙门的日子提前了吗?” 修真界正道大宗,三十年开一次仙门,但是不会扎堆开,而是渐次错开,尽量让想要修道的人能够在有生之年赶上开仙门。这样间错开去,差不多五年就有一次宗门开仙门。 如若那次开仙门的不是想要修道的人属意的宗门,他们便可以继续等下去。 师姐、也就是女弟子恭敬回答:“是宜云真君提议,在原定开仙门的日子前再开几次仙门,对根骨的要求也可以降低,广收弟子。” 希衡颔首。 她望着不远处,是一名弟子正在练剑。 他的下盘不稳、手臂发颤,眼色青黑、内体不足,身上还有股脂粉气,显是昨夜纵欲过度。 这是一名新弟子。 而这种层次的弟子,在以前别说成为玄清宗弟子,哪怕是修真界的小宗门也踏不进去。 修道是讲资质的,无资质者修真不过白费岁月,何尝不是另一种残忍? 希衡环视四周,这群新弟子中,大部分都是这样要根骨无根骨的人,连走路都懒散,只有少数几个好苗子,和少数几个虽然根骨差,却有大毅力之人。 为什么? 玄清宗并非亟需扩张的小宗门,泱泱大宗,选拔弟子应是重质,为何改为了重量? 希衡打算问个清楚,还未等她开口,扁无真君和妙元真君便走来,一个吹胡子瞪眼,一个苦着脸,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扁无真君看到了希衡,眼睛一亮:“剑君,我们这个日子过不下去了啊!” 希衡:…… 第145章 宜云阴谋 扁无真君和妙元真君一起,左一句右一句在希衡耳边抱怨。 扁无真君:“宗门内来了许多新弟子,有的连基本毒物都不认得,宗主就把他们往紫毒峰塞。我人还没出门,就听童子来报他们中毒了。” 他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待我赶过去,满路上都是他们被毒倒的躯体,左一具右一具,还得浪费我的灵药给他们解毒。” 扁无真君的遭遇可谓是十分令人同情,但希衡微微弯了唇角,连本苦着脸的妙元真君也掩袖,袖子乱颤。 扁无真君在正道宗门,可谓是个亦正亦邪的真君。 他不喜别人来打扰他,便在紫毒峰放了毒虫毒植,谁若闯峰被毒,他都放言不治,等别人的师尊来千求万求,他的解药里也一定加了其余折磨人的药。 扁无真君医毒双修,老辣心肠、行事古怪,以至于玄清宗都怕他,不敢上他的紫毒峰。 可这次玄清宗新收的弟子实在是太多,宗主便将人安排了过来,扁无真君虽古怪,却也不是滥杀无辜之辈。 一个个人被毒得东倒西歪、浑身抽搐,他除了快速给解药还能做什么? 可怜他辛苦多年树立的古怪人设,就这么崩塌了。 扁无真君崇敬希衡,希衡唇角微弯他忍了,可妙元真君笑的动静也太大了。 扁无真君吹胡子瞪眼:“妙元!你还好意思笑老夫,你那里又好过吗?” 说到这儿,妙元真君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然后快意的笑容转移到了扁无真君脸上。 妙元真君道:“他们同样糟蹋了我的灵兽。”可怜的她的火精兽,被他们所惊吓,原本定好的产期都提前了许多。 一言以蔽之,两位真君同时对希衡道:“我等定要去找宗主问个明白,再这样下去,这玄清宗不待也罢!” 他们这些真君,寻个宗门开设道场,是为了方便而已,若是玄清宗实在待不下去,他们也能另改宗门——只是,这天下乌鸦一般黑,换个宗门恐怕也没什么好的,而且新加入的真君,总不是核心。 扁无真君希冀地望着希衡:“剑君可要同去?宗主也想往凌剑峰塞弟子,幸而剑君留下的结界够坚固,也幸而剑君之徒王枫一力回绝宗主,宗主忌惮希衡,凌剑峰才没被祸害。” “好,同去。”希衡道,她也很想知道玄清宗宗主为何忽然如此? 事出反常必有妖,希衡的直觉从未出错过。 玄清宗北斗峰。 宗主薛夺便住在此峰之中,薛夺身着日月乾坤服,眉宇清肃,双手握于丹田之前,正在凝神养气。 天空中那道剑光由远及近,薛夺只是微微睁眼,她回来了。 旋即,他又闭上眼,侍剑童子轻手轻脚走来,在他身前站定,恭敬地躬着身子,时间点点漏去,大约三息之后,薛夺才睁眼:“童子何事?” 童子回:“主君,华湛剑君携扁无真君、妙元真君来此拜会。” “知道了。”薛夺起身,整理衣袖后,前往会客厅。 厅内坐着三个人,童子已经分别上了茶。扁无真君长脸、长须,妙元真君清柔、和善,薛夺把视线放在另一名女修身上,华湛剑君希衡。 她从不爱好妆饰自己,但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别人第一眼总能看到她。 太出众了,连玄清宗弟子也更多地看到她,而忘怀了自己这个宗主。 薛夺在主位坐下,四方客套一番后,方进入正题:“不知几位光临寒舍,是有何事?” 扁无真君望了希衡一眼,第一个哼道:“宗主,紫毒峰的那些弟子,本君无法教授,他们不过是些庸才,嘴上说着几句喜欢毒草、喜欢医药,不过夸夸其谈而已。” “要知道,就连本君身边的童子,哪个不是五岁就尝遍草药,十岁精通药理,本君这才勉为其难收作童子。至于本君的真传弟子,更是说一句天星下凡也不为过。” 薛夺一直仔细听着,扁无真君身为医修兼毒修,底气总要壮得多:“那些弟子,还请宗主带回,若宗主不带回,本君怕是难以待在此处。” 薛夺正色:“真君何苦如此?本座自会调停。” 妙元真君连忙乘着这股东风:“宗主,还有我那里,那些弟子我也不要,他们把我那儿搅得一团乱。” 薛夺都听了,不时点点头。 他最后看向希衡,顿了一下,方道:“华湛剑君来此,也是为了此事?”比起和扁无真君、妙元真君相谈,此刻的薛夺才算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 剑道之巅,只会有一人。 既生瑜,何生亮? 希衡道:“本君来此,也是为此事,凌剑峰不需要有更多弟子,本君也无收徒之心,再则本君座下弟子如今唯有王枫,王枫不日将再往平江堰而去,她也不能代替教授弟子。” 修真界的真君们都分身乏术,向来是收几名真传弟子。 等亲自教了真传弟子之后,其余弟子便由真传弟子教习。若非希衡的年纪在真君中格外年轻,还不到开山之时,凌剑峰也会有诸多弟子。 薛夺颔首:“若只是为此事,本座都可答应尔等。” 他那时听了宜云真君的话,扩招弟子,却没想到宜云做事如此不知分寸,什么样的弟子都往玄清宗领。 薛夺前几日会见九华门门主,那门主便拐着弯说此事,颇有“玄清宗无人,所以什么人都要”的意思。薛夺只能以广结善缘来回答他。 如今,显然也不能把那些弟子赶走,否则,玄清宗出尔反尔,连收徒这样的大事都视之为儿戏,只会丢尽脸面。 “华湛剑君可还有要事?”薛夺倾身询问希衡。 他撇下扁无真君、妙元真君,独独问希衡,但扁无妙元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希衡的确还有事,她道:“本君还想问宗主何故行此举?并非广开宗门收取弟子就是结善缘,修道门槛奇高,本就是为了阻拦在此道难有成就者,蹉跎终身。” 薛夺没想到希衡第一句话就是绝杀。 她看事太透彻了,也不像别人一样会碍于薛夺的身份而虚与委蛇。 在希衡这里,永远能听到真实,虽然这真实往往逆耳伤人。 薛夺含糊、难以正面回答:“此事说来话长。” 希衡道:“那就慢慢说。” 薛夺:…… 扁无真君、妙元真君同时低下头喝茶,以免做出不该做的表情。 正在薛夺想如何解释此事时,门外童子来报:“宗主,宜云真君来了。” 宜云真君一身鹅黄纱裙,腰间悬着酒葫芦,吊儿郎当往里边走。 “宗主。”宜云真君一向洒脱少礼,一只脚刚跨进去,就嚷嚷开了,“宗主,我听说许多真君都不想接纳新弟子们,宗主可千万不能放弃,有志者事竟成……”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瞧见了尊位上的希衡。 第146章 杂灵根功法 宜云真君这才发现希衡回来了。 她一愣,脸上璀璨的笑容短暂消失,很快就又扬高了头。 以前,是她的错。她以前眼界太浅,被希衡的光芒盖住,所以眼里只能看得到她,想把她拉下马来,但如今的宜云真君已不是昔日的宜云真君。 她一力推行了新的修习之法,使得资质不高的修士也能在修炼之途一路畅通,她还有一个神秘莫测的天亓真君辅助她,天亓真君的见识、谈吐间流露出的东西,甚至远远超过宗主。 他绝不是一般人。 宜云真君这时,自觉有了这许多东西傍身,再也不嫉妒希衡,也就不会再故意找事。 薛夺正好找她有事:“宜云,本座正有事要找你,近日有不少峰主、长老、真君找过本座,那些弟子属实太多了,然则,我们玄清宗要他们入了宗门,却也不好再叫他们回去。” “那些弟子,便都去云渺峰吧,正好你的修炼之法适合他们。” 希衡看向宜云真君,什么修炼之法? 宜云真君一跺脚,急嚷道:“宗主,云渺峰哪儿能收下这么多人?!” 她竟是慌乱之下,半点没给薛宗主面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拒绝。 薛夺面沉如水,殿内凝结一股闷窒气息,宜云真君立时感受到强大的威压迫着她的骨头、脊背。 她咽了口口水,手腕发颤,不得已咬着牙:“宗主,我的意思是……可否再商量一二?”这话说得已经软和至极,充满哀求。 希衡以手敲击茶盏盏面,发出轻微的声响,作提醒之用。 她的不快是冲着薛夺而去的。 薛夺同样感受到了她的不悦和提醒,希衡是希家之人,她是剑修,心里却仍刻有儒修的道义。在她看来,宜云真君身为玄清宗聘请的真君,薛夺动辄以威压胁迫宜云真君,何尝不是对所有真君的一种轻蔑? 难道真君们领玄清宗供奉,就要忍受这样的呼来喝去? 薛夺明白,希衡的提醒就如同忠言逆耳,一个宗门要想真正发展延续,必须要希衡敢于说实话、劝谏宗主的人。 但希衡的形象实在太少、名声也太亮太响。 薛夺必须得回应希衡的提醒,加上宜云真君已经软化,薛夺也收了刚才那股威压:“自然可以。” 他和颜悦色对宜云真君说:“宜云,你有何要求,都可以朝本座提,只要是不过分的,本座都能满足你。” 他现在俨然一副贤明宗主的模样,宜云真君心里却发堵,一股难言的委屈和不甘涌上心间。 宜云一直知道,自己是不同的。 她是资质极差的杂灵根,不如妙元真君身后有家世,不如扁无真君医毒超绝,和希衡也不能比拟。 所以,门内诸多真君,其实她最受别的真君瞧不起,连宗主心底也很轻慢她。 宜云真君这些年来将“赶尽杀绝” “人若欺我一尺、我必灭他满门”挂在嘴边,不只是为了彰显自己不同于人的性格,也有想以强硬作风换真君长老们高看一眼的原因。 刚才,她不过是拒绝了宗主,宗主便以威压胁迫她。 而她进来之前,希衡冷声让宗主下不来台,宗主也一声叱责都没有。 宜云真君抓住手,她,不甘。 宜云真君深吸一口气,想到来时天亓真君的吩咐:“……云渺峰地狭,若要为宗主分忧,恐怕艰难。” “那就把云渺峰周围的两座空峰也给你。”薛夺道,他坐拥玄清宗,不在乎这两座空峰。 那两座空峰,也都是灵脉贫瘠之地,别的峰主都不愿意要。 宜云真君没了推诿理由:“既然如此,宜云愿为宗主分忧,但请宗主莫要忘记凌云之志,按照宜云的功法推行下去,玄清宗自可成为正道第一大宗。” “什么功法?”问话的是希衡。 她非常在意这功法,什么功法能大幅降低修仙门槛?这世间一切皆有伦常,如强势的种族魔族,便苦于生育难以繁衍,弱势的种族长于繁衍。 所以,修仙门槛一定是高的。 如果修仙门槛低,岂不天下人人都能长生,这世间又怎么容纳得下这么多人? 宜云真君不答,害怕地看向薛夺。 薛夺打起精神,轻声和希衡说话:“剑君,这是宜云真君辛苦多年、历经一生心血所总结出的功法,宜云真君是杂灵根,她深知杂灵根修习不易,她一路修习而来,便将这些法子都总结下来,形成一册功法。” “此功法精妙无双,便是杂灵根修习,也能一日千里。” 以薛夺的造诣,再加上他对玄清宗的看重,这功法应当不会出错。 但希衡无法放心,一路行来,她早已习惯小心谨慎,尤其是在暗处有敌人的情况下。 扁无真君和妙元真君朝希衡点头致意,他们也看过那册功法,看起来的确精妙。 希衡思虑,仍然询问:“可否一观此法?” “剑君要观,自是可以。”薛夺这里有那册功法的备份,他拿出来,亲自递给希衡,但不知为何,希衡接过那册功法时,他却并未立即放手。 薛夺袖上有昭昭日月,他按住那卷功法册子,希衡起初轻轻用力,薛夺却故意不放。 希衡道:“宗主?” 薛夺露出今日里第一个笑意来:“剑君请,功法就在这里。” 希衡哪里不知,这就是暗中较劲、故意挑衅了。 昔日薛夺对她有敌意,这敌意现在也不小,但希衡没想到,薛夺当着几名真君的面,也会不顾宗主的身份,和她起龃龉。 “那,却之不恭。”希衡回答,她渐渐用力,手腕用力,看似不显山露水,实则她和薛夺现在同用的力量,足以裂山。 扁无真君等人心惊胆战看着这里的暗斗。 功法册子是以特殊玉石所写,极坚硬,但也无法抵挡两位当世顶尖剑修的暗斗,眼见着册子要裂开时,妙元真君忙出来打圆场:“宗主、剑君,快看看册子,正巧我也快忘了这功法。” “今日倒是有眼福了呢。” 妙元真君这么一打岔,薛夺终于没再较劲,希衡面色平静拿到功法册子,和妙元真君同看。 这的确是本不错的功法。 如今修真界中杂灵根为最次,因为杂灵根中各五行的灵力都含有,也都驳杂,比如想凝聚水球、可水球中还含有土沙,根本聚不起来,可谓是做什么都事倍功半。 宜云真君这部功法册子可谓将杂灵根的优点发挥到极致,扬长补短,十分合适。 希衡目前未发现什么不对,要知道,这册子是天亓真君从上古默来,再根据宜云真君本人的水平,故意改粗劣了不少,不让旁人生疑。 “很好的功法。”希衡道。 宜云真君得意一笑,但紧接着,希衡便扣下这功法册子:“但本君仍不同赞同这么大张旗鼓、不知节制扩招弟子。” 宜云真君脸上笑意一滞,薛夺道:“这次招的弟子的确多了些,之后不会了。” 宜云真君别开脸去,总之,她做什么就是错,希衡做什么说什么,宗主都格外有耐心。 她忍了这气,小不忍则乱大谋,可希衡下一句话却是:“不是多了些,而是多了许多,宗主,你不该提前招收弟子,不该放开条件限制。” 这话没让薛夺愤怒,却让宜云真君愤怒了。 她翻身的希望全在这件事上,希衡这是要挖她的心呐。 宜云真君素来沉不住气,一拍桌子:“宗主,别听她的!古往今来,哪个宗门不是新鲜血液越多、英才也就越多?宗主,咱们都已经做了这个事,不能再变了啊宗主。” 薛夺:……闹腾、聒噪、嫌弃。 宜云真君咋咋呼呼的性子,其实很伤修士的耳朵、眼睛。 修士五感灵敏,宜云真君每一次大呼小叫,在他们耳中都像用扩音器那样。 薛夺现在已经后悔当初答应宜云真君此事,但他同样需要偌大的功绩,没想到宜云真君是个蠢的。 他说有教无类,宜云真君为了显示她的博爱宽厚、不同其余仙门卡资质的品质,便什么品性的都招来。 他说扩招弟子,宜云真君恨不得把玄清宗都给他塞满。 宜云真君缺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所以,一抓住这件事,便恨不得做到头,忘了过犹不及的道理。 薛夺冷声:“宜云,此次本就是你办事不力,不说别的,这么多冗杂的弟子,每月的月俸就要多少?”内事堂的人找薛夺抱怨多少遍了,人员太冗杂了。 宜云真君其实也知道,这次招来的人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多…… 但是,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宜云真君咬牙:“我知道,以后再不会了,但是门内这批弟子可不能再出变故。” 宜云真君知道薛夺虽叱责她,但是支持这件事,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希衡身上。 而希衡这人,有一个最大的弱点,心善。 宜云真君自以为希衡的善是能被搓圆捏扁的善,便怒而对希衡道:“华湛剑君,你一回来便和几位真君一同来此,绝了那些弟子的路。” “是,他们的资质是不如你们优异,各方面是普通,可每个人都有想上进的心!难道天赋低下者,就要一辈子做别人的踏脚石吗?” 她说到这里时,甚至伤怀起自身,站到希衡面前去:“剑君,你看我,我也是杂灵根,可我今日仍然是真君,我能够和你同处一堂,这就是我的成功,可我不只看得到我的成功,还能看到别人的苦难。” …… 希衡那股不想面对宜云真君的抵触又来了。 希衡这一生,和许多想杀自己的人打交道,也和许多对自己有敌意的人打交道,但是,她很少和妄图拿自己当傻子,用拙劣的语言技巧想糊弄她的人打交道。 希衡没有拔剑,争执不到能拔剑的程度。 她只是冷然凝望宜云真君,宜云真君倒退几步,扁无真君和妙元真君同时苦笑,宜云,她话说得硬气,但是连宗门都不太出,哪儿有什么看到别人的苦难? 都是千年的狐狸精玩儿什么聊斋,宜云真君这举动安的什么心,当别人不知道吗? 在宜云真君快顶不住希衡的气势,要找天亓真君求救时,希衡道:“天赋低下者,可以勤奋、以坚持、以毅力破出一条路来,每个宗门考核也向来包含了这几点。” “可你去看看玄清宗新入的弟子,他们中的剑修,资质不高不说,连基础功都奇差无比,眼青浮肿,身上有寻花问柳之相,这样的人,如何能入仙门?” “这样的人,在此次新进弟子中比比皆是。宜云,本君问你,难道如今大毅力者如此之多,到了能将玄清宗塞满的地步吗?” 剑主杀,希衡证杀道,她哪怕神色不变,身上的气势也足以让宜云真君踉跄后退,跌倒在地。 她在心里唤天亓真君,只是,以往她一唤就出现的天亓真君不知为何,没有应答他。 宜云真君慌了神。 扁无真君也趁机道:“到我峰来的弟子,嘴上说着喜欢毒医,实则连稍微生僻些的毒草都不认识,这样的喜欢谈何求道?难道毅力、喜欢是挂在嘴上的吗?” …… 玄清宗此事闹了有段时间,其实不少峰主、长老都忍受不了那些新弟子。 但是,他们一向能忍,这次听说希衡、扁无、妙元三人一起来见宗主,他们窥到了希望,也一股脑儿飞来。 如今刚到了门口,就听见这桩官司。 峰主长老们也顾不得什么,进来后行礼,然后加入这次纷争,纷纷抱怨起那些新弟子有多么磨人。 峰主长老们都是修习好手,在修习一道绝俗,可是和那群新弟子打交道,实在让他们憔悴不堪。 若说将新弟子们一股脑儿甩给亲传弟子、内门弟子,又会耽误弟子的修炼。 这些峰主长老怎能不烦? 薛夺不胜其烦,他也清楚宜云的心思,知道无论怎么逼宜云真君,她都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让天下杂灵根都能轻松修炼,这是多大的功德、多好的美名? 薛夺便道:“既然如此,通知各峰不必收新弟子,若有格外顺眼的可以留下,至于其他的新弟子,全送去云渺峰。” 第147章 弟子王枫,拜见师尊 真君们得到满意答复,三三两两一起走出殿内。 希衡和他们虽不太熟,但当日鬼墟幻市中,希衡进阶证道,真君们同为玄清宗真君,此刻也不免送来恭贺之语。 希衡一一回应。 然后借故许久未回凌剑峰,要去看看本峰事务,这才抛下那些真君离开。 凌剑峰。 温雨勉、白馨儿、江离厌三人这些日子,雷打不动跪在凌剑峰峰底,原本玄清宗的人已经习惯了此景。 玄清宗弟子们向来绕着他们走,这三人虽不知为何被华湛剑君“请”出师门,但是,他们都是天资卓绝者,玄清宗弟子们也不会无脑到去羞辱他们、拿言语讥讽他们。 修道一途,并不好走,谁会嘴欠羞辱别人来给自己的仙途增加障碍呢? 大道在上,众生如泥。 可这一日,玄清宗弟子们路过凌剑峰峰底时,难免朝他们飘来奇怪的神色。 温雨勉听了会儿飘来的窃窃私语:“师尊,是师尊回来了。” 白馨儿晦暗的脸上亮了神彩,回过头去,不见那名白衣剑修。 她没有气馁,而是跪得笔直:“师尊终于平安回来了。”说着,忍不住掉下泪来,“不知,师尊还会不会原谅我们?” 江离厌木然,一句话也没说,他们还配被原谅吗? 江离厌想到王枫刚回来时,说的那一番话:“你们想叫我在师尊面前给你们求情,让你们重回师门?” 白馨儿点头。 王枫旋即冷笑,她虽是希衡最小的徒弟,但年年镇守平江堰,她的心智远远超出这几名师兄师姐。 王枫一点儿面子也没给他们:“你们无法接受师尊将你们逐出师门,可在我看来,却认为师尊将你们逐出师门得晚了些。师尊仁善,看着你们长大,总认为你们会改、会有进益,她如同站在父母的角度看待你们,怎么看怎么好,我却将你们看得清清楚楚。” 王枫,冰灵根剑修,在平江堰主刑名。 修真界的人说,王枫是最像华湛剑君希衡的徒弟,但是,比起其师光风霁月、如冰似雪,王枫更如冬日的烈火。 温雨勉等人被王枫如此叱责,还想反驳:“师妹,你……” “别叫我师妹。”王枫抬手。 她一心敬爱希衡,没有希衡,就没有王枫。她是给了她再生之恩、再造之恩的人,希衡的道和追求也如日月恒昌,永远指引着王枫前进。 她看着希衡,就有无限的动力。 王枫冷漠:“你们已经被请出师门,何谈称我为师妹?” “你们有在这里假惺惺、作无用功的功夫,不如快些去云渺峰占个好位置,说不定还能混个亲传弟子的名头。” 她每一句话,都像在往温雨勉等人的心上插刀,温雨勉忍不住:“师……王枫,我好歹带过你。” 王枫和他对视:“救我者师尊,教我者师尊,养我者师尊,你曾带过我,给我煮白粥吃,可我更看清了你们。那时,你们当我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都在我耳旁说了什么,你们忘了吗?” 温雨勉忘了,他的确不知道。 王枫讽刺道:“你们当我是个孩子,当云渺峰宜云真君拿小恩小惠收买你们,给你们送一些夏日的冰、冬日的暖时,你们便感激涕零,你们经常聚在一起,谈天说地,说的内容则是师尊如何不好。” “温雨勉,你最爱说的一句是:师尊的确如此,可,到底是我们师尊,我是大师兄,我自会多照看你们,弥补师尊的不足。” “白馨儿,你常常会说,可师尊就是不如宜云真君,我们私下说说都不行了吗?” “江离厌,你则最爱说师尊虚伪,宜云自在洒脱。至于死去的萧瑜风,他每次都是笑,轻慢的笑。” 王枫慢慢扫过几人微变的脸,唇边漫出讥讽的笑意:“怎么?不敢相信吗?你们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一个新入门的弟子面前堂而皇之说授业恩师的不好吗?这就是你们做下的、说下的,之后我去了平江堰,反而快活不必再和你们打交道。” …… 王枫一席话,说得温雨勉等人面红耳赤,几乎羞惭得无立锥之地。 原来,以前他们这么放肆,仗着师尊不太回凌剑峰,仗着她的仁慈,在背后这般编排她。 原来,他们那时自以为高谈阔论地点评师尊,落在别人眼里,早将他们看作背信弃义、忘恩负义且厚颜无耻的小人。 最后,王枫进入凌剑峰,将他们的衣物细软都收拾好,递给他们:“拿着东西,走吧。” 白馨儿想说些什么,王枫道:“再不走,就拔剑!” 都是剑修,以剑定胜负,未有什么不可。 她的佩剑青虹出鞘,凛然对着他们几人,与温雨勉等人不同,王枫镇守平江堰,她的剑真正斩过江河,剑气霸道。 温雨勉等人无奈,只得走了。 之后,他们便雷打不动跪在凌剑峰底,等着希衡什么时候回来。 王枫虽厌恶极了他们,但他们仍是玄清宗弟子,跪在峰底,她也没法说什么,只能当他们是空气。 …… 凌剑峰底,江离厌的心已经在痛苦中渐渐麻木,他觉得这样的跪是毫无意义的。 如王枫所说,他们做错的地方在其余事上,做错了事就该弥补,弥补要对症下药。 而他们跪在这里,能起什么作用呢?他们最该做的事是找到师尊,将以前的轻狂全部收起来,去弥补那些大错。 可是,他们没法找到师尊,她去了妖族,他们根本去不了。 他们只能跪在这里,明知无望,却还想着把峰跪塌,师尊会不会网开一面? “师尊!”温雨勉眼尖,他察觉到上空的云忽而散了许多,那是远处有清风徐来。 云层散开,极高远的天空上,有一道雪色身影飘渺过去了。 能在凌剑峰上空御风飞行的只有一个人:华湛剑君希衡。 高阶修士间十分注重距离感,每个峰主的峰上都有禁制,不许别人横飞跨过自己的峰,众人也都遵守这规矩。 所以,温雨勉才一看就知道那是希衡。 再见她,温雨勉想极力表现得最好,表达自己的忏悔之心,他的背更加笔直,跪得也越发虔诚,可天空上的女修,一眼都没望下来。 白馨儿忍不住唤道:“师尊、师尊,我们知错了,馨儿知错。” 她脸上挂着泪,爱美的白馨儿如今一点妆饰都没有,她已经真的知错了,素面朝天,哭得情真意切。 连自以为已经麻木的江离厌,听了这哭都忍不住伤怀,眼里泛着泪光,只是倔强不掉下泪来。 白馨儿道:“师尊,我们所犯之错,一在不敬师长,二在以下犯上,三在偏听偏信,四在忘恩负义……无论师尊要如何罚我们,我们都甘愿领受。” “只求师尊能恩准我们在凌剑峰做个洒扫弟子,以漫漫余生赎罪,偿还师尊恩情。” 她磕下头去,泥地本松软,可白馨儿磕得真心实意,只一下就磕出了鲜血。 温雨勉和江离厌也同样如此,他们带着对自己的厌恨,对往事的后悔,想以头上的痛来狠狠惩罚自己。 凌剑峰底人来人往,来往弟子们不敢驻足,生怕卷入此事,遭人记恨。 他们恨不得堵住耳朵、闭上眼睛,一些女弟子更是当场往广场那边飞走,男弟子们担心落了面子,只是加快脚步。 温雨勉、白馨儿、江离厌不住磕头,眼看着场面就要闹得难看时,天空中的女修终于低眸。 一道清冷的目光朝他们望来,没有一点怨怼,也没有一点亲热,清冷如雪,平静得像是看陌生人。 白馨儿抬起血淋淋的脸:“师……” 一道剑风由上及下,澹然飘落,白馨儿的话没说出口,就莫名说不出来了。她被暂时封了口窍。 那道剑风一抬,白馨儿三人跪得死死的,膝盖却离了地面。 她们被风吹起来,腋下如同有无形的剑风挟制着她们,将她们带离地面,远离凌剑峰。 白馨儿双脚离地,眼泪啪啪地流。 修士的目力是极好的,她清楚地知道,师尊希衡一定能看到她们的眼泪、血水,看到她们眼里的后悔和痛楚,但是,她还是这么决绝地要让他们离开。 她是堂堂剑君,不喜欢别人跪在凌剑峰面前,就可以挥手让他们离开。 白馨儿、温雨勉、江离厌三人被剑风送到该去的地方,而后一道剑气拦住他们还想飞回凌剑峰的脚,将他们活生生逼回去。 华湛剑君希衡,做下的决定不可更改,不会因眼泪心软、不会因道德上的绑架而有所桎梏。 世间的确有那种容易被道德上的绑架挟制的老好人,但是,这种老好人,修不成剑君,她们一般都死在光明前夕。 凌剑峰底的弟子们见白馨儿等哭哭啼啼、在峰底跪着要打开天窗说这事的人被希衡送走后,心下松了口气。 终于可以不用被迫听这些高阶修士的八卦了。 终于不用担心无意识得罪人了。 希衡随手送走白馨儿等人,再落到凌剑峰峰顶。 峰顶上,杏花纷纷、琼苞玉屑之中,一名红衣女修抱着剑,满脸孺慕看着她。 王枫喜欢穿艳丽的红色,以前她到凌剑峰时,自卑自己不过是个凡人,却被希衡收为徒弟。 她在年幼的摸爬打滚中,早就知道了人情冷暖,她知道成为希衡的徒弟是一件多么值得人羡慕的事,而她无才无德,却占据了这个位置,如果再行事高调些,就一定会引来别人的妒忌、加害。 于是,王枫来凌剑峰的一月内,她都只穿普通弟子服,不戴任何首饰。 私下不穿弟子服时,温雨勉他们都穿常服,王枫也不想和他们唱反调,便只穿晦暗普通的常服,从来不碰鲜亮的色彩。 她会夸白馨儿美丽,夸萧瑜风英俊,夸每一个人,独独苛待自己。 直到那日,希衡从外边回来,她刚平了一个实力不错的梦妖,据说这梦妖将人困在梦中,吞食人的七情六欲,助他修炼魔功。 迄今为止,已经有两镇的人惨遭梦妖杀害,平这样的妖魔,应当很危险吧,王枫想。 然而,平了梦妖的希衡,回凌剑峰第一件事,便是叫了王枫过去。 她带了一个包裹回来,包得格外严实,看不出是什么,王枫拿着包裹不知所措,希衡道:“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王枫打开,看见是几套美丽的衣裙。 一套是鲜亮的赤红,一套是高贵的暗紫,还搭配了步摇钗环,步摇钗环上面也都有法阵,是首饰类的法器。 希衡道:“为师记得,今日是你的生辰,去换上衣物,为师会叫你师兄师姐他们来给你庆生。”须臾,她又道,“为师记得你喜欢穿红色,怎么到了凌剑峰反而不穿?你这样小的年纪,不必过于压着性子。” “过犹不及,天有伦常,少年少女的心性本就是最跳脱之时,若这时压抑太过,待将来长成时,反而会用尽一切弥补现在的遗憾。” 她亲自给王枫梳头发,把头发打散,从发根梳到发尾。 执剑的手,原来也能这么温柔,王枫红着脸,一切感官都聚在了头发上。 希衡梳好,给插了一只簪:“记得,一切有为师在。” 真温柔啊。 怎么会有这样好的师尊? 她的师尊希衡,虽然没有经常待在凌剑峰,但从来都没忘记过她。 她看穿她故意只穿素色衣衫,看穿她的小心翼翼,所以买来红衣钗环,为她梳妆打扮。 她不只会教授剑法心得,也真的关心她的一切。王枫,一生所幸有此师。 此时的凌剑峰。 希衡落至峰顶,王枫束着高马尾,一身红衣女战将的飒爽打扮,她抱着青虹,见到希衡时便蓦然想要下跪: “弟子见过师尊,弟子不孝,在平江堰多年也未曾归来见过师尊,闻听师尊进阶之喜,特星夜赶来。” 王枫没有跪下去,她被一道无形的剑风阻止了。 希衡走到王枫面前,王枫炽烈如火,希衡清冷胜雪,她仰头孺慕、崇敬地看着希衡。 希衡则道:“瘦了。” 王枫的眼泪霎时便快忍不住,师尊、师尊…… “师尊,当日之事,是枫儿鲁莽,是枫儿之错。”她道,在修真界正道面前不言一句错的王枫,在师尊希衡的面前,泣不成声。 第148章 王枫,你的道是什么 王枫去镇守平江堰多年,并非没有原因。 昔日,王枫在出去历练时,碰见了食人恶鬼,食人恶鬼是极可怕的鬼怪,他们死因特殊,连勾魂鬼差都无法用勾魂索把它们勾走。 这些食人恶鬼大多数会被勾魂鬼差以灭魂印彻底抹杀,但也有一些食人恶鬼会侥幸逃脱,这就是大祸了。 食人恶鬼起初以至阴怨力修炼,等它们修至一定地步,至阴怨力便对它们没用。 它们会依靠食人来修炼,不只是修炼,人,在它们眼中,是无上的美味。 等食人恶鬼吃满一千名人,它们就能夺舍人的身躯,以人的身份,正大光明活在世上。 它们披着人皮,言笑晏晏,白日里和人谈天说地,等到了夜晚,就起锅烧灶,烧开沸水,准备姜蒜,以烹饪的手法来享受“人的美食” 王枫碰见的那只食人恶鬼,刚好吃了999个人。 它现在要吃第一千个人,这样,它就能法力大涨。 王枫必须阻止它,她在打斗间,看见食人恶鬼已经渐渐要融入第一千个人的身躯——它要在内部吃这第一千个人,这样才能有用。 王枫无法,只能一剑穿心,诛杀了食人恶鬼,但也诛杀了这第一千个人。 可是,这第一千个人的身份极其特殊,是悬阳山掌教的独子。 保护他的人赶到这里时,正好看到王枫的剑穿过他的胸膛,王枫身上也一身鲜血。 他们不由分说,仗着人多势众,便将王枫扭了回去。 之后,痛失爱子的悬阳山掌教将失子的痛楚一股脑儿怪在了王枫身上,甚至要动私刑,王枫身陷囹圄,以为自己免不了一顿苦楚时,希衡来了。 她的徒弟,不需要别人来定罪惩处。 那时王枫的手已经被镣铐铐上,在要被动刑时,天湛剑剑光自天而来,剑气荡开后如霜如花,分不清哪里是剑气光辉,哪里是长剑本身。 企图来拦希衡的悬阳山掌教等一干人全被拦下,王枫手上的镣铐被一剑削断。 她向前倒去,落入一个满是冷香的怀抱,希衡让王枫靠着她的肩膀,天湛剑未收,对悬阳山掌教道:“不知本君的弟子犯了何等事,要让掌教如此动怒?” 悬阳山掌教:“她杀了本座独子!” 王枫道:“师尊,他的独子已经被食人恶鬼融体,我不杀他,他也会死。” 希衡点头:“嗯,你没错。” 可悬阳山掌教痛失爱子,已经不讲理:“华湛,你今日非要护你这个徒弟?你不过出窍,这么妄自尊大吗?” 说完,悬阳山掌教便举拂尘对希衡动了手,三千拂尘如银丝,每一根都足以削断人的脖颈,悬阳山掌教是化神修为,和希衡隔着的差距太大了。 剑修纵然强,但也不可能跨越几阶打败化神。 然而,希衡剑气清冽,兼之融合了神水灵根,悬阳山掌教的每次杀招都如泥牛入海,他和希衡对阵,就如同跨入了旋涡之地。 而希衡的剑却太快了,快到他根本无法招架。 悬阳山掌教,落败。 希衡并未杀他,悬阳山掌教的独子已死在王枫手中,如若她再杀悬阳山掌教,那就是和悬阳山结下不死不休的仇恨。 可悬阳山掌教并不甘心,他一狠心,便祭出了正道至宝——神罚。 神罚作为正道至宝,一直镇压着平江堰下的东西。平江堰下的东西在修为上可能不高,但是,它们会诅咒。 而诅咒,向来是最防不胜防的。 原本神罚是不能被用作私人比斗的,但悬阳山毗邻平江堰,神罚便一直由悬阳山温养、代管。 神罚一出,平江堰下的巫妖惨嚎之响彻千里,王枫自然也听过神罚之名,知晓神罚的威名,她担心希衡会因此受罪,便趁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朝神罚斩去。 她原本以为她会被神罚震开,没想到,神罚居然碎在她面前。 神罚作为正道至宝,不怕妖魔,不怕鬼怪,所有妖魔鬼怪的攻击对它都没用,但是,王枫是灵巫血脉,神罚作为被上古灵巫族造出的正道至宝,能够压制巫妖,却独独怕灵巫一脉的血。 而王枫,身上有血。 正道至宝神罚就这么碎了。 它碎裂时,天地变色,平江堰立时动荡不安。 希衡、在场弟子包括头脑发热的悬阳山掌教都顿住了,在这剧烈的变故面前,每个人的脑子反倒清醒。 希衡、悬阳山掌教立即放下刚才的嫌隙,前往平江堰查探,就连悬阳山其余长老也齐齐被惊动——悬阳山掌教想对王枫动私刑,他原本是瞒着诸位长老的。 待一行人到了平江堰,已然发现,江水滚滚,变得乌黑。 水中浮起许多头发,乌黑的长发染黑了江水,这些就是巫妖。 它们是诅咒的源泉,瘟病的化身,希衡等真君立即联手,补上了神罚的力量,活活将快浮出水面的巫妖再给镇压下去。 ……但是,从此,平江堰再也离不得修士了。 悬阳山掌教因一己之私,私自动用神罚,罚去镇守平江堰千年。 王枫鲁莽好勇,破坏了神罚,也被罚去镇守平江堰千年。 华湛剑君希衡虽并无错,但是,神罚碎裂总和她有关系,被罚去镇守平江堰百年。 甚至于悬阳山的所有人,都被罚了,这是正道诸宗商议后的结果。神罚碎裂、巫妖险些出世,他们必须从重处罚。 王枫却不愿意,那日,她红衣负剑,站在正道诸宗宗主面前:“一切皆和师尊无关,悬阳山掌教对我动用私刑,师尊赶来救我是为师之恩,她打败悬阳山掌教后并未折辱、别未击杀,是同道之义,事变后迅速赶往平江堰,是为剑之仁。” “她不该被罚,若你们定要罚她,我愿代为领罚。” “我是灵巫血脉,天生就能压制巫妖,让我去。” …… 王枫铁了心不要希衡被自己牵连,自此之后,王枫就去了平江堰。 她在平江堰镇守巫妖,诛杀妄图想再来破坏封印的妖魔,迅速地成长着。 直到希衡进阶分神,王枫才得到了两个月的假。 无论在平江堰的日子多苦,王枫都没有认为自己有错过。 她没有错,如果当时她不诛杀悬阳山掌教的独子,食人恶鬼就会为祸人间。 如果当时她眼睁睁看着悬阳山掌教祭出神罚,那师尊就会受伤,再来一次,王枫仍然会做同样的选择,她一样会攻击神罚。 可此时,希衡一句“瘦了” 王枫却泣不成声,希衡擦干净她脸上的泪水:“哭什么?都过去了。” “为师又不是没去看你,这么大的人了,小心哭红鼻子。”她轻轻为王枫擦拭泪水,没有一点责怪之意。 王枫哽咽:“是我太鲁莽了,如果我不打碎神罚,也不会有后来的事,师尊,我听说您诛杀了萧瑜风,定是他做了十恶不赦之事。萧瑜风本就心性偏激,我也是后来在平江堰经历了事才知道。” “无事,都过去了。”希衡仍然道。 “你也无须挂怀神罚一事,天理有定数,神罚镇压巫妖已经几千年,当初被灵巫和巫妖大战,灵巫一族创造出神罚,后来神罚被灵巫后人损毁,其实是一饮一啄的定数,人力很难改变。” 王枫不是爱哭的性子,她是骁勇善战的红衣战将,英姿飒爽的女剑修。 今日哭成这样,实在是见了希衡,有感怀所至。 王枫拉着希衡,她给希衡准备了进阶的礼物,是一本她精心整理的《巫妖病源》 《巫妖病源》是王枫这么多年整理的巫妖一族擅长布下的病和少许诅咒,整个修真界找不出第二本,她知道,世上一切能买到的都不珍贵,这是她的心血,很珍贵。 希衡果然很喜欢《巫妖病源》 直到王枫告退,她都带着和煦的笑意,翻开这本书。 玉昭霁从魔族镜中再窥希衡时,看到的就是她难得温柔下来的笑意,这么明显的柔和,很少出现在希衡脸上。 太子寝宫一派冷硬,玉昭霁很少回来住,偌大的寝宫没有丝毫人气儿,只有魔仆每日仔细打扫。 她因谁而笑? 玉昭霁直接以魔力破开两界,隔空和希衡传讯。 他的投影出现在希衡面前,希衡合上书籍,抬眸:“玉昭霁。” 玉昭霁坐在地上,地上连一个蒲团也没有,他席地而坐,看到希衡的刹那,孤寂的气质中多了几分暖意:“希衡,你见到王枫了?” 希衡也不避讳他:“嗯,你怎么知道?” 玉昭霁挑眉:“你这样的表情,除了见到她,还能是什么?”他有些吃味,“你见到我时,可从来不是这样的表情。” 比起王枫,他差哪儿了? 差在不是一个女人吗? 许是现在希衡心情不错,她明知玉昭霁是什么意思,也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你每次来见我,要么是寻我比斗,要么是有其余立场不同之事。” 她还能有什么表情?朝玉昭霁微笑,鼓励他下次继续? 这也太畸形了。 玉昭霁颔首:“看来是我的错,,那下次我见你时,带一些你喜欢的东西?” 他的话题又要往危险的地方走,希衡立即岔开:“你不是去魔族处理般若魔界之事了吗?” “嗯。”玉昭霁轻嗯一声,“我只需坐镇调度便是,魔族九界一统是必然,而过程中,反叛是必经之路。若次次都要我亲自去,未免太助长反贼气焰。” “哪怕般若魔界叛到界口,我也不会亲自上阵。”玉昭霁有这个气量。 到了版图宏大时,为君者怎可能次次为将? 希衡知道此理,她默了会儿,仍然问:“玉昭霁,你当初说王枫堕魔,是什么样的情况?” 玉昭霁也不瞒她,他甚至希望希衡知道更多当初的惨状,从而更加惜命。 “她堕魔很简单。”玉昭霁说,“当初你身陨之后,悬阳山掌教知晓没了庇护她的人,便想对她下手。可是王枫是灵巫一族的后代,对平江堰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其余正道插手进来,护住了王枫的命。” “但是。”凡事就怕但是,希衡仔细听着,一个字都不错过。 玉昭霁也刻意把声音放缓,甚至略显残忍:“悬阳山掌教知晓王枫的弱点,他故意差人在王枫面前诋毁你,王枫无法忍受这样的挑衅,更无法忍受你的死和萧瑜风有关。” “她星夜跨马,离开平江堰,想回宗击杀萧瑜风。” “然后,在路上遭遇了追截,追她的人让她回头,她不肯。她质问为师报仇有什么错?为救命恩人报仇有什么错?她忽然就很厌恶这些嘴脸了。” “之后,堕魔。” “那些人见她堕魔,只能忍痛杀死她,我的魔卫见到她,将她救了下来,带到我面前,见到我第一面,她就问,我怎么才肯杀了萧瑜风?” “她愿意用她知道的、关于平江堰的一切和我交换。” “希衡,你要小心些,你的命很珍贵,你一死,无论是王枫还是……都会断了羁绊,做出你不想看到的事。” …… 希衡知道了。 她切断和玉昭霁的传讯,出去找王枫。 这时,王枫正在摘杏花花瓣,师尊今日回来了,她晚一些练剑也好。 她准备摘杏花花瓣,之后洗干净,做成杏花饼,杏花是涩的,要多放一些蜜,师尊喜欢吃软一些的糕点,对了,她还可以采一些花回去妆点。 王枫记得希衡的每一个喜好,每一个习惯,她轻轻摘花,仔细挑选每一片花瓣。 “王枫。”师尊的声音蓦然从杏花林中传来。 王枫回头看去,希衡缓缓走来,清影似仙,不染纤尘,王枫的心都跳漏了一拍,师尊,她最崇敬的师尊。 她给了她新生,给了她一切,她的品性无任何可指摘之处,她的剑光耀三千界。 希衡走到王枫面前:“王枫,为师有一件事要问你。” “师尊请说。” “你的道是什么?”希衡问。 “我的道吗,我还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我现在主要任务是镇守平江堰,也有除魔卫道,但是修炼的道,我还没怎么想透,应该也和师尊差不多。” 王枫说,她问希衡:“师尊,怎么了?” 却听希衡问:“王枫,为师还想问,若有一日,为师陨落,你会如何?” 啪嗒一声,竹篮掉落,里面的花瓣乱洒一地,零落成泥。 王枫眼睛红了,仰头看着神明般的师尊,她竭力忍住心中的泪意和惶恐:“师尊,您怎么忽然这么说?难道是最近有什么事发生吗?您告诉枫儿,我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鲁莽的我了,我在平江堰学到了很多,我能帮师尊。” 她上前拉住希衡的袖子,仔细查探,生怕她身上出现什么伤痕。 希衡任由王枫这么做,她轻叹一声,抚摸王枫的长发:“傻瓜,你的道该是你自己,怎能因我之故,一叶障目呢?” “不,师尊不是叶子,是我的山、我的天。 第149章 巫妖现 希衡和王枫谈了许久,从求道讲到剑心,从“万物终将逝”讲到“天地不灭、圣心不毁” 但王枫十分倔强,她抱着青虹剑,睁着大眼睛认真听希衡讲道,希衡问她什么,她也如实回答。 但当希衡问她问题时,她只有一句:“枫儿资质愚钝,师尊只讲一次是不够的,天长地久,师尊要一直讲给枫儿听。” …… 希衡感到了头疼。 师尊也并不是万能的,弟子在想什么、倔什么,并非师尊想拉就能拉回来。 一些观念想法的改变,并非一夕就能完成,希衡只能慢慢来。 她并不想看到她身陨后,王枫会被逼至走投无路,泣血堕魔,待堕魔后,又不惜拿平江堰的秘密去和魔族交换,替她报仇。 所以,她才要问王枫的道心,她要她有正确的道心,道心应该由己而发,而不该是为别人而发。 可一向乖巧的王枫现在油盐不进。 希衡看着王枫高高的马尾,她抱着青红剑,红色窄衣束腕,一边听讲道,一边抠地上的泥,抠得满手都是泥巴。 希衡:…… 无奈。 她点点隐隐作疼的额,对王枫道:“摊开手。” 王枫乖乖摊开,清水自希衡指尖飞出,替王枫洗干净手上的泥。 王枫灿烂笑着,嘴角都快咧到后槽牙去,她道:“师尊最好了!” 魔界。 玉昭霁在镜前看着凌剑峰上的景色,将希衡对王枫的温和纵容看得清清楚楚。 他冷冷笑了笑,眼中寒霜幽幽,希衡对她的弟子可真好,她自己坐得笔直讲道,却不干涉她的徒弟抠泥巴,徒弟抠完泥,她还帮忙善后。 这样的养徒弟法,难怪王枫在她……身陨后直接堕魔。 玉昭霁忽然有些庆幸,幸而萧瑜风等人遭受小人离间,否则,希衡有这么多弟子,可不是一件好事。 “希衡,讲道没成功?”玉昭霁出声。 这时的希衡已经结束给王枫讲道,独自回到屋内。 玉昭霁掐着时间再度传讯,希衡便知道他又在用魔族秘镜窥测凌剑峰上的事。 她道:“哪天我去把你的镜子折了。”魔族秘镜是和空天印有紧密联系的法宝,天空就是它的眼睛,理论上来说,能看到世上任何一个角落。 “随意。”玉昭霁可巴不得希衡来魔界作客。 他点点手指:“你给你的爱徒讲道没成功?”他着重咬了爱徒二字。 希衡回答:“她还小。” 玉昭霁不置可否,难道希衡年岁就很大吗?二百余岁的分神修士,在整个修真界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她就是喜欢爱护这些弱小的徒弟。 真是畸形的爱好。 玉昭霁心中吐槽,希衡则询问正事:“玉昭霁,我记得以前魔族有燃血之法,可以燃烧魔族精血寿元,换取修炼速度增加?” 玄清宗扩收弟子一事,实在是诡异至极。 她看了宜云真君的功法,的确精妙,可再精妙也只是将杂灵根的修习速度小幅提升,而且,贸然招收这么多新弟子,玄清宗的灵脉恐怕都不够吸。 玉昭霁来了精神:“怎么忽然问这个问题?” 希衡将新弟子之事一说:“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怀疑此次新弟子事件之后,就有那位大能的影子。” 纵观宜云真君过去种种“人若欺我,我必屠尽他人满门”的作风,和她此时为杂灵根修士所做的事,是割裂的。 这也是玄清宗主薛夺、扁无真君、妙元真君等人并未被宜云“大义”的举动折服的原因之一,太割裂了。 玉昭霁听罢,便将魔族燃血功法一事完完整整告诉希衡:“燃血功法的确能快速提升魔族的修炼速度,但是,代价不只是精血寿元,还有气运。当初私练此功的魔族已经尽数死去,燃血功也早就被我销毁。” “你们修真界也出了类似的功法?这很奇怪。”玉昭霁道。 “魔族的燃血功之所以蔓延开,是因为魔族好强斗狠,燃血功从一个死去的魔族身上被扒走。” “之后,在魔族的混乱之地传开,哪怕如此,得到燃血功的魔族也尽力掩藏燃血功,不想别的魔学会这功法,否则他就没有优势。” “而修真界的宜云,主动公开杂灵根的修炼功法,她想从杂灵根身上得到什么?” 希衡也不知晓。 所以,她往下查。 她再和玉昭霁聊了一会儿,切断传讯,同时在凌剑峰布下禁制,免得玉昭霁再用魔族秘镜观测。 此时的云渺峰。 宜云真君正在头疼,乌泱泱的一堆新弟子上了云渺峰,云渺峰上的灵气一下子就稀薄不少。 宜云真君之前的真传弟子皱着眉头,看着一摊子事儿,便想脚底抹油。 可宜云真君也烦呀,这些新弟子总不可能让她亲自去带,她看着那群废物就烦——尽给她惹事儿,她虽也是杂灵根,但当初自己踏入仙途,也用了九牛二虎之力。 可这群人呢? 他们明明进入了别人梦寐以求的玄清宗,却并不珍惜这个机会,反而招狗逗猫,使得别的峰主无法忍受他们。 这是群什么样的王八蛋? 宜云真君声音都低了八度,叫真传弟子去带领这群新弟子熟悉云渺峰,并告诉他们哪些能进、哪些不能进。 吩咐完后,宜云真君这才气呼呼进了主殿。 她在心里唤:“天亓!” “天亓!”跺了跺脚。 天亓真君慢悠悠显出身形:“怎么了?” 宜云道:“刚才在宗主那儿,我叫你你怎么不出现?” 天亓真君温柔含笑:“我当时若出现,难保不会引起薛夺和希衡的注意。你难道想别人知道你一路修习到现在的成就,不是因为你勤奋刻苦,而是因为我?” 宜云真君煞白了脸。 她最害怕的就是这一点,立即觉得天亓真君做得对。 她气呼呼灌了一杯茶,抹了抹嘴:“天亓,我们招这么多杂灵根弟子到底是为了什么?那些杂碎……” 宜云脸上闪过一丝厌恶:“若是为我扬名立万,改变修真界的修炼方式,那么,我们只用招几个杂灵根弟子就够了,我先推出这个功法,让他们修了后,其余杂灵根自取,他们也会记得我的好。” “现在招这么多新弟子来,真是一团乱。”她含糊糊地说。 天亓真君仍然眉眼温润,实则暗道了一句,蠢货。 天亓真君微笑:“不必,你想想,招来这么多杂灵根弟子,别的峰主真君包括宗主都厌恶他们,而你传授他们功法,届时,等他们实力飞速增长,你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玄清宗自宗主以降,舍你其谁?” 宜云真君听完,又壮志凌云,想着未来呼风唤雨的日子。 她没有注意到,天亓真君现在已经越来越少回应她,总是待在一个蠢货的体内,他也会累啊。 杂灵根……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玄清宗勉强恢复到了以前的光景。 那群新弟子虽仍然不招人待见,但是,好歹都聚在云渺峰。他们有时脱不去凡间习气,仍然想着呼朋唤友、斗酒寻花时,玄清宗便用门规约束他们。 可这群新弟子也许是太顺了——他们一来就加入玄清宗,没有经过考核,也就对玄清宗没有基本的畏惧。 居然有几个新弟子胆敢在玄清宗刑堂公然叫嚣、忤逆,被愤怒的刑堂堂主挥手打晕,吊在广场门口好几日,震慑那些新弟子。 这些手段下去,新弟子们好不容易安分了一些。 可是,变故又发生了。 月余过去,玄清宗那些新入宗的弟子,居然有几十名直接筑基成功,连筑基丹都没用。 仅仅一月时间,就能达到这样的飞速进展,实在是太惊人,哪怕是一些单灵根弟子,根本比不上这样恐怖的速度。 一月筑基,这可是未来能成为真君的恐怖速度。 瞬间,那些被打压得差不多的新弟子又开始趾高气昂,在宗门内横着走,宜云真君的腰杆也挺直了不少。 那些新弟子在宗门内便开始以“天才”自居,其余弟子也不想和他们起冲突,多数让着他们。 玄清宗又开始变得乌烟瘴气。 希衡觉得,背后的人也差不多要浮出水面了。 在继续查探这件事前,她要先送走王枫。 王枫留在玄清宗内过于危险,反倒是留在平江堰要好一些。王枫是灵巫族后人,对镇压巫妖有着举重若轻的作用,王枫留在平江堰,反而会有人保护她。 比在希衡身边要好。 希衡将王枫送至平江堰,她的剑影结界挡住高空的风,为王枫遮风避雨。 乾坤囊里则有她为王枫准备的许多法器,都从凌剑峰的私库出,希衡将温雨勉等人清出师门后,她座下就只有王枫一个弟子。 她未来也不打算再收弟子,所以,给王枫的法器可谓是应有尽有。 王枫不想那么早回去,拉住希衡的袖子,恳求她:“师尊,我的假还有两天,我还能在凌剑峰陪您几日。” 希衡并不会因为徒弟哀求而改变主意:“宗门内近日鱼龙混杂,太过于危险,你留在平江堰最好。” “既然危险,我更该留下来,保护师尊。”王枫道。 希衡垂眸:“你还需要历练。” 王枫便蔫儿了,她也知道希衡说的是实话,王枫的成长速度可谓是她这辈中的第一名,但是,离希衡差得还是太远。 她的师尊希衡,年只逾两百,就已经是开启以杀证正道的第一人,远远甩出她的同期修士。 和希衡同期的修士大多只是金丹。 王枫冷静一想,她留下来,大概率只能令师尊分心保护她,便接受了回平江堰的事。 平江堰是镇压巫妖之处,巫妖之祸若绵延开,天下都将倾覆。 所以,平江堰周围千里无传送法阵,就是为了避免有心人利用传送法阵,在极短的时间内破坏平江堰的镇压大阵。 到了平江堰千里处的隔龙罩,所有修士都必须停下来,不能再进一步。 如果非要踏入,镇守平江堰的修士就会对来人发动攻击,无论他是谁、动机什么,这是平江堰的铁律。 所以,到隔龙罩外,希衡从高空飞落,带王枫踏上地面。 她道:“为师只能送你到这里,一切小心。” “是,弟子在平江堰,绝不坠师尊威名!”王枫此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她是小麦色肤色,健康飒爽,有一种向日葵般旺盛的生命力。 她故意贪玩儿撒娇时,就自称枫儿,还像小时候那样撒娇,但在正事面前,王枫眉宇坚毅,一点链子不落。 希衡摸摸她的头顶,王枫乖巧给她摸。 镇守隔龙罩的修士目瞪口呆看着平江堰最凶、性子最爆的王枫这么温顺,但一想,那是她师尊,也就释然了。 说起来,王枫的师尊岂不是……华湛剑君? 这些修士们听了许多关于华湛剑君的传说,现在虽肃穆着脸,却偷偷打量过来。 王枫冷冷扫过去眼风,动了动手腕和拳头,那些修士就自觉移开目光。 希衡也看见王枫故意吓人了,但是,少女心性调皮些也无妨,很可爱,她只当做自己没看到,并不去苛责王枫。 她道:“进去吧,为师要回去了。” 恰在此时,隔龙罩内部突生变故。 一缕黑烟快速从平江堰内部窜来,横冲直撞,路过之处花草凋零、黑色的毒水渗入地面,一股瘟气迅速蔓延开。 “巫妖!”镇守隔龙罩的修士大惊,幸而他们身上、脸上都有特殊防护罩。 黑烟朝隔龙罩狂冲而来,想要离开平江堰,这些镇守隔龙罩的修士摆下架势来,要不惜代价拦住巫妖。 希衡手中也出现剑影,剑影在她手中快速旋转,随时能助隔龙罩修士一臂之力。 王枫却道:“区区巫妖,师尊,且看我的!” 她挺身而出,抽出青虹剑,脚尖一踏,她身上有印记,直接能穿过隔龙罩,进入其中。 王枫是灵巫血脉,巫妖的病源和瘟气、一般诅咒对她毫无效果,她一剑斩上巫妖,巫妖身上的黑烟触到青虹剑,便发出滋滋的声音。 王枫再探手抓去,红衣猎猎,矫健异常,裹在黑烟里的巫妖便被她伸手抓出,露出漆黑的面容。 巫妖和人族长得一样,只是格外黑、脸瘦如骷髅。 巫妖尖啸一声,王枫脆生道:“大胆巫妖,竟敢强闯隔龙罩,按规当诛。”她结一个剑印,巫妖霎时消灭在她手中。 杀一只巫妖,杀整族巫妖却是不可能的——巫妖曾仗着强大的诅咒能力,想要驱使人族做它们的培养皿,让它们在人族身上练习它们的诅咒、病源能力。 后来,人族和灵巫一族携手打败了巫妖,可巫妖仍然仗着诅咒能力,下了“人族不灭、巫妖不灭”的诅咒。 所以,巫妖是杀不绝的,只能镇压。 王枫利落解决干净一只巫妖,以指擦干剑上残留的鲜血,她将青虹背到身后,笑意粲然乖乖扬头看着希衡,如一个邀功的孩子: “师尊,弟子幸不辱命,已剿杀巫妖。” 她双目亮晶晶,崇敬望着希衡。 她想挡在师尊身前,做她最优秀的弟子,有朝一日能够帮得上她。 第150章 围剿天亓 希衡目送王枫回到平江堰。 等那道红色身影消失在远方,她才收回目光,再度乘风而起,飘飘飞往玄清宗方向。 隔着云气远眺玄清宗,居然遥遥有结丹异象。 希衡在远处观望,结丹异象很少见,只有凤毛麟角的修士在结丹时能够引动结丹异象。 此刻的结丹异象虽然不是天地之间的鸾凤齐鸣,只是浮动奇香,但也足够稀有。 这结丹异象出自云渺峰。 云渺峰的新弟子们刚筑基,就能结丹了? 希衡在远处看了会儿,没有贸然放出神识前去窥探,也没有联系玉昭霁使用魔族秘镜窥测。 任何秘宝、神识窥测大能,都有被发现的可能性,玉昭霁以魔族秘镜看凌剑峰的情形,其实希衡也在冥冥中有所发现,只是她发现对方没恶意后,猜到是他,没有去硬碰硬。 如今,希衡自然不能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探测云渺峰。 她有另外的途径。 玄清宗山下,玄清宗是泱泱大宗,以它为中心,有许多修士乃至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逃难至此的凡人,在附近聚居成城镇,发展繁荣。 夜市、瓦子全都应有尽有,是难得的市井烟火、繁华气息。 一棵大榕树下,一名白须老者身着一身团花金钱纹的服饰,头上戴着员外帽,他愁容满面又略带讨好地看向来往人群。 来往人群中有不少服饰比他普通寒酸的,他却反而将腰弯得更低。 几名身着玄清宗服饰的弟子好奇张望,他们一看就是玄清宗新入宗的弟子,气度仪态都和真正的玄清宗天骄们有莫大差距。 白须老者见了他们,眼前一亮:“几位仙师,要不要看看小老儿的田铺?” “田铺?”几名新弟子大摇大摆走来,随意拿起白须老者摊前压着的田契地契,把它们摊到眼前看,“小老儿,你卖田铺?” 白须老者将腰弯得更低,接连摆手:“仙师,小老儿并非是卖。” “哦?”新弟子不解,“不卖你摆这儿干嘛?图个好看?” 他们倨傲地说着,却并不舍得放下手中的田宅地契。 白须老者,也就是希衡的化身唉了一声:“小老儿观几位仙师是新来的?仙师有所不知,小老儿祖上也曾是修士,还是玄清宗的某任长老,那时,小老儿家可谓是盛极一时,置办了许多田铺地产。” “可后来,祖上陨落,我们这些后人不争气,在修道一途上并无半点天赋,也就没落了下来。” 他长叹:“家里的田铺地产是卖了又卖,可总还得留下一些养活家里老小。但是,这时常有伤人、糟践作物的妖兽野物在田间出没,小老儿就想着,请一二仙师庇佑,将此田铺地宅和仙师共有,只盼仙师能护上几分。” 几名新弟子懂了。 这就是没有自保之力,想要奉上好处,寻个靠山。 他们来到玄清宗,凡间的财帛在这里没大用,要是能有些田地傍身? 新弟子们笑了笑,吊儿郎当伸手再拿起田契地契,弹指吹了吹:“这好说,你的地在哪儿?” 白须老者刚要说话,人群中爆发一阵呼声:“结丹异象!” “好香啊。” 原来是云渺峰飘来的异香传到了山底,人们仰着头,痴痴望着天空,感受那股令人心潮澎湃的力量。 “结丹的方向是云渺峰?”一名玄清宗弟子仰头说。 “难道又是新弟子结丹了吗?这修习速度未免也太骇人了一些。” 白须老者听罢,脸色怔愣:“结丹?那刚好!” 他弯腰对那几名新弟子道:“几位仙师,不知几位是何等修为?” “筑基巅峰。”为首那名新弟子道,另有几名新弟子捧场,“周师兄只花月余就登临筑基圆满,这可是大造化。” “小老儿,还不把田契地契一并奉上来,有我们周师兄在,什么妖兽野物也不在话下。” 白须老者更显激动谦卑,夸了那周师兄几句,在周师兄压抑不住得意之色时再叹了口气:“这几处田铺地宅就拜托周仙师了,只是,唉,不知几位仙师可否认识那名结丹仙师?” 周师兄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身旁几名新弟子也压下脸来,扯住白须老者的衣服:“你什么意思?嫌我们修为太低了?” “非也非也。”白须老者惊慌失措,慌忙摆手,“小老儿能得几位仙师庇佑,尤其是这位周仙师,高兴也来不及呢。只是小老儿有一处茶山,本是人杰地灵,产出的茶叶香浓醇厚,却被一只金丹期的妖兽占据。” “小老儿只能请结丹修士来庇护这茶山。” “几位仙师若是认识刚才那位引起结丹异象的修士,可否替小老儿转告一句?” …… “等着吧。”周师兄冷冷说了一句,拿着新到手的田契地契转身离开。 他们往外走去,一路上还能听到几名恭维他的新弟子愤愤不平:“周师兄您天赋异禀,不就是结丹异象吗?等师兄您结丹那日,场面肯定定为恢弘。” “那可真是鸾凤齐鸣、锣鼓喧天!” 他们离开后,树下那名白须老者也收了摊子离开。 走到一副僻静无人处,白须老者摇身一变,脸上的黄褐斑、苍苍白发、鸡皮老颜赫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雪衣墨发身姿泠泠,希衡化为真身。 她远眺周师兄等人离开之处,化为隐光跟踪而去。 一路上,周师兄的跟班不住慷慨激昂拍着周师兄的马屁,却没注意到他的神色越来越难看。 “周师兄何等天赋?不过是让那小人捷足先登罢了!”跟班们未发现周师兄已经生气了,还在拍马屁。 “滚!”周师兄只觉得他们每一下都拍在马腿上,黑着脸大吼一声。 跟班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又触了霉头,只能赶紧跑走:“周师兄,明日见啊。” 周期恨恨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人越没有什么,就越要强调什么。 他们在他面前不断强调他最强,是要提醒他不如那两个人吗? “笑话,我周期刻苦修炼,哪里比不上他们?”周期恶狠狠一拳打在墙上,“那两个人不过是仗着被刑堂堂主罚了一次,丢了脸,所以他们豁得出去……” 周期闭眼,那日“宜云真君”的话历历在目。 “宜云真君”那时含着笑,眉间的浮躁都去除不少,更让人信服,显得高深莫测。 她说:“你们可得努力一些,云渺峰的丹药灵气可都不算充裕,谁先结丹,谁就能获得本君更多侧重,谁若是落在了后面……那可就,泯然众人。” 泯然众人的后果,周期早就尝过了。 他不甘心,不甘心…… 周期当即撒腿狂奔,跑去云渺峰:“我要见真君。” 云渺峰此时热热闹闹,都在恭贺结丹之喜,谁搭理周期? “周师弟啊,明日吧,真君今日忙着给王师兄他们授结丹仪式呢。”云渺峰的真传弟子道。 昨日,周期作为云渺峰新弟子中筑基的天才,还被众星捧月,今日,有了新弟子结丹,他就成了白饭粒、蚊子血。 周期梗着脖子,红着眼看了眼人来人往的云渺峰,转头再离开。 在他背后,云渺峰的真传弟子也摸了摸后脑勺,这周期师弟看起来道心不大稳啊? 但其实他也不能理解宜云师尊,为何要吩咐他把每一个筑基的新弟子拦着不让参加结丹大典呢? 这些新弟子进阶过于快速,本就境界虚浮,需要好好沉淀,宜云师尊这时这样对他们,恐怕他们更忽略了心境,鼓着劲儿要修炼、争气。 这样下去,恐怕对心境更不利了。 宜云师尊此举,怎么这么像是杀鸡取卵呢? 这位真传不懂,总归也不关他的事,他闷头照做就行。 周期狂奔下云渺峰,他咬着牙,路上撞见许多人也不管,冲进一家客栈里,拍了灵石在柜台上,要了一间有聚灵阵的房间。 此时,希衡正在这间客栈的上房,她在这里守株待兔,等着周期自投罗网。 周期冲入房间内,盘腿坐在床上,聚灵阵提供源源不断的灵气,他开始修炼。 希衡着重看了他的修炼过程——并不快。 杂灵根之所以在于杂,就是因为无法吸纳过于精纯的灵气,只能吸收杂质多的灵气,否则,就会碎裂。 等到杂灵根吸收完杂质多的灵气,再慢慢转化,这也导致了杂灵根修习速度慢,和体内杂质堆积过多,注定无法走得很远。 现在周期的修炼速度虽然被宜云真君的功法提高一些,但总体来说,在正常范围之内。 所以,为什么周期能这么快突破至筑基巅峰? 希衡隐匿气息,继续观测,只见周期额间密密出现汗水,他想要引导灵气冲击结丹,但是一个不注意,灵气暴乱。 他吐出一大口血,歪倒在床上。 周期挣扎着爬起来,他眼神狠厉,已经有破釜沉舟的气势,双手环在丹田。 “以我之精,奉我之血,遗我灵能,助我成仙!”周期运功,口诵咒语,他身上的灵力乍然变成红色。 同时,这些灵力加速沸腾、暴涨。 直冲结丹关隘! 希衡看到他身上体表处,慢慢生出细小的、红色的小绒,小绒遍布他的全身。 这些小绒上,属于周期的某种寿元、灵慧、精血全被传送走了,到了幕后操纵者的手上。 希衡看到这里,便什么都明白了。 这些新弟子之所以修习得这么快,就是因为献祭精血、灵慧、寿元。 但是,他们可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们以为寿元可以再修炼,却不知被攥取了灵魂,天长地久连灵魂都会干涸、碎裂。 魔族不愿意燃血功外传,是因为魔族不希望别人也会燃血功。 这里的功法被大肆宣传,是因为幕后之人,需要许多人朝他献祭灵慧、一切。 希衡到这里时,已经能确定那个藏在玄清宗、暗中戕害她的大能就躲在云渺峰,再不济也和云渺峰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希衡站起来,穿过墙壁,当她出现在周期房内时,周期滚烫的身躯降下热度来。 此时,他的双眼都布满赤红色的血丝,周期感觉烈焰般的熔炉多了一抹冰雪般的气息,让他灵台多了几分清明和寒意。 周期打了个冷颤,抬起眼来—— 面前站着一名雪衣女子,湛然如神,颜若光华,这是凌剑峰的华湛剑君? 周期一瑟,准确来说,是他身上的邪功瑟瑟。 他刚要开口说话,希衡则在他开口说话之前,以指点住他的额头,杀道剑意悍然冲入周期的识海,阻截邪功继续吸收他的灵慧。 同时,周期无法承受杀道剑意,幸好希衡是神水灵根,水有奔腾汹涌,也有温和抚慰。 她以神水灵根中和杀道剑意。 这样双管齐下,周期才算是活了下来。 他这时还愤怒希衡毁了他冲击结丹,但是又不敢朝希衡生怒,带着怨气:“剑君,你……” 希衡冷漠睥睨他:“你遭人利用,修炼邪功,随本君走一趟。” 不等周期回答,她手中飞出一条剑影织造的光带,绑住周期,同时不做一点停留,飞回玄清宗。 她给扁无真君传讯:“扁无真君,云渺峰有变,邪功再现,速速调人围住云渺峰,尽量疏散弟子。” 此讯过后,她再给玄清宗妙元真君在内的诸多真君、峰主传了内容相似的讯息。 玄清宗真君们有懒怠者、也各有心思,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和宗门正道面前,他们始终有正道真君风范。 给诸位真君峰主传完讯息,希衡再联系薛夺,告知此事。 将薛夺放在最后一个通知,也是出于希衡的考量: 薛夺作为宗主,和希衡一向不和睦,他这次主导了扩招新弟子,却被邪魔外道利用。 按照薛夺的性格,他定然是先否认此事,哪怕希衡把周期摆在他面前,也错过了最佳时间,只有真君们倾巢出动,才能倒逼薛夺。 一番调令,玄清宗所有人都暗中动起来。 这件事,必须尽早解决,拖不得,如果拖延下去,不只那些新弟子们会献祭自己的寿元、灵慧直至死亡,就连其余弟子,也会羡慕他们的修炼速度,加入其中。 待再蔓延到整个修真界,那更是成了难解的灾祸。 云渺峰上,宜云真君还在主持着结丹大典。 山雨欲来风满楼,她体内的天亓真君蓦然睁开眼睛。 希衡,想要举玄清宗之力围剿他? 第151章 上古法术 玄清宗。 真君们倾巢而动,会引动玄清宗灵力的波动。 这样的感觉很玄妙,如同夜里花开的声音,也如雨雪落下时天空的轻语。普通弟子们可能很难感知,但对宜云真君、天亓真君这样的修士来说,却格外明晰。 宜云真君尚有些惊疑不定:“发生了什么?” 天亓真君微微勾唇,终于来了,这一日。 他待得都已经神思恹恹,早该活动活动筋骨。 天亓真君笑意流转,仍是温柔轻哄的语气:“你到殿外看看不就知道了吗?记得,别出云渺峰,只在殿外看就是。” 他悠悠道:“要是你出了云渺峰,出了什么事,可就不好了啊。” 宜云真君有些毛骨悚然,她勉强笑了笑,一颗心跳得格外快,跑出殿内。 天空中站着几名真君,分别站在乾、坤、震、巽、离、坎、艮、兑等八个方位,为首的是一名女法修,名为玄叶。 玄叶真君是不折不扣的法修,和希衡的剑君道号一样,她身为法修拿法修道号,已经领悟法术真谛。 玄叶真君额垂绿叶,木主生机,她站在生门:“宜云,你勾结妖孽,蛊惑弟子,该当论罪。” 风势连天,宜云真君的裙摆被吹撒开来,层层黄纱迭荡开来,她脸上有疑惑:“勾结妖孽、蛊惑弟子?” 她反应过来:“玄叶,你别血口喷人!” 她挑眉,眉目里都是凌厉的攻击性,可宜云真君望了一圈,玄清宗这次的阵势太大了,八方位上八位真君,这是要拿她的云渺峰当做囚笼? 生怕她逃了出去? 宜云真君咬牙:“本君要见宗主。” 玄叶真君额间绿叶放出灵光,笼罩住宜云真君:“那就走,也免得本君动手。” 她额间灵光触到云渺峰,忽而像是受了阻力,薄弱许多,玄叶真君蹙眉,这不是云渺峰的禁制,而是别的力量。 华湛剑君所言果然不虚,这里有邪魔外道,刻意利用那些杂灵根弟子的命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玄叶真君额间绿叶垂垂,她不喜欢那些贪婪而不努力、无大毅力还要踏入仙门的新弟子不假,但是涉及到这么多人命,正道真君都不会袖手旁观。 玄叶真君收了额间灵光,抬起左手,莲花般的手诀一掐,指尖飘出灵光。 这灵光威力比刚才大上十倍,可是到了宜云真君身上时,仍然因为云渺峰那奇怪的阻隔淡上许多。 同时,宜云真君生怒,她本就是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的性子,如今咬牙召出本命剑:“本君自己去见宗主,不必你们像押解犯人一样捆本君去!” 滋啦一声,本命剑斩断玄叶真君那道被削弱了大半的灵光。 此时,空中的真君们都看出云渺峰被什么东西隔着,纷纷出手,助阵玄叶真君! 法器灵光、天衣彩带,在空中如猎猎游龙。 扁无真君和妙元真君早趁玄叶她们在天上吸引注意力时,便想偷偷溜进云渺峰,先把云渺峰内的普通弟子和新弟子们都给撤出来—— 他们又碰见了阻隔的透明气墙,根本进去不了。 扁无真君和妙元真君对视一眼,懂了。 难怪近日云渺峰美其名曰“弟子们闹腾” 约束弟子不得无故下云渺峰,只有少数弟子能借着采买原由出去,但也不足百之一二。 宜云真君或者说宜云真君背后的邪魔外道,早就将云渺峰改造成了一个不许随意出入的坟场禁地。 幸好,此事华湛剑君发现得早,如果再晚一些,恐怕那些弟子烂死了在里面也不会有人知道。 扁无真君飞至空中,扬起左手,手面全是毒蜂,嗡嗡飞舞着:“宜云,你最好从里边打开禁制,否则,本君这毒蜂可叮咬万物,包括无形气墙,包括一切阵法。” “等它们一叮咬,云渺峰内将再不存一丝灵气,只余毒气。” 宜云真君此时很是狼狈,哪怕有云渺峰外的诡异气墙阻隔了大部分真君的攻击,可她也应付得左支右绌。 她身上很快就挂了彩,几乎是被压倒性的摧残,长长还不等她躲过上一击,下一击便狠狠甩来。 宜云真君这时完全没了口口声声要杀人满门的狠厉,她知晓自己打不过,真的打不过,心里着急气闷之余,还有些委屈。 她只能硬生生又挨了几下,回答扁无真君:“什么禁制?什么邪魔?” “本君身为玄清宗一峰峰主,你们前来说本君勾结邪魔,证据何在?”她咬牙,难言的委屈,“还是说,你们看着近日云渺峰独大,峰下弟子个个出众,你们生怕本君把你们比了下去。” “你们便一个个的联合了起来,将勾结邪魔的帽子扣到本君头上!” 她咬牙,越说越渐委屈气恨,心中的恨意几乎都要灼烧了她。 玄叶真君等人根本没把宜云真君的话当回事,她们有何可妒忌宜云真君的? 哪怕是近日云渺峰的新弟子们进步神速,她们也只是约束自家弟子,少和云渺峰来往—— 这么些年了,宜云真君是什么样的修为水准,教导弟子又是何种水平,她们难道还不知道?若她真会教导人,云渺峰的真传们就不会现在了还没到筑基圆满。 那些新弟子们进步神速,明显是功法的问题,邪性。 玄叶真君等人猜测那功法或许是揠苗助长、透支潜力,却也没想过宜云真君敢和邪魔联手、编纂邪功、蛊惑弟子。 玄叶真君等真君自八方不动,根本不回应宜云真君的话,只管手下不松懈。 宜云真君紧咬唇瓣,她们怎敢将她的话无视得彻底? 她不甘心,眼瞧着她的新弟子们进阶神速,她要在修真界声名鹊起、名声大噪了。 她怎能背上这个莫须有的罪名,她又疯了般道:“这么大的事,怎么没见到你们都怕着、敬着、或者恨着的华湛剑君?” 兜兜转转,宜云真君仍然发现,她还是讨厌希衡。 玄清宗的一些真君们也讨厌希衡,讨厌她做了许多事,显得他们什么都没做。 可哪怕是这些讨厌希衡的真君,到了希衡面前,也从来都不敢放肆。比起杂灵根的她,宜云觉得,希衡过得简直是神仙日子。 她困于此,眼里也就只能看到这点东西了。 “怎么?其实这次说本君勾结邪魔、扯什么邪功的幌子的人就是华湛剑君希衡吗?她怎么没来?冤枉人的反而不敢出现对吧?!” 宜云真君口口声声的不饶人。 她就是要说,就是要闹得天下皆知,要让这风雨传遍修真界。 可惜,这时的玄叶真君等人已经摸清楚云渺峰的神秘气墙的路数,她们找到了一点小小的破局之法。 玄叶真君手边飘出花叶,身后的南辰真君随之补上一记掌风,尽数被神秘气墙吞噬,可趁着神秘气墙咀嚼她们的灵力时,身后六位真君再从不同的方位攻出。 那气墙也有疏漏之处,挡了这边却漏了那边。 一道灵力织成的天罗地网困住宜云真君,兜头盖下,正在愤怒、认为天下不公的宜云真君就这么被网住了。 她的手被束住,“啊呀”一声被凌空吊起,双脚离地。 玄叶真君等人收网,要把宜云真君活活拖出来。 无论是希衡还是玄叶真君等人,都了解宜云真君,按照她的脑子和性格,她不是罪魁祸首,只是被邪魔外道利用了而已。 邪魔外道放着别人不去利用,偏偏找行事粗心大意的宜云真君,便说明,宜云真君对他有特别的地方。 想要救出云渺峰的几千无辜弟子,就得套出宜云真君和他换。 宜云真君极力挣扎,却根本用不上力,她体内的天亓真君已经要被她蠢晕了过去。 废物。 在那里大骂半天别人,连别人早在隐秘布下绝招她都没注意到。 此危急时刻,天亓真君只能提前“融合”、“控制”宜云真君,这个时机不算最好。 所以,天亓真君手一招,一名云渺峰杂灵根新弟子便蓦地飞来。 他飞入了宜云真君手中。 天亓真君微微浅笑,望着他的眼眸,如被蛊惑一般,那名杂灵根新弟子自动发动邪功,将精元、灵慧、寿命献给天亓真君。 他的力量慢慢壮大,满意且餍足。 只有宜云真君骇然看着自己的手抓住那名杂灵根弟子,自己身上也长出红色的小绒,像是在空中吸收着什么。 她明明没做这些动作,她是怎么了? 她身上的红色小绒又是什么? 难道,她被体内的天亓控制了?玄叶等人说的邪魔外道就是他? 宜云真君恍然被这个猜测砸得回不过神来,她实在很难相信,自从她踏入道途,系统就陪伴着她,给她奖励功法,帮她提炼灵根纯度。 后来系统成了天亓,她也只觉得更加亲密。 要让她怎么相信天亓是邪魔外道一事,而她居然被邪魔外道欺骗了这么久? 她无法相信,天上不会掉馅饼,她以为的系统机缘居然是坑害她的东西。 “宜云,放松些,现在本君不斩破天罗地网,可……” 天亓真君刚说完,一道剑光便朝他而来,此剑一出,隐隐听见天下妖魔胆寒惊号之声。 杀道,天湛剑。 希衡自空中掠来,她能斩万道,自然也能斩面前的神秘气墙。 光星碎裂,剑蒸万浪,那道虚空星海做成的气墙碎裂开去,化作无数星星点点,散落在地,又变作了石头和飞灰。就像星子失格,贬为尘石。 云渺峰的屏障因这一剑便碎了。 宜云真君…… 不,此刻应该是天亓真君手中生出漩涡,漩涡活活将天罗地网搅碎。 天亓真君撕开天罗地网,顶着剑风,眼中已经没了惯常的笑意。 希衡——难怪刚才她没出现捉拿宜云,她估计猜到了他在宜云体内,而后便守株待兔,只等着他控制宜云时,最重要的时刻,出来给他致命一击。 真是难缠。 他选择先对付其余真君。 虚空星海墙碎裂,空中的玄叶真君等人也纷纷落下,摆下阵势,齐齐凛然怒对天亓真君。 天亓真君手中漩涡倏忽四裂,如软纱一般蛇行过去,再化为坚冰,想要割碎玄叶真君等人的喉咙。 玄叶真君等人虽不会被照面刺死,但是乾坤法阵阵型已经被打碎。 天亓真君眉眼寒凉:“蝼蚁。” “法修?班门弄斧。”天亓真君以手掐诀,口中不知是什么古奥咒语,顿时,他身上黄衣如层层波浪般涌起。 宜云真君女性化的脸都在此刻变得中性,如水一般充满神性。 自云渺峰开始蔓延至玄清宗,花草树木、飞沙走石都开始变成淡色的水,之后,人也开始变成水。 普通弟子们最先成为水,他们惊讶地发现自己的骨头变软了、眼睛也晃晃的,他们跌倒在地,慢慢变成一滩水。男子是浅蓝色,女子是深蓝色,他们都成了水,只能缓缓流淌,说不出话、意识也模糊了。 普通弟子之后,连真君、峰主们也被法术影响。 一名真君的脚最先变成水,玄叶真君震惊回首,她专修法术,可是从未见过这样的法术。 希衡也没见过,这个占了宜云真君身体的邪魔外道,不知活了多久。 希衡也在水中,但是神姿玉骨,并未有半点水化的迹象,玄叶真君也没有,还有几名真君也没有。 几位真君绞尽脑汁想这是怎么回事。 在危急时刻,玄叶真君靠法术阻止几名真君化成水,若真君们也化成水,更不是这邪魔的对手了。 希衡忽而说:“道心,坚定道心。” “南辰真君、玄灵真君……”她点出那几名真君的道号。 “你们是人族真君,修道有成,历经磨难终成道,你们不是随波逐流的水,这邪魔,在扰乱你们的神智。” 一旦被彻底扰乱,就会化为流水。 那邪魔居然和她一样,是神水灵根。 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和她之间才存在求道之争? 天亓真君微微哂笑:“知道了又怎样呢?” “天法,水界,万物生。” 第156章 魔族太子,来了 上古法术降临。 自云渺峰开始,花草树木、弟子长老化成的水全部重新凝结,扬成高高的冰龙。 天亓真君衣袖翻飞,手指结印,清声喝道:“点睛!” 他手中灵光闪烁,南辰真君等人的双腿已经全部化为水,扭成漩涡要朝冰龙空荡荡的眼窝飞去。 “阻止他,别让他画龙点睛。”玄叶真君精通法术,法术拟于象,如果真让天亓真君将南辰真君等人作为龙的眼睛,那这个法术就太过可怕。 当即,玄叶真君立指在前,催动木诀,长生树。 她身前出现一棵淡青色、飞舞着点点萤火虫绿光的树,树冠青翠,树枝依依,玄叶真君素手一指,长生树树干往下扎根。 以长生树树根,挡住漫天大水,缠住南辰真君等人化成的水。 她竭力催动长生树,以一己之力活活缠住南辰真君等人,但是,也仅仅止于此了,她感觉她随时会断,只有缠住的力量而已。 其余真君见势,忙为玄叶真君护法。 南辰真君等人则只能在这种情况中保持冷静,他们得稳固道心,坚定自己的道,才能从一滩活水变成人。 南辰真君、玄叶真君等人都需要时间,天亓真君就要尽快剥夺他们的时间。 他以挥手,冰龙腾飞至空中,周身长满冰刺的冰龙撞来,它一过去,周围的空气都要寒上几分,天塌地陷一般,仿若要将苦苦支撑的真君直接撞死。 铛! 听得一声激脆,冰龙的龙角被天湛剑直接斩下。 希衡一人一剑,挡在冰龙面前,以一己之力同凝聚这么人力、水力的冰龙相抗,冰龙居然无法再进一步。 天亓真君眸色沉沉,手指猛地往下,灌满力量。 那冰龙也随着他的动作,往下重压,天湛剑一剑挡万钧,并不露怯。 可是,整个玄清宗的一切都已经化成水,天亓真君可以从容不迫调动这些水壮大冰龙的力量。 同时,他自己飞入万水之中,隐匿身形,避免希衡直接攻击他本人——法修强于法术,弱于自身,一旦被剑修近身就太危险了。 现在,摆在希衡面前最直接的问题就是拦住不断壮大的冰龙,给玄叶真君、南辰真君争取时间。 冰龙之力,来源于上古法术。 上古法术是调动的法则之力,一旦失去法则之力,这冰龙也就没什么值得忌惮的了。 希衡手中天湛剑剑身中多了一条流光云彩的光带,如流淌的灵水,天亓真君起初以为希衡要用神水灵根结合剑来对付他。 他在水中冷然含笑,希衡不是法修,想用神水灵根对付他,不亚于天方夜谭。 他忌惮的,只是她的剑而已。 玄叶真君的法术造诣倒是不错,但她活在这个时代,从没学过真正的上古精妙法术,天亓真君更不惧她。 他正悠然自得时,空中却多了某种令人战栗的气息,如同毒蛇贴着皮肤。 妖魔嚎叫的声音更加大。 这是? 天亓真君在水下望去,万水流淌过他的眼睛,显得古朴森然。 他见到希衡手中的天湛剑变得杀气凛然,刚才如冰似雪的希衡,也变得更为凛寒。 这是,杀道? 天亓真君猛地从水中往上游,如一尾有黄色伞状的鱼,希衡要怎么做? 此时,希衡收敛了平时的清冷正气,仿佛褪去儒修带给她的仁心,她完全是一个冰寒酷烈、杀伐果断的剑君,也更像是杀道之主。 她和冰龙缠斗,身法一贯轻灵,但是,天亓真君却能看出,她一步都没退过, 哪怕是暂避也没有,她朝冰龙逼近,手中天湛剑已舞得生出霜雪残影。 待到后来时,她神色不变,天湛剑越来越缓慢,她连身法也不用,大巧若拙,却每一剑落下,冰龙身上的上古法术之力,就要消失几分。 冰龙节节败退,重重落下。 局势怎么转变得这么快?天亓真君凝神细思希衡到底做了什么。 对法修来说,思考从来不会延误战局,鲁莽才会。 天亓真君在水中抬眸看剑,天湛剑剑身上那抹光带已经成了血色的殷红,在雪白的剑身中更显赤色。 那抹殷红之后,好像连接着另一个杀气腾腾的界,里边有妖魔恶人魂灵的嘶吼,也有波涛滚滚惊涛拍案之声。 那是,杀道深渊?天亓真君不得不避杀道深渊的锋芒。 希衡这就开启了杀道深渊? 天下可证道的修士,其实已经算是半仙之躯,证道后的修士领悟的招式,叫做神通。 而杀道深渊,就是注定伴随历任杀道之主的神通,无论杀道之主想或是不想,杀道深渊都跟在他们身后,如影随形。 一旦杀道之主被杀戮吞噬,杀道深渊就会毫不留情地吞掉他,将他作为杀道深渊特殊的大补之物,历代所有以杀证道的修士中,九成都死在杀道深渊手中。 一般来说,杀道深渊会在以杀证道修士大肆杀戮后第一次出现,而后再也不会消失。 若那位以杀证道修士避讳杀道深渊,一直不杀戮,那么,他相当于自毁杀道,终究会道毁人亡。 眼下,希衡开启杀道深渊,杀道可斩万道,但是按照希衡目前的修为来说,不可斩上古法术的法则。 希衡便以天湛剑为媒介,释放了杀道深渊,杀道深渊中无人不亡,是一片死灵之地,几乎是三千界中最可怕的地方,想一想,连以杀证道的杀道之主都害怕的地方,会多可怕,毁灭一切。 所以,希衡斩不断法则,杀道深渊却可以。 她以天湛剑为媒介,精准控制着杀道深渊探出少许,刚好能够毁灭上古法术引动的法则之力。 这就是冰龙的力量慢慢消散的原因。 天亓真君骇然,杀道深渊……虽然杀道深渊是悬在杀道之主头上的利剑,理论上来说,不能被杀道之主使用。 但是,希衡能够顶着杀道深渊内想要屠杀一切的戾气,还能这么冷静理智,精准控制到杀道深渊只焚毁上古法术的力量,已过于非人。 天亓真君活了许多年头,见过几名杀道之主。 他们都是天资绝顶惊才绝艳之辈,希衡仍然是历任以来潜力最高的杀道之主。 她的未来不可估量。 难怪,他当初死在她的手上,飘荡在虚空之中……没了身体,只能借着一具女身复活,还得费劲谋算,想在希衡彻底成长前杀了她。 天亓真君冷然,他看明白局势,不再拿冰龙给希衡单方面虐待,而是轻巧召回。 希衡阻截,天亓真君干脆再度默诵法咒,此时,冰龙已经没用了,再打下去,只是会不断消耗天亓真君。 他虽惊骇于希衡的成长速度,但天亓真君若没有后手,也就不是他了。 他自水中游出,明明用的是宜云真君的女身,在水中透明了衣衫,身姿丰美,却半点没有脂粉气,像一个长得精致些的小公子。 水中,宜云真君的发髻上本有叮当作响的钗环,天亓真君不喜钗环,拔下来扔入水中,散了一头墨发。 他游出水面,笑吟吟看着自己的冰龙:“希衡,你尽可以彻底诛杀它。” 他一挥手,那条冰龙摇身一变,再度化为水。 只是,这些水中,渐渐出现了一个又一个被挤压的痛苦面孔。 这些人,是被天亓真君化为水的玄清宗弟子。 他们成了水,而水,是不能说话的,他们只能挤在一起,感觉自己连脑子都没有了。 天亓真君做了个邀请的动作:“想杀他们吗?随意。” 现在摆在希衡面前的问题是,她可以杀死这条冰龙,但是,冰龙是由这些玄清宗弟子长老构成,杀冰龙,就是杀这么多无辜之人。 天亓真君微笑。 别说希衡无法下这个杀手,连此时彻底稳固道心、再度恢复人身的南辰真君,以及调息完灵力的玄叶真君等人都面面相觑。 他们怎么可能诛杀玄清宗所有弟子? 他们来除这个利用邪功害人的邪魔外道,就是为了保卫宗门、不堕正道威名,也是为了玄清宗的万年基业。 若说他们杀了所有弟子来除魔,不就是本末倒置了吗? “哈哈哈哈!”天亓真君早知会如此,他仰头而笑,头发黏哒哒垂在脑后,褪去了温文尔雅的皮,显得有些疏狂。 这玄清宗,一草一木、一树一纸,每一条人命都是他的筹码。 这些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复活。 漂泊虚空、空虚碎裂的日子,实在是太苦了,他要活。 天亓真君如此猖狂,玄叶真君和希衡对视一眼,既然不能杀,那就困! 将天亓真君和这些水都困好,以图来日解救之法。 玄叶真君率先出手,希衡按兵不动,她按着天湛剑,只在一旁做掠阵之用。 天亓真君皱眉,他是个心思敏感的法修,很快就猜到希衡和玄叶真君的意图是什么。 玄叶真君率先出手,他必须得关注她,同时,他还得防着一直在一旁不动的希衡会不会突然发作,天亓真君一颗玲珑心肠就这么分成了几瓣用。 他瞥向希衡,想要以静制动、给他威慑? 笑话。 当他是死人,只会眼睁睁在这里看着希衡不动吗? 天亓真君以手结印,双股水蛇缠绕而舞,一个头飞往玄叶真君,一个头飞往希衡。 他迫使希衡出招不就行了? 玄叶真君的长生树拦住攻向她的水蛇,希衡却仍然没有出手,其余意会希衡和玄叶真君战法的真君们则心领神会。 他们上前,拦住那只水蛇头,让希衡可以继续处在暗中,给天亓真君造成巨大心理压力的同时,再伺机困住这些水。 此时,玄叶真君的长生树伸出根系,根系疯狂地吸收地上的水,想要把这些“人”都护在长生树中。 扁无真君的药囊内有山川星河,是他培育灵植毒草的地方。 此刻,他也顾不上会不会毁了他的灵植毒草,也想要装这些水。 其余真君们也纷纷祭出自己的看家法宝,收纳这些水源河川。 天亓真君自然不是吃素的,他只是微微一动手指,便有几位真君的本命法宝破碎。 连玄叶真君的长生树也迅速干枯了一半,她和长生树息息相关,头发也跟着白了一半。 但是,本命法宝破碎了,还有其余法宝,一个碎了还有两个,两个碎了还有十个,长生树干枯了一半又如何? 待到来年春日,长生树仍然会抽枝发芽。 这一刻,在场所有真君都没想过退缩。 他们中有真君偷懒、贪财,他们虽然经过修炼,但也是人,他们有经过放大的欲望,也有一身的坏习性、 但是,在这一刻,承真君道号,救万民于水火,这就是他们的责任。 玄叶真君不顾优雅风度,大喝一声,继续以长生树吸取“水源” 扁无真君药囊碎裂,干脆拿出一只自己精心培育的毒蜈蚣,他操纵这只毒蜈蚣王变大,将那些“水源”吞入腹中。 天亓真君冷笑,无谓的坚持,当他是第一天来玄清宗吗? 这些抵抗他的真君中,不乏有曾经作恶者,他们以为今日发了善心,他们就是好人了? 天亓真君道:“瑜光真君,白剑真君……” 他一连点了许多名真君的名字:“瑜光真君,你曾霸占良田,座下弟子在替你占田途中,打死了人,她的家人求告无门,反被威胁,只能离开这片地方。” “白剑真君,你最得意的法宝,是从你的好友那儿夺过来的。” 天亓真君每点一名真君,说出他的秘辛,那名真君的脸色就要白一分。 他们做过的恶,哪怕之前不被任何人知晓,他们心底也一清二楚。 天亓真君哈哈大笑:“你们杀过的人,永远不会复活,你们做的恶,根本不会抵消。既然如此,你们何不弃玄清宗而逃命呢?” “也省得,碍手碍脚。” 那些真君们虽然没有放弃,但是,心境却大受动摇,天亓真君也越来越占据上风。 恰是此时,天光倒转,他眼前划过一片亮亮的雪光。 天亓真君伸手夹住剑尖,他眼睛刺痛,流出血来,是希衡的剑。 她出手了,寻找了天亓真君最得意忘形的时机。 希衡道:“你在暗处窥伺别人,审判别人的对错,你的错恶为何只字不提?不过是妖魅手段、临时蛊惑人心。” 她雪衣墨发,冷然如风仪秋霜:“最好的改错时间,永远是现在。” 瑜光真君、白剑真君等人清醒过来。 天亓真君暗自咬牙,被当世剑君近身的下场就是——天亓真君在须臾之间被刺了整整十三剑,这还是他用了上古法术水风卷、闪避得当的情况下,按照正常情况,一剑他就该死了。 天亓真君身为柔弱的法修,被希衡的剑气接连攻击,其余真君们也蜂拥而上。 这时,天亓真君连召水源来保护他都做不到,他一掐诀,就活活被打断,只能单方面被殴打。 希衡却没有半点高兴。 这个邪魔外道真被制服了吗?她觉得有哪里不对,但也无法抓住这个疑点。 她的思路很快被另一个可怕之处吸引过去——这个在宜云真君身体里的邪魔外道,死不了。 哪怕是杀道深渊都没有办法融化他,希衡将杀道深渊召出来,杀道深渊就如同看一个死物那般,对天亓真君没有半点兴趣。 其余刺、杀、法、毒更是毫无作用。 天亓真君嘴角含血,虽然狼狈却十分高兴。 他本就是死人,这些人怎么杀得了他呢? 他要等……至于这些皮外伤,他可不在意。 就在这时,天空中赫然出现一轮黑日。 自天亓真君使用上古法术以来,空中的云都成了水,太阳更是不知所踪。 这轮黑日明显不是太阳,而是太阳烛照。 魔族太子,来了。 第157章 天亓真君的过往 天空那轮黑日光华耀耀。 须臾,黑日中浮现一名男子的身影,身形颀长、眉目如谪仙,他站在黑日之中,高空长风吹动衣摆。 玉昭霁敛眸,注视玄清宗下残留的水汽和在苦苦挣扎的天亓真君。 就是他,曾经躲在背后操纵一切,害死了希衡? 他第一看天亓真君的修为,无法看透。 第二看骨龄,想推测年纪,天亓真君附在宜云真君体内,宜云真君不过五百多骨龄,完全不符合天亓真君展现的上古法术和他眼中的古老沧桑。 玉昭霁只能判断他至少在上古时代就已经修成,至于是否比十万大山更早,就无法推测了。 第三看根骨种族。 根骨种族相对要好判断一些,法修中以人族最为有天赋,魔修善修体、巫妖擅诅咒…… 下面这位裹着宜云真君的魂灵,无论从行动还是法术来看,都一定是人族,但玉昭霁也无法从他的魂灵上闻到一点点人味。 反而只有无尽的虚空、无垠的荒芜…… 真是一个古怪的东西。 难怪希衡的杀道杀不了他,目前的杀道只能杀死还活着的人,无法彻底斩灭已经归于虚空的东西。 若是单单凭借玉昭霁的修为和焚寂魔刀,他也无法杀死天亓真君。 但是,玉昭霁拥有混沌火,万物从混沌而来,也终将消弭于混沌。 他手一招,焚寂魔刀出现在他手中,漆黑的刀身上缠绕火焰。当混沌火出现那刻,整个天空都炽热几分。 混沌火…… 希衡忽而察觉到不对,混沌火灭万物,但也生万物。 今日的种种疑点在希衡脑中终于串联起来,花火一般崩裂开。 这个占据宜云真君身体的魂灵,今日一直没有逃,而是和她们正面作战,希衡起初认为他是自信,认为自己能够碾压这么多真君,现在想想却不尽然。 上古法术何其多?他只用了两个上古法术,根本没有到绝境。。 刚才他看似一败涂地,可是希衡、玄叶真君等人根本杀不了他,他没有任何实质损伤。 或许受了皮肉之苦,流了鲜血,但对修士来说,实在算不上大事。 这样一想,他的真实目的……也许就是等着现在玉昭霁来。 可他为何知晓玉昭霁会来? 剩下这个问题,不那么紧迫,希衡不再去想,她立时道:“玉昭霁,收回混沌火,他想死而复生。” 天亓真君见她猜到了,唇角勾起。 他此刻哪儿还有刚才的狼狈模样,虽口吐鲜血,却一掌拍开南辰真君,袍袖飞扬,朝天空中直奔而去。 一道雪影惊鸿般掠来,天湛剑横刺而来,挡在天亓真君面前,仅仅是剑气就让他的脸破损出血。 但天亓真君如同感受不到疼一样,他嘴唇翕动,天空中出现水龙卷,又是一个上古法术,朝希衡砸来。 一个水龙卷还不够,紧接着,凝气为水、风夹水……上古法术不要钱般一个接一个朝希衡砸去,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这才是天亓真君为了真实目的、而爆发出的真实战意。 他此刻的目的不是杀了希衡,因为他知道杀不了,现在,他得去找混沌火。 空中,一黄一白你来我往,法术剑光相映成辉,如一抹雪霜和一株月草在相互角力。天地间风霜水意和炽热的黑日,将此间变作了高温高湿的地狱一般。 这样的动静,其余地下的真君已经很难插手,只能趁此机会转移那些玄清宗弟子。 玉昭霁已经收起混沌火,他手持焚寂魔刀,自黑日中飞下,来到希衡面前,手腕翻转、一刀用力斩出,斩断数十个水龙卷。 他和希衡呈背靠背之态,虽不发一言,却十分默契。 一刀一剑本是孤独的凶兵,可玉昭霁、希衡都太过了解彼此,所以,他们的刀剑一旦合璧,无坚不摧、无快不破,能爆发出比原境界更强悍的杀伤力。 若非此刻玄清宗的山峰峻石都已经化作流水,定然已经飞沙走石、山海崩裂。 天亓真君死死皱着眉头,刀风剑气阻得他无法前进一步,按理,只能被困死在这里。 可是,他总共活了三世。 他的寿命漫长、先知的消息太多,他还有足够多的时间来准备他所要的东西。 所以,天亓真君手心出现一团如星空般的奇石,虚空石,三千界中有虚空,虚空是无尽的荒芜、什么也没有。 虚空是混沌所化的一部分,但混沌本源会吞噬虚空,以免虚空越来越扩张、最终覆灭世界的一切。 这是本能,无法克制。 有了虚空石,玉昭霁体内的混沌火自然而然被引出一丝。 仅仅是一丝,天亓真君就已经如获至宝,他张开手臂,满意地承受袭来的剧痛。 混沌火,会烧灭宜云真君这具身躯,他也会承受活活被焚灭的痛楚。 但比起复活,这算得了什么呢? 天亓真君在空中如同燃烧的火人,高空风助火势,他能感受到皮肉经脉全被烧断,痛得他哈哈大笑。 很快,宜云真君的身躯就被烧没了,在火焰中,出现一名温文尔雅、寸缕不着的男子,长发垂至脚踝,他漫然含笑,尽情享受着世间的呼吸。 “阴阳之体。”玉昭霁冷声道。 此刻,他和希衡都知道这个魂灵的复活之势已成定局,比起狂躁,他和希衡都不约而同更冷静观测天亓真君的一切。 虚空石、上古法术、神水灵根…… 这样的人在上古也不会没有一席之地,可以多翻阅典籍,查他的身份。 希衡凝神,补充玉昭霁的话:“后天阴阳之体。” 所谓阴阳之体,就是同时具备男子和女子的特征,修炼方法也随之不同,天亓真君明显是因为用了宜云真君的身躯,才成了这个模样。 天亓真君的身体刚一凝实,希衡便召出杀道深渊,意图杀死刚复活的天亓真君。 天亓真君此时活了,实力却还未完全恢复,自然惧怕她。 他当即足尖一点,拉开距离,同时冷声嘲讽:“本君可不会给你碰到本君的机会。” 他退开的速度太快,同时手一扬,玄叶真君、南辰真君等人的本命法宝全部破碎,所有玄清宗弟子长老化作的水源又如滔滔江水,挡在他的眼前。 无论是希衡还是玉昭霁,都不会穿过这帘江水,强杀天亓真君。 投鼠忌器,莫过如此。 天亓真君再转头看向玉昭霁:“许久不见,太子殿下。” “孤没见过你,你倒是见过孤。”玉昭霁道,听他这个语气,不像是他在宜云真君体内见过他,而像是在其余时候。 可玉昭霁没那种印象。 他确定自己不会粗心至此,便判断,所以,天亓真君和他的相见,不是这一世,也不是上一世,是另外的时候? 看来这件事,追溯的时间要更早。 天亓真君此时已经笃定自己恢复完全实力后,还“弱小未长成”的玉昭霁、希衡只能被他所杀,便道:“是呢,殿下。” 他语气中含着几分杀意:“昔日本君邀请殿下和本君联手,殿下却因美人之故,拒绝本君……” “既然你非要插手,将来,本君也只能送你去死了。”一个注定会和他为敌的神,他一定要杀。 玉昭霁和希衡都明白那个“美人”指代的是谁,此时天亓真君自以为超脱一切,对希衡就有了调笑般的戏谑。 一身雪衣,素得不能再素,连钗饰也无的希衡,就已经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美人,何况是描画之后? 天亓真君用戏谑发泄曾经败在希衡手下、被她所杀的怨恨。 希衡早不会因为这样的邪魔发言而动怒。 对希衡这样的修习者来说,她强盛时,别人只会口称她剑君,她稍微一弱,那些人就会拿她的脸作为调笑她的武器。 赞她容貌无双,好像这样就能欺辱她。 玉昭霁心中杀意渐渐升起来,面如冷玉:“孤不助她,难道助你?” 美人?他也配叫?! 他以焚寂魔刀避开水流,朝天亓真君斩下一刀,这一刀为了不伤及无辜,自然没太大威力,被天亓真君化解。 但天亓真君化解得也不轻松,狼狈远遁,他冷笑,玉昭霁倒也说得没错,他显然心慕希衡,自然助她。 轰一声!大地塌陷,天亓真君和那些“水源”一起,呼啦啦通过大地的暗河,流入其余地方。 希衡和玄清宗剩余真君们一起,也只救回大半水源,还剩下一小半在天亓真君手中。 天亓真君一路逃至十万大山附近。 他一路掩藏踪迹,倒也不惧怕被发现,找了个僻静的地儿歇息,再将那些“水”盛放在宝瓶里。 做完这一切,天亓真君坐在石上修习。 他体内深处,蓦然出现一个惊恐、崩溃的女声:“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死了吗?” 宜云真君此刻已成了魂体,她待着的地方,是天亓真君的灵台。 宜云真君以魂体不断撞这灵台,想要冲出去,天亓真君不耐睁眼,灵台中汇聚风暴,将不安分的宜云真君活活撞在灵台地。 她魂体受损、万分痛苦:“你……” 天亓真君黑着脸,他也没想到宜云真君没有死。 太早了,他和宜云真君融合得太早了,要是再晚一些,他就能彻底磨灭宜云真君的神智。 宜云真君在灵台地捂着心脏咳嗽,不可置信自己一日之间就失去了所有。 她从云渺峰真君,到被邪魔欺骗、和邪魔勾结,她的弟子们被戕害,她的名誉被损坏,她的肉身也被毁了。 她失去了一切。 “天亓,你不是……你害我!”失去一切的宜云真君没了求生之志,哪怕她魂体受损,也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在天亓真君的灵台里,和他同归于尽。 她还未来得及召出武器,一团风暴便再度将她拍在地上。 宜云真君充满恨意地想要爬起来,又被一道风暴恶狠狠拍在身前,她彻底动不了了。 宜云真君含着一口鲜血,不甘愿就这么消失,她至少要杀了天亓真君才行。 可她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你……到底……是……”宜云真君哀哀,“到底是谁?” 天亓真君在虚空漂泊太久、也伪装了太久,他的确太累了,心中压着的东西总要倾吐一些。 出不去他体内的宜云真君就是最好的听众。 “我是谁?”天亓真君抚着额,“你最想问的,应该是本君为何会找上你?” 对,对,宜云真君眼里有恨意,为何偏偏找上她? 她灵根不好、资质不好,为何这样的魔头偏偏找上她? 天亓真君悠然叹息:“本君给你讲一个故事。” “曾经,本君也惊才绝艳,是正道宗师。”天亓真君眼里有怅惘、怀念,“那时,多高兴,本君有师长、朋友,有志同道合者相伴而行。” “可后来,他们一个个都死了。修士并非万能,能成神成仙的终究还是太少。” “有一个成仙的机会曾经摆在本君面前,但是本君拒绝了,你知道为什么吗?”他“柔和”看向体内的宜云。 宜云真君咋舌,他为何放弃成仙的机会? 她不禁问出声。 “斩三尸,则可成仙,无情无欲不插手任何因果,哪怕至亲死在面前也不会动容,这样的斩三尸成仙,不过是从修士转为了天道的奴仆而已,有什么用?” 那很无趣。 天亓真君袖手:“天道,也需要奴仆。” “什么是天道的奴仆?”宜云真君忍不住问。 “天道的奴仆,就是天道让插手的因果,这些仙才插手,为天道作劫、作命数。”天亓真君微笑,“本君一路行来,师长命陨、挚友身死,本君修习,可不是为了修成这种玩意儿的。” “本君要成神,神,就能和天道分庭抗礼,甚至在本神位的领域,还能让天道俯首帖耳。” 天亓真君凛然。 宜云真君一惊,神? “什么神?” 天亓真君诉说:“神位有限,每个神位注定只能有一位,比如,乾坤分阴阳善恶,代表清正的神明只能有一位,代表浑浊的神明也只能有一位。” “本君要做,自然就做这样的大神,做小神有什么用?本君修啊修,从上古一直修到凶神作乱、诸神陨落、世间出现十万大山,镇压凶神等神的骸骨。” “十万大山出现后,也有五千年的上古和现世交替之时,本君在这五千年内,一直在修炼。” 天亓真君眼里又出现古老的情感,那是看尽了岁月流逝后的漠然。 “五千年后又过了五千年,到了本君功成之时,本君该登临神位了。” 宜云真君忍不住插嘴:“怎么才能成神?就靠修为堆积?” 天亓真君失笑摇头:“自然不是。” “证不同神位,需要不同的方法,和你说了也无用,太长。”他叹息一声,“总之你知道,本君只差一点能登临神位时,发现,神位同本君的联系淡了许多。” “神位,抛弃了本君。”天亓真君轻声,“它选择了一个叫希衡的剑修。” 或者换一种说法,这位叫希衡的剑修,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修习,便超出他几万年以来的成果。 “眼见着她的修为越来越高,本君可不会眼睁睁坐以待毙,天下之势皆为争,本君不会认输。” 他似乎想到了曾经的意气风发、想到了那些不甘心。 “本君想杀了她,甚至于,本君以利诱之法,去寻魔族太子和本君合作,那位魔族太子是另一神位的修习者,而且,他注定会成功,是板上钉钉的未来神明。” “可惜,他拒绝了本君。”天亓真君的笑中都有了阴狠和不甘,“难道清正之极的神位,注定是希衡的?以致于连混沌之极的神,都和她纠缠、密不可分。” 清浊难分、善恶难辨、水火相生。 希衡和玉昭霁的联系太紧密了,敌对又亲密,仿若光暗相生。 大道在冥冥中自有定数。 “本君便寻了日子,去杀希衡,她才修习多久啊?凭什么能一剑穿了本君的心?”天亓真君想着那一日的剑光天色、山海变幻,都不禁胆寒。 他死不是最令他痛苦的事,让他最痛苦的是,他怎么能怕这样一个小辈? 身为天骄,他却败在希衡手中,死在他手中,他如何甘心? 天亓真君话锋一转,笑起来: “然而,本君不知为何,残魂到了虚空界,本君在虚空界漂泊了不知多少年岁,终于找到了回来的路,还能扭转时空。” 宜云真君齿尖发冷。 “然后呢?”她轻问。 第158章 玉昭霁生了一肚子气 宜云真君的魂体发起颤来,她颤着伏在灵台地。 对天亓真君的憎恶、恨意夹杂着滔天的恐惧,让她一时如被卸了力那般。 一个这么强的修士,她该怎么报仇?她如何能报仇? 她只能呢喃着:“然后?” 似乎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落得这个下场,为什么偏偏选中的是她?! 比起宜云真君的心如死灰,天亓真君此时志得意满,压在他心头的阴霾也渐渐散开,他曾经败给希衡又如何? 至少,现在占据上风的是他,不是吗? 天亓真君心情不错:“你是在恨为何本君偏偏选了你?” 他一笑:“宜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不过是杂灵根,心性也浮躁,有过多恨意却无沉淀来支撑你的恨意,若无本君,你终其一生,难成金丹。” “本君纵然利用了你,可也让你享受到了你原本不该享受的辉煌,你憎恨本君,殊不知没有本君,此时你早就成了白骨一堆。” 宜云真君麻木听着天亓真君的花言巧语。 她的面上滑过一滴清泪:“有了你,我是没有成为白骨,可成为了你的棋子,难怪你给我这么多的功法、奖励……” 以前,不是没有人提醒过宜云真君,说她需要磨砺心性。 可宜云真君想着,她有“系统”的帮助,有这个气运在身,她哪儿还在意什么心性? 她没想到,所谓的“系统”是一个野心勃勃的野心家,会噬主。 天亓真君微微一笑,他自然不需要宜云真君的心性出众,否则,他怎么复活呢? 天亓真君拍了拍手掌:“够了,把你的苦和泪收起来,修真界从不怜悯眼泪,继续听本君的故事。” 宝瓶里水源死气沉沉,空中有蝉鸣声声,石头沁凉,天亓真君享受着难得的悠闲时刻,他感受着温柔的风,忽然想着,做一个山野农夫不也很快活吗? 为何他们这些修士,要汲汲营营追求那只有一个的神位呢? 天亓真君想到这里,又摇了摇头。 山间农夫虽自由惬意,但当天不下雨、烈日酷暑,或者赋税严苛时,农夫也只能忍受命运的捉弄。 和修士是一样的,这世间哪儿有真正快活的净土呢? 天亓真君便定心讲下去:“本君结束虚空漂泊后,来到希衡出生的三百多年前,开始布置一切。” “希衡是上水希家人,本君无法插手她的出生,更无法在她童年时杀了她。”希家作为儒修世家,没有剑修那么护短重杀伐,但对于子嗣的保护,是他们格外看重的一点。 如果天亓真君在那时敢对希衡下手,尚未恢复实力的他一定会被希家找到、抹除。 “本君需要徐徐图之,本君没有实体,便需要找一个能够替本君在世间行走的人。” 天亓真君望向宜云:“本君挑中了你,杂灵根,天资不高,好控制。” 杂灵根,意味着宜云真君不会被世间的高阶修士大能看重,收为弟子,天亓真君待在她体内,也就更不容易被发现。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宜云真君是个女人,会导致天亓真君复活后成为后天阴阳之体。 但是,她有她的好处。 天亓真君了解这世间许多男子,尤其是那些天资低的杂灵根,他们会因为自卑,在得到权势后更加自负,变得野心勃勃,愚蠢不堪。 这种玩意儿,只会吞噬当初帮他的人,他看不上。 宜云真君虽鲁莽、浮躁,但是有感恩之心,也不会想着过河拆桥,会更信任他。 宜云真君听见天亓真君的夸赞,气得肩膀止不住的哆嗦。 好控制……这样的夸赞,落在宜云真君耳中不亚于是侮辱。 她咬着牙,冷森森道:“好控制,我恨不得一剑杀了你!” 天亓真君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后来,本君伪装成给你颁发奖励的系统,让你加入玄清宗,一步步和希衡作对,离间希衡和她的弟子。” “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她?”宜云真君脱口而出。 说完,她就后悔了。 此刻,她已经不恨希衡,也不厌希衡,她的恨意都转嫁到了天亓真君的身上。 因为仔细想来,在当初,就连她对希衡的恨意,不也是天亓真君挑唆的吗? 他每每将希衡与她做对比,人谁能经得起几次对比? 天亓真君日日煽风点火,终于让宜云恨上了希衡——其实她原本,只恨那些因为她是杂灵根,就看不起她的人。 比如玄清宗宗主薛夺。 比如那些高高在上的真君。 希衡从来没有看不起她过,她本来不恨希衡的,是天亓真君让她将希衡做成假想敌。 天亓真君道:“杀了她?本君当时没有实体,叫你?你杀得了她吗?” 宜云真君闭眼不说话,在心里想着,最好天亓真君这辈子都杀不了希衡,死在她手底下。 天亓真君又道:“本君叫你离间她的弟子们,给她设置这些劫难,让她在忙于外事时,内院失火,她对她的弟子们总没太多戒心。” 天亓真君的语气忽而变得缥缈了起来,他含笑,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 “终于,她死了。” “希衡什么时候死过?!”宜云真君失声惊呼。 天亓真君朝她“嘘”一声:“何必大惊小怪,你自然不知道,这一世的你怎么知道上一世的事情呢?” 宜云真君毛骨悚然:“你到底活了几世?” 这是个什么怪物? 天亓真君道:“你待会儿就知道了,先听本君说。” 他以一种享受、舒畅的语气道:“希衡死在她徒弟萧瑜风的剑下,那个萧瑜风倒也是个妙人,可怜又可恨,加诸在他身上的命运捉弄的确多。” “若他不爱上希衡,哪怕有金阳谷旧人在他心中不断点燃恨的火焰,他恐怕也不会因爱生忧、因爱生怖,世上最可怕的情感就是爱夹杂着恨和不信,以致于他被蒙蔽,亲手杀了希衡。” 宜云真君此时觉得天亓真君已经和魔头无异了。 宜云真君熟悉萧瑜风,那个沉默寡言的男子,居然会亲手杀了他的师尊? 她不敢相信。 “你不信吗?”天亓真君道,“希衡就死在凌剑峰上,本君给萧瑜风的白圣剑上赋了绝杀咒……恐怕长剑没入希衡身体,希衡断气时,萧瑜风也惊讶吧。” 他没想到希衡真的会死。 “之后,本君为了避免本君的绝杀咒被希家人发现,特意用了独特的障眼法界。” 所谓障眼法界,就是天亓真君在小范围内造一个界,这个界和真正的世界非常相似,只有细节不同,完全能瞒天过海。 “到这里时,你不是已经成功了吗?”宜云真君问。 “是啊,可是没有。”天亓真君轻声,“你信吗?本君复活了一次,占尽先机换了希衡死亡的结局,天道却不要本君占这个便宜,这时候,天道居然想要公平。” “天道,魔族太子还有那个被天道厌弃的炼器师礼阳,复活了她,再度让时光倒转。” 宜云真君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这件事超出了她的接受范畴。 她只能仰着头,看着天亓真君脸色阴沉地说出一个接一个的秘辛:“本君差点被瞒在了鼓里,幸好那日本君去了怨鬼界。” 天亓真君回忆起怨鬼界的一切,怨鬼们嘶吼狂怒,沉默的青年跳入冥河中打捞他的记忆碎片。 冥河水,能够跨越时间。 天亓真君那日鼓动萧瑜风失败,但是却有了新收获。 萧瑜风抱着记忆碎片,在怨鬼界中自成萧瑟之景,但天亓真君分明看到,他的记忆碎片中居然有希衡死亡之景。 天亓真君便根据这个为线索,草蛇灰线地推测出一切:礼阳有悬倒生死壶,礼阳在魔族欲界有可能和玉昭霁认识,玉昭霁深爱希衡,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死。 萧瑜风同样迷恋他的师尊,一定会对希衡死的场景记忆深刻…… 冥河水跨越时间,萧瑜风在冥河水打捞记忆时,将他曾经看着希衡死去的、刻骨铭心的记忆也打捞了上来。 那么,对天亓真君来说,真相就呼之欲出了:第一周目,他死,希衡胜。第二周目:他仗着先机,他胜。 但是,天道布下棋局,玉昭霁执行,复活了希衡。 得知了这一切的天亓真君猜出希衡回到玄清宗,恐怕就是为了查出他的存在。于是,天亓真君不得不提前发动自己的计划——复活。 现在是第三周目,到底谁会胜呢? 天亓真君拭目以待。 他的战意完全燃烧了起来,在石上坐着,发出低沉的笑声。 疯子,这个疯子,宜云真君想。 她红着眼:“你既然说你要证清正之极的神位,那么,你该不能作恶才是,你把玄清宗弟子们带到这里来,要干什么?” 天亓真君颔首:“虽然你前半句话是错的,但本君的确不是好杀之人。” “本君起初要你收杂灵根弟子为徒,是为了让他们给本君献祭灵慧、寿元、精血,助本君复活。他们有欲望,才会想不断进取、不断献祭,所以本君让你打压他们。” “可你现在已经活了!让他们走吧!”宜云真君哀求。 她到此刻,终于迷途知返、浪子回头,她从没想过要害这么多人的,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天亓真君却是铁石心肠:“他们自然走不了,本君的实力还未完全恢复,本君尚且需要他们,何况,这么多人,还能做另外的事……” 宜云真君顿觉无望,就像她现在无法反抗天亓真君一样,另外的弟子也无法反抗他。 现在,唯一的希望在玄清宗仅存的真君上面了。 希衡……宜云真君闭上眼,她心中生出万千悔意,却不知如何诉说。 “你杀了我吧。”宜云真君仰头,她现在是修真界、玄清宗的罪人,活着反而受千夫所指。 不如死,还能死个痛快。 她绝不朝此魔头摇尾乞怜。 “好。” 天亓真君告诉宜云真君这么多秘密,就没想让她活。 他的灵台中出现一柄水刀,旋转着插入宜云真君的魂体胸膛。 宜云真君的魂体如柳絮般轻颤,瞳孔如死人般放大,最终化为点点碎光、彻底消散。 杀了宜云真君后,天亓真君微咳几声,他抬起手,掌心更显苍白。 果然,因为他提前和宜云真君融合,他的力量不足以彻底吞噬宜云真君,还反而使得宜云真君的魂体残留了下来——两次复生,果然太难了。 幸好,这里还有这么多弟子,可以供他恢复实力。 …… 此时的玄清宗。 玄清宗内只剩下茫茫大地,殿宇山川、花草树木全都成为水流,被玄叶真君等人用法宝收好。 此刻的玄清宗如同荒地,外间的修士早察觉到了不对,想要一探究竟,却被护宗大阵拦住。 玄叶真君等捧着这些法宝,茫然不知所措,现在该怎么办呢? 希衡也收了不少“水源” 她要和玄叶真君等人一起商议此事,便朝玉昭霁说了。 玉昭霁点头:“你去,我在此处等你。” 他和她,本就不只在这一朝一夕。 “好。”希衡并不和他客套,从空中飞下落到玄叶真君面前。 她打开天湛剑内新创建的界,将收好的“水源”和众位真君的水源融在一起,极多,大概有总数的一半多。 “华湛剑君、玄叶真君,现在我们该如何办?宗主这么久也不知去向,难不成也中了那魔头的法术?”南辰真君问。 众人脸色都不太好,玄清宗宗主薛夺何等修为,若是连他也…… 可是,那法术不是只对道心不稳的有效吗?宗主他难道道心不稳?众人不敢猜下去了。 此刻,他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希衡和玄叶真君身上。 玄叶真君苦思:“我们该如何让他们重新变为人?”她虽生了半头白发,却仍然美丽,重在气度,并不将这短暂的外貌放在心上。 红颜如枯骨,有什么重要的? 玄叶真君道:“道心?我们可以口诵《妙日莲花经》,助他们重拾道心,但是……” 她又生了愁思:“这法子恐怕只对长老有效,对普通弟子,恐怕见效不大。” 普通弟子连道心恐怕都没弄明白,还处在靠着师长教导修习的阶段,又怎么能通过道心回转为人? 希衡同样在思考,她心中略有眉目。 此时玄清宗没了山峰遮挡,风从高处灌下来,玄叶真君的白发被风吹散,凌乱开来。 黑发变华颜,春草成萋萋,容色不重要,但这样凌乱,到底遮住了眼睛。 希衡手中出现一支白玉簪,神色如常,替玄叶真君挽好头发。 玄叶真君起初吃了一惊,她和希衡一个修法、一个修剑,法修不常出现在前线阵前,所以和希衡不太熟。 短暂惊讶后,玄叶真君便感受到一股难言的熨帖,或许清冷之人主动靠近,还是名扬天下的华湛剑君,哪怕是她,也无法免俗,会油然生出喜悦。 她主动微微将头朝希衡靠近,让她能够更好地替她挽发。 希衡只会挽简单发髻,用簪子转一圈便是,她比玄叶真君略高一些,雪袖透出清淡香味,沁人心脾。 玄叶真君有些脸红,她们一个柔淑,一个清冷,希衡为她挽发时,玄叶真君的心跳得连她自己都诧异。 心说,难怪希衡的徒弟王枫,每次对别人就一副凶神恶煞的冰块脸,铁血无情的模样,对着她师尊时就故意装柔软可爱…… 现在一和她相处,玄叶真君才算理解了王枫。 别说玄叶真君,连在高空中俯瞰玄清宗的玉昭霁都凝眸睇来。 是他的错觉吗? 希衡对王枫、对玄叶真君似乎格外温柔,为何对他就没这样的待遇? 他几乎要冷笑,为着希衡截然不同的待遇,他真想问他差在哪儿了? 论容貌、论修为、论地位,他哪点比不上王枫和玄叶真君?难道他就输在他不是一个女人? 玉昭霁千里奔袭,连破两界,现在冷着一张脸,生了一肚子气。 第159章 一起逛街 希衡为玄叶真君挽好头发。 等挽好后,她道:“请真君助我。” “剑君请说。”玄叶真君下意识轻抚头上的白玉簪,再慢慢将手拿下。 希衡道:“天之道,损有余而益不足。人道则不然,损不足,奉有余。” 玄叶真君点点头。 此话的意思是说,天道为均,会制衡万事万物,削弱强盛的事物,对弱小的事物则会有一定的弥补。 比如强盛的种族难于繁衍子嗣,弱小的种族则更容易绵延。 而人的“道”呢,则刚好相反。 人,会慕强,拿凡人最在意的钱财来举例,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 穷的越穷,富的越富。 人之道,损不足,奉有余,说的便是这个意思。 希衡说:“而今我有一道,非此残酷人之道,而是与人性逆流之道。” 希衡和青天鉴,在天湛剑之界中,开创了另外的人道。 赏善罚恶、济困扶危,天下大同,这不是天道做的事。 天道只负责制衡,让世间繁衍、留存。 这也不是大多数人会做的事情,大多数人只会“损不足,奉有余” 济困扶危,天下大同,永远是少数人的理想。 这是先圣穷其一生的追求,还追求失败了的东西。 但是,有识之士明知这会失败,仍然逆流而行。 虽千万人,吾亦往矣。 这是闪烁在人心底的、被残酷欺压、生活压迫而导致忘了最初心愿的美好。 黄口稚子会高声言善,耄耋老人会耻于言善。 他们敢大声谈论如何赚钱、如何算计别人,但却害怕谈论如何对别人好、如何心善。 因为前者令人佩服,后者令人破口大骂。 但多少人会记得,年轻时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什么心愿? 希衡道:“我有一道,如今式微,却是每个人心中最初之挚,请真君助我,尝试以它唤回玄清宗弟子之心。” 那些被上古法术变为水的普通弟子,他们还没有求道成功。 他们连道心是什么都不清楚。 但是,人之善恶,从小就埋在了心底。 玄叶真君一沉吟,虽然她不明白希衡那个式微的道是什么。 她只知道希衡以杀证正道,这是上上大道,怎可能式微? 但是,玄叶真君仍然相信希衡,华湛剑君,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她道:“好,我该如何做?” 须臾,其余真君护法,希衡和玄叶真君并肩而立。 玄清宗所有“水源”用一碧绿芭蕉叶状的法宝盛住,飘在空中,倒映着天光云影。 希衡朝玄叶真君颔首示意。 玄叶真君默念法诀,伸出手,自手臂中探出一缕树根。 一缕树根生出枝叶,开出花朵,探入“水源”之中。 希衡周身无风自动,一股冰凉的道意自她周身升起,须臾,又有道道金光蕴含其中。 这是什么道? 在场的真君都颇有见识,但都没见过这样的道,似乎连天道都能感应。 和天道、并驾齐驱一般? 人道金光通过玄叶真君的树根,传入“水源”之中。 原本平静的“水源”渐渐泛起温柔的涟漪。 原本变为水,浑浑噩噩,失去了意识的玄清宗弟子们,都感受到一股无言的包容、温和、坚定。 他们有种心头酸胀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像是想到了当初绮云垂上,他们跋涉千山万水,找到玄清宗。 指着玄清宗的巍峨山门立下心愿,要学成仙法,回去将欺压父母的乡绅、逼自己为妾的地主、那些狗官全都通通教训一遍。 可什么时候起,他们的心愿,变了? 他们成长了,却也变得浑浊不堪,他们就像水一样,随波逐流。 可最初的他们,是人啊! 水中涟漪越变越大,渐渐,那一滩水中出现人脸,有男有女。 这是他们变成人的迹象之一。 玄叶真君通过树根传承希衡的道意,最有所触动。 她有最利的宝剑、最强的杀道,却有一条明知式微的人道。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天空降下金光,落在希衡脸颊,她在玄叶真君眼中宛如圣人。 空中的玉昭霁也淡淡垂眸,在他眼中,希衡一直在发光,比金光更亮。 半个时辰之后,所有真君都精疲力竭。 好在,那些玄清宗弟子、长老全部都重新变为人。 他们对自己变成水的记忆非常模糊,只知道非常挤,像是被人揍了一顿。 值得一提的是,玄清宗宗主薛夺不在这里。 不知他是被天亓真君带走了,还是别的什么?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众人都需要一定时间养精蓄锐。 玄叶真君偷偷拉过希衡:“剑君。” 希衡道:“嗯?” 玄叶真君指了指天上:“那位殿下……” 如今宗主不在,希衡又不擅长交际,这些事情只能更长袖善舞的玄叶真君来做。 玄叶真君道:“魔族殿下在玄清宗危难之时匡扶本宗,我们本该倒履相迎、设宴款待,然而……” 她细细蹙眉,有些难以启齿,希衡听懂她的未竟之语。 她道:“如今玄清宗百废待兴,正是一团慌乱之时,的确腾不开手来接待他,他并非古板固执之人,我去随他说。” 玄叶真君松了一口气:“这便好,还望剑君转告,来日玄清宗必奉殿下为座上贵宾。” 玄叶真君之所以让希衡转告,是因为她们同玉昭霁素无交集。 而且,有些惧他。 …… 玉昭霁在高空黑日之中,无聊地望着下边。 他能看到玄清宗外已有不少人对这轮黑日产生好奇,指指点点,也能感受到有高阶修士赶来的气息。 但玉昭霁并不在乎。 直到希衡飞往高空,玉昭霁才再度从黑日中飞下:“处理好了?” 他们一个向上飞,一个向下飞,像黑白双鹤双向奔赴,很快就碰了头。 “是,现在他们善后,你呢?”希衡问,“你是否急着回魔族?” 玉昭霁凝睇她:“我千里迢迢赶来,一口热茶没喝到,吹了许多冷风,现在你就要赶我走?” 她果然对女子格外照顾,对他就差那么一线。 玉昭霁面色孤冷,一股不好的判断油然而生。 魔族习性开放,高位魔女不只豢养男面首,也有豢养女宠者。 这本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是,若希衡也……那玉昭霁就要焦头烂额了。 他眼中幽幽,空中黑日更暗几分,希衡道:“我只是问你是否繁忙,若不繁忙,我自然现在就要请你喝茶。” “不忙。”玉昭霁道。 显然,喝惯天下奇茶的魔族太子很缺希衡这一口茶,甚至想上赶着。 希衡道:“好。” 她说了几个地方:“江山烟雨楼、尘世茶馆、微堂,你选一个?” 玉昭霁真就很认真地选:“江山烟雨楼,这里的茶不错。” “你去过?”希衡诧异问,不是她怀疑魔族太子去过的地方少,只是忽而想起,江山烟雨楼是禁魔之地。 江山烟雨楼的老板据说曾被魔女欺骗过,自此他深厌魔族。 他从不做魔族的生意。 玉昭霁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回忆,也或者说,是因为和希衡分享这事,才有趣。 毕竟他做了许多任性妄为的事,没什么特殊的,但给这么正经的希衡说出来,那感觉就不一样了。 玉昭霁道:“去过,江山烟雨楼的老板叫江雪臣?他的点茶不错。” “尤其是,他知道我的身份,还要捏着鼻子为我做茶时不错。” 希衡:…… 这会不会有些太畸形了。 希衡沉默了会儿,问:“你不担心他故意给你做坏茶?” “不担心,因为我带了茶圣过去监督他。”玉昭霁理所应当道。 希衡:…… 他果然是故意去找江雪臣麻烦。 明知江雪臣受了魔族的情伤,他还要施施然不掩藏魔族的身份去江山烟雨楼,并且故意带茶圣过去监督他。 江雪臣连破罐子破摔都不能。 ……希衡开始打退堂鼓,她道:“若不然,今日我们换一家?” 希衡是个厚道人,认为再去糟践江雪臣不太好。 玉昭霁雅然而笑:“不,你在为他说话吗?今日说好你请我,我挑地方,希衡,你不许食言而肥、出尔反尔。” “好。”话都说到这份上,希衡也只能将错就错。 她只希望,今日江雪臣运气好,不在江山烟雨楼。 希衡带玉昭霁飞往江山烟雨楼,离开玄清宗。 从始至终,玉昭霁没有对混乱的玄清宗产生一丝兴趣,也并不在意是否被玄清宗迎为座上宾。 他来这里,只是为希衡而已。 江山烟雨楼在玄清宗以北的皇城之内,这里有比大宗门更大的藏书楼。 如今玄清宗的烟海阁还未完全恢复,希家又太远,如今希衡要查天亓真君的真实身份,这里是最好的地方。 玉昭霁其实也知道这一点。 两人并肩而行,齐齐到了江山烟雨楼外。 希衡踏入江山烟雨楼,江雪臣正在江山烟雨楼中烹茶。 见到门外雪光一闪,江雪臣抬起脸去,见到是希衡后,他一脸惊喜起身:“华湛剑君……” 江雪臣虽烹茶,是个风雅之人,但他开店做生意,笑迎八方客,哪里能一点麻烦事都不碰到? 比如当初那个自恃修为的魔族太子,不就是个麻烦精吗? 像希衡这样心怀正义、身手高强的正道剑君,江雪臣最喜欢了。 江雪臣将烹茶器具交给童子,带着一身茶香迎过来:“剑君稀客。” “今日雪臣正好研制出了新茶,名唤见月,正巧剑君莅临,可替雪臣提提意见。” “咦?”江雪臣见希衡一脸难以言说的表情。 他虽和希衡相处不多,但印象中的希衡,从来都是淡静如海的表情,今日的表情怎么有点…… 愧疚、踌躇? 江雪臣刚要细问,就听到一道华贵的男音:“江老板,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玉昭霁出现在江雪臣面前,他脸若谪仙,优雅无双,但在江雪臣眼里,就是这世上最可怕的魔。 他哆嗦着手,指着玉昭霁:“你、你……” 玉昭霁朝他“温和”一笑,希衡终于忍无可忍,她实在无法接受欺负老实人。 希衡一把拽住玉昭霁的手臂。 她的手指和玉昭霁的手紧密相贴,牢牢拽住他的胳膊,玉昭霁望向她。 希衡道:“江老板别来无恙,今日我还有事,暂不喝茶。” “祝江老板生意兴隆,先行别过。” 她拉着玉昭霁,头也不回离去。 江雪臣惊魂甫定,摇摇欲坠望着希衡和玉昭霁的背影,险些猛虎落泪。 华湛剑君,真是个好人啊。 皇城内沸反盈天,不时有人讨论南边出现的黑日,和玄清宗的异动。 但是,大多数声音还是充满世间烟火气,在讨论自己的孩子修习的成果,在说最近又做了哪些事。 希衡和玉昭霁从人群中穿梭过去,街上认识他们的人不多。 他们俩都容貌绝俗、气度不凡,故而引来不少视线。 待这些嬢嬢们看到希衡紧紧拽着玉昭霁的手,便会心一笑,自动给他们分出一条道来。 显然将他们视作了正在闹别扭的夫妻、道侣。 玉昭霁从始至终一点挣扎也没有,显然乐见其成。 一名卖同心结的大爷脸皮厚,摸着胡须:“后生,你怎生如此不懂事?将你娘子气成这般模样?不如看看小老儿的同心结,哄哄你家娘子?” 希衡一顿。 玉昭霁神色如常:“好啊。” 他真摸出一袋厚厚的灵铢来,要买下这同心结。 别的摊贩见状也起哄。 “看看我的,我这糖糕可甜了,吃一块,保准什么气都消了。” “看看我的布匹,这花色都是今年最时兴的,拿来做衣服最好。” “看看我的……” “看我的……” 那袋灵铢将所有人的热情全部点燃,希衡渐渐凝滞、僵硬。 偏偏玉昭霁似乎很配合这些人的举动,希衡忍无可忍,带着他瞬移至空中。 高空之中,玉昭霁和希衡面对面,玉昭霁一点儿也不慌,等着希衡说话。 希衡先问:“你不反驳?” “你知我心意,我为何要反驳他们?”玉昭霁仍然懒得拐弯抹角。 和希衡拐弯抹角,便是等到海枯石烂,恐也不会有结局。 希衡想了想,的确如此。 她敛眸解释:“刚才我将你从江山烟雨楼带走,确是我……” “希衡,我早知你不会眼睁睁看江雪臣受害,我不喜欢江雪臣。”玉昭霁道,“禁魔之地?他的口气太大了些,三千界之中,哪里我魔族去不得?” “但我早践踏过这个禁魔的规则,再打破一次,其实也没有一点意思。” 他忽然拉近同希衡的距离,一字一顿: “但你知,为何我明知你不会让无辜者因你受害,还提出要去江山烟雨楼吗?” 第160章 吃醋、试探 玉昭霁忽然拉近和希衡的距离。 他容色绝艳,凑近时能看见睫毛根根分明,眼型似桃花,薄薄蕴含着冷雾春山、桃花流水。 现在希衡已经习惯他时不时的靠近,并未大惊小怪:“为何?” 玉昭霁薄唇轻启:“你太客套了,希衡。” “我帮了玄清宗,你便要请我喝茶,想着如何才能还了我的人情?若是为了这一个人情,我尚且懒得跑这么远的地方。” 玉昭霁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心悦你,便会做这样的事,你何必非要这么客套来还我?” 这样的举动,落在玉昭霁眼中,便不亚于在他们中间竖立起了厚厚的墙。 于是,他明知希衡的为难之处,偏要提出来江山烟雨楼,欺负江雪臣。 玉昭霁的性格,可见一斑。 他绝不是那种甘被捏圆搓扁的男子,锋芒毕露。 希衡弄清楚来龙去脉,正面回应玉昭霁:“我若真对你如此客套,就不会只请你喝一杯茶。” “一杯茶,只聊以慰风霜尘土,何以酬千里相救之情?” 玉昭霁笑了笑,他笑起来时温雅,褪去了所有峥嵘:“是,所以,我也任你拉着走。” 当然,不可否认,希衡拉住他手臂时,瞬间,他心中如花绽,脚下如飘在云端。 一时间,所有奇怪的气怒和不悦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玉昭霁当时甚至觉得,希衡再和他客套一些也没什么。 她总归是正道,还是个世家女郎,脸皮薄些实属正常,他若斤斤计较,当真没有半点风度。 由此可见,对真正心爱之人的色令智昏,是每个君主都会犯的问题。 希衡和玉昭霁谈开这个心结,两人都不是藏着掖着的人,说开了便好。 希衡带玉昭霁从另一端飞入皇城,寻了个普通茶肆。 因为有江山烟雨楼的存在,皇城中的茶肆都不错。 稍微差一些的茶肆,在皇城根本开不下去。 希衡带玉昭霁进了一家叫“青杏帘招”的茶肆,茶肆中飘着青涩杏香,极淡。 这股杏香只是比空气稍深一些,不会和茶香混为一体,而且进到茶室时,便一点杏香也闻不到。 “青杏帘招”的茶师皆为女子,茶肆的茶师衣上不许熏香,也不许抹任何发油。 用意在于,不能让香味败了茶香。 茶师极有素养、专业,烹茶之后,原本还要和希衡、玉昭霁聊一聊茶史。 但是她看出二人并没这意思后,便行礼后,去帘后抚琴。 希衡在品茶,她的手搭在膝上,雪袖微垂。 希衡今日的确累,这是难得的放松时刻。 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她不再去想天亓真君,不再想这件事该怎么解决,而是放松、舒缓心情。 希衡的眼皮越来越重,飘飘然间,她觉得茶室的琴声变了。 希衡撑着手望去,那名茶师已经站起来,此刻在抚琴的是玉昭霁。 茶师静静侍立在侧,玉昭霁的琴音为当世之绝,如银河水落、风松龙吟。 他最爱弹兵戈之音,但在希衡面前,却是清音婉转,有道不尽的情意。 缓和的琴音极为催眠,尤其是见希衡望去,玉昭霁还朝她颔首致意。 希衡看出他的意思,便不再同困意作抵抗,浅寐一会儿。 玉昭霁待她睡着过半个时辰后,方停了手,起身,走出茶室。 他步子轻缓,没发出一点声音,走出茶室前朝茶师一瞥,茶师也放缓步子走出来。 茶师莲步轻移,到了茶室外时,更是敛神屏息。 她需要和各种茶客打交道,天长地久,也就练就一双看人的火眼金睛。 华湛剑君虽之前来过,可这名男客人,却是第一次来。 观他气度从容、习惯了高位之上发号施令,茶师便知,这人地位修为,不在华湛剑君之下。 玉昭霁坐好:“她以前常来?” 玉昭霁看出希衡对这个茶肆算是熟悉。 她倒是爱品茶,只是,这茶肆离江山烟雨楼这么近,烹茶的手艺远不及江山烟雨楼。 希衡是江山烟雨楼的座上宾,怎么还会看上这么一间小茶肆? 难道? 这里的茶师皆为女子,倒也算得上仪态出众,难道希衡她…… 玉昭霁因为王枫、玄叶真君之故,今日极担心希衡有欢喜女子之嫌。 茶师一五一十回禀:“华湛剑君来过三五次。” “之前都是你为她煮茶?” 茶师弯腰:“是。” 就是这样一句话,茶师忽而察觉玉昭霁身上的气质一变,变得更加冷利无情,看她的目中如有杀意。 这…… 茶师心生恐惧,她哪里说错话了吗? 玉昭霁从桌上拿了只果子,再拿了把匕首,匕首擦着果子削皮,眼也不抬:“她每次来,你们会说些什么?” 茶师只觉,那个果子就是她的宿命。 她只祈祷是自己误会了,艰难咽了唾沫,直着脖子回:“什么都聊……” 玉昭霁手中果皮断裂,一截断皮落在地上:“什么、都聊?” “她对你,倒是格外随和。” 他眼中全是冷意,茶师在恐惧之下,几乎以直觉回答:“并非如此。” “剑君并不说话,她只让我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我便会同剑君聊聊茶肆内外的事,这些于剑君来说是小事,于我来说,却是所有,所以我刚才说,什么都聊。” 这倒的确像希衡的风格。 玉昭霁再问:“你可知,她为何每次来都找你?” 这…… 那位茶师福至心灵,从玉昭霁刚才为希衡抚琴,到他在希衡面前格外不同的态度,心中划过一个念头。 难道这位男子,心慕华湛剑君? 这就是了,难怪他如此反应。 茶师知晓了症结,便不那么怕了:“其实剑君同我也不熟,只是我们茶肆向来如此,当初是我接待剑君,后面也便一直是我接待她,剑君宽和,从不挑剔,因此没有换了我。” 她说了这么长一堆,玉昭霁什么反应也没有。 他仍旧是坐在那里,将手中的果子拿在掌心,墨发垂下,不声不响给茶师压力。 若茶师了解玉昭霁这样性格的上位者,就能知道,他现在只是在等茶师自乱阵脚而已。 茶师见的客人多,心思活,喜欢揣度人。 可玉昭霁这样的上位者,不喜欢被无关者揣度,他需要的是她在极度慌乱情况下说出的肺腑之言,和更多的话。 茶师长久没听到回应,慌了神。 修真界人命如草芥,她再道:“我替剑君烹茶,并非是我多合剑君眼缘,只是青杏帘招的规矩而已。” 玉昭霁仍然没再说话。 茶师接连说了十多句,终于在极度慌乱之下道:“您、您难道担心剑君喜爱女子吗?若是这个原因,我倒是有一方法,可以为您一试。” 玉昭霁抬眸:“哦?说来听听。” 他是冷酷的魔,的确不会在意小小茶师的喜怒哀乐。 但是,他知道希衡很在意,也知道驭下得恩威并施。 玉昭霁拿出一方纯度极高的火晶,从桌上推到茶师面前,火红的火晶流光溢彩,能够引动任意修士的贪念。 茶师移不开目光了。 玉昭霁放开手:“这是报酬。” 茶师下意识伸手来拿,玉昭霁眸中幽幽,如沉水深渊:“孤忘了有一事未说。” 茶师没漏掉他的自称,玉昭霁冷漠提醒她:“昔日孤有一下属,自以为要替孤完成心愿,用了对她不利的法子,最后,孤杀了他。” “你的法子,是什么样?” …… 茶师听见自己说:“您请放心,此法绝对对剑君无碍,剑君仁心侠胆,是庇护人族的剑君。我虽为一介小小茶师,亦并非忘恩负义之徒。” 玉昭霁这才算认可。 第161章 试探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希衡只浅寐了一会儿。 她醒来时,茶室内空无一人,琴声不再,只余一杯凉了的清茶。 她正要找玉昭霁在哪儿时,门外进来了一人。 玉昭霁微笑着,温雅从容,如清风般令人见之忘俗,坐在希衡对面:“睡得可好?” “很好。”希衡道。 其实修士不太需要睡眠,修士打坐吐纳便是休息,但是,如若修士完全不睡觉、不用餐,彻底脱离四时伦常,也并不是一件好事。 在修士彻底修成神、仙之前,忘记人的身份,对他们百害无一利。 希衡按了按额心:“你每次弹琴,都能令我安定心神、舒缓放松,一不注意便睡了。” 玉昭霁反倒很开怀,他喜欢看希衡在他身边时放松、因他的琴音入眠的模样。 玉昭霁起初学琴,只是以琴言志、陶冶情操,毕竟焚霁魔刀主杀伐,而他的位置,注定了他不可能成为杀戮的机器。 现在,倒让他发现琴音的另外一个好处。 玉昭霁道:“本就是安神之曲,你喜欢听便好。” 在二人说话时,茶室外响起叩门声。 茶师清柔的声音响起:“二位,青杏帘招出了新茶,敢问二位是否要一试?” 玉昭霁看向希衡,希衡道:“本就是我请你喝茶,结果反倒累得你替我弹琴。” 玉昭霁道:“荣幸之至。” 希衡则让茶师进来。 茶师端着茶道六君子进来,所谓的茶道六君子,是茶匙、茶针、茶漏、茶夹、茶食、茶桶,有些茶肆还会为它们取更风雅的名字。 茶师的手法极好,胸有成竹,一套简单的动作仿佛已锤炼过千百次。 她一边做事,一边介绍这次的茶:“此茶是我们青杏帘招特意制的新茶,江山烟雨楼的江老板来喝过一次,都特意讨了一包带走。” 她轻轻点茶:“此茶妙就妙在,有的人喝了之后会悲从中来,有的人则心花怒放,千人便有千面。” 希衡好奇:“如你所说,江山烟雨楼的江老板,是哭还是笑?” 茶师言:“悲从中来,无可断绝。” 那日江雪臣颠倒步伐,离开青杏帘招,他从不喝酒,辛辣的酒会破坏他的舌头,让他疏于对茶的敏感。 可是那日一出青杏帘招,江雪臣便直奔酒坊。 他要了最烈的酒,喝得酩酊大醉,不知今夕何夕。 那日,江山烟雨楼整日未开张。 整个皇朝的人都知道,滴酒不沾的江老板喝酒醉了,他喝的那种酒也因此一售而空,至今都难以买到。 只是,那些人不知道,江雪臣的醉不是因为那酒,而是因为他在那碗茶里,看见了一个令他难以忘怀的女魔。 说话间,茶师已经制好茶,请希衡和玉昭霁慢用。 玉昭霁让她下去。 他率先品茶,喉韵绵长,极快回甘,这的确是不错的茶,但是按照玉昭霁挑剔的眼光来看,也仅仅算不错而已。 回甘之前的涩过于轻浮,也就显不出回甘后的清甜。 紧接着,玉昭霁却看见茶碗中有圈圈涟漪、云雾漫然,恍然成为了仙境玉湖一般。 他一顿,这时希衡面前的茶杯也发生了变化,她已经一口茶下肚,见状道:“原来是这样。” “青杏帘招用了幻心叶杂糅在茶叶里,幻心叶和茶叶味道极像,一般人难以分辨。茶盏也是特制,用了成影粉可留像。” “还算精巧的小心思。”希衡道。 皇城有江山烟雨楼的存在,其余茶肆维生艰难,也难怪他们另辟蹊径、出此奇招。 “幻心叶的作用是,让人想到心里最想见的人,成影粉制成的茶盏则可以留像。”希衡拨开茶盏面上的云雾。 她注意到玉昭霁一直一言不发,希衡刚要问,便见到玉昭霁面前的茶盏处云雾散开。 茶盏水面上,出现一个白衣女剑修,她在杏林之中练剑,落英缤纷、白杏翩然,落到三千剑光底下,便都成了陪衬。 这是希衡本人。 玉昭霁想的,是她。 希衡要说出口的话顿住,玉昭霁早就对她吐露过心意,也不害臊,甚至将自己的茶盏往希衡面前推了推。 “你要凑近点看么?可以看得更清楚些。”他神色自然道。 希衡:…… 多谢,大可不必。 她现在不只不想凑近看,甚至想离茶杯远一些,有些不好意思面对玉昭霁这样赤诚、热烈、毫不避讳的情意。 等等,不好意思? 希衡指尖凝住,发现了自己的变化。昔日她教导弟子,教导剑道是一往无前,希衡本人的性格也是如此。 她很少出现不好意思的情绪,在希衡的眼中,一切都是可以解决的。 以前除魔时,难免需要调度四方,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希衡不擅长交际,她从来都是直言,有什么话直接说,她不会不好意思,别人知晓她的性格,也不会认为是刻意为难。 但今日,希衡面对玉昭霁,却浮现了这样的情绪。 她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似乎是因为玉昭霁一而再再而三以炽烈、热忱的情意,自己发生了一些变化。 希衡静心深思,就在她细想时,她面前的茶杯也发生了变化。 云雾散开、涟漪平息,她面前的茶杯处渐渐浮现一团影子。 玉昭霁无声盯紧希衡的茶杯,他不希望,里面出现的是一个女人。 幻心叶不只会让人想起真心所爱之人,还会令人想起,自己内心深处真正爱的理想型。 比如若有一人,当时有道侣,但是他使用幻心叶后,也许会想到另一个他从不认识、甚至世界上不存在的人。 这个人,就是他的理想类型。 所以,如若希衡心之所钟的是女子,她的茶杯中极有可能会浮现一个女子的身影。 玉昭霁盯着希衡的茶杯不放,云雾彻底散开后,杯中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玉昭霁的手越捏越紧,最好、她爱的最好不要是女子。 当然,如若希衡心之所钟的是女子,玉昭霁也不会因此放弃。 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也会找到阴阳奇石,把她的爱好给活活扭转过来。 干涉别人的爱好,的确不光明磊落,但玉昭霁本也没有这么大度的心肠,明知所爱之人心慕女子,和他南辕北辙,还能忍让放手。 那是圣人行径,不是魔君的习性。 茶杯中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出乎玉昭霁意料的是,茶杯中的身影居然并非人形。 …… 这…… 玉昭霁的脸色不佳起来,希衡同家族的希修之所以去妖族,除开妖皇慧眼识人以外,也有希修喜欢妖族原型的缘故。 据说希修格外喜欢毛绒绒的天狐、云猫一类,妖皇特意给他的府邸赏赐了许多这样的小妖。 难道希衡,也喜欢那些华而不实、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百畜低贱,扁毛腥臭,哪里有太阳光辉灼灼耀眼? 玉昭霁抿紧唇,一言不发,纵然心里已经醋意生波,他仍然没有出言扰乱希衡的心绪。 扰乱了就什么都看不到了,他能忍。 希衡也一直看着自己的茶杯,她也想看看幻心叶到底能有多奇妙。 她没有抬头,也就没看到玉昭霁看似矜贵淡然,实则醋意横生的神情,他眼里暗沉沉的不悦已经快满溢出来。 一片茶叶悠悠打着旋儿,慢慢受幻心叶之力下沉。 茶杯里的身影终于清晰起来。 第162章 她心底有我 茶室内一派寂静,无论是希衡还是玉昭霁,都仔细盯着茶盏。 于希衡而言,她并不耻于面对自己的内心。 于玉昭霁而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需要知道希衡喜欢什么样的类型。而后,要么成为那样的类型,要么…… 杀了目前受她喜欢的类型。 茶杯水面浮现一簇火焰。 火妖?火魔? 玉昭霁是太阳烛照,并未在第一时间将火焰和自己扯上关系,而是在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与火有关的妖魔,甚至连用火锻造法器的礼阳都被他拉了出来。 茶杯中的火焰漆黑一片,沉黑似夜,连明亮的火焰红光都不外显,一切危险都掩藏在暗流之中。 这火焰是…… 混沌火? 玉昭霁意识到这一点后,浑身上下血液都加速涌动,往大脑冲去。 他脑海中一片空白,登时,什么东西都想不起来,玉昭霁霎时抬起眸,望向希衡。 混沌火是他的火焰,是太阳烛照的神通,希衡通过幻心叶想到了混沌火,岂不是说明…… 她心底在想他,她心底有他? “希衡。”玉昭霁声音低哑,尾音撩人,一意识到那个可能性,他心底便有一团火,要往外挣扎、往外燃烧,带着他心慕的人,沉沦在炽热的暖阳中。 希衡也在盯着那团火。 若火焰化人,难道会是玉昭霁? 火焰慢慢发生变化,茶面沸腾,就在这关键时刻,茶室外传来声音。 一个茶师失手打翻了茶盏,杯盏咣当碎裂,一点打碎茶杯的声音不足以惊扰希衡。 令她分神的是,另一名茶师问那名茶师今日怎么毛手毛脚,她道:“刚才不知怎么回事,一股寒意贴着我的手背和脊梁升起来,让我害怕。” “文姐姐,你不知道有多可怕,我昔年遇上肆虐一洲的妖兽,好不容易被人所救,都没这么吓人。” 希衡听完,反应过来刚才玉昭霁显露出了一丝杀意。 如今希衡和玉昭霁的关系,他展现的那种程度的杀意,希衡压根不会在意,直接略过。但对别人来说,只要接触到一丝,就会让人手脚发颤,难以走出那样的恐惧。 所以,玉昭霁刚才为何显露杀意? 希衡一分心,幻心叶的作用便立刻消失,茶杯里的火焰莫说化为人,连一点火焰渣都没留下。 希衡正色问玉昭霁:“刚才你想杀谁?” 玉昭霁:…… 他神色变了几变,盯着茶杯,可无论他再怎么看,也无法将消失的火焰重聚,更不可能一跃变成他的模样。 玉昭霁迅速回答:“刚才我想杀被你喜欢的、却不是我的类型。” 他认真且坦诚,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就回答希衡,回答完后再彬彬有礼邀请:“那么,你现在能继续刚才所想的事情了吗?” “火焰之后,会是什么?” 会是他吗? 或者,再含蓄一些,是一轮黑日或者是焚寂魔刀这种极具指代性的东西,玉昭霁也能接受。 希衡则没有继续想下去的心思:“不知道。” “你可以自己想,然后,想一想去杀谁。”希衡盖上茶杯盖,旋即起身。 玉昭霁便知晓自己今日触了霉头,他对自己的情敌,自然要杀,可如果直言,在希衡眼里就是魔道行径了。 他知道今日不可能知道火焰之后是什么,可一颗心却挂念不住去想,火焰、希衡。 她心底是否也有他? 玉昭霁今日纯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今日若他不试探希衡是否钟情女子,也不会出这档子事儿,将他的心吊在空中不上不下,这样的滋味实在难捱。 可是,他甘之若饴。 哪怕没有一次得到答案又如何,这一次,已经是进步,至于等待过程的煎熬,玉昭霁想要的太美好,便不惧这些煎熬。 他也起身,没了喝幻心叶茶水的兴致。 对于真正的茶客老饕来说,只有茶道本身才值得一品,其余奇技淫巧都只是一时的新鲜。 青杏帘招,目前,绝比不上江山烟雨楼。 希衡已在茶室外,她留下了三倍的茶钱,作为对玉昭霁乱放杀意、吓到别人的补偿。 她和玉昭霁一起走出青杏帘招。 刚才的失落后,玉昭霁很快恢复了不错的心情。 他的刀是进取,火是进取,本尊的性格也充满斗志、昂扬进取,今日能看到火焰,便说明他又近了希衡的心房一步。 玉昭霁心情极好,微微含笑,红尘俗世翩翩清贵公子,他不笑时孤冷矜贵,一笑起来,如冰雪消融,使人难掩悸动。 许是上位者的特性。 这使得皇城不少人都不顾希衡的冰冷,悄悄看了过来,欣赏美人美景。 皇城内繁荣、越繁荣的地方民风越开放。 街道两旁的客栈内已有雅客支起了窗,有擅丹青者描画此景。 希衡自然注意到了此动静,风送来丹砂青雘的味道,画者极认真描画。 她的手如希衡爱剑一般,爱着自己手中画笔,定形、上色、捕意,待她的视线从画中移开,再看向街中之景时,赫然发现,刚才的男女已经消失不见。 画者喃喃可惜,世间风景常在,她可以登高画景,也可以临花照水。 唯有真正的美人最难寻。 她闭上眼,想到师姐的叮嘱,将刚才的景象记在心底,而后关窗、谢客、招来小二包下此房两月,继续绘画。 皇城内,希衡和玉昭霁只是隐去了身形,他们都是习惯被人注视的人,但也都不喜欢被人过多打量。 尤其是玉昭霁。 魔族也有爱凑热闹的天性,但是魔族不似人族,魔族极有眼力见。 纵然太子殿下鲜衣怒马踏过长街,或者黑日并于天空,穿破白云,风姿无双,他们也不敢多看。 而人族民风没有魔族剽悍,所以才有这样不同的景象。 希衡道:“刚才有一名画道修士,道心可嘉。” 玉昭霁言:“私自将别人绘入画中,这是运气好,否则,已经身首异处。” 忌讳这一点的人,毁了画还好,怕就怕在杀人。 两人一边谈论,一边走到皇城中最大的藏书之地。 乾坤草木阁。 此阁名字取自“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当初建此阁的人,期望天下之人都能通过书籍充实自己,认识世界。 但是,他并不希望看书之人得到了比别人多的知识,便凌驾于别人之上,便借诗题下“乾坤草木阁”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这,才是读书人应该做的事情。 乾坤草木阁的创阁之主名唤:希尘。 他是希家先祖,希衡的祖辈,乾坤草木阁也是希家经营之地,当今公认的儒修圣境。 第163章 小太阳和小月亮 乾坤草木阁。 希衡和玉昭霁踏入这里,乾坤草木阁内有男女修士在借阅书籍,举止皆非常有礼,不多发出一言,顶多互相点头致意。 当希衡和玉昭霁踏入三步时,他们脚下便出现一个金色的圆。 空间法阵。 紧接着,空间法阵散发耀眼光芒。 须臾之间,乾坤草木阁内的男女修士、书籍玉册全都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幽暗空旷的空间。 希衡和玉昭霁并列,看向空中,那里有灵力波动。 空中渐渐出现一个淡金色的光罩,光罩之内,坐了一个吊儿郎当的男子,穿着一身红衣,腰间别了一根黄绿色的狗尾巴草,头发也不好好束,披散下来,半遮住赤裸的胸膛。 “哟,今天来了个小太阳和小月亮。”他捧着脸,一点儿也不拿自己当外人,上上下下打量玉昭霁和希衡,“日月并行,真是难得啊。” 玉昭霁手中赫然出现焚寂魔刀,缠绕着混沌火焰。 “哟哟哟,我就说这么一句就不乐意了,现在的年轻男魔,真是没一点度量。” 玉昭霁想一刀斩去,先探探他虚实,希衡却道:“稍等。” 玉昭霁的刀早就到了收放自如、心随意动的地步,果然停住:“你认识他?” “牌位上见过。”希衡也很难以形容心里的感觉,“他是创立乾坤草木阁的希家先祖。” 只是,在希家祠堂里,这位希家老祖是仙风道骨、悲天悯人的模样,青衣渡江,看尽了烟雨惆怅,才能有“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的感悟。 没想到本尊这么的……嗯,不拘一格。 希衡行礼:“白水希家第三十六代希衡,见过老祖。” 玉昭霁微停顿一瞬,收了焚寂魔刀,也打算行一个礼时,希尘说话了。 “你这小辈,怎么这么粗心啊?”希尘笑嘻嘻道,“你怎么光介绍自己,不介绍你身边的这位,你这样粗心,他恐怕要在心里想,是跟着你叫我老祖呢,还是折中一些,叫我前辈。” “这位殿下的心,恐怕都要长出煤眼子了吧。”希尘调笑。 他居然一眼看破希衡和玉昭霁之间暧昧不清的关系,也看破了玉昭霁的身份。 玉昭霁立即知道他的不凡,而希衡,面对这种长辈的调笑,只是恭敬行礼,微微低头认错,礼节完美,挑不出一点不对。 玉昭霁同希衡一起行礼,魔族太子的礼仪,自然也没有分毫不对,只是他毕竟不是希尘的玄孙,所以低头稍微比希衡浅一些。 刚好的分寸。 希尘大感无聊:“早年我就说了,孩子不能这么教。” “希寻那群人,非要按照书本教孩子,教出一群冰雪一样的所谓君子风范,他们才满意,却不知千人有千面,难道君子的德行就一定要被那些规矩礼仪,严严整整地匡好?” 他打了个呵欠。 “还是这只小太阳好。”希尘的话又拐到玉昭霁身上去,全方位刺激他,“看看,明明暴烈得见面即亮出了刀,现在也能为了心上之人克己守礼。” “真是能忍的性子。” 小太阳玉昭霁:…… 玉昭霁终其一生,都没被人这么恶心地称呼过。 哪怕是曾经的魔皇,仗着年富力强轻视传人,一次次辜负玉昭霁的母后,最后让这位魔后凄惨死在了一个冬日,也不敢这样称呼玉昭霁。 他惧怕他的儿子。 每一任魔皇,都惧怕自己最强的子嗣,担心自己从宝座上被拉下来。 当然,最后,玉昭霁的确也废了他的血脉魔宫、诛了他的兄弟手足,将他囚在暗无天日的魔宫。 玉昭霁在幼年时,也能忍,所以他现在能清楚判断这位看似吊儿郎当、实则深不可测的希尘最拿什么没办法。 他拿无趣没办法。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 玉昭霁便也和希衡一样,如同冰铸的玉雕,无论希尘怎么说,他都执礼。 希尘:……气得七窍生烟。 好不容易有两个有趣的人进来,偏偏一个是这种性子,一个明知故犯。 希尘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他轻咳一声,做出老祖的模样,看向希衡:“希衡,当世唯一的剑君,希家近几代唯一一个剑修,修的还是杀道。” 希衡应:“是。” 希尘笑了笑,忽而加重语气:“那么,你告诉我,如今的希家是什么样子?” “君子之德,不在其表,诗书簪缨之家越传下去,越难以摆脱陈腐习气。你一个剑修,如此冰冷,其余儒修是何等模样?” 希衡回:“希家很好,族中子弟的确大多温润有方、彬彬有礼,绝不轻易在人前展露爱好。但是私下,他们各有所好,有喜好射覆者,有喜好品花者,欣欣向荣,并不死板。” “至于不肖者如我,只因秉性如此。” “哦。”希尘道,“也是,剑修,杀道、神水灵根,你不是这样的性子,我倒是感觉奇怪。” 希尘勾起唇:“我辈儒修,本是自笔墨仁心中领悟道意、勾晓天地,儒修,本就该喝最烈的酒、穿最艳的衣裳,和最美的人谈……” 想想希衡是他的小辈,希尘还是闭上了嘴。 希衡只是静静听他说,并没有因此质疑希家如今家风。 希尘这样,是因为他心中有儒,心中有道,所以,对他来说,喝最烈的酒、穿最艳的衣裳,反而是一种修习,也是自在。 可对于其余定力还没那么强的儒修来说,他们需要以礼法、以克己复礼、温润如玉、少情绪波动,来作为自己的修习。 如佛家所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世人若学我,如同堕魔道。” 希尘见希衡不动如山,在心里大赞,的确是个极出色的小辈。 她是如今除开那个老怪外,唯一的剑君,有自己的判断力,不会因为他是希家老祖,是儒修巨擘便盲目听从他的话。 但希尘嘴欠,绝不会夸出口的。 他道:“你们来乾坤草木阁,是要寻什么?” “我早已云游他界,恐怕万年也回不来了,如今在这里的,不过是一道残意而已。所以,你们要抓紧时间,问我一些关键的问题,要是超出时间,可就没人能来回答了你们了。” “尤其是,关于这世间老怪的问题,乾坤草木阁藏书万卷,可最大的藏书,是我啊。” 他笑盈盈的一指额头。 很好理解,能活下来的老怪,恐怕早就不惧没了希尘的乾坤草木阁,抹除掉自己的痕迹也很正常。 希衡沉吟,而后立即问出一个问题:“敢问老祖,何为老怪。” 老怪,这个词一听就知道,是那些活的年岁久了,修为也格外强的修者。 可希衡这么问,是要从希尘这里问得更清楚些。 比如,以哪个时间界定老怪? 希尘在心里盛赞她的敏锐:“老怪么,自然是在十万大山落成以前的修者,才能叫老怪。” “太子殿下,你说是吧。”他莫名点到玉昭霁。 第164章 离谱的拉郎配 希尘点到玉昭霁的名字并不奇怪。 十万大山和凶神密不可分,上古以前凶神作乱,诸神诸仙为了镇压凶神,和凶神同归于尽,便葬在十万大山之地。 而魔族皇族玉昭霁,就是凶神如今最强的后裔。 太阳烛照。 玉昭霁的确知道些什么,他也并不吝啬让希衡知道这些秘辛。 无论是从他爱希衡的角度,还是站在修士也需要同道中人一起走到最后的角度,他都需要他身边一直有希衡。 否则,漫漫长生,不过是永无止境的孤寂。 玉昭霁声如冷玉:“十万大山的确是分水岭,从空间上,十万大山隔绝了修真界和魔界,从时间上,十万大山拉开了上古时代的余晖,能从诸神浩劫中活下来的修者……” “无论在上古多么势弱,到如今,他们也成了只手遮天的老怪。” 他们有上古时代精妙的法术。 他们甚至有幸见过诸神的风采,哪怕诸神只展露一丝余晖,也够他们领悟上万年。 随着玉昭霁的解释,希衡能推断的东西就更多了。 怪不得那个人能够从她和玉昭霁的联手下逃脱,他对混沌火的特性更是了解得一清二楚。 希尘也点头,应和玉昭霁的说法:“的确如此。” 他身为希家老祖,嘴上说着嫌弃希衡的性格冰冷无趣,实则面对这个潜力无穷的小辈,他不知多与有荣焉。 希尘点拨希衡:“你身上有剑神传承,那个人,虽然自己阻了自己飞升的道路,但其实他就是剑神。” “他在剑道,已臻化境,至于没能真正成为神,那是因为他差了其余机缘、心志,以及……” 以及什么,他不说了。 希衡也不问,老祖不愿意说的事情,她也没法令老祖多说。 如何消化已知的信息,才是希衡最爱做的事。 原本希尘就生怕她追问,没想到她不问,希尘更生气了:“你就是块冰疙瘩!” 难怪要和小太阳、混沌火凑在一块儿,和其余人凑在一块儿那得多透心凉? 希衡仍然只赔罪、但不改自己的脾气。 希尘这下没脾气了,一副自己随时要死的表情,气若游丝:“问吧。” “儿女都是债,重孙玄孙重重重重玄玄玄玄孙女也是债。”他叹气。 每个问题都很关键,希衡认真思考还能问什么问题。 最终,她问:“在玄清宗作乱的那位老怪,在上古是什么身份?” “哈?”希尘登时又垂死病中惊坐起,指着自己的鼻子,“你直接问我答案?” 他还以为希衡要问出一圈线索,旁敲侧击来猜呢,她居然直接问答案? 这可不像是讲究亲力亲为的正道儒修、剑修会做的事啊。 希衡解释:“他在玄清宗做乱时,用了上古法术,空中五行灵气本有定数,他在当时陡然制造出如此多的水灵气,必然是抽取了其余方位的水灵气,想来,此事波及到了皇城,惊动了老祖,老祖才出现。” “所以,老祖本就是要来告诉我他的身份。” “哈哈哈哈哈是!”希尘咬牙切齿的笑,同时心想,这么聪慧,这么不可爱。 果然,希家教出来的孩子就没有一个可爱的。 希尘道:“半神。” “半神天亓,你们都该听说过这个名字。” 希衡和玉昭霁皆心内一动,自然,半神天亓之名,他们并不陌生。 半神天亓,并不是上古时默默无闻、靠着寿数活到如今、才变得高深莫测的老怪。 他在上古时,就已经是惊才绝艳的正道人物了。 半神天亓一路行来,顺风顺水,手创宗门,可惜他创的宗门在历史的浪花中被淘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并非开山祖师厉害,这个宗门就厉害。 有的人擅长自己学,却不擅长教学。 在典籍中,关于半神天亓的记载并不多,估计是天亓也和其余老怪一样,删过关于他的典籍。 但是,他那时太出名了,怎么删也能留下蛛丝马迹,再被最喜欢钻研经史子集、各类杂书的儒修博士给翻找了出来。 总之,典籍中说,半神天亓在上古余晖消失后,也就再没出现过。 修真界对他的猜测基本都是已经身死道消。 半神,如果还活着的话,会一点儿踪影也没有吗?上古那时候死了多少神、多少仙,越厉害的死得越快,半神天亓恐怕也没有逃过。 但现在,希衡和玉昭霁知道,他还活着。 而且已经混到了融合女体,变成了同时具备阴阳之体的模样。 可谓混得越来越垃。 希衡难免想到她和半神天亓的矛盾来源于求道之争。 她和半神有求道之争,那么,半神的目标是……成神? 希衡沉默,所以她和天亓真君是在成神上会有冲突? 她忽然说:“我想到一件奇怪的事。” 玉昭霁的眉眼神色也不太好:“我也想到一件不那么好的事情。” 他们心中都渐渐灌满了冷意,彼此心意相通,已经知晓对方的意思。 希尘看着他们打哑谜,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我理解二位恩爱,但是,当我死了吗?吃水不忘挖井人,你们通过我,知道了他的身份,然后避开我在我面前打哑谜?” 这可真是……令人生气。 希衡此时也顾不上希尘打趣,将原由告诉他:“我只是想到,以半神天亓的实力想要杀我易如反掌,甚至于,想要屠灭没有老祖的希家也易如反掌,为什么他却要使用魍魉诡计?” 诡计拉锯时间长,夜长梦多,更容易失败。 希衡分析:“是因为他受伤了,实力不全?可是,上古诸神已死,谁能重伤被称为半神的天亓真君?更甚至于,我曾经只是出窍,现在是分神,我对成神一无所知,他为何知晓我是他未来成神路上的敌人?” 希衡神色很淡,那些思绪很自然在她脑海中理清、乖顺地让她知晓一切。 她腰间的天湛剑贴着她,腰若纨素:“他在此次临走前,对玉昭霁非常熟识,宛如故人。而玉昭霁,很确认以前并未遇见过他。” 所以,真相呼之欲出了。 希衡敛眸做下决定:“半神天亓,从未来而来。” 玉昭霁补充:“他死过,不知怎么回事儿飘到了虚空里,还有机缘回来,普天之下,能够挡下混沌火的也只有虚空。” 这就是天亓真君在希衡、玉昭霁手下还能活的原因。 希衡、玉昭霁仅仅因为知道了天亓真君的身份,就推断出了天亓真君重生的事情。 这不可谓不可怖。 他们俩你一言、我一句,已经推测出了天亓真君之前在希衡手中失败过。 他们更是知晓了,天道借悬倒生死壶让希衡重生,不是开后门,反而是为了一个公平。 当然,天道恐怕是不在意公平的,它给出这个公平的机会,是因为让半神天亓如愿后,会对这世间更加不利。 希衡隐忧。 “老祖,您若对上半神天亓,大约有几分胜算?” 希尘一边感叹着后生可畏,一边漫不经心回答:“许是二八分。” “他八成会赢,我死得只剩二段。” …… 希衡和玉昭霁沉默,虽然知晓半神天亓是神明之下第一人,但他们也没想到是这个回答。 希尘见这二人沉默,遂炸毛。 “你们一个剑修,一个刀修,一个水法精绝主杀,一个混沌火不生万物,你们这种战斗狂修,我都懒得和你们说,我们儒修之精妙,在于认识万物、以书构造万物,以儒道秩序绵延万里。” “谁胜过谁,还不一定呢。”希尘这时,身上透出点点压迫感。 他道:“万千刀剑,也得生存在儒道为秩序的世界里,试问,究竟是谁胜、谁败呢?” 希衡和玉昭霁自然理解此意,朝希尘行了大礼。 当然,他们本就没有任何奚落儒修的意思,万千道,道道都有存在的意义。 希尘耍完威风,冷哼一声。 “继续抓紧时间,我还有事。” 希衡该了解的都了解得差不多了,但还有一个和半神天亓无关的事,令她耿耿于怀。 希衡问:“敢问老祖,为何刚才以月唤我?” 希尘叫玉昭霁为小太阳,那是因为他的真身是太阳烛照。 而希衡,她修的是剑,证的是杀道,用的是神水灵根,和月亮其实没有半点关系。 希尘似笑非笑:“月嘛……” 他指着天上,再指指地下:“这世间,分天地,日月,清浊,水火……” 他就这样点到即止:“我累了,其余的事你自己领悟吧,一味寻求答案,只会丧失思考的能力。” 希尘累了,和这样天资绝顶的后辈打交道,还一来来俩,他压力也很大啊。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呢?死在沙滩上。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希尘收起打趣,“那就是,半神天亓,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在彻底解决他之前,你们俩最好不要双修,不要欢好,未来有很长时间给你们谈情说爱,现在,最好克制住。” 希衡、玉昭霁:…… 希尘挑眉:“怎么不应答?你们有异议?不愿意?” 第165章 希衡,你怕我对你图谋不轨吗 希尘明晃晃的促狭。 希衡在这短暂的接触中,也清楚了希尘的性格,纵然被打趣得耳廓生红,她也仍然执礼,朝希尘再鞠一拜。 雪衣无尘,天湛剑悬于腰间,墨发随着希衡行礼微动。 希尘见这都没法让希衡动摇规矩生怒,大感无趣,便将目光放到玉昭霁身上:“太子殿下,听到我的叮嘱了吗?” 玉昭霁把希尘的恶趣味看得一清二楚。 他微微一笑,温雅有礼,也和希衡一样,行了个挑不出错的、完美无趣的礼仪,成功让希尘连最后一点兴致都败了。 希尘摸了摸自己的脸,他久居别界,现在见到自己的后代,的确爱打趣了些,可这二人不配合。 罢了。 希尘也没什么在此地待着的心思,托着腮:“我这就要走了,等你们解决完半神天亓的事,若还心存迷惘,再来此地找我罢。” “老祖稍待。”希衡出声。 “你还有什么问题?”希尘的身影已经很淡了,显然,他的残念也不能在此地待得太久。 希衡抬眸,脸上有困惑:“老祖所着《明典》中有记载,修士在成神、成仙之前,最好不要穿越法则屏障,各大世界发展不一,法则为了阻止其余世界的人来干涉本世界的进程,降下屏障,谁穿越法则屏障,谁就永远丧失成神、成仙的机会。” “这本《明典》乃老祖您所着,如今您明知不可为而为,是另有缘故,还是当初的结论错误?若是后者,我好通知希家,删改《明典》” 儒修对所着书籍格外看重,一旦发现有错,他们会立即整改。 听希衡说是这个原因,希尘心中熨帖不少。 他也收起吊儿郎当的神色,正色道:“《明典》无错。” “至于我穿梭去另外的大世界,是因为……如今的成神之路早就断绝了,具体原由,等你们杀了半神天亓,若还不知道,便再来问我。” “而成仙?”希尘耸肩,“成为无情无欲之人,做天道的傀儡,有那么好吗?” “倒不如去别界,慢慢游历,慢慢见识新的一切,也许一生困于法则屏障,也许柳暗花明,领悟了新的道法,谁知道呢?”他眼中忽然透出看破一切的智慧和决然。 “希衡,你记住,我辈修士,既顺天也逆天,必要的时候,法则屏障阻止不了我们,天道也同样无法阻止。” 他此话落下,希衡、玉昭霁真心实意向他行大礼。 希尘的残念彻底消散。 希衡和玉昭霁一起回到乾坤草木阁一楼,刚才朝他们点头致意的修士下巴都还未抬起。 他们和希尘的交谈就像黄粱一梦一般,梦中已过完一生,现实中黄粱未熟。 希衡和玉昭霁经此一事,都有话要同对方说。 乾坤草木阁五楼有独立的温习室,交付少许灵铢就能使用,不会影响到其余正在看书的修士。 希衡和玉昭霁交了一些灵铢,落座于温习室。 两人整理目前已知的信息:第一:半神天亓拥有比他们更多的、关于未来的记忆。 第二:未来是可以被改变的。 第三:半神天亓如今还未恢复全盛实力。 希衡想到半神天亓堪称声势浩大的招揽杂灵根新弟子之举,心中有了更多推断:“当初他之所以露馅,是因为他极力招揽许多新弟子,在玄清宗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无疑加大了他未恢复实力就被发现的风险。” “但他愿意这样做,只能说明他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比如依据此来恢复实力。” “但他为何不另寻一处地方将那些弟子藏起来?”玉昭霁顺着希衡的话往下说,层层抽丝剥茧。 半神天亓看似愚蠢的行为背后,一定有让他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 玉昭霁和希衡同时道:“灵脉。” 玄清宗是正道大宗,大小灵脉共十余条,这才足够玄清宗这么多真君弟子的修习。 半神天亓无法找到无主的灵脉丰富之地,只能借助玄清宗的地盘,招揽那些新弟子,为他所用。 希衡在空中一点,空中立即出现一张以灵力绘就的地图。 这张地图十分精细,标注了修真界目前的所有灵脉。 但仅仅只有修真界的灵脉地图还不够,不排除半神天亓有先躲去妖界、魔界的心思。 玉昭霁心领神会,同样以魔力绘制出魔界的魔灵脉分布之地。 这不算什么,魔族太子知晓魔灵脉的分布很正常,但当玉昭霁再轻松绘制出妖界的灵脉地图后,希衡的眼神就变了。 所以,魔界一直在对妖界图谋不轨吗? 玉昭霁也有些心思被看穿的尴尬,他强自镇定:“妖界为魔界强邻,面对强邻,我自然会有几手准备。” “嗯。”希衡也理解,不彻底揭穿他。 在其位,谋其政。 在玉昭霁的这个位置,如果他处处傻白甜、待人以善、毫不设防才是最大的孽。 如今三界地图在手,希衡和玉昭霁一起判断半神天亓最可能待的位置。 修真界、妖界、魔界都藏龙卧虎。 魔界如今正在缉拿叛臣,一只苍蝇飞进去都要检查翅膀底下是不是藏了东西,再加上几大魔君、魔族元老都在,未恢复实力的半神天亓去魔界就是死。 所以,排除魔界。 妖界实力弱一些,但是,妖界紫月悬空,那里飘浮的更多是妖力。 修士在吐纳时,如果吸入妖力,对于修士来说,反而是极为难缠的杂质。 这么一算下来,半神天亓的最优选择仍然是修真界。 他不太可能会选择占据有主的宗门、世家的灵脉,因为一旦这样做,希衡、玉昭霁就会知道他的踪迹了。 所以,算来算去,如今修真界灵脉多的、且少有人烟的只有三个地方: 十万大山、无青所、葬灵地。 十万大山是凶神和诸神埋骨之所,这里极为危险,虽有灵脉,但是不适宜人居住,人迹罕至。 无青所,这里是鬼差事务繁忙时在修真界的住所,虽有灵脉,但也没有人去居住。 毕竟,不管修为高低,总得给鬼差一点面子吧?说不定哪天就抬头不见低头见了呢。 最后一个地方,叫做葬灵地。 葬灵地也就是刀剑之冢,刀剑之主身死道消后,这些神兵们不愿再择新主,就会自己飞入刀剑之冢。 神兵们占据此处,这些刀剑都跟随过厉害的主人,没一柄是善茬。 所以,也没有人敢来和他们抢占此处灵脉。 希衡和玉昭霁判断出这三处,准备先通知修真界、妖界、魔界关于半神天亓的事,让他们警醒一些。 半神天亓能够将玄清宗的人都变成水,再带走,用以恢复他的实力,就难保他不会做出更剑走偏锋的事。 待通知完后,希衡和玉昭霁再亲自去排查十万大山、葬灵地、无青所。 玉昭霁望着希衡:“希衡,这三地,我们最好一起去,不宜分开行动。” 希衡还有些担忧:“可如此,会否太花费时间?” 她担心被半神天亓掳走的那另一半玄清宗弟子。 玉昭霁却只担心她,他神色定定,凝望希衡,魔族太子眼里很少有柔情,他已经习惯了遇事就解决的思路,所以,他眼里没有太多柔和,只有无限的坚定。 “若我们分开,哪怕是遇事立刻通知对方,也来不及。” “还是说……”他眼里忽而有笑意,低笑一声,“希衡,你怕我如希家老祖说的那样,对你图谋不轨吗?” 第166章 无青所之地 “不至于。”希衡冷静。 她面前的男子容色绝俗,清雅绝伦,光是坐在这里,便有超脱于世之感。 希衡道:“你不是那样的人,老祖另有他意。” 玉昭霁见她这般信任自己,反而撑起手起身:“也许,我没有图谋不轨的短视之意,是另有更深、更热烈的长远之志呢?” 他朝温习室外走去,和希衡擦肩而过时,站定脚步,两人身上淡雅的香味交融在一起:“希衡,别只拿我当值得信任的合作者,我所心慕的一直没有变过。” 玉昭霁可不想和希衡的关系变为不带风花雪月的合作者。 他要提醒她,他是个成年男魔。 而且,一直爱着她。 …… 两人定好去十万大山、无青所、葬灵地,便短暂分道扬镳。 玉昭霁需要去魔界安排好一切事宜,希衡也要回玄清宗联络正道宗门,全力排查半神天亓的踪迹。 其中,混元门、青女宫等正道宗门全部开启护宗大阵,并约束、召回门下弟子,不得在外行走,不给半神天亓任何机会。 修仙宗门这样做,看起来似乎有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漠视凡人性命之嫌。 但是,半神天亓绝非这些宗门弟子能对付的,把弟子们放在外面,反而有可能助长半神天亓恢复实力。 对正道宗门来说,最好的办法是关闭宗门、约束普通弟子,同时派出真君、长老等精锐,日夜巡山,巡视灵脉。 希家等修真界世家也不会袖手旁观。 儒修的一个分支便是画修,丹青妙手绘山河,气吞万里如虎。 希家如今最强的画修名为希云,她虽不擅战斗,碰见剑修刀修是彻头彻尾的战五渣,但是,希云的神通本就不在这上边。 希云在希家闭目,顷刻后睁开双眼,双眼清明,含着淡淡金色。 修真界的大好河山如画卷一般从她眼里飞速略过,希云飞身而起,笔沾浓墨,在一架长屏风面前落笔描画。 她足不出户,但笔下自然落就修真界的景象。 其中,有一处景象不同:这处景象中,赫然是一名仙风道骨的男人,坐在一块石头上,对面的石头处则盛着一方玉瓶。 希云现在完全处在画修的玄之又玄的境界,她的浓墨落在玉瓶上,啪嗒一下,玉瓶碎裂开。 画卷中自然而然出现玉瓶碎裂、流淌出无数水流,水流中盛着一张又一张人脸的景象。 希云还要再画,她想把半神天亓所在的位置再画清楚一些,说不定就能直接知道他的所在了。 然而,画中的男子倏然睁开眼。 他轻笑一声,手作拈花状,一滴水珠从画卷中飞出,照着希云的眼睛而来。 希云的眼登时血流如注,她疼痛万分,也就无法再落笔、窥探半神天亓的行踪。 鲜血从希云秀气美好的脸上汩汩流下,她却没有惊呼,而是还想再试着运功、再试一次,直到被破门而入的希家长老们阻止。 “希云,天意如此,不得强求。”一名须发皆白的长老身着文士袍,夺过希云手中的画笔。 另一名长老察看希云的眼伤:“还未伤及根本,将养半年便能再视物。” 希云却一点儿也顾不上自己的伤势:“两位长老,烦请通知衡姐姐,半神天亓在一处山洞里,周围有许多石头,有一种奇怪的鸟叫。” “好。”那名查探她伤势的长老道,“你不必过于忧虑,希衡早是剑君,如今更是得证杀道,把我们几名儒修绑在一起,恐怕也不是她的对手。” 他一叹:“当然,半神天亓也非池中之物,我们已请出文天书,推演半神天亓的过去未来,找寻他的弱点,期盼能帮到她。” 儒修世家,最注重的就是小辈。 何况是希衡这样的天骄,她远在玄清宗,但那是因为希家认为小辈应该多加历练,一辈子缩在白水希家范围内,最多不过成为治家的小才。 玉不琢,不成器。 曾经,希衡死于萧瑜风之手,希家表面没动静,其实也是因为希家发现是半神天亓暗中作祟,他们才蛰伏下来,暗中积蓄力量,以图复仇。 希云听见长老所言,一颗心放下一半:“衡姐姐进阶分神时,我在闭关,未能及时道贺,如今寻出半神天亓的踪迹线索,便当是我迟去的道贺。” 她甜蜜微笑起来。 每位画修的成长都极为坎坷,画修的战斗能力在儒道分支中也是最差的。 希云能有如今的成就,和当初她跟在希衡后面,游历山河,密不可分。 有这样一个强大的剑修在,画修才能安然作画,从笔下领悟道意。 玄清宗。 希衡收到了希家的来信。 希云的眼睛受了伤,托人代笔,在信中喋喋不休写半神天亓的踪迹线索,末了还说,半神天亓过于强大,请她务必小心。 信中还写了文天书的推演结果:半神天亓,自误心。 只有这七个字,别的再没有了。 希衡在心内咀嚼这七字,平心而论,这七个字说了的效果,就相当于没说。 …… 修到半神天亓这个地步,诸神谢幕,他本该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能让他道途出错的,基本是他自己的道心出了问题。 但这并不是文天书无能。 文天书是比悬倒生死壶还强的天地神器,和青天鉴相比也算各有所长。 文天书的诞生,献祭了千名儒修的性命。 而且,那一千名儒修并非事先商量好要文天书诞生,而是在他们或坐或卧时,天道叩问,若用他们的性命,换得这世间诞生一种能推过去、能问未来、能断国运、能让世间趋吉避凶的天书,他们是否甘愿? 整整一千名儒修,都选了甘愿,献祭自己,这才促成了文天书的诞生。 文天书的文,便是儒修冠名的文。 这么多年来,只有儒修促成了本道中顶级神器的诞生,其余诸道,根本没有办法做到像儒修这样心齐。 哪怕是剑修、刀修,也是独行侠居多,单拎出来个个都能打,但把一群顶级剑修放在一起,恐怕他们自己都会受不了对方的脾气,闹得不欢而散。 不同的人使用文天书会有不同的效果。 如果是顶级儒修希尘使用文天书,绝不止这七个字。 希衡将这七个字记下来,现在信息太少,她无法根据这七个字判断出什么来,只能暂且记下。 希衡从凌剑峰库房中取出灵药,夹在回信中给希云带回去治伤。 还附上了一本她看过的、觉得不错的游记。 等回信完,凌剑峰的禁制再被扣响,希衡在空中一挥袖,扣响禁制的是玄叶真君。 希衡撤去凌剑峰的禁制,冰霜一样的禁制在玄叶真君面前散开,她文雅一笑:“剑君,叨扰了。” 玄叶真君本打算缓步走上凌剑峰,以示对希衡的尊重,但希衡直接使用了水法纵地术,缩地成寸,令玄叶真君在转瞬间就到了凌剑峰峰顶。 希衡亲自出门迎接,一名擅法的真君和擅剑的剑君凑在一起,皆风华绝代。 白杏纷纷,人比花胜。 两人客套一番后,进入正题。 自上次希衡为玄叶真君挽发后,玄叶真君便和她的距离拉近了不少,而且面对希衡时,总有股说不出的安心感。 玄叶真君轻咳一声:“宗主确然不在,恐怕的确是被半神天亓所带走。” “剑君,我想,若不然宗门内留下一半真君镇守灵脉、固守宗门,另一半真君同你一起前去捉拿半神天亓?” 希衡想了想:“对付半神天亓,不在人多,他的上古法术精妙莫测。” “是。”玄叶真君也认可这一点,并非她托大,只是若论道心和实力,恐怕在玄清宗擅战的真君中,只有她和希衡能抵御半神天亓。 希衡揉了揉额心,她和邪祟打了太多年交道,最知晓邪祟在想什么。 邪祟若走正道,也就不会沦为邪祟了。 所以,若半神天亓想要抵御住整个修真界真君的追捕,最好的法子就是——制造祸乱,祸水东引,将修真界真君们的力气引过去。 希衡再度在空中绘制出地图,指着平江堰的位置,问玄叶真君: “若半神天亓为了分修真界之力,攻击平江堰,释放巫妖,修真界该当如何?” 玄叶真君也沉吟:“平江堰绝不能出事,巫妖之祸,比半神天亓更甚。” “所以,整个修真界的布局应当分为三路。”希衡在诛杀邪祟的过程中,已经有过太多次调兵遣将。 她眉宇间自有股沉稳冰冷的力量,若九天之月,号令群星。 希衡演示给玄叶真君看:“第一路,镇守灵脉,固守宗门,不让半神天亓有夺取灵脉、恢复实力的机会。” “第二路,前往平江堰,加大人手,将平江堰围得密不透风,如若半神天亓前去破坏平江堰,便是自投罗网。” “第三路,半神天亓威信极高,世间妖魔听了半神天亓之名,定会趁修真界自顾不暇之时作乱,还有上古八魔也蠢蠢欲动,所以这另外部分真君,应当排查世间妖魔。” 玄叶真君颔首:“剑君所言极是。” “只是……”她有些踌躇,“我们难道只能守株待兔,不能主动出击吗?” 希衡道:“还有最后的一点,我已同魔族太子约好,前往十万大山、葬灵地、无青所寻找半神天亓的踪迹。” 这三处都是极危险的地方,人数宜少不宜多。 水法的特点便是变幻万千,半神天亓擅水法,一旦人数多,他甚至能潜入其中,离间她们,反而不好。 “好。”玄叶真君同样判断出这是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案。 她执了希衡的手,将自己的玉牌塞入希衡手中:“十万大山、无青所、葬灵地都凶险万分,若有事,剑君只管联系我。” “多谢。” …… 一切安排好后,希衡最先去的是无青所。 她之所以第一个选择无青所,是因为十万大山有守山人、葬灵地有脾气爆的神兵刀剑,相比之下,无青所的鬼差们算得上柔弱可欺。 未完全恢复实力的半神天亓,欺负它们最轻松。 而且,无青所连接修真界和鬼界,鬼界有冥河水,神水灵根的修士在此可以借冥河水之力。 对于半神天亓来说,这里是一个他容易攻下来、还容易守住的地方。 无青所是一片荒野山林,荒无人烟,只有鬼差驿站点着盏盏青灯。 希衡进入无青所驿站之中,站着的鬼差披发、一身血衣,拖着长长的红舌头。 “客人,你是打尖还是住店?” 驿站中的青灯染在希衡的身上,一片光晕投在她的指腹处,鬼差警惕地看着这个气质不俗的女子。 她身上有一种令鬼魂害怕的力量。 可是,无青所必须接待来这里的所有人,无青所是怨鬼游魂最后的聚集地,这里,不会拒绝任何人。 希衡道:“我是来打听消息。” 鬼差摇摇头:“无青所不管任何前因后果,不透露任何消息,任何想要在无青所久待的人,都要先选择是打尖还是住店。” 这是希衡第一次来无青所。 她问:“打尖和住店的区别是?” 鬼差嘿嘿一笑:“这取决于你有没有心,客人,你有心吗?” 第167章 取出你的心 无青所。 无情所。 感受到个中奥妙了吗?无青所是无心之地。 鬼差们都没有心,才能摆脱轮回之苦,作羁押灵魂的鬼差。 有幸飘荡到无青所来的孤魂野鬼如果愿意献祭自己的心,再通过鬼界历练,就可以当预备鬼差。 可是,这是对于鬼而言。 对于人来说呢?人到了无青所,也需要献祭自己的心吗? 希衡问长舌鬼差:“有心和无心的区别是什么?” 长舌鬼差不回答,它原本拨拉着算盘、看着账本在算账,现在嘴咧得越来越大,伸手扒开自己心口处的衣服,露出里边空荡荡的胸膛,大敞开皮肉,里面是空的。 它没有心。 这样骇人的场景,希衡只是从柜台上拿了件闲置的血色衣袍,递给它:“穿上,以免着凉。” 本来想吓吓希衡的鬼差:…… 希衡知晓这鬼差不会回答她的问题,便转头看向鬼差驿站内,自己寻找线索。 鬼差驿站不时有人鬼来往,鬼差们拿着缉魂索、镇魂幡,来来往往进进出出,它们表面正常,但只要希衡稍一内视,便能看到它们都没有心。 除开鬼之外,鬼差驿站内也有一些鬼缘强大、来这里寻找亲人死者的人。 他们面色苍白,走动几下都气喘吁吁,有一名女子更是靠着柱子缓缓倒下去,心口处有一些血迹渗透下来,但不过片刻,她又挣扎着起身。 口唤着:“月儿、月儿。” 有些鬼差摇头:“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献出心脏的痛,尤其是她这样的凡人。” “她来这儿找谁?找情郎?”一名鬼差问。 最先开口的鬼差摇头:“咱们在无青所这么久,见过几次情郎爱侣来寻找对方?多的是痴母寻儿女。” 鬼差们注视那名女子纤弱的身形,更是长叹,这么纤弱的身形怎么能诞下另一个生命,又是怎么能生出这么多的爱,为孩子奉献一切? 就在希衡要去扶一把那女子时,那女子身子一颤,白皙的面上开始出现道道裂纹。 轰一声!她烟消云散,化为了一团气,进入到无青所的账簿内。 无青所,今日进账一笔! 女子烟消云散之后,无青所内的其余人被吓到了,不停吃无青所内提供的食物。 希衡这时也感觉肚腹空空,她居然饿了。 她顿时明白了——无青所是鬼界、修真界交汇之所,是修士最接近人、鬼的地方,修士也需要用无青所的食物才能不饿、不被无青所的轮回之气同化。 而修士,没办法接受无青所的食物,除非像鬼差一样,献祭自己的心。 无青所的鬼差便根据这一点做成了生意——它们替修士保管心,提供食物,代价就是,如若失去心脏的这人,仍然承受不住痛楚、煎熬,死在无青所,那么,这颗心脏就归它们了。 本质上,鬼差们是守秩序的、穷凶极恶的恶鬼,它们也喜欢吃人心。 在规则范围内,它们做点生意、吃点人心,是被许可的。 希衡明白了这个规则,无论是谁,想要在无青所久待都得献出自己的心。 她再远眺鬼差驿站外的无青所,荒山野岭,无青所的灵脉遍布范围太广。 要想在这里查探半神天亓是否缩在这里,的确绕不开鬼差驿站。 希衡打定主意,再度漫步向柜台。 柜台内的长舌鬼差将算盘打得劈啪作响,开始算今日的那颗心,每个鬼差能分到小几两? 希衡以指轻点柜台,那点声音和噼里啪啦的算盘声相比不值一提,但长舌鬼差莫名就是心中一抖。 它抬起头,希衡道:“我来典心住店,程序是什么?” 长舌鬼差麻利地拿来一张契约:“你签好这张契约就行,签好后,随便你在我们这里待多久,我们都管饭,但是,一旦你出现意外,你的心脏可就归我们了。” “当然,我们鬼差毕竟维护天地正统,不会做故意使你出意外的事,在这里,一切都是公平的。” 它很巴不得希衡签订契约。 它也没有真正说出无青所的可怕之处——在无青所待得越久,受黄泉轮回气息影响越深。 大多数修士在无青所,超不过三天,就会爆裂而亡,哪怕忍住痛楚不爆裂而亡,也多数会丧失理智、成为游魂。 届时,同样取不回自己的心脏。 这对无青所来说,是一本万利、永赚不赔的买卖。 希衡扫了一眼契约,不去理长舌鬼差那极具煽动性的话,也不问他无青所的恐怖之处。 她就像以往那些寻亲心切的人一样,签好契约。 长舌鬼差心喜,亲自操起匕首:“你不敢取心吧?我来帮你。” “不必。”希衡回答。 取心而已,她连天湛剑都不必使用,徒手剖开自己的心口。 修到希衡这份儿上的修士,自愈能力格外强大,尤其她是神水灵根,水法生生不息。 长舌鬼差惊恐地看着她面无表情取出了自己的心,自始至终连汗都没有滴下,她手上残余着鲜血,轻巧将还在蹦跳的心脏放到柜台上。 希衡的声音仍然平稳:“放在哪里?” …… 心脏热乎乎的,还在鼓动,就这么放在那里,赤目的血如同烈焰,和冰雪一样的人形成强烈反差。 但只有鬼差觉得反差,希衡习以为常。 长舌鬼差看呆了,一时不察,一滴鲜血落到它身上。 顷刻之间,它大脑嗡鸣,极致绞痛之下抱紧脑袋,它好似看到了鲜血沸腾的杀道深渊,感受到了对死亡和折磨的本能恐惧,那么多的死亡气息和暴烈杀意朝它扑面而来。 长舌鬼差的心神涣散下去,魂体开始龟裂。 它是负责勾魂的鬼差,对死亡气息格外敏感,希衡是杀道之主,当她的血溅到鬼差身上时,血中残留的道意就能击溃鬼差。 幸好,鬼差的魂体比普通修士的魂体强得多。 希衡在它彻底裂开之前,以水法再生制止住它散开,稳住它的鬼躯。 “抱歉,我不知晓你不能触碰到我的血液,所以,你有另外的器皿妥善安置这颗心脏吗?否则,我担心你无法触碰它。”希衡询问。 长舌鬼差:…… 此刻它作为恶鬼鬼差,但是用见了恶鬼的表情望着希衡。 糟糕!亏本了! 这个血液味道、这个道意……不就是之前鬼差们害怕、抱怨的那个杀道之主吗? 向来,世间一有以杀证道的修士出现,鬼差们腿都要累断。 当初希衡以杀证道消息一传出,鬼差们抱头痛哭,纷纷哀嚎为什么自己这么倒霉,在自己的就任期间碰见这种证了杀道的修士? 后来,希衡没有杀什么人,鬼差们一边提着心、一边祈祷她心情好一些少修炼、少杀人。 没想到今日,她来了。 来无青所了。 杀道之主是能杀鬼差的,鬼差又不似半神天亓,希衡的杀道目前杀不了融合了虚空的半神天亓,但是斩鬼差毫无问题。 难道,今日无青所要惨遭毒手? 长舌鬼差此刻看希衡,已经从看一个萦绕冰雪、神清骨秀的仙人过渡到看一个心和剑一样冰冷的杀胚。 无青所罡风猎猎,风卷着外面的青草山林香味吹来,希衡在风中再问一次:“你能否安置这颗心?” “……能,能。” 契约已经签订,毁不了了。 而且,它敢说不能吗? 长舌鬼差去取特定的盒子,放置希衡的心。 鬼差驿站的大门被彻底打开,吱呀一声,山风呼啦啦灌进来。 满天青意中,门口站着一名男人。 第168章 心心相映 玉昭霁站在无青所鬼差驿站门口。 他今日特意穿得休闲俊逸,不像那日,连杀气腾腾、威势深重的太子服饰都没来得及换下。 他今日穿了身天青色的衣服,如缥碧轻风,希衡喜穿白色,剑修喜静,那些鲜亮的颜色她反而不喜欢,白色刚好。 玉昭霁走进来,他和希衡挨在一起时,一青一白,如碧江上白鸥竞逐,又若青天白云,十分登对。 玉昭霁有专门的魔臣负责他的衣服,他只需要告诉魔臣,他需要什么,就自会有魔臣替他搭好。 “你比我先到一步。”玉昭霁朝希衡打招呼。 “我也是刚到。”希衡回答。 玉昭霁微笑,而后目光落在无青所鬼差驿站柜台上那颗红彤彤的心上。 他的笑消失,希衡的心? 玉昭霁倒不至于认为无青所鬼差驿站能有人剖出希衡的心,如果是半神天亓,希衡也不会那么平静地和和他打招呼。 那么,是无青所的问题? 玉昭霁环视一周,果然发现这里的人、鬼胸膛中都没有心,也发现了空中无处不在的轮回之气。 玉昭霁道:“在这里的规矩,是要典心?” 希衡点头,长舌鬼差也赶紧再度朝玉昭霁介绍一次这里的规矩。 虽然,它觉得希衡的朋友也很危险,但这是它的职责所在。 玉昭霁听完:“原来如此,典心住店。” 他微微垂眸,在契约上龙飞凤舞签上自己的名字,玉昭霁写的是魔族文字,长舌鬼差并不认识,但是契约却认得。 契约生效。 玉昭霁同样不用长舌鬼差的匕首,自己将心脏逼出体外,而后身体自动愈合。 长舌鬼差低眉顺眼,果然是希衡的朋友,无青所鬼差驿站今日不走运,怕是要连做两笔赔本的买卖。 但生意嘛,有赔本就会有大赚,何况前日它们刚赚了那么一大笔。 长舌鬼差小心翼翼,它吃了希衡血液的亏,现在转身跑去柜台后面,捧出两个无色、隐隐透有寒意的罩子。 “这是昔年天象奇观,冥河水也成冰,被淬炼成了这样的宝物,专门拿来盛放贵客的心脏。” 像希衡、玉昭霁这样的心脏,一旦他们身死,他们的心脏足以让百名鬼差成为鬼中皇者。 所以,无青所鬼差驿站才有这样的宝物来盛放心脏。 长舌鬼差看着柜台上希衡的心脏,和玉昭霁手心的心脏,因为馋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请把心脏放在柜台上。” 说着,它退后几步,显然长了记性,担心这个人的心脏血液再度灼烧它。 玉昭霁挑了下眉,连希衡也看向长舌鬼差,她好心建议:“你把法宝放在柜台上,他放置心脏即可。” 长舌鬼差摇摇头:“心脏在收拢前,必须要经过鬼差施法。” 既然如此,希衡也就不再劝了。 玉昭霁将他的心脏放在柜台上,长舌鬼差早有准备先离得远远的,免得被溅到血。 然而,它还是低估了玉昭霁—— 玉昭霁是太阳烛照,他的心脏也是一轮烈日,上面的血其实也是混沌火。 长舌鬼差远离他的血液是正确的,但是,烈日触到柜台,同样会产生火焚烧木的效果。 就在玉昭霁的心脏放到柜台上时,柜台迅速变烫、融化,柜台上的那些账簿也要眼睁睁被焚烧殆尽时,希衡以剑影结界加上引来的冥河水,至少把账簿抢救了出来。 整个过程快速得长舌鬼差根本来不及反应。 “他……我的柜台。”好不容易找回神智的长舌鬼差一脸痛苦。 希衡道:“我刚才提醒过你,你说要施法,他的混沌火独步天下,刚才他自己拿在手上没事,是因为他本身就是烈日。” 长舌鬼差一脸涣散,混沌火? 哦,它知道这个朋友是谁了,魔族那个超绝恐怖的太子? 当初他在魔界搞事,杀得鬼界魂魄都站不下了,那些负责魔界羁押灵魂的鬼差累得脚不沾地,还差点被他杀了。 长舌鬼差一脸的晦气,它真没想到,传说中的魔族太子,长得是这副模样,比仙还仙。 长舌鬼差谢过希衡抢救它的账簿,玉昭霁也止住混沌火不再蔓延。 但长舌鬼差看着自己壮烈牺牲的柜台,悲从中来,嘴巴再度越裂越大,舌头长长伸出。 它撕裂的胸膛更是张开,露出空荡的血红。 玉昭霁瞥了一眼:“你要是因火受热,可以脱一件衣服,不必露出此相。” 希衡还在旁边呢。 长舌鬼差:…… 刚才希衡叫它穿衣服,现在玉昭霁叫它脱衣服。 长舌鬼差穿也不是,脱也不是,委屈地收了大嘴。 幸好,这次有希衡及时出手、玉昭霁也控制了自己的混沌火,它只损失了一个柜台。 长舌鬼差口中念咒,它眉心出现一个冥府印记,在两颗心上印了一个印记,然后,才将两颗心收到法宝中,并排着放在一起。 这也算是另一种程度的心心相映了? 玉昭霁觉得这个场景很顺眼。 等完成程序后,希衡和玉昭霁各自领到一个木牌。 长舌鬼差有气无力:“三楼还有两间空房,随便二位在这里住多久。”说完,它就飘去休息了。 受惊过度。 希衡和玉昭霁进入房间,二人要商议正事,因此,并非各入各的房间。 希衡和玉昭霁一同坐下,刚坐下,便察觉地面不对劲。 二人望去,都很疑惑,这么大的动静也敢来接近他们?会不会太草率了? 地底的无面鬼差刚冒出个头,就和两双冷漠的眼睛对上。 它爪子微动,地上来一壶热茶:“长舌它太累了,托我来送热茶,二位慢聊,慢聊。” 希衡道:“多谢。” 玉昭霁没有谢字,他习惯了高高在上发号施令。 但他现在自然而然拎起茶壶,倒出热茶滚滚茶杯,再倒掉,清洗干净茶杯后,他再给希衡和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两人喝了一口。 在无青所,必须食用无青所的食物,否则无法支撑住。 一口热茶下肚,希衡才问玉昭霁:“刚才你看见长舌鬼差放置我们心脏时,那一排的心脏了吗?” “看见了,你怀疑那些是玄清宗弟子们的心脏?”玉昭霁问。 他足够敏锐,也足够了解希衡。 “嗯。”她回答,睫毛在白皙脸庞上落下扇面阴影。 “首先,整个鬼差驿站里都看不到这么多人。”希衡抬眸,“其次,刚才我拿长舌鬼差的账簿时看见在我们之前的一整排新入心脏记录。” 无青所有保护机制,希衡无法看到账簿上是什么字。 但是,她可以判断时间。 这么多心脏、还存在在无青所,说明这么多人都还没死。 而无青所的生存环境自不必说,十个活人留不下半个,这么多人是怎么没死的呢? 希衡很难不怀疑,是半神天亓的手段。 她起身:“玉昭霁,事不宜迟,我们出去一趟。” “好啊,如你所愿。”玉昭霁拂了拂袖,起身站在希衡旁边,“你知道,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所以,不必商量,直接叫我即可。” 第169章 无青所,排除。 无青所。 无青所的天空中,常见一些失去神智的游魂。 这些游魂无处可去、无胎可投、因缘际会连鬼界都去不了,只能待在无青所。 它们之中机缘足够的,会转为鬼差,但大多数游魂会慢慢失去神智、忘记生前的一切,游魂会越来越轻,飘浮在空中,等待彻底的消亡。 游魂的脚下,是一些追逐着它们的人。 这些人不顾疲倦、仰头看着天空,从诸多游魂中寻找自己的亲人,然后撒开腿、迈步,朝游魂奔去。 你在天上,我在地下。 希衡和玉昭霁隐去身形飞在空中,略过这些游魂。 无论是天道还是谁,都没有办法彻底消除世界上的悲伤缺憾,死人和活人本就是不同的路,当这些活人为了追逐死去的亲人来到无青所的那一刻,他们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树枝微弯,玉昭霁站在一棵树顶上,这里能看到无青所整片森原的景象。 树枝再轻轻弯了弯,叶片上的露珠滴下,希衡轻轻落在树尖,站在玉昭霁旁边。 一青一白,伫立在天地之间。 “无青所广袤,灵脉分布极宽,要想慢慢排查半神天亓的所在,难如登天。”希衡道,“最主要的是,我们没有时间。” 如果慢慢排查半神天亓的所在,在无青所耽搁太久,半神天亓已经完全恢复了实力。 届时,哪怕希衡和玉昭霁找到了半神天亓,也只是上去送死而已。 玉昭霁同样有此顾虑,他道:“灵识查探虽快,但是太险了些。” 如果半神天亓在此处,玉昭霁和希衡探出自己的灵识,半神天亓一定会趁机攻击灵识。 灵识是人、魔、妖最脆弱之地,一旦灵识被攻击成功,重则当场毙命,轻则成为痴呆。 所以,无论是希衡还是玉昭霁,抑或是可能隐在暗处的半神天亓,都不敢放出神识来覆盖整个无青所。 现在双方都和瞎子差不多,只能用比较原始的手段。 但是,如果希衡和玉昭霁真用笨办法找来找去,半神天亓也已经彻底恢复实力。 他们等不起。 希衡和玉昭霁陷入两难境地,树枝上的露珠一颤,玉珠飞溅,落到下边的叶片上。 水。 希衡灵光一现,手一掬,那滴水珠扶摇而上,落入她掌心。 她的掌心发热,水珠随之蒸发,消失在她掌心。 玉昭霁也看到了这个景象,他若有所思,明白了希衡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用光?” 希衡颔首:“对,用更温和的光。” 半神天亓掳走的人都被他用上古法术变成水过,他想要管理这么多人不露痕迹,最好的办法就是再将这些人变成水。 而玉昭霁身为太阳烛照,他的光芒哪怕再温和,也会令无青所的水流惧怕。 届时,水流们奔腾、逃窜,就是判断半神天亓位置的最佳时间。 玉昭霁果而用光,今日天阴,偶有蒙蒙小雨,如今天空中却升起一轮黑日。 黑日光芒照耀无青所,游魂们也惧怕这样的光芒,可它们失去了神智,只知道疼,却不知道躲。 希衡以水灵力幻化出一柄大伞,晶莹剔透的伞骨,冰凉的伞面遮挡天空烈日。 她将大伞送至空中,大伞旋转,那些游魂便被一股自然而然的吸力吸入伞下,不被日晒雨打,它们的亲人也拖着支离的病骨,走到伞下。 仰着头,按着心口处的血,痴痴望着自己的亲人。 今生之缘还能共一柄伞、躲一轮日,已经喜出望外了。 痴人伞下,各有各的思绪哀愁,黑日在天,却没有这么多悲怨离合。 黑日之光渗透无青所,无青所的鬼差们灼热得解了衣衫,挤在鬼差驿站里不敢多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树上的露珠被灼干,地下的水源有灵,赶紧退避三舍,赶往鬼界,躲避这一轮黑日。 希衡和玉昭霁在空中看着这些慌乱,不放过任何一处异样,竭力排查半神天亓的踪迹。 终于,他们发现了不对。 水源齐齐流入鬼界躲避黑日——水属阴,黑日属阳,水源惧怕黑日,自然就会想流入阴气更重的鬼界避难。 这么多水源流入鬼界,触发了鬼界的界屏。 界屏之下,水源汩汩流入、交汇,流势过急奔腾如浪花。但是在界屏根部,却有一滩杂乱无章的“水” 它们掩藏在其余奔腾的水流中,却并不是正常的水波纹路,而是杂乱无章、原地泛圈,看着不像是水,倒像是…… 一群人在那里,进不去鬼界,在挥舞手臂张口呼救。 可惜他们说出来的不是人声,而是水花哗啦啦的声音。 找到目标,这些水就是玄清宗弟子。 希衡朝这里飞去,玉昭霁压阵,以免这是半神天亓的诱饵。 希衡犹如轻燕,穿过树林,风吹树叶沙沙作响,鬼界界屏禁止活人入界,威慑发出光芒。 希衡的目标却不是界屏,她所至之处,真正的水流自动分开,天湛剑内的界自动张开,收取变成水的玄清宗弟子们。 那些“水”如同银河倒流,进入她的剑中,滔滔不绝、蔚为壮观。 就在此时,鬼界内的冥河水却猛然暴涨,水龙一般张牙舞爪想要同希衡冲来。 剑光如雪,斩断水龙,那条张牙舞爪的水龙登时碎裂为冥河水,重新落入冥河之中。 希衡将天湛剑归入剑鞘,足尖一点,旋身离开此处。 她背后落下纷纷扬扬的水幕。 玉昭霁此时也查探了周围的一切,没有半神天亓的踪迹,希衡之前给他说了画修希云所见的场景,玉昭霁格外注意石头,但也一无所获。 两人一合计,决定先救人——救了半神天亓掳走的弟子,也能阻止他恢复实力。 希衡再度以人道道意救人,那群“水”的确渐渐从挣扎蜿蜒的形状变成了人。 他们都是玄清宗弟子,有男有女,还有几名内事堂、杂事堂的长老。 几名长老刚变回人,觉得脑子还像是浆糊一样,他们锤了锤自己的头,还不怎么清醒,在迷迷糊糊的阶段。 另外那群低阶弟子更为凄惨,连站都站不住,坐的坐、躺的躺。 希衡和玉昭霁逡巡过他们,他们中有的人已经生出白发、明明是年轻的容颜,但是眼袋耷拉着、鬓角生出白发,背也佝偻着。 他们的寿元、精血已经献给半神天亓了。 玉昭霁抓起一名男弟子的手腕,在他脉搏处一点,须臾后放下他的手腕,告诉希衡:“他的灵慧也被抽走了一半。” 也就是说,灵根的潜力已经彻底被抽走了。 半神天亓新造的身体没有太好的天赋,他就用了这样的办法。 其实,他最想要的是希衡的身体,希衡也是神水灵根,如果他在希衡的身体基础上重生、复活,他仍然会是神水灵根。 可惜,他当时不敢明目张胆同希衡作对,只能迂回。 希衡问:“你没有搜寻到他的踪迹?” “没有。”玉昭霁说,“而且,他已经复活,也无法去鬼界,他不在无青所。” 狡兔三窟。 希衡和玉昭霁脑海中同时浮现这句话。 半神天亓也知道希衡、玉昭霁一定会找他,他便故布疑阵,将没太大利用价值的弟子们放置在无青所,等希衡和玉昭霁摸索过去,浪费他们的时间。 只是,恐怕半神天亓也没想到,他们发现得这样快。 两盏茶不到的时间,疑阵就被破了。 无青所,排除。 剩下两处有灵脉的地方是葬灵地、十万大山。 第170章 守山人的狂怒 希衡和玉昭霁再去无青所鬼差驿站办理程序。 目的是拿回自己的心脏。 鬼差驿站换了个鬼差值班,希衡和玉昭霁要退房拿回心脏时,那个鬼差有一瞬的纠结。 虽然这一人一魔都不是好惹之辈,可他们的心脏实在太具备诱惑性,能让鬼差成鬼皇。 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要要回心脏了。 鬼差哈喇子都快流出去了,但拳头不够大,只能按照规定取出玉昭霁和希衡的心脏,他们的心脏一接触到空气,自动飞回体内。 有了心脏后,希衡、玉昭霁同时感到一股完整的充盈感。 收回自己的心脏还不算,希衡身后的那群玄清宗弟子们也无法在无青所久待。 他们本就没有执念,没有大毅力,受无青所的轮回之气一洗,不过短短时间,就有人已经双眼放空,出现了痴呆前兆。 半神天亓之前把他们变成水,一是为了减缓被希衡、玉昭霁发现的速度,二也是免得这群人过早撑不住无青所的压力而死去,破坏他的计划。 希衡对那两名还算清醒的长老道:“去拿回你们的心脏。” 无青所的契约是本人签的,就只能本人去拿心脏,希衡也不能替他们拿回。 两名长老捂着心口,苍白着脸:“谨遵剑君教诲。” 他们号令身后的玄清宗弟子:“依次排队,拿回心脏,回玄清宗。” 这一行人排好,按照秩序拿回自己的心脏。 那个鬼差更心痛了,这可都是它们的口粮呀。 奈何,它也看得出,这群弟子是希衡在保,便也不敢多说什么。 倒是希衡看出它的心不甘情不愿,冷声道:“无青所来典当心脏的,都是追寻亲人至此、有大执念之人,你们赌的是他们放不下执念,明知是死也不会走。” “而这群弟子是被别人掳来,本就不在这个范畴内,他们不该是无青所的正常客人,所以,放人。” 那鬼差激灵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这其中的道理。 “是,剑君。”这下,它心甘情愿了许多,而且手脚更为麻利,只想快些把这群不该属于无青所的因果送走。 拿回属于各自的心脏后,一行人离开无青所。 希衡没有将这群弟子送回玄清宗,而是先让他们暂时沉睡在天湛剑内新开辟的界之中。 玉昭霁眼见着她面无表情收了一堆人,问:“你担心半神天亓在他们身上动了手脚?” “嗯。”希衡回答,“水,无穷无尽、无声无息,人的血液里也含有水。如果我是半神天亓,我拿他们作为拖延希衡、玉昭霁的棋子,那么,我还会在他们身上再留下一些东西。” “比如,希衡将他们送回玄清宗,我留下的东西能避开护山大阵,从内部击溃玄清宗,让他们彻底手忙脚乱。” 上古法术防不胜防,在希衡看来,暂时把这群人彻底封印在界内,是最好的。 毕竟,无论是什么玄之又玄的法术,都无法越过杀道深渊。 玉昭霁点头认同,这的确不得不防。 他帮希衡加了一道混沌火在那群被封印的人旁边,火法和水法互相克制,有混沌火在,半神天亓的水法也不能那么随心所欲。 接下来,就是去哪里的问题。 无青所被排除后,就只剩下葬灵地、十万大山。、 希衡结合希云说的石头这一线索,但是无青所、葬灵地、十万大山都有许多石头。 既然这样的话,他们就只能取路之远近了。 十万大山离无青所更近。 但希衡、玉昭霁都没有抱特别强烈的一定要在十万大山找到半神天亓的想法。 因为,半神天亓也不傻,他能去的就这三个地儿,他也知道希衡、玉昭霁也一定会到这三地来找他,更知道无青所是最有利于他藏身的地方。 所以,希衡、玉昭霁第一个探查的一定是无青所。 离无青所最近的地方是十万大山。 半神天亓很有可能反其道而行,故意不去无青所、也故意去离无青所远些的地方;他也有可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认为最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这都是有可能的。 判断邪魔的心思不是最重要的,希衡和玉昭霁现在要做的就是心静、一个个地方探查着来。 瞬息之间,十万大山到了。 希衡和玉昭霁踏入十万大山,十万大山看似风平浪静、花鸟虫鱼悠然自得,但是,希衡和玉昭霁同时感受到地底有微微的震颤,震颤从十万大山中心传来。 二人同时再度飞身而起,朝十万大山内部而去。 越往十万大山内部飞,环境越加恶劣。 十万大山的外围尚且有花鸟虫鱼悠然自得,越靠近十万大山内部,则有无数紫意浊气混合着硫磺毒气冲天而上。 这里连天空都被染成黑紫色,偶尔只能见山体上爬过一只毒蝎。 也只有这种毒虫才能生活在这里,但是,毒蝎也无法抵御十万大山的毒太久,它一滑,跌至满是岩浆的深谷,冒了一个泡就死去了。 希衡和玉昭霁一青一白,飞速掠来。 空中紫云滚滚、浓墨如花,开出一副瑰丽诡谲的画卷。 一青一白如浮云青天,若游鱼浪花,刚好中和这诡谲的画面。 快至十万大山最中心处时,希衡和玉昭霁同时看到,十万大山的一处侧峰慢慢开裂,紧接着轰然坍塌。 一个巨大的石头人从地底站起,这个石头人就是希衡和玉昭霁之前见过的守山人。 守山人周身流着岩浆,又换了一把破天锤,它似乎要朝另一个方向追逐着什么而去。 破天锤虎虎生风,威风凛凛能砸死任何人,随着守山人的暴怒,十万大山内的岩浆喷发,直冲云霄。 空中降下雷电,岩浆喷发至空中时,还携带了无数毒烟,毒烟弥漫在空中,离十万大山稍微近一些的城镇上空全部变黑。 如果十万大山的喷发再不停止,接下去,这些毒烟足以弥漫至半个修真界。 玉昭霁并非修士,对这个灾难显然没有太多感觉,他足尖一点,去拦截守山人想追堵的人。 希衡则穿过毒烟岩浆,那些落下的石头、熔岩到她周围时,自动消散,她来到守山人面前。 希衡、玉昭霁兵分两路。 守山人双目中全是滚动的熔岩,此时的它,身上散发出阵阵黑气。 希衡身上绽放出剑影结界,这个明亮澄澈的结界格外大,直至罩住整个十万大山,让那些毒烟再无法蔓延出去。 有毒烟越聚越多,也被无数剑影清光打散。 但是,按照十万大山喷发毒烟的速度,剑影结界也不能一直撑下去。 希衡落在守山人面前,道:“守山人,你的喜怒和十万大山息息相关,你再暴怒下去,整个修真界都会深受其害。” 守山人却听不进去。 它挥舞着破天锤,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根本不知道面前的是谁,它只遵循本能,朝山下重重砸锤。 第171章 十万大山的秘密 天空下起“血雨”来。 说是“血雨”,其实是火红的岩浆混合着雨水飞溅落下。 一些大块的岩浆被喷入空中时没有完全成灰,火红落下,天公不作美,也下起一场盛大的雨。 有的雨水还没落到地面就被烤干,有的雨水则如豆大,落在泥泞的山间,落在守山人滚烫的身体上,滋啦一声,又被烤干。 雨水、岩浆、毒烟、火光。 守山人丧失了理智,破天锤之下,大地震颤开裂,端的是一个活口也不留。 希衡从未见过这样的守山人,守山人非正非魔,职责是守卫十万大山。可如果按照严格意义来算,守山人镇守十万大山,为的是天下人、魔、妖都能有太平日子过,不被十万大山侵扰。 它从不会滥开杀戒。 守山人是石头心,直肠子,希衡当机立断,她现在没法立刻让守山人的理智回拢,除非…… 先抓住逃走的那人。 希衡也朝逃走的人攻去,剑出惊魂,天地间闪烁一道雪亮的剑光。 往下坠落的山石风雨、流火岩浆全部变成了剑,万剑齐发,不可被躲避。 与此同时,另一个风向的玉昭霁抬手挥出一道密密的混沌火墙,火墙之中莲破,紧接着,莲主木,木主生机。 这十万大山内外的花草树木居然全部燃烧起来,都生出漫天的混沌火。 木生火,火势更旺,和天空中的万剑密密形成了火剑阵。 天空有剑,陆上有火,而地底呢? 守山人的破天锤嗷一声从地底钻出,溅起尘泥。 华湛剑君希衡、魔族太子玉昭霁、十万大山守山人,那逃跑的“人”也算是极有排面,面临这样的阵仗。 只见他身上蔓出无数毒烟,毒烟还没来得及成型,就被从天而降的清影剑光唰唰唰戳了个干净。 紧接着,那些剑还没放过他,杀气凛然。 那“人”黔驴技穷,想要再朝十万大山外奔逃,又被飘来的火莲封住去路,火势惊天。 他想遁地,又被破天锤从下到上狠狠锤了一下,差点整条腿都缩成一寸。 在这样的围追堵截下,那“人”终于没了气息。 神魂俱灭,死得彻底。 希衡收剑,那“人”死后,守山人周身疯狂的熔岩没有越变越疯的趋势。 希衡飞掠至守山人的肩膀开外,和守山人巨大的身躯相比,希衡犹如沧海一粟。 但修真界,本就不是凭块头来定论实力大小的。 守山人退却疯狂状态后,希衡以手按住他的肩膀,清心水法、咒律一股脑全部没入守山人耳朵内,绕着它不住念、不住刷存在感。 守山人一块石头,其实是不爱读书的,当场就要暴怒。 但希衡死死按住它的肩膀,它动弹不得,况且,希衡身上的清正本源对它有莫大的吸引力。 守山人渐渐安静下来,破天锤也摇身一变,变成普通大小,别在守山人的腰上。 它眼里的熔岩也消失,露出清明的双眼:“华湛……剑君。” 希衡还未来得及开口,恰逢玉昭霁过来,可惜道:“希衡,不是他。” 死去的“人”不是半神天亓。 玉昭霁神姿玉骨,半点眼色都懒得给守山人,只管和希衡说话。 他手中还有残留的混沌火,在澄澈青袍之上,跳动闪烁,若冷清秋水上浮虹月,任何见过他一面的人,都不可能忘记他。 也就意味着,守山人对玉昭霁印象很深刻。 这个满肚子坏水、曾想炸过十万大山的魔族太子、它本来就看他很不顺眼了。 没想到,这太子还包藏色心,居然心悦修真界的华湛剑君。 本来世间清浊二气就不平衡,他再这么搞下去,守山人觉得天迟早得塌。 总之,有总总过节在,守山人对玉昭霁很不满。 现在守山人还没有彻底清醒,睁开眼后一见玉昭霁手上还有混沌火,周围还有希衡,再看地面这么凌乱,下意识火就上来了。 好小子,终于忍不住强取豪夺了? 无论人族、妖族还是魔族,但凡和权贵沾边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守山人大喝一声,再度执起破天锤:“玉昭霁!登徒浪子,坏世间清浊,受死吧!” 希衡、玉昭霁:…… 玉昭霁之前和守山人谈过,明显知道守山人想歪了什么。 焚霁魔刀格开守山人的破天锤,玉昭霁连脸色都没变,手腕一用力。 之前和那“人”鏖战过许久的守山人力有不逮,朝后退了好几步。 玉昭霁口吻冷淡:“看清楚你在哪里,做了什么事,如果你再想不起来,孤不介意帮你回想。” 做了什么事…… 守山人心神一晃,紧接着便看见十万大山侧峰倾倒、空中毒烟弥漫,一副末日之景。 它终于彻底清醒,顾不得再和玉昭霁歪缠,双腿朝前迈近。 它朝死去的“人”而去。 死去的“人”容色极佳,闭着眼时眼尾也上挑,是非常邪气的长相。 但是,守山人膝盖一弯、重重陷入泥地里,沉沉的声音响起:“十万大山守山人,送邪瘟神。” 一滴眼泪重重砸在地上,很快被灼烫的地面烧干、消失。 希衡和玉昭霁站在一旁,神? 邪瘟神? 守山人这时看向希衡和玉昭霁:“你们分别是正道天骄、魔道巨擘,早晚也会走上神路。既如此,来送邪瘟神最后一程罢。” 地上那“人”虽死,但的确不凡。 他的身躯内同时散出瘟疫之气,玉昭霁和希衡都不怕这样的气息,这气息飘到十万大山山壁上,就自动消散了。 同时,他的身躯内再度散出仙灵之气,这股气反哺给天地,让此时在愤怒的十万大山立即安静下来。 神与仙,陨落时都会反哺天地,让天地间有更多灵气。 希衡和玉昭霁确认此人身份,撩袍跪下,送邪瘟神。 三拜之后,邪瘟神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 一股难言的悲伤传开,守山人静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们追逐前来,是来寻半神天亓?” “是,守山人为何知晓?”希衡问。 守山人从十万大山存在的那一天就在了,它古老而沧桑,当然,没有半神天亓活得久。 守山人:“我虽轻易不出十万大山,但也观气而推天下之势。” “就在刚才,半神天亓来闯了十万大山,十万大山中有上古诸神的尸骨和残念。”守山人唏嘘,“半神天亓,太想成神了,他想和过去的神对话,想要找到一条成神之路。” 守山人显然对半神天亓毫无好感。 半神天亓将主意动到十万大山身上,就是在和它作对。 当下,守山人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诉希衡和玉昭霁: 守山人本来正在十万大山中修炼,忽然心有所感,察觉十万大山被人闯入。 起初,它并未过于在意,这些年总有人、魔、妖想来闯闯十万大山试试手气,除开那个魔族太子外,都是群不成气候的。 但很快,守山人就改变主意了。 因为这闯山的人离中心区域越来越近,速度越来越快,几乎没遇上什么阻碍。 守山人立即提锤而去,它刚拦住来人,就见到一张故人的脸—— 温润如玉,举止有度,但此刻眼角眉梢都含着淡淡的偏执。 半神天亓。 昔日半神天亓在十万大山周围修炼过,守山人当然认得他,后来,他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守山人提锤,没有面对故人时的放水:“半神天亓,何故强闯……” 半神天亓挥袖,一道水法朝守山人面门劈去。 守山人立即就要以锤破开,但忽然顾及着什么,没有下死手。 ……它感觉朝它而来的不是水,是人!而守山人这样的天生灵物,一旦自己杀生,就会污染自己,它当然有所留手。 也就是这一点点犹豫,让半神天亓成功越过它的防守。 半神天亓早就偷偷研究了许久十万大山,当即,他闪身进入其中一座侧峰。 传说中,诸神的尸身就在这山体内部。 第172章 玉昭霁想要这样 十万大山乃诸神之墓。 半神天亓来此,最佳选择是带走凶神的尸骸,上古诸神为了诛灭凶神,迎来了诸神黄昏。 凶神是上古最强的神。 而且,如今的魔族皇族便是凶神后裔,玉昭霁铁了心要站在希衡那一边,如若半神天亓能掌控凶神的尸骸,就能设法图谋魔界,让玉昭霁自顾不暇,断希衡的臂膀。 十万大山侧峰内昏幽寂静,山体内部同时飘浮着轩昂正气和邪瘟之气。 嘎吱一声,什么东西被半神天亓踩进了土里,原来是一截人骨,踩下去时发出噼吧的声音。 半神天亓弯下腰,纵然到了这份儿上,他也不敢贸然触碰神的遗骸。 他只着眼静静打量—— 神躯不腐,这具神躯之所以化为白骨,是因为他坐化前被凶神一掌狠狠掼到天灵盖,拍了个神魂俱灭,连残念都没留下。 失去神明力量的尸骸,随着日升月落、花叶凋零过了一个又一个序齿,终于褪去皮肉,化为一堆白骨。 侧峰外,守山人已察觉半神天亓的诡计,提着破天锤要搡进来。 半神天亓见势往地面一踏,山体内的石面受力随之震起,卷动着那具神明遗骸,方正结实地堵住侧峰入口。 守山人的破天锤已经收势不及,重重砸在神明遗骸之上。 神明遗骸一动不动,守山人的破天锤一砸上去,却险些被震飞出去。 半神天亓抬眸,连一具遗骸都有这么大的力量? 他漫步走向侧峰更深处,寻找其余神躯。 守山人并不放弃,继续以力破入口。 在短短三息之间,那具神明遗骸上渐有裂缝生出,起初只是一线,渐渐犹如蛛网。 等到裂隙遍布遗骸全身,守山人就能进入侧峰。 半神天亓也越来越察觉十万大山的山壁温度越来越高,他皱眉,守山人是十万大山生出的守护精灵。 它的情绪意志影响着十万大山的情况,在十万大山内部和守山人动真格打起来,对现在的他来说,下场只有两个字—— 找死。 半神天亓穿梭在侧峰,眉头越皱越紧,现在他没时间寻找凶神的骸骨了。 凶神,恐怕在十万大山最最中心、神秘的地带,不在这样一座浅显的侧峰里。 但他也不能空手而归,没有凶神,能找到任何一位神也好。 半神天亓环顾四周,在那些安详如睡着了的神影中,他看中了一位周身有淡淡仙灵气的女神。 从清和的仙灵气来看,这应当是一位行事偏正的正道神明。 神明也分正道神明和魔道神明,就如同世间不只有鲜花阳光善良,也需要有疾病死亡瘟疫。 前者让世间变得更美好,后者让世间能维持正常运转。 半神天亓掐诀,自他周身伸出更多水丝,朝那位死去的女神舒展去。 然而,女神周身的仙灵气自动融化了半神天亓的水丝,她恬静地睡着,似乎并不想有人来打扰她。 半神天亓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想要登临的神位也是正道神位,现在,却有正道神明来排斥他? 难道……他的所作所为在天地间已经打上了魔道的烙印? 他不认。 半神天亓斯文的眉眼中染上浓云般的阴翳,他错了吗? 他的确利用玄清宗弟子来复活自己,可他也没有取了这些弟子的性命,这些杂灵根弟子,如果没有他带领他们入仙途,他们一辈子都是在地上爬行的虫。 他让他们见识了更高更广的天空,只是,需要他们付出一些代价而已。 纵然这一点上他有可被指摘处,可在他生命的前半段,他开宗立派、为天下布道,积攒了多少功德。 如今,天地就把他的功德都给忘光了? 半神天亓低低地笑,胸腔微微共鸣,屈指掐着掌心。 待再睁开眼时,他已经恢复了平静,这世上,指望别人记住自己的功德是一件蠢事,他要做的,就是自己成为功德的制定者,站在神明之巅。 希衡,半神天亓暗念这个宿敌的名字,他一定要杀了她。 一定不能让她彻底成长起来。 天骄在幼时易碎,不是吗? 半神天亓飞快放弃那名女神,水丝往左边一卷,水丝渐渐透出血色。 他要带走另一位魔道神明。 那名魔道神明躺在那里,是一位容颜邪肆的男神,他的手旁边还有他的神器,布瘟伞。 半神天亓的水丝触碰到邪瘟神,这次,邪瘟神没有排斥他。 这位古老的神明被水丝牵着手脚,如同一具傀儡,半神天亓施展了一个繁复的法诀,口内清喝:“走!” 咣当一声! 守山人的破天锤在这时砸进侧峰来,贴着半神天亓的脑袋擦过去,差一点点就将他的脑袋砸扁。 守山人暗道一声可惜,手感不好,砸歪了。 紧接着,半神天亓带着邪瘟神的身躯夺命奔逃,一点儿也不恋战。 守山人暴怒地在身后追,邪瘟神的尸身一旦离开十万大山的范围内,他身躯上残留着的瘟疫会遍布人、魔、妖等界。 无论如何,不能让半神天亓带着邪瘟神逃出去。 于是,守山人彻底丧失理智,甚至令十万大山下的熔岩喷发、毒烟弥漫,阻止这一场浩劫。 直到希衡和玉昭霁赶来,联手诛灭邪瘟神的身躯。 可惜,半神天亓见势不好仍然逃走了。 …… 希衡和玉昭霁听完守山人讲清来龙去脉,守山人颓丧地蹲在地上,像一朵不怎么聪明的石蘑菇。 它只是一具石头,没有心眼的石头。 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半神天亓既然已经打了十万大山的心思,今后它怎么守护十万大山? 守山人忽而握拳:“太子殿下,你我今日,前怨尽消。” 玉昭霁猜它心里没憋着什么好:“嗯?” 守山人果然道:“论杀人,还是你最熟,不如我们联手,把半神天亓找出来,杀了!” 为了抵御小偷半神天亓,守山人选择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 玉昭霁毫无和守山人合作的心思,就像守山人讨厌玉昭霁一样,玉昭霁也对这块顽石充满厌恶。 当初在妖界上空,希衡正是需要安慰时,当时他也自然而然、感怀风月,要提前表露自己的爱慕之心。 一切都那么水到渠成、恰如其分。 结果,守山人横插一脚,活活打乱了玉昭霁未出口的话。 有这个过节在,玉昭霁看这个十万大山的守护精灵,就像看茅坑里的臭石头一样。 玉昭霁拒绝:“你我并非同路之人,你是十万大山的守山人,怎能同红尘俗世挨得太近?想杀半神天亓固然可以,但你一个人一路就好。” 言下之意,别叫他。 他还要和希衡一路同行,相当于某种意义上的二人世界,谁要和守山人一块儿啊。 守山人没想到会被拒绝得这么干脆,它是石头心,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根本没想过会被拒绝的可能性。 守山人沉默一会儿:“我不能独自一路。” “哦?”玉昭霁挑眉。 守山人诚实道:“离开十万大山,我打不过他。” 届时,它很可能会被揍得七零八落。 玉昭霁冷笑:“与我何干?” 守山人也拉下脸来,它刚才先叫玉昭霁,不过是因为玉昭霁手里染的血更多、更残暴,论杀人,它当然第一个想到它。 可论起诛魔的经验和战绩,当然是华湛剑君希衡最佳。 守山人从腰间掏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走到希衡面前,言辞谦恭,略带讨好:“剑君,我素闻您秉性高洁,非那等心胸狭隘、斤斤计较的魔可比,剑君诛半神天亓时,可否带上我,和我一路?” “这是息壤,就送给剑君了。” 希衡、玉昭霁:…… 一人一魔看着守山人这明显的贿赂之举,同时沉默。 希衡好奇谁把这些恶习带给了守山人,玉昭霁好奇为什么刚才守山人不拿息壤给他? 果然,石头就是石头,好恶这么明显。 守山人一直欣赏、喜欢希衡,对玉昭霁充满恶感,所以,它邀请玉昭霁同路杀半神天亓,也舍不得拿出自己的息壤。 而邀请希衡,它就不吝啬自己的宝物了。 玉昭霁真是手痒,要不是顾及着这里是十万大山内部,他现在就会揍守山人一顿。 希衡辞谢守山人的息壤,守山人兢兢业业在十万大山内看护大山,连门都不能出。 它要攒一块息壤,估计很不容易。 希衡道:“半神天亓同我有仇,我本就要去杀他,你能助我一臂之力,我自然愿意,如何还能收你的宝物?” 守山人听着希衡和缓如轻风的话语,感觉石头上的每一块石孔都要舒展开来。 这,就是正道啊! 它喜欢真正的正道,讨厌玉昭霁那种魔。 “只是。”希衡又道,“若你同我们上路去诛杀半神天亓,十万大山就无人镇守,反而更加危险。” 守山人低头细思,这倒的确是个问题。 玉昭霁冷眼看着希衡和守山人说话,身为魔,他可一点也不想守山人加入他和希衡的旅程。 他和希衡同生共死,在一次次心照不宣的合作中,感情会迅速升温。 守山人最好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玉昭霁趁守山人沉默的时间:“希衡说得对。” 他再换了副温和的面孔,温柔和煦对希衡道:“走,半神天亓应当未走远,何况,如今他能去的有大型灵脉的地方只有葬灵地。” 守山人原本还在思索解决方案,听见玉昭霁在这里想带走希衡,瞬间暴怒。 它压抑自己的不满,瓮声瓮气:“玉昭霁,你怎么如此不孝?” 这下也不称呼太子,直接称呼玉昭霁了。 玉昭霁眸光一冷,弧光流转,焚霁魔刀直接搁在守山人脖子上。 他冷森森道:“你想说什么?” 玉昭霁性情冷酷、脾气凶残,不是秘密。 此刻他听闻守山人话语中的冒犯之意,居然直接出刀,希衡眼皮一跳,不知如何调节他们之间的过节。 守山人慢吞吞补上一句:“十万大山中埋葬着你的先祖凶神,如今半神天亓想偷你先祖的尸骸,你怎么一点不着急,不同我联手,你这样,对得起你的先祖吗?” 玉昭霁差点以为守山人那句不孝,是要辱骂他。 他收了刀:“你猜呢?” 轻描淡写一句话,夹杂着透骨的冷风血意,十万大山的空中此时飘荡着血雾。 守山人这才想起,魔族皇族的传统是能者居之。 每一任魔皇基本都是被长大的优秀子女赶下台去,和魔族皇族说孝,的确过于哄堂大笑了。 守山人气得咬牙切齿:“总之,我先想想对策……” 玉昭霁刚要道你那颗石头心,能有什么对策,然而,十万大山再度生出异变。 刚才坍塌的侧峰旁边的一座山峰,坍塌了。 这座山峰坍塌的瞬间,空中响起呜咽声,如同苍天在悲泣。 寒风呼啸,守山人抬起头来:“……两座侧峰坍塌,说明两具神躯离开了十万大山,刚才消散的邪瘟神算其中一具,那么,还有一具……” “还有一具呢?” 守山人用破天锤砸的那具白骨神躯不算,因为它根本没有残余的神力。 这么一排除,只有一个可能。 半神天亓带走的是两具神躯,只是,当时天色晦暗,守山人慌慌张张,误认为他只带走了其中一具神躯。 守山人大惊失色,忙奔向侧峰。 希衡和玉昭霁只能站在原地,等着守山人探查完后回来。 因为,按照规矩,他们不能进入十万大山内部。 此刻守山人顾不了那么多规矩了,它看守神躯失利,会招致天罚。 天罚也是其次,如果半神天亓带走的是魔道的神明,比如邪瘟神这种凭借尸骸就能带来浩劫的神,那世间就完了。 它也会被五雷轰顶、永不超生。 因此,守山人迫切需要希衡和玉昭霁的帮助。 它朝希衡招手:“剑君,进来吧。”又将声音压低几度,不怎么情愿对玉昭霁道,“玉昭霁,你也来。” 前后的语调反差、变脸之快,令人侧目。 玉昭霁要不是现在也想去十万大山内部看看,能一块块把守山人削成石签。 希衡清声提醒他:“我们进去吧。” 玉昭霁便彻底压好了对守山人的不爽,一改刚才冷酷的模样,语调温和、如月明天星:“好,希衡,你小心些。” 他飞至希衡侧面,替她挡住山体滚落的飞石。 对于堂堂剑君来说,可能她不需要,但玉昭霁想这样。 他想待她好。 第173章 感情日渐明朗 十万大山,两座侧峰坍塌。 守山人率先冲入侧峰中,巨大的身躯卷起一阵狂风。 它拿着破天锤,仔仔细细数着侧峰内剩下的神躯。 一、二、三……守山人算数不太好,必须要掰着指头才能数清楚到底有多少具神躯。 超过十具后,它数了后面的就会忘了前面的,但守山人恪尽职守,为了让自己牢记哪些神躯数过,哪些神躯没数过,它每数一具,就会用破天锤在神躯上砸一个小小的印记。 加上守山人以前清点数目时砸下的印记,现在每具神躯上都有不少锤子印。 希衡、玉昭霁:…… 一人一魔眼观鼻、鼻观心,都不说什么。 他们虽然放眼一望就知道还剩多少神躯,但那是守山人的职责,尽忠职守的守山人一定要亲自清点过才安心。 “二十三……原本是二十五。” 守山人双眼再度充斥熔岩,身上爆发出阵阵火花,恨不得现在就把半神天亓拉出来活剐几年。 但危机之下,守山人还记得半神天亓已经离开十万大山,且有了神躯加持的他,更加难对付。 它颤着手指,从腰间掏出一个泛黄的本本,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记载了这两座侧峰里有哪些神。 雨神、风神、春神……这些神都在。 守山人的心情反而更为酸楚,正道神明都在,说明半神天亓带走的是魔道神明。 参考凶神、邪瘟神、玉昭霁,就知道魔道神明有多强的破坏力。 正道神明虽死,神躯受了这么久的神力遗泽,也会控制自己不为祸世间,魔道神明就不同了。 守山人再也撑不住,手中破天锤当啷砸在地上,飞扑过去,蹲在希衡面前:“剑君!请一定要带上我一起诛灭半神天亓,寻回神躯。” 它真的不能独自上路,打不过。 可神躯寻不回来,它怕是真的要等着五雷轰顶了,它一定要把半神天亓找出来,大卸八块、千刀万剐、凌迟几年。 希衡有些惊讶,想要扶守山人起来。 玉昭霁则充满嫌弃,刚才守山人将破天锤扔地上时,溅起的尘土覆满了玉昭霁和希衡的靴子。他用脚尖把破天锤踢到守山人旁边。 守山人已和玉昭霁彻底不对付,无视他,专注朝希衡求情。 希衡则道:“带上你没问题,但仍然需要解决十万大山无人看守的问题,以及……” 她的心也沉下去:“半神天亓带走的是魔道神明?” 守山人仰起头:“是魔道神明中的穷神。” 穷神,希衡昔日看过的典籍中,记载了关于这位神的只言片语。 穷神所过之处,任何一家兜比脸还干净,整个家里扫不出一粒米。 穷神的存在,是为了和财神相对。财神让人富有,穷神让人亏损,一盈一亏,才是世间秩序。 希衡道:“不幸中的万幸,这不是邪瘟神、灾神等神明。” 她扶起伤心欲绝、陷入没履行好职责觉得有愧于天下、又生怕被五雷轰顶的守山人。 守山人知道现在希衡是唯一愿意帮它、还有实力帮它的人。 它在十万大山多年,也能见到十万大山周围的城镇风土人情,被烟火气息薰了这么久,石头也学会了一点点人情往来。 求人时,要怎么做? 送礼?她不收息壤。 守山人起来后,巨大的石躯鬼鬼祟祟靠近希衡,想要伏在她肩上痛哭一场,博取怜惜——它看那些人都是这么做的。 虽然这样做,有损它守护灵的威严,但它都快被五雷轰顶了,也顾不得这些。 哒哒哒。 守山人的石头躯体被刀柄连敲几下,玉昭霁将焚霁魔刀刀柄插入守山人的胳肢窝里,往外一撬,守山人就这么活活被带离开希衡身边。 玉昭霁冷然扫向它:“失忆了?需要孤帮你想起来吗?” 它该没有忘记他告诉过它,他心慕希衡这件事吧。 守山人不分男女,是没性别的石头,但玉昭霁也觉得碍眼,何况这个守山人竭力想在他们中间横插一脚。 守山人的石脸一拉,显然记起了这件事,它更讨厌阻碍它的玉昭霁了。 玉昭霁又对希衡道:“它不能离开十万大山,我们走罢,希衡。” 希衡略微纠结,半神天亓带走了穷神神躯,而最了解上古诸神的,显然是十万大山的守山人。 可守山人也的确有职责在身。 就在希衡和玉昭霁要告辞前,守山人石心一横,扭脸冲希衡说:“剑君,我想到离开十万大山的办法了。” 守山人道:“每一具被凶神拍碎的神躯,虽然只剩下白骨,但白骨仍然有残余的力量,等我将这些白骨全部拖出来,在十万大山山壁上摆一个守山阵,别人就进不来十万大山了。” 它是石头化作的守山灵,自然擅长坚不可摧的防御阵。 玉昭霁不想让它跟着去,泼冷水:“你不是守护神躯的守山人?现在居然要拖出神躯白骨来布阵?” 守山人石脸一红:“这是为了大局考虑。” 它也不管玉昭霁的看法,飞速对希衡道:“剑君,我这就去布阵,你记得等我一起走。” 说完,一溜烟跑没影了。 希衡:…… 希衡察觉到了玉昭霁和守山人之间的刀光剑影,她趁守山人不在,问玉昭霁:“你不想让它和我们一路?” 我们…… 玉昭霁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却故意道:“如果我说是呢?希衡,我不想它和你我一路,我只想和你一路,你会怎么做?” 这两日以来,玉昭霁第一次如此直白、毫不掩饰自己对希衡的心意。 这一次,希衡没有躲避,略过此话。 她道:“我会看重你的态度,想其余的办法。” 玉昭霁怔住,这句话,是他所想的意思吗?还是说,希衡只是觉得他们交情更深、应该更关注他,而不是风月之志? 明明很简单的事,却因为玉昭霁过于珍视此事,而让他忐忑不已。 玉昭霁有心想抓住此刻暧昧的气氛,说得更清楚一点,可侧峰内响起守山人咣咣咣的砸锤声。 它在砸山壁、拖白骨、布防御大阵,声音大得像是在拆房子、盖房子。 玉昭霁是什么性格? 当初他循序渐进暗示希衡自己心慕她,都特意选在了春水碧于天、画舫听雨眠之时,琴音绕梁,碧波徐徐。 玉昭霁过于珍视此事,导致他有一些严重的情节,不太能接受自己和希衡正在挑明心意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破山洞。 破山洞也就算了,还有个守山人抡锤乱敲一气。 玉昭霁忍住,想要和希衡说得再清楚一些,他心慕她,她呢? 玉昭霁刚要出声,咣咣咣砰砰砰恐龙扛狼扛狼! 随着守山人卖力抡大锤,侧峰内部簌簌落灰。 希衡身上绽放素雪光辉的结界,帮自己和玉昭霁挡住灰尘:“怎么了?你真的很讨厌它?” 玉昭霁:………… 他压住心底把守山人抓来大卸八块的冲动,道:“……是,希衡,你别忘了你上一句话,等哪日我们闲下来时,接着上一句话聊。” 希衡沉默,玉昭霁这奇怪的爱好。 有守山人在旁边嘎嘎抡锤子打岔,玉昭霁只能把那话压在心底。 他揉了揉眉心:“我还不至于因为喜恶影响大局,守山人了解上古诸神,修为不俗,它同我们一起上路,倒也不是没有好处。” “魔族的典籍中记载了穷神,穷神常和邪瘟神、灾神同时出没,在三位魔道神明中,他算是最弱的一位神明。” 但是,神明中的最弱,也相当于此时的最强。 此时的希衡和玉昭霁联手,能杀未完全恢复修为的半神天亓,但再加一个穷神神躯,就必须要守山人的加入。 玉昭霁道:“但是,这守山人两面三刀、看似天真实则市侩,行事既像石又像幼童,希衡,你要防着它。” 希衡倒是觉得守山人没那么不堪,但她也不会拂了玉昭霁的好意,点头。 希衡和玉昭霁谈妥以后,去守山人咣咣抡锤子的石室外问:“可否要我们帮忙?” 守山人满心都是赶紧布完防御阵,去抓半神天亓,半点不知客气:“要!” 希衡和玉昭霁去帮忙。 守山人对人美心善、实力强大、一身清正之气,还主动关心它、要帮忙的希衡充满好感,好感突破天际。 它用木棍把防御阵法图绘下来,让希衡在十万大山山体上按图绘好大法阵。 在十万大山山体上绘阵并不是简单的事儿,要在十万大山中心穿梭来去,身法得足够快、修为得足够高。 守山人犹豫了一小会儿,在希衡耳边悄悄告诉她十万大山的少许机关,让她好避开这些机关。 希衡虽诧异守山人会告诉自己这样的机密,还是点头,去绘制法阵。 她一走,侧峰内部就只剩下玉昭霁、守山人。 守山人有些局促地继续拖白骨,不时搓搓手。 守山人是第一次将十万大山的部分机关告知别人,但此刻它也没有办法。 它得在这里拖白骨,否则会耽误更多时间。 而且它不放心让玉昭霁去绘制法阵,它根本不敢告诉玉昭霁关于十万大山的秘密。 魔道,太凶残了。 守山人活的这许多年,在十万大山山顶撑着手看日落月升、云卷云舒,远处的风会将修真界和魔界城镇里的话吹到这里来,带给它。 起初,守山人没有过多在意,修士和凡人的生活总是有苦有甜,魔族的生活总是那么放荡不羁,充斥你砍我、我砍你。 它只是一具石头,理解不了那么多。 后来,一个名字出现的频次越来越高。 常常有人提起希衡两个字,说她济困扶危,是正道天骄。 守山人无聊地用大石锤炼自己的大锤,默默敲打,没放在心上。 它活了多少年,听过多少这种名字?这种人大多死得早,济困扶危说明心地善良,心地善良者向来比心狠手辣者活得短。 世间有几个好人长命? 魔族那个太子,刚囚禁了他的父皇,混得风生水起,就是最好的代表。 守山人以为听到一段时间希衡的名字后,就再也听不到了。 没想到,后来,希衡的名字越来越响。 她结婴了,还是真正以剑勾连道意、触碰天地的剑君。 她在践行正道的同时,从没忘记过善只有比恶更强大,才具备善的力量,否则,只会成为恶的养分。 守山人听到这里时,仍然没忘记锤炼自己的大锤。 它心想这个正道倒是少见,但是,这种正道虽然少,守山人却也不是没见过。 等修为越来越高,她贪心的东西越来越多,她就会变了。 人,站得低时只看得到眼前的一块田、一朵花,想要的也只有那一块田、一朵花。 但等她站得更高些,看见了良田千亩、沃野千里,也许想要的就是这许多东西,她会把更多时间花在修炼上,就像这世间许许多多真君一样。 真可惜,守山人知道一点点成神的秘密,但它不能往外说。 它每天在十万大山山顶上,左耳听着修真界城镇那边飘来华湛剑君希衡诛了什么恶妖,救了多少人。 右耳听着魔族的太子玉昭霁今日又多么心狠手辣,诛杀了哪位叔伯,新建了什么司。 左耳善,右耳恶,什么都听让守山人的营养更加均衡。 日子一天天过去,守山人听到华湛剑君希衡的名字却越来越多,她没有因为站得高望得远,就忘记尘埃艰微,忘记黎民痛苦求生。 仰见青天,俯看尘土,不忘初心。 她一日日践行正道,天下妖魔恶道,听见她的名字都闻风丧胆。 这是守山人见过最特殊的人。 清正之极,可登神位,半神天亓输给她,实在不冤。 所以,守山人现在敢将十万大山的部分机关告诉她,而不是告诉玉昭霁。 守山人连让玉昭霁在十万大山转一圈都不愿意。 现在在侧峰之内,只有守山人和玉昭霁一石一魔。 玉昭霁压根没有帮守山人扛白骨的意思,要不是他清楚十万大山的规矩,现在他早去找希衡了。 他在心里回想希衡刚才说的话,颇觉难言的喜悦,心中点点滋生甜蜜。 偏偏守山人没有眼力见儿,它还担心玉昭霁帮自己扛白骨,扛白骨的过程中,万一他看见了更多神躯可怎么办? 守山人戒备道:“玉昭霁,你不必帮我。” 玉昭霁冷漠瞥他一眼:“孤从未想过帮你。” 混沌火幻化成一座精工细琢、巧夺天工的座椅,玉昭霁好整以暇坐在上面,看着守山人忙碌地扛着白骨、抡着大锤。 他对守山人再度破坏自己的好事怀恨在心,神通再显,混沌火加大热量。 于是,本就在辛勤劳作的守山人汗流浃背、石躯都快被热得开裂。 第174章 倒霉的半神天亓 守山人吭哧吭哧搬出许多具神明白骨。 它慢腾腾又仔细地清点好白骨数量,以破天锤从侧峰内壁凿出一大块石头,三下五除二制造出简易的石板车,然后膀子用力,将数十具白骨一股脑甩到石板车上。 守山人力气太大,属于能做重活、难做巧活的类型。 听得咔嚓一声,最下面那具白骨被重重甩到石板车上,磕得整具白骨重重震颤,连带着它上面的白骨也跟着滑下来,散了一地。 其中一具神明白骨还惨遭石板车的石轱辘碾压两下。 玉昭霁:…… 看来魔族皇族不设皇陵是无比正确的决定,否则,碰见像守山人这样的守墓者,得有多糟心? 白骨的一根手指滑到玉昭霁脚边,玉昭霁顺手捡起来,扔到石板车上。 守山人将散落的白骨全都捡起来,搓了一根绳捆好,拉往侧峰之外。 玉昭霁也起身往外走。 十万大山,黑云浓浓催逼,阴翳之中时有剑光闪烁,待长风吹散黑云,十万大山山壁上的阵法已经刻成。 希衡从浓云中落下,天湛剑上还萦绕着未散的剑意。 一缕黑云散在她的裙边。 “我临时找不到可以刻制阵法的材料,便只能以剑意代替。”她朝守山人解释。 守山人和玉昭霁望去,十万大山原本荒芜陡峭的山壁上,出现深深的剑痕,力透入骨。 而且,阵法是借五行之气,刻制阵法的笔必须得不含金玉、不含草木,也就是说不能含有一点点五行之气,免得破坏了阵法五行,影响效果。 也就是说,希衡在十万大山刻下的阵法,不是以天湛剑直刻,而是以剑意刻在山壁上。 杀道剑意,为十万大山更加增添凛然不可靠近的色彩。 若今后有剑修有缘参悟,也能为剑修求道产生深远影响。 守山人乐开了花儿,十万大山就相当于是它的家,现在它的家被希衡刻上了本就能保护十万大山的杀道剑意,它就像白捡便宜一样,开心得合不拢嘴。 它狗腿地蹭过去:“剑君辛苦了。” “你去旁边歇着吧。”守山人拍拍自己的胸膛,“剩下的,就交给我好了。” 希衡点头:“辛苦你了。” 她和玉昭霁退到一射之外,守山人麻利把石板车上的神明白骨卸下来,开始布阵。 它布的阵法是它天生就知晓的、属于守护灵才能知晓的先天大阵。 守护石灵最擅长防御阵,何况是十万大山诞生出的守护石灵。 守山人按照阵法轨迹、把神明白骨全部放在该放的位置。 虽然它很忙碌,但守山人一瞥希衡帮它用芭蕉叶备好了水,便干劲十足。 原来有伙伴是这种感觉,难怪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魔族,都喜欢聚集在城镇里。 守山人布置好阵法,十万大山周身生出一个深紫色的屏障。 这屏障连接着十万大山下的熔岩、毒烟以及数不清的凶邪之物,没有人能够穿越这块屏障。 哪怕是半神天亓。 哪怕是穷神神躯。 因为十万大山下的熔岩有部分是受凶神身躯影响而化成,凶神实在太强大,退一万步说,哪怕穷神复活,也不能对付死了的凶神。 守山人做好一切后走过来,它猜希衡拿着的芭蕉叶水一定是给它准备的,便很自动地溜过去。 它不好意思直接说自己是来讨水喝的,搓搓手掌,舔舔嘴唇:“剑君,我布置好了。” 玉昭霁看透守山人的想法,都懒得点破它。 希衡将芭蕉叶水递给守山人:“辛苦了,你也歇一会儿。” 她看出了玉昭霁刚才在侧峰里一定用混沌火欺负过守山人,给守山人的芭蕉叶水中含有清凉祛火的丹药。 玉昭霁则任由希衡去,他和守山人只是小过节,本就不至于伤筋动骨的地步。 “好。”守山人乖乖捧着芭蕉叶喝水,把破天锤放在旁边,坐着慢慢喝水。 末了,还朝玉昭霁瞪了一眼。 它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混沌火烤得中了火毒。 玉昭霁:…… 反应这么慢,没救了。 玉昭霁和守山人互相看不惯、却又不能拿对方怎么样之时,希衡则在观察守山人布下的阵法。 那些神明白骨安静待在阵法每一宫,白骨中蕴含的神力被阵法牵引,散出来。 这些死去的神明,哪怕只剩白骨,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守候世间、守护十万大山。 他们的确死了,可现在他们却又像是活着。 真正的死亡是什么? 真正的死亡是——如邪瘟神那般,什么都没留下。 希衡想到这里时,心中忽有所感,灵台清明,紧接着,杀道深渊内的杀气升腾,死亡气息不断翻滚。 希衡周身萦绕着浓郁的杀气,天湛剑的清正之气也一变,人道被杀道压制下去——这杀气属于她领悟的以杀证正道。 一念人道,一念杀道。 守山人没想到会忽然这样,手里的芭蕉叶啪叽落下。 玉昭霁的反应就要迅速多了,额心空天印的印记一闪,他飞身至空中,空天印罩住这里的所有异象,一丝也无法透露出去。 “她要悟道了。” 守山人拿起破天锤,也作护卫状,但还是有些不解:“有我的阵法在,剑君在这里突破很安全。” 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使用空天印? 在十万大山内部,使用魔族秘宝空天印,守山人压力很大。 毕竟凶神和魔族皇族的关系…… 它仰头,空中的玉昭霁如同堕神,青衣湛染脱俗,眉目俊朗如仙,但他周身都散发出浓郁的魔气。 空天印在他手中,如玩具般乖顺。 玉昭霁俯瞰守山人:“孤不是担心半神天亓闯进来,而是担心半神天亓根据这里的天地异象,猜出她正在悟道。” “猜到了又怎样?”守山人挠头。 玉昭霁:“悟道突破,有长有短,哪怕最短也需要一日。一旦半神天亓知道她在悟道,就知道我们暂时没有追捕他的余力,他就会停下来,安心恢复修为。” “而如果他不知道希衡在悟道,半神天亓就会疲于奔命,将至少一半的精力耗费在防止我们找到他上。” 用兵之道,在于虚虚实实。 深谙此道的玉昭霁自然不会把真实的情况暴露给敌人。 守山人恍然大悟。 希衡仍在悟道,这次有所突破的是杀道,所以引动了杀道深渊的剧变。 刚才,希衡见到神明白骨仍有余力守候十万大山,引发了对生和死的思考。 死亡,是杀道绕不过去的坎儿。杀道因死亡而璀璨。 希衡之前无法诛杀半神天亓,就是因为当时的半神天亓还没有复活。 他当时是死亡状态,希衡的杀道没有办法再杀一个已经死了的、在虚空中飘过的东西。 可现在,她重新认识了生,生的终结不应该是意识、灵魂消散的那一刻,而应该更长,与之相对的是,死亡的含义也可以更深刻一些。 杀道能杀恶鬼,为何不能杀虚空? 为何当初不能杀曾融于虚空的半神天亓? 希衡叩问,她的灵台一片清明,意识已经彻底沉入灵台之中。 灵台上方清明,下方则是怒吼的杀道深渊,所有死在杀道之主手下的残念都在杀道深渊里,搅动、翻腾。 一根翠绿的荷亭亭而上,清新圣洁绽放在杀道深渊之中。 粉白的荷花上,坐着希衡,天湛剑搁在她的膝上,墨发垂下。 她雪色的衣袍从荷瓣垂下,下半部分沾着血迹,如血染白梅。 荷瓣之下,雪衣沾血,荷瓣之上,不染纤尘。 灵台中的一切,都是希衡的道的体现。 荷瓣之下的血就如同她的杀道,荷瓣之上的净如同她的人道。 希衡眉目轻敛,叩问灵台:“杀道能杀恶鬼、能斩魂体、能灭万道,为何不能杀虚空?” 灵台中隐隐响起一个声音:“虚空无形,虚空无意。” “杀道的存在,便在于毁灭。”那声音回答。 “世间生生不息,生命不停降落在世间,这是生。生只是世间的一极,构不成完整的世间,如果要世间完整,还需要补充死。” “死亡,能让生命变得短暂,许多人只会从短暂的生命中寻找意义,一旦永生,他们反倒浑浑噩噩,世间也挤不下这么多纷繁的生命,故而,死,是和生一样重要的东西。” “毁灭和创造也同等重要。” 那声音继续道:“可无形的虚空、无意的虚空,去毁灭它有什么意义?杀道的每一次杀,都必须要有意义,无意义者不杀。” 希衡听完这声音的所有话,再问:“若虚空无形无意,世间为何会创造出虚空?哪怕虚空是一抹留白,可是,留白也该具有意义。” 有意义者,杀道为何不能杀,凭何不能杀? 那声音长久沉默。 杀道深渊里沸腾的残念也不敢再闹腾,一切死寂下去。 过了会儿,才听到那声音道:“善。” 随着这句话落下,这声音的实体也现出形貌来,雪衣墨发,容色清绝,膝上同样搁置着天湛剑。 这是过去的希衡。 此次悟道,就相当于是现在的希衡对于道,有了更深的领悟,然后直面自己过去所掌握的杀道。 一旦成功超越过去的自己,就是悟道成功。 她要突破了。 希衡闭目,周身灵力疯狂沸腾、吸收大量的天地灵力。 若不是有空天印彻底屏蔽此处的异动,一定会被半神天亓察觉。 …… 在希衡悟道、突破时,半神天亓也没闲着。 他逃,他们追,他不想插翅难飞。 半神天亓下一个目的地是葬灵地,可他也知道,希衡和玉昭霁一定会追过来。 如果他不去葬灵地,转而去夺取其余宗门的灵脉? 半神天亓想了一下,否定这一点。 那些宗门已经张开护宗大阵,这些宗门在建宗时,都观了天象。 每个宗门之间看似离得远,实则都暗合九宫七斗,在所有宗门都张开护宗大阵时,无论半神天亓闯哪一个宗门的山头,都会牵一发动全身,触发星力,引动九宫八卦七斗大阵。 在未恢复实力前,他同样惹不起这个阵法。 所以,葬灵地成了他必须去的地方,哪怕希衡和玉昭霁会追来,他也只能硬拼。 半神天亓现在必须利用手中的穷神神躯,以神躯助他。 他坐在石头上,手中缠绕水丝千股,缠在穷神身躯上。 只听咔嚓一声,在半神天亓全神贯注动用法术时,他屁股下坐的石头猛然开裂。 半神天亓倒不至于摔个大马趴,他稳住身形翩然降落,但降落之地刚好有一处凹陷,半神天亓单膝跪地,以手撑住地面。 然而,他腰间悬着的玉瓶线也忽然断裂,玉瓶掉落,刚好磕在一块碎石上。 半神天亓仅剩的玉瓶也碎了。 空中的雄鹰眼神锐利,看见半神天亓的发簪在发光,从空中盘旋极下,想要叼走他的发簪。 半神天亓眼中闪过一丝戾气,手中弹出水珠,击毙这只雄鹰。 雄鹰死前似乎被水珠吓到,拉了一泡鸟屎被风一吹,正好落在半神天亓的锦衣上。 他的衣服染上一股恶臭,而且缓缓被侵蚀——那是蛇铁鹰,特质是排泄物、唾液都能腐蚀外物。 好了,现在半神天亓仅剩的好衣服也没了。 他脸色奇差无比,以往总能挂上温润笑意的脸上一点好表情也没有。 穷神。 半神天亓森森看向穷神神躯,这穷神相由心生,长得獐头鼠目,令人一见就生出恶感。 哪怕他只是躺在这里,都有一股说不出的寒酸气。 自从半神天亓带走穷神神躯后,和穷神挨得近的他,就结结实实被穷神残余的神力支配。 他带着穷神身躯逃跑时,碎了两个玉瓶,路过坟地都能碰见高温使得坟包炸开,发酵的尸块碎了一地。 当时半神天亓忙于逃命,等他穿过坟地时,身上的一切都被腌入一股难闻的味道。 哪怕用了清洁咒,都无济于事。 那身衣服、发簪、腰间乾坤囊,一切的一切都不能要了。 短短半日,半神天亓就已经混得一无所有、穷得叮当作响。 穷神威力,恐怖如斯。 第175章 五病之旗 半神天亓难以忍受衣衫上的恶臭。 蛇铁鹰的排泄物纵然可以用清洁咒除去,可被侵蚀出来的大洞却复原不了。 他按了按眉心,只能强忍,玉昭霁和希衡随时会找来,他没多余时间再去找件干净的衣衫。 成大事者,自当能忍人所不能忍。 半神天亓继续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衫,想以水丝把穷神身躯翻过来。 在水丝连接到穷神身躯之前,他顿了顿,施法给自己罩上好几层隔绝法术。 一层不够,再罩一层,被穷神影响实在是太可怕了。 做完这一切,半神天亓旋即掐诀,要再召唤出水丝。 然而,他一瞥,发现自己的手指上赫然长着几个圆形、红色的小疮,红色越渐蔓延,有扩张到整个手掌、掌背之势。 这是什么病? 半神天亓此刻顾不上水丝,仔细检查自己的手。 同剑修最珍视自己的剑一样,法修也十分重视自己灵巧的、会结印掐诀的手。 虽然如半神天亓这样的法修,已经能做到心念电转便能瞬间释放大多数法术,但是,一些复杂的上古法术,必须借助手势连通天地。 半神天亓仔细查探,他的手已经红肿得不能看,整个肿起来如同红烧猪蹄,小疮也在蔓延。 为什么?! 他给手上覆了层清水,忍着痛去翻找穷神神躯。 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他坐着的石头开裂、衣衫被毁、玉瓶破碎都可以看作是穷神神躯影响下的财物被毁。 可是,穷神难道还能影响他生出疾病? 很快,半神天亓就破案了。 穷神神躯的腰间,插着一柄旗子,旗子共有五种颜色,分别代表春、夏、秋、冬和全年,这叫五病旗,是病难神炼制成的法宝。 五病旗分别可以布下在春、夏、秋、冬和全年泛滥的疾病。 以半神天亓现在的实力,他光是靠近五病旗,都会被影响。 关键是病难神的法宝为什么会在穷神神躯身上?!嫌他现在还不够落魄吗? 随着病情快速加重,半神天亓的眼睛开始发红、指甲缝中开始流血。 他忽然想到了。 在魔道神明中,穷神、邪瘟神、病难神等神被诸神嫌弃,连其余正道神明、魔道神明都不愿意和他们走得太近。 所以,穷神、邪瘟神、病难神等神相互抱团取暖、走得格外近,打发这漫长神生。 病难神送一个五病旗给穷神做礼物也很正常。 只是没想到误伤了半神天亓。 半神天亓现在头脑发晕,站在地上也感觉天旋地转,伸出手撑在地上。 他的手指指骨也渐渐发软,身上开始发热。 他的计划被打乱了,半神天亓也并非万能,至少在此刻,他应对不了来势汹汹的病情。 半神天亓不得不暂时中止恢复实力的计划,跌跌撞撞带着穷神神躯、五病旗,奔向这附近最大的城镇,寻找医修。 临行前,半神天亓倒是没忘记再用剩下的力量暂时在穷神神躯和五病旗上罩上结界。 他这样做,有几个目的。 第一个目的,防止五病旗上的灾病迅速蔓延出去,万一影响了给他治病的医修,就不好了。 第二个目的,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散布灾病。 他在十万大山侧峰时,居然被正道神明排斥,这不得不让半神天亓清醒: 连正道神明的神躯要求都如此严苛,更别提神位的选择。 过去他为了复活,的确剥夺了那些杂灵根弟子的选择权,诱导他们朝他献祭,这是已经做下的事、造下的杀孽,半神天亓不后悔。 但是,半神天亓现在必须注意,不要再多造杀孽,如果他散布了五病旗中的灾病,恐怕难以回头。 他从始至终,只想成神,不想杀人。 半神天亓朝城镇而去。 十万大山附近的城镇不算繁荣,但民风淳朴。 因为这里是人界和魔界的交界处,城镇中不时有魔戴着斗笠,拿一些魔族特产来换一些人族的东西。 魔族的武器、矿产最多,但是论美食,还是人族的花样多。 人族有熏鱼子,熏鱼子色泽犹如琥珀,刚出锅的熏鱼子鲜辣爽口,放进嘴去从舌尖一路辣到喉管,非常过瘾。街边还有卖面的摊贩,做的是鳗面。 把一整条大鳗蒸烂,摊贩用筷子灵巧地拆肉去骨,再和到面中揉碎,面中也有大鳗的鲜美,再搓成细条,放入事先熬煮好的鸡汁,撒上几片蘑菇,一碗热腾腾的鳗面就做好了。 一些馋嘴的魔,戴着斗笠穿梭在城镇中,要一碗热腾腾的面吃起来。 还有些魔是来进货的,魔也需要生活。 他们将人族的美食、新鲜玩意儿买进来,再运到魔界去卖,如同走商,赚个差价而已。 玉昭霁掌管魔界以后,只收取他们关费税费,并不阻挡魔族来人界进货。 无论是魔界还是人界,都不需要故步自封。 他的臣下子民需要足够对人族有更多了解,魔界不能闭门造车,玉昭霁还打算在未来派出魔臣,将魔族的部分特产售卖至人族。 霸业不只是刀剑下流淌的鲜血、版图中扩张的地盘,也是自己子民的富庶、生活的安稳。 魔族太子,从不会放弃自己肩上的责任。 如今,半神天亓倒是从这些来往的魔中获得启发,去偷了一顶斗笠来戴上。 他用易容法术反而容易被发现,斗笠更加符合大众。 之所以用偷,因为半神天亓受穷神神躯影响,身上半个子儿都没有。 戴上之后,半神天亓才撑着病体,仔细打量这座城镇。 ……泪水、悲伤。 虽然街上仍有摊贩在叫卖,但是眼神麻木,不时悲伤地望着远处的十万大山。 他们都是苦命人,所以才在十万大山喷发出毒烟和熔岩,波及了周围的城镇后,还在危险时出门摆摊。 街上凝固着厚厚的山石灰。 一个小贩卖出去一碗面,又舀了一碗面放到桌上,朝十万大山的方向祭拜:“山神老爷,别再生气了,吃碗面吧。” 十万大山在这么多年来,巍峨地伫立在这世间。 附近城镇的人们将十万大山视作神山,认为十万大山中有山神庇护着他们,阻挡着魔族、寒流的进攻。 哪怕是知道十万大山没有山神、只有守山人的一些修士,也乐于接受这个说法,毕竟,他们口中的“山神”只是一种信仰,一种对美好生活的期盼而已。 这些人不知道十万大山这次为何发怒。 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山神……也就是守山人从未想过要让灾祸蔓延。 那块大石头努力阻挡神躯被带走,努力阻止邪瘟神的瘟疫不出十万大山的范畴。 它现在还在全力布阵,等着抓回半神天亓,寻回神躯。 它是块不怎么聪明的石头,但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职责,一直守护着世间、守护着十万大山。 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半神天亓。 无论半神天亓的初衷是否是杀人,他都导致了这么多的灾殃。 街上,有医修在义诊,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在街边支了一口大锅,熬煮中药,免费发放,给大家治疗这次的毒烟蔓延。 半神天亓贴着墙壁走,他身上的病越来越厉害了。 病骨发软,噗通一声,半神天亓栽倒下去。 “婆婆!这儿倒了个人!”一个小药童叫嚷。 “来了,你先别乱扶,记得婆婆说的吗?有些急症不能乱扶,会导致病情加速,先让他平躺在那儿。” 随着这道慈祥的声音越来越近,半神天亓察觉有人在自己面前蹲了下来。 那身形佝偻、慈眉善目的老婆婆慢慢捋开半神天亓手臂上的衣服,看见了那些红色的小疮,又掀开他脸上的斗篷、掰开他的嘴看看舌苔。 “他染了疫病。”老婆婆道。 小药童咋舌:“那……” 半神天亓手指动了动,想要用全身力道爬起来。 他不能倒、不能倒……五病旗中的灾病虽然没有邪瘟神的瘟疫那么可怕,但也有传染性。 半神天亓原本打算的是,他清醒地找到医修,然后逼迫医修救治自己。 现在他没有行动能力,一些人为了防止他身上的病蔓延,也许会将他拖走烧死。 他得起来。 可半神天亓听到老婆婆道:“那我们就快把他带到郊外去,离城镇远一些,慢慢给他治,总能治好。” 老婆婆杵着拐杖,环绕经历过灾劫的城镇,叹息一声:“世上只有守山人,没有山神,可这些经历过灾祸仍然努力生活的人,就是自己的神。” “我们走吧,清风。” 清风点头称是。 半神天亓现在不能动,却迷迷糊糊地有意识。 他听见这位老婆婆所有的话,心中五味杂陈。 他想到了希衡,希衡和这位老婆婆,有共同点,半神天亓和她们都不一样。 半神天亓以前为了登临神位,做过许多努力,可他和她们根本不一样。 难道,这就是他在神位之争中输给希衡的原因吗? 第176章 半神抉择 郊外。 药圃里种着各色草药,药圃中阡陌交通,最中心有一处青瓦院落。 雨天,青瓦檐廊滴着连天的雨水,雨水将草药冲刷得青翠欲滴,药童披着青蓑衣,顾不得蓑衣上满是雨水,提着一个盒子匆匆走入屋内。 “婆婆,药来了。”他跨进门中,将盒子搁在桌上,打开盒盖,里面是热腾腾的药碗。 老婆婆杵着拐杖走过来,接过药碗,给他拂了拂脸上的雨水:“好,放这儿就好,你快去厨房另一个药炉那儿,舀一碗药去自己喝了,疫病难防,医者也要注意。” “好嘞。”清风擦擦头发,“待会儿我给您也端一碗来。” 老婆婆失笑:“我就不必了,我一会儿自己去喝,他这儿离不得人。” 清风有些踌躇,他可不像婆婆那样好心,医者是该仁心,可是,清风作侍药童子这些年,见惯了世间百态。 医者仁心,世间又有几个人会对医者有仁心呢? 街东头的同仁院,不就刚被一个治好的病人打砸了吗? 理由竟是病人去另一家医馆问,那家医馆说同样的病,在他这儿只用花一百灵铢就能治好,同仁院是在坑你呢。 那病人顿时火冒三丈,用被同仁大医治好的手,恶狠狠打砸了同仁院的招牌,说是毒医骗钱。 看病时,对着大夫说医者仁心。病好后,看着大夫就满身都是铜臭味。 清风怎能不惧呢? 这个得了疫病的年轻人,戴着黑色斗笠,行踪成谜,修为似乎不俗,如果他和婆婆救好他,会不会反而招致祸端? 他们一老一少,便是被人杀了也没有反抗余地。 清风咬咬牙:“婆婆,我来照顾他,您先去喝药吧。” 老婆婆拍拍他的手掌:“清风,别这么紧张。” 她的双眼慈祥却能看透世事:“你想现在把他扔了?还是转移去另外的地方?清风,稳重些。” “他现在的病,你把他扔出去,除了我们没人能治他,不论他死在哪儿,还是被谁救回去,哪怕他成了一堆尸体,都能将他身上的病传染出去。除非你现在就烧了他,可是清风,你看着我,告诉我,你能烧死一个还活着的人吗?” 清风的头慢慢低下去:“我……不行。” 他做不到烧死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知道你做不到。”老婆婆道,“所以,我们把他治好是最好的,我也知道你担心什么,等他快好时,我们把他转移出去就行。” “好!”清风重重点头。 老婆婆摸摸他的头:“好孩子,快去喝药吧,喝完药去把咱们用灵液培养的青蒿采来。” 常言道,三月青蒿能治病,五月六月当柴烧。 青蒿在凡人地界居多,修真界反而很少,可青蒿对疫病有很好的疗效。 只是,修士比凡人身体强健得多,所以,能击倒修士的病也不是普通青蒿能治的。 老婆婆历经十年,终于成功用灵液配制出更强的青蒿,有这青蒿作为主药,她治好这人的成算就更大了。 清风去摘草药,老婆婆留下来,悉心照顾半神天亓。 半神天亓虽然睁不开眼,但是还有意识,他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断发热,而后又被老婆婆拧了帕子,细细擦干。 腋下、手臂、腰腹……全部被不厌其烦地擦拭干净。 他被扶了起来,半神天亓的病情已经很严重,喂任何药他都咽不下去,喉咙紧闭,半神天亓想要努力吞咽,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一根竹管插入他的嘴里,药水从竹管中没入,这样的法子,他能喝到的药果然多了许多。 老婆婆呢喃自语:“喝不了药……可以熬煮成药水,用帕子沾湿擦身,或者用药浴,从皮肤里渗透些药进去。对,这样刚好,他身上的那些疖子也正好需要药浴来治。” 半神天亓静静躺在病床上,脸色泛着病人独有的黄气。 他很久没有这么无助了,此时,他会因别人的一线恶念而死亡,也会因一线善念而活命。 他现在脆弱得就像以前那些被他捏死的蝼蚁、杂灵根弟子一样。 可他不想死,他好不容易才复活……他不想、不想死。 老婆婆在他旁边翻看医术,书卷沙沙作响。 她身上有药草味,半神天亓因惧怕,手脚抽搐几下,老婆婆起身给他掖了掖被子,粗粝的指腹擦过半神天亓的手臂,拍拍他的手臂:“别怕,我们会治好你。” 半神天亓忽然想到了自己很久没想起的母亲。 半神天亓的母亲只是一个凡人,半神天亓活得太久了,在母亲死后的百年,他经常想起她的微笑,想起她给自己唱好听的童谣。 等母亲死后的千年,半神天亓只能依稀记得曾经有母亲全心全意爱过自己。 等母亲死后的万年,半神天亓已经很少想起她。 现在,这种感觉又回来了。 他躺在病床上,眼角有湿润的泪光,他终于忘怀一切、安心睡去。 一晃几日过去,半神天亓醒了过来,虽然不能算痊愈,好歹能够勉强下地行走。 老婆婆和清风都很惊讶,清风围着半神天亓转:“不应该呀,你应该还有几天才会好,你的身体怎么这么强?” 半神天亓心知肚明,这是因为他得到了那些杂灵根弟子献祭的魂骨、灵慧、寿元,所以,他的身体素质远比一般修士强。 半神天亓假作咳嗽几声:“我只是在床上躺累了。” 清风哼道:“既然好了,你就快走吧,我们这儿的规矩是不留外人。” 他想趁着半神天亓没完全好,赶走他,免得他给他们带来灾殃。 半神天亓脸色一僵:“不,我还没好完……” 此时他如果被赶走,在外难免用到灵力,被希衡、玉昭霁发现的可能性就会更大,这下,半神天亓是真咳嗽了,差点把肺都给咳出来。 他下意识朝老婆婆望去,眼里流露出自己都没注意到的雏鸟之情。 不知不觉中,此时脆弱的半神天亓,将这个和蔼的老婆婆当成了可以依恋的母亲一般的存在。 老婆婆果然道:“清风,他只是吊着一口气,还没好太多,再留他住几天吧。” 清风扁嘴,不情不愿道:“是,婆婆。” 半神天亓冲清风温润一笑:“叨扰了。” 清风气得跺了跺脚,但还是没说什么。 当初他就是被老婆婆捡回来的孤儿,老婆婆就像现在救这个人一样,把他从江水里背回来,给了他新的生命,他能说什么? 接下来,半神天亓就在这方小院住下。 小院里只有侍药童子清风,和一个灵力低微、但是医术出神入化的老婆婆,日常挑水、侍弄药圃、整理药草都是老婆婆和清风做。 半神天亓见婆婆老迈,精力不济,也在养病之余,去帮她侍弄药圃。 正好他这个病也需要适度锻炼,只是不要做太重的活儿就好。 半神天亓之前和穷神神躯接触得太久,仍然在被穷神影响中,他跑去帮忙浇水,不小心使得水桶打翻、压到药草上,活活压死了好几株药草。 清风气得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上前一把推开他:“你知不知道这药不能一次被浇太多水,你现在洒了一桶水,这一片药都会死的!” 半神天亓被推开,此时他倒没有觉得清风冒犯自己,有些歉意:“抱歉,我……” 清风不等他说完,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算了。”老婆婆适时打圆场,“不知者不罪,少动怒,伤肝气。” 清风气得不依:“……您就袒护他吧!” 半神天亓尴尬地待在一旁,以手掩唇,清风眼珠一转,想起来了。 他得打听打听这人的来历是什么,免得这人引来祸患。 清风一边把水桶提起来,一边道:“对了,你到底从哪儿来?我看你举止文雅,不是一般百姓、散修出身,怎么沦落到这儿来的,生这么大的病,都没人来找你。” 半神天亓心说,怎么没人来找我? 现在全修真界大半都在找他,正道天骄、魔道巨擘都在翻天覆地找他。 十万大山守山人肯定也忙着找他,想拿回穷神的神躯。 半神天亓微笑,笑意中微微透出黯然:“我是散修。” 清风一脸的“我不信,你不像”,半神天亓只得笑意苦涩道:“我……曾经确实不是散修,只是命途多舛,长大后和少时的境遇完全不一样。” 这话的意思就是他家道中落了。 清风“哦”了一声,没打算放弃询问。 搞得跟谁没家道中落过一样,清风从大少爷变孤儿,也就一天的区别而已。 他幸运,被老婆婆捡了回来,可他如果再在外漂泊一段日子,受尽冷眼,他的心态会不会发生变化? 多少坏人都是从家道中落、遭逢剧变开始变坏的。 清风干巴巴安慰了半神天亓一句:“那你可真不幸,没事,都过去了,人总要向前看,对了,我感觉你做事好像也有些倒霉,你今天已经摔了我三个碗,你一直就这么倒霉吗?” 半神天亓:…… 他第一次觉得聊天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可现在半神天亓不能像以前那样,用微笑就能应对自己不想回答的问题。 在这方小院里,他没了半神天亓的光环,只是一个被救下的寄宿者。 半神天亓说:“我也不是一直这么倒霉……” 清风瞪大眼睛看着他:“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倒霉的?你身上不会有霉运符之类的东西吧?” 半神天亓从什么时候开始倒霉的?当然是从把穷神神躯偷出十万大山开始。 其实,当时他打算将穷神神躯扔出去,应对追来的守山人,可当时十万大山暴怒、天象可怖,半神天亓只有一瞬的反应时间。 他以为他扔出去的是穷神神躯,但是,穷神一直是个被嫌弃的神明。 家家户户都想着送穷神,因此,穷神的神格特点之一就是很难被甩掉。 在这种情况下,半神天亓不慎把自己看中的邪瘟神扔了出去,留下了穷神。 邪瘟神的瘟疫虽然可怕,但正因为太可怕,所以邪瘟神的神躯不会像穷神一样无时无刻都在散发着神力。 如果留下的是邪瘟神,半神天亓也不会这么惨。 …… 他想起不好的回忆,伸手扶额:“我身上没有霉运符,只是生病手脚乏力,不慎摔了碗。” “是吗?”清风还要仔细盘问,半神天亓却已经撑不住了。 他的病的确没好,一思考便头晕目眩,见他一副病歪歪快倒的样子,清风丝毫没被迷惑。 老婆婆却有些不落忍:“你这病没好前,累不得,快回去休息吧,还有你,清风,问问题也需要注意有礼貌。” 半神天亓有些疲倦地抬眸,明明是普通的动作,他做来和清风就是不一样,就是显得比清风多了股气质。 他朝老婆婆和清风一颔首,病歪歪地离开。 清风:…… 这做派,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人啊! 半神天亓回到房内,躺在床上休息。 不一会儿,他便察觉自己藏在随身界内的穷神神躯、五病旗有了异动。 五病旗上黯淡的颜色开始变得鲜亮起来。 半神天亓之前在穷神神躯上笼罩了法术,尽量阻止穷神神力外泄,可是,哪怕是死去的穷神,也是完整的神明。 最弱的魔道神明穷神,也不是半神天亓能够比拟的。 半神天亓的法术封印越来越淡,眼见着穷神神躯和五病旗就要冲破法术封印,朝外扩散神力。 半神天亓皱紧眉头,如果穷神神躯和五病旗的神力同时散发出去,这个城镇和相邻的城镇,一定会死得一个不剩。 他现在可以再用法术来短暂封印穷神神躯和五病旗,可是这样的话,他的恢复速度更会减慢。 他杀了这么多人,一旦被追到…… 他会前功尽弃,万劫不复。 半神天亓眸光幽幽,半靠在床上,冷然闭上眼。 窗外,清风一边嘟囔着抱怨:“婆婆,我只是想问清他的来历,你看他,打烂了我三个碗!” 说着抱怨的话,清风手里端着簸箕,里边是给半神天亓熬药的药材,他在那挑挑拣拣,把不好的药材全部扔出去。 婆婆摸摸清风的头:“知道清风委屈了,等他好了,就让他走好不好?” “好!”清风道。 婆婆又说:“那要好好煎药,否则,他要是刚走出我们的院门,他就晕倒了,可怎么办?” 清风便飞快跑去煎药,院子里只剩银发布衣的老婆婆,每根皱纹都含着笑意。 她杵着拐杖,看起来这么矮小,却又这么伟大。 半神天亓问自己,我真的要恩将仇报,将穷和灾病带给这对善良的祖孙吗? 我真的要杀一个,像母亲一样的人吗? 他的手垂下,不,他做不到。 第177章 水池沐浴 药圃小院,灵光闪烁。 十万大山,希衡成功出关。 她睁开眼,眼中氤氲雾沉沉的灵气,等灵气散开,眸子又变得澄澈通明。 守山人蹲在她的不远处,见她醒来,伸手递过来一朵浅黄色的小花:“恭喜剑君更进一步!” 守山人不只巨大的石掌中握着花,它从十万大山中摘了许多浅黄的小花,编成一个花环,戴在它的头上。 玉昭霁在他旁边,冷着脸,但奇异的是他的衣襟上也斜斜别着一根小黄花。 见希衡醒来,玉昭霁冷颜融化,微带暖色:“你醒了。” 希衡接过守山人的花,朝守山人道谢,守山人露出一个大大的、开心的微笑。 而后,希衡朝玉昭霁望过去:“嗯。” 她说:“现在哪怕是虚空状态、还未复活的半神天亓,我也可以斩杀。” 换言之,连虚空都能斩杀的希衡,能斩杀天下万物,包括水、火、风等一切有意义的东西,斩杀的范围,比万道更广阔。 玉昭霁点头:“你没事就好。” 比起希衡在修为、悟道上的进益,玉昭霁更在意希衡的安危。 悟道,成则进益、败则走火入魔、留下心魔大患也有可能。 他那坦然只在乎希衡的语气和专注的眼眸,别说令希衡侧目,就连守山人也一会儿看看玉昭霁、一会儿看看希衡。 半晌,希衡低声:“我不会有事,你……放心。” 他们二人间仿若多了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玉昭霁一怔,而后耳垂多了些薄红,他定定嗯了一声,二人好似签订了某种契约。 守山人在一旁不解地看看玉昭霁,又看看希衡,实在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想不通的事情,那就不要去想。 守山人把自己头顶的花环拿下来,低下头拨弄手里的花环。 石头嘛,自然喜欢和相伴自己的花花草草一起玩儿。 在守山人玩着花草、希衡玉昭霁对视时,天降巨雷,劈在十万大山山顶。 轰隆隆的雷声炸响,希衡、玉昭霁以及守山人同时抬头望天,守山人还捏着手里的花环,继而一道紫雷,结实劈在了守山人的身上。 守山人被雷劈得焦黑,手里的花环也蔫儿了。 希衡差点没反应过来,这是迟来的天罚? 她:…… 玉昭霁颇有兴致:嗯? 守山人痛苦捂脸:呜呜。 它作为看守十万大山的守山人,弄丢了两具神躯,天罚虽迟但到。 而且,这是它职责所在,它都不能抵抗,只能低着头任由一道道紫雷天罚劈在自己身上。 玉昭霁感到一丝畅快,希衡虽不忍,但也知道这种天罚不能去帮守山人拦,越拦,越阻碍守山人修习、积攒功德。 守山人活活被劈了十八下,等最后一道紫雷消散,守山人已经彻底变成一具焦黑的……炭? 太惨了。 它还保持着刚才拨弄花环的姿势,但花环早就被紫雷劈得飞灰湮灭,守山人拿着空空不存在的花环,浑身还残留着雷电电流。 天罚过去,希衡终于能插手。 她的手隔空按在守山人身上,在希衡眼中,能看见守山人周身残留乱窜的雷电电意。 她现在能斩万物,从容地将这些残存的电意徒手拿开、诛灭。 守山人终于觉得好过许多,它嘴里都在冒烟,含糊不清对希衡说:“多、谢、剑、君。” “……不必谢。” 守山人被雷劈得够呛,它拜托希衡把它带去十万大山范围内的一个池子里,它好把自己的身体刷成原本的石色。 希衡照做,守山人下去泡着,还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块帕子搭在脸上。 希衡不打扰它疗愈,默默离开。 玉昭霁在不远处的一块石旁、树下等着希衡,风动衣香,他宛如等着心上人赴约的情郎,在树下等待自己的姑娘。 玉昭霁:“它怎么样了?其实它没受什么伤,它是天生地养的守护石灵,十八道天雷只是让它受点皮外伤,它哭成那样,只是故意……” “故意在你面前哭,希衡,别相信它。”玉昭霁看着自己面前的希衡,风将希衡身上的香味送去。 希衡知道守山人防御力极强,她颔首:“我知道。” “只是,守山人独自在山中居住,其实它还是孩童心性。”孩童心性,被雷劈了,会伤心、需要别人关注它、关心它、这很正常。 玉昭霁不置可否:“你是代入了养徒弟的心。” 他也任希衡去,一人一魔坐在树上,微风徐徐,两人并排而坐。 二人的手放在树上,不期然能够触到彼此的手。 玉昭霁的手骨节要粗大一些,希衡的手指纤细修长,两只手挨在一起,玉昭霁察觉到了,但是,他并没有移开自己的手。 反而自然给希衡介绍起魔界的景色来。 从十万大山往南望去,能从重重雾气中隐约看到被遮蔽的魔界。 玉昭霁:“那里是魔界的边塞,一年有风刀火雨,气候恶劣,魔界有屯兵在那里,借助恶劣天时来练兵。” 希衡:“你把屯兵之所告诉我?” 玉昭霁微笑,眼中星星点点:“别紧张,希衡,那只是魔界部分兵力,而且从未瞒过谁,地广人稀、气候恶劣、又是边塞之地,哪怕不屯兵也要驻兵在此。” “我以前经常去那里练刀,下次,如果你愿意,可以带上你。” 希衡:“好。” 一个好字,冥冥中代表了她的态度。 希衡看到玉昭霁衣襟上别着的花:“你怎么有雅兴簪花?” 她脸色古怪,玉昭霁和守山人一向不对付,怎么会簪守山人赠的花。 玉昭霁抚额,一副难以回首之态:“它说,它摘了花定要送你,我猜你肯定会接受它的花,便也接受了它的花。” 否则,他要眼睁睁看着守山人和希衡别一样的花吗? 希衡:…… 她只能道:“其实它待你也好,只是……” “只是防备着我,信任着你。”玉昭霁冷哼一声,“虽然我不喜欢它,但不得不承认它在这点上算是机敏,它的确应该防着我。我和凶神息息相关,的确,和它的职责有所冲突。” 希衡和玉昭霁一边说着,听见水池那边飘来守山人的话:“剑君剑君,能不能帮我拿一根柳条来?” 玉昭霁冷声:“自己没长手?” 希衡倒是起身,她的耐心显然比玉昭霁好:“没事,举手之劳。” 她折了一根柳枝,拿去给守山人。 守山人泡在池子里,接过柳条卖力把自己被雷劈黑的颜色刷回去。 守山人刷不到背面,它是没性别的石头,就想扭扭捏捏叫希衡能不能帮它刷刷背。 玉昭霁跟着希衡来,看出它贼心不死,在守山人羞答答开口后,冷声:“怎么不找我?” 守山人:…… 怕你把我的背刷烂。 但玉昭霁显然我行我素,跳进池子中,他一跳入池水,难免被水打湿衣衫,墨发黑莲般散在水里,衣服紧紧贴着胸膛。 魔族一向法体双修,何况玉昭霁已臻刀皇之境。 肌肉线条在水波中显得硬朗,谪仙般的脸沾着清露似的水珠,双眸冷寒,在水汽中望向希衡。 似有期待,他微微敛眸,无端多了股诱人之意。 希衡:…… 非礼勿视,溜了。 玉昭霁一下水,希衡就离开,无论守山人是否情愿,现在也只能求助玉昭霁。 而玉昭霁显然可怕多了,根本没希衡这样的正道温和。 他随手幻化出数百根柳条,齐齐插在水池的泥土边,眼风一扫瞥向守山人:“要刷背,自己蹭。” 守山人:………… 那你不帮我刷,你跳下来干什么? 占地方。 守山人拉长脸,还是没办法,自己乖乖去蹭自己的背。 玉昭霁轻叹一声,望着希衡离去的方向,他闭目,还是差那么一点点。 …… 等守山人收拾好后,一人一魔一石踏上寻找半神天亓的征途。 原本,他们是前往葬灵山,但是,希衡和玉昭霁在路上发现了半神天亓的踪迹。 他们改变路线,往十万大山周围的城镇而去,一个个城镇排查半神天亓的踪影。 最终,他们走向半神天亓所在的城镇。 夕阳斜照,一人一魔一石,影子被斜阳拉得老长,映在路边石上。 第178章 以一城性命为威胁 一人一魔一石。 守山人身负重任,却难掩天真好奇的本性,一路上摸摸这个、闻闻那个。 和它相反,城镇的炊烟就在眼前,希衡眉宇间却多了抹凝重。 玉昭霁:“你在想什么?周遭的城镇确定没有他的踪迹,更深的城镇处涉及了九宫八卦七斗阵,他有很大可能躲在这里,希衡,怎么到了这里,你反而凝滞脚步?” 希衡白玉似的眉心笼了一烟愁绪,里面波光浩渺,幽幽望不透。 玉昭霁想了想:“你在……投鼠忌器?” “嗯。”希衡颔首。 玉昭霁很了解她,和玉昭霁说话,希衡的确会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她说:“半神天亓的最优解是尽快寻到灵脉恢复实力,他半路突然转折改道,路上还有点点血迹……都说明他碰到了麻烦,连他都没法解决的麻烦。” “他来到这座城镇,说明这座城镇里有能帮助他的东西,可这只是一座贫瘠的城市,灵矿不丰、修士不多、资源极少。他看中了这座城镇的哪里?” 希衡道:“我担心,他看中的是城镇里的人。” 风吹来,希衡面色如玉:“人,可以帮助他,也可以成为他的筹码。玉昭霁,你见过狗急跳墙吗?我们把他逼得太狠,逼到绝路,他会不顾一切、撕毁可以用到的所有筹码,来牵制我们。” 希衡用了许多比喻,玉昭霁却也能轻易她的本意:“你担心他在城中制造灾祸,让我们不得不去处理灾祸,又给他争取时间?” 希衡:“是。” 玉昭霁雅然:“这一点,他只能牵制到你,我不会管人的死活,我的首要目的是杀了他。” “除非……”玉昭霁也有未竟之语。 他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他神思沉沉:“穷神能怎么影响修士?修士习惯了餐风露宿,哪怕半神天亓一穷二白,也不会阻碍他恢复实力。” 玉昭霁摩挲着焚寂魔刀:“除非,穷神身上有别的神明的法宝?这法宝,影响了半神天亓。” 这就可怕了。 魔族皇族乃凶神后裔,凶神为魔道神明之首。 魔族有许多记载魔道神明的典籍,哪怕在经年的离乱中,这些典籍失落了不少,但也比修真界了解的多。 玉昭霁:“凶神、邪瘟神、病难神是知己好友。” 如果说是邪瘟神、病难神的法宝能影响半神天亓,就很说得通了。 半神天亓新生的躯体还没经历人世间太多病症,正是最容易感染上邪病的时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半神天亓一路摸索着求人治病,他跌跌撞撞走到这座城镇——十万大山喷出毒烟,这座城镇里的医修免费派发治疗药物。 这些草药的味道,吸引了半神天亓。 他一路闻着味就过来了。 希衡当机立断:“我立即联系玄叶真君。让她暗中调令修士送祛邪草药来,再请扁无真君等人暗中过来。” 玉昭霁也拿出太子密令,太子密令寒光闪烁:“我同样会调魔界的魔医、魔药过来。” 玉昭霁不会顾及人的性命,但他在乎魔族的兴衰。 这里是十万大山周遭,是魔界和修真界的交汇处。 如果真是邪瘟神和病难神的法宝,那些病和灾,会通过空气、风、水源流到修真界和魔界去。 所以,无论这个猜测是对还是错,玉昭霁和希衡都要为这个可能性做万全的准备。 他们要把仙药、魔药、擅医的真君、魔医全部悄悄调过来。 未免打草惊蛇,他们离这个城镇还有五千里时,不许用灵力、魔力,只能乘快马而来。 希衡和玉昭霁面对面盘腿而坐,随手凭空画了沙盘,作推演局势之用。 希衡:“仙医魔医,药草魔药都是后手,用到它们时,已经是最坏的情况。” 她顿了顿,手指在沙盘上一划:“半神天亓,曾经差一点就是正道神明,他现在也想成为正道神明,所以,只要我们避免让他狗急跳墙,他释放邪瘟灾病的可能性就会减少。” 玉昭霁了然:“你的意思是,先围困,不攻。” “是。” 希衡抬眸,她眼里的清寒正色几乎令玉昭霁目眩神迷。 “半神天亓的目的是恢复实力,如果,我们按兵不动,让他误以为我们没发现这里,他就会离开此处,寻找灵脉,恢复实力,而我们只需要守在几个重要的关卡处等着他就好。” 玉昭霁和希衡是一个想法。 他手心的太子密令可以做传讯工具,几乎是希衡话音落下的瞬间,魔臣就把十万大山周遭的一切细致军事地图给他发了过来。 玉昭霁将它投射到空中:“虎沙坳、寻亲关……” 他一连念了几个地名,这几个地名,就是半神天亓离开此城镇、寻找灵脉的必经之处。 两人打定主意,部署好一切。 守山人天真烂漫、石头心肠,对这些都不太懂。 它只看见希衡、玉昭霁忽然不动了,在那面对面窸窸窣窣,说一些稀奇古怪、还没发生的话。 守山人捉着一只蝴蝶蹦过来:“你们在干什么?” 它义正词严:“在半神天亓死前,你们不许因私废公,因为贪图花前月下,就不做正事儿了。” “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杀掉半神天亓!” 希衡、玉昭霁:…… 虽然玉昭霁很喜欢守山人拿来形容他和希衡的那个词——花前月下,但他还是对守山人抱有天然的成见。 他冷冷道:“你头顶的蠢脑子是摆设吗?连这都听不懂。” 守山人再度听见玉昭霁骂自己蠢,气得想用破天锤敲死他,但它忌惮天罚,还能忍。 守山人不搭理玉昭霁,选择问希衡:“剑君,你们在说什么?” 守山人已经发现了,玉昭霁不喜欢它,但华湛剑君可很喜欢身为正道守护灵的它。 希衡刚要解释,玉昭霁便道:“你别烦希衡,解释了你也听不懂,有什么要问的,尽管来烦我。” 当然,以玉昭霁的个性,守山人要是敢说一句听不懂,他能立刻给守山人好看。 一魔一石针尖对麦芒。 希衡在守山人炸毛前安抚它:“别听他的,他说话一直是这个风格。” 希衡抚额,她在伤了脑筋想半神天亓的事后,还得安慰守山人。 她深入浅出讲完和玉昭霁的计划。 其实守山人并不蠢,它只是一根筋,当希衡说完计划后,守山人立刻就明白了。 调令魔医仙医过来,是为了未雨绸缪——防止半神天亓拿城中百姓当筹码。 暗中围而不攻,是为了尽量引蛇出洞,不让半神天亓走到玉石俱焚的地步。 守山人很快弄明白,末了还朝希衡领夸:“我其实很聪明,他凭什么说我笨!” 希衡耐心回答:“他这样说你,是激将法,让你逼自己迅速理解。” 守山人:…… 守山人彻底萎靡下去,它和玩弄人心的魔族太子相比,的确实诚了许多。 守山人牢记希衡的话,它也不进城,收敛气息,在城外等着半神天亓。 一人一魔一石,暂时停住脚步。 那一城的修士和凡人,就是它们暂停下来的理由。 城内。 半神天亓帮着清风收拾了药摊子,又帮他慢悠悠编了竹篾。 一阵风吹过,半神天亓咳了咳,唇色发紫,清风连忙道:“你回屋歇着,你病情一反复又浪费我的药。” 半神天亓原本想顺着清风的话和他打趣打趣,但是咳得说不出话来,手指也在颤抖。 ……用了剩余法术封印五病旗和穷神神躯后,他的身体更弱了几分。 半神天亓只能朝清风摆手,在清风的搀扶下,把手中的竹篾放下。 他扶着墙壁回床上去。 半神天亓从没有一刻有这么虚弱过,此时别说希衡和玉昭霁联手,他们二人中的随便一个,都能要了他们的命。 恐惧,会滋生邪念。 半神天亓从床铺下拿出五个小旗,这五个小旗就能组成完整的五病旗。 他要去……将五方小旗插在城镇的四方和中央,以一城性命为威胁,给自己争取时间。 他不让穷神神躯和五病旗影响到老婆婆和清风,是因为他认识他们。 可其余人,半神天亓并不认识。 第179章 愿你一生无忧,无病无痛 清风刚背过身,余光便瞥到半神天亓虚弱地扶墙而出。 他扔下药兜:“你干什么去?” 半神天亓自然不可能说自己病成这样了,还要作奸犯科、杀人放瘟。 他掩唇咳嗽:“在房里待着太无聊,我要出门走走,呼吸新鲜空气。” 半神天亓微笑:“不知怎么的,在房里时,我总觉得四肢无力。” 清风不疑有他:“那倒也是,睡久了反而不好,也行,你四处走走吧,记得别去我的药圃啊,一会儿你摔进去又得压死我一大片草药。” 他还记得半神天亓很倒霉。 半神天亓:“……好,我不去。” 他就这样走出这方院落,清风端着药走向厨房,厨房里有忙碌的婆婆,他走向平凡安稳的生活,半神天亓回眸一瞬,然后缓缓、坚定地走出院落。 他走向腥风血雨。 他必须这样做,他剥夺了玄清宗弟子这么多灵慧、寿元,死了这么多人,没人会放过他。 有的事,开始之后,就没有退路了。 半神天亓在布置五病旗之前,去了另一个地方——同仁院。 去同仁院买好东西后,他按照八卦奇门的方位,选定这座城镇的四方和中央,插下五病旗。 值得一提的是,城镇的四方和中央,都有城镇的守护兽在镇守。 这些守护兽常人无法看到,守护神见到半神天亓手中的旗子,它们虽然不是上古的守护兽,但是,守护兽传到今日,它们也能拥有上古的守护兽的记忆。 “五病旗……”守护兽一眼认出这是五病旗。 它厉声呵斥:“大胆人修!你非神明,怎敢朝人间布病?” 按照守护兽的记忆,只有司此职的神明才能朝人间散布病难,作为和生相对的死,这是魔道神明的职责。 其余一切胆敢朝人间散布瘟疫恶病的,都是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 守护兽顿时化作青龙,朝半神天亓冲去。 半神天亓现在虽虚弱,法力受损,但一个光有青龙之形的年轻守护兽,他还是不放在眼里的。 半神天亓不躲不避,他的发被守护兽扬起的疾风鼓去,他在风中朝守护兽伸出一指—— 守护兽身体里的水分登时大量蒸发,快速脱水让它一下失了力,再被半神天亓扬起袖挥出的法力重重打落在地,变回幼兽形,呜呜咽咽说不出话,也失去了力量。 半神天亓倒是没再杀它,杀了本城的四方守护兽,一定会提前惊动希衡和玉昭霁。 小青龙还不放弃,上去嗷呜咬着半神天亓,不让他走,被半神天亓一脚踹到墙上砸晕过去。 他再如法炮制,逐个击破剩下三方和中央的守护兽。 五病旗布置完成,分开的五病旗还需要半神天亓手里的指挥旗调动,才能发挥作用。 但是在催动五病旗前,他还需要做一件事。 半神天亓回到清风、老婆婆所在的院落。 老婆婆在炒菜,清风腰上系了块围布,正要将菜端到堂屋去。 他一眼看到在门口的半神天亓,清风:“小天,别杵在这儿,去帮忙拿筷子,别碰倒了我的筷兜啊。” 半神天亓,化名齐天。 清风说这个名字起得太大,难怪他这么倒霉,干啥啥不顺。 于是清风一直叫半神天亓为小天。 半神天亓顿了顿,仍然打算陪老婆婆、清风吃完这顿午饭,他擦了擦手就去拿筷子。 摆好碗碟后,大家正式开始吃饭。 过会儿后,老婆婆看出半神天亓有心事:“小天,你怎么了?” 半神天亓沉默须臾:“没什么。” 清风也凑趣:“你这还叫没什么?你满眼都写满了有心事,发生了什么,你直说就是。” 半神天亓一愣,他的表情和心事这么外露了吗? 他在这里只待了不到半个月,但是,却像和他们认识了一生。 话已至此,半神天亓便放下筷子:“我想让婆婆和你去另外的城镇生活。” “什么?”清风怀疑半神天亓发烧了,去摸他的额头,“你在说什么胡话?” 老婆婆倒是动作一顿,半神天亓任由清风触碰自己的额头:“我没有说胡话,我昔年在外,有不少仇家,按照时间来说,我的仇家现在也许找到了我,也许离我越来越近。” “为了不连累你们,我要先将你们送走。” 这是半神天亓的必行之举,无论玉昭霁和希衡找没找到这个城镇,他都必须这样做。 他在之前为了暂时封印五病旗和穷神神躯,耗费了一波法力,他实在太虚弱了。 他必须用这一城的性命,来牵制希衡和玉昭霁,给自己争取时间。 半神天亓的脸色不似作伪,清风都快哭了,他就猜到这个齐天不是普通人! 清风:“……你的仇家是谁?我们只是救了你,他们不会不讲道理来杀我和婆婆吧?” 半神天亓神色淡然:“他们不会杀你们,但你们必须走。” 半神天亓知道希衡不会滥杀无辜,但如果婆婆和清风继续待在这座城镇,一定会染上病。 清风一翻白眼,不杀他和婆婆的话,他还走啥? 清风继续扒饭:“那我们不走了,要走你走,记得常回来看看。” 什么东西,他才不想背井离乡呢。 半神天亓重复:“你们必须走。” 清风刚要抬头骂他,就见半神天亓的神色变了。 这些日子,齐天,应该说小天的神色一直是温吞带点懦弱,清风说什么他都会答应,可现在的半神天亓仍然含笑,笑意却很冷,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清风咽了口唾沫,往后缩去:“你……” 半神天亓以指弹出水丝,把清风给绑住,清风刚要大喊,半神天亓就拿水丝绑住他的嘴巴。 现在清风只能以眼神谴责他。 半神天亓就当自己没看到他的目光,文质彬彬对老婆婆道:“婆婆,虽然很抱歉,但,跟我走罢。” 老婆婆比起清风要镇定许多,她看出半神天亓是有善意的,她问:“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半神天亓带着清风和老婆婆,走到一条溪水前。 他施展上古法术,上古法术使得溪水里的水好似有了灵性,形成一条水龙,半神天亓在水龙龙头处说了什么,再把婆婆和清风放上去。 水龙驮着清风和老婆婆,半神天亓站在溪边。 他道:“去吧,我不能亲自送你们,我现在不能出城。” 这座城是他的依仗,是他牵制希衡和玉昭霁的筹码。 无论希衡和玉昭霁在哪里,他都会在这座城布病,引他们前来,被牵制住手脚。 “但是,我虽不能亲至,这条水龙却一定会把你们带到安全的地方,清风,照顾好婆婆。我给你的乾坤袋只有你能打开,里面有足够你们花销一生的灵铢,我还买了许多药种,你们可以再寻一个地方,重新建造一个院落、一个药圃。” 清风被水丝堵着嘴,呜呜咽咽,拼命用眼神示意半神天亓解开他嘴上的东西。 他哪儿来的灵铢?! 他一穷二白,他一定是去偷了,用偷的灵铢让他好好照顾婆婆。 解开他的嘴,看他骂不死他! 半神天亓则不解开清风的嘴,婆婆问:“小天,你到底是谁?” “婆婆虽岁数老了,心却没老,这条水龙的法术很精妙,连一些小宗门的长老都做不到,你到底是谁?” 半神天亓温润道:“在您和清风这里,我永远是小天,让我一直作为小天存在在你们心中不好吗?” 他一抬手指,水龙朝前游去。 婆婆趴在水龙上:“你的身上有同仁院的药草味,小天,你今天究竟去哪儿了?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 半神天亓朝她挥手告别,他不需要靠岸。 在虚空飘荡的许多年,他就是靠着想打败希衡这口气,才撑到复活。 婆婆的声音越来越远,她大声呼喊,想要让自己的声音传到半神天亓耳中:“你留在这座城,是要对城里的百姓做什么吗?小天,别这样。病魔不只降临在你身上时,你会痛,它降临到别人身上时,别人的痛楚和你的痛楚也是一样的。” 但我不认识他们,半神天亓在心里道。 他只会为认识的人的生死而心忧。 别人生死,与他何干? 也许他知道他和希衡的区别在哪里了,但事到如今,已经没有转圜余地。 半神天亓朝婆婆告别:“婆婆,愿您一生无忧,无病无痛。” “清风,愿你得偿所愿、一生顺遂。” 第180章 既生瑜,何生亮 半神天亓目送水龙搭载着婆婆、清风离开。 他抬指掐诀,溪中出现一条光带般的水丝,笼着半神天亓飞向空中。 他现在灵力不足、身体虚弱,不得不节约灵力,连御风而起都嫌太浪费灵力,只能借助奇技淫巧的手段。 空中,半神天亓发丝飞扬,神色冷漠睥睨脚下的城镇。 同希衡从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妖魔一样,半神天亓也喜欢做最坏的打算。 现在最坏的打算是,希衡和玉昭霁已经发现了他藏身的这座城。 所以,为了能让婆婆和清风安全出逃,半神天亓还得再做另外的事情,把希衡、玉昭霁的目光吸引过来。 他决定,现在去假意催动五病旗。 之所以是假意,是因为婆婆和清风还没走远,还在五病旗覆盖范围内。 半神天亓飞至城镇中央上空,手握指挥旗,闭眼,长发垂下飞舞,旗帜和衣袍猎猎而动, 暗紫色的病气微微透出,一道暗紫光幕覆盖城镇。 城镇里敏感些的修士抬起头来,他们虽看不见暗紫色的光幕,但都蹙眉,觉得有股不好的气蒙住了这座城镇。 被半神天亓打回原形的四方守护兽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小白虎的毛炸起、小青龙鳞片张开、小玄武的龟壳都要气裂了,小朱雀气得疯狂啄墙。 四方守护兽能看得到暗紫色的光幕,但是没有足够的力量阻止半神天亓。 守护兽的力量和城镇息息相关,这座城镇规模不大,不够繁荣,所以,守护兽也实力低微。 实力低微,不代表懦弱。 四方守护兽虽被打回原型,但见到病气污染城镇,还是一股脑朝半神天亓冲去。 它们迎风而上,小白虎身上的毛尖闪闪发亮,小青龙目光炯炯,四方守护兽,都恪尽职守、除魔卫道…… 然后被半神天亓轻巧的四个脑瓜崩儿弹到地上,重重摔下去,在地上滑出几米远。 小青龙咳出一口血来,小白虎唇边的毛上都沾着咳出来的血。 它们动动爪子,还要冲上去,一轮龟壳从斜后方竖着滚过来,到它们面前探出一个蛇头。 龟蛇……也就是小玄武探出脑袋道:“我们打不过他,他太强了,我们出去求援。” “别让他杀了我们,否则,这里的消息就真的传不出去了。”小玄武说。 小青龙和小白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狼狈的模样。 它们点头:“可我们太虚弱了,怎么出去……” 小玄武说:“这个简单,我的壳上能驮一个,朱雀能飞,也能带一个。” 四方守护兽就这样彼此搀扶着,一瘸一拐、带着伤病离开这座城镇。 半神天亓将它们的动作尽收眼底,但半神天亓的本意就是引希衡和玉昭霁前来,也就随它们去。 另一边,希衡和玉昭霁果然察觉到这方城镇的动静。 暗紫色的病气笼罩城镇,在天幕下,像一只瞎掉了的眼睛。 微风徐徐,希衡和玉昭霁并列,一白一黑,眺望着远方的城镇。 焚寂魔刀和天湛剑都在微微颤动,感受到了主人的战意。 玉昭霁侧过脸:“希衡,冷静些。” 他在希衡旁边,都能感受到杀道在奔腾,希衡雪衣清冽,但她确然是杀道之主。 玉昭霁担心她因过于在意满城人命,而被干扰判断。 希衡收敛杀意,垂下眸子:“你放心,我不会在这种时候犯错。” 她不会看见病气笼罩城镇就冲上去想要救人——病气的扩散何其快,等她飞到那里时,病气已经蔓延开了。 半神天亓掌握这城镇,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她只能在其余地方扩大优势。 比如水源,不能让带着病气的水源被半神天亓控制。 再比如,风,必要时,希衡的剑可以斩断所有风。 她的杀道,可以让风死、让水断绝、让世间一切有意义的东西凋零、毁灭。 而毁灭,是为了更好的新生。 用在此处刚好恰当,她斩断了风、水、火,却也能阻止灾病蔓延,为其余人争取生的希望。 希衡拔出天湛剑,剑锋寒亮:“我不会放弃我现在所拥有的优势,被他轻易引过去。” 天湛剑上萦绕一层杀意,希衡朝空中一斩,轰—— 剑气如冰魂雪魄,在空中散开,沿着这座城镇的所有拂动的风、流动的水、广袤的土地,都染上一层寂灭之意,迅速灰败。 五病旗的病不会传出去了,剩下的就只是营救这座城内的人。 玉昭霁也早用空天印笼罩了整个魔界,多给魔界加一层防护。 在空天印外,还燃烧着混沌火,烧灭所有敢来进犯的灾瘟。 但他也只能做到这份儿上,不敢朝城镇内放火,一旦玉昭霁放火,城镇内的所有人也都会死去,没人能抵抗铺天盖地的混沌火。 希衡和玉昭霁都做了各自能做的事情,准备赶往城镇时,守山人放大自己的石躯,它朝希衡、玉昭霁招手:“剑君,过来这里。” 希衡和玉昭霁虽不懂守山人叫他们做什么,仍然过去。 守山人待在一个小树林里,它原本在探察周围的地形,顺便摘花,就见到一条水龙居然悄悄在林子里游荡、穿梭。 水龙背上,驮着一个老婆婆和一个青年男子。 当今能掌握这样神乎其神法术的人只有一个,半神天亓。 守山人身躯巨大,拿着破天锤,它这样威猛的身躯却在头顶、手腕、脚腕戴着淡黄色的花环。 清风和婆婆哪儿见过这样的可怕存在,清风虽然怕得发抖,仍张开手臂,挡在婆婆面前。 水龙得了半神天亓的死令,也盘成一团,对守山人作出防御之态。 守山人自然不可能放他们走,但也看出清风和婆婆都是普通人族,它作为守护石灵,不会朝普通人族出手。 局面一时僵持下去。 他们大眼瞪小眼。 直到玉昭霁和希衡赶来,玉昭霁在水龙龙头处一点,水龙睡过去。 他身为魔,自然没有那么好的心肠,焚寂魔刀别在腰间,谪仙面容冰冷心肠:“你们和半神天亓是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空中飘出几朵混沌火莲,气温蓦然灼烧。 清风牙齿都在哆嗦,汗流浃背:“我、我们不认识什么半神天亓。” 倒是婆婆镇静许多,她轻叹一口气:“半神天亓,齐天……原来他是半神么。” 叫了她这么久婆婆的青年,被清风呼来喝去也好脾气的青年,居然是他们可望不可即的半神。 希衡伸出手,混沌火莲停在她白皙的手指上,然后,代表威胁、焚毁的火莲全部消失。 她看出这婆婆和青年是普通人,而她的剑,剑尖不会对准普通人。 玉昭霁也不在意,希衡想挥散火莲就挥散吧,区区两个人而已。 希衡走来,温和解释:“你们认识他?我们在找他,确切说来,整个修真界都在找他。” 希衡取消火莲,婆婆见了这么多人,看人也有七八分准,一见希衡,她的心也松了不少。 希衡告诉婆婆和清风,半神天亓的身份。 婆婆落泪,尤其是听到半神天亓以前做下的事时,她老泪纵横,合手朝苍天祈祷,想多祈祷一点、尽量减少一点半神天亓的罪孽。 连清风也咬紧牙关,眼眶微红:“是不是弄错了?他虽然做事毛手毛脚,可他……连我对他语气不好,他都不在乎,他不会做那种事。” 希衡沉默一会儿,方道:“因为立场不同。” 半神天亓,曾经是离神位最近的人啊。 …… 婆婆和清风垂下头,清风搀扶着婆婆的肩膀。 两人瑟缩在一起,是彼此的依靠。 他们都看出眼前的人就是小天的仇人,不知他们会如何对待自己。 希衡温和朝他们道:“不必害怕,你们稍等。” 希衡叫玉昭霁和守山人走到另一旁,她们一起同行,追杀半神天亓。 所以,每一个重大决定都需要征得他们的意见。 林中,希衡肤光如玉,睫毛如鸦羽,浓密纤长:“半神天亓很在乎他们两个,特意送走他们,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两个选择,第一个,带他们去见半神天亓,第二个,放走他们。” …… 立场不同,选择不同,面临的诱惑也不同。 半神天亓对婆婆和清风的重视,溢于言表、深入骨髓,对希衡的诱惑就在于,可以兵不血刃化解一城的危机。 对守山人和玉昭霁的诱惑在于,可以利用他们,杀死半神天亓。 无论是人、是魔、是石,一生中都会面临无数诱惑、抉择。 玉昭霁靠在一棵树上,把玩着指尖的混沌火,火光照耀着他的脸,明明灭灭。 他问:“希衡,你的选择是?” 一片树叶打着旋儿,擦着希衡的肩膀落下,树动,她不动。 她声音平静:“我会选二。” 玉昭霁抬眸:“原因?” “我不想看人在善恶中抉择,让半神天亓在相处半月的人中,和他万年的抱负抉择,最终我能得到什么?”希衡道,“什么也得不到。” 这只会把半神天亓推入更深的深渊,逼迫半神天亓把那点善心也给掐灭。 希衡一定会杀了半神天亓,但她不喜欢看人被迫变恶、变得更恶的戏码。 就像将一群人关在笼子里,不给食物,看着这群人为了活命而互相残杀。 最后,这个试验的结果有意义吗?毫无意义。 她修剑,是为了尽全力让所有人都不被放上这难堪的境地。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希衡抬眸—— “他们是普通人,不该被卷入这场的战争。” 玉昭霁忽而笑了,他带着悠然笑意,指尖混沌火弧光倒转。 悠悠桃花眸,含笑望向希衡:“我是魔,不会心疼人族,但是——” 我心疼你。 玉昭霁当然不会因为喜欢,就做重大的决定,他把这句情话掩藏,改换说辞:“但是,我们魔,虽然喜好杀戮,喜好以武决定一切,但我们动武的对象中,同样不包括这样柔弱的老者、护住老者的普通人。” 他道:“我也选二。” 剩下的就是守山人的决定了。 守山人呆萌地站在他们旁边:“我只想杀半神天亓,我不杀人,也不会利用人。” 否则,它岂不是比半神天亓还坏? 三票选二,放走婆婆和清风。 玉昭霁和守山人一个在气质上吓人,一个在长相上吓人,因此,放走婆婆和清风的事情,由希衡出面。 希衡踩着满地凋零落叶走过去。 婆婆和清风都一言不发,面上有难言的愁苦,互相搀扶着,等待既定的命运。 他们是普通人,遇上高修者,性命荣辱都不在自己手上。 两颗心已经渐渐灰败、绝望。 希衡从林中走出,眼神清明,雪衣清冽,伸出手唤醒沉睡的水龙,同时,再为水龙注入自己的力量。 婆婆和清风眼睁睁看着护住他们的水龙又被唤醒。 希衡收回手,雪衣墨发,平视他们:“去吧,一路顺风。” “你放走我们?”连清风都觉得不可思议。 希衡:“的战争不应该牵扯普通人。正道神明魔道神明拥有更高的力量,这更高的力量本就是用来维持世间秩序、而不是用来欺凌弱小。” 无论立场是否不同。 她周身萦绕着清光:“刚才吓到你们,是我们的不是,我已经在这条水龙中注入力量。” “加上半神天亓的力量,它至少能保护你们百年无忧,作为我的歉意,一路顺风。” 水龙遵循半神天亓的命令,又带着婆婆和清风远遁。 今日发生的事太离奇,清风忍不住回头问:“你们又是谁?” 小天是半神天亓,那这几个人呢? 希衡回:“我叫希衡,刚才那位释放火莲的男子是玉昭霁,另外一位是十万大山的守山人。” 清风给人治病,也有了不少见识。 希衡,华湛剑君。玉昭霁,魔族太子,十万大山的守山人就是他们常放在口中的山神。 和半神天亓一样,这些人都是遥远的人物。 水龙呼啸而过,婆婆的银丝散乱,她忽然撑着手,朝希衡喊: “你见了小天,告诉他,在婆婆心中,半神天亓就是小天,小天本是半神天亓,他们没有任何不同,他永远是婆婆的孩子。” 她想到小天说,希望在她心中,他永远是小天。 婆婆流着泪,孩子们就是这样,他们能做更大的事,能处理许多复杂的东西。 但孩子们始终不懂,无论他是什么样子,她都一如既往爱他们。 希衡:“好,我会带到。” 水龙远去了,带着半神天亓的善念、希衡的善念,玉昭霁和守山人的成全。 …… 城镇内。 当希衡往水龙中注入力量时,半神天亓就察觉到了。 他起初本以为婆婆和清风被拦住,有瞬间僵硬,但立马就察觉到,水龙还在远去,希衡注入的力量是帮助水龙更强。 他沉默,在风中默然望着前方。 半神天亓举头望天,青天朗日,举目皆清,他只想到了一句话。 既生瑜,何生亮。 既生瑜,何生亮。 第181章 半神天亓之殇(上) 一切就绪,希衡、玉昭霁、守山人一起前往城镇。 半神天亓已经在高空显现出来,墨发宽衣,体态修长,他本来斯文至极,如今却显现出几分狷狂。 城镇内的人自然看到了他,有修士尝试将他逐下来,可他们的合力一击,连半神天亓的屏障都打不破。 半神天亓低眸微笑,眼底尽是疏狂。 城镇内的人们乱起来,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他们跑到城门,却触碰到半神天亓的禁制,无法离开。 半神天亓在空中,声音扩散开来,进入城中每个人的耳朵:“诸位稍安勿躁,你们无法离开,何必做无谓的挣扎?” 城镇里的人安静一瞬。 一瞬后,爆发出哭声喊声,彻底乱了起来。 希衡、玉昭霁、守山人赶到城镇时,就见到群龙无首,连城镇长官都慌了神。 希衡顿时幻化出身外化身,衣袂翩翩的仙人从云端降临,落至纷乱的城镇。 她手中流泻出清心水咒,洒在每个人的身上。 “仙长,救命。” “仙长,有妖魔作祟!” 城镇里的人被清心水咒影响,平复了点心绪,却还是忍不住哭泣、哭喊救命。 希衡的身外化身朝他们点头,而后找到城镇长官,让他调兵来稳定秩序。希衡见了太多不幸的例子,灾难来临时,有好几重伤害。 其中一重是灾难本身,另外的几重则是人们慌乱、自乱阵脚后产生的鬼蜮心肠、可怖人祸。 在希衡、玉昭霁、守山人这个组合中,玉昭霁貌若谪仙却是真魔,守山人心地善良但是模样非人,也不能取信于人。 所以,只能由希衡幻出身外化身,去解决此事。 她的身外化身负责稳定秩序,真身则和玉昭霁、守山人一起飞至空中,从三个方位拦住半神天亓。 半神天亓周身有水色屏障,顷刻之间,朵朵混沌火莲飘至水色屏障前。 玉昭霁的混沌火莲和水色屏障一触,他和半神天亓同时望向对方。 玉昭霁冷冷勾唇,眼中浮现一轮黑日,轰然一声,半神天亓的水色屏障碎裂,他跌飞出去,咳嗽几声,在空中稳住身形。 玉昭霁的焚寂魔刀立时从他脖子上斩去,刀光如焰。 半神天亓心道,这才是魔。 灵力更温和,魔力更暴烈,玉昭霁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魔。 谪仙面容真魔作风,以他的资质,他将是魔界历任最强的君主。 半神天亓刚才俯瞰城镇的乱象时,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已然成了邪魔,直到见到玉昭霁,他才从那瞬间的怔忡中回过神来。 他不是魔,玉昭霁才是。 魔,并不代表作乱,正道、魔道都是构成世界的不可或缺的一极。 他只是……走上了一条艰难的道路,而不得不卑劣作乱、达成自己的目的。 玉昭霁的刀落得很快,半神天亓的脖子被砍到一半,他却一直含笑,拿着手中的指挥旗。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刚才就已经布下瘟病了。 随着半神天亓的脸色越来越白,指挥旗中光晕流动,城镇中倒下的人越来越多。 连希衡、玉昭霁都感受到体内的力气在流逝,唯一能不受影响的就是守山人。 半神天亓喉咙中汩汩冒出血来,鲜血流到他的衣服上,泼洒如画,他含着血开口:“继、续。” 他故意仰起脖子:“还差一点点,就彻底断了。” 玉昭霁蹙眉。 “太子殿下。”半神天亓挑起笑意,再看向希衡,“希衡,瘟病前期可控可治,可一旦本君继续释放,浓郁到一定份上,就会导致死城。用一城人命为本君殉葬,本君九泉之下、咳咳,也不寂寞。” 玉昭霁皱起眉头,仍然没有再将焚寂魔刀更进一步。 刀身上蜿蜒着半神天亓的鲜血,沾了玉昭霁一手,多余的鲜血再从高空中洒下。 半神天亓也守诺,当下不再继续催动指挥旗。 在玉昭霁朝指挥旗出手前,他主动将指挥旗递给他:“太子殿下,想抢指挥旗?” 他说:“本君送给你们又如何?只是,这指挥旗,已经被本君炼化,本君一死,指挥旗会即刻自爆,五病旗中的灾病全部跑出来,别说城镇里所有人会死,这片土地都会永久不能住人。” “而且,随时会流传出灾病。” 玉昭霁无动于衷:“你想暂时活命?苟延残喘而已。” 半神天亓微微一笑,他知道拿人的命,无法威胁玉昭霁。 但玉昭霁身为魔族储君,实际的掌权人,他会在意魔族的发展。 太子殿下啊……是荣耀也是责任,是权柄也是负担。 半神天亓便道:“太子殿下自然不在乎人族,哦,希衡除外。只是,这里和魔族交界,本来这里人烟稀少,在战略上,是魔界和修真界不错的缓冲地带。一旦土地被污染,殿下,你真能置身事外?” 玉昭霁很讨厌被人威胁,偏偏,半神天亓说得没有错。 玉昭霁:“你不必再做说客,孤刚才说了,现在留你一命,你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他收了焚寂魔刀,刀尖上滴着鲜血,半神天亓捂住脖子,玉昭霁冷冷道:“孤有眼睛,你的道心在动摇。” 半神天亓,强弩之末。 一个强弩之末而已,纵然不能立刻杀,但有的是其余办法。 不能杀,还能困,除开困,还能…… 半神天亓捂住血:“本君的道心是否动摇,不需要一个魔来置喙。” 解决完玉昭霁后,剩下的就是希衡和守山人。 这一人一石都不会眼睁睁见着一城人丧失性命,所以,半神天亓道:“你们二位想必也没有意见。” 守山人已经换成了诸神恶锤,握着锤气得牙痒。 希衡平静许多:“半神天亓,婆婆有句话要对你说。” 半神天亓指尖一顿,他想要竭力做出并不在乎的样子:“什么重要的话,一定要现在说?希衡,你不会还想以情规劝本君,所谓劝本君迷途知返吧?” 半神天亓微笑:“修真界的《心诫》、《命劫》二书,就是本君所着。那些话,那些道理,没人比本君更明白了。” 半神天亓惊才绝艳,手创宗门、编书立传。 这样的人,认准了一个东西,就不会回头。 希衡沉默须臾:“我幼时常读这两本书,受益良多。” 半神天亓似是没想到她这么坦诚,一愣,方道:“这书的确适合幼年打下道基时看,越心静,收益越大。” 希衡忽然说:“不该如此。” 半神天亓,原本不该走到这一步。 半神天亓敛眸,眉眼秀气,嘴角一弯,语气柔和了许多:“希衡,你没有经历过本君经历的一切,本君没有退路。” “天既生我,又何生你?本君只差一点点,几万年的抱负、几万年的执着,就只差那么一点点。”他坦然朝希衡剖白心迹,玉昭霁是魔,守山人是石头。 希衡是他神位上的对手,但是,现在,恐怕也只有希衡能够共情他的执着。 “输给的是你,本君的确能理解,但本君一生,都不知道认输二字怎么写。” 第182章 半神天亓之殇(中) 半神天亓复又笑道:“不过,没事,本君还有机会。” 他脖子不断往外渗血,捂着脖子的指缝处全是鲜血,鲜血洒落,没入云下。 半神天亓对希衡道:“给本君三日时间,三日之后,便见分晓。” 他眼一睨云端之下的城池,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如果不给他这三日时间,他必死无疑,黄泉路上,他会带着整整一城人为他陪葬。 希衡看着他手中的指挥旗,声音同样冷下来:“你又能给我什么保证?我给你三日时间,若是三日之后你仍是输,你继续用指挥旗指挥灾病,又该如何?” 无论希衡曾经和半神天亓有什么渊源,当半神天亓走到这一步,她就必须用对待邪魔的方式来对待他。 希衡不想放虎归山。 半神天亓笑了笑,终究是,到这一步了啊。 他道:“本君本想起誓,却发现如今本君穷途末路,自然也没什么珍贵的东西可以起誓,取信于人,若非要说,本君愿以一生抱负、过去辉煌、向道之心起誓,若本君毁诺,便让本君真正一无所有。” 他以前虽死,飘荡在虚空中,但那不算一无所有。 因为他心里还有抱负、还有恨和坚持。 可一旦连抱负都没了,对算是长生的半神天亓来说,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失去自己、死亡。 希衡思考,半神天亓又道:“何况,你们不也需要至少三日时间?” 希衡需要三日时间,先将城中已布置的灾病控制下来,再寻找到被半神天亓埋下的五病旗,拔除出来。 半神天亓也需要三日时间,看能否恢复全盛实力。 所以,他才提出了三日,如果提出的要求过多,希衡和玉昭霁虽忌惮灾病,无法杀死他,但也绝对会用大功夫将他困在别的界——可只要希衡、玉昭霁选择困,他们就没时间再救这满城人。 三日,是双方能承受的极限。 希衡道:“成交。” 她此话落下,又想起婆婆的嘱托,道:“婆婆说,在她心中,你永远是小天,半神天亓也是她心中的小天。” 半神天亓捂住脖子的手发紧,半晌,他放下手,任上面血流如注:“多谢。” “不谢。” 双方最后告别,而后各自远去。 希衡、玉昭霁以及守山人赶赴城镇,希衡留下的化身继续稳定局面。 她自己则和玉昭霁、守山人一起去城镇四方寻找五病旗,再拔除出来。 插下五病旗比拔除轻松得多,因为拔除五病旗,得考虑不要触碰到五病旗的禁制,免得加重灾病。 希衡以剑斩断五病旗周遭的空气,再将这面小旗拔出来,这小旗是青色的,代表东方。 她触到小旗的瞬间,哪怕早有准备,在手指上覆了灵力,但也有病气传到她体内。 一瞬间,晕眩袭上,希衡往后倒退几步,玉昭霁扶住她的后背:“剩下的让守山人去做。” 他说:“看着只有三日,可他预计的就是我们拔除五病旗,我们也会染上灾病,为他争取更多时间。守山人是石体,不惧灾病,它做这样的事刚好。” 一旁的守山人:…… 它嘀咕,玉昭霁平时对它百般看不顺眼,一到用人的时候,他真是半点也不客气。 守山人嘀咕归嘀咕,但还是自告奋勇:“对,让我来。” 它是防御最强的守护石灵,它天生地养、能守护十万大山这么多神躯。 希衡被玉昭霁搀扶着,雪色衣衫和玄色衣袍相互交织,她的发逶迤,挨在玉昭霁胸膛上,后背贴着玉昭霁的手。 这是这么久以来,希衡和玉昭霁距离最近、最亲密的一次。 玉昭霁:“魔臣已经快赶来,剩下的事有他们和守山人做,希衡,你去休息。” 守山人拿着诸神恶锤,默默看着玉昭霁环着希衡,心道,你在这儿施展你的狼子野心、追求你心上的姑娘,我就去替你做活儿? 要不是看在剑君的份上,谁搭理你? 守山人:“对,剑君,你好好休息,这三日你养精蓄锐,过三日还要靠你,我有种直觉,对付半神天亓,一定要靠你才行。” 守山人知道一点关于神的秘密,只是不能明说。 半神天亓和希衡是同一神位的竞争者,在冥冥中,他们都只会死在对方的手下。 谁死,谁就是对方证得神位上的一次劫,反而会令对方突破。 守山人说完,不等希衡回答,双脚一蹬,拔地而起,朝其余小旗所在而去。 小青龙、小玄武这时也来找守山人,它们作为四方守护兽,当然会亲近同为守护灵的守山人。 而且,守山人的年岁大它们太多了,在它们看来,是值得信任的前辈。 小玄武驮着小青龙、小朱雀叼着小玄武,停在守山人肩膀上,叽叽喳喳地告半神天亓的状。 言谈之间,都是“那个坏人”、“欺负我们”、“生灵涂炭”之类的话。 玉昭霁则带希衡下去治疗灾病。 几个时辰过去,魔臣和扁无真君等先后到达,他们带着仙药魔药,才勉强将局势控制下来。 希衡和玉昭霁在屋内,魔臣擅医的惊春魔君得了玉昭霁的命令,端来两碗药,分别给希衡和玉昭霁。 玉昭霁端起来一饮而尽,论到希衡时,希衡却说:“先放着。” 玉昭霁坐在她旁边,拿起药碗,扫向希衡:“怎么?你怕苦?” 他眼角眉梢流露出情态让希衡觉得,只要希衡说是,玉昭霁就能再让脸色不好的惊春魔君拿十斤蜜饯来。 希衡抚额:“不是。” 玉昭霁身子前倾,朝她靠去,和她的距离之间只剩纤指,他道:“那难道是因为惊春?你不习惯他亲自来送药。” “放心,那是他打赌输给了我,这是他欠我的。”玉昭霁说。 惊春魔君道:“的确,我输给了殿下。” 玉昭霁起初被封为魔界玉冥界的魔君时,惊春魔君就在玉冥界的隔壁。 魔界实力为尊,以前玉冥的魔君实力不如惊春魔君,玉冥界的一切都被惊春魔君拿去。 等玉昭霁被封为玉冥魔界,他虽是太子,但惊春魔君也不惧年轻的玉昭霁。 于是,惊春魔君照旧去玉冥界高调的掠夺一切,继而差点被混沌火烧得魂飞魄散,可谓是撞到玉昭霁手上了。 玉昭霁正想立威,他就送上来,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人头。 后来,惊春魔君不服,三战三败,玉昭霁也没有杀他,而是借助惊春魔君这个老牌魔君,将魔界几大魔君的性格、一切摸得一清二楚。 惊春魔君也从此成为玉昭霁的忠实下属。 希衡看了惊春魔君一眼:“我并非因为他。” 玉昭霁和自己的下属如何相处,她自然不会置喙。 “我是因为别的缘故。”希衡道。 玉昭霁来了兴趣:“哦?因为半神天亓?” 他看向惊春魔君,惊春魔君立即退下。 希衡这才道:“是,他炼化了五病旗,但五病旗是病难神的法宝。半神天亓如今的凡人之躯,连半神都不是,他炼化五病旗,一定会被五病旗所含的病难神神力吞没。” 也就是说,半神天亓炼化五病旗,就一定会死。 他为什么这么做? 希衡刚才故意触碰五病旗,就是为了看五病旗的威力。 她触碰的一方小旗尚且如此厉害,更别说半神天亓炼化了整个五病旗。 他一定会死,药石无医。 希衡道:“难道是,他已经放弃了他这具躯体?” 这也是玉昭霁想不通的一个地方,他指头在桌上轻点:“半神天亓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成神,也许,这就是他成神的第一步。” 第183章 半神天亓之殇(下) 成神的第一步。 玉昭霁似想到了什么,眼中多压了浓云:“希衡,神可以不需要躯体,除非肉身格外强悍,否则,肉身只会成为神的弱点。” 玉昭霁发如墨云,逶迤垂下,坐在希衡旁边。身为凶神后裔,玉昭霁知道更多成神的秘辛。 “半神天亓如今的身体,天赋不足、未经过淬炼,就是他最大的弱点。你要小心,喝药。”玉昭霁看着希衡将治疗灾病的药一口饮下,终于放心。 他和希衡同时感到山雨欲来风满楼,此时,这方城镇已经有医修接手,不需要他们再看守。 玉昭霁干脆趁三日间隙,修炼混沌灭神火。 玉昭霁的混沌火可以变幻成万物,因为一切都从混沌中来。 他为了防备半神天亓真有变成神的办法,特意潜心修炼混沌灭神火。 混沌灭神火是极特殊的火焰,创世盘古诞生于混沌中,之后,创世盘古撑开混沌,清气上浮为天,浊气下沉为地。 由这清浊二气,构成了世间环环相扣、源源不断的衍生。 正因为创世盘古使得混沌化为天地,所以,混沌最中心处,也遵循万物相生相克的定理,出现了混沌灭神火。 这火连创世盘古都能烧灼,更别提其余诸神。 昔日凶神就是得了混沌灭神火,成了魔道神明之首。 玉昭霁潜心修炼混沌灭神火,他周遭飘着朵朵混沌火莲,身上燃起一层烈焰。 惊春魔君替他护法。 玉昭霁修炼时,希衡也没有闲着。 她只有三日时间,却要做半神天亓有可能为神的准备。 希衡的攻击手段有两个,神水灵根带来的水系法术,这个在精通上古法术的半神天亓面前行不通。 那么,她所仰仗着,唯有剑。 希衡同样在玄叶真君的护法下,开始闭关。 希衡沉入识海之中,她的识海内飘着杀道深渊,自从希衡上次悟道后,杀道深渊变为更接近希衡力量的剑窟。 剑窟中万剑齐发,希衡飞身持天湛剑迎敌,一剑出,万剑伏。 她能轻而易举削去万剑的力量,从漫天剑影中飘来荡去,毫发无伤。 但是,仅仅是这样还不够,半神天亓豁出命去也要争取三日时间,如若他真是靠三日就成神,希衡拿什么和一位神对决? 她持剑而立,脚下是森寒剑窟,长风卷起衣袍,希衡闭目,一念动。 杀道深渊怒吼起来。 希衡和杀道深渊联系密切,而杀道深渊吞噬过历任以杀证道的修士。 狂吼的杀道深渊,在某种程度来说,就是一个杀神,足以媲美神的力量。 希衡故意使杀道深渊暴怒,如今杀道深渊的力量急速上涨,这一次,杀道深渊中迎面奔来巨浪,希衡持剑迎上巨浪。 这一次,原本无往不利的天湛剑却连巨浪都斩不破,希衡被巨浪逼至识海角落,在巨浪快淹没她时,她借助巨浪的力量旋身一转,天湛剑从侧面刺出,这才斩破巨浪。 仅仅一击,她的虎口便微微发颤。 巨浪卷土重来,跃跃欲试,希衡抬眸,眼中清光如雪,凛冽坚定。 她从袖子上撕下一缕衣,在虎口处缠好,鲜血渗透,希衡则持剑,再度迎上巨浪。 剑修,最好最直接的突破机缘就是在生死之际。 不过一炷香功夫,巨浪中已经染血,希衡穿着一身血衣,连以灵力烘干衣服的时间都没有,继续朝巨浪而去。 如此过了整整一天,希衡都在和巨浪周旋。 她在巨浪中翻腾上下,剑意无双,巨浪触到她的剑尖也不得不分开,这样下去,希衡终于领悟了。 强如杀神般的杀道深渊,照样有不会硬碰硬的东西,世间万物、相生相克。 如同杀道就是拿死亡克制生存,刀剑之修拿坚硬的剑锋划破人柔软的皮肉。 这个世上,只要是存在的东西,就一定存在天然的克星。 哪怕是神明也不例外。 希衡闭目领悟,这时的她,感念天地,周围出现一道剑意。 此剑意名为:无生,无生所过之处,见花则生火,见洞则发水,无生是万事万物的克星,也包括神明。 天湛剑升腾至空中,无生剑意融入天湛剑内。 杀道深渊重新归为平静,从巨浪乱石再度变为平静的剑窟,希衡从识海内脱身。 她一睁开眼,便察觉到一股水意。 周遭的空气被沁湿,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了半扇,希衡看着眼前空无一人之处:“半神天亓。” 半神天亓在空中显露身形,他已经病骨支离,眼下有着青黑,仅仅一天时间,他就瘦得十分可怕。 ——炼化五病旗的后果已经在他身上显露了出来。 半神天亓出现,咳嗽几声,他以手掩唇,掌心全是鲜血,却道:“希衡,你发现得真快。” 希衡平静直视他:“你其实只需要一天时间,特意多要两天,是为了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你现在敢折返回来,是有了不惧怕我们的力量?” “咳、咳咳,是。”半神天亓多说一个字,都仿佛是要了他的命。 他的鼻子流出鲜血,止也止不住,配上他彬彬有礼的感觉,形成诡异的反差感。 半神天亓:“咳、咳咳,和本君走罢,希衡,本君不想在这里大开杀戒,有的事,需要你和我当面解决。” 神位之争,在冥冥中就注定了,他们得亲手杀死对方。 他按住希衡的肩膀,希衡察觉,半神天亓那只已经毫无生气的手中,传来磅礴浩瀚的力量。 这样的力量不能用巍峨高山、广阔大海来形容,因为和这样的力量相比,巍峨高山和广阔大海也显得渺小无比。 希衡瞥了眼他的手,二话不说拔出天湛剑刺上去! 半神天亓没有立即杀死她,就说明带走她还有用,但她为什么要顺了半神天亓的心意? 玉昭霁的话犹然在耳:“不强的肉身只会成为神的弱点。” 现在,半神天亓没有抛弃这具肉身,是他还没有成神,还是说,有其余的顾虑? 总之,现在半神天亓的肉身是希衡唯一的机会,天湛剑出,这么近的距离,哪怕是半神天亓也躲不过希衡的剑,顿时,天湛剑没入半神天亓的胸膛之中。 希衡出剑这么快,连半神天亓都没想到。 希衡的行事实在太有欺骗性了,她总会给人一种过度清正善良、遵守规矩之感,让人忽略她的危险性,忘记她手下诛妖除魔无数。 半神天亓的胸膛被插入天湛剑,原本他以为如今的自己,定然不会被天湛剑所伤。 没想到,天湛剑上附着的无生剑意,在克制他身体内新生的神力。 半神天亓的身体迅速灰败下去,他现在还是没有杀希衡,希衡对他来说还有用。 半神天亓一掌打在希衡身上,希衡吐血,但仍然剑意未退。 她长发上沾着血,眉目如画,剑意如冰,半神天亓道:“你再不收剑,本君立即大开杀戒,要这全城人因你去死。” 可惜,希衡不吃这套。 她道:“你不会。” 说完,还将天湛剑在半神天亓胸膛内转了一圈。 希衡如果这么容易被威胁,那么,天下的妖魔都可以威胁她了。 她和半神天亓订立三日之约,是因为当时的半神天亓狗急跳墙,真的会做那些事。 可现在的半神天亓,体内有莫名力量,局势在他,他一生所求是正道神明之位,怎可能在这时再自毁长城,加重自己的罪孽? 随着无声剑意搅动,半神天亓的肉身彻底没了气息。 他那具破败的身躯失去力气,重重倒在地上。 希衡等着看后续,天湛剑放在他的脖子上——有些神明会摒弃弱的肉身,因为肉身是他们的弱点,那么,现在半神天亓被她刺穿了弱点,他会如何? 他到底是不是成神了? 两个疑惑困扰着希衡,她的剑纹丝不动。 半神天亓的肉身湮灭,但却在地上出现一棵小苗,紧接着,小苗中传出来半神天亓的声音:“希衡,你想看看,诸神黄昏后,诞生的第一位神明吗?” …… 瞬间,小苗中散发出金光,希衡手起剑落,再毁了小苗。 半神天亓见她这么一副紧张的样子,语气中传来笑意:“希衡,这些招数对本神无用。的确,你很果断,剑意强悍,但你生错了时代。” “你知道什么是神吗?你毁去肉身,的确能破坏神的力量,神,其实是这天地间最注重山川时序的存在,神的力量不只来源于自身,也来源于广袤天地。而天地,重视这自然的一切。” “哪怕是舍弃肉身的神明,也是寻找合适机会,炼化肉身为自己所用,刚才你的剑的确挫伤了本神,你斩断青苗,也的确有用,但,这又如何呢?” “哪怕是力量不完整的神明,也不是你们能匹敌的存在。” 半神天亓此时没了形态,他虚虚一抓,空气中出现一只手,抓住希衡把她带往外飞去。 在空中,半神天亓趁闲暇道:“希衡,想听听本君如何成神的故事吗?虽然,这不是本君寤寐以求的神位,但是,对付你们也足够了。” 第184章 我要去杀你的情人 月华如练,天星嵌空,半神天亓带着希衡离开。 远去的城镇伏在夜空下,轮廓方正,暗色的瓦片在月下泛着淡淡的光。 半神天亓没有实体,但是,希衡却能感觉空中无处不有他,“他”就像风一样,可以扣住她的手腕,可以堵住她的退路。 神,对于世间万物的掌控,可见一斑。 半神天亓再度掌握了力量,虽出意外没了肉身,但他格外欢欣。 希衡从空气中感受到他的喜悦,再分析他刚才的话。 半神天亓,现在的确成了神,但不是他一直追求的神位。 他只是拿现在的神位当做过渡,得到力量,杀了她。 可是,希衡还有不解,神位是这样能随意更换的存在吗?难道一个修者,能想成为什么神明就成为什么神明?如果真能这样儿戏,神位也不是这么多修者望而不可及的存在了。 半神天亓……不,他此时已不能再被称为半神。 他已经是一位全新的神明。 天亓感知到希衡的疑惑,翘起唇角:“神位自然不能随意更换,你听完我如何成神的事,就不会有这么多疑惑了。” 趁着赶路空隙,天亓道:“希衡,你试过用刀子一片一片割下自己的肉,放入锅里,尝尝咸淡的滋味么?你试过皮肉不够,需要白骨上的粉,自己拿刀子慢慢刮骨的滋味吗?” 他微笑:“我散布了许多灾病出去,地面上的灾病,你和玉昭霁召来的医修足够解决,可是,地下的灾病呢?” “地下的灾病?”希衡静静听他说完。 天亓:“是,你的确斩断了这座城镇周遭的风、空气,隔绝了灾病蔓延,但你是人族的剑君,你首要的考虑是人族,而天道、苍天!考虑的是整个世间。” 天亓之话,震耳欲聋。 希衡是人族的剑君,灾难之前,她首先的考虑一定是人族,就像玉昭霁目前的考虑一定是魔族一样。 可天道的存在,是为了世间运转,苍天之下,不只人族为灵,百族万族都是苍天的子民。 天亓化作的风,围绕着希衡飞舞,扬起她的长发、衣袖翩翩。 他如风在呢喃:“我也是在无意间发现的,这座城镇之下,居然藏着一整个种族,叫做只夜虫。只夜虫只能在地下活动,到了地面上一见了光,便活不过三天。” “只夜虫是绝佳的入药材料,多年来,已被捕杀得几乎绝种,许多年都没见过只夜虫了,但这座城镇下,却有只夜虫。” 天亓是在给婆婆栽种药草时发现的只夜虫,他翻开泥土,看见那只只夜虫王虫时,指尖都在颤抖。 只夜虫王虫会出现在这么一个小地方,只有一个可能,这里是只夜虫最后的栖息地。 他由此,想了一个周密的计划。 天亓道:“我散布灾病,渗透入地底,原本,整个只夜虫种族都会绝种,你们根本无暇顾及它们,而我,割肉作它们的药、剔骨为它们解毒,整片地底的一切生物和整个只夜虫种族,都由我救回。” 希衡皱眉:“你下毒,再解毒,难道这也能算是你的功德?或者算作你的道心?若无你下毒,它们根本不会招致灭顶之灾。” 天亓在空中现出一点形状,他是金色的轮廓,万千金色星子构成他的长发,在夜空中绚烂至极。 他勾起唇:“不,希衡,成神不看功德。功德,只是正道神明修习的一种方式而已。” 天亓组织语言给希衡解释,他道:“若你生在上古就知道了,以你之聪慧,你一点会知晓。比如,神明分魔道神明和正道神明,难道魔道神明也要讲究功德吗?” “希衡,你知道天道无情,天道中正,就该知道,天道不会真论这些是非对错,它只会帮对维持世间有利的存在。” 希衡沉思,天亓满意地看着她长睫微敛、深思熟虑的模样。 星光散开,他再度化作风,从希衡脸颊旁吹拂而过。 “如今的世间,需要一位神明,我挽救了只夜虫一族、我懂成神的规则,我剔骨舍肉,也满足成为医神的条件。希衡,世间太需要一位医神了。” 他指着远处:“你可见,平江堰之下的巫妖只要逃窜出来,世间除了医神之外,无人能解巫妖带来的病源。” “平江堰随时有可能出纰漏,天下随时会大乱,这种时候,天道无比需要一位医神,所以,哪怕是我亲自下的毒,哪怕天道不认同我,它也会默认我,登临神位。” …… 希衡清楚了,天亓玩儿了一手漂亮的信息差。 他对成神的了解,远大于希衡和玉昭霁,甚至高出守山人。 毕竟他活的年岁,比守山人还要长。 天亓将希衡带到了天之极,一个非常适合修炼的地方。 天之极有一处冰宫,也可以叫做冰牢,他将希衡关入冰牢之中:“你就在这里,好好修炼。” 天亓真正想成为的是、代表世间清气的神明,天地分清浊,一切都由清浊衍生,这是正道神明巅峰的位置。 绝非一个小小医神可比。 希衡被天亓推得一个踉跄,她衣服上沾着血,唇间血迹早干涸,却没有一点惧怕。 她清凌凌回望天亓:“天之极是修炼圣地,你带我来这里,还告诉我成神的规则,是想让我修炼,成为你神位踏板上的最后一块。” 天亓:“不错。” 他在冰宫中,以神力凝聚出实体,然后用手钳住希衡的下巴:“纵然你知道我的意思,可你不得不修炼。” “人没有办法打败神,你想从这里出去,就必须修炼,然后来赌这一线生机,赌你能成功成神,不被我半途截杀、拿了你的修炼心得,我来成神。” 天亓图穷匕见,露出真正的目的。 他无法成为代表清正至极的神明,他始终差一点点,而希衡能成功。 连天道也无法左右这个神位的神,所以,天上地下,唯有希衡能做到这一点。 天亓便要希衡修炼,他在旁窥探,等希衡快成功时,杀了她,他再拿到心得,借此成神。 希衡只觉得天亓快疯了,天亓放着这么好的杀她的机会不杀,居然还对那个神位念念不忘。 她问出自己的疑惑:“医神不好吗?你现在是唯一的神,而我离神位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她现在只是分神境而已。 天亓漠然:“你不能明白我的心情,你也不知道这两个神位之间差距有多大。” 真正能和天道掰手腕的只有正道神明巅峰和魔道神明巅峰两位神明。 其余的仙,是天道傀儡。 其余的神,虽算不上傀儡,但也不能和天道匹敌。 天亓不愿再仰他人鼻息,哪怕是天道也不成,他靠领悟天地而修炼,此生敬重者唯有苍天大地。 他怎么甘愿蛰伏在天道之下? 天亓低声:“希衡,现在不是你能讲价的时候。” 他钳着希衡下巴的手收紧,威胁她,希衡则并不惧怕:“你的执念是那个神位?还是你在这漫长的人生中,已经活够了,你找不到目标和方向,便将这个目标作为你活下去的动力。” “你缺的可能不是这个神位,而是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兴趣。” 天亓神色蓦然阴下去:“不需要你来教训我。” 他手中聚起神力,在希衡肩上等几处穴位打了几下:“接下来你用不了剑,好好修炼心法,领悟成神要诀。天之极能观测星象、俯瞰万里山河,是最好的领悟之所。” 说完,他就要离开。 将希衡带走后,他还要试试能不能折返回去,杀了玉昭霁。 玉昭霁又不是他的踏脚石,还是早死早好。 希衡忽然道:“稍等。” “嗯?”天亓对踏脚石很有耐心,回过头等着希衡说完。 希衡站在冰牢边的墙壁旁,冰牢太冷,她的指甲处已经褪去血色。 希衡看着天亓的眼睛,墨色长发披在身后,问:“我听说,世间神路断绝,为何现在又能成神?” 神路断绝是希家先祖希尘告诉希衡的话,他不会说谎。 唯一的可能是时随事易,现在已经变了。 天亓略微一想:“你的先祖是希尘,他告诉你的?的确,神路有过断绝。” 天亓来了兴致,眼底氤氲上不见底的笑意:“昔日,凶神作乱,唔,你别用这种求知的眼神看我,我也不知凶神为何作乱,当时的我是修士,怎会知晓凶神的事情?也许,凶神作乱是天道的一场阴谋也说不一定。” “因为整个事情之后,获益最大的就是天道,诸神黄昏,天道执掌世间万年之久。” 天亓将那场引导了诸神黄昏的事徐徐说给希衡听: “凶神是魔道神明巅峰,它一作乱,除开跟随他的魔道神明外,其余正道神明、魔道神明都对凶神发起了截杀,最后凶神与他们同归于尽,他们的神躯埋葬在十万大山,恶念逃窜,成为上古八魔,这些你都知道了。” “我现在要给你说的是,天道,天道的确无私,但无私的天道,也会为了世间做出一些、嗯,清除私心的事情。” 希衡记住天亓的话。 天亓和她立场不同,是注定的敌人,但他见识广博、年岁漫长,希衡要朝他学一些东西。 “神明们在以前,虽各司其职,但难免有神犯了私心大忌,比如邪瘟神,曾因恋上一位修士,而拖延布瘟。偏偏,天道也只能对邪瘟神做些不轻不重的处罚。” 神,不是天道的下属。 魔道神明中的邪瘟神,虽然只是魔道神明中的中层神明,天道也不能将他伤筋动骨。 大公无私、冰冷维持世间运转的天道便想,若之后,其余神明再度因私而拖延职责,或者以神力干扰世间发展,该如何办? 天道无法制约这些神。 于是,凶神莫名作乱了,各方神明为制约凶神,和凶神同归于尽,诸神黄昏不期而至。 天亓道:“希衡,在这样的情况下,你是否能理解我执着成为正道神明之巅?” 医神,也只是天道手中的玩物而已。 希衡回答:“能理解你的想法,但不敢苟同你的行为。” 她和天亓志同道不合,干脆转移这个话题,复又道,“现在,天道同意成神?” “是啊。”天亓说,“或许它发现,世间仍然不能缺少神明,作为规则的天道,能做的事情太少了。” “而你的先祖希尘,只知道当初天道使得神路断绝,便破开世界屏障,去了别的世界,他自然不知现在的情况。” “原来如此。”希衡颔首。 “好了,今日就说到这里,我要出门了。”天亓勾勒出一个笑意,脸上绽开微笑,“我要去杀你的情人玉昭霁,他太危险了,我不会给他成长的机会。” “你们是知己也是情人,痴心一片,虽不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但都死在我手中,也未尝不算圆满。” 希衡身上的杀意猛然透出来,森寒凝望天亓:“还没到最后一刻,别笑得太早。” 天亓大笑几声,捧住脸:“很少看你如此情绪外露,因为我要杀玉昭霁,你生气了吗?希衡,你等着。” 他关好冰牢大门,旋身飞下天之极,去找玉昭霁。 第185章 我不想惹希衡生气 长夜无月,万里奔袭。 夜色下,高大的守山人眼瞳如火炬,它疾行星夜,将夜色星光远远甩在后面。 但是,守山人仍然追不上玉昭霁。 玉昭霁才一出关,就发现希衡的气息消失在城镇内,他赶往希衡的房间,也空荡一片。 转瞬间,玉昭霁推测出半神天亓的三日之约有问题,他居然能仅仅用一日,就能治好他身上的伤、且恢复全盛实力,又或者……成神? 一日时间,能做到这么多,玉昭霁判断失误也认了。 他提刀追去,星夜疾行,沿着一些蛛丝马迹,追逐希衡和半神天亓离开的方向。 他面无表情,冷风刮过脸庞,锦衣猎猎,守山人已经飞行得足够快,却仍然被玉昭霁远远甩在身后。 守山人都担心,如果希衡真的消失、出事,玉昭霁会做出何等事来? 不是守山人不担心希衡的安危,只是,作为守山人,它的职责就注定了它心系天下。 它只担心,一旦希衡出事,玉昭霁会不会因此,认为是整个城镇拖了希衡的后腿。 届时,一个想要报复的魔会是什么样子,没人能知道。 但守山人可是知晓凶神以前的秉性,它鼓起一口气,快步飞上前,粗着嗓子:“玉昭霁,你冷静……” 这话一落,前边玄衣墨发、腰肢刚劲的魔终于停了下来。 他背对着守山人,天上苍穹洒满星点,银河星霄,光带如晕。 守山人都没想到玉昭霁真会停下来,它嘀咕着玉昭霁不会被人夺舍了吧,以致性情大变,守山人飞到他背后。 继而,混沌火莲猛然绽放,飘出千万朵,最后再合为一朵莲台,将守山人围在莲台之中! 莲台虽美,却是混沌火造就,为表威胁,莲台蕊中还有一丝混沌灭神火。 守山人拎着诸神恶锤,大惊失色:“你……你是谁?你不是玉昭霁?” 玉昭霁星眸冷寒,在夜色下,他道:“你没认错,守山人。” 他是玉昭霁。 守山人更为惊骇,玉昭霁果然因为希衡被带走而疯了! 它道:“你,你既然是你,你为何困住我?你不是要去追希衡,救她吗?” 玉昭霁转动手上的玉扳指,笑意全无,他现在连敷衍的笑意都扯不出来:“是,孤要救她,但你可有看周围,希衡被带走,这周围没有一点打斗痕迹,说明,半神天亓的实力已经远远超过她,半神……他现在还是半神吗?还是说,摒弃了肉身,成为真正的神?” 守山人心中的寒意一点点升上来。 真正的神? 它闭上眼,守山人作为守护神躯的守护灵,论这世间谁和神的联系最密切,一定是它。 它的确感觉到世间飘浮的神力变多了,邪瘟神彻底消散、病难神连法宝都没保住。 照理,世间仅存的神力该减少才是,现在多出来的神力只能说明,世间诞生了新神。 守山人唇齿发冷,它终于想起来了:“……我之所以感应天地而生,保护神躯,就是因为神躯中的神力,对世间影响极大。” “比如邪瘟神,邪瘟神可以散布瘟疫,但也可以控制瘟疫,有邪瘟神在,世间其余妖魔便没有力量布瘟,但当邪瘟神彻底消散时,天下便再没有克制瘟疫的神力了。” “病难神也是同理,现在,天下一定会大乱,所以,天道需要新神降世,这个新神一定和医、药有关。” 守山人已经彻底没了主意,天亓成了新神,那他们还有多少成胜算? 或者说,它,还要再杀天亓吗? 守山人紧紧握拳,天亓成了神,不会再偷十万大山内的神躯,它要就此算了吗? 守山人低着头,紧咬牙关,紧紧握住拳头,咯吱咯吱地响。 在它没注意到的地方,玉昭霁的焚寂魔刀随时能斩碎它。 现在的玉昭霁,已臻刀皇之境,一刀可斩守山人,更何况他还修炼出了混沌灭神火。 他不会让任何人阻止他救希衡。 谁也不行,哪怕大开杀戒。 守山人猛地抬起头:“不行,我还是讨厌他,想杀他!” 玉昭霁面无表情,假意问:“哦?你这么正直,现在他是唯一可以对抗以后邪瘟的神明,你不为了大局考虑,而要以卵击石,想杀掉他?这是你的真实想法?” 守山人自然听不出玉昭霁的言外之意。 它实诚且愤怒道:“是天亓偷走了邪瘟神、病难神的神躯,才招致了后面一系列的祸害,他才是罪魁祸首。” “天道无情,天道不管他是不是罪魁祸首,只知道世间需要新神,但是我守山人,虽然是石头,却也明辨是非,让这等人高居神位,神位成了什么了?他连最基本的责任心都没有。” 守山人慷慨激昂,细数天亓的不是。 它唾沫横飞:“成神最重要的就是明辨责任,比如剑君那样的,为天下计,神位之上的神如果没有责任心,认不清身上的责任,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还有你,玉昭霁,虽然我一直看不顺眼你,但是你对魔族也富有责任心。” “天亓从不承担责任,他只顾自己,哪管别人洪水滔天……” 守山人骂了半天,忽然发现自己还被玉昭霁的混沌火包围着。 而且它刚才还骂了玉昭霁。 守山人一噎,石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守山人:“我刚才那句话也不是那个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以不用死了。”玉昭霁收了杀心,仍然没有收了混沌火莲。 守山人不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玉昭霁心里对于天亓的杀心从来没有收过,希衡,希衡。 他想希衡平安。 他没有想过希衡还要遭受这样的险劫,玉昭霁好似又看到了白杏纷纷,青草坟冢,希衡死在凌剑峰上的场景。 他以为他再也不会看到这样的场景,他以为希衡再也不会涉险。 玉昭霁的心,接近冻成冰块、再片片崩裂,他手中的焚寂魔刀刀身上沁润出血意,他俊美白皙、恍如谪仙的脸上也有些血意。 玉昭霁拿刀指着守山人:“孤要成神。” 他就算万里奔袭,找到天亓和希衡,面对成神的天亓,只有他根本无法救回希衡 举魔族之力,也不是天亓之敌。 关切不是鲁莽,救援也不是一味追逐,他只有在艰难的时刻做出正确的决定,才能得偿所愿。 玉昭霁放下刀,手心飘出一朵混沌火莲,他已痛彻心扉、肝胆俱裂,但手却极稳,如能托举天地。 混沌火莲飘去,照耀着守山人的脸。 玉昭霁:“你知道,孤是凶神后裔,你也早知道,凶神的神躯中藏着凶神传承,以前你处处防着孤,也有担心孤去寻凶神神躯的缘故。” 是。 守山人的确担心。 这是它对玉昭霁严防死守的原因。 在世间没有正道神明的情况下,它不希望先有魔道神明出现,当初的凶神太可怕了,它担心玉昭霁和凶神一样。 玉昭霁:“带孤去十万大山。” 他说完便掠至守山人身旁,莲台闭合,成为一个火笼,把守山人关闭在笼子之中。 玉昭霁在天上,拉着这个火笼往十万大山飞去。 空中只剩下守山人愤怒、惊惶的声音:“玉昭霁,你别去,你想拿到凶神传承?你现在连半神都算不上,赫然接受凶神传承怎么得了?” “玉昭霁,你停下!” “玉昭霁!” 玉昭霁恍如未闻,现在不是合适的时间?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间? 希衡还在等他,他从未失约过,他一定要找到她、救回她。 魔族也需要他撑起来,不被天亓所扰。 玉昭霁捏破空间,焚寂魔刀划出半月形,斩出一个空间通道,带着守山人去往十万大山。 …… 天之极,冰牢。 希衡坐在冰牢之中,冰牢上空是透明的屏障,不影响视物。 从冰牢仰望天空,能看见天好像变得很低很矮,世界都成了一个锥形。 天之极,是离天最近的地方,这里几乎没有纯粹的黑夜,无论怎样看,远处都透着白光。 时而有修士斗法的法光,有冲天而起的火光,照耀着天之极的白空。 希衡目望白空,她心脏中传来钝感,心脏在跳动,一下比一下更重,思念和牵挂,不在言语上,而在一下比一下更重的心跳声中。 这种旷日持久的心跳、如擂鼓、如鼓舞,鼓点声中传来的情绪叫…… 思念。 原来,她一直在思念着玉昭霁。 希衡站起身来,冰牢四周全是森森寒气,她头发上结着冰霜,如点点晶莹。 希衡远眺远处的白空,她思绪繁杂,天亓追上玉昭霁了么? 玉昭霁会出事吗? 玉昭霁并不冲动,他一定会发现不对,知道现在并不是硬碰硬的时候,他最好的办法是蛰伏,等待新的机会,就像天亓的蛰伏一样。 希衡了解玉昭霁,就如玉昭霁了解她一样。 可是,希衡一闭上眼,就好似能看到玉昭霁压抑着痛苦的双眸。 好似能看到当初在凌剑峰上,玉昭霁如何执着地对她的坟冢说我要把你带走,想到玉昭霁在魔族欲界,一次次炽热坚持的表露心意。 她以前,从没有坚定地接受他,若以后再无机会接受他,又该如何? 希衡生平第一次,因情爱尝到了苦涩、遗憾、后悔滋味。 她以前一直想着,玉昭霁就在她身边,他是魔功绝俗的太子,他们还有很长的未来来讨论这个事情,他们有很多共同的时光。 现在一切被推上风口巨浪,希衡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以前的事太多,她看不太清自己的心。 希衡掌心中出现一朵水莲,她握住水莲,沉入识海中修炼。 思念如果不带来行动的改变,则毫无意义。 她要尽快出去,以往一直是他朝她走来,现在,她也想走到他的身边…… 天之极,山之皑,情牵两颗心。 此时的十万大山外,守山人骂了一路,骂得唇干舌燥,玉昭霁一分眼神也不给他,也丝毫不理会。 他甚至连让守山人闭嘴都懒得说,此刻的玉昭霁,才让守山人真正感受到了魔的可怕。 守山人声音嘶哑,终于不再闹了。 失去希衡,这个魔,就没有制约他的刀鞘了。 玉昭霁利用守山人,穿过十万大山外的阵法,守山人闭嘴不说话。 玉昭霁看见了十万大山山壁上的剑意,那是希衡留下的,他看了眼这剑意,眸光柔和几分。 这柔和好似让玉昭霁的人性也回拢了。 他望着剑意,长风鼓荡,墨发飞扬:“守山人,这样就好,别惹怒孤,这是现在唯一的解决之法,天道……是无情还是混账,你自己心中有数。孤并不想杀你,让希衡出来后,觉得孤变了。” “所以,你需要识趣。” 识趣些,别让他惹希衡生气。 第186章 凶神本尊 长风浩荡,玉昭霁往十万大山中心而去。 凶神神躯是十万大山内最危险的存在,玉昭霁虽不知凶神神躯放在哪里,但他根据之前邪瘟神、病难神神躯的摆放规律,大致能推出凶神神躯所在的方位。 守山人在火笼之中,眼睁睁看着他朝正确方向走去。 倏忽之间,十万大山之外,飘来一道金色的光。 神力荡开,天亓幻化出身躯,出现在十万大山外,他手拿一根青绿色长鞭,翠翘织金,含着火红的绺子。 这是医神的法宝,五明鞭。 医神用此鞭去鞭打百草,就能辨别百草的平、毒、寒、温之性,尽知药性。 天亓不是医修,但他应运证得医神神位,天道特意将上任医神的五明鞭给了他。 天亓站在十万大山大阵之外,手持五明鞭,神力一注,鞭身一甩,朝守山大阵拍去。 顿时,一阵天摇地晃,玉昭霁自然知道天亓来了,但他没有回头,仿佛天崩裂在他眼前、大地就此塌陷,也不值得他回顾。 有什么好看的呢?天亓注定无法破开十万大山的守山大阵。 他靠天道推了一把,成为医神,就注定他要看天道的面子。 玉昭霁稳稳走向十万大山最深处,连腰间焚寂魔刀都懒得拔出来。。 天亓脸色难看,玉昭霁竟敢如此狂悖,将他无视得彻底。 他正要再度甩出一鞭,云层中降下一道清光,清光笼罩到天亓身上。 天亓聆听天道之意,天道的意思是,十万大山内部有这么多神躯,一旦出事,必定对世间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所以,天道不许天亓再出手。 天亓脸色冷寒,收了五明鞭,手心握住鞭身,勒出红痕。 他喉咙一动,天道…… 天亓从未信任过天道,也从不打算真正服从它。 天道无情无私,它今日会为了世间帮助它,明日也会为了世间要压制他,这种无情之物,做它的下属不会被记住,更不会被厚待。 天亓现在无法和天道掰手腕,便遵从天道之意,从十万大山外离开。 他再度飞身而起,往天之极而去。 十万大山中心最深处,一座险峰直入云端,这座险峰坐落在十万大山煞气最重的方位,周遭寸草不生。 连其余山峰,都离这座险峰远远的。 玉昭霁站定在这座险峰外,耳边如响起一个声音:进来……进来…… 他的瞳孔中再度出现一轮黑日,玄衣无风自动。 守山人在火笼中,它不出声,却朝玉昭霁摇头。 魔族皇族是不念亲情的,父杀子、子杀父屡见不鲜,更何况是隔了不知多少代的凶神和玉昭霁? 凶神的力量太可怖,哪怕它已经死亡,但哪怕当初天亓偷的是凶神的神躯,他都走不出这座险峰,就会被凶神神躯诛杀。 玉昭霁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危险,可现在的玉昭霁,也不像人。 他眼中是黑日,白皙的面庞隐隐现出魔纹,眼中充斥对力量的渴求。 他要力量,护住心上人,护住广袤的魔界。 玉昭霁抬步走去,守山人终于忍不住:“玉昭霁……” 虽然它不喜欢他,觉得他很讨厌,可到底一路同行了这么多日子,守山人不想看他自寻死路。 玉昭霁顿住脚步:“哦,孤还忘了你。” 他道:“若你眼睁睁看着孤进去,却无法阻止孤,定然又是严重天罚,你睡吧,一觉醒来,木已成舟,想必希衡会想看到你我和睦。” 说完,他袖中挥出一道迷雾,守山人眼皮一重,昏睡过去。 它周遭的火笼消失,避免它晕倒后被火灼烧。 玉昭霁将守山人移来靠近山壁,他则头也不回,进入险峰。 险峰之内,全是浓重煞气,这里的煞气已经具体化,变为深紫浓雾。 玉昭霁一走进来,这些深紫浓雾就自动贴上来,腐蚀他的躯体,玉昭霁的身体则自动愈合,在腐蚀和愈合中循环往复,他连眉头也没眨过。 穿过险峰外层,跨过险峰内流淌的暗河,暗河上浓雾弥漫。 玉昭霁终于来到险峰最深处,这里,有一座冰凉的石床。 石床上,躺着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男人,他闭着双眼也能看出眉目坚毅,上半身肌肤为古铜色,上面有着陈年伤口,肌肉发达。 下半身只穿了一条胡裤,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这就是凶神? 看起来,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男人。 玉昭霁倒不会以貌取人,他伸出手腕,在石床上空悬着,他另一只手指尖抵在手腕上,随时要划破手腕滴血。 凶神也是魔族,魔族和人族最大的区别就是,魔族有记忆传承、功法传承。 所以,魔族皇族其实是离神最近的种族,因为只要他们获得完整的传承,就也许能窥见成神的天机。 但,捷径也意味着风险。 世上从来没有真正容易的事儿。 玉昭霁停顿一瞬,在血液中包裹了一滴混沌灭神火,然后划破手腕、滴下鲜血。 鲜血滴至凶神身上的瞬间,凶神古铜色的身躯布满红色妖冶的魔纹,魔纹如树枝、如藤蔓、从心脏处发出、再顺着身体肌理一路蔓延至指尖、脚底。 这红色妖冶的魔纹也犹如一棵树,红丝牵住玉昭霁,连接着他和凶神。 玉昭霁衣袖飞舞、墨发飞扬。 紧接着,凶神忽然睁开了眼睛,一道磅礴的神力直朝玉昭霁面门而来,居然要当场碾碎玉昭霁的神识! 凶神想要夺舍。 死去的凶神,同样不甘自己的死亡,死亡如冬草,衰败连天毫无生机,过往的荣光全部逝去。 他想要复活,后代的身躯最适合他夺舍。 永生的凶神可不会有什么子孙后代、骨肉亲情的观念,他们魔,不玩儿这一套。 凶神只有一次夺舍的机会,这是他的一线生机,所以,如果来这里寻找他的后代不够强、身躯不够好、无法承载他的神力,凶神根本不会被唤醒。 凶神的神力对着玉昭霁汹涌而去,这么多神力,足够玉昭霁的神识毁个千八百次。 但是,凶神的神躯在迅速被燃烧。 玉昭霁在滴下血液前,在血液中悄悄包裹了混沌灭神火。 如今,混沌灭神火席卷了凶神神躯,玉昭霁再猛然变回太阳烛照的原型,减少被神力攻击,再以黑日助长火势。 混沌灭神火就这样在凶神神躯上肆虐,凶神本已经死去,为了争夺这一线生机,用了许多力量。 现在混沌灭神火燃烧着他的生机,他同样感受到危机。 这就是他的后代!见面即以混沌灭神火招呼他。 凶神完全忘了自己也想杀玉昭霁,他们真不愧是血亲,一样的残忍,一样的思路。 凶神的声音响起:“停手!” 原本,以玉昭霁的修为,他的混沌灭神火无法威胁到凶神死后的躯体,但是,凶神把大多数力量拿来争取一线生机,局势便有了许多变化。 玉昭霁置若罔闻。 太阳烛照在无声显露自己的力量,凶神感受到后生可畏,身为魔道神明巅峰的他,傲气终于少了些。 他道:“你甚至连半神都不是,远远不到冲击神的关隘,你原本不该在这时来找本尊。” 凶神被魔道神明奉为神之尊,故而以本尊自称。 他虽说话,却还是一具死尸而已,只是靠着神力、残念,才得以和外界交流。 凶神:“让本尊猜猜,你这么快来找本尊,是碰见了什么难以解决的事?” 玉昭霁冷眼不答。 凶神承受着混沌灭神火的烧灼,面不改色:“本尊看见了,为了一个女人?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哈哈,这是人族的话,我们魔族,也会在意这种虚无缥缈的爱?” 魔族习性放荡,放浪形骸,越是如此,魔族越不看重爱。 凶神真没想到,这个如此出色的后辈,仅仅以这样微薄的修为,就能修炼出混沌灭神火来钳制他,却相信爱? 凶神继续查探玉昭霁的内心,想要以此破局。 越看,凶神的心就越压抑,他本意是要讥讽玉昭霁心中所爱,让他自乱阵脚、道心出错,好被他夺舍。 可玉昭霁记忆里的希衡,连凶神也无法指摘。 清风朗月,可拟其魂。 凶神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叫希衡的女修,一定会登临神位。 凶神更是无可避免地想到,曾经也有这么一位正道女神,她的神位不高,也不是擅战的神明。 相对于他,她只是一个小小的织神,采集云彩、织造霞缎。 这样一位小神,原本只是给凶神送衣服,联系正道神明、魔道神明间的关系。万年间,凶神只穿她做的衣服,偶尔在她采不到云霞时出手帮她一把。 可是,当凶神作乱时,也是这位弱小的神明率先拦在他面前,对他说:“你不对。” 凶神心中压抑,要杀了玉昭霁的心更加强烈。 听见有关希衡的话,玉昭霁杀了凶神的心也更加高涨。 他道:“孤要做什么、喜欢谁,不需要别人来置喙。” 希衡好不好,有多好,难道要旁人来评判吗? 她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凶神,太自大了。 玉昭霁加大混沌灭神火的烧灼,凶神也加大神力,两个魔都承受着莫大的痛楚。 他们在险峰坟冢大打出手,而玉昭霁一定要赢,他这辈子都厌恶坟冢,哪怕是神的坟冢,也只是一片荒凉的残梦。 鲜血流淌在整个险峰之内,凶神的面孔也慢慢龟裂。 另一边,天之极,冰牢。 希衡已经收拾好心情,彻底进入修炼状态。 她不喜欢在原地等着别人来救,她救了无数人,却要在险境时累得玉昭霁来救她? 希衡不想如此,她救别人,也想救玉昭霁。 修炼哪有不险的?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希衡一次次修炼,但时机未到,她的境界也未到,她一次次失败,却又一次次努力。 到了后来,她仍坐在冰牢之中,但雪衣如莲,已被点点红梅浸染。 她面色无波,心静如水,继续修习。 天亓来看了一眼,忽而一扯唇角,一拳打在冰牢上。 他想起了希衡的话。 希衡说,与其追逐那个神位,他最需要的是先重新燃起对生活的热爱。 热爱?天亓很久没有过这种东西了。 他眼睁睁看着希衡和玉昭霁,这两个天骄尚未彻底长成,遭逢大难也仍然心怀彼此。 天亓感受到难言的嫉妒。 他嫉妒他们在这世间仍然有这么深的牵绊,上穷碧落下黄泉也不放弃彼此。 天亓一掌将冰牢打开裂隙,希衡睁开眼。 第187章 天道降临 希衡睁开眼,天亓正幽然盯着她。 天亓靠着墙:“没成功?” 希衡不理他,仰望冰牢外天之极的白空,淡白的光照耀到她脸上、发上,镀了一层圣洁的光。 天亓连着说了几句,希衡也一点反应没有。 直到他冷森森道:“希衡,你有没有现在身为阶下之囚的认知?现在,你的命都在我手中,我想要你死,你就会连灰也不剩下。” 希衡这才收回仰望天之极的目光:“如果你还需要我修炼,就别在这里说无用的话。天亓,你以前尚且知道只奔目的、不做无谓的事,现在却连这一点都忘了吗?鼓弄唇舌,干扰我,对你有害无利。” 天亓袖内的拳头攥紧,良久,他才扯出一个堪称难看的笑容。 “好。” 他拂袖而去,临了还是不甘心,落下一句:“希衡,你睁眼看着。” “你说我丧失了对生活的爱,是因为你没经历过万念俱灰,萧瑜风虽背叛过你,让你伤心,但萧瑜风在你心中的重量远不至此,是他背叛你,他背叛你的刹那,恐怕你自然而然也就觉得他不值得。” “人不会为不值得的人和事太伤肝肠,人只会为可亲可爱者的离世而痛苦。” “希衡,等玉昭霁的死讯传来时,我再看你是何模样?” 天亓和希衡有一点共通处,不从严格意义来说,希衡就是过去的天亓。 而天亓经历了亲友相继离世后,已逐渐冷漠、麻木。 他见过凶神作乱、诸神间的倾轧,更觉得灰心,什么正道?什么邪路? 天道都不管什么是正,什么是邪,他凭什么管? 天亓拔腿而去,或许,他沦落到这个地步,会自然而然愤世嫉俗,妒忌一切美好。 天亓离开后次日,希衡在天之极冰牢修炼时,眼前出现一方巨大的水屏。 水屏中紫雾缭绕、险峰高峻,赫然是十万大山内部。 天亓如今已是医神,自然能看到十万大山内的景象,唯一无法看到的就是凶神所在的险峰。 但能看到这座险峰外,也足够了。 天亓:“希衡,你看,玉昭霁以十万大山为屏障,阻拦我杀他,但他想救你,居然冒险去找凶神,他一定会死在那里,你就好好看着吧。” 说完,他想窥见希衡的反应。 但希衡不喜欢将自己的喜怒哀乐表现出来,天亓看了会儿没看见想看的,也就算了。 他坚信能流于表面的悲伤,都不是真正的悲伤。 希衡这才仔细看水屏中的景象,险峰外,全是鲜血。 那些属于玉昭霁的鲜血,浸润至土地里,泥土变得湿润红黏。 山壁吸收了他的血,好像也变得有些暗红的色泽。 险峰内的景象,希衡看不见,她无法看到玉昭霁此时身上连接着凶神的红丝,承受着凶神的神力,她看不到这一切凶险。 但不代表,希衡不知道。 险峰在摇晃,玉昭霁和凶神仅剩的神躯一定爆发了争斗,而以玉昭霁如今的修为,面对昔日最强的神明,他的处境不可谓不凶险,他受的伤不可谓不重。 听得皮肉被豁开的声音,紧接着,险峰外属于玉昭霁的血液汹涌成河。 就像是,他全身的鲜血都被放干了,连地里的泥土都无法吸收这么多血液,变得饱和。 希衡没有眨眼,专注看水屏中的景象。 出来吧,出来,玉昭霁。 她听见自己心里这么说,她可以自己救自己,他不应该罔顾自己的性命而来救她。 魔族,是不看重情爱的种族,魔族太子,也是擅长权力的生物。 希衡没有一刻有这么希望过玉昭霁少有情爱、不通凡俗,如果他继续是那个最初她所见到的太子,他会在魔界安安稳稳,谋划雄图霸业,他很会权衡利弊,所以不会卷入天亓的纷争。 希衡盼着玉昭霁出来。 但是,没有。 光秃秃的山璧上都流了血,两股力量的交汇使得险峰震颤,山壁上的石头簌簌落下。 一落下,就砸出一个血红色的凹洞。 玉昭霁一直没有出来,没有放弃和凶神的争斗。 他原本不用做到这一步……天亓的仇人是她,原本和玉昭霁没有一点关系。 希衡一直盯着水屏,忽而,气血翻腾,她足足吐出一口鲜血。 鲜血滴落至衣裳上,再流到冰牢之中。 这是典型的气急攻心之状,希衡极力想要压制胸腔中翻涌的鲜血,但心伤难以自抑,她还是在吐血,到最后,她索性不再压抑,任由鲜血滴落。 她面色无波,要不是一直在吐血,可能无法看出她对玉昭霁的情感。 世上人分千种,有人的情感外放、炽热,让人一眼就知他的喜好。 有人的情感内敛,不显山不露水,如流光蕴平的江面,表面看着风平浪静,可一触下去,暗流都在江心下边。 希衡就是后一种人。 如果没有这次生死劫难,也许她会一直淡淡的…… 希衡就这样看着水屏,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继续沉入修炼之中。 想救玉昭霁,那她就得修炼,在天亓手中博一条生路。 天亓如果打算希衡因为痛苦而厌世,那就打错如意算盘了。 她从不会因为眼前的困苦而改变自己的道,这一切,是天亓在作恶,她不去想法杀了作恶的天亓,而在这里厌恶世间、改变自己,那不是很可笑吗? …… 修炼无岁月,无论是玉昭霁和凶神的争斗,还是希衡在这里悟道,都需要大量时间。 时光飞逝,弹指一瞬,花开花落三个春秋, 希衡在天之极冰牢已经整整三年,她仍然穿着进入天之极冰牢的那套衣衫,仍是和往昔一样的外貌,天之极的模样也没有发生变化。 但是,逝去的时间就是逝去了。 天可补,海可填,南山可移,日月既往,不可复追。 这三年内,玉昭霁仍然在十万大山、凶神险峰之内,寸步不出。 这三年内,修真界发生了些变化,比如玄清宗的宗主薛夺,他贵为宗主,却道心不稳,被天亓的上古法术化作流水给带走。 后来天亓成了医神,捏着他们也就没用了。 天亓放归薛夺,可薛夺的道心却溃散,出现更多问题,他落寞许多,干脆闭关,偌大玄清宗,靠玄叶真君等人撑着。 再比如希衡曾经的弟子们,江离厌温雨勉以及白馨儿等人,在凌剑峰下跪着无果,得知希衡失踪的消息之后,倒是去满世界去找她。 他们都不再是希衡的弟子,但当他们踏出玄清宗,出外游历后,才知道希衡曾经给他们打下的道心基础有多么重要。 希衡是他们一辈子的恩师。 只是,散去了。 那一切都散去了。 王枫听说希衡失踪的消息,不顾阻挠,本想从平江堰立刻奔出来。 幸好,玉昭霁虽在十万大山,却能靠魔臣和外界联系,他派遣魔臣去,将王枫看守在平江堰。 这才阻止了王枫不顾一切去寻希衡,王枫年岁太轻,个性冲动,又对希衡有狂热的崇敬。 玉昭霁担心她性子不稳,会去找天亓,她出事后,希衡只会更伤感。 这三年间,魔族那边没有发生大事,托玉昭霁以前雷霆手段的福,哪怕他不在魔界,魔界也不敢作乱。 三年过去,有的人修为长进、春风得意;有的人修为倒退、鬓生华发。 他们有了变化,但是,世间的变化却只有一点点,对于亘古长存的世界来说,三年的时间过于短暂,唯一发生的大事就是世间有了新的神明。 可是,对于大多数修士来说,他们并不关心神明。 他们操心的是怎么筑基、怎么结丹、怎么夺宝。神明,是遥远的词汇。 世间好似变了,又好似从未变过。 三年之间,希衡的修炼也有了卓尔的成效。 天之极本就适合修炼,希衡的道心和阅历也都足够,她一直是道心远大于实际境界的情况。 在这种情况下,希衡一路修炼,终于在一次修炼中,有了玄之又玄、触摸到神门的机缘 神门,并不是一道具体的门,而是一层隔阂。 隔着这道隔阂,成则是神,与天同寿,天道尚且无法左右神的生死、神的决定。 希衡去触这道“神门” 在她触碰的过程中,神门起初如同水,温和地接纳她,稍过一会儿,神门却狂风骤起,开始排斥希衡。 无论希衡适不适合成为神,仅仅三年时间,她只从分神到了大乘。 差一点可以成为半神。 这样的情况下,神门仍然不会接纳她。 希衡没有放弃,很多时候修炼讲究缘法、这次触碰到神门是缘,下一次不知又是几年。 她想看看自己能做到哪一步。 她继续将手掌贴在透明的神门上,就在这时,天光大放,神门之旁出现一团光。 这团光在神门之畔,却没有一点畏缩之意,它没有具体形状,一时如飞云,一时又如瀑布。 这团光内发出声音:“希衡。” 希衡侧眸望去:“你是谁?” 那声音毫无感情,却犹如洪钟大吕,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的洗涤,它光是存在在这里,就让人不可忽视。 它说:“你不是知道吗?能和神门并列的,唯有……天道。” “我即天道。” 第188章 一切的真相 天道真身降临。 似乎是为了佐证它的身份,它不断变幻着形态。 一会儿是一本金色的、厚厚的书,里面布满密密麻麻的小字,写满天规戒律。 一会儿它又摇身一变,成了一棵古朴的树,树冠浓密,翠阴茂盛,根系发达。 天道无情,天道也无形,所以,希衡看到的天道,其实是她心里天道的模样。 她认为天道像是书,写满了运行的规则。 她也认为天道如同古树,一直巍峨伫立在世间,平静沧桑地看尽世间发展。 多想无益,希衡很快问:“不知尊驾来此,有何贵干?” 天道:“我来此,是想助你一臂之力。” 天道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哪怕它尽力想做出合作的模样,最后,它的声音也和人不同,平稳、毫无波动,连死灰般的寂然都没有。 希衡看着最后变为一团云的天道,没有意动,也没有说话。 神门之前,她衣如白雪,风动心不动,久得过了一刻钟,天道问:“你不愿意?” 天道说:“你具备成神的一切潜质,资质、道心、德行你都是万里挑一,故而,哪怕你此时修为不够,我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你将成为真正的正道神明,如无意外,你会是正道神明之首。” 天道之言,不可谓不诱惑。 可希衡并没有一点开怀,她直言询问:“我们都是你手中的棋子。” 天道不言。 希衡则继续说下去:“我、玉昭霁以及天亓,都是你看中的棋子,你利用我们的对立,来达成你的目的。” 天道被戳穿,但它不是人,不是任何生灵,所以没有任何恼羞成怒的情绪。 被看穿,它干脆直言:“是你们自己在对立,我相当于一只手,将你们的对立引导向相对和平、不流血的局面。” “是吗?”希衡心中有无限的冷。 天道无情,天道无情,这四个字一直印在书上,希衡也一直知道,但唯有此刻,她对这四个字了解得这么透彻。 希衡反问它:“你是为了把我们引导向相对和平、不流血的局面,还是你需要依靠此事,来让神明归属于你的麾下,受天道的辖制。” “天亓之前必死无疑,原本,是他造就了那一场祸事,原本,他不能成神,是因为你帮助了它,才导致如今的局面。” “你帮助他,让他靠你的力量成为了神,但和真神比,永远也差一点,所以,他必须听从你的安排。你不让他进十万大山,他就不能进十万大山。” 希衡看到以十万大山作屏障的玉昭霁,就想到了天亓和天道的交易。 她继续说:“如今,你故技重施,想要以同样的方式助我成神,然后,我也成了你的属下。也许你还会这样诱惑玉昭霁,届时,正道神明、魔道神明,都将在天道之下。” “世间再无神明可以自由不受约束,天道约束神明,天道永远……公正无私。” 希衡的猜测完全正确。 天道默然一瞬:“你很聪慧。” “在这许多年的时光内,你几乎是我见过最完美的人。”天道说。 “更良善、无锋芒者,无法在这世间存活,他们全都死于非命。唯有你能令妖魔闻风丧胆,能将良善和锋芒结合得天衣无缝,你的良善中有剑意,永不被妖魔所侵,你还有至高的天赋……有时我看着你,我会在想,世间是一个轮回,也许世间已经到了需要神明的时候,所以,才有了你降生。” 天道声如洪钟。 “但是,无规矩不成方圆,昔日凶神为祸,世间生灵涂炭,神掌握了广袤磅礴的力量,一旦拥有私心,就会造成灭顶之灾。” 天道坚持:“所以,对神明的约束,必将进行。” 这才有了天道的一系列行动。 第一次,希衡和天亓的交战,这次是最公平的一次交战,双方都怀揣对自己的道的坚持。 这次,希衡胜,天亓败。 而后,天道不愿看见正道神明、魔道神明又要重现荣光,它将天亓送至虚空,给了天亓新生机会。 第二次,天亓带着记忆归来,步步为营,借刀杀人杀死了希衡。 这次,天道同样不愿意希衡就这么死了。 论正道神明之首的位置,天道也知道希衡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天亓个性偏激,一身反骨,亦正亦邪,他定然会出大乱子,天亓也定然不会真正服从自己。 所以,天道同样提前借礼阳的手,应运而生炼出悬倒生死壶,让希衡新生。 到了第三次…… 天道也从上两次的失败之中总结出经验,天亓和希衡,双方谁都不能死。 只有让他们双方彼此制衡,他们才会被它所制。 这里边的变数是玉昭霁,玉昭霁虽是铁板钉钉的魔道神明,但是神明之间到底惺惺相惜,更别说他对希衡产生了爱情,他坚定地站在希衡这一边。 玉昭霁希衡联手,天亓式微。 天道便加入进来,帮助天亓成神,让天亓成功成为医神,但因为他成为医神时用了自己的力量,所以他成为自己的下属,不复真神之力。 天道现在还想让希衡接受它的帮助。 天道叹然:“希衡,你可以考虑我的提议?其实,你的志向和我的世间并不冲突,我们是同路者。” “我需要你、欣赏你,你将会是最完美的神明,和我联手吧,希衡。” 希衡沉默,只想把天道揍得满地开花。 第189章 这一次,换我来救你 神门之下,希衡冷然道:“我拒绝,你可以离开了。” 天道还想再劝:“为什么你们都如此倔强?” 它说:“玉昭霁一身反骨,天亓表面服从,但他们和你都不一样,我以为,我们是同路者。希衡,你想要看到的海清河晏、天下太平,离不开公正无私。” “神明如果不被辖制,爆发出灾难来,世间其余万族该如何做?一个凶神,就足以踏平万族。希衡,你真的不懂我吗?” 天道对希衡有耐心得多,面对天亓和玉昭霁时,它可不是这样的。 可惜,希衡从来不会因为对方的措辞是否恳切、身份如何超然,而改变自己的判断。 她说:“我目前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 她摊开自己的手,白皙的掌心、指腹剑茧没有因为三年未曾用剑而减退,她把自己的手按在神门中间。 和神门相比,希衡的手显得无足轻重。 她对天道说:“对于如何让神减少私心、如何制约神的问题,我无法回答,如你所见,我现在连神都不是,我只能看到世界的一角,我怎么能用我现在粗浅的见识,去判断另一个深奥的问题?” “我首先需要了解神,才能做出判断。” 她徐徐对天道说:“你是天道,活过这么多光阴,你有你的判断和立场,在我的见识连了解神都算不上的时候,我绝不会因你的三言两语,就做出判断。” 天道不言,它不得不承认,希衡说得是对的。 天道:“希衡,你身上有一种神奇的魅力,你现在拒绝了我,却不会让我感到生气。” “可我也不想放弃,希衡,你有些抵触我。”天道对希衡,真算得上礼贤下士。 它找天亓时,惜字如金,和天亓对话统共不超过三句。 它找玉昭霁时,一照面,玉昭霁刚擦完脸上的血,眼里一轮黑日越发明显,问它:“天道?” 天道说了句是。 然后玉昭霁一刀挥来,叫它滚。 天道对这种冥顽不灵的魔,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争吵是无意义的事,它只和自己认为值得的人有说话的必要。 希衡就是这个人,哪怕意见相左,也值得和她讨论。 天道问:“你为何偏向于抵触这一点?” 希衡收回按在神门上的手:“因为,无论你的目的是对还是错,你的手段和过程都是错误。你要公正无私,却为了世间,破坏了对我、对玉昭霁以及对未来神明的公正无私。” “我身为被破坏的人,实在很难不抵触。” 天道长长叹息一声:“我知道了。” 它为了让神明们全部公正无私,受到制约,造福世间,的确做了破坏公正的事情。 天道:“你有可以改变决定的机会,届时,我会出现。” 说完,天道离开。 它贵为天道,也不能强迫别人做决定。 就像它插手希衡和天亓的事情,连复活天亓,它都只能让天亓去虚空漂泊、等待时机。它复活希衡,更是需要身具奇才的礼阳。 天道无法直接插手,干涉世间。 天道离开后,眼前的神门也消失——希衡被天道打了个岔子,这次尝试失败。 她退出神门境,消化这次尝试的感悟。 一转眼,一年再度过去。 这一年内,发生了一个事情:十万大山阵法的力量在减弱。 当初,十万大山的阵法是用那些彻底消散的神明骸骨所制,可这些神明骸骨都是被凶神所杀,死得彻底。 它们的骸骨能为阵法提供四年的力量,已经是极限。 希衡在水屏里,看着守山人拎着诸神恶锤急得团团转。 它到凶神险峰门口,扯着嗓子喊:“玉昭霁!玉昭霁,你死了没有?没死吱一声!” 凶神险峰里没有一点声音传出。 这不是玉昭霁第一次不理守山人了,守山人叹息一声,认命地道:“你要是不答应,那就等死吧,阵法出问题了,天亓随时可以进来。” 这句话落下,里边还是没一点声音。 守山人这下是真慌了,这几年,它原本以为玉昭霁一定会死在凶神手里,没想到渐渐的,玉昭霁传出了声音。 它知道他还活着。 可现在守山人真不确定了,这么大的事,玉昭霁怎么没一点反应? 守山人急得拍打山壁:“玉昭霁、玉昭霁?!” 声音急切、一声比一声高。 就在守山人决定冲进去时,里边终于响起了玉昭霁的声音:“别叫,吵得耳朵疼。” 在凶神险峰内,常年幽暗,无法视物。 如果是全盛状态的玉昭霁也就罢了,关键是,玉昭霁一直在和凶神争斗,他的血不知流了多少,状态也很虚弱。 他从太阳烛照的形态、变为玄衣华服的太子殿下,锦衣墨发全部淌在血色里,赤色的血沾在他的手上、衣上,如堕天成了修罗。 凶神残念的状态也不好,它本来就死了,时间拖得越久,它争取来的那一线生机更没用。 在这样的情况下,凶神残念奄奄一息,玉昭霁虽状态不好,但强于凶神的状态。 但玉昭霁的眼睛看不见了。 这里常年幽暗,他的眼慢慢就无法视物,从外观来说,没有任何区别,他只是看不见了而已。 玉昭霁原本无法分辨自己是否看得见,这里一片幽暗,眼睛好坏根本没区别。 他发现,是因为那次,他在险峰内用混沌火,火光照耀满了险峰山洞,他看见的却还是一片暗茫。 玉昭霁这时就知道,自己看不见了。 幸而,这里有个苟延残喘的凶神,玉昭霁有意识地利用凶神做一些攻防训练,到现在为止,他虽然看不见,但完全不影响打斗。 失去视觉,对玉昭霁来说算不上什么。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失去视觉后,听觉更为敏锐,以致于守山人在咋咋呼呼时,对他来说就像十万个雷霆在他耳边响。 守山人听见玉昭霁的声音:“你没死?!等等,现在你还是你吗?” 它担心玉昭霁已被守山人夺舍。 玉昭霁:“……别问无聊的问题。” 如果是凶神复活,凶神会第一时间杀了守山人,破坏十万大山剩下的神躯。 如此,天下大乱,世间失去了这么多神的力量,邪魔滋生,民不聊生,就会应运而生更多神明,来壮大凶神的力量。 守山人挠挠头,这个说话的样子,是玉昭霁无误。 它瓮声瓮气:“你听我刚才说了吗?阵法在失效,你快让魔族送些东西来,加固阵法。” 守山人暗地搓手,魔族最不缺的就是各类魔矿,也蕴藏着力量。 玉昭霁:“不必。” “不必?” 险峰中传来玉昭霁的声音:“自然不必,你什么都说出来,天亓都知道了。” 守山人愣住,玉昭霁:“你很惊讶吗?他这么想杀我,怎么会放过窥探这里的情况?” 十万大山外有阵法时,天亓受制于天道,不能破开。 但当阵法失效,天道就没法插手这个事情了。 守山人这下更不知该如何是好,它想问玉昭霁还有多久才能杀了凶神残念,却又担心又被天亓听到。 玉昭霁已经不再谈这个事情,他声音低而清、缱绻悦耳:“你说,希衡会不会也能看到这里?” 他声音中有了无限怀念,也只有这时,守山人才能真正确定,这是那个身为魔、却明知险路而进入的玉昭霁。 玉昭霁道:“也不知是否是孤的错觉,孤总是觉得,希衡在看着我。” 这四年,他们好像分开了,又好像一直在一起。 玉昭霁在幽暗的险峰苦笑,何时起,他也变得这样多愁善感? 但玉昭霁打算放纵这一次:“你帮孤抬头望天,空中,有她的目光吗?” 守山人:…… 它只是一具石头,哪里有这种风花雪月的情怀? 守山人暗地嘀咕,目光也有实体吗? 它抬起头,傻呆呆望向空中:“什么都没有啊,而且,哪怕剑君真的在看这里,我也看不到吧。” “呵呵,是。” …… 天之极,冰牢。 冰面滴答一声,落了一滴水在上面。 希衡望着水屏中玉昭霁所在的方向,在心里回答,是,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看着你。 这么多年,她看着本该明哲保身的玉昭霁被困在凶神险峰内。 她看他流尽了鲜血,却连一句话也不能和他说。 他甚至不能确定她真的在看他。 冰牢地面中的水越来越多,这位剑君沉默着、墨发垂下遮掩了她的侧脸,看不到她的眼睛,让人不知地面的水是泪还是汗。 希衡沉默着,她没有大吼大叫,没有用浮夸的表情宣泄悲伤,她只是在心里默念: 必须就这几日杀了天亓。 否则,天亓一定会去十万大山。 她救过许多人,唯独没有救过他,这一次,她来补上。 第190章 请君入瓮 想杀天亓,有一个捷径。 那个捷径虽险,但有一个莫大的好处:它不必希衡完全成神,可以节约大量时间。 现在,天亓随时会去十万大山杀玉昭霁,希衡必须在此之前阻止他。 她闭上眼,再度试图进入神门之境。 天之极,药宫。 天亓坐在窗前,一枝绿梅插在瓶中,朵朵绿梅点缀着老枝,天亓眼中倒映着天之极的星空。 星空浩瀚,天亓眼中蕴含星力,可除开星光点点外,他眼中只剩下无尽的空虚。 天亓伸出手,揉了揉太阳穴。 成神之后,他反倒更觉一切都没有意义。 除开杀了希衡,成为正道神明之首能让他提起一点劲儿来以外,其余没什么事能入他的眼。 天亓从瓶里取了枝绿梅来修剪,忽而心念一动,望向十万大山的方向。 十万大山阵法已破? 守山人想要玉昭霁调魔族的魔矿来加固阵法? 天亓终于有了点点兴致,他一定要杀玉昭霁,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哪怕天道也没资格再插手了——天道的确有权利护十万大山的阵法,因为这涉及了太多神明的躯体,但如果阵法自己消亡,那就是天意如此,哪怕是天道,也只能遵守。 想起天道,天亓眼里闪过冰凉的厌恶,他早晚挣脱天道的束缚。 天亓手指一翻,绿梅花枝斜斜插入瓶口,窗户中盈满风,空中有药草香味,他要连夜下天之极,降临十万大山。 修士尚需飞行,可对于神明来说,只需要一念就能到达自己想到的地方。 天亓的念头一升起,十万大山内就自然而然升起一股神明的压迫。 玉昭霁在凶神险峰内,焚寂魔刀没入凶神神躯,感觉到这股属于天亓的压迫后,他轻巧地将焚寂魔刀在凶神血肉里一转。 凶神残念更加透明几分。 玉昭霁战意高涨,天亓来吧,玉昭霁早想杀了他,救回希衡。 他看着凶神神躯,虽然玉昭霁现在看不到了,但他能感受到凶神残念已经是强弩之末,他完全可以利用凶神的神躯,杀了天亓。 玉昭霁微微勾唇,失去视觉后,他的眼没有焦点,反而更为疏离,令人看不透。 药宫。 天亓的身影本来已经在消失,然而,药宫内的温度骤然下降。 一股神力从天之极冰牢的方向传来。 冰雪温度、神力?是希衡。 希衡和天亓都是神水灵根,但从两人的性格上也能看出,虽然两人都足够坚定,但天亓要更为圆融一些。 希衡如冰,天亓似水,外显在灵力上,就是希衡的灵力更加冰凉,天亓则如春水般温和。 天亓立即止了去十万大山的念头。 和杀玉昭霁相比,当然是在希衡成神前杀她更为重要。 天亓也想观望,希衡究竟是如何成为世间清正至极的神明? 转瞬之间,一袭青衣的天亓出现在天之极冰牢。 他成为医神之后,周身萦绕着淡淡药草香,眼眸温和,的确有神明的做派。 天亓望着在冰牢最中心盘腿打坐的希衡。 希衡周身散发出神光,神光辉映,素衣如雪,她周身散发出的神光的确是世间至洁的清气。 当这一缕神光出现时,天亓能够明显感受到,天下蠢蠢欲动的妖魔邪瘟全部蛰伏下来。 自古以来,清气重,则正道盛,妖魔衰。 如果希衡成为神,的确能够使得天下妖魔都不敢造次,天亓的医神虽也是正道神明,但只对邪瘟有作用。 天亓脸色冷了许多,四年,这才四年。 这一次的希衡,比她第一次证得神位的时间还要早,他施加给她的磨难没有让她道心破碎,反而让她更快成神。 天亓闭眼,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在五明鞭上一点,五明鞭上绿光一闪,天亓悄然进入希衡所在的神门之境。 神门之境,指的是修士快成神前看到那扇“门” 如果渡得过去,修士就会成为真神,如果渡不过去,就永远差一点。 而能够稳定停留在神门之境的修士,叫做半神,半神可以想进入神门之境就进入,随时能做突破的准备。 天亓在五明鞭上点的绿光,是他用神力温养出来的、原本绝迹了的仙草。 这仙草名叫幽生,状若蒲公英,谁身上附满幽生的籽,就能随意进入任何人的识海灵台,也不被对方发现。 有这样神奇能力的幽生,却终年都会散发出幽幽绿光,吸引来强敌,因此,幽生本来早就绝迹了。 天亓用神力温养出幽生,就是为了今日。 他悄然来到希衡所在的神门之境,那道神门中心正风云变幻,希衡将手放在上面。 神门之中,出现一个个变幻莫测的场景。 第一段场景,是希衡曾经被萧瑜风所杀时的景象,萧瑜风的长剑已经没入希衡身体里。 同时,和现实不同的是,周围还出现了温雨勉、白馨儿、江离厌等人。 江离厌皱着眉:“师尊为何就是没有宜云师叔洒脱?” 温雨勉看似指责江离厌,眼里也有些认同,他为难呵斥一声:“师弟!师尊在上,你怎敢用言语指责师尊?” 白馨儿抬起头:“大师兄,你别这么严肃嘛。” 随着场景的推进,希衡渐渐蹙起眉,但很快就舒展开。 天亓知道,这是神门在考验希衡,用她过往的经历,来试图诱发出她心底阴暗的角落。 无论是正道神明还是魔道神明,都不能被仇恨左右,一旦希衡中招,她就会失去成神的机会。 希衡成功渡过第一个场景考验后,第二个场景接踵而至。 这一次是完全虚拟、但对希衡来说会无比真实的场景。 神门中的希衡不再是希衡,她变幻成了另一个普通模样的女子,身着布衣钗裙。 她被淹没在人群之中,而人群之上,站了一个希衡。 她犹如天女下凡,只能被众生仰望,真正的希衡却灰头土脸,站在人群之中注视她。 那个希衡身边站了王枫,王枫毕恭毕敬、满眼孺慕看着她。 空中忽而飘来一团黑云,玉昭霁从黑云中跳下来,发带飞扬,他身上的魔气惊扰了百姓,玉昭霁却也一点不在意。 希衡被惊惶的人群推到边上,几个人从她的脚背上踩踏过去。 玉昭霁却半点也没看她,他专注望着另一个希衡,眼里似有无数藏匿好的深情:“希衡,我来了,你何时才能去魔界?” 希家人、天下人都有了一个华湛剑君希衡。 而希衡本人灰头土脸,很快被一对夫妻找上来,他们掰扯着希衡,要她准备好嫁给隔壁宗门的修士,换取一件法宝。 对于这些修士来说,一件能让父母突破的法宝多么重要,嫁一个女儿也是正常。 希衡这次,没有出身名门,没有名师教导。 她这具身体反而连剑都拿不起,摆在她面前最好的路,仿佛是嫁给隔壁宗门的修士。 又或者,希衡再“心活”一点,她去找到幻境中的玉昭霁,看能不能让幻境中的玉昭霁喜欢她,从而一步登天? 再或者,希衡去争、去斗,去抢回属于她的东西?去告诉王枫我才是你的师尊? 那也太蠢了。 修真界广袤无垠,她一直以来走的路都是追求自己的道,王枫和玉昭霁,都是她在求道过程中志趣相投的重要的人。 但是,她怎么会到了这里就因为争风吃醋坏了自己的本心? 希衡离开了那对夫妻,自己上路。 她日日勤学苦练,每日至少挥剑一万次,她从握不住剑再到有所小成,花了整整二十年时间。 这具身体的天赋很差,她从学有小成到可称剑术名家,又花了一百年。 希衡就这样一件件事地坐过去,修炼,缓缓地给自己增加寿命,日日不辍地练剑,路遇不平,她也会拔剑相助。 就这样过了七百年,她仍然成了结婴,成为剑君。 她的名字同样响彻修真界,某一次,希衡路过玄清宗山下,看见了玄清宗上那个雪白衣服的华湛剑君希衡。 她看着她。 她也看着她。 一阵风吹过,那个希衡的脸渐渐淡了,失去了希衡的脸,脸部变成一片光滑。 王枫、玉昭霁也出现在这里,他们的脸也越来越淡、最终完全消失。 这个场景,考验的是希衡对于自我的认知程度。 她在完全逆境、完全不是自己的情况下,坚持自我,找回真正的自己,从来没被幻境迷惑过。 她足够真,其余的假自然就会退散、淡去。 相应的,假的王枫、玉昭霁也会淡去。 这一关希衡成功渡过。 之后又有几个场景,希衡全部成功。 天亓看见她,就想到之前的自己,他之前冲击神位时,也从来没被这些幻境打倒过。 他败在接下来的这一关。 希衡马上就要经历。 神门中风起云涌,大量神力涌入希衡的身体。 希衡现在修为不够,接受这些神力,实在是困难。 她感觉整个身体都被千刀万剐,那些神力如同要将她碾碎。 身上的雪衣很快变成血色,希衡却要强忍住痛苦,她不能让天亓发现不对。 必须杀了天亓,才能救玉昭霁。 玉昭霁甘愿走入凶神险峰涉险,希衡也甘愿如今被“千刀万剐” 第191章 重逢 神门中涌出汹涌澎湃的神力,神使得希衡飘在空中。 这些神力很快破开希衡的肌肤,鲜血一瞬流出,染红衣衫。 天亓凝望空中的希衡,这一关是测骨。 神力贯入修士体内,看修士能否接纳这么多神力,是否有成为神的资格,一旦成功渡过这一关,吸纳足够多的神力,就能获得神骨。 天亓倒在这一关。 他接纳了数不清的神力,可越往后面,那些神力却越来越多,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 天亓一眼不错望着希衡,他倒要看看,希衡的极限是在哪里? 他都做不到的事情,希衡却能做到。 天亓感受到自己内心的妒忌,握紧五明鞭,对,他的确一直在妒忌希衡。 因为妒忌,因为不甘心自己输给他,他这万年都想和她比。 他渐渐只把这看成重要的事,胜过希衡,成为正道神明之首……在这妒忌和执念下,天亓再也无暇看世间的美好,那些风、那些水、飘零的花朵繁盛的绿叶,他都看不见了。 他就这样渐渐失去对生活的爱,无论是人还是修士,一旦失去活在世间的爱,就很危险了。 天亓忽然觉得神光刺眼,他抬手,微微挡住神光。 空中的希衡不断吸纳神力,她身上的鲜血也越来越多,天亓眼睁睁看着她的皮肤都因为神力而破碎,最后再新生一层新的皮肤、新的血肉。 神力还在冲刷,重复这个过程。 天亓也经历过这个过程,他撑到的极限是九十七,活活新生了九十七次。 希衡现在经历了六十五、六十六…… 渐渐,天亓却发现了不对,希衡接纳神力的速度变缓了。 她甚至有意识地引导那些神力,洒向天之极外的天空,洒向世间。 这些神力一到世间,禾苗更加青葱茂盛,谷子更加饱满丰实,一场甘霖降落在世间,带着这些神力,平等地洒向万物。 她在干什么? 天亓皱眉,只有吸纳足够多的神力,才能够破碎凡骨,生出神骨。 所以,天亓当初不停吸纳神力,希衡现在却浪费这些神力? 希衡减缓吸收神力之后,她身上破碎、重生的轮回有所减缓,给自己留了更多余地,就这样,她撑到了九十五、九十六、九十七次…… 天亓之前就是倒在这一次。 到九十七次时,希衡的脸色的确白得像雪,没有一点血色,她周身的血液都流干了,新生血液都来不及。 就在天亓以为希衡这次冲击神位要失败时,天之极以外,广袤的大地传来另外一股力量。 它从树叶尖上来,从青青的禾苗上来,从饱满黄灿的谷子里来,从整个世间而来。 这股力量更为柔和,令人安心,就像大地给人的感觉一样,它们冲入希衡的身体里,支撑着她,在她体内慢慢形成神骨。 天亓如被当头棒喝。 他的认知崩塌,原来神骨不是靠神力将自己的凡骨击碎,然后形成新的神骨。 而是,有能力有意识将那些神力洒向世间,再形成新力量汇聚成神骨。 他弄反了。 神明的意义是掌握更高的力量,有更多的自由,却能有责任心、有担当,会承担神明的责任。 试想,如果一位神明,动辄为了自己的利益放弃别人,动辄为了自己去伤害世间,他配成神吗? 天亓输在自己的本心上,也输在对大道的理解上。 希衡的神骨已成,接下来,就是最后两关。 希衡必须在接下来的这一关内,接住神门全力击出的一击,看她是否有足够的力量。 这一关,希衡必死。 哪怕她有了神骨,但她根本没到半神之境,接不住神门的全力一击。 天亓打的如意算盘也在这一关。 他要在这时杀了希衡,占据希衡的神骨。 世间每位神明只有一份神骨,也就是说,只要天亓拿了希衡的神骨,再以医神之力通过神门的考验,他就能成为代表清气正道乾坤的神明。 那是真正的正道神明之首。 原本属于希衡的荣光。 天亓朝毫无防备的希衡甩出五明鞭,五明鞭轻而易举扎入希衡的肩胛骨,再往下剔。 同时,天亓一念上前,青衣飞旋,徒手挖取希衡的神骨。 他的手成爪形,沾上鲜血,希衡仿佛现在才发现他,忍痛以一缕风为剑,回首刺去。 天亓以五明鞭轻松缠住风剑:“希衡,尘埃落定了,以后,我会记得世间曾有你这样一个人存在。” 说完,他就再挖希衡最后一块神骨。 希衡如一朵破败的花,跌落云端。 天亓则立刻开始吸收希衡的神骨,用来应对待会儿的神门全力一击。 然而,本该还有一会儿就攻击的神门却立刻朝天亓发出致命一击—— 地上的希衡也不顾身上的伤势,全力凝聚血剑,她刚才流了这么多血,以血为剑,朝天亓全力齐发。 血剑、神辉,将天亓团团围住。 吸收神骨时是天亓最弱的时候,他要压制医神神骨来融合希衡的神骨,能用的力量就会更少。 而天亓也没有想到,这是希衡故意请君入瓮,希衡从始至终没有想这次成神,她凝聚神骨后,根本没有想养精蓄锐承受神门的攻击,而是悄悄提前引动神门攻击。 她要借神门之力,杀了天亓。 天亓背部受神门全力一击,他的身体碎去,又被强行黏在一起。 虽然他没有真正的神的力量,但好歹也登上了神位。 天亓尚且撑住了这次攻击,可是,还有希衡。 希衡现在的确伤得很重,可她还有剑意,还没认输。 血剑丝毫不退,那些血剑前后没入天亓的身体,将他插成一个筛子。 而后,被天亓封印住的天湛剑感受到天亓力量减弱、感受到希衡的剑意召唤,它的剑身不断颤动,最终挣脱封印束缚,从药宫中飞过来。 正中天亓眉心。 天湛剑再飞至希衡手中,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剑修的剑永远为她而战。 此时,神门之境坍塌,这里又恢复了天之极冰牢的模样。 只是冰雪染血,那个总在冰牢修炼的剑修一身鲜血、奄奄一息地委顿在地。那个在药宫里轻嗅绿梅的法修则已走向死亡。 天亓的医神神骨碎了,神骨碎,神明陨。 他死前,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他终于可以不用再妒忌希衡了,终于可以不用想着赢,可以不用争来斗去。 天亓破碎的身体倒下,倒下的瞬间,他看见了天之极冰牢外的天空。 星光点点、银河如练。 原来没有妒忌、没有执念的天空是这样美,这一万年,他怎么就看不见呢。 他的身躯彻底破碎,灰飞烟灭。 天亓死去,希衡则一身鲜血去拿回自己的神骨,她现在伤势太重,根本不知道这个神骨有什么用。 神骨化光,没入希衡体内。 她以天湛剑支在冰面上,忍着痛从地上起来,啪嗒一声,地面落下一滴鲜血。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鲜血成了血泊,希衡简单止住血,离开天之极的冰牢。 她要去十万大山。 她直面的是天亓,玉昭霁直面的是凶神,他们谁都不轻松。 冰面打滑,希衡现在周身无力,完全是强弩之末,她一个没站稳,居然朝前踉跄而去,最后扶住冰牢墙壁才能站稳。 现在希衡最好的做法是停下来,彻底治疗自己的伤势。 可是,她刚才为了做戏做全套,真正让天亓放松警惕,她的神骨都被天亓挖了出来。 这种程度的伤势,至少要恢复半年乃至一年。 十万大山的阵法减弱,天亓会将这视为弱点,凶神同样会将这视为弱点。 希衡得尽快赶去十万大山附近,准备救玉昭霁。 不能拖、不能拖。 希衡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她脸颊上也擦着血,指尖只剩苍白。 希衡想要御风而起,去往十万大山。 可是,她此时没有这么多灵力来消耗,天湛剑自动变大,伏在希衡面前,带着希衡飞往十万大山。 此时的十万大山,玉昭霁已经处理完凶神残念,顾不得什么,立即往天之极赶去。 他本来都察觉到天亓来了,可是,天亓又突然没来。 天之极上空爆发的神力更是说明,天亓也许是在忙着杀希衡,才暂时放过他。 玉昭霁全速往天之极而去,守山人在后面直追,却根本追不上他。 夜色朦胧,玉昭霁只觉得周围的星月夜都化作了虚无,他眼里只能看到天之极。 天之极为何如此远? 他为何不够强? 玉昭霁幼年时,因为被父皇忌惮,遭遇过冷眼和防备,九死一生时他只是在想,自己需要变强、更强。 可这一刻的玉昭霁,却在恨自己为什么还是不够强? 他也体会到了那种对力量的遗恨。 其实玉昭霁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他现在接近半神,之所以说接近,是因为他没有时间去巩固自己的修为。 他的速度只比神明的一念慢一些而已,可玉昭霁总是觉得不够、不够。 哪怕他快若流星,他也觉得和希衡的分开度日如年。 分别四年的思念,都在这时乌压压涌上来,和担心一起,刻入肺腑。 玉昭霁从夜色中往天之极而去,希衡在星月下飞往十万大山。 他们的速度都非常快,轨迹形成一个交点,错肩而过时,两人同时感受朝后望去。 可他们的速度太快了,什么都没有望见。 只有茫茫的黑夜、无声的星月。 玉昭霁实在挂念希衡会被天亓所杀,他压下这点不对,继续朝天之极赶。 希衡本来也没在意,也乘着天湛剑飞出去老远,直到希衡看见费力跑来的守山人,才知道刚才的感觉没错。 她刚才碰到玉昭霁了。 希衡调转飞剑,再朝天之极飞去。 玉昭霁此刻已经到了天之极。 天之极一片空寂,绿梅无人赏,冰雪自芬芳,玉昭霁闯入天之极,还没用焚寂魔刀杀了天亓,就闻到无尽的鲜血味。 血味。 天亓作为医神,他的血不是这样的。 那这血是…… 玉昭霁的表情一下变了,他不信,他怎么可能信? 玉昭霁顺着血味,往冰牢走去,他虽然看不见了,但还有鼻子、还有神识,他总能一步步找到她。 希衡怎么可能死呢? 她怎么可能又抛下他独自死去? 玉昭霁来到冰牢,冰牢中只有鲜血、打斗的痕迹,那些剑痕刻在血泊之中。 玉昭霁弯下腰,墨发倾泻,他在地面摸那些剑痕。 是天湛剑无误。 就在玉昭霁心中的伤口越来越大,关心则乱,越来越痛时,冰牢门口响起一道冰雪似的声音:“玉昭霁。” 玉昭霁偏头“看”向希衡。 在瑟瑟的冰牢,他孤零零站在血泊中央,手持焚寂魔刀,希衡一身鲜血站在冰牢门口,两人遥遥相望。 玉昭霁的喉咙忽然被堵住了。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对人对魔都是一样的。 他低声:“嗯,你来了。” 希衡说:“我刚才在找你。” “我来……也是找你。” 希衡朝他走近:“我刚才想去十万大山救你。” 她一出现,玉昭霁的心就变宁静:“我也以为你在天之极,需要我来救。” 第192章 我心如你心,悠悠无断绝 说完,希衡和玉昭霁同时微笑。 他们笑起来时,都扯动了伤势,连着骨头合着血肉地抽疼。 玉昭霁只觉得疼得好,疼才说明,这不是梦,这一场劫难终于过去了。 他也朝希衡走去,两人都迫切地想要靠近彼此,却又小心翼翼,生怕对方碎掉。 在冰牢和鲜血中,他们的感情那样炽热。 这个吻是从希衡开始的。 希衡的唇触到玉昭霁脸颊时,他的心在惊愕和喜悦中来回挣扎,但不过片刻,心就飘扬而上,将重逢的喜悦攀升至顶峰。 希衡、希衡。 玉昭霁这些年在黑暗的凶神险峰,他什么都看不到,他脑海里回想的全是希衡过去的音容笑貌、举止言行。 他无数次想过重逢时,他想把希衡嵌入身体、拥入血肉,但玉昭霁从没想过真能成功,他也没想过,是希衡先吻他。 玉昭霁慢慢、慢慢地变守为攻,他担心自己吓到希衡,所以这个过程转变得极为缓慢。 他轻轻吻上希衡,将她圈入自己的胸膛,玉昭霁起初只是轻吻,他虽然看不到希衡的表情,但是希衡微微轻颤的睫毛刷到了玉昭霁的脸颊,像小扇轻抚,他便知她是在紧张。 这时候,一切的言语都是多余。 他只能用自己的行动来让希衡放心,玉昭霁轻轻地亲吻,直到希衡放松时,他才转变攻势,稍稍从春雨绵绵变为溪流潺潺。 而后,慢慢变为疾风骤雨。 分别的四年、生死难料的四年,都需要这一场极致宣泄、酣畅淋漓的吻。 玉昭霁将希衡圈住,他们二人都有伤,希衡的伤更是在骨,玉昭霁本以手托住她,可是,他最后解决凶神残念时,凶神残念反扑,他现在一只手完全无力、另一只手稍好一些。 慢慢的,二人的姿势便自动变为玉昭霁半坐在地上,借地之力来环住希衡,希衡身上的力都压在他身上。 这个吻让二人身上的伤口都开裂一些,沁出鲜血来,但是无人在意。 焚寂魔刀被扔在地上,天湛剑搭在刀身上。 一刀一剑静默无言,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地上的鲜血缓缓流动,天之极的风从窗户中呼呼灌入,忽而,噼里啪啦的大雨倾盆泼下,外边雨脚无断绝,整个天地陷在暴雨之中,唯有冰牢内无人在意这雨水。 春意融融,唇齿纠缠间有了血意,也被玉昭霁温柔吞没。 守山人顶着大暴雨终于来到天之极。 它来不及抹去石身上的水,就要进天之极去看看情况如何了。 刚一进去冰牢,守山人就看见冰牢之中、鲜血满地,玉昭霁拥着希衡,在血和冰之上拥吻。 守山人:…… 它踏出去的脚顿在空中,然后飞速收回,诸神恶锤啪嗒掉落在地,守山人再用手指捂住眼睛。 然后,手指微微分开,再看那么一眼。 这一眼它确定了,真是玉昭霁和希衡。 太可恶了,玉昭霁终究还是拐到了正道高岭之花。 守山人想到这四年的悲欢,还是什么都没说,把诸神恶锤捡起来,溜出冰牢,自己去药宫等着,把时间留给他们。 夜雨洗尘,时间如流水。 守山人渐渐睡了过去,其实,有个人陪着也挺好的,虽然它觉得魔道神明和正道神明相爱,总有点怪怪的,但是世间最难求的就是一心人。 想想,如果漫长的生命永远只有自己一个人,那么,永生就是永恒的孤独。 守山人想想它诞生的万年,都独自看守十万大山,完全没有和希衡、玉昭霁一起出动来得开心快活。 它默默作下决定,以后每年都要去找希衡、玉昭霁待三个月。 冰牢。 一人一魔结束亲吻。 其实玉昭霁并不想就此结束,但希衡又没失智,她感受到守山人的气息后,坚持推开玉昭霁。 玉昭霁虽不舍,也只能罢了。 早晚他把守山人关在十万大山一个月,为什么它每次都能出现得这么巧? 希衡整理好被弄皱的衣服,她的小臂隐隐作疼,希衡掀开自己的袖子一看,她的手臂上有刚才玉昭霁环住她时、过于用力压出的红印。 这也是希衡现在灵力不继的体现,如果她现在灵力丰足,这点痕迹很快就能消失。 玉昭霁没听到希衡接下来的动静,问:“怎么了?”他有些紧张,“是刚才导致你伤势严重复发?” 希衡和玉昭霁的伤刚才都裂了,但两人都没去管。 现在玉昭霁担心这一点。 他凭感觉去探希衡的手,想要握住检查,希衡从玉昭霁反常的举动中发现问题,她抬头,看见了玉昭霁的眼睛。 玉昭霁的眼睛生得很好,些微似桃花,却又星光内蕴,智珠在握。 大多数人和魔,被那双眼睛一望,都会心生寒意,被看透内心。 可他看着希衡时,从不会那样,他根本不会去试图用打量、猜忌、心理博弈的方式去窥探希衡的内心,玉昭霁对希衡,永远温和,哪怕为敌人时,他也是这样。 可现在,这双眼睛好像失去了焦距,显得疏离朦胧,很美,却不是玉昭霁该有的眼睛。 希衡刚和玉昭霁重逢时,玉昭霁根据她的脚步锁定了她,之后两人就很快吻在了一起。 亲吻时,她闭着眼,所以,她没有在那时发现玉昭霁眼睛的问题,如果她那时睁开眼,她就会看见虽然玉昭霁看不见了,还是竭力睁着眼,想要“注视”着她。 希衡反手握住玉昭霁的手,两人的衣袖交叠在一起:“你的眼睛怎么了?” “出了一点小问题,也许是伤势导致气血瘀堵,也许是在凶神那里太久没视物。”玉昭霁并不为自己感到担心,他微微敛眸,“只是,你会否……” 在希衡面前,玉昭霁总想变得更好。 因为他爱的人如月之恒,所以,哪怕是玉昭霁,也会想要自己更好,才能和她并肩而立。 希衡听出玉昭霁的言外之意,她立即道:“不会。” 她问:“难道,我们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我还会因为一双眼睛而和你生分,今日若眼盲的是我,我知道,你也一定不会因此而嫌我。” “我心如你心,悠悠无断绝。” 希衡是真诚的,当她不再逃避自己的心意时,哪怕是爱意,她也表露得如此自然。 她和玉昭霁的情意,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所以,有什么不好宣之于口的呢? 她是这样的真诚干净,光明得耀眼。 玉昭霁在心中回念,我心如你心,悠悠无断绝。 好,好一句我心如你心。 玉昭霁低声:“我心永不负你。” 这四年的守望和悲伤,都就此被抚平,化为了连绵不绝的爱意。 他还握着希衡的手,星光闪烁,夜色如水,玉昭霁的脸悠悠晃着星夜光辉,一半在暗、一般在明,更为神秘深邃。 希衡闭眼,轻柔吻上他的眼。 就像神明负伤,一身鲜血,却还是从天而来,吻上他的伤口。 第193章 两心一同,继续甜 守山人在药宫,听了一耳朵的绵绵情话。 什么“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什么“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些只出现在教席嘴里、诗经卷里才能出现的话,从冰牢中隐隐传来,每一句话都好似沾着心头血。 偏偏守山人一想,还真挺贴切。 玉昭霁在凶神险峰流了不少血,如果那些血能沾着情话,能够他说个上百年。剑君她也满身鲜血、疲态不堪,却乘剑而来想去救他。 罢,罢,罢。 它作为一方孤独的石头,实在听不得这些,恨不得往耳朵里塞棉花,可是又忍不住偷偷想听。 守山人忍不住想,要是剑君和太子现在都有灵力造一个结界隔绝窥探就好了,它也用不着那么纠结。 守山人在萎靡时,冰牢那边歇了声音,不多时,玉昭霁和希衡走往药宫来。 守山人坐在地上,仰头望去,希衡仍然一身血衣,鲜血凝固在上面,绚丽夺目如梅,袖内侧的地方仍如清雪,她姿态高洁、步履从容,腰间悬着天湛剑。 玉昭霁则也如此,他一身玄色,看不出衣服被血染透,但发冠上垂下的玉带束在发后,已被鲜血侵染得通红,黑红配色,他心情不错,但也自然而然和人有股遥远的距离。 守山人心想,剑君不愧是剑君,和玉昭霁谈情后也能这么快抽离出来,不愧是做大事的人。 它又转念一想,玉昭霁真是人模狗样,当初在十万大山不是很落魄吗?现在一不落魄,就又是这个高高在上的样子。 希衡再和守山人重逢,走近前来:“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若非你,我和他早就魂归天外。” 这话可不是作假,如果不是守山人布置下的阵法,天亓受到制约无法闯入,他一定早杀了玉昭霁。 说完,希衡便朝守山人行礼,玉昭霁此时也真心和希衡一起行礼,感谢守山人。 守山人害羞地搓搓手。 它连忙止住希衡行礼:“剑君说笑了,当初剑君不也帮助我击杀天亓吗?天亓靠不正当的手段证得神位,也只是一个伪神,如果靠这种方式成神的风气一开,天下定然大乱。” 天下一大乱,它管理的十万大山更要被宵小之辈偷成筛子。 …… 守山人动容道:“是我要多谢剑君卧薪尝胆四年,终于手刃天亓。” 它反正就是不要希衡行礼,但是半点都没有管玉昭霁朝自己行礼。 玉昭霁忍了忍,想到当初他差点就送守山人归西,还是忍着行完礼。 行完谢礼,他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和对待希衡的态度大相径庭。 守山人磨磨牙,忍了。 但它还是好奇询问希衡:“天亓是伪神实力,剑君是如何击杀他的?有尸体可收吗?” 希衡一愣:“尸体?” 她有些不解,眼中漫上疑惑,玉昭霁附过去:“它想医神天亓若有神躯留下,就关去十万大山。” 玉昭霁的呼吸打在希衡耳畔,犹如兰麝,他倒不是刻意亲昵,只是在朝希衡解释。 但他们经历了刚才那场颠倒鸾凤的吻,就这样稍稍挨近一点,彼此便都红了脸,略微有些不自在。 希衡连忙避过头去,拉开距离,她心生匪念,便无法在大庭广众之下和玉昭霁靠得这样近。 如果她毫无此念、心怀坦荡,希衡便不会挪动半分。 玉昭霁也了然,连他都红了耳根,却要竭力做出淡定之态。 幸好守山人还没有进化到能看懂这样复杂的情感。 希衡声音清澈,回答守山人:“你说的神躯,是神明死后留下神骨、汇聚神力而成的躯体?天亓并非真神,所以没有神躯,他的神骨也已经碎裂。” “至于他作为修士时的肉身,早在四年前就被我所斩。” “哦——”守山人闷闷的,它就这样少了一笔业绩。 一人一魔一石汇聚,这时,他们再细问这四年间发生的事情。 绕不过去的便是希衡如何击杀天亓、玉昭霁如何断绝凶神残念。 希衡也没有想瞒骗他们,她将自己如何假借神门之手杀了天亓的事和盘托出,讲到她被天亓挖了周身神骨时,玉昭霁周身的魔压如堆积成实质。 连守山人都欲言又止望着希衡。 它看到那身血,知道一定是一场恶战,但没想到那是被挖了骨。 玉昭霁二话不说,执起希衡的手,将魔力渡过去。魔力其实偏向狂暴,与之相对的,魔道神明也偏向毁灭。 但此刻,玉昭霁将自己的魔力处理一番,变得更为柔和,拿去修补希衡的身体。 希衡感到魔力进入自己体内,她想阻止玉昭霁,玉昭霁却充耳不闻。 希衡:“我已经好了,现在只需静养,玉昭霁,你更需要你的魔力调养。” 玉昭霁的眼睛曾经那样看透人心,现在却只剩下朦胧的星空。 她更不敢想,对于玉昭霁这样大权独揽的魔族太子来说,失去眼睛,他曾有过多么深的痛楚。 玉昭霁仍然我行我素,继续渡过去自己的魔力。 希衡干脆以灵力和玉昭霁的魔力抗衡,这下,玉昭霁便不能渡过去魔力,因为如果他们再不让步,一定会两败俱伤。 玉昭霁赶紧收手,以免误伤:“希衡……” 希衡深深望过去:“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我的想法同你的想法一样,你为我的骨伤而痛,须知我也会因你的伤势而痛。你想给我魔力,我同样想给你渡灵。” 玉昭霁闻言,将这句话在心里过了几遍,冷酷的心肠都因此生出柔情。 他和希衡,两心一同。 他终于放开手:“好,你我一同疗伤。” 他始终想待希衡好、更好,以致于有时他会在瞬间忘记,他所爱的希衡,一直和他并肩而立,甚至在某些方面比他更为出色。 她从不是柔弱的菟丝子,她是能手刃神明的华湛剑君。 之后,希衡又问玉昭霁是如何击杀凶神残念。 玉昭霁倒是说得很简单,但那些惊心动魄稍微一提,也足够能让人感受到其中的凶险。 玉昭霁断绝凶神残念,和希衡所用的方法差不多。 天亓、凶神都有同样的弱点,玉昭霁假装被凶神残念所侵,然后,凶神残念便想要一鼓作气夺舍他,步步深入,最后被玉昭霁关在紫府,以混沌灭神火活活灼烧。 但代价是,混沌灭神火在紫府中灼烧,哪怕玉昭霁再能精准控火,他的紫府也被烧灼了,受了重伤。 希衡眸光一凛,直接发现这里边最严重的问题。 “凶神是魔道神明之首,他应该知晓,紫府一旦彻底烧灼,你也会不复存在,只要他能忍住,强行将一缕气息贴在你的紫府中央,它就能存住那一缕气息,然后再以你的紫府为根基,慢慢温养自己,以期夺舍。” 希衡看问题,总会一针见血。 玉昭霁颔首:“的确如此,它还有一丝气息在我紫府中,我已通知魔界,准备好独阳灭世阵。” 独阳灭世阵,是极凶险的阵法。 这是玉昭霁领悟太阳烛照的神通时领悟的,在这个阵法内,就如同九个太阳同时照耀大地,故而叫做灭世。 之所以叫独阳灭世阵,是因为哪怕有九个太阳,但是其中最起决定作用的还是太阳烛照。 玉昭霁打算用这个阵法彻底诛杀凶神残存气息。 他又想到了什么,声音中微含笑意:“但是,希衡,这得麻烦你随我一起去一趟魔界,我需要你为我护法。” 如今玉昭霁已经拿到了凶神传承,很快就能成为半神——凶神都被他杀得只剩一丝气息,那传承自然落入他的手里。 魔族向来如此,新一代的魔族要想得到传承,只能靠胜过上一代。 这是魔族的规则。 能为玉昭霁护法的,也只有能杀神明的希衡。 希衡:“好。” 玉昭霁却又没忍住,含笑说一句:“看来,你要去魔界一游了。” 作为他心意相通的、深爱的道侣去魔界。 以前玉昭霁还不明白心意的时候,那些魔臣深恨修真界的华湛剑君,哪怕是在宴会时,也会想着把华湛剑君抓来魔界,痛扁一顿,好扬魔界的威风。 但现在希衡真要去魔界一游,却是作为未来的皇太子妃。 希衡听懂玉昭霁的打趣,抚额。 守山人却很没有眼色地插嘴进来:“我也要去!” 它这四年一直没离开过十万大山,都要憋疯了好吗。 这个事儿就这样定下来。 玉昭霁朝魔界传讯,魔界那些人早就想迎回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在,魔界就更安定,他们虽能处理魔界的事务,但只是如同手脚一样,真正的脑是玉昭霁。 真正能令魔族臣服的也只有他。 一堆魔臣凑在一起:“殿下要用独阳灭世大阵,让我们准备好材料。” “一切早已备齐,殿下多久回来?” 那位看传讯的魔道:“说是大后天,嗯……” 他瞳孔微微一缩,“殿下说,未来的太子妃也会在此次一同归来,让内外廷都做好准备,不可有丝毫怠慢。” 一石激起千层浪。 诸位魔臣都没想到过铁树开花,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居然忽然要带回太子妃。 而且,能让太子殿下特意叮嘱,想也知晓这位太子妃在他心中的份量。 负责内务的魔臣拿笔唰唰记好,务必不要出一点差错。 另外几个魔族惊叹之后,凑在一起:“殿下眼高于顶,以往任何宴席,都不和我们同乐,哪怕是再美的魔女,身段如何妖娆,他都不喜欢,这次怎么忽然有了未来太子妃?” “难不成殿下不喜欢魔女,喜欢别族女郎?殿下这四年确然一直在人族。” 另一个魔沉吟:“自魔族和人族来往日益密切以后,一些魔族的确以豢养人族女子为乐,认为人族女子弱柳扶风,反而不喜魔族女郎们大胆热烈。” “也许,殿下果真喜欢弱柳扶风的人族女子?” “谁知道呢,殿下这四年都在十万大山,十万大山周边有许多边陲小镇,难道是那里的女子?” 大家七嘴八舌讨论,但也不敢说太久。 可是,一个念头也隐约在众魔心中种下,殿下喜欢的真是弱柳扶风的人族女子? 殿下如此凶残,却喜欢娇弱女子,可真是…… 众魔散去,都等着看未来太子妃到底是热烈的魔族女子还是娇弱的人族女子。 第194章 希衡徒弟王枫的二哈属性 天之极。 药宫内外栽种满奇花异草,秀樾横塘,水花晚色,全是天亓亲自栽种。 希衡坐于案桌上,案前铺陈着一卷冰纹梅花宣纸,纸是她从药宫找的,约莫是天亓遗留而下。 天亓品味很高,这冰纹梅花宣纸光滑匀细,冰纹间有梅花图案,需得细看,清雅无双。 希衡执笔而写,吾徒王枫亲启: 四年久别,一切可佳?闻君思我,弦桐练响。 丰神且安,君心即宽。星披银泽,澄霞映蔼。 日以阳德,月以阴灵。昆吾之身,承天之重。 君具高明,潜心思行。本思君忧,顷刻即至。 魔界生波,佳期待还。望君珍重,不忘添衣。 希衡提笔写就给王枫的信,又给希家写了一封信。 她困在天之极药宫四年,除开玉昭霁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希家和王枫。 希家是庞然大物,倒是还好,虽然和天亓有嫌隙,但家主理智,不会带着整个希家覆灭。希衡最担心的还是王枫,王枫想念她,又是冲动性子,要不是希衡知道玉昭霁照拂了王枫,此刻她定然不会安坐在这里。 她写好两封信,幻化出一只青鸟使。 希衡将信笺绑在青鸟使的脚上,玉昭霁在这时进来,他虽然看不见,但是桃花星眸如云山雾罩,衬着他的模样气度,如云中谪仙,光从外表上看,谁也不会想到他是魔。 玉昭霁问:“在做什么?” 希衡答:“在给家里和枫儿写信。” “写信?”玉昭霁恍然,“自你出事后,你那徒弟三天两头就要逃出平江堰,去找天亓救你,她不知学了什么术法,千变万化,平江堰的人都困不住她,我差了整整百名精锐魔卫在平江堰外守着,看见她出来就把她扔回去,才算控制住。” 希衡默然,以手捋平宣纸,再卷好放回去:“枫儿纯孝,只是年纪轻,个性冲动,慢慢就稳重了。” “你自然看她什么都好。”玉昭霁了解希衡,希衡一向袒护自己的爱徒,玉昭霁又好奇,“你给她写的什么信?” 这没什么好瞒着玉昭霁的,希衡念给他听:“……星披银泽,澄霞映霭……望君珍重,不忘添衣。” 玉昭霁听完,有些酸溜溜。 太子殿下吃醋时尚且保持仪态,清华无双独步天姿,只是那醋味还是散了出来:“你以前给我写信时 ,可从不会写让我注意添衣服,更不会写本思君忧,顷刻即至这类想见到我的话。” 希衡心平气和回:“因为以前你给我来信,都是约我比试,或是挑衅之语,我只能回一句日期。” 那时,大多是玉昭霁来信写长长一卷,希衡看过去,全是挑衅之语。 然后她挥笔写一个日期,不到一行字,就完事了。 只剩下玉昭霁看着那短短的几字回信冷笑。 玉昭霁眸色微深,倾下身子来,墨发垂下,在希衡耳边:“那时我并不懂我的心,现在……你知道为何那时我总想着给你写信了吗?” 青鸟使睁着眼睛拍打着翅膀,懵懵懂懂看着玉昭霁和希衡间流淌的暧昧气氛。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希衡只能低声:“知晓。” 她回应一句,挑起了玉昭霁全部的情愫后,又立即和玉昭霁拉开距离,给青鸟使脚上的绑带打好结。 青鸟使扑腾着翅膀离去。 见希衡无意在此时暧昧,玉昭霁便直起身子,以手扣了扣案角。 只是,他想到希衡刚才写给王枫的信,玉昭霁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他的属下回报过一个事,大意是确认王枫的身份。 因为王枫实在没什么内涵素养,而华湛剑君希衡出身儒修世家,连魔臣都震惊于王枫为何只有剑术和某些心性像希衡,在文学素养方面,王枫可谓是一窍不通。 魔臣都怀疑王枫的身份。 玉昭霁真是好奇,没什么文学素养、又一心崇拜希衡的王枫,有没有在希衡面前瞒好自己不学无术的秘密? 希衡刚才写给她的信,她看得懂吗? …… 平江堰。 王枫一袭红衣,手抱青虹剑,正皱着眉巡逻。 自师尊希衡去医神天亓的药宫一事传出,王枫便没一日好心情过,魔族太子给她来信,让她别给师尊添乱,王枫这才按捺到如今。 可是,王枫自己也不知晓自己还能忍多久? 那些人口口声声说医神将师尊请去,是为了传授师尊岐黄之术,可是在平江堰看够了各方权力倾轧的王枫绝不会被这些把戏蒙骗。 这个说辞不过是医神编造出来,为了稳住希家,堵住天下苍生悠悠之口。 希家暗中一直在囤积药草,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哪怕和医神翻脸,也要救下本代中最出色的剑君希衡吗? 那个医神,不就是当初闹得沸沸扬扬的半神天亓吗?他坐下恶事,反而能成神,看来这神位也没什么好珍贵的。 估计是瞎了。 王枫越想越心烦,见平江堰中黑水滚滚,一个巫妖悄悄想爬出来,更是心烦意乱。 她一脚踢了一个石子儿去,把那巫妖脑袋打出一个包,又沉了下去。 心烦。 王枫正不高兴时,忽闻天上有青鸟清鸣,而且空中的灵力波动十分熟悉。 她蓦然抬头望去,一只青鸟盘旋在高空,这青鸟明明不惧怕平江堰的结界,却并不擅自闯入,而是在外盘旋。 这是……师尊的灵力所化! 王枫登时飞身而上,接过青鸟使递来的信笺,青鸟使拍拍翅膀,转往希家而去。 王枫遥望青鸟使而去,对着它喊了一句师尊,再迫不及待拆开信来看。 王枫逐字逐句阅读这封信。 四年久别,一切可佳?这句她明白,师尊是问她这四年身体可好。 王枫在心中回答,好,她当然好,她是个不孝且无用的弟子,师尊出事却一点儿忙也帮不上,累得千里之外的师尊还要忧心她。 王枫落下泪来,继续看信。 可接下来的信,王枫就看不懂了。 什么叫“闻君思我,弦桐练响” 什么叫“丰神且安,君心即宽。星披银泽,澄霞映霭” 什么又是“日以阳德,月以阴灵。昆吾之身,承天之重” 还有“君具高明,潜心思行。本思君忧,顷刻即至” 以及“魔界生波,佳期待还。望君珍重,不忘添衣” 这些字一拆开,王枫每个字都能读懂,但是一合起来,她就只看得懂最后一句让她添衣服。 …… 王枫怀揣着喜悦又骄傲、还隐秘的有点小惭愧的心情,去找了自己在平江堰的好友。 她在平江堰这么多年,师尊寄了许多信来,都靠她的好友申屠明给她翻译。 否则,她不学无术的秘密早就暴露了。 王枫怎好意思让师尊失望? 王枫找到申屠明的屋子,敲门后里面传来一句懒懒的进来,王枫推门进去,申屠明见是她,手忙脚乱地穿衣服,实在穿不好,赶紧缩到被子里去。 申屠明羞愤:“怎么是你?!你这几年不是心情不好吗?你来干什么?我以为是林岗他们呢!” 王枫岿然不动:“别装了,又不是没看过,上次你落水还是我把你捞起来的。起来,给我看看我师尊寄给我的信。” “华湛剑君的信?”申屠明忘了尴尬,“剑君离开天之极药宫了?” 医神陨落之事还没传开,这些人都以为希衡还在天之极药宫。 王枫:“不知道,所以让你看信。” “这么久了,你居然还是看不懂你师尊写的信?”申屠明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 王枫的剑术在平江堰是独一档,一见就知得了华湛剑君的真传。 但是,嗯,她连华湛剑君写的信都看不懂。 王枫丝毫不在意这些话:“我师尊系出名门,文武双全,文采斐然,我能学到她一点已经是三生有幸,又怎么敢期盼我能完全比肩师尊呢?” 精通儒道法的剑君,整个修真界也只此一个。 申屠明嘀咕:“那你不知道告诉你师尊,让她用大白话写给你?” 王枫直接横眉冷眼,把桌子拍得啪啪响:“你胡说什么!昔年师尊悉心教导我,我怎么能告诉她,我如此的烂泥扶不上墙?。” 她不只不会告诉师尊,还会好好隐瞒这个事。 申屠明抽抽嘴角,看了一眼信,在心中赞一句剑君真是文武双全,世所罕见。 别说文辞翩翩,凤采鸾章,就连字也清仪无双,是大家之风。 可惜好竹出歹笋,没有一个完全继承她衣钵的徒弟。 申屠明清了清嗓子,用最白的话来翻译:“剑君说一别四年之久,你近来一切可好?她听说你很思念她,你的思念就像梧桐做好的琴被弹响传到她耳中。她一切都好,你放宽心。天上星辰披着银河光泽,傍晚霞光澄澈和流霭映照,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 “这世上,太阳有太阳的德行,月亮有月亮的作用,有人秉承昆吾之才,就自然要承天之重,负担起该负担的责任。” 申屠明说:“她这是在安慰你,不要为她伤心。” 王枫猛点头,泪眼朦胧:“还有呢?” 申屠明继续道:“她夸你有很高的天资,要更加潜心修习。本来她也非常担心你,应该立刻来找你,但是魔界出了一点事情,她要立即赶去处理,等待一个佳期回来找你,让你珍重自己,天凉添衣。” 申屠明一口气说完,王枫已经泪流满面,捧着信贴在自己心口,一脸崇拜的样子。 申屠明看她这样子,心生妒忌。 那可是华湛剑君啊,平时悉心教导、法宝管够也就罢了,王枫的青虹剑都是剑君亲自去寻的。 她居然还经常来信叮嘱王枫照顾好自己、好好修习。 大多师尊闭关的时候能给徒弟一点法宝、修炼心得就算好的了,这还是师尊最喜欢的弟子。 像是华湛剑君这样的师尊,天下难逢。 申屠明一脸为什么她有我没有的不平,在心里默念了百八十遍好竹出歹笋好竹出歹笋,才算心理平衡 华湛剑君惊才绝艳,剑动天下,还斐然成章,可是王枫不也只会剑术,在文才方面睁眼瞎吗? 申屠明爽了。 王枫却斜睨过来:“你在想什么?” 第195章 魔界一:雾里看花 申屠明正色:“我没想什么,只是想到了一点高兴的事情。” 王枫嗤笑一声,拿手拨了拨青虹剑剑穗:“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朝申屠明咧开嘴角一笑:“反正,等我师尊处理完事情以后,一定会来平江堰看我,到时候你要是敢说漏嘴……你就等着吧,小明。” 申屠明恶寒,在心中默念一句恶霸剑修。 他这样的阵修,见了剑修就像是风中的小白菜,只能屈服在她的淫威之下。 平江堰之事按下不表,希家则一贯如静水深流,只回信让希衡哪日回希家小住一段时日,让家中放心。 一别两日,转眼就到了希衡、玉昭霁以及守山人要去魔族的日子。 他们从药宫出发,先去十万大山加固阵法,防止有宵小趁机去十万大山内部作乱。 守山人拎着诸神恶锤,在阵法上敲敲打打,把魔矿、灵矿全部嵌入阵法之中,为阵法提供力量。 希衡则去检查了自己留在十万大山山壁上的剑意,历经四年,剑意丝毫无损,也是阵法不可或缺的一环。 玉昭霁则在一棵树下,树下流萤飞舞,他手中握着太子密令。 太子密令中写满近日魔界发生的事,以及他们为迎接太子、太子妃回宫所做的准备。 玉昭霁虽看不见,但他熟络太子密令中的魔力蜿蜒舒展,根据这点便能轻松知道上面写的什么。 总体来说,并无什么特殊之事。 唯一的小插曲是般若魔界、风堂魔界之前的叛臣听闻他眼睛出事,有所异动。 玉昭霁不疾不徐,往太子密令中写好旨意。 他耳聪心敏,一边处理魔界事宜,一边听到希衡走来的脚步声,她的脚步声很轻、很稳,步履从容,一听就是常年习武的高修者。 希衡站定,离玉昭霁大约十步远,她没有贸然上前,而是等待玉昭霁处理完魔界之事。 玉昭霁一听就知道了,希衡这个人,哪怕两人已经是亲密关系,她也极守礼,眼下就是想避嫌,担心靠得太近听到了魔族的秘辛,令他为难。 可玉昭霁偏要她听。 玉昭霁手持太子密令走过去,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希衡听到的声音:“龙涯他们说般若魔界、风堂魔界还有一小股叛臣,他们听说我眼盲后,想要刺杀我。” 希衡抬眸,刺杀? 玉昭霁雅然微笑:“我已经让他们特意露出一个口子,放那些叛臣进来,而后,由我亲自诛杀、捉拿。” 希衡略微沉吟:“的确是良计。” 玉昭霁在十万大山四年,为了稳定民心,一定要声势浩大的回去。 而后,魔族尚武,他刚好利用这次刺杀,在众魔面前再度立威,告诉他们,哪怕如今的太子殿下暂时眼盲,他反而变得更为强大,杜绝那些魔妄想蠢动的心思。 见希衡听完魔族事宜,玉昭霁又起了坏心思,他眼中波光流转,桃花悠悠:“希衡,其实你没必要特意避开魔族事宜,我从不会觉得有什么,我连护法的事都交给你,你若想对魔族不利,根本不必这么大费周章。” 他轻笑一声,握住希衡的手,抵到自己胸膛前:“你想对魔族不利,直接杀了我不好吗?根本用不着兜圈子。” 希衡手腕上传来玉昭霁手心的温度,他含笑望着她,嘴上说着杀人的话,眼里全是笑意。 希衡只能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抵住他硬邦邦的胸膛:“你虽不在乎,其余魔族却会在乎,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对于魔来说,也是一样的。” 她的意思就是,让身为人族剑君的她知道魔族秘辛,是一件危险的事,别的魔不会愿意。 玉昭霁道:“我们魔族尚武,让别人知道或许不好,让你知道他们却绝不会说什么。” 到了希衡和玉昭霁如今的修为地步,他们要达到什么目的,用手中刀剑最快。 何况,希衡的品性,连魔族也有目共睹。 希衡触着玉昭霁胸膛的地方开始发热,玉昭霁眼眸微深:“况且,你知道刚才他们在奏什么吗?” “他们在奏迎未来太子妃的一切事宜,这事宜你听不得,还有谁能听得。” 玉昭霁当着希衡的面,说在准备迎她这个太子妃的事。 这话成功让希衡心绪微乱,瞬间抽回被玉昭霁握住的手。 她微微拧眉,似在思考什么。 玉昭霁手中一空,不知是该“看”希衡现在的模样,还是该怪自己非要去调笑这一句,害得希衡抽回了手。 说话间,十万大山外浓云滚滚,乌云含雨重,墨云聚在一起压着天际,随时能下一场大雨。 黑云之上,长袖飘飘、精铁锁甲的魔族文武大臣排列成队,在外候着迎接太子殿下和太子妃。 九百只黑鸾引颈,长长的尾翎优雅美丽,九百匹骨马佩戴黑刀,昂首阔步,还有九百条极大的魔族黑龙,共同环绕着仪仗,遮天蔽日,蔚为壮观。 更别提魔族精锐侍卫,全都侍立在侧。 可是除开这副凶悍的魔族太子仪仗外,另有一副仪仗,则用到了九百只青鸾在首、九百只仙鹤在尾,中有九百只彩凤齐鸣,周身绕着祥瑞云霞。 除开青鸾、仙鹤、彩凤外,仪仗周围侍立的也不是魔女,而是天生地养的花灵侍女。 这副仪仗一改魔族的审美,更加偏向人族作风,仙音袅袅,清辉澄澈,和太子仪仗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做派。 这是玉昭霁当初特意吩咐了魔族内廷大臣,让他们不用魔族的仪仗给太子妃接驾,而要以人族的喜好为先。 其后还缀着一副极贵的仪仗,是给守山人准备的。 魔臣们等候在十万大山之外,十万大山有阵法,他们看不见十万大山内的场景,希衡和玉昭霁却能看见他们。 希衡看见那堆仪仗,再度沉默。 她乌发如墨,清影似仙,白衣如雪不染纤尘,却有股浅淡的拒绝之意。玉昭霁察觉到了。 守山人倒是喜好热闹,眼睛都快粘在那些仪仗上面。 玉昭霁一直注意希衡的情绪,轻声问:“你不喜欢?” 青鸾、彩凤、仙鹤、花灵,他虽看不见,却能听到鸾凤清鸣。 希衡犹豫一瞬:“你的心意很好,我并非不喜欢。” “只是……”她想想,仍然选择和玉昭霁开诚布公,“自我元婴以后,便少有归家。无论是我证杀道、进分神,还是我和希修的龃龉,我都没有归家禀报。” 按照希家重视子嗣的规矩,其实希衡该回去告知此事。 但她一向很忙,就连阖家团圆时希衡也常常是寄信回去,或者出席一面,将礼节尽到,就立即离开,不作一点停留。 那些礼节的确尽善尽美,风仪无双,可对家人来说,不该只有完美的礼节。 希衡说:“后来我被天亓困在冰牢,家中为此颇有辛劳。我离开冰牢后,先去魔界,是因你身上的凶神残念必须早些清除,可……” 希衡一顿:“若我心有所属,同你情牵一心之事从魔界传入希家,这太于礼不合。” 届时,恐怕不管希衡是不是剑君,战力是不是希家最高,她也得聆听家训。 玉昭霁听明白了:“是我思虑不周,我忘记了人族的规矩。” 魔族在这方面,规矩并不严苛。 玉昭霁:“原该我先去拜会白水希家。” 两人一交谈,达成一致,希衡这次去魔界,先不大张旗鼓暴露身份,等过后玉昭霁先去白水希家再说。 玉昭霁以魔力幻化出一顶素色幕篱,披着素色浅纱,能够罩至希衡脚踝。 玉昭霁拿着幕篱,要给希衡戴上,希衡在他给自己戴好前,问了一句:“你的仪仗全部准备好,我却佩戴幕篱,掩藏身份,于你来说,会否辜负你的一片心意?” 她眉眼清冷真挚,只要玉昭霁说一句是,她就会再想其余办法。 哪怕先修书告知希家也好,哪怕聆听家训也罢。 玉昭霁却微弯唇角:“希衡,你能这么问,就说明没有辜负我的心意。你放心,无论是为君者的气度,还是身为男子面对心上人的气度,都远不止此。这只是来接你的仪仗,无论你是否隐藏身份,它只要接到你,就已经完成使命。” “当然。”他的声音微低,变得缱绻暧昧,“等我拜谒完白水希家,你不戴幕篱,再坐上太子妃的仪仗,我会更为开怀。” 说完,玉昭霁轻轻为希衡戴上幕篱。 那幕篱浅淡素约,但是罩在希衡身上时,便有轻云兮蔽月,流风兮回雪之感,虽戴了遮至脚踝的幕篱,仍然一眼能看出她是希衡。 玉昭霁:“嗯……琼苞约素,遗世独立。” 希衡沉默,她听出了玉昭霁的言外之意。 希衡将天湛剑收好,再收了一身剑意,又在幕篱之内多加了一层灵力,谁想透过幕篱注视她,皆如雾里看花。 这样,玉昭霁虽还是能看出她是希衡,但是魔族的魔臣就难了。 他们都见过玉昭霁和希衡针锋相对,但是,除开个别魔臣外,他们都没和希衡有过交集。 做完这一切,玉昭霁再叮嘱守山人别剑君剑君的叫,守山人疑惑:“不叫剑君那叫什么?” 姑娘?仙子? 都不怎么恰当,这太不尊重剑君了。 玉昭霁:“阁下即可,假装不熟。” 若是熟,那谁都知道能令守山人如此敬重的人是谁了。 “好吧。”守山人一口答应下来,它当然乐意配合希衡,守山人翘首以盼,恨不得当场飞去魔界玩儿一趟。 一魔一人一石走出十万大山。 魔族太子近卫之首龙涯率先跪下,率领诸多魔臣山呼行礼。 魔臣们虽只抬头看一眼,但也看到了希衡、玉昭霁和守山人的模样。 太子殿下龙章凤姿,他们自然认识,守山人他们虽不熟,但一见就知石身的它就是十万大山的守护者。 唯有那名身戴幕篱的女子,他们并不认识。 龙涯行礼时,手腕上的漆黑双环微有闪烁,这是他的传讯工具。 里边,负责仪仗的魔族内廷大臣正在传讯:“龙涯,看清楚太子妃的修为了吗?太子殿下要求有青鸾彩凤仙鹤,可是青鸾彩凤仙鹤都是高傲之鸟,若太子妃修为不够,恐怕难以乘鸾凤之驾。” “届时,龙涯,还需你们暗中出手帮忙,万万不要出太子妃难以上鸾凤之驾的差错。” 第196章 魔界二:惊春妄语 龙涯垂首行礼,并不敢在此时回讯。 太子殿下治下严明,龙涯怎么敢在此时回内廷大臣的讯息。 此时,黑云压城,天色渐晚,玉昭霁抬手让他们起来,他携着希衡和守山人往云端鸾驾而去。 龙涯侧身,跟在后面,以眼风暗示他统领的精锐魔族侍卫。 若是太子妃难以上鸾凤之驾,他们就暗中出手相助,定然不会出任何岔子。 然而,龙涯、魔族内廷大臣的安排并未有任何用武之地。 玉昭霁在黑云之端,骨马喷出响鼻,迎接许久不见的太子殿下。 玉昭霁却绕过黑鸾黑龙以及骨马,他虽无法视物,却注意到希衡在黑龙面前停顿一瞬,他立即关切问:“希衡,你在想什么?” 玉昭霁走得非常靠前,魔族文武大臣都远远坠在后面。 他们也不敢用魔力来探听玉昭霁说了什么话,所以,玉昭霁轻声和希衡说话,不会被听到谈话内容,也就不会暴露希衡的身份。 希衡将目光从黑龙上移开:“没什么,我只是在看,魔族倒有许多龙。” 龙。 希衡曾诛杀过一头能翻云覆雨、纵水为祸世间的妖龙,也是在那次累得天湛剑断裂。 所以她看见魔族的黑龙时会多看一眼,但希衡也知道,她杀的那头妖龙接近青龙之尊,和这些黑龙有明显的不同。 玉昭霁也想到各中关节,他道:“这些是魔族战龙,可以呼啸战场,一头堪比元婴巅峰实力,但并不能作为战场主帅。” 说话间,玉昭霁已经越过了自己的仪仗。 他一路护送希衡到青鸾彩凤仪仗面前,而后,为希衡撩开帐,以只有希衡才能听到的低沉声音,轻道:“太子妃,请上凤鸾。” 希衡微顿,不太习惯玉昭霁居然称呼太子妃:“你……” 玉昭霁微笑:“难道你不是我的太子妃吗?我叫我的太子妃,合情合理。” 他说得的确有理,连希衡也不能反驳。希衡心绪因他这话而波动,却假作沉稳地颔首,她轻轻点头后,立即上了凤鸾辇,把帐子放下,隔绝玉昭霁的目光。 守山人看完整个过程,指责玉昭霁:“你太孟浪,剑君害羞了。” 玉昭霁低笑一声,懒得和守山人解释,回自己的仪仗去。 守山人捂住嘴,担心自己嗓门大,刚才那句“剑君”泄露了希衡的身份。 但它左看看又看看,魔族文武大臣谁也不敢看过来,隔得老远,守山人于是放下心来,快快乐乐地去自己的车驾玩儿去了。 待玉昭霁坐上子御辇,黑鸾振翅、青鸾齐鸣,彩凤黑龙遨游在天,魔族精锐侍卫和花灵女侍也都井然有序过来,守护在轿辇之外。 启程,回魔族。 龙涯坐在骨马之上,佩着回龙枪,领着一列近卫巡游,确保安全。 待他行到队伍后面时,他手腕上的漆黑双环还在闪亮,龙涯趁此机会传回讯息: “太子妃周身并无灵力波动,我看不出她的修为,她要么是凡人,要么修为远高于我。” “她上鸾凤之驾时,是由殿下亲自护送,有殿下在侧,鸾凤也不敢造次。” 所以,龙涯纠结一瞬,还是继续传讯:“我偏向于太子妃并无修为,若她修为远高于我,不必让殿下护送就能上鸾凤辇,所以,你们给太子妃挑选的住处要以平和安稳为主。” 魔宫。 魔族内廷大臣们聚成一团,眼巴巴望着龙涯传来的讯息。 “太子妃没有修为?是凡人?”一名专门负责魔族宫廷瓜果的大臣连忙记下,“那就把之前定好的连心果、白头吟全都撤下,这些魔果寓意虽好,但是凡人吃了恐怕难以消受。” 他拍拍自己的脑袋:“用人间宫廷帝王爱用的贵重瓜果,快快快,去撤换下来。” 他在这奋笔疾书,另外一些负责魔族内廷事务的大臣也都全部动起来。 一个魔臣在那急得团团转,把他们全部给拨开:“你们不过负责一些小事,别在这挡路。” 他急得满头是汗,周身魔力都差点暴动起来:“但凡女子,谁不爱俏丽?太子妃的服装才是重中之重,快问龙涯,太子妃今日所着是何颜色?太子妃是何等风韵?” 他为了此事,准备了许多套衣服。 尺寸倒是还好,魔族内廷所制衣物,都会自动贴合尺寸。 但若是颜色、款式不合,那可就不好了。 这个魔族内廷大臣着急无比,现在格外羡慕那些只用擅战的魔,他们擅战,只用负责此次大典安全就好。 妖族不足为惧,人族近来上三宗之一的宗主薛夺也出了事,更是没什么好防备的。 要是人族的华湛剑君没去天之极药宫,那自然要打起精神好好防备,可华湛剑君现在也不在。 他们真是轻松。 很快,龙涯传讯回来。 “太子妃今日着白衣,身戴幕篱,无法窥其风姿,但气韵天成,遗世独立,俨然绝代佳人。” “白衣?”这大臣呢喃一句,“可是太素了,这等喜事,虽不是婚典,但也是太子妃第一次来,何况殿下如此重视,总不能只用这个颜色。” 一堆魔臣在这里进退两难。 太子妃若喜好白衣,可大典若用这么素,恐怕殿下又不喜欢。 真是两难。 若多备几个颜色去选,可总也要先选好几身才是。 还有住宿,殿下的太子寝宫是在魔脉最深处,换言之,也就是最为危险的地方。 太子妃一介凡人,他们不可能把她安排在这里,可是魔宫哪儿有不危险的?他们能安排去哪儿? 一群负责内廷事务的魔长吁短叹,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放松放松。 惊春魔君刚好来这儿看自己的魔药,见他们长吁短叹,问:“今日殿下携太子妃回归,你们为何是这副表情?” 魔族内廷大臣们见惊春魔君一来,如找到了救星。 他们不敢拿这事去烦太子殿下,可是若是惊春魔君愿在殿下面前提一句,对他们也有莫大好处。 魔族内廷大臣们当下把太子妃是凡人女子、喜好着白衣的事情一说:“不知魔君今日可要同殿下叙旧?若能在晚宴前,魔君请殿下明言太子妃的装束,我等不胜感激。” 惊春魔君心中一动:“人族女子,喜好白衣?” 怎么这么像一个人? 虽说修士中着白衣的人也不少,但最令人难以忘怀的……不知她腰间悬剑吗? 魔臣点头:“对,还头戴幕篱……不知太子妃为何要戴幕篱,若是脸上有缺,我等不提前做好准备,更加该死了。” 惊春魔君嘶一声:“头戴幕篱啊……”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和惊慌失措的魔族内廷大臣不同,惊春魔君一下就想到了头戴幕篱,是想掩盖身份。 他脸色古怪,俨然想到了去十万大山周围的城镇时看到的一幕。 太子殿下和人族的华湛剑君一向不对付,他们打过的架数不胜数,华湛剑君更是阻挠过殿下炸毁十万大山。 可是,惊春魔君那次明明看见华湛剑君心情不佳、面色冷然,在那里思索城镇中的灾病一事。 她去拔了五病旗,自己也染了一些病,眉宇间有些郁色。 太子殿下当时就坐在她身旁,温言让她喝药,华湛剑君当时心情不佳,几次都没及时回应殿下,殿下也不恼,反而越加温和。 当时惊春魔君便察觉到不对,殿下的态度太古怪了。 以太子殿下一贯的秉性,他会叫人喝药?只会叫人把自己的命数算好,别惹恼了他,提前送他去鬼界。 …… 何况后来,殿下还问华湛剑君是否怕苦,剑君说不是。 殿下居然又接着问,难道是因为惊春魔君在侧,你以为我因你之故,让他以魔君之位端茶送药,你觉得于礼不合,所以生气? 剑君说不是,殿下居然仍然解释。 这般的耐心,这般温和,这般细致,怎能不让惊春魔君多想? 再一想想,华湛剑君去天之极药宫四年,殿下就在十万大山待了四年,以殿下的修为,居然犯险,导致眼盲。 这很难不让惊春魔君联想到,殿下是和华湛剑君有什么约定。 ……惊春魔君沉默、惊讶、良久都无法反应过来。 直到魔臣们接连催促:“魔君?惊春魔君?” 惊春魔君回过神来,便见到魔臣们眼巴巴的眼神,他为难地点点鼻子。 魔臣问:“魔君是否愿意援手,替我们多问殿下一句?” 惊春魔君挤出一个微笑:“本君认为……以太子妃的人品,无论穿什么,她都不会怪罪你们,只要她不怪罪你们,太子殿下定然也不会说什么。” “你们若实在担心,不若担心自己近来可有出格之事。” “什么?”魔臣们面面相觑,“我等愚钝,不知魔君是何意?” “难道,魔君认识这位太子妃?” 惊春魔君勉强微笑,他也不确定那是否是华湛剑君,毕竟,魔道太子和正道剑君,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能成就爱侣的关系。 而且,华湛剑君人品端方,和魔是两个极端,她是疯了吗?会回应殿下的爱慕。 再则,殿下是疯了吗?他若想强娶正道剑君,恐怕无论是希家还是正道上三宗,都不会容忍。 惊春魔君道:“我并不认识,只是猜测罢了。” 无论那是不是华湛剑君,她头戴幕篱,就是有掩藏身份之意,惊春魔君怎会没有眼色,公开她的身份? 惊春魔君轻咳几声,转移话题:“你们若害怕,各个色的衣服准备几套也便罢了,想来殿下爱慕的女子,自然心有丘壑,眼里不只有锦绣罗衣。” 负责衣服的魔臣点头,负责住宿的魔臣又问:“那住宿?太子妃是柔弱的人族女子,魔宫处处危险,我等该将她安排至哪里?” “……”惊春魔君沉默。 他也不想沉默,主要是一旦有了对方大约是华湛剑君希衡的认知,再听“柔弱的人族女子”几字,就总有种违和感。 “魔君,魔君?”魔臣们更加忐忑,今日连最和善的惊春魔君都不对劲。 惊春魔君尽量扯出一个微笑:“若不然,把太子妃安排在靠西的宫殿?” 他来参加太子回归之礼,住在魔宫东边。 惊春魔君虽然个性和善,但是爱好风流,他只要一想想在他寻花问柳时,声音有可能传到名门正道华湛剑君的耳朵中。 他就……有难言的压力,一点风流之心都生不起来。 这么说吧,在魔族,正道华湛剑君之名,如雷贯耳,夜能止啼。 第197章 魔界三:唯余爱意 鸾凤已至,清音漫天。 希衡端坐在鸾凤之驾上,隔着飘扬的纱帐,她能从云端之上,俯瞰越来越近的、魔族城池风光。 魔族的风土人情和人族有很大不同。 魔族民风极为开放,无论是从人伦角度还是从安全角度来说,魔族都崇尚直来直去。 魔族街道上,有热情直接的魔女和男魔旁若无人地交颈啃吻,魔女大胆拉下男魔的衣衫,露出结实的背肌,阳光一照,蜜色的汗珠闪着光,魔女如美人蛇般攀在他的身上。 周遭还发出赞叹声、拍着掌起哄。 希衡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在他们旁边,有男魔袒露着上身,上身满是伤疤,正和一名同样赤着上身的男魔约架,不时发出怒吼。 还有正在叫卖东西的魔族,连杀人魔器都能直接扛在身上,走街串巷;也有些卖吃食的魔,推一个小摊,上面或冰或热的吃食却都很眼熟,全是人族的吃食。 玉昭霁收服、统御魔族九界,并非一味用武。 武力镇压只是手段之一,还有些相对软、却足够致命的经济手段。 魔族以前魔矿虽多,资源丰沛,但是民风彪悍,各魔界魔君全都无法真正管束一界,所以,混乱的魔界没有完整的商业。 玉昭霁大力整顿了这一点,把那些强魔该杀的杀,该收管的收管,他开了商岸,鼓励来往商户,再将魔矿的一切所有权收归到自己名下,再划分了魔族土地。 于是,魔族主界以及玉冥魔界越渐繁荣,玉昭霁后来每收服一界,也都大力发展魔族商业。 他所统治之界繁荣无比,其余魔界拿什么和他打? 拼武力,拼不过,拼大军,玉昭霁的魔族大军军费比他们多多了,何况还有玉昭霁作为主帅,所向披靡。 拼民心?魔也喜欢繁荣的生活,大量魔迁徙至玉昭霁统治之界。 渐渐,玉昭霁成功收服了魔族九界,甚至有一界魔君不用打,就自动献上城池,愿意归顺。 玉昭霁虽发动战争,却并未打得民不聊生,所以,九界叛臣虽然有,但也成不了气候。 在内政上,玉昭霁使得魔族子民丰裕安乐,在军事上,他作风强硬,所带之军百战百胜,在修为上,魔皇都被他囚禁。 种种原由导致,如今魔界所有魔都信服太子殿下,不敢摄其锋芒,至于那位被玉昭霁囚禁的魔皇,无魔在意。 他名为魔族太子,储君殿下,实际早就是魔族真正的掌权者。 希衡俯瞰遍魔族的风光,见到魔族这样的情景后,立即懂了玉昭霁当初为什么要炸毁十万大山,对修真界存着东进之志—— 他想要钱,想要人。 他想要转移魔界内部的矛盾。 玉昭霁当初首先想要的就是人族的手艺人,魔族想要发展商业,但是魔族历来重武轻其他,玉昭霁想要发展起来各行各业都难,缺乏基础。 他要人和技术。 他就想炸毁十万大山,把魔族的煞气引到修真界,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直接发动战争,用魔族强大的武力吞掉修真界部分版图。 而后,那些版图上的修士也就自然会被魔族归化,玉昭霁便能轻而易举拥有这么多人才,这么多财富,一下弥补魔族的不足。 其二,新的战争可以得到新的利益。 这些利益,可以拿来赏赐给魔族臣下,也可以拿来收买那些魔君治下的魔。甚至于,当修真界对魔界开战之时,玉昭霁的探子只需略施巧计,就能让修真界和那些不愿归顺他的魔界打起来——那些魔不愿归顺他,但是名义上,他就是魔族太子,那些魔也只是魔族皇族的魔君。 届时,那些魔君想要活下去,就只能在修真界和玉昭霁中选一方站队。 他们当然会选玉昭霁,因为那些魔君以前就不是善男信女,怎么可能和修真界相融? 如此,玉昭霁就能通过一场战争,同时达成扩大版图、掠夺财富人才、统一魔族九界的目的,可谓一箭三雕。 他的算盘打得又快又好,只是后来被希衡破坏了。 玉昭霁便选了另外的、稳扎稳打的方式。 因为希衡破坏了他这么重大的事,不用玉昭霁吩咐,玉昭霁的幕僚团们都会把希衡的信息作为最高的档案,呈到玉昭霁面前。 华湛剑君之名,令玉昭霁的幕僚团们闻之丧胆。 那时玉昭霁虽然被希衡阻止了发动战争,但没有全然放弃,他一边想着,战争他要发动,那个清正的正道剑君,他也要。 发动战争,得到一切,再抢回来一个正道剑君,不是很有趣吗? 那时的玉昭霁和幕僚团研究了这场战争的可能性,最后还是把目光落在希衡身上,这个人是很大的变数。 修真界不缺文才,缺的是将才和帅才,而这位出身儒修世家的剑君,却足以担任儒将之责。 她可以匹敌玉昭霁,也有锦绣之才、智珠在握。 玉昭霁和幕僚团研究了她几个月,收集了一切能收集到的信息,最终根据希衡以前做过的事,得出结论: 以她的性格,她一定会亲上战场。 她以前诛魔除邪时,使用过离间计,她极有可能会从本就不和的魔族九界入手,施行离间计。 最可怕的是,她品性端正,素有名望,是真正的君子,只要希衡作保、出面,选择合适的利益,那些魔君很有可能会朝她倒戈,借这个契机彻底独立于魔族皇族。 届时,玉昭霁就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终上种种,玉昭霁这才彻底歇了发动战争的心。 现在,玉昭霁坐在太子御辇上,希衡坐在鸾凤之驾上,他虽看不见,却朝希衡的方向望了又望。 很奇妙的感觉。 那个让他一眼入骨的正道剑君,那个让他想发动战争抢回来,最后又因她之故彻底终止计划的华湛剑君,今日作为他的太子妃,来到了魔界。 从今往后,他不用再对月牵动心念,不用想着和她敌对的立场咬牙切齿,也不用想着和她默契的共同点对月常长思。 他可以光明正大对着她诉说情念,倾诉衷肠。 玉昭霁想到过去种种,忍不住朝希衡传音:“希衡。” 希衡很快听到玉昭霁的传音:“我在。” 玉昭霁想说些什么,一句我在,他心里的情都要炸开了,但又不想隔着御辇说。 他便不诉衷肠,免得勾起自己的情念,又看不到她。 玉昭霁便传音:“如若之前我仍然炸毁十万大山,引魔煞之气入修真界,发动战乱,你会如何抵御我?” 希衡回音:“你后方不稳,发动战争对你来说是兵行险着,胜算虽大、但也足够险,只要在当初离间你和那些尚未归顺你的魔君,修真界的胜算就可和你对半。” 只要是对半,再拉长作战时间,玉昭霁见无利可图,就不会再打下去了。 果然。 希衡的反应和玉昭霁当初推测的一模一样。 他传音:“希衡,你知道吗?以前,你真让我又爱又恨。” 当然,那是以前,以前他爱希衡本身的一切,却又因她过于遥远,“恨”她的过于清正,“恨”她的立场不同,“恨”她的油盐不进。 那是恨吗?不是,是说不出口的爱,换了种叫做恨的说法,就以为能堂而皇之说出口了。 现在,玉昭霁正视本心,他唯余爱意。 玉昭霁说了这么一句直白的话,就也不再传音了,剩下希衡默默消化这种大胆直白的热烈情话。 外面,一对彩凤清鸣,这一对彩凤在飞舞时,拍动翅膀,掀动柔帐。 希衡忽然听到了彩凤们在窸窸窣窣传音,希衡和玉昭霁修为足够高,所以,其余人、魔乃至其余种族在他们周围传音,都会被听到。 希衡听见一只彩凤说:“这位太子妃好熟悉啊,我怎么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另一只彩凤沉稳许多:“别节外生枝,赶紧干完这活儿,领了钱回去修炼。” …… 彩凤也需要工钱,彩凤虽作为天地祥瑞之象,但无论血统纯正与否,也一样需要修炼。 但凡修炼,就难免要用到灵铢或者魔族、妖族的货币来换取东西修炼。 彩凤们最快最好的办法就是——卖身自己。 它们好看、寓意好,遇见不差钱的愿意用彩凤来造景,高傲的彩凤在甄别过对方,认为对方配得起彩凤的排场后,就会愿意去造景。 甚至于,天道对进阶的修士降下祥瑞,彩凤甄别这修士配得上自己之后,才会在收取天道支付的报酬后去造景。 彩凤们造景多年,它们最难以忘怀的还是修真界那位华湛剑君。 每次华湛剑君进阶,彩凤们都争先恐后想去看她。 凤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高傲的彩凤们明显喜欢希衡这样品性高洁、心性坚定、风华绝代的人。 魔族尚武,魔族内有许多战龙,但是却并不养战斗力不太高的彩凤,所以,这次要用到这么多彩凤,魔族内廷大臣们便去了彩凤族地,花大价钱请了一些彩凤回来。 这些彩凤恰好也参加了希衡之前进阶时的天地异象。 那只活泼些的彩凤恋恋不舍打量帐内,传音:“可是,真的不是华湛剑君吗?她身上的气息好清凉。” 另一只彩凤也不知道,但它沉稳许多:“怎可能是华湛剑君?这是魔族太子妃,你专心些,你翅膀本就有伤,一会儿若是遇见乱流掉下去,可怎么办?” 这彩凤刚一说完,它们便遇上了魔族上空的乱流。 那只翅膀有伤的彩凤刚好擦到乱流边,它翅膀一痛,眼见着就要掉下去。 鸾凤辇上的太子妃忽然伸出一只手,洁白如有柔光,雪衣猎猎,轻柔地扶了一下彩凤翅膀,传过去一些灵力。 彩凤这才在乱流中稳住身形。 它鸟脸一红,抬头去望时,那人已经收回手,放下帐子,只剩它的翅膀上还留有余香。 彩凤愣愣盯着鸾凤辇,可里面那人头戴幕篱,无论怎么看也看不到她长什么模样。 它怅然若失,盯着那里久久不愿移开视线。 这感觉,是华湛剑君吗? 华湛剑君听到它们在背后说她,也会一言不发,平静地听完,再平静地救它? 彩凤羽毛下的皮肤慢慢通红。 同样察觉到此事的玉昭霁:…… 他抚额,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喜欢希衡的永远有这么多。 真是让他为难。 第198章 魔界四:惊天之误 魔界已至。 下方便是巍峨的魔宫,魔宫伏在黑天之下,幽树深深,清渊咽咽,广袤的魔宫被幽树和清渊笼罩。 整个魔宫修建在一整条完整的魔脉之上,充斥着魔煞气,此时,魔族的魔君们垂首侍立在魔宫面前,等待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归来。 叱咤一方的大魔们本来最不规矩,可是在魔宫之内,他们也最规矩。 玉昭霁先下了太子御辇,却并未立即降下,他折返回去,刚碰到希衡下了鸾凤辇。 玉昭霁听声辨位,走上前去,和希衡并立,他轻声:“我离开四年,这次回归礼为了稳定魔族上下之心,极繁琐,你恐怕会嫌烦,希衡,和我一路,一会儿到了合适时候,我才好见机让你脱身。” 最好是先寸步不离。 希衡的确不喜欢繁琐,而且,她虽没来过魔族主界,但也和一些魔打过交道。 她打过交道的大多是一方魔君,那些还活着的魔君都在这里,所以,为了减少被看穿身份,希衡的确要减少参与繁琐的流程。 她颔首:“好,我们一路。” 玉昭霁微微勾唇,又说:“一会儿,我不能叫你希衡,就只能叫你太子妃了。” “……也好。”希衡同样答应。 她和玉昭霁走下云端,刚才那只彩凤认出了希衡,它拍动翅膀,凤尾翩翩,绕着希衡清音飞行。 这只彩凤活泼灵动,又是祥瑞之鸟,它以前只是喜欢希衡,今日被希衡所帮助,知道了希衡冷色下的温柔,胆子便大起来。 它一边绕着希衡飞舞,一边悄悄用翅膀去挨希衡。 希衡感受到光滑柔软的凤羽从自己袖间来回擦过去,同样没说什么,任彩凤调皮回转。 倒是玉昭霁深深“望”了那彩凤一眼,本快活的彩凤接触到可怕的魔族太子的视线,鸟头上的呆毛都多竖了好几根。 ……它忘了,华湛剑君这次是以什么身份来的魔界? 好像是、未来太子妃? 彩凤以为自己要吃瓜落了时,玉昭霁却冷冷移开视线,并未找它麻烦。 玉昭霁的确对希衡有浓重的爱意和占有欲,但他也深知,他所爱之人,如日之昌如月之恒,被人倾慕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区区一只彩凤的孺慕,玉昭霁还不至于如临大敌。 只是……他心底的警戒线到底又多竖起来几根,彩凤尚且如此,何况他人? 他暗中朝希衡挨得更近,爱慕、贪婪之意毫不掩饰。 玉昭霁和希衡并肩而立,衣袂翩翩,彼此的衣角都因风吹而缠在一起,不可分开,他们相携着离开云端。 守山人也跟在后面蹦蹦跳跳下去。 魔宫之外,如今还活着的几位魔君、魔族文武大臣全部朝希衡、玉昭霁行礼,离魔宫近的街道上也站满魔族子民,全部山呼行礼。 “诸卿请起。”玉昭霁嗓音寒凉,那些魔君和文武大臣应声而起。 他们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连起来时的衣料摩挲都整齐一致。 魔族是尚武之族,在大多数方面,礼仪没有修真界繁琐,但是在这方面,他们却遵循得更为严苛,因为魔族的大多数杀戮并不被看作是罪孽,所以,低位的魔对高位的魔礼仪会更为周到。 尤其是那些魔君。 如今玉昭霁大权在握,他杀了许多魔君,剩下的魔君虽未死,但也如履薄冰。 这些魔君们眼观鼻、鼻观心,哪怕有太子殿下眼盲的消息传来,他们也不敢抬头去看,更不会抬头去看太子殿下心仪的人族太子妃。 唯有惊春魔君和玉昭霁关系极好,作为一开始就交出大权,是玉昭霁御用魔医的魔君,他蠢蠢欲动,想看一眼这位太子妃,到底是不是修真界的华湛剑君? 要说看吧,危险系数太高了。 要说不看吧,他更是提心吊胆,连睡觉都睡不好。 惊春魔君一咬牙、一狠心,趁玉昭霁和那些魔君、魔臣们简单叙说几句的空隙,稍微一抬头,往玉昭霁旁边望去。 玉昭霁身旁站着一名头戴幕篱、一身素雪的女子,她腰间并未悬剑,周身也没有一点剑意,但是,惊春魔君看人从不看这些容易被改变的东西。 他在看姿态。 太子殿下在和太子妃说什么,他脸上的神色,眼中暗含的情意,和当初面对华湛剑君时一模一样。 太子妃侧耳倾听殿下说话时的姿态也安静清雅,既彬彬有礼,让人感觉她在认真倾听,又不会靠得太近。 当初这个场景给惊春魔君太大的震撼,所以眼下他一眼就确定,这是真的。 真的是华湛剑君。 殿下这么多年来不好女色、洁身自好,素得像是佛修,原来是因为他恋慕他的死敌华湛剑君。 他以前口口声声说有朝一日要让华湛剑君俯首称臣,信誓旦旦说要打败她,经常在宴席上提起她……原来不是因为鼓舞士气,纯属是他在想她,找个合适的借口堂而皇之说出来。 惊春魔君心中七上八下,只觉太子殿下色胆包天。 殿下居然真的敢,那是正道剑君,正道知道这个事情吗? 连魔道都有些难以接受这个事情,何况正道? 华湛剑君和殿下的为人南辕北辙,她是瞎了吗?会回应殿下的恋慕? 还是说…… 华湛剑君素来不和妖魔来往,和殿下也是宿敌,这次却诡异地作为太子妃前来,难道是太子殿下用了蛊惑人心的魔族法术? 可这样的法术,又能维持多久?等华湛剑君清醒过来,那时的场景,惊春魔君想想都觉得痛。 剑插在身上,当然痛。 惊春魔君心里惊涛骇浪,一堆猜测堵在心头不知从何说起。 他眼神游移,希衡隔着幕篱发现他的不对劲,惊春魔君认出她了? 忽而,魔宫外的街道处传来响动,几乎是响动传来的瞬间,便有数十名身穿魔族百姓服饰的刺客飞越而来。 他们训练有素,完全是自杀式袭击,这里有这么多魔君,还有太子玉昭霁,这些刺客根本没打算活着回去。 他们中的大部分用死亡开道,只给一两名精锐留下刺杀玉昭霁的机会。 只要玉昭霁一死,他又没有子嗣,剩下的魔族皇族也被他杀了个干净,魔族就会再度分裂,魔族九界也将重新各自为政。 玉昭霁和希衡都没有惊讶。 玉昭霁早就接到了消息,这些刺客也是他故意放进来,用来杀人立威。 混沌火莲即刻飘至天空,前面那些刺客无一例外,被一片火莲花瓣封喉,剩下那名朝他飞去的刺客,玉昭霁则抽出焚寂魔刀,将他一刀斩断。 那刺客从半空跌落,鲜血喷洒,玉昭霁则没有收刀。 他看不见,却精准地望向魔君们的方向。 紧接着,焚寂魔刀猛然张开血狱,血意漫开,一名魔君身上直接全是鲜血,他惊恐看着自己身上的血,擦也擦不掉,骇然望过去。 玉昭霁:“悬苍魔君,你的属下都死了,你还活着等什么?” “殿下!”悬苍魔界的话没有说完,就整个身子都被拉入血狱之中。 这是一场所有魔都能见到的屠杀,铁血手腕的太子殿下本来足以弹压魔族九界,可因为眼盲,一些魔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他们认为他会因眼盲而变弱。 这场立威之举,势在必行,如果不做,只会导致人心思乱,将来的叛徒越多,杀戮越重。 连希衡都没有说什么。 帝王将相,丰功伟业,他们的功过和杀救,不能片面来看待。 对于帝王来说,保持朝政稳定是重中之重,见血是必不可少。 悬苍魔君的败势一边倒,街道边则还有些埋伏的刺客,他们见状不好,作为悬苍魔君的死士,他们忠心耿耿,立刻再飞出来,朝希衡攻去。 刚才太子连走路都恨不得把太子妃融入骨血,一见就知深爱这位太子妃。 那么,只要控制住太子妃,说不定就能以此为要挟,逼迫太子放了悬苍魔君。 希衡眼见着杀气朝自己而来,并未出剑。 这么多魔族精锐在这里,她死不了,何况,哪怕她站着不动,这些刺客也无法伤她分毫。 与其出剑让故人发现自己的身份,不如平静以待。 希衡很镇定,惊春魔君却不平静。 惊春魔君刚才见玉昭霁敢在希衡面前杀人就够震惊了——希衡的声名和为人的确有欺骗性,包括惊春魔君都认为希衡是见不得好杀之徒,认为她的善良之处在于一味救人。 他不了解真正的希衡,不知她的权衡和判断,不知她曾和青天鉴一起去小世界论证世间善恶。 就连希衡的杀名,都被天下人下意识忘却。 因此,在见到希衡不管玉昭霁杀人、也不朝刺客出剑后,惊春魔君更坚定自己的判断—— 太子殿下到底对华湛剑君施了什么蛊惑心智的魔族法术?! 这样做真的不会出事吗? 惊春魔君顾不得什么,他担心刺客的袭击会使得希衡提前清醒,他赶紧朝刺客出手,免得刺激了希衡。 这么多魔君在,以及魔族精锐侍卫都在这里,龙涯拔出武器,大吼一句:“杀!” 刺客被全数歼灭,连希衡的衣角都未碰到过。 希衡自始至终没出手,这副场景落入众魔心中,这是凡人太子妃的事已经深入魔心。 唯有惊春魔君冷汗涔涔,谁懂? 他一边杀刺客,还得一边提防着华湛剑君清醒过来,把他给顺便给诛了。 惊春魔君甚至怀疑,是不是太子殿下让被蛊惑了的华湛剑君戴上幕篱,掩藏身份,免得这个事传到正道去? 他越想越多,越想越不安。 玉昭霁刚好从血狱出来,他出来之时,身上发间的鲜血全部消失,俊美如仙,听声走到希衡旁边,然后道:“吓到你了?今日还有许多繁琐之事,更累心力,你先去休息可好?” 玉昭霁是趁机让希衡不必参加剩下的繁琐礼节。 希衡也道:“好。” 但落在惊春魔君耳中,这就是赤裸裸的铁证。 若不是太子殿下朝华湛剑君施了邪术,他怎会骗人前先骗自己,对华湛剑君问出“吓到你了”这类话。 玉昭霁送希衡去休息,剩下惊春魔君一脸复杂,想着如何劝谏玉昭霁,别因色自误、玩火自焚。 第199章 魔界五:解妄语 魔界。 淡月出林梢,树林中憩息着夏蝉。魔宫中高挂的宝灯清晰照耀出空中的飞尘,丝竹之声绵延不绝。 魔族欢宴,一曲歌接着一曲舞。 魔族舞姬不分男女,魔女穿着青烟翠雾般的舞衣,款款起舞,尽显热情奔放。魔族男子则赤裸着上身,体魄健硕,一举一动满是力量感。 玉昭霁的宴席不会出现过于裸露的歌舞,也不许魔族臣下在宴会上放纵声色,久而久之,他的宴席中,臣下们都自动约束言行。 但一味约束也不行。 玉昭霁等着宴席过半,酒至酣处,起身一举酒杯:“孤还有事,先行离去,诸卿不必约束,自便。” 下面的魔君和魔族臣下们连忙举起酒杯,玉昭霁喝完这杯酒,起身离席。 他一离去,那些魔臣们才敢和舞姬们眼神交接、热辣许多。 惊春魔君则顾不得许多,他略一合计,一咬牙,悄悄从宴席中离开,跟了上去。 魔宫内。 希衡面前摆着二十余套衣服,皆由魔仆们端好,一名内廷大臣弯腰道:“太子妃殿下,这是内廷赶制的衣服,请太子妃挑选。” 希衡看过去,实在太多了。 她问:“这是这几日的衣服?” 她大约在魔族待不了太久,给玉昭霁护法时也不用换衣服,但希衡还是认真挑选,以免这些魔臣魔仆以为办事不力、心生惶恐。 哪知,即使是这样,那名魔臣仍然噗通跪下:“太子妃误会了,这是为您明日准备的衣服,太子妃从中挑选一件即可,之后每日下臣都会送来衣服,供太子妃挑选。” 这么奢靡? 希衡心中这么想,却并未说出来。 有时候,上位者一句轻飘飘的话,说出去,都会改变一堆人的命运。 如果希衡此时把奢靡两个字说出来,也许转瞬,这位魔族内廷大臣就会去问责那些制衣服的绣娘、裁缝。 希衡便颔首:“好,但我平素不喜欢有人打扰,你们留下这些衣服就足够,今后几日不必来寻我。” “是。”那位内廷大臣下意识答应,等话音出口,他才发现这位太子妃一说话,他就因她身上的“势”答应了她的要求,而没有考虑到太子殿下的要求。 这位大臣纠结一瞬,最终还是领着诸位魔仆退下。 太子妃的要求,也就是太子殿下的要求,他再巴巴去多嘴,不尊重太子妃,那就是当差当过了头,想死了。 魔臣与魔仆恭敬退下。 希衡扫过一殿的衣服,从中取了一件蓝色衣裙,自去内殿更换。 外间。 玉昭霁在前面走,后面,惊春魔君撩着衣袍,跑得气喘吁吁,魔宫太大了,除了太子殿下和太子近卫,其余魔不得允许,不许使用魔力。 惊春魔君腿都快跑断了:“殿下、殿下。” 惊春魔君再叫,就会惊动希衡。玉昭霁顿住,等惊春魔君追上来,“看”着他:“孤没有召你今日诊脉。” 惊春魔君尽快平复好呼吸,朝玉昭霁行礼:“回禀殿下,臣今日来……并非为殿下诊脉,而是为、为……” 玉昭霁等他说完,惊春魔君却吞吞吐吐,就是没勇气说出接下来的话。 玉昭霁抬步便走,显然是告诉惊春魔君现在不说出来,以后也不用说了。 惊春魔君被他撇在身后,终于一鼓作气说出想说的话:“臣今日来,是为华湛剑君诊脉。” 玉昭霁这才真正停下来,玉昭霁倒不意外惊春魔君认得出希衡,毕竟以前惊春魔君在修士城镇内见过他和希衡相处。 玉昭霁意外的是,他为何要给希衡诊脉。 玉昭霁:“你诊什么脉?” 惊春魔君一横心,压低嗓音:“殿下可是用了魔族和合大法?这秘法能够让对方神志不清、对自己情根深种,可是,魔族和合大法半年一续,而且,以前从未有将和合秘法用在修为这么高的修士身上的先例。” 玉昭霁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他给希衡用和合大法? 玉昭霁什么时候对希衡用过这么下作的手段?连当初剑神墓中希衡中毒,玉昭霁也没有趁人之危。 惊春魔君此言,实在让玉昭霁不解。 他的眉心如笼罩着寒玉,发上银莲发冠上的花纹如银云,墨发流泻,披在身后。 见玉昭霁不只疑惑,周身还有冷意,惊春魔君赶紧一口气说完:“臣的意思是,华湛剑君随时会清醒过来,不如让臣为她诊脉。况且,殿下雄图壮志,何必要因美色之故,为自己树立一个剑君那样的敌人呢?” 玉昭霁听清楚了,也弄明白了惊春魔君的误会。 “你的想象力很丰富。”他冷冷道,那双看不见的眼睛望着惊春魔君,却让惊春魔君汗湿衣衫,如同透过那双眼睛,看到了玉昭霁的雷霆杀伐。 玉昭霁身上的怒意一点一滴透出来:“孤和希衡,彼此相知,彼此相悦,两心一同,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若非此时时机不成熟,玉昭霁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晓,她也心悦了他,和任何邪法都没关系。 惊春魔君微愣,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这话的意思是说殿下和剑君两情相悦?殿下不似在说假话。 他还想再确认一遍时,玉昭霁按上眉心,眼中黑日差点浮现,所有的耐心全部告罄:“滚。” 惊春魔君的话,就相当于认为玉昭霁对希衡用了强、更否认了希衡也会心悦玉昭霁的可能性。 这本就是玉昭霁的大忌,若不是玉昭霁此时已和希衡情牵一处,他肯定会被刺痛,更加心情不佳。 若不是惊春魔君并不知晓来龙去脉,此刻焚寂魔刀估计已经搁在惊春魔君的脖子上。 惊春魔君见玉昭霁真正动怒,立即收声,他赶紧退下去:“臣死罪,臣告退。” 走到一半时,玉昭霁拢了拢眉心:“站住。” 惊春魔君低下头:“但凭殿下吩咐。” 玉昭霁回头,压住心中的不耐,为君者的素养浮上心头:“你虽判断出错,但敢冒不韪,上谏于孤,对孤、对魔族一片赤胆忠心,值得嘉许。” “孤赐你,长春魔界内一条魔脉、五百亩长春魔界的药田,三年之内,魔宫内的药材你皆可随意取用。” 作为魔族真正的君主,玉昭霁自然要赏罚分明、虚怀若谷。 而且,希衡就在殿内……他所爱之人,如日之昌如月之恒,是世上最完美之人,玉昭霁又怎会放任自己听不得忠言逆耳,反倒生怒呢? 惊春魔君心服口服,此时方才确定殿下刚才并未说谎。 这个既杀伐果断、又能听谏言的太子殿下,他是清醒的。 他既然清醒,就不会因色而朝华湛剑君使用邪法。 既然不是邪法,那惊春魔君就不必担心太过。 惊春魔君深深行礼:“臣叩谢殿下。” “但是……”玉昭霁再道,惊春魔君知晓没那么简单,垂首听训。 却只听得,玉昭霁的声音比刚才柔和许多,仿佛一说到希衡,他心中的柔软就从四肢百骸浮起来。 这位残酷的太子殿下,温柔只在此时体现,称得上事无巨细吩咐:“希衡暂时不想暴露身份,之后,你别乱说。这几日你若见到她,行礼口称太子妃即可,不得到处张扬她的真实身份。” “是。” 第200章 魔界六:描红妆 惊春魔君离开,玉昭霁进入内殿。 殿内,希衡坐在案桌前,案桌旁的灯盏如火树银花,灯树千光,轻轻地照出一片月。 玉昭霁现在看不见了,也就无法看见希衡换了一身静水流深般的蓝衣。 仔细算来,魔界认识她的似乎也有几个,惊春魔君已经认出了她,希衡常穿什么颜色,现在就要反其道而行。 否则,她早晚被更多人认出来。 天水蓝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如被清雨洗过,多了轻烟般的冷意。大袖垂下,发间挽着蓝水翡翠般的玉簪,她如古画中走出的仕女,灯影如月,影影绰绰。 希衡额心多了一朵蓝色的花钿,冲淡她身上的冷意,如美玉微温,不冷也不热。 玉昭霁走来:“希衡。” 希衡知他现在目盲,起身任由风拂衣袖,玉昭霁根据这点响动准确望过来。 “你这么快参加完宴席?”希衡走到他身边。 玉昭霁感觉到她的气息,就像能看到希衡就在自己身边,他轻声解释:“我在那里,他们只会束手束脚,我只参加前半场便是。” 希衡深以为然点头,无论她在希家,还是在玄清宗,都有不得不参加的宴席,宴席上每个人的脸都挂着一致的面具,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没有一点意思。 玉昭霁又说:“若有时间,我更想和你待在一处。” 希衡在他旁边尽量镇定,假装平静应答玉昭霁的直白情话。 希衡是道,玉昭霁是魔,一个内敛,一个外放,所以,她现在还是不太习惯玉昭霁这么直白地表露情意。 但希衡的性格,也并不会让玉昭霁唱独角戏,她也轻声回应:“我也如此。” 玉昭霁听出她的不好意思,他能想到希衡现在明明正经,却红着耳认真回答他的模样。 他的心一下子火热、滚烫,金红的烈焰流进心间,再传遍骨髓。 魔宫内的魔仆魔臣早都被屏退,现在只有玉昭霁和希衡,玉昭霁鬼使神差,朝希衡靠近—— 他想念在天之极冰牢的那个吻。 也许,魔就是如此,他想看着一本正经的希衡慢慢变脸,本来如冰似雪,却渐渐染上他带来的绯色。那个吻牵动的心跳声,现在还回响在玉昭霁脑海里。 希衡现在却并不像在天之极时的心情,那时她和玉昭霁四年重逢,彼此确定认清心意,那个吻自然而然,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们。 可现在…… 这里是魔宫,到处都是魔臣魔仆,这里的魔臣魔仆被支开,说不定还会想太子和太子妃是要独处,做一些爱侣之间的事。 希衡只要这么一想,便觉得到处都是“眼睛” 其实哪儿有“眼睛” 谁有实力能同时越过希衡和玉昭霁,探查他们的私生活?希衡这样想,只是她还过于紧张。 希衡推拒玉昭霁,她不需要用灵力,仅仅只是推拒的动作,就能让玉昭霁压抑情念,不再孟浪。 玉昭霁眼中已经浮现完整的黑日,他在压抑完情念后,便有些难言的不安定感。 “希衡。”玉昭霁拉住希衡的袖子,“你……后悔了?” 离开了天之极,离开重逢后的喜悦,冷静下来后,她后悔同他这个魔定情? “我未有一刻后悔,如果一定要说后悔,那么……”希衡组织语言,玉昭霁的心提在空中,眼中黑日滚滚,等着希衡说完未完的话。 他根本无法想象,如果希衡此刻说出后悔,他会如何做。 尝过了和希衡在一起的滋味,若此时告诉玉昭霁,一切都是镜中花水中月,是一场空,恐怕他穷尽全力,也会让这虚幻变成真实。 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在玉昭霁的心快要坠入地狱时,却听希衡说:“若我有后悔,那么,我的后悔来自于我并未早些认清自己的心。” “如果早些认清自己的心,就不会有四年困别。”她解释,“我刚才推拒你,只是我现在还不太习惯。” 玉昭霁的心能被希衡的轻轻一语给坠入地狱,也能因她的一语而飞入云端。 他声音微哑:“不过是四年,比起现在你我的两情相悦来说,不值一提,我只是心疼你在冰牢受了那样一场伤。” 他尝试着在希衡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这不是那等交缠的拥吻,只是轻轻一触,并没有太多欲念。 希衡不会拒绝这样的吻,她只是拒绝过于情动炽热、容易遭人看出端倪的吻。 玉昭霁的吻先是落在希衡眼皮上,他环抱着她,慢慢再在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这一吻,玉昭霁便发现希衡额头上多了个奇怪的东西。 他疑惑,下意识用手去摸,摸见一层明显不像是皮肤的东西。 “这是?”玉昭霁只是轻轻一撕,希衡贴花钿的技术本来就不怎么好,那花钿居然就被玉昭霁给撕了下来。 希衡:…… 玉昭霁:…… 希衡看着玉昭霁指尖上花钿的残骸,回答他:“这是你的大臣给我的花钿。” 玉昭霁也已经猜到了,但花钿残骸已经在他手上。 希衡极少打扮,修道者注重修心、注重清心寡欲,所以,修道者中无论男女,但凡高阶修士都不常以饰品修饰自己。 玉昭霁认识希衡这么多年,没见她注重打扮过,她唯一一次在眉心贴花钿,居然被他撕下来了。 玉昭霁这个魔,第一次如此懊恼,他本就不是多么浪漫知情识趣的魔,现在却觉得自己太不解风情:“……抱歉,希衡,我再为你画上。” 玉昭霁虽然目盲,但是他太了解希衡,哪怕闭着眼睛也知道希衡的模样。 他使刀纵火,对于一只画笔的掌握度驾轻就熟,虽然到不了画中大家的地步,但是花一朵花钿还是没问题。 玉昭霁轻轻为希衡画上新的花钿,他调制颜料,问希衡:“要什么颜色?” “我今日穿的蓝衣,花钿用色适用蓝、白,或者以红点缀都可。”希衡也认真回答。 玉昭霁眼盲,但是每种颜料都有细微不同,他用混沌火一试就能分清什么是什么颜色。 他让希衡坐在镜前,自己调色,调出一个颜色后便用笔一蘸,在旁边的绢帛上一抹,和希衡商量:“这个颜色如何?” 希衡也认真看去,认真回答:“色如江水,揉出天蓝,很好。” 希衡不是爱花钿的人,玉昭霁也不是爱花钿的魔。 但他们都在享受此刻的宁静平和,时光如燕子掠过春水,短暂地溅出一点水珠后,就好似要静默在这一刻。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 玉昭霁仔细画好花钿,希衡的皮肤白而细腻,轻轻一点颜色都会极显,玉昭霁花的是杏花,用的淡色。 他记得希衡的凌剑峰上白杏纷纷,琼苞屑屑,玉昭霁画好一朵杏花,却并没就这样起身。 他好似很喜欢给希衡上妆,无比温和耐心,犹如雅致谪仙,完全看不出是魔界的太子殿下。 “希衡,口脂想要什么色?” …… 魔宫,宴席内沸反盈天,男女舞姬和男女魔臣放肆以眼风、以腰肢互相撩拨,内殿则温情绵长,对镜试花。 玉昭霁的幕僚团们则在此时寻他。 他们进不了内殿,便请魔仆通报: “太子殿下,陈瑜、陆锦求见。” 玉昭霁今夜连惊春魔君都没召见来治自己的眼,就是为了希衡来魔界的第一日,担心她不自在,想要陪她。 没想到来找他的魔一波接一波。 玉昭霁并未放下手中笔:“不是要紧的事就先退下,明日再议。” 玉昭霁今日才处理了政事,并未有什么太要紧的事,除非是突发的极为紧急的事,才能让陈瑜他们立刻上报到他这里来。 “是。”魔仆领命退下,不多时,他又回来,仍然远远在门口,“二位大人说,天之极药宫传来消息,华湛剑君如今已不在冰牢,魔族的兵力部署要因此调整,刻不容缓,故来拜见殿下。” 第201章 害惨太子殿下 冰帘翕动,玉昭霁放下内殿中的销金帐。 灯帐隐隐,等陈瑜、陆锦进来内殿,就看见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在冰帘之后,似乎是在画眉,他们并不能清楚看见太子妃的面容。 这倒是没什么,或许是魔的占有欲本性作祟,殿下不愿意别人看清太子妃的面容,这和他们无关。 陈瑜、陆锦食君之禄,就得为君分忧。 陈瑜、陆锦掀袍跪下:“禀太子殿下……如今魔族的边境常备兵力分布是人族与妖族齐平,这两族虽和我们接壤,但是人族长于文化,妖族长于百姓繁多,两族各有所长,他们的兵力都比不上魔族。这两族本不成气候。所以,之前我们的部署核心是防备医神天亓、以及防备虚妄山之境。” 虚妄山是个终年被云雾遮掩住的地方,修士上去十死一生。 但是,虚妄山上常有“仙人”踪影,魔族幕僚们推测,虚妄山往后,是老怪们隐居之处。 魔界不幸和虚妄山接壤,所以要防备着这里。 天亓身为如今唯一的神,却是人族神明,且和太子殿下有旧怨,所以魔族也防备着医神天亓。 陈瑜继续道:“但是,魔族探子来报,医神陨落。” 陈瑜忧心忡忡:“医神陨落,世间邪祟之气却并没有高涨,说明有新的神明快要登位,而且,这位神明尚未登位就能压制邪祟气,想来是极高阶的神明。” “医神陨,此神生,冰牢中的华湛剑君也不见踪影,我等怀疑,是华湛剑君快登临神位。” “华湛剑君身为人族,她和医神并不一样,如果她成功登临神位,我们对人族的兵力部署就要再加强。” 华湛剑君不喜争斗,但是,其中一些人族可不是这么想的,世上多的是狗仗人势的人,难保届时修真界不会仗着有人族神明出世,就对魔族痛下杀手。 陆锦更是面色森然:“最好的办法是,在华湛剑君成神之前,殿下先成神。殿下已经得到凶神传承,我们举魔族之力,定能赶在她的前面。” 陈瑜、陆锦这两位幕僚,既有凶狠的手段、又有走一步看十步的前瞻性。 他们都对玉昭霁忠心耿耿。 如若不是他们合计过得罪华湛剑君并无好处,和一个未来的神明交恶风险也太大,他们一定还会献计在希衡成神前,尽量拖延、阻止她。 玉昭霁沉默听完属下的汇报。 站在魔族的角度,这两位幕僚没有一点错,而且此事的确十万火急。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昔日的局势已不是现在的局势。 玉昭霁放下为希衡画额心杏花的笔,画笔轻轻搁在妆台上,笔尖有一抹淡蓝渐变至白色。 玉昭霁望向两位下属,如今希衡成为太子妃的事并不能张扬,他也就不能告诉他们人族与魔族结亲之势已成必然。 但,换一种说法,同样能达到玉昭霁的目的。 玉昭霁平静道:“希衡之事,你们无需担忧。孤和她早有协定,无论她先成神还是孤先成神,我们都会约束好本族子民。” “你们也需要记住。”他声音冷彻,带着敲打之意,“成神并不代表掀起战乱,神明之畔,还有天道,天道不会乐见谁先成为神,就替自己的种族称霸天下。你们若有这种想法,还是尽早打消,别自掘坟墓。” 陈瑜、陆锦一凛:“是,殿下。” 哪有不好斗的魔?陈瑜和陆锦的确生了争霸之志。 在他们的畅想之中,殿下定然是魔道神明之首,届时,殿下再使更多魔道神明归位,之后再挑他们选中的人成为正道神明…… 这样,魔族就会成为万族之首。 不得不说,陈瑜和陆锦跟在玉昭霁身边,操控大势的事玩得太多,生了包天之志。 他们这样的想法,和当初凶神的做法如出一辙。凶神尚且失败,何况是他们? 玉昭霁的确对权势有灼灼的野望,他是魔族历来最有能力的君主,但他也深知一个种族的发展,不能完全违背大势。 逆天和顺天,都要把控好一个度。 玉昭霁将两位幕僚惴惴的心拉回现实:“现在,你们要密切注视的是虚妄山的动静。” 天亓能夺希衡的神骨,凶神想夺舍玉昭霁。 那些老怪们耳聪目明,一定也感应到了成神的好机会,这些老怪随时会倾巢而出。 而希衡和玉昭霁,就是活靶子。 “孤准备成神前,先要解决凶神残念,这时是孤最脆弱之时,所以,你们一定要看好虚妄山。” 陈瑜、陆锦一合计,的确如太子殿下所说,他们领命:“是,殿下。” 从始至终,希衡没有多出一言。 她在修真界时,也会和别人商量怎么防魔族,这都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希衡坐在镜前,蓝衣如同江心流水,她尽量收敛气息,连陈瑜和陆锦都直接忽略了她。 他们全没发现,这位太子妃殿下就是他们口口声声要防备的华湛剑君。 陈瑜继续道:“防备虚妄山是重中之重,可是,殿下,华湛剑君也不得不防。她到底是人族,如若先行成神,她和殿下又向来有嫌隙,届时她来魔族……以她的性格,这可能性虽小,但我们必须严阵以待。” 言下之意,就是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希衡。 不是希衡有错,而是她太强,所以就必须防备她。 希衡听完这些话,眼中清光流转,她看向镜中的自己,尽不去看陈瑜和陆锦,平心而论,她下意识想看看陈瑜和陆锦到底是什么魔,天天在这研究她。 但是,她以魔族太子妃的身份在这里听政事,本就不该再以华湛剑君的身份去打探陈瑜和陆锦。 所以希衡一直没动。 玉昭霁则再度默然,陈瑜和陆锦没有丝毫错,他们聪明心狠,本是他重用的幕僚。 但是,谁能想到时随事易,昨日的仇敌,已是今日的爱侣? 而且,他以前一直没懂自己的心。 玉昭霁按了按眉心:“孤知晓,下去。” 陈瑜则再度行礼,太子殿下一向稳重可靠,从不出错,殿下说知晓,那就是真的知晓。 一无所知的他在退下前提了一句:“关附子已经做出灭剑阵、绝灵阵、土元阵、永困阵,这些阵法都是当初为防备华湛剑君而设下,如今已然大成。只等殿下首肯,此四阵就可以投入使用。” 希衡沉默无言,抬眸望向玉昭霁。 玉昭霁:…… 灭剑阵,顾名思义是专门克制剑修的阵法。 绝灵阵,是要阵法内无人可以使用灵力。 土元阵,希衡是神水灵根,水来土掩,土元阵同样是克制希衡的。 永困阵,希衡是剑修,剑修主杀,杀她一定很难,但困就要胜算大得多。 玉昭霁虽然现在目盲,但他大约能感受到希衡的目光移到他身上,他墨发绝俗,眼中那轮黑日再度浮现,但这次却满是担心、想要苍白地解释什么。 该来的还是来了,玉昭霁之前的确让魔臣们做了许多针对希衡的阵法、法器。 那时他并未明白自己的心,所思所想都是站在魔族掌权者的角度考虑。 玉昭霁凭感觉俯下身,想要解释什么:“希……” 希衡则站起身,打断玉昭霁未说完的话:“殿下深谋远虑,果然不负外间盛名,我还有些事,今日天色已晚,殿下请回去休息。” 希衡十分能理解玉昭霁当初的所作所为,他是魔族太子,当初他们是宿敌,他自然要把魔族之事放在最前面。 但是,同时对她用灭剑阵、绝灵阵、土元阵、永困阵四个大阵,会不会太…… 希衡无法想象。 希衡说完此话,便朝内殿更深处离开。 玉昭霁:…… 他怔愣在原地,一时心乱。 陈瑜、陆锦:…… 他们也见到太子殿下吃了太子妃的瓜落,面面相觑。 殿下比他们想象中更爱这位太子妃,可是,他们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好好的,忽然太子妃就给了太子殿下脸色看? 第201章 等她思念我 殿内只剩下三位魔。 陈瑜和陆锦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也知道,现在太子殿下后院起火,恐怕没心思再谈正事。 他们缓步告退,生怕触了玉昭霁的霉头。 等到退至殿门口时,他们才敢转身加快脚步,迅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玉昭霁压下邪火,所谓邪火,就在于他想找陈瑜和陆锦的麻烦,但他们又确然是尽忠职守,玉昭霁不得不克制自己。 他冷冷收回目光,再迅速往殿内深处赶去,去找希衡。 希衡离开得很快,几乎是纵地金光的速度,等玉昭霁穿过重重冰帘,风盈满殿,殿内灯树摇曳,他以为要柳暗花明时,他忽然看到面前有一扇凭空而起的剑门。 以希衡的实力,造出一道剑门实在是轻而易举。 剑门上刻着几个字:“我并未生气,明日再见。” 玉昭霁:…… 他被挡在剑门前,任剑门上的剑气搅动得他衣袍猎猎,发丝飞舞,玉昭霁按上眉心,并不敢尝试破开剑门。 以玉昭霁对希衡的了解,希衡的确不会因为此事生气,但是,一定有比生气更淡许多的情绪,如若玉昭霁此时不知好歹,攻击剑门,就相当于火上加油,迎接他的恐怕就是希衡的战意。 玉昭霁现在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他绝不愿真就这么离开,玉昭霁干脆在殿内设好琴架,抚琴而答希衡。 闻弦歌而知雅意,希衡极懂乐理,现在对玉昭霁来说,任何言语上的解释都苍白无力,因为他们当初确然是宿敌,他当初确然不懂自己的心意,他也的确让魔族阵师研制可以克制她的阵法,而且一次就是四个。 事情已经做下,玉昭霁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以琴声传情。 他幻化出琴架,再从琴匣中取出焦尾琴,玉昭霁调好琴弦,泠泠玉弦幽咽如泉,他的琴声飞出,其实盖不住外间宴席上的歌舞管弦。 但是,只要稍会欣赏琴曲的人,都不会去在意那些丝竹管弦之乐,而是满心满耳都会醉在玉昭霁的琴音之中。 魔族太子的琴是天下一绝。 弹着相思曲,弦肠一时断,他慢而抚琴,弹给在剑门之内的希衡听。 希衡静心听着玉昭霁的琴音,月华如练,洒向殿内,她坐在轩窗之畔,月光落在清睫之上,琴声绕梁,不愿退却。 一个在剑门内,一个在剑门外,纵然有点点小嫌隙,也能用一曲清音徐徐化解。 玉昭霁抚了整整三曲才慢慢停下,因为他感知到希衡在里面睡着了。 玉昭霁的琴音本就作舒缓之用,希衡欣赏他的琴曲时,也会极为放松,难得好眠。 她在一片月华中安睡,玉昭霁在剑门之外渐渐停了琴音,眼角眉梢都是一片宠溺,他凝望剑门,轻轻浅笑,没有出言打扰希衡。 玉昭霁在剑门外又守了一会儿,等确认希衡好眠后,他才轻轻转身出去。 魔仆们守在魔宫外,玉昭霁召来一个魔仆,吩咐:“叫控渊府的魔都去玄天殿,惊春魔君以及往日议事的也去。” 今夜他不能和希衡见面,他不得安睡,别的魔也不用安睡了。 陈瑜、陆锦尽忠职守,玉昭霁自然无从处罚他们,但他心中的邪火没有可以发泄的地方,而玉昭霁,向来不是一个会委屈自己的魔。 那位魔仆听完玉昭霁的吩咐,低首道:“是,殿下。” 魔仆们分成几列,一列去丝竹之音靡靡的魔宫宴席上寻大臣,一列去控渊府寻魔族幕僚,总之,通知得面面俱到。 至于宴会上的魔臣们原本在纵情声色、忽然被太子殿下召去议事会是什么心情,就不是魔仆们能考虑的了。 他们只遵守玉昭霁的命令。 此时的宴席上,魔臣们坐拥右抱着舞姬,冷酒下肚,反倒更催出无数热气来,魔族宴会一向如此放荡,这还是因为这是太子殿下的宴会,所以这些魔臣舞姬才不敢真的放肆,否则,早就在此厮混起来了。 他们正在意乱情迷时,就见魔仆们鱼贯而入:“传太子殿下口谕,诸位魔臣立刻去玄天殿议事,不得有误。” 魔臣:…… 这么快?太子殿下不休息吗? 魔臣们虽然不舍此时的软玉温香,但也更不敢惹怒太子殿下,当即放开怀中舞姬,整理衣衫:“臣等立即前往。” 另一边,控渊府。 陈瑜和陆锦刚回到控渊府,还没来得及回屋歇息,刚关好的门就被扣响。 控渊府是玉昭霁建来安置魔族幕僚的地方,幕僚们虽各自有府邸,但除开休沐外,都住在控渊府,方便集议、统一管理。 控渊府的管事打开大门,却见是宫中的魔仆,魔仆在冷夜中宣旨:“传太子殿下口谕,控渊府诸位幕僚立即前去玄天殿议事,不得有误。” 宣旨完毕,魔仆们便在控渊府门口守着。 控渊府管事连忙去通知控渊府内的诸位幕僚,路过院子中心的陈瑜和陆锦时,也提了一句:“二位大人都听到了,快去门口吧。” “唉,殿下真是勤政,刚回魔界连一夜都没过去,殿下就要议事了。”这位管事嘀咕。 陈瑜、陆锦:…… 二魔对视一眼,都明了对方眼中深意。 殿下恐怕不是因为勤政才这么快就要议事,而是……和太子妃闹了矛盾,吃了闭门羹,这才把心里的邪火发到正事上。 陈瑜和陆锦都这么想,但他们不能把这话放在口面上来说。 太子殿下的家事,他们无权置喙,太子殿下要撒气,他们也只能承受。 陈瑜:“殿下深夜要集议,定是大事,待会儿我们要更谨慎些,别误犯天颜。” 陆锦:“是啊,小心当差。” 两位魔打定主意,等管事将在控渊府中的幕僚们都叫出,再一起去魔宫玄天殿。 魔宫,玄天殿。 玉昭霁坐在上首,肃然矜冷,面前的案桌上堆了一堆奏折。 他虽然打定主意要所有魔都不用睡了,但玉昭霁也的确要处理政事,他拿起奏折,手中聚起魔力,奏折上的墨迹便自动成象,蜿蜒到他掌中。 玉昭霁一本本奏折的看过去,他在十万大山四年,重要的事都会被写成奏章,传至太子密令之中。 但那时玉昭霁还要和凶神搏命,只能看最最要紧的奏章,还剩下一些相对不那么重要的,就被他放了权,让幕僚们处理。 现在,玉昭霁则是慢慢核查这些事,再补充一些幕僚们漏了的地方。 这些漏了的地方不是幕僚们粗心,而是有的命令,幕僚不敢下,只能玉昭霁亲自来。 这样一议政,就活活从深夜议到了第二日傍晚。 魔臣和幕僚们眼睁睁看着月落日升,从霞光初霁再到日光弥漫,最后,傍晚的烟霞浮上窗台,太子殿下仍然神采奕奕,这些疲倦的魔臣和幕僚们却仿佛连骨头里的骨髓都被抽干了。 思考、制衡,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何况玉昭霁这次的集议是经济、政治、军事、土地所有该解决的问题全都一起上,牵一发而动全身,魔臣和幕僚们绞尽脑汁,生怕哪句话说错了,又生怕说得太少和太多。 可谓是精疲力竭。 尤其是陈瑜和陆锦二魔,他们忙得手腕都在抽筋,一直在不停记录、推演,删改,一日一夜下去,两个魔的手都快抽鸡爪疯了。 他们苦不堪言,但不得不更加小心谨慎,同时猜测:是不是他们看见太子殿下疑似惧内,从而惹了殿下不快? 陈瑜和陆锦两双眼睛熬得布满血丝,通红得就像要当场暴毙,手也在那里抖来抖去,只是强撑着。 玉昭霁撑着额,点点案桌:“诸卿辛苦了,用些茶点吧。” 他话音落下,就有魔仆端着茶点进来,精致的茶点整齐摆放,依次序放在每位魔臣、幕僚的手边。 玉昭霁起身,魔臣和幕僚们一脸期待,巴不得玉昭霁的意思是吃完茶点诸位就散伙,各回各府休息。 一天一夜,处理了这么多沉积的奏折,够了啊! 玉昭霁却“望”向他们,尤其是在陈瑜和陆锦身上逗留一瞬,他启唇:“诸卿用些茶点,补补精神,待会儿继续。” 他说完就先离开,还算知晓自己在这里,这些魔臣和幕僚估计连吃东西都吃得不安心。 玉昭霁离开,魔臣们的心并未太过松乏,他们端着茶点和补汤,想着待会儿还要继续、继续…… 要是累死在这里,也算为魔族捐躯了。 陈瑜和陆锦更是累得连端补汤都端不住,只能用调羹一勺勺地喝。 其实以这些大魔的身体素质,区区一日一夜,原本累不了什么。 但这个累,主要是思想干涸,劳心而不劳力,这样高强度的劳心,简直能够要命。 玉昭霁踩着魔臣幕僚们喝完补汤的时间回来,他再度坐在上首,魔臣和幕僚们见太子归来,当即也不敢再吃东西,纷纷放下手中补汤。 玉昭霁心知肚明,却故意启唇:“诸卿才用了这么一点儿,就不用了吗?” 一位魔臣站起来,身子晃了晃:“禀殿下,已经够了。” “那就继续吧。”玉昭霁如金声玉质的声音响起,落在魔臣们耳中,不亚于催命符。 他们沉痛点头:“是,殿下。” 如此,魔臣和幕僚们一直辛苦工作,直到晚上,陈瑜和陆锦此时眼前似乎都是飞蚊,满脑子都是魔族政事,连坐着都像飘在云端里。 魔臣幕僚们不太好过,玉昭霁其实也不算开怀。 这么久了,希衡一直没来找自己。她越不来,玉昭霁越能想起昨夜是如何从温情脉脉到突然拉开距离,也就越想折磨魔臣和幕僚。 烦躁、思念。 玉昭霁不时看向窗外,但他转念一想,便明白哪怕希衡挂念自己,也不会来打扰他议魔族政事。 他看向窗外,不能看见窗外的景致,却能感受到一望无垠的凉意,凉意中,唯有一处是温暖的。 忽而,窗外响起笛声。 玉笛生花,香中有韵,清极不知寒。这笛声响起的刹那,玉昭霁眼中清光一闪而逝。 这是希衡的笛声。 希衡自然会乐,以前她和青天鉴共入小世界,希衡被青天鉴关在湖心的日子里就以笛声解闷。 玉昭霁知道她在乐上的造诣不凡,听见笛声,便在政事上有所走神,一直关注他的魔臣和幕僚都心神一震。 太子殿下终于累了? 不,他不像是累了,以前也发生过太子殿下几天几夜讨论政事的情况,政令一个接一个从玄天殿中出去,但太子殿下精力旺盛,修为高强,并不像他们这么不济。 那么眼下殿下的走神是因为?笛声? 魔族中不会有魔敢在魔宫内吹笛,这笛声高妙,以往他们从未听过,种种迹象加在一起,只能说明是吹笛者是太子妃。 难怪把殿下的心神吸走了。 魔臣和幕僚们表面冷静,暗自提起心胆,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情深意重,这是太子妃第一次来魔界,殿下真不去多陪陪她吗? 真要把一切大好的时光全都浪费在政事上? 玉昭霁稳住心神:“继续。” 继续汇报政事。 魔臣和幕僚们哀叹一声,继续干活儿,玉昭霁却在心中暗暗催促,希衡的笛声中怎么还没有浓厚的思念? 他之所以能勉强再待在这里强负荷处理政事,就是想要听到希衡笛声中更浓郁的思念,虽然他们现在才分开一天,但玉昭霁就想听到思念之情。 他等了等,不一会儿,曲声消失。 玉昭霁:…… 他顿时有些难以稳坐下去。 第202章 琴瑟和鸣 上首的玉昭霁拿着一本奏折,奏折上的灵墨蜿蜒,在他掌心显出一些痕迹。 可玉昭霁并没去管那些灵墨、奏章,他保持着不动的姿势,眼睛好似还在看着奏章,实际注意力早就神游而去。 “殿下、殿下。”陈瑜接连叫了他好几声,才算将玉昭霁的注意力唤回来。 玉昭霁:“爱卿有何要事?” 陈瑜咳嗽几声,很有眼力见儿地递了个话梯子过去:“殿下,臣这身子骨自去岁开始就不太中用了,许是此次议政时间太长,臣,咳咳,臣现在有心无力,只怕就要倒下去了。” “还望殿下恩准魔医来给臣看看、咳咳。” 玉昭霁了然,陈瑜是个聪明魔,这是用自己做梯子来成全他。 能在玄天殿议政的魔都极有城府,他们也都明白陈瑜是什么意思,当即也露出疲惫之色。 玉昭霁果然启唇:“是孤大意了,此次议政的确太久了些,诸卿平日为我魔族鞠躬尽瘁,已经足够疲惫,此番不得休息,是孤之错。” 他拍拍手掌,魔仆无声进来。 玉昭霁:“去准备凝魂莲、万年雪魄,给每位大人带回府,温补身子。” 凝魂莲、万年雪魄都是魔族特有的宝物,一朵凝魂莲就足以让一名化神以下,卡在进阶关口的修士进阶。万年雪魄更是难得的补药,一朵可涨三百年修为。 玉昭霁复又“看”向最累的陈瑜和陆锦:“你们二位更是辛苦,一会儿去孤的私库,看上了什么东西,自己挑一件拿走。” 玉昭霁一向赏罚分明,他折腾了陈瑜和陆锦,但也赏下宝物安抚。 果然,魔臣和幕僚们原本疲累的身子都像有了力量,为殿下办事,虽然累是太累了,但殿下如此贤明大方,他们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呢? 玉昭霁把魔臣和幕僚们打发走,才去找希衡。 他迫不及待想再听刚才的笛声,玉笛飞花,那样好的笛声,为什么她忽然不再继续吹奏? 玉昭霁找到希衡时,希衡在魔宫清池之畔,她背对着玉昭霁,手执毛笔,墨发垂下,在纸上写着什么。 玉昭霁所有迫不及待和慌张的心情,都在感受到希衡的存在时烟消云散。 仿佛她在这里,他的心就会稳定下来。 玉昭霁走过去,声音低缓:“希……太子妃,为何不继续吹奏刚才的乐曲?” 他的话语中没有一丝责怪,只有无尽的怀念:“相思深处,才见情浓,刚才的乐声本要到相思处,却戛然而止。我想继续听,太子妃可愿奏给我听?” 照理,希衡这样的剑修,不会将自己的后背留给一个玉昭霁这样的大魔。 每个高阶修士都是从无尽的搏杀中成长,因此,保持安全是希衡的本能。 可在这一刻,玉昭霁靠近时希衡原本绷紧的脊背、自然而然升起的剑意,都因为他的话化作了绵软的柔情。 她身上连一丝防御都没再升起来,希衡和玉昭霁早就是能托付后背的关系,但那是在合作时,而现在,他们两心一同,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可以信任彼此。 希衡握住手中玉笛,回转身子,和玉昭霁面对面。 玉昭霁“望”着她,这么近的距离,他能清晰感受到希衡的呼吸,能想象出她的眉眼。现在是傍晚,魔宫的傍晚向来有微风,有晚霞,晚霞波谲云诡,瞬息万变。 玉昭霁想要在多变的晚霞中,和希衡合奏一曲相思。 玉昭霁轻声:“你可愿合奏?” 不等希衡说话,他就如青山温言:“我想合奏。” 他想要和希衡合奏,共谱相思,将昨夜那点点微不可见的嫌隙全部填满、一点缝隙也不留。 希衡同样有这个想法,她现在已经越来越习惯玉昭霁的直白热烈,希衡道:“我本就在等你。” 这下轮到玉昭霁微惊,他眼中聚满晚霞:“你等我?” 她停下吹奏乐曲,不是因为不想吹,而是因为在等他? “嗯,刚才我吹笛时,总觉得曲声中欠缺了什么,当时我吹的是南陵先生谱的《湘水》” 希衡和这位南陵先生素不相识,她出生时,南陵先生早就身死道消。 但希衡出身儒修世家,博闻强识,她看了许多书,包括游记、生平志,其中就包括南陵先生的生平。 南陵先生原本是一个凡人,他是宫廷乐师,一生都在为帝王歌功颂德,谱一些歌颂太平盛世的乐曲,这些乐曲颇具匠气。南陵先生,原本也只是诸多宫廷乐师中的一个。 转折发生在南陵先生的妻子遭逢大病。 南陵先生擅乐、妻子擅舞,他们一人奏乐、一人起舞,本是难得的恩爱眷侣。 但妻子患上重病,药石无医,在死前的三个月,妻子想和南陵先生共同完成一曲最雅的乐、一曲最美的舞。 他们夫妻合力,南陵先生甚至告老还乡,不再去皇宫为帝王奏乐。 三个月的时间,南陵先生陪着日渐憔悴、生命力缓缓流逝的妻子,饱尝了世间与所爱分离之苦,他用心血谱成了一曲《湘水》 而妻子,虽然日渐乏力,一日中醒着的日子很少,却也合着拍子、同《湘水》配合,编出了名为《山陵》的舞蹈。 湘水汤汤,悠长不绝,却也难以跨越山陵。 就像南陵先生和妻子,无论他们的爱多么深,相思不绝,也永远跨不过生和死的界限。 但是,纵然山陵高远、沉默,湘水也永远绕着它、守着它,在生命的这头,永远怀念死亡怀中的妻子。 《湘水》为魂,《山陵》为骨,当南陵先生和妻子一人吹笛、一人起舞的那日,妻子身着舞裙,忘情旋转,她将生命中最后滚烫的鲜血都献给了《湘水》和《山陵》 这一次吹笛、起舞,直接连通了天地。 《湘水》中所含的至乐和《山陵》中所含的至舞,使得南陵先生和妻子当场被天地灌入灵力,踏入修士之途。 他们一跃便成为金丹修士。 只可惜,南陵先生还没来得及查探自己新得的灵力,抚摸自己褪去皱纹、光洁的脸,就见到自己的妻子七窍流血,周身灵气飞散,生命力如同飞絮逃出去。 她的妻子天生死脉,无法承受灵力,注定无法修道。 这是连天地都无法挽救的必死之局。 等南陵先生踉踉跄跄朝妻子扑过去时,只来得及抓住一截碎裂的舞裙。 他大笑三声,吐出一口血泪,折了自己的笛,和妻子碎裂的舞裙埋葬在一起。 妻子已死,《山陵》不再,《湘水》又怎能独活呢? 白日成丹的南陵先生,自绝于此,一生未踏足修真界,他知道修真界是更宽广的天地,那里有更多的乐曲更多的舞蹈,但他心里的人已经去了,那些乐和舞再美,又有什么意义呢? 《湘水》自此成为绝响。 希衡见过《湘水》乐谱,默记于心,只是以前她并未动男女之情,一直没有吹奏过。 直到今日,希衡在魔宫中醒来时,发现玉昭霁还在玄天殿议政。 以希衡对玉昭霁的了解,很容易能猜出玉昭霁是在折腾陈瑜和陆锦,他从不是喜欢吃亏的魔。 玉昭霁只甘愿在希衡面前吃亏。 希衡醒来时不见他,修炼完了也不见他,她这时对窗眺望,发现自己心里再度多了沉甸甸的感情——思念。 她待在天之极冰牢时,和玉昭霁分别四年,会思念他。 现在只是分别一日,居然也会有思念? 希衡从不是逃避自身情感的人,既有思念,玉昭霁也想要她的思念,她就不会隐忍不发。 只是,她并不会去干扰魔族内政,便只吹奏了《湘水》 希衡在乐上的造诣自然绝佳,但是,她越吹越觉得差了一点东西。 不是因为爱不够,而是她的悲伤没有那么浓。 在天之极冰牢的希衡,一定能把《湘水》吹好,因为思念情浓,现在只和玉昭霁分离一日的希衡,却难以吹奏出这个感觉。 《湘水》是南陵先生妻子重病时谱写的曲子,南陵先生压抑绝望、痛苦、悲伤难以自抑,他本就是被生活折磨的人,手无缚鸡之力,越是这样的人,越能体会到那种拉扯心扉的感觉。 而希衡是剑修,不是乐修,她本就理智太多。 她修为高绝,玉昭霁也独步天下,希衡和玉昭霁凑在一起,彼此心意相通后,实在不知绝望二字如何写。 因此,希衡无论如何也吹不出真正的《湘水》 她在那时停止吹奏,就是这个原因。 希衡:“现在我难以领悟《湘水》的心境,因为现在的你我情深意笃之余,并无悲伤分离的境遇,但是,若我们共同合奏,回忆以前分别被困时的思念,也许能试一试重现《湘水》” 至于《山陵》则无法,希衡和玉昭霁都不会舞。 玉昭霁果然来了兴致,他眼中的晚霞越渐璀璨,“凝望”希衡。 她想和他重现《湘水》,在她心中,他们之间的情谊并不比《湘水》和《山陵》少。 玉昭霁也喜欢乐曲,何况这是希衡提出来的提议。 他道:“好,只是《湘水》的琴谱我要再看看。” 希衡早就准备好了,她刚在在纸上写的就是《湘水》的琴谱。 玉昭霁接过琴谱,上边的灵墨再度被他感知到,他看完后,先大略弹一遍试试。 希衡就在旁边,偶尔说说自己的看法:“这里要再柔一些。” 她和玉昭霁并排而坐,相互听琴闻笛,时光静默。 玉昭霁在这样好的风光,这样美的氛围中,突然觉得有些可惜。 他想见希衡了。 不是听、不是感觉,而是用眼睛真切地看见她。 第203章 治眼 这场琴笛相合是忽然而起的。 起因只是玉昭霁试弹《湘水》时弹错一根弦,希衡吹着笛过去,倾下腰,在玉昭霁的手边按下正确的弦。 曲有误,周郎顾。 如今放在希衡和玉昭霁身上也极为恰当。 希衡做了这个动作后,玉昭霁能感受到她近在咫尺的呼吸,她飘逸的雪袖从玉昭霁手边划过,玉昭霁顿了一下,继而,手中的琴音情致雅然,一挑一捻全是饱满的情意。 这是因情生乐。 希衡也以手中笛声相和,《湘水》之音从希衡和玉昭霁手中流泻而出,希衡和玉昭霁,一个剑修一个刀修,除开玉昭霁会说一些热烈的情话外,他们俩在大多时候都绝对理智。 所以,这次琴笛相合,是他们第一次在闲暇时毫不保留地敞开自己的内心,让两人的情感相融。 《湘水》本就悲情,他们一人抚琴,一人吹笛,在这样的时刻,希衡和玉昭霁同时想起他们被迫分开,一个在天之极冰牢被天亓囚禁,一个在十万大山被凶神搏杀的日子。 思君如水,常闻呜咽。 希衡想到玉昭霁在十万大山,困守于深不见底的凶神险峰,活活失了眼睛。 玉昭霁想到希衡被困在终年含冰的冰牢,再被天亓活活挖了神骨。 原来再高的修为、再精妙的刀法剑术,也会有属于自己的悲痛、缠绵,就连天道,不也有自己的悲伤吗? 希衡和玉昭霁此时的心境正好合了《湘水》,琴笛相合,寒玉生烟,时隔这么多年,这曲至乐《湘水》终于被完整呈现出来。 魔宫中的花草树芽都沉浸在这种悲伤和思念中,嫩芽的生长速度变得缓慢,天边的流云也驻足,天地同悲。 如果是南陵先生来奏这曲《湘水》,这些花草嫩芽会在缓慢生长的同时,纷纷凋零,合了南陵先生失去爱妻的绝望。 他失去心中的花,曲子便悲伤得能让万花凋零。 但希衡和玉昭霁奏来,又是另一种感觉。 他们的乐声虽悲伤且饱含思念,但自有一股坚定的力量,落在《湘水》的意境中,就是无论《山陵》是否消散,湘水也会绕着它、守着它、直到永远。 魔宫的花草树木、天边的流云,都在悲伤中驻足,天地间只有这一股声音。 惊春魔君揉了揉发红的眼,赶来这里时,听见的就是这样的乐声。 浪荡如惊春魔君,也在这一曲湘水中停下脚步,想到他偷去修真界学医时,碰见的那个医女。 过往种种从惊春魔君心里回荡开,等到一曲《湘水》奏完,他看见自己脚尖旁的点点斑痕,才后知后觉触碰自己的脸颊。 原来是他这个魔君,落泪了。 惊春魔君擦干眼泪,他的那个医女早就死了——没有误会和分别,惊春魔君和医女两情相悦。 医女没有修炼资质,惊春魔君用尽各种医术、补品给她延年益寿、永葆青春,最后,活活让医女活了八百载。 其实,以惊春魔君的医术,再让她活下去也可以。 可是,她实在是活得太长了,她的凡人之躯已经到了极限,她无法再使用任何焕颜丹、任何重返青春的法术在她身上都没有用。 她身体的大限已经到了。 惊春魔君只能让她活着,却要承受自己面容的衰老、器官的枯竭,那对她来说才是生不如死。 最后,医女穿上最美的衣裳,和惊春魔君一起去看朝阳,死在他的怀里。 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惊春魔君……无憾。 他只有这段真挚的感情,因为过于圆满,后来的日子里,惊春魔君随意浪荡、随意游玩花丛,他以为他忘记了,原来他没有。 惊春魔君把眼泪用魔力烘干,眼睛清明后,才看向远方。 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 玉昭霁坐在焦尾琴畔,正柔声和希衡说着什么:“这就是你以前说的相敬如宾?” 相敬如宾,君子之交淡如水…… 以前玉昭霁第一次朝希衡诉说情意,希衡拒绝他的原因之一,就是习惯了白水希家父辈母辈那种相敬如宾的道侣关系。 他们相敬如宾,夫妻情好,一个眼神就能懂对方心意,心意相通毫无阻碍,相处并不热烈。 而玉昭霁,很明显是感情热烈的魔。 现在玉昭霁重提此事:“琴瑟和鸣、相敬如宾,于我们来说根本不是难事,除开这一点外,我们也可以炽热情缠。希衡,我们才是世间最相配的爱侣。” 希衡是剑修,她本人也比白水希家的儒修要酷烈。 希衡听完玉昭霁一耳朵的情话,握着玉笛的手根根发紧,顿了顿,还是不太自在:“有人在,待会儿再说。” 她已经察觉到惊春魔君的存在。 玉昭霁并未管惊春魔君,他对那日惊春魔君居然认为希衡是被他下了邪术才喜欢他耿耿于怀,如今非要希衡回答:“希衡。” 他握上她的指尖。 希衡无奈,只能纵容地回答一句:“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她的回答清冷坚定,比直白地回答一句“你是我最相配的爱侣”更让玉昭霁心动难耐。 惊春魔君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割下来拌酒。 不是他对自家太子殿下不信任,而是……太子妃是华湛剑君希衡,却要掩藏身份来魔族,很明显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在正道公开。 也就是说,太子殿下爱情的小船随时会被正道打翻、棒打鸳鸯。 到时候,看见过太子殿下和华湛剑君琴瑟和鸣的他,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惊春魔君把乱七八糟的腹诽咽下去,默念这种程度的事,不是他能插手的,平复好心情后,惊春魔君上前。 “见过太子殿下。” “见过……太子妃殿下。”现在周遭无别人,希衡并未戴幕篱,也并未遮掩容貌。 她昨日便知道惊春魔君认出她的事,现在并不慌张,而是颔首。 这么近的距离,看见毫无遮掩的华湛剑君,惊春魔君更加不自在了。 这种感觉就像老鼠见了猫,像兔子见了鹰,总之,不是什么好词,刚才他差点说成“见过华湛剑君” 玉昭霁身为魔族太子,也知道希衡在魔族的风评。 他适时出声,解救了惊春魔君:“孤召你来,是让你替孤看看眼睛。” 魔族之中,以惊春魔君医术最佳。 惊春魔君生死人、肉白骨,除开真正死透的人,对于大部分病人来说,只要还剩半口气,惊春魔君都能救回来。 惊春魔君也早有准备,太子殿下的眼睛一定要治好。 虽说失明看似对玉昭霁没有影响,他还是能“看”奏折,还是能分析周遭环境,在安全的环境里,他也可以探出神识去看东西。 但是,如果是打斗呢? 普通打斗自然无碍,可如若对手是华湛剑君这样擅战的顶尖修者,那么,无论玉昭霁如何训练、如何用凶神残念训练自己对打斗的掌握,失明对于玉昭霁的影响都会放到最大。 惊春魔君甚至敢揣测,别管太子殿下是否吸收了凶神传承,他此刻失明,一定不是华湛剑君的对手。 惊春魔君得了玉昭霁的命令,开始为他诊脉。 他先细细搭了脉,又仔细看了玉昭霁的瞳孔,最后拿出自己的本命魔器:长生叶。 长生叶的根最为敏感,惊春魔君将长生叶放在玉昭霁眼前,上面的根丝搭着他的眼睛周围,这样查探,才能不放过一丝细节。 良久,惊春魔君才收了长生叶。 希衡和玉昭霁都望着惊春魔君,俨然在等他的结果。 惊春魔君同时被冷酷的太子殿下、和在魔族风评甚至不如太子殿下的华湛剑君盯着,冷汗涔涔。 他轻咳一声:“殿下的病症,并不是因为久处黑暗之中无法视物。” 希衡和玉昭霁都不算太意外,修士闭关乃是常事,以玉昭霁的身体素质来说,四年看不见东西就失明的概率其实并不高。 “那是什么原因?”玉昭霁问,“如何治?” 惊春魔君顿了顿,控制不住地将眼神飘向希衡:“……若要治疗,还需太子妃配合。” 希衡抬眸:“你说,我自当竭尽全力。” 第204章 血神障 惊春魔君将长生叶绽开。 长生叶之中,是玉昭霁眼内的景象:那里,有一团血红色的雾在他眼内绽开,牢牢地占据最中央。 希衡看见这血雾,问玉昭霁:“你没感受到这团血雾?” 修士对自己的身体有绝对的掌控权,他们可以内视、可以排查体内、神魂出现的一切问题,为什么玉昭霁没有感受到这团血雾? 玉昭霁抚上自己的眼睛,他的眼深寒,没有一点因病痛带来的惧色。 “没有。”玉昭霁呢喃,“血雾?” 他想到了在十万大山和凶神搏杀时,缠绕着他的那团血雾,从凶神死去的躯体里伸出许多血丝,绕在玉昭霁身上。 惊春魔君立即解惑:“殿下,此乃血神障。” 惊春魔君一讲起医术来,就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臣这一脉魔医认为,无论是人、魔、妖的七窍、手足、肢体,身上的每一个器官,都自成一片天地,自含神韵。” “比如说,手的神韵天生比较强,这个人的手就会天生灵巧,如果说手的神韵天生比较弱,这个人的手就很笨。” “神韵和大限息息相关,连修士也无法觉察、掌控这些神韵,因为这是天地诞生之初的规则。如果修士能觉察神韵、改变神韵,那么,这天下的完人就太多了,这种纯粹的逆天之举,绝不会被天地认同。” 惊春魔君解释得晦涩难懂,但希衡和玉昭霁却一下就明白了。 修士、神、天道,都各有各的缺陷、各有各的长处和缺憾的地方。 修士看起来能够淬炼身体、延年益寿,将肢体练得无比敏捷,提高反应力,甚至能搬山倒海翻天覆地。 但是,他们也有改变不了的东西,那就是真正的天资。 比如希衡,她天生就适合修剑,玉昭霁天生擅长修刀,无论他们如何淬炼自己的身体、完善自己身体的每一项机能,他们最突出的还是这几项。 而神明,也是一样的。 医神在医方面,无神可比拟,可在其余方面却不如其余神。 天道擅长制衡、公平、无情,可天道连体察“情”的机会都没有,这也是一种缺憾。 希衡身上也有过于柔软的毛病,玉昭霁身上有痴狂进取、痴情的种子。 这就是天地不需要完人出现,可是,希衡的心系天下、柔软怀德成了她的魅力之一,天道的公平无情也是它的魅力之一,玉昭霁身为魔族太子痴狂进取、一统霸业也是他的魅力之一。 他们不是完人,可在另外的角度,他们就是完人。 惊春魔君见他们懂了,便道:“血神障就是能够阻挡神韵天资的存在,比如这团血神障挡住了殿下的眼睛,殿下就不能视物。如果血神障挡住的是殿下手上的神韵,那么,殿下就不能用刀了。” 玉昭霁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直接说医治之法。” “这法子就是让华湛……让太子妃潜入殿下的神魂深处,替殿下取出血神障。” 惊春魔君单膝跪下:“这个过程中,殿下必须得全心信任太子妃,不能用任何法术、火焰抵抗,才能成功。” 所以,只能是希衡去做这个事。 否则玉昭霁不会让任何人进他的神魂深处而不抵抗。 玉昭霁还未说什么,希衡先道:“你刚才既说修士无法干涉神韵天资,又为何血神障能影响神韵天资?为何我又能取出血神障?” 希衡无论何时都很清醒。 她会竭尽全力施救玉昭霁的眼睛,但一定要事情的进展在自己可控范围内。 如果不这样,她和玉昭霁都会涉险,这件事也会成为别人的手中剑,掌中刀,让她和玉昭霁同时覆灭。 玉昭霁同样也望向惊春魔君。 惊春魔君也知道这里边的疑点太多:“血神障的名字中,沾了一个神字,臣这一脉的魔医书中所写,只有修成了神明才能窥见一点神韵天资,所以,神们也想提高自己的神韵天资,他们日以继夜研究了无数法术,只成了一个血神障能够掩盖神韵天资。” “臣想,凶神当时对殿下用血神障,就是想暂时废了殿下的眼睛,好等殿下实力暂弱,到他成功占据殿下的身体,再吸出血神障,恢复天资。” “这样的血神障,不会有多深,华……太子妃既有神骨,一定能除去它。” 这解释的确出情入理。 惊春魔君是第一个顺服玉昭霁的魔君,是铁板钉钉的太子党羽。 玉昭霁再度厚赏他,同时召来几名魔医,共同看诊,得出了和惊春魔君一样的结论。 玉昭霁此举半点没避着惊春魔君,惊春魔君也十分坦诚,大有再多召几个魔医来称赞他医术高明的想法。 他们魔,没有那么容易感伤。 玉昭霁第一个召惊春魔君来看诊,惊春魔君昨夜冒犯了他他也不生气,反而给予嘉奖,就说明了惊春魔君的地位。 君王给了臣子殊荣,那臣子怎还会介怀君主的制衡呢? 玉昭霁不只是惊春魔君的旧识,更是明君,他召几位魔医来共同看诊、防止偏听偏信,被医者愚弄,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希衡也看出玉昭霁和惊春魔君的君臣相得,她心道,玉昭霁的确是难得一遇的魔族明君。 情和理,他处理得很好。 几位魔医立刻来了,他们虽然比不上惊春魔君,可也不是泛泛之辈。 几番小心看诊后,他们得出了和惊春魔君一样的结论。 这下,希衡给玉昭霁治眼睛就是一定要做的事情。 玉昭霁和希衡此时早将琴和笛收起来,他们虽然会乐、擅乐,骨子里还是刀剑之修。 此时肃然,风月暂移。 玉昭霁轻扣案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血神障和独阳灭世阵应该先解决谁?” 他细细思考,希衡则一边翻阅魔医们整理好的注意事项,一边道:“先解决血神障。” 她的声音还是很淡,没有一点故意让人听进去的言辞修饰。 但玉昭霁和希衡,本就不需要用这些修饰。 他爱极了希衡这样熟稔的语气。 玉昭霁颔首。 希衡:“血神障既然是凶神留下,如若用独阳灭世阵消灭凶神残念,它要是跑去血神障那儿躲起来,就有可能会伤到你的眼。” “好。”玉昭霁立即答应。 惊春魔君腹诽,殿下果然惧内。 他对臣下尚且用制衡之道,知道让臣下彼此牵制,谁也不会过分信任,但他对华湛剑君可真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205章 情动与克制 深入别人的神魂是大事,更别提这个人还是玉昭霁。 惊春魔君便絮絮叨叨告诉希衡注意事项:“剑君……太子妃需要记住,去殿下神魂深处,有几点绝对不能做的事。” “第一,不要露出杀意和敌意,哪怕是对血神障的杀意也不能。一旦太子妃引起殿下的杀意,那么,在他神魂深处的你,很难有反抗之力。” 希衡颔首。 对她来说,收敛杀意和敌意并不难,只要希衡想,她能全程保持一个表情、一种心态完成抽离血神障。 惊春魔君又道:“第二点……” 他有些难以启齿,很难对着希衡的脸说出这句话。 惊春魔君咬咬牙,转头看向玉昭霁:“第二点,太子妃和殿下都需要注意,抽离血神障需要快,也就是说,不能做其余任何事。” “这点,殿下格外要自控。” 希衡:? 玉昭霁:? 希衡在反思,玉昭霁也在反省,难道他就给人一种色中恶魔的印象? 会在希衡给他抽离血神障的时候,还要拉着她胡作非为?天知道,虽然魔族风气开放,但玉昭霁和希衡最大的尺度也就是亲吻,他从未不尊重她作为人族的习俗。 玉昭霁含“笑”,笑意不达眼底:“惊春,你对孤有什么特别的误解?” 惊春魔君赶紧咳嗽几声:“殿下,臣的意思是说,殿下和太子妃都只有在放松的时候,才能让太子妃的神魂进入殿下神魂的最深处,这样的做法,其实类似于合欢法中双修。” 合欢法中的双修就是神魂交缠,修士会在这个过程中,感受到灵肉交融中的灵的快感。 如果用合欢宗的合欢法,他们双方还会增涨修为。 而玉昭霁和希衡本就心心相映,如果沉迷于这种感觉,慢了剥离血神障的时机,就坏事了。 “孤知晓了。”玉昭霁抚额,把惊春魔君赶出去。 惊春魔君提着自己的长生叶赶紧跑,外边有龙涯等魔族精锐侍卫护法,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玉昭霁艰难地想宽希衡的心:“合欢法中的双修,我以前了解过一二,那虽是合欢宗的法门,但也极为安全,而且,我们这次只是形似,并不是真正的双修,希衡,你信我,我必不会做你不想我做的事情。” 希衡见玉昭霁紧张得鼻尖都微带汗珠,倒是罕见地有了开玩笑的心思。 她问:“你为什么会了解合欢法中的双修?了解来做什么?” 玉昭霁:………… 他恋慕希衡已不是一日两日,虽然之前认不清自己的心意,但在潜意识里,玉昭霁做的许多事,过程弯弯绕绕,目的都是和她在一起。 比如,用困阵把她困在魔界。 比如,用合欢法中的双修,让她和自己双修。 前者,玉昭霁告诉自己是为了免得她破坏自己的大计。后者,玉昭霁告诉自己是为了提升修为。 他好像总能给自己找到借口,直到现在…… 玉昭霁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希衡,他难道要告诉希衡,了解合欢宗的双修法也是为了对付你? 玉昭霁组织措辞,就听到希衡喉咙中逸出一声轻笑:“我只是随口一问,你无需解释,我大概知道你以前了解它做什么。” 玉昭霁才后知后觉,发现希衡和自己开了一个玩笑。 他也顾不上尴尬,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希衡,你戏我。” “见你过于紧张,想缓和气氛。”希衡这才正色,“无论这是哪种双修,在我眼中,这都是为了治疗你的眼睛。” “所以,你不用认为我会觉得这失礼,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别说这是假的合欢双修,哪怕是真的,只要这行为是为了回春救人,希衡就不会将这认为是于礼不合。 她盘腿坐到玉昭霁对面,和他面对面相贴,身上灵力升起:“我开始了。” 这几日,希衡和玉昭霁虽享受来之不易的闲暇时光,但他们都知道,树欲静而风不止。 希衡成就神骨,但是天亓造成的伤一直没有彻底好,玉昭霁也被凶神残念所束缚。 这样的话,那些老怪们闻着味儿都会想找希衡夺神骨、找玉昭霁夺凶神传承。 希衡得尽快为玉昭霁治好眼睛、再解决凶神残念。 他们闭眼、入定,面对面相贴,彼此都能感知到对方的呼吸,闻到对方身上独一无二的气味。 惊春魔君所说果然不假,进入对方神魂深处,的确像是合欢法中的双修。 玉昭霁在完全入定的情况下,能感觉到希衡在朝自己的神魂靠近,她每靠近一分,都会引动玉昭霁的呼吸加重,周身气温升高。 朝玉昭霁的神魂靠近的,也是希衡的神魂。 这样的状态下,玉昭霁眼中的希衡周身恍然有雪白神辉,飘然欲仙,神情清冷,不似红尘中人。 也许魔族天性就是喜欢唱反调,玉昭霁每次看见希衡清冷如仙的神色,都很想让她露出另外的神情来。 他在意乱情迷之中,神魂居然做出更大胆的行径,玉昭霁的神魂也离体,朝希衡而去,想要拥住她。 此时的玉昭霁只觉得热和渴,越靠近希衡,他越觉得拥住了清凉和水源。 直到希衡的声音传来:“你忘了惊春魔君的嘱托。” 希衡的神魂并未做出任何挣扎的举动,一旦挣扎反击,难免不会使得玉昭霁的神魂变得更敏感,更难以让她抽离血神障。 所以,她只是静静的,任由玉昭霁抱住自己。 玉昭霁像是要把希衡融入自己的骨血中去——现在看来,惊春魔君的提醒果然没错,玉昭霁是魔,魔没有道那么能够压抑本心,他的确更容易在这时出问题。 而且,惊春魔君结合玉昭霁以前的表现,很容易想清楚太子殿下在多久以前就开始肖想华湛剑君。 他憋了这么多年,一朝直接让华湛剑君入他的神魂深处,这……不是妥妥的羊入虎口吗? 所以惊春魔君高低也得提醒玉昭霁。 希衡声音如泠泠雪水,让玉昭霁过于发热的大脑终于冷静下来一些。 希衡道:“我大约能理解你的作为……但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抽离血神障,你想前功尽弃吗?” 读作前功尽弃,但在玉昭霁耳中听来的却是:你想让我失望吗? 玉昭霁最不愿意的就是让希衡失望,无论作为男子在心爱女子面前过盛的表现欲、还是他一直不愿输给希衡的自尊心,都让他极度在意自己在希衡面前的形象。 此时,他们的舒适度是一样的,他们神魂相近,对双方来说都是莫大的诱惑,可希衡能自控,他凭什么就不能自控? 玉昭霁绝不愿让希衡小瞧了自己。 他声音晦涩:“希衡,等我一息。” 玉昭霁拿这一息来调整自己快要喷薄出去的情,压下自己奔腾流动的血液,他不敢再闻希衡身上的香味,也不敢再看希衡。 他只能闭上眼,可是闭上眼后,在黑暗中,那种感觉却更加明显、要命。 玉昭霁强行忍耐,他的本体已经将掌心都掐出深深的血印。 最终,玉昭霁如同冰雕一般,一动不动,彻底压制自己的欲。 希衡得以成功进入他的神魂深处,进去前,希衡说了一句:“我就知道,你从来都不会骗我。” 玉昭霁刚才说了一句,不会做希衡不愿意做的事情,希衡便相信他。 希衡这话明显是在夸赞玉昭霁,也就是这一句话,让本就忍到极点的玉昭霁差点破功。 他咬着牙:“……别在这时夸我。” 这不是夸赞,是火上浇油。 希衡顿了顿,点头,然后一点不停留,迅速进入玉昭霁的神魂深处。 惊春魔君的嘱托果然没错,这里还是太危险了,需要速战速决。 第206章 复明 希衡看见了血神障。 那是一团血色的雾,雾气中含有凶恶魔煞之气——来源于凶神。 自从生出神骨后,希衡对世间神的力量就有了更明晰的认知。 她走在魔界,能看出魔界珍藏的法器中,哪个具备神的力量。比如魔族至宝空天印,上面就有最精纯的魔族本源力量,这力量不是神力,却是另外的本源。 再比如惊春魔君手中的长生叶,也有医神的力量。 此医神并非天亓,而是之前的医神,前医神虽然陨落,但是身体内的神力四散开去,大部分滋养天地,还有一部分则生成了法宝,长生叶就是这些法宝之一。 长生叶择主,选中了医术高超的惊春魔君。 希衡望着那团八爪鱼一般牢牢遮盖住玉昭霁“眼睛”的血神障,蹙起眉心。 惊春魔君并没说怎么抽离血神障,因为他也不知道怎么抽离,他只是知道,如今希衡已成神骨,一定能抽离开它。 希衡最擅长剑,但是,想也知道,剑主杀,在玉昭霁神魂深处动用剑意,要么引起他的反弹,要么下手太重,虽然剥离了血神障,但也毁了他的神韵天资。 水法?希衡的水法修得也不错。 水可以柔和,滋润大地,也可以变得森寒,肃杀一切。 她尝试在手中凝聚温和的水,清色的水光一闪而逝。忽然,玉昭霁的神魂深处一热,混沌火焰绽开,流淌灿金的火焰,希衡连忙收了掌心之水。 她想起来了。 玉昭霁主火,水火不相容,所以,希衡现在也不能使用水法。 希衡冷静思考,五行是可以转换的,她是神水灵根,所以体内全是水灵属的灵力,但是,只要希衡想,也可以将这些灵力转换成其余的五行。 转换成木?木能生火,她用木灵力只会导致依附玉昭霁的血神障更强、更难抽离。 转换成火?世界上没有火能压倒玉昭霁的混沌火。 金、土也不行。 希衡陷入为难之中,玉昭霁的混沌火太特殊,她恰好又是神水灵根,和他刚好不相容,抽离血神障又是极精细的事,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 希衡仔细思索,但她没太多时间了。 她以神魂状态进入这里,待的时间越长,越会被玉昭霁的混沌火排斥,哪怕玉昭霁竭力压制混沌火,但也争取不了太长时间。 希衡思来想去,决定用神骨的力量。 血神障是神明修炼出的东西,惊春魔君笃定她能抽出血神障,也是因为她有神骨。 希衡尝试着使用神骨,她回想当初在神门之下时的感觉,催动神骨,一股清正神力从希衡身上透出来。 清正和浑浊,就如同清气和浊气,是构成世间的两气。 所以,玉昭霁不会排斥这股清正神力。 当神力透出之时,希衡身上也笼罩着雪色神辉,她的神骨上神光并不强——因为当初被天亓剔骨,污染了一次,需要时间来修复。 但是,哪怕希衡的神骨被污染过,此刻血神障也蠢蠢欲动。 血神障是被神明创造出来,专门用来挡对方神韵天资的手段——想一想,如果说神的对手是剑神,神在正面战场难以胜过剑神,那么,他用血神障遮了剑神手上的神韵天资。 剑神就废了。 而神明养血神障的方法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血神障本就是神韵天资的一种,比如说医神想要养血神障,就舍弃自己用不上的某方面的神韵天资,将它作为血神障培养。 等到合适时候,再将它种至对方体内。 如今,希衡身上的神力一透出来,那团血神障立刻蠢动起来,想寄宿在希衡身上。 血神障一直被神养着,后来,它在十万大山凶神险峰被饿了上万年,遇见玉昭霁,它都顾不上凶神号令了,就立刻钻入玉昭霁眼部的神韵天资里安养。 玉昭霁天资卓绝,一定能成神,正适合血神障养生。 可是,玉昭霁现在还不是神,血神障还是觉得饿。 而且他体内的混沌火烧得血神障痛楚不堪,此刻,血神障看见希衡——神骨、既定的神、温和水灵力、清正神力。 翻译一下就是,强且温和。 这样的希衡,在血神障眼里,就像一块肉香四溢的大骨头。 它当即遵从本能,脱离开玉昭霁,朝希衡而去。 血神障想试图和希衡建立联系,传递出自己的作用——它可有用了,有它在,她能暗算任意一个神。 可是,希衡并没像其余神一样,立刻接纳血神障,她周身的神光慢慢凝聚,成为无数剑影。 血神障一缩,直觉不好。 世上也不是所有神都养血神障,总有几个真正道骨仙风的神明,厌恶神明豢养血神障,总想将血神障出之后快。 眼前它看希衡的神色,觉得大概、也许她也是这种眼里不揉沙子的神明? 血神障能屈能伸,作为被神明豢养的邪祟,它很有眼力见儿,现在立刻想脚底抹油,再回去待在玉昭霁那儿。 然而,不等它回去,混沌火就连天而来,将它烧了个精光。 希衡从始至终没有出剑,她假装凝出剑影,是要让血神障慌乱——这里是玉昭霁的地盘,希衡怎么可能出剑,当血神障离开玉昭霁的眼睛,玉昭霁不投鼠忌器后,杀它只是抬抬手的事儿。 血神障被混沌火吞没,成功解决。 希衡离开玉昭霁的神魂深处,她的神魂归位,睁开眼睛,清醒过来。 希衡感觉自己在被人环抱着,她被人深深拥住,如要嵌入骨血,一抬眼,是玉昭霁。 之前玉昭霁意乱情迷,差点和希衡用合欢法双修,后来被他用理智压下去,但是,他的身体也没有控制住,环抱着希衡。 希衡睁开眼。 玉昭霁诛绝完血神障,同时睁开眼。 眼中光华流转,淬满寒星月华,他能看见了。 怀中的希衡和他这几日脑海中所想并无丝毫分别,她清寒如月,却不会过分让人觉得寒凉。 玉昭霁贪婪地望着她,原来,看得到和看不到,是不同的。 他能看到她,更能确定她的安全无虞,更能知晓此时神骨的伤对她来说已经平安渡过。 希衡也抬眼凝望玉昭霁,这是四年之后,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对望。 玉昭霁如被蛊惑了一般,想要倾下身子,在她眼上落下一吻。 他想吻她,吻她回应他的爱意,吻她为他甘愿涉险,到他这个魔头的神魂深处来。 希衡顿了顿,虽然她也很想忍,但玉昭霁越靠近,那个感觉就越明显。 希衡清声:“玉昭霁,你不去更衣?” 玉昭霁停顿,更衣?他为何需要更衣? 玉昭霁的不解在看见希衡不自然的神色后,也懂了,他神色一变,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玉昭霁立刻起身,拉开同希衡的距离:“我去更衣。” 他迅速离开,去解决自己起的生理变化,玉昭霁是个成年男魔,和希衡这样相处,他难免也会起反应,可问题是,他的真身是无形的太阳烛照。 为了掩盖真身,玉昭霁幻化的假身是苍龙,刚才他情动,苍龙之形便显露出来。 更……唐突了。 玉昭霁离开,但也担心希衡生气离去,不忘提醒一句:“你先别走,一会儿我回来再说独阳灭世阵和平江堰之事。” “好,我不走。”希衡“平静”回答。 希衡和玉昭霁都很羞耻,一人去压抑自己,一人在殿内故作平静。 此时的虚妄山,却风起云涌。 虚妄山中有老怪,自从诸神黄昏后,老怪们在世间已经没什么好待的。 他们修炼需要的灵气多得多,于是,他们合力把世间三分之一的灵脉全都移到虚妄山,造就了虚妄山的丰沛灵气。 老怪们本以为,修炼的尽头就是这里了。 没想到,神门忽然大开,世间还有人修出了神骨。 他们看见了成神的希望。 虚妄山中,一名明黄色衣服的公子微笑:“云妹,成神之路,居然有两个人走在我们的前面。” 第207章 庄周梦蝶 虚妄山。 山顶终年萦绕翠绿,空翠湿人衣,两岸树边枝丫摇摇欲坠,上边站满了成群结队的飞鸟。 那名身穿明黄色衣服的公子坐于扁舟之上,水波徐徐,缓慢掠过两岸青山。 扁舟之上,有一方棋盘,他正和一名年轻女子对弈。 “人族的希衡、魔族的玉昭霁。”这位公子看着棋盘,拈子深思,“后起之秀,着实令人惊讶。” 他对面的女子爽朗一笑:“兄长何须担心?神门既开,对我们便是好事,神位何止两个?他们证他们的道,我们证我们的道。” 她试探地说:“兄长可别行差踏错,因一时妄念,招致万年道消。这些日子来,小妹虽在山中闭户,却也知道,不少人的心思都动起来了。” 她冷笑一声:“他们自己修不出神骨,就想去抢别人的神骨,也不看看,他们比起天亓来算什么货色?天亓尚且陨落,何况是他们?他们是多活了这些岁月,自以为天下无敌,忘却了以前的小心谨慎。” 她对面的男子一直不答话。 谢云终于惴惴起来:“兄长,难道你……” 难道他也想去抢神骨?抢凶神传承? 谢璧微微沉吟,才说:“你我活了几万年,无论是希衡还是玉昭霁,算上岁数,都不及我们的零头,来日,他们在神位之尊,我们还要对他们卑躬屈膝,这样的日子,你受得了吗?” 谢云急了,看着自己的兄长:“兄长,你好糊涂啊!” 谢云端肃着脸:“神明哪里分上下?” 谢璧冷漠:“哪里都分上下,云妹,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甚至一花一木,哪里不分上下?” 他的手一指,正对青山:“就拿山中树木来说,茁壮的树木沐浴的阳光就更多,瘦弱的树就只能捡一些漏下来的日光。树尚且如此,何况是人、神?云妹,我们修道,更该对这世界有清晰的认知,而不应该心存妄想。” “不分上下、万物平等,这是妄想,而非实际。” 谢云知晓自己的兄长谢璧所修之道和自己不同。 她在论道方面,也不会输给他。 谢云道:“兄长说得有理,可这只是其中一个角度罢了。” 谢云道:“成神,就代表在此道上,我们已经修至巅峰。哪怕是正道神明之首,在医术方面,也比不过医神。” “兄长刚才说的上下尊卑,说的是地位。可是在道上,所有神都是此道的巅峰,总之,我修道万年,为的是求道,而不是追逐地位的高低。一山更比一山高,如果所有的事都要追求最高、最好,那么,早晚会迷失在追逐的路上。” “抢了别人的神骨,别人的传承,又如何能匹配自己的道?” 谢璧不再说话。 谢云这番说辞,让他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也从来不在意地位的高低,她只追求道,后来,她站到了高处,却并不像是挡住他人阳光的大树,而是站在那里,遮蔽风雨、慰以春风。 谢璧一生信奉实际,她却像是谢璧的幻想走到现实。 他有瞬间恍惚,差点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谢云见他失魂落魄,关切问:“兄长,你怎么了?” 似乎是从前段时间开始,神门打开之前,兄长就不对劲了。 谢璧揉揉额:“我没怎样,或许是近来忧思,心力难继。” 谢云仍然心存担忧,但兄长不想说,她也就只能不问。 谢璧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魔族太子玉昭霁,个性孤傲,性许独断,这样的神,我不想在他麾下……” 谢云怔了怔:“他担负一族荣辱,个性高傲、独断,实属正常。不过,他应当是魔道神明的首位,和我们不相干。” 她和兄长的道和心性,都该是正道神明。 谢璧的脸色仍然不佳。 谢云小心翼翼问:“兄长,你似乎很讨厌这位太子?” 其实虚妄山比邻魔界,对于这位雄图壮志的太子殿下,以前谢云和谢璧谈起时,兄长都是赞扬的态度,说魔族终于出了位雄主。 还说,这位太子未来成就,绝对在他们二人之上。 可现在,兄长却很讨厌他。 谢璧冷着脸:“谈不上喜欢而已。” 虚妄山中,接连五道虚影飞出,他们离开虚妄山,就像是花飞叶落,若不是谢璧和谢云对虚妄山足够熟悉,他们一定会忽略这几人的动静。 谢云一啧:“又有人忍不住要去抢神骨和传承了,的确,希衡和玉昭霁纵然天纵奇才,也一定花了大代价才让医神天亓陨落。现在,的确是他们最虚弱的时候。” “可惜……”谢云勾起唇角,“如若没有必胜的把握,他们怎么会透露自己的踪迹呢?这场狩猎,他们是猎人还是猎物,尚未可知。” 谢璧遥望虚妄山之外。 魔族太子和太子妃共同回魔族的消息,他们当然知道。 他们也知道,那位太子妃就是希衡。 只是,谢璧不太确定,这个太子妃的身份,是他们的计策还是真实? 她,真的会心悦魔? 谢璧出声:“好了,既然我们都属意不抢神骨和传承,那么,在他们危难之际,和他们示好,拿到一些关于成神的信息,才是要紧事。” “云妹,收拾一下东西,准备出山。” “是,兄长!”谢云眉眼间全是笑意,为兄长正确的决策而开怀。 谢璧见她无忧无虑的样子,终于忍不住问:“你的三千化身外出历练,你一点记忆也没有吗?” 谢云疑惑看过来:“有啊,若没有记忆,我为何还要让化身出去历练?兄长,怎么了?” 谢璧又恢复了冷漠的神色:“没什么,你去吧。” 他确认了,谢云没有那一场记忆。 因为那是希衡的天湛剑之界,她是界主,实力超绝,有她这个变数在,谢云这个主身便记不起那场记忆。 当然,也和谢云的遭遇有关。 谢云在天湛剑之界中,叫做谢丹云。 那时,天湛剑之界中,修习大道还被掩在迷雾中,所有想要修道的人都摸索前行,其中就包括了身为皇子皇女的谢丹云、谢琼璧。 谢丹云手创宗门,摸索大道,传承道法。 最后,死在那些人的私心上——他们想要神乎其神的道法永远掌握在自己人手里,不愿意谢丹云传道。 谢丹云被开膛破肚而死,虽然惨烈,却是为了自己的理想而死,她的生死都壮美无憾。 所以,谢云想不起来。 可谢璧想得起来,他叫做谢琼璧,小时候在叔叔成王的画卷中,看见了一个仙人。 仙人临凡,谢琼璧眼中的金银珍珠瞬间坍塌。 后来,他抛弃皇子的身份去修道,在溪水边论道时,又碰见了她…… 他们论道、做好友,在时光的变迁中经历数不清的事情,那时的希衡掩藏实力,她只有中等的实力,可在谢琼璧眼中,却这么耀眼、这么坚定。 直到那些人去诛绝青天鉴,风雨中的恶暴露无遗。 青天鉴碎裂,她被封印的实力也终于回来,她成了界主,诛杀了那些人,还要救回谢琼璧。 谢琼璧却拒绝了。 他当时奄奄一息,这个身为谢琼璧的化身已经痛到了五脏六腑,他说:“我知道,你一直和我们不一样。” 他问,他们中间发生的一切,在她眼中,是不是像是庄周梦蝶?庄周梦蝶,蝶梦庄周……谢琼璧这个化身甘愿死在那里,只要他死,这场短暂的梦境,就是完整的一生。 谢琼璧可能是太遗憾了,这样的遗憾痛彻心扉,直接传到了谢璧这里。 谢璧呢喃:“庄周梦蝶……” 第208章 成神大劫 魔族殿内。 希衡走到殿门口,殿门口站着手持魔器的魔族精锐侍卫。 希衡再看向不远处的魔宫殿宇,各个方向上都埋伏着一名魔君,为这次抽离血神障护法。 见希衡出来,这些魔族精锐虽然感觉她面容上总有一层流雾遮掩,看不清容貌,但也知道她就是太子妃。 龙涯率先过来:“殿下有何事吩咐?” 他口称的殿下,自然是太子妃殿下。 惊春魔君一双眼睛困得发红,他从玄天殿出来还没来得及躺下,就被召来给玉昭霁看诊,现在他揉揉眼睛,语调难掩惊喜:“好了?!” 希衡颔首:“好了,让他们都撤离,房脊上的诸位也可以暂时撤离。” 这么多魔在,虚妄山的那些人恐怕就来得慢了。 “是。”惊春魔君一脸喜色,连龙涯也压不住唇角笑意。 太子殿下复明,对魔族来说就是最大的喜事。 他们连忙按照希衡的吩咐,撤离下去,惊春魔君伸了好几个懒腰,打着哈欠回去。 希衡这才转身,再度回到殿内。 殿内,玉昭霁换了件月白色的衣服,姗姗来迟,坐到希衡的对面。 玉昭霁并未再提起刚才他失态的事情,他风姿完美,仪态天成,徐徐和希衡说平江堰的事情:“现在除独阳灭世阵外,最要紧的便是平江堰之事。神门既开,天下修士都想成神,可是,成神需要契机、机缘。” 他眼中不再是朦胧的迷离,再度有了星河万千、智珠在握。 “天亓想要成神,借助的是解除病难,也就是说,神的出现需要因果、一饮一啄皆为缘法。世间如若要诞生这么多神明,要是一场场的单算因果,不知这世上要被毁多少次。天道无情,大道无争,却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爱世。” 是爱世,不是爱人、爱魔、爱妖。 天道和大道,只想要这世间存在就好。 希衡同样认同这句话,静听玉昭霁所言。 “故而,这世上恐怕会出现一个大劫,这次大劫将导致无数因果,让修士从中渡劫,从中诞生神明。而目前来说,最有可能成为这次劫难的便是……” 玉昭霁抬眸,和希衡的目光对在一起,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答案。 “平江堰。” 希衡指尖抚过茶盏,在茶香中停顿。 平江堰下面镇压着残存的巫妖,巫妖依靠诅咒和自带的邪病,在以前盛极一时。 希衡以前看过白水希家的藏书,在诸神黄昏之前,有一个特殊的神位叫做巫神。 其余神都是自己经历千难万险才修来的神位,唯有巫神不是,巫神的存在是因为那时的巫族太过强大,为了管束巫族,连天地都不得不应运生出巫神之位,拿这个神位给巫族作为交易,换取天下太平。 巫神,是由巫族自己任命的神。 但是,无论是神还是天道,都不是好惹的。 巫族强大狂悖,依靠诅咒和邪病横行,以致生灵涂炭,看别族生死如同看蝼蚁般轻蔑。 天道和神明对巫族的容忍越来越低,给出巫神一位,也不过是降低巫族的警惕心,让它们更为骄傲自满而已。 天道和神明,都在暗中筹划让巫族消失之事。 当时的巫族中也不乏聪明者,他们看出事情不对,认为哪怕巫族诅咒的力量强大,但如果和整个世间为敌,妄自尊大,也斗不过整个世道。 他们想要约束巫族,改变行事作风。 可大部分巫族认为,他们的诅咒和邪病连邪瘟神、病难神都不放在眼里,他们靠着这两样法门就是无敌的,连凶神都没法对他们怎么样,更别提一个没用的天道。 巫族还是我行我素,另外那群清醒的巫族看他们早晚要自取灭亡,无奈之下,只能搬去其余地方,以免之后祸及自己。 这群巫族的猜想很快来临,很快,神明和天道开始清算巫族。 这次是由正道神明之首和魔道神明之首联手发起的,他们可以利用清浊之气,让世间的清浊之气重新交融,世间再度出现混沌般的景象。 在混沌中,巫族的诅咒和邪病也就没用了。 万物都由混沌而来,混沌如母,万物如子,巫族的诅咒和邪病怎么可能伤害得到混沌。 于是,巫族在里边毫无还手之力,被清除了个干净。 照理,这么大的灭族之灾,一定会惊动天道,可天道在巫族被灭的事上,也和神明的立场一样,天道保持了缄默。 此事过后,只剩当初避世的那群巫族还活着,可这时,天道和神明已经不容许巫族再存在。 那群巫族想要活着,就得自降血脉。 那群巫族中的一部分看清局势,深深遗憾本族走到这个份儿上,但也知道这是唯一的活路,便自降血脉,变成了灵巫。 另外的一部分巫族则痛恨天道和神明太过咄咄逼人,他们认为当初不知收敛的巫族已经被灭了个干净,只剩下他们几十个,居然也要自降血脉。 他们深恨天道和神明,却又不得不从,他们自降血脉时,因为怨气过于浓重,他们成为了巫妖。 自此,上古巫族不再存在,一分为二,成为灵巫和巫妖。 起初,在诸神还在的时候,巫妖们虽然恨,但也不敢造次。 可惜后来,发生了凶神作乱之事。 也许,天道受够了巫族的狂悖,开始忌惮某一族过于强大时对世间的戕害,后来神明灭巫族,天道又看到了神明的强大和不可控。 于是,天道也开始清算神明,但它深知神明的强大,这样强大的神,从外面杀是杀不死的,只有让神明们自己斗起来,自己乱起来,才能杀绝所有神。 ……后来便是诸神黄昏,所有神陨落,神躯落在十万大山。 见到神明死绝后,本“销声匿迹”的巫妖们现世、作乱、为祸世间,想要重现当日巫族的荣光。 灵巫们不忍再见巫妖作乱、重蹈覆辙,便出来和巫妖抗衡。 但是,这世间,救人哪儿比杀人容易? 维护秩序哪儿比破坏秩序容易? 巫妖们只管杀、不管埋,灵巫们掣肘极多,居然被巫妖压制住了,后来,天道降下宝物“神罚”,想要彻底诛灭作乱的巫妖。 神罚之名,也就是隐喻当日巫族作乱、被神明们灭族之事。 但天道和神明相比,差的就是擅战。 天道擅长守护秩序,诛杀一族则难,哪怕“神罚”降临,哪怕灵巫帮忙,哪怕修士们帮忙,巫妖居然还是灭不了。 巫妖甚至靠诅咒,将自己和人族的气运关联起来,发出“人族不灭,巫妖永存”的诅咒,还应验了。 自此,天道、灵巫、修士们齐心协力,居然只能将巫妖镇压在平江堰。 后来希衡的徒弟王枫因为身具灵巫血脉,不慎打破了神罚,便被罚去镇守平江堰千年。 希衡将这段往事告知玉昭霁,茶烟袅袅而上,她的眉眼清冷如雪:“枫儿多情多思,至情至性,我当初只告诉她,灵巫镇压了巫妖这么多年,是因,她身为灵巫血脉,亲自打碎神罚,是果,并未告诉她灵巫和巫妖同根而生,却同室操戈,她打碎神罚,本就是这其中牵涉的血脉因果。” 同根而生,同室操戈。 放在灵巫和巫妖身上,不得不说太痛了。 希衡不将这事告诉王枫,是担心影响王枫,王枫至情至性,如若让她知道巫妖对不起天下、却对得起灵巫,灵巫对得起天下、却对不起巫妖,不知会出什么事。 玉昭霁微微挑眉,希衡对王枫的评价居然是至情至性? 他一想,倒确实如此。 王枫若不至情至性,也就不会在当初希衡……死后,星夜逃出平江堰,要付出一切,为冤死的师尊复仇。 玉昭霁收拾好心情:“当初巫族被神灭族,如今天道、灵巫全都拿巫妖没有办法,想要彻底解决巫妖,症结就落在神身上。” “天若降下大劫,考察谁堪成神,一定会从平江堰入手。” “你我都是应劫者。” “巫妖和灵巫的这一场纠缠,也注定了你的徒弟王枫,将卷入这场大劫之中,希衡,你将如何做?” 希衡面前,清茶清烟氤氲而上,染了眉眼。 第209章 王枫之危 希衡和玉昭霁中间有一张小几。 小几上方,是整个平江堰的地图,这张地图明显是军用级别,将平江堰周围的地形、堡垒、门派标注得十分清楚。 唯有平江堰内部的布防没被标注在上面。 平江堰的事是整个修士、魔族、妖族等的大事,各界都有出力,各界派去镇守平江堰的弟子都发过心魔大誓,将平江堰的安危看得比自己的君主还要重要。 玉昭霁也一直没去渗透平江堰——他没事儿做去和巫妖打交道干什么。 玉昭霁见希衡静心思考,出声“提醒”她一句:“平江堰之劫,你我都在劫中,尤其是你我早就成了众矢之的。巫妖和灵巫的因果纷争干系体大,你纵然心疼王枫,也要注意先保全自己。” “何况,玉不琢,不成器。”玉昭霁关心的只有希衡,自然不愿意希衡为王枫涉险太多。 他拿起桌上晶莹剔透的玉茶杯,指尖在茶杯上轻轻一弹,茶杯上绽出裂纹,显是应了那句“玉不琢,不成器” 玉昭霁知道希衡和王枫关系情好,一定不会丝毫不插手,换了个劝她的说法: “王枫作为你的弟子,在修真界这代弟子中的确一骑绝尘,但你我都看得出来,她目前不是宗师之资。”玉昭霁除开是魔族太子,还是魔界靠实力划分的、最年轻的玉冥魔君。 所以,他虽是魔,点评王枫却也十分够格、恰当,还带了一针见血的直白: “她目前修为高、进益快,是因为她天资高和有你因材施教,但是,她没有形成她自己的风格和自己的道。我像她这么大时,早领悟了血狱,你像她这么大时,早从白水希家离开、自入剑道。” 玉昭霁冷声:“我魔界的魔君们,哪怕有天资差、修习缓慢、大器晚成的魔君,但他们也早早就领悟到了自己追求的是什么。比如你的好友礼阳,他的天资当初这么差,但他早就知晓了自己的道,可王枫不知道,她缺的刚好是修士这根最重要的骨头。” 希衡听玉昭霁越说,好似越把王枫贬低到尘埃里去。 她端坐在玉昭霁对面,冷声提醒他:“枫儿是我的徒弟,她很好,固然有不足之处,却也是因为她缺乏历练的缘故。” 玉昭霁:…… 他脸上神色变幻,希衡居然这么维护王枫? 论修为、论天资、论悟性,一个王枫怎么比得上他?但希衡可从未这么维护过他。 要不是玉昭霁现在有理智,他的醋味都要蔓延开去了。 他将心底的醋全都压下去,希衡却看出他的情绪,她顿了一顿,轻轻将茶盏推到玉昭霁面前,示意他喝口茶。 希衡:“为何你每次……都在女子身上吃醋?枫儿是我的弟子,还是女子,师者如父母,我对她之心和对你之心,自然略有不同。难道你希望我像对她那般对你?” 那岂不……很难算辈分? 希衡有些不太理解玉昭霁的思路,玉昭霁则倏然抬眼,眼中光芒璀璨:“自然不是。” 他怎么可能想要希衡像对徒弟那样对他? 希衡是个传统的剑修,一旦谁被她当了徒弟,她就绝不会爱上他。当初玉昭霁虽厌萧瑜风胆大包天、妄想师尊,却也从不把他当对手,就是这个原因。 玉昭霁按了按额头:“我心悦你,你如常待我就是,至于我心中醋意大作……希衡,我也不想如此,这就要劳你好好哄我。” 他的手不知何时按在希衡的手上,覆住她的手,眉眼间充满炽热。 希衡:…… 她也不傻,玉昭霁这就是赤裸裸的挑逗了,且是见缝插针、临时起意的挑逗。 她想了想,如果现在就抽回手,未免太不近人情,玉昭霁是魔,他本就如此炽热,如若她只知回避,丝毫不在意他的感受,早晚会伤他的心。 希衡认为,普天下任何一段感情,都离不开相互经营。 所以,她停顿一瞬,而后以指轻轻划过玉昭霁的掌心。 玉昭霁掌心传来酥麻,他脸上的表情从挑逗到凝固,已经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觉整个手掌都不是自己的了。 玉昭霁本没想到希衡会回应自己,毕竟现在是白日,他掌心酥麻发烫,心中流淌烈焰,都快将自己烧灼了去。 玉昭霁非常大胆,见状就要再进一步,希衡却收回手:“好了,我知你心中意,只是……” 她微微别过头,耳垂微红,显然也为刚才轻佻的举动不自在:“现在先谈枫儿和你之事。” 希衡倒是很注意,知道玉昭霁连王枫的醋都吃以后,就也立刻提了他,可谓是一碗水端平。 希衡回忆:“关于枫儿的道,我曾和她提过。” 但是失败了。 当初玉昭霁说,王枫在希衡死后,星夜离开平江堰,愿意说出在平江堰知道的一切和玉昭霁交换,只为替希衡报仇时,希衡就开始忧思了。 因为她的死,王枫背离了正道,背离了她的心血平江堰。 希衡后来问王枫,她的道是什么? 当时王枫的回答是,她的年岁太浅,她也不知道她的道是什么,但现在,她想的就是追随希衡的脚步,跟随她的道。 可希衡知道,这不是真正的道。 真正的道从来不是眼里只有一人、因一人而忘苍生、忘自己。 这世界太大太广袤,天地间尚有大爱,如若眼里只有一人就能成道,那这天下,岂不是大多母亲都能因为爱孩子而成道? 真正的道是寻求自我,如果王枫要真正成道,她可以受希衡的影响,但绝不是眼里只有她而成道。 那次希衡和她说过这个问题,但是王枫听不进去,她泪意涟涟,以为是希衡要出什么事,才会说这种话。 希衡悠然而叹,苦思如何破局。 玉昭霁见她愁成这样子,说实话,当初希衡和玉昭霁打成那样,彼此的三尸都不得不参战,也没见希衡叹气过。 可想而知,养徒弟实在是劳神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玉昭霁重复:“玉不琢,不成器,你不能心太软,爱子如杀子,对徒弟也是如此。你要是下不了手,让我来下。” 玉昭霁揍王枫是不会手软的。 显然,希衡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她一顿,对让玉昭霁去欺负王枫还是舍不得:“不必,我知道轻重,这次大劫是枫儿成长的机会。但下手还是不必了,她牵扯进了巫妖和灵巫的因果,已经格外艰辛。” 玉昭霁闻言,颇为遗憾。 希衡眺望远方。 原本,王枫不用这么快承受这些。 当初希衡派王枫出去历练,就是看出了自己对她的影响力过大,想要她在外历练,经历更多事,看到更远的天地。 可是,王枫误杀悬阳山掌教之子,再到误碎神罚,被罚至平江堰。 王枫在平江堰,变得沉稳了、变得更能杀敌,可她也被困在这里,她还没找到她的道、她的抱负。 希衡要让自己的心更冷一些,王枫,必须经历这一场风雨。 她作为师尊,只会在外调度,保证王枫不死,其余的,她不能再插手。 希衡尽量收拾好心情,再对玉昭霁:“你打算如何做?我关心枫儿,同样关心你,你我都在劫中,我自然也不想你受伤。” 玉昭霁雅然微笑:“我同王枫不同,王枫是需要你庇护的小兽,而我……你我一体,各斩仇敌,你不会受伤,我就不会受伤,你死,我也就会死。” 第210章 危机之前 魔族边境。 魔兵们严阵以待,来往巡视,最中心则是一块黄沙石地,黄沙地中,几个遮掩得极为严实的魔族在这里布阵。 魔兵们离得远,他们在中心处,则是汗意涟涟,他们每布下一块阵石、刻下一根阵纹,手指都抖如筛糠,像要被烤化了似的。 其中一名阵师身子一抖,朝旁边倒下去。 另一名阵师眼疾手快扶住他,一探鼻息后立刻朝外边道:“水!拿水来!” 等拿了水来,这阵师掰开这魔的嘴,强行渡了水进去,那名阵师才算慢慢回复过来。 独阳灭世阵实在是太霸道,这几名阵师都是魔族阵法一道的顶尖者,但都承受不住布置独阳灭世阵时的烈焰阳光。 那名老阵师道:“阵法快到尾声,大家每走三步,就要喝一口水,别硬捱着。等成功完成独阳灭世大阵,太子殿下还另有重谢!” 他们都是玉昭霁旗下的阵师,奉他的命来布置独阳灭世大阵。 玉昭霁给了他们尊荣、厚赏,他们也知道魔族的未来都系在太子殿下身上,故而一心为他卖命。 神门的再开,是机遇也是风险,如若太子殿下不能成为魔道神明之首,那么,他的凶神传承就会成为催逼他命的刀,魔族也就会岌岌可危。 这,是每个魔都不想看到的。 阵师们落下最后一块大石,黄沙石地中便显现出异象。 这里阳光炽盛,连沙石中含有的点点水分都在瞬间被蒸发,阵师们知道独阳灭世阵的可怕,在阵法落成的一瞬就往外飞去,饶是如此,其中一名阵师飞得稍微慢了些,半只脚掌都被烈阳炙烤成肉干。 他不敢停留,继续朝外飞去,直到到了安全之处才猛地栽倒。 玉昭霁为了保证这些阵师的安全,早命了魔医守着,魔医们即刻上前救治,其中一名魔医仔细察看他的伤口,迅速塞了一颗丹药到他口中。 “我的腿?”那阵师忍痛问。 “放心,还能再生。”魔医们把他抬回去,那阵师便安心闭上眼。 布置独阳灭世阵的艰辛按下不表,魔宫之内,希衡和玉昭霁分坐两案。 玉昭霁在手书新旨,好发给手底下的魔,希衡也要传信给白水希家。 平江堰大劫近在眼前,他们是劫中人,只能应劫,但他们也要尽量减少本族的伤亡 玉昭霁下旨,暂时停止魔族同别族的生意往来,勒令魔族不许在外惹是生非,逞凶斗狠,暂时关闭魔族去往别界的通道。 当然,这是对大多数魔而言。 还有一些修为高的魔君,则也是历劫者,玉昭霁对他们又是另一种安排,务必要保证他们大多数都能历劫成功。 希衡给白水希家的信也差不离是同样的意思。 白水希家要暂时关闭家门,让在外历练的子弟们回家,再让修为高的希家人去历劫,匡扶乱世。 白水希家看到这封信后,会再通知其余宗门和平江堰。 魔宫之中,旨意分发而下。 这两道带着墨香的旨意、家书,一投递出去,便惊起千堆云、万丛雪。 魔族、人族全都整肃起来,一改往日气象,妖界的希修也从这动作中窥见了山雨欲来风满楼,下令关闭妖界界门。 其余一些界、族也跟着有样学样。 万物都知道,一场新的、前所未有的灾劫要席卷开来。 修真界的各大宗门,除开修为已到、不得不历劫的长老得出去应劫外,宗门也选择了关闭山门。 玄清宗。 这次历劫的真君有好几个,真君们的反应则各不相同。 玄叶真君收拾好自己的法器,朝弟子们吩咐几句,便要从容出去历劫——求道之路,不进则退,她没什么好躲的。 扁无真君则阴着脸,在心里暗骂了几句贼老天。 他只想钻研医术毒术,是否成神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 他一点也不想出去历劫,既然是劫,就有可能成功,也有更多可能是失败、灰飞烟灭。 除开这些真君各有各的想法外,还有些弟子也不安分。 越年轻的弟子,越有一颗搏击长风的心。 他们也想出去强行历劫,看能不能得到什么机缘。 玄清宗为了遏制这些蠢蠢欲动的弟子,花费了不少工夫——这些大劫下的众生百态先按下不表,此时的平江堰内,更是漩涡的中心。 镇守平江堰的各界高层接到了白水希家的提醒。 她们看着平江堰内越来越乌黑的江水,江水中巫妖的长发越来越多,巫妖们裸露在外的肌肤也越来越清晰。 巫妖的力量越强,形状就越清晰。 古籍中记载,巫妖修到了一定境界,甚至能变幻成任何人的形状,获得对方同样的力量。 一名高层的人族修士面色凝重:“劫……” 她一拳锤在石头上:“我们镇守平江堰这么多年,什么问题都没出,就因为一个劫,就要让我们的心血散开,让巫妖逃窜,这是天的旨意?还是天的糊涂!” 她这话一落,风都凝滞许多。 另一名修士忙道:“孤夜,小心祸从口出。” 她虽然也很不甘,但还是道:“我们都知道,天长日久,我们不可能永远不出错。巫妖随时都会逃离平江堰,如果能用这场劫,彻底消弭巫妖之祸,也……未尝不可。” 孤夜真君闭上眼,一行清泪从她眼中滴出:“好,我知道。” 她知道大势不可违,她们在天的旨意面前,太渺小了。 在孤夜真君巡视平江堰时,王枫也撑着下巴,她的好友继续给她翻译希衡的信,说了一大堆后,他咕噜噜灌下一口茶,一插嘴:“你师尊叮嘱你,一定要寻找自己的道,还有,遇见将死之局,一定要用心血联系她。” 他说:“一定要用心血,其余任何法子都不行。” “你师尊可真够关心你的,我在平江堰这么多年,我师尊估计早将我忘了。” 他一边絮叨,一抬头,却看见王枫红着双眼。 “你……” 王枫劈手夺过他手中的信,眼泪都差点掉下来:“我师尊总是如此,她总要我寻自己的道,因为她觉得我太黏她了。” 她眼中只能望见高山明月,高山明月却要让她再眺望更远的天空。 她的好友一摸头:“啊这,可剑君的叮嘱也没错啊。” 她确实很黏华湛剑君。 王枫一瞪眼:“我师尊自然没错!” 好友:…… 王枫夺了信,一擦眼泪跑出去。 她没看到,黑暗中一双眼一直在看着她们,而后,那个黑色的脑袋上冒出水迹,悄然消失。 第211章 老怪降临 黑影消失在申屠明房内。 它消失的瞬间,申屠明后背一寒,下意识扭过头,却见墙面空空,什么也没有。 申屠明摸摸后脑勺,打了个哈哈:“看来最近真是累了,都产生幻觉了。” 他倒头就睡,拿被子盖住脸,很快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风清,云静,墙面看似平静,被子却被猛然掀开,申屠明借着刚才被子的遮掩,拿出一大把符篆往墙面一洒:“大胆巫妖!还不现形!” 那是特制的符篆,一遇到巫妖就会爆开。 但是,申屠明这把符篆一碰到墙壁,就自然落下,没一点儿反应。 申屠明皱紧眉头:“难道真是我看错了?” 他总觉得这不是一件小事,怎么想也睡不着,干脆出去找人商量此事。 平江堰、林内。平江堰有山有水、遍地是阵法,连林中都被阵修布下阵法,就为了防止巫妖逃出去。 小小一个平江堰,就有人魔妖等各族的阵法,大大小小几万个。 这些阵法全是针对巫妖的,所以,只要有巫妖浮出水面,无论伪装得多好,都会被阵法探测到。 可这一夜,阵法好似失去了作用。 林内,一个黑影迅速逃窜,它的脚踩到阵法的线上,阵法都没有一点动静。 月华幽幽,一丝淡淡的月光照到黑影脸上,只见它黑发飘逸,脖子修长、有男性的喉结,但是,整张脸却英气柔美,嘴角平直,显是脾气极倔。 这是孤夜真君的脸。 这巫妖在月色下飞奔,肩膀抖动,似乎是在笑。 它起初还担心那些阵法,等发现这些阵法彻底奈何不了自己后,就停下来,如同闲庭信步那般,踩在阵法上。 它踩过去、又踩过来,无声大笑,将这些阵法的尊严全部碾碎在脚底。 月色下,只能看到它抖动的黑发和森白的牙齿,黑发在动,白牙在笑,牙缝里流出浓黑的液体。 它忽然闻到了什么,手脚并用趴在地上,迅速爬过去,以手刨出一个东西。 是一根人骨。 镇守平江堰的修士的骨头。 这些修士镇守平江堰多年,自然有亡故的。亡故的修士被埋在平江堰,“看”着巫妖被永世镇守。 这只巫妖刨出这根骨头来,它大笑几声,然后把人骨凑近鼻子处深嗅,再伸出舌头、用尖利的白牙齿,一下又一下嚼碎这根骨头,全部吞吃进去。 它要吃他们的骨头! 它要喝他们的血! 巫妖被镇压了这么多年,早恨上了这群人魔妖。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可以走在阳光下,享受快乐、自由、空气、水和风,而巫妖就要被镇压在冰冷的江水中,任由寒冷的江水浸入骨髓,每天都是煎熬。 巫妖吃完整根骨头,它太久没近食,反而吃不下太多东西,直起脖子打了个饱嗝。 而后,它发现自己脸上的皮肤在慢慢烂掉——巫妖抬起手,把脸上的皮肤慢慢扯掉。 它的力量还是不够,这次它变成孤夜真君的模样,就能无视这些阵法、无视那些人用来对付巫妖的符篆。 可它最多只能坚持半个时辰。 半时辰后,它就会彻底变为原型,惊动平江堰的阵法。 巫妖不再停留,加快脚步,重新来到江水旁,它跳入江水,又重回那个冰冷的牢笼。 江面泛起一圈涟漪。 其余巫妖们在水中飘去,迎接它们的王。 巫妖在水中,黑发如同水藻,它看了眼自己的同族,其中几只巫妖把另一只瘦弱点的巫妖押着,递到它的面前。 它再度张开嘴,把这个巫妖吃了个干净,这才感觉身上的力量回笼了一些,连身体都不那么寒冷。 其余巫妖也司空见惯的样子。 比起全族都在这里耗死,它们更想有一个强大的王,带着它们冲出平江堰,重现往日荣光。 这只巫妖吃完同族,就开始安眠养神——仅仅是巫妖的力量还太弱了。 它想要近一步获得完整的、上古巫族的力量的话,还需要得到灵巫的献祭。 上古巫族被一分为二,血脉早就不如以往,其中,灵巫那一脉继承的是巫族偏向善和慧的力量,巫妖这一脉继承的是巫族偏向恶和怒的力量。 只有灵巫和巫妖合二为一,才能获得完整的巫族的力量。 而巫族——当初是由正道神明之首、魔道神明之首联手才能诛灭,在当今这个神明没落的时候,只要这只巫妖在成神大劫前就继承为完整的巫族,那么,它就可以杀了这些神明的预备役。 而后,统治整个世界,再现当初巫族的荣光。 这只巫妖一边安眠养神,一边回想听到的王枫和申屠明的对话。 王枫,是如今它能接触到的唯一一个灵巫血脉,是它最大的希望。 而王枫似乎很在意她的师尊,这巫妖就想着,如果它能知道她的师尊长什么样子,就能变为这个师尊的模样,之后,就可以蛊惑王枫了…… 巫妖沉睡着、密谋着,暴风雨来临的前夕,连江面都格外平静,只是江水越发显得浑浊乌黑了。 魔界。 希衡和玉昭霁来到魔族边境的独阳灭世大阵中。 他们的修为都已经到了不惧独阳灭世阵的地步,从容踏入阵法之中。 希衡和玉昭霁都知道,大劫前夕,虚妄山的老怪们想拿他们的神骨和传承,平江堰的巫妖也早晚会出异动,在这样的逢魔时分,越快除去玉昭霁体内凶神残念的隐患才好。 玉昭霁化为太阳烛照,一轮黑日升入半空,和独阳灭世阵汇合。 准确的说,有了他的独阳灭世阵,才是真正的灭世大阵。 连希衡也感受到那种可怖的力量,她周身升起剑影结界,隔绝那股炽热。 而后,她盘腿坐下,静坐在阵中,为玉昭霁护法。 魔君和魔族的护卫分了一半在远处,作为添头,应个景儿——他们全都做出如临大敌的神色,不停巡视,但只有少数魔君和龙涯才知道,这只是故布疑阵,让一些人放松警惕。 太子殿下吩咐了,让他们在这里巡视,好让一些人真觉得他和太子妃脆弱、伤重。 然后,等他们来时,太子殿下就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 如今到了这个程度,哪怕这些魔不知道希衡的身份,但也都知道这位太子妃不是柔弱的凡人,能为殿下护法的能是什么凡人?定然是修为高强的修者。 一切都按部就班的发生着。 狩猎和被狩猎,在成神大劫前的世界,格外明显。人心思乱,乱世已至。 玉昭霁化为太阳烛照,灭世大阵之中,便有整整十个太阳。 这种程度的温度,他是太阳烛照自然受得住,但凶神残念就受不住了,玉昭霁缓缓将凶神残念逼至绝境,就在要紧关头时,远处传来铃声。 一名女子娇俏的声音响起:“三哥,六弟,快动手吧,那群魔已经被我的幻音铃给迷晕了。” “后面还有几个人呢,我们速战速决,挖了神骨拿了传承后才是真的恶战呢。” 言谈之间,已将希衡和玉昭霁看作死人。 这就是虚妄山的老怪,一来就来了好几个。 第212章 有情无情 独阳灭世阵外,出现三名风格各异的修士。 最中间的那名女子手持黑伞,裙摆也是黑色,闪着粼粼的波光,裙摆分叉,露出修长雪白的大腿。 她生得百媚千娇,打扮也颇为柔媚,看起来很无害,但希衡没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出去过。 这三人都隐藏了修为,但是,以希衡的眼力,明显看出这名女子才是这三人中真正的主心骨、话事人。 封兰儿媚眼如丝,勾魂的眼在希衡身上看来看去,似乎要把她给活活看杀了去, “你的眼力倒好。”封兰儿说着,却持着黑伞,飞速朝希衡掠来,要立即杀了她。 “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当本君没放出修为时,那些人都认为本君是以色侍人的女子。”封兰儿一伞朝希衡攻去,伞沿锋利,蓦地伸出数道尖刺,见血封喉。 希衡头一扬,伞沿和尖刺从她脖子旁擦过去,刚好毫发无伤。 这柔媚的女修持伞,一般来说法修爱用伞,但是,她是实打实的战修。 封兰儿一击不中,手中黑伞转瞬再度变化形状,黑伞成枪,寒芒四射,朝希衡的死穴而去。 希衡拔出天湛剑,剑身修长如雪芒,和黑枪比起来,刚好是两个极端。 但就是这么一柄剑,却稳稳格住了漆黑长枪。 剑,从来不是硬碰硬。 剑的正确使用方法是借力,希衡的天湛剑剑尖一弹,紧接着,封兰儿黑枪的力道被全数还了回去,再加上希衡本身的力量,封兰儿的虎口顿时裂开,流出鲜血来。 她目光一凛,不得不道:“三哥,六弟,先同我一道杀了她。” 封兰儿的三哥和六弟本来都去杀玉昭霁了——在独阳灭世阵中,他们判断玉昭霁更有主场优势,会比希衡更难缠。 没想到光是希衡就能让封兰儿久攻不下,他们当即回转,三人齐攻,要先杀了希衡再解决玉昭霁。 这也正中希衡下怀,她的本意就是通过给封兰儿施压,从而解玉昭霁的围困。 封兰儿三人围住希衡,封兰儿眼带杀意,却可惜地说:“就这么杀了你,我真是于心不忍。” 她一直流连着希衡的脸,目光再往下,滑向希衡的衣襟,吃吃的笑。 希衡:? 希衡当然感受到了这赤裸的视线,这女修分明是一个道修,她的打扮看似热辣大胆,实则周身灵力极为精粹。 她不可能真的放浪形骸,连一个女修都要调戏。 希衡不知这是为什么,但也并未多问。 希衡以一敌三,丝毫不落下风,封兰儿这时只感觉到了神骨的难缠,但他们三人都没用真的杀招,倒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封兰儿还有心情笑:“本君一生最爱美人,无论是男女,若是美人,本君便是送珍宝功法都是常事,但绝不会和美人谈情,你倒是例外,你让本君有了想谈情的冲动。” “既然如此,你更该死了,免得坏了本君万年苦修。” 希衡听到这儿时,罕见搭话:“正元门?” 封兰儿一愣:“你倒是博闻强识,知道正元门,既然你知道,就更明白为什么你必须死了。” 希衡知道正元门,正元门在修真界并不出名,但是在凡间颇有地位,凡间王朝的国师大多都是正元门出身。 正元门和修真界的宗门一样,都求飞升、长生。 但正元门有一点例外,正元门弟子,不得谈情、不得和人厮守,只能一心向道、追逐道的长存。 这个门规的由来,是因为凡间都是凡人,正元门创立之初,有许多弟子恋上了凡人。 但是,无论这些弟子是否能飞至修真界、是否能真正长生,比起凡人的寿元来说,他们也活得更久、容颜也不会发生太多变化。 他们眼睁睁看着妻子或丈夫变老、身体的各项技能渐渐衰退,直到化作黄土一抔。 世间至苦,一生一死,饱尝死别之痛。 正元门弟子们若是只尝一次死别也就够了,更可怕的是,凡人比修士更容易转世。 正元门弟子之中,有的能在茫茫人海中碰到自己妻子、或者丈夫的转世,他们还是会相爱,然后……再度承受心上人衰老的痛楚、死别的绝望。 夕阳斜照,山花烂漫,他们的容颜仍然和年轻时一样,没有岁月的痕迹。 他们的心上人要么在他们怀中,要么靠在肩上,困惑又不舍地抚摸他们的眼角,再抬手摸上自己变得松垮的脸,带着丝不确定开口:“你还和曾经一样,我却容颜老去,岁月不在,你不会变心吧?” 他们只能忍着心酸,温柔告诉对方,不会,你还是那么好看。 然后,在心上人老去的这几十年,他们每天小心翼翼呵护着心上人,看着对方伤心抑郁,然后…… 清晰感知对方的死亡气息越来越浓,直到再次的死别。 当生活过成了这个样子,长生就不再是恩赐,而是惩罚。 正元门弟子经历一次又一次的死别,道心破碎、颓废厌世者大有人在,想要逆天改命强行复活爱人的也大有人在,到了这个地步,正元门终于看不下去,强制制定了门规:不得谈情、不得和人厮守。 正元门只追逐道。 创立门规的正元门门主想过,哪怕正元门弟子和同样能修习的弟子谈情,可是,两个人的寿元也不会对等。 他们早晚都会经历死别。 如果长生掺杂了谈情,就掺杂了离别,那么,无尽的长生就是在等待无尽的痛苦。 正元门从此不谈情,他们谈道,用长生去追逐永恒的道。 也是这种思想的影响,后收入门内的正元门弟子们越来越淡漠——因为一切情,都有分别的时候。 师徒之情、兄弟之情、金兰之情……全都会分别,全都会痛苦,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开始。 这种情况下,正元门弟子哪怕从凡间飞至修真界,也不会去加入任何宗门,他们独来独往,因此,正元门在修真界的影响力约等于无。 封兰儿和她的三哥、六弟就是正元门人。 这也解释了为何封兰儿爱美色,调戏希衡,一身看起来就很放纵的装束,却是个真正的道门战修。 封兰儿见希衡知道她的身份,一边用杀招去攻击希衡,一边道:“华湛剑君,说实话,本君没想过你会和魔族的太子心意相通,嗯,你们在一起虽然大概率不会死别,但也有生离的可能性。如果你不尝情,以你的修为,以你的资质,你可以逍遥天地间,绝不会有一丝痛苦。” “人活于天地之间、寰宇之下,本来就有诸多束缚,父母血缘不可割舍,兄弟血亲难以斩断,这种情况下,为什么还要和人谈情,给自己多加因果束缚?” 希衡击开封兰儿三人的招数,同时回答:“或许,因为本君无惧。” 无惧。 封兰儿一愣,紧接着哈哈大笑,笑得眼泪横流。 没错,因为这位剑君朝霞问剑,所向披靡,无论是剑还是心,都一往无前。 生离死别她不怕,千夫所指她不怕,因果纠缠她同样不怕。 所以,才能在明知明哲保身是最好的保全方法时,她还要去荡魔除邪,解决这世间的妖魔不平。 避开因果是慧,直面因果则是毅。 封兰儿以指擦去眼角笑出的泪:“所以,剑君看似无情却有情,本君嘛,则看似有情却无情。” 她身上黑色衣裙波光粼粼,身段袅娜风韵,发间都是蛇形的簪子,眼角眉梢都是浓情蜜意。 “以前,本君的大姐、二姐、五弟还活着时,我们会关注修真界的状况,大姐二姐虽不认同你,却很欣赏你,五弟却很厌恶你,那时我不知道原因,现在却知道了。” “你的存在,会让淡漠的五弟觉得刺眼,被你的存在灼痛眼睛。” 封兰儿那柄黑枪又渐渐发生变化,枪头慢慢出现蛇形,她一枪挑向希衡,破开空气。 漫天枪意,封兰儿周身再无媚意,只剩枪意。 “华湛剑君,今日有幸得见你的道,让本君窥见了另外的可能性,既然如此,就来生死决战,看看谁的道更高!” 希衡也感受到了另外的老怪都赶来了。 这么多人,正适合一网打尽。 天湛剑感觉到她的杀意,激动得剑身颤抖,在她掌心发烫,流淌雪色的杀意。 黑枪穿破云霞,黄沙漫天飞舞。 这样的大漠场景中,可有人见过真正的朝霞问剑? 第213章 朝霞问剑 黑枪破云。 封兰儿的枪意如蛇,灵蛇一般诡谲,巨蟒一般充满力量,她身旁的两名男修也没闲着,祭出两张盾,一张盾破甲,另一张盾则替封兰儿护法。 他们是至亲血脉,在上万年的时光中都共同征战,两盾一枪,全无破绽。 只要希衡被这黑枪扫到、或者被盾击到,都会神魂俱灭。 这是一场躲不开的生死之战。 独阳灭世阵充斥着炽烈阳光,霞光绚烂,独阳灭世阵是大凶之阵,却有这样美的景色。 黑枪、巨盾,杀意充斥着独阳灭世阵,这原本该是三个老怪齐心协力对希衡的屠杀。 但,就在这时,空气中多了水意。 水? 封兰儿不知打了多少场生死之战,几乎是感知到水意的瞬间,她的脊骨上就爬满寒气。 独阳灭世阵中怎么会有水?什么水能在这里生存下去? 她一咬牙,在退和攻之间选择了攻,现在她不攻也不行,到了这种程度,要么她们死,要么希衡死,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一旦退,死的更是她。 封兰儿的黑枪在正中朝希衡的面门刺去,另外两名男修的盾一左一右朝希衡而去。 这样的进攻,希衡无论如何也挡不住。 希衡却并未有任何闪躲,在黑枪还有一点就要刺到她时,她幽幽望着黑枪枪尖:“天法,水界,万物生。” 随着言出法随,空中的水意越渐弥漫开去,她飞至半空,望着黑枪枪尖都化作水、巨盾也化作水。 封兰儿的黑枪化水化得慢些,可她的三哥和六弟,连反抗都没有,瞬间成了一滩水。 这是天亓曾用过的上古法术。 天亓和希衡是注定的敌人,两人有太多相似之处,天亓把希衡关在天之极冰牢四年,就为了看她的成神方式,再夺取她的成果。 这个过程中,希衡同样在研究天亓。 她本就教授过弟子水法,还会用“大江归墟”那样的水法,所以,研究透彻天亓的上古法术,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天亓哪怕在上古也是惊才绝艳的一方大能,他的上古法术由希衡使出来对付封兰儿等人,有很大的奇效。 封兰儿眼睁睁见着三哥和六弟化成了一滩水,希衡没用剑,而是用水法,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心神慌乱之下,身体大部分都化成了一滩水。 封兰儿到底擅战,她慌乱过后,搜肠刮肚想这样的法术该怎么破,这法术像是天亓的法术,天亓以前讲道时是怎么讲的? 她想起来了。 认同自己的道。 封兰儿连忙静心,想摆脱这上古法术的威胁。 可希衡根本没打算仅靠一个上古法术就能杀了这些老怪,她远眺独阳灭世阵外,除开封兰儿三人,还有老怪掩埋在黄沙之中,想要等希衡和封兰儿等两败俱伤,他们坐收渔翁之利。 这些老怪,必须死。 否则,他们一日不死,就会一日肖想希衡的神骨、玉昭霁的传承。 只有千年做贼,哪有千年防贼的道理? 在封兰儿竭力摆脱上古法术的威胁时,希衡的水法顺着黄沙蔓延开去,黄沙、天地都成了水,一些埋伏着的老怪没反应过来,也中了招,他们化成水,互相融化。 他们也想清晰找到自己的道,重新化为人,可是,他们混合在一起,彼此的道也都杂糅,这种情况下,他们全都失却了清醒,很难迅速化为人。 还有些老怪则警醒些。 他们看见连封兰儿都吃了亏,就暗中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警惕,刚好躲过上古水法。 可是,躲得过希衡的单招,不一定躲得过她和玉昭霁的配合。 等希衡的水法彻底笼罩这片天地,让此方天地除开独阳灭世阵外都成了一片汪洋水泽时,玉昭霁睁开双眼。 他直接全力催动独阳灭世阵,以太阳烛照为核心,总共十个太阳全力炙烤。 水被这样毒辣的烈日炙烤会发生什么? 会全部蒸发,直到连水汽都被彻底抹杀,消失得干干净净。 玉昭霁和希衡配合得天衣无缝,几乎是一瞬间,炽热的烈日和烈火就席卷开来。 水遇上烈日,砰的绽开彩虹,再缠绵在空中形成绚烂的霞光。 霞光虽美,可象征的却是生命的凋落。 封兰儿的三哥和六弟直接在水形时就被杀死,连一句话都没说出来,除开他们外,还有那些也被卷入其中的老怪,都在这一瞬间被终结了几万年的修道生涯。 这算是单方面的屠杀。 希衡看着生命的凋落,如果死的不是他们,那么,就是她和玉昭霁。 封兰儿现在断了一只手、一个肩膀——她刚才没来得及变回完整人形,所以,她的手和肩膀被蒸发了一半。 封兰儿发髻散乱,乱蓬蓬地抬起脸,双眼猩红,从喉咙里痛彻心扉发出绝望的嘶吼:“三哥!六弟!” 眼泪还没来得及落下,就被蒸烤干净。 这是她一母同胞的兄弟啊! 封兰儿身为正元门修士,想要抛弃一切因果旧情,可唯独这血亲之情,她抛不开去。 她完好的那只手猛然幻出一柄黑枪,再朝着希衡而去,同时吼开:“你们还在等什么!” 她吼的是剩下那些活着的老怪,现在局势变化太快,封兰儿得和他们合作了。 这些老怪们以前想的是轻松杀了希衡和玉昭霁,剩下的则是他们之间的内战。 可现在,希衡的水法和玉昭霁的火环环相扣,一下杀了这么多人,他们现在都看清楚了——希衡和玉昭霁不是尚弱小的天骄,他们的成长速度快得可怕。 现在,对老怪们来说,最优解就是一起合力,先杀了希衡玉昭霁,再图其他。 登时,那些侥幸未死的老怪们全部不再掩藏,和封兰儿一起合力围攻希衡和玉昭霁。 希衡看着他们面上充斥的杀意,迟了,太迟了。 如果起初他们就这样,希衡和玉昭霁现在恐怕已经死无葬身之地。 但现在——这么多老怪的死亡,将希衡的杀道深渊彻底唤醒。 她的杀道,原本只是可以斩杀一切有意义的东西。 当希衡生出神骨后,她也更深的悟了道——世间的确存在着没有意义的东西,可是,没有意义就是它们存在的意义。 既然如此,杀道无处不杀,也能杀了它们。 现在,希衡“看”着空气中飘浮的哀痛、愤怒、遗憾。 这些哀痛是刚才那些死去的老怪的情绪,还有封兰儿等人悲伤的情绪,这些情绪,在希衡的眼里都像有了实质,她能杀了它们。 她抬起手,天湛剑流淌雪色的杀意。 漫天水火相撞,流转着丹色霞光,一片蔼蔼的绚丽之中,天湛剑至清至冰,一剑直来叩开丹霞,丹霞顷刻间羽化飞散。 它们本就代表死亡,可希衡的剑,连死亡都能斩杀。 封兰儿等人的眼中迷离了一瞬霞光,紧接着就是清寒一片,她们本就感应到无数死亡的气息,可这一刻,却油然而生出一种,比死亡更深的绝望。 丹霞倾洒,剑饮霞浆。 希衡剑上有“无生”剑意,连当初的医神天亓肉体都能斩杀。 “无生”剑意斩杀空中那些飘浮的哀痛时,便斩杀了封兰儿等所有为此事而哀而愤的人。 在这样的死亡面前,这些老怪连还手都做不到,因为希衡的剑是极致的杀道死亡,而不是任何招数。 她杀完人,剑身上连一滴鲜血都没有。 她提着剑,沉默站在空中,或许只有鬼差才能看到她剑上斩断了多少生机。 玉昭霁也在此时完全清除了凶神残念。 他们的配合天衣无缝。 空中,谢璧和谢云远远站着,看着这场单方面的屠杀。 谢云眼中还有未散去的惊恐,她稳稳心神:“兄长,我们多虑了,他们不需要我们襄助,就能以一己之力对抗虚妄山。” 谢璧看着希衡和玉昭霁并立。 他们的确很有默契,老怪们包括谢璧,都以为独阳灭世阵是用来清除凶神残念。 可实际上,独阳灭世阵是为了这次和希衡的上古水法相配合,成为杀死老怪的核心。 封兰儿等人以为希衡会用剑的时候,希衡用了上古水法,等封兰儿等人警惕她的法术时,她又只用了朴实的一剑——斩杀一切。 怪不得希衡和玉昭霁到了魔界后就没用过剑,因为她一直在藏拙。 谢璧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那点子对玉昭霁的不满、认为他配不上希衡的妒忌,因为这场环环相扣的诛杀,再也站不住脚。 魔族太子,似乎是唯一能和她心意相通的存在。 谢璧和谢云站得不算太远,希衡和玉昭霁也发现了他们。 谢云见状,连忙表示自己没有恶意:“我们并不想夺神骨、抢传承。” 为表诚意,她立即发了天道誓言。 谢云还一推谢璧:“兄长,快啊。” 谢璧神色复杂,那边的玉昭霁则望过来,一眼认出了谢璧和谢云。 这不是当初希衡和青天鉴打赌时,碰见的谢丹云、谢琼璧兄妹? 那个妄图以庄周梦蝶乱希衡心曲的人? 玉昭霁微微冷笑,他的心上人光芒万丈,到处是桃花,而他只需要负责,斩掉这些桃花。 第214章 金兰之好 男人心中的争斗欲,向来勃勃旺盛。 玉昭霁身为魔族太子,他从来就不知道让是什么意思;谢璧虽然万年来避守在虚妄山,但他能活这么多年,骨子里的斗争欲一点不少。 他们暗藏机锋,目光间你来我往,全是看不见的刀光血影。 照理,希衡和谢云都会发现他们的不对。 但希衡和谢云也被彼此吸引。 希衡认出了谢云——她和青天鉴赌局中的好友谢丹云,她诚挚而炽热,一直不懈探索道的本质。 她不骄不躁,手创宗门,广收弟子,最后,因为别人的私心,死在乱刀之下。 等希衡赶过去时,谢丹云“躺”在藏书阁地面,肚腹大开,流了一地血,可等希衡蹲下为她敛骨时,她体内悠悠散出一团光,光团飞入希衡手中,化为一卷卷经书。 那是她拼死、甘受凌迟之刑也要保护经书不落入小人手中,免得被小人用来禁锢民智。 希衡看着谢云时,谢云也在看着她。 谢云起初只是感叹,百闻不如一见,这位华湛剑君的确风仪无双,她刚才在水雾霞光中刺出一剑,明明是绝杀剑意,却毫无戾气。 谢云看着她的眼,好像能穿过遥遥秋水,窥见神应该是什么模样。 她是如今这世间第一个堂堂正正生出神骨的人,她就该代表神的模样。 可恍然间,谢云从她清冷圣洁的面容中看出了一丝熟悉,仿佛云雾消散,她们间隔着的距离被蓦然拉近。 谢云心中对希衡的熟悉感越来越多,她的头一涨,过往的记忆撕裂锦帛般把她闭塞的大脑撕开,若穿云破日,那些记忆不由分说挤进了她的脑海。 溪边相见,引为好友。 她们在天下人都还在摸索修道时,排除万难,一起建立宗门。 后来谢云忙着修炼、忙着处理宗门琐事,希衡则领了个长老职务,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不是在教授弟子,就是在外出除邪的路上,她们俩一年不过相见几次,但是,从未有半点生疏。 后来就是风雨飘摇,人心思乱,她们相见的次数越来越少,她也越来越沉默。 好几次,她看着谢云,欲语还休,却又说不出口,最后只能选择沉默——她能怎么说呢?说她原本有救这一切的力量,但是被青天鉴收走了力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都走向消亡。 最后,谢云死在藏书阁时,她要保全经书,想了无数能托付的人,最终都只能定格在她的脸上。 后来,她也没有辜负她,她为她埋骨,为她守护经卷,继承她的遗志,用她的肩膀将一切都担了起来。 谢云回想起了一切,她看着对面的希衡,眼前渐渐模糊。 谢云本想立刻上前,拥住希衡,但刚迈出脚步,她就踌躇了。 她还有立场去见她吗? 做了一世好友的是谢丹云宗主和希衡长老,而不是虚妄山中上古的大能谢云和惊才绝艳的华湛剑君希衡。 那样一场历练,算得了什么? 谢云忽然就生了怯懦,并不知该如何处理这样的关系,其实严格来说,修士中长袖善舞的不多。 谢云更是一个在虚妄山宅了上万年的修士。 希衡也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但比起谢云来说,好歹她没有避居山上。 谢云低下头,迷茫胆怯间,却见希衡从云端落下,朝她而来,步履从容坚定:“阿云,好久不见,你是特意来见我?” 一句阿云,悄然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 以前在天湛剑界中,希衡叫她丹云,现在希衡亲昵叫她阿云,意思就是既承认她们之间的友情,又表明她现在知道自己面前的是谢云而不是谢丹云。 谢云一咬牙,鼓起勇气:“嗯!” 她们俩凑在一起,便是金兰之交,眼里瞬间没了旁人。 谢云没心思管谢璧现在在想什么,希衡也没关注玉昭霁看见谢璧时眼里的冷意。 她们俩重逢后立刻开始叙旧,谢云在起初的犹豫之后,在希衡面前也渐渐自然起来——她们俩在界内界外都是一个性格,一个本心,因此,和希衡谈了几句话后,谢云立刻就放松下来。 她道:“原本我和兄长是打算来告诉你们小心。” 谢云不好意思道:“天下大乱,我和兄长也不想落到独木难支的地步,那群想夺你们神骨的人目光短浅,我和兄长断然不想与他们为伍,便想卖你们一个好。” 她握住希衡的手:“没想到你们那么厉害。” 谢云眼里又浮起愧疚:“刚才幸好你们足够杀那些人,否则……” 谢云和谢璧原本的打算是,在希衡和玉昭霁涉险时再去帮忙,这样雪中送炭的情谊,才能让双方的结盟牢固。 可现在谢云想起了一切记忆,便对希衡心怀愧疚——如果是希衡,她一定不会像他们一样这么做。 希衡反手回握住谢云的手:“人之常情而已,何况,你不知道这是我。” 两人还有许多亲密话要说,便打算先撇开玉昭霁和谢璧。 玉昭霁已经习惯了,希衡和女子总要比和男子亲昵些,比如她不会在光天化日、众人跟前主动握他的手,却会握谢云、王枫的手。 玉昭霁知道这是她正常的倾向后,倒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只说了一句:“我在这里等你。” 谢璧倒是想说点什么,他也没想到自己妹妹见到希衡后就恢复了记忆,还要拉着她去旁边说话。 谢璧其实也想和希衡搭话,但他不知从何说起,加上谢云要拉走希衡,谢璧就更没说话的机会了。 他想要张口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沉默,说了句:“早去早回。” 谢云朝他挥挥手。 她挥完手后,又觉得有点不对劲,兄长这些年的怪异,若按照时间线推,就是那个时候吧? 谢云压下心底的疑惑,和希衡一起离开。 如此,原地就只剩下了谢璧和玉昭霁。 玉昭霁早就从太阳烛照的形态化作人身,他眉心流转着银色的空天印印记,熠熠生辉,玄衣上以银线绣着飞鹤鸾凤,飞鹤之畔还有纷纷杏花。 这件衣服就能看出他的喜好倾向了。 谢璧面无表情,空中气氛剑拔弩张、仿佛随时要断掉。 玉昭霁踏在黄沙之上,走到谢璧身旁,谢璧抿直了唇,脊背挺拔像剑,一言不发。 黄沙上,谢璧的影子却渐渐融化,他好好站在这里,影子却像是被晒化了一样,开始变形。 谢璧抬手击出一道灵力,护住自己的影子,可他的灵力也在慢慢被腐蚀——能和影子关联的,是太阳。 谢璧冷声:“你不想结盟?还是想再多两个仇人?” 玉昭霁好整以暇掸掸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勾出一个带着恶意的弧度:“结盟?你的心都不清白,拿什么来和孤结盟?” “谢琼璧,谈谈吧,”他道。 第215章 维爱之战 谢璧暗中运起灵力,想要阻止自己的影子融化。 但他片刻就发现很难阻止自己的影子慢慢融化,玉昭霁的魔力和谢璧相比起来不多,但是,他修炼出的神通却很强。 谢璧便只能道:“你想谈什么?” 谢璧容颜俊美,有种芝兰玉树般的清冷,他就这么站着时,倒很符合白水希家的择偶观: 相敬如宾,不热不冰。 可惜玉昭霁洞察人心,一句话就能把谢璧戴着的面具给撕破,他一抬手,地上,谢璧的影子不再受谢璧的控制,而是化作巨影扶摇而上,贴在谢璧身后,张开巨口如要吞没他。 玉昭霁一偏头:“孤想谈什么,你心知肚明。只是,你到了这种程度还要装疯卖傻,避而不谈,难怪你一而再再而三失败。” 在天湛剑之界里,谢璧的化身谢琼璧濒死前才敢吐露庄周梦蝶之语。 在独阳灭世阵前,谢璧眼睁睁看着谢云拉走了希衡,同样也不敢说什么。 这个人,过于守成稳重,他能活得很久,却也永远无法真正走出自己想要的那一步。 也许是玉昭霁的嘲弄过于明显,也或许是此刻谢璧被影子激怒,他终于展现了今日第一份怒色。 谢璧掌心出现折扇,打开扇面后,扇中的奇花绿树都变成锋利的刀光剑影,一下从世外仙境到了肃杀之境。 飞花唰唰刺出,将谢璧身后的巨影击溃。 玉昭霁看着巨影被击散,毫不担忧,一具影傀而已,挥散就挥散了。 他再度勾勾手指,谢璧的影子再度膨胀、变大,又变成新的影傀想要去吞没谢璧。 谢璧再次转动江山扇,再将那具影傀击散,可问题就在于,只要有几束阳光同时照射下来,影子的数量也是无穷尽的。 玉昭霁只站在谢璧不远处,手指结印就能召出无数影傀。 那些影傀行动迅速,挡在玉昭霁面前,阻挡谢璧想要直接进攻玉昭霁本尊的意图。 谢璧的江山扇舞得只见残影,可更令他愠怒的是,他发现玉昭霁在拿他试招。 起初,玉昭霁的影傀只会快速移动、千变万化,以速度见长,可渐渐,谢璧发现玉昭霁操控的影傀开始使用精绝的刀法,这刀法显然是玉昭霁的风格。 等影傀会使用玉昭霁的刀法、还会纵火后,谢璧再度发现,他伤在影傀身,会返还部分伤害到他的本体上。 也就是说,谢璧会被这无穷无尽的影傀耗死。 谢璧不再拖延,他再也受不了玉昭霁拿他试招的侮辱,手中江山扇血红一片。 天子之怒,血流漂杵。 庸夫之怒,以头抢地耳。 谢璧曾是古国末代皇子,他父皇倒行逆施,江山风雨飘摇,在国破之前,那些忠心耿耿的将军、无路可去的宫女、还有一切还在反抗敌军的人,全都变成了英魂,进入谢璧的江山扇中。 这些英魂共同组成的军阵,就是谢璧的杀招之一。 只听得兵戈声动、旌旗飘荡,马蹄声和厮杀声震颤天地。 谢璧脸上带了肃杀之气,终于开口:“玉昭霁,你说我不清白,你又何尝清白?你们分明不适合,一魔一道,怎能相融?你仗着她心软,明知不可为而为,不过是你足够自私而已。” “你有什么颜面说本君?” 一声本君,轰然一声,谢璧的军阵同时踩碎影傀。 玉昭霁清喝一声:“来得好。” 他腰间的焚寂魔刀蠢蠢欲动,想要去迎战,玉昭霁却并没有抽刀的打算。 他要探寻影傀的更多用法。 军马踏地,马上的英魂朝玉昭霁挥鞭而来,这些英魂没有影子,玉昭霁便没办法利用它们再生成新的影傀。 但很快,他就找到了突破点,这些英魂虽然没有实体,但也惧怕烈阳。 玉昭霁再利用烈阳,晒得那些英魂身上的魂气都散了许多丝出去。 紧接着,玉昭霁如法炮制,用生成影傀的方法再度生成魂傀。 这些受他控制的魂傀虽细小,但是千变万化,钻入英魂的眼中,顿时马蹄大乱、人仰马翻。 谢璧赶紧亲自加入战局,玉昭霁瞥他一眼,再以六道魔令加入战局。 他以六道魔令封绝谢璧的走位,让战场变得更加复杂——经过这一仗,玉昭霁已然知晓,影傀并不适合正面突击,他还是更喜欢用刀、放火。 影傀的正确用法就是这样,形成诡异的阵,越诡异越复杂越好。 谢璧和玉昭霁打得不可开交,玉昭霁也终于回答谢璧刚才的话:“你说孤仗着她心软?” 他冷冷嗤笑,又觉得自己看走了眼,谢璧无论在任何方面,都不配做他的对手。 玉昭霁施施然:“你恐怕忘了,她的心软从不在这方面,她对于自己的选择坚持而清醒,从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举动裹挟意志。” “就像你的化身谢琼璧,在临死关头说庄周梦蝶……你当她看不出你对她的感情吗?” 玉昭霁嗤笑一声:“只要是没瞎的人都看得出来,但她不会因为一个人宁愿拿命来剖白心迹,就为此而感动让步,出让自己的情感。她当时对你的最大尊重就是尊重你的想法,但她绝不会多此一举去回应。” 谢璧脸色发白,却仍然发狠地以扇斩断魂傀。 “你想说什么,直言便是。” 玉昭霁回敬他一捧火,烧黑谢璧的衣袍:“孤想说的是,所以,她和孤是两情相悦,唯有你还固执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大劫当前,别做蠢事,孤没有太多容忍心。” 这次是玉昭霁的提醒。 提醒他各归各位,别扰乱局势。 谢璧也清楚这一点。 谢璧是一个实际的修士,他能和妹妹一起活这么多年,走过诸神黄昏,走过老怪们的互相残杀,就是因为他小心谨慎,总会审时度势,做出正确的选择。 现在的局势是希衡和玉昭霁已经在一起,谢璧和谢云得和他们结盟,对抗来临的成神大劫。 于情于理来说,谢璧都该把那场化身的情缘妄念藏在心里,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和希衡玉昭霁只谈合作。 他理智了这么多年、小心了这么多年,不该在此时任性。 可谢璧听到了自己心里呐喊的声音——心里的声音在说,你从来都只做对的选择,而不做自己想做的选择。 谢琼璧尚且会选择死亡,说自己想说的话,你却从来不敢。 谢璧抬眼,和玉昭霁咄咄对视:“只是你认识她比我认识她早而已,如若她先认识我,此时,你我处境便会倒转。” “难道你不承认吗?魔族。” 第216章 巫妖作乱 一句魔族,就是谢璧活活往玉昭霁心里扎。 玉昭霁原来最厌恶的就是道魔有别这句话,要是放在以前,他现在能直接拿刀架在谢璧的脖子上,再把他砍成一段又一段。 可玉昭霁现在却纹丝不动,他眼中寒星聚集,若月华照亮银汉,唇边勾勒出一个微笑,一只魂傀随之贴在谢璧脖子上。 那魂傀上散发的恶意和戏谑,让谢璧袖下的皮肤慢慢竖起汗毛。 玉昭霁却迟迟不发动攻击,他道:“你不配做孤的对手。” 谢璧瞳孔一缩,理智丧失,挥开江山扇就朝玉昭霁夺面而来。 铛然一声!魂傀双手合一,以单膝跪地的姿势,用整个魂体的力量双手合十,挡住江山扇。 玉昭霁站在魂傀之外,冷冷道:“你不只不够了解希衡,你还不够了解你自己。” “你以为时光倒转,你先于孤之前认识她,你就能得偿所愿?”玉昭霁嗤笑一声,“你的依仗是什么?是你这具受世家儒修喜欢的皮囊?还是你正道的身份?天下正道俊美修士何其之多,她若是个个都喜欢,喜欢得过来吗?” “出了错漏,就想怪给时间,叹息时间不公,时间若是有知,只怕要捂住耳朵,懒得听你们这等人的抱怨。” 玉昭霁冷冷说了几句,才又道:“你的个性谨慎太过,适合守成、适合存活,却独独不适合进取,哪怕真的是时间倒转,以你 的性格,你一样不敢说出心中所愿,你遭遇拒绝,也一样不敢继续求取。” “世间公平得很,你现在得到的,就是你的能力能得到的,相反,你的能力得不到的东西,再倒转时间你也得不到。” 谢璧能存活几万年,小心谨慎,这样的性格注定了他可以久活,却无法真正得偿所愿。 无论是心中之爱,还是复国之志。 他都做不到。 谢璧面色如霜,他声音哑了一半:“以你的性格,特意来对我说这一番话,也是愿意和我结盟的意思?” “否则呢?”玉昭霁道。 认清谢璧根本不足为虑后,玉昭霁就连妒火都消失了。 若是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能让玉昭霁的妒火燃烧到失去理智,他也就不配做魔族之主。 玉昭霁:“你需要作出更正确、理智的选择,既然要结盟,你就要失去一些东西。修士,在修习的过程中得到了力量、长生、爱戴,也舍弃了许多东西,舍弃了爱好、投入更枯燥的修炼中,舍弃了死去的朋友们,投入漫长孤寂的永生。” 他神色冷淡:“所以,你应该习惯了舍弃,现在,为了存活、为了大道、为了大劫,舍弃一个你本来就得不到的心愿,孤想,这对你来说不是难事。” 玉昭霁就是要让谢璧彻底舍弃对希衡的情感,他才会和他们结盟。 否则,当他是死了吗? 谢璧陷入沉默。 玉昭霁也不出言打扰,他相信自己识人的本事,谢璧一定会做出最实际、最有利的判断。 现在这个可是虚妄山活了几万年的老怪谢璧,不是天湛剑之界中活了几百年的谢琼璧。 良久,魂傀和影傀静默地看着时光消逝,黄沙地再被吹来滚滚尘土。 谢璧终于哑着声音:“你不做太子,做说客的本事也不错。” 玉昭霁说得没错,他需要作出正确的取舍。 一个是镜中花、水中月,永远看得见摸不着的心中爱,一个是自己努力了几万年的理想,包括自己和妹妹在成神大劫前的活路。 谢璧会选后者。 他永远都是一个实际的人,刚才那一瞬间的怒火,也许是谢琼璧最后的挣扎吧。 他艰涩闭上眼,不想在玉昭霁的瞳孔中看到自己怯懦、退缩的模样,谢璧收了江山扇,那些英魂、马蹄全都退散了,杀气消失,江山扇中又恢复了平静。 玉昭霁也撤去了影傀和魂傀。 谢璧闭着眼:“我会如你所愿。” “……但愿你拿出结盟的诚意来。” “这个自然。”玉昭霁道,他也的确需要谢璧和谢云。 那边,希衡和谢云谈话时,也察觉到了这边的打斗,但她们二人同时静默一瞬,都选择不去管这边的事。 谢云不蠢,希衡也不蠢,有些事,作为暗流在水面涌动一瞬然后消失,是最好的结局。 人这一生会有许多情感,蓄意已久的情、见即心动的情、或者是短暂的被吸引之情,不是每一段情都会有结果。 过了会儿,谢云发现玉昭霁和谢璧那边的动静消停了,她到底心疼自己兄长,翘首望过去:“应该……打完了吧?” 那位玉昭霁刚杀了凶神残念,而且他一直在练凶神传承,以谢云的眼力看得出,他目前修为不及自己兄长,但是神通远远强过他。 也不知道兄长会不会被打断几根手脚…… 谢云担心待会儿去晚了,兄长的手脚都接不回来了。 希衡倒是并不担心:“听动静是打完了,现在我们过去?” “嗯!”谢云点头。 等希衡和谢云再过去时,便见到风波平息,玉昭霁和谢璧平静地站着,虽然仍不亲近,但显然已经没了敌意。 谢云特意关注谢璧身上有没有伤,发现不重后长松一口气。 她和希衡都不问他们俩到底怎么了,而是转而说起了结盟的事情。 结盟,是为了对抗已经来临的成神大劫。 希衡和玉昭霁是离神位最近的人和魔,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一次成神大劫是由他们开启的。 而谢璧和谢云,则活了太久,他们知道的信息,希衡和玉昭霁也不知道。 这一次,是互利合作,达成共赢。 在他们四位谈论此事,规划部署时,平江堰的风波已经到了弦断之时。 平江堰的修士们没有放弃平江堰,知道成神大劫是一回事,可是,让这些人就这么走了,她们也做不到。 能拖延一时是一时,能尽量减低巫妖带来的伤害就好。 平江堰的巫妖也特意弄出了许多动静,把这些人搞得焦头烂额,疲于奔命。 但这只是巫妖的声东击西之计罢了。 水下,那位巫妖的王——乌月,他的人身已经越来越完全,和人完全没有任何区别,黑藻般的头发散在水中,脸上、手上都是常年不见阳光的惨白。 惨白而阴翳,眼里没有丝毫活气。 乌月伸出手指,指着一个方向,发号施令:“那里,就是背叛过我们祖先的灵巫后人的所在,杀了她,补全本王的血脉,等巫妖成为真正的巫族,就是我们称霸天地之时。” “天下,早晚属于我们巫族。” 第217章 王枫!快跑啊! 深夜,星河中流淌月影,巫妖们鱼贯从江水中游出来。 镇守平江堰的修士敛神屏息,亲眼见到江水中扩开一圈圈涟漪。 他们手心出汗,已经拿出符篆,一边盯着江面,一边要捏碎符篆朝平江堰的孤夜真君等人传信。 “你们想当着本王的面朝那些人通风报信?” 一道阴森的声音响起,那人感觉自己肩上搭了一只冰冰凉凉的手,有什么东西像是软体动物一般,趴到他身后,朝他脖子上吹气。 他的瞳孔因为过于惊惧而显得有些涣散,巫妖…… 巫妖能说话了? 他们镇守平江堰,从未听过巫妖说话,巫妖在他们认知中就是江水里一大把头发、被水泡得发白的生物,连完整人形都没有。 这样能说话的巫妖,是什么等级? 他咽了口唾沫,知道自己大概活不下去,想趁着自己咽气前捏碎通信符篆。 然而,他的身体不受他控制了。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将符篆拿起来,捏在手里就是捏不下去,脖子往后扭转,看见一个皮肤惨白、眉眼昳丽、却笼罩着森森阴气的年轻男人。 他全身都是水,头发如同海藻,滴答着水披在脑后,还有一缕被他拿在手心翻来覆去把玩,唇角带着邪气的笑容,衣服松松垮垮,一路开到肚脐。 平江堰的修士被控制着,将手里的符篆递给这个年轻男人。 男人伸手接过符篆,像是看稀奇似的、睁着眸子细细打量,然后露出一个天真邪恶的笑。 “这就是你们这么多年、通风报信、拿来折辱我们的符篆?”乌月眼里漾起细细碎碎的光,“不错,以后本王会将这每一种手段,全部都加诸在你们人、魔、妖的身上。” 他挟着符篆,挑起修士的下巴,和他对视。 乌月的眼里发出红光,转瞬间,他就明白了这个符篆的正确使用方式。 乌月的手指指纹也在这瞬间变成这修士的指纹,他用符篆传出信息:“一切正常。” 那修士的脸色顿时如同死灰,完了,一切都完了。 其余被挟住的男女修士也知道大势已去,喉咙发堵,憎恶看着这群巫妖。 乌月笑了:“你们的眼神可真有趣,是你们囚禁我族,将我族人关押在寒窟般的江水中,日夜受江水浸泡,不见天日,如今我族反抗,你们有什么理由用这样的眼神?” 乌月随即打了个响指,他麾下的巫妖们得令,冲上前去,将那些修士、魔族、妖族的皮囊全部撕下,抖索开来,血淋淋披在自己身上。 这些巫妖不像乌月那么强大,他们需要披上别人的皮才能伪装。 月下、风黑,一群水中爬出来的巫妖手舞足蹈地披上别人的皮,惬意享受这崭新的空气。 这样的场景,论谁见了都会说一句可怖至极。 他们剥皮的速度很快,其中一个被挟持的女修已经被剥了手皮,一名巫妖细细卷着她手上的皮,要往上蜕去,完整地剥下来。 这样极致的疼痛下,女修忽然挣脱了身上无形的束缚,可她也没有力气反抗这群巫妖。 她只能仇视地看着每一只巫妖,任身上鲜血淋漓:“你们是无缘无故被关入江水中的吗?是你们肆虐在先,残害万族在先,像你们这样的种族,活该被镇压在水里,别说一辈子、就是千秋万代也该不见天日。” 乌月的脸色黑了。 他皱眉,清了清耳朵:“剥皮还这么慢?” 闻言,那巫妖手下加快去剥女修的皮。 女修额上暴露青筋,已经气息奄奄,却仍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你们早晚……会死无……葬身之地!” 说完,她调动身上所有的灵力,轰然自爆,将自己的元神、皮肉、一切的一切都自毁了个干净,连一丁点皮屑都没留下。 乌月抹了抹身上并不存在的血腥味,吮吸了一下手指,很是迷恋这种死亡的气息。 他摊手微笑,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带有阴森的邪气,鼓励自己麾下的巫妖,歪了歪头:“你们看,弱者连反抗都仅仅是自戕而已,这么废物的种族,居然能驰骋多年,而我们,却被囚禁于水下。” “如今,是时候拿回我们应得的一切了。” 巫妖们听完他的话,全都目露凶光,其中几个难以控制暴虐情绪的巫妖,甚至扑到地上去啃那些被剥了皮的尸体。 乌月也没阻止,甚至微微点头,其余巫妖见他首肯,也扑上前去啃噬那些血肉尸体。 它们啃得一手、一嘴的血沫,乌月享受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族人畅快地享受,他这个巫王也能从中得到快乐。 “好了。”乌月打了个响指,其余巫妖听话地停下啃咬的动作。 乌月道:“就吃这么几个修为低阶的,能有什么乐趣?在黑暗中吃他们,无法看到他们的同族脸上的表情,空气中也没有恐惧的味道作为佐料。” 他耸了耸肩,指着一堆巫妖:“你们,用你们身上的皮去控制平江堰的出口,看守住它,本王要这一夜,平江堰成为一个只进不出的袋子。” “然后,你们至少得每位存够至少五张皮。” 乌月拨弄着自己的头发,等到存够了皮……他也收取完平江堰的高阶修士的皮,他们就可以隐藏身份,出去作乱了。 乌月拿手指抵在唇上,他很喜欢吃血,但又不喜欢吃那些过于腥的血,便只能闻闻血味解馋,道:“剩下的,随本王去找我们的血脉至亲。” 血脉至亲是王枫。 这一夜,注定不太平。 巫妖们无声无息换上了平江堰修士们的皮,打了剩下修士一个措手不及。 镇守出口的修士们只见到一群昔日的兄弟姐妹们过来,还以为是来换班。 他们:“还没到换班的时候,你们来干嘛?” 一个等级高些的巫妖学着这些人说话的腔调:“来例行巡逻。” 它顿了顿,又问:“有没有吃的,垫垫肚子。” “有,在屋里,自己去拿。”镇守出口的修士们继续忠于职守,这群巫妖们走进屋里,走到他们的背后。 而后,巫妖们在修士背后,看着这些丝毫没感觉危险来临的修士,齐齐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 它们伸手,点点修士们的肩膀。 等修士们一回头,便一口朝他们的脖子上扑咬而去…… 另一边,王枫的住处。 王枫在床上辗转反侧,今夜不该她当值,可是她就是心里有无端的恐慌、手心也开始出汗。 这到底怎么了? 王枫睡不着,干脆一掀被子,从枕下拿出青虹剑,烛光下,剑鞘便是一抹苍翠,中心有着一线赤虹。 王枫拿帕子仔细擦拭着青虹剑,准备擦拭好便出去巡逻。 一直以来,王枫心烦时都爱擦拭青虹剑,这柄剑是师尊亲自去为她寻来,是一柄最适合她的宝剑。 擦拭着青虹剑,王枫就好似能感受到师尊一直在自己旁边,师尊给她关爱,教她功法,引领着她的道。 王枫对希衡,永远有着雏鸟情结。 她一想到上次希衡来信,说她需要改改这个习惯,去寻找她自己的道,就忍不住伤心,现在一想起都悲从心来,抱着青虹剑掉了好几滴眼泪。 她一辈子都做她的徒弟不好吗? 人各有志,世上有像师尊那样顶天立地、开山立派的人,也有她这样选择追随的人。 如果人人都要顶天立地,那也太累了。 现在的王枫,还不知道风雨已经朝她露出了狰狞的神色。 她的师尊想要永远庇佑她,可是,生活的风雨实在太多了,如果王枫不成长到足够强大,那么,总有风雨会在希衡不注意的时候夺走她。 身为师尊,绝不是将自己的徒弟保护得心智依赖,而是托举。 希衡会永远在王枫身后,给她托底,但是,她必须要去直面真正的风雨。 王枫擦干青虹剑,准备提溜着剑出去巡逻。 只听笃笃两声,她的房门被敲响。 门外隐约透出一个黑影的轮廓,王枫皱眉:“谁?” “大半夜过来干什么?”她虽没有自己独立的道,但是,王枫已经是新一代弟子中最出色的。 她立即警惕起来,手指抵开青虹剑剑鞘,目光灼灼望着门外黑影,剑锋寒亮。 乌月在门外,勾勒出一个邪笑:“申屠明,刚才外面有只青鸾盘旋,好像是你师尊给你送信来了,我本想给你接下,又怕你吃醋,这就来通知你了。” 暗处,巫妖们挟持着真正的申屠明。 申屠明被按在地上,眼里含泪,拼命摇头。 不要开门! 王枫!不要开门!快跑啊! 第218章 举剑自戕 王枫听见申屠明说师尊来信,本要立刻开门。 她的手触到门上,门外的乌月笑容越来越大。 乌月瞥了眼王枫门上的剑气,眼眸森冷,这剑气应当就是申屠明记忆里那位华湛剑君留下的。 乌月本来靠巫妖的天赋神通,想要吸收这道剑气,变成自己的能力。 但他发现吸收不了。 巫妖的天赋神通也不是什么都能吸收,比如说大道至简,就无法被吸收复刻。 这道剑气极简单,之所以强,是因为希衡练剑无数次,剑意精纯无比,乌月哪怕复刻来,也只会变成一道很普通的、一折就断的剑气。 还不如不要打草惊蛇。 乌月忌惮这道剑气,所以才没有直接破门而入,否则,他就像对申屠明那样就好了。 王枫打算开门,却不知为何,心底越来越不安定。 修士的直觉一向敏锐,现在又是多事之秋,王枫的手悬在空中,到底没有打开门。 乌月屏住呼吸:“王枫!你干嘛呢,到底要不要看信,我大晚上的在这等你,你门也不开对吧,行,你自个儿好好睡,我才懒得掺和你这档子事。” 他说话的口吻,活脱脱一个申屠明。 要不是他神色阴森,过分苍白又过分诡谲昳丽,申屠明都要恍然,以为这段话真是自己说的。 王枫更凌乱了。 开还是不开? 乌月:“烦死了,我走了,明天再来找我。” 说着,他真的转身离开,根据乌月看到的申屠明记忆,王枫绝对忍不了第二天再拿她师尊的信。 可惜,等乌月欲擒故纵走开几十步远后,他都没有听到王枫开门的声音。 他身旁不远处,申屠明劫后余生般放下心,还好,还好,至少王枫没被骗。 他们这些镇守平江堰的人、魔、妖,能活一个算一个。 乌月邪笑着看向申屠明,朝他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边,手指摇了摇,做了个不的姿势。 以口型朝他道:“别高兴,她还是得死。” 申屠明辨认出他的嘴型,神色一白,乌月也不再装了,掌风一抓,将申屠明从空中抓过来,提在自己手上。 他也不再装申屠明的声音,用自己的本音道:“看来本王被发现了。” 根据申屠明的记忆来看,正常情况下,王枫一定会出来看师尊的信,现在她不出来,连话也不说,可不是自己被发现了吗? 既然诱惑不成,那就威逼。 乌月的手用力,十根手指嵌入申屠明的脖子中,出现十个血洞。 申屠明痛得四肢颤抖,但是一言不发,想也知道,乌月现在是折磨他来逼王枫出来,他偏偏不出声,死也不出声。 乌月的耐心逐渐告罄,一掌打向申屠明后背,申屠明被打飞出去,撞在门上。 他气血上涌,实在控制不住,噗嗤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乌月淡淡走过去,把申屠明提溜起来,再对着肚腹一拳拳打过去,一拳又一拳,每一拳都实心到肉,溅出血沫。 他就像猫抓老鼠,一手鲜血地戏耍着。 申屠明的鲜血洒了一身,乌月这才高兴,懒懒道:“本王知道你怕连累她,一点也不出声,毕竟在你的记忆里,你好像喜欢她,唔,这种感觉在你们人族嘴里,是叫喜欢吧?” 他说:“真可怜啊,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情感,我们对什么东西有兴趣,那就要得到,怎么会有情感明明是想得到,却还要不断克制呢?” 乌月用带血的手扩在嘴边:“王枫,你该从刚才他的吐血声听出他的身份了吧,他叫申屠明,喜欢你。” 王枫抵在门内,瞳孔紧缩,脸上布满惊恐。 巫妖说话…… 这是巫妖的王。 她捏住青虹剑,死死告诉自己要冷静。 乌月闲闲道:“你要是再不开门出来,本王就在你门外,用刀子一刀刀把他给活剐了,对了,你尽管用符篆通知其余人,现在整个平江堰,都是本王的囊中之物。” “你通知到谁,本王就叫属下杀了谁。” 王枫再也听不下去:“你想找我做什么?杀我?” 乌月啧了一声:“别来套本王的话,本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要实在想知道本王要做什么,那就猜吧,本王喜食人肉,也喜人族美人,你生得真是妩媚英气,你师尊也是第一美人,本王想试试享齐人之福。” “畜生!敢辱我师尊,我师尊若知晓,你这样的妖物,不是她一合之敌。”王枫红着眼,死死咬住牙。 乌月吊儿郎当的笑:“那你叫她来啊。” 王枫沉默,叫师尊来? 如果是平时,她一定会朝师尊求援。 可这是巫妖之王,看样子,他就是成神大劫的核心了。 成神大劫针对的就是师尊她们,王枫不敢赌师尊打得过乌月。 她宁死,也不会连累师尊。 乌月见她不说话了,又拔了申屠明一根手指,顺着门缝扔进去。 乌月继续添油加醋:“本王知道,你只爱你的师尊,这个申屠明,哪怕本王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拔下来你都不会出来。” 王枫泪流满面,她颓然靠在门上,她爱师尊不假,可是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申屠明在这里杀了申屠明也不动容。 以王枫以前的脾气,她早就拔剑冲出去了。 可现在情势危急,她再莽撞的话,那就是蠢笨。 怎么才能让乌月丧失折磨王枫的兴趣? 王枫仔细想,巫妖王没有闯进来,执着让她开门,那么,说明他怕的是这扇门,而究其根本,巫妖王现在想要的是自己。 也就是说,只要自己真的作出不在意申屠明的样子,他才有可能丧失兴趣。 但她也不可能直接说不在意,因为巫妖之王不会信。 王枫便贴着门:“我在意申屠明,他是我的战友,是我共同作战这么多年的伙伴,除开师尊之外,我最在意的,就是他。” 申屠明听见这话,眼中流出血泪。 他胆小如鼠,一直不敢朝王枫吐露心意,而是插科打诨,在她身边以挚友的身份待下去。 今日,听见王枫说除开华湛剑君外,最重要的人是他,他也无憾了。 申屠明想要开口:“别开……” 乌月不喜欢他说煞风景的话,一掌把他打晕过去。 乌月哼了一声:“蠢货,听不得点好的?”有些人族真是愚蠢。 王枫顿了顿,觉得申屠明昏过去比较好,才接着道:“但我知道,巫妖之王找我,一定是谋求更多东西,这些东西,一旦给出去,受戕害的不只是申屠明,也不只是我,而是全天下百姓。” “师尊以前教过我,妖魔狡诈,永远不要作妖魔的选择题。” “所以,你杀了他,我也不会开门,哪怕我辜负申屠明。” 乌月一听,啪啪拍掌:“你真是你师尊的好徒弟,你越这样表现,本王越想亲眼看看你师尊是什么人了,到时候,本王要一片片吃她的肉。” 王枫冷然:“你连我师尊在门上的禁制都不敢破,就别大放厥词了。” 乌月一耸肩:“本王可不是怕她,而是根据申屠明的记忆,看见了她还和魔族太子有瓜葛,一个她本王不怕,两个的话,本王自然忌惮,不过你放心,只要你敢叫她来,本王拼着伤筋动骨,也一定杀她。” “比起魔族,本王更厌恶人族。” 王枫咬碎银牙。 乌月可没打算和她僵持下去:“你可以继续听你师尊的话,本王也不只会杀申屠明。” 他拍掌,唤来巫妖。 “你们,去将平江堰的人魔妖都带过来,再燃一炷香,只要香掉下一点灰,王枫姑娘还不出门的话,本王就杀一个人。” 他拊掌大笑:“按照这个数目下去,一夜就能将平江堰杀个干净!” “到时候王枫姑娘再不出来,本王就再去城镇里杀,然后昭告天下,这就是华湛剑君的好徒弟呀,你们说,这些死去的人的亲属,还有那些惧怕下一个死的就是他们的人,会不会怨恨华湛剑君?” 王枫面色惨白。 乌月再将一军:“本王知道,那位剑君是白水希家的人,纵然那些人找不到她,你猜猜,白水希家跑得了吗?天下离心,人言可畏,受众生唾弃,这是不是就是华湛剑君的成神大劫?” 他笑意盈盈:“由你这个徒弟带给她的成神大劫。” 王枫周身都发软,她相信,乌月做得出来。 她也相信,天下离心一旦发生,就再难挽回了。 王枫看向青虹剑的三尺剑锋,她抬手,亲手抚摸师尊赠她的长剑。 她活不了了。 她活着,乌月就能用这手段来逼迫她,连累师尊。 她若开门出去,乌月得逞,一样会天翻地覆。 林林总总算下来,死,居然是王枫最好的归宿。 她捂住自己的心,师尊说过,必要时刻用心头血就能唤师尊来救她。 王枫偏不用这血,她的修为太低了,如果不被乌月盯上,在成神大劫中,王枫还能活。可现在被乌月盯上,只要她活着,就一定会连累师尊。 王枫举剑朝自己的心头而去。 她在死前,也要剜了自己的心,不让自己的心头血落到乌月手中。 三尺青虹剑,举剑向自己。 王枫向死之心斐然,可她没有想过,她的师尊怎么会不了解她呢? 第219章 希衡化身 但凡是人,决定放弃自己的生命时都不会过于“痛快” 王枫举着青虹剑,这是她第一次用剑尖对准自己的心脏。 她想起了凌剑峰上师尊教自己用剑时的场景,她其实在剑道悟性上比不过师兄和师姐,她擅长的是修炼灵力,比剑斗狠。 所以,她的一招一式起初都是师尊亲手所教,等她彻底掌握了,师尊才放手,让她去领悟新的、属于自己的剑法。 王枫没来平江堰前,费力领悟了一些剑法,但都…… 反正师尊每次看她用新剑法,温和如师尊,都夸不出一句这剑法好的话。 师尊夸无可夸,只会转而夸她用功。 到后来,王枫去了平江堰,在平江堰历经厮杀、镇守巫妖,在真正的战斗中,她领悟的剑法才真正有了自己的模样。 王枫也将这剑法给师尊看过,师尊终于点头,有了点点欣慰。 但也只是点点而已,王枫便知道,自己领悟的剑法算是合格,但是,并不能算过于出彩,就连她自己也感觉到了。 王枫对敌时,大多也都用的师尊的剑法,只有在和好友们练习、切磋时,她会琢磨自己的剑法。 毕竟好坏她是分得清的,对敌时用弱的剑法,会丧命的。 可是这一刻,王枫举剑朝着心脏刺去时,却好似开悟了。 她放弃自己的生命,是为了保护更重要的东西,而剑的本质、剑的本质——不就是护吗?? 师尊以前教过很多次的东西,清晰浮现在王枫心间。 她以前懂不了,现在却懂了。 杀,是为了护。 哪怕抛却天下苍生河清海晏的格局,就从小处出发,王枫用剑荡开对方的攻势,不也是为了保护自己吗?她想用剑杀了巫妖,不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因为接触到剑的本质,王枫脑中好似出现广袤无垠的混沌,混沌渐渐分开,上浮为天,下沉为地。 在这天地中间,有三个“王枫” 第一个王枫正在练剑,她的招式、剑意都无比契合王枫,好似就是王枫本人在练剑,这些招式和剑意也牢牢刻在王枫心中。 第二个王枫则在和巫妖死斗,从死斗中能汲取不少战斗经验,这些生死经验也来到王枫心中。 第三个王枫…… 她在下跪。 “王枫”跪着,天地之间,出现了师尊希衡。 这个希衡或许只是王枫的想象,因为“她”跪着,说师尊养育自己一场,自己如今居然提剑自戕,简直有辱师门。 “她”眼中流出血泪,头颅低着,将自己的一切遗憾,全都说个分明。 那个师尊希衡,也微微弯腰,黑发倾泻,抚摸王枫的头顶,好像在安慰她。 王枫感受着这一场玄妙的顿悟,面上也真正流出血泪,好强的顿悟,好温柔的师尊……可惜,还是杀不了巫妖之王,她还是得迎接自己的死亡。 就这样吧。 剑若寒芒,剜向心脏! 门外的乌月紧皱眉头,他闻到了空中的味道。 巫妖,以人为食谱,人的七情六欲是巫妖的调味品,现在乌月闻到空中飘浮的悲怆、决绝味道,在心里咂摸一下,这是什么感情? 他品味一番,哦,她要自杀。 这可不行,乌月一皱眉,他千算万算,忘记了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在没有上位者的命令情况下也会自杀。 王枫关系着他成为完整巫族的关键,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这下子,乌月也顾不得这时候打破门上的禁制会不会立马引来那位华湛剑君,他掌中立即冒出黑雾,迅速腐蚀了门。 他飘然而入,身法快如鬼魅。 有乌月亲自出手,几乎是瞬间,王枫的手就不能动了,这时剑尖已经将整个心脏捅了半个对穿,还剩一半没捅进去。 她的眼瞳散发着将死之人特有的涣散,乌月抵住她的肩膀,立刻想给她治疗,但是巫妖只会杀人,不会治疗。 乌月的脸色非常难看。 他在心里骂自己刚才太不收敛了,他也不知道王枫这么不经事,他就几句话,就把她吓到自戕了。 早知她这么害怕,他就不说屠城、吃人肉的话了。 真是枉费了她的灵巫血脉,她不配流着巫族一半的血液。 乌月气归气,手下一点也没闲着,他单手成爪,放在王枫的头顶,想要吸食王枫的记忆、能力,最大限度地利用她的剩余价值。 王枫不会用灵巫血脉,但乌月会。 到时候说不定能寻找到新的蜕变成巫族的机会。 乌月的手放在王枫头顶上,吸啊吸,什么也没有吸到。 乌月不信邪,干脆双掌按在王枫头顶,大力使劲儿,都快把王枫的头发薅成玉米须了,可他还是没吸到王枫的记忆和能力。 怎么会这样? 乌月聚力,手中黑雾犹如浮现实质,还想再试一次。 这一次,一道剑影清光从王枫头顶震出来,猛然将乌月弹开。 乌月一时站不稳,下盘好几次试图用力,都抵不过这道剑影清光,他砰的一声撞在门上。 巫妖见状,围在他身旁,散出黑雾表示关切。 巫妖是没有语言的,之前乌月的属下说话,那是因为他们披了人皮,才会用人族的话去骗人。大多数时候,巫妖不只不会说话,还不屑说话。 乌月作为巫妖之王,倒是个另类。 他抬起手,朝属下示意自己没事,盯着王枫的“尸体”一直看。 忽然,乌月笑了:“本王当是谁,是华湛剑君的化身来了啊。” 乌月吃了平江堰不少人、魔、妖,得到了他们全部的记忆,从这些林林总总的记忆中总结出希衡的信息,不算困难。 他一猜希衡来这里的第一目的是什么,便不急着动手,而是手一招,让巫妖们团团围住王枫的“尸体” 他自己搬了个杌子来,坐在王枫尸体对面等着,双手一撑,就像等着开饭。 要问乌月怎么猜得到希衡来这里的第一目的——用脚想也知道,她一定是来救王枫的。 王枫的尸体还没凉透,巫妖不会救人,希衡就不一定了。 王枫的识海内,一片昏寂。 昏暗中,零星闪过一些记忆片段,有的是白杏纷纷的凌剑峰,有的是王枫小时逃难的泥泞小路、路边常卧着逃难不成的白骨,还有的则是平江堰、是申屠明。 但出现最多的是希衡。 修士一死,元神魂魄就会在极短的时间内陆续离体,等它们全部离体完,这个人也就死透没救了。 还好,希衡来得非常迅速,她的本体都还没到,化身却从平江堰外掠来,在空中捉到王枫散出去的魂魄。 希衡进入王枫的识海,将魂魄稳固在王枫体内,在施法阻止王枫其余魂魄、元神逃逸出去。 做完这几个步骤,王枫的命就算是救回来了。 可是,王枫的眉心还绵结着死气,因为她是自戕,带着必死之心,现在就算是把扁无真君、惊春魔君一齐拉过来也无济于事。 王枫一心求死,想要她活过来,就得解开她的心结。 希衡在王枫的识海内寻找,她穿过大片的幽暗,同时散发出温和的灵力,想要王枫的意识本体察觉到她,自己过来。 她身上散发雪光,黑发倾泻,腰间悬着天湛剑,身上有若杜衡、若芷兰般的香味。 等穿过几十块记忆碎片,希衡终于在一块记忆碎片之后找到王枫。 那块记忆碎片上的景色也在凌剑峰,在一棵杏花树下,那里,王枫记忆中的希衡正弯腰取东西,树旁的泥土松散,多了一个坑。 片刻后,一壶酒被希衡拿起来。 同时,王枫的意识本体贴在记忆碎片上,她已经不清醒了,眼神涣散,口吻却好像留在当初。 王枫:“师尊!徒儿想吃酒酿蛋!” 记忆碎片中的希衡也作出了和当初一模一样的回答,她并不生气,反而带着丝纵容:“为师只酿了一壶杏花酒,悠香绵长,本来是难得的佳酿,你要拿它去吃……酒酿蛋?” 王枫拉长声音:“师虎虎~” 希衡便一点额头:“给你。” 王枫顿时抱着那壶杏花酒跑远,一边跑,还一边朝希衡招手:“师尊,我只用一点点,一会儿师尊记得来吃啊。” 只剩希衡看着徒弟跳脱的背影,愣了愣才呢喃:“我倒也没想再拿回来。” 这都是记忆中的场景。 本来,这个场景要是被玉昭霁看见了,一定会说一句按照希衡这个养徒弟的方法,但凡有点良心的,谁都会变成像王枫这样黏她,反而难以自立。 可现在,却是王枫的意识本体陷在了这个记忆碎片里。 一遍又一遍,和记忆碎片中的希衡互动。 自戕太苦了,她想陷入美梦。 希衡就站在王枫的三步之遥外,看着王枫鸵鸟般贴在记忆碎片边上。 她顿了顿,出声:“枫儿。” 只是轻轻一声,希衡相信,她的徒弟王枫,会分清谁是记忆中的希衡、谁是真正的希衡。 王枫一震,她涣散的眼睛渐渐聚起神来,缓缓转过头去,她闻到了清如兰芷的香味。 她朝思暮想的师尊就站在她三步开外,雪衣飘飘,神姿高彻,和以前相比风容更甚。 “师尊……”王枫没想到,她还能再见到师尊。 为什么师尊总是来得这么及时呢? 为什么她总是在她落入险境时及时出现来救她?! 王枫心情激荡,喉咙酸涩,只知道望着希衡流泪,直到希衡走来,她俯下身,就像曾经无数次那样,抬手抚上王枫的头颅。 无论多少次,王枫都吃这套安抚。 她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蓦然间,王枫脸色一变:“师尊!你快走,外面巫妖一族已经出现巫妖之王,巫妖之王极可怖,神通诡谲,能变成任何人的模样,还能复刻那人的力量,师尊快走,在有万全之策前别出现在他的面前。” 王枫说着,又自责地锤着自己的脑袋:“师尊为什么会来?我明明剔了我的心……还是怪我,如果不是我,师尊一定不会涉险。” 希衡握住她的手,制止住王枫继续捶打自己。 她神色清寒,眸底深处带着不忍,俯下身和王枫对视:“枫儿,为师给你来信,让你遇险以心头血传唤为师。但你是为师之徒,为师怎能不知你的打算?” “你遇见这样的大劫,首先想的是不要连累为师,你害怕你打碎神罚之事重现,再连累为师,所以,你为了永除后患,你会挖了你的心头血。” “而为师早就在你的心脏处种下禁制,这才是为师能立刻赶来的原因。” “师尊……”王枫带着泪意。 她的师尊慧极,面面俱到,她何德何能能成为她的弟子? 希衡继续道:“所以,你该知道,你的性命对为师来说很重要。” “为师也从未教过你放弃、教过你自戕。” 第220章 王枫重生 王枫泣不成声。 她眼中的泪如光珠般落下,雨线一般,簌簌断裂。 王枫立刻擦干净眼泪,竭力想要忍住喉间酸涩,她不能哭,不能再在师尊面前做出这副废物的姿态。 师尊一生从不堕剑君之名,恐怕从没有过这么失败的时刻——收了自己这样一个被巫妖逼得自戕的徒弟。 希衡见王枫肩膀抖动,都快抖成筛糠了,叹息一声:“枫儿,想哭就哭,你在师尊面前都不能哭的话,那么,外间风雨连绵,你的伤心和痛苦还能去哪里诉说?” 她轻轻把王枫的意识体一揽,靠在自己肩上:“哭吧。” 王枫憋了半天,被她的师尊两句话搞破防了。 她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痛痛快快把那些悲伤全部哭出来:“师尊,我不知该如何做,巫妖之王刚才让我出去,若我不出去,他就要将平江堰的人一个个杀光,还要屠城。可我若出去,他达成他的目的,只怕是更大的祸患,我进退维谷,唯有一死。” “你不该死。”希衡抚摸王枫的长发。 王枫哽咽:“那若是师尊,师尊会如何做?” 希衡平静抬眸:“为师会出门。” 王枫讶然:“师尊!” 希衡道:“世上只有死亡是瞬间的事情,其余一切事,都需要循序渐进。田里的作物需要吸收阳光、露水,历经几月才能长成,修士修炼需要吐纳灵气、需要经历三灾五劫才能略有小成。” “门外那位巫妖王需要你,所以暂时不会杀你,这就是你争取活路的时间。” “你只觉得你走出门就是让他得逞了,枫儿,你却没有想过,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他这么需要你,把你放在身边,他利用你的时候,同样也是你利用他、找寻他的弱点的时候。” 希衡缓缓教着她的徒弟:“世间的强弱从不是一成不变,若此时他强你弱,他对你有恶意,你摆脱不了就唯有一死的话,那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可能性。” 王枫咀嚼着这些话,心中就像有重锤敲击。 她做师尊的徒弟这么多年,可是,每次和师尊交谈,她都觉得师尊像是浩瀚的宇宙、广袤的星空。 她永远能四两拨千斤的点拨她,让她醍醐灌顶。 王枫这样一想,发现自己果然下手太快,死得太早了。 她应该打开门出去,伺机等待,看那个巫妖之王为什么偏偏要她,看看强大的巫妖之王到底有什么弱点。 活着才是最困难、最有意义的事情。 死亡,虽然简单但充满了懦夫般的逃避。 王枫羞愧低下头,已经有了一种“师尊大老远赶过来,看见逆徒不争气到直接自杀了”的愧疚,她低声:“师尊,你……会不会生气?” 希衡微顿:“你猜呢?” 她生气,不是生气自己来往奔波,而是生气王枫丝毫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 王枫:qaq 当师尊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就代表师尊一定已经生气了。 想想也正常……别的师尊给徒弟收拾烂摊子基本是徒弟被人打死打伤,但她自己自裁,确实太过分了。 王枫便端正跪着,根据她的经验,师尊一定要惩罚她了。 师尊虽温和,也十分宠爱她,但师尊从不会溺爱,从小到大,王枫犯了大错,也逃不过惩罚。 希衡看着她:“等此事过后,你自领一百鞭。” “是,谢师尊教诲。”王枫双手高举过头顶,再重重拜下去,行一个大礼。 自始至终,王枫没有多问一句师尊怎么救她。 王枫对希衡有着盲目的自信,她相信师尊无所不能,既然来了,就一定能把她救回来。 但同时王枫又对希衡有奇怪的“保护师尊”的欲望,就像她宁死也不想让希衡犯险,那时候的她,又好像觉得师尊很脆弱,千万不能被邪魔玷污那样。 总之,徒弟的心理千奇百怪,要么叛逆,要么毒唯。 就像玉昭霁所言,如果不是嫌自己事少想找点麻烦,建议还是别收徒。 希衡解决完王枫的向死之心,唤起她的求生之意后,便开始着手救她。 王枫的外伤,伤在心脏。 但修士的手段千奇百怪,只要把元神、魂魄之类补好,外伤不过是小事。 希衡并不是医修,这种档次的救治手段她其实一点也不会,但是,她现在修为够高,还有这世界唯一的一具神骨。 于是,希衡将手抵在王枫身上,她的神骨散发光泽,从外观上看去,便如同神光一般。 有神骨帮助,王枫的识海、灵脉乃至一切都被涤荡一遍,整个身体脱胎换骨。 要是扁无真君和惊春魔君在此,一定会惊得眼窗脱出来,然后气得狂揍希衡一顿——如果他们打得过希衡的话。 神骨的力量多么强大,别说救一个人,就是让一个人原地成化神也可以。 现在希衡却只拿它来救王枫,也并不帮王枫提升实力。 惊春魔君、扁无真君只怕都会痛心疾首地想,如果只是救人,你让我们来,让我们沐浴一点神骨的光辉就够了。 现在这样,真是浪费。 随着希衡的动作,王枫的“尸体”渐渐红润起来。 她刚才还像枯萎的干草,连叶片都变得蜡黄,王枫的“尸体”原本已经面色青白,呈现死人之感,现在,她的肌肤却慢慢充盈起来,肌肤下开始流淌血液。 乌月搬个杌子看着,看见这一幕,真觉得是奇景。 这位师尊来得真是又快又好。 乌月兴奋地舔舔唇,现在王枫活过来,他的血脉又有了更多恢复的可能性。 这位华湛剑君的化身自己送上门来,他当然也会选择笑纳。 乌月之前对王枫说的话,七分真三分假。 他其实并不太能保证自己能杀死希衡,毕竟,巫妖的复刻有一个最大的缺点——复刻来的所有能力,其实都比不上原主的能力。 这个缺点之所以没被发现,是因为——那些能力者都太蠢了。 乌月拿到他们的能力后,靠自己来发挥这些能力,居然能在领悟上超过他们,把这些能力发扬光大。 可如果对手是希衡那种人,乌月这一套就不管用了。 乌月原本要多吃一些人,多复刻一些能力,再去找希衡和玉昭霁。 没想到,希衡的化身先一步来了。 乌月之前复刻的能力中,恰好就有针对化身的,他要好好想想,怎么才能不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第221章 无限复活 乌月凝神细思,把杀希衡化身的方式从煎炒烹炸煮再想到十大酷刑。 想着想着,他唇边漾出甜蜜的微笑。 ……乌月的变态有迹可循,他们巫妖一族被人魔妖囚禁多年,现在一朝得势,怎么不想多杀几个人魔妖族的精锐呢? 平江堰的孤夜真君等人,还激不起乌月的兴奋点。 可若是成神大劫的中心点——华湛剑君,那就不同了。 乌月现在浑身都是兴奋点,让巫妖将这间屋子围得水泄不通,免得希衡跑了。 恰在此时,王枫睁开眼,她唇边还残留着血迹,但脸色已经好了许多,看向乌月的眼中有恨意。 乌月立即劈手朝她夺去,他要先抢到王枫。 王枫一抬手,青虹剑在地上感应到她的召唤飞来,可在飞来的过程中,青虹剑却以强硬姿态,从屋内数十名巫妖体内穿过。 那群巫妖奉了乌月的命令,一心都在如何对抗希衡身上,所以,王枫醒来时,他们更是打起所有精神,防备着华湛剑君何时冲出王枫体内。 没想到它们却死在王枫剑下,还死得这么快。 巫妖们面上的错愕都来不及升起,肚腹就一凉,它们缓缓低下头,看见腹部的大口子。 它们腹部的皮有些摇晃,失去生命的滋养后,这些从别人身上剥来的皮没有养分,哗啦啦脱落,一层又一层,每个巫妖至少披了十层皮。 失去人皮之后,它们露出原型,惨白的四肢被水跑得发软,漆黑头发如同水草。 这些“水草”一落到地板上,就拼命往地缝里去挤,紧接着,青虹剑剑锋上撩出火光,将这些“水草”全部烧光。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而巫妖之王乌月,居然一直淡淡看着自己的属下死于非命,也没有一点插手的意思。 确切的说,他是在用属下的命来换取情报。 乌月仍然坐在杌子上:“如果本王没看错的话,现在用这具身体的是……华湛剑君吧?” 希衡用王枫的身体,握住青虹剑,剑锋直指乌月:“本君要多谢你对本君徒儿的厚待。”。 乌月在收集希衡的情报,希衡也在收集巫妖的情报。 她看着“水草”在火下没有一点挣扎之力,全部烧光,没有复活的机会后算是微微定心。 希衡担心的是巫妖复活。 巫妖一族,在平江堰的水下被镇压这么多年,又因为“人族不灭,巫妖永存”的能力一直永生、繁衍。 这种情况下,巫妖在水中衍生出了一种新能力:遇水则活。 这个水,可以指河流、雨水,树叶上的露水,泪水,甚至是汗液和泥土里浸润的水分,哪怕只是一个苹果核里的水分,都能让巫妖活下来。 刚才希衡杀死巫妖后以火烧灼,就是要规避这一点。 而现在看来,用火彻底杀死巫妖的办法可行。 乌月也瞧到了希衡用火的举动,他蓦地皱眉,以光速开始讨厌希衡。 妖魔最讨厌敏锐的正道,这种洞若观火的正道最让妖魔想要杀之而后快。 乌月:“你怎么发现的?” 巫妖一族可以复活的新能力,原本应该留到最后,现在被发现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乌月的大脑飞速旋转,物理意义上的飞速旋转,他的脑袋先是三百六十度旋转一圈后,猛地朝上一跳,脖子处活活跳出来九个脑袋。 每个脑袋上都有不同的花纹,代表不同的力量。 这是乌月之前披的一张妖皮,他吸收了一名九头大妖的能力。 而这名九头妖的能力之一,就是对神魂攻击有奇效,而化身,也是神魂的一种。 乌月假装询问希衡,分希衡的心,实际迅速攻击她,就是为了用九头妖的能力,彻底杀了只有化身实力的希衡。 只要她一死,无论她怎么发现巫妖一族复生的能力,她都把这个秘密带不出平江堰。 可惜乌月打错了算盘,没想到希衡压根不喜欢回答妖魔的话。 希衡看见九个头朝自己而来,再在青虹剑上抹了一层混沌火——这是她借玉昭霁的火。 希衡千里以化身前往平江堰,险中又险,玉昭霁当然放心不下。 他本来也要跟来,可是希衡认为他们同时用化身去平江堰实在太危险,万一一起折在那里,那就可笑了。 毕竟化身只拥有本尊不到十分之一的力量。 不如一个在外,一个在内,谁出事都有个照应。 希衡用青虹剑和王枫用青虹剑是两种感觉,王枫用青虹剑犹如朝阳烈火,希衡用来时,像是战场上的冷焰,更为锋芒毕露,随时都能带走人的性命。 乌月身为巫妖,惧怕混沌火。 他的九个脑袋下意识一躲,但是仓促之间并不习惯九个脑袋,这么一缩的效果就是,乌月的九个脑袋相互撞车,差点缠在一起。 乌月很快调整好,得心应手用起九个脑袋来,他的失误在一般战场上应该没事,可他对应的是希衡。 希衡现在用的是王枫的身体,自己的化身也在王枫体内,所以,她的实力比起普通化身还要弱。 可她要是不用王枫的身体,直接用化身,又会被乌月的九头妖能力克制。 所以,希衡现在只能以弱智取。 她在乌月脑袋缠住的一瞬飞身而起,以混沌火引燃整个屋子,乌月惧火,但这么一间小屋子也困不住他。 乌月冷笑一声,手中黑雾再现,登时,地上那些死去的人皮都发生变化。 它们就像是被风吹动,哗啦啦翻动着,最终膨胀、立体,也变成九头的形状,布满这个空间。 乌月吸收了九头妖的能力,而且,他还可以把这能力随意用在其余的人皮上。 这些人皮变成的九头同样拥有攻击神魂的能力,同时,它们还可以充当马前卒去撞破这间屋子。 只要撞破,外边的空气一来,他料想希衡就不敢再放混沌火。 否则,混沌火燃烧起来,整个平江堰都会被波及。 那些人,全都会彻底死去。 乌月以为这样就能拿住希衡的弱点了,他和那些妖魔一样,都以为希衡的弱点在于仁慈。 他们都认为仁慈就是弱点,容易被利用。 可包括乌月在内的妖魔都不知道,仁慈并不是弱点,只是立场。 而有时候,希衡甚至可以借助这些妖魔错误的认知,将计就计,让他们一败涂地。 屋子坍塌,混沌火到了外间时果然平息,可这时,乌月却忽然闻到空中飘浮着某种味道。 与此同时,他的皮肤上开始脱水。 第222章 灭世之病 乌月抬起手,他身上的这层皮开始脱水,再然后,起了一层又一层裂纹。 “你对本王做了什么?” 希衡没有回答,继续操纵着空中的水,乌月身上的情况加剧,皮肤猝然紧缩。 乌月不知这是希衡的什么神通,他现在连反击都没心情,如果希衡是用剑伤的自己,乌月都能含笑放着伤口不管,继续和希衡搏杀。 但是这个情况不同,他不知道希衡用的是什么神通,再联想到希衡刚才知道巫妖复活的诀窍,他便不得不慎之又慎,仔仔细细检查完自己的身体。 然后,乌月的脸黑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中任何神通。 他皮肤上的各种情况,是因为刚才屋内混沌火蔓延产生极热,当屋子破开之后,希衡调动了空气中的水,让空中温度凝结成为极冷。 这样,他从极热的环境到极冷的环境中,皮肤就会不断收缩,以致于出现各种皮肤问题。 而乌月身上这层九头妖皮肤,比一般的皮肤还要缺少延展性,所以,他的皮要裂了。 乌月想通这个诀窍,便不再惊慌,没了九头妖的皮,他还有无数皮,这些皮哪怕都毁了,都不如杀了希衡来得重要。 他当机立断,一把将身上九头妖的皮扯下来。 可是,在乌月分心思考希衡的神通时,希衡没有错过这罕见的机会,她剑若流星霜影,转瞬间就逼近乌月身边,剑起手落,青虹剑直接对准乌月的心脏,狠狠贯了进去。 乌月吐出一口黑血,捂住自己的心脏,他的心脏完全裂开了。 虽然现在希衡在王枫体内,根本杀不了他,但乌月也要花一些力量来修复心脏。 与此同时,希衡并没有做自己一剑就能击杀巫妖之王的美梦,她一击得手,便立刻御风离开。 乌月捂住心脏,飞行速度变慢,坠在她身后。 冷风灌入乌月破碎的心脏里,他眼眸冰冷,第一次这么直观感受到王枫这位师尊的难缠。 在他以为她要用剑时,她居然用出玉昭霁的混沌火。 在他以为她准备拿火来克制巫妖时,她又用她擅长的水。 虚实变幻,诡谲无常,让乌月确切察觉到了难缠,这还只是她一个人,如果再加上玉昭霁…… 乌月更想得到王枫了。 他目中精光大盛,唯有得到王枫,他才能彻底成为巫族。也唯有这样,乌月才有可能成为成神大劫中的胜利者。 乌月顺着希衡的灵光追击她,他想了想,希衡太难缠了。 他初出人世,虽然吃了许多人,得了他们的记忆,但那些记忆毕竟不是自己的,也就导致他在作战过程中没有太多的经验。 他会被希衡的作战经验扰得左支右绌,难以发挥出正常的水平。 所以,正确的办法是……乌月旋身,往平江堰边境而去,他只需要控制住平江堰的出口,绽开结界,就能把希衡的化身和王枫困死在这里,为什么要正面作战呢。 乌月离去。 希衡则在急速飞行,王枫在体内以意念道:“师尊!那个巫妖之王怎么没追上来了?” 王枫想到一个可能性,低声:“他想先困住我们,师尊,我们要不要快速跟上去,快他一步突破边境。” “没事。”希衡专心御风,“我们走另外的路,在此之前,先去救人。” 平江堰遗留了许多人、魔、妖,不是外边的修士不管他们,而是现在的平江堰,已经成了一座随时能爆发灾病的监狱。 哪怕希衡本身的身体就在平江堰外,她仍然会选择用化身来救王枫。 希衡落到关押着平江堰修士的地方,守门的是几个巫妖,这几个巫妖还凑在一起研人族魔族妖族的皮究竟有什么不同。 它们面前架着锅灶,里面煮着一些肉,柴架上还挂着一张人皮。 希衡悄无声息来到巫妖们背后,长剑如虹,转瞬间夺走它们的性命。 接着,她隐去身形进入关着修士们的地方,里边类似于人族的监狱,人魔妖修士都被关在里面,旁边还有刑具,上面是斑驳血迹。 这是乌月早在水下时就给巫妖们做的部署。 他得关押一部分修士,用来做巫妖的陪练,再拿去挖壕沟等,做苦力使用。 这些修士身上都被下了咒,连自爆都做不了,只能麻木等着命运降临到自己身上。 昔年巫妖是他们的阶下囚,今日他们是巫妖手里的玩物。 希衡现出身形,这些被关着的修士中有不少认得王枫的,眼神猛然变幻,他们以为现在的王枫是真的王枫,不停给她使眼色,让她走。 希衡并未理会,而是再度拔剑,剑光进入人群,几个披着人魔妖皮囊的巫妖顿时四分五裂,再被火焰吞噬干净。 那些修士一愣,一名道号凌虚的真君试探问道:“华湛剑君?” 希衡点头。 那些修士眼底都有喜色,但知道现在处境危险,不敢过于张扬。 凌虚真君低声:“那些巫妖故意披上皮到我们中间,就是为了蒙混来救我们的人。” 希衡知道这一点,现在这也不是重点。 她点头,直奔重点:“现在诸位若是想要和我一起出去,只能摒弃肉身,护住元神,将来从元神开始重修,不知诸位是否愿意出去?” 凌虚真君和其余修士一愣:“摒弃肉身?” 修士元神脱离肉身后,如果是被动的,像王枫那样的情况,一炷香不到就会彻底死亡。如果是修士主动脱离肉身,也顶多只能坚持半天。 而半天,她们显然也不会再回来。 希衡的提议,就是让这些修士们放弃现有的生命。 凌虚真君手指颤抖,知道希衡不会无的放矢,她问:“……剑君,我们的肉身不能出去吗?” 希衡颔首:“是,你们身上全都染上了巫妖的病原,包括吾徒王枫,同样染上了病原。” 这也就是希衡一定要用化身前来的原因,她这个化身无形,才不会感染病原,带出平江堰。 凌虚真君重复:“病原?” 她定了定神:“我等自当信任剑君,但是事涉这么多人的性命,还望剑君解惑。” 要别人舍下肉身,当然得有充足理由。 希衡敛眸:“本君擅水,从魔族和魔族太子玉昭霁一路回修真界时,发现各地河流溪水都有了异样。这些水中有了另外的物质,而这种物质,来源于平江堰。” “诸位都知道,成神大劫的核心之处在于巫妖,巫妖之王也知道这一点,但他出世后却一直待在平江堰,没有将触角伸到外部,这并不合常理。” 唯一的解释是,他的触角早就伸出去了。 那些河流、溪水、露水中全都布满巫妖一族的病原,等着造成一场巨大的灾难。 凌虚真君脸色苍白,怪不得,如果她们身上携带了平江堰的直系病原,一旦出去,那就是更大的祸。 这也是为什么希衡只能带走她们的元神作为救她们的方法。 凌虚真君定了定神,她是得道真君,虽然不舍自己的肉身,但也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 大劫之下,能留一条命就不错了。 今日如果不是华湛剑君来,她们都得死。 只是……凌虚真君担心外间的情况,再多问一句:“那些病……会造成什么症状?” “未知。”希衡道。 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她解释,“本君和魔族殿下试图在安全的地方提前催动过这些病原,结果不尽人意。” 巫妖一族,有强大的复活能力。 有遍布世界各地的未知之病。 有能复刻别人能力的天赋神通。 它们还能感知别人的情绪…能披上人皮隐藏在人群中间,且对万物抱有恶意,这样的种族,除了用成神大劫来试试能不能消灭它们,已经没有任何办法能彻底杀死它们。 它们,是万物之劫。 第223章 希衡,你终于回来了。 为了看那些病原的作用,希衡和玉昭霁重新启用了天湛剑之界。 天湛剑之界里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红花绿树,白云清风,适合模拟病原的发展。 除此之外,如果出了事,希衡可以关闭天湛剑之界,不会让这些病原外扩。 玉昭霁也在界壁中布下混沌火,随时等着灭杀这些病原。 病原落入天湛剑之界中被催化,但是,并没有影响到界内花草树木和动物。 希衡和玉昭霁怀疑,这些病原只能对人、魔、妖等种族起作用,于是,他们分别去找了人族、魔族、妖族穷凶极恶的死刑犯来实验。 可结果仍然不尽人意。 那些病原分明已经被催熟,甚至不停繁殖,将那些死刑犯全部堆满,但是,没有一点作用。 它们就像是空气,像是空中无处不在的风,既多又看起来没有任何作用,可等它真正露出狠厉的爪牙时,一切都晚了。 凌虚真君等人听完希衡的话,个个心有余悸。 她们不怕巫妖的手段残忍,怕的是未知的残忍。 灯影跃动,时间慢慢过去,希衡问:“诸位可考虑好了?” 许多人都下不了决心,这时,需要一个带头者。 凌虚真君踏出一步:“我愿舍弃肉身,无论是平江堰内还是平江堰外,都被巫妖渗透,没一处真正安全的地方,躲,是躲不掉的,留在这里更是等死,不如舍弃肉身,寻一条新活路。” 说完,她双眼一闭,自己催逼着自己元神离体。 不一会儿,凌虚真君的元神出现在原地,另外的人、魔、妖见状也纷纷效仿,人族对希衡自然十分信任,魔族和妖族也只是咬咬牙,反正没第二条路可选了。 希衡携着这些人的元神离开牢房。 天穹中有一道淡紫色的光辉,笼罩整个平江堰。 无数巫妖在平江堰来来去去,想要找出希衡。 希衡隐了身,就在一丛灌木之后,头顶冷月,淡紫色的结界笼罩在她身上。 王枫在识海内问:“师尊,巫妖之王的结界已经布好,平江堰被封了,师尊现在该如何出去?” “水。”希衡道。 “水?”王枫一愣,师尊不是说外面的水都被巫妖散出了病原去?巫妖们都没出平江堰,它们只能是通过水的扩散,将病原传出去。 “确切的说,是江底。”希衡道,“枫儿,你的身体已经沾到巫妖的病原,但是,你并不能像是凌虚真君她们那样,舍弃肉身,随为师出去。” 希衡的意思是单单要把王枫留在这儿。 如果王枫是一般徒弟,一定会问希衡到底是为什么,要把她留在这里一个人面对危险。 但王枫对希衡有全然的信任,她道:“好,师尊定有深意,师尊需要徒儿做什么,徒儿一定做好。” 希衡:…… 她顿了顿,徒儿如此让自己省心,她本该开怀,可希衡实在是太担心王枫过于信任自己,以致于找不到属于她自己的道。 希衡一叹:“你甚至不问问为师为什么。” 王枫在识海内朝希衡扬起一个笑:“师尊为了救我,冒这么大的险,这种情况下,师尊怎么可能做对我不好的事情?” 她脸一红,低声:“我信任师尊,如同师尊信任我。” 这下,希衡就没话说了,只能道:“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你都要将自己放在首位。现在的确是为师站在你面前,你可以无条件信任,可若有一日邪魔欺骗你,用无上的手段变成为师的模样,也骗过了你,你该如何?” “所以,哪怕面对为师,也要保持戒心,这是为师给你布置的课业。” 王枫咀嚼着这些话,只有真正对她好的师尊才会说这样的话,其余任何人,谁不想她信任他们多一些。 王枫点头:“我会认真完成师尊布置的每一项课业。” 希衡这才放心。 “枫儿,为师不要你舍弃肉身的原因是,你是灵巫血脉。”希衡道,“灵巫和巫妖,原本为一族。” 在王枫的震惊中,希衡将巫族、灵巫、巫妖的关系和过往告知她。 “巫妖之王不杀你,也许就和你的身份有关,这一点你可以用来掣肘他,另外,他被为师所伤,再加上你身上有神骨余韵庇佑,这半年之内,他都无法夺取你的记忆。” 希衡算是给王枫上了一道保险。 “你身为灵巫血脉,背负因果,如果这时候你舍弃你的肉身,却还背负着因果,那你就彻底不可能解决过往的因果。这次成神大劫,是针对将要成神的修士,也是在针对你。” “所以,枫儿,凌虚真君她们舍弃肉身后能活,你却活不了。” 希衡把所有利害关系揉碎了给王枫讲,王枫听完,才知道了为什么巫妖之王独独盯上她。 她不敢想如果没有师尊告诉她这些,她将面临什么。 她身上,居然流着和巫妖一样的血。 王枫的身体在发颤,她在害怕:“师尊,我体内……有和巫妖一样的血,这个事情有多少人知道?” 王枫懂人性。 巫妖带来万族之灾,她体内却流着和巫妖一样的血,如果这个消息被别人知道,她会死。 希衡顿了顿,仍然实话实说:“你是灵巫血脉的事,当初平江堰的人就全部知道,至于灵巫其实和巫妖的血一样的事,白水希家的人知晓,其余博闻广识之人也知晓。” 也就是说,有很多人知道王枫的身份。 王枫心中一灰,几乎觉得自己要被全世界抛弃。 希衡道:“你不必担心,只要为师在一日,白水希家、魔族乃至玄清宗,为师都会替你弹压,绝不会放弃你、为难你,你永远是为师之徒,其余宗门你也尽可放心,为师会告诉他们,只要他们放弃你,为师同样也会放弃他们,所以,他们不会也不敢放弃你。” 王枫在识海内,眼中滚动泪珠。 “师尊……” 王枫知道希衡这几乎是在用她的修为、她的一切朝全世界保下她。 因为希衡用的是王枫的身体,王枫感动得哭,现在眼泪直接从希衡眼里流了下来。 希衡实在不好意思在徒弟面前哭,她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神色,任眼泪哗啦啦。 希衡道:“为师自然不可能让他们逼死自己的徒弟。不过你需要注意,巫妖之王或许很乐意往外散布你的身份,你不要被影响。” “是!”王枫道,“那师尊,我留在巫妖之王身边,要做什么呢?” 希衡道:“想。这是你的大劫,如果事事都是为师插手,你便渡不过去。” 王枫哭得更厉害,把希衡的眼睛都哭肿了。 希衡带着的凌虚真君等人的元神疯狂憋笑,虽然……虽然这一看就是王枫的身体,但是是华湛剑君在用,那气度也一看就是华湛剑君。 华湛剑君哭成这个模样的场景可不多见。 凌虚真君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希衡有些尴尬,只当没发生过这事,她顿了顿,到底给王枫提醒了一点:“巫妖之王知道的消息比我们都多,他不杀你,拿你的灵巫血脉去做什么、怎么做,你可以慢慢观察。” “记住,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希衡只会给王枫这一点提醒,她再插手更多事,就不是爱,而是害。 接着,希衡跳入平江堰的江水之中。 外面世界的病原,就是从平江堰江水中传出去的。 也就是说,这下面有一条水道,可以避开巫妖之王的结界,直通外界。 希衡要走的就是这条路,她擅纵水,水流流到哪儿,每一个细微的走向她都知道。 她下了水——王枫的身体本就有病原,也不必担心再染了病原。 就这样,希衡约莫花了小半刻,找到出口,而后,她才和王枫道别,让她珍重小心,再化为化身带着凌虚真君等人的元神一并离开。 外界。 希衡的化身一路疾行,她的飞行速度太快,凌虚真君等人都有些受不住。 凌虚真君道:“剑君,元神脆弱,剑君慢行。” 希衡回:“不能慢,你们的元神再不用固魂阵,就会散开。” 她飞这么快就是为了快点到玉昭霁那儿,玉昭霁已经备好固魂阵。 凌虚真君见她越飞越往西:“剑君,为何路过修真界宗门而不入?” 这,怎么快飞到魔界那边去了? 希衡知道她担忧,便也情绪稳定地回:“其余修真界宗门里没有这么多固魂阵。”她去平江堰本就是匆忙之举,只来得及给玉昭霁说,其余修真界宗门都不知晓,哪里可能有这么多固魂阵。 说话间,她飞入一座庄园之中。 庄园之中,杏花纷纷,一名蓝衣男子站在杏花丛中,身似谪仙,却佩着魔气十足的焚寂魔刀。 他抬眼:“希衡,你终于回来了。” 第224章 剑君和太子在一起好惊悚 看见玉昭霁那一刻,希衡带着的元神们全都哗然,尤其是人族的元神。 他们虽然不是全部都见过玉昭霁,但也认得出那一身魔气。 而且,貌似谪仙,手握魔刀……这样强烈的特征,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 凌虚真君的元神更显白皙:“剑君,糟了,我们碰见这个魔头了。” “这魔头刚才还叫剑君尊名。”一个不好的预感出现在凌虚真君心中,“难道他故意等待在这里,想要拦截我们?” 希衡刚想解释,一个魔族的元神就道:“凌虚真君也太主观臆断了,太子殿下要杀谁,从来不会先礼后兵,他在此定然是为了襄助我们。” 眼见着人族元神和魔族元神要吵起来,妖族元神苟在一旁什么也不说。 妖族都很机灵,听说华湛剑君和妖族王庭有嫌隙,他们本身就很讨嫌,再加上魔族太子也在一旁,魔族太子是个六亲不认的主儿,连魔皇都囚禁。 偏偏他们魔族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有畸形的荣耀观。 在这种情况下,妖族自然谁都不帮。 眼见着要吵起来,希衡即刻解释:“是本君和这位殿下约好在此。” 凌虚真君:…… 人族:…… 魔族元神则笑颜如花。 凌虚真君还没来得及问希衡怎么和魔族太子扯上的关系,希衡就已经飞入院中,而后,玉昭霁迎上前来,自然而然接过她手里盛放元神的瓶子。 而后直接说:“你的灵力耗费很大,别以灵力辟谷,我吩咐了人做好饭菜,等你归位后就可用膳。” 他看着希衡的侧脸:“其中有一道汤,是我闲暇时亲手所做,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希衡点头,以无比自然的神色道:“多谢你,但你何必亲自下厨?你本该有更重要的事做,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浪费时间,你有此心我便足够开怀。” 玉昭霁声音微低:“你我之间,何须言谢?你既然开怀,我便也高兴。再则,我闲暇时也会抚琴品书,现在不过是加了一道打发时间的事而已,算不得浪费时间。” 那些听到这几句话的人族、魔族、妖族元神们:…… 起猛了,怎么听见华湛剑君和魔族太子殿下关系亲密,在讨论做饭的事? 元神们在瓶内悄悄望去,见到这处庄园里站着的魔族侍卫等全部面无表情,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习以为常、并不敢多加置喙的模样。 因为成神大劫的事牵扯得越来越广,希衡和玉昭霁需要处理的事越来越多,所以,他们并没有精力再掩藏希衡的身份。 在这个多事之秋,生存才是各族的要紧事。 一下要给这么多元神进行固魂,光靠玉昭霁不行,他更擅长破坏,而不擅长守护。 希衡便必须先将化身归位,和玉昭霁一起催动固魂阵。 希衡先对元神们说了一句:“失陪,稍等。”便扬长而去。 玉昭霁身为庄园主人,也吩咐魔族侍卫龙涯:“照顾好各位贵客。”便跟着希衡而去。 剩下龙涯和这些元神大眼瞪小眼。 所有元神都非常慌乱,无论是人还是魔,面临诡异的场景时总是心里没底。 现在他们都在想,华湛剑君和魔族太子,到底怎么了? 但他们又不敢多问,只能死死憋住,哪怕把自己憋得好奇死也不敢问出来。 过了会儿,希衡和玉昭霁一同归来,这次归来的希衡不再是化身,而是完全的华湛剑君希衡,玉昭霁锦衣如流光,在和她说着固魂阵的细节。 又让几名魔族护卫去把固魂大阵打开,再将那些元神全部放进去。 元神们稀里糊涂,越来越迷茫。 最后还是凌虚真君敢说话,她问希衡:“剑君,固魂后我们应去哪里?” 庄园之中杏花飘飞,希衡在花树之畔,将凌虚真君的担忧尽收眼底,她走过去:“抱歉,刚才忘了说。” “本君同这位殿下,有意订立鸳盟,所以诸位放心,这阵法并不会伤人。”希衡思来想去,为了安这些人族元神的心,还是将自己和玉昭霁的情况告诉她们。 在告知白水希家前就透露出这消息是否失礼,希衡已经不在意,因为比起礼数来说,最重要的是人命。 礼,可以有权衡的余地,人命却没有。 所有元神:…… 订立鸳、鸳盟?这个鸳指的是鸳鸯的鸳吗? 一瞬间,包括凌虚真君在内的所有人族元神都忍不住泪湿衣衫,连妖族元神也大为动容。 华湛剑君在这多事之秋,为了和魔族交好,居然不惜像和亲公主一般,和这魔族太子结亲? 这是多么大的牺牲,他们修真界是多么无能多么废物! 妖族元神也在想着,不愧是人族至清剑君,太感人了。 只有魔族元神不太高兴,因为他们感受到了人族和妖族的情绪。 凭什么自家太子殿下被他们那么嫌弃?凭什么? 太子殿下乃魔族不世英主,无论是容貌还是修为,万族中找得出第二个可以和太子殿下相媲美的吗? 他们凭什么那么想!虽然华湛剑君和太子殿下看起来确实很不像是一条道上的人…… 魔族元神们默默蜷缩在一起画小圈圈。 希衡察觉他们想的越来越多,立即道:“不必多想,本君同殿下两情相悦。” 她抬手:“诸位请入阵。” 随着希衡的动作,这些元神像是被一阵清风抬到了固魂阵中,而玉昭霁全程未发表任何看法。 还是那句话,他是魔族的殿下,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纵然有什么炽热的情绪也是对着希衡,其余人的误解,对他来说,真是连解释的欲望都没有。 要么杀,要么放,没有第三种选择。 而玉昭霁为魔族之君,为君者遭遇的赞誉和诋毁,都使得他的气度格外大。 当然,希衡这么在意他的看法,立即解释一句,玉昭霁还是觉得……很心动。 解释完毕,打消那些元神的疑虑后,希衡和玉昭霁便开始催动固魂阵法。 固魂阵——原理是引动大地的力量,让失去身体的元神能在世间存活更久。 这个过程中,这些元神的香味会吸引来无青所的鬼差,如果鬼差将元神勾走,这些元神也就死了。 第225章 希衡,要去看看吗? 固魂阵如约启动。 希衡一力催动固魂阵,大地浑厚的力量从地底渐渐升起,凌虚真君等人的元神同时感到一股力量在稳固自己的元神。 同时,天边飘来几个青黑色的鬼影。 无青所的鬼差,严格意义上来说也是鬼,他们手拿勾魂锁链,往这里赶来。 刚飘到庄园,就撞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玉昭霁在固魂阵旁喝茶,连焚寂魔刀都没抽出来:“诸位日安,来这里是为了索魂?” 鬼差们:…… 糟糕,来错地方了。 鬼差们以前和玉昭霁打过交道,因为玉昭霁,鬼界里怨声载道、怨鬼横行,连鬼界都装不下了,幸亏这段时间他们日以继夜送灵魂去投胎,这才勉强稳固秩序。 可现在怎么又是他? 要是以前,鬼差们扭头就走也不要和这个活阎王打交道,但现在,为了……他们不得不硬着头皮,既不敢和玉昭霁搭话,又舍不得走。 他们眼巴巴把希望放在希衡身上,同样是不好惹的大能,华湛剑君比他亲和多了。 只是现在剑君有事,他们也不敢贸然打扰。 玉昭霁冷眼望去:“你们留在这里,是有什么事?” 他亲自问了,相当于给了鬼差们一个可以说话的机会。 鬼差们当即推了一个胆大的前来回话:“禀殿下,若是……若是以往,少拘几个魂倒也没什么,可现在大劫将至,天地间要死许多人,既然有死,就要有生,如果我们拘不走足够多的魂,将来世间的降生人数就不够……” 所以,鬼差们不敢离开。 原来是这个原因。 玉昭霁这才理解这些鬼差们为什么敢在他的面前逗留,他指尖跳跃出一团红莲似的火焰,气温升高,鬼差们脸色发白,往后倒退一步。 玉昭霁道:“别紧张。” 鬼差:……您都召出混沌火了,我们可能不紧张吗? 玉昭霁指尖的混沌火不断变幻形状,但是,他确实没有伤人、伤鬼的意图。 玉昭霁:“你们且看清楚,这些元神都是自己主动离体,而不是死后自动离体,你们别索错了魂。大劫之下,你们需要魂魄去投胎,这还不简单吗?大劫意味着死亡,恐怕之后一段时间,你们且忙不过来。” 鬼差们这才仔细看,发现这些元神上确实没有代表死亡的青黑气,这才发现出现了乌龙。 鬼差们一拍脑袋:“殿下,是我们莽撞了。” 他鼻尖冒汗,连汗珠都带着森森鬼气,生怕玉昭霁觉得烦,送他一个魂飞魄散。 魔族可基本不修心,不会那么在意因果。 鬼差连忙解释:“这段时日一团团死的人太多,其中有好多元神直接消散,令我们索不到魂的,所以我们一发现有这么多元神在,就赶紧赶了过来,生怕那些元神再无故消失,便没求证太多。” 希衡操纵固魂阵的手一顿,灵力随即波动。 阵中正享受大地力量的元神们激灵一下,感觉无数大地力量涌上来,过犹不及,他们全都惊恐起来,不会被这么多力量直接冲死吧? 幸好希衡对灵力的掌握已经到了十分可怕的境地,哪怕有所分心,也立刻纠正过来。 希衡朝玉昭霁望去,玉昭霁心领神会,站起身来,掸了掸袍子:“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孤的庄园略备薄酒,不如诸位留下洗洗风尘?” 鬼差们:…… 您真的不是生气了打算杀我们解恨吗? 但他们也没有拒绝的底气,而且,这位殿下想杀他们的话,用不着绕弯子。 一堆鬼差就这么被玉昭霁留了下来,再被龙涯带去酒席落座。 既然鬼差的事情解决了,玉昭霁再和希衡一块儿催动固魂大阵,不多会儿,这么多元神便被彻底稳固下来。 希衡朝玉昭霁低声:“你先去和鬼差们说话,我等会过来。” “好,有事叫我。”玉昭霁也不矫情,立即离开。 希衡再取来一些柳树枝,柳树属阴,有养魂的功效。 她对元神们道:“本君有一件事要提醒你们。” 这口吻虽不至于冷淡,但一股压迫力若潮水般蔓延开,元神们顷刻间安静下来,大气不敢出。 华湛剑君和太子殿下的威压不同,后者暴虐如火,前者静冷如深渊归墟,她很少用威压胁迫人,所以一用起来时,给人的恐惧感比玉昭霁更甚。 连元神中较为熟悉希衡的申屠明也被吓到了。 希衡走时,顺手带上了因重伤、元神离体的申屠明,但一路上走得急,并没和申屠明说话。 希衡将柳枝摆在元神们面前:“元神如要再寻肉身,有一条最快的捷径,就是夺舍,但本君先在这里提醒诸位,本君不能接受任何夺舍他人身体的行为,诸位可先在柳枝内养魂。” “等之后或是寄托在灵物上修出肉身,还是直接缓慢证得肉身,本君都会襄助一二,唯有夺舍,本君不会允许。” 这么多修士元神没有肉身,希衡不得不提醒他们不要作乱。 元神们对希衡心悦诚服,不敢造次:“是,剑君。” 以凌虚真君为首的元神们按照次序进入希衡递来的柳枝中,轮到申屠明时,希衡低声:“多谢你对本君徒儿的维护。” 申屠明受宠若惊:“这,都是同道……这是我该做的。” 天呐,华湛剑君没听到他爱慕王枫的事吧? 想必,作为师尊,华湛剑君应该不会喜欢觊觎她徒弟的人吧。 申屠明两眼一黑,希衡倒是什么都没再说,他只好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进了柳枝。 等安顿好元神们,希衡去寻玉昭霁和鬼差。 鬼差这次吐露出的消息很有趣,无论是希衡还是玉昭霁,都没发现大规模的死亡事件。 为什么鬼差会说死了很多人,而且元神都消失了? 这个和巫妖的病原有没有关系? 希衡走入厅内,厅内酒席正酣,鬼差们一个个喝得七荤八素。 玉昭霁坐在上首,玉颜生光,正襟危坐,他座下能臣甚多,其中不乏有擅长交际的魔臣,由他们在席间和鬼差们喝酒,鬼差们再有警惕心、再害怕玉昭霁,现在也喝得东倒西歪。 见希衡来了,玉昭霁朝她伸出手,引导她坐到早为她准备好的位置来。 等希衡入座,玉昭霁才安排魔臣开始问话。 魔臣们心领神会:“这些日子死了许多人?” 鬼差们晕乎乎,也没了戒心,而且,它们的鬼差守则没那么严。 鬼差守则是让它们不许清醒透露出死亡的信息,但是,被灌醉了可不算,被灌醉也算在劫内,是不可抗的外力。 鬼差们抱着酒瓶,大吐苦水:“是啊,不只是人族,魔族、妖族……万族死得都多,一个元神都没给剩下,全是死人村、死人镇,简直比无青所还像无青所。” 魔臣们又问:“为什么没剩下元神?” 鬼差摇头:“我们修为低微,不敢查、也不清楚……” 玉昭霁以指沾酒,在桌面写了地点二字。 魔臣便问:“你说这些死人村在哪儿?” “在……在离你们最近的城镇就有一个,你们别看那里好像都是活人,实际上……” 玉昭霁和希衡听完,对视一眼。 玉昭霁俯身在希衡耳边:“要去看看吗?” 第226章 这些病,这些巫妖,彻底取代了人 鬼差们留在宴席上喝酒,继续说一些不该往外说的话。 他们是真醉还是假醉,谁知道呢? 鬼差们也不是毫无亲人在阳世,也不想看到太多生灵涂炭。 希衡和玉昭霁化为流光,赶到最近的城镇中去。 他们并排而立,微风吹得墨发飞扬雪袖翩跹,希衡一边飞行,一边凝望手中的天湛剑。 她将天湛剑悬在手中,观察天湛剑之界里的景象,里边的病原仍然没有丝毫变化。 玉昭霁停在半空,他凝望远处的城镇,没再贸然飞过去,而是道:“希衡,我们先停在这里?” 写作疑问句,读作陈述句。 希衡:“是。” 她将天湛剑收起来:“我们看到的全是活人,鬼差却知道那些人已经死去,那些病原看起来不会造成任何坏处,但如果,病原也有眼睛,也有智慧,看见我们在观测它就安静下来,看不见我们在观测它,就活动呢?” 希衡和玉昭霁因此打算悄然入城,察看这里的古怪。 他们全都隐去身形,敛去呼吸,悄然如空中流动的风、云层里藏匿的水,进入这方城池中。 城池乃内城外郭,这座内城便被一条河流包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座城池中百姓就靠取用这条河流中的水维持生活。 上游的水干净些,用来做饭烧菜,下游的水难免脏一些,用来洗衣扫地。 哪怕是城中修士,也靠这条河流中的水生活,因为修士也不可能完全辟谷,完全以灵力凝出水来。 希衡和玉昭霁看了一遍河里的水,全是病原。 那些病原有大有小,小的靠肉眼根本看不见,大的看起来也像是一些蝌蚪,所以,很多人都在取用它。 希衡和玉昭霁敛去身形时,还看见一群村人挑着水往内城走。 他们的神色也泰然自若,不像是被病原控制,而是欢喜。 希衡微微皱眉:“水中有病原的事情,你我早就修书告知人族和魔族,妖族那边的希修消息灵光,也早就知道,现在,各族应该都颁布命令,提醒不许取用这些水,他们却还在用。” “是政令延迟还是没有没找到替代品?”对修真界来说,可以靠水灵根修士凝结出水,这样,虽然用水吃紧,但好歹不用再取带病的水。 玉昭霁瞧了身边光风霁月的正道剑君一眼。 他所爱之人光风霁月,虽然荡魔除邪,直面无数妖魔、卑劣者最丑恶的一面,但她的心始终不脏。 所以,在某些时刻,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人性的恶。 可玉昭霁深谙这一点。 他道:“也许,他们是明知故犯呢?干净的、修士凝结出来的水因为稀少,所以昂贵,哪怕宗门和官府达成一致,定量发放干净的水,也总有人想要占更多干净的水。这世上,有人对生存的基本需求很低,有人却什么也不能少,哪怕在恶劣的时候,他们也想要更多的水沐浴、饮茶。” 玉昭霁:“于是,为了满足这些需求,便有人铤而走险,去找更多干净的水,那些干净的水他们可能找不到,可是,用一些脏水来代替干净的水,赚取黄金灵石,他们还是办得到的。” 希衡也想到了这一点。 人性之恶,屡禁不止。 所以当初希衡和玉昭霁宁愿拿死囚去做病原试验,也想早点弄清这病原到底是什么东西。 总有人想要以次充好、总有人想要牟利、无论人族、魔族、还是妖族,全都如此。 哪怕他们在这些有病原的水畔筑起保护他们的高墙,也架不住有人会千方百计翻越高墙,自寻死路,从而连累旁人。 希衡收回目光,她和玉昭霁是暗中来此,不能暴露形迹。 所以,希衡并未对这些取水的人有任何措施。 当然,她也有想过这些人会不会已经是鬼差口中的“死人” 于是,希衡和玉昭霁悄然跟上去,进入内城。 等进了内城,一片繁华景象。 内城里充满人间烟火气息,普通凡人和修士混居,一条街上有凡人在叫卖酸甜口的糖葫芦,拿石头叮叮当地摩擦着口里叫着卖麻汤,也有修士支了小摊,用布摊着一些略有瑕疵的二手法器在等候有缘人。 街上有牵着手的大胆情侣,也有发生摩擦、正脸红脖子粗吵架的路人。 这一切,都是鲜活的。 希衡和玉昭霁一路行来,周围所有人都活灵活现,富有生活气息。以他们的修为,居然丝毫看不出他们是死人。 反而是他们俩悄悄掩藏形迹,又都貌若谪仙,气质绝然,看起来不像是正常人。 希衡、玉昭霁:…… 一人一魔都从对方瞳孔里看到了一点无语。 玉昭霁靠过来,和希衡咬耳朵:“你太正经了。” 希衡平静回应:“你太不正经了。” 玉昭霁:…… 他们这么一插科打诨,倒是把挫败感给消弭了。 希衡和玉昭霁再度合计,也许,光是他们掩藏形迹、不叫病原知道他们在观测它还不够。 白天、太阳、其他病原……会不会也算在观测的范围之内? 只要那些病原不独处,它们就永远不会暴露出真正的面孔? 希衡和玉昭霁作出这个假设,随即改变策略。 他们不再在街上逗留,也不再跟着那几个卖了脏水得到黄金的小人到处转,而是闪身进入民居。 玉昭霁跨在窗户上,衣袍猎猎,他虽为太子之尊,却一点也不觉得翻人窗户有什么不好,反而动作无比娴熟,显然早习惯了黑活儿。 玉昭霁抄家抄得多,探子也派得多,这纯属是他的专业对口。 他记得希衡恪守礼仪,朝希衡伸出手:“来,翻窗偷窥,算我带着你的。” 凭希衡的修为,翻窗对她来说眼也不眨。 但她还是将手递过去,玉昭霁手心握住她,将她带上来。 他讶然:“这次你倒是不抵触偷窥。” 希衡:“权宜之计,和人命比起来,总有轻重。” 玉昭霁找的这个窗户视野最好,能够看到这几十户民居所有景象。 他和希衡现在都不探出神识,只能用原始的手段,终于,他们看见一户民居中,一位青年公子似乎颇为疲倦,想要更衣休息。 他们连忙飘过去。 这位青年公子宽外衣、用安神茶水,一气呵成,看起来和活人没有任何不一样的地方。 但是,当他再倒第二杯茶水时,一切都变了。 他没有饮这杯滚烫的茶水,而是将手放入茶杯之中,手指指尖散出无数漆黑色的病原。 这些病原活泼地在水中打滚,那位青年公子的七窍中也跑出无数病原,全都跳入这个茶杯之中。 最后,这具皮囊蔫儿了下去,像是枯萎的花,呆坐在椅子上。 “李代桃僵。”希衡道。 这些人的确全是死人,上了鬼差的勾魂簿,鬼差们千里迢迢跑过来。 可是,那些病原……吞吃了这些人的元神,如巫妖一样,掌握了这些人的记忆、习性,它们变作是这个人,代替它活了下来。 可是,巫妖们为什么这么做? 它们直接杀人取皮一样可以获得人的能力,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的伪装? 伪装,是为了获得什么? 希衡敛眸,下一刻,她双眼睁开,冷如冰霜。 伪装成正常的城镇,是为了接待宗门里来查探情况的修士,是为了像是钓鱼一样,留在这里,钓一个个修真界前来应劫的高阶修士。 第227章 成神大劫的奖赏 强大诡谲的巫妖,有一个最大的弱点。 那就是除了乌月以外,巫妖全族都没有强大的修为。 他们的确可以靠剥皮来窃取修士的能力、修为,但根据希衡和乌月交手的情况来看,巫妖每次只能披一张人皮、用一个人的能力。 这也就导致了,巫妖一族如果想要真正制造出一支强大的巫妖军队,就必须要靠杀死大量高阶修士,然后剥皮披到自己身上。 如果杀死的是低阶修士,对他们来说没有大用,只有杀高阶修士。 可怎么才能杀死这么多高阶修士呢? 高阶修士——除开应劫的那一群会出来满世界的跑,可那一群,他们暂时又惹不起。 不应劫的高阶修士又全都在宗门之中,宗门知道大劫来临,全都封山,巫妖一族打不开护山大阵,就没法得到这些高阶修士的皮。 种种考虑下来,巫妖一族便想出了这个钓鱼的法子—— 将病原扩散入三界水域之中,这些病原容易被发现,这样大的事一旦传出去,那些宗门虽然封山闭世,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疾病洒向人间。 他们一定会来调查病原的事情,低阶修士调查不出来,就让高阶修士来调查…… 这,不就像钓鱼一样,让一个个高阶修士自己送到巫妖手中来? 希衡将自己的判断告诉玉昭霁,玉昭霁和她持同样的看法。 他们悄悄退出这个房间,再俯瞰这座活死人之城,这时的心境完全不同于刚才: 这里的人、音容笑貌都是鲜活的,但他们并不知为什么该笑,为什么该怒。 他们——只是一群病原凑在一起,吞吃了人们的元神,获得了记忆之后竭力做出正常的模样,虽然他们做得天衣无缝,连希衡和玉昭霁都能骗过去,但假的始终是假的。 从那名休息的青年公子就可以看出,真正能让这些病原放松的,或许只有水。 在水中徜徉,它们才能高兴、放松。 希衡忽然说:“我知道该怎么辨别这些活死人了?” 玉昭霁在她身旁,沉吟一下:“也许,我们想的一样?” 他摊开掌心,递到希衡面前:“来,看看我们是否想的一样。” 希衡同样伸出手,两人在彼此掌心落下一个字:“水。” 相同的笔画,相同的节奏,玉昭霁微笑:“看来,我们果真心有灵犀。” 他的笑容对着希衡时真心实意,一落到城中活死人身上,就成了积年不化的寒雪,丝丝冷意,寸寸杀意,相携入扣。 …… 把玉昭霁无时无刻不在试图勾引希衡这个事除开,水,确实是应对当下情形的最好方式。 从青年公子身上就可以看出,病原们伪装一天之后,也会累。 一遇到水,哪怕只是沸水,它们也会争先恐后跑出来,露出本来的样子。 希衡和玉昭霁查探此事时,城外又走来两名修士,看修为是接近分神期。 这两人穿着玲珑宗的衣服,一进来,就受到城中活死人的关注。 玲珑宗是一个好宗门,这里面全是修机关术的修士,机关术的深奥和强大,是三界公认的事情,可惜机关术太深奥难懂,难以流传下去,玲珑宗也就成了一个曲高和寡、阳春白雪的宗门。 看来,城里的活死人们对玲珑宗的机关术有很大兴趣。 这一男一女修士进来,女修名唤常悦,男修名唤越青。 常悦和越青环顾四周,两人靠拢。 虽然二人都看不出城内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但修士对于危险的直觉非常强。 越青低声:“师妹,你觉不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常悦点头:“觉得,我们一会儿不要分散,布置下水龙机关术就立刻离开。” 常悦和越青显然有了防备,希衡和玉昭霁也随之决定暂缓水淹此城。 他们想看看这些病原具体是怎么作案的——当然,有希衡在,绝不会叫常悦和越青真的犯险。 城中活死人也不傻,吸收了人们记忆的它们,看懂常悦和越青的警惕后,人群中出来几个身着官服的“人” 确切说,是活死人。 这几个活死人手拿杀威棒,将其余活死人逐开。 活死人们朝常悦和越青行礼:“玲珑宗的仙师?仙师且担待些,哼,城里这些日子是越来越乱了,表面上看着光鲜,实际上……” 它们吼出去:“你们生怕仙师送水来,又断了你们的财路,这才做出这副样子来!” 它们将杀威棒震在地上:“平日里轻纵了你们,若谁敢对仙师闹事,不需要仙师插手,我先结果了你们。” 希衡和玉昭霁冷眼看着狡猾的活死人们打消常悦和越青的警惕。 紧接着,活死人们领着常悦和越青去官府,常悦、越青虽然警惕心消了一些,也还是没消完,到了官府后,他们取出乾坤袋内的水龙机关术:“这水龙机关术,可以取天上云气变为水,这样可以缓解水源紧张……” 他们没说完,就见到眼前的官差们模样变了。 官差们的七窍出流出黑色、密密麻麻的病原,同时,外边也围来不少人,全部神情呆滞,身上涌现出那些黑色病原。 常悦和越青是分神期修士,分别祭出法宝攻击,可是病原数量太多。 他们很快就被堵到角落,眼见着病原就要钻入他们的耳朵时…… 一道剑光削来,有若银雪,希衡削断官府的顶和部分病原后,再在天空中聚集大量水汽,紧接着,瓢泼大雨落下。 大雨落下,对病原们来说,几乎是本能的诱惑。 病原们的体积不大,体积不大的生物都有一个共同点——脑子不大,只有本能。 它们吞吃了别人的元神,也只是有了别人的行为模式,它们会像人一样打消别人的戒心,但不代表它们知道为什么这么做。 这种情况下,面对暴雨,病原们全部扑上去,想要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中。 城中的病原们乌泱泱全部赶来,等它们聚齐后,希衡以结界拦住他们。 玉昭霁再召来混沌火莲,将这些病原燃烧得干干净净。 做完这一切,希衡和玉昭霁才看向常悦和越青的方向。 常悦和越青惊魂未定,其中,常悦以前见过希衡一面,她强忍着惊惧,带着师兄行礼:“见过华湛剑君。” 她不知怎么称呼玉昭霁,毕竟,玉昭霁其实也不太来修真界作奸犯科。 他来修真界,基本是找希衡打架,后来是找希衡约会。 总之,大多数时候,玉昭霁并不出现在人族修士面前。 希衡道:“他是魔族太子。” 常悦和越青瞳孔一缩,有瞬间惧意,但看玉昭霁似乎并没什么杀人的心思后,又见到希衡在旁边,也勉强放下心来,行了礼。 寒暄过后,常悦问:“剑君,城中这是……” 希衡便将活死人的来龙去脉告诉她。 末了道:“修士的神通无法发现正常人和这些活死人的区别,唯有鬼差的勾魂簿上有名册,但鬼差不得插手三界之事。除开鬼差勾魂簿外,以水淋他们的身体也可以勾出活死人体内的病原。” “只有学会了辨别他们的办法,我们才能找出修真界所有的活死人,杀之。” 这样大的工程量自然不可能希衡和玉昭霁去做,他们也做不完。 而且,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一旦被这个事绊住手脚,就没人制衡乌月了。 希衡将辨别的方法告诉常悦和越青,让他们带回玲珑宗去。 同时也表明自己和玉昭霁会通知整个修真界和魔族。 常悦和越青晕乎乎,刚要回去时,希衡忽然叫住他们:“你们擅长的是机关术?” 也许,机关术能在这场和巫妖的大战中发挥巨大的作用。 巫妖以及巫妖的病原,虽然诡谲莫测,但是核心都是靠剥夺、复刻别人的能力。 而玲珑宗的机关术,可以派遣机关直接去,避免和巫妖接触,也就相当于断了巫妖一条臂膀。 希衡刚有这个想法,心中就一动,一股更精纯的神力从天而降,灌注到她身上。 成神大劫——有死亡的危险,也有成神的奖励。 第228章 正道神明和魔道神明的区别 天空降下异象甘霖,华光沐浴在希衡身上。 不远处,是失去病原的操控、腐烂一地的尸首,希衡的灵力迸发开,这些狰狞的尸首重新尘归尘、土归土。 生机和死亡,在被大劫笼罩的地面,没有清晰的分界线。 大劫之下,无论是修士还是人,都随时会死,哪怕是神通广大的应劫者,也随时会身死道消。 希衡沐浴天地华光时,这丝天地异象也传荡到别处。 来应劫的所有老怪、修士都嗅到了这一丝天地异象。 谢云和谢璧正在游历,那次和希衡、玉昭霁交谈后,谢云和谢璧认识到想要应劫、想要成神,光是靠化身去游历是不够的。 他们需要亲身入劫中,感受大地的每一分痛苦和欢愉,才能找到成神的路。 就像天亓成为医神的诡计也是靠救世一样,神,光是靠精进修为连神的门槛都摸不到。 现在,谢云和谢璧仰望天空,这么精纯的剑意和水灵力,又是希衡。 谢云擅卜卦,她惯用的是梅花术数,谢云以梅花占卜,之后抬起头:“原来是这样……成神大劫以巫妖为核心,也就是说我们每解决一次巫妖制造出的灾难,就会得到天地降下的气运,哪怕最后成不了神,只要气运够多,修为也可以匹敌神。” “刚才衡儿便是解决了一次巫妖留下的难题,避免了一场灾祸……虽然我算不出这是什么难题,但天地异象的方向从一个城池中传来,兄长,我们进城去吧。” 谢云搓搓手掌:“巫妖想要祸害的便是人族、魔族、妖族,我们往人聚居的地方去准没错。” 谢璧颔首,如谢璧这样谨小慎微的老怪,自制力极为可怕。 那日和玉昭霁谈过之后,谢璧便放下了心中的情。 他求神路,而不求情路。 谢璧道:“妹妹,你再占一次,能引动天地异象的灾祸恐怕并不是很好解决,你先测吉凶。” “是。”谢云随即再问吉凶,过了会儿,她道:“大凶,唯一的生路和水有关。” 谢璧点头:“走吧。” 对于修士来说,他们经常和大凶打交道,只要有指引方向即可。 除开谢云谢璧之外的应劫者也察觉到了天地异象,纷纷入世——世间气运就这么多,如果别人比他们先得到气运,留给他们的也就少了。 城内。 希衡睁开眼,常悦和越青守在另一旁,见希衡睁开眼,二人眼睛一亮。 “剑君,您要成神了?” 希衡:“……没有。” 虽然是进阶,但的确没有成神。 玉昭霁在一旁以指点点额头,他其实很烦常悦和越青这种愣头青,但是,希衡脾气好,他也就脾气好。 希衡给二人解释:“本君刚才只是在感应天地,并不是成神,我们继续说刚才的话,病原遍布人间,想要区分正常人和被病原控制的人犯险极大,所以,如果能用上机关术最好,无论是病原还是巫妖,都无法复刻机关术,而只能复刻操纵机关术的人,只要人不亲至,它们就会掣肘。” 常悦和越青眼前一亮。 比起离他们很远的成神,自然是解决眼下的危机最重要。 虽然玲珑宗可以关闭宗门、打开护山大阵,可如果整个修真界大部分人族都陷落了,这些宗门活着和死了也没有任何区别。 常悦和越青又端正仪态,请教了希衡关于巫妖的更多问题,然后才飞回玲珑宗,回去准备机关事宜。 眼下,这儿便只剩下希衡和玉昭霁。 希衡打算给玉昭霁分享刚才自己感应到的事情,玉昭霁却点头:“我已经知道了。” 他摊开手掌,手掌中心的混沌火上有许多气运,但和希衡泛着清澈的气运不多,玉昭霁的气运是黑紫色,将混沌火都染得如同黑紫色的莲。 玉昭霁解释:“刚才你感应天地间的气运异象时,我也在感应,只是……也许魔道神明和正道神明的归宿不同,你感应天地异象时华光四射,我却悄无声息。” 希衡和玉昭霁一起想这是为什么。 很多时候,一个细微的差别看似不算什么,却包含着一切玄机。 比如,神位是怎么选择正道神明和魔道神明的?强如半神天亓,他好的时候不能成为正道神明,坏的时候也不能成为魔道神明。 最后靠和天道交易,成了半个医神。 天亓同神位失之交臂的原因,希衡知道,因为天亓并无责任心。神明,不被天道所管束,自由自在,恰恰最需要神明自己拥有责任心。 希衡仔细想正道神明和魔道神明的区别,正道、魔道…… 生和死…… 她抬眸:“我知道了。” “正道神明就像是生存、正义、公理……作为世间必不可少的一极,被所有人知晓这是重要的。但是,魔道神明如同死亡、瘟疫,灾难,明明世间也不能缺少死亡,但是所有人魔妖都对死亡讳莫如深。” “如果说正道神明代表的是这世间明显的规则,那么,魔道神明就是晦暗的规则。” 一明一暗,缺了谁都不行。 所以希衡引动天地异象华光四射,玉昭霁的天地异象却晦暗幽深,他们代表的就是世间的两极。 玉昭霁将手中的暗紫火莲一会儿扯成花瓣、一会儿扯成刀剑,一会儿又捏成希衡的形状。 然后道:“刚才我们解决此事之后,你的灵力使得尸首解构,重归大地。我的魔力使得病原彻底消散,连土壤中水分里的病原也没逃过。这一点,也佐证了你我的神位不同。” 希衡和玉昭霁因为以前和天亓的纠葛,早就提前知道了自己的神路。 但是,其余应劫的修士可不清楚,就连谢云和谢璧也只是偏好正道神明,但谁知道哪个神位看得上他们? 照玉昭霁的眼光来看,谢璧的作风很适合魔道神明。 希衡和玉昭霁经过这次领悟天地气运知道,成神大劫正式开始了。 只要是解决了巫妖灾祸的修士,就能获得气运,然后,才能分辨自己适合正道神明还是魔道神明。 希衡和玉昭霁解决完此事,打算再回庄园去。 两人步履轻松,但是全都没有做一点多余的停留。 知道用水能分辨正常人和活死人,只是一个开始。 机关术,也只是一个契机。 天下这么多遍布病原的水域,巫妖之王早晚会知道他们打算拿机关术来解决此事,那么,巫妖之王一定会在路途就千方百计截杀这些人、魔、妖。 正面作战,不可避免。 玉昭霁要去调令魔族士兵,希衡要去白水希家布置一切。 这也意味着,玉昭霁要和白水希家的人见面了。 第229章 你们灵巫有罪 平江堰。 乌月从漆黑的江水中起来,那些病原附着在他白皙的手臂上,发若水藻,他从江水中走出,踩在江边青草地上。 岸边的巫妖为他披上一件紫色的衣服,裹住大半身体。 “王上,属下找到灵巫后代了。”一名巫妖抱拳。 从它的礼仪来看,巫妖们已经学会了人族的礼仪,还会自主运用。 这点就能看出巫妖和病原的不同,病原只是巫妖从身体里剥离出去的部分,病原没有自我意识,巫妖却有。 所以,巫妖是病原的主人。 乌月懒洋洋坐在草地上,一群巫妖给他擦头发,擦身体上未干的水——明明一点灵力就能解决的事情,乌月却已经习惯了人魔妖族上位者的通病。 他懒懒轻抬眼皮:“找到了吗……带上来吧。” 巫妖们便将王枫扭送上来,王枫头顶上还沾着杂草,身上的衣服也在躲藏中变得破破烂烂,还遗留下许多斗法的痕迹。 现在她就像山林里跑出来的野人,和优雅的乌月比起来,她倒更像从水里跑出来的巫妖。 王枫被巫妖扔在地上。 乌月朝她招了招手,王枫一脸正气,怎么可能被他一招就过去。 然后她被不耐烦的巫妖按着脑袋扔到乌月旁边。 王枫:…… 人在屋檐下,暂时先低头。 王枫被乌月挑起下巴,乌月看着她倔强英气,还带着单蠢的面容:“嗯,现在这个一看就是你,你和你师尊差别还真大。” 王枫猛地别开下巴,甩脱乌月的手,反唇相讥:“那是自然,我师尊能将你戏耍得团团转,我自然做不到。” 乌月脸上的惬意消散,华湛剑君…… 乌月确实没想到,他受伤后为了求稳,去张开平江堰的结界,他以为希衡来这里的目的是带王枫走,没想到根本不是。 她是为了带另外那些镇守平江堰的修士的元神走,而且找到了水下通道。 乌月:“你不提你师尊,本王还能让你过得好点。” 他恼羞成怒,手中聚起一团黑气,看准王枫十指指尖重重戳下去。 王枫额间冒汗,眼里疼得冒出血丝,她咬牙,牙关里全是血意。 乌月漫然微笑:“疼吗?本王从人皮里找到了一句话,叫做兄弟阋墙,不亚于十指连心之痛。无论是人族、魔族还是妖族,都喜欢拿手指比喻血缘兄弟。” “那本王想问……灵巫,帮着人魔妖杀自己的同族巫妖,有没有想过巫妖也会痛?” 乌月的手加大力道,王枫的手指在他的大力之下,活活被按碎。 乌月还没放过王枫,他近乎享受地看着王枫痛苦的表情,倾下身来,露出大片赤裸的胸膛。 乌月再度用力,王枫的指骨活活变成粉末。 她终于忍不住痛呼出声,连舌尖都被自己活活咬破。 乌月一笑:“这就疼得受不住了?” 他拎着王枫走到江边,把王枫活活按到江水里,周而复始。 王枫喝了无数江水,自然也喝了无数江水中的病原——但是,乌月不需要平江堰的病原去“钓鱼” 所以没有催动王枫身上的病原。 王枫被他活活按了几十次,才被奄奄一息提出来。 乌月:“水冷吗?我们巫妖,被你们灵巫联合着外人,镇压在水里整整上万年,上万年的阴冷,连骨头都被泡软了。多少巫妖从一生出来就被水浸泡,终身都不得离开,神罚在上,无时无刻不在惩罚我们,削弱我们的力量。” “而这时,你们灵巫在哪里?你们在外面,享受着荣光,和人魔妖打成一片。” 乌月用脚抬起王枫的下巴:“现在你告诉我,灵巫是否有罪?” 理智告诉王枫,应该说有罪,来让乌月解气。 但她说不出口,王枫咬着牙:“无罪。” 乌月踩在王枫脸上:“再说一次。” “无罪。” “再说一次。”王枫的嘴里被他踩出血来。 王枫:“无罪,巫妖祸乱天下,与整个天下为敌,早晚都是死……灵巫劝过巫妖,是巫妖自己不听,难道一定要灵巫和你们一样吃人、吃魔、吃妖才是全了同族情谊?!你们作恶时,有没有想过灵巫的处境?!” “为什么一定要作恶!”王枫近乎嘶吼。 乌月见她冥顽不灵,将她一脚踹飞出去。 他再缓慢朝王枫走过去:“什么叫作恶?人吃鸡鸭鱼,这算作恶吗?如果不算,巫妖吃人,自然也算不上作恶。” 王枫鲜血满面:“蠢、蠢货。” “你披了人皮,但也不懂……我说你吃人,是说人族强盛……你们巫妖什么都吃,就是和全天下为敌,树敌这么多,你们不死谁死?我和你谈仁义道德,你听不懂,我和你谈权衡利弊,你也听不懂,难怪你们被镇压这么久。” “你也只会死鸭子嘴硬而已。”乌月道。 “现在本王势强,本王吃了你也不过是顺口的事。”乌月试探。 他要试探上次华湛剑君来,给王枫说了多少东西,乌月发现华湛剑君了解巫妖,他却不了解她。 这是太危险的信号。 王枫也不傻,听出了这是试探,她嗤笑:“你畏惧我师尊,就像是兔子畏惧老虎,你不是说你修为比我师尊强吗?你怎么这么害怕?” 乌月面无表情:“她很狡诈,不过没事,本王渐涉人世,也会变得更加狡诈。” 王枫冷哼一声,现在,王枫作为势弱方,有些话,就必须她先说。 王枫咳出几口血:“虽说你口口声声说要杀了我,但是你不敢吧,我的灵巫血脉,对你一定有用,否则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还和我说这么多话。” “让我猜猜,你想从我身上得到的东西,是不是必须经过我的同意?”王枫再抛出一个试探。 她谨记希衡的话,万物都要弱点,强弱也不只看一时。 乌月的修为强,但是在另一方面,他要从王枫身上谋取某种东西,在那方面,王枫就成了主导者。 乌月眼中笑意闪烁:“你的长进不少,终于不横剑自刎了,看来你拜了个好师尊。” 他笑着,在心里已经决定要把希衡大卸八块。 这么会教徒弟,要不下地狱去教吧。 乌月忍下对希衡的杀意,再度恢复含笑晏晏的模样:“其实,本王告诉你也无妨,本王要得到你真正的同意,好剥夺你的血脉,完善本王的血脉,所以你考虑,要不要主动献出你的灵魂和肉体?” “其实这个修真界,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你到底是我们巫族人,怎么可能和人族真正同心同德?” 乌月就这么告诉了王枫。 但王枫不敢信。 乌月道:“不信?你这样想,本王告诉了你你可以献祭你自己,让本王实力大涨,从而报复修真界,等到你真正被修真界所伤那天,你就会接受本王的暗示,在心里有这个想法,届时,不管你嘴上说愿意与否,本王都拿定你的灵魂和血脉了。” 乌月的话,真假掺半。 王枫只感觉到了妖魔的难缠,她更想希衡,不知师尊以前面临的妖魔,也都是这个难缠的模样吗? 不,师尊面临的只会更难缠。 因为那些妖魔都会杀师尊,而乌月并不会杀王枫,这已经是最好的开局了。 王枫只能把想念和软弱咽进肚子里,模棱两可回答:“你既然这样说,我当然信你。” 乌月冷冷一笑。 “没事,不管你信不信,马上,战争就要开始了。” “你说,在战争时,本王往外扩散你和本王血脉一样的消息怎么样?届时,你会不会心灰意冷,愿意献祭一切给本王?你那位师尊,真的能在全天下面前保住你吗?” “本王……拭目以待。” 第230章 她不能感怀风月,只能战 乌月满意地看着王枫脸上的痛苦。 王枫的手骨碎裂,带着鲜血耷拉在地,战争? 巫妖这么快就要掀起战争了?战争是王枫最厌恶的事情,曾经她就因战争而流离失所,她走在路上,到处都是因战乱流离失所的百姓尸骨,河流里飘着尸体。 因为尸体太多无人安葬,最终发臭腐烂,又使得瘟疫散开。 王枫脸上带着血泪,憎恨地看着乌月,乌月反而更高兴:“你现在在为别人要遭受战争而痛苦?真是可笑的感情,很快,你就要为自己而痛苦了。” “将她带下去,关好。” 乌月摆摆手,王枫再度被巫妖拖下去。 他打了个呵欠:“走吧,我们去商量商量这场仗怎么打,死的人越多,对我们越有利。” 巫妖的繁衍速度可比那些人快得多,而且,巫妖降世之后便可以通过剥人皮学习能力,迅速成长,哪怕是和人魔妖换血,也是赚的。 何况,死人越多,他们越好剥皮。 乌月和巫妖们研究用什么战法,整个平江堰已经从镇压巫妖的地方,变成了巫妖的根据地。 战争一触即发。 而战争的起因——就是希衡预测到的那样,乌月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布置下的病原被解决,一定会来阻止修真界的救援。 一个要救,一个不许救,就成了发动战争的原因。 人、魔、妖等所有种族都想联合在一起,对抗巫妖,但是各族之间的嫌隙很深,不是能那么快就联合的。 哪怕有巫妖这个外部矛盾,各族之间想要联合,也仍然需要各族掌权者碰头,将方方面面的事情都商量好。 人族这边的掌权者是上三宗宗主以及几个世家的家主。 魔族那边的掌权者是玉昭霁,虽然他只是太子,但谁让魔皇已经废了呢。 玉昭霁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独自深入人族高修的老巢,他还带上了另外几位魔君,作制衡之用。 而妖族那边的掌权者就是妖皇,还有妖族五位妖圣以及妖族太傅希修也在受邀的名单之中。 这个名单可谓十分腥风血雨。 连希衡都在烛光下看了好一会儿名单,罕见沉默了许久。 玉昭霁从她身后走来:“怎么了?” 希衡道:“这次的名单,很有意思。” 玉昭霁拿来整理好的名单一看,果然也笑了:“的确很有意思,这次会晤再多带一些人手,怎么看都怎么像要打起来的模样。” 其中,希衡和妖族王庭的矛盾在于强闯妖族王庭,杀了别人的妖族二皇子,这也就算了。 毕竟妖皇当初默认了把妖族二皇子推出去,但关键是希衡杀了他后,还碾碎了他的神魂,连转世机会都不给他。 所以希衡和妖族的会面估计不会很融洽。 另外,白水希家逐出去的子弟,去了妖族当太傅,还野心勃勃,无比想要让白水希家后悔曾经的决定。 所以希修和白水希家的见面也不会很融洽。 玉昭霁那边就不用说了,他占了修真界和妖界好大一块地盘,昔日轻狂时,以刀挑过修真界不少宗门、妖族不少大妖。 他去了也是万人嫌。 这场会晤还没开始,就依稀可见腥风血雨。 但,无论是希衡还是玉昭霁,都并不害怕,要是怕,他们当初就不会做下那种事。 他们商讨会晤时的细则时,魔族的魔君们奉玉昭霁的命令赶来,同时,还有一个雀跃的声音。 守山人头戴花环,手拿诸神恶锤,从外面进来:“剑君剑君!” 希衡即刻回头,玉昭霁的嘴唇微不可见一撇,又是它。 他故意把守山人落在了魔族,没想到守山人这都能跟来。 守山人可不像魔族的魔君那么守礼,它直接推开门,探了个脑袋进来:“剑君!” 希衡倒是也很想守山人,也许,经历了太多事、看了太多人心糟污后,她格外喜欢一腔赤诚、纯真热情的守山人。 希衡走过去,为守山人大大方方打开门:“你来了。” 守山人这才堂而皇之进门,它其实也有点怕玉昭霁,但若是剑君打开的门,他肯定就不会说什么。 守山人进门,先是送了希衡一簇小黄花,再是道:“剑君,你们离开都不带我,我一个人待在魔界实在是太无聊了。” 守山人独自一石待在魔界,诚然,玉昭霁吩咐了魔界诸魔都对它礼遇有加,但是也架不住守山人无聊。 它一个石头,不爱珍宝美人,也不喜欢美酒佳肴,更不喜欢权势欲望,唯一的爱好就是和大自然的花花草草玩。 可是,无论多美的风景,如果只有它自己欣赏,那也很无趣。 守山人的委屈都要满溢出来,希衡只能先安慰它:“当初独阳灭世阵要用到至火和至水,对你的石身伤害很大,所以没有带你,后来巫妖之祸展开,我的徒弟性命危在旦夕,便又去救她。” “一来二去,就耽搁了。” 守山人只是委屈巴巴故意撒娇,其实很明事理,它顿时瞪圆了眼睛:“剑君的徒弟救回来没?” 希衡一顿:“救回来了,但是……” “但是什么?”守山人讶然,这次巫妖之祸不愧是成神大劫,连华湛剑君都被逼到这份儿上。 希衡抬眸:“但是她身负重责,我暂时不能带她离开平江堰。” 这话说得漱漱含雪,仿佛无限冷漠,又仿佛所有火热和动容,都被压在冰雪之下。 希衡很清楚,将王枫留在平江堰,她一定会陷入险境,以那位巫妖之王的心性,王枫一定会被折磨。 可希衡不能带她走。 王枫身具灵巫血脉——巫族灭亡,巫妖眼看着也要经历成神大劫而亡,王枫的灵巫血脉对她来说过于危险。 希衡甚至可以想象到,天道和大道其实都不容许巫族血脉再存续下去,巫族和具有巫族血脉的巫妖吃万物、剥万物之皮,当一个种族猖獗到和万族为敌时,为了世界的存续,天道和大道就不会再让他存续。 那么,王枫就很危险了。 如果王枫在这场成神大劫里什么都不做,只是在希衡的庇护下安然渡过此劫,将来灵巫血脉就会成为夺她命的刀。 因为灵巫血脉是由巫族分化而来。 只有王枫在这场大劫中得到足够多的气运、功德,她才能活下去。 希衡的理智告诉她该这么做,可她总会残余一丝感性,她身为师尊,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子受苦,这是她的失职。 守山人见她神情凝重,连忙宽慰:“剑君一定有剑君的道理,而且剑君已经救下她,年轻人,多历练历练是好事。” 守山人干巴巴安慰,可它不是人,怎么安慰也安慰不到点上。 玉昭霁抽抽嘴角,果然,无论多少次,他都看这块石头很不顺眼。 但现在玉昭霁也懒得管它,他走到希衡身旁:“你已经做得很好,而且,就如我们之前所说的那样,现在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战争在即,巫妖的挑拨离间随时会来临,希衡必须为王枫顶住全天下的压力,王枫才能活。 这是王枫的第一个死劫。 所以,她不能感怀风月,只能战。 希衡的第一个战场就是——万族会晤,她一定要这次矛盾重重的万族会晤成功举行,绝不能失败。 第231章 会晤开始,希家和妖族就打起来了 此次虽是万族会晤,但是万族中强盛的也就是人族、魔族、妖族。 所以这次会晤也被称为三界会晤。 地点定在葬灵地。 也就是和十万大山、无青所并列的危险之地之一,葬灵地是神兵刀剑之冢,那里充斥着废弃的神兵刀剑。 有的神兵是因主人身死,之后不愿再择新主,自愿飞去葬灵地,比如曾经希衡的天湛剑。 还有的神兵则是因为太过凶戾,无人驾驭得住,再让这些神兵出世,只怕神兵会反而吞噬主人的心智,让主人变为嗜杀之徒。 所以,这些神兵是被人为封印在此。 还有的神兵……则很简单,因为这些神兵有了缺陷。 神兵在跟随主人作战之时,难免不会受损,有的神兵受到的损害太大,主人认为难以维修,就会抛弃这些刀剑,去寻找新的趁手的兵器。 这些神兵被扔在这里,天长日久,心中难免有怨恨。 昔日共同出生入死,它们为了主人甘愿身体受损,却落得被随手一扔的下场,谁能不恨呢? 因这种种原因,葬灵地成了无人可去之地,而且,因为神兵利剑自带的凶性,一旦天下大乱、兵戈四起,葬灵地的凶性就会被激化。 届时,里面那些被封印的、喜好杀戮的神兵利剑们可就要冲破封印,出来搅风弄雨。 所以,三界会晤定在葬灵地,本就有借助各世家宗门、魔族妖族的力量彻底解决葬灵地的意思。 此时的葬灵地。 人族群英已经荟聚在此,其中包括要应劫的玄叶真君、扁无真君等人,也有玲珑宗修机关的修士。 常悦和越青也在这里,但他们虽是分神期,却和希衡当初以杀入道的分神期含金量不同,故而,在这种场合,常悦和越青只作为师尊的童子,侍立在侧。 这一群人,随便放在哪里都是光辉万丈的主儿。 但最令人侧目的还是白水希家的人。 白水希家乃儒修世家,继承了儒家的精华,摒弃了一些糟粕。他们虽以天下为己任,但是修真界并没有君主,也不需要儒修为君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所以,身为儒修世家的希家,只以降恶妖除恶魔为己任,平时他们就缩在家里看看经史子集,潜心修炼,这样一群人,身上都带着书香气息,有一种和修真界的杀伐不符的温文尔雅。 所以,吸引了一群视线。 当然,这些视线并不过火,谁敢过火呢? 白水希家只是不爱打斗,而不是不会打斗。 希晔身为希家家主,白须飘飘,身后站着一男一女,都是希家小辈。其中一名是画修希云,以前给希衡提供过寻找半神天亓的线索,另一名叫希昀,是一名标准的儒修。 希晔皱眉,见葬灵地中阴风惨惨,不知将来要造多少孽。 他抚须,便要上前去彻底封印葬灵地中最凶邪的一柄剑。 恰在此时,一道清亮的嗓音传来,一名身着天蓝服饰、腰佩香草的青年走来,他微微一笑:“希家家主一向不许别人多插手管闲事,怎么现在动了这么大的杀心。” 希修迎面走来,他已经成为妖皇亲信,在妖族王庭说一不二。 他右手边是妖皇,身后半步坠着妖族五位妖圣。 所以,希修才敢直接朝希家家主发难。 见希修这么无礼,认识他的希云和希昀当即皱眉,希昀更是上前半步,想要和希修辩个分明。 希家家主拦住希昀:“你就这么点儿养气的功夫?” 希昀低声:“我看不惯他狗仗人势的模样。” “够了。”希家家主警告地看他一眼,“成神大劫,巫妖之祸,这些大劫在前,你都不能摒弃个人恩怨,不知三界和睦的可贵,要挑起争斗的话,你还有何未来可言?” 希修脸色微变,这话不只是说给希昀听的,也是说给他听的。 希修将手中折扇刷的分开,妖皇可不愿自己的重臣被这样欺辱,妖皇走出来,哈哈大笑:“三界早有龃龉,明知心不齐,一味粉饰太平又有什么意思?” 妖皇,复姓轩辕。 他的真身不详,他的几个皇子有九尾狐、有旱魃、各种类都有,都是随了母亲的种族,没一个随了他的种族。 希家家主问:“若妖皇不想太平,又何必来此地?” 妖皇命人搬来一张宝座,他虎踞在宝座之上,双腿分开:“孤来,是为了合作而已,可不代表和诸位齐心。” 希家家主冷冷看向他:“若不齐心,便是必输之局。” 妖皇勾唇:“是人族输,而非妖族输?” 希家家主:“妖皇不知唇亡齿寒?修真界是妖界的屏障,修真界覆灭,妖族如何能独善其身?” 妖皇仍然一副不听的模样,他昔日不想惹恼希衡,是因为二皇子本就是个废物。 可现在不同,希修可比废物二皇子重要多了。妖皇子嗣众多,最不缺的就是孩子,最缺的就是希修这样的能臣。 妖皇想要无视希家家主,也是为了之后在三界会晤中占得先机,气势上先取得优势。 可希家家主也不是泥捏的,儒修,看似温和,实则并不。 就比如当初孔子周游列国,带了三千弟子,处处和人讲以德服人,而且在那个战乱年代,这么多人愿意停下来听他讲什么是以德服人…… 说孔子没揍过人,谁信呢。 众人心惊胆战看着妖皇和希家家主,不会会晤还没开始,人都没到齐,他们就要动手了吧? 大家的心就这么不齐吗?说是一盘散沙都侮辱散沙了。 妖皇座下的宝座忽而剧烈摇晃起来,宝座慢慢开裂,希家家主冷冷看着他。 希家家主衣袍不动,妖皇的宝座却开裂,妖皇觉得面上无光,暗中聚力,整个宝座渐渐放缓摇晃的节奏。 灵力和妖力虽然无形,却在暗中斗法,此时无一人敢出声。 无论是希家家主还是妖皇,都是传说中的人物,早就有望飞升的人物,如今谁敢插手? 妖皇的宝座始终保持着小弧度的姿势震颤,妖皇胡须抖动,希家家主目放清光,终于,随着妖力和灵力的不断汇聚,妖皇座下宝座化为齑粉。 妖皇倒退几步,希家家主也同样倒退。 希修扶住妖皇,希昀和希云扶住希家家主。 妖皇示意希修放开手,希家家主也同样不需人搀扶。 这么一交手,双方算是对彼此的实力都有了底。 妖皇道:“阁下灵力如山海,圆融有道,刚柔并济,真是难得。” 希家家主同样说:“妖皇也无愧传说中的英名。” 妖皇在心中思忖,他和希家家主大概率会斗得两败俱伤,妖族有五位妖圣不假,可人族也有华湛剑君等人,看来,此时确实不适合逞凶。 但就让妖皇这么乖乖安分,也不可能。 希修是妖族惊才绝艳的太傅,他不可能在明知希修和希家有嫌隙的份儿上,还轻轻放过希家。 否则,就是寒了希修的心。 妖皇道:“我们这两个老骨头就别打来打去了,三界总归是年轻人的,正巧,这葬灵地里凶兵阵阵,不如就让各族小辈来试试,怎么制服这些凶恶兵器?” “如此,也好决定三界联兵,哪族为上,哪族为下?分个主次出来。” 希修微微一笑:“陛下说得有理,尊位动手难免伤了和气,小辈们争斗却无伤大雅,取一个历练之用。” 他含笑看着希家:“不知人族,派哪些人出战呢?” 第232章 妖族的阴谋就这样全面溃败 妖族的挑衅之意已经满溢出来。 玉昭霁虽然还没到葬灵地,但魔族探子早将三界会晤的消息传给他。 他在云上拂散那只魔鸦,含着未到眼底的笑意:“三界为联合而来,却还未联合,就先起内讧,希衡,你怎么看?” 希衡和玉昭霁站在同一朵云上,后面还有拿着诸神恶锤的守山人。 原本守山人想和他们站在同一朵云上,但它块头太大了,一朵云站不下。 它只好去站第二朵云。 希衡听见玉昭霁问话,倒是很平静:“三界素来有嫌隙,打这一场很正常,如果什么都不打,坐下来直接谈合作,反而会在后面的环节暴露许多问题。” “雷,早晚会炸开,先炸总比晚炸要好。” 晚炸的话,兹事体大,不如早点打顺了才好。 希衡和玉昭霁的看法一样,他们都对这场比试抱有良性的看法。 在希衡和玉昭霁赶去葬灵地时,人族和妖族已经商量好了比试规则: “各族分别派十名小辈上场,谁彻底封印葬灵地里的凶兵数量多,哪族就获胜。” “凶兵也有强弱,更强的凶兵按照实力算作更多的柄数,凶兵的实力界定由三族长者共同判定。” 人族和妖族不只商量好了比试规则,还派出了比试人选。 妖族那边都是些天生血统强大的妖,但其中一位妖血脉普通,只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猫妖,她脸上还带着没蜕去的纹,手上拿着弯月刀。 但越是血脉普通,越说明她的可怕。 能以普通血脉跻身于这种场合的,怎可能是一般角色? 妖族这边杀气腾腾,人族那边也派出十名精锐,眼看着战斗要一触即发时,玄叶真君忽然道:“慢着。” 妖皇睨来,语气不耐:“怎么了?” 玄叶真君是木系法修,她指着一名妖族派出来的男妖道:“这也是小辈?他的树龄恐怕有万年了。” 也就是从上古时期就活到了现在,这玩意儿叫小辈? 玄叶真君都要不认识“小辈”两个字了。 妖皇闭目不答,不知道是不是要脸,希修则笑了笑:“他是建木,树木成妖本就不易,千年才能修成人形,若是玄叶真君想要找一个和人族小辈年纪一样大小的妖来比,那恐怕只能去树林里直接挖了。” 玄叶真君:…… 她为这种人的无耻感到汗颜。 这事儿,算是人族吃了个闷亏。 人族妖族的年龄本来就不能够等量代换,对某些妖来说,千年才开灵智,一千岁也像人族的幼儿。 可对于有些妖来说,血统强大,灵智开得早,普通人族在他们眼中就是低等的、寿命短、力量低的生物。这些妖刚生出来,就有可以杀人的力量了。 建木,很明显是后一种妖。 可建木生长缓慢,万年了也一副稚气未脱的样子,一袭绿袍,头上绑了个树叶,挑衅似的朝人族看去。 玄叶真君口吻冷下来:“贵界真要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 其余人族真君站到玄叶真君身旁,希修再度微笑,他最擅长的就是拿捏人心,也最了解人族。 他们能忍。 大敌当前,人族首当其冲,他们会为了大局忍下这一时之气。 所以,希修道:“难道贵界无心比试,要寻别的错处来发作?” 玄叶真君咬着牙,人族真君们相互传音,有的说不可助长这等歪风邪气,有的说小不忍则乱大谋,说什么都有。 但好像人族无论怎么选,都在下风——他们发作,那么就会平添风波,和妖族的会谈出现问题,战争首先蔓延在人族的大地上,妖族有更多时间可以等,他们却多等一分一秒都是损失。 他们不发作——那就要等着万年的建木以大欺小,将人族小辈比到泥地里去,也在合作中占据更多优势。 玄叶真君甚至想,这也是希修的算计吗? 他一上来就先声夺人,和白水希家发生争执,看似鲁莽,实则是不是他早就算计好的一环? 玄叶真君顿了顿,想去寻白水希家的家主商议,但就在她要挪动脚步时,她感觉到空中传来的风声。 一抬头,魔族黑云压境,魔族强盛之处就在于兵力,所以这样的出场玄叶真君并不惊讶。 她只是盯着那一节雪白的衣角看,华湛剑君! 她终于来了。 玄叶真君恍如在荒漠中行走八百年的骷髅忽然看见了一碗酸梅汤,她此时已经顾不上希衡为什么和魔族一起出现,也许是顺路碰上了吧? 玄叶真君只知道,那个两难的选择有救了。 她朝希衡招手,希衡也随之朝玄叶真君飞来,身后的守山人自然也跟着希衡。 玄叶真君握住希衡的手,意气风发,她甚至来不及朝希衡解释,就将希衡拉着,走到希修和妖族面前:“好,妖族的规矩我们遵守,但我们人族也得换人。” 希修唇角的笑意有些僵,不会是他想的那种意思吧? 就听玄叶真君如释重负般:“随意换下一人来,让华湛剑君去比。” 希衡:? 虽然她听魔族探子说了前半段,但并不知道后面人族和妖族发生了什么,鉴于对玄叶真君的信任,希衡什么也没说,持默认态度。 玉昭霁倒是饶有兴致看着这里的恩怨情仇。 妖族那边的情绪则不怎么好,别说和希衡交过手的妖族五位妖圣,就连妖皇都紧紧皱眉。 人族要脸吗? 华湛剑君希衡是开启成神大劫的核心,无论人族魔族还是妖族,都从未把她算在小辈的行列里。 她以杀证道,别说一个万年建木,就是再来两个大妖,在她手里也根本不够看。 希修顿了顿,想从希衡这里找突破口:“剑君,小辈们的比试,剑君也要参与吗?” 希衡从不中套,她扫了眼场面,瞬间看见了万年建木,知道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希衡:“本君虽不年幼,但也未曾有万年序齿,想来应该算在阁下所称的小辈之中。” 守山人莫名其妙地望来望去,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玉昭霁倒是很不给面子地猖狂大笑,偏偏别人虽不满他这么轻狂,却也不能说他什么。 希修的脸色一时间很难看。 的确,希衡今年不足三百岁,在年纪上看确实是“小辈” 如果他要强行说希衡不算小辈,可人族妖族的所有精锐都没有一个比希衡年纪小的,这也就说明,他不能拒绝希衡去参加比试。 想通了这个关节的希修长长吐出一口气,冷冷拱了拱手:“剑君稍待。” 他退下去,俯在妖皇耳边说了几句。 妖皇朝希衡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 他点点头。 过了会儿,希修走过来,摇开折扇:“万年建木退场……” 只是万年建木?玄叶真君和希衡都看着他,希修面色不变:“心月狐、梼杌、白术退场。” 他一下就点出四名妖族队伍中的妖修,让他们退场,之后,希修才试探道:“所以,现在剑君可以稍作休息,观看这场比赛了吗?” 对这场比试来说,让希衡上场,那就等于直接送她赢。 希衡根本不在小辈的行列,没有任何一界拿她当小辈看待,都当宗师级人物,可以开山立派,左右局势。 而且她是以杀证道的剑修,葬灵地实在是太适合她发挥,自希衡以杀证道后,妖族没有妖和她有过交手,也就不知道她现在会不会杀人。 如果以杀证道导致她出剑必杀人,那么,她就很可能在比试中杀了妖族的英才。 妖族冒不起这个险。 为了躲她,他们甘愿不战而认输,自打嘴脸,重新让比试回到正轨。 第233章 谁勒住了这疯狗的脖子 人族和妖族的人选确定好,现在就只差魔族。 也不知是为什么,明明在场这么多人族、妖族看见希衡和玉昭霁一块儿驭云而来,也愣是一个没想到他们也许有情愫在身。 明明希衡和玉昭霁现在并不刻意避嫌,但包括玄叶真君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碰巧顺路,一起来不是很正常吗? 哪怕是常悦和越青都没往那方面想去。 唯有希修。 希修以前便经历过玉昭霁给希衡护法,差点杀了他的事情,他再联想到层层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般的线索,心中的猜测越来越大。 希修以扇抵住下颌,难以抑制地将目光放在希衡和玉昭霁身上一瞬,然后光速收回。 他一合折扇,不管是什么关系,都不关他的事,不是吗? 他公开希衡和玉昭霁的关系,又不会获得任何利益,反而有可能招致他们的敌意,希修不爱做这种赔本的买卖。 他只是道:“殿下呢?魔族的人选……” 希修半开玩笑道:“殿下不会也想下场吧?” 玉昭霁比希衡大不了多少,所以严格算年龄的话,他如果也要下场,希修就头疼了,才故意这样半开玩笑说句话。 玉昭霁早坐在宝座上,指头轻扣:“孤没这样的兴趣。” 魔族的魔君们在他身侧侍立,魔族黑骑乌泱泱在云上站着,纵然希修和妖皇不满玉昭霁的态度,也只能作罢。 妖皇仗着正面战场在人族的原因,拿捏得住人族,却拿捏不住魔族。 魔族的军备等各方面的实力都强于妖族,而且在战乱中,像玉昭霁这样的大魔可以吞噬其余凶邪,妖族不可能用战乱挟制得住魔族。 再说回玉昭霁,以前,玉昭霁的修为明显比妖皇低。 为了弥补这一点不足,玉昭霁便没杀魔皇,他有一个血狱,可以将被控制的魔皇收入血狱中,吸收魔皇的力量用以作战。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哪怕玉昭霁是少年太子,妖族也秋毫无犯。 如今……妖皇倒是明显感觉这位太子的修为提高到了另一种等级,而且,玉昭霁寻到妖皇的视线,精准无误地望过去,眉眼中挑起的全是战意。 玉昭霁没有兴趣参加比试,他麾下有的是人才。 他只对顶尖的作战有兴趣,比如希衡,比如这位妖皇。 妖皇和希衡又有不同,玉昭霁和希衡年岁相仿,修为相仿,却无论如何也胜不过她,他哪怕在被希衡吸引时,也没忘记过希衡是自己的对手。 身为战士的本能告诉玉昭霁,赢过希衡,就相当于胜过他自己的极限。 这样的对手,许多人终其一生都不可遇不可求。 而妖皇则是年岁导致的修为似海,深不可测,玉昭霁可以用血狱吸收魔皇去打。 他看魔皇,就像看自己将来的人生旅途中一定会遇到的高峰,那座高峰虽然高险,但他能攀登上去,而他自己的极限,他却极难超越。 这就是希衡和所有人的区别。 现在再遇到妖皇,玉昭霁倒是很想在不用血狱连接魔皇的情况下,和他战一场。 妖族五位妖圣察觉到这位殿下的战意,无声朝妖皇靠拢。 妖皇皱眉,觉得五位妖圣让他输了阵,他喝退妖圣:“不知太子有何指教?” 玉昭霁把玩着手中玉盏:“战?” 当着三族的面儿,妖皇怎么可能输战:“好!” 他挥开肩上的披风,就要站起来,给这位轻狂自大的魔族太子一点颜色看。 诚然,妖皇欣赏这位魔族太子,他不知比他那些不成器的儿女们优秀多少,生子如玉昭霁,生女如希衡,当是天下所有英豪的梦想。 但这种欣赏也会转化为战意,何况,妖皇也不是很敢生玉昭霁。 毕竟魔皇已经生不如死了。妖皇和魔皇曾经有共同的爱好——打压儿女。 毕竟为君者,孩子越大就越多疑,天然惧怕权力的更迭。做魔皇和妖皇的孩子非常辛苦,但妖皇 妖皇和魔族太子当场约架,震撼了所有人,包括一肚子坏水的希修。 他们就这么约架了?虽然知道三族的作风各有不同,魔族剽悍骁勇,人族懂礼团结,妖族阴暗爬行…… 但是玉昭霁和妖皇这种修为的约战,打起来后不受伤是不可能的。 一旦受伤,他们在巫妖的战争中就少了两位大能。 希修脸上浮现一丝为难,还是尽忠职守,想着太傅的职责,上前劝慰:“陛下,陛下想要同太子殿下切磋,臣等自当全力为陛下扫除障碍,但葬灵地危险重重,不知陛下可否另择吉日?” 妖皇很信任希修,闻言倒也在思量。 平心而论,妖族也并非不知唇亡齿寒的典故,妖皇也想早日将巫妖赶尽杀绝。 但是,他堂堂妖皇怎么可能在面对能当他儿子的玉昭霁约战时,主动将日子延后呢? 于是妖皇道:“此地甚好,不知太子觉得如何?” 将球扔给玉昭霁。 妖皇其实也希望玉昭霁换个时间,但玉昭霁并不认为自己会和妖皇打到两败俱伤。 他会用上混沌火,也会用上从凶神传承那儿领悟到的神通,这种层次的战斗,向来是一击毙命,只分生死。 只要届时败方认输,收了杀招就行。要是不认输……玉昭霁不认为死的会是自己。 玉昭霁没有改日子的想法,他就坐那儿,魔族的魔君们也不去劝。殿下在这种事上,很独断专行。 玉昭霁起身,将焚寂魔刀抽出来,漆黑的刀身不知染过多少鲜血。 他握着焚寂魔刀,葬灵地的一切危险和他身上的气质恰如其分中和起来,唯有眉眼孤高,却染上战意。 玉昭霁:“他们比试,我们去战。” 眼见着局势要逐渐狂奔,希衡走到玉昭霁身旁:“要打随时能打,何必急于一时?” 她低声,面容平静,并不逼迫玉昭霁做选择,也没有任何需要玉昭霁配合自己的表述,说完这话就没再说了。 玉昭霁可以有自己的爱好,可以有他自己的想法,希衡从来不喜欢用自己的喜好去丈量别人的喜好,用自己的生活方式去管束别人的生活方式。 当然,作恶除外,她会直接动手。 但玉昭霁…… 他的心脏忽然剧烈跳动起来,猛烈到要蹦出胸腔,将滚烫的血液和心脏本身都朝着悸动的方向送去。 玉昭霁凝望希衡的侧颜,希衡很少朝玉昭霁要求什么,以前他们立场对立,玉昭霁更是以为他只将希衡当做对手。 所以,他们之间交易做得不少,但希衡很少有这样的要求。 玉昭霁很喜欢这样的要求,要求与被要求之间,代表两个人的羁绊加深。 他敛眸,干脆利落将焚寂魔刀插回刀鞘,重新坐回去:“的确,大敌当前,战斗推后罢。” 玉昭霁忽然消停,无疑让所有人心头大石落下。 希修心中的猜测完全被坐实,可再看一眼其余人,这些人一副:魔族太子总归是顾全大局,并没传说中那么特立独行的表情。 希修:??? 他心想,这些人是瞎了吗,看不出是谁勒住了这疯狗的脖子? 第234章 一语道破阴谋 不是玄叶真君等人瞎了,而是实在是玉昭霁和希衡八竿子打不着。 一个是正道剑君,一个是魔道太子,两个素来都无心风月。 因此,谁会往他们两个情牵一处去想呢? 现在三族的人选都已经确定好,三族年轻一辈的精英同时下场,出手镇压葬灵地中的凶兵。 人族的常悦和越青首先选中一柄浑身充斥血煞之气的凶兵,他们联手祭出一个玲珑宝塔,咻的一声,那柄凶剑被吸入宝塔之中。 凶剑不停挣扎,宝塔被不断击打,不停发出哐哐哐的声音,几欲变形。 常悦和越青在空中,以法力支撑着宝塔。 希衡等人便知道,常悦和越青是想让凶兵不停发泄煞气,将煞气都发泄至玲珑宝塔之中,从而达到镇压的目的。 常悦和越青是玲珑宗的器修,手段相对温和。 妖族和魔族就要狂躁得多,魔族的狂躁比较直接,他们喜欢直接找到凶兵的剑灵,将这些只想厮杀的凶兵剑灵直接杀了,从而达到彻底镇压的目的。 而妖族,就过于阴暗爬行。 譬如妖族这次派出的妖中有一名原型为食金兽的妖,他见到这些凶兵就兴奋到直接用脚刨地。 而后鼻子里发出粗喘,在一柄凶兵朝他斜着射来时,他一个飞扑,再一拳将凶兵剑灵打出来,那是个赤裸着胸膛的男剑灵,眼睛是琥珀色,一脸阴邪。 男剑灵舔舔唇,它身为剑灵,也是剑本身,当即就夺了剑朝妖族头上削去。 然后……就被那个男妖族抱住了。 男妖族一把抱住男剑灵,手臂变作金石,死死缠住他,在空中环抱着翻滚,而后男妖族一口啃上男剑灵的喉结。 这尺度和展开都过于奔放了。 不少人暗地里拿眼打量妖族,他们知道妖族野蛮,但也没想到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行这样的事。 脸皮厚如希修都有些受不住这些眼神,他摇摇折扇,状若无意解释:“阮业是食金兽,这些凶兵对他来说,是大补。” 哦—— 那些人这才收回视线。 希修抽了抽唇角,此时,那位男剑灵也感受到了力量迅速流失,他再也无力维持剑灵形状,只能再变为一柄剑。 希衡手中的天湛剑微微颤动。 天湛剑同样有剑灵,看见这样的场景,难免有所动,希衡轻轻加重力道,示意天湛剑安心。 她永远也不会抛弃天湛剑,不会让天湛剑落到邪气缠身的地步。 剑是剑修的知己,希衡实在不知能抛弃自己佩剑的剑修,能有多么凉薄。 天湛剑果然安定下来。 那边的焚寂魔刀也在朝玉昭霁嗡鸣,玉昭霁直接在刀身上一弹,让焚寂魔刀别瞎想,什么都爱代入自己,它怎么不把自己代入烧火棍? 焚寂魔刀于是安定下来,同时在心里羡慕了一会儿天湛剑剑灵。 在三族小辈比试时,葬灵地中不少凶邪凶兵都被彻底镇压,可在佛门之中,却传来一句“阿弥陀佛” 虚珈禅师双手合十,念了句“罪过、罪过” 他带领佛门弟子,盘坐在地,开始诵念佛经。 妖皇最烦这些秃驴,当即不客气道:“什么罪过?禅师觉得我等镇压葬灵地中的凶兵是罪过?” “非也。凶兵们早晚因此大战为祸世间,镇压是最好的办法。”虚珈禅师回答。 妖皇冷哼一声:“既然如此,你说什么罪过,在这样的场合,你们佛门的口头禅也该收敛着点吧。” 传说妖皇曾和佛门有嫌隙,修为大成前差点被佛门镇压,难怪他现在看佛门这么不顺眼。 可白水希家已经在希家家主的带领下,和虚珈禅师一起盘腿坐下,包括希衡。 希衡虽然暂时没和白水希家的人站在一起,但她也是希家人,当然要和希家保持同调。 儒释道三家,本就有共通之处。 虚珈禅师口念一句“阿弥陀佛”,而后朝妖皇解释:“这些凶兵想要乱世是因,造成的果便是如今被彻底镇压。可这些凶兵原本是神兵,它们是如何成为的凶兵,造成这一点的因又是什么?” 是抛弃,是它们跟随主人作战后被破坏,而后因为主人认为难以维修,便将它们弃如敝屣。 是命运,其中天性残酷的凶兵的确会造成主人凶残嗜杀,可是,难道不是因为铸剑师在铸造它们的时候,就想要造出真正杀戮的兵器吗? 世间多少人只看到“果”的可怕,却忽略了因。 虚珈禅师、白水希家,今日便是要为这些“凶兵”诵念往生。 妖皇知晓原因,便闭了嘴。 他虽厌恶佛门,但也不会在三族面前如一个跳梁小丑般不讲道理。 虚珈禅师精通佛法,因为儒释道有共通之处,白水希家也同样会佛法,其中以希家家主和希衡的佛法最为精妙。 在这样的佛法加持下,葬灵地中的凶邪退散,那些被彻底镇压的凶兵体内也冒出清光,等待着新生。 还有些凶性不太重的凶兵,则因为这佛法,慢慢减少凶性。 凶兵一旦减少,就意味着参加葬灵地比试的人选难度加大。 毕竟,胜利的判定就是彻底镇压凶兵数量的多少。 当下,他们开始互相争斗起来,斗法、比拼接二连三。 三族长辈也乐见比试进行到这样的地步,分头行动有什么意思,既然要比,就要比个痛快才是。 就在比试进行到高潮部分时,妖族中那位一直默默做事、不显山不露水、既不过分出色又不太拖后腿的猫妖忽然动了。 终于到了比试的最后环节,无人会注意她了。 猫妖额悬着的一轮紫月消失,手中蓦然出现一轮紫月形状的武器,随即,她在空中一翻身,身影穿入那些比试的小辈丛中。 手起、血落。 一名人族天骄受伤,重重跌落在地。 这一切快得如同星火。 一些人并未反应过来,大惊失色:“她怎能用那样的武器?那武器中有不符合她修为的法力,这是作弊!” “这是比试,但不是能杀人的比试。妖族欺人太甚!” 到了如今,大多数人、魔、妖都认为猫妖是为了赢而作弊。 连希修都恍惚了一瞬,他虽卑鄙,却不曾用过这样的手段吧?! 猫妖仗着那古怪的法器,以比试之人为跳板,挥动着紫月朝人族、上三宗的方向攻去。 她的修为不高,但是手中的法器却实在是古怪至极。 而她的目标显然是——上三宗之一宗主的一双儿女,这双儿女是宗主挚爱,年幼体弱,用尽天材地宝才保回来。 这次宗主带着他们来见见世面,开拓眼界。 而猫妖,她手中的武器假装是要攻击别人,实则真正的杀招是往那双儿女去的。 希衡蓦然睁眼,眼中佛光消散:“她是巫妖派来的人,目的是阻止三族会晤。” 一语,道破猫妖的真实身份。 第235章 王枫之事暴露 希衡的声音在诸人心中炸开,他们才反应过来。 这猫妖不是为了赢得比赛,而是巫妖派来破坏三界会晤的奸细。 如果她的身份没被戳穿,她以妖族之身,杀了上三宗宗主的儿女,那么,妖族和人族的嫌隙就会扩得更大,到时候还谈什么合作? 哪怕硬生生合作,也不过是一盘散沙。 有了希衡的提醒,上三宗这位宗主也不是吃素的,他是力修,以力证道,无坚不摧。 他力聚于手掌心,朝猫妖脖子上一掌削去——那柄紫月武器虽然变幻莫测,但是,猫妖的肉身可没有这武器坚硬。 猫妖躲无可躲,虽然她占了先机,但是,这里的修士修为都太高。 她只能硬生生看着这位宗主一掌打在自己身上,猫妖纤细的身躯被一掌打碎,血肉翻飞,然而就在这时,从一滴血内,再度出现另一个“人” 猫妖的皮囊废了,那就换别的皮囊。 巫妖披着这些皮,继续再战。 这一次,上三宗宗主再打在巫妖身上时,威力就大大削减,这巫妖来之前调查过他们,它现在身上这层皮囊,专门克制力修。 虽然无法全然克制,但总能让它在死之前多杀一些人。 听得一阵簌簌响动,玄叶真君从天撒下一层木网,木网上生出尖刺,要将这巫妖困死在这里。 而其余真君们,居然动也未动。 巫妖终于从这些反应中清楚,他们虽然最开始被它的行动弄得惊讶,但是,当它彻底暴露时,这些修士真君就再也没将它放在眼里过,也不认为它能杀死他们中的任何一人。 它有且只有一个机会——就是在刚才他们没反应过来前,杀了上三宗宗主的一双儿女,引起他们的内讧。 可这一切被希衡破坏了。 巫妖怨毒地看向希衡,而后一不做二不休,再度舍弃身上这层皮囊,转而化为青烟,离开这层木网。 计划失败,杀人未遂,它的性命就没必要扔在这儿,巫妖想逃。 它刚化为青烟,逃出木网,天空中就出现刺眼亮光,一轮黑日短暂遮蔽了太阳,将那亮光也变得晦暗。 巫妖被这亮光罩住,而后,它的影子慢慢出现在葬灵地上,身上的青烟也渐渐聚为实体—— 它好像被影子拽着,一路坠往地面,最后如同一张平面的影子,被束缚在地上动弹不得。 玉昭霁这才收了烈日,他遥遥一望,对惊春魔君道:“它交给你了。” 三族中人纷纷望来,玉昭霁不杀这巫妖,而是要留下的话,自然要说一个理由。 玉昭霁其实没必要朝这些人解释,但是,既然是合作,哪怕是魔,也得稍微顾及合作对象的情绪:“孤对巫妖很好奇,能披人皮、能夺能力——所以,叫惊春去研究研究。” 他眉眼和缓,说出的话却寒凉如雪,足以让地上的巫妖胆寒。 研究,研究。 魔族太子把它送给擅医的魔君,是要怎么研究它? 地上的巫妖夺了不少人皮,从这些人的记忆中得知惊春魔君是个怪医,他那一身医术,是拿敌对者活活炼出来的。 巫妖这时后悔自己还活着,它不该跑,应该在任务失败的瞬间就立刻自尽。 惊春魔君果然跃跃欲试:“多谢殿下,臣早就想抓几个巫妖来研究,只是外面的一些巫妖,都是不入流的货色,这巫妖能被派来搅动咱们的会晤,想来等级颇高,这样的巫妖,才具备研究的价值。” 他一笑,眼里露出好奇之色。 既然是这样,其余两族也不会说什么。 哪怕是正道修士,都不会说研究巫妖这个行为太残忍——因为巫妖吃人、剥人皮。 它们要颠覆世界,而且古怪具备能力,这时候,对它们讲一切道义都是可笑的。 巫妖现在动不了,自知自己恐怕要被折磨,它不停挣扎,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希修问:“他想说什么?” 希修一沉吟:“太子殿下,是这样,我们妖族这次来非常注意,从未单独行动,我想知道,巫妖是怎么瞒过我们,夺舍了猫妖的?” 意思就是要玉昭霁暂时解开巫妖嘴上的束缚。 这个请求对玉昭霁来说倒也不难,他也想知道巫妖是怎么做到的,于是解开巫妖的嘴。 巫妖现在仍然皮影似的瘫在地上,根本动不了,但能说话了。 它张嘴就是:“我族早在之前就杀了猫妖,披上了这层皮。” 希修、玉昭霁:…… 连希衡都侧目,没人能想到巫妖开口就说真话——至少是看起来像真话的真话,因为如果这句话是假话的话,里面没有任何可以供巫妖利用的东西。 他们都以为巫妖会说谎或者不说,连希修都做好了鉴谎的准备。 巫妖为什么要这么说? 希衡心中掠过一个猜测,希修顿了一下,不动声色问:“你们怎么知道我族要找她来葬灵地?” 希修想要通过问问题,探这巫妖所说话的虚实。 巫妖:“自然是王枫告诉我们的。” 这算是图穷匕见了,希衡和玉昭霁对视一眼,玉昭霁没有封了这巫妖的嘴。 因为王枫和巫妖血脉相同的事情,巫妖一定会传出去,这是掩饰不了的,不如趁现在人齐,早点解决这个事情。 希修倒是觉得晦气,他只是问问题,可并不想又牵连到希衡和玉昭霁,惹恼这二位,对他来说就是沾了腥。 但事情都发展到这个地步,希修不得不硬着头皮问:“王枫?” 巫妖:“王枫便是华湛剑君的弟子,哼,她以前错投了你们人族的阵营,如今才发现,她身上的灵巫血脉和我们巫妖的血脉,在多年前同源,你们有一句话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对我们巫妖和灵巫来说,也是一样的。” “王枫,体内流着和我们巫妖一样的血,早就投奔了我们巫妖。” 希修:…… 真是晦气。 希修以前仔细调查过希衡的一切,自然知道如今她只剩一个徒弟叫做王枫,以前镇守平江堰。 希衡能为一个背叛的弟子闯妖族王廷,杀妖族二皇子,由此可见,她极为看重自己的徒弟,这种情况下,希修可不想真的踩王枫。 希修便冷冷道:“如果王枫真的背叛,你们巫妖想藏着掖着她,才是正常,故意告诉我们这件事,不过是离间而已。” 他卖了希衡一个好,算是偿还当初那场过节。 可是,在场人、魔、妖实在是多,而且本事都大。 人群中,立即传来一道声音:“可是,本君的开元镜告诉本君,这巫妖并未说谎。” 说话之人仙风道骨,持重沉稳,让人不由心生信服。 第236章 剑君作何取舍? 说出此话的男修名为镇灵真君。 镇灵真君在修真界颇有名望,他从不插手任何争权夺利之事,也从不与任何人抢夺机缘,自己住一所道观,与世无争,清静无为。 但在一些足以撼动天下的大事上,镇灵真君又总是会承担起他该承担的责任。 所以,镇灵真君的名望颇高,也很令人信服。 他手持开元镜,开元镜中一片桃花流水,嫣然飘落,俨然一幅春和景明之景。 镇灵真君望向希衡,先朝希衡微微行了个道礼致歉:“贫道素来仰慕剑君为人,此言并非为针对剑君,而是实话实说。” 希衡已经从佛法中脱离,她澹然看着镇灵真君:“无事,有些话的确说开了比较好。” 镇灵真君道了句剑君雅量,才开始继续言说:“贫道这开元镜,乃是受天地之气灌溉而成的宝物,遇真则祥和,若是遇到真人、真事、真言镜中便有桃花流水,或者有锦绣河山,总之是祥和之景。若是遇到假话、假人、假事,则刚好相反,镜内就会出现白骨尸山。” 有几名真君也立刻出来作证,表示镇灵真君所言不虚。 这些真君同镇灵真君一路前往葬灵地,也遇见了被病源占据的死城。 镇灵真君的开元镜一照,便看见看起来人声鼎沸的城中一片白骨堆积,死气绵延在城内上空,堆积得犹如黑云。 实在是太可怕了。 镇灵真君抚须道:“刚才妖族太傅问这巫妖时,贫道深恐巫妖妖言惑众,便用了开元镜,开元镜中祥和一片,足见巫妖刚才说的是真话。” 这下,压力就到了希衡身上。 但希衡从不与人结怨为难,三界中虽有许多人魔妖争名逐利,但对她,倒都存了佩服敬仰的心。 当下玄叶真君便说:“只是剑君的弟子而已,说明不了什么。” 其余真君也纷纷帮腔,连那通风报信的巫妖都愣了,明显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希衡一一谢过帮自己说话的人,玄叶真君见她眉宇间仍无放松之意,微微叹气。 希衡这样的表现……是不想放弃弟子王枫吗? 希衡果然道:“多谢诸位信任,但我不只要为自己负责,更要为我的弟子负责。” 希衡这话一落下,不少人和妖族的神色都微微沉了下来,他们相信希衡、不愿和希衡起龃龉,是因为希衡在够强的同时心系天下,他们当然不会中巫妖的计,因为一个王枫的背叛就和希衡离心。 但如果希衡非要保王枫,性质就变了。 如果王枫是普通人,哪怕她真的背叛了,诸位真君都会看在希衡的面子上留王枫一个活口。 但王枫不是,她的灵巫血脉和巫妖出自同源,如果王枫不死……哪日她存了异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是说着玩儿的。 镇灵真君直接道:“剑君,虽说师尊维护弟子乃天理伦常,可若弟子犯错,师尊包庇,那也是助纣为虐。” 希衡颔首:“若王枫真的犯错,同巫妖为虎作伥,我定然不会手软,可王枫并未如此。” 希衡道:“王枫留在平江堰,乃是我的授意,她留在平江堰可以为我们探听更多消息,当初,王枫还协助我,救出了凌虚真君等人的元神。” 这时,希衡将凌虚真君、申屠明以及其余被救的人魔妖元神全部放出。 她之前并未放走这些元神,除开担心有的元神因一时糊涂行差踏错去夺舍以外,还有的考虑便是为今日做准备。 这些昔日镇压平江堰的人魔妖元神一经放出,便同别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这些……都是昔日旧友啊。 凌虚真君定了定神,她刚才在人群中见到了自己的兄长,兄长仍然风采依旧。 凌虚真君将目光挪开,将当初的事情告诉所有人,末了道:“剑君弟子王枫确实没有背叛,当初更是举剑以死明志,幸好被剑君所救。” 凌虚真君更是直接道:“所以,这巫妖说王枫投靠了巫妖一族,我一点儿也不信,王枫当初镇守平江堰,杀了不知道多少意图逃窜的巫妖,后来她更是以死明志,连死都不怕,她为什么还会去投奔巫妖呢?” “人要做事,总得有个理由。” 人群中,一位真君道:“或许是巫妖拿她在意的事威胁她?” 凌虚真君摇头:“我同她共事许多年,她父母双亡,无亲无旧,唯一在意的只有华湛剑君,可巫妖,似乎并无本事戕害剑君来威胁她。” 申屠明更是鼓足勇气:“真君所言不错。” 一般来说,有这么多大能在场,申屠明是不敢说话的。 但他现在为了维护王枫,忍着心中忐忑:“诸位真君安,晚辈乃是符宗三十六代弟子申屠明,晚辈同王枫是至交,当初王枫被巫妖威胁开门,威胁她说若不开门,就杀光平江堰修士。” “王枫为了不让平江堰所有人因自己之故死去,也不想开门让巫妖如愿,便……拔剑自刎。”申屠明微带哽咽。 “为了不让巫妖通过她心头的禁咒找到剑君,她更是选择惨烈地穿透自己的心脏。” 这样决绝刚烈的王枫,怎么可能背叛呢? 这些话,由希衡这个师尊说出,就是包庇自己的徒弟,可由别人说出,效果就不一样了。 当下,所以人魔妖都静默。 他们知道和巫妖的战争非常残忍,在正面战场开始之前,早就有局部的火星擦出,早就有人为了抵抗巫妖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些人也许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就化为一抔黄土、一具白骨,连皮囊都被剥下。 申屠明、凌虚真君将王枫惨烈自尽的事告诉所有人,北风猎猎,大家都在风雨中静默。 包括镇灵真君,镇灵真君闭眼,等睁开眼时,眼中的动容已被舍下,他叹息:“真是英雄儿女。” 可佩服是一回事,天下又是另一回事。 镇灵真君仍然道:“可这么多年来,开元镜从未出过错。” 申屠明还想再说什么,希衡则让他退下,她看向镇灵真君手中的开元镜:“刚才巫妖说了两个信息,其中一个,是王枫的血脉和巫妖同源,这点,诸位都知道是实话。” 在这些大能修士面前,王枫的血脉不是秘密。 镇灵真君点头,正因巫妖说的是事实,所以开元镜中才是一派祥和之景。 希衡道:“还有第二点,它说王枫投奔了巫妖,文字游戏而已。” “投奔,在我们看来,是指王枫变节,可投奔还有另一层意思,王枫是灵巫血脉,是巫妖的亲戚,如今住在巫妖那里,不也是亲戚之间的投奔吗?” “真君的开元镜,只负责检测真假,却忘了同一句话有不同的意思。” 此刻,开元镜正对希衡,希衡雪衣流泻,开元镜中桃花追逐流水,也是祥和之色。 希衡道:“真君看,开元镜同样认为我说的是真,开元镜判别真假,看来只是辨别说话之人有否伪饰。” 镇灵真君一顿:“剑君忘了巫妖还说了一句话,巫妖说,是王枫告诉它们,我们在葬灵地会晤。” 要是别人,被镇灵真君诘问到这份儿上,也便罢了。 但希衡没有一点惧意,她年岁比镇灵真君轻,但早就是一方大能。 希衡不惧望去:“同样,文字游戏而已。” 她面色如常,对镇灵真君说了一句:“三族会晤在葬灵地举行。” 而后微微低眸,对开元镜说:“希衡告知镇灵真君,三族会晤在葬领地举行。” 开元镜内仍然是祥和之景。 事情到这里就很清晰了,巫妖早知道镇灵真君的法宝,特意用文字游戏引得别人认为王枫是叛徒。只要巫妖诱使王枫说一句三族会晤在葬灵地之类的话,就能用文字游戏陷害她。 如果希衡也认为天地宝物开元镜没有缺点,放弃替王枫辩白,那等着王枫的,就是落入乌月设定好的一切。 镇灵真君此时也想明白了一切,他再度朝希衡致歉:“原来如此……天地宝物,也并非面面俱到。” 但镇灵真君唇上漾起一抹苦笑:“剑君之徒确然没有投奔巫妖,可剑君该知道,令天下人惧的,是她的血脉,而不是她的行为,剑君,当作何取舍?” 第237章 自当舍生而取义 镇灵真君的话虽然难听,但是,忠言总是逆耳的。 王枫身上背系着的血脉,就是和天下逆流。 镇灵真君此时不以言语提醒希衡,将来,天下之人就会以他们疯狂的行动、暴虐的猜忌提醒希衡。 和全天下为敌的下场,青天鉴就是前车之鉴。 此时的希衡和当初的青天鉴比,又有何长处?有何短处? 萧瑟风歇,葬灵地中冷风如悲哭,在场所有人都默不作声,死寂的沉默昭示着某种情绪。 申屠明微微发抖,这样子……看这些大人物的样子,他们是默认抛弃王枫了吗?申屠明张开嘴,带着些激动地想要辩驳,凌虚真君眼疾手快,制住申屠明。 她一叹,太天真了。 这孩子虽然心好,但是太天真了,他以为控诉就能抹平这世间的不平,他以为言说道义就能让这世间都变得真善美,让人们忘记死亡的恐惧。 他太天真了。 他不知道,此刻在场的所有人魔妖都知道王枫的无辜,他们也许还在心中敬佩王枫的忠义,但是,他们也惧怕王枫的巫妖血脉,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样的道理。 这样的场合,不是申屠明能插手的。 他太弱小,弱小者,哪怕品性高洁如圣人,也会被忽视、被伤害、被弃如敝屣。 只有看王枫的师尊华湛剑君愿不愿意为了王枫冒天下之大不韪,只有她才有左右人言的力量,而且哪怕是华湛剑君出面死保,也很有可能失败。 不要小看天下人对死亡的惧怕、对生存的渴望。 凌虚真君制住申屠明,她也不再说话,甚至不再看向希衡,不想给她任何压力。 凌虚真君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希衡选什么都是正确的,甚至于……她选择不保王枫,才是明智的,如果选择死保王枫,不只会搭上她自己,还有可能破坏三族会晤。 凌虚真君闭上眼,她已经没有报任何王枫还能被三界接纳的希望,也没有报任何希衡明知不智还维护王枫的希望。 凌虚真君在黑暗中,却只听到希衡的一句:“我知晓天下人出于恐惧和私心,很难容得下她,但她是我的弟子,若天下人不容她,我也自当同天下人分道扬镳。” “剑君,你……”一道声音骇然响起,似乎很难以接受希衡会这样说。 希衡不顾别人的惊讶:“天下有许多人守护,我的弟子王枫是天下人之一,却无人守护,我绝不会让她落到孤零零的境地,若无一人护她,那我的剑会为她倾注一切。” 希衡平静看着在场所有人,而后朝他们行了一个礼:“诸位劝我,是为我好,但我当舍生取义,才是我做人之道。” 抛弃自己的徒弟求活,这是活吗?还是另外一种死亡? 雪袖翩跹,剑君行礼…… 这些真君们却无法开怀,因为他们知道,希衡行这个礼,就相当于谢他们维护天下,相当于……她将要去护她的徒弟王枫。 镇灵真君最先无法接受这件事:“剑君,你一生未曾行差踏错,正因此,你的修为、境界、机遇才一直遥遥领先,可修习是一生的事,这是成神大劫,剑君你在此时踏错此步,重则丧命,轻则修为倒退。” 他上前一步,是真的为了希衡惋惜:“人若顺水而流,就会节约许多力气,人若逆水行舟,就会舟毁人亡。剑君,何必呢?” 无论是镇灵真君还是玄叶真君,都不想看到希衡这样。 他们是为了希衡的修为,另外一些真君则是不想少了希衡这个助力。 只有玉昭霁,他没有一点阻止希衡的意思。 他是个魔,但是,比这些正道,更了解她。 希衡凝望镇灵真君,镇灵真君眼角眉梢都是惋惜和遗憾,希衡则道:“我并未未曾行差踏错,一路行来,哪有不出错。” 镇灵真君提声:“可那都是小事,这是大事!” 希衡知道为什么镇灵真君反应这么大,镇灵真君修的是顺天之道。 他平素待在道观中修炼,不问世事,但当天地间出现大事时,镇灵真君就会出现顺天而为。 希衡问镇灵真君:“真君认为王枫的死是顺应天意?” 镇灵真君一犹豫,还是颔首:“是,剑君应该也清楚。” 巫妖一族,覆灭就是天意,包括王枫。 希衡道:“我在这一点上和真君有分歧,天的确要巫妖覆灭,可也并未直接让巫妖全部去死,而是以成神大劫的方式,在大劫之中,巫妖有九十九条死路,也有一条活路,当然,这条活路几近于无,所以说天要让巫妖死。” 镇灵真君点头,巫妖是一定会覆灭的。 他们只是想要死更少的人而已。 希衡继续:“可天没有给王枫那么多死路,灵巫活了这么多年,巫妖则是被镇压了这么多年,巫妖犯的错多,灵巫没有犯错。王枫能拜入我的门下,能恪守忠义,就是她的活路,哪怕她的死路有八成,天道给她的活路也有两成。” “我顺应的,只是这两层活路而已,真君不必再劝了。” 镇灵真君长长叹气。 他的道是完全顺天而为,华湛剑君的道却是顺天中也有逆天,比他的道刚硬许多。 镇灵真君其实也知道希衡领悟了人道,人道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天,也是容许的。 所以,希衡走的也确实是活路。 他想通了这一点,便一叹,不再出声了。既然华湛剑君选的也是活路,他就不必去动摇别人的道。 就像华湛剑君也没有贬低他的道,不是吗?她尊重他,他也尊重她。 镇灵真君不说话后,别的真君、以及妖族的妖踌躇几下,也不敢在这时和希衡翻脸。 他们还需要希衡襄助,也谁都不想和希衡为敌——华湛剑君维护徒弟的心根本没掩饰,所以,谁都不做这个出头鸟。 忽而,一阵掌声传来。 众人顺着掌声看过去,玉昭霁啪啪鼓掌,噙着微笑:“我们魔族欣赏这一点,顺天之中,当含逆天,否则,不过是天意的仆从,孤在此保证,魔族境内,不杀王枫。” 玉昭霁此话一落,所有魔君、魔军全部跪下:“魔族境内,不杀王枫。” “魔族境内,不杀王枫。” 吼声震开。 玉昭霁及时襄助希衡,又左右了一波局势。 此时的平江堰,乌月踩在白骨堆上,用一张特殊的人皮,朦胧看着葬灵地内的景象。 王枫口含鲜血,立在一旁。 第238章 乌月的恐惧 王枫身上很疼,在平江堰的许多天,乌月都没有放弃过对王枫用刑。 乌月的想法很简单,第一,他需要出气。 第二,王枫遭受的折磨越多,神智才会越涣散,也越有可能记恨上修真界。 想一想,她被扔在这里遭受酷刑,别人却丝毫不来救她,这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极容易转换为滔天恨意。 所以乌月下手了。 他对王枫用了许多残酷的刑罚,王枫现在一身是血,就像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但王枫在笑。 她面容白皙,漆黑的头发黏在脸颊两侧,她脖子上带着条条血痕,一笑时,头发在血痕旁边颤动。 王枫笑得,就像疯了一样。 她起初只是肩膀耸动,继而,不顾乌月的脸色哈哈大笑,其余巫妖都恼怒王枫的无礼,呵斥她停下,但王枫怎么可能听呢? 反正她要被折磨,她就是要笑,笑个痛快。 乌月睫毛一颤,眼中波光粼粼:“本王很好奇,你在笑什么?” 王枫挑衅看向他,翘起唇角:“你在难受什么,我就在笑什么,乌月,你要不要照照镜子,你的脸色真难看啊。” 乌月的手遽然用力,指骨因用力而突出,王枫扫了他一眼,不卑不亢,继续讽刺他。 “你特意让我看这个场景,本意是想要看我被所有人放弃,让我看着我因为我的血脉被所有人憎恨,可你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我师尊也没放弃我。” 乌月面冷如霜,他当然想过希衡不放弃王枫的可能性。 乌月反唇相讥:“你以为本王如你一般蠢笨?” “你不蠢笨,你只是喜欢自作聪明。”王枫含着带血的笑,“你以为,师尊哪怕要保我,也只会和这些人虚与委蛇,会在明面上放弃我,暗中保我,这样的话,我只需要看见师尊放弃我,就会肝肠寸断,说不定就会憎恨这世间的一切,遂你的心愿。” “可你没想到,我师尊无论在明在暗,都不会放弃我,我是她的弟子,她想我走在青天之下,走在日月之间,绝不愿意我变成阴沟里的臭老鼠。” 阴沟里的臭老鼠…… 这是在骂他吗? 乌月抬手,隔空飞去一道黑雾,重重拍在王枫身上,王枫被打得跌飞出去,趴在地上吐了口血。 而后,她眼里闪烁着恨意,等恨意若流光般散完,王枫没事人一般抬起脸:“你在恐惧,因为我说中你的心事了,你从水中走出来后,占了这么大的地盘,看起来如同鲜花着锦,其实你真正想要做到的都失败了。” “失败,导致你的恐惧。” 王枫想,师尊说得果然没错。 她的确需要成长,这样艰难的时刻的确能让她进步,以前她看见乌月这样或许会害怕,现在看来,只觉得好笑。 乌月这模样,表现得多凶厉,就代表他的内心有多惴恐,她再也不会举剑自刎了。 乌月冷笑:“本王想做的事,哪里失败了?本王抓了你,让修真界节节败退,整个天下,本王探手可得,这也能叫失败?” 王枫道:“你失败得还不够多吗?第一次,想要威胁我,却没料到我自戕,要不是我师尊来救我,你哪里有什么未来?” “第二次,你想重创我师尊的化身,也没成功,反而被她救走平江堰内关押的人。” “第三次,你散布病原……却这么快就被发现了你的真实意图。” “第四次,就是刚才,你本来是想让我看着我被放弃,却没想到让我看见了我被坚定地选择。” 乌月想要做的,全都失败了。 乌月听完王枫的话,慢慢收紧手,他忍住想要发泄怒气的冲动,尽力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他慢慢走到王枫面前,王枫看到他的鞋,然后慢慢抬头。 她更想笑了。 王枫看清楚乌月从想发怒到遏制发怒的一系列情绪,更觉得可笑,乌月在害怕了,他害怕她继续猜中他的心思,所以开始伪装。 乌月说:“从你赢了一点点的欢喜中清醒过来,现在你还是输家,你的师尊坚定地选择你,可其余所有人都放弃你,你有这么多的朋友,最后肯为你死的却只有一人。” “你觉得这很高兴吗?”乌月掸了掸衣服,“如果我是你,我就杀尽这天下的人,他们口蜜腹剑,用虚假的仁义道德包裹他们的皮囊,其实他们臭不可闻。” “这样肮脏浊臭的东西,本该是我们的食谱,你却要和他们统一战线,这多可笑。” 王枫没有被乌月的话迷惑。 她现在已经学会了更深层次的思考。 她无时无刻都记着希衡的话,妖魔,都擅长蛊惑人心。 王枫擦干嘴上的血,仰起脸来:“你在利用我心底的一点愤怒和遗憾,想要让我丧失理智,陷入这种情绪之中,忘记自己思考,掉入你的陷阱。” “我会思考,不必你来教我。” 乌月现在用的把戏很简单,就是找一个让王枫生气的点,煽动她的情绪,然后借助这种愤怒的情绪让她不去思考,告诉她,杀光天下人、杀光天下人吧。 很多人都会陷入这种情绪陷阱。 可王枫不会了。 乌月心惊于王枫的成长速度,以前她可是个被逼无奈只会举剑自刎的小孩心性,现在却成长了。 乌月终于知道,用这种情绪上的小把戏无法拿捏王枫,他丧失折磨王枫情绪的兴趣,退开几步:“你会思考,这很好,可很快你就会知道,思考只会让你痛苦。” “你师尊不放弃你,看样子也说服了那些人对吗?但很快你就知道了,这些首脑人物认可你活下去,不代表你真的还能在世间活下去。” “你知道,有时候逼死人的,可能是一些看起来很柔软的东西。” 乌月又想到了一个好玩儿的事情,他一伸懒腰,乌发流泻下去,眉眼看起来还有几分纯真。 他打着哈欠,走到屋内深处时忽而转身,朝王枫道:“明日,陪本王离开平江堰一趟吧,我们也是时候看看外面的天空了。” “到时候,你可别一日都撑不下去,就要放弃你这具身体啊。” 乌月微笑。 这场仗,明说是他和王枫在博弈,其实是他和希衡在博弈。 可他不会那么轻易认输,这场游戏,他一定会赢。 赌人性的游戏,他赌的是人性阴暗面,他怎么可能会输呢? 第239章 坚壁清野,正面战场一触即发 乌月的谋算还在继续。 他虽然靠江水中的病原占据修真界不少城镇,但是没用。 城镇是死的,只有人才能为城镇注入活力,他夺取这些城镇时选择杀了城中所有人,也就导致哪怕占领了这些城镇,他也无法获得城镇应该有的功效。 乌月看着桌上的舆图,咬着手指:“让巫妖们从皮中翻找,找到擅长技艺的人皮,尽快复刻出这些技艺,而后,觉醒城市的功效。” 没有人,可以让巫妖来使得城镇繁荣。 一名白发黑眸的巫妖闻言询问:“王上,为何?” 他抬起头,这只巫妖明明披了一张女子皮囊在身上,却骨节粗大,显得兼具女子之美和男子之刚,极为英挺,但若细看,就能看出他的皮囊在说话时有不自然的紧绷感,说明他原本不长这样。 乌月淡淡扫他一眼:“本王的命令,你也要来问为什么?” 巫妖连忙低头称不敢,他慌忙解释:“属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人族、魔族、妖族……这些种族不过是我们的食谱,我们就算吃上几百年,也吃不完,我们为什么不向外扩张去吃人,而要、而要学什么劳什子的技艺呢?” 乌月道了句:“蠢货。” 巫妖更加惴恐。 乌月的手指在舆图上轻轻描绘:“本王能理解你想吃人、吃魔、吃妖,可是,哪怕是我们的食谱,我们也得正视,在我们巫族、巫妖缺席的这么多岁月里,他们发展成了庞大且强壮的族群,哪怕是我们,要准备吃他们,也要精心谋划。否则,就像狩猎一样,猎物也会反噬猎人。” 乌月抚摸过精细的舆图、精致的衣裳:“你看,魔族、妖族、人族做出来的东西多好,这样的种族,我们怎么能够轻视?要和他们作战,一定是长久的,在短时间冲出去食人,不过是末路的狂欢发泄。” 乌月越说,那名跪着的巫妖越不懂。 这是巫妖天生的短板,巫族本来就是冲动的种族,继承了巫族怨恨的巫妖更是把这点发挥得淋漓尽致。 巫妖的天性中大多只有吃和争夺地盘。 如果说它们吃的是普通食物,或许还会有一些萌感,可巫妖,吃的是万族,包括人族。 乌月也知道他不懂,眉眼稍微寒凉下来:“我们占据了这么多城镇,但如果没有持续运转城镇的力量,我们得到的城镇就会变成死城,只有让城镇运转起来,我们才能由点及面,将这些城镇作为我们的根据地,鲸吞它们。” “如果做不到这一点,相当于修真界包围了我们占领的城镇,我们早晚会输。” 所以,王枫敢大肆嘲笑他。 巫妖似懂非懂,他虽然脑子不好,但是对乌月的话言听计从,就要立刻前去那些城镇。 乌月想了想,叫住他:“等等。” 巫妖立刻站住,再度跪下。 乌月仔细思考一下,似乎下定某种决心:“你再通知他们,再抓住人魔妖之后,修为高的杀了,修为少的就先圈养起来,别杀。” 堂下的巫妖更为惊讶:“王上!” 学技艺他虽不能理解,但不过是披一张人皮的事儿,可现在让不杀人魔妖,这就相当于让他挨饿。 他自然反应激烈。 乌月自然明白属下的想法,虽然心底嫌弃他一天到晚只知道吃,但也解释:“不是不让你吃,而是豢养来吃。这次大劫,天意 本就严苛,天意,认为我们巫妖残暴,想要借成神大劫彻底清除我们。” 不只希衡、玉昭霁以及人魔妖的高阶修士知道成神大劫的核心,乌月也知道。 所以,乌月也尽量不会逆天而行。 但巫妖吃万族是天性,乌月思来想去,便想到了这个法子:“将抓到的人魔妖豢养起来,如同豢养家畜,长久下去,我们吃的也就是我们豢养的家畜,不伤天和。” 就像是人族吃鸡鸭鱼一样,只要是自己豢养的便可以。 “是。”巫妖领命而去。 乌月的命令就这么层层布置下去,他既要和人魔妖打擂台,也要夺取王枫的血脉,觉醒成为巫族。 一旦他在希衡和玉昭霁之前成为巫族,他的胜算就会是百分之百,哪怕天意再厌恶巫妖,也要等着世间再孕育像希衡和玉昭霁这样,能成为正道神明和魔道神明之首的英才。 到那个纪元时,他已经更强了。 乌月布置时,三族会晤也早就成功。 希衡在屋内研究舆图,手边放着兵法,守山人在一旁窝着睡觉。 她已经看了许久舆图,直到玉昭霁进来,将舆图合上:“你已经看了这么久,不歇会儿?” 他看向写满希衡注释的笔记,一翻,重点在四个字上:坚壁清野。 希衡揉了揉眉心:“我再看会儿,一会儿再歇息。” 虽然说三族首脑都认可了王枫不死,但是,希衡也知道是因为这个时机好,在三族会晤时把整个事情掰开说,为了不影响三族会晤的结果,大家都会选择退一步。 可如若之后希衡无法在和巫妖的作战中起到绝对作用,那么,定好的结论也有可能被推翻。 玉昭霁现在并不逼迫希衡,他只是说:“你可以先放下舆图,我们谈一会儿坚壁清野。” 这倒可以,希衡放下舆图。 玉昭霁的统帅经验多于希衡,而且他的领兵次数也多,魔族的军事长于三族。 坚壁清野,是希衡认为可以对巫妖实行的战法。 巫妖现在虽然占领了许多城镇,但是,城镇中的粮食储备总有见底的时候。 现在巫妖依赖的人皮、病原全都被人魔妖看透,接下来的作战一定是正面战场,而正面战场,粮食等物资是重中之重。 巫妖最爱吃的是人魔妖,除此之外,其余东西它们也能吃。 坚壁清野,顾名思义就是空室清野。加强工事,使堡垒坚固;将野外的粮食作物和重要物资清理收藏起来。使敌人深入后增加困难,消耗力量,无所获取。 玉昭霁见希衡放下舆图:“坚壁,在和巫妖的作战中,巫妖的病原通过水流而渗透,我们可以截断河水,不让河水流入城镇,可以在城镇的表面修建设施,暂时阻隔地下水。” “这个过程中,一应用水必须由修士制造,不用其余任何水。” 希衡颔首,她想到当初那些人在战时用脏水替代干净水来牟利的事情。 希衡:“乱世当用重典,一旦发现有人试图鱼目混珠,杀之。三族共同作战,在管理上也是问题,应当在各宗门的领地上由各宗门自治,再搭配别族弟子监督,一旦发现问题立即上报。届时和他们共同商议如何具体实施。” 坚壁说完,接下来就是清野。 这一点才是重中之重。 希衡和玉昭霁讨论着一个又一个问题,守山人一直安静地睡在一旁的躺椅上。 外间风雨摇落,屋内的低语平静却有颠覆山海的力量。 有的人相爱,并不在一时的亲热黏腻,而是相知、相守、共同进退。 他们或许并没有在肢体上如何纠缠,甚至旁边还有一个守山人在睡得打呼,但是,心与心的距离,却无比贴近,灵魂在时光深处共鸣。 第240章 告知白水希家,你我的关系 坚壁清野中,难度最大的在于清野。 因为坚壁,都是在自己的地盘施加防御工事,很难被巫妖破坏。 清野则不同,巫妖也不傻,巫妖一定会和三族一起争夺那些粮食作物和重要物资。 希衡和玉昭霁就清野这一点仔细讨论,等到月破林梢时,总算各方面都有了妥帖之策。 一番讨论,二人都有些疲倦,玉昭霁啜了口桌上的茶,茶叶飘在茶面,早就凉了,大失茶香,但玉昭霁此时也顾不得了。 他喝了一口茶润润喉,又将另一杯茶在手心用魔力滚了滚,变得温热滚烫起来,递给希衡:“润嗓。” 希衡也不拒绝,接过来就喝下。 这途中,守山人睡了好几个时辰,迷迷糊糊听见声音变小,它也起来,灌了一口冷茶,然后走回去翻个身继续睡。 守山人:这才是美好的石生。 它很快睡着了,希衡和玉昭霁看着它,不约而同沉默了一下。 玉昭霁:“……这项事谈完,你我也各去安置,明日还要把这些细则和三族的首脑说清。” 此事关系极大,肯定不是希衡和玉昭霁商量好就行,确切来说,三族现在都在谈怎么对抗巫妖,只是,他们是先分小拨和自己熟悉的人谈好,再拿去三族大会上详细谈。 希衡也颔首,其实她也困了。 一人一魔抓紧讨论剩下的细枝末节,等讨论完,才同时松了口气。 希衡也主动将舆图收起来:“如果真的能做好坚壁清野,哪怕巫妖学会万族技艺,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玉昭霁却主动上前,将手按在舆图上,他刻意拉近和希衡之间的距离,近得连随身佩戴的焚寂魔刀和天湛剑都差点挨在了一起。 玉昭霁慢慢将舆图卷起来,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常年练刀更显力量感。 如今,烛火如幽影,照耀在他的手背上,莹莹如玉光,玉昭霁的声音也显得有些低沉:“既然要休息,就先将这些事放下,我们……” 他声音有些喑哑,希衡眼皮一跳,如果还不懂玉昭霁是什么想法,她就白和玉昭霁互通心意这么长时间了。 他现在至少想要一个吻。 但希衡没办法,连一个吻都不能答应。 白水希家的人还在隔壁…… 希衡只能和玉昭霁拉开距离,她本想低声和玉昭霁解释,但又想到隔墙有耳,便以指蘸了茶杯中剩下的冰凉茶水,在案桌上写了两个字——隔壁。 玉昭霁一见便懂了,他同样以指腹蘸了冰凉茶水,在桌上写:“什么时候公开你我的关系?” 这字写得颇具大家之风,却醋意横生,带着浓浓的不平。 玉昭霁心想,自己难道很差吗?无论魔族、人族还是妖族女子,寻找伴侣时都会筛选伴侣的力量、地位,这是天意自然赋予女子选择的权利。 那……难道自己很差吗? 玉昭霁扪心自问,他虽不能自夸是万族青年才俊中的第一,但也定然算得上佼佼者,若是连自己都让希衡带不回家的话,她还要选什么样的男子带回去? 谢璧那样的正道中人? 玉昭霁心中一有这样的想法,眼中的万千星辰便明灭了一下,他没有选择在这时表露出对谢璧的敌意,而是把所有敌意都收好,眼中只荡漾着水样的星光。 他微微敛眸,似有无限不平。 希衡:…… 别说希衡觉得现在玉昭霁醋意横生,难以解决,就连守山人都觉得气氛不对劲,赶紧从睡梦中醒来,提着诸神恶锤溜了。 希衡连忙在案桌上写:“我从未隐瞒过你我的关系,哪怕在葬灵地时,也没有一点隐瞒。” 这倒的确,玉昭霁敛眸想。 希衡和玉昭霁真的一点点都没有隐瞒。 希衡和玉昭霁一起来葬灵地;玉昭霁要和妖皇比试时,希衡一句话,便让玉昭霁鸣金收兵;希衡力保王枫,玉昭霁也是第一个出来支持希衡观点的魔。 他们……真的没藏着。 甚至就连凌虚真君、申屠明等元神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凌虚真君等元神守口如瓶,就连发现了异样的希修也一点话风不露。 就连最呆萌的守山人,在这个事情上也相当靠谱,一句话没往外露。 种种原由加在一起,导致白水希家现在还不知道希衡和玉昭霁的关系。 玉昭霁在案桌上飞速写:“他们尊重你的人品,畏惧我的凶名,所以同时选择了保密,但希衡,你才知道真实的我。” 希衡点头,在桌上回:“你很好。” 玉昭霁的凶悍残忍,是因为他是魔族太子,他在那个位置上他如若不做到这一点,死的就会是他庇佑的魔族百姓。 希衡很担心玉昭霁因她还没朝白水希家说此事而伤心,连忙继续写:“你放心,我会尽早告诉他们。” 玉昭霁:“尽早是多久?” 他顿了一瞬,又写:“今日。” 他一夜都等不了。 ……这么快? 希衡没处理过这样的事,难免有些慌乱,但又必须给玉昭霁一个交待,立即回写:“好。” 她涉世经验很足,哪怕心里没底,现在也沉稳冷静,像极了一诺千金的谪仙人,令人无端信服。 之后,玉昭霁便不再写字,而是看着希衡,意味明显,意思是那你快去说吧。 希衡:…… 她“从容”离开,走出这扇房门,往隔壁白水希家的方向走去。 在希衡快离开前,玉昭霁到底还是不忍,他太了解希衡,知道希衡此时心中慌乱,便道:“你先休息,之后我们一起去说。” 希衡拒绝:“不必,我先去说,说完才好休息,你先安置吧。” 若此事不解决,她心里难以安定。 希衡拒绝玉昭霁后,走出门外。 外边,守山人探了一个头过来,敬佩地看着希衡:“剑君,你现在就要去?” 希衡虽不知它在敬佩什么,仍然点头。 守山人心内一叹,虽然它平时和玉昭霁总有这样那样的小摩擦,但其实守山人是不讨厌玉昭霁的,而且,其实对他也很佩服。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统一魔族九界、能反杀凶神的,除了他也不作他想。 守山人没想到希衡这么快就要将正魔相恋的事告知白水希家,这么有担当,不愧是它欣赏的剑君。 守山人悄咪咪探出一只脚,道:“剑君,若贵家主误听传言,真认为玉昭霁是不分青红皂白、乱开杀戒的魔,剑君可唤我,我去替他作证。” 石头的话,总能更令人信服一些。 希衡目光一柔,并不拒绝守山人的好意:“好,若有需要,我一定叫你帮忙。” 她整了整着装,往白水希家暂居的住所而去。 第241章 剑君有什么心事吗 三族会晤成功后,三族都离开葬灵地,就近选了一座城镇安定下来。 这座城池名唤垚城,不只城墙坚固,而且还毗邻青山,有丰富的山珍物产,可以自给自足,而且,在五行上来说,巫妖被困在平江堰的江水中万年,也生出了和水相关的本事。 譬如巫妖的病原,就是在水中蔓延、生长。 而垚城,五行属土,土能克水。 垚城中有一方宗门,更有护宗大阵,让垚城更加坚不可摧。 所以三族临时决定以垚城为根据之所。 希衡走向白水希家下榻之处,这里说是在刚才那个房间的隔壁,但……隔得有一段距离。 三族虽然合作,其实互相不信任,所以各个住所之间都隔了一段距离,还隔了整整三层结界。 为何是三层?就拿白水希家和魔族来说,双方防备对方,白水希家会在自己屋子旁边设下一层结界,魔族也会在自己房间旁设下结界。 最后,则是垚城的云天宗作为东道主,也要设下一层结界。 整整三层结界,连一只苍蝇腿儿都飞不过去。 所以,哪怕是希衡,也会刻意绕开这三层结界,不去惊动它们。 她飞往白水希家,衣袂飘飘,眉宇间有股坚定和……心里没底。 活了这么大,头一次往家里说自己的情史,对方还是魔族,哪怕是希衡,这也超出了她的处理范畴。 希衡在心中想玉昭霁的声名如何? ……不太好。 但声名这种东西,从来都是以偏概全,对喜爱者就造以圣人的形象,对不喜者就恨不得将全天下最恶毒的事都加诸在对方身上,充斥着狭隘和偏见。 无论是希衡还是希家家主,都从来不信声名这种东西。 那么,希衡想了想玉昭霁的所作所为?就魔界而来,他定然是不世出的英主,但对修真界来说,玉昭霁先后做过—— 试图炸毁十万大山,掀起战争。 同妖族订立盟约,破坏妖族和修真界的贸易往来。 以魔族军事作为威胁,强行逼迫道盟和魔族建立生意往来。 如果说上述种种,都只是他作为魔族太子的基本操作,三族之间也都是这样相互插刀的话,那后面的就纯属是玉昭霁个人扭曲、狂放的爱好。 他爱比试。 也因着这一点,玉昭霁和修真界不少宗门宗主都有嫌隙,毕竟谁也不喜欢一个来打败自己的魔。 希衡想想玉昭霁的种种过往,再想着如何朝希家家主说此事,颇为头大,在心中不断构思。 她有些恍惚,其余路过这里的弟子惊讶地望着似乎在走神、飞行的华湛剑君,剑君也会走神吗? 这些弟子虽然有些想提醒希衡,这里结界众多,如果在飞行石走神的话,撞到结界就不好了。 但他们又不太敢,能令剑君走神的会是什么事?所以,这些弟子们也没一个提醒希衡前面有暗结界。 于是,这些路过的弟子们眼睁睁看着战无不胜、修为奇高、成神大劫核心的华湛剑君砰的一声撞上不起眼的暗结界。 而后,装作无事地换了个方向飞走。 弟子们:…… 悄悄偷窥的守山人:…… 他们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希衡注意到他们。 等希衡飞远,一名女弟子才小声且不无担忧道:“华湛剑君……是有什么心事吗?” 另一名弟子想了想:“恐怕是为巫妖的事情烦忧,也可能是因为王……的事情。” 王枫这个名字,已经成为了禁忌,如无必要,没有人想要提起。 弟子们瞬间噤若寒蝉,赶紧走了,这些男女弟子们也不知道此事该怎么办,王枫绝对忠义且绝对无辜,她不该死,可她的血脉却有可能给天下带来灾祸,这种情况下,也许选什么都是对的,也或许选什么都是错的。 要怪,就怪这天意弄人。 幸好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他们一溜烟儿跑了。 希衡已经到白水希家门外,她微微顿了顿,抬手欲要敲门,却听得一句“衡姐姐” 希云耳聪,飞快从里走来,打开门,她着了身烟青色的裙,是非常温柔的颜色,在青色之中夹杂了一丝烟尘般的颜色,更显得耐看。 画修希云,一双丹青妙手画尽过去未来。 希云这次跟着希家家主出来,就是为了见希衡,希衡一见到她,那点慌乱也被希云甜美的笑容冲散,她道:“云妹,你修为进益了不少。” 希云笑得更加高兴,两颊微红,泛起了红晕:“我……这些年从未懈怠过修炼,啊,衡姐姐快进来,我一直在等你呢。” 希云把希衡让进屋去,同时问:“我本来还以为衡姐姐明日才会来,今日衡姐姐和魔族太子一道来,想必是魔族又出了什么事?幸好,现在三族合作,有什么事都可以先搁置下来。” 希云喋喋不休,在希家诸人中,她最喜欢的就是希衡,和希衡的渊源也最深。 希家讲究的是一切情都要平淡,要收敛,如君子之交淡如水,希云本来也是如此做的,可希衡实在很少回希家,再来君子之交淡如水那套,估计加起来她都不能和她说上五句话。 希云明明看见了希衡和玉昭霁一起出没,都认为希衡是去处理魔族的事情。 希衡沉默。 她在反思,自己和玉昭霁的关系有那么隐蔽吗?他们根本都没藏啊。 在成神大劫这样的事前,谁还会费心思掩藏这些事? 希衡一会儿要和希家家主开诚布公,那么,先问问希云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想了想,希衡道:“云妹,刚才我从玉昭霁屋内出来时,看见了空中有许多暗结界,你小心些。” 刚才希衡待在玉昭霁房内,因为魔族的舆图是最精细的军用级别。 希衡说这话的重点显然是,她从玉昭霁屋内出来,想要看看希云会不会借此猜到她和玉昭霁的关系。 希云果然很惊讶:“暗结界!各族之间已经防备至此了吗?啊,我知道了,这里不只是种族不同,各宗门首脑间也相互有隔阂,所以有这么多明暗结界。” 希云说了一大堆,就是没在意希衡从玉昭霁屋内出来的事情,更是一点儿都没问希衡为什么去玉昭霁屋里。 希衡顿了顿:“你不问我为什么和玉昭霁在一起?” “啊?”希云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衡姐姐为什么去他那儿?他又做了什么事吗?” 言语之间很是紧张。 希衡通过她的反应,知道没救了。 她抚额:“我去他屋内看舆图,魔族的舆图是三族最佳。” “原来如此。”希云这才理解,又立即夸赞希衡,“衡姐姐总是这么细心。” 希衡彻底被打败,和希云比起来,她可能确实比较细心,如果她是希云的话,至少会问一句:玉昭霁为什么会准许衡姐姐看魔族的舆图? 那可是军用的舆图,就这么被她看去,希云这都不怀疑的吗? 希衡现在彻底不报希家能平淡接受她和玉昭霁事情的希望。 因为一个事情越是众人都丝毫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当揭穿时,就越让人难以接受。 希衡现在不想说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她想直接和希家家主开诚布公,便问:“家主呢?” 希云看了看左右,凑到希衡耳边:“家主在里间,希修也在里边。” 希云看出了希衡找希家家主有事情,更加小声说:“家主心情不好,衡姐姐一会儿进去小心些。” 有希修在,希家家主的心情怎么可能好呢? 希修是如今希家家主的亲儿子啊,却成了妖族太傅。 希修更是被希家家主逐出希家,有这样的关系在,他们每次见面,关系都愈发恶化。 第242章 没想到以这样的方式公开关系 希衡和希云先等在外间,并不轻易进去触霉头。 里间,希修和希家家主对坐着,长久没有说话,空气中凝滞着死寂。 许是沉默太久,希家家主终于开口:“进来。” 这话自然说的是希衡和希云,二人并未刻意收敛气息,闻言推门而入,绕过山屏,才算看见屋内的景象。 桌上摆着棋盘,似乎是这二人手谈过。 但是棋盘上棋子散乱,边儿上的茶盏被推翻,茶水遍洒棋盘,棋子摔得毫不成势。 很明显,手谈失败,动了大气。 希修冷着脸,他惯爱挂着微笑,是个典型的笑面虎,如今连笑容也挂不住,见希衡和希云进来,他直接起身:“话不投机半句多,告辞。” 希家家主却冷声:“尔敢!” 这样的雷霆之音,以希修的修为自然难以抵挡,希家家主的音攻在希衡和希云耳朵里炸开,她们也很惊讶。 希家家主很擅长养气,颇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心智,无论是希衡还是希云,都从未见过他动这么大的气。 几乎是瞬间,希修便倒退一步,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希家家主,直接不作抵抗:“我自是胜不过你的修为,但若我死,陛下定会为我报仇,三族联盟也将提前结束。” 希修冷笑,他眼底的恨意透出丝丝寒气,故意道:“你以为现在的我,还是当初任你逐出家门的我?父亲,醒醒吧。” 一句“父亲”成功使得希家家主脸色一黯,也成功让希衡希云恨不得立即消失在这里。 希家家主的失态只有瞬间,须臾后,他便恢复了冰冷的模样,如同一座冰雕,任何攻诘都不会使得他动容分毫,哪怕那是他的亲子。 希家家主沉稳开口:“你心中藏锋,自有怨气,你我刚才谈论这么久,也不能冰释前嫌,便只能揭开此事不提,我只问你,你何时肯归还春秋笔?” 春秋笔是儒道中仅次于文天书的宝物。 文天书可推演未来,可洞察世事弱点,知晓一切,而春秋笔的作用在于,可以给文天书添上一个字,或者划去一个字。 也就是说,春秋笔可以改变未来。 但春秋笔不能轻易使用,万年也只能用一次,还要耗费至少十名可以登临神门的修士全身灵力。 希衡听要使用春秋笔,抬起眸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家主需要用到春秋笔? 希修现在却全没有希衡的冷静。 他已经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一点也不担心触怒希家家主:“归还春秋笔?春秋笔是我母亲之物,何时轮得到你过问?” 他脸上漫起一个挑衅的笑:“我母亲临终前,你不愿意搭上你半身修为去救她,你说是因为那时白水地陷,你必须要去封印那只地魔兽,舍了半身修为,就要置整个白水于不顾,会使得生灵涂炭。” “所以,你眼睁睁看着我母亲死了,你多伟大,你是圣人,哪怕你亲手放弃了我母亲的命,我也不能指责你,因为一指责,就是不顾大局,就是置白水千万人命于不顾。” 希家家主就这么静静听着希修叩问他。 希修眼里有狠戾的恨意:“母亲的事是一桩,我再问你另一桩,我母亲临终前,让你好生照顾我,你又可曾做到?你将我逐出希家,让我飘零在外,你知道我为了做这个妖族太傅,吃了多少苦吗?” “身为人夫,你不能保护妻子,身为人父,你不能保护孩子,这样的你,凭什么朝我拿母亲的春秋笔?” 希衡和希云并不知晓希修母亲是这样去世的,如今听到这桩事,也觉十分不好过。 横亘着这样的仇和心结,难怪希修走上这条路。 难怪他和希家家主一谈就生气,换谁,谁也忍不了这件事。 希家家主没有推卸自己的责任,他也不知该如何说。 是命运和抉择,将他们推上了这样两难的境地,他无论选什么都是错。 希家家主想到这里时,不由隐晦地望向希衡,她今日力保她的徒弟,如果来日因为她徒弟的血脉真使得天下倾覆,她又会否后悔今日的决定? 希家家主说:“你不懂你母亲。” 他的亡妻同样是儒修大能,同样将天下安危看得比自己重,如果希家家主真救她,她只怕会比死难受百倍。 希修惨然一笑:“你想说我母亲甘愿赴死?你总有这么多理由,儒修,口中从来不缺道理。” “就像你逐我出希家,也总有大道理,但我年幼丧母,我心性哪怕奇左,你忙于家族内外事务,又可曾细心教养过我?你没有,而是直接将我逐出希家,别人还以为你什么都对,大义灭亲,听起来多么高尚。” 希修想想失去母亲的那些年,在物质上,他过得很好,可他永远都那么孤独,那么惧怕。 他当时所能依靠的只有父亲,而他清晰知道,父亲,会为了太多东西抛弃他。 父亲能抛弃母亲,就也能抛弃他。 所以希修想要修为,修为还不够,他还想要权势,他要弄权。 他迷恋玩弄权势时自己的满足感,他喜欢自己操控一切而不是被别人操控。 因为弄权插手凡间改朝换代,希修被逐出希家。 因为他憎恨希家家主,想要希家家主认错,所以当初设计陷害希衡,就是想要逼迫希家家主认错,想要这个儒修世家的家主名誉扫地。 希修收了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又带了一身锐利,像是长满了刺:“想要春秋笔,除非我死。” 一句除非我死,便将事情推到了不可转圜的地步。 此事不是希衡和希云能插手的,她们袖手在侧,并不说话,就像两尊木头。 她们从前不知希修母亲是那样的死法,不知希修和希家家主间的隔阂,希修虽然面容上年轻,看着和她们一样大,但其实希修是希衡的叔父。 那是几十年前的恩怨。 所以希衡那一辈根本不知道。 希家家主见希修心意如铁,只得和盘托出:“文天书已作出预测,此次大劫,世间灵脉将尽数被毁,灵脉一旦被毁,等我们这群修士身陨后,世间将不再存在修士,不再存在魔、妖。” 会存在神,可是,那些神会不会寂寥地坐在夕阳下,想着曾经的风物人文,黯然神伤? “希修,这个未来是能被改变的,只要你交出春秋笔。” 希家家主一定要改变这个未来,他已经不惧因果。 希修和希衡听见成神大劫会毁掉世间所有灵脉,都皱眉。 成神大劫是一场用来清除巫妖的劫,这是所有高修大能的共识,可文天书却表明,这次大劫之后,世间灵脉被毁,不会存在修士,不会存在人魔妖。 那就意味着,这次劫……是天道对巫妖和修士双方的大清洗? 不确定,这太严重了。 希修敛下算计,道:“果然是严重的后果,怪不得你今日恳求我。可惜,我说了不给就是不给。” 希修慢条斯理捡起一颗棋子,而后放入棋篓中:“当然,你可以告诉所有人,以天下之势逼我交出春秋笔,但那时,你最多不过得到一具我的尸首和坏了的春秋笔,我知道你舍得我死,就像你舍得我母亲死一样,但我想,你恐怕舍不得春秋笔。” 到了这地步,希家家主已不希冀能和他平稳谈好此事。 他直言:“你想得到什么?你说这么多,总有要得到的。” 而且,也是希家家主给得起的。 否则希修就不会说那句话了。 希修挑眉:“家主果真是聪明人,我现在不想死了,要得很简单,只要家主你当着天下人的面,朝我娘磕头认错道歉,自废七成修为,我便愿意交出春秋笔。” “其中五成,是算我娘的,另外两成,算我的。” 希修一生耿耿于怀的,莫过于亲生父亲不救自己的亲生母亲。 纵然他后来成为妖族太傅,站在权势顶端,什么都有了,他也永远失去了母亲。 这是一生之憾。 “家主……”希云忍不住脱口而出,她担心希家家主答应下来。 希家家主不会那么冲动,他不会轻易答应希修,希修在和他的过节上,不是以睿智的妖族太傅的心智在处理问题,而是在发泄恨意。 他会不断反复。 哪怕希家家主现在答应了他,希修也或许会趁机提出更难以做到的要求。 希家家主:“我需要考虑。” 希修冷笑:“你好好考虑,但你最好知道,你想要春秋笔,只有这一条路。” 他道:“其实你本来就做错了,等你的道歉,我已经等了上千年……家主,你也会有错,你就像生活在书里的人物,一切都为了大义,却忘了人也是有私情的。” 希修瞥了一旁立着的希衡一眼,心里的恶意和妒忌忽然就涌出来。 照正常情况来说,希修不敢惹希衡。 他很识时务,非常从心。 但现在希修明显属于童年阴影犯了,不正常的范畴。 希修眼角微红,见希衡在这种情况下都保持冷静理智,刚才希云忍不住出声,她却一点儿也没有,这样的心性作风就是希家家主最喜欢的。 当初希家家主逐他出希家家门那日,也夸赞了尚且年幼的希衡。 希修忽然诡谲一笑:“家主,你不懂情,就像你不知道……你深深信任、予以重望的华湛剑君同魔族太子也有私情那样。” 希衡:…… 她沉默。 其实从希修刚才看她一眼时,她就隐隐觉得希修要犯病。 但当着希家家主的面,希衡也不可能对希修做什么,便导致希修说了出来。 希衡已经无暇看希家家主和希云的神色。 她只是在思考一点,为什么有嫌隙的是希修和他父亲,但希修每次都要拉不相干的她下水? 她长得就这么像背锅的样子? 第一次,陷害她去魔族欲界,第二次,直接以这样的方式揭穿她和玉昭霁的关系,明明之前在葬灵地时,希修还想遮掩此事。 希衡面无表情,没想到以这样的方式公开和玉昭霁的关系,袖手等着待会儿的疾风骤雨。 同时在心里给希修记下一笔。 不纠正好希修这个习惯,只怕她以后还有得累。 第243章 希家家主的问题 希修语不惊人死不休,字字句句都以气死希家家主为己任,往他心窝子里戳。 由此可见,哪怕是儒修世家,家风再清明,也总有几个叛逆的后代。 希云和希家家主听到希修的话,沉稳如希家家主,纯真如希云,眼角眉梢全都蔓上不可置信的神采。 希云最先忍不住,面色涨红:“你胡说!” 希修反问:“我现在还有胡说的必要吗?” 他将不堪的过往、心底最深的恨意全都掰开了揉碎了大白在人前,现在的他,有什么胡说的必要? 希修更是道:“何况,若非此事为真,我怎能当着剑君的面说出来,我想,造谣最基本的原则之一是先避着当事人吧。” 希云瞪大眼。 她看了看希修,一颗心七上八下,而后去看希衡:“衡姐姐,他说得……” 希衡承认得很痛快:“此事为真,我此次来本就是要说此事。” 啪嗒,有什么东西碎裂掉,希云捂着心脏,眼圈慢慢变红。 希修本是为了刺激希家家主,没想到最受打击的却是希云,他顿了顿,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你怎么如此伤心?难道你身为女子之身,恋慕华湛剑君希衡?” 可以看出,希修现在的精神状态确实是太不好。 希衡在思考直接将希修打晕,家主心痛的可能性有多大?希云则管不了那么多,手中灵光一闪,出现一只画笔:“你敢侮辱衡姐姐!” 希云的画笔甩出一团朱砂似的浓墨,希云作为画修,论战力比不过剑修,论疗愈比不上医修,论防守比不上土修。 但是,画修的优点在于平衡,集各家所长。 希云的画笔上若是朱砂浓墨,那便是主攻击,若是清烟淡墨,便是主疗愈,连打斗时,她也可以为自己恢复伤势。 希云直接朝希修攻过去,希修身世凄惨不假,可自己和衡姐姐又何尝得罪了他? 希修惧希家家主和希衡,却不惧希云,他便要拿出腰间折扇和希云抗衡。 希家家主身上蓦然透出灵光,与此同时,希云和希修同时感觉手上、脚上多了一股压制自己的力量,让他们不能寸动。 他们同时骇然,希家家主这才收了力,二人分开。 希家家主闭了闭眼,鬓角便仿佛染上尘霜:“希修,你要的我已知晓,你且下去。” 仍是这样淡淡的语气,仍是这样不改的神色,希修恨的就是这一点,父亲,母亲死时他也这样,镇定自若指挥着希家众人抵抗地魔兽。 他连一滴泪都没为母亲流下。 希修不动,希家家主冷然:“下去。” ……希修到底修为不如希家家主,他知道今日只能做到这份儿上了,有母亲遗下的春秋笔在,他总能给母亲讨个公道。 希修转身离开,他离开时,衣角边缘沾上一丝剑气。 希衡的剑气。 但希衡如今修为远胜过希修,故而,希修没有发觉,希家家主倒是发现了,他嘴唇嗫嚅一下,本想提醒希修,又想到希修将自己父子间的恩怨牵扯到旁人身上,合该受教训,便闭嘴不言, 何况,只有心智不成熟的小辈才需要被管束、提点。 希衡虽辈分低,但她在见识心性甚至修为方面,都不需要自己再进行管束、提点。 希修带着未发现的剑气离开。 他旋旋离开,屋内只剩下希衡、希云、希家家主三人。 希家家主眸光晦涩看了希衡一眼,不知如何说,儒修世家出来的人似乎对感情的表达都很收敛,就像希家家主,有些不知该怎么谈论希衡的姻缘。 他到底是多年来在红尘刀尖中滚过的人,迅速调整好心态,又是家主的严肃,启唇:“希……” 一个字没说完,希家家主蓦地吐出一口血。 希家家主修为顶尖,早就是能成神的修士,要不是以前天道压着不许成神,现在希家家主早就不在修真界了。 所以,这次成神大劫,希家家主也在劫中。 不知和希修的恩怨,是不是他的劫难中的一环,希衡想。 希云见家主吐血,大惊失色,以为他是被希衡和玉昭霁有情丝给活活气的,连忙道:“家主,衡姐姐做事定有她的原因,家主好歹听听衡姐姐怎么说,不可偏听偏信。” 儒修世家总更忌惮魔一些,认为正魔有别,所以,希衡和玉昭霁的关系不被希家家主接受很正常。 希家家主摆了摆手:“我只是被希修所气,与此事无关。” 他这话半分不假,希修…… 希修说的每一句话,都正正插入了希家家主的心脏。希修是他的孩子,所以伤起他来比旁人更深。 希衡也正是因为看清楚这一点,才不着急希家家主吐血之事,他这是急火攻心,不吐出来反而淤堵于心。 希家家主整好衣襟,挥袖将散乱的棋盘整理好,再让希衡和希云坐下。 他平静看着希衡:“你和魔族太子,是真心相许?” 希衡:“是。” 听希衡说是,希云狠狠掐了掐自己的腿。 她比自己被杀了还难受,衡姐姐…… 希家家主也沉默须臾,问了一句:“为何?” 希衡一向独立,有自己的想法,对于这样的孩子,希家家主不会耳提面命一大堆,而是先过问原因。 希衡回答:“情之所至。” 这四字,让希家家主知道了希衡对这段感情的决心。 如果说希衡的回答是“在她困守天之极冰牢的日子,玉昭霁为她困守十万大山,在她每一次作战时,玉昭霁是她坚实的后背、伙伴,她和玉昭霁实力相仿顶峰相见” 这种回答都没有情之所至四个字来得坚定。 因为这四个字就相当于希衡承认了,在很久的以前,也许她对玉昭霁就有好感。 玉昭霁每次都来找她比试,找各种理由见她,她在觉得这魔真是锲而不舍的同时,也会为玉昭霁身上的特质而停驻目光。 她的情,是源于玉昭霁,而不是源于感动。 希衡和玉昭霁,是一个开窍晚,另一个开窍更晚的故事。 希家家主轻叹一口气,他知道希衡决定了的事难以改变,便再度问:“你了解他吗?” 这话问得似乎是废话,因为按照希衡的性格,不可能会和不了解的魔有情。 但希家家主又说了一句:“我以前自认我了解玉娘,玉娘娴雅幽静,外柔内刚,原本,她比我的修为更高。” 玉娘就是仁灵真君,希家家主的妻子,希修的母亲。 她修为很高,却在一次战斗中留下永不能好的暗伤,也正是这一次暗伤,直接导致她后面伤势加重。 希家家主:“我以为我足够了解玉娘,她比我强大,哪怕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她也在替我做决定,我们之间相处话虽不多,却心意相通。” 也许今日希修给希家家主的刺激足够大,他的话多了起来。 “可我……也是后面才想起来的,玉娘她虽然强大,虽然心系天下,可她也像全天下每一个深爱丈夫的妻子一样,在生命的尽头,会想要我的陪伴,想要我有那么一丝私心救她,可我没有,我知道她想要的正确选择,就一直往那条路走,我甚至从没停下来看看她还需要什么。” “修儿恨我……便是因为此,他母亲死时抱着他,他作为孩子,对母亲未说出口的期待会更加清楚,他知道他母亲逝去时的哀伤,所以,一直惴恐不安。” “是我之错。”希家家主眼底若有泪光。 希家家主这一生,足可称得上伟大二字,他年轻时也曾游遍天下,仗义行侠,后来他继承儒修之志,在白水兴办天下学宫,让更多人可以修习,连没有灵根的人也能去学宫学到知识和外家功夫。 他还精通阴阳家之术,特意将天下学宫之处坐落在镇邪之处,以这种文思学气镇压天下邪祟。 于大义,他无可指摘。 于家事,他的确辜负了玉娘,他忘了玉娘不只是仁灵真君,也是他的妻子。 所以,希家家主问希衡:“我同玉娘相处一世,尚且有些不懂她,你又是否真正了解玉昭霁?他是魔,有魔的本性,将来他的魔族江山同修真界发生冲突,你将站在哪一方?你是人族的天骄,我,以及希家,都不希望你未来站在魔族。” 希衡想要回答,希家家主却抬手,打断她说话。 “你再听我说完,魔,性格更加狂放任性,他对你的心意,比玉娘对我的心意只会多不会少,也许他会因为你之故而收敛脚步,可希衡,你应该明白,天下安危绝不能简单地用情来维系。” “所以,我需要你的答复。” 这就是希家家主这里最难的一道关卡。 希家家主不会干涉小辈的情爱,但是希衡身份特殊,她是人族光华璀璨的剑君,她有个人的意志,可肩上也有整族的使命。 她是她自己却又不只是她自己。 希衡来的路上也正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她正襟危坐,回答希家家主:“天下的安危不能仅仅用情来维系,却能用仁和剑来维系。” 仁也就是儒修倡导的仁义德行,剑也就是武力。 换句话说,仁和剑类似于百家中儒家和法家的德和法。 儒家倡导以德来教化万民治理天下,法家倡导以强权来治理万民。德法之争是儒家和法家争论的核心,当然,经过后世的论证,德和法缺一不可。 所以,希衡在这里说仁和剑可以维系天下安危。 希家家主也点头,认可她的观点。 “仁和剑,的确如此。” 希衡乌发如云,正襟危坐:“玉昭霁虽为魔族,却有仁,夫仁者,爱人也。” 儒家认为仁的本质就是爱人,爱自己,也爱别人,所以儒家认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玉昭霁是魔族太子,他爱他的魔族子民,这就是他的仁心。当他有了仁心,就不会做暴君,行暴政,也就不会真正祸乱天下,掀起真正导致天下大乱的冲突。因为这和他对魔族子民的仁冲突。” 当然,玉昭霁曾经为了魔族子民,想要掀起战争,所以—— “而剑,指的是修真界的剑。玉昭霁虽有仁心,但任何君主都需要约束,仅仅靠他的仁心自然不够,修真界需要实力来对他起到制衡作用,当然,若有那一日,我的剑也将成为制衡他的剑。” 其实希衡和希家家主都知道,不会有那一日。 成神大劫来临,如果渡过去,玉昭霁将成为魔道神明之首,不再插手这些事。 如果渡不过去,他会死。 但希家家主必须有此一问,这是底线,也是希衡身为儒修世家后人的坚守。 希家家主和希衡谈了许久,终于,他的眉目软下来:“如此,我不再有异议,家中之事我也会为你扫平。” 希衡道:“多谢家主。” 希家家主脸上露出一个慈爱的笑意:“好,身为家主的考核完了,接下来就是身为长辈的祝福,希衡,他的确是你的良人,你单独来见我,他很担心你,现在,他就在外面。” 希家家主早知道玉昭霁在外面了。 玉昭霁以前用魔力为希衡修复过神骨,现在希衡身上都有他的气息,希家家主一眼就知道,一个醉心权势的魔族太子能将浑身的魔力都给她,这不亚于玉昭霁亲手挖了自己的心给希衡。 擅权者不再弄权,变得笨拙纯真,才是爱情的奇特之处。 所以,在希衡全心思考如何回答希家家主时,希家家主就探出神识,果然在附近看到了担心的玉昭霁。 这位太子殿下行事孤绝,作风霸道,以他往常的行为,现在带着魔君们闯入希家范围内都是正常。 但此刻的玉昭霁居然很有为人女婿的作风,在那静静等着,也未放任性子越雷池一步。 他站在天光云影之下,如谪仙临凡,奇形怪状的魔君们在他身侧。 “殿下,要不……” “不,继续等。”玉昭霁道。 屋内,希家家主也道:“既为姻亲,该请他进来才是礼数周全。” 第244章 城主在线吃瓜 玉昭霁守在纵横交错的结界外。 垚城现在所囊势力太多,错综复杂,这里的明暗结界一大堆,结界交错着几乎能把一个空间分成几百份。 玉昭霁领着几个魔君杵在这儿,既不走也不进。 路过的诸多弟子远远一望,只能看到一堆人杵在这儿,等飞得稍稍近了些才看见是一群大魔。 他们当即白了脸,也不敢出声询问在这儿干嘛,更不敢从玉昭霁等魔的身边飞过去,麻利掉头、绕路,宁可花十倍功夫绕个大老远,也坚决不从大魔身边飞过去。 他们担心一旦过去,头飞过去了,身子还留在原地。 玉昭霁率领一群魔君堵在这儿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垚城城主和云天宗的人都感觉到了头大,他们作为东道主,在维系秩序方面当然要出更多力。 但眼下,他们面对桀骜不驯的魔族太子,显然心有余而力不足。 于是垚城城主和云天宗的人准备再约几个修真界的大能,再叫上一个妖族的代表去阻止玉昭霁在这里和白水希家的人产生摩擦。 大家都认为玉昭霁待在这儿是不怀好意。 实际玉昭霁遥望白水希家暂时的落脚处,他面色看起来平静,心中的不确定性却只有自己知道。 他知道希衡坚定、富有责任心,一定会在希家家主面前据理力争,争取他们的关系,但是,玉昭霁太在意此事,也就很难用十成十的理智去看待此事。 他只会想,希衡在里面是否在受极度的刁难? 白水希家是儒修世家,这种世家很看重门当户对,有一定的排外思想。 可如果要玉昭霁现在闯进去,他又极有可能因为这不理智的行为让希衡之前所做的一切争取都付诸东流。 两种情绪推拉下,玉昭霁心有所乱,甚至开始思考白水希家会怎么为难希衡,希衡又会怎么化解? 最大的可能性是白水希家会以正魔立场、天下之争来问责希衡。 而希衡的回答,玉昭霁大约也知道,希衡的回答一定是他身为魔族太子,但也具备仁,仁是儒修世家所看重的。 但,玉昭霁想了想,他曾经试图炸毁十万大山,这一点估计难以过去。 当然,这一点不足以令白水希家家主推翻他具备仁的特点,因为儒修世家所看重的仁是有区别的。 儒修的思想脱胎于儒家,而孔子作为儒家至圣,他的思想观念是仁者爱人,但爱人也是有亲疏远近之分,比如妻子父母儿女,这就是亲,外人就是疏。 玉昭霁身为魔族太子,对他来说,魔族就是亲,修真界就是疏。 所以,为了制约这一点,希衡肯定还会提出制约他,玉昭霁倒不会觉得这是希衡和他生分。 他只会觉得希衡聪明智慧,既有情也有义,无愧于情感,也无愧于天下。希衡制约的是魔族太子,而不是她的爱侣玉昭霁。 他们都有各自的身份。 哪怕他们彼此相爱,她也不会因为相爱而变成谁的附庸,她永远是闪闪发光的剑君希衡。 玉昭霁思索时,耳内听得白水希家家主的传音:“还请贵客进来一叙。” 玉昭霁所有阴霾一扫而空,就要踏入白水希家的地盘。 魔君们有些担心:“殿下……” 玉昭霁道:“不必担心。” 魔君们便只能不再劝阻,其实他们也知道劝不动,殿下和华湛剑君相恋,这是必经之路。 反正……天下也没有比华湛剑君更强的太子妃了。 相比修真界认为魔族狂悖,阻力更大一些,魔族崇尚强者,他们不知道有多高兴太子妃是华湛剑君。 一个世界,两种情绪。 玉昭霁进入白水希家的住所,几乎是他刚进去,背影消失不见,垚城城主和云天宗的人便带着其余修真界大能而来,最后面还坠了一名妖族。 这妖族只是来起一个“三族同心”的造型上的作用。 其实他不会插手。 这显然是魔族太子找修真界的茬儿,自然该修真界解决,当然,为了维护三族同盟,这位妖族自然会在明面上站在修真界那边,阻止玉昭霁挑事。 一群人浩浩荡荡过来,而后只看见了一群魔君。 魔君们见到这一群人,仍然保持特色,并没有半点谦卑之色。 一位修真界大能用手肘捅了捅垚城城主,意思让他先去交涉,先礼后兵。 垚城城主面上不显,心里直骂娘,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就只知道让她去做,他自个儿咋不去呢? 垚城城主在心里接连问候这些鸡贼的修士,但还是认命,她走上前,圆圆的脸上挂出一个圆融的笑:“不知几位在此是做什么?” 其余擅战的魔君不说话,惊春魔君作为擅医的魔君,和活人打交道的机会多些。 惊春魔君微笑,心知肚明这些人过来是要做什么:“我等在此是在等候殿下,诸位不必多虑。” 意思就是他们没想着搞事,放心吧。 垚城城主面上笑呵呵,心里想,你们纵然不闹事,你们杵在这儿跟要杀人似的,别人也心里紧张,会东想西想,到时候还不是要来麻烦她? 垚城城主:“太子殿下去哪儿了?”她掩唇一笑,“垚城有许多特产,正想请殿下去一观。” 惊春魔君也含着笑意:“殿下已进入白水希家作客。” 垚城城主:…… 所有人:…… 所以这位魔族太子又是去白水希家找人比试了吗?是去找华湛剑君?还是是希家家主? 这个节骨眼上,他们都不想横生枝节。 垚城城主干笑两声:“哈哈,殿下真是广交好友,正好我寻剑君也有事,不妨趁着殿下的东风,一并去拜访。” 她必须带人赶进去,在打起来前制止他们。 惊春魔君不置可否:“想去就去吧。” 殿下深爱华湛剑君,恨不得能全天下都知道他和剑君已经心意相知,这些人进去反倒好一些。 垚城城主顾不上这群魔君杵在这儿,赶紧带着人去白水希家,阻止玉昭霁的暴行。 她来到门前,深吸一口气,抬起手,叩门,笃笃。 还好,里边并没有灵力魔力波动的气息。 垚城城主清声:“晚辈……” 啪嗒一声,眼圈通红的希云过来打开门,垚城城主看她眼睛都红了,更是在想,难道动过手了? 希云现在实在没有寒暄的心情,红着眼睛朝垚城城主点头,而后退开。 所有人:…… 糟了,场面很激烈。 所有人小心翼翼、敛神屏息,连那名妖族都不大自在,硬着头皮进门。 屋内,希衡、希家家主、玉昭霁三人呈三角之势,正坐着谈天,而气氛,居然有种诡异的温和亲近? 第245章 被迫含泪吃瓜 玉昭霁坐下没多久,刚和希家家主聊了几句,垚城城主就带人进来了。 此时的玉昭霁半点没显露出不悦,反而风度翩翩,一副温文尔雅、知情识趣的样子。 连希衡都觉得,玉昭霁装得还挺像的。 玉昭霁身为魔族太子,能将这么多刺头魔君管理得忠心耿耿,能让武德充沛崇尚实力的魔族人都安安分分,除了实力超绝、威势深重外,驭下的本领也不少。 驭下,需要恩威并施,不能一味弹压。 所以,当玉昭霁有心要套近乎时,加上他这张得天独厚的脸,实在很难有人能逃开。 哪怕是希家家主知道这位殿下的本性是桀骜不驯,也难免会在和他的短短相处中产生好感。 垚城城主等人破坏了玉昭霁和希家家主的谈话,玉昭霁也没表现出不耐烦,眉眼好似都在袅袅的茶烟中变得温文尔雅。 他和希衡对坐,含着星光的眼睛浮动着茶烟,完完整整倒映出希衡的模样。 希衡……玉昭霁此时很想和希衡说话,却又不想在希家家主面前显得失礼。 因她之故,他才会如此温和。 可垚城城主等人不知道啊,包括垚城城主在内的每个人都觉得:不对劲。 这位魔族太子不是个好相与的,怎么现在他们闯进来,他却一点都不生气? 不会是刚才他就已经找人比试完,得偿所愿,所以心情大好吧? 可若是他已经比试完,为什么还在这里而不离开?难道是……此地有希家家主和华湛剑君,这两人都是玉昭霁想要的对手。 他不会还想再比试一场吧? 垚城城主等人被这个猜测击中,几乎要漾出苦涩来,顶尖修士之间的比试稍微不注意就是伤筋动骨,还是别比了。 垚城城主干笑两声,强行插入其中:“好香的茶!素闻天下好茶尽在白水,今日一见,只觉得这话名不虚传。希家主这儿的茶叶,比我们垚城的茶还好。” 希家家主让希云搬来几个座,请几位贵客入座。 而后,他才道:“垚城的云顶牡丹,也是茶中一绝,垚城和白水同为产茶之地,城主说此话太见外了。” 云顶牡丹,是垚城中顶尖茶叶的名称。 这种茶叶起初微白有淡绒,比起别的茶叶来说,云顶牡丹的茶叶边缘有小幅度的锯齿形状,茶叶未绽开时,如一朵白花含苞欲放,等到茶叶被水泡开,就像在水中幽幽盛开的一朵白牡丹,幽香扑鼻。 谈茶叶,只是垚城城主想要打开话匣子、留在这儿的理由罢了。 垚城城主一笑:“希家主格外谦逊。” 她又长袖善舞地道:“华湛剑君也善茶,不知喜欢什么茶?” 垚城城主看样子是想和这里的每一个人聊天,让场面显得不那么尴尬,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从她们落座后,原本和谐的局面变得略微尴尬。 相比较之下,希衡的确很好说话,希衡很清楚三族都聚在垚城之中,对垚城城主的压力。 因为理解,所以她愿意配合垚城城主,哪怕明知垚城城主的心思。 希衡回应:“云顶牡丹。” 垚城城主双眼一亮,虽然知道这大概率是客套话,但她还是很高兴:“哈哈哈……剑君真是……一会儿我让人为剑君送来今年最顶尖的云顶牡丹。” “如此,多谢城主。” 垚城城主和希家二位打过招呼后,硬着头皮又和玉昭霁聊天,之所以把他放在最后,是因为这毕竟是希家的地盘,哪有上来不先和主人打招呼,而是和客人打招呼的呢? 当然,还有个原因就是,垚城城主认为玉昭霁难搞,所以把他放在最后。 她搓搓手:“不知殿下又爱喝什么茶?” 玉昭霁其实没有希衡那么好的性格,但现在他想要表现出好一些的性格,便也回答:“破霄。” 破霄是魔族特产的茶,比起普通茶来说,破霄很考验茶师的功底,如果茶师掌握不了水温、火候,甚至是煮茶时出了一点点错,破霄的味道都会变得混沌浊涩,如同带着铁锈味儿的淤泥,一口下肚,还会引得人心里躁郁,激发魔性。 可如果茶师能契合破霄,那破霄就实至名归,饮下一口茶,带着金戈铁马般的意气直冲霄汉,将一切郁气全都抛诸脑后。 ,酣畅淋漓意犹未尽。 自从玉昭霁开放通商口后,垚城城主也有幸喝到了魔族的特产破霄。 她道:“果真是好茶。” 垚城城主继续找话题来搭话,打定主意要兵不血刃地将一场可能的比试消弭在谈天说地之中。 但玉昭霁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现在不是玉昭霁和人族的城主谈茶事谈通商的时候,这时候不是他处理政务的时间,是他处理私人事情的时候。 要不是现在玉昭霁压着性子想表现得像个正常女婿,他高低压不住性子。 玉昭霁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偶尔回应一下垚城城主的没话找话,其余时候他就朝希衡的方向看过去。 得看看希衡,否则他找不到忍耐的理由。 希家家主快憋不住唇边的笑意,虽然他很清楚魔族太子的性格,但不得不说,此刻玉昭霁表现出的忍耐让希家家主对他更放心些。 希家家主及时解围:“不知城主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垚城城主:……也没什么,就是不想看你们打架。 她轻咳一声,正思考如何说得更委婉些时,希家家主微笑着:“今日正逢衡儿和玉儿在此说他们之前的趣事,老夫倒有些回到了少年时光,做事也难免没那么沉稳,轻慢了贵客。” “哈哈没有、没有……”垚城城主下意识摆手,忽然察觉希家家主的用词不对。 衡儿和玉儿在说他们之前的趣事?? 这是一种什么新奇的造句?华湛剑君名希衡,希家家主是她的长辈,叫一句衡儿无可厚非,但是为什么他要叫魔族太子叫玉儿? 不会觉得奇怪吗? 垚城城主把疑惑压下去,强行硬着头皮询问:“不知是何趣事?” 希家家主便以一种自然而然的语气说:“这两个孩子之前见面多动武,没成想还能于打斗中生出情谊,倒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噗…… 一个修为虽高但不怎么和人打交道、不怎么擅长隐藏情绪的真君活活将嘴里的茶喷出来。 垚城城主稳定一些,活生生将一口热茶咽下去,也不管烫不烫。烫死也比吓死好。 所有听到这话的人:是我幻听了? 还是我疯了? 巫妖的攻击手段之中有幻视和幻听吗? 就连那名打定了主意只起造型作用的妖族大能也龇牙咧嘴,恨不能将自己的脑子拿出来捋清楚。 华湛剑君和魔族太子互生情愫,还在这里面见希家家主?这实在是太令妖不敢相信。 别说是妖,人也不是很敢相信。 但他们想想今日的反常:一群魔君守在外面,也不动手,平静地等着魔族太子出来,以往一看就不好相处的魔族太子今日好说话得过分,以及为什么他总是似有若无去看华湛剑君…… 华湛剑君也并未阻止他。 种种痕迹表明,希家家主说得真的有可能是真的。 但这个事太超出众人的认知,他们不听到希衡和玉昭霁亲口承认,是不会相信的。 垚城城主干笑两声,两颊都快笑成一个括号,艰涩回应希家家主:“这……感情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哈哈。” 她又看向希衡,希衡看起来实在是光风霁月,垚城城主都不忍用这个问题去亵渎她。 她又转头看向玉昭霁,想要套话:“殿下……” 这个问题恰好是玉昭霁的雷池。 他很烦别人认为他和希衡不搭。 玉昭霁压抑的性子终于有点点破碎、得以透出一点本性,冷漠望去:“是,不像吗?” 他眼中波光潋滟,却冷了下来,好似别人说一句不像,他就能拔刀。 垚城城主:…… 这,谁还敢说不像呢? 垚城城主在心中泪两行,为什么要让她知道这么大一个消息,为什么希家家主这么不藏着掖着,他怎么直接公开啊? 第246章 性感太子,在线求哄 垚城城主轻咬舌尖,免得自己震惊过度活活将自己给咬死了。 她心想,打是打不过的,这个问题她只能说像,不能说第二个字。 可要这样说,又实在很违背自己的良心……垚城城主转念一想,在修真界摸爬打滚这么多年,和一群有背景没背景的修士虚与委蛇,有的能杀有的不能杀,她这个城主之位坐得苦,良心这个东西,她也不是第一次让它暂避三舍了。 眼下见人说人话见魔说魔话又有什么要紧呢? 垚城城主装作这时才细细打量玉昭霁和希衡容貌的样子,眉头先是一皱,渐渐就像柳暗花明,慢慢绽开:“先时不太觉得,如今一看,殿下和剑君真乃天作之合,俨然一对璧人。” 希衡朝这位能屈能伸的城主侧目。 连垚城城主身后的人都微微沉默,城主真不愧是一方英豪。 玉昭霁见她这般上道,微微一笑,又问那唯一的妖族:“你觉得呢?” 人族的话他听到了,妖族的话他还没听到。 玉昭霁很清楚希家家主在这时告诉这些人他和希衡关系的原因,因为希衡是人族剑君,修为太高,其实整个修真界都绝不想看见希衡和玉昭霁在一起,虽然他们的反对无用,但他们也会坚持不懈鼓弄唇舌。 希家家主特意选这个三族需要结盟的时间来说这件事,三族为了不破坏结盟,都只能祝福。 希衡和玉昭霁的正魔联姻,也就不会受到一点点舆论上的阻碍,说不定还会传为一段佳话。 玉昭霁点到那名妖族,潋滟雪光般朝他看过去。 妖族心道这柄刀终于朝自己的脖子落下来了。 他搁下手中茶杯,不再借此转移尴尬,而是道:“嗯……我也觉得,城主说得对。” 这妖是一名石头妖,没有垚城城主的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只能附和垚城城主说得对。 垚城城主心道,这么会学舌,干脆变个石鳖去她家池子里造景,反正也没有自己的主见。 她对这妖的意见大着呢。 但玉昭霁可不管这是不是学舌,他只要这一句话而已。 顿时,玉昭霁又收敛了眼中冷色,重新变得温文尔雅,如若白玉映桃花,云蒸落日霞,刚才的冷冽好像从未出现在这张脸上。 垚城城主一行人知道玉昭霁不是来打架,而是来探亲,再直白说点是来孔雀开屏的之后,就不想继续待在这儿了。 高阶修士对个人空间都看得很重,没人想继续留在这儿继续不自在。 他们纷纷告辞,希家家主也心知肚明地没有过多挽留。 这么折腾了一天,包括希家家主在内的每个人其实都累了,尤其是希家家主,希修和他反目,父子亲情再也无法挽回不说,还成了仇,连春秋笔也成了他挟制自己的工具。 可希家家主只能任由他挟制。 恐怕不只因为春秋笔可更改文天书上的未来,十分重要,更因为希家家主心存愧疚。 对这个儿子,他心存愧疚,他是个失败的丈夫,也是个失败的父亲,希修恨他理所应当。 春秋笔全名为春秋造化笔,是妻子母家的传家之宝,于情于理,希家家主都不能靠武力从希修手里硬夺过来。 他几不可见轻叹一声,希衡深知他背负的东西太多太重。 如果说希衡背负的天下、仁道,是她自己因为道义给自己的约束,她不做到也没有人会指摘她的话,希家家主背负的希家、白水,那就是写在家规刻在石碑上的规矩。 希家的家主,先天下,后希家,最后才是自己。 希衡看见,希家家主的两鬓上已斑驳了白发。 她便把本来想和希家家主谈论文天书预言的心给收好:“家主,今日还有事,我们先告退了。” “好。”希家家主扯出一个笑意,却难掩疲惫,“你们去吧。” 玉昭霁和希衡离开,希云一直静静观望这里的场景,闻言也打算一起出去。 希家家主却忽然道:“阿云,香味淡了,再将屋里的香点上。” 希云赶紧去点香,点香完她还想出门,希家家主又说:“阿云,去将我的琴拿来。” 希云一怔,这才后知后觉家主想要借故留下她,她黯然看了眼希衡的后背,正巧希衡也知晓希云的心意,回头来看,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时,希云的眼睛更红。 她几乎称得上泫然欲泣,眼里蓄满了清泪,却又坚持着不让泪水掉落。 希衡想朝希云走过去,希云也想朝她过去。 希家家主轻咳一声:“阿云,随我进来。” 希家家主又对希衡隐晦地说:“希修虽不成器,到底也……还望待会你略略留手。” 他清楚希衡在希修身上留的剑气,一定是一会儿要去收拾希修,这才这样一说。 希衡尊重他,也惠及希修:“是。” …… 于是希家家主、希云往屋内,希衡、玉昭霁往屋外。 玉昭霁给魔君们发了道密令让离开,希衡则要去希修那里,她见玉昭霁似乎也不想去休息,邀请:“要和我一道去找希修吗?” “不。”玉昭霁慢悠悠说,“我一不会哭,二不会欲语还休看着你,你叫我去我只会用我的刀替你做事,又有何用呢?” 希衡忽然闻到了难言的醋味。 醋意弥漫,醋味熏天。 她很难把玉昭霁和吃醋这两个字放在一起,希衡和玉昭霁认识几百年,没见他有过类似的吃醋行为,现在他眼角眉梢都有些郁郁,但又朝她看来,好似一定要她给个答案。 如果不给,玉昭霁可不是娇弱的男面首,他肯定会采取他的手段。 所以希衡从善如流,也并不顾及这是白天,反正四下没有别人:“我心悦的是你,叫你和我一起去,只是约你,并无其余的意思。” “哦。”玉昭霁,“哪怕我不会哭?” “……嗯。”希衡回应。 何况她也无法想象玉昭霁哭是什么场面,如果非要说,她记得曾经她死后,玉昭霁哭过,也就那一次。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玉昭霁哭等于希衡死。 玉昭霁又悠悠说:“可屋内的那位姑娘很会哭,希衡,让我数一数,这是多少次了?玄叶真君、青杏帘招的茶女、谢琼璧……” 还有许多许多人,玉昭霁处理的情敌可真是多。 他拉着希衡的手腕:“其余那些人,你对他们并无过多关注,可里面那位希云,你对她并不一样。” 希衡有些难以招架这个场面:“希云是我族中亲眷。” “若是亲眷,她为何知道你同我在一起后,伤心到难以自持哭泣成那样?”玉昭霁敛眸,“我刚才一直在暗结界外等你,总之,希衡,你需要给我一个解释。” 就在希衡仔细思考如何给玉昭霁一个合理的解释时,玉昭霁猛地拉近和她的距离。 忽然的行动让玉昭霁的黑发流动,周身氤氲的淡香味更加摄人心魄,他眼里只有这位可爱、却又可恨的剑君。 “或者,你能把我哄过去也行。”玉昭霁在希衡耳边说,“我可以配合你。” “现在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是难得的好时机。” 第247章 哄 希衡想了想,应该怎么哄玉昭霁? 她茫然,连腰间悬挂的天湛剑都茫然,一人一剑都没有过哄情郎的时候。 希衡只能曲线救国,给玉昭霁解释:“云妹是我族妹,少时我们曾一起游历天下,故而感情十分深厚,她见我同你在一起,以为我之后更少回希家,所以伤怀不已。” 是吗?玉昭霁心想,鬼都不信。 那个希云一副肝肠寸断的模样,玉昭霁都不怀疑,如果不是她打不过自己,希云会一笔让他消失。 玉昭霁细看希衡的模样,希衡此时十分正色,端方自持,因为他突如其来的靠近,希衡耳垂微红,犹如薄玉,再加上她难以招架玉昭霁此时的言语,整个人都有些飘忽。 要是往常,玉昭霁一定会心疼,但现在心疼之余,玉昭霁却不打算放过她。 玉昭霁今日这么孟浪,当然不只是吃醋。 而是因为既然关系彻底过了明路,玉昭霁就想要他们的相处更加亲密自在,希衡性格内敛自持,他就得诱着她走出这一步。 玉昭霁于是道:“云妹?叫得真亲热,你可从来没那么叫过我。” 希衡咬着舌尖,实在叫不出哥哥两个字来。 她艰涩道:“若不然,改天夜里再谈这个?”光天化日,希衡着实难以说出口。 玉昭霁却轻轻说:“你也不一定非要叫哥哥,我现在很好哄,也许你随意的一句,我就立即被你哄好了,但如果你错失这次机会,要往后拖延,衡儿,届时,我恐怕就会很缠人。” 玉昭霁的声音刻意放得缱绻迷离,若一片羽毛,搔过心湖,泛起层层涟漪。 希衡真是招架不住,几乎要缴械,若非她知道玉昭霁的真身是太阳烛照,那么她恐怕要以为他的真身是什么狐狸精、琵琶精一类的东西。 希衡此刻万分担心有人路过。 她只能低声:“只要是哄,都可以吗?” 玉昭霁学着她的小声,故意促狭:“是的,但一看就不走心是不能通过的。” 希衡:…… 她想啊想,绞尽脑汁想如何哄人,希衡仔细思索时,玉昭霁一直子含笑看着她。 希衡不知道她现在认真温柔的模样有多么蛊惑人,她完全可以直接拂开玉昭霁的袖子,不理会他的无理取闹,以她的修为,根本不必担心无法离开。 可她没有,她在思考刚才的做法会令玉昭霁不舒服,她在想补救,哪怕她并不擅长哄人。 玉昭霁险些溺毙在这样的温柔里。 就这样的温柔清冷,其实他已经被哄得甘愿任她想怎样就怎样,可现在玉昭霁需要拉近他和希衡的相处方式。 所以,他只能装作不动容。 希衡终于想到了,轻声说:“你……想学剑法吗?” 难道希衡想教他学剑法作为哄他?玉昭霁可不喜欢用剑,他更喜欢刀的大开大合,酣畅淋漓,剑是君子,刀便是狂人。 可玉昭霁转念一想,希衡不会不知道刀剑虽相通,却也大相径庭,她故意说学剑,恐怕是为了铺垫哄他。 于是玉昭霁说:“想。” 希衡轻声:“我教你,你想学水法吗?” 玉昭霁仍然认为这是铺垫:“想,我虽擅火法,但水法也不是不能用,只是比不上你的水法。” 希衡又说:“你坐拥整个魔界,不缺财帛,但你可喜欢藏书?我有万卷藏书,其中不乏孤品。”她抬眸,眼中洋溢着全然真挚,“但凡你要,只要我有,都可予你。” 希衡如同寒月,她眼中之景也像月宫般澄澈纯净,不带丝毫作伪。 玉昭霁沉默凝望她,他明明说了,今天只要随便哄他一句,他都会答应,可希衡一来就是交付所有。 她对在乎之人,就是这样交付真心。 玉昭霁彻底被打败了,再也做不出故意吃醋的模样,他担心他再在这里进行情感上的拉扯,还没等怎么样呢,他就要把灵魂都赔给希衡了。 玉昭霁握着希衡的手:“……你真是……我说了这次我好哄,你一来就交托所有家资,那下次你又该怎么哄?” 玉昭霁隔空拥着希衡,现在四周虽无人,但是他考虑到希衡不好意思,所以只是隔空相拥。 他说:“我的刀法、火法、神通、魔族家资你没有花完前,可别想着我动你的东西。” 说完,也不等希衡回答,玉昭霁赶紧走在前面。 他再不先走,就要让希衡看见通红的面色了。 希衡顿了顿,望向玉昭霁的背影,而后跟上去:“你为何害羞了?” 玉昭霁步子一顿:“并未。”顿了顿又说,“你刚才也在害羞。” 只是希衡先害羞,他后害羞。 于是,一个先害羞的剑君和一个后害羞的魔族太子,就这样并行着去找希修。 期间,他们路过一些场所时,不免有人偷偷打量他们,但都很快收回视线。 那些视线或好奇、或惊讶,独独没有一点点反对,当然也不敢反对。 垚城城主是个八面玲珑面面俱到的人,她心想着,如果做一件事能同时和希家家主、华湛剑君、魔族太子结一个善缘,那为什么不去做呢? 希家家主特意在他们面前说希衡和玉昭霁在一起的事,玉昭霁特意让他们回答,这态度已经足够明显。 垚城城主很擅长去抓机遇,无论这机遇是修仙的法宝,还是和别人交好,她都不会放过。 所以,刚才出来后,垚城城主就命人将希衡和玉昭霁在一起的事散播了一下,当然,说的都是好话。 譬如说:华湛剑君和魔族太子以前共同处理过许多妖邪,又在巫妖来临时并肩作战,在这巫妖大举来犯的多事之秋,他们也渐渐心心相映,还使得魔族和人族的联盟更加牢不可破。 这是大喜事。 几乎是瞬间,这消息散开后,垚城内的魔族和人族都吃了一颗定心丸。 谁不知道三族联盟看着坚固,实则松松散散,如今他们踏实了,连带着那些捣蛋的妖族,也不敢放肆了,生怕这次联姻会使得魔族人族联手揍妖族。 一切都那么祥和平静,当人有了足够的实力后,会发现所有人都是好人。 希衡和玉昭霁来到希修屋外。 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有一个难题:希修如果躲在妖族屋内,那么,如果希衡和玉昭霁强闯,就会惊动妖族,破坏三族联谊。 但希衡不认为这是个难题,她早已有了解决的法子。 第248章 天道:下下策 希修也不是全然失去理智。 他发疯捅完篓子后,就立刻回到妖族在垚城的地盘,免得被希衡抓去折磨。 光是在妖族的地盘还不够,希修想做万全的准备,他打算去寻妖皇。 可一名妖圣却说:“妖皇暂时去闭短关了。” 妖皇这次见到希衡和玉昭霁,深感修真界、魔界藏龙卧虎,后起之秀如木秀于林,他们这些老树,没有少年激荡的意气,如果再连修为都被追上,那可就危险了。 希修无法,只能暂时待在屋里。 他捏着书却看不进去,一时想着今日过于冲动,不该被希家家主影响,丧失理智去攻击华湛剑君,一时却又想着只有能让那个辜负自己母亲的男人痛,他就什么都愿意做。 母亲。 母亲。 你可知道,自你死后,天大地大,也没一个能真正懂我爱我的人。 我纵然贵为妖族太傅,掌一族权势,可我再也没有真正开怀过了。 希修握着书卷,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直到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站起来,再不受控制地把书放下,往门外走去。 希衡的剑气在希修身后散发着淡淡银光,完全操纵了希修的动作。 希修脸色难看至极,本想立即呼喊妖圣前来,却发现自己根本连嘴都无法张开,这里的动静也没有一点灵力波动,根本没让妖圣发现。 直到希修走出妖族的地盘,见到一白一玄并列而立的希衡和玉昭霁时,他脸上难看的神色才完全淡下来。 原来在那时他就中希衡的招了,输给她,不丢人。 希修现在反而没有那种惴惴之感,说实话,他不怕来的人是希衡,他只怕控制他身体的人是他的父亲,然后让他交出春秋造化笔。 希修虽然出了妖族地盘,但这里毕竟人多眼杂。 希衡直接控制希修,和玉昭霁一起去了垚城中的一片密林内。 密林内鸟鸣声声,在困惑地飞来飞去,因为它们发现无法飞出垚城这座城池。 这是因为垚城的结界在作祟,野外的动物、妖兽们都要喝水,而外边的水含着巫妖的病原,如果沾在飞鸟的翅膀上落入城中,就会给城池带来灾难。 所以,当今的城池都有结界,原本在城内的动物和妖兽们无法进入城外,城外的动物也无法离开城池。 这是应对这场战争的暂时性决策。 一入密林,希衡便放开了对希修的操控。 希修退到一棵树旁,没有作任何试图联系妖圣等的无用功行为,他松了松被擦控后疲乏的筋骨,不发一言。 希衡慢慢走过去,本想称叔父,又及时改了口:“希修,你似乎忘了上次妖界一别,我对你说的话?” 她说的是,没有下次。 希修当然没有忘记,但当时他和疯了的状态没两样。 希修也没有生起任何逃跑的心思,别说希衡和玉昭霁都在这里,哪怕只有其中一位,他也受不了。 该怂还是得怂,希修:“我记得,我本也做得极好,在葬灵地中,其实我便看出了你们的关系,当时我也并未多说,到后来……实在是我对不住你。” 希修明智地打感情牌,希衡则说:“你也该知道,我找你来并不是因为你说出我和他的关系。” 希衡和玉昭霁的关系本就是要公开的,根本没有瞒着的必要。 让她决定对希修下手,是因为希修一而再拿她去气希家家主,将他们的父子私事牵扯到旁人、甚至是希云身上。 希修惨然一笑:“我知道。” “好。”希衡道,“那我动手了。” 话音一落,希修面上就笼罩上刻骨剑气,这剑气密不透风,如同要让他窒息过去,他不知是先大口呼吸还是先做什么,完全在这样的剑风下自乱阵脚。 他已经完全没有反抗希衡的力量。 听得树干折断身,希修重重跌飞出去,撞断一根树干。 他一手撑地,唇角带血:“只是这样吗?剑君对我,还是仁慈了许多。” 希衡说:“因为家主让我网开一面。” 希修的手蓦然攥紧地上纷落的树叶:“他还会关心我吗?我不要他的怜悯,我只要他当着天下修士的面朝我母亲道歉,剑君,太子殿下,我将你们牵扯进我的私事的确是我昏了头,我愿自己赎罪,绝不要他替我求情。” 说完,居然在掌中运起灵力,便要朝自己重重拍下一掌。 他是真不想和希家家主扯上这样的关系。 这一掌下去,希修至少要在床上躺十天半个月,他等着血肉绽开的那一瞬,可是,那一掌却被人制住,没能落下来。 希修睁开眼,发现是面无表情的希衡。 希修:“剑君连家事也要管?虽然你也是希家之人,但到底也不该插手此事。”他要自伤,是为了不欠那个人而已。 希修和希衡说话时,玉昭霁就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们,现在不是杀人的活儿他不揽。 希衡则说:“我并非插手家事,而是想提醒你,战争在即,你这一掌下去,你不一定能在这场劫难中活下去。希修,你七窍玲珑心肠,却一遇见此事,就莽撞易怒,这么多年,你的修为进展得格外缓慢,你真不知道原因吗?你和家主之事,是他的劫,又何尝不是你的劫?” 希衡可以笃定,再这样下去,希家家主和希修两人之间,最好的结局是一死一伤,最坏的结局就是双死。 希修默然。 他这么聪慧,不是不知道原因所在,只是他看不开而已。 知道症结,却无法化解,又是另一种痛楚。 但是,希修知道希衡是好意,他起身:“为什么提醒我?” “你应该很讨厌我才是。”希修道。 希衡没有说自己是否讨厌希修,如果真要说的话,她讨厌希修的做派。但是,希衡也会想,如果希修的母亲没死得那样惨烈,如今的希修会是什么模样? 希衡小时候在白水希家时,听见过教习师父在希衡这一代中夸希修,说他少年早慧,举一反三,是顶好的儒修苗子。 人之所以成为现在的模样,由无数因铸造而成。 希衡将这些纷杂的思绪压下去:“我提醒你,是想要你保重自身,同时也想问你,文天书预言的未来,春秋造化笔有没有一点感应?” 灵脉彻底断绝这样的未来预言,春秋造化笔理应有所感应。 希修咳了两声:“所以,关心我也是想得到信息的一场交易?” 希衡:“我曾经不想这样,直到魔族欲界之行。” 希修一想,也是,以前希衡叫他叔父,直到那次他设计希衡之后,希衡差点给他一剑,从那时起,称呼就变了。 希修自作孽,没有任何异议。 他道:“春秋造化笔的确有感应,那时我并不知春秋造化笔为何这样,直到今日我才知道原由。” “文天书预言未来灵脉断绝之日,春秋造化笔异动,自己飞出来,将案桌上的墨纸砚全部备好,而后,在上面写了三个字。” 希衡洗耳恭听,玉昭霁也侧目望来。 希修:“那三个字便是:下下策。” 下下策?不知是谁的下下策。 玉昭霁朝希衡低声附耳过来:天道。 第249章 足以燃烧一切的吻 天道的下下策。 天道自从希衡杀死半神天亓以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接踵而至的便是成神大劫,可仔细一想,天道和神的矛盾消失了吗? 没有消失。 天道认为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约束神明,一旦神明想要因私废公,世上根本没有能阻止神明的力量。 可是,现在的世界要么出现神明杀了巫妖,要么巫妖屠杀、吞噬一切,两相对比下,神明的再生已经是大运所至,连天道也没有办法阻止。 于是天道退而求其次,既然阻止不了神明的诞生,那么,就断绝世间灵脉,此后,世间再也不会出现像巫妖这样强大到必须需要神才能解决的物种。 当巫妖灭亡、灵脉断绝后,如果说这一次的神在万万年以后衰退,以后天地间就不会再出现催生神的大运了。 看起来很复杂,其实直白点来说就是,天道打不过这波,于是打算和这次的神明比命长。 只要撑到这些神明意外陨落,那以后,灵脉断绝,世间再也不会出现新的神明。 希衡和玉昭霁同时锁定了天道。 希修也听到了这话,不过希修不在意,无论天道想做什么,希修都不想成为天道的敌人。 希修慢条斯理将衣衫上的血清除干净,再擦了擦唇上的血,朝希衡一拱手:“既如此,我同剑君算是两清了。也请剑君给我一个薄面,不要插手我同他的事,这是我们的家事。” “放心。”希衡回答。 无论是希修还是希家家主,都不会让旁人插手这件事。 希修唇角的笑意更加情真意切,他轻身纵气离开,只余下一个背影。 此处就只剩下希衡和玉昭霁,还有些困在垚城出不去的飞鸟、妖兽。 玉昭霁半靠在一棵树上,懒懒散散,写意风流:“希衡,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灵脉断绝,看样子似乎不关希衡和玉昭霁的事,他们是这次成神大劫中希望最大的两个人,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未来神明。 他们不在此时同天道作对,也是一个意料之中的选择。 希衡反问玉昭霁:“你呢?” 玉昭霁微笑,笑意中却满是冷色:“我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别人用钝刀子来割我的肉。” 希衡:“的确如此,一旦灵脉断绝,这批新生神明的力量就会停止增长,天道的力量则不必依靠吸收灵力,也就是说,天道会不断变强,神明则一直在原地止步,未来也不会诞生任何优秀的修士。” 这世间的确变得秩序井然,但也如古井无波。 那是天道理想中的世间,却不是天下人想要的世间。 希衡和玉昭霁又凑到一起,合计了一下,天道是不能直接出手断绝灵脉的,所以,它也只能借巫妖的手来断绝灵脉。 所以眼下,先处理巫妖才是最迫在眉睫的事情。 两人商量好,这才并肩回去休息。 希衡率先离开,却在要凌空漫步的瞬间被玉昭霁拉到袖子,希衡疑惑回望。 玉昭霁清凌凌望来:“希衡,这一切就像梦一样,一日之间,你我的关系在天下大白,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我是你的,我好想印证这并不是梦。” “我的心里绵延成了火,需要月亮上的吻才能减轻我的灼烧。” “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吻?” 玉昭霁金玉般的声音和风一起吹入希衡的耳里,微风渐起,玉昭霁的诉说听起来居然像是一首奇妙的不成平仄的诗,像是草原的味道,也像是山林中的青涩,这和他眼中流金般的烈焰很不符合。 他眼里涌动着的、是属于男人的情感。 而后,微风渐动,风动树叶,沙沙作响,地面上的落叶也被大风吹得扬起,遮蔽视线。 一堆落叶扬起之中,有一捧白色的雪、或是清和的月光照耀而下,而后,和那团火纠缠在一起。 白雪拥抱烈焰,烈焰想要融化她,清月和深渊纠缠,深渊想要月光永久只照耀在自己这方天地。 玉昭霁的情话说得温柔又虔诚,可他现在的吻带着某种佐证般的力道,疯狂又痴缠。 空中的妖兽和飞鸟都不敢大声叽喳,树上的落叶落到这片区域来,被空中无形的火焚烧干净。 那么,那捧雪也会被彻底焚烧融化吗? 看样子不能,因为玉昭霁索取的只有一个吻,于是希衡只给了他一个吻。 无视玉昭霁一副意犹未尽,甚至后悔刚才要得太少的神色,希衡以灵力润泽嘴唇,消除痕迹,回去休息。 玉昭霁虽然一身的火,但这是他自己判断失误,只要了一个吻,怪不得别人,于是他也紧跟着回去。 只是,魔族帐内的魔君以及在玉昭霁、希衡这儿来回玩儿的守山人都发现他魂不守舍,一会儿怅然若失,一会儿又想出去。 守山人冷漠脸:可能是疯了吧。 …… 今夜之后,就是正式确定对巫妖的作战方式以及一切事宜。 翌日,垚城城外却陆陆续续来了几名修士,全是当初居住在虚妄山的老怪。 老怪们都很明智。 他们安然渡过诸神黄昏,代表他们足够谨慎,足够胆小。 当初三族会晤还没尘埃落定时,这些老怪一个都没出现,因为谁知道三族之间矛盾重重,联盟是否能成功? 现在看见三族居然真的合作成功,他们远远望气,就知道成神大劫中大半数的气运都将从这个联盟里诞生,于是,赶紧前来助阵、站队,以期望能分到一点羹。 但谢云和谢璧没来,这兄妹俩中谢璧虽然爱投机,却比一些老怪要聪明。 他知道自己和妹妹在此时去加入这个队伍,最多不过吃到一点别人挑剩下的东西,于是打算等做成了一笔事、有了气运之后再加入。 三族的会议成功举办,其实会议的内容也和希衡玉昭霁之前敲定的差不多,就是坚壁清野四个字。 但是,三族总要过个明路。 一道道命令就这么布置下去,一个个真君大能奔赴自己应该去往的地方。 希衡也要去断掉被巫妖占领的城池的一座矿山,消耗资源。上策是将这矿山移位,中策是封印矿山不许巫妖进入,下策就是……炸毁矿山。 这种矿山,巫妖一定看得非常紧。 因为矿山能出产武器,能做炼器的最重要材料。 所以对于这种极其重要的矿山,三族派出的都是真正能打擅战的大能。 希衡正要离开垚城,听得背后有人通报:“剑君,外面有……有人想见您。” 第250章 巫妖的新阴谋 有人想要见她? 希衡问了一句:“谁?” 垚城的守卫禀明:“是一男一女,女子受了伤,那名男子似乎是她的师兄,一直在照顾她。” 玉昭霁心中一动,希衡则说:“带路吧。” 垚城守卫在前面带路,希衡和玉昭霁一起去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玉昭霁轻轻给希衡说:“看样子是你的熟人。”至于是哪个熟人,他在心里冷笑了几声,却没说出来。 垚城守卫带希衡、玉昭霁往垚城内走,垚城内现在军民一体,每位修士都编入队列中,在巫妖之战中出一份力,就连普通凡人也负责后勤。 街上一片整洁,来往之人行色匆匆。 垚城守卫将希衡和玉昭霁带到一个医馆,然后打算退下。 希衡忽地叫住他:“他们给了你什么?” 如果随便一个人想见她,垚城守卫就会来给她通报吗?一定是那人给了足以令垚城守卫信服的信物。 垚城守卫道:“剑。” “玉柳剑的剑穗。”垚城守卫拿出剑穗,“他们说,如果剑君一听即来,便不必拿出这剑穗给剑君看,如果剑君不来,便让小人拿出这剑穗。” 玉柳剑是希衡曾经根据白馨儿的特点给她挑的剑。 但最开始,玉柳剑还不叫玉柳剑。 白馨儿少力、缺乏长虹贯日般的意气,很难真正用出力贯山河的剑招,但她的优点在于轻盈机变,希衡根据白馨儿的特点,为她改良剑招,量身定制了一套剑法,因为这套剑法如柳丝一般柔且韧,却能以柔克刚、切断金玉,所以被称为玉柳剑法。 她的剑也被人叫做玉柳剑。 白馨儿的玉柳剑有过一段大出风头的一段时间,那时,许多和白馨儿一样情况的修士,都开始模仿玉柳剑法。 垚城守卫正好是那些人中的一员,所以,他一见到玉柳剑剑穗就知道这是谁,才去找希衡。 垚城守卫毕恭毕敬将玉柳剑剑穗奉给希衡。 希衡拿在手中,并未有丝毫动容,紧接着,剑穗在她手中自燃起来,化成一团飞灰,再飘出去。 希衡看向玉昭霁。 玉昭霁:“不要走回头路,我为你织千百条剑穗,但这条剑穗不该在你的手心。” 玉昭霁永远记得半神天亓当初的阴谋,是通过希衡的弟子萧瑜风才成功。 希衡以前那些被逐出师门的弟子,如今玉昭霁也并不想看到他们,如果不是担心无故杀了他们会让希衡和他离心,玉昭霁以前就会派人杀了除王枫在内的那些弟子。 希衡“看”着空中消逝的飞灰,只说了三个字:“你放心。” 希衡和玉昭霁走入医馆,医馆之内,果然是白馨儿和温雨勉。 白馨儿侧躺着,一张脸苍白带着汗珠,豆大的汗珠从她额上滚落,屋内弥漫着血腥味,白馨儿的肩上缠着布条,上边儿渗透点点血迹。 温雨勉一脸颓废痛苦,垂着头守在白馨儿身旁。 见到门扉乍开,一袭白衣的希衡从外走来,温雨勉、白馨儿先是因为阳光眯了眼,再迎着阳光睁开眼。 看清是希衡那一刻,他们身上的颓然和痛苦,如潮湿的青苔见到阳光,一下就舒展开去,变得生机勃勃充满期待。 温雨勉掉转身子,噗通朝希衡跪下:“师尊……” 白馨儿也拖着病体,想要朝希衡行礼,但是,无论是温雨勉还是白馨儿,都被一股无形的灵力制住,白馨儿没能下床行礼,温雨勉也没能跪到地面。 玉昭霁去给医馆老板灵石,用以开辟一个稍微安静的空间。 希衡则站定:“本君来,是想看你们找本君有什么事。” “以前你们很有分寸,并未做不该做的、让彼此为难使得场面更加尴尬的事情,本君信任你们的分寸感,这才来此一见。” 这话说得不轻不重,徐徐道来,但在温雨勉和白馨儿听来,已经比寒冬腊月还要寒冷。 他们听得出希衡的意思。 希衡自称是本君,而不是为师,说明当初让他们离开师门之事已如磐石之坚,无可转移了。 她又说以前白馨儿等人很有分寸,没做会使得场面更尴尬的事情,说明她满意的是白馨儿温雨勉等人不找她的事。 师心如铁,不可回转。 温雨勉白馨儿都忍不住,落下泪来,可他们以前已经错得太多,如今这也是他们应该承受的。 温雨勉死死低头:“是……剑君。” 白馨儿也咬着唇:“谨遵……剑君之命。” 解决完双方的关系后,希衡才问:“你们找本君来,有何要事?”又问白馨儿,“你为何会受伤?” 这正是白馨儿和温雨勉找希衡来的原由。 白馨儿受了伤,就由温雨勉全程代为讲述:“我和馨儿碰见了小师妹……不,我们碰见了王枫。” 他们已经不能再称呼王枫为师妹。 温雨勉、白馨儿以及江离厌三人被希衡逐出师门后,在凌剑峰前长跪不起,之后直接被希衡施法吹走。 之后他们心乱如麻,却也知道自己曾经犯下的错,于是不再待在宗门过平淡的日子,而是外出历练、降妖除魔,将希衡曾经教给他们的东西用上。 这个过程充满危险,江离厌和温雨勉白馨儿不慎失散。 之后,温雨勉和白馨儿便一起结伴而行,一边游历一边寻找江离厌。 温雨勉道:“巫妖之祸发生后,我们发现一小列巫妖在剥人皮,就暗中追逐那几只巫妖,想要伺机杀了它们,但是……那天我们被发现了,发现我们的人却是……” 温雨勉小心翼翼抬头,注视希衡:“是王枫。” 希衡道:“巫妖会伪装,那日你们看见的王枫是什么样子?” 温雨勉拱手回:“我们也知道巫妖会伪装,还能复制别人的修为、能力和记忆,所以,我们也不敢确定那日的就是王枫。” “只是……王枫在那群巫妖的簇拥下,前往一个城池去攻城,我们想,无论那是否真是王枫,都该来将此事禀告给师……禀告给剑君。” 希衡颔首:“你们做得很好。” “巫妖故意伪装成王枫的模样,是想要王枫遭天下人厌弃而已。” 天下人可不会管那是不是真的王枫,他们只知道王枫的血脉和巫妖血脉同出一源,他们再见到被巫妖伪装成的王枫杀人,王枫就算是清白的,也会被人忌惮、恐惧。 温雨勉道:“那该如何是好?” “本君自有对策。”希衡再看向白馨儿,白馨儿身上也的确是剑伤,但并不是青虹剑的剑伤。 那刺伤白馨儿的巫妖,根本不敢杀王枫、披上王枫的皮,所以只是披了一个剑修的皮,模仿王枫的剑招。 但是它学得并不像,希衡第一眼压根没看出这和王枫有关,等温雨勉等人说了这事后,她才从剑伤中看出一点巫妖拙劣的模仿。 白馨儿受伤,躺在床上忍痛。 希衡:“垚城现在有专门的伤营,专门研究治疗巫妖造成的伤势,你们二人既是同巫妖作战中所伤,去那里吧,会得到妥当安置。” 说完,希衡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只是离开时,她在屋内放下一瓶丹药。 白馨儿假装躺着假寐,眼泪却唰的流下,她再也忍不住,睁开眼睛:“师尊,再也不能……回头了吗?” 希衡顿住:“本君将能教你们的都教你们了,之后的日子,没有本君,对你们来说也是一样的。” 那些处理事情的方法、修炼的方法和一腔正气仁心,希衡都在他们幼时悉数教给了他们。 这些东西,也许平日看着不重要,但经过了岁月的沉淀之后,这些东西就会像发光的玉石,构成他们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 说完,希衡彻底不回头,决绝离开。 屋内一片寂静。 希衡出得门外,玉昭霁这才现身。 玉昭霁并没去见温雨勉和白馨儿,他担心自己直接斩草除根杀了他们,想也知道,这二人罪不至死,希衡是一定会阻止他的。 所以,玉昭霁没进去,只是在外等候希衡。 见希衡安全出来后,玉昭霁迎上去:“说了什么?” 希衡将王枫的事一说,玉昭霁蹙眉:“既然如此,你打算怎么做呢?世上最善的和最坏的都是人心,而人性中的坏来源于恐惧、贪婪等,巫妖此举在于利用人性中的恐惧对付王枫,你想怎么办呢?希衡。” “你知道,我随时都会站在你这一边,可我的手段要酷烈许多。” 第251章 夺取北山之矿 希衡大概知道玉昭霁会用什么手段。 大概就是恩威并施,令行禁止。 但他是魔族,和王枫不一样,王枫是人族,如果按照魔族的手段来拉拢势力,从而达到任天下之言沸腾也伤不了王枫分毫的结果,那么,这对王枫来说也仅仅是活着而已。 王枫是人族,她需要正常的生活,希衡并不想要她活在被人厌弃的世界里。 希衡想了想:“巫妖的这个法子,煽动的是人心中的恐惧,所以,我想要解决此事,针对的就是人心中的恐惧。” 她将自己的谋划告诉玉昭霁,玉昭霁听完,神色渐渐舒展开,这的确是一个可行之策。 那么…… 玉昭霁先踏出半步,玄衣金冠,流云长风为他勾勒出一道挺阔的侧影。 玉昭霁看向希衡:“那么,分头行动,你随时可以找我,等我忙完邙山之事,就来同你汇合。”似乎是有些不放心,玉昭霁再重复一次,“你随时都可以找我。” “你要是同我客气,我会大为伤心,然后又要累得你哄我了。” 希衡回忆起上次玉昭霁让她哄他,结果最后玉昭霁反倒要希衡先花他的家资,这位魔族太子明明就是喜欢哄别人的主动外向那一款。 希衡收好这些想法:“好,我先去北山。” 北山之矿,是希衡这次的目的。 邙山之精,是玉昭霁这次要夺的东西。 他们必须先将这些重要的物资拿走,才能掣肘巫妖。因为巫妖哪怕通过人皮,学会了三族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技艺传承,但只要他们没有原料,也就做不出东西来。 希衡甚至好奇,如果巫妖久攻不下,届时,它们消耗完了现有的存粮,人族又不会出来,届时,他们吃什么? 他们身上的人皮,一张又能保持多久? 多想无益,如今仅存的巫妖资料并不多,希衡和三族,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和玉昭霁分开,一个往北山飞,一个往邙山去。 北山,北山是红土青山,红土格外滋润,青山也郁郁葱葱,草木之气丰然充沛,但若有擅长观气的修士来看,就能看见北山中暗藏了一丝金气。 这股金气精纯至极,正说明北山中有一处矿山。 希衡从云中而来,并未立即落下云端,而是以层云隐藏踪迹,借着从高到低俯瞰整座北山。 北山离巫妖占据的城池更近,而且,巫妖不必像三族一样要花时间去谈联盟的事,所以,巫妖在时间和地利上占优。 巫妖很有可能比希衡先一步到北山来,如果他们的动作再快一些,说不定已经在开采北山的矿藏。 果不其然,希衡往下看去,青山之中伏脉千里,几百名披着人皮的巫妖在山中搜寻。 那名领头的巫妖披着一张成年男子的皮,倒是有几分沉稳之色:“快,天黑之前,往东南西北方向搜寻,势必要找到北山之中的矿藏。” 另一名副领头的也叹气:“都怪那群蠢货,只知道吃,占领了那座城便只知道吃吃吃,将那些懂寻矿定方位的人都吃了个干净,居然连张皮都留不下。” 首领道:“也不全怪他们,当初有多少皮啊,修真界人这么多,我们一个披几十张皮都披不过来,那些修为不高的、或者没有修为的当然是全被吃了。” “谁能想到巫王忽然要来这一手,唉,要我说,我们想要什么法器,想要什么吃食,直接冲入修真界去抢不是最快吗?巫王这般……倒有些人族的做派了。” 副首领在心里冷笑,这也是个蠢货,只是仗着血统更好,才压了他一头罢了。 副首领说:“巫王的决定,谁能看透,我们只负责找就行了。” 当初,乌月让病原占据了一些城池,之后大开城门,让巫妖进来。 可是,在平江堰被关了太久的巫妖们早就想大吃一顿了,平江堰的人根本不够他们饱腹,于是,这群巫妖开始了报复性的洗劫。 它们大肆吃人、吃妖、吃魔,把修为高的剥皮,修为差一些的都全部吃掉。 城中火光绵延,这样的场景足足持续了整整三日。 这样的洗劫,给巫妖带来了精神上的愉悦,却也给后续的发展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乌月要他们继承和发展人族的记忆,它们一看,却发现连基本的工具都被它们毁去,很多器修丹修符修等修士也因为修为不够高,而被它们吃掉,没能留下皮。 而其余凡人的技术更是别提了,早都被吃完了。 所以,现在巫妖只继承了少许的技术,很难维持一个城池的正常运转。 乌月也只能按下不满,毕竟是他的命令下得太迟。 他赶紧叫巫妖传来各城池的地图,以及城池周围的地图,确定好自己要找的东西,其中,北山之矿就是乌月要占领的东西。 托那群残暴的巫妖的福,这样一耽搁,巫妖的进度和三族进度一比,居然也快不了多少。 如今这群巫妖就是奉乌月的命令,来北山寻找矿藏。 北山之矿太深,而且,这里的矿十分特殊,能够隔绝神识探查。 这也就导致这群巫妖在北山勘察了整整两日,都还没找到这里的矿。 希衡手里倒是有记载了北山之矿具体在哪里的地图,但她越听这些巫妖的描述、越看这些巫妖的形迹,越感觉那位巫妖之王乌月不只有这么点儿手段。 已知:乌月丧失了大部分记录物产资源的详细地图,但他需要这些物产,请问,乌月会做哪些方法? 第一种:地毯式搜索,即派出巫妖去大面积搜索,这种方法费时费力,但也说不定能够找到。 第二种:夺取修真界的地图,像是这种记录物产、矿山的地图,肯定不只有一份,乌月只要敢去夺,就有机会。但这种方式要和三族正面碰上作战,而且三族在城内,乌月在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成功攻城。 还剩下第三种。 以乌月之智,自然能想到他需要这些物产、矿藏,那么,三族也一定需要这些物产矿藏。 三族肯定也会派出人来找这些东西,他们,就是活生生的地图。 希衡分析完毕,再看向北山之中那名看似愚蠢的领头巫妖,那名领头巫妖一脸愚蠢自大不耐烦的模样,咽下了所有心计。 希衡敛眸,看清巫妖的目的后,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了。 她携了一缕云,将那缕云一变,化作一名修士的模样。 第252章 祸患起于萧墙之内 希衡以云为媒介,幻化出六名修士。 而后,她在六名修士的额心一点,这六名云朵幻化的修士便悄然落下天空,飞入北山。 “有人来了!”巫妖副首领耳朵一动,拔出腰间的刀,朝后看去,刚好就和那六名修士的目光撞在一块儿。 在副首领的眼中,这几名修士从北山侧峰的一条栈道悄悄爬上来,有绿树藤蔓的掩映,这才没被他们发现。 副首领高高举刀,越过头顶:“杀!” 几百名巫妖顿时围拢在一起,和六名云朵幻化成的修士展开激烈的战斗。 这六名假修士都由希衡控制,为了瞒过这群巫妖,她让这六名修士有的用剑、有的用水法、有的用阵法……其实总体来说都是希衡会的东西,但因为希衡会的太多,所以哪怕分给六个“人”也足以瞒过这群巫妖。 这群巫妖都披上了不错的人皮,还学会了军阵的用法,几百名巫妖通力合作,终于,在一阵刀光剑影、鸟兽俱伏之后,那六名修士被巫妖们绑在了树上。 这群巫妖也受了大大小小的伤,但它们数量众多,倒是不妨事。 巫妖副首领制止一旁跃跃欲试想要吃这六名修士的巫妖:“不能吃,这几人我们另有用处。” 正首领却一改刚才的愚蠢,眼带邪气,径直探出手去,剥了一张修士的皮下来。 副首领一惊:“你!” 正首领迷恋般嗅了嗅人皮的味道,他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希衡以假乱真的幻术,还真以为自己闻到了人皮的味道,享受至极,仿佛每个毛孔都舒展开来。 希衡能以云为剑,同样就能以云幻化为人,道理相通而已。 副首领白了脸:“你怎么这么鲁莽?现在压根不是吃人的时候,做好了巫王的事情,我们才有数不清的人、魔、妖来吃,你现在急于吃这一个两个人,只会坏了巫王的大计。” 正首领乜斜他一眼:“什么大计?” 副首领急道:“夺取北山之矿的计策啊!巫王想要北山的矿,却没有详细地图,这群人一看就是来找北山矿的,他们脑子里一定有地图,说不定还只是前锋!我们将他们带回去,摸清楚他们的记忆后,再将假的消息传给修真界,那么,我们就能钓来一群人了。” “到时候,不只是北山的矿藏,一定还有其余的矿藏地图在他们的记忆中,都会是我们的。” 正首领长长的“哦”了一声,又说:“可你怎么知道这几个人不是修真界故意派出来的探子呢?” 副首领脑子嗡鸣一声,惊奇地看着这位正首领,感觉从未认识过他。 这一路,正首领都表现得就像是残暴无知、和大多数巫妖一样的蠢货一样,现在却能说出这样有见识的一番话来。 正首领:“巫王知道北山之矿的重要性,那些三族的人魔妖也一定知道,巫王给我说了,用兵之道,就在于一个诈字,人族一向狡诈,魔族那位太子也擅于用兵,谁知道这六名修士是不是故意派来诈我们的?说不定它们只是机关呢,不剥它们的一张皮来探探虚实,我可不放心。” 巫妖在玲珑宗的机关上吃了好大一个亏,现在正首领怀疑这几个修士是来诈它们的机关,所以才剥了一张皮。 副首领一想,确实有这个可能性,便心服口服。 正首领开始探查那张皮中的记忆,幸好,希衡全程就在云端上看得一清二楚。 希衡的修为远高于这几个首领,在她的操控下,正首领探到了一堆被伪造的记忆。 他松了一口气:“果然。” 副首领说:“发生了什么?” 正首领道:“这只是来勘察北山之境的一列斥候而已,他们真正的大部队在后面,地图也在后面,这样就好办了。” 正首领摊开掌,掌心中送出一团黑烟。 副首领又惊奇:“这是?” 正首领:“我们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会儿夺取了他们的记忆,发个错误消息回去,等他们的大部队一来,就直接让我们的大部队埋伏好,一举歼灭他们。” 副首领这下真对正首领心服口服,正首领也拍拍他的肩膀:“你也不要气馁。” “我能有今天的见识和心性,全赖巫王的教导,巫王给了我一部分慧……而你不同,你这般机敏,可惜就是血统太差,等哪日我将你引荐给巫王,届时你就今非昔比了,但你的血统摆在这里,你记得,将来对那些血统好的巫妖,要更加小心仔细,不论他们表现得是好是坏,你都要绝对服从,否则,那些巫妖可不像我这样随和。” 副首领忙不迭道谢。 希衡在云上听得一清二楚,记录下要点。 巫妖也分血统高低,不知届时能不能利用这一点分化巫妖。 巫王能给巫妖慧,不知是怎么给的?会不会有代价? 希衡记录下这些要点,再将计就计,顺着巫妖的计策推行下去。 下方,那位正首领的信号发出去后,不多时,就来了好几百名巫妖,尤其让希衡侧目的是其中领头的几只巫妖,他们分别披上了两张人皮、一张魔皮、一张妖皮。 这几张皮的修为都不下于一个魔君。 看得出巫妖也真是下了血本。 希衡没有冒然行动,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有新的巫妖过来之后才出手。 天湛剑的剑气从云上激荡而下,往那群巫妖的埋伏之地而去,那群巫妖也并非泛泛之辈,察觉到这次来的可能不是普通真君,而是超一流的顶级战力之后,立即一部分抵御剑气,另外两名想要朝外传递消息。 然而,希衡怎么可能让他们如愿? 随着希衡剑气的落下,此地自然而然形成一个领域,完全隔绝了他们将消息传出去。 归墟之水将这群巫妖扬起来,随着归墟的水而上下起伏,他们下不能沾地,上不能望天,归墟之水波涛汹涌,他们连团队协作都做不到。 紧接着,他们便发现自己的皮好像被归墟之水泡得松软,也好像是这些剑气活活将他们身上的皮全部剥下来。 皮被剥离开后,这群巫妖便没了强大的修为和能力。 希衡在归墟半空,她召出来的归墟,归墟自然无法淹没她,哪怕归墟高如银河落九天,也无法淹没希衡。 希衡抓住这些叠起来的人皮,这些人皮有男有女,都是三族的英雄儿女,却被巫妖食了肉、剥了皮,窃取了能力。 该死。 随着希衡一念乍起,归墟之水变为万千水剑,将那些显了原型的巫妖全部凌迟。 这个过程中,也有几只巫妖认出了希衡,巫妖之王乌月给他们划分过三族的顶尖战力:希衡、玉昭霁、希家家主、妖皇、虚珈禅师…… 以及那几名老怪。 乌月的命令是碰见这几人便撤,不要恋战。 但现在很显然,这群巫妖撤不了了,他们在水中狂性大发,居然试图在归墟之水中释放病原,污染这一潭水。 但希衡早就知道他们能污染水,她敢召出归墟,自然不怕这一招。 那些巫妖被万剑凌迟、身上鲜血淋漓,带着满身的戾气想要尽量给希衡造成麻烦,但归墟之水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凝结为寒冰,而后,穿破他们的身体。 不用玉昭霁的混沌火,希衡也可以彻底杀灭巫妖。 在极端的高温下万物无法生存,在极端的低温下也同样生灵灭绝。 何况希衡的杀道本来就能杀灭一切有意义的东西,巫妖,虽然是一群残暴之徒,但也有他们存在的意义。 杀完巫妖、夺走人皮后,希衡这才走向北山之矿真正的所在地。 北山之矿藏在地下深处,弯曲九折,先前开采北山之矿的工匠们都闷死在矿洞中,也没有出去。 当时这些工匠本来在采矿,当巫妖来临、屠杀城镇时,工匠们收到消息,大为惊惧,不敢出这个矿洞,矿洞中的食物和水渐渐被工匠们吃完。 希衡看了一眼工匠们的死状,工匠们有饿死的、也有被锐器砸死的。 矿洞外有一道铁门,铁门给牢牢关闭,钥匙被活活掰断,一具尸骨呈扭曲的姿势护住钥匙。 希衡几乎能在脑海里想象到当初的场景:一群工匠被关在北山矿洞之内,起初,工匠们想着,外边太乱了,不能出去。 后来,食物和水源渐渐告罄,人心开始思乱,有的工匠想要出去拼一把。 但工匠中也有比较深谋远虑的人,这些人认为战争来临,矿藏就成了兵家必争之物,这时候工匠们如果出去,一旦被抓住,矿洞的位置就会被暴露。 于是,工匠们分成了几派。 一派比较乐观,认为区区巫妖而已,外间的修士肯定很快能处理好,届时他们就可以出去了。 一派比较悲观,知道巫妖曾经肆虐一时,认为这是大事,这一派中又分裂成了两派。 其中一派认为等在这里是死,出去也是死,不如出去拼一条活路。 另一派……也就是那一派想得更多的工匠却觉得他们哪怕死,也不能出去,不能暴露矿洞的所在。 人心思乱,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考量,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私心和大义。 在这种情况下,悲剧发生了。 他们开始了内讧。 希衡一检查,矿洞中还有一口被架起来的大锅,上边还残留着已经干涸的肉渣。 人肉。 第253章 自相残杀 北山矿洞。 铁锅高高架着,锈迹斑斑,生锈的锅沿有一块风干了的人肉,被撕扯得七零八落。 锅边往下,是无数只尸骨的手,他们往这里冲来,想要吃这块肉,却被别人的利斧砍向脖子,被别人捏住脚踝往外扯,他们摔倒后又有同伴踩着他们的身体往前爬,往前伸手。 他们多么饿,多么想要活下去。 希衡看了铁锅,又看到矿洞内被抓挠出的指甲痕迹,看见壁上早就熄灭的灯盏,看见地上尸骨各种各样的死法,这场往事清晰浮现在她心中: 黝黑的矿洞之中,只点了一盏昏黄的铜灯。 大家的眼睛看不清东西,在长期饥饿中,矿洞中坐了一堆靠着墙休息的男女,都是负责采矿的工匠。 因为饥饿和黑暗,他们眼前甚至出现飞舞的幻觉。 一个声音有气无力说:“能不能……再点一盏灯?” 铜灯太昏暗,在近乎黑暗的环境里,人的意志和希望都被磨灭得不成样子。 柳老二回头,嘴唇干裂,顺着发声之处望过去:“不行,灯一旦多,会消耗矿洞里的空气,现在外面大门完全被关上,没有新的空气进来,我们必须节约。” 那说话的人叹息一声,抱着头低下去,不说话了。 人群中窸窸窣窣,最角落边上人堆人,一股热气从里面冒出来。 柳老二用力嗅了嗅空气里的味道:“这是什么?这么腥?” 她走过去,柳老二是个女人,膀大腰圆,腰上别着菜刀,舞起来能砍死三五个男人。 柳老二想去查探是什么那么腥,却被几个人堵住,那几个人排成一排,像一堵铜墙,喘着粗气:“柳老二,够了,我们敬你一丈,你也别太得寸进尺。” “以前,你带着大家伙儿赚钱,大家伙儿都敬重你,你在宗门和官府都有人脉,为人也豪爽不拿架子,对咱们这些兄弟都和对自己人似的,你这份情,咱们承一辈子。” 话说得好听,却就是不挪开一点步子。 柳老二脸颊一抽搐:“承情,那就让开!” 那堆人还是不让,说话的那个人声音却有些变了:“柳老二,你怎么就不懂呢?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世道乱了,咱们在这矿洞里,什么官府,什么宗门都他奶奶的已经和我们没关系了!意思就是!你柳老二现在别他娘的搁这儿发号施令!” 柳老二用更大的声音吼过去:“等这波最难的时候过去,官府和宗门照样他爷爷的说了算!而且,现在是乱世,老娘腰间这把菜刀,照样说了算!” 她蓦地一亮菜刀,菜刀在铜灯照耀下反射亮光,晃了一个人的眼睛。 柳老二就趁着这时候,一把推开人墙,闯了进去,然后,她就看见一口刚打不久的大锅,用几根木头架子架着,下边儿徐徐地烧着柴。 锅里边儿,有条腿。 锅里没有水,只有被烧得沸腾的一锅血,随着血液被烧得沸腾,那根人腿就在锅中上下起伏。 柳老二的心渐渐凉了,她的双瞳中亮起火焰,操起菜刀就往旁边一砍,那群人赶忙跳开。 柳老二:“他爷爷的!你们拿人血煮人吃!” 刚才说话那人谨慎地离柳老二的刀远远的,然后说:“没有水了,我们才用人血煮。” 柳老二暴怒:“这他爹的是用什么煮的问题吗?他爹的,你们吃人!吃人!” 她愤怒地就要把那说话的人抓出来,那人道:“柳老二,我们没吃的了,不吃人吃什么?我们听你的话,待在这矿洞里,不出去添乱子,我们已经仁厚至极!你总不可能连我们最后的活路都斩断吧。” “你以为只有我吃了这个人吗?你看看你四周?” 柳老二一看,周围的人都用一种幽幽的像饿狼一样的目光看着她。 空中飘浮着血腥味、肉味,她甚至听见有人清晰的吞咽声。 柳老二再环顾四周,发现角落里还有一个衣不蔽体的女人,她双目无神躺在那里,周身青青紫紫。 柳老二两颊抽搐,用自己都没想到的、平静得可怕的声音说:“你们还犯了色戒。” 柳老二治理下的矿洞,从不许出现这些事,男人女人在这里想要赚灵石,都得老老实实做事,别想仗着强权做些什么。 刚才说话的那人难得心虚了一下,又很快道:“比起死,这是她能在这里活下去的唯一办法,这是乱世了,柳老二你清醒点。” “我清醒得很,清醒到送你全家去死!”柳老二一语爆开,音攻爆开,说话那人被音攻炸得脑袋嗡鸣。 紧接着,柳老二的菜刀砍来,第一刀砍在他的脖子上,第二刀砍在他的脸上,几乎是第一刀下去,那人就没了气息。 鲜血迸溅开,可是,这群人的罪恶一旦被掀开,大白于天下,就不会再那么轻易收进去了。 那群作恶的人看柳老二真的眼里糅不得沙子,也担心柳老二下一个杀的就是他们,顿时都不用相互使眼色,操起刀来就朝柳老二劈去。 柳老二看着这些明晃晃的刀,心里是一点儿想活的念头都没了。 她只有一个想法:这群人已经疯了,他们的道德沦丧到杀了昔日一起共事的伙伴吃人肉、凌辱昔日的伙伴。 人的底线永远是一降再降,如果这群人能出去,他们的过去已经足够卑劣,如果他们落入巫妖的手中,恐怕也会出卖能出卖的一切换取活路。 柳老二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她要他们死。 她也死,他们全都死在这儿,北山矿洞就更加安全,不会被巫妖发现了。 柳老二的菜刀舞动之下,都有一个人死去。 那群人看柳老二已经杀红了眼,一边不留手地想杀死柳老二,疯狂用利斧砍她,一面又想要为自己开解,说自己没罪,怪柳老二不会变通。 他们说:“是你的错!我们没有食物,不过吃了一个人,你何必如此?我们想活有错吗?” 柳老二笑得渗人:“你们只是吃一个人?那个人吃完,你们又要吃谁?你们想的,是一个又一个的吃下去罢了,吃人就是吃人,吃一个和吃两个有区别吗?” 那群人便说不出话来,羞愤变作恨意,化成刀剑全往柳老二身上砍去。 反目,屠杀。 人性的丑恶人性的卑劣,人性的圣洁人性的大义,都在这乱世北山矿洞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之后,柳老二以一敌多,她杀了大半人,自己却也被利斧劈断了身体。 那些人想一拥而上,抢她的钥匙。 柳老二将钥匙插进血肉,她一步一步,顶着那些人的利斧往前爬,借着这股力气,将那柄钥匙活活融断,再一指弹如锁钥之中,彻底毁了这道门。 她死了,但也关住了一群疯子。 …… 希衡看向离门最近的柳老二尸骨,她弯下腰,将柳老二的尸骨捧起来。 柳老二的尸骨上都有斧头的痕迹,有新有旧,旧的是她的致命伤,新的是那些被关在这里的人泄愤所砍。 希衡好好收好柳老二的尸骨。 她一向最喜洁,现在却将柳老二的尸骨笼入袖内,在希衡心中,只会嫌弃自己去得太晚,自己的衣袖太简朴,不足以盛放柳老二干净的尸骨。 没有柳老二,就没有今日还完好无损的北山矿洞。 希衡没有时间伤怀感触,只有将北山矿洞立刻转移,才不辜负柳老二的一腔筹谋。 北山矿洞极大、连接着山川地势,想要搬走北山矿洞,就相当于逆天而行,要同整个山川地势对抗。 顿时,一股强大的山川之力萦绕而上,同希衡对抗。 与此同时,一道古朴苍凉的声音响起:“华湛剑君,你能观过去,分明已有神相,何必要行逆天之举?” 第254章 北山精灵和希衡论道 随着这道古朴苍凉的声音响起,四周山壁中渐渐浮起丝丝缕缕的精灵之力。 何为精灵之力? 希衡自从拥有神骨之后,对这世间的力量构成就看得更清楚。 一种是修士所使用的灵力、魔族使用的魔力、妖族使用的妖力,这三种力量称呼不同,其实大体可归位一类,因为都是能后天吸收修炼的力量。 还有的就是山川草木精灵之力,这种力量更多来源于先天,比如现在出现的山川之灵以及十万大山的守山人,用的就是这种力量。这种力量后天只能被这些山川草木精灵吸收,别的是无法吸收的。 比如守山人吐纳的草木精灵之力,和希衡、玉昭霁用的力量就不同。 从本质上来说,这几种力量都来源于世间清浊之气,不同的是,修士、魔族、妖族使用的力量中同时具备清气和浊气,而山川草木精灵之力却只具备清气或者浊气中的一种。 如今,出现在希衡眼前的就是北山精灵。 这种精灵很少出现在人前,也从不插手管世间之事,这次,如果不是希衡要将北山矿洞移走,北山精灵也不会出现。 北山精灵现身,这种精灵不会以人族的形态出现,所以,出现在希衡眼前的北山精灵披着青绿的山草,皮肤颜色也是北山的红壤之色。 北山精灵:“剑君。” 希衡开门见山:“北山君不愿北山矿洞被移走?” 北山精灵沉声,声音在洞内飘荡回响:“这有违天道。” 天道……不愿北山矿洞被移走。 华湛剑君是板上钉钉的未来神明,何必插手此事呢? 希衡来这里之前,也想过会受到阻止,她说:“北山君知道天道,也就意味着知晓那既定的未来?未来,修士和北山君都将不复存在。” 既定的未来,就是儒修至宝文天书中预言的未来:世间灵脉断绝,等这批修士陨落后,世间再无修士。 北山精灵沉默不语,山川精灵对于未来的敏锐性高于人族、妖族、魔族,何况北山精灵已经察觉到了自身开始衰弱。 世间灵脉断绝,那么,所有山川草木精灵都会消失。 它的衰弱只是一个开始。 北山精灵:“未来总会到来,但当下,我们要遵循天道。”它展现出一种强烈的遵守规则之意,山川精灵的确如此,十分遵守规则。 希衡:“我们的确应该遵循道,但天道只是道中的一种。” 北山精灵:“剑君此言大有深意,剑君可愿与我论道?” 希衡颔首:“荣幸之至。” 她接着说:“天道负责的是维持世间正常运转,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道的核心是这一点,也正因此,凌驾于万物之上。可在这一点之外,天道也许也会有偏颇之处。” “天道认为神明的存在难以约束,一旦神明破坏规则,就会对世间造成难以挽回的伤害,在这个认知基础上,天道要灵脉断绝,要让此次大劫过后的神明成为绝唱,未来,再也没有神明诞生,至于修士以及北山君你,都是天道和神明博弈的牺牲品。” “如果天道的这一点认知错了呢?神明,不一定代表无法约束,历经千辛万苦成神的神明也并不像天道所认为的那样任性。” 北山精灵沉默须臾:“神明的确过于强大,连我也不知该如何约束神明,天道也不会仅仅把世间的存续放在神明的良知上。天道,只认规则,只认客观存在的一切。” 神明的良知,太过于主观了。 世间的安危不能交给任何人的主观意识。 希衡则说:“过去无法约束神明,不代表未来无法约束。” “其实,站在天道的立场上,我能理解天道的选择。”希衡忽然说。 北山精灵心中一动:“剑君?” 论道中途说理解对方的做法是大忌,因为这意味着辩论技巧的缺失,很可能导致论道失败。 但,北山精灵想,也许华湛剑君想的根本不是赢,而是纯粹论道。 世界未来的走向是什么,他们太需要一场真正的探讨,谁都不能一意孤行,那么轻易决定了整个世界的未来。 希衡道:“天道,就是制衡与公正,它不会让强的种族太强,不会让弱的种族太弱,过往巫族太强戕害世间,于是巫族灭亡,神明太强,于是神明陨落。” “天道,它不在乎一个人、两个人甚至十万人的痛苦,天道的眼光广博无垠,从高到低,它看到的是整个世间的存活。所以,哪怕灵脉断绝会让多少修士绝了前路,天道也不会为此改变,因为和整个世间比起来,修士的数量太少了。” “同样,山川草木精灵的数量也太少了。”希衡道。 天道只能抓大放小,哪怕小的冤杀、错杀,天道也不会因此而放弃顾全大局。 对于小的、被冤杀错杀的,天道就是无情的刽子手,可对于那些大局中的人来说,天道保障了他们的基础。 北山精灵一叹:“剑君说得不错,世人皆言天道无情,却不知如若天道有情,那么,就会产生偏颇,天道做得……已经很好了。” 北山精灵活得久,它知道当初巫族多么强盛,天道夹在神明和巫族的夹缝中,属实不好过。 北山精灵夸赞:“剑君能在天道想断绝灵脉的情况下,仍不带偏颇评价天道,已经难为可贵。” 希衡面色不变:“先别急着夸赞,我刚才只是说天道的道存在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合理性,但我修的道不是天道的道。” 北山精灵一蹙眉,轻叹一声,果然还是这样。 他说:“愿闻其详。” 希衡说:“我所修两道,第一道为杀道,第二道为人道,人道,便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人道明明知道人性本恶,却要从中寻找善,人道明明知道世间如修罗地狱,却试图寻找到仁和礼,再依靠杀和剑,让世间海清河晏。” “所以,我不认为世间只有一个追求就是活着,世间所有人,可以通过灵脉修习力量攀登高处,修习剑者成为剑仙,修习术法者成为法圣,而后,剑仙和法圣等等再通过这力量,去维持世间的稳定平和,让山河无忧。” “就像是神明,神明吸收了世间大量的力量,也应该用力量去维系世间的正常运转。如此,天道保证世间的公平与制衡,神明处理天道无法处理的祸患,这样,世间才既能存活,又有理想与意志。” “至于神明的约束问题,神明完全可以和天道互为制约,甚至可以出现监察的神明。” 希衡的话娓娓道来,北山精灵听懂了。 天道有天道的抱负,这位剑君也有和天道同样大的抱负。 天道是想直接断绝灵脉,让世间变得更好管束。 这位剑君则是认为世间的万物不该因为好管束而自我阉割,世间万物有权利攀登高处,至于怎么保证他们攀登高处?那是天道和神明的责任。 如果把世间比作一个国家,那么,天道和希衡就是有不同治国理念的君主。 人道,和天道的确并驾齐驱。 希衡:“天道也有莫大的风度,天道选择在成神大劫中断绝灵脉,劫,便说明这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天道执白棋,修士执黑棋,双方谁都可能赢。” 天道并不是没给修士存活的可能性,否则,文天书也无法做出预言。 这次成神大劫,劫中人不只有神明预备役,也有天道,更有这天下千千万万的修士。 北山精灵将希衡的话在心里脑里过了几遍,扪心自问,这位华湛剑君所讲述的世间神明分工、上行下效、相互制约的确更加吸引人。 这样的世界有更多可能性,更加丰富多彩。 北山精灵也不由之神往。 可北山精灵到底活了太久的岁月,它经历了巫族和巫妖的劫难,看见了当初的天塌地陷。 所以,北山精灵叹气:“剑君,你在某种程度上说服了我,我也一直敬佩着你的为人,可我是大山的精灵,顽固的化身,我见识过上古时巫族作乱,天崩地裂,也见过正魔两道神明之首出手后,巫族就全军覆没。” “那场浩劫,天道作为制衡世间的道,却无法插手,只能任由事态发展,我惧了。” “我是顽固不化的北山精灵,我看见天道在这么多年里对世间的把控,世间在天道的维持下一直沉稳运转,这是我看到的成功的过去,而剑君所说的美好的未来,我并未看见,所以,我仍然会选择执行天道的命令。” 北山精灵说:“哪怕,我顺着这条路走下去,灵脉断绝后我自己会消亡,但我也甘之如饴。” 为道而亡,何尝不是一种圆满? 他身上渐渐浮现出一股磅礴的山川之力:“剑君,动手罢。” 这场仗,希衡和北山精灵都不想打,但不得不打。 北山精灵认为天道和希衡的人道都是对的,但它作为顽固的北山精灵,只见过天道成功。 所以,北山精灵此时选择襄助天道。 希衡知道这是必行之举,拔出天湛剑,天湛剑秋水盈盈,湛然如神,这是修真界最美的一柄剑,经历了破裂、融入青天鉴,再被礼阳以希衡的道补全。 没有人想和这柄剑为敌。 剑和剑君,都经历了完整的磨难、新生,已经没什么能打倒她们了。 但是,北山精灵想,也许这不亚于巫族的年纪能给自己带来一点点优势,他的年纪比希家老祖还要大许多,比当世的老怪都更长。 何况,北山精灵叹息一声,若幽波泛泛:“剑君,你想要移走北山矿洞,就不能杀我,不能用你的杀道,相当于自废武功,我已经占了一半的便宜。” 北山之矿可以看作是北山精灵的一部分。 希衡这次来,移走北山之矿,也就要移走北山精灵。 所以,她不能用杀道去对付北山精灵。 希衡举起剑:“无论是否要移走北山矿洞,我都不会杀您,剑应该对来犯的巫妖使用,而不该对这样一个忧心天下的智者。” 北山精灵:“我不是智者,只是一个顽固的老石头。” 语毕,希衡和北山精灵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一瞬,同时发动攻击。 北山精灵活的年岁确实太久了,他不是神,却从神的时代就活着了,他的优点在于年岁、力量,缺点在于山川草木精灵都不怎么擅长攻击,除了职责特殊的守山人。 北山精灵还有另外一个优势:主场优势。 希衡现在在北山矿洞内,严格意义来说,也就是在北山精灵的体内。 而这种等级的战斗,希衡在北山精灵体内,就难以施展开她的剑域了,也就是说,希衡的杀道、剑域等两大攻击手段暂时都不能用。 北山精灵可没有留手,他清楚知道双方的差距,哪里敢留手呢? 北山精灵虽是山川草木之灵,却含有金气,当下,空中便飘浮丝丝缕缕金气,这金气能够让人难以呼吸。 金气还想飘浮到希衡的天湛剑上,去封住她的剑,希衡周身升起剑影结界,想要隔绝这无处不在的金气,北山精灵再度出手。 北山精灵不只会操纵金气,他还有许多藤蔓树木。 他身上伸出许多藤条,估计有千百条,舞得密不透风去干扰希衡的剑影结界,当藤蔓碰见结界时,就像是树木在吸收一切养分,它们居然在吸收希衡的剑影结界。 一条、两条……千百条藤蔓都吸食饱了剑影结界上的力量,纷纷开出花来。 它们开了漂亮的小白花还不算,还要拧紧,几十上百根拧着成为一大股,想要拉着希衡下坠。 只要希衡坠往地面,它们就能扎地生根,希衡就全然被动了。 现在的景象是:希衡雪衣飘飘,周身有一个微微淡的剑影结界,空中的金气具象化,飘浮旋转着想要入侵她和她的剑。 藤蔓开着花朵,从四面八方而来,攀附在那个剑影结界上,想要打碎结界真正伤到希衡。 希衡平静注视一切,再度加大剑影结界的厚度。 然而,北山精灵冷喝一声:“负千斤!” 所有藤蔓一下如有千万斤的力气,带着希衡猛然下坠,落到地面,藤蔓顿时扎根在地上,疯狂生长,把希衡整个围拢在中间。 北山精灵眼中不由露出喜意,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北山精灵压抑着激动:“剑君,你一直没怎么出手,是大意了还是在留手?我说了,我是顽固的石头,剑君不必留手。” 当然,现在迟了。 希衡像是丝毫没看见束缚在她结界上的藤蔓,说:“我并未有丝毫留手。” “只是对我来说,北山君您的消息太少了,我却一直暴露在北山君的视野中,刚才,我只是花了一点时间了解你。” “现在,战斗正式开始。” 几乎是希衡话音刚落的一瞬间,空中的金气就以一种北山精灵无法理解的速度快速后退,自我清除得干干净净。 北山精灵猛然睁大眼。 第255章 天道的过往 剑气霸道精纯到一定地步时,任何东西都无法靠近。 眼下,北山精灵的金气便是如此,它们仓惶后退,逃得干干净净,龟缩在北山精灵身侧。 北山精灵骇然,北山有矿,这一整条矿洞和地下的灵脉维系了这么多年,不知滋养了多少修士,明明是磅礴之力,现在却被剑气逼退成这样子。 北山精灵不愿见到好好的胜局被翻盘,他抬起由藤蔓组成的手臂,周身青草摇动,白花飘舞,身上金色的金气更加浓郁,将绿树青草都染上一抹昏黄。 他在加大金气的投入。 北山的金气,其实就相当于北山精灵的血。 希衡见状,倒也不愿这场无法避免的战斗使得北山精灵自损精血,她撤开身上的剑影结界,北山精灵的藤蔓白花没了阻挡,趁机刺入。 这是整个北山的力量。 青色藤蔓、白色小花和无色剑气在北山矿洞中激荡、对峙。 起初北山精灵不解希衡为什么要在这里和他拼灵力,这里是北山,他的根扎在这里,他可以有源源不断的补给,希衡在这里和他拼灵力是不智之举。 但很快,北山精灵就知道为什么了。 希衡和他对拼灵力时,周身之气如同漩涡,不停吸收着北山精灵的金气——只是,那金气是被先转化为灵力再吸走的。 北山精灵的灵脉,本身就可以被修士吸收,希衡现在只是不顾他的意愿强行吸收而已。 北山精灵脸色越来越白,希衡面色冷然,见北山精灵身子发抖,只冷声说了一句:“还要强撑吗?” 四周的温度更冷下来,冬日,是北山精灵最不喜欢的季节。 他终于明白希衡为什么这么做,她是要阻止他继续再用精血转化为金气和她作战,为了阻止他,所以直接吸收他转化而来的金气,告诉他做得再多也是给她做嫁衣裳而已。 北山精灵心中一时是酸涩、感动,一时又碍于自己的道,而不得不继续和她成为对立面。 但不管怎么说,北山精灵不再转化金气,这时,希衡周身的无气漩涡才消失,而后如同太极一般逆行,将刚才的部分金气返还给北山精灵。 北山精灵面色稍微红润一点,还是说:“剑君,不要留手。” 希衡:“没有留手,只是不想自相残杀,仅此而已。” 她这时也不再忍受那些开满小百花的藤蔓,天湛剑刺出,精准刺向被层层包裹着的藤蔓弱点,藤蔓吃痛,舍弃部分保全整体,如天女散花般分开。 也正是因为这些遮天蔽日的藤蔓分开,才让北山精灵看见,他到底输在了哪里。 地面,有一些浅淡的剑影,这些剑影构成一个个剑阵,安静地伏着,并不狰狞,只等着时机成熟时展露峥嵘。无论是希衡本人还是她所布下的剑阵,都太像剑了。 剑,百兵之君,看起来毫无杀性,直到剑身没入喉咙,从鲜血中滚过,才让人惊觉,这是要命的啊。 希衡以剑影铺陈成剑阵,北山精灵仔仔细细望过去剑阵,发现剑阵之势相互勾连,在剑阵影响之下,就连北山矿洞内的一切都能被希衡催化为剑,再为她所用。 她是什么时候布下的剑阵? 北山精灵细细想来,发现就是在藤蔓攻击希衡的剑影结界之时。 那时,希衡表面上以结界抵抗藤蔓,实则故意让藤蔓吸收一些剑影,而后,借着遮天蔽日的藤蔓挪动,将剑影布置在北山矿洞内,形成剑阵,还瞒过了北山精灵。 只见剑阵光芒大作,希衡不能杀北山精灵,所以,她这场对敌打得很慢。 现在剑阵起势,也不是要北山精灵的命,而是让整个北山矿洞盈满剑气,剑气总能在五行往复循环之处,硬生生插进去,把这个地方的平衡之势打破。 北山矿洞和北山精灵息息相关,如今,希衡将北山精灵的优点变成弱点,她打乱了北山精灵的五行循环往复,北山精灵浑身不适起来,无法再顺畅调动力量。 因为五行循环的关节处都被希衡插了一把剑。 北山精灵蹙起眉,他没想到从胜到败就这一夕之间。 可他还不想认输,北山精灵喘着气,见希衡朝他而来,赶紧拉开同希衡的距离,生怕沾了她周围的一点剑气就死无葬身之地。 她不用杀道、不杀人,在北山的领域中,还能将他步步逼到这个份儿上。 可北山精灵实在不想辜负天道。 希衡在践行她的道,北山精灵何尝不是如此? 北山精灵干脆不再显露原型,而是缓慢地想要以身化为巨山。 他慢慢变为一座青山葱茏、白花纷纷的山,山之力,在于巨。 北山精灵这下有些类似于耍无赖,他知道希衡不会杀他,因为杀了他,就会导致北山矿脉灵脉全部枯竭。 北山精灵缓缓:“华湛剑君,永别了。” 他化为原型沉睡,可是,按照天道的计划,灵脉断绝,北山精灵也会在灵脉断绝后消亡,意思就是,他再也睁不开眼睛,此时说一句永别倒也合情合理。 他想,他消亡时,应该是这位剑君成神之日。 她将会是……最后的神明。 北山精灵的眼皮越来越重,就在他要彻底陷入安眠时,一柄冰冷的剑活生生撬开他的眼皮,希衡握住剑柄,离他格外近,而后:“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是一场比斗,无论你想要永别还是什么,都得你赢了才说了算。” “现在,我说了算。” 希衡拿天湛剑抵住山脉,山脉,也就是北山精灵的眼皮。 而后,她的剑气渗透入北山之中,希衡的眼中掠过日月,她眼前浮现出了北山精灵这千万年以来的岁月,看见北山精灵还是一座小山时,就努力想要扛起一座山的使命。 他想挡住平原中吹过来的大风,保住庄家、麦子,不要麦子的穗掉落在地上。 他想保住人们平静的面容,不要让暴风吹得他们的脸上泛起皱纹。 小小的北山努力抵挡,但他太小了,比一个土堆大不了太多,几乎是最小最小的山,就在北山快被风沙吹垮、身上茂密的树林也要被摧折时,北山碰见了一个光团。 这光团从天而降,降落在地时差点冒冒失失挂在树林上。 北山精灵:“你是谁?” 不会是从哪里来的妖怪吧?! 光团明明是娃娃口音,却努力要装出老成的样子,口吻深沉:“吾即天道。” 北山精灵刚化形不久,虽然他隐隐能感觉到头顶着大道天道,但是,他只知道有这个东西的存在,并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于是北山精灵道:“天道是吧?哪来的小屁孩儿,滚远点,我忙着呢。” 天道:“……” 天道这时也刚开智悟道,还不太成熟,在诸天神明和巫族之间夹缝求生,也就导致没什么脾气。 天道尽力摆起架子:“尔怎敢对天道不敬?” 就连神明见了它,表面都得恭恭敬敬。 它已经落魄到一座山都可以欺负它了吗? 北山精灵才懒得和这小屁孩儿多说:“你要走不走?一会儿大风吹来我可没精力保护你。” 天道心系天下,也不计较北山精灵话语中的冒犯:“吾来此,就是为了此事。” 天道从树杈子上跳下来,那团光团转了个方向,看向平原的方向:“那是巫族中的风巫,肆虐人间,目无天道王法,风神虽然能去制裁风巫,可是风神那边,似乎是看在巫族整体的份上,不敢将事做绝,只能一路堵又在另一路疏。” 天道轻轻叹气,神明那边和巫族虽然在谈,但是,收效不多。 天道:“吾降临此地,就是为了助你对抗风巫的肆虐。” 天道现在太式微了,它需要帮手,北山精灵地处要塞,虽然弱小,也敢站出来抵挡风巫。 天道在天上看见他的义举,故而决定把北山精灵收入自己的麾下,暂时合作。 天道看向瘦弱的北山,他实在太小了,而天道,虽然现在比不上神明和巫族的力量,但也可以帮扶一个北山。 天道的光团周身,飘出来无数小光晕,没入北山精灵的躯体。 而后,瘦弱的北山便迎风而长,大了许多。 他也能勉强抵抗风巫吹过来的这股风——风巫的主要目标不是这里,否则,这时的北山根本不可能应对得了风巫。 天道满意地看着北山精灵变大一些,故作深沉道:“这些年,你就在此地修炼,过些年吾再来看你。” 天道离开,不知是否是北山精灵的错觉,他总觉得天道离开时那个光团变得小一些。 之后的年月里,北山精灵一直抵挡着从风巫那边吹过来的风,而天道,就在神明和巫族之间寻求平衡,壮大自身,每多有一点力量,天道就降落,分一些给北山精灵。 就这样,北山从一座比土堆大不了多少的小山,渐渐变成了一座大山,成为名山之一。 连风巫都不敢小觑他。 天道也从当初那个初悟道开智的小光团,成了真正冰冷无情、制衡有余的天道。 但在北山精灵心中,他永远记得当初,一个小小的光团从天而降,挂在树上,而后故作深沉地说:“吾即天道。” 他永远将天道当成是挚友,所以,哪怕是消亡,他也会站在天道这边。 第256章 寻找王枫 希衡走马观花掠过北山精灵的记忆,终于找到她要找的东西——北山精灵所惧之物。 北山精灵岁月悠久、年岁古老,他漫长的生活中一定遇见过能克制他的法术或者奇门。 上古时代百花齐放,比现在修真界的法术奇门多得多。 就像半神天亓能够将人变成水一样,希衡现在不能用杀伤力太大的水法和剑法,这就是她最后的办法。 希衡在北山精灵的记忆中寻找到一个法门,曾经,北山精灵遇见过一个开山之人,此人生平不走弯路,见山移山,见水移水。 这人移动了太多山水,个性坚毅,久而久之真让他自成一道,他的其中一招就是:现灵。 顾名思义,让变为原型的山水精灵全部显现灵身,这人的这招属于他的道的神通范畴,希衡不修这个道,但是她可以模仿。 模仿的路径大约是:通过和万物如剑差不多的原理,希衡能让万物如剑,也能让万物回归本真,再加上神骨之下一切平等,哪怕古老如北山精灵,一样可以被希衡看得透彻。 希衡的天湛剑刺在北山精灵的山身上,北山精灵却并没有流出绿色的血液。 他反而惊骇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慢慢缩小,被迫变成刚才的模样。 他缩小了,长出藤蔓般的手臂,上边开满小白花,北山精灵在这个过程中不是没想过反抗,但是,来自道的威力让他只能蛰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为精灵形态。 北山精灵:“剑君你!” 没到最后一刻,希衡贯彻了北山精灵提醒几次的“不留手”,天湛剑仍然扎在北山精灵身上。 她说:“并非是我赢你,而是曾经的开山之人赢你。” 不,北山精灵想,是你赢我。 他几乎不敢想如果希衡用上杀道、剑招,他会败得有多快。 这位剑君的成长速度太快了,北山精灵一路看着她从元婴到出窍再到分神,之后领悟神门境,他知道她厉害,可也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能真正体会到神的力量。 她能观过去,将来,是否能展望未来? 她观望过去时,还能在极短时间内复刻别人的法术,北山精灵再度体会到了天道的感觉。 神明,太强了。 不知是只有希衡这么强,还是每位神明都将有这种通晓天地的神力。 北山精灵启唇,想要说些什么,希衡却说:“我无意和天道争锋。” 北山精灵猛然抬眸,希衡道:“我同天道的目标一致,只是方法不同,我十分敬佩天道,精灵你无需多虑。” 北山精灵讷讷张开唇…… 她发现了。 是的,北山精灵站队天道,并不只是因为天道过往的成功经验,也因为北山精灵拿天道当挚友。 他不在乎天道冰冷无情,他看见的天道无情,是因为天道对世间有大爱,北山精灵绝不愿意天道落败,他无法想象世间没有天道的样子。 可希衡现在说她敬佩天道…… 她并没有要和天道至死方休的意思。 北山精灵:“我以为剑君会和天道成为对立面,天道想要断绝灵脉,已是和天下所有修士为敌,我以为……神明联合起来,会想要诛天道。” 希衡道:“绝不可能,其实,天道的风度已经足够宽广,我们做的一切,天道都能看见,天道在进行公平的博弈,神明又怎能进行狭隘的诛绝?况且,假设神明们真的能有力量诛杀天道,那么,天道湮灭后,世间又该怎么运转?” 她说:“在断绝灵脉的事情上,修士、神明都同天道意见相左,但无论谁对谁错,哪怕天道当真有错,它数万年对世间的勉励维持、种种努力难道就烟消云散了吗?” “这世上谁都犯过错,我不认为要对天道如此苛责。” 希衡又顿了顿:“何况,道无高低,谁就说天道一定错,修士一定对呢?只是道不同、立场不同而已。” 北山精灵眼中流出金色的液体:“好,剑君,如此,我信你。” 这位剑君是铁板钉钉的正道神明之首,她是这样的主张、这样的清明,足以挟制另外的未来神明,北山精灵又输给了她,便履行诺言、心服口服甘愿让希衡移走北山矿脉。 北山精灵也化作一棵一半金、一半绿的小树,进入希衡的袖子间。 希衡走出北山。 她袖中沉甸甸,走出北山后,希衡发现天空格外晴朗清明。 从天空的最高处落下清风,温和地绕着希衡飞舞,希衡不知这是否是天道对她的回应。 天道曾经为了制衡神明,利用过半神天亓,现在也为了制衡过强的神明,想要断绝世间灵脉,这在大多数人看来天道真是坏透了。 可是,天道需要保护的世间有那么多、那么大,天道就像是人间帝王,帝王的功过都不能用简单的善恶来评断,何况是天道呢? 天道感谢希衡的理解,它降下清风明月,同时,它也不会改变自己的主张。 强者为了自己的道,都是孤独的,天道和希衡,都是这样的强者。 希衡离开北山,她要将北山之矿移到修真界占领的城池去,等巫妖之乱过去后,再将北山之矿还归北山。 她往垚城飞去时,腰上的玉牌忽而亮了亮。 希衡一看,是玉昭霁传来的讯息。 玉昭霁:“可解决完北山之事?” 希衡:“已解决,你呢?可有遇到邙山精灵?” 玉昭霁此时也在赶往垚城的路上,魔和道的作风不同,希衡回去时清风绕行,收敛气息,并没有节外生枝的意思。 玉昭霁明显作风狂放许多,他夺了邙山灵脉,却还刻意将魔气招摇外放。 巫妖的三列斥候发现他的魔气,前来查探,被玉昭霁顺手解决,这冲天的魔气甚至惊动了一座城里的巫妖大军,大军派出一列来探个虚实明白,也被玉昭霁顺手收下性命。 直到已出了平江堰的乌月下令不许巫妖来管他,玉昭霁的招摇才没用。 他一得了空,就难耐思念,联系希衡。 看见希衡的问话,玉昭霁便知道她解决了北山精灵,玉昭霁:“遇见了邙山精灵。” 他很愿意和希衡分享这些点点滴滴:“邙山精灵倒是性子急,他尊崇的是天道的命令,上来就想要自尽,被我束住,扔去血狱滚了一遭,反倒激起了他心中的战意,不想死了。” “后来败给我,如今已被我绑住。”玉昭霁可没有希衡这样仁义,希衡会对北山精灵仁剑并行,玉昭霁却直接用刀用火。 反正,这世上绝大部分存在,自戕的念头都是一股气,那股气散了,就开始贪活。 希衡想了想,回复:“若之后邙山精灵还要自戕,你便告诉他,若他现在自戕,世间灵力减少,修士无力抵抗巫妖,巫妖之后变为巫族祸乱世间,照样不是天道想要看到的。” “天道可没有一个命令是要这些山川草木精灵自戕。” 玉昭霁听完,知道希衡是要攻心。 他其实很知道攻心为上,只是懒得用在邙山精灵身上。 玉昭霁说:“你要说,那就来我身边。” 来我身边这四个字的传讯,说得既暧昧又缠绵,显然,是故意为之。 玉昭霁不等希衡回话,又补了一句:“或者,我来你身边。” 希衡:…… 她只能说:“回垚城见,我要尽快将北山之矿护送至垚城城内,之后去寻被巫妖假装的王枫。” 玉昭霁知道希衡很忙,反倒是玉昭霁这段时间稍微轻松一些,因为这段时间主要是战乱,而战乱军备向来是魔族的强项。 玉昭霁:“好,垚城见。” 这下,他完全没有一点纠缠之色,很是干脆。 玉昭霁很清楚,对于希衡来说,恋情如同糖,适度加一些才会让她舒适上瘾,若是将此糖加得太多,那么反倒不好。 希衡收好传讯玉佩,全力飞回垚城。 她在空中时也并未闲着,而是暗中放出神识,好抓紧时间找王枫或者是假王枫,等会儿放好北山之矿就立即折返去找她。 这段时间,空中各种神识很多,到处都是修士想要探听军情,巫妖也各种外放神识,所以,希衡的神识并不会引起别人注意。 她锁定了一个地方。 青影城。 青影城已经被巫妖占据,巫妖用了阵法,隔绝城外一切神识的打量。 但如希衡的境界,其实能隐约朦胧看见青影城内的光景, 青影城内一切肃穆,井井有条,和其余被巫妖占据的城池完全不同,但是,又能见到仓惶的痕迹。 这说明一点:是最近有巫妖有魄力、明智的高层前来青影城,才迅速改变了青影城内的一切。 再联想到之前那名巫妖说,巫王给了他慧。 巫王,是巫妖中最有悟性的一个。 那么就能推断出极有可能是巫王来到了青影城,而巫王身边必不可能离开王枫。 也就是说,王枫,此刻就在青影城内。 希衡看着青影城,很想此刻化光进入青影城。 她需要王枫成长,平安渡过此劫,但是,希衡又怎会不想她的徒弟无病无灾,少受折磨? 她必须要和王枫见一面了,希衡只需要王枫成长渡劫,不需要王枫受无谓的折磨。 第257章 青影城 垚城。 希衡带来北山之矿和北山精灵,玉昭霁带来邙山之灵和邙山精灵。 其余还有些真君也陆陆续续带来各类矿藏,希衡扫了一眼,巫妖所占据城池周围的七成矿藏都在这里。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巫妖如今虽然声势浩大,但它们并未经过训练,没有任何团队协作的经验,哪怕披上人皮,也不是所有人皮都有军事才华。 所以,这一轮争抢显然是三族联盟占据上风。 但今日之后的难度就会渐渐增加,另外那些夺取矿藏的真君们今日没有得手,之后乌月就会立即调重兵前往,难度只会更大。 希衡判断,恐怕最后收官就是三族联盟占据八成矿藏。 巫妖占据两成,两成……倒也不多。 希衡交完北山之矿后,这一天都没有任务在身,可以赶去青影城寻王枫。 玉昭霁也和她一起前去,现在他们关系公开,仍然像之前一样形影不离,一白一玄在白云之下共同出城。 只是那些目送他们离开的修士默默腹诽,为什么? 为什么以前魔族太子和华湛剑君也这样形影不离,甚至一起参加葬灵地的三族会晤,他们都没发现他们是一对儿? 修士们都觉得自己恐怕瞎了,默默低下头不提。 另一边,希衡和玉昭霁已经飞至青影城外,希衡现在想迅速和王枫见面,不由有些急切。 玉昭霁却一把拉住她的袖子:“希衡,你不先在城外看看?” 玉昭霁往下一看,透过云气,看见青影城外的青山处,有一列由人族、魔族、妖族三族构成的修士正在青山中布阵,他们布置的阵法是为了断路,把青影城外通达的大路给弄塌陷下去。 这也是“清野”中的一环。 通达平顺的大路,也是不可或缺的资源,乌月选取青影城作为下榻的主城,也是看中了这一点。 便利的交通可以让巫妖占据的城池间相互支援更为方便。 而现在,三族联盟也派出了小队破坏这些大路。 希衡察觉自己的心态略浮,幸好玉昭霁将她拉了回来,她看向青山深处,认出这些修士用的阵法。 这是五行阵中的陷落水阵,是布下阵法、引动地下的暗河,让暗河涌动从而导致暗河之上的大路塌陷下去。 但是,巫妖曾被关在江水之中,对水的动向极为敏感,这几名修士一定已经被发现了。 希衡再想,巫妖现在想要抹黑王枫的声名,让王枫在修真界无立锥之地,说不定就会派出假王枫来击杀这些修士。 她正好挑明那是假王枫。 希衡站在云上,对玉昭霁说了一句:“幸而有你。” 如果不是玉昭霁提醒,她就会漏过这一环。 玉昭霁凝望她:“你比我更加谨慎,只是因为被困住的不是你,所以我此刻全然冷静,而你因为被困住的是王枫,你心绪波动,难免顾此失彼。” 希衡:“若被困住的是你,我的心也同样慌乱。” 说完,她就别开了脸,继续望着青山深处的发展。 玉昭霁微笑,今天她主动说的情话次数已经到达一个上限,难怪此刻都不看他。 青山外,上千名巫妖果然围拢过来,它们披着各色人皮,迅速包围了整座山,而领头的除了两名血统更高的巫妖之外,最中间的那名女修身着红衣,束着高马尾,发冠上镶嵌了一块碧玉。 她一身红衣,英姿飒爽,腰间也佩了一块碧绿的玉,抱着青虹剑,含着一抹淡笑。 小队中的修士有一名认得王枫的,看见她的瞬间顿时惊呼:“王枫!” 假王枫也不回话,看着那人悠悠的笑。 那人瞪着眼格外惊讶:“你……你真是王枫吗?你真如传闻中所说的那样和巫妖同出一源?你,你可知你师尊华湛剑君为了保你,做下了保证?” 那群巫妖果然没一照面就动手,而是将“王枫背叛”这个消息深入人心。 假王枫学着真王枫的样子,一听见师尊的名字就显得十分激动,怒声:“住嘴,你也配提我师尊?” 她抽出青虹剑,朝前刺去:“你们认为我一定背叛了修真界,不只想要害我,还要借此挟制我师尊,真是可笑,我为修真界殚精竭虑这么多年,到头来落得这个下场,我现在成为这个样子,都是被你们所逼迫的,我并不是背叛了师尊,只是要朝你们讨一个公道罢了。” 假王枫这个模样、这个说话的方式以及行为作风,都让对面那群修士以为她真是王枫。 她学得活灵活现,难怪白馨儿等人都差点认错。 见到奸计得逞,巫妖们才和假王枫一起动手,想要诛杀这群修士。 当然,他们会放走一两个人,把王枫杀人的消息传出去。 这群巫妖出手狠辣,小队渐渐不是对手,然后,天空中降下一朵火莲。 这朵火莲落到巫妖的身上,瞬间花瓣纷飞,火样的花瓣将巫妖活活烧灭,那假王枫看见变故这么快发生,还想要走,她刚退开,胸前便插了一柄剑。 雪亮的剑插在假王枫胸口,她周身剧痛,下意识回头,就见到王枫的真正师尊在她身后。 微风徐徐,青山隐隐,华湛剑君如碧画中的一抹清雪,而玉昭霁玄衣冷酷,俊美深沉,指尖一朵火莲打转。 希衡站在假王枫身后,她的剑又快又准,怎么落下的假王枫都不知道。 直到断绝生机。 希衡杀完巫妖,脸色也没有丝毫变化,走过去,手上覆着灵力,在假王枫的面上一扯。 顿时,一张人皮被扯下,露出青黑的原型。 希衡手中的人皮滴着血,不是王枫的人皮,而是一个妖族的皮。 “玄变。”希衡拿着这皮,认出它的身份,回头对那群惊魂未定的修士们道,“妖族玄变可以千变万化,幻化成别人,还不被任何法宝看穿,巫妖披上玄变之皮假装我徒王枫,不过是想要嫁祸而已。” 那群被救的修士感谢完希衡和玉昭霁,还是被吓得魂飞天外。 死亡,无人不惧。 刚才他们差一点就死了。 一名修士道:“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嫁祸王枫? 希衡道:“断肠草五步以内,必有解药,放在巫妖身上也是一样的。王枫拥有巫族血脉,对巫妖来说既是亲近也是相克,所以,巫妖才那么大费周章。如果谁真信是王枫所为,那么,就会正中巫妖的下怀。” 那修士想了想,倒也认同这个说法。 否则,巫妖为什么要绕着圈子嫁祸王枫? 巫妖要杀王枫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这么大费周章,显然是有鬼。 这修士道:“剑君放心,我等回去之后,定然把此事原原本本禀告给三族联盟,一定不会让王枫含冤,让巫妖奸计得逞。” 其余修士也纷纷应和。 “多谢。”希衡颔首。 但希衡没有将给王枫正名的希望放在他们身上,而是回转身,和和玉昭霁才潜入青影城中。 此时的青影城内,乌月正拿着一块人皮,在上面描绘丹青。 他穿着水墨色的衣服,露出白皙的胸膛,颜料和画笔没有好好放,染了一地。 他一笔又一笔,画出眼睛、画出鼻子、再画出樱桃小嘴。 人皮因为他精湛的画技变得更加夺目。 乌月拿人皮在自己脸上比了比,又似是苦恼地对王枫道:“画皮容易画骨难,若想要弥补画皮的缺陷,就要点睛。” “你,能为本王点睛吗?” 第258章 现在,你是巫王,我是王枫 王枫被绑在寝殿内,乌月执了她的手,想要在人皮上点上眼睛。 那双冰冷黏腻的手碰着王枫时,王枫胃里一阵恶心翻腾,乌月笑了笑,他怎么可能和一个食物计较食物是否讨厌他呢 王枫有巫族血脉,可在乌月看来,也是食物,仅此而已。 乌月毫不在意握住王枫的手,往上边点眼睛,他看着人皮上的眼睛越来越具备神采,也有心思说些趣事。 “你知道吗?十一被杀了。”乌月道,十一就是披上玄变皮囊的那只巫妖。 乌月的声音越发温柔:“从我有记忆开始,十一就一直跟在我身侧,有时候我被江水浸泡得周身发寒,十一便为我调养。我将十一带出平江堰,他想为我多做一些事,便自动请缨披上玄变的皮去假扮你。今天,十一死了,被你师尊所杀。” 王枫冷冷看着他,乌月说:“你不知道我有多心痛,因为十一的死,我要杀三城、不、十城的人才能平复我心中的伤痛。” 王枫根本不会信乌月。 她说:“你别再假惺惺了,你阴狠毒辣,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假扮我是最危险的事情?你明知我师尊会去调查此事,你明知他遇见我师尊就活不了,是你把和你一起长大的十一送到阎王手边上,你现在惺惺作态什么呢?” “呵呵。”乌月笑了笑。 他笑得肩膀耸动,等抬起脸来的时候,他脸上的笑意倏然消失,而后掐住王枫的脖子。 王枫的脖子顿时被掐得紫涨。 乌月冷厉道:“知道为什么本王愿意牺牲十一吗?因为你。” 王枫已经习惯乌月动不动就变脸,她艰难地接下去:“因为我?” “是,本王不妨告诉你,巫妖不仅能披上不同的皮,而且,每个巫妖自身的皮都有不同的效果,十一的皮……就有一个效果,谁伤了十一,谁就会直觉变钝、五感退化,更别提杀了他的人。” 王枫齿冷:“所以,你是故意让十一去做危险的事,让他被我师尊所杀?” 乌月点头:“不错。上次交手,你师尊过于敏锐,说实话,我不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其实原本十一的性命我是要留着用来对付玉昭霁的,他们魔族,是天生的将帅。” “可是,我还没碰见玉昭霁,反倒是你师尊让我接二连三吃瘪,还故意把你留下来,想要探听消息,哼。” 乌月冷笑:“她知道我不会放走你、不会杀你,就堂而皇之将你留下来,在我的心脏处留下一颗随时会刺进去的钉子,这样的人,我用十一的性命去对付她,也不算辱没了她。” 乌月说到这里时,杀机顿显,他对希衡的杀意过于强烈,让王枫顿时就恨不得挣脱束缚,杀了他。 乌月却又平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而后抚摸手中描绘好的人皮。 他将这张人皮一抖,在空中唰的展开,人皮剪裁合度,手臂、腿、腰线,全都准确无误。 而人皮最中心的脸部,则是一张英气又漂亮的脸。 王枫一眼就认出这是她的脸。 王枫:“你要干什么?” 乌月:“不干什么。” 他如同穿衣服般,把这张人皮穿在他身上,乌月再拢了拢头发,几乎是一瞬间,他的身形、样貌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眼前的乌月活脱脱成了王枫的模样,而且,和玄变之皮变的王枫不同。 玄变之皮变的王枫,需要依靠动作、神态才能和王枫更像,可乌月化作的王枫却不同,他静静站在这里,就连王枫都觉得他毫无破绽。 王枫:“你……你这是什么邪法?” 乌月抬起手臂,又在王枫面前转了一圈:“你也觉得很像吗?由你亲手点睛的人皮果然不同,活灵活现,哪怕是我也看不出半点破绽。” 王枫觉得事情快要超脱出她的想象,厉声:“你想做什么?!” “嘘,小声一点。” 乌月道:“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呢,不知你是否喜欢?” 乌月还另外准备了一张皮,他把这张皮一展开,王枫便见到这张皮上的脸又赫然是乌月的模样。 乌月拿着笔,亲自给这张皮点睛,然后给王枫看:“这是送你的礼物,你喜不喜欢?” “疯子,你到底要做什么?” 乌月摇头:“你是你师尊的徒弟,为什么却没有她一半聪慧敏锐?不过也好,全天下都是她那样的人的话,我们巫妖又怎么重现荣光呢?” 乌月一边说,一边将束着王枫的绳索解开。 王枫早就被封了修为,现在软软倒下去,乌月一把拉住她。 乌月为她穿上那张人皮,王枫一闻到人皮的气味,几欲作呕,几次都差点吐出来。 乌月说:“你好歹留着巫族的血,巫族以前可是食用万物,你现在却一闻到人皮味就想吐,真是无用至极。” 王枫:“我和你们本就不一样。” 可这话一开口,王枫就发现自己的声音变了。 她的声音不再是自己原来的声线,变成了青年男子的模样,细细听来,这声音不正是乌月的声音吗? 而且,王枫说话时几乎不带尾音,可刚才那句话,却自然而然后半调上扬。 这明显是乌月的说话方式。 乌月说话最喜欢半含笑意,若是怀春少女听见他说话的方式,再配上他最喜欢用的人皮,定然要双颊羞红。 可王枫只觉得恶心,这种说话方式一听她就胃都难受。 她喜欢师尊那样清冷坦荡的,再不济,也得像申屠明那样…… 王枫自己绝不可能这样说话,所以,她刚才的声音和行为都变成了乌月的习惯? 王枫:“你!” 她一副质问之色,乌月又笑了笑,他清了清嗓子:“你还不懂吗?现在,你成了我的模样,我成了你的模样。” 这时乌月说话完全是王枫的声音。 王枫抬起脸:“你在我面前大费周章搞这些,本就是要告诉我,既然你要告诉我,那就快点。毕竟做任何事都宜早不宜迟,你耽误我的时间可不要紧,我被你所囚,我的时间不值钱,你的时间可就不一样了。” 她讽刺地说:“巫王,一寸光阴一寸金呐。” 乌月不接这讽刺:“现在,你才是巫王,我是王枫。” 第259章 乌月之谋 你才是巫王,我是王枫? 王枫在心中咀嚼这句话,她也顾不上自己现在修为被封,王枫咬牙,瞥见了一旁的银灯烛台。 银灯烛台如同花树形状,极为尖锐,王枫一个纵跃过去,将银灯烛台握在手中,作为自己的武器,朝乌月的喉咙割去。 乌月离王枫极近,眼见着喉咙要被王枫割破,乌月眨眨眼睛,两指挟住银灯烛台: “可惜了,差一点,不过你师尊难道没告诉你,差一点就是差很多吗?”他的手指用力,银灯烛台活活被挟断,这股力量一反弹,王枫被猛地弹飞出去。 她还想爬起来再战,可是,一股强烈的憎恨、厌恶情绪笼罩住她。 这股情绪并不是王枫对于乌月的憎恨,而像是对这天地间的憎厌。 王枫抬起头,她的耳朵不断嗡鸣,里边像是有江河湖海不停翻涌的水声,水声如同拍打在她脑仁那样,让她格外疼。 与此同时,王枫的血液好像也在水声波浪而翻涌,靠近心脏又远离心脏,她整个肺腑都像被搅碎。 这样的感觉让王枫难以忍受,她先是握住手忍疼,再是将手心掐烂。 她控制不住地抱住头,头疼欲裂,像是要当场炸裂。 生不如死,莫过如是。 乌月冷眼看着王枫在地上挣扎,凉凉道:“真没用。” 王枫将嘴唇都给咬出血,发不出一点声音,乌月走过去,踩上她的手:“你才感受这么一会儿时间就受不了,殊不知,我承受这样的痛苦承受了千年。” “我们巫妖一族,被镇压在平江堰中,我们的耳中无时无刻都会听见江水汹涌奔腾的声音,我们的血液也会随着江水、鱼群的顺流逆流而改变方向,我们身体发生的这种改变,是为了让我们适应环境,活下去。” “人族不亡,巫妖不灭这句话,本是用来保我们巫妖血脉不断绝,却成了我们永世受折磨的诅咒。” 乌月低下头,一字一顿:“现在,你能懂我们的恨了吗?” 巫妖恨这世间万物,恨曾经欺压他们的一切。 他们要通过战争的方式,拿回一切。 王枫忍着痛,说不出话来,乌月却像疯了一样,抓住她的头发:“本王问你,你能懂本王的恨了吗?” 王枫喉咙里都有血意:“……当初,你们先作乱、吃人、吃万物,才被镇压……” “你怎么不问问、当初、当初……被你们吃掉的人的恨意?” 现在卖惨给谁看?师尊说得没错,妖魔最会花言巧语,明明是他们自己的错,却搞得像是全天下逼他们做坏人一样。 王枫想要嘲笑乌月,可是,她悲哀地发现,自己在想起师尊时,没有以往那种敬仰想念的感觉,取而代之的是恨意和一点惧意。 这个发现让王枫的心随之透凉。 她现在恨意不是自己的、惧意也不是自己的,属于她的情感都消失了,那她还是王枫吗? 还是说,她真的变成了巫王? 乌月很高兴见到王枫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伸展了一下手臂:“对,就是这样。” 只有让王枫体验一下身为巫妖的痛楚和恨意,王枫才有可能甘愿献祭自己,帮助他晋升成为巫族血脉。 乌月很满足自己现在的新皮,有这张新皮在,他的痛苦、恨意、仇视都要减少许多,其实仇恨真的是一种很累人的情感。 属于王枫的诸多情感之中,大多情感都让乌月满意,唯独王枫对希衡的崇敬太让他不喜,却又无法控制自己。 当然,还有王枫对申屠明那似有若无的爱意也让乌月想吐。 乌月,雄性巫妖,性取向正常。 可乌月必须如此做,他语气淡下来:“王枫,你总是不愿献祭给本王,不是因为本王折磨你,也不是因为你大爱这世间,我想,到现在这步你应该清楚了,世间之人随时会放弃你,只有你师尊会为你力挽狂澜,其实在你内心深处,早就对那群人失望了。” 乌月派出巫妖去假扮王枫祸乱世间,这当然是很容易被戳穿的小计策。 可乌月根本不在意这是否被戳穿,他只要王枫伤感、痛苦、对这世间失望就是了。 乌月:“那些不信任你的人中不乏你的好友、过去的同门,我略施小计,他们就想杀了你,还冠以世间大义的幌子,掩盖他们的自私和恐惧。王枫,其实到现在为止,你最牵挂不下的人只有你师尊,你担心你哪怕献祭给我,我也会杀了你师尊对吗?” “这让你胆战心惊,哪怕你死,你也不会让我得逞。”乌月说。 王枫不说话,因为乌月说中了她的心思。 王枫以前为除妖,杀了妖化的掌教之子,之后师尊来救她,她打碎神罚,被罚镇守平江堰。 王枫被惩罚了这么久,她兢兢业业,从不犯错。 可是,就因为她的血脉,那些人就要杀了她。 王枫如何能不恨? 如今,申屠明已死,王枫所牵挂的唯有希衡一人。 见王枫不说话,乌月知道自己说对了:“可现在不同了,你看,现在我有了你的感情,这可是点睛的皮,我来告诉你点睛的皮有什么不一样。” 乌月爱怜地抚摸过自己的身体:“这皮囊能瞒过你师尊,能瞒过世上所有人,可谓是天衣无缝,但它也有一个缺点,就是谁穿上了它,哪怕脱下后,都会具备这身皮囊的感情,哪怕一点点,也足够我对你的师尊心存怜悯,说不定不杀她了。” “当然,你穿上了我的点睛皮,以后,你哪怕不献祭自己给我,你也会永远憎恨这个世间。” 乌月落下这一句话,便拍了拍掌,不顾王枫是什么心情,几个巫妖闻之进来,将王枫带下去。 乌月朝她道:“好好享受你身为巫王的日子,现在,我要去代替你了。” 玉昭霁、希衡不是要坚壁清野吗? 他们做好了完全准备,乌月想要突破他们的防线,最好的办法就是派入卧底。 可是一般的卧底,根本接触不到三族联盟的高层。 除了……王枫的身份。 乌月现在彻底变为王枫的模样,他含着笑,叫来巫妖,让这群巫妖打断他的四肢,封住他的修为,让他越凄惨越好。 而后,乌月顺势倒在血泊中,断掉的手脚也被锁链锁住。 他像是黑心的美人,等着那天外飞仙一般的师尊前来救他。 第260章 乌月想,我才不需要这样的情感 青影城。 青影城外有结界,希衡和玉昭霁花了点时间在潜入结界之上,等进入城内,他们对青影城内的风貌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青影城内有许多青黑色的巫妖,它们走在街上,勾肩搭背呼朋唤友,街上也有零星的巫妖在售卖一些东西。 虽然萧条,但有了一个城市的雏形。 若说青影城和别的城市最大的区别恐怕就是……肉市。 其余城市的肉市贩卖的是鸡鸭鱼肉,青影城内的肉市贩卖的则是人魔妖。 负责贩卖的巫妖热心地招呼来往巫妖:“新鲜的肉人,限量供应,您来得早才有,要是来晚了可就没有了。” 对了,现在的青影城一切商业行为都由城主府主导,也就是由乌月主导。 因为巫妖总体毕竟没有经受过这么久的文明熏陶,要更野蛮不开化,乌月为了让一切更为有序,选择的是由他来主导一切商业和非商业行为。 肉人、肉魔、肉妖限量供应,还留了种用以繁衍。 当然,巫妖们更爱吃肉人肉魔肉妖,不爱吃其余鸡鸭鱼肉,所以,在限量供应的摊贩面前,排满了巫妖的长队。 希衡和玉昭霁隐身看到这景象,玉昭霁微微点头。 希衡轻声:“你在想什么?” 玉昭霁:“我在想,那位巫族的王的确很有统治能力,他的智慧明显高于这些巫妖,简直不像一个种族。” 扪心自问,如果玉昭霁是巫王,他在这一点上也会采取和巫王一样的方法。 希衡注视着不远处的巫妖:“巫妖由巫族衍化而来,是巫族的恨和痴狂,所以大多数巫妖都只凭借本能行事。巫妖之王却不一样,他更接近于巫族,所以,拥有智慧和思考。” 不过,巫妖之王应该也很痛苦,他拥有智慧和思考,却也拥有无法消弭的恨和痴狂。 玉昭霁可并不同情自己的对手有多么惊才绝艳。 他只认为一点,真正的仇人越智慧,就要越早杀。 玉昭霁回转身,朝城主府而去:“走,我们去探探那位巫王的底。” 上次希衡的化身和巫王交过手,但是化身根本没有全部实力,玉昭霁显然想拉着希衡再去和巫王交手。 他在青影城内纵身飞行,城内古朴的街道、流畅的风,玉昭霁玄袖被风吹得如同黑鹤,他在纵身飞行时回转过手,顺势拉住希衡。 一黑一白,袖子交缠,温暖的手交握在一起:“走。” 希衡被玉昭霁拉着飞,她也不在意,反而顺势查探起了王枫的位置。 探巫王的底随时都可以,但是,这一次她和玉昭霁潜入青影城后,之后青影城的结界就会升级、守卫也更为严密,对王枫的看顾也会更紧。 这一次,希衡是来找王枫的。 她的神识覆盖开,在一幢幢屋内寻找王枫,青影城内也有一层层结界,希衡的神识小心翼翼绕开这些复杂的结界,终于锁定了两个位置。 都在城主府,都有重重严密的守卫。 可想而知,一个是巫王的位置,一个是王枫的位置。 当希衡锁定位置后,希衡和玉昭霁便赶往此处,他们不约而同直奔王枫的住处。 住处外,守了一层层的巫妖,玉昭霁知晓希衡很想见到王枫,他道:“我来替你解决这些守卫。” “好。”希衡道。 玉昭霁心情愉悦,他很乐意为希衡做这些事情。 这些巫妖守卫,玉昭霁是一定要杀的,不杀它们,来日这些守卫就会披上人皮,成为战场上的一柄尖刀。 但是,杀也得神不知鬼不觉,不要惊动其余巫妖。 天上悬月,月华照耀出地上巫妖的影子,而影子,早就成了玉昭霁可控制的神通之一。 巫妖们还未发现危险已经来临,玉昭霁就站在对面的屋顶上,长发飞扬,眼中出现一轮黑日。 巫妖们地上的影子忽而动了动,但是,影子的动向实在是太细微,谁会去关注自己的影子呢? 于是,巫妖们静静站着,丝毫不知地上的影子渐渐立起来,顺着他们的腿,慢慢爬上去,顷刻间,这群巫妖守卫的眼睛变得无神、漆黑一片,显然是被玉昭霁控制了的状态。 玉昭霁给希衡关注外面的信息,希衡进入屋内。 屋内,她看见“王枫”被束在屋内的墙上,发上、衣上全是淋漓的鲜血。 “王枫”半闭着眼,连睫毛都沾了鲜血,她奄奄一息,却在看见希衡的瞬间睁大眼睛:“师、师尊,您怎么来了?” “王枫”眼里流露出哀求:“师尊,您快走!这里危险。” 也就是这一句话,让希衡本走过去的步子微顿。 希衡定住脚步,看向王枫,这双眼如要穿透秋水,将“王枫”从内到外看个清楚。 乌月心中狐疑,紧接着就是一惴,他披上了点睛皮,希衡还亲手杀了十一,直觉和五感都钝化的情况下,还能发现他的不对吗? 其实希衡只是觉得王枫有点不对劲。 她的弟子王枫非常崇敬她,而且,经过一段时间的成长,她上次说了她要看到王枫的进步,以希衡对王枫的了解,王枫会很想见到她。 可希衡并不能通过这一点判断这个人不是王枫。 因为万一真的有陷阱呢?又或者说,希衡受限于和王枫的情感,又或者说她杀了十一,五感还在钝化,细微的钝化也足以让乌月成功了。 乌月也不蠢,他觉得刚才他太想伪装王枫,过于理智地想要装徒弟对师尊的担忧。 也正因为他的理智,才导致和王枫有点差别。毕竟,装的怎么比得上真情流露呢? 乌月现在摒弃理智,尽量摒弃这些杂念,让自己被点睛皮控制,全身心地成为王枫。 希衡还在他对面,乌发如墨,衣胜如雪,乌月看着她,居然真的感受到了王枫的感觉,他心中升起从未有过的依赖、信任,以及一股无可言说的委屈。 他感觉眼中有热泪要涌出,不受控制地流出泪水。 乌月当初被镇压在平江堰这么久,一次都没有哭过啊,他也从来没有过这么多复杂、汹涌的情感,他的心一直被恨意占据。 可这一刻,属于王枫的情感席卷了乌月,又在灵魂深处和乌月起了奇妙的共鸣。 他垂着头,什么话也没说。 结果反倒是这样的以情动人,打消了希衡的最后一点疑虑。 希衡走过去,环住“王枫”,她的气息干净清冽,像是雪山上的花:“枫儿,我来晚了。” 她身上升起灵力,治疗“王枫”身上的伤。 乌月感受到这股暖洋洋的力量,很暖很令人安心,他下意识抬起头,看向希衡的脸。 这样的温暖和治愈的灵力,是对着王枫的,可不是对着他乌月的,乌月想。 可笑的情感,他才不需要。 第261章 谁还认得出她是王枫 乌月低着头,欺骗华湛剑君的第一步已经做好,那么,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第二步。 他不能再待在青影城,青影城内的视野太局促,天也太低了。 从青影城看出去,只能看见三族联盟那边密密麻麻的人,那些精妙的部署,巫妖比起三族来,只有人皮和病原这两种手段,其实巫妖想要占据上风,必须依靠猛烈的破坏性速战速决,以求速胜,才能有未来。 可是天道和大道,都不会容许巫妖继续祸害万物。 所以,乌月只能用缓慢、稳扎稳打的法子,可这样下去,巫妖极容易输。 乌月便只能寻求新的突破口。 他现在披着王枫亲手所点的点睛皮,抬起脸来:“师尊,您不必再为徒儿费心治疗,咳咳……” 乌月对希衡说:“巫王随时会过来,弟子只能捡要紧的事给师尊说,还请师尊细听。” 希衡顿了顿:“不必,为师带你出去再说。” 她本该立即带走王枫,反正王枫待在这里这么久,该磨砺的心性、该取得的情报也都取得了,再让王枫待下去,变数就太多了。 希衡朝“王枫”伸出手,不知怎的,她的手再探出去时有一瞬间的犹豫,这种感觉非常奇妙。 希衡就像隔着一条河看向对岸,河中间水雾蒙蒙,泛着花香水汽,她见到河对岸那人明明是王枫,一颦一笑莫不像她,但是,却又因为那水雾和花香,让王枫染上了另外的朦胧颜色,让希衡总觉得她有些不真切。 明明王枫就在她面前,希衡总觉得雾里看花甚是朦胧。 希衡那一瞬的犹豫没有逃过乌月的眼睛。 乌月心想,真是敏锐,她明明杀了十一,五感钝化、直觉受蒙蔽,也会在这时有超绝的敏锐力和感知力。 十一,你死得不冤。 没有你,我的大计一定会失败。 乌月在心中为十一哀叹。 他就像没察觉到希衡的犹豫一样,以退为进:“师尊,来不及了,我不走,你放心吧,巫王不会杀我。” “原来,巫王留下我的性命,是要我心甘情愿献祭自己,去完善他的血脉,让他成为完整的巫族。师尊,你们一定要在巫王得逞前杀了他,一旦让他在师尊成神前成为巫族,那时,就没人阻止得了他了。” 乌月将他的目的和盘托出,想要真正欺骗这位剑君,不给点真的消息怎么行呢? 他相信,这位剑君分辨得出真假消息。 希衡心中的猜想被证实,她之前就有所猜测,巫妖拿什么和三族斗?曾经的巫妖失败一次,现在的巫妖比当初还弱,现在的三族却马上就要有神明诞生。巫妖的赢面只会比曾经更低。 原来,巫妖想要复刻出上古一手遮天的巫族。 乌月见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乌月眼中满是热泪:“师尊,我本想过自戕,只要我死了,巫王的算盘就会落空,可我始终记得当初师尊救我……我不敢自戕,担心再看见您失望的眼神。” 希衡的确告诉过王枫,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 而别人,更没资格以天下大义逼迫王枫放弃性命。 《墨子》中有云,杀一人以利天下,非有利于天下。 希衡看着“王枫”:“无论发生任何事,为师都不会让你死。你切莫有牺牲自己一人,拯救万民于水火的念头,如果今日你死,明日巫妖再找到其余人,说吞了谁的皮就能修为大涨,难道还要这个人再自戕吗?如此下去,岂不是要天下人都自戕?” “为师最厌那种错的是妖魔,最后却要逼死自己人的行径,枫儿,你放心。” 乌月听着她说你放心。 他忽然知道了为什么王枫能够顶住这么久的压力,也不献祭她自己。 因为王枫始终知道,有个人在爱她,在等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她。 不知为何,乌月心里的恨意反倒更加浓烈,可他披着点睛皮,不只不能表现出浓烈的恨意,还因为皮的影响,而心绪柔软、被深深触动。 这两种矛盾的感觉交织在乌月心中,几乎让他要发疯。 乌月只能自嘲一笑:“师尊……枫儿没想到,竟会在师尊口中听到切莫牺牲自己一人、拯救万民于水火的话,师尊以前不一直是如此做的吗?师尊可以牺牲,难道我自己反倒牺牲不得?” 希衡道:“自那次你自戕后,为师很后悔的一点就是,为师教了你太多仁义礼智信,却没有教你让你爱自己,也忘了告诉你。” 她注视“王枫”,眼中真挚而又热烈,一字一句说:“为师也很爱你,爱人先爱己,以前为师说得太少,才让你在当初那么快放弃了自己的性命,这是为师的失职。” 乌月明知这是假的,希衡是在对王枫说话,而不是对他,却也有短暂的瞬间沉浸在这一刻的情绪中。 他受点睛皮影响,眼中的泪水不断绝,他忍着,可越忍,那些泪都化成了风,吹进他的心里。 原来名动天下的华湛剑君,也认为自己有失职的地方。 乌月想,或许这就是万族都逃脱不了的情感,强大如希衡,可以在剑上、在道上从不出错,却也认为自己当师尊有失职的地方。再爱子女的父母,哪怕在外多么雷厉风行,也会认为自己是不合格的父母。 多么纯粹的情感。 可乌月想,为什么自己从没有过这种情感? 因为他根本没生活在正常的世界,他被镇压在江水中,他们全族都只能感受到刻骨的痛苦。 乌月不断流着泪,他在心底告诉自己,记得这位华湛剑君,等将来大业已成时,他要亲自问她,后不后悔当初让他窥见了这种他没有的情感。 乌月说:“师尊不说,但枫儿能感知到。” “师尊的爱在方方面面,如春风化雨滋润万物,这种爱,不必言说意会就够。”这话是乌月受点睛皮的影响自然而然说的话。 当然,目的也是为了欺骗希衡。 他情之所动,哪怕是王枫本人在此,恐怕都分不清谁真谁假。 希衡此刻已经暂时打消了心中的疑虑,便要暂时带着“王枫”离开。 乌月为了再吹一把火,欲擒故纵道:“师尊,我不走,我留在这里可以探听更多情报,而且,师尊,我的经脉修为全被巫王封印,我现在去外面也无法自保,我再也不能当一个修士,如果说和巫妖的牵扯是我的宿命,那么,我留在这里完结我的宿命,以后,才有可能再成为一个修士。” 希衡听“王枫”说经脉断裂,刚才她治疗时并未发现,现在拿过她的手细看。 乌月大大方方任由希衡检查,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他的确吩咐巫妖封住了自己的经脉,打断了自己的四肢。 希衡查探完,仍然带着“王枫”离开。 她说:“枫儿,他并非完全不敢杀你,当你拒绝他的次数够多,他发现自己的目的彻底无法得逞后,就会想另外的方式,这方式包括杀了你,他一直不朝你提,就是要你误将他不敢杀你当做底牌。” 乌月心中一悚。 希衡对他的猜测完全正确。 他留着王枫,最好的结果就是王枫自愿献祭,他成为完整的巫族。 最差的结果……就是他活活吃了王枫。 吃了王枫,虽然得不到王枫的灵,但也能得到她的血肉,活活嚼碎她,提升自己的血脉。 乌月开始思索要不要不顾一切在之后杀了希衡,这样一个敏锐的人,实在是过于恐怖。 打开门,门口冷月悬天,冷月照耀着一个玄衣墨发的男子。 玉昭霁等在门口,看了眼“王枫”,目光没在她身上多停留,又专注停在希衡身上:“好了吗?” 声音低沉徐徐,不见一点催促。 玉昭霁压根没想到希衡会受十一的影响,分辨不出王枫的真假,所以,半点也没有把目光落在王枫身上。 希衡:“好了,你探好路了?” 玉昭霁给她指向东边:“从这里过去。” 乌月见他们一人一魔打着哑谜,心中生疑,他此时倒是没在意希衡和玉昭霁自然而然的熟稔亲昵,出声:“师尊。” 希衡道:“我们要再去一个地方。” 希衡和玉昭霁现在自然是要去探巫王的底,当然,如果能够刺杀巫王就更好。 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这是成神大劫,冥冥中就注定巫王不会死于这种刺杀。 希衡和玉昭霁虽未告诉乌月,但乌月根据他们的路线判断出,他们是要去找巫王。 现在的巫王就是王枫。 不过,乌月可半点不慌。 巫王的住处有重重巫妖把守,希衡和玉昭霁绕过这些巫妖,进入巫王住处后,看见巫王正宣了巫医诊脉。 巫王侧躺在榻上,生得俊秀文弱、雌雄莫辩,他眼中好似有一层朦胧的柔光,带着笑意,又好似带着无穷的凶性和恨意。 王枫被束缚在这张点睛皮内,她的头疼得欲要炸开,又担心乌月装成自己后对师尊不利,心中对巫妖的恨已经到达了极点。 偏偏,榻前跪着一群巫妖,还有一名巫医战战兢兢为她诊脉:“巫王,您这是前些日子分了太多灵慧给臣下,这些可都是您的本源力量,您现在自然不适。” 假的。 假的。 王枫想要低吼,她根本不是巫王,这名巫医怎么可能发现不出来? 这巫医不过是故意做戏。 他们都在演戏,王枫本就被身上的点睛皮的恨意感染,现在暴怒之下,一把拿起床前的长剑,朝这巫医砍去。 那巫医想要躲,却又像是惧怕着血脉压制一样跪在原地,听得咔嚓一声,这巫医被王枫斩断,鲜血迸溅,染了王枫一身的血。 王枫身子歪歪,靠在榻上,努力站起来,双眼因为杀意染得通红。 她披着发,一身血味、一身杀意。 躲在暗处的乌月心中暗笑,你看,这样子不是更像巫王了吗? 谁还认得出她是王枫啊? 乌月朝希衡看去。 第262章 人王伏羲弓 青影城,城主府,殿内。 王枫手持长剑,三尺剑锋从地上那群跪着的巫妖面前掠过,巫妖们敛神屏息,目光颤颤盯着王枫的剑。 王枫的剑,在抖。 她发现自己使出来的剑法,全然没有自己的影子,她过往每日日耕不辍练出来的剑法全部消失,这一刻,恐怕是师尊在这里,都认不出她是她。 她被困在这身皮囊里,困在巫妖恶臭的皮囊里,和师尊见面也不会相识。 王枫忽然好恨,她的头更疼了,千百根钢针扎在头顶也莫过于此。 王枫想到乌月那句话:点睛皮留下的影响是终身的,哪怕之后王枫脱下点睛皮,乌月留给她的对世界的憎恨、对千万人的厌弃也都不会消失,只会减缓。 她,没有回头路了。 想明白这一点,王枫明明身处在温暖的殿内,但是身心具凉,她的四肢都在发冷,心脏减缓跳动,血液里那种如影随形的水波声更加大。 她像孤零零站在悬崖边上,随便往任何一个方向走都是落下去粉身碎骨的命,风大,无时无刻不想把她吹下去。 好。 好。 既然死亡是我的宿命,那么,我何不多拉几个垫背的鬼? 王枫血红着双眼,看向还跪着的巫妖们,持剑再削过去,她现在不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可怕,疯疯癫癫、双眼血红、目眦欲裂,活脱脱幽罗冥河里走出来的恶鬼。 她剑上散发的也是巫妖的气息,一步又一步,宛如妖鬼。 “小心!巫王又困于心障,我等必须先控住巫王,不能让他伤身啊!”地上一名知晓内情的巫妖故意大喊。 乌月的计谋,只告诉了零星几个开了智慧的巫妖心腹。 为了追求逼真,地上跪着的那群巫妖中也有许多不知内情的,他们的反应更为天然,赶紧起身:“王,得罪了!” 几名巫妖拼着去制住王枫,另外几名巫妖盘腿坐在地上,开始吟唱乐曲。 这乐曲安神定心,好像是专门用来安抚巫王暴虐的情绪,还有某种令人入睡的功效。 希衡看着那名“巫王” 她分明是冷漠的眼神,但是太久没有移开视线,她甚至没有将目光分给那些奏特殊乐曲的巫妖。 这样的发展……不好啊。 为什么她还是会看着那个王枫?乌月想,是明明没发现什么不对,但就是觉得奇怪,所以要看吗? 乌月适时吐出一口血,果然,顶着王枫的壳子,他一吐血,希衡便望过来,乌月白着脸,朝她摇摇头,示意自己没大事。 玉昭霁则在关注那特殊乐曲:“这是巫乐,有治疗之用,别让巫王清醒。” 在玉昭霁的立场上,他要探巫王的底,在此时出手最佳。 焚寂魔刀顷刻出鞘,长刀出鞘的声音如同龙鸣,将乐曲的声音活活割裂,紧接着,那几名奏乐的巫妖面前的影子蓦地伸出手,掐住巫妖的脖子,将他们拖入无尽的黑暗。 一切变故发生在顷刻之间。 玉昭霁从隐秘的暗处出现,玄袍飞扬,黑鹤展翅,他身上这时有刺客般的决绝果断,若在暗夜里收割人命。 一些巫妖见他忽然出现,还想要来拦他,玉昭霁旋转焚寂魔刀,刀身上混沌焰火迸发,刀与火都是收割性命的利器,玉昭霁用来更是。 烈火和刀锋,吞噬了这群巫妖的性命。 包括其中那名知情的巫妖。 此地只剩下头脑不清醒的巫王,玉昭霁为了不让青影城内其余巫妖支援过来,将六道魔令投至屋外,将这里封住。 其实六道魔令,原本也可以作为攻击手段。 只是玉昭霁一身的神通全是主攻击,相比之下,六道魔令就只剩下这点作用。 王枫看见了玉昭霁,也感受到压迫人的无边威势,她的第一反应却不是在此时自保,而是向玉昭霁之后望去,师尊呢? 师尊应该和魔族太子一路,如今他来了,师尊会不会也在这里? 王枫的刹那反应虽然微小,但逃不过玉昭霁和希衡的眼睛。 乌月及时说:“巫王个性谨慎,他一定是发现了师尊。” 几乎随着乌月话音落下,王枫便被点睛皮控制,朝玉昭霁出手。 只见王枫摒弃手中长剑,她脸上迅速起了蛇纹,瞳孔也变成蛇类的竖瞳,连腿部也化成蛇尾,朝玉昭霁攻去。 “化蛇。”玉昭霁道。 这是妖族的化蛇皮囊,化蛇在妖族还有另外一个名声,被称做首圣。 意思就是化蛇修为高深,甚至在妖族五圣之上,只是化蛇醉心修习,个性也孤僻古怪,不愿意效力妖族王庭,如果化蛇在,妖族五圣连给化蛇提鞋都不配。 当然,前提是化蛇有闲情逸致穿鞋。 眼下化蛇的皮囊出现在“巫王”身上,说明化蛇已经遇害。 玉昭霁并不轻敌,同“巫王”身上的化蛇皮囊斗在一起。 乌月观望事态发展,他对王枫身上的点睛皮非常有信心,王枫身上这张皮,是乌月耗费心力制造而成,里面加了许多三族高修大能的皮囊,足够保住王枫不死。 当这张点睛皮制造成功时,乌月因为过于耗费心力,白了五张皮囊的头发。 而化蛇的死,就更为简单了。 化蛇擅长用水,喜爱山川湖海,化蛇喜欢收集天下不同的水。 而乌月因为在平江堰浸泡多年,他可以根据巫妖的特性,制造不同于天下所有水的水,他用这一点作诱饵,将化蛇吸引过来,而后布下大阵,活活将化蛇的皮剥了下来。 当然,他现在还是杀不死化蛇,所以乌月是活剥的化蛇皮囊。 现在,化蛇还被困在水渊里,被剥了皮,染了一池的血色。 但也正正因为他还活着,所以这张化蛇皮囊非常强。 玉昭霁和化蛇皮打至白热化阶段,玉昭霁一直没有用太多神通,他想试试绕过这皮囊,直接攻击巫王的本体。 玉昭霁和披着化蛇皮的王枫打得眼花缭乱,终究是一张皮囊敌不过玉昭霁,王枫眼见着要落入颓势,可是,她身上的皮囊中可不只夹带了化蛇皮,还带了其余皮。 这些皮操纵着王枫,王枫,只是一个战斗的傀儡而已。 化蛇的蛇尾朝前一甩,并不敢触玉昭霁的霉头,不敢和焚霁魔刀相撞,蛇尾召出大江大河,借着水汽遮掩,升腾起无形无色的雾气。 这雾气很难令人发现,希衡微微皱眉,在此时加入战局。 天湛剑横空刺出,触到化蛇之水时,那些江水河水全部化为冰凌,再猛地粉碎。 江水粉碎时的气流往回一冲,刚好和那团无形无色的雾气相撞,气流改变雾气的方向,使得雾气往原方向一冲。 雾气刚好碰到王枫皮上的蛇尾,蛇尾顿时腐烂了一大片。 这些皮囊现在都连接着王枫的痛觉,但王枫没有哀嚎出声,她直直看着希衡。 师尊再度出现在她眼前,王枫以前想象过无数次希衡再出现时,她要如何告诉她自己的成长,告诉她自己这段时间已经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弟子,她没有令她失望。 可王枫从未想过,再见到师尊,会是这样的局面。 天湛剑就在她面前,师尊面色无波,和她互为敌对,而她被困在点睛皮里,不得见天日。 王枫的心片片碎裂,这种痛楚超越了蛇尾上的痛楚。 可她无论再痛,披着点睛皮的她,还是对希衡流露出一股恨意。 希衡和玉昭霁并立,解释那团雾气是什么:“那是玄蜂之毒。” 玉昭霁颔首,难怪—— 玄蜂,同样是妖族的大妖。 妖族同魔族人族不同,魔族的风气是崇尚强者,如今的魔族太子是强者,那么,大魔就心甘情愿入朝,供他驱策。人族的风气是协作,做什么事情都是以宗门、朝廷的力量最大。 而妖族的风气是崇尚自由,所以,如同化蛇和玄蜂这样的大妖,都不喜欢被妖族王庭约束。 这些落单的、性格各异的单纯大妖们,成了乌月狩猎的最佳猎物。 哪怕付出千百倍的巫妖为代价,他也甘愿。 玄蜂的力量比化蛇的力量要弱,但是化蛇驾驭水,玄蜂驾驭毒,毒更加令人防不胜防。 眼下,蛇尾溃烂了大片,王枫还要被点睛皮操控着,利用其余皮囊再战。 可王枫不想再这样下去,她启唇,想要说师尊,我是枫儿,您认不出我了吗? 可王枫说不出口。 她只要有这种念头,就连嘴都无法张开。 乌月和王枫披的点睛皮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子母点睛皮,乌月的是母皮,王枫的是子皮。 区别就是乌月能够更加自如,王枫则一辈子受制于乌月。 玉昭霁再朝王枫攻去,这时候,王枫手中出现一把弓箭,弓箭没有对准玉昭霁,而是对准窗外的月亮。 但玉昭霁却收了攻势,他在王枫周身燃起火莲,让她无法遁逃。 玉昭霁看着那弓箭,仔细辨认:“人王伏羲弓?” 伏羲作为传说中的初代神明,是保护人族的守护神。 各代神明都有各代神明的神器,但是,人王伏羲弓仍然是这些神器里独一档的存在。 人王伏羲弓,不伤人,只护人,还会击杀一切吞噬人族气运、让人族气运走低的存在。 几乎是人王伏羲弓出现的瞬间,弓身便绽放出一阵强盛的神力,这神力却是朝玉昭霁而去,以玉昭霁如今半步神明的修为,却不敢和这神力相碰。 但神力来的太迅猛,和他身上的结界相碰,玉昭霁后退三步,希衡在他身侧以灵力襄助,联合他们二人的力量,才将人王伏羲弓的神力逼退回去。 与此同时,人王伏羲弓中响起一道男声,洪勇有力:“魔族,离开!” “胆敢涉人族边境半步,必死于人王伏羲弓之下!” 这是人王伏羲弓中残存的伏羲神力,仅仅是残存,就比一些普通的神明所有神力还要多。 人王伏羲弓之所以自动攻击玉昭霁,是因为察觉到玉昭霁身上系着的魔族气运,这样的赫赫大魔,让人王伏羲弓忌惮,所以才自行震慑他。 玉昭霁将嘴里的血咽下去,一击之后,他倒是一点也没被人王伏羲弓所吓。 人王伏羲弓现在只留下残存的神力,也正是因为它难以重现辉煌,才会率先震慑玉昭霁。 玉昭霁眼眸黑冷,看向“巫王”:“奇怪,为人族而战的人王伏羲弓,怎么会出现在巫妖的手中?” 王枫受点睛皮的影响,无论她再想告诉希衡自己是王枫,也只能含恨启唇:“自是因为那个诅咒。” “人族不亡,巫妖不灭,太子殿下还记得吗?” 第263章 怀疑的迷雾 点睛皮全然控制了王枫。 她心里是对希衡的爱,说出来的话却全成了恨,中间的挣扎化作血泪,充斥在她的双眼。 王枫:“人族不灭,巫妖永存这个咒言,剑君和殿下知道是怎么来的吗?” 玉昭霁还没来得及说话,希衡忽然搭话:“这是巫族覆灭后,巫妖作乱为了存活所下的咒言。” 玉昭霁朝希衡侧目,他知道希衡和他的性格不一样。 玉昭霁会挑衅、也会用虚虚实实的言语一步步套出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也很擅长使用激将法,俗称兵不厌诈。 希衡也会这些,但她很少用,希衡最多的行为方式是在一旁冷静旁观,谨慎思考,当她抓到弱点后再进行处理。 按照玉昭霁对希衡的性格,现在他在的情况下,希衡一般不会多言。 既然希衡如此做,必定有她的道理。 玉昭霁全然信任她。 玉昭霁仔细观察“巫王”,“巫王”听见希衡说话,眼里的血泪翻涌得更加厉害,他甚至朝前一步,既含着恨意,语气又颤抖着:“是,剑君果然通晓万物。” 王枫已经想清楚了,她见到希衡,心底那毁天灭地、想要和巫妖同归于尽的想法就消失了,她的大脑也清明了许多。 师尊最讨厌软弱的人,而她,绝不要成为软弱的人。 点睛皮不是能控制她,还能让她做出符合巫王身份的行为吗?而且身上还有各种皮,能够迷惑别人的眼睛,让别人以为她真的是巫王? 那王枫何不将计就计? 把这张点睛皮知道的真实信息,一点一滴、合适地透露给师尊。 王枫赤红着眼睛说,说:“可剑君可曾知晓巫妖为何能成功立下这样逆天的咒言?我们巫妖,是巫族血脉退化而来,这么强大的咒言,只有巫族才能立下,巫妖为何能够逆天而为呢?” 乌月皱眉,王枫能说这些吗? 现在她濒临崩溃,就像以前无数次险些崩溃的他一样,崩溃中的人想要多说话这很正常,王枫又受点睛皮控制,故意说这些来刺激别人,也很正常。 可,乌月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按照王枫的性格,她哪怕要宣泄,也该把崩溃和负面的情绪对着玉昭霁宣泄,怎么舍得找希衡? 有问题。 乌月本想要再度打断王枫说话,可今日他已经连续两次打断希衡思考,他担心过犹不及,再来一次,希衡一定就会怀疑他了。 大不了王枫也就说点过往的秘辛,乌月也就任由她去。 王枫继续道:“因为我们巫妖一族,虽然能力大不如以前的巫族,但是,我们可以靠数量来堆积,如果把千百个巫妖的血进行提纯,再加上巫妖之王的血,就能无限接近巫族。” “虽然这会付出无数性命的代价。”王枫笑,她受到影响,笑意疯狂而决绝,“当我们巫妖制造出一个无限接近巫族的巫妖后,再加上这一任巫妖之王的能力,我们再献祭了族人,这才成功施展了人族不灭、巫妖永存的诅咒。” 希衡略过“巫王”的表情,她说:“巫妖之王的能力,看来你们巫妖的王,有不同于其余巫妖的能力。” 王枫大喜,师尊果然聪慧。 巫妖的信息太少了,外面所有人只知道巫妖能够披别人的皮,获得别人的能力,但是不知道每个巫妖自己的皮也有特殊的能力。 这能力对巫妖来说至关重要,重要到现在王枫都不知道乌月的能力,话多如乌月,都没透露过一点,只透露了死去的十一的能力。 希衡问:“巫妖之王是巫妖中最出众的存在,看来,其余巫妖也有不同于你的能力。” 王枫恨不得当场说是,但是,似乎是这样说就透露信息得太明显,她无法说出一个字来,只能阴沉着脸。 希衡要知道信息,也不一定只能靠嘴。 她根据“巫王”此时不自然的反应猜到自己的判断正确。 希衡不再执着问这个问题,王枫这才能继续说话,她仍然是那副恨不得杀了希衡的表情,恨意犹如实质,还带着些许疯狂、炫耀:“人族不灭,巫妖永存,其实反过来也可以。巫妖不灭,人族也能永存,所以,巫妖和人族的气运绑在了一起,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巫妖能使用人王伏羲弓的原因。” 王枫把玩着手中的人王伏羲弓,人王伏羲弓弓身全黑,连弓弦都是黑色,不知是用什么材质铸造而成。 她笑:“人王伏羲弓,毕竟是死去的神的神器。 它并不像真正的神那样有判断力。 人王伏羲弓是完全站在人族立场上的神器,如今你们三族联盟,人王伏羲弓可分辨不出你们是否和外族勾结,相比较而言,反倒是我这巫妖能使用它。” 希衡此刻已经发现现在的巫王,格外有说话的欲望。 她直接了当说:“巫妖残杀人族,人王伏羲弓再是死物,难道连巫妖残杀人族的血味都闻不到?” 王枫摊手:“用秘法让它闻不到看不到就行了。” 她说到这里时,点睛皮又在控制她,似乎是觉得她暴露的信息太多,王枫的头再度炸裂般的疼痛起来,她也快忍不住,如果再痛,她可能就要痛得在地上吐血、抽搐。 这样的丑态,怎能让师尊看见? 于是王枫立刻捏紧人王伏羲弓,提声:“所以,二位知道人王伏羲弓的妙用了吗?二位想来刺杀本王,本王的确无法反抗二位,但是,本王一死,人王伏羲弓就会对月而去,将本王之精洒向整个天地。” “届时,新的巫王会悄然出现,二位杀我,是没有用的。” 玉昭霁和希衡今日本就没想过能杀了巫王,巫王是劫中核心,不可能轻易死去,原来他留了这个后手。 既然这次底也探完了,王枫也救出来了,玉昭霁便无意在此逗留。 他和希衡转身便要离去,快离去时,玉昭霁道:“巫王,你的贵客,我们就带走了,想必巫王不会介意到想用人王伏羲弓来阻止我们,人王伏羲弓那样的神器,只怕巫王也只能用一次。” 一次之后,历史古老的人王伏羲弓就将彻底消散。 王枫还没回答,玉昭霁却想再度召出混沌火来直接威逼“巫王” 忽而,希衡不着痕迹握住玉昭霁的手,阻止了他再召混沌火。 玉昭霁对今日的许多事都心存狐疑,如今希衡一阻止,他便悄然撤去混沌火,并不释放。 希衡:“走吧,再不走青影城内对付你我的大阵就要彻底成型。” 巫妖们当然不会放任希衡和玉昭霁在青影城内肆虐,他们的大阵快要做好,希衡说这句话倒也很正常。 她带着玉昭霁以及“王枫”,离开青影城。 走出房门时,希衡往右边走去,她的眼角余光瞥到屋内在血泊中笑意疯狂的“巫王” 希衡:“巫王,下次再会,你对本君徒弟的所作所为,本君早晚会如数奉还。” 巫王。 王枫。 她早晚会拨开迷雾。 第264章 鱼水之心 青影城外。 月渐散云渐消,冷月渐渐隐退,一轮火红的旭日初升,从云端破出挥洒霞光万丈。 树叶尖儿上颤颤挂着的露珠慢慢被朝阳烤干,叶片也从湿漉漉的青绿变得浅淡干爽,高空的冷气被暖阳逼退。 希衡抱着“王枫”朝垚城飞行,玉昭霁在一旁缓行。 “王枫”经脉被封,身上有多处暗伤,到了现在已经支撑不住,彻底昏迷过去,她的身体慢慢变冷,生命体征也缓缓变弱。 只能说,乌月够狠。 他哪怕对自己下手,也不带一点心慈手软。 希衡抱着“王枫”,目视前方:“来不及了。” 玉昭霁一直在用魔力压制身上的伤,闻言看过来,希衡说:“你身上的伤,和……王枫身上的伤不能再拖,等我们回到垚城已经来不及,刚才我已经通知扁无真君赶来最近的赤霄城,我们在那里会合。” 希衡说到王枫时,略有停顿。 玉昭霁本来想说什么,但看到“王枫”苍白的睡颜时,他换了个话题:“好。” “扁无真君的医术的确高明,我听惊春说过,扁无真君医毒双修,确实值得信赖。”玉昭霁知道为何希衡没有通知惊春魔君。 惊春魔君还在研究那个敢去破坏三族联盟的巫妖,他分身乏术。 而妖族……不太值得信赖。 所以扁无真君医毒高超,是现在最佳的选择。 希衡忽然说:“我看看你的伤。” 玉昭霁本来要给她看,手都摸到了胸膛,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略一皱眉:“现在不方便,之后再看。” 希衡:? 她很疑惑,照理,玉昭霁不可能拒绝她才是,难道他真被人王伏羲弓的神力伤得这么重? 希衡想要再问,玉昭霁却生怕她再问,加速飞行,飞到希衡前面去,只给她留下一个衣袂飘飘的背影,发丝在流云中穿梭。 依稀可见,玉昭霁耳根后还泛着红。 希衡只觉得奇怪,但玉昭霁都做到这份儿上,她也不可能真追上前去,逼迫玉昭霁打开衣服,在她面前赤裸胸膛给她看。 等等,解开衣服、赤裸胸膛? 希衡深思,玉昭霁不会是在害羞吧? 希衡猜中了一半,玉昭霁的确有少许害羞,但更多的是被脑海中的色欲和纷繁思绪逼退的。 魔族习性开放,哪怕是露野于天,也有魔族男女堂而皇之交媾,其余魔也见怪不怪。哪怕玉昭霁掌权以后,因为开放通商,担心这样的风气吓退外面的商人,下令有所收敛,但也没收敛到哪儿去。 所以,玉昭霁从未见过互相心悦的男女在扒了衣服、看了胸膛后还什么都不做的。 而且,他的魔族本性也在蠢蠢欲动,故而,刚才希衡提出要看他胸口的伤势,他脑子里便自然而然想起了以前在魔族的所见所闻。 玉昭霁活活血液加速、红了耳朵,一直红到脖颈,连胸膛都泛着热气。 所以,为了避免这种心思在这个时刻被希衡察觉,玉昭霁赶紧加速飞行。 很快,他们便到了赤霄城。 赤霄城门口有层层守卫,现在是特殊时刻,因为巫妖能披人皮混淆视听,现在各城其实不允许进出城,除了三族联盟派来做事的人。 希衡和玉昭霁出示三族联盟的手令。 这手令是玲珑宗的修士根据巫妖的特性所制造,特点是:被第二个人、魔、妖或者随意什么物体哪怕是一片树叶、甚至是和空气接触的时间微久,这手令都会立刻消失。 巫妖能复制修士的记忆乃至于修为,所以,修士的一切宝物它们都能用。 玲珑宗的修士造出这手令,就是为了限制巫妖。 巫妖再能夺人皮,只要他做了这个事,抢夺手令,手令就会消失,巫妖也就不能再伪装修士混入城中。 希衡和玉昭霁出示手令,赤霄城的修士仔细检查,确认手令为真后,也没有掉以轻心。 那守卫说:“见过剑君、太子殿下。” 守卫是修真界的人,自然以希衡为先,如果这是个魔族守卫,那自然就是说见过太子殿下、剑君。 守卫说:“二位见怪,小人职责在身,还要用见魂仪检查二位。” 见魂仪是玉昭霁拿出来的魔族秘宝,见魂仪由玉昭霁的至宝空天印控制,空天印在长空之中,能够监测一切,所以,每个城市都有见魂仪。 见魂仪的作用也很简单:见魂。 巫妖能夺取别人的皮囊、记忆、修为,但是,夺不走魂魄。 每个城市的见魂仪在每天可以用四次。 希衡和玉昭霁当然遵从规定,守卫拿好见魂仪,在希衡和玉昭霁身上扫过,见魂仪中的希衡仍然雪肤乌发、如冰似雪,头顶还有一道水色长剑。 那道水色长剑是希衡的神水灵根和剑道,等见魂仪照得略为久一些,长剑上出现血色缠绕。 这象征着她的杀道。 血色缠绕之际,还有清气环绕在周围,则象征人道、正道神骨。 守卫点头,确定了希衡的身份。 接着守卫再用见魂仪照玉昭霁,见魂仪中则出现了一轮黑日,黑日斑驳,其余任何东西都看不清。 守卫努力想要看清楚,发下来的资料上写着这位殿下的道是…… 他发现自己无论怎么看都看不清楚,太模糊了,太阳烛照,黑日遮天。 虽说上面写了会出现这种情况,但守卫没想到是真的一点点都看不清楚,哪怕一个影子都没有。 玉昭霁见状,收了见魂仪。 守卫:……啊这。 见魂仪没入玉昭霁眉心,然后他再面无表情将见魂仪拿出来,空中的空天印也微微发光,玉昭霁将见魂仪递给他:“能驱策见魂仪和空天印的,天下唯有孤。哪怕是孤身死,被巫妖剥了皮,巫妖也无法复刻孤的全部修为,所以,仍然无法催动空天印。” 守卫心领神会,确定了玉昭霁的身份。 他又为难地看向希衡怀中横抱着的“王枫”,守卫道:“这位没有手令,不得进城内,按照规定,可以住在专门腾出来的住所。” 守卫又问:“她是否要照过见魂仪?” 守卫有些拿不准主意,见魂仪一天只能用四次。 如果这一下子就用了三次……有点浪费,这人是希衡和玉昭霁带来的,照理应该安全,但他也拿不准主意。 守卫询问玉昭霁和希衡的意见。 玉昭霁没说话,王枫身上疑虑重重,但她是希衡的徒弟,玉昭霁自然不会越过希衡做这个主。 希衡:“照。” 守卫再用见魂仪去照“王枫”,见魂仪中,出现的赫然是巫妖的形态。 “啊!”守卫一吓,差点拿不住见魂仪,他知道巫妖的可怕,顿时拿出武器来。 希衡平静道:“不必惊惶,这是王枫。” 王枫?守卫听过王枫的名字,这是华湛剑君的徒弟,具备巫妖的血统。 之前巫妖甚至伪装成是王枫来杀三族的人,就为了让王枫在天下无立足之地,据说巫妖这么做的原因,是王枫的血脉和巫妖既相生又相克。 所以,巫妖想让天下逼死王枫。 这是王枫,那么见魂仪中的巫妖魂体就是正常现象。 但守卫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守卫手心全是冷汗,希衡则仔细观察见魂仪。 见魂仪中,可以看见那名被照者的道,王枫修剑,她的剑虽然没有证道,但至少该有一点淡淡的剑影。 希衡现在的确在怀疑她身边的王枫不是王枫,所以观察得格外仔细。 只见见魂仪中只有巫妖,没有那道剑影。 希衡握紧手,这是证据吗?还是她过于风声鹤唳,王枫被封了经脉、封了修为,所以见魂仪中不出现她的剑影也很正常。 但是…… 希衡垂眸,玉昭霁知道她心绪复杂,在她耳边轻声:“等她好了后再照也是一样的。” 等为她疏通经脉、恢复修为,再去照见魂仪,如若见魂仪中还是没出现剑影,那就说明这个王枫是假的。 希衡点头。 她再对惊魂未定的守卫道:“本君亲自送她去隔绝的住所,并会在一旁布好结界。” “有劳剑君。”守卫这才不担心。 王枫没有手令,按照规定只能住隔绝的住所,再加上剑君的结界,那就将安全风险降到了最低。 希衡和玉昭霁将昏迷不醒的“王枫”送去隔绝的住所。 希衡将“王枫”轻轻放在住所的床上,再用手探了探王枫的额头,为她掖好被角,再给她身上施了几个止痛的法术。 她静静看着“王枫”,如要在她床边立成一道长久的虹。 玉昭霁靠在门口,示意希衡和他出去,希衡也担心玉昭霁的伤势,走出门外。 希衡:“你的伤如何了?” 她还想看玉昭霁的伤势,玉昭霁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耳朵红潮又要泛起来,他赶紧道:“我自然无事,这点伤势算不了什么,不过是人王伏羲弓残存的神力而已。” 总之,她不来看,他就很好。 她要来看,他的伤势就会因为激动而绽得更开。 希衡:……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玉昭霁这么坚持,但她还是从善如流不再询问。 玉昭霁转移话题,他问希衡:“你既然怀疑她不是真的王枫,为什么还要对她这么好?” 希衡神色微黯,玉昭霁果然看出来了。 她从出了城主府,就一直在怀疑身边的王枫不是真正的王枫。 希衡道:“因为我没有把握,她有可能是真的枫儿,既然有这个可能性,我就不会对她不好。” 只要有一点可能是王枫,希衡就会在真相彻底揭开前对她无微不至。 哪怕玉昭霁早有准备,知道希衡对王枫好,但当希衡说出这句话来时,沉稳如玉昭霁,都感觉到心里酸溜溜,被一股酸意直冲天灵盖。 他:“你待我从没这么好。” 他拂袖,明明神色冷酷,身上还带着被人王伏羲弓所伤的伤势,却奇异的有种“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的感觉。 希衡默默想,自己最近果然压力太大、精神紧绷,都有错觉了,将这句诗和玉昭霁联系在一起。 希衡一叹:“我何尝对你没那么好,今日你受伤,我提了几次要看,你都推拒我,你敢给我看一次,就知道我是否对你好了。” 玉昭霁说:“不给你看,是为你好。” 到时候吓到她,可绝非他的所愿。 希衡虽说做什么事都很优秀,但根据玉昭霁对她的了解,她根本没有时间谈情说爱,白水希家更是连夫妻道侣之间都强调相敬如宾。 那样的事情,那样的亲密,当然会吓到她。 希衡定定望向玉昭霁,玉昭霁面如谪仙,此时因为吃一些奇怪的飞醋,也不移开视线,略带凶狠攥住希衡的视线,回望过去。 一人一魔静静对望,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们。 静谧得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看见对方轻轻呼吸,玉昭霁眼也不眨,暗暗想,只要希衡不移开视线,他就这么一直看下去。 其实,这样也很好…… 相爱不一定要肌肤相触,玉昭霁更看重灵魂的共鸣,当然,最近他脑海里总是莫名其妙在想肌肤相触的事。 玉昭霁和希衡久久对视,谁都没先移开。 最终,还是希衡先启唇:“什么为我好?担心我发现你包藏的鱼水之心?” 轰一声,玉昭霁感觉心脏里有什么东西炸裂开,然后化作碎片,涌向脑海和四肢。 鱼、鱼水之心? 希衡发现了他刚才的想法? 玉昭霁声音微哑,却不想不说话以致于尴尬的默认,他说:“你……” 玉昭霁艰涩:“你怎么发现的?” 希衡倒是很平静,她肤白如玉,神色冷静自持,玉昭霁则心绪起伏,浑身的血液都涌向了一处。 现在希衡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是在他的心脏上弹琴、撩拨。 希衡:“怎么发现的吗?” 希衡道:“我又不盲,刚才,你的手按在胸口,之后耳朵红了两次,种种迹象都表明在此,我不想看到也难。” 希衡也很想没发现,关键是她已经发现了。 玉昭霁在短暂尴尬过后,决定不能这样被步步紧逼,彻底让出主动权,他沉稳下情绪,反客为主:“那,你现在如何想?” 玉昭霁呢喃:“你已经发现我的贪婪,我却不知你的回应。” 玉昭霁等待着希衡的回应,而等待,本身就是一种甜蜜的刑罚。 第265章 这个王枫八成是假 玉昭霁恐怕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人说包藏色心。 但他适应性很快,顷刻间反客为主。 这处隔绝的住所无人赶来,“王枫”则在昏睡之中,玉昭霁实在不曾控制住,他沉沉看着希衡,想要上前握住她的手,同时,眼中出现一轮黑日。 一股奇异的异香透出,如同太阳的味道,温暖却又带着似有若无的迷离。 这是魔族情潮涌动时的香,各个魔族的香味都不同,玉昭霁一直可以自控,现在只是他不想,不知他的香是否能短暂迷惑希衡一瞬。 希衡自然闻到了这香味,她说:“你身上是什么香?” 玉昭霁反正已经没脸了,干脆更没下限:“是我身上的香,你想来探查吗?” 他的眼神都要粘连在希衡身上,欲语还休,带着野心勃勃的邀请。 希衡一顿,不知是否是太阳烛照的香过于具有迷惑性,她也觉得气氛变得逐渐暧昧。 玉昭霁缓缓靠近,想要偷香窃玉,他知道此时希衡一定不会答应他,青天白日的,希衡除非疯了,才会和他一样不知节制。 就在玉昭霁想要借此一吻,拉近彼此距离时,他和希衡同时感到有人赶来的动静。 住所外有结界,结界之外,一个青衣瘦削高挑的修士正挎着药囊走来。 他头发半白半黑,眉心处有深深的川字纹,眼神清明健步如飞,正是扁无真君。 玉昭霁心道来得真是不巧,这么会找时间,不如到他的混沌火下找找时间看他能不能冲出来? 玉昭霁腹诽一句,压下不悦,和希衡一起看向扁无真君。 扁无真君抖抖袖子,朝希衡和玉昭霁见礼,希衡和玉昭霁也进行回礼。 希衡自不用说,她虽修为比扁无真君高,但扁无真君年纪资历比她高,曾经还帮她炼制过丹药,希衡给他回礼很正常。 玉昭霁没那么礼貌,纯粹是妇唱夫随,给希衡的面子。 扁无真君放下药囊,长吁一声:“现在查得太严了些,本君的药童都无法出城进城,不过这样也好,务必不能给巫妖可乘之机。” 他感叹完,见到这处隔绝的住所十分简陋,墙壁都是空荡荡,犹如雪洞。 他咋舌:“剑君,殿下,不是说身上有伤?为何不进城中的医馆去?老朽来时虽带了药囊,但想必城中医馆的工具会更齐备一些。” 他悄然改换了自称,作为对他们礼敬自己的回报。 扁无真君性格便是如此,对不顺眼的人,无论对方是什么态度他都厌恶,对喜爱的人,对方态度差他也愿意医治,对方态度好他则更加高兴。 希衡解释:“王枫在这里,她身份特殊,不便进城,我和他也不便离开。” 如果这是假王枫,那么,她进入赤霄城本身就是极大的风险。 扁无真君想到希衡徒弟的身份,轻轻叹了一口气,略过这个话题。 扁无真君闻到了一丝血腥味,他说:“不知是剑君负伤还是殿下负伤?” 玉昭霁道:“是孤。” “不过,孤身上只是小伤,你先为王枫医治。”玉昭霁看向扁无真君,眼神幽暗,一字一顿,“记得,全面查探她的一切。” 这句话他担心希衡下不了狠心说,干脆自己替希衡说。 扁无真君心下一悚,难道王枫…… 他道:“老朽自然竭尽全力。” 扁无真君提好药囊,进入住所内部,“王枫”躺在床上,希衡刚才给她施展了简单的法术,她现在没那么疼,睡得平稳些。 她额间的汗水也不再那么密,扁无真君见她的手紧紧握着,上前去掰开她的手心。 只见“王枫”的手心处有好几个指甲血印,全是她之前疼痛难忍时掐出来的。 希衡看见那些血印,不知在想些什么。 扁无真君轻轻一叹,他知道这位剑君现在一定不好受,当初她在三族面前顶着这么多高阶修士的压力力保王枫,足以见得她对这个徒弟的心疼和看重。 扁无真君为“王枫”轻轻处理好手心的伤势,上了一点药。 而后,他再细细检查“王枫”现在的状态,越看,扁无真君越摇头。 希衡:“很严重?” 扁无真君不敢欺瞒,连忙说:“是,她的经脉都被用阴力全部封住,这阴力是故意挑起血肉相堵、气血相冲,让她体内自己自相残杀,相当于她体内无时无刻不再发生着战争,如今,她外表看起来还好,其实内里虚空一片,恐怕再拖延上月余,就要彻底成为废人……” 话音还没落下,住所内蓦然盈荡一层剑气,顷刻之间,墙壁住所开出裂缝。 住所摇摇欲坠,连结界都在动荡。 扁无真君惊讶,玉昭霁忙道:“希衡。” 希衡收了外泄的剑气,整个住所这才恢复太平。 她道:“我必杀巫王。” 玉昭霁知道她一定会这么做,她还在怀疑王枫的身份,却也这么大的反应。 扁无真君擦了擦额上的汗,继续诊治:“巫妖所用的力量和我们三族的力量都不同,更像是一种咒力,还好,最近老朽和惊春魔君研究了那个被抓住的高层巫妖,已经研制出可以针对这种力量的药。” 他说:“先施针,将这些阴力逼出来,再用针刀之法,除去被彻底毁坏的地方,再让药力缓缓渗透进去。” 希衡问:“配药需要多久?” 扁无真君:“老朽和惊春魔君在垚城内已经配制了许多药,用以治疗在战争中受伤的士兵,但是,她的情况复杂许多,老朽现在配药,大概需要……” 他故意停顿一下,卖了个关子,然后笑着说:“两个时辰。” “施针一个时辰,配药一个时辰。” 希衡松了口气,玉昭霁注意到希衡提了口气又松下,他也笑着说扁无真君:“真君真是幽默。” 扁无真君脸上的笑意唰一下收好。 这段时间他和惊春魔君一起研究巫妖,天天把那个巫妖活剖过来、活剖过去,用各种毒药蛊物在那个巫妖身上试来试去,经在巫妖快被折磨得要死时,又给救回来。 他们为了研究出对付巫妖的药,可谓煞费苦心。 加上巫妖吃人吃万物,穷凶极恶,扁无真君和惊春魔君两大医毒圣手,人魔合璧搞起研究来更加丧心病狂,不带一点心理负担。 但,哪怕他们都这么穷凶极恶了,扁无真君却发现自己的搭档惊春魔君在繁忙的空隙中还要兢兢业业处理太子殿下布置下来的任务。 惊春魔君几乎忙得脚不沾地,和魔族那群大臣都快忙成旋转陀螺了。 扁无真君见他实在太忙,不禁问了一句为何,然后,惊春魔君顿了顿,就将魔族太子过往的手段在扁无真君耳边说了冰山一角。 扁无真君:……真是失敬了。 要是这位太子不学刀和火,去学医毒,那这世上又得多出一个多扭曲的毒医大宗。 现在扁无真君见到玉昭霁笑,瞬间就收好笑意,沉稳道:“现在,老朽要开始施针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能再接受玉昭霁再在眼前晃悠。 希衡和玉昭霁自然说好,临出去前,玉昭霁不忘嘱咐一句:“真君别忘了孤的嘱托。” “记得,看看她身上可否披了人皮。” 最后这句话可谓杀气腾腾,扁无真君更是点头,小鸡啄米一般,恨不得当场送走这尊杀神。 希衡和玉昭霁掀开帘子出去。 他们站在院中,此时,一人一魔都没了刚才吟风弄月的心思。住所内不时飘荡出药香和酒香,似乎是扁无真君正在淬针。 希衡长久的静默,她什么话也不说,眉宇间没有忧虑,只是,那些担忧好似从她的灵魂深处透出。 玉昭霁忽然鬼使神差,伸出手在希衡眼前一晃。 希衡疑惑看来,玉昭霁说:“我能抚平你眉宇间的忧愁,但是无法安抚你心底的哀伤。” 希衡说:“我只是需要时间。” 她看着远处:“我这次决定去把枫儿接回来,我考虑过很多事,考虑过如何为她洗清声名,如何保住她,如何让她安然渡过去此劫,我也想过她被天下人所怀疑所伤,所以我要给她更多的信任和呵护。” “但我从没想过,连我都会怀疑她。” 玉昭霁一针见血:“你怀疑的不是王枫,你永远相信王枫,你怀疑的只是她不是王枫,你是想救王枫,而那些人是想杀王枫,你们不一样。” 希衡说:“如果她是真的王枫,那么我对她的怀疑再不一样也是怀疑。” 玉昭霁靠近她:“在王枫的问题上,你过于感性,不过,我所爱的也正是……” 正是希衡的理智和感性糅杂在一起,如果缺乏了希衡正直的感性,那么,以希衡的杀道、剑道和理智,她将成为无情而冰冷的剑修。 玉昭霁只会将这样的人当做对手,而生不起一点爱慕之心。 他爱的就是现在的希衡,她的理智、感性都是他所钟爱的。 玉昭霁有意让希衡从这种感伤中走出来,他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她不是王枫的?” 说实话,玉昭霁并没发现不对。 因为他本来就和王枫不熟。 哪怕是希衡被困在天之极、他被困十万大山的那几年,玉昭霁也只是让魔族大臣去看着平江堰的王枫,别让她乱窜。 所以,玉昭霁本人只从镜子里远远见过王枫几次,他压根不熟更谈不上怀疑现在的王枫不是王枫了。 也只有希衡才知道王枫的真与假。 希衡道:“我怀疑她,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的一切都很像王枫,但正是因为太像了。” 玉昭霁:“哦?” 希衡说:“枫儿还小时,就拜了我为师,她很乖,但再乖的孩子都有叛逆的一面,我时常想不到她会做什么,她很尊敬我,但是也会做出类似把我埋在树下的酒全部挖出来做酒酿蛋,还做坏了,当我找到她时,她却又可怜巴巴问我,是不是要因为这一点再也不爱她了。” “她做事,会让我惊讶,比如在平江堰时,她被巫王所逼而自戕,我以前只是有这个念头,但她真正做出来时还是会让我又惊又气。” “可是,我这次去接她,不,应该说我去接王枫时,她却表现得很正常,她太正常了,和以往的行径没有两样。” “可我知道,在和我相处时,她因为安心,会更加放纵自己,她会做出一些连我都想不到的事情,这种感情,我从出青影城时就在想,现在我才想到,这种感情就是亲密感。” 那个王枫,没有和希衡之间的亲密感。 她一点都不“犯错”,每一步都循规蹈矩。 玉昭霁听完希衡所说的话,明白了。 希衡的意思就相当于是,王枫就像个熊孩子,再乖的徒儿在某种时刻也会有熊的一面。 希衡作为师尊,太了解这一点了,这个王枫却一点也不熊。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只能说,巫妖败在这一点上不亏,巫妖本来就不懂感情。 如果让乌月知道这一点,估计乌月会吐血。 他辛辛苦苦筹谋一切,牺牲了十一,降低了希衡的五感和直觉,然后败在王枫是个隐形熊孩子身上? 而且王枫不觉得自己是个熊孩子,她觉得她可好了,所以乌月用能力去读取王枫的记忆来模仿也模仿不出来这种熊。 希衡又道:“但我也不知道这是否是王枫经历挫折,而有所改变。” 所以,她在犹豫,追根到底还是希衡太在乎王枫,所以并不想冒险。 其实玉昭霁觉得,这个王枫八成是假,二成是真,但不到最后一刻,他也不能替希衡下这个决断。 天边云卷云舒,堂前花开花落,屋内针香入骨。 希衡又道:“如果这个王枫是假的,那么,真的王枫又在哪里?” “巫妖又是如何布了这个局?巫妖的皮囊到底有什么作用?” 希衡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她最在意的还是第一个问题。 真正的王枫在哪里? 她眼中浮现一张疯狂、带着血意的脸。 一个大胆诡谲、几乎不可能的猜想。 第266章 再用见魂仪 扁无真君还在给“王枫”施针。 这处隔绝的住所离内城极远,周边开阔,没有任何树林水榭用以让巫妖藏身,四周极为荒凉。 但是,希衡和玉昭霁看见平地处,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在赶来。 小的身影步履蹒跚,没有修为。 大的身影修为也不高,大的身影往前几步扑腾,动作越来越快,朝小的那个身影恶狠狠按去。 玉昭霁和希衡的注意力朝这儿看去,这一大一小从内城的方向赶来,没有威胁力,但是足够诡异。 他们来这儿做什么? 这时,小的那个身影踢到了地上一块凸起的石头,眼瞧着就要绊倒,大的身影一个猛子扎过去,从小的后面抄起他,狠狠捏住他的脖子。 那大的身影是个青年男子,胡子拉碴,眼底有淡淡青色。 他狠狠捏住那个小孩儿的脖子,不由分说,扬起蒲扇大的巴掌,劈头盖脸朝那个小孩儿扇过去,嘴里不干不净骂着:“王七,我打死你!你是不是要逞强?是不是以为我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现在就算把你打死在这儿,也不会有人多说一句话!” 那小孩儿被打得缩着头,却又躲不过巴掌,很快脸颊便肿起来。 看似,这是一场霸凌。 但希衡和玉昭霁都没有动,这并不是一场简单直白的霸凌。 那个打人的青年男子要真是奔着打人来的,就不会只扇巴掌,巴掌显眼又不太疼,不如打其他位置。 当然,巴掌的羞辱作用足够强烈。 那小孩儿动了动,他虽然个子不高,但是打架的经验丰富,当即以脚掌抵住那块凸起的石头借力,反手抱住青年男子的胳膊,恶狠狠往下一摔。 青年男子下盘没他稳,居然真被他得了手。 但他也不是吃素的,马上反应过来,抓住那小孩儿的头发,两人扭打在一处。 双方都挂了彩,尘土激起飞扬,小孩儿带着哭腔的吼声响开:“王三,你疯了吗?你要打就打死我!” 小孩儿被叫做王七,青年男子被叫做王三。 两人都姓王,看样子是血亲。 王三,也就是青年男子恶狠狠道:“你还怕被打死吗?你敢靠近这个地方,你知不知道这个地方是拿来收容从外面进来的人的?外面进来的人有可能是人,也有可能是巫妖,你靠近这里就是不要命,我打你又怎么了,不打你你能能长记性吗?” “这个月,已经是你来的多少回了?你想死告诉我一声,我自己的弟弟,我亲手杀,用不着别人动手!” 那王七满面是泪,尘土和着泪水满面都是黄泥,他喊道:“我想杀巫妖有错吗?” “爹和娘就是被巫妖吃了,我和娘藏在草垛里,眼睁睁看着巫妖吃了爹又过来,娘为了保护我,跑出去吸引巫妖的注意力,然后被巫妖抓住。” 他声声泣血:“我就在草垛里,亲眼看着娘被巫妖吃了,娘死时都不敢看我,害怕巫妖顺着她的视线来找我,我恨巫妖,我就要去杀巫妖!” 随着王七的话,王三紧紧咬着牙关,他本来高高扬起一个巴掌,要落在弟弟脸上,最后却轻轻放下。 王三仿佛瞬间疲惫苍老了一大截:“娘保护你,是为了让你好好活下去,而不是为了让你冲动送死。” 王七还想倔:“我来这里能有什么危险,这里是内城,我只是想看看……” 啪的一声,王七又挨了一记巴掌。 王三喉头滚动,压抑着眉眼里的血色:“能有什么危险?你知道这住所周围为什么这么开阔吗?因为方便射箭,方便突击。” “这是三族联盟发下来的指令,你知道吗?从你第一次踏入这周围时,就少说有百支箭头对准了你的死穴,要不是我在那里,你早就被认为是和巫妖里应外合的奸细射杀了。” “王七,我知道你恨我,但你恨我的方式如果这么低级,那你就去死吧,我还要留着命杀巫妖。” 王三放开王七,王七躺在地上。 那天晚上,爹娘遇险时,王三在外面喝酒。 喝酒其实没什么,他发了束修,放松放松是人之常情,尤其是爹娘常说饮酒伤身,在家里拘着他不让他喝。 可王三从来没想过,就是因为他在喝酒,导致后面巫妖突袭时,他没能赶回去,爹死了,娘死了。 唯一活下来的王七被吓得很多天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在乱世之中,王三的一点点小错就被无限放大,成了永远也弥合不了的过错,深深横亘在他的心里。 只有巫妖死,才能消除他心中的痛。 王三不说话了,王七也只是哭,最终被面无表情、仿若一具游魂的王三的带回去。 王三:“我最后说一句,你要是想找死,直接告诉我,我亲手杀了你,你不要送上门给巫妖吃,让巫妖凭白多了几分杀人吃人的力气。” 他的话语冷冰冰,满是刻薄,提溜着王七离开。 希衡和玉昭霁目送他们离去,希衡忽然说:“你觉不觉得,王三的行为有些像一个人?” 玉昭霁回应:“巫王。” 玉昭霁一听希衡的话就明白了,她在想那位疯狂的、带着血意的巫王。 希衡说:“是,王三的话刻薄、冰冷,每一句话都带着刺,他下手打他弟弟的巴掌并没太多留情,可是,他却是为他的弟弟好。” “我有时在想,判断一个人的本质,不应该看他的色相、皮囊、话语,甚至不应该看他做的事本身,而应该看他做的事到底导致了什么。” 希衡:“王三打了王七,这个事看似是坏,但导向的结果是王七不敢再踏入这些危险、不该来的地方,而巫王……” 希衡眼前浮现那张带着血和疯狂的脸,“他”好像身处在一个山的巅峰,四周都是悬崖。 “他”觉得没人能救得了他,所以想好了自毁,浑身都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悲伤气息。 希衡的心脏处沉甸甸的难受,她说:“巫王每一句话都是挑衅,每一个动作都是在打斗,似乎想要置人于死地,但是,最后的导向结果是,我们知道了巫妖的皮囊有另外的用处,巫王的皮囊还要更上一层楼。” 微风从远处送来,吹得人衣袖生波。 希衡沐浴在微风之中,眼神沉静:“巫王还告诉了我们,为什么巫族能使用人王伏羲弓。他在疯狂,但是却在给我们信息。” 玉昭霁很认同希衡的分析。 他说:“如果说这是因为巫王不智,那么,巫王就不会屡屡做出这么多正确的决策,在逆天中顺天,在乱世中归拢巫妖的一切行为,变商为政,用强权管束无智的巫妖。” 这样的巫王,是不会给出那么多信息的。 除非那些信息是假的。 但很可惜,那些信息是真的,惊春魔君会将他研究巫妖的一切信息都汇报给玉昭霁。 从青影城回来的路上,玉昭霁抽空看了惊春魔君的消息。 其中一项就是巫妖的皮囊有特定的作用,而那名妄图刺杀高阶修士,分裂三族联盟的巫妖,他的皮囊效果就是潜行,可以减少被发现的几率。 所以,他才能堂而皇之在这么多高阶大能面前也没被发现。 玉昭霁将这个消息告诉希衡,再道:“那位巫王说的都是真信息。” …… 也就是说,现在的局面变成了巫王有可能是真的王枫,而王枫有可能是真的巫王? 当然,这只是一种猜测,而且无论是希衡和玉昭霁,都会因为此事的兹事体大而不能妄下决断,毕竟什么证据也没有。 希衡和玉昭霁谈话时,玉昭霁在二人周围设了结界。 所以,哪怕里面的真是巫王、甚至于他没有真正昏迷,也无法听见希衡和玉昭霁说话。 这个结界的设置是单向的,也就意味着希衡和玉昭霁能听到扁无真君施针的动静,但是里面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动静。 希衡和玉昭霁静立,没有再说任何话,他们的已知信息太少了。 忽而,里面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十分轻微,但希衡和玉昭霁却第一时间掀帘进去。 他们怀疑王枫被巫王暂代,那么,就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注意里边的响动。 如果那真是巫王,给他施针的扁无真君就变得十分危险,谁知道巫王有哪些稀奇古怪的皮在身上?谁知道巫王自己的皮有什么作用? 希衡和玉昭霁进去,如同一道迅速掠来的清风,连残影都没有,化光般落至扁无真君旁边。 扁无真君两手挟着五根针,差点受惊过度,五根针唰唰朝希衡和玉昭霁射去。 希衡和玉昭霁身前有一个无形的屏障,将五根针拦截落下,清脆地掉在地上。 扁无真君这才看清他们的面容,发现射错人了。 他连忙:“剑君,殿下,你们来做什么?” 玉昭霁上前一步,在扁无真君惊恐的目光中离他越来越近,然后玉昭霁指尖魔光闪现,眉心有什么印记一闪而过。 扁无真君:……这魔头不会要在这里对他动手吧? 作为一个医修,扁无真君曾经经历了无数次医闹事件,虽然在他修为渐高、脾气渐大后,医闹事件越来越少,只有他闹别人没有别人闹他,但是,过往那些被医闹的记忆还是深深印在了扁无真君脑海里。 他现在第一反应就是玉昭霁要对他这个无助柔弱且可怜的医修动手,立刻想要求希衡帮忙。 能和刀修加火修的魔族太子动手的,除了这位剑君,扁无真君也不做他想了。 魔族太子医闹他真的没有半点还手之力啊! 扁无真君一脸惊恐担心,然后就见希衡没有一点动容,他心里哀嚎了一句吾命休矣,就见玉昭霁凭空聚出一个见魂仪。 扁无真君刚才照过见魂仪,当然认得它。 他说:“殿下,这是?” 玉昭霁面无表情:“见魂仪。” 他又指了指自己眉心的印记:“这是空天印,你这个表情以为它是什么,以为孤要对你做什么?” 居然一脸惊恐给希衡告状,玉昭霁可从没动过希衡那边的人。 玉昭霁姿容绝世,扁无真君却觉得他现在比无青所的鬼差还要吓人,尤其是此时面无表情说话的语调。 扁无真君讪讪,干笑两声:“哈哈,老朽也以为这是空天印……否则还能是什么呢哈哈。” 总不可能是焚寂魔刀吧。 扁无真君一脸心虚,玉昭霁也不戳穿,至于希衡,除开玉昭霁动手她会管外,这样的日常戏谑她只当自己没听到。 玉昭霁将见魂仪放在扁无真君面前,言简意赅:“照。” 扁无真君疑惑:“老朽今日已经照过了。” 玉昭霁面色不变:“那就再照一次。” 玉昭霁这是为了杜绝扁无真君被替代的可能性,刚才东西落地,虽然看样子是扁无真君自己不小心碰下去的,但玉昭霁也要让扁无真君再照见魂仪。 扁无真君本就聪慧,他刚才只是被玉昭霁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这才没反应过来。 现在一反应过来,更是心下叹息。 “王枫”的身份就诡谲到连魔族太子都要小心到这个地步吗? 扁无真君赶紧去照见魂仪,这一次,见魂仪同样照出了扁无真君的真实魂魄和道韵。 玉昭霁这才收了见魂仪。 希衡说:“烦请真君继续替枫儿诊治。” 扁无真君从这句话便得知,王枫的身份还有疑虑。 他立刻施针,扁无真君其实很少扎这么多银针,银针并非扎得越多越好,扁无真君向来只爱精简扎针。 如今用这么多针,密密麻麻扎下去,倾尽了毕生所学,足以见得“王枫”的伤有多么麻烦。 这一扎,时辰便不知不觉过去。 等到扁无真君开始拿帕子擦拭手时,王枫已经成了一个刺猬。 希衡看了“她”一眼,看“她”神色好似平稳,这么多针没有加剧她的痛苦,反而减轻了她的负担。 “王枫”终于能睡一个好觉了。 希衡这才邀请扁无真君出门,到了帘外,她问:“真君,我有一个问题想问真君。” “剑君请说。” 希衡道:“她被阴力所伤大概有多久?早还是晚?” 第267章 下次情话不要说得那么吓人 “王枫”被阴力所伤的时间早晚,可以作为佐证她身份的证据。 如果这伤口时间很新,那就说明“王枫”不是王枫的可能性更大了许多。 扁无真君抚须摇头:“这,老朽无法判断,阴力的阴毒就在于此,阴力一旦进入体内,便和体内的血液经脉一起流动,彼此都粘连在一起,它们混合在一起,根本看不出时间的早晚。” 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希衡也难掩失望。 巫王是个谨慎聪明的人,一旦他真的决定要偷龙转凤,就肯定不会在这样明显的伤口上暴露时间早晚。 王枫…… 扁无真君知道希衡的纠结:“剑君不必担心,等她的伤势一好,用见魂仪就能知道真假了。” “现在最迫切的是太子殿下的伤势。”扁无真君看向玉昭霁。 虽说扁无真君惧怕他,但也不得不承认,现在天下大乱,魔族太子掌握着天下最强的魔兵,统御能力数一数二,一旦他真的伤势恶化或者陨落,魔族恐怕要四分五裂。 届时,三族联盟将不攻自破。 到时候巫王估计睡着了都能从梦中笑醒,哈喇子都能从嘴边流出来。 希衡强打起精神来,准备看玉昭霁到底伤成什么样了。 其实,人王伏羲弓能够伤到玉昭霁,不太令希衡惊讶。 人王伏羲弓的强不需言说,伏羲作为初代大神,要不是劫化得早,后面也不会有新生的神明。 劫化,是独属于初代神明的词语。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劫化代表着死亡,但也象征着永生。 初代大神们神力太强,她们的神力强大到体内有无数小世界,她们睁开眼时,小世界中便升起太阳,朝霞初升霞光万丈,她们眨一下眼睛,小世界中便太阳落下、乌鹊南飞星辰漫天。 初代大神们若兴之所至,想要斗法,那就是无数小世界在顷刻之间灭亡。 初代大神们哪怕只是口渴,想要饮水,也能活活喝干一个水系,数条江河。 初代大神们睡下时,也会压迫到无数生灵。 如果这些都是初代大神们可以控制的事情,比如喝水,她们可以不再喝水,顶多采集天下树叶上的露珠尝尝味道,比如睡觉,她们可以不再安眠,她们可以放逐自己走在虚空之中,不知疲倦地行走。 可是,唯独有一项是她们无法阻止的。 那就是……吸收世间的能量。 初代大神们每一个呼吸、每一个瞬间都在吞吐天地的能量,她们自身的神力太强大,所以耗费的能量巨大,久而久之,天地根本无法承受她们吐纳能量。 也就是说,初代大神们太强,却无法节制,所以初代大神们的归宿只有灭亡。 要么,就是初代大神活活把天地吸干,她们在虚空中承受无尽寂寞寒冷,直到消亡的那一日。 要么,就是初代神明们自我劫化。 初代大神们选择了后者,她们都具备对这世间的慈爱之心,哪怕是魔道的大神在凶残酷烈之余,都具备神明的责任心。 神明爱世间。 于是,初代大神们不约而同,纷纷选择了劫化。 她们化作这世间的气运、这世间的劫,天下修士渡过劫就能得到更高的发展。 她们化成了清风,化成了万物,所以说,劫化既代表着死亡也代表着永生,她们永远融入了世间之中,只是,不再具备神格、自我意志。 所以,哪怕是人王伏羲弓残存的神力都不可小觑。 人王伏羲弓的伏羲大神,代表人族的气运和意志,见到如今魔族的气运和权力实力巅峰的玉昭霁,一定会出击。 同时,人王伏羲弓也无法真的杀死玉昭霁,因为当初也有魔道的初代大神化成了世间万物,守候着魔族。 这也是扁无真君第一次碰见初代大神的剩余神力造成的伤口,作为医修,他最抵不住这种第一次的诱惑了。 说句挨打的话,医修毒修最兴奋的便是碰见罕见的病或者毒。 当然,伤口也是一样的。 扁无真君努力按捺着心里激动的心情,尽量不让玉昭霁看出来自己在雀跃,表面上则忧心忡忡:“太子殿下的伤势也不能拖,虽说殿下身强体壮,但是,谁知道人王伏羲的神力会不会和魔族的魔力相撞,产生冲突呢?” 希衡也看过去,示意玉昭霁现在就治。 玉昭霁凌厉的眼望向扁无真君,几乎要穿透扁无真君忧心忡忡的面容,看透他的内心深处。 扁无真君:头皮发麻。 他自然害怕,高阶修士之间也存在着壁垒,扁无真君作为不擅战的医修,实在不够玉昭霁砍的。 但扁无真君还是顶住了这莫大的压力,惊春魔君现在有事,现在能给这位太子殿下医治的医修只有自己。 玉昭霁:“孤回垚城再治也一样。” 扁无真君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 这怎么能行? 回了垚城,一定是惊春魔君为玉昭霁医治,到时候哪儿有自己的事。 这种千载难逢的事情自己可千万不要错过啊!人王伏羲弓大概率是现在唯一残存的代表初代大神的神器,而且,大概率只能用一次。 天下有资格被这种神器所伤的人魔妖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出来。 一旦错过玉昭霁,就过了这个村再没这个店儿了。 扁无真君很想劝玉昭霁,但又不太敢,而且他和玉昭霁压根不熟。 扁无真君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望向希衡,不停扇风点火:“剑君,劝劝殿下吧,这天下最要命的事就是讳疾忌医呐。” 希衡目光动容,嘴唇翕动,显然想劝说,但是不知为何,她又沉默了下来。 扁无真君:? 但片刻之后,扁无真君就露出了心照不宣、一副过来人的笑容。 懂的,他都懂的。 华湛剑君和魔族太子是既定的道侣关系,这种相劝,肯定不是用大义凛然的话,而是儿女情长缠缠绵绵,说不得还要酸掉牙。 剑君是正经人,私下说恐怕还好,可自己杵在这儿,剑君还怎么好意思呢? 于是,扁无真君含着微笑,动作迅速地收拾好自己的药囊,假装叹息一声:“唉,老朽的药囊里缺了一份火油,缺了火油可不行,老朽现在就去找守卫拿。” “剑君,殿下,还请在此处稍稍等待,老朽去去就回。” 说完,扁无真君就看似“有礼有节”地退出去,临出去时,还不忘贴心地放下蓝白碎花的帘子,朝希衡和玉昭霁微微颔首。 希衡:…… 玉昭霁:…… 玉昭霁面无表情,他皮厚,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看法,魔族的风气就是哪怕在大庭广众、幕天席地之下颠鸾倒凤都不觉得羞耻,究其根本,玉昭霁只在意希衡一个人的看法。 他的脸红、他的害羞,都只因为希衡一个人。 而希衡作为人族,还不巧正是从儒修世家走出来的正道剑君,在这方面脸皮比玉昭霁薄多了。 她脸色薄红,如清柔的白玉之下沁透了一层浅浅的醉色,但还是仪态端肃,丝毫没有露怯。 玉昭霁才发现,自己这么喜欢她身上无处不在的矛盾感、自持感。 希衡启唇,想要说什么,玉昭霁却先她一步开口:“他明明满肚子坏心思,却要做出道貌岸然之感。” 扁无真君明明那股猥琐感都油得满溢出来了,还要做出有礼有节、风度翩翩的模样,实在有些伤眼。 希衡顿了顿,虽然玉昭霁说得有理,但扁无真君毕竟是希衡好友,而且是特意赶来为王枫和玉昭霁医治的。 希衡道:“他这样做,是为了全你我颜面。” 玉昭霁故作不知,声音微微拉长:“哦——” 他拿手轻点太阳穴:“全你我颜面?希衡,难道你要在这里对我做什么吗?” 希衡顺着他微微疑惑的话语朝他望去,发现玉昭霁眼带揶揄,眼里泛着点点桃花般的春情。 他故意的。 故意这样促狭。 希衡明知他是故意,但还是回答:“我要在这里劝你。” 玉昭霁故意说:“怎么劝?是威逼还是利诱?最近我心志不坚,只消一个美人计就会卸甲投降,你要试试吗?” 希衡:…… 她发现自从自己点出来玉昭霁包藏色心之后,他就越来越不藏着掖着了,现在的玉昭霁,不像是雄图壮志、奇谋伟略的魔族太子,倒像是锦绣膏梁、金粉辉煌雕梁画栋中堆出来的富家公子,一双桃花眼含情,谈笑间全是用诗情画意包裹着的瞎话,一心扑在女人身上。 希衡:“若你的臣下们看见你这样,恐怕要思考你是否被巫妖剥去皮囊、占据身体。” 玉昭霁仍然款款凝望希衡:“对臣下自当恩威并施,雷霆君恩齐下,可是对你自然不同,若我在你面前也一直是魔族太子的模样,你应当早就顺手把我诛了。” 毕竟希衡又不是慕强的菟丝子,她不会作为弱者喜欢强大的强者,她自己就足够强大。 “所以,考虑美人计吗?”玉昭霁说,“我保证,一定管用。” 面对玉昭霁快怼上脸的调戏,希衡十分动容,然后坚定的拒绝了他。 美人计是不可能的,希衡要是会美人计,恐怕白水希家教导过她的儒修们都要痛苦三声,然后集体自戕。 希衡:“没有美人计,只有游说之计,大王要听吗?” 她仍然正经清冷,但话语间也自然而然带了丝风趣,玉昭霁一听就懂她的意思了。 希衡这是将他比作大王,而她是说客,不用美人计,只用三寸不烂之舌来游说,如同春秋战国时期奔走各国间合纵连横的纵横家弟子。 玉昭霁非常上道,立即严肃着脸,轻咳一声:“哦?你这般的美人居然不用美人计,而要游说本王,好,本王倒要看你能说出什么来。” 希衡:…… 他真会,说实话希衡开始怀疑那个人王伏羲弓到底给玉昭霁造成了什么伤。 为什么他就像没事魔一样,还能谈笑自如,一点也不慌张。 希衡微微敛眸,她忽然静下来,玉昭霁不由得也收了刚才的调笑揶揄,随着希衡的情绪而上下起伏、心绪紧张。 希衡说:“我要说的是,这一路你带伤,我并非不担心你,我并非将王枫放在你之前。” “我给扁无真君传讯时问了他,人王伏羲弓所造成的伤势具体如何,他告诉我不必着急,人王伏羲弓是至善神器,不会真正害天下万物,我这才将心系在王枫身上。” 希衡极为认真道,将自己的心路历程点点滴滴解释给玉昭霁听。 “后来我怀疑她并非王枫,你在一旁开解我,和我共同分析,我说的是王枫的事,心里装的是你的事。” “王枫”占据的是希衡的思考和理智,玉昭霁占据的是希衡的感情和心。 希衡之所以说这么清楚,是担心玉昭霁心里一直在隐隐吃醋,所以要拖着去垚城治疗。 她担心他在想:反正你也不担忧我的伤势,我早一刻治疗晚一刻治疗又有什么关系? 玉昭霁耳边听着希衡认真的话,眼里是希衡诚挚的眼。 希衡整个人就像一汪清澈的寒泉,明明不是那种燃烧一切的性格,玉昭霁却觉得自己要被她给灼化了。 外冷内热,不过如此。 玉昭霁…… 玉昭霁今日确实有点自伤,他当日连茶室女的醋都要吃,更何况是今日的王枫。 玉昭霁多么理智多么残酷,可今日,他确实有种—— 如果她迟一分真正过问我的伤势,我就迟一分再治疗。 如果她一直不真正过问,那我就一直拖着不治疗,哪怕伤势恶化也不要紧,等伤势恶化后,我再将这伤口给她看,让她看看,不只她的徒弟会受伤,他也会。 可现在,希衡将一点一滴都解释给他听。 她说他占据了她的感情和心。 玉昭霁忽而心跳漏停,他后退一步,想了想,又再上前,决绝地拥住希衡。 “我要给你说一个事情。”玉昭霁道。 希衡回:“你说百件、千件事情我也有时间听。” “哼,不需要那么麻烦。”玉昭霁说,“你只需要记得,以后你杀我可以不用剑了,因为你的一句话就可以让我由生到死,由死到生,如果哪一日你要同我反目,你都不需要拔剑,一句话就足够。” “当然。”他的语气又发狠起来,“哪怕我死,哪怕我们决裂,我也会变作幽暗浊气,一直缠绕着你,绝不和你分开。” 希衡:“不会有那一日。” 她反手回抱住玉昭霁:“我也有一句话要给你说。” 玉昭霁沉浸在二人相拥之中,享受这样的温暖,灵魂都徜徉在花海中一般:“什么?” 希衡:“下次情话不要说得那么吓人。” 玉昭霁:…………… 第268章 殿下的伤只有剑君能帮忙 希衡想,魔族的太子殿下连情话也说得这么杀气腾腾吗? 玉昭霁起初是愣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他霎时微笑起来,冷峻的模样、孤寒的眼中也若春暖花开。 他轻言:“忘记了,那要我换一句吗?” 他此时说话的声音如同一根轻柔的羽毛在心湖间撩拨来去,又好似春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几乎想要将人都溺死在春风十里之中。 希衡难以忽视心中的异动,别开眼,故作镇定:“不必了。” 玉昭霁旋即又笑了一下:“你说不必,那便说明刚才的话真的入了你的心里耳里,我想,说一万句过耳不过心的话,也不如一句能入你心中的话。” 希衡回味此话,觉得颇有道理。 两人既然敞开心扉,将所有心事全部摊开、熨平,彼此心中都无一点嫌隙和疑虑。 现在,思及扁无真君还在外面,希衡和玉昭霁都没有逗留,掀开帘子准备去见扁无真君。 他们一掀帘子,因为神识强大,都不用刻意地去寻找,就知道扁无真君一直在住所小院外徘徊。 希衡和玉昭霁刻意放大脚步声,他们平时走在路上轻盈无声,一看就知是顶尖高手,现在刻意之下,踏在地面,鞋履和地面相撞发出低低的声音。 扁无真君听到了鞋履叩地的声音,也听到帘子旋旋,和风轻舞之声。 他便知道希衡和玉昭霁掀帘出门了。 扁无真君顿时收起脸上奇怪的笑意,庄重地用手抹了抹胡子,拍了拍脸,尽力把笑意都拍散,做出一副十分庄重认真的模样。 扁无真君假装步履匆匆,一手挎着药囊,一手推开小院的门,装作满面风霜的进门。 “唉呀,我真是老糊涂了。”扁无真君一见到玉昭霁和希衡,便故作沮丧的一拍脑袋。 玉昭霁静静看着他表演。 希衡倒是明知故问:“真君可找到了火油?” 扁无真君长吁短叹,就差挤了几滴眼泪水出来:“剑君,实不相瞒,老朽真是老了啊。老朽本要去找守卫要一些火油,未曾想到,走到半路时袖子里忽然咕噜噜滚出来一个瓶子。” 扁无真君叹息:“老朽弯腰一捡,这才发现这就是老朽的火油,今天出门太匆忙,平时这些事自有药童替老朽去办,现在,老朽的记性真是一年不如一年咯。” 希衡:…… 玉昭霁:…… 希衡本质内敛,不知道说什么,很给面子说了一句:“真君不老,正当壮年。” 多的话她也不知道怎么说了,直接略过。 而玉昭霁,懒得和希衡一样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在心中腹诽扁无真君编瞎话也不知道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不过……有必要编吗?这是双方心知肚明的事情。 就这样,双方尴尬且短促地寒暄过后,开始给玉昭霁治疗人王伏羲弓的伤。 扁无真君环顾四周,这处隔绝住所的小院内只有一个房间当做卧室,墙壁空空荡荡,多余的摆设半点也没有——是为了害怕巫妖藏匿。 但是,玉昭霁不能和“王枫”在一个屋子内治疗。 扁无真君解释:“剑君,殿下,王枫体内的阴力虽被老……” 算了,不知道为什么,经过刚才那么尴尬的一遭后,扁无真君无形之间和希衡、玉昭霁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他也懒得再文绉绉地以老朽自称,费心又费力,还容易嘴瓢。 扁无真君从善如流改口:“王枫体内的阴力虽被我以银针缓缓导出,但那间屋子还残余阴力,我们修为高倒是不碍事,但是,我担心一会儿若殿下伤口处的人王伏羲弓神力泄出,和阴力一旦混合,就会产生不可控的后果。” 虽然可能没什么大的后果,但扁无真君作为在治疗方面格外严谨的医修,一定会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 玉昭霁:“好。” 这座院落里只有一个卧室,剩下的只有净房和厨房。 因为希衡、玉昭霁和王枫、扁无真君一行人是唯一一列在巫妖战争爆发后住进来的人,所以这处隔绝的住所没有任何使用过的痕迹。 厨房和净房都很干净,但是……后者再干净也不免让人心底泛起嘀咕。 所以,扁无真君愉快地决定:“先暂时用用厨房。” 如今医者为大,希衡和玉昭霁都没有医闹的习惯,很干脆地听从扁无真君的话。 两人一魔踏入厨房之内,厨房内一切都很干净,没有任何油烟的味道。 希衡看了眼锅灶,一挥手,袖内荡出灵力将锅灶移开,再一挥手,取出随时芥子里的一张床,而后,扁无真君看向玉昭霁:“烦请殿下躺下去。” 玉昭霁:…… 说实话,以前玉昭霁有什么伤势要让惊春魔君给他医治时,都是坐着的。 他也不怕痛,可以受刮骨之痛而面不改色,现在玉昭霁也想坐着,难道坐着就不能剜除伤口上的血了吗? 但玉昭霁答应了希衡要配合医治,所以什么话也没说,往床上一躺。 玉昭霁躺在床上,黑发如云,他一脸配合,看上去居然美貌绝伦秀色可餐。 扁无真君暗中激动,这样被初代大神伤出来的伤口真是太少见了,他真是急不可耐。 扁无真君咽了口唾沫:“还请殿下先脱去外衣,若伤口已和外衣粘连,就不必脱了。” 玉昭霁下意识要宽衣,但片刻,他的动作停滞下来,仿佛时间都静默。 扁无真君顿时心焦难忍,差点就要团团转,但他不敢把自己的迫切表现得太明显,便微咳一声:“咳咳,殿下?” 玉昭霁声音平静:“希衡,可否先出去等我?” 希衡:…… 扁无真君:…… 扁无真君可真没想到,这么大的一个活生生的邪魅狂狷的魔族太子在这方面居然意外的纯情,连脱个外衣都害羞。 这下,扁无真君为了早点给玉昭霁治伤,很没出息地瞬间转变立场:“剑君,您先出去等等吧。” 希衡也不坚持,说了句:“有事唤我,我就守在门外。” 说完便出去。 屋内只剩下玉昭霁和跃跃欲试的扁无真君。 扁无真君轻咳一声,还要再说点什么,只听没了希衡束缚的玉昭霁语气冷漠道:“把你兴奋的表情收好,别让孤发现得太明显。” 他是来医病,不是来当试验品。 扁无真君:…… 他连忙换了个表情,把程度为一百的兴奋活活变为五十。 玉昭霁也不和他在意这点细节,扁无真君立刻着手开始给玉昭霁治疗。 他低下头仔细观察了一圈儿外衣上粘连的伤口,表情微微变化,然后为难道:“这……殿下,恐怕你的伤必须要剑君帮忙,有且只有她才能帮忙。” 第269章 万年劝架命的希衡 玉昭霁面无表情:“你明知孤不想让她看到。” 魔族崇尚实力,方方面面都是如此。 魔族男子们在心爱的魔女面前,从来都只会露出自己最雄健的体魄,若是伤了体魄,魔族男子必定是要仔细养好,才好在心爱之人面前出现。 这也是玉昭霁坚持不让希衡看自己的伤势的原因之一。 除开之前玉昭霁复活希衡的时候,他不知道希衡的灵体也在一旁,当着希衡灵体的面沐了浴…… 除此之外,玉昭霁从未在希衡面前赤裸过自己的身体,所以这是第一次,玉昭霁自然不愿意这本该美好、展露自己完美无缺身材的第一次,却被希衡看见横亘在自己身上的丑陋疤痕。 他拒绝。 而玉昭霁并不是普通的病人,无论是惊春魔君还是扁无真君,都必须充分听取他的意见。 否则他是真的会掀桌子。 扁无真君解释:“这,人王伏羲弓的神力和殿下你本身的魔力相互冲突,而且,我无法靠银针把人王伏羲弓的神力导出来。” 扁无真君苦笑,人王伏羲弓果然强,不是医家手段能够医治的。 扁无真君说:“殿下,人王伏羲弓的使命就是和一切可能有损人族气运的力量搏斗,所以,它认准了殿下你身上的魔气,就扎根在这里,我根本无法用针将他们导出来,现在唯一的办法是,让人王伏羲弓的神力清楚,殿下的魔气不会屠杀人族。” 强大如人王伏羲弓,无法硬敌,只能智取。 玉昭霁:“所以,你是想要希衡来劝人王伏羲弓吗?” 这话当然是揶揄,也是在反驳扁无真君。 扁无真君摇了摇头:“人王伏羲弓虽然听不懂剑君说话,但是看得懂剑君的道,剑君曾领悟人道,本身就是人族的剑君。” 扁无真君正色:“寻常大夫只以为药是药草,好一些的大夫知晓音乐可以入药,心情也可以入药,而真正领悟了医道的大医却知,天下之道都可为药,而且是最好的药。” 扁无真君此话说完,眼中清光一闪,身上缠绕着清风草木道韵。 他的心情一松,境界又更上一层楼。 玉昭霁虽然是独断霸道的魔族太子,但是,除开霸道之外,他也懂礼贤下士。 他爱刀剑水火,爱一切轰轰烈烈的道,但也尊重其余的一切道。 医道,虽然战力比不上刀剑之道,但行在此道上的修士,难道就不值得玉昭霁尊重了吗?医道,和他的魔道,希衡的剑道杀道一样,都是平等且值得尊重的。 擅长战的修士杀医道的修士非常容易。 可是,玉昭霁不是只会杀人的莽夫,他深深知晓——道的高下、作用根本不是用杀人和武功高低来衡量的。 比如在魔界,玉昭霁有一位魔臣名桑元子,桑元子根本不擅长战斗,但却是宏观调控经济的一把好手,没有桑元子,魔族国库富不了,玉昭霁的私库也富不了,魔族子民更是富不了。 桑元子的作用,根本就不是武夫能代替的。 所以,玉昭霁微微颔首:“真君做主便是,孤定当全力配合。” 他的回话可谓是温文尔雅,连扁无真君都微微怔愣。 而后,扁无真君在心中想,难怪惊春魔君被这位太子殿下使唤得连轴转也心甘情愿,这位殿下不只恩威并施,也有极为强烈的个人魅力。 他和希衡是两种不同的领袖类型,但是,都一样的使人心悦诚服。 只是希衡似乎是受儒修思想影响居多,并没有玉昭霁那么外放。 扁无真君点点头,在玉昭霁同意后,他朝门外喊:“剑君,请来相助。” 门帘一动,希衡掀开门帘,蓝底白花的门帘虽粗却有种另外的风味,希衡流动的雪衣上轻轻划过门帘,她出现在门中这一刻,玉颜生光,屋内的风景都要明亮许多。 希衡走过来:“需要我做什么?” 扁无真君:“还望剑君以人道之力,将人王伏羲弓残存在殿下身上的神力引出来,剑君记得,不可强攻,只能引导。” “好。” 希衡站在玉昭霁面前,她一看玉昭霁胸上的伤口,玉昭霁伤口处只有一点血丝,还插着几根银针。 而玉昭霁,脖颈微红,耳朵上也连成一片绯霞,故意别过头,并不和希衡眼神相撞。 希衡只会粗浅的医术,可不敢和扁无真君这样的大医争辉。 她不敢贸然动玉昭霁身上的银针,问扁无真君:“真君,他身上的银针……” 扁无真君道:“哦,殿下的伤明处不多,都在暗处,这是我用来导出淤血和魔毒的针。” 淤血很好理解,所谓魔毒,就是玉昭霁体内的魔气和人王伏羲弓残存的神力相斗,神力涨,魔力也就要相应暴涨不甘示弱。 而暴涨的魔力,也会产生一种魔毒。 本来玉昭霁作为魔,身体里有点魔毒很正常,他眼睛都不带眨的,但问题关键在于,人王伏羲弓很在意。 越有魔毒,人王伏羲弓的神力斗得越狠。 人王伏羲弓的神力斗得越狠,玉昭霁的魔毒也就越肆虐。 两种力量在他体内斗得跟乌眼鸡似的,谁也不服谁,难怪扁无真君都疏导不了。 希衡听明白了扁无真君的解释,也就是说,她用人道的力量进去,就是劝架的。 ……不知为什么,希衡明明坐拥杀道,但经常在玉昭霁这儿干劝架的活儿。 希衡:“可以。” 希衡答应之后,扁无真君本来要把玉昭霁胸膛上、伤口处的衣服剪开,好露出伤口,让希衡看得更清楚一些。 一直默不作声、从未如此低调的玉昭霁却忽然道:“不必,只是看力量游走方向的话,我可以外显。” 说完,两道颜色不同的力量外显在衣服上,清清楚楚,一看就知哪儿是哪儿。 希衡:…… 扁无真君:…… 扁无真君暗道太子殿下您真是精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您表现得这么明显,跟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谁不知道您在害羞啊?还不如大大方方露出来,反正剑君又不是没看过伤口。 希衡也看出玉昭霁的别扭,但她十分贴心,就装作自己没有发现,道:“的确很清楚,不必再脱衣。” 说完,希衡坐在床边,缓缓探出人道灵力,进入这处伤口。 希衡的灵力一进去,就遭遇了人王伏羲弓的神力和玉昭霁的魔力双重夹击。 两道力量斗得正起劲,希衡的力量一进去就被当成是再来瓜分身体的,一照面两道力量就朝希衡的灵力攻去。 希衡:…… 所以,打架的都流行打劝架的? 以及,这样类似的事情以前是不是发生过?似乎是玉昭霁和守山人打架时有过类似的场景…… 万年劝架命的希衡任劳任怨,面无表情继续扩大灵力输出。 第270章 打破隔阂的壁垒 伤口处。 人王伏羲弓的神力和玉昭霁的魔力斗得如火如荼,希衡的力量进去后,这两方力量干脆拉着希衡的力量混战。 人王伏羲弓和玉昭霁都不是好惹的,而且不知是否是它们缠斗这么久,对彼此已经熟悉,所以面对陌生的入侵者,不约而同打算联手解决陌生的入侵者,再解决掉较为熟悉的彼此。 希衡的灵力一进去,人王伏羲弓的神力率先发难,朝她猛冲而来。 希衡牢记扁无真君所说的不能强攻,便操纵着灵力一迂回,在蜿蜒间避开和人王伏羲弓的神力正面交锋。 然而,她的神力刚绕至侧面,属于玉昭霁的魔力早已阴险地等在那里,上前想要缠住希衡的力量。 一正一侧,穷凶极恶,咄咄逼人。 希衡光是绕开这两股力量,就花了不少时间。 她被逼得浪费了不少时间,就有些想直接用杀道的粗暴灵力先和这两股力量打一场再说。 古往今来,几方势力想要和和气气谈下来听某方劝架说和,从来都是先打一场。 人如此,妖魔如此,谁也不例外。 可希衡并不能赌玉昭霁强悍的身体能支撑多久三股势力在他体内缠斗,思及此,希衡仍然打算用委婉温和些的法子。 她一边操纵着灵力躲闪两股力量围攻,一边将人道的力量散发出去,主要和人王伏羲弓的神力沟通。 人王伏羲弓的神力打着打着,越来越觉得熟悉。 它是站在人族这边的神力,希衡的人道力量,会让人王伏羲弓觉得亲切。 于是,人王伏羲弓打着打着幡然转头,继续朝玉昭霁的魔力猛敲而去! 它错了,这第三股灵力明显不是敌而是友,是帮它除魔卫道的。 玉昭霁的魔力:? 它很懵逼,还带着一股被戏弄的愤怒,立即回击。 玉昭霁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力量的愤怒,但他并没有选择插手,连加大力量都没有做。 严格意义来说,玉昭霁也是不想打的,因为三股力量争斗战场就在他体内,他自然不想打,但是他体内魔力充沛,这纯属是自卫反应。 于是,人王伏羲弓的神力和玉昭霁的魔力又斗了起来,场面比之前更加激烈十倍。 希衡的人道力量则在不停取信人王伏羲弓的神力,暂时也没有阻止它们打斗。 就这样,战斗越来越白热化,打得玉昭霁的伤口活活崩裂,再到后来,他伤口上插着的几根银针也随之震颤,被力量弹飞出去,后劲之大,把一排银针直直插到厨房的门上。 如果说这一切玉昭霁都能坦然处之,置之不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仿佛现在他的身体活活断成几大块碎片他也不在乎。 然而,玉昭霁风轻云淡的表情还没保持多久,就碎裂了。 因为他的衣服碎了。 两股力量在他体内打架,另一股力量作壁上观,整整三股毁天灭地的力量在那里纠缠,力量哪怕外泄出一粒米大小,都已经足够把玉昭霁身上的衣服给活活蒸发。 现在的他,躺在床上,墨发如云般倾散流泻,上半身赤裸一片,玉昭霁是刀修、又炼体,他穿上衣服时矜贵有礼,衣服一脱,就显现出极为完美的肌肉线条来。 他胸肌袒露,没有一丝一毫松弛多余的赘肉,胸肌往下,则是分布均匀的腹肌。 如果只有这些,那玉昭霁自然拿得出手。 可玉昭霁现在身上有伤,他胸膛处是淋漓的伤口,伤口被迸裂,流出鲜红的血,鲜血顺着胸膛缓缓往下滴,血珠似垂不垂,留在胸肌之上。 玉昭霁认为,鲜血和伤口在某些时候是勇士的象征,可在某些时候也是战败的标志。 他自然不希望希衡看见他身上丑陋的鲜血。 但事已至此,玉昭霁再故意去遮也就太明显了些,而且,如果他故意去遮挡,影响了治疗,反而是因小失大,拎不清,更令他鄙夷自己。 玉昭霁只能忍耐。 他躺在床上,感受着伤口处传来的密密麻麻痛楚,睁开眼睛,朝希衡望去。 希衡在专心调和玉昭霁体内的两股力量,但是,她也会关注外界的发展,比如玉昭霁衣服碎裂,也会吸引希衡的视线。 她担心的是这些力量是不是过于悍勇,会冲破玉昭霁强悍的肉身。 而后希衡也朝玉昭霁的身体看去,自然而然,她就见到这难以一见的旖旎景象。 魔族太子殿下,是魔族容色最绝艳的魔,别人对他的评价是谪仙貌、妖魔身,但是高高在上的魔族太子端坐魔宫,吝啬展现自己的美色风情,毕竟哪怕用美人计,也不需要他亲自出马。 希衡的视线落在玉昭霁胸膛上的血珠上,血珠颤颤,如一朵快要绽放的红莲。 红莲上因为残留着泄露出来的力量,格外危险,和玉昭霁自身的气质倒格外贴合。 这位太子殿下,本来就是一个极为危险美丽的存在。 其实希衡并不好色欲,她见过许多美人,甚至许多美得风格迥异的妖,她一向对色欲敬谢不敏,心如止水,从不会因此耽误自己做事,也从不会给予一分一毫多余的眼神。 可此刻,似乎玉昭霁是不同的。 主要是玉昭霁袒露过他对希衡的心思,有过献身之举,落在希衡眼中,就是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 好像是本就会属于自己的东西,在这一刻,放大美色,和平时有些微不同,一切就这么恰好地呈现在希衡眼前。 希衡睫毛微颤,她压下心中泛起的涟漪,甚至唾弃了自己妄动邪念。 她敛眸,又若古井无波般,继续将人道之力用来调和玉昭霁体内的力量。 此时应当全心医治,她怎么可能分心? 玉昭霁本来很不想希衡看见自己此刻的模样,但看着希衡此刻欲盖弥彰、古井无波的面容,他忽然就想笑,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或许想错了。 魔族将鲜血和伤口视作某种战败的象征,可人族,没有这样的规矩。 或许,这样的不同,反而会打破他和希衡之间存在的壁垒呢? 玉昭霁想了想,朝希衡靠近。 他如魅魔,身上带着血气,呼吸之间都是危险的邀请。 此时,扁无真君早就在门外了,应该说,玉昭霁衣服迸裂开的时候,扁无真君就担心出事,先一步出了门。 第271章 好耻辱的失败 希衡专心致志以灵力调和人王伏羲弓的神力和玉昭霁的魔力。 耳边,传来故意暧昧的呼吸声。 手边,覆上温热的肌理。 希衡给玉昭霁治上,她的手就这么放在榻上,剑修的袍子没有法修那么宽大,为了方便剑修用剑,手腕上束着绑带,绑带之后,才如同法修那样垂下宽大的袍袖。 这样的设计,兼具了实用性和美观。 所以希衡的手是实实在在露出来的,她的手放在那里,玉昭霁以手覆住了她的手背。 希衡起初没有管玉昭霁,她怀疑春天到了,四季的变换对魔族来说,对他们的影响更大。 魔族,力量、直觉等偏向于兽性的方向强于人族,在工艺、协作等方面劣于人族,也就是说,比起人族来,魔族要更为原始。 玉昭霁作为成年男魔,季节到了,他也许更加躁动。 这是天时有常、自然而然的事情。 希衡平常看待,所以忽略了此刻玉昭霁故意的异动。 她继续给他治伤,并不搭理他,然而,玉昭霁显然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他见希衡没有回应他,反而更为大胆热烈,也不顾自己身上的伤,那只手缓缓往上,从希衡的手背慢慢移到手臂。 希衡的手臂如同清竹,不蔓不枝,修长而蕴含力量。 她身上的衣服常年浸染她身上的水灵力,自然而然变得微凉,玉昭霁的手触上去,就像是冰遇到了火,他会更想融化坚冰。 希衡面无表情,仿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丝一毫都不理会玉昭霁现在作怪。 直到玉昭霁胆大包天,试图再放出太阳烛照之息混淆希衡的神智时,希衡一心二用,在给玉昭霁调息时,按住玉昭霁作怪的手。 她冷声:“你想做什么?” 玉昭霁:“我看见你刚才有动情。” 玉昭霁很了解希衡,希衡刚才的神色只有一瞬变幻,但被玉昭霁捕捉到了,水系修士的性格似乎和水也类似,沉静内敛,希衡修的又是清正道法,更压抑自己的内心欲望。 如果玉昭霁不主动破冰,恐怕等到猴年马月也没机会。 可玉昭霁太急,时机选错了。 照理,这位殿下不会那么不理智地操之过急,但是他心悦希衡,对她,他总是会犯错。 绝对的理智,不是爱情,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哪怕理智如希衡,当初在天之极,不也理智崩塌,和玉昭霁拥吻了吗? 玉昭霁凑到希衡耳边:“你分明动情,心中有我,为何眼中不敢看我?” 他呼出的热气打在希衡耳垂上,试图将冷玉般的耳垂染上薄薄的一层红意。 他成功了,希衡的耳垂从冷玉染上胭脂颜色,这股红霞一直蔓延至她的脖颈,这样艳丽绚烂的颜色,却没有融化她脸上冷静的寒雪。 希衡抵住玉昭霁的胸膛,把他重新按回床上去:“因为你身上有伤。” 她顿了一下,口吻寒冷,满是对玉昭霁作为的不认同:“你明知你身上的伤非同小可,为何还要令我分心?” 她说:“人王伏羲弓的神力如果不及时清除,你体内清浊失衡,看似不会让你立即死去,其实坏你道行。” 玉昭霁微微愣住,听希衡继续说自己的不是。 恐怕全天下敢在玉昭霁面前直言不讳说他做得不对的人,也只有希衡了。 偏偏,玉昭霁心中并不恼怒,反而觉得希衡说得极有道理,她板起脸来训诫他的样子也有种说不出的魅力,让玉昭霁觉得十分难以形容…… 玉昭霁没有师尊,不过魔族有国院,里边有厉害的魔族大臣负责教导魔族皇族,一般,他们被称作老师。 玉昭霁并不觉得那些魔是自己的老师,所以,以前的玉昭霁从不是一个尊师的魔,可现在被希衡如此训诫,他却忽然觉得,也许师尊就该是希衡的模样。 师尊……玉昭霁心中一动,希衡的气质的确很像清冷严格的师尊,玉昭霁却无端有种渎师的念头。 他在心底骂自己果然是魔,总想着大逆不道,嘴上则说:“我有分寸,一心二用对你我来说都不是难事,希衡,良辰美景难以辜负,何不眠风枕月?” 希衡心中没有一点儿波动。 玉昭霁只是措辞文雅,丝毫不能掩盖他此事行事大胆。 眠风枕月……不就是鱼水之欢?他倒是说得委婉。 希衡神色不变,她果然动情只有一瞬,在现在这种时刻,更令她在意的还是正事。 希衡:“一心二用的确不是难事,可你难道不怕我的灵力稍微出一点问题,就会破坏你的经脉,令你疼痛难忍?” 玉昭霁刚要说何惧此痛,希衡看出他要说什么,故意下手微重,玉昭霁的胸口处果然渗出更多鲜血。 玉昭霁:…… 他消停了。 他不是因为吃痛而消停,而是因为希衡此举,摆明是真生气了。 想想也是,在治伤时胡作非为,希衡怎么可能任由他这般出格? 玉昭霁旋即端正神色,希衡见他收敛,再落下一语:“何况,扁无真君千里迢迢赶来,为枫儿和你医治,是医者仁心,他挂念你的伤势,虽有此伤珍稀的缘故,却也是担心,你怎能如此不敬他?” 玉昭霁心说,扁无真君本就是个老不正经,他在想什么,玉昭霁扫一眼就能知道了。 但,玉昭霁尊重希衡,很能听取希衡的话。 他立刻正色:“好,我不会了。” 说完,玉昭霁主动配合起希衡为自己疗伤,他本就魔力超群,自己控制住魔力,果然要好许多。 希衡也神色稍霁,等为玉昭霁疗完伤,希衡走出去。 扁无真君本来笑得一脸猥琐,无论人魔妖,修为再高,都改不了那点子天性。 希衡和玉昭霁,一正一魔却在一起了的事,一经传开,所有人魔妖上至渡劫大能下至筑基修士,都十分好奇。 连一些深居简出的大能都特意唤来自己门下消息灵通的嘴碎小弟子,了解了个透彻。 而扁无真君……就是这其中格外八卦的一位真君。 他和惊春魔君合作时就打听来打听去,现在隔这么近地欣赏正魔之恋,扁无真君非常沉浸,笑得一脸荡漾。 希衡走出来时,就看见龇了大牙傻乐的扁无真君。 希衡顿住:“真君。” 见希衡这么快就出来,而且一脸冷静,扁无真君险些扭曲了一下,魔族太子……中看不中用,这么不济吗? 希衡脸色微冷,扁无真君立刻收起那些龌龊至极的心思,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的上前:“剑君,好了吗?” 希衡冷冷:“我原本以为真君是德高望重之人,没想到真君也如此为老不尊。” 扁无真君:………… 不知为什么,虽然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但被希衡说中时他还是有种羞耻感,觉得自己不配出现在希衡面前。 希衡说了一句话,拂袖离开。 扁无真君羞愧地进门,打算去看看同样羞愧的“中看不中用”的太子殿下。 一进去,他就下意识瞄向玉昭霁的……裆部。 第272章 从心的神力 玉昭霁现在虽然伤势没全好,但不代表他残了、废了,连这样的屈辱都能忍下了。 一道沉黑的魔气顷刻之间朝扁无真君而来,扁无真君身上飞出一团青色灵气想要阻挡。 但是,青色灵气在黑色魔气面前很快溃散,瞬息间就被击散得无影无踪。 扁无真君的冠都被冲散,正当他以为自己凶多吉少时,只听唰唰几声,黑色魔气变成漆黑绳索,将扁无真君五花大绑,按在厨房的墙上。 扁无真君:…… 现在这个姿势让他很没安全感,他硬着头皮:“殿下……” 偏偏玉昭霁还在手上幻化出一道飞镖,跃跃欲试隔空对着扁无真君比来比去,他慢慢启唇:“你刚才在看什么?或者说,你在想什么?” 想他……不行? 玉昭霁只是伤了,不是死了,能忍这样的屈辱。 扁无真君也很尴尬,他这只是想想,又没直接说,至于吗? 扁无真君叹息一声:“殿下,我只是……咳咳,殿下体内的人王伏羲弓神力被化解了?”他转移话题。 玉昭霁也知道这个话题不好回答,扁无真君回答了反而更加尴尬。 所以他也没想要真的得到答案,只是吓吓他而已,玉昭霁手中飞镖脱手而出,朝扁无真君飞去。 扁无真君浑身出了一身冷汗,以为我命休矣时,飞镖精准扎在绑着他右边手腕的绳索。 绳索解开,扁无真君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玉昭霁说:“现在你可以自己解开束缚了。” 言下之意,就是用能自由活动的右手,解开左手的束缚。 扁无真君立刻照做,毕竟他也没什么被绑着的爱好,扁无真君费力解着魔力制成的绳索时,玉昭霁坐起身,又给自己变了一套衣服出来。 他想了想,说:“孤和希衡什么也没发生。” 扁无真君心说这么私密的事情告诉他他怎么好意思听,实际上,扁无真君悄悄竖起耳朵,恨不得再听多一些。 玉昭霁冷然:“孤纵然罔顾人伦,礼乐崩坏,希衡却不是这样的人,孤是个出格的魔,她不是,你不可在心中编排于她。” 扁无真君一愣,这才知道玉昭霁为何朝他发难。 扁无真君在心底说,其实他真没编排华湛剑君,他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在心中编排的都是玉昭霁而已。 不过这话,扁无真君同样很明智没有说出来。 扁无真君悄悄看玉昭霁,看这位魔族太子虽然眼底略有黯然、失落,却一点真正的怒气也没有,反而似乎想到了什么,唇边缓缓露出一个笑意。 扁无真君恶寒,他发现比起玉昭霁邪魅狂帅酷霸拽的样子,他更难以接受玉昭霁这样温柔的模样。 很不符合他的作风。 扁无真君大概能猜到玉昭霁遭遇了什么,被拒绝了呗,还能是什么。 他被拒绝了还不带一点怒,满是甜蜜的样子……和惊春魔君口中那个可怕的魔族太子判若两魔,或许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吧,也或许这就是玉昭霁对外残忍,对内温和? 扁无真君腹诽完毕,再给玉昭霁查探伤势。 他的判断没错,人王伏羲弓的神力果然可以通过人道之力化解,现在神力已经不再具备攻击性,扁无真君拿出银针,一导,人王伏羲弓的神力就顺着银针溜走了。 它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人王伏羲弓的神力溜得很快,毕竟打了半天发现它打错了,而且如果对方真的不顾一切动真格,它就会烟消云散。 当时人王伏羲弓的神力明知是强敌还上,是抱着一种除魔卫道的必死心情,现在知道自己弄错了,人王伏羲弓的神力就怕被抓着算账,可不是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也挺从心的。 治好伤后,扁无真君擦了擦汗:“殿下,好了,惊春魔君还等着我带几只巫妖回去,我先行告退。” 他似乎想到什么,又说:“我先去朝剑君说王枫的伤应该如何保养,对了,殿下,今日之内,殿下你要多去人气充足、阳光晴好之处,殿下体内魔毒分泌太多,我若用药,又太过了些,其实是药三分毒,药,尽量不吃的好,能用阳光治疗的毒,就没必要再吃药。” “多谢真君。”玉昭霁颔首,又给惊春魔君传了一道密令。 然后说:“真君回去之后,可随意挑选孤私库中的药草,真君找惊春让他打开库门给你便是。” 玉昭霁的药草库是惊春魔君在打理,扁无真君眼睛唰的一亮,对于扁无真君这样的医修来说,财富,早就是他最不看重的东西。 他若是想要灵石,随便一喊,就有想求他治疗的人捧着万贯家财来找他。 他若是想要打手,也有数不清的人为了他卖命。 在医修面前,没有什么是昂贵的。 除了药草! 玉昭霁开放魔族通商之后,他理所当然成为三界最富裕的魔,他的珍藏,扁无真君真是想想都流哈喇子,连惊春魔君也流。 扁无真君也不推脱,春风满面地答应。 然后扁无真君挎着药囊离开,恨不得插翅飞到惊春魔君身边去拿自己的药草。 这下,他更明白为何这么多心高气傲的魔君都愿意被玉昭霁驱策了。 玉昭霁实力强大,位高权重,还出手大方,恩威并施,搁谁谁不愿意? 扁无真君脚步轻快地离开,他一出门,则朝屋内看了一眼,然后直奔希衡而去。 这么久了,他得问问华湛剑君上次药的事情。 虽然……魔族太子的确出手大方,但扁无真君毕竟偏向希衡,他悄悄去找希衡,假装正气凛然是告知王枫的保养一事。 扁无真君自以为玉昭霁不会过问此事,殊不知,屋内的玉昭霁已经看向他,在他衣袖上落下一道神识。 扁无真君再装得正气凛然,但是,这种单纯的医修和浸淫权势的玉昭霁比起来,漏洞太多了。 刚才扁无真君说要去找希衡时,眼神中就带着闪烁,玉昭霁又不是瞎了。 他很好奇,扁无真君究竟要瞒着他,找希衡说什么? 第273章 魔族太子在线生气 希衡一直没有走远。 院内有身份不明的王枫,身受奇伤的玉昭霁,希衡一直站在院中,为这一人一魔护法,既是保卫他们的安全,也是避免为城中百姓带来灾殃。 扁无真君提着药箱过来,迎着院内清浅的光,希衡率先问:“真君,他的伤可还有碍?” 扁无真君摆了摆手:“人王伏羲弓的神力既然已经消失,殿下的伤就无碍了,只需要去沐浴阳光、往人气多的地方走,去除多余的魔毒就好,因为神力虽然离开,但就像殿下也无法完全克制魔力一样,人王伏羲弓的神力也控制不住自己,留了少许在殿下体内。” “这神力微乎其微,但只要魔毒在,它消失的时间就会变长。而若是在他消失前,殿下用了魔力,它就会扎根得更久。” “所以,稳妥起见,最好在今天之内解决殿下身上的问题。” 希衡颔首,就听扁无真君说:“王枫身上也有类似的问题,王枫身上的阴力也该用阳光和人气来彻底驱除,阳光嘛,院内就有,但是人气……” 院内阳光正好,住所外荒凉如戈壁,黄沙漫天,没有树荫的遮挡,阳光直直照射在沙地上。 沙子被阳光直挺挺一照,反射出更多的光芒,将此地照得更加亮。 院内,也一棵树都没有,没有树荫,全是暴晒。 希衡道:“我可以将枫儿搬出来沐浴阳光,但是,她无法离开这处院落。” 无论王枫身份是否有疑,按照程序,她都不能离开这处院落。这不涉及希衡愿不愿意为她破例的问题,希衡不会做这种将王枫推上破坏规矩的风口浪尖,让她更成为众矢之的的事。 所以,希衡问:“我可否收集外间的人气,回来渡给她?” 扁无真君抚须:“自然可以。” 对于希衡来说,收集人气并不困难,也不需要伤害人本身。 现在以她的境界,她可以辨别人群中不同的气,可以辨别山川湖海之气,能看到宇宙的宽广浩瀚,也能俯瞰世间微尘。 对希衡这样的人来说,修习的魅力就在于此。 修习可以认识世界的本质,从此,人不再只是天地之间的一粒蜉蝣,而真正成熟。 扁无真君说完这两个事情,又想到了什么,他眼睛往厨房方向一瞟,确定玉昭霁没看过来后,以手掩唇,神神秘秘对希衡说:“剑君,还请借一步说话。” 希衡疑惑,但是看扁无真君神神秘秘的样子,她还是和扁无真君一起出远门。 等走出院子,掩上院门,希衡垂眸问询扁无真君:“真君有何事,要做得如此小心?” 扁无真君却答非所问:“剑君身上的上古情魔毒已经解决了?” 希衡道:“是的,多谢真君当初赠药。” 希衡不知扁无真君怎么忽然旧事重提,上古情魔毒虽然无法用药来医,但是希衡的杀道可以杀灭一切有存在意义的东西,上古情魔毒就是其中一类。 所以早被她除了。 扁无真君顿了顿,忽地朝希衡行礼:“我接下去所言,没有半分亵渎剑君之意。” 希衡讶然,避开扁无真君此礼而不受:“真君怎么忽然这么说?我自然不会这样想真君,真君要说什么?” 扁无真君老脸一红,微咳两声:“剑君可还记得天极抑情丹?” 当初希衡身中上古情魔毒,找到扁无真君,扁无真君说此毒只能双修慢慢祛除,让希衡寻找和她功法类似、身怀异火可以烧灭上古情魔毒的男子双修。 这个过程中,扁无真君给了希衡几颗天极抑情丹,用以暂时压制上古情魔毒。 希衡道:“记得。” 扁无真君声音微急:“剑君可吃了?” “用过一瓶。”希衡道,“怎么了?那药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扁无真君不知该怎么说:“原本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是,那时我不知道剑君会寻太子殿下解毒。” 希衡:…… 她确实没有寻玉昭霁解毒。 扁无真君却误会了,因为以他周密的计算和思考,他越来越觉得希衡和玉昭霁在一起的契机就是上古情魔毒,否则,这水火不容的一人一魔怎么会走在一起? 扁无真君自然会以为希衡和玉昭霁因某个契机,必须合作解毒,但他们道法魔法南辕北辙,自然无法用简单的双修法子,恐怕是灵肉同修。 扁无真君道:“天极抑情丹有一个负作用,当时我以为剑君不会寻找魔族,就忘了提,天极抑情丹中有一味成分可以引起魔族体内阴阳失调,唤醒魔族的情期。” “如果剑君服用了天极抑情丹的月内,和魔族太子近距离接触,都会引起这个反应。” 希衡思索,近距离接触? 扁无真君和她说话时,其实并不敢用一些过于明显轻佻的词语。 希衡想了想以前在万花诡楼,她服下天极抑情丹,和玉昭霁接触,也没有引起玉昭霁的情期。 也就是说,扁无真君说的近距离接触,是更私密的意思。 他的大概意思或许是一旦希衡和玉昭霁行周公之礼,就会引起他更猛烈的情期。 希衡心想,这么奇怪的药,幸好她一次都没触发过。 否则她和玉昭霁的相处得多尴尬。 扁无真君道:“所以,剑君的毒好了最好,以后天极抑情丹剑君就不要再服用了,免得引起动乱。要真是引起了什么,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希衡颔首:“多谢真君提醒,真君放心,我并未让他替我解毒,他并未受到影响,真君无需愧疚。” 这下轮到扁无真君惊讶。 扁无真君没想到玉昭霁和希衡真的没有双修解毒,他惊讶之下:“上古情魔毒如此凶悍,剑君居然能一直忍下去,此等心性,实在令我拜服。” 希衡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而,她眉头一蹙,手中挥出一道清光剑压,朝院内的方向而去。 院门被剑压击碎,木屑纷纷落下,漫天剑压木屑中,露出玉昭霁那张令天地失色的脸。 扁无真君:!!! 玉昭霁神色冰冷,但并未分一丝一毫眼神给扁无真君。 他定定看向希衡,想要说什么,最后却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扁无真君:……啊遭了,他闯祸了。 希衡为扁无真君清除玉昭霁留在他身上的神识,还想先给扁无真君诊疗费,扁无真君却慌忙摆手:“剑君,你别管我了,诊疗费对我来说算不上什么,剑君最好还是……快追上去吧。” 不然可能要出大事了。 希衡也觉得该追,她在追之前问:“他为何生气?” 扁无真君捂脸:“是个男子都会生气,剑君身中奇毒宁愿忍受痛苦也不愿找他,他自然生气吃味。” 而且最关键的是,这位魔族太子心思玲珑,恐怕还发现了更多事情。 比如,以前剑君是想用双修的法子解毒的,她还真找过人, 不行了不行了,这个地儿不能待了,扁无真君越想越害怕,恨不得当场插上翅膀飞回去。 他面色苍白匆匆告退,希衡也没时间和他寒暄。 希衡见扁无真君消失后,也不再犹豫,雪袖翩跹,朝玉昭霁追去。 扁无真君在云端里看这场景,愧疚的心都要活活将自己淹没了。 真难以想象性格内敛的华湛剑君要怎么哄好生气的魔族太子,算了,扁无真君低着头,发誓以后为希衡免费医治十次。 就当是赎罪好了。 第274章 哄了,但没哄好 希衡雪衣翩跹,一路追至院内。 院内仍然阳光明媚,春和景明,院外的黄沙被微风拂卷着,如一匹亮丽的黄纱轻柔盖在院内。 院内,放眼望去一览无遗,没有玉昭霁的踪影。 希衡立刻往玉昭霁暂时养伤的厨房而去,掀开布帘,空空荡荡只剩下简易的床铺。 希衡环顾四周,退出这间房,她再往王枫的房间而去,想看玉昭霁是不是去那儿了。 出人意料的是,王枫的房间内也没有玉昭霁的踪影。 希衡心下微慌,不知玉昭霁究竟去了哪儿,以玉昭霁的修为,这瞬间的时间足够玉昭霁离开此城,上天入地去往三山五海也够。 希衡倒不是担心别的,而是扁无真君说过玉昭霁在驱除残余神力之前,最好不要用魔力。 希衡拿出和玉昭霁的传讯玉佩,往玉佩中传入灵力,汇聚成一句话。 “你在哪儿?” 然而片刻后,希衡的玉佩被某股魔力隔空传来,希衡的玉佩随之裂开。 希衡:…… 这是要断玉吗?还是……断情? 希衡握着手心断成两块的玉佩,再度走出门外,玉昭霁虽然没有回应希衡的传话,但希衡能够通过魔力的方向感应到玉昭霁。 她走出门外,这下,院内不再空空荡荡,碎裂成木屑的院门外本该空无一物,现在却倚着一人。 墨发玄衣,衣上暗纹流转,他本来看向别处,见希衡看过来,玉昭霁抬眸望去,定定望向希衡。 他眼中流转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采。 希衡知晓现在他心情不佳,率先开口:“我在找你,你生气了?” 感情之事,谁都不能仗着对方多爱自己就肆意妄为。总之,希衡不是这样的人。 玉昭霁本来什么话也不想说,可听见希衡说话,他声音微哑:“我要是再晚一些出现,你是否就要以为我断玉是为断情?我岂敢,希衡,我爱你,总比你爱我要多一些。” 这话说得苦涩难当,希衡望向玉昭霁时,发现他眼里盛满无尽的痛苦。。 魔族太子,曾经受过再重的伤,遭过再苦的劫,眼中也没有这样含血的痛楚。 他和魔皇相斗,打得差点同归于尽时,他遭遇魔族九界数不清的叛乱时,玉昭霁都没有这么痛楚过。 玉昭霁摊开自己的手掌:“情之一字,果然足够磨人。” 可这么痛了,他还甘之如饴。 希衡心中同样不好受,如若玉昭霁质问她,希衡还可以尽量理智地朝玉昭霁解释原因。 可若是玉昭霁如此自苦,说他爱她,总比她爱他要多一些,希衡便不知该如何办了。 无论希衡心绪如何纷繁,此刻,她也必须安抚玉昭霁,希衡道:“……过往的事,我无从开口抵赖,的确是你先爱我,这一点,我无法抹除。” 希衡后来想过以前的许多,玉昭霁的确早就对她心动,也帮助过她许多。 玉昭霁面冷如霜,他想让自己的口吻冷如霜雪,可最终,还是化成了轻叹:“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我还要挟恩为报不成?” 他从来不需要希衡的回报,他更不需要希衡因回报而爱他。 “自然不是!”希衡快速道,“你了解我,如同我了解你,我怎会以为你是这样的人,我只是要告诉你,在天之极那时,我便知晓你对我的重要性,你可以为我身陷囹圄,我又何尝不是如此?爱,可以丈量早与晚,多与少吗?若可以,我有一生的时间可以回答你。” 希衡的一生,就是永生,直到山无棱天地合。 语言的力量太浅薄,只有行动,才能表明一切。 玉昭霁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如今希衡和他对彼此的爱,他只是……难以接受。 若能全然理智的,就不是爱。 《牡丹亭》中有这样一句唱词: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手首深,生可以死,死可以生。若生不可以死,死不可以生者,皆非至情。 这自然是夸大的说法,可是,玉昭霁认为在爱之前,没有全然的理智,如果能全然理智,那这世上情劫就不会是最难渡的劫。 玉昭霁此刻心情不悦,哪怕希衡来找他,一副想要哄他的样子,也没有让玉昭霁能够毫无芥蒂地翻过刚才的篇章。 玉昭霁:“你我之间的爱,我不会质疑,令我耿耿于怀的是……当初你情形那般艰难,却从不考虑我。” 希衡:…… 居然真的是因为这个事情生气。 希衡其实有些费解,那又不是一个好差事,如同将玉昭霁当做炉鼎,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他们通过另外的途径相知相许,不比这个途径要好吗? 希衡刚要开口说什么,玉昭霁却别开脸,摆明了不愿听希衡说话:“你不必解释了,你可还记得解千语?” 解千语,桃心焰火主。 解千语就是那个和希衡一起进入鬼墟幻市,最后平安离开鬼墟幻市的修士。 玉昭霁道:“当初,你和解千语一起进鬼墟幻市时,我便觉得奇怪,他修为平平、资质泛泛、油腔滑调,百无一用,你为何会与他同行?” 玉昭霁一口气用了好几个词语把解千语贬得一文不值,要是解千语知道,属实会泪目。 希衡又张口,想再解释,玉昭霁再度插话:“现在,一切都有了答案,解千语身怀桃心焰,你本来想用他解毒,你都考虑了他那个废物,却不考虑我。” 希衡:…… “那是因为功法不同。”希衡道,“你知道,双修种类有许多不同,你我功法相差太大,若是双修麻烦颇多……” “哦,所以你选择了双修麻烦比较少的解千语,我知道了。”玉昭霁皮笑肉不笑,“希衡,你不必着急解释,我又不是小题大作的人,此事发生在我们心意相通之前,我怎么会吃这样的飞醋。” “你放心好了,我没事。”玉昭霁好似端着翩翩风度,很有分寸感。 但希衡觉得……不太像。 希衡想要继续解释,玉昭霁却主动走进院内:“什么时候出门?” 他似乎并不想听希衡的解释。玉昭霁知道自己现在言语尖刻,希衡说多只会错多,为了避免继续说下去产生裂痕,还是不说得好。 “……马上。”希衡知道他在气头上,恐怕暂时不想听她说话,便从善如流打算先安顿好王枫,再和玉昭霁一起出门收集人气和阳光。 希衡转身,准备进入王枫的屋内,她手中玉色光芒一现,玉佩碎片消失在她手心。 玉昭霁就在希衡身后目光灼灼看着她。 玉昭霁刚才弄碎了传讯玉佩,可他刚才一想到希衡这块玉佩也许之前联系过解千语,心中之痛就难以平复。 现在玉昭霁脑袋没刚才那么热,此情此景,就难免让他心生愧疚。 玉昭霁在心中唾弃自己一句,为何一对上关于希衡的事就如此心软,她还没怎么着呢,他就因为弄碎一个玉佩而愧疚难当。 玉昭霁:“希衡,稍等。” 希衡飞快站定脚步,等着玉昭霁,她心中何尝不期待玉昭霁和她和好如初。 玉昭霁的脚步迫近,希衡等着看他要做什么,身后衣料微动。 玉昭霁从腰间解下玉佩,递到希衡手中:“这是我的传讯玉佩,赔你。” 玉昭霁的传讯玉佩跟了他许多年,用的是魔族不化寒玉所铸,不只有传讯功效,还能静心、守神,也能破除迷障,是难得一见的法器。 希衡知晓现在要是推拒玉昭霁的玉佩,他恐怕要更加伤心,便一握手心,收好的同时道:“你上次便送了我一个。” 这次又送,他总是那么喜欢送她东西。 玉昭霁也心道,的确,爱情是违反魔族本能的东西,魔族的本性是掠夺,爱情却会让魔族心甘情愿赠送自己所拥有的。 玉昭霁目光幽深:“我上次送你的玉佩,是让你拿来和我专门联络,可刚才,你没用它。” 希衡听他语气幽幽,立即道:“刚才我急于找到你,所以没有特意用那块玉佩。” “我知道。”玉昭霁说,“所以赔你一块,这块玉佩你随便拿来和谁联络,下次,再和我联络还是用另外那块玉佩。” 他说起“随便和谁联络”时,脸色还是很僵硬。 希衡:“好。” 希衡和玉昭霁交涉完毕,便去处理王枫的事。 王枫也需要沐浴阳光,希衡看了看房间的布局、阳光的朝向,阳光从另一面透进来,通过雕花的窗,在墙上印下斑驳的影子。 希衡抬手之间,房间内灵力如同星河倒转、光晕点点,转瞬之间就改变了屋内布局。 现在,“王枫”的床摆在窗下不远,正好能接收到窗外飘扬而来的阳光,阳光经过窗影的削弱,要淡许多。 希衡再一挥袖,木制雕花窗户被改造成一道温和的结界。 这结界只会让过于毒辣的阳光变得被皮肤接受,在天气改变朝风夕雨时防止风吹雨,雨丝斜吹灌进来,打湿“王枫”的身体。 做完这一切,她弯下腰,用手掌贴在“王枫”的额头上。 “王枫”额头上的热度果然已经降了下去,睡得也格外安稳,她虽被施了针,但是扁无真君医术高超,连一点针眼都瞧不见。 希衡确认“王枫”无碍后才离开。 离开这处住所前,希衡联手玉昭霁,同时在院墙处布下一个足以笼罩全院的结界。 这结界完全封闭,不只让里面的人出不去,也让外面的人进不来,别说人了,哪怕是一滴水也不可能透过去。 希衡和玉昭霁布置下这结界,就是为了保险起见,既不能让“王枫”出去接触别人,也不能让别人进来接触她。 做完这一切,希衡和玉昭霁一起飞往前方。 高空流云微带寒气,希衡发现,虽然玉昭霁嘴上没说什么,但估计还在闹别扭。 具体表现为,以前玉昭霁和她一起并排飞行时都会极有风度,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玉昭霁担心太近会惹得别人非议希衡的清誉,也担心希衡不习惯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密,若是太远,又未免太过疏离。 但此时的玉昭霁可丝毫没有这样的风度。 他偏偏要离希衡很近,而且面无表情,什么话也不说。 希衡也随他去,反正她不会生气,希衡想的是,现在以她的能力估计哄不好玉昭霁,但一会儿去人气多的地方应该好一些,那种热闹的气氛,会更有利于消弭前隙。 于是,希衡现在稳住心情,任玉昭霁飞得都快和自己重叠了。 他们本来要立即赶去赤霄城的集市,前方却出现几名赤霄城守卫。 守卫见到一人一魔飞来,格外恭敬:“剑君,殿下,我们城主有请。” 守卫们其实早就在这儿守着了,赤霄城主找希衡和玉昭霁有事情,但守卫们又不能去那处住所叫人,只能在这里等待。 中途,扁无真君飞出来后匆匆离开,守卫们只来得及问他希衡和玉昭霁何时出来,扁无真君落下一句很快就消失了。 守卫们便尽职尽责等在这里,幸好,扁无真君所说之言不虚。 希衡问守卫:“城主找我们有何要事?” 她想,大约是关于巫妖的事情,虽说现在三族联盟将如何抵御巫妖的信息都整理下发,但是,巫妖前期势如破竹,修真界节节败退,这些城池的城主现在还心有余悸。 如今希衡和玉昭霁出现在这里,城主找他们也很正常。 那位守卫脸色却有些古怪:“……这,我不敢妄议城主之事,剑君一去便知。” 希衡发现他神色有异,显然隐瞒了什么,她不再多问,前往城主府。 赤霄城城主是个胖胖的男子,没有垚城城主那么长袖善舞又精干,赤霄城城主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但现在他不得不歇下,肥胖的身体压在椅子中,层层赘肉都要从椅子的空隙处满溢出来。 赤霄城城主擦了擦汗,他太胖了,汗流得几乎像是雨水。 一个守卫进来:“城主,剑君和殿下已经赶来。” 赤霄城城主眼睛一亮:“好好,快请进来,对了,再去叫小姐和公子过来,让他们收拾齐整一点。” 第275章 赤霄城主的打算 赤霄城。 希衡和玉昭霁并行而来,赤霄城城主早有准备,他早早从座椅中起身,守在城主府门口,见到那一白一玄并列而来的身影后,赤霄城城主双眼放光。 他拖着过于肥胖的身躯上前,走动之间,满身的肥肉都在晃悠悠乱颤。 “某见过华湛剑君、太子殿下,百闻不如一见,剑君和殿下真是比传闻中还要光彩照人、气度灼人啊。”他带着憨态可掬的笑意和希衡玉昭霁打招呼。 玉昭霁现在心情不佳,也就没有太多寒暄的心情。 赤霄城城主早就知道这一人一魔的脾气,一点也不在意,听说,魔族太子是不好相与的魔,外冷内也冷,华湛剑君孤傲少言,但却是剑心琴胆,外冷内热,有华湛剑君在,赤霄城城主就一点也不在意玉昭霁的冷脸。 希衡果然没有晾着赤霄城城主,她开门见山,直问来意:“不知城主唤我们来此有何用意?” 赤霄城主笑眯眯:“剑君和殿下一路餐风露宿来此,本就辛苦,某已在城中备下接风洗尘宴,请剑君和殿下光临寒舍。” 玉昭霁冷不丁笑出声,赤霄城主诧异朝他望来,玉昭霁又收敛笑意,重新恢复面无表情。 赤霄城主:…… 这位殿下在笑什么?他很高兴吗? 赤霄城城主此时并未有太多惧意,赤霄城并不在修真界的边境,不与魔族接壤,也就是说赤霄城城主没有什么和玉昭霁接触的机会。 他对玉昭霁的了解,大多在于以前修真界的各城主们聚在一起,那些和魔族接壤的城主偶尔说到魔族太子时,那讳莫如深、极度战栗、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样子。 但是,别人的恐惧并不能成为赤霄城城主的恐惧。 赤霄城城主笑得更开,脸上的褶子都要堆积在一起。 玉昭霁真是很久没见过这么蠢的人了,在巫妖和三族战争不断恶化的现在,赤霄城城主邀请他和希衡来这里,居然是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接风洗尘宴。 他是以为他们缺这一次宴或者说缺宴上进献的珍宝吗? 重压之下,有的人心思活络,想走捷径,想增加活着的可能性,或者通过这次战争达到通天坦途,那都是人性,可是,展现人性时也得分蠢和精明。 这样的手段,对付三族联盟下的中低层可能管用,对付希衡和玉昭霁,那不是送上门来找死吗? 玉昭霁也不提醒,这是人族的城主,他自然不会越俎代庖。 希衡的神色果然冷下来,只是希衡平时内敛,她的表情变化也十分细微,不太熟悉希衡的赤霄城城主自然看不出来。 赤霄城主仍然乐呵呵的,要希衡和玉昭霁去参加他准备的接风洗尘宴,希衡回想起这一路行来,看见赤霄城风和景明、井然有序,一切都井井有条的样子,决定给赤霄城主一个机会。 因为说不定这是一场误会,赤霄城主虽设宴,却不是为了在这关头享用,而是要问询正事。 希衡道:“多谢城主美意,只是本君之徒还有伤在身,本君还要去寻药为她治伤,如若城主没有关于赤霄城或者关于巫妖的事,本君就要先离开。” 希衡的话都点明到这份儿上,也不知赤霄城主听没听懂。 赤霄城主额上的汗水更如雨下,他道:“是什么药?某让守卫们去找。” 希衡:“守卫不该被调离职守,他们的职责是守卫赤霄城,而不是帮人找药。王枫是我的徒弟,是我的责任,不是他们的责任。” “啊哈哈,剑君说得是、说得是。”赤霄城主打着哈哈。 都到这种程度了,赤霄城主居然还硬着头皮说:“不知剑君寻药要多久,某让厨子们将菜热着,等剑君和殿下回来再用饭。” 玉昭霁:…… 连玉昭霁都多看了赤霄城主两眼,这可真是,找死都生怕赶不上趟儿。 玉昭霁不说话,神色惫懒清厌,他对赤霄城主的死活并不关心。 希衡也颇为无奈,希衡又何尝不知乱世之下人心思乱,世上的圣人终究凤毛麟角,真正的圣人恐怕千万年才会出现一个。像赤霄城主这样,有不错的治理能力,能够将偌大一个城池打理得井井有条,已经是能力出众。 这样的人,心思活络几乎是一种必然。 所以希衡刚才用言语提点他,就是为了让他知道此路不通、迷途知返,她有意放他一马。 没想到赤霄城主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又像是猪油蒙了眼,听不懂好赖话,对让她和玉昭霁去接风洗尘宴如此执着。 这样不知变通的一个人,是怎么将偌大的赤霄城处理好的? 还是说,他请她和玉昭霁去接风洗尘宴,另有目的? 希衡不动声色,想看看赤霄城主是找死还是有什么更深的目的。 她道:“城主如此美意,拂了也不好。” 赤霄城主还不知危险已经悄然来临,笑得更加灿烂:“那剑君的意思是?” 希衡伸出手:“城主先请。” 这意思就是同意入宴了。 赤霄城主喜笑颜开,连连说了几句:“剑君殿下先请、剑君请哈哈。” 一行人进入城主府中,希衡有意观察城主府,城主府中虽然刻意想要营造出喜气洋洋、热烈欢迎的氛围,但是如今乃非常时刻,也只是悬了红灯笼,做出些喜庆的样子来。 玉昭霁也在观察城主府,这个赤霄城主府一点也不奢华,相反,还很是简朴。 一路行来,就连花园中也仅有几块光秃秃的假山,池塘中也没有什么珍稀花草,没有请专人来打理。 这样的城主府,说明当家的城主不是个好享受的人,也就和赤霄城主现在汲汲营营的样子大相径庭。 玉昭霁和希衡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怀疑与警惕。 路过花园,希衡和玉昭霁忽然听到隐隐约约的吵嚷声,他们站定脚步。 赤霄城主却脸色一变,赶紧说:“剑君、殿下,快些走吧,一会儿菜都凉了,反而是某招待不周。” 希衡:“哪里来的吵嚷声?” 赤霄城主说:“许是一些下人……” 希衡则没有管赤霄城主的阻挠,朝吵嚷处走去,赤霄城主想要再说些什么,玉昭霁按住他的肩膀。 赤霄城主只感觉一股磅礴的、不见底的魔力朝他压来,这魔力没有实质性地压着他,只是让他有所感觉,而后就在心底深处绝了反抗的欲望。 玉昭霁:“剑君要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你难道想阻挠?” 赤霄城主仰头望去,玉昭霁眸色深寒,这样近距离望去,赤霄城主恍然觉得魔族的眼睛好像和人族的眼睛并不一样,他越看越惧,不敢再阻拦。 在吵嚷处,希衡站定。 她听到一道男声、一道女声,还有一道略微苍老的声音。 男声道:“祖母,您就亲眼看着父亲做下如此行径?谁才是他的亲生儿子,谁才是他的亲生女儿?他百年以后,难道不靠我和月儿抚养他,而靠一些外人?!” 那道苍老的女生叹气:“你父亲是修士,不需要你们养老,你们两个不叫你们父母担心就好了。” 那道男声气急败坏,还想再说什么,一道更为激昂的女声打断他的话。 那道女生也是冲着那道苍老的声音去的:“祖母,父亲修为比我和哥哥高,这我们没什么好说的,可父亲修习多年,我倒想问问父亲,是不是将亲疏有别这四个字都忘记了?” “有好事儿,不想着自己家人,反而想着劳什子打秋风的外人!” 那道苍老的声音恨铁不成钢般:“什么叫亲疏有别?这么多年来,你们父母对你们不好吗?难道不是什么好的都捧给你们了?” “他们将你们捧在手心快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也正因此,才造成了你们两个这么自私自利、没心没肺的性子!” 一场争吵又蔓延开来,声调越来越高,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情。 赤霄城主双眼微红,叫来城主府打杂的人:“还不去叫那两个逆子逆女住口!顶撞祖母,是谁教他们的家法?” 希衡听了一堆争吵,发现并不是她想象中那样。 她道:“城主,冒犯了,误听了您的家事。” 赤霄城主摆摆手:“这也是难免的事,我设下接风洗尘宴,本就透露着古怪……” 隔谁谁不怀疑呢? 赤霄城主苦涩一笑,但还是坚持不懈、锲而不舍堪称执着地请希衡和玉昭霁去参加接风洗尘宴。 希衡、玉昭霁:…… 所以这宴上到底有什么,能令赤霄城主如此执着?自己的儿女和母亲吵成一团,他都能锲而不舍推行这个接风洗尘宴。 希衡和玉昭霁前往厅中赴宴。 他们也是艺高人胆大,以希衡和玉昭霁如今的修为,无论赤霄城主打着什么目的,都不可能伤得了他们。 当然,也不排除赤霄城主故意设下迷雾重重的局,来拖住希衡和玉昭霁的时间,去对付院中的“王枫” 但希衡和玉昭霁早就设置下了结界,也不必担心这一点。 到了厅中、宴席上,菜色精美,酒虽然不是顶尖好酒,但也是难得的具有风味。 赤霄城主一杯酒接一杯酒的喝,一直劝希衡和玉昭霁吃菜、喝酒。 当酒过三巡之后,外间忽然响起乐声,而后,两名身着异域服装的舞者在音乐的节拍中旋转着进来,身段极其勾人。 赫然是一男一女。 第276章 神奇且不怕死的赤霄城主 献舞的一男一女身着异域服饰,男舞者跳得刚劲有力,女舞者柔婉多情。 他们踩着节拍、踏着音乐的鼓点,在乐曲中翩翩起舞。 蓝色织金纱的舞衣若隐若现、既遮住了重要部位,又在腾挪时有飞天般的炫丽。 舞者脸上妆却不是很浓,能够一眼看得清他们的容貌,无论是男舞者还是女舞者,都是极难得见的容貌,让人一眼就牵肠挂肚、目眩神迷。 只见男女舞者共同飞跃至半空,一个漂亮的空中下腰后,掷出两道蓝金交织的水袖。 水袖如灵蛇,在空中蜿蜒,朝希衡玉昭霁飞去。 而后,水袖舞到宴上,稳稳卷起希衡和玉昭霁面前的酒杯。 希衡、玉昭霁:…… 希衡在酒杯被卷起来之前,有一点犹豫,要不要让他们把酒杯放下,想了想还是算了,毕竟现在赤霄城主打的是什么算盘很明了了。 而玉昭霁冷着脸,纯属是心情不佳、懒得搭理他们。 他现在就等着看希衡的反应。 看看她如何处理送上门来的烂桃花,以前都是玉昭霁来处理,现在玉昭霁要看看,他心情这么不佳的情况下,希衡会怎么处理。 他眼睁睁看着那两个舞者卷起希衡面前的酒杯,而希衡就像是呆头鹅,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阻止。 明明那两个舞者的修为那么拙劣,她是阻止不了吗? 玄袖之下,玉昭霁的手越捏越紧,他心情不佳,所以也冷眼放任现在的一切发展。 两名舞者的水袖带动着酒杯,在空中飞速旋转,却一点酒液都没倾洒出来。 希衡看着他们在空中不断旋转,有些不太明白这样旋转的目的是让酒杯里的酒多接触一点灰,咽下去时多点其余的风味吗? 随着时间推动,舞者舞得越来越美。 赤霄城主的笑意也越来越浓,甚至想要直接起身,把宴会留给希衡和玉昭霁。 这是一场献美的宴会。 赤霄城主身上肥肉震颤,他擦了擦吃饭时流出来的汗水,肥肉晃晃悠悠,就要起身离开,希衡出声:“城主稍等,城主献美又为何离开?” 赤霄城主有些尴尬,擦了擦汗水,坐下来了。 此时,舞蹈行至高潮处,两名舞者再次甩动水袖,水袖高速旋转,而后,随着飞速旋转,酒杯中的酒开始起火。 火焰、酒香、蓝金水袖、飞天仙子……这样的组合足够令人目眩神迷。 但前提是,观赏者喜欢这个类型。 希衡无动于衷,玉昭霁面色冷然,紧接着,男舞者以手执酒杯走到希衡面前,女舞者走到玉昭霁面前,他们眼中光晕流转、玉颜生光,酒杯中酒水和火焰共同燃烧。 他们齐齐拜下:“妾,见过剑君\/殿下。” 声音也各有特色,男舞者的声音低沉悦耳,女舞者的声音柔婉清脆。 真是难得一见的舞蹈,难得一见的美人。 那么,希衡想,赤霄城主接下来的步骤就是开始介绍美人了?这两位美人一男一女,和赤霄城主的家庭矛盾似乎也有些关系。 赤霄城主朝两位美人使了个颜色,又笑着说:“这是我们赤霄城特有的冰火酒。”在他的授意之下,两位美人倾身上前,就要喂希衡和玉昭霁喝酒。 玉昭霁在心中数十、九、八…… 如若到这个范儿上,希衡还是不推开这两个人,就别怪他越俎代庖,朝人族出手了。 希衡丝毫不知一旁的玉昭霁无声无息地已经在爆发的边缘,幸好,她虽然不知道,但人品过硬,希衡身前出现一道结界屏障,挡住想要敬酒的两名舞者。 朋友们,这个事情说明,找伴侣要找人品好的。 希衡道:“城主想要做什么,说什么,不如开门见山?” 赤霄城主尴尬一笑,他额上的汗更如泉涌,想了想,赤霄城主觉得希衡和玉昭霁不是不近人情的、脾气坏的人。 何况他的侄子侄女如此貌美,哪怕是,都该动心。 当然,可能他们没有这位剑君和殿下好看,可是,长成剑君和殿下这样,难道还想找和自己一样好看的伴侣? 那不可能,人啊,越美,伴侣比自己丑的几率就越大,只能习惯。 赤霄城主鼓足勇气:“是这样的,剑君,殿下,这两个孩子是某的侄子侄女,他们的父母在巫妖作乱中已经死去,这两个孩子命太苦了……” 赤霄城主情真意切落下泪来:“他们先天身体就不好,以前,一直用灵药吊着,可现在时间特殊,小小的赤霄城,供应不了那么多灵药,某想着,如若剑君和殿下不弃,就让他们在二位身边,做个洒扫奴仆也可。” 说着是洒扫奴仆,但实际上,赤霄城主显然是要这二人给希衡和玉昭霁做妾。 否则只为了当一个洒扫奴仆,谁没事儿跳这么久的舞。 希衡冷漠:“既然是洒扫奴仆,那就随便送去哪里洒扫都可以。” 扫地还要分在哪里能发光发热哪里不能吗? 希衡摆明了是拒绝,赤霄城主却像是听不懂这拒绝:“……这,若二位不弃,让他们给二位暖床也是使得的。” 主要是,如果希衡和玉昭霁不带他们走,凭这两人的体质,待在赤霄城难以获得充足的灵药。 赤霄城主怎么好给死去的姐姐交待? 希衡还没说话,玉昭霁听到暖床便一皱眉,他很难想象别人给希衡暖床的样子。 怎么,当他死了吗? 玉昭霁冷声:“孤的床不冷,不需要暖。剑君呢?” 他显然余怒未消,口称的还是剑君,希衡眼皮一跳:“本君也不需要。” 赤霄城主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玉昭霁忽然说:“比起你这么执着给我们推荐暖床人选,孤更好奇的是,你怎么敢?不怕孤杀了你吗?” 玉昭霁轻描淡写一个“杀”字,赤霄城主面露难色。 希衡不会让玉昭霁因这样的小事杀人,但她也没有制止玉昭霁吓唬赤霄城主。 因为希衡也非常好奇,她和玉昭霁是既定道侣的事情照理现在大家都知道,赤霄城主是抱着什么心情同时给她和玉昭霁推荐男人和女人? 这种当着对方道侣的面给对方塞美人的行为,他不觉得很奇怪吗? 他真的不觉得这样的行为很容易导致玉昭霁暴起杀人吗? 第277章 天生封闭之体 赤霄城主察觉到玉昭霁的杀意,既恐惧又迷茫。 为什么这位太子殿下和华湛剑君的反应如此奇怪?甚至连华湛剑君都有疑惑和探究? 他只是想为自己的侄子和侄女寻一条活路,虽然方法可能下作了些,但也没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玉昭霁见赤霄城主的表情不似作伪,他脸上分布着扇形图一样的五分恐惧、三分迷茫和两分弱弱朝希衡望过去的求救般的目光。 玉昭霁便懂了,赤霄城主消息闭塞,恐怕没有听到垚城传来的消息。 玉昭霁放松地往座椅靠背上一靠,姿态闲逸放松,两手交叠放在腿上,他一副放松姿态,赤霄城城主却流了满身冷汗,将衣襟全部打湿。 玉昭霁道:“看来你果真不知道……不知城主这段时日在做什么?” 赤霄城主以为玉昭霁是要查问他是否将心思放在城中事务上,是否为了巫妖战争尽心尽力,是否……满心只有这歪门邪道,想走这些捷径。 赤霄城主骇得连额上的汗都不敢擦,忙道:“还请剑君和殿下明鉴,某这些日子,为了赤霄城殚精竭虑,不敢说此心可昭日月,至少也能说一句问心无愧,某今日虽设下接风洗尘宴,为某可怜的侄子侄女求一条活路,但在之前,某绝无半点偷奸耍滑之心,剑君和殿下看赤霄城的风貌,也能看出一二。” 的确,一个城池的掌权者是昏庸还是清明,从城池的风貌就可以看出来。 赤霄城纪律严明、秩序井然,足以说明赤霄城主的功绩。 这时,那两名献舞的男女舞者也跪下:“禀剑君、殿下,城主大人尽忠职守,这些日子以来,忙得连府宅都没时间回,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是硬挤出来的,剑君殿下若不信,可随便寻一个人来问。” 那名女舞者更是泪意盈盈抬头:“城主此举,全是为了我们姐弟,我们姐弟自小有不足之症,需要灵丹妙药才能保命,如今各城都在为了巫妖之战殚精竭虑,赤霄城拿不出这么多灵丹妙药来,城主此举,是为了我们姐弟俩能活下去,而不是为了别的。” 希衡和玉昭霁看出,他们说的倒都是真的。 赤霄城主恪尽职守,脚不沾地为了赤霄城忙碌,但正因为太忙了,他并没有时间听一些绯闻逸事,也就导致他不知道希衡和玉昭霁的关系,做出了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但还有一点,不对。 希衡问:“你们需要什么灵丹妙药才能活命?” 女舞者说:“要清源归本丹。” 玉昭霁冷漠望去,希衡则说:“不对,清源归本丹虽价格不菲,但不是这次对付巫妖所用的丹药,也就是说,并不紧缺。每个城池内原本保存的清源归本丹数量极大,就你们二人来说,够你们用个十多年。” “你们想要活命,不需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到我和玉昭霁的身边来。” “你们还有什么隐瞒的?如果这时坦白,本君能酌情给你们一条活路。” 清源归本丹的价格高,但是数量并不少。它的价格高但是材料并不稀缺,反而因为价格高,受欢迎,许多丹宗都大量炼制此丹,此丹放得越久,药效更醇香。 赤霄城内就有一个小丹宗,怎么可能不够他们吃? 女舞者被戳破,她本就不擅长说谎,现在更是不知该怎么做,只是把头重重磕下,她身边的男舞者也跟着磕头。 赤霄城主脸颊也漾出苦涩的笑,他叹息一声,正要开口说话,外边又蓦地传来嘈杂之音。 一道悠扬的乐声响起,此乐算是精妙,但是吹奏者心浮气躁,将乐曲本身的美感破坏了个八九分,如果不懂乐曲的人来听恐怕觉得似模似样,落在希衡和玉昭霁耳里,便一听就是粗制滥造。 乐曲蓦然被打断,似乎是被守卫拦下。 紧接着,一道男子的怒喝声响起:“你敢拦我!我父亲在里面,我连进去面见我父亲都不行了吗?” 那道女声也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兄长,动手!” 只听噗通两声,这两名男女将一名守卫击飞出去,他们联手攻进来,希衡和玉昭霁看去,这才见到赤霄城主一双儿女的全貌。 赤霄城主虽然胖,但也许底子很好。 他的侄子侄女都是万中无一的长相,他的亲生儿女虽然比不上侄子侄女这般龙章凤姿,但也气宇轩昂,十分出色。 美中不足的是,这双儿女身上的气质过于浮躁和凌厉,一点也不深沉,像是颜色漂亮的玻璃珠子,乍看美丽,细看则很难经得起推敲。 男的是金丹巅峰。 女的是金丹中期。 他们还手持了莲花状的法器,难怪能够在转瞬之间就将那名守卫击飞。 赤霄城主本就骇然,知晓今日的事难了,没想到在这个关头,自己这一双猪头儿女还巴巴送上门来。 赤霄城主也顾不了希衡和玉昭霁还在这儿,强烈的舐犊之情让他立刻厉声呵斥:“你们两个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快退下!” 赤霄城主的大儿子李明义眼神一暗,并没说话,他的不满都写在眼睛里。 赤霄城主的小女儿李明珠则没有她哥哥那么口是心非,李明珠直接快人快语道:“父亲,有什么好事儿您都想着外人,您将他们两个引荐给华湛剑君和太子殿下,却不曾想过我和兄长,我想问问,世上有您这么当父亲的吗?” 希衡没说话,静观其变。 玉昭霁则觉得恶心,魔族对欲望的感知更为强烈。 他感觉到从李明义、李明珠身上传来的勃勃欲望和愚蠢,让他甚觉恶心。 赤霄城主则脸色青一块红一块,既觉得丢人又觉得寒心,他嘴唇哆嗦着:“孽子孽女,你们不敬礼法、丝毫不懂规矩,你们以为别人看得上你们吗?” 李明义则道:“父亲,看得上看不上我们已经不在意了,我们来此,就是为寻求公平二字。” 他的手一指:“自他们来到这里,父亲,你把他们看得比我和明珠重多了,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才是你的亲生儿女。父亲,我只想问,照这样发展下去,以后赤霄城是不是也要传到他们手中?!” 他指尖方向赫然是那两名舞者。 玉昭霁很乐见赤霄城主祸起萧墙,他们不是有秘密吗? 这两名蠢货一样的儿女,更有利于玉昭霁探听消息。 李明义口口声声指责赤霄城主,他更是直言:“而且,这二人一进城中,父亲你就和他们坐卧同行……父亲,你的心太偏了。” 李明珠则冲着玉昭霁直接拜下,她今日穿了身金红的裙,明艳张扬,一拜下时露出雪白的肌肤。 李明珠眼泪汪汪,要落不落:“太子殿下,非民女容不下他们,而是他们本来就不该留在赤霄城,当初他们来赤霄城时,赤霄城本已关闭,是父亲他刻意给他们求情,让他们通过见魂仪进入赤霄城。” 李明珠正气凛然道:“我父亲这样的做法,已然损害了赤霄城的利益,还望太子殿下明察。” 除开李明义外的所有人:…… 真是孝啊。 玉昭霁很厌恶李明珠身上传来的色欲之味以及她眼里赤裸裸的欲望,玉昭霁望向希衡:“剑君,你现在不做点什么?” 李明珠很明显是在引诱玉昭霁,还是当着希衡的面。 否则,李明珠一个人族女子,要陈述冤情的话,找希衡不是更好吗? 希衡是人族的剑君,而且她和玉昭霁的脾气比起来,真是称得上皎月无瑕,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连赤霄城主和那两名舞者都知道朝希衡求情,李明珠却反其道而行,朝一看就不好相与的玉昭霁陈述冤情。 她打的什么算盘,魔族最底下的封印兽都听到了。 玉昭霁看向希衡,玉昭霁想,如果希衡这都不生气,或者不驱逐这女子,那真是半点也不在乎自己。 玉昭霁仔细看着她,不想放过希衡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确切地说,他想看到希衡在乎他、吃醋的样子,让理智者丧失理智,让高洁者沉沦,或许是所有人的梦想。 希衡有一瞬间蹙眉,蹙眉之时,她也在压制心中下意识泛起的不悦。 李明珠和希衡的修为差距如同天地,希衡想,高修者因为妒忌对低修者动手,是不该犯的错误。 修习不该是为了弱肉强食,意识到这一点时,希衡便立刻压下了心中升起的情绪。 她会解决此事,但不会是以弱肉强食的方式来解决。 玉昭霁见到她身上的情绪稍纵即逝,难免失望,可又为刚才从希衡身上察觉到的瞬间不悦而心喜。 爱,如果没有占有欲,怎能称之为爱? 不等玉昭霁如何开怀,因为李明珠和李明义的举动,这二人状告亲生父亲、强闯殿内,赤霄城主既心痛又愤怒,被活活气出了病来。 他亲手养大、视若珍宝的儿女,居然就因为这段时间他对侄子侄女的疼爱,而恨不得状告他、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他对儿女们百年的疼爱,难道还比不上对侄子侄女几日的疼爱吗? 赤霄城城主心痛难忍,到后来,他的心脏竟然真的痉挛起来,他本来就过度肥胖,哪怕他是修士,修士也有属于修士的顽疾,赤霄城主本就是易胖的体质,他幼年时生了场大病,吃了许多补药后身体一直过度肥胖,哪怕喝口凉水都能虚胖。 到后来,赤霄城主迈入修习之路,修习的功法也以力为主,就更不忌讳多吃了。 因此,他一直没控制过自己的体型,现在骤然激动心痛难忍之下,手脚抽搐,眼看着就要倒下去。 他旁边的李明义吓了一大跳,还是那名地上的男舞者眼疾手扶住赤霄城主。 希衡虽非医修,随身也携带了丹药。 她简单检查了赤霄城主的状况,然后掏出一枚丹药,递给男舞者,让他给赤霄城主服下。 这个过程中,李明义和李明珠才终于反应过来,李明义喉咙一动,看着男舞者殷勤的样子,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上前:“放开我父亲,我才是我父亲的亲儿子。” 李明义一边说,一边想要去抢夺男舞者怀中的赤霄城主。 希衡神色微变,刚要出手,地上那名悲痛的女舞者便扬起手来,蓝金织花的水袖飞扬,重重打在李明义脸上。 李明义半边脸红肿起来,他脸色蓦然狰狞,就要反击回去,被希衡的剑气绑住。 剑气凌空,将李明义重重击退,李明义被击飞在墙上,吐出一大口血来。 希衡冷声:“你想让他放开你父亲,是担心你父亲的安危,还是担心赤霄城主将城主之位传给他?” 李明义怔愣一下,还想伪装,他咽下一口血就要狡辩,希衡直接封住他的嘴:“不忠不孝,你不必说了。” 李明珠在一旁被这威压所吓,只敢咽下不服。 她对希衡有敌意,却根本连展露都不敢。 此时,玉昭霁却发现了赤霄城主血管中有黑色的东西涌动,他走过去,以魔力一探:“巫妖病原。” 巫妖病原怎么会在赤霄城主身上?而赤霄城主却行动自如、能自如思考,丝毫没被控制? 随着玉昭霁的话落下,希衡将结界绽开,包裹住整个赤霄城。 如果赤霄城主出问题,那么以后,赤霄城就不能进不能出,直到此事解决。 刚才那名掌掴李明义的女舞者见状,身子微微摇晃,但她虽外柔,却内刚,女舞者很快调整好情绪状态,对希衡道:“剑君无需多虑,伯父的病情无碍。” 希衡此时大约已经知道赤霄城主为何这么大费周章,也要进献美人给她和玉昭霁了。 但她不能轻下论断,便道:“证明给本君看。” 女舞者和男舞者对视一眼,女舞者将手放在赤霄城主身上,男舞者拉住她的手:“妹妹,让我来。” “不,哥哥,我还能再撑一次,可若是你来治疗,你就活不了了。”女舞者哀婉决绝道。 男舞者听完,落下一滴泪,只能放开她。 女舞者的手放在赤霄城主身上,只见她手心散发出阵透明的吸力,就像是无形的漩涡。 赤霄城主身上的病原全部往女舞者的手心飞去,赤霄城主的脸色越来越好,女舞者的面色却越来越黑、泛着一团黑气,身体也渐渐颤抖。 玉昭霁道:“天生封闭之体。” 希衡也格外惊讶,古籍上记载的体质,十不存一,没想到今天居然能见到两个。 而且,还能对巫妖起作用。 第278章 舞者的秘密 女舞者面色渐黑,赤霄城主体内的病原越来越少。 男舞者搀扶着她的身体,防止力竭的她倒下去。 女舞者似乎到了紧要关头,她想要将赤霄城主体内的病原全部吸到自己体内封闭,但是,赤霄城主体内的病原察觉到了其余病原进入这个女舞者的身体之后没有占据她的身体,反而全部失去音信。 这些病原们虽然没有太多的智慧,但是,有对生死本能的恐惧。 对生的渴求,对死的畏惧。 这种本能让让它们开始抵触女舞者掌心的漩涡吸力,然而,女舞者掌心的漩涡吸力随之加大,强行将它们扯出来吸入掌心漩涡。 哪怕是见多识广如希衡、玉昭霁,都没见过这种法术。 希衡道:“这是你们自创的法术?” 女舞者现在无法说话,她必须专心致志,男舞者知道他们三人的处境。 他、妹妹、赤霄城主,都做了违反规定的事情。 现在华湛剑君和魔族太子可以杀了他们,断绝他们身上的巫妖病原。 男舞者解释:“禀剑君,这是我和妹妹根据天生封闭之体所自创的……不能叫法术,只能说,它可以让我们自由掌控我们的死亡。” 男舞者的声音中,有种看透生死的苍茫,他和那位女舞者身上都有股如影随形的悲伤。 也就导致,哪怕他们穿着暴露的舞服,画着浓重艳丽的妆容,也没有一点媚态,反而看起来十分干净,还有种宿命是奔向消亡般的决绝美感。 男舞者道:“天生封闭之体……并不是好命。” 希衡和玉昭霁都清楚这一点。 天生封闭之体,并不能修习,他们的身体无法正常吸入世间的灵力、乃至于生机,人没有生机怎么能活呢?不能吸入世间的灵力又怎么能修炼呢? 所以,正常的天生封闭之体活不过五岁。 他们的身体随时都在制造死气,随时都在消耗生机,而他们自己吸入生机和消耗生机的比例可以说是几百比一。 因此,在五岁时,天生封闭之体的生机消耗完,死气堆积,就是他们的死期。 男舞者道:“父亲母亲心疼我和妹妹,他们是器修,元婴期的器修比起其余修士,更能够号令一方,所以,父亲和母亲花费大力气,让我们每月都吃清源归本丹和复生丹,养着我和妹妹的命。” 元婴期器修和丹修一样,虽然不太能打,但是随便炼制法器和丹药都能够有大把修士捧着灵石来购买。 更别说那些定制的法器。 也正因此,这对男女舞者才能活下来。 男舞者说:“父亲母亲给我和妹妹取名昭阳和昭影,阴阳两面,我们看见阳光的美好,却又随时能拥抱死亡。” 男舞者,也就是昭阳道:“清源归本丹虽然价格不菲,但也算好买,也不算是价值连城,可复生丹不一样,每一粒复生丹都能在关键时刻救人性命,炼制更是难上加难,谁有一粒复生丹,都想好好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哪怕是丹修和医修,都不会在明面上售卖复生丹。” 真正昂贵的东西,是无法这么轻松购买的。 昭阳说:“父母为了我和妹妹的复生丹,为许多人炼制他们需要的法器,只为了换取他们手中的复生丹,他们是一方元婴大能,长老级人物,却因此而一贫如洗。” “我和妹妹想过了断,他们却说,对于他们来说,最昂贵的东西,就是我和妹妹的性命。” 昭阳说到这里时,眼底有温柔闪过。 昭阳和昭影,就像是两个早就得了绝症的病人,是靠着父母的爱和死亡赛跑,活到了今天。 他说:“我和妹妹懂事以后,也想赚取灵石,补贴家用,我们无法修炼,便想做个医修,但是,我们天生无法感知生机,无论是医还是丹,对于我们来说,都是天方夜谭。” 他们是死亡的化身,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医书的精妙。 昭阳忽然抬头,看向希衡,比起黑暗冷冽的玉昭霁,昭阳自然对和光明一体的希衡更抱有好感。 昭阳道:“但,生死有两面,我和妹妹钻研医术的过程中,发现了天生封闭之体内的死窍。” 昭阳伸出手,露出光洁的手臂:“这个死窍,导致我们体内无时无刻都在堆积死气,就像是一具尸体渐渐腐朽的过程,我和妹妹找到了这个死窍,加以修炼,天长日久,我们发现任何活着的东西只要被这个死窍影响,就无法活命。” “经过我们的钻研,死窍被放大,成为我们掌心无形的漩涡,被我们所接触到的东西,都会被我们吸纳生机。” “如果是生机本就不多的东西,则会直接死去。” 玉昭霁对此很有兴趣,无法研究生,那就研究死。 昭阳和昭影,他倒是颇为欣赏。 这二人十分特殊,但是就剥夺生机这一点,恐怕名门正道难以相容,但玉昭霁的魔道对此很是欣赏,如果之后这二人能够给他一个让他们活命的理由,玉昭霁可以把他们招揽到魔族麾下。 希衡也不在意昭阳和昭影能剥夺生机这一点,任何能力都有善恶两面,哪怕是医修也有为恶的,医修救治恶人就是为恶,而昭阳和昭影,剥夺病原的生机,反而是为善。 希衡问昭阳:“巫妖的病原靠寄宿在修士身体为生,说明,它们本身生机薄弱,要掠夺别人的生机为生,正是死窍能对付的存在。” 昭阳垂下头:“剑君英明。” “我和妹妹能够将病原吸到死窍里,那里只有死气,没有生机,病原们根本活不下去。” 希衡道:“那你们付出的代价是?” 更接近死亡? 死气堆积,昭阳和昭影恐怕更活不下去。 “你们平时用清源归本丹和复生丹才能勉强拉平身体内的生机和死气,当你们吸入更多病原,死气远远大于生机,你们会……” 昭阳声音平静,也许,他早就接受了自己的命。 他轻轻的说:“我们会更快拥抱我们的宿命,早日去我们应该去的地方。” 这条命,本来就不该活那么长。 现在,昭阳和昭影能够除去巫妖病原的谜题解除了。 还有其余问题,为什么赤霄城主会染上病原?为什么明显宠爱儿女、以致于都把李明义和李明珠宠坏了的他,会对昭阳和昭影这么好? 第279章 灾难众生相 昭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和妹妹昭影的宿命是死亡不错,可是,他想,起码不能连累了赤霄城主。 他们……连累的人已经够多了。 昭阳轻声细语地说来,那场包裹在血色屠杀里的往事,终于被渐渐拂去灰尘,露出灰黄清晰的模样。 自古战争袭来,死亡是不可磨灭的阴影,在这阴影中,最可怖的一种就是屠城。 而巫妖和巫妖的病原,恰好就是喜欢屠城的存在。 昭阳和昭影的父母是横山宗的长老,横山宗地处浮黄城,那是一座极为平凡的城市,不像垚城那么固若金汤,也不像赤霄城这样能关上门来自给自足。 浮黄城,是一座普通的城市,里面生活着许多平凡的人。 直到巫妖的镰刀朝这里挥来,横山宗的弟子们首先发现了水有问题,他们以前经常饮用的溪水变得充满杂黑的物质,井水里的水也泛着一股子怪味。 横山宗第一时间派出弟子去调查,弟子们沿着溪水两岸走到溪水下游,下游越来越宽,被溪水冲击形成一个较为宽阔平坦的小平滩,在平滩边缘,有一层层黑色的东西被溪水冲来,堆积在那里。 弟子们弯下腰细细查探,只见那群黑色的东西十分细小,一旦它们分散开,凭肉眼基本很难发觉。 现在之所以这么壮观、黑沉,纯属是因为它们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横山宗经验老到的弟子以法器裹住自己的双手,从溪水中掬一捧黑水起来,然而,防御法器没有起到一点作用,巫妖的病原在闻到人味时,就像是疯了一般,拼命朝弟子们的手里钻。 一个病原的力量十分微小,可若是千万个病原,那么,蚂蚁也能咬死大象了。 防御法器的光芒越来越微弱,巫妖病原的力量越来越大,滚雪球一般,几乎是瞬间,弟子手上的防御法器碎裂,一个、十个、成千上万个病原一同从碎裂的法器中,钻入那名弟子的手心。 那名弟子在一瞬间僵直了身子,因为体内乍然进了很多病原,那些病原将皮囊撑得薄薄一片,肉眼能看见他的皮下有许多病原钻来钻去。 这一切变故发生得太快,其余弟子们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见那名弟子眼瞳充血、直直从七窍中流出血来。 断绝了生机。 紧接着,从他的眼睛、鼻子、耳朵中钻出来,再度将他脸上的血液吞吃干净。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这时,其余弟子也开始哀嚎,一个弟子怎么够那些病原吞吃呢? 病原们从这群弟子的脚底、裤腿边钻上去,顷刻间,就完成了一场诛杀。 溪水中满是赤红的鲜血,红与黑,连绵成一片,然而片刻之后,红色的鲜血就被溪水中剩下的病原吞吃得干干净净。 一切好似都没发生过,只剩下被病原控制了的一群横山宗弟子,在那里神情麻木,如游魂般往前走。 昭阳说:“他们之所以这样,是因为病原控制他们、蚕食他们记忆的初期,还不太会控制这具身体,也没有第一时间消化掉这么磅礴的记忆量。” “所以,横山宗的人发现了这群人的不同。” 昭阳将一切都事无巨细地讲出来,虽然难免有些繁冗,但是,他这连日来的惊恐、遭逢的剧变,都需要有一个口子倾泻出去。 他装的秘密 这群被病原控制的横山宗弟子一路从山林中穿行,走回横山宗。 控制它们的病原没来得及消化完全它们的记忆和修为,所以,他们全都徒步,跋山涉水回去。 他们在死前的最后一个执念是,要将这里的诡异禀报给宗门。 所以,这群被病原控制的弟子们,没有在第一时间遵循病原的本能,去人多的镇上吃人,而是按照这些弟子们的执念回横山宗。 横山宗中,守山的弟子见到这群弟子回来,原本要迎上去,却被一双手按住。 按住他的人秀眉深目,是一名中年女器修,她穿一身蓝色的道袍,眉宇之间自有浩瀚气度。 此人名叫阴水秀,正是昭阳和昭影的母亲。 阴水秀按住守山弟子的肩膀,她沉声:“你没发现他们走路的姿势不对劲?” 守山弟子仔细一看,这才发现这群人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他们好像是姿势不协调,有时候还会同手同脚,踩在青石板上也像是踩在棉花上。 他们的表情也麻木,但是隔得远,又有山腰上的云雾遮掩,以致于守山弟子看得不够真情。 阴水秀沉声,掐诀:“破障!” 她的手势勾连着灵力,守山弟子眼前一亮,顿觉茅塞顿开,刚才挡在他眼前的重重迷雾豁然开朗。 守山弟子终于可以清晰见到那群弟子,可是,这时那群弟子却又变得正常了起来。 他们脸上的神情不再麻木,变得生动起来,还和同门说说笑笑,他们的脚步也那样凝实,身轻如燕,既凝实又轻盈,一看就有功底在身。 守山弟子疑惑起来:“长老,他们……” 阴水秀皱眉,以为是幻术,可无论她再怎么仔细看,这群弟子都没有异样。 阴水秀以为自己是器修,对稀奇古怪的东西还是不够了解,便叫横山宗的丹修医修来仔细观察,可哪怕是丹修医修来,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几名横山宗的长老围着一群被病原控制、占据的弟子,虽有警惕,却不知道危险已经来临。 他们虽然觉得这群弟子有点说不出的问题,可怎么会认为这群弟子有能杀了自己的能力呢? 医修还执起一名弟子的手细细看。 而病原们……闻到丰沛的生机、鲜美的人味,它们的生存本能被唤醒。 读取记忆……这群人很强……宗门有护山大阵。 所以……要先骗过他们,才能进宗门内大开吃戒。 病原们在捕猎方面的本能也源于对生存的渴望,它们在捕猎方面,有些狡诈。 于是,横山宗的医修丹修,愣是没找到这群弟子有什么不对劲,就连他们问这群弟子一些问题,他们也能流利回答。 一名长老对阴水秀道:“阴长老,看来是我们多想了。” 阴水秀皱着眉:“陆长老,现在是天下大劫之时,宁可多想也不能放过,还有哪些地方没检查到?” 阴水秀再度仔细检查这群弟子们,可另外的长老却觉得什么都已经查完了,不可能再有纰漏。 于是,横山宗的护宗大阵被打开,那群弟子们鱼贯而入,进入横山宗。 阴水秀皱眉,她抓住一名弟子的肩膀,不让他走,也就是在这时,阴水秀忽然发现这名弟子指甲缝中防御法器碎裂的粉渣。 阴水秀心中立即警铃大作,她立刻放出一道结界,阻挡这些弟子前进的步伐。 阴水秀已经竭尽全力去阻止这一场悲剧的发生,但是,还是有一名弟子已经进入横山宗中。 而后,这名弟子的五官七窍、整个身子全都炸裂开来! 从他体内跑出无数漆黑的巫妖病原,以一种堪比雷电的速度迅速滚到横山宗其余弟子身上…… 一切,就发生在瞬息间。 横山宗看守护山大阵的弟子死亡后,占据他身体的巫妖病原晃晃脑子,慢慢消化他的记忆。 阴水秀大喊一声:“杀了他!在他消化完记忆前杀了他!” 修真界能修习到元婴的,除非有特定原因,否则没有蠢人。 阴水秀看出这群弟子刚才之所以混淆过这么多检查,就是因为有记忆,她猛地击出一个大钟,大钟将那名消化记忆、试图打开护山大阵的弟子罩在大钟内。 然而,片刻后,乌泱泱的病原就从大钟和地面的缝隙处滚出来。 止不住,根本止不住。 太多了,它们夺人的性命就像是滚雪球。 横山宗一片血色,里面的所有修士,无论修为高低,全部被病原所杀,占据身体。 他们中的高修者也没能逃过,因为在这时,希衡和玉昭霁还没有找到对付病原的办法,病原足够新奇诡异,所以,横山宗全军覆没。 横山宗被病原掌控,那几名在宗门外的长老看着里面的血色地狱,里面死去的都是他们的同门,甚至有他们的亲眷子女。 但是,为了防止这群病原跑出来,阴水秀和这群长老同时飞至空中,在外面加固护山大阵。 正好,阴水秀是器修,她最擅长的就是补足被破坏的器具,也包括阵法。 这几名长老中有一名阵修,她和阴水秀联手,她说一个位置,阴水秀就把它活活炼死,她们是想把这护山大阵炼成死阵,让里面的病原无法出来。 所有长老都在为此出力,她们甚至不敢停止一瞬,因为里面病原破坏阵法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她们必须要让修补的速度快过被破坏的速度,否则,一旦这些病原冲出去,就会对整个浮黄城带来灾难。 可是,病原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而且病原吃饱了血肉和生机,繁衍的速度也很快,力量越来越雄壮,照这么下去,阴水秀等人死去,病原冲破护山大阵,还要不了一刻钟。 阴水秀的灵力越来越少,她看着护山大阵内一脸狰狞的“同门” 它们为了蚕食更多人,甚至开始学着记忆中的模样说话。 “阴长老,打开啊!你再不打开我就要死了。” “阴长老,好痛……” 还有些病原太馋外面的人肉鲜血,以及勃勃的生机,它们眼里流露的全是野兽一样的渴望。 阴水秀看着昔日同门的面孔,痛苦之时,却忽然想到一点,她道:“这些东西,是因为能看见我们、能闻到我们的味道,才这么有攻击性。” 说完,阴水秀一挥手,她在整个横山宗的上空笼罩了一层黑布。 这布光滑如水,深沉如夜,一切气味和声响都被隔绝在其中。 也就是这黑布笼罩上去的一瞬,里边病原攻击的速度开始放缓,直到消失。 阴水秀气息奄奄,她用了太多灵力,已经伤了根本:“这遮星布需要的灵力太多,哪怕我们每个人轮流来,也最多只能坚持半个时辰。” 那名阵修白练道:“半个时辰,足够去通知山下的百姓。” 白练的目光在长老们脸上划过:“那么,谁去通知?” 谁都知道,留在这里必死无疑,离开是唯一的活路。 那名医修长老率先道:“是我没有及时查出他们已经被控制,我理应留下,不让这里的事态更严重。” 丹修长老说:“医丹乃一家,我同样犯错。” 白练则说:“这里懂阵法的只有我一个,我若是离开,阵法崩塌,里面的东西就会立即全部出来,我必须要留在这里。” 阴水秀虽然牵挂昭阳和昭影,却也说:“遮星布你们都不会使用……” 白练摇头:“法器而已,我会用,水秀,你去通知城内的人,把这些东西的弱点传达出去。” 阴水秀想要再争,白练直接道:“没时间了,大道苦行,我孑然一身,而你不同,你的两个孩子在等你。” …… 其余长老也看着她:“去吧,总要有人活下去,那个人最好是你。” 昭阳回忆到这里时,含着哀伤的笑意:“我的母亲离开了横山宗,传达了消息,她想费劲自己的一切做好同门传达给她的使命,但是,已经没用了。” 希衡说:“井水?” 不只溪水中有黑色的病原,井水中也有,所以,在横山宗遭遇灭宗时,浮黄城已经沦陷了。 昭阳道:“是,我和妹妹在家里,听见了哀嚎声、哭泣声,我们走出去一看,看见母亲割了父亲的头,父亲的头中也不断冒出黑色的东西……” “母亲状若疯狂,眼中有泪和血,妹妹被吓哭了,母亲想来抱她,但是母亲的手也被父亲身上黑色的东西咬破,那些东西不停钻进去。” 昭阳笑着笑着就哭了,眼泪从他脸上落下来。 “后来,母亲砍断了她的手臂,她是器修,将自己身上大部分部件都用器具代替,这才护住我和妹妹,走出已经沦陷的浮黄城,我们一路跟着逃命的人往赤霄城的方向跑。” “可是、可是……”昭阳在抖,他又哭又笑,不知用什么表情来表达自己的悲伤。 希衡说:“可是,别人不愿意容纳你母亲,你们逃过了巫妖病原的毒手,却逃不过他们的排挤和恶。” 昭阳捂住脸:“剑君,你说得很对,逃不过,真的逃不过。” 希衡顿了顿,在这种层级的悲伤面前,任何安慰都很浮于表面。 她只能说:“他们是世界恶意的一面,你母亲是世界善意的一面,善恶两面,一体双生,就是大道。” 如果昭阳有悟性,他经历了这样的善恶两面,自己本身作为天生封闭之体也具备这两面,如果他有悟性,希衡这句话,就能点拨他得道了。 灾难众生相,有善有恶。 无论是善的极端还是恶的极端,都不是道。 道,是共存,是阴阳,是平衡。 第280章 入我麾下 昭阳算是有悟性,可是,悟性是需要精心养护的花朵。 他现在身上蒙受的苦难如厚重的尘埃,糊住了他的心眼、他的悟性。 所以,他只觉得希衡的话留有余香,却并不能真正顿悟。 对现在的昭阳来说,善恶双生、一体两面,就像是在书上看见的圣贤道理,他知道这话有理,但是不能真的体悟。 所以,昭阳只是继续说了下去: “我、妹妹以及母亲一起逃难,逃难的人有很多,几乎都是从被巫妖占据的城池中逃出来的,我的母亲本是个秀美清丽的女子,却有大半身子被巫妖的病原寄居,她为了不被控制,将自己的手、脚都拆卸下来,换上别的东西替代。” “巫妖的病原啃噬速度很快,所以我母亲每日都会更换一次,她已经尽量避着人了,可是逃难的人太多,到处都是眼睛,终究还是避不过……” “那些人围住我们,担心我母亲随时会被病原控制,无论我们怎么解释,也无济于事。” 昭阳眼中有恨,他无法释怀,谁说历经磨难就一定要释怀一定要看透呢? 无论他经历再多,他也要说,那群人……不,那群东西不能称之为人。 他们和巫妖有什么区别吗?巫妖明晃晃的吃人,他们则是用言语、用排挤来吃人,他们一旦有了巫妖的能力,也会做和巫妖一样的事情。 昭阳道:“我母亲这时候灵力不继,她的灵力早就在加固横山宗的护山大阵时用完,又在去通知百姓撤离时用尽过度,也就导致我母亲身为元婴期,却灵力干涸,用不出什么法术来,她只能哀求那些人,让我们远远走在后面就行。” “我和妹妹也跪下去,磕头,求他们给我们一条活路,我永远都记得我妹妹那时候的样子,我妹妹生得很美,在颠沛流离中她的面上满是污浊,她哭时,泪水把脏污的颜色冲刷干,露出原本的肤色。” “我看见人群中有男人看着她,露出淫邪的目光,他们既有色欲,又想要我母亲死……” 逃难的人群、力弱的母亲、美貌的妹妹…… 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笼罩在他们头上的,是无数凄风苦雨。 幸好,母亲阴水秀还有少量法器,就靠着这些法器,昭阳三人才勉强从那群人中逃掉。 可是逃难的人真是太多了,不是昭阳他们非要和逃难的人群一起走,而是人实在太多。 昭阳说:“就在当夜,白天那几个打量我妹妹的混账趁着夜色摸黑过来,这也是我第一次用死窍的能力杀人,他们以为我们睡熟了,就想动手,实际我早有准备,和妹妹换了衣衫。” “他们扑过来,解我的衣衫,我的手直接搭在他们的肩膀上,人有三盏火,肩上两盏,头顶一盏,称之为生灵火。有生灵火在,弱些的鬼怪都不敢靠近人身。” “而我,用我的死窍,将他们肩膀上的生灵火全部吸干净,他们失去了两盏生灵火,很快,就被这天下的孤魂怨鬼扑上来,吞吃殆尽了。” 昭阳说到吞吃殆尽时,眼里有畅快之意,这等畜生,他尚且嫌弃他们死得不够惨烈。 可说完,昭阳忽然反应过来,现在屋内不只有他和妹妹,还有魔族太子殿下和……匡扶大道的华湛剑君。 昭阳的杀人之举,或许会被责罚。 昭阳顷刻之间汗如雨下,结巴的想要解释:“剑君,我并不是……” 希衡知道他的惧怕,只说:“他们本就该死。” 希衡又不会因为昭阳杀了一群该死之徒而觉得昭阳偏激,也是奇怪,几乎所有不熟悉希衡的人,都以为她是那种不知变通、正义得不让别人杀人的那种人。 或许是,总有些人以为正道的作风是以德报怨,误以为希衡作为正道剑君更是如此。 但是,她从来的行事准则都是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希衡只会认为昭阳杀得好。 玉昭霁倒是多看了昭阳两眼,他此时更加笃定昭阳、昭影是注定的魔道中人。 这世上,有的人注定属于正道,有的人则天生是魔道的子民,昭阳昭影遭遇的一切、他们的天生封闭之体,就注定此生他们与正道无缘了。 玉昭霁有种当着希衡的面挖正道墙角的刺激感,他道:“你放心,剑君只会觉得你杀得好,绝不会惩罚你,不过,昭阳,剑君的想法不一定是正道的想法。” 玉昭霁一开口,昭阳便如临大敌。 对人族来说,玉昭霁的名声夜能止啼,而且止的不只是小儿之啼。 玉昭霁道:“有些正道,哪怕知晓你杀的人对,但也会认为你杀人时用的术法是邪法,所以,昭阳,孤现在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一个让你和你妹妹进魔道的机会。” 昭阳想说什么,玉昭霁抬起手打断他说话:“你现在不必回答孤,你只需要知道有这样一个机会即可。” 连希衡都没有阻止玉昭霁明目张胆挖墙脚。 昭阳心绪纷繁,低头思考时,玉昭霁靠近希衡、传音,故意将一句话说得缠绵悱恻:“剑君,我这样当着你的面让正道堕魔,剑君不生气吗?” 玉昭霁和希衡一直处于闹矛盾之中。 说来好笑,他居然吃那样的飞醋,居然像垂髫稚子那般想要让希衡吃醋来表露对他的在意。 现在玉昭霁当着希衡的面明目张胆挖正道的人,何尝不是想要得到希衡顾来的一瞥。 没想到希衡这都不动容,玉昭霁只能朝她传音。 玉昭霁现在的心思多么九曲回肠、婉转迂回,希衡可不知道,她此时全副心思都在昭阳和昭影的能力身上,所以,希衡只以为玉昭霁就是因为刚才的事还在生气。 希衡传音回答:“有何生气?你说得本就对,昭阳和昭影在正道只会遭人排挤,在魔道另有一番天地。” 看希衡这副不解风情的样子,玉昭霁传音冷哼一声。 呆头鹅。 希衡这样的纯剑修,果然不解风情。 希衡:…… 她不知道为何玉昭霁为何又发作了,在脑海里想了一圈没有想到原因,于是希衡决定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 此时,昭阳心绪繁乱,他一时吃不准魔族这位殿下忽然说魔道接纳他们,是不是说明他没有杀他们的兴趣了,一时又吃不准自己和妹妹是必死之人,魔族太子这么说,难道还有救他们的方法? 或者说,这只是在诈他和妹妹有没有报复天下之心? 昭阳的心渐渐慌乱,他搀扶着妹妹昭影,好像他和妹妹这一生,都在这种尴尬的境地。 希衡见昭阳脸色苍白,神色中更有无限凄楚。 希衡道:“你不必多虑,玉昭霁并不是诈你,以现在双方的处境,他并没有多此一举的必要。他如此说,的确是有心招揽。” 昭阳愣愣抬头,对,现在他和妹妹,还有赤霄城主的性命都在他们手中,实力差距过大的情况下,是不需要用诈术的。 可是,他和妹妹……两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值得被招揽的吗? 昭阳小声说:“我们,什么也不会。” 唯一会的死窍杀人,或者用死窍来封住巫妖的病原,使用的代价也太大了。 希衡说:“你们有在逆境中坚持的勇气,有研究死窍的智慧,还有与之相配的行动力,同时,你们不乏良善,这就是你们所会的东西,也是玉昭霁招揽你们的原因之一。” 昭阳道:“杀人,也是良善吗?” 他实在不懂,又问:“魔族,也需要良善?” 昭阳不懂,他和昭影的父母为了给他们寻找复生丹,就已经耗费了心力。 昭阳和昭影没有接触过希衡和玉昭霁这样层次的人和魔。 希衡说:“杀该死之人,就是良善的一种。魔族也不是无序,魔族同样需要良善,否则难以建立庞大的国度。你们对赤霄城主的做法,就证明了你们的良善。” 玉昭霁身为上位者,会招揽知恩图报之人,而绝不会动念招揽李明义和李明珠这样的人。 当然,除非李明义和李明珠实在是出色无比,有值得他驯服他们的能力,他才会耗一点力量。 昭阳听完此话,拿不准主意,不知该怎么办。 希衡则道:“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你们和黑暗共生,被正道排斥,但并不是所有光彩都只在正道中迸发,魔族,同样是万族之一,受上天所钟。” “解决完赤霄城主一事,本君可做主,让你和你妹妹平安活下,和玉昭霁一起去魔界。” 昭阳本死寂的心燃起希望来,这句话的意思确实是给他和妹妹留了活路。 纵然他们的归宿是死亡,昭阳也不想这么快死。 尤其是,他和妹妹的命,是母亲千里护送换来的。 能多活一日,父母九泉之下有知,就会更欣慰一日。 这下,昭阳讲起往事来,都要更有活力得多。 他刚才讲述往事,是逃脱死亡,现在讲述往事,却是为了奔向希望,后者当然比前者让人有动力。 就连昭阳怀中的昭影,承受痛苦的脸上也渐渐舒展。 昭阳道:“我杀了那几个意图伤害我妹妹的人,可是,那几个惨叫的人叫声引来其余人,其余人不会管他们是不是要伤害我妹妹,他们看见他们死,只更坚定认为我母亲被巫妖的病原控制开始杀人。” “当然,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那个东西叫病原,只知道不是好东西,那群人要杀了我们,不要我们走,缠斗中,母亲用来阻挡病原啃噬她心脏的假手臂断了。”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那些病原疯了一样朝我母亲的心口处钻去,这次,它们甚至连皮囊都没给我母亲留下,我母亲转瞬间就成了半幅骨头架子,我和妹妹用死窍拼命想要把她身上的病原吸走,可是太多了,无济于事……” “这时候,赤霄城主出现了。” 昭阳说:“我们幼年曾见过赤霄城主一面,他是我们的伯父,是父亲的哥哥,也是母亲的义兄。小时候,赤霄伯父前来,是给我们送复生丹,他找到了六粒复生丹,因为太贵重,不放心别人送,赤霄伯父便亲自送来。” “赤霄伯父心宽体胖,永远是笑呵呵的,我和妹妹从来没见过他伤心的样子,直到母亲死去,赤霄伯父从云上下来,几乎站不住脚。” “他身为城主,亲自来接这些逃难的人,本来,一切都可以很美好,这方领地有一个清明的城主,一切都会欣欣向荣。” “可谁让那些人的多疑和狠毒害死了我的母亲?我母亲身为元婴修士,她身上的病原自然更为厉害,转瞬之间,那些病原吞噬了我母亲的血肉后更为强大,那些蠢货……根本无力抵挡,于是他们也沦陷了。” “所有人身上都沾满病原,赤霄伯父亲身上阵,和赤霄守卫一起突围,这时,赤霄伯父看见了我们……他认出了我们,他不顾一切冲上来想要救我和妹妹,然后,一个黑色的小点进入了赤霄伯父的身体。” 昭阳苦笑:“那当然不是黑色的小点,那是,巫妖的病原——” 昭阳一边述说,一边看着昏迷中的赤霄城主。 就人族的审美来说,赤霄城主一定是不好看的,他肥胖,油腻,就连呼吸都带着胖子特有的呼噜声。 但昭阳和昭影都觉得,赤霄伯父是和父母一样美丽的人。 相反,他的儿女虽有一副漂亮的皮囊,做事却实在算不上漂亮。 昭阳道:“后面的事,剑君和殿下应该推敲得差不多了,赤霄伯父身染巫妖病原,本不想进入赤霄城,是我和妹妹用死窍控制了他体内的巫妖病原,又说赤霄城不能无主,赤霄伯父才进去。” “但他体内的巫妖病原需要持续控制、清除,因此,这段时日,赤霄伯父和我们几乎形影不离,他又放不下公务,因此,明义和明珠误以为赤霄伯父爱我们超过爱他们。” 昭阳并不想害得赤霄伯父的儿女和他离心,昭阳原本该愧疚。 可此时,昭阳实在难以生出一点愧疚之情。 他只觉得悲凉。 李明义和李明珠两人,连赤霄城主的身体状况出了问题都看不出来,连他忙于公务都无法体谅。 他们只会掠夺,从赤霄城主这里掠夺关注、爱,李明义关注赤霄城主的位置会不会属于他,李明珠关注赤霄城主最宠爱的是否是她。 李明义和李明珠,恐怕从未爱过这个父亲。 第281章 相互交手 李明义和李明珠此时也在这间殿内。 这二人行事固然令人憎厌,但他们是赤霄城主的儿女,希衡和玉昭霁也没对他们动杀意。 李明义和李明珠听见昭阳讲述赤霄城主当初被巫妖病原所伤、命悬一线的事,再看向此刻倒在地上、被昭影治疗的赤霄城主,李明义和李明珠便感觉连日以来的愤懑和不平,都成了笑话。 而且……说不定还会成为他们不孝的佐证。 李明义和李明珠同时下意识看向希衡和玉昭霁,该说不说,他们不愧是兄妹,朝夕相处、性格相近,就连所思所想也差不多。 李明义此时顾不上之前希衡对他出手的事,他连忙道:“剑君,并非我们不孝,而是关心则乱……我们、我们只担心父亲坐拥赤霄城,会有许多宵小前来肖想赤霄城,所以才误会了昭阳堂弟和昭影堂妹。” 李明义此时朝昭阳拱手行礼,看着给赤霄城主治疗昭影时,也尽力扯出一个温和谦恭的笑:“昭阳堂弟和昭影妹妹也真是的,酒香也怕巷子深,你们明明是救父亲,为何不告诉我和明珠,让我们闹出这许多误会来。” 李明珠起初不懂李明义怎么变了。 怎么忽然就朝这两个逃难而来的、低贱流民道歉了? 但李明义朝愣着神的李明珠捅了捅肘子,李明珠被捅得身子摇晃几下。 这一摇晃,她感觉不远处站着的玄衣金冠的玉面男子,都更显得丰神俊朗,李明珠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位高权重、玉树临风,连在赤霄城说一不二的父亲,也只能朝他卑躬屈膝。 如果她成为她的道侣,那就相当于站在他的身畔,那里是巅峰,她将享受他的一切荣光。 李明珠也知道,不只自己有这个念头。 自己那眼高于顶的兄长同样对那位衣冷胜雪的华湛剑君有了绮念。 兄长貌胜潘安、才比子建,赤霄城内的宗门女子以及别的城池的女修,都有许多倾心于他的,但他一个也看不上,没想到今日,只是见了华湛剑君一面,兄长便如此失神。 兄长此时让她朝昭阳和昭影道歉,恐怕也是为了不让华湛剑君和魔族太子觉得他们是不忠不孝之人。 不得不说,李明义和李明珠甚至于赤霄城主在某些方面有共通之处,那就是——眼光不错。 他们一家三口居然都同时看上了希衡和玉昭霁。 而且都在冥冥中,孜孜不倦地致力于拆散他们俩,然后将他们俩各自组成道侣。 不得不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现在李明珠知晓李明义的目的后,倒是极为配合,她虽然不甘不愿,但也知道能屈能伸才能做大事。 李明珠抚了抚裙身,清了清嗓子:“昭阳……” 她一边说话,一边却是用款款的目光看着玉昭霁那边。 玉昭霁最厌恶的就是这样浑浊不堪的欲念,在魔界时,那些放纵的魔尚且不敢将念头动到玉昭霁身上去,所以玉昭霁也还能忍着性子参加完魔族的前半段宴会。 但现在,李明珠身上的欲念却是直接冲着玉昭霁来的。 玉昭霁抬眸,他的目光中似乎能凌然于千军万马之上,李明珠喜欢强者,就是这样的眼神,最能让她心折。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子,以为玉昭霁看过来是被自己所吸引时,她的后背忽而传来一阵阴凉之感。 一双漆黑的手,搭在了李明珠的肩膀上。 李明珠浑身一激灵,她缓缓朝后面望去,看见墙壁上、灯光辉煌间,自己的影子伸出手,搭在自己肩上。 影子,朝她笑了笑,一股诡谲怪诞的恐怖感直冲脑门,李明珠大叫一声:“哥——” 凄厉的声音划破长空,她被影子粗鲁地掳掠着进入墙中,不见踪影。 李明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刚要祭出法器同那暗影搏斗,他手中的法器就被一个黑色的影子收走,那道黑色的影子从后迅速跳到李明义前方。 黑影手一招,李明义手中的法器就自动飞到它的手里。 影子,当然也能使用主人的法器。 黑影握住法器,法器瞬间绽放出华光,华光万千,直直击入李明义的胸口。 李明义被这股力气击开,他吐出一大口鲜血,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玉昭霁遽然动手,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甚至于昭阳还在惊骇之中思考这是不是魔族太子动了手? 影子?这是什么攻击方式,完全捕捉不到,完全不知回击。 影子是没有生机的,也就是说,哪怕昭阳和昭影能够利用死窍来攻击人,也完全无法动摇玉昭霁所操控的影子。 昭阳额上冷汗涔涔,他此时更觉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庆幸自己刚才说了实话,而没有想着隐瞒。 玉昭霁忽然发作,转瞬间打断李明义的胸骨,李明义胸前开出血花。 他摔在地上,他的影子冷酷地手持法器,朝李明义而去。 昭阳心中着急,虽然他讨厌李明义和李明珠两人,但是他们始终是赤霄伯父的儿女。 昭阳不想看到李明义就这么活活被魔族太子所杀,可是他并没有阻止的能力,玉昭霁……已经对李明义动了杀心,甚至于昭阳不知道被拉入墙中的李明珠还活着吗? 正在昭阳痛苦之时,那道黑影猛然消散。 一道剑光从天空落下,黑影片刻之间散去。 天湛剑影回到希衡手中,李明义侥幸捡回一条命,捂着胸口,十指指缝都在流血。 他痛苦得连一句质问的话都说不出来,却见刚才消散的黑影再度重聚,高举手掌,要朝他砍来。 李明义惊惧之下,也顾不上在希衡面前保持一个良好的形象。 他立刻抱住头,大喊:“剑君救命!” 铛然一声,天湛剑影再度凝聚,挡在黑影的杀招面前! 这时,玉昭霁和希衡也出手了,玄衣如夜,白衣胜雪,一黑一白瞬间交手,如同两只翩飞的仙鹤。 两人互相格住对方的手,再一个用力,双方同时朝对方迫近。 玉昭霁眼中涌动着烈焰,那些愤怒都藏在他的眼底,他的手下,他无法对希衡发泄怒意,眼中的烈焰便越来越深沉:“希衡,你一定要拦我?” “他是赤霄城主之子,不孝,却不是死罪。” 玉昭霁气得直接冷笑一声:“他罪不至死?他对你肮脏的邪念也罪不至死?希衡,你越宽容于他,我就越不会放过他。” 刺激玉昭霁对李明义下如此毒手的,就是他对希衡肮脏的欲念。 第282章 玉昭霁?玉郎?! 殿内。 李明义命悬一线,两大顶尖战力相互胶着,战斗一触即发。 玉昭霁铁了心今日要杀了李明义,下手又快又狠,偏偏希衡挡在前面,和玉昭霁势均力敌,玉昭霁杀,希衡挡,也就导致李明义这条命一直在地府若隐若现,一会儿离死不远,一会儿又被救下。 殿内气氛格外恐怖,明明有剑风魔法层层荡漾,昭阳偏偏就是无法呼吸。 光是在这威压之下,他都几欲死去。 玉昭霁和希衡交手的速度越来越快,自从他们在天之极定情以来,他们就没有动过真格打架。 希衡有了神骨,还领悟了半神天亓的力量,在此次劫中已经有几次悟道。玉昭霁彻底吞噬了凶神残念,觉醒了身为太阳烛照的诡异神通,将刀、影和火用得变幻莫测淋漓尽致。 照理,玉昭霁该很想借此机会和希衡真正打一场。 但玉昭霁发现,他居然不想,他只想尽快越过希衡,杀了李明义。 这一刻,玉昭霁更清晰地认识到,希衡在自己心中爱侣的定位已经远超对手的定位,他现在心中升腾燃烧的是妒忌的火焰,希衡越护住李明义,哪怕玉昭霁明确知道希衡不可能喜欢李明义,他也想要李明义死。 李明义一个不忠不孝之人,身份又特殊,他活着只会是麻烦。 死亡,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玉昭霁给李明义找了无数去死的理由,他和希衡再交手下去,恐怕都不用玉昭霁亲自动手,李明义等人就要被威压余波所杀了。 正在这时,正在治疗赤霄城主的昭影难以忍受这威压,那些本就在拼命挣扎的病原见此以为有了机会,想要反噬昭影。 它们聚在一起,形成一条黑色长条,外面的是送死的,井然有序犹如军团,朝昭影脉搏而去。 连昭阳都没发现这里的变故,希衡却一下看过去。 紧接着,希衡瞬间出现在昭影身后,昭影身边的空气蓦地寒冷下来,冻住那些病原。 可昭影的死窍已经快被病原堵满,从那里,开始散发出浓郁的死气,死气眼看着就要盖过昭影身上的生机,昭影浑身发冷,眼看着要死去。 希衡以掌抵住昭影的背部,将人道之力灌入昭影体内。 与此同时,她再度使用神骨的力量,类似天之极的一幕发生了,神的力量深深扎入大地,为天下万物带去滋润,花草树木、岩石焦土全都平等受到神力沐浴,与此同时,万物再反哺生机,作为回报。 这些绿色的如萤火虫般的点点升级围绕着希衡,微风摇曳,希衡和昭影身上的衣袍随风摆动,绿色生机将她们的眼睛照耀得如同翠绿的原野。 希衡操控着这些生机,流入昭影的体内。 昭影泛着黑气的身体渐渐透着粉白,青黑的嘴唇也重新变得红润。 像是一颗干瘪的苹果重新焕发生机,丰盈起来生机勃勃。 昭影被救了回来,同时,因为那些病原离开了赤霄城主的身体,赤霄城主现在也有苏醒的迹象—— 赤霄城主虽然被巫妖病原寄生,但是,那些巫妖病原在第一时间被昭阳和昭影吸走大半,虽然剩下的病原也在不停繁衍,但是只要它们的数目一多,昭阳和昭影就又会出手吸走它们,所以,这么久了,赤霄城主一直没被病原所杀,也一直没被病原控制。 现在那些病原为了去杀昭影,居然冒险一次性全部离开赤霄城主的身体,反而使得赤霄城主苏醒过来。 病原们虽被冻住,但很短暂,这些病原对水和冰有天然的免疫。 病原们又想缩回赤霄城主体内,就在这时,它们的身体周围猛的一热,这热度并不可怕,寻常得让人觉得温暖。 然而,一整朵混沌火莲包裹住这些巫妖病原,混沌火,从混沌之中而来,混沌生万物,那么,混沌火也可以灭杀万物。 玉昭霁一直能烧灭所有病原,之前不杀,是因为病原占据人的躯体。 现在既然病原离开赤霄城主的躯体,那就是自己找死了。 顷刻之间,那些巫妖病原就化为乌有。 混沌火莲是至美,也是至危的化身,这朵危险的火莲倒映在玉昭霁眼里,紧接着,墨发拂动,火莲的余威朝李明义而去。 那道火舌显然直接奔着要李明义的命而去。 希衡:…… 她真是没想到玉昭霁杀李明义的心这么强烈、这么执着,明明玉昭霁刚才都和希衡联手处理这个事了,没想到转眼间他就撕毁盟约,继续杀人。 那道火舌被剑影击溃。 同时,希衡从昭影身后起身,略有些无奈:“你明知我对他丝毫无意,何必赶尽杀绝,难道我心悦你这几个字,我说得还不够多,做得还不够吗?” “玉郎,收手,你我要如何解决之前之事,是你我的事,我愿意用无尽的时间来解决,但不要干涉无辜者的性命。” 早就隐隐发现不对劲的昭阳:…… 他刚才听魔族太子一口一个“剑君”还带着点阴阳怪气的语气,还在猜为什么,昭阳本以为魔族太子恐怕同正道有嫌隙,所以叫剑君时才那么奇怪。 可后来听华湛剑君叫这位殿下又是直接叫的名字…… 昭阳一头雾水之余,猜测恐怕是华湛剑君性格温和,不和魔族太子一般见识,所以才这么叫他。 现在没想到……原来是这种关系。 昭阳后知后觉,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刚才和妹妹献舞,他本来是要被献做华湛剑君的……现在想想,昭阳觉得自己和妹妹命是真的大,刚才太危险了,如果没有这位剑君在旁边约束魔族太子,恐怕善妒的魔族太子会直接杀了他和妹妹以及赤霄伯父。 没错,昭阳现在给玉昭霁的评价是善妒。 ……因为确实非常善妒。 不只昭阳暗地里在腹诽此事,就连刚从生死线上捡回一条命的昭影和赤霄城主都听见了。 昭影还好,身为女子,昭影既聪慧又勇敢,在情感方面的细腻程度更是远胜于男子。 所以,昭影心里的惊骇程度没那么大。 但是赤霄城主可就不同了,赤霄城主今日做的事有——玩忽职守调离职守,想用捷径把昭阳昭影献给希衡和玉昭霁,好救他们的命。 他今天被捅出来的事则是明明携带巫妖病原,还进入赤霄城…… 现在赤霄城主终于知道之前玉昭霁那句“你不怕孤杀了你吗”是什么意思了。 他怕,他真的怕,他真的是不知道,他要是知道华湛剑君和魔族太子是一对儿,给他吃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各给他们介绍暖床对象啊。 赤霄城主这么一怕,脸色涨成猪肝紫,眼瞧着就要晕过去。 但他转念一想,要是现在晕过去了恐怕只能死在睡梦中,赤霄城主这么一吓一醒,激动间反而将胸口的那口淤血吐出去。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瘫在地上不动了。 至于李明义,在发现希衡和玉昭霁关系的刹那就已经害怕被玉昭霁杀死,他直接晕死过去。 玉昭霁:…… 比起这些或是后怕或是直接晕死的人,玉昭霁此刻的心情可谓完全相反。 他就像是身在云端,那些妒忌和仇恨的火焰,都随着希衡的一句“玉郎”而烟消云散。 玉郎…… 玉郎…… 玉昭霁不受控制地在心里咀嚼这两个字,他知道人族的女子,会叫爱侣叫夫君,但是现在巫妖之战还没有打平,玉昭霁和希衡没有办过大典,想也知道,希衡不会叫他夫君。 可玉郎……也是人族女子对情郎的称呼。 希衡现在当着昭阳、昭影以及赤霄城主的面堂而皇之叫玉昭霁为玉郎,无疑让玉昭霁心花怒放。 他之前急切地想要看到希衡对他的醋意和占有欲,不就是因为想要希衡在所有人面前宣布他和她的关系吗? 这世上,不只女子需要安全感,深陷恋情的男子同样会。 玉昭霁是魔族太子,是魔族实际的掌权者,他坐拥天下,可是也会忐忑自己无法拥有希衡完整的心。 他现在杀意尽数消弭,耳朵全数红完,却又不想轻易就这么算了,显得自己能轻易被希衡的三言两语就逼得丢盔卸甲、心防大乱。 玉昭霁:“谁是你的玉郎?” 话虽如此,混沌火莲却已经完全收拢,玉昭霁这句话都说得不怎么稳。 这样一位魔族太子,顶尖高手,此刻居然气息全乱。 昭阳、昭影、赤霄城主:…… 要不别嘴硬了吧?万一一会儿华湛剑君不顺着这话给梯子下,那你得多尴尬多生气,帝王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漂杵…… 到时候遭殃的不还是他们吗? 不得不说,昭阳、昭影以及赤霄城主都看出来了,平时,魔族太子绝对是强有力的外援,能左右战局、如同定海神针,但在某种时刻,这位太子殿下就是最大的变数,比巫妖还要危险。 巫妖杀人在于奇诡的手段,这位太子则是直接魔力强压。 还好,希衡的性格比昭阳昭影等人想象得都要好。 她神色自如,回玉昭霁的话:“你不是我的玉郎,还是谁的玉郎?或者说,你不愿做我的玉郎?” 暴杀! 玉昭霁听见了自己的心瞬间不争气投降的声音,甚至连希衡的尾音都没落,他就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第283章 王枫苏醒 因为玉郎两个字,玉昭霁成功被安抚下来。 大抵是男人都那么奇怪,刚才玉昭霁想要希衡最好昭告天下,告知所有人他们的关系,现在希衡真让别人知道了他们的关系,玉昭霁又舍不得缱绻情话被别人听到。 他那过于灼人外放的气质收敛起来,混沌火莲也全部收好。 看来,李明义的命得以保住了。 玉昭霁对希衡道:“李明珠也未死,她只是被影子拉入墙中,过会儿可以出来。” 希衡表示知晓,玉昭霁冷眼看了李明义一眼,到底走到一旁坐下,看样子,他的危险性尽数除去。 玉昭霁此举,就是表明这里的一切全权交给希衡,他不再插手的意思。 希衡也知晓,她再度俯下身去,昭影懵懂抬起眸来,脸色下意识一红:“剑君……” 不知为什么,对昭影来说,明明华湛剑君是同性,但是吸引力就是比那位俊美的魔族太子要强。 其实,这是因为昭影和昭阳长期与死气为伍,他们的身体自然而然会渴求生机、光明、安全感,这些特性都是希衡身上所具备的。 希衡:“将人道之力炼化,可保你三年内不死。” 其实真正能够救昭影的不是人道之力,而是希衡用神骨之力换的生机。 但这么多生机并不会眷顾昭影,如果昭影炼化了人道之力,那么,生机才能彻底留下来。 昭影惊讶,炼化人道之力? 她虽然想活下去,但也觉得…… 昭影道:“剑君,这实在是太贵重了,我和剑君非亲非故,怎能接受剑君传道……” 这像是馅儿饼一样,让昭影不敢相信。 希衡听完昭影的话,理解了昭影的意思:“你误会了,本君传的人道之力不能作为道种延续,你只能炼化来使用,而无法炼化来修炼。你和昭影都不适合修此道。” 天生封闭之体难以修炼。 如果实在要修炼,因为死气的缘故,魔道才是昭阳和昭影最好的归宿。 昭阳和昭影连医书里的生机、活路都无法领略,何况是人道。 昭影听完希衡的解释,松了一口气,她刚才心中其实既有欣喜又有忐忑,人道之力……这样的至宝让自己炼化,说不高兴都是骗人的,忐忑则在于昭影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材料,担心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现在希衡解释,她反而有种脚踏实地的安稳感。 昭影跪谢:“多谢剑君救命,来日,昭影必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希衡倒也没拒绝,昭阳和昭影的能力,本就有大用。 她道:“巫妖战争之中,用得到你们的地方还有许多,不必谢本君。” 玉昭霁朝希衡顾来一瞥,玉昭霁显然也和希衡想到一处去了。 昭阳和昭影对死窍的运用,其实略微一改变,就可以拿来拯救被巫妖病原控制的人。 现在修真界只能防守,没有正面作战的原因,就是担心修士一旦被巫妖的病原寄宿,那就没有太多可医疗的手段,现在扁无真君等人的手段全是预防,而昭阳和昭影的手段却是治疗。 这,一旦可以推广开,意味着三族可以从防守转向进攻。 希衡这样一说,玉昭霁理解的同时,在赤霄城深耕多年的赤霄城主也知道了。 昭阳和昭影能活下来了。 赤霄城主此时根本顾不上昏死的李明义,他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剑君,殿下,某之所以斗胆将昭阳、昭影进献给二位,就是想要给他们一条活路。” “能吸收巫妖的病原,代价却是燃烧自己的性命,这在大多数人看来,都是好的,可是,某却有私心,想让他们活下去……” 他的亲兄长,他的义姐,就这么两个骨血。 在赤霄城主的角度,其实更想看到昭阳和昭影没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只要平凡的过一生就可以。 能吸收巫妖的病原,谁知道掌权者会不会要他们燃烧自己的性命,去换取某些大人物的命。 比如某位掌门实力超绝,却不幸被巫妖的病原寄生,这时候,其余人会不会逼迫昭阳和昭影燃烧自己的性命,去救更为重要的人? 人的性命,在理论上是一样重的。 可在实际上,是不同的。 所以,赤霄城主想要昭阳和昭影凭借万中无一的容貌,获得华湛剑君和魔族太子的宠爱,有这两位护着,就没有什么人的性命重得过他们了。 所谓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赤霄城主这个伯父,对昭阳和昭影的心也是一样的。 昭阳和昭影也一样没有辜负他的拳拳苦心。 赤霄城主说着,忽而撩袍重重一跪,他跪在地上,再重重朝地上一磕,这一下,赤霄城主的额头直接破碎,鲜血流淌在他的脸上。 希衡、玉昭霁都朝他望去,昭阳和照影更是跑过去搀扶他。 “伯父!” 赤霄城主摆摆手,他的身子根本不重要,他死不了,可昭阳和昭影未来的命运全系在这两位身上了。 赤霄城主不顾脸上的鲜血,问:“剑君和殿下想做什么,某无法干涉,某只想请二位……顾念他们半生艰苦,父母也为保护浮黄城丢失性命的份上,不要让昭阳和昭影成为战争的牺牲品,不要让他们成为悲剧。” 赤霄城主怕啊。 他怕昭阳和昭影这一去,虽然能活下来,却活得悲惨痛苦,一辈子都是别人的手中刀,掌中线。 希衡知晓赤霄城主在顾虑什么。 她极认真道:“本君的确会让昭阳和昭影随本君离去,但绝不会戕害他们的性命,让他们做他们不想做的事。” 希衡不认同昭阳和昭影身怀特殊能力、就要认同他们被争抢被控制,那些事,是现实,却是现实的阴暗面。 人没有彻底改变世界阴暗面的能力已经够悲哀了,难道还要因此而歌颂那些阴暗面?将这些阴暗面认作是理应如此? 希衡道:“至于其他,本君想,没人能从魔族殿下手中戕害他的人。” 赤霄城主眼睛一亮,希衡的暗示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希衡现在必须保王枫,所以,再保下昭阳和昭影对她来说虽能做到,但是不如玉昭霁出面来得妥当。 赤霄城主立刻看向昭阳和昭影:“你们还不去拜见太子殿下?” 昭阳和昭影还有些犹豫,不怪他们犹豫,他们从小接受的都是正道的教育,虽然遭逢离乱,对正和魔的划分有点松动,但在这样的大事面前,昭阳和昭影仍然缺乏魄力。 而玉昭霁,他也不会催促。 昭阳和昭影的能力是他感兴趣的,但现在优势在他,他难道还要上赶着? 除开对希衡,玉昭霁从不上赶着,他工于心计,擅长心理博弈,小小的昭阳和昭影,他抛出一次橄榄枝就够了,再抛……对魔道没什么归属感的昭阳和昭影恐怕就要身在魔道、心在正道了。 所以,玉昭霁冷着脸,表现得兴致缺缺。 他只看向希衡的方向,仿佛昭阳和昭影的犹豫让他心生不快,只有看在希衡的面子上,玉昭霁才愿意等待一二的感觉。 事实也的确如此,如果不是希衡在这里,玉昭霁纵然要收下昭阳和昭影做属下,他也不至于自己来谈,让属下出面就已经足够。 赤霄城主眼观八面,他比昭阳和昭影更清楚这位魔族太子的强大。 他生怕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很多时候,机缘转瞬即逝,如果按照正常情况来说,别说昭阳和昭影接触不了华湛剑君和魔族太子,连赤霄城主也接触不了。 赤霄城主连忙对昭阳和昭影一喝:“你们还不悟吗?正道魔道没有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心,心正,则魔道也正,心邪,则正道也邪。” 这句话将正在犹豫中的昭阳和昭影唤醒。 二人当即跪下:“昭阳\/昭影愿为殿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玉昭霁却没有立即回话,他将目光落至昭阳和昭影身上,一言未发,时光悠长、暗夜深沉,殿内只有烛光晃动。 一股逼人的死寂蔓延开,跪在地上的昭阳和昭影心中越来越没有底,他们最开始的“入魔族太子麾下保命”的心态已经发生变化,开始忐忑魔族太子是否还能接纳他们。 那股死寂看似轻轻的落下,就在昭阳和昭影心中砸下一个大坑。 希衡和赤霄城主都没有插手。 希衡不惧玉昭霁,但此事涉及魔族内务,所以希衡不会出声。 赤霄城主畏惧玉昭霁,知道如果是他在此时多嘴,反而会害了昭阳和昭影,干脆就不出声,只是身上的汗水越流越多。 在昭阳和昭影快撑不下去时,玉昭霁轻笑一声,他轻轻转动手上的扳指,扳指在光影中更显幽深。 玉昭霁开口:“魔族,从来不缺死士,更不缺从人族而来的死士。” 他的口吻含霜似雪,昭阳的手猛地攥紧,立刻就想表忠诚。 玉昭霁却制止他:“不必,孤只看行动,孤会给你们三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你们跟在孤的身边即可。” 昭阳和昭影胆战心惊,即刻跪下,不敢再有一点二心。 希衡旁观了全场,不得不说,玉昭霁把控人心、驭下的手段的确炉火纯青。 现在昭阳和昭影的事解决了,照理,希衡和玉昭霁要立即出去收集人气和阳光。 希衡更是朝玉昭霁看了好几眼,明明在人王伏羲弓的神力消退前,玉昭霁最好不要用魔力。 他今日明明可以不用,却在奇怪的地方用…… 玉昭霁注意到希衡的视线,坦荡回望,毫无心虚。 余毒未清又如何?如果再来一次,玉昭霁仍然会朝李明义和李明珠出手。 希衡算是败了,她清楚玉昭霁的性格,并不说他,而是打算一会儿多收集一些人气和阳光。 希衡在离开前,对赤霄城主道:“城主,你体内的病原虽清除,也需要静养,过段时间,本君会派人前往赤霄城协助你,做你的副手。” 希衡道:“如无意外,派来的人能力不错,你要好生提拔,或者,本城内有好的宗亲,你也可以用起来,人才如凤毛麟角,值得顾惜。” 赤霄城主一愣,但随即释然:“是。” 赤霄城主哪里听不出来,希衡这句话,是在帮他做了抉择。 赤霄城……绝不能传给李明义和李明珠。 修真界每个城池的情况都各不相同,有的城池宗门势力最大,所以城主被架空,掌权的其实是宗门宗主。 有的城池则世家土族势力凌驾于宗门之上,这些世家土族势力太大,连宗门都要仰他们的鼻息,也因此,这些世家土族会直接推选城主,由城主掌权。 还有的城池,则是城主修为太强、个人势力太大,别的世家和宗门不得不屈居在他之下。 而赤霄城主所在的城池,在第二种和第三种之间。 赤霄城主是赤霄城最强大的存在,身后的世家也是相对最强的一家,所以,如果没有意外,赤霄城主的位置大概会传给李明义或者李明珠。 但希衡看来,李明义和李明珠别说做城主,就连做人都有很大问题。 她也看得出赤霄城主慈父心肠,格外纠结,干脆替赤霄城主做了决定:从宗亲内选另外好的继承城主之位,否则,派过去的那个人代表的就是希衡。 赤霄城主心头的大石落了下来,不只不恨希衡,反而格外感谢:“某,多谢剑君。” 希衡和玉昭霁这才带着昭阳和昭影离开。 离开时,玉昭霁一挥袖,殿内的墙壁上裂开一条缝,昏迷的李明珠从里面滚落出来。 她虽昏迷,却并无大碍。 李明义虽昏死,也没有什么大问题,这俩人加在一起的伤都没赤霄城主的伤重。 玉昭霁可没希衡那么温和,希衡给了赤霄城主遮羞布,玉昭霁则直接放言:“赤霄。” 以城代人,是对城主惯用的称呼。 赤霄城主看来,玉昭霁道:“修士追逐大道,问鼎长生,一路有无数劫,血亲之劫也是其中一种,你若不想来日死在这二人手上,恐怕要另做打算。” “当然,若让他们在巫妖战争中做出了一点因利害人之事,将来,孤定会补上今日的杀招。” 到时候希衡也不会拦。 赤霄城主长叹说是。 另一边,“王枫”醒来了。 第284章 秩序的创建者 “王枫”醒来时金乌西坠,层云染墨,已经到了傍晚逢魔时分。 乌月从床上坐起,身上格外干爽,他下意识整了整袖子,发现衣袖光洁如新,布料如雪缎般光滑,还带着似有若无的雪香,又像是水香。 他的衣服被换过了。 乌月面无表情抚过身上的衣服,指腹从衣间滑过,从衣服的纹理、款式和香味,不难辨别出,这是那位数次让他吃瘪、破坏了他全局的华湛剑君的衣服。 乌月下意识十指成爪,掐上那衣服。 他打量四周,自己身下的床畔离窗很近,窗外有一层幽幽的结界,没有任何危险性,只用来遮蔽风雨。 乌月再搭上自己的脉,他亲手给自己种下的阴力已经被化解,对方的医修是顶尖医者,甚至连施救过程中都没有让他感受到一分痛楚。 乌月之前披了不少人皮,掌握了庞杂的信息量。 根据这个信息,他推测出三界之中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人族的扁无真君、魔族的惊春魔君,惊春魔君的施救方式和扁无真君又有不同。 因为魔族耐造、不怕痛,所以魔族的医疗方式都往见效快的方向发展,发展到现在,魔族的治疗从不止痛,血和皮肉齐飞都是常有的事,但效果非常好。 而人族不同,人族更注重平衡,人族的医术发展和易经阴阳类似,认为人的身体如宇宙一样,是一个整体,所以,人族的医修很少下虎狼之药。 对某处地方下了虎狼之药,救了过来,那么就会损伤另外的地方。 而且人族怕痛,所以,能做到毫无痛感施救他的,唯有人族扁无真君。 而根据乌月掌握的信息来看,能这么快请动扁无真君的,唯有华湛剑君。 乌月笑了笑,这位剑君对她的徒弟可真好,好到……乌月都有了些许不爽的地步。 乌月以前无时无刻都承受着血液神魂中的剧痛,他从来都无法安睡,多少时候,乌月睡下去,第二日起来时,满床全是鲜血。 其余巫妖虽然对乌月忠心耿耿,但已经习惯了乌月承受痛楚。 乌月作为巫妖的王,是最强大的巫妖,他将巫妖全族需要忍受的大部分痛楚都转移到自己身上,所以,无药可解,除非他成为完整的巫族。 乌月包括其余巫妖都习惯了乌月承受痛楚,他们忠心耿耿,却已经习惯。 这是乌月上岸以来第一次睡了这么安稳的觉。 醒来有干净泛着香气的衣服,而不只是满床的血污。 甚至于,乌月在睡觉时还感到安心,也许是受点睛皮的影响,他身上穿着属于希衡的衣服时,会让他觉得全天下的风雨都无法侵袭他,他可以安心睡觉,不用再奔波辛劳。 乌月撇嘴冷笑,真是盲目的情感。 王枫真是有这种盲目的情感,才会选择错误的方向,而不成就霸业。 乌月把属于点睛皮的情感压下去,他发现院内并没有希衡和玉昭霁的踪迹,便慢慢下床,去打量这方院落。 一头猛虎,在赤霄城内苏醒了。 却被院内属于希衡和玉昭霁的结界结实困住。 乌月看向远方的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此时,流月高挂天空,云破树梢,天上流云四散,如仙人摘了一捧云朵,将它一半染成昏黄,带着月亮圣洁的色彩,一半又染成蓝黑,属于暗夜特有的幽暗。 赤霄城的天空,很美。 可是问题在于,希衡和玉昭霁需要收集白日的阳光。 现在哪有阳光? 希衡走在树下,和玉昭霁一左一右并列而行,月亮和云朵的色彩,一半照耀在希衡身上,一半流泻在玉昭霁发间。 玉昭霁倒并不担心夜晚没有白日的阳光。 他很喜欢现在和希衡并列而行、月下漫步的感觉,玉昭霁做事一向求快,此刻却恨不得时光漫长,将此刻无限拉长,或者让时间停驻在此。 原来,毁灭者也会心中有爱,一个毁灭者只有真正感悟到爱,对世间有了不舍,才不会毁灭一切。 才会保全自身。 才会……创建秩序。 玉昭霁想到创建秩序四字,心中茅塞顿开,天空的层云翻滚,月亮清光大亮,空中,成神大劫的气运往下贯注,落到玉昭霁身上。 玉昭霁衣袖翻飞,在清光流影之下,如世外之神。 希衡直接站在一侧护法,昭阳和昭影短暂惊愕恐惧之后,也镇定下来。 魔族太子殿下给了他们期限考察,这个期限中,他们一定要做好该做的一切,哪怕现在面对这么大的变故他们无法插手什么,但至少,不要惊慌失措、做出许多不成器的样子来。 一直以来,在成神之路上,希衡都要快玉昭霁一步。 希衡的悟性太高、毅力太强,当然,玉昭霁之前落后给她的原因不是这点,论天赋,他们俩不相伯仲。 希衡快在她是人族,而且,一开始就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剑、找到了自己的道。 她的一切都是自己创造的骨、塑造的魂。 玉昭霁则不一样,太阳烛照的真身,在前期会让他强于别人,之后则会是他的禁锢。 因为在希衡探索自己的道时,玉昭霁只能按照太阳烛照的传承天赋、凶神传承走下去,如果无法得到这些完整的传承、修炼到顶峰,他就永远无法真正认识自己。 一个无法完整认识自己的存在,就永远无法认识到完整的世界。 所以,玉昭霁只能先走一条既定的道,他努力在那条道里创新,自成一派,不想有任何魔、神的影子。 玉昭霁吞噬了凶神残念,拿到完整的传承之后,没有学任何凶神的传承,而是领悟、自创就在于此。 他一直想要走出真正的属于自己的、能和希衡媲美的大道。 而不是那些小道。 可是哪怕玉昭霁天赋奇才,能够自创无上神通,在道面前,也还是比希衡的速度慢。 直到刚才玉昭霁领悟了毁灭的目的在于创造秩序。 一瞬间,豁然开朗,直接引动成神大劫的气运。 其实这不只是一瞬间的顿悟,玉昭霁长久以来,的确是如此做的,他的道隐隐约约,一直在他脚下,和希衡一样,他一直在践行他的道。 他毁灭、破坏,在破坏中构建一个更好的、统一的魔族。 他一直在毁灭秩序和创造秩序,毁灭他所不需要的,创造他所需要的。 而希衡的杀道则是一切有意义的都可以杀,她杀,但不创建,因为希衡另外的人道更偏向于理想,而那样理想的国度是无法出现的,它只能作为无形的气存在这世间,感染一切有识之士。 所以,正道的华湛剑君希衡,才是真正的毁灭者。 而魔族的太子殿下玉昭霁,则是秩序的创建者。 看似正道和魔道的位置相反了,其实,只有正道、清气知道毁灭,魔道知晓创建秩序,才能真正做到阴阳相生、环环相扣。 玉昭霁不断吸收着成神大劫的气运,希衡站在一旁护卫,在浩瀚的威势面前丝毫不落下风。 夜空幽深神秘,这时,天空中投注来一道古朴的目光。 那道目光精准落在希衡身上。 第285章 天道与巫妖联手 那道目光古朴如大拙,却又带着夜空的神秘深邃。 昭阳和昭影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他们莫名其妙就不能寸动,连想转动眼珠子都不能。 他们的五感暂时被剥离、消失…… 他们眼前一片漆黑,灵魂暂时沉溺在永夜中。 玉昭霁那边,则被成神大劫的重重气运机缘遮挡住视线,他暂时无法过来。 所以,此刻,这里有能力活动的只有两位,一位是希衡,另一位则是—— 在夜空下,这“人”只有一道虚影,散发出日月般的光辉,它其实起初连人形都没有,只是一团圣洁的光团。 而后,光团道:“万族以三族为长,三族皆为人形,故,本座化人形。” 话音一落,这光团便生出手脚,化成了一道人形的虚影。 这是天道。 希衡注视着天道化形。 天道无形、无实体,此时此刻,天道为何要忽然化形?希衡静观其变。 这时天道化形的人形没有容貌,没有性别,它的脸也是一片空白,散发出淡淡的光晕。 这个没有性别、没有容貌的天道又说:“女子为大地之母,宽容慈悲,接纳万物,而天道,则是以无情约束世间,故而,天道无母性。” 它的身体渐渐发生变化,轮廓感更加鲜明,已经是一具成年男性的轮廓。 既然天道此刻要短暂化形为男子,它又经常观看希衡和玉昭霁的发展,天道干脆在此刻化为玉昭霁的脸,只是,这张脸十分木然,连冷漠的情绪都没有,像是一尊被雕好的玉像。 它和玉昭霁明明是一样的脸,但感觉完全不同。 玉昭霁有神韵,无论是冷漠的还是残忍的,又或者是那些藏在心底的对于希衡的情感……总之,他有神有情,矜贵优雅,天道什么都没有,天道无情。 这时,天道抬起手,带着十分陌生的感觉,握了握手心。 希衡这时说:“不知天道大驾来此,有何贵干?” 天道放开手心:“本座是来寻你。” 天道的眼中出现城外的景象,哪怕三族联盟已经做得很好,可还是有零星的地方布满巫妖的战火,鲜血、杀戮、死亡。 这些东西,天道见多了。 它原本该什么感情都没有,现在眼中却渐渐出现愤怒的火焰。 天道一半边脸上是痛苦和愤怒,另一半边脸却什么表情都没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出现在这张脸上。 天道说:“只要是万族之一,就会渐渐生出情感,任何物种一旦有了种族、同伴的观念都会生出私心来,私心就会生出种种欲念,欲念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所以,必须有节制。” “剑君你看,本座不过是暂时化为人形,就因为人形上的相似而对死在巫妖手中的人族产生同情,初代大神伏羲更是因为觉得魔族殿下有威胁,便使得人王伏羲弓上残存的神力攻击它。” 天道叹息一声:“这样强大的神,一旦没有约束,世间会变成什么样子?” 希衡知道天道跑来说这一通的理由。 所以,她直接问:“玉昭霁领悟创建秩序的神力,让你无法再隔岸观火?” 天道如今已经渐渐习惯希衡的敏锐,甚至觉得,她本就该洞悉一切,站在神明之巅。 天道:“剑君,本座特意来此,是来向你宣战。” “宣战?” 希衡接话:“我以为我们虽道不同,志却同,我们该是同行者。” 天道和希衡的目的是一样的,只是手段不同,天道想要世间安稳,永远不存在灭世危机,于是想要削弱神明。希衡同样想要世间安稳,但并不想削弱谁,而想采取分权制约的方式。 天道言:“原本,本座……我在北山听到剑君之言后,的确想要给剑君机会。” 那样的盛世,谁不动容呢? “可是,你们太强了。”天道说,“混沌至此,已有两次神明的兴起衰落,初代大神便是伏羲大神那一次,那次,神明过于强盛导致天地无法负荷,神明选择自我坐化,保留世间的延续。第二次神明则是以凶神为代表的那次神明,照理来说,世间的神明也会一次弱于一次,因为世间的能量就这么多,被上一劫的神明吸收了,下一劫的神明就不得不变弱。” 这也是天道放心大胆让半神天亓成神的原因之一。 它根本不惧怕成神的天亓,哪怕明知天亓想摆脱它的控制。 天道说:“可你和魔族的殿下,是例外。” “你们一个掌握毁灭的力量,另一个掌握建立秩序的力量,剑君,你们超出了我的预判,我难以想象未来你们会变得有多么强大,你们掌握的是世界本源的力量,所以,我不能再和你赌下去。” “我无法赌作为神明之首的你,会真的下死手约束神明,我也无法赌你真的能做到,一旦你没有做到,我又无法约束神明,那……一旦神明生祸,就是下一个巫族之祸。” 一言以蔽之,如果希衡和玉昭霁没有那么强,天道都会给他们机会。 但是,命运弄人。 天道赌不起了。它不能把它守护了千万年的世间单薄地交到别人的良心上去。 天道:“我特意来此,就是要堂堂正正告诉剑君,我会继续着手布置断世间灵脉、让以后再无修士,剑君可以阻止我,我们光明磊落决战,这是对剑君的尊重。” 它为以前扶持半神天亓杀了希衡那次事,感到抱歉。 现在,天道不说假话,也不会给希衡机会。 如今天道对希衡和玉昭霁是绝对的实力碾压。 可希衡却并未惧怕,天道是不能直接插手世间之事的,所以,哪怕它强,希衡现在也不用惧怕。 希衡只道:“好。” 风吹过希衡的衣袍,她和天道彼此站在对立面,微风潇潇,长夜漫漫,她顿了顿,又说:“若你要和巫妖联手,我只能提醒你,虽然在万古长夜中,一个人、一万个人的命都显得微不足道,但对他们来说,是所有。” 天道:“剑君还是那么敏锐,但多余的,我并不能保证。” 的确,天道不得不和巫妖联手。 它无法直接插手世间之事,必须寻找桥梁。 以前,北山精灵、半神天亓都是那个桥梁,可现在,天道并不想再让北山精灵成为桥梁。 北山精灵……不该如此。它承受千万年的风雨,做到了一座山应该做的一切,北山精灵、守山人……都是天道最得力的助手,可此时,天道不想要它们再襄助它。 巫妖,反而是最合适的人选。 天道化为流光消失,它飞回天上去时,玉昭霁握着焚寂魔刀,站在空中看着它。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同时出现,但感觉截然不同。 当真正的玉昭霁出现时,天道那张玉雕一样的脸便失去色彩,变得寡淡。 它越往高处飞,脸上的颜色越淡,直到五官消失、人形消失,又化作了一团光团。 这是天道在昭示希衡和玉昭霁,它没有人族魔族的情感,它并不会留手。 天道没出手、玉昭霁也没出手。 他们都知道对对方出手不起任何作用,这样的世间大势,目前来说,不是谁死了就能解决的,而且他们也根本不恨对方,只是不同于对方的道路。 更何况,玉昭霁杀不死天道,天道也根本无法对玉昭霁出手。 天道离去,昭阳、昭影又重新能动起来,五感渐渐回拢。 昭阳和昭影身子都麻了,他们对刚才五感的消失格外惧怕:“刚才发生了什么?” 希衡和玉昭霁相互对视,天道加入巫妖战争,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变局。 希衡道:“没发生什么,本君之前听说赤霄城有一处鸡鸣台,那里的朝阳出得格外早,你们可知道怎么走?” 昭阳和昭影便知道此事不能告诉他们,昭影脚步轻快上前:“知晓,这些日子我和哥哥随伯父走遍了整个赤霄城,我们带剑君前往鸡鸣台。” 此时,赤霄城,院内。 乌月忽然感受到一直压在心头的禁制和压力消失一半,他茫然抬头,看向天空。 怎么?天意要转圜了吗? 第286章 神明内乱的原因 空中月明星稀,天道是无形的,乌月仰头时无法看见天道,只能看到浩瀚的夜空、点点星子。 他虽看不见,却能感觉到。 如乌月这样离巫族只有一步之遥的巫妖,神通莫测,同样和快成神的修士一样,能够感应天地造化。 以前,他明明感觉到天地之间有一股力量在束缚着巫妖一族,乌月能感知到,这次成神大劫的牺牲品是巫妖,巫妖,就相当于是那群神的炼金石、踏脚石。 这种情况下,巫妖只有百不存一的存活率。 乌月约束着旗下的巫妖不要滥杀,他让巫妖学会蓄养人族,就像蓄养兽类一样繁衍了再吃,就是想要尽可能地留存巫妖的生机,不要让巫妖真正违背天地意志,绝了生机。 这是乌月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巫妖天性中就带着对万族的恨意,它们把恨意化作食欲,以剥皮取乐…… 乌月只有这样做,才能寻求到巫妖和天地意志间的平衡。 可现在,他感觉到压在心脏上的禁锢消失许多,乌月点睛皮下的血液都在加速沸腾,被压制的力量慢慢觉醒…… 天道? 乌月心想,难道是天道的心意有所转圜? 乌月作为巫族的直系后裔,知道当初巫族被神所灭的一切来龙去脉,他知晓天道前期忌惮巫族的力量,联合神灭巫族,当天道看见神所展现的可怖力量之后,天道同样会忌惮神。 后来,神无故内乱,神全部陨落,神骨被压在十万大山中发挥力量维持天地太平。 这个内乱过程,乌月闭着眼睛都知道一定有天道插手。 只是,不知道天道到底做了什么,才导致神的内乱? 这暂且不重要,现在,对乌月最重要的是——天道的转圜。 天道想要故技重施,想要联合巫妖来对抗这一轮将要冉冉升起的新神,乌月唇角含笑,这对他来说当然是个好消息。 世上不会有永远的盟友,只存在永恒的利益,哪怕天道当初帮助了巫族覆灭,这一刻,乌月同样愿意和他联手。 他高望夜空,眼里荡漾起星子般柔和的波光,皮肤白皙无瑕,乌月以口型道:“我将带领巫妖,成为你最锋利的刀。” 果不其然,乌月刚表明行动,他又感觉到身上的压制松动。 乌月笑起来,在夜色下如同披着人皮的妖鬼。 赤霄城。 希衡、玉昭霁赶往鸡鸣台。 昭阳和昭影远远坠在后面,不是他们不跟,而是玉昭霁不要他们跟,只要他们指了个路就完事儿。 天道匡扶巫妖的事,不能让别人知晓,大难来临,哪怕是三族也有朝巫妖献媚的东西。他们明知巫妖要吃了它们,还大肆鼓舞巫妖才是真正的神。 人魔妖就像是神的仆从,被神吃,那是天大的荣耀。 现在正是这群仆从不顺从神,才导致了神对它们掀起战争,如果三族再不低头,那么,神就会杀完他们,再创造出新的种族、新的仆从。 ……很奇怪且无脑的理论。 但是,末世、战乱是邪教最好的土壤,邪教的兴起并不算特殊,这世上,总有人的膝盖是软的,他们以为战胜不了巫妖,便拼命朝巫妖献媚。 邪之又邪。 一旦天道也站在巫妖那边的消息走漏,那些邪教就更会鼓动人心了。 希衡和玉昭霁并排而走,玉昭霁道:“在天道的立场上,和巫妖结盟的确是不错的选择。” “巫妖不只受到天道制约,还受到天地的制约,这也就意味着,哪怕以后天道成功利用巫妖断了修士的修习之路,它也不用担心巫妖过于做大,无法管控,一个脑子里只有恨意和吃欲的种族,其实没什么可怕的。” 简而言之就是好管。 玉昭霁冷冷微笑:“当然,这是天道的最佳选择,却是三族的噩梦。” 玉昭霁绝不会放任这件事的发生,他问希衡:“你打算如何做?” “我的做法?”希衡平静走在玉昭霁身边,熟悉她的人都知道,此刻她的平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预兆而已,她心中的杀意和怒火,有朝一日都会全部喷发出来。 希衡道:“天道拿巫妖做刀,我们只需要两步,第一步,斩断他的刀,第二步,将剑抵在他的脖子上。” “斩断巫妖,是我们本就要做的,至于第二步,现在想想,也是必然。”希衡说。 既然神也需要制约,那么天道自然也需要制约。 否则神明自我制约以后,天道却无拘无束,那也不是平衡。 所以希衡才说,这是一条必然之举,现在,她们只是走在必须要走的路上而已。 玉昭霁同样认为这是最好的办法:“约束神明、约束天道,的确,制约才是走向长存的办法,放纵则是毁灭的开端。” 玉昭霁是铁板钉钉的魔道神明之首,但他也同意约束神明。 因为这才是智慧之举,就像玉昭霁身为魔族实际的掌权者,他制订律法时,同样会制订约束魔族皇族的律法,只有己方都受到约束,谁都不敢过于造次,这世界的秩序才会持续长存。 希衡和玉昭霁一边讨论,一边走到鸡鸣台。 鸡鸣台在赤霄城的一处高山上,之所以叫鸡鸣台,是因为高山顶上突出了一块石头,这块大石不大不小,所以被称作台,它的旁边石壁因为常年风吹雨打、岩石剥落,逐渐形成了一只雄鸡图案,鸡冠高耸。 所以,此处叫做鸡鸣台。 这座山峰也因此得名鸡鸣山。 希衡和玉昭霁从山下而来,的确看到了鸡鸣台的奇观。 因为鸡鸣台的地理位置特殊,此刻,鸡鸣台旁边一射之地的大石处都是幽暗一片,只有鸡鸣台的方寸之地遍洒朝阳,这朝阳至纯至正,如同云层中洒下的金光,将鸡鸣台照耀得金光遍地。 整座山峰,只有这一处光明之地。 希衡伸出手,阳光落到她的指尖,而后,转化为至阳之力落入玉昭霁身上。 的确有用,扁无真君果然医术高明。 玉昭霁走到鸡鸣台上,希衡则拿出一个玉瓶,吸收这些阳光。她从鸡鸣山下上来时,就已经吸收了足够的人气,现在只剩下阳光。 鸡鸣台上不只有阳光,还有放眼望去的天下。 此时赤霄城中也很热闹,这是战时,哪怕是深夜也有许多守卫在值班,值班的守卫肃穆威严,等着换班的守卫们则聚在一起说说话、聊聊天。 军纪严明,他们不敢喝酒,就以茶代酒,坐着说一些战前的事。 也有女守卫话没那么多,淡淡坐在另一边,喝一些茶,擦着手里的武器。 除开这些守卫负责赤霄城的巡逻之外,战时全民都是战备状态,这时还有织娘们半夜起来,趁着夜色织一些战时要用的衣物。 现在天气不凉,但是这场战争说不定要打过一场寒冬,虽说修士能够保暖,但是,织娘们新织的衣物更为暖和,还能起到防水作用,这是用来防巫妖病原通过水来传播。 美丽的织娘们和热火朝天的守卫们眼神相接,空气中都是男女特殊的暧昧和挑逗。 希衡和玉昭霁站着,打量这些市井男女,耳边飘荡着这特殊的欢声笑语。 连远远站着的昭阳和昭影也隐约看到了这些场景,沉默的昭阳和昭影都下意识扯出一个笑意。 生命的迷人之处就在于,无论过往经历了多少困苦磨难,也还是能在一个不经意的瞬间、为一个几乎想不到的事情感到心情愉悦、彻底放松。 希衡看了好一会儿,她说:“赤霄城内的守卫、织娘尚且知晓城亡人不存,神,怎么会不知道呢?” 希衡道:“经历千万劫难成神,照理,无论是心智、修为还是判断力都要比普通人强上千百倍,神,当初是怎么内乱灭亡的?” 希衡在这时问起这件事,并不是无的放矢。 她需要知晓天道在曾经用过什么法子,使得那么强大的神都全部陨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因为天道也很有可能再对他们用同样的法子。 玉昭霁沉吟:“我的确可以知道这一点。” “我吞噬了凶神残念,凶神残念彻底消亡前,我看见了那段隐约的历史。”玉昭霁说,“但是,那段历史太多正道魔道神明在混战,余威尚存,我无法用眼睛看见,想要知道全貌,需要你我以一段神识同时进入。” 希衡注意到他的话。 “同时?我们二人缺一不可?” 玉昭霁说:“是,神明混战余威尚存,那处记忆空间随时会坍塌,你我一人之力为清,一人为浊,连在一起就能组成一个世界。那个记忆空间一旦坍塌,我们就能通过那个世界平安离开,回到现世。” 听起来很危险,但是,知晓全貌更加重要。 希衡最后再问一个问题:“需要多久?” 如果需要的时间太久,那就必须之后从长计议,如果需要的时间短暂,那就必须现在就去看。 因为天道巫妖联手,而且“王枫”的身份还不明。 希衡一定会把“王枫”带在身边,到时候如果再看这些来龙去脉,内有神明混战的危险,外有身份不明的“王枫”,随时都会发生危险。 此刻“王枫”困在结界内无法出来,巫妖也无法进入赤霄城。 此刻,其实是希衡和玉昭霁弄清当年真相的最佳时间。 玉昭霁定定看向希衡:“内外时间流速不同,对我们来说,只是一瞬间。” 白驹过隙而已。 希衡果断答应:“那就现在。” 玉昭霁也不是拖沓的人,他将手伸出,示意希衡将手搭上来。 “进入这个记忆空间,一定要保证你我能汇合,这个记忆空间全是神明余威,也许我们会被瘟神的瘟疫扫到、也许会被风神的狂风所侵,也有可能,我们会被卷入凶神残念更久远的时间,那个时间节点发生的事情是——” 希衡接下去:“巫族之乱。” 也就是说,希衡和玉昭霁有可能直面那个最强盛的巫族。 玉昭霁将一切风险都说得清楚明白,希衡并未有丝毫动摇,将手放在玉昭霁掌心:“余威而已,有何可惧?巫族,是巫妖的前身,也许巫妖的许多习性、秘密,都能追本溯源从中得到解答。” 玉昭霁看向希衡的手,慢慢收紧掌心,紧紧抓住,一字一顿:“那就去吧。” “你知道,你我在一起,绝不会输。” 无论发生什么情况,玉昭霁都不会认输,尤其是在和希衡在一起时。 玉昭霁带着珍重、爱恋和一往无前的战意,紧紧握住希衡的手。 无论是魔族还是人族的婚典,都有新婚夫妇在婚典上执手的习俗,意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可对希衡玉昭霁来说,他们紧握双手时,不只是爱侣,更是可以共同作战、共同面对风雨的战友。从某种角度来说,也算还原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原意。 他们的身体在原地不动,一道神念沉入玉昭霁所指的记忆空间。 这处记忆空间就在玉昭霁体内,玉昭霁吞噬了凶神残念,将凶神的残念抹除,却留下了他用得上的东西。 万族的身体,都相当于一个宇宙,说渺小也渺小,说浩瀚也浩瀚。 此刻,希衡和玉昭霁的神念已经进入这处记忆空间,记忆空间内的罡风果然想要阻挡希衡和玉昭霁查探过去。 过去、现在、未来,自有法则。 不是那么轻易能混淆的。 但是对于希衡和玉昭霁来说,罡风实在无法阻拦他们,几乎是眨眼间,玉昭霁和希衡便来到一个水流淙淙、鸟语花香的山谷。 希衡和玉昭霁现在还拉着手在一起,并没有被罡风分开。 山谷中传来声响,似乎是斗法。 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沉稳却蕴含着怒意:“银姬,你真要赶尽杀绝?你是正道神明之首,现在却这样容不下一个种族?” 响起的那道女声十分淡漠:“凶神,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凶神,顾名思义,这不是他的职责范围,也不是他爱插手的事。 可现在凶神却格外愤怒:“你不让我管,我偏要管,你要杀绝巫妖,是因为你心怀大爱,认为巫妖体内有对万物的恨意,觉得杀了它们是维护太平,还是……你想吞并巫妖的力量,成为万物至高,凌驾于天地之上?” “银姬,我认识你这么久,你的眼睛里从来都只有这些。” 第287章 冰神银姬 树叶摇晃,群鸟纷飞。 两位神明的争吵,哪怕克制着没有波动神力,还是让警觉的群鸟拍动翅膀赶紧离开。 空气绷紧,拉开成一张大弓,随时都会弦断、崩裂。 但是,凶神的激动并未换来银姬的一瞥,希衡和玉昭霁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花树分开,从山谷中走出一名白衣女神。 她有一头雪白的长发,连眼珠颜色都要比常人浅淡,如同冰雕而成,周身穿得雪白,如同银装素裹,呼出的气都带着冷冽之意。 这是一位冰神。 乍一看,这位银姬和希衡有点像,希衡的灵根是神水灵根,这位银姬又恰好是冰神。 但仔细看,并不一样,希衡的眼是平静,却并不漠然,如同雪山寒泉下压着涌动的寒流,寒泉之下或许有滚烫的地烟,希衡是典型外冷内热的修士,如果在特定情况下,仔细看,会看出她并不表露的慈悲。 银姬的眼里只有无尽寒冷,做神这么多年,看尽悲欢生死,再加上冰神的身份,银姬几乎从不为世事而动容。 她走到哪里,哪里就因为冰神的到来而自动寒冷几分。 希衡和玉昭霁都在警戒,这里虽然只是记忆空间,但是神明,照理是能看透世界本质,发现希衡和玉昭霁。 幸好希衡和玉昭霁也几乎是神明,同样知晓世界的本质,他们可以利用这一点,骗过冰神的眼睛。 果然,冰神只是微顿,什么也没发现,以为是雀鸟拍打翅膀时的动静,又或者是天地想给巫妖一线生机而弄出来的动静。 但冰神绝不会让巫妖存活下去。 银姬从容迈步,想要离开山谷,她面前却蓦然出现一堵结界墙,这结界墙体霸道无比,凶神恶煞,明明是拦截也像是攻击,足可见这道结界墙的主人是什么性格。 “银姬,话还未谈拢,你走什么?” 凶神从山谷中走出,这年代的人、魔、妖不穿衣服也不会视作耻辱,还没有那么完备的礼仪。 所以,凶神大喇喇赤裸着胸膛出来了,凶神和玉昭霁也有些相似,但是是在玉昭霁气势外放时才相似,他们身上都有一股霸道的狂意,一看就不是善茬。 但他们之间的差别也非常明显。 凶神并没有玉昭霁那么俊美,凶神的肌肤呈现古铜色,五官刚硬,身上也有几条伤疤。 那些伤疤都是凶神历年征战时几场重要战役所留下,凶神作为胜利的一方,将伤疤留下来时刻提醒自己,既是荣耀,也是让他不要轻敌。 凶神移形换影,蓦然出现在那道结界墙前,他赤裸火热的胸膛差点都要贴到银姬身上。 银姬站定脚步,这才没有碰上去。 银姬皱眉:“凶神,这不关你的事。” 凶神昂起头:“不关我的事?银姬,你的野心真大,你不满足于只做神明,还想要吸收巫妖的力量,巫妖……我想想,巫妖并没有什么值得你大费周章的,你应该是看中了巫妖身上的巫族血脉,银姬,你的野心是什么?” 成为神明之上的存在? 成为天道之上的存在? 还是其余的什么? 银姬却并没有正面回答凶神,她说:“按你的作风,这不该是你会管的事,你喜好战斗,我变得更强,你应该高兴,因为接下来,你又可以攀上新的战斗高峰。凶神,别阻止我,别做一些奇怪的事。” 银姬的身影刹那间消失,越过凶神的结界墙,出现在三尺之外。 空气中有点点冰霜,凶神却并不放弃,他瞬间追上去,同时活活以手捏碎空气中朝他刺过来的冰刃。 冰刃碎在凶神的手中,凶神又出现在银姬眼前,这下,银姬可不惯着他。 两大神明当即动起手来,但是,他们真正动起手时神力的波动太大,会引动山峰崩裂、日月倒悬,到时候,天道也会插手进来。 虽然现在的天道对于银姬和凶神来说,什么也算不上,就像一个故作老成的小屁孩儿,可天道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部分的天地意志,银姬和凶神还是得给天道一些面子。 所以,他们并没有用上神力打斗,银姬没用冰,凶神也没有用暴乱的之力。 他们几乎拳拳到肉,银姬看着纤细,没有凶神块头大,实际银姬成神前也是体修,空手和凶神打也是五五开。 二位神明打得周遭的鸟兽全都跑了,天上偶有神明路过,见这里有人不用灵力打斗也能这么厉害,本想要飞下来,看能不能收为弟子。 结果飞到半空一看,这位神明迅速认出这两位,连停顿一下都没有,直接溜了。 希衡和玉昭霁则是正常观看,这记忆空间里的一切都是凶神的所见所知,所以他们也没法离开凶神太远,只能继续观看打斗。 而且,希衡对凶神的态度很好奇。 银姬说得没错,这位疯狂的凶神,以战斗为自己一生使命,如果银姬的力量更上一层楼,凶神该高兴才是。 现在凶神的愤怒很奇怪。 玉昭霁倒是目光幽幽,似乎看凶神一眼都觉得丢魔。 越打,凶神愤怒的火焰越加高涨:“银姬,你要无上的力量,是只为了你的野心还是为了复活巫族的少主?” 提到巫族少主时,银姬的神色终于出现了瞬间波动。 这更激怒了凶神,凶神怒道:“当初你我联手诛灭巫族,是为了天地清明,可我居然才知道,你和巫族少主有一段缘,怎么,银姬?你想复活巫族少主,却知道这是天道和所有神的逆鳞,哪怕是你也不敢轻犯,所以,你为了成功,要杀灭巫妖,获得巫族的力量,凌驾于诸神和天道之上。” 银姬:“你想得太多了。” 她说:“巫妖怀揣对万族的恨意,必须死。他们现在不灭,将来,就会掀起滔天大祸。” 凶神和银姬认识了不知多少岁月,他很了解银姬的一言一行。 凶神冷笑:“你没有正面回答我关于巫族少主的问题。” 希衡越看,越觉得凶神的态度十分古怪。 玉昭霁见希衡思考,干脆挑明:“凶神爱慕冰神银姬。” 爱慕?如果希衡只看这一个场景,恐怕也会以为凶神在吃醋。可是希衡从后世而来,知道全部的历史。 冰神银姬和凶神是互斗而亡。 而且,白水希家的典籍中有只言片语提及了凶神的历史,白水希家的记载都是历任希家学识渊博的博士考证后的结果,大概率为真。 上面记载凶神的情史是和一位织仙有关。 所以,希衡并不觉得玉昭霁说的是真的。凶神和冰神,或许是单纯打斗、多年老友而已。 玉昭霁却道:“你不信?” 希衡颔首:“的确不太信,相比之下,我更好奇为何你如此笃定?” “为何吗?”玉昭霁偏头去看希衡,风动落花深,微风扬起玉昭霁的头发,他比凶神俊美矜贵得多,似乎在拨动女子心弦方面,也比凶神有天赋得多。 玉昭霁的目光在这万年前的上古,和万年后也是一样的。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玉昭霁看希衡的目光都是如此,眼里只有她一人。 他眼中对希衡的爱意,是任何谋算、城府都不能稀释的,如此明显、如此昭然。 就连希衡有时都会想,当初这么多年,为何她没有发现玉昭霁眼里的情意,但一想,希衡就又释然了。 那时玉昭霁自己都没发现,希衡能上哪儿发现去。 玉昭霁凝望希衡:“因为凶神此刻的情状,和我当初一模一样,我见了他,犹如在照一面镜子。” 凶神的莽撞、凶神无处发泄的在意,都和玉昭霁当初一模一样。 甚至凶神心中的醋意和妒意堆积到一定地步,想要找个口子倾泻出来,但是,凶神就和当初的玉昭霁一样,他们不知道那是醋意和嫉妒,所以那些情绪堆积到扭曲,他们只能战。 和心爱之人战到最后,酣畅淋漓,因为战斗时对方心里眼里只有自己而受到抚慰,感觉到了甜意,所以又能蛰伏下来。 这种状态,玉昭霁想想,不亚于饮鸩止渴。 他对希衡的爱恋压抑在心底,藏匿了几十年,几十年都在饮鸩止渴。 而凶神呢? 凶神和冰神认识了多长时间,这么久以来,凶神一直在持续往复这种状态? 玉昭霁忽然有种感觉,凶神的凶,很正常……换谁都得疯狂,至少玉昭霁会。 玉昭霁此话说得笼统,他担心希衡并不能理解,便说:“你记得以往吗?有一次,我杀了一个正道徒有其表的伪君子,那个道人明面上广收门徒,暗地里将采补自己的女弟子。你调查他时,他居然反咬一口,说你和你的男弟子并不清白。” “当时你在查他的证据,而我当时也在那个城谈事,我听说了此事,希衡,你知道吗?原来一切都早有预兆,我当时就该清晰的。” 玉昭霁徐徐道来:“那个伪君子,其实对我们魔族大有益处,他正好卡在一个重要的位置上,而他贪婪好色,他在那个位置,魔族想要做的事方便许多,但我当时什么都没有想,我用一朵混沌火莲,剖开了他的身体,我只想要他死。” 其实玉昭霁那时就该知道自己对希衡的心意。 那时魔界的魔臣看见了他不同往日的表现,也该多询问一二的,可当时玉昭霁的表现太可怕,连部下都不敢过问。 希衡记得那件事:“我记得那时我并不太高兴。” 希衡那晚就查到了所有证据,结果那个伪君子提前死去,差点使得希衡被人怀疑。 第二日,玉昭霁去找希衡,这位魔族太子并不知晓自己给希衡惹了麻烦,反而道:“希衡,那等侮辱你的人,你为何不杀?你是孤的对手,如若被那等小人侮辱,简直是辱没了孤。” 他跳下云端:“所以,孤替你杀了他,希望下次遇到同样的事时,你能先一步杀了这种人,孤可不想日日越俎代庖,把时间花在这种无用的事上面。” 玉昭霁言语并不客气,希衡听见只觉得和他难以沟通。 于是,希衡道:“本也不需要你管。” 此事已经发生,希衡和玉昭霁多说无益。 她无视了特意赶来和她说话的玉昭霁,如同冰神银姬那样离开,连一瞥都没给玉昭霁。 而玉昭霁当时的做法?他同样移形换影,故意挡在希衡的必经之路上,他刻意挨得极近,只要希衡稍不注意一点,就会撞到他身上。 然而希衡也没瞎,要是能不小心到撞到一个大魔的怀里,她也可以不用修剑,洗手去砍柴好了。 希衡稳稳站定在玉昭霁面前,反正就是不和玉昭霁有一点接触。 和冰神银姬不同的是,希衡直接开口:“殿下故意作乱,是想要战?本君奉陪到底。” 希衡手持天湛剑,她愿意战时,玉昭霁反而觉得她如此过分。 他明明帮她杀了那个出言不逊的人,她却丝毫不感谢他,反而如此厌恶他。 玉昭霁多待一秒都觉得太过可气,他喉结涌动,怀揣着一腔压抑的怒意消失在希衡面前。 如今,记忆空间内的玉昭霁想起当初种种,至今想来都觉得气恼。 他如此真心痴意,她却那样…… 玉昭霁眼神幽深看着希衡:“你比冰神银姬冷漠多了,冰神银姬至少会和凶神打起来,而你,却是知道我当时想和你作战,故意说愿意来堵我的嘴,故意气我。” 在玉昭霁看来,希衡比冰神银姬冷漠得多。 冰神银姬是无情,但是,凶神会想着一旦她有情就好了,这就是凶神的希望。 玉昭霁的无望在于,希衡外冷内热,她懂一切感情,而且会一步步堵死玉昭霁。玉昭霁当时的确是想和希衡战斗,他的醋意和情意只能这么发泄,希衡却连这一步都要给他活活堵死。 如若没有半神天亓之祸,希衡和玉昭霁恐怕永远都不会在一起。 希衡显然也想到了以往的光景,她抚额:“你又不直言。” 玉昭霁:“我要是直言,你还肯见我吗?” 希衡自知这个问题再谈下去对她不利,立刻转移话题。 她道:“所以,凶神和冰神银姬的矛盾来源于感情?” 她看向不远处,眉目清冷,是和冰神银姬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清醒的冷。 希衡道:“天下之乱,若起因是两位神明的情爱纠葛,那可真是够无趣的。” 希衡可不想看这些情爱纠葛,天下人的兴衰,怎么作为神明爱情的殉葬品? 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第288章 天火流炎,神明末日 希衡并不想看到大象倒下、砸死一堆蚂蚁的故事。 如果千万年前神明是因为凶神和冰神那段无尽追逐的爱情而内乱,使得天下动荡,神明陨落的话,那么,希衡大约也能理解为何天道防神明防得这么严。 可是,不该如此。 希衡看着远处打得火热的凶神和冰神,纵然他们拳拳到肉,打得花树摇落、木屑纷飞,但是一点儿神力都没有用,根本没波及开去。 凶神和冰神,都没有滥用神力为祸世间。 神明经过万千劫难和修炼,才成为神明,成为神明前的劫难和修炼就注定了神明都具备对天下的责任心,如果不具备,那么,根本无法成为神明。 所以希衡始终断定还有别的原因。 玉昭霁不置可否,他认同希衡的判断,同时也不忘了提醒她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神明不会滥开杀戒,但堕神会。” “堕神?”希衡点头,修士有走火入魔之说,神明也会,但是,如果是一个堕神,会被其余所有神明联手击杀,能够造成神明内乱的堕神,难不成是神明堕落了至少一半? 玉昭霁和希衡只有猜测,却无法印证。 一切的印证,都要跟随这个记忆空间里的一切展开,才能渐渐水落石出。 凶神和冰神银姬打累了,凶神躺在地上,赤裸的胸膛上滴着露珠,他打得酣畅淋漓,那股眉眼间的压抑也不见踪影。 冰神银姬仍然站得好好的,瞟了凶神一眼,径直离开。 凶神这时也不拦她,反而用眼睛遮着天上洒下的阳光,阳光如漏,风光正好。 餍足的凶神忽然觉得,就这样也不错,岁月漫长,神明永生,在永生的间隙,喝喝酒、打打架,找些借口气气银姬,让她别做冰神做得太久连感情都没了,那也不错。 银姬……气死她。 凶神的眼皮越来越重,神明的身体一般来说不会疲倦,凶神现在只是满足得想睡觉。 他一觉睡下去。 玉昭霁看着地上大喇喇睡着的凶神,忽然开口:“看来凶神并未认识到自己对冰神银姬的感情。” 希衡发现在这方面,玉昭霁比自己敏锐得多。 玉昭霁和凶神同属一族,的确性情更为相近,而且遭遇也很相近,所以希衡全然信任玉昭霁的判断。 她只是问:“为什么?” 玉昭霁眸子微暗,他说:“若他真的觉察出来,就不会再轻易放冰神银姬离开,希衡,你忘了吗?” 玉昭霁轻轻说,你忘了吗?他的语调很轻,眼里也没有一点压抑的郁色,但无端端,握着希衡的手开始变得滚烫,希衡好像能觉察到里面血液在加速流淌,带动着她的血液,一起流向相同的方向。 这自然不是真正的血液流向,这只是感觉上的心至。 两心一同而已。 希衡细细回想,玉昭霁之前告诉过她,他真正发现自己动心是在守山人挑破他的情绪时,而发现他动心的前奏是在鬼墟幻市之中。 鬼墟幻市…… 希衡细思,发现正是从这次开始,玉昭霁就从没有果断离开过。 鬼墟幻市告破的那一日,玉昭霁表面上离开,实际上,当希衡的长剑没入萧瑜风的身体,希衡悲伤前往妖族王庭时,玉昭霁出现了。 他一直跟在后面,长风将魔气霸道吹向天边,玉昭霁在铺天盖地的魔气中说希衡像是一柄随时会断裂的剑。 当得知希衡是自己所爱后,玉昭霁从没有真正完全离开过她。 欲界一别,玉昭霁留下了和希衡联系的玉佩。 边城一别,玉昭霁月下千里奔袭,只为去寻已经成神的天亓,找到希衡。 还有后来的数次分别,仔细想来,就会发现,玉昭霁从没有真正离开过希衡,除了自入十万大山夺得传承想救希衡的那一次。 希衡以前只知玉昭霁情深,但从没如此细思过,现在一想,才恍然大悟。 原来爱与被爱,真的不用说出来,被爱者会感觉到无微不至的关心,哪怕当时不觉,过后一想,也全是细节。 一旦沉沦爱欲,凶残如魔族太子,也温和如春风。 希衡问玉昭霁:“你为何如此不放心我?” 希衡好歹也是当世剑君,除开那个半神天亓之外,整个修真界、魔界、妖界,希衡都可以保自己不死,哪怕妖皇亲自动手,她不说全身而退,至少也和妖皇三七开。 这还只是当初的希衡,如果是现在的希衡,妖皇并不是她的对手。 玉昭霁本来想说什么,但又咽了下去,他微笑:“你要是不喜欢这样,我可以收敛。” 希衡说:“并未。” 玉昭霁并不过火,希衡便并不介意,当然,如若玉昭霁宛如偏执狂魔,要定希衡的一切位置、窥探一切行踪,那希衡就会让他收敛了。 爱意如果不能在尊重的前提下,那就只是可怖的占有欲而已。 而华湛剑君希衡,只属于自己,不属于任何人,哪怕打着爱情的幌子也不行。 玉昭霁这下真心实意感觉整个胸膛都充满了甜蜜,他听着鸟鸣也觉得悦耳,山谷吹来的风也像在把希衡的衣角吹向他。 这里是注定要毁灭、坍塌的记忆空间,是诸神黄昏的开端,可玉昭霁此刻却觉得这一刻,它是乐园。 在乐园里,独属于玉昭霁的恐慌和不安定感也会短暂消失。 玉昭霁的恐慌和不安定感来源于希衡曾死过一次,凌剑峰上白骨香冢,那个记忆看似远去实际一直刻在玉昭霁的心底,他入睡时折磨他,他修炼时折磨他。 但玉昭霁不会将这一点告诉希衡,徒惹她烦忧。 这样的不安定感,玉昭霁独有就好。 玉昭霁朝希衡解释:“按照凶神所说,冰神银姬图谋更大的野心和力量,这时候,冰神银姬的处境其实很危险,凶神如果明晰心意,一定会跟上去,他不跟上去,只是因为他没想明白。” 凶神没有想明白冰神银姬在他心中的地位,他只以为自己想过的生活是和冰神银姬打打架,打发漫长的神生,他没有想清楚,他想要的是和她在一起、保护她。 他此时脑子里根本没有保护冰神银姬这个念头。 这么强大的正道神明,会需要他一个凶神的保护吗? 凶神睡着了。 神明的一觉,就是几年岁月,春去秋来,叶子的颜色经历好几个轮回。 这些时间的流逝对外面的世界来说,不过眨眼一瞬,但在这个神明的年代,时光确然飞走,再也不会回来,就像远去的冰神银姬和凶神这几年的错过,再也无法弥补。 这是以凶神为主视角的记忆空间,所以希衡和玉昭霁不能离开去看冰神银姬做了什么。 他们只能待在凶神身旁看。 凶神被一阵山崩地裂惊醒,山体崩塌、金乌流火,天空中落下无数火焰。 那些火焰落到凶神的胸膛上,连一点伤痕都无法给凶神造就,反而促进这位沉睡的神明苏醒。 凶神睁眼,他睁开眼时,天上的火球仍然在簌簌摇落,除开火球之外,天上还掉下一个身着白衣,挽着粉色披帛,梳着两个牛角包发髻的仙子。 她手持天梭,天梭上缠绕丝线,也正是这个打扮昭示了她的身份。 织仙。 那位被历史认为和凶神有情感瓜葛的织仙。 织仙从天而降,朝凶神落来,希衡和玉昭霁现在却没空关注这种情感纠葛。 希衡看着那些天空中落下的火球,火球看起来炽热无比,但希衡感觉到了有一点冰的气息。 这些火球之所以坠下,和冰神银姬有关。 天火流炎,来势汹汹,此刻倒真有些末世之感,但是,不是天地的末世,而是神明的末世。 第289章 织仙降临 天火流炎,来势汹汹,整个山谷顿时成了火狱。 凶神旁边山壁上的桃树被一个火球正正砸中,枝丫在顷刻间布满熊熊烈火,一个呼吸间,这株翠绿盎然的桃树就成了枯枝败叶。 山谷中的鸟兽同样被拉入这场人间炼狱,它们撒开蹄子跑,拍开翅膀飞,可是,那要人命的火球是从天上而来。 谁能跑得过天? 天上、地下,无处遁逃,无处可去。 山谷中的溪水很快染上血色,尸体堆积在溪道,里边的血水随之满溢,打湿岸边,岸边也堆积着尸首。 山谷的山壁上,全是火石凿刻的痕迹,斑驳如山的泪痕。 空气升温,希衡和玉昭霁所在的方向也被无数火球砸来,这火球不知是什么,连希衡和玉昭霁这两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都感觉到了烈焰般的温度。 玉昭霁仔细辨别火球上的痕迹,火球周围边缘有冰霜之力,说明是冰神遗留,而火球中央的痕迹…… “金乌日焰。”玉昭霁道。 金乌日焰是独属于金乌的焰火,而金乌,早已灭绝。 希衡听见金乌日焰的名字也觉得难搞,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她和玉昭霁要做的就是尽量别和这个空间、时代产生多的交集,一旦交集过多,他们就有可能被这个空间同化。 而后,成为神明末日的殉葬品。 希衡本想自己出手解决这些金乌日焰,但她的剑影杀性过重,一旦展现,对战斗敏感的凶神有可能就会发现。 若不用剑影用水法,水和火一相撞,动静更大。 希衡示意玉昭霁:“金乌日焰和你同源,你能在不惊动凶神的前提下,解决这些金乌日焰吗?” 玉昭霁道:“你让我解决,那我自然……必须得解决。” 她的话,他总是要听的。 话音落下,玉昭霁眼中短暂一轮黑日,太阳烛照……他眼中黑日旋转,改变方向。 而金乌的特性是,永远追逐真正的太阳。 玉昭霁此招一出,金乌日焰随即便改变行动轨迹,刚好擦着玉昭霁和希衡,往他们的脚边砸去,并没砸在他们身上。 这种程度的小偏移,凶神也不会顾及。 凶神此时的目光在从天而降的织仙身上。 织仙一袭白衣,她刚刚似乎才织了冰雪织造的霜缎,身上还裹挟着一股淡淡的冰雪之力,粉色的披帛如同轻纱。 除开那袭柔软的披帛,织仙落下时,无论是侧脸还是身上的冰雪之力,都让凶神感到莫名的熟悉。 他连火球落下、砸在自己身上也无暇估计,脑海里萦绕着一个有着雪色长发的身影,银姬、冰神银姬……他沉睡几年,银姬一点都没来看过他吗? 凶神刚醒,心里的火好像就要被点燃。 睡意顿时如退潮般从凶神脑中退下,他想冰神银姬了,迎着天火流炎,凶神迈开步子,他伸出手,手掌和神躯迎风而长,变得巨大,凶神以手覆住这座山谷,以免金乌日焰继续落下逞凶。 他是魔道神明,性情残酷不假,但神明的职责之一就是守护世间。 凶神打算阻止完这场天灾就去找冰神银姬,可恰在这时,风中送来一道惊惶的女声:“上神救命!” 凶神放眼望去,虽然山谷被他护住,但是,地上落下的一些金乌日焰还在追逐那名织仙,织仙的神力并不高,根本抵御不住金乌日焰。 她仓惶逃窜,想要飞身离开,却也被金乌日焰滚烫的温度灼得无法用出神力。 织仙粉色轻纱般的披帛已被金乌日焰吞噬,没了那道碍眼的粉披帛,白衣、带着冰雪之力的织仙更像一个人了。 她无法用神力,只能奔跑,可是怎么可能跑得过金乌日焰,织仙被地上的尸首绊倒,金乌日焰已经卷上她的后背,织仙痛叫一声,眼见着要死于火烧时,那道逞凶的金乌日焰忽然偃旗息鼓,变得和潮水一样冰凉。 织仙带着泪光回过头去,迎着漫天的流炎,她眼中充斥着一道高大、野性的成年男子躯体,宝塔一般,古铜色肌肉盘桓在胸膛、腹部。 凶神已经变为正常大小,仍赤着胸膛,他和织仙素不相识,所以看织仙的目光残酷无情,像是一名没有感情的战士。 凶神手一招,那道金乌日焰便乖乖缩成一团,连一点温度都不敢露。 织仙目光中泛着水意:“上神怎么来此?” 凶神皱眉:“不是你唤本尊前来?” 凶神说完便要走,织仙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跟上去:“小仙多谢上神救命之恩,上神现在是要出谷吗?可是谷外十分危险……” 织仙还没说完,凶神便停下脚步。 织仙一个没注意,朝凶神后背撞去,凶神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唰一下就不见了。 等织仙反应过来时,凶神离她七八步远,凶神不耐烦道:“你好歹也是织神,长了眼睛都不会看路吗?” 织仙:…… 希衡倒是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但一旁观看的玉昭霁已经悄然弯了嘴角,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希衡疑惑:“你笑什么?” 玉昭霁眼里漫上笑意:“我在笑天道机关算尽,却不懂情爱,不知那位织仙是否懂。” 如果织仙懂,她或许不会用那么蠢笨的方式。 希衡闻言看向织仙,织仙一副柔弱温和的模样,但是,织仙的长相实在有些像一个人。 她像凶神所钟爱的冰神银姬,哪怕只有三分相似,也足够难得。 凶神刚醒,像冰神银姬的织仙就从天下掉落下来,同时身上还有冰霜之力,她的出现这么巧合,希衡和玉昭霁又早有猜测神明内乱和天道有关。 希衡和玉昭霁实在很难不猜测织仙和天道有关系。 希衡说:“爱?” 天道会用爱来对付凶神和冰神银姬? 不是希衡瞧不起爱,爱固然是世间至美,但对多年苦修的神明来说,爱的力量恐怕没有天道想象中大。 玉昭霁道:“谁知道呢,不过现在,天道确实想通过织仙做点什么。” 玉昭霁:“天道以为织仙有一张肖似冰神银姬的脸,就能够让凶神动容?可就拿此刻来看,凶神会挡在冰神银姬面前,想要冰神银姬不小心撞上他,可织仙如法炮制时,他却只会说织仙没长眼睛。” “也许凡人的爱可以因为长相,可对于见识过宇宙浩瀚的神明来说,模样,从来都不是重要的东西。” 凶神和玉昭霁所爱,都只是这个人,而不是貌,无法替代,无法更换。 玉昭霁说得兴起,不小心说漏嘴:“就像当初我见到像你的魔时,我也并未……” 玉昭霁说着说着,觉得此事不该透露。 他立即闭嘴不言,甚至想把话题转开,希衡却平静问询:“见到像我的魔,然后呢?你做了什么?” 第290章 巫族少主 玉昭霁:…… 怎么说呢,他现在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玉昭霁整理措辞,思考如何用温和的言语说出后续时,希衡已经先他一步问出:“你杀了她?” 玉昭霁有些微一僵,然后迅速解释:“希衡,我可不是只因为她像你就滥杀无辜,我杀她,是因她是皇叔遗留下来的死士,只是在动手前,被我发现了而已。” 玉昭霁最担心的就是因为正魔观念和希衡起冲突。 他的希衡是个赴汤蹈火涉向理想的人,她的脑海里没有争风吃醋、男女小爱,她爱慕的是玉昭霁,但也不会接受玉昭霁滥杀无辜。 希衡一愣,她看见玉昭霁的急切,然后解释:“我并不是问你这个,我只是觉得当初你遇见像我的魔,就和凶神遇到像冰神银姬的织仙情况类似,凶神是被天道算计,你的情况也类似,我想知道之后你是怎么处理的,并不是担心你滥开杀戒。” 希衡认识玉昭霁这么久,当然知道他是怎样的魔。 玉昭霁勾唇,听见希衡的解释,他随之心神摇曳。 玉昭霁轻轻说:“我大约能猜到你是什么意思,只是,你也要理解,我纵然是大魔,也想在你心中是更好的魔。” 更好的魔。 会更为得你青睐。 这句轻语落在希衡耳中,直接烫穿到心底,她回应:“你已经最好,无需更好。” 这句自然而然的情话,在此时天火流炎时从希衡手中说出,难免让她觉得不合时宜。 希衡正色:“我们继续观看事情的走向。” 神明陨落和凶神、冰神银姬密不可分,而凶神和冰神银姬如此亲密,如果希衡是天道,想要对付神明,肯定也会离间凶神和冰神银姬。 织仙,会是这枚天道的棋子吗? 神和仙不同,仙,是斩三尸而成,三尸是修士的善尸、恶尸、自我尸,是修士的所有欲望。 仙,斩灭三尸、不再有感情、不再有欲望,也不再涉及红尘俗世的所有因果,这样的仙,当然是逍遥自在,因为一旦不插手任何因果,哪怕连师门、百姓都死在自己面前,仙也不插手因果,那仙当然会活得长长久久、逍遥顺遂。 可希衡、玉昭霁这样的修士早知道,仙,不过是傀儡而已。 仙无情,不插手因果,但是,这世界、天地怎么可能愿意将力量给一群只顾自己逍遥的仙呢? 所以,仙不涉因果,但得听天道之令,顺从世间大势发展。 神则不同,神经历的苦修比仙更多,神明保留三尸,有情有欲有心,但神明之所以是神明,就是因为成神前经历无数劫难,这些劫难印证了神明有责任心、心有大爱、可以承担起神明的责任来。 神明,也自然不受天道约束。 综上所述,神和仙泾渭分明,织仙受命于天道,长得又像冰神银姬,很有可能担任离间的职责。 希衡专注看向凶神和织仙的发展,见她没了谈天说地的兴致,玉昭霁也很识趣不再多说。 其实,在玉昭霁看来,劳逸结合才是合理之举。 以玉昭霁和希衡的眼力,说句奇怪的话,哪怕他们一边谈情说爱,都能把整个事情看得一清二楚,不漏下一点细节。 山谷中。 织仙被凶神叱责,织仙很快调整好心态,看来凶神并不喜欢和别人用这样的相处方式。 织仙也不生气,有礼有节地朝凶神道歉,但是凶神昂着头,并没把织仙的道歉当一回事。 织仙只能再说:“上神若要出谷,定要小心,外面乱至极点,天下灾祸四起……” 凶神懒得听她啰唣,问:“既然天降流炎,各地生灾,为何冰神银姬没出来管束?冰神银姬和这火球有什么关系?” 希衡闻言道:“看来凶神也察觉到火球里的冰神神力,这天火流炎纵使灼热,却无论如何掩盖不了正道神明之首的神威,即便是一丝。” “何况对方是早就交手万年之久的人。”玉昭霁补充道。 交手万年,爱意纠缠,哪怕冰神银姬化成灰,恐怕凶神也能一眼认出。 凶神如此诘问,织仙却低眉顺眼,吞吞吐吐:“这……小仙不知。” 凶神哪里看不出织仙在掩藏真相,他冷喝:“冰神银姬呢?你还不说实话!” 凶神一怒,刚刚才风平浪静的山谷聚起狂暴的神力,天色阴沉,大地随时要裂开几条深缝。 织仙顿时行礼:“此事……似乎就是因为冰神而起。” “发生了什么?”凶神眉眼聚起沉怒,和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担心,他的腿还扎根在原地,但是心已经随着织仙此话飞走,去到了有冰神银姬的地方。 织仙摇头:“小仙不知具体的来龙去脉,只知和冰神有关。” “地点?”凶神问,“冰神银姬的地点?若你不知,就告诉本尊天灾的起点。” 他一连问了两句,织仙垂头道:“扶桑神树。” 扶桑神树…… 今日逞凶的金乌日焰,的确来源于扶桑神树上的金乌。 凶神得到答案,没再看织仙一眼,立即飞往扶桑神树所在的东海之滨。 织仙遥望凶神的方向,凶神在漫天金乌日焰中飞往东海之滨,苍穹碎裂,漫天流炎,都随着凶神的飞过而停止。 这位强大的神明就连万物都会为他停驻,这样的天灾,也会为他而消弭,而他的眼中,唯有大地和冰神银姬。 织仙连忙跟上去,此时凶神根本无暇顾及织仙,也就随她去。 希衡和玉昭霁也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上去,对希衡和玉昭霁现在的秀伟来说,纵然东海之滨难涉如登天,也根本难不倒希衡和玉昭霁。 他们轻涉东海,飘然穿越一海,海上的风暴巨兽,连捕捉到他们的痕迹都做不到。 他们轻灵如青烟、飘渺若弱水。 最重要的是,他们还没有渡过成神大劫,成为真正的神明就有这么可怕的力量。 难怪天道要忌惮到这个地步。 希衡和玉昭霁一边涉水,一边继续刚才的推理。 希衡:“织仙是天道所派之事看来已是事实。” 织仙,出现在那里就像是特意和凶神结识、特意引凶神前往东海之滨的扶桑神树处。 玉昭霁也道:“织仙不是天道所派的可能性大约等同于你用剑削不断一个果子,我用火烧不灭一捆稻草。” 希衡:…… 什么奇怪的比喻,要是剑君希衡削不断一个果子,掌混沌火的玉昭霁烧不灭一捆稻草,那这世界恐怕毁灭得不能再毁灭。 但凭借希衡和玉昭霁这样的关系,希衡还是捧场:“的确。” 玉昭霁憋笑,让希衡这么个看正统典籍长大的修士来应和这种俗气的比喻,也的确……有莫名的喜感。 谈话间,凶神已至东海之滨的扶桑神树处。 东海之滨,顾名思义紧邻东海。 东海格外辽阔,海中央有无数海怪、海兽,空中也有风暴巨兽搅动风雨,连神明想要越过东海也不是简单的事。 东海之滨上,有一棵高约几百里的大树,这大树是由两根主树干合抱而成,亭亭而立,叶深树茂。 这树木因为是两根主树干合抱而成,加上叶子有些像是桑树树叶,故而称为扶桑神树。 扶桑神树的树叶形状如同桑叶,但是颜色又像是多变的枫叶,有丹露红、有秋嫩黄、有赤霞朱,树上还挂着花朵,大大小小绚丽至极。 扶桑神树是金乌的栖息地。 金乌们挂在树上,三足、羽毛如金光,金乌们大多生性懒散,每日除了睡觉,吃东西,就是在没有太阳时到天空上去晃悠几圈。 金乌因为过于懒惰,连繁衍也懒得去,所以整个族群一直保持在不到五十只。 它们也懒得吐出杀伤力极为强大的金乌日焰,一直以来,如果有神、仙或者其余种族想要得到金乌日焰,作为本命火焰时,如果他们命大,能够横跨东海,来到东海之滨,找到扶桑神树,他们就可以有一线希望。 他们可以收集金乌们最爱的吃食,奉给金乌,长期替金乌们梳理羽毛。 可别小看这差事,金乌们爱吃的吃食是熔岩里的某种食物,而且从熔岩中捞出来必须不到半刻钟,就送到金乌嘴里,为金乌准备吃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为金乌梳理羽毛也很难,金乌五行属火,在离日升时最近的地方。 金乌们可以去太阳内部游玩,它们周身都是烈焰,碰一下都能烧灼神魂,全天下也就只有扶桑神树能不被金乌融化,所以,金乌们才把扶桑神树作为唯一的栖息地。 如果能一直顶着金乌的懒惰和烈焰伺候好它们,金乌就会赏赐金乌日焰作为火种,拿去给那人当本命火焰。 但这么多年来,能做到这一点的仙少之又少。 而现在,之所以天火流炎、来势汹汹、大地陷入灾祸的原因就是—— 凶神看向扶桑神树下,那里围拢着大约二三十名神明,这些神明们或脚踏祥云、或脚踩神器,不停攻击扶桑神树。 扶桑神树受到这些神明的联合围攻,有些微震颤,上边的金乌受到波及,焦躁起来。 金乌们一旦受惊,就会攻击,金乌们张嘴,吐出金乌日焰,这些金乌日焰从高高的扶桑神树上落下,遍布整个天空,导致了天下灾劫。 凶神也终于看见了冰神银姬。 冰神银姬,这位高贵冷漠的神明正在扶桑神树上,翠绿的枝丫、丹露红、秋嫩黄的叶子层层叠叠遮住了她,绚烂至极的花朵点缀其上,映衬着她冰雪般的雪色长发。 矛盾而又浓烈,绘制成一副浓墨重彩、万中无一的画。 可除开冰神银姬之外,她的手中还扶着一个……人,容颜温柔,清新至极。 确切的说不是人,而是早已随巫族灭族而消散在天地之间的巫族少主。 冰神银姬以掌抵在巫族少主后背,源源不断的冰神之力朝巫族少主而去,巫族少主闭目长眠,看长相,他是个温柔的青年,巫族和巫妖不同,巫族的外表和人族无异,巫族少主也格外清俊。 从长相上,根本看不出巫族少主吞噬万物。 凶神看到巫族少主的那一刻,心中见到冰神银姬的喜悦、重逢的激动便渐渐碎裂开,东海冰凉翻腾的海水,都不如凶神心中这一刻的冷。 他像是被霜雪冻住,所有热血和激情,都成了碎屑。 银姬,冰神银姬…… 你怎么还在和他在一起?凶神心中席卷着滔天之痛。 凶神脑海里全是冰神银姬以往和巫族少主的过往: 巫族少主,是巫族少见的守序派,巫族大多数都蔑视万物,认为万物皆可吃,他们丝毫不在意秩序,不在意天下万物,睥睨众生。而巫族少主,则认为一族无论再强,也无法和天地、世界为敌。 但巫族少主仍然无法左右巫族的行为,巫族习性傲慢,连少主也无法全然约束这些巫族。 直到凶神和冰神银姬联手灭了巫族全族,这位巫族少主也殉了族。 可是,令凶神耿耿于怀的是,以前巫族少主和冰神银姬一起游历过一段时间,他们一起笑,一起玩闹,一起探寻世间,他们是这么亲密无间,至少在凶神看来亲密无间到连他都插不进去。 巫族少主,一直是凶神心中存在的一根刺。 直到巫族少主间接死在冰神银姬的手中,凶神心中的那口气,才算顺畅。 可是,巫族少主不是死了吗?银姬亲眼见证了他的死,亲手导致了他的死,为什么现在银姬在用神力救他? 凶神头疼欲裂,他眼前充斥着血色,就要走上前去,问冰神银姬一个分明。 凶神之怒,哪怕没有外放,也极为可怕。 东海的潮水翻滚得更为厉害,从海面上踉踉跄跄、好不容易渡过东海的织仙被这翻滚的海潮打湿衣裙,掉落入海水中,不断挣扎。 此刻却无人关注织仙的求生。 凶神不断靠近扶桑神树,扶桑神树旁的神明此刻也因为巨大的诱惑,没有太在意凶神的到来。 他们运用神力,不停攻击扶桑神树,想要迫使冰神银姬出来。 第291章 凶神之怒一 上古神树,扶桑巨木。 从天地之初就诞生在此的神树如同一座山岳,擎天撼海,镇波抚乱。 浓墨一样的墨绿枝丫如同打开的伞盖,表面隐隐泛着金色的神光,丹露红、秋嫩黄、赤霞朱色的树叶错落有致点缀其上,这副瑰丽的画卷中央,有一道雪色的流光。 冰神银姬就在这中间。 扶桑神树伸出、虬结盘桓而成的球形木笼,透过勾结的枝丫,还能看见里面细密地立着淡蓝色、散发着白色纯净寒气的冰锥。 冰神银姬坐在冰锥之上,如同广寒宫中的神女,正源源不断给巫族少主输送神力。 冰之神,神力属冰,冰神银姬当然不惧这寒冰,但是巫族少主已经嘴唇青白、脸色苍白过分,连眉毛处都结满冰霜。 他虽然像是被冰冻死,但是,这些冰属性的神力确确实实是在救他。 冰神银姬全神贯注在救巫族少主,半分眼神没分给那些叫嚣的正魔两道神明,相应的,也没给凶神哪怕一瞥。 一瞥,都没有看他。 凶神的伤心碎裂至骨髓、肺腑,此时,正魔两道神明散成一个伞状,三三两两挨在一起,停在空中,朝扶桑神树内的冰神银姬发难。 这二十多位神明神力比不上冰神银姬,以他们的神力,想要破开这个由至纯冰晶和神木枝组成的结界无异于蚍蜉撼树。 但是,这些神明都无比狂热,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格外吸引他们。 武神是司武的神明,性情也相对暴躁自满,见这么多神明齐攻都没有作用,心下一急,祭出武神本源所炼制的武神印,朝冰神银姬重重盖去! 众神只听得噗的一声,扶桑神树中心处散发出万千华光,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冰霜神力,直接冻结武神印。 武神印和武神息息相关,武神印被冻结,武神直接喷出一大口神血,神躯都显得黯淡一些,往海下坠落。 东海上,墨蓝的海水和赤色的鲜血纠缠成两股浪潮,再卷出白色的浪花。 灶神和武神的关系一向不错,灶神向下一沉,在武神快落到海里时接住他。否则,一旦落入满是海怪巨兽的东海,武神哪怕死不了,恐怕也会吃不小的苦头。 灶神纠集众神:“冰神银姬神力深厚,我等不可再藏私,一并上吧!否则,等巫族少主复活,迎接我等的就是身死道消。” 话虽如此,但希衡和玉昭霁在战局之外,当然能看出这群神眼中藏着的异样狂热目光。 若是他们诛杀冰神银姬,是为了不让巫族少主重生为祸世间,那他们的眼中该只有心痛和正气,不该有这么浓郁的、藏在眼角眉梢深处的贪婪。 灶神之话落下,那些神明全都祭出看家本事,一起攻击扶桑神树,灶神之火,水神暗流、梦神的织梦网…… 神明之力,通天彻地。 连扶桑神树都有些微摇晃,树叶沙沙作响,树上的金乌受到这等程度的刺激,更是怒不可遏,拍着翅膀张嘴,吐出更多金乌日焰,攻击这些神明。 天火流炎更加可怕,大地一片灾祸,硝烟四起,民不聊生。 神明的一战,足以砸死无数凡人。 但希衡注意到,冰神银姬从未主动攻击过这些神明,她一直只在防守。 灶神的烈焰和金乌日焰混合在一起,玉昭霁蓦然握紧希衡的手:“我们先飞远一些。” 他们飞远,免得被战局波及,希衡有些疑惑,玉昭霁连金乌日焰都可以瞬间操控,现在是在忌惮哪位神明? 以希衡的眼光,这些神明中除了冰神银姬和凶神之外,没一个值得他们忌惮的。 等到了安全地方,玉昭霁才示意希衡看向那位灶神。 灶神击出双掌,两道颜色猩红却又晦暗的异火分别从他的双掌涌出,被缭绕的火舌舔舐后即便是扶桑神树的枝条也黯淡下来,有些细微的甚至有回缩的趋势。 希衡:“灶神?” 灶神的火焰并不比混沌火和金乌日焰强,否则,树上的金乌早就嘎嘎叫了。 但是,希衡相信执掌混沌火的玉昭霁更为了解火焰的特性。希衡了解水和剑,玉昭霁了解火和刀,他们都在各自的领域散发光彩。 希衡仔细辨别,发现灶神的火焰中缠绕着另外一种力量。 玉昭霁:“这是万家灶火,万家灶火的攻击能力的确远不如混沌火和金乌日焰,但是,对现在的你我来说,它比金乌日焰还要危险。” 玉昭霁一说,希衡便立即明白了:“万家灶火,从天下百姓而来,和这个世界的联系格外深,我们现在不能和这个世界产生过多交集,一旦被万家灶火扫到,对我们的影响远大于金乌日焰。” 玉昭霁几乎压不住眼中的爱意,他格外钟爱希衡的敏锐聪慧。 玉昭霁:“是。” 他们避开万家灶火,这时,诸神围攻也失败下来。 冰神银姬本就是正道神明之首,她的神力超绝,再加上扶桑神树和金乌的力量,这群神如同乌合之众,用尽浑身解数也无法破开冰神银姬的结界。 那位灶神因为神力反噬,加上他格外跳,冰神银姬格外“关照”了他,现在灶神不只被扶桑神树的枝丫抽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鼻青脸肿,还被冰神银姬的冰霜神力和金乌的金乌日焰来了个两面夹击,直接冰火两重天。 他血肉绽开的地方不知是极热还是极冷,透骨的难受,哪怕是神明之躯,也疼得在神器上缩着起不来。 这一切交手看起来虽慢,其实,神明动手,就在电光石火间。 凶神呆呆看着冰神银姬。 空中的灶神仍然不死心,他发现了凭借他们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动摇冰神银姬分毫。 灶神便猛地朝凶神开口:“上神……” 他疾言厉色,想要借凶神的力量破开结界。 “够了!”凶神却怒喝一声,凶神暴乱的神力混合着吼声,他此刻难以抑制伤心和神力,使得好几个神明被他的神力震开,落至东海之中,直接成了落汤鸡。 “上神……” 凶神不顾诸位神明的拉扯,大步走到扶桑神树面前,他仰起头,阳光如漏,从彩色的扶桑树叶中透出。 凶神看着在那扶桑神树中心、冰霜结界中的冰神银姬,话语却从未有此柔和,让人很难相信,堂堂凶神,也能有这么温和、小心翼翼的时候。 他喉结鼓动:“银姬,你回头罢。” “一切都是巫族少主的错,我知道,每个巫族都有奇特的能力,蛊惑就是其中的一族,你是高贵的女神,怎么可能爱上肮脏的巫族?一定是巫族少主用他的能力蛊惑了你,让你复活他。” 凶神伸出双手,像是随时都准备接住从树上跃下的冰神银姬:“下来,我带你去找医神,让她清除你体内的巫术。” 不管凶神说什么,冰神银姬都没看向他。 她全心全意在复活巫族少主,她的神力源源不断输送给巫族少主,对凶神来说,这么冷,这么无情。 她其实也没有一点点中巫族术法的表现,没有巫术能够种在冰神银姬身上。 凶神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他怒道:“银姬!我已经卑微至此、为你开脱至此,你还要冥顽不灵吗?” “银姬!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巫族吞噬万物,天道与世间皆不容其身,就算屠尽他们的血脉,也是理所应当,你、你是要做叛逆神明与天道的逆神吗?” “你数万年的苦修,难道就要毁于一旦?” 凶神感觉自己从未如此愤怒过,因为遭到了背叛吗? 扪心自问他不怕和冰神生死搏杀,至于那个现在尚且不知死活的巫族少主,他更是从来不放在眼里。 可是,从踏上东海之滨,走到扶桑神树下开始,看见她抱着早应该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巫族少主,自设结界受众神讨伐,凶神突然感到好难过。 难道自己睡着的几年里,冰神银姬从未来看过自己,却在这里注视着巫族少主、费心费力给他灌输神力吗? 妒忌的火焰从心底燃起,一直烧向四肢百骸,像是要把他整个神躯吞噬殆尽,焚骨燃魂。 凶神已经觉得自己听到了自己骨骼被嫉妒之火燃烧所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冰神银姬就在他的面前高高挂起的树冠下低垂着头,因输送神力,已经连一句话都无暇说出。 或许不是无暇说出,只是她觉得没有必要和自己说话。 冰神银姬,高贵女神,目空一切,她从来不会和看不上的人、神多说一句话,以前凶神只觉得她这样可爱,可现在,凶神也好害怕。 他害怕他也是被她看不起的众生之一。 如果她看不起他,那么,就给她看看自己遮天蔽日的力量,谁也无法看不起至高凶神的力量! 第292章 凶神之怒二 凶神的神力蔓延开,暴乱的神力和刚才那些神明的神力不可同日而语。 凶神没有祭出一项法宝,但是,树上的金乌蜷缩在一起,不敢再吐出金乌日焰,扶桑神树的树叶凋落了好些下来,纷纷扬扬如同落花。 无论是金乌还是扶桑神树,都畏惧着这位神明。 只有冰神银姬的结界丝毫不惧凶神,和他分庭抗礼,丝毫没有退缩之意。 这是整个上界数万年来,众神明首次见这位魔道君主如此暴怒,在他无形的威压下竟无一神敢率先上前。 最后还是青神打破了沉默,开口道:“上神,冰神银姬力排我正、魔二道诸神,试图强续早该绝灭的巫族族命,助其继续为祸世间,我等已经在此围讨多时,只愿与您共同出手,尽早击破这扶桑神树的防御和冰神银姬的结界,也是为了尽快阻止天火流炎,挽救当下的苍生于水火之中!” “冰神银姬是神明的叛徒,虽然与您共同带领诸神屠尽了巫族,现在看来,为了一个区区的巫族少主,也背叛了您、背叛了神明。” 说这话的是灶神。 灶神难掩痛苦,但是也舍不得就此离去,继续用言语挑拨凶神,想要借助凶神的力量破开结界。 “为了一己私欲,不顾天下苍生安危,强行复活巫族的余孽,这样子的神明,也配得上我们尊她为上神吗?” 又有神愤懑道。 “……” “上神,出手吧!” 神明们纷纷出言鼓动凶神,他们自己也不闲着,摩拳擦掌,早就摆出了攻击姿态。 他们的神力比起冰神银姬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加上有扶桑神树的保护,冰神银姬完全能无视他们所有攻击。可一旦凶神加入战局,那就不一样了。 凶神和冰神银姬旗鼓相当,分庭抗礼,由他牵制住冰神银姬,他们这些神明去对付扶桑神树和金乌,不是手到擒来吗? 神明们一个个股弄唇舌,鼓动凶神。 在这些神明的言语之下,凶神终究还是出手了。 他撒气似的用神力挥出一掌,无形的掌劲却是将方才那些尽力游说他的神明全部打飞,众神脸上瞬间精彩纷呈。 玉昭霁见状,想要上扬的嘴角愈发压制不住。 不过此时的希衡正眉头紧蹙,没顾得上他一脸幸灾乐祸。 玉昭霁自然幸灾乐祸,这群有异心的神明想要挑拨凶神和冰神银姬的关心,却不知道,以凶神对冰神银姬的爱,他只会朝这些神明出手,也不会朝冰神银姬出手。 若要问玉昭霁为何如此懂凶神的心理? 只能说,这位魔族现任掌权者、下一任魔道神明之首玉昭霁,也和凶神一样,在心爱之人面前是妥妥的恋爱脑。 扶桑神树下,解决了其余诸神的凶神猛得抬起头,原本坚毅的双目此时已经蒙上一层恐怖的血色,他说: “银姬,你别以为我跟你打了几万年是不敢杀你,我留你的命,不过是因为他们——” 他挥手,一一指过那些不敢再说话的神明:“这些杂神都太弱了,只有你冰神银姬,作为正神之首才配成为我的对手,我珍重你,也希望你不要自毁修为,自寻死路。” “只要你现在放弃救治巫族少主,哪怕现在停止输送神力,杀了他,你也还是那个那个高高在上,受人敬仰的冰神。” “但你若仍一意孤行,那就睁眼看看这天火流炎,因为你,天下已经有不知多少生灵涂炭,以后你就是天诛地灭的逆神,万世唾弃的罪人,你、你到底还有没有脑子!” 凶神已是歇斯底里大吼,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抑制住内心那股海水涨潮般的莫名悲伤。 凶神似乎想到什么,他狂笑起来,那笑声让在场所有神明不寒而栗。 “还是说,还是说你真的是糊涂了,这几万年都活到了狗身上,你难道是爱上了那罪该万死的巫族少主,想跟他双宿双飞,做一对亡命鸳鸯吗?” 此语一出,四周顿时一片哗然,连扶桑神树的树叶都随着凶神伤心的怒吼而掉落一地、 但是凶神并不在意其它神明的反应,他继续追问: “我再问你,冰神银姬,你、你难道真的爱上了那所谓的巫族少主了吗?” 没有回答,也不可能有。银姬对这一切根本充耳不闻,只是继续往怀中巫族少主体内输送着自己的神力。 凶神说到后面几句时,声音其实明显已经低下去了,再没有初来时的气盛,他觉得自己心里似乎缺了一块什么,空落落的,任谁连也不可能填补。 伤心的凶神转过身去,不想看这个让他心碎的地方。 到了这种程度,凶神都不愿意和诸神一起讨伐冰神银姬,只是在末了咬牙说了一句: “银姬,只要我还未陨落,无论你救活你的巫族少主多少次,本尊,都会再杀他多少次!” 凶神说完此话,便涉水离开,他的背影甚至显得有些萧瑟苍凉。 因为实力低微、从一开始就只能偷偷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织仙探出头来,见状也赶紧蹭到了凶神身后。 她踉踉跄跄跟着凶神的背影离开,而伤心欲绝的凶神,此时哪里顾得上这个织仙? 至于那些众神,他们看见凶神吼了一通之后,一点实事都没做就走了,也很莫名其妙。 天天的吼什么吼,他吼半天冰神银姬搭理他了吗?看着气势骇人,实际只伤到了他们这些友军。 凶神能不能靠谱点? 但是,这些神明只敢悄咪咪腹诽,他们觉得凶神现在的心理状态可能不是很好,担心上去劝凶神回来反而被凶神打,也就不敢上前。 这些怀有异心的神明还舍不得走,在扶桑神树之下徘徊好几圈,直到确认真的无法得手后才三三两两、相携离开。 那个被打得灰头土脸的灶神更是放言:“冰神,别太得意了,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回应他的,是金乌张嘴又吐出一道金乌日焰,灶神被正好击中脑门,烧得全身起火,只能一下跳进东海。 关键是东海之水也并不能解金乌日焰,于是,灶神只能在水里扑腾着游走,去寻找别的解火办法。 希衡:…… 玉昭霁:…… 原来神明也有属于自己的显眼包。 希衡和玉昭霁看完这场“大战” 随凶神一起离开。 路途中,他们一起复盘,希衡和玉昭霁不是来看属于冰神银姬和凶神的恩怨情仇,而是来寻找天道在神明陨落中发挥了什么作用。 现在,已经有了些许线索。 希衡天性外冷内热,她的冷不只是冷淡,更多的是冷静。 哪怕围观了一场凶神的发疯,希衡也半点没被影响,她的目光根本不在男女之爱、儿女情长上,而是一针见血分析出了现在最重要的线索。 希衡:“我们现在可以得到三个反常之处。第一个反常,织仙的出现和她给凶神的信息。第二个反常,神明们围攻冰神银姬时眼中的狂热贪婪,第三个反常,冰神银姬为何要复活巫族少主?” 玉昭霁沉吟一瞬:“第一个反常,我认为我们的推论无误,织仙确实是天道派去离间凶神和冰神银姬的,而且,天道想要除去神明,它第一个下手的是冰神银姬,织仙故意把凶神带去扶桑神树那里,让凶神看见冰神银姬想要复活巫族少主。” 玉昭霁说:“如果凶神对冰神银姬的爱慕少一点,凶神就会和其余神明一起围攻冰神银姬,冰神银姬身死道消,天道完成第一个灭神之举。” 希衡深以为然。 玉昭霁作出了第一个推论,希衡随之做出第二个推论:“第二个反常,神明们围攻冰神银姬时眼中为何出现狂热贪婪,我认为,应当也和天道有关。” 玉昭霁:“愿闻其详。” 希衡白皙的脸在东海映衬下,犹如冷玉:“我们已知天道要灭神,也知道能让神明全部陨落,一定是神明中出了至少一半堕神,只有神明才能彻底杀死神明。天道要诛神,首先就要让至少一半的神明堕落,堕神,谁去动摇他们的神心?谁有能力动摇他们的神心?唯有天道。” “而神明们在意什么?钱、权、长生,神明全都拥有,神明渴求的唯有力量。之前凶神说,冰神银姬想杀巫妖一族,是不是要获得比神明更强的力量?由此可知,冰神银姬做的事和力量有关。” 希衡道:“那么,如果天道将这一点泄露出去,那么那些神明就会为了力量,围攻冰神银姬,天下和正义,只是他们口中的幌子而已。” 至少希衡从未见过真正为了天下和正义的人会满眼贪婪和狂热。 冰神银姬是正道神明之首,看她的行事作风,做事一定隐秘。 知道她在做什么事的,唯有凶神,可凶神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沉睡,能有神通知道此事并泄露的,唯有天道。 力量,让人和神都疯狂。 那些神明会是因为想要获得超绝神明的力量,才围攻冰神银姬的吗? 第293章 凶神之怒三 希衡记得灶神说了一句“事已至此,诸位就不要留手了” 诸神之前为什么留手,或许,就是因为想解决了冰神银姬之后再内斗,抢夺通往更高层力量的“钥匙” 希衡和玉昭霁的两个猜测都很完美,足以解释这两个反常。 现在他们已知,织仙是来离间凶神和冰神银姬的仙,其余也有二十多位神明神心动摇,走上了邪路,天道操控棋局,完美隐身。 那么,只剩下第三个反常。 冰神银姬为何要复活巫族少主? 希衡可不觉得冰神银姬是爱那位巫族少主,或许是因为希衡和冰神银姬在性格上也有共通之处,她敢笃定,冰神银姬一定另有图谋。 这是她抗衡天道的手段吗? 希衡脑中如有电光石火刹那现出,她道:“扶桑神树,天火流炎?” 玉昭霁问询:“你想到了什么?” 希衡想:“我在想,冰神银姬会不会知晓天道已经在做这些小动作?所以,冰神银姬特意去扶桑神树中心,天道重视的是天下,扶桑神树一被攻击,树上的金乌就会口吐金乌日焰,使得天下生灾。” “冰神银姬就相当于以天下作为人质,让天道别在这段时间内对她动手。” 只是没想到,失败了。 天道,并不在意天下人的生死。 玉昭霁目眺远方:“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道,在意的只是世间能否正常运转,它认为神明一旦生祸,就是能灭万族的大祸,所以,在天道看来,为了以后的百姓子民不受灾祸,牺牲这一时间段的百姓是必须要做的事。天地孕育万民,只要天和地在,世间百姓就会不断繁衍、生生不息。” 所以,天道仍然暗中操控神明们攻击冰神银姬,哪怕这使得金乌口吐烈焰,天火流炎,天地生灾,它也并不在乎。 希衡的第三个猜测,无法印证,只能交给时间。 希衡和玉昭霁往前飞行,远远跟在凶神和织仙后面。 凶神在浩瀚缥缈的东海上空飘荡一连数月,他好像是放逐了自己,漫无边际地飘荡,不整理仪容,也不和任何人说话。 连东海的海怪都不敢来拦这位大神。 凶神的魔道侍神们也前来,想要劝返这位神明,但是,凶神忽视了所有神,他的心都随着冰神银姬和巫族少主的亲密而掏空了。 凶神的放逐持续到某一日。 这一日,寒冬,天空下起了雪。 霜雪漫天,东海也被结了寒冰,凶神赤着胸膛走在寒冰之中,无心拂下落下的霜雪,很快,他的肩上、头上就覆满了霜雪。 直到一层含着霜雪气息的缎子撒开,在空中给凶神隔着这些落下的霜雪。 凶神感受到熟悉的霜雪气息,他的神躯一颤,是冰神银姬吗? 是她心意转圜,杀了巫族少主,过来找他了吗? 凶神抬起琥珀色的眼,眼里布满血丝,一张笑意盈盈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织仙趴在缎子上,她呼呼地吹着缎子上的霜雪,霜雪漫天飞起,挡住了织仙大半的脸。 一挡住不像的部位,她的脸就更像冰神银姬了。 看见凶神抬头看自己,织仙脸色微红,那张绝色的脸显得有些娇羞。 能和冰神银姬长得像的脸,怎能不称为绝色呢? 可是,看见娇羞的织仙,凶神眼中的幻想蓦然被打破,他的眼倏忽冷下来:“你是谁?!” 织仙有些委屈,害怕地从缎子上飞下来,行礼:“上神忘了小仙?” 织仙说:“昔日上神救了小仙一命,小仙感怀在心,见霜雪侵袭上神,这才斗胆来为上神遮蔽风雪。” 凶神哪里需要她遮蔽风雪? 织仙看出他不快,连忙收了自己的缎子,那缎子像霜一样轻飘飘从凶神头顶落下,那样的质感飘逸,冷若冰霜,让凶神眼神晃了一下。 凶神记得,冰神银姬,穿的衣服就是这样的材质。 有时,凶神会握着冰神银姬的衣袖,揉来揉去,直到冰神银姬瞥来警告的一眼。 冰神对织造之物,可谓是一点儿也不熟。 凶神问:“这,是什么?” 织仙察言观色,捧起那缎子:“上神说的是着幻霜锦?” 凶神下意识拿起那缎子:“幻霜锦,这名字取得不太好,什么是幻,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织仙小心翼翼回答:“上神若喜欢,此锦可更名为真霜锦。” 凶神摇头,他像是在和织仙说话,又像是在和遥远的远方某个人对话:“不必,她既不知道改名,那这改名也就毫无意义了。” 织仙听出凶神三句话不离冰神银姬,但是,织仙玲珑心肠,并不戳破。 凶神出神地望着幻霜锦,他忽然想起以前自己在东海之滨,和冰神银姬一起喝酒,那日冰神银姬穿的就是这样的衣物,只是上面绣了些霜雪似的花叶。 凶神忽然说:“这样的幻霜锦,你是否还能织成?” 织仙回:“可以。” “能加上一些新的花纹?” 织仙答:“上神想加什么都可以。” 凶神这才正眼看她,问:“你叫什么?” 织仙仍然恭敬回应:“小仙乃织仙,名唤鸳梦,听凭上神吩咐。” 仙的品阶的确比神明低,因为神明修炼的时常和天赋、劫难都比仙严苛得多。 凶神颔首:“好,织神,今后这段时间,你先随本尊去往魔渊,听凭吩咐,其余本尊不吩咐你的时间,你自可完成你织神的职责。” 织仙心中生喜,害羞地说:“上神高看小仙了,小仙不过一介编织锦缎的普通女仙而已,哪里敢妄称织神的名号呢。” 凶神却对织仙的卑微不屑一顾,他嗤声道:“反正都是在天地之间做些纺织的事,这就够了,就算真的织神,他能做的又能比你多什么呢?你既然和他做一样的事情,那本座便可以叫你织神。” 世无织神,所以织仙做的一直是织神的职责。 织仙便受了这个称呼。 之后,织仙便随凶神去了魔渊。 凶神去了魔渊便一直深居简出,除开去行使凶神的职责外,任何事情、任何人神都不见。 能离他稍微近一些的,唯有织仙。 织仙在魔渊,不知是有意无意,她的穿着更少了那些粉色桃色般亮丽的色彩,反而还用冰蓝色、霜雪色,头饰也越发精简。 从某种角度来说,织仙和冰神银姬,越来越像了。 原来只是三分像,现在足有五分。 现在,软软弱弱的小织仙敢冒着凶神四溢的神威,一直徘徊在他的身旁,有时干脆就在这架起天梭,织出一段段轻云晚霞样的丝锦,就像祥云。 凶神不想也无意去管她,只要织仙织出越来越多的幻霜锦就行。 有时凶神睡过去了,织仙便悄悄徘徊在他周围,拄着下巴看着他,若是有想沾沾上神神光的魔兽偷偷摸过来,飘挂起的神缎便会将其驱走,让凶神睡得安稳些。 可是,哪怕织仙已经做得很好了,她面面俱到,连魔渊里的魔道侍神都无从指摘她。 连魔道侍神们都想,魔渊难道要多一个女主人了吗?一个修为低微的织仙,虽然实力不高,但是上神喜欢就好。 可是,无论织仙做得多么好,凶神还是只需要她给自己编织幻霜锦。 凶神一闭眼总还是会想起冰神和她怀里的巫族少主。扶桑神树发生的一切至今还历历在目,嫉妒、不甘像蚁虫那样撕咬啮啃着他的心。 有时凶神觉得那不过是一场梦,他其实还睡在和银姬打完后的神山上。 她见自己睡得太久了便会下来看看他,这时只要他一睁眼就会看见她冷若冰霜的脸。 于是凶神睁眼了,他确实看到了一张美貌绝伦的脸,但不是冰冷的,她天真、动人、明丽,很温暖,像蜡烛。 可凶神不高兴,他想看见的是冰霜而非太阳。 梦境残留的痛苦,让凶神惊觉一切为梦,就像是他仓库里快堆积不下的幻霜锦一样,都是幻。 眼泪,从凶神眼角滑落下来。 这是凶神第一次哭,魔族没有眼泪,哪怕是凶神幼年时都没有哭过,这么多年,凶神流过血,独独没有流过泪。 看见凶神的泪,织仙慌了神,手忙脚乱去擦凶神的眼泪。 她低着头、着急的样子很像冰神银姬的脸,一想到冰神银姬好像在给自己擦眼泪,凶神便忍不住微笑。 他抚上自己的脸颊,有泪,也有笑。 这是什么磨人的情感?凶神不懂,魔族只擅长厮杀,不擅长情爱,那是人族才该擅长的东西,他一个魔中至尊,怎么可能懂呢? 连玉昭霁都摇头,这时凶神心中的苦,和他那时简直一模一样。 或者说,比他更苦,至少希衡没有舍命去救别的男子,那轮长月,始终高挂夜空,玉昭霁才能从彻夜的寂寞和痛苦中苦熬过来。 可凶神似乎是熬不住了。 凶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哭,他躲开,不让织仙给自己擦眼泪。 凶神问织仙:“本尊做梦,梦见冰神银姬了,本尊梦见她朝本尊走来,为什么,本尊梦见她会哭?” 织仙回答:“因为冰神令上神您感到痛苦。” 凶神问:“为什么本尊会痛苦?” 织仙摇头:“小仙不知。” 凶神又说:“那为什么,本尊刚才看见你,会笑?” 织仙一愣,她的身子微微轻颤,怀着某种隐秘不可说的情感,织仙抬起脸来:“因为……上神想看到小仙,看见小仙会让上神感到开怀。” 开怀吗? 凶神刚才确实是笑了,他又像刚才一样问:“为什么本尊会感到开怀?这是什么样的感情,本尊又哭又笑,真是丢人。” 织仙握紧拳:“这种感情……人间给它命名,爱情。” 她说:“上神对小仙产生了爱情,小仙也同样如此。” 围观的希衡:…… 围观的玉昭霁:…… 好意外的展开啊。 希衡问玉昭霁:“你更为了解凶神,你觉得织仙的把戏是否能成功?” 玉昭霁也神色不佳:“或许可以成功。” 凶神本就不知他对冰神银姬的情感是爱情,现在他们中间又横亘着巫族少主,这时,和冰神银姬相似的织仙再用这样的把戏乘虚而入…… 再加上凶神现在困于情感纠葛,本就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织仙居然真的容易成功。 一旦织仙成功,就能更好离间凶神和冰神银姬了。 希衡听见玉昭霁的回答,倒是无悲无喜。 从情感上,希衡认为凶神对情感的坚持毁于这一旦,实在可惜,从理智上,希衡又觉得这很正常,这两样情感相互抵消,所以她不言。 玉昭霁倒是迅速说:“若是我,自是不会相信织仙所言。” 这点玉昭霁的确能够保证,连鬼墟幻市当初给玉昭霁用强的机会,玉昭霁都会拒绝,他爱重希衡比爱重自己更甚,更别提被一个假货迷惑。 他一副自己和凶神完全不同的模样,希衡:……… 倒也不用急着自证清白。 此时,织仙朝凶神互通心意之后,她害羞低下头,她低下头的样子最像冰神银姬的脸,虽然说……冰神银姬高高在上,从不低头。 织仙说:“上神下次若再从梦中惊醒,可以第一时间唤来小仙。小仙虽无用,至少也能陪伴上神。” 陪伴? 像是冰神银姬这么多年陪伴巫族少主那样吗? 凶神想冰神银姬是不是就这样抱着巫族少主等他复苏过来,那巫族少主只要睁眼就能看见银姬陪伴在他身侧? 那就让他们这样吧,反正自己还会再杀了他,无论是千百次,直到挫骨扬灰,只剩最后一丝真灵也要磨灭为止。 凶神赌气似的没有推开织仙再给自己擦眼泪的举动。 他说:“爱情?原来本尊也有属于自己的爱情。” 他口里说着爱情,心里朽如死灰,口称本尊,其实还是孤家寡人。 织仙听见凶神似乎是回应她心意的话,脸色更加鲜红欲滴,和冰神银姬很像的脸快要滴出血来。 透过绝色的娇羞,凶神仿佛看到了一张这些天来令自己日夜痛苦,却又魂牵梦绕的脸。 冰神银姬的脸。 他好痛,好苦。 他不是对织仙产生了爱情吗?为什么还是这么痛苦? 第294章 织仙之惑一 魔渊无岁月,弹指一挥间。 自织仙对凶神说,凶神对她产生了爱情后,织仙在魔渊的地位越加水涨船高。 魔道侍神们都将这柔弱、神力低微的织仙看作是魔渊未来的主人,织仙可以随意进出魔渊任何禁地,她甚至在凶神的寝殿旁划了一个屋子住下,和他朝夕相处。 凶神也放任织仙去。 凶神知晓了“爱情” 可他对织仙的态度还是没什么改变,他给了织仙更多权限的同时,从不肯和织仙一起就寝,也照样让织仙每月给他织幻霜锦。 凶神的仓库里早就堆不下这么多的幻霜锦,他便开辟了更多仓库堆放幻霜锦,他从不用这些幻霜锦,但是近乎偏执地要看幻霜锦越来越多。 织仙其实知道,这些幻霜锦,是凶神对冰神银姬无处安放的念想。 这,才是他真正的爱情。 但织仙什么也不说,也不在意凶神对自己的态度,她照例温柔、单纯,从来不逼迫凶神做什么,织仙的温柔连魔道侍神们都有目共睹,连这些魔道侍神都隐隐觉得凶神对织仙太冷漠,可凶神还是我行我素。 凶神只有在问织仙什么是爱情时,会和织仙多说话。 凶神问织仙:“怎么分辨一个人或者说一个神,对别人产生了爱情?” 凶神实在问了太多织仙什么是爱情,所以织仙撒谎之余,有时也会下意识用真话回答他:“当他无论做什么事都想念她,想看着她笑,为她哭也愿意,那就是产生了爱情。” 凶神懵懵懂懂,为什么织仙在说这一段话时,他脑子里浮现的不是面前百依百顺的织仙,而是那个让他伤心欲绝的冰神银姬? 凶神又问织仙:“人会不会爱错人?” 织仙说:“会,人是极容易受感情蒙蔽的种族。人的一生,会花大量不必要的时间在不必要的、错误的情感上。” 所以,织仙斩三尸成仙,她摒弃了所有无用的情感,不插手任何因果,无论这因果所干系的人和她有没有关系。 织仙,只顺从天地意志,而现在,天道就是天地意志的部分代言人。 凶神仔细思考织仙的话,他琥珀色的眼眸中流转光芒,那股光芒像是在思考遥远的地方,织仙就在他眼前,可凶神眼里,却只有她的一道灰淡的剪影。 凶神:“人会犯错,爱错人,那么,神明也会认错自己所爱的人吗?” 织仙心头大跳,一股恐惧从她心底滋生出来,缠绕住她。 织仙无声无息汗湿衣衫,魔道侍神们以为凶神对她是爱情,只有织仙才知道,凶神从未对她动念。 一旦让凶神发现她欺骗了他,那么,凶神会毫不犹豫对她动手、杀了她。 所以,织仙抿紧嘴唇,下巴绷得直直的:“神明和人不同,人会被假象迷惑,但神明不会,所以,神明不会爱错人。” “是吗?”凶神呢喃一句,他的语气好像游离在信任和不信任之间。 他又闭眼,扶住额头,沉入到梦里去了。 他的眉头皱得紧紧的,连在梦里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他会不会爱错了人?他所爱之人,真的是近在眼前的织仙吗?为什么他一点也不快乐。 哪怕是希衡和玉昭霁都能看出来,凶神随时都会想通他爱的是冰神银姬。 哪怕在他看来冰神银姬辜负他、背叛他,他也无法欺骗自己的心。 希衡和玉昭霁能看出来的情感,身处任务中心的织仙自然也看得出来。 这夜,万里无月,只有繁星数点高挂夜空。 凶神率领着病难神等一干魔道侍神去行使神明之职,魔渊里的魔道神明比往常少许多。 希衡和玉昭霁原本也只能跟着凶神去人间,但是,他们认为现在凶神越来越清醒、织仙的把戏很快就不管用了,那么,织仙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时间。 于是,希衡在随凶神离开前,利用魔渊的水,成了一面镜子,放在隐蔽的地方,随时能浮现织仙在魔渊的所作所为。 这是希衡第一次主动和这个空间产生交集,很危险,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果然,在凶神率领病难神等一干魔道神明离开魔渊后,织仙悄悄从织房中出来。 她手中握着天梭,天梭一扬,空中便缠绕着梦缎。 梦缎如同粉色的指引者,一路指引着织仙往一个方向而去,有这些梦缎在,织仙一路上没有碰见一个魔道神明。 这些梦缎上,不只有织仙的神力,还萦绕着另外的力量,才能让织仙一路畅通无阻。 凶神不在,织仙换回了自己惯常的装束,她不再打扮得像是冰神银姬,而是一袭粉纱,盈盈着笑意,可拨开了那笑意,会发现织仙眼底什么也没有。 没有理想、没有信仰、没有坚持。 斩三尸成仙者,都是这个样子,说句好听的,斩三尸成仙者是顺从天地意志,只服从天地命令,说句不好听的,不过是天道傀儡而已。 织仙来到魔渊的一处禁地,这处禁地有假山流水,流水淙淙,水雾弥漫,更有随处可见的奇花异草和无上煞气。 这里是凶神曾经和一位大神的搏斗之处,那位大神陨落后,不甘和怨念盘桓在此处,化为了无上煞气。 一些神力不高的魔道神明会被这煞气影响,久而久之,此处便成了魔渊禁地。 织仙静静站在魔渊禁地之中,无悲无喜,倏忽间,一个光团从天而降,显现在织仙眼前。 天道。 这个时代的天道的确是光团模样。 织仙朝天道行礼:“小仙见过天道,小仙秉承天道之令,离间凶神和冰神两位神明,可近日以来,凶神对爱情的了解越来越多,小仙恐不日凶神就会发现端倪,特来禀天道。” “还请天道早日做准备。” 那光团听完,不发一言,旋即又飞回天上,消失在织仙眼底。 织仙好似已熟悉天道的高冷无情,并不觉得有什么,转身再回到自己所待的织房。 希衡和玉昭霁在水镜中看完全程,他们的第一个猜测被完全证实,并不意外。 希衡道:“织仙并不担心神明覆灭,神明覆灭后,只能由仙代使神明的职责,在她看来,替天道离间凶神和冰神银姬,恐怕是个好差事。” 玉昭霁沉思:“可后世连仙也全部陨落,看来,是凶神和冰神陨落前的反扑?” 在凶神和冰神的立场上,天道利用仙来摆他们一道,他们哪怕陨落,也一定会拉着仙给自己陪葬。 只是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展的。 织仙让天道早做准备,天道做的准备又是什么? 就这么过了半月,半月的时间对神明来说,实在是眨眼之间。 可就是这半月,凶神去人间行使职责后回来,好似茅塞顿开,他看见了万族形形色色的爱情,他不再沉于睡眠,也不再颓废、自我放逐。 他看着冰神银姬的画像,眼里的光芒一天比一天亮。 有时他从打坐中醒来,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银姬!” 银姬。 他爱错人了,他爱的从来不是陪伴在自己身边、善解人意的织仙,而是那个让他不知怎么办的银姬。 他的牵念、情绪都在随着银姬的举动而变化。 此时,凶神根本无暇顾及织仙为什么要欺骗他,或者说,眼高于顶、自负实力的凶神从来没把织仙看入眼过,在他眼中,织仙只是给他织幻霜锦的小仙而已。 凶神立刻要离开魔渊,去到东海之滨、扶桑神树之下。 他要告诉银姬,他爱慕她,哪怕她心悦的是巫族少主,凶神也要堂堂正正竞争。 巫族少主不过是他的手下败将而已,昔日死在他的手中,将来也不可能胜过他,银姬怎么可能会一直爱慕这样一个废物。 凶神刚走出寝殿,一名魔道侍神便过来,神色匆匆禀报:“主、主君。” 凶神的魔道侍神,自然叫他主君。 凶神瞥他一眼:“何事惊惶?” 这位魔道侍神以头触地,眼中有恐慌:“主君,东海之滨,扶桑神树出事了。” “现在,正魔两道的神明们都在魔渊神宫之外,等着拜见主君。” 第295章 织仙之惑二 辉煌巨大的神宫内,凶神静静坐在他尊贵的神位上,一手支着头,整个神躯倦怠似的斜倚着靠背。 丹陛如血,其下,乌泱泱的正魔两道神明候在两侧,毕恭毕敬地叩求凶神谒见。 凶神琥珀色的眸环顾四周,世间大半神明都在这儿了。 只有冰神的几位侍神没来,还有七八名一向无心争斗的神明没来。 这些神明来此,是要逼迫他对冰神银姬出手吗? “讲吧,扶桑神树发生了何事?”凶神高坐神位,开口道,连眼皮也懒得抬。 他的声音通过神力扩散开去,精准无误传到诸位神明耳中。 其中,一位神明清了清嗓子:“上神,东海之滨、扶桑神树处发生异变,那位冰神已经成功复活了巫族少主,世间再次出现巫族的力量,就连那些已经自降血脉的灵巫和巫妖,血脉也有重返巫族之势。” “冰神银姬此举,实在是大逆不道,还望上神率领我等,讨伐巫族少主,讨伐冰神银姬……” 这位神明的话还没完全落下,凶神便一拳锤在神位上。 他怒目看着这位口口声声说要讨伐冰神银姬的神明,那神明畏惧他的神威,被目光中的煞气刺得一下哑了嗓子,只得将头再次用力叩在地上。 明明冰神还远在东海外的扶桑神木,他却仍然感到这大殿里的气氛确实寒冷了几分。 这便是凶神之威。 凶神和冰神,一个为魔道神明之首,一个为正道神明之首,他们的一瞥,都带动着天地之威,让别的神明胆寒,不敢直视。 无怪乎天道要灭神明,就得先离间他们。 凶神沉声开口:“巫族,祸乱人间,的确当诛。” 众神:…… 怎么说话只说一半,不提冰神银姬也犯错呢? 底下的众神也不傻,尤其是那日见到凶神在扶桑神树下莫名其妙发疯的神明,全都听出了凶神对冰神银姬的回护之意。 这位凶神口口声声巫族当诛,偏偏不提复活巫族少主的冰神银姬。 这些神明都觊觎……冰神银姬掌握到的提升力量之法,如果冰神银姬不陨落,他们可一个都斗不过冰神银姬。 当即,这些神便恨不得挖空脑袋,游说凶神对冰神银姬出手。 一位神丧失耐心、大着胆子上前一步,行礼再道:“上神,此事不能再等,世间巫族的力量越来越浓郁猖獗,巫妖和灵巫也在不断返祖,本来巫族就不好对付,若是他们再和冰神银姬联手,恐怕我神明危矣,世间危矣。” 不等凶神说话,又有神站出来进言: “当初巫族作乱人间、为祸四方,的确是您和冰神银姬带领众神,才把巫族降伏,可如今,您和众神的心都没变,冰神银姬却弃明投暗。” “如今巫族卷土重来,他们势必会报当初被灭族的血恨。到时候,乾坤倒悬、山河破碎、日月无光,巫族吞吃万物,连诸神也命悬一线,这世间也就走到了末路。还请上神决断,肃清巫族,斩落逆神,绝祸乱于前夕!” 这位神的话音一落,其余神也跟着一起重复:“请上神决断,肃清巫族,斩落逆神,绝祸乱于前夕!” “请上神决断,肃清巫族,斩落逆神,绝祸乱于前夕!” 诸神请命的声音不绝于耳,凶神听着这聒噪的声音,心中的不耐渐渐增加。 他知道,这群神是想逼迫着他,去杀冰神银姬。 可凶神怎么下得了这个手? 凶神也有自己的弱点,他的弱点就是冰神银姬。不,不是弱点,那是逆鳞,谁要是敢碰,凶神就想杀了谁。 凶神带着血意的琥珀色双眸一一看过这些神,被他目光扫到的神明,声音越来越小,头越来越低,甚至不敢和凶神对视。 凶神这才开口:“诸位,当初冰神对这世间的贡献也不小呐。” 凶神更是直接看向那些正道神明,他一一点出他们的神名:“武神、灶神……你们当初证得神位,本尊记得,也有冰神银姬点拨之情。怎么如今你们高高在上、身居神位,就忘了当日落魄时的恩人?” 凶神这话一出,这些神请命要杀冰神银姬的声音就小了许多。 尤其是武神和灶神,武神和灶神当初的确都受过冰神银姬的恩惠,也一直在冰神银姬麾下。 他们刚才披着正义的皮囊跟众神一起口口声声要诛杀冰神银姬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此刻凶神一旦点出这一点,便让他们有如坐针毡之感。 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想要那无上的力量,武神和灶神的确不会背叛冰神银姬。 冰神银姬作为正道神明之首,她严谨、认真、从不徇私,她也从不打压后辈,也无心理会太多俗物,这样的正道神明之首,谁会不真心敬服? 可是,世上还有一句话,叫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换在神身上也是一样的。 那样超绝于神明之上的力量,谁不心动? 武神一介武夫,低下头去,灶神倒要灵活得多,灶神站出来:“当初冰神银姬的确对小神有恩,可小神更不敢忘怀,生小神者为天,养小神者为地,为了天地清明、世间大义,小神不敢徇私!哪怕要小神背信弃义,小神也不能背叛天理公道。” 他大义凛然道:“故,小神请上神,诛灭冰神银姬——” 噗—— 灶神的话刚一说完,便被凶神拂袖打了出去。 他直直飞出去,直到撞到魔渊神宫的柱子才停止,灶神直直喷出一口血来。 凶神径直从神座上站起来,冷眼睥睨他:“花言巧语,油嘴滑舌,你到底是为了天下,还是为了取而代之冰神银姬之位,当本尊瞎了吗?” “这世上,无神敢欺瞒本尊,谁若如此,下场便只有一个,死!” 凶神神威全开,他是在魔道神明之首上坐了千万年的神明,霸道专横,无神敢置喙。 所有神都寂静下来,那灶神本也不敢再说话,可是,灶神一想到那超绝众神之上的力量,便不甘心。 若是他有这样的力量,哪里还会被神如此欺辱?届时,什么冰神、什么凶神,都会跪在地上朝他摇尾乞怜。 灶神咳出一大口血,继续激凶神:“上神,你可以杀了小神!你是魔族的主君,是魔道的上神,你杀我这样一个掌管人间灶火的小神,的确是翻掌之易,可是、可是……” 灶神从地上爬起来,他的唇角还在流出血,灶神也一点不在乎,连擦都懒得擦。 他看着凶神,一字一顿:“可是,上神怎么杀巫族少主?上神,冰神银姬这么重视巫族少主,不管上神你杀巫族少主千次、百次,冰神银姬都会复活他多少次!” 灶神就差指着脸告诉凶神,冰神银姬爱上了巫族少主,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掌管人间灶火的灶神,的确更了解情感,他隐隐猜到凶神爱慕冰神银姬,便故意这么说。 一字、一句,都深深扎在凶神的心上,直扎得凶神的心千疮百孔、鲜血直流。 凶神的双目燃烧起熊熊的烈焰,冰神银姬,他此生挚爱,巫族少主,他此生最恨!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交杂在一起,凶神头疼欲裂,他的神力暴开,凶神带着恨意、怒意走下高高的神位台阶,他所过之处,那些神明自动分开,让出中间一条道。 凶神提起梗着脖子的灶神,他将灶神提得远离地面,噬人的双眼紧紧盯着灶神。 “你,很好。” 凶神说完,便将灶神一把甩开——他固然是残酷的魔道上神,但也还不是要靠杀人来泄愤的嗜杀暴君。 不得不说,凶神和玉昭霁分别作为上古时代和后世时代的魔族掌权者,都有共同性。 他们都具有魔族的残忍好斗,但都不会让自己被嗜杀的天性左右。 凶神如此,玉昭霁也如此。 所以,他们是魔族有史以来,最出色的两位君主。 凶神将头铁的灶神扔出去,他旋即转身,再度走到神位之上,众神纷纷为凶神让出一条道来。 凶神站在神位上,转身,面对看向他的众位神明。 “世间诸神,听我号令——”他在愤怒和妒意之余,还保留着君主的无上威严,沉声道,“东海之滨,扶桑神树。” “巫族少主,杀!” “冰神银姬——”凶神听见自己的心片片碎裂的声音,“囚!” 第296章 冰神之谋一 凶神亲口下了囚禁冰神银姬的命令。 但并不意味着,他朝那些对冰神银姬有恶念的神明妥协了。 现在冰神银姬复活巫族少主,如果凶神不下令囚禁冰神银姬,那么,一旦诸神得逞,冰神银姬的处境会更差。 凶神绝不会让冰神银姬被别的神所伤,哪怕要囚,也只会在他的眼皮底下。 他会杀了巫族少主,然后一直陪着银姬,直到她忘怀没用的巫族少主,敞开心扉接纳他。 魔渊神宫,因为身为正道神明之首的冰神银姬此刻成为“叛神”,所以,如今正魔两道神明都暂时由凶神率领。 随着凶神一句:“杀——” 魔渊碎裂的雷光下,这支由凶神带领的神军或踏祥云,或御神器,魔族九界的雷光轰鸣着落在他的掌中,从毁灭的光芒里化出一柄宽阔的巨剑。 凶神高举剑身,剑锋扬起,直指东方,一直刺到海滨之外的扶桑神树开来。 诸神日行,浩浩荡荡前往东海之滨、扶桑神树处。 连东海的海怪巨兽、风暴浊浪都在着浩瀚的神威下,被裂成碎末,只剩下血色。 此时的东海之滨,扶桑神树。 两股参天巨大的主树干相拥环抱着,绵延百里,高耸入云,飘着丹露红、秋嫩黄与赤霞朱的桑叶的树中,对坐着一男一女。 他们坐在冰霜结界之内,恍如广寒月宫的冰霜结界围绕着他们,显得更为飘渺。 男子面色白净,清秀儒雅,眉宇之间不见戾气,反而十分温和。女子花容月貌,却冷漠似寒霜。三足金乌们各自倒挂枝头,安宁祥和。 天地变动,海潮暴涨。 水中逐渐泛起由天边蔓延过来的血色,一个个神明从天而降,劈碎了浪花与风暴。 被惊起的金乌神鸟张嘴吐出灼热的金乌日焰,却纷纷被盛怒的诸神阻挡,甚至有些来不及飞起的金乌,差点被暴怒的神明们用各式各样的神力击碎。 幸好,冰神银姬袖中拂出一道霜雪神力,化解了这些攻击,救下金乌。 冰神银姬自树中缓缓起身,她与巫族少主瞬间就被赶来的诸多神明包围。 在所有神明注视下,一道巨型神雷劈下,凶神带着鏖杀巨剑,周身沐浴暴烈雷光踏上这片神木下的土地,他的眼中威压睥睨,煞气四溢。 早在千里外格杀拦路的海怪巨兽之时,凶神就已经看见了在扶桑神树中安宁交谈的冰神银姬和巫族少主。 他们在丹露红、秋嫩黄、赤霞朱的扶桑神树中对坐交谈,大片大片花朵绚烂至极,点缀在他们旁边,他们周围没有其余任何人打扰他们,只有沉默的东海见证他们的厮守。 凶神可真恨,他们相处得可真像一对神仙眷侣,看着就碍眼,凶神定要拆散了他们。 凶神只恨不能立刻斩下那巫族少主小白脸一样的头颅,可真的到了这里,他又觉得自己像是被丝线缚住的提丝木偶一般,伸不开手脚。 只是在这诸多神明的注视下,凶神也得强压住痛苦与心碎,阴沉着脸向和他对峙着的冰神银姬说道: “银姬,天地之间巫族的血脉力量越来越强,浓郁肆虐,连灵巫和巫妖,体内血脉也渐渐浓郁,快变成完整的巫族。你经历过当初巫族吞噬万物、为祸天下的时刻,当初你我二人联手诛灭巫族,如今你难道还要执迷不悟?” “银姬,你还有最后一次回头的机会,交出巫族少主——你还是高高在上的正道神明之首。” 冰神银姬面对诸多神明围攻,却一点也不惧,她开口:“凶神,稍安勿躁,我会解释。” 冰神银姬又转头对巫族少主说:“临安少主,你也需要稍安勿躁,暂时放下你心中之恨,别忘了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巫族少主看见这些神明时,便攥紧拳头,他身上环绕着巫族之力,好似要一雪灭族之恨。 可随着冰神银姬的话,巫族少主还是按捺下来,对冰神银姬道:“冰神,我信你。” 凶神见他们二人打哑谜般的亲热、默契,更是妒得心中生浪,恨不得当场诛杀巫族少主。 凶神:“银姬,别和他废话,巫族亡我之心从未死过,今日,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鏖杀巨剑斩出,带起一阵狂暴的神力,巫族少主见到那道狂暴神力,脸色微变。 冰神银姬却再度挥出一道冰霜神力,她和凶神旗鼓相当,神力不相伯仲,一时谁也无法奈何谁。 可就在这时,一直安分站在冰神银姬身旁的巫族少主却像是忽然看到了什么,他一改清秀儒雅,急切地召出猎神枪。 枪出如龙,直接捣向树下围攻的诸位神明。 巫族,曾是世间最为强大的种族,吞噬万物,临安作为巫族少主,自然也极为强大,漆黑的猎神枪一出,光亮如龙,一枪下去,便戳乱诸神阵脚。 诸神虽然暂时落入下风,但是,能登上神明高位的,哪个不是自幼苦修,都曾是各自修炼时代、宗门的翘楚。 他们手持神兵,一齐朝巫族少主压去,想要反攻。 巫族少主手持猎神枪,一个个挑过去。 猎神枪的尖峰吞吐出一道诡异的黑白长光,将灶神那首先到达身前的猩红昏暗的万家灶火尽数吸纳,而后长枪轮转,长枪尖峰带着被吸收的万家灶火,神火点燃枪尖,划出一个火圆,在一片横扫之下,先前青神布下的寄生种子也被烧得黢黑成碳。 灶神、青神两大神明居然被巫族少主一招击至下风。 灶神脸色一变,立刻停止了掌中的万家灶火,只是来不及了—— 先前放出的火焰已经被巫族少主偷去,就算没有灶神的本源加持,也还能燃烧半个时辰之久。 现在巫族少主相当于用神的武器去攻打神,再加上猎神枪,很快,神明们纷纷不敌,落至东海。 武神见势不对,立即喝道:“他能偷去我们的神技,现在别用神技,只用招式强攻!” 一直围观的希衡和玉昭霁也注意到这一点,神色凛然。 巫族少主的力量,和在后世作乱的巫妖的确相似,只是巫族少主强大得多。 巫族少主甚至不用剥皮,就能偷去神明的神技,再化为己用,而且,他还有自己伴生的神器猎神枪。 希衡和玉昭霁纷纷在脑海中规划,如若是自己对上巫族少主,应当如何挟制他。 但不管他们如何想,现在,他们都不能也不会出手。 武神点拨完众神,将手中的大戟劈向巫族少主,巫族少主横枪挡下,却在兵刃相接处将神力加倍返还给了武神,武神招架不住,倒飞出去,趁着这个空档,巫族少主一枪刺穿了从身后持短匕要刺的风神神躯,将神明庞大的生命力和神力吸取得一干二净。 见到巫族少主这么快就诛灭了一位神明,凶神和冰神银姬同时皱眉。 不过,冰神银姬的眉头很快放平,虽然冰神银姬也不想巫族少主弑神,但风神等神的做派,也的确令冰神银姬看不上。 凶神则无法忍受,作为擅战的神明,他怎能眼睁睁看着一位神明就这么陨落在自己面前,而且,还是死在自己一心要杀死的巫族少主手中。 凶神咆哮一声,举起鏖杀巨剑朝巫族少主刺去,巫族少主冷眼睨来,想要故技重施,可是,他的猎神枪想要再返还凶神的神力攻击凶神时,却发现凶神的神力浩瀚无垠,根本无法返还。 巫族少主节节败退,鏖杀巨剑抵着猎神枪,几乎要将巫族少主狠狠贯到扶桑神树上去,戳穿他的心脏。 关键时刻,冰神银姬出手。 冰神银姬手中凝出一把莹蓝色的冰扇,以扇骨抵住鏖杀巨剑的剑刃,两兵相接,双方都无法撼动对方分毫。 但到底,巫族少主的命是保住了。 冰神银姬开口:“凶神,信我,暂且停手,巫族少主醒来并非坏事。” “哈?停手?”凶神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他哈哈大笑,笑得眼角都满是血红,“银姬,你告诉我,吞噬万物的巫族少主醒来,为什么不是坏事?” 他猛地加重手中的力道,鏖杀巨剑和冰扇相接之处,都快迸发出火花。 凶神加重语气:“还是说!他醒来后,就可以和你在扶桑神树之下你侬我侬了?这对你来说当然是好事,大好的事!”凶神伤心又愤怒,下手也越来越重。 冰神银姬只皱眉:“你好像很不冷静,你我共同作战万年,为何此次你丝毫不能信我?” 凶神看着她冷淡的脸,喉结鼓动:“银姬,我也很想相信你,如果你早一些年说,我都会信你,可你现在都把他复活了,你叫我怎么信你,拿什么信你?” 他觉得银姬简直是疯了,或者以为他傻了,明明背叛了他,还要在铮铮的事实前要求他相信,可他怎么信,拿什么信? 冰神银姬只道:“当初事急从权,我来不及告诉你,当我再见你时,我在扶桑神树中,一句话都无法说出。” 凶神摇头:“不,你要是想,总有千万种办法来告诉我,你只是不够信任我,或者说,你不知道该怎么给我说。” “你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我,你,冰神银姬,为了一己私爱,复活巫族少主,弃天下于不顾,弃神明于不顾,弃我于不顾!” 凶神用力将鏖杀巨剑的剑尖又往冰神银姬的脖子上推进一寸,伤心欲绝道:“你为了一己私爱,背叛了公明的道义,背叛了你身为神明的指责,背叛了天下,也背叛了……我啊。” 他在说什么? 冰神银姬皱眉,她感觉今日的凶神感触格外多,有这么磨叽吗? 冰神银姬因为复活巫族少主,耗费了太多神力,其实并不适合和凶神鏖战。 要不是今日的凶神理智丧失,以现在并非全盛期的冰神银姬,基本无法和凶神打这么久。 她现在以扇面挑开鏖杀巨剑,收扇,一拳打在凶神肩膀,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冰神银姬道:“私爱?凶神,你知道什么是私爱吗?你对我是友情之义,对那个织仙是男女之爱,可我并无你所说的那种情感,我所作所为,一切都是为了天下,也是为了神明。” 凶神瞬间将眼眯起:“织仙?谁给你说我和织仙的事的?” 他根本不爱织仙,只是误会,而且从未动过织仙。 这些年来冰神银姬一直在扶桑神树中间,寸步不出,谁给银姬说他和织仙的事的? 凶神忽然感到气短,他刚才口口声声质问冰神银姬,可一想到万一冰神银姬发现自己错误的误以为自己喜欢织仙,那他可真就没脸见她了。 凶神脸色变幻好几瞬,甚至都不敢直视冰神银姬,一点也没刚才嚣张的气焰。 冰神银姬倒是很淡然:“这些年,每年都会有仙来告知我关于你和那位织仙的事。” 话都说到这儿了,以冰神银姬之慧,便知道了这是天道的挑拨之举,凶神也似有所感。 织仙……巧合……怎么会有这么多巧合? 恰在此时,刚才被凶神逼至扶桑神树下的巫族少主也解决了那些想趁火打劫的神明。 猎神枪将身前的神明挑飞,又一片横扫荡开四周神明,他看向正和冰神银姬打得难舍难分的凶神,枪尖直指凶神后背刺去,猎神枪上吐出豪横的杀意,这一枪锐不可挡。 凶神已然察觉到了这来势汹汹的一腔,可他刚才和冰神银姬谈话时全神贯注,整颗心都为之跳动,现在无法躲开。 凶神也不惧,他哪怕被巫族少主刺了一枪,也根本死不了。 凶神唇角泛出冷笑,他也就没有注意到冰神银姬那瞬变的脸色。 霜雪弥漫,下一瞬,本来正在和凶神对峙的冰神银姬消失在凶神眼前,一瞬间斗转星移般,出现在凶神后面。 只听“噗嗤”一声,巫族少主的猎神枪贯穿了冰神银姬的身体。 冰神银姬脸上没有浮现一点痛楚,但是,凶神和巫族少主都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发展。 巫族少主手中的猎神枪停滞不动,凶神手中的鏖杀巨剑也直接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他张了张唇,以巫族少主的修为,哪怕刺了银姬一枪,银姬也不可能有事吧。 她可是冰神,正道神明之首,曾经和他共同征战无数,灭了巫族全族,她怎么可能被巫族少主一枪刺死? 凶神不断以理智告诉自己冰神银姬不会有事,可他实在无法解释为什么冰神银姬的神力在慢慢消散,这是神消亡前的征兆。 为什么? 银姬知道他哪怕被刺一枪也不会有事,为什么要故意上来挡这一枪? 为什么这么弱的一枪,可以让银姬消亡? 凶神不懂,他真的无法理解,脑子已经乱如一团浆糊。 一旁观战的希衡则说了句:“可惜。” 玉昭霁道:“果然。”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后世既定的正道神明之首和魔道神明之首,已经完全看清了冰神银姬之谋。 希衡道:“冰神银姬,死于追逐自由和……尊严。” 这位神明至死,都是清醒的,她不是因为爱凶神而去挡这一枪,也不是因为判断失误而去挡这一枪。 只是因为,在她的谋算里,需要一位足够强大的、完整的神明,这位神明一定要保持巅峰状态,才能和天道抗衡。 之前希衡和玉昭霁说过冰神银姬复活巫族少主的反常之举,推论冰神银姬可能要从巫族的血脉中获得力量。 只有集齐巫族和神明的力量,才能够超然一切,彻底胜过天道。 所以,冰神银姬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复活巫族少主。 而她复活巫族少主,耗费了大量的神力,这时候,非全盛时期的冰神银姬哪怕吸收巫族少主的血脉力量,也无法和天道抗衡。 唯一能够代替她的就是和她分庭抗礼的凶神。 凶神并未受伤,并未浪费神力,他只是心理状态有些不好,但随时能调整过来。 这时候,和天道抗衡的重任只能给凶神担起,所以,冰神银姬不能让凶神受伤。 巫族少主的那一枪,无法杀灭凶神,但一旦凶神受伤,天道就可以灭杀神明了。 这就是银姬要给凶神挡下这一枪的原因。 至于她为何会被这一枪所杀,那也非常简单。 第297章 冰神之谋二 巫族少主照理,根本杀不了冰神银姬。 可是,冰神银姬复活他时,耗费了大半神力,这时候的冰神银姬是最弱的时候。 而且,既然巫族少主是被冰神银姬复活,那么,他体内就有和冰神银姬同源的力量,相当于是冰神银姬自己的力量,杀死了她自己。 一切就这么发生了。 冰神的神力溃散开,正道神明之首的陨落,引得天地间满是冰霜。 墨蓝的东海海面上凝结了一层冰,高大的扶桑神树树叶不再沙沙作响,冻了一层寒霜,海中的海怪也静默,为这位神明的消逝而哀痛。 冰蓝色的神力散开,宛如雪花,纷纷扬扬洒落世间。 刚才神明围攻导致的天火流炎,各地生灾,因为这场飘扬的雪,金乌日焰消弭,灾祸平息。这位神明的死去,为天地降了最后一场瑞雪。 凶神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他颤着手,想要抓住从冰神银姬体内飘散、逃逸的神力。 但是抓不住,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抓不住。 在千万年间,凶神的手抓过无数东西,包括大魔大神的性命,不知有多少的性命命丧于这只手,可现在,凶神却连自己心爱之人的性命都抓不住。 他那么无力,眼睁睁看着冰神银姬的神力消散在天地之间,再归于世界本源。 凶神紧紧抱住冰神银姬,这是他第一次抱着她,她却在他的怀中慢慢没了呼吸、身体变得像冰块一样凉,慢慢透明。 神血喷涌而出,溅落在凶神身上,也染红了他的鏖杀巨剑。 在这一刻周遭的声音好像在远离,蜂拥过来的那些神明身形也渐渐模糊不见。 凶神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他费力想发出声音,却在这一刻,连发声的本能都已经失去。 他想说,银姬,别死,凶神的喉咙发干、发烫、发咸。 他想告诉银姬,他不在乎什么背叛了、什么天道、巫族和狗屁少主,他通通都不在意了,他什么都可以依着她,只要银姬活下来。 银姬、银姬…… 和她比起来,那些算什么东西? 凶神的神力源源不断输入冰神银姬体内,巫族少主也早就呆愣原地,他此刻不敢抽出猎神枪,担心猎神枪扯出再造成二次伤害。 巫族少主放下猎神枪,想要过来去看冰神银姬的伤势。 凶神赤红着双眼,以神力震开巫族少主,他怎么可能再让他那双肮脏的手碰到银姬? 巫族少主无法突破凶神的神力屏障,就在这时,已经消散得接近透明的冰神银姬睫毛颤动,她缓缓睁开眼,眼中的清明几乎让凶神要误以为银姬能活过来了。 可是,冰神银姬只是偏头,看向巫族少主的方向。 凶神无声握住拳,但是没有打扰冰神银姬,如果这能让她活过来,凶神愿意承受。 冰神银姬和巫族少主对视。 巫族少主呆望着眼前的冰神银姬,但不管怎样,他自己的生机也在随冰神一起消散——因为是冰神用自己的神力复活了巫族少主,两者早已命运相连,银姬死了的话,巫族少主也会跟着消亡。 巫族少主嗓音嘶哑,在清秀儒雅中多了一丝苦涩:“冰神,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我以为,你好歹会留下你自己的性命。” 巫族少主早就知道了冰神银姬的计划,巫族少主,也同样怀揣着对天道的恨。神明和巫族,鹬蚌相争,天道想做得利的渔翁。 所以,巫族少主更恨这个高坐钓鱼台的渔翁。 只是,他没有想到,冰神银姬居然会舍弃她自己的性命。 对她来说,抗衡天道有这么重要吗? 冰神银姬说:“是。” 她没有力气再说多余的话,一句飘渺的是,巫族少主便知道她意已决,何况巫族少主也没有别的选择。 不是冰神银姬,便只有凶神。 他闭上眼。 冰神银姬竭力抬起手,握住猎神枪,猎神枪上神光流转,连接着冰神银姬和巫族少主。 接着,在巫族少主的生机彻底消散前,他体内的力量和巫族的血脉之力一起通过猎神枪,传入冰神银姬掌中。 冰神银姬咳嗽两声,她现在的确无法掌握这么庞大的力量,无法吸收来为自己所用,哪怕她此刻握住这力量,都有些力不从心。 冰神银姬倒向凶神的怀里,她的一头雪发沾着鲜血,洒在凶神怀中。 然后,她吸收到的巫族少主的力量和巫族血脉之力全部排山倒海般涌入凶神的体内。 这股力量极为浩瀚磅礴,从这股力量输入凶神体内那一刻开始,凶神周身的神力便不断暴涨,连东海海面凝结成冰的海水都在顷刻之间消融,扶桑神树上的寒霜也瞬间化开,重新亭亭玉立、缤纷夺目。 凶神震惊看着眼前的一切发展,或许他已经猜到了来龙去脉,猜到了银姬做这一切的原因。 可是,他不想要。 他不想要这所谓的无上力量,不想要成为诸神之巅,凌驾于万物、天道之上。 他想要力量,他可以自己修习,世上没有力量能够用银姬作为代价去交换,凶神并不想去交换。 可是,冰神银姬,从没给他选择的机会,她甚至连问他一句都没有。 凶神坚毅、斧凿般的面孔上落下一滴泪,这位魔族最强大的战士,眼泪似乎也比别人要灼热许多。 至少,冷漠如冰神银姬,都被这滴泪烫得手臂一痛。 她望向凶神,轻轻启唇:“抱歉……” 凶神想说他从来不要她道歉,他根本不需要,他要的只是她活下来,其余什么都不要。 凶神好想发狂,他体内的凶性从未这么旺盛过,可又怕自己暴乱的神力会使得本就在弥留之际的银姬更难受,他只能忍,连一句话都不能说出来。 冰神银姬已经撑不住了,她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已经注定要陨落。 冰神银姬用最后的力气说:“天道……抗衡、天道……” 这是凶神必须要做的事情。 如果凶神不这么做,那么,天道照样会像唆使神明围攻冰神银姬一样对付凶神、对付所有神明。 神明的命,和其他万族的命也该是一样的,任何一族的命都不应该别人觉得它该消亡就去消亡。 摆在冰神银姬面前的路就这么一条,她别无选择,同样的,凶神也别无选择。 冰神银姬说完,便消散在天地之间,魂洒寰宇,连一点真念都没留给凶神。 凶神怀中空落落,胸膛上仿佛还残留着冰神银姬在时的痕迹。 他感受着胸膛传来的触感逐渐从温暖变成冰冷、从实质变成虚无。凶神试着去感受那股汹涌澎湃的力量在体内冲撞,想用肉体的痛苦来换这最后一刻能否延长一些,可他只是感到那股力量从狂暴变成安稳,最后完全平息。 悲痛的神明仰天长啸,他从未想过情绪的洪流能摧毁一个神的内心。 两行血泪从凶神眼中落下,染红了他原本琥珀色的眸子,他的眸子中满是猩红的凶意。 此时,却没有神明注意到凶神的不同,这些尚且活着的神明们看见冰神银姬陨落,以为胜利的曙光在朝他们挥手,他们脸上纷纷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紧随而来的,便是浓重的贪念。 反应快的神明纷纷结印,以神力屏障阻挠自己周身的神明,想把他们困在方寸之地。 同时,他们自己往前飞去,眼里迸发出浓重的贪婪,朝巫族少主的方向而去。 巫族少主生机消散、力量消散、血脉都被传给凶神不假,可是,总有散出来的力量。 这些神想到只要吞噬了巫族少主的血脉之力,就能实力更上一层楼,凌驾于诸神之上,便红了眼睛,贪欲丛生,他们丝毫没有神明的风度,哄抢起来,撕去平日风度翩翩的表象,朝同僚出手。 希衡和玉昭霁的第二个猜测被证实。 这些神的确出于想争斗力量的私心,才去围攻冰神银姬。 他们都只是天道的棋子,被欺瞒的蠢货而已。 好脏、好脏,凶神感受着诸神浓重的贪欲、厮杀的丑态,他想想,就是这些蠢神在这些年来一直围攻银姬,他们口口声声天下大义,包藏着丑陋的私心,想要断绝银姬的生路。 他们甚至还几次三番鼓动他来杀银姬。 多么丑陋的面孔啊,他们的神心动摇得山川湖海都听到了,凶神都不用看他们,就知道他们已经失去了神该有的自持和修养。 为什么这么好的银姬、走在所有神的前面和天道抗争的银姬灰飞烟灭、魂洒天地,这群蠢货却能好好活着? 他们配吗? 他们根本不配。 凶神只要想想,冰神银姬做这一切,就是为了神明的未来不被天道左右、神明不被天道所诛,银姬如此大义,这些神却在后面算计她。 他们,该死。 地上的鏖杀巨剑嗡鸣,这嗡鸣声使得东海海浪翻涌,东海海水瞬间变得黑沉,天空的云也凝结着阴郁的水汽,空中雷光电鸣,一切恐怖得如同末世。 鏖杀巨剑重新出现在凶神手中。 凶神眼中猩红一片,满是杀意,那些神明们再贪婪,也发现了天地异象,被空中浓郁如实质的杀意所惊,这股杀意,浓重窒息得让他们连呼吸都困难。 “上神,你……” 凶神不想听这些聒噪的话。 他只想杀神。 他想,银姬死了。 银姬是用自己的死,为神明争取抗衡天道的筹码,保留神明的尊严。 冰神银姬作为正道神明之首,在漫长的生命中悟了千万年的道,而她最后选择的道,是自由,是尊严。 如果说天道认为谁对世间有害,谁就该消亡。上一个是巫族,现在是神明,那下一个种族又会是谁呢? 天道认为谁该死,谁就该消亡,这种狗屁的天道,本就不该存在。 而这些,被天道所利用的、愚蠢的神明,也不该再存在。 凶神的神格代表的就是破坏与杀戮,平时他再残暴,但作为守护世间的神明还是能够压制这种凶性。 如今冰神银姬的死对他来说打击太大,他想起自己之前说的蠢话,他说冰神背叛了公明的道义,现在冰神死了,巫族少主也终于死了,道义的冠冕来到了他的手上。 凶神高举鏖杀巨剑,向着道义猛劈下去。 他只想起自己是凶神,凶神就是要杀戮与毁灭的,他开始灭神,灭世,灭天道。 他只是行使自己的职责。 他们,全都该死。 第298章 灭神之战一 凶神彻底疯魔。 但他的记忆依旧清醒。 他清晰地记得那些神明的样子——凡是那天曾在扶桑神树周围围攻冰神银姬,或是以各种冠冕堂皇的名义要求他出手的神明,他们的样貌都一一刻印在了凶神的脑海里。 即便他已经如此疯魔,但那些虚伪可憎的脸却记得格外清楚。 凶神不断叩问自己,他们为什么能活? 比他们强大千百倍、光明磊落千百倍的银姬都消亡了,这些虚伪的蠢货凭什么还能活下去? 凶神实在想不到答案,于是他决定送这些神明去死。 凶神的鏖杀巨剑立刻卷起一层血红的结界,结界外则是东海翻滚的海浪。 他得先把这些虚伪的神明们给围住,凶神可不想在杀神时,跑了小猫两三只,要是银姬知道他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一定会生气的。 这些虚伪的蠢神因为想要围攻银姬,夺取巫族少主的血脉,所以他们都在这附近,一下就被凶神的血红结界围拢。 其中几个神明被吓得两股颤颤,连忙结印,想要合力冲破这血红结界,逃出生天。 但他们的力量合在一起,连没吸收巫族血脉之力的凶神都打不过,何况是如今的凶神? 诸神的神光不断闪烁,血红结界却纹丝不动。 凶神讥诮地翘起唇角,他看这些虚伪无能的蠢神,就像看盘旋在天空的秃鹫一样,卑鄙、无能、贪婪。 面对已经红眼的凶神,众神明都心中清楚事情已经没有回转余地。 这位魔道神明之首的凶神,以残酷、嗜杀着称,他的性格和他的神位一样,要他心慈手软、主动放下屠刀肯定是痴人说梦,唯一的生机便是众神联手。 诸神联手,对抗凶神,看能不能从中寻找到一线生机。 当然,最好的情况是……凶神也跟着一起陨落,这样,巫族的血脉之力就是他们的了。 虽然这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可是……他们也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了。 这一刻,所有血红结界中的诸神都心照不宣站在了一起,各自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以诸神之力,组成一个神阵。 他们刚才还在自相残杀、相互使绊子内斗,这一刻却拧成了一股绳索。 诸天诛神阵! 诸天诛神阵顾名思义,是能够诛杀神明的阵法,而且以前,成功诛杀过叛神。 这个阵法引动日月星辰之力,相当于直接借天地的力量来诛神,每个神明都按照星宿的方向站着,凛然生威。 参与布置这个阵法的神明付出的代价极大,因为这是借天地之威,肯定也要还天地相应的东西,才能成功借到这些力量。 这一次,这些神明每个都至少付出了万年的修为以及别的本源力量。 这些神明全都下了血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诛杀凶神,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活下去。 诸天诛神阵散发出巨大的光芒,这一刻,天地似乎都朝着凶神倾斜下来,空中有一道巨掌压下,朝凶神头顶贯来,重重拍在血红结界上。 血红结界有一瞬间的摇晃、闪烁。 也就是这瞬间的摇晃闪烁,让这些神明以为诛杀凶神有望,更加卖力起来。 凶神却仰头嚣狂地笑着:“哈哈,好,逼死了银姬,你们现在也要来杀我了!那正好来吧,砍下我这个灭神凶神的头!” 听他自称灭世凶神,那些神更加恐惧,可是,无论再宽阔如海、再巨大如山的天地之力打在凶神身上,也起不到一点效果。 相反,这些借天地之力的神明们都力有不逮起来,他们为了朝天地借力,付出了万年修为的代价、苦修的本源之力、甚至还搭上了神明漫长永生的寿元。 神明们年轻的面容开始变得苍老、两鬓都斑白起来,永远挺直的脊背也慢慢弯下去。 一位神明惊恐道:“不能再继续借下去了,再继续借下去,我们都会活活老死!” 太可怕了,他们会活活老死,从不老不死的神明变成连走一步路都需要别人搀扶的老人,老缩成一团,直到死去。 这时,已经有一位实力最弱的神明因为无法偿还借的天地之力,被天地反吸走力量,一瞬间,他的神躯光芒四散,境界层层跌落,一步步跌成凡人。 同时,他的容颜也逐步苍老,到最后,直接变成一团白骨,坍缩在地上。 他死了。 哪怕是神明,也被眼前这一幕惊呆,还有几位神明直接神心不稳,被诸天诛神阵活活反噬,喷出一大口血来。 诸天诛神阵,需要神明布阵,缺一不可。 眼下,这个阵法自然而然被破。 可一直承受着天地之力的凶神,却一点儿伤也没受,刚才这些神明的诸天诛神阵,对他来说连挠痒痒都算不上。 凶神神力再次暴涨,体内的巫族血脉和疯狂的凶神神血混合在一起,再度爆发出毁天灭地般的力量。 凶神震天般怒吼一声,随手一挥,古铜色的手臂直接将天空中的巨掌打碎,碎裂的力量震飞出去,顷刻之间就死了一茬神明。 那些神明胸前被这股无形的神力贯穿,一路跌飞落至东海之中,直接陨落。 此时,就连东海中的海怪巨兽都不敢来吞吃这些神明的躯体,生怕被盛怒至极的凶神牵连,一起诛杀。 凶神冷眼睥睨这些死去的神明,忽然认出刚死的那位神明就是当初首先用神力本源去攻击冰神银姬的那位……青神。 青神现在已经陨落,凶神却犹嫌不足。 他大掌一抓,将浸没在东海之中的青神尸体抓上来,然后双掌用力,青神尸体直接碎裂成片,鲜血从凶神头顶洒落,溅射在剩下那些神明脸上、身上。 温热又心惊胆战。 凶神抓起青神的尸体,朝天空和海面一洒,再用神力迫使东海和天空的海怪、秃鹫过来。 只听得一阵怪声,这位青神的尸体便被海怪、秃鹫给活活分吃完毕。 凶神畅快大笑,看着他一切所作所为的神明们却已经骇得浑身瘫软。 他们看着凶神那布满鲜血的面孔,终于后知后觉,凶神疯了。 彻底疯了。 第299章 灭神之战二 冰神银姬的死亡,崩碎了凶神的一切理智。 畅快笑完的凶神擦擦眼旁的血泪,继续朝剩下的这群神明出手。 他伸出手,在地面随手一抓,就抓住了几个站在一起、正想用神力的神明,连看都不看一眼就在一片惊恐声中一把捏死,神血溅了满天。 有神怯战了,丢下自己精炼温养万余载的神器就落荒而逃。 他们实在不该逃的,首先,他们逃不出这漫天血红的结界,其次,凶神最恨的就是不战而逃的懦夫,还有就是不敢承担自己所犯下罪行的逃犯。 他们对银姬做了这样的事,他们现在唯一该做的,就是用死亡朝银姬道歉,忏悔自己的罪孽。 现在他们的遁逃,只会更激怒已经疯魔了的凶神。 凶神随手一挥,捉住一群天空中的秃鹫,而后手一挥,将这群秃鹫朝遁逃的神明后背投掷而去。 一瞬间,这些想遁逃的神明,就被秃鹫活活吃得只剩白骨。 凶神再“照顾”剩下的那些神明,他伸出脚尖,挑起巫族少主先前掉落的猎神枪,一把踢到手里,凶神轻轻用力,竟然一举折断了这件逆天强大的神器,然后,双手各拿一节,好似漫不经心地抛出: 断裂的神枪分别贯穿了两个又想逃跑的神明,只一瞬间,吸附了强大生命力的断枪和两具干枯的骷髅就一起落入东海,被海浪所吞噬,海面翻涌着一片血色。 猎神枪被凶神毁去,凶神这才用上自己的鏖杀巨剑。 足有扶桑神树树干般宽阔的巨剑在凶神手中轻若鸿毛,顺心如意,砍、劈、撩、剁、扫...... 已经不知道多少神明在他手中陨落,看着滑腻浓重的血,凶神闻着空气中混杂了海风的咸腥味,只感觉心中快意舒畅。 不过,仅仅是一点鲜血,又怎么比得上他的银姬? 银姬、银姬? 凶神哽咽着想,如果你现在还活着,不知是否会阻止着状若邪魔的我?可你不在了,那么,堕落就是我的宿命。 凶神一脚踩碎了武神的武神印,武神的招式都已经使尽了,他已经黔驴技穷、走至穷途末路。 至此他的十八件天武神兵都一一碎裂在了那柄恐怖的巨剑下和它的主人身下。 武神用力啐了最后一口神血,摇摇晃晃地站起,他深知凶神已经杀了如此众多神明,也不会就此放过他。 但是他是武神,人间诸族凡武将出征前都会向着北辰之星祭拜他的神位来求得庇佑,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死得像先前那些杂神一样籍籍无名。 武神费力站起来,双目迸出怒火,来迎接自己的死亡。 这倒让凶神对他多看一眼:“还站得起来吗?武神,你算不错,不是个贪生怕死的,可是还是太弱了,不够、更不配做本尊的对手。” 凶神戏谑地看着想死得轰烈些的武神,还有从不远处残破的肢体堆里面站起来的灶神。 这里还活着的,也就这三个浑身是血的神明了。 凶神却丝毫不把他们放在眼中,他只是带着无穷无尽的怀念:“自始至终,本尊的对手只有一个,就是冰神银姬。” 他的对手。 他朝思暮想的爱人。 凶神想到冰神银姬,本就疯魔了的脑子多了无穷无尽的怅惘和悲伤,原本,杀戮和血腥可以让他好受一些,可冰神银姬一旦浮现在凶神心中,就连杀戮都无法压制凶神的悲伤了。 凶神问武神和灶神:“对尔等来说,力量有多么重要?可以让你们背弃之前对你们有恩的冰神,可以让你们放弃神明坚守的道义。” 凶神抬起双手:“可现在,本尊拥有了这强大无匹的力量,本尊却觉得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相反,无聊透顶。” 凶神的双目漫无目的地望向远方的天海交界,好似正神游远方。 如果可以,他愿意用一切力量,去交换冰神银姬还活着的时候。 灶神在地上奄奄一息,他知道自己必死,也就没了一切恐惧。 灶神讥讽道:“少装什么公明大义了,凶神。” 灶神竭力想要站起来,他有一柄细细长长的斩恶刀,这是灶神曾经花大功夫寻找来神器。 可就是这样一柄无坚不摧、无恶不杀的斩恶刀,在凶神的眼中,却不过是小儿把玩的玩具那般。 在鏖杀巨剑面前,他的斩恶刀根本连鏖杀巨剑的剑风都接不住。 反正都要死了,灶神不住讥讽凶神: “凶神,你本来就是诸神当中最渴求力量的,从你领悟凶神的神格开始就已经充分表现得淋漓尽致。我们都是从修士一路修至顶峰的苦修者,一路踏着不知道多少尸体,凶神,你敢说你这一路不是靠着对力量的渴望?不过你太强,强到肌肉都长到了脑子里,要不是你爱上了冰神银姬都不自知,恐怕就算吸收巫族少主可以获得力量的消息人尽皆知,我们也没有谁敢打这个主意吧?” “没有神敢同时触怒你和冰神银姬,可是,因为你的后知后觉,因为你的愚蠢,造成了这一切!” “现在,冰神银姬,已经死了啊!”灶神放声嘲笑道。 凶神的逆鳞再次受到触动,他一剑劈碎了不屈的武神,跨过数十步的距离掐住灶神脖子。 灶神脖子上传来潮水般的窒息感,感受着灼热的雷光在鏖杀巨剑上跳动,露出了笑意。 灶神想要早些拥抱自己的死亡,可就在这一刻,凶神却缓缓放开了他。 凶神道:“本尊不会让你死得那么痛快,你受银姬之恩,却背叛她,光是这一条,本尊就不会让你死得那么轻松。” 凶神说完,收起鏖杀巨剑,一掌打在灶神的额头上。 这一掌,没有让灶神头顶鲜血直流,死在当场,反而如同减龄一般,让灶神瞬间变成了一个七八月大小的婴儿。 凶神把灶神所化的婴儿提起来,残忍道:“灶神,本尊封印了你的记忆,却让你拥有孩童的稚嫩心性。” “本尊会将你投放至每个恶劣之地,你会在东海上漂泊,被海怪巨兽啃噬,你会去死亡炎地,被里面的蜥蜴吞吃,当然,你也会去到人间——但是,你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会对你充满恶意,从今天开始,世界的美好和阳光都不再照拂你,你感受到的除了恶意就是痛苦。” “当你感受这一切时,你的心态可不是灶神的心态,本尊将你的心性保留到孩童时分。” “相当于,你出生,还对一切懵懂带着好奇时,你所遇见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兽都对你充满恶意,你活着就是痛苦,却无法死去,你不断感受着人情冷漠、世事残酷,身体和心理不停受着折磨。” “每到夜晚,你就会被神力绑至东海中央,海怪们吞噬你的皮囊,海鸟飞到你的体内吞吃你的内脏。” “这一切刑罚,只有每年第一天下雪的时候,可以免除。” 凶神看着灶神,双眼无情:“到这一天,你的记忆就会解封,你会清楚想起来曾经做灶神的风光荣耀,也会清楚知道为什么你会这么悲惨,你知道为什么是下雪天吗?因为冰神银姬之前有恩于你,她对你的恩情持续到雪天。” “当这一天过去,你的记忆又会被封存,承受无尽苦难,无论你在那一天用什么手段记录你的记忆,等雪化的时候,那些被你记下来的记忆都会消散。” 此刻,化作婴儿的灶神听完凶神的话,双眼流出泪来。 他想要质问,想要痛斥凶神的惩罚超出了一切限度。 凶神现在的做法,根本不是神明所为!他宛如邪魔,比邪魔更恶,更疯。 可灶神一张口,嘴里却发出婴儿般的呜哇大叫。 紧接着,被凶神一扔,带着凶神的禁咒扔向远方。 东海巨浪滔天,海面的血腥味还没化完,凶神血红色的结界散了。 来时的诸多神明,全部死去,现在只剩下凶神一个。 凶神在原地默了一会儿,周身狂暴的神力仍然没有消除,他眼中猩红的血意反而越来越浓了。 杀了这些围攻冰神银姬的神明,凶神仍然没有恢复正常。 他吸收了巫族血脉,力量瞬间攀升至高峰,按照正常思路,凶神应该去修心,但凶神不只没有,反而因为冰神银姬的死亡而大开杀戒。 他明知故犯,根本没有想自己的以后。 凶神,此刻有浓重的自毁倾向,而且,不只是毁自己,还要毁他人。 希衡和玉昭霁此时都心情凝重,注视着凶神的脚步。 凶神往东海而去,他将自己的神躯变得巨大无比,顶天立地,胸膛上带着血意和雷光,鏖杀巨剑扛在他的肩膀上,一步又一步,从东海走出,前往下一个地方。 希衡目眺凶神的背影:“凶神徘徊在堕神边缘。” 她道:“他对灶神的惩罚,的确过于严苛。” 玉昭霁认同希衡的前半句话,却对后半句话不置可否。 严苛吗?如果玉昭霁和凶神易地而处,恐怕他的刑罚只会狠不会少。 魔族,是重刑之族,骨子里都带着严刑峻法的血。 不过玉昭霁当然不会为了灶神和希衡唱反调,为了不相干的旁人和自己的爱人唱反调,那是蠢货才做的事情,玉昭霁不做蠢货。 玉昭霁接希衡的话:“的确,凶神已经有堕神之相。” 何为堕神?堕神并不意味着凶神实力下降,反而相反,凶神没有了那些约束、不再坚持神明的修养和道义,他的实力反而会更加暴涨。 这时的凶神,是最强的。 可为什么说这是堕神?因为这是一条没有未来的不归路。 堕神,会灭世、灭一切,也包括灭他自己。 以前希衡和玉昭霁判断过,能杀死神明的只有神明自己,天道要神明全部陨落,那么,至少需要神明堕落一半。 可现在看来,用不了那么多。 只需要一个,吸收了巫族血脉力量的凶神就够了。 玉昭霁醉心力量,赞叹道:“神明的力量,巫族的力量,都是世间力量之极,如今两种力量混合在一身,的确是闻所未闻。最难得的是,凶神的神力是神明巅峰,巫族少主的血脉也是巫族至纯,他们的结合,的确可怖。” 玉昭霁的赞叹落在希衡眼里,希衡看向他:“你想如法炮制?” 玉昭霁:…… 他刚才的确有瞬间这个念头,但是,玉昭霁并不蠢,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玉昭霁:“这两种血混合在一起,看样子会使人变得更疯,连凶神也无法压制,这是力量掌握了人神,而不是人神掌握了力量。” 玉昭霁可不愿意做邪功的宿主。 希衡颔首:“你知道就好。” 修士,尤其是能长生的修士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对力量的渴求也格外旺盛,但是,如若不加以节制,就会出问题。 这世上,正统的修炼方式只有一个:以己身,逐大道。 希衡看向凶神,此时的凶神,既不想、也不愿去压制血脉中的疯意,反而和这股疯意达到了合一之境,更为强大,一举一动都带着不亚于天地的威势。 可他走向的方向是—— “人间。”希衡道,“东海边缘,有人间海港、临港城镇。” 玉昭霁猜:“凶神处理完这些被天道利用的神明后,下一步应该去处理天道,可是,他现在的想法大约是,要先毁了天道所在意的世间。” “天道为世间而灭没有犯错的神,凶神就为天道灭没有犯错的世间,他在报复。” 玉昭霁现在也要跟着横渡东海,去看这个发展。 因为决战恐怕要来了,天道绝不会坐视不理凶神灭世。 玉昭霁翩身如龙,没入天空翻滚的黑云之中,可是,他自黑云中回首,见希衡仍站在原地,墨发飞扬,正色看着他。 玉昭霁:“希衡?” 他朝希衡伸出手去。 希衡则道:“我们必须要先分开行动,刚才有一个疑点,我一直耿耿于怀。” 玉昭霁:“巫族少主?” 希衡点头:“的确,当时我们看得很清楚,巫族少主本来不想朝神明动手,却忽然变得急切起来,是什么改变了他的想法?以及,那位织仙为什么没有出现。” 希衡道:“巫族少主在意的,估计是巫妖或者灵巫血脉,我要去查探,是否是巫妖或者灵巫出了事。” 这一点很重要。 巫妖的能力奇诡莫测,希衡这一去,就能弄清楚他们的能力。 所以,哪怕冒险,她也必须去。 希衡决定了的事情,无人可以更改,玉昭霁在黑云之巅,衣袂翻飞,注视着她。 良久,玉昭霁道:“你知道,我们不能和这个空间有太多交集。” “知道,我会小心。” 玉昭霁再问:“你也知道,你若出事,我一定会来寻你。” 希衡:“我知道。” 玉昭霁便看着她的眼睛:“既然你都知道,那我便没什么可不放心的,我所爱之人,是九天之月,我知道她有自己的理想、自己的决定,我会和她并肩作战、分头行动,而不是以爱为名束缚她。” 玉昭霁此刻,像极了黑云下的玄衣谪仙。 或者说,谪仙与否,不看种族,他虽是魔族皇族、太阳烛照,但是,他也担得起谪仙之名。 玉昭霁知道自己现在必须去看凶神和天道的决战,获取信息。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被儿女情长绊住手脚,转身朝东海深处飞去。 巨浪翻飞,忽而,希衡叫住了他。 玉昭霁停下,希衡道:“小心,你知道,我也很担忧你,无论你出什么事,我都会来寻你。” 玉昭霁顿住,墨发飞扬,他回过头,一字一顿:“信我,我也信你。” 第300章 天道之殇一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希衡去寻巫妖和灵巫一族,玉昭霁随凶神去监测那场和天道的大战。 东海海面沸腾汹涌,海中海怪最为敏感,此时海怪们蛰伏在海底,不敢有一丝寸动,生怕成了那位凶神的撒气桶。 希衡在海面上飞行,茫茫天地,目视前方,她飞过的地方,海怪只觉察到了一股清正至极、却极为可怖的力量,海怪们更加往海底沉下去。 奇怪,正道神明之首的冰神银姬已经死去,现在为什么会有一股这么强大的正道神明的气息? 这气息和冰神银姬不同,甚至更为清正肃杀…… 海怪们沉至海底,希衡往海底看了一眼,觉察到海怪们的动作。 她微微皱眉,这不是个好消息。 因为她之前监测织仙时,用了水法凝出水镜,她和这个时代空间的联系加强了,所以,海怪们能够发现她。 这也意味着,凶神也有发现她的可能性。 如今凶神的气息几乎遍布了天地,凶神的视角和感知扩大,所以希衡才能离开凶神周围。 希衡判断利弊,是冒着被凶神发现的危险继续寻找巫妖和灵巫,还是回去和玉昭霁一起返回后世? 肯定只能选前者。 如果不这样,这一趟就白来了。 而且,现在凶神最仇恨的是天道,他哪怕明知有“新神”出现,也不会影响他先找天道的麻烦。 思及此,希衡再度以东海和天空为镜,寻找巫妖、灵巫或者织仙的下落? 希衡的水法是从天亓处学来,而且,到她领悟神骨之力后,她的水法已经强于天亓,而天亓,本就是生不逢时、惊才绝艳的修士,连天道都要正视他。 所以,现在希衡的水法强大到恐怕和水神不相伯仲。 瞬间,东海和天空为镜。 这处最宽广的海域和最辽阔的天空成为希衡的“镜子”,“镜子”折射出大地上的一切。 草原上开满的鲜花、低头吃草的牛羊,匍匐在身后随时准备捕猎的猛兽,还有岩石缝隙处青嫩的杂草,土里求生的蚯蚓。 以镜为眼,可知天下之事。 希衡从这天海水镜中,捕捉到了灵巫、巫妖以及织仙的身影。她迅速朝事发地掠去。 织仙手持天梭,她的天梭上闪烁着灵光,这灵光极强,显然不是织仙所能用出的法术。 天梭一挥,无数丝线朝着灵巫和巫妖而去,精准地缠绕在他们的脖子上,轻轻一划,便是身首分离、血肉纷飞。 这时候的巫妖还没有从平江堰中进化出操控病原的能力,但它们仍然会剥皮,巫妖朝着织仙扑去。 织仙脚踏祥云、周身披帛飞舞,她是柔弱的仙,但是,在此刻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屠杀这些巫妖和灵巫。 织仙冷哼一声,再次一甩天梭,天梭上飞出丝线,将那些巫妖全部绑住。 灵巫和巫妖同出一族,灵巫见巫妖被制住,手持法器冲过来,想要救下巫妖。 然而,就在他们朝巫妖过去时,几名巫妖没有丝毫犹豫,伸出手拽住灵巫的脖子,从上当下划拉一声,剥下灵巫的皮,套在自己身上。 织仙的丝线随即被巫妖们崩裂,丝线断开,织仙朝后踉跄两步。 她冷哼一声:“畜生就是畜生。” 织仙此话当然是在骂巫妖,就连和巫妖共同作战的灵巫都寒了心。 为首的灵巫齿冷道:“现在是灭族之时,你们怎能如此朝同族下如此黑手?” 一名巫妖脸带着诡异微笑,伸出舌舔舐着手上的血液:“我们可不是同族,你们灵巫明知巫族被灭族却不去朝神明复仇,你们是巫族的叛逆而已!而我们巫妖,继承了巫族的仇恨,我们才是正统。” 灵巫气得直发抖:“昔日巫族如此强盛,就是因为不懂得收敛锋芒,与全世界为敌,这才招来灭族之祸,现在巫妖比起当初的巫族,能有多少力量?你们还不知收敛……” 织仙听烦了:“别说了,都得死!” 织仙奉天道命,来此灭灵巫和巫妖。 她手中的天梭被天道赋予了力量,现在每一条丝线都带着摄魂之力,一个织仙就可以灭杀巫妖和灵巫。 丝线如同散开的花丝,每一分腾挪宛转,都杀了至少一个巫妖或者灵巫。 眼见着巫妖和灵巫要死绝,这时,一个巫妖心狠手辣,趁着灵巫抵御织仙时,一击将灵巫之首杀死,然后剥下他的皮、吸干他的血。 与此同时,其余巫妖也像是约好了似的,他们一部分用性命去缠住织仙,一部分则杀死灵巫,扔到那位巫妖的面前。 那位巫妖不断吸食灵巫的血液,他体内的巫族血脉力量越来越浓郁,再加上天地之间此时存在的巫族血脉力量,这巫妖在瞬间,就成了一个新的巫族。 他成为巫族之后,朝织仙看去,大吼一声,长臂一揽,把织仙的丝线全部揽过来,然后一震,织仙的丝线全部被震碎。 那些巫妖看织仙的眼神满是刻骨之恨,织仙落入巫妖群中,连天道给她的天梭也随之被巫族抢走。 失去天梭的织仙战斗力就不够看了,她是仙,而不是神。 织仙眼见着就要被巫妖们瓜分,她一狠心,斩断自己的一条手臂,断臂爆发出力量,织仙这才从中慌张脱身,飞上云端,朝外面飞走。 剩下的巫妖们也没追去,反而选择了去追……灵巫。 这时,巫妖们确信吸食灵巫,会补全他们的血脉,让他们成为完整的巫族,于是,本就没有什么同族之情的巫妖立即视灵巫为眼中钉肉中刺。 希衡无法插手,静观事情发展。 她确定了几点,第一,刚才巫族少主之所以这么急切,的确是因为织仙在屠杀巫妖和灵巫,巫族少主想尽快突破包围圈,来救下剩余的族人。 第二,这一步也是天道所安排好的,天道不想看见凶神和冰神银姬将话说开,冰释前嫌,所以故意让织仙来杀巫妖和灵巫,让巫族少主率先攻击神明。 第三,也是对希衡来说最重要的一点。 每个巫妖的确有自己特殊的能力,刚才那名吸收这么多灵巫血的巫妖的能力,似乎就是扩大血脉,所以,他才能这么顺利变为巫族,其余巫妖也愿意先让他变为巫族。 巫妖和灵巫离开,织仙遁逃,希衡这一边告一段落。 另一边,玉昭霁去监测凶神。 东海海岸,一处偏僻渔村。 归航的渔船几乎满载而归,全村七成的人都围拢在码头这里,纤夫们拉着号子,这艘渔船是这个小渔村所有渔户合资购置的,可以说拴着全村人的生计。 精壮水手们从船上扛着一箱又一网的大鱼下来,汗流浃背,被太阳晒得黑黑的脸上反着光。 出海一趟,难免会受伤。 虽然这些渔船不会涉及东海真正的危险处,只在边缘捞一些鱼,但是,总有些小海怪会出来,造成些风浪、伤一些人。 受伤的水手被人用担架担着下来,他们嘬着旱烟,和旁边来看渔船的小孩儿们讲一些出海的见闻,讲那些海浪、海怪,讲自己和风浪搏斗的故事。 小孩子们拍着掌,津津有味听着这些英雄的故事。 守在家里操持生计的女人和没了体力的老人围着渔船,看着自己的丈夫、孩子平安归来。 这里只是最平凡的人间,这里的人间男耕女织,只是在沿海变成了男出海打渔女织布种菜,每个人都在为生存而努力。 可惜,就在此时,海水逐渐升温。 一个离岸边最远的纤夫首先感觉到脚下一片温热,还未等得及他将疑惑说出口,高温的水蒸气就烫得他整个喉咙都是蚕豆大的水泡。 他捂住嗓子,痛苦地倒下去。 倒下去后身体接触到海边的沙子,直接滋滋冒烟。 “海、海开了!” 不知谁哭着大喊一声,随后也被湮没在白雾一样的蒸汽里。 未来得及上岸的人都在一片惨叫声中倒在水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肉香。 前一刻的欢声笑语立刻就被哭喊声代替,有人开始奔逃,却被摔倒的人绊倒,还有瘦弱的儿童挤不动混乱的人群,被推搡掉进沸腾的海中,活活煮死。 高如楼阁、巨大沸腾的海浪摧古拉朽般毁掉了这个系着上百人努力生计的微小码头。 掀起的海啸顺便摧毁了后面破落贫穷的村庄,凶神从上空飘过,一刻也不为那些朱紫色的面孔停留。 他的目标还在更远处的繁华城镇,那里才有更多的生灵,才是更值得天道在意的“世间” 天道,天道。 天道为了它的世间,计划着神明的灭亡,夺走了冰神银姬的性命。 现在,凶神也要如法炮制。 玉昭霁此刻可以确信,凶神,已经完全成为堕神。 他不再具有神明的责任心,不再担当大义,高大的身躯不再为世间抵御风雨,他只负责带来苦难和凶险。 玉昭霁不是慈悲心重的神明,他也没时间为这些早就死在历史中的人伤心。 这一切,都是已经发生的既定历史,无法更改也不能更改。 只是一个呼吸间,凶神便又摧毁了数十里的村庄和县城,就连山岳对他而言也只是随手捏碎,然后便抛向他目及之处建筑最多的地方。 鸟兽奔逃,有被惊动的门派修士想要出手阻拦,可他们怎么能叛逆神的旨意。 有普通人拖家带口跑向城外,却被汹涌的人潮淹没,踩踏在无数脚步之下。 这样的景象,说是最残酷的末日也不为过。 玉昭霁抬头看向天空,天道呢? 事已至此,天道还坐得住吗? 天道本来是想要神明堕落,好让神明灭亡,可是,它想看到的是神明和堕落的神明互斗内乱,而不是凶神这样直接来灭世的举动。 凶神再次举剑,对准一整条街道狠狠劈下。 他要逼迫天道现身,他如山一样高大的神躯出现的一刹那,所有的人都呆停住了,他们知道跑也没有用,浑身瘫软下去,眼泪和哭声响彻如钟。 哭吧,哭吧,凶神想,哭得更大声些,让天道听到! 最好,让他们的血都溅在天道身上去! 在凶神的鏖杀巨剑要直接夺走这群人的性命时,一道光团从天而降,光团中散发光芒,带着无上力量,阻挡住凶神着一剑。 “天道,你终于出现了。” 见天道终于出现,凶神疯魔的脸上漾出一个冷冷的笑意。 天道冷漠的声音响起:“凶神,你身为魔道神明之首,没有神明守护世间的担当,反而在这里为祸天下,屠杀无辜凡人,同邪魔有什么区别?” 凶神听着天道的叱责,反而享受般的吸了吸空气中的血意。 “你在指责本尊?可本尊这么做的原因,你不是很清楚吗?”凶神歪头,狞笑,“你不是担心神明为祸世间,对这世间不利,所以要灭亡神明吗?你自诩智如诸葛,眼光长远,现在本尊如你的意,真的在这里为祸世间,你为何如此惊讶和不愿?” 天道不言。 它认为神明应该消亡,是因为神明太强,一旦神明想要灭世,无人能够阻挡,所以,必须灭亡。 可在天道的畅想中,神明灭亡前并不会真的灭世。 现在的代价,有些超出了天道的推演。 凶神盯着天道,鏖杀巨剑的剑风朝旁边一扫,顿时,那些人全都死亡吗,鲜血满溢,白骨成山。 凶神现在已经毫无神性、人性:“况且,为祸世间的岂止本尊一个?屠杀凡人的又何止本尊一个?当初冰神银姬在扶桑神树中央避难,是谁明知攻击扶桑神树会使得天火流炎、世间生灾,仍然要操纵着那群蠢神去攻击她?是你啊,天道!” “屠杀人族的先河,是天道亲自开辟,如今本尊不过是步天道的后尘,天道何来颜面指责本尊?” 天道缄默不语,只加大了力量想要阻止凶神。 凶神一边游刃有余对抗天道,一边哈哈大笑:“我们做的明明是同样的事情,怎么在天道你做来,就是为了世间大义、万古存续,本尊做来就是为祸世间、堕神当诛?” 天道同凶神的斗争,波及开去。 世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不只是人族,而是万族都遭了殃。 凶神享受着地上生灵的惨叫,他就是要同这天道学,若谁指责他的罪孽,这罪孽根源便是天道。 凶神一边用鏖杀巨剑砍向天道,一边放声朝天下传音:“杀死你们的是本尊,但导致这一切的是天道,是天道先朝神明出手,而后才殃及了你们,你们恨吧!” 恨吧!哈哈哈! 凶神和天道打得难解难分,但越往后面,天道的颓势就越明显。 天道并不擅战,天道是所有规矩的化身,它擅长的并不是战斗,更何况以前有巫族,现在有神明,天道在三方势力中一直最弱。 否则,它以前也不用靠神明灭巫族,后来靠织仙离间凶神和冰神银姬了。 凶神的鏖杀巨剑通体变得血红,瞬间,天地间的血色都朝鏖杀巨剑剑锋而去。 以血祭剑,血杀万重! 刚才被凶神所杀的人、神,一切的鲜血怨念全都附着在鏖杀巨剑上,朝天道挥去! 天道无形、无实体,但是,这世间有种力量可以可以对无形的天道造成伤害。 那就是因果,此次,的确是天道率先对冰神银姬出手,凶神也的确因此而疯魔,那些死去的人、神都和天道有关系。 这些因果怨念纠缠在一起,附着在鏖杀巨剑上,再加上此刻的凶神汇聚巫族血脉之力,无愧最强之名。 只见血光大放,天道的力量越来越弱,膨的一声,它的防御被击破。 鏖杀巨剑重重砍在那个白色光团身上,光团受伤,大量气散出,随着天道受伤的一刹那,山河失色、日月无光,天地黯淡无光,如同烛龙闭目。 天地间回荡着尖利的鬼哭之声。 就在凶神要一鼓作气,彻底斩杀天道时,大地动荡,天空崩裂。 天道是世间本源所化,是天地意志的部分化身,它的死亡,绝不会那么轻易。 这一瞬间,凶神无法再挥动鏖杀巨剑,天地间没有其余力量在阻止他,而阻止他的,是他自己。 凶神也是天地的一份子,所以,天地意志也会在凶神身上起作用,凶神现在想诛灭天道的心一点都不掺假,现在他之所以挥不下去这一剑,是因为天地意志。 凶神竭力和自己作着对抗。 而天道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凶神挣脱束缚继续砍自己,天道趁机化作流光,嗖的消失在凶神眼前。 而凶神的剑在下一刻落下来,砍在了空气中。 天地间咆哮着凶神愤怒的咆哮,凭什么天道计划灭神时,天地意志不起作用,现在他要诛灭天道,天地意志就出现了。 难道天地意志认为世间不该有神明? 那天地为何又要诞育神明?这究竟是为什么?! 凶神更加愤怒,遭受这个阻挠,他不只没有清醒,反而变得更加疯狂。 凶神干脆继续在人间、妖界等地大开杀戒,他恨这不公的一切,而他恨的方式,就是杀戮和血腥。 玉昭霁在心中铭记能伤到天道的方式,同时,也在思考届时他和希衡对抗天道时,如果天地意志再阻拦,他该如何做? 玉昭霁看着不远处陷入疯狂和杀戮的凶神,再回想起刚才天道负伤远遁的情景。 神明、天道,全都负伤、痛苦,天道险些消亡、神明陨落大半。 这一切,玉昭霁都似曾相识。 玉昭霁比凶神更多了为君的智慧,凶神的力量更为粗暴直接,玉昭霁的发展则要均衡许多。 空中,玉昭霁衣袍猎猎,俯瞰天下发生的一切,眼前发生的种种,和后世的成神大劫何其相似。 成神大劫的核心是巫妖和修士,修士胜,则渡过劫难成功成神,修士败则陨落消亡,巫妖胜,则不再被天地抵触、不再有灭族之危,巫妖败,则全族被灭。 修士和巫妖,都在劫中痛苦挣扎,这也正常,劫,伴随而来的就是痛苦。 玉昭霁忽然想,修士需要劫难才能成为神明。 那神明和天道呢?会不会也该有属于自己的劫难。 如果说这是一场属于神明和天道的劫难,那一切就说得过去了,神明和天道都没有成功渡过此劫,所以,神明陨落,天道沉寂数万年,以至于在神明陨落后的上古八魔作乱,天道都丝毫没有能力约束。 连一个半神天亓,天道都必须同他周旋。 玉昭霁茅塞顿开,压下潮水般涌来的顿悟之感。 他再看向前方,凶神眼前出现了一大堆拦路的神、仙。 第301章 天道之殇二 神明们心系天下,怎能眼睁睁看着凶神作恶? 他们手持神器,女神们目带悲悯,男神们带着痛惜,却还是压下心中纷杂情感。 神明们挡在凶神面前:“凶神,停手罢!” “无论发生了何事,且找罪魁祸首便是,何苦牵累无辜人?我们神明修炼,耗费天下如此多的灵力,我们理应承山之重,为天下殚精竭虑,而不该将自己私恨泄在无辜人的身上。” 说这话的是一位女神明——露神。 露神也并没有参与当初围攻冰神银姬之举,露神是冰神银姬的下属神明,当初她虽不知冰神为何要复活巫族少主,但是她和冰神私交这么多年,她绝不信冰神是叛神。 所以,绝不愿意和那些神明一起围攻凶神。 凶神认出她,也正是因此,凶神的鏖杀巨剑才没有砍下她的头颅。 凶神嘶哑声音问:“天下无辜,那谁就该死了?如若天道心疼天下无辜,它此时出现,自绝于本尊面前,本尊立即封印宝剑,以死谢天下。” 他环顾来的诸位神明,这些神明要么曾经是冰神银姬的侍神、从神、下属。 要么就是一些清心寡欲、不爱理事的神明。 冰神银姬之死,和他们的确没有关系。 凶神道:“你们要本尊停手,很简单,去将天道请出来便是。” 凶神拄着鏖杀巨剑,鏖杀巨剑上不停滴着鲜血,鲜血顺着剑尖滴落下去,在地面形成一个小凹。 一位木神摇头:“天道若毁,世间也将崩塌至少大半,刚才天道受伤时的日月无光、山河失色,凶神难道忘了吗?” 凶神讥诮扯起唇角:“所以,它不能死?它哪怕犯了错,也不能死,本尊就只能咽下它所犯之错吗?本尊要亲自毁了这世间,等这世间消弭,天道失去它的作用,也就自然而然没有藏身之地了。” 凶神拔出鏖杀巨剑,沉声道:“诸神,趁我现在还不想对你们大开杀戒,趁早远离本尊,如诸神所见,本尊,已是堕神。” 堕神,可不讲什么情面。 诸神都陷入两难之地,事已至此,他们大概也能猜到冰神银姬陨落的真相。 但是,他们全都无法置身事外,凶神灭世,是所有神明都无法接受的。 话不投机,神明们只能选择战。 他们和凶神没有仇恨,甚至兔死狐悲,伤感凶神和冰神银姬的遭遇,但是,他们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世间消亡。 这些神明们纷纷使出看家本事,阻挡凶神,露神的朝露青灵、木神的天之木……全部使了个遍,却还是无法伤及凶神分毫。 凶神也并不想杀他们,他将众神打败之后,从容从众神身旁离开。 以前,还有冰神银姬和凶神分庭抗礼,现在,冰神银姬陨落,凶神堕落,实力大增,这些神明们完全不是凶神一合之敌。 诸神受伤后,凶神没有停住灭世的脚步。 神明们回去细思,光靠神明的力量,无法阻挡凶神——神明中的部分本来就生出异心,被凶神诛杀,剩下这一部分也无法挑起大梁。 再这么下去,凶神灭世只是时间问题。 于是,神明们不得不另外寻找……卑劣的计策。他们别无他法,只能出卖良心。 翌日,凶神灭完一个边陲小国,随着凶神开始灭世不过一日一夜,世间就萧条许多。 大地上蔓延着死气,毫无生机,连地里的种子都不再生根发芽,井水也变得浑浊,打出来的井水都带着血腥气。 打水的以一些老弱妇孺居多,那些青壮年全都逃跑了,以为自己能靠脚步逃出凶神的制裁,还留在村庄的都是认命的老弱妇孺,他们麻木地从井中打起浑浊的水。 凶神看到了这一切。 但他现在很麻木,也不准备停手了。 直到,神明们卷土重来,凶神以为这些神明是还没长记性,他手持鏖杀巨剑,将这些神明一一打落后,忽然,从凶神后方传来一道神力。 凶神冷笑,回过头去,他平生最恨偷袭,连战斗都不敢堂堂正正的人,还能有什么用? 凶神的鏖杀巨剑打算斩下那偷袭者的头颅。 可就在这时,凶神看见在空中凛然俯瞰他、幻霜锦宛如流云的,不是别人,正是冰神银姬。 凶神的鏖杀巨剑停止,凶神从没想过还有一日能见到冰神银姬的脸。 自冰神银姬陨落后,凶神一刻也不敢想她,他的仓库中有许多幻霜锦,凶神没有拿来看过一次。 可此刻,云端上空,那位女神绝色凛然、冷若冰霜,高贵不可侵犯,她周身都带着浓郁的冰霜之力,睥睨着天下,也睥睨着凶神。 凶神下意识呢喃:“银姬……” 他好想银姬,如果银姬真的能够活过来,他可以放弃一切仇恨。 可惜,不会……银姬永远也不会真的活过来了。 凶神怅惘地看着空中的女神,织仙手心带着湿漉漉的汗水,织仙此生从未如此紧张过。 她所效忠的天道受伤,凶神灭世,织仙便被众神找上,要求织仙假扮冰神银姬,刺杀凶神。 其实如果可以,织仙这一辈子都不敢再见凶神,她知道凶神一定恨她。 凶神忙着灭世、灭天道,暂时没空管一个小小的织仙,织仙便在各地躲藏,绝不敢出现在凶神面前。 可是,诸位神明找到织仙,让织仙必须去刺杀凶神,如果她不这么做,之前她离间凶神和冰神银姬,害得世间有此大乱,神明们就会诛杀她。 织仙无奈,只能听从。 她只是一个卑弱的小仙,哪里能自己做选择呢?从前她是天道的棋子,如今她是诸神的棋子,永远都不是自己。 织仙停在空中,手拉银弓如满月。 原本,织仙的手都在颤抖,她害怕被凶神看穿伪装,一击致死。 可织仙看到凶神怅惘的眼神,心忽然定下来,她误以为凶神被她的伪装骗过去,真的把她误认成冰神银姬。 织仙咽了口唾沫,瞄准凶神,手拉满银弓,毫不犹豫对准凶神的胸膛一箭射出—— 箭若冰雪,噗通一声没至凶神的心脏。 鲜血从凶神心脏处透出,织仙喜出望外,以为自己成功了,其余神明心中也燃起希望的曙光。 这位堕落的凶神,伏诛了吗? 然而,凶神低头看着自己心脏前的冰箭,尤嫌冰箭没得不够深,他用力一拍,冰箭彻底没入心脏处。 织仙和神明们大惊,凶神为何如此反常? 凶神将冰箭拍入心脏之后,抬眸,问织仙:“谁给你的银姬的箭?” 织仙见他声如洪钟,哪里有点受伤的样子,便知道计划败露,顿时也不留恋,转身便想飞走。 凶神见她不答,反掌打出一道神力。 这道霸道神力一打出,迅疾追上织仙,精准无误打到织仙背部。 织仙的身体踉跄摇晃,在空中诡异地顿住一瞬,而后,便失去所有力气,朝下方坠落。 她的仙骨被活活打散,所有生机都凋落,凶神……根本没有给她一点活命的机会。 织仙缓缓失去意识,凶神猩红色的眼眸残忍看着她死亡:“看在你让本尊明白了对银姬的爱的份上,本尊留你一个全尸。” 织仙重重跌落到地上,闭上眼睛,彻底消亡。 凶神又转过去,看着那群不断后退的神明:“你们在哪里找到的银姬的箭?她的箭可还有多余?” 凶神伸出手,朝他们走去:“将银姬的箭都拿给本尊,一支箭,保一个神的性命。” 凶神原本真的不想杀了他们,他明明都放了这群神两次生路,为什么他们非要凑上来送死呢? 凶神信奉的理念是,再一,再二,不可再三。 更何况,这些神汇聚神力在织仙身上,把织仙变成银姬的模样,想要瞒骗他,这,犯了凶神的大忌。 神明们往后退,但是,退无可退,他们咬咬牙,知道今日凶多吉少,与其屈辱等死,还不如放手和凶神拼一场。 露神率先朝凶神发动攻击,凶神叹息一声,闭眼,鏖杀巨剑朝前一刺。 露神的身体便分作两半…… 神明们前仆后继,合力围攻凶神,凶神的鏖杀巨剑就没有停过,天空中下起纷纷血雨。 玉昭霁全程围观了这些神明的陨落。 从现在开始,世间的神明只剩下凶神一个了。 玉昭霁越看越坚定自己的猜测,这真的太像一场劫,武神灶神等死亡的神明,是没有接受住劫难考验神心,而最先被排除在外的神明。 冰神银姬是最敏锐、最有希望能破劫的神明,却也被天道阻拦,从而消亡。 凶神得到力量后,本来可以以力破劫,但是,他的神心同样出现问题,自愿走向死路。 露神、木神这一堆神明,则是没有发现劫难已至,又或者说,他们感应到了,诸神围攻冰神银姬,就是一个这么大的信号,在这样的事面前,露神和木神等神明却选择了任其自然发展。 他们都选择了静默、随波逐流,同样也无法成功破劫。 最后,就是天道和巫族少主了。 巫族少主率先攻击神明,在关键时刻导致了事态更加严重不可控,等着他的也只有失败。 至于天道,天道在一开始就走错了路。 它想要灭亡神明,却间接造成了凶神灭世,所以,天道也受到制裁。 这一场劫,无人可破,所有历劫者全是输家。 但是,玉昭霁以手点额,如果渡过去此劫,会发生什么? 而且,玉昭霁也很好奇,现在天道无力、神明全数陨落,最后凶神是怎么陨落的? 他这个念头刚在脑海中一起,玉昭霁的脸色便瞬变。 希衡…… 希衡还没有回来。 现在诸神陨落,天道遁逃,普天之下,能够和凶神有一战之力的,只有希衡和玉昭霁自己。 玉昭霁脑海中的构思全部串联起来,犹如星光点点,最后组成一个完整的星阵,他的思绪不断清明。 希衡和玉昭霁一旦和这个时空的联系变多,就会被拉入这个时空,也就是说,会对这个时空造成影响。 那么,反过来呢? 玉昭霁立刻足尖一跃,犹如九天飘飞的玄鹤,在转瞬间拉开和凶神的距离。 他在九天之上,凶神的鏖杀巨剑随后而去,却因为玉昭霁有先见之明,而没有扫到玉昭霁,只是扫碎了一朵云彩。 玉昭霁和凶神对望。 凶神猩红如血的眼望向他,不再掩饰:“这么快就发现了,魔族。” 玉昭霁神色冷然,面对凶神之威,玉昭霁也半点未被压制,凶神相信,只要给这个魔族时间,他一定会成长为不亚于自己的神明。 可凶神不是很想给玉昭霁这个时间。 凶神扯出一个残忍的笑:“本尊不记得魔族中有你这样出色的小辈,你来自后世?本尊问你,后世可还有天道?” 凶神此问,是想知道自己的未来。他想知道天道还存在与否,他是不是能给银姬复仇? 玉昭霁却答非所问:“你是通过魔族血脉发现的孤?” 凶神:“聪明,但只猜到了一半。” 玉昭霁沉吟一下,玉昭霁的魔族血脉和凶神同出一族,所以,现在这个巅峰状态毁天灭地的凶神能通过血脉发现他。 可是,还有一半? 哦,玉昭霁想到了。 他站在高处,俯瞰凶神,半点都没有要收敛锋芒的想法:“剩下的一半,是你感应到了孤彻底诛杀了你的残念。你是魔族的战士,拥有战士的直觉,你能感应到谁杀了你。” 凶神仰头哈哈大笑,越笑,他眼中的杀意就越浓重。 在这里碰见能在未来杀了他的人,他当然满是杀意。 凶神眯起眼,周身杀意聚集:“你自称孤,你是未来的魔族主君?” 玉昭霁身为实际掌权的魔族太子,也的确是凶神口中的魔族主君。 他冷然看着凶神,凶神狠狠落下最后一句话:“一族,从不容二君!” 现在,就是他这个堕落凶神和这个从未来而来的魔族主君决战的时刻,君王,只能有一个。 凶神的鏖杀巨剑再度要凝结血红结界,把玉昭霁锁在血红结界里打。 在他的血红结界要凝成的瞬间,玉昭霁直接从血红结界边缘飞出,视凶神的血红结界如无物。 玉昭霁领悟的神力是秩序的创建者。 他能够创建秩序,当然,也就能在凶神的血红结界那里创建新的、利于自己的秩序,让自己成功离开。 玉昭霁成功破开凶神的血红年纪,不带一点停留,朝远方而去。 玉昭霁的年岁还没有凶神的一个零头大,他当然不会选择在此时对上巅峰时期的凶神。 玉昭霁飘然远去。 凶神见自己的血红结界被破,倒是正视了这个在未来杀死自己的小辈。 玉昭霁比他想象中要强许多,明明连神都算不上是,却能有这么强大的力量,有这样的小辈,也不算辱没了他。 凶神大踏步,追了上去,他森森道:“本尊最厌恶临阵脱逃者,现在,本尊不会再留给你全尸。” 玉昭霁只当自己没听到。 他杀了凶神一次,此时怎么还会被凶神的激将法所激。 玉昭霁虽然好战,但是不打无意义的战斗。 现在,他和希衡找到了一切他们想知道的信息,玉昭霁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去找到希衡,然后和她共同回到后世,诛灭巫妖。 可凶神怎么会轻易放过玉昭霁?而且,他拿这个小辈,还有另外的、大用处。 一场可怕的追逐和逃杀就此展开。 第302章 凶神陨落一 今日诸神陨落,天降红雨。 红色的雨落到青翠的树叶尖儿上,滴滴哒哒往下滴,原野上的野兽正在逃命,整个毛尖儿上也沾着红色的雨水。 渐渐,雨水颜色越来越淡。 但牛毛细雨还是纷纷扬扬落下,似乎是天空破了个窟窿,正在咿咿呀呀哭泣。 雨水的颜色淡了,连绵的云飘在烟雨之中,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玉昭霁在这清烟迷雨中飞行,他的速度极快,从上一个雨滴面前飞过去时,下一个雨滴都还没落下来,连衣服都无法被雨水沾湿。 玄色大摆在风中猎猎,凶神的神力从后紧追不舍,却始终差一点才能打在玉昭霁身上。 玉昭霁和凶神之间相差的,是几万年的岁月、完整的神骨,这让他打不过此刻巅峰状态的凶神。 但是论速度、敏捷,以及对战斗的智慧,玉昭霁并不输给凶神。 凶神却也不是吃素的,他手中鏖杀巨剑在此聚起血色光芒,之前被凶神所屠杀的所有人、所有神身上的血都朝凶神的剑聚集。 这些鲜血、怨念从四面八方而来,玉昭霁微微皱眉,认出其中的厉害。 如同玉昭霁的血狱——可以将被玉昭霁所杀之人的血和魂所在玉昭霁的血狱里,玉昭霁在血狱中战斗时,这些被他所杀的人,都会因为惧怕他的威势,而成为他的傀儡。 现在凶神所用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谁要是被这些怨念沾上一点,就能被凶神锁定,跟上来。 如果怨念不算特别多,玉昭霁也能靠鬼魅身法避开,但关键是,凶神灭世,杀了太多人太多神。 现在,无论是内部的力量、还是外部的客观条件,都是凶神最强的时刻。 玉昭霁知道躲不开,干脆不躲,那些血红色的怨念如同红色的烟雨墨,击在玉昭霁玄色的衣袍上。 凶神下一刻便根据这些怨念的方位,出现在玉昭霁身旁,宽阔的巨掌想要掐上玉昭霁的脖子。 下一瞬,混沌火莲自玉昭霁身侧燃起,哪怕是凶神,看见这烧灭一切的混沌火时,也不得不暂时撤回手。 混沌火,自混沌中生出,可烧灭万物。 凶神的鏖杀巨剑打碎混沌火莲,火莲自天空落下,落至山野之中,瞬间,山野便被混沌火莲烧灭成灰烬。 凶神冷笑,他现在可不怕神明之战殃及池鱼,不停用鏖杀巨剑打落混沌火莲,地面生灾,混沌火比之金乌日焰更为可怖,下方,俨然成了一片火海。 幸好这处山林的野兽早在之前就跑得差不多了,山林之外,只有无穷无尽的大漠。 混沌火烧起来,便是无尽的火沙狂舞。 凶神手中的鏖杀巨剑饮用这么多神血、人血,已经是至强,哪怕他用鏖杀巨剑打落混沌火莲,混沌火莲也顶多慢慢烧灭鏖杀巨剑外的那层鲜血怨念。 凶神有鏖杀巨剑,战意高涨、越战越勇,不断朝玉昭霁逼近。 玉昭霁现在只有混沌火,而且,出于某种考量,他不能拔出焚寂魔刀。 和巅峰状态的凶神决战,玉昭霁却连自己的焚寂魔刀都不能拔出来,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凶神的鏖杀巨剑带着血意,斩落玉昭霁一缕头发,刚好擦着玉昭霁的脸颊过去,要不是玉昭霁旋身躲得快速,现在就已经被凶神砍下来半个脑袋。 凶神眼中露出得逞的笑意,刚要握住玉昭霁被砍下的头发。 玉昭霁的头发随即被他召出来的混沌火莲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留给凶神。 凶神的目光渐渐危险起来,这么敏锐? 难道这个从后世而来的魔族小辈,发现了自己的意图? 玉昭霁可不管凶神在想什么,被削了一缕头发之后,玉昭霁也不会再忍下去。 现在,他如果只依靠混沌火莲,混沌火莲会被凶神的鏖杀巨剑打散,无法精准攻击到凶神身上。 除非…… 天空之下,山林化为飞灰,大漠在混沌火的烧灼之下,形成一片寂灭的火沙。 玉昭霁周身扬起风,墨发在空中飞扬,玄袍猎猎,以他为中心,狂风生潮,天地间所有的风好似都汇聚在这里了,风起,天上的层云被全部吹散,所有雨丝青烟全部被大风吹往别的地方。 此方天空一片清明,空中隐隐可见二十八星宿的身影。 其中,这一片星子中,最亮的是:心月狐、尾火虎、星日马、张月鹿、危月燕…… 这些都是二十八星宿中五行属火的星宿,玉昭霁这是不费丝毫外力,利用星力形成一个极火天阵。 天降大雨,不适合极火天阵的形成,所以玉昭霁以狂风巨力吹走此地绵延不绝的雨丝。 极火天阵形成的一瞬间,玉昭霁的狂风再在下界大漠中卷动、飘荡,狂风乱舞,带着混沌火燃烧的火沙,一瞬间,火舌如同龙蛇起舞,天地间同时出现上百道乱舞的火龙卷。 这些火龙卷被风所吹,往天空飘去,混沌火龙卷不断交错乱舞,和天空中的极火天阵一起交相呼应,包围了凶神。 风助火势、星助风势,玉昭霁这个阵法堪称完美。 凶神也很快看破这个阵法的巧妙之处,他的鏖杀巨剑能够打落这个魔族小辈的混沌火,混沌火落至下方,玉昭霁便以风来助火势,这样,无论凶神的鏖杀巨剑打落混沌火莲多少次,这些混沌火都会变成风火龙卷,回到他周身。 凶神现在除非打破二十八星宿,才能削弱这个极火天阵下的风火龙卷。 可是,凶神只要去打破二十八星宿,花费了时间,这个魔族小辈就能用混沌火烧灭那些怨念,从而逃遁开。 倒真是巧思。 哪怕是凶神,也不免在心中称赞,这个魔族小辈明明不恋战,想离开,但却敢以攻代守。 事实上,他的判断和做法也的确明智,因为巅峰状态的凶神不惧任何防御,玉昭霁只要把时间和力量花在防御上,都能被凶神一剑破开。 凶神的鏖杀巨剑和希衡的天湛剑不一样。 希衡的剑,若游龙、若惊鸿,剑法精绝已至巅峰,而凶神的鏖杀巨剑,则是一力降十会。 眼见着凤火龙卷朝凶神而去,凶神双脚站定,周身再度聚起一个血红色的屏障。 风火龙卷在这个屏障内外不断穿梭,但是,都无法破开这层屏障。 凶神,实在是太强了,他毕竟能独自斩灭天道。 凶神血色的双眸看向玉昭霁:“你很不错。” “可惜,运气实在是太差,你碰见的是此刻的本尊,本尊杀的人越多,也就越强。”凶神道。 他们再次交起手来,玉昭霁只觉得憋屈,他并不认为自己有哪里输给这位凶神,凶神只是“运气好”拿到了巫族血脉力量,又杀了这么多人和神,才导致了玉昭霁现在手段用尽也无法离开的局面。 更何况,玉昭霁还不能用焚寂魔刀…… 玉昭霁可不愿听着凶神继续耀武扬威,他冷道:“运气差吗?不见得。” “你的运气若不差,也不会在几万年后,被孤所杀。” “哼!”凶神冷哼一声,下手越发重,两人交手已经交成残影。 凶神高声:“像你这样束手束脚的战斗,已经输了一半!” 玉昭霁心知凶神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并不回答,凶神见他还不答,鏖杀巨剑层层相逼,厉声: “你的武器呢?!你再继续托大,不用你的武器,可就真要死在本尊手里了!本尊看你虎口和指腹的茧,你是枪修?还是刀修?你的刀呢?!” 到了这种程度,玉昭霁都不用焚寂魔刀。 凶神肩膀耸动,疯狂的笑意越来越令人胆寒。 他森森道:“你在防着本尊啊,怎么,你怕本尊去往后世吗?” 玉昭霁只说了一句:“聒噪。” 的确,玉昭霁早就看透了凶神的打算,凶神,也不完全是有勇无智的神明。 玉昭霁和希衡如果和这个世界加强联系,能被这个世界发现,还有可能被这个世界强留在此,融入其中。 那么相反,如果凶神通过希衡和玉昭霁,加强同后世的联系,那么,凶神也可以直接穿越时空,去往后世。 玉昭霁之所以不拿出焚寂魔刀,就是因为焚寂魔刀是后世的宝物,和后世联系极强。 而玉昭霁的混沌火,则是从混沌中来,没有时间和空间的概念。 现在,凶神想要的,就是逼出玉昭霁的焚寂魔刀,可无论他怎么做,玉昭霁始终不如他的愿。 凶神逐渐感到了焦躁,他想直接抓住玉昭霁严刑拷打,用重刑逼迫他就范。 可是,这个魔族小辈十分狡猾,他的速度比凶神快,凶神根本抓不住他,就连凶神召唤的鲜血和怨念再想附着到玉昭霁身上,也被漫天狂风乱舞而吹散。 玉昭霁,就像一尾滑溜的鱼,又像一只沉默的黑狐,让凶神绞尽脑汁也捉不到。 难道要等这个魔族小辈耗尽力量? 不,凶神没有这么多世间,也从来不打这么憋屈的仗。 凶神开口,满是恨意和蛊惑:“魔族的小辈,本尊见你注定为神,却还未渡过成神大劫。这时,你为何会想尽办法穿越时空来到本尊所在的世界?” “因为天道?”凶神道,“天道忌惮神,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修成神,本尊想,一定是天道阻拦了你,而你来此,应该是想看天道会如何对付神,从中得到一些教训吧?” 凶神循循善诱:“其实,你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只要你拔出你的刀,或者拿出任何一个从后世携带来的法器,本尊就可以去往后世,替你,替后世的所有神明,诛灭天道!” 天地意志也没有办法一而再再而三的保护天道。 玉昭霁则丝毫没被凶神诱惑,玉昭霁冷冷问:“你去后世,是只杀灭天道?还是杀灭天道、杀灭世人、杀灭一切?” 玉昭霁看得很清楚,凶神现在已经是彻底的堕神。 杀戮、成为他的习惯,鲜血,成为他的追求。 他不只恨天道,也恨上了天地意志,而不巧的是,无论是天道还是天地意志都会保护世人,以这世间为重。 所以凶神算是恨屋及乌,恨上了这世间的一切。 一旦凶神真去往后世,后世,就会彻底灭亡。 玉昭霁戳穿凶神伪装的把戏:“凶神,下次蛊惑人之前,先收好你的恨意。” “哼。”凶神冷哼一声,“本尊不需要隐藏,因为你,根本阻止不了本尊!” 凶神此话说出,瞬间,地动山摇,鲜血从地下、从水中、从岩石缝隙中冒出,所有鲜血和怨念组成一条巨龙。 凶神站在巨龙之上,手持鏖杀巨剑,朝玉昭霁重重砍来。 那些乱舞的风火龙卷,被巨龙吞吃入腹。 龙,本就驾驭风,也驾驭水。 巨龙吞了由混沌火焰组成的风火龙卷,紧接着,便全部碎裂——它虽是天下人和神共同的鲜血和怨念所化,但,无论多强,敢吞下混沌火,也只有死路一条。 巨龙碎开之后,身体炸开。 天空同样下起血雨,以血雨破了玉昭霁的极火天阵。 极火天阵一破,凶神就更能逞威了,他的鏖杀巨剑朝玉昭霁的额头而去,嚣狂大笑! 无论这个魔族小辈有多坚毅,也不管他是否看透自己灭亡后世的打算,在生死面前,他只有拔出他的刀! 听得轰隆一声,鏖杀巨剑将空气都斩得爆破起来,发出震天的轰鸣声。 鏖杀巨剑定格在玉昭霁的额头前,只差一点点、微不可见的距离,鏖杀巨剑就能把玉昭霁从中间劈砍成两半。 但是,鏖杀巨剑定格了。 玉昭霁白皙的脸上只流下一线鲜血,他冰冷讥笑,似乎在嘲讽凶神有勇而无谋。 玉昭霁轻声:“一族不容二君,显然,凶神,你只适合为将,不适合为君。” 风扬起,凶神的身体分成两半,鲜血喷洒而出。 而凶神身后,站着一个同样高大的凶神,只是,周身血红。 玉昭霁今日和凶神对战,打得天昏地暗,几次险些被凶神当场击杀,玉昭霁也一直没有用自己的神通。 影傀。 直到刚才,凶神以为一击得手,玉昭霁才猛然间使出了影傀,操纵了凶神的影子。 凶神的血影趁凶神不注意,手持一把血色的、影版的鏖杀巨剑,将凶神拦腰斩断。 凶神现在半身分离,但是,玉昭霁也没有做自己真能杀得死凶神的美梦。 这世上,智谋可以改变绝大多数情况,甚至可以在大多数时候反败为胜。 可如果力量占据绝对的优势,智谋,就只能敲敲边鼓,连雪中送炭都很难做到。 眼前凶神虽然半身被斩断,但是,他的鲜血又很快凝聚起来,像是要把他的身体重新黏在一起。 更可怕的是,这一切都发生在瞬间,如果真让凶神这么快得逞,那么,玉昭霁这操纵影傀砍下的一刀,就相当于白砍,连给他争取一点离开的时间都做不到。 玉昭霁手中再飘出混沌火莲,想要阻止凶神这么快恢复身体。 可是,空中有一股毁天灭地般的狂暴力量,阻止着玉昭霁的混沌火莲靠近。 眼见着凶神要立刻复原时,异变陡生。 凶神的鲜血忽然不受控制地井喷、旋转,而后,空中响起巨大的、海浪潮吸般的恐怖声音。 归墟,万物如剑! 是希衡! 玉昭霁瞬间认出这是希衡的手笔,希衡擅剑和水,此时,希衡肯定也知道不能用天湛剑,那么,希衡也只剩下水法可以用。 此时,凶神体内似乎多了一个归墟,归墟能够容纳天下所有水源,天下的水源都从归墟而出、也往归墟而去。 而凶神的鲜血中,就有水。 此时,凶神的鲜血不断旋转,流向未知的归墟,同时,归墟中的鲜血、水再形成道道水剑,不断飞舞回旋,水剑在凶神体内,将他千刀万剐。 这相当于是凶神的体内在“内战” 这样的攻击方式,的确是在攻击凶神最脆弱的地方,凶神的皮肤不断变薄,似乎是体内的内脏和鲜血不断变少。 只听轰然一声,凶神的身体整个爆炸开,此地只剩下一团血雾。 血雾飘飞在天地,天地之间没有了那股疯狂暴乱的神力,凶神不见踪影,似乎死无全尸,唯余血雾。 结束了吗? 玉昭霁不敢相信,以凶神之强、汇聚巫族血脉的凶神悍勇无匹,他会这么轻易陨落吗? 玉昭霁立刻要寻找希衡,他不敢耽搁,不管凶神是否真正陨落,现在他和希衡都必须立刻离开这个空间。 夜长,则梦多。 可玉昭霁环顾四周,上至青天下至黄泉,都没有看见希衡的身影。 希衡呢? 刚才攻击凶神的的确是希衡,她去了哪儿? 难道……玉昭霁瞳孔一缩,凛然望向那团爆裂开的血雾。 血雾中,传来张狂的大笑,像是一个没有未来、决绝的疯子。 凶神大笑:“哈哈哈万物如剑?的确是强,真是了不起的后辈,如长江之浪推翻前浪,你们,应该就是未来的正道神明之首和魔道神明之首,回来寻找诛灭天道的法子。” “如果给你们时间,你们一定会,非常强大。” “可惜,可惜。” 凶神一连说了两句可惜:“万物如剑?本尊恰好会万物归一。” 无论他碎裂成什么模样,他都会复原如初。 那团血雾在一瞬间,凝聚在一起,汇聚为一个高大、强壮、赤裸着胸膛的神明。 他的头发也十分粗硬,原本琥珀色的眼眸现在猩红如血,正看向玉昭霁,挑起一个挑衅的笑意。 万物如剑,真强。混沌火莲,真强。影傀,真强。 真是两个后起之秀,连凶神都想为他们鼓掌赞叹。 可是,他们的强和凶神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凶神想,他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银姬连问都没问他,就用她自己的性命,给他换了这么强大的力量,想让他去诛灭天道。 这么强大的力量谁要?谁想要啊哈哈哈哈! 他笑,越笑,也就越疯狂。 玉昭霁此时不再想着离开,他深吸一口气:“她在哪里?” “谁?”凶神明知故问。 “希衡。”玉昭霁看着他,一字一顿答。 第303章 凶神陨落二 玉昭霁没有再想离开, 如果希衡出事,哪怕他成功回到后世又如何? 那对玉昭霁来说,回去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他的灵魂和爱,都永久留在了这个末日时空。 凶神大喇喇从血雾中走出,饶有兴致看着玉昭霁。 “不走了?为了那位未来的正道神明之首?”凶神现在有的是闲情逸致和玉昭霁和希衡斗,因为他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 凶神打量玉昭霁:“她若是留下,你就不走,我们魔族不崇尚情爱,怎么出了你这样的痴情种?” 玉昭霁面无表情,空中的血雾浓郁,凶神身上的疯狂意味也越来越浓郁。 可玉昭霁,从来都不惧怕得罪一个疯子。 他面色冷淡地讥讽:“你我同为魔族,论痴情种,谁比得上因为冰神之死就要灭世的凶神呢?” 凶神听见玉昭霁提起冰神银姬,下意识就想要杀了他,但想了想,还是按捺下来。 玉昭霁却不想再和这个疯狂的堕神耽搁时间,他再度问:“希衡在哪儿?” 凶神歪着头,似笑非笑看着他。 玉昭霁声音冷寒:“刚才你在和孤打斗时,你派出了分身去和希衡打斗,但是你没想到希衡能够越过你的真身,直接攻击你的本体。” “你在发现孤的同时,也发现了她。” 玉昭霁再度加深对这个凶神的认知,凶神的确在很多方面有勇无谋,但是战斗的天赋是天生的。 刚才凶神步步紧逼玉昭霁,除了真的想通过他去往后世外,也是为了不让他和希衡察觉到彼此的情况。 凶神只要他们无法合作,凶神的直觉告诉他,如果这两个小辈汇合,联手和他作战,他会有很大的麻烦。 凶神见玉昭霁推理正确,颔首:“的确,本尊倒是越来越欣赏你们了。” 如果他们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见面,也许会成为朋友,但是,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如果。 凶神摊开手,玉昭霁看见,凶神的左手手臂上青筋毕露,哪怕他可以重聚身体,凶神也有一条经脉完全被毁坏,像是一条彻底死去的死脉,粗硬虬结蜿蜒在凶神的手臂上。 这条死脉,完全无法汇聚任何神力,彻底没了作用。 凶神道:“看见了吗?这是代价。” 玉昭霁的心跌落至谷底,他知道这是什么代价,这是……凶神捉住希衡的代价。 凶神看见玉昭霁眼底的森寒冷意,似乎很是享受。 凶神这几日看遍了别人恐惧的表情,现在他才发现,从别人脸上看见和他相似的森寒恨意,是这么值得享受、愉悦的一件事。 凶神道:“她的力量充满毁灭之息,本尊猜,她是以杀证道?” 凶神再度歪头:“抓住她,比抓住你还要难,而且,本尊本来想抓住她搜她身上关于后世的法宝……” 说到这里时,玉昭霁身上的杀意猛然爆发,哪怕是凶神,都感到一阵令人胆寒的冷意笼罩着自己。 但常和死亡为伴的凶神怎么会惧怕杀意,无论是谁的杀意,他都只会觉得熟悉、亲切。 死亡,对凶神来说不是恐怖,而是既定的归宿。 他只觉得怅惘而已。 凶神道:“别生气,本尊并未搜到她的法宝,她周身都萦绕着一股毁灭之力,这股力量似乎源自于杀道,能杀灭一切有意义、无意义的东西,本尊试过不同的办法搜,都无法穿透那层力量。” 说完,凶神还故意停顿一下。 玉昭霁寒声:“你该死。” 这一刻,玉昭霁下定决心,他一定要杀了凶神,不是指在几万年以后诛灭凶神的残念,而是要真正杀死这个完整的、巅峰时期的凶神。 凶神被骂,更为高兴。 他很想看见别人带着恨意的目光,这世上,为什么只有他带着恨意和疯狂,应该所有人都这么恨这么疯才好。 尤其是,这两个小辈的遭遇跟他和银姬是多么像啊。 他和银姬分别是正道神明之首和魔道神明之首,因为天道从中作梗,落得了这个下场。 这两个小辈一看就是未来的正道神明之首和魔道神明之首,也注定要和天道对上。 他是魔族,银姬是正道神明。这个小辈也是魔族,他爱慕的也是正道神明。 多么相似的宿命啊…… 如果是以前,凶神恐怕觉得这是缘,可现在,凶神却觉得,他和银姬如此惨烈,这两个小辈难道还要平安幸福地过下去? 这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凶神的心中满是苦涩的汪洋,凭什么这世界上一部分人幸福快乐,另一部分人却要承受无边的痛苦和折磨? 如果天地真的公平,就该让所有人承受一样的幸福,也遭受一样的苦难。 ——凶神此时已经疯魔了。 凶神疯狂地想着,既然天地做不到这样的事,那他凶神就来做到世间公平,就从先让别人分享他的苦难开始。 凶神“微笑”着看向玉昭霁:“你不是足智多谋,无论如何也不拔出你的刀,让本尊去往后世吗?既然你如此的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么,就让你看看本尊的痛吧。” “本尊要你和本尊遭遇一样的事,届时,当你如本尊一样的疯狂以后,本尊相信,你就不会再顾及后世是否灭亡,那时,你也是个和本尊一样的疯子了。” 凶神一眼就能看出,这个魔族小辈深爱那个会使万物如剑的女剑修。 他对她的牵挂,魂牵梦萦,深入骨髓,他身上传来的担忧和关切,和当初他对银姬的担忧牵挂有过之而无不及。 凶神忽然问:“你爱慕她,她是否也如你爱慕她一样的爱慕你?” 玉昭霁没回话,他满心牵挂希衡,根本懒得回这个已经失去理智的、堕落凶神。 和他说话,没有必要。 凶神没有见到玉昭霁流露出一点哀伤和犹豫,反而,他的眼里流动着的是天光云影,密密的光在那双眼里,满是坚定。 凶神一下痛苦道:“她也爱慕你?!” 如果那位女修不爱慕他,他现在怎么会是这样平静的表情? 凶神忽然就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嫉妒,银姬不爱他,而这个魔族小辈,和他有着相似的身份,相似的遭遇,却得到了心上人的爱慕。 凶神大吼一声,鏖杀巨剑满是血意,再度出现在凶神的手中。 凶神高举鏖杀巨剑,遥遥指向东边,他对准东边一划—— 剑气穿过大漠,强横跨越过一座座崇山峻岭,这些高大的山峰都从中间被活活削断一半,鏖杀巨剑将它们斩出一道山谷。 然后,剑气一路来到东海,掀开东海巨浪,一路剑势不减,毫无阻碍地来穿越整个东海。 天地摇晃,浪花分开,白浪分开之后,东海之滨的景象出现在玉昭霁眼前。 东海之滨,扶桑神树。 扶桑神树由两根主树干合抱而成,经过凶神灭世的这场浩劫,树上的金乌已经萎靡许多。 金乌翅上的烈焰黯淡许多,好几只金乌也变得昏昏欲睡。 金乌,是金贵的鸟。它们吃的是烈焰中的食物、呼吸的是至阳至纯之气,可是,自从凶神灭世以来,天地间满是猩红血雨,世间再无至纯至阳之气,连地里的种子都不再发芽,何况是金乌呢? 如果这样的景象再持续一段时日,金乌,就要彻底灭族了。 扶桑神树也显得萎靡许多,原来缀满的丹露红、秋嫩黄、赤朱红的树叶也凋零许多,原来枝繁叶茂的扶桑神树,像是进入了秋天。 凋零、萎靡。 而扶桑神树的中央,也有一道寒凉的结界。 这道结界如月、周围飘荡着剑影,剑影中心则是一名沉睡着的雪衣女子。 漫天剑影,不过是她的点缀,她的容色圣洁无瑕,雪衣无垢,那些剑影无论放在哪里,都能诛魔除邪,可在她的身侧,却只是最忠诚的宝剑,守护着自己的剑主。 希衡! 玉昭霁瞳孔一缩,几乎想要立即飞过去。 可就在这时,凶神道:“急什么呢?你们的确很强,可本尊好歹也是诛杀了所有神明的堕神,现在本尊花费一条经脉的代价陪你们玩,恐怕你没那么容易救下她。” 说着,凶神抬起手。 瞬间,狂暴的神力飘荡出去,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原本树叶凋落的扶桑神树重新变得亭亭玉立、枝繁叶茂。 树上的金乌也一扫刚才的黯淡萎靡,变得神采奕奕。 一切,好像时光倒流,不变的唯有扶桑神树中央、剑影结界内的希衡。 紧接着,希衡的结界之内,出现一个人:清秀儒雅,白皙斯文。 这个人赫然是巫族少主的模样。 凶神好整以暇地看着玉昭霁,似乎想要看他看见自己的心爱之人身侧还有别的男人,会是什么暴烈的表情。 玉昭霁却神色森冷:“幻象。” 希衡和希衡的结界都不是幻象,但是,巫族少主是幻象,亭亭玉立、枝繁叶茂的扶桑神树是幻象。 希衡的结界是世间本源的毁灭之力,连凶神都无法穿透那个结界,找到希衡的天湛剑,一个巫族少主,怎么可能做到穿过那个结界还毫发无伤? 早都被毁灭成渣了。 凶神见没有骗到玉昭霁,倒一点也不气馁,他道:“幻中有真,真中有幻。” “只有真真假假,才是真,比如,你看接下来的什么是真?” 凶神再度释放神力,一瞬间,扶桑神树树下出现二十多位神明。 这些神明或脚踏祥云、或驾驭神器,飘在扶桑神树半空。武神、灶神、青神等死去的神明赫然在目。 这些神明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仍然做出那副正气凛然、一心为公的模样,但是眼中都藏着隐秘的贪婪和恶意。 玉昭霁一眼认出,这些也是幻。 死去的诸神不可能复活,更何况这些神明当初围攻冰神银姬,凶神恨他们入骨,怎么可能复活他们。 这些神明的具象是幻。 可下一步,武神大喝一声:“她胆敢复活巫族少主,冒天下之大不韪,已为叛神!我等不可再留手!” 武神拿出武神印,攻在扶桑神树上。 哗啦啦一声,扶桑神树摇晃起来,树叶凋落。 武神的武神印攻在希衡周身的那个纯色剑影结界上,武神印一触到毁灭之力,便消散了。 武神的武神印一经消散,其余神也纷纷拿出看家本事,攻击起希衡的结界来。 其中有灶神的万家灶火、青神的一念春来、明神的见凌空………… 扶桑神树不断摇晃,金乌口吐烈焰,希衡的剑影结界也开始变淡。 玉昭霁几乎将手心掐出血来,凶神说,真真假假,真中有幻,幻中有真,此时此刻,那些神明是幻,可是攻击希衡结界的神力却是真。 那些,都是凶神的神力。 而且,希衡现在在昏迷,她的毁灭之力虽然强,能毁去所有接触的东西,包括神力、包括一切有意义无意义的万物。 但是,毁灭之力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以希衡现在昏迷的状态,她的结界还能撑最多—— 半个时辰! 玉昭霁周身都是狂暴的杀意,他死死按捺住,没有让冲动干扰自己的判断,左右自己的行为。 凶神就是因为冲动、暴躁,才最终导致了那样的局面,玉昭霁绝不会让冲动成为自己的绊脚石。 他仔细思考此时此刻应当如何破局,半个时辰,他必须救下希衡来。 凶神却喟叹着说:“你看,此情此景,是不是很熟悉?” 此时,玉昭霁为了判断凶神更多意图,必须和他虚与委蛇,他问:“你想重现冰神银姬陨落前的场景?” 凶神说:“你再提一次她陨落的事,本尊就立刻结束这个游戏,送你们去死。” 玉昭霁能屈能伸,立即不再刺激凶神。 凶神长长呼出一口气:“你看,这个场景多么令人心痛,本尊所爱的银姬,曾经遭遇众神围攻,现在,你所爱的女神,也会遭遇同样的事情。” “她比银姬还不幸的地方在于,银姬已经是最强的神明,可她的天资那么高、她的未来明明那么璀璨,现在却要在成神前,就夭折在这里。” 玉昭霁其实很厌恶凶神口口声声拿冰神银姬和希衡比,在玉昭霁心中,希衡比冰神银姬更聪慧、更有理想、信仰。 她还没成神,就能越过凶神的分身,攻击他的本体。 连天道都会赞叹她,仰慕她。 因为她,世间的神门才开启,才又有了诸神。 希衡若陨落,天地之间失去的东西,可比失去一个冰神银姬多。 玉昭霁眼中再度出现太阳烛照的真身,那轮黑日在眼里旋转,凶神感受着他身上强烈的心疼、痛惜,笑意更加明显。 凶神道:“对,就是这个表情。” 当初,他也是这个表情,他也是这么绝望,可是,无人在意他的绝望。 凶神道:“既然你在理智状况下不会拔出你的刀,那么,你就像本尊一样,亲眼看见所爱之人陨落吧,届时你疯了,就不会有那么多坚持了。” “本尊,拭目以待。” 凶神现在就是想看到有情人分别、痛苦,他哈哈大笑着,天地间响彻着悲怆而又疯狂的笑声。 凶神唰地消失在玉昭霁面前。 玉昭霁再也顾不上什么,腾飞而起,他在转瞬间就跨越过东海翻飞的白浪。 玉昭霁飞行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连残影都无法捕捉到。他此时心无旁骛,什么海中巨怪,什么凶神挑衅,统统被他抛诸脑后。 一瞬间,他就来到扶桑神树之下。 目前,以凶神之力,根本不是玉昭霁能抗衡的,他如果继续和凶神打斗,逼迫凶神放了希衡,不过是白白浪费半个时辰。 玉昭霁从不是走死路的魔,一条路走不通,就要换一条路。 现在,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想办法放出希衡,和希衡合力对抗凶神,他们才有活命之机。 玉昭霁飞到扶桑神树下时,一位神明正朝树中央的希衡全力打出一击。 第304章 烈火熊熊,攻! 那位神明眼带贪婪,恶意充斥在他称得上俊秀的脸庞上。 神力充斥在他手上,他对准扶桑神树中心的剑影结界,神力散发出数条青翠的枝条,枝条上盛开朵朵绚烂花朵。 这位是树神。 身为树神,如果操作得当,他的神力可以引动扶桑神树的枝条,让扶桑神树帮助他攻击树中央的希衡。 可是,他的神力刚散发出去,那些青翠的枝条还没来得及伸到扶桑神树上,就被混沌火莲烧灭。 玉昭霁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侧,捏住他的脖子,往左边大力一扭。 听得咔嚓一声,这位树神的脖子被折断,几乎和他的肩膀平行。 随即,混沌火升起,烧灭了树神的身躯。 玉昭机看向自己的手,他手上还残留着刚才“树神”的神力,并不温和。 树神之力应当是温和、充满生机,可刚才的神力充满暴虐的杀意。 凶神。 玉昭霁环顾四周,明了这些不停围攻扶桑神树的神明都是凶神的神力所化。 凶神已经疯了,他致力于让玉昭霁和希衡也遭遇他所遭遇的一切,和他一样陷入疯狂。 现在,凶神就是在重现当初的一切。 扶桑神树下微风徐徐,东海白浪生波,可谓是山奔海立、沙起云行、风鸣树偃。 东海海水奔腾如虹,颓风逆势,倒行而上。海边神明们风吹衣动,目现贪婪,无论是海还是神,都在奔走惊号。 天地间唯一静止的,或许只有扶桑神树中央的剑影结界。 希衡沉睡在里面,微风拂过,她的衣角随之缓缓摆动。 扶桑神树的树叶缓缓落下,落到剑影结界边缘,立刻被那股毁灭之力消弭。 静,心静。 玉昭霁想,他一定要冷静下来。 凶神特意让他看到这些,就是想让他自乱道心,阵脚大乱,从而给凶神可趁之机。 他现在必须冷静。 玉昭霁环顾四周,刚才被他的混沌火莲所杀的那位树神,又悄然凝聚身躯,再度加入围攻扶桑神树的神明队伍中。 玉昭霁倒也不意外。 这些神明都是凶神的神力所化,只要凶神不死,无论玉昭霁杀他们多少次,他们都会再生。 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所以,现在除非必要,玉昭霁最好不要把力量浪费在诛杀这些凶神的幻象上。 玉昭霁眺望扶桑神树,希衡在剑影结界内沉睡。 玉昭霁问自己,是否有把握唤醒沉睡的希衡? 如果希衡醒来,第一,她醒来后可以加固剑影结界上的毁灭之力,第二,她醒来就可以和玉昭霁汇合。 希衡掌握的是清浊之力中的清,玉昭霁掌握的是浊,清浊之力交汇,才能离开这个空间,通往后世。 可是,怎么唤醒希衡? 玉昭霁看向那个美丽、梦幻的剑影结界,纯色剑影飘飞,美丽只是表象而已。 凶神都无法通过那道充斥毁灭之力的剑影结界,何况是玉昭霁? 他并不能靠蛮力,只能智取。 玉昭霁深思,什么力量能够接近毁灭之力? 也许,是创建秩序的力量? 世间万物相克也相生,有毁灭的地方就有创建。 比如花落灭亡,这朵花在毁灭的同时,落花护春泥,也会化为营养滋生出无数新的生命,这个毁灭后再生的过程,就是构建新秩序的过程。 再比如战争。 玉昭霁发动了许多战争,有在魔族九界内的,也有夺别界一些战略要塞之地,让魔界的边防更稳固的。 战争袭去时,毁灭了原来的秩序,同时,也将构建新的秩序。 玉昭霁思及此,也许,他所掌握的创建秩序的力量,是在所有力量中,最能接近希衡所掌握的毁灭之力的力量。 玉昭霁调动此力,他此次调动的力量极为温和,并不具备任何攻击性。 因为这一切都是玉昭霁的猜测。 如果他猜测错误,还在错误的前提下用秩序之力去攻击希衡的结界,那么,就是在帮助凶神尽快冲破希衡的结界。 本来希衡这个结界能撑半个时辰,他一打,说不定就缩减半刻钟了。 所以,玉昭霁小心翼翼,以最温和的秩序之力接近希衡的结界。 风卷动他玄色的衣袍,墨色长发飞扬,他脸上满是专注之色。 玉昭霁这一生,都如风如火,哪怕是防御也是以进攻代替,他实在很少用这样温和的力量。 现在小心翼翼保持着力量的温和性,对玉昭霁来说,比让他杀人难得多。 那股温和的秩序之力接近希衡,同时,玉昭霁心中自然而然也柔了下来。 他这时对道的领悟更加深了——果然,正道知道毁灭的重要,魔道知晓创建秩序的重要,正道学会杀,魔道学会护,才是最好的世间。 秩序之力和希衡的毁灭之力纠缠,一道流银般的光芒和一道火红的炽光流转、纠缠。 这道力量不能冲破希衡的结界,但是,因为力量的相近性和相生纠缠,影响到了希衡。 她的睫毛轻轻颤动,长睫如扇,密密投在白皙的脸上,出现一道淡淡的扇影,仙姿玉骨,令人不敢直视。 下一瞬,那双眼睛缓缓睁开,明亮、清寒,如月亮高挂,也泻了天河之水在她眼里。 希衡眼中倒映着扶桑神树缤纷的树叶,也倒映着神树下贪婪狰狞的诸神们,但她的目光没有在缤纷绚烂的色彩上停留,也没有被那些贪婪恶意绊住。 她看向了海浪奔腾如虹的东海,看向了白云破碎、如破窟窿的天空。 看向风中送来远方的悲鸣,看向地里无法发芽的种子。 她微微敛眸,这是末日? 悲悯从希衡眼中一闪而逝,又迅速消失,像掩在流云中惊世的月亮。 希衡从不认为,到了末世后,应该展现出悲悯。 悲悯,应该是心中所知,但表现在外的,只有杀和剑,才能维护自己心中的悲悯,才能救世。 如若内外皆为悲悯,那么,难道要奢求别人的怜悯去达成自己的目的? 她的眼盛满清寒的冷酷,剑影随着她的苏醒而加速旋转。 玉昭霁见希衡苏醒,先是喜悦,再慢慢发现,希衡看不到他? 他想要出声,可还没等他出声,就见希衡眼中有一瞬弥漫上迷茫的迷雾。 下一瞬,等希衡再睁开眼时,她好像有了轻微的改变。 这改变看似轻微,但落在玉昭霁眼中,却这么明显,这么迥异。 希衡眼中不再有刚才的一切神采,变得无情无神,刻骨冰寒。 随后,她抬起手,将手抵在那位巫族少主后背,朝巫族少主输送力量。 玉昭霁瞬间认出来了,这不是希衡会做的举动,这是冰神银姬才会做的事! 难道凶神想要让希衡也像冰神银姬那样,在陨落前还护着巫族少主? 凶神操控着希衡如此做,是为了让他体会到凶神当时心中的妒忌、憎恨,从而更容易陷入疯狂? 不,玉昭霁旋即推翻这个猜测。 凶神现在根本没法穿过希衡的剑影结界,他如果有能力操控希衡的意识,那早就可以拿到希衡的天湛剑了。 这不可能是凶神的手笔。 难道是…… 随即,玉昭霁身侧出现一阵神力波动。 这股神力带着暴虐和疯狂,还有不可控的堕落意味。 下一瞬,凶神出现在玉昭霁身侧,玉昭霁也没有躲,现在凶神的目标转移,他根本没必要躲,只要注意别落入凶神手里就是了。 凶神出现,果然也根本没心思看向身侧的玉昭霁。 他所有心神全都放在扶桑神树中央的希衡身上,猩红色的眼眸颜色微淡,下意识朝扶桑神树靠近。 “银姬……” 凶神显然一直关注这里的发展情况,见到希衡的动作后,他同样认出这样的动作神情属于陨落在天地间的冰神银姬。 玉昭霁深深蹙眉,泛起一阵恶心感。 他厌恶所有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希衡的人,更何况,凶神居然敢将希衡当做是冰神银姬。 在玉昭霁眼中,他所爱的希衡光风霁月,大爱世间,连天道尚且折服。 而且,希衡也不会像冰神银姬利用凶神那样利用他。 无论希衡要达成什么样的目的,无论在前方诱惑她的是什么,她都自有底线。 所以,此刻玉昭霁见凶神胆敢有将希衡当做冰神银姬替代品的意思,瞬间压不住心中杀意。 混沌火骤然射出,在凶神面前绽开,成为一柄火枪,直直插向凶神心脏。 凶神避开这混沌火枪,但是好歹退了一步。 玉昭霁也不意外他能躲开,冰冷道:“看来你对冰神银姬的爱,也不过尔尔。” 凶神瞬间暴怒看向玉昭霁,玉昭霁这辈子看的最多的就是别人或恐惧或愤怒或憎恶的眼神。 他对这些眼神,一向免疫。 哪怕此时这么愤怒看着他的是凶神也不例外。 凶神咬牙切齿,他的声音像是从地狱里爬出:“你胆敢侮辱本尊对银姬的爱?” 他好像下一瞬,就要杀了玉昭霁。 玉昭霁冷冷回答:“不承认吗?你很爱冰神银姬,爱在哪里?” 凶神伸出手,指在自己赤裸的胸膛:“本尊爱在哪里?哈哈?本尊爱在哪里?” 凶神好像确实需要一个倾听他诉说的人。 何况,玉昭霁和他的相似处有许多。 人妖或者说万物,都想和相似者做朋友,却大多都会爱上和自己不同的人。 凶神道:“本尊的心脏里,有一支箭,银姬不在,哪怕是她的箭,本尊也要她的箭陪本尊到永远。” 玉昭霁眼眸平静,甚至还有些无动于衷,他冷冷回答:“这说明什么?这不过是你失去她后,心智软弱,你需要她的箭陪你,这是你想要她爱你,而不是你爱她的证明。” 玉昭霁说得本就没错。 何况,这位从后世而来的魔族太子殿下,比起凶神来,发展更为均衡。 他是魔族的顶尖战力,也是自己智囊团中的超一流智者。 他的游说能力足够去做魔族的说客,眼下,糊弄一个陷入疯狂的凶神,实在再简单不过。 凶神呢喃:“……是本尊需要她爱我,而不是本尊爱她的证明?” 凶神不想信,却又不得不信,他眼中本淡下去的猩红血意又浓郁起来。 凶神迫近玉昭霁:“那么,本尊杀了那些当初围攻银姬的神明,本尊因为银姬之前对巫族少主的维护,现在决意放过巫妖和灵巫,本尊力挫天道……” 甚至,他成为堕神,变成这不人不神不鬼的样子,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他对银姬的爱? 玉昭霁平静回答:“你杀人、灭世,只是源于心中的恨。” “不要把你暴虐的杀意推卸到对她的爱上去。你扪心自问,冰神银姬若有知,愿意看见你屠杀万族、铁血灭世吗?” 凶神的头忽然更加疼起来。 他不想听这个魔族小辈说话了。 凶神竭力抵抗着心底的答案,大怒:“你在诡辩,你的言辞就像魔渊神宫的策士那样充满鼓动和诡辩,在你说来,难道本尊一点都不爱银姬?” “本尊能确信,本尊愿意用本尊的性命、力量、尊荣、权势乃至一切去换银姬。” 玉昭霁一点也不惧怕凶神杀了他。 他道:“所以,孤没有否认你爱冰神银姬,只是说你的爱不过尔尔而已。” 玉昭霁带着嘲讽而冰冷的笑意,看向凶神的脚步。 凶神,正朝着扶桑神树的方向而去。 玉昭霁道:“冰神银姬陨落不过几日,你现在就要认错人,将别人误认为是她?” 凶神一震。 他的脚步停下来,他再抬起猩红的眼眸来,望向扶桑神树。 对,那个人……不是银姬。 姬是已陨落的正道神明之首,未来还会有新的正道神明之首,也许她和银姬会有相似处,但是她不是银姬。 哪怕被扶桑神树中央,银姬的执念所影响,她也不是银姬。 就像银姬作为冰神,有和她相似的水神、露神、雪神…… 但是,她们都不是银姬。 天上地下,过去未来,寰宇之中,只有一个银姬而已。 凶神眼中对扶桑神树中央的狂热消失了,多了难受和怅惘。 他深深道:“本尊知晓,你说这段话,是想保护你心爱的爱人,就像本尊当初想要保护银姬那样。” “本尊并不想成全你,但不得不说,这次,你成功了,她不是银姬,只是一个用万物如剑、召唤归墟,再用毁灭之力妄图杀死本尊的敌人而已。” “游戏……继续。” 凶神的身影消失在扶桑神树下。 见凶神消失,玉昭霁的确松了一口气。 凶神疯狂而堕落,如果他真要死要活拿希衡当冰神银姬,那就是大麻烦。 解决完凶神后,玉昭霁大概也知道为什么希衡会成为现在这样。 冰神银姬的执念…… 希衡现在在扶桑神树中央,她看见白云破碎,乾坤颠倒,山河破碎。 看见凶神灭世的血光,看见种子憋闷在带血的土壤里无法生根发芽。 希衡在意天下,冰神银姬也在意神明的存续,同样,也牵挂天下的存续。 这是,希衡和冰神银姬在精神上无限共振,使得希衡被冰神银姬的执念所影响。 玉昭霁打发完凶神后,厌恶、妒忌地看着被希衡抵住后背的巫族少主。 玉昭霁明知这个巫族少主是幻象,明知希衡现在是受了冰神银姬的执念影响。 但他还是妒忌。 这一刻,玉昭霁倒是更能理解当初凶神为什么如此妒忌,以至于中了天道的离间计。 玉昭霁恨不得立即用混沌火,烧灭巫族少主的幻象。 他在扶桑神树下深深吸气、吐气,连续三次以后,玉昭霁才算把心底生起的妒忌和杀意压下去。 他在思索着接下去应该怎么做: 希衡被冰神银姬的执念影响,是忽然而来的变局。 意味着,哪怕玉昭霁唤醒希衡,希衡也无法和玉昭霁合作。 现在,怎么把希衡从冰神银姬的执念中拉出来? 玉昭霁发现自己毫无办法,修士被别的执念影响,基本只能靠自己挣脱这种执念。 其余人能做的,最多是颂念清心咒 要是玉昭霁可以穿过希衡的毁灭结界的话,说不定还能去往希衡的识海空间,强行将她唤醒。 玉昭霁绞尽脑汁,思索怎么破局。 前思后想,玉昭霁考虑到了自己所能考虑到的一切,最终发现,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一个险之又险的办法。 这个办法就是:兵行险着,利用凶神的力量,合力打破剑影结界。 剑影结界一旦被迫,这样的外力倾轧,以希衡的敏锐,她也许就可以从冰神银姬的执念中清醒过来。 而后,玉昭霁立即和希衡合力使用清浊之力,打开通往后世的通道,穿越回去。 但这个办法非常险。 因为希衡的剑影结界一旦被打破,凶神也会在瞬间出现。 还有就是,万一希衡的结界破碎后,冰神银姬的执念过于强,导致希衡还是无法在瞬间清醒呢? 那样,玉昭霁破开希衡的结界,就是在害她。 但是,玉昭霁不得不这么做。 因为希衡在朝巫族少主输送力量,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半个时辰后,她还是会被凶神所挟。 是温水煮青蛙,等着半个时辰后迎接死亡? 还是孤注一掷、险中求胜,拼这一把? 无疑,玉昭霁会选后者。 他衣袍猎猎,狂风和烈火同时在他的衣袍处生出,风助火势,炎威不可当。 烈火熊熊,可烧红尘。 玉昭霁的衣袍被风吹得前倾,与此同时,混沌火焰熊熊前往扶桑神树的剑影结界处。 攻!! 第305章 银姬残念 火云横行,划破长空。 玉昭霁的混沌火带着炎炎火威,和其余神明的力量一起汇合,共同击向扶桑神树中央的剑影结界。 只听轰的一声,神力激荡至扶桑神树上,荡开层层余威。 扶桑神树受此一击,落下纷纷扬扬的树叶,地上铺了一层缤纷各色的树叶,金乌带着烈焰的羽毛也随之落下。 扶桑神树的树叶一旦离开树木,就不再具有不被火吞噬的特点,因此,地下一层丹露红、秋嫩黄、赤朱红的树叶被金乌之羽点燃,燃起熊熊火光。 扶桑神树不惧火光,但是这漫天大火和墨蓝的东海间仅隔一线,看起来像是海上燃起的火焰。 金乌长唳,海面生火,一切诡异的、凶险的、不合常理的事都昭示着,末日来临了。 火光渐渐散开,花火消散露出清明,层层神力余威消散,露出扶桑神树中央的剑影结界。 剑影结界岿然不动,仍然没被击散。 那道剑影结界美得梦幻纯澈,却坚硬无比,上面的毁灭之力无差别毁掉所有敢来碰撞的神力,也包括混沌火。 玉昭霁一击不成,再度冷静下来。 他是刀修,只靠混沌火,还是太乏力了。 混沌火虽然能烧灭万物,但希衡的杀道和毁灭之力让她可以毁灭一切有意义、无意义的东西,包括混沌的至敌——虚空,希衡都能毁灭。 所以,光靠混沌火,玉昭霁会被希衡克制。 除非……玉昭霁的焚寂魔刀感应到他的意念,嗡鸣震颤,焚寂魔刀和玉昭霁一样,是好战之刀。 之前玉昭霁和凶神作战,却不召唤它出来,焚寂魔刀本就有些憋。 现在他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即效力。 焚寂魔道,顾名思义,除了有焚灭之用,可以和玉昭霁的混沌火相契合外,焚寂魔刀的寂字,意思是寂无。 焚寂魔刀是玉昭霁出生时伴生的刀,此刀只管斩杀,不管对面到底是毁灭之力还是创建之力。 如果用上焚寂魔刀,再联合凶神所幻化的神明之力,那么,玉昭霁就能破开希衡的结界,将她从冰神银姬的执念中拉出来,通往后世。 可是,玉昭霁环顾四周继续攻击的神明。 他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按照凶神所幻化的这些神明攻击来看,破开希衡的剑影结界,需要半个时辰。 可是,这不是凶神的全力。 如果凶神全力攻击,希衡剑影结界破开的时间至少要缩短一半。 但凶神没有这么做……玉昭霁茅塞顿开,他旋即冷笑起来,凶神是故意让他拔出焚寂魔刀,来救出希衡。 一旦玉昭霁拔出焚寂魔刀,凶神就可以通过焚寂魔刀和后世的联系,去往后世毁灭天道、毁灭后世。 因为凶神知道,希衡和玉昭霁从后世而来,就说明这个时代的他灭世失败了,他要想成功,只能去后世。 凶神,这是在逼迫玉昭霁做一个卑劣、两难的选择题。 拔出焚寂魔刀,可以救出希衡,但是凶神会去毁灭后世。 不拔焚寂魔刀,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希衡浪费力量在救巫族少主的幻象上面,半个时辰后,结界被破,希衡身死道消。 一边是天下,一边是所爱。 玉昭霁陷入两难之地——但其实也不是很两难,玉昭霁清楚,他一定会选择希衡。 玉昭霁掌握的本就是创建秩序的力量,他根本就不怕毁灭,任何毁灭都意味着重建和希望,唯有希衡,只有一个。 何况,天下之人有好有坏,天下的欲望参差不齐、浊臭肮脏,而希衡澄澈坚定,玉昭霁就算是瞎了,也该知道怎么选。 他对此也毫无道义上的愧疚感,因为这种两难的选择题,卑劣恶心的是那个出题的人,而非是做选择的人。 这种题,做选择的那个人无论选什么都是错,因为无论他选择哪一边,都会牺牲另一边。 可只要做选择的人心志坚定,那么,无论他选什么,都是对。 因为无论他选择哪一边,都是在救人。 玉昭霁毫不犹豫做出决定——拔焚寂魔刀,救希衡。 可他并没有立即行动,而是微微拧眉,做出在思考的模样,好似陷入两难之境。 玉昭霁在等。 他等待的时间并不是为了思考救哪一方,而是想给希衡更多的时间——希衡有可能自己冲破冰神银姬的执念, 玉昭霁和希衡有同样的看法:不要做任何妖魔的选择题。 最好的办法是跳出妖魔给的选择范畴,另辟蹊径,寻找其余破局之法。 眼下,玉昭霁就是想要抓住这个可能性。 玉昭霁还记得,希衡去寻织仙,他去监测凶神时,希衡挂念他,他说:“信我,我也信你。” 玉昭霁现在就是在践行自己的话,他信希衡能够从绝境中破光而来,一往无前,给这个两难的死境注入生机。 玉昭霁一瞬不瞬地盯着扶桑神树,俊美的脸上故意浮现出两难的思考,用以迷惑凶神。 凶神一直在暗中窥伺这个魔族小辈的一举一动。 见状,凶神略为遗憾地摇了摇头,他以为这个小辈犹豫到连选择都不敢做,这一刻,凶神对玉昭霁的评价大打折扣。 但他还是津津有味地等了下去——这个魔族小辈没有他想象中成器,但是没关系,反正不管他是否拔出他的武器,这个游戏,凶神都会是最终赢家。 有人玩游戏总是喜欢用智谋,有人喜欢玩阵营,有人喜欢攻心用嘴皮子取胜。 凶神玩游戏,只有一个致胜诀窍,那就是——力量。 力量碾压一切,便可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在凶神被玉昭霁被迷惑时,扶桑神树、剑影结界内。 希衡以掌抵在巫族少主的后背,她看似闭目,专心致志在救治巫族少主。 实际,希衡很清醒。 她刚才恍惚了一瞬,被冰神银姬的执念所控制后,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希衡自始至终都记得自己是希衡,而不是冰神银姬。 她和冰神银姬身处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道,她怎么可能真的以为自己是冰神银姬? 希衡看似闭目,实则对外界的动静了如指掌: 有看似不同的神力、不同的招式在攻击她的结界,可这些神力花哨得虚有其表,其实他们的神力都同出一源,来自于凶神。 除开这些凶神的神力在攻击她的结界外,还有……混沌火焰也在刚才对她的结界发出了攻击。 说明玉昭霁就在附近。 希衡能猜到玉昭霁为什么会攻击她的结界——玉昭霁想早点把她从冰神银姬的执念中拉出来。 但是,希衡现在需要时间,希衡也没有兴趣做凶神那两难的选择题,她喜欢自己写答案。 如果希衡现在就这样出去,她在不能用天湛剑的情况下,和玉昭霁所处的困境差不多,有可能哪怕她出去和玉昭霁汇合,也一样无法在凶神眼皮底下遁逃。 希衡需要一个神器。 而正好,希衡发现扶桑神树里有个存在可以帮到希衡。 希衡一边假装给巫族少主的幻象输送灵力,一边暗中将力量探入扶桑神树的内部。 扶桑神树——是人界、神界以及冥界的连通大门。 此时的玉昭霁专注迷惑和提防凶神,凶神也同样提防着玉昭霁、以及满门心思看戏,这两位在这种情况下,都无法感应到希衡的小动作。 希衡的力量成功探入扶桑神树内部,扶桑神树中心是一片火红之地,扶桑神树是太阳无时无刻都照耀着的地方,体内有至阳至纯的生机。 同时,扶桑神树作为人界、神界和冥界的连通之门,内部有三个分岔口。 左边的分叉口代表人界,中间的代表神界,右边的代表冥界。 希衡想要找的那位存在,是一位陨落的神明的残念。 她对神界和人界心存愧疚,所以,恐怕不在这两界,而在右边的冥界。 希衡操纵着自己的力量沉入冥界门口。 冥界入口,这里有一片翻涌的血海,血海中有无数双手正在挣扎,冥界的岸边,开着无数血红色的曼珠沙华,幽冥烈火烧灼着血海中人的灵魂。 希衡看向其中一片最为宽阔的曼珠沙华所在地。 她——确切的说是希衡的力量所化的她走过去。 她穿过开到荼蘼的曼珠沙华,传说中,每一朵曼珠沙华都是一个极恶之人的灵魂所化,所以,才会引来幽冥烈火的不断烧灼。 这些极恶之人的灵魂无法投胎,连去怨鬼界都没有资格,只能化成曼珠沙华,在这里日日受苦。 幽冥烈火可以烧灼魂体,但是,却不包括希衡。 希衡走过去,在一片曼珠沙华的掩映中,希衡看见一条绿色的藤蔓从冥界上空蜿蜒下来,藤蔓旁,是一朵巨大的曼珠沙华。 而血红色的曼珠沙华下,躺着一个人,确切说,躺着一个神明的残念。 雪色长发、绝色面容,她的瞳孔颜色都比别人要淡,连指甲都仿佛是冰雪造就。 冰神银姬。 希衡看着冰神银姬的残念,冰神银姬侧躺着、似乎是在休息,那些幽冥烈火烧灼曼珠沙华时,也从冰神银姬的身上烧灼过,但她忍受着痛楚,一声未吭。 希衡:“幽冥烈火烧灼魂体、残念,您作为掌管冰雪的女神,在这火焰之地似乎并不惬意。” 冰神银姬轻轻抬了抬眼皮,并未说话。 她垂下眸,似乎不想看见希衡。 希衡也不在意冰神银姬的态度,或者说,她知道此刻冰神银姬并不想和她说话,也并不太想和她接触。 但希衡没有太多时间在冰神银姬的残念这儿耽搁了。 她不知道玉昭霁对她的过于牵念,还能让他再忍多久。 希衡道:“您不太想和我接触,是因为担心我请您和我一起对付凶神?” 冰神银姬这才抬眸,眼神幽幽,如寒冰笼来。 希衡直接戳穿冰神银姬心中所想,她以冷静的口吻直接说出一切:“您当初用自己的消亡,使得凶神一定会对付天道,可您没有想到凶神会因此堕落,屠杀神明、屠杀万族,在人世界大开杀戒。您想要劝诫凶神,可此刻,您的残念很难做到这一点,而且您也不知该怎么面对他,您对他心怀愧疚,却又不赞同他所做的事。” “所以,您对神界和人界也心存愧疚,一直待在冥界的幽冥烈火中自我惩罚。” “刚才,您不想见我,是因为猜到我要请求您助我一臂之力,对抗凶神,您对此徘徊犹豫,下不了手,所以,干脆不想见我。” 冰神银姬浅淡一笑,她笑起来时,也是冰雪之色。 她道:“你很聪慧,一针见血,本来,本尊不想告诉任何人,可是你既然已经猜到,那本尊也就想说了。” 冰神银姬道:“扶桑神树内有至阳至纯的生机,也是因此,保留了本尊一线残念,本尊虽侥幸有一线残念,却眼睁睁看着凶神长明做出那样的事,是本尊利用他,可他泄恨的对象,不该是整个天下。” 她微微蹙眉:“可本尊,也的确不知该如何做,终究是本尊利用了他……” 冰神银姬给凶神选的承接力量、对抗天道无疑是最好的路,可是,她从没给过凶神选择的权力。 冰神银姬很欣赏希衡的聪慧,她看向她,虽然眉眼中冷色不消,但难掩欣赏:“不必以您相称,本尊能看出来,你的成就绝不在本尊之下。” 希衡则仍然回答:“德高者为尊。” 她的确认为冰神银姬德高,冰神银姬做得唯一欠妥的地方就是没有给凶神选择的权力。 可是,当时的境地太难了,冰神银姬根本没有时间让凶神来选择。 如果在那时,她耽搁了时间,使得神明被灭,那么,她也是欠妥。她直接给凶神力量,让凶神对付天道,没有给凶神选择的权力,也是欠妥。 可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两全之法?生命,一直都在不断权衡、不断放弃。 如果冰神银姬真的有完全自由选择的权利,难道冰神银姬不想活着吗? 她用自己的陨落,走出一条可以对抗天道的路,已经是极限,至于别的,希衡认为,她无法再对冰神银姬加以苛责。 话至此地,希衡也不再耽搁,开门见山:“晚辈来冥界拜访您,是想您助晚辈一臂之力。” 冰神银姬:“助你对付凶神长明?” 希衡:“是。” 冰神银姬没有说话,片刻后,她才道:“你凭什么认为本尊会帮你?你明知道,本尊对他心存愧疚。” 如果没有她,长明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凶神,或许天道的阴谋会导致长明身陨,但他一定是率领众神、堂堂正正在战斗中消亡,而不是成为堕神,为世不容。 希衡知道冰神银姬的纠结,但,或许是玉昭霁对希衡的评价实在太准。 希衡外冷内热,至情至性,可在她所认定的事面前,她比冰神银姬还要冷漠、还要坚定。 希衡道:“您是睿智、坚定的神明,现在,却变得犹豫了。” 冰神银姬看着她:“经过生死的一遭,谁能半点变化没有?人非草木,神也非树石,哪能真正无情?” 她见到凶神长明在她死后疯魔的样子,哪能半点感触都没有?至少,有沉重的愧疚,还有那点没有说出口的、被正事所耽搁、遮掩的……心。 希衡却说:“若您真的不想帮忙,您也不会在冥界的门口处,等着晚辈前来。” 希衡直视冰神银姬的双眼:“您也不想他一错再错,还妄图去后世灭世,可因为您心中犹豫的情感,您需要一个替您做出决断的人。” 希衡上前几步,冰神银姬此刻是坐着的,也就导致希衡俯瞰着她。 希衡慢慢蹲下身,和冰神银姬平视,希衡雪白的衣角在幽冥烈火中燃烧,却一点都没有变化。 她衣服的颜色和冰神银姬一样,却和冰神银姬的感觉完全不同。 此刻,强如冰神银姬,也透过希衡的眼睛,看见了一往无前的坚定,难免生出一点安心之感。 冰神银姬:“你想做这个替本尊决断的人?” 希衡道:“如果您觉得可以。” 冰神银姬:“可以。” 她甚至没有多思考哪怕一瞬,便立即回答。 “好。”希衡一字一顿道,“对堕神来说,继续堕落并不是归宿,对您来说,已经忍痛受伤一次,如今,您没有必要再受伤、再出手。” 再强大的人,也最好,能少伤则少伤。否则,难道强大者就该注定遍体鳞伤吗?这样下去,谁还敢做强大者。 此刻,在希衡眼中,强大的冰神银姬也需要守护。 冰神银姬闭目,不让希衡看见她眼中微闪的泪光。 很奇妙,她从这位后世的小辈上同时感受到了救赎和毁灭的力量,好像无所不能,是冰神银姬心中真正的、神的具象化。 希衡:“您只需借给晚辈您的冰扇一用,让您的神器,守护您最后的心愿。” 第306章 出来见我 冰神银姬的冰扇,是现在这个时代硕果仅存的、唯一能和凶神的鏖杀巨剑抗衡的神器。 此扇名“破玄” 破玄之意,便是破开万丈漆黑迷雾,寻出一线曙光,赢得生机。 在冰神银姬的允诺下,那柄带着些许莹莹冰蓝的扇子,自冰神银姬的袖中,飞入希衡手中。 希衡捏住破玄冰扇,扇柄传来一股至纯至寒的冰霜之力,几乎想要将希衡整个人活活冻住。 希衡不退反进,握住扇柄,片刻后,那股冰霜之力随即消散下去,变得温和驯服。 冰神银姬见希衡此时能驾驭破玄扇,她的身体慢慢变淡,暂时消失在希衡眼前。 希衡的力量也随之离开扶桑神树内部的冥界入口,她的力量慢慢回拢身体,但仍然是闭着眼、看似在给巫族少主输送力量的模样。 此时,玉昭霁刚好也认为,不能再等了。 混沌火缠绕着自他身侧生起,如同蜿蜒的火龙,火舌肆虐,同时,一股刀意自玉昭霁瞳孔中,刀意含着残酷肃杀之意,灌满玉昭霁宽大的袍袖。 焚寂魔刀寂无的刀意一出,自动破除凶神幻化出来的那些神明幻象。 就在玉昭霁的焚寂魔刀要被彻底拔出,不惜让凶神成功去往后世也要救出希衡时—— 一股冰寒剑意凌空而来,直接穿过玉昭霁周身的刀意。 希衡! 玉昭霁早就达到刀随心动的境界,发现事情有变、希衡从冰神银姬的执念中挣脱时,立刻将焚寂魔刀按回去。 他没有片刻犹豫,立刻上前一步,飞往扶桑神树的中央接应希衡。 扶桑神树中央,包裹着毁灭之力的剑影结界慢慢分开,剑影自动排列而出,环绕在扶桑神树周围,抵挡凶神的攻击。 结界内的希衡睁开眼。 这双眼清寒坚定,看似有融融冰雪意,实则暗涌灼烫烈焰,外冷内热,这才是真正的希衡,而不是冰神银姬的执念。 希衡自剑影结界中走出,扶桑神树下,那些凶神幻化的各个神明被破幻后干脆合为一体,不再伪装,一股强大的凶神神力朝希衡攻去,被剑影结界拦截大半,剩下一小半继续来势汹汹朝希衡而去,被玉昭霁的混沌火直接拦截、吞噬。 玉昭霁成功接应希衡,和她汇合。 他双目如炬,认真而贪婪注视着希衡,确定希衡完好无损,没有一点暗伤后才算松口气。 玉昭霁:“你明明让我放心……” 可是,她却根本没有平安回来,她和凶神的分身作战时,是感应到了他有危险,才以万物如剑攻击凶神的本体? 一人一魔站在扶桑神树上,希衡握住玉昭霁的手臂借力,刚才她一心二用进入冥界,现在有些头晕目眩:“现在我不是平安归来了?” 玉昭霁:“希衡,别有下次。” “好。” 希衡和玉昭霁短暂说话后,希衡体内的力量涌动也开始平息,他们立即要交汇力量,去往后世。 但是,凶神一直密切关注这里的动静,见到这样大的变故发生,凶神立刻就要亲至—— 他绝不会让这个魔族小辈和这个女修回到后世,凶神一定要自己去往后世,灭天道、灭世。 凶神亲临之前,暴虐的神力就先一步来临,那股暴虐神力一下冲破了扶桑神树的幻象,扶桑神树上那些幻象破裂,从一棵枝繁叶茂、亭亭玉立的神树,重新变得树叶凋落,神力也减损大半。 扶桑神树上的金乌更是如此,变得毛色黯淡、不再具有勃勃的生机。 凶神暴虐的神力从希衡和玉昭霁头顶笼下,想要织成一个神网,困住他们二人。 希衡此时那股头晕目眩的感觉已经过去了,状态回复,破玄扇在她手中腾的展开,冰蓝扇面流转霜寒,一下将凶神暴虐的神力冻住。 希衡是神水灵根,除开剑道外,她的水法也极为强大,刚好契合了这柄破玄扇。 有了破玄扇的希衡,则能弥补她不能使用天湛剑的缺憾,虽然不能全部弥补,但也算得上不错。 破玄扇冰寒的力量扇出,仿佛将时光都活活冻结,凶神暴虐的神力被冻住,而后一点一滴慢慢裂开,希衡此时虽然用的是破玄冰扇,但她能将万物如剑用得得心应手,听得扇面一转,再扇出去的就是几把冰剑共同刺出。 希衡的剑和凶神的剑比起来,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用剑风格,希衡更为精准,凶神则以力横扫天下。 冰剑不断前后进出,将凶神的神力击碎。 希衡和玉昭霁同时飞离扶桑神树——对付一般神明,可以借用扶桑神树的神力形成天然的屏障,加固结界的厚度。 但是,对付凶神这种神明,扶桑神树很有可能变成困住自己的巨网。 所以凶神之前特意将剑影结界内的希衡放在扶桑神树中央,除了要故意刺激玉昭霁外,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希衡和玉昭霁直接飞往东海海面,东海,相对来说,是一个宽阔的战场。 玉昭霁一边飞行,一边看向希衡手中的破玄冰扇。 他道:“冰神?” 希衡现在没时间和玉昭霁解释得太清楚,只能尽快说:“是冰神残念。” 玉昭霁旋即明白,他回头看了眼扶桑神树,也生出命运的确弄人之感。 哪怕是凶神,都逃不脱命运的阴差阳错。 冰神银姬的确应该消散得彻彻底底,但是,内蕴至纯至阳生机的扶桑神树出手,救了冰神银姬的一缕残念。 而凶神呢?因为扶桑神树是冰神银姬的陨落之地,凶神从不多停留,连看都不多看,也就根本没发现冰神银姬的那缕残念就在扶桑神树内部的冥界入口处。 可谓是造化弄人、阴差阳错。 东海海面此时波涛怒吼,海怪们全无踪影,希衡和玉昭霁凌然在东海海面上空。 下一瞬 ,赤裸着胸膛的凶神如同一尊血魔,出现在东海海面上空,凶神本尊一降临,整个东海上的气息都随之一变。 凶神双眼血红,此时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希衡和玉昭霁身上,他的满心、满眼都在希衡手中的破玄冰扇上。 那柄冰扇,是银姬的神器,本来已经随着银姬的消亡而消散,为什么现在会在这个女修的手中。 凶神的眼直勾勾盯着破玄冰扇,如同随时都要发狂杀人,他眼中带着伤心、质问以及不敢相信,最终都化为冲天怒气。 凶神怒问希衡:“哪儿来的?破玄冰扇为什么会在你的手中?它不是消散了吗?” 凶神说着说着,自己也反应过来。 破玄冰扇是冰神银姬伴身的神器,它没有消散,就说明银姬……银姬还在世间有一念尚存。 可银姬为什么不出来见他? 她利用完他,眼睁睁看着他在这世间血海苦苦挣扎、堕落沉沦,也不愿意现身一见吗? 凶神的伤心和痛苦和血液流成一体,涌入他的心脏,又流向四肢百骸。 他眼中的猩红血意更重,好似下一瞬,眼里的血就要流出来,变成血泪,刻在这位至强凶神的脸上、身上。 凶神一字一句问希衡:“你见过银姬了?为什么,为什么银姬不出来见本尊?为什么?她难道一点不想我,一句话都不想和我说?” 质问到最后,凶神连自称都忘了。 凶神的质问,伴随着神力的暴动,使得东海整个海面生出巨大旋转的漩涡。 许多海怪、海鱼以及海底的一切生灵,受不了凶神的神力波动,全部爆体而亡。 东海海面浮起无数尸体和血水,整个东海海水变得浑浊无比。 希衡和玉昭霁一边抵御凶神暴动的神力,一边伺机反击。至于那些死去的海怪、海鱼,希衡和玉昭霁都管不了。 这是凶神带来的天下之劫,无法化解。 希衡忙着抵御凶神,没有回答,凶神的质问没得到结果。 他心底的悲伤和抑郁就冲出来了,凶神道:“本尊早就知道了,她,根本就没有在意过本尊的想法,她只是需要一个抵抗天道的神,无论是谁都可以,本尊恰好可以,至于本尊的伤心、本尊的痛苦,她根本不会在意。” 希衡和凶神虽为敌人,照理,凶神的心境和希衡无关。 但希衡并不希望冰神银姬被误解。 希衡寒声回答:“她不见你,是因为你周身暴动的神力杀绝万物,她现在只余残念,若要来见你,只怕出现在你身侧那刻就会立即烟消云散。” “届时,你还能承受她再一次陨落在你面前的痛苦吗?” 凶神光是听,都感觉到一阵后怕。 他无法忍受,如果银姬再在他面前陨落一次,凶神想,恐怕他会疯狂到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了。 凶神听完希衡的解释,他明明眼眸猩红,却努力收敛自己身上暴乱狂暴的神力,凶神甚至有些局促地用手擦干自己胸膛上残留的血意。 他现在是堕神,收敛神力让他无比痛苦,手指都因为忍受痛苦而不停颤动。 但凶神仍然表现出不痛的模样,他嘶哑着声音,对着天地呼喊:“银姬——” “银姬——我已经收敛了周身暴乱的神力,你可以出来见我了。” 凶神对着天喊,对着地喊,对着东海喊,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最后对着那一棵扶桑神树:“银姬,求你,出来见见我,你哪怕什么话都不说,只要你出来见见我,我知道,你怨我……” 怨他背弃了神明的操守,成为昔日他最看不起的堕神。 纵然凶神言辞卑微至此,冰神银姬也自始至终没有出现。 天地之间,只余风的呜咽、海的悲鸣,和万族的血色,笼罩在天地之间。 凶神等啊等,等得一颗心直接破碎,他眼中隐隐沁出血泪,最后带着怨恨回首,怨毒看向希衡:“你敢骗本尊!” 希衡面无表情:“我说的是以前,她无法见你是因为你的神力暴动,而不是现在。现在,冰神银姬如何见你?见了你,你是会和她说你屠杀万族的心得,还是说什么?” “她不知和你说什么,唯恐说得太深,再度伤了你,说得太浅,又不是神明的担当,所以,她不见你。” “哈哈哈哈!” 凶神仰天大笑,反正、反正无论怎样,他和银姬之间始终都隔着一层阴差阳错? 这见鬼的阴差阳错,如果这就是命,那么,凶神不认命。 他连这天地都可以翻覆!何况是小小的命运? 凶神彻底陷入疯狂之中,他含着狰狞的笑,森森露齿:“不见本尊?很好。” 凶神瞥向希衡手中的破玄冰扇:“既然她肯将她的神器都借给你,足以见得,她在意你,那么,只要本尊杀了你,本尊不信她不现身。” 第307章 玉昭霁受伤 说完,东海海面再度翻腾,冒起血红色的血水,海水不再呈现墨蓝色,反而是血色,沸腾如热汤! 从血水中,横着冒起凶神的鏖杀巨剑,鏖杀巨剑吸收了海底生灵的鲜血,已经变得通体血红。 此时,鏖杀巨剑已经不再是神器,而是实打实的天下至凶之剑。 希衡的天湛剑和玉昭霁的焚寂魔刀都在嗡鸣,想要出去战斗,但希衡和玉昭霁全都不动如山,并不召唤出它们来进行战斗。 凶神的鏖杀巨剑散发冲天红光,一个用力,整个东海的海水全部冲天直上,变成无数把和鏖杀巨剑一样的大剑。 凶神凄厉大笑:“只有你们懂阵吗?本尊,同样会剑阵!” 现在,相当于整个东海都成了鏖杀巨剑的血剑阵,希衡和玉昭霁首当其冲,无数鏖杀巨剑拔地而起,带着血煞之气,从四面八方朝着希衡和玉昭霁而来! 一柄鏖杀巨剑尚且是天下至凶,何况有整个血剑阵的加持。 希衡和玉昭霁靠着身法躲避,但是,凶神还在不停杀戮其余地方的生灵,来加重血剑阵的血气。 看得出,他已经完全、彻底疯了,就连他的堕神之力,也带着一些邪煞之气。 玉昭霁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否则他为何会来到东海上空? 像凶神这样的堕神,被杀戮的欲望拉近深渊,是他的宿命,而这世间刚好有火焰,可以对付至邪至煞之气。 东海的血色海域里,忽然生出幽蓝色的火焰,和希衡所见的幽冥烈火一模一样。 凶神的血剑阵中,有许多海底的极恶灵魂,来让这个血剑阵变得更强,可幽冥烈火天生就是这些极恶灵魂的克星。 玉昭霁的混沌火——自混沌中来,混沌生万物,也就意味着只要玉昭霁足够了解所有火焰的特性,就可以用混沌火化出天下之火。 此刻,东海的阴郁血腥,刚好是幽冥烈火生长的土壤。 幽冥烈火在东海血剑阵中燃烧,血剑阵中的极恶灵魂被烧得痛苦哀嚎,直接被烧得丧失一切行为能力,慢慢化成一朵有一朵冲天、巨大的曼珠沙华。 这些曼珠沙华缠绕在那些复刻的“鏖杀巨剑”之中,希衡的冰霜剑影从曼珠沙华根部开始不断往上,以这些藤蔓为中心,剑影以此为着力点,精准找到这些“鏖杀巨剑”的弱点。 剑影齐出,刹那之间,整个由东海海域化成的“鏖杀巨剑”全部碎裂。 血剑阵顷刻之间被破,此地之留下凶神和那柄真正的鏖杀巨剑。 血剑阵只是试探,现在,凶神和希衡、玉昭霁的战斗才真正开始。 希衡和玉昭霁并没有贸然使用清浊之力回到后世,因为如果凶神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们回去的过程很容易被打断。 凶神和希衡、玉昭霁交起手来。 东海海域,对希衡来说更好施展神水灵根、破玄冰扇,东海也不会对玉昭霁的混沌火起到克制作用。 而且,此刻,玉昭霁一点儿也不藏私,他的混沌火千变万化,用不同的特性轮番和凶神对阵。 比如,用来攻击凶神鏖杀巨剑的,就是用混沌火衍生成的海心火,海心火的特性就是能让一切武器变得更加脆。 而当凶神应付海心火时,他的骨头缝隙处又生出玉昭霁所用来攻击他的骨火,骨火缠绕在凶神身上,和凶神如影随形,很难甩掉。 真是难缠至极。 除开玉昭霁外,还有一个希衡。 希衡的攻击没有玉昭霁这么多诡计、心眼,有的,只是用破玄冰扇就使出的惊天剑气。 希衡的剑和凶神的剑实在是差别太大,凶神的剑,是以力取胜、越战越勇、势如破竹,鲜血和死亡,会让凶神越来越强。 可希衡的剑刚好相反。 她明明以剑入道,以杀证道,鲜血和死亡其实同样能让希衡兴奋。 但希衡奇怪的地方在于,她以杀证道,却一直是在将杀道往内收、在克制杀道,她根本没去多杀人来修炼自己的杀道。 她的剑冷静、周密、严谨,无论凶神和她打多久,都难以见到血,也无法从她身上感知到什么情感,像是永不出错、永不露疲态的机械。 而且,越到战斗之后,希衡的计算就越来越多,就连凶神都隐隐有种快被牵制的感觉。 够了,凶神想,这二位实在是难缠至极。 酣战一番之后,双方的试探都已经到了极致,凶神直接将鏖杀巨剑在东海内一杵! 一瞬间,凶神神域:临凡展开。 神域,是每个强大的神都会的技能,凶神有自己的神域,冰神也有自己的神域。 在这个神域里,神,就相当于是天地意志。 凶神因为实在是太强,杀了太多人,吸收了太多鲜血,所以此刻,他的神域宽广到无边无际,哪怕是玉昭霁也不能像之前破凶神的血红结界那样离开。 希衡和玉昭霁被整个神域纳入其中。 凶神的神域之中一片荒芜,只有鲜血和杀戮的气息。 希衡和玉昭霁进入神域之后,便察觉到一股可怕的气息,在这个神域里面,他们感觉自己就是蝼蚁,而凶神长明,就是一切的主宰。 可惜,希衡和玉昭霁都不会让感觉欺骗自己。 他们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战意,同时出手。 可是,凶神的神域毕竟和外部不同,凶神的神域之所以叫临凡,就是因为无论多强大的攻击,在这里面都像是凡人在给凶神挠痒痒。 玉昭霁的混沌火燃起时,凶神连躲也不躲,任由混沌火席卷上他的全身。 然后,凶神当着玉昭霁的面,伸出手,就像掸灰尘那样三两下轻掸,就将混沌火全部熄灭。 玉昭霁和希衡此时便明白了,在凶神神域中,一切都被篡改了规则。 这里,神域的神,就是天地,最伟大的天地。 现在,只要凶神想,改变玉昭霁和希衡的规则,将他们变成一只猫、一只狗也可以。 凶神带着疯狂森冷的杀意,伸出宽阔的巨掌,就要掐到玉昭霁的脖子上。 他要先杀这个魔族小辈,杀给银姬看,让她知道,如果她再不出现,他下一个杀害的对象,就是她在意的这名女修。 就在凶神的手快要碰到玉昭霁时,破玄冰扇再度扇出剑影。 原本连凶神都要忌惮几分的剑影,此刻擦到凶神的身上,连一点伤痕都没造成。 凶神眼角眉梢俱是傲,他承认这两位小辈很强,他们明明没成神,却比大多神明更强,但是,他们的不幸在于碰见了他。 碰见神明中的至强凶神,等着他们的宿命就只有——失败。 失败的下场则是死亡。 凶神此时不再回头看希衡,他迫不及待要杀了玉昭霁,从而迫使冰神银姬出现。 他等不及了,他一刻都不想耽搁,只想等着和冰神银姬重逢的那刻。 也正是凶神此时的倨傲和急切,让他忽视希衡的一切攻击,希衡见时机成熟,使出自己之前从未使用的毁灭秩序的力量。 玉昭霁的神力是创建秩序,希衡是毁灭秩序。 而玉昭霁的神力,之前用来破过一次凶神的血红结界,凶神还有些忌惮,可是希衡从来没在凶神面前用过毁灭秩序的力量。 她此时都不用破玄冰扇承接这股力量,因为破玄冰扇虽强,却不是和希衡本源的神器。 它无法承载这股力量,也会被毁灭。 希衡的雪袖不断鼓动,那股毁灭秩序之力,从她指间逸出—— 此时,希衡的杀道深渊不断嗡鸣,杀道深渊感受到这股力量,以为会有无数人因此死亡,故而变得兴奋起来。 凶神即刻回头,可已经迟了。 这一线毁灭秩序之力就如同一根细针,将凶神的神域戳开一个细孔,毁灭了凶神现存的神域秩序。 凶神正要补救眼前的纰漏时,却见玉昭霁唇角牵出一线笑意。 要不是为了和希衡配合,让凶神以为他们已经没了反抗之力,玉昭霁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被他抓住。 一瞬间,希衡雪袖飞动,刚好飞扬至玉昭霁眼下。 玉昭霁一把抓住希衡的衣袖,希衡再足尖一点,带着玉昭霁从这个“细孔”处飞离凶神的神域。 到了外间,扶桑神树凋落、东海被折腾得海水干涸,一切都是残败的末世之景。 离开凶神神域还不算完,希衡和玉昭霁还得有后招。 否则,凶神修好神域,一样会再拉希衡和玉昭霁进去,这次,等凶神有了警惕,他们就出不来了。 希衡对玉昭霁道:“现在,全看你的了。” 大难之前,玉昭霁仍然道:“好,你让我做事,我一定会做到最好。” 话音刚落,凶神就从神域中追出来,他直朝希衡和玉昭霁而来,可就在下一瞬,凶神的身影消失。 凶神就像——凭空被拉入了另一个秩序空间。 玉昭霁身体一晃,脸色微白,希衡关切看来,他则摆手示意无事。 玉昭霁掩唇:“我到底并非完整神明,创建秩序的力量维持不了太久,希衡,我们尽快。” “好。” 玉昭霁刚才所用的,正好是和希衡相对的创建秩序的力量。 他也像是凶神那样,创建了一个拥有全新秩序的空间,照理,这种领域只有神明才能做到,但是,玉昭霁领悟的神力就是创建秩序,所以,他并非神明,却能做到这一点。 现在,玉昭霁就是将凶神拉去了他所创造的那个新秩序空间。 可是,凶神在里边不断反抗,以玉昭霁现在的修为,实在难以抵抗。 时间越往后拖,玉昭霁受的伤也就越重,而且,凶神随时都有可能破开那个新秩序空间出来。 此事不宜再拖,希衡和玉昭霁当机立断,他们一个用清正至极的力量,一个用至浊之力,两股力量一碰在一起,原本泾渭分明的两股力量却一下产生莫大的吸引力,相互纠缠旋转,形成一个八卦太极图案。 这就是乾坤互补,混沌之力。 玉昭霁的混沌火其实也包含混沌之力,但是混沌火烧灭万物,谁敢从混沌火中间穿到后世去。 所以,希衡和玉昭霁必须汇合,缺一不可,才能成功回到后世。 通往后世的门打开,玉昭霁受的伤也越来越严重,他的脸色越来越白,终究支撑不住,嘴角流出一线血迹。 希衡立刻扶住玉昭霁,握住他的手臂,旋身飞入那个那道通往后世的门。 此时,凶神也刚好破开玉昭霁创建的新秩序空间,凶神见状,就想要跟着希衡和玉昭霁一起,跳入这个通往后世的门。 可是,凶神并不属于后世,他又没有和后世建立联系,所以,他被这道门排斥在外。 凶神更加疯狂,他一时想着,那个女修走了,他更没有逼银姬出来见他的筹码。 而且,她离开时还带走了银姬的破玄冰扇,连一个属于银姬的念想都没有留给凶神。 凶神失去了冰神银姬,也失去了去往后世杀灭天道的机会,他从未感觉自己如此失败过,他失去所爱,所爱不愿意见他,就连报仇都做不到。 这种情况下,凶神的神力再度暴乱,他此时丝毫没有留手,神力摧枯拉朽般要灭掉整个世间。 山峰破碎,棱角被磨平。 东海的海水活活全部蒸发,露出海底的海床,还有无数尸骨,上古宽阔的东海成了一处宽广凹陷的盆地。 岩石也被全部风化,此时路上还幸存的人都随即被风化,像风沙一样慢慢碎掉。 再继续下去,这世间什么都没剩。 希衡和玉昭霁此时已经安全了,他们在通往后世的空间隧道,看着上古时发生的一切。 玉昭霁又咳了一声,他伸手擦干嘴角的鲜血,目含杀意,看着正在灭世的凶神:“如今神明陨落、天道负伤,连冰神也只有一线残念,无人能阻止凶神灭世。” “按照凶神这样灭世下去,将来可还会有我们的时代的存在?凶神,必须死。” 这里涉及一个问题,谁杀了凶神? 后世时,凶神已经陨落,白水希家的典籍记载着凶神是和冰神互斗而亡。 但现在希衡和玉昭霁已经知道,这条记载并不属实。 冰神银姬现在只剩下残念,而且,凶神现在神力暴乱,冰神银姬的残念哪怕想要过去,都无法做到。 如今有能力、有可能杀死凶神的只有希衡和玉昭霁。 玉昭霁伤得太重,如今仍然在不断吐血,希衡扶住他,一向要强的玉昭霁现在也不得不半倚在希衡肩上。 玉昭霁是成年男魔的体型,比希衡要高一些,他现在微微低下脖子,血腥气直往希衡脖子里钻。 第308章 相携老去 希衡握住他的手,反手给玉昭霁渡入灵力。 玉昭霁反手握住,他的手骨节分明,指腹处带着常年用刀的粗粝,包住希衡的手:“不、不必,我伤到的是内核……灵力无法解决,咳咳,但也无事,等回去找惊春,一帖药下去便好了。” 玉昭霁很少受伤,此刻故意道:“你若真心疼我,届时,喂我喝药即可。” 或者,多陪陪他也行。 希衡当然只能应允。 希衡虽关切玉昭霁,但现在并没有别的办法,她问:“确定?” 玉昭霁搭在她肩膀上:“自然,我何时骗过你?” 他刚说了这几句话,又牵动了伤势,惊天动地咳起来,一咳,又牵动血流得更多。 可玉昭霁都疼成这样了,那股对凶神的杀意也没散掉,全心全意记挂着杀人。 希衡:……早知他秉性如此,倒也不算意外。 从理智来说,希衡和玉昭霁必须杀死凶神,否则有可能导致时空崩塌,希衡和玉昭霁所在的时空被改变。 从感情上来说,从凶神先是想杀希衡开始、再到想将希衡作为冰神银姬替代品的那一瞬间,玉昭霁就下定主意,一定要杀了凶神。 现在,这时空隧道就是玉昭霁可以利用的东西。 玉昭霁用力握住希衡的手,死也不长记性:“希衡,助我、一臂之力。”他现在受伤,不能独自完成此举。 希衡顿了顿:“……我大约知道你想做什么,不必你来动手,你养伤便是,我自己来动手。” 玉昭霁都伤成这样了,还要强撑着动手,万一再用力过度加重伤势,可就不是希衡想看到的了。 如玉昭霁希望她平安那样,她也希望玉昭霁平安。 凶神,必须死。 这也是希衡和冰神银姬达成的共识。 当时,希衡和冰神银姬提到了堕神的归宿,堕神最坏的归宿就是在疯狂中伤人伤己、自取灭亡。 最快最好的归宿则是——死亡。 凶神曾是守护天下的神明,他在内心深处,难道真想成为堕神吗?如果真想,凶神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死亡,对现在的凶神来说才是恩赐。 否则,凶神杀的人越多,他就会越痛苦。 希衡此时拔出天湛剑,天湛剑光纳日月,湛然若天光,秋水寒芒一般,带着一股清寒剑意。 希衡没有用冰神银姬的破玄冰扇,她想,用冰神银姬的破玄冰扇来杀凶神,对这两位神明来说,都是一种莫大的残忍。 天湛剑朝前一刺,带着时空隧道中的时空之力——希衡的剑能杀灭一切东西,其中,也就包括时间。 但希衡这一剑并不是为了杀,而是为了驱逐,时空隧道中的时间之力受到危险,纷纷往隧道外而去。 而隧道外,就是凶神。 上古和后世之间,隔着几万年。 几万年的时间之力一窝蜂冲到凶神身上,凶神就像忽然之间老了几万岁,神明,原本寿与天齐,可那也是因为神明修炼增寿的速度远大于时间流逝的速度。 眼下,几万年的时间之力同时击向凶神,凶神一瞬间,就老了几万岁,他高大坚毅的身躯变得佝偻、缩小许多,原本战士般的面容也变得满是皱纹。 凶神猩红色的眼眸也随着时间流逝,而变成了黯淡的颜色。 几万年的时光一下袭来,让凶神在恍惚之间,忘却了冰神银姬死去的痛楚,他的疯狂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弭。 血色的眼回归正常,但不再是以往那样意气风发的琥珀色双眼,而有些暗沉,是一双属于老人的眼睛。 凶神的呼吸也不畅起来,老,实在是一件太可怕的事情。 万族都在祈求长生,也就意味着万族都害怕变老。 可此刻最令凶神难以忘怀的不是自己衰老这件事。 而是另外两件。 第一件,凶神环顾四周,看见了因他而衰竭的东海、濒临死亡的扶桑神树,看见了金乌们的尸体,万事万物,都是被他杀的。 他当初是凶神,他行使自己的职责,是为了这个世间的稳定,而不是为了给别人带来灾难和痛苦。 凶神的心陷入潮水般的痛苦之中。 他不配为神,不配活着,的确该死亡。 第二件,凶神还在想冰神银姬,可是,他此刻清晰知道,银姬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银姬不会再出现。 凶神垂头,他坐在地上,等着死亡的那一刻来临,反正,照这些时间之力的流逝速度来看,很快,他就可以死了。 死了,就不会再堕落、不会再伤害别人、也不会再想念、痛苦。 银姬……凶神用最后的时光回想银姬,他这一生,总是在想她。 忽然,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裙摆拖在地上,一股冰霜气息出现,这股气息……凶神害怕、惶恐,不敢回头。 冰神银姬却开口:“长明,为何发现了我,却不回头?” 凶神听到冰神银姬的声音,蓦然回头,果然,看见银姬从扶桑神树中走出,雪发白衣,缓缓朝他走来。 凶神下意识露出一个笑,却又想到自己不再是高大的魔族战士,而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而银姬还那么美,那么好看。 凶神捂住脸,往后退,不想让银姬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他说:“你走、你走……” 不要看到他衰老丑陋的模样,看到他最狼狈的样子,他希望在银姬眼中,他永远是那个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凶神。 银姬却仔细观察凶神的眉眼,她将凶神现在的样子记录在心里,然后说:“你不想我来见你吗?我不想错过你的每一面。” 凶神听冰神银姬这话有些暧昧,他下意识呆住,冰神银姬则朝他继续走来。 这下,凶神怕了。 他往后退:“银姬,别过来,这里有太多时间之力,你要是过来,你也会老的。” 冰神银姬脚步不停:“老有什么不好?我们……都不是合格的神,我们背离了神的宗旨,现在一起老去,抓住人的终老,不好吗?” 凶神带着呜咽摇头:“不,是我背离了神的道义,银姬,你没有错。” 冰神银姬说:“我也有错,我的残念醒来时,我甚至不敢去找你,我知道我的心在逃避,在逃避的这一刻,我就不配作为神了。” 冰神银姬缓缓走向凶神,受凶神周身的时间之力的影响,每走一步,冰神银姬的外貌都在发生变化。 她从绝色女子的模样,一步步变老,皱纹如春思,爬满她的脸颊。 她挺直的脊背也慢慢弯下去,形同老人。 凶神痴痴望着冰神银姬,没有因为那张脸的年华老去而有半分改变。 银姬用满是皱纹的手,摸向自己的脸:“原来这就是衰老的感觉,长明,此刻我是否变得很丑?” 凶神摇头:“不,你还是那么好看。” 凶神此刻明白了,原来爱,并不会因为外貌的老去而衰退,银姬在他眼中,仍然最美,那么,他是否可以期待一下,他现在衰老的模样,银姬也会喜爱? 凶神不愿再让银姬独自朝他走来。 他也朝银姬走去,两个白发苍苍、佝偻身形的老人气喘吁吁走在一起,握住对方的手。 凶神紧紧握住银姬的手:“银姬,银姬……你朝我走近,是否是……你也爱我?” 他甚至不敢问出这句话,银姬却答:“是。” 她不想再让凶神长明有任何害怕,漫天时间之力中,银姬和凶神依偎着靠在一起,看那漫天夕阳,看那云卷云舒。 他们马上就会老死了,一生相伴,唯有此刻。 银姬说:“长明,我只是一缕残念,我会先于你消散。” 长明回答:“无事,我也很快会来陪你。” 长明说:“我老死之后,或许还会剩下一段残念,但是那段残念也会在后世消散,届时,我就真正到天地之间来陪你了。” 他吻银姬的额头,银姬轻轻说:“是我借了破玄冰扇给她,我……” 长明不让她说出来:“我知道,你做得很对,那样的我,不只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银姬,别说过去的事情了,过去的事情属于凶神和冰神,而此刻,属于银姬和长明。” 他们在漫长的几万年中,坚守过神明的道义,守护过世间。 也曾在之后背弃过神明的道义,走向歧途。 这一刻,他们却从神变成了人,偕老相伴一生的人。 失去修为、失去与天同寿的性命,从神变人,或许是对他们的惩罚,但是,凶神想,这样就好了,就这样。 当神太苦了。 第309章 回到现世 属于凶神和冰神的时代已经落幕。 现在,相携着一起衰老、死去的是凡人长明和凡人银姬。 希衡和玉昭霁在通往后世的时间隧道中,看着长明和银姬一起死去。 他们的神色前所未有放松、惬意,肩靠着肩,头抵着头。 玉昭霁虽负伤,但此刻死里逃生,心境也前所未有的轻松,玉昭霁看着长明和银姬相携消散的模样,道:“难怪。” 希衡:“难怪?” 说话时,希衡手中的破玄冰扇也随之化为点点冰霜光芒,消散在茫茫时空隧道。 破玄冰扇原本渡过几万年的时间不成问题,不会随之时间的流逝而消散,但是,它和冰神银姬一体,银姬消散,现在它也彻底消散。 希衡只觉得怅惘,倒不会有宝物不属于自己的失落。 希衡从始至终,只属意自己的天湛剑。天湛剑感受到主人的钟爱,随之震颤一下。 天湛剑一震颤嗡鸣,焚寂魔刀不甘示弱地也震颤嗡鸣一声,然后…… 因为玉昭霁伤得实在是太重,焚寂魔刀又是十足十的好战之刀,充斥着杀意,焚寂魔刀一震颤,连带着玉昭霁的伤势更重几分,喉咙里涌出血腥。 玉昭霁又不想在希衡面前表露自己的伤重之态,活活一咽,将喉咙中涌上的鲜血咽下去。 然而,众所周知,这种血是不能咽的,咽下去反而会加重伤势。 玉昭霁刚咽下去,便一个忍不住,噗地吐出一大口血,血雾四散,他唇色也多了一抹艳色。 没想到自己嗡鸣一声就引出祸的天湛剑:…… 自知闯祸、险些弑主、立刻一动不动装死的焚寂魔刀:…… 看完全场的希衡:…… 希衡立刻扶住玉昭霁,玉昭霁本来还不愿太过显露伤重之态,但看见希衡冷清却充满关切的脸,一股异样的情绪滋生在玉昭霁心间。 魔,崇尚实力,当然不愿意在心爱之人面前展露受伤脆弱之态。 可是,动了心的男子又只会在心爱之人面前展露自己需要关切的一面,两种矛盾的心纠缠在一起,玉昭霁实在不知该如何做。 他的墨色长发上都沾着血,玄色衣袍因为色深,又再多血迹在上面也无法被看见。 但是,唇角的艳色、以及衣上鲜血浸润到白色的中衣,血雾层层,以及修长指腹上的点点鲜血,都说明这个魔族太子殿下,此刻真到了伤重、难以自愈之时。 希衡控制着神骨之力,再以神骨之力借生机,再将生机渡给玉昭霁。 玉昭霁的伤势的确有所好转,但他按住希衡的手:“不必如此,本就是小伤,不必大材小用。” 希衡的神骨之力很难修,要修出这么多来借生机,并不是容易的事。 玉昭霁宁愿坚持着到惊春魔君那儿,也不愿看希衡受累。 希衡则直接道:“别说话。” 她的声音微冷,还带了些不容置喙的语气,如同在命令玉昭霁。 玉昭霁此生可从不愿听别人的命令,但是希衡命令他,他却并不抵触,反而酸甜交杂,种种情绪汇聚在一起,玉昭霁反正生不出一点反抗的心思。 她让他不许说话,他就别说话便是。 玉昭霁忍着痛,任由希衡用神骨之力给他缓解伤势。 生机并不是廉价的力量,生机只救死,所以,只能缓解玉昭霁的伤势,而做不到彻底疗愈好。 等确认玉昭霁的状态好一些,希衡才放开手,手中生机重新散入天地中。 她轻声问玉昭霁:“可好些了?” 玉昭霁红着耳朵,心想,现在是他可以说话的时候了? 玉昭霁这才回答:“嗯。” 说完,又难免担心自己只回一个音节,会不会有冷漠之感,玉昭霁又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好了很多。” 他加了四个字。 焚寂魔刀安安静静躺在刀鞘之中,流转黑芒,心说主人你怎么这样?怎么就这样被她吃得死死的?你振作啊! 但焚寂魔刀的呐喊注定无用,在希衡让玉昭霁别说话,而后轻微、却不容置喙为玉昭霁治伤时,玉昭霁甚至想着,哪怕希衡要他一直不说话,或者要他往左转往右转都可以。 魔族太子锱铢必较,是一个利益至上的魔。 可是……他实在没法对希衡讲任何利益。 希衡也见到玉昭霁的耳朵红如绯霞,这霞光绯色一直蔓延,直直往脖子下蔓延而去,越来越深,甚至连玉昭霁的手,也有同样的颜色染上修长的指骨。 希衡起初还以为是她的治疗出错,刚想要问,便想到了什么,将那疑惑按下去。 玉昭霁正好在此时望来,两人对视,都发现对方在想自己。 玉昭霁喉结一动,他不顾自己的伤势,压根不顾自己手臂之前受了凶神一击,用带伤的手想要环抱住希衡:“希衡……” 希衡倒是也没有躲,她和玉昭霁遭逢大难,险象环生九死一生才摆脱险境,此时别说玉昭霁想要拥抱她,希衡又何尝不想? 只是希衡内敛惯了。 时光仿佛都在他们身上静默,神有神的责任,但神也可以拥有神的爱情。 这世上的情,从来都是堵不住的,只有在责任和情之间找到平衡点,才是世间的运转真理。一味爱情至上和一味冷酷绝情,都是歧途而已。 玉昭霁拥住希衡,这一瞬,他什么话都不想说,也什么话都想说。 想表达的再多,可千言万语,汇聚在心头,都不如抱住所爱人来得实在。 玉昭霁想说,他的爱和凶神不一样,他不会走上歧路。 玉昭霁想说,他苦修至今,获得力量,除了天下,若连所爱之人都不能长相厮守,那还有什么意趣? 玉昭霁的伤实在是太重了,凶神撕扯他的新秩序空间,就相当于在撕扯玉昭霁的本源力量。 如若不是希衡用神骨之力换生机,现在玉昭霁估计早就昏倒了。 饶是如此,玉昭霁的手臂也在不断淋漓滴答往下流着鲜血,鲜血洒至时空隧道,希衡立刻想要推开玉昭霁,玉昭霁却反而加大力度,伤口崩裂开也不在乎。 不就是一点血吗?魔族,从不觉得流血是大事。 他说:“希衡,别动,我想你。” 希衡顿了顿:“你的伤,放开,别让我说第二遍。” 玉昭霁还是不放,希衡面色冷下来:“如果你的手臂再崩裂,流血,等回到鸡鸣台后,我们就各走各路。” 这话的杀伤力显然极大,玉昭霁立即放下手来。 他手臂上的血已经流得整个袍袖都湿了,希衡连施三个止血术,才勉强止住。 见到玉昭霁面色苍白,还带着些伤心欲绝地看着她,希衡也绷不住,她的心也随之柔软下来。 希衡完全没往玉昭霁在使苦肉计那方面想。 她只是尽力保持立场,不让自己被玉昭霁迷惑,转移话题:“刚才你说难怪,什么难怪?” 玉昭霁敛眸,无时无刻都在散发勾引气息:“我是说难怪白水希家的典籍会记载凶神是和冰神互斗而亡,因为凶神和冰神死在一起,最后,白水希家求证时,难免会被误导。” 再严密的求证也会和真正的历史有一点点出入。 所以,冰神和凶神,分明相爱,却不被记载下来这段感情。 反而是那个行使离间计的织仙被后世误认为是凶神所爱。 希衡看着那方凋落的扶桑神树,她说:“银姬不会在意后世声名。” 时空隧道渐渐离上古远去了,那个宽广的东海,彻底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中,到了后世,东海的规模缩小了不只十倍,里面也不再有那些曾经可以比肩神明的海怪。 金乌更是再也没有出现,也许,等到哪一日世间再有神明,神力浓郁时,这个种族有可能会再度现身。 至于扶桑神树,更是因为以至阳至纯的生机保护冰神银姬的最后一线残念,而耗费了力量,没有撑过凶神灭世。 希衡和玉昭霁在时空隧道中看到的最后场景,就是随着时间流逝,力量大不如前的扶桑神树终于渐渐枯死了。 它变得干枯、原本缤纷的叶子只剩下灰褐色,从树上脱落下来,像是从一个身披多彩羽衣的女子变成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妪。 希衡和玉昭霁都看着枯死的扶桑神树沉默。 扶桑神树褪尽缤纷色彩,成为枯死的树枝。 而后,寒风吹来,狂沙袭来,扶桑神树的树枝也随之跌落在地,它被蚂蚁搬走、被鸟雀捡走筑成巢穴,甚至被大型野兽拿来磨牙。 剩下一些没被带走的扶桑神树树枝,沉入沙土之中,又创造新的生灵。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其实,扶桑神树原本不用凋落的,这棵神树的神力极为强大,但是,它偏偏保下了冰神银姬的残念。 在扶桑神树心中,只有冰神银姬的残念,才有可能阻止凶神灭世。 所以,哪怕耗尽力量、哪怕扭转乾坤遭至天罚,扶桑神树仍然会坚持这么做。 爱这世间的不只有会说话的人、魔、妖。 花不会说话,草不会说话,树不会说话,可它们对这世间的爱和回报也许比其余种族更为纯粹,就像扶桑神树用自己的力量救下冰神银姬的残念那样。 扶桑神树,是这场灭世之灾里最温和的一个、不会说话的英雄。 此时,时空隧道已至目的地,希衡和玉昭霁终于再度回到了赤霄城中的鸡鸣台。 这里,有已经和巫妖联手的天道,有在小院中不明身份的“王枫” 有遭逢大难沉稳可靠的昭阳和昭影,也有赤诚可爱的赤霄城主。 这里,才是属于希衡和玉昭霁的时代,上古神明陨落,那场劫难,神明和天道都没有渡过去。 而现在,新的劫刚刚开始。 第310章 太子茶赏 鸡鸣台,繁星万丈,天空无月。 希衡和玉昭霁回到现世,他们交握的手有轻微的颤动,彼此对视一眼,确定对方都已经从凶险的上古时代脱身而出。 那的确是一场大难。 凶神灭世,天道遁逃。 看似只是以凶神为主视角的记忆空间,到后来,却是真正的上古时代,或许这就是时空的神奇之处。 当有人想要穿越时空的时候,时空也在千方百计想吞噬对方。 希衡和玉昭霁去上古的时代,看似渡过了许多年,实则,对于现世来说,不过眨眼一瞬间而已。 昭阳和昭影两兄妹站在鸡鸣台的外部,这座山峰的奇特之处在于鸡鸣台的方寸之地阳光万丈,鸡鸣台之外的地方一片黑暗。 昭阳和昭影两兄妹都没身在黑暗之中,玉昭霁和希衡去上古时代、记忆空间之前,并没有和昭阳昭影打招呼。 所以,他们并不知道,一眨眼的功夫就发生了那么多。 玉昭霁回到身体后,他的伤伤在本源,所以,伤势也带了过来。 他的意识刚和身体重合、归拢,就蓦地吐出一大口血,遍洒阳光的鸡鸣台也因此多了一抹暗红。 希衡眼疾手快、扶住玉昭霁。 玉昭霁墨发前倾,吐了血后平息内部力量,免得再加大伤势。 昭阳和昭影都不知道为什么魔族太子好端端的吐血了。 但他们现在是玉昭霁的属下,于情于理,他们都必须上前,昭阳走上前:“殿下、剑君……” 他眉眼间满是担心:“发生了何事?” 昭影也随之查看四周,担心是有什么神通广大的刺客,昭阳和昭影的担心情真意切,虽说他们和希衡玉昭霁只认识了一天,但是,他们也知道,除开他们两位,三族再也不会有愿意保下他们的人。 昭阳和昭影,投桃报李而已。 希衡回答昭阳:“此事复杂,难以用三言两语概括。” 说完,希衡想带着玉昭霁直接飞去垚城,找扁无真君或者惊春魔君给玉昭霁治疗。 玉昭霁嘴里满是血沫,但也许是将那口血吐出去的缘故,玉昭霁此刻思维极为清晰,他制止住希衡:“不必……” 玉昭霁道:“我现在并不能立即飞行,需要调息一夜。” 希衡本要立即传讯让扁无真君或者惊春魔君来一趟,玉昭霁则也摆手:“一夜而已,不妨事,何况,希衡,我想试试……” 他的声音中也带着某种虚弱感,更增添了几分奇怪的美感。 玉昭霁握住希衡的手用力,朝赤霄城“王枫”所在的小院指了指。 希衡瞬间明了玉昭霁的打算。 玉昭霁现在受伤,如果“王枫”的身份的确有假,“王枫”或许就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希衡看向玉昭霁:“你的安危又该怎么办?” 玉昭霁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何况,有你在身侧,我难道需要担心什么吗?希衡。” 玉昭霁充分信任希衡,哪怕将自己的性命全权托付给希衡,他也不担心。 现在的希衡可以用天湛剑,没什么能够难倒她,哪怕那个“王枫”真的巨强,也没法在赤霄城当着希衡的面,杀了玉昭霁。 而且,玉昭霁只是受重伤,又不是真死了。 希衡认为此举冒险,并不想用,玉昭霁却格外坚持,他的眼里满是坚定:“希衡,必须如此,你对王枫总是心软,只有这样,你才能对她下狠心,真正判断她的身份。” 如果玉昭霁不受伤,希衡不担心他的性命安全,玉昭霁害怕希衡会因为师徒情而影响判断。 所以,这对玉昭霁来说,是必行之举。 险吗? 玉昭霁此生却从未行过不险之事。 玉昭霁如此坚持,希衡深深看了他一眼,也知道他的良苦用心,只能同意。 于是,希衡带着玉昭霁,身后坠着昭阳和昭影从鸡鸣台赶往那方小院。 鸡鸣台下之路崎岖难行,玉昭霁个子比希衡高,他并不愿意将自己整个人的力量全压在希衡身上,哪怕希衡觉得不重,那也不行。 于是玉昭霁决定使用下属昭阳,昭阳虽然没有修为,只会使用死窍的力量。 但昭阳好歹也是成年男子的体魄,玉昭霁压榨起来,真是一点都没有心理压力。 何况,现在昭阳担心的反而是不能为玉昭霁做事,担心自己没有价值被玉昭霁利用,现在让昭阳搀扶玉昭霁回去刚好。 一行人行至赤霄城小院之外,小院之内,“王枫”也感应到有脚步声过来。 总共有四个脚步声,其中一个明显是顶尖高手,另外两个可就太差了,恐怕连练家子都算不上,更别说修士,顶多有点锻体的功夫。 可还有一位——气息绵长,毫不拖泥带水,应该也是顶尖高手,但是,此时却步伐凌乱。 好奇怪。 “王枫”想,难道是受了伤? “王枫”猜到这两位顶尖高手大约就是希衡和玉昭霁,但是,他实在是想不通,就这么个小小的赤霄城,有谁能在希衡和玉昭霁都在的情况下,把他们其中的一位伤成这个样子? 伏羲神弓? 伏羲神弓的神力攻击一次玉昭霁后其实就已经废了,世上也不可能再有堪比伏羲神弓的神器。 所以,谁伤的他们?? “王枫”百思不得其解,但他仍然打开门,一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雪衣乌发、面容清冷绝俗的女子,她一身剑意却并不会带着刺伤人的锋锐,反而让人生出无限安心感。 “王枫”不知为何,一直盯着她看。 “王枫”也就是乌月也发现了自己的异样,他暗中想,不知是否是王枫的点睛皮影响了他,也不知是否是之前他疼痛难忍时,这位剑君一直在一旁照顾他、保护他,让他一见到这位华湛剑君就忍不住一直看着她,还觉得无比安心。 乌月下意识看向希衡的衣服,她似乎换了一身衣服,总之,不是自己昏倒前所穿的那一套。 希衡同样看向“王枫”,虽然她怀疑这个人的身份,但是,“王枫”也有可能是真正的王枫。 希衡立即取出一件披风,替“王枫”穿上,在乌月惊讶的眼神中,希衡给他掖了掖披风:“为何不在屋内等为师?” 希衡看着“王枫”的眼睛:“你刚进行过针灸,本就疏气,现在不宜吹冷风。” 乌月连忙低下头:“我……徒儿想给师尊开门。” 希衡回答:“为师自然有钥开门。” 她的气息近在咫尺,就和乌月昏倒时闻到的香味一模一样,却又有不同,现在乌月的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他其实畏惧、忌惮这位华湛剑君,恨不得她死,而且他此次冒险来伪装王枫,绝大部分目的都是为了杀她和玉昭霁。 另一方面,乌月想,或许自己受了点睛皮的影响,总是想要靠近她。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快把乌月折磨疯了。 乌月勉强笑了笑,他现在身上有点睛皮,一颦一笑莫不是王枫的模样,他说:“但我想为师尊做事。” 希衡微微一动,她脑海中又好似弥漫起了大雾,巫妖十一的能力发挥作用,降低希衡的直觉和判断力。 希衡看着此时的乌月,想到了王枫,她的枫儿也总是想要替她做事,以前,枫儿还没有太多修为时,就总说要为师尊分忧,要给她背剑,要陪她下山。 后来,枫儿打碎了神罚,被罚去镇守平江堰。 她也总是来信,絮絮叨叨的说她有假,只要师尊有事,一定要叫她,她好赶紧把假给用了。 枫儿,枫儿…… 王枫在希衡心中的地位,比白水希家的地位还要重,还要深。 乌月心喜,更仰起脸,想要在希衡眼中刷存在感。 被昭阳搀扶的玉昭霁却感觉到了不对,玉昭霁可没被巫妖的能力所影响,而且,玉昭霁又不喜欢王枫。 他顿时出声,假意轻咳几下,做出实在是伤重的模样。 希衡听见玉昭霁咳嗽的声音,思及玉昭霁身上的伤,瞬间清醒,脑海里的迷雾好像也在瞬间散开。 她略过现在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的“王枫”,“王枫”现在伤势已经好了,只差阳光和人气就能痊愈,可玉昭霁不同,他实在是伤得太重。 希衡当着乌月的面回过身,昭阳早就接收到玉昭霁的眼神暗示,麻利地放开玉昭霁,让希衡接手。 希衡扶住玉昭霁,玉昭霁此时直接靠在希衡身上,那张举世无双的俊脸虽然苍白,但更有种不同寻常的俊美之感。 希衡道:“别在外久留,我扶你进去。” 玉昭霁:“咳咳,好,希衡,我如今这样子,也只能麻烦你了,咳咳。” 乌月:…… 怎么?咳成那个样子是要死了吗? 他怎么搜遍自己的记忆也没有发现魔族受了伤会是这个样子,魔族,一向对别人残忍对自己更残忍,越高阶的魔越是如此。 乌月的记忆库很庞大,他都没见过魔族皇族做出这个样子,这位魔族实际的掌权者会做出这样的情态,只让乌月感觉无比矫情、恶心。 就连玉昭霁身后的昭阳也死死垂头,不停告诉自己,魔族太子对华湛剑君的态度和对别人是不一样的。 不要露出异样的表情,万一被记住就不好了。 他死死憋住,眼观鼻鼻观心,过得格外辛苦。 第311章 争风吃醋一 在乌月杀人般的目光中,希衡将玉昭霁扶去小院内的屋内。 窗纱透过暖黄的灯影,纱窗之上,乌月能看见希衡将玉昭霁扶到屋内床畔坐着,正要离开,那位魔族太子却蓦然出手,抓住希衡的手腕。 紧接着,他似乎说了什么话。 希衡停驻脚步听他说话,并不抽回手腕。 更甚至于,似乎听到了什么感兴趣的,希衡微微倾身靠近玉昭霁,从影子上,可以见到她的长发都随之倾洒,有一缕落至玉昭霁身上。 玉昭霁直接用手拿起那缕头发,在希衡耳边说着什么。 乌月:…… 他脸上还带着“王枫”的表情,有些疑惑、好奇,又有些小小的不高兴。 乌月的这些表情是由点睛皮直接控制,乌月心想,原来王枫并不知道希衡和玉昭霁的关系。 连乌月这个外人,都能看出希衡和玉昭霁是既定的道侣关系,恐怕只等成神大劫结束,他们就要举行婚典了。 乌月下意识抓紧手中衣袖,他低下头,眼中阴郁流光一闪而逝,但等再抬起头来时,又完全是“王枫”的表情了。 乌月看着像白杨树般守在玉昭霁门外的昭阳昭影,主动打招呼:“二位夜安,见二位是生面孔,似乎不是玄清宗人,却和我师尊一道回来,不知二位高姓大名,师从何处?” 乌月笑道:“我叫王枫,是剑君的弟子,也是一名剑修。” 他“羞赧”道:“只是,我的剑比起师尊的剑来,差得太远了。” 昭阳和昭影连忙朝乌月抱拳行见面礼,乌月也回礼。 昭阳和昭影对希衡感观非常好,而且,要不是希衡用神骨之力换生机救他们,他们此时说不定早已死去。 昭阳爽朗笑道:“原来是王师姐。” 天下修士同出一源,无论是儒修道修佛修都有共同渊源,更别说剑修刀修等修士,天下之文,共出一家,天下拳脚,也出一家。 所以,昭阳尊称乌月为“王师姐”并无问题。 昭阳道:“早听说王师姐大义,镇守平江堰,颇有华湛剑君的风采。在下不才,其实算不得什么正经修士,只是学了些外家功夫和轻身功法,如若王师姐不弃,叫在下一句昭阳即可。” 他又伸出手介绍昭影:“这是在下胞妹,名唤昭影。” 昭影朝乌月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乌月同样温柔回笑,他听见昭阳说镇守平江堰时,乌月心中划过隐晦的杀意,但乌月能屈能伸,他现在朝这些仇人微笑又如何?等来日,他们都将一个个死在他的手下。 乌月从善如流回到:“昭阳师弟、昭影师妹。” 他又蹙眉:“这次师尊和玉冥魔君出去,可是遭遇了什么劲敌?” 乌月在千方百计套昭阳和昭影的话。 他实在想知道,修真界还能有什么可怕的存在,能够在这一人一魔联手的情况下,重伤他们其中之一。 如若真有这样的存在,乌月想方设法也要得到对方的皮囊,偷取他的能力。 昭阳则疑惑:“玉冥魔君?” 谁啊? 乌月一愣,才反应过来昭阳和昭影没有太多修为,恐怕也对修真界的事不太了解。 乌月也不在意自己探听情报到了两个菜鸟头上,越是这样的菜鸟,才越有可能大喇喇透露些重要的信息。 乌月解释:“太子殿下曾是魔族玉冥界的魔君,玉冥魔君曾是他的封号,可后来太子殿下一统魔界,慢慢的,没有人叫他玉冥魔君,是我疏忽了。” “原来如此。”昭阳道,“怎能是师姐疏忽?明明是我太不知事。” 昭阳笑道:“只是,太子殿下和华湛剑君到底碰到了什么,我们也不清楚。” 昭阳和昭影的确不清楚,乌月本想再问那他们去了哪儿,想一想,也便算了。 乌月看昭阳和昭影,倒是改观了,这二人或许修为低微,不是修炼的材料,但在这样的乱世之中,他们反而能活下来,说明不是什么蠢货。 乌月便不再探听信息,以免打草惊蛇。 他冲昭阳和昭影笑了笑,又看向窗内,窗内,玉昭霁还缠着希衡不放,不知到底有多少话说不完,而希衡也一直耐心听着。 乌月垂眸,王枫啊王枫,你师尊的温和关切,不只会给你,也会给其余人吗? 乌月比王枫要小气,所以他此时不快。 等过了会儿,玉昭霁才总算说完话,放开希衡,门帘旋旋,希衡从里边出来。 乌月就这么站在她正对面,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望着她,眼中似乎有些伤心。 希衡疑惑:“……枫儿?” 乌月整理好情绪,低下头,眼中泪意泫然欲泣:“弟子见过师尊。” 希衡走到他旁边:“怎么这么看着为师?” 乌月“质问”道:“师尊和玉冥魔君……为何人人都知道了,就弟子不知道?” 这样的反应,实在符合王枫的反应。 自希衡和玉昭霁互通心意以来,一直没机会朝王枫说她和玉昭霁的关系。 希衡那次去救王枫,事态紧急,她还要同时救平江堰这么多人,后来在青影城中,同样很危险,根本没时间给王枫说她和玉昭霁之间的事。 王枫作为希衡的弟子,而且是极其崇拜她的弟子,当然会难受。 乌月道:“师尊为何瞒着弟子?难道弟子就不能知道这个消息了吗?” 昭阳和昭影见事不对,赶紧低下头,退开好几步去。 笑话,这种场面谁敢在旁边看戏啊? 华湛剑君脾气温和不假,但也有高修者的冷然,她的徒弟朝她发难,他们当然尽量不要掺和这种事情。 希衡果然不知该如何安抚“王枫”,难道要她给“王枫”讲一遍当初她和玉昭霁之间发生的事情? 希衡组织措辞,乌月却脸色惨白着往后退开一大步,然后猛地抬起袖子,擦干眼下的泪水,头也不回跑了。 希衡:…… 昭阳、昭影:…… 希衡无奈,立刻衣袂翩然跟上去。 昭阳和昭影死死低下头,真是既恐惧又想笑。 尤其是昭阳,他觉得……华湛剑君夹在魔族太子和自己弟子中间,也确实挺忙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剑君清冷端方,恐怕也确实没有处理这种事的经验。 另一边,乌月已经跑远了。 窗户吱呀一声打开,窗内露出玉昭霁那种失血苍白的俊颜,星光浮动,屋内烛火摇曳,光芒照耀在他的脸上,更显立体。 他眼眸幽深,里面全是冷情之色,冰凉启唇:“昭阳、昭影。” 昭阳和昭影即刻过来,玉昭霁冷冷看向远方:“跟上去,看那个‘王枫’想出什么招。” 如果“王枫”此时远离这里,是要朝希衡出手,那就正中了希衡和玉昭霁的下怀。 但是,玉昭霁觉得“王枫”恐怕没有那么愚蠢,现在,“王枫”连他是怎么受伤的都不清楚,“王枫”估计还以为赤霄城有一个极为强大到不合常理的存在,她在搞清楚这个事情之前,恐怕并不敢对他们出手。 除非…… 这个“王枫”能一击杀死希衡或者玉昭霁其中的一个,收获远大于风险,他才会行动。 玉昭霁披着衣服,一只银线织就的飞鹤在玄袍之上,搭在玉昭霁肩上,他的头发垂下,发冠也已经取下,一副要就寝之态。 但是眼中的冷色如要将人活活冻死。 昭阳和昭影全都垂下头,不敢多看,在这位太子殿下身旁做事,首先要注意的,就是学会无视他的美色,其次要学会的,就是聪明一点,别犯蠢。 比如现在,他们就不能去问玉昭霁为什么怀疑华湛剑君的弟子。 他们只需要服从命令、遵守命令即可。 玉昭霁摊开手,掌心飞过一只玉色的魔蝶,飞到昭阳和昭影掌心便消失不见,他道:“去吧,它会自动传回讯息给孤。” “是。” 昭阳和昭影领命而去。 另一边,希衡追着“王枫”而去,赤霄城中夜色如墨,天上满是繁星,却无冷月。 月亮似乎藏进了云层里,四周万籁俱寂,毫无声息,一如希衡此刻的心情。 希衡在追“王枫”,却并不开怀,她并不想“王枫”将她引到某个人迹罕至之地,然后拖住她的时间,去对玉昭霁下手。 希衡并不是不忍这个“王枫”变坏,她是不想自己和玉昭霁的猜测坐实,这样,她真正的枫儿到底遭遇了多大的磨难? 亲眼见到她救走一个假的自己时又是多么伤怀? 希衡面色无波,一袭雪衣,乌月在奔跑时忽然回头,他看着希衡,像是她的身上融化了一抹哀伤的雪。 这哀伤,是对着真正的王枫而起的,却不是对着他。 乌月深吸一口气,他在院门外不远处停下来,乌月确实不想现在就对希衡和玉昭霁出手,风险太大了,而且,他要看的东西还没看到呢。 乌月停下脚步,背对着希衡,肩膀耸动。 希衡哪怕怀疑他,也因为他有可能是王枫而十分耐心,希衡走过来:“哭什么?” 她的声音在夜色中如同冷雾,又清冷又温柔,密密地渗入乌月的身体里,乌月觉得那股奇怪的感觉从他的手臂、一直传到四肢百骸,让他站在这里都想发抖。 乌月咬住舌尖,才能制止住那样迥异的、奇怪的兴奋又害怕委屈的情感。 乌月装作哭腔:“师尊不在意枫儿了,有了玉冥魔君,师尊连枫儿在哭什么都不在意。” 希衡在乌月身后站定,看着“王枫”就这样毫不设防地将后背对着她。 无论如何,希衡现在不会伤害“王枫” 她说:“谁说为师不在意你?为师若不在意,就不会跟过来,枫儿,你还记得在你十二岁生辰时为师给你说的话吗?” 乌月有王枫的所有记忆,他在脑海中思索,找到了王枫十二岁时的记忆。 乌月目带怀念:“师尊告诉我,天下有情,而每种情都有不同,那些在路上看着我颠沛流离,而不对我施以援手的人并不是全部都无情,他们中定有无情者,可更多的是他们身后有另外需要保护的人。师尊让我别因为幼时遭遇的一切恨上天下,天下是永远都会存续的,一个人憎恨天下,只会让自己陷入仇恨的漩涡。” 那时王枫的灵巫族覆灭,王枫一路颠沛流离,她和野狗抢食时,看见有大腹便便的人坐在高高的酒楼上,拿她抢食的动静当做看戏那般。 他们逗乐、取笑,发出畅快的笑声。 王枫看见一路上全是尸骨,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她的心中怀着恨意,直到被希衡救走。 希衡让她学会分辨,不要一叶障目。 这世间的苦难和碎屑太多了,除了那群以别人的痛苦取乐的公子哥儿外,更多看着王枫遭难而不救的人并不是恶毒,而是他们并没有多余的能力。 救苦救难,是需要能力的。 这群人保护了家人,就没有余力再保护其余人。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群人便是没有其余办法,而希衡相对较为“达” 希衡告诉王枫:“你见识过穷者,也见识过达者,更能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也更能认清自己不被一叶障目。” 王枫……谨遵师尊令。 所以,幼年颠沛流离,见识了世间险恶,本怀揣着恨意的王枫才能在希衡的教导下一步又一步成为正道天骄。 而乌月呢? 乌月想想自己,他自出生起,就因为血脉最接近巫族,而成为巫妖的王。 他一直被浸泡在平江堰的江水中,还要承受着血脉中无时无刻不存在的疼痛感,周围的巫妖只会让他背负着巫族的仇恨、巫妖的宿命快走、快往前走,带着他们走出一条新的路来。 可是,没有人教过乌月学会正视仇恨和天下的关系。 没有人。 没有人。 于这世间而言,乌月不过是无人爱的弃子罢了。 而王枫……运气真好啊,灵巫的命就这么好吗? 乌月把一切不平和委屈都咽下去,他回答了希衡的话,希衡目光变柔:“所以,枫儿,你该知道,为师和玉昭霁,是男女之情,和你是师徒之情,为师不会因为他而忘却你,也不会因为你而忘却他,这世上,不只有一种情。” 乌月心想,什么男女之情、师徒之情,他什么情都没体验过,可分不明白。 如果乌月是真的王枫,他一定不依,一定不可能就这么将自己的师尊拱手让人。 可乌月不是,他只是一个巫妖而已。 乌月只能遵循着王枫的情感,把此事揭过去,略带委屈的说:“可师尊为什么不告诉枫儿?” 希衡回答:“因为没有时间,之前每次见你都太过匆忙,本来今夜就要告诉你,但你先看出来了。” 乌月心说,魔族太子那个做派,除非他瞎了,否则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那个魔族太子,哼,要不然别做太子了,那股劲儿要不去做太子妃不是更好? 乌月堪称恶毒尖刻地想。 乌月内心恶毒,恶毒的脓汁都快从巫妖的心肠中满溢出来,但是表面上,他还是像被哄到了般,转过身去:“枫儿知道了,师尊,你别怪枫儿,我……” 乌月想要解释自己实在是不能接受作为师尊最亲密的存在,自己却最后才知道希衡和玉昭霁在一起的消息。 希衡却直接道:“不必多言,你无需向为师解释。” 乌月心中如同有涓涓细流一直流下,一股奇怪的温暖流淌至他的四肢百骸。 乌月在这股情感的控制下,也担心自己失态,可他几乎不受控制般,走到希衡旁边,靠在她的肩膀上,深吸一口气。那股熟悉的香味充斥在鼻尖,乌月更显惬意。 他还想自己伸手,环抱住希衡的腰。 可希衡不会让这么危险的动作出现在一个有可能不是王枫的人身上,她伸手挡住乌月的手。 乌月一愣,继而眼中有些受伤之意:“师尊,枫儿只是想靠一靠你,这些日子以来,枫儿时时刻刻都在想念师尊,说句不好听的话,若无师尊相信枫儿,力保枫儿,枫儿此刻恐怕已经……” 希衡目光微软,她脑海中又像弥漫了大雾一般。 大雾、水花,王枫隔着一条河,在弥漫大雾的河对岸朝着希衡招手。 希衡道:“别说那些傻话,为师说过,不会让你出事。” 说完,她静静站着,任由乌月靠在她的肩膀上。 乌月此时和王枫一模一样,王枫比希衡要矮半个头,现在乌月靠来刚刚好。 只是,乌月总是想忍不住伸手,环住希衡的腰。 过了会儿后,希衡觉得够了。 她拍拍乌月的肩膀,乌月虽然不舍,但也不敢忤逆,乖乖站直身子。 希衡道:“回去罢。对了,给你这个。” 希衡将那个收集着阳光和人气的瓶子打开,寸寸缕缕金色的阳光和人气飘飞至乌月身上,乌月的身体果然好了许多。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都更有劲儿了起来。 扁无真君的医术果然高明。 华湛剑君……也果然对她的徒弟无微不至。 乌月不说二话:“多谢师尊。” 希衡:“回去吧。” 她率先转身离开,乌月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也跟着一步一步回到院内。 一到院内,乌月便察觉到有人打量,他下意识冷眼看过去。 第312章 争风吃醋二 院内。 悬星满天,荧光万点,星子清辉洒向院落。 乌月、希衡都发现了有人在打量,和乌月的警惕不同,希衡从容看过去,果然在院子角落处看见了昭阳和昭影。 乌月可不管他刚才是否和昭阳、昭影谈话过,他遵循王枫的行动逻辑。 王枫为人处事只对希衡例外,对其余一切人该笑就笑、该不假辞色就不假辞色。 乌月冷眼打量昭阳和昭影:“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昭阳和昭影连忙走过来,他们是奉玉昭霁的命来探听的,昭阳和昭影其实内心都很稳,但表面上,他们要做出有些尴尬的样子。 昭阳道:“这……我们担心王师姐你和剑君出去,万一出什么事……” 乌月怒道:“我和我师尊能出什么事?何况,若我和我师尊都出事,凭二位的实力,你们又能如何?” 昭阳面色尴尬,昭影心知肚明,赶紧上来救场,她温柔道:“王师姐,抱歉,我们也只是……” “够了。”希衡语调冷漠,“回去。” 乌月瞬间眼神放光,眼巴巴看着希衡。 昭阳和昭影遭此冷遇,全都心下一凛,知道了希衡对弟子的回护之意。 华湛剑君对自己的弟子的确好得没边,昭阳和昭影言语再温柔,但也是在对“王枫”诡辩,希衡也知道他们为什么来。 在希衡看来,可以探查、也可以暗中施展计划,但是,如果在没有实质证据前,欺负到了“王枫”跟前,希衡绝不会作壁上观。 这还是希衡知道“王枫”身份有问题的情况下,才只是作出了这等回护,无法想象,如果是真的王枫在此,她会得到多好的对待。 昭阳和昭影颇有眼力见儿,立刻神色凛然,这次,他们不再辩解,而是老老实实对“王枫”道:“抱歉,是我们之错,以后我们必不再犯。” 乌月根本不看他们,只是一味赖在希衡身边。 昭阳和昭影这才退下。 他们退下,昭阳和昭影一边往玉昭霁的房间走,一边汗湿衣衫。 这次,也是他们的问题。 他们以为他们效忠玉昭霁,玉昭霁和希衡是一条心,就误以为可以用玉昭霁的态度去对待希衡那边的人。 但是,不是这样的。 玉昭霁厌恶“王枫” 希衡却是另外的态度,他们作为玉昭霁的下属,不能想当然以为以玉昭霁的态度为主,如果真这么做了,剑君之怒,无人能够承受。 昭阳对昭影道:“妹妹,我们需要走的路还很长。” 昭影则说:“已经很好了,哥哥,剑君并没有惩罚我们。”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昭阳和昭影回到玉昭霁处复命,玉昭霁手一招,魔蝶飞回他的手中。 魔蝶翅膀颤动,将所有信息全部传给玉昭霁,玉昭霁脸色不佳,越听脸色越难看。 昭阳和昭影死死垂头,不知该怎么办。 良久,玉昭霁才道:“孤知道了。” 玉昭霁拿着一卷书在看,他点点额心:“希衡……” 昭影担心此次希衡回护“王枫”之举会使得玉昭霁和她生出嫌隙,昭影连忙道:“殿下,这不干剑君的事,剑君也是爱徒心切……” 玉昭霁瞥她一眼,昭影立刻收声。 “自然不干希衡的事。”玉昭霁道,本来此事就是昭阳和昭影做得欠妥,他们的确奉了他的命令去探听,但他可没叫他们被发现后还用那样的态度。 要不是昭阳和昭影已经知错,玉昭霁也不会什么都不提。 玉昭霁想了想,仍然道:“你们没有接受过魔族的训练,做事有纰漏很正常,孤只提醒你们一句:探子便是要七窍玲珑,既满足主君明面上的要求,又要懂得体测主君没有说出来的事,当然,还有最重要的。” 玉昭霁似笑非笑,眼里没有一点温度。 昭阳和昭影屏住呼吸听他说话,玉昭霁冷冷道:“探子,之所以不叫行军斥候,就是在暗处不想将两方势力间的关系闹得太僵,你们今日被发现是正常事,不正常的在于你们被发现后的处理态度。” “你们不是孤,用孤的态度去对待王枫,除了招致这个结果之外还能有什么结果。” 哪怕是玉昭霁,都不会直接在希衡面前这么对那个假王枫。 何况是昭阳、昭影。 昭阳和昭影越听越知晓自己当时错得离谱。 他们当时还以退为进、一边道歉一边绵里藏针,以为这样处理就能好,实则,谁管他们是不是绵里藏针。 玉昭霁那句“既满足主君说出来的要求,又要懂得体测主君没有说出来的事”指代的就是,他说出来的要求是去探听消息,但是他没说出来的要求就是不要惹怒希衡。 而昭阳和昭影却听不出来,以为玉昭霁的命令能在希衡那里起作用。 昭阳和昭影立即道:“属下谨遵教诲。” “行了,没算太离谱。”玉昭霁合上书,反正他也看那个“王枫”不顺眼。 那个“王枫”还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狐禅,一天到晚腻在希衡身边,玉昭霁冷笑一声,旋即道:“现在希衡去哪儿了?” 也不记挂着他的伤势。 昭阳道:“剑君送王枫进屋休息。” 玉昭霁敛眸:“哦,去请她过来。” 说着,玉昭霁递过去一张手帕,上面带着血迹,与此同时,手帕处还有一只魔蝶,也飞到昭阳手中消失不见。 昭阳、昭影:…… 说实话,太子殿下能不能不那么割裂?上一瞬还运筹帷幄,下一瞬就掏出沾着自己血的帕子仿佛要争宠似的。 他们真的很难以适应啊。 昭阳现在只能奉命行事:“是,殿下。” 玉昭霁示意他们出去,昭阳和昭影立刻走出门外。 另一边,希衡将乌月送到屋内,乌月现在很开心,似乎是因为希衡叱责了昭阳和昭影,替他出了气。 身为一族之王的乌月,照理不该将这种小事放在眼里,可他就是觉得…… 就是觉得十分过瘾,让他在心里回味无穷。 这就是被偏爱的感觉吗?难怪这么多人为了偏爱和争夺偏爱而互起龃龉,乌月现在终于明白了。 他坐到床上去,因为开心,脚悬在床边一晃一晃,乌月还在手里用线编了一条璎珞,打算缠在剑上。 现在,他将那条璎珞拿在手里甩来甩去,这样的意趣反而更符合王枫的做派。 希衡看了会儿,眼中忧虑却并未全消,她对乌月道:“为师出去了。” 乌月却仰起头:“师尊,枫……” 乌月忽然不想再自称枫儿,他仰起头:“师尊,我好了许多。” 希衡见他的动作,以手探他额头的温度,希衡的手贴到乌月额头的那一瞬,乌月的身子抖了抖,他忽然觉得暖洋洋的,好想睡觉。 乌月忽然想起自己刚率领巫妖从平江堰出来攻城的时候。 巫妖们在前面攻城,乌月百无聊赖在空中看,他看着那些人的哀嚎、恐惧、鲜血,起初还觉得有意思,但越看越觉得没意思。 巫妖们被困在江水中这么多年,这些痛楚,这些人怎么比得过? 他们最多遭受千刀万剐之刑,也不过几个时辰而已,巫妖世世代代被折磨了几万年。 乌月觉得没什么意思,便转头到处去看。 他看见一处屋檐下的柴垛里,躲了一只黄色的猫儿。 这猫儿在柴垛中央,这么多柴垛阻挡了外面的血色和震天的呼喊声,猫儿呼呼大睡,睡得尾巴都一动不动。 乌月觉得这些厮杀还没有这只猫儿好看。 他走过去,分开柴垛,这只猫早被村中的小孩儿们摸熟了,不怕人,感到有人在摸自己的脑袋,猫儿只是睁了睁眼睛,继续睡觉。 乌月用指腹轻轻刮蹭猫儿的头顶,猫儿舒服得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忽然,一个巫妖部下发现了乌月,以为乌月在这里是有什么要紧事,他走过来,身上浓郁的血腥味顿时将这只猫儿惊跑。 乌月手里只残留了猫儿温暖柔软的触感,他愣神,反应过来后立刻让那个巫妖下属滚。 现在这一刻,乌月却忽然又想起了那个午后。 那个午后充斥着厮杀、血腥、攻城,对大多数人来说可能并不美妙,但对连阳光都没见过几次的乌月来说,可真是美妙又温暖。 只是,此刻,乌月觉得自己好像是变成了那只猫儿。 将手放在他额头上的华湛剑君希衡,却成了那个撸猫的人。 她的手搭在乌月的额头上,乌月觉得全身的感官都往额头那一处,变得无比敏感,他心想,希衡的手怎么不稍微动一动? 就像摸猫儿的头那样,从上到下顺着摸,如果…… 乌月想,如果她不会的话,从下往上逆着摸也不是不行,想来华湛剑君气质冷情,是不喜欢摸猫儿的,只要她随便摸摸就好了。 可惜希衡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自觉。 当然,希衡要是在给自己的徒弟探额头的温度时都要摸来摸去,那也太没有为人师长的自尊自重了。 就在希衡要放开手手,乌月却忽然嘤咛一声:“师尊……” 希衡见他难受:“怎么了?难道有什么不适?” 扁无真君的妙方,照理不会出错,乌月却硬着头皮道:“师尊,我感觉身上好热,头很疼……师尊……” 他想着,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 这位华湛剑君自持端方,不愿……不愿摸他的头也就罢了,他自己来蹭。 乌月红着脸,轻轻动了动,他的额头从希衡的指腹间擦过,一瞬间,乌月脸色红得都要滴出血来。 希衡却已经通过这瞬间的触碰发现乌月的体温虽然略高,但并没有高出常理,她收回手,在乌月眼巴巴的视线中道:“枫儿,别捣乱,乖一些。” 一句“枫儿”将乌月迷迷糊糊的神智拉回现实。 他是乌月,何曾是什么枫儿。 乌月咬唇,还想再说什么,希衡则道:“你小时候有时候也爱这样,装病来骗师尊。” 那时王枫总是没安全感,希衡几次开导安抚后,她终于不再那么害怕。 但是,王枫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她开始黏希衡。 偏偏希衡又忙,十天半月不见人影,哪怕回了凌剑峰,她也有整整五个徒弟。 等着她一个一个教过来,王枫想着,到时候花儿都谢了。而且王枫可和希衡不一样,她的师尊看什么都敏锐,就是在看几个徒弟方面,总是心慈手软,觉得他们都很好。 可在王枫看来,这几个师兄师姐,好像觉得师尊对他们的好是理所应当的那样。 尤其是那个萧瑜风,他的眼里包含的情愫更是复杂。 王枫幼年颠沛流离,看尽世间冷暖,也十分早慧,在识人方面自有一套本事。 她分明看到,二师兄萧瑜风……有时看师尊时眼里的感情是孺慕,有时又是憎恨,还有时则很像男人看女人的视线。 王枫由此,判定这几个师兄师姐都很讨厌。 她更有理由黏着希衡,一来二去,王枫便会装病让师尊过来陪她,比如故意用灵力使得体温升高或者下降,王枫都做过。 虽然……她会很快被戳穿。 希衡这句“你小时候也这样,总是装病来骗为师”的话一出,乌月不只不脸色泛红、反而还周身泛起冷来。 乌月带着些伤心说:“原来小时候就做过……” 不是独属于他的。 乌月敛眸,他也不知他的悲伤从何而来,总之,就是不高兴。 希衡见“王枫”正常了起来,正要抽身离开,乌月却眼疾手快,立即抓住她的衣袖:“师尊,我和您分开了许久,今夜您就留下来陪我吧。” 希衡犹豫之时,门外传来昭阳的声音。 昭阳和昭影的影子刻在窗影上,昭阳道:“剑君,殿下请您过去一聚。” 乌月瞬间拽紧希衡的袖子,同时道:“师尊今夜要陪我。” 昭阳和昭影今夜虽然因为和“王枫”的相处而被责罚,但这时的昭阳昭影听完玉昭霁的话,倒是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他们首先要做的是完成太子殿下的命令,其次要做的才是考虑剩下的事情。 昭阳推开房门,他带着些焦急,直接从怀中掏出那方带血的帕子:“剑君,殿下现在不太好。” 果然,那方帕子一拿出来,希衡就立即起身,不容置喙对乌月道:“你先睡,为师还有事。” 说完,便立即离开——比起一个身份存疑的健康的王枫来说,当然是身受重伤的玉昭霁更重要。 昭阳和昭影也低眉顺眼退出去,只留下乌月一个人待在床上,眼底的狠意几乎化为实质。 玉昭霁…… 玉昭霁…… 他是单纯想要和希衡在夜晚相处,才做出这种行径? 还是说,玉昭霁在怀疑他的身份,不想让他多接触希衡,以免迷惑她? 乌月想不到答案,但无论是哪一个答案,都让他对玉昭霁的杀意几乎到达巅峰,超过了原本对希衡的杀意。 希衡可完全不知道乌月的想法,她步履匆匆,来到玉昭霁的房间。 将她带到这里,昭阳和昭影便功成身退。 希衡走进去,玉昭霁正坐着看书,衣服也没有好好穿,随意披在身上,美如画卷,希衡进来的时候,玉昭霁正在翻页。 希衡一进来便过去:“你又吐血了?” 她的声音中饱含急切,一下就自然而然捉住玉昭霁的手腕,玉昭霁手中的书随之掉在地上。 啪嗒一声,书页都折了。 玉昭霁却不只没有生气,他抬眸看希衡时,眼里反而有藏也藏不住的笑意,就连脸色也不比之前的苍白,变得红润几分。 希衡:…… 她眼中多了几分明悟:“你骗我?” 玉昭霁还是笑,他心情非常好,知道希衡如此关心他,他心情怎么能不好? 他眼里漾着星光般的笑意,玉昭霁看向希衡紧紧抓住他的手,笑意更加明显:“如果不骗你,此时你还会过来看我吗?” 魔族太子,缱绻柔情起来也十分温柔。 玉昭霁轻轻说:“那个王枫分明是假的,你难道还真要和他共处一夜?” 他说话时,肩上搭着的衣服随之缓缓滑落,露出中衣,中衣有些透明,贴在玉昭霁的身上,诱惑的意味十足。 希衡看了一眼,玉昭霁现在还有伤在身,她直接将玉昭霁滑落的衣服捡起来,重新披在玉昭霁身上。 玉昭霁:…… 其实大可不必,他一点也不冷。 希衡则没和玉昭霁谈这些风月之事,她道:“你为何笃定枫儿是假?” 玉昭霁听见这句枫儿有些不快,但今夜他十分满足,也就不在意这一点。 玉昭霁的手指在希衡的手上轻点两下,示意希衡看向他的手。 希衡从善如流看过去,玉昭霁的手修长而有力,当着希衡的面,他的手指故意在希衡的手心上轻轻挠了挠,像是羽毛轻拂。 与此同时,玉昭霁手中忽然出现两只玉色的魔蝶。 他在希衡耳边轻轻说:“是魔蝶告诉我的,希衡,你现在要听吗?” 第313章 同屋而眠 玉昭霁手中的玉色魔蝶轻轻振翅,玉色魔蝶翩飞,飞往玉昭霁和希衡手部相触的交界处。 玉色魔蝶每每震颤,翅膀都能轻轻从希衡手边上刮过。 希衡看向那玉色魔蝶,在看向玉昭霁朝她笑得充满挑逗,空气中满是暧昧的眼风,便知道,这是玉昭霁故意的。 希衡看着玉昭霁,然后以手捏住玉色魔蝶的翅膀,让它不许动。 玉昭霁呼吸跳漏一拍,希衡道:“以神识外显,还是在你身受重伤的情况下,很危险。” 见希衡认出了这玉色魔蝶是自己的一丝神识所化,玉昭霁也不藏着掖着,他迫近希衡:“既然如此,你明知那是我,还用手碰它。” 她就不怕他记在心里吗? 希衡回答:“我不也同样用手碰了你真身的手?别忘了,你现在有伤在身,你能做什么?” 玉昭霁:………… 他用另一只手抚额,谁说有伤在身就做不了什么? 对魔族强悍的肉身来说,伤,算不了什么。 不过,玉昭霁想想,确实有伤在身的情况下还是别惹恼希衡的为好,何况现在也不是风花雪月的时候,玩一玩闹一闹也就罢了。 玉昭霁收起玩笑的心思,继续道:“刚才你和那个王枫谈话时,我附了神识在昭阳和昭影身上去听你们的谈话。” 希衡道:“我知道。” 希衡知道那是玉昭霁的手笔。 “好,那我就接着说了,希衡,在我看来,那个王枫露的马脚实在太大了一些,她告诉你,在她被巫妖抓走的时日里,是靠着对你的想念、信任才坚持下来,否则,恐怕早已死去。” 希衡敛眸。 玉昭霁见她沉默,目光灼灼,盯着希衡的眼睛:“你想一想,如果是真正的王枫,会不会这么说?” “真正的王枫镇守平江堰多年,哪怕受尽磨难,受尽苦痛,她给你的家信有一封提及了苦难吗?”玉昭霁道,“全是报平安,如果是真的王枫,她一定不会说这句话,来让你伤感,因为她知道在她被巫妖所囚时,你也为了她挡住天下修士的口诛笔伐,挡住了那些人想要杀她的心。” 希衡知道,玉昭霁说得没错。 今日,“王枫”的表现的确有问题。 希衡闭眼:“我知道,当时我的心中也划过了和你一样的念头,可我始终担心,人不是一成不变的,苦难太过,会改变一个人,枫儿受了这么多的苦,她心中的苦和痛总要找一个人倾泻出来,也许,当时她是实在忍不住,才向我倾诉,作为师尊,我也理应回应她的倾诉,而不是借此怀疑她。” 灯影中,希衡的乌发如同青丝,玉昭霁看着她的脸和发,如被蛊惑一般。 他的手抬起,差点就要鬼使神差抚摸希衡的头发,但抬起手时,微微扯动了玉昭霁手臂上的伤势,让他立刻清醒过来。 希衡本就极在意玉昭霁身上的伤,想也知道,要是玉昭霁想在此时行窃玉偷香之举,只怕会直接被这位剑君定住。 玉昭霁尽量压抑本性,不让自己浮想联翩。 受伤后,他压制自己本性的理智会随之减弱,同时,魔族的本性会随之高涨,所以才导致玉昭霁会这么想和希衡行亲密之举。 希衡看过来,眼神清冷,玉昭霁轻咳一声:“希衡,你此话,你自己可信?” “当一个人的马脚露到需要你为她找借口时,这个人,一定有问题。” 希衡又不说话了,她的眉眼中有些怅惘和哀伤,更多的,则是想要破幻的坚定。 希衡道:“我知道你说的是对,但是,不知为何,我一面对枫儿,脑海中就像有无数大雾弥漫,雾气涌现,我看不真切枫儿,看不真切一切。” 仿佛置身在另一个世界。 希衡知道,这本身就是一种异常,她应该迅速决断,而不应该…… 玉昭霁看着希衡的样子:“希衡,你聪慧敏锐,哪怕在上古面对凶神长明和冰神银姬,你的判断都一针见血,从不出错,现在,你却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是巫妖的能力影响了你?” 希衡没有说话,也在思考,玉昭霁继续轻声和缓和希衡说话, 玉昭霁说:“我们从上古回来,已经知道,巫妖各自的皮也有各自不同的能力,而能力千奇百怪,并不是只有杀人见血才叫能力,更令人防不胜防的能力向来都是辅助作用,让人难以发现,却悄然改变战局。” 玉昭霁现在确认巫妖的皮有各自的作用,是因为在时空隧道时,他和希衡交流了分开时的见闻。 希衡将巫妖和织仙相斗时的一切都告知了玉昭霁,同理,玉昭霁也将凶神和天道相斗的一切都告知了她。 事无巨细,不分彼此。 当时,那名巫妖杀了无数灵巫变成了巫族,而且,其余巫妖也甘愿先将自己杀的灵巫给那名巫妖吸收,就是因为那名巫妖的皮有特殊的作用。 那个作用似乎是能够更快提纯血脉,也就能更快变为巫族,所以,其余巫妖才愿意先助他一臂之力。 除了这个巫妖外,希衡还看见,有一个巫妖的能力也十分神奇。 那名巫妖的心口被织仙的天梭捅穿,眼看就要活不长,然后,那名巫妖反而越战越勇,一路拼至最前方,迫使织仙不得不立刻杀了他。 自织仙杀了那名巫妖之后,很快,织仙的身上就蔓延开青色的瘟疫之气,要不是织仙身具仙骨,而那个巫妖的瘟疫之气不能比肩瘟疫之神、病难神的话,恐怕织仙很快就要死去。 综上所述,巫妖自己的皮都有特定的作用。 眼下,玉昭霁就是怀疑希衡中了巫妖的招。 希衡道:“我同样如此怀疑过,但是,我是在什么时候中了巫妖的算计?” 玉昭霁一蹙眉,他拉过希衡的手,强行运起魔力,探入希衡的各经脉之中,检查希衡现在的身体状况。 玉昭霁实在伤重,哪怕是查探这样的小事,做起来都有些费力,他身上的血腥味再度变得浓郁。 希衡觉察到这一点,立刻反手按住玉昭霁的手。 她道:“你先保重自己。” 玉昭霁却根本听不进去,他强行要再度运起魔力,希衡却直接封住玉昭霁的魔力。 玉昭霁:…… 说实话,他想过自己受重伤后或许假王枫会朝他出手,但也实在没想到出手的是希衡,而且是希衡封的他的魔力,他根本挣不开。 魔族太子,此刻就像一个被困在床榻之间束缚住的存在,他一气,=气得直接咳嗽起来,肩膀更加颤动。 希衡按住玉昭霁的肩膀,看他咳得厉害,她起身,墨发垂下,清冷坚定的双眸俯视玉昭霁,同时伸手给他拍背。 玉昭霁:…… 他这下是真不好意思起来:“希衡,咳咳,解开。” 希衡面色如常:“你此时不适合用魔力,我自然不会解开。” 玉昭霁再试着挣扎一下,果然挣不开:“我没想到你会对我出手。” 希衡:“是好是坏你分不清吗?” 玉昭霁脱口而出:“我是怕你分不清。” 希衡、玉昭霁:…… 希衡那句“是好是坏你分不清吗”显然说的是她此刻封住玉昭霁的魔力,是为了他不许滥用魔力。 玉昭霁那句“我是怕你分不清”则说的是担心希衡在巫妖的能力下,一遇上那个假王枫的事情就无法辨别真伪。 希衡叹了一口气,哪里不知道玉昭霁是为了她好? 如果玉昭霁不是想替她辨别王枫的真伪,他直接就会联系惊春魔君过来给他治伤,也就不会重伤时还被人挟制。 希衡认真看着玉昭霁:“你放心,你先前说的话没有错,在你受伤时,哪怕另一边的天平有可能是枫儿,我的脑子也会清醒很多。” 因为挂心玉昭霁的安危,希衡此刻脑海中弥漫的大雾似乎都散开好一些。 希衡为了证明给玉昭霁看,让他放心,直接道:“你哪怕用魔力查我的身体也查不出什么,我们都知道,在修为方面,我没有任何被影响到的地方,否则也不会从凶神手中平安逃脱。” “巫妖的能力影响我的,应该是别的方面,比如,决断力和直觉,在我对上枫儿时,这样的感觉尤为明显。” “现在我思考的是,我是什么时候中招的?” 玉昭霁见希衡现在的判断力和理智又回笼,总算是消停了些。 他其实并不担心被希衡封住魔力,很快就适应下来,玉昭霁道:“从北山精灵之后往后推。” 玉昭霁记得,希衡处理北山精灵一事时,尚且是全盛状态。 而且,玉昭霁道:“我们解决完北山精灵一事后就一起行动,什么巫妖的能力能够影响到你,而且是,我没有被影响,独独是你被影响?” 玉昭霁和希衡联手,不断列出具体事件、具体时间,来缩小范围。 最终,他们同时把怀疑的目光锁定在了一件事上: 青影城外那个假扮王枫的巫妖。 玉昭霁道:“不错的计策。” 希衡也道:“的确,我一定会中招。” 那个巫妖假扮成王枫屠杀人族,无论当时有没有被希衡撞到,希衡只要知道有这个事,都一定会想尽办法去追杀那只巫妖。 所以,无论如何,那只巫妖一定会死在希衡的剑下,确保他被希衡所杀。 希衡道:“而且,专门有人来告知我有人装扮成王枫的样子屠杀人族。” 温雨勉和白馨儿来告知的希衡,这倒并不是说温雨勉和白馨儿背叛了希衡,而是,巫妖知道温雨勉、白馨儿和希衡王枫的关系,特意让他们活着回去给希衡通风报信。 目的就是为了让希衡去杀那个假扮王枫的巫妖。 玉昭霁和希衡锁定了是什么时候中的招,玉昭霁道:“等明日回垚城之后,立刻让惊春和扁无来看是否能解开这个能力。” 希衡:“好。” 谈完此事后,天色已经不早,很快就要星隐日升高,希衡解开束缚玉昭霁的灵力,恢复他的魔力,然后就要起身离开。 “天色不早,你身子不好,好好休息。”希衡道,“明日启程时,我来叫你。” 她本要离去,但是从床畔起身时雪色衣服从床上滑下,然后,被什么东西绊住。 希衡回头,见是玉昭霁拉住了她的衣服。 玉昭霁刚恢复魔力,还有些眩晕,他随希衡的目光抬头,望过去,和她对视。 希衡声音放缓,并不生气:“还有什么事?” 玉昭霁:“你现在离开,是要去陪那个假王枫?” 希衡道:“自然不是,她的身份有问题,但也不至于到定论的程度,我留着她还有用。”希衡认真看着玉昭霁,“有一个事情,我也要先给你说,你先别动她,如果要对她做什么,一定要提前告知我。” 玉昭霁冷笑一声:“你是担心她装得这么像,是和王枫有什么紧密的联系?害怕伤了她的同时也伤了王枫?还是说……算了。” 玉昭霁不说了,他知道希衡现在没法对那个假王枫痛下杀手,因为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摆在她面前,只是一两句话的问题,她此时的选择大约是囚那个假王枫,都不会杀了她。 希衡:“有这个考量,但也不是全部。” 玉昭霁不置可否,但他道:“今夜你别去找她,也不必去其他地方,希衡,留下来陪我罢。” 希衡没说话,隐晦地看了眼玉昭霁手臂上的伤口,暗示之意不言而喻。 玉昭霁顺着她的目光,脸色也有些不自在。 他不可否认心里的确有些意动,因为玉昭霁知道在自己受伤的情况下,希衡更心软,恐怕他说什么她都会酌情答应。 但是……玉昭霁的确没有想要今夜就做些什么,他绝不会以不完美的体魄和希衡亲近。 玉昭霁道:“希衡,我只是想你陪我一夜,你知道,我受了伤,若是那个假的王枫跑来对我动手,咳咳…………” 希衡看出来玉昭霁的小心思,但她还是坐下:“好,我陪你。” 说完,希衡轻轻将玉昭霁搭在肩膀上的衣服掖得更实了些,免得风大灌进去。 灯影如豆,窗上人影一双。 希衡答应留下来后,玉昭霁便不再做其余任何举动,他将书放到一旁。 因为受伤失血过多,玉昭霁的确感到了困意。 他合衣而卧,躺下去,头枕到枕头上,在闭眼前道:“希衡,你打算只在床边坐一夜吗?” 第314章 破军星光 灯影如豆,小院格外寂静。 昭阳和昭影不算是修士,无法熬太长的夜,他们兄妹俩也有一个小小的、不用灵力、只靠声音就能打开的贝壳状法器。 这个贝壳状法器平时小小的、挂在昭影脖子上,昭阳和昭影要用时就取下来放在地上。 而后,他们打开这个法器后,这个贝壳状法器迎风而涨,瞬间变大,里面便是一个小院,精巧无比。 昭阳和昭影眼中都有怀念和淡淡的哀伤一闪而逝,他们分别进入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前对对方道:“哥哥\/妹妹,明天见。” 这是昭阳和昭影的父母留给他们的法器。 但是,在昭阳昭影还有他们的母亲逃难时,他们并没有打开这个法器,因为当时人多眼杂,他们护不住这个法器,便没有打开过。 现在安全了,他们虽然要为魔族太子做事,但在乱世中,已经是极好的一个差事。 华湛剑君和魔族太子也看不上这个法器,他们可以光明正大拿出来。 就像……当初父母还在时,他们出去踏青郊游,就是一家人住在这个贝壳状的法器里。 昭阳和昭影不约而同看向窗外,窗外,可以见到天上的星星,透过贝壳状的法器,星光洒落进来。 那颗星星是——破军。 破军是代表战争的星星,现在破军星光万丈,天下万里焦土。 昭阳和昭影看着那颗破军星出神,同时想,不知战争什么时候过去?不知破军星何时才会黯淡?他们希望战争过去,巫妖平息,而后他们能带着母亲留下的衣物,回到故土,再给母亲和父亲立一个衣冠冢。 他们希望鲜花和青草开满大地,还有农人的麦子,稻子……是什么都好,总之,不要再是战争的铁骑踏遍整个土地。 另一边,乌月也睡不着。 乌月原本满心都在想希衡,他躺在床上数数,像是在平江堰的水里被冰水淹没时那样。 一、二、三……一百 平江堰的江水中连鱼群巡回都没有,乌月为首的巫妖怎么判断时间流逝?就是靠数数。 久而久之,甚至有专门的巫妖每天只负责计数,来判断时间的流逝,他们看不到太阳,看不到月亮,只有冰冷又枯燥的计数来提醒他们现在过了多久。 乌月有时自己也会数,他数了无数个一百,都没有数到巫妖得见天日的日子。 现在,乌月又数了好几个一百,他从零整整数到五百,都没有等到希衡从玉昭霁房里出来。 乌月目光幽幽,骗子。 骗子,不是说只是去看看玉昭霁的伤?为什么现在都没回来? 乌月痛苦地蜷缩在一起,他把头埋进被子里,到了熟悉的黑暗环境,他的心要好受一点。 果然,永远等在平江堰江水中的巫妖不会等到来救他们的人,巫妖想要活好,就得自己争取,同理,这世界上的任何、一切东西,不管是人还是物,都得靠自己争取。 乌月张开嘴,大口喘息着,他翻了个身,也从窗上看到了那颗明亮的破军星。 乌月喜欢这颗明亮的、代表战争的星星。 是战争,让平江堰中被囚的巫妖能够追求太阳,追求鲜花,破军星是巫妖的福星。 乌月衷心祝愿,这颗星星再亮一些、更亮一些才好! 他想要自己的族人,那些出生就没见过太阳和花朵的巫妖也能像其余种族一样,沐浴在阳光下,破军,指引着他们前进的方向。 希衡和玉昭霁也看到了这颗破军星。 玉昭霁抬起手,任由星光落到自己指肩:“破军星也被称为妖星,哪怕是在军营中,也有士兵不喜欢看见破军星大放光芒。哪怕是喜好战争的魔族,也会有魔族士兵思念亲人,厌倦战争,同时,也有士兵喜好破军星的杀气腾腾,破军星代表战争,战争越多,他们的军功也就越多,能得到的未来也就更好。” 希衡看着这颗被人赋予太多含义的破军星。 她下意识问玉昭霁:“你呢?” “我?” 玉昭霁指间绕着星光,他眼中波光流转,笑了笑:“我并不在意一颗星星,我只在意破军星在阵法中的作用,破军属水,非一般的阵法我并不会动用这颗星星,至于破军和战争的含义?” 玉昭霁是笑着的,但笑意中有寒霜:“我是决定战争发起与否的人,我让他亮,他就得亮,我让他灭,他就得灭。我怎么会在意它呢。” 天上的众星,只是反应地上的事而已,怎么能喧宾夺主,影响他的心境呢? 这样的回答的确符合玉昭霁的性格。 玉昭霁也来了兴趣,他自床上半撑起身子,肩上搭着的衣服垮下,落到床上,中衣衣领也随之大开。 玉昭霁:“你呢?希衡,你对这颗破军星又是什么感觉?” 希衡回答:“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天上的星星会次第亮起,又会次第熄灭,我并无什么多余的感觉,我只会在它亮起时,去做与之相对的事情。” 希衡的意思便是这世间总会发起战争,如玉昭霁这样的权术顶端者会根据他们的需要发动战争,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战争都不会真正消失。 希衡只在意,战争来临时应该做什么。 她越过无数弄权者,站在另一个维度和空间。 如果非要给希衡所占的空间命名,那么,叫做理想。 玉昭霁仍然微笑,对任何掌权者来说,希衡这样的人都很危险,但这样的人不常出现,如果哪位野心勃勃的君主和这种人同一时代,那就算不幸,只能相互牵制。 玉昭霁手指弹出一点魔力,这点魔力遮住窗外的星光,屋内黯淡下来。 玉昭霁在希衡说话前立即道:“别紧张,一点魔力而已,根本算不了什么。” 他又躺下去,很是放松地闭眼:“破军这样的问题,不适合在寝殿内谈,适合召集一堆幕僚,在其余任何时候谈它,不过都是焚琴煮鹤而已。” 希衡看着一脸惬意的玉昭霁,很想提醒他,殿下,这里也不是你的寝殿,只是一个战时随便拨出来的安置所而已。 但希衡想一想,不打算破坏玉昭霁的睡意。 她道:“睡吧。” 玉昭霁不睁眼:“还是那句问题。”他此时说话带着慵懒的尾音,就像一只黑色的狐狸,困得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又像是半睡半醒,在故意等着什么。 玉昭霁道:“希衡,你不睡,打算在床畔坐一夜还是站一夜?” 玉昭霁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我身边还很宽,也能躺下你。” 希衡对他赤裸裸的勾引完全不感冒,她居高临下看着搞事的玉昭霁:“再一,再二,你还要再三?” 她指的是今夜玉昭霁几次三番的引诱之举。 玉昭霁抬手遮住眼睛:“我可并未再三,希衡,我只是觉得你太累,邀请你休息而已,你实在担心,像刚才那样把我的魔力封住不就行了?” 希衡还是没动容:“我打坐修炼一样算是休息。” 玉昭霁便微微蹙眉,也不反驳了,说:“也可。” 他继续睡觉,但是蹙起的眉心多少显出几分不安稳。 希衡能夜视,将他眉心的不安稳看得一清二楚,希衡明知玉昭霁在搞事,但见他这个样子,还是忍不住问:“怎么了?” 玉昭霁特意侧过身,将自己受伤的那一侧手臂展现在希衡眼前,他道:“没什么,只是,一个正道剑君在我身旁旁若无人修炼,我思及自己受伤,就更想坐起来修炼了。”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 希衡眼中隐晦划过笑意,她道:“原来如此。” 玉昭霁也懒懒道:“嗯,就是这个原因。” 他说话的声音中都带着浓浓的倦意睡意,实际心中却很清醒,就差睁着天眼看希衡的举动。 过会儿,床上传来另一股力道和淡淡的水香,希衡合衣躺在玉昭霁旁边,和他共用一个枕头。 希衡穿得好好的,玉昭霁的中衣也好好的,但黑暗中,玉昭霁还是无声弯了唇角。 他这下真感到一股爱意和安心之意,玉昭霁安分闭眼休息。 他的确伤得重,困意如同潮水,玉昭霁很快睡着,希衡也在他旁边闭眼浅寐,或许躺在所爱之人身边,的确很有睡意,就连希衡也很快睡过去。 一夜好梦。 翌日,昭阳和昭影等候在门外。 乌月也面无表情守在希衡和玉昭霁门外,他眼下有一圈淡淡的青黑,显然没有睡好。 希衡很快出来,她一出来,乌月就走向前去,挨在希衡旁边:“师尊。” 乌月有些困惑,他为什么没有闻到希衡身上属于玉昭霁的气味? 乌月有这么多人的记忆,他当然知道一对相爱的男女共处一夜后会发生什么,乌月本来都做好了准备,现在却有些迷惑。 希衡则道:“我们马上启程前往垚城。” 玉昭霁也打了个呵欠,整理好了衣服从里面出来,他从乌月身旁擦身而过,乌月心中杀意险些爆发。 但乌月想想昨晚的破军星,还是忍住了。 破军……还不够亮。 要等破军最亮,压倒众星的时候,乌月才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一切。 小院门打开,赤霄城主知道希衡和玉昭霁今日会走,但是因为知道了他们的秉性,知道他们不喜欢不做完事来逢迎拍马的人,赤霄城主也便不来了。 他只是叫人给昭阳和昭影送来一些灵石、符篆等物,尽他的心意。 这次队伍中玉昭霁有伤,昭阳和昭影的轻身功法仅限于跳跳舞,“王枫”经脉全断,哪怕修复好了,也没有恢复修为。 现在能御风而起的就希衡一个。 关键希衡也不可能在自己身上挂这么多人,幸好玉昭霁身上有能够载人飞行的魔器。 这是一艘通体漆黑的大船,上面悬挂着同样颜色的战旗,战旗上看似只有漆黑,什么也没有,只有细看,才能看见上面的是一轮黑日太阳烛照。 大船极为大,什么都有,从赤霄城到垚城,这大船飞不到两天。 同时,也十分平稳,哪怕是以前没坐过魔器的昭阳和昭影也不会被甩晕飞出去。 魔器上有极小的空间阵法,现在,三界的大多数空间阵法都被关闭了,就是担心巫妖的病原会通过空间阵法而到处传播。 玉昭霁这个魔器很少拿出来,倒是忘了关。 但现在他也不用,直接把这个小型空间阵关闭。 这个小型空间阵小到什么程度呢?小到它的用途是让魔族的厨子随时给这艘魔器提供热腾腾的茶饮、糕点以及玉昭霁需要的一切食物。 现在玉昭霁亲自关了这个小型空间阵,魔器上便没有吃的。 希衡倒是还好,她的修为没有出问题,大胆一点来说,饿她几十年都不成问题。 但玉昭霁受了伤,乌月为了扮演王枫更像,也心狠手辣亲自让人打断了自己的全身经脉,废了自己所有的修为。 所以,他们饿。 但玉昭霁很久都不饿了,他早就忘了饿是什么感觉,又或者说,玉昭霁根本忘记了原来人或者说魔也会饿。 他饿得头昏,还以为是重伤失血,撑着额头闭目浅寐,养精蓄锐。 直到身为天生封闭之体、无法修炼也就不能辟谷的昭阳和昭影拿出自己包裹里的干粮,在旁边吃起来,粗粮的香味传入玉昭霁、乌月的鼻子里。 他们下意识看过去。 正在吃东西,忽然被上司盯着的昭阳、昭影:…… 他们起初以为自己有什么事没做好,有些局促,直到玉昭霁问:“那是什么?” 昭阳:饼。 那种做好后因为过于干燥可以放起码一个月的饼。 玉昭霁当然看得出这是饼,吃食的种类说多也多,说少也少,尤其是对行军打仗的人来说。哪怕是魔族的军粮也离不开这几样。 玉昭霁轻抬眼皮,目若寒星,他几乎想冷笑,难道这两个下属蠢到这种程度? 真以为他开口问那是什么,他们就只用回答他的问题? 如果是这种程度的下属,玉昭霁就不会再把他们留在自己身边,昭影的脑海不断飞速旋转,终于想到了。 她将剩下的干粮全部分好,一边分给包括希衡在内的每个人,一边道:“这饼虽普通,但也有浮黄城的风味,殿下、剑君、王师姐尝尝看我们浮黄城的味道。” 昭阳看着昭影的动作,也懂了。 玉昭霁现在受伤,需要进食,但这位魔族的殿下恐怕没怎么低过头,这时候,就需要他们自己领会。 黄澄澄的饼发到每个人的手中,还有用竹筒装好的水,玉昭霁慢悠悠吃,并不急切,一边吃一边看着白云悠悠。 希衡就坐玉昭霁旁边,轻声:“何必难为他们?” 玉昭霁只道:“玉不琢不成器。” 希衡问:“让他们成察言观色、端茶递水的器?” 玉昭霁俯身在希衡耳边,说悄悄话:“否则呢?他们是天生封闭之体,注定在修炼之路上走不了太远,哪怕要延长寿命也只能靠天材地宝,但他们沉稳心细,又兼之好容色,正是探子的好人选。若他们还有更大的野心,从探子做起,再往情报处发展,我魔族家大业大,有的是机会给他们选。” 怕的是,他们无能。 玉昭霁微笑:“希衡,你放心,我心中有数,不会打压得太狠。” 这才哪儿到哪儿,他看在希衡在旁边的份儿上,担心希衡觉得他冷厉,都没下过重手。 希衡也回玉昭霁:“我知道,你的人自然由你自己调教,我只是问一句。” 玉昭霁说:“我不怕你问我,只怕你不来问我,不和我说话。” 他呼出的气吹在希衡耳边,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希衡并不习惯这样的亲密,但也并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什么,只拉开距离。 乌月一直在关注他们的动静,将刚才他们咬耳朵说悄悄话的样子尽收眼底。 太亲密了,亲密得令他不适。 乌月狠狠咽下一口饼,然后故意让自己被饼噎住喉咙,他想去拿竹筒里的水,但是双手乱抓,竹筒倒下,希衡立刻拿了竹筒递给他。 乌月直接抱住希衡手里的竹筒,并不让她有时间抽开,然后就着这个姿势将竹筒里的水一饮而尽。 希衡道:“慢慢喝,不必着急。” 她言辞温和,玉昭霁冷眼看着这边“王枫”的做派,只是讥讽地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 废物而已,何足畏惧。 如若昨夜这个“王枫”使点手段,敢来攻击身受重伤的玉昭霁,或者在今天去垚城的路上敢派过来一些巫妖攻击他,甚至于趁他和希衡都走不开,去攻击其余城池,玉昭霁恐怕还觉得对方有些胆色。 但什么都没发生,足以说明,这人哦不,这巫妖过于求稳,反而会错失许多良机。 玉昭霁倒也理解现在希衡并不揭穿这个假王枫的身份,假王枫在这里,说明真王枫就在另一个地方。 稳住这个假王枫,那个真王枫也就越相对安全。 玉昭霁唯一担心的是,那个巫妖的能力对希衡的影响究竟大到什么地步? 第315章 再返垚城 魔器黑舟,这黑舟上满是魔族皇族的气息,还有一股萦绕着的剑意。 这两种气息哪个都不是好惹的,所以,哪怕地面上的巫妖发现了这艘魔器黑舟,也没有贸然进行攻打,而是做好防御阵法,免得这个黑舟的作用是探听,把他们城内的布防给探个一清二楚。 乌月可没管这些巫妖下属们怎么想,这些巫妖下属只需要做好分内之事就可以。 其余的,最好别做。 免得破坏他的计划。 乌月在去垚城的期间,一直黏着希衡,希衡也对他格外温和体贴。 乌月和希衡坐在魔器黑舟的甲板上,乌月在一旁,坐得离希衡更近些,希衡道:“这儿风大,小心掉下去。” 乌月不只不怕,反而张开双臂,他本来是坐着,现在也爬起来,像一只张开双翅的鸟,就站在甲板的最边缘处。 希衡:“枫儿!” 哪怕面前之人有九成的可能性不是真的王枫,但希衡仍然担心。 她手中的灵力如同一道白练,如水龙般蜿蜒而出,缠住乌月的腰,然后白练蓦然一缩,将乌月整个人都带着旋转,直到到了甲板最中心地带。 乌月趴在甲板上,手脚在地。 而后,一双白色云履出现在他眼前,紧接着,那股淡淡的水香过来,希衡弯下腰,将手递给乌月:“起来。” 乌月愣住,希衡手上有一块雪白的方帕,乌月倒是不陌生,从王枫的记忆里乌月知道这位华湛剑君有非常轻微的洁癖。 比如说,在王枫摔倒时,或者弄得一身脏兮兮时,这位剑君不会露出嫌弃之态,会施法帮王枫清理。 但平时的小事上,哪怕她和徒弟手拉着手,手中间也大部分隔着一层薄薄的雪帕。 乌月忽然很好奇,如果这位华湛剑君和那位魔族太子手拉手,也会在手中间隔这么一层帕子吗? 他眯眼,魔器黑舟在天空中央,正是天光最鼎盛的时候,乌月抬头,能看见希衡逆着光,天光圣洁落至她身上,她面容清冷眼中盛满雪絮般的关切,让乌月有些不可直视。 他从平江堰出来,还在风雨夜杀人时,是这位惊才绝艳的剑君来和他大打一场,放了他囚牢里的犯人。 他的病原在世界肆虐、为所欲为时,也是这位剑君找到了彻底杀死那些病原的方法。 …… 她是他命中的克星,是他从冰冷江水中走出后遇见的第一个、也是最惊才绝艳的人。 照理,也是乌月最恨、觉得最碍眼的人。 乌月本想杀了她,让三族联盟少了这个人。 可是,他的心的天平在缓缓发生转移。 乌月和半神天亓可不一样,半神天亓经历了这么多年修道之路,他道心坚定,绝不动摇,可乌月,他自出生起就没得选,巫妖的使命重重压在他身上。 眼下,假扮王枫成了乌月人生中唯一的一条岔路。 希衡见“王枫”不伸手,她道:“在赌气吗?现在你身无修为,若是落下去——” 乌月蓦地重重将手搁在希衡手上,挑眉大笑:“落下去又怎么了?我无论从哪里落下去,师尊都会来接住我,我才不怕。” 希衡只是轻轻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是常识。” 乌月说知道了知道了,他就着希衡的手起来后,希衡就放开他。 乌月忽然来了兴致:“师尊,想不想听笑话?” 希衡在前面走,乌月在后面像是尾巴一样跟着,希衡道:“讲。” 乌月根据王枫的记忆,也知道王枫是这样跳脱的性格,他便更不怕了。 乌月讲:“有这样一个故事—— 鼠和黄蜂结拜为兄弟,邀请一个秀才去做证,秀才不得已去了,只被排在第三位。 朋友问他:“老兄为何甘心居于鼠辈之下?” 秀才回答说:“他们两个一个会钻,一个会刺,我只得让着他们些了。”” 乌月讲完这个笑话,希衡的表情果然发生变化,她看着“王枫”微笑,如同雪莲盛开,万千花蕊都没了色彩。 乌月愣愣看着她。 希衡又微笑着说:“这是《笑林广记》里的腐流部,讥讽那些靠阿谀奉承、裙带关系上位的。枫儿,你有言外之意。” 乌月见被希衡猜到了,有些懊恼。 他讲这个故事,当然是因为看昭阳、昭影不顺眼,尤其是那个善于汲汲营营的魔族太子,不就像鼠辈和黄蜂一样会钻营吗? 乌月道:“师尊都知道了。” 希衡则回答:“以后不许再说,那位殿下智珠在握,并不是只有你所看到的这一面,昭阳和昭影奉命行事,你也需要看到他们的长处,怎可在背后随意诋毁他人?” 乌月心中的妒忌越来越多,他真不知道,王枫以前是怎么忍受的? 王枫以前做希衡弟子时,她还有四个师兄师姐,这位剑君在这方面倒是个“多情种” 对哪个弟子都这么好。 乌月代入自己想,他可忍受不了,一定会动手杀了那几人,也不知王枫是如何忍的。 乌月带着些气:“他们都好,师尊也更偏向玉……冥魔君,那枫儿呢?” 希衡站定脚步,她凝望“王枫”的脸,轻轻抚上乌月的脸颊:“枫儿在师尊心中,自然最好。” …… 从赤霄城往垚城这一路,美好得不像话,但又让乌月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 自从乌月假扮王枫以来,希衡总是对他多有照料,细心温柔,无微不至。 有时乌月会有种感觉,哪怕自己要天上的星星、水里的月亮,这位华湛剑君也会给他寻来。乌月自出生起,便无人对他这么好过,也从未遇到过希衡这样类型的人。 明明,王枫和她没有血缘关系,也给她带不来什么好处,带来的唯有无尽的麻烦,她也如此毫不保留待她好。 若是这样的感情,真是给他的,那该…… 乌月不敢多想,连忙止住自己的心。 他趁着这一路,和希衡多加接触,可乌月却渐渐发现了隐秘的不对劲。 希衡——华湛剑君的确仍然对他极好。 他对希衡说任何一件小事时,哪怕翻来覆去、絮絮叨叨的说一件小事,希衡也会不厌其烦地认真细听; 她的时间很宝贵,但她并不介意浪费在他身上。 他给希衡讲一些奇怪的冷笑话时,希衡也会配合他笑,不在意这些笑话有多么老土。 也许是乌月在平江堰的水里待得太久,他没有时间去看一些新鲜的东西,他对艺术方面的审美赏析还停留在以前的时候,他总喜欢一些老土、过时的笑话。 比如《笑林广记》的笑话。 他把《笑林广记》翻来覆去看,翻来覆去讲。 每次乌月讲时,乌月的巫妖下属都不怎么会笑,但是这位剑君会配合他笑。 乌月给希衡讲了一个又一个《笑林广记》里的笑话,起初,他是想看有没有一个笑话能让这位剑君真心实意笑出来,而不是故意配合他笑。 可讲到最后,乌月好似忘记了自己的初衷,他不在乎那些老土的笑话能不能使人笑起来,而是想看她更多微笑。 乌月找希衡的时间越来越多,可他越来越发现了不同。 每次他找希衡时,玉昭霁那副冷脸的模样就别提了,像是魔族皇族在一夕之间死绝了一样满是臭脸。 就连昭阳和昭影,似乎也是奉了玉昭霁的命令,经常来阻止他。 如果只是这些种种,乌月都会告诉自己是魔族太子玉昭霁自大惯了,他习惯了掠夺,习惯了霸占,所以不愿意希衡的时间被别人占据,哪怕这个人是希衡的徒弟,他也会不快。 可是,有几次乌月想要约希衡独处时,希衡也都找了个理由拒绝。 乌月在伤心的同时,也不得不承认,出问题了。 他的身份有可能已经被怀疑。 乌月按下心中疑惑,暂时按兵不动,无论他们怀疑什么,他们都绝不可能有实质证据,只要没有实质证据,就没人敢对他做什么。 魔器黑舟日行千里,在第二日太阳快要落山前,魔器黑舟带着一行人出现在垚城边。 几人做完例行检查,又给乌月、昭阳、昭影身上都各自安装了玲珑宗的脚镣后,一行人进程。 这脚镣是玲珑宗的法器,专门用来给昭阳昭影以及王枫这样身份的人。 他们的身份没有那么的安全——王枫有灵巫血脉,昭阳和昭影也从被病原全军覆没的浮黄城而来。 他们的身份没有那么的安全,但是出于种种原因,又必须要进城,这种情况下,玲珑宗的法器就会起到作用。 一旦这三人有异心,做出了危害垚城的事,脚镣会瞬间带着他们的神魂一起爆炸,当然,也能消灭他们身上有可能存在的病原。 这也是必须的做法,看起来残忍不近人情,可只要一想,垚城里有千万修士、百姓,那就能理解为何这么慎之又慎了。 昭阳和昭影第一次戴这么危险的法器,都有些小心翼翼。 戴上脚镣后走两步路,脚镣就“消失”了,从外观上一点也看不出脚镣的存在。 昭阳昭影大气不敢出,乌月倒是不怕这种东西。 乌月还很有心思在希衡面前表现,他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一直关注他的希衡道:“你不怕?” 乌月靠近她:“我自然不怕,有师尊保护我,这世上任何东西我都不怕。” 希衡看着他,说:“是的,为师会保护枫儿。” 一别多日,垚城的风貌比希衡和玉昭霁离开时更加好。 希衡和玉昭霁带来了北山等地的山脉、矿藏等,其余真君也拿来了另外的资源,三族联盟的规章制度制定得也越来越细。 玲珑宗在垚城建立了大型通信法阵,作用就是以垚城为通信的中心点,有指令就通过通信法阵发向各城。 垚城现在是军民一体的战备状态,整齐划一的青石板铺成的宽阔街面上没有一丝杂草,街道上则是慢悠悠的行人,很少有摊贩,现在,暂时禁止了一切不由三族联盟为主导的商业活动。 而三族联盟也考虑到了由他们主导,会不会导致有人滥用权力,反而使得商业行为紊乱。 玉昭霁作为目前三族最有钱的殿下——之前魔族通商不只让魔族赚得盆满钵满,也让玉昭霁十分富裕。 他无意插手垚城这点内需的小钱,便在外以传令的形势,牵头和妖族那位富裕的大商合作。 那位大商来负责垚城内的商业,当然,在这里他不能有太大的赚头,真正的赚头是战争结束后另一笔和人族、魔族的大生意。 这样谈下来,这位大商乐得高兴,人族和魔族也十分高兴。 做生意嘛,常常是几边都有赚。 垚城一副欣欣向荣之举,而希衡和玉昭霁一进城,三族联盟的高层就注意到了他们。 现在三族联盟只是勉强搞定了内务,可是对外的事情上还是一团糟。 对内和对外不一样,对外的事,别的不说,武力一定要猛,毕竟巫妖又不是死了,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做得越来越好。 很快,一个魔族和一个人族的修士便过来,分别对应玉昭霁和希衡。 他们道:“剑君,殿下,妖皇、圣一宗主等有请。” 玉昭霁问那魔族:“什么事?” 照理,来传讯的是不用回答这些问题的,但是谁让来的是魔族的魔,魔族全听命于玉昭霁。 那位魔族道:“似乎是为了粮道的事情。” 希衡和玉昭霁对视一眼,知道了,从那通信法阵就可以看出,现在垚城向各个地方传讯,大多依赖法阵,但是无法把握各个城之间的粮道。 他们想要占粮道,但巫妖会来破坏。 这导致各个城之间也无法协作起来,变成了一团独立的散沙,反而巫妖的城池由原来的独立变成了合作。 玉昭霁打发那魔族离开,然后给希衡说:“此事的确重要,我们现在就去?” 言下之意,就是让希衡做取舍。 他和希衡一起离开,假王枫就无人看着了。 希衡则道:“好。” 希衡回转身对乌月道:“枫儿,你就在此地等为师回来,不要乱走,为师会通知希家的人立刻来照看你。” 她道:“小心。” 乌月知道希衡为什么这么嘱咐,当然是因为王枫的灵巫血脉,也许城内有人明知王枫是希衡的徒弟,也想“为了天下”暗中杀她呢? 乌月道:“师尊放心。” 玉昭霁则没给昭阳和昭影什么嘱托,只是给了他们一个眼神。 现在,昭阳和昭影已经知道玉昭霁的意思,他们都低下头,清楚自己一会儿要跟着王枫。 安排妥当后,希衡和玉昭霁这才去往三族联盟的会客厅。 路上,玉昭霁问希衡:“你不怕将那个王枫留在那里会出事?” 希衡道:“一直在我们身边,她想做的事哪里有机会去做?” 玉昭霁微笑:“欲擒故纵?希衡,你真聪明。” 希衡:“你在这样一件小事上夸我,会让我觉得你是在故意揶揄我。” 玉昭霁连忙道:“我可没有,我只是想夸你,而且,我怕再不和你说话,你这一路上都快把我忘了。” 他指的是这一路上希衡多和那个假王枫说话的事。 希衡和玉昭霁一边说话,一边来到三族联盟举行会议的地方。 三族联盟中,如今好些真君都被派了出去,当希衡走进去时,发现就连妖族太傅希修都不在,不知是有什么行动需要派他去。 希修虽然情绪不是很稳定,随时都会变成疯子,但他是妖皇最信任的人。 能让希修去的行动——恐怕没有,估计是他自己申请去的,而白水希家家主面带隐隐忧虑,不知是在为文天书的预言烦心,还是担忧希修的安危。 希衡记下这一点,希衡和玉昭霁一正一魔,修为顶尖,他们进来时别的人也在看着他们。 妖皇、白水希家家主以及圣一宗主本来只是看一眼,也没打算要怎样,只是行一个注目礼而已,结果一看,怎么就发现玉昭霁受了伤呢? 顿时,场面尴尬起来。 照理,他们也不该继续看,免得在魔族太子身受重伤时看他,被魔族误以为是要趁火打劫,那该多不好,可这几位实在是好奇啊。 谁都知道希衡和玉昭霁一起行动去了,那么问题来了,世界上有谁,能在这两人一起行动的时候把他们中的一位伤成这样? 世上有此等修为之人?还是说巫妖就这么深不可测? 妖皇最狂野,也最没有分寸感,盯着希衡和玉昭霁来回看,都差点把其余魔君看得心惊胆战,当场站起来维护太子殿下。 玉昭霁示意这些魔君坐下。 他自己丝毫没有自己身受重伤、现在战力不如以前千分之一的自觉,直接走去入座。 他的座位在妖皇和白水希家家主之间,相当于被人妖两族两大绝顶高手围着,玉昭霁一点也不怕他们趁他病要他名,直接坐下:“诸位刚才在谈什么,现在怎么不谈了?” 妖皇双目中透出笑意:“伤成这样还敢来这里?” 玉昭霁同样回答:“有何不敢?诸位如果现在能趁孤有伤,升起杀了孤的心,呵,恐怕这等心计也支撑不到各位坐上如今的位置。” 现在杀了玉昭霁,魔族会立刻退出三族联盟。 三族联盟破裂,巫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赢下这场战争。 而杀玉昭霁那个人?得不到任何好处,有的只是魔族的仇恨,以及之后那些想要挽回三族联盟的人对他的追杀——用他的头颅朝魔族谢罪。 这种情况下,玉昭霁有什么不敢来的? 妖皇笑了笑,再度感叹虎父无犬子,虽然玉昭霁不孝,但的确太过出众。 玉昭霁和妖皇说话时,希衡也直接落座,她的座位在白水希家家主右边,无人敢和这位清冷端方的剑君开玩笑。 但妖皇敢,反正虎口拔牙的事情妖皇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妖皇眼珠子转了转,轻咳一声,示意众人看过来。 第316章 粮道风云 妖皇习性狂放,虎目如炬,他偏头看向希衡:“华湛剑君。” 希衡知道妖皇没憋着好,但也没有刻意避开,直接看向妖皇:“陛下有何高见?” 她不卑不亢,妖皇注意到她周身的道韵更为凝实,目光一闪,这位华湛剑君进步的速度过于快了,成神大劫由她开启,的确不容小觑。 无论人魔妖,总是忌惮强者。 妖皇便把本来要说的试探之语咽下去,他爽朗一笑,换上了揶揄的脸:“太子身上的伤难道是说了让剑君不快的话,被剑君所刺?” 妖皇哈哈大笑:“魔族的殿下原也有惧内一说?” 魔族和人族的魔君真君们面无表情,妖族的大妖们非常给妖皇面子,也跟着笑起来。 其实妖皇原本想试探的是希衡和玉昭霁去了哪里,有何奇遇,才能使得玉昭霁受了这么重的伤。 他没有问玉昭霁,也是因为知道这位魔族太子的作风一贯强硬,肯定不会告诉他,谁会把自己奇遇透露给别人呢? 妖皇便想着,正道这位华湛剑君为人光风霁月,而且注重大局,只要他以这段时间需要知道他们的去处,来判断巫妖局势作为突破口,说不定这位华湛剑君会说出一点点只言片语来。 能重伤玉昭霁的存在……哪怕这位剑君只透露只言片语的线索,也足够了。 没想到这位华湛剑君和魔族太子的强势比起来,只强不弱,她虽然没有和妖皇说什么,但妖皇这样叱咤风云的大妖,从来都是看人先观气。 就从刚才的对视中,妖皇便知道,这位剑君不是好啃的骨头。 难怪他的心腹重臣希修说,尽量不要和这位华湛剑君起冲突。 不和她起冲突时,她不会参与任何权力纠葛、霸业蓝图,她的存在有益而无害,但当和她起了龃龉,或者犯到了她手里,那么,就会凭空多一个强大的、没有弱点的敌人。 当然,成神大劫一开启,她有了一个弱点:王枫。 可是王枫在巫妖手中,谁能找到呢?就算找到了,也不知该如何准确运用这个弱点。 妖皇便放弃自己的原定计划,转而揶揄起了希衡和玉昭霁。 反正,能伤到玉昭霁,也很有可能是这位华湛剑君,不是吗? 妖皇的临时揶揄落在希衡和玉昭霁眼中,他们当然知道妖皇临时换了话,希衡不觉得奇怪,正常而已,她别开视线。 玉昭霁则以手指轻轻扣响桌面,笃笃,随着他的动作,那些笑意全部消失,玉昭霁道:“不是要说粮道的事情?如若你们不急,孤还有些事,就先不奉陪了。” 白水希家家主也不愿意别人揶揄希衡和玉昭霁之间的关系。 他发话:“好了,诸位,给年轻人一点私密空间,我们这些老骨头硬融风月,只怕也不合时宜。” 希家家主素来有威望,除开希修那个恨他的疯子。 在其余人面前,希家家主说话素来有用。 当即,他们开始讨论粮道的事情。 希衡和玉昭霁先听,其实无关乎就是各城之间的储备不同,各城之间的资源侧重不同,要调配统筹。 然而,巫妖可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各个城之间联动运粮。 圣一宗主道:“粮道太长,我们在中间修了一个又一个驿站,作为中转歇息、接应之处,但是都被巫妖破坏,可没有这些驿站,我们的人手无法接应,路长梦多,本君担心,我们运出去的粮、灵石,在路上都会变成巫妖的粮和灵石。” 玉昭霁问:“运粮的确会成为众矢之的,有没有试过化整为零?” 那些芥子戒、乾坤袋这些法宝放在仓库吃灰吗? 圣一宗主叹口气:“也用了,巫妖现在把守了几个重要关口,是必经之地,他们会检查路过的所有人魔妖携带的东西,好几次,我们的人带着芥子戒过去都被发现,只能自爆来免得这些东西落在巫妖手里。” 地图摊开,所有人都望过来。 这份地图做得格外精细,是上等军用地图。 玉昭霁和希衡都仔细看这张地图,希衡看了眼地图,再看向参加这次会议的人魔妖高层,知道了问题所在。 地图绘制得再精细,人心不齐又有什么用。 此事的确只有玉昭霁会来才能解决,希衡看出问题所在后就不再多言。 玉昭霁也冷笑,他的笑中像是含了千年不化的寒冰,继而以手,在地图上重重敲击一下。 这声响清脆却沉重,听在有心人的耳中,如同黄钟大吕一般震人心肺。 几名参加会议的魔君即刻请罪行礼:“殿下,臣等知错。” 玉昭霁也不顾另外两族的脸色,直接道:“贪刑,你征战无数,这种地图上的粮道你都无法占据?周围多山,多险峻,巫妖的兵力只够死守关隘,你连布疑阵入山都忘记了,兵法有云,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还是摆在上面的话,说吧,要孤怎么罚你?” 那位贪刑魔君身上杀气极重,穿着也是寒光凛冽的寒甲,是一位擅长征战、领兵作战的魔君。 贪刑魔君额间带汗,沉声道:“禀殿下,臣之错,臣之错万死难辞,但请殿下听臣一言。” 玉昭霁早知道贪刑魔君要说什么,故意道:“哦?说。” 希衡在贪狼魔君开口前,也直接点出白水希家的人,那几名被点到的白水希家之人低着头,也没有怨言,出来和贪刑魔君跪在一起。 贪刑魔君道:“并非臣故意贻误军机,只是,臣无法调动三族之军,可若此事只让我们魔族士兵去冲锋陷阵,臣,实在不忍。” 如果每到这种时候就是魔族士兵去冲杀,哪怕巫妖之战完成,魔族的军力大打折扣,之后那两族又该怎么欺辱魔族? 所以,贪刑魔君明知怎么破局,却任由此事延误至今。 希衡点出来的那几位希家子弟也道:“……天下受危,我等本该立刻挺身而出,襄助贪刑魔君,可是,我们白水希家子嗣不丰,独木难为,便也耽搁了大事。” 他的话音刚落,希家家主眼前的茶杯蓦然碎裂。 希家家主这段时日都在忙着文天书的预言一事,焦头烂额,也就没时间理会这样的事。 结果没想到希家子弟包括希云在内的,居然干出这样的事情,难怪他如此生气。 妖皇看到这儿,算是看明白了,三族之间的合作,以往一直是在各类杂事、用人、商业上,相当于你借点我的人,我借点你的魔,大家一起就把事情办了,过后你的人还是还给你,我的人还是回我的家,互惠合作,当然简单。 可一涉及到军权,涉及到打仗,涉及到各族派出去的人魔妖有可能死在战场上回不来,那就不一样了。 玉昭霁也是知道这一点弊病不除,三族联盟永远是一团表面和气的散沙。 现在只是占领粮道,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等到哪日真要攻城时,乱子可就更大了。 所以,玉昭霁特意在三族高层面前,让贪刑魔君将这些不得已说出。 希衡也是看见了问题所在,直接让希家人出来表态。 人族和魔族的态度都已经摆在这儿了,妖皇也不可能不顺着这个戏台子往下演,妖皇也直接点出自己麾下的妖将,让她出列。 三族将帅之才都汇聚在一起。 玉昭霁刚要说话,又牵动了伤势,他短暂停顿一下,希衡见他有些不好,接过话茬:“三族联盟不合军权,则不过是多等些日子挨打,从今日起,三族先各分一万兵力出来,组成十个营,选拔长官,每日训练用以待命。” 十个营,人魔妖三族可以分别让本族长官率领三个营。 剩下一个营给垚城城主。 妖皇道:“那主帅是?” 希衡看着他:“谁堵上了这个漏洞,谁站出来先说话,谁为主帅,陛下可有异议?” 希衡的言下之意就是玉昭霁是最佳人选。 的确,希衡此言并不是因为玉昭霁和她的关系而推举玉昭霁,而是因为的确只有玉昭霁是最佳人选。 玉昭霁能弹压魔族,和妖族有大宗商业往来,和人族也有可能的联姻关系。 而且,只有他的统帅经验最为丰富,妖皇虽年长,但妖族更多的是单打独斗,强者为王,论用兵,还是魔族更强悍。 妖皇哈哈大笑:“自然无异议,只是要劳累些殿下。” 玉昭霁报之以笑, 之后,玉昭霁直接又细化了如何运粮的问题,再加上其余杂七杂八的事情都要慢慢敲定,大约两个时辰就这么过去。 等谈完后,三族联盟的会议才暂时结束。 白水希家家主示意希衡和他回去,希衡则还要去处理玉昭霁的伤以及昭阳昭影的事情。 她婉拒了希家家主以及恨不得飞到她身上的希云。 希家家主也不强留希衡,这么多年来,希衡一直独当一面,早就不是事事都只能听家里话的小辈了。 希家家主带着希云等离开,希衡则道等她处理完此事,会立刻回家。 人魔妖的高层都散开,玉昭霁坐在座位上,他伤重还伤了这么久的神,现在微微仰头,闭目养神。 希衡将希家家主等人送到门外,再返回时,就听到玉昭霁疲惫、微带慵懒之意的声音:“希衡,我还差点以为你不要我了,要和他们一起走。” 希衡听他还有力气玩笑,也很浅淡地笑了笑:“还说得出话?旁边有茶,润润嗓子。” 现在是休息时间,玉昭霁可一点都没有叱咤风云的魔族太子的样子。 他直接耍无赖,低笑两声:“我可不想喝这种冷茶,希衡,你要是想我好,就说点甜言蜜语来听听,我听一句,精神就会好一点。” 希衡走到玉昭霁旁边坐下:“嗯?甜言蜜语做不得数。” 玉昭霁回:“看什么人说出来,有的人说出来不作数,有的人则一诺千金,而且,有的人说的哪怕是真,我也不想听,有的人说的哪怕是假,我也很乐意听,希衡,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言下之意,就是快给他说点甜言蜜语。 快快快,累了一天的太子殿下也需要哄。 怎么哄都行,哪怕是哄骗,他都乐意听。 玉昭霁直接攥住希衡的袖子,带着笑意睁开眸,盯着她,意思很明显,他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怎么也得说一两句甜言蜜语。 希衡赖不掉,想了想说:“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 玉昭霁攥紧她的袖子,迫使希衡靠向他,说:“不,这些诗有什么好的,我不要诗,我要你自己说。” 他凑在希衡耳边:“我不要那些流传千古的诗,也不要你现在自己去作诗,儒修总喜欢把一句话隐晦地藏在比喻里,可希衡,我可不想藏,什么比喻能有直白的话更动人心弦,你说得越直接越好,夸得越直白越好。” “而且,我需要你哄我的话独一无二,那些山无棱天地合,再动人也是别人的,我只要你的话。” 玉昭霁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希衡还能怎么躲? 何况,或许是玉昭霁的话太有蛊惑性,或许是他现在靠近希衡,气氛太好。 希衡道:“好。” 她说:“其实我也一直以来就想给你说,我……” 咣咣咣! 铛铛铛! 有什么东西跑上来了,以希衡和玉昭霁的耳力,当然听得见,甚至都知道来的人是谁。 希衡立刻不再说话,玉昭霁:…… 玉昭霁想要立刻挥出魔力屏障,阻止来人,可他现在根本用不出魔力来,只能脸色越来越难看地看着惊春魔君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奔到屋内来。 “殿下!贪刑说殿下您受了重伤!” 玉昭霁:…… 玉昭霁就这么幽幽看着惊春魔君,希衡也看着他。 惊春魔君被看得心里发毛,差点左看看右看看,难道是自己今天穿着打扮不得体? 惊春魔君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很正常,玉昭霁看着他:“惊春,你来得倒快。” 惊春魔君被看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闻听殿下受伤,臣自然全速而至,殿下受伤,是臣等护卫不利。” 玉昭霁压着心里的火,他知道惊春魔君没错,反而有功,可越是如此,玉昭霁就越不知这股气该朝谁发。 他不想迁怒,又压不住火,一气之下,带动伤势,再度咳嗽起来。 惊春魔君提溜着药箱,就要上前来给玉昭霁治疗,玉昭霁掩唇道:“你就这么想为孤治疗?” 惊春魔君:“是啊。” 这不是他的分内之职? 惊春魔君也想过玉昭霁是不是有什么言外之意,这位太子殿下每日很忙,忙得他殚精竭虑,有时说话就只会说一半,多的他懒得说。 但现在惊春魔君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能有什么言外之意? 玉昭霁目光深幽:“你这么想替孤治疗,若不然先退出去,重新进来?” 惊春魔君:…… 他有些费解,希衡道:“他不过是玩笑话,不必在意。” 玉昭霁也不会真迁怒惊春魔君,惊春魔君是魔君中和玉昭霁关系最近的,他们既是上下级关系,又是好友,惊春魔君还是顶尖魔医,有句话说得好,大夫杀人不用刀。 哪怕玉昭霁不怕,但也不会将一个顶尖魔医当成撒气包。 玉昭霁探出手腕,让惊春魔君治疗。 惊春魔君也不会在意玉昭霁这一两句话,他和玉昭霁本身就是好友,知道对方的性格,况且就魔族皇族而言,玉昭霁驾驭下属恩威并施,而且他雄图伟略,修为超绝,这样的上司去哪儿找? 惊春魔君仔细探了玉昭霁的脉象,又仔仔细细看他的身体状况。 惊春魔君皱起眉:“恕臣直言,殿下这些时日有过魂魄离体或者类似离魂症的情况?” 玉昭霁咳嗽:“是。” 玉昭霁和希衡去凶神的记忆空间,结果时空真假错乱,去了真正的上古,还影响了上古之事。 这种情况,也是离魂的一种。 惊春魔君思索:“那便是因为离魂的缘故,殿下在离魂时,遭遇重伤,直接伤到了殿下的魂魄本源,而后又外显在身上,说明重伤殿下的那人……至少……” 玉昭霁直接道:“是凶神。” 惊春魔君瞳孔瑟缩,凶神的名字实在令人胆寒,但他很快把思绪压下来:“若是凶神,那便难怪。” 玉昭霁说:“你只需要告诉孤,如何治?” 惊春魔君道:“此症倒也不难,殿下身上的伤是因魂魄之故,如果先治身体上的伤,那么花上数十倍力气,也不能见效,但若先治魂魄,就能事半功倍。” 玉昭霁道:“这和孤自己滋养魂魄有何区别?” 惊春魔君说起医理来,则滔滔不绝:“殿下自己滋养魂魄,本身就是一件耗神费力的事,相当于魂魄出力滋养自己,这样用来效用虽有,却慢,可若用外力,就能缩短此程。” 玉昭霁直接问:“药方。” 惊春魔君:“该以碧玉母珠温补阳气,苍龙脊骨收敛神魂,再以独活草、百香衣……” 惊春魔君的药方写好后,照理是可以直接用的,但必须按照流程让魔族其余魔医也来看过。 总之,玉昭霁的伤算是能慢慢温补好。 玉昭霁思及还有昭阳昭影、死窍的事没解决,以及希衡身上中了巫妖特有的能力,便道:“惊春,带孤去你和扁无研究巫妖的地方。” 惊春魔君:“是,殿下。” 那次,一个巫妖胆敢来破坏三族联盟,之后被玉昭霁下令,让惊春魔君对它进行全方位的研究。 之后扁无真君眼馋,也加入在其中。 现在,玉昭霁就是要去看看,他们的研究到底到了哪种程度,有了何种成果。 惊春魔君以手示意玉昭霁方向,他身为臣属,当然要在后面。 惊春魔君落在后面,希衡刚好也起身,惊春魔君朝希衡挤眉弄眼:“剑君,是不是我刚才打扰了殿下和剑君相处,殿下不高兴了?” 啊——欲求不满的男人真可怕。 惊春魔君恨不得拿几本医书给玉昭霁看看,让他看看再憋下去的危害性,可惜惊春不敢。 希衡平静回答:“你这么好奇,要本君替你问问他吗?” 惊春魔君:……谢谢,但不必。 第317章 研究巫妖 惊春魔君对希衡和玉昭霁原本是两种不同的惧怕。 希衡身为正道剑君,惊春魔君时常听过关于她的传说,不是在这儿诛邪,就是在那儿除魔。 以惊春魔君的级别,他能知道的传闻大概率都是真的。 也就是说,这位正道剑君基本就不在她的洞府山头待着,天天满地儿跑。 身为魔,惊春魔君扪心自问自己也做过强抢别人仙药的事情,所以他一直担心哪天被这位剑君杀上门,顺手诛了。 在这个阶段,惊春魔君对希衡的惧怕是比对玉昭霁的惧怕深。 因为玉昭霁虽然残酷严格,但他又不是随便杀人的暴君,惊春魔君身为他的下属,最多是被罚,只要他不做找死的事情,大概率是不会被玉昭霁杀的。 可现在,惊春魔君已经很久不作奸犯科,而且希衡并不会插手魔族的事务,所以,她不会对惊春魔君出手。 这也是惊春魔君敢和希衡开玩笑的原因。 可前提是,她别把此事告诉太子殿下。 根据惊春魔君的生活阅历来看,他真觉得太子殿下有隐藏的属性:爱妻、护妻、惧内。 所以惊春魔君打了个哈哈,就讪讪地不说话了。 玉昭霁走在前面,他身边空落落,玉昭霁并不习惯希衡走在他身后,玉昭霁停下,向后伸出手:“希衡,为何离我这么远?” 希衡走上来:“我刚才在联系枫儿。” 她说的当然是假王枫。 玉昭霁笑意幽幽,深不见底,想到他们参加会议之时,正是纵容“王枫”之时,不知那位“王枫”会不会把握机会,抓紧时间行动。 玉昭霁明悟但并不说出来,问:“联系上了吗?我陪你一起去接她,应该能顺路去惊春和扁无研究的地方。” 当然,不顺路也没关系。 希衡道:“联系上了。”然后她报了一个地名。 玉昭霁看向惊春魔君,惊春魔君说:“顺路。” 当然,他心知肚明,按照太子殿下的意思,不顺路也要强行顺路。太子殿下雄图壮志,在这些小事上坚持讨心上人欢心又怎么了? 他当然没有错! 就这样,希衡、玉昭霁以及一个太久没出来见太阳的惊春魔君一起去找昭阳、昭影以及王枫。 此时,白水希家带来的人正守着王枫、昭阳和昭影,现在是战时,垚城内只有几家茶馆开着,而且进出都要报备。 这茶馆里的“眼睛”比外面还多。 茶馆里清清静静,负责打理这个茶馆的是妖族的一只狐妖,但是,比起一般的狐妖头顶上多了两只角,这狐妖一直自吹自擂,说自己有上古乘黄的血统。 她做事伶俐,胆大心细,所以,虽然是一只年轻小妖,也能在垚城内谋得这么好的差事。 乌月等人坐在茶楼最边上,可以看到楼下的一切动静。 乌月百无聊赖玩着手指,忽然看到一抹熟悉的雪色身影,虽然旁边有个碍眼的人,但乌月还是觉得眼前单调的一切都有了颜色,他探下身子,朝窗外招手:“师尊!” 希衡抬眸,看见“王枫”的身子都快翻出窗子来:“小心,注意别翻了出来。” 乌月可不听,他和这群人在一起,除了想杀了这群人外没有别的想法。 人族,在乌月眼中不过是可口的食物,一直和食物待在一起可是很腻的。 当然,对他来说,希衡才不是食物。 乌月故意做出要翻下窗子的样子,他的手扒在窗子上,腿也要搭上来,乌月的眼一直望着希衡,想要希衡飞上来接住他。 然而,狐狸老板娘可不会让自己的店出现这样的纰漏。 一条黄色的狐尾巴卷着乌月的腰,然后一个用力,活活把乌月拽下来,那位自吹自擂自己有乘黄血统的狐妖老板娘叉着腰,出现在茶馆中央:“要死啦!老娘的茶馆这么久没出过纰漏,还能让你这个寻死的小姑娘给破坏了?” “给老娘下来!要是害得老娘丢了这个差事,老娘不活活扒了你的皮!” 说完,她的眼睛变黄,狐尾发力,将乌月重重甩在地上,砸坏两张桌子。 乌月其实在狐尾袭来的时候就发现了,但是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能使用自己的力量。 哪怕乌月在心中已经决心杀了这个讨厌的老板娘,而且是以她所说的剥皮的死法,乌月还是没有反抗,重重被扔在地上。 那老板娘还要再说什么,但鼻子嗅到三个可怕的气味越来越近。 狐妖,最为玲珑心肠,虽然妖力不太强,但是见风使舵的本领一级强,连垚城城主到了这里恐怕也要甘拜下风。 狐妖老板娘当即一缩尾巴,扔下一袋子灵石:“这是赔礼钱!” 说完,就从另一个窗子那里跳窗跑了,只留下几根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掉下来的狐狸毛。 希衡、玉昭霁以及惊春魔君刚好走上来:………… 他们看着空中的狐狸毛,以及地上的“王枫”陷入沉思。 昭阳和昭影立刻走上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玉昭霁倒是不太在意,他明知这是假王枫,当然巴不得那只狐狸继续用尾巴抽打她。 但是希衡身为“王枫”的师尊,如果在这时还不动容,那就说明她已经彻底怀疑她了。 希衡蹲下身:“枫儿。” 她将乌月扶起来,以灵力为他止痛,虽然希衡看得出那只狐狸出手很有分寸,看着吓人,其实并不太疼,但希衡还是牵起乌月,细细解释:“现在城内一切都在戒严,如若是翻越的动作,会被误会是窃取机密。那只狐妖虽然出手快,言语辛辣,但也是职责所在。” 初入人类社会的乌月:…… 他:“知道了,师尊,我不会怪她。” 乌月趁机狠狠嗅了嗅希衡身上的香味,然后才起来。 解决完此事,希衡和玉昭霁就带着昭阳、昭影以及乌月去惊春魔君和扁无真君的研究地。 惊春魔君和扁无真君因为研究的东西略为血腥,什么毒草药草都要用到,所以离主城非常偏远,越靠近他们的研究地,就越偏远。 乌月也越闻到了……同类痛苦的气息。 皮,是一个神奇的东西。 皮上的毛孔其实能传递很多信息,诸如快乐、忧伤,都能通过皮上透出的气味被同类闻到。 乌月通过这个同类痛苦的气息,和风中的信息,知道了这个巫妖的身份:就是他派去刺杀三族联盟高层的那位巫妖,事败后,连死都没有死成,被捉到了这里。 乌月狠狠咽了口唾沫,希衡看过来:“枫儿,怎么了?” 乌月扯出一个笑:“师尊,我没事,只是这里让我想到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他想让希衡误以为他说的是王枫被囚的那段记忆,希衡果然点头:“舟车劳顿,你的身体现在没恢复好,要不要去歇会儿?” 乌月连忙道:“不用了,我可以。” 希衡便不再说话。 另一边,玉昭霁已经将魔族的令牌给了昭阳和昭影,这令牌并不是高阶魔族的令牌,非常普通,除了一个不普通的功能:可以直接和玉昭霁传讯。 玉昭霁问:刚才,王枫做了什么? 昭阳看到这条讯息,立刻传讯:她什么也没做,连街都没逛,只是在看见几位高阶修者时驻足了一会儿。 玉昭霁的指令很快传来:下次不需要替孤总结说她什么也没做,不要说任何总结性的词语,孤只需要你说她做了什么。 昭阳冷汗淋漓,又立刻回了一句是。 昭阳和昭影连正儿八经的修士都算不上,如果这个假“王枫”有另外的手段,可能他们根本发现不了。 可能那几位白水希家的弟子会眼睛更明亮一些。 但身为魔的玉昭霁可命令不了白水希家的弟子,看来,这方面只能希衡亲自去问。 一行人虽然走在一起,看似同路而行,实则各有各的想法。 很快,惊春魔君和扁无真君的研究地就到了,这块住所非常隐蔽,正魔两道的顶尖医者负责这里,这里没有刀光剑影,但是它产出的研究成果、药物以及其余认知,都足以影响整个战局的变动。 这里,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重中之重。 所以玉昭霁为了保护这里的东西不被有心人得到,这里墙外都有他所留下的混沌火,混沌火内部,则是希衡留下的剑意无生。 保管别说是巫妖,就是巫妖那些微小的病原,也别想越雷池一步。 乌月看着那些混沌火和无生剑意,心中如坠深渊,现在,玉昭霁第一个进入了这个研究地,惊春魔君紧随其后。 希衡因为要照看乌月,所以并未走在前面,而是走在乌月旁边。 紧接着,昭阳和昭影正要进去时,玉昭霁忽然往后望:“希衡,你还不进来?” 希衡停顿一瞬,雪衣翩跹,也进了这研究地,乌月的心咚咚咚跳动,他周身的血液好像都涌在一起,他装作没事人一样,跟在希衡的旁边,想要进入这研究地。 时间好似变得缓慢起来。 跳跃的混沌火,肃杀的无生剑意,这一切在乌月眼中不断放大。 他不知道会不会被拦下来,或者会不会因为这一点被当做是巫妖而被直接推入混沌火中烧死,毕竟,从魔器黑舟上的种种来看,他的身份其实已经被怀疑了。 然而,乌月想象中的没有发生。 他顺利穿过了这面墙,没有死,也没有其余人拦住他。 玉昭霁一直看着希衡,他爱她,好像并没有目光分给不重要的人……乌月成功蒙混过了此关,他的心咚咚咚跳动。 乌月就像是逃过一劫那般,身上冷汗涔涔,却一点也不敢表露。 紧接着,昭阳和昭影也进来。 看似这么多人进入这处研究地很不严谨,其实并非如此,惊春魔君、玉昭霁、希衡他们都能随意进出这里,因为惊春魔君是顶尖医者,玉昭霁和希衡则提供混沌火和无生剑意等种种来保卫这里的安全。 昭阳和昭影作为天生封闭之体,研究出的死窍吸入病原,有可能让三族在对付巫妖病原这一点上从被动化为主动。 毕竟以前三族联盟处理巫妖病原的方法只有杀,而不能做到治,这样的话,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而乌月,也就是假王枫,那用处可就更大了。 希衡和玉昭霁进入其中,扁无真君从里边听到动静出来看,见到是他们便立刻迎他们入内。 这时,乌月也想像刚才那样般,跟着希衡和玉昭霁进入离间。 但惊春魔君却含着笑意,文质彬彬却不容置喙地道:“你们暂时都只能留在这里,里面是重地,不能轻易进入。” 乌月为了不暴露身份,只能点头答应,按捺下来。 希衡和玉昭霁进入离间后,扁无真君还没来得及说话,玉昭霁便将昭阳的传讯给希衡看。 上面赫然是那条:她什么也没做,连街都没逛,只是在看见几位高阶修者时驻足了一会儿。 玉昭霁问希衡:“昭阳毕竟修为低微,看事还过于浅。” 如果不是昭阳和昭影的天生封闭之体有用,玉昭霁看不上这样的下属。 他问:“你可否问过希家弟子们,她当时是什么表现?” 希衡道:“大同小异,希家弟子也说她并没有去看一些城中机密,连通信法阵都没有走过去看,但是,当我们的集会完成后,希家家主、妖皇等出来时,她一直在看着他们。” “一直看着他们?”玉昭霁道,“她这么想认识高阶修者,又和我们相处紧密,不知会否有联系?” 希衡道:“应该有,否则,她不就做了无用功?” 玉昭霁看向扁无真君:“这次,她进来了这里,记得用上你们能用的所有手段,暗中分析她的身份。” 比如气味,人魔妖的气味和巫妖的气味是不一样的。 比如习性,一个人再怎么会伪装,可是这么多年的习性养成,总会在一两个举动中露形。 当然,最重要的是—— 玉昭霁看着扁无真君:“惊春之前传讯告诉孤,你们已经有了一项新展开,可以通过不剥皮,光分析测验,就能确定巫妖的能力方向,孤需要这只巫妖的能力方向,越快越好。” 这里的一切研究成果,都会呈给希衡和玉昭霁。 但是希衡忙于王枫之事时,她让扁无真君直接将结果给了白水希家家主。 所以,希衡这里还没有收到回馈。 在垚城境内,三族联盟肯定也不会光看着人族和魔族占这么大的好处,妖族也想分一杯羹。 只是妖族削破脑袋,一直没有机会插入进来,估计之后妖族要想新的办法——总之,这口饭妖族一定要吃到。 扁无真君听完玉昭霁的话,下意识沉吟,而后看向希衡:“那位王枫的身份已经确认了?” 希衡近日因为知晓自己被巫妖能力影响,所以大多事上她直接交给玉昭霁处理,现在回答:“已经确认。” “好。”扁无真君点头,这一点很重要,如果说没有确认身份,那么扁无真君就不敢下一些重药。 玉昭霁说完这件事,立即接入下一件事情,他将希衡或许被巫妖能力影响的事告知扁无真君,而后道:“孤需要你们想办法,尽快解除巫妖能力对希衡的影响。” 一听说强如希衡,都能被巫妖的能力影响,扁无真君也惊诧。 玉昭霁蹙眉:“怎么?做不到?” 扁无真君摇头,叹了一口气:“并非是做不到,而是药材不够。剑君、殿下可曾听过断肠草五步内必有解药之事?” 希衡站着听他讲,玉昭霁则没有礼貌得多,或者说除了在希衡面前以外,玉昭霁唯我独尊惯了。 玉昭霁直接坐下,以一个惬意舒适的姿势听扁无真君讲话。 他还想来拉希衡,被希衡别开他的手指,然后在他手腕上敲一下,示意他安分。 第318章 解皮需骨 断肠草五步内必有解药。 此话听起来玄之又玄,实际有一定道理,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至毒之物的附近大约就有可以克制它毒性的生物。 在五行角度来说是相生相克,在其余角度来说的话,如果它周围的生物无法克制它的毒性,不就被毒死了吗? 扁无真君忽视了魔族太子放肆的举动,他们医修,都有一颗强大的心。 扁无真君道:“巫妖的能力千奇百怪,但就如断肠草五步内必有解药一般,巫妖的骨就能解巫妖的皮的能力,但是,谁下的能力,就只能由谁的骨来解。” 所以…… 希衡想想,上次她杀完那个巫妖之后,巫妖的尸体呢? 希衡看向玉昭霁,玉昭霁眼皮一跳:“我没烧。” 玉昭霁的确有杀人后放火的习惯,但那日他忙着去青影城,的确没有烧灭那具巫妖的尸体。 希衡也道:“我也没有销毁那具尸体。” 也就是说,那具巫妖的尸体有可能还留在青影城外。 也许遭受太阳的炙烤,风雨的侵袭,那具尸骨也许会变了模样,也有可能会被鬣狗啃噬,当然,也有可能尸体的存在容易引发瘟疫,会被巫妖烧毁。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可能性:这个巫妖能被派来给希衡下套,他的能力在巫妖群中估计也很珍贵,级别也有可能不低。 那日希衡在夺取北山之矿的过程中,听见那些巫妖谈话,知道巫妖之间也有人魔妖那般的阶级划分。 所以,这只巫妖的尸骸,有可能会被巫妖们收走,风光大葬。 希衡敛眸,思考什么时候去探听消息。 玉昭霁道:“我派魔族的探子先去探听消息,确定好之后,希衡,我再和你一起过去。” 玉昭霁并不放心希衡现在独自一个人再去青影城外,巫妖先对希衡出手,就说明巫妖对希衡的忌惮大过对他的忌惮,这种情况下,希衡独自去青影城,玉昭霁自然会担心。 但他知道希衡估计习惯独来独往,不会觉得缺了他就不敢去。 玉昭霁只能另找角度游说希衡,当着扁无真君的面,玉昭霁也不好意思说太炽热的情话。 他道:“而且,希衡,我受了伤,现在伤势未愈,垚城内知晓假王枫身份且能制衡她的,也只有你,你现在要是离开,难道要带着她一起去吗?不若先让探子去探听消息,之后确定了我们再一起过去。” 希衡觉得有理,道:“可以。” 玉昭霁松了口气,他目的达成,更显得温和,问扁无真君:“如若找不到那个巫妖的骨,可有其余解决办法?” 扁无真君摇头:“另外的办法有倒是有,但我们还没有验证过,而且,格外麻烦……最好有这个巫妖的骨头。” “好。”希衡回答。 这时,惊春魔君找来药童看好昭阳、昭影以及乌月,他走进来,还打了个呵欠。 其实仔细看,惊春魔君和扁无真君眼下都有淡淡的青黑,他们虽然没有上正面战场,但在这里,是无硝烟的战场,一人一魔全都耗费心力。 惊春魔君走进来,打完哈欠,眼里还带着些活活困出来的泪水:“殿下,您的药马上好了,呵欠。” 他又打了个呵欠,玉昭霁也不在意惊春魔君失礼,而是道:“困为何不休息?孤记得,孤没有给你们限制期限。” 惊春魔君和玉昭霁关系的确不错,现在看他心情好,也忘了这位太子殿下素来的手段,他直接伸了个懒腰,就差把腰都给伸没了。 惊春魔君道:“不想休息,殿下,臣爱医就如同殿下爱刀,虽然疲累但也乐在其中。” 这样一个全新的、不为人知的神秘种族。 他们贪婪、好杀、屠戮万物,但是,惊春魔君能够用自己的医术一点点解密他们。 然后,他得出的结论,正则救天下万民,邪则杀万数巫妖,这样的成就感可无与伦比。 玉昭霁也知道惊春魔君的偏好,不再劝他,而是看了希衡一眼,希衡知道玉昭霁是什么意思。 索性,希衡直接问惊春魔君:“魔君可曾发现本君之徒王枫身上,有巫妖的手笔,无论是皮囊、还是能力。” “什么?”惊春魔君本来惬意休闲的表情逐渐变得正色,他凝眉细思,王枫…… 惊春魔君道:“并未,她身上的气息一切都很正常,反而是她身边的那两人,身上环绕着一股阴郁的死气。” 惊春魔君不愧是魔族顶尖医修,一眼就看出了昭阳和昭影身上的问题。 昭阳和昭影是天生封闭之体,身上自然有浓郁的死气。 但是他和扁无真君一样,都看不出“王枫”身上有什么问题。 惊春魔君知道希衡从不打诳语,神色越渐凝重:“剑君……” 希衡道:“如你所想。” 惊春魔君一拍额头,那可就麻烦了,研究到现在,其实惊春魔君和扁无真君都不怕巫妖披上人皮假装是那个人,因为无论是气味还是别的,都有太大的破绽。 用一种草药制成药水,很快就能判断是真还是假。 可是这个“王枫”的伪装却连惊春魔君都看不透,惊春魔君下意识看向扁无真君。 扁无真君是惊春魔君当世唯一认可的顶尖医修。 他立刻想问扁无真君看出来了没有:“扁无真君,之前你去救治过这位王枫,可看出了有什么不对?” 扁无真君叹息,继而摇头:“恕我才疏学浅,实在是不能看透。” …… 魔族的惊春魔君,人族的扁无真君已经是当今医道巅峰,他们两人都束手无策,实在是说明对方下了血本。 希衡和玉昭霁也不在此事上纠结,用医术看不出来的东西,他们看得出来就够了。 他们只需要扁无真君和惊春魔君用其余方式,测验一下假王枫的能力便可以。 希衡身上所中的巫妖能力、假王枫的事都交待后,还剩下最后一件事。 希衡和玉昭霁将昭阳和昭影身为天生封闭之体,能够用死窍封印巫妖病原,并予以消灭的事说出来。 惊春魔君和扁无真君脸上同时出现了无以复加的狂热。 他们凝神细听,恨不得立即将昭阳和昭影拉来好好研究一番。 对医者来说,这第三件事无疑让他们最感兴趣。 玉昭霁的药到了,他也不需要别人伺候,端来一饮而尽。 希衡站在他身边,并不和玉昭霁一起坐下,冷声说:“昭阳和昭影能够用死窍封印巫妖的病原,这个能力一旦投入战场,三族联盟就能反击巫妖,而不是一味避让。” 世界上没有一场战役能光通过躲避,就能夺得胜利。 扁无真君双眼大放亮光,忍不住击掌:“天生封闭之体……天生封闭之体、死窍、巫妖病原!我们以前怎么没想到呢?“ 他眼中迸发出狂热的光芒,一挽袖子:“天生封闭之体才有死窍,这样的体质在修士里可以说万中无一,但是在凡人里却是很常见。 巫妖的病原对天下生灵无差别攻击,我们使用这个方法,修士不论,至少能够将凡人从这场水火中解救出来。” 巫妖的仇恨是对着天下万物来的,巫妖不只屠杀修士,就连手无寸铁的凡人也受到了他们的攻击。 他们的病原源源不断,哪怕修真界以药水、以玲珑宗的傀儡去灭杀这些病原。 可是,对巫妖来说,病原的投放毫无成本,三族去灭杀病原却有成本。 巫妖不断以巫妖病原牵制三族,甚至于,它们让那些被病原控制的凡人走在攻城的最前面,三族联盟想要击退它们,就必须要亲手杀死那些人。 这种杀戮,导致许多修士的心理都无法接受,陆陆续续出现问题。 哪怕是残忍好杀的魔,近来也有些不太爱说话。 可一旦昭阳和昭影的这个方法成功推广开,那么,凡人就有救了。 巫妖的病原对凡人来说,再也不是不治之症。 扁无真君兴奋得已经顾不上魔族太子就在一旁,背着手不断转圈,嘴里嘟囔着什么,似乎是不同药草的名字。 希衡和玉昭霁隐隐约约听到什么:“凡人体弱……死窍也会导致他们体内的生机流逝,所以,要有一个度……还要用药来佐着……” 接下来就是一长串草药名字和丹药名字。 惊春魔君因为常年在玉昭霁手下高压工作,所以没有扁无真君那么激动狂热,他还能勉强压着心里的狂热。 但是,惊春魔君白皙的面皮全部变红,他接着扁无真君的话说: “还有一点,”惊春魔君补充,“那些被巫妖病原深度控制的修士,如果不解救他们,他们就难逃一死,相比之下,他们也会愿意后天变成封闭之体,至少可以保住性命。” 大多数修士修习不过是为了增加寿命,增强力量,可不是真的想着什么抱负,什么兼济天下。 所以,在性命和修为前,大多数修士都会选前者。 现在垚城也有一些被巫妖病原所寄生的修士,三族联盟不敢在这些修士受伤时就杀了他们,免得扰乱军心。 惊春魔君和扁无真君用药一直保持着他们体内的巫妖病原不要过度繁衍,彻底操控他们。 但是,惊春魔君和扁无真君的药水只能遏制巫妖病原的繁衍,不能彻底清除他们,相当于治标不治本。 而且,等这些巫妖病原有了耐药性,它们的繁衍速度仍然会恢复。 从这个角度说来,这些被巫妖病原所伤的修士——不过是在等死罢了,不用药就立即死,用药拖延死亡的到来。 近来,已经有四名修士死去。 她们都是用血肉战在前线的英雄。 惊春魔君和扁无真君一拍即合,越说越亢奋,他们说的某些术语也只有他们自己才听得懂,但玉昭霁也无所谓自己是否能听懂,他只需要操控全局就够了。 扁无真君和惊春魔君越说越口干舌燥,伸长脖子,不见昭阳和昭影的踪迹。 惊春魔君倒是知道昭阳和昭影在哪里,但昭阳和昭影显然已经成了太子殿下的下属,他必须要问过玉昭霁才行。 惊春魔君眼巴巴:“殿下……” 扁无真君也同样眼巴巴:“剑君……” 希衡颔首:“我们带他们来,自然和你们的打算一样,但有一点,格外重要。” 希衡周身气质蓦然冷冽起来,惊春魔君和扁无真君心中一咯噔,玉昭霁从座椅上起来,随手把药碗放好,接上希衡的话。 “昭阳和昭影已经是我魔族麾下之臣,他们可以为了整个战局做出自己的贡献,但是,孤有一个前提。” 玉昭霁看向惊春魔君和扁无真君,一字一顿:“他们得活着,而且,不能影响之后为孤效力。” …… 敲定共识后,惊春魔君吩咐药童,去把昭阳和昭影叫进来。 希衡也无意继续看接下来的发展,她准备出去,玉昭霁拉住她的袖子:“你不看下去?” 希衡道:“我先去看看王枫。” 把假王枫放在这里这么久,希衡并不是很放心。 玉昭霁这才慢慢放下她的袖子,说:“记得一会儿来找我。” 希衡说了句好,便从容离开。 希衡出去时,正好碰见进来的昭阳和昭影,昭阳和昭影见到她,朝她行礼,希衡朝她们点头致意。 等再往外走几步,看见外面高高墙体上的混沌火焰和无生剑意后,希衡还看见了一个人。 乌月。 确切说,是披着点睛皮、伪装成王枫的乌月。 乌月实在太想进这间屋子,他能感受到,那些同类的哀嚎和痛苦,都是从这间屋子传出来的。他想进去,救出自己的下属,把他们放出去屠杀整个垚城,让万族的鲜血偿还巫妖的鲜血。 乌月假装要和昭阳昭影一样,混入这间屋子时,刚好被希衡看见。 希衡站在门口,如澄澈秋水的目光望着他。 乌月顿时收起所有心思,假装是思念希衡般跑过来:“师尊,你去哪儿了?” 希衡看着他脸上的神色,表情不变:“为师在里面商议一些事,好了,枫儿,这里是研究重地,不能进去,随为师先离开。” 乌月的心咯噔一下,他绝不愿意就这么轻易离开这里。 离开了这里,他下次想要进来,该怎么翻过那一堵布满混沌火焰和无生剑意的墙? 乌月拽住希衡的袖子,朝她道:“师尊,为什么?这次我回来,感觉到了一些不一样,玉冥魔君好像在防着我,他的属下也跟着有样学样,师尊,难道现在连您也……” 乌月的话语低下去,带了些痛苦:“难道师尊您也觉得我和巫妖流着同样的血,将来会背叛修真界吗?” 希衡看着他,她眼里倒映出乌月现在的样子,乌月后知后觉,觉得自己质问的语气太强硬了。 恐怕王枫……是不敢这么质问希衡的。 乌月连忙又带了些伤心:“师尊,你不相信枫儿了吗?还是说,你也以为枫儿投靠了巫妖?” 他现在本来说话很少自称枫儿了,现在又这么自称,无疑是想唤起希衡对王枫的想念和珍爱,再度干扰希衡的判断。 希衡脑海中那股弥漫的大雾好像又浓郁了一些,但是,无论大雾再浓郁,希衡也始终看着大雾对岸—— 王枫看不真切的脸。 希衡道:“怎么会?为师永远相信自己的徒弟。” 听见此话,隐隐嗅到其中危险的乌月心中一紧,他下意识心里不安,不敢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下去,便故意岔开,道: “师尊,弟子的经脉被废,虽然之后被扁无真君接了回来,扁无真君起死回生堪称回天有术,但是,弟子在发力等方面还是明显感到与之前有些不同,弟子可否请师尊教教弟子?” 希衡道:“你想学,自然可以。” 身为师尊,希衡不会拒绝弟子的教学请求。 这处研究之地看着不大,其实内有乾坤,希衡带着乌月走了几步,乌月明明看着走过去的地方是一堵结实的墙,但看着希衡直接往前走,他也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走过去后,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 此处如同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般,从绝境走到了另外的开阔地带。 这里绿草如茵,如同一个秀美园林,园林中栽种着无数红色的蔷薇,蔷薇花梗青涩,蔷薇花却开得艳丽、盛放,到了花香最浓之时,哪怕是乌月,也被面前的美景所惊。 而希衡就在蔷薇花丛边上,乌月一直以为这位华湛剑君容色清冷绝俗,是雪一般至高圣洁的长相。 他以为这是清冷的绝色,直到希衡站在蔷薇花丛边缘,乌月才惊觉,是他被她的表象气质所迷惑。 这位剑君,哪怕在盛放至最浓的蔷薇花前也丝毫不显寡淡,周围花色最浓,花香最浓,反而显得她冷艳不可方物。 乌月杀了许多人,夺取了他们的记忆。 这些记忆中,无论男女,无论老少,似乎都觉得成婚时的嫁衣最美。 乌月原本觉得,红色,多么像从人的身体里喷涌出来的鲜血,他见了,只觉得肮脏黏腻,充满血腥和欲望。 可现在乌月看着蔷薇花边缘的希衡,却下意识将华美的嫁衣同她联系在一起,赤红、华丽、繁复的嫁衣,和满头华丽的金饰,乌月以前没看过人这样穿,这一刻,他却穷尽自己的想象,将自己记忆中最美好的一切全都放在希衡身上。 当然,他想,那些不过是庸脂俗粉,肯定不会有她那么好看。 乌月的想象终结在一剑上。 雪亮的剑自希衡手中而出,天湛剑剑光光纳日月,破开满地的蔷薇花瓣,一剑,就将乌月纷杂的思绪拉了回来。 那剑光直直朝乌月的面颊而去,乌月避无可避,什么都来不及想。 就在他以为希衡发现了他的身份,要杀了他时,天湛剑精准停在乌月面前,连浩瀚的剑光都没有损毁乌月一根汗毛。 希衡执着剑:“在想什么?不是要为师教你学剑吗?” 她说话时,手臂仍然极稳,天湛剑就悬在乌月眼下,一点错漏都没有。 乌月毫不怀疑这位剑君的手有多稳,或许是稳到把他开膛破肚,将他的心拿出来,手也稳到连一滴血都不会抖落的程度。 他艰难地咽下唾沫,不知为何,乌月的心前所未有地加快跳动,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加速旋转,变得有些不真实,他来这里,明明目的是杀了希衡。 但乌月想想,他有多久没升起这个念头了。 他目之所及,是雪亮的天湛剑,是面无表情却如同神明的华湛剑君。 紧接着,剑气蜿蜒如龙,没有带任何杀伤力,但是抽打在乌月手臂上,隔着衣服,乌月的手臂红了一大片。 乌月却并不觉得痛,反而下意识握住手臂,上面传来奇异的感觉。 希衡:“还要学吗?” 她冷冷的声音响起,乌月这才如梦初醒。 他立刻重重点头:“学!” 学剑,原本是乌月想要通过这个手段,让希衡回忆起和王枫的点点滴滴。 她越珍爱王枫,判断力就下降得越厉害,到时候,什么玉昭霁、什么人的怀疑都得靠边站,只要她信他就够了。 第319章 心上之地 垚城刚下过一场暴雨。 雨后,泥土松软,蔷薇花香也变得甜软,雨晴香醉,叶子青而柔,带着清新的清脆和一点花瓣的红色。 乌月的鞋踩了一脚泥,然后不顾满脚的泥,继续学希衡教的剑法。 他手中是希衡幻化出的一柄长剑,和青虹剑类似。 在幻化出这柄长剑前,希衡问了乌月:“你自那场劫以后,就不能再向以前那样发力了,如果再学以前那样的剑法,有些不太适合你。” 希衡以前教王枫,王枫用剑风风火火,她出剑快而准,又不缺坚毅魄力,一剑便如长虹贯日,让对手胆寒。 王枫或许没有希衡的精准,但是,希衡的力和毅,她学到了精髓。 可是,随之经脉被废,王枫的手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使力,剑,最惧的就是偏差,可王枫再也无法精准出剑了,她的力道也不得不随之下降。 希衡问乌月:“枫儿,你想学以前的剑还是为师根据你现在的状态,教你新的剑?” 乌月的理智告诉他,回答想学以前的剑,他越像以前的王枫越好。 可乌月的感情不想这么回答。 他听说人族有一句话叫做故剑情深,可乌月不这么认为,故剑有什么好的,王枫又有什么好的? 王枫,徒有天才之名,也不过是出色一些的修真界小辈,没有希衡的帮助她什么都不是。 而他乌月,可就不同了,他是巫妖之王,无论是修为、地位还是模样,都比王枫强。 乌月不断告诉自己,他选新的剑,也有充足的新的理由,比如王枫遭逢大难,心境怎么可能还会和以前一样呢? 于是,当着希衡的问询,乌月回答:“弟子……想学新的剑法。” 希衡现在已经确定面前之人不是真的王枫,所以她没有失望,只是道:“好。” “青虹剑现在不在为师这里,青虹剑适合你以前的剑道,但你如今改变剑道,青虹剑就不再适合你,为师先给你一柄幻化的教学剑,之后再为你寻新剑。” 说完,希衡手中灵光绽放,出现一柄类似青虹剑的宝剑。 同样是青色,剑身中心有一缕红,看起来和王枫的青虹剑很像,但是,再像也不是同一柄剑。 乌月接过这柄剑,他小心翼翼从剑光之中,窥探希衡的脸色,问:“师尊,你不高兴吗?” 乌月紧紧握住这柄剑,他心中的不安定感更强。 为什么现在这位华湛剑君明明面无表情,乌月就是觉得害怕,好像有什么东西,隐隐锁定了他,又隐隐偏离了他的一切轨道。 乌月再问:“师尊,难道是弟子选了新剑,您不高兴?师尊,弟子这样,您很失望吗?” 乌月仰着头,他跪下接的剑,现在希衡居高临下俯瞰着他。 希衡微微弯腰,一缕发丝垂下,悬在乌月的眼前,乌月看着这缕发丝,他呼吸困难,感觉喉咙有火在灼烧。 希衡说:“不失望,你的剑道属于你自己,你无须看别人的眼色。” 乌月不依不饶问:“可是,您总有偏好,师尊,告诉我,您在刚才希望我选以前的剑还是新的剑?” 他都问到这份儿上了,希衡看着他脸上仓惶的表情,说:“以前的剑。” 乌月:“为什么?!弟子现在的情况不再适合走以前的剑道,这是师尊您亲口所说,弟子为何不能选新的剑道?弟子也想保护师尊,乱世之中,没有修为,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希衡清楚回答:“因为无论是什么剑道,都会遇见挫折,你今日遇见的挫折,如若翻越过去,就会成为另一座高山,为师只是可惜你没有翻过去而已,但是,这并不说明你的选择就一定有错。” “也许,你新选的剑道更适合你,世间有坦途也有险路,谁规定走坦途就一定不如走险路呢?” 乌月勉强被安慰下来,他小心翼翼回答:“那师尊,还愿意教我吗?” 希衡说:“自然愿意。” 乌月便收拾好心情学剑,蔷薇花丛,泥土松软,乌月跟着希衡的教授而腾挪婉转,他的剑一时如柳一般柔,一时又如刺一般刚劲。 刚看前期温和如水,可直到后来,剑势便越来越密,越来越富含杀意。 排山倒海的杀意朝蔷薇花丛而去,乌月一扫剑,他没有修为,但光是靠剑气,就削断了一丛蔷薇花。 空中花瓣飞舞,不断飘零,乌月却没心情欣赏这样的景色,他满心都是做到最好、更好。 总之,一定要比王枫强。 乌月继续练剑,他有许多人的记忆,这些记忆中不乏有绝世剑谱,那些拿出去就能引得灭门之祸的剑谱,在乌月这里起码有十本。 乌月当然没错过那些剑谱,全部都看了,但是,没有一本有这位剑君亲自教授那么好。 剑,不是套招,也不是招式固定的剑舞,不是比武助兴,而是用来杀人的。 这位剑君教的,千变万化,不脱离一招,就是杀人。 真正剑法的精髓也只有一招——杀人那一招。 乌月脑子里的记忆不断浮现出来希衡教王枫用剑时的一切,希衡说剑是杀人的利器,也是护人的利器,没有杀,何来护? 乌月脑海中有些晕乎乎,他几乎醉死在王枫记忆中的天光云影满地杏花之中,恨不得以身相代,他多想要变成王枫。 王枫,真正的王枫。 灵巫的命就这么好吗? 巫妖被困在平江堰中遭受刑罚之时,灵巫在外面的世界徜徉。 灵巫哪怕被灭族,唯一的后人王枫都能拜到这么好的师尊。 乌月脑海中思绪纷杂,他想的太多,出剑也就没有刚才好,直到一柄雪亮的剑挡住他的剑,希衡没有用修为和灵力,来给乌月喂招。 希衡道:“专心,你这么大了,想必不想再体会以前学剑不专心时被为师惩罚的事。” 紧接着,天湛剑一削,毫无花招的一招却直接将乌月的虎口震麻,一路往上,火花四溅,差点让他握不住自己的剑。 希衡道:“再不学会专心,就真要挨罚了。” “如果为师是你的敌人,此刻你至少断了半边肩膀。” 乌月不得不打起精神,一点心也不敢分,和希衡对起招来。 他渐渐发现,希衡不只是没用修为和灵力,连剑道造诣都没有出全力,她基本是在喂招,有时能用杀招点到乌月的喉咙,也只是在上面轻碰一下,要他小心。 乌月……很久没有用过这么酣畅淋漓的剑了。 乌月以前一直靠人皮来作战,他披着的人皮擅长什么招式,他就擅长什么招式,他披着的人皮如果是法修,那他就是法修。 相当于,乌月从来没有自己的爱好。 平江堰的水底也滋生不出爱好。 爱好——是在生存以外,满足了生存的基本需求才能出现的产物。 一个天天濒临冻死、饿死的人会有什么爱好吗?不会,他只会想发设法填饱自己的肚子,他目之所及都是这些东西,外面那些阳光和纷扰也没有进入他的眼中,让他有一点了解外界的途径。 对于巫妖来说,爱好,是奢侈的存在,奢侈到比神还难得一见。 毕竟巫妖能从过往的传承记忆中看到一些属于神的光彩,但是——爱好,这太珍贵了。 现在乌月经历这一场学剑,他的心脏跳动的速度好似都比以往要快,乌月又找到比屠杀万族、光复巫妖荣耀更有趣的事情了。 剑,百兵之君,多迷人。 连希衡这样的人,都一生用剑,这三尺长剑到底有多么迷人? 乌月几乎为此目眩神迷,他不知道自己迷恋上的是剑,还是在教他用剑的人。 当然,乌月学剑时,空中也充满着巫妖痛苦的气息,他畅想着如何用剑杀了那些屠杀巫妖的人,陷入美妙的一切感官。 乌月心中的仇恨和杀意,从来没有一点点变淡。 这场迷恋……是意料之外。 希衡教完乌月后,就收好天湛剑,乌月现在扮演的可是没有修为的王枫。 他现在气喘吁吁,躺在松软的泥土地,任由自己满背脏污。 希衡可不喜欢躺在这么脏的地方,站在一旁,乌月现在心情愉快,他感觉自己的心变成了轻盈的泡沫。 泡沫不停往上飞,柔柔的风给他按摩,乌月的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释放。 他的心情愉快起来,然后说话也没有那么谨慎。 乌月躺在地上,他不舍得拿手挡住眼睛,而是一直眯着眼看向希衡。 乌月:“师尊……” 乌月尾音上扬,他忽然喜欢上了这处园林,这里没有那个讨厌的玉昭霁,只有他和希衡。 没有玉昭霁那个烦人精在一旁无时无刻想霸占着希衡,乌月的心情更加好。 虽然……乌月清楚知道,玉昭霁和希衡认识的时间更长,关系不菲,他们独处的时间一定比乌月和希衡独处的时间长得多,但乌月也很开心。 乌月想,过去不算什么,未来才是一切。 未来,等他光复巫妖荣耀后,将人魔妖都踩在脚底,但是,人魔妖三族实力强大,巫妖也不能完全不顾及这三族。 不知道联姻算不算得上一个好主意? 乌月想,他完全可以以联姻的方式,安抚三族,而联姻的对象……乌月看着旁边站着的希衡,他的心咚咚咚跳。 乌月呢喃:“师尊,刚才您看我的眼神,我差点以为您怀疑我了……” 希衡低下头,看着乌月:“为师的确在怀疑你。” 乌月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他惊得险些要立即从地上坐起来,但又担心自己反应太过于强烈。 乌月勉强挤出一个笑意:“师尊……您何故吓我,您若真的怀疑我,又为何要教我剑法?” 他想,华湛剑君应该没有那种喜欢培养自己对手的、畸形的爱好吧。 希衡仍然回答:“因为你若是巫妖,哪怕为师不教你,你靠剥皮一样能学会,而你若不是巫妖,只是为师的弟子,那么教你就是为师的职责。” 刚才,纷纷扬扬的蔷薇花瓣漫天飞舞,蔷薇花瓣虽然没有落到希衡身上,但是那些香味还是沾在希衡的身上。 希衡抬起袖子,以灵力将这些碎香震开。 乌月现在心乱如麻,他不知该怎么回答希衡,但是,知道自己千万不能露馅。 乌月只能说:“师尊越来越风趣了。” 希衡顺着他的话说:“为师开个玩笑而已。” 乌月道:“看来弟子给师尊讲的《笑林广记》终究有些用。” 希衡和乌月一边说,一边往外走,乌月跟在后面,越来越糊涂:“师尊,现在又是去哪儿?” 希衡走在前面,一路穿花拂,路上的阵法变了好几次。 乌月被阵法绕得晕头转向,在心中暗想需要再剥一个擅长阵法的修士或者魔族妖族的皮囊才好。 直到看到一座青瓦隐隐、精巧无比的小舍,希衡微微低头从半月形状的拱门进去,她才道:“带你来休息的地方,枫儿,你知道,因为你的血脉,垚城中或许有人也想对你不利,他们在明面上不会和为师起冲突,担心破坏三族联盟,但是,这世上说一套做一套的人比比皆是。” “暗中派杀手来杀了你,然后将此事甩给巫妖,这样,就既除了你,也不会破坏三族联盟。” 希衡穿过半月形状的拱门,里面的小舍上写了四个大字:寸心小榭。 一般来说,只有湖边或者水边的建筑才能叫做小榭,这个寸心小榭周围虽然没有湖,但是人工挖了一个池塘。 池塘中莲花满池,各色皆有,次第绽放,虽然此时不是莲花盛开的时节,失了天然,但也格外美丽。 乌月看着寸心小榭,寸心…… 他道:“心上只有方寸之地,方寸之间,能站的人有多少?” 希衡回答:“心上只有方寸,但可容纳百川。” 乌月才不信这句话。 无论人、魔、妖还是巫妖的心都浅得很,装得下一个,就装不下另一个。 比如他心里是巫妖的荣辱,就容不下其余种族的悲哀,其余种族的死亡和鲜血和他有什么关系? 乌月只要巫妖赢就好。 同理,如果华湛剑君的心里装了一个魔,那么,心上之地,方寸之间,恐怕就容不下另一个人。 除非,那个魔……死。 第320章 妖族大妖 希衡将乌月领到寸心小榭的住所后,将一个进出寸心小榭的对牌递给乌月,便终止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希衡叮嘱乌月好好休息后,便转身离开。 她的背影消失在寸心小榭的湖光山色、碧波荷影中,凉风如信,让乌月想要一直驻足,等待下次的相会。 等希衡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乌月才开始仔细打量、检查这个寸心小榭。 乌月的点睛皮中,还缝制了许多别的皮,这也导致他其实满身都是不同的能力,只是看起来没有修为罢了。 乌月现在用的这张,是魔族玉昭霁的手下——千听的皮。 千听是探子中天赋能力最强的一个,他听见风声擦过树叶的响动,就能在脑海中自动生成这样的场景,包括风从哪个地方来,包括树叶怎么沙沙作响,树上的小昆虫又是如何攀爬、掉落,全都无一不对,细致如发。 乌月从别的记忆那里知道千听的能力,他太想得到这个能力,所以,乌月就像对化蛇那样,千方百计捕到千听,剥了他的皮。 当然,巫妖也随之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玉昭霁可不愿吃这个白亏,自己的下属惨死,他立即让魔族精锐强攻一个城池,等确认这个城中都是巫妖后,玉昭霁直接焚城。 整个城都被夷为平地,那座城从此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 自此,乌月再想获得魔族的能力,也要三思而后行。 乌月现在使用千听的皮——千听的能力一出,寸心小榭的风声、叶声、地上的昆虫爬动的声音,以及任何灵力魔力运转的声音,全部进入乌月耳朵里,再在他脑海中生成画面。 寸心小榭的边边角角、方方面面,都落入乌月眼中,这是最细致的搜查,没有一点点遗漏。 乌月可以确定,寸心小榭没有异动,不是关押他的场所。 可是,乌月眺目远望,寸心小榭不是关押他的场所,那么,这个研究地呢? 这个研究重地的外墙有混沌火和无生剑意,乌月刚才靠着希衡进来,可现在他忽然发现,他没法出去。 他以为他进来能探听消息,结果,反而被困在这里? 乌月沉吟深思,越想越乱,他不敢在这里表现得太明显,干脆装作困了的样子,打了个呵欠,随意找了个房间睡觉。 乌月躺在床上,那些思绪就像是走马灯一样反反复复在他脑海里放。 希衡说,怀疑他了? 如果真是这样,乌月也许能理解为什么有一瞬间天湛剑都刺到他的面上来了,那时也许这位剑君真对他动了杀意? 可是,如果真怀疑了,为何不立即杀了他? 她那句亲口所说的怀疑,是真的怀疑,还是说只是一句试探之语? 乌月确信自己的点睛皮天衣无缝,寸心小榭十分温暖,颇有春光融融之景,乌月却倚靠在床上,手指微不可查的在发抖。 总之希衡肯定怀疑了不假。 华湛剑君不会说那般无的放矢的话。现在的问题是她怀疑得究竟有多深? 乌月思来想去,觉得恐怕并不深,否则,迎接他的可就不是教他剑法,而是用剑法在他的身体上戳几个窟窿。 他倾向于,或者说他更愿意倾向于希衡那句怀疑之语只是试探他,故意给他施加压力,想要看他露出马脚。 越是这样,他便越是要忍。 思及此,乌月睁开了眼睛,他要好好“看看”这位华湛剑君和魔族太子了。 乌月已经定好将来要怎么做的主意。 另一边,希衡穿过寸心小榭,离开碧波荷影,重新回到玉昭霁、扁无真君和惊春魔君所在之处。 希衡刚进去,就见玉昭霁在里面闭目养神。 察觉到希衡进来,玉昭霁睁开眼,眼中深寒一片,在看清希衡后,又冰雪瞬消天暖花开。 玉昭霁温和道:“处理好了吗?” “嗯。”希衡也不避讳,将自己对乌月说的那句“我怀疑你了”告知玉昭霁。 玉昭霁点头:“这样刚好,我们刚还在担心,万一这个假王枫剥过一些医修的皮,想方设法躲过测验,那么我们的时间就要被浪费许多了,现在给她一些压力,让她顾此失彼,刚刚好。” 玉昭霁坐的座椅十分宽阔,他的座椅不像妖皇那样充满夸张的宝石,通体漆黑,上面有太阳烛照的标志。 其实玉昭霁真心认为,他的座椅很宽大,坐得下两个人。 但是他知道希衡显然不是很想在大庭广众下这么失礼。 玉昭霁幻化出另外的座椅,就挨在他旁边,这下,希衡并未推脱,她刚才练剑也累了,直接坐下。 希衡问:“死窍的事有眉目了吗?” 玉昭霁摇头:“有麻烦,妖族要从中作梗。” 希衡颔首,表示知晓,其实想也能知道,妖族眼馋惊春魔君和扁无真君的研究已经很久,但是妖族的医术一直很欠缺。 他们想要一个机会染指这里,瓜分成果。 妖族靠传承的居多,而且妖族繁衍能力非常强,他们根本不需要精湛的医术,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发挥得淋漓尽致。 就这样说吧,上次玉昭霁去妖族,妖皇的大皇子的皇子妃刚好生产。 皇子妃原型为比翼鸟,这次生产生了整整十个蛋,但是刚出生,就碎了三个蛋。 魔族的外交大臣还来请示过玉昭霁送慰问礼的事,玉昭霁多嘴问了一句:“刚出生就死了这么多?妖族王廷的继承人内斗如此厉害,比魔族更甚?” 魔族的外交大臣心说,论魔族内斗,谁能比得过您呢。 她轻咳一声,说:“殿下,并非内斗,妖族风俗为产蛋后要将刚出生的蛋放在露天,再让族中大鸟踩踏,经此踩踏后活下来的才能上妖族玉牒。” 也就是说,妖族繁衍能力太强,为了防止王权被分得太细,妖族会先用这种方式淘汰一批先天不太强的后嗣。 玉昭霁:…… 他挥手:“下去吧。”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在这种风俗影响下,妖族的医术实在不强。 所以,哪怕妖族早就馋上了扁无真君和惊春魔君的研究成果,也一直没东西来换。 现在,死窍之事一出,扁无真君和惊春魔君想要研究死窍,一定需要人、魔、妖,妖族就刚好卡着这一点,以反对的态度来谈判,想要分一杯羹。 希衡道:“妖族现在怎么说?” 玉昭霁说:“反对死窍研究而已,并且认为风险太大,不只不愿意让妖作为受试者,还要魔族和人族也不许如此,说是在垚城内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一个不好,就会引火烧身,总之,死鸭子嘴硬,为了反对而反对,拿着这个姿态当做谈价的筹码。” 希衡道:“那你打算如何做?” 其实希衡并不介意分一些边角料给妖族,没有必要为了这一点和妖族对抗。 妖族的医者反正都没什么水平,他们哪里分得清这是边角料还是重头戏? 玉昭霁道:“我和你想的一样。” 玉昭霁虽然作风强硬,但又不是失智的强硬,他家大业大,很愿意用一些边角料来换取一些推进。 打个比方说:一点不值钱的边角料就可以让妖族从作梗当消停,玉昭霁就当公关费了。 希衡和玉昭霁又商定了一些细节,惊春魔君和扁无真君则一直在远处研究死窍。 玉昭霁的确伤了魂,他和希衡说着说着,便越来越有困意。 玉昭霁今日吃的药就是助他安神好眠,少殚精竭虑,所以,希衡道:“你该休息了。” 玉昭霁打一个呵欠:“嗯,不急……” 越说,眼皮越重,最终,玉昭霁手里拽着希衡的袖子,在座椅上成功入睡。 希衡并未受伤,倒是不困,她也不敢动,担心吵到了玉昭霁,便保持着这个姿势,拿出一本书来,在玉昭霁旁边安静看书。 时光悠然而过,希衡安心看书,玉昭霁的睡颜安静俊美,一点也看不出平时的杀伐果断。 他轻轻呼吸,连头都偏向希衡的方向。 希衡听到从外到内传来脚步声,她抬眼看过去,来人精神矍铄,虽有疲态,但更多的则是从眼里透出来的兴奋狂热。 因伤了魂的缘故,玉昭霁的睡眠并不太安慰,哪怕有希衡在旁边,他可以入睡,但是新人过来,还是容易让玉昭霁醒过来。 希衡便以灵力暂阻了来人的脚步。 扁无真君往前走,发现没走动,疑惑地望过去,希衡放下手中的书,轻轻示意玉昭霁在休息。 扁无真君也知道他受了伤,点头,以口型示意希衡出来一下,他有事要说。 希衡本想去听扁无真君到底要说什么,能让此时醉心于死窍研究的扁无真君亲自来说的事,恐怕并不小,值得一去。 但玉昭霁紧紧拽着希衡的袖子,希衡只要一动,他就会立刻被惊醒。 希衡凝望玉昭霁的睡颜,顿了顿,以手为剑,轻轻缓缓将衣袖割断,担心她离开后,这里没有她的气息,玉昭霁还会惊醒,希衡干脆暂时把天湛剑的剑穗取下,放在玉昭霁旁边。 做完这一切,希衡才出去寻扁无真君。 扁无真君:…… 扁无真君几乎是目瞪口呆看完全场,他脑海里全是那个“断袖”的典故。 凡人王朝有名为汉,其中的汉哀帝就是宠爱一个叫董贤的男子,有一日,汉哀帝需要去早朝,但是董贤枕着他的衣袖睡得非常香。 于是,汉哀帝实在不忍心吵醒董贤,又不能不去上朝,便取出匕首割断了袖子。 现在,扁无真君满脑子都是:汉哀帝是昏君,所以如此糊涂,但华湛剑君光风霁月清明一世,居然也有这样的时刻。 怪不得别人说魔族男子和妖族女子都很惑人。 而且他们不互相迷惑,就只逮着人族迷惑。 扁无真君心里的腹诽停不下来,面色倒是十分正常,毕竟他也不敢说魔族太子狐媚惑人,除非他觉得生命太长不想活了,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希衡走出门来,仍然轻声,担心吵醒了玉昭霁:“真君,有何要事?” 扁无真君掩唇,也压着声音道:“剑君,刚才三族联盟那边来人说,明日又要集会,请您和太子殿下务必参加。” 希衡了然:“是谈死窍的事?” 扁无真君点头:“只有这个事,刚才我的药童来禀告我,说是来传信的妖族在外徘徊,鬼鬼祟祟,似乎很想探听这里的动静。” 希衡:“我知道了,你放心。” 这个研究,一定会继续下去。 而不应该毁于三族之间的明争暗斗、利益谋算。 希衡和扁无真君告别,她回到玉昭霁旁边,在一旁静静打坐。 一夜很快过去。 玉昭霁和希衡也如约去参加三族联盟集会,惊春魔君的药很有用,除了药味实在难闻之外,药效实在是不菲。 今日,玉昭霁的身体好了许多,至少不会出现像之前那样走几步就咳的情况。 扁无真君、惊春魔君等人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试验用死窍吸走巫妖病原,因为此事关系到几乎所有种族,所以,这次三族联盟的集会,人魔妖三族高层,谁都没有缺。 除了还没回来的希修。 这其中,人族的高层也就是圣一宗主、白水希家家主、希衡等人。 魔族的高层也同样没变。 唯一变了的就是妖族的高层。 这一次,妖族的高层中换了几个妖,以前那几个熟面孔暂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几个生面孔大妖。 而这几个大妖的修为……以希衡和玉昭霁的眼光来看,比起之前的妖族五圣来说,简直高了几个层级,不可相提并论。 这几名大妖连对妖皇都没有太恭敬,神色间桀骜不驯,周身妖力蓬勃。 这样的生面孔大妖总共有四名,正好是二男二女的配置,周身的妖力特征也各有不同。 希衡和玉昭霁都没有过于将目光放在这几个大妖身上,扫了一眼就算过去,毕竟,不管妖族想要起什么风浪,都不可能同时和魔族人族为敌。 希衡和玉昭霁落座。 可是,其中一名男性大妖周身妖力越来越显得不稳定,开始有爆发的前奏。 倏然,这名男性大妖身形如电,妖力蓬勃,猛然朝玉昭霁出手而来! 第321章 化蛇之祸 这名大妖妖力暴涨,十指成爪,朝玉昭霁的面部抓来。 妖力如同狂风,吹动玉昭霁的头发。 玉昭霁现在受伤,修为下降,却站在原地,连躲也没有,他连眼睛都不眨,戏谑幽寒的目光盯着那名男大妖。 男大妖被这样一双眼睛幽幽望着,心中一紧,他咬牙…… 他的确不敢在这时杀了玉昭霁,玉昭霁若出事,魔族必定翻脸,到时候整个妖族都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可男大妖不甘心,他一想到生死未卜的化蛇大哥,就恨不得杀了和化蛇大哥的失踪有关的一切人魔妖。 男大妖心中充斥着仇恨和不甘,希衡已经无意再等下去,天湛剑剑光一闪,男大妖感觉到恐怖的无生剑意朝自己而来,对死亡的本能闪躲让他忘记心中的仇恨和执着,立刻退开,不敢沾染哪怕一丝剑意。 魔族的魔君们见此变故,也黑着脸起身,七八名魔君直接上前,拦在玉昭霁身侧。 另外有几名暴躁的魔君直接抽出魔器,朝那名男大妖攻去。 屋子内充斥着魔力妖力以及恐怖的无生剑意,乱成一团,屋外,魔族士兵收到消息,即刻包围住这间屋子。 人族和妖族的士兵见势不对,也茫然赶来。 火药味充斥在房间,随便扔个火种都能炸开,炸死一片人。 男大妖疲于应付魔族魔君,他虽然妖力强大,可魔君一联手,男大妖既要防着他们,又更忌惮旁边的希衡,他心里装着这么多忌惮,几乎是瞬间便落了下风。 正在事态要白热化之时,和那名男大妖一起来的大妖中,有一名女大妖即刻发话:“呲铁!不许胡闹!” 那男大妖额间带着汗水,节节败退,一边抵御对面的攻势,一边连忙道:“商羊!你没看见现在是谁在胡闹?是他们缠着我不放,不是我缠着他们不放,你不来帮我,还在这里说什么?” 呲铁话音刚落,剩下那两名大妖就上前一步,眼神凛然,想要去帮呲铁。 刚才发话的女大妖商羊却一把按住他们两个的肩膀,道:“你们也想跟着呲铁胡闹不成?!” “商羊姐姐……”女大妖钦原有些不甘,嗔怪道。 女大妖商羊不容置喙:“此事本就是呲铁冒犯在先,你们要是助他,那就是助纣为虐,届时,这场争斗可就止不了了。” 这四名大妖说话间,魔族和人族也根据他们的名字、作风和长相知道了他们的身份。 这是上古遗留下来的几名大妖,是妖族的王牌。 别看那名男大妖呲铁现在打不过魔君联手,那是因为他忌惮着希衡,而且,他现在是人形,实力有所封印。 其中,这名男大妖呲铁是上古大妖兽之一,他貌丑心恶,形似水牛,以铁为食,所以得名呲铁。 大妖呲铁力大无穷,传闻中,他使的是一把狼牙锤,力大无穷蛮横无比。 现在呲铁也被逼得拿出了他的狼牙锤,舞得虎虎生风,屋内的人魔妖在妖力中眯眼。 另外那名冷静的、让呲铁不许胡闹的女大妖名为商羊,同样是上古大妖之一。 商羊是青色的鸟,血脉高贵,相貌美丽典雅,她身穿一身青蓝色的长裙,长裙样式极为简单,和现在人魔妖族的衣服都有些不同,显然,商羊还保留着上古时期的穿着。 她美丽、冷静,十分智慧。 另外的一男一女大妖,女的是钦原,本形是一只五彩斑斓的鸟,所以她穿得也非常花哨张扬,她旁边那位男大妖则是英招,英招并没有呲铁那么冲动,反而气质和商羊类似。 人族魔族将这四名大妖的底给摸透了。 商羊这时走上前,她的目光从希衡脸上略过,朝希衡微微点头,算是见礼。 商羊感激希衡刚才拦住呲铁,虽然希衡的本意是救玉昭霁,但是对商羊来说,也帮了她。 商羊再对玉昭霁道:“殿下,此次的确是我二哥冲动在先,对殿下无礼,但请殿下放心,我二哥虽鲁莽冲动,却绝无杀殿下之意。” 玉昭霁冷睨她:“孤受伤的消息应该早就传开了,你这位二哥明知孤受伤,趁孤病朝孤动手,这不是取孤的性命难道还能是想劫持孤?” 玉昭霁略过商羊,精准看向妖皇的方向,意有所指:“杀了孤,会让三族联盟破裂,但挟持孤可就不一样了,挟天子以令诸侯?” 妖皇的脸色结结实实黑下来。 妖皇在心里痛骂这几个上古大妖避世避久了,避得这么天真单纯不谙世事,现在呲铁上来就攻击玉昭霁,只能是把把柄递给魔族。 没看见华湛剑君希衡就在玉昭霁的旁边,明明可以在呲铁飞身上前时就制住他,但她偏偏不动手,等到呲铁的举动被所有人看到了她才动手吗? 一会儿妖族更不好开口插手扁无真君和惊春魔君的研究了。 说不定还要再舍更多的东西,才能平息这个事态。 妖皇请这几位大妖来,就是为了壮大妖族的力量,扩大妖族的话语权,结果没想到不只没成功,还落了这么大一个把柄给魔族。 妖皇越想越气,这几名上古大妖虽然强,可妖皇能一统妖界这么久,也不是靠着权术,而是实打实打下来的。 他猛地起身,挥掌打出一道妖力,屋内的人魔妖好似听到怪物咆哮而过的声音,瞬间,几名魔君和呲铁就被分开。 呲铁性情暴躁,打出了火,还想提起狼牙锤,但却被妖皇之力死死压制住,根本提不起来。 妖皇这才道:“殿下,呲铁个性冲动,但不过是有勇无谋之辈,他哪里想得到那么多。” 这下,都不用玉昭霁说话,玉昭霁的手下贪刑魔君便直接开口:“事也做了,现在拿有勇无谋来推脱?是有勇无谋还是故意为之,谁说得清楚?” 贪刑魔君一挥手:“此事,别说殿下,我们魔族万千魔军也绝不能忍!殿下受辱,便是臣子无能,妖皇,你欺人太甚。”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其余魔君也随时欲要动手。 屋内屋外的气氛一触即发。 妖皇下意识想动手,但是,一名妖族大臣拦住了他。 现在,要是妖族动手,以后可就说不清了,而且现在妖族先发难,所以,人族和魔族一定是站在一起的。 妖族之力,又怎能对抗人族和魔族联手? 何况,本来也没有必要打啊,还是忍忍吧。 妖皇有长久的岁月、磅礴的修为,自然也有相应的忍耐度。 妖皇面颊抖动几下,强行把那气压下去。 妖族大臣也连忙呵斥呲铁:“都怪你!无法无天,你虽为上古大妖,但是既然选择出世,就该遵循本族的规矩,如今这样,是想保持出世的天真的同时,还要借妖族之力?!” 呲铁何等大妖,妖皇呵斥他也就算了,一个小喽啰也敢对他呼来喝去? 呲铁当即忍不住,便要发作起来,还是那位大妖英招连忙按住呲铁的肩膀,给他使眼色,让他别再冲动下去。 没看见这么多妖都在为他的冲动善后吗? 这时,妖皇也平息下怒气,刚才呵斥呲铁可以让妖族大臣来表态,但是玉昭霁那边,可就必须要妖皇亲自出马,否则,就是毫无诚意。 妖皇难得的带了些缓和的态度:“殿下,此事,妖族一定会给殿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他着重在“满意”二字上:“一定不会让殿下失望。” 意思就是要利益交换,从而消灾了。 玉昭霁微微一笑,眼中光泽如星湖荡漾,他一抬手,贪刑魔君等便有了收敛。 这时,那位商羊也长出一口气,她道:“殿下海量,剑君力挽狂澜,商羊在此谢过二位。” 如果刚才不是希衡拦住呲铁,今日这事,更要闹大了,当然,魔族太子不可能有事,此事本就是他将计就计想要让妖族放血罢了。 商羊心中苦笑,原本大妖出世的傲气也给散了三分。 外间藏龙卧虎,不只修为不输她们,关系和谋算更是错综复杂、盘根错节。 商羊心想,找到了化蛇大哥后,还是继续避世清修吧。 希衡问:“为何他要刺玉昭霁?” 那个呲铁的确不像是有谋算的样子,反而是个十成十的莽夫。 商羊回答:“因为太子殿下身上有我们大哥化蛇的气息。” 化蛇? 希衡和玉昭霁顿时想到了在青影城时,巫妖之王和玉昭霁对战时用了化蛇的能力。 化蛇之息,经久不衰,只是希衡身上的无生剑意才把她身上的化蛇气息也湮灭了,否则,她的身上也会染上化蛇的气息。 希衡猜到这几位大妖之所以出世,就是去寻找失踪的化蛇,性格冲动的呲铁则看见玉昭霁身上有化蛇的气息就直接冲动起来。 希衡将此事告知商羊,商羊听见巫妖王会用化蛇的能力,联想到巫妖剥了谁的皮就能有谁的能力,商羊的脸色开始泛白。 呲铁、钦原和英招也一脸难以接受的样子。 但是他们都没有质疑希衡的话,因为这位魔族太子身上的化蛇气息很淡,如若是魔族太子和华湛剑君杀了化蛇大哥,那么,他身上的气息要更浓郁才对。 呲铁眼睛圆睁,脸颊抽动,两行眼泪忽地从眼里流出:“巫妖……” 他转头便要冲出去,想去青影城杀死那个巫妖王。 英招眼疾手快抱住他,就连较为冲动的钦原也道:“二哥!等等,你还要冲动吗?” 钦原眼中也有泪,身上五彩的羽毛抖动:“现在不是你冲动的时候,先听清楚罢。” 呲铁狠狠捏起拳,将自己的冲动压下去,他几乎发抖,眼中的泪水磅礴如大雨,他从牙缝里憋出一个字:“好!” 见他总算没有太冲动,商羊也松了一口气。 商羊这才询问希衡:“可是,我们明明感觉到天地之间化蛇大哥的气息虽然淡了,但是还有生机,化蛇大哥应该没死。” 也就是说,不该被剥皮才是。 希衡清冷的双目直视着商羊,商羊被看得心中没底。 玉昭霁倒是没有希衡那么委婉,他开口,声音冷淡:“没听说过活剥吗?” 活剥。 商羊瞬间心中一阵反胃,也就是说,化蛇大哥是在活着的情况下被活生生剥了皮。 呲铁一听到玉昭霁说化蛇被活剥了,这对妖族来说,是最大的耻辱。 妖族最恨的就是剥皮,尤其是活剥,妖族自认和猪牛羊等人族的食物可不同,剥皮,多么像是人族杀猪宰牛,对化蛇这样的大妖来说,更是极大的侮辱。 呲铁当即朝玉昭霁冲过来。 玉昭霁冷笑一声,什么蠢货废物。 这时,玉昭霁面对呲铁几次的挑衅,也没兴趣忍耐了。 他受伤了不假,但他现在的受伤指的是无法和妖皇、希衡这样的修士斗,也无法应对四位大妖联手,但对付一个区区呲铁还是手到擒来。 此刻呲铁整个手前臂到指尖都浮起一层细密的青色鳞甲,每一片鳞都生者尖锐的倒刺挂钩,再加上他手持狼牙锤,狼牙锤上也有尖锐的刺。 此刻的呲铁看起来就是一个横冲直撞的豪猪。 然而,再皮糙肉厚的豪猪也害怕火焰。 玉昭霁连眼皮都懒得抬,先前所有法宝被禁他都敢硬战凶神,这呲铁连凶神的一个小指头都比不上。 玉昭霁抬手,一片火莲花瓣缓缓飘落。 这片美丽绚烂的混沌火莲花瓣一经落下,迅速席卷了玉昭霁和呲铁。 但玉昭霁是火主,他怎么可能怕混沌火莲,他在混沌火莲的光辉中表情平静,可呲铁却不同了,这混沌火莲一落到呲铁身上,他周身的鳞甲就全部被烧灭,生机全毁。 而且,混沌火莲还有将他烧成一片的趋势。 见事情成了这样,几位大妖也急了,他们虽知道此事是呲铁冲动,可呲铁和他们是几万年的交情。 商羊连忙哀求:“殿下,高抬贵手饶他一命吧。” 钦原想要加入战局,被英招死死按住。 玉昭霁面色无波,希衡则提醒他,现在杀了呲铁,有害而无利。 玉昭霁也没真想要呲铁的命,否则混沌火莲落下去的瞬间,呲铁就该成灰了。 他听从希衡的话,收了混沌火莲。 呲铁躺在地上,痛苦蜷缩着,商羊等连忙过去,拿出治伤灵药给他。 呲铁本就冲动,现在又和玉昭霁结了梁子,哪怕疼成这样了还是道:“你们别拦我,他敢辱我化蛇大哥……” 商羊见他冥顽不灵,忍不住在他脸上打了一巴掌。 呲铁的头被打得一歪,不可思议地看着商羊:“三妹……你打我……” 商羊道:“打的就是你,你冲动暴躁,只会给我们添乱子,这么多年你惹的麻烦还不够多吗?他何时辱化蛇大哥了?他说的是……实话。” 商羊这话一出,四位大妖都有落寞之色,是啊,化蛇确实是被活活剥皮了,他们再生气又有什么用呢? 呲铁挨了一巴掌,反而冷静下来,或许是商羊伤人的话让他知道了自己给兄弟姐妹带来的伤害,他低着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一双玄色绣暗金线的鞋映入呲铁低着的眼帘。 他看着地下。 玉昭霁居高临下,态度漫然:“如今硕果仅存的几位大妖居然是这样的做派性情,也难怪会被小小巫妖活活剥皮。” 活活剥皮四字一出,空中的呼吸声变重。 呲铁的手被烧得没了力,连握拳都做不到,他额头却鼓出骨状的青筋,死死咬住唇。 玉昭霁继续刺激:“这世道日新月异,不是谁长了力量就可以不长脑子,不长脑子的,不过是体格大些的猎物而已,猎人稍稍用些巧力,就可以猎得这么大块的猎物了。” “昔日秦灭六国,难道只是靠秦锐士?连有仇之国秦王尚且能够连横,你们呢?却要和唯一知晓化蛇踪迹的人结仇。” “不是蠢货废物,还能是什么?” 呲铁听见玉昭霁满是侮辱的话语,但却不得不忍,事到如今,他已经知道他斗不过他,技不如人,没法子的事情。 但是,呲铁头脑简单,玉昭霁说的那一大堆云里雾里的话,他只听得懂在骂他,旁的,倒是半点也不懂。 幸好,商羊和英招听懂了。 商羊更为亲和一些,比起英招来,她也更为聪明。 在几个不世出的上古大妖中,商羊是唯一能做话事人角色的存在。 商羊道:“呲铁的事不会再发生第二次,我们几位倒也有些法宝,虽不至于入太子殿下的眼,但我们既然做错事,就愿意认错,待会儿,我们会将赔礼送往殿下和剑君府中。” 希衡道:“本君什么也没做,拦下他,并不是为你们好,本君受之有愧,不必送来。” 商羊一顿,本来她是看出了这位魔族殿下情系这位剑君,想着送礼送双份…… 但是,这位剑君拒绝,显然并不愿意以此等关系收礼。 商羊也不坚持,反而对希衡致歉,送礼的本意就是为了结交好意,如果反而成仇,那就失去送礼的意义了。 商羊朝希衡道歉完,玉昭霁这边的关卡倒是过了。 商羊又对地上的呲铁点明道:“现在太子殿下是唯一知道化蛇大哥踪迹的魔,如果你稍微有点脑子,还想救化蛇大哥,就不要再节外生枝,断了化蛇大哥唯一求生的希望,让亲者痛仇者快。” 商羊这话一出,呲铁再也不敢造次了。 他嗫嚅着道歉。 此事就算揭过去。 玉昭霁拿这几位大妖还有用,这几位大妖深恨巫妖。 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相比之下,呲铁冲动下和玉昭霁的矛盾真是算不了什么,轻若鸿毛。 第322章 慧与愚 妖族大妖的风波就进行到这里。 玉昭霁自己都愿意化干戈为玉帛,其余人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无论人族还是妖族,都不想看到有什么事发生来破坏三族联盟。 所以,事情的平息是人族和妖族最想看到的。 当下,此事被轻轻揭过去,外面披坚执锐的魔族魔军退开,失却了危险性,同样,那些闻风而动的妖族士兵和人族士兵也跟着一起散开。 剑拔弩张的气氛不再维持,一切好似雨过天晴、春风微拂,似乎忘却了刚才的不愉快。 这时,更加长袖善舞的垚城城主以茶代酒,站起来,她端着茶水敬玉昭霁和商羊等大妖:“哈哈哈,古语有云,不打不相识,魔族和妖族都是善战之族,更喜欢以武会友,如今也是如此。” 在垚城城主的打岔之下,屋内的气氛更加轻松。 所有人魔妖都心照不宣,好像忘了刚才剑拔弩张的一切。 长袖善舞者努力调停气氛,心思玲珑者也故意微笑,一切都那么祥和,所有的不快都随风而逝。 接下来要讨论的事就是关于研究死窍的事,用死窍来封印、解决巫妖病原,研究死窍不可能只在昭阳和昭影身上研究,而是要推广开来。 至少,前期需要参加试验的人魔妖。 后期如果出了成品,也要三族联盟敢用才行。 所以这个事情,哪怕是希衡和玉昭霁牵头,也必须要通过三族联盟的集会,拿到认可才行。 其实这个事情没什么好讨论的。 魔族习性残忍冷漠,他们都听一个人的命令,只要玉昭霁要做这个事,那他们就全票通过,绝无异议。 妖族也毫无伦理,连自己刚出生的孩子都会采取“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方式来淘汰部分,何况这个试验呢? 原本妖族倒是想卡一卡,但现在呲铁这个事儿一闹,他们现在要是再卡,就算是故意和魔族过不去了。 妖皇只能捏着鼻子同意,顺便在心里把呲铁给大卸八块。 眼下,没有同意的只有人族。 比起魔族和妖族,人族最富有伦理、最具备同情心和责任感,因为人族更加群居、单体力量弱那就群居才能抵抗风险。 所以,这种情况下,群居的动物就是要比独居的动物更加有同情心,会照顾同伴。 人族这边都在沉吟。 之前惊春魔君和扁无真君解剖巫妖来做实验,因为巫妖屠杀万族的事,人族这边深恨巫妖,觉得让巫妖千刀万剐是好事。 可是,现在涉及到要拿人族去做试验…… 会不会太残忍了些,没有人想要做药人。他们修习杀人夺宝,也不是让人去做药人啊。 圣一宗主有些拿不定主意,看向白水希家家主。 希家家主清瘦矍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也在思考,但是,希家家主并没有其余真君那么抵触,他想了想:“其实,这是唯一的出路。” “我们根本没有选择。” 希家家主看得很清楚,巫妖病原现在对修士来说就像是绝症一样,垚城看着风平浪静一派秩序安然。 可希家家主修炼时,打坐时,都能听见垚城内隐隐的哭声。 他们不是哭政局不清,而是哭自己出征的亲人朋友染了巫妖病原,回来就成了必死之人。 这样的哭声天天有。 希家家主听着,便觉得不落忍,如果人全都死完了,这场仗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希家家主赞同这个研究。 希衡也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们想避免现在的牺牲,未来就要迎来更多牺牲。” 玄叶真君看向她,面露不忍:“可是剑君,现在牺牲的人,又为何要他们去牺牲呢?牺牲在战场上,那是因为大家都上了战场,我们谁也不曾缺席,可现在的研究,为什么是他们去被研究而不是我们?” 玄叶真君五行属木,就像木一样慈悲、怜悯,富有同情心。 玄叶真君可以接受战争导致死亡,却不能接受自己的战友死在医修的手下。 这是……原则问题。 所以,玄叶真君明明崇敬希衡,也仍然会出言反对,她相信,她和希衡的关系不会因为一个反对而破裂。 希衡确实不会在意,玄叶真君所说的本就没做。 希衡朝玄叶真君解释道:“迄今为止,在各种行动中受伤的修士已经多达几千人,他们命悬一线,如果不进行研究,他们只有死,但如果他们参与研究,那还有活的机会。” 玄叶真君道:“真的不会拿健康的人去做研究?” 希衡开了个玩笑:“如果我喜欢草菅人命的话,或许不会用那么婉转的方式。” 玄叶真君听完,忍不住一笑,对,华湛剑君要草菅人命的话,用剑最快,哪里需要用这些方式。 于是,人族这边也同意这次对于死窍的研究。 三族联盟的集会圆满落幕。 很快,垚城内就开始行动起来,和人族高层们想的不太一样,对于这个研究,大多数修士并没有觉得自己在被利用,反而知道这是在救他们。 无论是受伤的人还是他们的家属,都对此展现出热情和包容。 许多医修全副武装,将这些被巫妖病原感染的人送往惊春魔君和扁无真君的研究重地。 街上暂时被清场,只有街边茶楼高层,站着希衡和玄叶真君这样的修士,用来以防出乱子。 玄叶真君愕然看着那些修士高兴的脸颊,他们有男有女,原本憔悴的病容焕发出新的生机,眼睛里生出新的期待。 这种期待不是被慰问时的假装高兴,而是真正在向往活命。 玄叶真君道:“我原本以为,他们会怨,怨他们作为勇敢的战士拼杀在最前线,却得了不治之症,现在还要被交出去参与研究,我很担心他们认为我们人族是这样把人利用到极致的存在。” 玄叶真君轻轻说:“那会让我觉得,我们和巫妖也没有两样,都是一样自私自利的存在。” 希衡站在玄叶真君身侧,她和玄叶真君并排站着:“也许,无论是战士、修士还是民众,都比我们想象中要智慧许多。” “他们分得清什么是看似好的举措,最后却一点一滴掏空他们的性命,他们也分得清什么是必行之举,为了救他们的命。” 以前在青天鉴中,希衡看见了愚昧的民众,现在她看见的则是智慧的民众。 这才是真正的世界。 它不那么非黑即白,每个人都有好的时候有坏的时候,不为外物动摇,坚持自己的本心才是最重要的。 玄叶真君心中若有所感,她看向希衡,出神地望着希衡的侧脸。 她忽然抬手,伸到希衡的发间,希衡虽然疑惑,但也微微低头,让玄叶真君能更好发挥。 玄叶真君的手轻轻从希衡的发间拂过,抚上希衡的发簪,她轻轻绕着这个发簪,给希衡簪发,簪得更结实一点。 玄叶真君说:“剑君,我还记得你我第一次真正相熟,就是联手破半神天亓,当时,你也给我簪了头发。” 玄叶真君专注看着希衡的头发,青丝三千,如同云墨。 玄叶真君的手非常灵巧,她静静缓缓道:“大道难行,永恒孤寂,可如若大道之上,有一二知交好友、抚琴弄花、论道谈心,想必,才是长生的乐趣。” “我有意与君相知相交,共逐大道,不知君意下如何?” 玄叶真君欣赏希衡,如今更是如此。 她想要和希衡一直做知己,长生之路上,也不那么寂寥。 玄叶真君为希衡簪好头发,希衡看着她:“荣幸之至,哪怕你不提,我总有一日也是要提的。我和真君,一见如故。” 玄叶真君脸颊微红,她觉得这位华湛剑君实在是标准的外冷内热。 平时冷淡,但旁人走一步路,她也好似担心那一步路风雪难行,一定要亲自提灯前来才算尊重对方一样。 玄叶真君向来独当一面,可此刻居然被护得有种难言的感觉。 哪怕对方是护她的心,也让她感到脸颊发热。 希衡道:“你唤我阿衡即可,不知我该叫你什么?” 玄叶真君回答:“我叫谦宜,我母亲希望我谦逊而好进,温和自宜,所以有了此名,你……唤我阿宜极可。” 希衡道:“好名字,阿宜。” 谦逊而好进,温和自宜,这是玄叶真君的名字。 如日之昌如月之恒,却又避开过大过满的恒字,这是希衡的名字。 她们也终究如名字的寓意那样,走向这条长生、道义之路。 茶楼上空长风猎猎,她们并肩而立,街下满是医修运送伤者的身影。 风将天空的阴霾吹开,不知何时,巫妖之祸才能彻底从这片大地上剥离,让所有事情回到正轨。 第323章 乌月阴谋 玉昭霁和贪刑魔君站在另一处茶楼上。 楼下的医修前半段押送的是本就感染了巫妖病原的人魔妖,等这行人浩浩荡荡过去,看不见踪影了,后半段的押送才浮出水面。 此时街道空旷,只能听到整齐划一的军靴声。 不多时,晨雾散开,街道的来处出现一列由人魔妖组成的军队,军队们整齐划一,押送着牢狱里的死囚。 死囚的脖子上是玲珑宗的缚龙索,手上铐着的是精铁铸造的困仙索,脚上也有相应的脚链。 这些死囚,都曾经是无恶不作、为非作歹的恶霸,他们每人的手上都沾染了无数鲜血和性命,恶贯满盈罄竹难书,原本,他们在大牢里蹲着,寻个阳光天晴的日子就要被斩首示众。 现在因为惊春魔君和扁无真君的试验,这些死囚得到了一个机会。 自愿参与死窍研究的死囚,可以得到特赦机会,这对他们来说,是唯一活命的机会。 而惊春魔君和扁无真君也需要一群没有感染巫妖病原的人——从头到尾来做这个试验。 玉昭霁和贪刑魔君站在茶楼上,贪刑魔君回禀道:“殿下,妖皇已经派了妖族之医前往研究地。” 玉昭霁嗯了一声。 贪刑魔君又道:“可臣还是不懂,妖族不过是两面三刀之徒,还敢对殿下您不敬,这次就算不让他们分一杯羹,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贪刑魔君是擅战的魔君,最喜欢的就是动真格,相反,他很是看不上文臣那软弱的模样。 要不是贪刑魔君敬重玉昭霁,知道太子殿下作风强硬,现在恐怕也要以为玉昭霁是在朝妖族示好。 玉昭霁对臣下,一向是不吝提点的。 他道:“你说得不错,妖族,两面三刀之徒,那你告诉孤,妖族会否因为今日发生的事,就彻底绝了窥探研究地的心?” 贪刑魔君皱起眉:“恐怕不会。” 妖族,嘴上说得好听,但要他们彻底绝了这个心思,绝无可能。 贪刑魔君眉头拧得死紧,玉昭霁森寒的目光转向他:“既然他们的心不死,注定会做一些小动作,为何孤不能把他们放到孤的眼皮底下来呢?” 一个是有范围的小动作,一个是不知妖族要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动作。 相比之下,当然是前者更好,他亲自给他们打开这道“门” 给他们方便,他们自然会顺着这个味儿进来。 贪刑魔君恍然大悟,心服口服,抱拳行礼道:“殿下英明。” 玉昭霁则无意再看下去了,这里维持纪律的事交给贪刑魔君就行。 玉昭霁抬眼望去,从这个茶楼望过去,木楼如同一条线,在线的中央有无数屋子,线的最末端,还有一个茶楼。 茶楼上站着一位正道剑君和正道真君,正说着什么。 她们周遭气氛平和,十分静好,有潇然之风。 玉昭霁转身,往茶楼下而去,贪刑魔君惊讶:“殿下您不监测这儿的动静了吗?” 玉昭霁冷漠的声音传来:“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下一句是什么?” 贪刑魔君反应过来:“割鸡焉用牛刀?” 玉昭霁:“到了合适时,你也回去。” 贪刑魔君以前和玉昭霁一起打过仗,战场上下来的情谊,总要深厚些,所以也没那么害怕玉昭霁。 贪刑魔君道:“那殿下,您这是要去哪儿?” 为何如此匆忙? 玉昭霁:“寻人。” 恐怕再不去,希衡就要和那位玄叶真君相谈甚欢,手谈几天几夜。 这话落下,玉昭霁彻底不见了踪影,留下贪刑魔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 希衡和玉昭霁成功汇合,玄叶真君也还有其余事,并未在这里久留。 反正,朋友之义,知己之情又不是只靠朝夕相处,真正的情谊,哪怕三五年不见,再见时也恍然如昨天。 因为这是灵魂相交,而不是为了聚在一起吃喝玩乐,总要更历久弥新。 希衡见玉昭霁亲自来找她,以为是要带她去看惊春魔君和扁无真君的研究,她道:“难道才一夜,他们就有进展了?” 玉昭霁酸溜溜道:“有的人虽然只经历一夜,却像是一辈子那么漫长,惊春和扁无就是这样的人。” 希衡听出这话不对劲,她和玉昭霁并排走着,晨雾里也有阳光,将影子缩短,朦朦胧胧:“嗯……你似乎有言外之意?” 玉昭霁也不避讳:“希衡,我有时候总在想,你有知交好友,有理想抱负,和我,算得了什么?我在你心中的地位又能排到什么地方去呢” 玉昭霁说完,等着希衡的回答。 他觉得总有这么多人欣赏希衡、喜欢希衡,她虽冷,却从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独行者。 她的身后总有一群追随者,她蝺蝺独行,光亮却照亮了身后一群人。 只要她想,她一回眸,多的是人愿意和她一起,这样的魅力,无关乎长相、性别、权力、修为,而是灵魂深处的香气。 玉昭霁说完,一心一意等希衡回答,他不知道希衡会说排第几,要是排第一,那一切相安无事……要是说他排在谁谁谁的后面,他可就不会依了。 希衡也不傻,怎么会让玉昭霁伤心失望? 晨雾带着清新的湿润气息,空中有水和花的香味,这些湿润的雾气沾在希衡和玉昭霁衣上、睫毛上。 玉昭霁不顾这些湿气,他只在意她说出来的话。 希衡道:“我的知交好友也有另外的知交好友,我的理想抱负一直是我在追逐它,而我和你,只有彼此,也在不断相互走近,我想,你拥有唯一性,也排在最前列,用任何人事物来和你比,都不恰当。” 玉昭霁听见花开的声音。 晨雾中水的香味更清冽,花的香味更鲜甜,人间诗句常说清晨是一日之始,万物花开,玉昭霁想,果然如此。 至少现在,他觉得自己整个人连血液的流速都变得更欢欣。 玉昭霁随之道:“我亦如此。” 他们之前在天之极漫天的星光中说过爱意,也在遭遇危险和血腥时在满目疮痍中坚定过爱意。 可像是现在这样,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清晨,灵魂更为贴近还是头一遭。 玉昭霁想,并不是只有苦难才能佐证爱意,只能在苦难中诉说相爱,就像这样,在水和花和雾中,在朝阳之下,在长风浩荡中,倾听彼此的爱意,不也很好吗? …… 研究重地。 扁无真君和惊春魔君忙成一团。 他们的药童分别负责接纳这些感染病原的修士和死囚,这些药童们明说是药童,但也跟了扁无真君和惊春魔君几千年。 他们比起外面一些元婴期的医修都要更加医术高明。 但是,他们还是选择留在惊春魔君和扁无真君身边,这两位顶尖医者,待在他们身边能学到太多太多,所以,药童们都不会轻易离开。 这处研究地内有阵法,看起来占地小,其实非常大。 除开乌月住的寸心小榭,还有好几处住所,药童们也把感染巫妖病原的修士分为几批,分别按照感染时间来分批次。 那些死牢囚犯则还没到用他们的时候,先安排住下,好吃好喝养着,他们要做的事,还在后边儿排着呢。 研究地里几乎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希衡和玉昭霁本来不想去,引得惊春魔君和扁无真君分心的,但想到乌月还在里边儿,还是去了。 他们直接进去找惊春魔君和扁无真君,进去时,昭阳和昭影分别躺在床上,扁无真君和惊春魔君已经用刀,剥开了他们的手臂。 昭阳和昭影都是醒着的,但是为了防止他们看到这么可怕的场景,用白布条蒙住了他们的眼睛。 希衡和玉昭霁进去时,便屏住呼吸。 屋里飘荡着两种气息,一种是沙华籽,扁无真君将这作为主香料,燃烧起来,可以有安神镇静的作用,否则受试者在极为紧张的情况下,会引起身体的变化,导致试验的精确度变低。 还有一种主香则是曼陀罗,曼陀罗的功效就更简单直白,起的是镇痛之效。 扁无真君不只燃烧着曼陀罗,而且还让昭阳和昭影喝下了由曼陀罗为主料制作的麻沸散。 曼陀罗剧毒,但是能镇痛致幻,用得好就能起止痛的效果而不会中剧毒。 所以,别看昭阳和昭影的手臂被打开,血肉纷飞,其实他们一点也感受不到痛。 希衡和玉昭霁见惊春魔君和扁无真君正忙着,便没出言打扰,而是在一旁静静观看。 扁无真君和惊春魔君配合得当,他们避开了主血管,减少出血量,精准找到昭阳和昭影死窍的位置。 而后,小心翼翼用一个特制的瓶子,收集了好几缕死气。 这个步骤是因为昭阳和昭影从小就有意识地在练习死窍,相当于是另类修炼,所以,他们的死窍里的死气比其余人都要强得多,用他们的死气作为母体,来培育出更多更强的死气,才能压制那些强大的巫妖病原。 做完这一切,惊春魔君直接拿着瓶子走开了。 扁无真君试着招呼他几次,都没招呼成功,惊春魔君眼里只有新得到的死气。 至于昭阳和昭影的手臂还大打开着,没被缝好,抱歉,惊春魔君觉得这是正常的。 魔族皮糙肉厚,所以魔族的医修也非常狂野。 像是这种打开手臂不缝回去的操作,对惊春魔君来说,这不是很正常吗?手臂嘛,长着长着就好了,再多缝一遍不是浪费时间,还容易绷断线。 惊春魔君这辈子做过最保守的治疗就是打开了一个魔的心脏,然后逼不得已,掏出里面的病变物后给缝上了。 惊春魔君美滋滋走了,扁无真君气得想骂娘,但他脾气虽怪,却保留了人族医修的特点。 人族的医修温和得多,别说打开手臂就必须缝好,就连拔个脚趾甲面,都要用上麻沸散浸润。 扁无真君任劳任怨给昭阳和昭影缝手臂,昭阳昭影也很乖巧,哪怕心中有些害怕,也仍然一声未吭。 惊春魔君那边把取出来的死气分成一百份,放在另外的小瓶子里慢慢培育,让它们变多。 他忙完后,才发现希衡和玉昭霁站在门外,已经来了好一会儿。 惊春魔君连忙洗干净手,又将身上的脏衣服换下去,然后走出去:“殿下,剑君。” 在玉昭霁的属下面前,希衡从来不会越俎代庖。 现在仍然是玉昭霁和惊春魔君交谈:“你的事可忙完了?” 惊春魔君本想擦汗,却觉得刚才仓促之间洗手洗得不太干净,活活忍下来:“还差一点,但不过是收尾,臣随时能去做,殿下有何要事?” 惊春魔君当然会第一时间办玉昭霁吩咐下去的事。 玉昭霁:“王枫的事如何了?” 虽然一夜的时间比较仓促短暂,但是,假王枫在这个研究地多一夜,这里就多一分危险。 如果可以的话,玉昭霁当然希望越快越好。 惊春魔君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昨夜他发动了所有药童,从假王枫进来时呼吸的气息、频率、气味甚至是波段进行了全面分析,而且,华湛剑君在和假王枫练剑时,取得了假王枫身上的皮屑。 惊春魔君道:“昨夜臣和扁无真君连夜仔细研究了她身上的皮屑,的确有奇怪的地方。” 惊春魔君领希衡和玉昭霁来到试验台。 他道:“每个人身上的皮都不同,男女的皮也不同,男子之皮油脂更旺,女子之皮则相反。” “臣研究她的皮,却发现……她的皮很温和,几乎完美无瑕,十分中性,如果这是因为天生条件好,可是臣取了她的皮屑再进行分析,发现她的皮屑无法再培育出新的皮。” 希衡和玉昭霁都不是医修,虽然大致能理解惊春魔君的话,但还是觉得晦涩复杂。 玉昭霁道:“说直白一些。” 惊春魔君作揖:“也就是说,她身上的皮不是天然的皮,而是假造。医道之力,其实有明显的天花板,那就是……人力永远难敌天然。” 比如惊春魔君和扁无真君,他们的医术那么高,但是,他们能像天地一样孕育出万物吗? 他们能够重新造一个人出来吗? 他们顶多只能复制,却不能做到从头而来。 惊春魔君道:“假造的皮,纵然比天然的皮要温和,但是短板也更为明显,它不具备作为母体的价值。所以,这位王枫身上的皮,是假造。” 也就是确认了这个东西,披了一张王枫的皮。 在这里鱼目混珠,企图装成王枫,来达成一些目的。 希衡听见尘埃落定,假王枫的身份彻底被坐实,倒是并不难过。 这至少也证明了一点——真正的王枫没死,否则这个王枫身上的皮就该是真王枫的了。 玉昭霁倒是担心希衡难受,望了她一眼,然后问惊春魔君:“她的能力测验出来没有?” 惊春魔君道:“没有,迄今为止我们研究的所有巫妖,能力都有重合之处,但是她的没有。” 意思是,这是一个极为珍稀的巫妖。 而且,在种群里的地位也非常高。 玉昭霁:“孤知道了,你去忙。” 惊春魔君颔首,正欲退下,又看向希衡:“剑君放心,虽然现在无法确认她的能力,但是给我们一些时间,总能确定大致方向。” 希衡回答:“多谢魔君。” 惊春魔君这才离开。 现在,这里又只剩下希衡和玉昭霁。 玉昭霁道:“希衡,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假王枫的身份被确认,是要囚她还是杀了她? 希衡说:“继续装作不知道。” 她话语平静,实际却紧紧握住天湛剑剑柄,天湛剑察觉到了剑主的杀意,也开始震颤。 玉昭霁道:“哦?” 希衡道:“她是找出来了,可枫儿呢?枫儿不知现在被变成了谁的模样,上次去青影城根本没有她的踪影,如果我们现在对这个假王枫动手,巫妖就会继续转移枫儿的所在地。” 最好的办法是按捺下去,然后利用这个假王枫找到真王枫。 玉昭霁颔首:“如你所愿。” 他们确定好针对乌月的计策,此时的乌月则还在寸心小榭中。 乌月表面看着岁月静好,除了练剑就是思念希衡,其实,他利用千听的能力,已经找到了一处研究地的薄弱之处。 只要他利用这个弱点,攻击研究地,这处研究地就会大乱,紧接着,乌月就可以救出巫妖下属。 或者实在不行,杀了这些巫妖也行。、 总之,不能让它们继续留在这里让敌人研究怎么对付巫妖。 乌月思及此,再度使用另一张皮的能力——妖族的梦妖。 这张皮,可以让乌月控制睡着了的人魔妖,当然,他不能选择太强的人,否则对方会从梦中反制他。 日落月升,乌月躺在床上,他闭上双眼,握住希衡送的剑,看似安然睡去。 实则,乌月在梦中睁开了眼。 他的确对这位华湛剑君产生了情愫不假,可乌月是巫妖的王,他充满仇恨、野心勃勃,他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停下自己的脚步。 更何况,这位华湛剑君又何尝会为他停下脚步呢? 她关心爱护的,从来都不是真正的他。 第324章 黄粱一梦 乌月躺在床上,痛苦如同潮水,永远不会真正停止。 它等待着周而复始的攻击,潮水一样永不停歇,想要摧垮乌月。 那位华湛剑君的关心和呵护,都是给废物王枫的。 一旦她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恐怕,迎接他的就是真正的剑。 所以,乌月虽然心动,但也用伤害和锐利来对付希衡。 乌月开始使用梦妖的能力,在梦中游走于整个研究地。 在梦里,梦妖就是梦中的造物主,他可以自由穿梭于梦中的研究地,研究地是死物,梦,不会改变它,哪怕乌月在梦里一把火烧了研究地,第二天早晨他睁开眼,研究地还是会复原。 梦不会对死物造成影响,但是对活人会。 乌月想要进入妖族的梦中。 哪怕是乌月足不出户,也知道了妖族和魔族的摩擦,妖族多么想要在研究地分一杯羹啊。 既然如此,他就……成全他们,看着鹬蚌相争,然后渔翁得利 乌月潜入妖族医者的梦中,这些妖族的医者本就心怀鬼胎,现在他们睡着,乌月轻而易举就进入了他们的梦中,而后,给他们制造了一场幻梦。 在这位妖族医者的梦中,他攻击了研究地唯一的薄弱之处,紧接着,研究地兵荒马乱起来。 他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放了一把火。火势很快蔓延,烧往整个研究地。 惊春魔君、扁无真君还有药童全都慌乱起来,他们不停奔走救火,又不停查探哪里出了问题,而后,这位妖族医者趁所有人都不注意,混进去,拿到了惊春魔君和扁无真君的研究成果。 在接下来的梦中,这位妖族医者功成身退。 他将这研究成果交给了妖皇,以往睥睨万物不可一世的妖皇正眼看他,充满欣赏:“你一直以来,倒是明珠蒙尘了。” 妖皇给他加官进爵,赏赐他突破境界的丹药、功法。 他穿着红袍,骑着高头骏马,在大街上奔驰,如同登科及第、一日看尽长安花般潇洒风光。 他骑在马上,马蹄踩在街道上,得得得,发出的声音是多么好听,多么悦耳。 人魔妖族的女郎熙熙攘攘站在两侧,用爱慕的眼神望着他,要么谈论着让他做女婿,要么谈论着自己的姿色得不得他喜爱。 妖族医者听着这些女郎的爱慕之语,看着她们的粉面桃腮,只觉从未如此舒畅。 可更梦幻的还在后面,他打马从长街上跑过,撞到了一处凤车。 凤车停下,掀开满是金粉珍珠的玉帘,玉帘中露出一张如花娇颜,眉心有红色的花钿,眼波如春,欲语还休看着他。 这居然是妖皇公主的凤车。 这位公主惯常心高气傲,目无下尘,此时被妖族医者冲撞了,却不只不生气,反而环视了四周那些对妖族医者虎视眈眈的女郎,似嗔似喜地娇嗔一声,拿眼风横了他一眼。 之后,凤车遥遥远去。 凤车和妖族医者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里边递来一张赤红描金的帕子,塞到妖族医者的怀里去。 显然,是这位妖族医者的。 自此,妖族医者的一生,就更为梦幻起来—— 妖族公主点名要他成为驸马,妖皇也因为他立了大功,格外恩赏重用他。 他还完全看透了惊春魔君和扁无真君的研究成果,站在他们的肩膀上,在医道一途走上巅峰。 妖族公主虽然娇蛮,但是在大是大非上非常贤惠,她不只不吃飞醋,反而做主为他纳了不少红颜知己,为了巩固自己在后宅的地位,妖族公主还为他牵线搭桥,将妖族一位色艺双绝的郡主也嫁给了他。 后来,妖皇意外丧生,妖族皇子继承大位。 这位妖族医者也受他重用,这位妖族皇子又被刺杀,刺杀后他的小儿子登基,妖族医者便匡扶幼主,成为了妖族实质意义上的王。 这一生,多么璀璨多么华丽。 哪怕在梦中,这个妖族医者都笑得合不拢嘴。 乌月在一旁盯着他,心底冷笑,这样欲望深重、又只在乎这些粗浅表象的妖,最是好控制。 乌月给他制造了让他久久不愿醒来的幻梦,紧接着,又俯下身来,在他耳边念:“一切的开始,都是你找到了研究地的薄弱之处,立下大功。” “我是你的机缘。成则美梦,败则满盘皆输。” 紧接着,乌月便从这位妖族医者的梦中消失了。 轰然一声,乌月搭建的幻梦消失,这位妖族医者本来正在梦中和妖族公主亲热,在梦中,他因为近日宠爱新宠,妖族公主渐渐不满。 公主穿上薄红的纱衣,躺在床上,极尽妩媚鲜艳。 妖族医者食指大动,正要饿虎扑食般扑上去时,就见妖族公主美丽的面庞渐渐发生变化,红粉色在一瞬间变成骷髅骨。 一整个骷髅架子在床上,咔哒咔哒笑着,伸出白骨嶙峋的手指,朝他勾了勾手指。 所有色心在这一刻完全消失,妖族医者下意识想跑,他转过身去,踢到了什么,一把摔在地上。 紧接着,铺着昂贵栽绒毯的地面也发生变化,那些华美暖和的栽绒毯变成了一簇簇漆黑的死人的头发,卷成一团,这些死人的头发紧紧缠住妖族医者的手脚。 紧接着,床上的白骨起身,仍然用娇媚的声音道:“咔哒,咔哒,驸马怎么不过来啊。” 妖族医者大惊失色,这一刻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个大妖,不停推叫道:“有鬼,有鬼啊!” “哪儿有鬼?”数道莺歌燕语响起,一群白骨穿着他昔日爱妾的衣裳,动作扭曲地走进来。 再一看,这个香闺也摇身一变,不再香影重重,而变成了几个坟冢,而他自己,正躺在坟冢的棺材里边。 紧接着,所有白骨都朝他扑了过来,妖族医者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 一惊醒,这位妖族医者猛地坐起来,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间,全是汗水,身上也全是冷汗,又冷又怕。 他回忆起梦中结尾的鬼怪,瑟瑟发抖,可又下意识想起梦境之前那环绕权势美人的快乐时光。 乌月的话不断在妖族医者的心中响起:“一切的开始,都是你找到了研究地的薄弱之处,立下大功。” “我是你的机缘。成则美梦,败则满盘皆输。” 这位妖族医者被梦妖的能力影响,眼睛越来越痴。 他呆呆重复:“成则美梦,败则满盘皆输。” 这个意思是指,成功了梦境里的权势美人就会成真,他会因为立下大功被妖皇赏识,被妖族公主选中为驸马,从此青云直上,娇妻美妾幸福一生。 而如果他失败,就会出现梦境结尾那样的噩梦? 无论是人和妖,都有一项难以移除的劣根性,它的名字叫:贪婪。 这个妖族医者的梦境里想要的既有名利又有权势还有美人,甚至胃口大到想成为一个王朝的掌权人。 越是欲望深重的人,越是容易被梦妖控制。 现在这位妖族医者就是如此,他的眼神变得痴呆,像是被蛊惑了一样,下床,穿鞋,然后,呆呆抬起手。 他的手开始发热,好像多了一股可怕的妖力——乌月有那么多妖族的皮,有妖族的妖力也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妖族医者推开门走出去。 按照梦境中的指示,妖族医者一路避开药童和各种阵法监测,没有被任何人发现,来到了研究地的一处空地前。 这里是一片空旷之地,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潦草的杂草。 就是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这处地方才有古怪。 乌月已经通过千听的能力,了解到了这个研究地的一切,这个空地,就是研究地各种错综复杂的阵法交界处,这里承载的阵法力量太多太杂,所以,哪怕是在这里多栽种一点东西,都可能引起细微的变动,从而导致研究地的阵法陷入瘫痪。 而现在,乌月就是要利用这个妖族医者,攻击这里,让这里变乱。 这位妖族医者走到这里,他站在这儿,呆呆抬起手—— 一股极为可怕的妖力从他手中贯出,乌月在屋内诡异一笑。 只要这个妖族医者破坏了这里阵法的平衡,那么,阵法被毁后的威力,足够将他炸成碎片。 届时,谁也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就在那股青色的妖力要击出时,一道雪亮的剑光划过,乌月的心猛地攥紧,这剑曾教过他,也曾几次三番破坏他的好事,他绝不会认错。 希衡,华湛剑君! 她怎么会发现? 希衡当然会发现,当初她和玉昭霁特意留下这里的疏漏,本就是要行钓鱼之举。 因为三族联盟对巫妖的了解实在太少了,他们想尽办法想要多了解巫妖。 所以,故意在这个研究地留下这么一个漏洞,等着来救援的巫妖自投罗网。 希衡出现在暗夜之下,雪衣猎猎,她从妖族医者身后而来,剑锋所指之处,妖族医者只觉脊背一阵寒凉。 希衡并没有用一丝灵力,只用了无生剑意消弭妖族医者手中的妖力。 再一把按住妖族医者的肩膀,将他转过身来。 月下,希衡看见了这位妖族医者带着青黑的面容,以及痴呆的眼睛,希衡一眼看出他被蛊惑,下一瞬,手中结印,将这名妖族医者冰封,带了回去。 整个过程十分迅速,如同电光石火一般。 从希衡发现妖族医者到冰封他,比眨眼还快。 连乌月想灭口都来不及。 原本,乌月还在妖族医者体内留了另外的妖力,只要他被发现,乌月就引爆这妖力杀了他,但是刚才乌月没敢用。 因为他以为希衡出手,一定会杀了这妖族医者,如果他贸然动手引爆这位妖族医者,那不就是明晃晃告诉希衡,幕后黑手另有其人吗? 所以,乌月刚才没有动手。 他拼的就是希衡杀了妖族医者,如果希衡发现不对,带他回去审讯,乌月再引爆妖力。 结果没想到希衡如此谨慎,立刻就冰封了这位妖族医者。 现在,有那层冰在,乌月不只无法杀了那名妖族医者,还要承受被顺藤摸瓜找到自己的风险。 他阴着脸,立刻翻出那名妖族梦妖的皮,而后迅速掌心生出黑烟,将这张梦妖的皮焚毁殆尽。 这样,就查不到他的头上了。 乌月这次行动失败,他脸色阴沉,随时能够滴出水来,但是未免一会儿有人查幕后黑手查过来,乌月只能立刻压下不快,他翻身,强行逼迫自己睡过去。 研究地。 希衡将这名被冰封的妖族医者带回去,玉昭霁在门口等着她回来,见希衡回来,还带了一大坨冰人…… 玉昭霁了然:“他身上有什么线索?” 玉昭霁这次没跟着希衡去的原因是,他现在尽快养好伤才最重要。 希衡把冰人放下:“是,他刚才被控制着,想要打碎阵法交接处的平衡,让整个研究地乱起来。” 玉昭霁细看这坨冰人。 是个妖族。 他道:“她还故意选一个妖族来打碎平衡,是想要嫁祸在妖族头上?妖族哪怕真要动手,也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研究地一旦生乱,影响了惊春魔君和扁无真君的进度,那么,妖族受感染的士兵就会死得更多,这其中不只有普通妖族士兵,也有几名妖族高层。” “这种做法对妖族来说,弊大于利,他们不会选用,他们只会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拿点研究成果,现在这个手段,一看就是……粗劣的嫁祸。” 对玉昭霁和希衡来说,的确很粗劣。 不过,乌月的本意是杀了这名妖族医者,他没有想到妖族医者会落入希衡和玉昭霁的手里。 希衡无意再耽搁下去:“我担心控制他的人要灭口,所以冰封了他,现在尽快找人来测他身上的力量痕迹,也许能获得那名巫妖能力的方向。” 也许。 聊胜于无。 当即,希衡和玉昭霁带这坨冰人……啊不冰妖进去。 这次,扁无真君亲自来测。 他非常愤懑,也想找点确定出那名巫妖能力的方向,否则,难道要干看着他这么想炸了他的研究地? 希衡将这坨冰妖化开,扁无真君用银针刺入他的身体,探到那团妖力。 这团妖力因为被冰封过,现在任凭是谁也无法调动。 扁无真君将这团妖力取出来,但他并不认识这是什么妖力,拿给希衡和玉昭霁一看。 他们倒是认识,异口同声:“梦妖。” 希衡道:“妖族的梦妖已经陨落,她的皮落入了巫妖手里,梦妖是妖族大妖,能够支配她的皮的巫妖,种群等级估计非常高。”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现在线索断了。 那个巫妖没有用自己的能力,而是用梦妖的能力,现在就不能通过这个线索锁定他的能力方向。 希衡让扁无真君唤醒这个妖族医者。 扁无真君毫不留手,拿银针噗嗤噗嗤朝着妖族医者周身的穴位扎,什么穴位痛他就扎什么穴位。 不为别的,报私怨而已。 众所周知,梦妖能影响的人,一定是他心里本来就有这样的欲望和想法。 扁无真君扎扎扎,任何想破坏他研究地的人,都得死。 他一通银针下去,那个妖族医者虽然醒了,但是更没精力,还要惊恐地承受被希衡和玉昭霁盘问的恐惧。 等扁无真君一边扎他,一边向他说清现在发生的事后,妖族医者直接吓白了脸:“剑君、殿下,不、不关我的事啊,我是被人害了。” “谁害了你?”希衡问。 那个妖族医者现在只怕死,赶紧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尤其是那两句 “一切的开始,都是你找到了研究地的薄弱之处,立下大功。” “我是你的机缘。成则美梦,败则满盘皆输。” 他气得一下下直扇自己的耳光:“我怎么就听信了这样的话,怎么就这么糊涂!” 他的动作大时,一股异样的味道从他身上传出,希衡还在思索时,玉昭霁身为男子,已经闻出了这种味道。 他抬手,一道魔力将这妖族医者击飞,然后那股魔力将他身上的气味掩盖住。 妖族医者还以为是魔族太子给自己的下马威,丝毫没想到是自己做了那样的春梦,弄湿了裤子。 他现在只求不死,所以哪怕被击飞,也很快爬起来一声声告饶。 希衡问:“除了这道声音,你可有看清脸?” 妖族医者摇头:“未曾,只有这道声音。” 别说脸了,他连手都没看见过。 希衡也不失望,再问:“这道声音是什么样子,年轻还是年老?是否有刻意变声?” 这名妖族医者回忆了一下,那道声音飘渺如梦,就像是神的声音一样,好像没有什么特性。 妖族医者道:“是个年轻人的声音,雌雄莫辩,听起来倒是没有刻意变过声。” 第325章 守山人,再见 年轻人的声音,雌雄莫辨,听起来没有刻意变声。 这样的声音,在巫妖中一抓一大把。 这名妖族医者知道的就这么点儿,他身上已经套不出多余信息,玉昭霁直接让人带他下去,听候发落。 玉昭霁揉揉眉心:“没关系,希衡,狡兔尚且有三窟,何况是靠自己能力保命的巫妖,他躲躲藏藏,掩藏自己的能力,那我们就设局逼她入险境,让她不得不使用能力便是。” 这样的事,不足以让她暗锁愁眉。 希衡道:“我知晓,只是,那日希家子弟说她只在意城中的高阶修士,这一点,让我格外不安。” 研究地的灯很亮,把希衡的睫毛、发丝都照得纤毫毕现,她眼瞳中倒映着融融冷光。 “减少她和惊春魔君、扁无真君见面的机会。” 至于她自己?她已经和假王枫相处那么久,再避着也没有意义了,不如让她来成为看守假王枫的人,免得这个炸弹不定时炸开。 此事就这么定下,乌月每日都在寸心小榭待着。 希衡现在并不想真正打草惊蛇,让乌月太过警惕,所以每日都去寸心小榭看他。 希衡的到来,的确能够减缓乌月的焦虑,否则乌月真要以为这些人是变相软禁了自己。 他的心慢慢放下去,经此一事后,乌月安分了好几天,一直没有再对研究重地出手。 希衡和玉昭就就这样有了短暂的空闲时日,说空闲倒也不空闲,他们忙着前方夺取粮道的战事,方方面面都要人。 有的地方的巫妖和病原实在过于麻烦,只能让一些顶尖修者出手。 可说实话,三族联盟真正的顶尖修者,不过一个巴掌都能数得出来,所以希衡和玉昭霁都非常忙,他们的空闲只是相对空闲,从繁冗的事情里挤出了半个下午的时间。 垚城外,花海一片。 希衡和守山人走在一起,守山人闲不住,它是石头化身成的精灵,最喜欢这些花花草草,自然景观。 守山人头上戴着一个由红蓝花编造成的花环,它继续在花海中的小路中央伸长脖子,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找哪一朵花最大最漂亮。 希衡走在守山人的左边,玉昭霁走在守山人的右边。 哪怕是经常和守山人拌嘴的玉昭霁,现在也极为包容,守山人去采花时不小心踩到玉昭霁一脚,玉昭霁都没说话,直接用魔力压下痛感。 “剑君剑君,你看到那朵了吗?那朵的形状好漂亮!”守山人从万花之中又找到一朵漂亮的,它小心翼翼分开其他的花,自己走进去,把它摘下来。 “那朵、还有那朵也好看。” 守山人是个贪婪的家伙,喜欢花花草草,它想把这些花花草草都带回十万大山,然后播种下去,这样的话,十万大山就有一整片的花海,绵延不绝,春夏秋冬都有各色鲜花绽放。 希衡见守山人忙着摘一朵花,还觊觎着别的花,就像小孩子那样既要又要,她干脆也从花海中的小路进入花海中,帮守山人摘一些它喜欢的花朵。 这里的花朵可以采摘,只要付给主人应该付的价钱。 而花草树木,向来最亲和也最友善,只要不将它们连根拔起,它们很乐意别人分享自己的美丽。 它们本来只扎根在泥土里,但是,随着采摘它们的人的脚步,它们可以看到繁华的城市,可以看到山以外的海,看到形形色色的人。 看到老人,它们会散发一缕亲切温和的香,为他们带去宁静; 看到小孩,它们又会努力让花香变得浓郁,让小孩子们投来喜爱、快乐的眼神。 看到男人、看到女人……它们总是不吝啬分享自己的美丽,它们随着风飞舞跳跃,旋转着、舞动着,将花粉洒到任何地方,它们和鸟儿的翅膀为伍,和蜜蜂为伍,它们借助鸟儿和蜜蜂和风儿的力量,在世界各地生根发芽。 再贫穷的土壤都会绽放花朵。 花草的美丽,不属于富人,属于每一个人。 守山人摘着、玩着、嘴里哼着歌,最后,守山人抱了满怀的花,石眼都要笑弯了,怀里的花斜枝叶茂,差点都要旁逸出来。 守山人摘好花,把花粉多的放到希衡送它的芥子空间里。 它一屁股坐在路边上,两脚分开,挑出那些很大很漂亮的,自己继续编花环。 希衡也在帮它编,那些红蓝黄粉的花粉落了希衡一身,手指上也染上明艳水润的色泽。 玉昭霁也冷脸盯着那些花环,本来不想编,但看了看认真帮忙的希衡,再看了看低着个大脑袋的守山人,玉昭霁也算是认了。 这位魔族太子也蹑手蹑脚、小心翼翼编这些粉啊红的花环。 守山人一边编花环,一边悄咪咪用眼光去看玉昭霁,然后悄悄用手肘抵了抵希衡,希衡疑惑地看过去。 顺着守山人的方向,希衡看见玉昭霁正一脸正色地编那些花环,但魔族太子显然不太会做这些手工活儿。 他全靠自己发挥,把花环编得散散的,一点也不扎实,从花环中间的小洞中,还能看到阳光透下来,都快成网了。 玉昭霁越挫越勇,还真是让他摸索到编花环的窍门。 他越来越上手,还懂得别出心裁,在花环上编了一把小剑和一把小刀。 嘀嗒一声,有什么东西响了。 玉昭霁放松地望过去,就见守山人蹲在地上,保持一种诡异的姿势,手里拿着一块留影石,咔嚓一声,留影石里出现玉昭霁这位魔族太子蹲在路边编花环的景象。 这景象可真是令魔闻风丧胆,就算摆在他们面前,他们都不敢说这是自家殿下的程度。 玉昭霁:…… 他慢慢放下花环,然后手慢慢放开,下一瞬,焚寂魔刀出现在他手中。 守山人:!!! 守山人立刻将留影石揣到怀里,朝外面跑去。 玉昭霁紧随其后,紧跟不放,守山人在前面撒丫子狂奔,拿着诸神恶锤跑了好几个来回。 它终于被玉昭霁抓到,嗷一声差点让希衡以为守山人还和狼有什么关系。 然后,一个圆溜溜的东西就从空中飞过来,希衡伸手一接,不是别的,正是守山人那块留影石。 希衡微微蹙起眉,纠结到底拿这块留影石怎么办。 这时,玉昭霁也飞过来,要拿希衡手中这块留影石。 守山人哇爪爪的叫:“剑君,剑君别给他啊啊啊。” 玉昭霁则道:“衡儿,给我。” 急切时,他连衡儿都脱口而出,希衡和玉昭霁都一愣,玉昭霁脸色慢慢变红。 守山人又跳起来,声嘶力竭呼喊:“别给他啊啊啊,他刚才已经用刀背砍了我一刀,要是再给他我就亏了。” 希衡:…… 被用刀背砍了一刀吗?怪不得守山人刚才差点直接把诸神恶锤抡冒烟了。 希衡也把留影石收起来,不给玉昭霁。 玉昭霁面庞上渐渐浮起惊讶,希衡将留影石揣到袖中:“想要吗?来拿。” 说完,她也如青烟一般,朝守山人的方向飞去,守山人高兴得脸都要笑烂了,在空中转了一圈儿,和希衡一起跑了。 玉昭霁:…… 玉昭霁不只没有生气,反而啼笑皆非,道:“想跑吗?没那么容易。” 他双袖一展,如日下苍鹰,迎着长风艳阳,跟了上去。 玉昭霁一开始就不是真的生气,不就是用留影石拍他编花环吗?要是真的生气,玉昭霁就不会只用刀背了。 他们一人一魔一石在花海小路中追逐,身姿灵巧,姿同似日月。 从这片蔚然花海再一路到垚城外的大山,这山上有一大片的蒹葭草,小溪绕着山体,蒹葭临水,更显丰茂。 白日,再强的太阳光透过山中湿润雾气后,也会变得浅淡,洒在蒹葭之上,朦胧婉约。晚上,清浅的月光更是让这里多了幽静美丽。 希衡和玉昭霁陪守山人玩儿了大半个下午。 守山人的脑袋都被刀背敲了好几下,但一点也不疼,它累得气喘吁吁,先是一屁股坐在山道上,然后卸了力气,直接一趟,摆摆手:“不玩儿了。” 希衡和玉昭霁也坐在旁边。 山中空气清新,和外面的战火连天丝毫不同。 世界真的太大,哪怕战争已经席卷了几乎所有地方,也还有山、有海,山和海还是专注地做着自己的山,做着自己的海。 它们弄不清楚世界上为什么要有战争,所以它们永远宁静,如果有从外面逃难来的人,山也愿意给他们提供庇护之所。 守山人躺了好一会儿,才说:“剑君、殿下。” 它的声音不像刚才那般活泼开朗,反而有些委屈巴巴,守山人道:“这一别,不知我们多久才能相见。” 这次守山人要回十万大山了,战火越来越可怕,它不能再在外面游玩,必须回去尽到守山人的职责。 守山人绝不……绝不会让任何巫妖把脑筋动到十万大山中埋藏的神躯中,哪怕巫妖有天道襄助,守山人也决不允许。 这是它的职责,它诞生的意义。 希衡和玉昭霁听见守山人委屈巴巴的话,希衡摸了摸守山人的脑袋,安抚道:“我们空时,就来看你,届时我们提前在玉佩上联系你,战事虽然紧,但我们全速飞行,也不过半天的路程。” 玉昭霁虽然故意冷着脸,但也道:“我们过来,但不进山,隔着山说话就是,免得你石头脑袋,一点也不聪明,被巫妖装成的样子骗了。” “等战事结束,我魔界家大业大,你想来玩多久便玩多久。” 守山人听见玉昭霁前半句的“石头脑袋,一点也不聪明”本来还要朝玉昭霁闹,但听玉昭霁后面说到“想来玩多久便玩多久” 守山人便又眼泪汪汪了。 希衡也说:“人族这边,你也想玩多久便玩多久。” 守山人朝希衡扑过去,大大的石头脑袋埋在希衡怀里,不想让自己的眼泪被看到。 玉昭霁虽然眼皮一跳,但想到守山故作老成,实则心性如幼童,而且是天生地养无性别之分的精灵,便活活忍了。 希衡摸摸守山人的脑袋:“何必悲伤,离别是等待更好的相逢。” 守山人还是忍不住伤心,它这一生,承载着职责而诞生,它的职责虽重,守山人却从不觉得疲累。 但是,守山人也向往外面的世界,和希衡玉昭霁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是守山人石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可现在,必须结束了。 抛开战争的因素不说,天道……天道现在对希衡和玉昭霁出手,像是守山人这样的精灵,要么只能选择帮天道,要么只能选择两不相帮。 守山人选的是后者。 天道也并未逼迫它。 守山人等眼泪干了,抽噎着问希衡:“剑君,你说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这么多年以来,守山人其实经历了很多场战争,那时它在十万大山的最高处,看着世间的人魔妖为了利益纠葛打得难舍难分,尸横遍野。 守山人以为自己都已经习惯了。 可其实,它没有习惯。 那时它从未出世,它看到人被杀、看到花被摧残,虽然觉得这很痛苦,但是它从未真正接触过这些美好,便显得悲伤也不那么沉重。 可现在,守山人是真的经历了这一切。 它想到那么美的花朵就这么静静盛开在路旁,也要被战争的马蹄踩碎,它想到之前虽然害怕,还是卖枣泥糕给它的人,就因为一场战争,失去了赖以为生的生计,养不起家人。 以前制造甜蜜枣泥糕的手现在只能抹掉脸上苦涩的泪水。 守山人给希衡说:“我想战争能够结束,以前从未有这么大规模的战争,也从未死过这么多人魔妖,死人的气息太多,连空气都很沉重。” 希衡道:“会很快结束。” 守山人以为希衡在安慰它,希衡却道:“除开双方对垒之外,天道也加入了进来,天道的加入便不会有持续太久的战争,除非天道不怕这些因果沾染上它。” 天道无疑是怕的。 它之前被凶神的鏖杀巨剑重伤,就是因为天道以离间计干涉了凶神和冰神银姬之事,间接使得凶神堕魔,万千生灵惨死。 现在,天道不会再犯那样的错。 所以,既然天道加入,这场战争就持续不了太久。 守山人听了这个分析,终于觉得好受点儿。 现在日落,夕阳西斜,山中的蒹葭也披上一层红亮的光,美得如梦似幻,但是守山人这次不想摘走它们。 它每种花都只摘一点点,剩下的花,就让它们留在这里尽情绽放吧。 守山人收拾好心情,它知道,离别虽然痛苦,但如果一直拖着不离别,那就会影响下一次美好的相逢。 守山人起来:“剑君。” 又真诚不舍地看向玉昭霁:“殿下。” “我走了。” 它要回到十万大山,承担职责去了。 希衡和玉昭霁颔首:“嗯,我们等你。” 希衡还拿出一包种子,一些阵法法器给守山人:“拿去。” 玉昭霁也让魔族厨子准备了许多存放得久的美食给守山人:“收好。” 眼见着守山人手上、肩上都挂满了东西,嘴巴一瘪又要嗷嗷哭,玉昭霁连忙道:“多大了,还哭?” 守山人抽抽搭搭说:“我们精灵中有一句话,只要心还有柔软的地方,就会哭。” 玉昭霁沉默,希衡道:“精灵们说得没错。” “去吧。”希衡送它,“一路顺风。” 守山人一步三回头,但到底还是飞走了,诸神恶锤轰然变大,它身上又再度升起烈焰岩浆。 守山人一转身,满是坚定,眼泪不再。 当它以守山人的身份踏往回十万大山的路时,它就不是会朝希衡玉昭霁撒娇的小精灵,而是顶天立地的十万大山守山人。 守山人离开,希衡和玉昭霁在原地目送。 他们并不知道,精灵们是天地心思最纯净之物,所以,精灵间如果愿意的话,感知可以互通。 这也是精灵们最大的秘密。 如今,还在垚城的北山精灵等精灵,都感知到了守山人的情感。 一堆精灵们陷入沉默,一只精灵忽然道:“其实,我也觉得,修士也不一定要全部消失,我们总认为人族是一个种族,修士隶属于人族之中,可其实并不一样。” “天道想要修士消失、我们也襄助天道……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不是类似于曾经灭绝巫妖的行径?” 北山精灵对天道的感情最为深,没有说话。 它很显然是这一屋子精灵的老大,一个小山精灵过来,小心翼翼说:“昔日,神灭巫族,可是巫妖之祸至今还在延续,这样的仇恨实在是太大了,我们,真的要掀起这种仇恨吗?” 仇恨是可怕的情绪。 它会一代代流淌在血液中,哪怕天地不许,也拼命藏身于每个可能的角落。 今日灭绝修士,来日,这些修士的后代又如何?鬼界那些和修士有亲眷的鬼又当如何? 难道杀了所有和修士相关的存在吗,这个杀孽太大了,没人敢造。 精灵们只怕,这种仇恨会延续下去,直到像巫妖一样,用鲜血去洗刷这种仇恨。 北山精灵以藤蔓般的手段撑着额头,良久才说:“……不吧。” “我想,天道总会迷途知返的。” 它是维持世间运转这么多年的天道,它的目的从不是要毁天灭地,它一定会迷途知返……的吧。 第326章 大妖投靠 希衡和玉昭霁目送守山人离开后,也没有再在城外逗留,而是选择立刻回垚城。 垚城中,还有一个假王枫,他们必须尽快回去。 希衡和玉昭霁在空中飞行,玉昭霁惬意地伸展手臂,他喜欢这样的时刻。 今日真是……守山人虽然幼稚,但他好久没和希衡这么玩闹,这么开心了。 玉昭霁忽然问希衡:“它还用留影石给你留了什么影?” 他们在山中玩时,守山人找到希衡,在那里用留影石记录了半天。 玉昭霁当时虽然心里十分好奇,但是守山人一副十分小气,说他要是过来就是窥探剑君隐私的样子,玉昭霁也就只能装作不好奇。 但现在他实在忍不住了,所以过来问。 希衡拿出袖内的留影石:“它复刻了一份给我。” 玉昭霁接过去看,就见留影石内的景象是:希衡站在蒹葭中央,蒹葭柔软的飞絮漫天飞舞,水面清浅,希衡凌水而立。一只白鹭飞来,从蒹葭丛中略过,拍起的翅膀刚好和希衡十分近。 细细的风、清浅的水、蒹葭柔软,剑君似月,衣袖慢慢摇曳。 她腰间的天湛剑光芒和天上的日影光芒多么像,雪亮澄澈,一眼望去荡人心弦,再一望去好似摄魂夺魄。 玉昭霁出了会儿神,然后迅速复刻这个留影石,当然,嘴上还是说:“哼,它给我留的影便是那样,对你却是这样。” 希衡说:“它将你编花环的景象也复刻给我了。” 玉昭霁为了维持自己冷峻太子魔族储君的形象,作势要将那段景象销毁,但他的手按在留影石上,迟迟没等来希衡阻止他。 玉昭霁:…… 希衡忍俊不禁望着他,玉昭霁自己给自己找补:“你喜欢,那留着便可。” 希衡也不戳穿玉昭霁,其实玉昭霁也喜欢今日快乐的一切。 希衡道:“好,我喜欢,就这样留着,总之一定是我喜欢,不是殿下喜欢。” 一句殿下,希衡的揶揄几乎已经落到玉昭霁脸上,玉昭霁耳朵微红,别开脸不吭声。 等回到垚城,希衡和玉昭霁走回研究重地,一过去,就看见研究重地外站着几名妖族大妖。 青蓝色衣服的是妖族女大妖商羊,她神色沉静,等了许久也没有一点不耐烦之色。 五彩色衣服,头上还有同色羽毛的是妖族女大妖钦原,她等得有些着急,在原地团团乱转。 那个身形高大、皮肤青黑的高壮汉子是妖族男大妖呲铁,他的狼牙大锤并未拿出来,两手插在兜里,明明有些不服,但是垂头丧气,似乎是被教训了要安分。 剩下那名略微斯文的大妖,则是英招,英招的气度高雅温和,眼眸平静。 钦原等得焦急,忍不住到处乱看时,就看见希衡和玉昭霁从街道处走来,她脸上顿时焕发光彩,英气的眼也更亮了,她跳起来,招手:“诶!” 钦原招手,不像是打招呼,像是草原上的女郎挥舞着马鞭,洒脱又豪放。 其余大妖也看过来,见到希衡和玉昭霁后,脸上多多少少都出现了喜色。 商羊最沉稳,还记得呵斥钦原一句:“什么诶,还不同剑君和殿下问好。” 钦原一脸不高兴地嘟嘴,虽然现在这二位的修为比她高,可她好歹也是活了这么多年的大妖,上了《山海经》的那一种。 钦原虽然不太高兴,有点大妖的傲气自尊,但想想化蛇大哥,就还是态度软化下来。 钦原一脸苦巴巴地打招呼。 这时候,研究重地的门打开,扁无真君嗖的一下出来,动作之快如同一道流星,他站在希衡旁边,掩唇,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对面的几位大妖听见的声音道:“今日午时,他们几位便来了,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妖族医者的事前来,我们不敢询问,也不敢开门,只能等剑君和殿下回来再做打算。” 笑话,这几位上古大妖可不是什么善茬。 尤其是那位呲铁,听说,谁要是敢闯入呲铁的领地,运气不好,就会被他直接吃掉。 否则,此事也不会直接惊动正在做研究的扁无真君。 听见扁无真君的话,几位大妖面上倒是浮现出错愕之色。 他们今日来研究重地的门外,吃了一下午的闭门羹,原本大妖们都以为是那日呲铁对魔族太子不敬的原因。 可是听这位真君所言,似乎并不是这个原因。 妖族医者……这是什么事? 希衡见几位大妖的面色,便知道此事有误会,她以眼神安抚扁无真君,然后道:“不知道几位百忙之中拨冗来此,有何贵干?” 商羊彬彬有礼道:“剑君,殿下,我们和这位真君似乎有些误会。” 她说:“我们来此,是为了化蛇大哥之事,至于妖族医者的事……” 商羊想着,反正以华湛剑君和魔族太子的聪慧程度和他们掌握的消息来源,早晚会知道这个消息,便也不再隐瞒。 商羊环顾四周,见没有其余闲杂人等,便说:“因为呲铁的事,那日我们回去,妖皇便朝我们发难,说我们不懂规矩,妖皇虽说要帮我们寻找化蛇大哥,但其实不过是想要我们入他的麾下,妖皇处处打压,而我们又在山野之间习惯了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也实在弄不清楚妖族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商羊苦笑:“一来二去,我二哥和四妹压不住脾气,已经和妖皇闹了很大的不愉快,如今我们已经渐渐被妖皇排挤,许是妖皇想冷冷我们,让我们走投无路,只能靠他去寻找化蛇大哥。” “所以,这位真君所说的妖族医者的事,我们半点也没有耳闻,也无人告知我等。” 现在这几位妖族大妖就像是没有背景的绝世高手,又不幸遇上了一个只懂威压而不知怀柔的妖皇,他们的处境的确难受。 进退维谷。 希衡问:“那你们今日来此,难道是想本君和太子殿下帮你们寻找化蛇?” 如果是这个目的,希衡恐怕只能让他们失望了。 商羊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如今她别无选择,只能道:“是……” 所以,她们才到这里来等候,不想却阴差阳错被误会。 玉昭霁神色冷淡:“你们选的时间倒是好,在光天化日之下过来,生怕妖皇不知道他的人才来找孤?” 这不是让妖皇更生气吗? 玉昭霁虽然和妖族有嫌隙,但是各族之间,谁能没点嫌隙? 如今,代表人族的希衡和代表魔族的玉昭霁,一旦接受了这几位妖族大妖的请求,帮他们,那就相当于直接挖了妖皇的墙角。 这可不是普通宝物,而是整整四个上古大妖。 已经足够妖族翻脸了。 玉昭霁又不打算和妖族开战,所以,没有打算理会商羊等大妖,他和希衡一起往研究地门内走,步子快速,丝毫没有回转之意。 几位大妖着急起来,商羊虽然说聪慧,可是,她避世这么多年,对政局可谓是一点也不了解。 她不知道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那日只隐约察觉了魔族和妖族之间的腥风血雨,便想着既然妖皇如此苛刻,他们转投魔族人族也不是不行。 没想到现在惨遭拒绝。 大妖的自尊和骄傲碎了一地,希衡也爱莫能助。 和玉昭霁一样,希衡也不可能为了这几位大妖而选择直接得罪死妖族。 商羊有些着急,另外几名大妖没想到自己都来投诚了,还被这么果断拒绝,当下脸上就挂不住。 但是商羊能忍,避世这么久,一出来就卷入这样的高层中心,吃点闭门羹不是应该的吗? 如果这点苦和气都受不了,还出什么世?救什么化蛇大哥? 不如直接躲藏在山林里,当一辈子缩头乌龟算了。 商羊不顾被拒绝,上前一步:“剑君,殿下,这次是我们考虑不周,但我们并不是打算帮魔族和人族对付妖族,我们今天来此,不会对妖族造成任何伤害,我们只想救回化蛇大哥。” “这次无论事成还是事败,我们都会回到山野。” 玉昭霁不听,直接加快脚步走没影儿了。 希衡倒是保持了基本礼貌,而且,希衡并不觉得这事是一个死局。 商羊眼里流露出祈求:“华湛剑君,我们并不是要你们白帮我们的忙,上次我们送的法宝如何?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们还知道更多天生地养法宝所在地,这些东西,哪怕是对神,也有足够的吸引力。” 商羊等妖和化蛇的确情比金坚。 他们一同修炼,凶神灭世的时候,他们还是小妖而已。 他们一路扶持,好不容易熬到了今日,可以自由自在,化蛇大哥更是心性纯善,他怎么能被活活剥皮呢? 商羊道:“化蛇大哥虽为妖,但是一直以来对魔族人族全都一视同仁,他手中不曾染过任何一个无辜者的性命,反而除暴安良,剑君,请您助我,哪怕只是说一个地址也好。” 希衡的确欣赏化蛇这样的大妖。 但是,她仍然不会做错误的决策:“你需要说服的不是本君,而是妖皇。” 希衡回眸,看见她的神色,商羊一愣。 希衡道:“将你许诺的报酬拿出一半分给妖皇,再来试试。” 说完,雪袖翩跹,希衡也不见了踪影。 研究地的门关上,墙上混沌火焰和无生剑意灼灼,让人不敢越雷池一步。 门关上,也关上了商羊的希望。 几位大妖瞬间围上来:“三妹,她是什么意思?” “三姐,她到底是拒绝还是答应?” 呲铁最沉不住气:“难道她是让我们再去找妖皇?妖皇那张脸,我真是看见就想要给他一锤……”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英招强行消音。 英招:“二哥,为了避免不该有的麻烦,你现在暂时不要说话。” 商羊则想了想,做下决定:“走,我们去寻妖皇。” 英招道:“三姐,你可想好了,妖皇恐怕不想轻易放过我们,一定要我们为他鞠躬尽瘁才行。” 商羊看着远方,神色慢慢变得坚定:“政局这种东西,我的确不太懂,可我活了这么久,人性妖性还是清楚的。” 她青蓝色的裙摆在风中荡漾,身躯包含着力量,足以遮风挡雨。 商羊道:“随我去找妖皇,相信我,我们一定能救出化蛇大哥。” 四只大妖消失在原地,今日,妖族注定不太平。 当夜,希衡和玉昭霁处理完事情,披星戴月回归,又在研究重地门口看见了这四只大妖。 比起白日的急躁,今晚,这四只大妖都非常稳,好像他们能够确定这一次希衡和玉昭霁一定会答应他们一样。 远远的,希衡和玉昭霁驻足。 商羊看过来,她的眼下有一点血迹,在沉静中显得多了几分肃杀。 商羊随手擦干眼下的血迹,但她的指腹刚一擦过去,鲜血又冒了出来。 擦不干,索性不擦了。 商羊带领几位大妖走来,站在希衡面前,她什么话也没说。 希衡眼中多了几分欣赏:“有时间茶楼一叙?” 商羊虽然脸颊带血,但还是保持之前说话的语气:“却之不恭。” 深夜也有营业的茶楼,正巧,今日一行人来的茶楼正是上次暴打乌月的那个狐妖的茶楼。 这只暴躁狐妖顶着一对橙黄的耳朵,见真正的大妖来了,不敢再吹嘘自己有乘黄的血脉,麻利溜开。 然而,狐妖还没踏出去一只脚,就被妖力封住。 商羊手持一柄青色羽扇,收扇,解释道:“她是妖族,我担心她听到什么,禀告给妖皇。” 希衡现在很欣赏商羊,好人做到底,她道:“既然你今日白天都去找了妖皇,现在何不开诚布公,也免得她猜忌,反正,我们之间要做什么,他一清二楚。” 商羊一思忖:“剑君说得是。” 商羊解开狐妖的封印,狐妖是典型的欺软怕硬,别看她之前暴打乌月,现在被商羊欺负了她半句话也不敢说。 她低眉顺眼地去后厨。 一行人落座。 商羊今夜的妖力似乎有些亏空,希衡问:“你是怎么说服妖皇的?” 能让妖皇心甘情愿放手几位上古大妖,许是见气氛沉闷,希衡懒得开了玩笑:“你脸上有血,难道和妖皇动手了?” 商羊一笑,刚才那股紧张的气氛的确被冲淡不少。 她轻轻啜饮一口茶水,然后道:“剑君风趣,我们……怎会和妖皇动手,如今我们已经更为了解这个世间,知道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已经不会像初始那样心高气傲,和妖皇动手,百害而无一利。” 商羊温和看着希衡:“我要多谢剑君提点,今日白日,我们找到妖皇,想让他高抬贵手,而我们的筹码则是——三枚化劫珠。” 希衡抬眸,玉昭霁挑眉,这么大的筹码。 化劫珠,是快成神的人魔妖最想要的东西。 化劫珠是众神道韵所凝结,也就是说,在众神道韵护持之下,可以抵挡成神的心魔,相当于能百分百成神。 三枚化劫珠——恐怕是全天下的化劫珠都在这儿了。 妖皇也想要成神,当然想要这化劫珠,更别说还有整整三枚。 玉昭霁道:“三枚化劫珠的确是大手笔,可妖皇习性贪婪,你们给了他化劫珠,他还会觉得你们的效力能让他得到更多类似化劫珠的宝物,毕竟,你们从上古活到现在,相当于行走的宝物图鉴。” 换谁,谁不心动? 玉昭霁说:“三枚化劫珠之后,你们给妖皇说了什么?或者说吗,达成了什么交易。” 希衡立刻就听出来了,玉昭霁是在诈商羊。 玉昭霁怀疑妖皇会利用商羊等大妖来获取信息——这样探听情报的事情,让几位上古大妖来做或许是太大材小用。 可是,探听消息这种事,价值更多在于被探听的人。 如果这几位大妖能从希衡玉昭霁这里探听到有用的消息,那么,对妖皇来说就是无价之宝。 而商羊等妖也和希衡玉昭霁没什么交情,只要妖皇提出这个要求,商羊等妖很有可能答应。 商羊听完玉昭霁的话,坦然摇头:“什么交易也没达成,我只是告诉妖皇:失去了四位可以效力的大妖固然是遗憾,但是,如果有四位心有异心和敌意的大妖替妖族做事,更是坏事一桩。” 商羊的语气渐渐加重:“那,就是多了四个随时会反叛的敌人。” 商羊的手慢慢握紧:“我告诉他,我们兄妹几万年来都不出世,一心向往平静的决心有多大,再问问他,能不能承担我们的理想被破坏后复仇的决心。” 妖皇显然无法承受。 所以,经过深思熟虑 ,妖皇退步了。 得到四位不忠心、有反骨的下属,比得了四百位敌人还要可怕。 因为刺向掌心的针,才最痛。 第327章 先天混沌神树 狐妖不太会泡茶。 希衡这一桌子上的茶水都最多只能算是有点茶香而已,但商羊也不在意。 商羊喝得了露水,饮得了粗茶,而且,成功让妖皇退步后,商羊的心情大好。 商羊大概知道玉昭霁在怀疑什么,她郑重对希衡和玉昭霁道:“剑君,殿下,我等绝未奉妖皇之命,要做对剑君和殿下不利之事,我们当初不想参与三族斗争,现在也同样不想。” 商羊盯着那杯茶叶,这茶叶原本好好地生长在茶树上,长在山野之间,现在被摘下来制茶,虽然泡出来的水韵味悠长,可是,到底没有在山野之间自在了。 商羊道:“二位若不相信,二哥,你来说。” 她口中的二哥就是四位大妖中脾气最暴躁直接的呲铁,呲铁猝不及防被点到,瞬间呆愣在原地,差点把一口茶水都喷了出来。 “我?”呲铁不敢相信,指着自己的鼻子,眼睛瞪圆,嘴巴张开,粗粗的手指指着矮矮的鼻子。 看起来说不出的滑稽。 英招忍俊不禁,连忙借故喝水,挡住自己翘起来的唇角。 呲铁还是不敢相信,四位大妖中,一直是由商羊负责这些事,商羊比他能力强得多,又冷静又理智,而且说话做事都有条理,让双方都愉快,不像他一样,只会坏事。 所以,为什么现在商羊忽然要他来说? 钦原也不清楚这一点,疑惑的眼睛眨啊眨,一会儿看看商羊,一会儿又看看呲铁。 希衡和玉昭霁也看向呲铁。 呲铁被赶鸭子上架,这么多人看着他,他也不可能一个字都憋不出来吧。 呲铁闯祸容易,和人好好说话却难,他硬着头皮,像是谁拿了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那样不自在:“我…我能说什么?” 呲铁用手擦擦衣服,故意粗声粗气掩盖自己的不自在:“化劫珠都给了妖皇,现在再把商定好的法宝给他们不就是了吗?有什么麻烦的,三妹,你好好说就是。” 呲铁一鼓作气说完这段话,赶紧把头别开,看向窗户,再也不转回来。 希衡和玉昭霁都清楚,商羊此举,是借最没城府的呲铁的口告诉他们,她没和妖皇有任何合作。 呲铁这样的性格,是瞒不住这些东西的。 商羊更是不可能背着兄弟姐妹答应这些事。 希衡朝玉昭霁微微点头致意,玉昭霁心领神会,不再刁难商羊等妖。 因为其实玉昭霁也不会真觉得商羊会和妖皇合作,商羊想救化蛇才会被妖皇挟制,可是,化蛇一定被巫妖看得紧紧的,妖皇敢深入巫妖巢穴吗? 而且,化蛇都被活活剥皮了,它还能活多久? 化蛇随时会死,无论是妖皇还是商羊,都知道和对方合作是不稳定的事——因为牵系着他们的纽带随时都会断裂。 玉昭霁靠向椅背:“可以,刚才你所说的法宝是什么?” 常言有云,无利不起早。 玉昭霁也想看看,商羊连给妖皇都能给整整三枚化劫珠,那么,给他和希衡的又能是什么? 玉昭霁的话问出口时,希衡同时出手,将后厨偷听的狐妖冰封住。 刚才他们需要狐妖给妖皇转述消息,现在则不需要了。 希衡和玉昭霁都不希望自己得到什么宝物之后,被妖皇也知道。 商羊没有理会后厨的动静,她说:“先天混沌神树的一截树根。” 希衡和玉昭霁瞳孔微微一缩,他们俩什么宝物没有见过?连凶神的鏖杀巨剑都不能让他们起波澜。 他们的刀剑伴随自身,等以后,都会和鏖杀巨剑比肩,甚至于,凶神已经陨落,而他们还活着,他们的刀剑在未来会超过鏖杀巨剑。 他们能对先天混沌神树的反应这么大,实在是因为——这样的宝物,天上地下过去未来,只此一株。 见希衡和玉昭霁表情微动,商羊就知道他们识货。 但商羊要用先天混沌神树和他们谈判,自然要介绍先天混沌神树,免得他们知道得不够详尽,错误估计了这个法宝的等级。 商羊道:“先天混沌神树是混沌初分天地时的宝物,当时,混沌分开,上浮者为清天,下沉者为浊地。天地之间慢慢出现一些生灵,但是,慢慢的,上浮的清气下坠,下沉的浊气升天,混沌又要黏合在一起。” “天地闭合,这对于天地间的生灵来说是一场劫难,无数生灵死去,世界重新寂静起来,眼见着混沌要彻底闭合,这时有一道力量阻止了混沌。” “这力量,就是一颗树种。” “它非常小,还不到指甲大,但是,只要它横亘在天和地之间,天和地就没办法彻底闭合,天地闭合的力量非常大,这粒种子原本应该被它们挤碎,但是,不知是出于什么信念和力量,它坚持了下来。” 商羊就像是讲故事那样,声情并茂,其实在商羊看来,花草树木的历史比人魔妖的历史古老多了。 它们出现时,人魔妖根本没出现。 商羊等妖归于山野,也是基于此,他们不想和人魔妖相处,更想和花草树木相处,有什么不对吗? 商羊继续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树种原本被天地压得越来越小,可是,它一直没放弃,慢慢的,它吸收清天之气,浊地之气,开始缓缓长大。” “天地不停闭合,它不停长大,天地闭合将它压得缩小一寸,它就多长一毫,渐渐,也不知过了多少年,这颗曾经微小的树种长大了。” “它成了一棵树,枝繁叶茂,现在天地间只有它一棵树,它的树叶落到地面,慢慢腐蚀,浊地里有天地闭合时死去的生灵躯体还有死去的虫卵等等,这些落叶落下去,腐蚀时放出热气,催化了地里的虫卵。” “这世间有了虫,它们在地里不停寻找食物,也吃落下的树叶,它们不停翻动浊地,慢慢 ,更多生灵留下的卵、也就是生机得以出现。” 商羊道:“它们是鸟、是花、是虫、是鱼,这世间的声音慢慢多了起来,虫就在这棵树下面的地里,鸟在它身上筑窝,花草也以它为中心而散开分布,它是生灵之始。” “当世间有了这么多生灵的力量后,再加上这棵树的力量,原本要闭合的天地,慢慢分开,混沌就此被分开,再也合不拢。” “这棵树,也因为直接吸收了混沌的力量,而得名先天混沌神树。” 商羊一笑:“其实,关于它的传说还有许多,不知你们可有兴趣再听?” 希衡在白水希家博览群书,倒是知晓,她道:“你是想说先天混沌神树和道的关系?” 商羊眼睛一亮:“剑君也知道?” 希衡说:“儒修认为,先天混沌神树就是大道之力的部分外显,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意思就是变数永远存在、生机永远存在一线,哪怕天地闭合,也有一线生机。” 商羊一笑:“是极!” “之后,先天混沌神树一直伫立在天地之间,它无所不能,知晓这世间的一切疑难、一切答案,传说中,初代大神之一的伏羲得道前,就曾经朝先天混沌神树问道,也是先天混沌神树给他指明了方向,才有了后来的初代大神人王伏羲。” 希衡看书多,玉昭霁虽也看书,但他并不爱看这些杂闻。 所以,玉昭霁现在当故事听。 玉昭霁知道先天混沌神树,但却不知先天混沌神树是如何枯萎的。 他见希衡和商羊都知道,继续津津有味听下去。 商羊说:“可是,后来天地间遭遇三次大劫,一次是洪水,一次是极寒,一次是天外陨石,先天混沌神树为了救世耗尽了自己的力量……其实也不该耗尽的,但是不知为何,先天混沌神树选择了枯萎。” 玉昭霁问:“先天混沌神树的树根为何会在你手里?” 商羊回答:“因为凶神灭世。” 希衡和玉昭霁目光一凛,凶神灭世? 希衡有了一个猜测:“我之前听说,你们当时在上古还年轻体弱,别的上古巨兽、东海海怪都死在了凶神灭世之中,但你们没有,难道就是因为先天混沌神树帮了你们?” 商羊羞赧一笑:“是。” 她想到了凶神灭世那一场巨灾,仍然有些心有余悸。 商羊说:“凶神灭世,就连整个东海都被蒸发干涸,海中巨兽全部死去,现在的东海,其实不如上古东海的千分之一,现在的东海只是后来降雨多,填了一点小坑而已,那样浩瀚壮阔的东海,再也回不去了。” 商羊说着,其余几位大妖眼中也流露出一些惊恐和怀念。 人魔妖都是奇怪的种族,他们面对一个巨大的灾难,久久难以忘怀,心有余悸的同时,也会起一种奇异的怀念。 他们怀念波澜壮阔的东海,怀念那个诸神横行、大妖比比皆是的年代。 商羊说,凶神灭世时,她还是一只小妖,虽然根骨不错,但是和上古的巨兽比起来,实在是太弱小了。 凶神一个城池一个城池的屠过来,有时候,凶神本神未至,鏖杀巨剑的剑风就已经屠杀了一整个城池的性命。 人魔妖都在奔走哀嚎,起初,妖族是没有那些保护弱小概念的。 妖族逃命时丢下幼崽的事多得多,可后来,妖族似乎也意识到了,无论他们怎么逃都要死,所以,他们才开始联络起来,保护族中幼崽,想要给妖族留下一点生机。 商羊细细说来,言语和缓:“我们的运气不好,没有撑到这个时候,我们四位加上化蛇大哥,都是被妖族抛弃的小妖。” 几只可怜的小妖在乱世中相逢,化蛇的尾巴细得和蚯蚓一样,商羊营养不良,青蓝色的羽毛都要脱色了,钦原五彩的羽毛也光秃秃,只剩下一两根,至于英招,马蹄都被剜下来一大块,呲铁更是身上没有一块好肉,看谁都像是要害他。 有一天,凶神屠到这里。 几位小妖手拉手,一路跌爬滚打,想要逃出去。 他们在人潮中被踩踏,然后滚下了护城河,黄沙滚滚的护城河中间有暗孔,他们被冲入那个暗孔之中,从另外的方向流了出来。 然后,他们看见了一处森林,森林边缘有一棵小小的树。 这树也不知道为什么,能给人一种安心亲切的感觉。 几只小妖又累又疼,在树下睡过去,森林中的风轻轻吹着他们的皮毛,小妖们想着,睡过去也好,不要再醒来了。 人间……太苦了。 可它们一觉醒来,不只身上的伤完全好了,就连皮毛也比以前有了一些光泽。 小妖们不知道怎么回事,浑浑噩噩准备去找食物,就在这时,神奇的一幕发现了。 这棵树几乎在瞬间开了花朵,纷纷扬扬的白花落下来,砸到小妖们头上。 小妖们从头上把花瓣捡起来,看见花朵中间好像还有花蜜,呲铁胆子最大,他用手指抹了抹花蜜,然后伸进嘴里一吃:“好甜!” 就这样,几只小妖就在这棵树旁生活下去。 他们给小树浇水,呲铁、化蛇以及英招更是偷偷撒尿到树下,被商羊和钦原发现了,他们就义正词严说:“人族都是这么照顾他们养的树苗的。” 商羊、钦原:…… 商羊现在想起这些种种,都不禁露出一个微笑,她这一生经历凶神灭世、成为大妖、看了妖族王廷的兴起发展,可如果要问她,这一生最宝贵的是什么,她绝对不会说大妖的妖力、地位,而是会选择当初和化蛇等一起在树下生活的日子。 商羊说:“那棵小树一直照顾着我们,化蛇的鳞片变得更亮、呲铁身上的伤好了,变得更加强壮,我的羽毛也重新变得青蓝,钦原五彩的羽毛渐渐茂密,英招也能撒开蹄子跑了。” “我不只一次听见,他们睡着时抱着这棵小树叫母亲,他们也听见我这样叫过,在我们的心中,她是我们的母亲。” 所以,商羊等大妖,明明是妖族,却喜欢花草树木,喜欢归隐山林。 一切都有迹可循。 商羊道:“我们一直照顾母亲,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一天天枯萎下去,我们带着树根到处寻找合适的土壤、水,但是这么多年过去,我们一直没能种活她。” “这个过程中,我们也知道了母亲的身份,她是先天混沌神树,为世间奉献一切,她应该是感应到了凶神灭世,然后才重新出现。” 希衡和玉昭霁茅塞顿开。 原来如此。 难怪化蛇的爱好是收集天下之水,就是因为他们要一种种水、一种种土地试过去。 对于商羊、化蛇等来说,曾经“母亲”护佑他们幼年安稳,他们就用余下的时间,想要救活她。 希衡和玉昭霁听完商羊化蛇的故事,都有触动。 但是,玉昭霁不会因为这触动就不提接下来的事情了,他问:“既然如此,你们感情如此深厚,你们舍得将先天混沌神树树根给孤和希衡?” 这可是他们的母亲。 他们舍得交出来吗? 商羊深吸一口气:“不瞒二位,我们的确不舍,也有过纠结,可是,我们已经努力了上万年,仍然无法救活母亲,我们已经实在无能为力,不如将母亲的树根交给二位,只要你们能救活她,让她重新枝繁叶茂,我们并不在意。” 先天混沌神树庇佑万千生灵,这世上的人魔妖,都可以叫她一声母亲。 商羊道:“昔日有传说,初代大神人王伏羲就是朝先天混沌神树问道,然后才得道,先天混沌神树会回答一切疑难,届时,二位可以询问如何解决巫妖之法。” 这可比三枚化劫珠珍贵多了。 化劫珠虽然能够帮助渡劫的人魔妖不用经历成神的心魔,稳定成神。 但是,不经历这个劫,成神后恐怕也不会太强。 妖皇要这三枚化劫珠,恐怕是为了给其余妖族用,至于他自己,妖皇心高气傲,怎么可能看得上这样的成神之法? 就像是当初的半神天亓,惨成那样了,也是在最后关头才朝天道卑躬屈膝,用一个他厌恶的方式成神。 商羊握紧茶杯:“现在,二位愿意帮我们找化蛇大哥了吗?” 这种条件,希衡和玉昭霁若是不答应,那就太不近人情也太没有理由了。 他们答应。 商羊随之将先天混沌神树的树根给他们,但是树根上还有商羊的封印,显然是要救出化蛇后商羊才肯解封。 玉昭霁看了一眼,直接递给希衡。 既然一切都已经谈好,商羊也给了希衡和玉昭霁足够的筹码,接下来,就要谈救化蛇的事情了。 希衡:“根据扁无真君和惊春魔君的研究成果,化蛇未死,而上次巫妖之王能够用化蛇的能力,说明化蛇被关在青影城外不远的地方。” “而孤身上残留着化蛇的气味,孤和希衡已经想了一个法子,可以使化蛇闹出动静,和我们联系。” “但前提,我们要先赶到那里。” 商羊、呲铁四只妖都雀跃起来,这二位果然不像妖皇那样,妖皇拿了东西不办事,还想要威胁他们。 希衡和玉昭霁拿了东西,但是他们连应对方案都想好了。 相比之下,商羊呲铁等妖自然更愿意和希衡、玉昭霁合作。 商羊忍着激动问:“不知二位何时可以出发?” 希衡回答:“化蛇多在巫妖手里待一天,就多一天危险,事急从权,我们今夜休息一夜,明日清晨在垚城城门口会和。” 商羊声音一急,按捺不住,问:“为何不现在就立即出发?” 其余三名大妖也身体前倾,看样子恨不得把希衡和玉昭霁现在就抓去找化蛇。 希衡倒也理解他们的心情,但仍然道:“本君和玉昭霁今夜还有要事处理,何况夜晚对巫妖来说有利,对我们找人并不利。” 商羊一沉吟,的确是这个道理,他道:“既然如此,那明日再见。” “再会。” 希衡和玉昭霁起身,一玄一白锦绣流光,从茶楼中离开。 紧接着,那名偷听的暴躁狐妖身上的坚冰也随之消失,一点也没留下。 坚冰散开后,狐妖才恢复自由身,她却一点儿也感受不到寒冷,好像刚才被冰封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狐妖尝试着运转妖力,一切如常。 所以,刚才希衡只是不要她继续听而已,并无伤害她的意思。 希衡和玉昭霁走远后,商羊、呲铁等四位大妖还坐在原地,他们一起往窗外望去,能看到漫天繁星。 化蛇大哥,你还好吗? 第328章 没名没分玉昭霁 希衡和玉昭霁走在静夜之中。 垚城的夜晚说安静也安静,说不安静也安静。 夜晚的空气比白日清新得多,没有行人纷纷走来扬起的灰尘,只有偶尔走过的巡逻军队,以及尽职尽责的更夫。 更夫重重在锣面上敲击,铛然一声,响亮却又让垚城内的人无端安心。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玉昭霁问希衡:“那个假王枫你打算怎么办,是囚他?还是打算将她带上?” 希衡仔细思索,把那个假王枫囚在这里,实在过于危险。 那个假王枫的能力未知、目的未知,而且,她身上之前有梦妖的皮,能够入别人梦中操控别人,她说不定还有其余皮,根本关不住她,除了打草惊蛇外毫无作用。 希衡道:“先带他出垚城。” 夜色中,希衡眉眼极其冷静坚定:“到了垚城之外,先把他放在无人的驿站,这样,他无法再进垚城等城池,之后,我们去寻找化蛇,如果他跟上来,那我们可以加速飞行,正好通过这一点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能力。” 希衡现在确认了假王枫的身份,她对这个包藏异心的假王枫,只有冷淡,毫无温情。 玉昭霁觉得有理,他们从街道上暂时分离。 玉昭霁要先去魔族在垚城的据点,在后半夜处理魔族的一些事。 希衡则回白水希家,处理关于文天书的事。 白水希家家主彻夜未眠,灯火通亮,希衡来到门外时,窗上透出蒙蒙剪影。 白水希家家主披着衣,案上热茶氤氲,他却无心喝茶。 不多时,希云出现,见到希衡后,她眼中有担忧:“衡姐姐,家主这些日子殚精竭虑,那日我还看见家主吐了血,希修根本不愿意借出春秋造化笔,他想踩着家主的尊严,可是,儒修如若没了傲骨,还能活吗?” 希衡拍拍希云的肩膀:“你先别慌,事情还没有坏到那个地步。我们不一定需要春秋造化笔,巫妖和天道联手,只要解决了巫妖,也就重创了天道,到时,天道便无力影响世间灵脉,断修士的未来。” 希云点头,现在,也只能这么想了。 可是,连天道都和巫妖联手…… 希衡一直瞒着天道和巫妖联手的事情,如今只是因为白水希家知道文天书的细节,她才告诉希云罢了。 正说着时,屋内传来声音:“希衡来了,进来便是。” 希衡推开门,屋内,经卷落了满地,希家家主一向珍爱书籍,如今能够乱成这样,也是实在没心思了。 希衡避开满屋经卷走过去,许是注意到她避让的动作,希家家主开口:“这里的确乱了些,等我看完书,云儿倒是会来收拾,但是最近的书,越来越看不完了。” 希家家主打开文天书,文天书作为儒修至宝,从外表看去,只是一本普通的金色册子。 打开金色册子,里边会有纸张。 如果文天书上记载的东西少,纸张就会短,可现在,希衡看见,文天书上的预言密密麻麻一直在写。 她走过去一看—— “天火喷发,百山灵脉枯竭。” “天外陨石坠入东海,东海灵脉断绝。” 文天书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关于灵脉断绝的事,而天火喷发、天外陨石这些灾难,至少希衡现在并没听说过。 这是预言,写的是未来的事。 希衡再一看,这些字前面,有许多空白,像是那里本来也该存在密密麻麻的字,但是被人为抹去了一样。 是家主通过文天书的预言,阻止了这些灾难,然后,未来被改变,所以文天书上的预言也随之消失? 这时,希家家主见她看着前面那段空白,他拿起文天书,让希衡看得更清楚些:“这些地方,以前都写满了不同的天灾人祸断绝灵脉,这些日子,我让希昀希云他们率领希家子弟,到处救火,当初未雨绸缪,仗着文天书的预言之效,我们成功消弭了十多场灾难。” 当然,希家也付出了无数法宝、无数奇珍,这其中最珍贵的是——希家子弟的命。 就连希昀,都被可怕的洪流卷中,重重撞到河底的石头上,现在希昀的腿都还瘸着。 希家家主不停摩挲着文天书,这段时日,希家家主好似老了许多,他坐镇中央,哪里出了纰漏他就要负责调度,哪里的天灾解决不了他就要去。 希家家主叹息:“可是,火,永远不止。我们救了这里的天灾人祸,还有那里的天灾人祸,文天书上的预言越来越多,我现在只能择紧要的救。” 希家家主指着一处地方,希衡一看:“昆仑脉。” 希家家主点头叹息:“对,昆仑脉。” “天下灵脉十之有七出自昆仑脉,由昆仑脉的主脉然后分成无数小脉,它们横亘在大地上,使得这世间灵气不绝,可你看,文天书的最后预言是——” “地龙翻腾,昆仑脉断绝。” 希家家主道:“其余小脉,我现在想救也救不过来了,唯有昆仑脉,必须救回来,还有两个月……两个月……” 两个月的时间其实非常短暂,主要是其中巫妖还会找事,而且,巫妖又不靠灵力,昆仑脉断裂对巫妖来说有益无害,一旦让巫妖知道昆仑脉的事情,巫妖一定会阻止修士去救昆仑脉。 可惜,希衡看着希家家主,一字一顿道:“巫妖已和天道联手。” 也就是说,巫妖一定知道这个消息。 希家家主手中的文天书遽然落在案桌上,他低着头,满头白发,陷入长久的寂静中。 这是希家家主第二次出现这样的情况。 第一次,是希修的母亲死去,希家家主也是这样,他不知道说什么,因为无论说什么,都显得太渺小了。 天。 总有人说人定胜天,希家家主之前也是这么以为的,可现在,他却动摇了。 人真的能胜过天吗? 希衡察觉到希家家主的状态,她身子前倾:“这并不一定是坏事,以前,天道不涉人间事,我们无法抵御它,现在它身上的因果越来越多,我们便可以对付它,它和巫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至少现在是这样。 希衡想在战场上,堂堂正正打败巫妖,也挫败天道。 希家家主道:“难,太难了,我听说妖族那几位大妖今日去找你了,是为了化蛇之事?” “是。”希衡道。 希家家主长长吐出一口气:“化蛇,的确应该救,它救出来便是我们力挫巫妖的一个好帮手,希衡,你去吧,一路小心,这暂时昆仑脉的事有我们顶着,我这次只想拜托你一件事。” 他居然用上了拜托二字,希衡道:“家主吩咐即可。” 希家家主手指轻微颤了颤,眼皮也有了翕动,但瞬间就以强大的自制力将这些泄露情绪的小动作直接压下。 希家家主道:“希衡,我想让你把希修带回来,他为了躲我,也或者说为了让我更着急,从而愿意向他屈服,他特意离开了垚城,我却并没有找他的时间。” “你……帮我把希修带回来,告诉他,我答应了。”希家家主慢慢整理案桌上的经卷、文天书,青烟徐徐,屋内清香安神定魂。 他答应在所有人魔妖面前向希修和他母亲道歉。 他也愿意跪下叩首。 他也愿意自废修为,这些种种,他都愿意,只要希修愿意拿出春秋造化笔,改写文天书的预言。 都说儒修将尊严看得重过一切,可若是抛弃尊严,能救下昆仑脉呢?可若是他失去尊严就能救天下修士的修习之路呢? 他的尊严能换来这些,那是他的运气好。 希衡:“家……” 希家家主抬起手:“希衡,你不必说了,我意已决,你去将希修带回来便是。” 希衡现在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应允。 何况,希修天天揣着春秋造化笔在垚城外面晃悠也并不安全。 说完此事后,希家家主也累了,他下了逐客令:“你去吧,我要再看会儿文天书。” 其实希家家主现在的状态并不适合再看文天书,但不看,他如何能放下心。 希衡犹豫一瞬,仍然道:“是。” 她离开,退出去时关好房门,希云立刻迎上来:“衡姐姐。” 希衡不愿让希云再担心,拍了拍她的手表示没事。 翌日。清晨,晴空万里,今日天气格外好,连雾也没有,远处珠山清翠。 希衡、玉昭霁以及乌月一起前往城门口时,远远就望见城门口已经等了四人。 商羊他们早就等在了这儿。 见希衡和玉昭霁过来,商羊等人连忙迎过来:“剑君,殿下,这位是……” 商羊看向乌月,乌月抱拳行礼:“在下王枫,乃华湛剑君之徒。” 商羊立即赞叹:“真是名师出高徒。” 这话倒不全是恭维,主要是“王枫”气度不凡,一身红色劲装,高束马尾,看起来飒爽洒脱,一见就让人称赞。 乌月立即道:“弟子没有学到师尊的千百分之一。” 希衡阻止了双方寒暄,然后双方出发,飞往青影城。 这一次,因为玉昭霁的伤也好了七八成,再加上昭阳昭影也没来,这里只剩下一个明面上没有修为的乌月。 所以,这次,他们并没有用上魔器黑舟等代步的法宝,而是直接飞行。 希衡、玉昭霁以及四位大妖的飞行速度可比魔器黑舟快得多。 乌月被希衡带着飞,他一边心跳如雷,有些不习惯这么近的距离,忍不住浮想联翩,一边又在心中猜测这些人去青影城的方向是为了什么? 乌月想不出来,主要是他没有披过化蛇的皮,没有读取化蛇的记忆,所以,也就不知道商羊等四位大妖是化蛇的兄弟姐妹。 乌月左思右想,也实在无法确定。 但是,他倒是也不慌,想着既然希衡还愿意带上他,就一定没有真正地怀疑他。 等到了目的地,他不就知道了吗?届时……最好把这四位大妖的皮也给剥了,如果可以的话,再留下希衡和玉昭霁中的一人。 乌月可不敢做白日梦能同时留下希衡和玉昭霁,顶多只能择其一。 乌月这样一想,也便放松许多,他又开始想给希衡讲《笑林广记》 可是,哪怕希衡愿意听,玉昭霁现在也不想看着这个假王枫故作天真,厚着一张脸皮在这里故意和希衡说话。 玉昭霁声音极为冷淡:“高空飞行也堵不了你的嘴?一会儿你若是病了,她又要担心。” 本来老套笑话都要讲出口的乌月:…… 玉昭霁话都堵到这儿了,乌月还能怎样,他只能不说话,同时心中对玉昭霁的恶意再涨十倍。 乌月现在就等着到目的地。 可是,在他们离青影城还有一半路程时,希衡忽然下坠,玉昭霁也跟着飞下去。 乌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希衡落下的地方是一处深山,深山中一处驿站,这处驿站已经废弃了,原来是各城池之间的差吏来往各城时休息的地方。 希衡过去,以法术让这个被废弃的驿站焕然一新,同时又在驿站周围布置结界。 然后道:“枫儿,你就乖乖在这里等我们回来。” 乌月:………… 不打算带他去吗? 乌月正好瞥见玉昭霁带着些高兴的神色,瞬间,乌月就不高兴了。 乌月道:“师尊!您不带我去吗?” 不带他去,带玉昭霁这种狐狸精去?至少他乌月在这一路上主要在想巫妖的大事,可玉昭霁已经两次挑衅他,而且,连徒弟的醋也吃。 乌月自认为评价玉昭霁一句狐狸精合情合理。 希衡安抚道:“枫儿,你虽然练了这些天的剑,但也只是外家功夫,你的灵力还没有恢复,现在你去青影城那边只是羊入虎口,为师本来想将你留在垚城,但是,垚城是三族联盟的中心,那里有不少人魔妖都对你有敌意,你留在那里,难免不会被算计。” “这里虽然废弃,但是为师收拾了一下,也算能住人,为师还在周围布置了结界,没有巫妖能进来,加上这里地处偏僻,枫儿,你待在这里最安全。” 乌月:…… 他想反驳,但是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而且,他还担心如果自己的反对太激烈,会被希衡看出他有问题。 乌月垂着头,似乎想用怀柔政策来让希衡心软。 玉昭霁却口吻冷淡:“行了,你师尊说得没错。” 乌月紧紧握拳,这时,商羊也走过来,商羊温柔道:“王枫?你的确没有修为,我们去的地方很危险,现在你待在这里最安全。” 乌月道:“可我也担心师尊的安全。” 玉昭霁凉凉道:“担心有什么用?你如今手无缚鸡之力,跟着去除了添乱还能做什么?” “你!”乌月没忍住,他几乎要以为玉昭霁这么阴阳怪气的态度是发现什么了。 希衡及时制止他们的冲突:“好了,玉昭霁,枫儿本就难受。” 她又将一个乾坤储物袋递给乌月,说:“这里面是一些吃食,都是你爱吃的,还有些九连环等解闷之物,除开这些吗,也有剑谱阵图,你无聊时可以打发时间,为师很快回来。” 乌月接过这个储物袋,还没来得及握住希衡的手,希衡就已经抽回手。 她拍了拍乌月的肩膀,说了句乖一点,便转身离去。 乌月还想跟上去,却被玉昭霁阻拦,而后,一股风将他吹入结界内。 玉昭霁“啪”地一声将这驿站的门关上,把乌月留在里面。 整个房间内只剩下乌月一人。 乌月紧紧攥着手,满心都是都是对玉昭霁的恨意。 他凭什么这么独断专行,他难道和华湛剑君办了婚典? 乌月根据记忆知道,凡是人族都讲究名分,玉昭霁现在一个名分都没有他在自大什么? 第329章 寻找化蛇 驿站。 乌月独自坐在驿站的床铺上,他根本无心看驿站内的装饰,无论这里被打扫得多干净,也不能掩盖他暂时被抛弃在这里的事实。 比起玉昭霁那接二连三、阴阳怪气的挑刺,更让乌月恐慌、伤心的是希衡的态度。 她虽然不像玉昭霁表现得那么明显有敌意,但也仍然让乌月感受到了一丝严密的防备,严密得就像是平江堰底的江水,连一丝气都不让人喘息。 乌月幽幽盯着驿站竹屋中的棋盘。 或许是上两个住这驿站的官吏在夜间无聊,曾对着烛火慢慢下棋,现在,还残留了棋盘在桌上。 棋盘中黑子白子厮杀成一团,乌月剥夺来的记忆中就有擅棋者,他隔得远远的,似乎都能感受到棋盘中传来的恐怖杀气。 黑子白子,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 乌月忽然咧开嘴笑了,带着森森阴气,是啊,现在希衡还没有坐实他的身份呢,仅仅是怀疑,就能防备到这个地步,等将来他身份暴露,等着他的不就是不死不休吗? 乌月可不想死,所以,他要做点什么。 乌月伸出舌头舔舔唇,又用柔软的舌头去抵自己的牙齿,而后,舌头在牙齿尖端上一划,鲜血流出,这些巫妖之王的鲜血滴落到地里、慢慢渗透…… 然后,渗透至地上后,这些鲜血中有什么在窸窸窣窣在动,紧接着,鲜血中爬出一些血色病原。 这些病原像是蚂蚁一样,迅速在地底散开,动作整齐,像是在寻什么东西。 乌月在寻出口——一个不惊动希衡的结界就能出去的出口。 这世界的一切结界,都不是密不透风的,就像是再深的死局也总有一线生机一样。 只是,像是希衡布下的结界,光是凭借眼力是没法找到那个细微出口的,但是,如果有万万数的病原,就像是万万数的蚂蚁深入地底找寻那个细微的出口,总能找到一丝。 这也是乌月不外传的技能之一。 万万数的病原去深入地底找希衡结界的出口,居然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乌月坐在床畔,等着出口的到来。 从这里飞去青影城,以希衡和玉昭霁的速度来说,非常快速。 他们看见万亩青山匍匐在他们脚下,缩小成一个圆点,而后圆点连着圆点,几乎快形成一条条线。 这就是山脉。 山脉、城镇、连天的灾祸、烽火般的战争。 大劫之下,无论所有人想不想、愿不愿意,他们都被迫成了劫中的一部分。 飞至大半路程时,希衡和玉昭霁忽然感受到前方有暴动的灵力,按照这灵力的精纯程度和道韵来看,对方是正道这边的应劫修士。 在这个时候,正道少一个应劫修士,对巫妖的胜率就要低上许多。 所以,无论是希衡还是玉昭霁,都打算再加速飞行,尽快过去救援。 可是,赶不上了,已经晚了。 听得一声响彻天地的轰鸣声,灵力震碎天空的云层,山峦中的树木也随之摇动。鸟兽振翅,万物俱哀。 这位渡劫的真君,陨落了。 希衡、玉昭霁以及商羊等妖过去时,只看见一个硕大的圆形大坑。 渡劫的修士元神自爆,这里的一切都留不下来,这时,钦原忽然蹲下身,她将手按在圆形大坑的中心,大坑中心还残留着一些温度,不知是不是鲜血。 钦原闭上眼睛感受了会儿,然后说:“死的修士好像被称作无言真君。” “巫妖抓到了一个乞丐模样的小女孩,说是无言真君失散多年的妹妹,巫妖让无言真君必须自降修为来这里,而且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它们就杀了他的妹妹。” “无言真君信守承诺来到这里,它按照巫妖的要求压制了自己的修为、交出了自己的法宝,可是,巫妖并没有守诺,反而趁此机会想杀无言真君,最后,无言真君自爆,他和他的妹妹还有巫妖都死在了这里。” 钦原怎么知道? 商羊适时朝希衡和玉昭霁解释:“这是四妹的种族天赋。” 钦原,五彩之鸟,她身上五种颜色的羽毛分别代表了喜怒哀乐惧等五种情感,当一个人死后,钦原在规定时间内,将手放入和他有直接关系的物体上,她就能看到死者身前发生的事。 如果是大德之人死去,钦原就会哀伤,身上的五彩羽毛会慢慢变成蓝色。 如果是大恶之人死去,钦原就会高兴,身上的五彩羽毛会随之变成雀跃的黄色。 也正是因为钦原的这种特性,上古时有的人会将钦原看作送葬之鸟。 现在,钦原身上慢慢出现五彩的羽毛,柔软的羽毛在她脸上脖颈上浮现,被风吹得末梢摇曳,然后,风浪滚过,羽毛全部变成了蓝色。 钦原替无言真君感到伤心。 无言真君的妹妹,曾经和无言真君一起历经千辛万苦来到修真界。 可是,邪修看中了兄妹俩的天赋,想要把两人抓去作尸傀。 那不过是一个筑基期的邪修,以无言真君现在的修为,他根本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可在当时,这个邪修却是他眼中不可逾越的大山。 这个邪修把他和妹妹逼至绝境。 那是一个阴冷的巷子,无言真君和妹妹在巷尾,邪修手中的刀散发出绿莹莹的光芒。 巷子口有几个人走过,也许他们看见了这里面的不对劲,但是,谁敢来管呢?无言真君和妹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在最后关头,邪修的刀刺来的时候,妹妹猛地迎了上去。 她被邪修的刀刺中……但是,死死抓住邪修的手,不让邪修再去杀无言真君。 就这样,无言真君活了下来,他的妹妹却被这个邪修炼制成了尸傀。 她长不大、说不了话,只能受邪修操控。 无言真君拜入修真界的宗门,他一步步学,用废寝忘食、悬梁刺股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刻苦,他完全不注重享乐,只想着修真、提升境界,他出去历练也专逮着邪修杀,尤其是那些杀人取尸、操控尸体的邪修。 有的人被仇恨打倒,一蹶不振,有的人被仇恨激励,一步步变得更加强大。 无言真君显然是后者。 可是,无论无言真君再怎么做,他杀了再多邪修,也始终没有找到当初那个杀害他妹妹的邪修,没有找到被炼制成尸傀的妹妹。 他有时会觉得再也找不到了,因为一个筑基期的邪修,实在太容易被各种人杀死,他的尸傀也很容易被别人毁去。 尤其是一些正道宗门,为了给那些尸傀解脱,常常会烧毁那些尸傀,放他们去投胎转世。 可是,无言真君不想自己的妹妹也那样。 投胎转世……说得好听,其实不过就是死而已,如果下一世投胎成猪狗又该如何? 他的妹妹告诉过他,她想要修仙,想要做一个法修,一挥手就能降下雨露,她的理想都还没完成,她怎么就能死呢? 无言真君到处杀邪修、找妹妹,从而活活闯出了一条道。 这一次,他也是应劫的修士之一。 如果渡过去,他就能成神,可惜,无言真君没有渡过去。 巫妖杀了太多人魔妖,掌握了太多人的记忆,包括那名筑基期的邪修的记忆。 那名筑基期的邪修其实一直没死,他虽然天赋差、修为低微,但是他很认得清自己,他只欺负那些连修仙门槛都跨不进去的人。 像是什么进阶之类的事,邪修想都不想。 他不去任何秘境,不得罪任何人,价值低得别的邪修连想杀他夺宝都觉得浪费。 所以,他活了下来,他的寿元快没的时候,他甚至自己逐步把自己炼成半尸修,从而获得了更长的寿命。 这个过程中,唯一令这位邪修害怕的就是无言真君。 他这个人,杀人几乎从不失手,唯一的失手就是那次无言真君——谁能想到一个小孩子跑掉之后,一步步从宗门新秀变成宗门天骄,然后成为一代真君呢? 他畏惧无言真君,处处躲着他。 从而,这个邪修根本没有忘记当初的一切,当巫妖来临时,这个邪修因为成了半尸修,肉质老柴,被巫妖嫌弃,而并没有直接吃掉,而是剥了皮。 从而,无言真君的弱点也就被巫妖知道了。 无言真君的弱点就是当初为了救他、被邪修活活炼制成尸傀的妹妹。 希衡听完钦原说那些话后,道:“巫妖掌握了太多人的记忆,它们可以根据这些记忆,找到它们想利用、想诛杀的人的弱点,无言真君不是第一个受害者。” 这段时日,已经有两名应劫修士陨落,加上无言真君,那就是第三个。 “记忆中,有修士最难以忘却的心魔,修士难以用力量杀死,可一旦用上心魔,却好杀得很。” 比如说巫妖想杀玉昭霁,肯定难如登天。 但如果这时的玉昭霁是经历了希衡死亡、正上天入地找复活希衡之法的玉昭霁,巫妖再得知了这一点,那它们对付玉昭霁就好对付多了。 情之一字,永远是劫难。 情,不只包括爱情,还有亲情、友情等许多情怀。 商羊见到无言真君自爆后的圆坑,也有些伤感:“如果巫妖知道我们对化蛇大哥的感情,其实也可以轻而易举对付我们,这个成神大劫……难道是要修士放弃所有情才能得道成神吗?” 放不下情的,就被巫妖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杀死。 希衡道:“不,无情的是仙,神若无情,又哪来对世间的情?如果神没有所爱的,也就不会有所牵念,届时,神就会灭世。” 就像凶神失去所爱后灭世,但是,凶神的是爱情,可这里神的所爱指的可不只是爱情,对天下的爱也是爱。 希衡说:“我想,成神大劫的用意是,让未来的神能够正确处理神和情的关系。” 商羊深思,她仔细思索,果然如此。 如果是要这世间无情,那么先天混沌神树为何又有情有怜悯呢? 商羊朝希衡微笑:“多谢剑君点拨。” 希衡:“你只是随口这样一说,实际你早晚会想通,何来点拨之说?”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捧起圆坑里的土壤,为无言真君和他妹妹合立了一个衣冠冢。 这处小冢就在青山之畔,希衡指间幻化出一朵并蒂莲,放在衣冠冢面前。 并蒂莲,不只代表爱情的并蒂,也代表兄妹之间亲情至坚,这世间,要是一切和并蒂有关的花都和爱情扯上关系,那也实在是太无趣了些。 埋葬完无言真君和他妹妹后,希衡等一行人再度赶往青影城附近。 循着天地间似有若无的化蛇气息,再加上玉昭霁身上有化蛇气息的残留,很快,希衡等一行人就来到一处水域的上方。 这里的地形十分奇特,是一个大大的盆地山谷,山谷中满是水,可是水中间又有些地震后受挤压而隆出的高高田埂。 这些田埂纵横交错,如同小山坡,将这片水域分成了好份。 一到这里,商羊的手心就展现出青蓝色的妖力,这妖力幻化成一朵飘飞的蒲公英。 蒲公英散开,星星点点般落入水域之中。 商羊闭上眼,仔细感受水下的一切。 这是商羊的种族天赋——明窥。 这样的窥探天赋可以避免了在一个陌生危险的环境中,贸然使用神识的危险。 当然,明窥还有更强的用处,只是现在没来得及展示。 钦原等紧张地看着商羊,良久,商羊睁开眼,眼中青蓝色的流光一闪而逝。 商羊摇摇头:“水下没有化蛇大哥的踪影。” “啊?那化蛇大哥会去了那儿,它的气息明明消失在这附近。”钦原有些着急。 商羊也很着急,希衡看出几位大妖因为过于关心化蛇,现在不太冷静,便道:“水,你们可以看看水,这里的水很不一样。” 希衡身为神水灵根的修士,当然了解天下之水。 她一提醒,商羊连忙仔细观察这些水。 这些年,他们多奔西走,就是为了收集天下不同的水来试试能不能让先天混沌神树重新生长,所以,商羊、钦原等都对水有涉猎。 商羊讶然:“这些水中似乎有些东西,里面的东西是……巫妖病原,照理,水中有这么多巫妖病原,该变得漆黑无比,毫无水的清澈才是,可是这里的水仍然清澈透亮,水性十足,实在是独一无二。” “化蛇大哥收集天下之水,他一定是被这里的水吸引过来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纵横天地的化蛇到了此处之后,都会被巫妖活活剥皮。 确定化蛇是从这里消失后,商羊从袖子内掏出一块漆黑的鳞片。 她解释:“这是化蛇大哥之前蜕皮时的鳞片,我们用到现在,只剩下一片了。” 所以,这一片至关重要,不能浪费。 他们如果离化蛇大哥很近,再使用这个鳞片,化蛇大哥就能感应到,从而回应他们。 商羊将这块漆黑鳞片抛至水域高空,漆黑鳞片到达一个高处之后停下,而后,商羊手中迸发出青蓝的妖力,钦原手中则是五彩药力,英招乃是黄色妖力、呲铁是暴怒的暗紫色。 几道妖力一起注入化蛇的漆黑鳞片中,而后,漆黑鳞片中散发出一道光罩。 这道光罩至少笼罩了方圆百里。 希衡和玉昭霁一瞬不瞬看着这个光罩,显然,他们都猜到,只要化蛇在这个光罩范围内,他们就能联系上化蛇。 商羊清声呼喊:“大哥,你听得见吗?我是三妹。” 呲铁道:“大哥,我们来找你了。” “大哥,你能听见我们说话吗?或者说,你是不是被巫妖控制了,你能想法提醒我们你被关在何处吗?我们来救你。” 商羊说:“你周围是什么样的环境?大哥,你还好吗?” 无论他们怎么声声切切呼喊化蛇,化蛇都没有回答。 空中一片寂静,山谷中只回荡着他们呼喊的尾声,光罩沉默而平静。 五息之后,这块漆黑的化蛇鳞片停止散发光芒,在空中碎开。 没了,没了,他们连最后的鳞片都没了。 商羊等几乎陷入绝望,然后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商羊走到希衡面前,热切地抓住她的手:“华湛剑君,上次您说过的,您有方法可以找到化蛇大哥。” 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了。 希衡将手从商羊手心抽出来,然后安抚地一拍她的手背,之后才彻底拿开。 希衡:“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放心。” 这时,玉昭霁悄无声息从袖子内拿出一个青色玉瓶递给希衡,希衡接过这个玉瓶,而后打开。 玉瓶中飞出一滴露水。 这是西海日初之地的露水,这露水受太阳东升的炙烤也不消散,水之力十分浓郁。 而且,露水是无根之水,也就能找到飘萍之人,正适合寻找现在的化蛇。 希衡以冰寒灵力催动这露水,在场所有人中,也只有她的灵力能够契合这露水。 紧接着,这座水域中间的碧波荡漾,水域中心开始荡出一圈圈的波纹。 波纹中,慢慢浮现一个画面。 一条巨大的蛇盘踞在一处幽暗阴森的水下,它背生双翼,羽毛也被水打湿,正合拢着护住自己的身体。 它盘踞在水下,水下隐隐有血雾透出。 化蛇原本通体漆黑,可现在,它隐隐露出来的蛇尾却是血色,它被活活剥皮了。 见到它的那一刻,商羊失声道:“化蛇大哥!” 第330章 找到化蛇 无论商羊、钦原怎么喊,化蛇都盘踞在水里,什么也不回应。 如果不是它身上还有小小的呼吸起伏,那么,商羊都快以为化蛇已经死了。 她道:“化蛇大哥,你在哪儿?” 希衡提醒她:“它听不见,这水中的一切只是投过来的影像而已,并不能让你们对话。” 商羊轻咬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仔细看化蛇周边的水,想要判断出化蛇到底被关在哪里。 商羊这些年来走遍千山万水,她能从水里的藻类植物的种类和生长,还有鱼群的种类、数量就能大致分辨化蛇到底被关在哪个水域。 可是,看不出来。 化蛇的周围什么也没有,没有一点水草、没有藻类植物,更是连一点小鱼小虾也看不见,几乎是一潭断绝生机的死水。 商羊眉间再度浮现忧虑,她看向希衡和玉昭霁,这次,不必商羊开口,希衡就道:“化蛇已经被困在某个地方,靠它自己无法回应我们,也无法给出任何信息,剩下的事,交给我罢。”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先天混沌神树的树根太珍贵,值得希衡为此付出。 何况,化蛇经此一劫,一旦救出来,化蛇就会和巫妖不死不休,对战场来说是个好消息。 希衡没有拔出天湛剑,但是,周身出现数道透明剑影。 剑影围绕着希衡,这股纯正凛冽的剑意一出,除开玉昭霁外,商羊等妖都下意识后退好几步,不敢被这剑影扫到。 这还是在希衡没有用无生剑意,没有用一点点杀道力量的情况下,就已经如此骇人。 呲铁只觉劫后余生,原来当初他贸然攻击玉昭霁时,这位剑君虽然拦住他,但是并没有对他用杀招。 否则,当时他离她那么近的距离,恐怕神明复苏也救不了他。 商羊也格外庆幸自己听了希衡的劝告,没有和妖皇硬碰硬,这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们起初的确不该抱着大妖的自尊。 希衡的剑影从她周身,迅速扩散至水域。 而后,空气中响起可怕的嗡鸣声,像是有无数水在四周咆哮、逼近,这可怕的水声响起时,似乎天地都已经化成了水的世界。 商羊、钦原、呲铁以及英招都忍不住战栗起来,尤其是商羊和钦原。 鸟类天生更为怕水,商羊和钦原也不是那种有游泳天赋的鸟。 钦原的脖颈处炸了一圈彩色的羽毛领,商羊嘴唇苍白,眼睛旁边也出现了青蓝色的羽毛,但总体还是要比钦原更沉稳些。 这是,归墟。 天下之水,无论从哪条江河中流过,无论是天上的雨水还是树叶上的露珠,无论是被太阳晒来蒸发的水还是什么千奇百怪的水。 它们都有且只有一个归宿,那就是归墟。 归墟里的水太多了,上古东海何其可怕,可是上古东海在归墟面前,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连归墟的百分之一都比不上。 归墟里有不同空间、不同时间的水,全都汇聚在这一处,轰隆隆的、归墟上空还有隐隐雷压之声。 希衡能召归墟。 而她要做的就是根据——所有水的去处都是归墟这一特性,找到化蛇所在的水域。 这个过程,希衡需要玉昭霁身上的化蛇气息襄助。 玉昭霁将残留在身上的化蛇气息全部收集、然后在掌中汇聚成一团气,他再使用魔力,将这团气染上红色。 然后,玉昭霁将这红色的化蛇气息交给希衡,希衡将此气息投入归墟之中。 归墟实在太大,但是,这些红色的化蛇气息一投入归墟,就以可怕的速度迅速将另一处的水也染了点点红色。 玉昭霁道:“就是这里。” 只要是化蛇气息碰见了他的魔力,就会变红。 现在,那多余变红的水就是因为它们之中也含着化蛇的气息。 只要确定它们是从哪个方位而来,进入归墟,大致就能找到化蛇被关在哪里。 希衡盯着归墟,从这么大、情况这么复杂的归墟中迅速分析水的来向,以及现在的方位。 希衡:“东南方。” 距离未知。 希衡还要细看,但是,归墟的每次出现其实都只有瞬间,很快,归墟消失。 商羊也听清楚了,她走上来:“化蛇大哥在我们现在所处位置的东南方?” 呲铁一听总结,瞬间就想往东南方向飞去,被商羊眼疾手快,一把拽下来。 笑话,东南方的哪儿?距离是多少? 东南方这么多水域,谁能知道是哪里?这个事情只能交给希衡和玉昭霁。 玉昭霁则和希衡一起分析,他拿出地图,这张精密的军事地图上有山脉、水域,十分详细,应有尽有。 玉昭霁道:“化蛇的气息在这里消失,哪怕巫妖要把它移到别处去关押,但是,恐怕化蛇并不是这么好啃的骨头,巫妖都杀不死它,更别提有悄无声息间将它移走的办法,如果闹的动静太大,魔族的探子一定会回来禀告我。” 他指着地图:“可是,希衡你看,从这里的东南方……只有三百里外有一处洞云泽,恐怕巫妖无法将化蛇带离这么远。” 希衡也赞同玉昭霁的分析。 她说:“除开三百里外的洞云泽外,离我们最近的东南方位……其实就是这处水域。” 水域没有超出自身范围的东南方也是东南方。 希衡还道:“而且,巫妖能怎么留下化蛇?哪怕巫妖知道很多信息,但化蛇避世许久,巫妖能搜集的它的信息也应该不算多,再加上它是上古大妖兽,我想,巫妖并不是堂堂正正打败化蛇,而是对化蛇用了计。” 一听见巫妖有可能是用这么卑鄙的计策将化蛇害成这个样子,呲铁的手骨咔嚓咔嚓响动。 希衡和玉昭霁说到这里就已经很清晰了。 “巫妖用水,将化蛇吸引到这里取水,然后,在水里布置了什么强大的法宝或者阵法,困住化蛇。” “所以,化蛇没有离开这处水域,它就在这里。” 商羊虽然也很希望化蛇大哥就在这儿,这样她们就有了目标。 可是,商羊还是摇头:“但我刚才没有在水底看到化蛇大哥,而且,用化蛇大哥的鳞片也寻不到他。” 希衡则言:“也许是空间阵法的原因,空间阵法就能够在这片水域中另外开辟空间,你看不到它,同时,刚才你们的鳞片光罩也无法覆盖他。” “妖族最精通阵法的大妖,刚好死于巫妖之手。” 现在,三族联盟会把那些确定以及有可能死于巫妖之手的高阶修士的名单全部公布出来。 这并不是不尊重死者,而是为了让三族在碰见巫妖时,有所警惕,因为保不齐巫妖就会使用这些高阶修士的招式、能力。 希衡说到这里,其实已经是无限接近真相。 商羊还有最后一个疑问:“那么,我们怎么才能找到这个空间阵法,并且打破它?” 希衡看向玉昭霁,该他表演了。 玉昭霁领悟的神力是创造秩序,空间阵法,也是秩序的一种。 所以,让玉昭霁来破这个可能存在的空间阵法,刚好对口。 玉昭霁也不耽搁,他巴不得早点解决这件事,玉昭霁玄袍猎猎,广袖飘扬,紧接着,他眼中出现一轮黑色的太阳。 这漆黑圆日缓缓旋转,玉昭霁面无表情,如同玄衣的冷酷神明。 他精准望向水域东南方向的某处,而后,抬起手,手中流逸出一朵花瓣重叠的混沌火莲。 混沌火莲飞至这处地方,火和水一相撞,迅速激起千层浪。 而后,就连浪花也在这种水火相撞、水被强大的混沌火压倒的情况下蒸发,水域的水平线都活活下降几寸。 除开玉昭霁外、希衡、商羊等都看见了空间阵法碎裂的碎片。 空间阵法一碎裂,那些灵气随之消散进入空气中。 玉昭霁放下手,示意已经销毁那处空间阵法,希衡这时对商羊道:“你可以继续用你的种族天赋,查看现在的水下和刚才的水下有何不同。” 商羊颔首,同时不忘说了句:“辛苦二位了。” 希衡和玉昭霁倒不觉得辛苦,说实话,如果寻找化蛇的过程中不起一点波折,他们都觉得对不起先天混沌神树树根。 拿着太烫手了。 商羊青蓝色的衣袖再度飞舞,那朵梦幻美丽的蒲公英飘飞,蒲公英籽如同小小的伞,飘飞落至水域中。 明窥再现。 这一次,商羊看见的景象可就完全不同了。 这处水域的上层还没有什么,可下层,却全是红色的……鲜血。 这些鲜血实在太多了,几乎把水域下层都全部染红,这时,商羊看见了被困在水中的化蛇大哥,它用翅膀包住大半躯体,免得露出被剥皮后红色的血肉。 除此之外,还有些血色的巫妖病原,想要附着在化蛇大哥身上。 幸好化蛇虽然被活活剥皮,但是防御仍然不低,否则也不会到现在还活着。 那些可怕的巫妖病原根本无法成功入侵化蛇。 可哪怕如此……商羊看到这一幕,心还是直接绞痛。 她相处了几万年的化蛇大哥,一直沉稳、如父如兄照顾他们、为他们遮风挡雨的化蛇大哥,居然在这里被活活剥皮,而后被独自困在水底,还有狗皮膏药一样的巫妖病原缠着它。 这一切,都让商羊对巫妖的恨意达到了巅峰。 巫妖必须死。 商羊咬着后牙,将这张切齿的恨意强行压下去,她自己没发现,她脸上早已遍布泪水和恨意,但希衡和玉昭霁都很能理解。 这种情况下,无动于衷才是最不正常的。 商羊中断种族天赋明窥,她睁开眼,呲铁迅速问道:“三妹,怎么样?大哥是不是被关在下面,大哥还好吗?” 这话相当于白问,除了呲铁之外,所有人都从商羊的表情中知晓下面有化蛇。 商羊攥紧拳,她感觉现在每说一个字都耗尽力量:“大哥……在下面。” 她不忍心细致描述化蛇所受的苦,也担心自己在说的过程中容易压不下情绪。 商羊含糊道:“大哥还活着。”几乎要将后槽牙给活活咬碎。 希衡问:“除此之外,你还看见了什么?可看见了对方具体是用什么手段束缚住化蛇?” 商羊回想自己看到的水下一切:“我还看见化蛇大哥的身躯上,有一些铁钉,但是那铁钉材质古怪,加上我已经太久没出世,不知道现在三族的法器大约有哪些,所以,我无法判断那是什么钉子。” 希衡说:“这些钉子长什么样子?” 商羊回答:“没什么特殊之处,就是漆黑的钉子而已。” 好吧,现在无法从外部判断这些钉子是什么,但玉昭霁和希衡也不至于太慌,因为能困住化蛇的钉子,其实普天下也就这么一些。 商羊的表情再度凝重起来:“除开钉子之外,我还看见水底下有很多高大的青铜立人像。” “除开青铜立人像外,其中还有许多是恶鬼、修罗以及猛兽的形状,它们整齐地摆放在那里,我猜测,这就是巫妖困住化蛇大哥的某种阵法,除开这个外,我还看见水底下有许多血色的巫妖病原,我之前看见的巫妖病原都是黑色,这里的却是血红色,不知到底有什么不同。” 商羊的观察很仔细,而且一点也没漏掉线索。 青铜立人像,还有恶鬼修罗? 希衡和玉昭霁对视一眼,希衡道:“阵法之中,同时用到人、恶鬼、修罗以及猛兽的阵法不算多,但也有好几个,恰巧,我知道破解之法。但是,我之前没遇见过血色病原,玉昭霁也没有遇到过。” 血色病原,防不胜防。 商羊担心他们现在回去:“那,难道二位要先离开?” 希衡摇头:“不,你误会了,我们现在已经来到这里,而且打碎了空间阵法,很快,巫妖就会知道这一切,我们必须现在救出化蛇,否则拖到最后只是夜长梦多。” 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再取血色病原回去让惊春魔君、扁无真君研究了。 商羊松了一口气,她现在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依赖希衡和玉昭霁,此时,要是他们离开,商羊心中可没有底。 “那我们现在下水、救化蛇大哥。” 希衡:“嗯,但不是我们所有人全都下去,需要留二位在上面看守。” 这次,不等几位大妖提出疑问,希衡就说:“化蛇这么重要的存在,巫妖一定会重兵看守,我们打碎空间阵法的一瞬间,恐怕巫妖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很快,巫妖就会派兵支援。” “我们需要有人在岸上缠住那些巫妖,或者,及时给我们传递信息。” 商羊点头,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完全将主导权放给希衡。 她信任这位剑君的能力和人品——看看妖皇收了钱不办事,再对比希衡和玉昭霁当天收钱第二天行动,还那么靠谱的行为。 哪怕同为妖族,商羊也不得不说一句,妖皇和他们比起来,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商羊问:“那么,我们中的哪些留在岸边。” 几位大妖好似都不想留在岸边,都想冲在最前线去救化蛇。 希衡无视了他们这种心理,直接安排道:“我们需要两个人守在岸边,四个人进入水底,因为水下需要破阵,四个人最好搭配阵法,而岸上一人放哨、一人缠住巫妖才刚刚好。” 她直接看向英招和钦原:“你们留在这里。” 英招和钦原都想下水去救化蛇,虽然不是很敢和希衡顶嘴,但还是有些小声道:“为什么是我们……” 呲铁最冲动暴躁,破阵这种精细活儿,他做不来吧。 虽然他们没有明说,但他们的眼睛不住朝呲铁瞟去,就差让呲铁良心发现自己替换他们留在岸边了。 希衡把他们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尽快解释:“呲铁需要下水,在你们几位中,他的修为最高。” 没错,狂暴状态下的呲铁几乎人挡杀人神挡杀神。 他如果没有几把刷子,也不敢在上次这么鲁莽地去攻击玉昭霁。 而破阵,破一个能镇住化蛇的阵,就需要这样实力高强的大妖。 希衡道:“呲铁暴躁冲动,所以,需要一个能压制住他、且细心有决断力的人,才能够让他不坏事,否则,他对我们没有信任感,不一定会听我们的话,这个人选商羊最合适。” 经过这些时日的观察,的确,商羊最能压制呲铁。 希衡解释完:“你们还有异议吗?” 呲铁第一个:“没有!” 虽然说他暴躁冲动,但别人说得也是实话,而且他还能下水去救化蛇大哥,呲铁当然最高兴了。 商羊也说:“没有异议。” 英招和钦原现在也心服口服,认了自己留在岸上的事。 希衡最后说一句:“在岸上缠住巫妖、给我们提供信息和下水一样重要,否则,我们很可能腹背受敌。” 这下,英招和钦原更是没二话。 终于,一人、一魔、二妖往这个可怕的水下沉去。 第331章 呲铁之祸 山谷水域。 这处山谷水域连鸟鸣都没有,水下只有因阵法形成的无数杀人暗流。 希衡、玉昭霁、商羊、呲铁进入水域之中,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全部修为高深,只用一瞬间,就会被这些暗流卷入底部,撞死在河底的乱石上。 红色,密密麻麻的红色。 这些红色的巫妖病原潜藏在水底,感知到生人的气息之后,一股脑涌上来。 它们想要寄生,想要吃血喝肉,它们在这水底沉寂太久了。 希衡等人周身早就有结界护体,如果是普通结界,恐怕挡不住这些血红的巫妖病原,但是希衡等人的结界就不同了。 那些巫妖病原碰上去,便被希衡的无生剑意和混沌火杀了个干净。 虚假的结界——挡。 真正的结界——杀。 希衡和玉昭霁这边没有任何问题,商羊那边却遇到了麻烦,她的眉头细细地拧起来。 商羊知道这时不是逞强的时候,队伍之中,如果出了一点问题一定要及时说,否则那一点点小问题没有及时解决,恐怕就要蔓延成为大祸。 商羊在结界中求援:“剑君、殿下,我感觉这些巫妖病原在顺着我的结界爬行……它们给我的感觉很奇怪,就像是一堆蚂蚁在寻找一个迷宫的出口。” 它们太井然有序了,让商羊都害怕。 难道结界真的是可以被找到出口的? 蚂蚁的巢穴复杂精巧,它们虽然力量微小,可是某方面的毅力和能力实在是让其余种族望尘莫及。 商羊再问呲铁:“二哥,你有没有一样的感觉?” 呲铁一激灵,他粗心大意习惯了,虽然有点点觉得不对,但反正想着那些病原也进不来,就随它们去了。 现在听商羊这么如临大敌,呲铁不敢再觉得没事,连忙道:“我和你的感觉一样。” 看来,让细心谨慎的商羊来压制粗心豪放的呲铁,的确是个好主意。 希衡和玉昭霁分别给商羊、呲铁的结界边缘再覆盖一层无生剑意和混沌火。 无生剑意和混沌火覆盖上去的瞬间,商羊和呲铁都极为不自在,好像下一刻,这恐怖的剑意和火焰就要将他们吞灭。 但商羊和呲铁都知道,这是在帮他们,便硬生生忍了下来。 解决血色巫妖并要后,一行人再度上前,也总算看清了化蛇的全貌。 化蛇盘踞在水底,它蜷曲着,用双翼来保护自己被活活剥皮的身躯。 可是,它的双翼上、蛇尾上、豺身上全都钉着一颗颗镇魂钉。 这些镇魂钉深深钉入化蛇的躯体,让它动弹不得,也折磨着它的神魂,让它无法用出全部力量、挣脱这水域。 妖族在阵法、法器上的造诣要低于人族,商羊等大妖避世太久了,更是早已脱节。 所以,连商羊也不认识镇魂钉。 希衡仔细看这些镇魂钉:“它身上的镇魂钉起码压制了它六成力量,而且,你们看,这些镇魂钉被打入的位置和周边的关节肌肉走向……化蛇不是在被制服后才被打入镇魂钉,而是一入水就被打入了镇魂钉。” 它一入水就被镇魂钉镇压了六成力量,而后,就只能活活被剥皮。 呲铁听完,便想去拔镇魂钉,幸好商羊喝住他:“呲铁!你又要惹是生非!” “你想去拔镇魂钉,可你原来甚至不认识它,现在听别人说起它,就以为你能解决这个事?!我再说一遍,你现在不许乱动,一切都听我们的。” 呲铁:…… 他悻悻止住步子。 希衡和玉昭霁也就没再呵斥他,平心而论,如果是平时,希衡绝对不会和呲铁这种人有过多交集,玉昭霁也不会重用这等手下。 如果呲铁是玉昭霁的下属,玉昭霁已经杀了他不知几百次。 这种冲动鲁莽、好心办坏事的人,要来何用呢?不过是看起来强大一些的废物罢了。 但现在,也不得不用。 此时,水下的青铜立人像察觉到巫妖病原的异动,因为这异动,所有青铜像全部睁眼、张口,然后,无数镇魂钉朝希衡。玉昭霁吐来。 这些迎面而来的镇魂钉极强,但也不是希衡一行人的对手。 希衡的剑意荡开,这些镇魂钉全部化为齑粉。 可是,接下来,希衡一行人周围的水蓦然变成青纱,想要将希衡等人活活卷死,幸好它无法突破无生剑意结界和混沌火,这才没有得逞。 如果这一招用在化蛇身上,那可就…… 想想,化蛇一下水,就有无数镇魂钉朝它打来,它避开镇魂钉,原本无害的水又化为纱帐。 接二连三,全是杀招,化蛇怎么抵挡得住呢? 希衡道:“接下来,听我号令破阵。” 阵法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希衡和玉昭霁都没有贸然行动,只是观察阵法、然后反击一些阵法的攻击。 希衡一行人对付这些攻击并不费力,可此时,随着青铜像的动作,阵法中央的化蛇却像是伤口被牵动一般,它周身气泡涌动,鲜血四溢。 化蛇发出嗡鸣声,它几乎疼得快要当即死去。 希衡和玉昭霁已经看出来了,这是阵法的连启。 巫妖的这个阵法不只用来镇压着化蛇,还和化蛇为一体,如果有人来救化蛇,这个阵法能杀了来营救化蛇的人还好说,如果杀不了,阵法被强行打破,阵法中央的化蛇也会随着阵法被迫而消亡。 反正巫妖绝不会放自己的敌人出去。 希衡立即要让所有人停止攻击阵法,商羊还好,商羊小心惯了,可那呲铁看见自己的大哥受难,更加生气,他妖力实在强大,妖力击出,活活打碎了一个青铜像。 异变陡生。 化蛇就像活活被人折断双翼一般,在水中扑腾几下,彻底昏死过去。 阵法中缺少了一个青铜像,又迅速改变为新的阵法,让希衡和玉昭霁之前的观察化为乌有。 哪怕是希衡和玉昭霁,都惊讶了。 他们知道呲铁冲动鲁莽,但以前呲铁表现得很听商羊的话,加上破阵时不要乱动的常识,希衡和玉昭霁都心想,这样一个大妖,哪怕冲动鲁莽,也总有身为大妖的底线。 至少,常识得知道吧? 没想到呲铁现在表现得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废物,玉昭霁眼中浮现一丝厌恶,希衡也神色冷下来。 现在水下一团乱,再继续刺激这个阵法,恐怕化蛇就要活活死在这个阵里了。 希衡说了句:“先撤。” 玉昭霁自然和她一条心,商羊虽然不舍化蛇,但也知道现在该听谁说话,唯有呲铁,他愣愣的,似乎不太想走。 商羊本来想去拽他,可是他们的结界上都有无生剑意,商羊不敢伸手过去。 这次,希衡没有再给呲铁犯错后能改过的机会,她的剑意犹如浩瀚山海,直朝呲铁而去,呲铁都没反应过来这位剑君为什么冷漠看着他,就被排山倒海的剑意击中。 剑意穿过无生剑意,击溃呲铁的防御,呲铁五脏剧痛,吐出一大口血来。 同时,希衡再一挥手,呲铁便活活被击飞至岸上。 岸上的英招和钦原原本再仔细观察有没有巫妖的踪迹,忽然见到水中有什么东西破水而来,以为是巫妖。 英招刚要出手,幸好从空中认出是呲铁,活活收了势,呲铁就这样被拍在岸边。 希衡、玉昭霁以及商羊破水而出,落入岸边。 他们身上的结界全部消失。 呲铁现在五脏都在疼,体内的鲜血好像都被打散,他还不知道发生什么,指着希衡:“你、你……” 这种挨了打都反应不过来的蠢货,希衡毫无和他沟通的欲望。 她看向商羊:“你们这几位大妖中,你和他的妖力最强,但他不堪大用,你如果愿意,就先抽他的部分妖力拿去给钦原,在短时间内提升钦原的妖力,来助我们破阵。” “如果你不愿意,此时本君和太子殿下已经带你们找到了化蛇,也履行了救化蛇之举,算是完成合作,我们现在就离开。” 英招、钦原都被这句话给吓住了。 钦原立刻扭头问呲铁:“二哥,你又闯祸了?!” 一个又字,多少体现了钦原的无奈和愤怒。 商羊有些愧疚,呲铁捂着胸膛:“我何尝惹了祸……我见化蛇大哥受难,刚巧,我又能打碎那个青铜像,我便这样做了,这也不行?” “你却直接朝我动手,正道剑君,也这样不讲理?” 希衡没有和大脑发育不完全的妖讨论的爱好,只看着商羊。 玉昭霁倒是冷笑:“如果她不伤你,刚才,孤会直接杀了你。” 玉昭霁毫不掩饰对呲铁的厌恶:“孤现在倒是更能理解你们为何避世避得如此干脆,恐怕如若你们不彻底避世,你们此时早已因你的愚蠢而死去,你死有余辜,他们则是被你连累。” “入水后,你瞒报巫妖病原在结界上的动静在前,这一点,有商羊给你找补。” “之后,你贸然想拔除镇魂钉在后,这一点,商羊也拦住了你,但你可曾想过,你们之前连镇魂钉都不认识,这样的宝物,是你拔了后化蛇就能好的吗?你既无能力、也无智谋,徒留愚蠢。” “还有最后,你贸然攻击阵法本体的青铜像,之前希衡分明说过一切听从指挥,你连阵法都不认识,谁给你的勇气直接攻击阵法本体?当时你若再努力些,直接把青铜像打碎,阵法被强破,你的化蛇大哥也会死。” “你看见它当时身上满溢出的鲜血了吗?不是因为别人,正是因为你。” 玉昭霁无情讥讽。 英招、钦原听呲铁惹了这么大的祸,看他的神色都变得复杂起来。 呲铁张了张嘴,都是因为他? 他一向冲动,暴躁,但是这么多年来没有惹出过真正的大祸,呲铁也就一直没拿自己的缺点当回事。 其余大妖和他感情深厚,也一直没有太过指责呲铁。 呲铁便保持自己的性格,活了几万年还是这样。 可是今日,呲铁先是被希衡直接打伤,再是被玉昭霁这样揭穿他的行为有多愚蠢,而且,还险些造成了化蛇的死亡。 商羊、英招、钦原看呲铁的眼神都充满着浓浓的失望和疲倦。 那样的疲倦和失望就像刀子一样扎在呲铁身上,失望,呲铁想,是因为这么多年来他都还是这样,所以他们会感到失望吗? 疲倦是不是因为他们给他善后太多次,不得不疲倦了呢? 呲铁有些无所适从,他就相当于几万岁的“熊孩子” 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居然还想着像以前一样蒙混过去。 呲铁嗫嚅:“三妹、四妹、五弟,我……” 商羊摇头:“二哥,我累了,我一个人要思考这么多的事,我还要管住你,你可知道?我有许多次都力不从心,在我因为妖皇的刁难最烦闷的时候,我也只能找英招和钦原说话。” “我不敢找你,因为你一旦知道这些,更会冲动地去找妖皇麻烦。当然,最后也是因为你,彻底得罪了妖皇。” 商羊真的很累,她光是站在这里,都让人感受得到她体内透出的浓浓的疲倦。 商羊继续道:“有时候我会想,等救出化蛇大哥后,我就不和你们一路了,我太累了,需要休息……” 这个熊孩子呲铁的破坏力是一个大妖的破坏力。 他带来的麻烦太多太多了。 当初贸然攻击玉昭霁,使得妖皇损失了那么多,如果没有那一场戏,说不定妖皇的态度也不至于那么差。 “三妹!”呲铁听见商羊说她要离开,慌得六神无主。 可是,他再放眼望去,发现英招和钦原都很平静,他们似乎很理解商羊为什么会这样选。 这一刻,呲铁心中的后悔和自我厌弃达到了巅峰。 化蛇大哥陷入困境,他们被妖皇逼迫……所有人都在成长,就连最小的钦原和英招都懂事了不少。 他是二哥,却一直在不停闯祸。 他眼睛通红,忽然,那个狼牙大锤再度出现在他手中,而后,他自己抡起狼牙大锤,重重砸在自己左手上! 呲铁的手随之碎裂。 玉昭霁抬起眼眸,冷笑一声。 第333章 乌月翻脸 玉昭霁一点也不动容。 呲铁砍掉自己的手,又说明什么呢? 魔族的监狱里,多得是呲铁这样的魔,每次冲动做完一件事之后,后悔得捶胸顿足,有的将自己的头和手咣咣咣往监狱里砸,砸得头破血流、指骨全断。 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他们下次还是记不住,还是会犯。 在玉昭霁看来,真正能改得了的人,无需砍断自己的手,改不了的人,哪怕把自己的双手双脚都砍掉,这世上也不过是多了一个没有手脚的莽夫而已。 希衡同样没有相信呲铁的兴致。 和呲铁有兄弟姐妹情谊的人是商羊、钦原和英招,又不是希衡。 希衡道:“本君的态度仍然未变,如果还需要本君和太子殿下襄助救出化蛇,那么,就抽一些呲铁的妖力去钦原身上,这样才能破阵。” 商羊嘴唇翕动,她想说好,可是,看了看呲铁断臂的模样,商羊又心软了。 正是因为商羊、钦原、英招等大妖的一次次心软,才把呲铁纵容成了这副模样。 玉昭霁没有兴致再看别人表现手足之情,倒衬得他和希衡是无情无义、毫不通融的冷血无情之辈一样。 玉昭霁道:“不必了,他们兄弟姐妹之间的事,我们怎么好参与,希衡,我们走罢。” 也行。 希衡毫无心理负担,打算和玉昭霁一起离开,倒不是她不讲情义,而是对面的大妖们在太讲情义之余,毫无理智。 呲铁一味以为只有下水才算是救化蛇,争着下水,却又没有足够的脑子。 商羊此时又不当机立断,表示愿意让呲铁先传妖力给钦原。 这样下去,呲铁继续下水,以他的冲动性格,只会害死阵法中央的化蛇。 到时候,他们和化蛇手足之情深重,谁来负这个责任?只有倒霉的希衡和玉昭霁。 所以,希衡也打算离开,化蛇在水下好歹活着,呲铁要是一下去,化蛇就会真死了。 希衡和玉昭霁说离开就离开,商羊等大妖都慌了神,商羊看了呲铁一眼,又看了看希衡和玉昭霁,想说什么,却又不好说出口。 呲铁这时倒是再笨再蠢也清醒了。 这世上,希衡和玉昭霁和他没有关系,他们不会包容他的愚蠢和冲动。 现在呲铁只能自己解决自己带来的麻烦,他忍着疼痛:“我愿意先把自己的妖力给钦原。” 呲铁道:“我愿意,我留在岸上看守。” 希衡和玉昭霁仍然没有停下,玉昭霁轻笑一声:“你这个样子,能做好看守的事吗?” 世界上可以补救的缺陷有许多,比如愚蠢,可以用勤奋来弥补。比如懦弱,可以用外物手段来进行逼迫。 可是,唯有冲动能够让人满盘皆输。 呲铁涨红了脸:“我愿意发下誓言,若我做不好此事,带累了你们二位,我即刻身死道消。” 玉昭霁和希衡微微停下,玉昭霁回头:“孤想,你应该知道,你的命对我们来说分文不值。” “不过……”玉昭霁的话还有转折,呲铁眼睛一亮,就见希衡抽出了天湛剑,剑身雪亮,寒光照人。 希衡朝山谷的入口处刺出剑意,血花绽开。 玉昭霁下一句慢悠悠的话也刚好落下:“不过,现在有不长眼的巫妖拦着我们,你们的运气倒也真的不错。” 铛一声,焚寂魔刀也出鞘,一名想从暗处偷袭的巫妖立刻毙命于刀下。 巫妖从山谷的四面八方而来,这处山谷的风声有些不正常,山风回荡在山谷中,不只有巫妖的进攻,还有各类暗器像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样从山谷中飞出来。 希衡和玉昭霁背靠背,携手作战。 希衡:“看来这座山谷的山体已经被挖空了。” 玉昭霁:“的确,它们制造青铜石像的材料就在这山体中央,这座山和水的分布也不错,正好对应天上星宿,刚才我们从表面看不出来,因为缺了几颗星。” 希衡接上玉昭霁的话:“但是,加上水下的青铜石像方位,这个星图就被补齐了。” 这是一处堪称天然的阵法。 而且,天上的星星位置并非一成不变,它们会随着春夏的交替而发生一些变化,这些变化就是阵法的可变性。 当呲铁打碎其中一个青铜石像时,阵法随之改变,改成了另外的星图。 希衡和玉昭霁一边和巫妖交手,一边分析,商羊等大妖也没有闲着,赶紧杀死这些巫妖。 这其中令希衡和玉昭霁侧目的是呲铁的表现,呲铁虽然断了一臂,但是明显没有之前冲动,虽然他有些过于小心,好几次在出手前都看向商羊的方向。 但对于呲铁来说,不怕他不够小心,就怕他胆子太大。 如果呲铁的确有所改变,希衡和玉昭霁其实也倾向于救出化蛇。 化蛇这样的大妖,会成为战场上的一员猛将,没必要因为和呲铁那个蠢货置气,而折损猛将。 但希衡和玉昭霁现在不会轻易决定下去,他们还需要看呲铁的后续表现。 希衡此时道:“我们先离开山谷。” 离开山谷? 几位大妖来这处山谷水域就是为了救化蛇,现在化蛇没有救出来,还打草惊蛇了,却不继续救化蛇,而要离开? 希衡和玉昭霁只说要离开,也不说任何理由。 他们还在测试呲铁到底是否真的改变,这一次,商羊、钦原、英招都完全没有异议,绝对服从希衡和玉昭霁,就连最冲动的呲铁,也二话没说,立即朝山谷外飞去。 看样子,这个大妖也不全是一个废物。 他应当是这么多年被商羊等大妖惯得太好了,从未想要改变,可一旦愿意改变,倒是还能救。 大妖们都听话往山谷外而去,一路上愣是憋住没有问希衡半句原因。 直到这一波巫妖全部被消灭,他们也逃离出了山谷、远离那些暗器机关之后,希衡才解惑:“我们不能用蛮力破阵,需要去外面拿解除阵法的材料,同时,虽然巫妖发现了我们,但巫妖无法移开化蛇、也无法杀死它,对我们来说也只是去找到材料后再回来破阵。” 原来如此。 商羊等大妖不自觉松一口气,她们刚才可真害怕希衡和玉昭霁彻底不管化蛇的事情。 一行人准备去找破阵的材料,就在这时,一个血人从天空往下降,要落向山谷水域的方向。 这个血人离她们很远,但是,希衡的眼力非常好,一眼就认出天空中被血色笼罩的人是“王枫” 但是,这个“王枫”处于昏迷状态,不知是真还是假。 无论真假,希衡都不得不去救,希衡纵身而上,御风飞往“王枫”的所在。 玉昭霁知晓拦不住,只是迅速给希衡传音:“希衡,小心,她不可能是真的王枫,我们来到这处水域的消息早就被巫妖知晓,巫妖有充足的时间去做准备,哪怕真正的王枫在这里,他们也会赶紧挪开她,不让她和你碰面。” “所以,这只能是假的王枫。” 玉昭霁没有说这就是跟了他们这么多天、还去了垚城的那个假王枫。 他的表述堪称严谨。 因为真的王枫只有一个,假的王枫却可以有许多。 如果这是巫妖又抛出来的一个假王枫呢? 希衡知道这一点,她同样在心里给玉昭霁传音:“我知道,但是,这个王枫的下落地点是山谷的水域,我想,巫妖明知我们就在附近,有可能救下王枫的情况下还当着我们的面投放她,只能说明巫妖有两手准备。” “我不救,她落下水域,会对水域再度造成影响。” “我救她,那就是要朝我出手,不过,巫妖朝我出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希衡身上有无生剑意和包含毁灭之力的结界,连凶神都不能突破,更别提巫妖。 所以,两害相权取其轻,希衡现在最优的选择就是救下这个王枫。 希衡飞入空中,乌月紧闭双眼,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急速下坠,随时都会再度落入水里。 落入水里也好……他已经吸收了那位的能力,可以直接把化蛇吞掉。 然而,就在这时,乌月被一个泛着水香的怀抱接住,希衡接住乌月,阻止他下落的趋势,同时,周身升起流光一般的结界。 乌月睁开眼:“师尊……” 希衡听他说话的熟悉语气,确定了他不是别的假王枫,而是一直伪装在她身边的那一只。 希衡暂时没有说话,带着乌月旋身来到山谷外。 乌月周身都是鲜血,希衡扶住他,却没有像往日那般第一时间就来关切询问他的伤势,而是冷漠看着他,带着些审视。 不只希衡,更别说玉昭霁,就连商羊这些大妖看乌月的表情也不对了。 商羊看看希衡,又看看乌月,似乎是觉得有些冷场,商羊不得不出来救场。 她问乌月:“你这时不是在驿站吗?你师尊布下的结界这么强,你是怎么出来的?” 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乌月出现在此地,哪怕他表现得再像是受害者,也会受到众人的怀疑。 所以,连希衡也直接没有伪装,做出了怀疑姿态。 乌月被质疑,连忙回答:“我正在驿站内练剑,忽然,有一只周身覆盖着红色的巫妖进来,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这只巫妖将我带出结界,想要带我去青影城,幸好,青影城内有一名高阶修士,我虽不认识她,但是是她救了我。” “她把我打离原地,自己和巫妖缠斗起来。” 希衡等人还是面无表情。 因为实在是太扯了些。 乌月最开始说的周身覆盖红色的巫妖能够穿过希衡的结界,这个希衡还可以告诉自己,这处水域下的红色巫妖病原就能做到这一点。 因为当时她布下的不是无生剑意结界。 可乌月后面所说的就有些太巧了,刚巧有个足以抵抗高阶巫妖的高阶修士路过,还刚好把他打飞到希衡面前。 这么多巧合凑合在一起,让人怎么信服? 乌月见大家似乎都不信,倒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事,乌月道:“当时救我的那名修士在空中和巫妖激战,灵光千里,定然有许多城中人都见到,你们若是不信,自然可以向那些城中人探寻。” 玉昭霁挑眉:“不用探寻了。” 乌月被他几次三番挑衅,现在看玉昭霁的眉眼间也有怒意。 乌月道:“凭什么不探寻?玉冥魔君,我屡次三番忍让你,可你难道就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吗?” 乌月也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早就暴露了,才那么理直气壮。 玉昭霁笑意不变:“孤从来不做无意义的事,你若有问题,找几个巫妖在天上打来斗去,放出灵光,地面城中的修士不也照样可以替你作证?问与不问,有什么区别吗?” “你!”乌月大怒,却难掩心虚。 原本他就是这样做的,他让自己的巫妖臣属一个来掳掠他、一个化作修真界修士的样子来救他。 乌月见玉昭霁这么轻而易举拆穿他,倒也不和玉昭霁纠缠。 希衡——这位华湛剑君身上有他的巫妖臣属的能力,判断力降低,感情对她的影响会变大。 只要希衡相信他,其余人再怎么不信也没关系。 乌月便作伤心之状,泫然欲泣看向希衡:“师尊,弟子真的没有,弟子愿意发下心魔誓——” 乌月知道,华湛剑君不会舍得她的徒弟发心魔誓。 希衡也的确如他所想般道:“你不必说了。” 乌月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蓦然惊觉,她的语气中满是失望和冷淡,像是再也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话。 希衡道:“你进入驿站时,便百般不情愿,百般推辞,现在又出现在这里,前前后后,实在让为师失望。” 她话说到这个地步,好似还有无数利剑等着乌月,这些话语足以将乌月扎得千疮百孔。 希衡微微拧眉:“……罢了,这次的事,回垚城再说。” 虽然希衡没有处罚乌月,甚至一句真正的重话都没有说,可乌月还是被伤得鲜血淋漓。 以往,华湛剑君希衡从来不会用这种语气对王枫说话,现在却这样说……这一刻,嫉妒的乌月想不到是因为自己做的事太出格,他只想到是因为一个人的挑拨离间。 玉昭霁。 玉昭霁一步步用言语让希衡变得怀疑他。 也是他一步步让希衡看向他的眼神中有了冷漠和失望。 乌月心中的杀意再也按捺不住,明面上,他被希衡叱责后就不再说话,安分跟在他后面。 山谷外。 希衡等人都不缺法宝,商羊思及希衡和玉昭霁是特意来帮自己的,主动拿出法宝。 这个法宝类似一个核舟,看似十分微小,却应有尽有,是一处华美的住处。 商羊将这个法宝藏在山中,作为众人暂时落脚的地方,否则,每次要休整都去城里的话,光是过检查关口就烦死人了。 因为乌月的插曲,现在众人间的气氛都不怎么好。 希衡在纸上唰唰唰写出破阵需要用到的材料,拿给众人:“这是温和破阵需要用的天材地宝,诸位尽快在今晚前带回。” 她说:“我们今晚破阵,否则,等今晚一过,星象发生变化,水域底部的阵法也会随之变化。” 商羊等人立即领命,她们看向希衡给的纸上所写,破阵的材料总共需要六种。 于是,她们决定每个人去找一种。 本来商羊打算让希衡和玉昭霁歇着,她们去跑腿就够了,但没想到希衡和玉昭霁都拒绝了。 商羊感觉气氛尴尬,她猜测,也许是华湛剑君此时不知该如何面对她的徒弟? 商羊可不知那是假王枫。 她只以为是希衡对自己的弟子要求太高,认为她被巫妖抓走是无能,再加上玉昭霁在一旁说了点添油加醋的话,事情便成了这样。 商羊等大妖一点多余的话都不敢说,迅速去找破阵材料。 希衡和玉昭霁也离开,此地只剩下乌月。 乌月眼中光芒明灭,他认为人族说的话有许多是假大空的假话。 但是,人族有一句话说得很对,那就是——信任的建立很难,但破坏信任只需要一件事,甚至一句话。 如今希衡对他的怀疑已经摆在了明面上,他就必须立刻动手了。 要趁着他还能留在这群人身边的时候,给他们一个大惊喜。 乌月想到刚才希衡、玉昭霁的种种行为,眼眸满是阴郁,他划开指尖的皮。 一滴血涌出来,又变成血色的巫妖病原,这些巫妖病原可以给乌月传话。 哪里有血色的巫妖病原,乌月和他的下属就能通过这些无处不在的小东西进行联络。 联络接通。 乌月道:“十九……本王需要一些东西,今晚之前就拿给本王,不,最多一个时辰,本王就要。” 另一边,希衡和玉昭霁走在青山之中,寻找破阵材料。 玉昭霁问:“你就这么把他留在那里?” 希衡:“嗯,我们不走,他如何行动?他这次凑上来倒也的确是个好机会,我实在是等不及想找到真正的枫儿。” 乌月每在希衡面前晃悠一次,他每假受一次伤,希衡就会想到真正的王枫处境得有多艰难。 别的徒弟,再强她也不要,她只需要王枫回来。 第343章 地木玉 希衡的思路很清晰,假王枫身上的皮连扁无真君和惊春魔君都看不透。 如果这样的皮,巫妖也给王枫穿上了,那么,在茫茫人海中,希衡怎么寻找到真正的王枫?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这个假王枫引她去。 可是,这个假王枫过于“谨慎” 当初玉昭霁身受重伤,她尚且不敢出手,何况是现在希衡和玉昭霁都在的情况下。 所以,希衡要给她制造一个机会。 林中,乌月的巫妖下属在一个时辰内来临,它是一缕青烟的模样,等落到地上,才逐步显现出巫妖的形状。 这名巫妖披了一层女修的皮,表面看起来冷艳秀丽,在林中时,她身上的裙子如同清翠的竹林,等一走近核舟木屋,她身上的颜色又变得如同干核桃表皮的颜色。 这就是她的能力:伪装。 这能让她在任何地点都能最大限度地伪装,和环境融为一体。 她的名字叫做十九,巫妖们几乎都没有正儿八经的名字,大多都按照数字排列。 它们从小生活在平江堰之中,入目所见的只有困住它们的寒冷江水。 它们根本没见过世界上其余万物,又怎么能取出相应的名字呢? 至于乌月,他的名字得来也很简单,因为江水中唯一会倒映的就是月色,江水中满是巫妖病原,所以,他就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乌月。 他多么向往外面的生活,他从巫妖的传承记忆中能找到一些外面世界的样子,乌月迫不及待想带领它的族人们冲出江水。 至于其他的巫妖? 它们没有乌月这么高的智慧,也没有这么强大的抱负,它们的名字是一、二、三……这样按序排列。 巫妖十九落入地面,并没有走近核舟。 她在手上敲了敲,里屋的乌月便知道它来了。 乌月走出来,巫妖十九下跪:“属下参见大王。” 乌月挥手叫起,他能确认周围没有其余人的踪影和探听的法宝,千听的能力被乌月使用得淋漓尽致。 乌月还是很谨慎:“她怎么样了?” 巫妖十九知道乌月说的是真正的王枫,巫妖十九道:“她每日头疼欲裂,族内一切事务由巫妖二乙代为处理,她每日只想杀人。” 杀谁? 当然是杀巫妖。 乌月点点头,话音一转:“东西带来了吗?” 巫妖十九立即将东西奉上,这是一块青翠的宝玉,里边蕴含的是精粹的至木精华。 乌月两根手指挟起这块晶莹剔透的宝玉,放到半空中仔细看:“真美,不愧我们在地心挖了这么久,天道的确有诚意。” 乌月挥挥手:“走罢,别被他们发现了。” “是,属下告退。”巫妖十九垂首说完,再度化为一缕青烟,青烟一路飘往上空,彻底消失不见。 乌月拿着那块青翠宝玉、至木精华,翻来覆去看,这是天道和巫妖合作后,透露给巫妖的消息。 在地心之底,扎根着无数树根,这些树根纵横交错,是这世上的木气所化,而树根的最中心处,有两颗青翠的宝玉,它们长得一模一样。 但是,效用却天差地别。 其中一颗宝玉是五行最精纯无害的木气。 另一颗宝玉则是树木腐坏后所化,它周身的木气虽然同样精纯,却是至毒。 乌月刚才看到希衡写的破阵材料了,其中之一就是:地木玉。 他瞬间便想到,用这块至毒的地木玉,去替换希衡本来要拿去破阵的地木玉。 这样的话,哪怕他们救出化蛇,也会…… 乌月待在核舟里,正仔细思考着待会儿的计划时,外面传来风声。 商羊身穿青蓝色衣裙,发间一根同色的飘带,她手持一柄羽扇,从林中落下时,羽扇散发青色光辉。 商羊轻轻落在地上。 乌月正要打招呼,林中的竹叶啥啥作响,一团五彩的光辉从那边飘过来,一声五彩羽毛的钦原化为人形,呼了一声:“商羊姐姐,你也拿到东西了?” 商羊温和道:“是,他们呢?” 钦原指了指后面:“很快就来了,我刚才回来时看见了他们,我们还比比谁飞得快。哼,呲铁也就不提了,最可恨的英招,他自以为他长了四条腿,就能比我快?” 钦原现在是人形,却蓦地幻化出大翅膀,拍了拍:“我可是鸟啊,在这种树林里,他怎么可能有我快?” 钦原像是想到了什么,笑得花枝乱颤:“他在树林里压根跑不起来,前面全是树木竹子一样的路障,哪儿有我在空中飞得快?他又不肯服输,不肯上天。” 钦原笑嘻嘻时,林内又传来一个爽朗至极的声音:“四姐,你又笑我,今日的地形不适合我,哪日咱们去戈壁滩、去大草原上比一比。” 英招和呲铁从林中出来。 英招容颜英俊,脸颊上还带着汗,笑着和钦原说话。 钦原嘟起嘴:“我在那种地形上怎么可能跑得过你,那种地方风大,我的个头不是很大,那种地方的风会成为我飞翔的阻碍。” 眼见着几位大妖又要闹起来,商羊连忙安抚:“好了,别闹了,我们先进屋等剑君和殿下。” 钦原眨眨眼睛,四处张望:“他们还没回来吗?” 她还以为他们会最先回来,不得不说,钦原虽然嘴上不说,但实际早已经觉得希衡和玉昭霁很靠谱,不知不觉间有些依赖他们。 只是……她实在不好意思当着呲铁的面多提他们,担心引起尴尬。 钦原分得很清楚,对于希衡和玉昭霁,是天资绝顶的后起之秀,开启成神大劫的未来神明。 而且他们虽然个性鲜明,一个冷傲一个霸道,但是心底都有仁善之风,并不似妖皇那般刻薄不要脸。 她钦佩赞赏他们之余,却也知道,他们和她总是隔着很远的距离,看似同行很近,实则非常远。 而呲铁就不同了,这个二哥虽然有许许多多的缺点,但是钦原早已将他当成了一家人。 他们几万年的感情,怎么可能是见到两个优秀的人就能疏远的呢? 天下优秀的人多了去了,可是,和她有关系的没几个,钦原当然要在意呲铁的想法。 可现在的呲铁已经下定决心改变,呲铁有意缓和和希衡、玉昭霁的关系,也想要给几个弟弟妹妹看看,自己已经不是当初的吴下阿蒙了。 呲铁道:“他们许是有些事,华湛剑君和魔族太子做事周全,考虑得面面俱到,他们这次给我们分配寻找材料的任务,恐怕也有顾及我们身为避世之妖,对这世界不太了解,所以给我们分配的任务比较简单,他们自己去寻的材料应该所费周折更多。” 呲铁总结:“所以,这才来迟了。” 除开英招外,其余大妖都震惊于呲铁转变得如此快。 商羊肯定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说:“二哥说得是,我们先进去吧。” 说完,几位大妖也看见了乌月。 他们都以为乌月真是希衡的徒弟,所以对乌月的态度都非常好。 几名大妖陆续和乌月打了招呼,然后进入核舟。 乌月表现得也非常乖巧,甚至非常有晚辈的礼节,站在核舟之外,垂首侍立,等几位大妖都进入核舟后,乌月才进入其中。 实际上,乌月垂着头,在仔细辨别几位大妖身上的气息。 到底是谁负责保管地木玉? 乌月要做的,就是要用手中这个至毒的地木玉,替换掉那块无毒的至木玉。 不期然,乌月在经过呲铁身旁时,闻到了一股精纯木气。 乌月对这位呲铁倒是有所耳闻,那日呲铁大闹三族联盟集会的事,因为惊动了三族的士兵,所以,被走漏了风声。 在乌月心中,对呲铁的判断是:冲动鲁莽,难成大事。 可以说是个纯粹的废物,乌月甚至都已经计划好了怎样利用呲铁的性格弱点,然后剥他的皮。 见地木玉在呲铁手里,乌月心中十拿九稳,觉得自己一定能换下地木玉。 可是,呲铁这个妖,说狠倒也狠。 他现在已经打定主意要改变,化蛇在水下挣扎的样子深深刺痛了呲铁,以及……商羊那疲倦失望的眼神。 如果这样的情况下,他呲铁还是做不出改变,那也就真的是枉为大妖。 他怎么还好意思让至亲因为自己的冲动而陷入险境,怎么好意思再让商羊离去? 在这种情况下,呲铁一直守着地木玉。 在钦原绘声绘色说自己拿到手中宝物的过程时,呲铁也只在旁边沉默地听着,钦原说到精彩处,手舞足蹈,呲铁也只是跟着哈哈大笑。 钦原看向呲铁:“二哥,你取宝时遇见了什么趣事?” 几位大妖中,就属呲铁和钦原的性格最为咋咋呼呼,每次谈什么趣事,也是他们两个声音最大。 化蛇一般是沉稳大哥,在旁边听着,也说一些自己的见解。 英招十分沉默,只是不冷场。 商羊则面面俱到,偶尔调节一下大家说到兴起时、避免不了要拌嘴的矛盾。 现在,钦原说完了自己碰到的趣事,笑嘻嘻看向呲铁:“二哥,说嘛。” 呲铁却笑笑:“没什么有趣的,就是普通的事情。” 钦原又说:“这怎么可能,你取的可是地木玉,我听说地木玉被取出来后,为了保持木气不散,还得再埋入土里。” 呲铁说:“挖土而已,枯燥得很。” 钦原直觉呲铁有些不对劲,她有些落寞,看见呲铁空荡荡的手臂后,却又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钦原有些难受,她以为是呲铁断臂之后,和大家的关系也疏远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变了一样。 钦原眼睛有些红:“二哥,其实我们都很喜欢你,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也有很多缺点……” 呲铁拍拍钦原的头:“四妹,你误会了,二哥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人总要长大,妖也如此,我现在保管地木玉,地木玉就一定不能出问题,我怕我说的过程中分了心,弄丢了地木玉。” “等把化蛇大哥救出来以后,咱们回山林去,到时候你想听多久的故事,二哥就给你讲多久的故事。” 钦原似懂非懂,商羊却知道这是呲铁必须经历的过程。 她说道:“好了,四妹,那就等等吧。” 就是在呲铁看得这样紧、这样细致的情况下,乌月根本没有动手替换地木玉的时间。 眼见着落日熔金,夕阳滚下山坡,快要夜黑,希衡和玉昭霁也就快要回来了。 等这两人回来,乌月就更没动手的机会了。 乌月越来越焦急,他想了想,一条毒计浮现在心头,事到如今,乌月已经不在乎会不会露更多馅儿了。 他借着睡觉的名义,去核舟内部休息,但是,在离开时,一点小小的巫妖病原从他指尖探出,落到地上。 血色的巫妖病原比起皮肉,更喜欢鲜血。 而在场的妖中,只有呲铁断臂,身上的血腥味更重。 乌月装作没事儿人一样离开,过了会儿,乌月就听见外面的声音。 商羊关切问:“二哥,你怎么了?很疼吗?” 呲铁额头青筋跳动,好似在忍耐着极大的痛楚。 他从牙缝里冒出几个字:“无事……” 商羊道:“怎会无事?你便是断臂都可以面无表情,现在却这样……一定是痛极了。” 商羊忽然想到了什么:“难道是断臂的地方在疼?” 呲铁虽然不想再横生枝节,但现在的确疼得受不了,他只能道:“是。” 商羊立刻道:“先脱衣服,我去叫英招。” 几位大妖一直避世,遇见些伤口或者其余病痛,基本都是靠英招医治。 呲铁倒也不会觉得当着商羊的面脱衣服不好意思,他们是这么久的兄弟姐妹,早就没有其余男女之情。 呲铁脱了衣服,英招也被商羊叫出来。 打着哈欠的英招一看呲铁疼得青筋暴动,连半个呵欠都忘了打,立刻过来:“我来看看。” 英招看呲铁倾斜的姿势和肌肉走向,就知道是断臂出了问题。 他一检查,倒吸一口凉气:“二哥,你对自己下手也实在太狠了,你……你用妖力腐蚀了自己手臂上的生机,之后这里再也长不出手臂了。” 呲铁说:“不痛,我怎么会长记性?何况,你哥哥我一只手就够打他们了,缺一只手是告诉我要谨慎小心。” 英招无可反驳,他咬牙继续检查呲铁的手臂。 照理,呲铁对于妖力的运用无比娴熟,怎么会疼成这样? 一定有问题。 英招仔仔细细查探,几乎连腐肉都翻来覆去地看,但是偏偏查不出问题来。 商羊和钦原的心也全被呲铁的伤所牵动,众人都把十二万分的注意力放在呲铁的手臂上。 人的心只有这么大,分给了这里,那里的心势必就要少了。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呲铁衣袖里的地木玉颜色再慢慢变淡,直至完全消失,而下一瞬,一颗一模一样的地木玉出现在呲铁的衣服袖子里。 这是人族偷王的技能:隔空取物。 乌月拿到这颗无毒的地木玉,志得意满,然后隔空将自己派出去的巫妖病原直接捏爆,毁尸灭迹。 血色的巫妖病原和黑色的巫妖病原有一个最大的区别就是:血色巫妖病原有智慧,知道听命于乌月。 乌月叫它们不繁殖,它们就不会繁殖,这样的巫妖病原,比黑色的巫妖病原能做的事多了去了。 与此同时,血色巫妖病原一死去,呲铁忽然就不痛了。 他忽然好了,英招也大为惊奇。 英招道:“奇怪,怎么会这样?” 他在呲铁的断臂处翻动:“你的伤口上怎么有被啃噬过的痕迹?虽然很小,但的确是有。是什么啃噬了你的臂膀?” 英招左找右找,也没有找到东西。 几位大妖心中都有一个疑影,可现在救化蛇大哥的事迫在眉睫,他们也只能把这个事抛开不管。 呲铁道:“可能是土里的什么虫子吧。” 他谨慎地摸了摸自己的地木玉,还在,这就好,其余的一切呲铁都没心思管,他只想保管好地木玉。 这个事情发生不久,希衡和玉昭霁来到核舟外。 他们像是凭空出现,出现时,落日熔金,暮云四合,夜色已经悄然而至。 希衡和玉昭霁走进核舟之中,其余大妖见到他们,眼睛发亮迎上来。 希衡问:“你们取的破阵材料都取到了吗?” 几位大妖异口同声:“取到了。” 商羊摊开手,掌心是一个类似犀牛角的东西:“金犀角。” 呲铁手中是那块晶莹剔透的宝玉,如森林般翠绿:“地木玉。” 英招拿出一条银亮如同鹿角的东西,上面泛着隐隐水色流光:“水心髓。” 钦原一下掏出一块通体赤红的珊瑚,珊瑚美不胜收,但是泛着火焰的热气,钦原都不敢直接接触它:“海心火瑚。” 五行已经集齐金木水火。 还缺土。 玉昭霁手中则是息壤,他道:“土在这里。” 希衡手中则是一团冰蓝色的气,这团气一拿出来,屋子就冷了许多:“寒源。” 这次温和破阵,除开五行之外,还要用到希衡手中的寒源。 见东西都齐了,一行人准备去破阵,呲铁忽然想到了什么,说:“刚才我的手臂莫名其妙不知被什么东西啃噬,不知是否是有异动。” 希衡说:“你去取地木玉,希家储存地木玉时,为了防止地木玉被窃取,希家在一旁放了追踪虫,我看见你身上有那些追踪虫留下的踪迹,估计是它们啃噬了你。” 呲铁这才放下心。 屋内的乌月也松了口气,追踪虫?倒是来得好。 不过,乌月也没有完全放下心,因为这个追踪虫也来得太巧了些。 他心有点点疑惑,但还是没打算放弃自己的计划。 反正他又不跟着去,如果一会儿玉昭霁出事,就说明他的计划成功,如果玉昭霁没出事,那么他就按兵不动。 进退都可以。 乌月赶忙起身,送希衡离开,这也是他做徒弟的义务。 一行人离开这里,朝着山谷水域而去。 这一次,他们抱着必须救出化蛇的心入了水。 第344章 玉昭霁被囚 为了避嫌,乌月并没有死皮赖脸要跟着希衡去。 他也知道,哪怕他这时说想要跟着去,也不会被答应。 乌月干脆在核舟内部坐下,悠哉悠哉开始看戏。 他用千听的能力,已经确认这个核舟内部没有任何观测的法宝和法器,乌月伸出手指,修长的手指在空中一点,一道血色的屏幕浮现在空中。 屏幕中,清晰投放出希衡、玉昭霁一行人的踪迹。 她们已经下水了。 血色的巫妖病原所在之处,就是乌月的眼睛和耳朵。 原本,他的血液里有无数巫妖病原,只要他号令,这些巫妖病原就会出现。 原本乌月打算进入垚城之后就投放巫妖病原,可是,一直有人看着他。 昭阳和昭影虽然没有修为,但是他们的能力刚好克制巫妖病原,乌月无法释放巫妖病原。 后来进入研究重地,那里更没法散巫妖病原,那里的环境根本不适合巫妖病原存活。 所以,乌月现在才找到机会。 他含着阴沉的笑意看着血色屏幕内的一切: 水下,青铜石像察觉到水波浮动,阵法开关再度被触发。 瞬间,青铜石像们再次睁眼、张口,那些恶鬼修罗巨兽的雕像如活过来一般。 它们的头顶有一颗珠子,珠子发出亮光,而后,亮光折射到水面上,这些亮光点点组合成一个星图。 星图中,这些人、恶鬼、修罗、巨兽组成二十八星宿,二十八星宿又变化,时而如恶鬼扑面而来,时而如修罗浴血。 水下狂波阵阵,巨大的力量朝希衡和玉昭霁等人涌去。 阵中的化蛇因为阵法的异动又开始不断嗡鸣、翻腾。 像是这个阵法,破阵最简单、也最暴力的方式就是直接轰碎石像,只要石像被打碎,或者头顶的珠子碎裂,就无法组成星阵了。 但是,这个阵法的巧思之处在于,这些阵法连接着镇魂钉。 镇魂钉直接钉在化蛇的身上,如果强力攻破阵法,阵法所受到的一切伤害,都会同等加诸在化蛇身上。 化蛇一定会死。 除开…… 希衡将六个破阵材料一并交给玉昭霁,她不着痕迹在地木玉之上看了一眼,玉昭霁则没有一点犹豫,直接拿过地木玉。 几人之中,玉昭霁是最适合温和破阵的人选。 他周身再度绽开创建秩序之力,活活在星阵中开辟一个新的秩序空间。 而后,金木水火土几样材料按照东方甲乙木、南方丙丁火、西方庚辛金、北方壬癸水的位置飞去。 五样材料分别发出对应光芒,绚烂至极、美不胜收。 五行,本就是构成世界的元素。 这些五行一聚齐之后,开始慢慢演化,清澈的水流淌而过,水流冲击出了肥沃的土壤、而后,茂密的树木在土壤中生长而出,树木引来天火熊熊,燃烧起来,然后地下的土壤中开始出现岩石…… 一个世界慢慢构造完成。 当这个世界生成时,这个世界就是地,和天空的星阵刚好对应起来。 再加上玉昭霁摆这个阵法时就有意引入了这个阵法的星力,使得这个青铜石像阵法和这个世界慢慢融合。 这个世界是地,有了地,那么青铜石像阵法和它投影出来的星辰,就自动对应成了天。 他们连接成了一体。 然后,希衡找到的寒源发挥作用,寒源被埋在五行之下,一直没有被玉昭霁催发,直到确定这个青铜石像阵法和这个世界彻底融合成功后,玉昭霁才缓缓引动寒源之力。 他还特意将寒源放在了代表水的北方,更是寒上加寒。 几乎是瞬间,寒源的力量被催发之后,万古长夜都似乎被催杀成了冰霜。 这个世界里的一切树木土壤岩石全部在瞬间化为冰凌,而后,冰凌一直沿着它,活活再冻住青铜石像。 冻住了地,寒源还要继续冻上天,青铜石像头顶的光珠也被冻住,眼睛、嘴巴全部冻住,水面上的星阵也被活活冻住。 这里,似乎成了冰雪铸造的世界。、 唯有玉昭霁体内蕴含混沌火,仍然衣袂飘扬,他继续控制这个阵法。 而后,希衡则道:“救人。” 现在青铜石像阵被冻住,正是拔除镇魂钉的好时候。 只有拔除了镇魂钉,才能救化蛇。 现在和玉昭霁、希衡一起下水的是商羊和钦原,钦原问:“直接动手拔吗?” 希衡:“嗯。” 两只妖当即三下五除二,将这些镇魂钉拔出化蛇的身体。 她们的手都在抖,那些镇魂钉扎得实在太深了,每拔出一颗镇魂钉都带着粘连的血肉,化蛇身体发颤,但它知道这是在为它好,一点也没有反抗。 终于,所有镇魂钉全部拔出来,化蛇这时明显轻松了许多。 可这些天它实在被折磨得太厉害,一点多余的力气都没有,化蛇仅存的力气就是拼着把自己变为人形,少给救它的人添麻烦。 化蛇变为人形,他的人形是一个颇为英武的男子,肌肤是古铜色,头发半长不短,黑色的头发末端还微微卷曲。 化蛇被剥了皮,所以,他的背部也是一片血红,血肉模糊,完全没有完整的血肉。 商羊和钦原都哭了。 商羊尽量忍着泪,不让泪珠掉下来,钦原的眼泪掉下来,根本就止不住。 化蛇没有力气,他想安慰钦原和商羊,但是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最终,手指还是无力垂下。 希衡虽也不忍,但是,此刻,她最关心的还是玉昭霁。 偏偏,这种关心还不能表露,不能被看出来。 希衡尽量神色如常,对商羊道:“快带他出去。” 同时,希衡走向玉昭霁,她就像以往的每一次那样,每一次作战后都走向玉昭霁。 玉昭霁也像是每一次那样,朝希衡望来,他们在水中相望,避水珠隔绝了周围的水波。 玉昭霁朝希衡伸出手,希衡刚要伸手上去,异变陡生! 此时,原本冰霜般的寒源颜色开始慢慢发生变化,就像是中毒后嘴唇的乌青色,冰霜开始随之碎裂,等冰霜完全碎裂开后,玉昭霁造出来的世界也随之崩溃。 青铜石像阵也即刻被解冻。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然后,解冻的青铜石像阵再度射出星图,阵法再度开启,而且玉昭霁首当其冲,现在,随着星图移动,他就在阵法中央! 无数镇魂钉朝玉昭霁而去,万幸,玉昭霁周身瞬间升起混沌火,一颗镇魂钉都没有扎到他身上。 但是,他中了毒。 那块地木玉中的毒,玉昭霁很快就不能再动用魔力,只能立刻调息,免得毒发至全身。 他开始调息,青铜石像阵也随之关闭。 这一次,是比囚禁化蛇时还坚固的阵法——乌月当初命巫妖修此阵法的目的就是这个,既然早晚都要有人来救化蛇,那就将计就计,再困住来救化蛇的人去剥皮。 反正化蛇的皮已经被剥了,对巫妖来说,化蛇已经没用了。 被救走与否有何重要? 玉昭霁周围都是青铜栏杆,如同监狱一样,将他关在里边。 这些青铜栏杆正好把希衡隔绝在外,希衡下意识拔出天湛剑,剑光雪亮,但并不敢对着青铜栏杆挥下。 她若斩下剑气,玉昭霁也会随之被斩。 这就像是投鼠忌器一样,让希衡进退两难。 与此同时,玉昭霁是直接催动那块有问题的地木玉的人,他第一个中毒,可渐渐,地木玉的毒散发过来! 这处水域里的红色巫妖病原都随即被毒死,希衡周身升起无生剑意结界,隔绝这些毒。 商羊和钦原抱着化蛇,也连忙升起结界。 她们见玉昭霁突然被关在阵法中,希衡也在此逗留不走,连忙过来,想要帮忙打开那些青铜栏杆和青铜石像阵法。 可此刻,她们不能强攻,也没有再如地木玉这样的五行宝物了。 眼见着上边儿的打斗声越来越多,说明巫妖也在支援过来,商羊道:“剑君,我们先走吧,等找到新材料后我们再回来救殿下。” 钦原也说:“对,你们是因为我们才被连累,我们会帮你们。” 希衡仍然没走,她现在不能用杀伤力强大的剑,就改用稍微柔和些的水法,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在不破阵的情况下救出玉昭霁。 外面的巫妖越来越多,英招已经朝着水底下喊:“你们好了吗?他们快要封这个水域了,他们想要填平这个水域!” 已经没有办法了。 商羊见希衡不舍玉昭霁,无法像往日一样冷静地做出决断,便过去强行拉着她的手臂:“剑君!走!” 希衡知道现在不能任性留在这里,被商羊活活拖开。 她眼睁睁看着玉昭霁留在水底阵法中央,他在调息打坐,无法使用一点魔力。 但是,玉昭霁还是感应到了希衡的离去,他睁开眼,眼中星湖荡漾,轻轻启唇。 只说了一个字。 走。 快走。 水波荡漾,商羊拉着希衡,钦原抱着昏迷不醒的化蛇,冲出水面。 水花四溅,乌月从血色屏幕中看到这一切,哈哈大笑。 他笑得既痛快又解气,玉昭霁终于要死了,他这就去剥了他的皮! 只要玉昭霁中招,哪怕希衡反应过来,发现了他的身份也没关系,玉昭霁一死,魔族就群龙无首,他赚了哈哈哈。 第345章 先剥哪里的皮呢? 妖力灵力在空中碰撞出火花。 这处水域上空乌泱泱赶来的巫妖全被歼灭,但是,巫妖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呲铁和英招在岸上拖住巫妖,密密麻麻的巫妖就像是蝗虫一样飞来,一群又一群,蚂蚁多了也能咬死大象的。 呲铁和英招焦急时,终于听到水花四溅的声音。 钦原抱着昏迷不醒的化蛇出水,英招和呲铁顿时凑过来:“大哥!” 钦原道:“大哥伤势太重,晕过去了,而且,太子殿下也被困在了水内阵法中央。” “什么?!”英招和呲铁没有想到玉昭霁会被困,一时焦急,他们当然想折返回去救玉昭霁,可是现在这么多巫妖赶来。 这时,商羊和希衡也出了水面,希衡异常沉默,商羊知道她和玉昭霁情非寻常,此时自然难受。 商羊沉稳的声音响起:“我们先走,之后再寻到类似这次温和破阵的材料后再来救太子殿下。” 众妖一时踌躇起来,都看向希衡。 妖也并非无情无义,这一路上,如果没有希衡和玉昭霁,他们不可能救出化蛇大哥,而且,如果没有希衡当初教他们怎么摆脱妖皇,他们现在还在被妖皇奴役。 哪怕是呲铁,都知道一码归一码,他们绝不是那等过河拆桥的妖。 夜色中,希衡面色如玉,她睫毛上还沾着一些抵抗寒源的霜雪,如同银色的霜花点缀在纤长睫毛之上。 她并没有再回头看那一方水域,而是道:“是,先走吧。” 如果想要救出玉昭霁,那么,当下就要先学会舍弃和决断。 几位大妖见她恢复如常,重重点头,开始全力突围。 乌月在血色屏幕中见到了希衡的一切痛苦,他放大血色屏幕,几乎能看到希衡说出“走吧”时睫毛的颤动,能看到她握住天湛剑的手太过用力,几乎要嵌入剑柄。 他能看到她数次想要回头,却硬生生忍住。 乌月知道了,她在极力压抑痛苦。 哈哈!为玉昭霁而生的痛苦! 乌月一想到这里,心里的妒恨都要化作淬毒的汁液活活喷薄出来,他想,这是你自找的痛苦。 如果希衡不信任玉昭霁、不听从玉昭霁的挑拨离间而不再信任他,他也不会这么快对玉昭霁出手。 乌月心想,痛吧。 等他剥了玉昭霁的皮,彻底杀了他之后,她的痛苦达到巅峰后,就会慢慢忘却。 人死了,都会被忘记。 到时候尘归尘土归土,一切就又是新的展开了。 乌月不想节外生枝,他再度割腕放血,然后,血中喷薄而出的血色巫妖病原随着乌月的指挥而变幻,它们组合成龙卷风一样的形状,像是风一样扭曲、变动。 最终,这些血色的巫妖病原组合成一个血人。 它的五官完全是乌月本体的模样,只是一片血色,乌月朝水域的方向伸出手:“去吧——” 去,剥了玉昭霁的皮。 乌月自己则留在核舟这里,等着希衡、商羊等回来。 很快,核舟外就传来脚步声,乌月装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模样跑出去:“师尊!” 他仔仔细细打量希衡,像是真的在等着她回来一样:“师尊你怎么样了?可有受伤?” 希衡“嗯”了一声,又说:“为师无事。” 商羊等大妖把化蛇抬进去。 见到背部鲜血淋漓的化蛇后,乌月也表现得像是第一次见那样诧异,他道:“这……就是那位被巫妖戕害的化蛇?” “是。”商羊回答,然后说,“小友,你先让让,别沾着他身上的血。” 化蛇之血,普通人承受不住,一旦修士染上化蛇之血,如果道心不够坚定的,会无限放大心中的阴暗面,然后堕落为邪修。 但若是心志坚定的修士碰见化蛇之血,道心又会更加坚定。 这相当于是一柄双刃剑,但此刻,谁敢赌这位“王枫”道心是否坚定呢? 乌月立刻让开,化蛇被放在核舟内部,背部朝上,英招连忙处理他的背。 要先仔细清洗,然后才能上药。 钦原则在一旁协助,帮着递一些剪刀、药粉之类的东西。 商羊看了会儿,确定化蛇已经脱离危险后便走向希衡:“剑君,太子殿下被囚之时,发生了什么?” 她仔细回忆当时的一切情景:“水里的病原都跟着全部死去,那是什么毒,这么厉害?” 希衡道:“地木玉出了问题,世上总共有两颗地木玉,相互伴生,当初,无毒的这颗地木玉落到了白水希家手里,有毒的那一颗却始终没有现世。” “当时水域里的一切都被毒影响,综合所有看,只能是地木玉被调换了。” 呲铁听见这话,以为又是自己失职,懊恼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呲铁连忙挤过来:“是我的问题,但我也不知地木玉是什么时候被替换的,剑君,我一定会配合你把太子殿下救出来。” 希衡知道这不关呲铁的事,呲铁自断一臂之后已经改了许多,做得很好了。 她不需要呲铁再承担不该有的愧疚。 何况,此事本就是…… 希衡对呲铁道:“不关你的事,地木玉被调换不是你的责任,既然巫妖敢摆出这个阵法,也许,巫妖猜到了我们会选择哪些材料来破阵,也就是说,巫妖可能会提前调换地木玉,也就是说,地木玉在被你拿到手之前,就已经出了问题。” “我们白水希家也一样有被巫妖杀害剥皮的人,巫妖知道地木玉的地点并不稀奇。” 乌月在旁边听得暗喜,原本他还以为他要被希衡怀疑,没想到没了玉昭霁的挑拨离间后,希衡根本不会往他身上想。 果然,十一的牺牲是有用的。 乌月暗喜时,希衡忽然道:“枫儿,你先回去休息吧,你今日被巫妖所劫,理应多休息,你现在没有灵力,小心落下大病。” 乌月还装模做样道:“可是玉冥魔君他……” 希衡:“为师会去救他。” 乌月道:“可是,我们要不要朝垚城求援增派人手?师尊,弟子不放心您再去冒险,连玉冥魔君都被巫妖的阵法所困,弟子实在是担心您。” 他的担心不似作伪,十分真挚,融合了王枫情感的点睛皮贴在他的身上,更加让人难辨真假。 希衡忽然想到化蛇背上那块脱落的皮。 她的枫儿的皮,是不是也被剥下来,贴合在了眼前这个假王枫的身上? 巫妖不会杀枫儿,但是可以折磨她。 希衡将一切情感藏得很好,她直接摇头:“不必了,而且,你也需要记得,不要将这个消息传出去,否则他被囚会让前线军心不稳,三族的关系也会发生变化。” 人族、妖族、魔族一起行动,偏偏魔族的殿下出事了。 如果被有心人大做文章,那就不好了。 乌月颇为遗憾,他本来想把消息传回去,然后分化三族联盟的关系,再使得魔族派军队前往这里。 这样的话,就能减少巫妖前线的压力。 没想到希衡不吃这套,乌月现在也不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动手,他只能按照希衡的吩咐去做。 乌月朝希衡请安,然后告退。 乌月刚退出这个房间,去另外的房间,化蛇就醒了。 一堆妖连忙围过去,连希衡也走过去,钦原急切询问:“化蛇大哥,你好点没?” “你现在还疼吗?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当初你到底碰到了什么?” 钦原一连串的问题抛过去,化蛇都不知道回答哪一个好。 商羊连忙道:“慢点问。” “哦,化蛇大哥,你好点没有?”钦原也很听话,从善如流只问了一个问题。 化蛇感慨万千地看着屋内的几位大妖弟弟妹妹:“我已经好多了,我本来以为我再也无法见到你们。” 这是他的劫难。 在水底时,化蛇都说不清自己到底想要商羊他们来救他吗?他既不想死在这里,又担心商羊他们来救他,反而和他落得一样的下场。 商羊道:“无论大哥你在哪里,我们都会来救你,我们当初结拜时就说过,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这一刻,再多言语也无法表述他们的心情。 钦原和呲铁默默落泪,英招则极力忍着泪,化蛇忽然看到呲铁断了条手臂,他急起来,牵动背上的伤势。 一堆妖来扶化蛇,化蛇却顾不上自己,问:“呲铁,你的手呢?” 他的弟弟的手哪儿去了? 呲铁却表现得云淡风轻:“大哥,一条手而已,我自己砍了。” 不等化蛇说话,呲铁就道:“我自己砍自己一条手,总比来日冲动,被别人砍了这只手要好,大哥,我心中有数。” 化蛇见呲铁应对有度,眉宇间有一股以往没有的沉着之气,便也不再说话。 身为大哥,化蛇当然知道呲铁的性格有许多弊端,如今能改是最好的,一条手臂而已,对大妖来说也确实算不上什么。 化蛇便不再追问这个问题。 他的目光落到希衡身上。 早在一醒来,化蛇就注意到了这位女修,修士看修士,第一观望的不是容貌,容貌再倾城,对修士来说也不是最要紧的,修士第一观望的是气。 这位女修周身的气凝实,蕴含道韵,一身精纯剑气凛然冰冷。 她周身的道韵很奇怪,明明是杀意,但又被收敛得十分清正平和,可以说做到收放自如,举重若轻。 化蛇根据这身气度,便笃定道:“华湛剑君。” 希衡也道:“久仰。” 她现在并没有太多寒暄的兴致,而是问化蛇:“巫妖虽然多有奇技,但是论实力,巫妖并不出众,当初你是如何中了巫妖的诡计?水底又有什么?” 化蛇在昏迷前隐约看到有一名男子为了救自己,而被关入了巫妖的阵法之中。 现在他知无不答,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回答帮到希衡。 化蛇道:“我是在路过一座城时,听见城里有人说发现了奇怪的水,我此生最爱寻天下奇水,便有心寻找,现在才知道,其实那些人便是巫妖假扮,故意在那里说给我听……” 化蛇以为希衡不知道先天混沌神树的故事,便说这是自己的爱好。 希衡也不拆穿,继续听化蛇讲水底的事。 “……我一入水,便中了阵法的圈套,我被水波困住,紧接着,镇魂钉没入我的躯体。岸边有许多巫妖,全是巫妖精锐,他们联起手来,在阵法和巫妖的双重夹击下,我终于败退,他们用一柄黑色的匕首,剥了我身上的皮。” 黑色的匕首,希衡道:“他山石?” 除开一些被刀主、剑主洗练过的神兵之外,他山石就是这世界上最坚硬的石头。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所以,巫妖才能用他山石做的匕首活活剥下化蛇的皮。 化蛇在水底被囚了这么久,更了解水底的细节,他慢慢将这些细节讲给希衡、商羊等听。 另一边,乌月派出去的血人已经到了水底。 血人由血色巫妖病原组成,所以,它也是乌月的眼睛。 乌月进入另一间房后,直接将一部分真识切到血人身上。 月色下,血人原本僵硬的走姿蓦然一变,它颤抖一下,而后,血人诡异地抬头,转动转动自己的脖子,活动活动手脚。 乌月彻底习惯这具身体后,这具身体似乎也多了一股他的韵味。 血人温和地朝空中的月亮一笑,露出血红的牙齿、同色的牙床,而后,他高举手臂,欢呼着跳入寒冷的水中! 这是乌月第一次这么开心地跳入水中。 他手中悄无声息出现一柄漆黑的匕首,他山石造就的匕首小巧但无坚不摧,很快,就能割下玉昭霁的皮了。 这个血人在水里行走,动作无比自然,就像是回到了自己家那样。 咕嘟嘟,水泡哗啦啦。 血人走到青铜栏杆面前,他抬起手,用他山石石柄敲了敲栏杆。 栏杆内,调息打坐的玉昭霁睁开眼,他在水下被囚,也如谪仙,玄袍在水中拂动,清冷而孤傲。 乌月看着玉昭霁的脸,再度森森一笑,他开口,说话时血色巫妖病原从嘴上掉下来。 乌月:“你说,我先剥你脸上的皮该如何?” 第346章 乌月脱衣 乌月充满恶意地看着玉昭霁的脸。 就是这张脸,勾引了师尊。 魔不生了这样一张好脸蛋,又怎么能令正道倾心呢? 世人皆知少年爱嫦娥,殊不知嫦娥也爱少年,不只男人在乎女人的容貌,女人也在乎男人的容貌得很。 乌月旋转着手中的他山石匕首,正要探过青铜栏杆,将玉昭霁的脸皮完完整整剥下来,逼人的寒气迫近玉昭霁,玉昭霁像是半点不在意匕首越来越靠近自己的脸。 他声音冷寒:“装什么呢,到了这儿来还藏头露尾的假王枫,现在也不敢显现真容?” 刺啦一声。 他山石匕首的寒气停驻,乌月听见玉昭霁直接点破他的身份,下意识顿住手。 血色的手穿过青铜栏杆,乌月半边身子在栏杆外:“你果然知道我的身份。” 玉昭霁道:“孤更想知道,你对希衡做了什么,让她如此维护你。” 乌月听玉昭霁这么说,就知道希衡还在相信他,他心中升起愉悦之感。 可下一瞬,又被扭曲的妒恨替代:“我做了什么,不需要告诉你,倒是你,玉昭霁,挑拨离间的事情你做起来快活吗?你一点一滴在她面前说我的坏话,有你这张脸在,她早晚都会不信任我。” 乌月真想划烂玉昭霁这张脸,可又觉得浪费,这样一张脸,不如剥下来…… 乌月的妒忌和醋意几乎都要化为实质,让他现在都无法平息。 玉昭霁是他的阶下囚了,都没法抵挡乌月的妒忌。 这倒让玉昭霁眼里有了点点兴味之意,紧接着,又化为恶心:“孤原本以为你只是藏头露尾,没想到,你连性别都藏了。” “你是个男巫妖,却装成王枫的样子,还生了这样不轨的心思。”玉昭霁冷冷讥讽着,他甚至连半点危机意识都生不起来。 笑话,玉昭霁也不是什么醋都吃,这种巫妖……有什么让他可吃醋的。 希衡深厌巫妖,只会想杀了他,绝不会生出其余心思。 乌月被玉昭霁讥讽,反唇相讥:“当初你不也藏匿心迹吗?和她认识了二百多年,你还只敢用对手的名义去接近她,哦不,这甚至不是你故意接近她的计谋,而是你本来就如此蠢笨。” 他们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彼此都恨不得杀死对方。 但还是玉昭霁立于不败之地。 因为只有他获得了希衡的心。 玉昭霁都没把巫妖当做对手,气定神闲:“这又如何?她仍然爱我。你除了生气,还能做什么?” “还能剥你的皮!”乌月高声,“你放心,等我剥了你的脸皮,我会将你丑陋、扭曲的模样记录在留影石里,放给她看,我看到时候她还会不会喜欢你。” “对了,有一句话叫做人死如灯灭,你死了,她的寿命却是永恒,你不过是她千万年生命里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而已。” 说完,他山石匕首就触到玉昭霁的脸皮。 玉昭霁没有用混沌火,按照现在的设定,他中了地木玉的毒,必须把所有魔力拿来全部抵御地木玉的毒,否则就会毒发身亡。 而调动混沌火,也需要魔力。 眼看着玉昭霁就要被毁容、剥下脸皮时,他山石匕首却扑了个空。 他山石匕首刺到空气,紧接着,玉昭霁的身影消失,周围出现一轮不大不小的、黑日形状的存在。 黑日出现的瞬间,乌月周身的血色巫妖病原都被炙烤得死了一大片。 如果这种温度再持续下去,那么,不到片刻,乌月就会活活被烤到融化。 但不知是中毒还是其余什么原由,总之,黑日的温度停止,看起来就像一轮普通的黑日。 乌月趁此时机,立刻跃开。 玉昭霁的声音从黑日中央传来:“被你剥夺的记忆没有告诉你,孤是魔族,真身是什么吗?” 太阳烛照无实形,根本不可被触碰,别人只能看见那一轮耀眼神秘的黑日。 也就是说,乌月想要剥玉昭霁的皮,是没有可能的。 玉昭霁冷冷看着血人脸上滚动的巫妖病原,他道:“巫妖,不过是由欲念和仇恨组成的怪物,和昔日巫族不可同日而语。这样的怪物,也难怪会妒忌别人的长相。” 这辈子,想杀玉昭霁的人魔妖很多,他早已经习惯。 但因为长相,这么恨他的,玉昭霁还是第一次见。 乌月可不愿意放弃,他就不信玉昭霁中了地木玉之毒的情况下,他都无法奈何他。 乌月反手,手臂用力,将手中的他山石匕首往前重重一扔,企图插到太阳烛照之上。 然而,坚固的他山石匕首瞬间连灰烬都没剩下。 乌月的脸色很难看,如果有人能够从一堆带血的五官上看清楚乌月的脸色的话。 乌月不愿意丢了这个面子,尽力维持着风度:“犹做困兽之斗而已。” 他讥讽玉昭霁现在不过是垂死挣扎,乌月道:“我就不信你能一直维持你的真身,这世间总有宝物能够让你再变换形态。” 乌月落下这话就打算离开。 但是,在离开之前,他还是打算拿话插玉昭霁一刀:“我看见妖魔形态大都威风凛凛,还以为太子殿下的真身是苍龙呢。” 太阳烛照无形,以前玉昭霁为了迷惑敌人,的确幻化过苍龙。 乌月便是因此,得到了错误的情报。 乌月攥紧手,手里的巫妖病原受到拥挤,噗噗落下,这个场面可谓是丑得伤眼。 乌月道:“原来,不是苍龙,不过是一轮无手无脚的太阳,剑君知道你的真身形态,也不知会如何作想?哼,连实体都没有的存在罢了。” 乌月极尽挖苦讽刺之能事。 玉昭霁只说了两个字:“妒忌?” 玉昭霁可从不觉得自己的真身没有实体是一件丢人的事情,太阳烛照,圣兽之首,这个巫妖若不是妒忌,就不会临走还念念不忘。 反而,巫妖如果不披上皮,真身形态才真是令人魔妖看了都想作呕。 乌月不想顺着玉昭霁的话回答,迅速离开,只听得背后传来一句:“猜猜你的坟墓会在何时启动?” 乌月站定住脚步:“你们不一直就为我们巫妖挖掘好了坟墓吗?起初,你们将平江堰作为我们的坟墓,后来,你们组成三族联盟,你们一直都在给我们巫妖挖掘坟墓,但我告诉你,我们永远也不会躺进去这些坟墓,最后,自掘坟墓的只有你们。” 玉昭霁再回:“你们本就自坟墓中出生,继承了坟墓的一切仇恨怨念,现在,你以为你离开了坟墓?它一直和你如影随形。” 乌月听出玉昭霁的言外之意,蓦然转身,指着水中的黑日:“但现在,离死亡更近的是你。” 乌月离开了。 他不只没有成功剥了玉昭霁的皮,还被迫受了一肚子的气。 离开玉昭霁的可视范围后,乌月几乎是手软腿软地爬上水岸。 是,玉昭霁没有说错,巫妖一直就躺在坟墓之中。 巫妖,继承的是巫族的仇恨和怨念,可这世界上一切可以持续发展的种族都不只有仇恨和怨念,仇恨和怨念会让巫妖吃掉一切,然后自取灭亡。 这世上,构成所有能持续延续的种族的、最基本的驱动力是:食欲和性欲。 他们想吃东西,他们才会动起来。 他们有性欲,他们才会交往繁衍。 可是,其余人魔妖族会克制,会用一些形而上的理念去伪装、克制这一切,他们有食欲,但他们会圈养,会分门别类出许多东西,他们有性欲,但他们发明了爱情。 他们还有许多的感情、许多复杂的关系,这一切构成了复杂的关系网,而巫妖的关系,不过是点和线。 这些都是巫妖所欠缺的。 巫妖有驱动力,但是只有蛮横掠夺的方式。 巫妖被关在水底的日子,缺席了太多太多。他们就像是一群野兽,被关在坟墓之中,他们从来没有真正打破过坟墓。 乌月冷汗淋漓,他一定要改变这一切。 夜月无声,星子垂挂在空中。 四周没有虫子鸣叫,起初乌月以为是自己使得虫子不敢鸣叫,但片刻后他反应过来了,他现在只有真识在这个血人之中,不该有这么大的威慑力。 那么,是有比的强大的修士过来了? 乌月即刻将自己四散开,化作无数血色巫妖病原,躲下水中。 山谷之中,逐步走来一个人,雪衣墨发,腰间悬剑,是希衡! 乌月起初以为希衡是要过来救玉昭霁,但很快反应过来,现在没有集齐再度温和破阵的材料,她是不会来破阵的。 那么她现在过来,是防止巫妖出现,去杀玉昭霁?她想在这里拦截巫妖? 可是她又不可能一天无时无刻都守在这里。 乌月一肚子疑惑,但很快就知道原因了。 希衡只是静静地凝望水域,她没有任何要破阵的行动,但偏偏就是不离开。 如一道坚定的虹,永远都伫立在水面上。 乌月知道了,她是舍不得他,想在这里陪着他。 随着他知道希衡的意思,乌月的心阵阵发冷。 他知道修士的习性,修士一闭关,动辄三五年是常事,时间的流逝对于修士的作用无限降到最低。 希衡和玉昭霁更是拥有这么长的寿命,如果他们成神,这样的寿命会达到永恒。 那么,现在不过是分开半天,她有这么难舍吗? 乌月的心既冷又痛,阵阵发紧,心中自然而然浮起那句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三秋、三秋……原来她是这么想念着他吗? 好,很好。 乌月更坚定了杀玉昭霁的心,自从巫妖和天道合作后,巫妖知道了许多秘宝的所在,他相信,总有能克制玉昭霁变幻形态的秘宝。 同时,乌月还似有所感,他本来可以剥了玉昭霁的皮,可是,在某些用处上,其实他不用剥玉昭霁的皮也能达到一样的效果。 乌月身为巫妖之王,能力中的一部分就是:不用剥皮,也能变幻成对方的模样,在短时间内不被对方发现。 他开始使用自己的能力,这些血色巫妖病原再度凝结起来,成为他的血液。 而后,那张充满血色的面皮发生变化,他有了五官、有了脸、有了一头墨色的长发。 乌月完全变成玉昭霁的模样,水中泛起阵阵涟漪,希衡警惕之时,却见月色粼粼的水面,“玉昭霁”自水中飞出,他周身魔力隔绝了水,身上没有一点湿气,唯一不同的就是他似乎受了伤,身上有很浓郁的血气。 “希衡——” 乌月开口,轻唤一声,他努力让自己的行为做派贴近玉昭霁。 尽管,乌月做梦都想杀了他。 月色被四周清冽的水面映射,给周围的夜景都镀上一层银。 乌月落到希衡面前,朝希衡伸出手,出乎乌月的意料,希衡并未接他的手。 乌月倒也不气馁,玉昭霁被阵法所囚,还中了地木玉的毒,现在忽然冲出阵法离开,本就是一件值得怀疑的事情。 他又说一句:“衡儿,我回来了。” 希衡站在一棵树下,并未伸手:“你是怎么挣脱阵法的?” 乌月轻咳两声:“我虽中了地木玉之毒,但是,我的真身为太阳烛照,我的体内无时无刻都燃烧着混沌火焰,没有毒能够抵挡它。所以,我自己破了阵法,走了出来。” 说完,乌月又担心希衡亲自下水去检查阵法,然后就能戳破他的谎言。 乌月不着痕迹在自己故意扯出来的伤口上一按,然后轻微嘶一声,希衡果然问:“怎么了?” 乌月“假装坚强”,毕竟他看玉昭霁虽然浑身上下都是缺点,但也不得不承认,玉昭霁除了想找希衡陪他的时候会故意示弱外,其余时候,还算有个男人的担当。 乌月道:“没事。” 越是这样,越贴合玉昭霁,希衡也会越关心他。 果然,希衡走近乌月,看见他腰部有血淋淋的伤口痕迹。 希衡问:“怎么伤的?”同时手中灵光绽放,在乌月身上施展了一个止血止痛的术法。 乌月敛眸,说:“地木玉的毒虽然被我的混沌火化解,但是,仍然有残留,我担心继续拖下去巫妖会派人手增援,所以我决定放血清理余毒,才能恢复修为,早点出来。” 希衡像是被说服了的样子。 而后,她拿出一瓶丹药以及一包药粉,说:“上药。” “地木玉的毒不可小觑,你虽能用混沌火解开毒,但是也尽量少用,混沌火在你体内游走太多,也会伤害你的根本。” 乌月假装被说服,然后等着希衡温柔细致地给他上药。 他近乎贪婪迷恋地看着希衡专注的模样,乌月本来想靠在希衡的身上,同样的动作,他见过玉昭霁做过一次,他们如胶似漆,感情甚笃。 这一切,乌月都想占有。 乌月忽然说:“我的衣上有混沌火的踪迹,若不然,我先脱下衣服?” 希衡:………… 第347章 遭受重创 乌月转身,背对着希衡。 按照玉昭霁的性格,估计当着希衡的面,他不会轻而易举做出脱衣的举动,但若是半遮半掩,这位魔族的殿下可就不要脸多了。 哪怕只是背过身,也可以。 而且,乌月也并不想在这时让希衡见到“自己”的脸。 他现在的模样是玉昭霁,不是他乌月,就像以前他和希衡相处用的是王枫的脸一样,似乎他从来没有用真身出现在希衡眼前过。 乌月的心中既有诡秘的期待又有吞噬自己的妒恨。 他一时期待着和希衡更近距离的接触,一时又期待希衡推开“玉昭霁” 让“玉昭霁”自重。 最终,前者污浊的欲望压过了后者。 乌月背过身去,他脱下外袍,再将手绕到身后,慢慢卷起中衣,露出幻化出来的、属于玉昭霁的腰背。 此时,腰背上满是鲜血,血肉模糊,乌月低声:“看起来很难看,对吗?” 希衡没有说话,而是拿出药粉,做出上药的模样。 当药粉按在乌月的腰背上时,乌月身子一颤,而后,他眼中浓郁的占有欲几乎化为实质。 好,就现在,他已经忍不了了。 乌月现在要的当然不是只是让希衡给他上药,他想要的是直接以小博大,伪装成玉昭霁,直接给希衡重创,然后,将她带去青影城,彻底囚禁。 成,他心愿得偿,不只得到了他情感上的目的,也让三族联盟同时失去希衡和玉昭霁。 败,他现在不过是一线真识而已,哪怕真败了也没什么。 而且,乌月现在可不认为自己会败。 此时,希衡给乌月上药,指尖上不可避免沾上了乌月的血。 这些鲜血在顷刻之间全部变为血色巫妖病原,血色巫妖病原以前无法伤害希衡,是因为突破不了她周身的无生剑意。 但现在,希衡没有立即生出无生剑意,哪怕是被一点点血色巫妖病原沾到,这些血色巫妖病原也会以惊人的速度繁衍,瞬间淹没希衡。 乌月感受到血色巫妖病原已经完全覆盖他所心心念的这位剑君,嘴角笑意越来越大,他带着志得意满、和看自己所有物的心态转过身来,想要看见希衡入自己囊中时的模样。 他要永远铭记这一刻。 然而,夜色如魅影,一片清凉的月华下,乌月亲眼看着,他的血色巫妖病原覆盖的那个人身后,出现了一道虚影。 虚影如清月之华,看不太真切,但越来越凝实。 终于,这个虚影完全凝实,却是雪袖飘飘、白衣墨发的希衡,她冷淡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自己的假象被血色巫妖病原覆盖,也没有太多表情。 乌月悚然,从这样清醒的眼神中,才终于明悟,希衡从来没信过他是真正的玉昭霁。 她就像猫戏老鼠,等着给他致命一击。 在他全心将希衡视作猎物,想以自己的血色巫妖病原覆盖她、淹没她的时候,她以自己的幻象让他放心,然后,在一旁冷眼旁观,等着他露出弱点之后被杀。 乌月的心越来越冷,随后,天湛剑的剑光划来,几乎刺瞎乌月的眼睛。 这时的天湛剑可完全不是以前教乌月学剑时那样的小打小闹、点到即止。 以前,乌月在希衡那儿学剑时,他只觉得她的剑就像是另一个自己,只是比自己要强一些,他只要努努力,就能够到她。 现在才知道,不是的,那只是希衡给徒弟的温情时刻,为了让徒弟不断超越自己而作的幻象。 真正的她,剑里什么温情也没有,只有密不透风的杀机,乌月竭力抵挡,起承转合,脚步都腾挪出虚影,也逃不脱这些杀机。 甚至他有种感觉,自己的每一步都被希衡算在心里,无论他怎么逃,都在她的计算之内。 乌月知道自己今日是不可能全身而退了,干脆说话:“华湛剑君!良禽择佳木而栖……” 他一分心说话,一条臂膀就随即被希衡的剑削断。 无生剑意缠绕在乌月身上,自臂膀为中心,血色巫妖病原全部死去,没有一点留下。 同时,他自己的生机也在不断被剥夺。 希衡只刺了这么一剑便停住,她杀他只需要一剑而已,根本不需要多的功夫。 希衡居高临下:“是你替换了地木玉?” 地木玉,地木玉,她现在问的问题都关于玉昭霁。 乌月这缕真识反正也要消亡了,他道:“是又如何?剑君,你能同魔在一起,为何又不看看巫妖?巫妖,是上古巫族之后,上古巫族曾经比肩神明和天道,哪里不强于魔?” “剑君,我在青影城等你……” 说完,乌月的这一缕真识彻底被无生剑意抹杀。 这里的血色巫妖病原也跟着一并消亡。 乌月的这缕真识被击散后,核舟内,乌月的本体五脏六腑处一阵翻涌激荡,身为巫妖之王,乌月无限接近于上古巫族,可是,此时却清晰感受到,他的命随时会消散。 要不是“人族不灭,巫妖永存”的这道咒言,恐怕他此刻已经消亡。 乌月的五脏仍然难受,一股鲜血涌到喉咙,被乌月活活咽下去。 他不能吐血,一旦吐血,外面的那些大妖就会闻到血腥味,届时就难以解释了。 乌月即刻打坐,平息自己体内的伤势。 希衡……她第一次见他,是在平江堰,她废了他的一张皮,将他玩弄在股掌之间。 第二次见他,就是在刚才,她以为他是玉昭霁时温和如风,知道他的身份后便只想杀他。 好。 乌月更确认他和希衡的关系走势了,按照全盛时期的她,恐怕永远不会为他动容,她待他这么差,那他也…… 乌月知道,这世界唯有一种人,永远无法反对另外一种人的所有诉求。 那就是弱者。 弱者只能听从强者的一切,乌月想,他要做这个强者。 乌月继续调息,他要尽快将自己的伤势完全恢复,然后,再将希衡等人牵制在这里。 大约一炷香之后,乌月的伤势暂时被压下去,与此同时,他也听见外面大妖们的声音。 “剑君!我们务必会小心。” “看来那个袭击剑君的巫妖,只是山里众多巫妖中的一位罢了,他们知道硬碰硬没法对我们做什么,便想从暗中偷袭,杀了我们。” “我们会小心,巫妖既然能变成我们之中的模样,那我们就对一个暗号……” 几位大妖在那里商量,谁都知道巫妖剥皮后可以变为那人的模样,但是,没想到现在不剥皮也可以变了。 但是,巫妖不剥皮,顶多做到在容貌上别无二致,却做不到像是剥皮那样谋夺记忆。 所以,大妖们才开始想要用暗号来分辨彼此的身份。 希衡则越过讨论的大妖们,她的脚步声走近,朝乌月的房间走去。 乌月此时已经调息完毕,乌月躺在床上,听到声音后假装刚醒,然后坐起来:“师尊!” 希衡坐到乌月的旁边:“今夜你可有出去?” 乌月的心又凉了。 他发现自从他对这位剑君有了别的期待之后,他就总是心凉。 因为她拿他当敌人。 乌月道:“弟子没有。” 他摇头:“师尊若还是不信,可以问问外面的大妖前辈,弟子修为低微,若是弟子出去了,一定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他这一番话说得官方又生疏,希衡只能像一个还没发现她的身份的师尊那样说:“为师并无此意。” 乌月提声:“你明明就有那个意思,弟子知道,弟子从巫妖巢穴被师尊所救,本就疑点重重,玉冥魔君他仔细谨慎,在师尊面前说了弟子许多不好之处。如今,强如玉冥魔君都被巫妖所囚,弟子却还是好好的,师尊就更加怀疑弟子了。” “可是师尊,如果可以的话,弟子甘愿被囚的是我!这样的话,你才会信任我,才会像以前一样对我。” 希衡见她唱念做打俱佳,希衡本来不是很想和妖魔演戏,但也只能道:“为师说了,为师永远相信自己的弟子。” 她永远相信自己的弟子。 但是,这个巫妖不是她的弟子。 乌月故意道:“可是,师尊这次进来,难道不是怀疑我是巫妖吗?” 希衡回答:“为师只是来提醒你有这一件事发生,让你做好准备。” 说完,希衡摸摸乌月的头,便从床畔起身。 乌月却一把攥住希衡的袖子:“师尊,你还记不记得将弟子从青影城中救回来的那天?” 希衡说:“记得。” 乌月发现,哪怕是在关系危如累卵的时候,一想起那夜希衡一直抱着他,从青影城飞到赤霄城,一路上,她的手都稳稳当当,从没放下过他。 他的心底居然还是会荡漾起甜蜜。 乌月说:“那晚上,师尊一直抱着我,我经脉寸断,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在师尊怀中了,但是,从没有一夜,能让我这么有安全感,我想,比起在巫妖身边好好活着,我更愿意在师尊面前死去。” “师尊,今夜巫妖出没,您能再在我身边陪我一夜吗?” 乌月想要这一夜。 巫妖大军已经去往紫金城,很快,局势就会彻底被催化。 他想要在关系破裂前要这温馨的一夜。 可惜,希衡只是说:“你乖一些,今夜巫妖随时都会派出人手去剥玉昭霁的皮,为师需要在岸上守着,你乖一些,之后回垚城了为师再陪你。” 她看向自己被乌月紧紧攥着的袖子,乌月几乎要将手都嵌到希衡的袖子里面去。 希衡将袖子活活拉出乌月的手掌心,她说:“等之后回垚城,为师一定会陪你,就像你小时候那样,为师会陪着枫儿入睡。” 乌月愣住。 就像小时候那样? 哦,他从王枫的记忆中找到了。 当初王枫刚到玄清宗时,凌剑峰的旁边是一座御兽峰。 王枫害怕那些兽,认为这些兽都有飞天遁地的力量,王枫流浪时,路过山野,她看见也听见许多人被野兽所吃的消息。 王枫没办法想象,这些可怕的兽来吃她时,她该怎么办? 她忧惧得几乎有了心魔。 这时,希衡问她:“你在怕什么?” 小小的王枫说:“那些兽会飞到天上去。” 希衡说:“为师也会,而为师是你的师尊,会将自己所会的一切都交给你, 这说明,你未来也会飞天。” 她朝王枫伸出手:“现在可要来试一试?” 王枫明明是害怕飞天的,可是,希衡这样看着一个人时,无人会拒绝。 她天生就有强大的、能蛊惑一切人的人格魅力。 王枫将手放在她的手掌心,紧接着,希衡拉着她的手,凭地生起一阵纯风,将王枫吹上天去。 明明有希衡拉着王枫的手,但是,当她升高时,她还是惧怕得惊呼一声,希衡轻轻用手掌覆盖在她的眼睛前,让她不看下面的高空,先适应这些风和速度。 等过了很久很久,王枫体会到徜徉在高空的无拘无束自在飞翔的快乐时,希衡才试着慢慢分开指缝:“要试着往下看吗?” “你放心,为师会一直拉着你,不会让你坠落。” 希衡带着那时候连修习的门都还没入的王枫在天上飞了整整半天,王枫快乐、又玩得精疲力尽,然后当夜,希衡陪着她入睡,王枫一直牢牢抱着希衡的腰。 哪怕是观看这段记忆的乌月,都要嫉妒得发狂了。 他也从王枫的记忆中看到了另外那个对希衡有不轨之心的二弟子。 平心而论,乌月实在太理解这个二弟子了。 希衡这样教徒弟的方法,谁不会爱上她呢? 她是修士,她在徒弟牙牙学语时长这样,徒弟长成男人时她还是长这样……林林总总加起来,那位二弟子的心动实在是常事。 如果是王枫是男子,现在,等着王枫的也只有欺师灭祖、然后被逐出师门这一条路。 乌月越想,越妒忌王枫得发狂,也更恨希衡了。 希衡的眼里从来不会有他,既然如此,他宁愿戳瞎希衡的眼睛,也不想希衡再看向别人。 乌月想到希衡今夜要去为玉昭霁守夜,也就说明,今夜,她不会回来。 乌月立即心随意动,再度分出真识,去往青影城。 他迫不及待要找那位幸运的真王枫谈谈了。 第348章 你真可悲,乌月 青影城。 巫妖大殿内。 巫妖占据了青影城的城主府,这座恢弘正气的建筑不再如往日一般威严富有正气,它真正的拥有者,原来的青影城主已经毙命于巫妖手下。 他的皮就被悬挂在青影城的牢狱门口,用来震慑那些被圈养的青影城百姓。 用以告诫他们:想活命,就别反抗。 乖乖地做被它们巫妖圈养的猪、牛、羊、狗,还能在被杀掉前苟延残喘一段日子。 此时,殿内。 在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的柱子中间,从勾结悬架的大梁上垂下……这间殿内处处悬挂、陈列着成百上千张薄如蝉翼的皮。这些皮各式各样,有的血迹斑斑,有的则已经干涸了鲜血,死去的皮表面充斥着干裂的纹路。 这些皮有人族、魔族、妖族……万族的皮都在这里。 它们每一片都薄如蝉翼、纤毫毕现、完整无瑕,透过幽幽的烛火微光,能看见其中根根清晰分明的血管走向。 哪怕屋内熏着上好的香料,也压制不住这众多皮独特的气味——并非腐败或者血腥气。 能陈列在这里的皮都经过巫妖特有的上好的制皮技术,能够掩盖腐臭和血腥气,但是,仍然留下了一种沉闷厚重的仿若油漆的浊杂气味。 虽然这种味道不恶臭,但是,它们会黏附在口鼻气道上,让人憋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些林立着、悬挂着、如同要拿去贩卖的猪肉的皮的中央,只有一个人来回穿梭。 她好像闻不到那浊杂的气味,沉浸在其中,她手中拿着一支画笔,在这些薄如蝉翼的皮上专注描摹。 这是真正的王枫。 她现在被迫披着乌月的点睛皮,看上去已经彻底成为了巫妖王的模样,也就是乌月的样子。 她甚至都已经习惯了各式各样皮的气味,以往,王枫如果看见这样的场景,一定会忍不住冲进去把这些皮全部烧光,可现在她就安之若素待在这里面。 她变了,被迫变了。 王枫甚至都不敢让师尊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她怕看到师尊充满厌恶的眼神,那样,会比杀了她还令她难以接受。 这殿内没有一面镜子、甚至没有一盆清水,一切光可鉴人、可以清晰照出她现在的样子的东西,都不存在在这个殿内。 可王枫还是知道,以巫妖的点睛皮的伪装技术,就凭她现在的样子、习性,来到师尊的面前,只怕会被师尊一剑诛杀。 真正的巫妖之王则早就披上她的皮,去了师尊的面前,整日和师尊朝夕相处,凭借自己的身份日日喊着师尊。 王枫害怕。 她害怕那个恶心的、对万族充满仇恨的巫妖王乌月就是打算利用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利,好做出对师尊不利的事情来。 王枫绝不愿意看见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她要逃。 趁真正的乌月不在,王枫想要逃离这里。 可是,乌月早就做好了针对王枫的万全准备。 虽然同样都是在这青影城主府,又都是顶着乌月的模样,但是,王枫并没有得到属于乌月的全部权力。 这座青影城主府内的巫妖高层知道她是假的巫妖王,对她处处防备,只有那些低级的巫妖不知道她的身份。 那些巫妖高层整日打着护卫吾王的名义,游走在这间殿外,将这间殿看守得密不透风,一只蚊子都难以飞出去。 一旦王枫走出这间殿,就会被这些巫妖高层以需要静养的名义“请”回殿内。 这座大殿,是一座华美辉煌、精心设计用以囚住王枫的监狱。 王枫只能智取。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王枫几乎不眠不休、日以继夜地在这些皮囊上精心描画。 乌月有了王枫的技能,王枫也有了乌月的部分技能,王枫也想画出点睛皮,幻化成另外的样子,离开这座囚笼。 她的丹青技艺是和师尊所学,师尊是儒修世家的大才,世上几乎没有师尊不会的东西,王枫的丹青技艺和她学了个皮毛,也足够用了。 常言道,画魂画皮难画骨,王枫的丹青技艺就已经达到了画骨的地步,她笔下的五官充满神采,如同要活过来一般。 青色的是黛眉,弯弯如月。 红色的是樱唇,不点而朱。 但是,点睛皮显然不只看丹青技艺。 这些日子,无论王枫怎么画,她都会失败,她的画栩栩如生,但就是不能当做点睛皮。 王枫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直到每天的子夜,王枫都会累得直接脱力,倒在地上,她的手指、腕骨更是疼到连举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可无论她怎么做,都没有一张皮在她手中发生变化。 点睛皮,顾名思义要点上眼睛。 但是王枫还记得,在乌月拿那张皮给自己点上眼睛前,那张皮就隐隐有五彩之光,说明就是她画错了。 到底是错在了哪儿?! 王枫就这样每天在绝望中失去意识,又挣扎着爬起来去寻求不到一丝的希望和奇迹出现。她在绝望中坍塌,又在废墟中渴求希望。 一次又一次被打倒。 “刺啦——” 又是一张皮在她的指尖下破碎成条,丝丝飘落在地,刺耳的声音仿佛在嘲讽她的失败一样。王枫也终于双手抱着痛得欲裂的头,倚靠着一根柱子缓缓滑到地上去。 她再度力竭,乌月走近殿来,一眼就发现大殿中触目皆是、林立悬挂的皮。 这些皮,乌月当然熟悉,都是他的珍藏之皮。 这些皮没有什么特殊的能力,但是工艺特殊,很适合用来画点睛皮。 眼下,这些皮已经少了一半,乌月再一扫瘫软在地的王枫,对于发生了什么便了如指掌。 乌月并不在乎被废弃的那些皮,他跨过地上的层层障碍物,走向此刻已经瘫软在一棵柱子旁,神态颓靡得如同一根干咸鱼的王枫。 乌月一边走近,一边充满讥讽地道:“废物。” “你以为你从本王的点睛皮看到了怎么绘制点睛皮的技术,你就真的会画了?”乌月张开手,地上一张被废弃的皮自然而然飘飞到他手中,“只有如本王这样智魂勇魂悟魂全都点满的巫妖,才能随心所欲绘制点睛皮,至于你这样的——” 乌月眯眼盯着王枫,似乎再找什么词适合形容她。 乌月想到了,月高傲地抬起头,垂眼看着王枫,发出一声嗤笑: “至于你这样血脉低贱、纯度太低、又毫无脑筋的蠢货废物,就是让你穷尽一生,再给你超出十倍成千上万的无数张皮,你也不可能画出一张真正的点睛皮。” 乌月弯下腰,他毫不掩饰对王枫的恶意:“你这样的废物,活着到底有什么用?” 凭什么这种废物能够拥有这么好的运气碰到希衡? 听到乌月的脚步和嘲讽的笑声越来越近,王枫仇恨得牙关紧咬,不多时,浓郁的铁锈味就弥漫了整个口腔。 她的眼前发黑,只能靠扶着背后的柱子才能不让自己倒下去。 王枫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她不是为了乌月的讥讽,在王枫被乌月囚禁折磨的日子里,这样的讥讽,她早就习惯了。 令王枫耿耿于怀的是,乌月活着、平安地回来了,是不是说明师尊也被他骗了?连师尊都没有识破他的诡计? 那么,乌月靠自己的身份取得师尊的信任后,是不是伤害了师尊,才得以平安归来?! 王枫的牙齿恨得发抖,她脖子上全是因为暴怒爬满的青筋,王枫像是野兽死前般低吼道:“师尊呢?你对我师尊做了什么?” 不提希衡还好,一提希衡,乌月就想到这时的她恐怕还在为玉昭霁守夜。 她和那个不堪的魔相知相许,她和他之间早就经历了许多乌月无法插手的过去。 乌月恨呐,他的恨啃咬着他的内心,他对王枫道:“你师尊希衡?死了!” 她早晚,死在他的手里。那个不爱他的、眼里没有他的华湛剑君希衡,一定要死在他的手里。 随着乌月这句话,王枫就像一下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一直护她爱她的师尊,就这么死了?对,师尊唯一的软肋,就是她的弟子。 成神大劫怎么才能伤害她的师尊?当然只能利用她这个不成器的弟子。 乌月快活解恨地看着王枫的表情,这种感觉很奇妙,伤害希衡在意的人,他好像会感受到十倍百倍的快乐—— 看着王枫一身绝望疲惫的样子,他多么快活。 王枫,在记忆中被希衡多么无微不至地呵护,在对比现在过得多么凄惨,乌月就想笑,他想要王枫把以前过的一切幸福日子全部吐出来。 王枫突然抬起头来,绝望疲惫的脸上肌肉痉挛抽搐着——这是她极度暴怒的表现,她已经愤怒到连肌肉都无法控制。 极度的愤怒,会让已经虚弱至极的人生出无穷的潜力来。 乌月看见她的眼中闪着怒不可遏的火光。 暴起的王枫抓起就放在脚边的长剑——乌月和他知情的下属们先前都没有收走它,因为他们担心希衡或者玉昭霁忽然来探查,看见巫妖王连防身的武器都没有,就会自然而然怀疑现在的巫妖王就是真正的王枫。 而且,王枫虽为剑修,但她的剑道修为早就被乌月废了。 现在王枫披着乌月的点睛皮,乌月又不是剑修,对现在的她来说,宝剑在她的手中如同一把废铁。 但王枫现在就要用这把废铁把乌月的脑袋削下来! 她不要这条命了,王枫只要报仇。 盛怒之下的王枫居然恢复了一些以往的剑道修为,乌月离她离得近,又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顷刻之间就被剑锋划断一缕头发。 王枫反手持剑,像是握一柄短匕首那样将剑锋在身前划过一道漂亮的弧形,要不是乌月及时侧闪后退,王枫的剑刚好能够切开他的喉管。 师尊教过,剑不如刀厚,但是迅捷之变远胜于刀。 在实战时,可以不拘泥于剑法的约束,要懂得灵活运用。 王枫一个鲤鱼打挺蹦起,同时剑柄随手腕翻转,改正了持剑手势,灌注力量在剑里。 乌月也被希衡教导过半天,他的确比王枫的悟性高,哪怕希衡只教导了他半天时间,他也从此刻王枫的剑中看出了希衡的影子。 一点点影子,也足够乌月发疯了。 乌月森森发笑,笑中含着仇恨之意,像是淬毒的毒蛇盯住了王枫。 这眼神之毒、之恨,让王枫都讶然,为什么她感觉乌月对她的恨,变得更加浓郁,还掺杂了另外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妒意。 乌月随手取出之前希衡幻化给他的长剑,他斜斜持着剑尖,剑尖指着地,轻声道:“好啊,比比师尊教给你的剑强,还是教给本王的剑强。” 乌月都懒得用其他手段,持剑迎上王枫。 乌月用剑,在于奇诡,他将剑法之变用得得心应手,王枫用剑,则学了希衡的果断、收放自如。 他们的剑里都有希衡的影子,都不如希衡,但是,已经是剑法之精。 两柄剑生出剑风来,殿内悬挂林立的各色皮囊都被剑风扫出无数划痕,但此刻,乌月和王枫都不在意。 几张皮算什么?毁了就毁了。 一丝丝被剑风激荡成万千丝线的皮从空中直落,再被强硬的剑风扫成碎末。 很快,一根根柱子都空荡起来,上面不再悬挂着这些皮囊。 外间的巫妖高层能听到里面的声音,但是都习惯了乌月用大刑折磨王枫,所以没有管这里面的腥风血雨。 王枫虽然因为绝望和愤怒生出无限勇气,但是最终,被折磨了这么久、修为尽散的王枫仍然不是巫妖之王的对手。 王枫一剑卡在柱子上,剑身没入其中足足半尺,她刚要抽回剑身,但是,已经被乌月寻到破绽。 乌月的剑猛地一挑,将王枫的手从她的剑柄处避开。 同时再往上一削,几乎削断王枫的整条臂膀。 同时他抬起腿,一脚踹到王枫的胸口,将她踹到地面滑出一米远。 乌月这才冷笑:“你师尊教过你一个剑修,在作战时居然连剑都握不住吗?” “你真不配做你师尊的弟子,你被本王废了修为,就该用更多时间学剑才是,你却在这里学画点睛皮,弃长而补短,你这样子,怎么传承你师尊的衣钵?她是真正的剑君,你不过是剑的奴隶罢了。” 乌月一番含枪带棒的话说出,几乎要将自己的怨毒和妒恨都全部撒在王枫身上。 其实乌月只是发泄情绪罢了。 王枫修为被废、体力、意志几乎都已经熬到了最疲惫之处,还能纯靠着剑,和乌月纠缠这么久。 她已经做得很好,但身为敌人的乌月可不会鼓励她。 同样的处境,他坚信他只会比做得比王枫更好,而不会比她更差。 所以,凭什么呢?凭什么王枫就能这么命好,灵巫被灭族后,她都能碰到这么好的师尊,而他却无论做什么都是偷来的一夕欢愉。 此时,王枫因为被乌月当胸踹了一脚,随着她的呼气,身前和胸口已经逐渐染上一大片零星散乱的血点。 王枫敏锐觉得,乌月的反应很奇怪,也许,师尊没有死? 王枫干脆激乌月道:“巫妖王,你不过是因为在我的点睛皮内,拥有了我学剑的天赋,又有师尊指导,才能速成罢了,这是我的而不是你的,你不会真以为你是什么学剑的天才吧?” 乌月眼中恨意更浓,说道:“你的皮只会限制本王,你还不明白吗?你的一生,只能这样凄惨潦倒地过去了,比起你,本王才更适合做她的弟子。” 王枫心中忽地像是被一记重锤敲动。 什么叫“比起你,本王更适合做她的弟子” 王枫继续想,为什么乌月这么憎恶厌恨她?为什么乌月偏偏要用剑和她斗? 这些小细节看似不重要,可每一个细节都昭示着乌月的反常。 王枫仔细看乌月,发现乌月看似赢了之后漫不经心,实则,他的眼角余光内一直有一丝尖锐冰冷的戾光在仇视着自己。 仇视? 她只是一个被乌月控制、折磨、被他利用实现他宏伟计划的棋子而已,为什么他要仇视自己这枚棋子呢? 唯一的解释是,他嫉妒。 对,是嫉妒,王枫能感觉到乌月其实从刚才开始的一番话中就饱含着针对自己的攀比,可他跟自己攀比什么?她就是剑君座下一个不成器的弟子。 身份! 王枫脑海中的思路越发明了:自己虽然只是个不成器的剑修,但她的师尊却是赫赫有名的华湛剑君希衡,实力强大,却平易近人。 难不成,贵为巫妖王的乌月,是在嫉妒自己剑君弟子的身份吗? 王枫不知道乌月在这些天利用自己的身份跟在师尊身边发生了些什么,但她能察觉到他的心性发生了极大变化。 “哈哈哈哈哈......”王枫想到一个可能性,这个可能性让她忍不住疯狂大笑。 笑意牵动伤势,王枫也不在乎。 乌月眼神淬毒,冰冷怨恨:“你在笑什么?” 王枫唇角漫出讥讽的冷笑:“巫妖王,你知道你现在的表情吗?你和我当初那个不成器的二师兄的眼神可真像,一样的大逆不道,一样的做白日梦。” 王枫仰起脸,她嘴角还有血意,但眼神已经卸下了刚才的绝望和疯狂,变得充满讥讽。 “你比我那二师兄更可悲的地方在于,我那个二师兄至少不至于嫉妒我,而你,却在嫉妒我。” 乌月被说到痛处,却不想承认。 他眼里几乎漫上血色,却死鸭子嘴硬:“我?嫉妒你?我嫉妒你是个废物,还是嫉妒你被关在这每天画皮画到睡死?” 王枫可不会给他嘴硬的机会,冷冷道:“你妒忌我是师尊真正的弟子,纵然你此刻强于我,但你可强不过我师尊,你在她身边偷得的每夕欢愉,都是靠着我的身份,一旦你的身份被看破,等着你的就是被一剑诛杀。” “你永远不可能成为我师尊真正的徒弟,最多不过是一个戏台子上浓妆淡抹的丑角而已!” 说完这些,王枫满意地看着乌月不住扭曲的脸,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气急败坏的乌月就像当众被扯下了遮羞布,然后被人大声一条条地宣布丑行。他走到王枫面前,抬起了脚—— 他犹豫了一瞬,那毕竟是自己的脸。 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用尽全力,一脚狠狠踹在王枫身上,王枫被这一脚踹地口中鲜血喷射而出,身子也倒飞出去,撞在包着黄铜的柱子上。 她滑落倒地,方才撞过的柱子上被蹭了几道细细的血丝。 王枫的身体很疼,但是,她的心理却很爽。 她活活把翻涌的鲜血咽下去,大笑:“你愤怒,因为被我说中了。石头砸下去,被砸中的狗才会叫。” 乌月现在想直接拧断王枫的脖子,却又不想表现得太气急败坏,阴沉沉看着她。 王枫这时笃定道:“我师尊没死,你杀不了她。我早该想到的,我师尊是真正的天下第一,成神大劫都是我师尊开启的,我师尊以修士之躯就能屠杀神明,而你算什么,你连当初的半神天亓都比不上,更别说我师尊连医神天亓都杀死了。” “而且,你的可悲之处在于,你居然爱上了我师尊,还是在我的皮囊里爱上了她。” 王枫长舒了一口气,她甚至很想笑。 谢天谢地,师尊没有事。 她早该想到的,她是师尊天下第一,以杀证道,开辟人道,她如万古长夜中的清辉明月,怎么可能是乌月能杀死的? 王枫带血的笑容落在乌月眼中,碍眼极了。 乌月也不想承认他爱上希衡,他道:“爱?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们巫妖是由仇恨和怨念组成的生物,我们的血液中没有爱,巫妖能在当初眼也不眨地杀死和自己流着一样血的灵巫,又怎么会有爱呢?” “希衡于我……”他眼中的迷惘怅然一闪而逝,“不过是一个特殊的女人罢了。” 王枫满身血污,依旧毫不服软:“你妄想身为男人去征服女人,还征服的是我师尊?哼,这样想的妖魔曾经有许多,他们都死在了我师尊的天湛剑之下,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乌月听见以前有妖魔幻想过希衡,心中闪过杀意。 但瞬间,他就压下了这些杀意,比起这些杀意,他现在更在乎的是怎么折断希衡的羽翼。 乌月道:“你放心,本王要的不只是征服,而是彻底杀死她。” 王枫瞳孔一缩,就听乌月阴沉着说:“杀死眼中没有本王的希衡,杀死不爱本王的希衡,让另一个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希衡新生。” 第349章 找到王枫 “呸!” 王枫听乌月居然敢大放厥词,以这样轻佻的态度来轻视师尊,恨不得活活将乌月咬死。 可她现在势弱,咬不动。 王枫靠在柱子上,一呼一吸之间缓慢调节自己的伤势,知道师尊没有死后,王枫不再绝望,也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她要亲眼看着乌月自掘坟墓,被师尊诛杀于剑下。 王枫呼吸间都是血腥气:“凭你也想这样对我师尊?我师尊的天湛剑荡尽诸恶,妖魔闻风丧胆,你只怕有欺辱她的心,却没有这个命。甚至于,都不用我师尊亲自动手,你都走不到我师尊眼前,就被三族联盟的高层所杀。” 王枫一偏头,一吸气,将鼻子里的血直接吸回去。 她继续讥讽乌月:“你们巫妖现在占领修真界的城池,你以为是你们太强了?你们巫妖仰仗的不过是剥皮和巫妖病原罢了,这两个窍门被破之后,你们就什么也不是。” “你知道天下奇门遁甲修士为何这么少吗?不只是因为奇门遁甲难,更是因为一旦被看破,就会一败涂地,所以才没太多人学。你们巫妖的处境,也不过如此罢了。” 乌月称得上是“心平气和”听王枫的讥讽。 他发现王枫虽然愚蠢、废物,但刚才那句话说得不错,石头砸下去,被砸中的狗才会叫。 他刚才被戳中对希衡别有用心后,反应这么大,是因为王枫说准了。 可现在王枫说得又不准,乌月当然心平气和。 他用一种自上而下、几乎称得上怜悯的目光扫视柱子旁的王枫,就像看一条嘴硬的丧家之犬。 乌月笑着说:“三族联盟的高层?哈哈,本王问你,魔族那位太子殿下算不算得上是三族联盟高层?” 王枫问:“玉冥魔君?” 乌月讥诮的笑,神色间春风得意:“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直接告诉本王,那个玉昭霁算不算得上是三族联盟高层?” 王枫见乌月的表情有异,从他得意的神色中猜出也许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难道,乌月没有在师尊那里得手,却得手了玉冥魔君? 王枫没有接话。 乌月道:“你不敢说了。” 王枫明知这是乌月的激将法,但也想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想知道师尊到底好不好,乌月杀不了师尊,可是看样子他是一个登徒浪子,王枫只要想想乌月这样原型是恶心怪物的巫妖也敢肖想师尊,就几欲作呕。 王枫想套乌月的话:“玉冥魔君自然是三族联盟高层,而且是魔族断层第一,他和我师尊修为相仿,他们之前虽为对手,却也惺惺相惜。论魔族的英豪,他当属超一流人物。” 乌月听见“惺惺相惜”四字,眼眸迅速黯下来,阴沉得可怕。 王枫讥讽:“你这巫妖,连这样的醋也吃吗?” 他以什么立场去吃醋?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乌月的确吃醋,但出乎王枫的意料,此时乌月并没有被她的话激怒,反而神色自若地瞧着她。 乌月甚至有闲情逸致瞟一眼地上的鲜血,走开两步,不让自己沾到鲜血。 和希衡在一起一段时日,乌月也潜移默化学会了爱干净,他迷恋希衡自万军之中仗剑而过也不沾染鲜血的风采,不知不觉就想朝她靠近。 乌月一想到玉昭霁身中剧毒,被关在青铜阵法中就心情舒畅。 他道:“原来你口中的魔族断层第一不过如此。玉昭霁此刻已经被本王所囚,等着被本王剥皮,现在你那位好师尊为了去救他,忙得焦头烂额,否则本王也没时间来找你了。” 这话是真的。 如果希衡不离开,乌月根本不敢离开那个核舟。 王枫不敢相信连玉昭霁都被乌月所囚,她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因为就现在来说,乌月的确没有骗她的必要。 她已经是乌月砧板上的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乌月有什么骗她的必要? 乌月享受地看着王枫现在的表情,他也极力用言语去踩玉昭霁,仿佛这样就能佐证希衡的眼光太差了,这样就能证明他比玉昭霁强得多。 乌月道:“玉昭霁为了救一个大妖,被本王用计关入了水下阵法,原本,本王今夜就要剥他的皮,但他的真身的确打得本王措手不及。这也没关系,本王已经派巫妖通过阵法,往水域之中传送荒狮子。” 王枫瞳孔一缩。 荒狮子是传说中生活在虚空中的一种生物,虚空中也只存在它。 荒狮子会吞噬一切灵气、魔气,所以,荒狮子只能生活在虚空。 乌月往水域中投放荒狮子的目的也很简单——玉昭霁的真身不论再强,总要吐纳灵气或者魔气,只要荒狮子吃掉那里的所有灵气魔气,那玉昭霁就像是身中剧毒还被拔了爪牙的猛虎。 乌月眼里漫上笑意,他张开手臂,深深吸一口气,仿佛已经闻到了玉昭霁死后的美妙空气。 乌月道:“届时,他必死无疑,荒狮子啃完那里所有灵气魔气,他无力支撑后,说不得会被荒狮子活活吃掉。本王大不了不要他的皮了,只要他死。” 男人之间对彼此的妒忌心和杀意,可比女人间强多了。 乌月尚且嫌玉昭霁活活被荒狮子啃噬死得还不够惨。 王枫齿冷之时,也一头雾水:“你怎么会有荒狮子?” 荒狮子是虚空中的唯一生物,甚至不能叫做生物,只能算是一种活着的虚空的另外表现形式。 毕竟,虚空中不可能存在任何生物。 乌月本来也没有荒狮子,是他和天道合作之后,天道给他的筹码之一。 但这些真正的消息,乌月怎么可能告知王枫呢? 乌月现在和王枫交谈,只是想要发泄自己的情绪和他对希衡求而不得的妒恨罢了。 乌月冷漠对王枫道:“你不配知道这些,你只需要知道,玉昭霁敢和本王争抢,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三族联盟敢拦在本王面前,早晚会粉身碎骨,还有你那位视本王为无物的好师尊……” 他的声音变得奇异起来,眼里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王枫气得浑身发抖,她脊背绷得死紧,脚尖蹬在地面,猛地一蹬,以地面为踏板借力,朝乌月攻去。 现在的王枫连强弩之末都算不上,乌月轻而易举挡下她的攻击,攥紧她的手腕。 他盯着王枫,以通知的语气一字一句道:“本王能用荒狮子对付玉昭霁,同样也能用荒狮子对付她,她逃不了,你也别用这种仇恨的眼睛望着本王,要怪,你就怪你自己,是你自己给了本王认识她的机会。 “哼。”乌月再一松手,活活将王枫甩到地上去,“这样说来,本王还应该感谢你,是你让本王尝到了新奇的体验,看在这一点上,这次本王不必再折磨你了。” 但是,说不折磨,暴虐的乌月还是走上前,踩住王枫想要去拿剑的手。 他撩开衣袍,蹲下身,用极小的声音说:“但作为交换,本王也需要你为本王做一些事情。” “你看,本王现在的样子也不方便,毕竟本王先前披着你的皮做了不少事情,现在,你披着本王的皮,作为交换,本王也让你做一做本王该做的事情。” …… 乌月压低了声音,他说得入神、王枫听得也入神,外面守着的巫妖高层也因为乌月回来,而去通知其余巫妖高层。 没有一个人注意到,青影城的月下,月色如冷霜,遍地如亮银。 月下站了一个淡淡的影子,她就站在这间门外不远处,神色静雅,将门内的一切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除了乌月压低声音后说的话,希衡听不到,其余的她都听到了。 原来,真正的枫儿就是那日发疯欲绝的巫妖之王。 那日,希衡看着“他” 觉得“他”像是被逼到悬崖边上的困兽,随时都会跳下去,像是被全世界抛弃。 希衡那日就注意“他”了,如果不是她身中巫妖十一诡异的能力,也许在那日就已经破开重重遮掩的迷雾,将真正的枫儿带回去。 霜月光辉落在希衡发间,她遥遥看着屋内真正的王枫,将她的一切挣扎、一切受难都看得一清二楚。 希衡想要去抚慰她身上的伤口,将她眉宇间的害怕一点点抚平,抱住她,让她可以暂时把坚强卸下,就像小时候那样,可以依靠她。 可是希衡不能上前。 她只能压抑自己。 这一次,希衡忍了这么久,绕了这么大圈子,给假王枫创造这么大的便利,就是想放假王枫回归,然后,借着假王枫找到真正的王枫。 现在希衡才知道,巫妖之王居然如此有胆识,一直埋伏在她的身边。 他也是兵行险着,富贵险中求,居然将真正的王枫化成巫妖之王的样子。 现在摆在希衡面前的有两条路,第一条,现在就闯进去,带走真正的王枫。 可是连惊春魔君、扁无真君都没法破解巫妖之王的点睛皮,哪怕此刻希衡接走真正的王枫,别人也只会以为她是巫妖之王。 难道要王枫一辈子都顶着别人的误会活下去? 这不可能。 这样做,其实就是杀了王枫,区别只在于王枫死在哪儿。 希衡只能选第二条路。 巫妖之王压低声音之前,让王枫替他做事,这也意味着王枫不会有性命之虞,也不会再被折磨。 她只能选第二条路……希衡这一生,都没有过这种时候,她来了青影城几次,却几次救不走王枫。 这就是成神大劫?她永远都在做艰难的选择题,无论选择哪一方,都要舍弃许多。 哪怕希衡此刻听不见里面的巫妖之王在说什么,她也没有走,她就这样隔着重重灯影和窗纱,看着屋内的王枫。 她现在披着乌月的皮,但是,气色骗不了人。 王枫眼下全是青黑,她这些日子日以继夜画点睛皮,熬得心血成灰,就像是薄薄一层纸人,只要一点点风,就可以让她摔入万劫不复之地。 希衡一直看着王枫,王枫不知道她朝思暮想的师尊就在门外看着她,舍不得离开。 她只是莫名其妙地升起无限勇气。 可与此同时,乌月也觉得不对劲。 其实乌月原本没法子感受到希衡,但是乌月和天道合作后,天道虽然不能直接插手世间之事,但是可以在冥冥中提升乌月的第六感。 也就是,乌月的直觉会更强。 现在乌月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他立刻收声,掌心挥出一道劲风。 轰然一声,雕花木门被掌风击碎,乌月看向门外,却没有看到一个人。 巫妖高层察觉这里的异动,立刻手持武器赶来:“巫王!” 乌月面如寒霜,戒备地扫过夜空,命令这些匆匆赶来的巫妖高层:“加强戒备,立刻巡视全城!” 同时,乌月拽住王枫的手腕,往殿内的密道而去。 既然城内有可能出现修士,他就不能再堂而皇之待在这里,要商议什么,最好还是去密道商议。 乌月拽着王枫离开。 而此时的希衡也已经翩然离开,飞到安全地带,她在夜下飞行,出入青影城如入无人之境。 但是希衡无法带青影城被豢养的百姓、修士们离开。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件一件做。 青影城内,为了乌月一句加强戒备,已经乱成一锅粥,巫妖们举着火把四处巡视,脚步不停,里里外外都看个通透。 希衡则趁乱来到魔族探子之前指定的地点。 她要先解开身上缠绕的巫妖能力,否则,永远也不知道这个能力会不会在关键时刻给希衡一刀。 第350章 解毒骨灰 巫妖十一,奉乌月之令以性命为代价,将自己的特殊能力种到希衡身上。 巫妖十一被希衡一剑穿心,原本,巫妖之间没有什么兄弟友爱,死了也就死了。 但乌月执掌巫妖一族以来,有意让巫妖一族变得秩序井然,只有秩序,才能让一个种族永存。 乌月要教会其余巫妖什么是兄弟友爱,什么是种族情深。 从而,也让巫妖更具有凝聚力,更恨万族之前镇压巫妖一族,才能让巫妖的战力最大化。 今日,是巫妖十一死亡的第三个月,刚好满百日。 希衡悄无声息来到城主府的祠堂,她为什么来祠堂,实在是太好猜了。 乌月管理巫族的日常行为方面,颇有萧规曹随的意味。 他自己不可能凭空捏造一些风土人情、节日秩序,便基本是照搬人魔妖三族的秩序习俗,加以整合,就成了现在巫妖一族要严格遵守的习俗。 高大的祠堂静默在冰凉的夜色中,祠堂外边凤尾森森,风吹叶动,清吟细细,风中的呜咽好似祠堂中英灵的吟唱。 但不是人族的英灵。 人族的英灵牌位,早在巫妖占领青影城的当天,就被巫妖烧杀打砸毁了个干净。 现在的英灵牌位,是巫妖一族的英灵牌位。 乌月决心让巫妖变得充满秩序,像是一个真正的能走得长远的种族,他铁了心要如此,没有巫妖敢违背他的命令。 所以,哪怕今夜无数巫妖倾巢出动,去寻找有可能藏在暗处的人,但也仍然有部分巫妖仍然在准备祭祀的事情。 飘香的瓜果、精致的点心、各式各样完备的礼器如潮水般被披着侍女皮的巫妖送入这方祠堂。 一切看似和人族的祭祀差不多。 但是,最后还有一列披着侍女皮的巫妖娉娉袅袅行来,她们端着一方方正的托盘,高举于顶,鱼贯而入走入祠堂。 而托盘内赫然是一张张叠得十分整齐的人魔妖皮囊。 巫妖将剥皮食人视作自己文化习俗中的一部分,将献祭皮囊看作是祭礼中最高的一方规格。 巫妖侍女们周身精心沐浴过,衣香鬓影,举动从容,她们有条不紊收拾好祭礼需要的一切准备,整个过程静悄悄,哪怕是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清晰听见。 她们连呼吸的频率以及走路的脚步大小都仿佛刻意训练过、用尺子丈量过。 等准备好祭礼要用的一切事宜之后,巫妖侍女们又齐齐转身,轻手轻脚走出去。 最后那名巫妖侍女在要跨出祠堂门口之前,听到最后有啪嗒一声轻微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落下的声音。 这名细心的巫妖侍女脚步一顿,折返回去,看见英灵牌位前的香没有插好,被夜风吹歪了些。 据说今日乌月陛下也要来参加祭礼,巫妖侍女可不想被乌月责罚,连忙去正好那支东倒西歪的香。 就在这时,一只手搭上巫妖侍女的肩膀,巫妖侍女眼睛瞪大,刚要出声,另一只手就捂住了她的嘴巴。 巫妖侍女现在不过是披着侍女的皮罢了,见状就想抛下皮囊,金蝉脱壳。 但搭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却十分精准,完全知道她想要做什么,稳稳扣住她的窍门,让她无法脱身而出。 紧接着,巫妖侍女被这名刺客带着旋转身体,她也终于看清来人的模样,这是一张欺霜赛雪、清艳绝伦的脸。 被她的眼睛望着,就像落入了月宫湖心,不知该挣扎还是该就此沉沦。 巫妖侍女认得这张脸,修真界的华湛剑君! 每位巫妖,都想吃了她,剥了她的皮,巫妖侍女下意识张开嘴。 她嘴里长了满口尖利的牙,不知吃了多少个人魔妖,希衡直接拧断她的脖子,断了她的生机。 而后,希衡化为一缕神念,附到这位巫妖侍女身上。 这些动作其实只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希衡诛杀一名小巫妖,再顶替她的身份,不费吹灰之力。 她做完这一切,抬起手,将脖子咔嚓一声接好。 希衡伪装成那名巫妖侍女的神态、动作、表情,从容走出去,跟上大部队。 那一列巫妖侍女走出门外后没有离开太远,而是守候在祠堂外面,手持青黑色的幡。 巫妖虽被镇压在平江堰多年,但是自己也进化出和水相关的能力,所以乌月将巫妖一族的五行定为水,青黑色则代表的是水。 希衡也举起一面青黑色的幡,混在巫妖群中,等着来吊唁的巫妖出现。 陆陆续续来了好几名巫妖,每一名巫妖都有不同的性格。 第一名巫妖名唤九,他醉醺醺出现在祠堂外面,走进祠堂后直接就拿起供奉的瓜果,拿在嘴里大口大口的吃,也不知道是谁来祭奠谁。 巫妖九嘟囔道:“十一,真是烦死了,大王非要我们学别族的情感,有什么好学的,本来你死了就死了,这天下万物有什么是不死的吗?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难过,可现在吧,被大王弄得我自从你死后就没高兴过,今天我实在憋不住了,来看看你,你要是泉下有知,就保佑我高高兴兴的,别再难过了。” 巫妖九说:“嘿,你最好再保佑我每天都有好酒喝!” 巫妖九醉醺醺说完,在祠堂里又顺走几个水果,醉醺醺地走了。 第二名来祭奠的则是巫妖十九,巫妖十九沉静许多,她走近祠堂,不只没有像巫妖九那样祸祸水果,反而还带来了一捧鲜花。 巫妖十九说:“十一,你的牺牲是值得的,巫王已经囚了魔族太子玉昭霁,很快,就会迎来我们巫妖的胜利。” 巫妖十九站在十一的排位前:“我碰见了一个和你很像的人,对,你没听错,是人。他以为我是一名落难的女修,对我多加照顾,原来这世间人也不是都那么坏。” 巫妖十九又说:“但我知道,未来我必须杀了他,因为他是人,是我们的敌人。” 巫妖十九自言自语,她将这捧从山野中摘来的鲜花放在十一的牌位前,对着牌位一直诉说。 希衡举着青黑色的幡,站在祠堂外面,夜风吹来巫妖十九的低语。 巫妖十九在问巫妖十一的牌位:她到底该不该杀那个对她很好的人? 希衡也陷入另一种思考,从成神大劫开始时,希衡就认定巫妖一定要被灭族,因为巫妖是继承了仇恨和怨念的生物,它们要吞噬万物,它们活着,万物就会凋零。 巫妖出平江堰后,表现得也是如此,它们残暴不仁吞吃万物,它们像是一种没有理智的野兽,在万物的对立面,等着被万物消亡。 可现在,从巫妖十一的祭礼上,希衡却认识了另一种巫妖。 巫妖也和其余万族一样,会思考、有情感。 它们也会为同伴的死去而难受,它们也会因为别的种族待它们好而产生另外的感情? 就像那名巫妖十九,她口口声声要杀了对她好的那个人族,可又一声声问巫妖十一的牌位,她应该这么做吗? 如果说以往的希衡认为灭族是巫妖的宿命,那现在,她开始思考,真的所有巫妖都该死吗? 巫妖的由来,是因为神明对巫族进行了灭族。 据白水希家的典籍来看,巫族是因为吞吃万物,对世界带来灾难才被灭族,希家的典籍也同样认为巫族合该被灭族。 可希衡想到了自己回上古时看到的巫族少主,那是一位斯文的青年,他可以抛下成见和冰神银姬合作,又可以不顾一切去救巫妖和灵巫,从这个巫族少主的身上,希衡也能看到巫族存在着“人性” 那么,被灭族真的是巫族活该?还是说是胜利者对后世史书的书写? 希衡陷入思考,她想要理清现在这摊子仇恨的源头,她想要知道战争因何而开始,难道又要以灭族而结束? 巫族灭亡后,诞生了巫妖。 巫妖被灭族后,又将诞生什么? 这位剑君差一点点就要突破了,只是她不知道。 如果希衡真的能思考清楚这个问题,那么,她的成就必定在当初的凶神长明和冰神银姬之上,只是现在希衡没有这么多时间思考。 她不得不将自己从那种漩涡般的思考中抽离出来,寻找巫妖十一的骨头。 机会稍纵即逝,思考重要,行动也同样重要。 巫妖十九离开后,又来了一位吊唁十一的巫妖。 他是巫妖十二,曾是巫妖十一最好的朋友。 巫妖十二没有像巫妖九那么不靠谱,也没有巫妖十九那么沉静,巫妖十二只是平平常常过来,还带了一壶酒。 他自己身上没有酒味,滴酒不沾,在酒杯里倒满酒之后,朝巫妖十一的牌位下倾倒下去,倒成一个圆形。 巫妖十二抬起眼:“十一,他们说死人都是这么喝酒的,你也就别怪我不同你碰杯了。” “以前你给我说过,比起人皮,你更喜欢喝酒,你说哪怕你死了,也得把你的骨头泡在酒里,可惜,巫王说你的能力要拿去掣肘修真界那位华湛剑君,所以,不能出一点岔子,你的骨头也不能留下。” 巫妖十一的牌位静静的,牌位不能说话,只能起到情感上的陪伴作用。 越看,其实越寂寥。 巫妖十二席地而坐,像是在和老友聊天那般:“你也别怪巫王,那夜华湛剑君来救王枫时的动静你也知道,她以化身之身,能从巫王手里全身而退,还能释放平江堰这么多人,她的确是一个难缠的修士,我们别无他法。” 巫妖十二歪了歪头,说:“谁让我们巫妖从一出世,就被镇压在平江堰呢,我们什么都没做错,但是被伤害的确实我们,就像那些被我们屠杀的万族,她们也有许多无辜者,犯错的不是她们,但是只能让她们来承受。 我们注定和天下万族为敌,我们只能斗,以弱胜强,除了用这些出卖自己人的鬼蜮伎俩外,我们还能用什么?” 巫妖十二说着说着,几乎将一壶酒都完完全全倒在地上。 他不喝酒,爱喝酒的是死了的巫妖十一。 酒不醉人人自醉,巫妖十二快被心中的痛苦逼疯了。 巫妖十二说:“但我偷偷藏起来了一块,巫王也不知道。” 他压低声音:“你算是忠君而死,死了连骨头都没有也太惨了,我给你藏了一块,现在我带过来了,之后,你小子算是有福了!” 巫妖十二鬼鬼祟祟掏出来一个坛子,坛子里是一块被洗得干干净净的骨头。 他做贼般从再掏出一坛子上好的花雕酒,抬起坛子底,将那坛子花雕酒全部倒在盛放骨头的坛子里。 然后,巫妖十二再盖好这个坛子,用红绳子系好,悄悄把它藏到牌位最后面。 这样的话,每一次祭奠,巫妖十一的骨头都能喝到新鲜的酒了。 他充满成就感地看着巫妖十一的牌位,心满意足的笑,笑着笑着,巫妖十二的眼泪掉下来。 巫妖十二连忙把眼泪憋回去,他低声骂了一句:“这世界真奇怪,我在平江堰的水底受罪那么多年,都没哭过,到外面来却哭了。而且,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从巫王分了一点慧给我,我就更奇怪了。” 巫妖十二困惑说:“我以前上战场杀人,没有一点点愧疚感,可现在杀人杀久了,我反而容易睡不着。” 希衡知道巫妖十二的困惑从哪里来。 这世界上,所有的人和士兵都会对剥夺别人的性命产生多多少少的恐惧感。 每个朝廷只能用信念、用服从、用保护自己人的信仰才能让士兵们克服这种恐惧,变得敢于举起刀剑屠杀别人。 哪怕如此,许多士兵在战后回归家园,也会出现心理障碍。 乌月分了慧给巫妖们,反而让巫妖更像是“人”了。 但这不能说乌月决策失误,因为不像“人”的巫妖只会被大道抹除,永远也走不长。 希衡以杀证道,都会慎重杀人,以前那些以杀证道的杀道修士不断以杀戮修习,最后坠入杀道深渊,成为杀道的养分之一,何尝没有这个原因? 巫妖十二还在那里絮絮叨叨,希衡举着青黑色的幡,将注意力放在十一牌位后的坛子里。 玉昭霁的探子的确训练有素。 哪怕青影城如铁桶一般,魔族的探子也能深入进去。 魔族的探子给玉昭霁复命,还在水域底下伪装的玉昭霁立刻就将这讯息发给了希衡。 这条讯息就是:巫妖之王下令焚烧巫妖十一的骨头,但是,有一名巫妖高层潜入进去,拿走了一块巫妖十一的骨头。 这是唯一仅存的一块骨头。 巫妖十二哀哀戚戚半天后离开,希衡打算拿走那块骨头时,耳畔响起一句长长的巫王到—— 乌月从夜月廊下一路走来,来到祠堂之外。 这是真正的乌月,他仍然没有脱下身上的点睛皮,只是幻化了一下,将自己变成原本乌月的模样。 乌月身穿深色黑衣,头戴冠冕,带着一些巫妖高层过来。 这是巫妖十一的百日祭礼,乌月身为巫族之王,当然要做出礼贤下士、重视功臣的模样。 他下令烧灭了十一的骨头已经是极端,如果再不作任何补救措施,其余巫妖难免会寒心。 虽然,也许他们还不知道那种感情叫做寒心。 乌月带领着巫妖高层,走近祠堂,慢慢做来一切繁复的祭礼。 这些繁复的祭礼是必须做的,有些巫妖高层可能和巫妖十一不是太熟,但是,他们都将通过这场繁复的祭礼感受到巫妖的团结,感受到他们中的一位巫妖,死在了人族的手上。 而后,他们将燃烧起更高的战意,更猛烈的斗志,成为踏碎万族山河的精锐铁骑! 祠堂内的气氛肃穆而威严,乌月自己的感情更是格外复杂。 是他,下令让巫妖十一牺性命,去算计华湛剑君希衡。 然后,乌月再潜入希衡身边,得到更多东西。 他现在已经得到了很多,他本来做得很好,可是乌月没有想到自己会对那位华湛剑君动了不该动的妄念。 在乌月原本的计划中,他会杀死希衡,将她的皮剥下来,悬挂在旗帜上,命一个巫妖扛着这旗帜,在巫妖三军中奔跑,让所有巫妖都看到,这位剑君死了! 他还会将她的肉切成碎片,再给十一做一场盛大的祭礼。 他原本恨毒了希衡,为什么会反而变成这样?爱是熊熊烈火,能够燃烧被平江堰江水浸泡千年的心? 乌月不知道,或许爱就是如此,让人看不清楚,让人想不明白,让人永远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到来,又什么时候离去。 乌月在祠堂中央,面前就是巫妖十一的牌位。 他不想连在这个时候脑子里都有希衡,乌月想把纷杂的思绪甩出去。 他面无表情,忍受着一切吞噬人的复杂思绪,再为巫妖十一上了三炷香。 三炷香稳稳当当插入巫妖十一的牌位面前。 而后,乌月率领巫妖高层转身,祭礼结束。 他现在还得回去最后伪装一段日子,直到破了那个城池才行。 乌月细细谋划这一切,忽然,就在巫妖侍女中看见了一张面孔。 一张非常肖似希衡的面孔。 第351章 魔族的杀意 凤尾森森,清吟细细。 祠堂的风格外凄冷潇然,仿佛来往的风也知道,无论这个百日祭礼办得有多盛大热闹,来参加祭礼的巫妖有多么多、身份多么高贵,但死去的人就是死了。 再也不会回来。 这些热闹的祭礼,都是做给活着的人看的,聊胜于无罢了。 青黑色的幡上织着流水一样的纹路,数十屏青黑色的幡连在一起,风吹得波浪滚滚,多么像是那条困住巫妖这么久的平江堰。 巫妖们对平江堰的感观既复杂又刻骨,他们深恨平江堰困住了他们千万年的自由,又不可避免在千万年的相处中将平江堰当成哺育自己的母亲河。 这种复杂的感情,就像是乌月对希衡的感情一样。 一方面,乌月通过伪装王枫和希衡相处,知道这位剑君确然是光风霁月的真君子,是个面冷心热、让人如沐春风,下意识就会孺慕、亲近的好人。 可另一方面,乌月也见过希衡对巫妖的辣手无情,她的剑曾经毫不留情穿破他的胸膛、削断他的臂膀。 爱和恨,都由她一人给予。 这让乌月怎么不牵肠挂肚?怎么不时时刻刻想念? 乌月看见了那张和希衡肖似五分的面孔,停顿住脚步,下意识朝她走去。 他探出手,这个人的眼睛……很像那个让他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华湛剑君。 乌月以前无论身为死敌还是身为徒弟,都不敢去触碰她的眼睛,现在他像是被勾魂夺魄般,探出手想要去摸希衡的眼睫毛。 “巫王……” 一名巫妖高层疑惑出声,及时制止住意乱情迷的乌月。 乌月的手停在离希衡的睫毛还有一指的距离,猛然清醒。 那名巫妖高层也实在有些尴尬、困惑,他也不想打断巫王明显被勾了魂的状态。 巫妖也是生物的一种,有生物最基本的生存需求,而生存需求掰开了揉碎了来说,就是食欲和性欲。 所以,这名巫妖高层其实理解乌月意乱情迷的状态。 但是,他只能说,能不能看看场合? 现在还是巫妖十一的百日祭礼呢,众目睽睽之下,在巫妖十一的牌位面前,这么庄严肃穆沉痛的场合,乌月就对一名侍女起了这么明显的心思,合适吗? 他不得不提醒他。 乌月倒也不是那种听不进去话的昏君,他骤然清醒后,居然下意识后退一步,不想靠近长得和希衡相似的侍女。 身后的巫妖高层见他这么明显反常的举动,各有各的心思。 巫妖高层们也剥了不少人皮,他们脑海中划过许多色令智昏之类的话语,有的巫妖高层想着之后诛杀这名巫妖侍女,不要让她惑乱君心,有的巫妖高层则自顾自打起小算盘,想在之后将这名侍女献给乌月,从而得到更多的好处。 可他们都猜错乌月了。 乌月后退,只是因为想到了有不对劲的地方。 乌月之前在城主府殿内感应到了危机,现在在巫妖十一的百日祭礼上面,又出现一个和希衡长得有几分相似的侍女,实在让乌月难以放心。 如果说今夜出现的真的是华湛剑君希衡,那就说明,乌月和她的博弈全面溃败。 她不只知道了真正的王枫的存在,还知道了她身上所中的特殊能力的存在。 所以,乌月现在必须确认这名侍女的身份。 他眸子中阴郁沉沉,杀意难当,口吻带着森然的逼迫之意,挑起这名侍女的下巴:“你是谁?” 乌月的手兴奋得发抖,不只是因为这件事太过重要得让他兴奋,也因为只要想一想,他面前被他挑起下巴的有可能是真正的华湛剑君希衡,他就控制不住兴奋得发抖。 希衡回答:“回禀巫王,奴婢乃重九。” 重九,按照数字排列,就是九十九。 巫妖可以通过剥皮夺取别人的记忆,希衡同样能通过搜魂了解巫妖的记忆。 乌月显然也知道修士可以搜魂,对于闻名天下的华湛剑君来说,搜一个小小巫妖的魂,不会惊动任何人,而且在瞬息之间就可以做到。 他知道这一点,所以不会因为这一句话就相信希衡。 乌月挑起这名侍女下巴的手越发用力,然后,怀着一种诡异矛盾又兴奋的心情,迫使起她的脸抬起来,继而满意地看着这双肖似希衡的眼里全是他的存在。 这样多好,这才是最美的眼睛。 以前这双眼里有玉昭霁、有王枫、有天下大事,甚至有天上之月、地下山河,但独独没有他乌月。 乌月想要这双眼里只有他很久了。 现在哪怕只是肖似,他都高兴。 乌月道:“你撒谎,你的眼睛……本王可不会错认,如果本王的青影城内有你这样一双眼睛,本王早就发现了。” 毕竟希衡当初以化身去救王枫,摆了乌月一道,就已经给乌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乌月当初连做梦都想杀了希衡。 希衡道:“奴婢不敢撒谎。” 乌月也不听她说话,他的手指在这名侍女的下巴上不断游走,流连忘返,忽然有了别的打算。 其实,如果现在来的真是希衡也很好,她发现了一切也不要紧,只要让她走不出青影城,乖乖留在这里就好了。 乌月还有一批荒狮子,随时都可以调来对付她。 乌月现在甚至期待这是真正的希衡,他不再询问她任何其余东西,反正如果是希衡,她就可以通过搜魂知道她想知道的一切,他问也是白问。 巫妖和人族有一个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气味,其次则是鲜血。 乌月身为巫妖之王,对同族的气味更是不可能闻错,他直接走上前,低下头,去嗅这位肖似希衡的侍女身上的味道。 乌月想要闻到清冽的雪香,想要闻到希衡身上那种极淡却又无法忽视的淡淡水香,不得不说,在某种程度上,君王永远不会为死去的臣子难受太久。 这一刻,乌月管不了巫妖十一的牌位还在后面,他满心满眼都被希衡所占据。 然而,他失望了。 他并没有从这位巫妖侍女的身上嗅到一点点雪香、水香,反而闻到了和自己一样的巫妖的味道。 这是一个纯正的巫妖,不会有半点错。 乌月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庆幸,他放开这巫妖侍女的头发,沉默着站在原地。 巫妖高层们站在乌月身后,等着听他的号令,他们像是乌月身后的一团乌云,乌月的衣袍被呜咽的夜风吹得往左飘荡,他还是没有离开。 巫妖高层觉得这实在是不妥,一名巫妖高层小心翼翼劝诫:“巫王,看来她不是……” 这就是一名普通的巫妖侍女,他们一个指头就能碾死,怎么可能会是那个以杀止杀,让他们恨不得大卸八块的华湛剑君呢? 乌月不听,他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倔强,嘶哑着声音:“她是,一定是。” 乌月什么也不顾了,他太想得到希衡,他什么圈子也不兜了。 乌月这种近乎执念扭曲的感情也许很难被常人理解,可如果想想,这是他从平江堰出来后,所自己萌发、生长的唯一的情和恨就懂了。 当这种爱恨痴情纠缠在一起,才能让乌月感知到自己是活着的生物,而不是被仇恨和怨念支配的怪物。 巫妖一族,是他的责任,希衡则是他想要得到的情和恨,前者代表的是他与生俱来的使命,后者昭示的则是他自己的选择。 乌月直接以手搭住这名巫妖侍女的肩膀,他长臂一揽,猛地一带,就要把这名巫妖侍女带到自己怀中。 乌月靠得极近,他低头,做势要吻上去:“华湛剑君,本王知道是你,你不承认也没有关系,反正这是本王的青影城,本王在这里宠幸一名巫妖侍女实在是天经地义,你不承认,那么,你就一直在这里做一名巫妖侍女吧。” “荒狮子已经在来的路上,用这样的至宝对付剑君你,本王犹然嫌弃它不够资格。” 乌月靠得越来越近,好像真的要吻上希衡,他周身都是浓浓的欲念,真要沉醉在这个吻之中。 哪怕到了这种程度,希衡都没有躲。 没有什么好躲的,希衡可不信乌月真敢和一名疑似是她的巫妖侍女亲热,乌月又不是嫌弃命太长。 现在不过是心理博弈而已。 而恰好,希衡曾经和鬼墟幻市赌过,她是赢家。 何况哪怕真的亲上也没有什么,希衡有很轻微的洁癖,但这是巫妖侍女的身体,又不是她的身体,她担心什么? 在真要吻上眼前的唇时,乌月闭上眼,像是要享受这一刻的悠长美梦。 然而,暗紫色的骨鞭猛然挥出,将巫妖侍女的躯体拦腰砍断,鲜血溅了乌月一身,从他的衣袍袍角直接溅到白皙的脸上。 乌月一手执着暗紫色的骨鞭,一手还作着环抱的动作,周身的杀意狂暴起来。 “不是她,不是她。”乌月笃定,如果是希衡,那么根本就不会这么轻易被他所杀。 乌月再看向地上的鲜血,这些鲜血中有漆黑的巫妖病原,这正是巫妖的特性之一。 巫妖可以和黑色的巫妖病原共生,眼下这名巫妖侍女死去后,鲜血中有黑色巫妖病原,就说明她的身份无误。 乌月索然无味,确认不是希衡后,他根本没有兴致因为一张相似的脸就做些什么。 对于巫妖来说,皮囊,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了。 只要乌月想,他可以画一百张和希衡一样的皮囊出来,但是这有什么意思呢? 乌月猛然拂袖离开。 剩下的巫妖高层从乌月意乱情迷到突发杀机中反应过来,连忙把这一地的鲜血和残肢处理干净,然后再跟上去。 巫妖们浩浩荡荡来,又浩浩荡荡离开。 这处祠堂又恢复了寂静凄冷,没有巫妖会为一个小小的巫妖侍女死去了伤心,巫妖繁衍能力强大,死亡对他们来说算不了什么。 只有巫妖十一这种为巫妖一族而死的存在,能让他们感到难过。 此地只剩下其余的巫妖侍女收拾祭礼之后的一地狼藉。 而希衡,早就在乌月突发杀机的那一瞬间就将神念撤出,她趁着乌月迸发杀机无暇顾及祠堂内的时候,迅疾绕至祠堂内部,取到了那块被浸泡在酒里的、属于巫妖十一的骨头。 而后用障眼法,幻化了一块一模一样的骨头下去。 拿到自己需要的东西后,希衡如入无人之境,在月下飞行,撤出这座危险的青影城。 此时,山谷水域。 水域中,一轮漆黑的太阳泡在水中,因为中了地木玉的剧毒,太阳烛照似乎也没有了逼人的阳气和灼热。 漆黑之日沉沦在水域,周围又被乌月投入了血色巫妖病原作为监视他的“眼睛” 看起来玉昭霁似乎的确惨到了一种地步。 然而,黑日之中,玉昭霁优哉游哉坐在通体漆黑的宝座之上,手持太子密令,在密令上处理魔族之事。 他哪儿有一点中了地木玉之毒的样子? 一开始,从中地木玉之毒到被囚青铜阵法之中,就是希衡和玉昭霁共同作的一场戏而已。 那位假王枫实在是谨慎过头,当初玉昭霁身受重伤他都不动手,希衡和玉昭霁只能再狠一点。 那一日,他们去取破阵材料,特意留了许多时间给那位假王枫发挥。 假王枫对地木玉动的手脚,希衡和玉昭霁一清二楚,所以那一日希衡略微有些神思不属。 她觉得让还没有伤势全好的玉昭霁假装被囚,实在是过于冒险。 但是,玉昭霁很甘心为她的目标做事,魔族强大的力量,除了拿去掠夺以保证自己的需求之外,就是用来守护所爱之人。 玉昭霁也非常享受为希衡做事的感觉,而且,这样会让希衡更加牵挂他,有何不可呢? 等那位真正的王枫被救出来,那位真正的王枫承了他的情,纵然不甘,也永远没法和他争抢希衡的时间。 用一段虚假的被囚时间来永久消灭一个不同赛道的劲敌,实在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不得不说,玉昭霁对除了希衡以外的人,都是极尽算计。 玉昭霁坐在宝座之上,他看着太子密令中传回来的讯息,好看的眉缓缓蹙起,一点一滴杀意从玉昭霁身上透出来。 焚寂魔刀感受到主人的心意,开始嗡鸣震颤,玉昭霁握住刀柄,微一用力,迫使焚寂魔刀冷静下来。 他眼中是化不开的冷意,用低缓的声音:“何必着急?你放心,孤一定会杀了他,但是杀他时,用不上你,你不觉得只是一刀便宜了他吗?死法有很多,总有一个死法适合他。” 巫妖之王,乌月。 原来是他。 第352章 再相逢 水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握着太子密令。 太子密令中赫然是魔族探子传回来的一张图,夜色氤氲模糊不清,青黑色幡如同滚滚水浪。 巫妖之王乌月伸出手,宽大的袍袖掩映着瘦削的手臂,他挑起一个有几分像希衡的巫妖侍女的下巴。 魔族探子从侧面悄悄记录这一瞬间,所以,玉昭霁能从侧面看见乌月眼中翻滚着的浓重欲望。 这样卑劣不堪、肮脏浊臭的欲望。 玉昭霁几乎无法压制浑身的杀意,黑日边缘泛起滚烫热浪,灼烧着水域中的血色巫妖病原。 血色巫妖病原很快就死了一大片。 它们作为被迁怒的一方,死在盛怒的太子殿下手中。 玉昭霁敛下眸,魔族的精锐探子已经渗透入青影城内部,这些训练有素的魔族探子为玉昭霁传回来许多情报,虽然大部分都是边角料一般的情报。 真正的巫妖高层,哪怕是魔族探子也很难渗透。 这次魔族探子能够冒险去到青影城的祠堂,一是因为玉昭霁下了死命令,让他们不惜代价,找到巫妖十一的一切消息。 二是因为乌月下令所有巫妖勘察全城,找到那个混入城中的修士。 青影城一乱,正好给了魔族精锐探子浑水摸鱼的机会。 但没想到,会给玉昭霁这么大一个惊喜。 和不知内情的乌月不同,玉昭霁一看就知道那个肖似希衡的巫妖侍女就是希衡。 今夜,希衡本就要去青影城。 玉昭霁为何如此生气?玉昭霁和希衡都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肖想他们二位的人魔妖不在少数。 他们以前刚学道学魔,还未有特别坚定的道心时,就已经将这些纷至杳来的烂桃花看成是修习途中的小劫。 等后来他们一个成了华湛剑君、一个成了玉冥魔君,再到步步开启成神大劫,玉昭霁就更不将除希衡之外的烂桃花放在眼里了,他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予。 对于那些爱慕希衡的人魔妖,玉昭霁也知道他所爱之人如天上明月,古往今来心向明月者、甚至往水中逐月者不在少数,他早已习惯。 看着这些前仆后继逐月的“飞蛾”,玉昭霁连一点危机感都生不起。 唯一让他起了心思去处理的是当初的谢璧,他以“庄周梦蝶、蝶梦庄周”想要挑起希衡对他的在意,他的修为是当世顶尖,他也符合白水希家的审美。 所以,玉昭霁唯一处理了他。 现在要加一个乌月……不是因为希衡有回应乌月的可能性,而是玉昭霁觉得乌月的身份和行为很碍眼。 在某种程度上,乌月和玉昭霁有相似的地方。 他们都是妖魔的君主,曾经也都是希衡的死敌,也都倾慕于他…… 乌月走的这种路径和玉昭霁当初何其相似,所以,这位性喜醋妒的魔族太子殿下,不会给乌月任何可能性,他一定要杀了他。 水下,青铜石像们忽然再度张开口,它们的口就像是甬道,连接了一个空间阵法。 这个空间阵法直接连通青影城,乌月为何不怕希衡在岸上守着,让巫妖难以突破她的防线去击杀玉昭霁?就是因为此。 水下的青铜石像就可以传送青影城的东西来这里,避开希衡的视线。 眼下,青铜石像张开口,咕噜噜的透明水泡一串串泛起,水泡散开,一个个身形透明、虚幻得如同透明水母的荒狮子出现在水域之中。 荒狮子,吞噬一切,当荒狮子吞噬完这里的所有东西后,这里就会自动被虚空纳入。 荒狮子一现身,便从青铜石像口中跃出,它们用四只脚在水中游动,慢慢吃起水域中的一切,包括但不限于水中的藻类、残留的地木玉毒素、被毒死的鱼类尸体。 连血色巫妖病原也成了它们的食谱,它们来者不拒、万物可食。 与此同时,青铜石像周身闪烁结界的光芒,目的是让荒狮子先不吃青铜石像,先去把玉昭霁吃了。 青铜石像被结界牢牢保护住之时,青铜石像张开口,不断吐出血色巫妖病原。 这个举动是为了保持水域中随时都有监视玉昭霁的“眼睛” 玉昭霁挑了挑眉,荒狮子? 看来巫妖知道的东西的确很多。 玉昭霁还没来得及处理这些荒狮子,黑日内部就有灵力波动,玉昭霁下意识轻轻勾起唇角,不受控制地看过去。 这个时间点能够出现在他的幻象内部的是? 灵力波动散开,一名衣如清雪、发若泼墨的清冷剑修出现在玉昭霁眼前。 希衡身上仿佛还带着星夜月下疾行的青草香味、水香和花香,还有几丝月光缠绕在她发间,她看见玉昭霁好好地待在黑日内部,甚至还手持太子密令,有闲情逸致处理魔族的事宜后,心中也微松。 希衡:“别来无恙。” 玉昭霁:“等你很久了。” “我从青影城出来后,便即刻赶了过来,一刻也未曾停留。”希衡看向黑日外面密密麻麻的血色巫妖病原。 这些血色巫妖病原就像赤红色的水藻,它们遍布整个水域,几乎将荒狮子的身体都给挡得看不见了。 希衡道:“好多的眼睛。” 玉昭霁知道她只是随口感叹一句,可这时,玉昭霁可不想从希衡口中听到一点点有可能是在夸赞巫妖之王的消息。 玉昭霁轻轻偏头,眼中流逸着星光般的冷辉:“多又如何?眼睛虽大却心盲,随便一个幻象就可以骗过它们,不过是张着大眼睛的废物罢了。” “除了会传递错误的信息之外,它们什么也做不了。”玉昭霁指尖轻叩在焚寂魔刀之上,“倒也不难怪它们,它们这样的体积,的确不足以发育出可以思考、可以辨别真伪的脑子。” 玉昭霁将血色巫妖病原说得一无是处,希衡只以为他是被巫妖几次三番挑衅,心情不佳,看空巫妖而已。 希衡想了想,打算顺着玉昭霁的话来说:“它们本就是一般的血色巫妖病原,不过是奇技淫巧而已,自然比不上你。” 希衡特意来,是为了荒狮子的事情。 她刚要把话题引到荒狮子身上,就见玉昭霁一直看着她,而且,眼睛里闪烁着异样光芒。 他像是一只巡视自己领地的苍龙,用忍受不了一点点糊弄、一点点和人分享、被人觊觎的目光,几乎要把希衡给活活看到他的身体里去、融化到他的骨血里去。 玉昭霁忽然抬起脚步,一步步走向希衡。 他现在的目光实在是不对劲,希衡不知为何,哪怕玉昭霁拔出刀来她都不惧,但当玉昭霁用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状态逼向她时,她却觉得格外不自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脱离掌控,从她和玉昭霁的血肉中生出,然后改变一切。 希衡轻轻、缓缓往后退一步。 她的身后就是黑日边缘。 希衡退无可退,玉昭霁却已经逼上来,他将希衡逼退至黑日之上,沉黑的黑日是一片能吸收掉所有的黑,希衡则是山间皑皑的雪、天上一片清凉的月。 黑和白,矛盾而冲突。 黑色能吸收一切,白色却圣洁得晃眼,不会被吸入。 玉昭霁喉咙干涩,他必须得说话,否则这样奇异的对抗会使得他失控:“你的身上有巫妖的味道。” 是吗?? 希衡倒是没有感受到,她抬起袖子,轻轻嗅了嗅,什么味道也没有嗅到。 希衡说:“我刚从青影城出来,难免沾染上巫妖的气味,若不然,就是我刚才附身到一名巫妖的身上,染到了她身上的味道。” 玉昭霁:“只是这样吗?” 他说话的气息浮动在希衡的脖颈间,玉昭霁微微低头,以额头抵着希衡的额头。 他感受着额头相贴之处传来的热源,呼吸交互间全是希衡身上淡淡的水香,玉昭霁环抱住希衡,掌心燃烧起混沌火。 当然,他并不至于疯狂到因为一个怀着肮脏不堪心思的乌月,就要升起混沌火和希衡一起自焚,玉昭霁可没有这种奇怪的爱好。 他的混沌火看似只有一丝丝、一点点,却霸道地烧灼干净希衡周身残留的巫妖气息。 玉昭霁说:“希衡,我被关在这里,不能出去,你可不能骗我。” 不要隐藏别的什么。 希衡:………… 玉昭霁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希衡再迟钝,也知道为什么玉昭霁现在如此反常。 要不是知道玉昭霁的真身是太阳烛照,希衡几乎要怀疑玉昭霁的真身和天狗有什么关系,鼻子如此灵敏。 还是说……希衡一扫被玉昭霁扔在地上的太子密令,心下了然,猜到是魔族探子传回来了什么东西。 希衡回答:“我的确碰到了巫妖之王。” 很好,她连名字都懒得说,对希衡来说,乌月只是巫妖之王,仅此而已。 玉昭霁紧紧箍着希衡的手这才微松,他的力气刚才大得连希衡都要猜测,他是想把她活活按到黑日之中吗? 玉昭霁接话,笃定道:“他恋慕你、追逐你,他想将你留在青影城。” 希衡倒是没有太惊讶玉昭霁也知道这一点,玉昭霁在情感上比希衡敏锐得多,也许,毁灭不需要太多情感,创建新的秩序则需要。 这是希衡和玉昭霁的一点点细微的区别。 希衡回答:“妖魔执念而已,他错误地将执念认为是恋慕,或许是因为他伪装成王枫时,师徒的相处被他误认为成别的什么。” 希衡可不认为那是爱。 她一眼就看得出,如果当时那位巫妖之王真的认出她的身份,等着她的下场,就是被贯穿肩膀、修为尽废、锁在青影城。 哦,巫妖之王或许还会再绘制出她的点睛皮,然后用这张皮囊,再去牟取更多的利益。 玉昭霁倒是不认同希衡这一点,希衡只认为健康的、对对方心存温柔的才是爱,她不认可任何畸形的、伤害的爱。 可是,在爱的广博定义中,畸形和伤害,也是爱的一种。 但玉昭霁可不会这么良善地提醒希衡那是爱,而且,畸形和伤害的爱有什么用呢? 他只会为乌月对希衡交杂着畸形、伤害的爱而震怒,可没有心慈手软要帮自己的情敌的意思。 玉昭霁说:“希衡,是的,他不想要圣洁的、高高悬挂在天上的你,他想要将你拉入泥潭之中,变得和他一样。希衡,等哪一次有机会,杀了他,不,我来杀他。” 玉昭霁可不想让乌月死在希衡的剑下,他就是不要给他一点点机会。 希衡不置可否,如巫妖之王一般想伤害她、又想征服她的妖魔,希衡见得多了。 她连谈论的兴致都没有。 如果希衡在意这种浓烈又畸形的情感,她也不用修剑,早就被各式各样的情网网住,光是处理那些关系就已经焦头烂额。 希衡转过身,面对着黑日外的血色巫妖病原和正在大吃特吃的荒狮子。 荒狮子此时已经吃完了水域中的一切藻类、鱼类以及残留的地木玉毒素,它们也吃了不少血色巫妖病原。 但是,血色巫妖病原通过青铜石像,还在源源不断补给而来。 荒狮子老是吃同一种东西,也会腻味。 这些荒狮子很快就将目光锁定在黑日之上,它们用透明梦幻的四肢,在水里像是狗刨一般游过来,不停啃噬玉昭霁的黑日。 现在的黑日只是玉昭霁的幻象。 但是荒狮子连幻象也吃,来者不拒,它甚至能吃人魔妖的情感,直到把这世间吃成光秃秃的一片、吃成荒芜的虚空,荒狮子才会停止。 希衡倒是能杀荒狮子,她的无生剑意可以杀掉一切有意义和无意义的东西。 但是希衡如果杀了荒狮子,就会暴露出她已经去过青影城了的事实。 玉昭霁也能杀荒狮子,他的混沌火虽然刚好被虚空的荒狮子克制,但是,他的刀可没有。 玉昭霁完全能创立一个新的秩序,用这个秩序空间剥夺荒狮子的虚空特性,然后就能杀了它们。 但玉昭霁也不能这么做。 他现在在乌月心中的人设是“身中地木玉剧毒,无法使用魔力” 如果玉昭霁展现神通杀了荒狮子,那以乌月之智,也会知道他中计了。 玉昭霁抱着希衡,他深深嗅着希衡发间的香气,并不是很想现在就处理荒狮子的事情。 但希衡显然理智得多,希衡说:“荒狮子会吞噬水下的灵力、魔力,我特意带来了可以供你吐纳的魔源。” 只要有魔源存在,玉昭霁随时都能破开这个阵法离开。 “至于荒狮子,我虽然也带来了一些东西,但是最好用你自己的办法。” 玉昭霁闷闷说:“我知道,黑日幻象无穷无尽,够荒狮子吃许久,在这个基础上,我可以再造幻象,骗过巫妖之王的眼睛。” 荒狮子对玉昭霁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他道:“比起煞风景的荒狮子,希衡,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 希衡顿了顿:“……知道。” “但我劝你不要这么做,如果我身上沾染你的气味,会很麻烦。”希衡理智拒绝。 之后乌月肯定还会再装成王枫来到希衡身边,如同玉昭霁能够闻到希衡身上乌月的气息一样,对气味敏感的巫妖之王乌月一样也能闻到希衡身上玉昭霁的气息。 到时候,巫妖之王就会怀疑希衡已经和玉昭霁见过面,到时候他们就会被怀疑。 希衡这时如果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句话,玉昭霁眼眸更加深幽。 希衡是他既定的未来道侣,全天下都已经认可,还需要在那个有狼子野心的乌月面前掩藏气息? 这可真的是…… 玉昭霁无论如何也嚼不碎这个鸟气,他低头,直接吻住希衡,堵住了她的拒绝。 玉昭霁可不想听,刚才那个乌月胆大包天,用手挑起希衡的下巴,哪怕玉昭霁明知那时希衡需要掩藏身份,不便和他翻脸,玉昭霁也感受到了浓浓的妒忌。 乌月的手,他早晚都会砍掉。 至于其他的,玉昭霁会选择用自己的气味和痕迹覆盖住原有的气味。 谁也不能阻止他。 玉昭霁的吻并不宛如疾风骤雨、雨打芭蕉,他将这个度控制得很好,希衡无法理解畸形的、怀有伤害意味的爱,玉昭霁的吻就温和得像是浮动的水波,只有偶尔他实在忍不住,会稍微浓烈一些,也像是火舌轻撩,撩一下就迅速散开,又重新撒成温柔的水。 黑日边缘渐渐滚烫,玉昭霁则始终控制自己的体温在最舒适的温度。 多么矛盾。 他想用不顾一切焚天灭地的火焰融化希衡,将她融入他的骨血之中,但同时他又想用水一样的温和体贴去讨好她,让她自愿靠近。 过了不知多久,荒狮子啃了黑日幻象的边缘,快往幻象中层而来,荒狮子的逼近让玉昭霁不得不恋恋不舍放开希衡。 他呼吸急促,眼中已经因为情愫出现完全体的一轮黑日。 希衡迅速调整呼吸,现在并不太适应和玉昭霁充满情愫的眼对视。 希衡:“我走了,你小心。” 玉昭霁不想亲眼见到她走,他选择闭上眼。 玉昭霁也不用混沌火帮希衡清理刚才那个吻留在她身上的气息,希衡要清除气息,她自己就可以做到。 总之,玉昭霁可做不到亲自清除自己留在希衡身上的气息,然后让乌月放心。 他可没有这么大度。 玉昭霁闭着眼,将自己的情愫完全压下去,等他睁开眼时,黑日中间已经没了希衡的踪影。 ……她走得真快,眨眼之间就消失了。 玉昭霁靠在黑日边缘,荒狮子仍然在不停啃噬黑日幻象,血色巫妖病原也闪烁着,如同密密麻麻的眼睛,盯着玉昭霁。 玉昭霁冷冷看过去,乌月连气味都受不了? 他偏要他忍受。 第353章 巫妖真身 黑日悬于水域,荒狮子贪婪地啃噬着黑日幻象。 血色巫妖病原如同密密麻麻的眼睛,监视着水域里的一切。 青铜石像头顶的光珠将整个水域照耀得好似白日,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斯人已去,此地只留下一个虽成功窃玉偷香、却仍然欲求不满、满心醋妒的太子殿下。 黑日之中,玉昭霁玄色的袍袖生出刀风魔意,他眼中的一轮黑日缓缓旋转,而后,玉昭霁的眼睛透过黑日,和外面正在啃噬一切的荒狮子精准对上。 荒狮子有片刻停顿,下一瞬,荒狮子便落入玉昭霁为它们精心准备好的幻象。 荒狮子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这些影子一样的荒狮子虽然和它们的本体长得很像,但是,荒狮子这种东西,饿极了连同类都吃。 这也是为什么荒狮子在虚空中没有天地却没有泛滥的原因。 它们吃无可吃后就会吞噬同类,永远将自己的种群数量保持在一个合理的范围之内。 荒狮子现在看见自己的“影子” 它们的嘴里分泌出大量涎水,胃口大开,朝自己的影子扑去,不断吞吃这些影子幻象。 可是,血色巫妖病原可没有长脑子,看不到荒狮子眼里的幻象。 血色巫妖病原只能够看到荒狮子不停啃噬水域之中的黑日,它们作为乌月的“眼睛” 尽职尽责地将这一切传回乌月的眼中。 此时,青影城内。 乌月投放了一批荒狮子之后,果然坐在城主府殿内,王枫被他五花大绑,绑在旁边的柱子上,和他一起看血色屏幕中投放的一切。 绑住王枫的是一种龙类的筋,王枫试着挣扎好几下,都挣不开。 她根本不想看血色屏幕中的一切,以前,乌月也喜欢在血色屏幕中播放巫妖大肆屠杀万族的一切影像给王枫看。 王枫看够了尸横遍野,看够了死亡来临前所有人的悲伤,她起初还会无法接受,会因为刻在心底里的仇恨疯狂大骂乌月。 但王枫越骂,乌月就越高兴。 他每每听到王枫辱骂他,辱骂巫妖不得好死,就肩膀耸动,笑得几近抽搐,乌月会笑着擦干眼里的泪,说:“你越骂,说明你们越痛苦,你越痛苦,本王就越高兴。” 王枫觉得乌月早就扭曲疯狂了。 所以,后来王枫学乖了,她无论看见什么都学着面无表情,一点点情绪价值都不给乌月。 她就像一块敲不碎、锤不扁、不会出气儿、只会一味闷声的沉闷木头,乌月折磨了她几次,也就渐渐索然无味,再也没心思找王枫看这些东西了。 可现在,乌月却又故态复萌。 他歪着头,非常满意看着王枫在柱子上挣扎,眼里失去了希衡的伤心和痛苦都得到了抚慰。 乌月伸出手,紧紧掐住王枫的脖子,他说:“本王今夜碰见了一个和你师尊有些相似的小巫妖,本王一度以为是她,连荒狮子都调配好了,随时准备好把她留下,但是,最终本王失望了,不是她。” 乌月这种近乎深情的呢喃让王枫浑身都毛骨悚然,无比恶心。 她不卑不亢回望乌月,眼里喷薄出愤怒和不屈的火焰,王枫:“你别做梦,凭你一辈子也不是我师尊的对手,你永远都只能做你的春秋大梦。” 乌月笑了笑,他手指用力,在王枫的下巴上掐出青紫色的淤痕后猛地将王枫的脖子往旁边一别。 乌月冷冷道:“阶下之囚,你不配来说这些,本王只是想告诉你,本王忽然发现,比起相似的皮囊,反倒是神韵更为重要,你被你师尊亲自教导这么多年,但是为何没有她一丝神韵?不过这也不要紧,你有和她共同相处这么多年的经历,所以,在本王得到她之前,你先陪本王看一些东西。” 这样会让他有一种希衡就在旁边、陪着他做事的美妙感觉。 乌月张开双手,呼吸王枫周身的空气,他好像能通过王枫周身的空气,感应到当初她和希衡在凌剑峰上共处的一切一样。 那么美妙、多么令人着迷。 王枫几乎想啐他一口,她骂道:“你疯了。” 乌月却笑着说:“但凡修士,谁不是疯子呢?以凡人之躯,想要同天地比肩,与天同寿,这本来就是疯子行径,修真界这么多疯子,多我一个又有什么要紧。” “你师尊难道不是一个疯子吗?她以杀证道,却克制自己的杀道,她明明如天上之月,却偏偏爱上一个满是欲望、污浊的魔。比起爱上魔,她还不如爱上本王,本王有许多人的记忆,本王知道女子喜欢什么,女子喜欢的点点滴滴或温柔如水的相处,又或者偶尔的霸道,本王都可以,难道本王不比魔要好?” 乌月像是真的在和王枫拉家常一般,他历数自己的优点,然后把玉昭霁踩到泥地里去。 乌月说:“魔族太子,不过是一个真身连实体都没有的魔罢了,他能有什么?” 其实王枫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魔族太子和她的师尊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王枫能猜到,看乌月这么耿耿于怀那位玉冥魔君的存在,大概率,玉冥魔君和师尊有了双向奔赴的情愫。 其实如果放在一般时候,王枫可能也会觉得玉昭霁那个精于算计的魔配不上师尊。 但现在,比起扭曲又疯狂的乌月,王枫真是觉得魔族太子好得不能再好。 果然,万事万物怕的就是一个比较。 王枫冷酷回答乌月:“玉冥魔君再有千般不好,至少有一点,他没吃过人,没披过人皮。” 乌月明知王枫是什么意思,却说:“哦,你放心,本王会是一个体贴的好夫君,和你师尊成婚之后,本王也不会强制要求她遵从巫妖的习俗食人,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哪怕是要天上的月华,本王也会为她摘下来。” 王枫凛然,柳眉倒竖,大怒道:“你没资格献殷勤!” 他根本不配以什么夫君自称,王枫现在就想剥了乌月的皮,但乌月也压根不理她。 乌月兴致勃勃打开血色屏幕,想要看到这一批荒狮子投放下去后,玉昭霁被活活啃噬的惨状。 血色屏幕中,水域下光亮通明,荒狮子穿梭在血色巫妖病原中,非常可爱、贪婪地进食。 乌月看着,荒狮子已经啃噬了一半黑日,黑日摇摇欲坠,水域中可供玉昭霁吸收的一起灵气魔气也都全部被荒狮子吞噬。 眼瞧着,玉昭霁就要一败涂地。 乌月就像是心头大石终于落地那般,通体舒畅,能够和他争夺希衡的魔死了,他如何不开怀? 可下一瞬,乌月就看见,水域中忽起变化。 黑日摇摇欲坠,乌月知道这轮黑日是太阳烛照,是玉昭霁的化身,本来以太阳烛照之威足以在瞬间烤干整个水域。 但是,因为玉昭霁中了另一块地木玉的毒,所以,太阳烛照的威力被大大削弱。 此时,似乎是玉昭霁的真身被啃噬了一大半,他在痛苦之中慢慢走向死亡,而后,有了濒死前不断回放的幻觉。 因为黑日就是玉昭霁的真身,玉昭霁此时过于痛苦,也无法很好约束自己这种幻觉。 所以,这幻觉直接放大、在黑日中心不断循环播放。 乌月看到,黑日之中的景象是:天之极,冰牢之中,一片冰雪似的纯白,地上却蔓延着赤色妖冶的鲜血。 希衡周身都是血,大片大片干涸的血迹就像是红色的墨,在她雪色的衣服上盛开出梅花。 乌月从没有见到过受伤这么重的希衡,她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恶战,站在那里好像随时都会倒下。 可她对面站了一个魔,玉昭霁。 这是希衡和玉昭霁在天之极冰牢发生的事情,这时候他们刚打败了医神天亓,他们分开了很久很久,在担心和离别中,反而明晰了对彼此的情意。 乌月亲眼看见他们彼此奔赴,拥抱在一起,玉昭霁紧紧、重重环抱着希衡,他们周身相贴,极为紧密。 玉昭霁好像要活活把希衡融到骨血里去。 他们在冰天雪地、天地血色之中拥吻,热烈的情愫和彼此的爱几乎浓郁得要化为实质。 浓烈、刺眼。 隔着血色屏幕,乌月仿佛都能感受到他们对彼此的深爱。 乌月从没有看见过这样的希衡,乌月有许多人魔妖的记忆,在这些人魔妖的记忆中,乌月看到了冷酷杀人的希衡、看见了光风霁月坚持理想的希衡、也见到了提携后辈的希衡。 但无论是哪个希衡,都如同浊世中一抹疏冷的雪。 雪可以靠近任何人,但如果任何人想要以强硬的态度、灼热的怀抱想要留住她,那么,雪就会融化,她根本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所以乌月根本想象不到希衡也会有如此热烈回应别人的爱的时候。 她对玉昭霁的态度,几乎称得上是纵容。 乌月的脸色奇黑无比,此时,环绕在他身上的已经不只是杀意,乌月现在本来还维持着自己身上的幻象,但因为妒忌和恨意,乌月周身的幻象猛然碎裂。 碎裂的幻象如同点点金粉,从王枫眼前落下。 乌月又恢复了披着王枫的点睛皮时的模样,紧接着,因为他周身狂乱的杀意醋意,就连他身上披着的点睛皮都直接受到影响。 他脸上的皮肤开始出现裂纹,白皙的皮肤开始剥落,露出里面巫妖的真身。 第354章 双层皮囊 巫妖,通体漆黑,类人形。 乌月身上的点睛皮也开始被他的怒气侵蚀,手臂上的皮肤也开始皲裂,遽然之间,这身珍贵的点睛皮就这么活活裂开,完全被损毁。 乌月气怒至极,也不在意毁了一件昂贵的皮囊。 他不想再看血色屏幕中的一切,眼睛充斥着血丝,乌月张开手,掌心力量猛然射出,将这块血色屏幕活活打碎。 血色屏幕碎开时,四散的力量溅射到王枫身上。 本来王枫也很不爽玉昭霁和师尊如此亲近。 王枫的心理有些像是自己的师尊被抢走了一半那般,酸溜溜的,眼睛酸涩,本来她都忍不住要掉泪,但一看到乌月被气成这样。 王枫又诡异地感觉自己爽了。 王枫也学着乌月那样享受的表情,尽情欣赏着此刻乌月的气急败坏现场。 王枫故意阴阳怪气道:“巫王,刚才你本来打算拿什么给我看?怎么不继续看了?” 乌月现在头疼欲裂,他剥下了许多人魔妖的皮囊,从这些皮囊的记忆中,乌月看见过不少男男女女因为情之一字妒恨杀人。 以前,乌月只是觉得好笑,他将这轻蔑地认为是人魔妖的劣根性,认为这些种族活该被巫妖吞噬。 但现在,这种噬心刻骨的妒恨杀意,乌月也体会到了。 他甚至都没法心疼碎裂的点睛皮,也没法再继续看玉昭霁受难,他现在只有一个感觉,一个狂躁的声音在心里叫嚣着: 杀了他! 杀了他! 千刀万剐、五马分尸!只是被活活吞吃,乌月都尚嫌不够! 偏偏这时王枫还在旁边阴阳怪气地笑,乌月的指头伸出长长的尖指甲,锋利好用,“刺啦”一声,他活活把身上的点睛皮撕碎,再把碎片随手扔到地上去。 乌月跨过这些碎片,走到王枫面前,轻轻说:“如果本王是你,本王就不会在这时候笑,你知道,按照理智来说,本王不会杀你,但是,此刻本王没有理智,你要试试吗?” 王枫立刻收了阴阳怪气的笑。 她毫不怀疑乌月此刻说的是真的,比起死,王枫更想见到师尊。 乌月的头又疼起来,没有了点睛皮的压制,乌月现在血液中那种潮水般的阵痛又来了,痛苦伴随着血液的走向,流遍他的全身。 乌月一边按着头,他疯狂捶打着自己的头,一边又说:“玉昭霁……” “哼,他得到了她的爱,那又怎样?那又怎样?”乌月的步子歪歪扭扭,他仰头,漆黑的脖子中全是跳动的经脉,“他还不是要死了,他抱过她的地方会被荒狮子啃噬干净,他吻过她的地方也会被荒狮子啃得渣都不剩,一个死人而已,他什么都没有得到。” 乌月走来走去,疯狂内耗、他光是抚平自己的情绪就要花费许多精力。 他现在连走路、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直接往地板上躺去。 他看着城主府殿内的屋顶,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乌月想,上一任青影城主这么有权势,住在这么豪华的地方,那么,他真的开心吗? 他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得到了吗? 反正现在乌月住着这么华美的屋子,却并没有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 但他不会放弃,乌月用手掌拄着地站起来,他踉踉跄跄朝那些皮走去,乌月又找到了之前被王枫使用过的画笔、丹青。 这些染料都已经干涸,画笔柔软的笔尖也已经变得坚硬。 乌月凝出水,化开这些丹青染料,他提着笔,正要在一张皮上画出王枫的五官,再绘制出一张点睛皮。 但是在要落笔时,乌月停顿了。 待落笔时,乌月先画头发,再画那双冷若冰霜,却又含着某种悲悯的眼睛,然后是唇、耳垂,他的笔尖含着某种浓烈到化不开的情意和杀意恨意,将一切情绪都倾注在这张皮上,很快,乌月就画好了一张皮。 希衡说得没错,乌月真的想伤害她。 玉昭霁的判断也没有错,乌月对希衡的爱,是畸形扭曲、带着伤害意味的爱,他是真的想摧毁希衡,然后又把她永远绑在自己身边。 但不管乌月多扭曲,希衡也不会在意。 她根本不在意乌月的情绪有多复杂多扭曲,从某种程度来说,希衡才是真正的冷淡。 乌月画好一张皮后也没有停顿,他在这张皮上轻轻抚摸,再把这张皮展开,像是在抚摸那位华湛剑君。 “美人如花隔云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可这又如何?”乌月抬眸,他眼里猩红的杀意爱意和恨意,几乎让王枫都随之咋舌,乌月轻轻笑起来,肩膀耸动,“她还不是被本王画出来了,将来,她还不是会来到本王身边。” 王枫在短暂惊吓之后,也立刻反应过来。 她视希衡为神明,怎么能容忍乌月这样侮辱她? 王枫破口大骂:“你真是恶心至极!” 乌月道:“先别急着骂,等本王得手,你再骂本王不迟。” 王枫继续辱骂乌月,乌月充耳不闻,他绘制好希衡的皮后,又专注地在另一张皮上画王枫的皮。 乌月的速度很快,画好王枫的皮囊后,乌月再起身,走到王枫面前,强硬抓起王枫的手,挤出指尖鲜血,王枫指尖的鲜血如同血色珍珠,飞到那张画像上。 点睛完成。 乌月又得到了一张王枫的点睛皮。 紧接着,他穿上这张皮,但是在穿这张皮之前,乌月抬起手,将他画好的有希衡长相的皮先穿到里面,作为夹层,他贴身穿着这身皮,然后再穿上王枫的点睛皮。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扭曲疯狂,已经不是正常人的情绪能理解的东西了。 王枫痛不欲生看着眼前这一切,比起让她亲眼见到乌月对师尊的登徒子般的色心,王枫更愿意被乌月折磨,现在她想冲上去将乌月大卸八块,可惜却做不到。 乌月重新披上王枫的点睛皮,稍微恢复之前平稳的情绪之后,乌月才看着王枫。 他道:“别慌着想杀本王,你做不到。你与其思考你永远也做不到的东西,不如好好想想本王之前吩咐你做的事。” “很快,你就必须随巫妖大军去紫金城,这座城池里的一切,本王都要,你也不要忘记你的使命,否则,你想想本王告诉你的代价。” 王枫瞳孔一阵紧缩,手指随之蜷曲,乌月凑到她的耳边:“那样的代价,你付不起。” 说完,乌月也不理会王枫脸上屈辱痛苦的表情,他拂了拂衣袖,甩袖离开。 他迫不及待要回到希衡身边去了。 他还能再在她身边待最后一段时间,真是想想都令人愉悦。 他的《笑林广记》还没有给她讲完,也不知道剩下这段时间够不够他讲完一整本书,但讲不完也没关系,这是希衡做他师尊的最后一段日子了。 等未来,关系转化,他还有许多书想要讲给她听。 乌月大笑着离开。 山谷水域,玉昭霁特意用自己和希衡当初定情的幻象刺激完乌月,也情绪稳定下来,继续部署三族联盟的一切。 他们都发完疯,找到了合理的情绪出口,稳定了下来。 不同的是,玉昭霁是刺激乌月当情绪出口,乌月是刺激王枫当情绪出口。 此时,希衡已经在赶往垚城的路上,在她全速飞行之下,其实从这里当垚城,根本要不了什么时间。 希衡要星夜赶去,将巫妖十一的骨头交给扁无真君和惊春魔君,从而早点炼制出解药。 当然,希衡一路都没有被任何巫妖发现。 一切都在暗处进行。 一定要在表面上让乌月认为他是最后的赢家,乌月才会出手,否则就这么拖下去,这片山河大地,这片大地上生活着的百姓,还能经受得了多久战争的摧残呢? 天空繁星点点,月亮黯淡,希衡将巫妖十一的骨头交给惊春魔君和扁无真君后,原路返回。 她再次折返到和大妖们暂住的核舟之中。 希衡带着一身的露水和月色,核舟大门打开,除开几位大妖外,乌月也伪装成王枫,朝希衡关切望来。 第355章 紫金城兵祸 核舟天地,自成一派。 核舟中间,几位大妖围炉煮茶其乐融融,受伤了的化蛇也半躺在躺椅之中,蛇尾有一半截搭在地面。 钦原满脸笑意,正在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比划,其余大妖脸上也带着宠溺的笑意静静聆听,不时插一句嘴,让钦原有个伴儿。 他们找到了化蛇,重新团聚,当然其乐融融、一片幸福快乐之景。 当雪衣墨发的希衡出现在核舟门口,月朗风清,潇潇竹叶沙沙作响,她身上携着柔和的月光和清冷的水香时,几位大妖的视线都不可避免地落在她身上。 这位华湛剑君实在过于出色,到哪里她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大妖们纷纷收了脸上的笑容,倒不是害怕希衡,而是因为想到玉昭霁还因为救化蛇的事情而被镇压在水底的青铜阵法之中,他们便心生愧疚、不好意思再表现得这么快乐。 其实希衡倒是很能理解。 希衡和玉昭霁救化蛇,本就是一场交易,他们也得了先天混沌神树的树根作为报酬。 现在交易完成,商羊等大妖团聚一处,开心快乐本就是常事。 希衡身上带着清冷萧瑟的风,外间的丝丝月华落在天湛剑的剑鞘上,折射出一片雪亮锋锐的光。 希衡走进核舟内部,商羊连忙起身:“剑君,我们刚才讨论了天地之间有哪些宝物可以代替之前的地木玉、金犀角等五行至宝,我们打算等剑君您回来了,拿一个人守在太子殿下被困的水边,另外的人去寻找新的五行至宝。” 商羊此举,就是想告诉希衡,他们绝非过河拆桥之妖。 希衡走到“王枫”面前,乌月下意识靠近她,将头轻轻靠在希衡的肩膀上。 希衡则对商羊道:“你们不必紧张,先天混沌神树树根已经被我们收下,现在交易完成,其实你们尽可以再去山野避世,至于救他,我自有办法。” 商羊刚要说什么,化蛇便沉声道:“剑君此话便太过见外了,剑君和殿下倾力救助我,付出的一切又怎么是一句交易就可以简单囊括的?” “救我的五行至宝,都是剑君和殿下的私藏,如果说救我是交易,可是剑君和殿下付出的五行至宝又算什么呢?” 化蛇说话有理有节,他和商羊都是难得的优秀领导者。 化蛇道:“剑君和殿下倾情相助,我们也想交剑君和殿下一个朋友,一定要帮剑君救回殿下。” 化蛇先是说了这样一番话,他又看着希衡,苦笑道:“何况,我等本在避世,也被巫妖诱哄出山,被镇压在水下剥皮,巫妖亡我之心不死,它们一定还觊觎着我们另外的皮囊,如果巫妖不亡,我们哪怕避世也会再度被牵连。” 化蛇说到巫妖时,几位大妖眼中都出现刻骨的恨意。 化蛇背部更是伤痕累累,他道:“所以,无路如何,我们都要留下来先救出殿下,之后加入到三族联盟之中,在战场上出一份力,只有巫妖彻底死去,我们才能安然避世,有太平日子可以过。” 化蛇说得的确对。 当初希衡和玉昭霁也猜到化蛇遭此一劫,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巫妖。 希衡道:“既然如此,三族联盟多谢几位加入。” 她朝几位大妖颔首,风度翩翩礼仪完美,几位大妖都有些手忙脚乱,赶忙回礼。 化蛇在回礼时差点还被呲铁猜到了尾巴,好一番忙乱。 化蛇连忙把蛇尾缩到长凳上,讪讪对希衡道:“让剑君见笑了。” 希衡则并没有露出一点嘲笑的表情,化蛇等大妖避世已久,他们在山野久居,当然没有像人族那样注重完备的礼节。 希衡道:“君子在志不在其形,几位心系天下,乃是世所罕见的君子,有何可笑之处?” 化蛇等大妖默然,君子在志不在其形…… 当初化蛇等大妖下定决心避世,除开战乱等因素,就是因为发现无论是人族还是魔族妖族,都是一堆注重繁文缛节,将天下万物分为三六九等、又自觉自己是上等,所以弄出一堆规矩来标榜自己身份的俗物。 他们不愿在这种俗世杂流中浪费时间,这才坚定避世念头。 没想到现在能听到“君子在志不在其形”一般的话语。 或许,是他们对这红尘俗世的偏见太多,其实世间伪君子多,但真正风采潇然的君子也一样多。 希衡和几位大妖在意见上达成一致之后,希衡伸出手,摊开手掌。 手掌中心倏忽出现一只做工精巧、造型独特的木鸢。 木鸢有双翅,不薄不厚,线条流畅,可以在空中飞行。 木鸢的头部则有发光的珠子,用以在暗夜飞行时造命,口部则有一个小小的机关,机关上有锁,不知是什么作用。 商羊不明就里:“剑君,这是什么?” “这是玲珑宗的木鸢,用以传信。” 虽然三族联盟之间有通信法阵用以传信,但是,通信法阵只有在各个城中央才有,而且造价昂贵,无法便利携带。 有时候,三族联盟要对在山野之中的人魔妖传递信息,就会使用这种木鸢。 木鸢口部的机关锁内,就含着这些密信。 希衡当着几位大妖的面拆开木鸢的机关锁,里面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紫金城有变,紫金城三座屏障之城已经陷落,请三族联盟修士尽快赶至落阳关。” 化蛇道:“紫金城?虽然我等避世,但是在我们避世期间,天下也发生了不少战乱,每一次,紫金城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紫金城太重要了,这座城仿佛汇聚了天地精华,无论是在修士盛行的时代还是在凡人王朝盛行的年代,紫金城都是绕不开的重城。 对天下凡人、黎明百姓来说,紫金城气候湿热,既有肥沃的土壤又有丰沛的降水,这里的粮食作物一年能够四熟。 紫金城,是修真界南部重要的粮食仓库。 修真界不只有修士,还有许多凡人,这些凡人大都分布在修真界南部,紫金城的作用至少占据七成。 对修真界的修士来说,紫金城内的灵脉丰富,许多散修都喜欢去紫金城。 在紫金城,哪怕随便找一个落脚的客栈,摆一个聚灵地,吐纳的灵气也比其余地方要多。 因此,紫金城盛产出色修士。 现在巫妖对紫金城出手,而且不声不响地攻占了紫金城的三座屏障之城,将紫金城围在里面打。 钦原虽然没有兄长姐姐们足智多谋,但也听得懂这个利害关系。 钦原讶然:“为何会这样?巫妖刚从平江堰出来后不久,我记得它们还是只知道剥人皮吃人的怪物,现在为什么懂得这么多?” 现在的巫妖,居然已经懂占据紫金城这样的战略要地。 这还是钦原无法进入青影城,她没有见到青影城内的巫妖们已经学会了习俗、学会了规矩、学会了许许多多。 它们的成长速度快得惊人。 希衡回答:“巫妖想要学习有一个最快的办法,就是剥皮,它们不需要在长久的苦修中学习战略知识、学习兵法,它们只需要杀死几个懂兵法的人才,就能迅速学习。” “而且,巫妖之王给了那些巫妖慧。”希衡说。 乌月一直装成王枫的样子,将头靠在希衡肩膀上。 他感受着希衡说话时的温度,听见她口中说出自己的名字,乌月的心愉悦无比。 他心想,对,再多提提我。 其实,你只要去多了解我,就能知道我一定是巫妖的不世英主,玉昭霁会的我也会……也许,现在我可能比他差一点点,但是万古的时间,永恒的长夜,我会一直活着不断学习,而他会死在他最有才华的时候。 钦原疑惑:“慧?” 希衡解释:“慧,也许是灵慧、慧根之类的东西,以前的巫妖哪怕披了人魔妖的皮,知道了这些知识,但他们也无法理解,只能照葫芦画瓢,但那位巫妖之王给了巫妖高层慧,他们便变得能成长、学习。” 就连大妖中最沉稳的化蛇都忍不住咋舌:“好强的能力。” 巫妖的能力实在是太古怪了。 如果再让它们继续发展下去,它们的未来简直不可估量。 几位大妖神色各异,瞳孔中惊疑不定。 他们这段时间遭遇的事情太多,心情起伏太大,起初,他们觉得自己是上古大妖,看空天下一切英杰。 后来他们认识了希衡、玉昭霁,这两个后起之秀如日月之恒,让他们自惭形秽,但这时,大妖们还可以自我安慰,说希衡和玉昭霁是开启成神大劫的关键人物,他们是首屈一指的人物,自然该比他们强。 后来大妖们又见识了妖皇的霸气手段,见识了妖族太傅希修的玲珑心肠,他们将他们挟制得死死的,差一点就要连灵魂都要卖给妖族。 这时候大妖们也可以安慰自己,那毕竟是妖皇和妖族太傅,都是搅弄天下风云的存在。 可现在,大妖们却惊骇地发现,就连当初如同怪物野兽般的巫妖,也穿上了人的衣服、学了人的礼节和兵法。 它们的进步太快了。 这个世界日新月异,他们在避世之时,世界的发展也避开了他们。 避世是一种清修,可也是一种程度上的落后? 商羊睫毛颤动,她是几位大妖中最敏锐的存在,当即就想到,从上古到现在,避世的大妖以及那些差半步、差一步就能飞升成神的修士,哪个有了大成就? 开启成神大劫的,是比他们小几万岁的希衡。 避世,是对还是错? 商羊的道心隐隐动摇,化蛇见势不好,连忙道:“三妹!” 化蛇沉沉的声音将商羊的理智唤回来,化蛇坚定地看向商羊:“三妹,入世有入世之好,避世有避世之好,我辈修行,最忌讳的就是得陇望蜀。” “何况,我们现在不也是在入世修习吗?” 商羊这才稳定下来:“是,大哥,是我着相了。” 修习的路不只一条,她怎么能看见入世修士的好,就动摇自己的路了呢? 商羊重新坚定道心,希衡见大家的心态都调节过来,然后道:“紫金城一定不能出事,现在三族联盟朝天下在野的修士、人魔妖发送集结在落阳关的信息,说明事态已经到了千钧一发之时。” 希衡道:“诸位若信我,那么,商羊和呲铁先护送化蛇回垚城休养,同时,再帮忙寻找另外的五行至宝。” 化蛇现在的伤势不适合上战场。 化蛇倒是能理解,呲铁则思考了一下,问:“剑君,我的修为应该是除了化蛇大哥之外最高的,化蛇大哥有伤在身必须先静养,可我适合去战场。” 呲铁现在的进步已经很大了。 以前呲铁说一个事情,总是说我想怎么怎么做,被他的情绪所左右。 可现在呲铁说一个事情,已经开始学会仔细分析,他做事说话终于变得有条理起来。 希衡倒也十分欣赏在短时间内就能改变这么多的呲铁,但她还是道:“你的手臂没有彻底好,当时你取地木玉时,地下的虫子钻入你的手臂伤处,你便奇痛难忍,若到了战场,巫妖的病原钻入你的手臂,你该如何是好?” 希衡神色清冷,并没有刻意散发威压,但身上的气势就是让人不可置喙,只能听从。 她道:“先去养好你的伤。” 呲铁一听有理,便迅速答应。 至于商羊,倒是没什么异议。 一回去垚城,就意味着又要和妖皇和人族魔族打交道,化蛇大哥受伤,打交道的事情便只能由八面玲珑又细心谨慎的商羊回去处理。 这个安排很合理。 希衡再看向英招和钦原:“你们二位随我去落阳关。” “是!”英招和钦原同时抱拳,听从希衡的号令。 乌月一直靠在希衡的肩膀上,哪怕现在隔着好几层皮囊,哪怕现在是用王枫的身份,乌月也很喜欢和希衡稍微亲近些。 他近乎迷恋般看着希衡冷静从容发号施令。 乌月很奇怪,他觉得自己好像同时把这位剑君当成了师尊、也当成了爱人。 他疯狂喜欢看着她运筹帷幄发号施令,又很想将她捆在自己身边,只和自己一个人说话,只给自己一个人发号施令,藏起来别让别人看。 这样的情感矛盾得让乌月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几位大妖起身,就要按照希衡的吩咐做事,商羊和化蛇却又想起了一件事。 商羊小心翼翼说:“那,太子殿下该如何办?” 太子殿下和这位剑君情牵甚笃,她会舍得不救他吗? 希衡道:“巫妖小看了他,他虽被困,却定有自保之力,现在,你们尽快去找到五行至宝,记得通知白水希家,他们一定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这些东西,当找到五行至宝后,我立刻从战场回来救他。” 立刻…… 乌月在一旁听着她的用词,感受着她提起玉昭霁时下意识紧绷的身体。 乌月心中的妒恨差点活活淹没了他,他心想,立刻从战场赶回来救他? 难道在这位华湛剑君的眼里,那个玉昭霁的性命居然比她所在意的天下大势、战争局势还要重要? 她可以从千军万马中立刻赶回去救他,多么感人的生死相托,多么伟大的爱情。 可乌月几乎淬着毒般想,你救不了他,他只会被荒狮子活活啃死,连灵魂都会被荒狮子所灭,只有夭折的今生,连来世都不会有。 乌月很好地掩盖了自己的想法,表面上还是乖乖徒弟那般。 商羊又问:“太子殿下失踪的事情,是否要告知魔族?” 商羊细心敏锐,其实她也渐渐知道为什么不能将玉昭霁被困的事情告诉魔族,一旦透露出去,魔族一定会出乱子。 届时,三族联盟不攻自破,反而是帮了巫妖大忙。 希衡道:“你不必说,我会亲自传讯告知惊春魔君,让惊春魔君以医者的身份公布他正在休养,然后,才能稳住魔族高层。否则,紫金城兵祸如火如荼,阵前再失帅,是兵家大忌。” “是。”商羊也即刻领命。 希衡考虑到了每一个事情,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让人心服口服。 安排好后,大妖们开始行动起来。 商羊扶着化蛇起来,英招去准备一些一路上化蛇要用到的伤药,递给呲铁,让他好好保管。 钦原也去核舟内部拿一些法器。 这个核舟本就是大妖们的法宝,钦原等大妖都有法宝在里面。 如今钦原就是去拿一些适合上战场的攻击性法宝。 希衡则很避嫌,不去窥探大妖们到底有什么攻击类法宝、保命类法宝,她起身,雪衣流泻,身上清淡的水香一下散开,乌月闻到了满鼻馨香。 这才是她身上的味道,没有掺杂一点点巫妖的味道,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魔的味道。 这香不过分浓郁,甚至称得上浅淡,但就是让人心旷神怡、闻之忘俗。 希衡带着乌月先走出核舟,防止乌月暗中使坏。 乌月亦步亦趋跟在她身边,忽然说:“师尊,弟子有一事相求。” 第356章 乌月试探 夜凉如水,空中月色黯淡,月亮周围有层层暗云,遮住了月光清辉。 天空并不宁静。 紫金城兵祸就发生在今夜,巫妖早就进行了筹谋,他们暗中披上不同的皮囊,游走在紫金城的屏障之城中,悄然打下一座座暗桩,布下一双双眼睛。 所以,当它们真正露出狰狞神色之时,紫金城的三座屏障之城没有一座有还手之力,在一夜之间全部陷落。 空中飞着木鸢,木鸢头部有发光的珠子,或蓝或红,穿梭在夜空之中。 木鸢长唳,一声声紧促刺耳的声音在空中响起。 这些木鸢会飞到无数修士手上,此时,空中也有穿着法衣的巫妖在不停穿梭,想要把这些木鸢给打下来。 木鸢的数量有许多,巫妖无法全部拦截,可是巫妖仍然专门派出部队来做这个事。 能打落一只算一只。 乌月那句“师尊,弟子有一事相求”的话刚出口,就看见希衡抬眸看向喧闹的夜空。 乌月现在披着王枫的皮囊,比希衡要矮一个头,他微微仰头看着月色下的希衡,耳朵里响彻着天空中的木鸢长唳的声音。 空中的巫妖忠诚执行乌月的命令,这些巫妖不是巫妖高层,它们的优势在于多,哪怕全死了,乌月也不会心疼。 此时,空中的巫妖一只只落在地上,似乎是地上的人魔妖看不下去这些巫妖逞凶,开始着手消灭它们。 但是巫妖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而且,巫妖的周围还有巫妖病原,一旦这些巫妖被击落在城镇上空,就会连带着巫妖病原一起落下,感染整座城镇。 所以,地面上那些出手的人魔妖根本不敢太动真格,投鼠忌器,生怕好心办了坏事。 空中响彻着木鸢的长唳和巫妖们放肆的怪笑。 希衡一直看着那些巫妖,乌月见她如此安静,不禁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她。 乌月:“师尊,您是想打落这些巫妖吗?可是它们身上都带着巫妖病原,要是掉下来,就不好了。” 却见希衡手中凝出一张长弓和搭配的水色长箭。 她挽弓搭箭,剑修的臂力不消多说,直接将这张长弓拉至满月,然后,将水色长箭搭在弓弦之上。 希衡对准其中一只巫妖,瞬息之间完成预判、瞄准,然后咻的一下,水色长箭离弦而出,没入那只巫妖的身上,穿心而过。 这一箭,直接射穿了十只往上的巫妖,但是以希衡的力量,居然没有直接让这些巫妖化为齑粉,反而是把这串巫妖钉在木鸢之上。 乌月不解。 为何她不用剑,而要用箭? 为何又只射十只巫妖? 乌月不太明白,但紧接着,其余巫妖又补了上来,再度把天空挡得完完全全,连月亮和群星都被遮掩住。 希衡再度射出几箭,同样每次只是射了十只巫妖,也同样很快就被巫妖群赶上来,不痛不痒一般。 乌月忍不住道:“师尊,算了,它们的数量太多了,而且看样子这些巫妖只是要去打落在天空之中飞行的木鸢,木鸢的数量很多,它们没法全部拦截。” “我想,三族联盟已经做出了应对之策,师尊您看,空中的木鸢越来越多,说明玲珑宗的修士也在不停赶制木鸢,巫妖拦不下来的,师尊不必浪费您的灵力。” 乌月在一旁喋喋不休。 要是王枫在这里,就会知道,乌月大概已经疯了。 他很想取代玉昭霁在希衡身边的地位,因此,乌月想要见缝插针地关心希衡,不管这种关心是不是她所需要的。 他疯了,他要的只是夫君的地位和另外的掌控力而已。 希衡只道:“是吗?” 紧接着,希衡不慌不忙,连瞄准都不用,手腕用力,射出最后一箭! 最后这一箭射出,水色光华照亮天空,精准又清晰地照映出天空中巫妖的狰狞嘴脸和地上巍峨庞大的高山,以及相应的绿树翠竹,风吹树动。 这一箭,没入巫妖群中。 听得清脆的咔嚓一声,所有巫妖还沉浸在飞行的动作中,连痛苦都没感应到,就被这一箭光华射得全部消弭。 巫妖、以及巫妖病原,一个都没有落下,全部死在这一箭之下。 和巫妖、巫妖病原并排飞行的木鸢却没有事,被箭风影响得一荡之后,就恢复正常飞行。 乌月的瞳孔微不可见地一缩。 他的手紧紧用力攥紧,知道希衡为什么要用箭,而不用天湛剑了。 巫妖、巫妖病原以及木鸢的最大区别是什么? 前两者是活物,后者是死物。 而活物中都有水分。 她起初射的那几支箭,只是要射死几只巫妖,然后标记它们身上的水分而已,当那些溅射出去的水分落入其余巫妖和巫妖病原之上时,希衡的箭就锁定这些水分。 她是神水灵根修士,除开剑道之外,水法也出神入化。 她可以制造水,也可以逆向消灭水。 所以,当最后一支箭射出之时,整个天空的巫妖和巫妖病原都随之化为乌有,他们直接消失得干干净净,连落都没落下来,又怎么会感染其余城池呢? 乌月心中骇然。 他对希衡的无生剑意也有了更多了解,所谓无生剑意,对希衡来说,并不一定只有靠剑才能实现。 只要她想,她可以用弓箭、用长刀,甚至用水袖、用一朵花、一片树叶都可以达到她想要的任何效果。 这片天空中的巫妖和巫妖病原被希衡尽数清除后,一瞬间,露出被重重巫妖遮挡住的战马和战马上拉着的军资用品。 这些军资用品都被巫妖的病原感染过,根本不能被人魔妖使用。 希衡干脆利落也毁了它。 在这些军资用品化为齑粉时,希衡看向乌月:“看见了吗?瞒天过海而已。” 乌月特意运的军资用品被希衡轻描淡写毁去,他的心滴血之时,还一点都不能表露出来。 乌月险些扭曲,他挤出一个笑:“师尊真是慧眼如炬。” 乌月拍拍手,仿佛很高兴地夸赞希衡:“师尊一眼就看出了这些巫妖表面上聚成一团,是在击落这些木鸢,实则它们的身躯掩映着的则是送去紫金城的军资用品,要是三族联盟真的只知增加木鸢,忽视这些巫妖,那就被它们得逞了。” 希衡微弯唇角,不知是不是看乌月明明心脏滴血还要强颜欢笑,心中觉得好笑。 希衡手中的弓箭随之化为一道华光,消失在她手中。 她现在有了闲暇,才问乌月:“对了,刚才你说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她问。 乌月看着她,眨了眨眼睛,仿佛只是一个调皮徒弟在撒娇那般:“师尊,您只给了我一把幻化的长剑,我现在又用不了青虹剑,可是弟子跟着师尊,马上就要去落阳关,战场上刀剑无眼,弟子想要有一柄能够护身的宝剑。” 在希衡开口说话前,乌月又语速飞快道:“师尊,您难道这次又不让弟子上战场吗?虽然弟子现在没有修为,在您看来很弱,可是弟子不可能一辈子在您的护佑之下。” “战场上最是磨练人,弟子也深恨巫妖,弟子想上战场杀敌,哪怕只是一些不重要的战场也好。” 希衡颔首:“你说得没错,所以,你想要什么?只要为师有,你挑便是。” 乌月心中有一瞬间扭曲。 他妒忌,而且越来越压不住心中的妒忌和醋意。 就像现在,希衡只是说了一句“你想要什么” 乌月就开始妒恨她对王枫这么好、这么纵容,堪称予取予求。 乌月发现希衡实在是外冷内热的典型。 她和玉昭霁定情时也是这样,对玉昭霁的态度满是纵容,对王枫更是如此。 可乌月并不想希衡对别人如此纵容,乌月真不知道玉昭霁是怎么忍的,他一个魔,居然能大度到这么匪夷所思的地步? 乌月在想玉昭霁难道从来不吃醋吗? 如果早早和华湛剑君定情的是他,他一定会让她眼里只有他一个,别的什么都不要有。 乌月强颜欢笑几下,然后道:“师尊,弟子要什么您就给什么,您就不怕把弟子给惯坏了吗?” 希衡平静听着乌月有些奇怪的话。 和乌月、玉昭霁、王枫的精神状态比起来,希衡的精神状态堪称过于平稳。 她见的妖魔鬼怪太多,性格冷淡沉静,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送明面上的弟子一个法宝,就能让这位巫妖之王觉得会惯坏弟子。 希衡现在并不拆穿乌月的身份,她平静回答:“给你法宝,不叫惯坏你,是希望你出去能有法宝所依,能有命回来。如若为师见你自大而不纠正,见你恃强凌弱而不拨乱反正,或者明知你缺衣少食还一味叫你去钻研,走上邪门歪道,这才是惯坏。” 她说:“所以,你想要什么法宝?” 乌月听完这话,心中流淌过奇异的感觉。 他仰头,专注看着希衡,恨不得一眼万年。 如果时间可以就此停驻,乌月想,就停在这一刻也不错。 但不到片刻,乌月的心就激灵一下,异常清醒,他必须得向前走,向前走,他能得到更多。 乌月道:“我想要除了天湛剑之外,跟随师尊最久的宝剑,或者师尊最贴身的法宝。” 希衡望着他,眉尖渐渐微蹙,如春湖微皱,泛起一池涟漪。 乌月勾起唇,他在试探希衡。 其实今夜,乌月一直没有停止怀疑希衡是那个巫妖侍女的事。 他可以大胆试探,一次又一次,有真正的王枫在他手中,乌月甚至不怕自己试探得过火而被击杀。 第357章 巫妖的繁衍方式到底是什么 月色之下,乌月眼睛发亮,含着丝丝玩味的笑,打趣着希衡。 为什么乌月到现在为止都在怀疑希衡? 很简单,虽然那个巫妖侍女的身份几乎已经板上钉钉被确认,但是,乌月被天道提升过六感。 他在青影城城主府时,的确有被窥探的感觉。 而天底下能够潜入青影城的人魔妖,就那几个,玉昭霁已经被关在水底阵法,白水希家家主在垚城内天天也不知道忙什么,总之,他似乎在处理灵脉的事情,根本没法抽身。 剩下有能力潜入青影城,悄然窥探还能全身而退的人魔妖,就只剩下希衡和妖皇。 乌月当然更怀疑是希衡。 因为妖皇无利不起早,他可不会平白无故做潜入青影城这样的危险的事情,只有希衡更在意王枫,心甘情愿为之涉险。 所以,乌月现在特意试探希衡。 如果那日真的是希衡来听到了一切,包括他对她一切大胆的欲望,乌月想,以希衡的个性,恐怕现在无法忍受他直接说要她最贴身的法宝。 乌月说完虎狼之词,就一瞬不瞬盯着希衡的表情,想要看到她每一个细微的微表情。 只要希衡露出一点点不对的神色,乌月就会知道,自己暴露了一切。 那么,他就会立刻像乌龟一样,感应到危险立刻把头缩回去,等待着下一次出击。 可惜乌月低估了希衡。 乌月所认识希衡时,希衡已经开启成神大劫,成为名震天下的华湛剑君,天底下无人魔妖敢轻视敢污蔑。 可在希衡刚修习时,甚至到她结婴有了剑君道号的初期,都有数不清的妖魔和败类人族想要得到她,那些妖魔和败类人族的下流言语、龌龊神态,可比乌月过分多了。 希衡听得多,杀得也多,起初她还会感到恶心。 渐渐就不会了,甚至能忽略那些妖魔和败类口中一些无意义的下流话语,来套取自己想要的信息。 所以,哪怕乌月此刻暗含深意的下流话都要压到希衡脸上了,希衡仍然很平静。 她连一点表情都没变,仍然若清风朗月、悉心教导弟子的明师那般:“你需要宝剑,但宝剑的挑选考据不是根据谁被为师收藏得更久,你只需要选适合你的宝剑和法宝。” 希衡道:“枫儿,别任性,忘记为师的教导,你会挨罚。” 乌月:…… 一句话就把乌月还想继续发疯的路给堵得死死的。 乌月根据点睛皮中的记忆可知,希衡身为师尊,对徒弟的确不只有关爱。 她罚徒弟时也是真罚。 乌月可不想被罚,如果是希衡下手,他估计这几天都会下不来床或者走不动路。 紫金城的局势风云变幻,如今三族联盟的军队赶去,紫金城的局势更是有可能早上一个样,晚上又是另一个样。 乌月不能贻误战机。 因此,他立刻收敛此时的话,乖乖道:“是,师尊。” 希衡则直接给了乌月一柄名为“逐光”的宝剑,和一个可以定身的辅助类法宝。 这两件法宝都不是凡品,但对希衡和对乌月来说,都不算什么。 乌月把逐光剑收到袖子内隐藏,再揣好辅助的定身法宝。 这时,几位大妖也收拾好了一切,她们走出来,核舟内空无一人,商羊站在核舟面前,青蓝色衣裙随着夜风飞扬。 她口诵咒语,这个核舟就迅速缩小,真的变成核桃大小,飘到商羊的袖子之内。 然后,双方道别。 商羊、呲铁带着重伤的化蛇前往垚城。 希衡、英招、钦原则带着别有用心的乌月前往落阳关。 此时,山谷水域。 玉昭霁好端端待在黑日之中,一边用幻象迷惑荒狮子和血色巫妖病原,一边用太子密令调兵遣将。 紫金城的三座辅城的遭遇,其实算是正常。 其余人或许会觉得巫妖太强,一夜之间就能攻占紫金城的三座屏障之城,但玉昭霁觉得这再正常不过了。 从巫妖爬出平江堰、率先发难,披上人皮再到三族联盟坚壁清野对付巫妖,中间有这么长一段的空白时间。 这段时间已经够巫妖安插一些暗桩了。 巫妖的暗桩少的城池,经过三族联盟的排查,暗桩都被拔得差不多了。 可是巫妖的暗桩安插得多的城池,巫妖和巫妖之间相互遮掩、相互排除异己,这些城池明面上还属于修真界,其实早就是巫妖做主。 那些被上报的拔除的巫妖暗桩,其实都是牺牲的三族联盟修士。 现在紫金城的三座屏障之城,只是从暗地里被巫妖控制,到明面上被巫妖控制而已。 巫妖的确需要紫金城,所以才铤而走险,不得不用三座屏障之城和青影城等城池的巫妖兵力汇合,才能拿下紫金城。 一旦拿下物产丰饶的紫金城,三族联盟的坚壁清野对巫妖来说,威力就已经折损了一半。 如果玉昭霁是巫妖的首脑,当拿下紫金城之后,他绝对不会用紫金城中的全部粮食来喂养巫妖。 巫妖的食谱是万族。 那么,只需要用紫金城中的部分粮食去喂养万族,比如人魔妖族,对它们进行培育,以及先以成熟期短的畜类过渡,那么,紫金城就可以为巫妖提供源源不断的食物、皮囊。 玉昭霁猜测,其实巫妖之王乌月之前想悄然拿下紫金城,但是没想到连屏障之城的修士想要进入紫金城都要通过城门口的道道检验。 他的办法失败了,才不得不由暗战转为真刀实枪。 玉昭霁的太子密令中有落阳关、紫金城、三座屏障之城的一切地图,包括城中的地下水设施,一切地图全都在玉昭霁手中。 他的命令一个接一个发出去。 至于玉昭霁为什么会有紫金城和落阳关这么完备的地图,玉昭霁只能说——准备人族、妖族以及其余种族重要领地的地图,是魔族探子必须做的事。 他可以对这些离魔界遥远、没有接壤的土地无领土需求,但他一定要知道这些城池的全部消息。 玉昭霁不断处理这些事,同时调魔族的军队,去图谋巫妖占据的其余城池,做一点骚扰的功夫。 他都没抱着围魏救赵的心思,因为哪怕舍弃别的城池,巫妖也不会放弃紫金城。 太子密令不停闪烁,玉昭霁坐在黑日之中,不停找乌月的麻烦。 和乌月想的不对,玉昭霁不是从不吃醋—— 他同样会吃醋,会愠怒,在爱情的范畴上有身为男性魔族的缺点,比如心眼小,占有欲过于强。 但玉昭霁吃醋的办法可不是找希衡的麻烦,他只会一点一点,折断巫妖的手脚。 让这条从江水中爬出来的怪龙,成为地上趴伏着的蛇。 此时的落阳关。 落阳关上空,夜色浓郁,木鸢回环旋转,在空中不停掠过。 此时的木鸢并不是传讯的工具,它们头部上会发光的珠子变成了留影石,从落阳关不停飞往紫金城和它的三座屏障之城。 木鸢就是长了眼睛的探子,想要拍回有用的情报。 可紫金城和三座屏障之城的上空,却猛然升起巫妖病原,这些巫妖病原凝聚得太多,只要木鸢敢进去,飞出来时就会带着巫妖病原,感染别的修士。 此时,惊春魔君和扁无真君对于死窍的研究还在最要紧的关头。 也就是说,研究没有完成,修士仍然无法反制巫妖病原。 当下,负责此方战场的妖族太傅希修和贪刑魔君同时下令,停飞木鸢。 已经飞入紫金城和三座屏障之城上空的木鸢则立即在上空自爆,总之,不能再飞出来。 战场形势几乎是一边倒。 巫妖已经彻底控制了紫金城的三座屏障之城,原本用来保护紫金城的三座屏障之城,现在反而成了围攻它的利器。 巫妖在三座屏障之城上,用旗帜升起许多人魔妖的皮囊,用以鼓舞士气。 妖族太傅希修皱紧眉头,他一向斯文,现在则直接使出春秋造化笔,凌空划了一道笔画。 铁画银钩,力破纸背般的笔法如同活了过来,瞬间杀死对面那个升起旗帜的巫妖。 可紧接着,又有新的巫妖补上来,完成升起这些人皮旗帜。 巫妖实在是太多了。 希修道:“巫妖的繁衍方式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一直杀不尽?” 希修是个疯子,可是除了在对希家家主的事情上疯之外,其余时候他都如同冷静的谋士。 现在能把他逼到这份儿上,实在是希修已经受不了了。 巫妖好像永远也杀不尽、杀不绝,永远都要这么多成年的巫妖。 希修实在是疑惑时,天上飞来数道光辉。 收到木鸢信息,来救援的高阶修士们到了。 第358章 战场一:贪刑魔君 落阳关依山傍水,此刻,参天星斗如聚,星光映照浸寒江水。 水中倒映几点寒光,山中烟霞聚散,本是一场盛大恢弘的山水美景。 可惜,山中烟霞聚散的不是星光,而是巫妖屠戮三座屏障之城时的火光、血光,水中倒映的也不只有冰寒的星光,还浮动着幽幽血色。 巫妖虽然早已在暗中占领了紫金城的三座屏障之城:华泉城、清泉城、鸣泉城。 但是,城中也有别的修士早就对巫妖起了疑,今日巫妖彻底举事,这些修士一力抵抗巫妖,然后,也被巫妖大肆屠杀。 忽地,华泉城的城门口忽然打开。 妖族太傅希修和贪刑魔君顾不得天上来支援的各路修士,贪刑魔君一挥战旗:“华泉城有变,巫妖在城内和修士们内斗,现在城门大开,我们趁此机会冲破城门!” 虽然巫妖病原挡在前面,往前面冲的战士很有可能被巫妖病原感染,但现在这是必行之举。 紫金城一旦被巫妖得到,那,将来死的可就不只这么点人了。 贪刑魔君一挥战旗,三族联盟的士兵立刻往前冲! 这些日子,三族联盟的人族魔族妖族都联合在一起受训,现在士兵们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服从主将安排! 妖族太傅希修也命令弓箭手准备,箭雨齐发,为士兵们的冲刺做火力掩护。 漫天箭雨之中含着火光,箭头上有火油,箭头上则是熊熊燃烧的大火。 巫妖这么多年都生活在平江堰的水底,它们习性喜水,畏火,箭头上的大火能让不少巫妖畏惧。 士兵们就在这漫天箭雨之中不断往前冲,他们踏入华泉城城门还有差不多三百米的时候,身上就已经染上了巫妖病原。 士兵们身上的铠甲和丹药、气味,都能够阻隔一些巫妖病原。 他们便这样撑着,继续向前冲。 破城,哪儿有不需要牺牲的呢? 如果此刻他们后退,来日垚城告破,死的就不只是自己,还有自己的兄弟姐妹。 如果牺牲不可避免,那么,就让牺牲控制在最小范围内吧。 士兵们一往无前,魔族训练士兵的效果的确好,这些士兵都有一往无前的信念,贪刑魔君也面色冷酷,随时准备身先士卒。 就在这时,华泉城的城门口,好几个支撑着城门打开的修士被巫妖砍杀,剩下的修士侥幸逃脱一命,往战场中间跑去,身后则是狂奔着向他们砍去的巫妖军队。 刺啦一声,为首的巫妖战将活活撕碎一个落在后面的修士。 他将这修士一把撕开,再将皮扔给自己后面的巫妖士兵,战场上响彻这位巫妖战将的哈哈大笑。 在战场上残暴的行为,能鼓舞己方士气,也能让对手胆寒。 贪刑魔君迅速化为一道黑影,骑着魔族的骨马,周身魔气森森散发出气,顿时,被魔气浸染的巫妖士兵就像被腐蚀了一样,皮囊破烂,再化为一滩浓水。 贪刑魔君高举战旗:“听我号令,杀!” 冲天的杀声响起,贪刑魔君的击杀行为成功挽回了士气,所有士兵再高喊着杀,体内最后一点胆寒也消失了,全部化为杀意。 巫妖和三族联盟士兵战在一处,刀兵相接,不断有人倒下,也不断有巫妖死去。 贪刑魔君不愧是玉昭霁座下的得力战将,巫妖虽然披了一些将领的皮,但是,无论是经验还是什么,都不如贪刑魔君。 眼见着这支出城的巫妖军队节节败退,退往华泉城而去。 杀红了眼的三族联盟士兵可不愿意这么轻易放过巫妖,乘着快马,下意识想追。 贪刑魔君再举战旗:“定!” 他骑在通体漆黑的骨马上,骨马回旋打转,贪刑魔君高喝:“前方有诈,穷寇莫追!” “救人,撤!” 贪刑魔君所指的救人是指救刚才那些从华泉城跑出来的修士,这些修士十之八九都被巫妖所杀,但还剩了少些。 他们比贪刑魔君知道更多华泉城内的消息,对华泉城内部的巫妖也更为了解,所以,一定要救他们。 贪刑魔君率领士兵们救下这些修士,其中一个修士被救时已经奄奄一息,他被砍了一大半身体,现在几乎只剩下一口气。 他指着后面:“救……高……她有……” 这位修士手指所指之处,正是一名女修。 这名女修容貌十分妩媚,但此刻可没有一点柔媚之色,她使的是双刺,不断回环击杀周围的巫妖。 可是,巫妖太多了,她也不过是元婴期而已。 巫妖很快控制住这名女修,但是,巫妖们并没有像之前对其余修士那样击杀这名女修,而是用铁索紧紧勒着她的脖子,再扔出铁索套住她的脚,想将她一路拖回华泉城。 事出反常必有妖,贪刑魔君瞬间知道,这名女修身上恐怕有巫妖重视的东西,所以巫妖才不杀她,而要将她活活捆回去。 恐怕,这支巫妖军队冒险出城迎战,也是为了把她带回去。 敌人需要的,就是自己要抢的。 贪刑魔君本要立即率领一列人马,横跨整个战场,去救下这名女修。 但是,贪刑魔君往几百米开外的华泉城楼门口一看,华泉城楼之处不知何时多了几个奇异的装置,看样子像是阵法,阵法旁边还有巫妖的弓弩手对准城门之下。 弓弩上边的箭头上,全部抹满漆黑的巫妖病原。 再让人马上前,无疑是活靶子,而且,救人这种事压根不需要这么多人。 贪刑魔君瞬间做出决定,他再挥战旗,打出撤退的信号。 同时,贪刑魔君在魔族骨马上飞身而起,他化为一道流光般的漆黑之影,迅速往巫妖方向而去。 显然,他是想仗着自己一身强横的魔力救出这名重要的女修。 妖族太傅希修立即让弓箭手调整位置,为贪刑魔君扫除障碍。 空中箭雨相互碰撞,贪刑魔君一路往前,根本看不清他的身影。 他从腰间投掷出几柄黑色的魔器,是匕首的形状,这些匕首无坚不摧一般,迅速斩断勒住那名女修脖子、手脚之处的铁索。 那名女修这时才有了一些自由行动的力量,她看着贪刑魔君,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她哑了。 但她冲着贪刑魔君一直摇头,不停示意贪刑魔君不要再往前了! 战场上不相信眼泪,这名女修眼里没有泪水,只充斥着红色的血丝和血一般的泪。 贪刑魔君看到了她的示意,也知道巫妖城楼门口的阵法诡异不一般,但是都到了这种程度,贪刑魔君明知她身上有重要的东西,是绝不可能放弃回转的。 他一定要试一试。 贪刑魔君如黑色流光一般,进入巫妖丛中,魔力腐蚀周围的巫妖,再抓住这名女修。 可就在这一瞬间,贪刑魔君感觉自己周身的魔力好像不见了。 这是一种诡异的感觉,他的魔力没有消失,好像是被封印在了体内,无法调动。 没了魔力的贪刑魔君进入巫妖丛中,就像是一个凡人进入了百十人的包围圈中。 那名巫妖战将再度露出狰狞残忍的笑,那名女修的脸色则迅速灰败,仿佛不忍再看贪刑魔君的陨落。 魔族的得力战将,那位太子殿下看重的一界魔君,今日居然要以这样的方式死在这里? 这时,那名巫妖战将也笑着,抽出背后的方天画戟朝贪刑魔君的头颅砍去。 贪刑魔君一咬牙,迅速抽出腰间的流星锤,他一甩流星锤,流星锤上的铁索在方天画戟上绕了两圈,当铁索牢牢禁锢住方天画戟,贪刑魔君再一个仰身下腰,借助全身的力量,将这几百斤的方天画戟活活带偏,嚓一声重重砍在地上! 贪刑魔君这才侥幸保住性命。 他全身湿透,如狼似虎般的双目狠恨直视着那些巫妖。 巫妖战将一击不成,恼羞成怒,他就不信他连一个失去魔力的魔都打不过,巫妖战将一挥手,所有巫妖手持武器,朝贪刑魔君砍去。 哪怕贪刑魔君有十只手,也没法子同时躲避这么多巫妖的杀招。 然而,就在这时,贪刑魔君听到破风声响起。 剑影清光从漫天星斗中落下,冷冽剑气分割开由血色和火光组成的烟尘霞气。 希衡落下,到了这处地方之后,她周身的灵力也全数被封。 但剑这个东西,没有灵力也同样是剑。 希衡手持天湛剑,长剑格住飞来的箭光血雨,她一力向前,天湛剑精准借力,将这些刺来的飞箭全部反弹出去。 飞箭刚好没入围攻贪刑魔君的那些巫妖身上,围攻贪刑魔君的巫妖死了一大半之后,贪刑魔君压力骤减,他三下五除二击杀剩下的那些巫妖,逃出包围圈。 可紧接着,剩下的巫妖又围攻过来。 贪刑魔君、希衡和那名被救的女修背靠背,在巫妖的包围圈中对峙。 贪刑魔君被救,还来不及放松,就见到来救他的是这位华湛剑君。 他张了张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觉要是今日这位剑君也在这里出了事,恐怕自己哪怕死了,也会被太子殿下把坟给掘出来。 贪刑魔君瞬间难掩慌乱,想强行调动魔力。 这时,希衡清声道:“这是绝灵阵,不必白费力气。” 绝灵阵?贪刑魔君并非阵修,所以不了解世间阵法,对于传说中的绝灵阵,他只有所耳闻,却从没亲眼见识过。 据说绝灵阵的材料天下难寻,但一旦成功布置绝灵阵,那么,哪怕是大罗金仙天外飞仙,甚至是神明,进了绝灵阵中也都会变成凡人。 巫妖怎么会布置绝灵阵? 贪刑魔君满肚子疑惑,但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些杂七杂八的时候。 当务之急,是冲出去。 哪怕他冲不出去,也一定要保证这位华湛剑君能够出去。 不只是因为华湛剑君修为比他高得多,她活着出去的作用比他活着出去的作用大,也是因为……太子殿下那一关实在难过。 贪刑魔君实在没忍住:“剑君,一会儿我缠住他们,你先离开,无论发生什么都千万不要回头。” 对于这位剑君的性格和人品,贪刑魔君也有所耳闻,他担心希衡不愿意抛下他们离开,迅速道:“剑君,你若身死,太子殿下必定丧失理智,届时就不好了。” 希衡蹙眉,下一瞬冷声:“本君想,你现在弄错了。” “什么?”贪刑魔君杀死一名攻上来的巫妖,问出口。 希衡同样一剑穿心了两名巫妖,鲜血洒落在地,从天湛剑剑锋上滴下。 希衡道:“本君现在在战场,身份是人族剑君,理应承担起本君应该承担的职责,现在,本君的身份并不是魔族的太子妃,你懂了吗?” 意思就是,贪刑魔君弄错了,现在他们是并肩作战的战友,而不是魔族的魔君要一力保护着太子妃。 希衡道:“本君既然进来,就没有想过把你们舍下再出去。” “现在,你可以摒弃一切杂念,和本君一起专注战斗了吗?”她最后一句话落下,剑光流转,七八名跃跃欲试想要围攻上来的巫妖被清色剑光一剑毙命、精准割喉。 贪刑魔君:…… 他掩下心中的震惊,又难以言喻地生出敬服之心。 贪刑魔君手持光亮银枪,这枪本是他的魔器,现在却只剩下普通的作用。 贪刑魔君坚毅道:“谨遵剑君令。” 枪出游龙,扫过周围的巫妖,巫妖的胸膛被划破,被击飞落在地上。 第359章 战场二:绝灵阵突围 巫妖的包围圈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其实在看见贪刑魔君和华湛剑君都落入包围圈之时,希修考虑过要不要立刻派兵支援。 三族联盟不能失去他们两个。 但是,他无法增派人手。 希修也博览群书,看出那是失传已久的绝灵阵,他不知道巫妖为什么有能力展开绝灵阵这样的阵法,但是,巫妖从开始到现在,展现出的奇迹已经够多了。 希修冷冷看着远方落入包围圈的希衡和贪刑魔君,以及那名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用的高姓女修。 希修只让弓箭手继续增大火力,不停放箭作为掩护,无视了其余人明里暗里想要他增派人手救援的请求。 人族的圣一宗主也来了,但是他不懂兵法,所以此处调兵遣将的大权不归他管。 圣一宗主看了希修好几眼,暗示希修赶紧救人,希修一直冷漠而稳妥。 英招和钦原也一脸焦急,但他们之前和这位妖族太傅打过交道,太清楚希修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用商羊的话来说,妖皇是一头凶猛的猛虎,希修则是猛虎的脑,固执如妖皇,都十分信任希修。 之前那些明里暗里控制几位大妖、而且成功了的计策,都是希修献给妖皇的。 所以,英招和钦原哪怕想救希衡,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希修打交道。 直到乌月道:“为何不救人?我师尊夜行而来尚且冲入敌营中去救人,你们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她涉险而不去救她吗?” 其实乌月巴不得希衡在包围圈里出事。 这样,他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甚至不用施展之后的计划就得到希衡。 但现在表面上,乌月还是“王枫” 自己的师尊出事,作为王枫,他一定要焦急。 希修冷冷瞥了乌月一眼,不动如山、毫不动容。 乌月上前想要揪住希修的衣服,被希修的灵力猛地震荡开去,摔在地上。 英招和钦原立刻上前扶住乌月,眼里迸发出愤怒的火焰。 希修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诸位可看见了,若是待会儿华湛剑君活着出来,可不要说是本君先动手欺辱她的徒弟,是这位徒弟先不知天高地厚,朝本君出手。” 乌月捂住胸膛咳嗽,钦原怒道:“希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难道你还要做内斗的事情?如果华湛剑君和贪刑魔君都死在里面,三族联盟还有什么未来可言?” 圣一宗主也脸沉如水,说:“希修,不要任性,如果你因为私人恩怨影响战局,本君会将此事告知妖皇。” 希修可半点儿不怕,他微笑:“本君正是不想影响战局,才如此做,你们以为看见人遇险就去救就是好吗?你们以为靠着所谓的正义、善心以及不抛弃不放弃就能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你们以为谁嘴上掌握了道义,巫妖就会让出华泉城?并不,这里是战场,战场上相信刀剑相信实力,但独独不相信善心和正义。” 希修道:“如果本君派兵去救援,待会儿华湛剑君和贪刑魔君回来,才会不信任本君。” 圣一宗主、钦原以及英招都不懂兵法,蹙着眉头听希修继续大放厥词。 乌月倒是懂,但也装作不懂的样子。 希修抬起袖,青色袍袖随风飘飘,指向希衡和贪刑魔君所在的方向。 “那是绝灵阵,无论本君派出多少士兵、多少高阶修士,到了那里都会变成凡人。凡人……试问,届时巫妖的兵力几倍强于我们这些凡人,我们去送死吗?” “绝灵阵在开启的瞬间,因为信息差,我们一定会损失一些东西,这时候我们要做的是认清现实减少损失,而不是像无头苍蝇一样,只知乱撞。” 希修再冷冷看向圣一宗主:“宗主也不必拿妖皇来压本君,本君的确听令于妖皇,但是,三族联盟目前的军事主帅是魔族太子殿下,是他任命本君为主将,宗主有信心去说服他吗?” 一提到玉昭霁,圣一宗主就蔫儿了。 虽然现在圣一宗主等人知道玉昭霁和希衡的关系,但因为玉昭霁和希衡的一贯形象,圣一宗主也同样不认为玉昭霁会为了儿女私情来影响战局。 这位太子殿下在此次用兵上公正无私,人魔妖族会兵法且有空的他都用上了。 圣一宗主不认为玉昭霁会因情而责备希修。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玉昭霁和希衡共患难了不知道多少次,情深似海,又如磐石无可转移,但其余人还是总觉得他们俩虽有关系,却不是太深的关系。 哦,除了亲眼看见天之极定情一事的乌月。 圣一宗主败下阵来,英招和钦原等也不敢再说话。 希修继续指挥弓箭手放箭,为他们作掩护。 同时,希修派出一列人马,去绝灵阵之外守着,一旦希衡、贪刑魔君和那名高姓女修出来,就立即掩护他们归来。 希修道:“一旦他们离开绝灵阵范围,华湛剑君和贪刑魔君修为恢复,倒不必多在意他们,你们务必要保护那位女修,她身受重伤,巫妖对她穷追不舍,她一定有用。” 希修又看向英招和钦原,那冰凉审视的眼光令英招和钦原浑身发麻。 这种感觉就像希修是一个屠户,在计算他们身上有多少斤两可以卖钱。 希修道:“英招,你的能力是瞬间折叠空间移动?” 英招回答:“是。” 作为妖族太傅,希修当然了解这几位大妖的能力。 他吩咐英招:“好,你也去,华湛剑君和贪刑魔君出绝灵阵恢复修为的瞬间,巫妖一定会抓住这一瞬间对那名高姓女修出手,你需要在这一瞬间之内,将她带回来。” 英招垂头,记起希衡在进入绝灵阵前对他和钦原说了一句:“摒弃前嫌,一切听希修调遣。” 他道:“是。” 希修这便安排完了能安排的一切,他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范围内的一切,至于剩下的,就看希衡和贪刑魔君有没有能力突破巫妖的包围圈,离开绝灵阵。 如果不能,那么,希修也没办法。 希修安排好后,人马立刻动起来。 此时,希衡和贪刑魔君还在巫妖包围圈中厮杀,那名高姓女修虽然身受重伤,但还是拿自己手上被斩断了半截的铁索当武器。 她咬牙,不顾自己身上鲜血渗出,将铁索捆在离自己最近的巫妖士兵脖子上,手腕用力,活活勒死这名巫妖士兵。 但她用尽一切,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她全身都在流血,如果再不被治疗,恐怕会活活流血而亡。 希衡和贪刑魔君则一路厮杀,巫妖一直死死包围住他们,但是又逼不过去,只能随着希衡和贪刑魔君的移动而跟着移动这个包围圈。 希衡和贪刑魔君快移动到绝灵阵边缘。 城楼上的巫妖们有心不让希衡和贪刑魔君触碰到绝灵阵边缘,巫妖的弓弩手更快速射箭,在空中支援其余巫妖。 希修也命令三族联盟的弓箭手加速射箭,掩护希衡和贪刑魔君。 箭雨流星之中,希衡和贪刑魔君的状态其实不算差,虽然他们身上都有鲜血,但是,在这个绝灵阵中,不只他们无法用灵力和魔力,那个巫妖战将和另外的巫妖也不能用他们的皮囊里的力量和巫妖的力量。 他们也相当于是凡人。 只是说,是几百上千个凡人围攻两个人而已。 而且,骏马上的那名巫妖战将身上的皮囊很珍贵,会兵法、有经验的人才太少,巫妖都没有几张这种皮囊。 那名巫妖战将为了保护自己的皮囊,不得不暂时撤出包围圈,指挥巫妖小兵蜂拥而上。 巫妖战将看出来希衡出剑是想杀了他,他不得不避其锋芒。 就在希衡和贪刑魔君有惊无险,慢慢要靠到绝灵阵边缘之时,华泉城的城门口却忽然出现一名巫妖,身披铠甲,神色狰狞。 他身上银色的铠甲泛出亮银色,巫妖似乎对他非常有信心,只派出他一个前来支援,并没有再加派另外的人手。 看见这名身披银色铠甲的巫妖瞬间,那名高姓女修脸色哗然一变。 她说不出话来,但是手臂挥舞,不停用身体动作和目光示意希衡和贪刑魔君快走、快走! 为什么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这位巫妖和其余巫妖难道有什么不同?难道他作为凡人的力量特别大?还是说,难道他能在绝灵阵内部用灵力? 希衡心中划过无数猜测,她和贪刑魔君都没有在绝灵阵内部和这巫妖动手的意思,加快进度突围。 就在这时,这名手持银色铠甲的巫妖大喝一声,他的喝斥如同狮子吼一般,希衡和贪刑魔君瞬间耳朵出血。 他居然真的能在绝灵阵内部使用灵力! 那名巫妖手提大刀,朝希衡和贪刑魔君砍来! 其实他完全可以不过来,远程用灵力击杀现在如同凡人的希衡和贪刑魔君,但是说实话,巫妖怎么可能舍弃希衡和贪刑魔君的皮呢? 一位剑君、一位魔君。 修为绝俗,还都是发展全面、懂兵法的顶尖人才,这两张皮多么完美无缺?巫妖怎么可能不动心? 那名巫妖手提大刀朝希衡和贪刑魔君劈头盖脸砍来,眼见着希衡和贪刑魔君就要命丧当场之时。幸好,那名巫妖飞身而来时,并没有和其余巫妖小兵商量。 此时,巫妖小兵们也在朝希衡和贪刑魔君出手。 他们手中的刀刃齐齐砍向希衡和贪刑魔君,天湛剑剑锋寒凉,瞬间挡住这些兵刃。 与此同时,希衡手持天湛剑迅速上挑,将这些兵刃全部挑飞至空中,那名巫妖砍来时,便一刀砍在这些兵刃上! 但这巫妖的大刀来势汹汹,砍断这些兵刃的同时,也没有被阻挡半分。 希衡也从来没抱着光靠这些兵刃就能挡住巫妖的希望,她在挑起巫妖兵刃的同时,天湛剑剑尖便往地上一弹,希衡以剑为支撑,身体几乎和地面平行在空中,踢向那些巫妖。 雪色衣衫沾满鲜血,地上尘土飞扬。 希衡现在没有灵力,光靠腿部的力量根本无法将这些巫妖踢起来,迎向那名有灵力的巫妖。 但希衡以剑为支撑时,手腕用力,将天湛剑疯狂下压,在压至希衡判断出的最大点时,她遽然放开手上的力道,借着天湛剑弹回的力量,希衡再在空中反身一旋转,用所有力量加起来,踢向那些巫妖。 力如山海,不可阻挡。 这些巫妖一下被踢往那名巫妖的大刀之下,它们的身体断裂,活活让大刀落下之势变慢。 与此同时,希衡也已经改换了方向,天湛剑仍在圆地,她以天湛剑为中心,平移了几乎一个直角,之后一脚踹向贪刑魔君和那名高姓女修。 贪刑魔君和高姓女修瞬间被踹出绝灵阵的范围! 守候在绝灵阵外的三族联盟士兵见状立刻掩护他们。 英招顾不得什么,立即化为原型,他的原型是奇异的骏马,他有马的身子,头上却如同老虎,有老虎的花纹,背生双翅。 英招立刻驮着那名姓高的女修,一瞬间折叠空间,将那名高姓女修带去希修旁边。 这一切都发生得极快,相当于闭了一下眼就已经发生。 贪刑魔君一出绝灵阵外,魔力恢复! 他手中的亮银长枪重新浸染魔力,见绝灵阵内的巫妖再朝希衡砍去,贪刑魔君猛然用力,将亮银长枪投掷出去,亮银长枪飞出,带着的魔力让那位巫妖的攻势暂缓。 同时,希衡看向亮银长枪,虽然现在无法飞行,但是以剑支地,希衡瞬间翻越上亮银长枪。 那名巫妖发现希衡的企图,拼着受伤也打出一道巫力,用来阻挡希衡。 希衡踩上亮银长枪的意图被打断,巫妖袭来。 希衡干脆就不上亮银长枪,她翻越至一半,以脚勾住亮银长枪,借助这个力道,手腕一刺,天湛剑如银光,再直接迎上巫妖。 希衡虽然没有灵力,但天湛剑可不会那么容易碎。 天湛剑和巫妖大刀相撞,发出叮当一声,几乎是和天湛剑相接触的瞬间,那位巫妖就知道上当了。 果不其然,希衡借助天湛剑和大刀相撞的力量,顺应这股力量,如同飞行一般,被击飞向绝灵阵外部。 那巫妖目眦欲裂,他怎么可能舍得连着两张完美无瑕的皮在自己面前,自己却接连错过,连一张都得不到。 他顾不了这些,朝希衡飞去。 想要在希衡彻底飞出绝灵阵之前,截杀她。 巫妖的大刀上淬满巫力,打到了这份儿上,他如同被猫戏耍得团团转的老鼠一样,巫妖也不管这张皮能不能完好无损,甚至顾不上能不能得到这张皮了。 他一定要杀了她。 大刀朝希衡竖着砍去,就在这时,希衡半边身子已经离开绝灵阵。 巫妖敏锐感到空中的温度一低,如同冰天雪地一般,一切都要凝固起来,无生剑意悄然逸出。 巫妖毛骨悚然,生命对死亡有本能的恐惧,此刻他居然连动都不知道该怎么动。 在这位剑君丧失灵力时,他尚且不能杀她,何况是现在? 紧接着,希衡彻底飞出绝灵阵,她甚至没有出剑,而是以剑意控制了那柄亮银长枪,无生剑意悄然附在亮银长枪之上,如同杀了个回马枪一般,从后面飞来,穿过这位巫妖的身躯。 巫妖轰然化为齑粉,亮银长枪周身的无生剑意才消失,回到贪刑魔君手中。 死寂。 整个战场陷入死寂,只有火光燃烧着尸体的噼里啪啦声。 华泉城上的巫妖弓弩手都忘了放箭,士气大受挫败。 她明明进了绝灵阵中都死不了,还能反杀他们的巫妖大将,看到这个场面的巫妖全都心生畏惧、通体寒凉。 与之相对的,则是三族联盟那边在短暂沉默之后,发出通天的欢呼声! 希修也微松一口气,虽然他和希衡关系一直不怎么好,还有过好几次龃龉,但现在希修也敬服。 希修下令:“起战鼓。” 代表胜利的战鼓响起,巫妖那边迅速进入华泉城,不愿士气再降下去,乌月也随即闭上眼。 希衡和贪刑魔君一汇合,她和贪刑魔君倒是没什么高兴的。 绝灵阵能让一位剑君和一位魔君都险象环生、九死一生,险些死在里面,他们该怎么破阵拿回这三座屏障之城呢? 贪刑魔君这时道:“不知那位女修身上到底有什么?” 第360章 轻松一刻:乌月恶作剧 希衡和贪刑魔君身上都有血。 但这时,他们经常穿的衣服颜色的特色就显露出来了。 贪刑魔君一身漆黑战甲,鲜血溅上去根本不显色,希衡修剑和修道都需要清心寡欲,她又是神水灵根修士,偏好淡一些的颜色。 她现在身上的雪衣遍洒鲜血,新鲜洒上去的鲜血如同盛开的红梅,久一些的鲜血则因为既多又久,凝固其上。 鲜血太多,则是黑色的。 这些鲜血中其实也有巫妖病原,但是,对贪刑魔君和希衡来说,黑色的巫妖病原根本算不了什么。 他们分别处理自己身上的巫妖病原,很快,那些黑色的巫妖病原就被希衡的无生剑意和贪刑魔君的魔力逼出来。 他们飞回落阳关。 钦原和英招双眼发亮看着希衡。 乌月也迎上前,压抑不住双眼的爱意:“师尊,幸好你平安归来了。” 任何一个看过希衡那番精彩至极的打斗的修士,都无法忘怀刚才她的风采,乌月一方面恨着她破坏他的好事,一方面又克制不住被她吸引。 他现在越来越大胆,眼中的爱意明显得几乎赤裸。 反正,王枫本来也“爱”着她的师尊不是吗?虽然王枫的爱是师徒之爱,乌月的爱是男女之爱,但是,谁又分得清他眼里的究竟是什么爱? 哪怕是心里嘀咕,恐怕也无法准确分辨。 再说了,哪怕分辨出来又怎么了?他们也只会觉得王枫心理有问题罢了。 希衡看见乌月的双眼,顿了一下,有一种熟悉的被妖魔骚扰的感觉,希衡没有表露出来,神色如常:“为师不会有事。” 说完,她便示意乌月乖乖在这里,她要去看那名姓高的女修。 希衡迅速离开,再待下去,希衡会忍不住给乌月一剑。 乌月眼含爱意目送希衡离开,然后亦步亦趋跟上前去。 乌月的目光赤裸至极,女修看来还好,比如钦原,钦原作为活了几万年的大妖,看见乌月这样的眼神和表情,只觉得华湛剑君的徒弟可真仰慕她。 甚至钦原自己也在思考,要不要自己也收一个徒弟来玩玩? 一行人慢慢在落阳关安营扎寨。 钦原慢悠悠往前走,英招走在她身边,神情格外复杂。 英招没有忍住,环抱着双手,将指甲放在嘴里慢慢咬。 钦原讶然看着他,一把把他的指甲抽出来:“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钦原和英招认识这么多年,当然知道英招的习惯。 英招一遇到自己想不通的、觉得奇怪的事情就会咬指甲,十只手指的指甲都被他咬得坑坑洼洼。 钦原甚至怀疑过,英招原型类似于马,他有四个蹄子,会不会趁他们没有注意的时候偷偷关上门啃蹄上的指甲。 钦原以前问过英招这个问题,英招一脸复杂地看着她,说:“人族也有两只手,两只脚,你觉得人族会关上门用牙齿咬自己的脚趾甲吗?” 钦原便一脸义正词严地说:“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我又没和人族相处过。而且,人族的手是手,脚是脚,你又不同,你幻化成人形之后,你的手其实就是你原型的脚啊。” 英招:…… 英招让她一边待着玩儿去。 现在钦原把英招的手拿出来,问他又在想什么。 英招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一脸单纯的钦原,不知道该不该说他发现的事情。 “……这个……” 钦原瞬间拉长脸:“你有秘密不告诉你四姐了!” 英招无奈,而且他也实在憋不住,英招小心翼翼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你有没有发现华湛剑君的弟子看她的目光,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了,不是挺好的吗?充满孺慕之情。” 英招想说点什么,又顾及钦原是女子,他只能语焉不详地说:“她的目光不像是徒弟看师尊,更多像是,男人看女人……你能懂吗?” 钦原根本不懂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可能王枫的性格比较飒爽?这有什么?” 英招不说话了,他也不想说得太明显,说不定是自己想多了呢。 除开英招发现这个问题,其实其余几位男妖男魔和希修这种身为人族却是妖族太傅的男人也都发现了。 贪刑魔君强压着面部表情,不让自己的面部表情变得过于扭曲。 太子殿下知道华湛剑君的弟子爱慕她吗?他要不要把此事通知太子殿下,若不然,哪日华湛剑君不要太子殿下了,那魔族和人族会不会因此反目成仇? 贪刑魔君满是担忧。 圣一宗主作为一宗之主,是比较传统的修士,他只觉得女子和女子之间、还是徒弟和师尊之间,怎能有此妄念?这王枫实在是太不懂事。 圣一宗主沉着脸时,却见希修肩膀耸动,发出愉悦的笑声。 希修真是开心,他就想见到白水希家的子弟不克己复礼,看见希家家主痛苦的表情。 第361章 后天噬灵树 落阳关,军营。 繁星坠落,天将大白,落阳关山道上洒满落花,清晨的露水欲坠不坠挂在叶片尖儿上。 希衡、贪刑魔君、圣一宗主包括已经正常了的希修围着那名重伤女修。 希修虽然很想看见白水希家家主痛苦的表情,但是,当白水希家家主不在他面前、希修看不见他时,希修还能压制自己的疯意。 而且希修也被希衡打怕了,他选择从心。 天下能刺激白水希家家主的事情这么多,他没必要非要选一个难啃的骨头。 随行军医尽职尽责为那名重伤女修医治。 不多时,那名高姓女修便从昏迷中清醒,她的眼神从失焦到凝聚,立即在人群中寻找希衡和贪刑魔君。 她不希望因她之故,死了一位剑君和一位魔君。 她的价值根本没有那么大。 高姓女修看见人群中完好无损的希衡和贪刑魔君时,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她的精神一直是紧绷的,哪怕昏迷刚醒,她也一下被拉入精神的漩涡中。 现在,高姓女修以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中流出来:“太好了,你们没事……” “否则我,万死难辞其咎。” 贪刑魔君是第一个去救高姓女修的魔,此刻由贪刑魔君和她说话,最能降低她的戒备。 贪刑魔君代表所有人问:“为何巫妖要将你带回华泉城?” 高姓女修名为高敏元,她平躺着,无力坐起身来:“因为我带走了一样法宝。” 她想要强行坐起来,试了好几次都不成功,随行军医连忙去把她扶起来,高敏元闭上眼,强行运力,军医立刻想要阻止她重伤之下强行运功。 高敏元却拒绝了随行军医的好意,她的确伤重,可是为了这个法宝,牺牲了这么多人。 她现在怎么还能一味爱惜自己?这个法宝拿在她手中,根本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可是拿在合适的人手中,却能改变战局。 军医收手,高敏元体内慢慢现出红光,那是一颗发光的红色木珠,从高敏元的丹田一路被逼出来,最后,冲出她的体内,悠然停在空中。 这颗红色木珠停驻在半空,贪刑魔君下意识伸手去接。 但这颗红色的珠子却一躲,并不落在贪刑魔君身上,这颗红色木珠绕着众人飞了一圈儿,在英招和钦原面前停顿一瞬,然后直直飞向希衡,强硬落在希衡的手里。 圣一宗主、希修:…… 他们难掩失望,看起来那是个不错的法宝,可是这个明显带着浓郁木灵气的法宝择主,居然选择了一个剑修? 但圣一宗主和希修的失望一闪而逝,现在大敌当前,他们虽然各有各的小心思,却也不会真的做什么内斗之事,以致影响战局。 只有巫妖灭亡,他们才有内斗的必要。 如果巫妖不亡,他们内斗不过是为巫妖做嫁衣裳罢了。 希衡手中停着这颗旋转的红色木珠,问高敏元:“这是什么?” 无论是博览群书的希衡和希修,还是阅历深厚的圣一宗主和贪刑魔君,居然都认不出这红色木珠是什么。 高敏元仰头:“这是后天噬灵树的果。” 后天噬灵树?这是一种传说中的神树。 钦原讶然,一个没忍住,她惊呼出声。 其余人都望过来,希修道:“你也知道后天噬灵树?” 希修这话看似平静,实则暗藏凶险。 希修这种博览群书、走遍山河的人知道后天噬灵树没什么稀奇的,甚至希衡、圣一宗主知道这是后天噬灵树都没什么稀奇。 但说这话的是钦原,钦原是个性格跳脱的妖,唯有妖力,脑内空空,没有太多内涵。 她要是知道鲜少有人知道的后天噬灵树,那就说明,钦原有过和后天噬灵树相关的机缘。 这机缘,足以令希修和他背后的妖皇动心。 希衡倒是清楚为什么钦原会知道后天噬灵树,因为后天噬灵树和先天混沌神树相对。 先天混沌神树落下的第一根坏死的枝丫,落在地上腐败,而后就长成了后天噬灵树。 先天混沌神树代表的是天下的希望和生机,后天噬灵树就刚好相反。 后天噬灵树能够吸纳一切灵力,在后天噬灵树的根系范围内,就会出现绝灵范围,无论是人魔妖仙,还是神,进入这个范围就得乖乖绝灵,不能动用一切灵力神力魔力妖力。 钦原和英招这几位大妖,这些年不断寻找方法复活先天混沌神树,收集资料时当然就会收集到后天噬灵树的消息。 但是……这个真相钦原不能说,一旦说出,不知会有多少人想要抢夺先天混沌神树。 哪怕先天混沌神树树根在希衡和玉昭霁手里,那些狼子野心之徒不敢抢,但是,他们一定会找上几位大妖。 因为……这些人不可能相信先天混沌神树只留下了一截树根,更不会信几位大妖真的那么实诚,把树根全部给了希衡和玉昭霁。 钦原只是一时不察,惊呼一声,就给几位大妖带来这种大祸。 希衡和英招倒是想给钦原解围,但这种时候,越解围不过是越加深希修的猜测而已。 希修是行走于山林的疯虎,脚尖落下,无声无息,却有猛兽狩猎的恒心和狠心,而且智计过人,逮住什么就不会撒口。 幸好,关键时刻,钦原倒是有些急智,她脱口而出:“我那次在天上飞行时,看见有一些巫妖鬼鬼祟祟在地上挖什么,我当时以为它们是在挖地下的矿藏灵脉,原来是在挖树吗?” 钦原装作懊恼的样子:“可恨我当时不知道那是什么,若是我早点知道那是后天噬灵树,将此事禀报,现在也不会有这样的大祸了。” 钦原这番话解释了为什么她刚才这么失态。 希修冷冷道:“是吗——” 他没有不信,也没有全信。 英招连忙道:“太傅,现在的重点好像不是我四姐。” 希衡也看向高敏元:“后天噬灵树的根系范围内是绝灵之地,是因为它将范围内的灵力全部吸入自己的根系之中,而后天噬灵树结的果子,果子内便有这些灵力。” 希衡和希修一样,博览群书、走遍山河,他们分别是白水希家这两代中的顶尖人物。 但是,立场不同,各自为政。 希衡说:“所以,唯一能解绝灵阵范围内的就是这个果子,谁带着这个果子入阵,谁就能使用灵力。” 希衡说话时,如寒水泠泠,周围自动静下来,安静听她说话。 她腰间的天湛剑剑鞘随着晨光,流转冰银色的光芒:“当然,彻底毁掉后天噬灵树也能破阵,但是,毁去这样的神物,谁也不知道会有多难,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所以,目前来看,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夺取后天噬灵树的果子。 高敏元见这些三族联盟的剑君魔君果然名不虚传,她只是说了一句这是什么,这位剑君就已经分析出了一切。 她心内大定,那种不安定的恐惧感也已经消失许多。 高敏元回答:“是,巫妖们布下绝灵阵之后,还收集了好些果子,刚才那名妄图在绝灵阵内杀剑君和魔君的巫妖,就是因为吃了一枚后天噬灵树的果子,才能在里面使用巫力。” “巫妖也没有太多这种果子,我看了一眼,只有二三十枚,我偷了一枚出来,藏在我的丹田之中……” “所以,巫妖要抓我回去,剖腹取果。” 高敏元憔悴而痛苦,说话之间,她感觉身上有些冷,喉咙也有些痒。 高敏元喉咙一松,吐出一大口鲜血,鲜血洒在被子上,她怔怔看着这些血出神。 希衡感受到了死气。 晦暗的死气,已经爬上了高敏元的手脚,紧紧缠住她,死气不断再生,越渐浓郁。 希衡看向随行军医,随行军医摆了摆手,示意回天乏术,哪怕是惊春魔君和扁无真君亲至,也救不了高敏元。 希衡沉默,她看着高敏元,就像看一朵注定要枯败的花。 她用尽一切逃出绝灵阵范围,但等着她的不是新生,仍然是死亡。 贪刑魔君则没有希衡的人文关怀,他救高敏元,本就是因为高敏元有大用,如果高敏元说得越多,他麾下的士兵死得就会越少。 贪刑魔君继续问:“巫妖排外,你作为人族,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消息?是你们私下探听的?为何只有你探听出了这么多消息?” 高敏元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她不怪贪刑魔君这时也冷酷询问她这些消息。 如果可以的话,高敏元甚至希望自己能亲眼看到巫妖覆灭,她若不能亲眼看到,那么,她的消息能给三族联盟带来的有用之处,那她死而瞑目。 高敏元说:“因为城中的巫妖大将,披着的皮,是我道侣的。” “我道侣本是人间将帅,却有仙缘,他在一次行军打仗途中救下一名老者,之后,他功高盖主,被以莫须有的罪名问罪刑场。那名老者来给他送最后一碗断头饭,饭中,却有让他飞行的丹药。” 高敏元眼里尽是怀念,好像回到了过去的时光。 那时,没有兵戈,没有战乱。 巫妖的铁蹄不曾踏破山河,她的同门也没有变成一张张单薄的皮囊。 所以高敏元不怕死,现在的世间,和炼狱有什么区别。 高敏元用苍白的手,整理自己的头发,在她看来,死亡的彼岸有她的同门和道侣,那才是她要好好见的人。 她活着没有心思整理仪容,要死了才会有。 高敏元说:“他来到修真界,拜入我师尊门下,和我们一起修习,后来我们结为道侣……再后来,巫妖作乱,他们都被活生生剥了皮,巫妖很喜欢他的皮囊,披着他的皮囊,巫妖就学会了兵法统帅。” 高敏元说:“可是,巫妖在披上谁的皮囊时,似乎有一定几率会被皮囊影响,我也不知道这个几率有多大,但是,那个巫妖的确被我道侣的皮影响了,它舍不得杀我,而且,要我去陪它。” 高敏元猛地抓紧手中的被子,眼中有恨意迸发:“那我就去陪它。” “我夜夜陪、日日陪……我哄得它高兴。”高敏元就像是美人蝎一般,笑得满是疯狂。 “我就是靠着这一点,才知道了这一点点信息。” 修真界可没有什么贞洁观念。 在高敏元看来,她能不死,能够活着探取一些有用的情报,有何不可呢? 其余人也根本没觉得不对,反而对高敏元很是敬佩。 高敏元眼眶发红,她双目环视军营里的所有人,她的视线越过贪刑魔君、圣一宗主、希修,最后定格在希衡身上。 连后天噬灵树的果子都选了这位剑君,高敏元能在巫妖中左右逢源,当然不只是靠色,她一眼就能知道,谁才是真正靠得住的人。 高敏元仰起头,死气已经蔓延至她的眉心:“剑君,来日若您攻破此城,若是方便,求您将我道侣的皮从那巫妖身上剥下来。” “它不配。” 它不配。 高敏元哀哀看向希衡,从这位剑君自夜空中自入绝灵阵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巫妖若是输,一定是输在她的手上。 希衡道:“好,我一定。” 高敏元听见确切的回答,心神安定,露出一个快活的笑。 下一刻,她的鼻子、眼睛、嘴中同时流出大量鲜血,她带着轻松的笑意,一瞬间毙命。 与此同时,营帐外。 乌月没有进入营帐内,他可没有兴趣听那个侥幸跑出来的女修说什么巫妖的坏话。 乌月坐在营帐的空地处,此时,天光破晓,群星黯淡。 可群星之中,却有一颗乌月熟悉的星星还在发亮,那是——破军星。 这颗代表战争的破军星让乌月感到格外亲切,但这时,乌月也觉得这颗星星在亲切之时,也让他有些微痛苦。 今日被希衡斩杀的那名巫妖战将,也是乌月所熟悉的巫妖后辈。 乌月给了它一部分勇毅,本来是要培养他作为巫妖的高层,没想到,就这么死了。 破军星代表的战争,除了让乌月带领巫妖,走出平江堰、看到巫妖从没看过的鲜花、粮食,拿回巫妖的一切时,也让巫妖失去了许多。 但是,没关系,乌月想,只有付出失去的代价,才能得到另外的东西。 那一天,很快就到了。 乌月的袖子中忽然有血色光亮闪过,这是血色巫妖病原的光芒,只有乌月才能见到。 当它亮起时,说明巫妖在联系乌月。 第362章 噬灵果 乌月走到一处无人的空地。 血色巫妖病原传递信息极为隐秘,只要稍微避着一些希衡这样足以成神的修士,就无人能够发现。 周围没有高阶修士的踪影,乌月通过血色巫妖病原,和另外那头的巫妖联络。 华泉城的巫妖大将,序列是七。 巫妖七跪在华泉城殿内,朝乌月请罪:“巫王,属下办事不利,属下因情所困,被一名女修盗走了后天噬灵树之果。” 乌月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那个叫高敏元的女修从他身边走过去之时,乌月就闻到噬灵果的味道。 面对既定的事实,乌月没有太多惩戒巫妖七的心思。 他通过血色巫妖病原道:“你既已知错,一会儿去自领三百鞭。” 巫妖七愧疚得不敢抬头:“是。” 乌月又道:“你刚才说为情所困?你有了男女之情?” 相比较之下,乌月对这个消息更加感兴趣,乌月当初分给众巫妖高层慧、勇、毅,这是他本身就有的情感和特性,但是,乌月当初根本没有生出男女之情。 他这个最接近巫族完全体的巫妖之王都才懂的情感,巫妖七也懂了? 巫妖七仍然恭敬回答:“似乎是身上的皮影响了属下。” “是吗?本王想,应该不是。”乌月沉吟,如果真是被身上的皮影响了,那么为什么以前他们披了这么多皮,也没有学会人族妖族魔族的情感,偏偏这时候学会? 乌月想,应该是战争不只会带来死亡,也会带来文化的交融,让巫妖不断变得像是人魔妖。 乌月乐见其成。 没有情感的种族,只能被奴役、支配。 因为,如果学不会这些情感,巫妖与巫妖之间就永远不会敬老爱幼,永远不会提携后辈。 这种情况下的巫妖,就像低级的兽一样,只会听命于乌月,却没有太多创造力,无法成为真正团结的、群居的生物。 而这世上,连强大的魔都会聚居在一起,和人这种群居的社会生物抗衡。 乌月想要找到一条能让巫妖发展下去的路,他当然会优先模仿人魔妖。 乌月没有惩处这名动情的巫妖七,他只道:“大敌当前,你所爱之人并不爱你,你应该知道大局为重,你除了要爱那个女人,更应该爱和你一起在平江堰长大的兄弟姐妹,你应该用你的力量去守护他们,所以,放弃吧,不要再为情所困,将你的爱转移到对兄弟姐妹的爱,守护我们的族人。” 落阳关山风猎猎,乌月的鬓发被吹乱。 发丝吹拂到他眼前,遮住了他的视线,让他不能望到高远澄净的天空。 乌月不知道这番话是只说给巫妖七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巫妖七好像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对族人的爱和对巫王的敬服,压过了巫妖七心中对高敏元的爱。 巫妖七沉声:“臣谨遵巫王令。” 顿了顿,巫妖七还是没有忍住,问乌月:“巫王,她……她怎么样了?” 巫妖七问的是高敏元,乌月往后望了望,感受到了那里面的死气,他面无表情:“死了。” 巫妖七一直没有说话,乌月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一个女人而已,你情窦初开却爱上了一个敌人,这本来是你的不幸,但她教会了你爱,也是你的幸,只要你有了爱,将来,你还会爱上另外的人,我们巫妖中也有不少优秀的女巫妖,她们很好,值得你去爱。” 巫妖七这次却没有正面回答乌月,而是说:“臣会守好华泉城,必不辜负巫王厚爱。” 乌月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巫妖七尚且走不出这场爱。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巫妖七在知道自己爱上高敏元之时,就知道高敏元是他的敌人,他应该去恨,应该杀了她。 但巫妖七还是下不了手杀,这本来就说明,此爱深重,不可断绝。 对乌月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乌月切断血色巫妖病原和巫妖七的联络,营帐内,其余人都走了出来,只留下了一些擅长兵法、能够统御全局的人继续商讨要事。 高敏元的尸体也盖着白布,被放在担架上抬了出来。 希衡留在营帐外,没有出来。 乌月不知道她们在里面商议了什么,但也没有心思去听,现在他哪怕去听,也会被对他有疑虑的希衡赶出来,不是吗? 她一直在怀疑他。 乌月可不怕,战争,战争,除了信息之外,更多的则是看战场上的客观条件。 真正靠一两则信息就能翻盘的战争,太少太少,哪怕有一例,都可以记录到经典案例之中。 现在,巫妖全部占据上风,他有何可惧? 此时,希衡、贪刑魔君、妖族太傅希修以及人族的圣一宗主都在里面讨论如何应对后天噬灵树的绝灵阵。 希修首先道:“我猜,这三座城内都没有后天噬灵树的本体,否则,绝灵阵的范围根本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点。后天噬灵树庇护着人间,防止修士去人间作乱,哪怕巫妖有……襄助,也不可能得到整棵后天噬灵树。” 希修讳莫如深的字眼是天道。 对于真正的高阶修士来说,怎么可能看不清楚天道在襄助巫妖。 但这个消息,谁也不敢透露出去,生怕使得军心涣散。 希修道:“巫妖移植的估计是后天噬灵树的部分根系,但这么短的时间内,根系不可能彻底扎根于地下。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潜入这三座城内,毁了这部分根系,就能破开绝灵阵。” 贪刑魔君冷冷道:“怎么毁?” “我们只有一棵噬灵果,只有一名修士能够进入城内还使用灵力,哪怕我们让修为最高的华湛剑君去,可一旦最强战力离开,一旦绝灵阵往外扩散,我们的营地里,会立刻不能使用灵力,届时巫妖围魏救赵,将我们一网打尽。” 贪刑魔君说:“这颗噬灵果,保险起见的用法根本不是拿去进攻,而是拿来坐镇落阳关,确保落阳关不再陷落,一旦落阳关陷落,此处就失去了天险屏障,巫妖从此高枕无忧。” 贪刑魔君说的没有错。 希修则言语冰凉:“本君何时说了是要华湛剑君亲自去华泉城这三座屏障之城?” 贪刑魔君说:“那你说,该如何毁去后天噬灵树的根系?” 希修和贪刑魔君针尖对麦芒,倒不是他们二人有私怨,而是话赶到这儿了。 他们都担负着一方平和,必须将事情考虑得尽善尽美。 圣一宗主见他们吵得厉害,有心想插一两句嘴,但是又不懂军事,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圣一宗主看向希衡,想让希衡帮忙劝架,但希衡无动于衷。 希衡可不觉得讨论军政时不能吵架,哪怕是魔族的玄天殿,玉昭霁谈军事时一堆文武大臣拍着案大吵大叫也是有的。 白水希家在下界乱世时,也会派出弟子出山相扶,这时候白水希家也会讨论下界的走向。 同样会吵。 吵架有可能吵出火气,但也很有可能吵出真理。 眼见着希修和贪刑魔君越吵越厉害,贪刑魔君已经说到:“所以我们现在首先要做的是先派人查探后天噬灵树的深浅,我们只知这是绝灵阵,不知它到底涵盖范围多大,具体有何表现,后天噬灵树的根系又往下延伸多少,这些后方工作如果不做好,我们拿什么去拔出后天噬灵树的根系?” “难道让本君的士兵去白白送死?” 希修说:“本君何尝告诉你不进行这些准备,是你太急。” 贪刑魔君:…… 这一刻,他无比怀念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虽然偶尔独断,但是,只要有太子殿下调令,坐镇一方,贪刑魔君可以什么都不用问就去上战场。 太子殿下完全可以给他需要的一切军事支持,如果说贪刑魔君是骁勇善战的猎犬犬王,那么,玉昭霁就是那个背后的猎人。 而且太子殿下也擅于征战,无论是后方还是前方,贪刑魔君都可以把后背全然交付于他。 贪刑魔君腹诽,也不知太子殿下还要装消失装多久,今日之事,若是殿下在…… 贪刑魔君揉了揉额头两侧的太阳经,他只擅长征战,可不擅长处理后方之事。 贪刑魔君道:“那么,太傅,如何查探后天噬灵树根系的深浅?这决定我们派出多少人去毁它,破绝灵阵。” 希修看向他:“让木修和体修前去。木修对植物了解,体修哪怕不能使用灵力,也能够开道,还能够帮忙往地下挖。” 贪刑魔君立即听出来了:“你这是让他们去送死,拿死亡来换取情报。” 这些木修和体修进了绝灵阵的范围,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一旦被发现,等着他们的就是全军覆没,而希修的方法明显是用命去填这个窟窿,把消息传回来。 希修是白水希家之人,儒修,要么心善至仁,要么就是看透了这世间万物不仁,摒弃王道治国,只求霸道治国。 玉昭霁身为魔族储君,他是典型的王道霸道交杂。 而希修更加目空一切性命。 他能是妖皇最首屈一指、信任的心腹谋臣,当然在某些地方,无比契合妖皇的观念。 希修唇角扯出一个笑:“我们现在除了付出这些不太重要的人的性命去拿情报之外,我们还能怎样?难道,要用你贪刑魔君、要用华湛剑君去换这些情报,魔君,每个人的生命都有不同的价值。” “现在,我们只有保留更大的那方价值,才能赢得其余价值,至于其他的,本君可顾及不了。” 贪刑魔君也不是仁善之魔,他同样冷下脸来:“本君只负责征战,统御沙场,至于其余事,殿下交给了你,本君自然听从你的安排,对了,让木修和体修前去送死之事,还请太傅酌情,从三族中公平选配。” 若是他敢袒护妖族,多让魔族和人族的木修体修去送死,贪刑魔君可不会接受。 希修道:“大敌当前,本君当然会公平至上。” 他说服完贪刑魔君,又掠过圣一宗主的脸,看向希衡。 希修:“剑君呢?剑君应该不会阻止本君。剑君虽仁,却也知道,什么是以小的牺牲换取大的活路。” 希修只是站出来做了这个恶人而已,他可不在乎什么仁名。 希衡抬眸,的确并没有朝希修发难,她认为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当事情走入到类似绝境、必须要以死换活时,敢第一个站出来做恶人的人,都不至于要被以论罪的方式进行惩处。 这世界本就需要善,也需要恶,需要决断。 一体双生,善恶两面而已。 希修能这么疯,还修到了如今的修为境界,的确有可取之处。 希衡回答希修:“本君只是认为,事情还没有坏到这个地步,没有彻底走入要以人命来获取情报的绝境。” 三族联盟迎接这场战争,就是为了以战争的方式来牺牲少量人,换取更多人活命。 如果不认可这种方式,那么,就没必要发起战争。 希修道:“那么剑君有何高见?” 他这话带着几分不信的意味,以为希衡大约是不忍那些木修和体修送命。 希衡道:“水。” “水?”希修和贪刑魔君重复一声。 希衡道:“天下植物,莫不需要水,后天噬灵树的部分根系被移植过来,更需要水才能养活,再加上巫妖本就在水中投放了巫妖病原,它们更不可能阻拦水源。” 希衡道:“我们可以操控水,流入绝灵阵范围之内,通过水来测算后天噬灵树的根系扎得有多深,范围有多广。” 这个办法,根本不需要木修和体修冒险进入绝灵阵。 唯一需要用到的就是水和善于操纵水的修士。 而希衡刚好可以胜任此举。 希修想了想:“如剑君所愿。” 希修虽然在针对白水希家家主时格外疯狂,但是,他在其余地方并不算疯子,能够避免牺牲,为什么还要继续去牺牲呢? 这个法子就这么定下来。 希衡负责测量后天噬灵树根系的深浅和范围,贪刑魔君负责继续统领全军。 而希修,他负责统计这三座屏障之城地下的地貌、有无暗河、有无陷地,这样纵水时才不会出错。 事情就这么吩咐下去。 至于圣一宗主,他除了修为高深外,在目前的阶段只能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 几人谈好事情,掀开营帐走出门。 此时已经繁星不见,朝霞初升,云海中孕育着旭日,随时都会破开云浪。 希衡等人一出来,乌月立即就看到几人中的希衡。 他眼睛一亮,把复杂的爱恨都藏好,乌月恨希衡恨得想要她死,也爱她爱得想要她死。 这种浓烈复杂的情感,对乌月本身来说,就是一种消耗。 此刻,或许是朝阳太美,日光晴好,乌月想要暂时忘记这一切,反正,离那天的到来只有几天了 乌月从高处跳下来,落在希衡等人面前,他抱着希衡给的逐光剑:“师尊!” 乌月一笑,他笑意中涵盖的情意,让贪刑魔君、希修、圣一宗主都眼皮一跳。 圣一宗主嘴唇翕动,想说点什么,又不好意思,还是算了。 希修本来想直接放声大笑,想到希衡就在自己旁边,还是忍住,只是眼里闪过玩味的笑。 只有贪刑魔君是真正为太子殿下担心。 希衡则神色平静:“枫儿,为师还有要事在身,你先去营中休息,记得别理英招和钦原太远,战场上刀剑无眼,小心为上。” 乌月点点头。 他们只能相处这么几天了,他并不想再给两人的关系增添上裂缝。 如果美好注定消失,那么,在彻底打碎这种美好之前,少让它的表面出现裂痕也好。 希衡和乌月分开,其余几位魔君宗主也各去做各的事。 贪刑魔君先回到营中,现在离练兵的时间还有一会儿。 贪刑魔君选择先联系玉昭霁,玉昭霁虽在山谷水域,但也需要知晓战场上的事情。 所以,贪刑魔君可以联系他。 太子密令闪烁,山谷水域之中,一名玄衣上绣着银色飞鹤,墨色长发如云雾,面如谪仙,却气度沉着的一名男子握住太子密令。 随即,泠泠声音响起:“贪刑。” 贪刑魔君道:“太子殿下。” 贪刑魔君将战场上发生的一切事情、事无巨细汇报给玉昭霁。 玉昭霁听完,并没有多的表示。 包括听见希衡进入绝灵阵范围时,玉昭霁也只道:“魍魉之技。” 如果希衡只被绝了灵就这么容易死,当初玉昭霁也不会这么头疼她的存在,让他无法挥兵东进。 贪刑魔君见玉昭霁心情平稳,想了想,这才小心翼翼将华湛剑君的弟子王枫好像爱慕她的事情说出来。 贪刑魔君很认可这位剑君作为太子妃,也知道她对于玉昭霁来说意味着什么。 所以,贪刑魔君无法想象哪天太子殿下要是被挖了墙角,他会做什么……贪刑魔君先把这件事告诉玉昭霁,让他心中有个底。 同时,贪刑魔君道:“殿下,此事同剑君无关,剑君虽然对弟子极好,但剑君绝不是那种感情,剑君唯爱殿下。” 这算是为了让玉昭霁不炸毛,提前给的安抚。 然而,玉昭霁却没有贪刑魔君想象中的生气。 玉昭霁早就已经气过了,他生气后,也让乌月险些被气死。 玉昭霁只道:“嗯?这样的表现,恐怕不只是朝你们表露他爱慕希衡。” 玉昭霁可不认为乌月脑中只有情爱,他的确爱慕希衡,也用了无数下作的手段想要得到他心中所爱。 但到目前为止,乌月可有因为情爱而少做一件事? 他没有。 所以,乌月一定在图谋其余东西。 第363章 希衡,你不只有王枫,还有我 山谷水域。 水波荡漾,水域中红绿交杂,荒狮子还在被幻象影响,疯狂啃噬玉昭霁带给它们的幻象。 贪婪的荒狮子,在虚空中只需要进食。 所以,它们连脑子都没有,再是什么神奇生物、吞噬一切,有多少稀奇古怪的能力,在玉昭霁看来,也不过是珍稀一些的收藏品、猎物而已。 玉昭霁可不会和荒狮子一样,被幻象蒙蔽。 他的指尖在太子密令上轻轻叩响,轻微的响动传到贪刑魔君那边去。 贪刑魔君听着耳边不断响起的“笃笃”声音。 太子殿下思考时,总是会下意识轻轻敲击手下的东西,贪刑魔君都已经习惯了。 他并不出言制止,这时,在外面巡视了一圈的希衡走到贪刑魔君营帐前,她伸出手,在营帐门口的木柱上敲了敲。 希衡修为比贪刑魔君高得多,她过来时,倒是刻意放出了灵力提醒贪刑魔君,免得打扰了他。 贪刑魔君立即起身:“华湛剑君。” 因为来的是希衡,贪刑魔君便没有关闭和玉昭霁联络的法器。 贪刑魔君打开营帐门,希衡走进来,便听见了不知从哪里发出来的笃笃声音。 她看向贪刑魔君身上的法器,而后,就听见一声轻笑:“希衡,我一直等你联系我,为何这么久都不联系我?” 水域之中,玉昭霁眼中尽是缱绻柔情,纤长的睫毛微微挡住眼。 他想见到希衡,但又不能冒险使用魔力。 贪刑魔君眼观鼻鼻观眼,只当是没听到太子殿下忽然变了一个魔似的,变得温柔缱绻。 希衡则如实说:“我们才分别半夜。” 他们真的才分别半夜。 希衡从山谷水域离开后,去了趟垚城,之后星夜赶往落阳关,经历一场大战,现在也不过是天蒙蒙亮。 贪刑魔君更垂着头,用无与伦比的意志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 他也默默在心底腹诽,对啊,太子殿下,这才分别半夜,您就这么受不了?以后剑君要是闭关,您可怎么办? 玉昭霁说:“只是半夜?如果可以,我宁愿一刻都不要分开。” 话说到这里,他又轻轻敲击两下太子密令,空中再度响起笃笃的声音。 玉昭霁又笑着问希衡:“你还说半夜的时间不长,只是分开了半夜,便连我的习惯你都忘记了,刚才你听到这声音,却没想到是我,我真是很伤心,希衡。” 贪刑魔君死死垂着头,不能露出一点点奇怪的表情。 否则到时候伤心的就是他了。 当着这么个大活魔贪刑魔君的面儿,希衡也实在不好意思和玉昭霁说一些情话。 “我刚才进门便听出来了,只是以为你们有要是相商,不好打断。”说到这里,希衡连忙转移话题,“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玉昭霁道:“在说战场和乌月的事情,贪刑,你先去练兵。” 玉昭霁支走贪刑魔君,并不代表贪刑魔君不可信任,而是贪刑魔君主战,虽然擅长征战用兵,但并不是太过细腻。 如果贪刑魔君陡然之间知道现在的王枫是乌月,那么,贪刑魔君难免会在面色或者行为上有一点点异处。 异处不必多,一点就足够让乌月怀疑了。 贪刑魔君立即出去练兵,并不再继续逗留。 希衡对玉昭霁说:“他已经出去,现在你可以说了。” 玉昭霁则道:“乌月现在堂而皇之对你流露出爱慕之意,他并非压制不住他的情感,而是故意为之,我想,希衡,他故意在你面前露出破绽,就是故意要你怀疑他。” 希衡想到在青影城,乌月在城主府的满殿人皮之中,让王枫配合他做一件事。 希衡便敛眸:“我知道他想做什么,过几日,真正的枫儿会来落阳关。” 玉昭霁见希衡心中有数,便放下心来,他最担心的就是巫妖十一的能力影响希衡太多,让她掉以轻心。 玉昭霁又问:“你拿到了巫妖十一的骨灰,惊春和扁无可研制出了丹药?” 希衡说:“还需三日。” 三日……说短也不短,说长也不长,可是在战场之间,三日足以风云变幻,改变许多了。 现在三族联盟的首要任务是攻城,紫金城和被巫妖占据的三座屏障之城全都物产丰饶。 也就是说,他们不可能和巫妖打持久战,巫妖占据的城池不缺物产。 希衡对着那边的玉昭霁说:“你不必担心我,我心中有数,不会出任何事,相反,你在那里如何了?” 现在贪刑魔君不在,希衡也轻声说:“我也很担心你的处境。” 玉昭霁无声弯起唇角,他现在无比想打破这轮黑日,冲破水牢,离开这里,让希衡看看一个区区巫妖之王根本无法伤到自己。 可是,玉昭霁现在必须在这里,他忍着相思之苦,继续隔着法器和希衡叙述相思之苦。 他说:“我很好,一个乌月而已,若我连他都对付不了,早死在我那些穷凶极恶的叔伯手中。” 玉昭霁无意去说过往的血腥,他又说:“希衡,你刚才还说只分开了半夜,才半夜,你就担心我的处境?” 希衡回答:“是,哪怕只阔别半夜,我仍然会担心你。” 玉昭霁几乎压抑不住自己的笑声,他感觉山谷水域中的水似乎都变得温暖起来。 他的脸颊也变得滚烫,心脏里有什么东西流淌,要冲出心脏冲出来。 玉昭霁调节了几拍呼吸,不能再继续说下去了,再说下去,他恐怕会真想离开这处山谷水域。 玉昭霁赶紧把话题引到战场上,他并不敢赌自己的自制力。 希衡着重讲了后天噬灵树的事情,比起贪刑魔君的说法,希衡补充了一点:“其实,我更倾向于水攻,也就是不只用水来测量后天噬灵树的根系深浅和范围,而是直接用水破阵。” 希衡道:“紫金城和他的三座屏障之城之所以物产丰饶,和地形有很大关系。” “这里离落阳关、裂凹山很近,算是盆地,所以气候湿热,便于这里面的农作物一年四熟,同时,落阳关和裂凹山都有大的灵脉,也导致它灵气充沛,盆地中央则开阔平坦,让它有地耕种。” “这样的地形,适宜居住,同时,也会害怕水患,所以紫金城和三座屏障之城历来的长官,都会在意地下排水设施,不想积水。” “只要我们运用得宜,就能通过这些地下排水设施,反而饮水灌入,毁去后天噬灵树移植过来的根系。” 玉昭霁听完,眼中繁星如聚,漾出点点笑意,他说:“希衡,你我真是心有灵犀,你怎么知道我着重看了它们的地下排水设施?” 希衡当然不会信什么心有灵犀的话。 只是玉昭霁深谙用兵之道,一直在了解地下排水设施,想要排兵布阵而已。 希衡说:“既然你了解,那此事就全权交给你了。” 玉昭霁问:“那你?” 希衡说:“现在乌月以为你被囚,乌月这次让王枫替他做事,又故意让我怀疑他不是真王枫,我猜,他现在想对付的人是我。 他是想用王枫来对付我,让真正的王枫装成巫妖之王和我对决,让我发现真王枫的身份,然后一瞬间心神大乱,他好杀我或者是囚我。” “我要去处理他的事情,抽不开手。” 玉昭霁静静听着希衡说话,他悄无声息捏紧太子密令。 诚然,玉昭霁当然不想给乌月任何机会,乌月并不是一个真正一无是处的对手。 但玉昭霁也知道,希衡绝不会被乌月迷惑,而且,希衡一定要去救王枫。 这是必行之举。 这时,希衡继续说:“而且,我们哪怕要通过华泉城等屏障之城的地下排水设施去对抗绝灵阵,也要先知道后天噬灵树的根系深浅和范围,如果用水不够,会导致功亏一篑,如果用水太多,又会伤害城中的普通人。” 水攻和火攻一样,一旦蔓延到普通人身上,就是灭顶之灾。 “所以,我们要先查探,但等我查探完,乌月定然对水有了防备,只有等他以为我落在了他的手中,他才会真正放下警惕,这时,你再实行第二段计划。” “好,希衡。” 玉昭霁说:“但我需要你先保证自己的安全,你知道,我们的道不同,如果你真的出事,我并不介意做一些魔道中事。” 有多魔道呢?总之,绝不是希衡所乐见的。 希衡回答:“你放心。” 放心? 玉昭霁也想放心,但以前希衡同样给他说过放心两字,结果转头就进入了扶桑神树中央。 玉昭霁现在大约知道希衡的放心是什么意思,总之,就是她不死,且能让最终事态走向变好就是她所认知的放心。 玉昭霁能放心才有鬼。 玉昭霁纠正:“希衡,你误会了,在我这里,放心的意思不是指巫妖会在三五日一败涂地,而是指你不会出任何事。” “你知道,这世间的羁绊有很多,我的肩上有我需要扛起的责任,我也需要在一定程度上护佑万民。 但是,在此之间,我和你的羁绊比其余羁绊更深更浓,我们的羁绊需要你我共同守护,哪怕为了我,你也不能真让自己处于险地。” “你不只有王枫,你还有我。”玉昭霁如是说。 第364章 水淹 玉昭霁说,希衡,你不只有王枫,还有我。 可希衡还知道,她不只有王枫、玉昭霁,她身后还有千千万万黎民百姓。 有的险,她必须去冒。 希衡再度给玉昭霁承诺,自己一定不会出事之后,切断和太子密令的联系,走出营帐之外。 营帐之内,处处是医修用担架抬着受伤的士兵去医治。 营帐之外,以希衡的目力,可以眺望到远方的溪流、河水。 原本清澈的溪流此刻染上红意,浓郁的血红从华泉城、鸣泉城、清泉城等三座紫金城的屏障之城中浸出。 那是巫妖在以残忍的手段镇压城中的修士、百姓,彻底统治这三座城。 希衡同样擅兵,她想,巫妖会对城中采取哪些手段呢? 首先,巫妖一定要展现出残暴的实力,击杀城中的修士和壮年百姓,杀掉一大批这样的人再作为军粮之后,城中剩下的人就能被它们彻底管控起来。 它们可以将剩下的老弱妇孺、实力大损的修士作为牛马,来给他们耕种粮食,给他们运送物资。 还能把他们圈养起来繁衍,作为以后生生不息、永不断绝的口粮。 希衡看着远处蜿蜒而出的血水,三座屏障之城的火光血光和哭喊声震天。 她一直站在这里眺望,没有回到乌月所在的营帐之处。 图穷匕见,希衡没有什么回去安抚他的必要。 反正,乌月本来就是要她适度怀疑他。 空中云海生波,金红的旭日从层层云浪中翻滚而出,烫金的烈焰洒向落阳关,照耀在士兵们闪烁寒光的盔甲上,照耀在修士的刀剑之上。 太阳照拂得杀人凶兵明亮光彩,照耀得远处染血的溪水仿佛都流溢了一层彩色的光辉。 时间慢慢过去,贪刑魔君的练兵声、医修们轻声交谈的救治声、还有受伤士兵们轻轻的呻吟声,交响成乐,响在这处营帐之处。 直到希修匆匆赶来。 希修青色的衣袍上还沾着露水,他压根都没时间去将身上的汗水用灵力蒸发,走动之间,天上的阳光和他身上挥发的热气活活将他身上的衣服烤干。 希修抱着一叠书过来。 他虽然疯狂,但无论是用计能力还是行政能力全都首屈一指。 否则也不会以人族之身,被妖皇予以重任。 希修看见希衡站在这里,灿金色的太阳光辉洒落她雪白的袖边,为其滚上了一层金边。 希修走过去:“剑君,我刚查完了紫金城、华泉城、明泉城、清泉城的县志,查清了这里有哪些地下的暗河以及有哪些泄洪的大坝。” 虽然现在一个早上都没过去,但希衡知道希修过目不忘,他是一位再标准不过的儒修大能。 和白水希家家主的区别只在于,希修疯了,而且他的心肠更毒辣,他为上位者服务,而不管天下庶民。 可这世上,本来就不只有一种人。 哪怕希修已经疯狂到了这种程度,此刻,希修和希衡还是在为同一个目标而努力,短暂地站在同一条战线之上。 希衡立即和希修共同复盘这几座城下面的暗河、地貌、泄洪大坝。 他们直接用树枝在地面画出这些地形地貌,希修道:“而且,天助我等,剑君且看,华泉城和清泉城西北方向处,有一汪大泽,我看了,此时正是大泽的枯水期。” 希修道:“也就是说,这处大泽有能力承载剑君引过去查探的水,剑君不必担心此水将华泉城等城池给淹没。” 希衡一看,的确如此。 希修这时道:“剑君多久可以施法查探,我好命弓箭手掩护。” 希修命弓箭手倒不是掩护希衡,是防止巫妖破坏查探。 希衡道:“随时可以。” 希修说:“那么,宜早不宜迟,就现在,我现在就去找贪刑魔君,一齐调令人马。” 希衡当然没有异议。 很快,希修、贪刑魔君以及圣一宗主就过来,这个事事急从权,没有让太多人知晓。 希衡等人找了一处最高之处,可以纵览三座城池大概全貌的地方。 这里视野开阔,最适合用水。 行兵之道,若己方要用水,那么,就要保证自己最好在上游或者更高处。 若是己方要以火攻,就要保证风从地方方向吹。 贪刑魔君和希修下令,弓箭手做好准备,与此同时,希衡再召归墟。 以希衡现如今的力量境界,她再召归墟时,已经不再需要什么手势和口诀,她已经完全可以做到法随心动,意念所至,万法降临。 归墟的怒吼再度出现,希修、贪刑魔君以及士兵们都听到了水的流动声。 希修和贪刑魔君都稳固道心,在这种情况下尽量保持风度和理智,原来,水到了一定程度时,光是流淌声都仿佛要使得天地崩裂、万物震颤。 除开他们之外,其余士兵脸上的表情很不好过,幸好,士兵们提前在耳朵里塞了特殊的耳棉,才使得少听到了这些声音,耳朵没有流出血来。 归墟降临。 归墟的部分水源,受希衡操纵,从山间渗透入地底,然后流下。 营帐内其余不明就里的修士们只是感觉脚下松软了一下,却又说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些归墟之水,只要碰到了地底深处的后天噬灵树的根系最深处和范围,那么,就相当于希衡也知道了。 希衡闭上眼,在脑海中清晰绘画出归墟之水流过的地底之景。 一尺、十尺…… 足足到百尺时,归墟之水都触碰到了后天噬灵树的根系。 希衡也根据根系最浓密之处,确定了巫妖把移植来的后天噬灵树的根系放在哪里。 巫妖把主根系分成三份,分别放在华泉城、鸣泉城以及清泉城的中央,团团围住,同时,这样的方式可以扩大根系的遍布范围,让绝灵阵的覆盖面积更大。 希衡很快探查出绝灵阵的覆盖范围,就目前而言,绝灵阵以这三座城池为中心,往外成圆形般辐射了千里。 而且,刚好把紫金城也囊括在其中。 也就是说,此时的紫金城内的修士也根本无法使用灵力,巫妖又占据了紫金城的三座屏障之城,相当于是把紫金城围在里面打。 希衡猜,紫金城的陷落,就在这一两日。 同时,后天噬灵树的根系扎根在土壤之中,既有肥沃的土壤又有优质的水,还有巫妖的精心饲养。 后天噬灵树的根系在不断往外扩,按照这个速度,希衡计算,每日能够扩大一里。 也就是说绝灵阵的范围每天都能往外扩一里。 希衡确定了这些种种之后,继续探查后天噬灵树的根系到底有多深。 如果希衡要毁掉这些后天噬灵树的根,必须从最深处毁起,否则,只要最深处还有一点根存在,它就会再度长大。 诸如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就是如此,这世上,树木野草的生存能力,比大多数人想象得都要强太多。 归墟之水继续往下流。 一百一十尺…… 一百一十二尺…… 正探查到紧要关头时,城中的巫妖七倒也不是个吃素的脓包。 巫妖七在起初感知到地下松软一瞬之后,就立即令巫妖斥候去查探。 巫妖斥候没有查出有什么动静,城中的巫妖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巫妖七背着手,在华泉城城主府内来回踱步,城主府的主位上,是一张斑斓猛虎皮,巫妖七猛地坐上去,将手搭在斑斓虎皮之上。 到底是什么动静呢? 天上没有,地面也没有。 巫妖们看不到,却能感知到。 巫妖七猛地睁开眼睛:“地下!” 是地下的水! 巫妖七披了一个将帅之皮,还得到了乌月分出来的勇毅慧。 他迅速判断出,对面三族联盟的修士估计再用水查探后天噬灵树的一切。 巫妖七脸色变幻,重重捶在虎皮宝座之上。 可恨,他居然现在才反应过来,耽搁了这么久,恐怕对面已经知道部分后天噬灵树的消息了。 巫妖的智囊团——也就是那些披了谋士皮、相对来说本就比其余巫妖智慧的巫妖这时纷纷献计。 “将军,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对面一定是在查探后天噬灵树,但也不只是在查探后天噬灵树,如果我们再不阻止,恐怕城中的一切,都要被他们摸得干干净净。” 巫妖七当然知晓。 他这么焦头烂额,只是在想解决办法。 满座的智囊团出了一个又一个办法,可是真正能用的一个也没有。 巫妖七拿手抵着额头,他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 “病原。”巫妖七眼中精光矍铄,猛地大亮。 “既然对面以水来查探,水必定要流向山川湖海,那么,我们在城内将我们的病原撒入地下水之中,这些病原就会随着水流流向,奔腾朝着三山五岳而去。” “将军妙计。” “将军以毒攻毒,这样一算,他们可亏了不少。” 巫妖们哈哈大笑,随即,巫妖七派巫妖将病原撒入地下水之中。 归墟之水同样感应到了这一点,希衡闭着眼,本在专心绘制地下地上景貌,却短暂停顿一瞬。 “病原。” 听见她这样说,圣一宗主立即脸色一变。 “什么病原?巫妖病原?”圣一宗主可知道希衡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她此时这样说,一定是巫妖的病原影响了她。 怎么才能影响她? 圣一宗主只是不通兵法,但是,能修成大能的,哪个不聪明哪个不果敢? 真正的蠢人早都死在成为高阶大能之前了。 圣一宗主这时道:“难道是巫妖在地下水中灌注病原?这可不行,虽然我们现在能用药净化一些水中的病原,但那药造价太过昂贵,材料稀缺,剑君,现在查探得差不多了,就立即停手吧!” 希衡却没有停。 她坚定地继续查探,让归墟之水继续往下流。 一百一十五尺…… 这时,正是探查后天噬灵树根系最深处的关键时刻,希衡没有时间和精力朝圣一宗主解释。 圣一宗主焦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 这时,希修一把搭住他的肩膀:“宗主不必担心,华泉城西北方向的大泽是内湖,只有山间水和天上水流入内湖的,没有内湖之水流向山川海外的,剑君只要将带有巫妖病原的水排入此处内湖就行。” “此时正是大泽的枯水期,大泽有能力承接这些水。灾祸不会往外蔓延。” 希修说:“本君早已派人去看好这处大泽,不会给巫妖破坏它的机会。” 圣一宗主这才放下心来,看着希修和希衡平静的脸,圣一宗主倒是咋舌,修真界一直认为儒修不太能打,但是,儒修世家教养子弟确实一等一的好。 也许,他也该将门下子弟送往白水希家培育一段时间? 圣一宗主现在彻底放心将这些事全权交给希衡希修,他不再慌乱,擦了把刚才额间残留的汗,再度走向旁边闭目养神、 就连贪刑魔君也彻底放下心来。 殿下的眼光果真不错。 华湛剑君本就是天之骄子,贪刑魔君倒不意外她的表现。 贪刑魔君意外的是希修,难怪殿下要让希修领这么重要的职位。他倒也确实靠谱。 下一瞬,希衡探查到后天噬灵树的根系最深处。 一百二十五尺。 后天噬灵树的根系最深处扎到了这里,而且还在缓慢往下扎,大概是每日半尺的速度。 因为这里地下的岩石比地上的硬,所以后天噬灵树的根系在地下往深处扎时要慢一些。 希衡本要将这个消息立刻告诉希修、贪刑魔君等人。 忽而,天空中出现一片血色的光辉。 这些血色光辉如同血色的飞鸟,聚在一处,汇聚成团带着云上的巫妖浩浩荡荡而来。 血色巫妖病原一旦过于浓郁,就会有相应的血腥气和邪戾气。 希衡、希修、贪刑魔君望向远方天空出的这片血色巫妖病原。 华泉城、清泉城、鸣泉城的城池上随即站上许许多多巫妖,包括三座城池内的巫妖主将。 巫妖主将带头,穿着盔甲的身躯恭敬跪下,一只手搭在胸前,沉声高呼:“臣,见过巫王。” “臣,见过巫王!” 震天之声从三座屏障之城中传出,巫妖迎接巫王的声音如山如海,音浪整齐,一浪高过一浪。 这整齐的军心,连贪刑魔君都为之侧目。 “巫王?”圣一宗主惊疑不定。 和巫妖交手这么久,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正面和这位传说中的巫王正面交锋。 不知这位巫王到底是什么样的巫妖? 希衡知道真正的大战由此开始了。 她先将刚才查探到的消息告诉希修、贪刑魔君等人。 “后天噬灵树的根系最深处是一百二十五尺,每日往下扎深半尺。绝灵阵的范围和后天噬灵树的根系范围一样大,目前以三座城为中心向外辐射千里,每日朝外扩张一里。” “紫金城也在绝灵阵范围内。” 希衡说完了自己知道的一切消息,再看向远处的血色巫妖病原。 第365章 剑君,重新认识一下,我是乌月 震天重叠高呼,音浪排山倒海之际。 血色巫妖病原落在华泉城前方的高空处,紧接着,数十名巫妖高层分开,从血色巫妖病原组成的云中跳下。 他们跳下、分开之后,血色巫妖病原之上唯站着一个青年。 他斯文秀气,但是眼中充斥着邪戾之气,随之他眼波流转,充满恶意地看向希衡的方向时,他的容貌几乎都显得妖冶起来。 和其余高大的巫妖战将相比,这位青年称得上孱弱。 他看起来就弱不禁风,如果不是此刻他被巫妖们山呼万岁,被地下的巫妖高层们簇拥着保护着,恐怕极少有人能想象这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巫妖之王。 他看向希衡的方向:“华湛剑君,别来无恙。” “看来,你又查探到我们巫妖的秘辛了呢,本王亲自降临此地,就看见你做这样的事,实在让本王难以忍受。” 希衡冷冷看着这名“巫妖之王” 他继续说:“既然你查探到了本族的秘辛,那么,用你的命来交换,算得上公平公正吧!” 听得一声龙吟,这位“巫妖之王”的手中遽然出现一柄红缨亮银长枪。 这长枪周身遍布漆黑鳞片,仿若是苍龙之鳞,“巫妖之王”在半空之中,脚踏血色巫妖病原,长枪看似随意在空中一划,便带动天地之威。 希衡、贪刑魔君等人所在的山头被这长枪活活划破。 希衡等人随即飞至空中。 那名巫妖之王则立刻持枪攻来,直奔希衡而去。 他手中长枪龙吟阵阵,带着阴冷之息,凶戾万分。 龙,本是至阳之物,可一旦被巫妖剥皮,被心术不正之人使用龙筋龙骨,那么,就会变成至阴至冷至邪之物。 希衡抽出天湛剑,天湛剑在红缨亮银长枪上一点,剑尖传出的力道不多不少,刚好止了红缨亮银长枪的攻势。 这一剑,破开他周身所有阴邪冷戾的枪势,清正剑气如同灼热暖阳,强势照耀进来。 “巫妖之王”随即一个旋身,刚好错开,拒绝和天湛剑正面交锋。 同时,希修、贪刑魔君、圣一宗主也在空中站定。 他们看向这位巫妖之王,可一点都没有不能围攻他的自觉。 巫妖之王身为巫妖的真正主帅,掀起无数战争,此时还敢只身前来犯险,他们要是不合力把他留在这里,都对不起他们的使命。 顿时,希修手中出现春秋造化笔。 贪刑魔君的漆黑魔枪也随之现出,圣一宗主用的则是锁链,锁链尖端还有一柄镰刀,是特制的法器。 顿时,他们要朝巫妖之王围攻而去。 这是,其余数十名、大约是三十多名巫妖高层一起朝圣一宗主、贪刑魔君、希修围攻过来。 他们口中高喝:“谁敢伤巫王?!” 几十名巫妖高层都穿着人魔妖高阶大能的皮,同时出手,几乎是三十打三,很快就缠住了贪刑魔君等人。 贪刑魔君和圣一宗主的处境要稍微好一些。 毕竟他们一个是擅战的魔君,一个是修为极为高深的一宗之主,都很能打。 希修则要惨得多,他是儒修,儒修相比较其余修士来说,的确不太擅战。 希修一个坐镇后方、运筹帷幄的老阴比猝然被围攻,很快就挂了彩,还是贪刑魔君和圣一宗主同时出手,将围攻他的巫妖高层打飞,希修这才有了喘气的机会。 在希修、贪刑魔君和圣一宗主鏖战之时,希衡也和那名巫妖之王打得火热。 希衡在和这名“巫妖之王”对战时,也显得游刃有余。 他的红缨亮银长枪根本就突破不了希衡的剑,哪怕是就天下兵器来说,理论上是一寸长一寸强,但是,巫妖之王的亮银长枪不只无法近希衡的身,反而一切力道都被希衡拿来借力打力。 反而,希衡的每一剑,他都无法躲过去。 巫妖之王似乎也打急眼了。 他手中的红缨亮银长枪一振,紧接着,天空、地下、山中都出现了龙吟之声。 聚龙。 天上有天上的龙气,地下有地下的龙气,山中也有山中的龙脉。 巫妖之王显然是要聚集这些龙气龙脉,来围攻希衡。 顿时,天上地下山中水中飞来四条龙气幻化的龙,虽为龙气幻化,但实力可超越了真正的龙。 毕竟天地流传至今,不知聚集了多少年的龙气。 这些龙气当然比年岁还小的龙强得多。哪怕是上古之龙降临此地,也没有这些龙气幻化的龙强大。 龙气纵横,将希衡包围在其中。 龙,可上天入水纵横天下,神龙摆尾劈山裂地,没有一丝弱点。 希衡的天湛剑刺向第一条龙身,紧接着,剩下的龙趁此机会,从希衡的左右后三面同时而来。 其实希衡只要用上自己的杀道剑意,就能瞬间斩掉这几条龙。 但这几条龙是世间龙气幻化,龙气也镇压着世间诸邪万祟,希衡要是灭杀了这些龙气,那么世间必将妖魔齐出,又是一个乱世。 可以说,巫妖之王用此一招,就是为了限制希衡。 可希衡也不会在战斗中只靠杀意和蛮力。 被杀意和蛮力支配的,不过是情绪的奴隶,只有真正冷静的人,才能在每一场战斗之中活下来,走到更远处。 希衡当然不会真和这四条被召唤出的龙缠斗太久。 希衡看向“巫妖之王”手中的红缨亮银长枪,这枪是召唤几条龙气幻化的龙的关键,那么,只要毁了它,这几条龙就会回归到原来的地方。 希衡持着剑,剑身舞得雪光猎猎,恐怖的剑气随着希衡每次出招而不断扩大。 巫妖之王当然不敢和她硬碰硬,继续往后退。 同时,再操纵四条龙来攻打希衡,试图缠住她。 希衡想要毁“巫妖之王”手中的那柄红缨亮银长枪,就必须先解决这几条龙。 但是,有什么办法能够在不用无生剑意的前提下,彻底限制住这几条龙? 天湛剑上生出银练般的水带,此水蜿蜒,带着精纯的水息,几乎笼罩了整个战场。 就连其余巫妖高层都不敢来靠近希衡,护卫它们眼中的巫妖之王。 它们只要一靠近这水,就会被精纯水息所缠绕,身死道消。 但是,这四条龙不惧怕这些水息,龙本就御水,它们只怕希衡的剑和剑意。 可是,希衡只有一柄剑,如果希衡用大范围的剑意的话,剑意被稀释,那么,除了无生剑意之外,这几条龙也不太惧怕。 龙死死想要拦住希衡,天湛剑长驱直入,直朝第一条龙的眼睛而去。 同时,精纯水息猛地暴涨,有了希衡的灵力加持,水带再度缠绕住另外两条龙。 这两条龙本来没把精纯水息看在眼里,没想到大意失荆州,现在无论它们怎么挣扎用力,也没法挣脱开希衡的水息。 三条龙被制住,还差最后一条龙。 最后一条龙从后朝希衡攻去,就在这时,灿金的朝阳东升,金色的阳光洒满大地。 旭日朝阳一直都在,可是,一旦和水息结合起来,就会出现海市蜃楼和耀眼光芒。 此刻,希衡的天湛剑、精纯水息、阳光折射,共同使得此处出现第二柄天湛剑。 第四条龙本来就全神贯注对付希衡,它不敢分心,因为和这样的对手作战,只要一分心就很有可能身死道消。 所以,在极度专注之下,第四条龙蓦然看见第二柄天湛剑忽然朝它的眼睛刺来。 它大惊失色,瞬间用龙尾朝这柄“天湛剑”攻去,想要抵挡这剑势。 可惜,龙尾拍上去的瞬间,只扑了个空,希衡趁它的力量都拿去对付天湛剑的幻影,只消自己再击出一道剑气,砰一声,剑气便将这第四条龙击至旁边的大山上,狠狠摔下去。 没了这第四条龙,其余三条龙连制衡希衡都做不到。 希衡衣袖猎猎,她操纵着精纯水息,再度用出纯属无比的万物如剑,这两条架住两条龙的精纯水息蓦然变成剑,长剑有万钧之势,一直将两条龙推到山峰上,封在山峰石壁之上,只能无助地垂下两条灿金色的龙尾。 还剩下最后一条龙。 这条龙最惨,直面天湛剑。 这龙是龙气幻化,倒也不是十足的蠢龙。 它只是被龙类召唤出来,又不是真不知死活非要拿命和希衡拼个干脆,关键是,拼也拼不过。 这条龙瞬间放弃抵抗,只以坚硬的龙尾盘住自己的身躯,以坚硬的龙鳞为自己抵挡一些伤害。 意思很明显,它投了,轻点打。 巫妖之王:…… 希衡也没有杀它的心思,要杀她早就用无生剑意杀了,见状一脚把这条盘成一团的金龙踹开。 四条龙尽数被解决,巫妖之王再无屏障可以为他遮掩。 希衡的天湛剑意再扫到巫妖之王手中的红缨亮银长枪时,红缨亮银长枪猛地化为齑粉。 当这柄长枪消失之时,其余四条被召唤出来、但是挨了一顿毒打的四条龙瞬间消失,再度化为龙气,复归至三川五岳、青天大地之中。 冰雪之气猛然降临,巫妖之王周身的空气都变得无比冰冷。 希衡转瞬出现在他身侧,天湛剑架在巫妖之王脖子上。 巫妖之王深深凝望希衡最后一眼,就这么死在她的手中,其实很好。 可巫妖之王也不能就这么闭目待死,他再度用出化蛇之皮的能力。 巫妖之王半边身子都变成蛇骨,蛇骨几乎想把希衡缠绕在其中,然后巫妖之王的脑袋也瞬间变成化蛇的头,朝希衡猛然咬去。 吞天妖兽的一下,可谓是刚猛至极。 希衡随时都能躲,而且她可以一剑直接从巫妖之王张开的嘴这里,把天湛剑插进去,从内攻破他,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但是希衡没有。 她只是反手用天湛剑一格,挡住巫妖之王张开的巨嘴。 可是,希衡这样一挡,她没攻击时,瞬间就被巫妖之王的力气往下一压。 原本希衡占据绝对上风,现在却在一瞬间隐隐落入下风。 巫妖之王眼上浮现诧异,师尊…… 巫妖之王,也就是真正的王枫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为什么师尊刚才没有杀了她? 师尊能轻而易举解决掉几条龙气幻化的龙,能轻而易举逼入到她周身,又怎么会在面对化蛇的能力时犯这样的错误? 以师尊的修为,别说这只是化蛇的皮,哪怕是化蛇亲临,都不是她一合之敌。 王枫百思不得其解,她其实很想以巫妖之王的身份死在师尊手中,只要她一死,师尊就没有任何弱点了。 可是,可是…… 她看着希衡,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喊出师尊两个字。 希衡这样的举动,很难让王枫怀疑,她不是在故意放海。 也就在王枫心神剧震,希衡凝望这位“巫妖之王”时,落阳关营地之中蓦然飞出一团红云。 红云直奔战场而来。 在场巫妖高层其实还有许多不知道这团红云,也就是顶着王枫皮的乌月身份。 但是,乌月身为巫妖之王,他对所有巫妖都有绝对的控制力。 乌月所到之处,其余巫妖高层本来要拦住这团莫名其妙的红云,却全都奇异地让开一条道。 贪刑魔君等也没有反应过来,这团红云从自家营地中飞出来,加入战场是要做什么。 然后,乌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手持血色锁链,从后偷袭,穿过希衡的琵琶骨。 他唇角勾出一抹笑意,在王枫目眦欲裂的神色中,击开王枫。 他扶住肩膀被穿、修为被封的希衡。 属于王枫的点睛皮,就这么从乌月身上碎裂,露出他本来的容貌。 乌月握住希衡肩上穿出的锁链,温声自我介绍:“华湛剑君,重新认识一下,我是乌月。” “我知道你怀疑我了,但我的目的就是在你怀疑我时,让你碰上真正的王枫,在你确认王枫真实的身份,最大意时,从后偷袭你。现在看来,我的计划成功了。” “剑君,你成了我的战利品。” 第366章 自今日起,落阳关换帅,由孤亲自对阵巫妖之王 乌月紧紧拽住手中血色的锁链,他猖狂盯着希衡的面容。 这位华湛剑君被封印了修为,因失血而脸色苍白,在此刻,终于属于他。 王枫,也就是此刻披着乌月的点睛皮的真正王枫见希衡受伤,心神俱震。 她喉咙中立时涌出腥甜的血,王枫却根本无暇理会。 她带着磅礴极端的恨意,用尽全身所有力气,朝乌月攻去。 困兽之斗而已。 乌月连当初全盛时期的王枫都不怕,又怎么可能害怕此时丧失理智的王枫呢? 乌月连眼也不朝王枫瞥去,翻掌打出一道巫力,将王枫打落在地。 知晓内情的巫妖高层立刻飞上去,再度束缚住王枫。 乌月眸色沉沉,回望落阳关下的三族联盟营帐,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 如今玉昭霁已被除,希衡也落入了他手中,三族联盟早晚都会溃散在他手里。 乌月取得了优势,便不再恋战,冷声道:“走。” 巫妖高层全部不能反抗乌月的命令,哪怕不明就里的巫妖高层也被血脉影响着,听从乌月的话。 他们进入华泉城。 贪刑魔君、圣一宗主、希修本想去追,却被几十名巫妖高层同时出手,逼了回来。 战场上一片死寂。 这种死寂和不愿相信的情绪一直蔓延,直到贪刑魔君等人回了营帐,都没有从刚才发生的一切中缓过神来。 华湛剑君?被巫妖所俘? 这两句话连在一起,便如天方夜谭般充满荒诞之感,如若是别人告诉贪刑魔君等人,他们绝不会相信。 可这一切,就发生在他们眼前。 贪刑魔君沉默地坐着,眼里有些放空,希修挥出一道灵力,打碎营帐内一个长案。 长案碎裂的木屑散落在他们的脚下,希修沉声:“传令下去,今日发生之事,全军将士不得再以任何形式提起并朝外扩散。这个消息,绝不能飞出落阳关。” 华湛剑君都落在巫妖手里了,对士气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如果这个事再传到落阳关之外,对于三族联盟都会是莫大的打击。 希修传令下去,圣一宗主则越想越气:“当时我们三人都在场,为何让剑君独自对战巫妖之王?那巫妖之王也是寡廉鲜耻之徒,居然偷袭,怎么是这般的宵小做派!” 希修凉凉道:“当时我们谁能迎上那几条龙的攻势朝前凑?何况,你对上希衡,不会偷袭吗?” 不偷袭就等死。 巫妖只是做了当下正确的选择而已。 圣一宗主听希修说话难听,更加气怒:“希修,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怎么处处为巫妖说话。” 希修抬眸:“不中听的实话,事情已经发生,道义在战场上起不了任何作用,宗主,如果你还想赢,就不要在把所谓的道义正义挂在嘴边上。” 希修最烦的就是话,白水希家家主从不说这些话,可他就是这么做的,让希修深深厌恶这些字眼。 希修道:“你对战争的认识是不是还停留在——我们是被侵略的一方,我们手握正义,我们为天下黎民而战就绝不会输,你这样的天真的想法就像巫妖认为,他们只是报之前被镇压在平江堰的仇,他们也手握正义,他们也不会输一样。” “醒醒吧,我的宗主,战场局势千变万化,兵不厌诈,道义和不道义,不过是等战争完成,尘埃落定后胜者的桂冠而已。” 圣一宗主听完希修的话,就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 他倒也不生气,圣一宗主虽然有自己的小九九,但是,兵法上的事他不懂就是不懂。 希修说话难听一些倒也没什么。 圣一宗主立刻转移话题:“刚才从我们营地之中飞出的那个王枫不是王枫?” 希修道:“如你所见,那才是真正的巫妖之王,巫妖之王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晃了这么久,我们都没有发现他。” 圣一宗主更惊讶:“他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为什么没有对我们出手?他蛰伏这么久,难道就为了对付华湛剑君?” 希修冷冷道:“否则呢,他对我们出手根本没有意义,他忌惮的根本就不是我们。” 圣一宗主也不笨,很快反应过来。 他却更加愁容满面,怎么办?剑君被俘,说句不好听的,一旦巫妖得到了华湛剑君的能力…… 杀道,无生剑意……巫妖可没有华湛剑君的仁,他根本不会控制力量,只会用来屠戮一切。 到时候他们根本抵挡不住。 希修没有圣一宗主的慌乱,他知道慌也没有用。 慌能让巫妖把华湛剑君送回来吗? 希修朝从刚才起就一直沉默的贪刑魔君看过去:“贪刑,你们的太子殿下哪儿去了?” 贪刑魔君望向他,希修道:“现在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一旦华湛剑君被剥皮取得能力,我们都无法对付,你们的太子殿下倒是有一战之力,不,巫妖哪怕剥皮,也不会获得她全部能力和修为,所以,太子一定会赢。” 贪刑魔君的心理素质倒是和希修一样强。 他直接取下身上的法器,扔过去,希修接在手中。 贪刑魔君道:“你来联系太子殿下。” 希修:…… 他微微停顿一瞬,又将这法器扔了回去:“你来。” 贪刑魔君冷嗤一声,他真是一点儿也不意外希修会推脱,真是笑话,华湛剑君和太子殿下是既定道侣的关系。 现在希修让他联系太子殿下来对付剑君的皮,他是活腻了吗? 希修的能力和人品如果有一点儿正相关,估计都不会被白水希家驱逐。 贪刑魔君绞尽脑汁想现在该怎么办?最好的方案当然是将希衡救回来,可是,怎么救? 他们连绝灵阵都没法破,更别说,巫妖剥皮只需要一瞬间即可。 贪刑魔君想了许久,还是没有解决办法,那么,他就不能再贻误时机,必须尽快将此事禀报给太子殿下。 贪刑魔君握住法器,还没来得及出门联系玉昭霁,就见法器闪烁。 太子殿下先一步联系他了! 现在这里还有闲杂人等,贪刑魔君想先回自己营帐内再接,但是,很快,法器上就显现一行字:“贻误军机,斩。” 太子殿下这是在催促他别耽搁时间。 贪刑魔君的确不敢贻误战机,他顾不上圣一宗主和希修还在旁边,立即接通那一边的太子密令。 接通的瞬间,贪刑魔君周身盔甲响动,他立即下跪:“殿下,臣无能。” 山谷水域之中,玉昭霁面色冷然坐在御座之上,此刻他面无表情,眼中无恨无喜无悲,和那日跟希衡说情话时比起来简直判若二人。 这位殿下对希衡和对别人,从来都是两种态度。 玉昭霁听贪刑魔君的语气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哪怕早就有心理准备,玉昭霁眼中也在瞬间聚满浓雾。 因他的情绪,御座上开满混沌火莲,玉昭霁如同坐在火海之中,这些焚天灭地的混沌火,却不能伤他分毫。 玉昭霁问:“她已被巫妖之王所擒?” 这个她指代的是谁,不言而喻。 贪刑魔君虽不知玉昭霁是怎么知道的,但是,他自己知道这个噩耗,总比从他嘴里说出来要好。 贪刑魔君回答是,同时,将战场上发生的事情尽数禀报。 在提到希衡被乌月的血色锁链穿破琵琶骨时,贪刑魔君以及希修、圣一宗主都感受到一股惊天的魔气从法器中传来。 哪怕隔着法器,这魔气也犹如实质,足可相见此时玉昭霁身上迸发的魔气有多么浓郁。 幸好他们此时没在这位殿下身侧,否则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玉昭霁一把按向御座,因他这一掌,坚硬的御座也在此时布满裂纹,玉昭霁起身,御座也随之四分五裂化为齑粉,连一点渣都没留下。 他抚上眉心:“好……这就是你所说的让我放心。” 身穿琵琶骨,叫让他放心? 她总是这样,她似乎不把一般的伤口看作是伤口,可玉昭霁无法这么狠心。 玉昭霁也知道想要让乌月放心,希衡不用苦肉计是不可能的,可是苦肉计有无数方式,她尽可以在和王枫对战过程中假意受伤…… 可她偏偏选择让乌月亲自动手,降低他的防备。 玉昭霁闭上眼,他说过的,如果希衡真正涉险,他并不介意做一些魔道中事。 现在,是他践诺的时候。 贪刑魔君本不敢触盛怒之下的太子殿下霉头,可刚才玉昭霁的话实在不得不让贪刑魔君多想。 贪刑魔君道:“殿下,您刚才所说的放心,难道此事是您和剑君商议过后的诈术?” 按照这样的思路去想,其实就很好理解了。 巫妖的绝灵阵挡住了这么多修士,如果华湛剑君想要正面进入巫妖占领的城池,难如登天,对面一定会倾尽所有来防御。 但如若她是作为被俘者进去的呢? 可是,贪刑魔君还是不清楚,希衡怎么挣脱绝灵阵?又怎么保证她自己不被巫妖剥皮? 玉昭霁并没有回答贪刑魔君的疑问。 这位殿下此刻心情实在不佳,让他没有心情再和臣下进行一些互动。 贪刑魔君手中的法器随之释放出能浓郁的魔气,在短短瞬间之内,魔气控制住贪刑魔君、希修以及圣一宗主。 这些魔气进入他们的身体便蛰伏下来,看样子并没有恶意。 可一旦它有恶意,他们的身体会在瞬间被魔气污染、贯穿。 贪刑魔君倒是极为淡定,希修和圣一宗主则惊疑不定,纷纷看向贪刑魔君。 他们不敢直接问玉昭霁为什么。 玉昭霁在此时道:“稍安勿躁,孤并不会对你们做什么,孤只是确保你们不要说出此时孤在联系你们。” 他可不想因为他们的反应而被乌月看出来。 玉昭霁碾碎指尖燃烧的混沌火,冷声:“自今日起,落阳关战场换帅,孤亲自来会会那位巫妖之王。” 他要践行和希衡的计策,以及,也许会让她不快的承诺了。 华泉城。 乌月一直不松开希衡,哪怕她身上已被血色锁链穿入琵琶骨,他也不放下她。 不知是不舍,还是没有彻底放下戒心。 巫妖七则从乌月眼中看到了异样的情感,巫妖七脸色一变,晦暗提醒道:“巫王,这位华湛剑君刚才杀了我们的巫妖战将,她太危险。” “她的皮的能力也……” 乌月知道巫妖七的意思。 巫妖七已经尝过了人间情爱,他一眼就看出了乌月对希衡的感情,所以,他要让乌月割舍情爱。 现在杀了希衡,剥了她的皮,对巫妖来说才是最优解。 毕竟,巫妖牺牲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对付她吗? 乌月看向巫妖七,身为巫妖之王,他对巫妖七的压制能力是天生的。 可巫妖七仍然没有退缩,他道:“就像巫王您告诉我的那样,您已经有了感情,我们巫妖一族也有优秀的女郎,您大可以移情,巫王,一切都为了我们的族人。” 乌月确然不是一个昏君。 他放下希衡,让足足三十名巫妖高层押解希衡进入天牢。 乌月呢喃:“多么宏伟的阵仗,哪怕她修为被封,本王也一样不敢对她掉以轻心。” 巫妖七则说:“还请巫王给臣一个准信,何时剥去这位剑君的皮。” 乌月没有动,没有说话,他好像陷入了某种两难的思考。 但其实也没什么两难的,乌月爱希衡,可也同样恨她。 巫妖七再劝诫:“巫王!” 乌月说:“你明知道,本王爱她。” 巫妖七本想说可是她是敌人,而且他们好不容易才捉住她,巫妖十一也因她而死,她还放走了平江堰的囚徒,她还测量清楚后天噬灵树的一切。 她连身入绝灵阵都那么强,这样的人族剑君,哪怕什么都没有,都是一柄锋锐的宝剑。 如果这是人族一位普通女郎,巫王想要,那巫妖七什么也不会说。 要怪,就怪她自己太强了,而且总和巫妖作对。 巫妖七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乌月就抬手:“本王爱她,而且无法移情,你不必再说,但本王的爱,不只局限于爱她的皮囊,皮囊不过是好看一些的纸罢了,本王可以为了巫妖一族下令剥皮,但要她活着。” “然后,本王再给她披上由本王亲手绘制的好看的皮。” 乌月看向巫妖七,“这样,你可满意?本王心知巫妖有今日这一切,来之不易,本王绝不能负巫妖,巫妖一族,是本王肩上的责任,但她,也是本王心中之爱,今日剥皮,算作是华湛剑君对巫妖做的一切一笔勾销,在此之后,本王宠爱她,立她为后,本王不希望再听到任何反对之言。” 乌月疯了。 巫妖七张大嘴,讷讷说不出一句话。 第367章 三族联盟的战法改了 疯了。 疯了。 巫妖七不知该说巫王此时疯在甘愿剥心爱之人的皮,还是该说他剥皮之后都要强娶别人为后。 天上浓云翻滚,乌压压地逼下来,像是随时要下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 巫妖七心乱如麻,只能说:“巫王……哪怕没了剑术法术,华湛剑君也绝不能成为您的枕边人,她随时都有可能找到机会杀了您。” “之前她在绝灵阵内的那场战斗,巫王您不是看到了吗?她太危险。” 乌月却已经铁了心,他愿意剥希衡的皮,就已经是他给巫妖一族的交代。 至于剩下的……难道他只有巫妖之王这一个身份吗?他从出生就携着使命和责任,这些使命和责任压在乌月的心头,可有时乌月也会记起,自己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个体。 难道他的一切都要奉献给巫妖一族吗? 乌月拂袖而去。 他没有去关押希衡的天牢,这时候,巫妖高层应该已经过去,剥她的皮囊。 乌月亲自下了这个命令,却并不想亲眼目睹这一刻。 他去了华泉城的城主府,城主府内,王枫已经再度被巫妖控制起来。 之前在战场上,王枫被乌月一掌打飞,之后昏迷不醒,现在才从眩晕中醒来。 王枫睁开眼,看见雕梁画栋、美轮美奂,紧接着,一张脸出现在王枫面前。 乌月! 乌月居高临下睥睨王枫,王枫的大脑在短暂放空之后,晕倒前的一切记忆回笼,师尊、鲜血、被偷袭…… 王枫眼中再度出现恨意,她双手成剑,立即朝乌月劈去,破空声爆鸣。 乌月此时可没有心情和王枫打斗,他捏住王枫的手,再猛地一掰,王枫的手就此一折。 乌月道:“别发疯,你师尊已经落在本王手里,你要是发疯,本王随时可以杀了她。” 王枫切齿恨道:“你骗我。” 乌月歪头:“骗?” 王枫道:“你之前用师尊的性命来威胁我,你说你能用荒狮子杀玉冥魔君,一样可以用荒狮子杀我师尊,你说你对师尊有情意,不是很想她死,所以,你让我和师尊交手,让我死在师尊的手中,这样的话,我师尊的道心就会产生一点裂痕,之后说不定就愿意和你在一起,这样,你也不会再用荒狮子对付她。” 结果,乌月根本就是要在她和师尊打斗过程中,要师尊的命,俘虏了她。 乌月慢条斯理看着王枫崩溃的神色:“本王说过,你真是不配做你师尊的弟子,你师尊不是告诉过你许多次,永远也不要同妖魔做交易吗?” 乌月坐在一边:“本王是妖魔之首,你同妖魔做交易,这不正是你的下场?” 乌月笑吟吟歪头:“何况,你不也有诸多私心吗?你故意在死前几次三番朝你师尊下死手,不就是想让她以为你真的和巫妖为伍,这样,哪怕你死了,她也只是死了一个逆徒,不会动摇她的道心。” “你受够了被本王利用来对付她的日子,你不想再成为她的弱点,所以你想利用本王的计划一死了之,在本王算计你的时候,你不也同样在算计本王?只是你棋差一招而已。” 王枫说不出话来,是,她和乌月本就是互相算计。 只是她没有听师尊的话,她以为妖魔在和自己做交易的时候,至少也说了三分真话,可真正的妖魔其实说的全部是假话。 “我师尊在哪?”王枫抬起头。 乌月倒是不吝啬答案:“天牢,现在估计在被剥皮。” 王枫瞳孔一阵紧缩:“剥皮?” 她咬牙切齿:“乌月,你不是爱慕我师尊?你下令要剥她的皮?” 乌月神色一阴:“爱慕算得了什么?你知道为了这场战争,死了多少巫妖吗?你知道我们巫妖在平江堰中受了多少年的苦吗?本王一人之爱,怎么可能和巫妖一族的兴衰荣辱相提并论?” 王枫一时如被卸了所有力气,乌月的话她无法反驳,她又觉得是自己的愚蠢害了师尊。 乌月看着王枫痛苦的神色,勾唇一笑:“不过,你说得也不错,本王的确爱慕她,所以,本王需要你襄助。” 乌月又开始在打妖魔的主意了。 王枫道:“你觉得我还有可能被你骗吗?” 乌月摊了摊手:“随你,你只要知道,巫妖并不满足于华湛剑君被剥皮,巫妖们都认为她太危险,想要杀了她,一劳永逸。而她呢,本王猜,她估计不愿意嫁给本王为后,这时候就需要你去劝她,让她愿意嫁给本王,只要她的态度不算太抵触,本王也就可以给其余巫妖一个交代。” 乌月说:“也只有你能劝动她。” 王枫看着狡诈阴险的乌月,她的心像是破了一条大口子。 师尊不只要被剥皮,还要被逼嫁?原本,属于华湛剑君的履历上不会出现这样不光彩的一笔。 都是因为她。 王枫含着恨意:“乌月,你觉得可能吗?我师尊光风霁月,一心为道,比起死亡,嫁给你为后才是她最深的屈辱。” “我身为师尊的弟子,怎可能一错再错?” 乌月心中的杀意再度激荡起来,好,嫁给他才是她最深的屈辱? 乌月起身,冷脸道:“如果不这么做,那她只能等死。” 乌月和王枫僵持之时,巫妖侍女进来禀报乌月,说是有大臣求见。 乌月知道一定是巫妖七召集了其余巫妖高层,想要借此逼迫他下令杀了希衡。 乌月不得不去面见他们,果然,巫妖七和那群巫妖高层全都进言让乌月杀了希衡,他们每一个都说得很有道理,唾沫横飞,几乎指着乌月的鼻子逼宫。 乌月烦不胜烦之际,却又有一名巫妖侍卫前来禀报。 这名巫妖侍卫惧怕殿内这么多巫妖高层的气息,深深弯着腰:“巫王,剥皮一事出了问题……” 乌月皱眉:“说。” “没有巫妖能近华湛剑君的身,我们无法剥她的皮。” 乌月起身:“她不是被封了修为?” 巫妖侍卫:“是,但是我们同样无法近身,而且……” 巫妖侍卫想说什么,却又忌惮着什么,乌月冷声:“抬起头来。” 巫妖侍卫迫于乌月的威势,不得不抬起头,乌月道:“刚才你想看向谁?” 巫妖侍卫:“这……” 乌月猛然出手,单手成爪,他隔空将手放在巫妖侍卫头顶,巫妖侍卫受到控制,将刚才不敢说的话脱口而出:“七将军派去杀华湛剑君的巫妖也死了。” 乌月冷笑一声,这才收手,巫妖侍卫猛地摔倒在地。 乌月看向巫妖七,这一次,他没有留手,强横的巫力朝着巫妖七胸膛猛攻而去,巫妖七瞬间被打飞殿内石柱上,吐出一大口血,无力地滑落。 乌月寒声:“这一下,本王不是打你派巫妖去杀她,而是打你越俎代庖,对本王阳奉阴违。” 巫妖七想要请罪,但是胸腔内鲜血翻腾,说不出话来。 乌月冷冷看来:“本王给了你们慧,让你们从人魔妖的秩序中学习,怎么,你们学了半天,就学到了拥兵自重、借事逼宫?” 这话实在太重了,一群巫妖高层全部下跪:“臣不敢。” 正在殿内气氛紧张之时,又有巫妖斥候来禀报:“报。三族联盟营帐后撤,已经完全撤入落阳关深山之中。” 一名巫妖高层受不了此时的气氛,连忙道:“恭喜巫王,贺喜巫王,华湛剑君被我们所俘,三族联盟这是惧了,才立刻后撤营帐。” 乌月没说话,也没有一点眉头舒展之势。 是吗? 可是,在乌月看来,三族联盟的营帐完全后撤入深山之中,才更让他觉得棘手。 借助深山,三族联盟可以躲避更多斥候的查探,深山地势险峻,后撤之后,哪怕后天噬灵树往外扩张,也无法查探绝灵阵范围有没有覆盖完他们的营帐。 也就是说,现在必须要后天噬灵树包围了整座大山,才能确保他们被绝灵阵范围覆盖到。 山中物产不缺,地势高险,易守难攻。 乌月沉思,这是三族联盟要从攻势变成守势? 要是守势,他们不就是在等死吗?因为只要乌月完全占领了紫金城,那么,乌月就有了足以和三族联盟抗衡的根据地。 还是说,这不是守势?只是要在暗处隐藏着给他致命一击? 乌月冷着脸:“躲躲藏藏,既然如此,让他们去藏,我们专心攻打紫金城。” 等攻打下紫金城,乌月再和他们好好玩儿。 “报!”又一名巫妖斥候来报。 这名巫妖斥候来得很慌张,几乎是连滚带爬进来,他跪在地上:“巫王,华泉城、鸣泉城、清泉城的庄稼都枯死了。” “什么?”乌月皱眉。 庄稼枯死? 巫妖的食谱中可没有五谷杂粮,他们吞吃万族血肉,可问题的关键在于,无论巫妖吃人还是吃畜,人和畜都需要五谷杂粮来喂养。 现在华泉城、鸣泉城和清泉城的庄家全部枯死,就是在断巫妖的粮草。 哪怕这时乌月从其余地方调粮草过来,也会被在深山中伏击的三族联盟士兵截获。 乌月一拳砸向御座,怪不得他们要躲入深山…… 乌月其实感觉到三族联盟那边换战法了,之前希修为帅,贪刑魔君为将,虽然勇攻猛进,但都没有那么狠辣迅速。 眼前三族联盟看似后撤入深山之中,实则是疑兵之计,还同时断了他们的粮草。 乌月道:“农官呢?” 五谷杂粮作为巫妖用来蓄养人魔妖的粮食,极为重要,乌月设立了农官,专门负责这一点。 农官巫妖很快被宣召而来,她很快跪下:“禀巫王,华泉城、清泉城、鸣泉城的庄稼本来长势极好,但今日忽然地热,这些庄稼乃是被活活烫死。” 这位农官巫妖细心谨慎,所以被乌月委以大任。 她呈上被烫死的庄稼,乌月拿在手中看了看,地热…… 他闭上眼,将真念探入地底,果然地底极热,似乎是刚才希衡以水来查探后天噬灵树之后,这些水虽然大多退走,但还有许多待在地下,而后,被人迅速活活升温,使得这边地底的庄稼全部烫死了。 对面反应真快…… 乌月想,他俘虏完希衡,对面没有一点慌乱,一边撤入山中吸引巫妖斥候的视线,一边暗中断他们的粮草。 谁能在这个时候去防地底呢? 希修……希修一向阴险,这是希修的战法? 乌月睁开眼,再问农官:“三座城中储粮还有多少?紫金城的庄稼可还好?” 农官回答:“三城之中储粮还剩下月余,紫金城的庄稼似乎没有被毁。” 乌月道:“本王不想听到模棱两可的答案。” 农官于是回答:“没有。” 其实华泉城、清泉城、鸣泉城的储量原本不该只有月余,主要也是之前大战,影响了三座城池的耕种,加上巫妖一直渗透这三座城池,这才导致储粮太少。 乌月越想越烦躁,他猜三族联盟的主帅一定是知道城中没有太多储粮,这才用这个方法。 乌月道:“七将军,本王命你,不顾一切代价,今日之内拿下紫金城。” 巫妖七领命:“是。” 乌月吩咐完,心却无法安稳下来,他总觉得对面在逼迫他迅速攻打紫金城。 可是,他派人去迅速攻打紫金城,对三族联盟有什么好处?这本来就是他要做的事。 迷雾围绕在乌月心间,他再度下令:“加大对地底的勘测力度,在地底摔倒两次,别摔倒第三次。” 乌月解决完战场上的事,才抽出空来去天牢。 他要去见希衡。 而且,乌月也很好奇,明明她都被封印了所有修为,为什么还能杀死其余巫妖? 乌月进入牢狱之中,牢狱之内,弥漫着血腥气。 属于巫妖的鲜血,从牢狱内部蔓延至走廊。 巫妖高层小心翼翼护卫着乌月,好像一个被封印了修为的希衡仍然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乌月觉得可笑,他制止那些把他护得太好的巫妖高层,独自走向前方。 走到牢狱最深处的那一间。 希衡被关在这一间牢狱之中,乌月看向她,她脸色苍白,脊背笔直靠牢狱墙壁上,边上就是那名想要杀她却被反杀的巫妖尸体。 她雪白的衣服此刻沾满鲜血,哪怕修为被封,也仍然如一柄出鞘的利剑。 乌月道:“剑君,别来无恙。” 希衡没有理会他,乌月也不生气:“剑君,可否告诉本王,你是如何杀了这名巫妖?” 第368章 乌月希衡交手 牢狱中暗火幽幽,乌月穿得文质彬彬、斯文有礼。 他右手大拇指上带着一个成色上好的玉扳指,幽绿森翠,一看就是无价之宝。 希衡在打坐回复,没有理会乌月。 乌月幽幽望着她:“剑君,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既然早就怀疑我了,也应该看得出来,如非必要,我也不是非要和你兵戎相见。” 回应他的,只有空旷的牢狱走廊处风吹过的声音,巫妖鲜血流过的声音。 乌月一点点握紧拳,手中玉扳指几乎碎裂:“剑君,你这么固执,不怕本王现在就来剥你的皮?” 希衡仍然没有理会乌月,她只知打坐恢复。 乌月想,她要么就是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哪怕她现在被我所擒,她也觉得我是靠鬼蜮伎俩的小人,根本不如她强,所以她眼中无我。 要么,就是她知道无论说什么都不管用,巫妖的意志不为任何人的一两句话而动摇。 可无论那种想法,都不是乌月想看到的。 乌月现在想和她说话,和她交流。 乌月靠近希衡,戴着玉扳指的手如要触到她的脸上,而后,就在那一瞬间,乌月单手成爪,径直探向希衡的脖子,巫力瞬间暴涨! 怎么查探希衡是怎么杀了那几个想要剥她皮的巫妖?她既然不肯说,乌月只好亲自动手试了。 巫妖七的那番话,对乌月来说虽然十分不中听。 但是,乌月也知道巫妖七说得十分正确,一个丧失修为的希衡尚且如此可怕,更别提有可能没有完全丧失修为,还有力量杀掉巫妖的希衡。 乌月的手猛地掐住希衡的脖子,就在这一瞬间,他感到心脏的震颤。 这样的感觉,就像是野外的野兽碰到了顶级掠食者被锁定的感觉,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拆吃入腹。 一股杀意如同实质,从乌月掐着希衡的手中升起蔓延,一直弥漫到乌月眼里、脑中。 乌月好像被杀意完全蛊惑,他沉沦在杀海之中,周身泛滥狂暴的杀意。 人如果能掌控杀意,就会因为这意志而得到全面提升,而如果人不能,反而被杀意全部占据心神,那就是杀道的奴隶。 “巫王!巫王!” 巫妖高层赶来、切切的喊声强行将乌月从那股杀意中拉出来一些,他清醒许多,这才看见整个牢狱都是自己乱挥出去的巫力,打得牢狱中全是灰尘刻痕。 乌月忽地感觉一阵力竭,如若刚才不是巫妖高层拦住他,他现在恐怕已经力竭至死。 乌月森森看向希衡,其余巫妖高层也一副看怪物似的看着希衡,根本不敢靠近。 乌月说:“杀道?” 乌月剥了这么多人的皮,得到了这么多人的记忆,了解的东西的确很多。 他抱着手,希衡是以杀证道,而传说中,每一个以杀证道的修士最终归宿都是被杀道深渊吞噬,成为杀道的养料。 连以杀证道的修士都抵抗不了的杀意,其余人当然也抵御不了。 乌月只能做到封印希衡的修为,但是做不到彻底毁灭她的道。 也就是说,只要希衡调动起她的杀意,只要这杀意足够多,就能影响到其余人,而且,她是杀道之主,对杀意的抵抗本就比其余人强,其余人死了她也不会死。 乌月以手点额,麻烦。 真是太麻烦了。 他感觉自己请了一尊大佛回来,刚才巫妖七和他商量了半天剥了希衡的皮后杀不杀她,他们讨论得如火如荼,但居然都没有设想过一种可能性: 他们杀不了,也剥不了她的皮。 这位剑君的确如她谆谆教导弟子的那样,从来不做妖魔的选择题。 乌月一边点着自己的额头,缓解头疼,一边又说:“剑君,你的杀道彻底张开能够影响整座城吗?” 不消希衡回答,乌月就又笑着说:“恐怕不能,否则,刚才在战场上你就不会被我俘回来了,因为你知道当时哪怕你用杀道影响我,也有其余巫妖高层会带你回来,巫妖数众,而剑君寡,哪怕是车轮战,你也撑不到被救,所幸少用力气。” “所以,剑君,现在我虽然杀不了你,也动不了你,但你仍然是下风,所以你还是纡尊降贵,同我说说话罢,否则,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乌月意有所指地说:“毕竟,剑君不是毫无弱点。” 希衡了然:“你拿枫儿来威胁本君。” 乌月听见泠泠清音响起,享受地深呼吸一口。 其余巫妖高层面色复杂,心里吐槽,心说您刚才因为她险些死了,现在还没法清醒吗? 其实乌月只是高兴,他红光满面,眼角眉梢春风得意。 乌月这一生都是为巫妖的使命和责任活着,后来遇到希衡,他和她说话,也都不是以自己的身份。 确切来说,这是乌月第一次以自己的身份,在这种情况下和希衡说话。 希衡问:“枫儿现在在哪里?” 乌月高兴的神色没有持续太久,他有些费解地朝希衡“嘘”了一声,眼底的愉悦消散。 他道:“剑君,我喜欢和你说话,但不喜欢听你讲王枫。” 乌月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不悦的气息,希衡则直接道:“你不喜欢,关本君什么事?” 乌月:…… 他从前倒是没发现,这位剑君在气人方面倒也挺有天赋。 乌月找回自己的节奏:“可现在你是我的囚徒,我其实很费解,王枫的天赋并没有我好,在某些方面,她也不够机警,不够机警不算什么,但有时候,就会酿造成大错,就比如说这一次,这一次不就是她害的你?我和王枫都做过你的徒弟,我比她好这么多,为什么你总是对她念念不忘,却对我这么苛责。” “剑君,恐怕你没有发现,自从你认出我之后,你就没有对我笑过一下,也没有关心过我哪怕一句。” 希衡说:“你是巫妖之王,本君和你是敌人,你用不着本君关心。” 同时,她再冷冷补充一句:“是你使用鬼魅伎俩欺骗枫儿,她是受害之人,怎是她的错?” 乌月几乎要冷笑,好,反正她就是舍不得怪王枫。 乌月不想再和希衡谈关于王枫的话题,他回答:“可我也的确当过你一段时间的徒弟,不是吗?难道那段时间的相处是假的?” 他蹲下身,希衡此时在打坐恢复,乌月让视线和她平齐。 乌月说:“那本《笑林广记》我还没有给你讲完,你现在还想不想听?” 乌月其实一点儿也不想听到自己想象之外的答案,所以他问完就说:“那个人还在我手里。” 希衡压根不吃这套:“你囚禁她这么久,她该受的折磨早已受遍,你要是能杀她也早就杀了,现在用这样的话来威胁本君,毫无意义。” 乌月眼中沉沉的情绪全部压下来:“所以,你不想听我讲完那本《笑林广记》 ” 希衡:“不想。” 乌月眼中全是翻滚的情绪:“剑君,你可知道,来这里之前,我刚同我的臣属大吵一架,他们让我杀了你,我不愿意,因为我们相处一段时间,我对你早已有了情,可结果呢?原来将巫妖看作妖魔的华湛剑君比巫妖还要无情?” 希衡说:“剥本君之皮的情?恨不得废本君一身修为的情?” 乌月的头似乎更疼了,他说:“这是必行之举,你杀了这么多巫妖,我总得为巫妖讨个公道。好,你这么说,是不信任我有情,你恐怕也不信巫妖有情,那么剑君,陪我去看。” 乌月带着希衡,往华泉城而去。 第369章 死亡的假象 华泉城。 华泉城已经尽数被巫妖占领,而且,因为巫妖很早之前就缓慢渗透了华泉城,日子缓慢推移,改变水滴石穿,此时的华泉城也没有进入荒凉的战后状态。 只是,从以前悠闲享受生活的人,变成了悠闲享受生活的巫妖。 乌月巡视着他的城。 城中有乌月特设的巫妖官正在售卖东西,有甜的糖,酸的杏儿,也有巫妖城池的特产:人魔妖之肉。 乌月高兴地看着自己的子民脸上洋溢笑容,他站定脚步,等着被巫妖重重押解的希衡,乌月懒得等,他飒沓流星般走过去,让押解希衡的巫妖下属先退在一旁,自己跟在希衡旁边。 乌月说:“你看,巫妖的子民也会笑。它们生来不只是为了忍受平江堰中冰冷的寒水,它们也有沐浴阳光、享受生命的权利,它们和人魔妖一样,饿了会难受,饱了会愉悦。” 所以,乌月才要掀起战争。 哪怕他掀起的战争毁了这个世界又如何?一个压迫巫妖的世界留着还有什么用呢? 乌月说着自己的话,本来没想过希衡回答自己。 他知道希衡是敌人,她从始至终都不站在巫妖这边。 可希衡这时却环视过巫妖中的老弱妇孺,说:“的确。” “的确?”乌月下意识重复一句希衡的话,等反应过来希衡说了什么之后,他瞳孔放大:“你说什么?” 希衡重复:“本君说,巫妖的确也有沐浴阳光、享受生命的权利。” 乌月以为自己听错了,敛神屏息,仔细听希衡说话。 她道:“巫妖先祖沉溺于报复万物,找不到神族复仇,就一味残杀无辜的人魔妖,它们被镇压在平江堰江底合情合理,可现在的巫妖,已经是它们几万年之后的后代,错误不是它们犯下,却要它们一生为此买单,的确不公。” 希衡说:“正因为这不公,本君想,这次成神大劫才会让巫妖出世,就是要解决这个遗留了几万年的问题。” 乌月虽震惊于希衡并不认为巫妖就该死、该被镇压。 但是,她之后那句话还是戳中了乌月的肺管子。 乌月靠近希衡,说:“成神大劫?剑君认为是大道、或者说是天道给了我们巫妖求活的机会?不,一直以来给巫妖机会的都是自己,大道无情,天道无义,如果巫妖靠他们,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 希衡拉开同乌月的距离,许是到了华泉城,乌月不再掩饰的原因,乌月身上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乌月注意到希衡拉开距离,心中恨意再度高涨。 他道:“躲什么呢?不管你想与不想,现在都到了巫妖的巢穴之中,你躲得了多久?” 希衡无意回答乌月这个明显带着赌气性质的问题,她选择接乌月上一句话。 希衡说:“无论是大道还是天道,都不能决定谁的命运,巫妖自己的行为,自然占据绝对主导作用。” 乌月冷笑:“是,所以我现在就是在践行这一点。” 乌月和希衡说话时针尖对麦芒。 他也没有带希衡前往华泉城的军事之地,基本就在一般的街道上走走。 说话间,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快到住处区的巷子。 这里和街道上的欢声笑语不同,乌月和希衡一走过去,就听到了小小的呜咽声。 呜咽声如泣如诉,哀婉不绝,并不算撕心裂肺,但连绵不断,好像连撕心裂肺的力气都没了似的。 希衡看向乌月,乌月脸色一变,他带希衡来华泉城转转,自然有炫耀自己治下的意思。 现在却让希衡听见哀婉哭声,乌月身为巫妖之王,难免会觉得丢脸。 乌月:“谁在哭?” 希衡:“哭的似乎不只一个。” 乌月给巫妖下属使了个眼色,让巫妖下属先去查探,将哭的巫妖带过来。 但希衡没有这么墨迹,她直接抬步朝前,反正现在乌月杀不了她。 乌月看到希衡的动作,脸上有瞬间空白,但他也不想表现得比希衡墨迹,冷哼一声和希衡一起走上前。 住宅区,青瓦小巷内。 连绵的哭声从屋内传来,希衡和乌月推门而入,刺眼阳光照入阴暗的大堂,照出十多名巫妖的模样。 这十多名巫妖都没有披人皮,她们全是本体,漆黑、身后还有一只猴子一样的尾巴。 希衡看出,全部是女巫妖。 虽然她无法分辨巫妖的男女性征,但是希衡也和许多巫妖交过手,天下男女雌雄,在气味和做派上总是不同,雄性好斗富有攻击性,女性则更加稳定包容。 阳光照耀在这些女性巫妖的身上,她们下意识张开手指挡住脸。 紧接着,巫妖们看见乌月,虽然脸颊上泪痕未干,但是巫妖们仍然过来行礼。 乌月等她们行完礼,才说:“为何哭泣?” 巫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她们不知如何启齿,但在乌月的血脉压制之下,巫妖们还是说:“在……为了我们的孩子哭泣。” 乌月瞳孔一缩。 一名女巫妖说:“我们的孩子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希衡没有说话,乌月也仍然感到脸疼。 他太清楚这些孩子们为什么没有回来,因为战争,战争死的不只是人魔妖,作为发动战争的一方,乌月也死了许多巫妖子民。 而且,因为巫妖和人魔妖比起来有许多的不足,乌月经常用人海战术。 巫妖繁衍快、成长迅速,是他们的种族优势,在战场上,乌月不可能不使用自己的优势战法。 乌月蹲下身,他握起一名女性巫妖的手,这只女性巫妖已经分娩许多次了,从她脸上的慈爱和痛苦就可以看出来。 可是,她还是住着这么简陋的青瓦小巷。 乌月将自己手上的玉扳指推到她的手上,乌月极力推行巫妖之间也要学会人魔妖的秩序,他引入了和人魔妖一致的货币、珠宝代换。 乌月手上这枚玉扳指,价值连城。 乌月温声说:“你失去了一些孩子,可是,我们巫妖的一生中会有成百甚至上千的孩子。” 巫妖的生殖能力比妖族还要强,巫妖全是产卵,因为平江堰的江水寒冷至极,所以,等它们到了外面,气候稍微温暖一些,繁殖就会更快,巫妖们也会更快成长。 乌月想要开解她们:“死去的那些孩子,并不算多。” 女性巫妖们流着泪:“可是,那也是我们的孩子,我们一直照料着他们,听他们喊第一声娘亲,我们过后还会有许多孩子,可是,失去的那几个孩子永远也回不来了。” 乌月:…… 他发现哪怕搜遍皮囊中再巧言的游说之才,也没法安慰这些巫妖母亲。 他甚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许有一些狼心狗肺之徒会在这时还大而皇之说一些为了巫妖之类的场面话,但乌月说不出来。 乌月最终只憋出来一句:“本王……会竭尽全力善待你们,善待那些为我巫妖一族而战死的勇士。” 离开这处青瓦小巷后,乌月也神情莫名,难展笑颜。 希衡走在他身侧,说:“乌月,其实你知道巫妖能够攻下几座十几座城池,但是无法真正吞噬三族的所有领土,你再继续发动战争,对于双方来说,死亡都如影随形。” 战争伤害的不只是一方,而是双方的百姓。 人魔妖在死去,巫妖难道就不会死去吗? 尤其是希衡通过地表的温度就可以知道,玉昭霁出手了。 玉昭霁作战从来不会给人留下退路,他通过地下的温度毁了三座城的粮食,这位太子行军酷烈,他并不在意粮食被毁后,三座城里被俘的人魔妖吃什么。 在他看来,如果这些被俘的人魔妖能活下去,那就会变成巫妖的粮食。 玉昭霁要巫妖无米可进,无地可种,哪怕牺牲三座城,他也要让这里成为巫妖之战的终点——毁粮,只是一个开始。 乌月知道希衡的意思,希衡是让巫妖见好就收。 到现在为止,巫妖占了一些领地,它们被关在平江堰这么多年,可出来之后,也残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魔妖。 对于现存的巫妖来说,被关在平江堰中是受了几万年前的拖累,它们无辜,可对现在这些人魔妖来说,他们又何尝不无辜?他们难道能做主放了巫妖吗? 巫妖毁天灭地,吞吃万物,积攒了几万年的恨,谁敢去放? 乌月没法收手,至少现在没法收手。 天道还在上面看着他呢,乌月现在要是收手,等人魔妖喘息过来,死的就是巫妖了。 乌月回答:“剑君,你不必再劝了,我不会收手,至于巫妖的痛楚……” 乌月皱眉,他眉宇之间确然有了疑惑:“一直以来,我都认为我在带领巫妖走向正确快乐的方向,我将巫妖从水中带出来,走向阳光和大地,我一直认为我是巫妖中的英明君主,可此刻,我的子民却在我面前痛哭。” 乌月说:“成功的路上,总有人要牺牲,可我很不解,为什么她们会这样,我们巫妖以前不会这么多愁善感。” 乌月想要巫妖学会更复杂的情感,可也并不想获得这样的效果。 希衡回答他:“因为战乱不只会带来死亡,还会带来文明的交融,此刻,巫妖受到了外面文明的冲击。” 乌月想了想,说:“的确如此。” 乌月认真看着希衡,他再也没有掩藏眼中的爱意,也没有再让恨意染上自己的眼睛。 乌月说:“刚才在那些巫妖母亲面前,我感受到你在收敛你身上如影随形的剑气、杀意,你见她们孱弱,所以不想伤害她们,哪怕她们是巫妖,是你的敌人。” 希衡回答:“发起战争的是上层决策者,她们没有选择的权利。” 她们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 希衡会杀死巫妖的战士,却不会杀死这样手无寸铁、被战争折磨的巫妖母亲。 乌月笑了笑:“不用解释了,剑君,哪怕战争不是她们发起的,但多的是人魔妖会无差别憎恨所有巫妖,我很惊讶你刚才的举动,可我又觉得这应该是你的反应。你本就是这样的人。” 乌月的话中有爱意,还有悲伤。 他下了一个决定,也正是这个决定让他再也不让自己的眼睛染上恨意。 乌月说:“剑君,有时候,我会觉得你和这世界很像,我们巫妖爱这个世界吗?爱,我们爱世界的阳光、鲜花、大地,巫妖和人魔妖一样,都是世界的子民,我们对世界有本能的孺慕之情,充满爱惜。” “可我们也同样憎恨着世界,因为世界、因为大道,全都抛弃了我们,放任我们受几万年的苦。” 乌月的声音忽然压低,他看着希衡,半蹲在她面前,抬头仰望她。 “剑君,你对我来说,和世界太像了,你的杀意、你的悲悯,都和这世界太像了,就连我对你的爱和恨都一模一样,我爱你的同时也憎恨着你同我为敌,憎恨你永远都是选人魔妖而不选我,就像这世界,巫妖的数量庞大,但是比起人魔妖全体的数量来说,就太渺小了,如果在巫妖和人魔妖的矛盾不可调和之时,世界永远都会选人魔妖,而不选我们,就和你一样。 剑君,你就是我心里的世界,对我来说,是不可代替的存在,我一生也无法忘怀你。” 希衡知道乌月这是在说诀别之语了。 希衡没有接话,乌月眼中流出泪水:“我恋慕你,深爱你,想做你的弟子,又想做你的伴侣,可我终其一生都没有这个机会,剑君,我本不想你死。” 他的眼泪不断滴落,其余巫妖根本不敢看此刻乌月的失态。 希衡说:“你决定了要杀,那就杀。” 希衡心知肚明,刚才看见那些巫妖母亲的痛苦,激起了乌月心中为王的责任感。 巫妖付出了许多,乌月不能承担失败的可能性。 哪怕这要他亲手杀死挚爱,他也会这么做。 希衡现在没有修为,迫于杀道的影响,乌月不敢靠近杀她。 可是,只要他离得远远的,将这些巫妖全部撤离开,让希衡周围没有巫妖,他就可以隔空击杀希衡。 乌月眼中流出血一样的泪水:“为什么……” 乌月惊觉自己一直在失去,他从平江堰中出来,得到了一些城池,得到了阳光和鲜花,可这些只不过是一个生命生存所最基本的需求。 他要的情感,全部失去了。 这一刻,乌月才体会了他剥夺的皮里的记忆,为何为君王者,总是称孤道寡。 希衡没有让乌月放过她,她也没有说任何话。 巫妖们紧急疏散这片街道里的巫妖,希衡身上的衣服上鲜血干涸,封印她修为的锁链插入琵琶骨。 乌月根本不敢取下这道锁链。 雪衣上血梅点点,乌月飞身拉开同希衡的距离。 他飞往长空之中,手中聚起一道巫力,巫力磅礴,击向希衡。 只听一声巨响,血雾炸开,天空飘落红色的雨,从这漫天的红色,乌月好像见到了垚城中希衡教他学剑时的幻象。 血雾弥漫,那个他曾幻想过许多次的身着红色嫁衣的新娘,死了。 她甚至没有听完他讲的《笑林广记》 因为他的使命、责任,死在了一个平常的日子里。 乌月失魂落魄,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他漫无目的走在街上,一名巫妖斥候再度来报:“巫王!三族联盟来攻城了。” 攻城? 乌月将大部队派去攻打紫金城,这时正是华泉城内囊空虚之时,三族联盟在这时来攻城,的确可以攻他一个措手不及。 乌月头疼欲裂,刚亲手“杀”了希衡,他正是心旌摇动之时,现在又碰见这样的局面。 三族联盟的主帅到底是谁? 乌月忍着头疼,出去迎战。 第370章 夺取鸣泉城 三族联盟。 玉昭霁本尊已经降临此地,他身为主帅,坐在主位上。 贪刑魔君已被玉昭霁派出去攻城,实施玉昭霁的计划。 军营中,不时有人进进出出,玉昭霁面前也摆着军事沙盘,除了他在看沙盘之外,还有别的谋士、将领也在看沙盘,不停推演。 不多会儿,希修掀开军营门帘进来。 他白皙的脸颊上沾着一线血痕,血痕很深,差一点点就要划破骨头。 希修的伤势瞬间引得其余谋士将领们纷纷侧目,希修虽为儒修,但是修为高深,是他们所不及的,希修也是一员大将,现在他都伤成这样了。 巫妖,有这么强吗? 希修眼圈有些红,他在军营下方站定,眼尾带红看向主位上的玉昭霁。 “主帅……”希修喉咙滚动,剩下的话堵在喉咙里。 玉昭霁将目光从沙盘上挪开,看向下方的希修,沉声:“说。” 希修眼中酸涩,他倒不至于哭出来,只是觉得军营内油灯熏眼,让他不想直视。 希修闭上眼,睁开眼时,仿佛下定决心般:“剑君,陨落了。” 玉昭霁双手按在案桌上,闻言,清寒双目直视希修,希修不敢和他的眼睛对视,根据妖族的情报,玉昭霁能操纵影子杀人。 眼里,也有人的倒影。 希修是唯一知道希衡、玉昭霁的感情比所有人想象得都要早得多的人,他那时想要借希衡来伤害白水希家家主,这位太子殿下就坐在一院落的闲凉落花中,为她驱策,给她护法。 现在,希衡的死讯传来,希修害怕他会直接魔性大发,不分敌我的杀人。 出乎意料的,玉昭霁很平静。 可他的平静在希修看来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希修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让他感觉自己像是被猛兽盯上,一切有光的地方他都害怕,他想躲避野兽,直接躲到没有光的地方去。 因为有光就有影。 玉昭霁抬手,希修瞳孔一阵紧缩,都快拿出春秋造化笔时,玉昭霁道:“放轻松,孤无意做什么,你为何会说她……陨落?” 希修见他没有魔性大发,倒也接着说了下去。 他指了指自己脸上的伤口:“刚才,巫妖之王亲自迎战,他披着华湛剑君的皮囊,使用了剑法,我正是因此才受伤。” 同为历劫修士,但历劫修士之间也存在着实力差距。 像是希衡和玉昭霁是一档,妖皇白水希家家主是一档,希修又是另外的一档。 哪怕是乌月只披希衡的皮,希修也无法胜过他。 希修道:“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玉昭霁没有半点遗憾怅惘,连一点痛苦的情绪都没有,或者说,在他的心里眼里,从没相信过希衡会被区区乌月所杀。 他口吻如霜:“这就是最坏的情况?他当希衡以杀证道是白证的吗,想杀希衡剥皮?” 玉昭霁道:“不过是障眼法而已,这位巫妖之王当初混入垚城之时,孤的探子来禀,他似乎格外关注高阶修士,每位巫妖都有特殊能力,孤想,他的特殊能力就是不用剥皮就能变幻成那个人,使用部分能力。” 玉昭霁的猜测没错。 当时,乌月从平江堰的江水中率先爬出,探听平江堰的情报。 他当时幻化的是孤夜真君的面容,使用的是孤夜真君的能力,可其实在当时,孤夜真君没有死。 孤夜真君当时明知天下大劫将至,明知祸患将从平江堰发出,她也没有离开平江堰,而是选择了坚守职责。 直到之后巫妖完全从平江堰爬出,孤夜真君才战死,那时,乌月才剥下了她的皮。 军事沙盘精细无比,这些沙盘就像是杀人军团上的幡,它杀不了人,但是由它可以演变出无数杀人的手法,多少主帅将领根据沙盘推演,谈笑间掠夺敌我性命。 玉昭霁此生的神情比沙盘更冰冷,在他决定毁粮时,他就已经是彻底的战场主帅,抛却了温度和良善。 玉昭霁道:“巫妖之王变成希衡的模样,只是要乱我们的军心,他想告知天下人,华湛剑君死了,你们还能抵抗多久?同时,他也想探探主帅的底。” 希修不蠢。 如果不是玉昭霁来这里了,希修现在坐的就是玉昭霁的位置。 玉昭霁和希修的行军风格差异太多,巫妖之王一定是察觉到了这一点,他或许还怀疑过现在的主帅会不会是本该被压在水底的玉昭霁。 所以,他变换成希衡的模样,就是想要激出这个神秘的主帅。 希修瞬间明悟,他道:“那么,现在我应该继续去和他对阵。” 玉昭霁回:“你一个人不够,叫上圣一宗主,二打一也不算什么,务必让他以为,我们黔驴技穷,这已经是我们所能打的最大牌面。” 玉昭霁从案桌上的竹筒里抽出一支行军令,递给希修。 希修走上前去接了。 有了这支行军令,希修才能调动得了圣一宗主。 希修领命离开,玉昭霁坐在主位上,军营中油灯晃晃,谋士将领们不敢多看玉昭霁的脸色,立即继续推演、讨论。 无人看见,玉昭霁手下的案桌碎了。 这案桌被魔力击垮,中间深深横亘着一条又深又大的裂谷,玉昭霁的手陷入这裂谷之中,要不是他以魔力维持着这张案桌,这张案桌只怕现在立即就会碎裂。 希衡、希衡…… 玉昭霁知道希衡没有死,可也知道,希衡在华泉城内一定是九死一生。 玉昭霁拿起自己的玉佩,这块玉佩和希衡身上的玉佩其实是同一对。 他曾经赠送一块玉佩给希衡,让她拿着这玉佩和他联系,就在刚才,玉昭霁感受到另一块玉佩碎裂的动静。 玉佩碎裂,一定是希衡出了事。 再结合希修和一个个士兵进来汇报乌月疯癫的状态,玉昭霁便知道了。 乌月……对希衡动了手。 他爱希衡不假,但是选择承担巫妖之王的责任,而希衡,她显然不会死。 而且,被乌月误以为“死亡”的状态更能让希衡在华泉城隐匿,更能自如行动,做她想做的事。 玉昭霁了解希衡,比了解他自己还要多。 可是、可是……他的手上还残留着案桌碎裂的木屑味,他还能清晰感到刚才玉佩碎裂时,他心中崩塌的山海,玉昭霁明知希衡活,也不想听到一点点她死亡的假消息。 甚至于他不知道希衡进了华泉城之后,如何避开绝灵阵使用灵力? 乌月有噬灵果,可希衡那一颗噬灵果放在了军营中,根本没带过去。 情,能逐渐吞噬人的理智。 理智告诉玉昭霁,希衡一定会平安无恙。 可他的感性又在不停吞噬、折磨着他,他想要见到希衡,拥抱希衡,确认她就在他身边,而不在冰冷的坟冢之中。 玉昭霁闭眼,靠黑暗来压制自己躁动的内心。 等睁开眼时,他眼中冰寒一片,怎么尽快达到他的目的? 让巫妖败。 鸣泉城,他今日一定要得到! 战场之上,乌月杀红了眼,他手中握的是逐光剑,只是在外表上化成了天湛剑的模样。 就在刚才,他击杀了他一生挚爱,他现在幻化成她的样子,好像在弥补什么,又好像什么也弥补不了。 乌月只想杀,他什么都放弃了,他一定不能输。 乌月手持宝剑,在战场半空掠过,他冲破三族联盟的阵型,三族联盟的高阶修士也在半空来回掠过,冲破巫妖的阵型。 一个是守城,一个是攻城。 攻守之势大不一样,可一样之处,在于双方都有数不清的士兵牺牲。 高阶修士对战巫妖高层,普通三族联盟士兵对战普通巫妖。 乌月却在和高阶修士的对战中游刃有余,哪怕幻化成希衡后,他只能窃取希衡的六成力量,对战这些高阶修士也是易如反掌。 他刚才甚至本来能杀了希修,但希修手中那支笔格外古怪。 他以春秋造化笔画出来的东西,能打破虚幻和现实的壁垒,他在空中画一个通道,紧接着那个通道就成为真正的空间通道,带着希修本人,活活消失在乌月眼前。 跑了一个人,不要紧,乌月睫毛沾血。 希衡都死了,他们凭什么不死? 乌月继续杀,他要杀到三族联盟的真正主帅出来迎战,看看是不是玉昭霁,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在荒狮子之下逃脱。 乌月的剑正要斩下一名高阶修士的头颅,空中一阵灵力波动。 乌月立即回剑,他以为是真正的主帅来了,结果,空中泛起阵阵涟漪,里边出现的不是玉昭霁,而是卷土重来的希修。 希修的春秋造化笔再度在空中画出一道划痕,紧接着,无数毒针出现在乌月的四面八方。 毒针迫到乌月周边,又被他周身的巫力腐蚀。 雕虫小技,乌月正要攻向希修,隧道中又再度出现几条锁链,锁链上带着磅礴灵力,自己就交叉成阵,扩大了威力。 哪怕是乌月也不敢硬接,他旋转身体,化开这一招。 圣一宗主从隧道中出来,冷哼一声:“希修,你一向算无遗策,也会被这样的人骗?这要真是华湛剑君的皮,他可不至于不敢硬接。” 希修没有理会圣一宗主,这是他们两人夹击,才发现了眼前的巫妖之王的错处。 如果是圣一宗主和他单打独斗,被全面压制,他还敢轻易断定这不是希衡的皮? 希修二话不说,持着春秋造化笔,再在天空绘满暴雨梨花般的细针,希修是儒修,施法方式类似于法修,都不太能近战,圣一宗主就不同了,他在近,希修在远,两人联手给乌月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乌月其实不太能使用希衡的力量。 巫妖复制一切、能复制几乎所有能力,但是,却无法复制道。 希衡的剑至澄至杀,他无法复制,希衡的杀道动辄就要被杀道深渊吞噬,他无法压制更无法复制,至于人道?乌月一个巫妖之王,有可能领略这玩意儿吗? 更不可能。 所以,其实幻化成希衡的样子,并不能让乌月发挥出完全的战力。 他在希修和圣一宗主的夹击下有些狼狈,其余巫妖高层倒是想过来帮他,但这里是战场。 他们要是来帮乌月,战场上其余地方就会陷落。 乌月当机立断,迅速改变形貌,他不再变幻成希衡的模样,而是直接用上之前剥的一张魔族之皮。 他身披皮,再用上自己的能力,就可以发挥出比原主强大三成的功力。 乌月这下完全没留手,他的攻击奇诡如魅,下手黑辣,圣一宗主和希修都节节败退。 乌月占据上风,却没有一点高兴之色。 都这样了,三族联盟的主帅还是没有下场? 又或者说,是他的猜测错误,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新的主帅,而是希修的计策? 可近来三族联盟的举动实在是和希修的行事有许多差异,希修虽邪,但是并没有那么狠厉、迅速,也没有这样的魄力。 还是说,自从希衡被抓后,希修迫不得已狗急跳墙?还是说那一屋子谋士幕僚都在献策,而希修采纳了这些建议? 乌月想不出来。 暂时想不出来也没什么,先杀了眼前的希修和圣一宗主再说。 乌月杀招顿现,就在这时,华泉城的远方,鸣泉城的方向处,传来震天杀声。 鸣泉城的城楼处,属于巫妖的旗帜被取下,挂上三族联盟的旗帜,也就是人魔妖的旗。 原本悬在鸣泉城的人族头颅也被取下来,放上了巫妖的头颅。 鸣泉城,告破。 乌月望向鸣泉城的方向,这才意识到中计了。 对方主帅的目的根本不是要趁着华泉城内囊空虚之际取华泉城,而是要趁着华泉城自保,其余两城毫无防备,甚至想要护卫华泉城时,取下鸣泉城。 这样的话,巫妖占领的几座屏障之城中,就落了一座在三族联盟手里。 乌月好像被一张看不见的网牵着,他的每一个反应都在对方的预料之内,他就像是飞蛾,想要拼命逃窜,却还是逃不出连天蛛网。 可是,为什么是鸣泉城,而不是清泉城? 第371章 天湛剑再现 鸣泉城。 率领三族联盟士兵的不是贪刑魔君,而是一名魔族新锐魔君。 贪刑魔君在华泉城战场那一边,用以迷惑乌月,让乌月以为三族联盟真的是想取华泉城。 这名新锐魔君名唤惑星,她穿着漆黑战甲,两手握着双铜锏,两根分别重千斤,在战场上是不折不扣的杀器,挥舞起来神鬼莫当。 惑星在城楼之上,微微古铜的肌肤上沾着战场上残留的鲜血,双目带着狼一般的凶性。 她跨过城楼上横七竖八的巫妖尸体,发现有一个巫妖尸体微微起伏后,二话不说,高高举起双铜锏,插入巫妖的身体里,那名巫妖彻底死去,鲜血溅出。 惑星魔君拔出双铜锏,嘴角牵出一个笑意。 死透了。 终于死透了,她只恨自己杀的巫妖还不够多。 在这场战争开始前,惑星魔君只是一个魔族稍微优秀一些的魔而已。 她在魔族不是底层,拳头算是大,不用担心被一些魔欺负,也不是高层,没有办法一呼百应,这样的生活,惑星魔君其实过着很不错。 魔也不全都争强好斗,任意一个种族都存在个体的差异性。 比如虎,一般来说雄虎不会养育幼崽,但也有雄虎在雌虎死后独自抚养幼崽到成年期的例子。 惑星魔君就是这样一个相对平和的魔。 她有一个从幼时就一起相互扶持长大的女性魔族好友,魔这个种族,虽然碍于人族妖族抱团,不得不群居建立王朝,加大生存几率,但是,每个魔其实还是更喜欢独居,非常具备领地意识。 惑星魔君和这位魔族好友却能相互分享领地。 直到巫妖的到来,这些从水里爬出来的复仇者,找不到几万年前镇压它们先祖的人复仇,就开始报复现在的人魔妖。 惑星魔君的这位魔族好友死在巫妖手中,皮囊被剥下,被一个巫妖欢天喜地拿去戴在了身上。 当时,惑星魔君已经逃脱了。 她逃到一半,带着恨意回头,见到那只巫妖又找到了一个魔族,剥了他的皮。 然后,这个巫妖好像就厌倦了上一张皮,撕拉一声,把惑星魔君好友的皮撕下来,欢天喜地披上新的皮。 好,好,惑星魔君心想,要战吗? 那么,魔族从不惧战。 惑星魔君没有时间去闭关修炼,她选择直接入伍参战,她一刻都等不了。 修真界、妖族、魔族可没有女子不得入伍的规定,这里一切都是拳头说了算。 惑星魔君一路战,一路奋勇杀敌,从不手软。 她的作战方式非常适合战场,杀敌数量很多,很快,就得到了赏识。 根据玉昭霁颁布的条例,作战勇猛、杀敌数达到五百、一千者,都可以得到更多天材地宝、高官厚禄。 惑星魔君就这样靠着杀敌、吃丹药,一路到了魔君级别的实力。 今日,是她第一次独立领取一面战场。 惑星魔君的双铜锏在巫妖们身上刺过,冰凉的双目看着远方破败的山河,看着象征她的胜利、荣誉的旗帜从城楼上升起。 她却只感到了报复的快感,杀戮的快感,过往那种平和愉悦再也不会有了,她生命中最美好的日子已经被巫妖摧毁,一去不复返。 惑星魔君站在城楼上,看见巫妖率领大军,想要夺回鸣泉城。 惑星魔君看着他们左奔又突的样子,牵起一抹冷笑,巫妖毁了她的一切,那么,她就算不要这条命,也一定会遵循军令,守住鸣泉城。 惑星魔君道:“弓箭手准备,火石准备。” 三族联盟的士兵立刻架起弓弩,用投石车往下投滚了热油的大石。 巫妖军团们无法上前,乌月飞在半空,实在不知道在绝灵阵的范围内,三族联盟怎么可能攻下鸣泉城? 乌月和三族联盟的士兵交手时,三族联盟的高阶修士能够使用灵力,是因为三族联盟选取的战法。 三族联盟在绝灵阵范围外,不停往华泉城城内射箭,箭上带着火星,一落在华泉城地面就燃烧一片。 他们用这种方法,逼乌月不得不出兵来解决他们。 但是这种战法的弊端很大,只要乌月让手下的巫妖研制出可以抵挡空中流星火箭的阵法就可以无视他们,三族联盟想要和巫妖战,还是必须在绝灵阵范围内。 所以乌月这么掉以轻心。 他根本没想到三族联盟在分兵的情况下,有胆子去绝灵阵范围内夺取鸣泉城。 眼下,冒着惑星魔君投下来的滚滚大石,乌月率领巫妖高层想要靠着修为夺取鸣泉城。 惑星魔君的双铜锏缠绕魔气:“巫妖,现在不甘心吗?本君可以陪你们战,战个痛快!” 惑星魔君武器上的魔气一显现,乌月面色一变。 他在空中停住身形,同时拽住另外一名巫妖高层,说:“回去。” 巫妖高层在滚石中极不甘心:“可是,巫王,少了鸣泉城我们就少了一座屏障!” 原本,三座屏障之城互为依靠,巫妖占据了这三座城,紫金城就相当于是他们的囊中之物,现在鸣泉城被夺,相当于屏障缺了一个大口子。 乌月道:“再不回去,你是想守不住华泉城吗?” 乌月看见惑星魔君能在绝灵阵范围内使用魔气,便在电光石火间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这可能性让他立时汗毛倒竖。 比起鸣泉城来说,那当然还是乌月亲自镇守的华泉城更重要。 乌月下令,所有巫妖立刻回转,不给三族联盟任何占据华泉城的机会。 巫妖们浩浩荡荡而来,又浩浩荡荡而去。 只剩惑星魔君还没战够瘾,冷然盯着巫妖们离去的背影。 军营内,玉昭霁收到惑星魔君传回来的捷报,再度看向沙盘。 计划成功。 他这次能够冒险夺下鸣泉城,并不是什么损失都没有,他用到了一个东西:噬灵果。 没办法,在绝灵阵范围之内,想要和巫妖掰手腕,只能使用那唯一一个噬灵果。 玉昭霁将噬灵果一分为二,一半给了惑星魔君,一半给了贪刑魔君,他这样做,其实难免会让希修和圣一宗主觉得他偏心魔族,但玉昭霁强势独断,希修和圣一宗主也没法真的说什么。 紧接着,在贪刑魔君、希修、圣一宗主在华泉城前方作战时,玉昭霁派惑星魔君用这颗噬灵果去攻击鸣泉城。 鸣泉城的守将本以为是一群人来送死,没想到到了紧要处,惑星魔君能使用魔力。 鸣泉城在大意的情况下迅速陷落,之后,惑星魔君剥下了守将的噬灵果。 而乌月迅速回去的原由也很简单,他看到惑星魔君能使用魔力,猜到那颗噬灵果被使用。 可是,惑星魔君显然想和他们缠斗,乌月也注意到她的魔气并不是太浓郁,显然噬灵果被分开,效果减少,惑星魔君不能使用全部力量。 那么,剩下的噬灵果哪儿去了呢? 三族联盟的军营?应该不在那里,三族联盟撤得离绝灵阵远远的,又在深山之中,没有被攻打的价值。 噬灵果被分开后,放不太久。 那么,三族联盟一定会尽早使用剩下的噬灵果。 乌月通过惑星魔君不要命了想要和他缠斗的表现、通过鸣泉城上故意悬挂引得他来的旗帜判断出,这大概是调虎离山之计。 剩下的噬灵果估计要被三族联盟拿去攻击华泉城,此时华泉城内囊空空,巫妖七去攻打紫金城,他去护卫鸣泉城,华泉城是最空虚之时,正是最好的攻打时间。 乌月光是这样想,就出了一身冷汗。 所以,和华泉城的重要比起来,哪怕失去了鸣泉城,乌月也必须保住华泉城。 他的猜测也的确正确,这本来就是玉昭霁的阳谋。 乌月要么失去华泉城,要么失去鸣泉,正反都是刀,他总要选择受一刀。 玉昭霁的手在沙盘上挪动,旁边是魔族递呈上来的关于巫妖之王的性格分析。 玉昭霁没看那个分析,他和乌月的相处时间都要比魔族探子多。 玉昭霁按在沙盘上的华泉城上,紫金城中有许多魔族探子,玉昭霁知道紫金城一时半会不会陷落。 那么,以乌月多疑、小心、谨慎的性格,他忽然失去鸣泉城,又看不懂三族联盟新的主帅是谁。 乌月一定会急。 他会更想获得力量,来改变这一切。 怎么获得力量呢?王枫。 乌月一直想通过王枫,觉醒成为完整的巫族。 玉昭霁将目光从沙盘上移开,今夜,决战就要开始了。 他已经迫不及待结束这一切,碾碎巫妖的头骨,和希衡重逢。 华泉城。 乌月一身鲜血,从华泉城街道处走过,乌月不敢从希衡陨落时的那条街道走过,他换了一条路。 他脸上带着鲜血,身心疲惫,他舍弃了自己能舍弃的一切,就换来鸣泉城的陷落,换来失败吹着号角,朝他大肆逼近。 他不怕一次失败,他怕的是探不清对手的底。 街道上马蹄声响起,巫妖七率领军队,踏马而来。 他还没到乌月跟前,就立即跳下马,跪在乌月面前:“臣无能,未攻下紫金城。” 乌月不意外,他声音嘶哑:“你需要多久时间才能攻下它?” 巫妖七惭愧:“紫金城是兵家必争之地,内部坚硬如铜墙铁壁,什么都不缺,哪怕我们的绝灵阵覆盖了他们的城池,他们也还有许多不靠灵气就能催动的法宝、阵法。” “法宝阵法总有用完的那一日,可按照这个消耗速度,臣……至少需要五日。” 五日啊。 乌月眺望街道的最深处,那里黑灯瞎火,一个人也没有。 乌月有时会想希衡的身影蓦然出现在那里,但是,也不过是奢求。 败了的战争还能找补,死了的人就再也回不了。 乌月道:“本王知道了。” 乌月可等不了五日,三族联盟那边屡出奇计,他们的粮食被毁,鸣泉城告破,多等一日,他们的处境就会越危险。 乌月甩下诸位巫妖高层,回到华泉城城主府。 其实,希衡死了后,他还应该立即做一件事,只是当时迅速发生了攻城之事,他还没来得及做。 现在,乌月走到殿内,王枫滴水未进、滴米未进,憔悴不堪。 看到乌月,她眼里迸射出一股恨意。 乌月哪里管王枫恨不恨他,现在对他来说,爱恨都是过眼云烟,他只想为巫妖夺取立身之地。 王枫见乌月身上有血,冷哼一声:“你受伤了?怎么,被我师尊所伤?” 她还不知道希衡陨落。 乌月顿了顿:“她死了。” 王枫瞳孔一缩,她本来想大骂乌月大放厥词,却见乌月神情有异,他现在不疯魔了,也不扭曲了,好像所有力气和情感都已经燃尽,只剩下了一副躯壳。 乌月说:“本王杀了她,为了巫妖的复仇之志,为了巫妖的立身之地。” 王枫忽然感觉耳朵里多了其余的声音,像是嗡鸣,像是尖叫,像是锣鼓喧天,它们让王枫听不真切乌月说的一切,她的脑子猛然晕眩,要不是被绑住,早就成了一滩泥。 王枫想要说话,她张嘴,发不出声音。 她想深深、仔细看清乌月的脸,好让她下了地狱也要记得这个仇人,可是就连视觉都变得模糊了。 王枫感觉痛苦的灵魂想要冲出身体,却被这具皮囊锁住。 师尊,师尊。 如果不是她,师尊怎么会死? 王枫的世界全然崩塌,可是全都被这具皮囊束缚住,极度痛苦悲伤之下,人,就是这么怪异。 痛苦至极时无法哭泣,全线崩溃时满面笑意。 这是生灵害怕把自己哭死,痛死吗? 王枫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的一切都结束了,随着希衡的陨落,她的世界将不再有任何光彩。 在王枫痛苦时,乌月眼里有异。 他想要觉醒成完整的巫族,获得超出神的力量,就要吸收王枫的那一半灵巫血脉。 最好的办法是让王枫心甘情愿同他融合,这样的话,他就能吞噬王枫的所有血脉,但是王枫死活不愿意,哪怕乌月用希衡来威胁,王枫也知道如果她这么做了,才是真正毁了她和希衡的一切过往。 那么,其实乌月还有一个办法。 只要王枫心伤欲绝、生不如死完全没有求生意志时,他也可以吞噬一些王枫的血脉。 这样的法子不足以让他觉醒成为完整的巫族。 但是,有一只巫妖有一个特殊能力:放大血脉。 如果说这一代的巫妖中没有生出乌月这个最最接近巫族的巫妖,那么,最适合成为巫族的就是这只巫妖。 但在有乌月的前提下,他甘愿奉献自己的血脉,助乌月成为完整的巫族。 乌月探出手,刺啦一声撕掉王枫身上的点睛皮,他吞噬灵巫血脉、进食的时候,不希望有任何碍事的皮来影响。 这张束缚住王枫的、属于乌月的秘法的点睛皮碎裂。 王枫恢复真身,乌月本拿来掣肘希衡的最后一点筹码也碎了。 王枫,从此是自由身。 可惜她要死了。 乌月抓向王枫的脖子。 就在这时,雪亮剑光传来,天湛剑剑锋蓦然出现,风盈于室。 第372章 乌月哀歌一 满室盈荡精纯剑意,剑意之中绽开的杀意几乎要破开乌月的皮囊。 他迫于这剑意,不得不迅速退开,在满室剑意之中为自己找一条活命的路。 剑意到了王枫身边便自动消弭,希衡出现在王枫身边,揽住了心如死灰、闭目待死的王枫。 王枫闻到熟悉的香味,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朝自己迫近。 她以为是梦,却在瞬间流出血泪。 直到希衡道:“枫儿,睁眼。” 王枫睁开眼,看见希衡就在她眼前,容姿如玉,剑意生风,她身上没有一点伤痕,王枫所想象的伤痕、血意都没有出现在她的脸上、身上,她如同九天之上不化的雪,就这么干净清冽地闯入王枫的视线。 王枫痴痴凝望希衡,下意识要伸手去摸她的眼睛、脸颊,确认这个师尊是真实存在,而非梦幻泡影。 但下一瞬,王枫猛地打了个哆嗦。 不,这是真的师尊吗? 乌月千方百计想要她心甘情愿献出自己的血脉,是不是故意在她面前演了这么一场戏。 王枫蓦然收回手:“你是师尊吗?” 她声音凄厉,短促如刀。 王枫实在是被乌月的真真假假、魍魉手段折磨得身心俱疲。 希衡道:“是为师。” 她就这么说了一句话,王枫就从口吻的熟悉和她的剑意中,捕捉到她就是真正的师尊希衡。 王枫的血泪流了满脸:“巫妖之王告诉我,说师尊陨落了。” 希衡回答:“障眼法而已。” 如果不是乌月以为希衡死了,没有人能够再阻止他,再加上他被玉昭霁逼入了绝路,他也不会这么大胆把王枫身上的点睛皮给取下来。 要知道,哪怕希衡被他俘虏,他也一直没取下王枫身上的点睛皮。 乌月此时被剑意逼到一个角落,他脸色怔怔,看着乍然出现的希衡。 乌月不知是悲是喜。 看见希衡活过来,他无法骗自己心里有喜悦滋生,可同时,他也知道必须再杀了她。 而且,乌月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他似乎落入了一个圈套。 希衡用无生剑意作为结界,包裹住王枫,免得王枫再被乌月所挟制。 乌月看着她的动作,轻声问:“你为什么能用灵力?” 这是在绝灵阵的范畴之内。 希衡没有回答乌月,马上希衡和乌月就是生死之战,问这些有什么用。 乌月倒也不笨,他一边准备和希衡殊死搏斗,一边也敏锐察觉到了问题。 “锁链?”乌月自嘲地笑了笑,“你从来就不是我的囚徒,我叫了你师尊,好像真的从此变成了你的徒弟一样,事事都在你的阴影之下。” 乌月猜,希衡是在被他的锁链锁住之时,就存了一些灵力或者剑意到锁链头之中。 锁链穿透她的琵琶骨,封印她的修为,而乌月畏惧她,根本就不敢抽出这条锁链。 也就说明,希衡将灵力或者剑意藏到锁链中永远不会发现。 乌月猜测她藏的是剑意,因为灵力无法在绝灵阵之中使用。 后来,乌月在街道上下定决心,他选择成为巫妖之王,为王者,孤家寡人冷酷无情,他对希衡痛下杀招…… 而这时,那剑意能够给希衡挡下这致命一招,还能掩护她趁机脱身。 她在漫天血雾之中离开这里,乌月却以为她陨落了,从而掉以轻心。 之后,希衡游走在华泉城中央,正好玉昭霁的作战方式从不给别人留一口气。 他在外命令三族联盟的将领们大肆攻城,乌月率领巫妖出城迎战。 外面的流星火箭,落入华泉城的街道。 华泉城一片混乱,在这混乱之中,更方便希衡趁乱做事。 希衡找到了一名巫妖高层,而那名巫妖高层,有一只噬灵果。 这名巫妖高层有噬灵果的前提下,就能像是砍瓜切菜一样屠戮三族联盟。 他和巫妖同伴们大肆炫耀:“到时候,你们想要什么皮,我都给你们剥!” 巫妖们踊跃发言:“我想要女人的皮,男人的皮太腥臭了,女人的皮又香又细,比臭男人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对对对,我也要女人的皮!” 那名巫妖高层哈哈大笑:“你们倒是还真会狮子大开口,女人的皮谁不想要,谁想要男人的皮?不过谁叫你们跟我好呢,我尽力,在保证了我的皮的前提下,从指缝里漏几张皮给你们。” 几只巫妖说着笑着,言辞之间将人魔妖都看成了自己盘里的肉。 之后,几名巫妖先一步出去,那名巫妖高层则继续换着战甲。 希衡就在这时从背后出来,巫妖高层感觉一阵风吹过,他警觉至极:“谁?!” 巫妖高层转过身去,很快被杀道影响,瞬间怔愣,就这一瞬间也够了。 希衡杀人的速度极快,一瞬间就割断那名巫妖高层的喉咙。 她捂住那名巫妖高层喉咙中不停喷涌的血,将他缓缓放到地面,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 其实当时无法使用灵力的希衡,根本不是这名巫妖高层的对手。 但她又不是要和巫妖高层硬碰硬,而是做一个刺客该做的事,快、准、狠,取其性命于不意之间。 希衡杀了这名巫妖高层之后,拿到他的噬灵果。 紧接着,外面那些巫妖等不及了,问:“怎么还没好?” 希衡有了噬灵果之后,绝灵阵的封印对她来说不断减弱,她用上灵力改变声音,学着巫妖高层的语气说:“行了,你们先去吧,我肯定要晚一些上场,才能有力气给你们剥皮啊。” 巫妖们会心一笑。 一只巫妖道:“你别太晚,巫王发怒,我们可没法给你们担保。” 希衡道:“去去去,你们几个还是小心点,想想怎么从战场上活下来吧,我可不想皮给你们剥到了,你们却不在了。” 这话让几名嬉皮笑脸的巫妖都收敛笑容。 战争……他们虽然是巫妖士兵,可是喜欢杀戮的士兵也没有几个,如果不是为了巫妖一族,为了存活,谁会愿意天天过这样的鬼日子? 就这样,希衡拿到了噬灵果。 她潜伏在华泉城,乌月丢了鸣泉城之后回来,直奔城主府,希衡便跟过去。 果然见到乌月为了吞噬王枫的灵巫血脉,而毁了她身上的点睛皮。 希衡之前不敢救王枫,就是不想王枫一辈子顶着乌月的皮囊生活,现在点睛皮已经去除,她当然要第一时间救出王枫,同时,击杀乌月。 希衡安顿好王枫,开始同乌月交手。 无生剑意弥漫整个室内,乌月根本打不过希衡,他们巫妖的能力在于奇技淫巧,可是终究是捷径。 捷径,能够更快成为强者,但是一旦碰上了真正的强者,就像是山寨和正品的区别。 乌月的身上已经遍布伤痕,和希衡对战切忌的就是受伤,因为一旦受伤,无生剑意就会从伤口处摧毁内部的生机。 所以,乌月为了挡伤,毁了一张又一张皮。 终于,乌月决定剑走偏锋。 反正这个剑君不管活多少次,永远都是他的敌人。 乌月的形貌在瞬间发生变化,紧接着,他赫然变成玉昭霁的模样,衣袖狂舞,飞在殿内。 乌月变成玉昭霁之后,顷刻之间操纵地面希衡的影子,让希衡的影子短暂拦住她。 乌月的打算直白得几乎赤裸。 他就是要利用信息差,想给希衡制造一种:自己变成了玉昭霁,说明自己已经杀了玉昭霁,剥了他的皮的感觉。 他想要希衡方寸大乱,从而从中突围。 乌月瞬间要召唤其余巫妖高层前来,围住希衡,刚才在希衡的天湛剑攻势之下,他根本就没有时间联系巫妖高层。 现在,乌月得了空,就想以多欺少。 以多欺华湛剑君可不算欺,否则,难道让乌月等死吗? 可惜,希衡没有打算给乌月这个机会,她根本不认为玉昭霁死在了乌月手中,还被剥了皮。 乌月这种阴险至极的人,他特意展现得赤裸裸的,反而是假的。 他千方百计想要藏的,才是真的。 希衡回剑,挡掉朝自己攻来的影子。 这种影子,对她来说很好对付,同时,希衡长剑如秋水,芒芒深寒,朝乌月面门而去。 乌月的身形蓦然一变,变成一轮——山寨版的黑日。 希衡的剑刺到黑日中间,太阳烛照无形,哪怕是这个山寨版的黑日,希衡也无法真正刺伤。 希衡立刻调整剑意,无生剑意可以毁灭一切有意义和无意义的东西,包括太阳烛照。 她正要杀了乌月时,只听地底轰隆隆如山倾倒,如海崩塌,如千军万马同时奔腾入境。 地板中有水渗出。 紧接着,希衡和乌月同时看见地板中水火并行,一半是森冷的寒水,一半是愤怒的火焰。 火焰如同岩浆,还冒着热气,与此同时,乌月和希衡都感受到,天地之间制约他们的力量慢慢消失。 乌月脸色格外难看。 这说明什么?说明绝灵阵在失效。 地下这些水火侵蚀了后天噬灵树的根,现在,那一节被移植过来的根枯萎、消灭,绝灵阵彻底消失。 紧接着,山呼着喊杀声,兵戈声,鲜血喷洒声,地板晃动声,以及……人魔妖和巫妖倒下的声音。 三族联盟攻进来了! 与此同时,地下的火焰中倏忽开出朵朵火莲,火莲溅射到旁边,希衡着重看了一眼。 玉昭霁的声音蓦然出现:“希衡,你失约了。” 火莲渐渐变化,紧接着,火莲化为人形,再慢慢褪去火焰的颜色,黑发、冷眸、焚寂魔刀…… 玄袍佩刀的玉昭霁出现,他衣袍上还沾着混沌火火星,火星哪怕溅射出来一点点,也将地板全部侵蚀。 混沌火,寒冰水,水火夹杂加上沸腾的热气,难怪后天噬灵树直接被毁。 希衡在玉昭霁的混沌火出现的瞬间,先将王枫周身的无生剑意结界加固,再道:“我哪里失约。” 玉昭霁:“你受伤了。” 身穿琵琶骨,沦为阶下囚。 希衡:“那种伤势……” 玉昭霁见她根本不放在心上,迅速说:“如果你不是淬过体,但凡你在元婴一下,你口中的那种伤势也会要了你的命,你明明答应过我保全自身,却一而再再而三爽约。” 希衡自知理亏,不知该如何开口。 玉昭霁却又望着她,峰回路转般:“当然,你知道,你无论做什么,我都舍不得怪你,你总这样欺我。” 听起来这句话好像很可怕,但玉昭霁的语气明显是调情、无奈,而非其他。 这让乌月充满了黑暗的妒忌。 乌月刚才被希衡的剑风所伤,他的皮囊告罄,此刻加上水火围城,根本逃不出去。 现在他看着希衡和玉昭霁说什么约定、爽约的话,才发现,他们一直看破了他的计谋,故意将计就计。 乌月唇角吐出鲜血,他阴狠抬起眸来,看着心有灵犀的希衡和玉昭霁。 乌月掌心蓦然出现一本书,他在书上一笔写了什么。 希衡见他动作,剑锋即刻挑断乌月手中之笔,但随着乌月这一笔落下,希衡和玉昭霁中间蓦然出现深深的沟壑,沟壑之中出现万千兽影,想要跳跃出来,吞噬他们。 乌月被希衡击飞,他躺在地上,吐出一大口一大口鲜血。 但是,他画出来的东西还是没有消息。 玉昭霁的混沌火居然烧不灭这些兽影。 希衡道:“他刚才变幻的是文天书。” 乌月去过垚城,在垚城之中,他深深凝望白水希家家主。 从而,他也能不靠皮囊就得到白水希家家主的部分力量、修为,以及被白水希家家主所掌握的文天书。 而且,乌月还和希修大战过。 希修手中的春秋造化笔,能够在文天书上写字。 乌月刚好能将这两种能力合二为一,这,才是他真正的杀招。 他没法变为希衡或者玉昭霁,因为他们俩都在乌月面前,复制的力量永远强不过本尊,他只能用其余人的力量。 乌月现在发疯般大笑,他抬起手指,再在“文天书”上落下一笔。 凡文天书所写,皆会成真。 华泉城轰隆隆,开始地陷。 乌月很清楚,有希衡和玉昭霁在,他还失去了王枫这个保命符。 那么,无论他有什么力量,他今日也逃不出去了,必死无疑。 死之前,不如拉着希衡和玉昭霁共赴黄泉,而且他们俩中间有他画出来的天堑,他们哪怕死,也没法死在一处。 第373章 乌月哀歌二 华泉城地陷。 城中厮杀的人魔妖以及巫妖全都感觉天地摇晃,他们站立不稳,被一股不可抗力带着往地下陷落。 这些厮杀的各族士兵用手中武器杵着高处,甚至用武器扎入墙体里。 但是没用。 天之怒伏尸百万,地之怒也不遑多让,在天地面前,无论是人魔妖还是巫妖,都显得太过渺小。 墙上的武器划出火星子,一路往下,已经有半数人半边身子陷落到地底,不停用武器刨着淹没到胸膛的泥土。 城主府。 希衡和玉昭霁联手对付地底钻出来的巨兽。 王枫被希衡直接卷入空中,有希衡给她布下的无生剑意在,王枫不会落入地底。 但是,地底的力量在逐步增强,而且希衡也没法将华泉城内所有人都给覆盖在无生剑意范围内。 玉昭霁以混沌火莲烧灭一些地底巨兽,顷刻之间,地底巨兽再度恢复。 玉昭霁隔着地底天堑对希衡道:“希衡,它们的数量太多了,只要地气还在,它们就会源源不断,不停生长。” 不只是玉昭霁的混沌火莲无法烧灭完地底巨兽,希衡的无生剑意落上去,地底巨兽一样顷刻后恢复正常。 这当然不是希衡的无生剑意和玉昭霁的混沌火莲同时对地底巨兽不起效果。 他们都各自成功杀死了这些巨兽,只是它们的数量太多,源源不断冒出来,在视觉上产生希衡和玉昭霁没有杀死它们的错觉。 希衡道:“文天书。” 现在摆在希衡和玉昭霁面前的有两条路。 第一条,彻底毁了地气,没了地气这些地底巨兽自然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是没了地气之后,天下作物都会停止生长,花树枯萎,必将导致一场全天下的饥荒。 第二条路,毁了乌月手中山寨的“文天书” 这个文天书又不是真正的文天书,所以并不是真正预言天下祸福、能改变一切的文天书。 只要希衡和玉昭霁毁了乌月手中的“文天书”,那么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希衡和玉昭霁同时飞往乌月,速度奇快,堪比用空间折叠阵法,但是又全然没有阵法痕迹。 乌月压根没躲,他躲不开当然没有躲的必要。 乌月只是含着笑,手一松,瞬间将“文天书”丢入地下天堑之中。 地下天堑中的巨兽瞬间把“文天书”当成是好玩的玩具,扔到巨兽丛中。 玉昭霁对希衡道:“希衡,你去拿文天书,我要亲自……” 杀了他。 他之前在山谷水域中发过誓,一定要让乌月不得好死。 希衡知道“文天书”的重要性,见玉昭霁已经有了打算,立刻回转去找“文天书” 乌月那边本来一心待死,感受到玉昭霁的敌意之后,他睁开双眼。 乌月对玉昭霁的妒忌难以言表,但因为希衡要杀他,乌月知道自己输得彻底,所以本来不打算和玉昭霁再斗下去。 没想到玉昭霁锲而不舍,既然这样,乌月可就要和他奉陪到底了。 乌月眼中一片血色,他说:“玉昭霁,来。” 乌月也想和玉昭霁比,看看,他真的有那么差吗?连让她有一丝动摇都做不到。 话音刚落,玉昭霁的焚寂魔刀已经到了他面前,焚寂魔刀斩成一个半圆形,乌月一仰头,却发现身体在被这个半圆形吸过去。 乌月就像是在漩涡中无法用力的旅人,只能徒劳挣扎,直到自己的一块血肉被削下来。 乌月头发倾洒,遮住半边脸颊,剩下那边脸颊毫无血色,犹如鬼魅。 他的血溅到地底,变成血色巫妖病原,但是无法再感染别人,只能被大地吞噬。 乌月剧痛,捂住肩膀,血眸森冷,他大概知道了玉昭霁的想法。 大约是要千刀万剐、折磨他至死? 这位魔族太子在记恨他以血锁链穿过希衡的琵琶骨,也在记恨他当初男扮女装,对希衡怀有狼子野心还亲近他。 乌月笑,笑声牵动伤口,流血更狠:“魔族的妒忌心可真可怕。” 他一边和玉昭霁战斗,不只用上巫力和混沌火,骨鞭和焚寂魔刀,他们甚至可以拳拳到肉,血沫四溅。 当然,这几乎能算玉昭霁对乌月单方面的殴打。 乌月吐着血:“魔族的恨意的确强,可是,你的恨有什么用呢?本王已经做了本王能做的所有事,当初和她的一切过往也的确存在,你就是把本王一刀刀折磨至死,也改变不了这个局面。” 玉昭霁却半点没有被乌月激怒。 他再度削下乌月的一块血肉,鲜血直接溅射到玉昭霁脸上,此刻他如玉面修罗。 那些鲜血本来想要化成血色巫妖病原,又被玉昭霁身上的混沌火莲全部烧灭。 玉昭霁口吻冷漠,清风淡月一般:“谁说孤折磨你是为了消弭恨意?” 他含着嗜血的笑,悠然看向乌月,在乌月碎裂的神色中,玉昭霁道:“孤只是想看看,你自诩是巫妖一族的不世英主,你这不世英主又到底能有多强?” 玉昭霁示意乌月看向外面,外面,巫妖士兵们也在不断被大地吞噬。 乌月面无表情,他绝不会袒露情感上的弱点给玉昭霁。 玉昭霁则一点一滴刺激着乌月:“你将巫妖带出了江水,想给他们活路,可你看看,你现在不过是在给他们死路而已。人族不灭,巫妖永存……有这个咒言在,巫妖还是不会死绝,还是会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底,重复之前的命运。” “他们之前被关在水底,没有见过外面的繁华,尚且能够忍耐,现在被关入地底,不知是不是更甚几倍的痛苦。” 玉昭霁微微偏头,面如谪仙,言辞如刀:“你说他们要是知道是你造成的地陷,他们会想什么?” 乌月切齿:“你到底要说什么。” 要杀就杀,何必说这么多? 可乌月反应越大,玉昭霁越知道戳中了乌月的死穴。 玉昭霁再度割下乌月的一块血肉:“孤只是想让你认清自己,其实巫妖在你心中也不是太过于重要,那么,你当初这么痛快击杀希衡,为的真是巫妖一族吗?” 乌月瞳孔一缩。 玉昭霁靠近他耳边,轻声:“是你对她回应你的爱绝望了而已,你总想和孤比较,但其实你自己都不敢承认,你自己早已投降认输。” “你为王不够断情,为情又放不下王位,所有的阴谋诡计都围绕着折磨王枫展开,你适合做一个心有毒计的幕僚,却不适合为王,更不适合……” 剩下的话,玉昭霁声音更轻,只听噗嗤一声,焚寂魔刀果决穿过乌月的肚腹。 乌月身子一晃,玉昭霁再将焚寂魔刀抽出来,乌月睁大双眼,随即倒下。 按理,一个枭雄的倒下,会令人百感交集。 但此刻屋内的人和魔都没有什么感触,玉昭霁自不必提,他对乌月唯有杀意,仅此而已。 王枫呢?她被乌月折磨了这么久,乌月今日惨死,还不足王枫昔日受他折磨的千分之一,她只会觉得乌月死了,一切都尘埃落定。 希衡也没有什么感觉,屋子里的人中,希衡是和乌月交集最多的。 但是乌月先囚她徒弟在前,再击杀希衡在后,哪怕抛却这场战争的剪不断理还乱,希衡也的确无法对乌月有任何男女之情。 希衡已经从地底巨兽丛中拿到了“文天书” 那些地底巨兽虽然凶狠,但是对希衡来说,只是数目多一些的兽而已。 她凭空而立,雪色幻影穿梭其中,如飞星流月,只能在她移开许久后,捕到她一丁点尾光。 希衡夺取“文天书”后,立在空中,翻开掌心的“文天书” 上面只写着:此日,地陷,吞没万物。 这就是“文天书”的预言,它预言的都会成真,乌月利用这一点来让华泉城给他陪葬。 乌月死后,这“文天书”并没有全部消散。 因为从理论上来说,乌月并没有彻底死亡,但从实际来说,他死得不能再死。 “人族不灭,巫妖永存”这句咒言一直在生效。 乌月生为巫妖之王,在之前,他把自己的勇、慧、毅给了其余巫妖高层和一些表现优秀的巫妖子弟。 而希衡、玉昭霁在咒言之下,没办法杀了所有巫妖,所以,理论上来说,乌月会以另一种形式永远存在。 但他永远只是一些分给别人的勇、毅、慧碎片,永远不再独立,所以说他实际上死得不能再死。 在这种奇怪的状态下,“文天书”因为乌月理论上还活着,而并没有消散。 “文天书”导致的地陷也不会停止。 直到希衡手握“文天书” 她手中升起无生剑意,转眼之间,“文天书”就消散得干干净净。 当“文天书”湮灭之后,“文天书”上记载的灾祸也随即消失。 地下天堑中的地底巨兽从混乱无状到重新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吸入地底。 大地恢复以往的平静,开始慢慢合拢之前的震颤。 华泉城城主府外,所有半陷入地底的人魔妖以及巫妖都努力用手握着对方的手,高举起来,不让泥土完全淹没自己,他们脚掌相互抵着脚掌,借着力道不断往上挤,却是徒劳无功。 这一刻,人魔妖和巫妖这注定的死敌,居然在地陷面前进行了短暂的合作。 一名巫妖高层深恨人魔妖,气不过,想要甩开贪刑魔君的手:“放开,你们这些人、魔、妖,我宁死也不愿意让你们救。” 贪刑魔君寒声:“有脑疾且去治。” 巫妖高层则怒声吼道:“你们人魔妖将我们巫妖关在水里这么多年,现在来假惺惺做什么好人?” 贪刑魔君也不纠正是好人还是好魔了。 他直接说:“从古至今,你们巫妖因为巫族覆灭,深恨人魔妖,你们一出来就作乱,一出来就要吃数不清的人魔妖,那些被你们祖先吃掉的人魔妖又该怎么算?” 巫妖高层:“又不是我们吃的!” 贪刑魔君:“那你们难道不是一出平江堰就要无差别吃人吃魔吃妖?你们和巫妖祖先有什么区别?” 巫妖高层咬牙不说话。 贪刑魔君冷冷说:“何况,现在事急从权,你以为本君想救你吗?只是这个人墙一旦豁开一个口子,所有人都会陷落。现在,我们不得不通力合作。” 他眼里冒出杀意:“你放心,等出去后,我们还是敌人,还是会在战场上兵戎相见!” 这巫妖高层神情震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它不甘示弱:“好,难道到时候我还怕你吗?” 此时夕阳西下,华泉城的断壁残垣中,头发脏污、带着鲜血的人魔妖和巫妖手拉着手,暂时休战,有男有女,闭着眼睛,仿佛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直到希衡毁去“文天书” 地陷开始慢慢停止,紧接着,从地底似乎吹起了一股风,将人魔妖和巫妖们轻盈地吹出来。 当吹出这些人魔妖和巫妖后,大地飞速合拢,不带一点陷落后的痕迹。 陷落下去的土地也全部膨起,因为地陷而被毁坏的房屋田宅,也在瞬间恢复原样。 “怎么回事?” 人们纷纷道。 紧接着,一些巫妖忽然露出惊恐之色:“巫王呢?巫王的气息怎么淡了这么多?” “我好像感受不到巫王了!” 巫妖这边惊恐狐疑,三族联盟那边则看着华泉城城主府。 贪刑魔君在战事上的嗅觉格外敏锐,他振臂高呼:“巫王已死——我们胜了!” 三族联盟的士兵随即爆发出呼喊:“胜了!” “胜了!” 巫妖们被潮水般的胜利声淹没,周围的喧嚣喜悦如同沸水,他们置身其中却像是在冰天雪地之中,透心寒凉,格格不入。 紧接着,华泉城城主府大门大开,玉昭霁和希衡一玄一白,临风而立,他们经过一场恶斗,玉昭霁身上还残留着鲜血,希衡身上同样盛开斑驳的红梅。 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王枫疲倦至极,靠在希衡怀中,被她拦腰抱起。 恶战完成,尘埃落定。 希衡和玉昭霁的出现,无疑坐实了巫王已死的猜测。 尤其是他们两人周身的杀意和战意都没有完全消退,在这片战场上,根本无人敢摄其锋芒。 他们搭进去了一个巫王,不能再一败涂地。 巫妖们迅速往后退,害怕落入三族联盟的包围圈。 贪刑魔君注意到这些巫妖的异动,贪刑魔君的目光穿过人群,朝希衡和玉昭霁看去,最后定格在玉昭霁身上。 玉昭霁身具帅印,他和希衡职能不同,所以,此时肯定听玉昭霁的。 玉昭霁笑意悠然,对贪刑魔君道:“反抗过于剧烈的,就地杀死,其余老弱妇孺关在住宅地,其余放下武器的巫妖士兵,不杀。” 贪刑魔君迅速领会玉昭霁的意思。 他振臂高呼:“反抗者死,投降者活!” 局面随着玉昭霁的一句轻语和贪刑魔君极具煽动的号召,开始被盘活,这团本来流速变缓的水再度变得剧烈。 希衡和玉昭霁都没有再动手。 再动手已经没有意义了。 掀起战争的乌月已经死亡,但是战争仍然在持续。 人族不灭,巫妖永存的咒言也不知如何打破。 他们需要思考真正破局的方法,显而易见,破局不是靠杀戮。 玉昭霁侧头,看向希衡,目光着重落在希衡稳稳抱住王枫的手上。 他从包裹住希衡的手臂的雪衣开始看,直到看到那双完美无瑕、修长有力握剑的手。 希衡察觉到玉昭霁的视线,清凌凌抬眸回望。 玉昭霁道:“你只知道抱她,和我久别重逢,却不来关注我?希衡,你没看出来,我刚才都快疯了吗。” 否则,他也不会那样折磨乌月了。 第374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希衡诧异看向玉昭霁。 她发现自己似乎做错了一件事,刚才乌月未死,天阴地陷,险象环生,希衡和玉昭霁先解决的是乌月的事情。 后来乌月虽死,但是战乱未除。 所以希衡下意识以为玉昭霁还和以前一样,会先处理战乱之事, 她抱着昏迷的王枫——可是枫儿已经昏倒,不抱着她还能做什么。 没想到玉昭霁会因此伤心难过,希衡想了想,山谷水域中那段分开的日子,恐怕的确将玉昭霁的情绪撩拨至一个随时能够喷涌的顶点。 尤其是之后乌月杀她,这个消息也一定会传到玉昭霁耳中。 希衡想想,现在的确应该先安抚他这些日子以来紧张担忧、濒临喷涌的心。 她刚要说话,玉昭霁就扫到她长睫纤长,似是有言语回转之意。 玉昭霁故意退后:“罢了,如你所想,现在的确正事要紧。” 希衡:“可你说你已经快无法压抑心中所思。” “这有什么要紧,和你分开的这些日子,我每日都是这样的心境,我能忍。”玉昭霁故意说,尾音拉长,眼尾波光流转,好像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城中作物受到水火侵蚀,已经全数毁去,我们还要去消除这些影响,以免影响来日的庄稼。”他抬步往此刻混战的中央走去,“还有这些巫妖,全都要处理。” 他走到混战中央,走到哪里,哪里的巫妖就骇然畏惧。 骇得连武器都拿不住还是小事,大多巫妖“当啷”一声,放下武器的时候投降。 乌月让巫妖们学习人魔妖的文化,变得更加智慧,但智慧会让巫妖权衡利弊。 不懂智慧的野兽会战斗到死亡的最后一刻,懂智慧的巫妖却有五花八门的选项。 尤其巫妖都知道,之前的地陷是乌月弄出来的。 他们的王,想要再把他们关入地底,他们不懂王为什么这么做,但是本能觉得悲凉。 风起,鲜血味氤氲浮动。 血味之中,有一样清光忽地飘荡出来,这缕清光带着悲悯,又好像是孤独的信仰。 当它飞出来时,无论是人魔妖还是巫妖,都一瞬间鼻子酸涩,心中如有洪钟大吕在敲击,不太能再朝对方动手。 这是希衡的人道。 天生万物,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是天地之间的道,以无情作为大爱。 而人道则是明知不可为而为,像是追逐信仰的先贤,他们明知世间无情,也仍想要帮扶弱小,让这天地更加清明。 每个人——哪怕是在乱世中的每个人,都有追寻更好生活的权力。 它的名字叫人道,可包含的却不只是人这个种族。 巫妖、人魔妖士兵都觉得武器逾有千斤,他们都不想再搏杀,许多巫妖就此放下武器,从而投降。 玉昭霁在此时的尸山血海、百物萧条之中回望,看见希衡身上清光氤氲,明了刚才的事是她所做。 玉昭霁望过去时,希衡已经抱着王枫离开。 她得先安顿好王枫,再来处理这里的事情。 玉昭霁只看到了一截衣角。 他凝望之时,坏心眼地想,一会儿就说希衡居然还抛下他离开。 玉昭霁今日是打定主意要捉弄希衡,他笑了笑,也继续处理巫妖之事。 华泉城、清泉城的巫妖们有的逃走了,有的剧烈反抗被击杀,有的不再恋战就此投降。 巫妖高层中投降的只有一个。 就连巫妖七也因为剧烈抵抗而被斩杀。 那些被杀的、逃走的巫妖暂且按下不表,现在玉昭霁的首要之事是处理投降巫妖的事。 投降的巫妖倒还好说,那些动过武上过战场的,先把它们打散分开,先关起来,磨一磨性子。 重点是巫妖的老弱妇孺。 这些要专门给它们划一些片区,但也不能让它们都聚居在一起,聚在一起数量多了容易生事,所以要分开。 还有最严重的一个问题就是——巫妖的繁衍力。 巫妖的繁衍力实在太强,如果不能把它们这一点去除,那么总有一日巫妖会因为数量太多、吃食和地盘不够,再度掀起战争。 这一点,玉昭霁倒是考虑了两个办法。 他现在虽然无比想要去捉弄正在愧疚之中的希衡,但也的确不得不先做一些正事。 但是,玉昭霁身为魔族太子,如果事事都亲力亲为的话,他早都累死了。 他唤来希修。 希修道:“接管巫妖老弱妇孺?” 他微愣一下,本来希修以为以玉昭霁酷烈的性格作风,这些巫妖都会被他全部坑杀。 现在居然不杀……希修想了想,明白了。 人族不灭,巫妖永存,杀的确起不到什么作用。 玉昭霁坐在御座之上:“如何划分他们的事,就由你去做,对了,希修,孤还需要你做一件事。” 希修回答:“殿下请说。” 玉昭霁:“你们妖族风俗,自幼杀弱子而留强子,孤需要你去整理这个风俗的形成变化,加以引导巫妖。” 希修一下就明白了。 这位太子殿下明面上给了巫妖宽容,要巫妖活着,却绝不会给巫妖复起的机会。 残酷吗?的确残酷。 但如果不这样,将来巫妖数量过多,还是会掀起战争。 现在之所以乌月死了能够维持一点平衡,只是因为乌月用了许多堆叠人海的战术,让巫妖的数量锐减了许多。 否则现在还是得杀得打。 希修领悟玉昭霁的意思,又问:“可是,无论是移风易俗还是培养习惯和风俗,都需要时间,短时间内……” 短时间内巫妖的繁衍问题怎么解决。 玉昭霁:“这一点,孤会让惊春魔君来做。” 玉昭霁又想到了什么,他的半边脸颊在浮动的光影之中,清月生姿。 玉昭霁:“你给巫妖选取的地盘,避开战略要塞、避开土壤肥沃、避开物产丰饶之地,让它们能自足便够了,尤其是精铁等矿藏,定要避开。” 看起来这些行为对巫妖很不公平。 但如若今日死的不是乌月,而是希衡和玉昭霁,巫妖胜利。 那么没有咒言约束的巫妖,此刻已经将人魔妖当成猪狗来喂养、吞食了。 希修领命而去,他非常擅长处理这些事,是行政的一把好手。 玉昭霁和希修达成共识之时,希衡也安顿好了王枫。 对王枫来说,现在最重要的甚至不是全身大大小小的伤,而是被折磨这么久之后、闻听师尊死讯,又见到希衡好好活着时的大喜大悲感。 大悲之后大喜,向来让人心生疲倦。 王枫现在灵魂深处都透着疲倦,她酣然入睡。 希衡找了一处安静的屋子安顿她,又在屋子周围和地下天上都布下无生结界,用以保证王枫的安全。 希衡看着王枫的睡颜。 她俯下身,本要将王枫的手掖到被子里,却隔着衣服摸到了累累伤痕。 希衡的手僵住,片刻之后,她将王枫的手好好放到被子里。 希衡神情复杂,端望王枫,当初让王枫在乌月身边,是因为灵巫和巫妖之间,注定有一场因果。 现在,希衡却不知自己是否后悔,有时候就是这样,她身为王枫的师尊,希望王枫能够风起远航,眺望大海星辰,有更高更远的成就,才不负王枫这么多年苦修。 可有时候,她又会想要王枫安稳平静,只要顺遂一生。 这样复杂的情绪在希衡心中激荡,她凝望王枫一会儿,转身打算出去,处理华泉城的地下水火之事。 不期然,王枫在梦中也不安稳,一下抓住希衡的手。 王枫睁开眼,她非常疲倦,睁眼也像是熬油一般,下一秒就要油尽灯枯,但是王枫不敢睡。 她不敢睡,她拉住希衡:“师尊……” 希衡轻声:“为何不睡?” 王枫说:“我想见您……” 她眼中流下清泪:“师尊,要不是我,您根本不会被那样的小人欺辱,他根本不配和您接触。” 王枫知道希衡是假死,可现在,她还是痛苦,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拖油瓶,一个可耻的弱点。 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对她来说都是煎熬,可是她又舍不得希衡,不想死。 希衡握住王枫的手,她以灵力升高自己手心的温度,去暖王枫的手。 她坐在王枫旁边的床沿上,希衡说:“你在自责。” 王枫说:“弟子……” 希衡回答:“为师做什么,都是为师自己所选,与你无关,你是为师的弟子,但是,也不能改变为师的决定。” 希衡说到这里,忽然顿悟了。 她刚才想的让王枫直挂云帆还是一生平稳,都是庸人自扰。 因为哪怕她是王枫的师尊,也不能帮王枫决定一生未来的方向。 王枫想要去做什么,她这个师尊在身后支持就好了。 王枫泪眼朦胧,她靠在希衡身上:“我知道……师尊这么说,只是想要打消我心中的愧疚感。” 希衡说:“不是,为师只是要告诉你,人的选择由自己买单,不可推卸给他人。” 王枫继续哭,泪水洇湿了希衡的衣服,希衡有些无奈,但也理解王枫此时的爱哭。 王枫差点把脑子都哭出来之后,抬眸:“我不知何德何能,才能有师尊这么好的师尊。” 希衡本来想继续安慰王枫,但她看王枫明明都疲惫成这样,双眼布满通红的血丝,好像只等着她安慰一句就要继续哭的样子。 希衡:…… 她道:“你再不睡觉,为师就罚你。” 王枫立刻老实了起来。 王枫其实不是很皮的性格,但是作为被希衡带大的徒弟,她总有皮的时候。 连王枫自己都意识不到,这也是当初乌月被希衡认出来有问题的一个因素。 王枫为了躲避惩罚,立刻入睡。 希衡这才走出门,华泉城、鸣泉城和清泉城的地下水火的确要处理。 不然,今年的庄稼被毁,这里需要的粮食可以从外地调来,甚至可以从紫金城拿。 但是如果地下水火不除,这里每年都长不出庄稼。 除水火时,还要把后天噬灵树的根系也给连根拔出,否则它还会再落地生根。 希衡走出去,轻轻关上门。 她刚要转身,身后就压来一个阴影。 希衡没有出剑,玉昭霁迫近,以手撑着关好的门。 他微微低下头,眼中锋锐光芒如同黑曜石,又如宝剑出匣,灼灼光耀。 玉昭霁目光落在希衡的衣服上,希衡自知理亏,现在被堵在门口也并没有说什么。 她的确做了忽视玉昭霁的事。 玉昭霁声音微哑,开口:“希衡,你真纵容她,连衣服都被她哭湿了。” “可我呢?”玉昭霁说,“当你的死讯传来那一刻,我在军营里坐着,我不能让自己露出一点心绪,因为我是主帅,什么都可以丧失理智,唯独主帅不可以。” 希衡能想象到在军营之中,玉昭霁是如何压抑怒火,如何让自己保持冷静。 她道:“你现在也可以对着我哭。” 玉昭霁:…… 他发现希衡居然是认真说的这句话之后,差点气笑了。 玉昭霁低声:“你觉得我特意在此时来找你,是想对着你哭?” 希衡这辈子没这么愧疚过,所以明智地听着玉昭霁找麻烦而不反驳。 玉昭霁说:“何况,王枫做过的事,我才不愿意效仿。” 希衡轻声:“当初未曾见你吃王枫的醋。” 玉昭霁挑起希衡的一缕头发,在手里轻抚,然后说:“之前的是假王枫,我知你根本不在意他,为何要醋,今日鱼目不在,珍珠重临,我自然要担心。” 希衡:“担心什么?” 王枫是她的弟子,她对王枫是师徒之情。 玉昭霁是她的爱侣,她对玉昭霁是男女之爱。 两者丝毫不同,为何要担心。 玉昭霁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他现在打定主意要捉弄希衡。 玉昭霁故意抚额叹道:“天下薄情人这么多,我怎么知道新人到了之后,你还能记得旧人,只怕我从此就要回我的魔界冷宫,日日思君不见君了。” 希衡:…… 希衡终于后知后觉,发现玉昭霁在戏她。 希衡当然不会在此时让玉昭霁唱独角戏,她也很配合玉昭霁,说:“怎会?殿下风姿独步天下,哪怕后宫三千,我也只能见到殿下。” 玉昭霁本来好好地在捉弄希衡,忽然危险眯眼,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迫近希衡:“你还要后宫三千?” 第375章 拔除根系 玉昭霁毫不怀疑,如若希衡真有招揽后宫的心志的话。 上到谢璧,下到死成灰烬的乌月,恐怕都甘愿为此一搏。 玉昭霁“温柔”一笑。 “无事,我的血狱正好在精炼之中,正好缺试验的人,无论三千还是三万,我都来者不拒。” 希衡:…… 玉昭霁此话显然是在说如若希衡真有招揽后宫的志向,他就把他们全杀了。 希衡摸摸鼻子:“不必大驾,我并无此意。” 玉昭霁:“有此意也好,我正嫌寂寞。” 希衡听见玉昭霁的话,她抬眸看他的表情,却见在这个幽暗凄清的角落,唯有一线夕阳斜斜照在玉昭霁的眉骨上,他眼里流转着清光,又含着浅浅的笑意。 希衡下意识微笑。 玉昭霁见她笑了,本来憋着捉弄希衡的劲儿也散了,他也忍不住笑起来。 玉昭霁:“劫后重逢,心生欢喜,连恼你的心都散了。” 希衡也笑着说:“我恰好相反,重逢之前,我知道你会因此生气,却并不能阻挡我这么做,现在劫后重逢,云散高唐,我却有所悔意。” 玉昭霁不禁拥住希衡:“你已经做得很好,你要在那样艰难的境地骗过乌月,还要想着不要让我难受,我今日嘴上说着恼你,心中唯有心疼。” 两人相拥,时光静默。 屋内,王枫躺在床上。 她疲惫至极,拼命想要睡着,但总想着等希衡彻底走出这方院落再睡。 直到外面的低声传入王枫耳里,王枫压着三千青丝,眼里缓缓流出泪水,却发自内心油然生出一个笑来。 王枫可不像乌月那样。 王枫认为,师尊一直独行,在月下行走时,相伴的唯有她的影子。 如果能有一个人和她共行,王枫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吃那些莫须有的飞醋? 玉昭霁、玉冥魔君……王枫很放心。 王枫这下心中石头落下地面,她刚才一直睡不着,也许就是担忧希衡和玉昭霁关系的缘故。 毕竟魔族的声名实在不算好,现在闻听他们的确彼此深爱,王枫这才沉沉睡去。 希衡和玉昭霁则飞出这方院落,他们率先来到的是华泉城的外城。 华泉城的内城是住宅区,商业区也就是瓦子等,外城则是河流、庄稼、青草。 天边流卷着浮云,浮云从落阳中穿过,色彩从洁白变得辉煌,无论这世上遭遇了多少战乱、人魔妖巫妖打成什么样子,天地都会永远存在。 夕阳不会因为人魔妖的逝去而停滞,风也不会因此凝滞。 华泉城中,三族联盟的士兵们释放了被巫妖关起来的那些修士和人。 他们本是要被巫妖蓄养,成为肉食,直到巫妖落败才被解救。 夕阳西下,这群人从内城走出,他们受了或多或少的伤,伤口被三族联盟的医修包扎好,走得缓缓,比天上的流云还要慢。 希衡和玉昭霁站在云巅。 希衡道:“他们要归家去了。” 玉昭霁也说:“我们征战厮杀,手染鲜血,就是为了这一幕。” 一缕金色的流云从他们之中划过,将衣服染上流霞的色彩。 希衡看向田地间枯死的庄稼、甚至还有蚯蚓小虫,也因为不能抵御地下的水火而死在这里。 乡间山野之人,就靠庄稼过活,这些人回来后看见庄稼被毁还是小事,可如若田地不能再耕种,那对他们来说就是从一个地狱又到了另一个地狱。 希衡道:“我驭水。” 玉昭霁:“我焚火。” 一人一魔立即着手处理华泉城内的水火之患。 地下,那些水和火残留的寒气和热气相互冲击、蒸腾,冒出的滋滋热气将大地蒸熟。 希衡将那些多余的寒水凝聚起来,汇成一条清澈的小溪,再从地下一路流到远方的大泽。 水固有流动性,可以加以引导,但火就不能了。 水流到湖泊大泽就能造福一方,火到了山林就毁灭山林,到了城镇就焚烧房屋,除非到了真正需要用火的地儿,可现在哪儿有这么多要用火的地方。 于是,玉昭霁只能用混沌火将这些火焚毁。 地下多余的水火消失之后,危机并没有解除。 此地还有后天噬灵树的根系。 后天噬灵树虽然是被巫妖移植到这儿的,可它落地生根,只要它还在这里一日,一旦它重新枝繁叶茂,就会再度形成绝灵阵。 现在,地下水火消失之后,后天噬灵树没了能够制约它的困恶环境。 它的生命力格外顽强,就在这顷刻之间,本枯萎的根系就又往地下深扎,想要汲取地里的灵力、养分。 也几乎是同时,希衡和玉昭霁都感觉到自己的灵力被制约了一点点。 这还是在后天噬灵树奄奄一息,根本没恢复活力的情况下。 可想而知,一旦它真的再度恢复活力,那么,这个地面又会成为绝灵阵下巫妖的天堂。 希衡和玉昭霁当机立断,要将这里的后天噬灵树根系尽数毁去。 问题是,怎么毁? 希衡和玉昭霁的灵力和魔力落在后天噬灵树之上,反而会成为它的养分,所以,他们不能用任何灵力和魔力。 玉昭霁用混沌火?希衡用无生剑意? 都不行。 因为后天噬灵树的根系藏在大地之中,就像是投鼠忌器那般,他们要是这么做,固然会毁了后天噬灵树,却也会毁了整个大地。 那些归家的人越来越近。 他们拖着支离的病体,双眼想要透过风沙,看清自己的家园田地。 玉昭霁微微蹙眉,第一次反省自己的战法是否过于剧烈残忍,对魔族来说,田地虽然重要,但也没有人族这么的重视田地,魔族是掠夺的种族。 希衡想到了破解之法。 她道:“后天噬灵树藏在土中,现在奄奄一息,万事万物都有求活的本能,我们可以先把它从土里引出来,一旦它离开大地,我们就能使用混沌火和无生剑意。” 玉昭霁被希衡的话打开了灵感。 他道:“如果它不出来,我们利诱之时,还可以威逼。” 别说后天噬灵树没有神智,哪怕它有,此刻希衡和玉昭霁也在半空中讨论,它压根听不到。 希衡和玉昭霁打定主意,玉昭霁是创建规则的力量。 于是,他在空中造出一座岛屿。 这座岛屿有如蓬莱仙山、流水淙淙、仙花异草、灵兽飞鹤全都在其中,里面蕴含着许多灵力,更让后天噬灵树无法拒绝这个诱惑的是,玉昭霁现在能给掌握一些神力,所以,这座仙岛中还有神力。 神力,是比灵力和魔力都要更肥沃的养分,前提是对后天噬灵树来说。 而希衡掌握的是毁灭秩序的力量。 她直接以无生剑意探入地底,并不攻击,只在一旁起威慑之用。 在这样威逼利诱的情况下,大地破开,一截褐色的粗藤猛地从大地内跃往空中。 但奇异的是,它没有直接朝玉昭霁所化的仙岛而去,而是攻向了希衡。 第376章 树的价值 后天噬灵树的藤蔓虽没有化形,但已有了灵智。 它直接攻击希衡,同时生出大半根系形成网状,试图拦住玉昭霁。 希衡:? 这倒是很奇怪,说后天噬灵树聪敏吧,它却中了利诱之计,离土而出。 说它不聪明吧,可它为什么不攻击空中仙岛,而直接攻击希衡? 希衡按下疑惑不表,无论后天噬灵树攻击谁,都没有关系,希衡和玉昭霁只要它离土而出就行。 后天噬灵树的根系如同利钩,想要钻入希衡的血肉之中,一瞬间,寒风乍起剑意如歌,无生剑意从空中织起,如同看不见的网,顷刻间困住后天噬灵树。 后天噬灵树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龙,被困在剑意中间无法逃遁。 这剑意太强,是龙也得盘踞中,是虎也得缩着。 后天噬灵树也尝试过像是吞噬灵气一样把这剑意给活活吃掉,但它试了试,反而让自己的几条根全部灰飞烟灭。 后天噬灵树如同被火星子烫了般飞速缩回根系。 它还想再钻进土里,但已经来不及了。 这个庞然大物就这么被希衡困住。 希衡袖中生风,掐了个法诀,将这个困阵缩小。 那些无形的无生剑意随之变化,如同冰银般形成一个笼子,里边儿的后天噬灵树根系也随之变化缩小,就像一株普通的藤那样蜷缩在笼子之中。 希修提着笼子,玉昭霁收了空中冰岛,从云层的另一端飞下。 他飞到希衡面前,衣袂翩跹,随之手指尖流泻出一点混沌火。 混沌火没入笼内,后天噬灵树的树根被这可怕的火焰吓得周身发抖,想要往后避,后面又是恐怖的无声剑意。 后天噬灵树面对这前狼后虎的局面,只能如受气媳妇一样缩在笼子中央,全然看不出之前大肆扩张绝灵阵的威武霸气。 可谓是能屈能伸。 玉昭霁看了眼地下,没有异动。 他道:“看来这里所有的后天噬灵树根系都在这里了。” 玉昭霁之所以用混沌火去恐吓后天噬灵树,就是想看它在惊惧之下,牵一发而动全身,会不会有地下的后天噬灵树根系也跟着动。 他担心后天噬灵树一半出来了,一半没有出来。 现在看来,后天噬灵树毕竟是植物,没有那么的聪明。 此时,外城,田间已经走来了一群被释放的华泉城修士、百姓。 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衣衫褴褛,脸上布满霜尘。 这世上,有人剑走九霄,有人翱翔天地,但是更多的修士只是连筑基都难的普通人,也有更多的人连灵根都缺乏,他们大多数都过着普通而平凡的生活。 当战争来临时,他们只能被战争推着走。 现在被释放,他们第一时间关心的也是自己的田地。 “庄稼……”一位老人看见了地里枯死的禾苗,被巫妖抓走时尚且麻木的他顿时眼含热泪,颤巍巍蹲下身去。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女子连忙扶住这名老者。 “爷爷,别担心,之前有人给我说了,今年的庄稼之所以枯死,是为了对付巫妖。” 她轻声细气,言语却自有坚定:“他们说,今年的粮食会发给我们,爷爷你别担心。” 说话的人叫青禾,和自己的爷爷相依为命。 从这名字就可以看出,也许她的爷爷没有世家大族那样的文化底蕴,但也用尽了自己的爱给她取名。 青禾,禾苗青青,丰收喜庆,就是庄稼人最大的期盼。 老者却没有被这句话打动,到了他这个年纪,他见过贪官污吏,见过仗势欺人的修者,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些坏人比好人多多了。 他不期待靠着别人的救济能过一辈子。 他把手指插向泥土中间,感应泥土的温度、水分。 他一翻,看见了泥土里的虫子尸体,可也看见了一些小虫正艰难顽强地在土里钻来钻去。 老者这才一笑:“土是虫的根,虫是土的叶,叶子还在,就说明这片土壤还能养活庄稼。” 如果一片土地里连一点虫子都没了,那才是大事。 这名老者是华泉城外城里一位老庄稼汉,在这方面,他的话具有某种权威性。 当他说出这里的土壤还有救时,所有人都开始欢呼。 别人救济固然是好,可如若可以,谁不愿意站着活,眼巴巴领救济粮和掌心向上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些修士、百姓们高兴起来,声如鼎沸。 云层之上,希衡和玉昭霁看了眼土地没再出现其余问题,便飞身前往下一座城池。 他们都无意在这些修士百姓面前显露真身。 唯有之前安慰老者的那名青禾,她眼尖心明,下意识望向云层中,却什么也没看到。 她只看到了流云微散,天空中好像划过了一些光影。 青禾看得痴了。 她还年少,和爷爷已经经历尘世风霜相比起来,青禾还有年少的意气。 她觉得,刚才是仙人,不、不该用仙人来形容,应该是高阶修士在处理这里的土地之事。 爷爷说得没错,这世上贪官污吏数不胜数,脑满肠肥仗势欺人的修士也从不缺,但这世上一直也都有好人的存在。 只是,相比较坏人,有能力的好人太少,所以才显得这世上处处都是肮脏龌龊。 “青禾,看什么,回家咯。”爷爷呼唤青禾。 青禾“唉”了一声,赶紧跟上去。 天空之中,希衡和玉昭霁又去了鸣泉城、清泉城,处理这两城的地下水火之事,也都圆满解决了。 现在他们腾开手来,有时间处理后天噬灵树的古怪。 希衡和玉昭霁找了一处僻静幽深的山,山风森寒,时而有野兽呜咽。 希衡将关押后天噬灵树的笼子拿出来,在上面敲了敲。 后天噬灵树一直装死,伪装自己只是一截普通的树藤。 希衡面无表情,将无生剑意收紧,后天噬灵树的存活范围更小,它不得不再度蜷缩成一小团。 希衡不管不顾,继续缩小范围。 终于,后天噬灵树破口大骂:“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把我困在这里,难道不问我点问题,就要直接杀了我吗?” 它还有价值没发挥,难道这就要它死?! 第377章 复活神树 后天噬灵树居然会说话。 看来,它虽然无法真正化形,但也颇有灵智。 后天噬灵树许是看破了希衡和玉昭霁的表情含义,它蜷缩成一团,因恐惧而生出无穷的勇气。 后天噬灵树:“你们这是什么表情?嫌我不会化形吗?哼,人魔妖总是这么自大狂妄,总认为你们的形态应该万物都效仿,可我就觉得我的本体最为好看。” 它喋喋不休,仿佛要通过话语来转移它内心的恐惧。 玉昭霁面色无波,这种转移注意力的法子,他幼时就不用了。 希衡则说:“为何舍近求远先攻击本君?” 后天噬灵树:“要你管!我乐意!” 希衡再扩大无生剑意的范围,示意后天噬灵树重新组织一下措辞。 后天噬灵树果然怂了,它可不想真的死。 它虽然隶属于后天噬灵树,但只是其中一个根系,而且它还是比较倒霉的根系,被天道送给巫妖,然后巫妖这么不争气,有它这样的天材地宝在,都能这么快败北。 它现在要是被毁,都不知道其余根系能高兴成什么样子。 希衡道:“你喜好吞噬灵力、魔力、妖力等世间所有的力量,也想要吞噬神力,但玉昭霁和本君身上都有神力,你却偏偏来攻击本君。” “难道你要的是?” 希衡翻开手心,手心出现一截树根。 “先天混沌神树树根?” 后天噬灵树从希衡拿出先天混沌神树树根时,整个根系扭成一团麻花,恨不得当场把先天混沌神树树根给吞吃入腹。 它甚至忘却了周围无生剑意的威胁,下意识探出一根小须须。 然后,小须须立刻湮灭。 后天噬灵树立刻痛苦地缩回根系,玉昭霁被蠢得直接懒得看。 希衡也收回先天混沌神树树根。 后天噬灵树立刻道:“等等!你们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先攻击你吗,你和我做一个交易,我就告诉你。” 玉昭霁、希衡:…… 玉昭霁凉凉道:“你要告诉我们的事是,你是因为想得到先天混沌神树树根而攻击希衡吗?” 后天噬灵树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 “因为孤长了眼睛。”玉昭霁揉揉太阳穴,伤眼。 玉昭霁没有兴趣和后天噬灵树多交谈,但也的确感兴趣它为什么这么执着想要得到先天混沌神树树根。 这时希衡说:“你唯一可以用来交易的,是你的性命。” 她对囚笼中的后天噬灵树诱之以利:“你助力巫妖设下绝灵阵,为虎作伥,戕害三族联盟,也不知害了多少城中百姓被巫妖所食。” 后天噬灵树刚想说这能由得着自己吗? 它不过是一棵树的根系,被挪到了哪儿当然就会扎根在哪儿的土地中。 难道还要它为了万民而自寻死路?它才没那么傻。 希衡下一句话就是:“我知你无辜,但你也的确助纣为虐,所以,只要你说出先天混沌神树树根的秘密,我就可以再将你送回你的本体大树之中。” 现在这截后天噬灵树的根系已经被折损了许多,但只要它再回到本体大树之中,获得庇护,它又会枝繁叶茂。 后天噬灵树瞬间心动。 它有孩童般的神智,后天噬灵树假装拿乔:“是吗,我不……” “那算了。”希衡立刻道。 “不不不,等等!”后天噬灵树立刻道,“我和你交易。” 它用一个信息来换取自己的活路,无疑是很划算的事情。 后天噬灵树说:“我刚才攻击你,的确是因为感应到了你身上先天混沌神树树根的力量,其实从你走进华泉城那刻开始我就感应到了,但当时我没法来抢。” “刚才我也说了,我们后天噬灵树有许多根系,平时,我们如同兄弟姐妹般相亲相爱,可我们也是竞争者,相互比较谁的力量更大。” 后天噬灵树悲催地说:“这次我奉天道之命助力巫妖,我的兄弟姐妹们都以为我得了大好机缘,对我多加夸赞,没想到我不只没有捞到好事,反而成了这样。” “我便想吃掉这根先天混沌神树的树根,补充自己的养分,那样我就是兄弟姐妹中的最强。” 希衡、玉昭霁:…… 它还挺有上进心的。 玉昭霁道:“你连局势都没看清就下天道的注,这种仗你也敢打?” 后天噬灵树:“……我也是没想到。” 天道一直是最强的存在,万古长青。 天道都支持巫妖,后天噬灵树想着必然是巫妖胜利。 没想到巫妖也是够没用的,这么笨。 后天噬灵树说:“先天树和我们后天树刚好相反,我们是先天混沌神树腐败掉落的枝叶所化,所以,它和我们同源,哪怕是现在这样一截残根,对我们来说也是大补。” 希衡颔首。 她问:“既然如此,你可知道如何才能令先天混沌神树复活?” 希衡想要知道如何破除“人族不灭,巫妖永存”的咒言。 她也想知道,现在这场劫难该如何渡过? 不是希衡一人渡过,也不是玉昭霁渡过,而是全天下都能从这场劫难中脱身。 先天混沌神树知晓这世上的一切,乐于为人排忧解难。 一旦先天混沌神树生根发芽,那么,事情就又有了转机。 后天噬灵树刚说:“我当然……” 它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迅速道:“我当然不知道。” 玉昭霁背靠一棵树,指尖咻地生出一簇混沌火。 后天噬灵树硬着头皮,活活又改口:“知道,我没法告诉你。” 它的小须须指了指天上,希衡心领神会,将天湛剑投入空中,瞬间,剑意遮天蔽日,隔绝了天道的查探。 后天噬灵树惊奇地看着这一切。 它心想,难怪天道如此紧张,这二位未来神明如此情好,又如此强盛,还知道了曾经上古神明覆灭的真相…… 天道自然担心他们对付自己。 希衡垂眸凝望后天噬灵树:“现在你可否放心?如若你不放心,还有神域可以拉你进入。” 后天噬灵树立即道:“不必了,就这样挺好。” 它才不想进入神域呢。 在外面都够危险了,何况是进入神明一念生杀的神域。 后天噬灵树说:“其实能让先天混沌神树立刻活过来的宝物,一直就在你们身上。” “其中一样是混沌火。” “另一样就是无生剑意。” 第378章 剑君,速援 混沌火。 无生剑意。 这两样东西确实都是世间至宝,而且别人无法得到。 但关键是,这两样东西都是九死无生杀人所用,又怎么会和先天混沌神树的复活扯上关系? 后天噬灵树得意地一扭动身子,人魔妖总认为自己是世界的主宰,其实他们掌握的信息远没有植物多。 植物们习性平和,不爱争抢,安稳无灾伫立在天地之间,它们掌握的信息才多得多。 仗着此时天道听不到,后天噬灵树毫无压力地做一个话多的反骨仔。 后天噬灵树:“先天混沌神树当初一力撑开天地,那时的情况多难,天地间的一切它都能吸收来转化为生机,混沌火再凶悍,也伤不了它。” “反而,因为同属混沌,也只有它才能为先天混沌神树提供足够的养分。” 这个说法倒是对。 希衡和玉昭霁对视一眼,明了为什么商羊化蛇等大妖寻遍天下之水,也无法复活先天混沌神树。 因为他们方向错了,他们不该寻找水,应该寻找火。 希衡再问:“无生剑意呢?” 后天噬灵树本来要说什么,但又得意地一扭身子:“这个空间太逼仄狭窄了,我要出来。” 那股骄傲的劲儿溢于言表。 毕竟全天下除了后天噬灵树之外,再无别的东西知道这秘辛。 哪怕是守山人那块臭石头,也不知晓。 希衡并不小气,后天噬灵树这么配合,她当然愿意给后天噬灵树一点甜头。 她把笼子打开,收了剑意,只见“咻”的一下,这只后天噬灵树的根系猛地窜出,想要钻入地面。 然而,它刚下落到一半距离,就察觉到有一股绳子拴着它的小须须。 后天噬灵树呆滞回身去望,只见它的下半截须须被一根水色绳子牢牢系住,绳子的另一头则在希衡手里。 后天噬灵树:…… 希衡道:“还未过河,就急着拆桥,未免有些太心急了。” 她手指一拉,后天噬灵树就这么被活活拉起来,缩在希衡手里。 玉昭霁很配合希衡,在后天噬灵树旁边捏了一朵混沌火莲,成功将后天噬灵树剩下的胆也吓没了。 玉昭霁:“还不说?不说我让希衡立刻撤了天湛剑,届时天道可就知道是谁在通风报信,到时候你两边都讨不了好。” 后天噬灵树:………… 它不甘心道:“这不是你们逼我说的吗?你还要揭穿我?你卑鄙无耻。” 玉昭霁:“孤的确不光明磊落。” 后天噬灵树算是认栽了。 接下来,后天噬灵树生动地给希衡和玉昭霁展现了什么是墙头草两边倒。 后天噬灵树:“无生剑意能复活先天混沌神树是因为它的树根染病了,这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再厉害的树也会怕虫害,再强的虫害也会怕吃虫的鸟。” “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先天混沌神树的树根染了一种古时的虫害,用无生剑意把这些虫害杀了,它才能真正复活,否则,这些虫害在吞噬着它,它根本没法成长。” 希衡颔首:“希望你此时没有骗我们。” 后天噬灵树一僵。 希衡道:“你为天道做事,本就没有做好,获罪于天道,现在若是再欺骗、见罪于我们,恐怕就难以生存了。” 后天噬灵树:“好吧!你们用混沌火和无生剑意时记得别一起放,否则,哪怕是先天混沌神树,也承受不住这么大的破坏力。” “另外,你们需要选好日子,最好选择早上,一日之计在于晨,晨起后太阳初生,我们树木喜欢这个时辰。” “还有吗?” 后天噬灵树将身子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希衡道:“多谢,等我们成功复活先天混沌神树,就将你送回你的本体。” 本来希衡打算直接把后天噬灵树送回去,但鉴于后天噬灵树一而再再而三起歪心思,她只能如此。 后天噬灵树小鸡啄米般点头,不敢再说什么,而后再度被希衡收入一个笼子中,装入袖内。 希衡和玉昭霁这才从深山中回华泉城。 深山清幽寒冷,玉昭霁走在希衡旁边,为她挡住从林子深处拂来的冷风。 以希衡的修为,当然不需要玉昭霁来为她挡风,玉昭霁也知道这一点。 但他还是如此做了。 原来人魔妖,有时候真的会因为情感去做一些无意义的事情。 玉昭霁思及此,不禁笑了笑。 希衡:“你在笑什么?” 玉昭霁说:“我在认识你之前,没想过我会做这样的事,你并不惧怕寒风,我却做无用功,挡在你身侧,这样无意义的事情,以往若是我知道谁这样做,我只会讥笑。” 现在他却成为了这样的魔。 希衡也随之微笑,她说:“这世上又不只按照功能区分有无意义,这样做能让你高兴,也能让我……心悦,就是意义。” 玉昭霁眼中蓦然漫上神异的清光,星光点点,落满星湖。 “你也因此而感到愉悦?” 希衡:“会,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我无法和你形容。” 玉昭霁:“那我知道了,就是和我一样的感觉。” 他们走在山中,往华泉城而去,他们走的速度并不慢,但都很有默契,没有用飞行的速度。 乱世之中,偷得一点闲,和所爱之人步行山中,已经是难得的享受。 到了华泉城内城,玉昭霁看了眼灯火通明的军帐:“这场战事一定会很快过去。” 希衡也道:“所有人都会好起来。” 紧接着,一人一魔便不得不再度分开,玉昭霁继续去军帐之中议事。 巫妖虽然在华泉城、清泉城、鸣泉城败落,但还是占据了一些另外的城池,大多数巫妖深恨人魔妖,而且因为它们是巫族的恨和怨所化,它们几乎不会回转,只能死战。 玉昭霁现在要处理的就是这部分事情。 希衡没有参加这次军帐议事,是因为她还有其余事要处理。 现在夕阳渐落,星光漫天。 她的玉佩上有亮光闪烁。 是扁无真君发来的信息:“剑君,速援!” 第379章 黄泉之水 星光摇落,月痕湮没。 希衡的玉佩闪烁华光,她没有片刻犹豫,立即赶往扁无真君所在之处。 腰间的玉佩此时变得透明,玉质透明,中间显现出地图般的红点。 两个红点,一个代表希衡所在的地点,另一个代表扁无真君所在的地点。 现在,随之希衡星夜独行,两个红点越靠越近,开始有交汇之势。 这次,扁无真君从垚城连夜赶来,就是送来了上次研究死窍的秘方。 这个秘方在垚城之中已经验证过,许多感染了巫妖病原的修士都被救了回来。 唯一的代价是——这些人不能再成为修士,只能成为平凡人。 但是,他们可以保住性命。 扁无真君连夜赶来,便是想要救治在华泉城、清泉城、鸣泉城战场被巫妖病原感染的修士。 但是,三族联盟不是铁板一块。 遍地都是巫妖的眼睛,哪怕乌月已死,但巫妖依据等级森严的血统,还是又组织起了新的秩序。 巫妖们派出精锐,想要杀死扁无真君,抢夺秘方。 三族联盟派去护送扁无真君的擅长战斗的真君都不能完全阻止这些巫妖,那些真君被巫妖们拖延住,困在了一个死城里。 扁无真君挎着药箱,在众位真君的掩护下逃出死城。 之后,又遇到了巫妖新一轮的追杀。 要不是碰见谢云和谢璧,这两位老怪级修士联手救了扁无真君一次,扁无真君和他的药方恐怕已经落在了巫妖手中。 但是,巫妖的数量实在太多,谢云和谢璧也被巫妖用人海战术缠住。 扁无真君又开启了一次惊天动地的生死逃亡,他逃到这处密林之内,一进来,扁无真君就感觉到了不对。 这处密林安静得异常,没有任何声响。 扁无真君本来不想进来,但这又是去往华泉城的必经之路。 于是,扁无真君当机立断给希衡发了求救信号。 接着,他便一直小心谨慎,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但巫妖们还是从四面八方落下,顷刻杀机迸发。 扁无真君医毒双修,并不擅长战斗,他的毒粉也早在之前的战斗中用光。 巫妖一刀砍来,扁无真君只能拿药箱去抵挡。 他的药箱也是一个宝物,坚硬异常,里边装的就是这次的绝密秘方。 巫妖的刀没有劈开这个药箱,大为光火,他直接一刀砍向扁无真君的头。 反正,修真界魔界也就两位顶尖医修,只要死一个,再把另一个堵在垚城出不来,就能让三族联盟找不到救那些修士的办法。 扁无真君此时已经无计可施,他以为自己只有死路一条,已经准备自爆。 他虽为医修,气节也不落于能上战场的修士们! 这么多人魔妖为了保护他身陷险境,现在他难道要眼睁睁等死吗? 他哪怕死,也要自爆,让这些巫妖给他陪葬。 扁无真君眼中迸发死志,就在他要决绝自爆时,周围的巫妖几乎尽数消失,只留下了两个站着的巫妖。 而那些消失的巫妖并不是忽然飞走,而是,在这瞬间被夺去性命。 死寂包围这片森林。 天湛剑蓦然出现在扁无真君面前,紧接着空气波动,希衡也出现在他眼前。 原来刚才希衡就已经到了这里,只是她杀那些巫妖时的速度太快,扁无真君没有捕捉到她的残影。 扁无真君:“剑君!” 希衡:“退后。” 剩下这两名巫妖的确有些难缠,否则也不会现在还站着。 这两名巫妖看见是希衡,也二话不说,直接用最猛烈的杀招朝希衡攻来。 因为巫妖们当初刚爬上平江堰就被希衡的化身吓了一跳,之后他们视希衡为仇敌,都画了她的画像,也都认识她。 这两名巫妖联手,天空中瞬间响起了万千婴儿啼哭之声。 婴鬼地狱? 希衡一下就认出了这两名巫妖披的是以前虚妄山的一个鬼修老怪的皮。 这名鬼修老怪功法奇特,他真正做到了将生死融为一体,在他的身上有生皮,还有死皮。用死皮来修鬼修功法,又用生皮来确保自己不受到鬼修的限制,不被怨鬼界盯上。 这名强大的老怪有自成一体的功法,他不用成神就可以做到游走于人鬼两界、不老不死。 甚至对他来说,想要换个皮囊生活也十分轻松。 他就是人鬼夹缝中的神。 这样的老怪,在当初并没有参与围攻希衡和玉昭霁这件事,所以,他活了下来。 但是没想到,他还是被巫妖杀了。 而且,他的生皮和死皮分别被剥开,再被不同的巫妖穿上,就能使用出比他更大的威力。 眼下这两名巫妖联合使用出的婴鬼地狱就是其中最强的杀招。 婴鬼地狱——连通怨鬼界的最顶层。 这一层名为婴鬼地狱,实际是怨鬼界所有鬼力的集合。 也正因为如此,刚才希衡的那一击才没有杀死两名巫妖。 即使如此,此刻怨鬼界也已经空了三分之一,都死于刚才希衡的剑下。 婴鬼地狱阴风阵阵,怪风怒号,此刻将希衡覆盖在其中。 两名巫妖夹在婴鬼地狱的众鬼之中,阴森森笑。 只要希衡杀死更多婴鬼地狱中的怨灵,就会使得怨鬼界关闭,这位华湛剑君就会被永远留在鬼界之中。 而如果她不杀这些怨灵,怨灵又会无差别攻击她,最终使得她身死道消。 希衡先躲这些怨灵,没有贸然出剑。 她也在观察着局势,这两名巫妖的算计的确看似能让希衡进退两难。 但她如果真会这么容易被将一军,也就不会连乌月都折在她手下。 希衡瞬间参透应该怎么破这个局。 她不只不退,反而深入怨鬼界,从婴鬼地狱中往下俯冲。 一路上,层层阴风怒号,鬼怪不停阻拦都是小事,甚至在怨鬼界中的众生万象都是小事。 希衡只以最快的速度往下飞。 两名巫妖道:“她想干什么?” “不知道,但我知道……她想干什么,我们阻止她就行了。” 当即,两名巫妖操纵着鬼界众生,朝希衡攻去,但是,这些鬼界众生根本突破不了希衡周围的结界。 希衡为了不被留在鬼界,连无生剑意都没有用,而是直接用灵力震开。 鬼界众生们被震开,无法近身,那两名巫妖也无计可施。 因为实力差距过大,他们只能通过鬼界困住希衡,但是多余的,他们根本做不了。 此时,希衡已经到了鬼界最底层。 她看见了黄泉。 怨鬼界中有黄泉,而黄泉,也是水。 她看了黄泉一眼,仅仅只是一眼,便法随心动,所有黄泉之水随之蔓延整个鬼界。 巫妖瞪大眼:“她要干什么?” 第380章 故人相逢 黄泉之水席卷整个怨鬼界。 希衡以前因事来过怨鬼界,怨鬼界中的怨鬼全都惧怕黄泉水。 它们一旦落入黄泉水之中,就会被黄泉水消弭,然后再新生。 黄泉水,就是对怨鬼界中的怨鬼的惩罚。 现在希衡引动黄泉水,黄泉水蔓延怨鬼界后,大多具备强烈攻击性的怨鬼因为离希衡近,想要诛杀她,都被黄泉水泡没了骨头。 大部分怨鬼就这样在黄泉水之中挣扎。 还有一小部分怨鬼没来得及遭殃,鬼也懂趋利避害。 刚才他们想要众鬼一哄而上,想要趁着鬼多吃了希衡满身的灵力血肉时,是仗着鬼多势众。 现在见到这些怨鬼这么快就溃不成军,其余怨鬼也不是傻子。 它们夺路而逃,此时没了这些怨鬼的重重遮挡,那两名巫妖也就露了形。 希衡突至两名巫妖之前,不消用天湛剑,直接凝水成冰,割破两名巫妖身上的皮。 生皮和死皮掉落下来,被冲至黄泉水之中,两名巫妖没了这皮的保护,也瞬间化为乌有。 他们死后,连通鬼界的通道也要随之关闭。 希衡就在这通道关闭之前,旋身进入通道,成功离开鬼界。 这个过程之中,也有那些不要命的怨鬼想要借此逃脱怨鬼界,想跟着去人界作乱,全部被希衡以剑气拦截在怨鬼界之中。 当她身上带着黄泉水气息出现在扁无真君面前,冰刃往下滴血时,扁无真君还抱着自己的药箱,双眼无神靠在一棵大树上。 看见希衡平安出来后,扁无真君瞬间扑上去,然后摔倒在希衡面前:“剑君!” 希衡:…… 倒不是扁无真君太胆小,他是医毒双修的真君,虽然这些年因为地位崇高并没有真正生死相搏,但是他也不至于会怕到这种地步。 现在扁无真君反应这么大,大概是因为药箱里的秘方太过重要。 二也是因为他本来存了死志,想要自爆,却在这关键时刻被救,大悲之下猝然大喜,当然会抽走身上的力气,哪怕是真君也无法免俗。 希衡赶紧把摔倒的扁无真君搀起来。 扁无真君说:“刚才谢云和谢璧救我之后,被巫妖缠住了,还有之前护送我过来的真君们也被巫妖困在了死城之中,还请剑君援手。” 希衡道:“好,我先送你安全去华泉城。” 这次,扁无真君没有拒绝。 他现在必须安全到华泉城,他手里的秘方其实也不算重要,对扁无真君来说,他的脑子里就有完整的秘方。 真正重要的是,药箱里的一味药引。 扁无真君道:“多谢剑君。” 希衡回答:“如果没有成功接到你,才是我的失职。” 希衡带着扁无真君回华泉城,华泉城此时早被三族联盟接管。 而且,有玉昭霁、希修、贪刑魔君在,根本不必担心巫妖渗入华泉城。 希衡将扁无真君送去军帐,里边,玉昭霁和希修等人正在议事。 希衡撩开帐子带着扁无真君进来,她身上的露水都还没干,夜露清凉,落在肩上。 希衡道:“诸位,护好扁无真君。” 希衡说完,便转身出城。 玉昭霁倏然出声:“稍等,希衡。” 希衡停下脚步,回头去看,玉昭霁从军帐主位上下来,腰间挂着玉龙纹带钩,随着玉昭霁的走动而微泛玉光。 玉昭霁:“你现在要去哪里?” 希衡回答:“之前护送扁无真君的人被巫妖所劫,我去看能否施救。” 玉昭霁没有阻止希衡,只是说:“更深露重,注意风寒。” 他将腰间恒温的玉龙纹带钩取下,为希衡佩上:“小心。” 希衡点头:“我会很快回来。” 她离开,军帐内的其余人魔妖也知道希衡和玉昭霁的关系,看见这一幕倒没觉得有什么,只是觉得画风清奇。 不管怎么说,他们在一起真的感情这么好,实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玉昭霁重新坐回主位上,他谈的事很快收尾,要对接扁无真君救人的事情。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希衡顺着扁无真君逃来的路线走,走到一处深山山谷时,看见了山谷中迸发的灵光。 灵光之内,是谢璧和谢云两兄妹。 几名巫妖站在山谷外,操控着东皇钟残像。 希衡几乎瞬间就感应到了东皇钟残像上残存的神力,难怪这几名巫妖能够把谢云和谢璧逼成这样。 希衡潜入这山谷边缘,趁几名巫妖满心都在诛杀谢云、谢璧,夺取他们的皮囊上面,以水凝珠,水珠无声无息没入东皇钟残像之中,而后,蓦然扣响! 东皇钟残像一被扣响,发出的声音响彻山谷,音波瞬间将这几名巫妖震碎。 山谷中的谢云和谢璧因为修为高,倒是只耳朵流出鲜血,没有其余事。 紧接着,东皇钟残像因为发出这声巨响,残余的神力被用光,就不再能作为困住谢云、谢璧的阵法主材料。 东皇钟残像化为齑粉,这个神器终于不再沦为巫妖害人的工具。 山谷中,谢云和谢璧也趁此机会破开其余阵法,飞身而出,如同乳燕落林。 谢云和谢璧见到希衡,眼前一亮,谢璧想到了之前他已在希衡和自保成神中作出了后者的选择,便又收敛了表情,没有在上前,而是疏离站在一处树梢。 他自己选的,自己担着。 人这一生有许多追求,谢璧追求了一样,就必须忘了另一样。 他想要自保,成神,在玉昭霁的威胁中放弃了希衡,他没法和玉昭霁 谢云则快乐上前:“阿衡,你怎么来了?” 希衡说:“我救了扁无真君,他告诉我说你们救了他,我这才来。” 谢云立刻后怕:“扁无真君到底带了什么东西,这么多巫妖追他,我和兄长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希衡道:“带了能治疗巫妖病原的秘方。你们可要去华泉城看看,你们现在镇守的城池应该也有修士感染巫妖病原,需要治疗,可以提前看一看。” 谢云本来想答应。 她的“是”字都抵到了嗓子眼儿,又略带担忧地回头看了眼谢璧。 谢璧眼神微黯,谢云便把“是”字给咽了回去。 这时,谢璧却忽然一改退缩和疏离,他飞上前来,轻盈落在谢云身边。 “我们去。” 第381章 神器之秘 谢璧的反常没有让谢云放松,反而让谢云更担心谢璧行差踏错。 她的兄长对她的金兰是什么样的情感,谢云不是不知道。 谢云更担心谢璧明明当初都做好了决定,今日难道又要反悔不成? 修道者最忌讳的就是行为反复,容易道心不稳。 谢云说:“兄长……” 谢璧言:“我还有事要同华湛剑君说。” 言下之意就是让谢云先避一会儿。 谢云原本担心,不肯,但她看谢璧面容坚定,想了想兄长这么多年从未行差踏错过,也想了想希衡的人品,哪怕兄长真的一时糊涂,希衡也不会放任他糊涂下去。 谢云便叹了口气,给希衡一个帮忙照应的眼神,就暂时避到别处。 此地,只剩下希衡和谢璧。 山谷中还有巫妖横七竖八的尸首,破坏了山谷幽清的美景。 东皇钟残像的碎片落在地上,扎在草边的泥土里。 谢璧的确是世家公子的模样,风度翩翩,他站在离希衡几步之遥的地方,想要说什么,又许久没有开口。 希衡礼貌地等了一会儿,见谢璧仍然没说话,便说:“扁无真君说,死城还有修士被困,我不能在此地停留太久。” 谢璧笑了笑:“是啊。” 山谷的风吹得谢璧如同一块青色泛着波纹的翠湖。 他看向整个山谷,眼神平静却有一丝浅淡的遗憾:“此地风景独佳,乃天下山绝,可惜却在此时卧满巫妖的尸首,剑君,我们似乎总是缺乏共同赏景的机缘。” 希衡心知肚明谢璧是在以景喻情,她说:“天下风景,何时都可以赏,若是不赏,只源自于心。” 谢璧又微笑:“当初,我同玉冥魔君有过一番交谈,达成共识,最终我选择了安稳成神。当然,我现在并非要撕毁盟约。” 谢璧看着远处的山风,山风从不告知别人什么时候来,也不告知别人什么时候走。 谢璧说:“我只是想,我至少应该告诉剑君一声,我当初在剑君的世界中,爱上了剑君,过后经年,辗转难忘。” 谢璧说完,停顿一下。 他的私心还是想看希衡听见此话后的反应,也许,在谢璧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他还有着不可控的期待。 希衡却反应平常,毫不扭捏,她说:“承蒙错爱。” 就是这句话,让谢璧知道了她的抉择。 谢璧以笑意掩盖自己的落寞,继续说: “后来,我自认为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选择有安稳成神的路子,直到我和妹妹镇守黄沙城,在镇守黄沙城的过程中,我学会了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担当,我以前避世多年,考虑的是怎么活下去,我镇守黄沙城时,想的是怎么让百姓活下去。这个过程中,哪怕让我第二日就去死,我也愿意。” 所以,这时候的谢璧懂得了争,懂得了存活以外的意义。 他变得更勇敢,比以前那个谢璧多了另外的力量。 他也更明白了当初玉昭霁说的没错,玉昭霁说他连争都不敢,不论给他多少时间,他都一样会输。 如果这时候再给谢璧一次选择的机会,他想,他不会放弃。 可这世上根本没有如果,他当初做出了那个选择,之后就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 谢璧说:“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终止自己曾经的懦弱、自保。” 如果他不说出来,反而会对他的道心有碍。 希衡听懂了。 她说:“天下修道者,皆为一家,皆有情。” 谢璧释然一笑:“是,皆有情。” 谢璧高声:“云妹,好了,你回来吧。” 谢云立即从远方飞来,她的视线在希衡和谢璧身上打转,见谢璧脸上只有释然之后,也放下心来。 谢云天性活泼开朗,见没出什么事后,也猜到了一些谢璧估计是解开了心结。 谢云说:“那我们现在可以去华泉城了?” 谢云也想去看看怎么解决巫妖病原。 谢璧道:“是。” 希衡则说:“二位自行前去即可,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希衡拿出信物,递给谢云和谢璧:“你们拿着信物才能入城。” 谢云和谢璧接过信物,希衡再度离开,前往死城去救其余修士。 谢云本想跟上去,想说自己也可以搭把手,却被谢璧拉住了。 谢璧:“我们不必跟上前去添麻烦。她……并不需要。” 谢璧这句不需要,不知是在说希衡不需要帮助,还是不需要他。 谢云便沉默下来,她知道希衡的确不需要她的帮助,倒也算了。 就这样,谢云和谢璧去华泉城,希衡前往死城救人。 希衡到了死城,发现这里之所以叫做死城,是这座城以前被巫妖所屠。 屠了之后,巫妖干脆就将这里作为屠宰场、畜牧场,关押一些被他们拿来当做肉菜的人魔妖。 三族联盟一直想过解救这座城池里的人。 但是,这座城池被空间阵法一直给隐藏了,三族联盟最好的空间阵法修士都找不到。 现在希衡奔着来找死城的念头,加上扁无真君之前留了线索,她倒是误打误撞找到了这个关押人魔妖的死城。 死城卧在星夜之下,这里萦绕着一股血腥气,看守此地的巫妖一波一波,巡逻得十分紧密,几乎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希衡没有贸然进入死城。 三族联盟非常重视扁无真君和惊春魔君的研究,这次派扁无真君过来,通信阵里说是因为唯有扁无真君惊春魔君才能成功开展治疗。 其余医修都无法成功,现在还在接受惊春魔君的教导。 所以,扁无真君和惊春魔君此时在三族联盟中的地位奇高,堪称唯二能挽三族于微末之中的圣手。 这一次,三族联盟派出了整整几十名真君来护送扁无真君。 这几十名真君中,有十名是渡过这次大劫就飞升成神的修士,其余也是各个宗门的中流砥柱,妖族魔族各显神通。 这样的手笔,甚至比支援紫金城那次还要阔气得多。 因为紫金城作战那次,更多是战场上的拼杀、运筹帷幄,需要深谋远虑的主帅、冲杀的良将和训练有素的士兵。 可这次护送全靠高阶修士,所以才派了整整几十名真君过来。 这一次三族联盟真的是下了血本。 却没有想到,这么多的真君,居然全部被困在一个死城里? 希衡可不认为巫妖靠的是真刀真枪,估计还是类似于后天噬灵树、东皇钟残像那样的神器至宝。 希衡如同黑夜里顶级的掠食者,潜伏在夜空中,俯瞰这座死城。 她没有靠得太近,担心过于近会被巫妖的秘宝发现。 就这么蛰伏了大约半炷香时间,希衡又再次感受到空间神器的波动。 果然,又是一个神器。 巫妖为什么有这么多神器? 第382章 肉菜养殖场 迄今为止,巫妖拿出来过的神器有人王伏羲弓,可以伤到玉昭霁。 东皇钟残像,可以镇压联手的谢云和谢璧。 后天噬灵树,更是可以大范围克制所有修士。 后天噬灵树和东皇钟残像都可以说是天道给巫妖的,但是人王伏羲弓不是…… 而且,这些神器为什么甘愿被巫妖调动? 希衡按下这个疑问,先暂时追踪死城。 死城在这个空间神器的影响下开始前往别处,完全没有规律,很快隐没在这片大地之下。 希衡只能一路追踪,希衡并不懂空间阵法,她现在只能靠着对死城里修士的血液认知来追踪死城。 血液中有水,希衡只能这样来追踪。 她跟着死城又换了一个地方,这一次,这个死城从青青原野直接换到沙漠中心,周遭的夜风也从青草味变成了干燥的沙子味。 希衡继续观察死城巫妖的巡逻间隙。 她当然不能直接贸然闯入死城,一旦惊动这个空间神器,希衡都不知道空间神器可以跑多远,如果去了地心深处又该如何? 届时,哪怕希衡救出了这些真君们,估计也要在地心被困许久。 希衡的观察时间有限,因为下一次空间神器裹挟着死城走,她不一定还能跟上。 幸好,这时死城里也传来动静。 之前那些被困在死城里的真君,已经有几个被巫妖所控制,现在被一列巫妖守卫押送着,往养殖场走。 奇怪的是,这几名真君像是被封了神智一样,脚步虚浮。 一位看着等级高一些的巫妖头头在一名真君脸上抹了一把,挤出一个挑剔但满意的微笑。 巫妖头头:“这次的肉菜真是顶级,但要好好驯服蓄养,把他们放到甲字一号养殖场去。” 一名巫妖问:“里边儿原来的肉菜呢?” 巫妖头头:“哼,杀一个犒劳犒劳咱们,剩下的……都这么久了也驯化成功了,挪去甲字最末一号养殖场。” 希衡记下“驯化”这个词语。 紧接着,那些巫妖按照巫妖头头的吩咐去做事,那几名真君被押送往甲字一号的养殖场,原来在甲字一号养殖场的“肉菜”也被押送出来。 希衡认出了其中一名“肉菜” 正是曾经修真界一位赫赫有名的真君。 希衡大约知道了甲字一号养殖场和其余养殖场的区别,假定有其余养殖场的存在情况的话,甲字一号养殖场应该是“驯化”那些修为高的人魔妖的地方。 希衡盯着这些被驯化后的真君们。 这些被驯化过后的真君好似真的成了肉菜,没有智慧,不懂反抗,真的像是被圈养了许久的猪一样,一出了栏就六神无主,被几名巫妖押送着,像是押送待宰的猪。 鞭子抽到这些真君的身上,他们也不懂反抗,还趴在地上嗅地上的味道。 希衡见到这些“被驯化的真君”被抽,也没有出去阻拦。 她在等一个时机。 刚才那名巫妖头头说,要杀一名肉菜来犒劳犒劳巫妖们。 这世间万物,在过度喜悦、凑在一起狂欢时都会相对松懈一些对周遭的警惕。 希衡就这么等。 巫妖们从被驯化的真君中挑了一名被喂养得胖胖的,拉着他脖子上的绳,像是牵猪一样牵过去:“吃肉咯!” 巫妖们都欢呼起来。 因为乌月之前下的禁令,这些巫妖看着这么多肉菜,却不能吃个痛快,反而要他们养着肉菜,他们当然馋了。 这也就是乌月“死”了,这些巫妖们才敢杀一只肉菜来吃。 而且也只敢杀一只,乌月的血统对他们的影响早已根深蒂固。 巫妖们欢天喜地,围观着巫妖屠夫杀肉、吃肉,就连一些巫妖守卫也总是忍不住朝那里望去。 巫妖屠夫的刀高高举起,希衡就趁着巫妖们全都松懈的瞬间进入死城! 那些巫妖根本捕捉不到她的影子,连空间神器都只觉得掠过去了一道风。 希衡再度像在青影城一样故技重施,杀了那名巫妖头头之后迅速控制他的身体。 希衡用巫妖头头的身体,击出一道掌风,朝巫妖屠夫的手臂打去。 顿时,巫妖屠夫的手一歪,高高举起的刀也歪了,砍在地面上,溅出火星子。 所有巫妖惊诧望来。 希衡:“今夜这肉菜不能吃了,我刚得到了消息,巫王……还在。” 如何掩盖一个出格的举动? 就是让另一个爆炸类的举动或者爆炸类型的信息来盖住上一个举动。 希衡此话一出,所有巫妖全都忘记了肉菜的事情。 巫妖之王乌月,受人魔妖痛恨,但是对巫妖来说,他的确是难得的英主。 乌月的决策命令,都是能让巫妖长远推行下去的,就比如乌月已经“死”了,但只要巫妖继续推行他的那些命令,比如豢养人魔妖,就能够继续存活下去。 比如这个死城,这些被驯化的肉菜,几乎已经不算是人。 巫妖哪怕在之后打不过人魔妖,但只要做好这些肉菜的繁衍,就不愁食物。 巫妖们:“巫王他……” 希衡:“巫王之前分给其余大人一些慧、勇、毅,这些就是巫王的部分,这些东西还在,巫王就一定还会再生。” 巫妖们当即激动起来,振臂高呼:“巫王再生!” “巫王再生!” 等群情喧闹的劲儿过去,希衡才说:“所以,我们要严格遵循巫王之令,这个肉菜还是将它关进去吧,之后再开荤。” 剩下的巫妖们赶忙听话。 希衡见救了这一波被驯化的真君,便没有停留在此地。 现在她只能利用巫妖头头的身份保证这群真君们不死,但是要想把他们从那样古怪的状态中解救出来,还要继续查。 几名巫妖围在希衡周围,看样子是经常对这名巫妖头头溜须拍马的手下。 希衡正好道:“今天那群不长眼进了咱们口中的肉呢?怎么才扣下这几个?” 她问的就是今天护送扁无真君的那一群真君,这群真君只被扣了几个下来,还剩几十名。 一只巫妖说:“这群肉烈得很,要慢慢的熬。” 希衡瞥了他一眼,做足巫妖头头的样子,倨傲道:“带我去看,夜长梦多,我要早些把这群肉都关进养殖场去,免得夜长梦多。” 第383章 加速退化 希衡占据了死城巫妖头头的身份,此刻在死城中畅通无阻。 她牢记死城里的每一处布置,以及巫妖的兵力分布在哪里。 巫妖在前面带路,希衡在七转八折之后,也终于看到被困在死城中的真君们。 这些真君们都被困在无形的墙体之中,希衡倒是能看见所谓的无形墙体中间流转着金色神光。 巫妖们排列成阵,手持着五面金色的镜子。 这镜子,应该就是空间神器的一部分,但绝不是全部。 因为刚才死城从深山中移到沙漠,需要耗费空间神器的力量,所以,空间神器的大部分力量还在覆盖整个死城。 这些被金色镜面困在这里的真君们,只是被小部分空间神器的力量所阻挡了。 希衡冷冷看着这群挣扎的真君们,学着巫妖头头的口吻:“这么久了还不就范,真是麻烦。” “看来,还得我亲自动手。” 说完,希衡抬起手,手中凝出掌风,袍袖飞扬,猛地激荡出掌风。 有她这一掌打出之后,那些真君们彻底无法抵御金色镜面,全部吐出一口血,被巫妖们手拿武器控制住。 真君们做梦都想不到这个巫妖头头是希衡,只以为那金色镜面太厉害。 至于其余巫妖,他们只会觉得巫妖头头的巫力又上涨一大截,只会为此感到高兴。 真君们被巫妖控制着,押送往甲字一号养殖场。 希衡冷着脸,就站在另一边看,果不其然,这些真君们现在还保留着神智,没有出现像最开始被抓的那几名真君那样丧失神智的情况。 希衡猜测,这个死城里除了空间神器之外还有另外一种东西。 这种东西能够帮助巫妖“驯化”这些真君。 之前那些真君是力竭后被巫妖们抓住,因为力竭,所以他们不能抵抗这种东西,很快就中了招。 现在希衡对剩下的这些真君出手,强行在瞬间突破他们的防线,让他们被巫妖控制,看起来,希衡是在帮巫妖。 其实则是让这些真君都没有力竭,不用被巫妖温水煮青蛙,这样的话,真君们就会有更多力量来对抗死城中“驯化”的东西。 希衡扮演着巫妖头头,冷漠走在这群真君旁边。 有真君仇视地看着希衡,恨不得当场啐她两口。 希衡也尽职露出狞笑的表情。 …… 希衡道:“这群肉菜看起来还是不安分,走,去甲字一号养殖场,我要亲眼看着他们进去。” 她这样说着,顺便放慢脚步,等到巫妖押解着最后一名真君时,踹上这名真君的膝盖弯。 希衡此举,就像是巫妖头头在拿这些“肉菜”发泄一下。 这样,她就顺理成章走在队伍后面,只用等着巫妖将她带去甲字一号养殖场。 根据刚才真正的巫妖头头透露的信息,希衡可以推出—— 强大修为的人魔妖会被送到甲字一号养殖场去驯化,说明那里的驯化物质最强。 希衡要想查清楚这件事,当然避不开这个地方。 巫妖们押送着这群真君,来到甲字养殖场。 希衡也是第一次直面巫妖的“养殖场” 怎么说呢?人魔妖如何豢养猪牛羊,这个养殖场就如何豢养人魔妖。 这里的每间房内都只有一个长条形的凹槽,似乎是巫妖给肉菜喂食的地方。 甲字养殖场共有十个号,每一间养殖场内都是被喂养的人魔妖。 希衡着重看一号养殖场和末位养殖场。 一号养殖场的真君们好得多,虽然最开始那波力竭的真君已经失去神智,但他们只是靠在墙壁边发呆。 至于希衡强行干预的那些真君,全都咬牙切齿、仇恨地看着巫妖们。 至于末位养殖场的人魔妖,已经变得和牲畜的行为没有两样。 甚至在希衡、巫妖进来时,他们还觉得这是巫妖来给他们喂食,挤在边上露出讨好、兴奋的表情。 希衡想,什么力量能够这么快改变真君们的行为? 消除记忆?人魔妖的记忆可以消除,但是肢体上的本能却不会,比如说希衡和玉昭霁,哪怕他们失去记忆,他们也一样会用刀剑。 消除记忆后再给这些人魔妖植入牲畜的记忆? 如果对于一般的修士来说,的确可以。 但是甲字一号养殖场的真君们都有被成功驯化的例子,比如刚才差点被巫妖屠夫所杀的那个真君。 这些真君哪怕被植入猪牛羊的记忆,他们的肢体本能也不会退化成这样。 退化? 希衡想到这个词,豁然开朗。 的确,这些人魔妖的种种表现就像是退化。 比如,深海中的鱼长时间见不到阳光,就会退化,把视觉也给退化至完全消失。 就像当初……玉昭霁在十万大山中,也因为太久不能视物而导致眼疾,虽然后来玉昭霁的眼疾难愈有凶神残念的手笔,但也有常年处在黑暗中的原因。 这些人魔妖的表现比玉昭霁当初严重多了。 他们就像是被当成牲畜喂养了千年万年,每日只用吃巫妖投喂来的食物,也因此,丧失了自己的记忆、肢体本能,完成了从人到牲畜的全面退化。 而巫妖战争到现在还没有一年。 也就是说,这座死城里除了空间神器之外,还同时存在着一个操控时间的神器。 时间神器改变了这些人魔妖身上经历的时间,加速了他们的退化。 也就是说,希衡想要救出死城里的所有人魔妖,必须同时应对这里的两大神器。 希衡看向这些远方的天空,今夜快要过去,天快亮了。 她和玉昭霁说过,早上的第一缕阳光洒向大地时,他们就会一起处理先天混沌神树的事情。 她一定要按时赶回去。 一名巫妖见希衡在这里停顿太久,脸上笑开了花儿:“头儿,这儿待久了可不好,咱们出去吧。” 希衡点头:“看好他们,另外,这群肉菜不安分,今天别给他们东西吃,先饿着他们。” 希衡怀疑吃食里也有加速退化的东西。 她这么说,就是故意试探。 果然,那名巫妖皱了脸:“可是喂食会让他们更快被驯化啊。” 希衡立刻叱责:“那是对那些已经安分了的肉菜来说,现在这些肉菜……” 她冰冷的目光逡巡过那些还对她抱有敌意的真君,说:“这些肉菜都还想要跃跃欲试,打破我们的头呢,现在给他们吃食,相比较驯化的速度,更能让他们获得力气来反抗我们。” “现在先饿着,明日再给。” 希衡装得实在太像,连巫妖头头说话时的微表情都一模一样。 而且她的理由也很好,巫妖完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希衡又说:“至于另外房间的吃食,我看还得再加量,带我去看最近的吃食。” 既然吃食中含有加速驯化的东西,希衡就得细看。 她忙着在死城救人,星夜奔忙,和巫妖斗智斗勇。 另一边华泉城中,玉昭霁也看着天边淡淡的月亮。 他想,希衡怎么还不回来?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半夜也一样。 第384章 时间神器 玉昭霁从军帐中走出。 扁无真君在玉昭霁安排的魔君保护下去配药。 他提着药箱,一边走一边让魔君替他寻好他需要的药材,再让人去把被巫妖病原感染最严重的修士带到屋内。 扁无真君忙得脚不沾地,玉昭霁也没有半刻休息。 他刚商讨了一夜要事,身强力壮精力充沛,现在并不疲惫,但是看着远方那轮黯淡之月,不知希衡现在为何还没回来。 乌月已死,巫妖应该只剩下了一群不太成气候的存在,这群巫妖不该是希衡片刻之敌,为何能耽搁她这么久? 事出反常必有妖。 玉昭霁打算出城,他没有让魔族魔君们跟着,而是独自前行。 华泉城的夜并不宁静,处处都是人手调动,还有巫妖战败后的低泣声,人魔妖胜利后的欢呼声。 玉昭霁潜入暗夜,如同漆黑魔雾,刚到华泉城外城门口,就碰上了在接受入城检查的谢云和谢璧。 谢云和谢璧递上入城的信物。 守城的三族联盟修士察看信物,才会愿意检查谢云和谢璧,然后才有可能放他们进城。 谢云和谢璧心中无鬼,身上无毒,自然能很容易通过检查。 暗夜中的玉昭霁却一眼认出那是希衡的东西,他不再潜行,在谢云谢璧面前显露踪迹。 一截玄色绣金纹的手从守城修士手中拿过信物,守城修士没想到有人近身,冷汗涔涔,下意识想要拔刀,玉昭霁轻飘飘将他的刀按回去。 玉昭霁口吻如霜:“你们在哪儿见过她?” 直到玉昭霁开口,守城修士才发现是他,放下心来。 谢云和谢璧也如临大敌。 他们一直知道希衡和玉昭霁是后起之秀,但也没想到他们成长得这么快,希衡对谢云谢璧没有攻击性,还救了谢云谢璧,所以他们没有感觉到希衡太多修为增长。 可这次遇见玉昭霁,如果不是玉昭霁主动现身,他们根本发现不了玉昭霁。 也就是说,如果玉昭霁想,杀了他们也不是难事。 谢云和谢璧收拾好情绪,他们都已经找到自己的道,早不会妒忌。 天下大道万千,有人走得快一点,有人走得慢一点,但慢慢走,总能到达终点。 谢云:“我们碰见了阿衡,怎么,她还没回来吗?” 谢云有时会因为在青天鉴界内的经历叫希衡为衡姐姐,但此刻玉昭霁在,她便并没有这样称呼希衡。 玉昭霁:“你们何时何地遇见的她?” 谢云思索:“那处地方的名字叫做埋云谷,我和兄长大约在半个时辰前在那里被巫妖围攻,是她来救我们,之后她说她要去死城救人,我和兄长去黄沙城中处理了一些事才来华泉城,学习如何治疗感染巫妖病原的修士……” 玉昭霁没兴趣听长篇大论:“你和谢璧共同联手,为何会被巫妖困住?” 以谢云和谢璧的实力,这根本不应该。 谢云则道:“巫妖原本不是我和兄长的对手,但难缠之处在于巫妖有一个神器,那个神器应该是东皇钟,幸好不是完整的东皇钟,否则,我和兄长恐怕也撑不到剑君来相救。” 玉昭霁面色沉吟:“又是神器。” 玉昭霁此刻也和希衡一样想到了巫妖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神器,为什么这些神器还甘愿被巫妖操纵? 谢云问:“又?” “难道巫妖以前还用过神器?” 玉昭霁此时已经确定希衡这么久没回来,一定是被神器缠住了。 他立即要出城去找希衡,谢云和谢璧此时也没了进城的心思:“我们和殿下一块去。” 玉昭霁已经化光离去,并未有半点带上谢云谢璧的念头。 谢云神色担忧,谢璧则收回目光:“算了,妹妹。” 谢云:“可那是神器……” 谢璧:“神器又如何,他们是未来的神明,难道还会被神器残像所伤?最多是耽搁一点时间,我们现在需要做的是,在他们都不在华泉城的空档,看好华泉城,别让巫妖有可趁之机。” 谢云只能这么做。 玉昭霁熟记地图,此时他对华泉城、清泉城、鸣泉城周围的地形地势都牢记于心,比有些老山民还记得全。 因此,埋云谷对玉昭霁来说非常好找。 到了埋云谷之后,玉昭霁再去寻找死城,但是,此刻的死城早就被空间神器转移到了其余地方。 玉昭霁的线索就这样断掉。 他试着联系希衡,但是,此时的希衡在死城中,通讯玉佩也被屏蔽,无法接收到玉昭霁的信息。 玉昭霁在旷野之中,头顶四方星光,八面都是去路,却空荡荡、冷寂寂。 他不知道该朝那一条路迈进,才能找到他的爱人。 玉昭霁举目四望,风哀鬼哭,无人能为他指路。 在这样堪称绝境的境地下,玉昭霁忽然想到了一个另辟蹊径的办法。 他能找到希衡了。 玉昭霁指尖生出一簇火焰,火焰在空中燃烧,明明烧灼的是空气,却能听到“哎呀哎呀”声。 后天噬灵树痛苦万分地从希衡袖子内爬起来,它一直被希衡揣在袖子里,等着被送回本体去。 本来后天噬灵树待得好好的,没想到忽然像是被火焰烤了一样。 这火焰没有直接烤到它的藤蔓,但就像是之前玉昭霁拿来威胁它的一样,哪怕混沌火只在它旁边撩拨,它也受不了。 后天噬灵树“唉哟唉哟”叫起来,几乎在希衡袖子里乱甩。 希衡此时还是巫妖头头的模样,神情倨傲去看肉菜的吃食。 后天噬灵树的叫声一出来,巫妖们立刻警觉起来:“谁?!” 希衡暗中在袖子内蓄力,隔绝后天噬灵树的叫声。 希衡道:“恐怕是那堆肉菜不安分,还想着逆天改命,不做菜去做人呢,多派人手看着他们。” “是。”这几名巫妖立刻领命离开。 现在希衡身旁还有两名巫妖,希衡道:“去把这些天肉菜的吃食都拿过来,我要仔细检查。” 另外两名巫妖也去了。 现在这里只剩下希衡,希衡才有余力去看到底后天噬灵树发生了什么。 此刻,后天噬灵树在希衡袖子内爪哇乱叫。 后天噬灵树:“破魔!玉昭霁……错了错了,太子殿下,你到底要说什么?” 玉昭霁在旷野之中,听见后天噬灵树的声音。 他眉眼寒凉:“希衡呢?” 后天噬灵树怕火焰,气得快丧失神智:“我怎么知道?!……好好好我知道,别加大火焰,她在死城。” 玉昭霁之前用混沌火烧过后天噬灵树,破绝灵阵,而混沌火可以标记灵魂。 所以,玉昭霁能够找到后天噬灵树,就能借此找到希衡。 玉昭霁:“死城在什么地方?” 后天噬灵树:“我哪儿认路……别别别生气,我真的不认路,我只知道这里是沙漠。” 后天噬灵树真的不认路,他一株植物,哪儿去过这么远的地方? 在后天噬灵树说不清楚的时候,希衡的声音插进来:“这里是黄泉荒漠。” 希衡不只能认路,也能判断这是哪个沙漠。 她早年间追杀一只酷爱食用小儿心脏的蝎子精,一路追杀来过黄泉荒漠。 时隔多年,黄泉荒漠虽然有些微变化,但大体还是没有太多改变。 沙漠的路标还在那里。 玉昭霁:“黄泉荒漠?好,我马上来,等我。” 现在时间紧迫,希衡没有时间和玉昭霁寒暄,说什么小心之类的话。 她只说:“死城中有空间时间两大神器,你要注意。” 希衡刚说完,那去拿肉菜吃食的两位巫妖就抬着一堆吃食过来了。 希衡随之再度屏蔽袖内的动静。 她仔细观察吃食,这些吃食很像是农家喂鸡鸭猪时黄色的糠,呈现面粉状,但也不是特别细腻。 在这些黄粉状的吃食中间,还有些亮闪闪的小石子儿一样的东西。 那两名巫妖总共搬来了好几种吃食,每一种吃食之中,黄色的粉状物不变,唯一的变化是这些亮闪闪的小石子儿一样的东西有多有少。 希衡猜,对甲字一号养殖场的“肉菜”,就要多放这种亮闪闪的小石子儿一样的东西。 对于甲字末尾或者排名更低的养殖场“肉菜”,就相应的减少这种东西的投放。 否则巫妖会亏。 甲字一号养殖场的真君们需要更长时间来退化,所以放这种东西要更多。 他们虽然要巫妖投入更多东西,但是真君们灵力更充沛,吃了……也更好。 所以,巫妖得大于失,才愿意这么做。 希衡想拿一颗亮闪闪的小石子儿起来细看,但她没有贸然行动,而是看向那两名巫妖。 巫妖们抬着这些吃食过来时,手上带着透明、不知是什么材质的手套。 希衡做出要翻查吃食的样子,再朝两名巫妖伸手,巫妖们便将这手套递给她。 希衡将手套戴在手上,这些能加速时间、加速退化的东西,巫妖肯定会用什么法器来隔绝,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所以她刚才朝巫妖要法器,隔绝这些伤害。 这也是符合巫妖头头身份的举动。 哪怕巫妖头头自己真的有这种法器,但巫妖也不敢问希衡是不是没带出来。 希衡戴好手套之后,探下腰去摸这些黄粉状的吃食,她一捻,黄粉状的吃食被搓开,都是普通粮食。 她再触上那些亮闪闪、小石子儿一样的东西。 刚一触上去,希衡就感觉时间之力从自己手下流过,要不是有这一层手套,她现在已经受了影响。 希衡不动声色,她再捻了捻这些亮色小石子儿,手中用力,一块小石子儿就这么裂开。 希衡装出皱眉发怒的样子:“怎么现在这么不经事?一捻就碎,当初可不是这样的。” 巫妖赶紧叫苦:“以前时星海遍地都是这样的时星子儿,咱们好去开采,可是时星海渐渐越来越枯竭,我们想要这些时星子儿就难如登天,这已经是我们费力才打捞上来的了。” 时星海? 这里的时间神器叫做时星海? 希衡:“我去看看。” 巫妖再度带希衡前去。 时星海就在死城之内,而且连通那几个养殖场。 巫妖带希衡来到了山顶,从这里望去,能在死城之中看见一汪粉色的海洋。 这汪粉色的海洋在月光下透着暗粉,从周遭的沙滩来看,的确枯竭了不少。 在黄泉荒漠中能有海洋,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奇怪的事情。 许多巫妖在海洋面前采集时星子儿,他们拉着车,有的巫妖不慎一脚踩滑,摔到时星海里,很快就从壮年变成了老年,最后萎缩成小小的一团,活活老死。 看来时星海的确是时间神器。 希衡眺望这方海洋,时星海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 太小了。 这里能开采出这么多时星子儿,怎么才这么大一点?还是说,时星海虽然面积不大,但是够深? 也不可能,刚才巫妖说过时星海在枯竭。 那么,只有一个剩下的答案。 希衡观察时星海的四周,她在找空间神器的本体在哪里? 既然时星海的面积不可能这么小,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性: 它真正的面积被空间神器给折叠了。 其实想想也是,巫妖手握空间、时间两大神器,对这两大神器的看护肯定是重中之重。 所以,为了让他们的重兵能好好看护这两大神器,他们一定会选择把两大神器放在一处。 希衡猜测完,身边的巫妖又说:“您想下去看看吗?” 希衡:“不用了。” 她打算一会儿悄悄自己折返回来,没想到这句话倒是让那个巫妖误会了。 巫妖愤愤不平说:“您掌管这城中肉菜的喂养、士兵的巡逻,您为咱们尽心尽力,可是偏偏巫王当初又将看守神器的职责交给七十二,连您也不能插手。” 巫妖说:“七十二和他手下那些巫妖,仗着自己看护神器,时常看咱们不顺眼,也不想想,咱们才是承担了城里大部分职责,他们有什么用。” 希衡瞬间以七十二和这个巫妖头头的矛盾点作为突破口。 她同样冷道:“的确如此,七十二除了会蒙骗巫王之外,还会做什么,要我说……我也是忍够了。” 那巫妖望向她,希衡道:“趁巫王此时不在,今夜,咱们为何不奇袭他们?将神器彻底握在我们手中。” 那巫妖说:“可是巫王当初说过我们双方不得内斗?” 希衡极具煽动地回答:“我们不内斗,他们是如何欺辱我们的?这片时星海,都快成了他们的地盘。巫王现在鞭长不及,我们再不动手,下一个死的,就是我们了。” 这巫妖想了想,发现的确如此。 他眼里流露出狠厉:“您说的是,以为,这些家伙和我们抢肉菜吃,我早就受不了了。” 希衡冷静道:“下去安排,别走漏风声。” 巫妖立即风风火火下去。 希衡再度眺望不远处的时星海。 美丽的海洋,两大凶险的神器,城内想要食人的巫妖,看守神器的巫妖重兵…… 这里的情况太复杂了。 她只有这一夜的时间,否则,那些真君都会加速退化。 希衡只能让城中巫妖斗起来,搅乱这一摊子水,她才好破坏两大神器,将死城中所有被当成人魔妖的肉菜救出去。 很快,深夜降临。 那名得了吩咐的巫妖纠集了一大波巫妖。 此时,玉昭霁也已经悄无声息潜入死城之中。 第385章 神器,不过是神的武器而已 死城星光如豆。 繁星映照着偌大的死城,巫妖们脸上被星光照耀出扭曲狰狞的神采。 杀了巫妖七十二,这片死城就完全由他们掌控。 包括那些肉菜的归属权,除开巫王之外,也就完全被他们掌控了。 巫妖们摩拳擦掌,希衡也由此掌握了更多的信息。 巫妖注重血统,那位守护神器的巫妖七十二的血统和巫妖头头的血统差不多,所以,他们双方手下的巫妖都对彼此不满。 他们的矛盾早就深不可测,关系危如累卵,所以,希衡轻轻一挑拨,他们就大打出手,战在了一处。 时星海,当巫妖们高呼着“杀——”的声音响起时,守卫时星海的巫妖们还以为是有人想要来抢夺时间神器和空间神器。 可是,当他们在星光照耀下,看见杀来的是巫妖同族后,这样的猜测在他们心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然,他们心底也没有一点心痛和惋惜。 因为他们也早就想要拿到死城的完全占有权。 谁想权柄被分走一半? 两方巫妖战在一处,打得热火朝天。 希衡并没有太多挑动同类相残的愧疚感,因为巫妖的战斗手段是用人魔妖的皮囊披在身上,复刻人魔妖的手段。 他们身上都是人魔妖的鲜血味道。 在巫妖和人魔妖的历史上,谁欠谁固然说不清楚,但是,现在他们的确是立场相对的敌人。 心疼敌人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希衡以巫妖头头的身份站在山巅,看着这场战争,她在等。 等那位巫妖七十二出手之后,他到了明处,希衡便可以立刻去探查时星海和这里的空间神器。 巫妖七十二久久没有出现,看来这位巫妖也非常尽忠职守、心思细腻,并不会看见场面一乱,就六神无主什么底牌都交了。 希衡思考着,要不要给他制造一个大麻烦,让他不得不出来挽回局势? 她抬起手,正要动手时,身后落叶发出“吱呀”声。 玉昭霁踩着一地落叶过来,站在希衡身侧,星光从树缝间漏下来,落到他的发间、肩上。 希衡知道是他来了,所以情绪平稳。 玉昭霁看着时星海旁边的杀戮,很快分辨出这是一场自相残杀,再根据希衡现在是“巫妖头头”的扮相,很轻松就能逆推出刚才发生了什么。 玉昭霁揶揄:“我来晚了,没看见剑君挑拨离间、引起别人内斗时的样子?” 毕竟平素的希衡都一本正经,玉昭霁很想看看她挑拨离间时是什么样子。 希衡:“挑拨离间、引起别人内斗的人时是什么样子,我当时就是什么样子。” 玉昭霁道:“自然有所不同,他们如何能和你比?” 玉昭霁故意和希衡多说两句话,缓解相思之情后,也着眼于死城现在的情况。 他问:“现在这里是什么情况?你查到了什么?需要我如何襄助你?” 希衡现在正缺帮手,玉昭霁的到来就如天降甘霖,不只解渴,还能救火。 希衡简单把死城的情况说了一遍,其实值得说的地方也就是:这里同时存在空间神器和时间神器,空间神器用以让死城可以躲避三族联盟的查探,时间神器可以让被掳掠来的修士们加速退化,成为单纯的肉菜。 以及,巫妖七十二守护着时星海。 末了,希衡道:“巫妖七十二披了谁的皮,有什么特殊能力,才被乌月派遣在这里守护两大神器,不得而知,所以,我现在需要人帮我把他引出来。” 原来如此,玉昭霁颔首:“我很乐意为你效劳。” 话音刚落,玉昭霁的形貌就发生变化,他乌黑飘逸的长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粗硬的中短发,身上的玄袍大袖也随之变成了冰凉的铠甲。 他和希衡相对,两人的外貌在此刻一模一样。 他们都变成了那位巫妖头头的模样。 希衡看玉昭霁变成了巫妖头头,也舍弃了巫妖头头的身躯,随意变成了一个巫妖小兵。 一人一魔商量好分工后,就要从山巅跳下去,落入战场。 希衡刚踏出去半只脚,凌空在悬崖边,就被玉昭霁拉住衣袖。 玉昭霁深深凝望她:“你知道我想对你说什么。” 希衡说:“知道,你每次都会让我小心。” 玉昭霁:“可你每次虽然能平安归来,中途却都有波折,第一次是凶神作乱,你对我说会平安归来,但你被困扶桑神树中心,第二次,为了让乌月放心,你假装被他所擒,被穿透琵琶骨,第三次,就是今夜,你答应过我会早些回来,一样没有做到。” 希衡一一解释:“凶神那次实在是超出意料,乌月那一次不这样无法取信他,至于这次,我们约定的是天亮,我将时间推得这么近,就是想要按时回去找你。” “哪怕这里真的出了什么变故,我身不能至,也一定以分魂回去找……” 玉昭霁却不想听希衡说这些她有可能出事的话。 玉昭霁立即:“你不会出任何变故,希衡,于我而言,你可以失约,因为我知道那不是你主观上失约,而是别人的错,我怎会以别人的错来苛责你?可是,我唯一不想听的就是你不顾自己的安危,来朝我解释。” “我要的,从来都不是解释,我只需要你很好地活着,在此基础上,你哪怕失约我千次万次也没有关系。” 玉昭霁伸手,抚上希衡的头发。 希衡现在用的是巫妖小兵的脸,玉昭霁也浑然不在意。 无论希衡变成什么样子,她的神情、她的动作,她的灵魂……玉昭霁都不会认错,他从来不会因为皮囊而错认她。 玉昭霁:“你不会出任何事,不需要分魂赴约,我和你一起回华泉城。” 希衡任由玉昭霁抚过她的头发,她忽然伸手,回握住玉昭霁的手。 她坚定道:“你也不会有事,我一定会按时回来。” 玉昭霁手心传来希衡手掌的温度。 他看见希衡一字一顿说:“纵然是神器,也只是神明手中的武器,哪怕成双,也只是武器而已。” 神明的武器,能有神明强吗? 就像希衡会怕单独的焚寂魔刀吗?玉昭霁会怕单独的天湛剑吗? 根本不会。 现在希衡和玉昭霁已经不是当初面对人王伏羲弓时的样子了。 玉昭霁见希衡如此说,放下心来:“好。” 一人一魔达成共识,山巅狂风忽起,他们执着对方的手,跳下万丈深渊,落入时星海的战场。 第386章 找到弱点 神器,只是神明的武器。 现在没了神明的束缚,有些神器成了巫妖的手中刀。 但是,巫妖不是神明,所以,神器在巫妖手中永远也发挥不了神器的真正作用。 希衡以巫妖小兵的身份,潜藏入时星海。 她身上自然而然升起一个无生剑意结界,隔绝时星海中时间之力的侵蚀。 与此同时,岸上,当玉昭霁扮演的巫妖头头现身参战后,他可没有留手,直接以力诛杀了许多看守两大神器的巫妖。 他的胜利,让另外那波巫妖欢呼。 也让巫妖七十二终于按捺不住,现出身形来。 巫妖七十二不会因为水浑就贸然出手,免得中了别人的计策。 但是,他也没法眼睁睁看着自己这边的巫妖被另外那堆巫妖杀个精光,所以,巫妖七十二必中此计,无论他想还是不想,都得按照玉昭霁和希衡的规划来。 巫妖七十二现身,他身上有蝙蝠般的翅膀,双眼也像是血蝙蝠那样。 他倒挂在一截树枝上:“六十一,何必如此?你我奉巫王之命,共同看守死城,巫王将这么重大的任务交给你我,你我虽有嫌隙,却也该摒弃前嫌,以巫王旨意为先。” 玉昭霁置若罔闻,擦掉刀上多余的鲜血。 巫妖七十二的倒是忠于职守,和巫妖六十一的性格截然不同。 其实想想也是,乌月也精通权术,死城这么重要,乌月一定会派两个截然不同的巫妖来治理死城。 巫妖七十二忠于职守,性情严肃,巫妖六十一就必然酷爱弄权,贪婪阴险。 只有这样,他们才会互相不对付,才不会勾结起来,一同把握这个死城。 当他们内斗时,就会以更高的忠诚来臣服于乌月。 只是,乌月没想到,希衡会根据这一点直接激化他们之间的矛盾,在城内掀起了一场战争。 玉昭霁:“你现在说这个,不觉得虚伪吗?七十二。” “此刻,我们要是放下屠刀,像你这么古板的巫妖,来日难道不会禀告巫王或者其余高层,说是我们先行挑起战乱?七十二,你的嘴必须闭上。” 玉昭霁这话一说出,那些本来想要休战的巫妖也都又狠了下心来,继续不死不休地战。 巫妖七十二摇摇头,说了句:“冥顽不灵。” 紧接着,巫妖七十二张开双翅,朝玉昭霁扑来。 玉昭霁没有用真正的力量,只是格刀一挡。 巫妖七十二扑在刀刃上,然后爪子用力,想要将玉昭霁提起来,带到高空。 玉昭霁双脚用力,就像是铁铅一样,巫妖七十二便没法抓走他。 巫妖七十二面色一变,他一直以为六十一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而且,以前七十二和六十一也半真半假战斗过许多次,没有一次,六十一没输的。 按照正常情况,六十一此刻已经被他控制了。 难道说,以前六十一没有使用真正的力量? 不可能,巫妖七十二确信,心胸狭窄的六十一没有这么能忍。 他脸色变化:“你不是——” 玉昭霁眸色一冷,手上猝然用力,无形的力量震开,巫妖七十二无法抵御这股力量,就像被人拽住了脚,活活一甩,甩到时星海的沙滩边缘。 时星海的沙滩可并不柔软。 因为这里不是真正的海洋,真正的海洋潮汐能将沙滩冲刷得越来越软,越来越多柔软的沙粒。 可时星海的时光之力,只会让岩石剥落,让边缘更坚硬。 这里的沙,是巫妖自己堆积的,所以不够软。 巫妖七十二从沙子中爬起来时,他已经伤到了肺腑,最关键的是,他还想要出声时,却发现自己发出不了巫妖的声音。 刚才,玉昭霁毁了他的嗓子。 玉昭霁不需要他指出他的身份,玉昭霁只需要这里的内斗继续,不要影响希衡毁去时间神器和空间神器。 然后,救出这里的人魔妖。 一些人被救,自然要有另一些人的利益被损坏。 巫妖七十二就是后者。 但他也不甘心,巫妖七十二还想做什么,玉昭霁则直接攻上去。 他的招式和力量刚刚好,不会让巫妖七十二现在就死去,但是却能让他应接不暇,无瑕他顾。 巫妖七十二和巫妖六十一都打得如火如荼,更别提其余巫妖。 所以,此时希衡拥有了一个绝对安静、无人打扰的时间段。 她在时星海之下,时星海的时间之力如同水波,想要侵蚀她的结界。 但是还没到结界边上,就被无生剑意诛杀。 时间,不知是否有意义还是无意义,但显然,也在希衡的剑意诛杀范围之内。 希衡仔细找着这片海底之下的一切,海底的“海水”也就是时间之力,都流向一个方向。 希衡往这个方向而去,找到了海底的两条隧道。 这隧道的确是朝向养殖场的方向,一条将时星海的时光之力往养殖场方向引,另一条隧道又将这些时光之力引回来。 这样做的话,时间之力流经养殖场下面,养殖场内的修士们哪怕不吃那些时星子儿构成的吃食,也会受到时间之力的影响,开始加速退化。 怪不得那天希衡站在那里时,巫妖说不能在那里久待。 希衡以剑意封住那条引入时光之力的隧道,免得养殖场的修士真君们继续加速退化。 她刚以剑意封好这条隧道,此时,因为那些时间之力无论如何都无法侵蚀希衡。 时星海也隐隐暴动起来。 时星海就是时间神器,它无法消灭希衡,希衡就像是一个在它体内的瘤子,让它如鲠在喉。 时星海因暴怒泛起波浪,这些粉色的“海水”猛然如海啸一般,拍向岸边。 许多正在打斗的巫妖都被卷了进去,而后被吞噬成为白骨。 灾难猛然降临。 粉色“海水”吞噬了巫妖还不够,还在朝着死城中心的方向汹涌而去。 那里住的是一些巫妖的家属,当然,也有那些被养殖的肉菜。 巫妖七十二目眦欲裂,他此时的喉咙发不出声音,却像是蝙蝠那样,有另外的、大多数人听不到的声音发出。 他想用这些声波的力量阻止“海水”的蔓延。 然后,因为力量过于弱小,“海水”冲破他的声波,继续朝死城汹涌而去。 玉昭霁化出一道混沌火墙,挡住这些时间之力。 他站在火墙之上,提着巫妖七十二。 一袭雪衣的希衡从“海水”中飞出,她道:“我找到时间神器和空间神器的本体和弱点了,烦你助我,别让任何时间、空间越过你这道火墙。” “乐意效劳。”玉昭霁仍然只有这四个字。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何种要求,只要是希衡来找他,他都只有这几个字。 第387章 灾难解除 混沌火墙挡住时光之力。 这堵恐怖的火墙自生出之时,死城内、山林中的野兽便自动朝相反的方向逃遁。 此刻,哪怕是能在瞬间把人催化为白骨的时光之力,都没有焚毁一切的混沌火墙来得吓人。 所有活着的生物都朝死城中心赶去。 原本在此地大战的巫妖则全数被海潮一般的时光之力杀死,巫妖七十二被玉昭霁所伤,加上刚才用尽了力量,现在倒在地上。 时光之力没办法突破玉昭霁的混沌火墙,但是杀一个巫妖七十二还是绰绰有余。 时光之力朝着地下的巫妖七十二蜂拥而去,玉昭霁则并未冷眼旁观。 他在火墙之上,玄袍无风而动,一道狂风般的劲力朝着巫妖七十二而去,击开想要吞噬巫妖七十二的时光之力,然后,再把巫妖七十二卷到火墙后面。 巫妖七十二本来短暂昏迷,在被扔在火墙后面时,被炙热的火焰吓醒。 他看着玉昭霁,此时玉昭霁还是保持巫妖六十一的形貌。 笑话,希衡又不在这里,玉昭霁难道顺手救一个巫妖还要恢复本来容貌,体现自己的玉树临风吗? 巫妖七十二想问他为什么救他,但是,他的声带受损,此刻根本问不出来。 玉昭霁冷冷睥睨狼狈的巫妖七十二:“你知晓死城内的一切,这就是你活着的价值。” 等到之后,玉昭霁会令擅长刑讯的魔来审讯巫妖七十二。 接着,玉昭霁冷冷一挥袖,巫妖七十二便被劲力击晕,狼狈倒在地上。 此时,希衡还在时星海的海底。 她通过时星海里海水的荡漾程度、波纹的起伏,确定了空间神器在哪里。 时星海的波纹起伏从东方慢慢扩大,说明被空间神器隐藏的另外一部分时星海、以及空间神器的本体都在时星海东方。 希衡走过去。 她面前还是暗粉色的时间海洋,看似无穷无尽,但是她再往前走,就像触碰到了无形的玻璃壁,不能更近一步。 希衡对着这堵无形的墙壁,确定它就是空间神器制造出来的壁垒之一。 紧接着,希衡握住天湛剑,天湛剑对准这堵无形壁垒一划,水波被这精纯恐怖的剑意直接分开,无法合拢。 那堵无形的墙壁也被这满月似的一剑划破,紧接着,就像是洪水被泄了一个口子,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宣泄那般。 无数时星海的海水朝希衡冲刷而来,希衡再度给剑意结界多加了一层,稳稳立在海水之中。 等这股粉色的潮流涌过之后,希衡面前终于出现了两大神器。 时间神器:时星海。 空间神器:万空跃。 其实时间神器和空间神器非常难寻,就连白水希家的藏书里都没有记载这两样神器。 因为自古以来,人魔妖对于长生的渴求、返老还童的渴求以及回到过去改变未来的渴求都非常强烈。 任何人魔妖都会孜孜不倦寻找这两样神器,将时间神器和空间神器重叠在一起使用,说不定就能回到过去、改变未来,真。 不知是这两样神器太难寻,还是白水希家以前的家主知道这两样神器的出现,会引动无数人的贪婪。 所以,白水希家藏书中没有这两样神器的一丁点儿下落。 希衡知道这两样神器,是因为她和玉昭霁一起去过凶神长明、冰神银姬所在的时代。 那时,这两样神器被分别被掌管时间、空间的神明所掌握,但是这两位神明也不能任意使用这神器,否则就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后来,神明陨落,时间神器和空间神器落入了乌月手中。 乌月可不惧怕代价,毕竟,巫妖多得是,他完全负担得起催动这两样神器的代价。 而且,哪怕如此,这两样神器的真正力量也不能被乌月所掌控。 空间神器万空跃被用来当做是大型空间阵法,带着死城不断移动。 时间神器时星海被拿来吃……加速修士的退化。 只能说,乌月在使用这两样神器上很朴实。 现在,希衡必须得毁了这两样神器,或者说让这两样神器停止运行。 希衡仔细看着眼前的两大神器。 时星海的本体是三个海眼,海眼中心格外平静,海眼之外则是恐怖风暴,希衡现在就站在恐怖风暴之中。 如果不是她周围的无生剑意结界,现在希衡已经成为一堆白骨。 三个海眼分别代表现在、过去、未来。 此时,三个海眼就像是镜子一样,希衡在第一个海眼里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在代表“现在”的海眼之中,希衡现在赫然有神骨、神心,其实离成为完整神明只差一点点,她执着天湛剑,清冷肃杀,又眼含悲悯。 第二个海眼代表的是“过去” 在这个海眼里,希衡看见了过去的自己,看见她从牙牙学语到学习儒修经典,再看到她弃儒学剑,看到了凌剑峰上纷纷扬扬的杏花,也看见了玉昭霁衣袖上的混沌火莲。 第三个海眼是“未来” 希衡也想看看,在这个海眼里自己能看到什么? 可惜,希衡看不见。 她现在其实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未来神明,神明的强大连天道的忌惮。 故而,哪怕是时间神器,也没有力量显现神明的未来。 希衡这时倒是明白了,为何当初凶神长明疯魔到那般地步,也没去逼迫掌管时间的神明,看他和冰神银姬的未来。 因为看不到。 这世上,所有人、魔、妖乃至万物,都有多多少少的东西可以依赖,可以帮助他们。 唯有神明龋龋独行,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帮助神。 希衡确认了三个海眼的作用后,大概知道怎么破除时间神器了。 那些被巫妖当做“肉菜”的修士真君们,显然是被代表未来的海眼影响了。 在他们身上,未来被迅速加速,他们就相当于在养殖场过了千年万年,肢体因为长时间不劳作慢慢退化,成了现在如牲畜般的样子。 也就是说,只有希衡毁去代表未来的海眼,那些真君们就不会再继续退化了。 可是,怎么才能让真君和修士们恢复正常? 现在,哪怕是希衡救他们出去,他们的寿元也基本被时星海消耗了九成,他们也真正成了牲畜。 唯一的办法是…… 催动时间神器需要代价。 而一旦付不出那个代价,或者说拿回了那些巫妖所给的代价,那么,时间神器就会收回一切赐予。 届时,所有被当成“肉菜”的真君和修士都会恢复正常。 希衡现在得从这几个海眼中找到巫妖所付的代价。 但是,她在海眼面前时,海眼如同镜子,只会映照出希衡的过去和现在。 她如果想要知道巫妖付出的是什么代价,这个代价在哪里,需要找一只巫妖或者巫妖的骨头来。 希衡再度从时星海中飞出。 她飞出海面时,粉色的海水从她周围的剑意结界落下,粉色如同荼蘼花,从结界上纷纷扬扬落下,希衡在花瓣中间,更显得冷清无瑕。 玉昭霁出神地望去,微微愣神后,才问:“怎么了?” 希衡在沙滩深处捡了一截巫妖的骨头,朝玉昭霁扬起:“拿一点必需之物,再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好。” 玉昭霁:“不必慌张,慢慢来,我并不觉得等你是一件痛苦之事。” 他在等她时,心中的期待如同花朵,开满整个心房。 人生在世,如若连期待都没有,才是最大的痛苦。 希衡:“对我来说,早点来找你,也是一件令人欢欣之事。” 说完,希衡再度跃入时星海之中,以免被玉昭霁看到自己脸色微红。 希衡再度来到三个海眼面前。 这一次,她用无生剑意结界包裹着那截巫妖的骨头。 把巫妖的骨头放在海眼面前。 代表“现在”的海眼照出,这只是一截平平无奇的巫妖骨头。 代表“过去”的海眼则照出了这只巫妖的过去。 这只是一只普通的巫妖,从平江堰中走出,没有太多智慧,没有太强的力量,唯一有的就是因为血脉,对巫王的忠诚。 他负责从时星海沙滩上捡时星子儿。 他不知道的是,这不只是一个苦差事,也是一个献祭自己的生命力的差事。 每一个捡时星子儿的巫妖,都在和时星海的亲密接触中慢慢被吸走自己的寿命、生命力。 有些巫妖甚至直接滚入时星海中,一下就成了白骨。 这些寿命、生命力,就是巫王拿来和时间神器做的交换,也是他需要催动时间神器付出的代价。 希衡再把这截巫妖的骨头拿到代表“未来”的海眼面前。 这下,“未来”的海眼照出了这截白骨的未来。 这截白骨的确死了,但是他的生命力、寿元其实是被时间神器给吞了。 所以,现在“未来”的海眼照耀出的就是这个巫妖的生命力、寿元在未来被慢慢消耗的场景。 希衡仔细看着这个场景,这个巫妖的生命力和寿元在一个明亮、平静的地方,仿佛很是安宁祥和。 里面还有无数生命力和寿元,在同时被消耗。 希衡一下就认出这是哪儿。 这就是这第三个海眼,代表“未来”的海眼。 时星海之中只有海眼里是明亮平静的,加上巫王使用的是时间神器中未来的力量,所以,他给的代价也理应付给这个“未来”海眼。 也就是说,只要希衡毁去“未来”海眼中这些生命力和寿元,那么,巫王给的代价就算消失了。 时间神器的力量会被尽数收回。 怎么毁掉海眼中的生命力和寿元? 希衡直接制造了毁灭神域出来,神域的一切都可以由她自由控制,包括大小、特性。 所以,这个神域在希衡的操控下,缓缓飘入“未来”海眼之中。 这个过程,时间神器当然想来阻止希衡,但是它作为一个辅助类神器,碰见一个顶尖战斗系的神明,当然是…… 不够看的。 于是时间神器只能咬着小手绢,眼睁睁看着希衡的神域飘进去,毁灭神域再将那些生命力、寿元纳入神域中心,全部破坏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 按照时间神器的规则:没有交托完整的代价,那么,过往所有时间神器的赠予都得收回。 于是,在这些生命力、寿元消失的瞬间,原本暴怒的时星海平静下来。 混沌火墙外边,时光之力不再想强行越过混沌火墙,冲入死城中心。 死城中心,养殖场内。 甲乙丙丁各号养殖场内,甲字一号房的真君们背对着墙壁。 哪怕没有含着时星子儿的吃食,但因为时光之力流经养殖场的下方,真君们还是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 他们发现自己开始忘记自己的心法、招数、自己的道。 真君们从未朝巫妖屈服,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艰难打坐,不停口诵心法。 但是,时光之力来势汹汹…… 眼见着他们连自己最得意的心法都要记诵不全时,真君们互相凝望,眼底透露出无限悲凉。 他们纵横一世,没想到在这里,却会变成猪狗牛羊一样的东西。 失去神智、失去记忆、真正变成别人餐桌上的肉菜。 这种死法,可谓是屈辱至极。 真君们快绝望之时,忽然,他们身上飞出了细小的、粉色的如同蜘蛛丝一般的东西。 这些东西飞出他们的身体之后,他们感觉混混沌沌的脑子终于清明了些。 他们被压迫的记忆、被加速退化的肢体全都摆脱禁锢,全都恢复了壮年的青春活力。 一切痛苦束缚全都消失了。 甲字一号房的真君们恢复记忆后,敏锐察觉到死城内出了事。 否则,他们身上不会飞出那些粉色的蜘蛛丝。 真君们立刻离开这间养殖场,分成几个方向去救人。 紧接着,这些真君们看到:那些被时间之力影响得更深的、已经退化为野兽的修士们、人魔妖们身上飞出大量的粉色蜘蛛丝。 当这些蜘蛛丝飞出之后,原本匍匐着、四肢跪地、用手当成脚的修士们忽然全身颤抖,他们爬起来,骇然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想到这段时间做出的事…… 屈辱的泪水从他们眼中落下。 还有一位男修和一位女修,因为完全退化,他们像是没了神智没了智慧般在大庭广众下亲热。 现在,影响他们的时间之力消失了,他们恢复了神智,迅速整理衣衫分开。 “我们,得救了。” “得救了……” 死城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幸存者含着喜悦的哭声。 这股冲天的欢呼声和修士们各色的灵光炸开,十分喧嚣,连玉昭霁都因此放眼望去。 这次被救的修士中,也有魔,魔就是玉昭霁的子民。 玉昭霁直接用魔力在空中搭出一道桥,只要这些人魔妖顺着这道桥走,就能离开死城,去往外界。 此时,正在时星海海底的希衡则看见,空间神器的中央,出现了一个人。 第388章 希家老祖 空间神器名为万空跃。 空间神器之中有无数个空间,只要空间神器的内核藏在这些空间中,哪怕是累死希衡,希衡也没法诛杀它。 除非,希衡彻底不管不顾,毁了整个空间神器。 关键是,空间神器覆盖了整座死城,一旦毁掉空间神器,那么,谁知道还在死城中央的希衡和玉昭霁会被卷去哪个空间? 他们又将花多长时间回到现世? 这个风雨飘摇的修真界,一旦失去两大顶尖战力,巫妖还会不会卷土重来? 一切尚未可知。 所以,对希衡来说,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控制住空间神器的内核。 可是此时,空间神器中央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风流倜傥、唇角挂着坏笑的男人。 他不好好穿衣服,红衣半洒开,露出大片胸膛,腰间别了一根黄绿色的狗尾巴草,头发也不好好束,披散下来,遮住大片胸膛。 希衡认得这个男人,希尘,他手创希家,还建立了乾坤草木阁。 希衡见到他时,心中一顿,一股对危险的警惕性油然从希衡心中升起。 经历万战的人魔妖,在长年累月的战斗中、在一次次生死边缘徘徊里,都练就了强大的第六感,对危险的觉察十分有力。 希衡先行礼:“晚辈见过老祖。” 希尘嘴边噙着一个淡淡的笑:“是小月亮啊,果然是你,那只小太阳呢?跟你在一起吗?” 希衡:“不在。” 希尘歪了歪头,发丝垂在耳下,他极为满意地看着希衡,不时点头。 希尘:“不在啊……没事,不在也好,本座降临此地,只是因为感受到了希家要面临一次灭顶之灾,你上前来,本座将传你如何带领希家、渡过此劫的法咒。” 希衡仍然不卑不亢回答:“晚辈位卑,且不再是儒修,老祖之法应当传给家族中的儒修,而非晚辈。” 希尘头疼地抚额:“一别多日,你还是这么规矩。你也不想想,本座在另外的世界,来一趟多不容易,还是你上前听法咒,之后你传给家族中的儒修吧。” 希尘将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希衡垂首走上前。 往前,就是空间神器。 希衡没有进入空间神器内部,而是刚好擦着空间神器那堵无形的墙,站在墙外。 就在这时,希尘的衣服猛然吹动,他身上传来一股可怕的吸力,要将希衡吸入空间神器之中。 如果希衡没有准备的话,她现在已经被这股可怕的力量吸入空间神器之中。 但是希衡早就对希尘心怀警惕,于是,在那股怪风吸力升起之时,希衡立刻以无生剑意做抵挡,消弭了这股怪风。 希尘一击未得手,反而被无生剑意震得朝后连退三步。 他不禁为希衡的成长速度骇然,同时,也更确定他选她没有错。 希尘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你防着本座。” 希衡同样冷下来,确定希尘是敌非友之后,她就不再以小辈的礼节对着希尘。 希衡道:“或许是因为老祖你出现的时机太巧了。” 希尘:“巧吗?或许是巧,可如果你知道本座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你就不会说巧了。” 希尘这个说法,加深了希衡对他种种行为的猜测。 她问:“老祖是想夺舍我?” 希尘抬眼,风情万种的眼如同最好的水墨线条,落笔风流,韵味无穷。 希尘:“你为何会做出这个猜测呢?” 希衡回答:“除此之外,晚辈实在想不到老祖来此是为了什么,天下修士,莫不想飞升成神,老祖你也想,可是你之前以为成神无望,已经去了另外一个界,无法在那里飞升,现在成神大劫开启,老祖想在这时再回来,需要一个身体。” 而希衡,她是希尘的后代,从血缘上,他们十分相近,相对来说不会太过于排斥对方。 希衡的修为也很高,希尘如果在这时夺舍了她,就会一步登天。 希衡再说:“老祖以前还告诉过我,在成功解决半神天亓之前,不要和玉昭霁做于礼不合的事情,这一点,我想过许多原因,一直没有想通。” 希衡想过希尘是重规矩?不,希尘一看就不是规矩的人。 希衡还想过是因为她修的是清气,玉昭霁是浊气,而且他们正好是清浊之极,如果双修可能会引起清浊不平衡? 可是,也不可能,他们哪怕双修,也只会调和阴阳,怎么会反而导致失调? 希尘的这个嘱托,希衡想了无数种原因。 直到现在,希衡才想清楚,也许事实的真相是,当初希尘就看上了她的身体,想着夺舍她。 希尘笑着点头:“你的确很聪明。” 希衡:“不,晚辈愚钝,晚辈不知为何老祖变化这么大?老祖当初去别界,就是为了领悟新的道,领悟新的成神方式,老祖是儒修,看尽天下之书,走遍天下之路,这对老祖来说是享受,为何今日您却要行这样的邪道?” 希尘以手抵着太阳穴,他的手再慢慢往耳畔滑下。 希尘以手指卷着自己的头发,笑意半点不达眼底。 希尘:“或许因为本座不是真正的老祖,确切来说,本座是希尘的心魔。” “心魔?” 希尘也不吝惜把一切都告诉希衡。 他也知道他来夺舍希衡,要么是他死,要么是希衡死,无论是谁死,希尘都憋得太久了。 心魔说:“希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他去别的界,领悟别的道……他自己难道不知这有多难吗?稍有不慎,他就只能漂流在各个界之中,明明他能像我一样,夺舍一个希家小辈就可以,他偏偏不愿意。 其实我知道他也有过心动,否则,就不会催生出我这样的心魔了。” “可惜,最终,他还是要坚持他自己的道,摒弃了我。” 心魔说:“他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他,他早就看空血缘,去其余界了,根本不会管希家怎么样,但我管啊,只要有一个希家小辈成神,对我来说,我就能夺舍这个小辈,我能不费吹灰之力成神。” 心魔满意地看着希衡:“你,就是万年难得一遇的人选,当你出现在乾坤草木阁时,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做到别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希衡冷漠凝望这个心魔。 心魔继续说:“你知道天之极的冰牢吗?本来,我想的是在那里夺舍你,但是我没想到你迅速和那个小太阳汇合了,你们两个一起,我恐怕没法夺舍你,便只能算了。” 希衡问:“你为什么能去天之极的冰牢?” 心魔回答:“哦,忘了告诉你,自从掌管空间的神明陨落之后,空间神器就落到了希尘手中,否则希尘是怎么去天外天、界外界的?” “后来本座和希尘彻底闹崩,分道扬镳之后,本座便偷走了空间神器。” 心魔脸上现出得逞的微笑:“没了空间神器,哪怕希尘想来阻止本座这个祸害,他也没法回来。” 心魔说到这份儿上,希衡就全部明白了。 她暗中捏紧天湛剑,哪怕心魔看似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真像是在生死决斗前推心置腹一样,希衡也知道,没那么简单。 心魔漏了一部分。 他还有一部分最重要的没有说。 比如,现在别说是希尘的心魔,哪怕是希尘亲自来这里,也不可能是希衡的对手。 希衡擅战,对于儒修来说,同等修为的希衡能一挑五都不是问题。 那么,心魔怎么有勇气敢来夺舍希衡的? 心魔谋算了这么久的夺舍希家小辈,希衡猜,心魔一定有针对希家小辈的法咒。 这一切猜测,希衡都不能露出来。 毕竟,她也有瞒骗心魔的地方。 她像是没有察觉心魔的隐瞒一样,天湛剑剑身生出无生剑意,冰冷抬眸:“既然如此,我们一战定生死。” 心魔危险眯眼:“好。” 说着,心魔就从半空中跃下。 他含着笑,眼里全是杀气,抽出腰间那根黄绿色的狗尾巴草,狗尾巴草从软变硬。 原来,这根狗尾巴草一样的东西,就是心魔的笔。 儒修以笔为战,心魔以笔在空中写了一撇,这一撇带动天地之威,以笔成刀,朝希衡攻来。 但是,天地万物都有本象,不管心魔的以笔成刀多么精湛,也不可能比得过真正的刀剑。 这样的以笔为刀,只是触到天湛剑外泄的剑意,就已经节节后退。 希衡眼里一片冰凉,心魔赤色的红衣映照在希衡眼中。 她开始计算什么时候心魔露出真正的底牌。 十…… 九…… 八…… 希衡一边在心里倒数着数,一边在心中估算此时玉昭霁的位置。 终于,心魔趁着自己节节败退,以为希衡会稍微大意时,口诵嗜血法咒! 他是希尘的心魔,其实也算是希家的先祖,而他口诵的法咒就是通过血缘关系控制小辈的邪法。 心魔活了这么多年,就练了这邪法多少年,可谓是炉火纯青。 当即,希衡的身体内涌出大量鲜血,鲜血顿时染红雪白的衣服,时星海粉色的海洋也被她的鲜血染了一点红。 红意不断氤氲。 希衡在血泊之中,因快速失血导致了她短暂眩晕,她也没一点手抖。 她握住天湛剑剑柄,要给心魔最后一击。 心魔则一直关注着希衡,见状,他大喜过望,以为希衡在做最后的困兽之斗,只要他在剑气挥出之前夺舍希衡,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心魔打足十二万分的精神,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夺舍希衡身上。 他也就没有注意到,真正的危险离他越来越近。 希衡在血泊之中,判断着玉昭霁的位置,她在心中默念两百米、一百米…… 希衡故意给心魔露出这么明显的攻击手段,就是要转移心魔的注意力。 紧接着,在心魔为了夺舍希衡、离开空间神器内核时,焚寂魔刀破水而来,一刀斩灭心魔的身躯、元神乃至一切。 心魔四分五裂,紧接着,混沌火从他断裂的躯体中生出,连同着他掌握的空间神器内核一起,燃烧得干干净净。 它死了。 希衡周身鲜血无法止住,也砰的一声落下。 她原本该落在水底,却落入了一个玄色的怀抱。 玄衣上绣着的飞鹤本来极冰冷,现在却被玉昭霁迅速升温,让自己的胸膛变得火热。 玉昭霁抱住希衡,朝时星海上空游去。 他道:“希衡,撑住。” 希衡的眼皮则越来越重,更惨的是,因为半道杀出了一个想夺舍她的希尘心魔。 希衡被嗜血法咒所伤,现在在受伤情况下,她就无法一心二用。 她无法再一边以无生剑意结界抵抗时星海洋,再一边调理伤口、甚至连在水下避水屏息都做不到。 希衡有些微神智涣散,在这种情况下,身为修士的本能让她下意识用灵力修补无生剑意结界。 与此同时,她无法做到避水屏息。 希衡的脸越憋越红,就在这时,玉昭霁温热的唇覆了上去。 第389章 渡血 希衡的神智渐渐涣散。 嗜血法咒并不只是让她体内的鲜血往外流。 更重要的是,嗜血法咒其实是控制小辈,让小辈服从血脉老祖的邪法。 希衡显然并没有服从,所以此刻,她体内属于希家的血在沸腾、燃烧,希衡光是压下这股沸腾的血液,就要花费不少力气。 她神智涣散,无法避水,在时星海下无法呼吸。 毕竟,时星海的时光之力虽然从“肉菜”们身上撤走,但是这里是时星海的本体,时间之力仍然存在。 希衡无法呼吸,玉昭霁便以唇渡过去空气,顺便再渡过去魔力,帮希衡压制嗜血法咒。 玉昭霁看了眼希衡的结界。 他皱起眉,发现希衡失去神智后仍然在以修士的本能行事。 玉昭霁给希衡渡过去一口气之后,暂时放开她,在她耳边道:“希衡,不必浪费灵力,我来隔绝时星海的力量,你将力量用来压制你的血液。” 希衡现在听不到玉昭霁说话,没有丝毫反应。 玉昭霁紧紧皱眉,当初玉昭霁也中过嗜血法咒,他太了解嗜血法咒。 嗜血法咒作为邪法,被施咒的人有多强,嗜血法咒就有多强。 所以,希衡现在的处境格外危险。 哪怕那个心魔已经死去,希衡的嗜血法咒也没法解,而按照嗜血法咒的设定—— 老祖死,违背老祖意愿的子孙也只有死路一条。 玉昭霁有一些应对嗜血法咒的办法,他在希衡耳边道:“希衡,第一波血浪涌来时,不要对抗,把力气流到之后的对抗中。” 希衡现在听不到玉昭霁说话,她在识海内和血液搏斗,血液已经沸腾得希衡全身都是细小红色的血管。 玉昭霁见始终无法唤回希衡的神智,只能快速带希衡离开时星海。 离开时星海后,希衡的本能察觉周围没有时间之力的侵蚀,自然而然不再用灵力去修补结界,也就有了更多力量去压制嗜血法咒。 玉昭霁再咬破自己的舌尖,然后闭上眼,附身朝希衡吻过去。 确切的说,这并不是一个吻。 因为男女之间的吻是相互试探、躲避追逐、慢慢升温,加深对彼此的了解和情意。 玉昭霁此刻却没有一点点旖旎的情感,他只需要希衡活着。 什么试探、躲避、追逐,一丝都比不上希衡活着。 玉昭霁舌尖出了血,他将自己要说的话、要给希衡的信息全部蕴含在自己的血中,给希衡渡过去。 希衡纵水,天下无双。 只要血液进入她的身体,她就会根据她身为修士的本能,剖析血液中的信息。 鲜血从玉昭霁和希衡唇齿相依中漏了一些出来,玉昭霁仍然在渡血,血和魔力,全都像是不要钱般的朝希衡渡去。 他的确不在意自己的鲜血和魔力,只想要希衡能好好的。 如果玉昭霁守在时星海外,希衡在时星海底都能出问题,也许玉昭霁此生都无法和此事和解。 这一刻,玉昭霁前所未有地理解了凶神长明为何当初会如此疯魔。 因为凶神长明也不能接受吧。 他就好好地待在冰神银姬旁边,冰神银姬居然能死在他眼皮子底下? 玉昭霁继续渡血、渡魔力,不知过了多久,希衡成功接收到了玉昭霁鲜血里的信息。 她按照玉昭霁血里蕴含的信息那样做,果然,按照玉昭霁的方法做,比希衡慢慢摸索怎么对抗嗜血法咒有效得多。 她得以暂时从嗜血法咒中脱身。 希衡慢慢睁开眼,只感觉自己在被人拥抱,一双宽阔的手分别扣住她的腰和肩膀,两人的发丝相缠。 他衣上的刺绣用的是金银线,本该冰凉,威势深重,此刻却因两人的依偎而变得格外温暖,甚至灼烫。 玉昭霁以唇抵住希衡的唇,仍然在渡血。 这么近,希衡能看见他的睫毛很长,以及,不看他的整体气质时,玉昭霁甚至显得十分纯粹,好像无论希衡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希衡下意识眨了下眼睛。 她的睫毛和玉昭霁的睫毛刮在一起,颤了颤。 玉昭霁睁开眼时,希衡像是见到了漫天晨星。 玉昭霁:“你好点了吗?” 希衡伸手,将他唇边沾着的血线擦干,鲜血在希衡指尖,她一向爱干净,此时却并没有立刻把指尖的鲜血擦掉。 她觉得玉昭霁的血一点也不脏,甚至让她觉得温暖、依恋、心动。 在战斗角度来说,也和她的剑一样,都能和她并肩作战,可以放心托付后背。 希衡:“我好了许多,但我很好奇,你什么时候中过嗜血法咒?” 玉昭霁:“什么叫好了许多,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希衡,你何时也会说这种笼统的词语来安慰我?” 希衡回答:“我现在很好,我已经根据你刚才说的法子,找到了能够彻底清除嗜血法咒的办法。” 希衡道:“你呢?你何时中过嗜血法咒?” 玉昭霁微顿了一下,他似乎有些想含糊略过这个问题,却又无法在希衡的目光下退却。 被这双眼睛看着,玉昭霁只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起身,将手递给希衡,希衡把手放在玉昭霁掌心,借助玉昭霁的力量起来。 虽然玉昭霁渡了血给希衡,但从失血角度来说,希衡算得上重度失血。 如果她不是修士,而是凡人,现在可能已经入棺了。 玉昭霁和希衡并排着,让希衡大半身的力量压在他身上,他搀扶着她。 死城里其余人魔妖都已经撤走,偌大一个死城,只剩下希衡和玉昭霁。 哦,还有一个被打昏了的巫妖七十二,但它不重要,阶下之囚而已。 希衡和玉昭霁搀扶着前行,此时,黎明的第一缕阳光还没有落下。 潇潇清风从他们身畔吹过,此时,大战之后,一切都刚刚好。 玉昭霁也回答希衡刚才那个问题:“我中过嗜血法咒,是因为魔皇,确切来说,我应该叫他为父皇。” 希衡知道一点玉昭霁和魔皇的关系。 玉昭霁夺取魔界大权后,罕见地没有杀魔皇,而是囚禁了他,这一点,也是魔界的不解之谜。 无论是人族妖族还是魔族,都不知道玉昭霁为什么没有杀魔皇。 以他的作风,魔皇多看一天第二天的太阳,都是奢侈才是。 第390章 冰宫 冷风萧瑟,希衡和玉昭霁缓慢朝死城外而去。 巫妖七十二暂时没人管,玉昭霁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可不乐意让巫妖七十二打扰自己和希衡的独处时光。 玉昭霁袖内大风鼓荡,紧接着,一个口袋状的魔器张开大嘴,将巫妖七十二一下收了进去。 收完之后,口袋跳动两下,满足打了个饱嗝,又安分了下来。 玉昭霁继续徐徐朝希衡讲述自己和魔皇的过去。 “我并非不想杀他,我们魔族的伦理和人族妖族都有不同,人族注重传承,妖族虽然杀子,但留下来的子女都会被好好抚养,但我们魔族皇族不是这样。” “我们魔族,父亲和儿子,同样是竞争者,儿子打败父亲,才能继承父亲的王位,得到父亲的领地,父亲杀死儿子、夺舍儿子,也会获得儿子的寿命和天资。” 残酷的父子相残真相,如水一般,从玉昭霁口中缓缓流泻。 像诗一样。 只是,这首诗歌充斥着杀戮,残忍和鲜血,是这首诗歌的骨头。 希衡静静倾听。 “我出生之后,起初,魔皇并不知晓我的真身,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其余儿子身上,我知晓魔族皇族的特性,也一直掩藏自身。” 玉昭霁说:“但当时的我,和魔皇比起来,实在是太弱小了。” “很快,我被魔皇发现了真身,没有魔能够忍得住不掠夺太阳烛照的真身……自此,他开始有意培养我。” 魔皇需要一个发育得很好的太阳烛照的身体,他有意培养玉昭霁,实则是在为自己培养一个以后可以掠夺的完美容器。 玉昭霁道:“我发现了他的意图,暂时无力反抗他,就只能顺水推舟利用他。” 希衡适时回应玉昭霁,以免玉昭霁在说这样沉重的事时心绪一路下跌。 希衡:“如何利用?” 玉昭霁朝希衡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他想夺舍我,就得先保证我活着,我假装被我的皇兄皇弟们暗害几次,命悬一线,他自然慌张。” “于是,他不得不提前立我为太子,也放一些小小的权柄给我,再给我一些人马。” “他给我打开了真正的权力的口子,而后,我借助这一道权力的口子,越撕越大,他阻止不了我了,我杀了那些野心勃勃、想着诛杀我的皇兄、皇弟,也杀了皇叔们。” 成王的路上,全是鲜血。 玉昭霁就这样手染了无数鲜血,踩着那些所谓亲人的骸骨,一步一步往上走。 他变得杀伐果断、冰冷无情,因为在通往王位的过程中,如若他犹豫徘徊、如若他顾惜亲情,此刻,他依然是黄土一抔、白骨一堆。 魔宫的皇子、皇女以及各魔界之主,都是他的敌人。 还有个虎视眈眈、随时等着夺舍他的魔皇。 玉昭霁的成王之路,不比乌月要容易。 在这个过程中,如果不是玉昭霁能够压制别的魔,能够在掀起魔界内战之时应付外面的人族、妖族,他的下场不会比乌月要好。 天空中,淡淡的冷月变得越来越黯,连星子也变得越来越少。 因为天快亮了,这些暗夜的星辰就要先隐没光辉。 希衡说:“魔皇故意放任你杀了他们。” 玉昭霁:“是,他还推波助澜了。他想要夺舍我,我的敌人其实也就是他的敌人,他不想夺舍我之后,却给自己留下一堆隐患。” 希衡:“你也明知这一点,踩着那条线,借助他的默许清理你的敌人,同时壮大自身。” “是。”玉昭霁道,“他想要夺舍我,我如果不更强大,岂不是在他夺舍我时没有一点还击之力?” 玉昭霁似乎想到了那场和魔皇的大战,勾勒出一个略微残忍的笑意。 “他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发动了夺舍,那时我刚在一次战斗中受伤,我们魔族非常擅长趁人病,要人命,那个机会他不会放过。” “可那也是我特意给他制造的机会,就像你特意给心魔制造一个让它主动进攻的机会一样。” 那场大战对玉昭霁格外重要,此刻玉昭霁光是提起,眼中都现出那轮黑日。 玉昭霁:“我早就做好封闭了自身所有窍的准备,就是等他以元神进入我的躯体,来夺舍我,而后,我封住所有窍,断他的逃遁后路。” “将他封在躯体内后,我再使用太阳烛照的神通,使用混沌火,活活灼烤他的元神。” 这样的话,玉昭霁的躯体就相当于变成了一个蒸笼。 魔皇的元神被禁锢在蒸笼之中受刑。 而玉昭霁本身就是太阳烛照,他能忍受的火焰高温,可比魔皇能忍受的温度高多了。 哪怕当时魔皇的修为远远高于玉昭霁,在这方面的天赋上也远不如他。 何况,魔皇元神出窍在玉昭霁躯体内作战,本身就是客场劣势。 玉昭霁说:“本来,他当时就应该死。” 希衡:“他用了嗜血法咒?” 玉昭霁随着回忆,目光冷下去:“是。” “嗜血法咒是我唯一没有接触到的东西,估计这样的法咒在历任魔皇口中瞒得很紧,甚至他们会做主毁去记载着嗜血法咒的书籍。” “当他用出嗜血法咒时,我浑身血液沸腾,和你的情况一模一样,我拼着在失去意识前,以混沌火作笼子,将他的元神封印住。” 希衡光是想想,都觉得过于危险。 她这次遭遇飞来横祸,有玉昭霁在一旁,希衡其实从未想过自己会死。 她在起初瞒骗心魔说小太阳不在时,就已经拿玉昭霁当做底牌。 可当初的玉昭霁,只能自己扛,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他。 他是魔族太子,也是孤家寡人,魔宫触目所及之处,都是一群利益捆绑着的魔。 因利而聚者,也会因利而散。 希衡现在没什么力气,本来是靠在玉昭霁的肩上,现在她却想给玉昭霁一点依靠的力量。 希衡尽力直起身,以手搭住玉昭霁的肩,像是安慰似的轻拍。 玉昭霁身子一僵,因为他本来觉得希衡靠着自己很幸福,结果忽然希衡直起身子来,还像是角色调换一样拍他的肩膀,玉昭霁便有些不自在。 他悄悄伸手,又把希衡给按回自己肩膀上。 希衡还没察觉到玉昭霁的心理变化,她说:“现在你并非独自一人了,我已经找到如何彻底消除嗜血法咒的办法。” 玉昭霁一看向她时,眼中的冷意尽数化为乌有,如同春风沉醉。 玉昭霁:“好,我之前留着他不杀,就是因为嗜血法咒的血脉老祖死时,身中嗜血法咒的后代也会死,现在你有了办法,从此我不必留着他。” 玉昭霁又不是喜欢“太子”这个名头,才一直留着魔皇不杀。 他早就想斩草除根了。 留着一个随时随地想夺舍自己的大魔,对他来说,就像留着一个随时会炸裂的炸药包。 至于玉昭霁刚才为什么敢直接杀那个心魔。 因为那只是一个心魔,真正的血脉老祖是远在别界的希尘。 所以,杀了它比不杀它的收益要大。 希衡:“等处理完手里这些事,我陪你一同回魔界。” 玉昭霁:“好。” 他连“荣幸之至”都不说了。 魔界现在也是希衡的家,她想回就回,想走就走,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用“荣幸”来形容,反而生分。 希衡和玉昭霁就这么一路走,一路说,终于走到死城外边。 死城外边,因为空间神器的内核已经被玉昭霁毁去,相当于空间神器大残,无力支撑整个死城的运转。 现在,死城彻底裸露在黄泉荒漠之中。 那些从死城中得救的修士也没有离开,都守候在城外。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们虽然不知道是谁救了他们,但是,也知道对方一定承担了巨大的风险。 修士们无论修为高低,都等在黄泉荒漠中,打算见势不对,就随时冲进去救人。 直到玉昭霁搀扶着希衡,两人浑身是血走出来时,这些修士才松了一口气。 他们都一眼认出了希衡和玉昭霁。 玉昭霁的话还好,他们刚才走上那道桥的时候,就猜测过能有这样雄浑魔力的,除了那位魔族太子殿下外不作他想。 但华湛剑君也在这里,还伤得这么重,的确是众人没想到的。 但紧接着,他们心里就涌起感激之情。 尤其是那几名被希衡打了一掌的真君。 他们当时心中也有疑影,想着那个巫妖头头的修为怎么忽然暴涨了这么多? 现在想来,正是华湛剑君另辟蹊径、救了他们。 而他们在当时还狠狠骂了她是巫妖走狗…… 当即,好几位真君脸上都挂不住。 他们走上前去:“剑君、殿下。” “剑君似乎伤得很重,老朽这里有些丹药。”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真君往衣服里掏灵药。 然后,很尴尬的……什么也没掏出来。 因为巫妖在关押这些人魔妖、修士真君时,就已经把他们兜里所有灵药、法器全都拿走了…… 这位真君掏出一把空气,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好像灵药被巫妖拿走了。” 其余有心想报答救命之恩的人魔妖也在自己兜里掏掏掏,最终全都尴尬地承认了自己现在一无所有、被洗劫得一穷二百的事实。 玉昭霁:…… 玉昭霁道:“不劳诸位挂心,诸位快些回城才是要事。” 一位真君说:“可是剑君的伤……” 在玉昭霁冷漠、不耐烦的目光中,这位真君自动消音。 玉昭霁:“这里,自有孤来处理。” 说完,玉昭霁就搀扶着希衡,消失在黄泉荒漠之中。 其余人魔妖、修士真君也追不上他,而且摄于玉昭霁生人勿近、生杀予夺的气势,压根也不敢去追。 笑话,虽然这位太子殿下救了他们,但是…… 想起他以往一贯的作风,大家都默认,当没有危险时,这位殿下就是最大的危险。 当下,所有人魔妖都按照玉昭霁的吩咐,各回各城。 玉昭霁则带着希衡在黄泉荒漠中找了一处僻静之所。 现在希衡和玉昭霁要处理嗜血法咒之事,不适宜立刻回到势力错综复杂、一摊子乱事儿的华泉城。 黄泉荒漠地广人稀,此处虽有妖兽,但妖兽也有生存的本能。 它们不会这么不长眼睛,主动凑上来找希衡和玉昭霁的麻烦。 玉昭霁从夜空中飞下,落在地面时,因为上下高度骤降,希衡没忍住暗伤,遽然吐出一大口血来。 她的血落在黄泉荒漠之中,居然因为血温过高,而将黄泉荒漠的地面都烫得滋滋作响,冒出烟来。 希衡站立不住,差点倒下去。 幸好玉昭霁搂住她的腰,稳住她的身形。 玉昭霁:“你刚才说的彻底消除嗜血法咒的法子需要什么?” 玉昭霁现在上天入地,都会为希衡寻来。 希衡嘴里全是滚烫的鲜血。 她艰涩道:“需要一座冰宫,一些遮蔽视线之物。” “其余没了?” “嗯。” 玉昭霁立刻着手布置冰宫,他并非水、冰灵根。 但是这世上五行可以相互转换,只要魔力够多够盛,玉昭霁也能以魔力创造出一座辉煌冰殿。 很快,一座堪称奇迹的冰宫伫立在黄泉荒漠之中。 这座冰宫温度极低,在黄泉荒漠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冰的纯白、沙的浩瀚……在地平线上奇异地同时存在。 为了满足希衡所说的,冰宫之中需要有遮蔽物这一点。 玉昭霁还在冰宫之中设置了许多开得几位灿烂的玫瑰花,还有烈焰般的赤红纱帐,悬挂在冰宫之顶,再一路蜿蜒至冰宫之下。 纱帐过于轻柔,无风而动,烈焰般、骄阳般的赤红纱帐在冰宫之中摇曳。 玫瑰的芳香氤氲浮动。 玉昭霁身为魔族太子,无论自小魔皇是要夺舍他还是什么,他都建立了极佳的审美。 这座冰宫,美得梦幻,不似真。 玉昭霁此刻却丝毫没有欣赏这座冰宫的心思,他抱起希衡,在夜晚和黎明的交接中,将希衡放入这座冰宫。 玉昭霁大致能猜到,冰宫之冷,是为了抵抗嗜血法咒燃烧血液时的热。 至于遮蔽之物,他耳朵滚烫,几乎成了血色。 玉昭霁此时抱着希衡,都不敢看她的脸。 他庄重、守礼地将希衡放入冰宫之中,声音喑哑:”我就在外面,有事唤我。” “你放心,我不会……偷看。” 第391章 我会让你高兴的,希衡 希衡现在一身是血,血液烫得都要把她给活活烫熟了。 所以,无论玉昭霁看还是不看,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影响。 玉昭霁总不会喜欢看一身血呼啦时的样子。 希衡躺入冰宫之中,冰宫的低温稍微缓解了她身上滚烫的血液。 然后,希衡以天湛剑剑柄拄着地,走到冰宫中央。 她跨过那一簇簇艳丽至极的玫瑰花丛,走到丛丛纱帐掩映的中央。 希衡一边走,鲜血一边往下滴落,如同沸腾的开水一般落在冰宫上。 而后,希衡以手除去自己身上多余的衣物。 她现在需要散热,多余的衣物只会让她身上凝结鲜血,只会让鲜血流出后,被衣服淤堵着,堵在全身上下。 希衡除去身上所有衣物,再着手彻底消除嗜血法咒。 如何消除嗜血法咒? 先诱敌深入,等到嗜血法咒的一切力量融入希衡全身的血液之中。 希衡再凭借着出神入化的纵水之力,消除嗜血法咒的力量。 这个过程中,嗜血法咒前期对希衡的一切反噬会达到最强,所以希衡需要冰宫、需要散热。 她坐在冰面上,开始一步步“诱敌深入” 这个过程的每一步,都格外艰难。 希衡身上的鲜血大量涌出来,落到冰面上时,高温鲜血撞到低温冰面,升腾起红色的血雾。 她举步维艰,外边,玉昭霁的处境也并不是那么好。 玉昭霁现在压根不敢看身后的冰宫,他背过身去,放眼望去,只能看见茫茫无垠的黄泉荒漠。 玉昭霁的耳朵红得要滴血,眼中那轮黑日越来越明显。 他身上的魔力也逐步开始变得躁动,纯黑的魔雾萦绕在他周身。 大魔出现如此情状,哪怕他没有半点攻击之态,也足够吓得黄泉荒漠中的原住民、妖兽们连夜搬迁,先去荒漠另外那端避难。 玉昭霁之所以反应如此大,是因为身后的冰宫是玉昭霁的魔力所化。 而他对他的魔力,有十成十的完全掌控权。 换言之,冰宫里发生的一切,其实玉昭霁都知道,他甚至能感受到衣服落地的声音,感受到希衡踩在冰面上。 只要玉昭霁想,他稍微切换一下,就能看到冰宫里的景象。 玉昭霁现在控制自己,就当那堆魔力不是他的,他不能去看、不能去想、也不能因此浮想联翩。 他还需要在此给希衡护法。 玉昭霁不停转移注意力,他放眼黄泉荒漠,可荒漠中绵延起伏的地貌,如同黄沙般的戈壁,都像是曲线的另一种延展。 玉昭霁一个成年男魔,心有所爱,常年禁欲,现在实在难忍,连一点点山川地貌,居然都能引起他的心思。 他眼中的瞳孔已经完全被黑日覆盖,他脚下的荒漠也十分灼热赤烫。 玉昭霁见心中之思实在无法排遣,干脆坐下运功,以修道者的清心咒法来压制自己。 希衡在里边消除嗜血法咒。 玉昭霁在外苦练清心法咒。 天边星子稀少,黄泉荒漠之中,除开一些小小的低级妖兽,只剩下他们在此地互相煎熬,情热滚烫。 玉昭霁身为魔,而且是习惯了掠夺占有的大魔,照理,玉昭霁不是这种君子之风。 但一来,玉昭霁珍爱希衡,自然就不会太把掠夺的本性移到希衡身上。 二来,玉昭霁现在也算变了态了。 他忍了这么久,素了这么久,玉昭霁现在也憋着一口气,想着等新婚燕尔的当夜,让希衡瞧瞧他的厉害。 …… 但是,玉昭霁现在周身滚烫,脸颊上汗如雨下。 他不禁苦涩地想,看来现在是希衡先折磨他了。 玉昭霁加大注意力,全神贯注投入清心法咒中。 就在这时,玉昭霁却听到冰宫中传来一句痛苦的——“玉昭霁,我需要你。” 玉昭霁蓦然睁开眼,眼中黑日闪耀流光。 他下意识就要进冰宫去找希衡,甚至身体比大脑反应还要快,已经腾的一下站起来。 但片刻,玉昭霁就死死停驻脚步。 他认为自己现在并不清醒,而且满含不堪的欲望。 玉昭霁深知自己为魔的本性,当他想要得到什么时,魔的本性甚至会给自己制造幻觉。 眼前,说不定就是他自己给自己制造的幻听。 玉昭霁沉默下来,他再度停留在原地,练习清心法咒。 果然,那股声音并没有再响起。 直到希衡在冰宫里都快鲜血滚烫而死了,吐出一大口鲜血,再叫一声:“玉昭霁……” 玉昭霁才猛然惊觉,刚才不是幻觉。 玉昭霁立刻担心希衡出事,什么也顾不上了,进入冰宫之中。 冰宫之中,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整簇玫瑰花,希衡在玫瑰花丛中的空地之中,赤色纱帐在她周围舞动,墨色的长发裹着身体。 玉昭霁只看了一眼,下意识耳、颈全红,立刻别开眼睛。 他:“希衡,怎么了?” 希衡用力握着手,保持清醒的神智:“不必如临大敌,转过头来。” 玉昭霁不知是半推半就、还是早就按捺不住,他像是被一股强大的诱惑力吸引着,转头去看向希衡。 玉昭霁现在很关心希衡的伤势,但也必须承认,他不敢看这个景象。 既怕又爱,磨人至极。 玉昭霁只能看见希衡的肩膀光裸着,云雾般的长发完全散下,这样的她,和平时冷清持剑的模样有些区别,至于是什么区别,玉昭霁很难以言语来表述。 至于其余的,都被玫瑰花丛挡住。 也被赤色的纱帐垂下去而挡住。 希衡现在真的没有玉昭霁想的那么多,别说她现在一身鲜血味,头发上也沾满鲜血,没有半点旖旎风情。 哪怕有,希衡现在也顾不上。 希衡攥住一根赤色纱帐,她有些失力,微微闭眼:“消除嗜血法咒出了点问题。” “什么问题?”玉昭霁即刻正色,忘了现在是什么处境。 在希衡的性命安危面前,玉昭霁半点旖旎风情都顾不上。 希衡:“嗜血法咒融入我的血液中,我已经消除了大半,但是,消除这大半嗜血法咒,也损了我许多血液。” 玉昭霁正色倾听。 希衡道:“加上我先前失的血液,我如果现在继续消除剩下的嗜血法咒,那么我会因失血而直接死去。如若我现在中断,不再消除它,过会儿,嗜血法咒还会再度扩大影响。” 相当于希衡刚才的都白干。 玉昭霁听懂了。 他问:“我能做什么?” 希衡:“和我共修。” 玉昭霁瞳孔放大,瞬间回答:“好。” 希衡:“……” 他回答得也实在太迅速了,希衡怀疑玉昭霁甚至连思考都没有。 希衡:“我的意思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我是指你刚好也需要消除嗜血法咒的影响,你不擅水,我擅水,我可以帮你,同时,你我清浊之气交融,就会自然而然补足我们体内亏空的血。” 刚好能完美解决他们的问题。 希衡说完,就等着玉昭霁回答。 但是,出乎希衡意料的是,玉昭霁并未像以前一样立刻回答。 希衡仔细看去,玉昭霁居然罕见在走神。 他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甚至有些不敢看希衡。 希衡:“……” 她顿了顿:“你可有在听我说话?” 玉昭霁这才回神,玉昭霁虽然在刚才走神,但他过耳不忘,很快就反应过来希衡刚才说了什么。 紧接着,希衡就看见玉昭霁的脸上划过一丝失望。 希衡:…… 所以,玉昭霁在失望什么啊。 玉昭霁整理好心情:“好。” 这一声“好”才和之前玉昭霁的行为一致,而不像刚才他有些兴奋的那声“好”字。 玉昭霁发现,他现在有些不太会思考,他的种种思绪、大脑都被希衡带入了另外一条道。 也许,这就是男性魔族的劣根性。 他们在某些时刻,很难和同等层次的女性一样冷静理智。 玉昭霁:“那么现在,我应该做什么?” 希衡:“把衣服脱了。” 玉昭霁好不容易拉回来的思绪,再度被这句轻描淡写般的话冲得七零八落。 希衡:“为了散热。” 玉昭霁勉力挤出一个微笑:“好。” 他的手放在衣襟之上,做势要解开衣服。 希衡也没有占玉昭霁便宜、看他脱衣的爱好,希衡随之转过身去。 她转过身,露出光滑细腻的背,而后,长发滑落至背部,挡住了细雪般的肌肤。 玉昭霁瞳孔一阵紧缩,他喉咙发紧、口干舌燥。 他此时解衣的手都有些微颤,玉昭霁知晓此时解衣只是解双方的嗜血法咒,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实在难以克制自己不去多想。 玄色绣飞鹤的衣袍落在冰面上,和希衡带血的衣服扔在一处。 玉昭霁声音微哑:“现在,我应该在哪儿?” 这位叱咤风云的魔族殿下,此刻就像手足无措的毛头小子,连自己应该在哪儿都不知道。 希衡背对着玉昭霁:“你去玫瑰花丛的另外那面。” “好。” 希衡听到玉昭霁走动的声音。 紧接着,又听见他略带喑哑地问:“我应该站着,还是坐下?” 希衡:“……” 希衡回答:“你应该躺下。” 玉昭霁自然而然接话:“对,我应该坐下。” 他说完这话,然后才反应过来希衡是让他躺下,玉昭霁稍微回神,然后就看见希衡肩膀耸动。 她在憋笑。 她看出玉昭霁心不在焉,便故意这样说来戏弄他。 玉昭霁被戏弄之后,眼中的黑日更加明显,他乖乖坐下。 玉昭霁当然不会真笨到直接躺下,哪有运功疗伤是躺下的? 等玉昭霁稍微恢复一点神智后,希衡和玉昭霁这才隔着玫瑰花丛互相解除嗜血法咒。 玉昭霁体内一直存在嗜血法咒,只是当初他找了法子,强制压下这嗜血法咒。 这法咒平时不会对玉昭霁造成任何伤害,但是,留在体内总归是个祸害。 现在将它拔除,正中玉昭霁下怀。 玉昭霁和希衡都绝对信任彼此,因此,希衡的灵力进入玉昭霁体内如入无人之境。 她操控着玉昭霁体内的血液,由此清除血液中嗜血法咒的力量。 这个过程之中,玉昭霁体内会自然而然升起魔力,想要维护自身。 他的魔力是天地清浊二气中的浊气。 希衡的灵力是天地清浊二气中的清气。 清浊二气一交融,能生成世间万物,当然也能补全他们身体中亏空的血液。 这是一个完美的疗伤解毒之法。 唯一的缺憾是,天地之间,阴阳相互吸引,清浊二气也会相互吸引。 在这种情况下,希衡和玉昭霁同时有些想靠近对方。 玉昭霁身为成年男魔,最离经叛道,现在明知是在疗伤,也不由得睁开眼。 他眼里的黑日光辉仍然存在,而且黑日越来越明晰,象征着玉昭霁现在越来越缺乏理智。 他眼中似沉醉着玫瑰芳香,似氤氲着迷离月华,不见一点冷色,只余千万般的沉溺。 玉昭霁缓缓凑近希衡,他胸膛健硕,刀修的身体如同体修一般,经历过千万次的淬炼。 流线型的肌肉之下,蕴藏着山海般可怖的力量。 玉昭霁的呼吸轻轻拍打在希衡脖子上。 希衡睁开眼,就见到玉昭霁专注地凝望她。 希衡轻轻启唇,想要说什么。 玉昭霁则如同一个魅魔一般,用充满蛊惑的语调:“希衡,想要试试吗?我一定不会令你失望。” 希衡略有犹豫。 玉昭霁再度蛊惑:“只是试试,你不愿意,随时可以停止,我会让你高兴的。” 第392章 差一点点高兴 魔分几种。 有战斗天魔,色欲魅魔,狡诈智魔。 玉昭霁身为魔族皇族,其实从大类来说,是战斗天魔的一种。 所以,历任魔族皇族的真身大都是传说中的兽类,代表着他们残忍好斗、擅长战斗的天性,就连玉昭霁身为太阳烛照的真身也是如此。 太阳,一般来说都是酷烈的。 玉昭霁身为好战的魔,他是魔族太子,当然也和一些魅魔打过交道。 他麾下的探子中也有魅魔的存在,用来探听消息格外方便。 玉昭霁其实一向对魅魔的做派不以为然,可此刻,无论他的行为还是动作,都宛如魅魔。 他凑在希衡旁边,朝希衡的耳朵轻轻吹气,然后,仔细观察希衡的面色,在发现希衡的犹豫有点点松动之时,他再进一步。 希衡和玉昭霁互相合作疗伤之时,是双手相抵。 现在,玉昭霁缓缓将手指插入希衡的手指指缝中,再慢慢握住希衡的手,手指和手指相互紧贴,互相感受着彼此的存在,手掌心也随之贴紧。 玉昭霁就这样,握着希衡的手,朝前倾倒。 他往前压,玫瑰花丛很快被压倒,花枝散乱、玫瑰花的花瓣随之洒落一地。 玉昭霁幻化出的玫瑰身上也有小刺,他哪怕意乱情迷,也始终记得不能伤到希衡。 这些玫瑰花掉落在地上时,身上的小刺就随之消失,成了温和的花床。 冰宫顶上,赤色的纱帐也随之飘零落下,落到希衡四周,成为了一片红色的汪洋。 这些纱帐只能微微隔绝冰面的低温,现在希衡和玉昭霁的嗜血法咒已经消除,两人身上的高温都消失了。 所以,冰宫之温对此时的他们来说,就太低了。 现在,只有彼此身上的温度是热的,周遭一切都是冰凉。 他们只能从彼此身上汲取温度。 是唯一,也是热源。 玉昭霁几乎要将希衡揉入自己的骨血之中,他的唇舌贪婪汲取着希衡唇中的温度,他的手也像是从春天中游曳而过。 一切理智、一切犹豫,都变成了蝴蝶。 蝴蝶在冰宫中活不下去,只有变成同样的炙热,融入此时的炽热情动,才能活下去。 眼看着,要越来越过火。 玉昭霁周身的体温也越来越烫,他眼中的瞳孔甚至都完全被那轮黑日所取代。 这样的情况下,不消提他紧贴着希衡身体的肌肤,灼热得几乎成了红色的铁,就连他血管也跟着变得炽热。 这种程度的烫,其实就是混沌火的烫了。 希衡开始蹙眉,原本希衡也的确被清浊二气交融所影响,加上本就和玉昭霁两情相悦,她也意乱情迷。 但此时希衡觉得玉昭霁是一轮滚烫的烈日。 烈日想要灼化她。 原本,以希衡的修为,完全可以抵御此时的炽热。 但是希衡刚才把大多数灵力都用来消除自己、以及玉昭霁体内的嗜血法咒,她现在灵力亏空,根本不足以抵挡这样的滚烫。 希衡微微蹙眉,她身为剑修,倒是能忍疼。 但是,正在亲吻希衡、为一会儿更大胆地胡作非为做准备的玉昭霁显然会错意了。 玉昭霁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但是,他有一定的自尊心,想要给希衡良好的体验。 而此刻,他显而易见将希衡的表情误会成了—— 不够满意。 还得再练。 玉昭霁身为成年男魔,自以为如果连这种事都做不好,也就没脸再在希衡面前了。 于是他目光幽幽,想要更加努力地表现。 最后表现出的结果就是——太阳烛照,光辉万丈,温度实在是太高,热量实在难以估量。 希衡的肩膀也被烫伤了,她倒是能忍。 但是,在最最紧要、突破一切、真正融合的关头,这座冰宫无法承受那么高的热量,全部悉数化为水,流到黄泉荒漠之中。 头顶的冰宫坍塌,身下的花瓣燃烧、纱帐也起火。 玉昭霁因为过于投入,想好好表现,全副心神都是在让希衡高兴身上,于是,没有及时察觉自己的魔力冰宫化了。 等他反应过来时,冰宫不再,头顶的星穹再度出现,极少的星子一闪一闪,像是在嘲笑玉昭霁。 希衡也立刻以灵力取出一套衣物,瞬间穿得整整齐齐。 她张开手,天湛剑“咻”地出现在她手中。 希衡居高临下,看着没有反应过来的玉昭霁。 玉昭霁:…… 玉昭霁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他从地上起来,随意以衣服遮住下半身,还是心机地裸露上半身。 玉昭霁朝希衡伸出手:“黄泉荒漠附近有一处魔族行宫。” 他的意思是很明显的求欢。 而且是告诉希衡,这次不是用魔力化的不稳定的冰宫,而是真正的魔族行宫。 绝对不会有人来打扰。 也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乌龙。 玉昭霁双眼的黑日在旋转,希衡倒是已经从意乱情迷中抽离出来,她现在冷静理智的样子,像极了翻脸不认人。 希衡:“我们还要回去复活先天混沌神树。” 玉昭霁:“它死了这么多年,再死几天也是一样的。” 希衡:“……枫儿约莫睡醒了,她醒了估计要找我。” 玉昭霁:“王枫活了几十年,不是只活了几十天,她可以照顾好自己。” 玉昭霁几乎将欲求不满四个字写在脑门上。 他只差一点点,就可以和希衡真正成为夫妻、爱侣。 希衡仍然道:“华泉城中,扁无真君还在治疗感染了巫妖病原的修士。” 玉昭霁:“他治他的,关我们何事?你我又不是医修。” 希衡再抛出一个问题拒绝玉昭霁:“巫妖随时会卷土重来,巫妖的咒言还没有解决。” 玉昭霁连思考都不用,十分迅速利落道:“希修和贪刑他们自己去挡,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成什么神?活着都是浪费道魔两界的空气。” 希衡:………… 她终于发现,现在玉昭霁是不可能不带个人色彩做决定了。 他似乎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现在就去做完刚才未做的事情。 但是,还有这么多事压在脑门上,希衡的确没有丝毫兴致。 而且,他们还没有大婚。 希衡只能道:“刚才你说试试,一定会让我高兴,但现在……” 希衡示意玉昭霁看满地的狼藉,让他回想一下刚才冰宫坍塌时的乌龙场景。 希衡再将肩上被玉昭霁的温度烫出的伤口给他看。 希衡:“……如你所见,现在,不太高兴,还是下次吧。” 玉昭霁当场石化,一阵沉默,他不只没有表现好,而且直接伤到了希衡? 第393章 未来,再给我一次机会 玉昭霁终于安静下来,不再执着于带希衡去黄泉荒漠旁的魔族行宫。 甚至于,直到希衡和他飞行在半空,往华泉城的方向赶去时,希衡也发现玉昭霁格外安静且沉思。 他不知在想什么,安静专注向前飞行,除了还记得要和希衡并行外,剩下的灵魂和思绪都不知飘到哪儿去了。 玉昭霁似乎在思考什么非常要紧的问题。 直到星子西沉,黎明的第一抹晨曦洒向两人的脸颊,希衡、玉昭霁的脸上、发丝上全都氤氲着灿金的光辉。 这是第一抹黎明的晨曦,除此之外,整片大地还被夜色笼罩着。 他们并排飞行,身后是无边夜色,往前飞的地方是灿金的黎明。 晨曦正好,风月无边。 在这无边美景之中,他们昨夜的约定也如时完成,圆满落幕在黎明风月之中。 他们说,黎明的第一抹晨曦升起时,他们要一起复活先天混沌神树。 希衡畅游在高空清凉的风中,晨曦洒着暖洋洋的光辉,她说:“回到华泉城,我们就立即复活先天混沌神树。” 玉昭霁:“好。” 希衡:…… 她发现玉昭霁的确应允了,但只是下意识应允,他的身体在这里,思绪却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希衡不禁再问一遍:“你在想什么?” “想功败垂成……”玉昭霁还没说完,便反应过来现在是希衡在问自己的话。 他从刚才的沉思中回过神来,忽然在高空之中站定,而后挽着希衡的胳膊,轻轻一带,再一个侧身,变成他和希衡半拥着、注视彼此的样子。 希衡发现,玉昭霁沉醉寒星的眼眸里浸着许多复杂的情绪,甚至,希衡还从中发现了一缕歉疚和……不自信。 希衡认识玉昭霁以来,在任何时候都没发现他有这样不自信的样子。 希衡不禁道:“你……” “抱歉,是我不好。”玉昭霁却先希衡一步开口,他凝望着希衡,眸光炙热专注,似乎要穿透希衡。 希衡一头雾水:“你哪里不好?” 如若玉昭霁都有不好,那世间也就没有好的人魔妖了。 玉昭霁却是真心实意、无比认真:“我身为成年男性魔族,却在欢好时无法控制自身温度,令你受伤,不只没能给你带来欢愉,反而让你难受,这本就是我的失败之处。” 希衡:…… 人族和魔族的风俗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玉昭霁之前连身上受伤都不愿意让希衡去触碰、去细看,就是因为魔族的男性都想在心爱的女性面前保持最完美、最强健的体魄。 魔族以实力为尊,在男女欢好之事上也秉承了这样的风俗。 弱者,根本不配拥有伴侣。 这次在冰宫之中,玉昭霁花了这么长的时间、这么大的工夫不断做准备,先让希衡适应自己的气息,再想一步步步入正轨,就是他想给希衡最完美最愉悦的体验。 毕竟……虽然玉昭霁在此之前没有经验,但他没吃过猪肉,好歹也因为魔族开放的习俗而看过猪跑。 再加上玉昭霁有太阳烛照的传承。 他其实知道怎么让伴侣更加愉悦…… 他压抑着自己,哪怕憋得浑身发热,也要循序渐进。 谁能想到会因为体温导致冰宫融化,当场摔到沙地里去? 谁又能想到希衡因为灵力亏空,居然无法抵御太阳烛照的温度,而被烫伤? 虽然这些看似都不是玉昭霁的问题,但实际上,他认为希衡又没有传承记忆,他有的情况下,他却没有做到面面俱到、没有思考到当下的一切因素,而是被情热控制。 这自然是他的失败、他的错误。 玉昭霁已经从无边懊悔里出来,但是,他仍然在反思。 希衡惊讶地看着他认真的神色,有一种玉昭霁要将这件事当成什么修炼难关来攻克的感觉。 希衡可不认为这是玉昭霁的错。 希衡道:“你并未失败。” 玉昭霁神色未变,显然认为希衡不过是在安慰他罢了。 玉昭霁身为锐意进取的魔族太子,他不需要安慰,哪怕这是他心爱之人的安慰。 在这种事上,玉昭霁只需要心爱之人的赞赏、夸奖。 所以,他会反思此次的错误,从中汲取经验忽然教训,一直改进、直到希衡真心实意夸赞他为止。 希衡:………… 见玉昭霁的表情,希衡就清楚玉昭霁还在想歪。 希衡只能艰涩道:“我并非是故意拿托辞来安慰你。” 玉昭霁:“我知道,你是因爱而安慰我,但希衡,我不需要这样的安慰,我只会做到让你满意,而不需要你放低要求来安慰我。” 希衡:…… 什么叫放低要求去安慰他? 这是希衡第一次从玉昭霁身上体会到魔族的风俗的确开放。 他能一本正经、在晨曦的金辉之下,像研究一个修炼上难以攻克的难题一样说出这种事来。 希衡只能尽量组织自己的语言,她感觉耳朵和脸颊都烧得绯红:“我是想说,其实的确很愉快。” 玉昭霁的眼睛“唰”一向亮了,像是千万颗星子倏然之间一同大放光芒,照得夜如白昼。 希衡忽然觉得,玉昭霁此时有些像一个等待着夸耀的孩童。 希衡尽量搜肠刮肚,想要找出一些不太露骨的词语来夸赞玉昭霁。 但很快,玉昭霁就反应过来,眼中的光亮迅速黯淡下去。 他说:“希衡,你别骗我,你刚才分明说了最后不高兴。” 希衡:“……” 她现在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希衡只能尽力回转,但又不能真的说到最后也很高兴,否则,以玉昭霁现在在兴头上的状态,希衡毫不怀疑,玉昭霁还会兴致勃勃邀请她去黄泉荒漠附近的魔族行宫。 希衡道:“起初、的确十分愉悦,至于之后的事情,本就不是你的原因。” 玉昭霁:“之后的什么事情?” 希衡眼也不眨,尽量将玉昭霁的问题看作是正常问题来回答。 她也以攻克修真难题的正经口吻来回答,只是,难免耳朵赤红、脖子也发烫。 希衡:“之后冰宫融化之事。” 玉昭霁:“冰宫魔力融化怪谁?难道不是因为我并未觉察?” 希衡回答:“怪当时气氛太好,风月正佳。” 玉昭霁又问:“那你肩上的伤,不怪我又能怪谁?” 希衡顺畅回答:“怪突如其来的嗜血法咒。” 总之,千般错、万般怨,希衡都不认为是玉昭霁的问题。 玉昭霁看着她,不禁露出一个风华绝代的笑。 他执起希衡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前:“你待我之心,我早已明了,但,无论如何今夜之事,是我的表现不够好。” 希衡启唇,玉昭霁却以手抵住希衡的唇。 他道:“不必替我开脱,希衡,我、我只求你一点。” 玉昭霁拿开抵在希衡唇边的手,他手上隐隐沾着希衡身上的芳香,玉昭霁虚虚掩手。 希衡:“什么?” 玉昭霁低声,含着无限情意,低沉却又滚烫。 “将来,再给我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他甚至在意到连疑问的语气都不用,仿佛一定要证明给希衡看。 希衡:“……” 第394章 太子殿下可真高兴 希衡答允了玉昭霁的“请求” 事实上,也不能算是“请求” 因为希衡怀疑自己要是不答应玉昭霁,他还能继续神游下去,久久陷在挫败感之中,无法回神。 希衡答应玉昭霁后,玉昭霁果然一扫刚才神思不属的状态。 但他呈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亢奋。 在玉昭霁连续几次在空中疾速飞行,飞行气流都快擦断空中飞鸟的翅膀时,希衡不得不出言提醒。 “你……再不正常一些,就算了。” 希衡这一句落下,玉昭霁瞬间收敛,他再度恢复以往矜持冷傲的魔族太子形象。 也终于强行把心中的亢奋情绪、血液都被带起的沸腾压下去。 玉昭霁压抑着自己,就像一只狼活活要忍着吃素那样,再度朝希衡伸出手:“好,我们先处理先天混沌神树之事。” 希衡自然而然将手搭在玉昭霁手上,玉昭霁随之紧握住她的手。 因为这些日子的离别,希衡和玉昭霁现在在无人之处,都愿意手拉着手并排而行。 其实哪怕在人多之处,玉昭霁也乐意如此。 但是,希衡不好意思,觉得在人前过于不庄重,玉昭霁便只能退而求其次。 现在风轻云疏,云层洒满金鳞。 玉昭霁握着希衡的手,倒也真的从心神摇荡到渐渐静下心来。 他们在一起,彼此相爱,会自然而然产生男欢女爱的渴望,这是人间常事。 可是,他们的爱本身,不因男欢女爱而起。 玉昭霁和希衡静静相处时,也会从内心深处感到平静,就像连灵魂都静下来的餍足。 一人一魔紧扣着手,飞往华泉城。 华泉城中,谢云和谢璧自然而然承担了今夜守卫华泉城的重责。 见到天边一道灵光和一道魔光直冲华泉城而来,谢云和谢璧不敢确认这是希衡和玉昭霁,担心是巫妖的障眼法。 他们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直到这道灵光和魔光越来越近,他们看见是手拉着手的希衡和玉昭霁。 谢璧即刻后退一步,他立刻转身朝后走,并不想再看到这扎眼的一幕。 谢璧:“他们既已回来,我去看扁无真君施救城内修士了。” “兄长……”谢云叫了一声,没叫动。 谢云心下暗叹,她这个万年不动情的兄长,一朝居然会因为一次身外化身的遭遇坠入情网,那身外化身的遭遇……对他们来说其实不就是一场梦吗? 偏偏,他沉溺在这个梦中。 原本,谢云昨夜见谢璧和希衡谈话,以为他释然了。 没想到……还不像是能完全释然的样子。 谢云遥遥和希衡打了个招呼,赶紧追上谢璧,心底里默默骂骂咧咧。 其实是谢云没有动过情,不知道谢璧现在是什么心态。 谢璧现在在“道”上的确释然了,他接受了因为自己的性格、选择,和希衡、和以前的一切失之交臂的结果。 他也认可了这一切,人之道不同,道也是会成长的。 可是,谢璧在爱情上,无法做到释然。 他反正做不到能眼睁睁看着希衡和玉昭霁在自己面前恩恩爱爱。 而且,如若以后希衡和玉昭霁一正一魔分道扬镳,到时候,谢璧又是另外的做法了。 谢璧拂袖而去。 谢云在身后狂追。 希衡和玉昭霁落到华泉城之上,按例做完检查才能进城。 这个过程中,贪刑魔君正好从城门之下走过,见到玄袖一闪,那股风姿俨然是太子殿下。 贪刑魔君正好有一件要紧事要禀报,连忙飞上城楼。 “殿下,剑君。”贪刑魔君率先行礼。 玉昭霁直接阻止了希衡回礼,按照修真界的礼节,哪怕希衡的修为比贪刑魔君高得多,但是希衡也仍会浅淡回礼,以表礼尚往来。 但现在,似乎是因为有了那一层差点就真新婚了的关系,玉昭霁的行事更加直接许多。 他再也不想止步于之前那种关系—— 明明所有人魔妖都知道他和希衡是既定道侣关系,但是,他们之间的各个下属、同门好似都谨遵着那一条线,并不真正将他们看作一体的道侣。 现在玉昭霁可不愿意再如此。 玉昭霁阻止希衡回礼,道:“这是我们魔族的习惯。” 他是太子,希衡是太子妃,为何还要回礼?他又不是没给贪刑魔君俸禄。 希衡思考一瞬,如玉昭霁所愿。 贪刑魔君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也能感受到太子殿下此刻飞扬的心情。 贪刑魔君趁此机会道:“殿下,之前被巫妖占据的平阳城有异报,平阳城的巫妖高层想要大开城门投降,但是,我们并不知晓这是否是陷阱。” 玉昭霁垂视他:“你担心对方瓮中捉鳖,但如若对方放进去的是老虎呢?清点精兵,准备迎战吧。” “是,殿下。” 贪刑魔君领命而下。 他一边下去,一边忍不住暗自嘀咕。 今日的太子殿下心情好似格外好,也好似格外包容,并不计较他不能正确判断的错……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贪刑魔君也没有胆子去问,就这样退下去。 玉昭霁看出了他的疑惑,但是,他可没有给下属解密自己私生活的爱好,玉昭霁权当没看见。 希衡也只当自己瞎了。 希衡又和玉昭霁一起去看了看王枫,王枫因为亏空过于严重,还在沉沉入睡。 希衡担心自己进入王枫的房间之后,王枫又因为闻到了她身上熟悉的气味而惊醒。 希衡只在门口看了看,而后将门关上,并不进去。 她和玉昭霁离这房间很远一段距离后,玉昭霁又说:“你灵力亏空太严重,我的魔力也有所损耗,复活先天混沌神树不知要多少力量,我们也先回复修为。” 希衡认可玉昭霁的说法。 一会儿复活先天混沌神树,需要用到混沌火和无生剑意,这两样东西都需要魔力和灵力的支撑。 当即,希衡和玉昭霁迅速回复修为。 他们此时已经比一般的神明要强,回复修为也非常快速。 天地之间大量灵力、魔力随着他们的吐纳被吸走,而后,又有一些神力逸出,反哺大地。 神吸收灵力和魔力的速度和数量实在是太可怕,如果神不愿意反哺天地,这个世界早都被抽干了。 希衡和玉昭霁恢复自身修为,很快,达到了巅峰状态。 他们要复活先天混沌神树,除开真正的复活步骤之外,还需要一个前提。 将先天混沌神树复活在哪儿? 希衡和玉昭霁一致认为,不应该将先天混沌神树复活在人魔妖任意一界。 因为无论先天混沌神树复活在哪一界,都会让这一界力量大增。 力量大增带来的后果是——破坏人魔妖三界的平衡性。 原本,三个势力各有所长,能够相对稳定,不太会掀起战乱,但一旦某一方势力大涨,之后形势就不一样了。 而且,无论希衡和玉昭霁将先天混沌神树放在人界或者说魔界。 妖皇都会认为他们俩是串通好的…… 毕竟他们联姻了,但联姻这件事,希衡和玉昭霁也实在没法再带上妖皇。 不合适。 至于放在妖界,更不可能。 希衡是人族剑君,玉昭霁是魔族太子,他们累死累活复活了先天混沌神树,会做慈善一般把它放在妖界吗? 除非他们疯了。 所以,希衡和玉昭霁仔细商量 “现在最保险的方法是将先天混沌神树放在三不沾的地带。” “比如……曾经的东海。” 上古的东海聚集上古海怪,后来凶神长明成为堕神之后,东海水枯,海怪在一夕之间化为乌有。 这些海怪的怨气聚集在东海,这里从汪洋变为干涸开裂的地带,还有瘴气横行。 里面还有由怨气转化为的鬼怪,在瘴气中招手,吸引人去被它所食。 哪怕行人不进入瘴气,但是,一到下雨天,空气里的血味都会变得格外浓郁。 这里渐渐无人敢踏足,既没有经济价值,又没有修炼价值,偏偏连作为军事要塞或者缓冲地带的价值都没有。 这里,是真正的三不管地带。 这里地域辽阔,少有人踏足,实在是一处天然的、复活先天混沌神树最好的地方。 希衡和玉昭霁从高空飞行,手拉着手,落入此地。 他们都不怕这里的鬼怪,可这里的鬼怪可不像是黄泉荒漠的妖兽那么识趣。 这里的鬼怪是怨气所化,早没了理智,见他们到来,纷纷在瘴气浓郁之处开始动手。 几名鬼怪同时化作赤裸上身、容颜刚毅的男子,朝希衡招手。 他们当着玉昭霁的面,对希衡极尽勾引之能事。 第395章 适度的热量 昔日东海。 瘴气弥漫,难以远望。 怨气化成的鬼怪们站在几里开外的地方,他们虽然满心想要吃人,但是也能看出来希衡和玉昭霁修为不俗。 鬼怪们便站在瘴气深处,竭尽所能勾引希衡,想要她进入瘴气最深处。 这样的话,瘴气也能够成为鬼怪们的帮手,先帮他们侵蚀希衡的修为。 这些鬼怪们化成的男子大多面容刚硬、线条硬朗,因为它们是上古海怪怨念所化,而在海怪们的心中,这世上最英武的男子也只有凶神。 所以,它们幻化的男子都是凶神这个款儿。 鬼怪们赤裸着胸膛,在瘴气深处不停做出勾引人的动作。 它们尽情展示着自己的肱二头肌,又全身用力,将腰腹的腹肌清晰紧绷出形状。 见希衡一直没过去,鬼怪们更是借助道具。 它们开始练剑,或是举重、扎马步,动起来时的热气似乎都清晰可见,挥发在空气中。 鬼怪们还是没等到希衡过去,它们故作粗鲁地擦了擦身上的汗:“妹子,要不要过来练练?” 希衡:…… 只能说,这里的鬼怪勾引方式很原始,似乎走的是糙汉流? 希衡没有理会这些耍宝的鬼怪们,她贯注心神在先天混沌神树之上,等一会儿她复活先天混沌神树时,无生剑意和混沌火一起,会将这里害人的鬼怪全部诛杀。 所以,希衡没有兴趣和这些鬼怪多纠缠些什么。 但是,玉昭霁可没有那么好性儿。 玉昭霁能停驻脚步、端凝这些鬼怪这么久而不杀他们,是想看看希衡对这一款男子的态度。 鬼怪而已,他杀了也不手软,但可以吸取长处。 现在,玉昭霁确认,希衡果然喜欢且只喜欢他这一款类型。 玉昭霁走入瘴气浓郁之地,他步履稳健,不快不慢,那些勾引人的鬼怪看见没把那女修勾引来,反而勾引到一个男魔,脸上的表情都不是太好看。 它们觉得挺突然的。 怎么说呢?修士吸收天地灵气,血肉自然要更好吃。 而魔族吸收的是天地之间的魔气,对它们来说,血更腥臭、肉质更加柴老。 再加上上古海怪是被凶神长明尽数击杀,凶神长明就是魔族……所以,鬼怪们不爱吃魔族。 但,现在这个男性魔族来都来了,它们也勉为其难吃掉他吧! 在玉昭霁走到这些鬼怪们旁边时,鬼怪们张开大嘴,嘴里满是腥臭的涎水,想要活活啃噬玉昭霁。 玉昭霁随手一挥,混沌火从他玄色的袍袖中流逸而出,落到这些鬼怪们幻化的古铜色皮肤上。 古铜色皮肤渐渐溃烂,霸道的烈焰迅速席卷至它们的喉咙。 让它们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 鬼怪们瞬间团灭,唯一的意外是,一个脑子不怎么灵光的鬼怪在瘴气深处。 它看怎么勾引希衡都无济于事,便想着希衡是否是喜欢她身边的男魔那种类型。 于是,这个鬼怪鸟悄地缩在众鬼怪的身后、瘴气的深处,控制着自己的力量,想要让自己变成玉昭霁的模样。 它变化了一半,脸上一半是玉昭霁那张风华绝代却孤傲的脸,一半则是之前幻化的英武男子的脸。 它还在尽力调整自己的脸时,玉昭霁已经站定在它身前。 “你的眼光倒是不错,但很可惜,孤无法接受别人用孤的脸去引诱她。” 玉昭霁以指为刀,随手斜着在空中一划,魔力波动。 那名鬼怪顿时从半身处被划为两截,随后,它剩下的身躯直接化为齑粉,消失在浓郁的瘴气之中。 地上掉落一本书。 玉昭霁张开手,地上那本书无风自动,稳稳从地面飞到他的手掌心。 书封上写着《合欢宗房中术——男》 玉昭霁手心下意识升起混沌火,要毁了这本东西,身为嗜好战斗的魔,玉昭霁当然对这种东西不感冒。 但随即,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手心的混沌火随即湮灭,紧接着,玉昭霁掌心这本《合欢宗房中术——男》无风自动翻页。 那些翻开的页面的字和画,全部映入玉昭霁眼中。 玉昭霁过目不忘,过耳不忘,他面色冷然翻阅完这本书后,再度在掌心升起混沌烈焰,将这本书毁尸灭迹。 做完这一切,玉昭霁再优雅地走出瘴气深处。 此时,希衡正在端详先天混沌神树的树根。 她觉察到玉昭霁走出来,随口道:“你何必亲自去动手,反正一会儿混沌火和无生剑意升起时,这些食人的鬼怪都会随之消弭。” 玉昭霁:“我不喜欢它们刚才试图引诱你的举动。” “鬼怪向来爱用这些伎俩。”希衡道。 玉昭霁摇头:“那也不行。” 一人一魔一边儿说着话,一边儿开始处理先天混沌神树之事。 希衡再把后天噬灵树给放出来。 后天噬灵树同为神树,对神树的复活要更为了解一些。 它从希衡袖子内跳出来时,在空中夸张地伸展着自己的根系,扭动身体,一边呼呼说:“昨夜真是憋坏我了。” 希衡眼眸平静:“等先天混沌神树复活,我就送你回你的本体,届时你便是自由身。” 后天噬灵树夸张地把自己拧成一团麻花状,高呼:“为了自由!” 它现在无比后悔掺和天道的事儿。 现在想想,它都觉得自己当时糊涂得很,简直就像是被猪油蒙了心! 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天道都处理不好、需要借助外力的对手,能是什么善茬儿吗? 天道的上一个对手是凶神长明,凶神长明的破坏力有多强,无需赘述了。 后天噬灵树现在只觉得谢天谢地,它冷眼瞧着,这个拥有可怕混沌火的成年男魔,和凶神长明太相似了,都是魔族皇族,都是魔族尊者。 如果说他身边没有这位正道的剑君可以压制他。 后天噬灵树毫不怀疑,它也会被他击杀。 后天噬灵树想到这个高兴处,庆幸地挨上希衡:“幸好有你!” 玉昭霁眸色一凉,以魔力挟起后天噬灵树,就像拎着一个小鸡崽儿。 玉昭霁:“别废话,复活先天混沌神树。神树复活除开无生剑意和混沌火之外,还有什么有利的条件?” 后天噬灵树清了清嗓子:“息壤,息壤你们有吗?” 它挑剔地看着昔日的东海、现在的干涸之地:“这里的地实在是太干啦,我们树喜欢肥沃的土壤,喜欢合适的水分,还有阳光!这里的瘴气也需要好好清除。” 息壤虽是至宝,但希衡有。 玉昭霁的玄色袍袖则猛地变大、盈荡着风一般鼓荡起来,里面传出无数吸力,将这里的瘴气全部吸入袖子里。 瘴气被吸走之后,这处地面变得视野开阔、无比清晰,能一望就望到数十里开外的地方。 但是,没了瘴气的遮挡,瘴气中其余的鬼怪全都裸露了身形。 瘴气,不只会阻挡视野、还会阻挡气味的传播。 所以刚才这些瘴气更深处的鬼怪们没有发现希衡和玉昭霁。 现在瘴气一被抽离,鬼怪们的身形露出来。 这些鬼怪们有的正在啃噬已经啃噬了大半部分的人族、魔族、妖族,有的正在相互吞噬,还有的则在人骨磨尖,作为自己的攻击武器。 它们现在齐刷刷看向希衡、玉昭霁。 眼里瞬间大放着绿油油的亮光,鲜红似血的嘴张开,指甲又尖又长,映衬着死灰般青黑的手,朝希衡和玉昭霁扑来。 后天噬灵树“啊呀”大叫一声。 玉昭霁冷然拂袖,斩断这些鬼怪。 他回首,见后天噬灵树都要黏到希衡的身上了,眸色更凉,冷声呵斥: “滚下来,你只要入土,就能吞噬这世上的灵力神力魔力,鬼力也在其中,你在怕什么。” 后天噬灵树理不直、气也状:“怨鬼之力是最难吃的力量,吃了都不好消化,我当然害怕。” 玉昭霁冷笑:“既然知道怕,就别让孤说第二遍。” “否则,孤亲自送你去怨鬼界。” 后天噬灵树:…… 这个禽兽! 希衡没有理会玉昭霁和后天噬灵树的矛盾,她已经拿出息壤,并且在息壤上施法,给息壤增加了边际。 息壤落地而生,生生不息,希衡给它施加的边际就是不许它蔓延至超过昔日东海的境地。 希衡弄好有关息壤的一切,再加上玉昭霁也处理了那些瘴气和跃跃欲试的鬼怪。 现在,希衡将先天混沌神树的树根放置入息壤中央。 这树根一落入息壤中,颜色似乎更深了一些。 它恢复了一点点木的生机,不再像之前那样死气沉沉。 后天噬灵树为了自由,迅速道:“快用混沌火给它补充养分。” 玉昭霁瞬间召唤混沌火。 这些盛开的混沌火莲没入先天混沌神树的树根之中,果然没有让它化为灰烬。 反而,先天混沌神树经历混沌火的燃烧,变得更加坚硬,颜色更加深沉。 它的树根上开始缓慢生长出一些小小的触须。 触须拼命往息壤里扎,想要落地生根。 可就在这时,这些活力满满的触须像是受了什么伤一样,迅速卷曲、以惊人的速度蔫儿下去。 先天混沌神树的树根也随即变得颜色黯淡。 后天噬灵树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腾地一下跳得老高。 它大喊:“上古虫害!快用无生剑意!”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这虫害就是令神树最害怕的东西。” 希衡瞬间使用无生剑意,她操纵着这些可怖的剑意,如同微操那般,从先天混沌神树树根的表皮擦过,杀死那些虫害。 当无生剑意杀死第一只上古虫害时,希衡就能根据剑意,觉察到更多上古虫害了。 她声音冷静:“上古虫害不只在树根表面,也在树根中心。” 可希衡如果直接用无生剑意去先天混沌神树的树根中心,那么,神树也有可能死。 后天噬灵树作为神树,现在疯狂烧脑。 它终于想到了。 后天噬灵树:“当你用无生剑意进入树根中心时,魔君立刻加大混沌火,作为养分,补给给树根。” 希衡和玉昭霁闻听此言,立即合作。 他们之前就合作了无数次,早就心有默契,连后背都可以托付,更别说只是掐准一个时间了。 在希衡的无生剑意进入树根中心时,玉昭霁的混沌火顿时猛烈燃烧。 上古虫害全部被希衡所杀。 同时,这截先天混沌神树的树根虽然也被无生剑意所伤,差点当场破碎,四分五裂。 但当玉昭霁的混沌火猛烈燃烧,补充了足够养分之后,这截树根还是顽强地挺了过来。 先天混沌神树终于完全恢复了活力。 树根上再度长出生机勃勃的触须,深深扎入息壤之中,而后,落地生根。 树根被埋在息壤之下。 混沌火不停提供着混沌之力,作为源源不断的养分。 很快,一颗小树苗就从息壤中生出来,它看起来很脆弱,根茎纤细,叶片碧绿。 后天噬灵树眼睛放光,这也是它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赏“奇迹” 后天噬灵树是先天混沌神树腐烂的枝丫所化。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先天混沌神树算是后天噬灵树的母亲。 后天噬灵树敛神屏息盯着这根小树苗,可是,小树苗的生长速度太慢了。 慢……原本没什么不好,哪棵树的成长不慢? 可现在它不能慢慢生长,糊涂如后天噬灵树也能清楚知晓,希衡和玉昭霁没有太多时间。 而一旦希衡和玉昭霁离开,哪怕他们派兵来守着,也多的是东西想来破坏先天混沌神树。 后天噬灵树大喊:“它要阳光!要雨水!” “太阳烛照!” 希衡闻言,立刻纵水,操纵这片土地之上天降甘霖。 她盘腿坐在小树苗旁边,清心纵水,所驭之水全是至精至纯之水。 希衡周身升起清气,围绕着她,风拂衣动。 玉昭霁也随之化为太阳烛照的真身,霸道地横亘在天空。 他周身之热、周身之光,都和先天混沌神树契合。 先天混沌神树在希衡和玉昭霁的联手合作之下,长得越来越快、越来越茂盛,枝叶青青,青翠欲滴。 此时,因为水和阳光同时出现,空中自然而然升起一道靓丽的虹。 这道绚烂的虹从希衡身上穿过,在她的衣上染出彩色。 玉昭霁在空中,将太阳烛照之热、之光全部对准先天混沌神树。 等这光落到希衡身上时,玉昭霁又无限轻柔,将霸道的烈日、阳光全部收起,如春日一般和煦。 他轻声问询:“这样的光合适吗?” 经过上次的事,玉昭霁小心翼翼,必不再让自己的热量和光,灼伤希衡。 第396章 双面复活 玉昭霁控制着合适的热量。 此时落到希衡身上的热量,如同春日时懒洋洋的阳光,轻柔地穿过水和彩虹,吻在她的发梢。 落在她身上的光也轻轻跳跃、旋转,水雾弥漫、彩虹清透,阳光正好,如梦似幻。 希衡听到玉昭霁的问询,轻轻抬眼。 她仰起头,看向空中的玉昭霁真身。 她说:“很好,很……合适。” 希衡差点要说很高兴,但想到在此时说这两个字有可能引起歧义之后,还是换了另外一个稍微温和的词语。 玉昭霁却听懂了这“此地无银三百两”般的换词,轻轻笑了笑。 他一笑,阳光更好。 后天噬灵树都忍不住咋舌,要不是它清楚太阳烛照是什么杀伤力,倒要真以为他这么温和,能让树木成长、还能讨心爱女子的欢心。 后天噬灵树在心底默默想,果然,魔族向来有两副面孔。 之前的凶神长明若不是这样的性格,也不会成为堕神。 这真是魔族皇族的祖传手艺,呸! 后天噬灵树默默腹诽之时,先天混沌神树也因为精纯的阳光和雨水生长得更快。 先天混沌神树此时已经大约有两层楼那么高,枝干粗壮,绿荫如盖,它的叶子沙沙作响,吹动的时候如同乐曲。 远处的鸟雀似乎都感受到了这股力量,前来站在树梢上,欢快地跳跃。 整个场景十分祥和、美满。 若说唯一的不和谐……恐怕就是正拼命赶来的巫妖了。 巫妖们其实并不知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它们知道:敌人所需要的,就是他们所要千方百计破坏的。 一列巫妖精锐浩浩荡荡赶过来,它们想要进入着连天的雨水之中。 而后,趁着连天的雨水,它们抖落自己身上的巫妖病原,再污染这个地方。 树下打坐的希衡冷然抬眸。 她操纵着雨水,雨水好似被空中的风斜斜吹荡,斜着吹到这列巫妖精锐身上。 巫妖精锐丝毫没有把这无害的雨水放在眼里,反而,它们千方百计想要接近雨水,好使用自己身上的巫妖病原。 然而,这些看似无害的雨水落到它们身上,在顷刻之间变成杀人剑光。 剑光清湛,利落,是一片干净的风白色。 然而,在夺取巫妖的性命时,也像风一样来去自如。 甚至连它们的血都随之湮灭,没有留下一点儿痕迹。 希衡杀了这么多巫妖,继续面色如常地操纵空中雨水,浇灌先天混沌神树。 玉昭霁也丝毫没将这个插曲放在眼里。 他和希衡一起复活先天混沌神树,哪儿有可能失手? 唯有后天噬灵树瑟瑟发抖。 后天噬灵树虽说之前被希衡的无生剑意威胁了一通,还被她所囚,但因为希衡身上没有任何恶念,行事正派,还会约束有时候行事邪肆的玉昭霁。 所以,后天噬灵树一直觉得希衡是个正道好人。 现在是它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希衡夺人性命也不眨眼…… 后天噬灵树默默在心底庆幸自己居然能从他们一人一魔的手上活下来,同时,再度坚定—— 高阶修士没有一个善茬儿,都是生杀予夺的主儿,区别只是有人底线高,有人底线低,有人恪守原则,而有的人甚至不知道原则是什么罢了。 这列巫妖精锐侍卫顷刻之间将性命交待在这儿了。 之后,那些蠢蠢欲动的巫妖似乎看清这里并不是他们能插足的地方,便一直安静,风平浪静,再也没有派任何巫妖前来以卵击石。 希衡和玉昭霁全心扶持先天混沌神树。 事情发展到现在,大多都在他们的意料之内,若说唯一有点点差异的就是—— 为什么天道没插手? 在天道的角度,天道一定不愿意先天混沌神树就此复活。 倒不是说天道和先天混沌神树有仇。 而是,他们之间必然会有所冲突。 天道目前的首要目的是断了修真界所有灵脉,它有文天书的预言作为辅助。 就连白水希家家主也为了改变预言而焦头烂额,它带着白水希家的人四处救火,去维护各地的灵脉,然而,累断了双手,跑折了双腿,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他找不到能真正改变未来的办法。 然而,先天混沌神树会解答别人的一切疑问。 先天混沌神树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它被希衡和玉昭霁复活,希衡和玉昭霁一定是最先问它问题、最先被解答的人,它肯定会回答怎么彻底改变文天书预言的未来。 这就和天道的目的有所冲突。 所以,在希衡和玉昭霁的设想之中,天道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它很有可能会来破坏希衡和玉昭霁复活先天混沌神树。 刚才巫妖过来,希衡和玉昭霁都要险些以为巫妖是受了天道的指使,结果巫妖这么快就放弃了,只能说明,天道还没行动。 它没有行动的原因是……它在做其余更重要的事吗? 希衡和玉昭霁不得而知,但无论如何,他们现在最好的牌就是复活先天混沌神树。 他们必须完整复活它。 届时,天道再有张良计,希衡和玉昭霁也有过墙梯。 此时一处深山之中。 一团淤泥从地底深处涌上来,这团淤泥先是在地上蹭了好几下. 而后,淤泥升入空中,深山之中的树枝唰唰唰飞过去,呈现骨架状,搭在淤泥的中间。 这团淤泥则好似变成了一个粗糙的人形。 紧接着,天地之间出现一口气,天空中的这口气落至淤泥身上。 这团淤泥显得更有光泽。 紧接着,四周飞鸟尽数振翅,叽叽喳喳从远处飞来,它们落到这团淤泥的脸上、手上。 鸟儿们用小巧的鸟喙在淤泥的脸上啄出五官,又在淤泥的手上啄出十根手指以及手指上的指甲。 接着,它们再拍动翅膀,从远处衔来绿色的叶片儿,像是衣物一般,穿在这团淤泥的身上。 乍一看,这淤泥像极了一个粗糙的人。 天空中再度降下一口气,这个“人”形的淤泥随之发生变化,泥土剥落,露出白皙的皮肤。 粗粗用泥堆的头发开始变得精细,染上了漆黑的光泽,紧接着,生出三千乌发。 淤泥身上翠绿的叶片儿也开始发生变化,变作一件青色的衣衫。 泥指也慢慢变成肉色,变得灵巧起来。 这个人闭着眼睛,儒雅斯文,容色不俗。 天空中,落下一个光团。 光团之中传来冷漠无情的声音:“乌月,是本尊复活了你,还不醒来?” 这个人的眼睛随之张开,起初,带着茫然的神采,等看清了周围的一切之后,乌月眼中漫上了然却厌恶的笑。 乌月:“你,复活本王?” 他厌恶地笑:“人族不灭,巫妖永存,本王根本不会彻底死去,谈何复活?” 天道没有乌月这样轻蔑的语气,只是如常说:“你的确并未彻底死亡,只是被玉昭霁击碎了一切,永堕黑暗之中,连大部分灵魂都湮灭,你们巫妖赖以为生的咒言,在当时为了抵御玉昭霁的力量而被消耗了大半。” 乌月:“那又如何?哪怕只差一点点,咒言只要存在,巫妖就不会灭亡。” 乌月被淤泥所捏的身躯还有些僵硬,他也没有想要复活的念头,连活动手腕都不想。 直接靠在树上。 乌月仰头望天,不知她现在在做什么。 他杀了她一次,却没有得到应该有的效益,到最后,什么也没得到。 乌月已经倦怠了:“反正,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神罚,巫妖再也不会回去平江堰,这就够了。” 天道则说:“可如若他们能解开巫妖的咒言呢?” 第397章 新的联手 乌月并不是很想复活。 他倦了。 可天道的话却不得不让他侧目。 乌月冷冷嗤笑:“解除巫妖咒言?谁有这个本事,哪怕是玉昭霁或者……也不能。” 他略过了希衡的名字。 乌月不想提到希衡,希衡这个人、这个名字,好像变成了乌月心头最深的一道伤疤。 他在之前为了巫妖一族,想要强行将这个伤疤活活剜掉,却失败了,这个疤一直流血,让他连碰都不想碰。 他爱她,但她不爱他,他们绝无长相厮守的可能性。 他恨她,但他连杀她都会失败。 爱不得、恨不得,甚至乌月想要刻意遗忘希衡,都因为过于敌对的立场而无法忽视。 天道也注意到了乌月现在的异样。 天道只是无情,不懂情,但不代表他看不明白。 天道对乌月的情感也爱莫能助,这世上痴男怨女太多了,天道都数不清楚古往今来有多少痴男怨女,多少悲欢离合。 它对这些事敬谢不敏。 天道言:“他们的力量其实足以解除巫妖的咒言,他们现在只是难以找到正确的方法,可就在刚才,他们复活了先天混沌神树。” 乌月:“先天混沌神树?” 天道:“对,它通晓过去、未来,上知一切天机,下晓所有地理,他们复活了先天混沌神树,一定会问如何解除巫妖的咒言。” 乌月下意识沉了眉眼。 巫妖咒言是保证巫妖种群不灭的、最关键的东西,绝不能被破除。 可乌月也不是听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性子,乌月很快反应过来。 他望向空中的光团:“你对巫妖的事这么上心?巫妖的咒言一旦被解除,我们巫妖为了存活下去,就只能更加依附于你,成为你的爪牙,对你来说,这不是好事吗?” “你会有这么好心来特意提醒本王?” 乌月直接朝天道发难,比起和希衡、玉昭霁扳手腕,现在离乌月最近的敌人是天道。 的确,天道复活了乌月,但如果乌月不弄清楚天道的真实目的,那就相当于被天道卖了还给天道数钱。 乌月没有这种打白工的爱好。 天道面对乌月的诘难,并不慌张。 它道:“因为他们不只会问先天混沌神树一个问题。” 乌月:“哦?怎么,你也怕它们?” 天道再无情,也唯我独尊了这么多年,现在乌月一个小小的巫妖之王,甚至连完整的巫族都不是,却一而再再而三嘲讽它,天道也随之沉下了嗓音。 天道:“原本本尊不必惧怕它们,但是你们巫妖在紫金城失利太快,本尊甚至连后天噬灵树都给了你们,可你们太无能,太令本尊失望。” 乌月一生反骨,他比半神天亓还更辛辣得多。 半神天亓在世间沉浮多年,再想着如何反水天道,面子上却还是会装出过得去的样子。 乌月可没有经历这么多事,再加上乌月对天道也满怀恨意,现在根本不买天道的账。 乌月冷笑:“是我们不中用,还是你自己贻误了时机?你想对付他们,却不知早下手,偏偏等他们成长为这样恐怖的存在之后再令本王下手,你这么爱等,怎么不等到他们成神后你再动手?” 天道刚张嘴,乌月就一连串连珠炮似的骂过来。 “你还想和本王合作,就收起你那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你别以为你给巫妖提供了法器、神器,我们就要仰仗你,你出神器,我们巫妖用命去填,我们可不欠你些什么。” 天道:“…………” 天道半晌无言。 天道是精密的规矩,是严肃的教条,但它嘴皮子没有乌月那么利索。 天道却又自诩自己是天下之尊,不愿被乌月如此欺辱。 它想了半天,说了一句:“你和玉昭霁果然性格不同。” 乌月冷冷道:“是,如果是玉昭霁在这里,已经直接动手,本王还是给了你一些脸面。” “好了,到此为止。”天道到底没有太充沛的情绪。 它见再这样说下去,永远也无法达成共识,便换了个话题。 本质上来说,天道不在乎一切情绪,只在乎结果。 天道说:“本尊意图毁去天下灵脉,他们自然会问如何阻止本尊。这,就是本尊和他们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乌月道:“那又与本王何干?” 天道的光团逼近乌月,在乌月面前道:“本尊要你襄助本尊,覆灭天下灵脉的主脉。也许,你听过围魏救赵的故事?” 乌月当然听过,围魏救赵、围城打援,是历来兵家必学之法。 乌月说:“你的意思是,本王助你覆灭天下灵脉,使得玉昭霁和她不得不来阻止灵脉覆灭,然后,巫妖之围迎刃而解?” 天道:“正是如此。” 乌月脸色迅速一变:“你当本王是傻子吗?” 天道疑惑:“何出此言?” 乌月:“覆灭天下灵脉,是你的目的,这也是你和他们的根本矛盾,一旦本王助你覆灭天下灵脉,你的目的达成,届时,你再也用不上巫妖了,难道你不会为了和他们缓和关系而卸磨杀驴?帮他们击杀巫妖?” 乌月可不愿意做赔本的买卖。 他其实现在也想和天道合作,但是,如今不趁着天道有求于他时多要点筹码,那将来,他可亏得大发了。 天道则说:“这一点,你放心,这天地之间对本尊的限制也有许多,本尊不能过多插手世间因果,现在不得不插手,是为了不想让神明坐大。等此事解决,本尊就不会插手人世间任何事情。” “届时,成神的也已经成神,照样受困于法则,不能过多插手人世间的事。那么,到时候天地之间再无灵脉,则是哪个族人多,就是哪个族势强,繁衍正是你们巫妖的强项。” 乌月道:“本王如何信你?” 天道:“吾愿立誓。” …… 这样一番谈话下来,天道和乌月再度走到一起。 乌月现在被淤泥所铸造的身躯,毕竟比不上之前的身躯。 他身体有些僵硬,还需要活动、适应。 天道则直接道:“你先适应你的躯体,另外,天地万物有得便有失,哪怕是本尊,也无法违背这个定理。你本来不该再回来,本尊给你重塑身躯,代价则是淤泥做的身躯怕水,一碰就化,也怕火,火会使你的身躯变干,然后分裂。” 怕水怕火,不如直接说明显点,就是不要和希衡、玉昭霁对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乌月本就输给了他们。 虽然天道强行给他重塑身躯,但是,怕水火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 乌月先试一试这具身体,他纵身一跃,跃往半空的树上,稳稳站立在树木之巅。 乌月眺望远方,他看见了水汽、一道虹、还有正盛的太阳。 乌月的目光落在遥远的水滴之上,他隔空伸出手,做出要接这雨水的样子。 天道提醒:“你不能碰水。” 乌月:“本王知道,本王只是想问,本王替你做这么多事,最后本王能得到什么?别说巫妖的前景,凡是一族的前景,都只能靠这一族自己去拼,你给不了一点。” 天道似乎觉察到了什么。 天道犹豫片刻,问:“你想要什么?神器?” 乌月道:“我要她。” 天道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差了,它再问:“她,指代的是谁?” 乌月:“你知道。” 天道沉默了许久:“何必痴心妄想,以她的修为心境,她是注定的正道神明之首,谁也不能拿她当战利品,如若你有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本尊也要考虑你是否是合格的合作对象。” “给不了就算了,本王自己去拿。” 乌月跃下树枝。 他像是痴心妄想,却又像是有了完备的计划,已生出了包天之志。 第398章 神树指引 天道沉默着目送乌月离开。 天道并不懂,为什么人魔妖以至于巫妖的感情能这么复杂。 他明明在之前选择杀了希衡,现在被希衡、玉昭霁联手杀了一次之后,反而还更爱了。 天道不懂,它也不需要懂。 规则若容情,也就不是规则了。 东海之滨,这里在上古时候是汪洋大海,海怪千万,在后来又弥漫着瘴气和怨念所化的鬼怪。 此时,这里却空气清新,触目所及之处都是翠绿叶片儿,先天混沌神树在此,独木成林。 它在这里,这里的生机就浓郁了千百倍,就连上古时死去的扶桑神树,也被这生机感召,焕发了一点新枝。 鸟儿受生机感召,仿若朝圣一般前仆后继赶来。 其余地方的人魔妖高阶修士,也感受到了天地异动,全都化为流星一般,想要快速掠来,占一份机缘。 但是,先天混沌神树在四周升起结界,想要进来的人魔妖都得排除千难万险。 这样才正常。 先天混沌神树会为寻找到它的人解答疑惑,但是,心中有疑惑的人魔妖如过江之鲫。 想要求得答案,总得先让神树见到一点过人的毅力、或者过人的勇气。 神树喜欢这种最美好的品格,比金子还昂贵,比灵力还珍稀。 这才是合适的价格。 现在,先天混沌神树在风中停驻,树叶沙沙作响,如同在风中起舞,它的枝干则那么粗壮,稳健,沉稳地屹立在风中。 玉昭霁从真身化为人形,带着残余的热量,落在希衡身旁。 希衡也随之睁开眼,玉昭霁朝她伸出手,希衡就着玉昭霁的手起身。 先天混沌神树慈爱地看着他们。 神树说:“是你们复活了我,我能感觉到,你们的前路一片坦荡,你们是恒定的日月,坚定地朝着一个方向而去。可是,哪怕是千万次的日升月落,也会有一瞬间的迷惘。” 神树继续说:“我只是一棵树,我不能为这世界贡献我的手,我的脚,我的手不能去抚弄庄稼,我的脚不能去丈量山河,身为一棵树,我的力量太浅薄了,我唯一拥有的就是我对未来、过去、现在的探知。” “如若我能为你们的迷惘,做出一点回答,我想,这就是树存在的意义。” 先天混沌神树无愧神树之名,它慈爱、包容、谦逊、生机勃勃。 希衡和玉昭霁就在这照面的一瞬间,明白了为什么英招化蛇等大妖都称它为母亲。 这是母亲才具备的品格。 先天混沌神树很喜欢希衡和玉昭霁,何况,它因他们而复活,这样的羁绊比海还深、比天还高。 它等着希衡和玉昭霁述说自己的疑惑。 先天混沌神树道:“慢慢想,不必着急,有时候迷惘会和人捉迷藏,它会在特定的时候冒出来。” 希衡先道:“我们的确有要寻求您指点之处。” 先天混沌神树的话语如诗一般歌咏、美好,也许一棵包容慈爱的树,就是这样看待世界的。 它说:“我能看出来,你不是为了自己而问,其实,你的心也是一棵树,你是一棵比我更强的、会走、会动、会跳的树,你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一切。” 先天混沌神树这个说法,也许是在说希衡坚持正道。 树的表达,本就和人魔妖的表达不同。 希衡道:“您谬赞了,您撑开天地,是一切的先祖。” 希衡不是太会客套的人,她紧接着问:“我想问您,巫妖之祸如何彻底消除?人族不灭、巫妖永存,可巫妖和人魔妖的矛盾已经到了无可调和的地步。” 先天混沌神树回答:“没有任何一种恨能够抵消另一种恨,只有爱才能让恨消弭。巫妖之祸是历史遗毒,曾经,所有的人神乃至天道都做错了选择,才导致了今天的结果。” 只有爱才能让恨消弭? 这就是先天混沌神树的答案。 先天混沌神树不会说出太直白的答案,它也没有这样的能力。 没有任何神物能做到左右天地大势。 就像有的人来问先天混沌神树问题,有的人得到了指引之后变得越来越好,有的人却误入歧途,端看能否领悟到真正正确的方向。 希衡陷入沉思。 爱? 先天混沌神树非常喜欢希衡,它紧接着道:“而且,需要所有人、所有势力的爱,才能够消除巫妖之祸。” 希衡道谢,继续深思。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领悟的。 希衡先将它埋藏在心底,准备出去之后再参悟。 现在,他们还能问第二个问题。 千年之内,每个人只能朝先天混沌神树提问一个问题。 希衡的名额用完了,现在玉昭霁还剩一个问问题的名额。 玉昭霁问:“天道要毁灭天下灵脉,文天书作出有利于天道的预言,我们该如何化解?” 这个问题比希衡问的那个问题要简单。 先天混沌神树给出了相对确切的答案:“天道,并非万能,如若本月之内,你们保住昆仑山灵脉,天道就无法再继续计划。” 好,问题问完。 玉昭霁不是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魔,他不会问先天混沌神树怎么保住昆仑山灵脉。 方法,他自己可以找。 如果什么东西都要别人嚼碎了喂到嘴里,玉昭霁也不会得到今日的成就。 “等等!” “我能不能也问一个问题?” 说话的是后天噬灵树,它害羞地拧成麻花状,在空中扭捏着身体。 希衡和玉昭霁都没阻止后天噬灵树问问题,虽然后天噬灵树是为了自由才告诉他们怎么复活神树,但是,这也是后天噬灵树的一段机缘。 后天噬灵树似乎觉得自己投机倒把,有些害羞,不好意思地躲到希衡身后去,只敢悄悄露出一截身体。 害羞得藤蔓似的身躯都微红。 希衡虽是剑修,杀戮气息很重,但不知为何,她非常招这些天生地养的精灵的喜爱。 后天噬灵树也在此时拿希衡当做靠山。 玉昭霁忍了忍,还是没在这时把它揪出来扔得远远的。 他虽酷爱吃醋,无论大醋小醋飞醋都吃,但是玉昭霁也深知这些精灵修炼不易,他不会去毁这些精灵的机缘。 先天混沌神树慈祥道:“当然,我的孩子。” 某种意义来说,后天噬灵树的确是先天混沌神树的孩子。 后天噬灵树刚要问问题,空中却传来细微的灵力波动。 这灵力波动乍然发生,不知是谁,刚好阻碍了后天噬灵树问问题。 第399章 破局药引 这诡异的灵力波动突如其来,吓了后天噬灵树一大跳。 但希衡和玉昭霁对此没有太多特别的反应。 希衡拿出腰间佩戴的玉佩,握在手中,玉佩随之发出耀眼的光芒。 希衡在玉佩上一点,玉佩的翠绿色豁然变淡,里边渐起云雾,等云雾全然散开之后,里边出现一些高耸的山峦,以及…… 山峦中间那个巨大的石头脑袋。 守山人:“剑君剑君!我感受到先天混沌神树复活了!我打算等这场战争结束,就去找神树问问它,我怎么才能在保护好十万大山的同时,偷更多的懒!” 天知道,守山人在十万大山里独自抠脚,都快被憋疯了。 守山人话音刚落,被打断的后天噬灵树就很不客气道: “你一块石头要休什么假偷什么懒?你们这种石头不是扔哪儿就能待上千年万年吗?” 守山人:…… 它硕大的石头脑袋呆滞地看着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后天噬灵树。 守山人:“你是?” 后天噬灵树用藤蔓般的身躯凹出一根手指,指着守山人:“我?我就是大名鼎鼎的后天噬灵树,你这种年轻的石头不认识我很正常,现在是我问问题的时候,别来打扰我。” 说完,后天噬灵树就想去把希衡的玉佩给关掉,切断守山人的画面。 希衡没让后天噬灵树得逞。 她已经表达出了明显的回护守山人之意。 守山人和希衡、玉昭霁是这么久的交情,共同历过患难、行过挫折,希衡和玉昭霁都将守山人看作不可或缺的伙伴。 可守山人身为石头,年岁虽大,却是稚儿心性。 守山人的石头眼睛处当即就挤出了泪水:“剑君,它是谁?你们身后的是先天混沌神树吗?是你们复活的神树?你们带它去,都不带我去?” 这时的守山人,简直就像是被抛弃的小可怜。 希衡瞬间要给守山人解释。 后天噬灵树坏心眼地还想过来搞破坏,玉昭霁直接在它脖子上套了个混沌火圈作为威胁。 玉昭霁将火圈指引着往左,后天噬灵树就不得不往左。 它手忙脚乱,完全没了时间来刺激守山人,搞破坏。 希衡则温声给守山人解释:“是我们复活的先天混沌神树,但是是后天噬灵树提供的方法,我们并非不带你,而是时间实在是太挤。” 守山人还像一个阴郁的大蘑菇,坐在那里埋着头,不肯说话。 希衡更加放轻声音:“等之后,我和玉昭霁带你来闯这里的结界,帮你问你想问的问题,可好?” 守山人有些意动,其实它也知道希衡和玉昭霁很忙。 守山人在十万大山的山巅上,也能看见这世间的大势。 它看见巫妖节节败退,也看见三族联盟赢得小心,它有时也能从云层中看见希衡和玉昭霁飞过去的身影,他们真的很忙,几乎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守山人对着手指:“可……” 希衡又说:“这次事毕,我们会送后天噬灵树回本体,会路过十万大山,届时,我们来带你去玩半天。” 守山人一下神采飞扬! 它重重点头:“好!” 守山人又想到了什么,呆滞的大脑袋悄悄去看玉昭霁。 ……守山人想,虽然玉昭霁有时候讨厌了点,烦了点,但是……如果一起玩的话,没有他好像也缺点什么。 希衡也知道守山人的想法,看向玉昭霁。 玉昭霁暂停收拾后天噬灵树:“好。” 后天噬灵树一边在那里躲避火圈,一边气得大喊:“干嘛对一块破石头这么好?” 后天噬灵树因为一直在希衡、玉昭霁这里吃瘪,见他们对一个不如它厉害的石头这么好,当然吃味。 它们这种天生地养的精灵,没有太多城府,表现出来就是现在的样子。 守山人得到希衡的承诺后,也不把后天噬灵树的挑衅放在眼里了。 气得后天噬灵树更是跳脚。 先天混沌神树则慈爱地看着这个画面,它当然希望人、魔和精灵们都能和平相处。 先天混沌神树:“不必等之后再来问,今日你有感联系这位剑君,便是同我有缘,我会回答你的问题。” 守山人眼睛一亮。 后天噬灵树则颇觉不公平,大喊:“我先来的!” 先天混沌神树则道:“是,你先问问题便是。” 后天噬灵树傲娇地冷哼一声:“我想问,我身为后天噬灵树的众多根系之一,应该如何力压我的那群兄弟姐妹,成为最强的一支?” 这个问题,很符合后天噬灵树的风格。 先天混沌神树回答:“后天噬灵树的力量来源于吞噬别的灵力魔力神力等,但是,所有人魔妖都会躲着后天噬灵树,仅靠吞噬无法变得更强大。” 后天噬灵树小鸡啄米般点头。 先天混沌神树:“你需要明悟你们力量的真正作用,去和法则共鸣,才能拥有真正的力量。” 和法则共鸣? 后天噬灵树还在深思。 希衡和玉昭霁倒是都听懂了。 或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原因,先天混沌神树对他们的指点,他们需要花费许多时间去想。 但是对后天噬灵树的指引,他们听一遍就懂了。 后天噬灵树还在沉思,它没什么脑子,毕竟是腐败的枝丫所化。 后天噬灵树蹭的一下窜到希衡和玉昭霁面前:“你们听懂了是不是?给我说是什么意思。” 玉昭霁懒得理后天噬灵树。 后天噬灵树也没把希望放在他身上,众所周知,魔都是冷血无情的。 它想要希衡回答它,眼巴巴望着希衡。 后天噬灵树还知道先服软:“我知道错了,我刚才不应该说那块石头,我……我知道正确的修炼方式之后,才会做正确的事情。” 希衡并没有为难后天噬灵树的意思,后天噬灵树是精灵,又不是心智成熟的人魔妖。 她并不想用复杂的人的思考去要求一棵树。 但希衡示意后天噬灵树看向守山人。 刚才,后天噬灵树骂的是守山人,希衡没有权利替守山人原谅它。 而希衡身为守山人的朋友,很在意守山人的心情。 后天噬灵树看懂了希衡的暗示,它特别能屈能伸,又望向玉佩中的守山人,语气有些低落:“你……看在我们都是精灵的份儿上……算了,对不起。” 守山人的确是一块大气的石头,而且,它看见了希衡的一切行为。 守山人心中好像被爱给填满了,它这时有点理解为什么当初玉昭霁宁愿和凶神残念硬碰硬,也一定要追逐所爱了。 原来爱与被爱,都这么让精灵感到快乐。 守山人大气道:“没什么!” 不知为什么,后天噬灵树好像更伤心了。 它作为吞噬灵力的树,一直被人魔妖视为洪水猛兽一般。 后天噬灵树从没想过有精灵和人族魔族能这样相处,人族魔族还会帮它。 后天噬灵树本来能屈能伸,想着给守山人道歉来得到关于自己的问题答案,现在,它的心却好像闷闷的,都不期待那个答案了。 后天噬灵树垂下头去。 守山人察觉到它在伤心,有些手足无措。 守山人:“你、你怎么了?我原谅你、原谅你了!” 希衡身为人族,比守山人要更懂情一些。 希衡道:“这次我们送你回本体,一路上你们还有许多可以接触的机会,不必为分离而难受。” 她嘴上说的是分离,实际是告诉后天噬灵树,也会带着它一起玩。 后天噬灵树听出了希衡的言外之意,那种伤心好像一下被减轻了许多。 后天噬灵树抬起头:“那指引的答案是?” 希衡回答:“后天噬灵树被人魔妖惧怕,却是凡人的救星,凡人们无法修炼,却有一些人魔妖依仗着自己会修习,去肆意干扰人间之事,法则不容许此事,所以设置了修真界去人界的屏障,但还是有人魔妖孜孜不倦,寻找漏洞前往那里。” “后天噬灵树是人魔妖的克星,却是凡人的救赎。” “我想,神树让你们和法则共鸣,就是让你们护住凡人,从而慢慢掌握法则的力量。” 后天噬灵树恍然大悟。 其实希衡也有些隐隐的明悟。 她明悟的似乎是先天混沌神树说的爱…… 就拿后天噬灵树和守山人来说,这两只精灵本来产生了嫌隙,如果它们其中一只在之后不原谅对方,现在的局面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先天混沌神树说,过往的一切人神巫族乃至天道都做错了。 巫族做错的地方在于狂妄自大,将其余种族看作草芥。 神做错的地方在于杀灭巫族之后,居然连那些有心向善、没有插手巫族覆灭的巫族都要杀,逼迫他们自降血脉,从而绵延了巫妖之祸。 天道做错的地方在于先后用计杀巫族和神明。 他们都将对方视作洪水猛兽,都在制衡,都在弄权。 可是,偏偏就在一次又一次的制衡和弄权中导致了这样的后果。 希衡想,所谓的爱,难道是指让给巫妖留一线生机? 可巫妖被仇恨控制,怎可能只贪恋一点生机,它们要的是复仇。 希衡总觉得自己漏了很重要的一个细节,而且这个细节,是被她刻意忽视的。 玉昭霁倒是眸光一闪,他闭了眼,不再开口。 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倒是借着玉佩作为媒介,在那里窸窸窣窣讨论精灵的修炼之法。 精灵之间的感情好像的确单纯得多。 就这么一点时间,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就抛弃刚才的嫌隙,凑在一起玩儿了。 守山人红着石头做的脸问神树:“神树,我刚才的问题……我怎么才能在做好职责的同时,偷更多的懒?” 这是一个充满孩子气的天真的问题。 所以,先天混沌神树也用孩子的思维方式来解决:“等世上新神归位,那,十万大山就自有神辉庇佑,届时,你的担子就要松很多了。” 守山人虽然也听不太懂,但是它不求甚解,听得懂一个时间节点就很高兴了。 就这样,希衡、玉昭霁、守山人、后天噬灵树各问了一个问题。 他们朝先天混沌神树道谢后离开。 守山人靠着玉佩通信,朝他们挥挥手:“记得来十万大山找我玩。” 希衡颔首,玉昭霁说:“知道了。” 后天噬灵树则说:“你也记得刚才和我说好的,带我去吃糖葫芦啊。” 守山人点点头:“我会记住的,等你们来。” 说完,守山人用粗粗的石指按掉通信玉佩。 别说希衡和玉昭霁,就连后天噬灵树都心情愉悦。 它飘在半空中,心想,守山人说糖葫芦又酸又甜,不知是什么味道? 后天噬灵树恨不得立刻去吃糖葫芦,它又望了望远处的硝烟,心中也一叹。 战争……人魔妖总是喜欢战争,不像它们精灵,精灵只会喜欢美好的事务。 残酷的战争,向来被精灵讨厌。 希衡和玉昭霁履行诺言,带后天噬灵树回本体。 这中途,他们不只会经过十万大山,也会经过华泉城。 希衡先落在华泉城城墙上,再往王枫的住所而去。 玉昭霁则在华泉城城门口等希衡,他也不想和希衡分开,哪怕是一刻也不想。 但玉昭霁清楚,现在希衡更需要和王枫多相处。 毕竟先天混沌神树的指引……很可能连王枫也是局中之人。 希衡或许已经清楚了,否则,她当时不会是那样的表情。 先天混沌神树直接点明,需要爱才能化解巫妖之祸。 那么,本就是仇恨和怨念化身的巫妖怎么才能体会到爱? 灵巫。 灵巫的血,可以补充巫妖灵魂中的残缺。 只有这样,才能达成解除巫妖之祸的先决条件。 玉昭霁不知希衡现在是按捺不发还是想要另寻他法,总之,她需要多陪伴王枫,玉昭霁也愿意将时间给她。 华泉城之内。 希衡进入王枫的住所内。 这时天光大亮,早已经到了中午。 王枫也已经睡醒了,她找了一圈希衡没见人,听说她是去处理要事之后,便安下心来在屋内练武。 希衡过来时,正见到王枫在练一把木剑。 乌月当初伪装王枫,就故意打断了自己的经脉,就是因为真正的王枫断了经脉。 可真正的王枫,受希衡的教养,耳濡目染剑修的品格,绝不是乌月那般模样。 乌月抛弃剑,王枫却绝不会。 她脱去点睛皮之后,手筋无力,握不住剑,那么,她就用木剑。 阳光从窗户中透进来,王枫一招一式全是希衡的影子,但在此基础之上,经历这一番大难磨砺,王枫的剑越来越有她本人的风格。 希衡驻足欣赏。 王枫忽然觉察到有人,木剑剑尖回转,直朝希衡而来! 第400章 庇护 细窄的木剑在王枫手中,也自有剑风。 她手持木剑,因为连日以来在巫妖手中讨生活,日日如履薄冰,王枫的精神一直都处在高压之中。 哪怕昨日脱险,一时半会儿的,她也改不过来这个习惯。 再加上希衡根本没有收敛自己的气息,就被王枫给察觉到了。 木剑迅速刺来,王枫已经看见了是希衡。 她想要收势,可是现在的王枫无法做到自如收剑,眼见着木剑要扎到希衡的咽喉。 希衡轻轻以两指挟住木剑,木剑剑尖微弯,就这么稳稳停在希衡手中。 王枫连忙道:“师尊!我没见到是您!” 希衡轻轻一笑,放开木剑剑尖,把主动权递还给王枫。 希衡:“为师还不至于会被你的木剑所伤。” 王枫崇拜地看着希衡,眼里就差冒星星了。 她当然知道,别说她用的是木剑,就算是青虹剑,就算是世无其右的宝剑,也伤不了师尊分毫。 王枫殷勤地拍拍床边的灰,邀请希衡坐下。 希衡当然不会拂王枫的意,坐在王枫的床边,王枫还要去倒茶,希衡则道:“不必忙了,为师不渴。扁无真君今日可有来替你诊治?” 希衡去救人前,嘱托过扁无真君帮她治王枫身上的伤。 王枫将袖子挽起来,露出一些针眼:“真君已经来过了。” 希衡伸手,轻轻捏住王枫的胳膊,唯恐王枫是什么美人灯,一捏就坏。 希衡仔细观量王枫的状况,王枫的针眼有些发青,照扁无真君一贯的水准来说,断然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现在之所以这样,说明王枫的确伤得很重,所以扁无真君才用了这么狠的针法。 希衡以灵力替王枫缓解针眼上的痛楚,王枫不是第一次被她照顾了,现在她也舍不得像一个很懂事的徒弟那样,说不需要师尊这么做。 王枫轻轻靠在希衡身上,亲昵地缠着她。 “师尊,您别担心,真君说了,这伤也不是不能治,只要我日夜练剑,一日不辍,最多只需要两百年,就能恢复如初了。” 两百年…… 希衡的手一顿,但片刻后就又恢复了正常。 希衡道:“两百年的确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弹指一挥间而已,为师相信枫儿一定有此毅力。” 王枫又好奇地询问:“师尊,我听说您去复活先天混沌神树了,神树能给人答疑解惑,这是真的吗?” 希衡:“是。” 王枫央着希衡问:“那师尊您问了什么问题?神树怎么说?” 希衡神色不变:“为师问了神树如何解巫妖之祸,神树已经给了解决之法,枫儿不必担心,事在人为,没什么好要紧的。” 王枫完全没有怀疑希衡是不是在瞒着她什么,她道:“对,事在人为,现在巫妖已经败了,离它们偃旗息鼓的日子不远了,届时,师尊成神,弟子就在修真界为师尊修建一座庙宇,日日在庙宇里练剑,陪着师尊。” 希衡摸摸她的头发:“为师哪怕成神,又不是不能来看你。” 希衡起身:“为师还要送后天噬灵树的根系回它的本体,中途还要去十万大山寻一故人游玩,你要去吗?” 王枫眼睛一亮,她拘了这么久,到底还是跳脱的性格。 “要!” 希衡看向她的手,意味不言而喻。 王枫立即拉着希衡的衣袖,十分熟练地央告:“师虎虎……您就带徒儿去吧,徒儿会好好治伤,可是,如果一直憋在屋子里也没什么意思。” 希衡的袖子被她晃来晃去,她本来就打算带王枫去散心。 希衡道:“为师并未说不带你,只是让你注意安全,走罢。” 希衡带着王枫,往华泉城城门口而去。 这是王枫遭难以来,第一次跟在希衡身旁、自由自在走在阳光之下。 只要跟在希衡旁边,她就半点也不怕,哪怕巫妖就在王枫面前,王枫也能给巫妖的脑门扣一个脑瓜崩。 王枫左望望右望望,一路叽叽喳喳,她每问一个问题,希衡都不厌其烦回答。 直到王枫看见城门口站着的玉昭霁,她压低声音,促狭问:“师尊,那是不是师公?” 希衡:“师公?” 王枫:“师尊的娘子叫师娘,师尊的夫君自然叫师公。” 希衡这才听出被王枫揶揄了,倒也随她去。 希衡道:“申屠明在垚城,是他们那批舍弃肉身、元神出窍的修士中最先修出肉身的。” 王枫脸一红,忽然就结巴起来:“师、师尊,突然说起这个干什么?” 希衡还是神色如常:“为师只是想起你们当初在平江堰共事过。” 王枫的脸红成了一个煮熟的大虾一般。 王枫性子跳脱,和希衡不一样,她在那说一句师公,希衡能够面色如常,但希衡随便说一句申屠明,王枫就把底给全交了。 幸好,希衡不是那等爱看徒弟好戏的师尊。 希衡道:“好了,先不提他,为师先带你去散心。” 王枫红着脸点头。 王枫没有注意到,希衡说了王枫的手要怎样调养两百年,又说了她和申屠明的事情,也放眼在几十年之后。 王枫的每一个问题,希衡都仔细回答了。 唯独怎么解巫妖之祸那里,希衡只笼统地说了一句事在人为。 王枫还在希衡的庇护下,快快乐乐地看着华泉城中的一切。 很快,希衡、王枫和玉昭霁汇合。 王枫刚才敢仗着希衡的宠爱,说一句师公,但真到了玉昭霁面前,她可不会用这个称呼。 在王枫看来,他和师尊现在虽然好,但是,王枫才不会这么上赶着,显得很失礼。 王枫不卑不亢朝玉昭霁行礼:“玉冥魔君。” 玉昭霁淡淡点头,没为难王枫,但也称不上热络。 玉昭霁热络不起来。 如果玉昭霁没有看出来先天混沌神树的指引和王枫有关,那他还会看在希衡面子上,对王枫好一些。 但现在……玉昭霁可不知道希衡现在是怎么想的,他一想到希衡为了这几个不成器的徒弟操碎了心,玉昭霁就难掩心疼。 但是,必要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毕竟玉昭霁和希衡是既定道侣,也算是王枫的长辈。 玉昭霁拿出一样魔族至宝,递给王枫,作为见面礼。 王枫看向希衡,不知自己是否该收。 希衡道:“收下吧。” 第401章 如何抉择 王枫得了师尊的令,她也不是那等小家子气、一味只知推三阻四的人。 当即,王枫接过玉昭霁的礼,又道了谢。 后天噬灵树飘在半空中,好奇地看看玉昭霁,再看看王枫,又看看希衡。 它作为精灵,虽然在情爱上难免蒙昧了一些,可是,精灵有时也要更敏感。 现在,后天噬灵树就敏锐觉察到,玉昭霁和王枫之间隔着一层隐隐约约的隔阂,他看一眼希衡,能够耐住性子压抑住心上那层蒙蒙的隔阂,可这效果很短暂。 他身上很快又会再起同样隐隐的隔阂。 后天噬灵树再大大咧咧,现在也觉察到了有什么不对,飘在希衡身后权作躲避。 反正,这位魔再发疯,也发不到希衡身上去。 希衡则只当没有觉察到玉昭霁的不对劲,至于王枫? 王枫和玉昭霁压根不熟,在她心中,魔族太子就该是喜怒无常的模样。 能因着师尊的缘故,在之前援手救她,已经是极限了。 也因此,王枫错过了从玉昭霁的态度中,咂摸出真相的机会。 一行人聚齐,朝后天噬灵树的本体处出发,路中,他们将路过十万大山,在这里停上半日。 十万大山巍峨壮观,云层如棉白,十万大山的高峰却如含着紫电,峥嵘在云层里,露出一些尖尖。 现在没有新的神明出世,所以,十万大山中死去的神躯们,还在竭力从骨头里熬逼着神力,用来镇压世间邪祟,以保万古清明。 神,只要不是堕神,就连陨落了也会记得庇佑千古、恩泽世间。 也不知天道每每见到这副光景,会是什么感受? 它在过往,担心神明过强,将来如果要危害世间,天道没有辖制的法子。 于是天道派出织仙离间凶神长明和冰神银姬,掀起了覆灭神明的开端。 可是现在,希衡和玉昭霁肉眼可见地会比上一任神明更为强大,那天道这么多年兜兜转转到底是为了什么? 天道再见到这些尽心尽力守卫世间的神明遗骨,又是什么想法? 但也很有可能,天道无情,它什么都不会想。 十万大山中,守山人察觉到了希衡和玉昭霁的气息,它两腿在地面一蹬,迅速窜到十万大山的最高峰。 守山人又换了一把新的大锤。 它抱着这柄大锤,朝希衡和玉昭霁招手:“剑君、殿下,我在这里!” 希衡和玉昭霁随即加快飞行的速度,但是他们还是不能飞得太快,因为王枫和后天噬灵树都不能承受过于快速的飞行。 守山人见他们越来越近,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 直到希衡和玉昭霁在十万大山的结界外站定,守山人瞄了眼希衡身旁的王枫。 它嗅了嗅气味,巫妖? 又不是巫妖。 她身上的气息和巫妖类似,但是没有巫妖那样的疯狂怨念,多了一些平和。 希衡见守山人的眼神,先行介绍:“这是我的爱徒,王枫。” “哦!”守山人这个石头脑袋终于想起来了,她就是那个让剑君一怒,差点和修真界其余真君打起来的那位王枫。 守山人那是第一次看见希衡这么强硬地护住一个人,它印象格外深刻。 现在,守山人不禁瞄了王枫许多眼,嗯,身上有伤、不卑不亢、气势沉着,最难能可贵的是,听说她被巫妖抓去折磨了许久。 那么,在这样的折磨下,她还能这么快恢复现在的精神状态,的确是很优秀的人才了。 守山人朝王枫打招呼。 王枫爽朗一笑,回礼:“早听闻十万大山的守山人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守山人被夸得石脸一红,连忙摆摆手。 它今天可是打定主意要偷懒的,现在这么一顶高帽子戴下来,它一会儿还怎么偷懒? 守山人求助地朝希衡望去,希衡心领神会:“劳逸结合,并不算偷懒。” 守山人于是雀跃至极一蹦,就要当场离开十万大山,扑到希衡和玉昭霁面前来。 这次,玉昭霁召了一堵漆黑冷硬的魔力墙,把要像青蛙一样蹦出来的守山人挡在墙里边儿。 守山人:“……” 守山人气冲冲:“玉昭霁,你又干什么?” 每次都只会坏它的好事! 玉昭霁在希衡身侧,一玄一黑并立在云上,希衡身上的清正气息,都不能完全压住玉昭霁身上沉黑的魔息。 他们一看就是一道一魔,这么矛盾、冲突,看似格格不入,偏偏守山人就是觉得很配。 除了玉昭霁,恐怕没有人在希衡身侧这么协调,除了希衡,恐怕也没人能这样站在玉昭霁身侧。 玉昭霁道:“上次我们的叮嘱,看来你是全忘了。” 守山人:“什么叮嘱!” 它的石头脑袋想了半天,也想不到什么叮嘱。 眼见着玉昭霁要趁机收拾守山人,守山人连忙往希衡的方向躲。 守山人:“剑君,你看他!他只会仗着魔的力量欺负我。” 本来安静看着他们打闹、置身事外的希衡再度被拉入其中。 希衡好像一直就是在劝架和劝架的路上。 守山人都这样了,希衡定然也只能回护,她道:“守山人之责尽数在心,心至而口忘,也没什么大不了。” 玉昭霁冷哼:“你就袒护它吧。” 他嘴上似是不饶了希衡一句,实际倒是立刻收了那堵魔力墙。 守山人就知道玉昭霁一定会给希衡面子,它正要猫着脚再踏出十万大山的结界,希衡则道:“等验明了我们的正身,你再出来。” “啊?”守山人见希衡也这么说。 它点了点脑袋,好像真想起来了当初希衡和玉昭霁对它的嘱托。 希衡和玉昭霁当初说,巫妖千变万化,且最爱用鬼蜮伎俩。 如若巫妖想得到十万大山的神躯,搬运出去,再像当初的半神天亓一样复刻出一个瘟疫,再将这尘世搅得更乱可就糟了。 巫妖万一变成希衡和玉昭霁的模样,来诱骗守山人打开十万大山的结界,或者诱骗守山人出去,毫无防备时对守山人出手。 因此,希衡和玉昭霁嘱托,哪怕是他们两个来,守山人也一定要验明身份。 守山人尴尬地挠了挠脑袋,原来它忘记的是这个事情。 守山人道:“可是,怎么验证是你们啊?” 后天噬灵树在后边儿打了个呵欠,心道怎么这么麻烦啊。 明明说好了它要和守山人一起去买糖葫芦的,路上怎么耽搁这么久? 后天噬灵树真想摇晃着守山人、希衡、玉昭霁,然后咆哮。 咆哮的内容就是天底下除了他们两个外,谁有本事控制它后天噬灵树? 后天噬灵树虽然只是草木精灵,但是是特殊的那一类。 它的攻击性、攻击手段乃至神通都很强,要不是它不幸遇到的是希衡和玉昭霁,此刻,哪怕巫妖败落,后天噬灵树也早就落地生根,称王称霸。 保管所有人魔妖都畏惧它。 后天噬灵树耷拉着树藤,挂在王枫的脑袋上,跟着去验证身份了。 对希衡和玉昭霁来说,验证身份非常简单。 主要是他们都有完全区别于巫妖、让巫妖无法模仿的地方。 玉昭霁直接和空中的空天印相应和,空天印是玉昭霁收服了的至宝。 它在空中,和青天平齐,如同一面镜子。 整个修真界来往各城之间的人魔妖,要验明正身,都离不开空天印。 此刻玉昭霁直接召出空天印本体,眉心出现一枚印记,自然证明了他的身份。 毕竟,如若空天印不可信的话,整个修真界的验证流程都要大改。 玉昭霁验证完正身,便轮到了希衡。 希衡这时刚安顿好王枫。 他们刚才已经从云端落下,在十万大山的正峰处。 玉昭霁的魔力全是狂暴的力量,稍稍一泄,哪怕他没有那个意思,但是修为稍微弱一些的人碰到,都要因此而大伤。 所以,希衡刚才将王枫带去稍微避一下玉昭霁的魔气。 她将王枫安顿在一棵树下,本来,这是一棵柳树,柳叶细细,如同剪刀裁出。 细长的柳条垂了一丝到希衡肩畔,王枫出神地看着柳叶春光融上细雪,想要落到她师尊的肩上。 柳叶上积了天地的灰,王枫立刻伸手,将这柳条拿开。 希衡看了一眼,王枫忽然玩心大起,折了这柳枝,拿在手里当作是细剑一般。 王枫道:“师尊且去吧,不用管我,我在这里很好,练着剑等师尊归来。” 希衡微不可见一蹙眉。 修士,修到了希衡这份儿上,有时能够自然而然、玄妙地感应天地。 就在王枫说“师尊且去吧,不用管我”时,希衡心中忽生起不好的预感。 她再看王枫手中的柳枝。 折柳,向来有送别之意。 希衡将王枫手中的柳枝抽出来,细细的柳条就这么被她抽开,王枫一愣,没想到希衡会这样做。 柳枝在希衡手中,受灵力影响而湮灭。 希衡道:“你一向勤奋刻苦,但既是出来玩,就好好散心。” 希衡带王枫离开这棵柳树,去另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下遮阳。 做完这一切,希衡才转身,去验证自己的身份。 远处的玉昭霁将这一切都收在眼底。 他眼底晦暗了几分,实在不想希衡困于和王枫的师徒之情。 终于,在希衡走到他身侧时,玉昭霁轻声说:“希衡,你现在如何想?” “先天混沌神树的指引,你已经参悟出了机密,你当如何抉择?” 第402章 方法玉成 希衡没有立即回答玉昭霁。 玉昭霁在她耳畔说的此话,为了防止王枫听到,玉昭霁的声音放得格外低。 哪怕如此,玉昭霁也在自己和希衡身侧竖立了一堵魔力作的墙,作用就是防止他和希衡的谈话外泄。 旁人看来,只觉得玉昭霁和希衡是在说悄悄话而已。 哪里能想到他们此刻三言两语谈论的是覆灭巫妖之事。 玉昭霁见希衡久久不言:“你要如何取舍呢?希衡,还是你仍然要像先前一样,像是挡人魔妖那样护住王枫,可以你之脾性,届时巫妖战祸一直绵延,你难保不会自责。” “希衡,这就是你的劫。” 成神大劫,有的人在劫中被修为更高者所杀,犯的是命劫。 有的人则是被问心、被问情,被逼着在一些问题中作艰难的取舍,犯的是情劫。 显而易见,希衡和玉昭霁所犯的都是情劫。 一旦希衡渡不过去此劫,那玉昭霁也会因此难以渡过此难,牵一发而动全身。 所以,希衡现在必须回答。 逃避是没有用的。 一柄要杀人的剑,不会因为闭上了眼,就不再刺向所杀者的咽喉。 要杀人的火,也不会因为受灾者的眼泪,减少自己的烟熏火燎。 希衡深知此理,她道:“的确是情劫,逼着我在王枫和天下苍生中做一个选择。” 玉昭霁说:“若不然,何至于有成神之劫,何至于十万大山中的神躯现在还在恩泽世间?” 希衡放眼望向十万大山。 她也清楚知道,这个劫是一个必然。 神明的力量太强大了,可如果神明没有对天下的责任心,那么,神明的力量有多强,天下的灾难就有多大。 所以,希衡和玉昭霁的成神之劫,都是情劫。 没有人能杀得了他们。 希衡看见,天上的阳光落了下来,同样的阳光,落在树上,树叶会更加着绿,树木会更加茁壮,但是这些阳光如果落在缺水的人身上,人会死,落在冰雪上,雪会化。 端看,她是树还是雪了。 希衡问玉昭霁:“如若先天混沌神树的指引是,舍弃我,可解巫妖之祸,你将会如何做?” 玉昭霁早猜到希衡会这么问了。 或许,希衡还是想对王枫容情? 玉昭霁道:“神位于我来说,并无什么要紧,这些日子我修炼越来越顺畅,希衡,我想你也有同样的感受。我们都明白了,不是成了神才能有至高无上的力量,神位,应该是天地设置来给拥有至高无上力量者的尊荣。” “用这尊荣,让神明们为天下尽职。” “若要我舍弃你,我宁可不成神。希衡,你也不在意神位,可你在意这天下,如若王枫是砝码,砝码的另一端,和她比重的从来不是神位,而是天下。” 玉昭霁问:“希衡,你能放弃天下吗?” 希衡当然不能,放弃了天下,就相当于放弃了她求道以来一直的坚持。 届时,她可还是她? 可是,难道希衡就能放弃王枫了吗? 王枫是她一力培养的徒弟,舍徒弟去救天下人,舍一人去救天下人,这难道就是她的选择吗? 希衡长舒一口气:“我无法舍弃天下,却可以舍弃一条道。” 玉昭霁以为希衡要剑走偏锋,要舍弃她自己了,浑身魔力不由暴涨。 他绝不会看着希衡自掘坟墓,他一定会阻止她,届时,希衡是恨他还是怨他,都随得她去。 希衡道:“你可还记得人道?” 玉昭霁听希衡现在仍然一如既往冷静,倒是压下了刚才心中翻腾之怒。 他道:“自然记得。” 希衡接话:“人道同天道不同,天道是万古同悲,是苍凉时事轮转,只为了天地存续,无情却又大情。人道则是明知如此,知不可为而为。” 拿战争来举例,天道是看着战争的道,因为在天道看来,战争无可避免,战争也是一种清洗。 等之后,战争会自然而然平息,世间万物又会开始休养生息,等休养生息到了又一轮的繁荣时,贪婪又会导致战争开始。 所以,天道袖手,不在意这些人的生死。 而人道则是明知战争是历史和未来中不可避免的存在,也仍然竭力想要维持稳定的道。 因为,战争掀起,总有人要随之死亡。 这些人在历史中,微小如尘埃,可对他们自己来说,却是所有。 人道明知不可为而为,明知不可救而救,殚精竭虑,圣人心肠。 玉昭霁:“你要明知不可为而为,去救王枫?” 希衡道:“巫妖是怨念的化身,灵巫的血会让他们变得完整,按照先天混沌神树所说,他们缺的是爱,人道恰好可以补足这一点。” “我将献祭此道,这样,天下将免于战火,王枫也将免于消亡。” 玉昭霁冷笑:“为天下、为王枫,就是独独不为你自己?” 玉昭霁可一点也不想希衡献祭她的人道,虽然说希衡基本是用剑,连杀道她都很少用。 但是,人道作为当初能媲美天道的道,引动异象无数,玉昭霁当然不愿见希衡就这么献祭了它。 玉昭霁:“这样的道,你就白白给巫妖?它们也配?” 希衡道:“明知不可救而救,这本就是人道的意义,何况,让巫妖变得完整,不只能救王枫一人,也能救千万人,这正是人道所想。我知道你担心我修为有损,但是,我在献祭人道的过程中,更领悟人道的精髓,这难道不是一种进益?” 希衡从来不是一拍脑袋就决定一件事的人。 在去找王枫的途中,她已经想得很明白了。 “一条道,我当日能修出来,当我对它的了解更深后,再修出它不过是时间问题。” 而时间对希衡这样的修士来说,是最小的代价。 这时,玉昭霁才算认可了希衡的做法。 他身上滔天的魔意终于平息了一些,可还剩下许多,无法被彻底平息。 玉昭霁心中还有无言的愤怒和醋意,却又觉得不好在此时宣之于口。 他盯着希衡白皙的脸,心想,你想了天下,想了王枫,你都没有想过我? 你明明知道,这是你的师徒情劫,也是我心悦你的情劫。 玉昭霁身上的醋意和怒意混合在一起,犹如实质一般,希衡如果体会不到,那她也就是傻子了。 希衡道:“……我如此做,本就也是不想因为我,连累你陷入情劫。” 玉昭霁沉声:“无论你想还是不想,我的选择和情绪都和你密切相关,一体难分,你无法割舍。” 希衡:“我知晓,所以我不会让自己落入绝境……” 见玉昭霁还是没明白,或许他是听明白了,但他故意装着听不懂,想要希衡说得更明白些。 玉昭霁道:“你刚才想着天下、想着王枫,可没有一句提了我。” 希衡:“我知晓你挂念我,我的处境就是你的处境,我嘴上不提,是因心中已将你视为我。” 她在刚才没提玉昭霁,也没提自己。 “你我不分彼此,一提起来难免有柔情蜜意,要互诉衷肠,所以,不适合在刚才提。” 玉昭霁落在耳里,听在心底,只觉无比舒畅。 他今日对希衡的担心,担心她为了王枫要牺牲自己,种种心情难以言喻,此刻终于变为了一腔春水,又可以平静下来缓慢流淌了。 但玉昭霁可不是一个这样温和、在心上人面前也只会一味温柔的魔。 他有锐意。 他想进攻,并不想一味防守,被人软化成绕指柔。 玉昭霁眼眸微暗:“你既认为刚才不适合提你我二人之事,那你认为什么时候应该提?白日不提,晚上提?” 希衡听出了玉昭霁的挑逗,没有吭声。 玉昭霁继续以言语进攻:“修刀剑时不提,修合欢法时提?” 这是大白日,希衡也惊讶于玉昭霁此时表现出的攻击性。 她道:“你怎么了?” 玉昭霁则继续说:“希衡,我知你认为我今日孟浪,但我只告诉你,我每一次认为你要遇险,心中都恨你我心为一体,身非一体,让我不能直面你所遇的一切险境。” 希衡听这话说得没理。 她和玉昭霁至今都是互相扶持,哪一次险境没有对方的参与、帮扶? 玉昭霁何出此言? 紧接着,希衡听玉昭霁说:“等巫妖之祸一解,我们成婚罢。” 他想和她真正合为一体,不只是心如一体,也不只是身体交缠,而是方方面面。 别人提到希衡,就会想到她和他玉昭霁是一家。 在人魔妖界来说,夫妻,就是这样一体的身份。 成婚? 希衡没有犹豫,她也像以往玉昭霁那样,只要是他问,她就立刻回应。 希衡点头:“好。” 玉昭霁的心终于落了下来,那堵魔力墙也随之坍塌。 紧接着,希衡和玉昭霁耳边同时响起一声快乐的:“铛铛铛!剑意来啦!” 守山人硕大的石躯一下从十万大山山巅跳下来,撞得大地都摇晃几下。 守山人在结界之内,启动阵法,将之前希衡留在这里抵御半神天亓、后来升级抵御巫妖的剑意露出来。 恢弘剑意一露出来便立即朝希衡和玉昭霁面门而去! 这正是希衡验证自身的法子。 要是是巫妖,接不住这一道剑意。 要是是希衡,她可以把剑意逼回去之时,再加强这个剑阵。 剑意迎面而来,希衡的发丝随之被风吹得微微扬起。 雪袖飘荡,玉昭霁并未出手,这是希衡自证,轮不到他来多献殷勤。 希衡随手拔出天湛剑,甚至不消天湛剑真正触碰到那道剑意,仅仅是剑风荡出,就将那道迎面而来的剑意击回十万大山的剑阵中。 同时,希衡挥出的这道剑意穿过十万大山的结界,进入剑阵之中,再对剑阵进行了一次全方位的加强。 整个过程,不过瞬息之间。 希衡和玉昭霁都很平静,守山人却一下子乐开了花儿。 这就能证明他们是他们了。 守山人再无任何顾虑,也不用担心玉昭霁再给它一个爆栗。 它快乐地张开双臂,快乐地跨过十万大山的结界,像一只巨大的炮弹,直挺挺朝着希衡和玉昭霁冲去。 然后,粗大的石头臂膀分别搭住希衡和玉昭霁的肩膀,幸福地眯着眼。 也幸好希衡和玉昭霁修为够高,还都是刀剑之修,经过千万次的淬体。 不然,就凭守山人这个身板儿,和它冲过来的速度,希衡和玉昭霁能活活被撞死。 守山人可想不到那么多,它只觉得有人陪伴是多么的幸福,都不知道以往那些孤独的日子是怎么捱过来的。 它在希衡和玉昭霁身上满足地蹭来蹭去,新锤子也咣当一下,砸到地上。 要不是玉昭霁知道它不靠谱,提前挪动了一下脚,这个石头大锤就要当场砸到玉昭霁的脚面上。 玉昭霁忍了忍,看在它是石头脑子,发育不好的份上,没在这个时刻和它计较。 远处。 王枫也惬意地享受着十万大山的风景,王枫可和乌月不一样。 乌月天天只知道吃醋,可王枫知道师尊心里那个爱徒的位置有且只有她,便半点也不会妒忌希衡和别人的相处。 王枫看着守山人这么一个严肃、大只的石头精灵,居然像是娇滴滴的小媳妇那样抱着师尊和玉昭霁,早就乐不可支。 后天噬灵树悠悠趴在王枫脑袋上,打了个呵欠。 后天噬灵树:“怎么这么磨蹭?说好了带我去吃糖葫芦,一会儿天都黑了。” 王枫性情活泼,当下说:“放心,要是迟了,我去给你买。” 后天噬灵树冷哼一声:“叫你师尊给我买,她和那个守山人都答应了我,要是做不到,她就得赔。” 王枫眯眼:“不许说我师尊!” 后天噬灵树坏心眼地用藤蔓把王枫的头发扯起来,盘成两个双丫髻:“就说,就说!” 王枫气得直接把它抓在手里,当成麻花来拧。 后天噬灵树也夸张地叫起来。 之后,希衡、玉昭霁和守山人过来,后天噬灵树恶树先告状,故意飘到守山人的脑袋上。 然后故意惊魂甫定地道:“好可怕,杀树啦!” 王枫气得脸青黑,又追过去打它。 守山人老实巴交地想要劝架,然后被后天噬灵树拉进来一起打。 希衡和玉昭霁都知道这是玩闹,也不拘着他们。 守山人、后天噬灵树以及王枫追追打打,都很快乐。 它们不知道希衡和玉昭霁谈的彻底解决巫妖之祸的事,也不知道山雨欲来风满楼,不知道这个月就必须要抱住昆仑山灵脉的事。 它们高兴、追闹,只留下一串快乐的笑声。 希衡和玉昭霁只是并肩而行,看着它们追逐。 他们顶着青天,踏着大地,将巫妖的战祸和鲜血,尽力挡在普通人之外。 紧接着,玉昭霁越来越靠近希衡,以宽大的袖子作为掩映,当众握住了希衡的手。 第403章 强抢美人 十万大山周围有边陲小镇。 这些边陲小镇虽然没有中原地区那么繁华,但是,因为毗邻魔族,反而既有魔族的风情,又有人族的文化。 再加上玉昭霁一直开放魔族通商,所以,离魔族更近的边陲小镇也吃到了离魔族更近的红利。 这里的小镇明显比以前要繁荣得多。 连巫妖的战祸都没有波及太多到这里。 因为巫妖占据的都是要塞,看不上这种小地方,反而让这些边陲小镇成了战乱中少有的乐土。 有希衡和玉昭霁在,守山人、后天噬灵树和王枫也都不用担心巫妖来捣乱,可以开心快乐地玩耍。 希衡和玉昭霁走在后面,守山人、后天噬灵树和王枫打打闹闹一路向前。 现在时值下午,太阳从灿金色转为夕阳的瑰丽。 边陲小镇中,已经有了许多商家在挂红色的灯笼,结彩色的布条。 商家们还搬来了许多箱子、许多纸,上面写着一张张的游玩条例。商家们身旁的箱子里还有形形色色的礼品。 天性活泼的守山人早就凑上前。 一直在深山老林、没见过世面、好不容易出来见见世面直接被拉去战场的后天噬灵树故作矜持了一下,以免自己显得太没眼界,但还是矜持不过片刻,也飘上前。 王枫倒是什么都见过了,但她这段时间太压抑,现在难得和师尊一起出来游玩,也很快被这些小玩意勾起了心思,也跑上去。 一个硕大的石人、一根飘在空中的树藤、一个英姿勃发、作女侠打扮的女郎。 还有他们身后那一玄一黑,宛如一仙一魔的男女。 这个组合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但是,边陲小镇的商户和居民们,毗邻魔族,见惯了来往的各色人魔,早就锻炼出了强大的心脏。 尤其这里经商气息浓郁,更是胆大、开放。 商家们见到这个组合也不害怕,反而还因为守山人巨大的石躯像极了传说中的山神而觉得吉利。 守山人本来想和这些商家交流交流,但它一块石头,几万年也就出过几次山。 面对这种场合,守山人怯场了。 后天噬灵树不停推搡它:“去问啊,去问他们挂这么多灯笼做什么?” 守山人就像脚生根了一样,低着脑袋不吭声。 王枫哼一声,把后天噬灵树整根提起来:“你自己怎么不去问,就知道指使别人?” 后天噬灵树像是被戳中了心事,支支吾吾好几声:“我……我……” 王枫:“你什么你,你就是自己害怕,却想要指使别人!” 后天噬灵树气急败坏,大声反驳:“我不是!” 王枫:“那你去问?” 后天噬灵树:“去就去!” 它嘴上说着去,实则扭着身体,朝后看向希衡和玉昭霁。 它主要看的人是希衡,因为后天噬灵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玉昭霁这个坏魔,一定不会帮它。 可惜,希衡和玉昭霁都认为这是它们打打闹闹的事情,没打算插手。 希衡和玉昭霁站得远远的,明哲保身,绝不私心偏袒哪一方,也绝不让哪一方跑来拉他们进场破坏平衡。 于是,后天噬灵树的算盘落空了。 王枫再激它一下:“怎么还不去?不会是不敢吧?堂堂神树,居然骗我这样一个才活了几十年的女修。” 后天噬灵树只能打碎牙齿合着血吞,它大话都已经吹出去了,怎么好再往回收。 后天噬灵树道:“谁要骗你了?” 它蹭的一下,窜到一个正在写灯笼上贴的福字的商家面前。 后天噬灵树这么多年远在深山老林,哪儿有这么多和人打交道的经历? 它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哆嗦:“喂,小孩儿!现在是什么节日吗?你们挂这么多灯笼干什么?” “小孩儿?我?”那位商家两鬓斑白,都有孙儿了,没想到会被叫做小孩儿。 但他接受程度良好,毕竟一根树藤都能说话了,还有什么事不能发生呢? 修士驻颜,山野精灵也驻颜,叫他一句小孩儿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商家笑着道:“这倒不是什么节日,只是听说中部富饶之地刚打了胜仗,三族联盟以华湛剑君、魔族太子以及妖皇联手大败了巫妖。” “巫妖现在呈败退之势,将来只会节节败退,这世上没有战乱,我们老百姓的日子才能过得好。” “所以,镇上的商家联合举办了一个灯会,用来庆祝这次胜利。” 商家说的时候,丝毫不知那传说中的华湛剑君和魔族太子就站在他对面,他只是单纯觉得这群人气宇轩昂、一见就不凡,知道是大主顾。 后天噬灵树歪了歪树藤:“灯会上有什么好玩儿的吗?” 它起初和人说话紧张,渐渐也就不紧张了,又恢复了一贯的嚣张。 它是神树根系,和先天混沌神树齐名,令无数人魔妖闻之丧胆。 这就是后天噬灵树嚣张的底气。 它被希衡和玉昭霁收拾之后,已经收敛许多,但是骨子里的嚣张是改不了的。 商家笑呵呵:“灯会上好玩儿的可多了,有猜谜、有对对子、有放花灯、还有祈愿……每一样都有奖品可以拿!” 后天噬灵树还没意识到奖品对它的吸引力。 后天噬灵树:“奖品是什么?” 商家:“那可多了,大到法器丹药,小到珠宝首饰,还有吃食,什么桂花糕、糖葫芦应有尽有,害,这些都是小孩子爱的玩意儿,但是,咱们镇里最大的酒楼也拿出了招牌菜作为奖品。” 后天噬灵树可对酒楼的招牌菜不感兴趣。 但它对商家口中的糖葫芦和桂花糕很感兴趣,毕竟在后天噬灵树的认知中,酒楼里的菜没什么好看的,吃了菜的人也不会有太多表情。 可那些拿着糖葫芦和桂花糕吃的孩子们,脸上的表情才是真的开心。 后天噬灵树打听好消息,倨傲道:“本神树知道了,小孩儿,你对本神树知无不尽,本神树会记得你的。” 说完,后天噬灵树就飘回去了。 这时的商家也完全不会知道,后天噬灵树记得他,会对他的后人产生多大的帮助。 后天噬灵树成功打听到了消息,飘回去后,以功臣的姿态给王枫和守山人讲这里的灯会。 果不其然,王枫和守山人都对灯会显示出极大的兴趣。 希衡和玉昭霁倒是还好。 希衡昔日走南闯北,什么都见过了,一个灯会对她的吸引力并不大。 玉昭霁同样如此,而且,玉昭霁这种魔性重的大魔,从天性上来说,他就不会喜欢这种东西。 王枫跑过来:“师尊!我们去那边猜灯谜。” 希衡颔首:“好,你们先去,我们跟在你们身后。” 巫妖还有残余,它们当然不会想要放过王枫。 所以,希衡和玉昭霁此刻明目张胆作保护状,就是免得有巫妖昏了头,想再来捣乱。 王枫得了希衡的话,和守山人、后天噬灵树一起猜灯谜去了。 希衡和玉昭霁跟在身后。 守山人、后天噬灵树以及王枫猜灯谜,也不知算快还是慢,他们猜了十几个灯谜,最后手上只赢了一个奖品—— 一根裹着厚厚糖衣的糖葫芦,里面的山楂又红又大,糖衣在灯下发亮。 一根糖葫芦,却要一个人加两只精灵分。 他们把这根糖葫芦公平地一分为三。 守山人块头大,看起来只拿了小小的几个糖葫芦,后天噬灵树个子小,看起来抱了一大堆糖葫芦。 但是,没有精灵或者人觉得这一幕不正常。 公平分配嘛,它们精灵一向守诺。 希衡和玉昭霁在人群之中,虽然看起来被人流冲挤得离守山人、后天噬灵树以及王枫远,但如果有修为高的人在此就会发现,他们和它们的距离一直没有变。 永远都维持在那个线。 此时,月上柳梢。 灯会上的人越来越多,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的组合吸引了不少视线,但是这些猎奇的视线看见它们也只是吃吃糖葫芦和桂花糕,没有做出其余更奇特的事情后,也就渐渐不望他们了。 更多的视线聚集到希衡和玉昭霁脸上。 毕竟,人的本质就是看脸。 魔也如此。 镇里的一些富户参加灯会的方式可不是在人堆里挤来挤去,富户们的少爷公子、千金小姐都在离街近的酒楼上。 他们看见了哪样东西好,就差奴仆去买来。 看见哪个游戏好玩儿,就一掷千金,让小摊带着能开展游戏的箱子来玩儿。 一方有钱、一方赚钱,其乐融融,没有什么人不乐意。 这些少爷公子、千金小姐许是参加的灯会多了,渐渐也就感到烦闷起来,但是回家也更烦闷。 本来他们百无聊赖,直到看到人群中的希衡和玉昭霁。 光彩绝俗,如世外谪仙,哪怕是身为大魔的玉昭霁,又穿了一身酷烈的玄衣,也仍然是谪仙面孔。 这些少爷公子、千金小姐都沸腾了。 本地的富户基本是近年来和魔族通商而兴起的富户,和魔族通商赚了一笔之后,他们仗着进场早、将生意越做越大,也越来越有钱。 只是,目前还缺乏了一些文化上的底蕴。 这些少爷公子和千金小姐们自然更为看重容貌。 当他们看到人群中的希衡和玉昭霁时,千金小姐们还好,虽然看中玉昭霁的容貌气度,但也只是脸色羞红,直到亲近人来问,才半推半就指向玉昭霁的方向。 那些少爷公子们就要直接得多,当即看直了眼,指着希衡,手指都兴奋得直哆嗦,叫来自己的狗腿子: “把这位姑娘给我请过来。” 狗腿子:“…………” 狗腿子们混迹市井,比眼高于顶、丰衣足食的少爷公子们多了不少尘世的历练。 他们位虽卑,但是一双招子堪比火眼金睛。 狗腿子们看得出希衡和玉昭霁恐怕不是一般人,委婉劝道:“少爷,这……小的看,他们衣着不凡,但又不是本地圈子的人,约莫着是外地来的人。现在兵荒马乱,能从外地来我们这儿的人恐怕都不是好相与的。” 这狗腿子们要是是对富户家老爷主母劝诫,定然已经成功了。 可惜他们劝诫的对象是这几个富家公子哥儿。 他们哪儿懂这些,只觉得自己在此处称王称霸,哪里尝过得不到的滋味。 公子哥儿:“费什么话,这里是边境,昔日连魔族我们也不是没见过,不照样对咱们毕恭毕敬吗?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个道理放在哪儿都准确。” 狗腿子们面露难色。 魔族也分几种啊,那种一看就不好惹的魔族,谁敢相与? 那些好相与的魔族,都是奔着来经商的,当然会尽量收敛魔族习气。 而眼前这一男一女,不知是人族还是魔族,但一看就不是后者。 可是公子哥儿们等不了了,抬腿在狗腿子们的屁股上重重一蹬:“还不快去,皮子痒了吧?” 于是,这些狗腿子们不得不去找希衡。 紧接着,希衡和玉昭霁就遭受到了奇特的“欢迎” 先是一些打扮齐整的女丫鬟来寻玉昭霁,一脸娇羞地说小姐有请这位公子去喝茶。 玉昭霁当然能意会这是什么意思,起初只是冷着脸拒绝。 但是,当第二个丫鬟一脸娇羞过来时,玉昭霁不多的耐心宣布告罄。 他倒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对凡人出手,但是,玉昭霁自然有能让自己高兴的处理办法。 他目光灼灼望向希衡:“我是你的道侣,她们却越过你,试图将我从你身边带走,你对此不该说点什么吗?” 希衡自然该说点什么,否则,玉昭霁就能把她活吃了。 何况,希衡也不喜欢绿云罩顶的颜色。 希衡对那位奉命而来的丫鬟道:“此乃我未婚道侣,恐怕辜负小姐美意了。” 丫鬟和小姐原本就有担心希衡和玉昭霁走在一起,宛如珠联璧合,是一对佳偶。 现在听见果然如此,除了有些失望外,倒也不会纠缠,轻轻福了福身,说了句致歉之语,便离开了。 其余那些送信送手帕的丫鬟们看见这光景,也全都识趣回去。 但是,那些公子哥儿们可就没有千金小姐那么知礼了。 公子哥儿们的狗腿倒是给公子哥儿们说了,下面这对男女已经是彼此的道侣。 而且,她的用词是道侣,说明是有修为的修士,不是好惹的。 但是,除开一些知趣的公子哥让狗腿们回来后,还是有些不学无术又自命不凡的纨绔道:“有道侣又怎么了?不能换一个吗?” “自古嫦娥爱少年,看她身旁那个男子除了一张脸好一些,难道还有你家公子我那么知情识趣,会哄女人高兴?难道他的钱财还能有你家公子我那么多?” “别废话了,现在就去给我把那位美人带上来。” 第404章 识相的就让开 狗腿子们耷拉着脸,不得不去替少爷把那位“美人儿”带上来。 玉昭霁和希衡原本没用强大的神识覆盖这座小镇,但经过刚才那件事儿后,玉昭霁心中闪过冷意。 这里的千金小姐爱俊俏郎君,那么,那些年轻气盛、正值春心萌动的男子呢? 玉昭霁可很清楚,无论是人族魔族还是妖族,雄性都要比雌性更躁动,也更自我。 玉昭霁瞬间绽开神识,瞬间覆盖了整座边陲小镇。 此时,小镇内那些少有的人族修士、魔族之魔,都同时感受到一股恐怖至极的力量。 他们压根不敢试图去反抗这股神识的探查,乖乖让对方把自己查个底朝天。 甚至于,他们连躲都不敢。 因为如果这股神识的主人是来找他们的,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逃得了。 与其做无谓的逃跑,惹怒这个人,不如直接等待。 玉昭霁的神识一经探出,整个小镇的风吹草动、轻声细语全都清晰落在他的耳中,一丝一毫也没能漏下。 玉昭霁当然也听到了那些公子哥儿的放荡孟浪之语。 他作为魔,当然性子不会太好,当即,玉昭霁身上的杀意透出来一丝,哪怕他想着这些都是凡人,按捺住了大部分杀意,但也仍然可怖。 前边玩得正高兴的守山人、后天噬灵树以及王枫全都从游玩状态恢复,诧异地望过去。 就连街上的凡人们都觉得身子下意识一冷,像是被什么恐怖的野兽盯住。 直到希衡握住玉昭霁的手,轻声提醒:“他们是凡人,以强犯弱,并不可取。” 玉昭霁:“若是他们自己找死?” 希衡回答:“哪怕是魔族的律法,也会分清言语和行动的区别。” 玉昭霁在希衡面前,并非不讲理的魔。 他收敛好身上的杀意,但同时也露出一个冰冷至极的微笑:“的确如此,但若是这当中有的人曾经依靠财势,欺男霸女,只是苦于树大根深,无人能收拾呢?” 希衡:“那自然随你之意。” 这种人,杀了的确没什么可惜的。 希衡和玉昭霁刚说完话,好几名富家公子哥儿的狗腿子都冲了过来。 狗腿子们比公子哥儿难缠多了,他们互相交流眼色,都知道面前的希衡和玉昭霁不凡,恐怕,他们只能联手才能收拾了这个男的,请这位美人儿上去。 当即,狗腿子们联合在一起。 他们聚众而来,先是派了一个狗腿子前来和希衡沟通:“这位姑娘,我们少爷盛情有请姑娘前去赏月,我们少爷是黄半城的独子。” 说着,又看似谦逊地笑了下:“姑娘许是外地人,不知这黄半城的名讳,黄半城就是财力占据半……” 希衡没有兴致听这些,她看向那群手藏法器的狗腿子,面色无波地明知故问:“这么多人,难道都是你家公子派来的?” 这狗腿子低头:“这……姑娘天姿国色,如月下嫦娥,这些人自是各家公子派来的,但是,我们黄公子仍然是……” 希衡再度打断这狗腿子推销黄公子的话:“若我不去?” 这狗腿子目露凶光:“恐怕由不得姑娘。” 希衡颔首表示知晓,然而,她察觉到玉昭霁已经没有按捺杀意的兴致了。 希衡退后半步,干脆利落让玉昭霁自己动手。 狗腿子见希衡退后半步,还松了口气,以为她是怯场了。 只要怯,就好。 千万别是那种啃不动的硬茬儿,那就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狗腿子这时以为希衡和玉昭霁只是家世好一些的入门修士,他们的少爷家财万贯,可有不少符篆法器。 就这些,就能够辖制这两人了。 狗腿当即再露凶光,想要上前去拉扯希衡。 玉昭霁的手随即搭在他的肩上,他唇边笑意更甚:“孤说过了,我们是未婚道侣,你确定要如此行事?” 对付这样一个小喽啰而已,换在平时,玉昭霁连看都懒得看。 但此刻,他却因情绪而直接眼中出现黑日,手也搭在那喽啰的肩上。 这狗腿子现在如果是清醒的,就能知道玉昭霁的自称是孤,而不是我。 但这狗腿子现在也因为身后有这么多人、这么多法器,而变得不清醒,他恶狠狠道:“未婚道侣又如何?我可警告你,我也是替人办事的,如果不是必要,我也不想杀人见血,识趣的你就让开!” 这狗腿子好像真是城中一恶霸。 从他们这群狗腿子出现的刹那,原本热闹的灯会都变得寂静起来。 之前那些在希衡和玉昭霁周围的商贩和行人们全都躲得远远的。 甚至走得急的商贩连自己的小摊都没要。 周遭寂静,更加佐证了这些狗腿子们平时多么恶毒。 他们是那些公子哥儿的爪牙,也是公子哥儿们寻花的眼睛。 这狗腿抽出袖内藏的一把匕首,比在玉昭霁脖子上:“识相点就让开,女人什么时候都有,命,可只有一条。” 远处的守山人、后天噬灵树以及王枫:………… 他们这时哪儿还有游玩的兴致,全都目瞪口呆望着这里。 后天噬灵树不可置信地用藤蔓做的“手”搓搓自己的眼睛。 它震撼道:“我是不是刚才吃肉中毒了,我一棵树,居然去吃肉,中毒是不是很正常啊?” 王枫也没能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她不知道是先震撼居然有登徒子敢调戏她师尊,还是该震撼这些登徒子居然直接用一柄平平无奇的匕首,抵在那个魔族太子的脖子上。 王枫艰涩道:“你是神树,怎么会因为普通的肉中毒。” 后天噬灵树说:“可是,我怎么看到……这些人是不是想欺负你师尊和那个魔啊?” 他们怎么如此想不开,活着不好吗? 别说后天噬灵树了,王枫自己都很难接受。 希衡收王枫为徒时,已是一方剑君,所以,无论她的容色多清绝,修真界也没有人不知死活去调戏她。 这也是王枫现在心情凌乱的原因。 守山人倒是没这么多话,它也觉得这个事情比逛灯会有趣多了,瞪大眼睛,看接下来的发展。 第405章 好强的心理素质 守山人、后天噬灵树以及王枫呆呆看着这场闹剧。 那个小喽啰抵着玉昭霁脖子的匕首,在他们眼中比破铜烂铁还不如。 守山人都担心玉昭霁稍微动一下,就把那个匕首给碰折了。 小喽啰见玉昭霁一直不后退,以为他为了守护自己的道侣,连丢了性命都不怕,便心一横,将这匕首往玉昭霁的脖子处一松。 玉昭霁微微垂眸,目光落到这柄匕首上。 不知为何,这小喽啰感觉原本冰凉的匕首变得滚烫。 烫得他都快握不住匕首柄。 玉昭霁决定要杀人了,反而笑意变得温和浅淡。 他看向这人:“黄半城……只手可遮半城,看来你们经常做这样的事情?” 小喽啰误以为玉昭霁是要给他讲道理,便道:“那又怎样?难道你还想去报官不成?告诉你,这里是边境,王权不到乡,你听过吗?” 玉昭霁星眸中漾上沉黑的笑意,他说:“我没有报官的兴趣,我只习惯……” “一些一劳永逸的办法。” 小喽啰起初还不懂这句话,直到他的身体开始滚烫起来。 他握住匕首的手也烫得再也握不住,想要甩开,却发现皮肉已经和匕首粘连起来,他想甩掉匕首,却只余无尽的痛苦。 与此同时,黑雾散开,隔绝了外人查探这里的视线。 玉昭霁可不想好好一个灯会变成杀人现场。 黑雾浓郁,那个小喽啰浑身都像被烈火烧灼,发不出声音,但很快,他的痛楚就被另外的痛楚掩盖了。 因为玉昭霁在搜魂。 希衡说得不错,以强犯弱并不可取,而且,像是玉昭霁这样的大魔,只有势均力敌的对战才会让他兴奋,他并没有屠杀弱者的爱好。 只是,弱者要是凑上来找死,他当然也不会手软。 玉昭霁搜这名小喽啰的魂,可以查探他过往的所有记忆。 这名小喽啰身为黄半城的公子的下属,在这个边陲小镇自然做了许多恶。 他人脉也很广,哪些人做了恶害了命,哪些人没有,他一清二楚。 所以,玉昭霁对他进行搜魂,就不会杀错人了。 搜魂完毕,这个小喽啰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了,玉昭霁很痛快地让他去死。 希衡闻到了一瞬的血腥味,但是,瞬间之后,玉昭霁的烈火就将这些鲜血全部烧灼干净。 希衡并未阻止玉昭霁。 这些狗腿喽啰和那些为所欲为的富家公子哥儿,如果只是贪花好色纨绔之徒也就罢了,但他们明显欺男霸女、连杀人夺妻都做得信手拈来。 这种人,希衡找不到救他们的理由。 所以她放任玉昭霁此刻的一切行为。 那个小喽啰死后,身后那群手拿法器、准备随时攻击玉昭霁的狗腿子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周遭的浓郁黑雾,他们察觉到了不对。 狗腿子们纷纷祭出法器,劈头盖脸一气儿朝玉昭霁扔去。 同时,他们的网状法器朝希衡扔去,想要把希衡困在网里,直接带去给他们效忠的少爷。 希衡抬眼望了眼空中扔来的网状法器,抬手,不用剑,在空中竖着一划。 网状法器随之如同被利剑割开,顷刻之间四分五裂。 其余喽啰:…… 这时,他们察觉到了不对。 他们当狗腿子这么多年,也知道哪些能惹哪些不能惹,现在他们便想撤退。 但是,浓郁的黑雾已经包裹了他们。 玉昭霁怎么可能让他们想撤退就撤退?看见惹不起的,就把头一缩,作明智清醒状,看见惹得起的,就穷凶极恶把人往死里招呼? 这种人,玉昭霁一向喜欢一劳永逸地对待。 黑雾包裹那些狗腿们,黑雾落在他们身上,顷刻之间就如火一般烧灼了他们。 而后,黑雾再度飞入酒楼之中,那些曾经指使狗腿们欺男霸女的公子哥儿的房屋中间,以同样的方式杀了这些公子哥儿。 整个过程迅速流畅,黑雾如同无声的烈火,燃烧起来连噼里啪啦的声音都不会发出,就这么顺畅地烧完了。 等黑雾散开之后,街上的其余人都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一场无声的屠杀。 街上的人只是不解刚才那堆趾高气昂仗势欺人的狗腿子哪儿去了? 但是,这些狗腿子和富家公子哥儿们的名声一向坏,谁也不敢和他们沾染一点关系,便没人来问。 街上又恢复了刚才的喧哗热闹。 那些小贩们又悄悄回到自己的摊位上,面带笑容吆喝着行人在自己的摊位上抽奖,当然,肯定也不是白抽。 这世上,蟑螂一样的人死了,不会给别人带来一点困扰。 只会令人神清气爽,连空气都清新许多。 唯有看完全程的守山人、后天噬灵树以及王枫骇然看着玉昭霁干完这一票,若无其事擦擦手,又走到希衡旁边,神色自若地说着什么。 后天后天噬灵树一脸呆滞:“这就是大魔吗?我作为能吞噬灵力魔力妖力的神树,我都做不到杀人后心理素质这么好。” 守山人望天:“我也……不过……” 守山人凶狠起来:“谁要是敢闯入我看守的十万大山,我也会把他们千刀万剐。” 王枫可比两只精灵承受能力好多了,她是希衡的弟子,当然见过希衡杀人。 王枫的观念因此和希衡一脉相承,杀那些恶人,这不是好事吗? 王枫道:“那些狗东西,换我也杀。” 他们讨论的时候,希衡和玉昭霁已经走过来。 希衡:“这条街还很长,你们不继续玩儿吗?” 后天噬灵树立即道:“要!” 后天噬灵树拉着守山人和王枫,继续投身到茫茫人海中,玩儿一些竞猜的小游戏。 不过,后天噬灵树也暗暗咋舌,这位剑君心理素质也是真的好,看见玉昭霁杀人了之后,照样若无其事让他们去玩。 看来,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就这样,守山人、后天噬灵树以及王枫一路在前面玩儿,猜谜、投壶……玩儿得不亦乐乎。 希衡和玉昭霁在后面一路护送,偶尔他们也对一些诗句。 大半夜就这样过去。 这算是最后一次放松游玩,因为希衡和玉昭霁在此夜过后,就要赶往昆仑山灵脉。 今夜,乌月也到了先天混沌神树的结界之外。 第406章 昆仑山灵脉 先天混沌神树坐落于昔日的东海。 它的树冠浓密翠绿,绵延千里,张开的结界也十分温和,并不取人性命。 它的结界只是作用于隔绝那些没有毅力、没有智慧,却想来靠着神树的回答,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存在。 乌月落在结界之外。 先天混沌神树之前沐浴了一场雨水,现在树叶上滴滴哒哒往下落水。 乌月伸出手,接住一滴落下来的雨水。 他现在惧怕水,但是,也不是弱到随便一滴水都怕。 确切的说,他怕的是希衡能调动的水。 现在先天混沌神树树叶上滴落的水,严格意义来说,也是希衡调动出来的水。 但只有一滴,乌月是不会怕的。 乌月用泥土做成的手触碰到这水,如同被浓酸腐蚀,发出滋滋的声音,但很快就消弭了。 他感受到了疼痛,却淡淡笑了笑。 乌月刚要着手闯结界,进入先天混沌神树的树木范围之内,却见神树的结界蓦然分开,就像给乌月打开了一道方便之门。 乌月一愣,他起初怀疑这是阴谋。 但转念一想,只要巫妖的咒言在,他就是不死之身,他有何可惧? 再加上乌月来此,本来就是为了问先天混沌神树问题,他便从容走进去。 树海宽阔,乌月一路在树海中穿梭飞行,闻着神树的树香,一路走向树海最中心。 他也终于得见了先天混沌神树的主干。 先天混沌神树看起来和一般的树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更大更粗壮。 它的树木主干上也没有生就眼睛鼻子嘴巴,但是,乌月当然能认出它的真灵。 乌月站定,翠青的衣衫在树海的风中摇曳,如同其中一片绿叶。 先天混沌神树:“你来了,你已和天道合作,为何不立即前往昆仑山灵脉?来这里找我,是想问什么呢?” 乌月见先天混沌神树真的知道这一切,不由高看它几眼。 乌月回答:“天道和我,不过是因利聚在一起而已,我的迷茫和痛苦,天道并不会在意。” 乌月在先天混沌神树树下走了好几步,他一边走一边说:“反而,天道会利用我的迷茫和痛苦,从而让我和它合作,我从平江堰中走出,我并不想成为别人手中的刀,我只想做自己的刀。” 先天混沌神树:“孩子,你受苦了。” “哈?”乌月遽然冷笑一声。 “苦?”乌月说,“原来你们也知道我苦吗?这世间不知多少人,只看到了我们巫妖的疯狂,却忽视我们巫妖曾经遭遇的不公。那些人魔妖,恨不得我们一直在平江堰水底,他们看不到我们的痛苦,就可以堂而皇之、心安理得享受这世间的一切。” 乌月脑海里蓦然闪过一道身影,和一双寒凉悲悯的眼眸。 乌月道:“她……倒是知道我们的苦,但她有她的立场,她也要保护她的种族,这世间无人理解我,无人懂我,唯一理解我懂我的人,却是我的敌人,我们互相算计,我杀了她,她也杀了我。” 乌月说了一大堆话,时而语序混乱,时而又过于悲怆激动。 但先天混沌神树一直只是慈祥地听着。 先天混沌神树对乌月展现出的慈爱和包容,甚至比对希衡和玉昭霁展露的要更多。 因为希衡和玉昭霁是坚定的,乌月却是迷惘的、破碎的。 乌月此时想到希衡,他又被巨大的痛苦和爱恨交织,再度流露出了杀意。 先天混沌神树慈祥地提醒:“孩子,我不懂男欢女爱,因为我只是一棵树,但我知道,你心中所想的那个人,从未想过要杀死你们所有巫妖。” 乌月当然知道。 否则当初在华泉城内,希衡也不会对那几个巫妖母亲这般好。 乌月说:“这又有何用?” 先天混沌神树的树叶沙沙作响:“孩子,你出世的时间太短暂了,纵然你怀着一腔恨意和悲苦,剥了人皮,取得了记忆,但这些记忆始终不是你的。” 先天混沌神树说:“你有目的,有抱负,所以没做一个举动,都想着是否有用,但这世间的爱和善意,很多都因为客观条件而没有用,但只要它们在那里,就总有一天能寻到合适的土壤,开出花朵来。” 乌月若有所思,但很快,他心底就升起一股莫名的抵触和怨恨。 这是因为乌月是巫妖,巫妖由怨恨组成,所以,他会本能排斥那些爱和善意。 就像他对希衡,不也是如此吗?爱成了恨,成了杀。 乌月道:“够了!我不需要你说的这些,我不需要等待别人的善意和施舍,来让土壤开出花朵,只要我做到抢夺,那么,我可以在土壤里想种什么就种什么!” 先天混沌神树叹了一口气,但也无可奈何。 它只是能告诉别人一些事而已,但是,任何左右别人行为的举动都无法做到。 它只能被动地含着一腔爱和善意。 先天混沌神树说:“那孩子,你来是问我什么问题呢?” 乌月道:“我想问你,巫妖的出路在哪里?巫妖的未来是什么样子。” 先天混沌神树回答:“巫妖的出路,在你们都心怀爱意之时,巫妖的未来要么绝灭,要么生生不息。” 乌月:“意思是有两种可能性,哪种可能性更大?” 先天混沌神树其实只能回答乌月一个问题,但是,它仁慈地想着巫妖在平江堰江底关了这么多年,想到了这一滩剪不断理还乱的烂账。 先天混沌神树便再度回答了乌月这个问题。 它说:“后者的可能性大于前者,因为,这一次的神明最够强大也足够慈悲。” 如果说这一轮的神明不是希衡和玉昭霁,他们若是不够强大,无法抵御天道,那么巫妖和神明都会成为天道的手下败将。 如若他们不够慈悲,他们也完全可以做到灭绝巫妖。 因为咒言……其实也是一种力量。 只要是力量,就总有耗尽的一天。 所以,综合这两个条件,先天混沌神树认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但是……爱和善意,必须得几方都具备,如若巫妖一直不具备领略爱和善意的能力,那么,事情照样也会走到最坏的地步。 因为不可能别人用鲜花对着巫妖,巫妖却只知道用刀剑来回报。 不对等的爱,早晚会变成淬毒的恨。 乌月听完先天混沌神树的回答,他道:“多谢神树。” 乌月足尖一点,往半空中飞去,他要连夜赶往昆仑山灵脉。 乌月飞起来时,看见先天混沌神树树干上的叶子从翠绿变作枯黄,落了好一些下来。 先天混沌神树给人答疑解惑,千年内只能给一个人解答一个问题。 这一次,它多回答了乌月一个问题,自然要付出一些代价。 枯黄的树叶在乌月眼前簌簌落下,乌月眼前残余着一片黄,他微顿了一下,还是如燕子般飞走了。 他前往昆仑山灵脉。 但是昆仑山灵脉现在并非空无一人。 白水希家家主以及希家的一些子弟全部在那里。 白水希家家主从文天书中得到预言,知道昆仑山灵脉是修真界是否道统断绝的重中之重。 所以,白水希家家主连巫妖之战都没有参加,他如同一个旋转的陀螺,从这个出事的灵脉再赶到下一个出事的灵脉。 他永远都在救火,最终确定了只能舍小保大。 只要昆仑山灵脉不出问题,那么,哪怕一些中小灵脉就此断绝,修真界也能渐渐恢复正常。 乌月要去昆仑山灵脉搞事,首先要做的就是现在白水希家家主手中活下来,或者说,首先就得过白水希家家主那一关。 至于天道? 它无法直接插手世间之事,只能干看着。 此时的边陲小镇。 灯会已经结束了,希衡和玉昭霁一路送后天噬灵树到它的本体处。 后天噬灵树只能由希衡和玉昭霁护送,换做是任何其余修士,哪怕是妖皇亲自来,也没法搞定它。 而如若后天噬灵树不被送回本体,只要它在哪里扎根,哪里就会成为绝灵之地。 后天噬灵树的本体在人界的边缘。 它原本很想挣脱希衡和玉昭霁的束缚,早日回它的本体中去。 可现在,酣畅淋漓地玩儿了半夜之后,后天噬灵树有些不舍了。 也许,无论是精灵还是人魔妖,真正能够对抗永恒孤独的存在,还是少之又少吧。 后天噬灵树磨磨蹭蹭,不肯回自己的本体去。 守山人最为理解它的心情,守山人道:“你安心去吧,等之后,我来找你玩儿。” 后天噬灵树扭扭捏捏:“可是为什么我一定要回去啊?” 它现在觉得玩儿比修炼有意思多了。 希衡看向它,解释:“你身为树,不能离开土壤太久,但是你无论在修真界魔界还是妖界进入土壤,都会造成绝灵之地,所以,哪怕你想玩,也必须先回本体休养。” 就像树离了土壤容易死,草离了阳光就会矮小一样。 这是自然规律,哪怕是神树也不能免俗。 后天噬灵树耷拉着自己的身体,说了句知道了。 守山人再度殷勤招呼它:“过段时间,我来找你玩!” 后天噬灵树点点身子,表示知道了。 但是,很快,后天噬灵树就又趴到王枫的脑袋上去,扯王枫的头发。 王枫真想当场把它拧成麻花,但是又打不过它,加上……王枫其实也有点不舍后天噬灵树。 后天噬灵树故意用不在乎的口吻:“你呢?王枫,我看你修为也不高,不会等下次我们再玩的时候,你已经老死了吧?人族的寿元,真是太短暂了。” 王枫倒也不恼。 王枫道:“你放心好了,我会活得长长久久,我们修士的寿元,可是能通过修炼增加的。” 后天噬灵树一叹:“那你努力啊。” 说完,后天噬灵树就要进入自己的本体之中。 它的本体也是一棵巨大的树,和先天混沌神树长得极为相似——毕竟同源。 但后天噬灵树还是稳住了。 它扭扭捏捏地说:“刚才的灯会好像还差一个没玩。” “什么?”希衡问。 连一直冷着一张脸,并不会为这样的分别动容的玉昭霁也看过来。 希衡和玉昭霁记得,灯会上的每一家活动他们都去玩儿了。 守山人这时想起来了:“啊,你说的是那个——” 王枫:“许愿?” 毕竟全程参与进去玩儿的是守山人、后天噬灵树以及王枫。 现在后天噬灵树一说,他们就都想起来了。 当时有一个小摊那里有祈愿的活动,就是将自己的心愿写在红色的布条上,然后拴在树上。 这时,小贩伸手摇晃树木,第一个被落下的叶子擦到的愿望,就会被实现。 这个愿望的主人将会被小贩赠送一份礼品。 当时后天噬灵树满心都是前面的桂花糕,根本不想参与这个游戏。 它当时道:“我们是精灵和人魔,天底下谁能实现我们的愿望?连天道都不能吧,这个游戏没意思。” 然后,它就推着守山人和王枫往前面走了。 现在后天噬灵树则道:“不就是在树上绑布条祈愿吗?比起那棵平平无奇的树,本神树的本体不是更有效用?” 它道:“我们来补上这个游戏吧。” 许是因为要离别,大家现在都很纵容后天噬灵树。 守山人很捧场道:“好啊!我也想玩!” 王枫:“我兜里有布条,等我找找。” 后天噬灵树再做出可怜巴巴、一脸期待的表情看向希衡和玉昭霁。 虽然它没有脸,理论上来说也没有表情,但是后天噬灵树的肢体语言非常丰富。 它扭捏得像个新婚小媳妇那样,主动蹭上希衡的衣袖,然后在玉昭霁那个醋王乱吃飞醋发作以前,蹭的离开。 后天噬灵树:“剑君,殿下,一起来玩儿啊。” 希衡一向不扫别人的兴,她温和道:“我的确从未有过祈愿之举,可以一试。” 玉昭霁自然不会拂了希衡的兴,他也道:“可以一试。” 就这样,在他们离别之前,每个人、魔以及精灵都得到了一个红色的小布条。 他们在小布条上写着心愿,希衡、玉昭霁以及王枫都顺畅下笔。 守山人虽然识字不多,但也够用。 因为它毕竟离边陲小镇近一些,只有后天噬灵树相对来说,写的字总是缺胳膊少腿儿。 于是它虚心朝守山人请教,两只精灵凑在一起窸窸窣窣说悄悄话。 终于,大家的心愿都写好了。 后天噬灵树第一个窜出去,把自己的心愿挂在树枝上,树枝旁翠绿的枝叶飘摇。 其次是守山人、王枫,之后是希衡、玉昭霁。 后天噬灵树的本体上挂着红色的布条,和翠绿相互映衬,如同挂了一串串红色的小灯笼。 之后,后天噬灵树闭上眼睛,它不用伸手摇晃树木,只需要心随念动,就可以让本体摇动起来。 翠绿的树叶沙沙作响,在风中泠泠碰撞,写着心愿的红色布条随风摇曳。 一个叶片率先落下,和一根红色的布条撞在一起。 后天噬灵树兴奋地扑上前去,想看看是谁的愿望被实现了。 它打开红色布条,艰难地用自己不多的认字水平念道:“我所念之人,岁岁平安。” 它道:“这是谁的愿望啊?” 玉昭霁道:“你已经念出来了愿望的内容,再问是谁,要是回答了,就不灵了。” “哦!”后天噬灵树想到有个习俗是不许说出愿望内容来,否则就不灵了。 它一拍脑袋:“我已经念出来了,不会不灵吧,没事,我是神树,我也有一个奖品要给这次愿望的主人,现在,我的奖品就是……” 后天噬灵树将刚才那枚落在地上的叶片捡起来。 它说:“我们后天噬灵树是由先天混沌神树的腐败枝丫所化,由腐烂而成新生,宛如涅盘。” “我再次以叶祝祷,此人愿望成真,岁岁平安。” 随着后天噬灵树的祝祷,叶片消失。 后天噬灵树玩得心满意足,它的确离开土壤太久了,现在心满意足后,瞬间跃入本体之中。 然后,整棵后天噬灵树朝着希衡等人招手:“记得下次玩的时候带我啊。” 希衡等也和后天噬灵树做下下次找它玩儿的保证,后天噬灵树便安心休眠了。 之后,希衡和玉昭霁再将守山人送回十万大山。 值得一提的是,希衡道:“枫儿,这段时间你也先留在十万大山之内,为师要去昆仑山灵脉,暂时无法保护你。其余任何三族联盟的城池,都不是铁板一块。” 只有将王枫放在防守森严的十万大山,希衡才能放心。 王枫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身为让巫妖获得爱的能力的关键,希衡现在是在极力不让她成为此劫的牺牲品。 王枫道:“谨遵师尊令!师尊,我这段时间一定好好练剑。” 希衡颔首。 然后守山人就和王枫勾肩搭背进十万大山了。 希衡和玉昭霁这才起身,往昆仑山灵脉而去。 多方势力,终于汇齐在昆仑山灵脉。 第407章 火流星之降 昆仑山方向。 希衡和玉昭霁在高空疾速飞行,以他们的速度,可以在几息之间就到达昆仑山。 玉昭霁趁着这个时间,在希衡身边飞行时,忽然说:“那是你的愿望?” 玉昭霁都不用做什么复杂的思考,就知道一定是希衡。 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身为精灵,他们不会觉得岁岁平安是愿望,因为它们寿命无穷,也没经过真正的生离死别。 它们的愿望可能是花花草草、可能是糖葫芦和桂花糕,也有可能会大到天下,因为精灵们都喜欢天下安宁。 但是,精灵绝不会认为岁岁平安是愿望。 那么,剩下的人就只有希衡和王枫。 对于王枫来说,她一直敬爱着、尊崇着师尊希衡,她的愿望基本可以确定和希衡有关。 而对希衡来说,目前的关口绝不是岁岁平安,而是成神。 也就是说,王枫的愿望一定是关于希衡成神的愿望。 唯有希衡,她明知王枫极有可能成为这次巫妖之祸的牺牲品,再加上王枫遭逢此次大难,这时候,希衡的心态恐怕已经不是王枫成材,而是要她平安活着。 至于希衡也会念及玉昭霁的问题? 玉昭霁又不需要希衡操心,他和希衡无论是修为还是感情都十分稳定,希衡自然不会许关于他的愿望。 所以,玉昭霁可以确定,那个愿望是希衡所许,而且所指的人是王枫。 希衡听玉昭霁这样说,倒也痛快承认:“的确是我。” 玉昭霁:“我们已经商讨好了将如何做,你现在还会担心她?” 希衡则望着夜空中稀少的云彩,云彩们这儿一缕、那儿一丝,分得极散,飘荡在夜空之中。 刚才希衡和玉昭霁带着守山人、后天噬灵树一起逛灯会,再加上送后天噬灵树回本体,其实一夜时间已经过去。 现在又逢破晓,光暗此消彼长,正是相互拉锯之时。 希衡眼中光暗明灭,云彩随风飘扬,波澜诡谲。 她说:“我们虽已有对策,可我心中却总觉得不安定。” 玉昭霁:“修士的直觉?” 希衡沉思:“是。” 眼看着昆仑山越来越近,昆仑山方向此刻还有隐隐的灵力暴动。 希衡和玉昭霁立刻将目光移到昆仑山,希衡加速飞行,带动几丝云缕,被她落在身后。 希衡:“反正,按照先天混沌神树的指引,本月的昆仑山就是最终之战。” 她将全力以赴,达成心中所愿。 玉昭霁也知晓最终之战要来临了,唇边挑起冰冷的笑意。 能称上最终之战、能决定巫妖之祸走势的战斗——巫妖那边到底会派出谁呢? 玉昭霁拭目以待。 他和希衡加速飞行,前往昆仑山灵力暴动的方向,此时,这股暴动的灵力之中还夹杂着隐隐的巫力。 昆仑山灵脉。 白水希家家主正在带领希家子弟勘测昆仑山灵脉的主脉方向。 这些日子,他并没有参加对抗巫妖的正面战场,反而是来到昆仑山灵脉,因为比起和巫妖的恩怨,昆仑山灵脉更是关乎修真界、魔界、妖界安危的命脉。 昆仑山灵脉滋生的是世间灵气,看似只会影响修真界。 但是,这世界光暗相生,清浊相生,如果修真界的灵脉出现大问题,魔界妖界同样会受到灭顶之灾。 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是如此。 也正因三族联盟的高层都知道昆仑山灵脉的重要性,所以他们才能给白水希家家主这么大的自主权。 原本,三族联盟还会派人魔妖来襄助白水希家家主。 但是前方战场太吃紧,只能暂时由白水希家家主带领希家子弟顶上。 白水希家家主仔细勘察昆仑山灵脉的方向、流经之地的地质、从而判断能影响昆仑山灵脉的天灾最有可能是什么。 是天火流炎? 还是大地陷落? 还是洪水肆虐? 囿于之前各地灵脉的遭遇来看,基本都是天灾才能影响这些灵脉,所以,白水希家家主将天灾视为第一要紧事。 他看着天空、看着水源、看着昆仑山郁郁葱葱的树木。 此时的昆仑山一片静好,看不出一点天灾的痕迹。 但是,忽然之间,刚刚破晓的天空出现一点光亮。 这光明亮又绚烂,如同一颗下坠的宝石,当这颗宝石越来越近,逐渐便产生了拖尾般的梦幻光泽。 这光泽是……火的颜色。 火光,黑烟,以及越来越灼热的温度,不断迫近此时还平静的昆仑山。 白水希家家主猛然挥袖,白须飘飘,大袖之中飞出几只黑白飞鹤。 这飞鹤如同文人雅士所绘的仙鹤图那样仙气飘飘,飞鹤出现,振翅长鸣,飞往天空之中。 而后,这两只飞鹤主动张开翅膀,抱住这颗下坠的火流星。 它们以肉身之躯,隔绝火流星的火源和温度。 渐渐,这颗火流星的火源和温度全部被飞鹤吸走,这两只飞鹤也随之慢慢泛黄,肉体变得干瘪,羽毛纷纷掉落。 落到半空中时,却由羽毛变成了纸屑。 那两只飞鹤也彻底变成两张发黄的宣纸,慢慢随风飘落下来。 原来这不是两只真正的飞鹤,只是白水希家家主所绘的画而已。 白水希家家主用两张画就解决了一颗火流星,他却并未掉以轻心。 相反,他蹙笼着眉头,眉眼中的忧心深沉得像纵横起伏的山峦。 白水希家家主想到之前所见到的各地天灾,他想到无数火球从天空中落下,汹涌的洪水从高山处倾倒而下。 而后,所到之地寸草不生,连地下的灵脉都被这股巨大的力量摧毁。 他清楚地知道,这颗火流星,不过是巨大天灾前的开胃小菜而已。 而……其余地方的天灾,白水希家家主的一只飞鹤就能够摆平好几只火流星,这里的火流星却强大到两只飞鹤才能熄灭一个火流星上的火焰。 真是过于棘手。 白水希家家主即刻命令希家子弟们列阵。 希家子弟立刻列阵,儒修单打独斗能力不强,但是,儒修的领悟力在各类修士当中都是顶尖。 也因此,儒修的阵法极为强大。 现在希家子弟们用的阵法就是儒修中的“文心通明阵” 一股强大的文气从这些男女君子的身上透出,迅速结成网,对准天空。 空中,自第一颗火流星被飞鹤湮灭后,天空的最高处又再度出现无数的闪亮宝石。 这些宝石带着耀眼的光泽,等落到一半时,距离近了,才能从这些宝石身上看见火光和烽烟。 这些哪里是什么宝石,就是一个个可以要人性命、摧人心肝的火流星。 火流星落到儒修们的“文心通明阵”之中。 白水希家的“文心通明阵”十分强大,当初白水的地兽作乱,为祸一方,残害百姓。 就是被白水希家的“文心通明阵”所收服的。 当时,“文心通明阵”的阵眼是白水希家家主。 那时的他还没有现在这样通天彻地的修为,他也是将时间花在那一战之中,从而错过了救自己的妻子的最佳时间。 现在,白水希家家主再度成为“文心通明阵”的阵眼。 他这时的修为比那时高多了,阵法的威力也比以前高上几倍。 可惜,这些火流星还是来势汹汹,他应对起来也非常吃力。 白水希家家主偶尔会有一种感觉,就是这些火流星好像是在戏耍他一样,实力刚好和他齐平。 如若他是一般修士,恐怕也就慌了。 但白水希家家主早就过了那种慌乱的年纪、慌乱的心态,他短暂思考过后,继续沉稳地运行“文心通明阵” 白水希家家主判断,无论是他还是这个天灾火流星,目的都是推垮对方。 现在对方实力和他齐平,不是因为对方在戏耍他,更大可能性是因为对方也只有这一点修为。 所以,在表面实力看似齐平的境况下,白水希家家主就要用沉稳的心态、耐力等等来拖垮对方。 这是一场鏖战。 极苦。 好几名希家子弟已经因为过于耗费灵力,而出现了周身灵力不继、元婴干涸、隐隐有破碎前兆的情况。 白水希家沉着让换阵,让新人顶替力竭的旧人。 可是,人才总是凋敝的,哪怕在素来出英杰的白水希家,也没有太多能挑起“文心通明阵”的人才。 眼见着形势越来越严峻。 昆仑山的山脉之中,青山葱茏之处,忽然出现一袭青衫。 青衫隐隐,和昆仑山的烟雨青葱如同融为一体。 这一袭青衫由远而近,飘荡而来,白水希家家主看向他,只是一眼,随后又全神贯注,继续支撑“文心通明阵”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妖族太傅希修。 希修轻轻落在这群希家子弟面前,饶有兴致看了看他们的阵法,和天空中被阻挡的火流星。 希修微微勾唇:“天火流炎,世间大难,文心通明,以肝胆除难?这样的事,可真是熟悉啊。” 白水希家家主不理会他。 希修道:“曾经,我的母亲就是因为这样一场类似的大难,孤苦无助死在了一个夜晚,死时,只有她尚且弱小的儿子陪伴着她,可她的儿子这时还这么小,他的肩膀不够宽阔,无法为他的母亲遮风挡雨,他的修为过于低微,无法让他的母亲起死回生。” 白水希家家主仍然不理会希修。 他看似专注地继续支撑“文心通明阵” 但是,希修一眼就能看出,白水希家家主的灵力在隐隐暴乱。 希修唇角笑意更深:“原来你也会在意此事,我以为从你将我赶出希家的那一刻开始,你就自认不欠我和我的母亲了呢。希隐,你真是个废物。” 白水希家家主,就叫做希隐。 这个名字是由大隐隐于市而来,可最终,希隐却因为选择了大爱,抛弃了小爱,而一生都隐藏自己真正的情感。 希修的话无疑刺激到了白水希家家主。 白水希家家主仍然没有说话,但是灵力的暴乱程度越来越厉害,整个“文心通明阵”都开始摇摇欲坠。 一名希家子弟连忙道:“希修,够了!现在事关昆仑山灵脉的生死存亡,不是给你发泄私恨的时候!” 希修冷声:“哦?我做了什么不得体的事情吗?我一没动武,二没动用法器,我只是在历数曾经发生的一切,如若他连这都受不了,是不是说明他真的心里有鬼,真的做了对不起我和我母亲的事情呢?” “你!”那名希家子弟说不过希修,急得面红耳赤。 希修哈哈大笑,笑声却格外凄厉。 那名希家子弟有些看不下去,便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如果文心通明阵被毁,火流星坠落,希修,你离得这么近,你也会死。” 希修不在乎地耸肩:“你觉得我活着有意义吗?” 希修说:“凡是儒士,莫不想封王拜相,而我希修,出入妖族王庭,以一己之力就能左右妖族的一切,我在此间上无憾。在修为上,我离成神只有一步之遥,这一生,我所求的大多都求到了,唯有我母亲的遗憾,从我幼时就已经种下,到今日仍未解决。” 希修说着,猛然一指指向白水希家家主。 “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如果因为我,能够让他死在这里,为我母亲报仇,这于我而言,只会是成全,我又怎会惧怕这样的死亡呢?” 那名希家子弟这时彻底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感觉希修疯了,又感觉希修说话很有逻辑。 希修是一个清醒的、什么都不怕的疯子。 火流星还悬在天上,冲击着文心通明阵法。 白水希家家主的手已经微微颤抖,眼看着,火流星的势越来越强,白水希家家主仍然在竭力抵抗。 看来,他还有余力,果真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希修冷冷微笑:“看来你还真想以死明志,不愧是你的选择,你曾经是怎么选择的,现在做了一样的选择,不过,看这个样子,这件事你解决不了吧。” “只是一场火流星,就让你们竭尽全力,之后的其余天灾你们可怎么办呢?” 希修说:“不如,考虑考虑我之前的交易内容?你在天下人之前,承认自己对我母亲的所作所为天理难容,然后引颈自戮,我就立刻给出春秋造化笔,助希家真正修改文天书。” 希修这一句话落下,白水希家家主下意识思考。 白水希家家主却没有注意到,这个希修眼里一闪而过的阴霾。 乌月幻化成希修的样子,先是借助希修和白水希家家主的恩怨,弄乱了他的心。 然后再抛出一个对他有吸引力的问题,让他做抉择,再度分他的心。 正面打斗,乌月无疑打不过白水希家家主。 但是,一旦白水希家家主分心,那就另当别论了。 乌月扬起一个嗜杀的笑意。 第408章 泥土所化 乌月为什么会知晓希修的记忆和执念? 原因很简单,在华泉城战场,希修、圣一宗主都和乌月交过手。 那样漫长的交手时间,已经足够乌月发动自己的能力,复刻希修的能力和记忆。 其实圣一宗主比希修强得多,但是,乌月还是选择了先复刻希修。 因为希修是对付白水希家家主的致胜法宝。 现在看来,乌月的选择没有错。 乌月仍然伪装成希修的脸,他一声一声说着:“希隐,事到如今,你唯有靠我的春秋造化笔,你不是这么爱这个天下?那用你的脸面,用你的命去换回昆仑山灵脉,不是很划算吗?你怎么还在犹豫。” 乌月一点一滴挑动着白水希家家主的心理防线。 他轻声一笑:“原来,你也是一个伪君子啊,当初牺牲我和我的母亲,成全你仁义的名声,现在到了牺牲你自己的时候,你就怕了。原来是别人的血流出来时,你感受不到痛。” 乌月一边说,一边走上前。 其余一些没有参与布阵的白水希家子弟全都想来拦住乌月。 乌月以希修的攻击手段,将这些人一一击退。 反正,希修作为曾经的希家天才,如今的希家叛逆、妖族太傅,别看他在希衡和玉昭霁面前很识时务,在其余任何人面前,希修都可以横着走。 哪怕是圣一宗主,希修都可以不用给太多面子。 很快,那些白水希家子弟就纷纷败退下来,乌月也走到白水希家家主面前。 此时的白水希家家主是“文心通明阵”的阵眼,他飘在空中,周身氤氲灵力,俯瞰着乌月。 乌月仍然伪装着希修的样子,他再上前一步:“你欠我和我母亲的……” 这句话还没说完,乌月袖子内已经藏好了准备好的巫力,他眼尾闪过一丝狠意,猛然击出—— 磅礴的巫力带着杀意,强横地穿透文心通明阵,直直击在白水希家家主心口上。 阵法被破,其余希家子弟也从空中落下,倒退好几步。 白水希家家主则是直接承了乌月一击,顿时有油尽灯枯之相。 要不是“文心通明阵”给白水希家家主挡了一下,此时他应该已经灰飞烟灭了。 值得一提的是,文心通明阵被破之后,天空中的火流星落到地面,却并没有造成火灾。 因为这些火流星……除了第一颗之外,都不是真正的火流星。 乌月只是拿这火流星作为障眼法,使得白水希家家主进入他的圈套而已。 毕竟,他怕火,怎么会真正纵火呢? 乌月的实力非常强盛,他一击之下,基本已经奠定了战局。 他毕竟是巫妖之王,哪怕是正面作战比不上修真界真正的顶尖战力,但是大多数的成神预备役修士,乌月能够一打多也不落下风。 所以,现在他赢得这么干脆利落。 乌月含着快意的笑,看着白水希家家主的落败之相,再度凝聚起巫力,要直接将白水希家家主打到魂飞魄散。 毕竟,少了他,乌月能节约很多麻烦。 其余希家子弟都还没认出来乌月不是真正的希修,但是白水希家家主已经知道被骗了。 白水希家家主费力凝聚灵力,想要抵抗乌月这一击。 但是,乌月这时可不怕他。 他只想痛打落水狗,乌月磅礴的巫力直接将白水希家家主的灵力击溃,然后,就要收割他的性命。 就在这时,一道剑意从天际而来,如银河降落,簌簌冰来。 乌月察觉到这股熟悉的剑意,身子一僵,没想到希衡来得这么快。 她不去把后天吞噬灵树送回本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乌月根本不敢接这一道剑意,他瞬息间判断得失。 在希衡、玉昭霁都来得这么快的情况下,哪怕他杀了白水希家家主,也无济于事,反而会因为判断时间失误而死在这里。 于是,乌月即刻改变策略。 他不杀白水希家家主了,而是轻飘飘移形换影,以手捏着他的脖子,将他往前一推,往希衡的剑意上撞去。 希衡的剑意可不是拿来杀白水希家家主的,她的剑和剑意都能做到收放自如。 所以,哪怕在这么惊险的时刻,希衡仍然收了剑意,保了白水希家家主一命。 希衡和玉昭霁自天空之中落到地面。 而后,他们一前一后,堵住了乌月的去路。 乌月一边要提防他们两个,一边还得防着昆仑山的一草一木和自己的影子。 毕竟前者来说,希衡可令万物为剑,后者的话,则是玉昭霁可以操控他的影子杀了他自己。 乌月最讨厌希衡和玉昭霁这种实力超绝还令人防不胜防的存在。 上一次他这么轻易栽在他们手中,并不是没有理由,因为比起纯靠战力的修士来说,乌月相对更侧重智谋,也就是靠阴谋诡计。 可是希衡和玉昭霁既不怕阴谋诡计,又因为过于强大,令乌月防不胜防,必须让他分太多心,让他有时思考得没那么全面。 乌月的确最厌恶他们,确切来说,他厌恶的是亲密无间的他们。 乌月现在一边提防着周遭的风吹草动,一边拿白水希家家主作为人质。 他道:“你们不会想他死在这里吧?” 希衡扫了乌月一眼:“泥土?” 她驾驭水,当然能看出乌月体内没有血液,没有水,哪怕有也是一点点。 再加上希衡还闻到了泥土的芬芳,她更加确定乌月是泥土所做的身躯。 现在乌月和希衡的立场又成了明晃晃的敌人,而且还是没有一点回转余地的那种。 所以,乌月的所有辗转反侧的心思都在此刻又消失了,因为对他来说,生存和复兴巫妖,永远大于他的一切。 乌月回:“是,拜你们所赐。” 他的手指掐入白水希家家主的脖子之中:“人族不灭,巫妖永存,可没有一句咒言说巫妖不灭,人族永存,你们如果不想他死,就让开。” 白水希家家主想让希衡和玉昭霁杀了乌月,一了百了。 不要为了他一个人而放弃杀乌月的机会。 乌月一看他就知道他想说些什么,立即打晕他。 乌月:“现在,二位可以做选择了。” 他忽然又冷下声音来:“想必,二位如今这样的关系……会救你们共同的亲眷吧。” 第409章 灵脉心脏 无论乌月复活多少次,他恨意最浓的都是玉昭霁。 他现在故意说这句话,明显就是想挑拨离间,针对玉昭霁。 因为显而易见,玉昭霁的攻击性比希衡更强,白水希家家主和希衡是亲眷,和玉昭霁可不是那么好的关系。 所以,这位魔族太子很有可能现在出手留下他。 乌月这么说,就是要达到:如果玉昭霁杀了他,就是不在乎希衡的亲眷,从而起到挑拨离间,让玉昭霁收敛自己的效果。 可乌月小看玉昭霁,也小看希衡和玉昭霁的默契了。 希衡和玉昭霁……现在为什么要杀乌月呢? 人族不灭,巫妖永存的咒言现在又破不了,杀了乌月,乌月一样可以再用泥土做的身躯复活。 退一万步说,哪怕希衡和玉昭霁一直追杀乌月,活活把乌月杀到无法再复活,但是又有什么用呢? 现在的问题是巫妖一族掀起战火,乌月是巫妖之王,他很重要,但也没有那么的重要。 比起花费大力气彻底击杀乌月,希衡和玉昭霁更想看他复活后就来到昆仑山灵脉,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个事情就像解绳子,他们要利用乌月找到绳子处的死结,然后才能对症下药,看能不能解开这个“死结” 因此,乌月的威胁出乎意料地顺畅。 他敛住呼吸,小心翼翼撤开希衡和玉昭霁的包围圈,一步步退开,这个过程中,他始终不敢放开白水希家家主一点。 生怕失去这个人质后,立刻命丧当场。 乌月快要成功了,他还差几步就到安全范围。 一旦到了那儿,乌月虽然打不过希衡和玉昭霁,但是这么远的距离,足够让他在修为差距下安全逃走。 乌月敛神屏息,正要踏出最后一步时,玉昭霁忽然动手。 焚寂魔刀一刀斩出,混沌火的烈焰还没烧到乌月身上,乌月就清晰感受到,自己衣下的皮肤正在开裂。 这具泥土做的身体,实在是太惧怕火了。 乌月即刻用尽一切遁逃,玉昭霁刀风再一偏,往乌月的脖子偏去。 乌月不得不向左一躲,他在生死关头,对白水希家家主的掌控力便没有这么强,手一松,玉昭霁便救下白水希家家主。 乌月险之又险逃脱后,顾不上白水希家家主,化作一缕清风,消失在昆仑山之中。 玉昭霁挟住白水希家家主,白水希家家主脸上一脸灰败之色。 玉昭霁尝试给他输一些魔力,却全都无法吸收,尽数被白水希家家主的身体退回。 道魔之间,道统有别,此刻的白水希家家主自然无比排斥魔气。 玉昭霁只能袖手,希衡也过来,她的灵力自然要和白水希家家主更为同源,可是,白水希家家主现在一副油尽灯枯之色,显然已经连希衡的灵力都无法接纳。 最终,希衡还是只能用神骨之力换来生机,给白水希家家主吊着命,免得他立即死去。 玉昭霁则即刻调令三族联盟的士兵以及高阶大能,将白水希家家主即刻送往华泉城,在扁无真君的手下救治。 现在,能救白水希家家主的,也只有扁无真君和惊春魔君了。 原本,这是最好的安排。 但是,希衡刚刚给白水希家家主渡的生机又隐隐有消散的趋势。 希衡的生机救过玉昭霁,救过昭阳昭影,之前也救过王枫,但是唯独在此时不太好使。 这是因为白水希家家主此时真的伤得太重了,乌月下手太黑,根本没想着给他留活路,此刻他的生机不断流逝,远远超过希衡给他的生机。 希衡试了试,发现现在只能让白水希家家主静躺,这样才能让他少一些波折,生机流逝缓慢一些。 也就是多一丝活着的期望。 玉昭霁见状,即刻改令,让人去请惊春魔君过来。 之所以是惊春魔君而不是扁无真君,是因为扁无真君在华泉城,几乎所有巫妖都知道扁无真君在解决巫妖病源,无数巫妖的眼睛盯着他。 他的一举一动都太瞩目了。 这种情况下,调令相对来说没那么多关注的惊春魔君是最优解。 玉昭霁的调令发出,即刻,就有魔族响应。 但是惊春魔君过来需要时间,现在,希衡和玉昭霁先要安顿好白水希家家主。 这时,之前那些希家子弟们过来,他们都很有眼色,也很能忍,哪怕现在亲眼见到家主伤成这样,他们也并没有六神无主。 希云一袭鹅黄衣裙,她眼中有泪意,却活活憋回去了。 在这个艰难时刻,正是要所有人都举头并进之时,这时候,只能有坚强果敢,不能有一丝伤怀。 不只是希云,其余希家子弟也是这么做的。 希云和希衡熟得多,她道:“衡姐姐,我们在前面有暂时的落脚之地,要不要让家主过去?” 希衡解释:“他现在一点也不能动。” 希云懂了:“那就在原地。” 希云掏出一个空间法器,这是一块山水玉牌,落在地面后开始生成亭台楼阁,水榭清风。 希云说:“衡姐姐,刚才那个是巫妖之王?他卑鄙无耻下流,不知来昆仑山灵脉是要做些什么,衡姐姐,你和太子殿下去做你们做的事情吧,照顾人的事情,就由我们来。” 希云、受伤的白水希家家主以及身后的这些希家子弟,他们都为了天下而在昆仑山灵脉奋斗。 哪怕如今局势变幻,可能在真正的关键节点上,他们插不了手。 但是,他们也绝不会成为拖后腿的存在。 希衡并不推辞,将白水希家家主交给希云,然后说:“我会在你们的周围设下结界,防止巫妖前来作乱。” “另外,你们来昆仑山本是为了抵御天灾?” 希云点点头:“是的,因为文天书的预言中有写,昆仑山灵脉会遭遇天灾。” 希衡道:“文天书的预言只囊括其一,并不是全部,乌月现身在这里就可以看出,此次昆仑山灵脉除开天灾之外,还会遭遇人祸。” 巫妖,就是天道的刀。 希云重重点头:“衡姐姐,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希衡说:“有结界在,只需要两个人守着家主,剩下的依照原样,继续防护天灾,但是要再多加注意巫妖的举动,另外,巫妖擅长变幻,需要防备巫妖变成身边人,至于如何防备,遵照以前的旧例就好。” “好。”希云点头。 别看希云在希衡面前温柔体贴,但是,她身为白水希家家主的心腹,又怎么会只有温柔体贴? 希云即刻吩咐身后那些希家子弟:“按照剑君所说的做。” 白水希家家主重伤之前,最信任希云,所以现在希家子弟也会听希云的话。 当即,他们全部有条不紊行动起来。 希衡布下剑影结界之后,和玉昭霁离开,在昆仑山中寻找昆仑山灵脉的主脉和乌月的踪迹。 昆仑山主脉其实很大,但是,正因为太大太坚硬,所以,如果巫妖想毁去昆仑山灵脉的主脉,就得真正找到灵脉的“心脏” 希衡和玉昭霁也想先找到灵脉的“心脏” 他们在昆仑山中穿梭。 另一边,真正的希修也在朝昆仑山方向而来。 第410章 诛杀精灵 希修原本在处理玉昭霁给他分配的任务。 但是,玉昭霁调令惊春魔君这么大的事一出,别的人可能不知道,但是妖皇手眼通天,不可能不知道一些蛛丝马迹。 妖皇知道了,那么希修也就知道了。 希修在晨光中望向昆仑山的方向。 惊春魔君要去昆仑山? 昆仑山是发生了什么事? 若是巫妖病源之事,扁无真君足可以解决,何必需要一位坐镇垚城的魔君立刻出山? 能让惊春魔君这么快、这么急前去的,定然只有救人,可是,救谁? 希衡?玉昭霁?这一人一魔形影不离,修为独步天下,他们要是都能被重伤成那样,恐怕也就不用再打这一场仗了。 若果不是希衡或者玉昭霁,那就是……希家的人。 希修当然知道白水希家家主镇守昆仑山的事情,他再一思索,如果是普通希家子弟出事,恐怕劳动不了惊春魔君大驾。 种种证据都表明,是白水希家家主受伤了! 希修并没有一点心痛,反而前所未有高兴起来,他眼中充斥着狂热,看向昆仑山的方向。 希隐……大名鼎鼎的白水希家家主。 希修希望他重伤,这样希修才更有可能报自己和母亲的仇。 希修也希望他死,但是,最好在死前,他要承认他的错误。 希修没有一点犹豫,即刻赶往昆仑山灵脉的方向。 但是,飞到一半时,希修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露出一抹冷笑,中途改道,飞去了另外的方向,当然,他的最终目标还是昆仑山,他只是需要中途再去取一样东西而已。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希修在蔫坏儿搞事时,希衡和玉昭霁还在找灵脉的“心脏” 希云用玉佩作为通讯工具,给希衡发送了许多关于昆仑山灵脉的信息来。 但是,没有一条信息是关于灵脉“心脏”的。 希衡道:“自古以来,没有人魔妖会特意去寻找灵脉心脏,灵脉的心脏一日一变,极为反复,而且,无论哪条灵脉受损,最终万界都会受损。” 找到了灵脉“心脏”没有好处,反而只有坏处,这种事基本没人爱干。 玉昭霁也翻了翻太子密令,一目十行略过里边的所有信息。 继而,他也道:“魔族也没有这方面的信息,魔族重军备,灵脉心脏这种东西,虽然有一定的战略价值,但是弊大于利,除开极端情况,比如魔族灭族时我们会拉着其余界共存亡外,我们都不会使用。” 正是因为使用少,使用条件苛刻,魔族在这方面的经费和投入一直都不大。 这也就导致了希衡和玉昭霁现在在偌大的昆仑山举目四望,茫茫无线索。 更可怕的是,天道已经铁了心要毁去昆仑山的灵脉。 而山中草木,其实都听天道调令,因为在草木心中,人魔妖都是喜爱发动战争的存在。 天道却不是。 它们自然更依从天道。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希衡和玉昭霁甚至不能用正常的自然规律来判定昆仑山灵脉主脉在哪里,因为整个昆仑山的草木石头都在和他们作对。 相比之下,希衡和玉昭霁找乌月都要好找一些。 玉昭霁说:“乌月似乎比以前更怕火。” 希衡也道:“他是泥土所造的身躯,体内的水分也更少,看来水火都是他惧怕之物。” 知道乌月所惧的东西之后,对于希衡和玉昭霁来说,要逼出乌月就很简单了。 玉昭霁道:“既然此山草木如此顺从天道,也就有了为天道去死的觉悟。” 他指尖流泻出混沌火,放入昆仑山的草木之中。 瞬间,野火燎原,昆仑山上满是烟火缭绕之气。 山中的野兽们早就在之前的火流星和“文心通明阵”之下溃逃,所以,此刻玉昭霁放火也烧不到野兽,只能烧毁那些心甘情愿为天道做事的草木。 在玉昭霁看来,这些草木眼瞎心盲,助纣为虐,而且无法被拉拢,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要用火焰,来使得乌月逃遁后也受到现在这火焰连天的环境影响,变得虚弱。 这样的话,哪怕乌月在天道助力之下,先一步找到灵脉的“心脏” 那么,乌月也是虚弱状态。 玉昭霁放下混沌火时,把握好了分寸,他只焚烧这些忠于天道的草木,并不去毁那些灵脉。 希衡也没有阻止玉昭霁的行为,如果玉昭霁不放火,她也会亲自毁了这些昆仑山上的草木。 这些草木现在都是天道的帮手,就像曾经的后天噬灵树那样。 而这些草木盘根错节,看似柔弱,其实处处都有,防不胜防。 它们既然成了敌人,要帮助天道覆灭天下灵脉,那希衡也只能请它们赴死了。 值得一提的是,玉昭霁的混沌火会连着元神、生机以及所有的一切全部烧灭,也就是说,这些草木不会再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情况。 火焰燃烧时,正在四处巡逻的希家子弟们以为是又有天灾降临,连忙过来,见到希衡和玉昭霁后又反应过来,告辞离开。 这些昆仑山上的草木做了多少妨碍希家子弟们的事情,他们都一清二楚。 只是,儒修不尚杀。 所以他们之前一直忍着。 现在看见希衡和玉昭霁没有忍,他们觉得心中畅快,然后继续回去巡逻去了。 昆仑山的草木精灵却不太能接受这一点。 一个草木精灵还没有被玉昭霁的混沌火烧到,它看着自己的同伴死于非命,心中泣血。 草木精灵飘出来:“我们草木从不涉足战争,你们为何如此残忍?” 玉昭霁:“哦?刚才妨碍我和希衡的不是你们?” 这个草木精灵瞬间语塞,又立刻道:“天道比你们这些人魔妖好多了,你们只会发动战争和屠杀,我们绝不屈服于你们。” 玉昭霁懒得理它,直接再生出混沌火,烧灭了这个逼逼赖赖的草木精灵。 瞬杀。 杀完了,他才懒散道:“孤最喜欢的就是别人说孤嗜好杀戮,因为孤喜好满足别人这方面的期待。” 另外,玉昭霁想了想,又加大了火焰的温度。 “孤刚才的确忘记了,天道降下天灾,不知死了多少人魔妖,其中死于火焰的人魔妖更是数不胜数,既然你们效忠天道,那么,用你们的命来抵,刚刚好。” 玉昭霁可不会因为对方是草木精灵就下手稍轻。 这些精灵,本来可以置身劫数之外,却一而再再而三自己入劫。 那么应劫而死,也实属正常。 第411章 我——另有他用 野火连天,绵延不绝。 这么大的火,包围了整座昆仑山。 昆仑山附近的居民也误以为这是天灾,但他们并未有太多恐惧,反而近乎麻木地在三族联盟的安排下搬迁,去往别的地方安家落户。 若是运气好,他们或者他们的后代还能有回乡安居的机会,但若是运气不好,也许就要一辈子远离故土,再也回不来了。 风向来起于青萍之末。 这些普通的百姓和微末的修士,反而在日常的生活中能够最先窥见端倪。 他们在好多个月前,就能经常碰见遭遇天灾、颠沛流离的流民们。 百姓们认知不高,只能说这是多灾多难的一年,天灾、战火……无论谁落在他们头上,都是一座难以撼动的大山。 现在能有三族联盟插手他们的日常起居,护着他们去往别处安家,已经是万幸了。 这世上,人各有贵贱,贵人手心里落下一粒米,都能让他们安稳过完十辈子了。 希衡和玉昭霁站在昆仑山巅,他们身后是连天的火焰,眼前是迁徙的百姓。 希衡和玉昭霁都不是贪图享乐的人,但是,他们再不贪图享乐,身上也是织锦绫罗,笼着雪光般的丝绸,他们的佩剑佩刀,拿出去都有价无市。 而这些迁徙的百姓们,他们身上大多穿着麻衣粗布,好一些的衣能遮全体,更差的身上全是补丁。 希衡和玉昭霁目送他们离去。 天灾,不能再有了。 昆仑山灵脉主脉,绝不能出事。 否则,光是这万界的灵力倾覆、平衡被破坏,就足以导致更多的灾害,还不提社会秩序被破坏后的混乱时期会死多少人。 希衡和玉昭霁无法做到均贫富。 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做到这一点。 他们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肩膀撑起天,用自己的腿踏着地,将天地安稳撑开,不要落下更多的风雨,砸到平民百姓的身上。 希衡和玉昭霁隐入火焰中,再度满山搜寻灵脉心脏。 火焰,是玉昭霁的眼睛。 希衡也用地下之水作为眼睛,水源在地下肆虐奔腾,四处寻找灵脉心脏的踪迹。 但是,无论他们多努力,灵脉心脏始终如同雾中之花、水中之月,让他们只能寻到隐约的踪迹,根本寻不到本尊。 就在这种情况下,希衡和玉昭霁倏然之间,听到昆仑山中传来风破空气的巨大咆哮声。 昆仑山的所有大小灵脉,全都大放出光华。 光华万千,将凌晨的天空照亮得如同正午,这光耀茫茫,异象万千。 希衡道:“灵脉心脏被找到了。” 只有被找到了灵脉的“心脏” 其余所有灵脉才会一起异动。 在这危急时刻,玉昭霁反而闭上眼,他在寻找火焰包围中、乌月的踪迹。 乌月是巫妖之王,他的气味其实在玉昭霁看来,也很特殊。 乌月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会掩饰自己的气息,如同泥牛入海,一点踪迹都不见。 但是,玉昭霁放了这么大的火,乌月又这么怕火,他现在的各项力量都会下降,本能掩藏的踪迹也就会随之变得更加明显。 玉昭霁依据此,很快判断出乌月的方位。 他道:“东。” 话音一落,希衡和玉昭霁就如同一玄一白的飞鹤,在山间纵跃起伏,身姿轻灵如仙,移速魅影似幻,很快朝乌月的方向赶去。 此时,昆仑山东部。 这里水火各半,既有一些满是烈焰熔岩的洞穴,又有冷冽梦幻的钟乳石洞穴。 两种不同的风景交融在一起。 乌月现在可一点都喜欢不起来这些美景,他惧怕火也惧怕水,这个地方对他来说无疑十分难以忍受。 乌月走在一个洞穴深处,他身上的结界本来能够抵御这里的水火,但是,当外间玉昭霁的混沌火燃烧起来时,哪怕乌月离那里十分远,但乌月的手臂、脸颊还是在起裂纹。 他没有顾及自己的身体,继续往前走。 他也能听到地下水源奔腾,四处寻找灵脉“心脏”的声音。 但是…… 乌月看了眼这里复杂的钟乳石洞穴,这里一个洞嵌套着千万个洞,哪怕是蚂蚁,都能在这里边迷路致死。 希衡的水源要是想找到灵脉“心脏”的具体位置,还早得很。 可乌月不一样,乌月早就从天道那里,知道了灵脉“心脏”的确切位置。 天道,从某种程度来说,的确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天道想知道灵脉“心脏”的确切位置实在太简单了,哪怕灵脉“心脏”的位置一天一换,但是,昆仑山中的草木在这里生活了几万年,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 灵脉“心脏”的位置,它们也当然知晓。 只能说,玉昭霁杀这些草木精灵,杀得很好,它们死得实在是一点也不冤。 既然各为其主,就得做好死的觉悟,怎么可能它们投靠了别的阵营,还想别人认为它们无涉其中呢。 乌月走到灵脉“心脏”的所在处。 灵脉的“心脏”是一颗翠绿的宝石,绿色氤氲,如同大自然的“心脏” 在灵脉“心脏”附近,乌月感受到的灵气比其余地方浓郁很多。 但乌月不吐纳灵气,他不会因为破坏这样传世的宝物而心有愧疚,乌月只会计算利益得失,只会从中发泄恨意。 他抬起手,朝灵脉“心脏”伸去。 灵脉“心脏”自然有自我的保护机制,它周围扬起飓风,卷起熔岩洞穴和钟乳石林中的火焰和水,卷荡成水火龙卷,朝乌月而去。 乌月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在飓风之中,丝毫不落下风。 笑话,乌月惧怕的是希衡和玉昭霁那种级别能够驾驭的水火,而不是随便一点水火就能要了他的命。 乌月周身的结界猛地一转换,从刚才毫无攻击的透明色泽转变成殷红的血色。 他的结界如同漩涡,将这些水火龙卷吸入漩涡之中,而后反转,以十倍的力量反还回去。 听得砰的一声,这些洞穴开始崩塌。 洞穴崩塌之后,灵脉“心脏”的保护机制被破开,乌月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将这颗灵脉的“心脏”取下来。 他握住灵脉“心脏”,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眼里倒映着这一汪深不见底的翠绿色泽。 乌月取得灵脉心脏之后,这些洞穴的崩塌速度加快,钟乳石坍塌,熔岩也反方向迸溅。 熔岩从地下的洞穴中流出去,如同火汇聚成的河流。 望着这如同世界末日般的景象,乌月张开双臂,享受地笑了。 天道的声音从天空传来,落入乌月耳中。 天道:“你在干什么,还不立刻毁了这颗灵脉心脏?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这洞穴里的熔岩就是毁去它最好的东西,你再拖延下去,又想像刚才那样,落入那两个神明的包围圈吗。” 天道已经直接称呼希衡和玉昭霁为神明。 他们现在的力量,已经比很多完整的神明还要强。 乌月微微抬眸:“毁了它吗?这么好的东西,我忽然舍不得了。” 天道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但还是接着劝说:“你是巫妖,用的是巫力,这个灵脉心脏对你来说并无益处,你毁了它,对你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乌月说:“你说得没错,可是,还有一种可能:我不毁它,对我更是百利而无一害。” 天道语急:“我们的约定?” 乌月摊手微笑:“不作数了,我该主意了,我——另有它用。” 第412章 乌月背叛 另有它用? 天道再是规则机器,再不懂人心算谋,也能看出来,乌月现在的打算很明显就是要反水。 天道罕见地沉默了。 如若天道再多具备一些人魔妖的丰沛情感,估计就要开始骂人了。 天道迄今为止合作的对象,除了那个仙力低微的织仙之外,其余的半神天亓是个反骨仔,半神天亓还好一些,至少是想着彻底成神以后再弄翻天道。 乌月这个反骨仔,还没有过河,他就已经开始拆桥了。 甚至还有后天噬灵树,作为神树,居然背叛它。 它是天生一副被人背叛的命吗? 天道顿了顿:“如若你现在撕毁和吾合作的条约,你恐怕走不出昆仑山。” 乌月笑了笑:“本王要是毁了它,才真正走不出昆仑山吧,玉昭霁和她现在都掌握了神力,哪怕本王毁了灵脉心脏,他们也可以做到不费吹灰之力,击杀本王。” 天道如果有人形,现在已经死死蹙紧眉头了。 天道:“对你来说,生死有何可惧?一直以来,你的目标不是让巫妖一族昌盛繁荣,能够和人魔妖一样生活在阳光下?你无论怎么做,其实你自己都是死路一条。” 天道说:“毁了灵脉心脏,巫妖一族靠繁衍的优势,就能够把人魔妖踩在脚下,你独自死亡,换来巫妖昌盛,于你而言有何不可?” 乌月哈哈大笑,笑得肩膀耸动,眼里都笑出了泪花。 乌月说:“天道,谁不想活呢?何况,这世间事哪儿有一成不变的道理?昔日巫族,繁衍能力并不昌盛,今日巫妖,却因为在水下多年,繁衍能力昌盛,等到来日,人魔妖会否又想办法,再度让巫妖的繁衍能力变弱?” 乌月点了点额头:“所以,这桩桩件件,充满变数,身为巫妖之王,我,当然想活着看我的子民不断繁荣昌盛。” 他怎么可能轻易赴死呢? 如若他真的毁了灵脉“心脏” ,希衡和玉昭霁岂不是要将他杀到咒言被破、再无转生之日才肯罢休? 天道现在是真正确认,乌月已经彻底反水了。 它道:“你必死无疑,不必挣扎了。” “是吗?”乌月加重语气,“那你就……好好睁大眼睛看着,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吧!” 乌月话语一毕,他一手持着翠绿的灵脉“心脏”,一手剥开碍事的衣服,露出赤裸的胸膛。 乌月的胸膛极白,许是在平江堰下太久不见天色,他的脖子往下,几乎都能看见紫红色的血管。 以前,里面跳动着血液的温度以及巫妖承受的神罚诅咒,但现在,这具泥土做的身躯没有血液了。 乌月单手用力,狠狠将翠绿的灵脉“心脏”贯入自己的胸膛。 一瞬间,他疼得额头青筋暴起,灵脉“心脏”的力量流入他体内,同时,乌月自带血色巫妖病原,哪怕换了一具泥土做的身躯,他的能力也不会消失。 血色的巫妖病原随即没入灵脉“心脏”之中,转瞬间就将这颗翠绿的宝石染成血红色。 它仿佛吸饱了“血液”,通体都是妖冶的血红色,如同一个血色的眼睛,嵌套在乌月的胸膛前。 他痛得周身都在颤抖,但是,灵脉“心脏”还是深深进入他的体内。 希衡和玉昭霁此时也找到了这处地方,他们破开崩塌的山石,落入此地,就已经见到灵脉“心脏”没入乌月体内。 而此时的乌月,眼眸都是血色的。 他满是反常。 乌月忍着痛,从地上站起来,血色的眼睛扫过希衡和玉昭霁,然后,望向天空。 那里是天道。 乌月擦了擦唇边的血迹:“好,都来齐了是吧,诸位,告诉你们一个新消息,游戏,换新的玩法了。” 天道不言。 希衡和玉昭霁也从周遭的狼藉中获取刚才的信息。 看起来,乌月拿到了灵脉心脏,但是,乌月并没有遵循和天道的约定,毁去灵脉“心脏” 他反而彻底控制了灵脉“心脏” 意图吗? 希衡和玉昭霁猜,大约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此时,因为灵脉“心脏”再度变得稳定,这个洞穴不再继续坍塌,慢慢变得结构稳定。 就连之前奔腾咆哮的熔岩也再度平息,如同睡着了的火河。 乌月扫了一眼周遭洞穴的变化:“诸位,看到了吧,灵脉心脏如斯强大,一念让万物生,一念又让万物死,所以,选择权到了本王手中。” 玉昭霁:“一瞬间的选择权,然后换你死上一万次?” 万次,这个数量词显然刺激到了乌月。 因为乌月第一次死亡,就是被玉昭霁活活千刀万剐,凌迟而死。 乌月的脸色冷下来:“太子殿下,收起你的狂妄,除非你想要灵脉心脏立刻碎裂。” “哼。”玉昭霁冷笑一声,仍然神情高傲,在乌月眼中一如既往地令人厌恶。 玉昭霁可不会听从乌月的摆布。 乌月现在“挟天子以令诸侯” ,就说明他有所图谋,只要他所图谋的东西没得到,乌月又怎么可能真因为玉昭霁的狂妄,而捏碎胸膛里的灵脉“心脏”呢。 赔本的买卖,没人爱做,巫妖也是如此。 所以,这个气,乌月受也得受,不受也得受。 希衡也面色冷然,站在玉昭霁旁边,没有半点阻止玉昭霁的意思。 乌月的脸色变幻了好几许,还是恢复了正常。 小不忍则乱大谋,他能忍。 反而,他得注意着玉昭霁是故意要激怒他,然后趁他不注意,像要抢走灵脉“心脏” 乌月静下心来,决定不陷入玉昭霁的节奏里。 乌月朝着天空喊道:“天道,本王和你合作次数多,本王先朝你开价,只要你同意,本王也就没有再和这二位未来的神君做交易的必要了。” 天道如果有人魔妖的感情,就会厌恶乌月撕毁契约、出尔反尔的举动。 但是,天道没有感情。 它只会计算得失,所以,哪怕在这种情况下,天道也说:“你要提出什么条件?难道之前的条件还不足以让你满足?” 乌月摇摇头:“不,完全不够。” 天道洗耳恭听。 乌月说:“你之前给本王做下的承诺,不过是保证了你在此事结束后,不会再插手世间之事,不会干涉巫妖的发展,但是,这个承诺的范围太窄了。” 乌月道:“以你的推算,你应该知道,只要本王毁了灵脉心脏,这二位一定会杀本王,其余未来的神明也极有可能恼羞成怒,花费流血万千的代价,破开咒言,灭了巫妖一族……所以,你根本不用插手,巫妖就会灭亡。你那个承诺作和不作,都不会影响未来。” 天道不言,显然是被乌月说中了心事。 乌月笑着道:“所以,你我不过是相互算计罢了。现在,本王要你做的是另外的承诺。” 天道:“说吧。” 乌月:“本王要你保证,在今后万年内,巫妖一族繁荣昌盛,居于人魔妖之首。本王要你用你的力量来保证这一点。” 这个保证的意思就是说,哪怕巫妖要落入下风了,天道也得立即出手,襄助巫妖。 希衡微微皱眉,玉昭霁也冷脸嗤笑一声。 “异想天开。” 乌月不理会玉昭霁的奚落,朝着天空说:“天道,你答应吗?你若敢答应,本王立即毁去灵脉心脏,哪怕本王身死,本王虽有求活之心,本王也认了。” 天道久久不回答。 在乌月耐心告罄前,天道回答:“吾不能插手世间之事,之前种种,尚且隔着巫妖,如若吾亲自动手,将万界不宁,吾也背弃了吾诞生之道。” 乌月眯眼:“所以,你拒绝?” 天道:“是。” 如果它做下这个保证,那么它牵扯的因果就太多了。 乌月:“别这么斩钉截铁拒绝,你不如再听听本王给剑君和殿下的交易要求,说不定届时,你会抢着答应呢。” 第413章 拒绝的权利不在你手里 天道现在虽然很想把乌月来来回回杀个七八十次。 但它无法直接插手世间事务,也只能作罢。 此刻,天道陷入完全的被动中,等着乌月给希衡和玉昭霁提出交易的要求,再看其他。 乌月这时道:“本王想从剑君和殿下这里得到的,要比从天道那里得到的多得多,毕竟能者多劳,想必二位也不会和我介意这一点。” 希衡说:“直接开价。” 乌月一顿,他不知以什么复杂的眼神望向希衡。 他杀过希衡,希衡也设计过他,亲自掠阵,让他被玉昭霁所杀。 他们之间的爱恨纠葛,在乌月看来何其深,可是,在希衡这里,只余下平淡的“直接开价”四字。 乌月再次领略到了希衡的无情。 他深吸一口气,将胸腔中被希衡激起的怒气压下去,旋即道:“第一,二位需要给巫妖一块足够大的地盘,这里既要有充足的、可以供粮食生长的资源,又要有可以铸造武器、保卫自己的资源,并且,二位需要和巫妖签署条约,万年之内,巫妖和人魔妖秋毫无犯。” 希衡和玉昭霁都没有说话。 乌月的第一个要求并不算过分,毕竟无论是希衡和玉昭霁,都没有抱着把巫妖赶尽杀绝的念头。 这是一场延续了几万年的大祸,为什么还要用死亡和鲜血,继续浇灌这场大祸上的恨意,给它养分,助它成长呢? 希衡和玉昭霁现在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乌月的第一个要求,是谈判技巧,纯属不想乌月在剩下的要求中狮子大开口而已。 乌月也很明白这一点。 所以,他也不在意希衡和玉昭霁是否回答,继续道:“第二点,现在的所有巫妖战俘,全部无条件释放。” “第三点,现如今巫妖俘虏的所有人魔妖,我们都不会释放……别这个表情,本王并非想谈砸这一笔生意,只是因为巫妖的饮食结构……我们需要肉食,但如果之后万年秋毫无犯,我们便需要稳定的种畜。” 换言之,乌月的意思便是,这些不释放的战俘,都会被拿去当成是猪牛羊马,一代一代地繁衍下去,成为巫妖稳定的食物来源。 到那天,这群战俘的名字已经不能称之为人魔妖,而已经成了畜类。 希衡打断乌月的侃侃而谈:“这条绝无可能,如你的确想促成这一次交易,可以拿出更多真心。” 乌月:“真心?你在意这个东西吗?” 希衡见乌月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要发癫,冷冷抬眸望去。 玉昭霁则道:“需要孤给你回忆一遍华泉城的遭遇吗?” 乌月对希衡感官特殊,对玉昭霁则充满敌意,他道:“呵,不必了,我只是在想,以往巫妖被压在平江堰的这么多年,没有见过真心,现在你们为何又要我们巫妖拿出真心来?” 玉昭霁可不吃这一套道德上的指责,他十分自我,有自己的判断。 玉昭霁:“你们以前被镇压时,没见过真心,现在想要谈判,还不拿出真心?那孤只能延续之前的镇压之路了。” 玉昭霁可没有兴趣来安抚乌月这颗愤世嫉俗的心。 如果是愤世嫉俗,控诉这世道的不公,那么,面临世道不公的仅仅只有巫妖吗? 不公,是世道的常态。 幼稚的人控诉它,成熟的人解决它。 乌月现在要是还有一个王的成熟素养,现在就该知道,宣泄情绪什么也得不到。 他得认真坐下来谈判,毕竟,他手里有筹码,希衡和玉昭霁手中同样有筹码。 乌月确然不是蠢货,他听懂了玉昭霁的话,很快从那种足以淹没自己的痛苦情绪中抽离。 乌月:“这一条自然是本王深思熟虑的决定,如若你们实在认为这一条难以做到,那么,本王可以放宽第二条限制,也就是,巫妖的战俘你们也可以不释放,用来交换巫妖不释放你们的战俘。” 这一次,都不需要希衡拒绝。 玉昭霁便直接道:“绝无可能,魔族绝无此先例。” 魔族的士兵悍勇无双,是三族之首,自然也和魔族的习惯分不开。 哪怕是缺胳膊少腿,缺乏了战斗价值的战俘,魔族都会换回来。 这样做的后果是魔族的士兵在原本的战斗天赋和好斗性格之下,更加忠心耿耿,绝不怕死地冲锋。 乌月见似乎谈不拢,冷笑一声,他倒也不慌不忙,反正灵脉“心脏”在自己手里。 反而,乌月因为被接二连三的拒绝激怒,直接抛出第四个要求。 “第四,华湛剑君来我巫妖驻地住上三百年。” 几乎是这句话落下的一瞬间,乌月就被两道杀意迫近到面上、鼻尖,他长发飞舞,身上的汗毛自然而然竖立起来。 无论是玉昭霁作为伴侣的占有欲,还是希衡作为大能的骄傲,都不容许乌月在谈这种正经事时,将希衡视作所谓的女色、交易品。 希衡以前杀了许多这样色欲熏心的人魔妖,乌月不会是第一个,但她希望是最后一个。 天道对于希衡和玉昭霁联手逼迫乌月,表示看好戏。 它无法惩戒乌月,但是,神明可以。 神明能直接插手世间事务,神明的自由度……实在是太大了。 乌月见到了这份儿上,也不得不收敛自己刚才故意因愤怒露出的轻佻姿态。 乌月:“二位是否过度猜想了?本王的意思是,华湛剑君作为希家子弟,通晓百艺,我巫妖现在正是百废俱兴之时,我们想要人魔妖千万年以来的传承。而普通的修士,来了我们巫妖族地,连本王的病原都能要了他的命。” “基本上,能活着来我巫妖族地且通晓百艺的,目前为止只有华湛剑君一个。” 白水希家家主?刚被乌月险些打死。 希修?现在忙着找白水希家家主报仇雪恨,而且希修的心理状态也很…… 希修为了逼白水希家家主朝自己认错投降,可不会让巫妖战争结束,他深知只有战争的局面,才能让自己的夙愿达成。 乌月此刻花言巧语,谁知他说的理由是真是假。 而且,哪怕这个理由是真的,谁又说明了乌月的一个交易要求只能达成一个目的呢? 他可以既要又要。 所以,玉昭霁道:“收起你的把戏,乌月。” 乌月:“殿下这是拒绝了?可是,这一条要求的拒绝权,不在殿下手里吧。” 第414章 心脏再生 玉昭霁睇着乌月,唇角笑意越来越冷。 自今日乌月出现开始,他就一直没有放弃过在希衡和玉昭霁之间挑拨离间。 玉昭霁真是觉得可笑,他明知他和希衡绝无可能,如果一定说乌月和希衡会有什么交集,那么也只有乌月被希衡所杀的交集。 乌月明知如此,却仍然如此行事。 玉昭霁道:“巫王,看来你还不太分得清梦幻与现实。” 乌月眸光一凛。 玉昭霁含笑道:“人皮之下,是虚幻的骗局,人皮之上,才是真正的世界,巫王,你千变万化,擅用人皮幻术,难道也骗过了自己?” 乌月的心被玉昭霁这句话扎得鲜血淋漓。 玉昭霁这话就是让乌月看清楚他和希衡是敌人的真实,忘记当初他以王枫身份接近希衡的那段虚幻。 虚幻只是梦幻泡影,来去如电,什么用也没有。 乌月不说话,他觉得胸膛很冷,不知是不是此时衣衫破碎,冰冷的灵脉“心脏”嵌入身体的原因。 希衡也不愿再等玉昭霁和乌月打机锋,她道:“若是拒绝的权利在我,那么,最后一条并非大事,但不赦战俘绝无可能。” 乌月一和希衡说话时,要比和玉昭霁说话时心平气和得多。 也许是他和玉昭霁都带有过于强烈的攻击性,而且都是外放的气质。 乌月:“不过几个普通人的性命,和这乾坤天下比起来,不值一提,剑君也要在乎吗?” 希衡回答:“战场之上,高阶修士少之又少,大多都是这些普通修士构成了战争的主体,他们抛头颅洒热血,我们却在背后计较他们的修为高低,判断他们的价值太低,决定把他们卖出多少斤两,这样的事,本君做不出来。” 乌月但笑不语。 的确,这位华湛剑君不是政客。 这样黑心肠的事情,只有政客才做得出来。 政客们高坐后方,围炉煮茶,清谈之间让数万士兵赴战场血战,让无数百姓苦于战乱,而他们,则计较着背后的得失。他们随时准备着将这些鲜血和性命卖出一个更好的价格。 这里,唯有乌月和玉昭霁是政客。 希衡和天道都不是政客。 可玉昭霁是魔族的太子,魔族绝不放弃活着的战俘……这一点,乌月和他也谈不拢。 乌月想了想,道:“剑君不必如此急着拒绝,其实我们之间的分歧不过是一些稀少的人命而已,可如若谈不拢……三族联盟就要付出更多的性命了。” “还有就是。”乌月志得意满微笑,“虽说一货卖两家的行为有些值得商榷,但灵脉心脏这样传世的至宝,总要卖出一个好价钱。” “如若剑君和殿下不愿和本王做这个交易,那么天道呢?” 乌月笑吟吟仰望天空,看向天空中的某处:“天道,本王和他们的交易你也看到了,我们之间的分歧不过是几千条人魔妖的性命,这一点性命的差距,在千秋万世来说,连尘埃都算不上,他们随时会抛弃这点分歧,做出新的让步?你呢?” 乌月现在循循善诱,相当于拿着一颗灵脉“心脏”,挑谁的出价高,他就卖给谁。 天道答应他的要求,他就毁去灵脉“心脏” 让天下修士的道统断绝。 如果希衡和玉昭霁答应他的要求,他就将灵脉“心脏”归回原味,阻挠天道的计划。 而且,乌月同时对着两边提要求,还能对他们施加心理压力,让他们有种“自己拒绝了乌月的要求” 对面一旦答应,他们损失得更多的心态。 想要破此局,唯二的办法是:要么,天道、希衡、玉昭霁全都坚定拒绝乌月的要求。 但是,希衡玉昭霁和天道之间互不信任,他们都不会认为对方和自己站在同一条战线,所以这一条直接排除。 信任度不够,他们就无法暂时合作。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 空中的温度蓦然升高,玉昭霁快速掠至乌月前方。 他的速度过于快,并且,同时在原地生成了另外一个影子模样的玉昭霁,以至于乌月根本无法发现现在玉昭霁居然朝他突来。 他还以为玉昭霁仍然站在原地。 乌月只觉胸前一痛,他低下头,玉昭霁的手贯穿到乌月的胸膛里边,捏住了灵脉“心脏” 玉昭霁和乌月对视一眼,毫无犹豫,将灵脉“心脏”掏出。 灵脉“心脏”掏出时,带着乌月的“鲜血”洒向洞穴之内。 然而,玉昭霁还没看清灵脉“心脏”在手中跳动的样子,整颗灵脉“心脏”就从玉昭霁手中缓缓透明,渐渐消失,最终成了空气。 而后,乌月的胸膛中,还没闭合的地方,再度长出一颗灵脉“心脏” 别说玉昭霁,就连希衡都专注都望过来。 这是什么怪诞的能力? 乌月似乎注意到了他们的惊讶,哈哈大笑:“太子殿下,还要再试一次吗?剑君,或者你来试也行。” 乌月耳边垂了一缕黑发下去,黏腻在胸膛上边,他把衣服扯得更开一些。 这个放浪的动作,在乌月做来却满是坚毅。 乌月冷冷道:“本王既然有胆,在剑君、殿下以及天道三方注视之下,和你们做交易,自然有永远保持交易的宝物在本王手里、受本王控制的法子。” “如今的灵脉心脏,除非本王自愿取出,否则,永远都会生在本王体内。当然,你们现在无论杀本王多少次,灵脉心脏都会随本王转生多少次。” 想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巫妖遭受千万年的神罚,每一只巫妖都在每月承受痛楚。 乌月为了自己的子民们少有痛楚,将所有的神罚之力全部吸收到自己体内。 他每一天,体内都会承受莫大的痛楚,哪怕如今换了新的身躯,这种力量稍有减弱,但仍然如影随形,蛰伏着、等待着慢慢恢复真正的力量。 乌月将灵脉“心脏”和这个力量融为一体,所以,它只会跟着乌月。 好,现在强行抢夺灵脉“心脏”的方案也落了空。 希衡、玉昭霁以及天道,真的都要看乌月的眼色行事了。 乌月猖狂大笑:“本王给你们二日时间,慢慢思考吧,谁先来找本王,谁就能拿到灵脉心脏。” 乌月笑完,那猖狂的笑意很快从他的面上褪去,褪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 他脸上一滴笑意也没有,从洞穴中出去了。 末了,只落下一句:“三位手眼通天,都有找到本王的能力,本王就不必给三位告知本王这二日在哪里了,请三位各凭本事,仔细思索。” 乌月又咬了一个重音:“千万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第415章 责怪天道 乌月离开后,整个洞穴就只剩下玉昭霁、希衡以及一个惨遭背叛的天道。 他们三个心绪复杂,都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这个洞穴。 毕竟,乌月的修为和手段实在不算高,却能通过这样的手段,结结实实摆了他们三个一道。 希衡善于养气,倒是还在冷静地寻找解决办法。 玉昭霁则双目如电,迅速锁定空中某个方向。 玉昭霁:“废物!” 天道:…… 虽然玉昭霁没有指名道姓,但是天道还是能猜出,玉昭霁在骂他,而且是毫不客气的辱骂。 天道现在也很闷,毕竟,哪怕是规则机器,也有了灵智,而只要有灵智,就会被乌月这么快的反水举动创到。 天道心情沉闷的情况下,还被玉昭霁辱骂了。 它道:“殿下,何出此言?” 玉昭霁:“你若不是废物,怎么在和巫王合作之时,没有设下挟制他的条件?你给了他找到灵脉心脏的地址,却不对他进行约束,你不是废物谁是废物?” 天道:…… 也别怪玉昭霁如此生气,如果没有天道襄助,乌月根本无法在希衡和玉昭霁之前拿到灵脉“心脏” 如果天道给乌月下了制约他的东西,哪怕乌月毁了灵脉“心脏” 对玉昭霁来说也不算大事。 因为玉昭霁领悟的神力是创建秩序,依据这个神力,他能活活再将灵脉“心脏”再给复原、创建出来。 结果,乌月反水了,控制着灵脉“心脏”。 这下,除开乌月,所有人都被动起来。 天道被骂得无法反驳,最后只能道:“人魔妖出尔反尔,尚且有约束的规则,可这世上没有约束神明的规则,所以,剑君和殿下可懂为何吾孜孜不倦,要让未来再无神明?” 天道言:“吾之所为,就是要杜绝类似今日巫王之祸。” 它巴拉啦扯了一堆,玉昭霁只道:“别顾左右而言它,滚。” 天道麻利滚了。 天道倒也不会觉得现在被玉昭霁呼来喝去很丢脸,因为第一,天道没有这么丰沛的情感,第二,它现在本就心虚理亏,因为确实是它把灵脉心脏活活给送到了乌月手中。 第三,神明之首和天道平起平坐,再加上天道之前被凶神长明直接弄死,它现在的姿态放得很正确。 此刻,洞穴内只剩下希衡和玉昭霁。 玉昭霁心情烦闷靠在洞穴墙壁上,他这一生都没有这么陷入被动过,此刻自然心情不佳。 希衡看出来了,此刻气息沉闷,洞穴里唯能听见熔岩流淌、飞溅的声音,和玉昭霁微重的呼吸声。 玉昭霁想着此事之后,如何将乌月大卸八块之时,忽然,他的袖子被人碰了碰。 玉昭霁睁眼看过去,入目的是一个黄色的油纸包。 希衡:“事已至此,要不要先尝尝?” 希衡拿着这个油纸包,声音泠泠若水,奇异地抚平了玉昭霁心中的烦闷。 玉昭霁以前心中有烦闷,从来是打一场才好,魔族都是如此,在血与火中出生,也在血与火中成长。 当然,他们也都大多消弭在血与火之中。 玉昭霁自从和希衡在一起之后,才能从温和平常的日常相处中,体会到安抚的力量。 也许这是刚柔并济? 谁知道呢,玉昭霁并未深思,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如果都朝修习靠拢,拿修习的理论去套,那也太没意思了。 玉昭霁去接这个油纸包,从泛着油的纸包中把东西取出来,他一捏,是什么软软的东西。 玉昭霁:“这不是守山人他们逛灯会时赢来的桂花糕?” 玉昭霁取出桂花糕,他可不怕自己的手被油弄脏,玉昭霁的手敢直接掏乌月的胸膛,他不怕血不怕火,更别说这油。 他的手除了粘了一些桂花糕溢出的油外,还粘了一些桂花糕糕屑。 希衡回答:“我们从十万大山离开时,守山人强硬塞了一包给我。” 玉昭霁不甚在乎:“这些精灵都更喜欢你。” 当然,玉昭霁其实也不太喜欢精灵,魔族都没有那么丰沛的爱心。 玉昭霁自然而然将取出来的第一块既大又软的桂花糕递到希衡嘴边,希衡也没有任何客气疏离的举动,自然地咬下,就这玉昭霁的手吃掉了这一块糕点。 玉昭霁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他有些燥热,觉得这个洞穴的温度都高了一些。 但是玉昭霁还是没说什么,等希衡吃完后,他也直接用手吃掉一块桂花糕。 平心而论,街边小摊的手艺当然比不上魔族的大厨。 但此刻玉昭霁却觉得桂花香浓,回味无穷,让他压抑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桂花香带着甜蜜的香氛,游动在希衡和玉昭霁中间,冲缓了如今压抑沉闷的气愤。 希衡:“当时看他们吃得那么开心,果然可以舒缓精神。” 玉昭霁知道希衡是见他烦闷,故意要他开心一点,他也的确如希衡所愿开心了。 玉昭霁也说:“辟谷果然可有可无。” 他们闲话家常几句,虽然都很想和彼此继续轻松聊下去,但是巫妖之祸还没解除。 他们的空闲时间也仅仅够吃两块桂花糕而已。 希衡说回乌月:“乌月的第三个条件其实并非难以转圜,他之所以提出这个要求,是因为巫妖食人,可是,人魔妖只是他们食谱的一种,他们还有无数替代品。” 玉昭霁也道:“只是食用人魔妖,给他们的利益更大,他攥着手,就不想放。” 希衡和玉昭霁一边说,一边飞出洞穴。 他们谈着如何从乌月这里解决此事。 其实,抛开乌月的威胁举动不谈,如若能够和乌月这个巫妖之王和谈成功,的确是对所有人都最好的结局。 只是,乌月心中之恨、心中之不平,恐怕会使得他不愿意退后一点儿。 至于天道会不会提前找乌月,希衡和玉昭霁倒是认为,天道不太可能这么快去找乌月。 乌月给天道开的条件看似少,实则狠。 天道绝不想真正涉及世间因果,所以,不到最后关头,天道肯定不会答应乌月的条件。 希衡和玉昭霁一边谈,一边回到白水希家家主下榻的地方。 他们刚一进去,希云就从里边走出来,差点和希衡撞了个满怀。 希衡及时刹住脚步,然后扶了希云一把。 希云红光满面:“衡姐姐,有一个好消息!” 第416章 了结宿怨 希云现在的精神状况明显比之前好得多。 之前白水希家家主身受重伤时,希云那副大受打击的模样,仿佛下一瞬就会倒下。 现在能让希云红光满面、发自内心高兴的好消息…… 希衡问:“家主好转了?” 希云高兴回答:“对!家主刚才醒了一次,问了问昆仑山现在的状况,我说你们在,家主就放心睡了过去。后来,他又醒了一次,看起来状况不错,一直也没睡过去。” 希衡:…… 虽然希衡不是专业的医修,但也知道家主那样的情况需要静养。 他身上明明在不断流逝生机,照理应该慢慢虚弱,现在却精神好转,实在是太反常了。 但看着希云这么高兴,希衡也没有说话来打击希云。 希衡说:“那我进去看看。” 希衡和玉昭霁一起进入这个山水楼阁。 山水楼阁非常清雅,此时萦绕着淡淡的药香,屏风如翠,香炉中也燃着安神的香。 在玉昭霁的调令之下,惊春魔君已经到了。 惊春魔君已经施了针,用了药,做到了所能做到的一切。 惊春魔君见希衡和玉昭霁进来,轻手轻脚从里边出来,他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希衡和玉昭霁也十分配合地随惊春魔君去了楼阁中的另一间房。 “殿下、剑君。”惊春魔君先行礼,然后直抒胸臆,“这位儒君的状态并不好,神魂在往外散。” 玉昭霁:“神魂外散?” 惊春魔君说:“是,如果是根骨尽裂,臣尚且可以给他重生,如果是丹婴碎裂,臣也可以为他再聚,唯有神魂真裂、不断往外扩散,臣无药可救。” 玉昭霁看了希衡一眼,担心希衡无法接受这个拒绝。 希衡则道:“他的神魂是自己在往外散?人固求活,哪有求死之理?” 惊春魔君回答:“这也是我不解之处,像是儒君这样的修士,现在海内民生多艰,他壮志未竟,昆仑山之困又危在旦夕,他怎么会求死?可事实是,他的神魂的确在主动往外扩散……” 惊春魔君小心翼翼斟酌说:“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儒君了无生志?” 希衡和玉昭霁同时想到,他们阻止乌月杀白水希家家主时,乌月变作了希修的模样。 而希修和白水希家家主的恩怨,他们都知道。 希衡徐徐道:“家主从未忘怀清芷道君和希修,希修和他的怨恨横亘这么多年,乌月许是撕开了这一层怨恨,打击了家主的心志。” 白水希家家主知道这是海内悬壶、民生艰难之时。 可他也更知,越是这个危困之时,希修越要和他做最后的决斗。 希修想要他在天下人面前朝他道歉,这没什么,可是,希修还想要他死。 他的亲生儿子,用尽一切、威逼利诱想要他死。 这一点,击垮了白水希家家主的心志。 惊春魔君弄清楚来龙去脉之后,思索片刻:“心病还需心药医,也许,将希修寻来可以让儒君重燃求生意志?” 希衡和玉昭霁:…… 他们尽皆默然。 要是将希修寻来,就不是给白水希家家主续命,而是直接给他催命了。 玉昭霁:“换个法子。” 惊春魔君也发现了自己刚才的提议有多不靠谱,毕竟妖族太傅希修面善心毒之言,人人尽知。 让这么一条毒蛇来救他的仇人,有可能吗? 他不趁机狠狠咬一口,就够好了。 惊春魔君道:“那么,退而求其次,只能现在殿下和剑君就此症结,多加宽慰儒君。” 忽而,外边传来一声咳嗽,白水希家家主的声音传来:“衡儿,霁儿,既然来了,就进来吧,我的病已非医修可医,不必劳神费力。” 白水希家家主此前对希衡和玉昭霁的称呼可没有那么亲热,这和白水希家的风格有关系,相敬如宾,反而不会多袒露真情。 现在……他这样说话,反而令人更加担忧。 希衡和玉昭霁先离开惊春魔君,去见白水希家家主。 白水希家家主此时坐在案前,他披着一件深衣,看起来的确如希云所说精神奕奕。 他倒也没在此时看消耗心力的书,而是在宣纸上作画,每一次落笔都极为稳妥,又像是深思熟虑许久,恨不得用一生的画技来勾勒笔下之人。 希衡和玉昭霁看见,宣纸上是一名容色秀丽、书香款款的美人。 她生得不是特别美的类型,至少没有昭影美,但是,她通身的气质和双眼的神采,都让她整个人焕发出无尽的光彩,让人见则流连。 如果说希衡是山巅的雪,那么,她就是温和的风。 白水希家家主注意到了希衡和玉昭霁的视线。 他道:“这就是我的爱妻,如果没有那场意外,此时,她的成就必定在我之上。” 他画完最后一笔,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然后才拿起来给希衡和玉昭霁看。 “你们说,她是不是很美?” 希衡道:“香草美人,见之忘俗。” 白水希家家主惨然一笑:“可我让她伤心了,希修说得没错,她的确会让我做出同样的选择,让我去镇压地兽,可是,我不该连一句牵挂之语都来不及和她说。” “一句话的时间,现在想想,难道很多吗?喝一口茶的功夫都要不了,我当初却连这点时间都没给她。” “我这一声,能说多少句话?这一生,我所享受的时间足够我说千言万语,我画这幅画的时间已经足够我给她念完一整本她爱的书,可这些唾手可得的东西,微不足道的时间,我在当初都没有给她。我现在画她画得再美,又有什么用呢?” 他的眼泪,滴落在宣纸之上。 斯人已逝,空留余恨。 “她在孤独中寂寂死去,修儿恨我,理所应当,就连我自己都恨我自己,何况是他?” 白水希家家主说的这番话,无论是希衡和玉昭霁都没法接。 因为确实是他的问题。 而且,他们也看出来,白水希家家主现在不需要别人的回应,他只需要倾诉。 他是一族之长,身肩重任,他不能表露自己的软弱和错误。 他只能自己扛,现在,他终于说出来了。 白水希家家主说:“我本想对修儿好,可是,最终……” “最终造化弄人,反正千错万错不是你的错,对吗?”希修的声音响起。 第417章 告罪吧 外边香风旋旋,希修昂首踏步而来,随手将帘子甩下。 希云敢怒也敢言,但无奈她打不过希修,现在吵嚷不过是凭白吵闹几分罢了。 希云一脸怒色跟在希修旁边,而希修呢,他眼里只有希隐——也就是白水希家家主。 希修见他现在还能如常绘画,根本不像是重伤的模样,心中平添几分愤怒。 希修再一看,宣纸上赫然是自己的母亲。 希修道:“你不配画她。” 他强横地释放出灵力,想要将这张画着母亲面容的宣纸毁掉。 白水希家家主则按着这张宣纸,无论希修的灵力如风还是如海,宣纸都稳稳在他掌下,没有丝毫动摇。 希衡和玉昭霁见这样的家庭纷争,都没有插手。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句话,用于修真界也是很恰当的。 何况,这场恩怨横跨了这么多年,也该解决了。 希修见白水希家家主尚有余力,他仍然杀不了他,便立即收了试探的灵力。 希家家主则轻轻咳嗽两声:“修儿,坐罢。” 希修冷笑:“我早已在经年之前被逐出希家,岂敢厚颜再落座希家席间。” 他不坐,白水希家家主则给他斟了一杯茶,希修同样推拒:“又岂敢再用希家一草一木,一杯一盏?” 希家家主叹息一声:“你今日来此,总有目的,总要和我谈判。此茶水,你就当做是谈判双方的客套罢,否则,我也不知该如何和你交谈了。” 希修冷笑一声,这才接了茶水:“如此,倒要多谢你了。” 他字字句句都在往白水希家家主的心脏里捅,希云在一旁看得生气,又知道这个事情不是别人可以插手的,只能暗自生闷气。 希家家主看着希修浅饮了一口茶,一直望着他。 希修生得清俊儒雅,如温风细雨,气质不俗,他只是喝茶而不带着攻击性说话时,倒是风度翩翩温文尔雅。 他生得……眉眼之间有他母亲的影子,这种特质在他不开口攻击人时更为明显。 希家家主从希修的脸上,看到了曾经爱人的模样。 然后,啪嗒,希修的脸在他面前碎掉,那些属于他爱人的眉眼特质,全都变成鲜血流下。 希家家主悚然一惊,希修抬手,在脸上一抹,手却干干净净,一点血迹都没有留下。 希修:“这种程度的幻术,都能骗到你?你倒真是时时刻刻都不忘伪装你深情的模样,其实何必呢?希家家主,名声斐然,已经威镇寰宇了,你何必装成这样子?你装得不只你自己累,别人也替你累。” 希修看着希家家主,眼中全是嘲讽:“如若天下人都知道你是一个薄情寡义、抛妻弃子的人,我还能忍,我还能告诉自己命数如此,算我和母亲栽了,可是,天下人都说你得你天上有地下无,我成了希家的叛逆,我们成了你的污点,我和我的母亲凭什么要遭遇这些?” 希家家主:“你母亲仁敏豁达,怎会是我的污点?别人也从不如此认为。” 希修:“哦,那我是你的污点,这点总没错了吧。” 希家家主回答:“你是妖族太傅,你的成就已经不在我之下,别人说起你,早就不是说你是我的孩子,而是说起你的名讳、你的成就……” 希修嘲弄:“然后呢?你想说,正是因为你丝毫不顾及父子之情,将我逐出希家,我才能有今天的成就?” 希家家主万万没想到,哪怕是自己想要心平气和夸赞希修一句,都能让希修误会成这样。 他说:“修儿,你别太敏感,我只是想说……” 希修却猛然将茶杯拂到地面,茶杯破碎,滚烫的茶水四溅。 希衡和玉昭霁刚好站在旁边,差点茶水就溅在他们俩身上。 他们无声地化解掉滚烫的茶水,继续如同门神一般,一言不发。 毕竟他们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他们难道要劝希修大局为重吗? 希修遭遇了种种,他偏激,也是有因有果。 其实要不是担心希修直接暴起杀了希家家主,希衡和玉昭霁现在就离开了。 希修打碎茶杯后,靠近希家家主,直接攥紧希家家主的衣服,十分不客气道:“敏感?希隐,你有脸说这句话吗?我幼年丧母,亲眼看着我的母亲是怎么孤零零死在我的怀里,我害怕。” “我清楚地知道,外面的几乎每个百姓,都有一个父亲为他们遮风挡雨,可我的父亲,会为了许多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放弃我,我弱小,我恐惧这个世界,我知道没有人能来救我。” “于是,我想要紧紧抓住权力,然后,你就因此将我逐出希家。” “你可真是个伟大的希家家主,大义灭亲,谁能有你正义啊?你现在说我敏感,哈哈,你不觉得自己可笑吗?” 所以,后来的希修成了一个标准的政客。 政客的基本素养就是:没有对错,没有是非,没有正义和邪恶,有的,只有永远的利益。 白水希家家主放任希修如此无礼,他这一辈子总想要循礼。 可到头来,却落得妻离子散。 如果希修能够原谅他,哪怕再做更过分的事情,白水希家家主也能接受。 他声音微涩:“修儿,我当初并不想逐你出希家,我给你下了几次令,我也修了许多书信给你,让你收手,你都没有。” 他道:“你操纵凡间之事,更换凡间帝王,使得王室夺嫡,掀起兵祸,这些杀孽,最后都会算在你的头上。” 白水希家家主道:“如若我不逐你出希家,不让你付出代价,不了解这一场因果,你的修习之路,只怕险之又险。” 希修冷冷道:“我不怕,修习不过是与天争与人争,我何必要怕别人朝我算因果?何况,你现在仿佛是为了我一样,当初你是如何说我不成器的,你都忘记了吧!” 希修和白水希家家主之间的隔阂太深,误会太多,这些误会夹杂着真相假相,已经过于错综复杂。 哪怕是现在白水希家家主受伤至此,希修也不会有半分怜悯。 他眼里,确然没有一个儿子看父亲应该有的温度了。 父亲这个身份,承载的该是支撑起一个家庭的肩膀,应该具备和母亲风霜与共、怜爱幼子的品德。 这才是父亲。 否则……难道清芷道君还寻不到一个男人生孩子吗? 在希修看来,白水希家家主让他的母亲孤独死去在前、不教养自己、甚至将自己逐出希家,连一丝情面也不留在后。 这样的人,算什么父亲?! 他不想再多言了。 希修腾地站起来,他说:“我们的交易照旧,你现在需要春秋造化笔来改文天书的预言,我刚才来昆仑山的路上,见到昆仑山烈火熊熊,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但无论是什么变故,春秋造化笔都可以拉回来。” 希修道:“妖族人族魔族都不想昆仑山灵脉被毁,我定然是真心和你合作,可是,同我母亲的冤屈比起来,这天下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希家家主痛惜地看着希修。 他不是痛惜希修对他的无情,而是痛惜希修能将这样重要的事拿来作威胁他的筹码。 这个孩子,已经彻底抛却了心中的仁义,他的确成了再标准不过的政客。 希家家主:“我……答应你的要求。” 希修:“好,那你现在先手书一封,而后以希家家主的名义,送达各宗门案上,朝天下告罪。等此事一了,你再自戕,当你自戕之后,我即刻交出春秋造化笔,绝无半刻犹豫。” 希云忍不下去,想要阻止希修和希家家主。 在她看来,希家家主固然有错,但这错,也不至于到了要他命的地步。 希家家主做了一辈子的好事,难道只因为做了一件不周到的事,就要了他的性命吗? 那么,生活在这红尘俗世的人魔妖们,该死多少才算正确? 希云想阻止,却被希衡挡住了。 希云虽不明就里,还是无条件信任希衡,没再出头。 山水楼阁中呈现前所未有的沉闷,风变得凝结,空气变得滞涩,就连窗上的木头也变得失却了纹理色泽,变得呆板死气。 希家家主将画着妻子面容的宣纸收好,重新拿出新纸,研好笔墨,在纸上提笔而就。 第418章 自戕吧 希家家主文采斐然,很快写好一份手书。 他搁下笔,笔尖还在往下滴墨。 希家家主将手书展开,给希修看:“你看看这一版可满意?” 希修也毫不客气拿来仔细检查,最终,希修将这版手书扔回案上去:“可以,希家家主果真文采绝佳,此书如龙章凤辞,言辞恳切,绝无虚言,我没意见。” 既然没意见,希家家主也就以这一版手书为蓝本,以留影石拍下,再以希家玉佩作为通讯之物,将这版手书内容,传到了各大宗门、各界要职手中。 玄清宗此时掌事的是玄叶真君,她修为高深、细心谨慎,又没有风月和因果缠身。 她无牵无挂,孑然一身,平生只有一二至交好友,都是修为相仿、道路相似的人。 所以,玄叶真君在成神大劫中游刃有余。 宗门其余真君都或多或少陷在成神大劫中,战争,带来的不只是厮杀,也有一系列的社会制度崩塌以及人文关怀的问题。 这些真君们中的是力劫,或渡的是杀劫,再麻烦些的就是情劫。 基本全都要事缠身,根本抽不开身去。 玄叶真君便暂领了玄清宗事务,她平时忙完三族联盟的事情后,就会处理玄清宗之事。 此时,玄叶真君见到宗门外联的玉简响起,玄叶真君取过来一看,希家的印记? 确切的说,不是希家的印记,而是那位家主的私印。 难道是这位家主以私印先联系玄清宗,还是说昆仑山出了什么事情? 玄叶真君定睛一看,却见希家家主这封传讯并不是在说什么天下大事,而是反省自己曾经对妻子幼子的行为,言辞恳切,几乎将自己说成了十恶不赦的小人。 玄叶真君这下不知该作何表情了。 她倒不是个爱谈家长里短的人,看了之后,就没再将此事放在心里。 清官难断家务事,玄叶真君对别人的家事,一向不予置评。 但是,现在虽是她暂代玄清宗之事,但也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 为了防止偌大的玄清宗,成为某一个人的一言堂,所以,同样的玉简,其余真君那里也有。 玄叶真君可不能保证,希家家主这封传讯传到别的嘴巴大的真君手里,会激起什么反应? 玄叶真君尽力克制自己不去想这些闲事,连忙运功打坐。 连不爱家长里短的玄叶真君都要靠运功才能压制心里的波动,可想而知,这道传讯在三界会掀起怎样的风波。 果不其然,此时,也有其余的宗门接到了希家家主的传讯。 一些素养好的真君也就罢了,但一些小宗门,掌权者并非都是素质过硬的真君们,有不少都是一些尸位素餐,被家族大佬荫庇的蠢材。 这些蠢材说起修习时,便一头雾水,觉得比登天还要难。 但当说起这些男欢女爱,谁又爱了谁,谁又负了谁时,他们就如同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投之以十二万分的积极。 他们道:“白水希家那位家主?不是说这位一直是正人君子吗?原来也是个普通男人。” 另一个人道:“功成名就之后,难免忽视了家中妻儿,这真是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大家就着这个话题,说了许多荤话。 又说了这世上哪儿有真君子,有的只是道貌岸然的小人。 甚至有的说,希家是儒修世家,不见得比所有人都更君子,但一定比所有人都会伪装君子。 希家家主的名声一落千丈。 虽然他的成就和名声无关,他的修为和名声也无关。 但是,总是有关系,哪有人能丝毫不为外物影响? 此时的垚城,妖皇作为坐镇垚城的顶尖修者,自然也收到了希家家主的传讯。 妖皇倒是很高兴,给左右妖臣传阅这道传讯。 妖皇的确很欣赏希修,也很信任他。 一个被当世家主逐出来的强者,还有一个这么强大的父亲,啊不敌人,妖皇知道他很可靠,对他很信任,也越来越引以为自己人。 妖皇道:“太傅终于得偿所愿了。” 其余妖臣也道:“太傅这些年的谋划,总算没有白费。” 妖皇起身,下令:“通知下去,等太傅一回来,便准备上好的酒席,为太傅接风洗尘!祝他得偿所愿!” 妖臣这边也高声庆贺。 不得不说,虽然三族各有龃龉,妖族在外务上还总有些小动作。 但是,妖和妖之间,也会有诚挚的感情,对于希修,他虽不是妖,却为了妖族尽心尽力,他们都已经将希修当成了同族。 希家家主缺失给希修的一切,妖族,都为希修补回来了。 妖皇给了希修权力、尊荣、自由,比对自己的亲子还要好。 唯一补不回来的就是希修母亲死亡的阴影以及他幼年那份患得患失。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希修见希家家主真的传讯出去了,他眼中迸发出喜色,然后夺过玉佩,仔仔细细地看,仔仔细细地检查,确定没一个宗门被遗漏之后,希修仰天大笑。 笑着笑着,他就落下了泪。 迟来的道歉,迟来的道歉…… 终于到手了。 希修这时从袖中拿出春秋造化笔,还拿出了一把匕首,一左一右放在案上。 希云想到希修还有一个要求是要希家家主自戕,她恨不得扑上去把匕首抢走,又被希衡压下了。 希衡朝希云摇头。 堵不如疏。 希修和希家家主之间横亘的矛盾必须如此解决,如果希家家主不道歉,希修不会罢手,希家家主也会永远困于心魔之中。 至于死亡的问题? 希家家主心魔不除,希修心结不解,他们都会死。 希修擦擦眼泪:“其实,刚才你说的,你后悔差那一句话的时间和我母亲交流,我也听到了。我只能说,你差的不只是一句,而是两句。” “原本,你也可以用一句话的时间给我解释原由,我母亲爱你,我也本爱你,我们都会原谅你,可你偏偏——” 他恨道:“你偏偏认为你为了天下,你就不用为私情而解释了!我和我母亲不算是天下人吗?” “你,自戕吧!” 他将匕首扔在白水希家家主面前。 白水希家家主拿起匕首,他看向这个自己亏欠了良多的儿子。 “我可以死,但是,昆仑山灵脉之事还需要我。能不能给我一些时间?” 希修:“不能!” 白水希家家主顿了顿,他道:“修儿,当初的事……我,不知如何说,我请你看罢,也许你看完,就愿意给我一些时间了。” 第419章 前尘往事 希修没这个兴趣。 过往的一切经历,到他这里,要么已经因为过往的苦难酿成美酒,要么,则还痛苦地蜷缩在希修记忆里的某个角落。 等他让眼前之人死,那,余下的苦难也会尽数化为美酒了。 希修斩钉截铁地拒绝:“不必了,既定的事实,有什么再去回望一遍的必要?还是你想从之前的细枝末节之中,找到一点能佐证你其实还有一点为父仁心的东西,然后给我打亲情牌?” 希修压根不需要这些东西。 他见白水希家家主神色复杂,以为他是不愿赴死,气恨蓦然从心头升起。 希修做势要去取案上的匕首,实则在倾身的一瞬间,袖内咻地射出暗箭。 暗箭箭头寒光闪烁,直朝白水希家家主喉咙插去。 希修的动作太快、翻脸速度也过于迅速,以致于一边的希云并未反应过来,就连此时沉浸在这桩公案中的白水希家家主也没想到希修这么恨他…… 恨到连他自戕都满足不了希修,希修连这点时间都不愿再等。 他怅然闭眼,已经有了死在希修手下的觉悟。 恰在此时,这支箭被希衡单手接住,箭上的毒汁无法突破希衡手上的结界,这些毒液不只是液体,还散发出雾气。 雾气攀援到希衡手中的结界之上,然后,化成绿色的汁液往下滴落。 汁液滴落到案桌上,瞬间腐蚀出一个深深的大坑。 此毒之凶险可见一斑。 希衡:“既是谈判交易,还在洽谈之中,携带这样的千机毒药,恐怕有些违背交易的原则。” 她手心一握,这一支毒箭当即化为齑粉,在她掌心灰飞烟灭。 希修脸色一变,不甘心地望着希衡冷淡的脸。 希修咬牙:“华湛剑君,你此时不忙着解决昆仑山灵脉主脉之事,却有闲情逸致来插手别人的陈年旧怨?” 希衡往后撤半步,却一直没有收敛身上的剑意,希修忌惮地看着希衡周身的剑意,眉眼越来越阴沉。 希衡:“你既以春秋造化笔作为交易物,直指昆仑山灵脉一事,本君就不得不干涉。” 希修不愿功亏一篑,他心知肚明如果希衡给他强压,他今日又无法报仇了。 希修强行压下心中气恼:“那剑君想要如何干涉?哼,保护他,算是干涉吗?如若是这个干涉法,那我们就不必再谈了,春秋造化笔也自当随我离开。” 希衡摇头:“并未,只要你们在正常谈判,不放暗箭,不做违反交易公平的事,无论谁生谁死,本君都不会插手。” 希修眼中散发冷芒,语气加重:“希望剑君说到做到。” 山水楼阁中扬起无形的微风,希修周身的灵力暴涨,作为展现给希衡和玉昭霁看的决心。 他希望他们,说到做到,不要出尔反尔。 否则,蝼蚁之怒,也能让高强起些裂纹,在特殊时候,这点裂纹也能扭转战局。 而后,他再收敛了一身灵力。山水楼阁中的一切风声平息,又变得安稳起来。 希修闭上眼睛,将心中躁动的杀意活活压下去。 他现在无法直接杀了希隐,希隐又不愿意直接自戕,而是要他观看过往记忆…… 既然如此,这点时间希修还付得起。 希修睁开眼,不再看希衡和玉昭霁,转而望向白水希家家主,语气恶劣:“什么记忆,全部拿上来吧。” 白水希家家主深深看了希修一眼,他的目光中有作为父亲的情感,希修眼中却只有冰凉的恨意。 亲情错位了。 在希修有孺慕亲情时,白水希家家主只顾着内外除魔。 在希修成了冰凉的妖族太傅时,白水希家家主却展露了亲情。 错位的亲情,没有任何用处。 白水希家家主现在只是不想一错再错。 他张开手,带着厚厚握笔硬茧的手掌中心开始散发出青色的丝。 这些丝线,代表的是记忆。 这些青烟般的丝线飘至希修眼前,而后,钻入希修的太阳穴。 往事种种纷至杳来,犹如纷繁画卷,在希修脑海中缓缓展开。 那些热闹的、悲伤的、痛苦的或者温馨的往事,全部一股脑朝希修冲了过去。 希修咬紧牙关,嘴唇处因为抵触,还抿起了细纹。 他在抵触希家家主的记忆,他可不想希家家主的自戕出现任何岔子,何况,只要是希家家主想做的,希修都会深深厌恶。 也包括让他观看记忆。 这样的抵触,直到希修看到清芷道君……也就是他母亲的脸时,烟消云散。 希修此生的被动成长,全因清芷道君的离世,过往的每次午夜梦回,希修都只能记得清芷道君死时的悲苦,从而更加痛苦。 他……很久都没有记起母亲的笑颜了。 希修以旁观者的角度,看见清芷道君和希家家主成婚、恩爱,他们的爱并不轰轰烈烈,称得上相敬如宾,连过于亲热的情话都不会说。 但是,爱意这种东西,哪怕闭上了嘴巴,也会从眼角眉山溢出来。 希修渐渐陷入这场记忆中,如若可以,他愿意用自己的所有修为、成就来换自己的母亲永远喜乐平安。 可是,那件事还是发生了…… 母亲身受重伤,又渐渐转为顽疾,逐步有油尽灯枯之相,白水希家为了她的性命,请遍天下医修也无济于事。 最后只能请一位名医来为母亲续命。 讽刺的是,这位名医住在白水希家,见母亲的时间都比那个所谓的父亲、所谓的丈夫见母亲的时间多。 因为这时的白水发生地兽之灾,地兽在地下肆虐,要将整个白水带动下沉。 希家家主将所有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这上面。 希修眼睁睁看着记忆中的清芷道君越来越油尽灯枯,越来越干涸,生命力渐渐流失,他恨得发狂,希隐就是想让他再看一遍母亲死去的过程,以此来折磨他吗? 希修内心的抵触情绪越来越大,眼看着,他的拳头握紧,要从记忆中挣脱出来。 希家家主不慌不忙,再度点了定神香,帮助希修压下心头躁动。 于是,希修再度沉入记忆之中。 他看见,这一日,希家家主带着满身鲜血,步履匆匆从外走来。 礼义之始,在于正衣冠。 白水希家家主身为儒修,从不忘怀这一点,此刻他却顾不上满身的鲜血,进来拥抱住清芷道君:“娘子,你能活下去了,我找到了能为你续命的方法。” 第420章 换命 清芷道君发上无半点钗饰,素缎般的长发垂泻下来,柔顺披在身后,脸上未有装饰,清水出芙蓉,岫玉一般纯净美丽。 她的身体状况,已经无法支撑她再化繁复精巧的妆容,梳云鬟般的长发。 清芷道君被希家家主珍重地环抱着。 窗外的清风柔柔吹来,吹动希家家主身上翻飞的血衣以及清芷道君柔和的藕色衣裳。 傍晚的风夹着寒气,清芷道君微微咳嗽两声。 希家家主抱着她,侧了个身,自己坐在靠窗处,以身躯挡住窗外的寒风。 他又将榻上的丝被珍之重之搭在清芷道君身上,遮得严严实实。 希家家主眼中有期望和珍爱:“等我们用完续命之法,你就能好起来,我也能带你出去看春日的山花、夏日满池的荷花,还有深秋染红的枫叶,深冬晶莹的霜雪。” 清芷道君却没有半点高兴,反而蹙起眉,忍着咳意,在希家家主怀中道: “夫君,续命之法多为邪法,又则以命换命……你知道,我绝不愿用别人的性命换自己的性命,还是说,你还没放弃那个想法?” 清芷道君忽然着急起来,想要竭力从希家家主怀中起来:“我也不能接受你用你的命,换我的命,你若敢如此,下一刻我便自戕在你面前!” 希家家主见她柳眉倒竖,连忙给她顺气。 同时宽慰道:“娘子,为夫如何不知你的秉性?我绝不会做那样的事。” 清芷道君皱眉:“那你说的续命之法是?” 希家家主再度将清芷道君揽入怀里:“你可还记得那日医君说,你的病并非无药可救,他曾经救治过和你一样的病人。” 清芷道君被希家家主引导着往前想去:“是,当时医君在药方之中,用了一株九命莲作为药引,才能引世间最强力的生机入药,除我骨髓深处的顽症。” 清芷道君眼眸微黯:“药方中的奇珍异草易得,可九命莲却再也没了踪迹。” 希家家主含笑:“娘子,你猜为何为夫说找到了续命之法?” 清芷道君微微疑惑,随后,黯然的眼眸渐渐注入明亮的华光。 “难不成夫君找到了九命莲?可九命莲千年种子沉睡、千年醒种、千年破土、千年生一根茎……千年才能开花,算上时间,总共就要万年。九命莲成熟期长,又兼之是无数妖魔最爱,不是说最后一株九命莲已被妖皇所吃了吗?” 希家家主温声:“天地之大,乾坤万里,谁又能真的知晓世间所有事?谁又知道那真是最后一株九命莲呢?” 清芷道君所有所思:“的确,天地之大,不是人力所能探明的。” 希家家主趁机道:“娘子,天无绝人之路,为夫这几日镇压地兽,今日和一只地兽缠斗时,误入一个地下洞穴,在那里找到了一株还有几日成熟的九命莲,为夫已经派人看好,等过几日,就可以为你摘来。” “当真?” 清芷道君下意识燃起希望,世上谁人不想活?谁人又想去死呢? 希家家主点头:“当真。” 清芷道君面色的华光却渐渐黯淡了,她面上浮起疑惑:“怎会有这般巧的事?” 希家家主握住清芷道君的手,再度加重肯定的语气。 “娘子,这世间一向因果循环,善因结善果,恶因结恶果。”希家家主笑着说,“娘子你一生行善无数,这些日子为夫镇压地兽,也是挽救一洲百姓于累卵之间的事,正是如此,为夫才在镇压地兽时发现了这九命莲。” 希家家主继续打消清芷道君的疑惑。 “何况,这九命莲藏身地下洞穴,如此隐秘,能正常成长到今天也是易事。” 话说到这个地步,清芷道君的疑虑已经完全消失了。 她喜不自胜,掩唇轻咳,病体支离微微颤抖:“原来是这样。行善莫问回报,可若真有这个机缘,夫君,我也想陪你和修儿到终老。” 希家家主回握住清芷道君的手,坚定道:“一定会的!” 记忆里的这个场景多么温馨,好似夫妻同心,赶走了死亡的阴霾。 可是,观看记忆的希修却知道,不,不是的。 这时的希修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垂髫稚子。 他是智计超绝的妖族太傅,他一眼就能看出,希家家主是用言语来引导清芷道君自己去想到九命莲、想到善因善果,从而通过她自己的思绪,引证希家家主说的是真话。 毕竟,人更喜欢相信自己思考出来的东西。 当清芷道君说出自己的思考时,希家家主再斩钉截铁回答是,为她注入了坚定的力量。 希家家主的表现太完美、太过于层层递进了。 可是,如果他真的发现了九命莲,真的能救活爱妻,他的表现会这么滴水不漏吗? 不会的。 希修的一颗心坠到谷底,有些不敢看之后清芷道君发现谎言的那一天,会有多么摧心折肝。 这一天很快到了。 在实际日子里不过三日,在记忆里,也就是一瞬的事情而已。 这一日,希家家主正在一个暗室内盘腿修炼。 他旁边随意摆着一把带血的匕首,匕首上的鲜血滴落在地面,希家家主两只手腕上分别有一道深深的血痕。 鲜血从血痕中飞出,如同倒悬的血瀑布飞流到空中。 鲜血不停汇聚,直至汇聚成一颗通体血红的丹药。 随着希家家主手腕上的血越流越快,空中的血丹越来越红,血色光芒光照暗室。 正在这时,暗室的机关门被打开,两名守卫被一脚踹飞进来,跌落在地。 希家家主遭到打扰,隐隐有功法反噬的迹象。 他惊骇抬眸看去,机关门之内,首先出现一支笔,紧接着,藕色长裙微微拖曳,清芷道君握着春秋造化笔,从机关门外走来。 她身后,还有几名希家守卫忌惮地围着她,不敢靠上前。 清芷道君脸若寒霜,愤然、痛惜看向希家家主。 她执起春秋造化笔,想要说些什么,刚一开口,喉咙就一阵腥甜,唇角抑制不住地流出一线鲜血。 她的身子也如游线的风筝不住颤抖,春秋造化笔上的灵气也随之外泄。 希家家主顾不上功法反噬:“娘子!医君说了,你不能动怒,会加重你的病情。” 清芷道君摇头,眼泪落下:“你骗我。” 希家家主见瞒不了她,难掩焦急之色,却又苦于功法还在运行,只能盘腿坐在原地。 清芷道君声音颤抖:“希隐,你我夫妻多年,我从未想过你有骗我的一日。” 她说到伤心之处,难以自抑,病情摧枯拉朽般加重,蓦地呕出一大口血来。 希家家主顾不上什么功法反噬,立即要中止功法,前去扶住清芷道君。 清芷道君却立刻将春秋造化笔横在自己脖子之上:“你敢过来,我就立即死在你面前,反正,我也没几日好活了。” 希家家主大惊失色,面色霎时如雪白:“好,我不过来,你别冲动。” 清芷道君提声:“立即将你面前的血丹重新炼化为生命力,再收回自己体内。” 希家家主一瞬不瞬盯着清芷道君,他眼中隐隐有泪光,动作却凝滞,并不按照清芷道君所言。 清芷道君的眼泪落到地面,碎玉成珠:“希隐!” 她清声逼喝,春秋造化笔再往自己脖子间杵了几寸。 希家家主知道她心如铁,此时,如果他再不按照清芷道君所说的做,她就真的会自绝在他面前。 希家家主虎目含泪,慢慢收回血丹中的生命力。 血丹中的鲜血终于慢慢回流至希家家主体内,但是,他刻意收回得极为缓慢。 清芷道君看出希家家主的意图,道:“希隐,快些吧,你骗我说找到了九命莲,实则却是想用自己的命换我的命,怪不得你那天一身鲜血地进来,不是因为你慌着从地下洞穴回来,而是你要掩饰自己身上取血换命的血腥味。” 希家家主见此事完全败露,不忍直面,闭上眼睛。 清芷道君摇摇欲坠:“这世上,哪儿有什么新的九命莲,只有一个要用他的血换我活的傻子。” 希家家主睁开眼,他满眼血丝,仍然试图安抚清芷道君。 其余的希家子弟早就见势不对,悄悄撤走了。 希家家主眼泛血丝:“我是自愿的,修儿不能没有母亲,以我之命,换你之命,这刚刚好,你的修为比我高,还能镇压地兽,你一切都比我好……为什么是你先死,我不能接受。” 清芷道君则言:“修儿也不能没有父亲,人各有命,死的本来就该是我,这是天命,你将你的命换给我,你觉得我会心安理得吗?” 她眼中蓦然出现无尽悲楚:“用爱人去换的性命,那么,每多活一夜,就多一夜的绝望,你忍心让我在漫漫长夜中,体会无尽的孤独吗?” 希家家主膝上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有了动摇,他不忍心。 有时候,对比死了的人来说,活着的人确实更加煎熬。 希家家主眼看着要被清芷道君说服,忽然清醒。 希家家主道:“情,总会有散尽的时候,当我死后,你慢慢也就能忘了我,开启新的生活……” 清芷道君自然不肯接受这个说法:“既然如此,我死,你不是也一样可以忘了我吗?” 希家家主:“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清芷道君决心已下,她继续横笔在颈,脖子处鲜血流下。 她的身体本就弱,病体支离,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现在再流一些鲜血,脸色更差,她扶住暗室的墙壁,眼前一片昏暗,已经看不太清东西。 清芷道君气若游丝:“现在,当着我的面,收回血丹。否则,你连用血丹给我换命的机会都不会有。” 希家家主无可奈何,只能当着清芷道君的面,将血丹化为鲜血,重新收回去。 他做好后,想要起身搀扶清芷道君。 清芷道君单手抵墙,另一只手格在空中,隔空抵制希家家主近前的脚步。 清芷道君:“够了,别过来。” 希家家主神色复杂,还在试图上前:“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 清芷道君勉力一笑,强撑着身体不倒下去:“你以为我不了解你?你只要近前来,就会控制我,然后强行给我换命。” “然后……”她的胸膛快速起伏,显然体力不支,“等换命之后,哪怕为了修儿,我也无法再自戕。” 清芷道君了解希家家主,就如同希家家主了解她一样。 清芷道君这般防备希家家主,始终没有放下春秋造化笔。 之后,清芷道君便缓缓退出暗室的机关门。 她步伐紊乱、踉踉跄跄地离开这里,一路穿过希家的庭院楼阁,找到这时还年幼的希修。 这个年幼的希修正在练字,尚且稚嫩的小脸上满是严肃,握着笔,专心地在纸上挥洒笔墨。 他要好好写字,才能让病重的母亲放心。 清芷道君即刻进来:“修儿。” 清芷道君说完这两字,便没了力气,伏在案上调整呼吸。 年幼的希修起来去扶她:“母亲,你怎么来了。” 清芷道君摸摸他的头:“来不及多说了,修儿,随母亲回问心院,可好?” 年幼的希修说:“好,母亲,我扶您。” 清芷道君便和此时年幼的希修一起出去,他们路上碰见了一路跟来的希家家主。 希家家主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又眼尖地看到清芷道君袖中探出春秋造化笔的笔尖,抵在自己手上的脉门处。 希家家主便不敢说什么了。 清芷道君复杂地看他一眼,她也不想临了了,只能用死来威胁他。 可是,如果她不带走修儿,她担心他会为了让她同意换命,用修儿来胁迫她。 是,她知道她的夫君一向光明磊落,可自从他为了她活命,骗她的时候,她便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信他了。 清芷道君离开,徒留希家家主在亭台之内。 小小的希修被母亲牵着,疑惑地看向自己的父亲,不知晓父亲为什么没有上前找他和母亲。 难道最近镇压地兽之事就这么忙吗? 这时,一直观看记忆的、已经成年了的希修,却痛苦闭眼,他眼中没有泪水可落,一双手却被指甲掐得鲜血淋漓,浑然不觉疼痛。 第421章 春秋造化笔 希修观看着剩下的记忆。 事已至此,他已经无惧一颗心再被戳上多少伤口了。 希修看见,接下来的日子里,清芷道君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但是,她始终没有放下春秋造化笔。 她也始终没有再见希家家主,一旦希家家主想要越过雷池,春秋造化笔就会抵在她自己的心脏、命门、脉门,以及每一个能够让她当场毙命的地方。 也是因为时日无多,清芷道君一直在教导希修怎么用春秋造化笔。 她说,仓颉造字后,万鬼哭泣,文字的力量是巨大的。 她说,春秋造化笔是最中性的法宝,就像是一支最单纯的笔,这支笔可以被帝王拿来写下冤杀将军的圣旨,也可以被王侯拿来写下减免赋税的诏书。 春秋造化笔是邪还是正,全看使用的人怎么样。 年幼的希修领悟能力也很强,他将怎么使用春秋造化笔都记在心里。 他在荷塘鹤影的边上苦练笔法,在熔金碎月的试炼池练习身法。 清芷道君时日无多,生怕自己以后无法庇佑自己的孩子,无论是荷塘鹤影的凄清,还是试炼池中的苦热,她都守在年幼的希修不远处。 给他指点,教他心得。 这时日渐衰弱的清芷道君,越来越心力不济,也就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孩子除开刻苦修炼外,心中还萦绕着巨大的不安定感和怅惘、痛苦。 不属于幼童的忧思,如蛛丝,提前爬上了他的眉眼。 年幼的希修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时日,父亲不来看病重的母亲,难道镇压地兽就这么的忙吗? 有时候,年幼的希修看见父亲在院门外,也步履匆匆,并不进来,顶多驻足一会儿就走了。 他小小的心里,从此种下了不解的种子。 直到清芷道君死亡那日,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油尽灯枯,昔日温暖的、会抚过他脸颊的手变得冰冷,母亲秀美文雅的面庞氤氲了一些死气。 清芷道君气若游丝,勉力抬起手,将春秋造化笔塞到年幼的希修手里。 清芷道君怀揣着一个将要亡故的母亲,对遗留在世的幼子的巨大担心,对他说:“修儿,好好修炼……以后,风雨在肩,只有你自己能担了。” 她费尽力气说完最后这句话,便香消玉殒,永久长眠。 年幼的希修,发出痛苦的幼兽悲鸣。 他不敢相信母亲就这么死了,希修背着比自己高得多的母亲的尸体,走出院落,去找医君、找希家的每一个人,想要他们救救母亲。 可是,每个人都告诉他,没救了,回天乏术。 年幼的希修并没有太多修为,背着一具死气沉沉的尸体,走遍偌大的希家,无人能真正帮助他,无人会真正朝他伸出手。 他的力气慢慢耗尽,地面一根细小的枝丫都能将他绊倒。 年幼的希修摔倒在地,滚烫的热泪浇在清芷道君的脖子上,也烫不热她冰凉的身躯。 一双带着鲜血的鞋履出现在年幼的希修面前,他通红着眼睛,视线上移,见到刚从外边镇压地兽回来的希家家主。 希家家主脸上的表情,似悲似苦,他脸上还带着地兽的鲜血,热血成凉,浇筑在他脸上。 他弯下腰,张开双臂:“修儿,为父回来了。” “为父,带你母亲回家……” 年幼的希修却重重拂开希家家主的手,眼中带着刻骨的恨意。 他道:“为什么你今天没回来?” “医君给你说了母亲的终日,你为什么不回来?” “你为什么如此心狠?你要去镇压你的地兽,你要为了天下人计,那谁又为母亲计?他们都有人保护,唯独我和母亲没有。” 希家家主听着自己亲子的指责,张着手弯着腰,神情凝固,只有被风吹得拂动的发丝能够证明,他此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雕塑。 希修不顾希家家主能想什么,他咬着牙,再度用尽全身力气,将母亲的尸体背在自己身上。 他一步一步往门口挪,希修要带自己的母亲会她的家。 不是希家,而是她成长的那个家。 清芷道君生于灵州失梦城,距离白水希家极为遥远,要跨越万水千山。 希修年幼,修为低微,却一路跨越山水,想要将她送回故土。 此时正值妖魔频出的乱世,一些妖魔被希修用春秋造化笔给解决了,还有那些他解决不了的妖魔,则被暗中在身后护送的希家家主解决。 希修或许察觉到了有人在暗中保护自己,也察觉到了这人有可能是他的父亲。 但是,没用。 他始终无法忘怀母亲临死之前那段时间,他的父亲却连这点时间都抽不出来。 他觉得,现在的一切,不过是因为希家家主处理完了地兽之事,他得闲了,便记起了亡妻和幼子,前来释放关心。 但如果将来,再发生同样的事情,希修认为,希家家主还是会选择保护别人、牺牲自己,就像牺牲母亲那样。 误会,就这样在希修心里越扎越深。 等到希修葬了清芷道君,还是随希家家主回了白水希家。 但是,这时沉默的希修,再也不是之前那个乖巧、努力的孩子了。 他的心中有仇恨的火,眼中有不信任的光,他开始只信任自己,迷恋权术,想要握紧一切,以保护自己的命。 毕竟,母亲说过—— 风雨在肩,往后只能靠他自己了。 毕竟,他的父亲—— 眼里唯有天下,事事都排在他的前面。 希修看完希家家主的这段记忆,手心的鲜血不断汇聚、滴落在地面上。 这些鲜血味也将他从记忆的回溯中拉出来,希修无言低眸,看着地面的那一小滩鲜血,鲜血殷红的色泽和希家家主想以血换命的血丹颜色,多么的像。 希修声音嘶哑:“为何不在之前告诉我?” 为什么不告诉他,他也想过用自己的命换母亲活,为什么不告诉他,他从来没有放弃过他们? 希家家主作为他的父亲……眼睁睁看着他在误会中痛苦这么多年,很好玩吗? 希家家主取出一方素丝,欲要给希修包扎手上的伤口。 希修迅速躲开,冷冷道:“不劳烦了,我也不是第一次受伤。” 玉昭霁在一旁被迫听这一场家庭宿怨,坐在窗边,一手搭在窗沿,看着昆仑山的风景。 他的袖上飞鹤旋旋转,流溢着冰凉的银光。 玉昭霁百无聊赖,将窗外风景作为自己目光的暂落地,要不是希修有春秋造化笔,要不是希衡也在这里,玉昭霁可没有丝毫兴趣听这样的宿怨。 魔族,有怨便杀,有恩便报,恩怨相抵便老死不相往来。 没什么好纠结的。 希衡身上淡淡的水香味传来,玉昭霁闻之回眸。 希衡的雪袖自玉昭霁的玄袍上遮过,她面色冷然,还是一副很正经的样子,却递给玉昭霁一张宣纸。 玉昭霁接过来看,将纸张对折打开,上面是整个昆仑山的地图。 希衡还用笔着重圈了几处出来。 圆圈旁写着:灵脉心脏离灵脉越近,力量越强,乌月不会离开昆仑山,这是他的大概藏身之所。 玉昭霁略略看完这份地图,再看向希衡,看到希衡眼底深处的无奈时,他微微展露笑颜。 玉昭霁提笔便写:“你也不想待在这里,想去找乌月拿灵脉心脏?” 他写好后,将纸笔递给希衡。 希衡也提笔而写:“是,看样子希修不会再想杀家主,但是,希修性格不稳,不能用常理推断。春秋造化笔是唯一能影响文天书的东西,我们要尽量安抚希修。” 玉昭霁写:“知道了。” 他写完这三字,笔尖一顿,又在旁边写道:“看你都快闷坏了,我把位置让给你,你来这里吹吹风。” 玉昭霁写完,其实以希衡的眼力,就能知道玉昭霁写了什么。 希衡来不及拒绝,玉昭霁便神情自若起身,从窗边移开,然后将希衡挤过去。 他们俩有传讯玉佩不用,在此面对面以纸笔传信,看得出来,也实在是憋到一定地步了。 毕竟现在希家家主和希修看样子误会解开,不再有性命之虞。 他们便想着出去找灵脉心脏,当然会难以忍受继续坐在这里。 但无论希衡和玉昭霁到底用了几分心思在这处山水楼阁中,只要他们在这里,哪怕他们只用了一丝念头关注这边,希修也不敢再像之前那样出阴招。 希修任手中鲜血直流,往后直退。 他现在发现这么多年的恨意,好像都源于误会,一时无法接受。 希家家主神色灰败,却强撑着解释:“修儿,为父害怕。” “为父不想让你知道,在你母亲去世的前一段时日,我们互相之间因为取血换命之事,生疏至此、防备至此。” 他也不想希修知道当初,他们身为人父人母,却在相互博弈时,连这么小的孩子都被他们作为了可以博弈的筹码。 希修大怒:“所以,你宁肯当哑巴,瞒了我这么多年?你也眼睁睁看着,我因此事而恨你。” 希家家主苦笑:“你本就该恨我,我想过,哪怕她当时防备着我、不让我靠近她,可是……我有在院外驻足的时间,为何我不在那时说我的不舍……” “她的临终之日,医君自然告诉了我,可越到那时,她防我防得更紧,她担心我无法承受她死亡的事实,再度换命。” 希家家主眼中的泪意隐隐泛着血色。 “这是我当时的考量,我现在知道了我大错特错,她是防备着我,是想让我去镇压地兽,可是,她不会连一句话的时间都不给我,哪怕,哪怕我不能进去,我也可以将消息传递进去。” 希家家主看向希衡和玉昭霁传信的纸。 他眼中有羡慕,也有祝福,还多了无限悔意。 这两位名震天下的剑君魔君,都能因真情,在此时因纸笔传信。 为什么当初他没有想到呢?还是因为镇压地兽分了他的心,他到底是没能将所有的心思都付诸在她身上。 也或许,因为她的防备,他心神大乱了。 原因诸多,已无可考,往事暗沉,不可再追。 希修也认了。 他认了这一场误会,也认了希家家主那个解释。 希修想,如果当初换他在希家家主的位置,也不会做得更好。 希家家主这时又说:“修儿,至于逐你出希家之事,实在是那样一场因果,你无法负担,如若当时我不如此做,你的修习不知会生出多少魔障。” 希修目光悠远地凝望他,无悲无喜。 他眼中没了看仇人的恨意,却也没有生出儿子看父亲的孺慕之情。 希修道:“这一件事,就不必说了,我读了这么多经史子集,背了这么多遍希家规矩,若论你逐我出希家的原因,我恐怕比你更清楚。” 可希修毫无所谓。 他说:“我们之间横亘了了这么多年的恨意,哪怕当初你和母亲之事有误会,但后来的种种……在我心里,你的确没有承担起一个做父亲的职责,在这一点上,无论你有再多苦衷,没做到就是没做到。” 父子的亲情,是在相处中培养的。 而希修和希家家主,正是相处过程出了问题。 也就导致现在希修并没有丝毫兴趣,想要和希家家主重燃父子之情。 希修冷冰冰开口:“既然你当初并未对不起母亲,那么,我现在也没了杀你的必要。” 希家家主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 没了杀他的必要,但也没有再和他做父子的必要了。 希修是希家叛逆,他可不在乎父亲和孝道,生他者,母亲,传他法宝功法者,母亲。 父亲,只是一个笼统的词语而已。 希修张开手,春秋造化笔再度从案桌上飞来,落入他的掌中。 希修道:“剑君、殿下、家主,你们要我用春秋造化笔配合使用文天书,消弭天灾?我身为妖族太傅,昆仑山灵脉事关重大,一旦处理不好,也会涉及妖界。” 希衡和玉昭霁并排走过来,春秋造化笔飘到三人中间。 希修眼中倒映着春秋造化笔的光芒:“所以,妖皇派我来,襄助二位保护昆仑山灵脉。” 第422章 会见乌月 春秋造化笔,可改文天书预言。 希家家主现在虽然和希修解开心结,但他被乌月重伤,几近油尽灯枯,现在哪怕心结散尽又有惊春魔君的药保着,却还是无法催动文天书。 希家家主咳嗽几声,须上也沾着血。 希云见他咳嗽,担心希家家主伤势加重,求助地朝希衡看来。 希衡本以为希家家主吐血是淤血散出,但是,就见到希家家主身上的生机更多地飘散出来。 这些生机从他的骨头缝里、头顶中、七窍处呼啦啦散出来,如一缕抓不住的青烟,飘散在空气中。 这时,哪怕希衡用上神骨之力,也换不回生机对希家家主的一丝回顾。 他,好像被这世界的一切生机抛弃了,排斥在了生命之外。 这是真正的死局,希衡不再做无用功,收了神骨之力。 她身上的神光归于平静,原本鼓荡着风丝的衣袖也垂下,玉昭霁随即侧目,似乎没想到希衡现在这么快就放弃施救。 玉昭霁大步流星走到希家家主身畔,他以掌悬放在希家家主头顶,试图用构建秩序的神力,为希家家主构建出能够留住生机的秩序。 但是,玉昭霁也同样做不到。 因为但凡是力量,就需要有着力点,就比如说哪怕是一个拳头,也需要打在物体上才能展现力量。 玉昭霁的神力一落在希家家主身上,希家家主的气息就更差,显然,他现在连温和的神力都难以接受。 玉昭霁也只能袖手,他和希衡对视一眼,都确定希家家主已经没有一点可以存活的可能性了。 但是,为了让希家子弟甚至于希修更能接受这一点,玉昭霁仍然宣召:“惊春。” 惊春魔君就在旁边的屋子里,闻声立即前来。 医修看病,讲究望闻问切。 惊春魔君一看希家家主此时的面色,其实就知道没救了。 但他受太子殿下宣召而来,在明面上至少也不能这么“武断” 惊春魔君将手搭在希家家主的脉上,旋即摇头:“药石无医。” 希衡和玉昭霁早有准备,没露出太多痛色,他们这些高阶修士,面对死亡的态度的确和常人有一些微妙的区别。 希云瞬间痛彻心扉,希修则是神色复杂看了眼希家家主。 希家家主抽回手,他咳嗽几声,察觉到喉咙中倒涌出鲜血,希家家主如常地咽回去。 他道:“生死各有命数。” 希家家主慈爱地看了眼在场所有人:“你们不必为我感到伤心,我这一生,我想,我做的事比神明做的事还要多,当一个人问心无愧、为天下计,哪怕他的修为没有神明高,其实他和神明又有什么两样呢?” 希衡、玉昭霁若有所思,希云和希修也受益良多。 希家家主容色舒展,反倒有了许多解脱的意味。 到了这时,他更能明白当初清芷说的话,相爱的人死了一方之后,另一方,每多活一日,就要多承受一日的无边寂寞。 现在,终于到了他了断之时,他和希修的最大心结也解开,他只有高兴。 可希家家主还必须完成另外一件事。 文天书的交付——文天书作为儒修至宝,向来是历任希家家主所掌管。 现在,希家家主还得交付好文天书。 希家家主下意识看向希修,希修倒退一步,希家家主也从容移开目光。 希修已经被逐出希家,所以,文天书不能交付给他。 希家家主又看向希衡,希衡周身都是清正肃杀的剑气,腰间天湛剑熠熠生辉。 他心中摇头,小辈之中最出色的希衡,却不是儒修,而是剑修,而且她成神在即,自然也不适合掌管文天书。 希家家主再看向哭得满眼通红的希云。 希云至纯至孝,除了修为低一些,其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希家家主朝希云伸出手:“孩子,来。” 希云不疑有他,上前握住希家家主的手:“您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一个玉色指环从希家家主手中褪下,强硬地塞到希云手中。 希云不敢接受这玉色指环,连忙想要取下来,希家家主却拍拍她的手:“孩子,戴上,戴上它,你才能启动文天书。” 希云再后知后觉,也猜到了希家家主的意思。 她泪意涟涟:“我才疏学浅,也并不明慎聪敏,希家有太多比我出色的弟子,我受之有愧。” 希家家主摇头:“不,孩子,你比你想象中出色得多,当初追缉半神天亓,你也用你的画,捕捉到了半神天亓的踪迹,你年少时,也曾游历四方……总之,收下罢,你什么都好,就是缺了些果毅。” 希云拿着玉色指环,不知所措朝希衡望去。 希衡朝她颔首,示意她接住玉色指环,无需慌张。 希家家主见希云实在是害怕,道:“你也可以在之后,为这指环找到合适的主人,为希家找到合适的家主,但是,你的眼光必须高于我的眼光,反正,我想了一圈,只能想到你。” 他又看向希衡:“要麻烦你,帮助她,镇压异心之人。” 希云的修为在希家来说,太低了。 希家家主必须让希衡为希云保驾护航,才能够放心。 希衡领命:“是,家主。” 希家家主微微一笑,他现在的面色比之前差了许多,身上的生机脆弱细小得就像游丝飞絮。 希家家主用最后的力气看向希修:“终是我,对不住你……” 希修的眼泪,唰的掉下。 他眼前迷蒙着泪水:“你是不称职的父亲,我是不称职的儿子,刚好匹配,若有来生,希望我们都能做得更好。” 希修愿意来生再和希家家主成就父子之缘,无疑,是他此刻能做的最大让步。 今生误会太多,隔阂太深,若有来生…… 希家家主最后一点心结也散开,含笑闭眼,他体内的最后一点生机流逝,回到大地之中,希家家主的身体消散在天地之间。 天空下起了红色的雨,飘飘摇摇。 在昆仑山各处职守的希家子弟肩上落满了红色的雨,洇湿一片衣服,他们仰头看着红色的雨,从中发现了希家家主的灵力痕迹。 一名希家子弟蓦地下跪,高声:“送家主!” 满山满野、守卫昆仑山的希家子弟们不约而同地跪下:“送家主!” 风拂动地上的尘埃,这些红色的雨落到地面,无言地汇聚成溪流。 逝者已矣,生者的生活还要继续。 希衡拍拍泣不成声的希云肩膀:“看看文天书和春秋造化笔合起来,能做到何种地步。” 希家家主死前托付文天书和玉色指环,也就是为了这一刻。 希云的修为太低了,她无法催动文天书,只能依靠玉色指环中历任希家家主残留的力量。 希云擦干眼泪,手捧文天书,闭上眼睛,和文天书沟通。 文天书随着她的灵力,飘入半空中,而后,翻开书页。 希云抬起手,想要再度调出文天书关于昆仑山灵脉的预言,她修为低微,这个动作做来十分费力。 正在这时,她食指上戴着的玉色指环中激荡出一道力量,直直落入文天书的书页之中。 仿佛迷雾渐散、訇然中开,文天书的书页上瞬间浮现关于昆仑山灵脉现在的预言。 文天书:心脏无归,灵脉坍塌,道统断绝。 希修:“心脏?” 希衡为希修解释,乌月取走了灵脉心脏一事。 希修恍然大悟,他衣袂翩翩,催动春秋造化笔,春秋造化笔笔尖落在文天书上。 他划去了心脏无归的无字。 再划去灵脉坍塌的坍塌二字,写上续字。 再在道统断绝的中间写了一个“未”字。 连起来,这句话就成了:心脏归,灵脉续,道统未断绝。 希修只写了几个字,但是已经大汗淋漓,连话也说不出来。 这种改变预言的事,多写一笔,都是逆天而为。 惊春魔君连忙拿出丹药,希修将一大把丹药当成糖豆子般吃下,这才好了一些。 文天书上,希修改后的字和原来的字不停闪烁,如同在打架一般。 希云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这是?” 希修强撑着:“新旧预言都是预言,我只能做到在旧预言中用新预言开辟一条活路,至于最后达成的是新预言还是旧预言,这,就全靠剑君和殿下了。” 事在人为。 春秋造化笔只能给一个新的机会。 希修说完此话,便精疲力尽倒下,惊春魔君手忙脚乱扶住他。 希衡看向玉昭霁:“我去找乌月。” …… 乌月此刻闲适坐在昆仑山的山巅。 他可不想触到天上的红雨,身上浮起一个结界罩子。 乌月看着山下的乱世山河,微微翘起唇角。 山河可真美啊,连破败的山河都有一种悲壮的美。 乌月目视前方,忽然道:“剑君来了。” 希衡从山下走上来,乌月并不回头,微笑着以手指向下方:“剑君,你看,这些城池就是被巫妖占领的城池,是我们的家。” 第423章 献祭前夕 希衡顺着乌月所指,俯瞰昆仑山下绵延的山脉、如灯火般聚散在山脉边缘的村庄,以及依平原而建的城镇。 灯火和炊烟,徐徐而上,映入希衡眼帘。 山河破碎,烽烟万里,可仍旧挡不住万家灯火。 红色的雨丝漫天飘下,从希衡眼前落往山底。 希衡:“家主陨落了。” 乌月眼中既没有高兴,也没有悲伤,他转过身去,侧身对着希衡。 乌月道:“是吗,成神在即,却倏然陨落,的确令人惋惜,尤其他还是剑君的亲眷,剑君特意来找我,难道是因此恨我?” 希衡:“是也不是。” 乌月颇有兴趣:“哦?” 希衡再度看向昆仑山脉下的村落城镇,因为这场红色的雨水,人们呼唤着彼此,手顶在头上挡雨,急匆匆闯入雨水中收晾在外面的衣服。 这些鲜活的生命,有悲有喜有怒,而死去的生命,只有无尽的灰影。 希衡想到了过往死在巫妖手下的生命,也想到了那些因为孩子战死而哭泣的巫妖母亲。 希衡道:“我如果要因为生命的逝去而恨你,那我对你早就仇深似海,你对我也早该充满憎恨。憎恨的情绪,在我们如今的心里一点也不缺,可是想一想,我们从开始憎恨到现在,没有解决任何事情,只平添了无数亡魂,又新增了无数怨恨。” 希衡收回目光,冷静平和地凝望乌月。 “所以我想,憎恨已经解决不了我们之间的问题,我们需要寻求新的解决方式。” 乌月饶有兴致回望她,尤其是注视希衡平静的眼眸,更让他心中起了无名的爱火和憎恨。 乌月故意道:“新的解决方式?不就是本王所提出的交易?剑君只要答应巫妖不赦战俘,并且答应你自己前往巫妖族地,住上三百年,那么……” 乌月张开双臂:“本王虽然是一个一货卖两家的商人,但是,本王也会信守承诺,归还灵脉心脏。到那时,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希衡摇头:“你真的认为你的交易有用?” 乌月目光一凛:“剑君是有其余高见?本王愿意一听。” 红色的雨水纷飞而下,红得像血,遍洒人间。 希衡道:“你的交易最多能解一时的问题而已。” 乌月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原来只是这句话。 乌月再度露出漫不经心的笑容:“这么复杂的局面,能解决一时的问题就不错了,往后的事情,我想管也管不了。” 希衡并不在意乌月此时的轻慢,她神色如常:“你所谓的解决一时的问题,是想要保巫妖一族万年平安,你让天道保护巫妖,让三族在万年内不许和巫妖开战,就是为了这一时。 你认为万年的一时已经很长了,可如若,这个交易根本就管不了万年时间呢?” 乌月面色一变,猛然甩袖:“签订了契约,自有法则约束,难道你们还敢撕毁契约?” 乌月周身激荡起巫力,这些力量到了希衡周身,就像是泥牛入海,自然而然地消弭。 乌月对希衡的实力恐怖程度,再度有了新的认知,他脸色不佳。 希衡道:“不是我们撕毁契约,而是巫妖撕毁契约。” 乌月冷笑:“我们巫妖怎会明知不敌,还去撕毁契约?” 希衡回答:“这是以你现在明智的判断,你是巫妖族群中最理智的王,可是,其余巫妖有你这样的理智吗?” 乌月神色一变,陷入沉思之中,不再敢像刚才那样斩钉截铁的回复。 他心知肚明,其余巫妖不可能如他这般的理智。 希衡回答:“你犹豫了,因为你知道,巫妖是恨的产物,天生就无法体会爱。一个无法体会爱的种族,在之后的岁月里,你能保证它们不主动朝外面发动战争吗?” “你能保证他们的数量繁衍得越来越多之后,他们不想要扩张领地吗?贪婪和恨意,会蒙蔽他们的理智。” 希衡最后落下一语:“届时,巫妖率先发动战争,三族只能战,到时候什么契约都会被冲击得七零八落。你是一族之王,应该知道,能够真正摧毁一个种族的,只有这个种族自己,而巫妖,恰恰就是这种情况。” 乌月闭上眼,他不得不承认,希衡说得很有道理。 这个未来……很有可能发生在巫妖的身上。 乌月:“你说得对,可是,本王又能如何办呢?你不可能交出王枫,来让本王变成巫族……而且你交出王枫了也没有用,因为哪怕本王成为了完整的巫族,也无法帮助其余巫妖获得完整。” 乌月越说,心中就越空。 他心底仿佛有一个经年的大洞,无法获得完整。 巫妖……依靠着咒言而生,自己又何尝不是被诅咒的产物? 希衡回答:“如果我有办法呢?” 乌月目如鹰隼,蓦地盯紧希衡,这一刻,他如同要和希衡搏命的野兽,哪怕明知自己不敌,也不介意从希衡身上咬下几块肉。 乌月:“剑君可别开玩笑,你有什么办法?” 希衡:“献祭。” 希衡没有再说得更深入,毕竟千言万语,都不如手底下见真章。 希衡拔出天湛剑,乌月下意识后退。 希衡诧异地看着他:“放心,本君并非是要对你出剑。” 乌月惊魂未定,喘着粗气:“本王知道,但……天底下谁在面对天湛剑时,不是本王这个反应?” 希衡想了想,觉得乌月说得有理,便不再理会。 她刺出一剑,明明剑意精纯,剑风拂向山岗,但是昆仑山下的山岗中,并没有树木被剑气击倒,反而变得更加青翠,更有鲜花绿草破土而出,长着亭亭的嫩芽。 人道剑意。 人道,从来都不是代表杀伐的道,反而充满爱意和悲悯。 也因为这个道,希衡的剑能真正做到一剑生、一剑死。 人道剑意展现在乌月面前,乌月面上肉眼可见地浮现惊讶。 他之前都只见过希衡杀人,哪怕救人,也基本是用无生剑意杀了匪徒,再救人。 这样奇怪的剑意……他第一次见到。 乌月和一般的巫妖不同,他是最接近巫族的巫妖,他虽然是仇恨的化身,但是知道自己的不足,他渴望爱,也能看懂爱。 乌月感受到了人道剑意中充满的大爱,他闭上眼,如同置身在温暖的阳光之中,又好似沉浮在温柔的海浪之间。 希衡并没有打扰乌月,让乌月更了解人道,对他们双方都有利。 良久,乌月才睁开眼。 乌月道:“剑君刚才说的献祭,就是指的是献祭此道,来补全巫妖血脉中的不足?” 希衡:“是。” 乌月没想到她真是这个意思,乌月低头咂摸了一下。 他想到那个夜晚,先天混沌神树对他温声低语,说能够破解巫妖死局的,唯有爱。 交易,是冰冷的,更何况乌月提出的交易还是卑劣、不公平的交易,交易绝不是爱。 爱是什么? 爱是什么? 乌月问自己,可是他想破了头,都只能想到他爱希衡时对她的杀意、占有欲和恨意。 如果这就是爱,那么,这种爱能够破解巫妖的死局?显然不能。 乌月懵懂、疑惑、不解。 他不禁问出声:“爱,是什么?” 现在能回答乌月的,唯有希衡一人。 希衡脑海中想到了玉昭霁,想到了希云,想到了恪尽职守的希家子弟,甚至想到了妖皇对希修的无条件信任。 她也想到了前线甘愿赴死的将士,想到了不眠不休缝制盔甲的织女们。 希衡:“我想,爱是站在高处的人甘愿低头,俯身而下,绝不因站在高处而独善其身。爱是在低处的人奋力一搏,不因自己的力弱而放弃。这世间多泥泞和峥嵘,所以,爱也该是包容。” 乌月呢喃:“高处的人甘愿低头……” 他脑海中回想先天混沌神树所说的,现在的两位神明都愿意给巫妖活路。 这是巫妖的唯一生机。 这就是爱? 乌月差点都要动摇了,但他想了想另外一条掣肘,心又凉了下来。 乌月刻意生硬道:“剑君,你心甘情愿献祭你来之不易领悟的道?” 希衡:“自然不是,作为交换条件,你需要将灵脉心脏给我。” 乌月哈哈大笑:“原来是要用一个道,换本王整整四条要求?” 希衡反问:“难道巫王只看重数量,却不看重真正有用的?” “本王自然看重。”乌月道,“但是,恐怕剑君献祭了道,也还远远不够。” 这条路根本行不通。 乌月太清楚巫妖面对的是怎样一个死局了,天道倾轧、血液中的诅咒、灵魂中的不完整…… 哪怕希衡和玉昭霁怜悯巫妖的过往,没有赶尽杀绝的心思,巫妖的死局也难以被改变。 乌月只能用交易给巫妖争取时间续命。 希衡慢条斯理道:“原本不够,可如果加上你呢?” 乌月眼中漫上疑惑。 希衡道:“你是最接近巫族的巫妖,你本来就比巫妖更理智、聪慧、也更懂得……爱。” 乌月听到希衡说出他更懂得爱,不知是何心情,只能自嘲一笑。 他懂得爱,可惜是错误的男女之爱,对方不爱他。 不爱他的这位神明,对他和他的种族是另外的神性的爱。 他所求者,没有得到,却得到了另外的。 希衡说:“所以,本君献祭人道,你献祭自己,就能让巫妖成为完整的、能体会七情六欲的种族,巫妖将不再只有恨。” 乌月目中精光一闪:“剑君,你这是让本王去死啊?” 献祭?不就是死亡的另一种意思吗? 希衡坦率承认:“是。” 乌月都没想到她连装都不装,多新鲜呢,他们是这么久的仇人,彼此互杀了许多次。 现在她直接说要他去死,也不怕被他直接打出去。 当然……乌月悲哀地想到,自己打不过她。 乌月平复好心情:“那么,剑君凭什么认为我会甘愿赴死?” 希衡干脆利落道:“因为你根本活不了,不是吗?” 乌月瞳孔一缩。 没错,乌月根本活不了,他将灵脉“心脏”融入自己的体内,但他其实根本无法抵抗灵脉“心脏”庞大的力量。 他现在之所以能压制灵脉“心脏”,是透支了自己的未来。 严格意义上来说,乌月现在每多呼吸一下,他的生命就会被透支一年。 乌月随即微笑起来:“剑君目如火炬,什么都瞒不了你。是,本王的确活不了太久,按照剑君的说法,似乎献祭自己对我百利无一害,可是,我怎么能够确信未来真的能如剑君所说?” 希衡静默。 乌月摊开手:“当然,本王不是不相信剑君人品,只是不敢赌剑君对未来的判断。毕竟,剑君之前也没做过这样的事,本王需要承担未知的风险,而如果继续做交易,本王只会赢不会输。” 希衡收起天湛剑,天湛剑剑身的银光晃到了乌月的眼睛。 希衡说:“你想要获得更多的回报,总要承受相应的代价,你不敢赌?” 乌月:“不是不敢,只是目前来看,没有值得本王赌的呢。” 希衡听完这句话,沉默一瞬,手中瞬间释放出剑气。 剑气如银练,朝乌月而去,乌月大惊失色,瞬间想躲。 但是……这个距离躲一个近战剑修,无异于痴人说梦。 乌月腰间缠上剑气,束缚着他,将他升至半空。 乌月看着那些锋利的剑气,并不敢挣扎,免得不小心撞上去。 乌月道:“剑君,你要杀本王易如反掌,但是灵脉心脏也会随本王一起消亡。” 这一点,她应该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 希衡:“本君并无此意,只是要带你去一个地方,让你看看,是否值得一赌。” 希衡带着乌月,往昆仑山下飞去,乌月现在就像是希衡放在半空中的一只风筝,只能被她带着跑。 这期间,天道倒是不想希衡得逞,但是天道只能偷窥,不能干涉。 乌月体内有灵脉“心脏”,所以,不能离昆仑山太远。 否则,乌月体内的灵脉“心脏”力量一有削弱,就会疯狂吞食乌月的生命力,乌月会在瞬间死亡。 灵脉“心脏”也会跟着他消失。 希衡带乌月来到目的地,乌月看清周遭的场景,一愣:“你……” 第424章 献祭(中) 希衡解开乌月的桎梏,看着面前的城镇。 面前的这座城镇已经被巫妖占领,保持了巫妖的一贯风格,在城门口悬挂着人皮,作为威慑四方的工具。 乌月道:“你带本王来这里做什么?” 希衡:“进去就知道了。” 希衡隐去自己和乌月的身形,他们如同隐没在空气中,进入这方城镇。 乌月也没有说什么担心希衡对这方城镇不利的话,因为他们现在都清楚,事情的关键节点已经转移到三族和巫妖整体的局势了,而不在于一城一池的得失。 乌月也知道,希衡特意带他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收服一个城池的。 乌月随希衡走入城内,城内和乌月曾经管辖的城池没什么两样,走在路上的都是一些披着各族皮囊的巫妖。 城内仍然是战备状态,连市场都受巫妖高层的管控。 各色肉类,需要巫妖排队购买,且一天只能购买一次,每次是固定的分量。 乌月当初设立这一条规矩,是想要巫妖变得更加规范,而且,这样能够保持肉类的供应,防止巫妖陷入狂欢,吃完了肉类后便再度陷入到去争夺食物的狂欢中。 找到就吃,那是畜生。 只有学会了储存、蓄养、节制,一个种族才能真正长远发展。 后面乌月“死” ,但是巫妖之中一直没能产生新的王。 巫妖们尊重乌月这个“王”,坚信他一定会回来,所以固守城池,也坚守乌月当初订下来的各类条约。 乌月走在这条街道,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他不禁开口:“剑君,本王猜,你可能带本王来错了地方,本王每在这里多待一会儿,本王那颗想为巫妖谋利的心就更强,本王看着他们的面孔,只会想看到他们的笑。” 希衡说:“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你是巫妖之王,自该为巫妖考虑。” 乌月一愣,语速加快:“可你难道不是想带本王来看……” 希衡:“不是。” 乌月还没说完呢。 他本来以为希衡是带他来看所谓的巫妖和三族在战争中都很惨,被战争迫害得有多么痛苦,从而想劝他放弃战争,和她合作。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乌月不会动摇的。 他会继续坚持他的那个交易。 乌月见希衡如此胸有成竹,也就不再说话,沉默地跟在希衡身侧。 他们在街上一路穿行,最终走到了巫妖关押三族联盟的人魔妖的地方。 这个地方,巫妖称之为“圈” 和猪圈牛圈羊圈一个意思。 这些被关押的人魔妖,大多都被用来充当这些天巫妖的肉食,巫妖们将他们直接关在里面,封了修为,不论男女老少,全部都关在一处。 起初,这些被关押在一起的人魔妖憎恨巫妖。 他们一起密谋着想要逃跑。 但是,他们很快就失败了一次又一次,慢慢的,这些人魔妖就被折磨得没了傲骨,有些人魔妖,还只是暗怀仇恨,时刻准备着伺机报复巫妖。 可更多的人魔妖变得麻木。 还有一部分人魔妖……则已经绝望,绝望带来的就是秩序的崩塌。 他们就想,他们马上就要死了,他们为什么不先爽一爽?于是,这群人魔妖朝着同伴下手了,有的想要抢夺色,有的想要别人的臣服,得到意淫的权柄,还有的则纯属想要殴打别人。 人性中的恶,淋漓尽致展现在这里。 外面的巫妖守卫全当这些内斗是一场好戏。 巫妖的性格中只有仇恨的一面,它们看到这些戏码,更激发了它们的恶,它们哈哈大笑。 甚至在后来,巫妖还编出一个新玩法。 比如:今天要拎哪个人出去当做肉食,巫妖就会让这些被关押的人魔妖决斗,谁输了,就先杀谁。 巫妖们从中可以看到亲朋反目、手足相残,从而得到更多快感。 可是,渐渐的,继人性中的恶被激发出来之后,人性中的善也被激发了出来。 乱世,从来不缺恶人,但也总会有一些傻子一样的好人。 巫妖们渐渐就能看到一些好人出来阻止恶行,这些好人们既傻又倔,愿意花力气去做不讨好的事儿。 巫妖们是恨的产物,这些爱的存在,让它们觉得碍眼,让它们痛苦。 希衡和乌月到这里来的时候,正巧碰见这样一场戏: 巫妖让两名人族决斗,输了的那个人,就要成为今天的肉食。 而为了让巫妖看到更好看的戏码,这决斗的两个人,刚好是姐妹,分别叫慕蓝星、慕紫月。 慕蓝星和慕紫月起初也像巫妖所想的那样,用尽一切拳脚功夫,朝对方攻去,什么撩阴腿、挖眼手使了个齐全,似乎,双方都想争谁先活下去。 巫妖守卫们连声叫好,甚至开了赌局,赌谁胜谁败。 希衡和乌月站在一旁,他们都没有为眼前的事而有任何生气的举动。 这样的事……只能说恶心但是常见,在交战之时,巫妖会用这样的方式对战俘发泄恨意,三族联盟也同样会用一样的方式对付那些死不投降的巫妖战俘。 战争的双方,都只能用尖刺对外。 紧接着,慕蓝星和慕紫月战至酣处,两人绞在一起,似乎是要将对方活活绞死。 慢慢的,她们就不动了。 巫妖守卫疑惑:“谁赢了谁输了?” “我们的赌局还没完呢,这样怎么看谁赢了?”一个赌红了眼的巫妖守卫站起身,嘴里说着,“难道是同归于尽?庄家通吃?” 它一边说着,一边去看慕蓝星和慕紫月的状况。 也就在这一瞬间,慕蓝星和慕紫月蓦然睁开眼,她们仍然保持着交叠缠斗的姿势,但是慕蓝星猛然以腿绞住那名巫妖守卫的脖子。 巫妖守卫脸色瞬间紫涨,慕紫月趁机朝两指微弯,抠向巫妖守卫的眼睛。 再用另一只手轻巧夺了巫妖守卫的钥匙。 慕紫月和慕蓝星以为可以出去了,还来不及笑,就被另一名从天而降的巫妖守卫拿下。 这名巫妖守卫寒气森森掐着她们的脖子:“说,谁先当今日的肉食?” 慕紫月和慕蓝星见逃不掉,也不再挣扎,但这名巫妖守卫偏要看她们反目,手上的力气加重:“说!谁先当?” 慕蓝星:“我和妹妹从小一起长大,同日生,自然也该同日死!你们要杀,就一起杀了我们吧!” 慕紫月性格更柔软些,但也坚定不疑地看着姐姐。 慕紫月:“要生一起生,要死也一起死,姐姐,我很高兴。” 姐妹俩的深情,落在乌月眼中,都极为碍眼。 乌月还是巫妖中最为懂爱的那一个,连他都这么不适,更别提其余巫妖了。 其余巫妖守卫见到这一幕,眼里全都升起妒恨,它们不懂爱是什么,甚至从未体会过爱,但是,不代表它们不会因为缺失而痛苦。 就像之前那几个失去了孩子的巫妖母亲,巫妖其实连母爱都不懂,所以它们将自己的一个又一个孩子送去战场送死。 但是,它们还是感到痛苦,涕泪不止。 如果说巫妖天性中缺失的爱是注定,却有一种爱能够跨越这种界限的话,这种爱只可能是母爱。 此刻,巫妖守卫们见到慕蓝星和慕紫月之间的互动,都十分痛苦。 挟制住她们的巫妖守卫更是暴怒:“必须选一个先去死,没有同时死的选项!” 它们以为这样就能见到姐妹俩相互内斗的场面。 慕蓝星却道:“我先去死。” 慕紫月立刻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不,姐姐,我先去死。” 慕蓝星呵斥:“你是我妹妹,你本就该听我的,难道现在你不听我的话了?” 慕紫月此刻却如同叛逆的妹妹:“不听了,你是我姐姐,我就要一辈子听你的吗?你能不能让我做一回主?” 慕紫月努力仰头看向巫妖守卫:“杀我,先杀我。” 巫妖守卫之间流转着怪异冰冷的气氛,它们的指甲已经嵌入皮肉里,自己犹然不知痛。 这还是一些自制力强大的巫妖。 更多巫妖因为感受到了自己理解不了的东西,让它们觉得暴躁,它们痛苦地抱着头,往墙上撞。 那名巫妖守卫更是无法自控,它手起刀落,就要将这两个人当场杀死。 希衡在它抬起刀的一瞬间,便对乌月说:“你不介意本君阻止现在两族之间,再造杀孽吧。” 乌月下意识回答:“不介意。” 他的满腹心神都在此时此刻痛苦到拿头去撞墙的巫妖身上。 希衡和乌月交涉完,微微抬手,手中流逸出一滴水珠。 这滴水珠带着光华,飞入巫妖守卫高举的刀上,瞬间冰封了这柄刀,与此同时,同样的寒冰还席卷了这里,将所有巫妖守卫、所有被关着的人魔妖全部暂时冰封在内。 等待来日解封。 城池里其余巫妖察觉到这里的动静,想来查探这里的动静。 希衡再抬手,在它们赶来的地方设置下重重冰墙,阻挡它们前进的脚步。 这个事情快解决了,在此之前,这些人魔妖和巫妖最好的下场就是被冰封,等事情圆满落幕,再被希衡放出来。 这样能减少伤亡,也减少仇恨的堆积。 希衡冰封此地后,再度带着乌月飞到城外,落在田野边的小道上。 希衡道:“看见了吗?巫妖一族如果不被修复完整,它们永远都会生活在恨意和妒忌之中,不会有真正的高兴,只会在日复一日的狂欢和痛苦中,走向死亡。” 乌月默然不语。 希衡再说:“本君以为,你知道这一点。” 乌月涩然:“本王早该知道,只是,战争蒙蔽的不只是别人的眼睛,也有发起者的眼睛,我见到族人们痛苦,会以为是战争的遗祸,我忽略了他们真正的内心世界。” 田野中此时已经不再下那一场红雨,只有柔和的风,从四面八方的山中吹来。 希衡道:“所以,你现在打算赌了吗?如果你继续进行那一场交易,只给巫妖一族争取时间,其实它们用不了多久就会因为心中的恨意而自取灭亡。你能用交易让所有人魔妖都无视巫妖,不和它们开战,但你没法阻止它们自取灭亡。” “能救它们的唯有一点,就是让它们感受到真正完整的七情六欲。它们没有爱,就不会懂守护,就不会节制,最终就只会和全天下为敌。” 乌月久久不语,他当然知道希衡说的是真的。 巫妖的不完整,会招致它们最终灭亡。 现在,希衡提出来的献祭人道和他自己,的确能够从根源上解决巫妖的问题。 到时候,巫妖就和万族一样,都有完整的情感,它们最终也会沦为平凡而正常的万族之一,不会有上古巫族那么风光,但是,生生不息绵延不绝。 乌月说:“剑君,本王要思考一下,这么大的决定……我需要时间。” 希衡当然愿意给他这个时间。 正在这时,希衡和乌月同时看见空中飘过去一缕青烟。 巫妖十九从空中飞过去。 她神色匆匆,手上还滴着血,身后有一名男子正在追逐她。 希衡和乌月不知发生了什么,当下立刻赶过去。 巫妖十九落在一片花田里,她身上的血顿时染湿整片花田。 巫妖十九的血不是红色的,而是青色,整个花田都被染成了绿色。 她皱着眉,看着自己奇怪的血,正要给自己治伤时,她面前落下一个人。 一个男人。 他生得不是特别英俊,在美人如云的修真界,他的五官甚至只能称得上一句无功无过。 但是,他的气质非常温润,好像没有一点攻击性,看着人的时候就像能走入人的心底。 这个男人落在巫妖十九面前,见她受伤,就要去给她治疗。 巫妖十九却猛地一躲:“让开!” 她的声音冷下来:“别逼我杀了你。” 这个男人一愣,为了防止巫妖十九躲开,加剧伤势,他迅速缩回手:“好,我不过来就是,只是,我不明白……” 他说:“你明明救了我,甚至和你的同伴翻了脸,为什么却又这样躲着我?” 这个问题,巫妖十九回答不了。 但乌月回答得了。 第425章 献祭(下) 乌月隐没身形,和同样隐没身形的希衡一起站在高空俯瞰下边的花田。 乌月眼中尽是深深的思索。 巫妖十九,没有爱,源自血脉中的缺失,让巫妖十九只能体会到恨意、贪婪以及其余生存最基本的情绪。 但是她偏偏又被乌月分了慧,所以,她在冥冥之中也自然而然地在思索、寻找爱,想要将自己补充完整。 可她无法体会,哪怕爱就在她眼前,她也体会不到,只会退缩。 巫妖十九寻找到的爱,恰好是爱情。 亲情、友情也是爱的一种,巫妖十九只是刚好找到了爱情。 这名温润如玉的男人蹲在巫妖十九面前,他不敢再朝巫妖十九伸出手,却也并不离开。 他拿出伤药、各色瓷瓶,里面装的应该都是治疗的药粉。 男人把这些东西放在巫妖十九的面前,却还差一样,他身上的方巾早就全部浸上了血,已经不能用了,干脆撕下袖子上的一大片布料,再放到巫妖十九面前。 “给你,止血。” 巫妖十九回以他的,仍然是无尽的冰冷。 她道:“我最后再劝你一次,快滚,否则,我已经报完恩了,我一定会杀了你。” 男人,也就是温鸣有些无奈,仍然轻声细语道:“你一直说报恩,但我一直不知道你说的到底是报什么恩,我们从认识到现在,不是一直以朋友相处吗?从朋友到道侣……” 道侣两个字一说出,他的脸色微红,可巫妖十九还是没有被打动。 巫妖十九解释:“当初我接近你,不过是因为当初我幻化成一名少女,逃脱一名魔君的追捕时,你出手救了我,我们巫妖的君王认为恩情就该报,仇恨也该报,所以我接近你报你的恩情,现在我也救了你一命,我们之间的恩怨就该了结了。” 温鸣不认可这个回答,他上前一步,巫妖十九却蓦地幻化出一柄苗刀,抵在他的腿上。 巫妖十九:“刀上有我们巫妖的病原,这一刀下去,哪怕三族联盟有真君能够救你,你也会从此沦为凡人,多年修为一朝丧。” 温鸣被刀抵着,不得不停下来,不再前进。 温鸣:“可我们相识、相知、相爱……这些也都可以随着恩怨的消失而一笔勾销吗?” 巫妖十九蹙眉:“爱?我们经常能听到你们这些人魔妖嘴里说出爱,也经常看见你们的爱,但我们没有这个想法。” 温鸣不解:“什么意思?” 温鸣只是一个修为高的散修,他曾经是修真界的世家子弟,也曾鲜衣怒马风光一时,可后来家族败落,温鸣还因为家传宝物而受到父母曾经至交好友的追杀。 他好不容易逃脱一命,更名换姓,又找到了修真界的易容果,才彻底摆脱了过去。 但是,温鸣也因为这悲惨的经历,不再信任修真界的世家大族和所谓的正道名门,当然,那些手段比名门正道更加无耻的邪修宗门,他更加看不上。 温鸣从此成了天地之间任我逍遥的散修。 所以,哪怕战争爆发,温鸣也无法接触到巫妖的核心信息。 比如说,巫妖是仇恨的化身,天生无法真正懂得爱这一点,温鸣就不知道。 巫妖十九坐在花田之中,抬起脸看着他。 现在时至傍晚,天色漆黑,巫妖十九要很用力才能看清温鸣的长相。 她现在因为温鸣的屡次上前、三番五次不听她的阻挠,心中再度涌起了恨意和杀意,巫妖十九紧紧握着刀,可不知怎么的,她就是不想砍下去。 巫妖十九决定再给温鸣一次机会。 她冷冷道:“我们巫妖都没有爱,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道侣有什么用,这世上,强者为尊,谁还管是不是道侣!” 温鸣急了:“你为什么会这么说,你明明不是这么想的。我之前在一个秘境中有奇遇,学得窥真术,窥真术有且只有一次窥探别人真心的机会,我早就把这个机会用在了你身上,窥真术明明告诉我,你也爱着我。” 巫妖十九皱眉,她下意识想要思索,因为巫妖十九也见识过温鸣的窥真术有多强。 但是,不知怎么回事,巫妖十九一想要深入思索这个问题,就好似碰到了灵魂深处的禁区。 她的身体、灵魂乃至血脉都不容许她触碰这个禁区,巫妖十九的头开始剧烈疼痛起来,血液也在加速流转,一股莫名的恨意和暴躁,冲入了巫妖十九的脑海之中。 巫妖十九大叫一声,她伤势非常严重,受不住这股刺激,当场晕了过去。 温鸣连忙趁机上前。 他小心翼翼地扶起巫妖十九,再摸到地上的几瓶伤药,给巫妖十九上药。 温鸣并不是很敢触碰巫妖十九,不是因为她是巫妖,而是因为她在他心中,也是自己的心爱之人。 温鸣闭上眼,摸索着为巫妖十九上了药,巫妖十九因为伤势而引发的高热止住,巫妖十九仍然没有醒来。 温鸣再度为她渡过去灵力,给她调理内息。 天上的希衡和乌月都沉默看着这场发展,没有贸然出手阻止。 他们也想看看,巫妖和人族的爱情,到底会走向何方? 乌月或许也在跃跃欲试,想看着巫妖十九冲破灵魂的桎梏,成为真正能体会七情六欲的巫妖。 这样的话,乌月就可以不献祭自己了。 虽然他的结局都是死,但如果可以的话,谁不想多活几天呢? 哪怕只是几天。 终于,巫妖十九醒了。 温鸣看着她,露出一个笑颜,虚弱至极的巫妖十九醒来,也许是温鸣的怀抱让她感觉到了温暖,也许是这里是美丽的花田,而不是水下冰冷的炼狱。 巫妖十九同样冲着温鸣微笑。 这个微笑让温鸣以为巫妖十九终于肯打开心结了。 温鸣握住巫妖十九的手:“我们不理三族和巫妖的战争了,寻找一处远离俗世的僻静之所隐居起来,不管什么成神大劫、人魔妖和巫妖的战争。” 巫妖十九听见这话,就要立刻缩回手。 不管这场战争?这怎么可能?战争已经卷入了这么多的存在,流了这么多的血,怎么可能不管?巫妖十九也是一名战将。 温鸣却说:“战争的发起者不是我们,我们都是被动被卷入的,我们走吧,不要管这场是与非……” 巫妖十九明显有些动摇。 因为她这段时间内,杀的人魔妖实在是太多了。 她就像战争的傀儡,被战争操纵着,不停上战场。 巫妖的本性是仇恨贪婪杀戮,巫妖十九原本该为杀戮感到快乐,可她都疲乏了…… 她这时也有些动摇,去找个安静的地方,过太平的日子……还有温鸣相伴,她的确解决不了一整个种族的仇恨,她只是平凡的存在,她只能躲起来…… 巫妖十九下意识想到和温鸣隐居的未来,她还没来得及笑,眼睛就猛地变成水一般的幽绿。 巫妖十九的苗刀被她操纵着,飞到半空中,就要一刀砍下,取了温鸣的项上人头。 一直关注此地的希衡及时出手,冰封住巫妖十九和温鸣,及时制止了这对原本该有情的人的自相残杀。 温鸣和巫妖十九的想法,希衡都无权置评,也没有心思去评论。 有的人在灾难面前想要跨过灾难,有的人想要躲避灾难,众生百态而已。 希衡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冰封他们,让巫妖这个种群正常后,再进行解封。 冰封住巫妖十九和温鸣后,希衡问乌月:“现在还不值得你一赌吗?” 巫妖十九是巫妖高层,尚且痛苦至此,更别提其余低级的巫妖。 它们连自己的爱恨都不能自我控制,与其说他们是自由的种族,不如说……它们只是仇恨的奴隶。 束缚巫妖的枷锁,从来都不只是平江堰,更多的是源头处的缺失。 乌月怔然。 他看着冰封的巫妖十九,再眺望那些被冰封的巫妖守卫。 希衡在他的面前,冰封他的子民,他本该愤怒的,但现在,他却升不起愤怒。 由此,乌月可知,值得一赌。 乌月:“可以,但我只希望,假设这次赌博失败,巫妖仍然没有恢复完整的爱恨情仇,还请剑君出手襄助,哪怕只给巫妖剩下一个血脉,也不要让它们就此灭亡。” 乌月朝希衡一拜:“望,剑君应允。” 希衡考虑一下,乌月需要赌,她也同样需要赌,这是相互的。 希衡:“自然。” 希衡和乌月达成共识,天上默默偷窥的天道自然气得七窍生烟。 但是……天道仍然没再动别的歪心思来阻止这一场赌博,或者说将要到来的献祭。 因为天道也会权衡利弊,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它手里没了多的筹码,如果还想要入场,那就必须和乌月做交易。 可是,天道怎么可能为巫妖保驾护航一万年? 相比较之下,天道只能认了。 它将看着神明升起,看着世间灵脉存续。 希衡和乌月飞回昆仑山。 寒冷的昆仑山巅,站了一个玄衣男子。 希衡和乌月都不需要飞近,就看出是玉昭霁。 乌月难掩酸溜溜:“殿下还真是挂心剑君,剑君不过和本王离开了一会儿,他就在这里当望妻石?” 望妻石玉昭霁足尖一点,跃到希衡和乌月面前,看了乌月一眼,握住希衡的手。 三人的位置在瞬间转换,从原来的乌月在希衡旁边,变成了玉昭霁在希衡旁边。 玉昭霁:“他同意了?” 希衡:“对,巫王识得大体,已经同意和人道一起献祭。” 乌月面对希衡时能够勉强心平气和,面对玉昭霁时,可没有那么好的素质。 乌月道:“殿下可真奇怪,明明就在本王面前,对本王有疑惑却不来问本王,反而舍近求远,真是难以理解。” 玉昭霁此时倒也不恼,他知道乌月将要献祭自己,没兴趣和死人计较。 玉昭霁看向乌月:“可有时间和孤一叙?” 乌月眸色深深,如果说希衡找他谈判,他还能理解,此时玉昭霁找他是要做什么,乌月的心里就要画一个问号了。 但是,输人不输阵,现在的乌月已经看开了一切。 他只要能给巫妖补全爱恨情仇,那他就死得其所了。 乌月体内的灵脉心脏一直在持续吸取他的生命力,他感受了一下生命的流逝,觉得在死前和玉昭霁这位魔族之君说一番话,倒也是别样的体验。 乌月含笑:“好啊。” 乌月和玉昭霁落入昆仑山,希衡并没有跟过去的兴致,而是在山巅选择献祭的地址。 玉昭霁、乌月一同落入昆仑山一条纵深的山谷,他们一前一后,玉昭霁在前,乌月在后,离着不近的距离。 乌月:“殿下想说什么?难道是想说自己之所以愿意剑君和本王独处,是为了大局考虑?” 玉昭霁回头,皱眉:“孤找你谈话,是因为你身为王的担当,但如若你现在还是只能说出这么低劣的话,那么,就不必再谈了。” 乌月一愣。 玉昭霁:“命不久矣,献祭自身,在生命的最后一个阶段,你想的还是这种争风吃醋之语?” 乌月迅速冷静下来,但很快又不悦起来。 他在玉昭霁面前,时常有自惭形秽之感,他争不过,所以不想和玉昭霁有更多的联系。 乌月:“殿下要说什么,尽管说吧。” 玉昭霁只说了一个问题:“献祭的过程,会痛苦到难以忍受,你可有想好要如何应对?” 乌月反问:“本王还有什么痛苦难以忍受?” 玉昭霁:“你以为你血液中的诅咒就是人间至痛?献祭时,你的一切都会被分给所有巫妖,而且,你必须保持全部清醒,不能怨不能恨,否则,就会导致巫妖体内还是恨大于爱。” 玉昭霁口吻如霜:“你以前承受诅咒的痛苦时,能做到不坏怨恨吗?如果不能,你就需要好好思考,怎么让献祭成功。” 玉昭霁的话无疑扎到了乌月的命脉。 乌月不怕痛苦,但确实,恐怕会产生怨恨。 他这一生,从未为自己活过,就要献祭自己,怎么能不怨呢? 乌月道:“不怨……如何能不怨?” 玉昭霁说了四个字,乌月瞳孔蓦然放大。 紧接着,希衡提醒他们:“献祭可以开始了。” 拖得越晚越不好。 这一次献祭,希衡将献祭人道,乌月将献祭自己,只为扭转一场几万年的怨恨。 第426章 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昆仑山。 天上的红雨不再纷纷扬扬洒落,天地实在是太大了,哪怕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儒修之君陨落,对天地来说,也仅仅如一只蜉蝣游动了一瞬。 但是,希家家主这只“蜉蝣”,从来不需要被天地铭记。 希衡会记得他,玉昭霁会记得他。 希云会记得他,白水希家的所有子弟都会记得他。 还有曾经受他庇佑的白水万民,以及天下长于风骨的各个儒修,都会在心里铭记他。 被天地记住,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被人记住,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永生。 雨丝渐干,寒凉的夜风吹过希衡的发间,夜风从她袖旁卷过,希衡闻到了远处传来的风和血的味道,还有火光续昼,意图摧散黑暗。 希衡望向夜空,夜空中已经放晴,雨霁后却并未云散。 乌压压的云中映照着远处如血一样的火光,这没什么意外的,自从巫妖战争绵延之后,天地间的人、城没有一日不在大范围流血,战火从未熄灭。 没什么好看的,山河在流血而已。 希衡收回目光,她的阵法已经摆放完成。 玉昭霁和乌月回来,就见到昆仑山的山壁上,被希衡用强悍至极的剑意刻下阵法纹路,除此之外,地面也用剑意刻出完整繁复的阵纹。 阵纹之中,有简化后的日月山川,代表着川的阵法纹路中,静缓流淌着希衡的水灵力。 代表着岩石的阵法纹路之中,也有希衡注入的精纯剑气,剑气便属金。 希衡见他们来了,解释:“这是法天象地献祭大阵,一会儿我们所献祭之物,必须通过此阵,转化为五行的力量,才能被巫妖吸收。” 为什么是五行?其实很简单,只有达到五行的平衡,才能在巫妖体内达成平衡,否则,巫妖受不住这股力量,就会爆体而亡。 乌月神色莫测:“没想到剑君还懂阵法。” 希衡抬眸:“修士人生漫长,多学一点东西,就多一分保命的底气,也多一分可供钻研之物。” 乌月的神色渐渐幽深,不知为何,他的声音低下去。 乌月道:“我本来还以为,剑君只喜欢剑,也只想学剑呢……” 希衡虽然不知为什么乌月有此一问,仍然郑重回答:“的确,我爱剑,但我也不是对天地间其余万物都没了兴趣。” 哪怕乌月要献祭自己,其实已经是个死人,希衡还是会仔细回答他的每一个问题。 乌月怔怔看着月下的希衡,看她在月下清冷静美的面容,看她周身围绕的如月之恒般的剑气,看她仍然这么尊重他,乌月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脏在猛烈跳动。 他好像对希衡的了解又更深一层了,她爱剑,但也不是对天地间其余万物都没了兴趣,也就是说,她也会和这世间千千万万的女子一样,都会或是喜欢花,或是喜欢云,也或许是阵法、是丹药,她的这一面,却只会展露在玉昭霁面前。 乌月的血液好似都冷了。 他想着,他杀过希衡一次,虽然没杀成功,希衡也帮玉昭霁杀了他一次。 在某种程度上,他和希衡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但是,他却一直都没有真正的了解她。 他对她的了解,只停留在心系天下的正道剑君这一刻板印象上。 乌月不禁喃喃自语:“如果是正常的爱,会想要去了解对方真正的喜好,而不是只是想摧毁、占有、得到吗?” 他这句话的指代意味实在是太强,玉昭霁眼皮一跳。 现在乌月当着他的面说这样的话,会不会太出格了? 玉昭霁手上的青筋一转,终究按捺下来,乌月现在肩负一族兴衰、天下之怨,他现在是一个敢于承担责任、直面风雨的王,玉昭霁对此刻的乌月有欣赏也有包容。 所以,他活活忍了下去。 只是,他手中的焚寂魔刀开始颤抖,因为它差点被主人捏碎了! 乌月问希衡:“剑君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希衡颔首:“知道,若是正常的爱,会如你所说一般,去了解对方的喜好,甚至于会想要去学习对方所喜之物,更甚者,会连带着喜欢上对方的喜好。” 乌月思索:“这就是人族所说的爱屋及乌?” 希衡:“是极。” 乌月眼中光亮却蓦然大盛,像是火星子被夜风骤然吹亮,他上前一步,隐隐有逼问希衡之意:“那么,剑君你刚才在说这句话时,想到的人是谁?” 希衡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白,玉昭霁也蓦然射来冰冷的视线。 在玉昭霁要踏步而来,提醒乌月别太过分时,希衡道:“玉昭霁。” 她不是在叫玉昭霁,只是在庄重认真地回答乌月的问题。 玉昭霁眼中有暖意一闪而逝,很快湮灭在夜色中。 乌月苦涩一笑,果然,他下意识倒退一步,却又不死心,再问:“剑君明知道我……连骗我都不肯吗?” 希衡沉吟:“因为我感觉,此刻你需要的不是欺骗。” 乌月:“为什么这么说?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此刻想要什么。” 乌月绕着这个法天象地的献祭大阵,走来走去,他本来真的不惧怕死,可现在却不知为何,心生烦闷。 也许,玉昭霁的提醒没有错。 乌月心中有怨。 他才出平江堰多久,他没有真正意义上为自己活过一天,就要作为王,而为族人献祭、为天下牺牲。 他想要巫妖有立锥之地,想要族人走向繁荣,却也还有另外想要的东西。 可他却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希衡?不,不只,乌月能够清晰地知道,希衡在自己心中,并不只是象征着爱情,她大公无私,她清冷如月,她强大如天,几乎是乌月所能想到的所有美好。 所以,他将希衡视作了一种象征。 希衡回答:“你想要的是真正为自己活一回,要做到这一点之前,首先要真正认识你自己,所以,我认为此刻的你不需要欺骗,你需要真相。哪怕是你对我的追逐,也是因为你想要为自己活一回,否则,你不觉得你的爱情来得太快了吗?其实那不只是爱情,更多的是你作为生命的个体,对你自己生命的本质的探索、追寻。” 乌月一生都没有正常的爱,他却又如此聪慧,一直在汲汲不断追求那梦中花、水中月的爱,却又不得其解。 乌月听见希衡对他的剖析,如同被响鼓重捶。 他轻声重复希衡的话:“我想要真正为自己活一回……” 活一回…… 乌月艰涩地闭上眼,他回忆自己对希衡疯狂的追逐,的确,他将她视作一种追寻。 那不只是爱情,在某种程度上,比爱情更加重要。 乌月摇头:“可惜,我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他的一生或许都是悲剧吧,哪怕希衡这么了解他,完全是他的灵魂伴侣,但他也没有机会。 襄王有梦,神女无心,更何况,他马上就要彻底灰飞烟灭了。 希衡道:“倒也不用如此悲观,也许,你还有再重活的机会。” 希衡的用词很考究,她说的是重活的机会,而不是和她重来的机会。 但此刻的乌月并未发现这点微妙的不同。 “什么意思?”乌月一愣,“献祭,难道不是灰飞烟灭吗?” 玉昭霁看过来,他本来也以为乌月献祭后就会灰飞烟灭,但现在听希衡说乌月还有重活的机会……再联想到阵中的五行元素,以及献祭后的力量都会没入巫妖体内。 玉昭霁恍然大悟。 玉昭霁问希衡:“如果献祭成功,其实乌月的血肉以及力量,只是换成了另外一种形式,存活在巫妖的体内。而献祭之后,巫妖懂得了爱,也许有朝一日,它们可以自我提炼出这些力量,再汇聚成乌月?” 这其中或许涉及医修、阵修才能做到的步骤,但是,的确很有操作性。 希衡颔首:“我是这样想的,但一切都只是猜测。” 乌月的心头轻松许多:“有这样的猜测也不错,既然如此,献祭开始罢。” 乌月粲然一笑:“真是让剑君和殿下因为我的贪生怕死见笑了。” 没想到一个灰飞烟灭的考验,就能让他心神大乱。 希衡道:“求活本就是所有人魔妖的本能,巫妖也是如此。” 解决乌月的心理隐患之后,希衡再让玉昭霁分别为法天象地大阵中的日注入精纯的混沌火灵力,再让乌月在阵中的大地纹路中注入精粹的土灵力。 因为以希衡的眼力,当然看得出乌月此刻只是泥土制作成的躯体。 同样,他以泥土为躯体复活,更契合了大地之力,由他来为法天象地注入土灵力,再合适不过。 现在金木水火土的五行灵力中,唯差一道木灵力还没有集齐。 希衡正要用水灵力去转成木灵力——她和玉昭霁中的任意一个都能精准操控灵力,所以,她能够用自身的灵力来转化五行。 这样转化的灵力也是顶尖,足够支撑法天象地大阵。 当然,如果有不用转化的木灵力来注入法天象地大阵一定更好,但是,希衡现在没有这么多时间去找寻了。 多耽搁一点时间,战火就更绵延得更广,也就会多死更多的人。 就在希衡要转化灵力时,东边的夜色深处,却蓦然迸发出深绿色的灵光。 这团深绿色的灵光夜行而来,以惊人的速度掠过夜空,甚至在夜空出拖出一道白绿色的长尾光芒。 它飞掠而来,落在希衡、玉昭霁以及乌月面前。 紧接着,便不得寸进。 因为希衡和玉昭霁都不会容许来路不明的灵力随便污染此阵,虽然他们大概能猜出这道灵力来自哪里,但还是需要确认。 希衡试探着询问:“神树?” 空中响起先天混沌神树的声音:“是我,谨以此力,为你们尽一些绵薄之用。” 希衡:“多谢神树。” 希衡和玉昭霁这才撤下空中的禁制,让这道木灵力落入法天象地之中。 当最后一道灵力成功落入阵法之中,阵法中蓦然迸发五色灵光,这一次,希衡和乌月都没有犹豫。 他们都是高阶修者,知道有些时机稍纵即逝,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犹豫,可当阵法一旦启动,就再也不能回头,只能坚定朝前走。 无论是希衡献祭人道,还是乌月献祭自己的残命,都没有回头路。 他们被阵法吞噬,被五色灵力共同围绕着,高高举往半空之中,两人的衣服被空中的五色灵力鼓荡着。 玉昭霁神情端肃凝望希衡,再度握紧焚寂魔刀,准备为他们二人护法。 献祭的过程,容不得一点出错。 一旦出错,轻则希衡和乌月被阵法反噬,重则当场被阵法活活吸干。 玉昭霁需要确认这个过程中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他们。 紧接着,阵法核心启动,阵法如同一台周密运行的机器,开始自动吸收献祭之物。 希衡祭出人道,人道的金光出现时,整个昆仑山都被笼罩在一片金芒之中,玉昭霁神色莫测,许是有对希衡的心疼和不舍,但最终,也借着夜色的掩护全部化为对她的尊重。 他选择尊重她,为她的一切选择保驾护航,而不是武断地替她选择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别说玉昭霁了,就连乌月都为人道的金芒而触动。 这样和天道平分秋色的大道,希衡真的舍得献祭掉吗? 明明不献祭,她也是板上钉钉的神明,何必做多余的牺牲? 乌月的思考被汹涌而来的痛苦打断,法天象地献祭大阵在疯狂蚕食乌月的血肉和灵力,他体内的昆山路灵脉心脏都没见过这阵仗,想跑却又跑不了。 灵脉心脏也想活,想干脆拼死一搏,率先吸收掉乌月的生命力,但是,它作为灵脉的心脏,只蕴含着灵力,却无法真正使用有毁灭性的力量,就像一个身怀宝山的婴儿般无力,当然比不过希衡亲自布下的法天象地大阵。 灵脉心脏见抢不过,瑟瑟发抖。 乌月倒是在痛苦中残存了理智,既然巫妖一族能够活下来,那么,天下还是有灵力的好。 否则……巫妖一族不知会被如何报复。 乌月颤着手,手指用力,挖入自己的心脏,将灵脉心脏掏出来,扔向阵外。 玉昭霁抬手接住带血的灵脉心脏,灵脉心脏没想到刚出虎口又如魔窝,只能泄了气,安静不动。 玉昭霁的目光从一身是血的乌月身上略过,再落到同样一身鲜血的希衡身上。 有一个事,玉昭霁一直没告诉乌月。 那就是,希衡作为和乌月一样的献祭人,乌月感受到的痛苦,希衡都会感受到,甚至因为她献祭是核心的人道,她体会的痛楚还要重至少一倍。 鲜血,染红衣裳。 鲜血从后背浸出,不只湿透衣衫,就连头发也被打湿。 但比起面露狰狞的乌月来说,希衡的表情极静,静得如果不看她身上的血,根本看不出她在受苦。 玉昭霁无法安之若素看希衡受折磨,却又不舍得移开目光。 他在此承担护法之责,可就在这时,昆仑山山脉最底处,王枫挣扎着挣开腿上绑着的金色的绳索。 她牙关紧咬,倔强地望向昆仑山顶的金色光芒、阵法灵光。 终于,绳索应声而裂,王枫跌跌撞撞往山上跑去。 她不能再让师尊为她受苦了! 第427章 师尊,我来代替您 王枫的双手双脚本都被希修用金色捆仙绳绑住。 希修身为妖族太傅,他拿出来的金色捆仙绳自然不是凡品,要不是王枫身上有一道希衡留下来保护她的剑意,她恐怕连脚上的捆仙绳都割不断。 至于王枫为什么不用剑意联系希衡,告知希衡来救她,是因为她是自愿从十万大山中离开,和希修一起来到这儿的。 因为希修给她说了一句话。 当时,希修站在云光汇聚的十万大山半山腰外,守山人拎着诸神恶锤,恶狠狠地盯着这个不速之客,随时准备一斧头砸得他满地开花。 希修摇着扇子,神情温文尔雅:“别冲动,我来这里,只是想说一句话,说完我即刻离开。” 他的目光穿过守山人身上愤怒的火焰,山壁上残存的暗紫色雷光,精准锁定在王枫身上。 王枫嘴唇直直抿起唇,神色充满戒备。 她一点儿也不想和狡诈的希修打交道。 希修也不理会王枫的警戒,他轻摇折扇:“我是想说,你知道巫妖之祸的症结在你身上吗?” 王枫冷淡道:“要说就说明白些,别打哑谜。” 希修唰地一下收了折扇,在自己手心一敲,再轻飘飘抛出一问:“也不知道你没有跟过去的话,华湛剑君现在去处理此祸,会用什么样的方法?” 希修手指一指十万大山外的草地,草地中有一大一小两只兔子,依偎着蹦跳来去。 天空中骤然响起一声鹰隼长鸣,紧接着,空中泛起波浪,鹰隼滑翔般从天空疾速掠来,利爪伸出,就要深深钩进小兔的皮肉中,拽着它扬长而去。 旁边的母兔猛然蹬腿,一招兔子蹬鹰,将这只鹰隼暂时逼退。 但是,饥饿的鹰隼在空中盘旋,久久不愿意离开,它盯准了一个方向,再度俯冲而来。 一场命运的厮杀继续展开。 希修收回目光,不再看这场鹰兔之争。 王枫倒是面色惨白,显然从希修的意有所指中,领略到了希修真正想说的话。 希修饶有兴致看着王枫的表情,知晓此事成功了一大半。 希修啧了一声,再度打开折扇轻摇:“山川万物,飞禽走兽,莫不在这世道循环之中。野兔为了小兔不被吃,能够奋力与鹰隼一搏,鹰隼若被全力一蹬,也会命丧于此,可它也为了自己和窝中的小鸟而在此挣命,我辈修士,也不好贸然出手偏帮哪一方。” 他以半面扇子遮住自己的下半边脸,忽然眨眨眼睛:“鹰兔尚且如此,何况是人?不知华湛剑君为了救自己的徒弟,又能做出怎样的牺牲呢?” 王枫再也忍不住,踏步上前。 她半只鞋履已经踩到了笼罩住十万大山的剑影结界,还差一点就能走出去,守山人连忙拉住王枫的手腕,把她拽回来。 王枫却顾不上守山人。 王枫目光灼灼盯着希修:“你先说能解决巫妖之祸的症结在我身上,又说师尊要为我牺牲,你是什么意思?” 希修似笑非笑:“妖族自然有妖族的信息渠道,虽然不是太全太详细,但是……” 他一点太阳穴:“我还有脑子,可以想,你也尽可以想,自你被救出来后,你师尊可谓是把你看得比眼珠子还紧,为什么又忽然把你带到十万大山来,让守山人看着你呢?” 王枫脱口而出:“那是因为师尊临时有事,带着我去反而危险,她很快就回来了。” 希修笑意吟吟:“是啊,你也知道有危险,是什么危险呢?你身具上古巫族血脉,怎么可能在巫妖之祸中独善其身,你师尊想要为你挡下此祸,她就得付出同等代价。” 王枫面色顿时煞白。 希修笑了笑,故意晾着王枫,抬步离开。 王枫急切的声音果然从背后传来:“我不要师尊再为我付出代价!希修,你特意来此说这么一堆,就是想引诱我出去吧?我现在没有灵力,无法飞往昆仑山,你帮我!” 王枫往十万大山外跑去,守山人下意识拽住王枫的胳膊。 王枫哪儿是守山人的对手,挣扎了几下,守山人锢着她的手还是纹丝不动。 王枫眉眼间爬上焦急,又蓦地想到什么,清声开口:“你一定要拦我?” 守山人闷声闷气:“你不能和他走,剑君说过,不能和妖魔做交易。” 希修正要开口提醒,虽然他现在是妖族太傅,可是他的确是彻头彻尾的人。 王枫则在希修开口前连珠炮般说道:“我知道他没安好心,可他说得并不全是假话,守山人。” 王枫极正色地看着守山人,她是希衡的徒弟,虽然和希衡非常迥异,但是耳濡目染间,也染上了和希衡类似的特质。 比如说,当王枫这样正色看着守山人时,守山人会下意识倾听她的话。 王枫说:“守山人,我知道我只是一个尘心未洗的人,我的师尊像一个全知全能的神明,而你也是天生地养最纯粹的精灵,你们都能判断善恶,都能选择正确的路,你们都在为我好,可是,我也想要选择我自己的路。” 她的言语如同清风,灌入守山人的耳中。 “我也想要去守护爱我的人,而不是只被我爱的人守护,守山人,你本来就是护山的精灵,你应该也知道,守护,本来就是一种快乐,你不能剥夺我的选择,来替我做决定。” 单纯的守山人神色动摇,它的石臂有慢慢放下的趋势。 守山人纠结:“可是我答应了剑君……” 王枫道:“你还答应了我呢?我们在灯会上猜谜时,我帮你猜中了一个谜语,你当时就说要帮我做一件事,算起时间来,你答应我的时间比答应我师尊的时间更早吧。” 守山人懵了,它是一个脑子不是太好的石头,被王枫这番话唬住 王枫趁它纠结,赶紧跑出十万大山。 希修恭候多时,朝她伸出手,王枫迅速将手搭在希修手上,借助希修手上的力脚步一踏,往天空而去。 希修也飞身而起,如同架着一只青蝶般带着王枫。 而后,等到他们离十万大山越来越远、十万大山在它们身后越来越小时,希修便用两根金色的捆仙绳,将王枫的手脚给捆住。 王枫不算讶然,因为她早就知道希修没安好心。 但是,她还是维持了一副被背叛的神色,睁着英气十足的眸子,质问希修为什么。 希修轻抬眼皮:“你师尊告诉过你,不要和妖魔做交易,为何不听?” 王枫故意在希修面前挣扎,金色捆仙绳纹丝不动,用来让希修放松警惕,王枫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希修冷漠看着她:“别想套话,不过,如果你真要一个答案的话,我也可以告诉你——我要去做一件事,你师尊也许会阻止我,所以,你是我手中的把柄。” 这时的希修想的就是他要杀白水希家家主,但是担心希衡阻止他,便使计将王枫骗了出来。 但是,王枫也是心甘情愿被骗,她也想来阻止希衡为她牺牲。 王枫一路骂骂咧咧,将自己的不甘和愤怒表现得淋漓尽致,一点也不露出希衡送给她防身的那道剑意。 而希修呢? 说白了,他并不在意一个连灵力都没有的王枫。 希修连眼神都懒得给王枫,他满心都怀揣着对白水希家家主的恨意。 等到了昆仑山,他便随手将王枫塞到一个草丛里,自己先去拜会白水希家家主。 之后的事情,就是白水希家家主和希修的心结解开,希家家主陨落,希修便没能用得上王枫这步暗棋。 而没用的王枫……被希修塞到草丛里后,本来要立刻用希衡给的剑意解开金色捆仙绳,没想到她的运气实在是太差,草丛里刚好有条毒蛇。 这条毒蛇懒洋洋地趴窝睡觉,就连之前昆仑山的大战都没能惊动它。 直到它被从天而降的王枫压到了。 王枫被扔下去时,对毒蛇来说,就相当于在睡觉时忽然被人拦腰坐下来,毒蛇受惊,张开嘴一口咬在王枫身上。 然后王枫就晕了过去。 直到红雨渐歇,王枫才醒来。 她醒来后,就看见昆仑山顶上的法天象地献祭大阵的光芒以及希衡的人道金光。 作为希衡的弟子,王枫当然一眼就能认出人道金光隶属于希衡,她亲眼见着人道金光被祭出来,被那个她认不出名字的献祭阵慢慢侵吞。 这个献祭大阵虽然强大,但也无法轻易啃动人道金光。 王枫趁着这个机会,被反绑的双手后蓦然出现一道剑意,她试了试,这道剑意只能割断一条金色捆仙绳。 王枫思考须臾,弯下腰,割断脚下的金色捆仙绳。 而后,她深一脚浅一脚跑向昆仑山山顶。 刚下过雨的山道路滑,王枫的手又被反绑着,无法在崎岖的山道上保持平衡。 她摔了不知道多少跤,原本干净的脸上摔满泥土,王枫摔下去时,无法用手支撑着爬起来,她就干脆以脸支地,洼地中的淤泥污水不只沾了她满脸,还流进她的眼里、嘴里。 王枫紧紧闭着嘴,嘴里一股挥之不去的泥土味和臭味。 她恍如未觉,一点也不耽搁,往山上跑去。 终于,山顶到了。 最先发现王枫的是玉昭霁。 玉昭霁眉头一蹙,只觉王枫的到来是个麻烦。 他不愿意王枫此时打扰希衡,便微微闭目,等睁开眼时,玉昭霁的化身出现在王枫面前。 王枫正在吭哧吭哧爬山,离山顶只有几百米距离时,她看见面前出现一双黑色绣金线的云履,王枫一愣,诧异抬起眼。 玉昭霁身长玉立,俊美如谪仙的面庞上不见一丝温度。 他轻启薄唇:“你不该来这里。” “玉冥魔君!”王枫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哀求,“你就让我上去吧,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尊再为我牺牲,修士领悟一条道有多不容易,魔君你也该很清楚,你也不想看着师尊受苦……” 一柄黑色长刀抵在王枫脖子上,玉昭霁对王枫不算有好感,此刻更是难免有些迁怒。 所以,他现在的态度算不上好,只是强压着不耐烦。 玉昭霁的化身握紧漆黑长刀:“离开。” 王枫昂着下巴,不顾焚寂魔刀的威胁,甚至一把抓住焚寂魔刀的刀身。 她的手掌心被刀刃割破,蜿蜒出赤红的鲜血。 王枫:“玉冥魔君,我不怕死,如若今日我再眼睁睁看着因为我,师尊献祭了人道,那么,我才会生不如死,与其那样,还不如现在就死在你的刀下。” 王枫坚定地走上前,一步、两步……朝山顶逼近。 玉昭霁的目光冰冷,片刻后,他冷冷嗤笑:“你以为你能以死来逼迫孤?孤有的是方法可以让你在瞬息之间回到十万大山。” 玉昭霁的速度,现在已经比空间阵法还要快。 这样极致的速度之下,王枫哪怕想要碰死在焚寂魔刀之下,都没有时间。 他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那么做,是因为自己也在犹豫,要不要顺水推舟,让王枫来换下希衡。 玉昭霁的犹豫很快过去,阵法已经开启,现在,只能这样进行下去,而且,他既然答应了希衡为她护法,就不该再在背后再进行权衡算计。 玉昭霁正要以焚寂魔刀斩开空间,送王枫回十万大山,便敏锐察觉到空中的灵力波动。 玉昭霁神色一变,看向山顶。 山顶阵法之中,希衡显然觉察到王枫来了,她在刚才身受献祭的痛楚时,都面色平静,现在却微微蹙眉。 正是因为希衡的心绪波动,才引得了空中灵力震荡。 玉昭霁即刻回去为她护法,稳住整个法天象地大阵。 王枫趁此机会,一鼓作气跑上山。 她看着眼前的献祭大阵,看着飘浮在半空献祭的师尊,王枫目眦欲裂。 她的师尊,就算是和最恶毒强大的妖魔作战,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血腥满身,她的师尊本来都该成神了,她应该高悬在天上,而不该淌在血色之中。 王枫一步步走向法天象地大阵。 希衡睁开眼,她虽既能忍痛,但身体的自然反应却骗不了人,再加上她现在也不能用灵力去压制,所以,当希衡睁开眼时,王枫清晰看见了她眼中的红血丝。 王枫心若滴血。 希衡开口:“枫儿,离开。” 王枫咬紧牙关,她喉咙酸涩,现在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倔强摇头。 希衡还想说话,但是,法天象地阵法的冲击很快来临,哪怕是希衡,也无法在强行说话。 希衡不得不将更多力量调动来应付法天象地阵法,此刻献祭的不只有她,还有乌月的命,关乎着人魔妖与巫妖的万年怨恨,容不得一点失败的可能性。 希衡专注应付献祭,不能再说话,但她的眼里仍然流露出对王枫行为的不赞同。 王枫却丝毫不在意希衡此刻的目光。 她知道她的师尊爱她,怜她,惜她,现在不赞同她的行为,也是因为想要保护她。 她得到师尊一生的珍爱呵护,已经足够幸运了。 王枫将喉咙里的酸涩都咽下去,她缓缓绽开一个灿烂的笑意。 王枫的牙齿上都沾着泥土,她笑着说:“师尊,徒儿知道你要做什么了,你对徒儿的教导没有白费,徒儿现在领悟到了——用我的血脉,补全巫妖的血脉,就能够解决巫妖之祸,让天下太平。” “当初师尊这么担心我,还是把我留在平江堰,就是想让我斩断和巫妖的因果,避开这个劫,但没想到这个因果斩不断,师尊又来救我……现在师尊直接想替我挡了这个劫,可是师尊,徒儿不能接受。” “您一直让弟子有足够自由的选择权,选择弟子自己爱的剑,自己喜欢的路,那么现在,也让弟子来自己选择吧。” 王枫含着笑意,走入法天象地大阵。 因为法天象地大阵之中有乌月,所以,王枫的血脉其实更适合献祭。 她被法天象地阵法控制着升入空中。 第428章 她的选择只有一个,杀 昆仑山上怪石峥嵘,山间氤氲着凉湿的夜雾。 法天象地大阵的五色彩光映照天空,人道的金光流霞绕甸。 王枫升入半空之中,任由绚烂的五色彩光从自己体内穿过,一点点吸收自己的生命力。 希衡自然不愿意看到王枫自我牺牲,可她是布下法天象地大阵的人,她的一举一动、一思一念都和阵法息息相关。 她不能动,只能以眸光穿透重重流霞,落在玉昭霁脸上。 玉昭霁凝望希衡,他读懂了希衡眼中之意——她想让他插手,把王枫拽离法天象地阵法。 这一生,玉昭霁给希衡说了无数个“好”字。 凡她所要,凡他所能有,他都会尽力为她办到。 但这一次,玉昭霁没有再说好。 玉昭霁眼眸中涌动着森寒烈焰,等他和希衡对望时,眼中的烈焰又尽数消散,片片如春城飞花,满是缱绻。 但他仍然拒绝。 玉昭霁:“希衡,阵法无法再承受一次破坏,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一而再、再而三卷入更危险的境地,况且王枫刚才已经告诉了我,如果你真的出事,她只会生不如死。所以……” “我不会插手,哪怕你恨我、怨我,我也不会再让你被此事连累更深。” 空中的希衡闻听此言,唇角溢出一丝鲜血。 玉昭霁不愿在此时拉王枫出来,无疑绝了希衡最后一条路。 玉昭霁眼中盛满心疼,但仍然不动如山,并没有一丝插手的迹象。 他可以承受希衡怨恨他的后果,却无法承受阵法出问题、希衡陨落的后果。 没了玉昭霁插手,此时希衡也被阵法绊住,所以,王枫的献祭非常成功。 王枫的修为没有希衡和乌月高,也就是说,法天象地阵法在吸收她的血脉、生命力时可以毫无阻碍,长驱直入。 人的生命是一种脆弱的东西,比纸还薄。 王枫也承受了法天象地大阵惊人的痛苦,她满身鲜血,却满面是笑。 她唇角的笑意灿烂地绽开,像是月光下发光的花朵,也像是七彩的长虹,王枫努力地、笑起来、再笑一点、再笑得更好看点。 她想在生命的尽头,留给师尊最美好的笑,而不是自己苍白灰败的面孔。 法天象地大阵可以选择献祭之物,比起难以啃动的希衡的人道金光,当然是王枫的生命力和乌月的血脉最为贴合。 于是,阵法开始排斥希衡。 充斥在希衡周围的风消失了,她本该慢慢坠落,却仍然稳稳飘荡在空中。 希衡锐利如剑的目光直射王枫,忽然抬起手,雪袖中长风飘荡,一道剑意忽然出现在她手中。 她足尖一点,如白虹贯日,就要飞往王枫的方向。 玉昭霁的目光一直没移开希衡过,见希衡此时用出剑意,脸色一变,猜到希衡恐怕是要直接用剑意劈开空间,把王枫传回十万大山去。 她……居然要冒这个险?剑意劈开空间时,稍有不慎,就会让法天象地大阵崩坏、然后无差别吸收阵中所有人的生命力。 玉昭霁心随念动,转瞬之间出现在希衡面前,焚寂魔刀一格,挡住希衡的剑意。 与此同时,空中也有天道清威! 天道的威力遍布昆仑山,天道……在过往一直操纵着巫妖和乌月,利用它们来毁坏修真界的灵脉,它好似是十足冷酷的机械、话本子里做尽恶事的魔头。 可是,现在天道的阴谋已经被彻底摧毁了,它不能答应乌月的交易要求,也就没了一个勉强能和希衡、玉昭霁匹敌的对手。 既然阴谋被摧毁,现在,天道就只需要这次大劫彻底过去。 毕竟,它的目的从来不是想看见世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所以,此时的天道担心希衡被师徒之情影响,破坏了献祭,它也担心凭借玉昭霁一个魔,不能完全阻止她,便想冒着风险自己加上玉昭霁一起出手。 焚寂魔刀和希衡的剑影狠狠撞在一起。 希衡:“让开。” 玉昭霁神色不变:“不让,希衡,你着相了,你此时并不清醒。” 如果是清醒的希衡,会做出正确的抉择。 但是,天下万物都有弱点,此时的王枫就是希衡的弱点。 这,也是希衡成神的最后一个劫,情劫,师徒之情也是情劫的一种。 她是否能渡过此劫,就看她自己是否能收手了。 玉昭霁了解希衡,此时不断用希衡所在意的东西来唤回她的理智。 玉昭霁一手持刀,一手指着法天象地大阵:“希衡,你是布下此阵的阵主,你的一举一动都和阵法息息相关,你的命、王枫的命乃至乌月的命都只有一条,也就是说献祭的机会只有一次,你想现在救回王枫,那么,献祭被破坏,全天下都会绵延战火。” “你能看见天下如焦土,百姓如黔首吗?” 希衡不想,否则,她也不会牺牲自己的道了。 她的剑意光芒有一瞬减弱,但眉宇之间又如春山微蹙。 王枫…… 王枫…… 她身为师尊,为何不能自己替王枫挡下此劫,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王枫叫了她这么多年的师尊,她本应为她遮蔽风雨,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她自己布下的阵要了王枫的命? 希衡并没有收剑,但也并没有攻击。 玉昭霁和暗中窥伺的天道都长舒一口气,希衡果然是最适合成为神的修士,到了这种情劫的要紧关头,大多数渡劫修士早已疯魔,希衡能在转瞬之间活活压制自己的本能,已经实属不易。 可希衡还没有彻底放下剑意,她周身都汇聚着可怖的剑压。 而这么近的距离……哪怕是玉昭霁都没有把握能阻止希衡出剑。 她还差一丝最关键的东西,才能真正让她变得理智。 希衡一身雪衣已染上赤色鲜血,整个人如同血色修罗,偏偏她面庞如月,没有一丝杀意和疯意。 有时候,平静比疯狂更可怕。 玉昭霁已经做好哪怕再召出三尸,也要拦住希衡的准备。 就在这时,王枫的喊声传来:“师尊,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从小你就让我自己选择,你说让别人选择自己的人生,与傀儡无异,师尊现在也请尊重徒儿的选择。” 希衡冷声:“你会死。” 王枫道:“那如若是师尊,在死亡和苟活之间,难道会选苟活吗?我是师尊的弟子,我难道连这点风骨都没有?” 希衡仍然道:“我的弟子诛邪除恶,镇守平江堰多年,自然有风骨,但风骨不一定非要用死来证明,你年纪还太小了。” 王枫焦急:“师尊,我已经长大了,我在很多年前就长大了,师尊刚修炼就敢反抗希家,弃儒修剑,游历天下,我的年纪比师尊那时大多了,师尊……我的肩膀也已经宽阔起来,不能说遮风避雨,至少也能不惧雷霆。” 王枫目露祈求:“我不想,一辈子都是师尊庇护下的幼苗,我想成为和师尊并肩的树,哪怕是灵魂上的。” “师尊曾经不也是这么要求我的吗?” 希衡面露动摇,她的剑意越来越淡。 她看向半空中的王枫,王枫满身是血,却努力朝她绽开一个笑容。 希衡一愣,然后,收了剑意。 她的理智彻底回归,现在的王枫还能笑,可一旦她替她选择人生,王枫将不再有这样的笑容。 届时,她救下来的不过是一具躯体,而非魂灵。 希衡轻声:“枫儿早就是树。” 王枫大大地笑了,重重点头。 希衡走出法天象地大阵,不再影响整个阵法,一恢复理智之后,她就比任何人都要像神。 玉昭霁眸色深沉看着她,一眼不错。 希衡对玉昭霁也充满了愧疚,她在和他交错的瞬间说:“我从未想过真正和你动手,并且,我也从未有过一丝怨。” 希衡的剑意和玉昭霁的焚寂魔刀撞在一起时,她都没有想过真要动手,她是想,如果能够越过玉昭霁就好了。 她更是不会因为玉昭霁没有拦下王枫而生怨,她很能理解玉昭霁的立场,也能理解玉昭霁此时的理智。 在她渡情劫时,玉昭霁需要绝对理智。 在玉昭霁渡情劫时,希衡需要绝对理智。 他们是彼此的依靠,可以完全托付后背。 这种感情,和希衡、王枫之间的感情完全不一样,用树来比喻的话,希衡和玉昭霁就像是连树根都盘根错节长在了一起,密不可分。 玉昭霁可不想看见希衡眼里有任何愧疚,他想,他爱的是个人,也是个最完美的神。 但这个神心系天下,就注定她有人的七情六欲,既然如此,她有喜怒哀乐也很正常,像是玉昭霁,他暴躁起来不知比希衡狂到哪儿去了。 玉昭霁低声:“我可不要你朝我解释,我现在之所以这样看着你,只是因为我想看着你,等你心中的情绪泻成洪流时,给你一个肩膀。” 玉昭霁很清楚希衡现在心底有多痛苦。 她成全王枫,但她自己会痛苦。 玉昭霁觉得希衡就像是一柄剑,剑这样的兵器,百兵之君,锋锐无匹,但有一个最大的缺点,就是刚者易折,剑身会因为自己的力而碎掉。 而玉昭霁想要的就是:轻轻抚去这柄剑上所有的伤痕,用春光滋养她,用明月照耀她,小心翼翼,珍之重之。 让宝剑无尘。 希衡明了玉昭霁之意,她心中流淌过暖意,又被王枫之殇而厚重地压着。 幸好,她和玉昭霁,本就不在乎这一时、这一两句话。 王枫倒是笑得更开心了,若说她对这尘世还有一丝不舍,那就是……担心自己去后无人照料师尊。 虽说她的师尊从不需要别人的照料,但是,就如同希衡爱王枫,总觉得王枫还没长大一样,王枫也觉得她的师尊需要一个人知冷知热,陪她共逐大道。 魔也好。 世上没有比玉冥魔君更适合师尊的魔了。 王枫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彻底绽放,法天象地大阵就抽走了她最后一丝血脉。 她的身体震颤一瞬,如在风中破碎飘扬的银灯。 希衡刚回头,就看见连王枫唇角的那一丝殷红都被法天象地大阵抽走了。 她连刻出来的血都那么淡、那么浅、直至隐退于无。 希衡的本能是去救王枫,但她看着王枫连死前都竭力保持着嘴角的笑意,她的瞳孔已经涣散无神,但是,连眼尾都是笑着的。 希衡一眼不落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法天象地阵法并不满足于吸收了王枫的血,它还要王枫的肉,王枫就这样在希衡眼前慢慢干瘪,红颜化作白骨,再成为一堆风沙。 最后连风沙都没了。 玉昭霁不忍让希衡看见这一幕,他伸出手来,挡在希衡眼前。 希衡却轻轻拉下玉昭霁的手,她的目光悠远平静,其下翻滚着暴雨,尽数被希衡隐藏了。 希衡道:“她能受得了这样的痛苦,我就能看得。” “而且……我想看着,她是否还有回转之机。” 乌月有复活的机会,王枫呢? 王枫不是真正的巫妖,她的血肉都用去补全巫妖的血脉之后,巫妖的肉体又无法承载她的灵魂,她的灵魂会去哪里? 魂飞魄散,还是什么? 希衡不错过一点细节,她到了这个地步,都没有放弃王枫的一丝活路。 她甚至没有一丝眼泪,眼泪在生死面前没有任何作用。 她只是想,哪怕王枫只有灵魂在,她也想要试一试给她拼凑起来。 可是,法天象地阵法到了献祭的最紧要关头,阵法中出现无数巫妖的虚影,挡住了希衡的视线。 紧接着,随着那些巫妖虚影的出现,空气中出现一股庞大的怨恨气息。 这股怨恨气息渐渐凝结,最后显露出凝实的模样。 他们看模样很像是人族,但是从他们周身的气息来看,完全是希衡和玉昭霁之前见过的上古巫族。 这些上古巫族,正是当初被上古神明逼迫退尽巫族血脉、变为巫妖的那一群。 当然,他们早就死了,这里的只是他们的怨念而已。 他们可不想看着巫妖的血脉被补全,他们不需要巫妖学会爱,他们只需要巫妖是复仇的利器。 至于巫妖会不会快乐,巫妖是否残缺,他们根本不在意。 终究,巫族怎么可能看得上巫妖呢?哪怕巫妖是他们的后人,他们也看不上。 所以,这些怨念出现在此,就是为了破坏献祭大阵。 一名巫族残念怀揣着恨意,朝法天象地大阵扑去,他根本没把巫妖和灵巫当做正常后代,现在只想着,这些复仇的工具居然想要挣脱宿命。 他这样高贵的巫族怎么能忍? 然后,就在这个高贵的巫族残念要碰到法天象地大阵的一瞬间,他的灵体胸膛穿透一柄长剑。 希衡冷冷握着剑,剑尖旋转,这个巫族残念瞬间灰飞烟灭。 如果说希衡在处理巫妖的事情上,能清楚知道巫妖和人魔妖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不会真正赶尽杀绝的话,那么,当她遇上罪魁祸首之一的上古巫族。 她的选择就只有一个,杀。 第429章 诛邪护阵 那名上古巫族的怨念体被希衡一剑斩杀,连带着他的一切气息,都彻底消散在天地之间。 连一点游丝都没留下。 其余上古巫族的怨念被这变故所惊,齐刷刷看向希衡。 一名上古巫族的怨念体呢喃:“神力……毁灭?” 所有上古巫族的怨念体都在瞬间收了所有轻慢,眼眸里迸发出惊人的恨意。 神…… 恨…… 他们恨神明当初灭杀巫族,他们恨神明和天道逼迫自己自降血脉…… 如果说,这些上古巫族看见巫妖和人魔妖大战时,心中的快意中尚且有一丝不平的话,那么,这一丝不平就是恨神明全部覆灭,以致于今日的战火没有绵延到他们身上。 现在,这些上古巫族的怨念体认出希衡所用的神力,眼中的轻慢消失不见,他们带着恨意和周身的荆棘朝希衡出手…… 周遭阴风猎猎,恨意滔天,这世上恨比爱更弥久。 然而,希衡现在刚好因为王枫的牺牲,满腹的火气,她正需要一场战斗,更何况—— 她绝不会让任何人破坏王枫乌月用性命换来的和平。 天湛剑剑身如明月,出现在希衡手中,剑意散开之时,恍如霜雪,当这些霜雪落到上古巫族怨念体身上时,就从冷化作了刻骨的寒,好像一身的热血都被浇灭了。 身上带着霜雪印记的怨念体都死了。 剩下的看出了门道,他们曾经死于神明手中,其实对神力有本能惧怕。 他们联手合掌,共同朝前击出一掌,巫力汇聚在一起,想要阻挡希衡上前。 巫力屏障是蓝色的,希衡周身的衣服则是血色,她的剑意则爆发出清月一般的光芒。 几股力量对抗之间,银涛冲霄,这股骇人的力量碰撞当然惊动了其余地方的人魔妖。 如妖皇这样等级的修士能看出今夜的战斗,关乎着人魔妖、巫妖未来的走向,他们敛神屏息,静待发展。 而一些修为不是顶尖的人魔妖,以及一些普通百姓,则在连日以来的战乱中变得风声鹤唳。 他们祈祷着、期盼着这次的战斗赶紧过去,不要再殃及百姓了。 乱世人不如犬,他们的命就像是纸糊似的,已经再也经不起一丝风吹雨打。 希衡的杀道剑意混合着毁灭的神力,和巫力屏障想触碰时,慢慢解构了整个巫力屏障,离巫力屏障最近的上古巫族怨念体顿时四散。 还剩下一堆怨念体想要跑。 他们争先恐后朝后面挤去,恨不得将自己的同伴通通推给希衡。 玉昭霁唇角勾起一丝讥诮的弧度,上古巫族们一转头,就看见了他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出现在他们的退路处。 玉昭霁声如击玉,带着些懒洋洋的杀气:“上古巫族?看来你们这些怨念,在背后待的时间太久,以致于全然没了上古巫族的战意、不屈,有的,只不过是不知从哪里学来的阴沟老鼠般的习气。” 如果这些上古巫族的怨念体敢堂堂正正和希衡战一场,玉昭霁都不至于在杀他们之前还要讥笑他们一番。 但是,这些所谓的怨念体,所谓的抱着仇恨不放,原来不过是只敢让巫妖赴死,自己却格外珍惜自己这一身不人不鬼的怨念皮囊。 这多叫魔觉得好笑? 他们不是成功的阴谋家,也不是成功的战士,连一击得手的刺客都算不上是,只算得上是一群仗着血脉,却蠢得惊人的废物。 玉昭霁眸色寒凉,他的焚寂魔刀上注入神力。 这些上古巫族的怨念体被希衡的神力杀了许多之后,都知道能和她一起行动的玉昭霁恐怕也不是什么弱神。 他们疯狂想要逃窜,但是,玉昭霁的魔力死死封住了他们的所有去路。 上古巫族的怨念体没有办法,只能战,幸好,他们看见玉昭霁的神力似乎比希衡的毁灭神力温和许多。 于是,这些上古巫族的怨念体以为能够豁出命去拼一把,没想到,他们冲将过去的地方,本来富有生机、富有秩序。象征着构建秩序、重建规则的神力能下意识让人安心,可是,只有一瞬间的安心。 等他们真正一过去时,玉昭霁新建的秩序就化为必杀的刀影,要了他们的命。 这些上古巫族怨念体由此尽数死于希衡和玉昭霁手下。 他们没能阻止这次献祭,但是,危机还没有彻底解除。 这一次王枫和乌月的献祭,牵连的命数实在太广。 而且,只要成功,这次大战就能真真正正彻底消弭,这样的话,一些妖魔邪祟可就不干了。 妖魔邪祟更喜欢战争、喜欢鲜血,战乱年间,正不压邪,它们可以放心大胆地作乱。 哪怕真的惹出了大事,那些真正的大人物也抽不开手来处理他们。 所以,人魔妖的浩劫,是那些真正的邪祟的天堂。它们不舍得放弃天堂,想要延续荣光。 此刻,这些邪祟也顾不上希衡和玉昭霁这两尊煞神在这里,它们从地上、树根里、深深的泉水中冒出来,想要来吞噬整个法天象地阵法。 不只如此,邪祟的足迹遍布整个大地。 邪祟深知围魏救赵、围点打援的道理,它们清楚派出再多邪祟来阻止希衡和玉昭霁,都只是枉然、白白送命。 于是,更多的邪祟在世界各地作乱。 它们狂欢、杀人、吸血……想要做尽恶事,逼玉昭霁和希衡不得不离开昆仑山,去处理天下大乱。 希衡和玉昭霁一人执剑、一人执刀,如同玉面修罗并肩而立,他们都没有中邪祟的计,只是稳而快地诛杀着这些试图破坏献祭大阵的邪祟们。 昆仑山的法天象地阵法,有希衡和玉昭霁的守护,固若金汤。 至于遍布在其余地方、试图作乱的邪祟们,希衡和玉昭霁并不担心。 这天底下,并不只有他们有救世的心。 那些散落在各地的应劫修士,甚至是立场曾经和他们略有敌对的妖皇,都有同样的心。 他们夺机缘归夺机缘,但是,高阶修士通过这么多年的苦修,在大是大非上,都会肩负起大能之职责。 第430章 成功 妖皇固守着垚城。 他凌虚踩在垚城的半空之中,远眺远处的昆仑山方向。 希衡、玉昭霁、邪祟、献祭大阵…… 风雨既来,满城肆虐的风中都带着阴暗的邪祟气息。 妖将们站在城内,高高昂起头,等待妖皇的命令。 他们想去战斗,想去把这些肆虐的邪祟赶出去,用邪祟的鲜血把它们重新封印到阴暗的地底。 但是,他们都必须听从妖皇的命令。 妖皇,会在这个关头选择对人族魔族趁火打劫,还是站出来和他们同心共进退?毕竟,邪祟来临,但是妖族可以变回原型,那些邪祟更喜欢吃人族和魔族,妖族可以先退后一线。 妖皇的目沉威如龙潭,从昆仑山方向收回。 他眼中充斥着看对手的、不服输的眼神,妖皇冷声发号施令:“听吾号令,凡我妖族之将,凡我妖族之兵,尽数诛杀邪祟,凡有退者,斩!” “是!”呼声震天。 妖将们得此号令,往外去调遣妖兵。 妖皇也从半空中飞下,他的拳一下打在大地之上,顿时,大地震开裂缝,一些邪祟被这绵延数千里的裂缝吞没! 妖皇不只是妖皇,身为妖族之皇,弄权制衡是他的责任。 可在妖皇的身份外,他也是渡劫的修士之一,他,绝不会输给希衡和玉昭霁。 这苍茫天下,竞逐英雄,而唯有真正能够承担责任的,才是真正的英雄,除此之外,不过是些有修炼天赋的修士而已。 妖皇投身入诛杀邪祟的阵营。 贪刑魔君也率领着魔族诸魔,圣一宗主带着人族各修士,全力拼杀! 他们都不是邪祟的第一攻击人,这天下的邪祟,莫不欺软怕硬。 邪祟们会最先攻击普通人、或者修为低的修士,以此来大快朵颐。 但是无论是贪刑魔君还是圣一宗主,都不会因为邪祟的獠牙没有朝他们张开,就退居二线、坐以待毙。 往理性了说是唇亡齿寒。 往感性了说就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如今的人魔妖族,并不比当初住在东海之滨海底的海怪强,可为什么海怪因为凶神长明一怒,就彻底消失?而人魔妖族仍然繁衍至今? 就是因为灾难来临时,这三族中,固然有人在内斗、破坏规则、末日狂欢。 但是,也有人站出来,挽大厦于将倾之时。 和平的日子,人人都能清楚地计算利益得失,都能知道往自己的身上薅羊毛,组成盔甲。 可到真正的乱世,盔甲能够抵御一时的风雨,一地的风雨,然而,真正能抵御一族的风雨,让一整个族从穷途末路到繁荣昌盛的,唯有这些被人瞧不起的道义、责任。 空中的邪祟之气淡了。 血腥气变多了。 别说普通的修士身死,就连渡劫的修士,也有被邪祟围攻而陨落的。 空中的红雨再度绵绵落下,希衡和玉昭霁用刀剑的手甚至都有些疲,他们虽在昆仑山,但是刻意以神力吸引了许多邪祟前来。 想要减轻其余地的负担。 但代价是——他们一身都沾染了邪祟之气,以往希衡和玉昭霁战斗时,都不爱沾上其余人的血。 无论他们杀的人是多么的穷凶恶极,他们都会刻意避开这些鲜血。 玉昭霁觉得脏。 希衡觉得没必要。 杀的人太多,眼前的血色太多了,很容易使得判断出错,她想要自己永远保持清醒。 可现在因为邪祟太多,希衡和玉昭霁周身染血,并且,杀的邪祟太多后,导致希衡的杀道隐隐沸腾,希衡必须在诛杀邪祟的同时,还分心压制杀道,免得自己重复以前以杀证道的修士的下场——被杀道吞噬。 希衡的处境不好,玉昭霁的处境也一样艰难。 这些邪祟伤不了他们,但是,杀戮过重后,同样会影响玉昭霁的神力。 他的神力是创建规则和秩序,而不是杀戮和毁灭,现在,玉昭霁的神力也有隐隐污染的趋势。 就连一直在天空中窥伺、却无法插手的天道都看出了情况的凶险,希衡和玉昭霁的确诛杀了太多邪祟。 他们现在诛杀的邪祟数量,多于他们过往诛杀的所有人魔妖邪数量总和。 在短时间内屠杀这么多生灵,很有可能会出事…… 天道思索着如何解决此事,虽然天道不想要有神的存在,但现在,既然天道已经输了,神明的升起是注定之事。 那么,天道自然希望正道神明之首是希衡,魔道神明之首是玉昭霁。 这二位实力超强,还有足够强的大爱之心、责任心,自控力和智慧都超然卓绝。 只有这样的神,才能真正带领正道神明和魔道神明走向坦途,而不是像凶神长明那样,成为堕神。 可是,天道不能直接插手世间之事,它纵然着急,也没有丝毫办法。 其实天道希望希衡和玉昭霁现在稍微停手,休息一瞬,两位神明……比现在诛杀邪祟重要得多。 但无论是希衡还是玉昭霁,都没有停手休息。 他们身上的邪祟之气越来越浓,希衡的杀道深渊翻滚得越来越厉害,如有龙鸣之声,蠢蠢欲动的杀道深渊,想要吞噬历任以来最强的主人。 玉昭霁眼中的瞳孔完全是黑日的形状,他凭虚而立,就连手臂都由实变虚。 他快变成太阳烛照的真身了。 一旦玉昭霁控制不住变为太阳烛照,他真正升入天空中,却无法自控时,过于炙热的太阳确实会晒死世间所有邪祟。 但是,也会让天地干涸、万物枯死。 天道怅然。 它看着这两位未来的神明……不,他们已经是神明,并且做了神明才能做的事。 不只如此,天道还感受到了世界各地的、其余神明的气息。 这次诛杀邪祟、护佑法天象地大阵,彻底让那些渡劫修士们渡过考验,将要成神了。 天道思绪复杂,它防了神明数万年,担心过强的神明有朝一日会戕害世间其余种族,却没想到如今神明再度救世。 难道它以往的担心是错误的吗? 可是,谁能告诉它,如果再发生凶神长明那样的事情,世间万物该怎么办? 东海之滨被凶神灭族的海怪又该找谁诉说痛苦? 天道不解。 但是,纵然它是天道,它的不解也无法左右事物的发展。 邪祟渐消,同时,法天象地大阵里的力量已经转化完成,王枫作为世上唯一的灵巫,乌月作为最接近巫族的巫妖之王,灵巫是上古巫族的爱,巫妖是上古巫族的恨。 只有当爱和恨合二为一,才能补全巫妖们的血脉。 这股合二为一的力量,自动飘向天地之间的巫妖们。 巫妖们起初以为这是人魔妖拿来害他们的力量,他们奔跑、逃窜,然后被孜孜不倦的力量按在地上、灌入他们的脑海里。 他们头疼欲裂,哀嚎着在地上打滚。 然后,所有巫妖全都莫名流下泪来。 他们这些日子其实经历了许多情,比如战友之情、母子之情、爱情……他们以前感受不到的东西,现在全都喷薄而出。 “老三,你死得好惨!” “娘……娘……” 巫妖们为这些迟来的爱哭成一团,他们看着山河里的满目疮痍,看着自己手中能夺去人性命的武器,第一次产生了疲倦。 为什么要孜孜不倦地用战争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呢? 能不能有一个和平的解决办法,让他们有一块落脚之地,平静地生活? 这一刻,巫妖们体会了爱,才能真正地消弭掉战争。 希衡曾经布下的冰封之术也在慢慢消解。 第431章 神明之任 昆仑山附近的城镇中,冰雪消融,原本被冰雪覆盖的人魔妖以及巫妖都从冰封中醒来。 但是,他们的四肢还保持着被冰霜封印过后的迟缓,并不能马上燃起旧恨,立即朝对方动手。 从冰雪中醒来的巫妖们则痛苦地抱着头,感受着脑海中多了的情感…… 他们痛苦,迷惘,但心中也有新的嫩芽盛开…… 他们偶尔抬起头,环视周围的一切,看着以前关押着人魔妖、却让他们无比痛苦的地盘。 这时候,巫妖们才懂为什么当初的自己会这么仇恨自己的阶下囚。 因为他们在妒忌。 妒忌这些阶下囚有人可依、有爱可寻,这些人魔妖哪怕失去了所有,被巫妖掠夺了所有外在的东西,可他们也总有人爱着他们、牵挂着他们。 这样的爱,是巫妖夺不走、也没有的东西。 所以巫妖们的妒忌燃成火焰,烧灼了别人,也烧灭了自己。 巫妖们痛苦抱着头坐在地上,其余捡回一条命的人魔妖则对他们怒目而视。 这些人魔妖都受过巫妖的折磨,都有亲眷死于巫妖手中,所以,他们之间还是有怨,做不到前尘尽消。 另一边,花田之中。 巫妖十九身上的冰雪消除之后,原本被冰雪维持的寒刀收势不住,往温鸣的脖子处狠狠砍下。 不出意外,温鸣立刻就要人头分离。 可就在这一瞬间,巫妖十九却心中大恸,她脑海中刚领悟爱,其实尚且没来得及消化爱到底是什么。 但是,巫妖十九来不及整理纷乱繁杂的思绪,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温鸣不能死! 不能死! 巫妖十九活活收了寒刀落下之势,她的修为不是太高,做不到出刀收刀之间收放自如。 再加上巫妖十九现在的手臂还残留着被冰雪封印后的僵麻,她强行收力之间,巫力沸腾,反噬了她的心脉。 巫妖十九面色顿时一白,血雾从她喉管中喷洒出来。 她也再没有多余巫力来维持自己飞在半空之中,巫妖十九眼前一黑,往花田下方坠去。 她没有如想象中坠入满是鲜血、枯枝、腐叶的花田,而是落入一个虽不宽阔、却格外让人安心的怀抱。 温鸣抱住她,用掌抵在巫妖十九的心口处,为她输送灵力,医治巫妖十九的伤势。 温鸣也深受冰雪封印的影响,但他抵掌做来,完全没挂碍自己的安危,仿佛灵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般,一股脑往巫妖十九体内塞。 巫妖十九气若游丝,却道:“放、放手……你再这样下去,你自己也会伤重难愈。” 温鸣:“身上的伤,总比心里的伤好治一点。你为什么这么傻?刚才其实你应该一刀朝我砍来,我已经打定主意,你在杀我前一定能看清自己的心意,我已经偷偷捏好了一个医治的法诀,我可以救自己,你为什么要冒着反噬的风险收刀?” 巫妖十九听见温鸣的话,发现他从始至终都信任她,哪怕她以往没有爱,他也信任她。 巫妖十九缓缓牵出一个笑,这笑中也没有太多生命力,好像随时能被风吹散那样。 巫妖十九说:“我只是,好像终于感受到了一种……我以前从未感受过的力量,这种力量让我愿意伤害自己、也不愿意伤害你,就像你当初对我做的那样,我现在……只是走了你的老路。” 温鸣抱着巫妖十九,眼中也有泪。 但他咬紧牙关,不愿意落泪。 两个人中,有一个人落泪就够了,剩下的那个人得去承担风雨。 温鸣想要让自己的肩膀更结实些、更高大些,他从巫妖十九的诉说中,终于知道了巫妖十九前后变化的症结。 他也终于推理得出巫妖一族以前缺失了爱的能力,所以巫妖十九的前后反应才判若两人。 温鸣道:“我知道了,十九,我们现在一样了。” “一样?”巫妖十九眼中有疑惑,她是巫妖,怎么可能和人族一样? 温鸣一指昆仑山的方向:“你看,昆仑山山顶上有法光重重,一定是他们在处理人魔妖和巫妖之事,我也在刚才感应到天空中升起了许多比灵力更强的神光,神明诞生……说明这个劫渡过去了。” 温鸣忍不住心中的爱意,抱住巫妖十九:“而你还活着,还感受到了以前没感受过的力量,说明这一次的神明,不是以雷霆万钧之势杀灭巫妖,而是选择了化解恩怨的方法,十九,我们能在一起了。” 巫妖十九眼中的泪水没有断绝过,她的泪水落下,和温鸣的泪一同滴到花田之中。 温鸣一生都只想做一名逍遥的散修,不喜欢修真界的权力倾轧。 可这一刻,他遥望昆仑山的方向,却由衷地敬服这些修真界的高阶修士,如果不是他们撑起将倾大厦、力挽狂澜,那么,温鸣别说和巫妖十九寻一个安静地儿双宿双栖了,他们最终都会变成大劫中的一抹尘土。 巫妖十九却轻轻挣开温鸣的怀抱,她挣扎着起身,踩上花田。 温鸣担心她的伤势,伸手想要搀扶,巫妖十九则摇头。 她虔诚地望向昆仑山方向,而后,单手放在胸前,双膝跪地:“臣,恭送巫王。” 巫妖十九当然能够感应到这一切都和乌月有关。 她能感应到,原本可以与天同寿的巫王,在复活之后,将自己的命献祭出来,让整个巫妖一族得以完整。 在别的种族眼里,乌月是一个发起战争的恶棍,可是在巫妖的眼里,他是带他们出平江堰的王,让他们看见鲜花阳光的王,他带领着他们在世间寻找立锥之地,现在,更是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了他们。 乌月,是巫妖一族当之无愧的王。 巫妖十九朝昆仑山的方向拜了三拜,每一下,都重重磕在花田里。 她拜完乌月,又见昆仑山山顶上升出两道直冲霄汉的神光。 一道神光带着冷冽肃杀之气,却并没有伤害周围的一草一木,连逐光的飞蛾都能在这道神光中自由出入。 另一道神光则带着融融烈火之息,蕴含生机勃勃的火种,但是,这道神光周围却连一只飞蛾都没有。 万物有灵,蝼蛄飞蛾都能寻生。 它们判断出第二道神光虽象征着生机勃勃的火种,但是,那位神明本身却不好相与,而第一道神光虽然满是肃杀冷冽之意,但那位神明却并无一点杀意。 所以,它们都选择去追逐第一道神光。 显而易见,第一道神光属于希衡,正道神明之首,领悟、执掌的却是毁灭的神力。 第二道神光属于玉昭霁,魔道神明之首,他执掌的却是创建规则的神力。 一个毁灭,一个新生,既彼此相对又彼此相生。 希衡和玉昭霁体内的神骨都变得更加完整、坚硬,由神骨之中再产生神力,辐射开去,将他们体内的血液变为神血、经脉变为神脉。 真正成神之后,希衡和玉昭霁都感受到了翻天覆地的区别。 他们之前的修为已经够高,到了既能俯看寰宇之大,又能细观芥子微尘的地步,宇宙的花开花谢,在希衡和玉昭霁眼中一直无比清晰。 可现在,他们的感觉还要更进一步。 这时候,他们不只能观察寰宇之大、微尘渺小,好似也真正化为了宇宙心脏的一部分。 只要他们想,他们就能静静体会到每一朵花开、每一朵花谢,只要他们想,他们也能沉入这世间的每一丝灵力之中,和它们一起从来处来,再往去处去。 这才是真正的、神明的境界。 神明应劫之后,代表这些神明都能真正心系天下苍生,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真正体会到大千世界给神明的权限,也或者说叫做认同。 希衡和玉昭霁成为神明后的第一件事,是他们需要选择神格。 如同凶神长明和冰神银姬那样,神明都有职责,各司一方。 但是,无论是长明还是银姬,他们能坐稳正道神明之首和魔道神明之首的位置,说明他们的长处不只一个,他们能执掌的神格也不会只有一个。 只是相对来说,他们选择了凶神和冰神作为他们的主神格。 比如凶神长明,他使用的是鏖杀巨剑,还精练体魄,所以,凶神的主神格是执掌天下凶事,还有其余神格则和力剑有关。 到了希衡和玉昭霁这里,他们也得做出同样的选择。 皎洁星光之中,神格们飘浮在希衡和玉昭霁身侧。 玉昭霁身畔的神格中,有一团是烈焰形状,还有魔刀形状……甚至还在最外侧有一团神格上只有魔族的虚影,估计象征着魔族之神。 这团神格显然没有其余神格强,所以被排挤在外。 魔族之神,只代表了魔族,不像是烈焰和魔刀那样范围宽泛,所以在初始时神格不算强。 玉昭霁现在可以从这七八个神格之中挑选一个,作为自己的主神格。 他没有一丝犹豫,衣袖猎猎,魔族之神的神格受他召唤而来,没入他的眉心。 其余的神格,尤其是烈焰形状和魔刀形状的神格,更是不可置信。 它们的初始力量都比魔族之神的神格强大,为什么玉昭霁却选择这个最弱的神格? 他是魔道神明之首,是最强大的魔,魔,天生追逐力量,玉昭霁难道不应该在它们二者之间做出抉择吗?为什么反而选了一个最弱的神格。 希衡倒是很清楚,玉昭霁选择魔族之神作为他的主神格,正是为了变得更强。 玉昭霁之前被人皇伏羲弓所伤,而神明伏羲,就是人族之神。 照理,人族之神和魔族之神一样,都该是最弱的,可伏羲的神力却强大到哪怕只剩下一点残念,也能重伤玉昭霁。 人皇伏羲更是全方位强于凶神长明。 所以,玉昭霁要选魔族之神作为他的主神格,他如果选烈焰或者魔刀作为主神格,他会强大,可是,却只是按部就班的强大吗,而不能窥见力量更深层次的玄奥。 以玉昭霁的作风来说,他宁愿选择最难的,也不会选择简单的,来走一条一眼就望得到头的路。 玉昭霁收服完主神格,再将剩下的神格一并收入体内,作为副神格而存在。 那些神格也没有丝毫不顺从,反而生怕慢了一步。 玉昭霁确定好神格的主副之分,再闭上眼,明晰自己为神的责权之分。 他在闭眼前,牵挂着希衡,往希衡那边望了一眼,见到希衡在认真选择主副神格后,下意识微微弯唇,然后放心闭上眼睛。 希衡周身流绕着皎月清光、星火流萤,冷剑、奇阵、水滴……以及书、杀模样的神格,前后加起来共有八九种。 她得从中挑选一样作为自己的主神格。 希衡主要在冷剑和杀神神格中做选择,她当然更喜欢剑,但是杀神神格过于危险,如果落在了别人的手中…… 希衡想了想,仍然选了剑神神格,将其余神格收为副神格。 这样的话,杀神神格仍然在希衡的控制范围内,就不会再出事。 杀神神格周身缠绕着赤色血丝,如同一个红彤彤的眼睛,身为杀神神格,它同样很容易噬主,吞噬主人,这样危险的神格,希衡当然会控制它。 希衡也闭上眼,开始明晰自己的责权。 除开身为正道神明之首的职权之外,剑神神格主要负责人间传剑之事,以及作为擅战神明之一,在有需要的时候去帮扶人世间伐无道、改朝换代,杀神神格则司掌杀戮…… 至于其余神格,也各有各的职责和权柄。 希衡明晰好权责之后,睁开眼,第一眼就看见玉昭霁浩瀚如星夜、专注如金石的目光。 两人的目光触在一起,玉昭霁眼中星河漾开。 比起成神,更令玉昭霁高兴的是他和希衡一起成神。 他们渡过了千难万险,希衡险些被杀道吞噬、他的神力险些和创建规则背道而驰……这各种艰险,难以用三言两语描绘。 可现在,夜色正好,风雪尽消。 玉昭霁朝希衡伸出手:“我们来行使第一次神明之职?” 现在除了希衡和玉昭霁,其余神明虽然已有神光产生,但还没彻底成神,就是因为世间清浊二气一直没能平衡。 而平衡世间清浊之气,是只有正道神明之首和魔道神明之首才能做的事。 希衡答应。 她和玉昭霁分别化为日月,飞上天空。 这一次,除开平衡清浊二气之外,希衡还将趁此机会,看遍天下,看是否能找到王枫的残魂。 乌月身为巫妖,他的一切力量都被法天象地阵法转化来,投入巫妖体内。 而王枫是灵巫,她对巫妖的认同感低,巫妖对她的认同感也低,而且王枫献祭时没有修为,她的魂体对法天象地阵法来说也就没有丝毫作用。 所以,她也许还有残魂尚存。 第432章 兑现诺言 世间清浊二气不平衡,导致的后果就是孤阳难生阴、孤阴难生阳。 阴阳不平,也就导致神明们成神时总是差了一口气。 现在,希衡和玉昭霁要做的就是平衡世间清浊二气。 玉昭霁化为太阳烛照,希衡化为太阴幽荧,外显为日月的形状,高悬于天空。 日与月,照亮整片夜空,旋即,自十万大山的山顶开始,夜云波涛翻滚,山壁之中不断透出清气,清气浮升于空。 而魔界的方向处,不断连绵而来厚重的浊气,清浊二气在十万大山山顶上空交汇,碰撞旋转,粒子飞溅,清浊二气相互吸引又相互排斥着旋转成太极鱼的形状。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而八卦……生万物。 无数灵力神力从“太极鱼”中飞出,遍洒人魔妖界。 原本正在突破成神、却始终觉得卡着一口气的渡劫修士纷纷一凛,知晓机不可失,当即就这这些飞出的神力突破成神的最后一关。 万里神光破开云霄,夜空续如白昼。 天地间的修士、山野精怪、妖族魔族都趁着此时神力灵力迸发,赶紧趁机修炼,想要得一份缘。 温鸣也喜出望外,以手掬一捧灵力,灵力过于多,盛在手中满盈似清液。 他走到跪着的巫妖十九面前:“你的伤有救了。” 巫妖十九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你放在那儿,我还有事要做。” 温鸣露出不解之色,十九刚才已经拜了巫妖之王,她现在还要拜谁? 巫妖十九再度深深拜下,额头紧紧贴在花田地面。 她满鼻尖萦绕着泥土的土腥味,虔诚闭上眼:“一拜剑君,二拜殿下……多谢二位高抬贵手,饶巫妖阖族一命。” 当懂了爱之后,巫妖十九才明白,为什么希衡和玉昭霁破了紫金城之后,没有将所有的巫妖赶尽杀绝。 恐怕,不只是因为“人族不灭,巫妖永存”的咒言,更多的原因是这两位神明并不想再延续这场上万年的仇恨。 巫妖十九深深拜下,额上沾满花泥。 她又从空中的气味中,分辨出另一个不算熟悉、却也不算陌生的气味。 这气味属于那个人,王枫。 王枫身为灵巫,以前被巫妖们羁押时,巫妖十九偷偷瞧过她。 因为灵巫的血脉和巫妖同出一源,巫妖十九有时看见王枫,会觉得很熟悉,但有时,又觉得恨她恨得牙痒痒。 她那时不懂,她恨的是王枫哪怕身陷囹圄,哪怕有敌族血脉,也仍然有人愿意不顾一切搭救她、抛开一切信任她。 从所处的环境看,王枫确确实实被他们囚禁了,好似人人可欺。 可是,从心灵的角度来看,王枫可以俯视所有巫妖。 巫妖十九分辨出,王枫也牺牲了自己,所以巫妖一族才能够真正获得完整,补全灵魂上的缺憾。 巫妖十九对着远方,连拜三下。 “拜华湛剑君之徒王枫,不计前嫌,宽仁体谅,以身回转巫妖死局。” 巫妖十九直直望着远方,她觉得三拜太轻,无法报答王枫的恩情。 可是,天地苍茫,烟波浩渺,王枫身献法天象地大阵,她的灵魂不知飘去了何方?或者说,其实连灵魂也被阵法吞噬了? 巫妖十九不清楚。 她只觉得后悔,巫王以身献祭,魂体尚且沉睡在巫妖一族的气运之中,可王枫呢? 她被巫妖伤害,却对巫妖有这样的大恩,巫妖十九实在是难以安心。 此时,九天之上。 希衡化为月,停驻在夜空之中。那轮黑日比月弦更宽阔一些,守候在月弦旁边。 她哪怕是成神之时,都一直在关注法天象地大阵,所以希衡能够确定,王枫的灵魂没有被法天象地吞噬。 王枫当时灵力全失,所以她的灵魂中没有力量,反而躲过了法天象地阵法挑选献祭物。 希衡注视着夜空之下: 此时妖族拜月,人魔同修,自从上古神明陨落后,还是头一次出现这么盛大的同修之事。 一些山川草木中,也有精灵受到灵力的感召,孕育而出,化为各色各态的精灵,在花瓣上、露珠上翩翩起舞。 一些本无修炼天赋的人族武者也取了自己的刀剑,在月色下舞练刀剑。 希衡的目光从他们身上逡巡而去,忽然,希衡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王枫。 确切地说,应该是王枫的残魂。 王枫的残魂穿梭在武者们舞剑的从中,这些凡人的剑伤不了魂体,王枫呆呆地学着他们练剑的动作,她手中没有剑,却手掌虚握,好似手中有一柄看不见的剑。 刺、劈、撩、挂、点、抹、托。 王枫的残魂慢慢习练着剑招,而后,越来越淡。 她的灵魂被法天象地阵法给撕碎、打散了,所以现在这里的只是一抹残魂,她甚至没有独立的意识,只能呆呆地重复着生前感兴趣的东西。 希衡见此情况,却格外庆幸。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王枫终究有一线生机。 希衡控制着月华,纯白的月华倾洒而下,温柔穿过层叠的云层,从树叶缝隙间漏下,落到王枫的残魂旁边。 残魂很笨,感应不到花开花落,更何况是一缕月光的照耀。 可是,王枫的残魂却顿了顿,她像是察觉到了熟悉的、以往自己珍之爱之的东西,朝前方茫然望去。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她的本能让她在意。 希衡控制着自己的神力,不让神力伤害王枫的残魂分毫。 紧接着,月华如纱,从天空垂下,在王枫的残魂身上扫过时,变作是雪色的鲛绡,轻轻卷住王枫残魂的腰,将她带往天空。 这一切都发生在那些凡人武者眼前,但他们眼前像是被白雾遮了眼,无法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唯有近距离接触神力,导致他们的体魄有所加强,甚至在冥冥之中开悟,变得有了修习的资格。 希衡收到那缕王枫的残魂。 黑日慢慢移过来,在月弦身侧。 玉昭霁的身影出现在黑日之中,他飒沓流星般从黑日中走出,走到月弦之中,来到希衡身畔。 此时希衡在月弦之中,成神之后,她身上的血色尽数化为流光,不再血腥,唯有神明的不可亵渎。 她还是那个希衡,只是更加飘渺遥远。 玉昭霁的玄袍上有黑日纹路,此时他是神明状态,眼中的眼瞳都是黑日的模样,一眼就能看出是神,是一种不同于人族魔族的俊美。 玉昭霁随手幻化出一枝月桂,自己半倚在月桂枝上,说不出的写意风流。 他虽然成了神,但是无论是他在希衡面前,还是希衡在他面前,相处都和曾经一般,绝对放松。 玉昭霁看了眼王枫的残魂:“一缕残魂?” 希衡颔首:“她的灵魂并未被献祭。” 希衡站在月弦边缘,俯瞰天下河山:“从残魂的表现来看,枫儿的残魂也或多或少保留着生前的记忆,所以,我现在应该往枫儿留恋的地方去寻找。” 玉昭霁思索:“她最留恋者,莫过于你。” 希衡和玉昭霁同时出声:“凌剑峰。” 玉昭霁微微弯唇,他和希衡心有灵犀,会让他感到无比愉快。 玉昭霁起身,走到希衡面前。 他身量比希衡高,现在墨色发丝垂下,被月弦中的风吹往希衡的方向,那些发丝或多或少从希衡的下颌处拂过,更有几丝黏在她雪色的衣衫上。 玉昭霁对此完全没有一点收回自己头发的意思。 他甚至故意往风口处站了站,让自己的发丝被吹得更加猖獗,希衡将他的算盘看得一清二楚,但是也默认,并不戳穿。 玉昭霁看往下边的锦绣河山:“你在凌剑峰找,我在平江堰找。” 王枫曾经也在平江堰待过,在那里,她收过许多希衡的来信,也是在那里,她举剑自戕,被希衡的化身赶来所救。 所以,王枫也一定要残魂在那里。 希衡:“好。” 她立即要将注意力投注往凌剑峰之上,眼前却蓦然出现一片漆黑绣日纹的袖子。 玉昭霁将手放在希衡面前,目光深幽:“等找回她的残魂,希衡,我们是时候完婚了。”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乌月死,乌月活,献祭、神树、成神…… 一个事接一个事地打过来,好不容易成神之后,却又要收集王枫的魂魄。 要只是收集魂魄也就罢了,关键玉昭霁也清楚,收集完魂魄、神明全部渡劫成功之后,他和希衡又要处理之前天道和巫妖勾结之事。 要是再不说完婚,玉昭霁担心,恐怕还有得拖。 希衡听见“完婚”二字,倒确实有些惊讶。 她凝望玉昭霁完美无瑕的侧脸,很难想象这位太子殿下会有急切逼婚的时候,虽然不算逼婚,但是,从玉昭霁周身炎炎的烈焰气息来看,他只是将情绪按压得好,实际上,他胸膛处流转的是金色烈焰,完全不是面上的矜贵自持。 希衡疑惑:“何必如此着急?” 玉昭霁:“并不急,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也在一起很久了。” 他从少年时就遇见希衡,一直到青年,他认识她的时间久得哪怕闭上眼,都能描绘出希衡说什么话时是什么表情。 她性子沉静冷淡,但并不是只有一个表情,她的表情细腻生动,足够玉昭霁画一天一夜也画不完。 玉昭霁回答完后,暗暗猜测,希衡会露出一点笑意,她总是这样温和。 希衡的确一笑,好像玉昭霁无论做什么,她都会认同。 希衡:“既然如此,自如你意。” 玉昭霁却挑眉,几乎称得上得寸进尺:“只是如我意?” 希衡毫不避让玉昭霁的目光,若是玉昭霁的目光是烈焰缠绕的刀,希衡的目光就是雪亮直前的剑。 她道:“同样如我意。” 玉昭霁便毫不掩饰开怀,旋即笑起来,他张开双臂,神明的化身落入平江堰。 希衡也紧随玉昭霁之后,以化身落入凌剑峰。 玄清宗的凌剑峰和以往希衡在时,有很大的区别。 希衡自从去了天之极冰牢之后,就再也没闲暇回过凌剑峰。 她的弟子中也只剩下一个王枫,同样没回过凌剑峰。 所以,凌剑峰无人打理,杂草满地,就连杏林也长得老枝盘旋,缠绕在一起,很难进入其中赏花,老枝败叶相互交叠,以致于杏树无法采集到足够阳光。 希衡的化身走在杏林之畔,她看见,杏林旁有一个小小的残魂,正蹲在那里,用手一下一下去捧地上的泥土。 她想活活用手除开泥土,打理这个杏林,将杏林恢复到曾经的风光。 希衡走到她身后。 地上的姑娘,穿一身红衣,梳很漂亮的发髻,正是王枫小时候,希衡给她买的新衣,梳的发髻。 小姑娘喃喃着:“杏花,师尊,喜欢……” 希衡弯下腰,想要直接带走王枫的这缕残魂。 但是,王枫的残魂却咬着牙,抵抗着希衡的神力,希衡只要加一点点神力,就有可能伤到王枫。 她停下手来,眺望杏林,而后,因希衡一念,杏林中直接升起微风,微风旋转着如同舞蹈,将之前还盘根错节的杏树老枝全部分开。 杏林中的腐叶也全部消失,整个凌剑峰的杏林又恢复了当初希衡在的时候的模样。 王枫的残魂呆呆地凝望着眼前的一切—— 希衡在她耳边道:“等你之后转世重生,你有的是时间再来看这里的人风景,学你想学的剑术。” 王枫的残魂如有所觉,回头来,还是呆呆望着希衡。 她此时应该不认识希衡,但她就是望着希衡不眨眼,不动不说话。 希衡蹲下身,和她平视:“自然,也能再成为我的弟子。” 王枫的残魂木然点点头,这次,当希衡再收取她的残魂时,她没有反抗。 希衡就这样在凌剑峰上徘徊,总共收了王枫十三道残魂。 收集完之后,希衡再去另外的、王枫去过的地方收集到了五道残魂。 做完这一切,希衡才飞回天上月弦之中,玉昭霁早已在此等候她。 他半靠在月桂枝上,见希衡回来后,凌虚而立,站在希衡面前。 玉昭霁道:“收集完魂魄了?希衡,现在可否有时间兑现你之前的诺言。” 第433章 婚帖 玉昭霁说的承诺,当然是成婚一事。 他有心让希衡拨出更多的时间来思考成婚一事,便自然而然从希衡手中接过王枫的残魂。 这十多缕残魂现在如同丝线般交错缠在一起,交缠最紧密的地方颜色实得像一尾红鱼分叉的尾,越往下,颜色越淡得接近透明。 玉昭霁将自己收集到的和希衡收集到的残魂全部凝在一起。 这个过程当然不是轻飘飘、手一合就能做到的。 哪怕玉昭霁明晰生与死的规则,但是,他从一堆死气中梳理出残魂,和天地争命,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玉昭霁偏偏就做出了气定神闲的模样来,那些死气碰见他的手指就滋啦消散,滋啦滋啦的声音半点没影响玉昭霁的思绪。 他只专注在希衡身上。 玉昭霁:“你打算在哪里办婚典?神界一场,魔界一场,白水一场?还是觉得太麻烦了些,将各色该请的人都请到,合在一起办?” 希衡信任玉昭霁处理魂魄的方式:“合在一起,只是别出了乱子才好,对了,枫儿的魂魄现在应该无法承受修真界的灵气。” 连修真界的灵气都无法承受,更遑论神界的神力。 玉昭霁修补好魂魄,拼凑出了一个王枫的模样。 他长呼出一口气,向后一仰,以指轻点额头:“合在一起自然不会出乱子,别说魔界有专门负责婚典的魔官,白水希家也底蕴深长,哪怕抛开一切,也没有人神敢在你我的婚典上捣乱。” 玉昭霁现在的状态很放松,他觉得头上的玄冠都有些束缚了,取下来随意一扔。 玄冠咕噜噜,滚到希衡的脚下。 玉昭霁眼里盛开着桃花春风:“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他有时不得不整装见她时,就会想:他们彼此这样的亲密,早就心心相许,为何还要如此疏离? 当然,玉昭霁现在也不得不整装见希衡,但仅仅放松地扔掉一个玄冠,就让他眸光深幽,想到了之后和希衡彻底毫无障碍。 希衡捡起玄冠,倒也不言。 玉昭霁在大多数时候,都不像是一个放浪形骸的魔族,但这时的行为,倒是能窥见一二他为魔的真性。 玉昭霁笑意悠然,在希衡面前,他并不像是杀伐果断的太子殿下,更加温和如风。 玉昭霁说:“一个冠,扔了就扔了。我刚才确定了,王枫的魂魄的确不适合再在修真界,换言之,她需要去凡尘俗世去投胎。” 届时,王枫才能拥有一具肉身,也能够在凡尘俗世中用五谷杂粮让身体变得健壮。 等之后,希衡再去渡她走上修真一途。 希衡沉吟:“的确只有这个办法。” 希衡收好玄冠,玉昭霁见他戴了许多日的冠就这么隐没入希衡的袖内,喉结一滚,急忙别开眼,也不再说什么“一个冠,扔了就扔了”的话。 但他耳边烧开红玉似的绯霞,喉咙间若有热气。 玉昭霁:“这几日常有征战,我并未换冠,很脏,你就这么收起来?” 希衡瞥了袖内一眼,抬眸:“并不脏,我只是觉得这个冠很衬你,丢了难免可惜。” 衬他…… 玉昭霁眼中若有流霞,一句话堵到喉间不出来了。 他本想就此机会,将他和希衡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更加突破那一层桎梏,但是想也知道,他们现在没有正式完婚,对人族的希衡来说,他如果这样行事,就会显得孟浪。 届时,玉昭霁还是不得不忍。 在挑起兴致后不得不忍的痛苦,和现在的痛苦之间,玉昭霁果断选择现在痛苦。 他深深呼吸,走到月弦边缘,远眺鬼界的方向。 紧接着,玉昭霁抬起手,瞳中黑日旋转。 他要送王枫的魂魄去投胎。 希衡的神力是毁灭,以王枫现在魂魄的脆弱程度来看,如果希衡送她去投胎…… 那就真的是另一种形式的送她去投胎了。 由玉昭霁的神力护送着王枫飞入鬼界,王枫此生未做一件坏事,未行过一件亏心之举,也没有要杀人复仇的执念。 相反,她以身献祭,身具大功德,所以,王枫的魂魄都不用在鬼界逗留,可以直接投胎。 玉昭霁以神力催逼王枫的魂魄走上奈何桥。 这时,王枫的魂魄仍然没有记忆。 她的魂魄受了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滋养才能恢复记忆,但如果真的逗留这么久就为了恢复记忆,那便太亏了。 玉昭霁掌心神力源源不断,在送最后一下时,他问希衡:“你可要去看看她?如若她能在奈何桥上留下关于你的记忆,将来你们重逢就会方便许多。” 希衡凝视王枫的方向,王枫呆呆的,看起来像一根木头。 但是,希衡记得,王枫小时候也是这样。 希衡收回目光:“不用了,带着等待投胎,在新的生命里日复一日期盼一个人,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她不需要期盼我,她只需要每日都过新的生活即可。” 而希衡的到来,会是她另外的收获。 玉昭霁不置可否,他并不是很想和王枫共情。 玉昭霁将神力往前一送,王枫的残魂如同从背后被推了一把,几步踉跄着走上拥挤的奈何桥。 她魂魄受损,在诸多机灵的魂魄中,都是笨的那一款。 机灵的灵魂们相互推攘着,流水一样朝奈何桥那头涌去。 王枫呆呆地站在桥中央,不前进,也不后退。 她忽然抬起头,望向鬼界之上,天空双悬的日月。 那轮黑日当然是极风光的,可是,王枫眼里只有那一轮月亮。 她不知道,希衡在月弦之中,也在看着她。 她看着月亮的同时,月亮也在看着她。 王枫终于被一个机灵善良的鬼魂挤到奈何桥那端,这里的奈何桥没有一个孟婆灌下迷魂汤。 只是每一个魂灵投胎时,都要经过一个汤池,如果足够有毅力,就不会忘记前尘的一切。 哪怕暂时忘记,也会在特定时候想起来。 咕嘟一声,王枫的魂魄纵身跳入汤池。 池面泛起涟漪。 九天之上,希衡和玉昭霁不再关注王枫的发展。 因为各地成功渡劫的神明都在往此处赶来,这些神赶来是为了什么,玉昭霁和希衡大致猜得到。 但现在,玉昭霁好似半点不为那件事忧心。 他手中凝聚出一张红色的喜帖,手拿毛笔,认真写着婚帖。 希衡走过去:“需要我帮忙吗?” 第434章 新天规 诸神光辉越来越近,如若不是天上日月高悬,足够耀眼,这一刻,万丈河山中的所有人魔妖,都能亲眼瞧见神明光辉。 但诸神的光辉, 不能真正全部洒向大地。 神辉会灼伤人们的眼睛,也会烧灭他们前进的梦。 知晓了神明的存在,就会有人不思进取,他们想着春日的时候,自然会有阳光和风,让作物自然生长,他们就不会提前修好沟渠、做好农事、抵抗天灾。 可惜的是,神明的存在,从来不是为了让世间一直风调雨顺。 他们各有各的职责,有救赎,也有毁灭,司掌着生,也把握着死。 就比如玉昭霁和希衡就刚刚平衡了世间清浊二气,让神明诞生,这就是他们刚履行了他们的职责。 所以,当希衡望向星空中不断飞进的神明时,玉昭霁正写到“永结同心”的心字,他在心上重重写上一笔,那个字流光溢彩,铁画银钩一般力透纸背。 毛笔的墨洇湿在玉昭霁手上,他丝毫没管,反而对希衡道:“我想亲手写一些婚帖,墨脏,你不用帮忙,那些神明想来就来,你我的职责已经完成了,现在是个人时间。” 玉昭霁经常忙得脚不沾地,一直没时间休息,现在好不容易趁着日月同悬的时间休息,神明们却又来了。 难道要他和希衡呕心沥血累死在神明之位上? 希衡收回目光:“恐怕他们不这么觉得,现在,他们还惦念着天道。” 天道想要诛神,已经是神明间共同的秘密。 这些成功渡劫的神明,纵然都有世间大义,但是,哪个神明能接受有一个这么古老的存在在背后虎视眈眈,想要自己的命? 他们当然想趁着这次天道犯错,来打压天道。 之所以说是打压,而不是处理,是因为谁也不知道天道这样古老的存在、奥秘的法则,能怎样被处理。 所以,众神齐聚,来找希衡和玉昭霁。 惨就惨在,他们无法突破日月光辉,进入月弦之中,只能在外徘徊。 一名神明道:“谁去敲门?” 他盯着那轮皎洁的月,死活也没有找到门,而且里边传来的神力浩瀚,显然,隔壁黑日中本该居住的神明已经挪去了这里。 神明们都不是很好意思去敲门,能混到这个程度的,谁不是心智、天赋、手腕都过人? 他们都知道,希衡和玉昭霁一定能看透他们的意思,知道他们是想要让他们去当出头鸟,便谁也不敢先上前去发第一声。 一名神明悄悄捅了捅人群中的玄叶真君。 玄叶真君此时已是木神,司掌天下木叶,她眼旁也随之出现几枚青绿色的神纹。 玄叶真君微微蹙眉,那位神明道:“木神,您和那位神明曾经同属玄清宗,交情深厚,要不您先去探探口风?” 玄叶真君神色不变,眼角眉梢流露出些微厌恶。 她抬手将那位神明的手拂开:“不必了,我之所以和你们一起来找希衡,是因为看不惯天道的所为,但是,我也知道哪怕是神明也难以比肩天道,所以,我不会用交情去迫使别人遂我们的心意。” 不只这位神明动了歪心思,也有人戳了戳如今的毒神扁无真君。 扁无真君趁着玄叶真君说话的档口,赶忙接上:“我也不愿意做这样的事。” 如今的医神惊春魔君也呵呵一笑,惊春魔君本来是魔,而魔道神明中大部分都是原本的魔族,他们当然不敢扒拉惊春魔君,至于其他神明倒是跃跃欲试。 惊春魔君干脆开口绝了他们的想法。 惊春魔君环视诸神:“本神倒是很乐意替诸位转达这些消息。” 一些脑子不是特别灵光的神明眼一亮,就听惊春魔君道:“想来,太子殿下也很乐意帮大家的忙。” 他的话刚一出口,那些神明也反应过来,能飞升的神明都和玉昭霁打过或多或少的交道,对这位太子殿下的凶名素有耳闻,惊春魔君去给他传递消息,在诸神看来,这不是帮他们,而是害他们。 顿时,神明们尴尬地摆摆手:“哈哈,倒也不必劳烦太子殿下。” 惊春魔君微微一笑,权作没看到神明们的态度变化。 外间天幕中发生的种种事情,自然透过月露清辉,传到了希衡眼里。 希衡并没有不见他们的意思,天道之事,本就应该就此解决,若悬而未决,反而会导致更多灾殃。 希衡收起月光,请诸神进来。 诸神纷纷收起脸上的各色打量算计,恭敬行礼: “多谢两位神君以日月之力、平衡世间清浊二气,让我等成功成神。” 玉昭霁在专心写婚帖,并未出声,希衡便道:“这是我们的职责,不必多礼。” 她明知故问:“不知诸位来此,有何贵干?” 大多数神明都面色犹豫,不是很好意思直言自己是来借刀杀人,鼓捣着希衡和玉昭霁去对付天道。 但是,他们来都来了,总也不可能就这么空手而归,总要有人做这个出头鸟,神明中也不是真没有担得起责任的。 当即,一位额上有绚烂花纹的神明便道:“神君无极,我等来此是为了天道一事,许多事虽说我等并未像两位神君那样直面天道的阴谋,但我们亦有眼睛,会看,我们亦有耳朵,会听,从种种蛛丝马迹之中,我们知道天道和巫妖勾结,妄图断绝世间灵力道统。” 这位神明气宇轩昂,正气凛然,额上有绚烂花纹,头上有鼎盛花冠,一见就知是正道神明。 他不只看着身为正道神明之首的希衡,也毫无私心地看着玉昭霁,玉昭霁本写婚帖的手也随之一顿。 玉昭霁身为在权势中浸淫的魔,如今的魔道神明之首,他纵横权势,却也厌恶权势,如若今日这些来此的神明们只会带着鬼蜮伎俩来,想要谋求什么,只会得到玉昭霁的无视,而如若对方真正展现出为神的责任心,玉昭霁则会稍微放宽一些限制。 玉昭霁抬眸:“你想如何?” 那位神明掷地有声:“人犯了错,要受罚,神犯了错,也要受罚,此为天理,天道犯下如此大错,因己之私,使得世间多死了无数人,天道自该受罚,只是人无罚天道之力,这样的事,自是该神明代劳。” 玉昭霁笑了一声,算是认可这位神明的勇气。 旋即,玉昭霁再度拿起手中之笔,慢慢写婚帖,同时看向希衡。 其实如果这些神明有胆量,敢仔细看玉昭霁的瞳孔,就能发现里边没有一丝对天道的畏惧。 玉昭霁道:“希衡,你同天道打交道的次数多,此事,想必你已有决断。” 玉昭霁了解希衡,如若说玉昭霁因为长年累月堆积了处理不完的公务,以致于,他做事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只要他认为此事应该先搁置下来,为他自己的事让路,那无论此事多大,都不会让玉昭霁着急。 希衡则不同。 希衡习惯先将一个个大事都处理完毕,再去处理另外一些小事。 现在希衡都有闲情逸致和玉昭霁一起商讨婚帖的花色、字样,显然,对于如何处理天道之事,她心中已有决断了。 希衡颔首:“的确。” 听见希衡和玉昭霁一问一答,其余神明们全都心绪开怀,如同拨云见日那般,觉得制约他们的最可怕的存在,天道,将要被尽数消灭。 可惜,希衡下一句话便是:“但是,让天道伏首并非小事,神明也需要付出一些东西。” 一位神明道:“是要和天道交手吗?” 聚诸神之力,来压制天道?消灭天道?或者是封印它? 希衡摇头:“不需要再有任何流血和牺牲,我们需要付出的,是一些自由。” 自由? 诸位神明面面相觑。 希衡走到月弦边缘,随着她脚步挪动,月露清辉渐渐散开,如同薄雾消散,空中的夜色更加清晰。 从高悬的日月往下望去,能看见山川河流,山川之最,以十万大山为首,河流之极,又以长河为顶峰。 希衡道:“神明享有无限的自由,天道畏惧的便是这一份自由。” 那名头戴花冠的神明皱眉:“天道畏惧我们的自由,可我们的自由是靠我们九死一生修炼得来,难道因为它畏惧我们的自由,我们便要自毁城墙?” 希衡摇头:“自然不是,天道付出的,只会比我们更多。” 因为神明是胜者,天道是输家。 但是在输赢之外,还有另外的天理循环往复,让神明不得不付出一些小小的自由。 头戴花冠的神明疑惑,他险些要以为希衡也是那等向强权卑躬屈膝的神了,可是他也知华湛剑君之名,知晓一个软骨头的小人,不可能能证得正道神明之首的位置,更不可能让天道一败涂地。 观人,观神,切忌的就是因为一两句话便有所误会。 所以,他问出口:“谁让我们付出?谁有这个资格?我们又因何要听他的话?” 希衡:“道。” 道,连每位神明都在追逐道。 可是道是什么,没人说得清,道可以是一场春雨,也可以是一场烈火,千变万化,乃众生之基,天道也不过是道的一种。 神明不解,道怎么会插手这些事呢? 希衡解释:“初代的神明至强至尊,却因为过于强大,世间之力无法供养初代神明,于是初代神明选择坐化,以神力反哺世间。由此可知,这世间纵然再无什么存在可以制约神明,但若是神明的存在使得天下的道失衡,那么,留给神明选择的就只有两条路,要么主动坐化,要么和这世间一起消亡。” 飞升而来的神明们都有悟性、有慧根,也都听懂了希衡所言。 现在,全天下最强的的确是神明,可如若因为神明的强大,导致这世间出了事,那神明也无立锥之地。 头戴花冠的神明问:“初代神明献祭的是自己,第二代神明呢?” 第二代神明,也就是凶神长明和冰神银姬那一代。 希衡道:“第二代神明诞生时,天下有巫族,有天道,有神明,正是三足鼎立、相互制约的时代,他们相互制衡,哪怕没有明文条约规定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他们也不敢太过放肆,原本,巫族、天道、神明应该在长久的战争过程中,渐渐明晰规定,彼此制约,但它们走错了路。 先是巫族灭亡,遗留下来巫妖之祸,再是神明灭族,使得上古八神遗毒作祟,就连看似全身而退的天道,心中也被种下执念,导致了今日之祸。 所以,我和玉昭霁都认为,凶神长明冰神银姬他们,是没有正确看清神明之劫,渡劫失败,这才灭亡。” 人有人的劫,神也有神的劫…… 看似是渡不完的劫,可实际,道无穷无尽,神明也需要在无尽的追逐中永葆本心。 神明们有的沉思,有的点头。 那名头戴花冠的神明再问:“那么,神君所说的我们需要付出一些自由,也是应劫?谁是推动劫难的人?” 劫难,总要有一个具象化吧。 这次成神大劫的推动者是巫妖,可现在天下,谁有资格来推动神明的劫难? 希衡看向十万大山的方向:“过往神明的骸骨、死在这次成神大劫中的人、魔、妖,都将成为推动此劫的力量。” 希衡收起笼罩在十万大山上的神力,这些神明们也终于看到,十万大山之中蕴含着一股可怕的力量。 这股力量呈现五彩之色,潜藏在山体之中,将整个十万大山都笼罩在其中。 而且,这股力量并非只对准神明,也对准天道,浩浩荡荡,无可匹敌。 那名花冠神明疑惑:“这是什么力量?” 希衡回答:“规则之力,你可以理解为天规。” 花冠神明皱眉:“天规?” 希衡掌握的是毁灭的力量,所以,对于规则之力,其实还是玉昭霁了解更多。 她示意玉昭霁来解释,玉昭霁也只能暂时搁下笔,为诸位神明讲解新的天规。 玉昭霁眼中的黑日大放光泽,看向十万大山的方向:“天规,顾名思义,就是约束神、仙、天道的规则,我们需要付出的部分自由,就是天规所不能允许的部分,比如胡乱杀人,比如因情废公,比如怠惰职守,也比如天道所犯的一意孤行。而天规的产生,从刚才而始,不可避免。” 第435章 魔皇 神明们更加不解其意。 但凡这世间神伟之力的诞生,一定都有异象伴随,诸如山崩地裂、海水倒流。 可是,新天规的诞生,为什么没有异象诞生。 神明之中,医神惊春魔君、木神玄叶真君的表情率先发生变化。 玄叶真君道:“难道诞生新天规的异象和神明历劫成功时的异象重合了,所以我们才没发现?” 玄叶真君仓惶的目光看向希衡,任谁忽然知道有一道新的天规管束自己,都不会完全淡然。 希衡朝玄叶真君安抚一笑:“是,世间清浊二气不平衡,所以神明无法全部诞生,这时候我和玉昭霁以神力促进世间清浊二气平衡,但是,我们释放神力时,不只天地万物、将诞生的神明能吸收这股力量,还有新天规也乘着此次东风,一举诞生。” 希衡掌握的是毁灭的力量,所以新天规刚一诞生,希衡就察觉到了。 但她并不能阻止新天规的诞生,除非,她和玉昭霁立即停止释放神力、调节世间清浊二气,但那样的话,其余本能历劫成功的神明也会纷纷陨落。 玄叶真君等神明听完希衡的解释,也懂了为何无法阻止此次新天规的诞生。 神明们或垂头丧气,或目带忧郁,不想被新天规管束。 希衡道:“何必如此沮丧?新天规约束的不过是滥杀无辜、亵渎职守、因私废公,这些条例我们本就不会犯,既然如此,有和没有也并无太大区别。” 那名花冠神明嘟囔着:“话虽如此……可新天规将我们神明如同防贼一样,总是不爽。” 玉昭霁道:“人不遭妒是庸才,这世上,只有没有价值的存在,才不会被提防。” 神明们掌握了过高的力量,连天道都败在神明手下,如果这时候,神明中再出现一个为爱灭世的凶神长明,又该怎么办? 所以,新天规的诞生,是顺应时势。 那花冠神明一脸纠结,仿佛在试图说服自己:“话虽如此,可是……刚才二位神君说,可以选择应劫,也就是说,还可以选择不应劫,不受天规的管束了?” 希衡神情不变:“可以选择不应劫,但是,第二代神明应劫出错,所以神明覆灭,到了现在,我们的限制更小一些。” 希衡望向在场所有神明:“不愿接受新天规管束的神明,只要自降为仙,就可以躲过新天规的管束。” 由神降为仙…… 在场恐怕没有神明愿意,因为仙虽然不受新天规管束,但是仙要受天道辖制。 花冠神明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出一条两全之法,也来了气:“怎么总要受制于人?二位神君,敢问新天规的诞生是源于二位神君的力量,那么,二位神君可要受新天规的辖制?” 玉昭霁原本还对这名花冠神明颇有欣赏之意,现在那股欣赏之意也全然淡去。 他讨厌愚蠢的、看不清形势的人神。 希衡则解释:“新天规的诞生固然有我和玉昭霁的力量,但也不全然是我们的力量,其中,也有过往神明骸骨的力量,还有死在此成神大劫中的芸芸众生的力量,这些力量都组成了新天规,所以,我和玉昭霁也会受到一部分制约,并且,因为新天规融合了我们的力量,必要时刻,我和他是执刑人。” 花冠神明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碎,叹了口气。 希衡已经仁至义尽,将新天规的诞生原因、初代二代神明覆灭的原因全部告知了诸位神明,此时,他们如若再不能接受,希衡也无能为力。 此时,十万大山上方,新天规那五彩斑斓的力量从山壁中渗出,聚集在十万大山的高空处。 高空处忽然出现一道身影,玄衣墨发,清逸流仙。 一名神明猛地讶然:“殿下……” 没有神会计较这名神此时的失礼,因为大家目之所及之处,就见到十万大山上空出现的那道身影赫然和玉昭霁一模一样。 希衡和玉昭霁倒是神色如常,并没有被这名和玉昭霁容貌一样的人打乱思绪。 这时,惊春魔君也认出来了。 他道:“不是殿下,那是……天道。” 天道无形,但可以拟化世间万物,或许是因为之前它拟化过玉昭霁的形貌,现在也就同样化为了玉昭霁的模样。 天道出现在十万大山高空,面前就是五彩的新天规。新天规的力量强大,带动着风,吹动天道幻化出的头发。 天道神情无波,无喜。 新天规在见到天道的刹那,蓦然变幻形态,在空中幻化出一个巨大的龙头铡。 而后,从龙头铡中间,飘飞出无数灿金的小字,这些灿金的小字围绕着天道周身飞行,天道连瞳孔里都映照着这些金色的小字。 这些金色的小字似乎就是天道触犯的新天规。 天道袖手立在高空之中,对这些罪行无一点异议。 它道:“吾认罪。” 天道话音一落,这些灿金色的小字便绕成一圈,绑缚在天道的手上,脖子上,形成一道金色的绳索,天道自始至终没有丝毫异议和反抗。 天道睁着眼,缚着手,自己走到龙头铡边缘,将头放在龙头铡铡身上。 花冠神明:“看样子是要行刑了?可是,天道能被龙头铡铡死吗?” 所有神都不知道。 他们不知道天道是否能真的死亡,也不知道新天规到底有多强,所以敛神屏息看着眼前的一切。 天道毫无惧色,它既输了,既然新天规也已经诞生,那它认罪伏法,就是理所应当之事。 龙头铡猛然铡下,直直朝天道的脖子而去,就在龙头铡落在天道脖子的那一瞬间,天地间风云变色,万鬼哭嚎。 想来天道执掌世间万万年,它的功和过都过于沉厚,世间所有纸张都写不下天道的功绩,自然,像它这样层次的存在,一旦犯错,也必定导致千万人的死亡,罄竹难书。 龙头铡铡刀落下,天道的头和身子分离,从它幻化的躯体之中流出无数“鲜血” 这些鲜血流入十万大山之中,再流到外间,在短短时间内形成一条河流,而这条河流中流的当然不是真正的鲜血。 天道无形,怎么可能会有鲜血? 这些看似是鲜血的河流,都是天道的力量而已。 天道曾因一时执念,和巫妖合作,挑起战争,拉长了战线,使得天地间死了更多人,也曾因挑起凶神长明和冰神银姬的嫌隙,派出织仙,使得凶神长明成为堕神为祸世间。 天道犯了诸多的错,现在,龙头铡铡出它的部分力量,反哺给世间,弥补世间遭受的创伤,才是理所应当。 弦乐之上的神明们眼也不眨,看着天道被“斩首” 他们连眼睛都不敢眨,都想知道,强如天道,真的会被新天规诛杀吗? 显然,不能。 新天规虽强,但也不至于能杀死天道,而且,天道若是真正的消亡了,世间又哪里再来一个天道来清算因果呢? 眼见着,幻化成玉昭霁模样的天道人头落地,鲜血化为河流,人头化为一片果林,反哺世间之后,天道的脖子处再度长出一个新的头。 这颗新长出的头仍然是玉昭霁的外貌,天道似乎也感受不到疼,脸上没有一点痛苦之色。 那名花冠神明讶然:“这就结束了?” 这也太……轻微了吧。 虽说诸神都有心理准备,知晓按照天道多年的功劳,不可能真的就此将天道诛灭到魂飞魄散,但是,仅仅是这样的受罚程度,也不得不让神明们说一句轻微、太轻微了。 玉昭霁和希衡则静观其变,他们的力量组成了新天规,所以,他们知道,惩罚并未结束。 天道新长出了一颗头之后,也并未离开龙头铡的范围。 紧接着,那道已经落下一次的龙头铡再度落下,将天道新长出来的头给砍下,这颗头再度落到世间,又幻化成为一片果林。 神明们都没想到会这样,眼见着,短短时间之内,天道就已经被斩了几颗头,而且,这场刑罚好似并未停止,不知多久才能结束。 玉昭霁闭眼感受了一下新天规的规则之力,睁开眼睛:“十年。” 希衡问:“天道将在此受十年刑罚?” 玉昭霁颔首:“是。” 神明们面面相觑,这样的责罚程度不只一点儿也不轻,相对应的,已经十分重了。 且看哪怕强如天道,在这样循环往复的砍头过程中,也渐渐身体苍白。 但天道终究是天道,它犯了错,却也甘愿受罚,没有一点反抗之举,十分配合。 希衡不忍再看,玉昭霁也没兴趣再看天道受罚的过程——本质上,希衡、玉昭霁和天道没有根本上的矛盾,他们之间的分歧只是道不同而已。 现在新天规诞生,他们之间的分歧自然也就消失了。 玉昭霁不再看天道受罚还有一个原因——天道现在用的是他的形貌。 在玉昭霁看来,这副场景显然不怎么美妙。 希衡和玉昭霁心理素质极强,对道的理解也比其余神明深得多,他们能够如常看待眼前这一切,可是,神明中有几个相对来说道行低的神明,可就难以接受眼前这一切。 他们认为新天规实在太凶残了。 神明永生,可神明一旦犯错,就跟天道一样,要被押在这儿斩上十年百年的头? 这是什么疾苦? 他们绝不能承受,他们修习成神,是为了自由自在,而不是活活给自己身上戴上枷锁的! 当即,神明中有三位神明,分别是绫罗之神,寿元之神以及风神。 三位神明同时迸发出神力,如山海的绫罗,如刀刃的狂风以及蕴含着生命力的丝线同时朝月宫之外投掷而去,没入下界的山上,就此为连接。 三位神明靠着这三道连接,往月宫之外逃窜,想要逃下界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一些神明无法反应过来。 但是,希衡和玉昭霁不在反应慢的神明之列。 玉昭霁眉眼冷淡:“本君开恩,让你们得享神力,成功成神,已经是容了情,现在你们不打一声招呼便离开,真当本君会放过你们?” 风神和绫罗之神自知理亏,不出一言。 那位寿元之神则理直气壮得多,寿元之神一边飞出月宫,一边扭头大喊:“殿下,我成神的确承了你的情,可我成神不是为了受人管束!什么新天规,它定的规矩我同意了吗?既然上界不得自由,那我还不如回到下界,过我无拘无束的日子!” 眼见着玉昭霁要召出焚杀的混沌火焰,希衡出声:“不受约束自然可以,但是,就得将神位交出来。” 这些神在证得神位之时,的确不知道新天规的存在。 所以,只要他们交出神位,的确可以去下界过无拘无束、天下第一的日子。 可寿元之神也不愿意,他道:“我傻吗?好不容易成了神,谁会放弃?我也不会自降为仙,做天道的走狗!神,本就该无拘无束!” 寿元之神逃窜入下界,他如此冥顽不灵,希衡也不再出声,玉昭霁正要召唤出混沌火焰时,忽然,他收了手。 玉昭霁道:“既然新天规愿意代劳,我就不必出手了。” 几乎是玉昭霁话音刚落,十万大山处的新天规力量便如同流星烈焰,朝寿元之神、风神、绫罗之神的方向而去。 寿元之神首当其冲,被新天规的力量束缚着,强行剔了神骨,投入下界。 寿元之神不愿受新天规管辖,却又不愿放弃神位,属于既要又要,新天规自然不能容忍。 风神和绫罗之神见势不对,连忙投诚:“我等愿受新天规管辖。” 新天规是死物,比天道还没有灵智,不能说话,但风神和绫罗之神此话一出,希衡便利用自己对新天规的影响,让新天规退去。 风神和绫罗之神彻底安全。 绫罗之神心有余悸望向下界的方向:“寿元之神无法成神了吗?” 希衡道:“他只是错过了这一次成神的机会,但如若之后他潜心修习,一样能成神。” 绫罗之神送了口气,希衡看向诸位神明:“诸位成神时,的确不知有新天规的存在,所以,现在诸位可以考虑,是否还要成神?或是成仙,或是在下界做一方大能?” 新天规已经应运而生,已经不可能再消失。 新天规约束着神明不要为祸世间,也约束着天道,所以,在希衡和玉昭霁看来,新天规的出现是利而非弊。 诸位神明听完希衡的话,沉吟一番:“我等愿成神。” 其实仔细想来,新天规约束的不犯杀戒、尽忠职守……很容易做到,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本身也就是堕神,会被其余神明联手诛杀。 他们刚才不能接受新天规,是不想有个东西悬在头顶,随时能惩罚自己。 但刚才一看新天规,也不过是冰冷的规矩教条而已,只要他们不滥杀无辜,不亵渎职守,这天规对他们来说就相当于没用。 神明们接纳新天规之后,希衡和玉昭霁最后一桩要解决的事也已落地。 玉昭霁一挥袖,他刚才写好的婚帖便飘到各个神明们面前。 神明们下意识接过这婚帖,仔细看清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之后,除开一些真正和希衡、玉昭霁相熟的神明,其余神明脸上的表情都可谓精彩纷呈。 这些神明们成神前,都忙于巫妖战争,所以,散布在海角天涯。 他们都听过希衡和玉昭霁在一起的传闻,但是,这种不尽不实的传闻居然是真的,还走到了他们的面前,他们还是觉得格外不自在。 神明们倒也不好表现太多不自在,否则不就是当着玉昭霁的面,说他和希衡很不像爱侣吗? 神明们摸摸鼻子,思考着怎么组织措辞。 这些神明或聪慧有悟性,或有大机缘,都是修习的佼佼者,但是,在人情世故方面,神明们也各有各的短板。 就在大家思索着怎么回应这个婚帖时,惊春魔君给大家打了样。 惊春魔君一拱手:“二位神君才貌双全,宛如璧人。” 其余神明立刻打蛇随棍上,纷纷帮腔:“两位神君真是佳偶天成啊。” “当初我见二位神君第一眼,就知道二位神君是彼此的红鸾,今日一见,果然不虚呐。” 玉昭霁和希衡特意看了一眼说话的这位神明,因为打从希衡和玉昭霁认识起,就从没人说过他们是彼此的红鸾。 玉昭霁和希衡也想看看,是哪位神明这么慧眼独具? 他俩一看,发现这位神明十分陌生,而以希衡玉昭霁的记忆力和眼力,他们都觉得是陌生人,那就说明真是陌生人,他们之前从没见过这位神明。 所以,这句话是一句很不走心的客套话。 玉昭霁:…… 玉昭霁真是刻意想忽略这些神明觉得他和希衡不登对都忽略不了。 惊春魔君不愧在玉昭霁麾下做过这么多年事,见太子殿下心情不佳,连忙转移话题:“殿下,不知婚典在哪里可办?” 玉昭霁看向希衡:“魔界一场,白水希家一场?神界另算?” 希衡一合计,这就至少要三场婚典,可是,同样的事情为什么要换一个地点去做三次呢? 希衡道:“不必,直接在魔界办,云儿继任希家家主,恐怕近日希家会有风波,届时我请一些希家人来魔界出席也就够了。” 事情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诸神各司其职,同时闲暇时抽出时间,去魔界参加希衡和玉昭霁的婚典。 而这次婚典前,希衡和玉昭霁还要解决一个人才行。 这个人就是:魔皇,玉昭霁之父。 第436章 前尘 魔界。 魔族太子殿下和其余的许多魔君均已成神,按照新天规,除非特殊情况,神明并不能过多插手世间事务。 所以,玉昭霁需要一位合格的魔族代理人,替他打理魔界之事。 原本,这样的事从魔族皇族中选一个就好了,但问题的关键在于,玉昭霁当初彻底掌权的过程太惨烈,杀了差不多所有魔族皇族,唯有一二远支,得以保全性命。 但现在玉昭霁可没有再扶持这些远支的兴趣。 对于与天同寿的神明来说,血缘,是最无足轻重的东西。 比起血缘,玉昭霁更看重忠心耿耿的下属。 他颁下命令,要在一些未能飞升的魔君之中,选择魔界暂时的代理人。 玉昭霁一令既出,万魔服从,顿时,这些魔君都开始为之准备,没有魔不想做魔界的代理人,没有魔君不想力争上游。 中庸是人族才爱推崇的思想,对于魔,尤其是魔君来说,只有力争上游才是他们一生的选择。 玉昭霁要选取一位魔君来打理魔界的事不胫而走,就连关在魔宫第九层下九幽阴牢的魔皇都听说了这件事情。 魔皇修为绝俗,哪怕是坚如铜墙铁壁、隔绝水气尘息的九幽阴牢,都不能完全挡住魔皇。 所以,玉昭霁令整整七名魔君修为的魔,看守九幽阴牢,镇压魔皇。 玉昭霁也一点儿没和魔皇客气,九幽阴牢不只有幽泗弱水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魔皇的身体,九幽阴牢之下还有音阵,每日都发出音波来折磨魔皇的精神。 这一切折磨,在玉昭霁看来都理所当然。 因为魔皇当初本就想夺舍玉昭霁,他们本就是占据父子名头的敌人而已。 这一日,镇压九幽阴牢的七位魔君都接到了太子密令之中的消息。 赤霄魔君仔仔细细看完密令中的消息,眉眼难掩喜意:“太子殿下要在魔君中选取一位,暂时做魔界的代理人,那可真是一魔之下,万魔之上,和妖族的太傅权柄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蓝冥魔君一向醉心修习,加上职责是看守九幽阴牢,所以她很少关注外界之事。 现在,蓝冥魔君粗粗少了太子密令传来的消息,对自己喜形于色的兄长道:“兄长,太子下令虽说是所有魔君均有同等竞争的机会,但我等在九幽阴牢多年,太子殿下虽从不吝啬给我们天材地宝、精心供养,但是,我们在外间的人脉,可不如其余魔君,依我看,此事我等还是别掺和了。” 赤霄魔君不快:“六妹,你怎么这么没有上进心?” 碧云魔君摇摇头:“大哥,我倒是觉得六妹说得对,我们哪怕去竞争,胜算也小,说不定还会得罪未来的代理人。其实我们就看守九幽阴牢不也很好吗?无拘无束,无人管辖,比去外面好多了。” 不等赤霄魔君说话,黄石魔君便叱责道:“四妹,六妹,你们这就想错了!我等为魔,自当目光长远,怎可只争朝夕,只看重小小的一方九幽阴牢之地呢?” 眼见着七位魔君各有立场,各执一词,互相要争个分明时,九幽阴牢最里面,蓦地爆发一阵惊天动地的魔息。 魔息带动着锁链哗啦啦地响,音波之强,将整个大牢都震得天摇地动。 赤霄魔君皱眉:“该死,他怎么忽然在这时候犯病?” 魔皇自从在和玉昭霁的竞争中落败,就落下了头疼发狂的毛病,玉昭霁也是针对他这个特性,将他关在九幽阴牢,用幽泗弱水和音波攻击,加重他的病情,免得他逃遁。 然而,魔皇每次头疼发狂,都会魔息暴乱,要靠七位魔君联手才能压下去。 这些年,随着魔皇病情的加重,魔皇头疼发狂的时间越来越多,但是与之对应的,魔皇的实力也越来越弱。 可惜,哪怕是一个越来越弱的魔皇,对于魔君们来说,也需要他们七位联手,鼎立对抗,才能把魔皇的暴动魔息压下去。 赤霄魔君、碧云魔君等七位魔君联手,分别按照奇门遁甲的方位成阵,将魔皇暴动的魔息全部逼回去。 九幽阴牢充斥着一股魔力造就的飓风。 蓝冥魔君的头发被飓风吹乱,她在狂风中道:“奇怪?今日他是怎么回事?怎么魔力暴动得这么厉害?” 黄石魔君也道:“对啊,以往他发会儿狂,自己也就消停了,今日怎么这么反常?” 这时,魔皇愤怒、喑哑的声音传来:“不肖子!他、他为何要另择魔君成为魔族掌权的代理人,为何不从皇族中选?皇族……皇族……难道皇族被他屠戮殆尽了?” 七位魔君不敢搭茬,加大镇压力度。 可魔皇此刻倒像是彻底发狂,他猛地高举手臂,居然活活震断了锁骨处的锁着的铁链。 失去了一条锁链的束缚,魔皇被封印的实力解封一层,他疯魔地哈哈大笑,周身魔力随之变成血色,这股血色如同诅咒一般,将七位魔君的魔力骤然吞噬进去,再尽数反弹回去,击在七位魔君的胸口。 魔君们随即被震飞出去。 魔皇再一掌击穿九幽阴牢的牢门,戴着双脚的锁链出来,正往上一层牢走时,空中泛起神力波动。 魔皇耳朵侧了一下,仿佛要从空中的神力波动中辨别出来人。 但,他一无所获,神情逐渐变得更加焦躁。 这时,空中传来一道金声玉质般的声音:“父皇,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一袭玄衣、衣绣飞龙、身长玉立的玉昭霁赫然出现在九幽阴牢,身旁是一袭雪衣的希衡,他们身上自有神光映照,不可逼视。 七位落败的魔君连忙忍痛爬起来:“属下见过太子殿下,见过……神君。” 他们一直奉命看守九幽阴牢,所以,并不认识忽然出现的希衡,只是见她周身神光璀璨,所以口称神君。 玉昭霁暂无时间理会这七名魔君,因为自他出现的瞬间,魔皇就一掌朝玉昭霁打去。 玉昭霁冷笑一声,和希衡一起消失在原地。 魔皇一掌打下,扑了个空,更可怕的是,他完全捕捉不到玉昭霁和希衡消失的轨迹。 魔皇怔愣、疯癫地在希衡玉昭霁消失的空气旁打转,甚至用手前去触碰,却只能碰到空气。 魔皇纵横一世,纵然被玉昭霁关押了这么多年,可是,他现在已经逃出来了。 他觉得这将是他和玉昭霁的旷世一战,所以格外重视,可是没想到,他居然连玉昭霁的衣角都摸不着,他连他去哪儿了都不清楚。 这比死,更让心高气傲的魔皇痛苦。 他可以死在战斗之下,却不可以不战而败,成为一个可悲的小丑。 魔皇的手在空中徒劳地挥舞:“怎么会不在这里?空气的流向……是这里?!” 他手掌呈爪,抓向另一个方向,却再度只抓住了一掌空气。 魔皇的表情顿时难以用言语形容,他抱住头,又忍受着折磨人的头疼欲裂。 正在这时,玉昭霁的身形在他面前出现,离他近如纤指。 魔皇瞬间抓向玉昭霁,他的指力足以抓死几个魔君,但是却只徒劳地从玉昭霁衣袖旁边穿过,就像他无论怎么用力,也无法伤玉昭霁分毫。 魔皇终于认命,他像是一夕之间苍老千岁万岁,不再具备心气神。 魔皇口吻苍老,浑浊的双眼看向玉昭霁:“你这次前来,是想像屠杀魔族皇族那样,杀了我吗?” 说到这里,魔皇周身的气息再度不稳起来:“历来魔族皇族皆自相残杀,但是,像你这样,将一族残杀殆尽,却是从没有过的!你做事太狠,不留余地,将来只怕自己会被自己逼入绝境!” 玉昭霁冷冷听着魔皇的功败之言,不怒反笑。 他淡淡垂眸,睥睨魔皇:“父皇,你许是在这暗无天日的九幽阴牢被关了太久,不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是神,还将我当成当初深宫中需要借势的皇子来看待了。” 玉昭霁眼中满是冷然,魔皇倒映在他的眼中,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但是,玉昭霁不会忘记,年老只是魔族的伪装。 魔族可以通过血亲关系,夺舍天资更高的后代,当初魔皇就是想这样对玉昭霁,玉昭霁也九死一生,才活了下来,有了今日的他。 玉昭霁今日来此,确实是来送魔皇最后一程,所以他并不吝啬和魔皇多说几句。 玉昭霁道:“论修为,我已是神明,你拍马难及,论大业,我一统魔族九界,收归权力,做了你做不到的事情,你恐怕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再见我时,不论修为,不论功绩,只敢论我屠杀魔族皇族一事。” 魔皇嘴唇翕动,却无法反驳玉昭霁。 玉昭霁眼中慢慢漾起笑意:“可是,论屠杀魔族皇族,父皇可做在我的前头,我尚且不杀亲子,父皇于屠杀亲眷一道,做得可比我心狠手辣得多。魔族皇族,本就是一个残忍的种族,只要是亲眷之间,就可以互相夺舍、残杀,这样的种族,我实在不知,不杀有何用?” 若是担心绝嗣,笑话,神明何尝需要担心绝嗣? 魔皇彻底说不出话,毕竟,在魔皇心中,实在也没有同族的亲情和伦常在,他之前指责玉昭霁,其实也不是真恨玉昭霁杀了魔族皇族,而是恨他宁愿在魔君中择优秀者暂时管理魔界,也没有想过放出他这个魔皇。 不过,想了想他和玉昭霁的死仇,魔皇也就释然了。 他败了,这是毋庸置疑的。 没有人想要失败,强如魔皇更不想要失败,可比起失败,更可耻的是没有承认失败的勇气。 魔皇长松一口气:“如今你已成神,也不再惧怕当初的夺舍功法再反噬你,你也不用再留着我了,今日你来,是要送我最后一程?” 玉昭霁点头:“的确如此,若我不在魔族,新的代理人恐怕难以压制你。” 魔皇不知想到了什么,起初只是肩膀抖动,渐渐肩膀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 魔皇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的确和玉昭霁是一生的死敌,他也的确本想杀了玉昭霁夺舍他的天资和身体。 但是,直到今日,玉昭霁真的要杀了他,他才惊觉,杀他者,他之子也。 他有一个比他优秀千百倍的传承者,本该是一件喜事,可是,这在魔族皇族来说,就是大不幸。 魔皇白发苍苍,在九幽阴牢中惨惨的风中,显得有些萧瑟。 但这一切都是假象罢了,当初的魔皇何等叱咤风云,他纵横一世,为着自己的错误,凄惨一时没什么好值得悲凉的。 魔皇看向希衡,眯起眼睛。 魔皇道:“白水希家?” 希衡和玉昭霁对视一眼,颔首:“是。” 魔皇瞥了眼希衡的手,剑修的手和常人的手多多少少有些不一样。 魔皇道:“你是白水希家人,却用剑,你就是华湛剑君?” 魔皇当初没被玉昭霁关入九幽阴牢时,三界的英才名单都会呈到他面前,自然包括希衡。 希衡仍然颔首,魔皇的目光在希衡和玉昭霁中间转了几转,忽然一笑:“你们白水希家,家教严明,你怎么会和一个魔在一起?” 和其余神明不同,魔皇的确更为了解玉昭霁一些。 玉昭霁不只因为是魔族皇族,种族天性中就比较独立谨慎,再加上幼年时受魔皇欺骗,看穿魔皇不过是要夺舍他,所以,玉昭霁的防范心其实非常重。 他能带一个人族神明来九幽阴牢,而且话语间毫无防范,托盘而出,本身就昭示着这名人族神明一定是他的爱侣。 而且,他爱之重之,以致违反魔族皇族的本能。 魔皇终究是恨玉昭霁的,所以才在希衡面前故意上眼药。 希衡自然不会让魔皇得逞,也不会一言不发,让魔皇遂心如意,仿佛真压了玉昭霁一头似的。 希衡道:“正与魔的区分,从来都不在种族的区别上。” 魔皇不禁哈哈大笑,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看来剑君居然是一个心怀理想之人。” 魔皇见多识广,当然能清晰知道希衡是哪一类人,其实在魔皇看来,正道和魔道是因为利益的不同,种族的不同,而划分出了种种界限。 但是这世间总有希衡这样的人,不以种族来区分一切,只以行事来辨别正魔。 魔皇终于知道玉昭霁缘何会如此信任希衡,他这个儿子,不只是天资,运气也的确比他好。 魔皇不禁想起了那个女魔,也就是玉昭霁的母亲。 那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女魔,魔族崇尚武力,强如魔皇也不得不佩服她的力量,她出身于魔族强大的世家,和魔皇几乎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 魔皇年少时风流,他做魔族太子时,一直耻于接受老魔皇和世家的摆布。 但是,当老魔皇和其余世家、魔族皇族分支的魔指定这位女魔为太子妃时,魔皇却罕见地没有反对。 后来,他们成婚了。 再后来,老魔皇也想夺舍他,被当时年富力强的魔皇和这位女魔以及女魔家族里的魔联手反击,老魔皇就此陨落,魔皇登基为帝。 照理,他和那位女魔,该就此携手下去,位高权重,恩爱一生。 可是,魔皇忌惮了。 魔皇想起那位女魔和女魔背后的家族,因为把宝押在他的身上,所以就帮助他杀了老魔皇的事情。 他每一次想,都无比忌惮。 今日他们能杀老魔皇,明日呢? 帝位之侧,不容他人酣睡,魔皇就这样日复一日猜忌那位女魔和她的家族。 他也曾试探过女魔,想要女魔在家族和他之间做出一个选择,但是,那位聪慧的女魔不只很快听出了魔皇的言外之意,选择了自己的家族,而且还很快开始防着魔皇。 最后,魔皇趁那位女魔产子,算计了她。 而女魔产下来的孩子,就是玉昭霁。 魔皇神色复杂看着玉昭霁和希衡并立在空中,宛如一对璧人,不知是恨还是妒。 玉昭霁何其幸运,他是一个大魔,而且背负了屠戮亲眷这样名声的大魔,居然也能碰见一个真正毫无私心、能区分真正正魔的正道剑君,和他相濡以沫,携手一生。 长生成神,如若是永恒的孤寂,到底也少了一番滋味。 魔皇心下怅然,却又明白以自己的性格,哪怕当初的女魔真的愿意放下家族,和他全心全意生活,也早晚会死在他的猜忌之下。 魔皇闭眼,他不再说任何多余的话,趁着此时自己还没有再度犯疯病,猛然运力,一掌打在自己的额头。 魔皇就此魂飞魄散。 他输了,败了,但是也想选择体面的、自己解决自己的死法,而不像一个叛逆罪臣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魔皇死去,玉昭霁神色无波,他揽着希衡的肩,最后看了一眼这具身体,转身消失在九幽阴牢。 九幽阴牢里的七位魔君面面相觑。 赤霄魔君道:“殿下,既然魔皇已故,九幽阴牢不再需要魔君看守,那我们……” 玉昭霁的声音远远传来:“你们另有去处,先不必忙碌,等喝完喜酒再说。” 喜酒? 七位魔君稍稍反应一下,便明白过来,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翌日,日子正好,风晴天暖,正是难得一见的好日子,魔族最好的算师都挑不出日子的一点错。 就在这样好的阳光中,魔宫张灯结彩,婚典正式开始。 第437章 洞房 这场婚典十分盛大。 龙凤盘旋开道,天降五彩之虹,正道神明之首和魔道神明之首的婚典,的确盛大得空前绝后。 虽然天地间已经诞生新天规,但是,新天规并不禁止神明有情,只禁止神明因情废公。 神明的职责是看护世间,执掌天下星辰日月、一切循环之常,所以,神明必定需要大爱,而有大爱的人,倘若机缘足够,一定也会萌生小爱。 所以,新天规宁要有大爱的神明,也不要无情无义的神明。 毕竟,如若神明无情无义,只机械地行驶自己的职责,那么,这样的神与其说是神,不如说是仙。 这世上,但凡是能修至一道绝顶的神明,怎么可能没有自我意识,怎么可能真正无情无义?修道的执念、成神的执念本也是情意的一种,总不可能只禁男女之情,却不禁其余之情吧? 所以,在这样的逻辑下,无论是新天规,还是天道,还是世间运存的大道,都不禁止神明成婚。 希衡和玉昭霁的婚典,自然也无半分阻碍。 希衡手执团扇,以扇半遮脸,身着魔族魔后历来大婚时所着的天魔二十八裳。 所谓天魔二十八裳,并非扒下天魔身上的羽毛做衣裳。 而是魔族有一天魔界,里边并没有一个活着的种族,但是里边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具备蛊惑万物的魔性。 它们,能使人由道堕魔,能激发人内心深处最强大的欲望。 曾经有一任魔皇在收服天魔界时,就被这些草木花石所影响,这位魔皇曾经征战天下,连当初的妖界都有一半落入魔族麾下。 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却被天魔界的草木花石活活勾动心中最强大的魔性,当场发狂,不分敌我进行攻击。 那一战,魔族死伤惨重,最终牺牲了许多魔君,才将发疯的魔皇制住。 也是因为那一战,那一任魔皇油尽灯枯,给了妖界喘息之机。 之后,继任的魔皇发誓一定要征服天魔界,这是一位女性魔皇,她强大坚韧,却并没有那么残暴,她也更加能克制自己的欲望,在她的带领下,魔族征服了天魔界,选取了天魔界内魔性最强的二十八种生物的羽毛、或者身上某一个部位,从而织成天魔二十八裳。 天魔二十八裳的魔性极重,但那是对外,对于穿着天魔二十八裳的人来说,则会清心寡欲,绝不会被动摇心智。 天魔二十八裳也从此成了魔皇魔后大婚时的吉服。 区别只是,魔后的天魔二十八裳比起魔皇的天魔二十八裳,要更为华丽,裙摆也如鸾凤一般,极长。 这是希衡第一次穿这样复杂的服饰,她以往穿的服饰虽然充满修真正道的漫然仙气,但那是因为气质独到,就衣服本身而言,希衡的衣服都以简单能打为主。 现在希衡身穿天魔二十八裳,虽然心中略有不自在,但步伐仍然极稳。 走动之间,裙摆如华丽尾羽的天魔二十八裳难免摇曳,摇曳之间,来参加此次婚典的宾客们难免中招。 神明还好,神明们还能保持着一丝清明,但其余来参加婚典的人族妖族以及魔族,可就没有这么好的定力。 在两件天魔二十八裳的加持下,这些参加婚典的人魔妖族明显神色动摇,勉强靠着诵念清心咒才能保持一线清明,但大多数以及熬红了双眼。 一名希家子弟紧紧握着扇柄:“这是、怎么、回事?” 旁边一名和他一起参加婚典的希家子弟要见多识广一些,她虽仍不好受,但是稍微能自控一些:“别多话,这是天魔二十八裳,刚才我们进来时,魔族不是给了我们一朵花?你现在立刻取下一片花瓣,含在嘴里,就会好得多。” 那名说话的希家子弟闻言,嘟囔了一句:“我们是客人,魔族的风俗怎么对参加婚典的客人好似要命一般?” 这时,希云忽然开口:“能成功抵挡天魔二十八裳的魔性浸染的人魔妖,都会在心境上有所增长,大有裨益,所以,你若还能撑得下去,就不要使用魔族给的花瓣。” 魔族给的花瓣,是为了以防万一,不想在婚典上发生真的有人堕魔发狂的事件。 但仔细一看,就能看见魔族席位上,不只是魔君、就连一些修为稍低的魔族都没有服用那朵花。 哪怕他们咬紧牙关强撑着,也仍然不动那朵花。 被提醒的希家子弟连忙把手中的花放下,神色复杂对希云行了一礼:“多谢……家主。” 他这一礼虽然有些别扭,但到底行了出来,希云也不在意。 希云摩挲了一下手指上的家主指环,继续看希衡的婚典。 自从她临危受命,成为希家家主后,昔日友善的同门、亲人,好似一夕之间都变了面孔。 连希云也不得不承认,总以林下之风自居的白水希家,也总归是俗人居多。 就连曾经带着她游历天下的衡姐姐都已经成神,她真是再无依靠,希云出神地看着希衡的婚典。 她在看希衡时,殊不知希衡也在看她。 今日是希衡的婚典,但她一直在关注希云——希云修为不高,却临危受命成为希家家主,想也知道,在卧虎藏龙的希家,她的日子并不好过。 希衡清凌凌的眼穿过婚典上的满堂沉浮之气,直直看向希云。 希云的为难和苦涩,尽入她的眼底。 希云也注意到了这道目光,她收起面上的苦涩,朝希衡露出一个祝福的笑意。 希衡理解希云此时的心境,也收起一切心思,朝希云露出一个笑。 这时,希衡肩上搭上一只手。 她顺着手看过去,看见玉昭霁含笑的眼眸。 玉昭霁道:“希衡,今日是我们的大喜日子,纵有千万分重要的人,在此刻,也该为你我让路。” 玉昭霁说着,望了眼希云,暗示之意不言而喻。 希云的事再重要,可也不是顷刻间就能丧失性命的大事,在玉昭霁看来,当然没他的婚典重要。 希衡想了想,玉昭霁说的的确也对。 她轻声道:“好,今日,就我而言,自然要以你的心情和所想为重。” 玉昭霁眼中压不住几许柔情:“既然如此,为夫就多谢娘子海涵了。” 他们的轻声低语并没有特意避人,一瞬间,在场的神明和人魔妖都听到了玉昭霁所说的为夫、娘子之语。 众位宾客一时忍不住,都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意。 这一刻,他们看着张灯结彩的喜堂,以及喜堂中央如斯登对的璧人,心中的正魔成见终于完全消失。 他们之前总认为魔族太子殿下和华湛剑君并不匹配,好似不是一路人,可仔细想来,他们这一路行来,经历了鬼墟幻市、半神天亓、巫妖战争等许许多多的磨难。 在磨难和风霜中,他们都一直是彼此的后背,彼此的依靠,从来没有被磨难和分歧击溃,就此分道扬镳。 这样的感情,这样的经历,比一千个一万个人说他们匹配还要坚定、弥足珍贵。 玉昭霁和希衡的感情,宣之于口的少,落在手下的居多。 如今,只是借着婚典的借口,撕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里边露出来的情天欲海,便足够让这些人神侧目,再也说不出来希衡和玉昭霁不匹配的事。 鼓过三声,吉时已到。 惊春魔君和玄叶真君是主婚人,见吉时已到,玄叶真君连忙到:“新人敬香!” 照理,无论是魔皇魔后大婚,还是修真界的剑君大婚,都该上敬天地,再敬高堂,还应行跪拜之礼。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希衡和玉昭霁都没有高堂健在。 原本玉昭霁倒是有一个魔皇父亲还活着,但昨天刚杀…… 这,就只能略过敬拜高堂的环节了,只剩下敬拜天地。 希衡和玉昭霁都是神明之首,而神明虽强大,但也受过天地哺育。 所以,他们拜谢天地,倒也天经地义。 希衡和玉昭霁分别持香,玄叶真君含笑:“天地见证,神明为誓,此生永世共敬彼此,忠贞不二,若有所背弃,请天地神人共诛。” 玄叶真君的话刚一出,别说人族妖族和神明,就连魔族都面面相觑。 发这么大的誓词? 神明之誓,那可不是嘴上说说就算,而是真真的天地共同见证。 希衡和玉昭霁这两位神君……真是一点儿不给自己留后路。 其实,希衡本无意当着这么多人魔妖和神明的面发这么重这么毒的誓言,倒不是她轻视她和玉昭霁的感情,而是觉得行事在心在迹而不在口,誓言不过是加了责罚的话罢了。 但是,玉昭霁坚持要加这么重的誓。 而且他当时的目光,好似希衡要是不同意的话,就如同当场负了他的心。 希衡无法,只得同意。 现在,婚典之上,希衡和玉昭霁随之发誓。 神明之誓,引动了天地异象,希衡和玉昭霁在天地之间,以神明的名义起誓,玉昭霁不只不觉得沉重,反而唇角带着笑意。 等誓成,天地之间顿时降下九九八十一道紫雷,昭示着天地已经作为他们感情的见证。 这也是婚典上最重要的一个环节。 这个环节完成后,便是礼成。 惊春魔君高喊一声:“送入洞房!” 气氛如同隐隐要沸腾的水,表面水汽蒸腾着,只等着一道火焰,彻底点燃。 玉昭霁深深看了眼希衡,一起进入洞房。 但是,无论是魔族习俗还是人族习俗,都没有一下子就真正进入洞房的,总要由新郎或者新娘出来给宾客敬酒。 希衡并不喜欢这样的事情,此事,便全让玉昭霁代劳。 玉昭霁虽有千万分的不太情愿,但他都已经等到了这份儿上,难道还差一个敬酒的时间吗? 于是,玉昭霁看似不慌不忙,风度翩翩敬酒,实则则在心中暗数还有多久。 偏偏,还有些喝大了的神明或者魔君,拉着玉昭霁不让走:“神君,再喝一杯!” “殿下!再来!” 玉昭霁:…… 玉昭霁给惊春魔君使了一个眼色,惊春魔君连忙挡上前来,为玉昭霁挡酒。 可是,惊春魔君只有两只手,一张口,哪里拦得住喝高兴了的诸神。 最后实在没办法,玉昭霁既不想在婚典上和这些并无恶意的神明闹翻,又实在不想花费时间在敬酒上。 他揉了揉眉心,实在无奈至极,干脆给所有魔族飞升成神的魔道神明以及诸位魔君传讯。 讯息只有两个字:挡酒。 一时间,所有原本喝高了,正在疯狂给玉昭霁敬酒的魔道神明:………… 一些也很亢奋,不自觉露出魔族本性的魔君们:………… 他们瞬间酒醒了,看着眉眼寒凉的玉昭霁,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瞬间,这些从魔族飞升成神的魔道神明以及这些魔君,绝口不提再敬酒的事情,反而纷纷揽住旁边人的肩膀,一个劲往他们嘴里灌酒。 …… 这些因为喝到魔族佳酿而飘飘然,有些放浪形骸的神明只占神明中的一小部分。 大部分神明都并未忘形,哪里敢在玉昭霁面前灌他的酒? 所以,有这些魔道神明们和魔君在,场面很快控制下来,再加上惊春魔君、扁无真君、玄叶真君以及谢璧和谢云也不时援手,玉昭霁很快脱身而出。 玉昭霁身穿天魔二十八裳,朝诸位人神礼节性告罪,而后进入后殿。 他身上的天魔二十八裳走动间流光溢彩,在真正进入后殿前,玉昭霁往谢璧的方向一看。 谢璧此时已经彻底放下。 希衡和玉昭霁是注定的姻缘,别人天生一对,无比契合,婚典也是隆重盛大,再纠缠下去,谢璧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谢璧遥遥举起酒杯,朝玉昭霁隔空敬一杯酒。 玉昭霁微微勾唇,嫌隙尽消,他虽然无意再多喝酒,但是谢璧如此行径做派,倒让玉昭霁甘愿回敬他一杯酒。 生活中,不只有爱情,玉昭霁和谢璧之间,也不只有竞争关系。 玉昭霁虚空一点,一个酒杯飞入他的手心,玉昭霁虚虚握住酒杯,回敬谢璧一杯酒。谢璧率先喝下酒水,玉昭霁紧随其后。 清冽酒液入喉,玉昭霁再将酒杯投掷回去,头也不回进入后殿。 希衡并不在后殿。 虽说婚典现场在这里,但希衡进入后殿之后,自然去了新的寝宫。 那里才是今夜的婚房。 繁琐的婚典流程之后,已经时至半夜,希衡并未多么拘束地手持大红喜扇,而是将扇子放下,坐在桌畔,手中拿着一卷书。 她现在本无聊,却又想起玉昭霁的叮嘱,并不是很好在此时修炼。 婚典之前,玉昭霁就给希衡说过,今日之际,无论是他还是希衡,谁都不许修习,甚至玉昭霁还特意加了一句谁修习谁就是狗。 面对玉昭霁如此难得一见的举动,希衡自然不会拂了他的意。 她现在无事,也不能修炼,便想着看一本书,很顺畅地在枕头下面摸到了一本书。 希衡想着,天下无书不可看,哪怕是最三流的小说家写的粗俗话本,也总有些拾前人牙慧的精彩处。 看书,总是没错的。 但当希衡翻开手中那卷书时,还是挑了挑眉。 这居然是春宫野戏图。 希衡看了几页,刚要关上,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玉昭霁走进来,他面如冠玉,含着看似浅淡却极为真挚的笑,走到希衡身后:“在看什么?” 希衡如实回答:“在看你们魔族准备好的书。” 玉昭霁微愣一下,下一刻便明白过来,他轻轻抽走希衡手中的书:“我从未叫他们准备这样的书,许是之前魔皇魔后成婚的传统。” 玉昭霁扫了一眼书中的图画内容:“的确污浊不堪。” 希衡没有立即回答,此时烛光摇曳,气氛最好。 玉昭霁和希衡身上穿着同样的天魔二十八裳,大婚的喜烛龙凤成仙,被上的鸾凤和鸣,无一不再昭示着,希衡和玉昭霁已经是一对夫妻。 他们不只是心心相映,彼此是知己,是认定的爱侣,也获得了天地承认的夫妻身份,联系更为紧密。 玉昭霁意识到这一点,在看见希衡身上红色的天魔二十八裳后,心跳蓦地跳漏一拍。 他不禁大胆一些,不再那么遵循人族那边的习俗,而是鉴于二人已经成婚,说了更大胆、孟浪的话。 玉昭霁握着这本春宫野戏图,眸光灼灼:“希衡,刚才看你翻了几页,你看了吗?” 希衡就像半点没有感受到玉昭霁话中的孟浪之意,她道:“看了。” 玉昭霁顿了一下。 他的心中难以抑制地起了一场熊熊大火,且愈来愈有燎原之势。 玉昭霁的声音微微沙哑:“你……看了多少?” 希衡好像仍然很平静,丝毫没有感受到玉昭霁心中的滔天骇浪似的:“总共看了五页。” 她答得很快,玉昭霁也问得很快,导致玉昭霁的话不经思考就迅速脱口而出。 他说:“你一直过目不忘,连再难的剑谱都能一眼学会……”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玉昭霁这话终于突破了希衡和玉昭霁一直以来的关系界定,如同井水第一次犯了河水。 第438章 燕尔 月明星稀,魔族深宫处处灯火通明。 玉昭霁和希衡所在的寝宫更是亮如白昼,一列列魔族宫娥垂头敛目,轻放脚步,提着暖黄的宫灯,离开这处寝宫之外。 不远处,一个身着特殊宫服,看样子是宫娥领头者的宫娥轻声安排诸位宫娥:“快走。” 一名小宫娥道:“姐姐,今日魔皇魔后大婚,我们不在外恭候着,以备魔皇魔后有何吩咐吗?” 那名宫娥摇头:“当今魔皇魔后都不是喜欢排场的人,反而更喜独处,咱们自然该领会上意,才不会出错。” 小宫娥随即点点头。 宫娥们走远之后,整座寝宫,就真正只剩下希衡和玉昭霁。 玉昭霁已经放下那本春宫野戏图,将手搭在希衡的肩上,他使刀,指腹上自然满是刀茧,从手背上看去是保养得宜、十分矜贵的手,但若从指腹观去,全是粗粝的刀茧,每一分游移,都带着刀茧从衣上滑过的战栗。 希衡沉默地看着前方,看起来,她到现在都很平静,没有一丝慌乱。 但事实上真是如此吗? 玉昭霁盯着希衡的肩膀、手肘,剑修的肩和胳膊带动着手上发力,永远是最敏感的位置。 玉昭霁现在的手搭在希衡的肩上,透过薄薄的天魔二十八裳,玉昭霁能感受到希衡的肩上在积聚力量,肌肉紧绷。 这位神明在紧张,甚至,因为她即将跨入一个陌生的领域,而有些微微的抵触,如果不是她尚存理智,用理智强压心绪,玉昭霁毫不怀疑此时迎接他的是一剑。 但玉昭霁发现,自己现在并不害怕那一剑。 哪怕希衡在此时,真正刺他一剑,玉昭霁也能安之若素,他不只不会担心,反而还想要让事态更加不可控、更加激烈,他想要这一汪水,变得更加沸腾滚烫。 玉昭霁靠近希衡的耳垂:“何故如此紧张?你刚才看那本书,尚且神色如常,现在,为何反倒战栗不安?” 希衡察觉到玉昭霁发现自己的反常,随之强行压制了身体反应。 但她越是如此,越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玉昭霁在希衡身后,眼中的柔情和炽热的火焰混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希衡看不到,也就能勉强维持住此刻二人明明危如累卵、却要掩饰太平的局面。 希衡道:“因为我之前看过类似的书?” 玉昭霁搭在希衡肩上的手指根根发紧:“和谁?” 他想知道,希衡从不醉心这些事,她怎么会看过这样的书?和谁所看? 玉昭霁这次,终于体会到了新天规的制约,因为他心中对那位未知的人产生了杀意。 但是神明不可无故杀生,虽然杀一个生的代价,玉昭霁能支付得起,但他还是不爽,开始下意识思考如何避开新天规去杀那个人。 新天规是冰冷的死物,是教条,而死物和教条,最容易被钻空子。 希衡从玉昭霁手上的力度反应来看,就能大致猜到他在想什么。 魔族的本性,并不会因为成神了,就变得有多么慈悲。 希衡解释:“我曾经在希家的藏书阁看了许多书,那时我什么书都看,希家的藏书阁中有一面十分冷情、人迹罕至的书架,我在上面看见了类似的图。” 希衡又不蠢,她当然知道那画的是什么。 男欢女爱,也本就是世间的伦常之一,希衡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她当时的年纪并不适合看那样的图,便立即合上书本,放回原书架。 玉昭霁听见希衡的解释,心中沉沉压着的阴霾终于消失,复又柳暗花明起来。 玉昭霁道:“原来如此。” 他的目光下意识滑向身着天魔二十八裳的希衡,希衡很少着这样鲜红的颜色,红得炫丽,更衬得发如乌木,肌肤雪白,眉眼绝俗。 但凡是正道的修士,都以修心为要,所以正道修士也都推崇淡雅的色彩,希衡用剑,她既不需要给自己的剑上配上红缨,来干扰敌人的注意力,也不需要自己穿多么华丽的服饰,来干扰自己的心境。 所以,希衡和玉昭霁成婚时的华丽衣裳,实在是头一遭。 玉昭霁爱希衡,当然也爱她稀少的每一面。 玉昭霁的手慢慢从希衡的肩膀朝胳膊滑下,试探一般,越来越孟浪——用普通的男女界限来说,自然是孟浪,可希衡和玉昭霁已然成婚,此时,也就算不得太孟浪,反而多了一丝隐隐的、不好宣之于口的挑逗感。 玉昭霁走到希衡面前,他想看着希衡的眼睛。 他接下来说的话,做的事,无论是让她喜还是不喜,玉昭霁都想看着她的眼睛。 玉昭霁眼中的瞳孔已经完全变成黑日的模样,粗略望去,若有重瞳闪烁,他眼中流转着炙热的烈焰,这股烈焰一路往下,从他的手上传递到了希衡的手上。 玉昭霁将希衡的手烫得如同暖玉一般,他握住她的手,天魔二十八裳的大袖落在希衡腿上。 玉昭霁道:“希衡,你冷不冷?” 希衡其实也很想配合玉昭霁一下,像是夫妻之间的房中情话一般。 但,希衡诡异地发现,她真的不冷,而且在玉昭霁这么个太阳烛照的化身旁边,她再说冷,会不会太不合乎逻辑了? 希衡有点跨越不过自己心理那关,于是她只能硬着头皮实话实说:“不冷,但是春寒……热点也无妨。” 玉昭霁果然也不会在这时候追究逻辑问题。 在他看来,希衡连最后一点逻辑都不顾,旋转着直接转他怀里,说好冷,需要他来暖暖……是最好的。 总之,人和魔都是双标的。 在不适合有逻辑产生的地方,玉昭霁希望一切逻辑和思维都滚远点,能有多远就滚多远。 玉昭霁紧紧握住希衡的手,他顿了顿,坐在希衡旁边,以手揽过希衡,以自己的胸膛去暖希衡。 玉昭霁:“春寒料峭,的确是冷的,这样就不冷了。” 希衡:………… 她忍了忍自己的脑子疯狂转动,轻轻嗯了一声。 如果是之前和希衡、玉昭霁交过手的人魔妖神在此,可能会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吐槽之意。 你们两位神明之首,战力顶尖,把你们扔进曾经的东海之滨都能面不改色出来的狠人,去怨鬼界黄泉水畔都能全身而退的顶级高手,你们在这里说春寒料峭,冷,要互相抱着取暖? 你们的良心不会疼吗? 事实证明,不会。 希衡和玉昭霁其实都认为,和爱人的相处,并不需要和对别人一样。 他们靠得极近,一股奇异的、想要靠得更近的心思,莫名席卷了希衡和玉昭霁。 这一刻他们想要相互依偎的心思,不出于任何言语的挑逗,也不出于任何夫妻间“理应”做的事,而是两个相爱的人,一旦靠近后,自然而生的渴望而已。 这种渴望还有一个名字,叫做爱。 玉昭霁毕竟是一个魔,而且是更有攻击性的成年男魔,他的心砰砰砰跳,再也无法压制下去,望着希衡眼中若有流光的眼睛,玉昭霁慢慢靠过去:“天魔二十八裳能挑起所有人的欲望,希衡,你在见到天魔二十八裳的第一眼,有没有想到我?” 希衡没有回答,但她闭上了眼睛,没有躲避,而是直面了玉昭霁的吻。 一个无声的回答。 一夜红烛垂泪,得偿夙愿。 一连三日,魔皇大婚都会休整三日,这三日之中,自然不会有任何政事需要玉昭霁处理。 希衡那边,她此时已经不再是玄清宗的长老,也不是白水希家的人,自然没有什么人找她。 而且此时正是神明诞生的不久,天地之间尚存清明余威,所以妖邪不敢作乱,希衡也暂时不用行使神明的职责。 看似,这三日,都是希衡和玉昭霁的二人世界。 玉昭霁也的确是这么想的,魔族的确要重欲得多,如若按照玉昭霁的心思来,这三日,自然是另有安排。 可希衡不这么觉得。 希衡认为,如若自己和玉昭霁这三日都不出门,岂不是相当于昭告所有人,他们在做什么? 希衡脸皮薄,虽然足够尊重玉昭霁,但如果真这样做,也的确是为难了她。 于是,三日休整的第二日清晨,希衡便整理了着装,准备出门。 玉昭霁在床榻之间醒来,他近日无事,正是最休闲的时候,所以毫不注意形象,他头上未束冠,黑发垂下来,上半身赤裸,刀修和魔族的好身材一览无遗。 玉昭霁也没有一点要藏的心思,他巴不得希衡会喜欢他的身体。 成年魔族,只会进取,可不会中庸那一套。 玉昭霁见希衡已经穿戴整齐,看样子似是要出门,眉头微微蹙起,他本以为这三日希衡都会和他在一起…… 玉昭霁干脆下床,走到希衡身旁:“你要出去?” 希衡将换下的寝衣随手放回去,看向玉昭霁,玉昭霁没穿上衣,也大大方方给希衡看。 希衡别开眼睛:“我出门有点事情。” 玉昭霁不禁正过希衡的肩膀:“希衡,你为何不敢正眼看我,我们已是夫妻,你看我天经地义,你为何要躲?” 这下,希衡躲无可躲了。 她看着玉昭霁赤裸的胸膛,上面泛着成年男魔的热气,满是健硕的气息……希衡想了想,倒也觉得玉昭霁说得对,他们已经是夫妻,的确没什么不可看的。 希衡想要正视玉昭霁,但仍然有些无法适应,连忙再度避开目光:“虽然如此,但是,昨夜已经看过了,何况现在是白日。” 玉昭霁:“你若想,让此时魔族天空变黑,也不是难事。” 希衡:………… 见希衡似乎真的被逗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玉昭霁终于不再逗她。 他眼中满是融融情意,笑意根本来不及从眼中撤退:“好了,希衡,我无意于此,我只是逗逗你而已。” 希衡无奈扶额,隔空抓取一件衣服来,给玉昭霁披上,她早就发现了,玉昭霁有点像给点阳光就灿烂的类型。 婚典前后以及现在,希衡对玉昭霁的态度堪称纵容,所以,玉昭霁时不时就会逗她。 希衡叹气:“逗趣有这么好玩儿吗?” 玉昭霁慢条斯理系上上衣的带子,回答:“分人,我对逗别人没有半分兴趣,但是不知为何,对于让你情绪转变,有无穷无尽的精力,并且孜孜不倦,热衷于此。” 他都这么坦诚了,希衡还能说什么? 其实,玉昭霁这样的心理,就像是男子故意要在心爱女子面前表现存在感,无论是逗趣,还是怎样,他总想要她一直想着她。 希衡的确对玉昭霁颇为纵容,她现在都还情绪平稳:“想要逗趣,等我回来再逗,我出门找云妹有些事。” 玉昭霁皱眉:“希云?” 希衡点头:“希家高修者不知凡几,除开此次飞升的人,也有数不尽的藏龙卧虎。希云相对来说,修为不高,又是临危受命,你那日也看见了,和她一起的两名希家子弟对她全无对家主的恭敬。” 玉昭霁道:“你的意思是,你想帮希云一把?” 希衡点头。 玉昭霁道:“何必如此?你忘了新天规?” 希衡:“新天规在我心中,一日不忘。但是,家主临终前已经对我有所嘱托,让我为希家新任家主略尽绵力,我也答应了,此为事出有因。有因在前,我践诺在后,这自然不是新天规所说的无故插手人间事宜。” “何况,我不会插手太多,我只是要和云妹说一番话而已。” “一番话?”玉昭霁可不知一番话能不能救希云。 在玉昭霁看来,希云当这个家主,无疑是被架在了火上烤。 才不配位,当然几多艰险。 但玉昭霁无意插手希家内部太多事,何况是泼希衡凉水的事儿,他也相信,希衡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 玉昭霁道:“那你去吧,希家人被安置在百溪园。” 希衡点头,走到门边,正要打开门之际,玉昭霁跟在希衡身后,搭上她的肩膀。 希衡疑惑:“你?” 玉昭霁轻声道:“新婚燕尔,娘子外出有事,但切莫让为夫苦守空房太久。” 第439章 风波 百溪园。 希家子弟被安排住在此处,百溪园本取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之意,本来是一句劝学诗。 所以,用来安排给儒修世家的希家子弟住,正是恰如其分。 希衡走到百溪园外,正听到百溪园内传来隐隐争执声。 希昀,也就是曾经和希家家主一起参加三族大会的年轻人,坐在花树下的石凳边,看似闲云野鹤般正在喝茶,两耳不闻争执声。 但实际上,另外那些语出无礼的希家人不时朝他望过去,显然,他是真正的首脑。 他坐着,而真正的希家家主希云则站着,势单力孤地面对众人的唇枪舌战。 一名身着湖蓝色文士衣的希家子弟虚虚朝希云拱了拱手:“家主,魔界边境正有碧水蓝毒兽,此兽毛发向来被用来做希家祭祀之笔,我们不伤其性命,只取毛发,也不伤天和,敢问家主为何在此蹉跎多日,也不去取碧水蓝毒兽毛发?” 希云负手,尽力做出沉稳的气势来:“此时是碧水蓝毒兽的哺育期,正是它最凶猛的时刻,我们理应智取,不宜强攻。” 一旁闲云野鹤的希昀这时睨来,笑了笑,石桌上的茶水热气氤氲直上。 希昀:“家主之言,果然独到,只是不知家主所说的智取是多久?此次按历来推,希家祭祀就在这几日,我们可没有太多时间了。” 希云明知是希昀在朝她发难,却又因为希昀师出有名,滑溜得像不粘手的泥鳅,而只能忍下去。 希云道:“哺育期的碧水蓝毒兽,向来一公一母居住,哪怕公兽出去捕猎,母兽也会在巢穴中照看小兽,而且更具有攻击性。刚才希诺说得好,祭祀之用,不取碧水蓝毒兽的性命,否则就是有伤天和之事,我们此次带来的最重要的法宝被落在希家,我已经派人去取了,没有它,我们难以在不伤碧水蓝毒兽性命的情况下,取到它的毛发。” 希昀闻言,更是仰头一笑:“家主所言极为有理,可惜,都是些照本宣科的话。” 希云脸颊一抽搐,希昀又起身,假作行礼:“家主,祭祀之用是事关整个希家的大事,不可马虎,所以,某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当着众人的面,希云只能压下心中的情绪:“请直言。” 希昀这才放下手:“历来希家祭祀,都和碧水蓝毒兽的哺育期相去不远,此次虽然我们没能带来法宝,但是历来希家家主都是直取碧水蓝毒兽的毛发,从没有依赖法宝过。哦,虽说确实有句话,叫做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但是,若是过度依赖法宝,只怕也是不成的。” 希昀真是在方方面面堵希云的话。 偏偏他为人阴险,哪怕希云明知是希昀派去的人故意把法宝偷来放在希家,也没能真正抓到他的把柄。 希云道:“我心中有数,如今只是谋定而后动而已。” 希昀一作揖:“既如此,某就等着家主的谋定而后动了,只盼家主不要到最后,让我们白白期盼了一场空啊。” 希衡听完整场争锋之言,这才迈步从百溪园门口进入院子内。 院内花树纷纷,满是花草的自然清香,希家子弟身上也全都有春日佩戴香草的习惯,行动之间,更是衣袂带香,举止留香。 希衡的出现,让院内所有人一惊。 希云情不自禁露出个欢喜的微笑,希昀则是压了压眉。 他并不想见到希衡,倒不是因为嫉妒,希衡是剑修,而且行事作风其实和希家相去甚远,她的作风比希家更烈,手下更是鲜血无数。 所以,其实从希衡弃儒修剑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无论希衡多优秀,她都不可能成为下一任希家家主。 儒修世家的家主只能是儒修,或许可以是其余画修、文修、诗修等儒修的分支,但绝不可能会是剑修。 因此,因着毫无利益纠葛,希昀倒也能真心佩服希衡。 但这不代表,他不知道希衡和希云的私交。 眼下希昀故意朝希云发难,当然不想多出来一个希衡,在旁边帮着希云。 但不管如何,在希衡出现那一刻,所有希家子弟齐齐行礼:“参见神君。” 希衡道:“不必多礼。” 希衡看向希云,希云不确定希衡在外面听到了多少,但她一点也不想希衡发现自己的难堪,便连忙做出很有威严的模样,招呼其余希家子弟:“还不快为神君斟茶、熏香?” 那些希家子弟闻听此言,都有些别扭,但希昀朝他们一使眼风,他们便纷纷听话。 希衡察觉到这一点,便道:“不必麻烦了,本君略坐坐便走。云妹,前家主临终前,嘱咐本君有话带给你,你且随本君来。” 那些希家子弟面色都不怎么好。 因为他们发现了希衡的立场似乎是在支持希云。 这些希家子弟支持希昀,是因为希昀是原定的家主人选中,修为最高的。 他的父亲母亲也都是希家现任长老。 比起父母早逝的希云来说,希昀无论是修为还是根基,都比希云深厚得多。 希家子弟们万万没想到希家家主会陨落,也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将家主之位传给各方面都不如他的希昀。加上人死如灯灭,这些希家子弟当然选择听希昀的话。 可是……若是希衡这么支持希云的话,希家子弟的心中就要打一个疑影了。 希云也明白希衡是在支持她,心中感动的同时慌忙点头:“好,衡姐姐,我们去里屋说。” 希昀的眉头渐渐蹙起来:“且慢!” 希衡抬眸:“你有何意?” 哪怕希衡不释放一点剑意,也不用出一点神威,希昀都下意识在她面前心慌气短。 但是,希昀也不是什么草包,他的胆子也非常大,否则也不会在希家家主把家主指环传给希云后,仍然图谋家主之位。 希昀勉强笑了笑,对希衡温和道:“神君不要误会,某只是担忧神君。” 希衡道:“哦?本君倒是好奇,你担忧本君什么?” 希昀的消息来源比别人广得多:“某是担心神君插手修真界事务太多,会否引来新天规的责罚?那日寿元之神神丹碎裂,落入修真界之事,某也有所耳闻。” 希云毕恭毕敬,其实是在隐秘提醒希衡,不要插手希家家主之事。 可惜希衡并不是吓大的。 希衡道:“本君应允前任家主之事在前,如今只是带一句话,并不会真正干涉修真界太多事情,你不必操心。” 希昀便不敢再说什么,希衡带着希云走入里屋,在要真正跨入里屋时,希衡回头,清冷的目光落在希昀身上。 希昀本直起了腰身,见状又弯下去。 只听希衡道:“还有一言,本君要嘱咐你。” 希昀:“但凭神君吩咐。” 希衡道:“在其位,谋其政,若是在其位之人不谋本位之事,反而谋求其他,只会使得万事不宁,难以太平。” 希昀缓缓捏紧手,他始终不甘,加上他也知道希衡不是不讲理的剑君,现在更不可能是不讲理的神,便不由说了一句:“可若是位置本身就放错了呢?” 希昀眼里充斥着野望,而野心,希衡从来都不排斥。 希昀道:“如若位置本就放错了,会不会早日拨乱反正,才会让每个人都在原有的位置真正谋其事?” 希衡回答:“你说的没错,但,你可有想过,人生如棋,时局也如棋,你是哪一路棋子,也许别人比你看得更清楚,这便是眼力,而在眼力方面,本君认为有两位的眼力无人出其右。” 希昀问:“谁?” 希衡答:“一人是曾经的妖皇,他力排众议,起用了当时被希家逐出家门的希修,给予大权,挽救了妖族几百年的荣光。” 希昀喉咙堵塞,他其实什么都明白,但就是不想明白。 希昀道:“还有一人,就是上任家主吧?是他看清了希修虽有才,却不适合待在希家,事实证明,他果然没错,希修有才却无节,若不然也不会朝妖族效忠,还有一事,就是上任家主力主让您修剑,抛弃了儒修的陈腐之见,这样的眼力,的确高超。” 可希昀还是不想认输。 因为虽然希家家主做了无数个正确的决定,可万一在生命的最后,希家家主做了一个罕见的错误的决定呢? 是人就会犯错。 希昀怎么愿意把自己一生的抱负,都放在别人的一个决定上? 希昀呢喃:“可是,难道一个有眼力的人,就不会犯一次错?” 他自知失言,因为希家家主德行充沛,一生除了在希修的事上处理得有失偏颇之外,希家家主一生都德行高洁、为民而战。这样的一个家主,希昀何尝不拜服? 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怀疑希家家主犯错,在他看来,本就是一件对希家家主不敬的事情。 希昀连忙道:“某失言了。” 他惶恐地低头,希衡也不好再说什么,因为——争,本就是每个人的权利。 只是希昀的争,并不符合时局,希衡才要出手帮助希云。 希衡道:“无心之言而已,不必担忧,想必他不会怪你。” 希昀神色复杂,希衡则带着希云走向里屋,吱呀一声,房门关上,徒留院内的希昀和一群希家子弟。 希昀抬头望天,天上阳光正好,风晴灿烂。 他将手搭在眉上,眺望湛蓝的天空,低声呢喃:“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可是,青云之上,又有什么呢?” 一名希家子弟听见希昀的呢喃,有些疑惑地上前:“您在说什么?” 希昀收手:“没什么。” 屋内。 希云沉默地跟在希衡旁边,到了里屋,希云就立刻去斟茶,想要给希衡满上。 热茶从茶壶中倒出,清澈滚烫,流入茶杯之中,希云斟茶的功夫很好,哪怕是和一些专门的茶师比起来,也有过之无不及。 她倒完茶水,还想要再去摇晃茶杯做茶戏,希衡一直在观察希云。 当希云想要做茶戏时,希衡按住希云的手,希云疑惑望来:“衡姐姐,怎么了?” 希衡问:“你想做茶戏?” 希云道:“是啊,以往衡姐姐不是很喜欢我做的茶戏吗?” 希衡看着希云:“今天我告诉希昀,在其位谋其政,这句话我也同样需要告诉你。” 希云一愣,若被重锤敲击在心:“我……” 希衡道:“你是如今的希家家主,你在那个位置上,就该带领希家走向坦途,而不是关注一些斟茶、熏香之事。” 刚才希衡进去,希云吩咐希家子弟们来斟茶、熏香时,希衡就发现了希云的这一点不足。 只是,当时人多眼杂,希云又是家主,希衡并不是很好在大庭广众之下指出希云的不足。 如今两人独处,希衡便没了这些诸多的顾及。 希衡说:“斟茶、熏香之事,不是不该,这本就是儒修风仪,但你的心里不能过多地装着这一些,人心哪怕如海,世上的事也如山,你的心能装下几座山?当你过多地思考斟茶、熏香之后,势必就会漏掉真正重要的事。” 希云闻言,放下手中茶杯,可是手指却始终觉得很空。 希云脸上有茫然和害怕:“我……可是我以前做的都是这样的事情,衡姐姐,我不知道我应该如何做一个真正的家主,也许希昀说的话是对的,我和他错了位。” 希衡回答:“家主的安排,必定有他的考量,你既然在当初接受了指环,现在就该坚定自身,换立家主之事一旦开了先河,希家之乱,就不只这一代了。” 希云闻听此言,却反而更加害怕。 希云道:“可是,可是……衡姐姐,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当家主,我不知道,不知道……” 她连说了两句不知道,眼中的仓皇无措都要满溢出来。 希云是一个画修,细腻,多情,但是,成为希家家主,却不需要太多的浪漫多情,只需要一个成熟的舵手,能带着一个偌大的家主,在风暴满满的海面上找到正确的方向。 连希云自己都觉得自己不适合,更何况是希昀呢? 希衡微微皱眉,瞬间眉头平展:“你当初和希昀一起被家主带在身边,看他待人接物,看他处理一切事务,总该耳濡目染,学到些什么。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家主,最快的办法就是日日看着别人怎么做一个优秀的家主。” 希云闪烁的眸光中多了一丝回忆和力量,她好像想到了什么。 她想到希家家主每一次处理事情的模样,她记得希家家主对每个重大事件的考量,为什么选这个,为什么放弃那个……一桩桩一件件都很清晰。 可是,希云还是害怕。 希云嗫嚅着:“可是我记不清这些了。” 希衡一眼看破她的伪装和犹豫:“你不是看不清,你是胆气不足。” 胆气、不足? 希云想想自己,她的确很胆小,她从小父母去世,偌大的希家虽然同气连枝,都会照顾她,但总归亲疏有别。 再加上希家众人都偏向于感情淡漠,希云从小的孤独就更深了,后来,希云奉命游历,希衡见她难以独自上路,便稍带着她一起,她们一路游历名山大川,看尽风土人情,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贯彻得淋漓尽致。 希云也是由此依赖上了希衡。 可是,胆气,不是别人帮她长,她就能长起来的。 希云不说话,她在外装得沉稳、有家主的气势,可事实上的希云,会被希昀的气势压下去,也会在希衡面前还如同曾经的小女孩儿。 希衡也有些头疼了。 她道:“你胆气不足,不敢真正以家主之姿去面对希家众人,在婚典上,你告诉他们天魔二十八裳的关键所在,是为施恩,可若只施恩而不施加威仪,别人只会觉得是理所当然,只会觉得你软弱可欺。” “你今日初初见我,便叫那些人斟茶、熏香,我且问你,平时你和他们相处,是否也多以斟茶等小事,想要拉拢他们的心?” 希衡越说,希云的脸色越苍白。 希衡却并未给希云逃避的可能性,她问:“告诉我,是否如此。” 希云有些难以启齿,却无法逃避希衡的眼睛:“是……” 一个是字出口,反而打开了希云的话匣子。 也许是因为最难堪的一句话已经说出,希云心中那道坎儿过去了,再说剩下的话也就顺理成章,不再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希云道:“衡姐姐说我胆气不足,的确如此,我没什么好辩驳的,可在最初,我也想做一个好家主,但大家都不服我,我便想着亲和待下,宽以待人,让大家看看,我或许有许多不足,却是真正想为希家好。” “衡姐姐记得的天魔二十八裳便是如此,我想与人为善,我也在闲暇时亲自为这次同行的人斟茶,想要拉近和他们的距离……但最后都收效甚微,直到刚才衡姐姐告诉我,我才知道施恩之时,还要加以威严。” 希衡听着希云越来越带有哭腔。 希云哭着问她:“衡姐姐,我无法做到让人真心服我,希昀却能做到,为什么家主要选我当这个家主,而不选希昀?他明明比我更为适合。” 第440章 万象藤 希云真的不懂。 她从来没有想做家主的野心,被选在家主的身边,从来也都是以侍女自居。 她没有想到家主会在临终将家主之位传给自己。 希云道:“我无才无能,上不能让诸位长老满意,下不能如希昀一般邀买人心,如若是希昀正大光明地坐这个位置,会不会比我做得更好?” 希衡见希云满是迷茫,心知如果此刻不解开希云的心结,那么希云永远无法自立,也永远无法坐好这个家主之位。 希衡道:“希昀满是进取之心,是虎狼之君,他若为家主,放在大多数时代都非常适合,可惜他生在这个乱世初定、需要休养生息的时代。” 希云带着泪意:“时代,也会影响家主的选择吗?” 希衡回答:“自然会,你也博览群书,以史为鉴,可知兴替,史书上王朝兴衰、国君更立,看似是王朝的事,实则和希家的事也有共通之处。你只是被吓破了胆气,才一时想不到你曾经所看的书。” 希云沉思,的确,她当家主这段时间,不只没有真正建立胆气,反而连以往做画修的胆气都被破了。 她做画修时,尚且知道自己天资聪颖,是画修中的佼佼者,可一旦涉及家族权斗,希云就如同睁眼瞎,在一次又一次失败的经历中,丧失了一切胆气。 希衡道:“你现在试着静心,想一想你曾经看过的书,走过的路,我们走过曾经消失的金明王朝,王朝的残垣上写着什么?” 希云努力回想:“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可这,又和家主人选有什么关系呢? 希衡没有贸然出言,以免打断希云的思路。 希云在屋子内踱来踱去,终于从一团乱麻似的思绪中理出了一点头绪,她眼中骤放亮光,转身盯着希衡:“我知道了!盛世需要百姓修渠造屋,大征徭役,百姓苦,乱世又需要百姓服兵役,百姓更苦,而现在修真界刚经历了巫妖战争,满目疮痍,这时候,不需要一位虎狼之君,而需要一位守成之主。” 守成之主,如同黄老之学,无为而治。 希云正是这样的人,而希昀,则是典型的虎狼之君,志向高远。 可是,对这时候的希家来说,因为巫妖战争,希家已经损失了许多精英人才。 战后,是秩序的重建,这时候,如果是希昀来做家主,因为他骨子里的野心,有极大可能会带着希家走上一条错误的道路。 而希云,各方面没有特别出色的地方,但实际是一张安全牌。 希云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却担心自己想错,犹豫地问希衡:“衡姐姐,我说的可对?” 希衡仍然说:“如今你是一家之主,你需要自己判断。” 希云便这样被希衡引导着,慢慢自己去想,去思考,建立属于自己的自信心。 半晌,她抬头:“衡姐姐,我没错。” 希衡脸上终于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是,本就是如此。” 希云脸上也焕发生机,她这时知道了自己这个家主的地位不是前任家主随便一拍脑袋决定的,知道自己也有属于自己不可代替的优势,便没了之前的怯懦。 希云便上前抱住希衡的胳膊,一如当初一起游历时的亲密。 希云说:“那衡姐姐,刚才你说家主临终前有话要带给我?到底是什么话?” 希云眼巴巴望着希衡,抱着希衡的胳膊,希衡则瞥向里屋的香炉。 香炉之中,青烟直上,那些青烟随风一路飘飞,从窗子缝隙中飘出,一路飘飘摇摇,不知去了何地。 希衡指尖一弹,一道剑气随之弹出,整个香炉中的烟尘都随之湮灭。 香炉在桌上颤动两下,复又恢复平静。 希云惊讶地望了望香炉,又望了望希衡清寒的侧脸:“衡姐姐,这是?” 希衡道:“一位好事之人的耳目而已,没什么。” 希云瞳孔一缩,她单单以为希昀只是在希家各种家事上带领人来为难她,但是没想到,希昀的耳目这么长,都伸到了她的屋里来。 这一刻,希云真真切切体会到了冷汗浸湿衣衫的感觉。 她想到了历代史书上的皇位之争,在至高无上的权利前,什么手足亲情,什么父子情深,都要靠边站。在登上帝位前,各种阴谋诡计、明刀暗箭更是防不胜防,不知多少人离皇位近在咫尺时,也被手足所杀。 那么,希昀今日能在她的房里设下暗桩,来日,杀她会不会也易如反掌。 希云的脸颊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过往她总是以为哪怕在家主之争中落败,只要她交出权利,希昀总会看在兄妹之情上放过她。 现在希云才知道,她太过天真了。 不争,就得死。 不管是为了希家还是自己,她都必须坐稳这个家主的位置。 一时间,希云的眼中满是坚定,在生死面前,她的胆气终于被激发了出来。 另一边,希昀房间。 希昀自从希衡和希云进了里屋之后,也就随之离开小院,进入自己的房间。 他坐在桌子前,面前摆着一个玲珑精巧的小金球,这金球外部是镂空雕花,内部则是一个同样雕花的小球,嵌套在一处。 希昀转动外边的雕花镂空金球,从层层镂空中,果真飘荡出缕缕青烟。 这些青烟如同会认人一般,主动飘飞至希昀的手心。 希昀闭上眼,感受着青烟传递的信息。 良久,希昀睁开眼,眼中有痛苦,也有释然。 “虎狼之君,守成之主?”希昀呢喃,“难怪,难怪。” 当初,希昀明明能够感受到,希家家主更器重他,希云是细心,可是她细心也不过就是做些接待来宾、奉茶点香之类的事,大多数重要的事,希家家主明明都是交给自己去做的。 为什么临终之前,他却将家主之位传给希云? 希昀不甘心,更觉得自己被耍弄了。 所以,他才不顾父母的劝阻,坚定要夺取希家家主之位,究其根本来说,让希昀如此执着的,不只是从小被当成家主继任人的理想,更是那颗不服输、不甘于被耍弄的心。 现在,希昀从金丝青烟球中知道了原因,他的疑惑和不甘终于少了一点。 毕竟,希昀从小除了认定自己是未来的希家家主之外,更深入骨髓的一点认知就是:不要做不利于希家的事。 如若希云做这个家主,在这个特殊的时代,真的会比自己好,那么,希昀倒也不会真正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来。 希昀敛眸,坐在桌前深思,一面是自己从小到大的理想,一面是希家的大局,他的心被痛苦拉扯成两半。 …… 希云从恍惚中坚定回神:“衡姐姐,是什么话?我必定遵从。” 希云的眼神,已经和刚才完全不同。 希衡也很乐于看见她的变化、成长。 希衡道:“家主在临终时并无话要我带给你,只是让我助你在希家站稳脚跟。” 希云讷讷:“所以,衡姐姐在外面说的只是权宜下的话,借此避开耳目,来和我独处?” 希衡摇头:“倒也不全是如此,家主在临终时无话让我带给你,但是在之前有嘱托我替你和希昀做一件事。” 希云眼中漫上疑惑。 希衡解释:“但凡是大能修士,在陨落前,都会或多或少有所预感,家主也是如此。那时家主发现文天书上灵脉断绝的预言,做出决定要力挽狂澜,不让天道得逞,但他也深知,与天争斗,九死无生,于是嘱托我分别为你和希昀寻一样宝物。” 希云怔怔:“家主……这是在托孤?” 希衡点头:“是,让你成为本任家主,不是家主临终时忽然兴起的决定,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家主早认为你是守成之主,你细心、稳重,能忍人所不能忍,面面俱到,心细如发,又能纵览大局。” 希云低下头,原来曾经在别人的眼中,她是这个模样。 希衡拍拍希云的肩膀:“放轻松些,你若不是本就出色,他也不会多年都将你带在身边细心培养。” 希云点点头,尽力让自己变得自信起来。 希衡刚才教导得对,希昀都还没怎么对她动手,她若是就被吓破了胆气,那也真是……太没用了。 别说一家之主,就连普通修士恐怕都没那么没用。 希衡看希云再度坚定起来,道:“说回正传,家主的打算是希昀为剑,你为鞘,你来约束着他的野心,让他不至于带着希家在本该休养生息时大动干戈,但他思虑着你和希昀都还未彻底长成,修为太低,便嘱托我来替你们分别寻找一件法宝。” “什么法宝?”希云迫不及待问。 希衡拿出一根藤。 这根藤呈现枯木色,见到了希云之后,便噌地窜到希云怀中,枯木般的藤身随之焕发点点新绿。 希云从未见过这是什么东西:“这是?” 希衡道:“这是在先天混沌神树长成时,地下为它绕路的其余树的树藤,因为也沾染了许多先天混沌神树的灵气,所以是难寻的宝物。” 希衡这还是自谦的话,其实哪里是难寻的宝物?事实上,除非世界上再有一棵先天混沌神树再生长,否则,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宝物了。 希云感应到这株藤和自己的联系,既不解又爱不释手,不住抚摸着藤身。 希云:“为何我一见它,就觉得无比亲切?” 希衡道:“因为此藤在先天混沌神树之下,看尽神树历经的沧桑时光,遍阅这山河古老和如今的世事,它是天生的画修宝物,能画尽一切风光。画修,总要颜料,春如蓝,江心如火,波涛如怒,也有一点朱砂足拟红日,而这根藤,可以千变万化,足拟所有的颜料,下笔栩栩如生,如同画中之物能活过来。” 没有画修不喜爱这样的宝物。 希云爱不释手抚摸藤身:“所以,因为我是画修,它便对我如此亲切爱戴?” 希衡更正:“因为你是出色至极的画修,宝物只择明主而待。不如你现在试一试?” 希云重重点头,她闭上眼,再度和此藤建立联系。 希云问:“衡姐姐,这根藤叫什么名字?” 希衡道:“万象藤。” 希云闭着眼睛,周身泛起画修五光十色的灵力,袖子随之翩跹而起,口中清喝一声:“万象藤!去!” 她手中的万象藤随着希云的灵力而变化成一只笔,希云右手拿笔,左手手指在空中一画。 空中出现灵力造就的宣纸,紧接着,希云飞身而起,睁开双眼,眼中出现斑斓的山川风光。 她再度像当初以画预言半神天亓的所在那样,进入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 希云手拿万象藤,笔走龙蛇,一气呵成,在空中画出一幅流光溢彩的图案。 图案中是一对碧水蓝毒兽,两只碧水蓝毒兽在雨水中躲避风雨,怀中抱着两只幼年的碧水蓝毒兽,巢穴边,似乎有其中一只碧水蓝毒兽被雷劫劈下来的毛发。 最后一笔落成,希云从空中落下。 她从那种状态中走出,满是喜色看向希衡:“衡姐姐,这藤果然不同凡响!我以往哪怕能画出这样预知的画,也只能知道一点不甚清楚的眉目,可是有了这笔,我却能知道得更多。” 希云眉飞色舞:“原来过两天,就是碧水蓝毒兽历练的日子,从画上面看,它成功了,但其中一缕毛发也被雷劈落,这样被雷劈过的毛发,更适合做希家的祭祀之笔!我只需要算好日子,等碧水蓝毒兽历劫完,我去捡它掉下的毛发便可以。” 希衡点点头。 希云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有了它,以后在希家各种大事小情上,我都可以用预知画来判断吉凶。” 希衡听到这里,不得不道:“不可依赖法宝,这万象藤给你,但你也不得滥用。” 希云道:“知道!我会自己动脑,只是有了它,我更加有胆气。” 希云需要有这样的法宝来帮她壮胆。 希衡点点头,今日她要说的话已经说完,看了眼外边的天色,想到临出门前,玉昭霁那句酸溜溜的“别让为夫独守空房太久”不由抚了抚额。 希衡道:“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云妹,今后你万事需得自己立起来,我如今已为神,不能再因情插手人世间太多事,我最多能在你遇险时救你两次,其余时刻,你需要谨慎用好万象藤以及前任家主为你留下来的灵力。” 更多的,希衡也不能做了。 纵然她不想要希家陷入家主更迭、礼乐崩坏的场景,但是,这世上万事万物的发展,不会完全以神的意志为转移。 希云看出希衡要走,她真的依赖希衡,有希衡在这里,希云就要多出一分胆气。 见状,下意识想要追出去。 但希衡并未为她停留脚步,理智异常,决绝走出门外,希云见到她铁了心,也反应过来,失魂落魄停住脚步。 她不能总是依赖衡姐姐。 人和神泾渭分明,她如若一味缠着衡姐姐,只会害了自己,也有可能害了她。 她要自立,要有胆气。 希云朝门外大喊:“衡姐姐,我一定会努力做好一个家主!” 门外人影绰约,如雪如梦,并未回答她的话,希云呆呆凝望她的背影。 希衡并未立即离开百溪园,而是脚步一转,往希昀的屋子去。 希衡虽然没有提前知道希昀住哪里,但是对希衡来说,找到他的房间并不困难,甚至都不需要希衡去问路。 希衡走到一扇门前,礼貌叩门。 屋内的希昀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因为他在来人敲门前,没有感应到半点来人的气息。 这对一个修士来说,何等恐怖? 但很快,希昀就反应过来,真正的神明希衡在这里。 现在是神明飞升之初,人和神的区别还不够大,神明更是趁着希衡和玉昭霁大婚而下界,但等到之后,人想要见一眼神,恐怕难了。 神明向来长居神府,哪里会真正走入人间? 希昀想清楚这一点后也就不慌了,因为慌也没用,他打不过希衡,也跑不了,不如从容一些。 希昀从容起身,打开房门:“神君。不知神君来此,有何贵干?” 希衡道:“来归还你一物。” 希衡袖中飞出一只青翅金纹的虫,说是飞,实则是被希衡的神力振飞出去的。 这只青翅金纹虫落到希昀手上,希昀脸色一变,不敢有任何反抗,乖乖接住这只青翅金纹虫。 希昀汗颜:“神君,都是某一时糊涂,但……但某绝无戕害家主之心。” 希衡只道:“现在没有,是因为野心还没有滋养到这么大,等哪一日你发现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件思考的事你都了如指掌,杀她如反手之易时,你可还控制得住心中的杀意?” 希昀面色大变,下意识就想跪下请罪:“神君!” 希衡以神力虚扶希昀一把:“本君来此并非为兴师问罪,先进去再说吧。” 希昀汗涔涔:“是。” 他收好青翅金纹虫,这青翅金纹虫是子母虫,这只子虫一直被希昀放在希云的香炉中,产生的青烟被希云的金球接收到,从而传递信息。 现在,却被找了出来。 希昀摸了摸满头的汗,关上门,准备接受希衡的问责,或者说是谈话。 另一边,玉昭霁看了会儿太子密令,察觉时辰已晚,抬头看了看天色。 他揉了揉太阳穴:“说好的早些回来,不让夫君独守空房,却日落西山都还不回来,罢了,既然如此,只好我亲自去接她。” 第441章 玉昭霁的反常 希昀低眉顺眼,恭敬抬手请希衡坐下。 希衡落座,桌上放着雕花镂空金球,希衡将此球拿起,放在眼下细细观察。 她找到金球外部的一个小机关,随之转动机关,两个嵌套的金球随即反方向转动,露出更多内部的环境。 一只更大的青翅金纹虫从金球内部出现,它的金色纹路更加鲜亮,金灿亮澄澄得像一块金子。 这只大的青翅金纹虫似乎饿了,在金球内部焦躁地转来转去,翅膀不停翕动。 希昀焦头烂额,恨不得跪下求这只母虫别转了。 一会儿如果它触动了这位神君的怒意,那它和他都可以彻底不用吃饭了。 希昀按下心里对这只虫的骂娘:“华湛剑……” 他的嘴一秃噜,差点说出希衡曾经的道号,希昀连忙改口:“神君,此物脏污,您还是将它给某吧。” 希衡回答:“它并不脏污,探听消息,秘通有无,若是用在正途,只会回报无限,只是你将它用错了地方,用在家族内斗,手足相残之上。” 希昀没有说话,只是仍然做出低眉顺目的模样,心中对这句话却并没有太多认同。 他觉得高高在上的神明站在山巅雪上太久,举目皆为高处不胜寒,久而久之,就忘记了山脚想要登山人的艰辛。 为了登上山巅,手足、兄妹之情算什么呢? 哪知,希衡下一句话就是:“争权夺利,乃万物本性,哪怕是一棵草、一棵树,也会极力争夺养分,向阳那一面的树木枝丫也会极力排挤另外的枝丫,争斗,原本无错。” 希昀随即咬紧牙关,无论希昀多么向往权利,多么残忍狠辣,但无论何时,上位者尤其是这样的强者的认同,都会让处于弱势地位的人产生一种微妙的心理。 现在希昀不知不觉间,开始慢慢朝希衡敞开心扉。 希昀道:“神君既然知晓此理,那么,可还要插手我同希云之间的争斗?” 希昀最害怕的就是希衡作为神明,降维来帮助希云,如果这样的话,希昀只能含恨终生。 希衡回答:“本君不会多插手,只是,本君想要告诉你,家族内部只应该存在良性的竞争,可争,可斗,却不该轻易伤人性命,你将子虫放入希云房间内的那一刻,杀心已起,而据本君所知,在你和希云争斗的这段时间,希云其实步步退让,并无太多和你争斗之意,你何必对一个曾经的妹妹如此赶尽杀绝?” 希昀涩然闭眼。 旋即,希昀睁开眼,沙哑着嗓音开口:“可她占了那个位置。”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就是你给她的定义,你想上位,她就必须死?”希衡道,“这一点,本君不予评价。” 希衡再度看向金球中的母虫:“既然你运用了子母虫探听消息,也该听到刚才关于前任家主的想法?” 希昀道:“听到了,希云是守成之主,而我,在这个时代,只能做她的剑鞘。” 他猛地抬头:“可是!神君,谁甘于只做剑鞘?我明明什么都没输,明明我各方面都比希云强,却因为所谓的时势,我只能放弃自己从小的理想,居于她之下,呵呵,时势……” 希昀满脸苦涩:“成也时势,败也时势,时势想要造就希云这个英雄,却想要杀我,我如何能不怨恨?” 希昀的眼里已经满是痛苦、坚韧的泪。 他和希云的确不同,希云今天也对希衡哭过,但那是迷茫疑惑的眼泪,而希昀,哪怕到了这种程度,他都没有一丝迷茫。 他只有痛苦和不甘,而这痛苦和不甘,必将时时滋养着他,化为他必要时的养料。 希衡看着他,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喜,希衡和希云的关系更为亲近,但这不代表她要因为关系的亲近,而要对希昀持无限打压之态。 刚才在院外,她敲打了希昀,与其说是敲打希昀,不如说是践行前任希家家主临终的嘱托,帮助希云顺利成为家主。 希衡道:“时势的确多艰,但本君只问你一句,你认为的山巅只是家主之位?” 希昀一愣,下意识回答:“自然不是。” 希衡道:“那是什么?” 希昀回答:“我辈修士,当以成神为要,以前神路断绝,无法飞升,尚且有前仆后继的修士想要自己走出一条神路来,如今神路既以再通,我自然以成神为要。” 说完,他又担心希衡觉得自己是狮子大开口,连忙道:“还请神君勿怪,某只是……心中如此想,却不一定办得到。” 希衡道:“你既有此志,便有可能做到,只是本君不知,既然你的最终目的是成神,又为何要为一个区区家主之位,多添业障?一旦更立家主之事一开先河,希家必定内乱,届时,就是又一场劫难,天之劫,尤可生,人之劫,却难以破。” 希昀皱眉思考,他以前的确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那时,他不甘心自己在家主之争中输给希云,所以满腔恨意,满腔报复,他只想到了自己从小到大想要成为家主,却忘记了,他的最终目标是成神。 希昀还想要挣扎一下。 他这时已经全然朝希衡敞开心扉,希衡没有刻意用神力去压制希昀,因此,才有了希昀现在的推心置腹。 希昀道:“虽说此话许会让神君认为某执迷不悟,可是,某还是不吐不快。” 希衡道:“你既心有顾虑,说来便是。” 希昀道:“神君认为一旦更立家主,必将导致希家内乱,可若是我能坐稳这家主之位,力压群雄呢?” 希衡看向希昀,希昀一下涨红了脸,他说完后才突兀地认识到,在希家都万年难得一见的真正天才希衡面前说自己能够力压群雄,有一些大放厥词之嫌。 希昀还想找补,但希衡并不在意这一点。 她抬手,制止住希昀继续找补:“你的确是难得一见的英雄,可是,希家不缺英雄,但凡这世上的王朝、家族,上位者都有一个特性,就是无论以什么身份登位,等他真正荣登大宝之后,都会用更多的精力去防范曾经的自己。” “由臣子篡位成功的晋,防范大臣到了空前的地步,将权柄分封给同族,以至出现八王之乱。” “由多国战乱而成功一统的秦,不再进行分封,而使用郡县。” 希衡越说一条,希昀的脸色就越差一分。 最终,希衡说道:“当你由家主之兄的身份,成功登上家主之位,将来,你是否会防范其余人也用和你一样的方法,篡夺了你的家主之位?” 希衡不是故意矮化希昀的人格,而是这是赤裸的人性。 希昀也认,他不可否认希衡说的是真的,几乎是从牙关里憋出:“会。” 希衡道:“既然如此,你还要执迷?” 希昀眼里有瞬间的通透,但转瞬又被浓雾遮掩。 这也正常,谁会被一句话两句话轻易打动呢?尤其是希昀这样的人,更不可能,哪怕他心中已有了动摇。 他看到了更高的位置——神位,最终又怎会再拘泥于一个家主之位呢?可是,这个心路的转变,需要时间,他无法在现下立刻给希衡满意的答复。 希昀垂头:“某终究是一个俗人。” 希衡从这句话中的动摇就可以知道希昀已经回过味来,当然,他回不过味来,希衡也无法过多插手了。 纵然她是神,也不能完全左右别人的意志。 希衡将金球摊在手心,递给希昀:“它既饿了,便喂食吧。” 希昀低着头接过来,从袖中拿出一颗小小的白球,从金球的雕花镂空之处放进去,那只青翅金纹虫小心翼翼抱着这只白球慢慢啃,看起来倒很可爱。 希昀其实总体来说,和希衡相处时还是有一点点不自在。 因为两人修为、地位相差太大,没人能在这种情况下完全自在。 希昀连忙去看青翅金纹虫,不敢抬起头。 希衡也觉得无聊,何况天色渐晚,她今日已经在此蹉跎太久。 希衡手心出现一方古朴漆黑的砚,砚中还有一些浓黑的墨汁。 希昀也出现了和希云一样的感觉,觉得和这方古砚特别契合,他下意识从逗弄青翅金纹虫中抬起头,朝这方古砚凝神看去。 希衡也不卖关子:“这是之前家主让本君为你和希云分别寻的法宝,此物名为极幽,是曾经东海之滨最深处的石和水所化,极幽极寒,正适合给你作为武器。” 希昀脸上闪过瞬间复杂的思绪。 他之前其实有些恨前任希家家主,他恨他,哪怕真的有时势的考量,可这么多的时间,他为何没有一次来找他谈过? 如若他仔细给他说明白一切,他不一定会和希云针锋相对这么久。 现在看见这方古砚,希昀思绪无比复杂,他本能地被这方古砚吸引,却又还有心结,不肯接手。 希衡看透希昀的想法,并不多劝他,只是演示了一遍古砚的使用方法。 只见这方古砚中的墨如同黑夜的天幕,一滴甩出去,落入墙面,整个墙面顿时如被吞噬一般,如同被黑夜同化。 与此同时,希衡再度勾出一滴墨,此墨落在黑夜般的墙上,直接异化了整个墙面,将它从黑夜变成茫茫雪山。 这样的手段,无论是用在辅助战斗,还是进攻战斗中,都可谓是万中挑一。 就辅助来说,希昀可以用此墨来隐蔽自己的方位,让别人无法发现,也可以用来隐蔽对手的同伴,甚至是放逐对手的法宝。 就进攻来说,就更简单了,那就是直接用这鬼斧神工一般的能力,作用在敌人本身。 希昀果然忍受不住这诱惑,他毕恭毕敬朝希衡伸出手:“谢神君为某奔忙。” 希衡见他滑跪,也不拿乔,直接将古砚给他,末了道:“你和希云的性格不同,法宝方向也完全不同,今后,希家的未来就交给你们了。” 希衡道:“若有机缘,神界再会。” 说完,希衡便离开,希昀捧着这方古砚,还没来得及开心,就被希衡的那句话拉入了现实。 今后,希家的未来就交给他们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无论他选择继续争夺家主之位,有可能带着希家走入深渊,或者甘于和希云相辅相成都可以? 一切的选择权都在他,这位神君真的不会再插手了。 希昀意识到这一点,却高兴不起来,他只觉得自己的肩膀沉甸甸,让他不知该扛多久,也不知该扛着肩上的责任走向何方? 当希衡走到门口时,希昀忽然大声说道:“神君!您一生为锋利的剑,可某不知,你这一生是否做过剑鞘?” 希衡没有回头,只道:“在练习以剑征伐之前,首先要练习的是如何躲避对面刺来的剑,在成为一柄锋利的剑之前,首先要做好一柄剑鞘。” 希昀心中如被大钟击得震颤,只觉余音绕梁。 就在希衡要就此打开门,离开希昀的屋子时,屋外忽然出现一道模糊的男子身影,玉带玄袍,矜贵如仙,傲然如神。 希衡眼皮一跳,她今日难道真的出来太久了? 希衡的手都搭在了门上,却没有立即打开门,还在心中想着应对玉昭霁的措辞。 她此刻就像是忙于公事、却忘了家中夫君的女子,正在搜肠刮肚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她该怎么说?说自己来处理希家家主之事?但玉昭霁肯定会问为何一件小事处理这么久,怎么这么久都不回去? 因为在玉昭霁的思维里,神明虽然被新天规制约,不得做太多次无故插手世间事情的举动,但是希衡处理希家家主之事,是先答应了别人的因,如今再来还果。 而且,神明的权限可比飞仙的权限大多了,希衡哪怕真的做更多,也不会被新天规制约。 在这种思路之下,玉昭霁只会认为,希昀要搞事,打到他不敢搞事了就行。 希衡这种怀柔之策,在玉昭霁看来过于温和,他肯定就要说希衡没有按时回去找他的事了。 希衡头疼地组织措辞。 希昀见希衡愣在这里,本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一头雾水地走过来,直到他见到门上光看影子就丰神俊朗、卓尔不凡,一看就是谁的影子时,希昀才默默退回去。 原来神君也有烦恼…… 果然,只要是天下的人事物,个个都有烦恼,哪怕是修为绝俗、事业上一路绝尘,也有可能遇到一个悍妒的夫君。 希昀将头一缩,权当自己死了。 希衡还没做好决定开门,门外,玉昭霁就漫然开口:“天色渐黑,再不开门一会儿回去夜深路滑,恐不好走。” 希衡默然。 这句话看似没有什么问题,但以希衡对玉昭霁的了解来看,他一定是在暗喻她回晚了。 希衡心中默默叹口气,紧接着刚要打开门时,玉昭霁就从外面率先打开房门。 吱呀一声,房门反方向打开,而且不是暴力拆门。 玉昭霁终于看见了希衡,他收回一堆灵钥,从容道:“回去吧。” 希衡:“…………好。” 希衡判断,玉昭霁作为魔宫之主,不顾希昀这个客人在的情况下,掏出灵钥来从外面开门,虽然看似风度翩翩,实际他已经快变身暴君了。 这种情况下,希衡当然要采纳玉昭霁的意见,和他一起离开。 希衡答应后,玉昭霁的神情明显有些许回暖。 他并未当着别人和希衡理为何她不回去的事,而是极有礼地在离开之前,对希昀道:“抱歉,打扰了你。” 希昀能说什么,当然是表示:“神君好走。” 玉昭霁便揽着希衡,从容离去。 他的手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温暖的,温度比正常人和魔都要偏高,证得火神神格后更是如此。 希衡待在玉昭霁旁边,如同身边跟了一个行走的热源,一路上,玉昭霁都没说话。 希衡自知理亏,终于率先道:“我来这里是为了处理希云和希昀争夺家主的事,希昀虽然野心甚重,十分莽撞,但是,争权夺利本就是万物天性,所以,我并未用多强硬的手段,而是花费了些时间……” 希衡的话还没说完,一直沉默的玉昭霁忽然道:“他很像我?” 希衡闻言,满心疑惑。 希昀怎么可能像玉昭霁? 虽说希昀和玉昭霁都同样有野心,但是,他们的区别就像是砂砾和美玉,根本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希衡疑惑问:“丝毫不像,何出此言?” 玉昭霁却说:“他虽说外貌并不算顶尖,但也是玉树临风,他同样有野心,有筹谋,最重要的是,他比我年轻几十岁。” 几十岁? 希衡不解:“神明永生,年龄对于神明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何况,以你我成神的年纪来说,你已经足够年轻。” 玉昭霁却道:“驻颜始终不能和真正的年轻相比,尤其是对于魔族来说,魔族的婚约少,伴侣多,但是……所有魔族女郎都更中意年轻的男魔。” 希衡:…… 希衡并不是很能理解,除非她哪天被雷劫劈坏了脑袋,才会选择年轻的男魔。 玉昭霁是举世罕见的英才,无论是修为天赋,还是和希衡的患难程度和相爱程度,都有不可替代性。 希衡不解玉昭霁今日为何对这一点耿耿于怀,他一向自信,充满舍我其谁的霸道,今日实在是反常。 希衡刚想问玉昭霁原因,就见玉昭霁的瞳孔赫然全部变成黑日模样。 他的身上,也开始出现黑日的异化。 第442章 蜜月 玉昭霁现在的状态明显不对劲。 除开眼部状态显现出他现在情绪激动,难以自控外,希衡还注意到他的手有瞬间兴奋到战栗。 这种兴奋的战栗,不是别的什么,而更像是玉昭霁在见到棋逢对手的敌人时的反应。 棋逢对手的敌人? 希昀?希衡可不认为玉昭霁真的瞎了。 希衡只能在有限的时间里迅速回忆这几日自己和玉昭霁相处的流程,并未发现玉昭霁在这些日子内有什么异样的举动。 也就是说,玉昭霁现在的反常并非是因为婚后的不适应,那是什么? 希衡细思,终于,她想到了以前在希家藏书阁看到的《魔界风物志》,这本书除开详细介绍了魔族的风俗地理之外,还囊括了魔族八百多种魔,十多种大魔,以及六个魔族世家。 当然,但凡是写魔族风物的书,都绕不开魔族皇族。 魔族皇族统治了魔界几万年,从未失手过,中途最多有分裂,但总体都是统一的态势。 更重要的是,魔族历来的君主都是有实权的君主,而且几乎都雄才大略,完成了每一代魔族皇族应该完成的使命。 当时,这本《魔界风物志》上除了介绍魔族皇族的丰功伟绩、雄才伟略之外,更介绍了魔族皇族的习性,除开好战之外,魔族皇族还有一个习性——毋庸置疑,它们是所有魔族中对伴侣的占有欲最强的种族。 一旦魔族皇族发现自己的伴侣有另寻他魔的可能性,这些魔族皇族就会展现出前所未有的进攻姿态,如同野兽一般,信奉用拳头才能夺回自己的爱和尊严。 在这方面,魔族皇族很奇异地既有超出野兽般恐怖的战斗欲,又类似人族那般对伴侣的忠诚无限拔高。 当时撰写这本《魔界风物志》的希家儒修写,万物的进化乃至于习俗都和环境息息相关,魔族皇族长期统领偌大的魔界,对于领地的管控让他们变得更加好战,长期处于尊位则让他们变得对所有之物要求更高。 无论是物,还是伴侣,都是如此。 就连魔族皇族本身,都苦于自己这样的习性,而不断压制,但是,生物或许不能完全同自己的本性做斗争。 在这样的自我压抑下,魔族皇族平时看起来还勉强像是正常的魔,一点也不像是畸形的占有狂、控制狂,但在他们成婚那几天,由于身份的彻底转变,和过往渴望的忽然实现,会让这些魔族皇族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本性。 这三天之内,魔族皇族,无论男女,都恨不得伴侣不要离开的视线,哪怕一步。 所以,历来出明君的魔族皇族,会订下魔皇魔后成婚休沐三日,不用处理政事、军务,甚至连修习都可以放下的地步。 希衡蓦地回想起这一茬儿,再看向几乎完全进入战斗状态的玉昭霁,就全明白了。 难怪一直以来,希衡就觉得玉昭霁隐隐有不对劲。 他明明霸道小气,在情爱方面绝不是大度的性子,但是,他却惯常表现得风度翩翩,比如刚才他对希昀的礼貌之语。 现在希衡明白一切了,不是玉昭霁真的爱伪装,毕竟大部分时候,他从不收敛自己的性子,而是因为他不想让希衡觉得他有病。 字面意义上的有病。 这种可怕到连强大的魔族皇族都难以自抑的占有欲,不是有病是什么? 玉昭霁身上的神息已经外露,自他而始,这处魔宫花园地界开始有了火星。 野火般的火苗凭空出现,燃烧了整个魔宫花园的花卉,昔日的混沌火已经傲视天下,如今的混沌神火自然所向披靡,连神也可以焚烧殆尽,更别说一些花卉魔植。 整个花园,被烟熏火燎着,鲜花汁子被炙烤出来,还没来得及散发出清香,就又被灼烤干净。 风吹来,满地火星和残枝飘起,整片天空被映照得霞光漫天。 在此刻“战斗”状态下的玉昭霁可不会有收起火焰的自觉,反正整个魔宫都是他的,烧了再建就是。 魔族的财富,比许多人想象得多得多。 但是,火星乍迸之后,惊吓了一群魔宫宫人,她们光是远远地看着混沌神火就觉得吓人,呼吸不畅,皮肤干裂,好似要被火舌烧死,这还是混沌神火离她们很远的情况下,一旦混沌神火突破魔宫花园,席卷至整个魔宫,那么,她们必死无疑。 希衡当机立断,召出一道剑影。 这道纯白色的剑影一出现,就满是清寒气息,如同雪山之水,剑影并未攻击玉昭霁,而是如同月光的纱,围住整个魔宫花园。 这时,有了希衡出手,才制止了混沌神火的蔓延,也隔绝了玉昭霁的神息泄露,以致于普通魔宫宫人难以承受。 希衡止住态势之后,看向玉昭霁:“我们回神域。” 神域没有旁人,只有制造出该神域的神,既然玉昭霁现在的反常都是由于希衡离开他太久导致的,那么,希衡想,对症下药就该他们俩独处。 摒弃一切外界有可能的刺激因素。 玉昭霁看见希衡担忧的眼,他也不好受,他竭力压抑着自己此刻受本能驱使的、病态的本性,不想表现得太奇怪。 可是,玉昭霁的内心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在嘶吼:她为什么要离开这么久? 他们才刚刚成婚,她难道就厌弃了他?难道他比不上别的男魔,或者男人? 玉昭霁用理性将这些臆想过剩的声音尽力压下去,却还是有一点没能压完,他艰涩道:“希衡,你,心悦我吗?” 希衡反手握住玉昭霁的手:“我若不心悦你,为何会同你成婚?为何会发下天地誓言?是我不好,忘记了魔族皇族的性格,我们这就回神域。” 说完,希衡放开玉昭霁的手,打算召出神域。 每一位神明都有专属的、自己创造的神域,在这里,他们不只是神,更是道,是万物的本身。 希衡也就可以保证在神域之中,不会有其余神来打扰她和玉昭霁。 哪知,希衡刚放开玉昭霁的手,玉昭霁就显而易见露出极为难受的表情。 他呼吸蓦然急促,艰涩道:“别放开我的手。” 希衡虽然不明其意,仍然听从玉昭霁的话,握住玉昭霁的手。 玉昭霁神色晦涩,似乎尤嫌不满足:“握紧一些。” 希衡又握紧一些,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紧密相扣,玉昭霁却又再道:“可否离我再近一些?” 这下,就连希衡都觉得有些微无所适从了。 玉昭霁却并非故意逗弄希衡,他强压着此时的本性,忽略周身的不适,道:“当你离我近一些时,我会感觉到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会让我更早清醒。” 这种满足感,应该是一种心理慰藉。 也就是说,当希衡和玉昭霁联系更深时,会让玉昭霁更有安全感,从而抵抗他的本性。 希衡倒也觉得有理,从善如流靠近玉昭霁,同时,她单手也一样能召唤神域。 希衡同样具备多重神格,如今,玉昭霁的状态不是很好,希衡便构建的是一个水神神域,毫无攻击性,希望能够减少玉昭霁的心理负担。 她搀着玉昭霁,眼见着要离开魔宫花园时,忽然,一个不速之客暂时打断了这一切。 医神惊春魔君从魔宫花园的那一头走来,步履匆匆。 来参加希衡和玉昭霁婚典的神大多都已经回到神界,或者去行使神明的职责,但是,暂时还没有惊春魔君需要处理的事务。 因为他是医神,巫妖战争之后,虽然因为战争,尸首增多,容易蔓延瘟疫。 但是,因为当初那个献祭大阵,一切瘟疫都消失了,也就是说,现在不需要医神出现。 倒是扁无真君身为毒神,还有一些要尽快去行使的职责。 如今,无债一身轻的惊春魔君前往着火的魔宫花园查探,还没靠近,他就看见被剑影围在中间的混沌神火。 这两股神力,无论哪一股都不是惊春魔君惹得起的。 惊春魔君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希衡和玉昭霁刚新婚燕尔,就要在魔宫花园内大打出手,但是,他知道有些要命的问题自己可以不知道,但是一旦掺和进去,那很有可能就要命了。 惊春魔君当机立断,回头就走。 要是早知道是这二位的神力波动,打死他也不过来。 惊春魔君迅速离开,但是,哪怕他离开得这么快,还是作为诱因,引起了玉昭霁的反常。 无他,惊春魔君是一名成年男魔,而且无论是实力还是什么,都比刚才的希昀强。 玉昭霁下意识又要切入到战斗状态,一团混沌神火如同火莲,忽然从已经离去的惊春魔君脚下升起,它如同一朵莲花看似无害地印刻在地板上,但是,只要一瞬间,这朵莲花就能变成吞噬神明的火。 惊春魔君压根没有发现这个变故。 幸好,玉昭霁已经尽力压制自己此时的本性,希衡出手也很快,瞬间以水流吞灭那朵混沌神火火莲。 惊春魔君丝毫不知刚才的惊险程度,他晃荡着来,又晃荡着离去。 这时,神域彻底打开,希衡带着玉昭霁进入水神神域。 神域可以千变万化,神明可以随意打造自己的神域,此时,希衡打造出的神域就是一片茫茫大海的模样,阳光晴好,水波温柔。 湛蓝的海水被风浪柔柔吹动,游曳成青鱼背上的鳞。 希衡和玉昭霁共同坐在一叶小舟之上,这一叶小舟十分狭窄,他们只能彼此依偎,彼此的袍袖都散落在对方身上。 岸边树木清香,海中海风悠闲。 仿佛有一种天地万物化为虚无,一时之间只剩下希衡和玉昭霁的感觉。 一进入这里,玉昭霁的状态明显好得多。 因为他能感受到希衡特意设置的神域中,只有他和希衡,再没有旁人,再加上两人乘舟在海上共同漂逐的意象,实在像极了相依为命。 玉昭霁喜欢和希衡相依为命的感觉,他们是彼此的依靠,是彼此的后盾,也是彼此的软肋。 他的心终于不再狂躁,周身呼啸着、叫嚣着的血液也慢慢恢复平静。 玉昭霁的手不再进入战前的兴奋状态,他的大手平稳下来,将焚寂魔刀取下来,扔在小舟上,更方便地环抱着希衡,将下巴抵在希衡身上。 两人再没有多余的动作,就这样静静地在海面漂泊。 玉昭霁的状态也越来越好,不得不说,希衡实在是很了解玉昭霁——除开她忘记了自己曾在书中看过的魔族皇族本性。 玉昭霁需要的根本不是纯粹的身体契合,无论是他还是希衡,都更看重心灵的慰藉。 可是,玉昭霁的魔族皇族本性太重,直到彻底的平复,也需要时间。 希衡和玉昭霁就这样慢慢在神域漂逐着,神域之海静水流深,每到晨时,海面会泛起大雾,希衡和玉昭霁的衣上会沾染许多雾气,一到晌午,这些雾气又慢慢消散,露出宽广的海面。 到了晚间,要么是灿金的流霞漫天,要么是海天一线,分不清何处是海,看不真切哪里是天。 海风中,唯独能听见希衡和玉昭霁的对话。 玉昭霁的声音如金似玉,如琢如磨:“希衡,因我之故,我们已经在神域待了十余天,你可会怪我?” 希衡的声音若寒水,却又若有无限温和:“我们早就该像这样泛舟海面,随波而行,在星光下我来舞剑,在日月下听你抚琴。我们一路行来,千难万险,好像从来没有过自己的时间,这样,很好。” 海雾之中,玉昭霁素手抚琴。 他的琴音的确连琴圣也难及,此时情致饱满,听得海水都要为之静止,希衡更是闭上眼睛,不忍辜负此琴,也不忍辜负此人。 等一曲终罢,玉昭霁道:“如何?” 希衡才长出一口气:“以前我总觉得世上有许多做不完的事要去做,现在想来,其实不然,只是可惜让你等了我这么久。” 玉昭霁等希衡,从曾经他倾慕希衡却不知那是情意,到他心知肚明他心中的情意似火可焚天,过了几次的生生死死,战乱和平。 他在倾慕她时,等到了她坟冢上的青草杏花。 他在明知爱上她时,等到了半神天亓将两人远远分隔开来,一个在天之极冰牢受尽苦寒,一个在十万大山内部嗷坏了眼睛。 玉昭霁等了太久太久,久到希衡都认为,哪怕永生永世和玉昭霁共同望月,也抵不了曾经他月下独伤、费尽千辛万苦复活她的悲伤。 希衡将头靠在玉昭霁肩上,玉昭霁眼中满是诉不尽的衷肠和爱意。 他抬起手,如被蛊惑一般,抚摸希衡的长发,手指渐渐烫了起来。 玉昭霁连忙控制自己,他和希衡虽已是夫妻,玉昭霁也并未浪费每个夜晚,但是白天,希衡并不会和他一起放肆胡为。 玉昭霁喉结滚动,活活忍下,这时,希衡道:“在过往你等我的每个日子,我没有回应你的每个日夜,你是否十分难受?” 玉昭霁眼中并未有半点伤怀,只说:“我等的是你,为何会难受?天下倾慕你的人不知有凡几,我如今抱得美人归,怎会有一点难受?” 希衡可不会理会玉昭霁的自谦,她道:“若论天下倾慕的人数,魔族的殿下难道又少了吗?” 玉昭霁不答,他当然知道同样有人、魔、妖倾慕着自己,因为他是强者,而无论是人还是魔和妖,都崇尚强者。 但是,那些倾慕的人数再多又有何用? 玉昭霁不缺别人的倾慕给他带来的自信,除开在希衡面前,他一向唯我独尊睥睨天下。 也只有希衡回应玉昭霁的喜欢,才能让玉昭霁心中开出名为喜悦的花朵。 玉昭霁可不想让希衡觉得自己曾经过得不好,他揽着希衡,宽广的袍袖随风飘扬,在海面上如同黑色的苍鹰。 玉昭霁道:“我们是夫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何必要分得这么清楚?如果真正要分得如此清楚,那么,我在新婚不久,就连累得你进入神域,陪我过这孤独的日子,你不难受吗?” 希衡当然一点儿不难受,她和玉昭霁在一起,只会感受到心灵的平静,哪里还会感到孤独? 何况,孤独本就是修士的必经之旅。 希衡明白玉昭霁的意思,不再说话。 他们如今已是诸神之首,寿与天齐,再无任何缺憾之处。 就连希家和魔界,他们也安顿得十分妥帖。 此后,便可坐看庭前花开花落,天际云卷云舒,除了去行使神明职责之时,他们可以一起修炼,一起走遍天下万山万水,一起带着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去热闹的城镇游玩。 有句话叫说曹操曹操到,忽而,一簇浪花打到希衡和玉昭霁的船边。 希衡和玉昭霁同时感应到冥冥中的玄妙职责。 玉昭霁和希衡一起闭上眼睛,感应此方玄妙,过了会儿,他们同时睁开眼睛。 玉昭霁皱眉:“入世?” 希衡也睁开眼睛,眼中同样有疑惑,玉昭霁看向她:“你的神格也感应到了同样的职责?” 希衡点头:“对,我刚才听你说入世?你感应到了入世的职责?” 玉昭霁颔首:“是,你感应到的职责似乎不只如此?” 玉昭霁了解希衡,一如希衡了解他。 希衡果不其然道:“我需要行使两个完全相反的神职,一个是灭世,一个则是救世。” 第443章 灭世 一个救世? 一个灭世? 两个截然相反的神职,为何会同时出现? 玉昭霁沉吟一下:“救世和灭世的范畴是哪里?” 虽说神职中说的是救世和灭世,但在玉昭霁感应到的范围中,并不是真正大到覆盖整个世界。 玉昭霁闭眼,再精确感应并锁定到更细致的位置—— 凡间王朝,金麓。 恰好,希衡这时也回答:“是金麓王朝。” 玉昭霁细思:“昔年我曾去过凡间的王朝,那时,最鼎盛的王朝就叫做金麓,如今金麓王朝居然还没被迭代。” 他看向希衡:“巧的是,我的神职感应到的职责是两次救世。” 这下,连希衡也感到了疑惑,她对自己需要行使灭世的神职不意外,因为希衡掌握的本就是毁灭的力量,让她救世其实才更奇怪。 希衡也想知道,一个小小的金麓王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需要她和玉昭霁去行使救世和灭世的职责。 神明之间各有职责,比如木神玄叶真君,如今的玄叶真君,她的职责就是司掌天下之木。 而像是救世和灭世这样过于大的职责,只能希衡和玉昭霁去做。 希衡和玉昭霁互换消息:“金麓王朝虽不处于危险的修真界,灵气稀少,但是,凡尘俗世的欲望、杀戮,也滋生了许多精怪,为对应这些精怪,金麓王朝道佛林立,修者受王朝驱使,来收服精怪。 可是,金麓王朝的天武皇帝年过中旬,迷恋长生,又被怪道进了谗言,大肆搜刮民脂民膏、甚至童男童女,来为他炼制长生丹药。 天武皇帝不仁,但是金麓王朝树大根深,一时之间,海内民生多艰,天地如热汤,蒸熬万千百姓,我所感应到的第一个神职就是灭世:灭金麓王朝天武皇帝,灭王族血脉,灭怪道乱佛。” 希衡数了数她要杀的人,极多,极多。 希衡也没有杀人的愧疚感,她早就杀过许多邪魔外道,自然也杀过许多包藏祸心的人,现在,神职所感应到的杀机,都是因果循环,气运颠倒,没什么好愧疚的。 天武皇帝为帝不仁,为一己之私,放任手下人掳掠童男童女,使得骨肉分离、百姓哀恸,自该死不足惜。 天武皇帝在各地爆发民怨后仍然稳坐帝位,也有皇族尽兴拥护他的原因,所以,皇族也必须死。 至于剩下那些怪道乱佛,不过是假借着道、佛的名义,在皇权面前钻营,去搜刮民脂民膏,将在皇权那儿钻营受的委屈,都加倍还给百姓。 这样的怪道乱佛,同样死不足惜。 玉昭霁听完希衡要杀的人后,点头:“这是你第一次灭世,看来,哪怕你杀了这些人之后,金麓王朝也不会彻底灭亡。” 玉昭霁道:“因为我的救世神职,就是救助在金麓王朝风雨飘摇、战乱四起时,那些被精怪、兵祸祸害的百姓,我将……建立新的王朝。” 希衡心中的迷雾渐渐散开:“也就是说,你将转世下界一次?” 她点头,“看来你我同时接受到的神职果然相互联系,我也需要下界两界,第一次就是灭世之时,第二次就是救世之时,但我的救世职责,不是救助那些受兵祸精怪威胁的百姓——这个神职由你去负责就好,我的职责是救助那些曾经冤死化为精怪的魂灵,它们的力量已经足够大,如果它们不被解决,它们的力量将彻底爆发,将整个金麓王朝变成不亚于怨鬼界的地方。” 话说到这里,就很清晰了。 希衡要转世下界两次,完成自己先灭世、再救世的任务。 玉昭霁需要至少转世下界一次,完成救世、改换王朝的任务。 希衡道:“既然我下界的时间比你早,那么,我先去一步。” 海面波涛粼粼,阳光遍洒,希衡若白鸥绽翅要进入下界,玉昭霁在海浪和流雾中抓住她的袖子:“等等,我也需要转世两次。” 希衡不解。 玉昭霁说:“我虽然只用完成一次救世的神职,但是,冥冥中我感应到我必须转世两次,这次执行神职才能事半功倍。” 玉昭霁倒是不怕麻烦,但是,他去执行神职,哪怕出现一点波折,对他不会有任何影响,落在金麓王朝的百姓身上,却有撼天之威。 所以,玉昭霁也会和希衡一起下界。 当然,他也有一些小心思就够了,虽说神明下界,大都完成了神职之后就会离开,不会和凡尘俗世的任何人有多沾染,会尽量避开夫妻关系,免得沾染因果。 他也信任希衡绝不会看上任何一个凡尘俗世的男人,但是,万一呢? 凡事都怕万一。 玉昭霁想着,不如他和希衡一起下界,还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们本就是夫妻,在下界再成一次婚也没什么。 玉昭霁抱着这种畅想,拉着希衡的手腕,两人手拉手,等待着神域散开之后,一起前往下界。 等神域散开,海雾消弭之后,希衡和玉昭霁面前再度出现魔宫花园的场景。 此时的魔宫花园已经被魔宫宫人修缮过,玉昭霁选定的暂代魔族事务的魔君也将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这时候,一道巨大的阴影忽然从天空飞来,挡住了天空的阳光。 希衡和玉昭霁也闻到了熟悉的气息,玉昭霁连眼都没抬,也没用任何神力制止空中的不明物体。 紧接着,身形庞大的守山人如同一个炮弹一般,从天上疾射下来,咣咣地朝希衡冲去。 希衡倒是没有躲,然后,守山人砰一声熊抱住希衡。 “神君!!上次你的婚典那是什么衣服啊?我和小藤还没来得及吃掉一盘菜,就被晃晕了。” 以守山人的个头,要不是希衡是神,还是正道神明之首,否则真的扛不住这么一下。 希衡稳稳站着:“那是天魔二十八裳,对于人魔妖来说,天魔二十八裳会勾起他们的欲望,对于天性纯净的精灵来说,只会让你们昏昏欲睡。” 守山人点头:“怪不得……” 守山人还在这恍然大悟,玉昭霁直接看不下去,冷着脸提留着守山人脖子上的花环,把它拉离希衡。 这个过程之中,后天噬灵树睡眼惺忪地从守山人的脖子上滑下来,差点掉到守山人的脚下,再被一个不注意踩死。 后天噬灵树呼噜一声爬起来,飘在空中。 玉昭霁道:“你们来做什么?” 后天噬灵树打了个呵欠:“来找你们玩,太无聊了,我才不想再和那群蠢蛋一起玩。” 玉昭霁:“蠢蛋?” 守山人解释:“小藤说的是它的那群兄弟姐妹,小藤不喜欢它们每天都争着做老大,我和小藤一致认为,在外边儿玩比一直被圈在一个地方好玩儿多了。” 后天噬灵树没有守山人这么利索的嘴皮子,只能不断点头。 希衡这时也看向后天噬灵树,询问:“小藤是你的新名字?” 后天噬灵树的这只根系外表看起来确实就是一只藤,后天噬灵树不服地嚷道:“什么小藤,我早让它不许这么叫我了,神君,我叫霸天藤。” 希衡:………… 玉昭霁无语至极,也冷不丁笑了一下。 倒是守山人苦口婆心道:“霸天藤这个名字太大了,咱们用着不合适,你看我,就叫小石,有什么不好?” 后天噬灵树乜斜一眼守山人:“你明明该叫大石,或者和我一样,叫霸天石。” 也不知道后天噬灵树对天到底有什么意见,也许以前被天道坑了一把之后,后天噬灵树就逐渐心理变态了。 守山人道:“谁要叫那么难听的名字啊!” 后天噬灵树:“不许你说我的名字难听!” 一石一藤谁也不服谁,闹作一团。 希衡和玉昭霁静静看着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在一起打打闹闹,玉昭霁靠向希衡:“我们现在就走?” 希衡也道:“好。” 但是,后天噬灵树和守山人打归打,闹归闹,它们来这儿的本来意思就是让希衡和玉昭霁带它们俩去玩,当然时时竖着耳朵听希衡和玉昭霁说话。 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耳朵灵敏地听到玉昭霁说走,同时停止打闹,异口同声转过头:“走?” 后天噬灵树最沉不住气:“你们要去哪儿?” 希衡道:“去下界,行使神职。” 守山人挠头:“怎么这么快?一般来说,需要神明去行使神职,一定是事情恶化到了一定地步,光靠人力物力已经无法解决,才需要神力去解决,可这种事情,一般几千年才能碰到一次。” 守山人耷拉着脑袋:“你们上次助力神明归位,才行使了一次神职,怎么这次又……真是运气不太好。” 照理来说,希衡和玉昭霁至少能清闲几千年,但没想到金麓王朝的事这么大,直接惊动两位神明之首。 希衡估计,之所以金麓王朝的事这般大,应该和那些精怪有关。 一个王朝被冤死的精怪,汇聚的力量,足以改天换日。 后天噬灵树这时歪了歪身子,问守山人:“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守山人回答:“我看守十万大山这么多年,神明的事,我比许多神还要清楚呢。” 后天噬灵树的性格过于活泼好动,闻言又贱兮兮凑上来:“听说天道一直被关在十万大山内受罚,你看到没?” 守山人有些低落:“看见了……没什么好看的。” 虽然在后天噬灵树看来,天道不是个好东西。 但是在守山人的角度来说,天道对大多数精灵都不错……当初天道已经穷途末路,也从没想过要通过控制守山人去伤害希衡和玉昭霁。 再加上守山人年岁更古老,看见了这些年天道为世间所做的诸多努力,它觉得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天道在巫妖战争的事情上做了错事,不代表天道一直都在做错事。 它也有很好很好的一面。 所以,守山人看见天道在那里被惩罚十年,日复一日地被砍头,心中其实并不是很好受。 后天噬灵树也发现守山人的情绪不对,同为精灵,后天噬灵树倒是也能理解守山人,它平时和守山人打打闹闹,但守山人真正难受时,后天噬灵树还是讨好地伸过去一枝藤蔓,藤蔓上开出一朵守山人最喜欢的花花。 守山人挤出一个笑容,希衡也道:“不必担心,十年时间对于天道来说,连眨眼都算不上。” 守山人一惊,下意识就要解释:“神君,我……” 希衡摇头:“你不必担心我和玉昭霁曾是天道的敌人,就现在也是天道的敌人,我们只是道有所不同,自从新天规诞生,这一点微末的区别也消弭了,你尽可以放心地在我们面前哭、在我们面前笑。” 守山人听希衡这么一说,反而更不好意思,低下硕大的脑袋。 守山人嗫嚅地转移话题:“神君,你们去哪里行使神职?” 希衡道:“人间。” 后天噬灵树蹭地伸出一根枝丫到希衡肩膀上,然后被玉昭霁拍开,它也不在意:“就是我守卫的那个人间?我要去!” 后天噬灵树能隔绝灵力、魔力、妖力甚至于某些神力,所以,一直扎根在人间边境,防止某些不怀好意的人魔妖跑过去祸乱人间。 但这么多年了,后天噬灵树还从没去过人间呢。 希衡微微蹙眉,不知在执行神职时是否可以带上两只精灵。 想了想,希衡仍然拒绝:“这次我们下界,需要暂时转世,封印记忆和修为,不适合带上你们。” 守山人担忧道:“那就更要带上我们了,能够让你们同时去行使的神职,一定艰难无比,万一你们在没有记忆和修为时出了什么乱子就不好了。神君,你们放心吧,我们精灵不涉足三界中事,你带着我们去不算违规。” 希衡见并不违规,倒也有所意动。 她看向玉昭霁:“你觉得如何?” 玉昭霁也不拒绝,甚至还有些隐隐楚促成之意:“自然可以。” 后天噬灵树和守山人成功能下界去玩耍,同时相互击掌,表示庆贺。 决定好下界的人数之后,希衡又通过玉佩,传了一些神力给希云——当然,希云不能直接使用这些神力,否则是破坏公平。 这些神力的作用是保希云两次命,践行之前希衡对希家家主的承诺。 玉昭霁也通过密令,联系各魔君各司其职。 最后,他们再同时发讯息,约束一下正魔两道神明就够了。 身为正魔两道神明之首的玉昭霁和希衡,自然对神明有约束的权利,只是他们没怎么用而已。 做完这一切,希衡和玉昭霁打开前往下界的通道,那条通道如同洒满了阳光,这头是魔宫花园,那头已经是凡间的金麓王朝。 希衡和玉昭霁走入这条通道,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也立刻跟上去。 这条由神力开辟出来的通道能够纵地金光、缩地成寸一般,将魔宫和金麓王朝的距离压缩到最短。 希衡和玉昭霁在通道口,看着金麓王朝那边的烟火气,灰扑扑的天,灰扑扑的空气,山中被天武皇帝派出去的人挖空了,只为挖到能炼制长生丹药的山珍,海中稀少的鲛人也被花大力气捕捞,提炼出人鱼油来服用。 为了能捕捞到珍稀的鲛人,天武皇帝下令用织得最密的渔网。 渔网上带着刀片,只要勾到海底的鱼,全部提上来。 许多躲在海底的鲛人本能躲过一劫,却只能看着海底其余的鱼受到伤害,刀锋穿过白白的鱼腹,染红了海底。 有些鲛人受不了眼前这一切,游水想要去划破渔网,然而,正中了天武皇帝的圈套—— 它们刚一碰到渔网,渔网上就传来那些怪道乱佛的力量,变成蜘蛛丝一般,将这些鲛人绞住。 …… 海底、山里都如同一片炼狱,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 光是希衡和玉昭霁站在通道口,以神力俯瞰天下,就能看见天武皇帝的兵从百姓手中夺过孩子,被夺走孩子的夫妻哭天抢地。 那位母亲哭:“我的孩子,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兵恶狠狠地将她推开:“什么你的孩子,凡是这片地上站着的,都是我们皇帝的臣民,皇帝的百姓!哪怕皇帝要你们俩夫妻 的命,你们也得乖乖交出来。” 那位母亲被推搡到一旁,丈夫连忙去扶住她。 兵不屑地看了他们一眼:“知足吧你们!”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掉。 这一切都尽收在希衡和玉昭霁眼底。 后天噬灵树和守山人更是气炸了:“什么人啊?这么不讲道理?” 后天噬灵树更是道:“这种蝼蚁也敢学人欺负别人,看我霸天藤一藤下去,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给抽裂!” 说完,后天噬灵树还真想动手,守山人连忙拦住它:“等等,等等,两位神君既然来行使神职,就正是要解决此事,你别冲动。” 这时,只见希衡和玉昭霁身上同时散发出一阵光。 他们在自我封印修为、记忆,再缩小身体,化为一股气,进入金麓王朝。 希衡的气附着在刚才被兵抢走的、奄奄一息的女童身上,这女童扛不住这些暴力,已经死去,希衡则是暂代了她。 而玉昭霁的气则跟着这些兵一路前行,直到附着在一个金麓王朝快病死的小皇子身上。 此刻,希衡灭世的神职正式开始启动。 第444章 灭世经历一 希衡和玉昭霁离开后,他们开辟出来的通道就将慢慢闭合。 以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的灵力来看,它们都无法支撑这个通道继续维持。 守山人担忧看向希衡的方向:“小藤,他们两个都封印了修为记忆,在这个乱世肯定有许多危险,我去照看神君,你去照看太……不,魔皇陛下。” 玉昭霁和希衡成婚时,就顺便以魔皇驾崩为借口,顺利继任为魔皇。 当然,所有人、魔、妖和神都心知肚明,知晓魔皇到底是怎么驾崩的。 但没有人会不长眼地去嚷嚷这件事,魔族无论是和众族通商的经济之策,还是抵御巫妖的战争应对,都是玉昭霁一力决策。 他早就是人、魔、妖乃至神公认的魔族之皇,至于那个魔皇……谁会在意呢? 就像人们只会在意地里的禾苗,多或者少的兵祸,他们歌颂盛世,憎恨乱世,但是,他们从不会真正在意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是谁。 一个皇帝驾崩时,民间的百姓们或许正因自己家做了一顿不错的红烧肉而欢喜,做生意的或许会因为自己又赚了一笔小利而快活。 人们在意皇帝,却不在乎皇帝是谁。 因此,玉昭霁的继位风平浪静,连一点小水花都没掀起。 魔皇尚且如此,这个凡间的金麓王朝皇帝,更是如此。 守山人嗖地就要飞出去,朝希衡而去,后天噬灵树啪嗒甩出一根藤,卷住守山人的腰,紧紧拽住它。 守山人大大的脑袋里是更大的疑惑:“怎么了?” 后天噬灵树不高兴地叉腰:“你说怎么了?你去和华湛剑君,也就是现在的神君一块儿,我呢?我也要跟着你去。” 守山人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你当然不能跟着我去了,现在玉昭霁也没有修为和记忆,你跟他一起走。” 后天噬灵树:“凭什么啊?他凶巴巴的,之前还老用火烧我……” 后天噬灵树说到这里,忽然起了坏心思,它邪笑一声:“好,我这就去照顾他。” 后天噬灵树打心眼里定好主意,玉昭霁不是封印记忆和修为了吗?看它怎么作弄他! 后天噬灵树光是想一想自己怎么报以往的“仇”,心中就一阵畅快。 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蹭地蹿出去,守山人不知它怎么变主意这么快,疑惑地挠挠脑袋,跑去照看希衡去了。 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虽然不能插手神职之事,但是,它们可以尽到保护希衡和玉昭霁的责任。 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由此兵分两路。 守山人去观察希衡的处境,此时,希衡已经完全变成一个普通小孩的模样。 那群奉命抓捕童男童女的士兵们不只抓了希衡,还抓了许多其他适龄的童男童女,像是对待什么家禽似的,将他们一股脑推进牢里去。 士兵们掂了掂牢门的钥匙:“将这群童男女带回去,又能得到一笔赏赐。” 说完,他们紧了紧裤腰带,相携着去喝花酒。 守山人隐藏了身形,蹑手蹑脚地走入牢里去,它看着一群小孩儿中,唯有希衡的状态最差。 因为希衡取代的本就是一个已经被吓死、病死的小孩儿,现在,她哪怕苏醒了,但是周身也缠绕着一股死气。 守山人打算暗中帮帮希衡,它找了个大家都不大容易看得到的视线死角,将手中热气腾腾的白馒头往希衡的方向一扔! 守山人期盼着希衡能吃到这个白馒头,补充补充体力。 然而,天不遂人愿,守山人的白馒头刚扔出去,就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给消弭掉。 与此同时,守山人心中忽地感应到一道信息:神明灭世、救世,闲杂人等,不得过多干预。 守山人暗暗焦急,但也无计可施。 因为这个规则是公平的。 神明无论是灭世还是救世,都其实是用神力来干扰世间的发展。 如果在这个过程中,神可以无限制地使用神力,或者其余神明精灵也能毫无节制地帮助他们,那么,这对芸芸众生来说,就有些不公平。 无论这不公平导向的结果是好还是坏,都是一种不公平。 所以,在行使灭世和救世这样强大的神职时,希衡和玉昭霁都会封印修为和记忆。而如果在这个过程中,希衡和玉昭霁失败死亡,其实也不会真的死,只是回归本身而已。 守山人的白馒头就这样浪费了,它只能在暗处急得团团转。 希衡这时也稍微回复了些精神,她虽然没了记忆和修为,还变到了幼年,但是,幼年的希衡也是不同的。 她在一堆哭闹的孩子中很安静地养精蓄锐,大多数时间都是对着牢门出神。 如果中途有狱卒来喂食,她也会尽快地去抢到最好的吃食,补充更多的体力。 希衡就这样被关在牢中,直到半个月后,她和牢里其余童男童女被移送到另外的地方。 这途中,希衡可以从四面是墙的牢狱中出来,到四野空旷的野外。 她一路上也仍然很安静,在守山人觉得希衡这时还小,哪怕要灭世肯定也是等长大后再灭,再加上守山人这些日子观察这些狱卒,确认这些狱卒虽然坏,是十足的兵痞,但是他们确实奉命行事,不会私自杀这些关起来的童男童女。 而且,每个抓起来的童男童女都有编号,这个数量是上边儿的天武皇帝规定好了的。 少了一个,押送的士兵们提头来见。 在希衡的安全得到保障的前提下,守山人就放松下来,举目四望人间的景色。 然而,它也就松了一会儿的神,就蓦地听到士兵们慌张的声音:“怎么少了一个人?” “逃跑了,有人逃跑了,是个女孩儿!” “追!” 士兵们慌忙去追,守山人也吓得不行,它往押送希衡的牢车一看,果然,牢车里只剩下几个小孩子,但是半点没有希衡的踪迹。 守山人也麻了爪,连忙搜寻希衡。 这里虽是野外,看似开阔,但实则经验丰富的士兵稍微往外看一眼,就知道哪些路跑过人,哪些路没人跑过。 因此,轻而易举找到了希衡。 这时希衡已经跑到了深山边缘,几名士兵大踏步过去,一把抓住她。 这些士兵们深怕丢了一个小孩子,连累自己掉脑袋,又急又气,蒲扇般的巴掌朝希衡打下去:“跑?!你再给爷爷跑了试试看?!” 希衡——封印记忆、修为,而且看样子不足六岁,她当然无法反抗,被这一巴掌打偏头去,半边脸因此而肿起来,唇角流出一线鲜血。 连守山人都为她疼。 但是,希衡却冷冷地、眼中的光芒亮如虎豹,狠狠盯着那名动手的士兵。 那士兵看一个小孩儿居然有这样的眼神,而且不知为何让他心里发凉,便更恐惧、更无法控制情绪,想再朝希衡扇来。 希衡也不怕,直接抬起脸。 也正是因为她这样的举动,旁边一名看似是领头的头儿按住那名士兵的手:“够了!打死了她,你拿命去赔吗?” 那士兵眼里闪过恐惧,却又嘴硬:“伍长!可难道我们就这样放任她逃跑,也不责罚?” 他抱怨道:“也不知她属什么的,跑这么快,我们差点没追上。” 头儿沉吟一下:“那也不能打,打坏了我们都得死,上面要的是活人,不是死人。她是哪个囚车的?” 看守希衡那个囚车的士兵过来,一脸点头哈腰。 头儿用鞭子指她:“她怎么跑的?” 看守囚车的士兵畏惧道:“她……” 他在脑海里努力回想了一下过往:“她说她要如厕,她平时表现得也很听话,我就让她去了,没想到她敢逃跑!” 那头儿闻言,看了看希衡,以鞭子抬起她的下巴,想要看看她的牙口,希衡直接甩开。 头儿也不恼:“知道先装乖卖巧,再让人放松警惕,还真有两把刷子。” 希衡仍然仇视地盯着他,那头儿是个典型心有成算的人,他不让那个士兵打希衡,是因为这一路山高水长,环境恶劣,小孩子夭亡的几率本就更大,如果希衡再受了伤,更容易死了。 但是,这不代表那个头儿不会惩罚希衡。 他看了眼周围被希衡折断的荆棘,这些野外的杂草都带着刺,也就是俗称的荆棘。 无论是朝廷征徭役来这里开垦田地,还是士兵们行军,都要先断了这些荆棘才行,这个头儿最知道这些荆棘有多么难以祛除,在军营里,被派出去砍荆棘的士兵都是资历浅、或者受欺负的。 他们还会带上镰刀,都那么苦手这些荆棘。 这个小女孩儿却一个人能跑到这儿来,还折断了不少荆棘,足可见她的心智和行动力都几乎到了妖孽的地步。 这头儿深深看了眼希衡,狞笑一声:“行,是个有反骨的,但我们军营,专治反骨。” 头儿直接招手,让人给希衡带上了一副镣铐。 这镣铐戴着,她的手就不能自由活动,自然也就无法再披荆斩棘。 头儿道:“你这个岁数用戴镣铐的,是头一遭,戴上镣铐可不好受,既不会让你受太重的伤,又能限制你跑,喜不喜欢?你下次要是再敢跑,我就再给你戴上脚镣。” 他说完这话,命人将希衡带回去。 守山人看着希衡几乎被拉着拽回去,满腔的心疼和焦急,却又无能为力。 灭世…… 希衡此次下界,神职是灭世,一个注定要灭世的人,难道就是因为幼年的经历对这世间、对金麓王朝充满怨恨吗? 守山人隐隐有所领悟,却又觉得太悲凉。 接下来,希衡虽然戴着镣铐,但是,她深知一旦到了京城,她就再也没有逃跑的机会了——这些日子,她听那些狱卒说了到京城后的事,她们会被进献给道观,当药材一样炼丹。 而在这些士兵口中,京城是一个繁华的地儿。 到了那里,看守她的防守只会多得更多。 希衡就这么继续逃跑,可是,她现在到底是一个小孩儿,无论她怎么逃跑,都会被抓回来。 那个头儿从起初害怕希衡死了,到后来为了遏制她,也开始对她施展酷刑。 大多数时候,希衡都是被吊在囚车外,一天只有一碗水喝,一点稀稀拉拉的米粥吃。 只要保证她饿不死就行。 那头儿现在也惧怕希衡,他带着手下的士兵,气急败坏地站在囚车前。 烈日照在希衡身上,那头儿愤怒地对其余童男童女道:“她的下场,你们也都看到了!以后,谁要是敢学她,全部给我吊在囚车面前。” 希衡虽然身体遭受痛苦,但是,仍然一笑。 那头儿现在是真怕她,这些日子,这女孩儿逃了许多次,每一次,她逃跑的路线都更合理,动作也更娴熟,最后这几次,为了找到她,他甚至死了几个兄弟。 这种人,实在太可怕了。 如果不是上面有命令要活的,他真的会杀死这个妖孽。 头儿脊背一寒:“你笑什么?” 希衡嘴唇干裂:“我笑你们根本不敢,这些人可和我不一样,你敢吊他们一会儿,他们就会死,到时候,不知道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皇帝砍?” 头儿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根本不会觉得一个不到六岁的女童能有这样的本事和领悟力。 可这个事,的确在他眼前发生了。 头儿心里害怕,表面只能更强硬:“那就砍老子的脑袋!老子风里雨里刀里都过来了,还能被你们这个小家雀儿给弄死了?老子死之前,也得拉几十个垫背的!” 说着,他抽出鞭子,抽在希衡身上,鲜血就这么流了出来。 其余被押送的小孩子哪儿见过这么凶神恶煞的人,全部吓得哇哇大哭。 可那头儿分明却看见,希衡在笑。 她的笑就像一双看不见的手,将那头儿的喉咙狠狠扼住。 头儿本要抽下去的鞭子在空中一顿,他脸颊抽搐几下,像是逃离什么恶鬼一样离开现场。 守山人看着希衡身上的伤,和她的笑,更是五味杂陈,它既心疼希衡受这样的苦,又更加深刻地认识了希衡。 难怪她有一枚神格是杀戮之神的神格,出身儒修世家的华湛剑君希衡光风霁月,除魔祛邪,却并不心慈手软,该杀则杀。 现在的希衡,只是在黑暗的社会环境之中,杀戮的性格外显一些而已。 她不服输,不认命,聪慧而透彻,智多而近妖。 守山人都不敢想象,希衡封印了修为、记忆,仍然能在短时间内判断出这么多东西,这么有闯劲儿,她如果不是一心正道,堕入邪道的话,能有多可怕。 那将是半神天亓、巫妖战争加起来都不足以比拟的祸。 守山人思考时,那个头儿已经走到一旁,离希衡的囚车远远的。 大中午的,日头正毒,那头儿却一脸的冷汗,几名士兵连忙奉承他,说他把那个刺头治得服服帖帖。 头儿却半点也听不进去。 头儿问:“这女童是什么出身?我看她并非常人。” 有句俗话叫做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这个头儿明显也认同这句话,以为希衡出自权贵之家。 一个士兵回答:“这女娃叫春花,爹妈都是臭老九,没什么实力,而且……” 头儿问:“而且什么?” 士兵说:“我悄悄听这群小孩儿闲谈时说过,这春花自从被我们抓后就病了,什么也记不清楚,什么都要现学。” 头儿若有所思:“这么邪乎?我看她不是妖孽,就是天生不凡,之后盯紧她!” 几名士兵连忙应是。 之后,这一列士兵带着这群被押送的童男童女前往京城,就在要进京的最后一天,忽然天降狂风暴雨,车辙陷在泥泞之中,士兵们只能用尽吃奶的力气,将车辙往泥坑外推。 他们的裤腿上全是泥,睫毛上、脸上全是雨水,流得眼睛都睁不开。 大多数士兵都只认为是一场暴雨狂风,是正常的恶劣天气。 唯有两个人不这么觉得。 一个是正被吊着的希衡,一个则是那个头儿。 希衡现在虽然没有记忆,如同一个真正的幼童,像白纸一样疯狂学习知识,在自己这张纸上疯狂描画。 但是,她的学习能力非常强。 被吊在囚车上这些日子,希衡看多了外面的天气,每次下雨之前,空气都会异常憋闷,没有风,天上的鸟雀也会压低翅膀飞行。 但是,这一次暴雨之前,天朗气清,微风和煦。 希衡觉得这个天气不对劲,下意识身体紧绷,注意周遭的风吹草动。 那个头儿则是直接了当走到几个正推车辙的士兵面前:“不对劲,别推了,拔刀!大家拔刀!” “拔刀?太晚了!”一道阴森森的声音从山巅响起,所有人都抬头往上看,包括希衡和守山人。 只见山巅处,站着一名身穿黄色道袍的老道。 老道一头须发皆白,呈金鸡独立姿势,一只脚抬在空中,一只脚稳稳立在山巅,一手作印状,口称无量天尊。 老道:“无量天尊,老道也不想伤你们性命,把这些童男女交出来,老道就放你们过去。” 风雨如刀,密密地扎在所有人脸上。 头儿忌惮地盯着这老道,一手按在刀上,手微微颤抖。 第445章 灭世经历二 这世上,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 骑着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也可能是唐僧。 这两句话用来描述现在的情形,实在太贴切了。 那名从天而降、如世外高人般金鸡独立在山巅的老道,并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不是见皇帝昏庸,想要给这些即将被带去炼丹的童男童女一条活路。 相反,他是自己需要童男童女来炼丹,这才趁着押送童男女的队伍还没有进京城,迅速来截胡。 其实,他本该早点来的。 早点在山村野外、穷乡僻壤的地方截了胡,比在京城外截胡成功的可能性大得多,还不用担心京城派兵过来增援。 可惜,他这些时日来不及出关,等到出关后接收到消息,已经迟了不少,只能兵行险着。 那头儿从他身上道袍的样式中认出他:“白云邪道!” 其余士兵听到这个名字,全都面色大变。 白云邪道是当今天武皇帝着重打击的邪道,当今国师属于清风道,自封清风天尊,而白云邪道原本和清风道分庭抗礼,后来,清风道更得皇帝欢喜,被立为国教,清风道也就成了所谓的“正道” 白云道就成了邪道。 白云道的邪道士都颇有本事,论起抓精怪的本事,他们也不比清风道差,但是,白云道的道士都想自己成仙,可不想把好机会给皇帝占了。 因此,被天武皇帝深深痛恨。 山巅老道听到白云邪道这个名字,反倒哈哈大笑:“什么是正?什么是邪?他们用童男女炼丹,老道也用童男女炼丹,要说邪,大家不分伯仲。” 他笑够了,从袖里猛地掏出自己的拂尘,这老道果然有本事,不只能使得这方山间天降暴雨,而且,他的拂尘在暴雨中根根分明,干爽无比。 老道以拂尘指向山下的士兵:“你们拔刀,看来是不肯让开了,看来今日老道也只能损些阴德,大开杀戒了!” 说完,老道便手持拂尘,口中喃喃念叨着什么。 头儿和士兵们极为忌惮老道这一招,团团围拢在一起,背靠着背,以刀尖抵着外面。 这时候,他们还是想着围好囚车。 因为囚车里的人哪怕少了一个,他们都活不了。 可是,随着老道的念咒声,四周忽然狂风加大,原本只是傍晚的天色变得无比阴沉,风中好像有万鬼哭嚎,百鬼过境一般,沙沙的树叶作响声混合着鬼哭,要把人的胆都给吓破。 慢慢,空中开始显现出精怪的形状来,几乎都长舌、眼下有血。 那些士兵虽然害怕,但是生活在金麓王朝这么久,也见过一些怪力乱神之事。 他们强忍恐惧,持刀挥砍越来越近的精怪。 但是,无论他们的刀多么锋利,砍在这些精怪身上时,就像是砍在了空气中。 精怪们毫发无损,反而是士兵们被精怪穿过身体时,脸上就蒙住了厚厚的死气。 守山人看着这场单方面的杀戮,身为精灵的本性让它不忍看下去,其实,这些精怪很弱,一个普通的筑基期修士就能和这些精怪打得有来有回,一个金丹修士只用一个法诀就能杀死这里所有的精怪。 但是,这里是凡间,金麓王朝。 这里没有呼风唤雨的修士,清风道和白云邪道就已经是离修士最近的人了。 守山人在一片混乱中,想要去救希衡。 可是,冥冥中还是有一道无形的气墙在阻止它,不许它插手。 守山人急得不知怎么办是好,也只能安慰自己,哪怕希衡真的死在这一场混乱中,也只会回归本身,重回神明巅峰。 战场上,头儿眼见着同伴一个个倒下去,原本包围囚车的队伍也散开,队伍被冲击得完全散乱。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虽然丢失了童男童女会让这些士兵被英武皇帝斩首,但是,他们现在不散开的话,他们现在就会死得更快。 谁不想死得更慢一些呢? 甚至有一些士兵在乱局中做起了逃兵,想要逃出生天,他们不为英武皇帝卖命,也不和这老道士打了! 长生丹药都不是他们的,他们为人卖命,却要搭上自己的命,他们怕了。 那个头儿能管理这些士兵,当然不同,他的家就在京城,他和这些散兵游勇不一样,他要是跑了,自己在京城的家人全部都要遭殃。 所以,哪怕他死在这儿,他也不能退。 他哪怕战死,还能为家中的老父病母、娇妻弱子留一份抚恤。 头儿大喝一声,长刀猛地贯出,却不是对准那群精怪,而是对准一个试图逃跑的士兵:“谁敢再跑,杀无赦!” 长刀子进去,最后变成红色,猛地扯出,那名士兵不可置信地回头望一眼,难以相信过往一起称兄道弟的兄弟会要自己的命。 头儿现在满眼充斥着血红色,他吼道:“杀!” 其余被震住的士兵知道自己跑不了,也没有办法,举刀朝精怪砍去…… 混战之中,头儿终于响起自己在出发前,一名清风道的道士送来了一箱东西,让他遇难时可以打开。 他抬头看着在四周逞凶的精怪们,不由想着,道术上的东西,是否能用道术去破? 头儿再也顾不上许多,去一方囚车下找那坛清风道小道士送来的东西。 可惜,他的举动早就落在了山巅老道的眼中。 山巅老道一个纵跃下山,再操纵一只精怪去杀这个头儿,可头儿此时丧心病狂,直接将旁边一名士兵拉过来,挡在自己的面前。 这名士兵当即死不瞑目,被精怪掏了肚肠。 头儿则趁此机会,一个鹞子翻身滚到车下,打开那坛东西,他还没来得及高兴,脸上的表情就满是僵硬。 因为坛中的东西是一汪鲜血,头儿试着将那些鲜血洒在周遭精怪身上,精怪们毫发无伤。 在头儿仔细想还有什么办法时,老道的拂尘已经打到了他的面前,柔软的拂尘忽然变成坚硬的钢丝,全部扎进头儿的脖子,将他扎成了一个刺猬。 头儿,死了。 老道擦了擦面上的血,看向囚车中的童男童女,脸上露出满意的笑,这些童男童女,够他炼不少的丹药了。 忽然,老道看见囚车上吊着一名孩童。 这么些天过去了,孩童们被囚车拉着,没地儿洗漱,吃喝拉撒都尽量在一起,早就分不出男女了。 老道也没认出吊着的是男童还是女童,不过,是男是女都不重要,都只是炼丹的材料罢了。 老道打算去把希衡解下来,免得这味药死了,就没用了。 但他忽然皱起眉,他看见这孩童被吊在囚车上,囚车旁死了一个士兵,她努力伸脚去够那个死去士兵的刀,等够到后,第一时间想用脚尖勾住刀,然而,第一次她勾刀的方向失败。 希衡也没有气馁,很快再进行第二次勾刀。 这一次,她的脚尖找准最好的发力位置,用尽力气将刀往上一踢,再张开嘴一咬,咬住踢起的刀,一旋,将绑住她的绳子割断。 那老道没想到一个这么小的孩童能做出这样的举动,一时忘了反应。 希衡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二话不说,将手里的刀对准老道的眼睛扔过去。 眼睛是人最敏感的部位之一,老道下意识眨眼,抬手一挡。 希衡却只是借这一刀拖延时间,她马上跑开,老道下意识要去抓她,但是,希衡早看出了这些精怪受老道控制,不敢杀这些童男女,她便借着囚车躲避。 靠着老道和精怪都不愿意伤及囚车里的童男童女,希衡争取到了一些时间。 她看了眼远处的山峦,知道自己逃不掉,她以前在士兵手中尚且逃不掉,更别说是在这个老道士手上。 希衡干脆直面这个老道士,她滚到囚车下,再捡起一把刀,插入那个血坛。 手中的刀经过血坛里的血浸泡后,希衡再翻出囚车去,对准那些精怪砍杀——守山人看得无比紧张,它看出希衡封印记忆和修为时是真的一点儿也没留。 因为她现在用刀的手法,完全像是胡砍一气。 但是,沾了血的刀锋砍到那些精怪身上,精怪全都散开,希衡便持着这样一把带血的刀,想要活活砍出去。 她原本真是一点刀法剑法的底子都没有,但是,希衡的天赋和聪慧并不会随着记忆和修为的封印而减少,她是天生用剑的修者,刀,也和剑类似。 只是砍杀几名精怪后,那老道就发现,她用刀越来越好。 老道骂了句:“真是一个怪物。” 幸好,这个怪物还小,就像是龙一样,龙太小时,就是蚯蚓,谁都可以踩一脚。 老道再度念起咒语,四面八方的精怪全都聚集起来,汇集成为一个巨大的精怪,这只精怪的防御力显然极强,希衡一刀砍下,纹丝不动。 它弯下腰,把希衡给抓住,捏在手心,带到老道面前。 老道好整以暇看着希衡:“小怪物,跑啊,怎么不跑了?” 希衡试着动一下,根本没法挣脱这个巨大精怪的手,她冷冷道:“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老道反而更感兴趣:“杀你,太可惜了,贫道更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用清风道炼过的血抹在刀上,能克贫道的法术?” 希衡仍然很冷漠。 在修真界的希衡出身顶级世家,光风霁月,学识渊博,表露在外就是疏离有礼、高不可攀,而此时的希衡,从小就被士兵抓去炼丹,一路上被吊在囚车上,被鞭子打,也仍然养成了她冷漠的性格。 她从不畏惧死亡,此时根本不搭理老道士。 老道士倒也不恼:“脾气倒是倔,不过,看你刚才拼命的样子,你也想活下去吧,年轻人,别这么大的恨性,贫道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又不会少一块肉,贫道还有可能因此不杀你,你还不好好考虑?” 希衡敛眸,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对。 希衡道:“我看到的,刚才,血洒在刀上的位置,你的这些鬼怪都不敢靠近。” 头儿没看到的,希衡看到了。 头儿没想到的,希衡想到了。 老道士环视四周,见果然如此,他古怪一笑:“人小鬼大,怪不得这么多孩子,独独你被吊起来,你做了什么?” 希衡也回答:“因为我逃跑了十多次,他们好像因为那个皇帝的命令,不敢杀我,就只能绑着我。你知道皇帝是什么吗?” 老道士说:“皇帝啊,皇帝就是世界上权力最大的人,能让无数人生,也能让无数人死。” 希衡想了想,问:“皇帝这么厉害,有几条命?” 老道士:“人都只有一条命。” 希衡点头:“你要是不杀我,我将来就去杀了那个皇帝。” 这下,轮到老道士诧异:“你为什么要杀皇帝?” 老道士虽然是白云邪道,是众人眼中的叛逆,可他也最多只是想着和皇帝老儿抢长生的丹药,没想过杀皇帝啊。 那可是皇帝!杀人九族,还要人跪着谢恩的皇帝。 希衡也很诧异老道士问出这句话:“他让人抓我,害我被关在笼子里,害我被吊起来打,我为什么不能杀他?你和这些人无冤无仇,你不也一样杀了他们吗?” 老道士:………… 他听得哈哈大笑:“好!好!你说得对,皇帝老儿有什么了不起,杀了也就杀了。” 他嘿嘿笑着看向希衡:“我们白云道有劫皇帝老儿财的,有和国师对着干的,但没有一个敢杀皇帝的,我要是收了你做徒弟,以后,我们白云道说不定真能出个弑君灭国的!” 老道士可不等希衡回答,因为希衡要么答应,要么死,他相信,没人会选择死。 老道士操纵那只巨大的精怪,带着囚车和希衡,往深山而去。 守山人着急地跟上前,这白云道显然不是什么好道,神君和他一起走,又是灭世的命格,难道要被教导成无恶不作的邪道士? 倒不是邪道不好,因为希衡肩负的是灭世使命,她此时邪也是为了灭世。 但是,守山人就是觉得邪道配不上她。 守山人跟在他们身后,进入深山。 没有人注意到,满地的尸体之中,忽然有一个尸体的手指动了动。 那名“尸体”小心翼翼睁开眼睛,满脸血污,一瘸一拐朝京城而去。 翌日,天武皇帝的朝堂上,就出现一名包裹着绷带的士兵。 天武皇帝勃然大怒:“白云邪道竟敢夺走朕的贡品!” 那士兵道:“臣等护卫不力,可那邪道的法术实在奇怪,我等的兵器对他毫无作用,而且,那名邪道在走时,还格外器重一名孩童。” 天武皇帝前倾身子:“邪道器重孩童?” 士兵道:“那孩子并非普通人。” 他将希衡是怎么一而再再而三逃跑的事情一说,满朝文武无不讶然。 天武皇帝更是道:“此人有反骨,你认为,邪道带她走,是为了什么?” 士兵:“小人不知。” 这时候,一个看似仙风道骨、手拿拂尘的道士说:“白云邪道抢夺童男童女,是为了和陛下争夺长生的机缘,想来,这孩子再奇怪,也不会逃过被炼丹的命。” 一提起炼丹,天武皇帝怒得重重拍向龙椅:“白云邪道不敬天子,早就该被尽数剿灭,传朕旨意——凡天下臣民,遇白云邪道,皆可杀之,凭借人头领赏,一头可换百金!” 道士微微一笑:“陛下,圣明。” …… 一晃十多年过去。 一直尽职尽责保护希衡的守山人正蹲在山中对着溪水照镜子,时不时唉声叹气。 在它的不远处,则是一名白衣女子神色淡雅高洁、身着素衣,正在给诸位信众讲道。 那些信众一脸的信服。 希衡被信众围着,她周身如有仙气,神韵灵光,和凡夫俗子一看就有很大的不同,让人惊觉神临凡尘,惊鸿照影。 她此时和修真界的华湛剑君、神界的剑神、杀神比,除开修为之外,气质外貌并无半点不同。 只是,现在的希衡,高洁的外表之下,内心要比之前多了一丝隐藏的杀意。 这一丝杀意,由此时的经历和职责所决定。 她身负灭世的神职,再加上封印记忆和修为之后,自小颠沛流离,先是差点被当成炼丹的药,再又被吊在囚车上,被鞭子抽,后来,她被白云邪道的那个老道带走,那个老道却拿童男童女来炼丹! 希衡看不上那样的行径,她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是人,为什么会有人堂而皇之将另外的人看成是药,是材料? 可是,当时的希衡无法反抗。 她只能站在那群童男童女面前。 老道掐着她的脖子:“你想和他们一样也简单,你只要再挡在他们的面前,我现在就先杀了你。” 当时,希衡仍然不走,她的脖子被老道掐出血痕,也仍然握住自己的剑,想要护住身后那群童男童女。 没错,剑。 乱世中,刀剑最不缺,希衡找到了一把乱葬岗的断剑,她觉得自己用剑更顺手,就一直带着剑。 老道见她如此执拗,可没有松手的意思:“贫道再提醒你一次,你和贫道对着来,不只救不了他们,反而你也会变成药,你还想杀皇帝,这种无用的牺牲你都做,你杀什么皇帝?” 说完,老道就一把将希衡打开,她撞在墙壁上,吐出一口血,昏厥过去。 等她醒来时,和她一起被关了这么久的童男童女,已经全部变成了锅里一锅锅的药汁。 希衡看了一眼,就下意识反胃、作呕。 老道笑着说:“这就想吐?这才哪儿到哪儿,等之后,他们还会变成一粒粒红色的丹药,吃一枚,法力大涨呢。你要吐的话吐远点,可别毁了我的丹。” 希衡却又不吐了。 她拄着自己的剑站起来,走到这药锅面前,站着不动。 老道疑惑:“你不是反胃吗?” 希衡冷冷回答:“你不该杀他们,他们和你一样。” 老道:“现在他们化成水了,也和我一样?” 希衡道:“一样,所以,我不会再觉得反胃,因为他们就是我们,我要在这里看着他们。” 她持剑,沉默地站在这些煮了童男女的锅前,看着这沸腾的、炼狱似的人间。 这世道,皇帝无道,朝廷沦为爪牙,清风道白云道压在所有人身上,还有精怪肆虐人间。 这样的人间,该怎么办? 杀。 第446章 灭世经历三 天上,一列盘旋的飞鸟似乎感应到了希衡的杀意,长唳一声,振翅飞远。 希衡听到飞鸟长鸣,微微抬眸,她眼中一片冷色,划过一道暗青的流光。 等再抬起眸时,希衡脸庞挂上了使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围在她身旁的信众更觉得她如神人下凡。 希衡道:“诸位,今天的经就讲到这里,诸位请回吧。” 希衡抬步欲走,人群自动给她让出一条通过的道。 在希衡要走出信众的包围圈时,一名妇女忽地伸手,牵住希衡雪白的衣角。 那妇女道:“白云法师,我的男人昨天被朝廷的人送了回来,可是全身骨头断裂,一点也动弹不得,大夫说,可能要瘫一辈子了,我该怎么办?” 希衡做出悲悯的模样:“他是被强征去修河渠?” 妇女眼里有泪:“是,朝廷要人,哪家不出人,他们就上门来强行拉走……升斗小民,没法和官老爷作对啊。” 希衡微微弯腰,以手触到那妇女滚烫的额头,从她手中传过去一片清凉,让那妇女悲怆的情绪暂时稳定下来。 希衡道:“朝廷鹰犬无恶不作,自有天收,他们看似花团锦簇、锦衣玉食,实则是被架在火上烤,等哪一日他们前世积攒的阴德被他们自己败光,火势就会连天而起,将他们全部收走,这就是天意。” 希衡装得很好,她本就如高山之雪,让人见则倾心,现在更是言辞温和,用甜蜜的言辞为这些受苦受难的信众编织了一个美妙的梦境。 哪个苦难中的人不想认为天会收走恶人呢? 这是苦难中打滚的人的希望,是他们活着的动力。 可希衡知道,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天意。 哪怕有,也没有天意能够无故被实现,都需要借助别人的手。 希衡这么鼓吹天意,只是……要收取更多的信众的爱戴罢了。 守山人看着这个场景,挠了挠脑袋,恨不得抱着头仰天长啸。 它再一次清楚地认识到,这位神君因为封印记忆和修为后,幼年经历悲惨,以至于现在养成了亦正亦邪的底色。 她仍然会怜悯弱小,不会拔剑向弱者。 可是,她现在心中的杀意,浓郁得像是山谷最深处化不开的雾。 这样的性格特征,和曾经的玉昭霁有些类似,但是,在许多地方又能看得出这是希衡,而不是玉昭霁。 信众们听见希衡的天意论,七嘴八舌议论开,不时点头,满是对天意的信任。 那名妇女也问道:“那法师,我们该怎么做,才能和天意一致呀?我和我男人一辈子也没做过坏事,我们积了很多德,我男人怎么能落得一个瘫痪的下场?” 其余信众也悲从中来,在这个乱世,这样的事不是特例。 一名大娘拍拍她的手,安慰她:“妹子,求求白云法师吧,法师神通广大,一定能帮咱们。” 那妇女果然来求希衡:“法师,您大人有大德,帮帮我们吧,我们将来给您塑金身、修庙宇。” 希衡摇头,仍然维持着“白云法师”的世外高人形象:“金身、庙宇,于本法师有何用?本法师在九重天上自有金身、庙宇,若不是感念凡间百姓苦劳,民不聊生,本法师何必下界,入这浊世凡尘走这一遭?” 守山人:………… 本来忧心忡忡的守山人实在忍不住,整个硕大的石脑袋控制不住憋笑得颤抖。 无论它看几次希衡这么“装神弄鬼”、“招摇撞骗”,它都实在忍不住笑。 华湛剑君,正道神明之首,原来在微时也会用这样的手段。 信众们听着希衡的话,果然更觉得她神秘莫测,乃天神下凡,目瞪口呆看着她,眼里满是崇敬。 希衡从袖内掏出一方木制锦盒,递给那名妇女:“此药名回雪丹,拿去给你丈夫服用,两个时辰之内,他就会恢复如初。” 那妇女眼睛一亮,却还是忧心忡忡:“可大夫说他一辈子都会瘫在床上……” 希衡含笑朝她点头:“大夫所用,乃医家手段,本法师所用,乃神人手段,自然不可相提并论。” 那妇女瞬间朝希衡拜下:“谢法师赏!谢法师赏!” 其余信众也潮水般拜下去,口中齐呼:“白云法师,救苦救难,功德无量,白云法师,救苦救难,功德无量……” 希衡微微一笑,从容离去。 她走到山间的小溪旁,抬手,一只飞鸟落到她的手上,希衡和飞鸟的瞳孔对视,用白云道的法术,窥见飞鸟眼中看到的景色—— 河堤修建,官兵巡逻…… 这时,守山人在希衡身旁显现一个虚影,这个虚影,除了希衡能看到之外,谁都看不到。 因为自从希衡跟着那个老道士修习白云道的法术,她就渐渐能摸索到灵力的雏形,也就能看到守山人了。 希衡没有理会守山人,她记忆被封,不清楚守山人和自己过往的羁绊,但是,希衡并不惧怕它。 这一生,希衡同样见过无数生死,见过恶鬼一样的官僚,见过黑心肠的道士,人比鬼怪可怕得多。 她有何可惧? 希衡在飞鸟羽毛上施展了一个白云道的法术,守山人歪着脑袋认出这道法术的作用。 这道法术的作用居然是控制,她要控制飞鸟去做什么?守山人知道,之前希衡一直在关注河堤的事情,而且,无论是她煽动信众,还是操控鸟兽去探听官府消息,她做的都是谋反的事。 守山人并不是很聪慧,它不知道希衡到底要做什么,但它没有漏过希衡刚才眼里闪过的杀意。 守山人挡在希衡面前:“神……法师,你要干什么?” 这么多年了,希衡也知道这个大大的石头虚影只有自己能看到,也只能和自己交流。 她也不瞒着它:“让它们去看看河堤。” “河堤?”守山人在古老的岁月变迁中,当然知道河堤的重要性,一旦河堤决堤,就会导致生灵涂炭。 灭世?难道这就是灭世的任务? 但守山人又坚信希衡绝不会接下这种无差别的灭世神职,因为祸乱一切的是天武皇帝,是达官贵族,是白云道和清风道,为什么灭世却要连带着灭掉那些本就受苦的无辜人? 希衡绝不会接下这样的神职任务,她有足够的的权利可以拒绝。 可守山人又不确定,因为现在的希衡的确过得十分悲苦,而一个悲苦、有能力的人,在见到社会的积重难返之后,很有可能会出现灭世之举。 守山人急切道:“如果河堤决堤,那些官员们尚且可以先一步知道消息逃跑,苦的还是普通人。” 山中的风清冽,吹动希衡的衣袍,如白雪滚浪。 希衡看着前方:“我自有办法。” 她放开飞鸟的翅膀,仍然把飞鸟放了出去,守山人无力阻止,越来越沮丧。 灭世……真的要无差别灭世吗? 希衡见它垂着脑袋,道:“你以为河堤不决堤,普通人就能活下去?从去年年末开始,天武皇帝在修河渠的同时,还要修河堤,同时防洪抗旱,看似是惠及民生的工程,可仔细一看,河渠和堤坝里装的是什么,全是人的骨头。” 守山人惊讶,它作为精灵,的确没关注这些事情。 希衡道:“这些修建河堤河渠的徭役,死了就推到河渠里镇着,作为清风道的阵法献祭品,河堤河渠连起来,就是阴山八卦图,这是清风道里边最高级的法术,能够将整片区域的人都变成精怪。” “当它们成为精怪之后,也会被清风道的道士所奴役,成为一股力量,好给天武皇帝抓更多童男童女,炼更多的丹药。” 这么些年过去了,哪怕民间再认为皇帝是天子,不敢有反心,可天武皇帝太过不得人心,将人逼得活不下去。 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人一旦被逼得活不下去,有的就敢造皇帝的反。 这些年,哪怕是天武皇帝仍然身体健壮,但是,也有一些郡县反了。 天武皇帝也不得不减缓抓捕童男童女,减少严苛赋税,但是,在他看来,百姓怎么能这样呢? 百姓怎么能不老老实实低下头,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血呢?他统领一个这么大的王朝,连想做点事都瞻前顾后、畏手畏脚,还有皇帝的样子吗? 天武皇帝觉得自己皇帝的威严受到了挑衅。 皇帝怎么能做得这么窝囊? 于是,天武皇帝将更多权力给了清风道的国师,不惜要大炼鬼怪、精怪,来奴役这些精怪去收复反叛的郡县,去为他掠夺童男童女。 希衡所在的地方,就是天武皇帝划定的区域。 守山人听得脊背生寒,想要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希衡这时道:“我等河渠没修好时,破坏河堤,届时,洪水决堤,的确会有一部分死死亡,但是,至少能在我的谋划下救下大部分人。” 她的双眼冷漠、若有杀意,对守山人一字一顿道:“对天武皇帝来说,我们是猪,是牛,是羊,但是,我们宁愿死在反抗的刀下,也绝不无言死在他的锅中。” 被杀,如果连反抗都没有,岂不是太可笑了吗? 守山人知道希衡说的是对的,可守山人作为精灵,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守山人道:“可被牺牲的那一小部分人怎么办?” 希衡抬眼:“不怎么办,既然救不了,我只能利用他们的死了。” 她似乎是心平气和地说完这句话,守山人闻言,想到了希衡小时候,持剑挡在那些童男童女面前,而后,被老道打飞在墙上。 这么些年,老道不只杀过那一拨童男童女。 他杀了许多人,希衡救不了,她全都救不了。 她只能在这种严苛、残酷的生存环境中,摸索出了一条最适合自己的道路:能救则救,不能救,则利用那些人的死亡,榨干最后的价值,来让以后的局面变得稍好些。 她心中的杀意也因此连着疯涨。 守山人能体会希衡的不易,也理解在这种环境下她的选择,它只是觉得这个金麓王朝真是活该灭亡! 难怪使得希衡来亲自降下灭世之难。 守山人问:“那么,你刚才给那个人治疗瘫痪的丹药?” 希衡回答:“不是治疗丹药,只是一剂送命丹,他吃了就会死亡,而后,被我的术法控制身体。” 守山人惊讶:“你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希衡道:“为了杀人,也为了救人。” 她衣衫纯白如雪,周身杀意如狂,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充斥在希衡身上,让人既害怕,又因那种奇异的冲突而无法挪开眼。 守山人摇摇头,溪水中的一尾鱼因为空气沉闷,山雨欲来,而跳出溪水,溅了许多水在希衡裙角上。 守山人:“我不懂。” 希衡说:“救人,是为了救他的妻子,他全身瘫痪,无力行动,你知道在这乱世,多少人会去欺辱一个丈夫瘫痪的女子吗?我让他死,但是,也控制了他死后的躯体,在别人的眼中,他仍然活着,他的妻儿父母不会被人欺辱,我杀了他,却救了他一家人。” 这样算账,似乎是对的。 守山人想了想,一个瘫痪的男子,或许巴不得用自己的命去护住自己的家人,而如若他活着,只会导致他一家人自此跌落深渊。 残忍的一命换多命,可是,除了这个法子之外,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救他们一家。 守山人问:“杀人呢?” 希衡道:“你之后就会知道了,不过,你还是不知道得好,你是山神?还是山中的精灵?人因为置身于这场劫难,所以不得不让自己懂得杀戮,懂得苦难,以期活下来的可能性。你不在这场苦难之中,何必懂得这些悲伤,来徒惹伤心?” 说完,希衡拔腿往后走去。 远远的,她说:“后山的花开了,你去看吧,鲜花总比鲜血好看,提前洗洗眼睛也好。” 守山人怅惘地看着希衡的背影,忽然生出一股难以排遣的悲伤,从这句话,守山人就知道,她骨子里还是那个剑君、神君。 只是,乱世不得解,逼她用雷霆法。 守山人狠狠一搓脸,朝希衡跟上去。 它才不要去看什么后山的鲜花,是,鲜花很美很美,没有算计、没有剥削,没有鲜血的浊臭味。 可是,当别人的刀剑来临时,只有刀剑才能予以同样的还击。鲜花只是美,却只能任人欺凌。 守山人偏要跟着希衡一起走,一起看,它要看看一个本来该救世的人,会以何种手段去进行灭世? 希衡意识到守山人跟了上来,也什么反应也没有,这么些年过去,希衡早就习惯了守山人的存在。 她绕过复杂的山势,穿过白云道布置的阵法,终于走到一片开阔处。 这里有一间茅草屋,正是老道和希衡居住的地方。 老道听见响动,走了出来,他弯着腰,顺便拿着簸箕给鸡喂食,见来的是希衡:“太上清妙法,你学没有?” 希衡道:“学了。” 老道上上下下打量她:“没死?” 希衡回答:“吐了三天的血,好了一些,暂时死不了。” 老道点点头:“行,记得待会儿去屋里,将太上清妙法的修炼心得给我写下来。” 希衡点头,进屋去了。 她和老道之间的相处并不像是师徒,彼此也没有什么师徒情谊,确切来说,老道看中希衡的狠劲和天资,收她为徒,不杀她来炼丹,可不是真的想让希衡把皇帝杀了。 一个黄口小儿说几句要杀皇帝,老道就信了?觉得她将来真的能弑君灭国? 世上没有那么单纯的事儿,也没有那么天真的人,如果有,这人也绝对活不了太长。 老道收希衡为徒,只是觉得她既狠又聪明,没有依靠,刚好可以给他试一些白云道的禁法而已。 那些反噬比较强的法术,以及从古书上看下来的记录不全的法术,老道可不会冒险自己去学。 他会先让希衡学,看希衡死不死,会遭遇什么。 总而言之,希衡就是老道的小白鼠。 从身份来说,她和那些被炼药的童男童女,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童男童女的价值在于炼药,她在于学法。 希衡就这么一路艰难地活过来,所以,哪怕是守山人,都无比理解希衡将来的灭世之举。 希衡进入屋内,撰写修炼心得。 老道却忽然回头看了空荡荡的屋檐一眼,眼里闪过杀意。 过会儿,里面蓦地传来机关落地的声音,与此同时,还有一声闷哼。 老道自觉时机成熟,掸了掸道袍,进得里边。 里边,希衡被关在铁笼子里,她坐在桌畔,拿着笔,好像在写修炼心得,那个铁笼子从房顶掉下来,刚好把她和桌子都给罩住。 地面还有四个暗扣,刚好扣住铁笼子的四个角,哪怕希衡有再大的力气,也逃不出去。 老道弯腰走进来:“本来,我也不想这么快杀你。” 希衡看他一眼:“不必惺惺作态,怎么,你担心我连太上清妙法都学会了,会以下克上,杀了你?” 老道捶了捶自己的后背,他的后背,是在一次被清风道、官兵围剿的情况下受的伤,从此落下了病根儿。 老道摇头:“不只如此,这些年,我虽然让你学习法术,但是真正的杀伤力强的法术,我从来没让你学过。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是狼,一匹能咬死人的狼。” 希衡从容坐在铁笼子中,再问:“有一匹狼做你的爪牙,不更中你的下怀?” 老道说:“可你错就错在,你只是狼,却有包天之志,真的想颠倒乾坤,你天生了一颗造反的心,我以为你说你想杀皇帝,只是在抱怨这世间的昏暗,可你是认真的,你在给我们整个白云道惹祸!” 希衡:“所以你怕了?” 第447章 灭世经历四 老道瞳孔一颤。 老道这一生风风火火,他连官兵都敢抢,还抢得轰轰烈烈,是整个白云道排得上号的人物。 他当然不想承认他怕了。 可是事实就是他怕了。 纵然他嘴上说一百句的杀皇帝做好汉,可是这么多年以来,老道关于皇权的敬畏已经深入骨髓。 他的确敢抢官兵,那是为了长生,在老道心里,唯有长生的仙人能比皇帝强,可希衡,算什么仙人呢? 她或许万中无一,或许是天降杀星,可是,在偌大的王朝面前,哪怕是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她。 许是希衡冷淡、轻蔑的眼神刺破了老道的自尊心,老道慌不择口说:“是,我就是怕了又怎样?贫道活至如今,已有八十余岁,别人都叫我怪山人,可你比我更怪!你明知天武皇帝下令,谁夺了白云邪道的一个人头,谁就能受赏百金,你却……” 他的手指都在颤抖:“你、你却自封为白云法师,不只不瞒着你身为白云道道士的身份,反而广为告知,还收起了信众!你知不知道,只要一个人泄露了你的身份,我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你根本不是人,你是怪物!” 老道的唾沫几乎都溅到希衡面前的纸张上了。 他呼吸急促,胸膛快速起伏,不停喘息,显是被希衡气得狠了。 希衡则道:“不以白云法师的身份行走,我怎么才能聚齐这么多对朝廷不满的人?不让他们将我当神明般尊敬,他们又如何会对我知无不言,我又如何对本郡的事了如指掌?” 老道提声:“可你就不怕暴露吗?他们进山而来,不知有多少眼睛看着他们,一旦哪个官兵或者清风道的人摸了进来,到时候怎么办?” 希衡仍然很冷漠:“我没你这么瞻前顾后,畏缩胆小,你这也怕,那也怕,却只能龟缩在山中,等着哪日被人找到除去,不过是等死的废物。” 世界上最戳人肺管子的话——就是不中听的骂人的实话。 老道气得牙关紧咬,希衡却根本不在意:“正因为你是个废物,所以,你的法术明明在白云道清风道都排得上号,却还是被人追得如同过街老鼠。” 这下,老道可受不了了。 打人还不打脸呢,希衡这话,真是啪啪打了他的左脸,还要打他的右脸。 老道蓦地一掌击出,屋子里的一个花瓶被掌风打破,瓶身四溅,从而催动了屋子里的机关。 破风声响起,屋子四面传来削尖的竹子,朝铁笼子里的希衡而去。 铆足了劲儿,想要将她戳成筛子。 希衡倒也不慌,手掌从下往上一拍,整个桌子随之震起,分成几大块木板,一部分挡住那些削尖的竹尖,一部分则从铁笼子缝隙中穿过去,直插老道的咽喉。 老道虽然年老,但是,他吃了这么多童男童女炼制的丹药,身体状态保持得不错。 老道手一挥,那块迎面而来的木板就被他打落在地。 老道见希衡逃脱了竹尖的杀戮,皮笑肉不笑:“力气不错,可你以为贫道只有这一种方法杀你?你被困笼中,只要贫道不给你一滴水、一粒米,就能活活把你渴死、饿死。” 希衡没有反驳这句话,但是,她手中拿着刚才桌上的那一页纸,偏头冷漠凝望老道。 老道见纸上写满了字,原本以为希衡写的是太上清妙法的修炼心得,但是,他下意识觉得不对。 什么修炼心得能写这么多? 老道一直在控制希衡,当然不敢完全信任希衡的修炼心得,在希衡幼时,老道还经常通过打骂,来得到真正的修炼心得,可等希衡越来越大,老道越来越难以控制她。 所以,希衡写的修炼心得,老道最多只信三分。 希衡也知道双方都在心理博弈,因此,也懒得写,向来老道要她写的修炼心得,她能写到三行字,就已经算是不错。 老道也乐得她这样,他可不想希衡写长篇累牍,连累他从一堆错误的信息中寻找正确的信息呢。 因此,老道见希衡手中的纸张写满了字,便下意识觉得不对。 他再定睛一看,纸上的字特别浓黑,用墨极为重,老道心中打突,往自己脚下一看。 只见刚才希衡朝自己扔来的木板上,有满篇的咒言,全是被墨印上去的! 而这咒…… 老道只敢看清一半,就倒退几步,一掌将脚下的木板打得四分五裂,仿佛这样才能平息自己心中的恐惧。 他咬牙切齿对着希衡:“你、你早知道我要杀你,早有准备。” 希衡点头:“万鬼绝杀咒,喜欢吗?” 老道满面恐惧:“你怎么会这个法术?我从没教过你!” 希衡施施然:“你没教给我,但我的信徒给了我。” 老道一脸不可置信。 希衡也懒得和他多说,这老道擅长白云道的邪法,拳脚功夫也上佳,但是,在其余统筹谋划方面的能力,低得令人发指。 他怎么可能想到,希衡的信徒众多,而信她的信众,在面对别道法师时,都有一股天然的排斥心理。 希衡通过信众,掌握了许多信息,一名信徒在遇见另一个白云道的法师时,那个白云道的法师十分倨傲,对信徒口中的“山里的白云法师、神仙下凡”不屑一顾。 这个白云道的法师反而想着要杀了山里的白云法师,抢夺她的丹药。 希衡便直接授意信徒给这位法师下药,先一步杀了他。 自然,希衡也从他的尸体上找到了许多战利品,包括万鬼绝杀咒在内的许多法术。 她平时假装不会,只是在麻痹这个老道,老道想杀希衡,希衡又何尝不想杀他呢? 此时,老道左思右想,实在不知希衡怎么得到的万鬼绝杀咒,但现在,也没有时间给他仔细思考。 他知道万鬼绝杀咒一旦释放出来,必定要死人,如果万鬼杀不了人,就会杀死施咒者。 这个法术危险至极,白云道的道士一旦用出这法术,都是抱着不是对方死、就是自己死的决心。而相应的,这咒也没办法解。 地下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天空再度出现阴霾,外面的风怒号着,茅草屋顶上的茅草也被风卷走,扬在天空中。 窗边,出现了不少漆黑的影子,或有头,或无头。 撕拉窗户的声音传来,动静越来越大,希衡神色不变,好像万鬼来临,影响不到她,哪怕她正被关在铁笼子之中。 老道却肉眼可见越来越慌:“你疯了。” 希衡:“你不是一直拿我当疯子看待吗?” 一只鬼破窗而入,老道以指掐诀,将这鬼打散,但是,第二只、第三只……老道深知再这样下去,他的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而万鬼绝杀咒还有一个特性就是,只会先杀中了咒的人,除非中咒的人在两个时辰内不被万鬼所杀,饥肠辘辘的万鬼才会去反噬施咒的人。 而看样子,老道压根撑不了两个时辰。 老道的身上已经被万鬼抓得伤痕累累,希衡就靠在铁笼子中,静静朝他望来。 地上一堆木板碎屑,老道杀了十多只鬼,捡起一块较大的木板,咬破自己的手指,在木板上施咒。 他现在没有时间了,无法施展那些准备时间很长的大法术。 但是,他可以施展一些能够拖延万鬼进攻速度的小、中法术,老道咬破自己的指头,挤出血,在木板上写着什么。 他写的是一个替身咒,能够让想杀自己的万鬼以为这块木板就是自己,从而去吞食它,这样的话,万鬼被浪费了两个时辰。 等两个时辰一过,它们自然就会去杀了希衡。 老道抱着这个想法,迅速在木板上写着血字,等成功之后,将那木板往万鬼群中一扔,等着万鬼去抢那木板。 然而,万鬼根本不在意那一块木板,只是齐齐偏头看了那块木板一眼,又朝老道抓去。 老道刚才为了写完替身咒,一直没有分出精力去防御,现在被万鬼围了个正着。 一只鬼嗅闻他身上的味道,猛地在他的耳朵上咬了一口,其余鬼也不甘示弱,全部围拢过来。 老道的惨叫声一浪高过一浪,同时痛苦至极喊道:“为、为什么替身咒没用?” 希衡倒也愿意让他做一个明白鬼,她道:“你看看你的胳膊。” 老道忍着巨大的痛楚,略过那些鬼怪狰狞的面孔,去看自己的胳膊。 他的胳膊上印着密密麻麻的字,不是别的,正是万鬼绝杀咒。 也正因为万鬼绝杀咒被印在老道的身上,才致使这些鬼怪根本不受替身咒的影响,只逮着老道咬。 老道在痛苦之中,电光石火般想到希衡朝他扔来的那块木板,他下意识以手去挡——也就在那时,木板上的万鬼绝杀咒被种在了他的身上。 老道很快被万鬼折磨得血肉模糊,还是想要撑着一口气,去擦掉胳膊上的万鬼绝杀咒。 但是,那些来啃噬老道的鬼怪早就咬上了他的胳膊,哪里还有空隙给他擦掉万鬼绝杀咒? 再则,退一万步来说,希衡用的墨是她自己带的,根本没法擦干净。 今日,老道必死。 老道的哀嚎声响起,他一生精通白云道的法术,操纵精怪、鬼物,今日死在众鬼的手中,倒也算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希衡趁着老道还有意识,望着老道流出来的殷红鲜血,冷声开口:“以前,你每次杀那些幼童炼丹时,我看着那些幼童红色的鲜血,都在想,你的血是不是也是红的?你拿人当牲畜,现在看来,在你成为牲畜时,你的血也不会比别人的更特殊。” 老道奄奄一息,只剩下被啃坏的喉咙发出破风箱一般的声音,还证明他活着。 希衡的声音精确地传到他的耳朵里。 希衡道:“对了,你将我当成试验法术的工具这么多年,从来没叫过我名字,我自己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叫做破杀,不破不立,不杀不快,你觉得好听吗?” 老道说不出话来,最终,死在万鬼之下。 老道死后,万鬼绝杀咒的威力也就退去,万鬼纷纷离开。 希衡再用出一个白云道的法术,控制了最后的一名鬼怪,鬼怪僵直着身体,从刚才老道被吞吃殆尽的地方,找到一把钥匙。 希衡再操纵着鬼怪用那把钥匙,打开铁笼子的四个扣,希衡成功从铁笼子出来。 守山人也冒出一个头来:“恭喜你,自由了!” 这么些年,守山人是真心疼希衡过的生活,那老道并不慈悲,希衡除了要当小白鼠试验法术外,还动辄挨骂挨打。 这都算了,老道还会让希衡守在炼丹房外放风,老道就在那里边杀那些童男童女。 希衡如果不愿意,老道就会当着她的面,用更残忍的手段虐杀那些童男童女。 希衡当时定定看了一眼老道,转身就离去,沉默地靠在门外放风。 她在门外为一个邪恶的老道放风,里面是一场毫无人性的屠杀,鲜血味和哭声传到希衡耳中。 她抬起头看了眼天上的月亮,月华落在她眼睛里,粼粼如波光。 希衡这一次下界,有这样的经历在,她的性格底色亦正亦邪,守山人觉得太正常了。 希衡走出茅草屋,守山人跟在她身后:“你今后怎么办?” 希衡道:“还和以前一样。” 和以前一样,过每天修炼、练剑,当神棍忽悠信众、密谋造反的日子。 真是日复一日的单调却又刺激。 希衡没有骗守山人,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希衡按部就班地生活,她不只是练剑,也钻研白云道和清风道的法术。 然后,每三天开一次法会,让信徒来听讲经。 也就是这样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日复一日的当神棍,白云法师的名号响彻整个金麓王朝。 就连别的郡县的人,也有听说了白云法师的名号,千里迢迢跑来寻她排忧解难。 白云法师,在百姓的口口相传中,显然成了一名救苦救难、不好名利、比活菩萨还要像菩萨的神,更是比一向备受尊崇的清风道国师都要受人敬仰。 因为清风道国师一开始吹嘘的是自己是修道中人,向往长生,也有能力帮助天武皇帝长生。 因为长生,天武皇帝才甘愿给清风道国师这么高的权位。 结果,就连清风道国师都没想到,这个白云法师居然这么的不要脸。 她居然吹嘘出她在九重天上真有金身、庙宇的事儿,还敢厚颜说她下凡是因为看见众生悲苦,这才甘愿入劫。 清风道国师骗了天武皇帝一辈子,都没敢说自己原本是神明…… 同为神棍,清风道国师当然对希衡非常看不顺眼,而这时,天武皇帝听见民间传说的白云法师这么准,心里也在犹豫。 他召来清风道国师:“国师,朕苦寻多年,找遍天材地宝,可长生之丹却始终差一线,国师曾说人力难以胜天,所以,天要阻止朕长生,可若是这位白云法师真是天神下凡,会否朕的长生之路也有所转机。” 清风道国师大感威胁。 他当上金麓王朝的国师之后,就大肆排挤白云道,这个白云法师一看就是白云道的人,一旦白云法师见宠于天武皇帝,那么,这世上还有自己和清风道的容身之处吗? 清风道国师连忙道:“陛下可不要被妖人迷惑!那白云法师若真是神明下凡,自该襄助真龙天子,她却不敢来面见陛下,只敢躲在山高水远的地方兴风作浪,一见便知是妖言惑众。” 天武皇帝信任了清风道国师这么多年,已经习惯听从他的话,当即皱眉:“哦?” 清风道国师趁热打铁:“陛下,可想过白云法师中的白云二字如何解?” 天武皇帝:“白云?难道是白云道的白云?” 清风道国师点头:“陛下圣明,这么多年来,白云道的妖人千方百计为一己私利,阻止陛下长生之路,如今更是冒出来一个深受百姓爱戴的白云法师,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神明下凡,照这样下去,这白云法师在民间的地位越高、口碑越好,有朝一日若她要造反……” 清风道国师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看皇帝的脸色。 天武皇帝脸色奇差,他此生有两片逆鳞,绝不容许冒犯。 一片逆鳞是长生,二片逆鳞是皇权。 谁敢动摇他的长生、江山之路,他都要对方死! 清风道国师见火候已到,便道:“陛下可要三思啊。” 天武皇帝问:“依国师之见,应当如何?” 清风道国师抬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不如,杀之,以正风气,何况萧郡是阴山八卦阵的方位,陛下,容不得半点闪失啊。” 天武皇帝摆手:“太武断了,这样不好。” 清风道国师一愣,天武皇帝道:“此人能在民间得到诸多信仰,想必也有些能耐,她又是白云道的佼佼者,以朕之见,杀她倒不如招安她,说不定能平缓解决整个白云邪道。” 清风道国师不愿意,却也不敢反驳。 天武皇帝迷恋长生,严刑峻法,盘剥百姓,但是,对于权术的驾驭可谓炉火纯青。 他觉得清风道国师近年权力是有些大,比起清风道和清风道国师一家独大,天武皇帝也想再引来白云道,和清风道分庭抗礼。 这样,他们就会更忠心为他做事。 清风道国师还有些不甘心:“还望陛下准许贫道带人前往,招安白云法师。” 天武皇帝摆手:“不必,朕离不开你,你随便派几个弟子去,再让朕的侄子领兵前去吧。” 清风道国师:“是……” 在天武皇帝的授意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萧郡。 第448章 灭世经历五 萧郡。 希衡站在青龙山上,往山坳下方看,就是直道。 道上浓烟滚滚,骏马盔甲连成一线,天武皇帝的军队浩浩荡荡过来。队伍的最前方,是两匹汗血宝马,修长健硕的马身上坐着两名锦衣男子,都是年轻面孔。 守山人站在希衡身后,仗着别人看不到它,简直瞪圆了眼睛。 那不是小藤吗? 小藤旁边的不正是玉昭霁? 终于汇合了! 守山人忍不住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当下膝盖一弯,脚下使力朝空中飞去,后天噬灵树当然也看到了守山人,也朝空中飞过去,和它汇合。 一石一藤远远飘在空中。 希衡看见了守山人的异常,她也看见了藤状的后天噬灵树,但希衡封印记忆封印得实在太彻底了,哪怕现在同时看到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希衡也没想起来一点以前的记忆。 她对这种疑似精灵的物种也不太感兴趣,因为希衡通过这么多年的观察,确定了守山人这样的精灵不能插手世间之事。 既然不能插手,那对希衡来说,守山人就是一个可以聊天的精灵,至于精灵和精灵之间有什么,现在的希衡并不关心。 她头顶的天昏暗如冥,脚下的地埋满尸骨,河水里飘着的是无数百姓的血。 旷野里的风中哀嚎的是冤魂,凄厉的哭声像凤尾竹沙沙的声音。 这种情况下,希衡无法去关注精灵和精灵之间的友情,她只想捅破头顶的天,踏碎脚下的地,让河流里的尸骨和鲜血,流到天武皇帝的眼睛里去,让他亲眼看看他造的孽。 然后,以死谢罪。 希衡没去看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到底能交谈什么,她的目光放在骑着汗血宝马的两个年轻公子身上。 俗话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希衡当然会更关注明显是领头羊角色的人。 她身侧一名信徒仔细观察希衡的脸色:“法师对这两人感兴趣?” 希衡道:“他们身上都有杀气,带着辎重士兵前来,恐怕,又是一场纷争和掠夺。” 希衡的慈悲和世外高人形象过于深入人心,而且她说的话,切入点正是所有百姓都厌恶的战争和掠夺,那名信徒当即道:“是啊,皇帝把我们的血放干了,连唯一的一张皮都要给剥走。” 希衡指着下方的军队:“大军连夜赶来,人、马都要花费,这些花费不从百姓身上来,难道皇帝还会自己掏腰包吗?” 那信徒颇为识文断字,闻言眼里也不由湿润起来:“他们花着从我们身上赚取的钱,来抽我们的血、喝我们的肉,我们的钱养出来的兵,却把刀尖对准我们。法师,这就是现在的世界,这就是您说的末世吗?天意,真的会惩罚这些人吗?” 希衡心说,天意不会,但她会。 但她必须给信徒一个肯定的答复,用来安抚人心。 希衡道:“上天的惩罚,不是已经来了吗?洪水、山火……还有天武皇帝祭祀时燃烧起来的那面旗帜,都是上天给他的警示,只是他看不懂。” 信徒的心稍稍定了些,却又担忧地打了一个摆子:“洪水、山火……法师,我们这些普通人在末世之中,可怎么活下去?” 希衡回答:“顺从天意。” 信徒迷茫:“可是,天意是什么?” 希衡道:“你们相信的,就是天意,你们信任本法师,本法师就是天意。” 那信徒想了想,如同拨云见日一般:“是啊,法师救苦救难,法师带着我们在乱世中活了下来,法师就是天意的化身,就是上天派来拯救我们的!” 这信徒一说,希衡身后的那些信徒更为高兴,他们的脸上都出现了红润的光泽,好像看见了希望。 这时,路上的官兵忽然停下脚步。 玉昭霁——此次封印记忆和修为下界后,他名叫诸葛玉。 玉昭霁抬手,勒住汗血宝马的缰绳,宝马原地踱步,身后的大军也随之停下来。 副将毕恭毕敬问:“二公子有何吩咐?” 玉昭霁道:“你们觉不觉得,这里有些过于安静了?” 副将侧耳仔细一听,没听出什么不同,犹豫道:“好像是有不同。” 这时,和玉昭霁的马匹并行的那名年轻人拉着缰绳,让自己的马匹往前走,不多不少,刚好超过玉昭霁的马匹半头马身。 那年轻人倨傲地笑着,转过去看向玉昭霁和那名副将:“陈副将,你也是军中的老人了,这道安不安静,有没有古怪,你自己没法判断吗?” 这年轻人笑着看向陈副将,实际眼风挂着的却是玉昭霁。 陈副将低下头,不敢掺和这两兄弟的争斗。 诸葛闻机也不真在意这样一个小角色的表现,他骑在马上,在直道旁边绕了几步,摊开手:“有什么?这儿有什么?本世子不是好好的吗?二弟,为兄理解你第一次受皇伯父青睐,派你来做事,你想好好表现一番,可是,也该知晓轻重。” 他装作哥俩好一般,兄弟似的朝玉昭霁推了一拳去,玉昭霁硬生生受了这一拳,他心中的杀意已经明显生起,但还是也装作兄弟般笑了笑。 诸葛闻机道:“二弟啊,军情要事,可不是咱们拿来揽功劳的,不是做兄长的自夸,为兄参加过大大小小几十次战争,你这次跟着为兄出来,你啊,就好好看着为兄是怎么对付那些不听话的人,就够了。” 玉昭霁表面在笑:“如此,倒要让兄长多提携了。” 诸葛闻机:“哈哈,好说好说!” 他一扬鞭:“出发!天黑之间进城!” 大军再次浩荡前进,玉昭霁骑在马上,一边纵着马身朝前狂奔,一边朝山上看去。 山中连一只飞鸟都没飞过去,玉昭霁敢断定,这山里一定藏着有人。 而且,他们一定就躲在暗处,看着他们。 但玉昭霁仍然没再说话,此刻,如果他坚持提出这一点,耽误了进程,对他早有不满的诸葛闻机一定会借此事发作,说他谎报军情,耽搁了天武皇帝的大事。 哪怕一会儿就有妖人跳出来,对大军发出攻击,这个功劳也会被诸葛闻机抢走,诸葛闻机会向上禀报,说是他发现了妖人的踪迹、力挽狂澜。 而凭借着诸葛闻机和军中这些人的交情,以及诸葛闻机的世子身份,这些人都不会站出来说,是他最先发现的妖人。 如果发生了这种情况,玉昭霁就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因此,他最优的解法是隐下此事,如果山中的妖人不发动攻击,最多也就是被探听一些消息走。 如果说山中妖人发动袭击——那敢情好,玉昭霁已经有了准备,他时刻警惕四周,可以保证自己不被杀死,至于诸葛闻机,他死了更好,不死也没关系。 只要这些将军、士兵,因为诸葛闻机错误的判断,遭到了损失,搭上了人命,他们渐渐就会知道,优先听谁的。 诸葛闻机是世子又如何? 乱世之中,一个世子的命,其实不值得什么。 玉昭霁唇角的笑意一闪而逝,继续纵马,走在大部队之前。 山上,希衡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 她身边那个识文断字、颇有见识的信徒,也就是田名道:“法师,我们要不要给这些朝廷的鹰犬好看?此地山高,正适合我们伏击他们。” 希衡摇头:“不必了。” 田名觉得这是错过了一个好机会,但是,希衡是他信任的白云法师,是神,他当然不会违背神的话。 希衡则解释:“他们人数众多,我们不过能损伤其中一二,反而积攒了他们的怒火,他们一愤怒,进城之后,恐怕就会更严苛了,你放心,本法师自有给他们的埋骨之地。” “而且,你看出领头的那两人不和了吗?”希衡问。 田名摇头。 希衡道:“本法师忘了,你无法千里听音,底下这两个人,是一对兄弟,兄长自称世子,弟弟行二,在为着争夺这次功劳唇枪舌战。那兄长倒还好,草包一个,那个弟弟却不同,此人不除,早晚会后患无穷。” 田名:“那我们不更应该趁此机会,杀了他?” 身后有人递上来弩箭,田名接过来,只等希衡一句令下,他就能放冷箭。 希衡看了下方的军队一眼,也自然看出了玉昭霁现在浑身上下都处在戒备状态,别说一支冷箭,就算是一只苍蝇从他面前飞过去,都会被他挟下来碾死。 希衡挥了挥手,示意信徒把弩箭取走:“他已经有所准备,你杀不了他,现在你进攻,只是合了他的意,为他立威罢了。这个人,不杀他,我心难安。” 希衡不愿意任何人阻挡在她杀皇帝的路上。 这两兄弟一个是世子,一个是二公子,天然就会维护皇帝的立场,也天然就是她的敌人。 因此,她一定要先解决这个难缠的。 许是注意到自己现在所表露出来的杀意,有些迥异于自己平时树立的神明救世形象,希衡补充解释:“这样的人,用神明的话来说,就是煞星临凡。天武皇帝虽残暴无德,但是,他为天子,自有七十二煞护卫他的龙气,此人,就是七十二煞之一的破军煞。” 田名被希衡吓住了,深以为然:“那么法师,我们应该怎么办?” 希衡道:“破军煞身边,自有可破煞之物,那个世子就不错。” 田名虽然不知白云法师到底想要做什么,还是小鸡啄米般点头,把希衡的话奉为神谕。 另一边,半空。 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高高兴兴地叙旧完后,两只精灵终于开始谈正事儿。 后天噬灵树叹了一口气:“早知道我就不跟着来人间了,我以为人间会有更多的糖葫芦,更多不同的风景,没想到一来,全是杀戮和血腥味,这种环境下,我的叶子都变黄了许多。” 它是树,可不像是守山人这样的石头,石头扔哪儿都能活得好好的,可树需要良好的环境才行。 后天噬灵树连连唉声叹气,守山人只能安慰它:“再忍忍,咱们就能回去了,神君这边的造反事业发展得很不错。” 虽然这话总有点奇怪,但以守山人的脑袋,暂时也想不出这句话为什么奇怪,于是就这么顺畅说了这句话。 后天噬灵树眼睛一亮:“造反?造反就是指推翻皇帝老儿,自己当皇帝吗?我在玉昭霁那边听说了好多这样的事,额,最后那些造反的人结果都不怎么好。” 可惨了。 凌迟的凌迟,诛九族的诛九族,腰斩的腰斩,五马分尸的五马分尸。 各种稀奇古怪的酷刑看得后天噬灵树都连着做了好几个月的噩梦。 后天噬灵树真是觉得不可思议,金麓王朝的凡人们,论手段,不会比移山倒海的修士更强,和比肩天地的神明比,更是连蝼蚁也算不上。 可是,为什么这么低武力的地方,却会产生这么多折磨人的刑罚呢? 在这里,人族对人族的折磨刑罚,居然比对其余种族的刑罚要多得多。 后天噬灵树可不想希衡也落到那种境地,后天噬灵树赶紧用藤条狂抽自己的嘴:“神君肯定不会落到那样的下场,神君身怀灭世任务,一定会把那些人通通给杀了,额,她杀的人中是不是包括玉昭霁?” 守山人:………… 守山人想了想,实诚道:“好像是。” 两只精灵都觉得现在的情况实在是太复杂了,后天噬灵树更是恨不得把自己这张不会说话的嘴缝上,它连忙左看右看,转移话题。 后天噬灵树看向希衡所在的方向,第一反应是想着,希衡风采依旧。 然而,等后天噬灵树竖着耳朵听了会儿希衡和那些信徒的谈话后,后天噬灵树就不解地歪了歪脑袋。 后天噬灵树:“为什么我觉得神君说的话有些奇怪?像是天意、报应之类的话,神君以前可从不爱说的,现在……是怎么了?” 守山人恨不得以手掩面。 它怎么给后天噬灵树解释,现在神君为了她的造反大业,心理逐渐地扭曲,现在已经成了人人敬仰的神棍,以神乱法,随时准备夺下萧郡。 守山人一时想不出具体的措辞来解释这个事情。 后天噬灵树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和守山人不同,后天噬灵树的脑子虽然也不是特别特别好,但总比石头化形的守山人好得多。 后天噬灵树伸着脑袋打量希衡那边的场景,越看越不对啊。 后天噬灵树:“神君她现在明显就是来刺探军情,要不是玉昭霁有准备,现在她肯定杀了玉昭霁,为什么她心中有杀意,口里却要念着天意和顺从呢?” 守山人:………… 守山人见实在躲不了,便只能道:“神君她现在……咳咳,是百姓心中的天神下凡,她是故意这样坑蒙拐骗,来壮大自己的势力,从而造反的。” 后天噬灵树惊讶得都快拧成一堆麻花了。 守山人担心它理解不了希衡伟大的造反事业,连忙找补:“现在只要神君一句话,萧郡的许多官员、百姓,都能把萧郡长官的脑袋砍下来送给她,她的威信特别高。” 后天噬灵树的麻花形状越来越扭曲了。 它努力把自己从麻花形状解开,惊讶地道:“高,实在是高!” 守山人也一头雾水:“啊?你不觉得神君这般光风霁月,做这样的事,有些大材小用吗?” 后天噬灵树用树藤捅了守山人一下:“你真是个石头脑袋,一点变通都不会,你不知道在什么环境就该做什么事啊?像我们树,我们生活在温热多水的地方呢,我们的叶片就长得很宽大,就为了多接一些天上的雨水,我们的根也不会往下扎得深,免得被水泡烂了根。但如果我们生活在干旱少雨的环境,我们的叶片就要尽可能小,减少被太阳晒到,根部也要扎到超级深的地底下去,才能获得水分。” 守山人听得云里雾里,毕竟它一个石头,实在不怎么理解得了一棵树的生存法则。 后天噬灵树气它太笨了。 后天噬灵树:“你傻啊,现在神君这样做,能最快造反,哼,我早看皇帝老儿不顺眼了,你不知道他有多荒淫……啊,我忽然想起当时我在清泉城作乱的事情了,怪不得我这么快就输了。” 后天噬灵树摇晃着自己长长的藤条:“神君当初实力超绝,根本没必要和我玩心眼儿,要是和我玩心眼儿,我死得不是更快?” 守山人也觉得很有道理,心有戚戚然点头。 后天噬灵树和守山人就这么交流一番希衡当神棍、造反的伟大事业,后天噬灵树也叹一口气:“说实话,我以往一直觉得神君看得上玉昭霁很神奇。” 在后天噬灵树看来,一个是光风霁月、竞逐理想的修真界正道剑君,一个则是浸染权势、浑身上下长满黑心肠的魔族太子。 他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凑在一起的啊? 到底是谁瞎了眼?真是令人费解。 现在,后天噬灵树懂了:“原来他们两个,都会这些手段,只是一个知世俗而不世俗,并不用这些手段,另一个则因为要护住偌大的魔界,只能不停使用这些手段。” 他们都懂彼此,所以,才能在一起。 后天噬灵树现在整根藤都皱在了一起,没想到出来玩儿一趟,什么都没玩儿到不说,还发现了希衡和玉昭霁居然真的是灵魂伴侣。 这种遭遇,真是比胖揍它一顿还让它难受。 守山人意会地拍拍后天噬灵树,开解它,同时问:“陛下那边呢?怎么样?” 后天噬灵树的情绪更低落了:“你别看他是什么皇帝的侄子,其实小时候过得也很惨,这里的人都太会折磨人了。” 第449章 灭世经历六 后天噬灵树难掩叹息。 它的能力是让一切灵力、魔力、神力、妖力都无用武之地,被人魔妖视为最可怕之物,提到它的名头,人魔妖乃至于部分神明,都会如临大敌。 可后天噬灵树还是觉得,它没有金麓王朝的人可怕。 守山人见后天噬灵树这个模样,忍不住问:“陛下他的性格,不应该受折磨吧,而且他比神君运气好,这次又是皇族。” 后天噬灵树闷闷地说:“皇族怎么了?皇族折磨起人来,才是真正的六亲不认、面面俱到、让人抓不着把柄。玉昭霁虽然强大,可是,这里是人界的金麓王朝,又不是魔界,他没有办法在幼时就修炼,获得保护自己的力量。” 守山人点点头。 这样的经历,和这一世的希衡幼年时何其相似? 两个小孩子,哪怕再天资卓绝,可是,在微时又怎么能获得保护自己的力量? 拿此世的希衡举例,她一次次从囚车里逃跑,也让老道没有杀她,刀口舔血似的活着,但她还是活得比很多孩子差,是她没有那些孩子强吗?并不是如此,只是那些孩子的父母给提供了更好的生活条件。 所以,拿一时的得失去判断此人是否成器,绝对是一件错误的事。 天骄在幼时更加易碎,修真界的这句话,用在人间的金麓王朝,一样是普世的真理。 希衡是因为被当成炼丹药的贡品,开启了自己的悲苦经历,而玉昭霁——则是因为他虽是王爷的儿子,却正巧是王妃最厌恶的媵妾所出的孩子。 他是王府的二公子,但是只比诸葛闻机——也就是王妃生的世子小十多天。 也就是说,王妃从娘家带来的媵妾,和王妃怀孕的时间差不多,王妃带这个媵妾来,是为了以防万一,而不是为了让她敢在自己面前滋生出野心。 王妃由此厌恶这个不安分的媵妾,她产生了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当然,玉昭霁这个媵妾所生的、只比诸葛闻机小十多天的孩子,就更招致了王妃的厌恶。 自小,玉昭霁就学会委曲求全、隐忍为上,他不能表露出一点比诸葛闻机强的地方,他只能比诸葛闻机弱。 在诸葛闻机念书的时候,玉昭霁无书可念,他被王妃以磨炼为理由,在寒冬腊月只穿着一身小衫扎马步。 当然,王妃不会让他真正扎正确的马步。 她会请来最敷衍的师傅,教玉昭霁一些错误的运气方法,扎错误的马步,这些错误的运气方法,让他的身体变得更差,三不五时的生病。 而王爷闲来过问几个孩子的功课时,这位师傅又会表现得很有实力,衬托得玉昭霁是个实实在在的废物,学什么都学不好,还体弱多病。 就此,连王爷也厌恶这个孩子。 玉昭霁的确聪慧,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反抗这些手段,他只能忍,因为一旦他反抗成功,王妃一定会知道他不安分,会下死手除去他。 于是,玉昭霁只能活活忍下这些磋磨,他只能熬,熬到活下去,才有转机。 在最炎热的夏季,王府中做事的下人都贪图凉快,做了主子吩咐的事情后就会迅速回房乘凉的时候,玉昭霁在烈日下练着错误的武功。 在最寒冷的冬日,鹅毛般纷纷落下的大雪压弯了王府中的大树时,玉昭霁赤着足、踩在雪地上练习错误的武功。 这些错误的武功,没有丝毫强身健体的作用,只能更加破坏玉昭霁这次这具孱弱的、先天不足的身体。 而这些事,王府里知晓内情的人根本不在意,他们的主母是王妃,他们吃穿住用都有这个女主人的一半。 没有吃了别人的、住了别人的、用了别人的,还砸别人锅的道理。 这些知晓内情的人闭嘴不言、守口如瓶。 而那个王爷?他并不在乎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当没听到关于他的消息时,王爷只会想:我已经荫蔽了他。 玉昭霁就这样野蛮而隐忍地生长着,他每次在练习错误武功时,都会在心里无数次演练其余的武功路数,哪怕错误也不要紧,因为练习错误武功的同等代价,他已经支付过一遍了。 他确信自己还支付得起。 有时候,他实在是累得很,用心里那口意念强撑着自己不要死去时,会看向王府院落里那棵树。 那一棵大树每年都会被暴雪压弯枝头,断过几次枝丫,每次,王府的人都说这棵树要死了,要死了,他们计划着什么时候把它移出去,再搬一棵更好的树进王府。 这些人计算着搬出、搬进两棵大树,能从中捞到多少油水,他们把进账后自己兜里的子儿怎么花都考虑好了,却没考虑到这棵大树就是不死。 每到春天,别的树都还阴风惨惨,满树的枯枝败叶时,这棵树就已经开始散发新绿,让他们连找借口搬走它都做不到。 玉昭霁就这样看着这棵树,不断磨炼自己。 这棵树,是他给自己找的、第一个不害自己的师傅。 玉昭霁之所以只能在一棵树身上汲取力量,是因为他名义上的父王无视他,名义上的母妃恨他,而生下他的那位媵妾早就在王妃的可怕手段下投诚了,屈服了,要不是不敢杀死王府的孩子,她能杀死玉昭霁,用来当成投降的贡品进献给王妃。 王府不只无法容纳玉昭霁的灵魂,也虐待他的肉体。 如果说这一世的希衡,小时候经历的是暴君统治下的乱世,生死无依,那么这一世的玉昭霁,小时候经历的就是亲人的厌弃、无尽的虐待。 相同点是,只有他们会为他们自己的生命负责,绝大多数人,都只想要他们的命。 玉昭霁就这样一路被虐待至十岁。 到了十岁时,他有了一个机会。 王爷在为天武皇帝征战时,被白云道的妖人驱鬼所伤,这伤实在过于严重,想要根治,只能用鲛人心再辅以其余珍稀药材熬药,连续医治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活命。 一朝王爷,想要什么得不到? 可这鲛人心,他还真就得不到。 因为天武皇帝炼制长生丹药需要鲛人的油、鲛人的血、鲛人的心,缺一而不可。 而王爷呢?虽然他是为天武皇帝征战而受伤,但是,在皇帝看来,这是你臣子的本分而已,你如若再要鲛人血,叫皇帝怎么办呢?皇帝不想给鲛人血,又不想背上一个苛待皇弟、功臣、皇室宗亲的骂名,他觉得这是一个难题。 自然而然,皇帝就对出这个难题的人不满了。 王爷戎马一生,当然,也懂得皇帝的意思,他卧病在家,满心涕泪,思忖着要不要自己自尽,再让王妃上报一个尽力救治、却伤势严重,回天乏术的折子。 这样的话,皇帝的难题迎刃而解,自然,王爷也就从给他出题的人,变成了给他解题的人。 王爷能用死,得来天武皇帝的感激、怜悯,也就能护住王府这一脉的皇室宗亲了。 可见,在金麓王朝,在有皇帝的地方,没有真正的兄弟,没有真正的君臣,有的只是奴隶主和奴隶,奴隶主稍微做得像一个正常的人,就有无数人讴歌他,而奴隶呢?只分为忠和不忠,有能力和没能力。 哪怕忠心耿耿且有能力的奴隶被奴隶主杀了,也不会有人为他平凡,最多在后世被赞叹一句可惜。 这样可怖的地方,也亏得来的是玉昭霁。 因为,哪怕他自己封印住了自己的记忆和修为,曾为魔族太子和魔皇的经历心肠,也让他能以最快的速度适应这里。 他本就是比天武皇帝还完全的、成功的权力的生物。 在玉昭霁这一世的生身父亲缠绵病榻,准备用死来为全王府挣出一个活命的前途时,一个不速之客光临王府。 她也带来了转机。 这个人是清风道的女道士,据传是清风道国师最小的师妹,她本来奉命和王爷一起去平乱,用清风道的法术帮助官兵。 没想到,刀剑无眼,一道流矢穿云破日射来,正中她的肩膀。 箭上有毒,如果不是王爷恰好知道一株能解毒的药材在哪里有,并且冒着生命危险去采来,她现在已经魂归九泉。 所以,这位女道士从自己的师兄那里听说了王府的事后,便连夜赶来,来偿还王爷曾经救命的恩情。 她说,王爷的伤,想要彻底根治的确只能用鲛人心作为药引,但是,清风道还有别的不根治但是能保王爷一世性命的法子。 王爷当时本存了死志,一听这话眼中仍然泛起了光亮。 他问:“什么法子?” 女道士说:“血亲之血。” 王爷请她详细说明,女道士说:“只要王爷能每日服用血亲的鲜血,再辅佐我们清风道的法术,王爷就能延续自己的性命,皇帝也不用为难。” 王爷问:“血亲好说,本王共有两子四女,都是本王的血脉,他们都可以救本王吗?” 王爷眼中毫无对那些孩子的疼爱,他只想活。 说来奇怪,王爷能为了打消皇帝心头的不快,而选择自尽,似乎是为了整个王府的前途和活路,可现在,为了自己的命,他也可以毫不犹豫牺牲自己的孩子。 也许对他来说,比起死,权力和尊荣是最重要的。 一旦被皇帝厌恶,他的权力和尊荣都会随之消失,与之相比,死,反而更有利。 女道士也不在意王爷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说白了,她只是来报恩而已,王爷哪怕自私、狠毒,也无法抵消当初他救了她一命的事实。 女道士道:“女主阴,男主阳,阴阳本为一体,但王爷为阳身,最好选用同为阳身的儿子鲜血。” 王爷尚在沉吟之中,身边的王妃就道:“王爷,闻机是我们唯一的骨肉,是王府未来的继承人,他不能有闪失,要用血,就用诸葛玉的血。” 诸葛玉,就是玉昭霁现在的名字。 王爷认为王妃说得对,点头认可。 他们在三言两语之间,就妄图决定玉昭霁的命运。 女道士见他们已经有了定论,便起身:“取血,第一次最为凶险,几乎要耗尽满身的鲜血,第二次则要一半的鲜血,第三次、第四次慢慢减少……但一年后,又要重新重复这个过程,所以,这个供血者,不能死去,王爷之后也不能再接受其余血亲的血了。” 王爷的神情还好,他自以为自己能掌控自己的儿子,而王妃则有淡淡的不适,她直觉这样不好,经常取一个人的血却不杀他,这不是在结仇吗? 可是,现在王妃也没有别的办法。 如今她的一子两女都还年幼,无法承担起王府的爵位,所以,王爷不能死。 哪怕是暂时养了玉昭霁这个仇人,王妃也认了。 王妃和王爷都不说话,女道士也知道之后的血腥,便起身:“贫道不宜沾染太多红尘之事,剩下的是,王爷王妃自己处理即可,贫道三日后,上门为王爷换血。” 说完,这女道士就走了出去。 而玉昭霁,也紧紧抓住了这个机缘。 取血自然极为痛苦,可是,在他看来,是能让他不死的机缘,至于这个日复一日的取血过程有多残忍血腥,从不在玉昭霁的考虑范围内。 他要做的就是,来日将这些残忍和血腥,加诸十倍百倍还到王爷和王妃身上。 自此,玉昭霁开始了被取血的路。 取血的优点是:玉昭霁能够平稳活到成年,也能够不再修炼那些伤身体的假武功,因为害怕他的血不够。 取血的缺点是:王爷不傻,王妃也不傻,哪怕曾经自以为自己能够掌控自己儿子的王爷,在见到第一次取血的惨烈后,都由衷心惊—— 他不由自主想,真的有人会在经历这样的痛苦后,不千方百计想着报仇吗? 于是,王爷和王妃,更不准玉昭霁学任何东西,甚至直接灌药,将玉昭霁的身体毁了至少五成。 他们只是需要一个不会反抗的、取血的血亲,不需要一个有可能会挠他们一爪的仇人。 这样的天崩开局,照理,玉昭霁现在应该默默无闻,成为别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供血者。 但是,他和希衡同样强大的地方在于,无论是什么局面,他们都能找到破局之法。 玉昭霁找到了隐藏在一方的强大势力——天武皇帝。 天武皇帝对权力执着而迷恋,有一个皇帝该有的通病,他的确为王爷能自己找到不用鲛人血、还能活下去的办法高兴,认为这给他解决了一个难题。 可是,天武皇帝也会在心中嘀咕,为什么王爷能和清风道国师的师妹有牵扯? 这些道士,和一个王爷有这么近的牵扯是几个意思? 所以,从王爷用清风道的法术活下来的那一天起,王爷,就已经不再被天武皇帝信任。 玉昭霁正是看破了这一点,他趁着天武皇帝去狩猎时,拦下他,从此入了天武皇帝的眼。 天武皇帝需要一位憎恨王爷的、王爷的血亲。 必要时刻,天武皇帝可以用玉昭霁来承袭王爷的爵位,来吞掉整个王府,这样,天武皇帝既师出有名,又不必担心玉昭霁不好控制。 由此,玉昭霁彻底脱离了王爷和王妃的掌控。 玉昭霁借着天武皇帝的手,开始学一些该学的东西,开始在天武皇帝的有意扶持下,慢慢培养自己的力量,将来,用来抗衡王爷或者诸葛闻机。 他成了天武皇帝手里的一把刀,还是一把身体孱弱的刀。 这一次,天武皇帝派玉昭霁来萧郡,也是有意让他和诸葛闻机争锋,让这把刀真正意义上的出鞘。 守山人听完玉昭霁惨遭虐待、一路拿自己当棋子、拿别人当梯子,绝境逢生的求生经历,也被震撼到了。 玉昭霁和希衡真是……各有各的惨法。 守山人害怕地抱住自己:“这是什么神职任务,两大神明之首做起来都如此艰辛?” 后天噬灵树道:“灭世和救世啊,当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过,确实有些惨,我本来打算捉弄玉昭霁,见到他的经历后,我都不忍了。” 守山人由衷道:“幸好你没再捉弄他,他虽然有时候脾气不好,实际是个很仗义的魔。而且,他归位后肯定还有这段记忆,到时候肯定报复你。” 后天噬灵树:………… 它感谢守山人:“你说得对!” 玉昭霁和希衡这只是封印记忆和修为来执行神职,都不叫转世,他们必定保留记忆。 后天噬灵树可不想玉昭霁归位以后,将自己绑在神界的柱子上拿火慢慢地烤,它虽然是树,但没有半点变成菜的意思。 守山人这时忽然又疑惑起来:“可是,神君之所以这么凄惨,是因为她需要灭世,他不是准备救世吗?为什么也这么惨?” 守山人更好奇,都这么惨了,以玉昭霁的性格还真的会救世吗? 他不帮着希衡添柴加火都算好的了。 后天噬灵树也不知道玉昭霁到底在想些什么,玉昭霁身为皇族,天武皇帝为了自己的统治,不允许除开自己之外的皇族学习清风道法术。 所以,后天噬灵树一直不能和玉昭霁交流。 后天噬灵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觉得,救世这两个字,本来就和他没有多大关系。” 它这些年,可是看了玉昭霁手下沾了多少鲜血,也只是他装得好,才会被天武皇帝以为是忠诚他的刀。 守山人又问:“那,玉昭霁现在的武功到底如何?看样子,他这次来,和神君一定有一战。” 第450章 灭世经历七 玉昭霁和希衡本为爱侣。 但是,此刻,因为神职的不同,他们在执行彼此的神职时,定会有一场大战。 严格意义来说,不是希衡和玉昭霁的战争。 而是诸葛玉和破杀的战争。 后天噬灵树也没留点儿心眼,在“憨态可掬”的守山人面前,迅速把玉昭霁的信息卖了个精光:“很强,天武皇帝共有十八名护卫,个个比武状元还要强,哪怕是在清风道的法术面前,这些护卫也丝毫不怵。” 天武皇帝谨慎多疑,他想要驱使清风道的国师为他炼制长生丹药,但对清风道的法术,他也颇为忌惮。 私下里,天武皇帝早就在培养能够应对清风道、白云道法术的士兵,那十八名护卫,就是他多年培养出来的佼佼者。 这十八人的武功和杀技,堪称当世最强。 后天噬灵树道:“玉昭霁真正的实力,应该能独自杀死这十八名护卫中的两名,但是,他从小乱练功、被乱喂药,还加上经常放血,身子伤了根本,导致他哪怕是武斗,也最多能坚持十个回合,如果不能做到速战速决,之后的形势,对他就很不利了。” 真是天崩开局。 人的身躯,本就脆弱,玉昭霁还在无法反抗之时就被套上了这么多负面状态。 他能够修至如今的武功,已经称得上是怪物中的怪物。 所以,就连多疑的天武皇帝,也愿意信任他——因为天武皇帝错误估计了玉昭霁的实力,以为他这样破烂的身体,只能成为他的刀,他听话的狗。 一旦这只狗不听话了,天武皇帝可以随时捏死他。 守山人打听完玉昭霁的信息,不知道为什么,它忽然把巨大的身躯背过去,用宽阔的背影背对着后天噬灵树。 守山人:“原来是这样……那我先回去照看神君了,玉昭霁……啊不,陛下那边,你也好好照看他。” 不知道为什么,守山人的话里萦绕了一丝心虚。 后天噬灵树虽然满肚子的坏心眼,但此时大大咧咧的,半点没有发现守山人的不对劲。 后天噬灵树道:“行,那我找他去了,还别说,这么些年的相处,我还真越来越放不下他了。” 后天噬灵树也想看到玉昭霁杀死诸葛王爷,脚踩诸葛闻机的日子,这才是玉昭霁应该过的日子。 它相信,那一天一定很快就能到了。 后天噬灵树朝守山人做了个挥别的手势,朝玉昭霁的方向飞去了。 而守山人,它确定后天噬灵树跑得不见人影儿了之后,这才做贼心虚般朝玉昭霁和后天噬灵树的方向看一眼。 守山人喃喃自语:“玉昭霁,算我对不起你……但神君这么些年,过得实在太惨了,你虽然也很惨,好歹性命无忧……” 守山人耷拉着脑袋,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一个坏石头,但还是拖着沉重的脚步,去找希衡去了。 此时,山巅上。 山巅风大且冷,希衡等人探听完信息,记录好这支军队的大致人数、辎重后,就准备回去。 忽地,一阵碎乱的脚步声从山道上走来,一名身着布衣短打、青年模样的人气喘吁吁跑来。 “法师,萧郡太守派人来下帖,邀法师明日去观河堤,说是河堤有精怪作祟,想要借法师之力除妖。” 希衡伸出手:“帖子呢?” 那人毕恭毕敬将帖子递上来,希衡翻开细看,他身边的田名忧心忡忡:“法师,萧郡太守这是不怀好意啊。” 田名忧虑地望着希衡:“天武皇帝的军队刚到,萧郡太守就派人来请法师前去,还是借以除妖的名义,法师若不去,他就会大做文章,说法师漠视人间疾苦,法师若去……我只恐这是一场鸿门宴呐。” 到时候,他若是来一个摔杯为号,瓮中捉鳖,可怎么办? 希衡面色无波,田名误以为她并未将鸿门宴放在心上,便继续游说:“当初,天武皇帝下令,谁能割下白云道中人的头颅,谁就能受赏百金,法师所住的宝山暴露后,萧郡太守就派兵来围剿法师。” 他脸上泛起红润:“幸好,法师在众目睽睽之下显现神迹,那些官兵眼见着天上出现九个法师,还有雷霆怒吼,谴责他们不敬神明之举,当场就给吓跑了,萧郡太守也因此,再也不敢对法师胡来。” 提起这件事,田名对希衡的崇拜更深。 希衡面上微微一笑,天上的九个法师?她只是利用了水和阳光的折射,就能在空中显现出九个法师。 再辅以白云道的雷霆法术,落在萧郡的百姓和围捕她的官兵手中,就真像是无知太守派出官兵来围剿救苦救难的神明,从而引发了天谴。 有时候,信仰的力量和对无知的蒙昧恐惧,是巨大的。 当场,萧郡的大部分百姓都看见了这一场神迹,本县、邻县的许多百姓、甚至于士兵,全都跑到街上去,虔诚下跪,就连离希衡所在县更远一些的县,乃至于外郡,都一传十、十传百,口口相传白云法师的神迹。 天武皇帝严刑重罚、苛捐杂税、盘剥百姓已久,这种时候,百姓们无比渴望有一个神明来救自己。 在这些巨大的民意裹挟之下,就连萧郡太守也不得不撤兵,再也不敢围困白云法师—— 当然,不是萧郡太守信任希衡真的是神明临凡,而是百姓过于相信。 如果真的杀了她,本就紧张的民心一旦崩溃,民怨沸腾,到时候,哪怕是天武皇帝派兵来镇压,肯定也得一个棒子一个甜枣,棒子就是他派来的兵,甜枣嘛,肯定就是天武皇帝做主,将得罪神明、害得神明飞回天上的萧郡太守斩首示众。 因此,萧郡太守为了自己的命,自己的官位,也不能再对希衡动手。 希衡这个白云法师的名头就越来越响。 但萧郡太守也怕啊,他怕这么有威信、得民心的白云法师在萧郡境内,如果哪天做点造反的事,那他这个萧郡太守不是第一个要被天武皇帝砍头?或者被白云法师杀了祭旗? 古往今来,利用神明之说造反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了。 因此,萧郡太守想杀希衡的心,一直都没断过。 现在天武皇帝派出军队来,想要探听白云法师的虚实,将她“请”回去,萧郡太守当然要利用这个时机,早点把希衡给杀了,或者送去天武皇帝身边,离他的萧郡远远的,有祸也惹不到他! 弄清楚萧郡太守的心思后,就能知道他送来的帖子表面是蜜语甜言、实则是杀机尽现了。 田名道:“法师可千万不能参加这场鸿门宴,尽早回绝了就好,就说法师要为之后的法会做准备,不宜出门。” 希衡答:“天武皇帝派了这么多兵来,恐怕本法师不出门,也会被强行拖出去,哪怕是再展现神迹,天武皇帝作恶多端、倒行逆施,只怕已经不信神了。” 这句话只是希衡的托辞而已,事实是,神迹无法杀死这么多士兵,一旦这些士兵强攻,神迹被破,那她就危险了。 田名叹息一声。 希衡将帖子交还给那名送帖子的人:“你去告诉太守的人,就说,本法师明日必到。” 田名赶忙道:“若法师不弃,我明日陪法师一同赴会。” 希衡答:“不必,本法师明日有更重要的事交代你去做。” 希衡给田名耳语几句,田名脸上的担忧消失不见,郑重朝希衡点了点头。 一行人离开山巅。 金乌西坠,斜阳日暮,诸葛闻机和玉昭霁率领的军队终于进入萧郡。 一部分士兵仍然驻扎在萧郡外的空地上,随时听候吩咐,一部分士兵则被带入萧郡之中。 萧郡太守红光满面,以诚惶诚恐的姿态,将天武皇帝的亲侄子——诸葛闻机和玉昭霁迎入城中,进入太守府接风洗尘。 整个宴席,萧郡太守当然对诸葛闻机这个世子爷极尽奉承之能事,不停给他敬酒,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十足的低,还特意从花楼里找来一些美人,将诸葛闻机服侍得如在云里梦里。 诸葛闻机喝得醉醺醺,揽着几个美人进屋快活去了。 同为天武皇帝的侄子,玉昭霁就显得落寞许多,没什么人来奉承他。 因为在这些山高水远的萧郡官员看来,一个王府的二公子,当然比不上王府真正的继承人诸葛闻机。 玉昭霁也好像是习惯了门前冷落车马稀,他只在宴席上众人同时敬酒时喝了一杯酒,其余时候就自在吃饭。 等诸葛闻机揽着美人离席后,宴席渐冷,诸人离散,玉昭霁也从席上起身离开,进入太守为他安排的屋中。 一进去,玉昭霁脱下军靴,和过于沉重的披风、铠甲。 他将自己的武器——一柄刀,仔仔细细用帕子擦干净,再放入房中的刀托之中。 灯火噼里啪啦,玉昭霁拿起随身携带的一卷书,坐在桌前看了起来。 直到屋内响起铁门旋转的声音,玉昭霁才微微抬了一下眼皮,并未将目光望过去,而是神情自若继续看书。 萧郡太守从墙边的暗门处走来,神情再不像是参加宴席时那样的脓包窝囊,虽然仍然带着奉承,却多了几丝精明。 萧郡太守恭敬走到玉昭霁面前,弯下腰:“下官见过潜龙卫大人。” 玉昭霁头也不抬:“本官叫你给白云法师下的帖子,你可有下到白云法师手中?” 萧郡太守拱手:“帖子已经到了白云法师手中,她也已经答应赴会。” 玉昭霁翻开一纸书页:“派人在青龙山外盯着,别节外生枝得好。” 萧郡太守诺诺应是,忽然又笑着,小心翼翼从袖子里抽出几块黄金,前倾身子,放在玉昭霁面前的桌上。 黄金块在灯光下更加黄澄,惹人喜爱。 可别小看了这几块黄金,谁有了它,就能官运亨通、纸醉金迷。 玉昭霁终于放下书:“太守这是何意?” 萧郡太守脸上堆起笑:“区区薄礼,不成敬意,潜龙卫大人拿去随便花销,当是下官孝敬您的。” 玉昭霁挑眉:“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看来你捞了不少。可是,太守怎么不将这些黄金拿去孝敬本官的兄长?他才是未来的王爷,本官只是区区五品官员,论品阶,还在太守之下。” 萧郡太守哪儿敢受这话,满脸谄媚的笑:“大人说这话就是折煞下官了,品阶有价,可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无价,下官虽为一郡太守,却难见天颜,哪里比得上潜龙卫大人您暗中替皇上办事?” 他小心翼翼望着玉昭霁的脸色,没见到他生气后,在结合玉昭霁和诸葛闻机的关系,道:“再说世子爷,下官说一句话得罪人的话,世子爷虽受王爷爱重,可大人您,才是皇上真正信任的人,将来这爵位,落到谁的头上还不一定呢。” 玉昭霁心中毫无波澜,他不会为别人的奉承而高兴,也不会为别人的践踏而愤怒。 他早就习惯了。 只是,他现在当然得回应萧郡太守,官场上,只有一个鼻子通气儿的,才算是一派。 玉昭霁便大笑,将手中书页一合,起身拍在萧郡太守的肩上,仿佛萧郡太守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儿:“太守虽然远在萧郡,但是体测上意丝毫不输京官,真是难得的忠臣。等这次本官回京,必定向皇上转述太守的忠诚。” 萧郡太守的心都被这句话给暖得热乎乎的。 可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将目光落在桌上的黄金处。 玉昭霁心领神会,将黄金揣到袖子里。 萧郡太守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这才对嘛,他给潜龙卫大人送黄金,潜龙卫大人也收下了,这才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也别想摘出去嘛。 玉昭霁继续道:“那个白云法师,真像传闻中说的那般灵验?诸如神相显露、改天换日,这些事可都有?” 萧郡太守叹息一声:“有倒是有,不过在下官看来,她也就是用白云邪道的一些法术来掩人耳目,只是此女极为狡诈,把周边的百姓糊弄得团团转,人人都信她是神仙下凡,倒让官府这也不敢动,那也不敢动。” 玉昭霁冷冷笑了笑:“如此更好。” 萧郡太守疑惑望来:“这、大人,好在何处哪?” 玉昭霁道:“既然人人都信她是神明下凡,那么,一个救苦救难的神明以身献祭,死在为万民除妖之中,不是更好吗?好好准备明日吧。” 萧郡太守一愣,虽然萧郡太守真想杀了白云法师,但是…… 萧郡太守道:“皇上的圣旨不是说,要先探清楚这位法师的虚实,如果真有本事,就先带去京城吗?大人您的意思是,直接杀了她?” 玉昭霁望向他:“一个装神弄鬼之辈,没有探听虚实的必要,她聚众成虎,所图太大,哪怕真有点微末的本领,也远不及她所带来的危害,皇上要白云法师,我们给他一个白云法师就够了,何必求真呢?” 萧郡太守的眼睛闪了闪。 这位潜龙卫大人的手段比他想象中,深得多啊。 皇上想要一个白云法师,但是又不知道白云法师到底长什么模样,潜龙卫大人的意思是,杀了真正的白云法师,用一个假法师朝陛下交差。 萧郡太守沉吟一会儿,发现这么做对自己百利而无一害,而且自己也没有拒绝玉昭霁的本钱后,就坦然了。 他贿赂的赃款都在潜龙卫的手里,哪儿敢反水? 何况,潜龙卫和他有共同的秘密,更会和他一体,护他官运亨通,这样的买卖谁不做谁傻。 萧郡太守道:“大人英明,下官这就去准备。” 玉昭霁摆摆手,萧郡太守又从那个隐秘的暗道中离开。 萧郡太守离开后,玉昭霁再度拿起书看起来。 他满眼冰冷,眼中毫无温情。 玉昭霁一定要杀了那个真正的白云法师,不只是为了得到一个更听话的白云法师,更是为了…… 这世道,被清风道和白云道搞得太乱了,皇帝无德,清风道和白云道也靠着怪力乱神去盘剥百姓,一点香灰,就能够要别人一家子积攒一辈子的钱财。 玉昭霁可不愿见着一个能在萧郡搅风弄雨的白云法师,去和清风道国师斗法,再将这天下搞得更坏。 他早晚要将清风道、白云道以及天武皇帝都给…… 玉昭霁握着书页的手发青,身上透出滴滴点点的杀意。 和希衡一样,玉昭霁同样厌恶金麓王朝自上而下的暴虐、无德,他同样想要破了这天,碎了这地。 只是,和希衡不同的是,希衡这一世的立场是被欺辱的底层百姓,她见够了那些皇族的嘴脸,定然想要全部杀光他们。 而玉昭霁本身就是皇族,哪怕是一个被欺辱的皇族,他也是皇族。 那个至高无上的帝位,只要玉昭霁运作得当,有可能落在他的手中,他可以自上而下地进行改变,缓缓让这天地清明起来,。 这就是玉昭霁和希衡此世的根本矛盾。 一个要杀,一个只想改,还未谋面,就已经在心底给对方宣判了死刑。 很快,星夜倒悬,白日已至。 玉昭霁等人前往河堤处,等着白云法师前来“捉妖” 第451章 灭世经历九 河堤。 萧郡太守作为陪衬,走在旁边,玉昭霁也走在最边缘的位置,两人就像是丝毫不熟,萧郡太守拍马屁的功力也全用在了诸葛闻机身上。 他阿谀奉承,又擅长察言观色,将诸葛闻机拍得通体舒泰。 诸葛闻机大摇大摆走在最中间,摆足了世子爷的谱儿,每到一个地界,工头都会领着一堆出苦力气的徭役和力工,朝他磕头行礼,说世子千岁。 诸葛闻机一点也不喜欢施工之地的尘土飞扬,也不喜欢这些穷苦人身上的汗水味、穷酸味,但他倒也喜欢看见这群人只能匍匐在他脚下的样子。 诸葛闻机威风了一路,半点也没看河堤和河渠修建得怎么样了。 玉昭霁倒是没错过这些,他看见了一副奇异的施工景象:河堤、河渠以及湖泊居然在被同时修建。 河堤防洪,河渠泄洪,湖泊抗旱,这三样工程被放在一起,而且呈现八卦状。 阴山八卦阵,玉昭霁心中浮现这个词语。 天武皇帝将玉昭霁看作是得力的狗,所以,他会告诉玉昭霁一些真实有效的信息,方便这只狗替他做事。 阴山八卦阵就是其中的一种。 玉昭霁隐晦地看向河堤下方,那里,除了修剑河堤的泥土、砂石之外,还有人骨,哪个力工或者徭役一死,直接就把他们封在河堤之中,刚好成为第一批为天武皇帝效力的鬼怪。 而且,到河堤彻底修成,至少要死九百九十九人,九为数之极。 这九百九十九人的尸骨用在做阴山八卦阵的基底,就能让阴山八卦阵所向无敌。 “今晨起来,本世子听说你们这儿闹水妖?什么水妖啊这么厉害?”不知不觉间,一行人已经走到河堤边缘。 不远处就是奔腾的大河,河水中泥浆无数,还能隐约可见死去的猪牛羊的尸体,还有穿着烂袄子的死人尸体,都被泡发了。 这些,都是从上游游过来的。 萧郡太守连忙对诸葛闻机赔笑:“要不说是世子爷呢,有什么消息能瞒得过您的眼?近日,本郡确实是在闹水妖,这水妖不只吃了咱们几个修河堤河渠的徭役,而且,水妖还可以通过水井,去离城近一些的水井处拽人进去。” 他半真半假叹了口气:“正是这水妖作祟,使得本郡人都不敢去水井打水了。” 诸葛闻机皱眉:“有这么邪乎?本世子在京城怎么没听说过?” 萧郡太守心里骂了句猪,心道就这样子的纨绔子弟,拿什么和那位潜龙卫斗? 稍微有点脑子的,都该知道这水妖的借口是拿来将那位白云法师一军,引她入瓮的,偏偏这诸葛闻机问来问去,明明他以前也在军中行走过,怎么这点见识都没有? 除非…… 萧郡太守瞳孔一缩,除非诸葛闻机一点都不知道天武皇帝对白云法师的态度,也许,皇帝只让诸葛闻机来检查河堤、河渠? 诸葛闻机现在听说了水妖之事,就会下意识以为是萧郡太守借助水妖的名头来掩盖修建河堤河渠不力的事情,所以,才在这里细问。 萧郡太守惊出了一身冷汗,天武皇帝真是制衡得一手好权术。 他信任的是潜龙卫大人,但是,也将河堤河渠之事交给诸葛闻机,这样,有两个人在,最终皇帝就可以保证,传到他耳朵里的消息是真实的。 皇帝,坐在金碧辉煌的皇宫之中,却要掌管全国,他怕,怕得浑身上下都恨不得长满了耳朵和眼睛。 萧郡太守对天武皇帝的惧怕更深,下意识看向玉昭霁,玉昭霁冷冷望他一眼。 萧郡太守又被这寒泉般的眼惊醒,他只有这条路,没有左右摇摆的底气。 萧郡太守再给诸葛闻机打哈哈:“世子爷从京城而来,京城那个地儿,既有龙气汇聚,又有皇上和国师镇守,平常妖魔跑还来不及,怎么敢在京城作祟?我们这些边陲小弟,可就没这么好的命了。” 诸葛闻机还是不太信,满眼的狐疑,始终认为这是萧郡太守借助妖怪的名头,来逃避修建河堤河渠不利的责任。 诸葛闻机哼一声:“真的吗?有没有人证?我看,空口白牙说些怪力乱神之语,可不是当朝命官该说的话。” 萧郡太守擦擦汗,正在这时,一声嘹亮的啼哭传来,白色的纸钱也飘飞过来。 萧郡太守心道来得真好! 他为了将白云法师架在高处,逼她来参加这次鸿门宴,特意让府中的下人扮做百姓模样,扶棺而出,在街上哭诉水妖杀人之事。 白云法师的威信,来自于她给自己营造的神明身份,她救苦救难,这才得到了百姓们的拼死爱戴。 而,如果她眼睁睁见着水妖害人却不来帮忙,百姓们自然就会降低对她的崇拜度,到那时,萧郡太守就可以杀她了。 现在,哭泣的就是一名扮做百姓的婢女。 她哭天抹泪:“我的孩儿,你才三岁,怎的就被那恶妖抓走了?娘起码能留你到六岁,你怎么就走了啊!妖精,还我的孩儿来,还我的孩儿!” 演到情深处,她还做势要冲破外边的防守,冲到河堤内部,冲到大河面前,朝那无中生有的水妖冲进去,要回她的孩子。 自然,被把守的士兵们拦住。 萧郡太守做出痛苦的模样:“世子爷,这就是被水妖所害孩子的母亲。” 虽说天武皇帝用童男童女炼丹,但是,天武皇帝也不傻,他不会直接说金麓王朝的所有童男童女都要给他做炼丹的材料,如果真这样说,不说会不会所有人都反了他,就光提王朝没有婴儿,这个王朝还有未来吗? 所以,天武皇帝今年收这个县的童男女,明年收那里的…… 甚至颁布了不少律令来减少百姓的抵触心理,比如说,天武皇帝命令,收取的童男女,优先选择犯人的孩子以及连坐犯人同族的孩子,这条律令一出,不少百姓都有了侥幸心理。 他们觉得,金麓王朝这么大,什么时候才能轮上自己所在县的孩子奉献出去? 更甚者,还有这么多的犯人孩子来抵罪…… 百姓们越来越遵纪守法,越来越不敢反抗,还敢生孩子。 天武皇帝的律令也就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因此,萧郡内有孩子,是很正常的。 萧郡太守眼睁睁看着事情的走向和他设想中一样,又拿这一点博取诸葛闻机的信任,他故意做出严肃的模样,走上前去,告诫那些士兵:“不得用粗,浅浅拦下就是。” 等士兵们收手,萧郡太守又温言对着那名乔装的婢女,和蔼道:“你也不必再哭了,本官已经派人去请白云法师了,等白云法师一来,必定能捉拿水妖,还你的孩子一个公道。” 婢女连连道:“多谢太守大人!” 诸葛闻机看见这个阵仗,心中的猜疑已经去了十分,他正想说这次自己带来的人中也有清风道的道士,可以帮助捉拿水妖。 忽地,诸葛闻机包括萧郡太守、玉昭霁都闻到了一股香味。 这香悠远飘渺,不像红尘中香。 诸葛闻机下意识深嗅:“好香啊。” 玉昭霁则不敢闻这样的怪香,当即无声屏住呼吸。 河堤之外,素白的婢女和被众人高高抬起的棺材之后,缓缓走来一人。 她同样穿着淡色的衣衫,乌发如云,发髻上没有任何多余的钗饰,只有一只木簪将头发挽好,却丝毫不显得寒酸,反而飘渺不似红尘中人,如世外之仙。 自她出现的那一刻,别人便很难将目光从她的脸上身上移开。 原本,她有这样绝色的、别人难以匹敌的容貌,会使得有些人下意识认为容貌过盛者都以花瓶居多,但放在希衡身上,不管她此刻是否是伪装,她眼中都盛着悲悯和淡然,将她身上如仙姝的气质提到神明的高度。 无人敢轻视她,也无人敢将她和娇花、花瓶这样的角色联系在一起。 此刻,除了实在好色的诸葛闻机,就连看见希衡后,心中莫名跳漏一拍的玉昭霁也感觉到了希衡的危险与不俗,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让自己正常起来。 玉昭霁作为诸葛玉的这一生,隐忍谨慎,他可不会动心来给自己添麻烦。 何况,这样的惊鸿一面,有什么用? 皮相而已,都是枯骨。 萧郡太守也反应过来,他已经是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哪里还有年轻时的莽撞,现在他只是个官迷罢了。 萧郡太守大约猜到了希衡是谁,他此前从未想过,白云法师是这般模样。 萧郡太守正要将白云法师引荐给玉昭霁和诸葛闻机,希衡却在那名婢女面前停下来。 希衡问:“你的孩子被水妖所害?” 婢女一愣,纵然她是骗人的,但是,在面对希衡的眼睛时,她还是觉得如沐春风,像是有人在轻轻安抚自己的心灵,让她下意识信任她,依赖她,想要将一切和盘托出。 婢女生怕露馅,连忙避开希衡的眼睛,低下头:“是,我的孩儿,他才三岁,我给他做的新衣服、新鞋子,他都没来得及穿。” 希衡以手抚上她的额头:“你受苦了,本法师会为你寻得公道,你也莫要为你的孩子伤心,他免除了世间的苦难刑罚,去往了天界。” 希衡在婢女额头上画了一个白云道法印,法印一亮,婢女觉得一阵清凉。 她有些害怕这位神通广大的法师给她施了什么法,让她露馅,连忙躲开。 萧郡太守也十分紧张,亲自迎出去:“这位就是白云法师?真是风华绝代。” 希衡含笑,微微颔首,和萧郡太守打过招呼后,她的目光落在玉昭霁身上。 第452章 灭世经历十 希衡和玉昭霁的目光触在一起,希衡的目光仍然是白云法师惯常的淡然,玉昭霁也表现得十分温和、乃至于显得庸常。 两人心里对彼此的杀意和敌意,半点都没显露出来。 诸葛闻机则老大的不高兴,他乃世子之尊,哪怕在一滴水落下来都能砸到权贵的京城,诸葛闻机也是权贵中的权贵,皇族中的皇族。 天武皇帝梦求长生,忌惮皇子,极力打压自己的亲生儿子,所以,在京城的权贵圈里,正儿八经的皇子都得谨小慎微,不敢有丝毫结党营私,连和官员或者官员之子喝一杯酒,都会被天武皇帝误以为是要夺他的位,篡他的权。 反倒是诸葛闻机作为王爷之子,活得自在许多,受的追捧也更多。 在天武皇帝有意无意的捧杀下,诸葛闻机也养成了眼高于顶、唯我独尊的性格,他或许有三分才华,却有十分傲气,更恨不得别人一百分地跪舔他。 眼下,诸葛闻机见希衡和玉昭霁率先对望,他见了漂亮女人,脑子里就只剩下了风花雪月那档子的事儿,见状就觉得玉昭霁是在勾引希衡,和他眉来眼去。 当然,这位仙风道骨的法师是不可能主动勾引别人的,诸葛闻机是个男人,男人还能不懂男人吗? 男人面对美貌的女人,一身牛一样的力气都能自动去了七八分,哪怕是再铁石心肠,都要被绕指柔炼化得软成一滩水,同样,再窝囊的男人,为了美貌的女人,也敢生出一身的血气,去拼上一分宏图骏业。 诸葛闻机笃定自己这个弟弟也动心了。 他连忙清声咳了咳嗓子:“原来这位就是白云法师,法师这次过来这边,是来处理水妖之事?处理水妖之事,就是处理河堤之事,既然要处理河堤,那本世子就绕不开去了。” 萧郡太守活了大几十年,什么温柔乡没经历过,见了诸葛闻机这毛头小子般的模样,心里就懂了七八分。 诸葛闻机这是要用权势,来和这位白云法师接触呢。 在明面上,萧郡太守一定会捧着诸葛闻机,他当即用话风递了个梯子过去,开始给希衡介绍诸葛闻机:“法师,这位是当今瑞王世子。” 诸葛闻机当即打蛇随棍上,极有眼神地接话:“闻机见过法师。” 他故意风度翩翩一颔首,将那天潢贵胄的仪态表现得淋漓尽致,希衡则也回礼。 她回礼时并不谄媚,也并不热络,行的也是方外之人用的礼节,诸葛闻机不只不觉得她散漫,反而觉得她就该如此。 毕竟,这位白云法师一看就和别人都不一样。 诸葛闻机这样的男人,除了靠家世荫蔽的贵之外,还有一个浓烈的个人标签就是贱。 逢迎他的他不屑一顾,冷淡他的他汲汲营营。 希衡也敏锐地发现了诸葛闻机的这一点特性,她心下难免生了厌恶,但也不好发作—— 而且,对于诸葛闻机这样的贱人来说,发作了还得防着他爽。 希衡只能仍然装成世外高人的淡然模样,她道:“贫道本为方外之人,听得河中有水妖作祟,连通水井山泉,入城伤人,贫道本忧心不已,当太守大人下帖后,贫道便提前来了,不知会否叨扰太守。” 萧郡太守刚要开口,诸葛闻机就赶紧道:“法师来援手捉妖,本是此地百姓的福气,太守身为本地的父母官,恭迎法师还来不及呢,怎会觉得叨扰,你说是吧,太守?” 诸葛闻机一个眼风重重扫向萧郡太守,萧郡太守体察上意,慌忙点头:“世子说得对,法师早些来捉妖,也是早些还本郡一个太平。那水妖最后一次出没的地方就在前面,法师要不要现在去看?” 希衡道:“烦请世子、太守带路。” 萧郡太守作为地方官员,对此地更熟悉,当即走在前面热情开道。 诸葛闻机趁机走在希衡身边,问一些不着调的问题。 而玉昭霁?他在明面上和萧郡太守并无往来,萧郡太守更讨好的是诸葛闻机这个世子,所以玉昭霁和萧郡太守间离得远远的。 玉昭霁和诸葛闻机也不过是表面上的兄弟而已,诸葛闻机甚至对这个专门给父王供血的兄弟多有看不上。 两相一叠加,玉昭霁游离在诸人之外。 直到希衡实在是受够了诸葛闻机那些没有内涵、没有营养的话,她看向玉昭霁:“不知这位公子姓甚名谁?也免得贫道不识仙乡,徒惹笑柄。” 诸葛闻机虽然不太高兴希衡把注意力放玉昭霁身上去了,但还是为了博取美人欢心,道:“这是我的兄弟,同我一年出生,只小我十几天。” 希衡点头,仍然看着玉昭霁。 在一个草包和一个敏锐的、能被天武皇帝派来处理萧郡之事的权贵面前,哪怕后者身份不如前者重,希衡也仍然更在意后者。 玉昭霁早就将见到希衡时那一刻心里的异样掐灭,自我介绍:“在下名诸葛玉,乃瑞王二子。” 希衡点头,诸葛闻机趁机见缝插针:“法师别见怪,我这二弟性格一向腼腆,他不像是我,早早就行走在官场为皇伯父和父王办事,这次萧郡之行,是我二弟第一次出远门,难免内敛了些。” 言下之意,就是暗戳戳说自己才是王爷和皇帝真正看重的孩子,而玉昭霁,也就是诸葛玉,只是皇族的边缘人物罢了。 希衡见这个场合,的确难以看出这个人的性格和处事,便也不再理会玉昭霁。 她的注意力转移到诸葛闻机之上:“世子年纪轻轻便为父分忧为君分忧,真是忠孝两全。” 希衡做出向往的模样:“贫道自出生以来,就困于萧郡这一方之地,倒没见过河山的大好风光,不知贫道可有幸聆听世子的一二游历之事?也全了贫道访仙山大川之心。” 诸葛闻机被美色所惑,根本没听出这句话里藏着的机锋。 他一味想要讨好希衡,一股脑儿将自己的游历、见识说了个一清二楚。 要说见识和游历,难免就要说起具体的事,而诸葛闻机身份特殊,之前好几次在军中行走,他说的话中不知不觉带了许多真实有效的信息,包括清风道的道术,包括如今军中的兵器…… 玉昭霁真是想藏拙都听不下去了。 玉昭霁固然厌恨金麓王朝,更是深恨拿他当狗的天武皇帝、拿他当供血者的王爷、王妃,以及时常明里暗里轻视他的诸葛闻机。 但是,这些仇,他将来一一都会报。 可如果说真的乾坤倒悬,山河倾覆,金麓王朝改了姓换了名,玉昭霁失却了皇族地位,想要再起山河就很难了。 玉昭霁不得不打断诸葛闻机犯蠢,他忽而道:“法师从未出过萧郡?法师是萧郡的本地人吗?为何我听来,法师毫无萧郡的口音?” 玉昭霁这样说,就是希望诸葛闻机能勘破这个白云法师的问题,认清她可不是什么真正心无旁骛的方外之人。 她煽动民众,以神乱法,不知是哪一路的反贼才是,哪里称得上什么清心寡欲、方外之人? 诸葛闻机听了玉昭霁的话,虽然没怀疑希衡是个造反之人,但也的确起了疑虑:“对,我闻法师并不和萧郡太守一般,带着萧郡本地的口音。” 玉昭霁冷冷接了一句嘴:“反倒是十足的官话韵味?” 希衡面不改色解释:“世间之法,其实就在那里,但是红尘之人大多被世俗之欲一叶障目,以致于不能领悟法之真谛,可不得法,就一直困于红尘苦欲,贫道常为有缘之人讲法念经,就是想他们早登极乐。也因贫道要讲经,故而,着意学了一口官话,若是众生因贫道的口音而难以悟道,岂不是贫道的过失?” 这满口的超脱世俗,玉昭霁可是一点儿都不信。 他更偏向于这个白云法师本就不是萧郡土生土长的人,只是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才流落在萧郡。 也因为这些让她背井离乡的原因,所以,她恨上了金麓王朝,想要翻云覆雨。 如果不是如此,玉昭霁实在难以解释这个白云法师,为何对朝廷有这么大的敌意。 玉昭霁已经派出亲信,在整个萧郡四处打听白云法师的过去,想必,很快就有结果了。 相比较玉昭霁的谨慎不信,诸葛闻机全然信了希衡的言语,他赞叹道:“法师果真是高人啊。” 希衡也点头:“世子认为贫道是高人,只是因为贫道侥幸为民众做了一些事,世子认为的高,是民众之高,若贫道脱离了他们,不再讲法念经,贫道便什么也不是。” 希衡越谦虚,越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诸葛闻机越是觉得她并非常人,更加心动、叹服。 这样的狗脑袋,真是让玉昭霁无语。 玉昭霁见不可能让诸葛闻机打消念头,便彻底闭嘴,当自己是聋子是瞎子,听不到也看不到。 反正…… 不管诸葛闻机多么卖蠢,反正,这个白云法师,在今日就会死在这里,不是吗? 在希衡和诸葛闻机交谈时,在前带路的萧郡太守已经到了目的地。 萧郡太守站在一处只堆放了杂乱的材料,没来得及动工的河堤前,朝大家介绍:“这里就是水妖最后出现的地方。” 希衡不再和诸葛闻机说话,走上前打量这处河堤,没动工,但是,河床边缘被豁开了一道大大的口子,被临时拦了起来。 许是注意到希衡的目光,萧郡太守立刻解释:“当初,发现水妖的士兵想要擒拿水妖,结果那水妖朝他们呼出一口气,他们就晕头转向,自己人和自己人动起手来!这个大口子,就是他们俩打斗时不慎弄出来的痕迹。” 紧接着,萧郡太守手一招,两名脸上青青紫紫的士兵走上前来。 萧郡太守:“这就是那两个看见水妖的士兵。” 他冷呵:“将那晚你们看到的、发生的,事无巨细说给世子、公子以及法师听。” 那两名士兵当即一五一十,将发现水妖的事说了出来,和萧郡太守说的毫无二致。 希衡抬眸:“会不会是自编自演?根据贫道所知晓的,妖邪在害人时想来无理智,按你们的说法,你们在水妖面前毫无还击之力,水妖又以人为食。那么,水妖为什么不杀了你们,而是让你们互相打斗?你们不会是半夜巡逻,却误了差事,特意编出水妖一说,想要来逃脱责罚吧?” 希衡这么一说,诸葛闻机立即帮腔:“对,本世子在军中行走多年,军中向来是杀气最重的地方,怎么会有不长眼的妖魔特意靠近军中? 萧郡太守忙想打圆场,可又担心诸葛闻机是被美人迷得五迷三道,听不进忠玉良言。 玉昭霁则忽然说:“那妖邪既从水中来,又去往水中,看来的确是水妖,她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恐怕是因为这里离大河更近。” 那两名士兵也道:“对!” 诸葛闻机:“那你们怎么解释法师说的,水妖没有吃了你们呢?” 萧郡太守有些紧张,幸好,那两名士兵急中生智:“那水妖当时肚腹鼓鼓囊囊,许是吃饱了东西,这才没要我们二人的命。” 萧郡太守也说:“那水妖在城中害了不少百姓,看来,当晚她就是吃饱了人才回去的。” 希衡抬眸:“是吗?可贫道却并未在此闻到任何妖邪的味道。” 萧郡太守下意识想看向玉昭霁,但是眼睛余光瞥到玉昭霁冷漠的样子,知道这时不能暴露出他来。 萧郡太守便打着哈哈:“捉妖之事,本官也不懂,想来,法师在岸上没有感受到妖邪的味道,但是,若是离水下更近一些呢?” 希衡故意皱眉:“太守之意难道是要本法师跳入江中?” 大河波涛滚滚,别说人了,哪怕是一只鸟都飞不过去。 诸葛闻机眼下正是惜花护花之时,同样朝萧郡太守发难:“大人,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江水天险,下去了就别想上来,大人此举恐怕有草菅人命之嫌啊。” 萧郡太守连忙说:“我并非此意,这河堤下有一条暗道,里面用铜水浇筑成墙,隔绝了暗道被江水冲垮,同时,这暗道可以深入地下,这几日,我们军中不少士兵都听到这个洞中传来呜呜咽咽的怪声,怀疑水妖就在里边儿,我这才请法师去探查。” 希衡心道,终于图穷匕见了。 这是一场鸿门宴,当然要找一个杀她的地方。 而希衡之前用白云道的法术,驱使飞鸟观察过阴山八卦阵的一切。 这个阴山八卦阵的确厉害,可如果让她改一下,转阵去攻击天武皇帝的军队也不是不可能。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这个暗道。 所以,希衡才来参加这个鸿门宴,就是为了这个暗道。 希衡心中想去,却示之不能,仍然做出思考的模样。 萧郡太守不想太得罪诸葛闻机,暂时不说话,玉昭霁则作为这次暗中的真正主事人,以言语推了一把:“白云法师受人爱戴,也不想见到妖邪肆虐,民不聊生吧。” 他似是轻描淡写地说:“否则,法师的信众不知会有多失望。” 第453章 灭世经历十一 随着玉昭霁的话,河堤之外,被重重士兵把守着的关卡处,陆陆续续赶来许多披麻戴孝的人。 他们扶着棺材,跪倒在路边,一个个老泪纵横。 “还请太守大人派兵捉妖,还我们的孩子一个公道。” 一个人眯着眼,在心里过了好几遍萧郡太守的指令,伸着长长的脖子看向关卡内,终于找到了希衡的身影。 他的眼睛腾地亮起来,用手指着希衡的方向:“白云法师!大家看啊,白云法师也在这儿。” 这群来哭诉的百姓中,一半都是萧郡太守安排好的人,另一半则是受群情影响,害怕真有水妖作祟,未来害了自己孩子的普通人。 萧郡太守安排好的人马上见缝插针,以一种极具煽动力的语气高声喊道:“白云法师也在这儿,法师乃神人降世,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水妖害人!” “法师,救救我们!” 在这些人的带领下,其余百姓的情绪也被煽动起来,他们纷纷交头接耳:“是,白云法师一向救苦救难,有法师在萧郡,我们这些老百姓都要活得安稳些。” 萧郡太守隔得远远的,听到这些传来的话,心里当然更厌恶希衡。 萧郡太守道:“法师,你看父老乡亲们都等着你去捉妖,把水妖捉上来,还咱们萧郡的百姓一个太平日子。” 希衡当然要去暗道,但是,不是这么轻易就能去的。 如果没有发现诸葛闻机这么好色也就罢了,现在,有诸葛闻机这么个好用的人质凑上来,希衡不好好利用他,也就白长这么个脑袋了。 朝廷暴虐,百姓九死无生,希衡自小命途多舛。 她现在的心中,绝不会只想着明枪明刀,而是用上任何能用的手段,否则,过于看重手段的光明正大与否,就真应了那句话—— 虎狼屯于阶壁尚谈因果。 希衡朝萧郡太守颔首:“贫道自当鼎力而为,但有一点,需要太守襄助。” 萧郡太守心中打突:“法师尽管开口,但凡本官能办到的,本官绝不食言。” 玉昭霁眼里有冷意,大致已经猜到希衡想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希衡虽是问的萧郡太守,却看向的是诸葛闻机,希衡道:“贫道虽有几分法术,可在自然伟力面前,不过值得一笑罢了,地下暗道外有汹涌江水,内有复杂地形,贫道需要一位能征善战的将军,带上一些兵士,来为贫道开道。” 诸葛闻机被希衡的目光迷惑住,他身为男人的自尊心极大地得到了满足,爱护美貌女子的心得到了最大的膨胀。 不等萧郡太守出口,诸葛闻机就说:“法师何必另寻他人?我迄今为止,已经有了许多次领兵打仗的经验,区区一个暗道,难道我还不能护法师周全吗?” 希衡恰到好处微微勾唇:“非也,贫道只是不想麻烦将军,以致大材小用。” 她脸上的笑意转瞬即逝,诸葛闻机更是被晃花了眼。 诸葛闻机心头极热:“法师太见外了,法师为民捉妖,我能来保护法师,是我之幸,怎么谈得上大材小用呢?” 萧郡太守看诸葛闻机跟个弱智一样一问一答,就要跟着这个白云法师去暗道,真是快急得嘴上长泡了。 暗道那是天潢贵胄能去的地儿吗? 里边早就埋伏了精兵刀斧手,还有清风道的道士,就为了能将这个白云法师杀死在暗道之中。 可诸葛闻机偏偏要跟着去,这不是添乱吗?天武皇帝再制衡诸葛闻机和诸葛玉的关系,诸葛闻机也是实打实的皇室贵胄,正统世子,他若是因这事儿死在萧郡,或者磕了绊了哪儿,于情于理,天武皇帝都要责罚萧郡的长官,给王爷一个答复,也是给皇室宗亲一个答复。 萧郡太守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怎么让色迷心窍的诸葛闻机放弃这个打算。 玉昭霁也实在难以忍受这个蠢货,他道:“大兄,你不是奉命来巡查河堤吗?我们不会在萧郡停留太久,正好借此时间,好好巡查河堤,以免有人偷工减料,降低了整个河堤的质量。” 诸葛闻机哪儿听得下去这些:“暗道不是河堤的一部分吗?若暗道不稳,大量江水涌入暗道中,任凭你堆砌多高的河堤都无济于事。” 诸葛闻机可不愿意白白错过和白云法师相处的机会,不耐烦地朝玉昭霁摆摆手:“二弟,你极少出门,也没什么办事的经验,自然不懂这些,你啊,就看着兄长我怎么做,以后多学着点儿吧。” 玉昭霁:………… 玉昭霁真是恨不得诸葛闻机死在暗道,一了百了了。 反正他早晚都会杀了他。 只是,现在的确不是一个适合杀诸葛闻机的好时候。 现在,王爷尚有力量,王妃的母家也极为强势,一旦诸葛闻机死在了暗道,玉昭霁必遭责罚,诸葛闻机必须死,但不是死在这里。 玉昭霁只能凑近诸葛闻机,以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语调大小,道:“大兄,你是否忘了,父王经年的伤势反复,受尽折磨,都是因为白云道的妖人当初放冷箭,重伤了父王。” 玉昭霁隐晦地瞥了希衡一眼:“大兄,如今你跟着这个妖人去暗道,将父王置于何地?” 诸葛闻机好色,但也不至于连伦常都不顾。 他听见玉昭霁的话后,果然有所动摇,想到了当初父王一身是血地被抬回王府,一向养尊处优的母妃则以泪洗面…… 诸葛闻机皱起眉头,希衡察言观色,虽不知道玉昭霁说了什么,但希衡看出了诸葛闻机态度的变化。 希衡没有求着诸葛闻机帮她,而是淡淡道:“既然世子另有要事,烦请太守另外安排一位将军来开道即可,水妖虽凶残,但想必贫道尚有余力对付,可唯独自然伟力,贫道完全束手无策。” 萧郡太守忙不迭点头,希衡道:“这位将军来,也并非帮贫道,而是为萧郡的百姓出一份力,自己积攒阴德。” 希衡此话说得不疾不徐,半点也不急躁,而且口口声声是为了萧郡百姓,为了天下,为了阴德。 她真的太像世外的高人,在诸葛闻机眼里,更是如同不食人间烟火一般。 诸葛闻机还是好色,他想着,反正父王的伤都已经好了……而且,白云道有这么多道士,道士和道士之间能一样吗?就像是一朝做官的官员当中,还有好有坏呢,这些事能混为一谈吗? 诸葛闻机快速道:“不必再找人了,本世子想了想,再多的事也没有百姓重要,还是由本世子护卫法师吧。” 玉昭霁皱眉:“大兄……” 诸葛闻机压低声音:“二弟,休要多言。白云法师心向百姓,高洁仁善,怎会是那些白云道妖人可比拟的?二弟,你可别着了相,白云道也不都是妖人,正如清风道也不都是好人那样。” 玉昭霁彻底没话说了。 诸葛闻机连清风道也不都是好人这些话都能说出来,也不想想,万一这话传到清风道国师耳中,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玉昭霁现在也不可能说自己可以去保护白云法师,想也知道,诸葛闻机会更觉得他不怀好意。 玉昭霁不再多言,萧郡太守满头汗水,但也知道自己劝不动。 希衡这时则以退为进:“世子可要想好再说,世子若是军务繁忙,贫道定当理解,世子不必特意拨冗,以免耽搁了军务。” 诸葛闻机生怕希衡认为他不值得信任,连忙道:“法师这是什么话?百姓之事,就是我的事,何况我与法师一见如故,莫说别的,法师就算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绝无二话。” 希衡觉得此话过于孟浪,回答了也不好,便不再多说。 她道:“暗道入口在哪儿?请带贫道去吧。” 萧郡太守见此事已成定局,只能勉强挂着笑脸,将希衡和诸葛闻机引到暗道入口。 暗道入口极为狭窄,还结了一些蜘蛛网在入口之处。 诸葛闻机好色、庸常、但也不是真的草包到无可救药,他见暗道入口这般狭窄紧密,再想到暗道没有另一条出口,瞬间觉得这是一处天然的杀人埋骨的好去处。 诸葛闻机沉下脸,目光在萧郡太守和玉昭霁面上打转。 诸葛闻机这样的权贵,生怕别人抢他的爵位,尤其是这次天武皇帝也让玉昭霁来跟着做事,更让诸葛闻机有所警醒。 诸葛闻机止不住地想,自己进入这样一条暗道之中,如若自己的二弟在外做些什么,那他一死,爵位不就沦落到诸葛玉头上了? 诸葛闻机开口:“把本世子的亲兵调来。” 不远处,一名容色冷峻的汉子听见此话,如雕塑般的脸上眼珠动了动,尽职尽责去调任诸葛闻机的亲兵。 这是整整三百名高手,全是集王爷之力和王妃母家之力培养出来的,他们只对诸葛闻机忠心,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堵威风凛凛的墙。 诸葛闻机见了这些亲兵,心里头踏实许多。 他寒着脸:“你们,分出二百人守在暗道入口,谁要是敢拿着兵器进来,全给本世子拦下,剩下二百人,团团围住关卡,本世子没出来之前,不许任何一人出去,如若本世子和法师没能出来,这里能说话主事的人,一个都不许放过。” 亲兵们回答的声音震天响:“是!末将谨遵世子令!” 这些汉子的声音几乎把萧郡太守吓得一个打跌,这时,诸葛闻机又唤来陈副将。 诸葛闻机:“陈将军,此次大军入萧郡,军队离开京城、歃血为盟时,说的是要效忠谁?” 陈副将:“效忠皇上和世子。皇上之令,由世子代传。” 诸葛闻机道:“好!那本世子现在以军令命你,立刻出城,一旦今夜之后,本世子没能来和你汇合,你即刻令亲信前往京城禀报,再将整个县城围住,只许进,不许出。” 陈副将大声道:“是!” 萧郡太守见玩得越来越大,不禁汗如雨下:“世子这是何意?” 诸葛闻机道:“太守不要误会,本世子只是以防万一罢了,当然,防的不是太守,而是万一军中混入了什么小人,本世子这么安排,也是为了保护太守。” 玉昭霁听见这话,神色不变。 萧郡太守苦笑一下,只得任由诸葛闻机去了。 诸葛闻机安排好一切,带了二十名亲兵进入暗道之中。 原本,诸葛闻机想将剩下的一百名亲兵都带入暗道之中,但考虑如果进入暗道的人太多,暗道又狭窄逼仄,那么里边儿的空气定然不够,反而增添了危险。 于是,诸葛闻机只能退而求其次,只带二十名亲兵,够应对突发情况就好了。 反正,外面的一切布置,他都已经做好了。 诸葛闻机和希衡进入暗道,身影逐渐消失不见,越来越进入暗道深处。 萧郡太守和玉昭霁则站在暗道外,诸葛闻机的亲兵对他们虎视眈眈,玉昭霁大步转身离开,萧郡太守连忙跟上去。 两人到了一个僻静处,这里全是垒砌的沙袋,硬生生隔绝出了一个安静无人的空间,也更适合萧郡太守和玉昭霁交谈。 萧郡太守压低声音:“潜龙卫大人……” 玉昭霁眼风一扫,萧郡太守便住嘴,知道了他的意思。 隔墙有耳,哪怕这里看似安全,但是在外,也尽量别说得这么明显。 萧郡太守咳了咳,重新组织措辞:“现在,可怎么办?世子爷也去了暗道,我们的计划可就要平添许多波折了。” 不说诸葛闻机的身份,就说他没带入暗道的四百八十名亲兵,围住本县的大军…… 萧郡太守真担心自己还没来得及攀上这泼天的富贵就先一步死了,他忍不住在心里暗叹,这些皇家子弟,哪怕是他认为无用好色的诸葛闻机,都不是好相与的。 其实想想也是,萧郡太守一路科举上来做官,他还算是运气好的,三十多岁就迈入了官场。 他经历了十多年官场的沉浮,而诸葛闻机和诸葛玉这两兄弟,他们从小生活的环境就是权贵的角斗场,一个个浸泡在权欲之中,也许别的不行,但是自保和权斗的本领,怎么也都是及格往上。 绝不可能是什么睁着眼睛等人暗算的傻白甜。 萧郡太守小心翼翼朝玉昭霁建议:“其实,白云法师孤身一人,若不然就等她出了暗道之后,我们再寻别的时间……” 玉昭霁直接否决:“孤身一人?你恐怕小瞧了她,此时,就是杀她的最好时机,一旦错过,你以为下次她还会乖乖走入你的陷阱吗?” 萧郡太守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 他没法搭上自己的命啊,一旦诸葛闻机出了差错,他怎么办? 萧郡太守犹豫,玉昭霁道:“诸葛闻机虽入险境,但也不是必死无疑。” 萧郡太守讶异,玉昭霁道:“我亲自去带诸葛闻机出来。” 暗道内早就埋伏了玉昭霁派去的精锐,这些精锐,不只能以一挡百,对付普通士兵。如果玉昭霁不进去,那些精锐不知道诸葛闻机进去了,只会连带着将诸葛闻机和希衡一起杀死。 而且,这些精锐们通过大量的训练,完全能够对抗清风道和白云道的道士,正是天武皇帝训练来制衡这些道士的好把式。 与此同时,暗道内还埋伏了玉昭霁带去的一些道士——这些道士,不属于清风道,也不属于白云道,这些道士都是破坏门规,被道门逐出的。 他们在天下没有一席之地,天武皇帝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些人才? 而天武皇帝虽有一颗权欲的心,也想要把所有权力牢牢抓在自己的手中,但是他醉心长生,更喜欢让自己控制的狗去去替他做事。 玉昭霁或者说诸葛玉就是一个绝好的人选。 他拥有皇室血脉,又不是真正的皇子,只是旁支的宗室,而且,他体弱,无法真正成为绝顶高手。 他还深受王爷王妃忌惮,没有父族母族的背景支撑他,同时,他很识时务,又才华出众,办事总是能办到天武皇帝的心坎儿上。 他偶有小心思,也能被天武皇帝一眼看透。 天武皇帝就喜欢这样有点小心思小野心的聪明人,因为无欲则刚,他希望别人对他有所求。 诸葛玉,真是一个绝佳的、趁手的工具。 可惜,天武皇帝做了一辈子的鹰,却被兔子蹬了眼。 他没有想到玉昭霁会这么有城府,他展现出来的每一点,包括被天武皇帝看透的小野心,都是玉昭霁故意展现给他看的。 这也就导致,那些道士,甚至一些对付道士的精锐护卫,其实都是玉昭霁的了。 玉昭霁从堆砌成小山一样的沙袋后走出,直朝暗道入口而去。 暗道入口处守卫着诸葛闻机带去的亲兵,见玉昭霁过来,立刻拦住他:“二公子,世子有令,你不能进去。” 玉昭霁道:“大兄说的是身带武器的人不能进去,我现在进去,只是关心大兄,你们不信,搜我身上可有武器就好。” 这些亲兵们你看我、我看你,上手在玉昭霁身上搜了一通,的确没搜到任何武器。 但是,亲兵们仍然无法做主将玉昭霁放进去,他们只能去找到一个领头模样的人,那领头模样的人思索一番:“二公子在外反而不好,让他进去和世子作伴也好。” 问话的亲兵则道:“可若是二公子在里边对世子不利……” 那领头模样的人则道:“世子身怀利器,二公子赤手空拳,又一向体弱多病,恐怕是世子对他不利还差不多,让他进去吧。” 亲兵点点头,将玉昭霁放进去。 他却没看到,那领头模样的人不着痕迹松了口气。 因为无独有偶,他看似从属于诸葛闻机,实际真正效命的是这位二公子。 第454章 灭世经历十二 暗道之内。 这个暗道阴暗狭窄,因为毗邻江河,所以暗道墙壁上有不少水珠,比之回南天的水珠还要大颗。 诸葛闻机带来的十名亲兵走在最前面打头,还有十名亲兵断后,希衡和诸葛闻机则走在中间。 一到狭窄的暗道内,诸葛闻机就有点压抑不住好色之心了。 他装作不经意,实则越来越朝希衡靠近:“法师,你放心,我这二十名亲兵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能护得法师安稳。” 希衡不着痕迹和诸葛闻机拉远距离:“多谢世子。” 她态度冷淡,诸葛闻机不只不生气,反而越来越抑制不住自己的迷恋。 此刻暗道之内不太通风,走动之间,诸葛闻机能闻到希衡身上清淡的草木清香,泛着若有似无的冷,勾得他鼻尖心痒痒。 诸葛闻机这样的二世祖权贵,其实并不缺女人,就像皇室宗亲的公主郡主也从不缺英俊的面首一样。 诸葛闻机早就看腻了主动逢迎的女人,他就喜欢难度高、不拿他当回事儿的,可现在,这种爱好被打破了。 原来他以前喜欢难以征服的女人,是因为这些人的才貌都不足以让他觉得动人,唯有拒绝他才能让他提得起一些征服的兴趣。 而在这个白云法师面前,她什么都不用做,只用站在这里,就足够让诸葛闻机觉得血脉偾张。 暗道之外是江水汹涌,暗道之内也因此能听得到澎湃的水声。 这处暗道仿佛自成一派天地,隔绝了外间的一切纷杂喧闹、世俗红尘。 诸葛闻机忍不住地想,他何不在这里,和这位仙风道骨的女道长,做一对真正快活的世间鸳鸯呢? 诸葛闻机咽了口唾沫,出声:“法师……” 希衡听出他声音都在兴奋地颤抖,皱起眉:“何事?” 诸葛闻机道:“这里真的有水妖吗?” 希衡打量整个暗道,同时也早就用上了白云道的法眼,暗道内根本没有任何鬼气、妖气。 希衡道:“没有,这里非常干净,并无妖孽作祟。” 诸葛闻机的心更加火热,没有水妖,那就更好了,其实有水妖他也不怕,这么多亲兵在这里,有什么妖邪敢不长眼来犯? 诸葛闻机道:“法师一直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可我观法师年纪轻轻,乃世所仅有的仙葩,我斗胆请问法师将来的打算如何?法师要一辈子永居山中,蹉跎年华吗?” 希衡察觉他的意图,冷冷道:“山中日子清净,尘世反倒污浊。” 诸葛闻机孟浪道:“山中固然清净,可也少了一点七情六欲,难道法师此生就不想体会男人是什么滋味吗?” 希衡猛地侧头直视他:“还请世子慎言!” 她凛眉呵斥诸葛闻机,诸葛闻机居然还真的被骂出了瘾,他一把拽住希衡的袖子:“法师!你难道看不出我心悦你吗?法师,你久居山中,许是不知道男人的好,法师,我会卖力对你好的。” 希衡现在隔夜的饭都要被恶心出来了。 她直接按住诸葛闻机的手,朝反方向一扭,然后一掌打在诸葛闻机肩上,把他推开。 希衡:“还请世子自重,世子难道将贫道当成了娼妓之流?” 诸葛闻机被推开,但是半点没有打消他的色心,诸葛闻机急切道:“法师怎么这么说?法师天姿国色,如月下仙子,我怎敢这样轻视法师?我只是心悦法师罢了!” 希衡没想到诸葛闻机会这么下作,在暗道就想这样的事,她也不适合现在就彻底和诸葛闻机闹翻。 希衡道:“世子也该知道哪怕是心悦,也该求一个两情相悦,贫道是方外之人,此生不沾染红尘,恕贫道不能回应世子了。” 诸葛闻机道:“法师何必如此不近人情呢?法师,这么些年我也见过不少僧道,嘴里都是方外之人,可黄白之物,他们却也没有半点不喜欢。向来普天之下,都是金麓王朝的地盘,哪里又有真的方外之地,方外之人呢?” 希衡看着他。 诸葛闻机炽热道:“而我不才,也是金麓王朝的世子,我能给法师想要的一切,金银、权势我都能给法师!” 说完,诸葛闻机朝希衡扑过去。 那前后二十名亲兵看见了诸葛闻机的孟浪之举,也当没看到一样。 眼见着诸葛闻机要行禽兽之举,希衡也要把他打晕时,暗道内忽然响起破风声。 亲兵们警觉起来,无数箭雨朝希衡、诸葛闻机以及这些亲兵射来。 亲兵们举刀劈砍箭雨,希衡和诸葛闻机同时看向飞来的箭头。 前面的亲兵虽然已经极力劈砍,但是,这么多的箭头,总有漏过来的冷箭。 一支冷箭从亲兵抬起的腋下穿过,从诸葛闻机的脸旁边擦过,诸葛闻机脸上的色态褪得一干二净。 他厉声朝前方呵斥:“谁?我不管是谁藏在那里,但是,本世子提醒你们,本世子要是缺了一个毫毛,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诸葛闻机的威胁并没有起到半点作用。 埋伏在暗道内的人明面上听命天武皇帝,暗地里听命玉昭霁。 至于诸葛闻机?抱歉,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眼瞧着箭雨越来越多,希衡抽出拂尘,抵挡这些漫天的箭雨,诸葛闻机没想到她有这么好的身手,但现在也不是思考的时候,立刻也加入战局。 这时,希衡和诸葛闻机听到后面也有脚步声和机括声。 原来是那些精锐箭手断了他们的后路,在前后都射来暗箭。 亲兵们越来越难以支撑,希衡手中掐诀,一道雪色的灵光再通过拂尘荡漾开,整个暗道顿时响起什么东西挠墙壁的声音,十分渗人。 诸葛闻机和带来的亲兵都有些害怕。 诸葛闻机:“法师,这是什么声音?” 希衡道:“这是贫道的兵马。” 话音一落,精怪们无形的身体纷纷从地下冒出来,它们虽无形,但是,通过白云道法术的加成,却能够触碰到这些冷箭。 精怪们折断冷箭,朝着暗道而去,想要将放箭之人抓出来。 然而,这些精锐箭手也不是吃素的,他们经常训练怎么对付这些鬼怪和道士,眼下立刻换了在黑狗血中浸泡过、且箭身上刻有符文的冷箭,朝前射过去。 如果这是一般的道士,一般的法师,一定会被打得措手不及。 但很可惜,希衡真的是一个一直就想着造反的法师。 她的精怪兵马,全都训练过,也能成阵,避开这些冷箭,不让箭头射到自己,然后,这些精怪再靠着速度和身体的优势,朝前推进,要去杀了那些放箭的人。 正在这时,玉昭霁豢养的那些道士也看清楚了希衡用的法术,开始着力和希衡斗法。 道士们纷纷用出法术,希衡召出的精怪前行的速度便被拦了下来,像是步伐沉重了许多。 这个战场的局势瞬息万变、诸葛闻机越看越觉得局势紧张。 他道:“法师,你惹了什么人了?还是说,这些人本就是要杀了我。” 希衡道:“你看看你身后就知道了。” 诸葛闻机下意识回过头,只见暗道另一头,逆着光,走来一个极为俊美、雅然若仙,让人挪不开眼睛的男人。 诸葛闻机皱眉:“诸葛玉!” 男人对男人之间,向来充满妒忌心。 诸葛闻机早就厌烦这个卑贱的二弟长得更好看,但是,因为他的身份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也不过是一味父王续命的药材,诸葛闻机便一直没杀了他,可现在,他仔细看,这个二弟眼中哪里有一丝斯文和卑弱,沉黑得如同一潭冰川。 诸葛闻机嗅到了反常的意味:“诸葛玉,你想干什么?” 玉昭霁可没想在这里杀了诸葛闻机,他抬手:“大兄,这个白云法师妖言惑众,煽动民心,罄竹难书,太守设下此局就是为了除掉她。太守请我下来,就是让我带大兄上去,别被这个白云道的妖人连累了。” 诸葛闻机皱眉,似乎在判断此话的真假。 希衡道:“世子别被他迷惑了,我们遭遇了这么久的冷箭,如果不是贫道的法术,世子早就被他的人所杀,现在他邀世子过去,不过是想杀世子而已。” 诸葛闻机自然更信希衡。 他是世子,玉昭霁是二公子,他死了,王妃没有别的公子,这爵位不就自然而然落到玉昭霁身上了? 诸葛闻机咬牙切齿指着玉昭霁:“诸葛玉,你以为我会信你吗?” 诸葛闻机现在彻底对玉昭霁动了杀机,虽然玉昭霁的血关乎着他的父王,但是……诸葛闻机更在乎自己的爵位。 谁敢和他抢爵位,谁就得死。 诸葛闻机瞧了眼周围的局势,现在他没有必杀诸葛玉的把握,当即忍下这股气,变了脸色,活活从脸上挤出一个狰狞至极的笑容:“行了,你我毕竟是兄弟,这次为兄就不和你计较,你把这些放暗箭的撤了,随为兄出去。” 玉昭霁冷然:“大兄,我说了,我是为了杀白云法师。” 诸葛闻机哪里会信:“行了,你不用解释,此事和一介女流有什么关系,为兄都说了,为兄不和你计较。” 玉昭霁冷冷看向希衡,再收回目光:“这位白云法师能驱使精怪,能煽动民心,也能迷惑大兄,可不是一般的女流之辈。” 诸葛闻机:“二弟,你的眼光该放得高些,别眼光狭窄到只能往女人头上找错漏。” 玉昭霁见和诸葛闻机彻底没什么好说的,便猛地上前掠来,动作迅疾如鬼怪魅影。 玉昭霁直接朝诸葛闻机抓去,想要强行把诸葛闻机抓走,之后,是把他给弄傻还是弄残都好。 希衡的拂尘迅速挡来,玉昭霁的手穿过拂尘,险些被拂尘绞在一起。 他一击不中,再换了个招式,和希衡缠斗在一起。 诸葛闻机被希衡推开,他插不进去手,只能眼花缭乱看着希衡和玉昭霁缠斗。 诸葛闻机这辈子受的刺激,都没有今日受的多。 这个满身绝顶武功的人,还是王府中那个只有供血作用的二弟吗? 诸葛闻机意识到他、母妃以及父王都被玉昭霁骗了,恨声怒斥:“诸葛玉,原来你一直狼子野心,今日若我死,你以为母妃和父王会这么轻易放过你?我死了,你也只配给我垫棺材背!” 诸葛闻机说完,发狠地想来帮忙,杀了玉昭霁。 然而,他的武功比起希衡和玉昭霁实在是不够看。 玉昭霁只是在和希衡交手的间隙随意拂去一掌,诸葛闻机便被打飞出去,撞晕在暗墙上。 希衡和玉昭霁交手越来越凌厉,越来越快。 玉昭霁从没想过居然拉锯这么久都杀不了这个白云法师,他连天武皇帝培养出来的万里挑一的护卫都能杀,没想到会在一个装神弄鬼之背上栽跟头。 玉昭霁眼色越冷:“真该让我那个不成器的兄长看看,能擅用这样凌厉的杀人技的人,能是什么清心寡欲的法师?” 希衡同样道:“彼此彼此,你不也瞒着你的兄长许多秘密吗?周遭的人,都听命于你吧。” 玉昭霁可不想被希衡套出更多的信息来,继续和希衡拼杀。 希衡的精怪兵马则和那些道士斗在一处。 玉昭霁在拼斗的过程中,却越来越发现不对,这里的暗道狭小阴暗,而且,其实不是很通风。 在这里打斗的人越多,呼吸的人越多,拖延的时间越久,其实越难以呼吸。 照理,这个白云法师应该会尽力和他斗,早日分出胜负,挟持他好出暗道。 但这个白云法师好像一点也不着急,她在刻意拖延和他正面交锋,就像是故意拖延时间…… 发生什么了? 难道她知道那个秘密? 但玉昭霁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他是第一次来萧郡,白云法师怎么可能知道这个秘密? 此时,守山人的虚影正蹲在暗道墙壁中央,看上去就像是卡那儿去了一样。 后天噬灵树越看越冒火,越想越生气,咬牙切齿:“破——天——石。” 守山人像一个受气包一样,大大的身躯蹲着,用手臂抱着脑袋:“破天藤,怎么了?” 后天噬灵树蹭的一下窜到守山人面前,伸出一根藤条,啪啪地抽打在守山人身上,守山人一副受气包做派,压根不敢反抗。 后天噬灵树凶道:“你还有脸叫我?以前每次我叫你破天石,你都要纠正你叫小石,然后叫我小藤,今天你怎么这么乖,啊?是不是做贼心虚,有什么事瞒着我呢?” 希衡能看到这两只精灵的互动,下意识分心看来。 玉昭霁也顺着她的目光望来,但是,玉昭霁没学过道法,半点也看不到。 玉昭霁心中升起一种不快之感,加大攻势,朝希衡攻去,迫使她回神。 后天噬灵树也反应过来希衡看得到它,为了再防止信息泄露,后天噬灵树把自己的身躯卷成一团,成为一个手掌的形状,然后拎着守山人的耳朵,把它往暗道外面揪。 守山人窝囊地喊着:“轻点儿、轻点儿。” 直到后天噬灵树把守山人揪出暗道外,后天噬灵树又气得踹了它一下,叉腰怒吼:“老实交代,那天你是不是套我话了?” 守山人愧疚、心虚,而且一辈子都没做过那么没品的事情,它无地自容得用手掌捂住脸,没有脸见人。 守山人:“没有,小藤……” 后天噬灵树气得大喊:“不许叫我小藤,我叫破天藤!我真是没想到啊,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居然也能干出这种事情,怪不得那天你问我,魔皇陛下的武功怎么样?原来你是要跑去告密啊!” 守山人呜呜咽咽:“都是我的主意,神君不知道我认识你们。” 后天噬灵树破口大骂:“我知道是你的主意!你说吧,现在该怎么弥补?你、你你你我没想到你居然会拉偏架。” 守山人知道错了,羞愧低下头:“我认罚,要不我去给陛下跪着?” 后天噬灵树:“跪有什么用,一会儿他都被神君打死了,你等着他归位后揍你吧。” 第455章 剑若流星飞雪 跪着? 后天噬灵树真想把守山人吊起来啪啪抽打一顿,虽然连它也不知道,抽打对于守山人这样一只天生地养的石头精灵来说有没有用。 在守山人看不到的地方,后天噬灵树的藤条微微颤抖。 真是没天理,明明是它在抽守山人,但最终藤条破皮的却是它。 这就是木头永远搞不过石头吗? 后天噬灵树咬牙切齿,绝不让守山人看出自己是这样没用的藤。 后天噬灵树超凶地指着守山人的大脑袋,强撑着气势:“说,你是不是真心认错?” 守山人颓丧、萎靡的脑袋被后天噬灵树点得左右摇晃,它羞愧道:“我真的知错了。” 看见玉昭霁现在落入下风,守山人心里也不好受。 虽然它和后天噬灵树嘴上总是亲近希衡、也更愿意和希衡相处,但是,在它们的心中,玉昭霁和希衡其实是一样的。 他们虽然性格天差地别,一冷一热,一个清萧如雪一个外放奔逸,一个正道一个魔族,但其实他们都是真正的神明。 而且,守山人毕竟当初和玉昭霁在十万大山可是一起渡过了三年,交情真的不少,守山人越想越羞愧,捂住脸:“我不应该把他不能战斗太久的事告诉神君,其实神君根本没有问我,她压根不知道我们那天说了什么,是我主动在她耳边一直念叨。” 见守山人真的羞愧难当,后天噬灵树觉得稳了。 幸好它打不过这个笨石头的事,没被它的大脑袋发现。 后天噬灵树故意义正言辞呵斥:“既然你已经真心悔过,就去朝他鞠躬道歉吧。” 守山人起身朝暗道走去:“算了,我还是去下跪吧。” 后天噬灵树飘过去,站在守山人肩头,恨石不开窍地踩了踩:“你怎么这么笨,我都说了让你道歉就行,你何必非要下跪?反正事情已经成了这样,你是用嘴巴道歉还是用腿跪着有什么区别吗?” 反正今天,玉昭霁肯定要挨希衡一顿揍,木已成舟,挽回不能了。 守山人闷闷地:“不是,我如果不道歉诚恳一些,等他归位后恢复记忆,恐怕会把我打成一摊饼。” 后天噬灵树倒吸一口气:“他曾经把你打成过饼的形状?” 守山人:“这倒是没有,他最多也就是用火烤过我,用刀削过我。” 那时也确实是守山人不长眼睛,非要凑上去让玉昭霁不许和希衡接触,免得破坏世间阴阳二气的清浊平衡,可想而知,它被揍了。 守山人道:“我皮糙肉厚,挨点火烧刀砍倒是没什么,但之前我在十万大山眺望人间时,看见过玉昭霁处理过一个背叛他的魔族,就是先毁肉身,再把整个灵魂都抽出来打成饼状,关去炼狱了受无尽刑罚了……你怎么了,身上怎么在发抖” 后天噬灵树瑟瑟发抖,藤身上伸出小小细细的触须,抱住可怜的自己。 后天噬灵树作为草木精灵,心理承受能力确实没有守山人这种石头强。 它真是不敢想象玉昭霁到底有多凶残,想来也是,它认识玉昭霁那会儿,玉昭霁已经和希衡在一起了,彼此已经确定心意,关系明朗,他正值春风意满的状态,当然脾气要稍微好些。 哪怕中间有一次希衡假装被乌月掳掠去,受了伤,玉昭霁的暴怒情绪也直接对着乌月发泄,凌迟了他。 后天噬灵树害怕地抱住自己,明明都快抖成了筛糠还要嘴硬,绝不想在守山人面前暴露自己胆小的事实。 后天噬灵树:“没、没怎么……走吧,我们快回暗道去道歉,你说得对,还是跪一下,反正我们这些精灵可没有跪不跪的道德负担。” 守山人也觉得应该如此,两只精灵双双跑入暗道之中。 此时,暗道幽深,狭窄曲折,空气中的风显得沉闷,暗道本就不宽阔,这么多人在这里边埋伏呼吸,其实空气已经有些不够用了。 可事情还未解决,希衡和玉昭霁仍然在你来我往的酣战。 玉昭霁所用的是一把袖中刀,这刀小巧、如弯月形状,连刀柄上都有精巧的雕花,许多人都会被这柄刀的模样迷惑,觉得这样的刀一定是中看不中用。 但是,唯有懂刀的人才看得清楚,刀把上的精巧花纹是为了防握刀之人手上生汗防滑,刀背上厚厚的位置处还精巧设置出两个血槽,哪怕是用刀背砍去,也能让人流血不止、直至丧命。 希衡清楚这刀的厉害,左闪右避,偏偏就是不和玉昭霁正面打。 而玉昭霁的身体确实被折磨得很差,现在空气憋闷,他和希衡又是这样大幅度的打斗,玉昭霁白皙的脸上开始泛起红晕,胸膛起伏,气息开始微喘。 希衡还能撑,打算慢慢将这个天武皇帝的爪牙活活熬死。 玉昭霁也看破了她的意图,他必须主动进攻,才能为自己换来一线生机。 玉昭霁口中发出奇妙的哨音,如音乐一般,三长一短,正是潜龙营的信号,也是玉昭霁的信号发出的瞬间,那些正和精怪们缠斗的潜龙死尸直接放弃所有防守,朝希衡攻来! 潜龙死士身上全是被精怪抓挠出的伤口和鲜血,但是,他们面无表情,没有一点痛楚和怯意。 他们是死士,顾名思义,是被天武皇帝按照死士的标准训练出的人才,只要天武皇帝一声令下,他们都可以去死。 可惜,没想到被玉昭霁截胡了。 一名潜龙死士突破精怪的防护圈,从后面逼近希衡,希衡不得不往后一瞥,找准潜龙死士的弱点,踢起暗道地面的冷箭,咻的一下,冷箭正中那名死士的右肩,箭上有毒,那死士的面色顿时灰败,连眨眼功夫都没有,就睁着双目,死在了地上。 而玉昭霁也趁希衡对付死士时,从后方而来,长刀渴血,精准抹向希衡的脖子。 刺啦一声—— 什么东西齐齐断裂了,清脆、悦耳。 但玉昭霁知道,不是脖子断裂的声音,长刀割破皮肉的瞬间的确会发出清亮的声音,像是割纸一样,但很快,鲜血从血管中迸溅出来,带着生命消散的遗恨涌出时,会将刀的声音变得钝,夹着杂声和血声。 所以,不是血,是什么? 玉昭霁冷冷望去,拂尘的白丝被割裂了,丝帛断裂之音,的确清越。 玉昭霁一击不中,将刀身一斜、上挑,再以刀尖的旋转加深力度,拂尘白丝如飞雪,落了满天,也飞扬了满天,一个呼吸都能把轻盈的白丝吹起来。 希衡和玉昭霁战斗时的呼吸,将这些纷纷扬扬白雪似的丝线吹得往上,落在他们头顶,若青丝覆雪、共赴白头。 两人的眼神彼此纠缠,比雪还冷。 玉昭霁的刀斩破拂尘白丝之后,触到铛的一声—— 在拂尘饼上,藏着一个机关,当拂尘白丝碎裂之后,希衡趁此机会按动机关,弹射出一柄软剑。 软剑如同银龙,打了玉昭霁一个措手不及,软而利薄的剑齐齐缠绕在玉昭霁的手腕,瞬间割出鲜血。 玉昭霁的身体早在日复一日的寒冬腊月彻夜连跪之下坏了,早就是强弩之末,如今根本撑不下去。 他也明白了刚才这个白云法师是故意卖了一个破绽给他,诱他出手,她好黄雀在后。 希衡得手之后,以软剑在玉昭霁手腕一缠割!鲜血洒出,希衡再要一剑刺穿玉昭霁的喉咙—— “啊啊啊啊!”后天噬灵树尖利的叫声响起。 后天噬灵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是,来真的? 他们怎么打得这么吓人,他们两人不是今天才正式见第一面吗?话都没说得超过十句,现在就要真杀了对方? 后天噬灵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它当初帮着天道、参加战争之后,希衡和玉昭霁没有选择杀它,而是放了它。 因为在它们看来,它那点小九九,完全就是被天道利用的菜。 而真正的猛人就像如今的希衡和玉昭霁一样,双方没有正式谈话,没有互相交流意见,上来就判定对方该杀,并且下手狠准快,绝不留手。 后天噬灵树尖叫起来,守山人也呆呆看着这一幕。 守山人语气飘忽:“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归位了……” 而且还是因为它出卖了他的信息死的,还是被最爱的人一剑穿喉。 守山人光是想想,就觉得自己前途黯淡,指不定要被归位的玉昭霁怎么收拾。 后天噬灵树尖叫:“怎么办,他要死了!不,你要死了,他马上就要活过来弄死你了!” 守山人还能怎么办?他垂头丧气、一片心如死灰,眼里全是快死了的安详:“就这样吧,我自己的错自己认。” 它很从心,啪嗒一声,屈膝下去跪得笔直。 暗道,希衡微微皱眉,和玉昭霁不同,希衡完全听得到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的话,她虽然不解,但是也不会错过现在这个杀诸葛玉的好机会。 剑若流星飘雪,快若渺渺飞光,长剑刺破玉昭霁的脖子,血色洇湿雪亮的剑尖。 第456章 神,最惹魔的讨厌 玉昭霁闻到了剑的味道、血的味道。 他的喉结处皮肤绽开,哗啦啦的往外滴血,这柄剑飞鸿照影,拨开他皮肤的肌理,往里边血呼啦的刺。 玉昭霁没有等死,而是以冷寒的目光看着希衡。 他这一生,无论是在王府受折磨时,还是被天武皇帝送去白骨累累的试炼场时,他都从没有自己真的走到绝境的感觉,这一刻,玉昭霁却觉得已经到头了。 他该恨这个白云法师,该深深把她的脸烙印在心底,以期成为厉鬼之后,也能把她拉入地狱。 他该恨的,可是玉昭霁看着希衡的脸,他却不知为何没有恨意。 为什么? 尘封的记忆叫嚣着想要冲破封印,想要发泄出来,但是,最终却再度被神力封印。 因为玉昭霁没死。 希衡的剑,偏了。 她在杀他时,也不知为何心底感到一阵奇异的悸动,心脏在抽搐,缩紧,连带着她的剑跟着一偏,往喉结的另一边划去。 希衡可不愿意自己本来都要成功了,却被这种莫名的心悸给影响,她的剑一转,还要再度刺向玉昭霁的死穴,正在此时,暗道猛地发出轰隆隆的嗡鸣,地下如有什么怪兽要破土而出,地震一般不停摇晃。 暗道上方掉下来土石,砸在希衡肩上,整个暗道开始往外渗出大量水珠。 猛地,长河奔涌而来,外边的江水浩荡奔腾,如同野马肆虐在暗道中,潜龙死士们首当其冲,被河水冲来拍在暗道墙壁上,胸背猛地一创,他们还没来得及支剑站起来,河水又无情肆虐而来,给他们最后一击。 暗道上飘满死士们的鲜血和尸体。 希衡此时顾不上什么,赶紧往后撤,这个暗道狭窄,河水很快就会逼来,但是,它也够曲折,阻挡了一些河水奔腾的速度。 希衡想要冲往出口,却被一只手狠狠拽住,她回头,玉昭霁目如冷虎,脖子上一片血迹,正灼灼盯着他。 希衡尝试甩开玉昭霁的手,也被他死死按住。 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心有多强烈、爆发出来的潜力有多强,难以用言语描绘。 玉昭霁的喉咙火辣辣地疼,但是,现在一切疼都比不上命重要,他一边说话,一边脖子上的鲜血流得更多,流到衣服上形同艳魔。他像是要拉着希衡共赴黄泉,希衡瞬间知道,现在不带着他一起逃命,两人都得死在这里。 希衡很识时务,二话不说捞着玉昭霁往暗道出口跑。 奔腾的河水朝他们急奔而来,希衡朝着出口狂奔,其实出口现在也不安全,因为哪怕她和玉昭霁逃出去,水也会冲破暗道,往出口蔓延。 但是,她不能再待在暗道里,否则塌方和河水联合起来,能把她活活淹死、闷死,紧紧埋在这里边儿! 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见到这个场景惊呆了,河水对它们俩不起作用,所以它们能够呆滞地飘在空中看戏。 后天噬灵树呆呆地:“这也太可怕了吧,世间的万事变化都这么快吗?我本来以为他们是要单杀对方,原来是要一起死在这儿啊?” 人世间果然很可怕。 像是后天噬灵树待在深山老林里,虽然它也烦每天都看一样的东西,十年如一日,千年万年都是一成不变的风景,但是……至少安全、稳当,没有这么刺激。 守山人也惊呆了,不过它虽然大多数时候都很笨拙,但是身为守护十万大山的精灵,它应对这些突发状况比后天噬灵树反应快得多。 守山人连忙拎着锤子跟上去,下意识想用锤子砸开出口,但是,它们不能插手这一场浩劫、无法介入因果。 最终,希衡和玉昭霁费尽力气刚出出口,就被后面的河水瞬间淹没! 地面上,萧郡太守本来在暗道入口处踱步。 诸葛闻机的亲兵眉眼森寒,抵开刀柄,萧郡太守吓了一条。 这时,那位领头模样的亲兵过来,上下打量萧郡太守:“太守还是请走远些,刀剑无眼,小心伤着自个儿。” 萧郡太守讪讪笑着:“我只是看看,我不进去。” 萧郡太守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一群粗汉敢到他的地盘撒野,要不是因为城外驻扎着他们从京城带来的大军,当谁怕他们似的?真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 忽然,萧郡太守疑惑地看向地面,他怎么感觉地面在摇晃? 萧郡太守起初以为是自己被气糊涂了,可再定睛一看,地面的确如波浪般摇晃,摇晃的幅度还越来越大! 昏黄的地面开始往外渗水,这些河水混合着泥土,黄得如同化不开的泥浆。 萧郡太守漫上惊恐,急得张开双臂:“地动了!地动了!” 萧郡太守被吓糊涂了,他身为一方父母官,却把这个现象认为是地动。 而地动……在这时一向被认为是地龙在翻滚,萧郡太守怕啊,他怕难道白云法师真的是神人下凡?他联合潜龙卫大人一起想要暗杀白云法师,引得天神震怒,天降灾殃? 地面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无论是关卡内外,都有人站不稳,重重摔在地上。 原本高高堆砌起来的泥沙袋轰然坍塌,有人被当场砸死在地! 萧郡太守惊恐的目光在看到关卡外时,彻底崩溃。 那些他派来演戏的人,也全都被地动摇晃得倒在地上,那口带来演戏的黑棺材重重落下,将抬棺材的几个人压在下面,一片哀嚎连天、哭爹喊娘之声。 萧郡太守彻底绷不住了。 他找到一个稍微稳当些的地方半靠着,然后高举双手,身子颤抖地求老天爷。 萧郡太守道:“错了,老天爷,小民错了,小民不该构陷法师,若有错都是小人一人之错,请不要降罪整个萧郡啊!” 那名领头模样的亲兵,也就是于三怒气冲冲过来,他常年习武,在这样的动荡之中倒要比旁人站得稳些。 于三一把扯起萧郡太守:“你看不见现在地动山摇吗?不去逃命,你在这儿做什么?快走!” 于三名为诸葛闻机的人,实则是玉昭霁也就是诸葛玉的人。 他当然不想听萧郡太守在这里赌咒发誓,泄露了他真正主子的秘密。 于三强硬地捞起萧郡太守,萧郡太守的确是胆子小了点,他道:“别拉我,我要朝老天爷赎罪,我不该动白云法师的念头……” 于三掐着他的脖子:“住嘴!你再说下去,是真活腻歪了,小心天不收你,也自有人来收你!” 萧郡太守被他身上的杀气吓到,讷讷说不出话来了,他的眼珠都被活活吓得昏黄,就快尿裤子了,于三像拖条死狗一样,想把萧郡太守拖走。 萧郡太守双腿吓得疯狂在寒风中抖动:“不,让我死,我是父母官,我死了,老天爷就不会降罪给这片土地了,我不走,我不走——” 于三的心就像被闷棍砸了一下,他原本轻蔑的目光渐渐散去,萧郡太守本是于三最讨厌的那种官员,胆小如鼠,只会嘴皮子功夫,搜刮一些民脂民膏,把奏表写得天花乱坠,用来骗取功绩。 过往那个一本正经、一副官腔、穿戴高高官帽的萧郡太守让于三顶顶瞧不起,现在这个满面昏黄,吓得都快尿裤子的萧郡太守反倒让于三觉得顺眼不少。 “娘的!死什么死,这是决堤!没有天老爷要你的命,但你再磨蹭下去,爷爷我就先一刀把你杀了,也免得之后被治一个救护不力的罪!”于三强硬提着萧郡太守,跟拎小鸡仔似的提走。 萧郡太守恍惚中听见“决堤”两个字,他不敢相信:“决堤?怎么可能,现在不是丰水期。” 于三:“说你们这些书呆子傻还真是傻,那是暗河决堤,爷爷我老家就住在河边,我跟河打交道的时间,说不定比你当官的时间都长。” 于三是个粗人,只会在乱世靠自己的武功挣命。 他说不清什么理论,反正,地面上的丰水期,那就是地下暗河的枯水期,地面上的枯水期,那就是地下暗河的丰水期,刚好相反。 眼下,就是地下的暗河冲垮了下面的暗道,影响了地面。 于三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修这么一条暗道,但是天武皇帝的想法,谁能说得清呢? 清风道的国师说几句话,天武皇帝为了所谓的阴阳乾坤,就会大肆修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说是什么风水! 于三满裤管的黄泥,一脸狰狞拉着萧郡太守朝前奔,浑身汗水湿透,他气得在心里大骂,风水个屁,风水旺了皇帝老二,死的全是小老百姓,小老百姓用自己的命去填别人的风水,往哪儿说理去? 于三知道,乱世嘛,谁还说理?理要是有用的话,皇帝老儿还会养这么多兵吗?诸葛闻机这样的贵人,会养这么多打手吗? 理,是骗骗老百姓的东西,上面的那群人谁讲理?都是讲谁的兵多,谁的拳头大。 幸好,于三也跟了玉昭霁,做他心目中的明主,他们一起改朝换代,偷天窃日,换一片更适合老百姓活下去的天。 于三义无反顾带着萧郡太守往外冲,萧郡太守不能死,主子拿他还有用。 同时,于三朝其余也在泥浆中挣扎的亲兵道:“大家先撤!诸葛世子一定被水冲到下游去了,大家先保命,之后去寻找世子!” 诸葛闻机的亲兵这才敢跟着于三离开。 别说诸葛闻机是不是个脾气大的世子爷,有句话叫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们吃诸葛闻机的饭,穿诸葛闻机的衣,当然要豁出命去保护诸葛闻机。 否则,他们身上这身兵服干脆也别穿了,换个强盗的衣服好了。 一群人离开,这些暗河的水在地下奔腾得厉害,到了地面上,因为地面宽阔,所以分摊了伤害,也不算特别恐怖的灾害,真正让他们遭遇希衡和玉昭霁在暗道中遇上的那些场景,现在恐怕早就一片尸山血海了。 下游。 此河的下游非常长,两岸都是青山乱石,地形非常复杂,视野望去,处处都是遮蔽。 亲兵们连被溅得满是黄泥的衣裤都没换下,就来下游两岸寻找诸葛闻机。 他们削了长长的粗木棍子,将刀绑在粗木棍子上,用来砍两岸的荆棘来找人。 “世子——” “诸葛世子——” 亲兵们喊着诸葛闻机,于三也在其中大喊诸葛闻机的名字,实则眼睛到处乱瞟,想先其余士兵一步找到玉昭霁。 可是,眼看着天色渐黑,他们都没能找到一点诸葛闻机、诸葛玉、白云法师的踪迹。 天色擦黑,夜色下的深山极冷,这些亲兵大都是山野人家长大的孩子,自然知道夜晚的深山有多危险。 于三只能挥手:“大家先安营扎寨,亮起火光,原地休息!” 如果他们再出事,那局面可就更糟了,而且安营扎寨的火光不只能吓走野兽,万一诸葛闻机或者玉昭霁看见了火光,还能自己顺着火光找过来。 …… 此时,青山之中,玉昭霁正靠在一棵树旁,摸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脖子,面色苍白。 他的伤口现在已经停止了流血反应,但是只要一戳或者一动,还是会渗出鲜血,玉昭霁闭上眼睛,眉头连皱也不皱,手在脖子上一撕,把一根沾在伤口上的水草撕下来。 他必须处理好自己的伤口,否则伤势会加重。 玉昭霁的脖子再被刺激流血,他放下手,终于承认他自己没法看到他自己的脖子,必须找白云法师帮忙。 他看向那个白云法师的方向—— 希衡的肩膀也被暗道落下的石头砸伤,而且,她伤在自己的右臂,右臂压根抬不起来。 现在希衡正面无表情抬起左手,刺啦解开一层衣裳,打算自己给自己上药。 她这些年,明面上是白云法师,实际上是造反头子,所以,她的身上一直有各类伤药。 希衡刚要再拨开一层中衣,玉昭霁忽然出声:“你就当着我的面这么上药?” 希衡望过去:“你的意思是让我先杀了你,以免你看到,然后再给自己上药?” 一旁偷窥的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 后天噬灵树小声在守山人耳边说:“算了,我估计他们俩还要打起来,一会儿当我们面打死一个,归位后脸色肯定挂不住,未免被丢了面子的人迁怒,我们还是先走远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守山人深以为然,重重点头。 两只精灵脚底抹油、偷偷溜走了。 玉昭霁靠在树阴浓密的大树下,闻言倒是一点也不惧怕。 玉昭霁问:“你现在杀得了我吗?我们现在的伤势彼此彼此,我或许比你强一点,我两只手都能用,你呢,只剩下一只手,你现在最该担心的是我杀不杀你。” 希衡也承认玉昭霁说得对。 希衡道:“你要是能杀我,你也不会犹豫。” 玉昭霁露出一个不含一点暖意的笑:“既然我们双方都清楚现在的局势,比起两败俱伤死在这儿,不如我们合作?” 希衡来了兴趣,她干脆朝玉昭霁走过去,玉昭霁瞳孔一缩,当然不想和这么危险的顶尖高手挨这么近——哪怕她已经是重伤状态。 希衡见玉昭霁的反应,冷冷道:“所以,我们是在这种谁都不敢相信谁的情况下合作?” 玉昭霁的确无法信任希衡,但是,他倒也不是胆子小到这个份儿上。 玉昭霁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现在你我流落在这里,你我的援军不知何时才到——” 希衡启唇,玉昭霁像是猜得到希衡想要说什么那样,抬起手:“别反驳说你没有援军,破杀,这个名字倒是不错,不破不立,不杀不快,只是不知萧郡的百姓们若是知道他们敬重的、神人下凡般的白云法师,是一个杀气腾腾的反贼首领,会是什么表情?” 玉昭霁其实现在每说一句话,都牵扯着喉结疼。 但他必须得说,战争,不是只有拳脚相接,言语之间的试探交锋,确定彼此的底牌也同样重要。 玉昭霁现在忽然叫出希衡的名字破杀,就是一种试探。 希衡也道:“历朝历代的开国之君在最开始都是反贼,杀气腾腾之人只要杀的是对的人,不正是所有人期待的神吗?就像潜龙卫大人一样,如果在幼时,有一个杀气腾腾的人从天而降,杀了欺辱你的王妃世子,你会不会将他奉为神明?” 玉昭霁和希衡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他们都掌握了对方太多信息,比他们想象中或许还要难缠几倍。 玉昭霁眼里闪过笑意,但是,笑意中反而蕴着极度的危险凛冽。 玉昭霁轻轻说:“我可不信神,世间的诸多恶人没有一个害怕神,因为神总是太慈悲了,恶人反而更害怕魔,魔能用更血腥的手段来杀死他们,报仇雪恨,拉他们下地狱,所以……” 他起身,抬步走到希衡面前:“法师这样的神,最惹我这样的魔讨厌。” 希衡和玉昭霁彼此都想看出对方潜藏的更多信息,互不相让地对视。 玉昭霁这时道:“法师既然知道我是潜龙卫,自然也该知道我不会没有后手,法师,青龙山和苍凤山的那两个据点,用来换我你我合作,平安离开这里,如何?” 玉昭霁这话自然就是用青龙山和苍凤山的据点来和希衡做交易。 而希衡呢?也认为这个交易做得值当—— 这个诸葛玉是潜龙卫,还能调动这么多道士。 他和诸葛闻机的关系……也许还能用来做一盘棋。 希衡道:“望你我合作愉快。” 希衡仔细打量玉昭霁,他现在身上沾着大片血迹,上半身的衣服已经一半是血、一半是污泥,根本看不出衣服本来的颜色,因为流血过多,他的脸色显得更苍白,有种病弱清潇的俊美之感,若不是那双幽黑深沉的眼,谁能想到他是心狠手辣、步步为营的潜龙卫大人? 第457章 他怎么如此在意这个人 夜色下,青山峥嵘。 凉风徐徐,将树叶和沙石吹得乱舞,小小的灰尘混合着树叶上的飞屑,卷到玉昭霁脖子上的伤口处。 本就鲜血淋漓的伤口沾上一层浮灰,眼瞧着就要恶化。 玉昭霁低声:“法师,现在既然你我达成合作,那么,法师也不想看到我现在毙命于此,中断了我们的约定吧?” 玉昭霁微微仰头,嗓音低哑,他喉结上方的伤口也彻底暴露在希衡的视野下,很糟糕,血肉模糊,沾满灰尘,更是从喉结最中心处的伤口处往旁边蔓延了一道剑伤,差一点点,赤红的剑痕就要延长到玉昭霁的脸上。 希衡走到玉昭霁面前,玉昭霁这辈子再体弱,但身高还在,希衡稍微仰头,才能细细打量他的伤口。 希衡道:“坐下,或者低头。” 玉昭霁疑惑。 希衡解释:“我的两只手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右臂无法动,左臂也无法完全抬高,你不低头,我无法给你治伤。” 原来是这样,玉昭霁算是知道这个白云法师为何这么痛快地答应合作了,原来她不只伤了一只手。 虽然发现希衡的伤势比想象中严重,玉昭霁也没有撕毁契约、中断合作的意思,希衡的伤是骨伤,被暗道上方砸下来的石头活生生砸出来的,这样的伤势虽重,但是没有暴露的创面,在野外不会恶化。 可玉昭霁的伤势就不一样了,这么大面前的伤口、暴露在满是灰尘的环境之中,还从泥沙里滚了一遭。 伤口的污染随时有可能导致玉昭霁高热不退,而且,更要命的是潜龙死士们也被河水冲走,没和玉昭霁冲到一块地方,玉昭霁甚至不知道潜龙死士还有多少活着? 一旦他被诸葛闻机的亲兵先一步找到,哪怕有于三在其中斡旋,他也很可能会被诸葛闻机的亲兵砍杀。 玉昭霁顺从地低头,可他低头时却又遮住了脖子上的伤口,无奈,玉昭霁只能在希衡面前单膝弯曲,同时抬起头,露出修长的脖子和血肉模糊的伤口。 希衡这才慢慢给玉昭霁动手治疗。 她垂着眸,认真清理玉昭霁的伤口,手指轻轻擦过伤口上的飞灰,这时,树林间的风没有停止过。 希衡的头发也被风吹得发丝飘扬,有几丝细黑的发丝风舞着,沾到玉昭霁的脸上、眼下,他觉得脸上和眼下都被弄得有些痒,好像有什么酥麻的感觉以她的头发为中点,一圈圈往外扩散涟漪。 玉昭霁忽然觉得不自在,他想说话,想让这个白云法师注意一下她的头发。 但是,玉昭霁没法说出来,他现在仰着头,希衡又俯视着他,给他清理伤口,他的目光简直避无可避全部映满希衡的模样,她看见她的眼中、脸上褪去了那样清寒的杀意,不再咄咄逼人,不再杀气腾腾,反倒变得淡然,毫无世俗的尘俗之气。 玉昭霁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哪怕是天武皇帝、哪怕是从小浸泡在富贵中长大的权臣子弟,他们的眼中都有欲望,哪怕是再无心官场的纨绔,也有对酒色的渴望,眼里满是色相。 可这个白云法师没有,她本是反贼头子,本有包天之志,她眼中怎么可能没有红尘俗欲? 玉昭霁渐渐从被动看着希衡的眼,到主动探寻她眼里的一切,想要找到她的欲望,她藏起来的一切。 直到脖子上的痛楚传来,希衡将他伤口处最后一点飞灰清理干净,单手将药粉洒上去,药粉没入玉昭霁的伤口里,钻心刺骨地疼。 但玉昭霁连哼都没哼,希衡道:“骨头挺硬,这几日尽量不要做任何牵动脖子动的动作,以免伤口迸裂。” 说完,希衡收回手,退开玉昭霁身旁几步。 玉昭霁也直起身来,眼中波光幽晦难明,他道:“难怪此地的百姓都对你是神人的身份深信不疑,我见过许多所谓仙风道骨的道士,他们自诩是避世真人、金丹转世,但是,没有一个有你装得像。” 要不是玉昭霁真不信这世上有神,把这个名为破杀的白云法师查了个底朝天,此时,他恐怕也要真以为她是什么心无尘埃的神人临凡。 希衡只当没听到玉昭霁的奚落,她垂眸从一堆伤药中寻找治骨伤的药。 原本希衡都拿出来了,刚才给玉昭霁治伤时,一堆药又混在了一起。 她眼里只有那些瓶瓶罐罐的药,完全将说话的玉昭霁抛诸脑后,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 玉昭霁:…………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恼意,玉昭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恼什么。 他这一生凄苦无依,父不慈,母不爱,至亲之人都想要杀了他,其余人想要利用他成为一条摇尾乞怜的好狗,玉昭霁在这种情况下,心境早就不是真正的少年了。 他从不会为女郎是否在意自己、是否理会自己而着恼。 而且,玉昭霁生了一副冠绝京城的好容貌,但凡他在的地方,京城贵女们的目光都似有若无地扫过他的脸,哪怕玉昭霁不是世子,哪怕知道他母亲身份卑微,也仍有数不清的贵女想要爱怜他,或者说—— 救赎他? 人的悲欢并不相通,玉昭霁只觉得她们单纯傻得可笑。 可现在,玉昭霁觉得自己傻得可笑,这个白云法师差点杀了他,他居然会因为她而恼? 玉昭霁也抿起唇,闭上眼养神。 希衡找到了自己的伤药,抬头,嗓音清冷:“现在该你给我接骨了。” 玉昭霁一言不发,仿佛自己听不到、看不到,他闭着眼,眼前一片黑暗,沉浸在奇异的着恼中。 直到一股香味靠近,似乎是一股清新的自然草木之香,玉昭霁眉头一动,不愿表现得这么刻意,睁开眼睛。 希衡道:“你我合作,我已经给你疗完伤,现在该你给我接骨,为何装作听不到?” 玉昭霁发现,希衡的眼里一望无垠全是坦荡,她根本就没发现他在莫名着恼,玉昭霁便有股奇怪的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他可不愿在这个白云法师面前露怯,接过希衡手中的伤药:“我刚才在走神。” 希衡也不继续追究,她背过身去,撩开头发,正要将身上最后一层中衣褪下时,玉昭霁瞳孔一缩:“不必。” 希衡清冷的声音传来:“不脱衣服,你怎么接骨?乱接?” 到时候接错骨头,疼的可就是她了。 玉昭霁觉得她语气中的怀疑和轻视很刺耳,他寒声道:“久病成医,我哪怕闭着眼睛,都能把你的骨头接回去。” 玉昭霁甚至弯下腰,将希衡最开始解开的外衣捡起来,递给她:“穿上。” 希衡觉得大可不必。 一层中衣已经足够,何况再裹上一层,到时候看不到具体的位置,接错骨可不是这么好玩儿的。 希衡道:“不用,你为何如此啰嗦?我都不怕,你在怕什么?” 玉昭霁眼中幽暗一分:“你难道不知道你是女子?基本的男女之防你不知道吗?” 希衡知道,但是觉得好笑。 这世间的虎狼吃人、官吏盘剥人时,可不会因为男女而有任何区别对待。 希衡回答:“我自然知道我是女子,你口口声声男女之防,难道你手下没沾过女子的命?既然沾过,那就不必在意了。” 玉昭霁不甘示弱:“我的确杀过女子,但都是该杀之人。” 该杀之人吗?希衡举目四望,甚至不知这乱世有谁不是该杀之人?乱世中,最大的恶来自于天武皇帝,可他的恶衍生出了无数恶,官僚有官僚的恶,百姓有百姓的恶,谁没有因为生计困顿而做过一点违背良心的事? 乱世之中,只有立场,而善恶,仿佛成了虚无。 希衡道:“你的该杀之人是天武皇帝的敌人,我也是天武皇帝的敌人,所以,你只用将我当做该杀之人对待,不必将我当女子对待,接骨吧。” 玉昭霁觉得她说话非常难听,像是利剑一样,能剖开他的心。 但她之前在外面装白云法师时,言辞却又春风和煦,若世外高人。 玉昭霁觉得希衡过于矛盾,玉昭霁自认自己看人极准,几乎从没走过眼,可眼前的白云法师,他却看不太透。 她是反贼贼首,在暗道内满是杀机,剑若惊鸿之下,生杀予夺从不手软。 可是,她在刚才治伤时,又如神仙垂眸,看尽了世间疾苦,想要抚平一切忧愁。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玉昭霁想,她像一个神,一个杀气腾腾的神。 一叶飞花从树上翩跹而落,晃晃悠悠缓缓坠地,玉昭霁盯着这从天而降的飞花绿叶,原本清翠洗绿的叶片花蕊沾了飞灰,又落到泥地里,定要一身污浊。 玉昭霁忽然抬起手,接住这片飞花落叶。 他想,这片飞花落叶,坠入泥地的模样,也像一名心怀悲悯、目感一切的神,逐步被逼成了杀戮的剑。 但是,玉昭霁只能观望,不能拯救,因为他本来就在泥地里。 夜风吹过,希衡仍然等着玉昭霁帮忙接骨,可风吹衣冷,身后的玉昭霁还是没有动作。 希衡不得不轻声提醒:“潜龙卫大人久不动手,是厌了和我合作,想兵不血刃把我冷死在这里吗?” 玉昭霁:………… 第458章 想活命就放手 清幽的树上,树叶茂密,一片斑杂的浓阴之中,树枝仿佛被什么似重非重、似轻非轻的东西微微压弯了腰。 树叶之后,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猫在树上,四目呆滞,看着事情往一个不可思议的方向发展去了。 后天噬灵树悄咪咪道:“为什么他们从忽然打起来,再到忽然合作,再到忽然调情?” 守山人愣愣地摸摸后脑勺:“神君没有调情吧。” 后天噬灵树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她没有,但玉昭霁有啊,关心别人穿不穿衣服,故意说起男女大防,他怎么这样……” 这样野啊? 魔族果然哪怕封印了记忆、封印了一切根骨,骨子里都这么放肆吗? 上一刻还和别人打打杀杀,下一刻就想和别人缠绵到天涯去了? 守山人点点头:“玉昭霁是那样的,狗改不了吃屎,他以前追求神君那会儿就这样。” 后天噬灵树身上的触须动了动,见鬼似的转过头:“你在说什么?” 守山人更不解了:“我在说实话啊,怎么了?” 后天噬灵树叉腰:“你说玉昭霁狗改不了吃屎,他是狗,神君不就是……” 守山人闹了个大红脸,不甘示弱地说:“那只是个比喻,你不能只看字面意思,我们精灵和人族又不一样,用他们的语言难免有点错漏。” 后天噬灵树偏要犯贱:“反正我记住了,我得告诉神君和陛下,就说你说他们是狗和……” 守山人生气地跑来捂后天噬灵树的嘴,两只精灵在树上玩闹起来。 它们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也有些细微的声音随着风,吹到希衡的耳朵里,神君、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早在之前,希衡就听见守山人说了几次神君和陛下之语,奇怪的是,它说的神君好像意指的是她,而自从身后的诸葛玉出现后,守山人的絮絮叨叨中就增添了陛下的字眼。 难道,陛下二字,指代的是诸葛玉? 神君其实是神军?指的是她在青龙山和苍凤山训练的民兵? 希衡心中生疑,这时,她身后传来玉昭霁的声音:“我想,法师一路从刀尖血里滚来,是不会被冷死的,况且,我明明叫法师再多加一件衣服,是你自己不加。” 希衡心中在思索神君和陛下之意,并未注意玉昭霁说话。 玉昭霁见她已经习惯性拿自己的话当耳旁风,眼神又是一冷,哪怕他们是敌人,她这样的态度也过于轻慢了。 玉昭霁在这位白云法师身上,才算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什么叫魂魄犹带寒冰香。 玉昭霁心想,不说话就不说话吧,她不说话,也就别怪自己了。 玉昭霁不管希衡加不加衣服,反正这件衣服在他手中,他直接将这件沾着污泥的衣服往希衡身上一披,遮住了她只着中衣的、有些单薄的身躯,而后以手覆上去,精准摸到希衡断骨的地方,咔嚓接上去。 希衡额间痛出冷汗,但也同样连轻呼之声都没有。 她的骨伤很严重,是断裂了,不是把错开的位置接上就能好的,玉昭霁抬头望向树上,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误以为他忽然恢复了修为,听见了它们说话,吓得赶紧逃到其余的树上去。 一枝清翠的枝丫斜着生长,玉昭霁比划了一下树枝的大小,以指成刀,砍断这一只枝丫。 他再撇断上面多余的横枝,再砍成几份,在希衡的右臂上一比,大小合适。 玉昭霁:“忍着。” 他刺啦一声撕开自己的衣服,撕扯成长长的布条,固定那些树枝,用来保证借好的骨头不再歪着去。 整个过程中,希衡都没有说话,她额头上全是疼出来的细密汗水,一言不发垂眸望着地面,中衣上的的青莲花纹悠悠。 玉昭霁的手离开希衡的身体,如蜻蜓点水一般,只是停留了一瞬,但是双方的身上、手上都沾染上了彼此的温度。 希衡道:“好了?” 玉昭霁:“我说了,接骨的事,我哪怕闭上眼睛,也不会失手。” 希衡说着多谢,同时拉开和玉昭霁的距离,比起她让玉昭霁仰着,她来给他治伤,玉昭霁给她治伤时在她背后,更是一个危险的位置。 后背向来只能留给信任的人。 而不巧的是,在乱世之中,希衡没有真正值得信任的、可以托付后背的人。 希衡把一大堆伤药全部收到自己的道袍之中,玉昭霁这才看清她的道袍模样,这位白云法师穿一身仙风道骨、飘飘渺渺的道袍,原来不只是为了打造世外高人的形象,她的道袍过于宽大,反而内藏许多机括。 玉昭霁觉得她小心谨慎得过了头,兵器这种东西,向来是贵精不贵多。 真正凶险要命的战斗时,双方基本都只会使用一件趁手的兵器,至于第二件兵器,抱歉,高手过招生死就在瞬间,不只拿不出第二件兵器,反而会分心导致殒命。 这也就是玉昭霁体力下降后,出快招想要希衡的命,被毁了刀之后就差点被希衡所杀的原因。 这么浅显的道理,这位白云法师不会不明白,她却在身上揣这么多的兵器,玉昭霁实在觉得奇怪。 许是注意到了玉昭霁的眼神,希衡将脏污的道袍一系:“习惯了。” 玉昭霁一想,也就明白希衡的意思。 他问:“你身上不带这么多兵器,睡不着觉?” 希衡神色一顿,玉昭霁见她的神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刚要说话,便瞧到了山野外影影绰绰的火光。 火把的光亮在黑暗中传得很远,还有污烟飘上,将这处静谧的青山吵醒。 “诸葛世子——” “世子爷——” 亲兵们的声音穿得很远,他们用刀开路,砍开荆棘,一路往山中走,想要找到诸葛闻机。 “头儿,走了这么远都没见到世子爷,世子爷会不会被冲到更下游去了?我们要不要往下游找找?” 于三摇头,斩钉截铁:“这周围有人来过的痕迹,肯定有人从河里爬了上来,与其漫无边际在下游寻找,不如顺着这些踪迹寻找。” 他扬高声音:“都大声些!让世子爷看见我们的火光,听见我们的声音!” 也让主子听见这些亲兵的声音! 亲兵们果然更卖力地喊了,玉昭霁听见这些声音,连忙拉着希衡躲到一个隐蔽之处,避开这些亲兵的搜寻。 希衡倒也没有冲出去,让诸葛闻机的亲兵保护她的意思,诸葛闻机现在下落不明,大概率是死了。 而她这个红颜祸水,白云法师,一旦落到这些亲兵手中,就会被他们拿去交差,抵罪,说:世子爷就是因为这个女人才执意下暗道,世子爷是因她而死。 希衡可没有出去的意思,她瞥向玉昭霁:“看来你们兄弟俩的关系比我想象中更差,你虽然在暗道中和诸葛闻机翻脸,但外面的亲兵可不知道你的真面目,你是笃定了,哪怕他们不知道真相,也会将你视作杀诸葛闻机的凶手。” 玉昭霁眼眸幽冷:“诸葛闻机金尊玉贵,一旦磕了绊了,身边之人都要受罚,而为了不受罚,大家都会心知肚明推举一个替罪羊,恰好,我是最适合的替罪羊。” 只是他们不知道,羊也想当狼。 一时无言,外边那些亲兵没有找到诸葛闻机的踪迹,天色又渐渐全黑下来。 希衡和玉昭霁听到“生火造饭”、“安营扎寨”的声音,才从这处灌木丛出去,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他们谁都不想落在诸葛闻机的亲兵手中,诸葛闻机死生难明、大概率是死了,那么只要和暗道事件相关联的人,落到他们手中,都会被当成替罪羊。 不认罪,想申冤,想辩驳?没关系,亲兵会打碎他们的牙齿,让他们说不出话。 想写字,想投诉状?不好意思,亲兵会断了他们的手腕,让他们写不出一个字。 他们抓两个不能言语、不能写字的替罪羊上去,哪怕上面还是震怒,还是觉得真凶没有找到,也没有办法了。 因为案子总要结。 天武皇帝绝不会为了一个诸葛闻机就把萧郡闹得天翻地覆,王爷哪怕痛苦,也没有办法和皇帝作对。 玉昭霁和希衡在夜色中前行,青山峥嵘,青色枝条在夜色下浓黑如墨,风吹树动,沙沙摇晃,若鬼怪狰狞。 天上一弯冷月,料峭照射出寒霜般的大地。 希衡和玉昭霁借着微弱的月光,在山野前行,凉风呼啸,希衡忽然听见玉昭霁呼吸声变得重起来,脚步也开始变乱。 习武之人耳聪目灵,希衡借月窥貌,见玉昭霁面色尤其红润起来,嘴唇也躁得起皮,他的眼神也变得有些涣散,只凭借胸中一股意气强撑着。 忽地,只听啪嗒一声,天上猛地罩下来一道网。 玉昭霁勉力抬眼,再想以手成刀,砍开这道罗网,但他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骨头缝都泛着疼。 幸而希衡在。 希衡虽然不会玉昭霁的以手成刀——玉昭霁被天武皇帝选中成为了制衡王府的棋子之后,师从金麓王朝最强的内功高手。 他天资绝顶,悟性绝强,哪怕身体已经被破坏得不能再坏,但是,内功刚好能补平这一点不足。 如果不是玉昭霁有这样的内功在身,以他自幼就坏了的身体、和月月放血救王爷来看,别说和希衡缠斗这么招,哪怕一个半大小子随意一拳,都能把他打趴下。 身体的强弱,不会因抱负的大小而有所改变。 只能说,玉昭霁这一世也算是身残志坚了。 希衡不像玉昭霁这样师从内功高手,但她也有自己的办法,她眼疾手快,指若飞花,迅速用出白云道的驭鬼术。 几只山中孤魂迅速聚集,希衡掐破指尖,以血洒向头上的罗网。 白云道修士的血,是孤魂野鬼的最爱,所以,白云道修士的驭鬼术才比清风道道士的法术厉害。 孤魂冲向罗网,罗网被孤魂之力冲散。 孤魂吃到鲜血后,身体好像变得更凝实一分,它们朝希衡行了个礼,再度飘走,远去这幽罗般的青山之中。 危机解除,玉昭霁心中的大石落地,那股意气也被一惊,散了不少。 他脚步踉跄,眼瞧着要朝旁边的灌木丛中倒去—— 希衡一把扶住他的胳膊,也发觉了他浑身滚烫惊人:“你在发高热。” 玉昭霁无力说话,他只是抬了抬下巴,露出脖子上被包扎的痕迹。 就是希衡的这一刺,玉昭霁再倒霉地在水里一泡,就发了高热。 滚烫的手搭在希衡的手上,将她的胳膊几乎掐出红印子,让她怀疑眼前的病秧子全身的力气都拿来掐自己了。 玉昭霁用尽全身力气道:“青龙山、苍凤山……” 他竭尽全力,提醒希衡他们的交易,担心希衡直接把他扔在山中活活病死。 希衡感觉玉昭霁的手都快活活将自己掐破皮了,她一边搀扶玉昭霁,一边道:“想活命就放手。” 玉昭霁:“……不放。” 希衡懒得和他多说,因为明显他现在已经不清醒了。 希衡拿着玉昭霁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半扛着他走,在茫茫漆黑的山野中借着月光远眺。 她望过低矮的灌木丛,望过高大浓密的树木,望过凹陷下去的山谷,又仰望更连绵起伏的高峰,山中有毒蛇、毒虫,希衡甚至还听到了几声微弱的狼嚎。 希衡想找一个山谷,不是为了诸葛玉找,而是为了青龙山和苍凤山的军队。 树冠上冒出一个大大的石头脑袋。 守山人猛地朝希衡招手:“神君、神君,看过来,那边有一个山洞!” 后天噬灵树也从远方飘过来,却用树藤般的手捂住守山人的嘴:“别、别、别,别说!你刚说出口,我回头望一眼,那山洞里就多出了几根野兽的毛。” 这是因果在介入,不许后天噬灵树和守山人插手这其中的因果。 如果玉昭霁扛不下去这一劫,就只能归位。 两只精灵的话飘入希衡的耳中,她仍然不太听得懂这些怪异的称呼,这些没头没脑的话,毕竟,谁能想得出自己真是神呢? 希衡只是装神弄鬼的神棍,用白云法师的身份来骗取信任,获得威望。 但是,这不代表希衡真是个疯子,能想得出自己是神君下凡,为昏庸无道的金麓王朝布下灾劫。 她搀着玉昭霁,毅然决然往山中某个方向走去,她在青龙山生活了这么多年,山里哪些地方容易有山洞,哪些地方又容易有水源,希衡再清楚不过。 当然,这些概率也不是绝对。 赌命罢了。 夜风瑟瑟,希衡带着高热不退的玉昭霁前往深山中,山道崎岖不平,前路艰险难定。 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也悲怆地跟在身后,守山人捂着嘴,不让自己呜呜哭出声来,后天噬灵树也眼睛发酸。 玉昭霁的意识却越来越涣散。 在这样的山里,他一旦丧失意识,就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第459章 神被逼拿起了剑,要肃清整个世界 玉昭霁的身体越来越滚烫。 哪怕在这么寒冷的夜里,他的身体也像烧红的炭,热得希衡身上也出了汗。 可最严重的是,玉昭霁都烧成这样了,他额头上却连汗都排不出来。 而现在,他面临的危险其实不只是高热、脖子上的伤口,更不只是山野中的毒蛇猛兽。 最危险的是,瘴气。 此山临河,山中连绵起伏,多有山谷,这样的地形和气候,极容易形成瘴气。 希衡已经看见了一些白雾,这些白雾看似云雾飘渺,极为美丽,如果不知内情的人到了这儿,还以为来到了一处仙乡。 但是,这些美丽的白雾,都是瘴气,浓郁些的瘴气,吸入一口就会彻底昏迷,而后只能等着瘴气把自己淹没,活活死在其中。 希衡自然能憋气,但是,玉昭霁病成这样,他一旦彻底失去意识,不懂得憋气,一定会被瘴气活活毒死。 希衡道:“诸葛玉,别睡,说话。” 她其实压低了一点声音,并未多么高声刺耳地提醒玉昭霁,因为声音一旦高,会导致瘴气的浮动,瘴气会追着声音而来,声音越大,瘴气的流速就会越快。 玉昭霁睫毛颤了颤,他虽已经半昏迷,高热不断侵蚀着他的理智和意志,但是玉昭霁这么多年来锻炼出的危险意识并没彻底消散。 他知道现在很危险,他不能昏迷。 玉昭霁想醒来,可眼皮逾有千斤一般,他身体里像是有一团病火,燃烧着他的血液,搅动着他的五脏,鲜血将五脏捣碎,和成一滩淤泥,将玉昭霁越拉越深,越陷越紧。 希衡见再这样下去,玉昭霁必死无疑。 她冷了声音:“听说你小时候在王府,无论是寒冬腊月九数寒天,还是烈日炎炎闷热难当,你都要在院子里站桩、扎错误的马步、练错误的武功,那时的苦你都受过来了,现在却要因为一场小病,死在这里?” 玉昭霁耳边蓦然响起如雪般的声音,像是寒泉流经他滚烫的五脏六腑。 他四肢上的温热滚烫好像都因此减退,玉昭霁发现这个白云法师,说话总是这么冷淡,也这么难听,从不会哄人。 她是忘了吗?他现在周身高热,拜谁所赐? 玉昭霁还是没反应,他有一万句话要回答这个白云法师,却都说不出口。 希衡见状,只能给他下猛药。 她寒声说:“原本,我听属下说了你的消息,我本以为你这样城府深沉的一个人,会杀了王爷,王妃和诸葛闻机,洗清你的屈辱,可你没有,你成了天武皇帝的座上客,我以为你是要借刀杀人,可你似乎真的甘于当一条狗。” 谁是狗? 无论玉昭霁是否被封印记忆,他都绝不可能当别人摇尾乞怜的狗。 遭此污蔑,玉昭霁哪怕死了,恐怕也能从地狱里爬出来,把这个恶心的标签从自己身上摘下去。 他一说话,嗓子里一片刀割火辣:“狗,忠于主人才叫狗,咬死主人的,是狼。” 天武皇帝,在玉昭霁的版图中是必死的人物,他哪怕病重至此,也不愿意在希衡眼中是那样不堪的存在。 玉昭霁说:“你以为只有你遭到了压迫,会反抗,你以为只有你有弑君的心,我杀父,亦将弑君,你是明面上的反贼,我只是走在另外一条道上。” 他高烧之下,还想咳嗽,生生打断了玉昭霁下一句未说出口的话。 玉昭霁想说的是,你又何必,以狗来羞辱我? 希衡见玉昭霁终于出了声,哪怕他的声音中蕴含着愤怒和恨意,但是,愤和恨,在关键时候是能燃烧一切的火,能把要熄灭的烛光给点燃,活活再续上一段命。 希衡加重语气:“你不想当狗,但你现在死在这里,谁都会认为你是狗,毕竟谁知道你做了狼的事情呢?” 玉昭霁费力想从希衡身上下来,他已经受够了她的轻视,而且,他也受够了自己的情绪被她的三言两语挑起。 玉昭霁这一生早就受够了别人的轻视,他已经学会了唾面自干,反正,最后那些人都会以各种各样的姿势死在他的面前,所以,他的心绪无波,就连杀意都不会过于透露。 可这个白云法师…… 为什么他这么着恼她? 玉昭霁想要自己走,他胸腔中的意气终于再被她全部激荡出来,居然真的在短时间迸发出无穷的潜力。 他推开希衡,站在了崎岖的山道上。 他的骨头缝在发疼,身上无力,踩在地上像是踩在云上,但玉昭霁眼里全是沉沉锐意。 他甚至连语气都沉了一些:“谁知道?你不是知道吗?” 他非要自己走,希衡也不是一定要扶他,希衡继续用言语刺激他:“是,我知道,但若我真杀了天武皇帝,我不只不会为你正名,还会大肆渲染你是怎样一条狗,毕竟,我们立场不同,你该理解我的所作所为。” 玉昭霁气极反笑,他的肩膀耸动,笑声森森如恶鬼。 玉昭霁说:“是,受教了,既然如此,若我胜,你死,我也要好好抹黑白云法师。” 希衡:“随意,各凭本事。” 希衡和玉昭霁一路都用冷淡、且气人的言语攻击着彼此,希衡性格本就淡,所以这些话语,她过耳就忘,若不是要让玉昭霁振作起来,她压根不会说这些话。 乱世,说话没用,省省口水,用去数杀了多少个人头吧! 可玉昭霁在意,他拖着病体,在幽冷的月下甚至越走越快,想要逃离希衡对自己情绪上的掌控。 希衡对此乐见其成。 他们离瘴气越来越远了。 青山连绵起伏,这么庞大的山,危险指数加倍,希衡和玉昭霁路过了整整两个山洞,洞穴内都传来猛兽震天的呼吸声。 看来,这片山里的猛兽比青龙山、苍凤山的猛兽更加多,希衡在青龙山和苍凤山中藏了自己训练的民兵。 有这么些人在,野兽也懂得趋吉避凶。 看来,这些猛兽全都跑到了这片青山之中,并且霸占了每一个能霸占的山洞当做自己的窝。 希衡和玉昭霁也没办法,他们俩现在一个比一个残,两个强弩之末加起来凑一块儿,都不够山洞里的熊哥一巴掌。 要只是遇见熊还好,若是遇见的是老虎这样矫健的猛兽。 他们连跑都无法跑掉。 既然最优选择山洞已经被占据,希衡和玉昭霁便只能选择第二个稍微差一些的选择:生火,就地休息。 山中火光传得极远,在这里生火,很有可能被诸葛闻机的亲兵看见,摸索过来。 所以希衡和玉昭霁才一路跑了这么远,没想到该生火还是得生火,想来,他们跑了这么远,也不碍事。 山中适合生火的地方,得背着风。 一来,风会吹动烟尘,将烟火气带去山中别的地方,哪怕那些亲兵在再远的地方,也远不过风的腿脚。 他们根据风的来向,就能来找到希衡和玉昭霁。 二来,风一旦将火星子吹到山野里,着了火,都不必别人动手,希衡和玉昭霁自己就被火烧死了。 但是也不能不生火,因为猛兽惧火,只有火才能驱散山野里的猛兽。 希衡和玉昭霁找到了一处合适的地方,玉昭霁浑身湿透,全是高热后流出的汗水,他好像连身上最后一点力气也被抽走了,身子连连晃荡两下,但就是冷冷瞧着希衡,死咬牙关,强撑着。 希衡去找一些稍微干的柴来生火,玉昭霁见她朝外走,也艰难地挪动脚步,想跟过去,却在瞬间踉跄一下,好险才没摔下去。 希衡听到动静,回头:“为何不坐?” 玉昭霁敛眸,旋即,他抬眸:“你去找柴,我来生火。” 他受够了希衡的轻视,又因为身上的病痛,确实接受了她的帮助,现在,玉昭霁却再也不愿意再承人情。 既是合作,那便一半一半。 希衡见他坚持,转身走向夜风中,寻找柴火,山中什么都有可能缺,就是不可能缺柴火。 很快,希衡就抱着一堆柴火回来,她看出玉昭霁已经彻底没有一点力气,刚才不过是嘴硬而已,也不叫玉昭霁,自己弯下身,将脆干的柴火交叠着放在一起,留出中心的位置,用来生火。 希衡的道袍中有火石,她用火石擦出火,专注着想点燃柴火。 一只修长的手探来,拿过希衡手中的火石,希衡按着不放,她疑惑抬眸:“你做什么?” 玉昭霁:“打火。” 希衡不放火石:“不必,你好好休息。你我约定在前,你病重在后,我自是不会将你视作累赘,放心。” 火光映照着希衡如玉的脸颊,玉昭霁的心跳漏一拍。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他明明见过她满身杀意的样子,她明明是反贼之首,可是,在许多时候,她给玉昭霁的感觉却是心无尘埃,真的像是神被逼拿起了剑,要肃清这个世界。 第460章 法师何故行此虎狼之事? 火石的微光照耀在希衡脸上,她的手很稳,等待火石点燃干柴。 许是为了佐证她自己说的话,她还微微侧了侧身,挡过山间乱舞的狂风,免得狂风将身后的病秧子玉昭霁又给吹得再度高热不退。 可玉昭霁并不心甘情愿要希衡的照顾。 他心里绵延着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火,如果只是普通的合作关系,合作完玉昭霁就能面不改色地拔刀和她相杀的话,现在他什么话都不会说,乐见其成地利用这个白云法师。 可他…… 他不想,不是不想杀了她,玉昭霁是潜龙卫,本该忠于天武皇帝,却背着天武皇帝做了这么多事。 诸葛闻机也因他而死。 如果合作完成之后,这个白云法师没有死,却将此事透露出去的话,玉昭霁在盛怒的天武皇帝和王爷面前,毫无活命的机会。 天骄在幼时最为易碎,何况是一个从幼时就开始被折磨的天骄。 所以,等这次平安走出青山,玉昭霁和希衡,只能活一个。 寒风中,他的眸子跳跃着晦暗难明的火光,火石的光就在眼前,散出幽芒般的热光,哪怕有热源,玉昭霁也觉得冷,他心里冷。 他忽地伸手,想要拿过希衡手中的火石,希衡实在不解他为何如此锲而不舍想要拿火石,难免担心玉昭霁是想拿火石去做什么坏事。 她将火石一避,肩膀侧开,就这样两个小小的动作,玉昭霁孱弱的身体也受不了,眉头一蹙,如断裂的风筝线一样,轰然朝旁边栽倒。 他栽倒的方向正对着希衡的右臂,上边绑着粗木棍子固定断骨,用一方锦衣带子打了个结。 希衡的右臂当然没有力气,所以,当玉昭霁忽然往她的断骨处一栽时,希衡的肩上蓦然传来一阵剧痛,她没办法用受伤的右臂推开玉昭霁,两人便就这么活活栽倒下去。 漆黑的发丝散乱在地,旁边是噼里啪啦慢慢燃烧的干柴,一点火星朝四面八方散开。 希衡嘴唇上传来滚烫、柔软的触感,肌肤相贴,玉昭霁的睫毛都杵到了希衡脸上。 两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呼吸了一下,彼此呼出的热气都被对方吸进去,鼻息之间全是彼此的味道。 希衡身上的香像是自然草木之香,幽远飘淡,玉昭霁身上的香是京城权贵都爱用的香,但是,他用的则要多一丝金戈铁马的冷意。 玉昭霁没想到自己会忽然栽倒,也没想到会阴差阳错会和这位白云法师亲密成这样。 他周身的温度更加滚烫了,且有全部往一处汇聚炸开的态势。 玉昭霁连忙别过脸,移开嘴唇,可他的动作太仓促,导致别开脸时,嘴唇也从希衡的脸上扫过。 玉昭霁的心跳如擂鼓,他一时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诸葛闻机那样的色中恶鬼。 这下可好,这白云法师恐怕觉得他是走狗之余,更添了一桩好色的罪过。 玉昭霁别开脸,目光落在黑夜中噼里啪啦的火光处,任由火光把他的脸照得滚烫,也不再回头:“我并非有意……” “你这病,是否传染?” 希衡和玉昭霁的声音同时响起,玉昭霁的声音暗含急切,希衡说话却仍然淡漠冷静。 玉昭霁猛地回过头,脸上布满不知是高热烧出来的、还是被活活气出来的红晕。 他为这个白云法师的女子身份考虑,不愿唐突,她则冷静如水,只能想到他这病是否会传染她。 好……既然她这么不担心他唐突她的名节,他又何况自己画地为牢,更自己增添重重限制呢? 玉昭霁也不躲了,正面看着希衡,直接开口说话,呼出来的热气和希衡的气息交缠。 玉昭霁:“不传染,但是,白云法师被一个你以为是朝廷走狗的男子所亲吻,心中应该比被传染还难受吧。” 希衡:“不曾,你锋芒太露了,你我是合作者,你何必在病中尚且咄咄逼人?” 为什么? 一切因由,都由希衡说玉昭霁是天武皇帝摇尾乞怜的狗所开始。 玉昭霁仍然余怒未消,人在病中,身体满是沉绊,精神却极容易病态般亢奋,睡,睡不着,好,好不了。 玉昭霁现在浑身上下都处在一种亢奋之中,希衡又问了:“你为何对那块火石念念不忘,非要夺过去,难道你需要火石来做出什么信号,让你的手下暗中来找你?我劝你莫要动这些心思,你我合作共同离开青山,已经是极限,但是,你我对彼此的信任,不足以支撑我们遇到对方的属下。所以,你需谨记。” 希衡的话就像一盆兜头的凉水,迎面朝玉昭霁泼下。 玉昭霁在恨这个对手拿自己当成普通走狗一流,她却一直在思考双方的信任有多薄弱。 玉昭霁呼出的气中都仿若同时夹杂着愤怒的火星和寒心的风雪:“你放心,我没那么愚蠢。” 如果玉昭霁想用火石做记号,他的手下来找他的速度,快得过他身边这位白云法师和他打起来的速度吗? 希衡并不信任玉昭霁:“既然如此,你拿火石去做什么?” 许是因为等两人离开青山之后,就要变成彻头彻尾的敌人,总要死一个,玉昭霁现在也不吝啬说一句实话。 他说:“你我合作,自当平分秋色,我当是能同你分担风险的人,而不是你口中摇尾乞怜的病狗。” 说到这儿,玉昭霁的气息蓦地不稳起来,他按住希衡左肩的手忽然加大力度,要不是希衡是练武之人,现在她怀疑自己的骨头能活活被这位给掰碎。 玉昭霁深深凝望着她,眼中危险凛冽,缠绕火光。 他道:“你要是错误地估计我是病狗,等我的手穿过你的喉咙时,你一定会后悔……” 希衡抬起左手,把玉昭霁推开:“等你真能杀了我时再说吧。” 希衡可不认为自己会死在这个诸葛玉的手下,诸葛玉的武功的确高深绝顶,变幻莫测,他师从的都是当世顶尖高手,内功超一流,但凡诸葛玉——也就是玉昭霁有一副正常人的身体,希衡的武道都不会比她强。 因为希衡此生作为破杀,没有真正系统学武,她也没有那样好的老师,她作为白云道老道士练习禁咒的小白鼠,她要一步步拉起自己的民兵。 她太忙太忙,哪怕日夜不辍都在练剑,可是,时间也总是不够。 现在希衡和玉昭霁的武力是:希衡不用拖延战术,拖到玉昭霁因为病体、体力下降,她就不如玉昭霁。 但是,希衡同时还会白云道的法术,所以,玉昭霁也忌惮她用白云道的驭鬼术。 在周围没有其余道士的情况下,玉昭霁也不会和希衡硬碰硬。 他们各有所长,所以,鹿死谁手之事,还尚未可知呢。 天上星光点点,金麓王朝的山中也好似缠绕着一股血腥气,也许是山外河流中积攒的浮尸太多了,战火和尸体,毁了一时的青山意气。 星光如漏,点点落在树木的叶片上。 希衡推开玉昭霁,起身坐起,玉昭霁的病体实在支离,被这么无情地一推,顺势倒在地上。 希衡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星辉照耀在她的衣上,发上,她道袍满身都沾了河水中的淤泥,这么脏,可玉昭霁总觉得她的气息冷淡高华,纤尘不染,像是一枝从污泥中生长出来、亭亭而立、不蔓不枝的莲花。 希衡垂眸,看向玉昭霁:“另外,我从未认为你是病狗,能在暗道中和我打得有来有往,几次三番差点置我于死地的人,怎可能是狗?我虽将来一定要杀你,但我所杀的只是你的肉体,并无任何鄙弃你灵魂之意。” 玉昭霁躺在地上,因为高热,胸膛快速起伏,仿佛呼吸也受窒息一样。 他这副残破的身体,别说希衡了,就连玉昭霁有时也觉得,他的身体,太病,也太弱。 希衡隐约觉得玉昭霁身上传来哀伤之意,她一顿。 希衡此生,虽然定要杀尽金麓王朝的皇族子弟,以此彻底断绝了金麓王朝卷土重来、复辟的可能性。 但是,她对这位特殊的皇族子弟,的确有欣赏之意。 她说:“你身虽弱,但虎行似病,贵而不显。” 玉昭霁没想到希衡会这样说,他眼神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流光,又转瞬即逝,抬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一句轻轻的多谢,从他口中逸出。 希衡无声地去添一些柴火,她每做一件事时都很专注,现在玉昭霁是她的合作对象,而不是她要杀的人,希衡身上那些凌厉的杀气也都尽数褪下。 玉昭霁缓缓放下手,莫名地望着她,很奇异地产生了一种安心的感觉。 他明明躺在满是野兽、遍布危险的山中,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但玉昭霁就是觉得这颗漂泊的心,和这具满是疾病的身体,都好像被轻轻抚平。 有句话,叫做吾心安处是故乡。 玉昭霁想,可他的故乡,怎么可能会是这位白云法师,哪怕他想,她亦不想。 玉昭霁不敢再看希衡,他特意和心底这股冲动作对,强行把目光移开,看着天上的夜空,闻着四周血腥的气息,听着不远处隐约的狼嚎。 乱世人如草芥,所以,无论心里在想什么,立场不同的人,大多都只能在乱世中拔刀相见。 谁也无法阻止。 玉昭霁的眼皮慢慢变重,闭上眼睛。 山野中的清风呼啸着寒意,凝结着水汽,山中比山外都要清寒得多,山风对于重病的人也更毒辣得多。 更别说希衡和玉昭霁没有找到能够四面挡风的山洞,现在玉昭霁睡在希衡找来的干草上,干草的缝隙处不停从下往上飘着寒气。 那些寒气无孔不入地渗透入玉昭霁的骨髓。 高热时,除了头昏昏沉沉地热,心中连绵不断地闷,还有一个症状就是冷。 玉昭霁半梦半醒,不停地做一个又一个噩梦,他梦见自己置身于一片冰天雪地,他手中握着一把冰刀,杀了一个又一个人。 诸葛王爷以及诸葛王妃都死在这柄冰刀之下,玉昭霁踏着冰砖上的血,走入一扇雕花的门里,里边陈设精致,弥漫着一股自然草木之香。 他握着冰刀走上前,诸葛闻机正在红鸾帐中颠鸾倒凤,哪怕父死母亡,诸葛闻机也沉溺在温柔乡之中。 玉昭霁无声地将冰刀捅穿诸葛闻机的背,一刀贯穿他的身体,血呼啦的鲜血蜿蜒着冰刀流下。 可是,诸葛闻机死不瞑目地回过头,可是,出现在玉昭霁眼前的却不是诸葛闻机那张令人作呕的脸,而是一张清绝冷艳的、白云法师的脸。 梦中,希衡穿着诸葛闻机的衣服,被玉昭霁误认为是诸葛闻机,一刀所杀。 她眉眼中的哀婉和死前忧伤的目光,像是一柄利剑,割开了玉昭霁的眉心,鲜血流到他眼中…… 这个噩梦做到这里,就实在太惊悚了。 玉昭霁从梦中惊醒,却无论如何也挣不开眼睛,好像鬼压床一般。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手指,终于,掌握了几分力气,将压在自己身上的东西全部掀开。 玉昭霁终于轻松了一点儿,而后,他听见一个衣料摩挲的声音。 希衡将身上那一层满是泥浆的道袍外衣脱下,只着中衣,在玉昭霁身边躺下,抱住了他。 男子的躯体和女子的躯体实在是天差地别,玉昭霁以前自然杀过不少人,无论是男,无论是女,他们死后都是僵硬的尸体,哪怕刚死时泛着软,可也泛着死人的光。 当希衡接触到玉昭霁,抱着他时,他才惊觉女子的躯体根本和男人不一样,他甚至在想,白云法师是如何用这样软的身体,发出那样凌厉至极的杀招? 玉昭霁的意识已经醒了,他只是还睁不开眼,因为病得太重。 但,玉昭霁仍然想要挣脱希衡的束缚,他太不自在,心中乱得实在太厉害,琴弦绷断、鼓点四裂,心曲已经乱之又乱,再奏不出一个平静的曲子。 玉昭霁很想弹琴,这一世,玉昭霁的琴仍然很好,哪怕是天武皇帝也夸赞他的琴乃天音仙曲,最强的国手和玉昭霁相比,也总是少了情致。 当然,玉昭霁给天武皇帝弹琴,是为了给天武皇帝埋下…… 但此时,他很想弹琴,却只是想以琴曲抚平自己的心湖。 可此地无琴,他心中生出的情,他却不想要……因为要不起。 玉昭霁实在不知这位白云法师为何要趁自己睡着了,这样轻薄自己。 据玉昭霁所知,白云道没有采阳补阴的法术,清风道倒是有,但是清风道国师纵然敛财、纵然恋权,却也严禁清风道的弟子做采阳补阴、滋阴补阳的乱事。 玉昭霁的睫毛不停颤动,颤动的频率和幅度也越来越大,脸颊难以抑制生出红晕。 希衡这时又用手臂揽着玉昭霁的腰,越揽越紧,她的手在玉昭霁的腰间游移,从刚劲有力的腰一路往上,摸到他的胸膛处流连忘返。 此生的玉昭霁,虽然身体极弱,但是他也常年习武,自然有一副“好的”身体。 虽不可持久,但爆发总是足够的。 玉昭霁遭受了从未遭受过的羞辱,这样的羞辱还点燃了他身上的火焰,让他自己无法掌握自己。 他想,哪怕是真的被这位白云法师采阳补阴,他也绝不要连眼睛都无法睁开,玉昭霁拼命咬紧牙关,他太用力,好像都闻到了血的味道。 终于,玉昭霁挣脱了病魔的束缚,猛地睁开眼睛。 他根本没有看向这位白云法师——不是他不敢,如果是身为魔族太子的玉昭霁,他此时绝对以沉沉的、烈焰般的目光挑动着希衡。 现在的玉昭霁、诸葛玉也想以雷霆之势、倾天之火,朝希衡汹涌而去,其实他内心深处根本不想忍,反而想迎合,占据主动权。 但是,他不能。 不是不敢,是不能。 因为来日,他和这位白云法师必有一死,而且很有可能是死在对方的手中。 这样的情况,玉昭霁的确不能。 他从牙关里挤出几字:“法师,趁人病中睡着,行如此虎狼之事,恐怕不好吧?” 希衡眼中漫上清凌凌的疑惑:“我何时行了虎狼之事?对谁所行的?你?” 第461章 法师,你说谎 沉默,无尽的沉默。 玉昭霁仔细抬眼望向希衡,发现她眼里满是认真,一点揶揄的神色都没有。 这样的认真诚恳,倒是让玉昭霁出奇地沉默了。 他只是高热难当,不是眼瞎心盲了吧?这荒郊野外、深山老林之中,除了他之外,再无第二个男人,她不是对他行了虎狼之事,还能是谁? 玉昭霁思考时,希衡也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她的头发落在玉昭霁胸膛上,手上,如散开的云雾。 其实,也并不是很顺滑,因为希衡和玉昭霁今天刚从河水和淤泥中挣扎出来,希衡的头发上也染了不少的泥土结。 她没有心思打理,就这样让它去,现在头发散开在玉昭霁胸膛上,他不只能闻到一阵自然草木清香,还能闻到泥土的味道。 他却一点都不反感,甚至偶尔还会疑惑,这样的香味如此别致独特,京城中那些过惯了奢靡生活,从斗鸡到斗蛐蛐,什么特殊玩什么的权贵子弟,为什么没有想到用泥土混合着草木,来研制出一味芬芳呢? 希衡问:“你以为,我现在同你一起入睡,是要对你行不轨之举?” 玉昭霁回答:“法师,如你所见,我是个男人,哪怕我病着、伤着,也是个男人,在男女之事上,我占据天然的便宜地位,所以,法师对我行不轨之举这样的用词,并不妥当。” 他这句话说得很长,说完时,已经气息微喘了。 希衡直接就手撑着地面,坐起来,漆黑的长发从玉昭霁的胸膛滑走,原本相贴的肌肤也分隔开。 中间像是隔着一条迢迢星汉,无数的风和着寒星微茫漏进来,吹得玉昭霁牙齿打颤。 他又开始四肢发冷起来,周遭的山野都化作了冰天雪地一般,身下的干草也成了霜冻似的铁棍。 玉昭霁终于知道为何会做那个怪梦了? 因为深夜,他的高热加重了,反而导致了四肢的冷。 希衡见他的表情,就知他约莫回过味来:“我是在救你,所以,收起你的男女成见。” 希衡一点儿也不意外这个诸葛玉会有这样的想法,诸葛玉的确在王府是人人可欺的可怜虫,但是,他身上也染了京城这等繁华之地的习气。 像是京城这种地方,就会恪守男女礼仪,好似很多事做了天会塌下来。 但希衡这一世,六岁时经历的第一场劫就是被当成炼丹的童男童女,关押在囚车之中,囚车里的人,名义上是人,实际上已经被看成了药。 而药,是没有性别的。 希衡这一生做的事,都没有任何性别之分。 她最后问玉昭霁一次:“现在回答我,你是想固守着男女之防去死,还是我们一起拥抱着活?不只你重病,容易在深夜中被冷死,萧郡还有一个别称叫三季郡。” “所谓三季郡,就是萧郡的天气变幻莫测,早上极冷,中午极热,上半夜是柔和如春风,下半夜时草木秋霜,纷纷凋落,我们没有厚衣服,旁边有且仅有一个火堆,热源根本不够,如果不依偎在一起取暖,你我都容易被冻死。” 玉昭霁说不清心中是失望多一些,还是躲过一劫的庆幸多一些。 他敛眸,已经无法在此刻和希衡对视:“我选活。” 希衡点头,重新躺下来,将手抱在玉昭霁的腰上,玉昭霁身子僵硬一下,也用手,搭在了希衡肩上。 希衡:“睡吧。” 玉昭霁:“嗯。” 他们白天时分,还在暗道中打得你死我活,晚上就在深山寒月中依偎着入睡。 蟋蟀从山草上跳来跳去,也有蚂蚱挂在叶片上,猫头鹰站在树梢上盯着山间可能出现的老鼠,饿得肚子咕咕叫。 希衡早习惯了山野间的各种声音,她虽然觉得在这位潜龙卫旁边睡着并不算踏实,心里总有股警惕之意,但是不知为何,她在他身旁身体会自然而然放松,仿佛是刻在灵魂深处自然而然的反应。 希衡不知不觉间睡过去,恍惚间,她听见玉昭霁低沉的声音。 禁锢在她肩上的手也不断发紧,玉昭霁说:“若今夜我病重死去,明日,你就自己出山,不必管我。” 希衡在睡梦中,恍然听见什么死不死的话,她没做应答,就这么睡去了。 山边。 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后天噬灵树双眼瞪大,恨不得再凑近看得更清楚一些。 守山人觉得它这样不好,便利用体型上的巨大优势,将手掌摆在后天噬灵树的眼睛面前,但实则,它一个巴掌就有好几根后天噬灵树那么大了。 后天噬灵树气得跳起来,蹦得老高,守山人慢吞吞将手掌往上一挪。 后天噬灵树又只能看到它的掌纹了。 后天噬灵树坚持不懈,想要爬到守山人的脑袋顶上去看。 守山人闷声闷气地说:“小藤,我们要有礼貌,不能偷窥神君和陛下的亲密之事。” 后天噬灵树道:“他们就抱了抱,我看看又怎么了?” 后天噬灵树眼珠一转,想到了什么,满是八卦的嘴脸:“玉昭霁真是一个表里不一的魔啊,就连封印了他自己,假装是人,他也一样这么的表里不一。” 守山人一直知道玉昭霁的表里不一的魔,谪仙的面孔风仪,内里是魔族皇族的狠辣心肠。 守山人活的年岁悠长,可在它这么多年见的形形色色的魔中,玉昭霁都是最出色的、独一无二的魔。 如果不是他此次封印记忆、且身体受损,还遇见了同样历劫的希衡,还被守山人悄悄从后天噬灵树那里套了话的话。 守山人几乎不怀疑,玉昭霁一定会杀了天武皇帝,建立新的王朝。 谋反篡位的事情,他干起来很熟。 弑君杀父的事情,他就更熟了。 后天噬灵树可没有守山人这样的大智若愚,后天噬灵树性子跳脱、热辣,但是爱好在各种八卦中打转。 看着后天噬灵树两只眼都开始冒精光,守山人疑惑:“他怎么表里不一了?” 后天噬灵树傲娇地冷哼一声:“哼!他之前不是挖天武皇帝的墙角嘛,这事儿也怪天武皇帝,天武皇帝那几年有一个最宠爱的宠妃,宠妃的娘家人,将训练潜龙卫的第一高手的侄子打死了。 第一高手和潜龙死士们原本都把命卖给了天武皇帝,可是,就连他们的家人居然都在金麓王朝活不下去。 这让这些高手和潜龙死士何等寒心? 后天噬灵树说:“其实,倒也不全怪天武皇帝,因为他压根不知道这个事情,皇帝坐的位置太高了,下面的事情层层上报,宠妃拦住了去报信的宦官,所以,天武皇帝现在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事情发生,否则,他肯定杀了那些肇事的人,给第一高手的侄子报仇。” 倒不是说天武皇帝有多么惩恶扬善,一个皇帝,怎么可能真正惩恶扬善? 他只是为了让他的死士更好地为他办事,更何况,那位第一高手,训练了许多的潜龙死士,这样的人,天武皇帝当然不敢让他对他心存怨恨。 后天噬灵树叹了口气说:“玉昭霁就直接以这个事情,在这个第一高手心里种下了背叛天武皇帝的种子,之后,慢慢游说,许以重利,终于让第一高手、以及他身后的许多人,包括整个潜龙死士都心甘情愿为玉昭霁卖命,他在天武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胆子也是真够大的。” 守山人咋舌:“这……倒也确实是他做得出来的事情,但他哪儿来这么多银钱利诱别人?” 后天噬灵树:“他是天武皇帝的亲信,利用职务之便,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弄到不少黄金。” 包括萧郡太守,不也对玉昭霁行贿了吗? 守山人:“…………所以他是用天武皇帝的银钱,去挖天武皇帝的墙角。” 后天噬灵树唉呀一声:“你不能这么说,天武皇帝的银钱实质上不也是民脂民膏吗,他能用得,玉昭霁……啊不,陛下也能。” 后天噬灵树说到夸赞玉昭霁的地方,赶紧换了称呼,其实它和守山人都有些害怕玉昭霁,所以有时候偷偷在外谈话的时候直呼他的名字,但一旦真记起来了玉昭霁的雷霆手段、狠辣心肠,它们就怂了,只敢口称殿下、陛下。 守山人无话可说,只能叹服。 它又问:“难道天武皇帝一直不会知道当初侄子被杀的案子,一旦他知道,玉昭霁不就危险了?” “所以,他设计了宠妃失宠,等宠妃失宠后,他就借故把宠妃一家都给杀了,还有当初被宠妃拦下的宫人,都被玉昭霁杀了。” 几个案子毫无一点关系,而且都有法可依。 这件事,彻底成了除了玉昭霁外无人知道的秘密。 守山人脑袋胀得痛,他没想到玉昭霁这一辈子身体都差成这副模样了,居然还这么凶残。 后天噬灵树则眼睛放光:“你不知道,当初第一高手决定效忠玉昭霁时,就问他,你是皇族子弟,你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就轻易获得荣华富贵,哪怕王府情况复杂,可你长大后的境遇后,比大多数官员、百姓过得都好,你真的有恒心造反吗? 玉昭霁回答的是,荣华富贵,只能保我有衣穿、有饭吃,但无法让我有尊严、有血性。 第一高手又问他,你年纪那么轻,还是个未经事的小子,你将会碰到高官利禄的诱惑,会碰到美人心计的引诱,届时,你真的能走下去?带领我们这帮潜龙死士,走到最后的关头,登上至尊的位置? 玉昭霁回答,高官利禄,怎么比得上九五之尊?至于美人心计……女人,并非我所求。 第一高手想到玉昭霁是如何杀了骄纵跋扈、艳绝天下、冲冠六宫的宠妃,便相信了他的话,从此,天武皇帝最重要的刀,就是玉昭霁的了。” 后天噬灵树讲完来龙去脉,兴致勃勃朝守山人说:“玉昭霁,啊不,陛下这些年的表现是真的一点也不好女色,可他怎么一碰到神君,就变了,神君打他,差点杀了他,他还凑上去。” 后天噬灵树真想说,玉昭霁是不是就是特特喜欢对他凶的女人? 但后天噬灵树又想到这些年玉昭霁手上染的血,其中不乏有这样凶残的女人,照样被玉昭霁无情所杀。 守山人倒是已经习惯了,或者说,玉昭霁不爱希衡,它才会觉得奇怪。 他就是爱她,无论做魔还是做人,都会被她深深吸引。 守山人和玉昭霁在十万大山内相处了三年,最懂他的执着爱恋,打了个哈哈:“可能这就是一个锅配一个盖吧。” 后天噬灵树猛地跳将起来:“啊!你说神君是锅,陛下是盖,我记下了,将来要告诉他们。” 守山人急得又忙忙去捂后天噬灵树的嘴。 一夜,精灵打闹不休,希衡和玉昭霁相依而眠,等天边的第一缕晨光照耀在叶片儿上的时候,希衡睁开了眼睛。 入目的是一片漆黑的衣裳,上边绣着不知名的暗纹。 权贵子弟,多着锦衣,希衡向来没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她顿时警醒,眉眼里的睡意退散,变得清冽警戒。 玉昭霁带着沙哑的声音响起:“醒了?” 希衡终于想起昨日发生的种种事情,她指了指玉昭霁的额头:“还在高热吗?” 玉昭霁道:“侥天之幸,没有。” 希衡点头,那就好,今天玉昭霁没再发高热,就是最好的事情,他们离开深山的速度又能更快一些。 希衡思及此,从玉昭霁怀中起来,怀中的人乍然离开,玉昭霁微不可见一蹙眉。 他没有让希衡发现,也跟着起身。 希衡仔细整理昨夜睡乱的衣袍,再将脏污的道袍穿在身上,希衡将火堆全部熄灭,用脚碾灭可能的火星,以免他们离开后,火星被太阳光一照,大火烧山,就断了无数野兽、山民的生计。 希衡,破杀,但不是嗜好杀人。 她将火星碾灭,再对玉昭霁道:“走。这片大山我虽然不算熟,但以前也来过一次,我知道一条最近的出山的路。” 出山之后,希衡和玉昭霁就又是敌人,又要兵戎相见了。 玉昭霁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有整理衣服,直到希衡疑惑的目光望来,玉昭霁这才解释:“稍等,我的手麻了。” 昨晚希衡和玉昭霁一起休息时,起初还好,都各有睡相,没太过火。 但后来,不知怎的,玉昭霁的手就搭在了希衡身下,如给她做枕头一般。 需知,手臂某个地方长期被压着,极容易导致血液不循环,哪怕玉昭霁有内功在身,睡了半夜,他的手还是麻。 没废都算好的了。 这样危险的姿势,很容易导致整条手臂坏死。 玉昭霁昨夜手臂酸麻胀痛时,有想过是否要叫醒这位白云法师,但最终,他只是凝眸注视她的睡颜,什么话也没说。 幸而,今天手臂没坏,否则玉昭霁也算是为美色昏头,该死了。 过了好一会儿,玉昭霁才感觉血液流畅起来,他以指点在某几个穴位上,再度加速血液快速流通,终于好了,这才整理好衣服,和希衡一起往山外走去。 一路上,两人的气氛不再如昨天那般剑拔弩张。 毕竟他们经历了水患生死,再经历了彼此上药、在夜色下躲避亲兵,又一起在幕天席地中睡去。 生生死死几次,再冷漠的人、再寒凉的心,都不免泛起涟漪,无法再将对方视作一般人来对待。 更何况是本就深有羁绊的希衡和玉昭霁。 深山路上,风景格外秀美幽清,这些风景,是身在京城的玉昭霁所无法看见的,可他一路无心山水,他只是在想,还有多久出山? 这一条路还有多长? 玉昭霁,或者说诸葛玉此生,做任何事都想要快一些,他担心自己支离的病体无法支撑他做完想做的事,就先一步死亡。 但是,玉昭霁现在却想这条路更长一些、更曲折一点,都没关系。 “你可想吃饭?”希衡的声音忽然响起。 玉昭霁下意识回答:“在山中捕猎生火,恐怕会引起亲兵追捕。” 说完,玉昭霁就后悔了,如果他说需要吃饭,他们会不会在这座山中再多待一会儿?其实,这座山这么大,想要多制造几团迷烟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玉昭霁想要找补,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见希衡神色淡然走在他旁边,没有过度和他亲近,也没有刻意和他闪躲,更让玉昭霁不知晓,昨夜的一切在她心里到底算什么? 她真的没有感觉到,夜里时,他的手主动抱紧了她? 金麓王朝,男女之防并不宽松,京城贵族或者官员富商的子女,在定婚前大多连面都没见过,京城所谓的赏花宴,宴请权贵,也大都是让父母看见郎君女郎们长什么样子。 在民间,男女之防没有贵族官员管得严,但是,别说玉昭霁昨夜和希衡依偎着睡了一夜,就是男子拉了女子的手,被别人看见了,也都要成亲的。 金麓王朝的规矩,比修真界的规矩严苛得多。 也就是因此,封印了修为记忆的玉昭霁,此时明明觉得他们经过一夜的相处,换作旁人,已经该是夫妻了。 可这位白云法师,却表现得如此平静。 玉昭霁情不自禁问:“法师在山中训练民兵,山中天寒,法师也会像昨夜和我那般,同他们同吃同住、一同过夜吗?” 希衡并不笨,猜到了玉昭霁的意思。 她心知肚明,却也知道两人立场不同,只是山中风景秀美,暂时让这位心狠手辣的潜龙卫也有了些柔情之问。 但是,没用。 既然注定了要生死相见,不如早点结束,不给一丝旖旎。 希衡回答:“会。” 她的话音落下,玉昭霁眉宇间顺时闪过一丝杀意,不是对希衡,而是对另外的人。 但很快,他蹙着的眉头又一松,杀意消散:“法师,你说谎。” 第462章 第三条路 玉昭霁判断希衡说谎的依据很简单。 这位白云法师除了在坑蒙拐骗之时,其余时候,性子都冷淡。 若是他真说得准了,她极大概率会不着一词,冷冷扫他一眼,眼风中带着冷冽清泉,展示出极大的疏离来。 若他说得不对,她才会基于某种、某种让玉昭霁想起来便觉得浑身一松的可能性,故意回应他。 玉昭霁的心从而畅快起来,这种畅快很奇妙。 他以前在王府的寒冬腊月,顶风扎着马步、练着错误的武功时,他有时候快撑不下去时,就会抬头看。 头上,王府的天四四方方,沉闷得密不透风,像是一口老枯井。 枯井里边是王府经年的下人欺辱着刚进去的下人,得脸的主子凌虐着受轻视的主子,在枯井里,大家都是一堆熬煮着时间、榨干了骨髓挣命的白骨。 一只飞鸟拍打翅膀尖儿,落下许多纷纷扬扬的白雪碎屑,轻盈地从老枯井上空掠过去。 玉昭霁就这样看着它的身影出神,他在想,他何时也能翱翔于天,不再被王府这样的困兽场困住,届时,想必他的心情会极畅快。 玉昭霁后来官居潜龙卫,人人都知道他是天武皇帝信任的臣子。 就连王爷,都不得不看在天武皇帝的面子上,对玉昭霁挤压出笑,王妃每到冬日、夏日,更是称病不出,好像这样就能忘却当初她对玉昭霁做的一切一样。 玉昭霁也只是笑,只是忍,他早已经给王爷王妃勾勒了属于他们该有的死法,所以,这个过程中,他会极有耐心,满是捕猎者的风度。 后来,玉昭霁身为潜龙卫,奉天武皇帝的命令,杀了许多人。 这个过程中,他自然也不清白,运作了许多手段排除异己,经由他手的冤假错案不知凡几,人命,在这时的他手中已经是可以随意把控的傀儡。 但玉昭霁从没感觉过畅快。 就连潜龙死士效忠他、第一高手认他为主的那一日,他也没有一丝畅快,只有徐徐图之的抱负。 可这一刻,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中,远离京师脚下的一个穷乡僻壤之地,玉昭霁狼狈异常,险些死了又死,却感受到了无比的畅快和轻盈。 他唇角弯起来,拿眼风去勾希衡的眼。 玉昭霁的面皮实在是好,他平时看起来清冷端方如同谪仙,杀人用计时深寒若魔,连朝心爱女子展示自己的男子魅力时,眼角眉梢也自是一派写意风流。 不知多少人会被这张脸欺骗。 但希衡不在此列,她只是顿了顿,就目不斜视朝前走。 玉昭霁跟上去:“法师,既然你我已经推心置腹,我知道你要造反,你也知道我要谋权篡位,既然你我是同样的反贼,不如在这里说说过去?” 希衡问:“说了过去,能改变过去吗?” 玉昭霁笑意微收,似是很遗憾般:“不能,但是,可以安抚过去。” 玉昭霁向来是不需要安抚的,他哪怕在王府那会儿,也只是想着自己弱小,成为弱肉强食的底端,他无话可说。 同这样危险的心态相对应的,是玉昭霁成为强者时,对他那些所谓的生父,也不会有任何的怜悯。 因为在他眼中,这些人剥去了所有伦理的属性,只是禽兽而已。 禽兽,只配弱肉强食,不是吗? 可对于这位白云法师,玉昭霁实在是很好奇,是什么能将一个至清至明的、有神性的人,逼成了拿起屠刀的魔? 玉昭霁先问问题,那他就先回忆自己的往昔,来给希衡打个样。 玉昭霁:“我的过去很简单,甚至无聊单调,左右不过就是一个想要飞上枝头的婢女,在主母孕中爬了男主人的床,之后,生下了我,她却又无力抵挡主母的怒火,于是由我承接那些怒火,那些折磨的手段,看似多样,实则都出于主母的同一种情感,就是被双重背叛的愤怒。” 被视作心腹的人背叛,孕中被丈夫背叛…… 可是金麓王朝权贵阶层的女人,她们的力量来源于母家和夫家,母家也不会为这等小事替她报复夫家,何况她的夫君是金麓王朝的皇族。 于是,被背叛的愤怒,无法朝王爷发泄而去,便全部倾注在了玉昭霁的身上。 玉昭霁神色中看不出一点痛苦:“其实,我反倒要感激她,是她让我自小便清晰地知道我自己的目标,使得我没有被温水煮青蛙,被虚假的温情所蒙蔽。” 玉昭霁先推心置腹果然有效,希衡听见这些,回答:“无论你是否经历这些惨痛的过去,你都是天上翱翔的鹰,而非摇尾乞怜的狗。” 玉昭霁眼中的野望太深沉,绝不是惨痛经历就能导致的蓬勃欲望。 而是,他本身就有。 “可法师你不是。”玉昭霁说。 他收敛了眉目间勾人的艳色,一本正经:“法师的信息,有许多都呈在我的案上,法师是从小就被进献给皇帝做炼丹材料的童女之一,家境不好,命途多舛,这些年的颠沛流离,对法师来说,应该很辛苦,可我听法师言辞达雅,满口文词,足可见法师很注重个人的修养。” “向来,这种人,不会有太强的杀意,太重的、朝外的野心。” 有的人喜欢踩着一切,达到世俗的巅峰。 有的是则喜欢专注自己,问心、问魂、问意,再问宇宙自然。 前者是野心勃勃的阴谋家,后者是洞悉一切的思想家。 玉昭霁偏向于前者,希衡更像是后者,所以,当希衡都要拿起剑造反时,的确说明她的遭遇恐怕世所罕见。 希衡也确实觉得,朝玉昭霁说一说也没什么。 他说得没错,诉说,不能改变过去,但是能安抚过去。 希衡道:“我的遭遇其实也很单调无聊,和这乱世大多数人的遭遇都一样,只是那些人没有熬过去,死了,如果他们熬过去,就会成为我。” 从某种角度来说,希衡认为她心中的杀意,来源于诸多亡者的恨意。 “我被进献成童男童女炼丹那会儿,我只是在心底谩骂皇帝不仁,我想着,如果天底下能换一个皇帝来做就好了,皇族有这么多人,为何偏偏要一个这样的人来做皇帝?” 希衡看似是反问,其实没有一丝一毫疑问的语气。 “后来,我碰见了我的……师父,也许我应该称呼他一句师父,因为我的白云道法术都是他传授给我。虽然他只是拿我当修炼禁术的试验品。我的这位师父,天资很高,他活了起码三百岁。” 玉昭霁在听见三百岁时,微有讶异。 因为那位清风道的国师,目前都只有一百五十岁。 而且,清风道国师能够用丹药,将已经六十多岁的天武皇帝仍然维持在四十多的外貌,这在京城权贵之间,已经是真正的神乎其神。 否则,天武皇帝也不会把清风道尊为国道,把他尊为国师。 可希衡说他的师父活了三百岁,而且是,起码三百岁。 玉昭霁:“那他为何不去京城?清风道和白云道向来不和睦,自从清风道被尊为国道之后,天下大肆围捕白云道道士,可一旦他成为国师,清风道和白云道的地位就会颠倒。除非他……” 玉昭霁沉吟,希衡点头: “对,他根本不在乎白云道,他的最终目的是成仙、是长生,一个想要长生的人怎么可能在意其余尘缘?反倒是清风道国师,他所图的是权力。” 其实白云道的各种攻击类法术以及丹药典籍,都比清风道要高一截,连道法典籍都更加完备。 清风道国师下大力气围杀白云道道人就在于此,他想要白云道的道法典籍。 而白云道呢?根本没有清风道那样自上而下拧成一股绳的团结,白云道的道人们有本事的很多,但是他们各自为政,都想着成仙,深恨天武皇帝抢夺长生丹药的原材料。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当然被逐个击破,整个白云道的实力越来越弱,门徒死伤无数。 甚至,在这样的天崩局面之下,还有一名白云道的高人听说了希衡的名讳,想来杀了希衡,证明他的白云道法术才是天下第一…… 总之,这是个神奇的道门。 玉昭霁道:“他不在乎尘缘,收你为徒也只是利用你。” 希衡点头:“是,所以,我杀了他,我只是觉得他的变化很奇特,他第一次去截囚车,抢夺童男童女去炼丹,正好就是截的我所在的囚车,我亲眼看见他像是处理鸡鸭鱼鹅一样,杀了其余的童男童女,他的刀法很差,他杀第一个孩子时,手在抖,那个孩子说,老爷爷,别杀我,我给你当孙子。 我当时在外面,隔着门缝看着里面,我看见他眼里有泪光,摸了摸那孩子的头,说,好孩子,要是爷爷成了仙,见到你的下辈子,爷爷一定帮你,要是爷爷成了魔,爷爷也提拔你。然后,手起刀落,杀了那个孩子。 原来那是他第一次用孩子来炼丹,他以前也想这么炼丹,但是他那时还保存了作为人的理智,直到天武皇帝堂而皇之昭告天下,要童男童女,他才知道,原来人也可以这样。 世上最可怕、也最无法阻止的事情就是上行下效,天武皇帝、金麓王朝已经烂在了根儿上,从皇帝开始,上到权贵皇族下到道士、贩夫走卒,人人都会变坏。 你见过萧郡太守了?看他一副溜须拍马之势,你可能想到,他曾经是个好官? 萧郡太守刚到萧郡做官那会儿,还是个好官,为了帮一个民女伸冤,不顾本郡的权贵家主护官符,将奸杀民女的权贵家的儿子斩首。 萧郡太守得罪了这户权贵,也得罪了整个萧郡同气连枝的权贵们,他们给他做了个局,逼得他掉了官,差点点就要满门抄斩。 萧郡太守认了,怂了,他给别人赔小心赔孩子赔银两,才勉强把命保住,后来,他再做官时,别的权贵家有什么红事喜事,萧郡太守甚至可以做到穿着官服,在别人的宴席上跳舞,逗别人取乐。” 希衡说完萧郡太守的遭遇,玉昭霁也想到那夜萧郡太守前来送他的黄金。 希衡凝眸看着他:“说到底,朝廷取士,本来取的都是通读圣贤书的读书人,原本他们都读了一肚子的仁义礼智信,为什么道后来却都变成了禄蠹?因为朝廷坏了,朝廷是一张网,只有毒蜘蛛才能在这里边儿活下来,所以,每个聪明人都会变成毒蜘蛛。” 玉昭霁的声音低沉:“可你并没有变成毒蜘蛛。” 希衡说:“我选择做掀翻这道网的人。” 玉昭霁难以言喻和希衡说到这儿时的心境,他好像在爱意之外,又多了一丝对知己的热切。 玉昭霁原本以为这位白云法师是命途多舛,遭遇不测,才想要造天武皇帝的反。 可她想的远远高于了她本人的层面,而是挽乾坤之倒悬。 希衡目视前方,脚步不停,前方就是深山出口。 外边有河水滔滔,阳光万丈,深山的绿树柔和了外间的阳光,希衡和玉昭霁在内,目眺前方的一切。 走出浓阴,走向外间的阳光下,一切刻意被他们藏起来的立场和敌对就再没柔和的可能性,要一览无遗。 希衡和玉昭霁都不约而同停驻了脚步。 俄而,希衡迈出脚步——他们可以在山中停驻,就像那个躲起来的白云老道一样,山中不知岁,外面已千年,他们在山中时,外面的屠杀却不会停止。 只是那些鲜血没有流到他们的面前而已。 但,鲜血存在就是存在。 眼见希衡下了决心,这个举动,无疑是捅破希衡和玉昭霁今日一直没能说出口的爱恋情感,并决绝地宣判了死刑。 一双漆黑软云靴停驻在希衡面前。 希衡抬起头,是玉昭霁。 玉昭霁挡在深山的出口处,他逆着满背的阳光,身上驳杂着绿色的浓阴。 玉昭霁:“其实,你我殊途同归,为何一定要反目至死?你我,其实还有第三条路可走。” 第463章 以血——破咒 山内山外光影浮动,山外是烈日高悬,可煎乱世人寿,山内浓阴倒转,可做避世之用。 玉昭霁知道,无论是他,还是眼前的白云法师,都不会苟且于一山之中。 他们,终将回到属于他们的天地。 可如果,如果…… “法师想要的无非是政局清明,海清河晏,所以,法师才不想要金麓王朝继续如同腐朽的秃鹫,趴在这片土地上食腐吸血,但,若法师支持我呢?” 玉昭霁眼中一片清明:“我可以朝法师保证,我绝不会如天武皇帝那般倒行逆施,毕竟,谁都想多活一段时日,我没有任何理由将我座下的子民逼迫成砍下我的尖刀,而若法师助我,还有一个莫大的好处。” 希衡抬眸:“什么好处?” 一片绿叶被微风吹拂中,落往希衡头顶。 玉昭霁顺手接住这片叶子,拿到希衡跟前:“法师想要将一棵盘桓在这片土地几百年的庞然大物连根拔起,这个过程比撼天难,死伤更是无数,可若法师只是换一树的叶子呢?” 玉昭霁抬起头,希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满树冠浓阴翠绿,穹顶阳光遍洒,树树若新开。 这些叶子有老有新,有浓绿和浅绿。 玉昭霁手中那片叶子正是浓绿,显得更有年头一些:“法师看,一片老叶落下,就会有一片新叶慢慢长出,当整棵树都长出新叶时,那不就是一棵新的树?总比法师挖土毁根、死伤无数要缓和一些。” 而且,他们也能…… 玉昭霁眼底蕴藏着无数浓烈的情意,他其实不知道自己怎么,他在王府看尽世间冷暖,受训时也杀人无数,他的心早就一片漠然。 怎么,现在看见这个法师、这个姑娘,他的心就像要从胸膛中跳出来? 玉昭霁见希衡没有异议,他伸出手够到希衡的肩膀,想要和她拥抱,就像昨夜那样。 可惜,魔的情绪,永远比人的情绪要浓烈一些。 希衡看着玉昭霁的眼,虽有瞬间的恍惚,可她很快就清醒过来。 希衡一把推开玉昭霁,玉昭霁刚病愈,身体还没彻底好全,被希衡推得一个踉跄,眼中略带受伤。 玉昭霁:“为什么?!” 希衡眼中情意退去,冷静如水:“一棵树换了新叶后,难道就不是原来那棵树了?你身为金麓王朝的皇族,是,你可以不那么腥风血雨地登上帝位,那是因为你天然可以整合皇族的力量,所以,你也势必不会杀另外那些皇族。” 玉昭霁当然会杀,他正想说话,希衡就道:“或许你会杀,但你也只会慢慢来,也许,你杀他们时已经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你所谓的不那么沉痛的改朝换代,只是把现在的痛苦和遗留的问题,再放到几十年后解决,我,等不了几十年。” 那些和破杀一样的童男童女也等不了几十年。 那些海底的鲛人、受苦的好人更等不了几十年。 与其等一个几十年后也许会变的承诺,希衡为何不靠自己? 也许她会失败、身死,但她问心无愧,总好过苟活几十年。 希衡最后看了玉昭霁一眼:“往后,各凭本事吧。” 她率先走出深山的出口,浓阴从她肩上消失,毒日曝晒,再无一丝情意潜藏的可能。 玉昭霁在原地默了会儿。 他想要握紧刀,却发现身上的刀早在河水中遗失了。 山风呜咽,玉昭霁抬步跟上希衡。 “惨。” “惨。” 树上传来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的声音,它们见玉昭霁昨晚没有病死、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归位了,胆子又大起来。 不只敢实时追踪吃瓜,还敢发表一些看法。 怎么说呢? 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分别见希衡和玉昭霁受苦渡劫,都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但是见他们俩都倒霉后,就有种诡异的、不愧是渡劫啊、一倒霉倒霉两个的心情,记不起一点悲伤。 后天噬灵树从守山人怀里薅了一颗昨晚摘的青果子,叫不出名字,只是这深山漫山遍野都有,咬一口饱含汁液,又酸又甜。 后天噬灵树嘴里含着果子,大喇喇地说:“我觉得玉昭霁、哦不,陛下大概率要相思一辈子了,神君有灭世使命在,不可能接受金麓王朝的皇族。” 守山人数了数怀里的青果子,盘算着这些果子还够后天噬灵树吃多久。 虽然这果子漫山遍野都是,可是它们做精灵的,摘了树的果子就也得回报树一些东西。 这方世间不许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使用精灵的力量干预世间发展,所以,守山人也没法用灵力回报这里的树。 它只能自己少吃些,后天噬灵树则毫无自觉性,又飞快拿了一个青果子,一口清脆地咬下去,顺便捅了捅守山人:“你怎么不吃?” 守山人都快泪流满面了,心说你都吃了,我吃什么? 但它是个温和的精灵,咽了口口水:“我一会儿吃。” 又说起希衡和玉昭霁的事情,守山人倒是看得很开:“神君和陛下寿与天齐,早已经和寰宇共生、不分一体,这次行使神职在他们的生活中,不过是眨眼的调剂,成功在一起还是失败分飞,都没什么要紧。” 他们能在山中定情,互相情动,已经足够情真。 后天噬灵树似懂非懂,它咬着青果子看着山外,忽然像是看到了什么,脖子一梗,差点活活噎死。 后天噬灵树:“那儿有人!那个人不是……” 希衡自然也发现了山外、河边的人,这人半个身子都陷在河边柔软的泥沙里,浑身布满黄沙,整个面貌都被黄沙重重覆盖,要不是他的发冠上有一颗极大的宝玉,在阳光下闪着光,希衡也认不出他是谁。 在萧郡佩戴这么大这么珍稀宝玉的人、且流落在河边…… 唯有一个人选:诸葛闻机。 诸葛闻机没死? 希衡并不在乎这个浪荡子诸葛闻机死没死,诸葛闻机和金麓王朝大多数皇族没有什么不同。 希衡派田名去调查来萧郡的两名王族时,追求白云法师的信众告诉田名,来的人有两个,身份更高的叫诸葛闻机,身份低微一些的叫做诸葛玉。 两人之中,诸葛玉更难缠,任何从低微身份一路拼至高位的人,无论表现得再无害,都要格外警惕他。 而诸葛闻机,算是一个有几分能力的权贵。 他的确可以帮天武皇帝处理一些明面上的要事,也的确去过几次军中,也有一些追随他的人,但是,诸葛闻机狎妓、霸占田产、逼死百姓的事也屡屡发生,京城街头还发生过有人以死告御状,血溅三尺死在长街上的事情。 他有权贵的心狠,也有被惯坏了的权贵的通病:害人还不知道自己扫清楚底。 所以,诸葛闻机这样的人,哪怕他不死,希衡未来也会杀了他。 但他现在可以不死,留着他,可以搅混萧郡的水。 希衡弯下腰,捧起一把河水,往诸葛闻机脑袋上淋下去,将诸葛闻机脸上的黄沙冲刷掉。 同时,她在诸葛闻机而后的某个穴位处用力一点,诸葛闻机吃痛,从晕乎乎的昏迷状态中慢慢清醒。 他的睫毛抖动,脸上满是淤泥黄沙,诸葛闻机睁开眼,处于黑暗太久的眼睛乍然见到这么刺眼的阳光,被激得流下泪来。 泪眼混合着阳光,如同七彩的虹,虹下,站着一名身着莲花道袍的法师。 她的道袍脏污,满是泥淖,妆饰简单,却圣洁通透,用悲悯的眼神看着诸葛闻机。 诸葛闻机脸上的泪水流得更汹涌了:“法师,法师,我是死了吗?我为何见到了你?” 希衡回答:“世子命不该绝。” 诸葛闻机闻听此言,放下心来,不知为什么,他黄沙下的脸红起来,又是羞愧又是怕死:“法师,诸葛玉那个叛徒没伤了你吧?法师等着,待我出去,我必定让诸葛玉好看。” 说着,诸葛闻机就想站起来,但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现在周身都使不上力气,好像全身上下都被什么东西禁锢住。 诸葛闻机疑惑向下望去,紧接着发出震天般、撕心裂肺的嘶吼! 他现在整个人都被埋在河边的泥沙中,只露了一颗头出来! 难怪他使不上力气,难怪他觉得胸口憋闷,诸葛闻机以前在军中看过类似的刑罚。 这……不就是活埋吗? 诸葛闻机平日再逞世子爷威风,可他的威风都是站在王府、皇族的肩膀上自然而然施展的,一旦到了这穷乡僻壤之地,到了真正的生死关头,诸葛闻机对死亡的恐惧就蔓上来了。 诸葛闻机裤裆里有什么东西流下,湿热的触感让他从巨大的恐惧中回神。 他不再嘶吼,反而拼命朝希衡求救:“法师,法师救救我!我出去以后一定回报法师,法师,救救我、救救我……” 他的恐惧只能通过一声声救我来宣泄,吵得希衡耳朵疼。 希衡抬手示意他安静无果后,只能加重语气:“世子,我会救你,但你先闭嘴。” 诸葛闻机见希衡的冷色,宛如玉筑,在阳光下若神人降临,也从生死恐惧中察觉到了自身的丢脸。 他在美人面前……向来一掷千金,哪里有过这么丢脸的时候? 唯有在这位白云法师的面前,先是在暗道内仰赖她帮他打退诸葛玉,再是在泥沙满地中哀求她救他,他哪儿还有一个天潢贵胄的样子? 诸葛闻机尴尬得闭上了不断叫嚣的嘴巴,躲避般将眼睛闭上。 希衡听世界终于清净了,朝诸葛闻机试探、警醒地走近一步:“世子,我不会先忙着救你,而要先查探清楚你周围到底有什么?是谁将你活埋至此?” 还有一个希衡未有说出口的原因,当时暗道塌陷,她根本没对昏迷的诸葛闻机援手。 为什么诸葛闻机会活下来? 这很不对。 其实,诸葛闻机被埋在河边的黄沙中,除开看起来像是活埋之外,还有种可能就是—— 诱饵。 诸葛闻机是一个诱饵。 可希衡不得不钻这个套子,诸葛闻机的身份太重要了,哪怕冒险,希衡也得先尝试着救下他。 就在希衡蹲下身,缀满莲花的道袍半淹在河水边缘,要去拨开诸葛闻机脖子旁的泥土时,一股杀气骤然袭来。 希衡右手早在袖内偷掐了一个法诀,立时召来精怪,和来袭的杀气一触! 金戈碰撞,铛然作响。 希衡挡住的却不是用诸葛闻机做诱饵的东西,而是…… 玉昭霁满眼杀意,折柳条为枝,作金戈之响,在诸多精怪中穿行,柳条所过之处,精怪也无从抵挡。 他仍沿袭了他如今身体的缺陷,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杀出最快的血路,把诸葛闻机杀死在这里—— 诸葛闻机已经知道了一切,玉昭霁就不会再留他了。 诸葛闻机满眼怨毒的恐惧,在今日昨日之前,诸葛闻机从来没想过一个小小的庶子会有这样大的本领。他的招式奇快、人眼目不暇接,在精怪中穿梭尚可有余力,那张若谪仙般风采俊然的脸都平添了几丝残忍冷酷。 柳条逼到诸葛闻机面前,柔韧的柳条,在玉昭霁手中,被内功一催,完全是杀人的绝世利器! 眼见着诸葛闻机要人头落地,血溅长河之时,一条沾水的布条如长龙捣来,和玉昭霁的柳条相撞! 玉昭霁的内功虽强,可柳条毕竟过于柔韧,这沾水布条凌空而来,力若千钧,刚好将玉昭霁的柳条挡下,发出铛然长响。 玉昭霁一击未得手,神色复杂看着远方的希衡。 他眉宇中的情意和恨意都一闪而逝,他根本不想在此时就这么快杀了这位白云法师,前提是,不要逼他,尤其是,不要挡在另一个男人面前阻挡他。 玉昭霁冷声:“白云法师,这不干你的事情。” 希衡将腰间白练抽出,浸泡了河水,使得这条白练更有力度,能和玉昭霁的内功相抗衡。 她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不会看着你杀了他。” 玉昭霁冷笑一声,明了希衡这句话就是最深的拒绝。 她不再像是在山中那样坦诚相待了,不再和他剖析往昔,也不再在漫天星光下拥抱。她又换上了白云法师的慈善面孔,口口声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将伪装做到了极致。 好,好。 玉昭霁的柳条瞬间游出,他要看看,他在她面前杀了诸葛闻机,她没有装的必要时,还会这样如菩萨般悲悯吗? 她既已拿起沾血的利剑,又何必要为了他人,做救命的菩萨,来挡在他的面前? 玉昭霁的柳条快而柔韧,和之前那次打斗不同,之前希衡和玉昭霁一起打斗时,希衡可以避开,来不断消耗玉昭霁的体力,拖到他力竭。 可现在不同,希衡可以闪避,但被埋在土里的诸葛闻机可以吗? 诸葛闻机就是玉昭霁的活靶子,这可不是希衡躲就能解决的,她必须正面迎战玉昭霁,才能救下诸葛闻机的命。 精怪长啸,鬼影纷纷,希衡的剑也丢失了,她现在的白练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但始终少了她最称心如意的剑意。 玉昭霁的柳条则越战越勇,如鱼得水,他的内功运用远远比他师父——金麓王朝第一高手更为强大,柳条将白练抽碎几次,碎雪纷纷中,玉昭霁冷眼灼灼凝望希衡。 她要保的男人,他更是非杀不可了! 柳条如冷刀,往诸葛闻机头上而去! 柳条还未至,诸葛闻机沾着黄沙的头发就纷纷被内力折断!他头上那颗圆润饱满、个头极大的宝石就全然碎裂,破碎的宝石碎片掉入河水之中,亮晶晶的浮满水面。 玉昭霁唇间浮现一丝残忍的笑,眼见着,柳条就要抽断诸葛闻机的喉咙。 一只布满青鳞的精怪手臂及时握住玉昭霁的柳条,阻拦了这一次杀招。 玉昭霁试图催发内功,毁了这只精怪,但是,这只精怪比玉昭霁刚才解决的那些精怪都要强,精怪上甚至还牵着一丝红线。 他诧异顺着红线看去—— 细韧的红线并非实质,而是虚影,虚影横在河边白浪之上,拴在希衡的手指。 她手指做白云道的莲花法印状,双目流转施法时的清光,嘴唇翕动,似乎是在念咒。 念—— 加大精怪力量,保护诸葛闻机的咒! 玉昭霁惨然一笑,腕中内力乍然破出,如万鬼呼啸着食人! 他盯着希衡,翻折左手,划破右手手腕,手腕上的鲜血一半顺水流到柳条之上,一半顺着河水流下,白浪中青鱼翻飞,红丝涌动。 血腥味传到希衡鼻中,她皱了皱眉。 玉昭霁挑眉笑着,却森森可怖,以口型朝希衡道:“血——破咒。” 天武皇帝训练这么多潜龙死士,用来防止叛臣、尤其是防止怪力乱神的清风道、白云道道士,自然也会给这些潜龙死士训练新的能力。 比如,从小给他们喂药,试图养出他们能破万法的鲜血。 可这法子实在是太艰险了,这么些年,失败的潜龙死士们不计其数,尸骨化为焦土。 唯一成功的人就是玉昭霁。 这也是他为什么没有再学习清风道、白云道道道术的原因,因为没必要。 第464章 聚妖 鲜血浸润在柳条之中,翠绿的叶片上一点丹朱赤红。 玉昭霁再以柳条为刀,场面便登时扭转。柳叶裁刀,劈断红丝,旋即落到那精怪头顶。 精怪周身瑟瑟,它感觉柳叶上有一股古老的、令人恐惧的力量,如果落到它身上,它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可精怪也不敢走,它被希衡召唤而来,遵从了白云道的契约,如果它在此时窜逃,违背契约,就会神人共诛。 精怪以为自己必死。 意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没有袭来,反而它感觉自己身上缠绕着的道术束缚慢慢松缓,如一丝丝缥碧的青线,缓缓消散,归于天地之间。 它,自由了? 精怪来不及多想,朝旁边一滚,恰恰避开玉昭霁的柳叶,柳叶挥下,它所在的原地被柳叶深深击出一道深入地下的沟壑。 如果这一击落在它身上,它一定灰飞烟灭了。 精怪感激地看向希衡,希衡面无表情,既然挡不住,她何必还要搭上一只精怪的命? 精怪朝希衡作揖,一转身子,消失在河边。 玉昭霁唇角带出残忍的笑,走了一只精怪,那更好,他杀诸葛闻机时更方便了。 玉昭霁的柳叶刀没入诸葛闻机体内,诸葛闻机顿时惨叫起来,他的脸被柳叶刀所伤,深可见骨,眼见着玉昭霁未收攻势,诸葛闻机的半边脑袋都要急斩而下时,希衡却倏然前进,以指挟住玉昭霁的柳叶刀。 希衡没有玉昭霁那么高的内功,手指泛着红,殷红的鲜血顺着手指流下。 但她好歹制止住了玉昭霁这一击。 玉昭霁森寒的眼里出现怒意,恨意若有实质,此刻希衡和诸葛闻机一定已经要被他凌迟杀死。 诸葛闻机脸上疼得大喊:“法师,救救我,法师……” 希衡微微皱眉,玉昭霁寒气森森道:“法师,这就是你千方百计要救的人?” 一介懦夫而已。 玉昭霁片刻都等不得了,但是他其实也没有真正制住希衡的能力,他所有奇招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杀死诸葛闻机。 玉昭霁活活把恨意咽下去,换一种方式,想要突破希衡的防线。 他看着希衡手上的伤口,眉眼昳丽地笑:“法师,我不管你救下诸葛闻机,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我想,没有什么目的能够大过你自己的性命吧,你我再缠斗下去,诸葛闻机的亲兵就要来了,届时,我已经杀了诸葛闻机,别人可不会管你是救他还是杀他,都会将你交上去,成为一只可悲的替罪羊。” 玉昭霁毫不掩饰自己对诸葛闻机的恶意。 诸葛闻机瑟瑟发抖,脸上的眼泪和黄沙糊成一团,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诸葛闻机恳求:“二弟,大兄错了,大兄不该如此待你,只要你放我回去,无论是世子之位还是什么,大兄都送给你……你想要的都送给你。” 玉昭霁心中闪过一丝鄙夷。 诸葛闻机真是将贪生怕死展现得淋漓尽致,他之前仗着世子之位夺人性命时高高在上,现在刀落到了他自己的头上,他就屁滚尿流地害怕了。 玉昭霁笑着看向希衡,他忽然觉得诸葛闻机的哀求很合适,可以合适地朝她展现,她想要救的人有多么不堪。 玉昭霁故意问:“什么都给我?包括白云法师?” 希衡眉头一蹙,无意成为别人口中推来让去的筹码。 诸葛闻机却愣了一下,玉昭霁加重语气:“不愿意?” 要不是被泥沙禁锢住了脖子,诸葛闻机恨不得磕头如捣蒜:“愿意,愿意,二弟,你就放我一马吧,你可以废了我的武功,让我再也没法和你争,求你别杀了我,你想要的都拿去。” 玉昭霁哈哈大笑,却转瞬,双眼就结结实实寒凉下来,比刚才还冷淡几分。 他说:“废物。” 如果诸葛闻机敢在玉昭霁面前有点坚持,玉昭霁说不定还高看他一眼。 可惜,就是这样一个人,使得他刚出深山门口就和白云法师针锋相对,过往情意尽消。 玉昭霁再不留情,要取了诸葛闻机的项上人头,他以为希衡听见了刚才诸葛闻机的话后,不会再保诸葛闻机,没想到希衡仍然挡在玉昭霁的面前。 玉昭霁这下,心中是真的掀起滔天杀意:“你还要救他?” 他是什么窝囊废,她没看见吗? 哪怕她想利用诸葛闻机来对付他,可她看看诸葛闻机这个窝囊样子,也该知道他没这个本事才对。 “为了一个窝囊废,在这里搭上自己,合适吗?”玉昭霁道。 希衡很平静,她对诸葛闻机从始至终没有一点欣赏之意和回护之意。 所以,诸葛闻机刚才把她“赠送”给玉昭霁的话语根本触怒不了她分毫。 希衡更不觉得自己的前途,掌握在诸葛闻机或者诸葛玉任何一人的手里,他们刚才的一问一答,对希衡来说,都是臆想过剩的废话,她当然过耳就忘。 希衡道:“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此时,我们先弄清楚谁把他埋在这里最好。” 谁把诸葛闻机埋在这里,引诱生人前来? 谁有这么大力量使得河水狂流入暗道,将整个暗道冲垮? 玉昭霁目光一闪,这些疑惑刚才也在他脑子里划过,但是,在他这里,杀诸葛闻机的优先顺序大于其余的优先顺序。 玉昭霁:“杀了他,我一样可以弄清楚。” 他的柳叶刀很快,要不是希衡一直横加阻拦,此时他早就成功杀了诸葛闻机。 见他执迷,希衡只能道:“这里本是深山,照理,我能调动的精怪数量更多,可刚才我却察觉山中能受我差遣的精怪数量远远不够。” 这也是希衡这次很难阻止玉昭霁的原因。 她的道术,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强行压制了。 这个东西能让山中精怪数量变少,是吃了它们,还是囚了它们? 还是说它的道法高于希衡,使得希衡无法召来这么多精怪? 希衡主动排除第三个判断,因为如果对方用的是道术,那么,她哪怕召唤精怪失败,也会收到回绝之讯。 可她没有。 现在更多的可能性是…… 有妖,而且是希衡都无法探查到妖气的大妖。 玉昭霁显然也对精怪、鬼物、妖物知之极多,他微一蹙眉,想到了以前他身为潜龙卫时,和清风道国师一起去捉拿一个大妖之事。 那位大妖据说有五百年道行,是芭蕉树成妖。 芭蕉树下常年聚鬼成阴,芭蕉树也极容易成妖,照理,这些妖物躲在深山修炼,并未惹怒任何人。 但是,天武皇帝服用的长生丹中,缺乏了一味极阴的妖丹,去中和极阳的百年虎王血。 天武皇帝便命令清风道国师在全国寻妖,清风道国师寻找到了这一株芭蕉妖,派出座下门徒去将这芭蕉妖杀了、剖丹取心。 可惜,清风道国师派出去的大弟子、二弟子……等等数十名精锐弟子全部折在芭蕉妖手中,芭蕉妖吃了这么多人血后,反而狂性大发,开始离开深山不停找人、吃人血。 将一个县内吃少了整整五百名人口。 天武皇帝大怒,派出玉昭霁以血压制芭蕉妖,清风道国师亲自去降妖,这才将芭蕉妖斩于刀下。 那一场战斗,极为惊险,可以说九死无生。 而玉昭霁清晰记得,哪怕当时他们都已经踏入了芭蕉妖的领地,清风道国师的罗盘仍然没有一点异样的动静,一动不动。 清风道国师也说没有闻到一点妖气—— 之后就是玉昭霁和清风道国师险些死于芭蕉妖手下。 他从此警惕这些连强大道士都闻不出妖物的大妖,而希衡,这位白云法师的道术不会比清风道国师差多少,她居然都说没有闻到妖气,想必,一定是有大妖在暗中窥伺、盘桓,随时等着给他们必杀一击。 玉昭霁顿时收了柳叶刀,戒备看向四周。 希衡也同样没有说谎,一样排查周围的一切。 见他们警惕起来,忽然,沙堆里埋着的诸葛闻机笑起来。 他的笑声却不再是本来的声音,而混合着数道男声、女声、童声…… 他脸上的鲜血流下来,一落到地上,就变得腥臭异常,诸葛闻机脸上漫出诡异的笑:“发现了吗?我可口的食物……” 玉昭霁和希衡同时朝此时的诸葛闻机攻去。 希衡:“别让他再流血!” 血是人之精,现在正是正午,无论此刻操纵诸葛闻机的东西是什么,只要诸葛闻机不再继续流血,它就没法附身他太久。 玉昭霁从善如流,将手中柳叶插在河边松软的泥地上,以手为刀,砍在诸葛闻机的后脑勺。 同时,希衡手中出现一张黄色的符纸,贴在诸葛闻机的额头上。 刚才还怪笑着的诸葛闻机瞬间安静下来,像是昏倒一般,无声无息。 希衡和玉昭霁并未放松警惕,彼此以背抵背,试图找到那个东西到底藏身在哪里。 希衡道:“它实力强大,绝不是一张黄纸能对付得了的,还能在正午出现,必有真身,而且真身就藏在附近的某处阴凉之中,才能抵御太阳之力。” 玉昭霁此时也不再想杀诸葛闻机,他之前对付过芭蕉妖,大概知道一些大妖的手段。 比如说,某些大妖可以附身在已经死去的人身上,借着人身,它们就可以躲过正午的太阳。 难怪刚才这只大妖将诸葛闻机埋在沙土里,却不杀,就是为了诱生人前来捕食。 而希衡和玉昭霁刚才的争斗,其实正中大妖下怀。 玉昭霁听完希衡的话,下意识想掏出兜里降妖的法器来,却忽然想起,他的东西早就在河水中被冲刷掉了。 声声古怪的脆响从水中响起,白浪滔天之处,似乎有一个虚影站在白浪处娇笑:“道长和这位兵爷莫不是在找降服奴家的法器?可是,昨夜你们的东西都掉在这水底了,你们拿什么法器来降服奴家?” 她的话音一转,语气更魅,却有森森鬼意:“不若,将你们的手脚拿来换河底的法器,一只手换一样,奴家可是很好说话的~” 说着,忍不住娇笑起来。 玉昭霁正要动手,希衡却暗中扯了他的手一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大凡妖物,都有一个来历,也都有惧怕之物。 比如芭蕉惧怕的就是火,眼下这只大妖不知是什么,希衡还想听她说更多话,好探听她是什么妖,找到对付她的法子呢。 玉昭霁须臾也懂了希衡的想法,却苦于此时必须警戒前方,不能回头给希衡一个赞赏的目光。 他又怕希衡无法理解他的意思,也或许是明知故犯般,回握住希衡的手,示意他不会轻举妄动。 两人的举动当然没落过大妖的眼睛。 那大妖的虚影站在白浪之上,妖鬼之气森森,整个白浪尖都有些泛着幽绿。 大妖仍然娇笑:“兵爷和这位女道长真是有趣得紧呢,上一刻还针锋相对,现在就要手拉手了?倒也是,男欢女爱,本就是世间常情,可看兵爷和女道长这副做派,看来你们也是在乱世中不能在一起的苦情人,唉,乱世有什么好呢?不如在水底,大家一起快活地生活在一起?” 大家? 希衡没错过这个用词。 难道眼前这个食人的大妖,是由许多小妖精怪聚集在一起才形成的大妖? 希衡的猜想很快得到印证。 那大妖的虚影一颤,娇声不再,化作一个男人愤怒的声音:“臭婆娘!要杀就赶紧把他们杀了!你说这么多话,是不是见那个小白脸儿俊俏,死性不改啊?” 过了会儿,女人的娇声再度响起,只是这次,不再是甜蜜妩媚,反而拉长声音哭着:“吴二狗,你说什么死性不改呢,啊?你就是嫌我脏了呗,你也不想想,当初你去挖河堤,断了腿骨,别人都不管你,是我管你,可我一个妇道人家,我怎么给你赚药费,你吃的那些人参、那些鸡鸭鱼不要钱吗?” 女人的哭声显得有些凄厉:“我是把自己卖去怡红楼了,我是不干净了,可我赚的不干净的钱买了你吴二狗一条烂命!你有什么脸嫌弃我,啊?” 女人哭声响彻之后,那道大妖的虚影又虚虚连颤几下。 这几下,它口中发出来一些男人、老妇的声音。 老妇状的声音叹息一声:“小翠,别哭了,二狗不是那个意思。” 话锋又一转,叱责道:“二狗!还不给小翠道歉,你是活到狗肚子里去了,没有小翠,你能活这么久吗?没有小翠,娘早就活活饿死了,娘教了你这么久,不能忘本!你是半点也记不住了,小翠不管做过什么,都是为了娘和你,你要是再敢说这些没轻重的话,娘就再也不认你这个儿子!” 紧接着,其余男音也劝道:“是啊,小翠是个好女人。” “二狗,你要是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们兄弟都饶不了你。” 终于,那名为吴二狗的声音忍不住了,连忙道:“我没有!我哪儿有看不起她!如果我真是那等人,也不会和她一起投河自杀了,我一向嘴里没个把门,是我说错了,我给她道歉……” 大妖的口中又吐出无数声音,热闹喧哗,如同一个市集,一个村落。 他们的话不像是鬼语,反倒像是家长里短的闲言碎语。 希衡和玉昭霁也终于从这些零碎的话语中,拼出了这个大妖的来历。 这的确是一个汇聚了诸多冤魂之力,才形成的大妖—— 天武皇帝大征徭役,命无数工匠苦修河堤、河渠从而布置阴山乾坤大阵,用来养鬼,作为给他征战沙场的鬼兵。 首先,第一拨祭祀给阵法的命就是工匠的命。 大多数工匠累死在河边,或者被监工活活打死,还有的断了腿、断了手,八字好些的直接推下河祭祀,八字不好的先撵回家。 反正,废人不能吃公家的饭。 吴二狗就是这么一个倒霉蛋,他断了腿,被带回了家以后,家里的妻子小翠哭天喊地,却没有放弃他。 他的老娘也没有放弃他,可是老娘老了,什么都做不了,连浆洗造饭都难,小翠既要照顾年迈的婆母,又要照顾吴二狗,靠着她绣些帕子,根本没法补贴家用。 渐渐,小翠开始神秘外出,尤其是晚上,每到早上她又回来,身上沾着一身脂粉气。 吴二狗和老娘的伙食明显开得好起来了。 大多数邻居都知道小翠去做了什么,但都知道小翠是为了什么,全都不开口,只当不知道这个事儿,平时还是照样打招呼。 但偏偏就有那些贪花好色、流里流气的混混,以为小翠堕落花街,就想占些便宜。 小翠不从,他们就呼朋唤友到吴二狗家门口,大声高喊,小翠是去做了那档子生意!说吴家世世代代都是绿毛龟! 他们本来是想逼死小翠的,没想到,吴二狗的老娘冲将出来,拿着一把菜刀,直朝这些混混的身上砍去,混混们只想赚点便宜,可没想豁出命去,便一哄而散。 自此,再没混混敢提小翠的事情了。 可是,这乱世,可不是普通百姓以为缩让一尺、避让一寸就能活下去的。 很快,一场浩劫降临到小翠一家头上,逼得他们一家投河自杀,落到水底,聚成了妖。 第465章 收服妖鬼 小翠描金着绿,在脸蛋上扑着红扑扑的胭脂,每日穿行在烟花柳巷和这个贫穷的家之间,为一家人寻求活的可能性。 游手好闲的混混们,试图用眼风窥探她半解的罗裙,从中审判她的清白、贞洁。 但他们不知道,小翠如一方洗亮的镜子,别人是什么丑态,就只能从罗裙中窥见什么丑态。 吴二狗的老娘知恩善报,虽眼瞎心却不盲,在小翠这里,照出了她的慈心,也照见了小翠的侠义。 到那几方混混那里,就只能照出他们卑劣的、令人作呕的丑态。 小翠的日子日复一日地过着,直到,天武皇帝又要加税了。 这次税收针对的是金麓王朝的每个人,对农户,地里有青苗时要收盛农税,表示天武皇帝大方将土地给农民种,农户回报税收天经地义;地里没有青苗,只有枯黄的杂草时,也要收税,公文里写着这些农户不认真耕种,便是懒民,必须收税。 青青黄黄的税,扒在农户身上大口吸血。 不只农户如此,工、商……各行各业,全都有一层又一层、比蜘蛛网还密、还多的税。 富商们尚且被压弯了腰,还能一层层盘剥下边的人,下边的人被吸得周身血都干了,徒留一层干瘪的皮囊,和干尸一样空洞的身体。 诸多人中,当初那些修河堤的、却残了的人最可怜。 因为天武皇帝的旨意说,他们服役未满,却沐浴天恩,在家休息,理应上缴更多的税。 谁敢逃税?一律杖杀。 小翠那一日,从纸醉金迷的怡红楼回到自己家去,便看见了官府的告示牌。 告示牌前,一个差吏大声给不识字的黔首们朗读皇榜的信息,小翠越听,越不可置信,她几步冲回家,将自己席下的荷包拿出来,仔仔细细翻查里边有多少银两。 可她哪儿有什么银两? 不过几个铜板儿罢了。 家里里里外外都要用钱,她怎可能攒得下积蓄? 小翠又算了算官府让交的税,颇觉无望,厚厚脂粉妆饰的脸上落下一行又大又浊的泪,冲刷了劣质香粉。 小翠竟不知,这么多的银钱,便是有十个八个她,又怎么赚得回来?她在欢场卖笑,任人揩油,已经是来钱很快的营生,可那天武皇帝要的钱居然这么多,远远超出了小翠的眼界。 小翠甚至在心里怨毒地想,若有朝一日,天武皇帝转而为女子,也被这苛捐杂税逼迫试试,不知天武皇帝要睡几个男人,才能赚得回这钱? 她在心里快活想完,一回到现实中,却又无计可施,愁绪难下。 这税,真是要逼死人! 小翠伏在床上哀哀哭嚎起来,忽然,吴老娘掀开破布似的门帘,她眼睛蒙蒙瞎着,看不见,却摸索着走到小翠身旁,粗糙的大手爱怜抚过小翠的头。 吴老娘说:“小翠,乖,别哭了,娘有个想法,之后咱们都可以不用捱了。” 小翠擦干眼泪:“娘,你怎么来了?娘,家里大小的事儿,你别操心,大夫说了,你的眼睛不能再熬了,你最近没再熬夜织布了吧?” 吴老娘:“不织了,不织了,以后我们都不织了。” 小翠心里蓦地一突,觉得她有些不对,再观她面色,虽然眼前仍无光亮,但是,再没有什么愁苦了,枯瘦的脸上不再有连天的悲苦,一漫然下来,反倒显得看开似的。 ……看开,小翠一惊,握住吴老娘的手:“娘,您别做傻事?您不会又觉得是您和二狗拖累了我吧?我之前就说过,要不是你们,我早就被我父兄打死了,别说我们现在是一家人,哪怕不是,我回报你们也是应该的。” 吴老娘笑眯眯摇头:“小翠,你误会了,我不是说我要去死,我是说,要不咱们都别活了吧?” 若有惊雷乍过,小翠啊呀一声,吓得放开吴老娘的手,她的手吓得汗浸浸,头发丝上也有冷汗。 小翠声音哑着:“娘……您别吓我……” 吴老娘摇摇头:“孩子,你别怕,我之所以有这个想头,是今天在门口听见了别人说又要加税的事儿,我几次三番地想,我们这么活熬着,不是也只有被官府煎熬成人干吗?活熬着,比死还不如,死了,就像睡了,说不定心里还畅快点儿。” 小翠听着这句话不像什么话,可又生出一股绝望无助来。 因为吴老娘没说错,她们一家,现在活得实在比死还差。 吴老娘说:“我原本只想带着二狗去死,他活着也只有拖累你,可我又想,留你可怜见的一个人,你又要被世道欺负成什么样啊?这世道,人人都像鬼一样,不信,你来摸摸我的腰。” 小翠不知怎么的,没有怕意了。 她去摸吴老娘的腰,只摸到一层血,刚想惊呼出声,吴老娘就摇头:“孩子,别出声,咱们死也要笑着死。这伤是这几日门口那些二流子,手脚不干净,想要摸进屋来,娘拿了把菜刀,就缩在门后面……他们被娘赶跑了,但是自己也受了些伤。” 小翠恍然大悟,难怪吴老娘这几日总是在院内转悠,不肯回屋,也不肯多靠近自己。 原来她是怕自己闻到了血腥味。 小翠说:“娘,你怎么不给我说,我给你抓药,我,我去报官……” 说着,她自己都没底气。 吴老娘慈祥摸摸她的头发:“官府那样的地界,哪里是咱们这样的人能囫囵进出的?小翠,我先前说的那件事,你想想怎么样?咱们一家人,到了阴间还在一起,到时候,娘还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豆花。” 小翠不说话了,仔仔细细想着。 人都贪一条活路,可小翠想想,现在活,不就是活活熬着吗?死了,反倒痛快一些。 小翠抬起眼:“娘,我想好了,我们一起到阴间去。” 她拔下从怡红楼借来妆点自己的扁银簪:“这是一个姐妹借我的,我们去阴间前,我将它还回去,之后,我就去弄一点毒药来,怡红楼有这样的脏物,我知道放在哪儿……” 吴老娘说:“好孩子,咱们有借有还,你把簪子换给你的朋友,是好事,但毒药,就不必了。咱们被毒药药死在这儿,死了也是这地的劳碌鬼,万一死了也有阴间的律法压着咱们可怎么办?” 小翠的眼里蓦地惊惶起来,死了,也要活活苦熬这样的生活吗? 人还可以以死解脱,死了的鬼,该怎么解脱? 小翠仓皇道:“娘,怎么办……” 吴老娘说:“咱们去跳河,我曾经听说,河流的最下方,都是最富庶的地方,咱们死了,尸首被河水冲下去,也就能在富庶的地方做鬼了。生,咱们不能选择生在哪儿,死,咱们要好好选。” 小翠颇觉得有理,她苦熬多日的心,居然真正的有了点盼头。 真是好笑,一家大活人,却觉得死有盼头。 之后,小翠还了扁银簪,脱下怡红楼的衣服,和吴二狗、吴老娘一起,来到河水边,上游还在修河堤、河渠。 小翠一家三口,向往地看着河流下游,想象那里有多么的物产丰饶,没有苛捐杂税,想象那里是一片世外桃源。 而后,他们手拉着手,纵身一跃,没入波涛汹涌的河水中。 河水之下,本就有阵法,沉聚了许多的冤灵,小翠一家三口投下去之后,还有许多被金麓王朝逼得活不下去的可怜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在了这条河水中。 他们聚集在一起,成了一方大妖鬼,可以随时收放妖气,连希衡都没法发现。 他们也吸收了许多青山之中的精怪,壮大自己的力量——正因如此,希衡这次调令的精怪数量减了不少。 这样的妖鬼,天生惧怕道士,也恨金麓王朝的官员。 所以,当身为世子的诸葛闻机和萧郡太守在河边相互吹捧时,这些言语,就落到了河底的妖鬼们心中。 这方聚集了许多生灵怨气的妖鬼,在河底徘徊许久,它走过上游、行过下游,都没有找到一处富饶的、所有人能活下去的地方。 天下,尽为金麓王朝之土。 妖鬼们更怨,心中的痛更无处诉说,它们恨金麓王朝的官员,恨那高高在上、盘剥百姓的王公贵族,所谓的王公贵族,穿戴无一不精,鄙视下层的泥腿子们,可他们的穿戴之用,不都是吸的底层百姓的血? 从那时,妖鬼们就决定了,要杀了河边所有权贵。 所以,才有了那一场河水汹涌奔腾、冲垮暗道之祸。 希衡身为白云道的法师,在这堆乱象中尚且有自保之力,当时脖子受伤的玉昭霁也很有眼力,缠着希衡一道。 妖鬼们杀不了他们二人,便只能去寻其余人杀。 结果,那些潜龙死士都被喂过药,他们虽然没能像玉昭霁一样可以以血破万咒,可是,他们的血也让妖鬼觉得无比浊臭,没吃他们的兴致。 他们唯一能吃的就是诸葛闻机。 可诸葛闻机头顶上戴的宝石头冠,曾被清风道国师供在殿内供奉三年,哪怕是这么强大的妖鬼,也没法吃了诸葛闻机,只能把诸葛闻机埋在沙土中,诱惑生人前来。 而后,食人。 河水中白浪滔天,这个大妖鬼的虚影凭空站立,小翠在其中发出凄厉的笑声—— “二狗,我们的事都是家事,回去再说,现在,先杀了这个世子爷和他的弟弟,这些人曾经趴在我们身上吸血,吃我们的肉,今天,我们也尝尝他们的肉是什么滋味!” 说完,这只妖鬼往诸葛闻机冲去,诸葛闻机头上的宝石头冠,已经被玉昭霁之前的柳叶刀劈碎。 现在,正是大妖鬼食用诸葛闻机的好时候。 希衡和玉昭霁都不会让大妖鬼得逞,吃了诸葛闻机,大妖鬼的力气就更壮大一分了。 两人同时出手阻止大妖鬼,可是,和妖鬼的战斗,是真正的生死战斗,可不像刚才希衡和玉昭霁虽然在诸葛闻机一事上有矛盾,但彼此都顾及着,一个没攻击对方的右臂,一个没攻击对方的脖子。 现在的妖鬼,可不会白白看着他们的弱点,却不进攻。 大妖鬼张开双臂,身躯中飞出无数鬼影和精怪之影,朝玉昭霁的脖子处掐去,玉昭霁再度挤出指尖鲜血,从衣袖内再掏出一枝柳叶,抹血,击散那些飞来的鬼影。 他这边衣袂翻飞,险象环生,还得顾念着诸葛闻机不要被杀。 玉昭霁放心不下希衡,趁隙望过去,只见无数鬼影淹没希衡,希衡伤的是右臂,比玉昭霁只是不能大动脖子来说,她现在天然就少了一只手。 玉昭霁神色一暗,柳叶用力,连斩十道鬼影。 他不想管诸葛闻机了,妖鬼之力壮大就壮大吧,反正,最终平乱的也是天武皇帝的军队。 这是皇帝造的孽,自然皇帝来平。 玉昭霁只用带着希衡离开就是,经此一事,他也算是认清楚了,既然他们注定谈不拢,无法达成一致,那就看看谁强。输的那一方,自然而然要让渡选择权。 玉昭霁满手鲜血,在鬼影丛中穿梭,忽然,他闻到了火的气息。 原本围着希衡的众鬼影痛苦嚎叫,如被火星子点燃一般,捂着眼睛逃回妖鬼之躯。 希衡发髻微乱,拿着火石和一叠黄纸,黄纸被火点燃,再被希衡飞快施了个法咒,挟了块石头,扔到水里。 每一张黄纸被扔到水中,妖鬼就惨叫一声,方才还逞凶的诸位鬼影也散了,全部躲回本体。 小翠那凄厉的女声再度大喊:“道士!你就要非要捉我们吗?如今,阳间的律法全部在盘剥我们,你这道士也要帮着他们,来杀我们吗?这世上还有没有公道?” 凭什么? 凭什么别人欺辱他们时,这道士看不见,当他们化为妖鬼食人,这道士就出手了? 世上怎么有这样的道理? 妖鬼胸腔中爆发出万鬼哭鸣之声,呜咽凄厉,希衡面无表情,没有被鬼哭影响道心。 但她眸色寒凉,平声道:“谁说,我今日要捉你们了?” 玉昭霁骤然回眸凝望她,电光石火之间,明白了希衡刚才为什么和他交手这么久,都不说出此地有妖。 她分明就是要引出此地妖鬼,为她所驱策。 白云之道,擅驭鬼怪。 而河边鬼怪,皆恨天武皇帝。 局势瞬间逆转,玉昭霁顷刻间拉开同希衡的距离,随时准备飘然离开此处。 第466章 杀戮妖星 比之鬼怪来说,人心更显得变幻莫测。 比如现在,这方大妖鬼就惊骇看着忽然和希衡拉开距离的玉昭霁,无法理解这二人怎么忽然从守望相助,又变成了相互敌视、警戒的状态。 大妖鬼张唇,仍显出小翠那凄厉至极的尖锐女声:“你们搞什么把戏?” 希衡没有理会玉昭霁的举动,现在,比起玉昭霁来,她更倾向于收服这方能吸收万鬼的大妖鬼。 希衡道:“人总有千般把戏,相比之下,妖鬼却只有一道仇恨,若我说,我能襄助你们,杀了天武皇帝呢?” 妖鬼悚然,顷刻间妖鬼腹部又传来不同的、各色喧哗之声。 “杀皇帝?她不要命了。” “皇帝是天子,我们是妖鬼,我们怎么杀得了他?” 一堆唱衰之语中,也有着一些愤恨快意的声音:“杀皇帝,好啊!我听说杀皇帝的罪名,最多不过是株连九族,可咱们的九族不都被皇帝逼得活不下去了吗?” “话是如此,可是……这个道士哪儿有杀皇帝的能耐?” 这个妖鬼似乎难以决策,它体内的灵魂分成好几派,吵闹不休,便决定先退回河水中,然而,妖鬼一碰到此时的河水,河面就迸发出一阵金光,烫了它的魂体。 希衡道:“抱歉,从始至终,你们只有两条路选,第一条,入我麾下,助我杀灭天武皇帝,倾覆金麓王朝,第二条,你们既已生出食人之心,如果再不受我掣肘,我就留不得你们了。” 虽然希衡很同情这妖鬼的遭遇,但是,当妖鬼生出食人之心,最开始时,它还会有理智,只会杀戮它所憎恨的官员。 但随着它使用的人血越来越多,修为越来越强,它就会更疯狂、更渴望鲜血,到时候,它就会无差别杀人。 所以,希衡自然不能将它留到那个时候。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这方妖鬼,入希衡麾下。 妖鬼显然不想被一个道士掣肘,它恨恨道:“你在水底做了什么?我怎么回不去了?” 希衡极有耐心:“刚才我扔下去的黄纸中,有我早写好的雷火神咒,再配以明火,以油覆盖,以石助力,沉入水中,专克妖邪,若不是如此,刚才你们也不会觉察到河水中的本体骸骨受损,不得不放开我了。” 妖鬼一惊,虚虚的眼中,很快流露出恨意和恐惧。 它第一次出外食人,没想到就遇见了一个这么强的道士。 难道这世间真的如此不公平? 妖鬼顿了顿,片刻之后,妖鬼口中流露出小翠的恨声:“好,我们甘拜下风,但是,你如果不说清楚你怎么杀天武皇帝,我们就算是灰飞烟灭,也不会再受你胁迫。” 他们做人的时候,被胁迫了一辈子。 做鬼……可真不想再重蹈覆辙。 希衡闻言,抬步走上前,妖鬼见她过来,本来想要后退,却又害怕河水中的金光,只能停在原地。 希衡踩入河边的泥水中,莲花道袍再度被水浸湿,她分明是青烟碧雨的道家高人打扮,宛如红尘过客,眼里却萦绕着杀意和抱负。 她说:“低头。” 高大的妖鬼眸光颤了颤,犹豫一番,只能低下头,俯首过去。 希衡在它身边耳语几句,妖鬼的神色从不可置信、再到狂喜,最后,妖鬼直接下跪:“我等愿为法师驱策,助法师伐无道,诛暴君。” 妖鬼周身的鬼气和希衡周身的清正道术光晕一比,如一暗一清,对比强烈。 玉昭霁看着这副场景,往后退去,他再不走,等这位白云法师彻底收服妖鬼后,成为阶下囚的就是他了。 希衡注意到玉昭霁的动作,回眸看他,两人的目光穿过重重白浪、鬼气森森,触碰在一起。 希衡道:“你放心离开就是,我不会杀你。” 玉昭霁心底没有喜意,只有离别的遗憾和相互算计的痛苦。 玉昭霁勉力扯出一个笑:“法师不杀我,是想着放我回去,能够搅乱京城,在京城腹部为天武皇帝插上一柄尖刀,还是想着刚才我来救法师,法师投桃报李而已,又或者都不是,只是一点不舍呢?” 玉昭霁没有期望希衡会回答这个问题。 可希衡顿了顿,在风浪之中,她的声音虽轻缓,却坚定。 她说:“都有。” 既有算计,也有回报,还有不舍。 乱世人不如犬,想要活下去,太难太难,所以,她们的每个决定,都不只出于自己的本心,一定有算计的考量。 可在一片算计之中,那点真心也难能可贵了。 玉昭霁唇边漾出一抹笑意,有一点,也好,也不枉他们相认相知一场,玉昭霁朝希衡挥手,转身朝前,大步流星而去。 他的步伐稳定,毫不拖泥带水,像是已经挥别了这一页,要开启新的华章。 此地,只剩下了大妖鬼和希衡。 希衡反手在眉心一划,白云般的眉心出现一滴鲜血,她取眉心血,再施以白云道的法术,将这滴贯注了白云道法术的鲜血没入妖鬼口中。 随后,妖鬼和希衡之间,便多了一抹似有若无的联系。 这种联系十分玄妙,仿佛能够共感对方的一切感知。 妖鬼能够通过希衡这个道士的眼睛,再用“人”的眼睛看一看这个世界,它眼中的世界终于不再是一片血色,花是香的,树是绿的,人们脸上的颜色是鲜活的。 这妖鬼内的魂灵含冤而死,它体内随时都有怨气再吞噬它,所以它眼中的世界一直是扭曲的红。 现在,终于不是了…… 如果能好好做人,谁愿意做鬼呢? 这只大妖鬼忽然往山边走去,它看见了山边树下,生长着一株洁白的小花。 大妖鬼蹲下身,弯下腰,仔细盯着这朵小花,希衡和妖鬼共感,也闻到了一股浅淡的花香。 她听到妖鬼口中吐露出一句,孩童般天真的话语:“娘亲,花花……送你。” 紧接着,妖鬼口中又出现一个女人慈爱、叹息的声音:“二丫,这是粉豆花,你还记得,当初咱们家的后山坡长的就是这种花。” 孩童般的话语再响起,似是疑惑:“那是我们的家,可是娘亲,为什么会有一群拿着刀的人,霸占了我们的家,还把我们赶走了?” 妖鬼的周身又颤抖起来,怨气再度横生,那慈祥的母亲声音也变得凄厉:“那些狗官,占人田产,奸淫掳掠,他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 眼见着妖鬼又要哭嚎,希衡也共感到许多妖鬼的怨气,但是她一向自持能忍。 怨气,如果不找对人来报仇,那就半点作用也没有。 希衡压抑眼中的杀意,走到妖鬼面前,牵起妖鬼的手,她现在是妖鬼的主人,妖鬼哪怕怨气缠绕,也不会反抗希衡。 妖鬼血色的眼看向希衡,希衡道:“谁占你们的田产,我带你们杀了他们便是,又何必要在孩子赏花时,毁了这大好的风景呢?” 妖鬼一愣,紧接着,那名孩童的声音再度响起:“看花、看花、看花花……” 妖鬼周身的怨气散了,沉默的大妖鬼走入深山中,蹲在粉豆花的旁边,仔细端详,妖鬼口中逸出一连串孩童银铃般的笑声。 此时,妖鬼发狂的危机还没有完全解除。 希衡和妖鬼共感,所以此时她眼里的景色都不可避免带上了一些血色,这些景色之别,希衡本不在意,反正她心中本就压抑了诸多杀意,再增添一些,又有什么要紧。 让希衡在意的,是妖鬼亏空的魂体。 这个大妖鬼的魂体处多有伤口,不知是被什么东西打成这样的,而这样级别的大妖鬼,照理,周边的精怪都不可能是它的对手。 希衡望着滔滔河水,看到修了大半的河堤、河渠,心中生出猜测。 她招来妖鬼:“这些日子,你们除我之外,还和谁动过手?” 妖鬼摇头:“我们第一次想要食人,就碰到了您,除此之外,我们一个人也没吃过……不过,每到鸡鸣之前的晚上,河堤那边总会传来一股吸力,想把我们都给卷过去,我们害怕这股吸力,一直和它对抗,也因此导致了一身伤。” “难怪……” 希衡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无误。 天武皇帝修建的阴山乾坤大阵,专门用来豢养鬼兵,供他驱策。 所以,阴山乾坤大阵所在的河也成了一处风水极佳的聚阴地,小翠、吴老娘等人投入河中,直接被这处聚阴地滋养,和其余冤死的魂灵一起,凑成了一方大妖鬼。 而阴山乾坤阵,专门豢养鬼兵,怎么可能放过这一方天然的大妖鬼? 阴山乾坤阵中传来吸力,就是想将它们吸收进去,为它所用。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抵抗,希衡刚收服的妖鬼,其实已经虚弱不少。 她必须再为妖鬼增强它的力量,好成为不惧阴山乾坤阵的、真正的鬼王。 希衡望向了昏迷中的诸葛闻机。 诸葛闻机,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他是妖鬼最厌恶的天潢贵胄,也是希衡最想杀的草菅人命的皇族。 之前,希衡阻挠玉昭霁杀诸葛闻机,是想借着诸葛闻机和玉昭霁打擂台,搅浑水,可现在,她有了这方能吞噬鬼怪的大妖鬼,其实诸葛闻机就有了另外的、更好的作用。 以他之血,助妖鬼变强。 希衡默念白云道驾驭鬼怪的法咒,妖鬼看完花,从天而降,出现在希衡面前,单膝跪地:“主人。” 希衡眼神清冷,到杀人时,她眼中反而没有任何杀意,天光云影,尽数浮现在她眼中。 妖鬼无声凝望希衡,等待她的下一个指令。 希衡抬起手,指向诸葛闻机:“杀。” 妖鬼得令,大步走向诸葛闻机,它眼中红光绽放,食欲大开,妖鬼早就恨不得吃了诸葛闻机,现在主人下令,它义不容辞。 妖鬼张大嘴巴,朝诸葛闻机的头咬去! 诸葛闻机似乎被鬼气冻醒了,他一睁眼,就见到这么恐怖的场景,差点活活吓死过去,诸葛闻机现在只能病急乱投医,他在仓惶之中,看见河水之畔站着的出尘道人。 她发髻微乱,神色淡然,在阳光和水汽之中,如要翩然而去,眉心一点红血,若点上去的朱砂。 白云法师! 白云法师! 诸葛闻机想到了希衡挡在他身前,从玉昭霁手中救下他的模样,在他心中,这位白云法师,已经是超越清风道国师的天仙。 诸葛闻机:“法师救我。” 他的意料错了,希衡缓缓摇头,仍然是神人临凡之貌,孤高出尘之姿,此时,眼中却满是漠视,如同诸葛闻机的性命不过是神人脚下的草芥。 随着希衡摇头,妖鬼彻底没有耐心,将诸葛闻机的头猛然塞入嘴中。 妖鬼吞噬的是诸葛闻机的寿元、灵魂和周身鲜血,诸葛闻机迅速衰老,他体验着极致的痛楚,睁大眼睛,想要努力看清希衡的方向。 他不清楚,为什么这位神仙一样的白云法师,会救了他之后,又操纵鬼物杀了他。 就像诸葛闻机也无法想象,表面仙风道骨的白云法师会在青龙山、苍凤山养一大堆民兵,随时准备造反那样。 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呆呆缩在另一旁,看着希衡貌似谪仙,却驭鬼不眨眼的模样,深深感受到了剑君仁慈之外的另一面: 杀戮。 她本就是杀戮之神,司掌毁灭,过往,是她总太过光风霁月、让人只看到了她的护,没有看到她的杀。 哪怕在她证得杀道时,天降异象,所有人也会下意识忽略这一点。 守山下意识望向天空,此时日头转阴,已至傍晚。 夜幕之下,天空中出现几颗若隐若现的星子,破军、贪狼、七杀……象征灭世的星子大亮,希衡这个身负灭世神职的神明,终于要正式开始灭亡这个王朝。 诸葛闻机已然被妖鬼吸干,成为一具瘦骨嶙峋的干尸。 恰此时,深山中传来异动,几名身穿甲胄的亲兵,翻山越岭,来到了这个河边。 他们甚至没有看清河边全貌,只见到了希衡,就蓦然眼底放光:“找到这个白云道妖人了!” 他们终于找到替罪羊了!。 第467章 对付玉昭霁 大妖鬼还在贪婪吸取诸葛闻机的寿元、血肉。 它、或者说它们都很满足,这是天潢贵胄的血肉啊。 以往这些天潢贵胄、权贵子弟,趴在他们身上吸血的时候,也这么快活吗?它们被吸得家破人亡,母亲带着孩子,丈夫携着妻子,一起纵身跳入江中。 就连那时,他们的愿望都只是让尸体逐水漂流,好去往下游更富庶的地方,从而活下去。 可是,可是,不成啊! 连河水底下都是天武皇帝所设的阴山乾坤阵,聚集怨气,反而让他们成了鬼怪。 这天下就是如此,强者恒强,弱者恒弱,弱者没有一处容身之地,总有人以为死就能逃避一切?可是,谁又知道死亡不是另一种开始? 妖鬼们大口吞食寿元,大口吸血,它们不像是吸血的权贵那样吝啬,它们懂得感恩。 大大的妖鬼,将一捧诸葛闻机的肠子,碰到希衡面前:“法师,吃……” 希衡垂眸,眼中毫无厌恶:“我不用,你们继续。” 诸葛闻机的亲兵赶到时,所见的就是这副狰狞的景象:高大的、满脸沾血的妖鬼,因为进食,妖鬼的身体越来越透明,旁边沙堆里跪着一具似风干、又残留着鲜血的尸体,尸体被啃得破破烂烂,但是,从沙堆旁边碎裂的宝石头冠来看,这个人,就是世子殿下。 妖鬼捧着血和肉,虔诚地奉给一名光风霁月、目带悲悯的道人。 那道人沐浴在阳光之下,周身清光氤氲,似有法光,可她周身的气质越飘渺如神,这副场景就越诡异怪诞。 妖道。 所有亲兵脑海中都浮现这样一句话。 一名亲兵满脸狰狞大喊:“是她!是这个妖道杀了世子殿下,为殿下报仇!” “活捉妖道,为殿下报仇!” 亲兵们大喊助威,他们不是不怕眼前这怪力乱神的一面,之所以还敢进攻,是因为金麓王朝妖邪之事屡见不鲜,他们虽然恐惧,但是,世子已死,他们如果不活捉了妖道,为世子报仇,死的就会是他们。 同样是死,还不如拼一把! 这些悍勇的亲兵一个接着一个从山里、树下、草丛中跳出来,拿着厚厚的钢刀,咬牙切齿朝希衡冲来。 别说希衡真是杀诸葛闻机的人,哪怕她不是,他们都会栽赃希衡,反正这个锅,希衡是背定了。 希衡现在右臂有伤,当然不可能打得过这么多来势汹汹的亲兵。 但她并不畏惧,只是向后慢退一步。 高大的狰狞妖鬼走上前,吸食了诸葛闻机以后,妖鬼的身体长大了许多,它攥紧拳头,一振臂,身上冒出许多血雾。 希衡道:“先不着急,暂留他们一命。” 妖鬼听话地点头,周身血色鬼雾瞬间一变,转为浓青色的雾气。 青雾弥漫,淹没诸位拿着钢刀的亲兵,亲兵忽然觉得周遭全是阴森的雾气,触目所望一片青霭,他们见不到、也看不到前路。 他们隐约记得,那位白云妖道就在这附近,可是,他们走了许久许久,居然都没有碰到那个白云妖道的衣角。 反而是他们自己,无数次碰到了同伴的刀尖,伤到了皮肉,流出许多鲜血来。 空气中,传来妖鬼贪婪的吞咽声。 紧接着,一个淡漠的女声响起:“他们不是金麓王朝的权贵,你需要克制自己进食的欲望。” 妖鬼仍然不停吞咽口水,但是频率明显下降。 亲兵们这时都有些恐惧,人的五感中,最重要的就是视觉和听觉。 希衡让妖鬼吐出青雾,封闭了亲兵们的视觉,让他们在一片雾茫茫之中,找不到前进的方向。同时,她也没有约束妖鬼的吞咽声,用听觉再勾起他们心底的恐惧和魔障。 亲兵们怕了。 怕了,就有策反的可能性。 希衡提声:“你们都是诸葛闻机的亲兵,在他的手下做事,自然也看见了诸葛闻机以及金麓王朝权贵做的恶事,其实大家本是大好儿郎,为何偏要屈居人下?你们投身于我,将来日月颠覆之后,你们、和你们的家人也做权贵,不做摇尾乞怜的狗,不好吗?” 亲兵们仍然不敢动。 造反?成为权贵?这未免太荒谬了。 金麓王朝何其广袤?从古至今,数不清的异族想要踏入金麓王朝,那些异族有肥壮的马、健硕的体格,食人血如野兽,多么残忍? 可是,照样成了金麓王朝边境上被斩杀的亡魂。 这个白云妖道不过是个有些神通的道士,她的道术有清风道国师高吗?就敢在这里说造反的言语。 亲兵们自然不乐意。 希衡心知肚明,她在这些亲兵心中素无威信,这些亲兵们不信她能得国。 希衡再添一把柴火:“金麓王朝广袤无垠,要吞下它,确实不易,不过现在各地群雄并起,你撕一块我撕一块,慢慢就瓜分了。这样强大的王朝,外人怎么杀得尽呢?从来都是从内里开始溃烂的,你们跟了我,至少,我夺萧郡,如探囊取物。” “萧郡到我的手中之后,诸位的境遇也会大不同了。” 希衡谆谆善诱。 其实她并不喜欢这些亲兵的行径,他们不知做了多少冤假错案,但是,他们还有另外的价值,比如,成为反咬一口的狗? 亲兵们有些意动,但是,也有的亲兵更加害怕。 害怕的亲兵是这里面得脸的人,他们深知,他们在原主子那儿有多得脸,新的主子就会有多忌惮他们。 投诚……他们的荣华富贵可就没了。 这亲兵大呵一声:“大家别被这个妖人蛊惑!我们吃世子爷的、用世子爷的,我们如今若不给世子爷报仇,我们成什么了?” 希衡不慌不忙驳斥:“你们吃他,用他?难道不是金麓王朝的权贵先收走了你们的地,要走了你们的钱,逼得你们远离故土,只能靠卖命给他们来活命吗?你们是活了,可你们的亲眷难道就没有因此而死的?诸葛闻机平时难道看得起你们吗?” “你们可有漂亮的妹子或者母亲,被他强占的?诸葛闻机好色之名远播天下,你们真的以为给他卖命,就是过命的交情了?” 希衡的话一说出口,当即有个亲兵红了眼,猛地拔出刀:“诸葛闻机,我干你老……” 这位亲兵的妹妹,的确嫁给了诸葛闻机。 说是嫁,其实并不准确,诸葛闻机看见他那妹子后,觉得妹子清秀可人,有京城贵女都没有的楚楚可怜的气质。 诸葛闻机便幸了他的妹妹——其实诸葛闻机不算傻,他肯定不会强抢亲兵的妹妹,他给了亲兵整整百两银子,便把妹妹收入了后院。 可是,他先强占了他妹妹,事后给钱,在金麓王朝……女子失身之后,还能有什么出路? 亲兵不得不将妹妹嫁给了诸葛闻机,妹妹被一顶小轿投入后院,过不了半年,妹妹便香消玉殒了。 诸葛闻机是好色花心之人,他的后院足有上百名通房和侍妾,这些通房侍妾要么是王府漂亮的丫鬟,要么是风尘场所的花魁娘子,甚至还有小官的女儿。 这些女人都擅长后宅争斗,可他的妹妹,天真、单纯、怎么懂得这些? 等诸葛闻机对别的女人上心后,他的妹妹就死在诸葛闻机的后院。 诸葛闻机也过意不去,派人又送了一百两纹银给他。 两百纹银,便活活要了他妹妹一条性命! 亲兵心中痛得滴血,可其余亲兵见他独坐,反而以为他是被天上掉下来的银钱砸晕了脑袋。 他们说:“你咋啦?高兴坏了?也是,咱们的妹子嫁出去,也就换个几斗米的彩礼钱,养她还亏本呢,哪像你的妹子啊,白花花的就是二百两银子!” 亲兵抬头,双眼通红望着他。 那人道:“唉!你别生气啊,咋?你还心疼?兄弟,不值当,女人本来就是这样的,多少女人死在生孩子那关,你妹妹只是提前了一些,而且宁做富人妾,不做穷人妻啊!” 亲兵本来想和他打起来,但是诸葛闻机小气又多疑,他如果真这样做了,诸葛闻机就会立刻杀了他,反而没法为妹子报仇。 他忍耐到现在,终于忍不住了,举着刀就幻视青雾是诸葛闻机,大砍大喊:“畜生!畜生!我杀了你,诸葛闻机!” 希衡唇角一勾,正要接纳此人,另外那个亲兵却不想这人在这里扰乱军心,从旁边就朝他的头狠狠砍下! 希衡道:“去吧,你不用忍了。” 妖鬼走上前,周身带着浓烈鬼气,它转瞬之间出现在杀人者的面前,大手钳制住杀人者,将他提起来,一撕,塞入嘴中。 …… 之后,就是一场妖鬼单方面的屠杀。 愿意归顺希衡者,留下,活命。 不愿意者——大多是所犯罪行太多,和金麓王朝权贵穿同一条裤子的人,他们深知投诚了自己也会被检举,照样是死路一条。 所以,干脆搏杀。 也幸亏有这些人,希衡的妖鬼又凝实了许多。 希衡看着这一片残肢碎片,活着的亲兵,只剩下二十个。 二十个,也好,活下来的人太多,希衡才要烦恼呢。 投降的人,总不像是自己带出来的人那样忠心,而且,今日他们能投降给希衡,明日或许他们就能再反了希衡。 这样一股势力,最好要少一些,不要太多,多则生乱。 希衡着重看了那名双眼通红的、最开始喊叫着诸葛闻机畜生的亲兵。 他眼下的血管仿佛都爆裂了,哪怕此时,整双眼睛都透着红,他的手深深嵌入刀柄之中,像是和自己有仇。 很好,希衡喜欢这样的、和金麓王朝有深仇大恨的人。 希衡走到他的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亲兵说:“陈五。” 民间的粗人们,大字不认得几个,很少有给孩子起名字的,大多按照排序,一个个叫下去。第一个孩子就叫某大,第二个孩子是某二…… 识字,取好名字,那是贵人们才有的学识。 权贵们不喜欢下层人识字,不喜欢他们把遭到的痛苦和血泪写下来,也不允许他们聪慧后,明白这是剥削和压迫。 可是,权贵们不知道,人的天性,是禁不了的。 谁要下层人活不了,下层人就会拼了性命让对方也活不了。 希衡道:“陈五,我记住了,如今,我有一件很要紧的事情让你做,其实我本来不急着要你做事,因为你还没有真正服我,让你跪下的是恨意,但你的心底没有敬意。” 这也就导致陈五随时会和其余能杀戮金麓王朝贵族的人走。 陈五是个实诚人,听希衡这么说,也只是目光闪了闪。 他没法给自己辩解。 希衡道:“但此事,非你不可,城外驻扎着天武皇帝的军队,诸葛闻机进入暗道前,告诉那些军队,第二天见不到他,就要围城,想必此事这些军队正在围城。我要让你以诸葛闻机亲兵的身份,去告诉这些人,诸葛闻机死于——” 她顿了顿,心中有瞬间的犹豫。 希衡想到了昨夜的种种,想到了两人几次共渡生死。 她不愿意对玉昭霁动手,可是,这世道总是如此,逼得人爱中生仇。 玉昭霁现在离开,最大的可能性其实就是领那些军队,对还没成气候的希衡动手,然后才是回京城去碍王爷和天武皇帝的眼,挖他们的墙角。 可希衡只需要玉昭霁回京城去碍眼,不需要他现在对她动手。 希衡的犹豫最多持续了片刻,转瞬便散,她吩咐陈五:“告诉他们,诸葛闻机死于诸葛玉之手。” 陈五是个愚钝的人,他只知道听话,编不出理由来。 希衡直接教他:“诸葛玉说,杀了诸葛闻机,世子之位就是他的了,他用的武器是刀,别的你什么都不用说。” 有时候,陈五的愚笨气质,会让他做这些事做得很好。 聪明人一向不信任聪明人,但是对于蠢人,他们会掉以轻心。 陈五点头,希衡道:“最后,还有一句,诸葛玉擅长花言巧语,他是一个很有手段的权贵,会诸葛闻机不会的笼络人心,你要小心些。” 陈五的眼,于是又凶狠了几分。 他记得了,诸葛玉,会骗他,其实诸葛玉和诸葛闻机一样,都是会杀人的权贵。 陈五拜别希衡,大步走出去。 希衡可以暂时不用担心陈五被玉昭霁笼络了。她带着剩下那些活着的亲兵,回青龙山。 树上,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好半天才抽丝剥茧完,发现希衡和陈五说话的用意。 它们咋舌,华湛剑君灭世之时,展现了以前很少展现的峥嵘冷情。 可她领着那些亲兵回去,给他们一口饭吃,以及约束妖鬼不许胡乱吃人时,又仍带着以前的悲悯和原则。 这样的神,的确令人心折。 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又蹙了眉,担心起如今体弱多病的玉昭霁来,不知他会不会被希衡搞死 第468章 回京 后天噬灵树放心不下玉昭霁,和守山人道别之后,跟着陈五的步伐飘到城外。 城外,大军驻扎在一大片空地之中,训练的训练,休息的休息,但是隐隐能看出气氛紧绷,如一张随时会断裂的弦。 一顶军帐之中,天光透过帘帐,里边透亮如正午。 玉昭霁阔步坐在最上首,程副将和其余几名将军身份没他高,站在下方,但是隐隐有逼问和为难之势。 程副将道:“二公子,非是我们不信你,可是军令如山,此次出来,我们都受世子爷的调遣,世子爷命令我们见不到他,便攻入此城之中,二公子你……也要被拿下。” 玉昭霁冷冷言:“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我兄长被……白云道妖人欺骗,才下了那样昏头的命令,如今兄长已被白云道妖人所杀,你们难道还要听兄长被蛊惑时下的命令,去帮那位妖人吗?”是 诸位将军你看我,我看你,此事复杂。 按照诸葛闻机的命令,他们得攻入萧郡之中,可是,攻入萧郡难免要死人,到时候天武皇帝怪罪怎么自己的兵去打自己的百姓,他们该怎么说? 可是不按照诸葛闻机的命令行事,他们又怎么交代诸葛闻机死在萧郡的事? 程副将硬着头皮道:“二公子,你说得的确有理,可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那位白云道法师不过是一名弱女子,她如何杀得了世子殿下?我们回京述职时,怎么告诉陛下、王爷,说世子殿下死于一妇人之手?” 玉昭霁面色冷淡,尽力将眉眼间的不耐压下去。 他的潜龙卫逃出来不少,但是,潜龙卫只是一只精锐,攻不了城,也就无法再撼动希衡的军队和妖鬼。 玉昭霁冷声:“妇人?她是白云法师,会神乎其神的道术,会召鬼驱妖,本官奉陛下之命来查探她,若是妖道就地斩杀,若行端坐正就带她回京,这样的人,她可以杀你我几百遍,你们还因为她是女人而轻视她?” 程副将等人果然不知该说什么,玉昭霁见他们犹豫,推波助澜道:“既然你们担心,不如各退一步,你们出兵,我出潜龙卫,找到这位白云妖道,带她回京,届时,到了京城自然有人知道她的道术高深,你们也就可以交代我兄长身死一事。” 程副将等人想了想,觉得此法可行。 程副将道:“既然二公子发话,我们定当遵从,但有一点,我们攻入城中,先取郡守府,并不杀萧郡一兵一卒。” 他们不敢杀啊,否则太像造反了。 兵祸,造反,都是帝王最忌讳将领们做的。 玉昭霁自然应允:“这是理所应当之事,我们的目的是活捉白云妖道,而不是要攻下萧郡。” 程副将等人点头,正要出去点兵时,外边的营帐之中一片吵嚷。 玉昭霁微微皱眉,心知出了变故,破杀……这位白云法师虽然放了他一次,但绝对还会朝他出手。 程副将大声喊:“吵什么呢?” 帘帐被掀开,几名小兵押解着满脸是血的陈五进来,程副将一路上拍了不少诸葛闻机的马匹,自然也认识诸葛闻机的亲兵。 程副将见是陈五,连忙叫小兵把他松开,问:“陈五,怎么是你?你怎么一身的血?” 陈五不太会伪装,但是,在他离开时,希衡那句“诸葛玉是和诸葛闻机一样的权贵”的话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陈五恨权贵,恨诸葛闻机一家。 陈五眼里猛地迸发出强烈的恨意,他看着玉昭霁,咬牙切齿,程副将心中一突,也跟着陈五的目光看过去。 程副将心中七上八下,又不得不问:“陈五,你怎么了?快说!” 陈五也不在乎程副将不耐烦的吼声,他道:“二公子……是诸葛玉杀了世子殿下!” 陈五这话一出,帐内的将军们又骇然看着玉昭霁,他们下意识握紧了手中钢刀,比起玉昭霁所说的白云妖道之事,陈五说的话更符合这些将军心中的认知。 这一路,他们都看到了诸葛闻机和诸葛玉面和心不和。 虽说一般都是诸葛闻机挑衅诸葛玉,诸葛玉一直极力忍耐,但向来,会咬人的狗都不叫。 诸葛闻机死了,诸葛玉就最有可能登上世子之位,将来就是王爷之尊,这样大的诱惑,谁忍得住呢? 玉昭霁也察觉了军帐内所有人的敌意和戒备,他不怒反笑,以指叩桌。 白云法师啊白云法师,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策反诸葛闻机的亲兵,真是不容小觑。 玉昭霁坦然朝其余将军望去,这些将军虽然怀疑他,但碍于他的身份,也不敢真正上前去把玉昭霁绑了。 玉昭霁冷淡看过去时,这些将军的目光有所后缩,玉昭霁轻轻一笑:“一个别人都死了、自己孤身一人跑回来的士兵说几句话,你们就信了,难道诸位一点都不怀疑为何只有他活着回来呢?” 陈五咬牙,玉昭霁再似笑非笑看着他:“你说是我杀了我兄长,请问,是你亲眼所见?若是你亲眼所见,为何你没有及时出来阻止?你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其余人怎么没回来,难不成你还要说是我杀了其余亲兵?” 玉昭霁不慌不忙,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我还带着伤呢。” 他脖子上的伤口委实太重,上面渗着鲜血,鲜血颜色已经发黑,仔细看,玉昭霁其实面色苍白,状态很差。 这个问题,其实陈五回答不了。 他脑子不太好。 但偏偏在这时,于三回来了。 于三表面忠于诸葛闻机,其实是玉昭霁的人,于三白天在遭遇希衡和大妖鬼时,见势不对,根本没有和其余亲兵一起跳出去围攻希衡,而是悄悄跑了。 他回了一趟萧郡之后,再回到军中,没想到一来,就听见了陈五咬玉昭霁。 于三中心护主,当即掀门帘进来,大声呵斥陈五:“好你个陈五!为何如此胡言乱语!你分明是碰见了白云道妖人,被她蛊惑了,还在这里胡乱攀咬世子殿下的亲弟弟!” 从于三着急护主出现的那一刻开始,玉昭霁就知道糟了。 于三太急了。 陈五虽然愚笨,但是在危急关头,他也不想死,便拼了命地攀咬,再加上陈五以前就一直觉得于三有点不对劲,现在更是直接道:“于都尉,不,于三!我是碰见了白云道妖人,我们那一群人也都是被白云道妖人所杀,我也正想问你,为什么你当时不和我们一起去杀那个白云道妖人?” 于三一窒,陈五道:“我们一堆人都死在白云道妖人的手中,我是被兄弟们一路护着才侥幸捡回了一条命,我们也看到了白云道妖人身后的世子殿下,他脖子上是刀伤!根本不是白云道妖人的手笔!” 陈五其实编不出细节来,所以,他沿用了希衡的说法:只说用的是刀就够了。 以陈五的智慧,他若是编造太具体的谎言,一定会被玉昭霁戳穿,或者被各种找到逻辑漏洞,哪怕是希衡给他编很具体的谎言,陈五也没有能力去圆谎。 所以,他只用说诸葛闻机死于刀伤就够了。 果不其然,将军们一听诸葛闻机死于刀伤,就看向玉昭霁的手指。 一名老将皱着眉头:“二公子,你应该是用刀的高手吧!” 玉昭霁知道糟了,从于三出来的那一刻,他营造的优势荡然无存,白云法师教陈五的切入点也很好。 他隐瞒了自己是用刀的顶尖高手,那就天然,会让这些将军们认为他瞒着东西,一定是凶手。 玉昭霁颇有些无奈,知道大势已去,他无法在希衡、也就是白云法师刚崛起时就把她的势力掐灭。 玉昭霁无奈道:“是,我擅长用刀,本为陛下的潜龙卫,替陛下暗中做一些事情,所以,不得不隐瞒此事。” 那名老将目光如炬:“陈五的武功不算好,他绝对看不出二公子会用刀,所以,他提起的刀伤……肯定是二公子所刺。” 老将仔细打量玉昭霁的衣服:“二公子衣袍上还有些草籽,一定也进入过山中,而诸葛世子也死于山中、死于刀下,二公子,这些证据你能一一解释吗?” 玉昭霁当然可以解释。 但是,他也知道这些将军们都更偏向于信任陈五,因为他隐瞒了太多东西,再找补天然就会被人认为是撒谎。 玉昭霁道:“老将军的意思是?” 那名老将朝玉昭霁行礼:“非是我等要冒犯二公子,但是世子被杀,我等不得不缉拿嫌疑人。” 玉昭霁直接从袖内拿出一方金牌,上面有五爪金龙,威严雄壮,令人不可冒犯。 殿内的将军们见此金牌,如见天武皇帝,直接下跪山呼万岁。 玉昭霁神色中没有一点喜意:“诸位看见了,我身负皇伯父密令,哪怕你们怀疑我,也不可对我刀剑相向,至于我身上的种种嫌疑,到了京城之后,我自然会朝皇伯父和父王解释。” 将军们连声应是。 玉昭霁的脸色还是很难看,他并不在乎自己的安危,到了京城后,天武皇帝绝对会保下他。 但是,他始终对白云法师耿耿于怀。 一个有手腕、有智慧、有神乎其神的道法能力、有这么高威望的人在萧郡,还得到了这么厉害的妖鬼襄助,她未来,一定是他最大的敌人。 他不能在她还没有彻底成长起来时,掐断她的翅膀,将来就很有可能被她所伤、甚至是所杀。 但玉昭霁没有办法——天武皇帝没有将军队的调遣权给他,现在他们只能回京。 玉昭霁看向陈五:“将他也带回京城,是非曲直,回了京城后一查便知。” 陈五低垂着头,而后被其余小兵拉出去。 此时,就这么告一段落。 玉昭霁心情不佳,也冷着脸直接下了逐客令,让那些将军们离开他的营帐。 将军们也不在意他的态度,天潢贵胄哪怕有可能是杀人嫌犯,也有冷脸傲气的本钱,和他们这些只能卖命的人不一样。 将军,呵,说得好听。 其实也不过是金麓王朝皇族的狗而已。 大军在原地驻扎,休息了一夜之后,一大早便往京城赶去。 青龙山。 晨光熹微,青龙山中的民兵已经早起训练,练武之声不绝于耳。 希衡在营帐之中,再换了一柄新的拂尘,她照例组装好拂尘的机关,将拂尘丝一缕缕捋顺,格外关注了拂尘柄中的软剑。 道法可用来杀鬼,但是杀人却不好使。 就杀人来说,希衡更喜欢用剑。 在晨光下,她的剑寒而亮,和她本人一样,都带着令人不敢亵渎的锐意。 田名就是在这时进来,他怔愣后迅速回神,朝希衡行礼:“法师,您让我查的,我都已经查到了,您所说的阴山乾坤阵的生位,的确还没被封。” 希衡点头:“大阵未完成之前,他们不敢封这个位置。” 希衡将软剑收好,准备出门。 田名不解地跟在身后:“我观法师点了兵,似乎是要去救什么人?法师让我趁萧郡太守对您摆鸿门宴时查探水下的生位,不就是要利用生位破坏阴山乾坤阵吗?为何法师现在不去阴山乾坤阵,而是要去救人?” 希衡掀开帘子:“现在不是破生位最好的时候,我昨日让一名降兵去对付诸葛玉,他已经被诸葛玉俘虏,我要去救他。” 田名眉头越蹙越紧:“法师实在是……太冒险了!为了一个降兵以身犯险,实在不值,我今早收到消息,天武皇帝的军队已经回营,现在起码走到白县了。” 希衡回答:“这些降兵都不是真心顺服,此时,若我去救那名降兵,他们才会真心归顺。何况,我还要去送诸葛玉一份大礼,此行不能不去。” “大礼?” 希衡却不说具体是什么大礼。 她也不会真正在明面上去救陈五,否则,不是洗刷了玉昭霁的冤屈吗? 田名知道劝不动,便不再劝,帮希衡点了三百名精兵,迅速往白县方向赶去。 第469章 潜入 青龙山。 晨光之下,青龙山的民兵们正在训练,见到希衡和田名走出来后,每个人的眼中都有狂热的虔诚。 狂热,虔诚。 这些狂热和虔诚看似是对白云法师的追随,但实际上,只是外化的表象。 真正让他们如此狂热、如此虔诚的是金麓王朝的无道暴虐,他们在这乱世之中煎熬挣扎,所以,当希衡抛出橄榄枝之后,他们才会如此义无反顾地追随。 如果是太平盛世,一个自称神明临凡的人,哪怕真的欺骗了所有人,也无法动摇朝廷的根基。 如果是在乱世,那么,所有人都只是缺一个反抗暴政的借口而已,神明就是这个借口。 希衡站在这些民兵身前,田名一一点卯。 点卯完毕之后,希衡道:“我们要去的是白县,要第一次和金麓王朝的正规军队作战,诸位害怕吗?” 民兵们异口同声,震天高呼:“不怕!” 希衡再问:“那你们可知道我们这次去白县是要做什么?” 民兵们不知晓,一名伍长出列:“士兵的天职是服从,我们只需要跟随您的脚步!” 的确,士兵的天职是服从,希衡在之前也给他们强调过无数次服从,她伪装神明临凡,也是为了被更大程度地信服、追随。 但是,现在,希衡要说的不是服从。 她语调平稳,声音不尖利,却能最大程度保证每个民兵都能听到她的话:“士兵的确需要服从,但是,如果我是错误的,你们也该服从吗?金麓王朝手底下的士兵,个个都以服从为己任,最后他们成了猛虎伤人时的利爪,金麓王朝每个盘剥人的政策,每一个吸血的规定,都由这些士兵来维护执行。” “这些士兵们,原本出身草莽,金麓王朝盘剥的就是他们的家族、亲戚,但是,他们却反过来维护金麓王朝,你们认为这是对还是错?” 这些民兵们信服希衡,也敬畏她,但是希衡并不会一言堂,所以此刻,民兵们大声道:“错!” 青龙山校场的另一侧,昨日投降希衡的亲兵们陆陆续续看过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们之前忠于诸葛闻机,忠于金麓王朝,自然也做了许多错事。 这次他们投降这位白云法师,是迫于情势,实际上,他们内心深处对能驾驭鬼怪的白云法师,原本只有敬畏,没有信服。 他们以后也很有可能会背叛她。 可是,现在他们听到这些话,却微有些触动——同样是卖命,其实,谁不愿意卖命给值得的人呢? 天下因利聚集者,必定会因利而散,反倒是平时最微不足道、飘渺难测的信念,能够支撑人豁出信命去。 这就是复杂的人。 当下,这些士兵们下意识往希衡所在的方向看过去,但是他们也只有一点点微小的触动而已,他们作为诸葛闻机的亲兵,听诸葛闻机说了许多漂亮至极的好听话,可实际上呢? 这世上,上位者的言语总比下位者要动听许多。 这些亲兵们也只觉得希衡是在说漂亮话。 希衡这时对民兵们说:“我们应该用自己手中的刀剑,执行正确的一切而非错误的一切,所以,哪怕是我,如果我的脚步是错误的,那么,你们也不必跟随,诸位背井离乡,来到这里,不是为了躲开另一头猛虎,却落入另外的狼窝。” 民兵们听完希衡的话,不只没有犹豫地思考希衡是否是明主,反而目光更加炙热。 这世上的一切就是这样的,如果希衡防着掖着,让他们誓死效忠,他们可能还会心生反意,可希衡让他们自己去判断,他们就会更觉得希衡是真正为他们考虑的明主。 当即,那位伍长大声高喝:“我等誓死效忠法师!” 他振臂高呼,随即山呼海应,所有民兵都道:“我等誓死效忠法师!” 希衡并未展颜,反而冷冷道:“你们还不知道这次随我去白县是为了什么,若我是让你们去送死,你们也要追随?” 那位伍长说:“若法师真是让我们去送死,当初也不会那样帮助我们,法师一向慈悲心肠,绝不可能变作恶鬼!” 希衡似是自嘲地笑了一下:“慈悲心肠?你们需要知道,慈不掌兵,就在昨天,我刚叫一个刚投降我的士兵再返回敌营去冒险,我知道他这一去凶多吉少,可我还是让他去了,因为我要是不这么做,诸葛闻机的大军压境,死的就是我们所有人,可我纵然有千种万种理由,也不是让他去冒险的借口。” 这次,不等诸人回答,希衡便道:“所以,今天我去白县,就是为了救他,我们目前的兵力完全敌不过他们,我会避开正面作战,带上一列精锐偷袭,等他们夜晚生火造饭时,就是我们偷袭的时候,但是,此举危险重重,所以,现在,家中有妻儿、有老母的,退出此列,不想只为救一个人而冒险的,也退出此列。” 希衡说完此话,给了诸多民兵退出去的时间。 但是,没有人退出。 她眉眼中适时出现疑惑,看向那名伍长:“你家中有老母老父,为何不退?” 伍长眉宇坚定:“我不退。如果今天被关押的人是我,法师你带人来救我,我高兴还来不及,至于我的父母……” 他声音微有哽咽:“金麓王朝一日不灭,我就算再长出十个头十双手,也护不住他们。” 金麓王朝的苛捐杂税,还有天武皇帝沉迷丹药和长生,沉迷术法,所有百姓都是他炼丹的丹奴而已。 伍长今年已经三十又三,在这个朝代,已经是大龄了。 许多人在他这个年纪,运气好的已经快抱孙子、做爷爷了,他却连家都没成。 因为伍长知道,哪怕他成了家,生了孩子,也会被天武皇帝召去作为他炼丹的材料,这种孩子,生来有什么意义? 伍长眼里划过坚定:“我要跟随法师,一步步从萧郡打出去,打到京城!” 他要把暴虐无道的天武皇帝给掀翻,他要看看,吃了这么多小儿心、小儿血的天武皇帝,是不是已经恶到连心肝都是黑色的?! 所以,基于这种种情况,希衡——白云法师,表现得越仁善,他们越会追随她。 没有一位民兵退出。 希衡不再多话,带着这几十名精心挑选出的民兵前往白县。 守山人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其实到现在为止,守山人都不知道这一世的希衡是真正的仁善还是以仁善为名义收买人心,又或者两者皆有。 她分明大多数时候表现得极为冷酷肃杀,但她对那些人的帮助都是实实在在,她也的确不曾连累任何一人因她而死。 守山人的石头脑袋思考不出真仁善和假仁善的分界线,但是这不妨碍它还是忠心耿耿跟着希衡前去白县,它就是想跟着她。 希衡等人离开后,青龙山校场里的民兵们再练了一会儿拳,也到了短暂的休沐时间。 两名昨天投降的亲兵见暂时没人关注他们,凑在一起。 他们倒不是有什么阴谋,纯属是到了一个陌生环境后、心底不安定,下意识就会和旧友聚在一块儿。 但他们聚也聚得偷偷摸摸,生怕被发现。 第一个亲兵姓赵,赵大悄咪咪说:“你觉得这个白云法师怎么样?她干的这事儿是造反,说不定哪天就连累怎么掉脑袋了,咱们跑还是不跑?” 没错,一个军队如果军心涣散,或者士兵不服从,最严重的情况是发生兵变,其次的情况就是士兵叛逃,逃兵增多。 希衡的本部都誓死追随她,不会发生这些问题。 但是,这些新投降的士兵可就一门心思想着逃跑了。 赵大鼓动着一起逃跑,但实则,他的眼里也全是游移不定。 他面前的亲兵姓张,行二,张二看了眼四周,青龙山在深山之中,但是离城镇也不是特别特别远,他们如果逃跑成功,也能回到正常生活。 可关键是所谓的正常生活?值得吗? 张二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要不咱们不跑了吧?” 赵大听见这句话,也没有太过反对,张二便知道赵大也有类似的想法。 张二小声说:“刚才那个伍长说得对,咱们现在哪怕跑出去,又能跑到哪儿呢?我们曾经是诸葛闻机的亲兵,诸葛闻机死了,我们肯定没有好果子吃,我们逃出去也是躲躲藏藏的命,大概率还是只能找人给他卖命,既然都是卖命,我觉得这儿还算不错。” 赵大思索着,想到昨夜和今早的所见所闻。 他下意识舔嘴巴。 青龙山里的民兵吃得都不错,粮食从外面买进来,肉食则是吃的山里打的野味,虽然分到每个人头上没有多少,只有两三块指头大小的肉,但是,这已经是很好的待遇了。 最关键的是,这里,伍长,百夫长包括白云法师,吃的都是一样的大锅饭。 区别是伍长多一块肉,百夫长再多一块。 人无论到任何时候,都不喜欢比别人过得太差,赵大想到以前在诸葛闻机的军中,诸葛闻机吃的是山珍海味,他的厨子和食材都是特意从京城带来的。 诸葛闻机吃得比谁都好,在军中也睡着美丽的女人,可一到了战场,诸葛闻机就在最后面。 到后面结算军功时,诸葛闻机的功劳又是最大的。 这样的生活,赵大过够了。 张二再说:“留在这儿,咱们虽然卖命,但好歹被当成一个人了,她今日要去救陈五,明日也许就会救我们。你看,她这里拉了这么多兵,军纪森严,我始终觉得,这儿说不定是咱们最好的归宿了,留下来吧。” 赵大重重点头:“留下来!” 这世界很大,可是其实能给每个人的容身之所就这么大点儿,他们今日放弃了这一处,来日一定会后悔。 赵大和张二谈话时,没有注意到,天空中盘旋过一只灰褐色翅膀的鸟儿。 那只鸟儿无声无息地在空中盘旋一圈儿,再无声无息划走,最后,这只鸟儿一路穿过丛林,落到希衡的肩膀之上。 鸟儿在希衡的耳边叽叽喳喳,最后拍拍翅膀飞走。 田名骑着马,跟在希衡身侧,见状笑道:“法师太小心了,这些投降的士兵不过几十人而已,算不了什么,何苦耗费法师的精力去探听呢? ” 希衡操纵飞鸟探听消息,很耗费法力。 而且,金麓王朝有许多清风道的道士,所以,真正的衙门重地和皇宫王府之内的地方,希衡都无法操纵飞鸟去探听消息。 就连许多军队之中,也专门有清风道的道士来防止对方探听消息。 希衡按了按眉心:“价值在质而不在量。他们曾经是诸葛闻机的亲兵,对京城的了解和金麓王朝军队的认知比我们多得多,何况,唯有百川归流,才能真正和金麓王朝相抗衡。” 田名深以为是,不管怎样,他都希望看到一个更仁善的主公。 希衡等人一路尾随玉昭霁的军队,这支军队太庞大了,所以他们无法掩藏形迹。 希衡的这一支民兵数量少而精,更适合迂回奇袭。 他们悄悄跟在军队后面,到了夜间,天上星子大亮,军队驻扎在一片空地中,开始生火造饭,原地休息。 巡逻的士兵左右四顾,腰间佩刀,在营地周围走来走去。 虽然他们样子做得好,但其实这些巡逻的士兵并没有多么警惕,他们现在一没和人作战,二没在前线,谁会吃饱了撑得来袭击一列正规军队? 于是,等两名巡逻士兵走到树林边缘时,一柄寒光锃亮的匕首猛地在月色下分光,一双手从树丛中伸出,将这两名士兵拉入树丛中。 一刀割喉。 希衡面无表情换上巡逻士兵的衣服,再将其中一套衣服扔给伍长。 两人换好衣服,朝军中而去。 军帐之中,玉昭霁正在看书,烛光摇晃,他眼中一片冷色。 过去一天了,玉昭霁仍然没法从希衡的阴影中挣扎出来,他既爱她,也恼恨她,更是自胸腔中被激起了胜负欲。 玉昭霁不快地合上书,终究无法忍受这种感觉,他迈步出军帐。 玉昭霁的军帐前有人把守,除了保护意味外,也是怕他畏罪潜逃,见他要出门,护卫问:“您要去哪儿?” 玉昭霁:“找陈五。” 空中,后天噬灵树已经和守山人咬了耳朵,分享了消息,现在痛苦捂脸。 后天噬灵树真是不知道玉昭霁干嘛偏要去惹希衡,他这辈子本来就体弱多病,那身体多走几步都喘,相当于被削至大残,还要凑上去和希衡作对不是找虐吗?现在败走京城了,还要去找陈五…… 这不是又要撞上了吗? 后天噬灵树蔫头耷脑地跟上去。 第470章 镇物 夜凉如水,空气中浮动着树木清香,蟋蟀在草丛中不停鸣叫。 金麓王朝的士兵们大都脱了衣,赤裸着膀子,以伍各成一堆,正难得的放松。 空中不时响起快活的大笑和一些老掉牙的荤段子。 玉昭霁从这些士兵旁擦身而过,来到一个营帐外。 营帐内透着光,依稀透出一个被绑着的黑影——陈五,虽然那些将军们都信了陈五的话,但是,陈五战斗失利,那些亲兵全军覆没,只有他活着回来了。 在军营里,这种人既有战斗失利的原罪,又有目的不明的嫌疑。 所以,陈五白天被押解着送回京城,晚上就被绑在营帐中的立柱里,随便扔点东西给他吃。 玉昭霁定定看了眼营帐,掀开帘子进去。 营帐中央,陈五被绑在一根立柱上,头发散乱,满面尘污,营帐内弥漫一股酸臭汗味。 玉昭霁走到陈五面前,声音寒凉:“白云法师用什么收买的你?” 陈五不说话。 玉昭霁幽幽笑了,并不动怒,反而缓缓凑近陈五:“你不说话,是担心我诈你?你放心,外面没有什么,我来找你,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你是因为什么投诚了白云法师,现在白云法师都放弃了你,到了京城中,你必死无疑。” 他越凑越近,已经能闻到陈五身上的尘土味儿。 玉昭霁道:“如若你这时迷途知返,到了京城,我还能保你一命……” 一柄弯刀猛地刺出,直朝陈五的脖子挥去,玉昭霁嘴上说着保他一命,实则,他从缓缓凑近开始,就是想杀了陈五。 或者说,不该叫陈五,而该叫某个来营救他的人。 玉昭霁站在营帐外的时候,根据营帐最下层里透出的影子,就能判断出营帐内还有藏着的人。 他故意和“陈五”搭话,就是想趁机靠近,然后击杀他,或者说是抓住他。 弯刀被拂尘猛地一挡,在空中迸发出火花,陈五——实则是抹花了脸的希衡以拂尘挡住玉昭霁的一击,两种武器相撞,如慧星袭月,希衡抽出软剑柄,再度想要缠住玉昭霁的刀。 玉昭霁绝不会在同一个问题上犯两次错误。 他搅动弯刀,使得软剑不能近身,这个过程中,玉昭霁也看清了希衡的面容,他眼眸中下意识流露出重逢的喜悦,但瞬间,玉昭霁又意识到什么,冷下脸来。 他们是敌人,而且互相都想坑害对方。 现在双方这样的立场,他再因为和她重逢而心生欢喜,实在是……过于糊涂。 玉昭霁手腕用力,催动内力,内力加持之下,他的力量如排山倒海,一路将希衡逼到营帐角落。希衡的力气的确不如玉昭霁大,只能勉强维持着不被玉昭霁所擒。 玉昭霁寒下眉眼:“为什么回来?” 希衡道:“你不是知道吗?如果白云法师不折返回来救人,陈五到了京城不就白死了吗?” 玉昭霁眼中闪过一丝恼意:“你就为了这一个人,来以身犯险?好!既然如此,来了就别走了。” 玉昭霁似乎更加生气,手下不再容情,这处营帐很狭窄逼仄,希衡也没法再用以前的躲闪战法来耗玉昭霁的力气。 她现在只能迎战,帐篷中的响动很快惊动了外面的士兵。 外面的士兵本来在喝酒,听到动静后拿起武器,翘首看过来:“怎么回事儿?” “二公子去关押陈五的营帐里了。” 这些士兵都认得陈五和玉昭霁,闻言,一名士兵的酒碗忽然摔落在地,酒液洒了一地。 他一拍脑袋:“坏了,二公子不会是记恨在心,想要杀了陈五吧?” 这可不行,诸葛闻机的死一定要水落石出,否则他们都得受牵连,陈五在去京城前可不能死! 这些士兵们马上操起武器,跑向营帐里,他们一窝蜂打算掀开帘帐进去,却被希衡眼疾手快以腿抵住住帘帐,不让人进来。 希衡一手以软剑和玉昭霁缠斗,同时甩出拂尘丝。 拂尘丝紧紧缠绕着立柱,将立柱整个甩过来,牢牢挡在帘帐之前。 外面的士兵焦急大喊:“二公子,你冷静,不可杀陈五啊。” “二公子,你不为自己想,也为咱们大家伙想想啊。” 玉昭霁心知肚明希衡是要故意让别人以为是他杀了陈五,这样的话,希衡就能既救走陈五,也能把杀诸葛闻机和陈五的锅扣在他身上。 玉昭霁看出了希衡的主意,不知为何,却没有出声喊刺客——当然,他喊也没用,希衡一定会在他张口喊出第一个字时,用更加凌厉的攻势,来让玉昭霁无法开口说话。 玉昭霁似笑非笑:“你在这里和我缠斗,故意调虎离山,还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是想对军队里的什么人出手?” 见玉昭霁猜到了,还隐隐有配合之势,希衡也暂时停下软剑,和他对视。 希衡压低声音:“你猜。” 玉昭霁也收了刚才凌厉的攻势,仿佛刚才的杀机只是错觉。 玉昭霁环顾四周,营帐内除了他和希衡以外,还有一个藏着的人,那个藏着的人躲在一堆军粮后边,玉昭霁袖中抖出一道暗器,暗器朝着军粮而去,军粮的袋子后面蓦地跳出一个人,躲开暗器。 果然不是陈五。 玉昭霁更确信心中的猜测,他不理会这个人,看向希衡:“你救走陈五之后,却不离开,就是故意想引发大的动静,引军营里的人前来,从而调虎离山,为你真正的计划做准备。” 希衡回答:“你既然知道,也愿意配合,那我们可以彼此少动一些手。” 希衡朝玉昭霁点了一下下巴,提醒玉昭霁和她可都有伤在身,没必要真正撕破脸皮。 玉昭霁越发觉得她胆子大,她坑害得他这么惨,现在还敢让他和她和平相处。 不过,玉昭霁的确真没打算再对希衡动手了:“你这次故意来,是想对军营里的清风道道士下手,拿走阴山乾坤阵的镇物,方便你操纵着妖鬼去破阴山乾坤阵吧。” 希衡承认:“的确,阴山乾坤阵多拖一日,阴气就多聚集一日,等到阴气真正聚集到一定地步,哪怕我破了此阵,整个萧郡都会变成养尸地,寸草不生,不见活物。” 说到这儿,希衡其实也知道为什么玉昭霁突然愿意配合她了。 希衡道:“阴山乾坤阵一旦完成,天武皇帝的阴兵过境,将所向披靡,你也不想看着他的力量壮大,才想借我的手,破了这个阵法。” 玉昭霁之前给萧郡太守说的、不杀白云法师的理由是假的。 他起初想着抓白云法师而不是杀了她,就是想用她破一些天武皇帝的阵法。 因为玉昭霁麾下那些道士,道法其实没有这么高。 玉昭霁温文尔雅地微笑:“既然我们彼此心意相通,那的确没必要打了,随便弄出些动静来吧。” 玉昭霁说到做到,以刀在立柱上砸了一下,立柱上顿时出现刀印,希衡也心领神会,和玉昭霁假装交手。 落在外面那些士兵的耳中,就是里边玉昭霁正在和陈五交手,玉昭霁用刀去砍,陈五绕着柱子不停躲避、反抗。 见到陈五还活蹦乱跳,这些士兵也没有那么着急要推帘子进去了。 玉昭霁和希衡由此也有了一段相处的时光。 现在,两人交手毫无杀气,甚至因为彼此暂时立场一致了,玉昭霁再度故态复萌,用眼风去纠缠希衡。 他的刀轻轻从希衡衣袖上划过,不只没用一点杀意,反而轻轻割断希衡袖子上的一块衣服,他拿着这截衣服,神色莫名,凝望着希衡。 玉昭霁的心思都要跳到希衡面前了。 希衡很是平静:“你拿吧,这不知是你们军营中哪个士兵的衣服,我只是临时穿了穿。” 玉昭霁面色一变,但也没有失态,他问:“法师,你当初差陈五来算计我的时候,可否有一点担心,我被你算计至死,真的被押往京城斩首示众。” 希衡慢悠悠回答:“你鼓动大军进入萧郡,想要对付我的时候,又可有担心我死在乱军丛中?” 玉昭霁目光晦涩,满是坚定:“我不会让你死,如法师之前所言,我一直想要活捉你,替我对付阴山乾坤阵,甚至,对付清风道国师。” 希衡也道:“我也从没让你死的心思,陈五纵然告发你,但你是天潢贵胄,这里的人怎么可能杀了你?他们只能把你押送回京城而已。” 玉昭霁再问:“那刚才呢?你想让别人误以为我杀了陈五,到了京城之后,我的罪状岂不是更坐实了?” 希衡轻轻叹气:“到了京城,无论是不是你杀了诸葛闻机,天武皇帝都会力保你。” 他根本不会死。 玉昭霁眼中有笑意,他说出的话也变得更柔和许多:“所以,其实你也有为我考虑,我们不是全然的敌人,对吗?” 玉昭霁一边说话,一边走向希衡。 他希望能够和这位白云法师再温馨地相处一次,就像之前在山中那样。 这个世道太乱、太杂,人都变成了鬼,爱都夹杂着恨,可这世上,谁不想要和所爱安安静静在一起? 玉昭霁想靠近希衡,两人短暂相处,直到一把米就像撒鸡粮一样快洒到玉昭霁身上,玉昭霁再度出刀,刀若残影,将一切米全部打下。 玉昭霁和希衡看过去,伍长一脸忌惮看着玉昭霁。 他从刚才玉昭霁出手时的刀法就能知道,玉昭霁杀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 但是伍长也不至于太恐惧,大不了就是一条命而已,十八年后他还是一条好汉。 伍长和玉昭霁对视一会儿,仍然心有戚戚然,他看向希衡:“法师,小心他,他……” 伍长憋了半晌,才艰难地吐出那几个字:“小心他用美男计迷惑法师。” 希衡、玉昭霁:………… 他们俩都从没往美人计的方向思考过,何况,玉昭霁不着痕迹看了眼希衡,是他对这位法师用美人计,还是这位法师对他用美人计? 玉昭霁如今是个男人,曾经他是个男魔,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会关注自己的容貌,但他很能欣赏希衡的容貌。 希衡朝伍长解释:“我和他算是旧识,他现在出于他的考量,愿意配合我们调虎离山,我们就不必花更多功夫了。” 何为调虎离山? 门外那些士兵既进不来,又不敢进来触玉昭霁的霉头,只能派人去请各位将军来。 各位将军都在这里,所有人的眼光也都在这里,自然就没人关注那些本就不合军人习性的清风道道士了。 伍长听完解释,仍然满面焦急:“话虽如此,可是刚才他就一边套近乎,一边拔刀!万一他又故技重施怎么办?” 玉昭霁懒懒开口:“你未免太多虑了。” 他微微抬起脖子,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伤口:“你看到我脖子上的伤了吗?就是这位法师用剑所伤,差一点点我就命丧当场,法师可不是你所想象的弱不禁风的、道士。” 伍长自然看到了玉昭霁的伤,他强行辩驳道:“法师的右臂不也被你伤了吗?” 玉昭霁平静回答:“那是她在混乱中坚持要杀我,然后被暗道中的大石砸断了骨头,就连伤口都是我为她包扎的。” 伍长:…… 伍长气得捏紧了拳,他深呼吸几次,本来一心想骂玉昭霁是个阴险小人,现在却不知该怎么骂了。 伍长组织了好一会儿措辞,都憋不出一句话,玉昭霁也不再理会他,想走到希衡旁边去。 忽地,外边传来士兵的吵嚷声。 “将军,二公子和陈五打起来了!我等进不去,又不敢强攻,实在没了办法,只能来请你。” 蓝将军皱着眉头:“陈五是重要的人证,绝不能出事!你们让开,本将军进去!” 蓝将军下意识想要踹开营帐帘子进去,却又抚须想到玉昭霁深受天武皇帝的信任,眼珠转了转,提声:“二公子,陈五绝不能死,请二公子恕我们无礼了。” 蓝将军话音一落,希衡和玉昭霁彼此对视一眼,希衡如鱼一般,守在营帐门口旁,只等蓝将军一进来,她就冲出去。 她走动时,衣袖擦过玉昭霁的手臂。 玉昭霁握住她的衣袖,说了一句:“京城再会。” 而后,放开。 与此同时,外边除了蓝将军和士兵们的声音外,还响起了巨大的妖鬼咆哮的声音。 阴山乾坤阵的镇物,被找到了! 第471章 回山 妖鬼夜吼的声音压过树梢,从夜晚的空气中密密压过来。 蓝将军和其余士兵全部一悚,胳膊上汗毛倒立。 所有人往妖鬼夜吼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一个蓝袍的清风道道士一身是血,满面仓惶地跑过来,他断了一个胳膊,见到众人后张大嘴,想说什么。 但很快,一只青黑色的巨大妖鬼手掌从天空中落下,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提到半空中。 清风道道士满脸绝望,他的道袍都是用的最好的丝绸,他的袖袋里放了许多银票地契,他受清风道国师调遣,帮助天武皇帝设立阴山乾坤阵,炼化阴兵…… 这些丝绸、银票、地契、房契都是他的报酬。 可是,当恶鬼反噬,这些丝绸银票根本救不了他,他只能眼睁睁被这些他们逼出来的恶鬼所食。 大妖鬼将清风道道士扔在嘴里,不停咀嚼,青黑的鬼面满是狰狞。 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会心生恐惧,哪怕这些士兵将军们身经百战,也不得不畏惧。 “蓝、蓝将军,现在咱们怎么办?”士兵们下意识吞咽口水,心生恐惧。 现在大敌当前,蓝将军也神色不定,他虽然害怕,可是有句话叫做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蓝将军要是也表现出太多恐惧,这些士兵最后都会乱成一锅粥。 蓝将军道:“怕什么!陛下有令,随军道士们会保护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这样东西要是损坏了,我们全都得人头落地!快随我杀过去!” 一名吓破了胆的士兵畏畏缩缩往人后面躲:“可是有鬼、有鬼啊!” 他不停朝后躲,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情绪是会传染的,其余士兵本就害怕那个青黑色的大妖鬼,现在被这名士兵一感染,众人脸上的畏惧之色更甚。 蓝将军眼中迅速划过一道凶狠的光芒,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刀,一刀砍下这个胆小士兵的头颅。 带血的头颅滚落到地面,鲜血溅到旁人的脸上。 蓝将军环视过众人:“谁敢怯战,这就是下场!鬼?鬼有什么可怕的!鬼要是斗得过人,就不会变成鬼了!” 他先威杀了众人一句,见诸位士兵不敢再逃跑,又沉声说道:“唯有随军的清风道道士,才有能力降服鬼怪,我们先去保护陛下让保护的东西,然后再护住道士们,反杀妖鬼……” 这句鬼字没说完,营帐之中如游龙出水,迅速掠来一道白锋。 白锋若长虹饮血,猛地划破蓝将军的脖子。 希衡杀死蓝将军后,并未收剑,而是和伍长一起寻了一个突破口,突破这个还未来得及成型的包围圈,往妖鬼的方向赶去! 营帐外围着许多士兵,但是接二连三的变故发生得太快太密,希衡的剑气又太寒太清。 导致他们没来得及拦住希衡,眼睁睁看着她突出重围。 这些士兵们倒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反应过来:“蓝将军死了,怎么办?” 有的人心生逃意,想变成逃兵。有的人则充满憎恨和贪欲地看着希衡和妖鬼的方向,想着如果被他们得手,抢走了那件皇帝下令要保护的东西,他们都得被连坐而死。 而如果他们抢先杀了她,那就是高官厚禄取之不尽了! 于是,这处营帐旁边的人乱起来,直到帘子再掀开,玉昭霁施施然走了出来,他抽出刀,随手杀了一个想逃走的士兵,漫然看过去其余惊恐的士兵。 玉昭霁故作叹气:“我该怎么说你们才好?明明看见我和贼人缠斗,你们却以为我要杀陈五,不敢进来,现在拖延了时机,还害死了蓝将军,放跑贼人。” 玉昭霁笑着看向那些想要建功立业的、眼里有贪欲的士兵。 他轻轻说:“这么大的罪状压下来,你们回京后可怎么交代?” 士兵们都无声捏紧自己的武器,金麓王朝讲究赏罚分明,可却用的严刑峻法。 哪怕他们真抓住了贼人,功劳也不够抵他们的罪过。 士兵们无声看着玉昭霁,不知道这个天潢贵胄故意说这句话是做什么。 玉昭霁眼里笑意更明显,他喜欢这些有野心有贪欲的人,人只有有了贪欲,才能被人掌控。 玉昭霁道:“罢了,天生万物,不是拿来凋零的,此事也不是你们的错,这样,你们随我杀往道士营,将功补过,我自会替你们遮掩。” 遮掩。 意思就是,这位二公子会瞒下他们犯的罪状? 士兵们松了口气,单纯一些的眼里全是感激,机敏一些的已经开始明白玉昭霁这是让他们投诚。 对于后者来说,眼神的交汇已经足以让他们明白一切,心生火热。 玉昭霁——诸葛玉明面上是犯人,可其实这些士兵心里门清,哪怕他真是杀死诸葛闻机的凶手又怎么了? 王府只有两个出色的孩子,诸葛玉更是深受皇帝重用,诸葛闻机一死,诸葛玉就是板上钉钉的未来王爷,而且,按照天武皇帝对他的重用来看,他绝不是只有富贵的宗室,而真正能掌握实权。 士兵们当即道:“我等愿追随公子,护住宝物,杀死贼人!” 玉昭霁道了声好,带领众人往道士营赶过去。 不过,玉昭霁可不是去保护镇物的。 镇物必须被希衡拿到手,阴山乾坤阵必须被破,玉昭霁自认为达目的可以不择一切手段,可是,他可不需要一个王朝真正被阴兵掌控。 天武皇帝老谋深算一生,却愿意启用阴兵,他也不想想,他不会道术,到时候有了阴兵之后,阴兵是被清风道国师掌握,还是被他掌握? 也许天武皇帝想到了这一茬,所以他在培养玉昭霁、培养潜龙卫来制衡清风道的道士。 更是让玉昭霁来找白云法师,存的就是用白云道去制衡清风道的心。 但是,阴兵实在过于危险,玩火者,必将自焚。 玉昭霁现在去道士营,除了确保镇物被希衡得到之外,他还需要救下几名清风道的道士。 要让天武皇帝看看——清风道的道士多有本事,明明镇物被卷走了,他们却能在这么恐怖的妖鬼手中活下来。 他得让天武皇帝直白地感受到清风道道士的可怕,先分化皇权和神权,否则,皇权和神权如果都是一条心,玉昭霁就没法施展太多了。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玉昭霁在按部就班做事时,希衡也随着大妖鬼的步伐,找到了那件镇物。 镇物被一个清风道的大道士抱着,这名大道士区别于其余蓝袍、绿袍道士,他身着紫色道袍,道袍上滚着金边,从他刚才施展的道术来看,他的功力也明显高于其余道士。 但是,道法再高,也怕菜刀。 希衡没有菜刀,却有一柄平时伪装成拂尘的软剑。 软剑势如破竹,剑光削来,那名大道士的施法便被打断,就连香炉和插着的香都被希衡打翻在地。 外边的士兵们不断涌来,却被希衡的大妖鬼拦住,妖鬼以鬼法拦住外边的士兵,希衡则以剑法欺负里边道法精妙的大道士。 她将剑抵在大道士脖子上,一步步朝他逼近。 大道士面色如土:“你……你分明也是个修道之人,居然驾驭鬼怪,真是堕入邪道!” 到了这个关头,大道士还想嘴遁来干扰希衡。 希衡执剑的手极稳:“若论邪道,谁抵得上你们献祭整个萧郡百姓,炼为阴兵呢?” 大道士脸色一变,没想到希衡连这件事都知道,练阴兵的事情,只有少数人才知晓,就连诸葛闻机、诸葛玉都不知道。 诸葛闻机虽然奉命来查探河堤河渠修建得怎么样了,但他真以为这是普通的水利工程。 诸葛玉——也就是玉昭霁,天武皇帝没告诉他银山乾坤真的事情,也刻意不让他插手,是他自己探查出来的。 大道士问:“你、你想怎么样?” 希衡回答:“不怎么样,我只是不想白白成了阴兵中的一员,想先一步请害我的人先去死而已。” 她声音蓦地一冷:“将镇物交出来!” 要不是担心这名大道士带着镇物玉石俱焚,希衡早就杀了他。 大道士下意识将镇物往里侧一藏,一脸戒备,他很清楚,如果不是他手上有镇物,他一定会被杀,他交出镇物才只有死路一条! 希衡冷冷道:“冥顽不灵。” 她迅速念起法咒,连手诀都没掐,帐外迅速传来窸窸窣窣和叽叽喳喳的声音。 营帐最下边,传来什么东西爬来的声音,大道士不去看都知道那些是什么。 是蛇,是蜈蚣。 大道士浑身发抖,既恐惧又妒忌地看着希衡:“你怎么能不用手诀,就能使用你们白云道的万虫咒?” 世上居然真的有这样天赋的修道之人。 哪怕他的师父,清风道国师也远远不及她。 希衡没有回答大道士的疑问,她的修道天赋的确好,当初那位白云老道正是看中了她的毅力和悟性,才让她不停修炼禁咒,给他试错。 白云老道也因此,对希衡更加妒忌和忌惮。 希衡道:“这不是你现在该考虑的事情,你需要考虑的是,体面地死去,还是受万虫食心而死?” 蜈蚣和蛇,已经从营帐最底下爬了进来,直朝大道士而去。 大道士面如黄汤,不停发抖,这世上,并不是越穷凶极恶的人胆子越大,这名大道士敢帮着皇帝国师布下阴山乾坤阵,视一郡人命如无物,那是因为刀子没有挨在他身上。 可现在,他一想想他会死得比那些低贱的黔首凄惨一万倍,他便恐惧至极。 大道士的手脚不停颤抖,空气中出现一股腥臊味,而后,他猛地闭眼,朝营帐中的桌角撞去,当场死过去。 希衡走上前,拿走大道士手中的镇物。 这是一个罐子,漆黑的罐子里边不知装的具体是什么,但凡是镇物,都不能随意打开,她将镇物往蛇虫蜈蚣的方向一比划,蛇虫蜈蚣都惧怕地散开。 这确实是镇物无误了。 天武皇帝想要控制阴兵,就一定有镇物来让阴兵惧怕。 这镇物至阳至刚,所以,蛇虫鼠蚁都会惧怕。 希衡拿到镇物后,打算再给大道士补一剑。 大道士只是额头被撞,又不一定死,希衡当然要补刀。 就在这时,营帐外快速越来一人,紧接着,大妖鬼的怒吼声响起,显然被这名越过它的人激怒了。 希衡一看,是玉昭霁。 玉昭霁道:“剑下留人,我需要他。” 希衡很快反应过来,玉昭霁是要用这名大道士在天武皇帝心中埋下一根关于清风道国师的刺。 希衡立刻收剑:“今日你配合我一次,我配合你一次,我们两清。” 玉昭霁目光灼灼,两清?怎么可能两清得了? 外边的吵嚷声越来越大,妖鬼虽然强,但是鬼气越用越少后,就会后继乏力,希衡迅速离开帘帐,在大妖鬼和伍长等人的掩护下撤走。 她们一路逃到树林之中,树林之内,希衡带来的那些精锐已经按照她的吩咐,在田名的指导下,设好了陷阱。 这些陷阱自然是用来防止追兵追击的。 同时,他们还备好了马匹,方便逃跑。 希衡等人翻身上马,迅速跑出树林,后边军营里的士兵果然追击而来,希衡这次奇袭虽然取得了一定成绩,但是,那是因为出其不意。 一旦军营里的人彻底反应过来,抓住她们就糟了。 当即,一行人撒丫子骑马奔腾离开。 追兵追来,则被她们事先挖好的陷阱绊倒,或者被树木削尖的利刺所伤。 希衡策着马,狂奔回青龙山。 青龙山之内,大家都知道这次白云法师外出救人,十分惊险,而且希衡也事先嘱咐了他们加强防备。所以,当巡逻的民兵远远看清是他们后,全部兴高采烈迎出来。 “法师回来了!” “田先生回来了!” 民兵们一窝蜂迎上来,其余那些昨日投降的士兵也被这气氛感染,脸上挂起了一些笑容。 马背上,陈五呆呆看着青龙山内的一切,他原本以为,这位白云法师放弃了他,支撑着陈五不反水的信念不过是他想看着金麓王朝的权贵们死得其所。 所以,哪怕他误以为白云法师也是这样的人,他也愿意帮她。 但没想到,她,以及她的部下居然折返回去救了他。 从来,陈五都只见过小兵去营救将军,下层人去营救上层人,反过来的,倒还是头一遭。 不知为何,他的眼眶有些湿润,也许,像是陈五这样的人,终其一生的奋斗目标,都只是别人也拿他当个人,而不是当一块用完就扔的踏脚石。 第472章 帝皇骨 一个人要如何才像一个人? 陈五之前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读书人有一句话,叫做仓廪实而知礼节,对于陈五这样的下层人来说,他过往活着的每一天、每一分一秒,他都在想怎么活着、怎么养家糊口、今天吃什么明天又吃什么? 所以,他的痛苦在日复一日的果腹中麻木。 但是,麻木了的痛苦也仍然是痛苦,真正的痛苦只会透过血液,绞入骨髓和心脏,平时无所觉,却总是冷不丁地冒出来,抽痛一回,让人的心脏都给活活煎熬干。 陈五这一次大难不死,落在军队里边时,陈五其实没想着再能见着明天的太阳。 于是他心底的苦痛就像抽芽似的冒了出来,他反反复复地想,他算一个人吗?他是一个人。 可是,为什么他这个人活得都不像一个人呢?他就像军营里那些马,平时呢,将军们都很爱马,一匹健壮、好用的马匹甚至能拿去换金银和美人。 将军们对马匹,动辄以知己相称。 可一旦马匹断了腿,不能跑了,将军们就会痛苦地流几滴泪,然后把马杀了,吃肉,饱餐一顿。 正如诗云: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八百里就是一匹好马,也被分食而吃。 陈五当阶下囚的时候,反反复复想着过去,他越品越觉得自己就像一匹马,被人用时就好好用,没用了就放着等死。 他明明是个人,怎么偏偏活得像一匹马? 其实,仔细计较起来,他连马也不如,马好好的时候,是真被如珠似宝地对待,他呢?不提也罢。 现在陈五被希衡救了出来,那点子他像马的怨气也就散了,还生出无限的感激来,他那双憎恨权贵的眼里,第一次出现除了仇恨之外的情绪,感激和迷茫。 他茫茫问:“法师,你说,人怎么才能活得像一个人?” 这话说得云山雾罩,平时,这些粗浅不通文理的汉子一般说不出来。 但是乱世中,向来文学勃发,也许是痛苦能够引动思潮的缘故,此刻,不只是陈五这样的汉子能够说出这番话,就连其余民兵们也听得懂。 大家脸上都浮现出酸楚。 是啊,人怎么才能像一个人呢?人难道吃煮熟的饭,煮好的肉,那就像一个人了吗? 山林里的野兽,也会吃肉,天上的鸟雀,也会吃米,只是它们是吃生的。如果一定要说吃熟肉熟米就像是人,那么,地上的狗不也是捡熟肉吃?捡剩饭果腹吗? 所有人都迷茫,痛苦,刚才见希衡回来的欢欣喜悦不再,场面又变得静默。 一股难言的悲伤萦绕在众人身上。人最大的快乐来自于真正认识自己,最大的痛苦也来自于无法认识自己,这样的人,活得不清不楚,死得不明不白。 大家都望向希衡,身为白云法师,除了经常要显现一些神迹,让众人信服以外,真正能让大家追随希衡的,便是她能抚平所有人的痛苦,让他们在乱世之中找到方向。 希衡果然不会被这么一个浅显的问题难倒。 她道:“人有千种性格,万般品性,自然,每个人不同,所以,我无法用三言两语告知你们,如何才能像一个人。但我知道,人的本性就是让自己好好活,你们按照心中所想去活,大致就像是一个人了。你们现在之所以痛苦,是因为有人压在你们头顶,剥削你们的血肉,让你们无法好好生活。” 长空万里,希衡脸若神明。 她一向有惊人的神性,哪怕穿上最普通的衣服,都有出尘的气质,和旁人大不相同。 可她说的话,却暗含杀意。 她说:“想要活得像一个人,就要先将压迫我们、剥削我们的人全部杀死,我们才能真正成为一个人。否则,不过是他人脚下的一条狗而已。” 杀意完全不损害希衡身上的神性,她从不在这些追随者的面前避讳杀意,也从不掩饰自己会驱鬼的事实。 但是,所有人都发自内心认为她是神明临凡。 为什么?因为金麓王朝的皇帝,实在太像鬼了。 希衡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心中都又滚了一遍希望,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刀。 对,杀了那些人,就没人压在他们的头顶,他们、他们的妻儿、父母也都能好好活下来了。 希衡再将陈五安排给田名,让田名带他下去好好休整。 关于陈五和这些降兵的事情,希衡就做到这儿了。 之后,若是这些降兵还不肯服,还心存反意,希衡自然也不会手软。 她望着自己雪白的拂尘,拂尘有千万缕玉丝,这些柔软的丝线不过是伪装,真正的杀机在于拂尘柄内的软剑。 剑。 希衡和曾经修真界的自己一样,都不约而同生出同样的想法:不杀,则不护。 想要达成自己的志向,想要护住自己想护住的东西,就避免不了杀戮。她从来不曾因为拖沓的善良而藏起自己的剑锋,她的剑,从来都雪亮生寒,锋芒毕露。 希衡回到营帐内,田名则带着陈五,去给他安排的住处。 希衡是真心要造反,绝不是想着窝在青龙山当山大王。因此无论是她,还是她重用的田名,都以规矩来治军。 陈五办成了一件这么危险的事儿,从生死之间滚了一遭回来,当赏! 今后,陈五的身份,就不再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兵卒了,他有仇恨,有拼杀的勇气,有从生死关头走过一遭也不出卖白云法师的“忠诚” 也许曾经那是假的忠诚,但自今日之后,这份忠诚的分量就格外沉甸甸了。 陈五局促地坐在营帐内,他对自己有自己单独的营帐这回事儿还有些不太熟,对笑眯眯的、狐狸样的田名也就更不熟了。 陈五不太自在,不怎么熟稔地拱手:“这次,我要多谢法师和你们、返回救我。” 田名摆摆手,眼里有狐狸样的精光:“你才来,还不懂,法师真心待下,今日无论是谁受难,她都会去救。” 他再提起希衡的功劳,让陈五更加感激涕零。 陈五面色果然更为凝重、感激,田名便笑呵呵抚须:“罢了,你好好休息,你好不容易从阎王爷手里捡回来一条命,别多想。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休息。” 陈五起身:“我送先生。” 田名笑呵呵地任由他送到军帐门口:“好了,就到这里吧,我还要去找法师商讨接人家眷来青龙山的事情呢。” 家眷? 陈五瞳孔一缩。 从陈五对他亲妹子的态度可以看出,陈五很重亲戚。 陈五的父母和妹子虽然都死了,但是乡里乡亲的,总有他在乎的人。 金麓王朝的法极为严苛,若是陈五造反之事到了包不住的那天,他的一整个乡,恐怕都要受连累。 但若是能提前接来家眷就好了,陈五、还有许多的降兵甚至于本就跟着希衡的民兵,都无后顾之忧了。 陈五急切问:“先生,每个人可带来几个家眷?这些家眷的身份定死了吗?一定得是父母才行?婶娘行不行?” 田名的笑越发和蔼了:“看来你是有想带的人了,你放心,法师说了,每个人的至亲都能带来,婶娘待你好,如何不算是至亲呢?” 他又拍拍陈五的肩膀:“你放心,法师是真正一心为民的人,咱们能碰上这样的主公,是大幸。” 田名说完这句话就转头离去了,陈五还没来得及多问他一些问题。 陈五见他离开的背影,又看着天朗气清的青龙山,忽然勾勒出一抹堪称梦幻的笑意。 田名匆匆来到希衡的营帐旁。 接家眷那一件事,并不是田名为了诓骗陈五的忠心而说的,是希衡和他早就商量好的。 造反,造反,首先需要的就是解决士兵们的后顾之忧。 的确,有许多人为了自己的抱负,可以自己造反,却不顾自己身后的妻儿老母,也有很多人本身就是无依无靠,来投奔了希衡。 但是,希衡麾下总有人在意自己的父母。 因此,将他们的家眷接入青龙山、苍凤山,是一件早就提上日程的事情。 这件事也不只全是为他人牟利,其实是互利,这些家眷入了青龙山、苍凤山,就可以耕种、自己种粮食、人多了也能开起市场来。 市场中会有米粮面油……没有了米粮布匹,便是再悍勇的士兵,也会饿得软绵绵提不起劲儿。 田名还考虑在青龙山、苍凤山市场的事情,他也打算以青龙山、苍风山为两个点,之后再把势力辐射到整个萧郡去。 但这件事他只能想想,他是文人嘛,只能想想,真正的东西还得靠用刀剑的人抢回来。 “进来。” 帐子里响起一道如冰似雪的声音,田名踏步进去。 一进去,他就对上了妖鬼那骇人的面孔,圆溜溜的眼睛里布着红血丝,青黑的皮肤十分阴冷,田名差点撞上去,都差点被冻得结冰了。 希衡道:“忘了给你说,除开不许胡乱吃人外,也不许吓人。” 鬼怪走入歧途的过程就是:最开始只是想着吓人,先看对方害怕扭曲的面孔,再想着吃人,吃人前,鬼怪想的都是只杀那些和自己有仇的人。 可等它们开了荤之后,它们渐渐就什么人都吃了。 妖鬼虽然被希衡束缚,但是它最近刚吃了许多权贵和权贵的走狗,血性未除,就还想吓田名。 直到希衡指尖弹射出一道黄符,打在妖鬼身上,妖鬼一下子变淡、变小,最终收入希衡的瓶子中。 希衡将这只装着妖鬼的瓶子放在桌旁,神色不变:“人有人的规矩,鬼也有鬼的规矩,你应该知道,我虽然用你,但是在这种种之前,我仍是白云道道士,斩妖除魔是我的本职,你如果犯了我的忌讳,纵然你再有冤屈,我也会杀了你。” 这话一落,原本还不停颤动的瓶子就不动了。 它怕了。 其实这只大妖鬼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说它运气好吧,它本来可以以鬼力在人间作乱,掀起腥风血雨,偏偏还没来得及实施,就碰见了能降它的希衡。 说它运气不好吧,可它遇见希衡,能走上正途,而不是堕入邪道。 瓶子安安稳稳,一点动静都没有了,希衡点头:“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你应该举止有度。” 希衡教训鬼怪的场景,或许有些可怕? 但是田名觉得很安心,幸好有法师在,否则刚才他岂不是要被妖鬼给活活吓死? 希衡看向田名:“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田名张口,将接家眷的事情说了,又探听口风:“法师您找到了镇物,不知法师多久破阴山乾坤阵?我想着,要是在此之前能把该接的家眷悄悄接来,最好了。” 希衡道:“就这一两日吧,有些士兵家隔得远,放宽到五日,超过五日的也不要着急,以后一样可以来。” 之后的乱世会彻底乱起来,路上的难民数不胜数,家眷混入其中,不会惹眼。 倒不是希衡狠心,不收所有难民,而是收不下。 难民,总要吃东西吧?粮食从哪里来?再说难民也可以耕种,可多余的土地哪里来? 难道要希衡杀了萧郡中本有土地的人,再把土地给他们吗?这些事牵一发动全身,不是一拍脑袋发一个善心就能决定的。 田名忖度希衡的话:“法师的意思是,最多五日,就要开始破阴山乾坤阵了?” 希衡颔首:“是。” 她从桌下拿出那个装着镇物的罐子,这个罐子已经被希衡施过法,所以现在打开也没关系了。 她当着田先生的面,打开这个罐子,从中掏出了十多块骨头。 这些骨头洗得很干净,但是都带着灰败的颜色,像是枯死了很多年的老树枝,无论洗得多干净,都无法焕发新绿。 田名翘首去看,实在是好奇得很。 他还以为能作阴山乾坤阵镇物的是什么神乎其神的东西,却不想只是几块骨头。 田名眼里流露出失望,希衡也看到了,她希望自己的手下人有更多的见识。 希衡道:“这不是普通的骨头,应该是金麓王朝历任皇帝的骨头,尤其是当今天武皇帝的骨头最多。这些帝皇八字本重,又有龙气滋养,哪怕是鬼也害怕他们,用他们的骨头做镇物,就能让阴兵乖乖听他们的话。” 当然,其余皇帝都死了,也就是说阴兵只会听天武皇帝的话。 希衡说到这里,流露出一丝兴味。 她拿起一块骨头:“可是,我甄别过,这块骨头却不是历任皇帝的骨头,它和它们都不一样,我猜猜,这应该是清风道国师的骨头。” 真讽刺。 贵为九五之尊的天武皇帝不惜祸害这个江山,也想要长生。 可离长生、道门最近的清风道国师,却只想要他的天下。 第473章 水底 骨头洗得再干净,看得久了也渗人。 田名不敢看下去,移开目光,同时心中也掀起惊涛骇浪。 “国师……也有反意?” 希衡默认,田名忍不住抚须,手掌微微颤抖,他不解地问:“怎么天下忽然就这样了呢?我读书之时,圣贤书中写着忠君,为君而死甚至是一个臣子的本分,我后来觉得朝廷昏庸,心生反志,那是我个人的选择,可怎么天下,都在反了呢?” 除开萧郡外,另有两郡也反了。 现在田名甚至知道深受皇帝宠幸的清风道国师,居然也要反皇帝。 好像一夕之间,反贼遍地跑。 田名都忍不住叩问自己,难道之前看的圣贤书都错了?还是天下的人都不信圣贤书了? 希衡将一块块骨头捡在手里细细观看,每块骨头,都被清风道国师施了法。 这些骨头也有残缺,显然,骨头的一部分在这里,另一部分已经被埋在阴山乾坤阵之中。 想要真正破除阴山乾坤阵,就得毁掉这两份骨头。 希衡考虑周全一切,待抬起头时,就看见田名略带思索和痛苦的脸。 她微微一笑,若玉树生花:“田先生,圣贤书上的道理虽好,但白纸黑字记在书中,难免少了变通。天下之人都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书上的死物,若君贤,自然忠君,若君不贤,那自然反贼便多了。” “不过……”希衡的声音微微拉长,惹得田名细看过来。 希衡脸上的笑消失了,她声音中若有金戈之气:“和天下人作对的,才该是贼,不是吗?如今,我们不是贼,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倒行逆施、残暴无道,他才是贼,是为君贼。” 田名震得倒退两步。 他虽然和希衡一起造反,但是,骨子里,田名不敢真这么大逆不道。 就像许多人造反的那样,哪怕真把九五之尊逼出金銮殿,也要让这位皇帝写下退位诏书,或者直接禅让,来获得正统的地位。 世上从没有一个人敢说皇帝是贼,还是君贼。 要知道,从古至今,臣子卖国的,被铸造成铜像,跪在大街上,任由万人唾骂? 可那个最该被唾骂的君主呢?他好像隐形了一样,君主的身份真好啊,活着的时候,他是万人之上,就连死了,也有这么多便利。 君贼,这两个字田名从没听过。 可他仔细一想,又觉得的确如此,天武皇帝不就是披着君王皮的贼子吗?他抢、偷天下民脂民膏还少了吗?他让天下无数父母孩子骨肉分离,比最罪行累累的强盗还要不堪。 难道就因为他是皇帝,他就不是个贼了吗? 田名眼里忽然冒出火,可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表达自己这些火,直到希衡说:“我会让他以一个贼子的名义死去,而不是皇帝,他不会有庙号,我也不会要他禅位的诏书,他连下罪己诏的机会都不会有。” 任何属于君主的、虚伪的手段,希衡都不会再让天武皇帝享受了。 他只配烂在淤泥里。 她挥别田名,再仔细思考破阴山乾坤阵之事。 希衡做准备的这些时日,无论是青龙山还是苍凤山都被处理得井井有条。 她重用的田先生除了偶尔勘不破书生之气以外,实在是面面俱到,他就是希衡的手和脚,把青龙山和苍凤山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陈五等降兵也越来越走上正轨,不过短短几日,他们就从私下里想逃跑,到慢慢改观,再到现在真心顺服希衡。 没有比白云法师麾下更好的去处了。 以前他们给别人当亲兵当士兵时,别人吃得好住得好,手底下的兵则不过是食可果腹——当然,这个世道,食可果腹已经很艰难了,所以那些人也不怕兵变。 可是在青龙山和苍凤山不一样,这里,大家吃的都是一样的。 香喷喷的野猪肉,带着麻辣鲜香的汁水,掌勺的先是用大火把野猪肉的香味全部炒出来,再放水,烧大火,最后等到野猪肉全部香喷喷煮得软烂时,再用小火收汁。 当然,这些汁液也不会收完,用主食一搅拌,更加下饭。 降兵们更加幸福,敢用自己的祖宗十八代发誓,这辈子都不再背叛白云法师。 不只是为了几口吃的,而是……别人把他们当个人,他们要是再犯贱当狗,那就真的是一辈子的狗命了。 日升月落,岁月匆匆流逝。 转眼之间,就到了希衡要破阴山乾坤阵的日子。 她这次什么人都没带,田名和那些士兵,全部不懂道法,哪怕希衡现教,但是他们的天赋也不在这上边。 希衡只带上了那坛装着镇物的罐子,和装着妖鬼的瓶子。 她选择在阴气最浓郁的时候前去,这个时候,不只是阴山乾坤阵最强的时候,也是希衡的妖鬼最强的时候。 她站在河边,郑重地穿着道士服,腰间佩着八卦、拂尘,和一柄真正的剑。 不是软剑,软剑虽有出其不意之效,但是就剑来说,直来直去,锋锐难当,才是最强大的剑。 河水绵延千里,这条河跨越几个郡,而阴山乾坤阵的入口处,在河水之下,除开天武皇帝之外,没有人知道阴山乾坤阵的入口处在哪里。 当河水下的阴山乾坤阵的基底建好之后,天武皇帝就杀了那一批工匠,一个不剩,全部投入河水之中。 等到天武皇帝再需要工匠进入阴山乾坤阵的基底时,他再让那些工匠下水,仔仔细细找入口在哪里就行了。 至于这个过程会死多少工匠?会耗费多少不必要的麻烦? 天武皇帝根本不在意。 人命,还抵不过他对长生的一个手指头的渴望。 他不可能让阴山乾坤阵基底的图纸被泄露出去,那是他的阴兵,他通往长生霸主之路上必不可少的助力。 人间的帝王,他已经做够了。 他要鬼怪也为他驱使,成为阴兵,他要长生为仙,让人、鬼、仙界为之臣服。 希衡光是站在河水边上,都能闻到鲜血的浊臭和欲望的浊臭。 她不可能让自己麾下士兵下水,送死般寻找阴山乾坤阵的入口。 所以,唯一能让希衡不费一兵一卒,找到阴山乾坤阵基底所在的方法就是——使用大妖鬼。 大妖鬼本就是在水底淹死的怨灵集合而成的产物,它可以在水底下自由行走,同时,阴山乾坤阵一直想要吸收大妖鬼的力量。 等大妖鬼下水之后,阴山乾坤阵的入口,就会自然而然打开,只为吞噬它。 简单来说,就像钓鱼。 希衡将瓶里的妖鬼放出来,再朝它吩咐几句,大妖鬼脸上瞬间出现委屈巴巴的表情。 希衡:…… 大妖鬼也确实是苦,活着的时候被天武皇帝活活逼死,死了还要被希衡逼着打工。 希衡抚额:“你不想壮大自己的力量吗?水底,有你要的东西。” 但凡是妖鬼,对力量都有极致的渴求。 但现在,这只妖鬼瑟瑟跑到希衡身后躲着,试图掩藏自己并不弱小、且比希衡宽厚十倍的身躯。 并且,妖鬼心机地派出一个小女孩儿在里边说话,妖鬼吐出小女孩儿的语言:“法师,丫丫害怕,丫丫怕黑……” 这声音奶声奶气,和妖鬼青黑魁梧的鬼面形成极大的反差。 希衡面无表情,铁石心肠,毕竟她有眼睛,有记忆,不会忘记之前妖鬼是如何凶残地吃了天武皇帝的士兵。 希衡道:“别闹,瓶子里更黑。” 妖鬼:………… 妖鬼见示弱不管用,沮丧地垂着脑袋,希衡问:“你这么惧怕水底的阴山乾坤阵?” 妖鬼重新用小翠的声音:“是,它的力量比我大得多,而且,一直想要吸走我,吞噬我。” 大妖鬼的力量抵不上阴山乾坤阵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阴山乾坤阵中已经被献祭了太多修建河堤的工匠。 这个死亡人数,远远超出大妖鬼。 自然,力量也远超大妖鬼。 希衡拿出那坛镇物:“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所谓镇物,有一层含义就是能镇压阴兵之物,天武皇帝要驱策阴兵,自然要靠镇物来让阴兵恐惧。一会儿,你和阴山乾坤阵的阴兵斗法时,我会在适当时候,拿出镇物帮你。” 希衡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妖鬼还是扭扭捏捏不敢前去。 妖鬼,是怨念的产物,怨念中也包含了各种人类的负面情感,比如极致的狂妄,极致的恐惧,各种矛盾冲突夹在一起,构成了妖鬼。 所以,如果没有希衡的约束,这只大妖鬼一定会堕入邪道。 它无法承受这一些纷杂的情感。 希衡只能另辟蹊径:“你如果惧怕的话,你可以想想,你惧怕的到底是什么。” 妖鬼不解地眨了眨眼。 它惧怕的不就是阴山乾坤阵吗? 希衡回答:“阴山乾坤阵中的亡者阴兵,是无数被投入水底的工匠、平民,他们中,有你们的邻居伙伴,甚至有你们的挚爱亲朋,它们并不是主观要伤害你们,只是被阴山乾坤阵操纵了而已。” 妖鬼表情一怔。 它有许多许多的弱点,注入贪婪、嗜血……欺软怕硬等等,它几乎是怨灵负面的集合体,可是,它永远不会忘记,它们这些怨灵汇聚之初,就是想要团聚大家的力量,来应对这个冷漠的人世间。 这是妖鬼的初心。 它无法做到知道阴山乾坤阵内都是和自己差不多遭遇的亡者,还无动于衷。 妖鬼不再畏惧,低下头颅:“谨遵您的吩咐。” 希衡给它让出一条入水的道:“一路平安,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出任何事。” 希衡并无丝毫奴役妖鬼的意思,对这群亡者来说,他们活着时是为了逃避奴役和剥削,死了还要重复之前的命运,未免太悲哀了。 所以,希衡才会用话来引导它,希望它的鬼道能够一帆风顺。 守山人照例蹲守在河边,见状叹息,神君还是和往常一样,只是,这世道太乱,她就连温和都只能对妖鬼展现。 夜风寒凉,吹动树叶沙沙作响。 今天刚下了一场雨,树叶上的雨珠滴落在河水之中。 妖鬼潜入河水中,河水泛起一层涟漪,希衡目不转睛盯着河水看。 妖鬼下水之后,很快,河水上开始泛起许多青黑色的雾气。 这些雾气,是阴气的一种。 阴气原本无形,不会被凡人和金麓王朝内这等层次的修道者捕捉到,但是,这里的阴气实在是太多了,才凝聚出了实体,还能从河水中蒸腾上来。 大妖鬼的阴气,以及阴山乾坤阵的阴气,都汇聚在了一处。 希衡以指在眼上一抹,她的眼睛中闪过清色法光,能让她的目光穿过浓浓的鬼雾,见到水下的场景。 水下,原本魁梧、战无不胜的大妖鬼张开双臂,很艰难地像是和什么力气对抗着,它周围好像有无数水漩涡,再拉着它拽着它,想要将它吸入某个地方。 大妖鬼还能够抵抗,它经历了两场战斗,吃了许多权贵和走狗,鬼力大涨。 阴山乾坤阵见不能得手,下意识使用更多鬼力。 希衡也趁此机会,从鬼力的来处,去寻找阴山乾坤阵基底的方向。 她看了一个方位,而后吞下一道黄色符纸,这是短时间内的正本符,可以保护她穿梭在鬼气中而不受伤害。 做完这一切,希衡跳入冰凉的河水中。 守山人连忙也跟着咕嘟咕嘟地下河。 希衡会避气,能够在水底多待会儿时辰,但也不能太久,她一到水底之后,阴山乾坤阵发现既有活人又有妖鬼,更想吃人了,鬼力更加浓郁。 随着它的鬼力源源不断输出,想要把希衡和大妖鬼拉过去,整个河水都开始咕嘟嘟冒着泡。 天上的无边暗夜更是连月亮都瞧不见了。 希衡也被水漩涡给束缚住了手脚,大妖鬼脸上更加狰狞,它能觉察到,阴山乾坤阵想要吸收它的鬼气。 大妖鬼快撑不住了。 希衡却忽然抬眸,往天空看去,天空中,一阵风吹过,露出了一轮昏蒙蒙的月亮。 毛月亮。 至阴之刻到了,这个时辰,最有利于希衡破阴山乾坤阵,她手腕翻转,毫不费力挣脱水漩涡的控制,将镇物拿了出来。 第474章 反噬 镇物出现在希衡手中那一刻,周遭的鬼气一窒。 紧接着,那些原本还缠绕在希衡和大妖鬼的水漩涡都有消散的驱使,它们本就是由鬼气制造,现在消弭也是理所应当。 阴山乾坤阵,表现出了对镇物的极端恐惧。 所有鬼气纷纷收回,缩回阴山乾坤阵的基底之中,速度快若流星。 希衡在水下既要同时屏气,还要追逐行动,对她的体力会是巨大的损耗。 如果没有彻底破坏阴山乾坤阵,希衡就不得不上去换气,就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水下,希衡的道袍在水波中翻涌,她没有立即跟上去,而是以手掐诀,在大妖鬼手臂中心一点。 大妖鬼如今为她驱策,自然能够领会希衡的意思。 它凝聚出实体,伏下身体,将希衡背起来,往阴山乾坤阵的基底而去。 大妖鬼是鬼魅,也就有鬼魅的一切特性,比如:可以千变万化。 现在,为了在阴山乾坤阵的基底入口彻底关上前,背着希衡赶到那里,大妖鬼的形态开始发生变化,它青黑色的手臂长出薄薄的鳍,腿开始变成可怖的鱼尾,鱼尾上还有狰狞的白骨。 鱼尾游动极为迅速,很快,大妖鬼驮着希衡来到阴山乾坤阵的基底入口。 阴山乾坤阵基底已经关上,还剩一条小小的缝隙没有合拢——那是一道圆形的石门,如乾坤阴阳鱼的形状,只是比起一般的乾坤阴阳鱼来说,这里阴鱼要更大一些。 也就是说,这里,不再是阴阳平衡,而是阴大于阳,已被改造成一处绝佳的养尸地。 希衡在那条缝隙彻底合拢之前,当机立断,使用白云道的驭鬼术,阴山乾坤阵基底内的一些鬼怪被驭鬼术成功控制,阻止了大门彻底关闭。 但是,很快,希衡就感觉到一股冷意如要透过骨髓,朝她翻涌而来。 她的驭鬼术也很快被强行切断。 阴山乾坤阵内的鬼力太强大了,里边有数不尽的冤魂,根本不是一个道士能摆平的。 但是,希衡也不慌张,她本意就只是要阻止大门彻底关闭而已,趁着这瞬息的时间,希衡快速给镇物施法,而后,自镇物的骨头中,出现洪钟大吕般的嗡鸣。 这嗡鸣似龙吟,又似乎是金戈铁马之声。 当这些嗡鸣响起来的那一刻,基底内躁动的鬼气全部被按压下来,像是见到了什么恐惧之物。 它们连反抗的心思都升不起来,仿佛只要镇物在,就永远奴役着他们。 天武皇帝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镇物,便如同是他调令阴兵的虎符一样。 只是如今这虎符落到了希衡的手中。 希衡在诸位鬼怪恐惧之时,这次,她掐了完整的手诀,用尽毕身功力,再度调动驭鬼术—— 她驭的不是阴山乾坤阵基底内的鬼怪,而是这片山野中、乃至萧郡内的所有鬼怪。 顿时,磅礴的鬼气朝希衡涌来,精怪妖鬼全部沉入水底,这些或枉死或遭遇横祸的精怪妖鬼一起站立在水中时,就像是水中被泡发的浮尸。 连守山人都头皮一麻,觉得这个场景过于可怕。 守山人的力量,当然不畏惧这些区区鬼怪,只是觉得伤眼而已。 但它看向希衡,发现希衡仍然面无表情,全力驾驭鬼怪,心中不由再度起了敬佩。 神君这一世可没有之前的记忆,她如今只是一个道士,也能面临这么恐怖的场景而面不改色,难怪别人是神君,它过了这么多年还是块大石头,连石神都没混上。 守山人想了想,叹一声气。 此时,这片山野中、整个萧郡的鬼怪都汇聚在此,听希衡的号令,强行以鬼力去冲击阴山乾坤阵的基底。 现在,是至阴之刻,鬼力最为强大之际。 现在,阴山乾坤阵基底内的鬼怪被镇物压制,不敢反抗。 一涨一减,正是大破基底的好时候! 鬼力从那一道小小的缝隙中涌进去,越聚越多,眼见着,那一道圆形的大门慢慢颤动,再泛起裂痕,周遭的鬼哭声越来越大。 只听轰的一声,鬼力裹挟着水力,将整个基底全部冲垮。 这处水下巍峨的建筑支离破碎,石块四散,和里边哭嚎的阴兵鬼魂们一起,散落在整个河水之中。 希衡暂时没有空去管这些四散的阴兵鬼魂,她努力在浑浊的水下睁大眼睛,找寻另外那一份镇物骨头。 只有同时毁去两份镇物骨头,才能彻底摧毁阴山乾坤阵和天武皇帝对阴兵的掌控。 希衡手中的镇物骨头发出血光,这两样镇物可以彼此感应,很快,希衡就从一片混乱中找到了另一块镇物骨头。 她示意大妖鬼驮着自己跟上去,同时,灵巧地山壁水下崩裂的石块,再一伸手,如飞燕掠过,准确无误地将另一块镇物骨头也捞入怀中。 而后,拍拍大妖鬼的脑袋,大妖鬼意会,如一条美人鱼、啊不,丑人鱼那般灵活地往岸上涌。 哗啦一声,一人一妖鬼同时出水,希衡全身都湿透了,也称不上什么美人鱼,因为她的脸、头发都在浑浊的水底染上了一层昏黄的泥,其中还带着尸骨的恶臭。 希衡和妖鬼同时对视一眼,都被彼此眼中自己的狼狈给震惊到了。 妖鬼赶紧打理自己本就不怎么出众的面容——它体内有许多女子的怨灵,爱美一些也时鬼之常情。 希衡倒不在乎皮相,她赶紧看向手中的两样镇物,很好,镇物全部都到了她的手中。 现在,摆在希衡面前的有两个抉择,第一个,毁去镇物,放这些阴兵自由。 第二个,以法术改变镇物,让能号令阴兵的人成为她。 希衡短暂思考一瞬,迅速选择前者。 阴兵很强,可是,造的杀孽也太大,早晚有一天,施术者会被反噬。 而且,要让整个阴山乾坤阵的阴兵彻底成型,需要让整个萧郡去陪葬,希衡如果做得出来这种事情,也就不是她了。 她只是封印了记忆,不是变了整个灵魂。 夜色下,她将两份镇物骨头全部放在一起,然后从一边树丛中掏出之前下水时藏好的东西。 一坛黑狗血,一坛大公鸡血,还有一些道士专用的东西。 希衡将黑狗血和大公鸡血浇到镇物骨头之上,再以铜钱剑在骨头上方施法,铜钱剑上的铜钱,都是几百年的老铜钱,上边沾满了人气,是白云道的法宝之一。 铜钱剑上的纹路开始泛红,就像是黑狗血和大公鸡血被引动到铜钱剑之上,紧接着,镇物骨头开始不停颤动。 是上边清风道国师留下的法力,在和希衡对抗。 但希衡也不担心,因为两份骨头都在她这儿,哪怕她法力比不上活了这么久的清风道国师,她也有足够的黑狗血和大公鸡血。 法力不够,浇血去凑。 事实证明,希衡的法力比起清风道国师来说,也许只差了一线。 因为她不用再浇血,那些骨头就平静下去,而后,希衡再以指尖弹射出一张黄色的符纸,符纸刚好落在铜钱剑的剑锋上,无火而自燃。 随即,发出一道爆炸的、刺目的亮光! 等亮光散去,地上的镇物骨头已经被活活粉碎,原地只剩下一堆粉尘。 与此同时,京城,国师府。 清风道国师原本正领着弟子们打坐,殿内香炉青烟袅袅,弟子们也闭目静坐。 忽然,弟子们听见一道重重的噗声,弟子们连忙睁开眼睛,只见坐在上首的清风道国师猛然吐出一口血,而后,就像是年华在他身上匆匆流逝一样,他本来黑色的胡须变得苍白,原本还算有光泽的皮肤变得如同鸡皮一般。 “师父!” 清风道国师的二弟子连忙爬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清风道国师。 其余弟子也围拢来。 清风道国师的手搭在二弟子的胳膊上,胸腔里好像还带着血沫似的,病恹恹说道:“反、反噬。” 一出口,清风道国师和弟子们的心更加落到谷底。 因为清风道国师的声音也完全像是一个垂慕的老者,没了一点中气,二弟子下意识看向他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果然在上面看见了一些新长出来的老人斑。 清风道国师固然无恶不作,和天武皇帝一起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可对于这些弟子来说,清风道国师待他们,如师如父。 他的确搜刮民脂,也的确残害异己,可越是这样坏的、去争夺利益的人,反而越给自己人争取了好处。 二弟子顿时泪如雨下:“师尊,什么法术能反噬得如此厉害?” 他感觉,师尊身上的年华,至少被活活抽走了三十年!三十年啊! 师尊驻颜有术,但其实本就早已过了百岁,这些年,其实师尊一直靠丹药驻颜提寿,可按照这个法术的反噬力度来看,师尊还能活多久? 清风道国师歇了两歇,呼吸平缓来适应老年人的身体后,才说:“是……阴山乾坤阵,扶我……进宫面圣。” 阴山乾坤阵! 其余弟子一脸懵,二弟子却知道内情,知道兹事体大,不敢耽搁,连忙将清风道国师扶起来,穿好进宫面圣的正装。 只是,以往清风道国师穿上这身国师服,都是昂首挺胸,迈着四方步,现在却垂垂老矣,只能被二弟子搀扶着。 他们离开国师府,进入马车,深夜朝皇宫而去。 天武皇帝好丹道,更倚重清风道国师,时常叫清风道国师论道,所以,哪怕是半夜面圣,清风道国师也有信心能面见到天武皇帝。 可今夜,清风道国师却被无情拦在了宫门外。 宫门口的卫兵道:“陛下有令,今夜不见任何人。” 二弟子这些年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惯了,哪儿想过自己和师尊会被一个小小卫兵拦下来,他沉不住气,就要闹。 清风道国师连忙拦住他,不让他冲动。 而后,他苍老的眼看向夜色下金碧辉煌的皇宫,心中惴惴,这是天武皇帝释放的信号吗?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了? 清风道国师一掀衣袍,在宫门口跪下来,二弟子见他跪,连忙也跟着跪。 清风道国师双手高举,重重磕头在地:“陛下,臣负罪来此,若陛下不见臣,臣就跪死在宫门口!” 清风道国师这样做,自然有他的考量,如果天武皇帝知道了他做的那件事,那他自然要负荆请罪,哪怕跪死在宫门口,也得让皇帝消气,否则他恐怕九族不保。 如果天武皇帝不知道他做的那件事,那就更好了,但是,天武皇帝释放出这个信号,他就得在宫门口跪下去,朝皇帝投诚,让皇帝消气。 谁还能拧得过皇帝呢? 在清风道国师请罪下跪时,希衡还在那条河边。 镇物骨头已经被毁,但是危机没有全部解除。 之前,在镇物骨头还没全部毁去时,那些阴兵鬼魂压根不敢离开这条河。 其中一块镇物骨头在哪里,它们就只能在哪里。 但自从骨头被毁,阵法被破,这些阴兵就想四处窜开,而且,它们被阴山乾坤阵折磨这么久,早就被怨气同化,现一旦被他们逃窜开,就意味着它们会疯狂吃人。 当这些阴兵乱窜时,河边一些巡逻的士兵看见了这些阴兵虚影,吓得大叫。 他们的大叫声将一些熟睡中的工匠也给吵醒了,很快,岸边就一堆大叫声。 人们恐惧惊吓的叫声反而会更刺激鬼怪们的杀戮欲望。 希衡带着铜钱剑赶过去,准备收服那些阴兵,同时,她一把将正蹲在河边洗脸,好让自己变得更好看的妖鬼也给带走。 她一个人,没有办法对付这么多阴兵。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大妖鬼吞下那些散落的阴兵,然后封在它的体内,之后希衡再做法去除那些阴兵身上的怨气。 希衡借助一根竹竿,横渡河面,来到对岸。 然后将还没反应过来的妖鬼推出去:“别照水镜了,你很好看,这里交给你,尽可能多吞噬阴兵,我去布下罗网,防止阴兵逃窜出去。” 其实在破阵前,希衡就想到了这个情况,她已经在附近设下了罗网。 但是,阴兵的力量比她想得还要大一些,所以她必须去加固罗网。 第475章 黑风 罗网,其实并不是什么用绳子绑成的网。 绳子绑成的网再粗,也只能拦住凡人,对于没有实体的阴兵来说,再粗的绳子都没有一些黄符来得管用。 所以,希衡的罗网,只是用好几张破烂的渔网缝补在一起,再在上面贴上黄色的符纸。 这些渔网也并没有张在空中,而是埋在地下,就能从地面辐射到高空,形成一道阴兵无法越过的法墙。 可是阴兵的力量太过于强大,不断再冲击希衡的法墙。 幸好,她在此之前,准备了充足的黄符。 希衡让大妖鬼顶住,自己去修缮罗网。 大妖鬼惧怕刚才那些拧成一股绳般的、有阴山乾坤阵的阴兵,但面对这些失去了阵法帮助的、散兵游勇,大妖鬼可就不怕了。 它不只不怕,还露出了一种堪称阴险的笑意。 大妖鬼一脚踏地,嗷呜一口张开大嘴,将好几只阴兵吞下肚中。 这是为了报复刚才在水下时,这些阴兵那般的欺辱它。大妖鬼风卷残云一般,吞着一只又一只的阴兵,但是这里的阴兵实在是太多了,大妖鬼吞到后面,都觉得再也吞不下了。 就像鲲之大,一锅炖不下一般,阴兵之多,在它的肚子里闹腾,大妖鬼也快撑不住了。 河岸边的工匠和巡逻的士兵早就被眼前这个鬼魂打架的场面吓死,连家伙什都不要了,一股脑朝外边跑去。 外边站了监督这些工匠和士兵的兵卒,兵卒们拿着枪戟,试图把这些工匠和士兵挡回去。 他们误以为这些人是不想要服役了,严厉叱责:“大胆,你们必须修建河堤,这是陛下的命令!谁要是敢跑,夷灭三族!” 以往这些兵卒一喝,便是再受不住苦役的劳工都只能退回去。 若是他还想不退,也会有旁人押着他退下。 因为走丢了一个劳工,所有同队的人都要受罚连坐。 但是现在,没有人退却,甚至连士兵都在拼命往外冲,群情激奋,你拦我冲之间,很快就见了血。 见了血,也没有人退缩。 他们大喊:“有鬼,有鬼!放我们出去!” 其实拦路的兵卒也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嘶吼声,但是,他们怎么可能放开,为了一些有可能不存在的鬼,放跑劳工,那才是掉脑袋的大事儿。 拦路的兵卒仍然不放,哪怕见了血,他们也这么冷酷无情。 有时候,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那是真的活不了。 原本希衡给这些普通人留了许多逃跑的时间,无论是她的罗网还是大妖鬼,都在尽力阻拦阴兵。 但是这些拦路的兵卒一直拦着人,不让人走,终于,在希衡修缮罗网之时,在大妖鬼吃不下阴兵之时,这些阴兵便若猛虎下山,朝那些兵卒而去。 士兵和工匠们都躲着阴兵,阴兵不好抓他们,反倒是那些直愣愣站在一起的兵卒,就像是吸引阴兵的活靶子。 他们被阴兵冲入身体,阴兵们得到他们的血肉之后,鬼力大涨,凝聚出实体来。 它们干脆趴在那些拦路的兵卒身上,不停啃噬它们。 兵卒们痛苦万分,他们拦路的枪戟带着血,仍在一旁,脸上带着破坏的死人灰色,嘴唇翕动,朝工匠和其余士兵们伸出手,想要被救。 然而,不可能的。 这些拦路兵卒们平时作恶多端,就连刚才也无视别人的哀求,现在他们身死,别人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救他们? 很快,这些拦路兵卒们全被阴兵啃食殆尽,只剩下一堆白骨。 阴兵们的胃口显然很大,才吃这么点儿人,不够满足他们的食欲。 就在阴兵们要扑往剩下的工匠和士兵之时,从天而降飞来许多张黄符,黄符触到阴兵身上,爆炸开来,好几名阴兵都就此魂飞魄散。 希衡随后纵跃而来。 她不得不用这么酷烈的手段,因为如果不这样的话,她根本挡不住那些阴兵,就会死更多人。 希衡的黄符爆炸威力极大,暂时逼退那些阴兵,趁此间隙,她手掌一张,一张硕大的渔网出现在希衡手中。 她将渔网凌空一洒,渔网散开,渔网上边还贴着许多黄色的符纸。 那些阴兵畏惧黄符,还想跑开,但是,已经太迟了。 希衡拿出一道超级大的、有两个脸那么大的银色大符,施法后将银符贴在渔网中间,随即念起咒语来。 她念的是往生咒,对这些凄凉死去的怨鬼来说,往生,是它们汲汲以求的梦想。 阴山乾坤阵中的阴兵恶鬼们立即凑过来,聆听往生咒法。 但是,它们身上的怨气过于浓郁,希衡没法直接净化它们身上的怨气,所以,当这些阴兵怨鬼们聚集在一起时,希衡趁它们专注的时刻,一渔网盖下来,就像打渔一样,收获了慢慢一渔网的恶鬼! 希衡将这些渔网里的恶鬼全部收起来,大妖鬼也打着饱嗝走过来。 大妖鬼一张开嘴,就是小翠的声音:“这满满一网恶鬼多浪费,要是是鲜鱼多好,这得卖多少钱啊?” 被抓的阴兵:………… 讲真,挺不礼貌,挺辱鬼的。 它们是被道士抓了,但是也不至于被拿去卖钱吧? 更令阴兵们气得牙痒痒的是,渔网旁边,居然还走来一只黑色的狗。 这只黑狗摇着尾巴,脚上有什么伤口,正流着口水看渔网内的它们。 这种垂涎欲滴的眼神,甚至让这些恶鬼觉得,它们真的变成了鱼,这只流浪狗很想吃它们。 黑狗至阳,对鬼物来说,是天生的克星。 不只阴兵恶鬼们不敢惹这只黑狗,就连大妖鬼都悄悄往旁边挪了两步。 希衡则将渔网一收,打算拖着回青龙山。 她冷面惯了,大多数人在知晓希衡的真实性格以前,都不是很敢接触她。 但是,狗不是人。 这只大黑狗摇着尾巴,一步一晃,亦步亦趋跟在希衡旁边。 希衡也不驱赶它,但是大妖鬼觉得头皮发麻,以大妖鬼和阴兵们的力量,一只黑狗其实伤不了它们,但是克星就是克星,害怕就是害怕。 就像一只活了许多年的老鼠,也都会怕一只初出茅庐的猫一样。 大妖鬼飘得远远的,顺便对希衡道:“法师,这只狗好碍眼啊,要不把它赶走吧?” 希衡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黑狗就怒了,夹着尾巴冲大妖鬼汪汪汪地叫。 它的叫声让大妖鬼越听越胆寒,心说这狗怎么骂鬼呢? 大妖鬼是负面情绪的产物,所以,具备一切不怎么良好的品德,比如:欺软怕硬。 之前对希衡如此,现在对这只大黑狗也是如此。 大妖鬼硬着头皮和黑狗讲道理:“你也别骂了,你仔细想想,你其实只是一只流浪狗,我不一样,我是有主的鬼,你现在跟着我的主人,占据我的位置,是不是不大好?” 大妖鬼希望这只黑狗能够讲点道理,赶紧走。 可惜大妖鬼忘记了,强者一般只讲拳头,弱者才会强调道理。 于是,黑狗汪汪汪的声音更大更快,似乎骂得也更难听了。 大妖鬼非常生气,但又真的没办法做什么,它气抖冷,干脆找希衡求助:“法师!你看它!我才是你的鬼,它又不是你的狗,凭什么跟着你?” 希衡也并不是很能处理这样的事情。 如果只是大妖鬼和另外的鬼相处不好,希衡自然能调停。 但是一只鬼和一条狗相处不好,互相语言也不通,只能从对方的表情猜到大体的意思,这种情况下,希衡怎么调停? 希衡想了想,只能解释:“它就是我今日取血的黑犬,黑犬至灵,它十分有灵智,现在它跟着我,我也并不能赶走它。” 意思是它已经不是流浪狗了。 黑狗高兴地甩尾巴,大妖鬼听见此话,则越来越萎靡,越来越沮丧。 以后它要和这条黑狗一直相处下去? 大妖鬼浑身上下都难受得很,希衡见它不高兴,安慰:“你们一个走左边,一个走我右边,隔得远一些应当就不会互相影响,如果实在是害怕,我可以先暂时把你收入瓶中,之后黑风不在时,再将你放出来。” 黑风,就是希衡给这只黑狗新起的名字。 黑风除了全身上下全是黑色的毛,没一点杂色,至阳至纯之外,还有一个优点就是跑得快,迅疾如风,所以叫做黑风。 大妖鬼闻言,知道大势已去,以后只能和这只讨厌的黑狗共处了。 但是,大妖鬼可不愿意再去瓶子里待着,它老老实实走在希衡左边,黑风则走在希衡右边。 一人,一鬼,一狗在夜色下踱步。 这个奇形怪状的组合后面,还跟着一个守山人的虚影。 所以其实是一人,一鬼,一狗,一石以及一渔网的倒霉阴兵。 守山人暗暗想着,神君真是在哪里都有一堆追随者,也不知道玉昭霁要是知道这个事,得有多落寞。 毕竟,他们才新婚不久,就来行使神职,被迫分开了。 夜风浩荡,夜晚有无数人在睡觉,睡觉时,人会做美梦,也会做噩梦。 今夜,对于希衡和大妖鬼来说,是一场刺激拼杀、但是结果喜人的好梦。 对于远在京城的玉昭霁来说,就是一场谋心害命的梦。 对于正跪在宫门口的清风道国师来说,则是一场噩梦,十足的噩梦。 清风道国师的一切权力都来自于攀附皇权,今夜,他却像是失却了天武皇帝恩宠那般,跪在这里。 等到明日天一亮,消息传出去,所有人就会知道国师遭陛下厌弃。 曾经巴结他的人将不再巴结他,曾经讨好他的人也许还会反过来踩着他的手,在他的头上耀武扬威。 清风道国师怎么肯甘心? 他哪怕跪死在这里,也要求着天武皇帝召见他。 天武皇帝,其实离不开清风道国师。 因为他想要长生,也唯有清风道国师有能力给他炼制丹药。 所以,当天边露出鱼肚白,天快亮时,一名眉毛奇长、呈现通体白色的大太监手拿拂尘,前来通传天武皇帝的命令。 他的嗓音尖细,高高划破夜空:“传国师觐见!” 清风道国师满含喜意地抬头,却只看到大太监似笑非笑的眼神,以往,这大太监对于清风道国师可是吹捧至极,恨不得凑上去舔他的脚后跟。 今天,大太监这样的态度,只说明一个问题: 天武皇帝真的快要厌弃了他? 清风道国师此时没有和这名大太监置气,反而十分卑微和大太监一起去见天武皇帝。 到了天武皇帝殿内,清风道国师一眼便发现,此地还有一个人—— 诸葛玉。 玉昭霁风尘仆仆,连夜赶来,把大军都甩在了后面,他的鞋子上还沾着许多泥土。 清风道国师一见他,就知道糟了。 天武皇帝用他来制衡清风道的事情,清风道国师也心知肚明,他不知道玉昭霁给天武皇帝说了什么,立刻山呼万岁,给天武皇帝请罪。 天武皇帝一身明黄色的寝衣,如龙盘虎踞般坐在最上首。 他的眼里喷薄着帝王之怒,而后,猛地操起案上的墨砚朝清风道国师砸去。 清风道国师额头被砸出了血,闷哼一声,更是拜倒:“臣,谢陛下恩赏!” 天子给的任何一样东西,哪怕是毒酒,都是赏。 也许是清风道国师卑微的态度让天武皇帝解了气,天武皇帝开口道:“国师,你可知你错在何处?” 清风道国师不知道天武皇帝是不是知道了骨头的事儿,他可不会承认,反正承认了也是死,不如赌一把。 清风道国师痛哭流涕:“臣实不知哪里触怒了陛下,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啊!” 天武皇帝看了玉昭霁一眼,玉昭霁也不慌,他敢担保,无论他今天告的黑状是真还是假,天武皇帝都会借此打压国师的气焰。 天武皇帝沉沉看着国师:“忠心?你的大徒弟,弄丢了朕最宝贵的镇物!而且,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国师,朕真的很好奇,镇物是真的丢了,还是被你们给瞒天过海,强占了呢?” 他阴森森说:“皇帝的位置,对国师你,也有莫大的吸引力吧。” 第476章 跳墙 天武皇帝这句话,对任何臣子来说都是诛心之语。 当然,诛心他们是不怕的,人在红尘乱世滚一遭,心早都被煎熬成了滚刀肉,连油煎烹煮都不怕,怎么还怕诛呢? 他们怕的,只不过是诛心之后的诛九族而已。 清风道国师不顾苍老了几十岁的身体,仓惶下拜,眼里甚至挤出浑浊的泪水:“陛下,臣万死也不敢啊,臣不过是一个区区方外之人,得蒙陛下青眼,臣和臣的弟子们才享受了俗世的富贵,陛下对我们有大恩,我们怎么敢忘恩?” 天武皇帝看够了臣下的哭饶,怎么可能因此而动容? 他的目光冷得像寒冰,随时都会冻结清风道国师的性命。 清风道国师哭求完自己和天武皇帝的牵绊,再道:“臣的大弟子一向憨直愚笨有余聪慧不足,但难得的是他认准了的事就一定会全力去做,这一点,陛下也是知道的,若说臣的大弟子有心思带着镇物离开,臣实在不信,臣也可以身家性命担保,臣并未授意他离开,陛下若不信,可迅速派兵包围国师府!” 他说完,咚咚咚地朝地上磕头,直磕得鲜血长流。 天武皇帝的神色倒是松快不少,他其实并不觉得清风道国师真敢反他,一个道士而已,在王朝中,道士的权力和阉人的权力都一样,来源于皇帝。 天武皇帝今天发火,一是因为清风道国师的大弟子弄丢了镇物,二,也是天武皇帝对清风道国师连日以来交结大臣的不满。 天武皇帝没让清风道国师起来,但也没再叱责他,他沉声说:“包围国师府?朕听闻,国师府近来门庭若市,朕不知该派多少士兵才能包围国师府啊?” 清风道国师又是咣咣咣地磕头:“陛下,臣知罪!近日来,却有官员来国师府前求药,大都也是些壮阳、生子的丹药,臣见无伤大雅,也就给了他们,陛下的长生丹方,臣从未敢泄露啊。” 天武皇帝道:“无论什么丹药,都能拿去笼络人心、交结党羽,若再有下次,国师,你可就要大难临头了。” 清风道国师磕着头说绝不会再有下次。 说完,他也挂心镇物之事,毕竟镇物中有他的骨头,那才是真正能要他命的东西。 清风道国师额头上纵横鲜血,小心翼翼抬起头:“陛下,不知臣那个大弟子,是何时弄丢了镇物?” 天武皇帝对于玉昭霁挥挥手,示意他来回答,玉昭霁道:“七日前,在萧郡之外,白云法师前来截镇物,臣虽然反抗,但是她道法高深,和国师大弟子一起不见踪影,臣追不上。臣日夜兼程,提前回京,就是来禀报此事。” “白云法师?”清风道国师一惊,这位白云法师之前声名鹊起,清风道国师其实也不太看得上,认为她是什么野狐禅。 没想到她居然有本事夺取镇物。 清风道国师惊骇之下,也顾不得天武皇帝还在场,连忙细问:“她用的什么法术?” 玉昭霁公事公办般回答:“我对道术并不精通,只看见她能驱策鬼怪和五毒虫。” 清风道国师点点头:“驱策鬼怪为她办事,的确是白云道的看家法门。”他似乎想通了什么,跪在地上朝天武皇帝膝行而去,“陛下,鬼怪噬心、五毒虫啃体,都是世上最残酷的刑罚,臣那不成器的徒儿,定是在五毒虫的围攻下被啃咬得死无全尸,才被潜龙卫误会了。” 他抬起苍老的脸:“陛下且看臣的面孔,臣正是因为阴山乾坤阵被毁,才遭受反噬,成了如今的模样。” 清风道国师原本以为有什么人强行破了阴山乾坤阵,现在才知道,原来是镇物落到她手中了。 现在阵法被破,镇物肯定也被毁了,清风道国师要稍微放点心,这样,就没人知道骨头的秘密了。 天武皇帝其实在清风道国师进来时就看见了他苍老的面庞,只是刻意忽略了而已。 他本来就对清风道国师不满,他老不老,关皇帝什么事儿呢? 可没想到,原来他的老态是因为阴山乾坤阵被破了! 皇帝猛地站起身,疾步走到清风道国师面前:“阴山乾坤阵被破?那朕的阴兵?!” 清风道国师连忙低下头,只敢看着皇帝的脚:“阴兵……萧郡的阴兵自然不能用了,不过陛下还有时间啊,陛下千秋鼎盛,长生不老,何愁不能再起一个阴山乾坤阵?” 他不停说起长生的事情,就是想让皇帝减少对他的惩罚。 但是天武皇帝实在是太生气了,虽然镇物被丢失的事情,怪不得清风道国师,但谁让负责押送镇物的是清风道国师的弟子呢? 教不严,师之惰。 天武皇帝愤怒得一脚踹向清风道国师,清风道国师虽被反噬得非常老态,但是道士常年锻炼,怎么也不是天武皇帝如今被丹药亏空的身体能比的。 他能躲,但不敢躲,直直受了这一脚,当即,被踹飞出去好长一段距离,咳出一大口血。 天武皇帝道:“你可知阴山乾坤阵花了国库多少银子?国库耗损巨大,朝廷上上下下都颇有微词,结果你告诉我,阵法被破?朕养你们这些道士是吃闲饭的吗?” 清风道国师趴在地面,不停咳血,养尊处优的日子过多了,他怎么还受得了这样的折辱? 他为了天武皇帝设下阴山乾坤阵,结果阵法被迫,他被反噬成这样,天武皇帝不只没有一句安慰,还当着诸葛玉以及其余宦官的面,对他拳打脚踢。 奴才。 清风道国师再次认识到,他就是天武皇帝的奴才,其实他和大太监并没有什么两样。 玉昭霁一直在观察清风道国师的脸色,看清他眼中划过恨意后,在心底微笑。 就是这样,恨,只有恨,才能够敢对皇帝出手,只有恨,才能为他所用。 清风道国师跪在地上,天武皇帝撒了一通气之后,也渐渐平息下来,事已至此,的确怪不了清风道国师太多。 当然,他也怪不了诸葛玉什么,因为镇物的事情,起初他就没告诉诸葛玉。 天武皇帝重新坐回去,喘着粗气:“阴山乾坤阵被破,阴兵没了,朕尚且能够接受,但是唯有一点,阴兵绝不能落入别人手中!” 清风道国师虽恨他,现在也赶紧回答:“陛下放心,那白云贼人破了阴山乾坤阵,臣已经遭到反噬,阴山乾坤阵的阴兵只会化作恶鬼逃散开,最多也就是在萧郡作恶,之后陛下派兵去清剿也就是了。” 天武皇帝没理清风道国师的话,直接看向玉昭霁:“玉儿,依你之见,那位白云贼人是否能成大器?对付她,你有什么想法?” 玉昭霁装作非常恭敬地回话:“在如今几路反贼之中,她定是贼首,而且她有一方巨大的妖鬼,可以吞噬其余鬼魂,壮大自身力量。臣奏请陛下,迅速派出士兵和道士增援萧郡,越拖一天,她的妖鬼也就越强。” 玉昭霁的确想要尽快削弱希衡。 他不只忌惮阴兵,想要破坏阴山乾坤阵,也同样忌惮那只大妖鬼。 天武皇帝深以为然,他对玉昭霁虽也有不满,但是因为现在他要打压清风道国师的力量,便做出很重用玉昭霁的模样。 他挥手让清风道国师下去,留下玉昭霁继续商讨国师。 清风道国师就这样哀戚地带着一身伤,走出皇宫。 他的二弟子在宫门口等他,可是,从天武皇帝寝殿到宫门口的这段距离,也足够长了。 清风道国师肺腑剧痛,身上还带着天武皇帝刚才那一脚的余威,天武皇帝是故意要他出丑,让那些官员们绝了来巴结他的心,所以,连一个太监都没派来送他。 清风道国师便如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夜色下独行,时不时咳嗽一声,鲜血沾在胡须之上。 皇宫门口,二弟子一直等着他,不知他为何这么久还没出。 忽然,二弟子听见了沉重的脚步声和破碎的呼吸声,夜风隐隐送来一阵血味。 二弟子蓦然回首,眼眶顿时湿润,他看见清风道国师一路孤独而来,衣服上、胡须上全是血迹。 二弟子连忙迎上去,眼中流下泪水:“师尊!” 清风道国师悄悄给他摆了摆手,生怕生性鲁莽的二弟子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来,他道:“走吧,陛下恩赏,留为师一命已经是天恩了。” 清风道国师就这样被二弟子搀扶着回去,他今夜受伤太重,等回了国师府后,甚至没有心情、也不知该以什么面目告诉诸位弟子,他们的大师兄死了。 清风道国师恶事做尽,这些弟子也恶事做尽。 但是一堆朝外作恶的人聚集在一起,一直相依为命,对外人刻薄算计,对自己人却非常好。 他怎么才能告诉他们,大弟子死了呢? 清风道国师就这样昏昏沉沉睡了一夜,他在一夜之间疲态尽显,虽然对皇帝满怀憎恨,却也不敢真的做什么。 清风道国师之前在镇物之中做手脚,是因为那是他擅长的道术。 但一旦脱离法术来看,他根本没法升起对皇帝的反抗之心。 一个王朝,过于庞大了,掌握整个王朝命脉的皇帝,更是让他打从心眼里畏惧。 清风道国师这样窝囊的态度,一直持续到自己的小弟子慌慌张张、风风火火进入国师府。 他一进来,就到处找清风道国师,二弟子拦住他的肩膀:“你又在这儿慌什么?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沉不住气?” 当然,他也沉不住气,但是比起小六来说,还是好很多。 他可以在他面前摆一摆师兄的谱儿。 六弟子一把抓过二弟子:“师兄,发生了什么事?我刚从城外进来,就听说师尊被陛下责罚了?而且,为什么我们全部都要被派去萧郡打仗,那可是前线啊!” 二弟子见他嗓门大,连忙嘘一声:“小点声,师尊……病了。” 六弟子连忙闭嘴,和二弟子勾肩搭背打算出去聊这些细则,这时,他们背后传来一道声音:“站住!” 他们回过头,清风道国师弯着腰,出现在他们身后,长满老人斑的脸看向六弟子:“说,什么打仗?” 六弟子一看清风道国师的状态,就知道二师兄为什么让自己小声些了,他不敢说,但是清风道国师将手杖重重杵下:“为师还没死呢,说。老二,你再给他挤眉弄眼就出去,老六,说!” 两名弟子顿时老实了。 六弟子赶紧道:“今天陛下传旨,让咱们师兄弟全部往萧郡前线去,而且,陛下还传旨,说白云道妖人作乱,但是妖人之错,不祸及整个白云道,陛下说昨夜梦见白云仙人传道,他……大肆招收白云道的道士。” 清风道国师差点吐出一口血来,身子摇摇欲坠,幸好用手杖撑住了。 两名弟子连忙担忧地一左一右搀扶着清风道国师,他喃喃道:“陛下果然还在怪我们,想扶持白云道和我们抗衡,还把你们都派去战场上送死。” 清风道国师泪如雨下,六弟子不解:“师尊,您这是怎么了?虽、虽然我们去战场,但也不一定会死,白云道的道士这些年被我们杀了这么多,哪怕陛下现在要用他们,他们也没有多大用处吧,拿什么和我们争?” 清风道国师脸上流露出一丝凄楚:“你不懂,无论白云道道士到底怎么样,陛下都会扶持他们打压咱们的,你们上了战场,也很难活命,你们的大师兄,因为护送镇物丢了性命,为师也惨遭反噬……陛下却认为这些全都是我们的错。” 天武皇帝,可曾有一丝拿他们当人? 清风道国师了解天武皇帝,正因了解,才更觉得恶心。 他也知道,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白云道的道士人少,天武皇帝要让清风道输给白云道的话,最快的办法就是……减少清风道道士的数量,也许,这次被派去萧郡的道士,一个都回不来。 清风道国师恨啊!他给天武皇帝炼了这么多年的丹,他的门徒给皇帝当了这么多年的狗,他们的确搜刮民脂民膏,可是,那大半的钱,都进了皇帝的腰包,骂名则是他们担了。 结果呢,天武皇帝说打压他们就打压他们。 清风道国师的恨意,在这一刻暴涨至巅峰。 他推开二弟子、六弟子:“这次,你们去战场,记得一点,不用出真正的力气,反而要小心别人捅你们的刀!至于剩下的,你们就不必管了,今后,为师做任何事,都与你们无关。” 狗急了还要跳墙,何况是清风道国师? 第477章 谋反 国师府如一汪表面平静的大海,大海之下,暗藏着翻涌风波和凶险礁石。 无论是为了弟子们活命还是为了将来的荣华富贵,清风道国师都不会心甘情愿吞了天武皇帝这口气。 因为哪怕他把腰弯到泥地里,把头磕到黄泉,天武皇帝也不会放过他们。 清风道国师此话说得古怪,二弟子和六弟子直觉要发生什么大事,本来想劝说他,但清风道国师疲倦地摆摆手,让他们俩退下了。 二弟子和六弟子只能压住心底的担忧,结伴朝院外而去。 六弟子小心翼翼压低声音:“二师兄,师尊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二弟子忧心忡忡:“我也不知师尊到底想做什么,这样,我们早些下去准备上战场的东西,早日平安归来,才能为师尊分忧。” 六弟子只能点点头,他喃喃道:“早知这样,我们还不如在山里修炼来得快活,尘世虽然满是富贵,可是既要讨好这个,又要恭维那个,讨好恭维的人随时都会翻脸,拿我们当玩意儿取乐,再多的富贵又有什么滋味。” 二弟子现在也有同样的感触,可是他若也说同样的话,在此刻,未免就太灰心了。 二弟子叹息一声:“六师弟,慎言,今日之事已成定局,一切且往前看吧。为兄先去收拾细软了。” 六弟子点点头,沉浸在苦闷中的二弟子,则没有见到六弟子眼中一闪而逝的犹豫。 京郊,赌场。 这里是一个赌场,因为赌得太大,不被京城所容,所以开在了京郊。 不少官宦子弟、富裕商贾、纨绔二代都会到这儿来,当然,清风道那些表面口口声声无量天尊、实则满肚子金银财帛的道士也会过来赌。 到了赌场,赌桌一上,什么烦心事都忘却了。 一名蓝袍道士走到赌场中,赌场老板眼尖,一下就看见了他,这位道爷可是当今国师的亲信,嫡传的弟子,也是赌场的老主顾。 他连忙迎上去:“六爷,您可是好久没来了,咱们都想你想得紧呢,六爷最近在哪儿发财啊?” 六弟子绷着脸:“前些日子出了趟京城。” 赌场老板将六弟子往二楼引,这样的贵客自然有包间,和下面那群赌徒天然分开,到了六弟子的包间,赌场老板弯腰:“您进去吧,里边一应赌具都全乎着,有什么事儿,您再叫我。” 六弟子点点头,赌场老板压下眼中的精光,退去了。 六弟子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屋内正中央桌畔,坐着一名貌如谪仙、清冷矜贵的男子,他手中拿着一盅骰子,见到六弟子进门后,玉昭霁微微勾唇,凌空一用内劲,将这盅骰子扔到六弟子手中。 玉昭霁道:“猜猜几点?” 六弟子苦涩地摇了摇头,慢慢走过来,毕恭毕敬将骰子放回到玉昭霁面前:“我已经说过,再也不赌了。” 如果不是因为赌,他不会一步错步步错,成为玉昭霁——诸葛玉的手下,将一个个情报递给他,帮他做一件件,来抵消赌债。 这次,他去京城之外,表面是给天武皇帝做事,其实也是替诸葛玉做事。 玉昭霁不置可否,哪儿有赌徒能真正收手的? 玉昭霁将骰子放回去,抬眼:“你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六弟子嘴唇翕动一瞬,仿佛有千种犹豫万般不忍,他猛地跪下:“二公子,我的确欠了你许多银钱,我也会为你做一些事,可是,我师尊待我如师如父,我真的不能背叛他!” 他眼眶发红,带着哀求看着玉昭霁。 玉昭霁没有一丝动容,他看着跪在地下的六弟子,就像在看一缕风、一朵云那样,没有喜也没有憎。 六弟子一咬牙,猛地从后背衣中抽出一柄弯刀,玉昭霁也丝毫不怕他用弯刀砍死自己。 六弟子双手托着弯刀,奉到玉昭霁面前:“我将我的手脚都输给了二公子,二公子现在拿去便是,我师尊他……他为我们殚精竭虑,我实在不能背叛他啊。” 真是动听的言语! 玉昭霁险些都要被六弟子的孝心和热忱给感动了,何为险些,险着十万八千里的些。 玉昭霁也不推辞,接过弯刀,在六弟子的脖子上一点一滴地用刀背刮着,六弟子脖子上、身上的汗毛全部竖了起来,他咬着牙齿,强撑着倒下去。 玉昭霁清寒的嗓音响起:“你放心,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事,自然可以抵部分债务。” 玉昭霁将弯刀放在桌上,冷冽的刀锋碰撞在木桌上清脆一响,六弟子浑身哆嗦,玉昭霁从袖中拿出一沓字据,全是六弟子输给他的。 玉昭霁眼也不眨,从中拿出几十张,放在灯罩里边,任由火焰点燃纸张,这些写着惊人财富、血泪的字据就真正化为飞灰。 六弟子呆呆地看着,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玉昭霁道:“我说到做到,你替我做了一些事,所以,我们间的债务能消弭大半,现在,只剩下三笔没有清除,这三笔,分别是你的一只眼睛,一只耳朵,两条腿。” 玉昭霁再拿起桌上的弯刀,寒冷的刀锋一路往上,贴紧六弟子的耳朵。 六弟子开始发抖,他纵然在来之前做了再多的心理准备,可是……没有哪个赌徒能真正接受这个结果。他被吓得六神无主,眼眶赤红,只靠着心里的一股气强撑着,才没能让自己倒下去。 玉昭霁手腕用力,弯刀往下,六弟子的耳朵顿时破皮,流出鲜血来,这点鲜血不多,这点伤口也比蛛丝还要细小,但是六弟子却像是从中感受到了自己双眼被挖、耳朵被割、双腿被砍的痛楚,他啊呀一声,几乎立刻死过去。 一股腥臊味弥漫在屋内。 玉昭霁见火候差不多,收了手:“其实,我也不愿如此,赌场上本无永久的赢家,见你这样,我也不胜唏嘘,我给了你那么多个机会,也毁去了你这么多的字据,就是想给你一条活路。” 六弟子仓惶地抬头,眼里的求生欲满溢出来。 这一刻,什么师父,什么大义,都被他丢干净了。 对于赌徒来说,没有什么是不能丢的。 赌场是世界上最变幻莫测的地方,但也是这世上最稳定的地方,变幻莫测在于人心,稳定在于人人都是输家,除了坐庄的人。 天长地久的,输的人急了眼,就想回本,回了本又想赚利息,然后又把本输没了,再然后就是赌上自己的手脚、妻儿,这个过程中,良心早就输没了。 所以,玉昭霁只用轻声蛊惑一句六弟子,就可以了。 玉昭霁说:“其实你怕什么呢?我对国师唯有敬重而已,我纵然想要借助国师府上的力量,也只是用来对付旁人,对国师本人不会有任何伤害,你仔细回想,我让你做的每一件事,有哪一件事是戕害国师府利益的呢?” 六弟子眼神中的情感更加松动,他现在其实离彻底卸下心防,只差一点点。 玉昭霁又亲自把他扶起来,神情温和,带着礼贤下士的谦雅,徐若春风,六弟子当即被他的气质迷惑。 六弟子仔细回想,的确如此,自从他输给他许多财物后,他让自己做事,却都是对付他人,从没有对师尊做任何坏事。 玉昭霁幽幽地加一把火:“我是陛下的潜龙卫,本身就是陛下设置来牵制国师的存在,若我要对付他,何不光明正大一些呢?需知,狡兔死,走狗烹,我和国师虽明为敌人,实则谁也不能缺了谁。你或许不知道,这次,你的大师兄护送镇物死亡,还是我为他敛尸埋骨。” 提到大师兄,六弟子更为动容,眼眶中若有泪水。 他的确是个赌徒,一步错,步步错,可是他也并非一点心都没有。 六弟子彻底信任玉昭霁,他喃喃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到底要利用国师府做什么?” 玉昭霁好整以暇地反问:“你还没告诉我,今日国师府内发生了什么。” 六弟子将国师府内发生的一切告知玉昭霁,左右也没涉及到国师府什么秘辛,陛下的旨意更是谁都知道。 六弟子只在说到清风道国师那句“今后,为师无论做任何事,都与你们无关”时有些停顿犹豫,继而,就是难言的羞愧。 他若是不涉赌,今天也就不会面临这样两难的局面了。 六弟子羞愧难当时,玉昭霁也轻点桌面,在脑中抽丝剥茧。 清风道国师现在已经厌恨皇帝,和皇帝水火不容,他最好最快对天武皇帝出手的途径只有——丹药下毒。 但是,还不够保险,一个清风道国师的力量太微薄了,必须得让清风道国师和另外的人联手,才有一点点胜局之象。 玉昭霁太知道天武皇帝多么谨慎多疑,也太知道他将皇宫设得如同怎样的铁壁铜墙。 哪怕清风道国师丹药下毒真的奏效,最终,也会有其余皇子来坐稳大位,那玉昭霁费心谋划一场,不就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吗? 玉昭霁眼里晦涩难明,看向六弟子,六弟子惴惴:“我把今日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你,那个字据……” 玉昭霁再毁去一张字据,只剩下两张了。 他道:“看来国师亦对暴君不满。” 六弟子听见他的称呼,瞳孔一阵瑟缩,玉昭霁却含笑望去:“你害怕?你果然不如你师尊,你师尊是看到了未来的场景,可是,他可曾想过,他做了那件事之后,你们府里的所有人都会被连累,届时,你们怎么立足?旧君已死,新君必立,你们要离开一个码头,总归要找到一个新的码头。” 六弟子听得云里雾里,玉昭霁起身,再拿给他一张字据:“你再去办一件事——将今日我说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你师尊。” 六弟子更为骇然,觉得玉昭霁疯了。 但是,他本就对清风道国师心存愧疚,当下并不犹豫,接了玉昭霁的字据,朝他告罪后,朝门外而去。 玉昭霁悠然坐在原地。 就是这样,清风道国师是个聪明人,他一定能分析出谁是最好的新君。 当然,他认为最好的新君绝不是玉昭霁,而是天武皇帝的皇子之一。 天武皇帝一直压制着他的儿子们,但是,对于权力的渴求不会被压制湮灭,只会在长年累月的压制中更为蓬勃旺盛。这些皇子们,谁不想杀了天武皇帝,夺得皇位呢? 天武皇帝想要长生,就是想要做一辈子的皇帝,他的儿子们早就按捺不住了。 这时候,如果清风道国师选择一个皇子投靠……那才算有了和天武皇帝掰手腕的点点力量。 玉昭霁也才好浑水摸鱼,牵制各方混战,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六弟子出去后不久,赌场老板回来了,他是玉昭霁的属下,弯腰毕恭毕敬禀报:“二公子,这些日子赌场的明细都在这里了。” 他递来厚厚的账本,玉昭霁翻开账本看了起来。 赌场老板不敢打扰,站在旁边,等汇报完账本之事,玉昭霁也说了没问题之后,赌场老板才带着担忧问询:“二公子,属下听风声说,您杀了世子,还被皇帝召进了宫?” 赌场老板不想玉昭霁出事。 他也对天武皇帝统治下的世道失望至极,想要另立明主。 而他选择的明主就是玉昭霁。 玉昭霁答:“不必担心,诸葛闻机已死,皇帝既要打压清风道,又忌惮萧郡的白云法师,我手中的潜龙死士,是他必不可少的力量,他定会保我,昨夜,圣旨已经下到王府,指明诸葛闻机乃是被白云法师所杀,乃是社稷的有功之臣,重加厚赏,升为王爵,身后事也按照一等亲王之例来办。” 赌场老板长松一口气,这样就好,这样就不会出事了。 玉昭霁起身,走入暗道:“我走了,你打理好赌场便是,多余的不必管。” 赌场,是他的耳目,也是如今他的敛财之所。 玉昭霁可不觉得开赌场有什么错,天下赌徒不在这里赌,就是在那里赌,既然都要活活赌死,死在他的手下,有何不可呢? 玉昭霁在京城内全心搅动风云,积蓄力量之时,希衡也拿下了萧郡。 他们早晚会在京城相见。 第478章 来信 萧郡很大,整整有十多个县。 萧郡也很小,小得让平民百姓都没了立锥之地。、 在乱世里造反有时候难如登天,有时候也简单得如履平地。 希衡攻城时,甚至连城中的内线都没有发挥太大的作用,当她的剿皇军和萧郡的士兵交起手时,才发现,大多数士兵手上连劲儿都没有,饿得瘦骨嶙峋,他们胸前看似有护住心脉的甲胄,实则,当剿皇军的刀尖戳上去时,那些甲胄就像烂棉絮一般,蓬蓬散开,鲜血混着棉絮漫天飞扬,露出他们麻木的眼神。 麻木,毫无抵抗力,毫无意志,根本不想给天武皇帝卖命。 只有一些看似是将军模样的人,胸前的甲胄要档次好一些。 但是,这些人根本不是希衡一合之敌,他们败下阵后,策马回枪就想逃跑,希衡从马上一跃,以枪在地上一支,借用支点和弹力跳到那名将军的马背上,蹭的一声,拔出匕首,比着他的脖子。 那名将军便不敢乱动,宁愿投降被俘虏,也不想被希衡所杀。 希衡冷冷道:“你们败局已定,既无斗志,不如率众投降。” 那将军连一点犹豫都没有,迅速喊道:“放下武器,别再抵抗了,放下武器——” 随着这名将军的叫喊声,那些本来就没有斗志的士兵纷纷放下武器。 希衡就这么攻入此城之中,城中的百姓知道发生了兵祸,大多找了地方躲了起来,城中一派萧条,连人影儿都看不见一个。 希衡给田名嘱咐了一句:“吩咐下去,约束士兵,不得烧杀抢掠,违令者斩。” 田名笑呵呵回答:“法师就放心吧,咱们之前在青龙山和苍凤山,背靠深山,自给自足,不缺粮少吃,此刻自然不会烧杀抢掠。” 希衡点点头,此时这些兵都是她的亲信,她也信田名的话,他们不会。 但等到日后,队伍越来越大,所需军粮越来越多时,希衡就要思考别的赚钱法子了。 否则,军队的军粮不够,攻破城池后,那些士兵就会不受控制地去烧杀抢掠,但希衡也不能一直把自己的队伍维持在现有的人数上,扩张是既定之路。 所以,她需要银钱,也需要稳定的大后方。 希衡沉吟一番,看向远方的碧瓦红墙。 这个县的规划,和大多数郡县一样,官员在一边,富商在一边,穷人又在另一边。 富裕的那边金碧辉煌,莺歌燕舞,仆从如云,一切豪奢的风光都在那里,而穷人那边,各有各的辛酸,各有各的落魄,随便从门缝里一扫,都是数不尽的血泪。 希衡需要富商给她钱,支撑她的军队。 她也需要那些官员的钱,当然,如今的希衡,在性格上稍微减少了一点华湛剑君的光风霁月,多了灭世的职责所在。 那些鱼肉乡里、欺男霸女的富商和官员,希衡都会杀掉,再抄家,剩下的那一批,他们若是识趣,那么一切都好说,如果不识趣,没有办法,希衡也只能杀。 造反、灭世的路上,只有这个选择。 当然,并不能说希衡行使灭世的神职就是坏神,神明,着眼于天下、万古、宇宙,并非只着眼于当下,如果金麓王朝的天武皇帝不被推翻,这寥乱的末日,便还要持续很久很久。 希衡收回目光,环视四周,此时田名已经领命下去了,希衡又找了一名自己的亲兵,让他带队,去包围这些富商和官员的府邸。 同时,她自己策马,哒哒的马蹄飞扬,踏过青石长街,到了一座官邸前,希衡勒马,翻身而下。 她只带了十名亲兵来此,亲兵之中,赫然有陈五。 希衡将马鞭交给陈五,走入这座已经无人看守的官邸,官邸中的一切奴仆、主人都已经被控制起来,希衡进来后,官邸里本就有的亲兵将这些奴仆和主人,押到希衡面前来。 奴仆们不消说,在金麓王朝这个世道,奴仆已经习惯当奴仆,谁来当主子,他们都是奴仆。 于是,奴仆们全都瑟瑟地如鹌鹑般缩着头、揣着手,难以大气地舒展开身体来。 而官邸原来的主人,倒是因为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而悄悄抬起头打量。 他的视线刚好和希衡的目光撞在一处,萧郡太守面色一变,果然是她,白云法师! 希衡先一步清声开口:“郡守大人,别来无恙。” 萧郡太守脸色变了几变,他之前试图以鸿门宴来杀她,如今,他为阶下之囚,她为掌刀之人,她会不会杀了他的全家? 萧郡太守的种种担心,最终都化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担心又有什么用呢?再多的担心,也无法改变将要发生的一切,这世上所有人都是悠悠行路者,走在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上。 其实,往好处想,如果她真杀了他们全家,倒也是一件好事。 乱世中,大家都活得太苦了,以往他的家人有他庇护,后面他死后,他的家人因为他这层生前的关系,只会过得更差,还不如死了好。 想到这儿,萧郡太守也认了。 人一认了,就多了几分从容来,萧郡太守也敢大大方方抬起面孔来看希衡了。 萧郡太守说:“法师果然非池中之物,一遇风云便要化龙,可是,青云之上,无人之巅,还远得很呢,法师不会以为夺得一个萧郡,便有成功的底气了吧。” 希衡冷冷的,半点都没为萧郡太守的话打动,她脸上还带了一丝从战场上拼杀的血,一线殷红的血迹,衬着白皙美丽的面容,她冷下眉眼时,便将美丽都化为了凛然。 希衡道:“青云之上虽远,但若是成百上千的人搭着人梯子,要亲自送人上九天之巅呢?” 萧郡太守回:“法师一向得民心。” “不,你错了,不是我有多得民心,而是他有多失民意。”希衡走到萧郡太守面前,居高临下俯瞰萧郡太守,“就像你身为一郡长官,在萧郡耕耘多年,可我从举兵到攻破你的官邸,也不过三日,萧郡的士兵毫无斗志,胸前的护心甲懒得如同棉絮,多余的钱去了哪儿?你们吃的钱太多,百姓都要饿死了,他们想,谁做那个位置都好,只要不是你们。” 萧郡太守苦笑,他反正要死了,也就什么都敢说了。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是我等寒门学子一直以来的期望,我从小读书,就被先生夸赞聪明,我还记得乡试时,我写的一篇民生策论,被士人争相传阅。法师,谁一生下来,就想着要做一个鱼肉乡里的官呢,我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看了这么多圣贤之语,总该有些潜移默化吧?” 希衡道:“可惜润物细无声、春风化雨般的教化,始终比不上官场的冷眼现实让人清醒。” 萧郡太守叹息:“不清醒怎么能行呢?若是不清醒,我这一家几十口,早就被害死了。” 希衡知道那件事,萧郡太守因为判了萧郡“护官符”上的一名权贵死罪,而后,便被各大家族联合起来陷害,险些下了狱。后来他学狗叫,当戏子,给人做取乐的玩意儿,终于捡回一条命来。 也就是说,萧郡太守知道那些权贵的许多东西。 这些权贵们都手眼通天,当希衡打进城后,他们已经转移了部分资产,希衡需要一个人,来帮她追回这些钱。 萧郡太守,似乎就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 但人选的前提是,萧郡太守得是个人,不能是鬼。 希衡看着一脸认命的萧郡太守,问:“权贵让你清醒了,你不敢对他们下手,便对下层的百姓、士兵下手?百姓,被你们看作黔首,士兵,好歹是你们的人,你们也不顾及?” “非我不顾及,实在是没有银两。”萧郡太守痛苦地闭眼。 希衡冷笑:“你家中夫人们穿金戴银,却连士兵的开支都拿不出来?” 萧郡太守似乎不愿活活背了这个名声,猛地一提声音:“这不是一回事,法师,你没有做过官,你不知道。是,我的确搜刮了一些财物,可是,这些财物比起军费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哪怕我把我的家人全部削减用度,让她们缩衣少食,也补不平军费。真正消耗军费的,是皇帝下令修建的河堤河渠……” 修建河堤河渠,征召大量工匠劳役。 花了太多太多的银钱。 再加上天武皇帝炼丹,在各个地方修建道观,修建长生宫殿,导致朝廷根本发不下银子来。 萧郡的青壮年也都被拉去修建河堤河渠,萧郡本身的经济也衰退……没钱,真的没钱了。 萧郡太守的确有黄金,可是,他填进去也没法补。 这个王朝已经烂到了极致,所以,只要是不想死的官员,都得当贪官,才有活路。 萧郡太守说着说着,似乎也觉得青天高,白日明,他有些羞于见这阳光,深深低下头:“我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眼睁睁和他们同流合污。” 希衡没说话,也没为萧郡太守此刻的话所动容。 但她也没有问出你为什么不坚持本心这样的蠢话来,一个人有坚持的理想,有高尚的品格,的确值得尊敬,可另一个人被人所害,坚持不了,也是常事。 希衡冷冷道:“你府内的一切财物,我都会带走,你府中的孩子,我也会带走。” 萧郡太守听到前半句话,并未有什么反应,他早就知道这些财物都会被白云法师接手,但听到后一句话时,萧郡太守还是惴惴抬起眼:“……法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我只求一件事,求法师让我一家人死在一处。” 希衡皱眉:“我没说一定要杀了你们,我今日还有事,无法在这里多待,之后,我会派人来告诉你,你需要做哪些事。你也放心,我并不会对你的孩子怎样,只是把他们放在你的官邸,你们难免生事。” 希衡此话一落,便有亲兵将萧郡太守的两个孩子带出来。 希衡看了一眼,这两个孩子约莫十三、十四的年纪,分别是一男一女。 既然到了知事的年纪,那就够了。 希衡带着这两个孩子离开。 身后的亲兵重新把官邸的大门锁好,哪怕是苍蝇来了,都飞不进去一只。 官邸内,萧郡太守的夫人和妾室们哀哀戚戚,萧郡太守家有一妻一妾,他并不热衷男女之事,哪怕是那个妾,也是当初夫人的陪嫁。 夫人生了一个女孩儿后,伤了身体,无法再有孕,在这个时代,夫人担心未来家业被人侄子或者什么旁系吃绝户,便将自己的丫鬟抬为妾室,丫鬟生了一个男孩儿,也没有忘恩负义,一家人感情极好。 见两个孩子被带走,一妻一妾哭得肝肠寸断。 “老爷,大宝小宝不会出什么事吧?” “我当初就劝你,为官自保虽然要紧,但也不要全昧了良心,你这是……自作孽,不可活啊。”大夫人哭骂,二夫人也不停用帕子擦拭泪水。 其余仆人不说话。 萧郡太守一个头两个大,他免不了安慰她们:“哭什么,既然法师要我替她做事,就不会对大宝小宝做什么,你们别哭了,回去等消息吧。” 萧郡太守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想法。 他想,他一定要好好为白云法师做事,他死了不要紧,孩子一定要活着。 虽说刚才他万念俱灰时,也想过一家子整整齐齐死了免得受苦,可是天下做父母的,哪真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这么年轻就死去呢? 萧郡太守叹气不表。 希衡带着两个孩子出门去,她骑上马,要去衙门接手一些信息。 萧郡太守的两个孩子中,那个女孩儿大宝倒是很乖巧,那个男孩儿小宝却有些愤怒,还想上前去踢希衡的马,被陈五拦下。 希衡冷冷望过去:“你是何意?” 那男孩儿道:“你囚我全家,我不会放过你的。” 希衡拔出剑,那名男孩儿一下瑟缩,女孩儿连忙拉拉他的手,希衡见那个女孩儿沉稳文静,不由问:“为何你不恨我?” 女孩儿还没来得及答话,一名亲兵纵马过来:“法师,有您的信。” 信? 希衡不知道会有谁给自己写信,还真能送到自己手里,她打开信,信封内除了薄薄的纸张外,还有一枚玉佩。 玉…… 诸葛玉? 第479章 屠龙 信纸昏黄,上面写满玉昭霁的字迹,他的字骨清如鹤,形同本人。 希衡粗略看了一眼,大致是玉昭霁在说他回到京城后已经平安,报了平安之后,玉昭霁又絮絮说,虽然两人立场不同,但他实在很想念她,问希衡可否以锦书相交,尺素相合? 锦书和尺素都是信的意思。 希衡心中淌过奇异的感觉,但她并没表现出来,只是心中觉得既温暖又好笑。 诸葛玉在她面前时,说不出这样的话,等到了京城之后,隔了十万八千里远,倒是能写下来了。 希衡也打算给玉昭霁回信,不只是因为两人在山中那互生的情愫,也是因为在乱世之中,所有的情都被隔离了,生命似乎只剩下痛苦,这种时候,一个能说得上话的知己是多么重要。 她郑重将信收好,打算等晚上再写信。 她做完这一切,再看向大宝和小宝,大宝十分沉静稳重,见希衡望过来,忽然说:“我弟弟比我小,他喜欢学武,不喜欢看书,所以他不懂。” 哦? 希衡来了兴趣:“你从书上看到了什么?” 大宝仰起脸:“多行不义必自毙,皇帝不是一个好皇帝,我爹不是一个好官。” 希衡再问:“你足不出户,为何能知晓皇帝不是好皇帝?” 大宝回答:“我从我家的下人身上看见的,以前,我家的下人其实不多,可后来,越来越多的人愿意卖身为奴,我就知道外面的皇帝不好,让他们都活不下去了,我家待下其实不算很好,中规中矩,既不特意邀买人心,也让他们有吃有穿,哪怕如此,这些下人都很满足,我想,凡是人,总有一根脊梁骨在,谁心甘情愿做下人呢?若有活路,定然都愿意做自由的人,他们如此,只能说外边活得太艰难了。” 希衡面上流露出赞赏:“你说得很对,皇帝让太多人活不下去,有一部分人,自己将自己卖身为奴,只求有条活路,还有的人,则入了我的麾下,打入了萧郡。” 当然,这些人在乱世中,已经算是顶好的了。 因为他们都找到了活路。 更多像小翠这样的普通人,既无法卖身为奴,也无法加入起义的军队,便只有死路一条。 大宝听见希衡这么说,点点头:“幸好他们还有这样一种选择,我想过,我爹是那个皇帝手下的官,哪日别人造反,一定会来捉我们,可惜我体弱多病,是个女儿身,否则我也要加入这些军队,做出一番事业来。” 小宝——也就是那个男孩儿越听她说话,越觉得不可思议,他愤怒道:“阿姐,你在说什么?是这些人打进了我们的家,囚禁了我们啊。你怎么话里话外,都为他们说话?” 希衡看着两个小孩争执,也不去调停。 大宝回答小宝:“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你应该庆幸,打入我们家的是他们,换一拨人,其实我们都会立刻死去。” 大宝眼中似有微光闪动,这时候她脸上才出现了一点孩子一般的表情。 大宝祈求希衡:“法师,我爹的确不是一个好官,可他原来真的不这样,法师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将功折罪,我们不求别的,只求一条活路,哪怕日子过得清贫一些也无妨。” 大宝说完,又咬着嘴唇,似乎是觉得异想天开了。 清贫地活着,在盛世算很低的要求,可在乱世,就显得格外难以做到了。 希衡则很平静:“你知道我们从你爹的仓库里搜出了多少金条吗?他贪墨很多,搜刮的民脂民膏数不胜数,无论他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他都绝不会成为以前的那个人了,你既然看书很多,你应该知道,我既起义造反,又略有些远见,民心,就是我需要看重的东西,有了民心,有了钱粮,才会有人愿意投奔我,萧郡的百姓若深恨你爹,我不杀他,怎么平民愤?” 大宝身子一颤,摇摇欲坠,眼里含着泪水。 小宝本来极冲动,但是听到这样尘埃落定的定局,也像是生了无数悲凉。 希衡话锋一转:“但也不一定。” 大宝和小宝齐齐抬起眼来,亮晶晶看着希衡。 希衡道:“别误会,我不会赦免他,我只会让他替我对付萧郡那些权贵之家、世家大族,作为回报,我会保你们两人不死。这个过程中,如果他真的立了特别大的功劳,足够换他的命,我也许会考虑让他假死。” 除非是有那样大的功劳,否则一切免谈。 造反者,哪有不杀人的?不杀人的那是佛陀,可在乱世中,佛陀的庙宇尚且被打砸了。 大宝好像从这句话中窥得了一些转机,忙问希衡:“什么是大功劳?” 问出话后,她似乎也觉得自己这句话特别傻气,谁能真正说得清楚大的功劳是什么呢?范围这么大,三言两语哪里说得完? 大宝连忙换了一句话:“我能不能也做一些事,帮帮我爹,我能识字也能念书。” 希衡说暂时不行。 大宝和小宝身份敏感,她短时间内怎么会安排他们做事? 大宝的眼神黯淡下去,希衡则没有时间和这两个小孩儿多说什么,叫亲兵把他们带下去,看管好,末了又多说一句,多给他们一些书看。 大宝还是很疑惑,问:“你既然不相信我们,为什么要给我们书看?” 读书能让人变得智慧有力,她不怕吗? 希衡已经要策马离开,最后说了一句:“读书不只能让人开智,也能让人明理,你们看的书越多,越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至于你们是否想报仇?” 阳光落在希衡的眼睫上,她的双眼清寒至极,却仿佛在阳光之下蕴着无数华彩。 希衡道:“如果你们不怕死,尽管来报仇。” 说完,她策马飞奔离开,大宝和小宝站在后边,呆呆看着她策马的背影,马蹄扬起地板上的尘土,将一切烟尘都远远甩在后面。 希衡怎么可能害怕别人来报仇? 这一世,她封印记忆和修为,成为破杀,开局就险些被官兵押往京城炼丹,后来在白云老道手里蛰伏十多年,才反杀白云老道,活了下来。 再后来,无论是好斗的白云道中人,还是朝廷的人,都想要杀她。 希衡经历的大风大浪多了去了,怎么可能害怕两个小孩子? 大宝和小宝看着她远远离去的背影,别说大宝了,就连小宝心中的仇恨和愤怒都淡了,他们不可能报仇,这位白云法师说得没错,换谁来,萧郡太守都是死字。 大宝和小宝乖乖任由希衡的亲兵,将他们带去安全的地方看管着。 希衡则纵马去了衙门,接手了衙门里的一切东西,衙门里的那些衙役以及师爷都很愿意投诚,希衡再派了信得过的亲兵去对接这些事情。 她要全方位接管萧郡的内政,将整个萧郡作为她的大后方。 不过,在这个过程中,希衡又发现了一样事情,那就是——她的亲信中,没几个能真正读书识字的人。 在金麓王朝,读书识字和普通人有壁,只有官宦之家、富商之家的孩子能够念书识字,大多数人都没有学识。 希衡之所以有学识,是因为当初的白云老道要她修炼白云道的禁术,需要看书籍,所以教她认了道书上的字。 希衡会认字之后就自己学习,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但她的亲信之中,真的没有太多读书识字的人。 田名倒是读书识字,他也有一些同窗能读书识字,但是,这些同窗中又有几个是愿意做造反的事的呢? 能读书识字,就说明他们家境还算不错,没几个人愿意做掉脑袋的事情。 希衡只能另辟蹊径,她接下来要掌管整个萧郡内政的话,需要太多会读书识字的人,最快的办法是从外面招揽人才,还有一个稍微慢一些,但是用处绝对很大的办法就是自己在萧郡内开学堂。 几个夫子就可以教出几十上百个学生。 而且,有学堂在萧郡,会有更多本不能读书、却想要读书的人来萧郡。 希衡将此事记下,打算扔给田名,让他落实。 她自己还忙着肃清萧郡,不会有这么多的时间来办理这些事,这世上,能看书、能教书的文人有许多,可是,真正能策马上阵、战无不胜的帅才勇将却少之又少。 希衡忙了一天,才回到如今的落脚之地,在灯下给玉昭霁写了回信。 她的信不长,寥寥几语,但想必玉昭霁也不会介意。 他们的信在乱世中跨越这么远的距离,送到对方手中时,已经不只是一封单薄的信了。 更何况,希衡和玉昭霁都很忙,他们一个忙着造反,一个忙着政变,全都分身乏术,彼此都有光明的未来。 无论是希衡还是玉昭霁,都忙得如同旋转陀螺,回信时都是从自己见天的忙碌中挤出一滴时间才行。 萧郡作为希衡的大后方,必须好好稳住。 同时,她也不会停下南征北战的步伐。 在将萧郡作为大后方来建设培养时,还发生了一件极有趣却又非常符合人性的事情。 希衡需要管理内政,但是亲信之中所能用的、识文断字的人太少,纵然在不停吸纳外边的人才,也在办学堂,但是,仍然还是缺人才。 这时候,那些萧郡本地的世家大族就坐不住了。 这些世家大族,凡是罪行累累的都被希衡所杀,她也并不担心传出她戕害世家大族的名声,因为那些没有犯事的家族,她秋毫无犯。 这样,哪怕传出她杀有罪世家大族的名声,害怕的也是那一群人,自然会有另一群人愿意入她的麾下。 可是,有些待死的世家大族的人却忍不住了,这些日子杀的人太多,牢房都快关不下了。 总有些脑子灵活的人用尽办法来求见希衡。 当夜,希衡原本在处理公务,外边却一阵吵嚷,希衡抬起头,她的亲兵便匆匆进来:“法师,大牢里关着的那几位彻夜哈哈大笑,说法师要大祸临头。” 希衡并不吃惊,牢里的犯人想要见她免死,如果做出哭哭啼啼的样子,自然不会被通传到这里来。 只有哈哈大笑,别人才会觉得有古怪,替他们通传。 求生的手段而已。 可惜希衡很忙,也着实很厌恶这些人过往的所作所为,她直接道:“不必管他们,如果他们继续笑,打扰了狱卒休息,直接打晕便是。” 亲兵领命下去,过了会儿,亲兵又回来。 “法师……那几个人这次说了,说法师的部下都是些目不识……识字的白丁,说法师如果想做山大王的话,只靠白丁可以,可如果法师有远大的志向,就自然要用他们家族的人。” 希衡这次不再平静,她脸上浮现冷意:“杀了他们,不必等到明日了,今夜,就地格杀。” 无论是华湛剑君还是此世的破杀,都会选择杀了这些人。 这些权贵之家,垄断了纸张,垄断了知识,他们无恶不作,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他们还想着用自己的知识给自己留一条活路。 可惜,希衡不需要这些人,她可以自己办学,可以任用寒门子弟,也不会朝他们低头,更不会让这些人以为能揣度到她的心思。 亲兵没有犹豫,领命而去。 今夜,注定要血流成河。 天上的破军星越来越亮了。 希衡扫清萧郡内乱,南征北战之时,京城之中,玉昭霁的版图也在徐徐拉开。 清风道国师果然和天武皇帝的七皇子勾搭上了,至于玉昭霁?他其实也和七皇子有联系,清风道国师以为他给自己的六弟子下套,是为了帮助七皇子招揽他,压根没怀疑他。 于是,清风道国师开始缓缓地在天武皇帝的丹药里边下毒。 天武皇帝个性谨慎,哪怕是丹药,他也会让人先尝,可是这样的法子,只能抵御立即发作的剧毒,却不能抵御慢毒。 再加上七皇子为清风道国师推波助澜,为他选择最好的毒药材料,为他搭上自己的人脉…… 就这样,一年以后,天武皇帝病重,身体越来越虚,动辄盗汗遗精。 在一次和美人欢好时,他忽然身子颤动,当即中风,从此卧榻不起。 京城的局势,彻底乱了起来。 第480章 同悲 皇宫。 鲛绡帐内,天武皇帝气息奄奄,屋外传来隐隐约约、如泣如诉的哭声。 天武皇帝原本半昏半醒,也被这哭声惊醒,强行撑开眼睛,想要张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喉咙中痴缠着血和热,让他无法发出声音。 一代强权独揽的皇帝,到了暮年时分,也和普通人一样。 幸好,屋内侍立的小太监听到了天武皇帝的动静,连忙掀开帐帘,探头进来:“陛下,您醒了?” “怎么是你?”天武皇帝看清来人,龙颜顿时不悦,“刘康呢?” 刘康就是天武皇帝的大太监,以往,这个大太监最是体贴会来事儿,面面俱到,把天武皇帝伺候得特别舒坦,天武皇帝的嗓子眼儿动两下,刘康就知道是给他端几分烫的茶水。 这么个人,年纪也不小了,可天武皇帝每次睡觉醒来,第一眼看见的都一定是刘康那张脸。 刘康精啊。 他不舍得放权,哪怕他自个儿收了许多的小徒弟,围着他捧着他,但是,他也舍不得这些小徒弟在天武皇帝露太多次脸,抢了他的圣宠,夺了他的饭碗。 但现在,刘康去哪儿了呢? 小太监低眉顺眼回答:“师父他给陛下端药去了。” “胡说八道!”天武皇帝怒喝,他重重在床边一拍掌,整张床都被拍得咣当作响,他的手掌发麻发红,气得双眼晕眩,险些栽倒下去。 小太监连忙扶住他,吓得声音都变了:“唉哟,陛下,您生气您怎么打奴才骂奴才都成,您要多注意自个儿的身子啊,您的龙体关乎着江山的千秋万代,多少人盼着陛下您赶紧好起来呢。” “盼着朕好起来?”天武皇帝眼里闪过阴冷和愤怒,“朕看,他们是恨不得朕去死,好遂了他们的心愿!” 这话实在是说得太重了,小太监害怕得跪下去,以头抢地,不敢抬头,身子畏惧得蜷缩成一团。 小太监的反应,让天武皇帝格外满意。 他好像能从这个小太监的反应中,汲取自己的威势,佐证自己这个皇帝还仍然让人惧怕,掌握着他人的生死。 权力,是最好的提神药。 就像许多一把手、二把手,在位置上时都神采奕奕,不输年轻人,可一到退下来后不久,便一身是病。 天武皇帝深深地、满足地吸一口气,好像在吸收空气中的畏惧,来作为自己的养分。 小太监更加不敢抬头,天武皇帝却换了一副和蔼的面孔,如春风化雨般轻缓道:“别跪着了,起来吧。” 小太监不知为何他的态度转变得这么快,惴惴地稍微抬头,看了眼天武皇帝的眼风,又赶紧低下头去。 天武皇帝笑得更加爽朗:“你是个一心为主的忠奴,记挂着朕的身体,朕就喜欢你这样的忠奴。你师父刘康……” 天武皇帝面上的阴冷一闪而逝:“刘康现在想必不知在朕的哪个儿子那里钻营吧,朕还没倒,他就提前想着给自己找下一个靠山,把你留在这里,朕看,他这个大太监的位置也不必做了,今后,就换成你吧。” 小太监万没想到会是这个发展,不知怎么的,他心底虽然有喜意,但也有许多惧怕。 小太监连忙磕头请辞:“陛下,奴才没有资历,怎么敢擅居高位?” 天武皇帝沉声,以不容置喙的语气:“朕说你可以,你就可以,对了,传旨下去,总管太监刘康,擅离职守,结交异党,其心可诛,即日拉去午门斩首示众!” 小太监的脸色变了,他虽然也想坐上总管太监的位置,但是也没想到他的师父,就因为一次没有在天武皇帝跟前伺候,就落得个死的下场。 但小太监管不了这事儿。 太监,做到了头也就是刘康那样的位置。 太监的一切权柄都来自于皇帝,说得好听一些,是首领太监,是宫殿总管,说得不好听一些,不过就是得脸些的奴才而已。 小太监也只能看着自己的师父被下旨杀死,他弯着腰,低眉顺目,要出去传天武皇帝的旨。 天武皇帝忽然又叫住他:“等等,你再让外边那些宫妃全都回去,天天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他皱眉,略略沉吟一下,又说,“把庄妃、宁妃、吉妃留下,让她们在殿内侍疾,还有其余那些……朕想不起名字了,你便传旨,凡是膝下有子女的嫔妃,都留下来,朕要和她们商讨儿女之事。” 小太监低眉顺眼:“遮。” 他弯着腰,小步退开几步,而后才敢转身向殿外而去。 一背过身,殿外的风吹过来,他浑身的汗水被冷风吹凉,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小太监这才发现,和天武皇帝说了短短的几句话,他就已经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小太监出去传旨了。 宫妃们听天武皇帝醒了,有的喜,有的忧。 喜的基本都是膝下没孩子的妃嫔,天武皇帝不死,她们就可以不用殉葬。忧的则自是一些膝下有子、且有夺位念头的高位妃嫔。 天武皇帝活了太多个年头了,她们的年华早已老去,新的如花面孔则一波又一波进入皇宫。 新的孩子也一波又一波的生下来。 最可怕的是,皇帝老去,她们的儿子却正值健壮年华,皇帝见了,就会吃心,他一吃心,她们和她们的孩子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庄妃、宁妃、吉妃等高位妃嫔听了小太监传的旨意,心中俱是一沉,但又不好太表现出来。 这三位妃嫔,年轻时都是容色倾城,你有你的梅雪之姿,我有我的妩媚鲜妍,如今年华不在了,也都气度雍容,仍然美丽,只是,这样沉淀后的气质和美貌,并不得天武皇帝的喜爱。 天武皇帝老了,就格外追求年轻鲜嫩的面孔。 庄妃端庄大气,率先问小太监:“公公,不知陛下如何了?我等年老色衰,早不见天颜,不知为何这次陛下愿意我们来侍奉他?” 小太监哪儿敢多说什么,只道:“这是陛下的旨意,奴才只管传旨。” 他低眉敛目回答,这时,屋内的天武皇帝又传来咳嗽声,叫小太监进去。 小太监慌忙进去了,天武皇帝却只是装咳,他靠在床上,满脸的怒色,满眼的猩红杀气,让人看一眼都胆寒。 小太监也感觉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下意识压低声音:“陛下。” 天武皇帝阴狠看过来:“她们居然敢堂而皇之交结朕的内侍,是不是真觉得朕已经病入膏肓,管不了她们了?” 小太监不知该说什么:“娘娘她们只是,只是……” 只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其实小太监心里边清楚,过往,这些娘娘们朝内侍打听一点皇帝的动向,不算是太大的过错,后宫人人都争宠,情有可原,皇帝也不会真过度苛责。 可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这就是大罪了。 天武皇帝现在本来就听风就是雨,一点点风吹草动,他都会认为是要觊觎他的皇位。 天武皇帝其实也不是真要听小太监说什么,他现在杀心已起,根本收不住了。 天武皇帝道:“你再悄悄去传旨,别让其余人知道,去传……诸葛玉今夜进宫。” “是。”小太监再度拜下,出去叫人。 他这下,不敢和任何人说什么了。 小太监纵然年轻,但也跟着刘康学了这么多年,知道这是要变天了。 天武皇帝病重,皇位呈现交接之势,天武皇帝不想交出去,其余儿子想夺走…… 他的师父刘康就是去另拜了山头,结果没想到天武皇帝今天醒了过来,现在,小太监自然而然是天武皇帝这一头了,所以他要削尖了脑袋,去传诸葛玉大人进宫来,保住皇帝的帝位。 小太监出去了。 至于那些有孩子的宫妃,则全都被留在了皇帝的宫殿里。 别误会,皇帝当然不是真的要这些宫妃侍候他,这个时候,皇帝连一水一饭都不可能让她们动。 他让她们留在宫殿之中,名为侍疾,实际上则是变相的软禁。 看她们的儿子,在外面,能做些什么手脚? 当然,天武皇帝也清楚,皇位对于皇子的诱惑来说,是至高无上的,哪怕软禁了他们的母妃,恐怕也不能真的阻止他们做些什么。 所以天武皇帝要传诸葛玉进宫,给他查,狠狠地查,给他杀,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一个! 晚上时,玉昭霁进了宫。 他走到天武皇帝宫殿门口时,刚好碰见了如同丧家之犬的刘康,刘康正被宫内侍卫们羁押着——他也算手眼通天,宫内耳目众多,听说天武皇帝醒了之后,刘康就猜到自己要完了。 他太清楚天武皇帝的狠毒和凉薄多疑。 刘康当即逃跑,还是在京城城郊的一处破庙里,被人抓了回来,他被抓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过了午门斩首的时辰了。 天武皇帝下令,不必等明日了,今天拉出去活活打死便算了。 刘康也认命了,看着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小徒弟——如今已是总管太监的福旺。 刘康说:“小子,你的命好也不好。” 虽说刘康已经是阶下之囚,但是福旺还是拿他当师父,福旺说:“师父,您说,我都听着。” 刘康道:“你啊,本来没什么资质,总管太监这碗饭,你原本吃不到,但你运气好,碰上了,能穿上几天的总管太监的衣服。可是啊,这再烈的太阳,也有落山的那天,小子,你的命不好就在于跟着了落山的太阳。” 福旺还是轻声细气说:“我知道我一直比不得旁人聪明,我啊,是哪里有路就往哪里走,走到哪儿算哪儿。这太阳落不落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只有这条路可以走。” 刘康笑了一下:“也是,咱们这样的人,从来都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原本,刘康以为他在宫墙内耕耘了大半辈子,可以选一选,可这一选,就要了他的命。 刘康被侍卫押解着,刚好碰见玉昭霁。 刘康如今已经是要死的人了,他也不怕了,开口:“诸葛大人。” 福旺让侍卫给他的师父留出点儿说话的时间。 玉昭霁见到刘康,微微颔首:“刘总管。” 刘康一愣,这位诸葛玉大人,不愧是皇亲国戚,当初诸葛玉见到他时,诸葛玉还只是王府一个不受宠的孩子,靠给王爷供血续命,才活得好些。那时诸葛玉见了他这个皇帝面前的红人,也不阿谀不谄媚。 现在刘康已经是阶下之囚,马上就要拉下去活活打死,他也没有半点轻蔑。 刘康被他的气度吸引,忍不住忘了自己原来要问什么,问了一句:“诸葛大人,您说,是不是当了太监后,就比不得一般的男人有魄力了?” 刘康也多想是一个健全的男人啊。 玉昭霁回答:“刘总管将赴刑场,尚且从容,大多数人的气度不如刘总管。” 刘康想了想,也是,他高兴了,一高兴,刘康就哈哈大笑起来,他白发苍苍地狂笑:“对,我这一生,做到了总管太监,朝廷里的五品官员,见了我,都要行礼,我是个残缺的男人,但我也比大多数人有气魄,我残缺尚且能做到这个位置,我要是不残缺那我一定是个爷们儿,最纯最正的爷们儿!” 侍卫们怕刘康发狂的笑声吵到宫中的贵人,连忙将他拉了下去。 玉昭霁收回目光,让福旺进去给皇帝通报。 他见了刘康的惨状,仍然心绪宁静,玉昭霁太清楚了,王朝的每一次换代,都如同大厦倾倒,会砸死许多人。 总管太监刘康,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没什么好值得悲悯的,如若见到一件可怜事,玉昭霁就要悲悯的话,那么,天下谁人不悲?谁人不可怜呢? 玉昭霁早就自己把自己给活活可怜死了。 他不喜欢伤春悲秋,心肠如冷雪,只会沿着他想要走的道路,一直坚定地走进去。 吱呀一声,门开了。 福旺走出来:“诸葛大人,您请吧。”他压低声音,小心提醒了一句,“只是,陛下似乎在生气。” “多谢公公提点。”玉昭霁迈步进去。 一进去,玉昭霁就听见了女人的哭声。 “臣妾知道陛下早就厌弃了臣妾,臣妾年老色衰,早就不复当日容颜,可是陛下,清儿是您的孩子呀,清儿这些年来一直敬爱君上,敬爱他的父皇,陛下怀疑谁都不能怀疑清儿啊。” 吉妃娘娘跪在地上,痛哭失声。 天武皇帝满是厌恶的声音响起:“朕厌恶你,和你的容颜无关,是你自己作孽太多,你产子当日,古郡就生了洪灾,焉知不是你素日不行善积德所致?朕早就有所耳闻,当日的柔贵人,便是被你暗害而死。” 吉妃娘娘满是愕然抬头,眼中还有泪痕未干:“当初,臣妾生子时,陛下说臣妾是有福之日,所以京城等地艳阳高照,今日,陛下却又说臣妾作孽太多,当日柔贵人死在宫中,难道不是她小产后身子不畅,又失了陛下的宠爱,心思忧结之故吗?” “贱妇!还敢饶舌!”天武皇帝坐在龙榻前,随手将一杯沸腾的茶水扔到吉妃额头上。 吉妃的脸当即被烫得满是血泡,在地上痛苦哀嚎。 这就是皇帝呀。 宠她的时候,封她为吉妃,恨她的时候,就说她是不祥之人。 哪怕这个皇帝已经病入膏肓,可是对于后宫妃子来说,他的一怒,都会让她们死无葬身之地。 吉妃的脸上迅速起了血泡,她身心俱痛:“陛下,臣妾的命,您要的话拿走便是,只是……自从你十多年前厌弃我们母子后,清儿在朝中也步履维艰,他怎么敢谋反?拿什么来谋反?陛下,虎毒不食子啊!” 吉妃娘娘带着血泪的控诉,却只会让天武皇帝更加愤怒。 福旺心想,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福旺赶紧弯着腰跑过去,把吉妃娘娘从地上扶起来,天武皇帝痛斥:“你让她继续说!” 福旺是真怕啊。 也许,刘康说的没错,他就是笨,本来就没有做总管太监的资质。 福旺实在是觉得眼前的场景太吓人了。 福旺是个太监,他这辈子都不会有妻子和孩子。 他不懂,为什么会有男人对自己的女人和孩子这么刻薄呢?也许是因为这个人是皇帝吧。 福旺回话:“娘娘是哀伤过度,她继续在这里,陛下也无法好好养病。” 天武皇帝这才脸色稍好一些,挥挥手,同意福旺带吉妃下去。 玉昭霁心中记下福旺,然后走上前,行礼:“陛下。” 天武皇帝正襟危坐:“这些日子,朕让你查的东西,你查出来了吗?” 玉昭霁自袖中拿出一个玉瓶,自玉瓶中倒出几十粒丹药,而后,他抬眸,说了句:“陛下恕罪。” 他起身,将殿内驯化后的一只鹰捉了过来,将这些丹药合着水,喂给鹰吃。 这只鹰吃下这些丹药,天武皇帝似乎联想到了什么,目不转睛盯着鹰看。 过了一会儿,这只鹰抽搐两下,当场死去。 天武皇帝猛地抓紧明黄的寝衣:“原来是他!不,不只他,他一个人不敢这样做,说,还有谁?还有谁想要朕的命,想要朕的龙椅?是朕的哪个儿子?” 第481章 夺位一 寝宫内。 天武皇帝剧烈喘着粗气,忍耐着杀人的欲望。 天武皇帝这次病重后,并非没有怀疑过清风道国师,他的饮食很是精细,都由专人来试过菜。唯有清风道国师的丹药,因为用了童男童女炼丹,还用了海底鲛人身上的肉和血,格外昂贵。 评测这样珍贵的丹药是否有毒,只能在每一粒丹药上刮下一点粉末,然后拿去评测。 但是,这样评测的方法,难免有所纰漏,比如说毒性的大小,小剂量的毒可能并不会造成什么问题,可是毒素堆积,就会要人性命了。 天武皇帝真没想到啊,清风道国师——他一直看作是自己长生路上的踏脚石、奴隶一样的、狗一样的东西,也敢背叛他。 他明明下过圣旨,清风道国师也知道,只要他驾崩,所有清风道道士全部斩首。 所以,清风道国师怎么敢的啊? 他自己不怕死,难道也不怕他的徒子徒孙死吗? 天武皇帝平复着自己过于剧烈的呼吸,忽然阴狠而狐疑看向玉昭霁:“这,真的是国师的丹药?” 天武皇帝太多疑了,他担心玉昭霁骗他。 虽然玉昭霁——也就是诸葛玉唯一的仰仗就是他,但是天武皇帝仍然不信任他,皇帝的位置坐久了,就会成为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皇帝,永远不会真正信任某一个人。 玉昭霁敛眸:“臣潜入炼丹房,以提前备好的丹药换了炼丹房内这一炉丹药,陛下若是不信,对丹药心存疑窦,可唤碧眼兽前来。” 碧眼兽其实是一只猫,一只拥有白色长毛、眼睛碧绿的猫咪。 因为天武皇帝醉心求仙问道,长生不死,所以难免觉得猫咪太过平常,便以碧眼兽叫它。 这只碧眼兽,就是平时负责吃丹药碎屑的猫。 猫的体型比较小,所以,那点丹药碎屑用在猫身上,恰好可以通过猫的反应,测出整颗丹药是否能毒人。 这次天武皇帝病倒,其实也排查了碧眼兽的身体是否出了问题,但是碧眼兽很健康。 所以,天武皇帝才没有第一时间对清风道国师下手。 天武皇帝听了玉昭霁的建议,沉吟两下,而后沉声吩咐外边守着的侍卫:“去将碧眼兽带来。” 很快,便有人将雪白的碧眼兽带来。 专业的驯兽太监拿了逗猫的工具,给天武皇帝表演,只见在他的引领下,碧眼兽一会儿扑过来,一会儿扑过去,看起来身体并没有问题。 天武皇帝阴沉沉看向玉昭霁,周身之气不怒自威。 关键玉昭霁若是害怕的话,也就白做这么多年的魔族太子、真正的掌权者了。 他只是佯装自己很惶恐,而后大步流星走到驯兽太监面前,说了句请公公让开。 那名驯兽太监低眉顺眼退到另一边。 玉昭霁弯下腰去,将碧眼兽整只抱起来,而后用手揉了揉碧眼兽浑身的毛,只见碧眼兽周身的白毛如同白雪鹅毛似的纷纷扬扬洒落,又如同木棉花一样飘在整个寝殿内。 碧眼兽在整个过程中都没发出一点声音。 天武皇帝这才发现,没了驯兽太监的故意逗弄,碧眼兽完全没了之前的神采奕奕、活蹦乱跳,反而无精打采。 天武皇帝的神情,逐步变得更加阴沉,所有、所有人原来都在算计他! 玉昭霁这时有条不紊朝天武皇帝道:“碧眼兽只是不会说话,它大量脱毛、指甲软弱无力、无精打采,其实症状正和陛下的症状一样。” 玉昭霁越说,驯兽太监就越惶恐。 他噗通一声,软倒了膝盖弯一样,猛地跪下:“陛下,奴才有罪……奴,奴才担心陛下觉得奴才照顾不好碧眼兽,便,便出此下策。” 其实驯兽太监早就看出碧眼兽不好了。 但是他怕啊,在皇宫里,深受皇宠的一只猫儿的命,可比他这个太监的命贵多了,要是他没照顾好碧眼兽,碧眼兽出来问题,他必死无疑。 驯兽太监现在担心知情不报,更会死无葬身之地,一股脑儿将自己这些天做的事全部说出来。 “奴才每日偷偷捡碧眼兽掉的毛,在带碧眼兽觐见陛下时,特意给它闻了猫草,在它喜爱的玩具上也都涂了猫草,就是为了它能在陛下面前表现得活泼一下,至于陛下的病……奴才真的不知情啊。” 他只是负责照顾碧眼兽的太监,难见天颜,平时的消息也慢得很,他根本不知道碧眼兽的身体居然关乎着陛下的病。 天武皇帝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他手指颤抖,指着这个驯兽太监:“拉出去,凌迟处死!” 就是他,差点害得他被人算计了,还被蒙在鼓里,丝毫不知情! 天武皇帝之令一下,很快就有侍卫来将驯兽太监拖走,驯兽太监一路喊着冤枉,但是无人在意。 寝宫内,只剩下了天武皇帝、玉昭霁以及一只现在已经没人在意的碧眼兽。 天武皇帝大怒之后,身子更虚了,晃了晃,玉昭霁也没去扶他,任由天武皇帝完全靠在龙榻上。 要是他去扶了天武皇帝,才会让皇帝不快,觉得他自己的身体差了。 天武皇帝花了比之前更长三倍的时间去平复呼吸,他看向玉昭霁的目光终于有了些许温度。 天武皇帝道:“诸葛玉,你一向是个沉稳的人,如果你只查了一半,你必定不敢来回禀朕,说吧,清风道国师绝不敢一个人做这样杀头的死罪,朕若驾崩,清风道所有道士都会一同殉葬,他敢这样做,一定是他找到了他所认为的新君,能赦免他们,让他们不用跟着殉葬的新君,不知,这个新君是朕的哪个儿子?” 玉昭霁说:“是大皇子殿下。” …… 其实大皇子当然是冤枉的,玉昭霁再清楚不过,那个和清风道国师勾结在一起的人是七皇子。 可是,玉昭霁怎么可能给天武皇帝说实话呢? 玉昭霁的目的就是让清风道国师和七皇子杀天武皇帝,天武皇帝再杀其余儿子,让京城内的夺嫡之争彻底推向巅峰,所有人混战成一团,所有成年的、未成年的皇子乃至于皇女尽数死去。 那么,宗室之中,能继位的也就只剩下一些幼年的皇子。 而那些牙牙学语的皇子,对玉昭霁来说,唯一的作用也就是承继正统,玉昭霁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先做掌握实权的摄政王,等之后时机成熟后,再真正登临为帝。 可惜啊可惜,天武皇帝并没有看透玉昭霁皮囊下的狼子野心。 他满心的戒备,都在防止他那些成年儿子上呢。 天武皇帝重重一拍龙榻:“果然是他!” 他的目光里如同喷射出带毒的火焰,大皇子,是他的嫡长子,是先皇后所生,先皇后的娘家就是镇北将军府。 虽然这些年来,天武皇帝立了新的皇后,有意扶持新皇后的娘家势力去制衡镇北将军府,他也一直打压着镇北将军府,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镇北将军府在军中的威信仍然非常高。 大皇子,嫡长子,是天武皇帝心中的一根刺。 他立即道:“去传朕旨意,让这个孽障迅速进宫来!” 玉昭霁没有动,天武皇帝连叫了两次,玉昭霁都纹丝不动,这时候天武皇帝才诧异地望着他,甚至有些恐慌,难道诸葛玉也成了大皇子的人? 不该如此,天武皇帝清楚,每个潜龙死士都吃了他的毒药,绝对听命于他。 天武皇帝冷脸:“诸葛玉,为何还不去?” 玉昭霁道:“臣只是在想,如若就这样去唤大皇子进宫,必定会逼反他,大皇子既和镇北将军府有所瓜葛,不知宫中禁军又有多少是他的,万一大皇子狗急跳墙,彻底反了陛下,陛下就危险了。” 天武皇帝也是气昏了头,一想,的确如此。 天武皇帝浸淫权术多年,也不是什么愣头青小子,立刻反应过来:“倒是朕疏忽了,如若朕和大皇子拼得两败俱伤,岂不是会便宜其余臭小子。” 他忽然冷笑一声:“传令下去,让五皇子进宫侍疾。另外,传令下去,宫中一应禁军,远离金龙殿,调令潜龙死士来护卫朕。” 天武皇帝担心禁军被收买了一部分,对他的龙体不利。 他只能信任服下了他的毒药的潜龙死士。 至于调令五皇子进宫来,那就是他存心要用一个儿子的势力去掣肘另一个儿子的势力。 五皇子的母亲就是庄妃,庄妃是宣平侯府的女儿,而宣平侯府也是军功起家。 天武皇帝就是要让他最忌惮的两个皇子彻底打起来,同时,又担心五皇子进宫来后对他不利,所以调令潜龙死士来保护他。 天武皇帝的安排,正合玉昭霁的心意。 其实玉昭霁喜欢天武皇帝这样的对手,因为天武皇帝足够的贪婪、足够的聪明,可他又没有玉昭霁聪明。 这样的话,天武皇帝,就像是玉昭霁蜘蛛网上的傀儡一样,只会一步步下一些有利于玉昭霁的命令,实际,落入了魔窟还不自知。 毕竟,天武皇帝怎么能想得到,吃下了他穿肠毒药的潜龙卫和潜龙死士都一起背叛了他呢? 玉昭霁领命而去。 很快,五皇子便进了宫。 五皇子诸葛深,进宫的时候满头是汗,他知道这是鸿门宴,也做了许多的准备,但是,当五皇子诸葛深进入金龙殿时,还是被天武皇帝的演技折服了。 天武皇帝身旁坐着庄妃,一向贪花好色、喜欢年轻鲜嫩美人的天武皇帝,这时候居然和庄妃并排而坐,看样子倒是像一对寻常的夫妻。 五皇子一愣,但是他经过多年锤炼,早就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 五皇子跪下:“父皇,母妃。” 天武皇帝和蔼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行礼?快起来吧。” 天可怜见,五皇子这一生,都没有遭到过天武皇帝这么温和的待遇,他周身肌肉紧绷,事出反常必有妖,五皇子只觉得天武皇帝憋着什么坏。 这时,庄妃端庄地说:“深儿是太久没见父皇和母妃,生疏了。” 庄妃是个慈母,五皇子感受到她想让他放松一些,压下心中的种种思虑,扬起一个笑:“儿臣只是太挂念父皇和母妃的身体。” 天武皇帝也装作父慈子孝一般,抚须叹道:“有子如此,朕这一生也是再无遗憾了。” 五皇子和庄妃的脸色齐齐一变。 这是什么意思?这句话的指代意味太浓了吧。 五皇子连忙小心翼翼说:“父皇何出此言,父皇春秋正盛,如何能说这般丧气的话,儿臣才疏学浅,毕生的心愿就是能学到父皇的两三成,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天武皇帝摇头:“深儿,你我父子之间,何必说这些场面上的话?” 天武皇帝故意咳嗽几声,神色更加灰败了,庄妃连忙温柔地给他拍背顺气。 天武皇帝深吸一口气,才苦笑着给五皇子说:“深儿,父皇这些年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父皇也曾求仙问道,想以丹药之力来延年益寿,可是,那些都是假的,父皇特意召你进宫,就是想将父皇的江山,托付给你。” 五皇子瞳孔猛地一缩,连忙再跪下去:“父皇!父皇这是要陷儿臣于不义之地。” 庄妃娘娘也跪在地上:“陛下,不可出此言啊。” 五皇子和庄妃的表现,勉强能让天武皇帝满意。 但是,天武皇帝已经打定主意要利用五皇子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哪怕五皇子和庄妃真对皇位无意,天武皇帝也不会心慈手软。 天武皇帝从抽屉中,拿出一道明皇的圣旨,不发一言,递给五皇子和庄妃。 五皇子和庄妃虽然惶恐,但也仔细去看这圣旨,只见圣旨上明显写着,要立五皇子为太子的消息。 五皇子和庄妃的心噗通噗通地跳,他们不停掐自己的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 两人定睛一看,圣旨上居然连玉玺印都盖上了。 庄妃合上圣旨,眼泪流下:“陛下,您……” 天武皇帝伸手过去,让庄妃搭着自己的手起来:“华琼,这不是好事吗?你怎么哭了?” 华琼就是庄妃的闺名。 这么多年以来,庄妃再也没听到天武皇帝唤她的闺名,他一直都叫她庄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你只是妃,而他是皇帝。 妃子,不过是皇帝的臣子而已。 庄妃的眼泪如泉水一般涌出,痴痴地望着天武皇帝:“我原本以为,陛下已经忘记了我的名字。” 天武皇帝道:“朕从未忘记过,只是朕是皇帝,朕有太多的不得已,当初,朕初登大宝,本来和你情投意合,想要立你为后,可是当时,朕需要镇北将军府的支持,朕不得不立先皇后为皇后,立你为妃。” “后来,先皇后故去,朕又需要一个人来帮朕制衡镇北将军府,那个位置太过危险,继后的位置是众矢之的,朕舍不得你遭受那样的风险,朕这一生,遭遇了几百次刺杀,朕甚至不敢立你为贵妃,朕的身边是荆棘之地,朕不敢宠爱朕真正爱的女人,也不敢宠爱朕真正爱的儿子。” “只有到现在,朕已经年华老去,离驾崩不过一线,朕才敢真正吐露自己的心意。帝位,是这世上最高寒的位置,是这世上最自由的位置,但也是有最多不得已的位置。华琼,你能明白朕吗?” 庄妃低着头,身子不断颤抖。 她好险,把手心都掐出血了,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如果说之前的圣旨还迷惑了庄妃一会儿的话,现在天武皇帝的话可谓是让庄妃彻底清醒了过来。 庄妃或许曾经短暂地爱过皇帝,但随着这么多年的时光,早就看清了皇帝。 天武皇帝这番话,庄妃是一个字都不信。 庄妃心想,天武皇帝大权独揽到能够用天下童男童女来炼丹,能够榨干国库去修建阴山乾坤阵,他有可能连自己的皇后都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来立吗? 天武皇帝一直贪花好色,现在装出深情的样子给谁看呢? 或许是,天武皇帝太过轻视这些后妃了,他以为庄妃还能被他三言两语感动,以为女人总认为爱情大过天。 殊不知,庄妃已经经历三十多年形同冷宫的生涯。 她的心肠早就被磨砺成了政治家的素养,而不是只知儿女情长。 庄妃从天武皇帝的种种话语中就可以大致知道,天武皇帝是要利用她和她的儿子了。 但是,庄妃也很能演。 女人,尤其是在后宫浸淫多年的女人,早就对表演之法无师自通乃至于精通了。、 待庄妃再度抬起脸来,已经满面是泪水,眼中的滚滚热泪如梨花带雨,以致于天武皇帝都不禁在心底喟叹一声,庄妃,年轻时候真是一个美人儿。 他当初应该多宠爱她一些的。 庄妃这时伏到天武皇帝的膝盖处,呜呜咽咽、梨花带泪哭泣:“陛下,臣妾能得陛下这一番真心相待,就是让臣妾立即死去,臣妾也无憾了,陛下。” …… 五皇子:…… 五皇子也赶紧把眼泪挤出来,三人如同最平凡的一家三口一样,哭作一团。 当玉昭霁听到潜龙死士传来的消息时,玉昭霁也忍不住笑了。 真是可笑。 所有人都在装傻,所有人都在为了帝位演戏。 玉昭霁笑完,心情愉悦,他就像傀儡师一样,看着被他的线紧紧操控着的傀儡,做出各种各样的好戏和动作,一步步按照他的剧本演下去。 玉昭霁唤来一个谋士,道:“这些年,你在大皇子府中一直蛰伏,如今他对你的信任,可有八成?” 第482章 夺位二 王府。 王府如今已经彻底落入玉昭霁手中,这位谋士姓陈,他站在玉昭霁面前,恭敬行礼:“仰大人之福,属下救过大皇子几次、也朝大皇子献过几次计之后,大皇子如今已经深信属下,十成不敢说,但是定然有至少九成。” 玉昭霁这么多年,也不是只招揽了潜龙死士。 他有京城最灵通的消息,天武皇帝知道的,他便知道。 再加上他所开设的赌场等灰色场所,天武皇帝不知道的,玉昭霁也知道。 光知道信息,并没有什么用,最关键的是完美地利用这些信息,以此变现,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所以,玉昭霁派了许多属下,去各个皇子府中,每个皇子那里都有他的人,就连国师府邸,其实除了明面上的六弟子以外,也有玉昭霁的人。 他布置这些棋子,布置了至少十年。 现在,就是他用起来这些棋子的时候了。 玉昭霁道:“五皇子进宫,皇帝陛下有意立他为太子,你去,让大皇子感受到迫切和危险,他身为嫡长子,一旦五皇子即位,他将如何自处?此时,正是他需要放手一搏之时。” 谋士道:“大人英明。” 这位谋士满眼笑意,意气风发对玉昭霁道:“这些日子,大皇子的确坐不住了,相信很快,大皇子的所作所为就会如大人所愿,我必竭尽全力位大人效犬马之劳。” 玉昭霁点头,又问:“你母亲的身体可还好?” 谋士的笑更加真心实意:“一切都好,有大人的照拂,属下的母亲近年已经不犯病了,是大人救了属下母亲两次。” 玉昭霁这些年身为潜龙卫,要天南海北为天武皇帝处理事务,或是见得人的、或是见不得人的,总之,玉昭霁走了很多地方,也见了很多生活困苦、却有才华的人。 他在这些人最低谷的时候施以援手,又和他们一样痛陈这个世道的黑暗,在恩情和理想的双重加持下,玉昭霁成了这些人的明主。 这名在大皇子府卧底的谋士,就是当初这名谋士苦读不第,因为没有钱贿赂主考官,屡屡名落孙山。 他常年读书,也耗费光了家中的一切银钱。 他们家原本家中有些薄产,但是,一部分被他读书读完了,一部分全被天武皇帝的苛捐杂税收走了。 就在这名谋士做什么都不成功时,他的母亲也生了一场重病,急需银钱治病,可是家里没钱,连大夫都请不起。他为此去卖过字画,卖过对子,甚至扛过沙袋,全都赚不来钱。 要知道,人在越困难的时候,越赚不来钱,越会被人欺负。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人没有退路,这个人没有依靠,所以,这名谋士什么钱也赚不回来,就在他以为快因为自己的窝囊和无能,要害死他的母亲的时候,玉昭霁出现了。 玉昭霁说:“飞鸟在天空,可以自由翱翔,飞鸟在水中,却只能徒劳挣扎、直至被淹死,你乃治国之才,花费不必要的时间在这些事上,只是浪费。” 这一刻,对于这位谋士来说,玉昭霁不只是来帮助他的人,更是能欣赏他的人,他的伯乐、知己。 有句话,叫做士为知己者死,一点也没错。 之后,玉昭霁给了这位谋士银钱,给他的母亲请了城中最好的大夫看病,又费尽周折,为他和他的母亲找了新的住所。 这位谋士也自此死心塌地效忠玉昭霁。 而这样忠心耿耿的谋士、能人,玉昭霁麾下还有许多许多。 其实人很复杂,人也很简单,只会用金钱和威势去笼络别人的人,很难真正被人信服,一旦有人的金钱和威势超过他,其实他之前笼络的人全都很有可能变节。 而一旦在金钱和威势之外,还学会尊重别人内心的需求,给人以尊重、以欣赏,其实大多数人都会就此满足。 玉昭霁此时也不自夸自己的功劳,他说:“你身负才学,哪怕当时不是我遇见你,是别人遇见你,也一样会帮助你和你母亲,我只是占了时机上的便宜,做了一些千金买骨、邀买人心之事而已。” 他这么坦诚,那位谋士哈哈大笑,然后无比真诚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大人之心,我万死难报。” 他朝玉昭霁告退,悄悄离开这里,回了大皇子府。 之后,这位谋士按照玉昭霁的吩咐,鼓动大皇子放手一搏,大皇子倒是跃跃欲试。 他早就迫不及待登上帝位了。 尤其是天武皇帝在位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他这个嫡长子,从十多岁做到四十多岁,他都快老了,天武皇帝却还不放权。 他的母后早就死了,天武皇帝又立了新的皇后,又生了几个新的嫡子。 他的舅家镇北将军府,也被天武皇帝不断地打压。 事情发展到现在,大皇子对这个父皇,早就没了儿子对父亲的感情,甚至也没了臣子对君王的感情,有的,只是对自己母后的不值,对自己未来的恐惧。 大皇子早就想反了,听见天武皇帝病重的消息时,天知道他心底有多高兴。 大皇子被谋士鼓动成功,可其余也有幕僚保持冷静。 这位幕僚道:“殿下不可!如今局势尚未明朗,谁若是做这个出头鸟,就会被安上弑君弑父的贼子之名,被众皇子群起攻之,还请大皇子稍微忍耐,待别人忍不住了,大皇子再做那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黄雀。” 大皇子有些不高兴:“那谁先做这个出头鸟?” 别人难道不精明吗? 幕僚回答:“五殿下。今日,属下收到线报,五殿下已被陛下召入宫中,想必很快,五殿下的谋士们就等不及了。” 所有人都很清楚天武皇帝召哪位皇子进宫,哪位皇子就危险了。 所有人都很清楚,天武皇帝对帝位的热爱。 可这时,门外忽然有人来报,宫里出了新消息,五皇子诸葛深,被立为了太子! 这可不是普通消息,意味着诸葛深的地位得到了正统的承认,大皇子顿时急了:“这就是你说的五弟会率先出手?好啊,我素日竟看错了他,原来他比我们都快一步,他何时得了父皇的宠幸?” 那位幕僚见大皇子急切起来,连忙安抚:“殿下,事出反常必有妖,皇帝陛下怎么舍得让权?一定是故意使计让殿下兄弟相斗而已。” 这位幕僚的确很有几把刷子,可惜,玉昭霁的眼线也不是吃素的。 这位卧底的谋士不只有经天纬地之才,更有说客的本领。 他道:“我们何不将计就计呢?” 幕僚脸色一变:“陈先,你别惑主!” 大皇子却受够了这位只知道说问题、却从不说解决办法的幕僚,他更信任给他出主意的这位谋士。 大皇子道:“陈先生,直说便是。” 谋士说:“五皇子既非嫡也非长,如何能越过殿下成为太子,这不合礼法,殿下何不说,陛下是在重病之际,被五皇子挟持,才做出了这颠倒礼法之事?殿下现在应即刻发兵,捉拿五皇子,让他交出陛下。” 其实这个方案哪哪儿都是漏洞,但架不住大皇子被贪婪蒙住了双眼。 他立即答应这个法子。 那位幕僚见大势已去,当日,就收拾包袱离开了大皇子府。 之后事情的发展,如玉昭霁的所料。 大皇子和五皇子开始斗起来,其实五皇子未必不知道天武皇帝在利用他,但是五皇子和庄妃都没办法。 因为圣旨已下,五皇子就这么成了所有兄弟的众矢之的。 大皇子和五皇子的斗争甚至调动了京城许多兵力,这个过程中,天武皇帝一直称病不出,对于大皇子说他被五皇子挟持的话,居然是默认状态。 直到五皇子在斗争中落败,被大皇子一刀斩落头颅。 当然,大皇子也没落得个好,被随后赶来的三皇子以乱臣贼子的名义,斩杀在同一个地方。 天武皇帝就这么用一道圣旨,杀了自己的两个皇子。 之后,京城彻底乱了起来,两个皇子的死亡加上一个重病的皇帝,所有皇子都生怕自己落败被杀,局势彻底成了一滩浑水。 而天武皇帝呢? 他就在这个混乱的局势中,开始收束朝中的力量,他重病在身,谁也不相信。 唯独相信玉昭霁,毕竟在天武皇帝看来,玉昭霁是让他化险为夷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玉昭霁的势力越来越大,官位越封越高,短短半年内,就成了征西大将军。 他的网,也终于该收了。 第483章 复仇一 除开征西将军外,玉昭霁也坐上了世子之位。 而且,王爷的身子骨一日差过一日,他的身体需要玉昭霁的鲜血去浇灌,维持他的生命。 当他和他的王妃无法掌控玉昭霁时,王爷的身子骨就像是破败的柳絮,越来越成空。 这时候,整个王府之中,已经全唯玉昭霁马首是瞻。 他不再掩藏自身,他的书房中挂着寒气森森的刀,身上穿着紫袍蟒纹,目光清寒至极,冷冽若冰,天子使者更是惯常出入王府,经常来邀玉昭霁进宫。 就连其余斗得跟乌眼鸡一样的皇子们,也多派心腹谋臣来招揽玉昭霁。 他的身价大涨,在京城炙手可热,成为了煊赫一时的权臣。 有人欢喜便有人忧愁,玉昭霁复起之后,最难受的莫过于王府中的王爷和王妃,甚至连这一世所谓的诸葛玉生母,那位媵妾,也格外忧愁、仇恨玉昭霁。 父母血缘,原本是最浓厚不可割舍的,可一旦成仇,那就比世间所有仇恨还要更浓烈好几分。 对于王妃、王爷来说,诸葛玉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庶子,王妃深恨异生之子,厌恶玉昭霁乃理所当然,对于那位王爷来说,他本对自己的血脉没有什么憎恨,但因为对于一个王爷来说,子嗣,其实是最唾手可得的,所以他也并不在意诸葛玉,直到他必须仰赖着诸葛玉的血才能活下去,他的观感就变了。 他一方面,认为自己要靠一个小儿的鲜血才能活命,觉得自己的英雄形象遭到了抹黑,于是便将这种形象损毁的恨,转嫁到了诸葛玉身上。 他这一生,本戎马战场,立功无数,可是到了现在,他却成了一个卑劣的、靠人血才能活下去的懦夫。 他居然这么的怕死,这么的不堪。 诸葛玉的存在,就提醒着他的失败,所以,王爷也憎恨上了诸葛玉。 至于那位媵妾,她对诸葛玉的观感更为复杂。 媵妾生下了诸葛玉,作为王府庶长子,原本以为可以靠这个儿子飞黄腾达,不再受做奴隶的苦了。 没想到这个儿子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得王爷喜欢,反而,不只这个儿子被王妃折磨,就连她也因为当初的背叛之举而被王妃记恨、折辱。于是,媵妾朝王妃投降了。 她也折磨诸葛玉,作为朝王妃投诚、服软的投名状。 而王妃也觉得快意,有什么比一个母亲折磨自己的亲生孩子更说明这个媵妾的无能、软弱、恶心的呢? 所以,诸葛玉的存在,对于那名媵妾来说,不只是她的失败、她的耻辱、她卑劣的证明,更是她飞黄腾达野心的破碎。 这些复杂的感情交织在一起,就成了恨,深深的恨。 如果不是真正的诸葛玉已经死在了他的幼年时光,后来他的身体被封印记忆的玉昭霁接手,此刻诸葛玉早就成了一抔黄土、无主孤坟。 今早,天子使者又来请玉昭霁进宫面圣——天武皇帝也开始怕了。 天武皇帝纵然觉得自己在俯瞰各个皇子之间的争斗,从中坐收渔翁之利,可是,他越看也越觉得心惊。 他的儿子们都大了,都很有本事,哪怕在他这么多年的强力打压下,这些儿子也在暗中积蓄了这么可怕的一波力量,京城,成了尸山血海之地,他的几个儿子落败了已经死了,还有几个儿子正是得意之时。 天武皇帝不知怎么的,也害怕自己的身体里同样会流出这么多的血。 只有服下毒药的潜龙卫玉昭霁,能够让他感到安心,避免他被刺王杀驾。 这日,玉昭霁离开王府进宫面圣之后,王府内,某些人的心思就活了起来。 这些日子,王妃的日子过得很不好,她不再管理王府中馈之后,不只衣服用度削减,就连每日的饭食标准都下降到了极低的程度。 她的丫鬟颂荷愤愤不平,将送来的饭菜放在桌上:“这些奴才也太欺负人了,无论如今的光景如何,王妃都是诸葛玉的嫡母,他难道敢不孝敬嫡母吗?就送这些饭菜来,连得脸的奴才也不会就吃这么点东西。” 无怪乎颂荷这么义愤填膺,这次王府厨房送来的膳食,居然只有一碟青菜,一碟咸菜,一碗不知是什么的肉,看起来黏糊糊的。 颂荷试着用筷子去搅拌一下,上边儿都起了黏哒哒的悬丝。 颂荷差点呕了出来,一摔筷子:“厨房里打量着拿昨夜剩下的饭菜来糊弄咱们呢,我们这些下人也就罢了,王妃乃千金之躯,怎可受此大辱?我这就找他们去。” 颂荷发火时,屋里还有一个老嬷嬷正在给王妃仔仔细细梳头发。 老嬷嬷看了眼颂荷:“你太沉不住气了,时随事移,该咱们低头时,咱们就得低头,且待来日再看,他总不会一生得意。” 颂荷道:“可无论怎么说,在礼法上,他都是王妃的儿子,做儿子的怎么能不孝敬嫡母?” 啪嗒一声,原本平静、任由老嬷嬷为自己梳理头发的王妃忽然表情一变,她夺过老嬷嬷手中的篦子,狠狠往西洋镜上一砸。 只听清脆碎响,整面西洋镜上裂开蛛网一样的纹路。 王妃原本雍容、平静的面色变得如恶鬼一般可怖,她本是千金贵女,掌管偌大一个王府也游刃有余,几乎不曾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候。 可是,王妃最大的软肋,被玉昭霁当成了一根刺,狠狠地刺了进去,现在,颂荷无意之间的一句话,又再将这根刺隐隐搅动了两下。 王妃肩膀都在颤抖,老嬷嬷心疼地安抚她。 王妃道:“我的儿子,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的闻机!” 诸葛闻机,是王妃唯一一个儿子,是她最爱的人。 可是,诸葛闻机却死在了萧郡,听说,连尸首都没有。 王妃脸上唰地流下两行眼泪,颂荷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慌忙跪下请罪:“王妃,奴婢失言,是奴婢之罪。” 王妃就像看不到跪下的颂荷一样,她盯着碎裂的镜面,就像盯着自己碎裂的人生。 她原本的人生,就像这面西洋镜一样,光滑平整,受人艳羡。她未出阁时,是尚书家的长女,家教严格,金尊玉贵,无论是理财持家执掌中馈,还是诗书女红,她都信手拈来。 她那时名满京城,天武皇帝甚至都听说过她的名声,想要纳她为妃,可她不卑不亢,以三言两语打消了天武皇帝此念,还让天武皇帝主动下旨,将她许给楚王为正妃。 嫁到王府之后,楚王也对她礼遇有加,多加爱重,她的人生多完美啊,是多少闺阁女子羡慕的对象。 她有一子一女,长子名诸葛闻机,年纪轻轻就被正式加封为楚王世子。 她的小女儿,也巾帼不让须眉,名为诸葛玲珑,是如今的京城第一美人,待字闺中,就已经被媒人踏破了门槛。 她这一生,原本顺风顺水,已是富贵至极,她有时私心里想着,哪怕是皇后,也有太多操心劳神之事,做得绝对没有她这个王妃快活。 可一夕之间,什么都变了,变了! 她的长子诸葛闻机,死在萧郡,连尸首都找不到,她的夫君楚王,身子骨一日差过一日,缠绵病榻,甚至荒唐到私下吃人乳来延年益寿。 原本来求娶她女儿诸葛玲珑的媒人,也不再上门,她的女儿甚至染上了怪病,面上生出一滩红斑,不复当日京城第一美人之姿。 怎么会这样? 她的人生,就像是这面西洋镜一样,布满了蛛网一样的裂痕。 王妃喃喃道:“我的闻机一向聪敏,自开蒙起,文武老师都说他进步神速,别人的孩子还只会躺在祖上的薄名上混吃混喝之时,我的闻机已经在帮他的皇伯父做事,他或许不是最聪明的那一个,但绝对是权贵子弟中最努力上进的那一个,我们这样的家庭,能做到闻机这样,已经不错了。” 老嬷嬷哭得泣不成声:“小姐,别说了,人总要向前看。” 这个老嬷嬷是王妃的乳母,从小照看着王妃,陪她来到楚王府。 她对王妃掏心掏肺,对诸葛闻机也就像看自己的外孙一样,诸葛闻机死去,老嬷嬷同样伤心,可她再怎么伤心,也不会有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王妃那么伤心。 王妃仍然在流眼泪:“嬷嬷,我怎么向前看?我朝哪个方向看,能够看得到我的闻机?你告诉我朝哪个方向看能看得到他,我立刻便去看。” 嬷嬷说不出话来。 王妃怅然若失:“我的闻机,现在孤零零躺在地底下,他从小就好华服,好锦衣,好夸耀,可是,他连尸骨都没有被带回来,他的尸骨至今为止仍然在萧郡!陛下给闻机发丧的棺木之中,不过是闻机的一件衣裳,一个头冠罢了!闻机一个人远离父王母妃,他该多害怕啊!” 语言到了最动情之处,有太强的感染力。 王妃说到此处时,不只老嬷嬷陪着她哭,颂荷也哭得成了个泪人儿。 颂荷真后悔,刚才为什么要说错话,如果不是她说错了话,王妃说不一定都忘了。 颂荷自责之下,一个接一个巴掌地扇在自己脸上:“王妃,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勾起了王妃的伤心事。” 王妃起身,走到颂荷的面前,拉住颂荷的手:“不,闻机死了就是死了,和你没有什么关系,真正有关系的是……诸葛玉!” 她的声音猛地尖利起来,就像一个哨子被吹响,划破了平静的天空。 王妃状若癫狂:“一定是诸葛玉……他记恨我折磨他,记恨这么多年他过得苦,于是就把仇恨都算在我的闻机身上!闻机死了,他成了楚王世子,他得到的一切原本都属于我的闻机!我不会放过他的。” 老嬷嬷虽然伤心难忍,但她的年纪到底大得多,像是老嬷嬷这样浸淫内宅的人,越老便越沉稳得多。 她当即劝道:“我的好小姐,好王妃,他现在正是得意之时,陛下要用他,其余皇子也拉拢他,正是最得意之时,王妃暂且忍忍,等以后新帝继位,要挑他的错时,才是王妃发力的好时候啊。” “忍?”王妃说,“我还要忍到什么时候,我多忍一日,闻机的冤屈就要再多一日。嬷嬷,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我还怕什么呢?” 她的儿子死了,她的后半生再没了依靠。 至于她的丈夫,楚王?呵呵,如果说王妃年轻时,还对英勇高大、战功赫赫的楚王有一些妻子对丈夫的深爱,那么,到了现在,王妃对于那个吃人乳、喝人血的楚王已经一点爱都没有了。 夫妻到了中年时,彼此都变成了对方最陌生、最厌恶的样子。 王妃毫无牵挂了,她只想报仇。 杀了诸葛玉! 老嬷嬷见王妃这般认真,害怕她做出什么自掘坟墓的事,赶紧宽慰:“王妃,您还有牵挂啊,您忘了郡主吗?” 诸葛玲珑,就是天武皇帝亲封的沐平郡主。 提到她的小女儿,王妃眼中闪过一丝水样的光泽,她怎么可能忘了她的女儿?她的一生所爱,全在自己这一双儿女身上。 可是,诸葛玉要是不死,她的小女儿难道又有什么好日子过吗? 沐平郡主,听着多么风光的称呼啊,可实际上,王妃知道,在金麓王朝,女人的尊位不过是男人权位上的点缀。 如果沐平郡主的父王仍然是掌握实权的楚王,如果她的兄长仍然是楚王世子,未来的楚王,那么,沐平郡主就是金尊玉贵,受万人追捧。 可如果,沐平郡主的父王成了一个狗熊、一个废物,她的兄长成了地底下的一抔黄土,反而是她的仇人登上了楚王之位,那么,沐平郡主就只是一个被操控的可怜虫。 诸葛玉有太多办法可以报复沐平郡主了。 王妃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她癫狂的神情变得如水一般的温柔,这样的反常反倒让老嬷嬷更加害怕起来。 “王妃,您……” 王妃温柔说:“嬷嬷,你放心,我早已把她送出了王府,如果此事事成,我就会再派人将她接回来,她继续做风光无限的沐平郡主,如果此事不成,我身死或者被困……” 王妃温柔地抚了抚头上的步摇,嬷嬷忽然想起,这只步摇是当初王妃寿辰时,诸葛闻机送给王妃的生辰礼。 王妃说:“届时,我早就安排好的忠仆,会带着我的女儿远走他乡,我已经给她留了足够多的银钱,够她找个安静的地方平稳生活一生了。”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王妃对别人来说,是噩梦,却是她一双儿女最坚定的伞。 嬷嬷想通这个关节,也不再劝了,她含着泪点头:“王妃都考虑好了就好。” 王妃眼眶含着泪:“嬷嬷,其实我最信任的人是你,原本,我要安排你去照顾我的女儿一生,可是我担心你也离开后,打草惊蛇,惊动了诸葛玉,便只能先不告诉你,嬷嬷可会怪我?” 老嬷嬷摇头,拉着王妃的手:“老奴这一生无所出,一直看着小姐长大成人、结婚生子,老奴早就决定要追随小姐一生了。” 王妃动容地看着她,然后,一字一顿说:“我已经派人收买了诸葛玉的轿夫,今天,诸葛玉离宫回府时,轿夫会带着他前往一个僻静的小巷,小巷内,埋伏了我早就买通的杀手,他们,会帮我杀掉诸葛玉,祭奠我死去的孩子闻机。” “届时,闻机九泉之下的英灵,就可以瞑目了。” 嬷嬷眼中也闪过杀气,朝王妃肯定地点头:“小姐一定会得偿所愿。” …… 诸葛玉……也就是玉昭霁,是今天上午去的皇宫。 一般来说,天武皇帝会在傍晚时分,放他出宫,他也会在傍晚时分回到王府。 可今夜,玉昭霁却一直没有回来。 天上的星星越聚越多,星光大亮,月亮却黯淡得只剩下了一个残缺的影子。 玉昭霁这么久没有回来,王府的人还是训练有素,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事。 因为近些日子以来,天武皇帝留玉昭霁歇在宫中的事也不是没有——他畏惧自己的儿子,恐惧得不敢入睡,只有潜龙卫为他守门,他才能睡得好一些。 就在王府的下人、包括楚王都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的时候,王府的夜空之中,却忽然响起一阵若银铃般的笑声。 这笑声起初很清脆,渐渐却愈来愈大,愈来愈猖狂,状若疯魔,就像是黄泉里的恶鬼穿过了九重幽冥,发出的震透灵魂的笑。 明明是笑声,却笑得如同渗人,如此让人身上发麻。 王府的下人们、包括缠绵病榻、也不忘吃人乳的、醉生梦死的楚王都披好衣服,出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王府的院落之中,星光之下,王妃簪着一只步摇,赤着双脚,在院落之中快活地仰头大笑。 她甚至张开双臂,不知是高兴还是癫狂地旋转身体:“哈哈哈哈,死了,我们的仇人死了!” “他终于死了,闻机,你看到了吗?母妃为你报仇了!你可以瞑目了!” 第484章 复仇二 王妃且笑且舞,说是舞,不若说是在宣泄。 从诸葛闻机死讯传来开始,王妃就亟需一场宣泄,虽说当时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能够证明是诸葛玉杀的诸葛闻机,可是,王妃就是认为是诸葛玉。 因为一鲸落,万物生。 而诸葛闻机死去,受益最大的就是诸葛玉,就连和他们同行的蓝将军等人,带来的证词和证据也都直接指向诸葛玉。 这让王妃怎么不视诸葛玉为杀死她亲儿子的凶手呢? 王妃当时就想命人去把诸葛玉绑了,给他的儿子填命,可当时的楚王呢? 他呵斥了王妃,说王妃没有一个王妃的样子,说闻机死了,诸葛玉又深受天武皇帝的宠幸,诸葛玉一定是板上钉钉的楚王世子,楚王府的所有荣耀,都要靠诸葛玉撑起。 王爷让王妃忍。 当时的王妃,忍了下去,可直到诸葛闻机连尸首都没有,只有一件衣裳、一个头冠便被下葬,他的葬礼看似风光,实则全是凄楚。 王妃当时便想,什么狗屁荣耀,属于她和她孩子的荣耀,已经过去了。 她为什么还要为别人的荣耀委曲求全呢? 如果一个家庭、一个王府的荣耀,是靠吸取她的血肉和精气神,才能维持荣耀,那么,她不过就是点燃荣耀的柴火而已,王妃不想做柴火,她要掀了整个桌子才是。 王妃凄厉的笑声划破夜空,她报仇了,终于报仇了,可是闻机还是回不来。 楚王被一个衣衫不整的貌美丫鬟搀扶着,面色透出不正常的红,那位丫鬟也一脸娇羞。楚王出来得急,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楚王看着星光下状若疯魔的王妃,怒道:“你在干什么!” 楚王看了眼四周跃跃欲试探头去看的下人们,呵斥王妃:“还不快回屋待着!” 王妃轻蔑地看着楚王,昂着高高的头颅,她爱这个男人时,或者需要利用这个男人时,她自然会装出顺从尊重的模样。 可现在,她对他,唯余不屑而已。 王妃轻蔑道:“王爷,臣妾给闻机报仇了,做到了你身为父亲、却做不到的一点,王爷怎么不为臣妾感到高兴,反而要如此呵斥臣妾呢?” 楚王的眉头越皱越紧,心中生起不好的预感:“你在说什么?什么报仇?” 他脸色一变:“如果你指的是闻机的死,就连陛下都说了,闻机是死于白云道妖人之手,你别会错了意。” 王妃反唇相讥:“臣妾自然不如王爷会体察上意,陛下咳嗽一声,王爷都恨不得做陛下抹嘴的布,更能让陛下舒适。所以,哪怕你明知道闻机是被诸葛玉所杀,你也能够对着这个杀死你儿子的人言笑晏晏!王爷是如此的灵活,想必当初王爷不上战场,就是做个专门的宠臣,也能一路扶摇直上吧。” 楚王的面色大变,他最恨的便是别人说他媚上。 楚王沉沉道:“王妃,你疯了。” 王妃说:“是臣妾疯了吗?臣妾的儿子为人所害,臣妾的夫君包庇仇人,就连皇宫中的君主,也为臣妾的仇人开脱。臣妾自小就听教习先生说,要以夫为天,要以君为天,可是,教习先生没有告诉过臣妾,夫和君,都可以比臣妾卑劣一千倍一万倍,臣妾为何还要以这样的夫和君为天?” “臣妾不是疯了,臣妾是终于看清楚了,看清楚了你们吃人的谎言,你们丑恶的嘴脸。” 楚王这辈子哪里受过这样的气,王妃的话既让他无从辩驳,又让他觉得自己英雄的形象好似更加的有所损坏一般。 他不只是吃人血,就连他的结发妻子甚至都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给他一丝一毫的面子。 楚王怒极,全身都在颤抖。 他指着王妃的面孔,只能恨着声音,反反复复地说:“你疯了,你真的疯了,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这个疯妇给拉下去!” 四周的下人们犹犹豫豫,其实现在,见风使舵的下人们都知道,王府真正的主人唯有玉昭霁一个。 可现在,王爷和王妃吵起来了,他们应该帮谁? 一些下人们觉得应该帮王爷,因为王爷是如今的世子的亲生父亲,可王妃却不是,她只是在礼法伤占据了一个嫡母的名头罢了。 下人们走上前来,想要将王妃带下去,老嬷嬷如同护崽的老母鸡,张开双臂挡在王妃的面前。 王妃却威严道:“谁敢动我!如今诸葛玉已经死了,楚王也已经病入膏肓,我才是唯一的王妃,我的女儿当今的沐平郡主,我的娘家也显赫一时,你们岂敢动我?” 其实王妃的娘家早就倒了,如今只剩下一个空壳子。 但是这番话说出来,的确很富有威慑力,下人们全都不敢动了,下意识看向楚王。 楚王见自己居然使唤不动几个下人,气得差点当场死过去,大骂:“你们还在等什么,这里是王府,本王的命令你们也敢不听?” 王妃冷笑:“他们凭什么要听你的话,你身为人父,连自己的孩子都无法保护,身为人夫,只会一味叫自己的妻子忍耐,身为人臣……哈哈,你再看自己的样子,缠绵病榻之时也不忘纵情声色,你什么都做不好,这些下人们自然不会听从于你。” 啪、啪、啪! 王妃的话音一落,门外忽然传来鼓掌声。 紧接着,王府的大门被打开,玉昭霁含着似笑非笑的笑意,身袭紫袍蟒纹,上边却沾着许多殷红的血迹,他施施然拍着手,笑看楚王和王妃的争执,手中还提了好几个黑漆漆的东西。 王妃看见他好端端活着回来了,原本快意的神色变得难看至极。 她冷哼一声,更加高昂了头,诸葛玉没死,那死的就是她了。区区一死,她又何曾放在眼里? 倒是楚王满脸的尴尬讨好,故意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玉儿回来了,你手上提的是什么?陛下又赏赐你东西了吗?” 天色太黑,楚王压根看不清玉昭霁手中提的到底是什么。 他只想讨好玉昭霁,不只是为了玉昭霁将来要承袭楚王之位,现在还是炙手可热的征西将军,也为了……如果他能唤起他的父子之情,他再愿意舍一些鲜血,那么楚王就能多活许多年了。 酒色财气,真的是完全掏空了楚王,迷昏了他的眼睛,魔障了他的胆魄。 玉昭霁微微一笑,将手中提着的几个黑漆漆的东西扔给楚王,楚王下意识想伸手去接住,但是只捞了一手的空气。 他的手上黏腻腻的,借着微弱的星光,楚王好像感受到了熟悉的鲜血的感觉。 楚王还来不及骇然,搀扶着他的美貌丫鬟就像是看到什么可怕东西一样,啊呀一声尖叫起来。 只见地上赫然摆着几个血淋淋黑糊糊的人头。 他!他居然堂而皇之提着几个人头回家! 楚王一念之间,猜了玉昭霁的好几个想法,他讪讪笑着说:“玉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玉昭霁毫无和楚王谈话的兴致,他看向倔强站立在院中的王妃,开口:“你说得没错,他的确是一个为人夫、为人父、为人臣都失败的废物,英雄迟暮,反倒是显现出了足够的丑恶,早知如此,他就应该死在当初,何必靠着人血,苟活这么多年呢。” 王妃喉咙滚动,恨道:“他的确是个贪生怕死的废物,如果不是当初他怕死,要用你的血,你怎么活得到今天?我早就杀了你给闻机铺路了。诸葛玉,你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婢生子,你能到今天这个地步,不过是运气好。” 玉昭霁唇角的笑意更深,落败者仇恨的言语,不过是他胜利的勋章而已。 他怎么会和勋章计较呢? 玉昭霁道:“运气?或许我忘了告诉你,当初那个以血换命的方子,本来就是我差人送到那位女道士的手中。” 当时楚王只有两子,一子是诸葛闻机,一子是诸葛玉。 所以,以至亲之血换命的法子,只能用诸葛玉,那样的话,他就能活下来了。 王妃不可置信:“怎么可能?那时候你才几岁?你怎么可能知道那样的方子?” 玉昭霁回答:“承蒙王妃教诲,我那时度日如年,难免不绞尽脑汁多为自己打算一些。至于方子的来源,我就更要感谢王妃了,是王妃不想让我学真正的经世致用之学,给我一些废书,消磨我的时间,王妃的废书,是当时我唯一能够接触到的知识,所以我如饥似渴、反反复复地看,幸好看到了那个方子。” 所以,玉昭霁一搏,成功借助舍血换命的梯子活了下来。 王妃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就有这么深的心计,这么狠的心肠,居然连他自己的身体都不放在眼里。 王妃恨毒了玉昭霁:“哼,果然是婢生子,这样的弯弯绕绕,我的闻机怎么可能像你一样这么阴狠毒辣?” 玉昭霁更是一笑:“我听王妃怒斥楚王,还以为王妃能够有些出息和抱负,现在看来,王妃居然是黔驴技穷之下,所作的疯人之语?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王妃还是不懂得这句话,就像王妃不知晓,诸葛闻机并不是不阴狠毒辣,他只是既蠢又毒辣,以致于死去。” 王妃气急败坏,疯癫之下,居然不顾一切想来撕打玉昭霁。 玉昭霁要是会怕她,也就不会现在还好端端、活生生地站在那里了。 谁也没看清玉昭霁是怎么出的手,他甚至连刀都没拔出来,只用内力一击,王妃便惨叫一声,脸上赫然出现一整条深可见骨的血痕。 她疼得捂住脸,老嬷嬷心疼地也想去对付玉昭霁,玉昭霁直接拧断了老嬷嬷的脖子。 老嬷嬷软软得倒下去,死不瞑目。 玉昭霁踩着地上的鲜血,优哉游哉走上前,这时候,王妃忽然心中一寒,她好像在深恨这个诸葛玉之时,对他多了某种深深的恐惧。 就是这个地方,就是这个院子。 王妃忽然想到,当初,尚且年幼的诸葛玉就是跪在这个院子里,严寒就跪得满头雪,酷热就跪得全身蜕皮,这么小一个孩子,王妃有好几次都很疑惑,为什么他还不死? 还不死? 现在想想,这种不死的、意志力过于强大的人,等他真正成长后,他遭受的一切屈辱和折磨,都会变成激励他的无上动力。 王妃想着那些酷暑严寒,那些她曾经引以为豪的、内宅里折磨人的手段、和当家主母的威严,忽然就想到了一句话: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可是,她还是恨。 王妃捂着脸,连指缝中都流出鲜血:“你恨我折磨你,这无可厚非,我自己做的孽,我认。可是闻机是无辜的啊。” 玉昭霁居高临下:“当初的我,难道不无辜吗?是别人背叛了你,但你恨的是我,我用同样的方式来回报你,你为何如此不堪一击?” 王妃说不出话。 玉昭霁道:“何况,我还没告诉你,诸葛闻机是被恶鬼所食,你知道他为何没有尸骨吗?不是因为我不想把他带回来,而是他是被分食,不会留下任何尸骨,是真真正正的死无葬身之地。” 王妃瞳孔一缩,她光是想一想那个场景,就心痛得无法呼吸。 可玉昭霁压根没有想过就这样放过她,他总要为那些受折磨的时光讨一个公道吧。 玉昭霁说:“漂泊异乡,死了也无魂无骨,幸好,我刚才送了他的妹妹上路,也是和他一样死无葬身之地,想来,有亲人陪伴,他不会再觉得孤独。” 王妃放下手,露出一张满是鲜血的、惊愕痛苦的面容:“玲珑,你把玲珑怎么样了?” 玉昭霁“怜悯”地看着她:“你以为我身上的血是杀你派来的那些杀手?我是去找沐平郡主了。” 王妃最后一丝精气神好像也被抽走了,她完全被击垮,她不敢想象,她只是折磨了一个庶子而已,为什么她顺风顺水的人生就被蒙上了阴影,不是阴影,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的儿子、女儿都因此而亡。 王妃受此剧烈的打击,好像精神有些受不住,她爬到玉昭霁脚边,哀求他:“你别这样,别动玲珑,你、你找到了她对吗?是我的错,我不该折磨你,我给你磕头,认罪,你放过我的女儿,求你了。” 这时候的王妃,伏低做小。 她以为事后的认错道歉磕头,就能抵消当初被她折磨十多年的人的恨意了。 可是,如果磕头就能够有回头路的话,那么,这世上大多数人只怕都要把头给磕烂了。 玉昭霁以脚,抬起王妃的头,他残忍道:“王妃听错了,我说的是,沐平郡主诸葛玲珑,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你没有闻到我身上的血味吗?” 沐平郡主诸葛玲珑和当初的楚王世子诸葛闻机一样,都不无辜。 当初他们看着自己的母亲如此虐待诸葛玉,他们自然也有样学样。 如今玉昭霁只是还他们而已。 王妃愣愣地看着玉昭霁,忽然尖叫一声,疯了般想要去抓打玉昭霁。 玉昭霁要等会儿才送她上路,他冷冷道:“抓住她。” 那些下人们得令,全部来抓住王妃。 玉昭霁再看向楚王,楚王已经被吓傻了,他没有想到玉昭霁真的会这么狠毒且无所顾忌。 他居然连玲珑都不放过。 可是楚王真的还想活,他赶紧用言语来和王妃割席,说:“玉儿,这个毒妇所犯之罪,真是罄竹难书!玉儿要杀她,父王全力赞成,大不了到时候,父王就去禀报陛下,说此毒妇畏罪自尽了。” 玉昭霁看着他惶惶然却故作镇静的丑态,再度一笑:“你不会以为,我会放过你吧?” 当初他所受的苦,难道不是楚王默认的吗?这么多年他所舍的血,难道不是进了楚王的肚子? 楚王还以为,玉昭霁的眼会只着眼于内宅,而看不出真正的罪魁吗? 楚王或许是感受到了玉昭霁眼底的森寒杀意,吓得接连后退,说:“玉、玉儿,父王知道当初父王受奸人蒙蔽,做了一些错事,但父王朝你保证,父王再也不会了,我,我好歹是你的父王啊,你难道敢弑父?你还要不要你的仕途了?” 玉昭霁说:“兄长和小妹在地底无依无靠,正缺父王你去庇佑他们呢,同样死无葬身之地的死法,我早就给父王预备下了。” 说完,玉昭霁打开一个锦盒,锦盒很小,里边却爬出数不清的毒蛇和蜈蚣,很快,就在楚王碎裂的目光之中,爬满他的全身,直到将楚王啃得尸骨无存。 楚王死后,玉昭霁才回头,对已经惨白了脸的王妃道:“该你了。” …… 就在这方院落里,曾经的诸葛玉被至亲之人折磨得死去了。 后来的玉昭霁封印了记忆和修为,带着诸葛玉的遗志,遭受他曾遭受的一切,一路机关算尽活了下来。 只是那些恶人们知道,他非人,而是魔。 魔比恶更恶。 第485章 弑君一 王府的血腥被一扇厚厚的朱门掩藏在院内。 从外边的青石街往内看,只能看到王府的碧瓦飞甍、朱门石狮,一切血腥、厮杀和不堪,都被很好地隔绝了,外边的人路过王府大门口,说不定还会喟叹一句,若是能过上王府的好日子,真是快活赛过神仙。 可是,一切的享受都会承担相应的风险。 楚王、王妃、诸葛闻机、诸葛玲珑全都死了,王府昔日最叱咤风云的几位主子,一个都没剩下,全都尸骨无存。 王府的下人们大气不敢出,刚才那名搀扶着楚王的貌美丫鬟,也生怕被清算,软软跪在院子里,半抬起芙蓉面,希望能得到玉昭霁怜惜,别清算她。 对,玉昭霁早就清算了一堆王府的下人。 如果说王府的主子是头目,下人就是他们的手脚、爪牙。 玉昭霁怎么可能留一群对王爷王妃忠心耿耿的下人在王府而不杀呢?这世上,无论做什么,都有站队的风险,站对了也许会一路荣华,也也许只是苟且一生,但站不对,一定会死。 玉昭霁逡巡过院内熙熙攘攘的那堆下人,点出几个之前漏了的名字,让人拉出去清算。 至于那名貌美丫鬟,纵然她表现得像是只知用皮囊迷惑人,一副轻浮低廉的模样,玉昭霁也直接让人杀了她。 王府落入了玉昭霁的手中,而楚王吸了这么多年他的血,怎么可能一点后路都不找?他病重时,也这么信任这个丫鬟,这种人,玉昭霁怎么可能留呢? 楚王和这名丫鬟聪明,但又不够聪明,所以,他们死了。 玉昭霁从袖子里拿出帕子,擦干净自己的手。 朱门忽然再度打开,满脸堆笑的天子使者又火急火燎地走过来,上前便“唉哟”一声:“世子殿下,奴才可算是见着您了。” 天子使者也是宫里出来的人精,其实一进来就发现了院子里的不对,但他哪儿管这个啊? 哪家深宅大户的没点龃龉?何况是王府和皇宫呢?利益越大的地方,就越像一个斗兽场,斗得越狠,才能出头不是? 玉昭霁神色如常询问:“使者来此,不知有何要事?” 天子使者叹息一声:“唉,陛下梦中惊醒,见不着世子殿下您,便一阵阵地出冷汗,咱家这也是没有办法,才又来求见世子殿下。” 玉昭霁算算时间,其实也确实差不多是今夜或者明夜了。 原本他就打算这两天都打起精神的。 玉昭霁道:“请使者带路。” 玉昭霁和天子使者一路来到皇宫中,皇宫中阴云密布,像是感受到了大厦将倾,也或许,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天武皇帝不成了,他们担忧的不是皇帝,只是担忧皇帝倒下后,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天子使者一路将玉昭霁送到皇帝寝宫外,便听见了里边传来瓷器被打砸的声音。 天子使者苦了脸,小声对玉昭霁说:“殿下小心些。” 都看得出来天武皇帝命不久矣了,所以这个天子使者,自然想要卖玉昭霁一个好。 玉昭霁点点头,推开门进去了。 里边,天武皇帝已经形销骨立,他的满头头发都已经彻底花白、纵然有灵巧的太监为他梳发,梳得一丝不苟,但是,也难掩头发的黯淡无光,他的头发好像一下子干枯了,如同被晒干的杂草,失却了所有生命力。 明黄的寝衣之后,是更为干瘦的身躯,嶙峋的瘦骨只被薄薄一层皮肤包裹着,像是随时都能刺破皮肤。 玉昭霁一进来,天武皇帝就喊:“关窗!给朕关窗!” 好像是生怕外边的风把他给吹死了一样。 玉昭霁从善如流关上门,这道木门在关闭时,难免吱呀一声,天武皇帝连忙又朝他比了一个“嘘”,说:“小声些。” 玉昭霁故意问:“陛下这是怎么了?” 天武皇帝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玉昭霁看,却又像是在透过他,看门外的什么东西。 天武皇帝说:“不要惊动了她们,一会儿她们要来找朕了。” “他们是谁?” 天武皇帝神神叨叨地说:“小点声、小点声,她们有很多人,很多人,有吉妃、庄妃、还有先皇后……她们都在外面,等着来找朕呢!” 玉昭霁知道他这是要死了。 可是玉昭霁还是故意说:“陛下是否糊涂了?吉妃娘娘那日自从遭陛下呵斥、以热茶砸面之后,回了宫便吞金而死,她没什么家世,也省了陛下迁怒她的家人,陛下只是下旨又呵斥了她的儿子。” “不、不,别说了,她们要冲进来了。”天武皇帝很害怕地用帐帘裹着自己,好像这样就能逃避什么一样。 他看着镇定自若的玉昭霁,就像是看到了一线救命稻草,从帐帘下拉住玉昭霁的袖子:“你说,她是不是恨朕这么多年冷落她?是不是恨朕逼死了她之后,又怪罪她的儿子。” 玉昭霁眼中划过一丝笑意,他慢吞吞地说:“吉妃娘娘毕竟曾经是人,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这些事无论是发生在谁身上,谁都会记恨吧?” 天武皇帝的瞳孔一阵紧缩,流露出更加恐惧的神色。 玉昭霁话锋一转:“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吉妃娘娘已经死了啊,死了的人翻不起风浪来,就说庄妃娘娘,当日陛下用了她的母家,之后又一步步打压她和她的母家,临到头来,还用一道圣旨把庄妃娘娘和五皇子逼到了绝境,五皇子被杀死在宫门口,庄妃娘娘不顾一切想要冲进人堆里,不知道是谁的刀不长眼,就这么割了庄妃娘娘的脖子,他们母子死在一起,据说,死不瞑目。” 天武皇帝更为害怕:“庄妃……庄妃她,她也在门外,让朕陪她一个儿子。” 玉昭霁说:“陛下是真的看到了吗?” 天武皇帝不住点头:“朕真的看到了,吉妃的脸上有好大一块疤,庄妃满脸都是血,还有先皇后,先皇后也来了,她问朕,为什么要杀了大皇子?为什么当初要在她的膳食里下毒。” 天武皇帝真的要崩溃了,他觉得周围全是鬼,来朝他索命的鬼。 玉昭霁叹一口气:“原来先皇后也是陛下所杀,陛下的所作所为确实不似仁君。” 天武皇帝瞪大眼睛:“朕也是不得已!朕是皇帝啊,利用后宫制衡局势,所有皇帝不都是这样的吗?她们是朕的臣子妃妾,朕杀了就杀了,她们凭什么来找朕索命呢?” 玉昭霁很平静地微笑:“也许是因为她们在是臣子妃妾之余,还是一个人。臣刚才不是说了吗?是人就会有爱和恨,她们被陛下害死,她们的孩子和母家也因陛下而受到牵连,她们想要报仇,不是很正常嘛?” 天武皇帝仍然不甘心:“可朕是皇帝,皇帝啊!” 皇帝对臣子做点什么,不是很正常吗? 玉昭霁说:“陛下之所以是陛下,是因为当初陛下掌握的权势足够大,你用你的强权,迫使那些人不得不咽下血泪让步,现在你弱了,所有,别人为什么还要让步?” 天武皇帝的眼睛昏黄,咕噜噜转,所以,现在他弱了,就连妖魔鬼怪也都敢来近身了。 天武皇帝连忙追问:“国师呢?召他来打鬼,护驾!” 玉昭霁有些不耐烦了,无论什么时候,他对这种仿佛集合了所有人性的丑恶弱点,同时又没有任何优点的人,总是没什么耐心。 玉昭霁轻轻说:“陛下又忘记了,国师因为给你下毒,已经被陛下满门抄斩,连所有嫡系弟子都没留下。臣听说,清风道也有鬼术。” 他眼中划过很明显的笑意,故意以指轻轻点着额头。仿佛很费解似的。 “陛下难道没有在那群鬼怪之中,看见国师和他的那群弟子?” 天武皇帝盯着门外,因恐慌而失神的双眼再度聚焦,他忽然痛苦、恐惧地哀嚎一声,抱着脑袋,甚至想要钻到龙床下边去。 玉昭霁微微弯腰,俯瞰这这位曾经倒行逆施、不可一世、甚至想要与天比高的皇帝。 玉昭霁故意匪夷所思问:“陛下这是怎么了?” 天武皇帝哆嗦着手指,指向门外:“国、国师他们也在里边,那都是些无头的尸体,但是朕从他们身上穿的道袍上面认出来了,这些鬼就是国师。” 玉昭霁笑意更深了:“国师活着时能够打鬼,死了时变的鬼,是不是更加厉害,为百鬼之王呢?” 他故意看了那扇木门一眼:“这么薄的门,真的能挡住他们吗?” 天武皇帝凄厉地叫起来,他觉得现在整个屋子里都站满了鬼怪。 一切,都想要害他。 帐帘、床底全都不安全,天武皇帝觉得自己的肩膀有些凉飕飕的,他回头去看,赫然见到床的底部,似笑非笑的吉妃娘娘在那里,用一张溃烂的脸,笑得诡异至极,朝他张开血盆大口。 天武皇帝差点没当场晕过去,他手脚并用,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快速爬出床底。 然后躲到玉昭霁身后去。 天武皇帝道:“诸葛玉,快,你是潜龙卫,朕命令你,立刻去杀了这些鬼怪!” 玉昭霁说:“陛下忘了,陛下早就封了我的道脉,也不允许我学习道术,我怎么可能杀得了这些厉鬼呢?” 天武皇帝此时已经彻底魔障了,他根本就注意不到玉昭霁的不正常。 也根本没有发现,玉昭霁进来之后,不只没有朝他行礼,更是不断用言语来刺激他,还挂着轻慢的笑意看着他出了一个又一个的丑态。 天武皇帝只是还固执地抱着自己皇帝的尊严,封建王朝的皇帝,都是凉薄自私到顶点的生物,哪里会管其余东西? 只是此刻的天武皇帝早就是别人的翁中餐,还沿着口水端着这副皇帝的模样来,就特别好笑了。 天武皇帝故作威严:“那你就用你的血,你的血不是克天下鬼怪吗?这里有这么多的鬼,你赶紧放血,朕去给你找刀。” 在天武皇帝心中,诸葛玉,只是他麾下一条很好用的狗。 主人遇到危险的时候,这条狗用自己的性命、放干自己的血,去换取主人的性命不是很正常吗? 玉昭霁眼中若有寒星微芒,他仍然在笑,只是若是死去的楚王和楚王妃在这里,就能知道他这个笑,不过是地狱的前奏而已。 玉昭霁笑着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来:“陛下何必舍近求远?臣这里就有现成的刀。” 天武皇帝此刻也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一个臣子面见他的时候,居然还敢带着凶器。 他只是觉得自己有救了,正要从玉昭霁手中接过刀,玉昭霁就反手扣住了天武皇帝瘦削的手腕。 天武皇帝试着想把自己的手腕给拔出来,没有拔动。 他眼里有迷惘和惊疑:“诸葛玉!你,你干什么!” 玉昭霁用匕首,在天武皇帝的脸上比划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从哪里下刀会比较好,他的动作极具轻蔑意味,天武皇帝更是心中颤颤。 天武皇帝咽了口唾沫,这时候,他也记不起屋子内无处不在的恶鬼了。 天武皇帝色厉内荏道:“诸葛玉,你别忘了,你的一切都是朕给的!你难道要做忘恩负义之徒?更何况,难道你忘了吗?你身上还有毒,而解药,只有朕才有,你一月不服用解药,就会肠穿肚烂,看来,是最近你的日子太好过了,你敢忘记这些吗?” 玉昭霁清凌凌的眼眸如同连天霜雪,看向天武皇帝,天武皇帝活活打了一个激灵。 很快,他就不只是感觉上觉得冷而打激灵了。 天武皇帝真真切切感觉到了冷和……痛。 他不可置信地低头一看,玉昭霁的匕首,已经深深插在了天武皇帝的腹部,鲜血从匕首衔接处流出来,玉昭霁好整以暇地看着天武皇帝,欣赏着他脸上的痛苦和惊讶。 他声清如击玉:“你不会以为,我还没找到解药吧?” 第486章 弑君完 所有潜龙死士身上都被天武皇帝下了毒。 皇帝,一向是贪心的生物,皇帝有了这么多权力,这么多臣子,他也总想着用一部分臣子去制衡另一部分臣子。 他也总想着有臣子能真真正正、为他所用。 但是,狡诈多疑的皇帝也很清楚,如果不靠任何外力的话,不会真正有人愿意为他舍命去赴汤蹈火,于是,能掌握生死的毒药,就成了天武皇帝最佳的选择。 潜龙死士和潜龙卫身上都被天武皇帝下了毒。 这种毒名为断魂,必须每月服用一次解药,才能够活命。 天武皇帝觉得能靠掌控生死来掌控潜龙死士们,可他也不想想,真的会有人愿意用命去效忠一个先给自己下毒、再按照月份给自己解药的皇帝吗? 玉昭霁拔出匕首,莹莹灯光下,匕首刀锋之上泅着一线鲜红的血,他轻轻一吹,刀锋上的雪就像红色的鹅毛,被吹往地面。 整把匕首,又恢复了雪亮清寒的模样。 天武皇帝则软软倒在地面,他单手捂着自己的腹部,无声张开嘴,他摔倒下去的时候撞到了桌子腿,咣当一声,发出剧烈的声响。 天武皇帝就像一条濒死的鱼一样,只能无助地张大嘴巴,带着恨意和祈求看着玉昭霁。 他快死了,果然比以往蠢笨了许多,连祈求时都无法全然压制眼中的恨意,他所有的算计,都明明白白显露在那双眼睛里了。 玉昭霁踩着天武皇帝的手指:“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能找到你的解药?” 天武皇帝因为痛苦,不停眨眼。 他一瞬不瞬盯着玉昭霁,就连他自己,也想知道为什么? 玉昭霁残忍微笑:“不是我找到你的解药,而是你自己早就亲手将你的解药送到了我的手上。” 天武皇帝懂了。 他想到自己这些时间吃的药,他吃药越多,脑子就越发昏昏沉沉,他看到了恶鬼……可是仔细想来,刚才诸葛玉不也能用言语来挑动他看到的恶鬼数量? 他的药里,被下了致幻的毒,所以,他连思想和行为都被这个诸葛玉操控了。 也许是知道自己快死了,天武皇帝的脑子清醒了一瞬。 他眼里迸发出强烈的怨毒:“你……乱臣贼子,你以为你能如愿?哪怕朕死,你也是个弑君的逆臣!” 逆臣这两个字眼,对许多忠臣来说,真是要了他们的命,谁想被史书工笔写成奸臣? 可惜对于玉昭霁来说,这两个字的杀伤力约等于。 玉昭霁似乎很费解地问:“哪朝的开国君主不是乱臣贼子?为何皇帝做得的事情,别人做不得呢?” 玉昭霁天生胸腔里就是一颗魔的心脏,也是一颗天生站在云端俯瞰山河万里的心脏,这样的魔,也许过于酷烈,但是永远不会被任何言语欺骗。 玉昭霁想到了什么,故意作恍然大悟状:“哦,因为皇帝们都深深知道做皇帝有多好,所以便要差人着书立传,潜移默化改变所有人的思想,让人连反抗的心思都不能生出来,哪怕皇帝要杀他们,他们也该跪地,说一句谢主隆恩。” 天武皇帝咬着牙,他觉得这是应该的,本来就该如此。 可是,他的手指上传来被玉昭霁用脚重碾的疼痛,提醒着天武皇帝,他败了。 他败在了,另一个狼子野心、富有反骨的人手上。 天武皇帝悲愤至极,他忽然发了疯一样,用另外一只没有被踩着的手,疯狂去撞桌子腿,发出咣当的响声。 他的眼睛渴望地望着门外,想要有人来救他,可是,门外那些侍立的小太监还有潜龙死士,都像是瞎了聋了一样,无论天武皇帝发出多大的声音,全都没有任何动静。 天武皇帝这时哪儿还有不懂的? 他的周围,已经全是玉昭霁的人了。 天武皇帝胸膛剧烈地起伏,他心有不甘地说:“你以为,你一日能坐上皇位,就能长久坐上皇位?你得位不正,乃是谋逆之臣,朕的那些儿子,不会放过你的!” 玉昭霁道:“你是说,七皇子?七皇子是最让你放心的一个儿子,可是,这个人老谋深算,居然勾结清风道国师给君父下毒,如今,他的府邸已经被包围了,过多会儿,他的死讯就会传来了。” 天武皇帝更是大受打击。 他防备着自己的所有儿子,但是所有儿子中,最让他放心的莫过于七皇子,七皇子算是纯孝至极。 当初天武皇帝在一次被进献美人和丹药的宴席上,遭遇了刺杀,也是七皇子不顾一切挡在他的面前,从此,天武皇帝对这个母族出身低微的儿子,更是多了几分青眼。 出身低、孝顺,是一个多完美的皇子啊。 没想到七皇子却……天武皇帝不清楚,是自己的一些优待,滋长了七皇子的野心,还是说就连当初的那场救驾,也是七皇子策划的? 皇帝,皇帝。 看似天下人都是皇帝的耳目,其实天下人都在骗皇帝,天武皇帝的最后一点心力也被玉昭霁给磨干了。 这时候,玉昭霁再道:“另外,你似乎误会了什么,我无意于现在就当皇帝。” 天武皇帝不解地看着他,连弑君这样的事,他都做了,居然不会选择当皇帝。 玉昭霁蹲下身,从袖子里边掏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他将圣旨摊在天武皇帝眼前,只见圣旨上赫然写着新君人选:三十五皇子。 天武皇帝都快忘记有三十五皇子了。 儿子太多了之后,一个儿子对于他来说,还不如一粒延年益寿的丹药,不如制衡朝堂局势。 他在心中计算着三十五的排序,三十五……三十五皇子还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啊。 天武皇帝脑海里划过几个字:摄政。 这位诸葛玉,有一颗造反的心,却会在最后关头选了摄政,真是让天武皇帝想要发笑。 他也确实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笑声中有悲凉,有不甘,也有轻蔑。 玉昭霁心知肚明天武皇帝到底在笑什么,他道:“你是在笑我没有立即称帝的魄力吗?睁开你的眼睛看看,因你倒行逆施之故,现在各地反贼烽烟四起,我需要收束朝堂各方面的势力,去平乱,去让天下安定。” “像是你这样,你以为你把一切权力都牢牢抓在手里,一切享乐之物都优先供给了你,你以为你是有魄力的皇帝,其实,当天下倾颓之时,皇位就是你的催命符。” 玉昭霁对于做一个亡国之君,没有任何兴趣。 他从天武皇帝腰间找出玉玺——越老,天武皇帝越怕大权旁落,他将玉玺随身携带,他以为哪怕有奸人乱政,也不敢堂而皇之去搜皇帝的身。 可是他忘了,剥开权力的外衣,皇帝也只不过是一个人,只要是人,就会被人欺辱。 玉昭霁拿到玉玺,在那道圣旨上盖了章,三十五皇子是新君,诸葛玉是摄政王,很好。 一切崭新的气象都将由此而生。 夜色深沉,天空中忽然哗啦啦下起大雨,一道惊雷从夜空中划过,玉昭霁看向门窗之外,白云法师……她一路攻城掠地,是为了天朗气清,如今,她又在哪里呢? 玉昭霁一直在和希衡通信,但是信使相传,纸上的信息也许会被人劫走,再加上两人毕竟立场全然不同,所以,他们的通信交往,纯属发乎内心,没有写任何利益纠葛之语。 只是有时候,玉昭霁难免也忍俊不禁。 因为他们通信时,大多谈论刀法剑术,谈论一些稀奇古怪的道术,或者是天下之书。 信中的白云法师破杀,好像减少了许多肃杀之气,光风霁月引人遐思,她就像一个拥有良好教养的世家女子,心怀明月,剑揽乾坤。 可是玉昭霁能够听到各地传来的消息。 那位白云法师破杀的起义军,一路势如破竹,而且击败了南方的另外两大叛军势力,一跃成为叛军之首。 关于这位白云法师的传说,的确有很多,她似乎用神权来神化了自己,但是,又让人无端信服。 值得一提的是,白云法师虽然打着神人下凡的旗号,但是她并不心慈手软,她每破一城,都会杀许多贪官污吏、许多仗势欺人的世家子弟。 就连世家门阀榜上原本排名第三的陈郡王家,也被她灭门。 她这样狠辣,居然敢不顾一个世家的颜面,要知道,世家的权利一直是和皇权分庭抗礼,某种程度来说,世家的权力在历史上的很大一部分时间都盖过皇帝的权力。 这些千年的世家们,伫立在历史的长河里,皇帝几百年、几十年就要改朝换代,世家却一朝一朝地流传下来。 这些世家们既傲气,也越来越无法无天,他们还抱团抱得很死,可以说,金麓王朝的黑暗浑浊,大半都是因为世家胡作非为,世家就像是地头蛇一样,利用着皇帝的命令,来牟取他自己的利益。 希衡杀世家杀得这么狠辣,一个不留,连一点死灰复燃的机会都不给世家留。 另外那些世家们,心中大都有鬼,自然深厌深恨希衡,世家们这样的千年大族,自然掌握着很大的话语权。 他们说白云法师破杀是杀星转世,注定要为祸世间,说杀星现,天下都不安宁,世家们不只一次又一次上表请求朝廷出兵,去剿灭白云法师,包括世家们自己,也训练自己的私兵,去抵御希衡。 但是各个世家们的兵,做一方堡主,在乱世里自保还行。 怎么可能打得过一路拼杀而来的起义军呢?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他们都不占据优势。 于是,世家们从原来的要挽着袖子去干希衡,变成被干,被干之后他们终于不再以卵击石,开始退守自己的坞堡。 但是,他们的行动上认了,嘴上是不会认的,各世家写了许多表,来辱骂白云法师,他们尚且嫌不够—— 因为他们打不过就骂,到底在别人看来,有既没用还给自己找场子之嫌,世家们便觉得不能只有自己发声,得让全天下的读书人都发声。 要是以往,世家们几乎控制了科举,科举虽然在制度上说是公平公正公开地选拔人才。 但是,天下的书,大多都在世家,世家的子弟都能享受良好的教育,他们在文坛和官场,都有很大的影响力。 整个文坛,几乎都以世家马首是瞻,要是以前,文人们肯定被世家指哪儿打哪儿。 但是现在不同了。 希衡的萧郡办得越来越好,她在萧郡新建了一个青龙书院,每次抄了一个世家,就把世家的藏书送去青龙书院。 青龙书院现在集齐了许多书,一些早就不满世道昏暗的有识之士也因此前往萧郡,在青龙书院里任教,青龙书院里既集齐了书又集合了许多名士。 再加上希衡每打下一个地方,都需要一些有文化才学的人去合适的岗位。 在这种情况下,青龙书院名声斐然,在里边不论出身,不交什么束修,就能和世家子弟一样接受良好的教育,读完了书,也有经世致用的地方。 天下的寒门学子甚至是一些连寒门都称不上、祖上只是杀猪打铁的工匠子女全都鱼一样涌入萧郡,入读青龙书院。 这种情况下,自然……就没什么人响应各世家的号召。 那些世家自然气了个倒仰,但又没有什么办法。 这时候,世家中那些作恶多端的,知晓一旦白云法师攻破他们所在的城池、堡垒,他们全家都会死去,便反抗得更为剧烈。 可也有一些家风清白的小世家,心思开始活络起来,他们认为这位白云法师的确越来越有青龙之相。 世家,想要真正流传下去,必须要正确掌舵,比如在改朝换代之机,找到有可能登基的人,资助他,贪一个从龙之功。 一些世家会将家中的子弟分别派去各大势力帐下作官,就是为了扩大自己的赢面。 现在,这些家风清白的、自认不会被希衡所屠的世家也派去了自己家中的子弟,在希衡帐下做官。 希衡呢,自然是来者不拒。 不过,她可不打算像是以前那些皇帝一样,再被这些世家裹挟,等到之后,想削世家的影响力都削不了。 帐中。 一道紫雷从外边的天空中划过,希衡坐在帐内,正在伏案看递上来的各奏疏。 田名、陈五都在这里,还有一名女谋士,名为竹唤青。 希衡看的奏疏,正是田名递上去的名单。 田名道:“名单上都是各世家的子弟,来求见法师,想要为法师效力,那日法师也见过的。” 田名这样一说,希衡就想起来了那日见的那群年轻人。 田名问希衡:“法师要用这些人吗?” 希衡用笔在上边画着圆:“自然要用,如今我正是招揽天下有识之士的时候,没有人才来临还拒之门外的道理,只是他们都身份特殊,给一些闲散文职即可。” 希衡才不会让这些世家子弟占据太重的位置,否则,以后她的势力不是也会被世家渗透吗? 田名点点头,要是以前,田名肯定会说一句世家之子都是大才,把大才放在一些闲散的文职上,会不会太大材小用。 但现在,随着造反时日越来越久,田名的思想也越来越开放,什么世家,什么皇帝,全都是可以推翻的。 他现在想到过往的自己,都觉得当初自己的思想中带着一种坟墓的腐朽味。 竹唤青看见田名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忍了笑,连忙禀报希衡:“法师,苍凤武院的一切细则我都写好了,请您过目。” 竹唤青递上奏疏,希衡再仔细看过去,不时赞赏地点头。 苍凤武院,是希衡打算在萧郡另外办理的一个书院,之所以起名叫做武院,是因为这个地方是培养武将、传授军事才能的地方,也是希衡预备拿来对付世家的一个地方。 希衡现在虽然杀了许多世家,但是,总有些没犯什么错的世家,她没法杀他们。 可世家的恼人之处就在于会钻营,会结党,这些世家的力量必须被打压,可是光是靠青龙书院不行,因为世家的人的确从小耳濡目染良好的教养,在才学方面,只有很少的天才才能抗衡世家。 所以,她打算用苍凤武院去制衡这些世家。 也是为自己培养人才。 希衡看完竹唤青的细则,只在两条上勾了出来,让她回去重新商榷这两条,其余的都可以用。 竹唤青一看,也心服口服。 竹唤青是希衡的女谋士,说是谋士,其实竹唤青文武双全。 竹唤青一手剑术也很好,她的父亲是武教头,竹唤青自小就喜欢学剑,也喜欢求仙问道。 她的父亲认为女孩儿最好学些女红持家之事,对未来最好,可竹唤青一样我行我素。 后来,希衡举兵,竹唤青看中她是叛军中的女首领,千里来投奔她,成了希衡麾下的谋士。 希衡朝竹唤青说着那两条为什么不行,竹唤青越听,眼神越热络,炽热。 守山人硕大的虚影在帐内,目光幽幽,这个竹唤青的眼神,怎么这么古怪? 守山人挠了挠脑袋,终于想起来了,玉昭霁看希衡,不就是这个眼神? 第487章 交锋一 守山人满脑子只有三个字,桃花债。 昔日的华湛剑君,后来的华湛神君,现在的白云法师破杀,都是希衡。 所以,希衡身上经常会有桃花债。 她在修真界时,因为过于光风霁月,让别人都忽视她的杀名,自然,会有一些桃花债,乌月就是其中一个。 如今她封印记忆和修为,性格外显为破杀,倒是加重了她的杀戮之性,可对周边的人来说,她的性格仍然是光风霁月。 这种性格太容易被爱上。 竹唤青很显然就是其中爱上的一个人。 竹唤青的父亲是武教头,母亲也是江湖上有名的女侠,这也就导致竹唤青身上有一股子江湖意气,当初,她跑来投奔白云法师,原本是要做出一番事业,也暗暗存了一点比较的心思。 她想着,世上果然有女叛军首领,既然这位白云法师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 可是,竹唤青找希衡比了三次剑,次次输给她,她也找希衡比了道术,仍然一败涂地。 竹唤青天生身上就流着风风火火的血,她崇拜强者,也会……爱上强者,希衡容貌绝俗,修养卓越,又是最强的叛军之首,对待周围人又如春风如细雨,身上压根不曾有别的那些叛军首领身上的浊臭气。 竹唤青自然而然会爱上她。 只是她不敢宣之于口。 而希衡,她忙得就像是不停旋转的陀螺,对于这位女谋士,她只觉得她过于热切的眼神来源于她的胜负欲。 希衡处理完田名和竹唤青之事,又问:“陈五,你有何事要禀报?” 陈五如今已从一个昔日的小小亲兵成长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将军,他道:“法师,碧水城一直久攻不下,将士们都有些气馁,而且,我接到线报,朝廷已经派人增援来此,如果我们再打不下此城,就得撤退,否则,很容易被赶来的援军两面夹击。” 碧水城,是近来希衡一直想要打下来的城。 她已经围困此城整整十五日,本意是要断了城内军粮补给,可是这么久了,城内那位守城将领一直不投降。 而自古城池都是易守难攻,希衡如果围困他太久,被夹击当然还是小事,因为这附近也有她的城池,她也可以调兵过来。 希衡之所以蹙眉,是因为那位守城将领放出话来,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城内三十万军民一体,绝不投降。 他的意思很简单:哪怕他的军队没有粮食了,那也很简单,就吃百姓的粮食,如果连百姓的粮食都没有了,那么,哪怕易子而食,他也会奋战到最后一刻。 他要的是,哪怕希衡真正攻破了这座城,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座空城,而且因为死的人太多,说不定城里还大肆流行疫病,让希衡得不偿失,只能得到一座地皮,却得不到城中的百姓。 只有有百姓,才能有钱粮,才是一座活的城啊。 陈五如今忧心忡忡,他是个武将,让他去战场上拼杀还可以,可是一旦要让他动太多脑,他就觉得头特别痛。 这时,竹唤青道:“我们不若派细作进城,煽动民意,让城里的百姓先闹起来,之后,咱们就好做事了。” 田名摇摇头:“不可,碧水城的守城将领已经图穷匕见,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已经疯魔,我们哪怕真能派细作进城,也真能煽动起民意,这位将领也一定会让自己手下的士兵去杀人、镇压暴乱,届时,更是无法回头了。” 竹唤青虽然聪明,但毕竟年纪轻,生长环境也和田名这种寒门学子不一样。 竹唤青一柄竹剑便可轻松取三五名士兵的性命,可是田名却知道,对于大多数百姓来说,真的是能忍就忍,而且,哪怕百姓们忍受不下去了,他们也没有作乱的武器。 在金麓王朝,就连种地的锄头等铁器,都是被官府严加看管的,只到了农忙时,才会发下来。 要是谁家里敢私藏铁器,一旦被举报到官府,是要判刑的。 田名否了竹唤青的提议,竹唤青也觉得田名说得有道理,并不会记恨田名。 只是…… 她在暗中瞥了希衡一眼,不知希衡会否觉得她做得不够好。 希衡则根本没有理会竹唤青的小眼神,她在两位谋臣间端水:“唤青之计乃奇计,只是不好实施。田先生心细如发,是我手下谋臣之最。” 守山人默默掏出一个小本本,在上面写着:端水。 守山人一路陪着希衡走到今日,它是一块好学的石头,颇有大智若愚的味道。 它学得慢,就慢慢学,把希衡所做的点点滴滴都记下来,回去慢慢学。 守山人记笔记时,希衡稍微看了它一眼,眼里划过一道暖意。 这些年,希衡和守山人的关系倒是越来越好了,其实如果不是希衡当初的修为太高,给自己下的封印太猛,此刻她一定已经恢复记忆了。 竹唤青一直在关注希衡的一举一动,不由问:“法师在看什么?” 希衡收回目光:“没看什么,我只是在想解铃还需系铃人。” 竹唤青和田名对视,异口同声疑问:“解铃还需系铃人?” 希衡打开另一堆奏疏,递给田名,让他和竹唤青一起看。 希衡道:“这里是碧水城真正的守城将军的一切信息。” 竹唤青下意识反问:“碧水城的守城将军不是郭源吗?郭源是一名老将,最擅长的就是守城,他的风格十分稳重,曾经在兵力悬殊的情况下,固守城池半年,活生生趁着敌军疲惫时,深夜开城门偷袭……”、 竹唤青说到一半,便发现了问题所在。 如果守城的将军真是郭源的话,那么,怎么会有这样的风声放出来?而且绝不是用来迷惑人心的风声,这些日子,城中也有些逃兵试图怯战,全被那位守城将军给斩了。 这位守城将军将他们的人头悬挂在城楼门上,任由起被烈日暴晒,暴雨浇打。 这种酷烈的刑罚之下,绝不是稳健的心态,而是恐惧,因为守城将军的心慌了,所以他采用这些超绝狠辣的手段来掩盖自己的恐惧。 但他又确实要死守此城。 竹唤青眼中全是迷惑:“难道郭源年纪大,已经故去了,守城的是他的孩子?” 希衡道:“你看便是。” 竹唤青连忙低头看这个奏疏,只见奏疏的开头一行便点出了现在真正的守城人的信息:诸葛清。 诸葛清,当今的十一皇子,他的生母是当今的吉妃娘娘,母家不显。 原本吉妃娘娘也盛宠,诸葛清的日子也好过,可后来,随着宫中新人越来越多,如花的鲜嫩面孔越来越年轻,吉妃娘娘也失了宠爱,甚至被皇帝认为不吉。 诸葛清也被皇帝认为会克父。 天武皇帝便把他打发到碧水城,本意是把他排除在权力的中心,没想到诸葛清知耻而后勇,他到了碧水城,反而利用皇子的身份,一步一步谋划,成为了碧水城实际的控制者。 如果这还是一个太平盛世的话,诸葛清靠着碧水城暗中积蓄自己的力量,那么,在夺嫡之争中也会有一争之力。 可惜这是乱世。 他还没来得及夺嫡,希衡的剿皇军就已经杀入了城下,诸葛清很清楚,自己是皇子,所有人都可以投降,就他不可以投降。 因为别人投降尚且有一条活路,他投降就只有死路一条。 而且,他的母妃还在京城呢。 他为了他的母妃,也要血战到底——碧水城和京城有很大的信息差,吉妃娘娘的死讯并没有传到诸葛清耳朵里,因为吉妃死后,吉妃的所有亲信,也全都被天武皇帝杀了泄愤。 诸葛清便什么都不知道。 就连皇帝下旨来斥责他的那道旨意,都没有提吉妃死亡的消息。 在天武皇帝看来,一个妃子死了值当什么? 诸葛清就这样为了自己的母妃固守城池,宁死不屈。 田名看完诸葛清的生平,摇摇头:“这倒是很棘手,一个皇子,恐怕真是宁愿战死也不会投降。” 因为他投降也是死,战斗也是死,为了他的母妃,他一定会战斗到最后一刻。 竹唤青也说:“难怪他这么疯狂,之前我听说过这位诸葛清的母亲,因为他的母亲吉妃和我的老家一样,都在黄城,原本黄城中人很以出了一名妃子为荣,但是之前,黄城有许多官员莫名其妙被降职,我爹听说过,似乎是因为妃子触怒了天武皇帝。” 后来的事情,竹唤青就不知道了。 她已经到了希衡这儿来。 希衡沉思:“触怒?天武皇帝重病缠身,一位无宠的妃子能怎么触怒他?大约和夺嫡或者皇帝的生死有关,而这两项,无论吉妃触的是哪一项,天武皇帝都不会放过她。” 烛光摇晃,希衡冷然抬眸:“吉妃真的还活着吗?” 田名和竹唤青目光大闪,显然,诸葛清死守城池,为的就是自己的母妃。 如果说他的母妃被天武皇帝所杀,那么,诸葛清的一切坚持,都会化为泡影。 希衡当机立断:“去,带几个黄城和京城的人来,问他们可曾知道一些什么。” 如今希衡的军中有各地来的人,这么多人,总能打听一些蛛丝马迹。 守山人缩在帐篷边缘,倒是知道些什么,他知道不只吉妃死了,天武皇帝也死了,只是现在消息没有传到碧水城,玉昭霁那边还在压这个消息。 守山人倒是想给希衡说,但是后天噬灵树飘来给它说消息时,再三叮嘱守山人不能泄露消息。 还让它发誓,说如果它违誓,就从石头变成木头,被别人一打就碎。 对于守山人这样的石灵来说,一打就碎是太恶毒的誓言了,所以它不敢往外说。 很快,竹唤青就将挑了一些人带过来。 这些人有从京城逃难来的,也有从黄城逃难来的,都加入了希衡的军中。 在乱世里,能够给自己找到一条活路的,原本就不是真正的普通人,这些人还真知道点什么。 一名从京城来的大眼士兵说:“我干爹给我说过,宫里的人命都不值钱,哪怕是妃位之尊,哪怕有了孩子,也都是皇帝的奴仆,和太监差不了多少……额,我干爹确实是个太监,但大家别瞧不上他。” 这位士兵似乎生怕大家瞧不起太监,毕竟很多人一提起太监就骂阉狗。 大眼士兵说:“我干爹人很好,要不是他提醒我京城乱了起来,我也不会逃出来。” 希衡点头:“我们不会瞧不起他,你干爹跟着你一起离开了京城?他现在在哪儿?” 大眼士兵挠了挠头:“我干爹现在在萧郡,他年纪大了,干不得重活,我让他待在萧郡,我打仗去养他,也要多谢法师推行的可以厚待家属的政策,否则,我和我干爹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希衡说:“你们为我出生入死,此乃我分内之事。” 帐内的人对于这名大眼士兵很看好,压根不会瞧不起他,都认为他有情有义有担当。 田名也抚须道:“你总说你干爹,你亲爹呢?” 大眼士兵难受道:“我亲爹早就死了。” 这下,众人便都不好往下问了,田名安慰了他一句,希衡则接着问:“你刚才说有孩子的妃子也不过是皇帝的奴仆,当时,你干爹是不是知道什么?他还朝你说过其他事情吗?” 大眼士兵挠头:“我干爹说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所以不告诉我。” 希衡点头,又问其余从黄城来的这些士兵,这些士兵也知道一些隐隐约约的东西。 将他们的证词连接在一起,希衡不难猜出,那位从黄城中走出的妃子,确实是死了,就连整个黄城都受到了牵连。 可是,为什么天武皇帝没有迁怒诸葛清呢?? 天武皇帝老了又病重,按照他的性格,不是更会借此借口,打压自己的儿子吗?为什么只是下了一道斥责的圣旨。 种种谜团,缠绕在希衡心底。 希衡屏退这些士兵,甚至连陈五都被她摒退了,帐内只有她、田名以及竹唤青。 希衡忽然问:“你们觉得刚才开口那名小兵如何?” 竹唤青心里一阵不舒服,觉得希衡怎么这样关注一个小兵?她心中醋意大发,竹唤青道:“一个普通的、有些油嘴滑舌的小兵而已。” 田名倒是不赞同:“我倒是觉得他至纯至孝,是个不错的人才。” 竹唤青声音更冷:“最可怕的就在这点里,田先生你见过千帆,怎么会轻易为一个人动容,他初来乍到,就博了你的青眼,本来就是一件反常的事情。” 田名人到中年,最欣赏这样孝顺的孩子了。 田名刚要反驳,希衡抬手:“二位,不必吵了。” 希衡看向田名:“其实,此事我倒是和唤青持同样的看法。” 田名不解,希衡将自己的疑惑一说。 竹唤青是因为厌恶那位小兵得了希衡的注意,才讨厌他,希衡则不同。 希衡是觉得天武皇帝可能出了问题,就像吉妃,吉妃明明死了,却没有传出死亡的消息,稳住了诸葛清,那么,天武皇帝是不是也死了,或者说失去了掌权的能力? 因为按照天武皇帝的性格,他一定会惩治诸葛清,但是天武皇帝没有,这就是一个异常的信号。 希衡能猜到,实际掌权的人或许已经不是天武皇帝了。 不是天武皇帝的话,那很有可能就成了玉昭霁,因为他一直在和希衡通信,而且心情还很不错。 同时,玉昭霁其实一直认为白云法师是最值得注意的叛军,他和希衡之间,感情归感情,立场归立场,如果说现在掌权的人是玉昭霁,那么,他就会做出不宣扬吉妃之死,稳住诸葛清,掣肘希衡的事情来。 希衡只是有所猜测,但不知她已经将真相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田名和竹唤青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如果将这件事用比喻的手法来形容,那就是他们在下棋,但是,也许连对手都没看清楚。 和他们一起下棋的人,早就从天武皇帝变成了其余人? 田名沉吟:“法师的意思是,这个人的目的是掣肘我们,那名小兵,也许就是他故意派来,打入我们内部的人?” 竹唤青这时也道:“仔细想来,那个小兵说的话本就很值得深思,他的确说了一些真话,但是那些真话,我们找其余人问也能知道,我们再问他更深的消息时,他就说干爹没有告诉他,现在想想,那个干爹给他的一些信息,不也是为了取信于我们吗?” 田名仔细思索:“的确有这个可能性,但是,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也说得通。” 希衡说:“去仔细查查他就行了。” 这个大眼小兵如果真是细作,希衡就可以反利用这个细作了。 竹唤青自动请缨去查此事,田名倒是唉声叹气:“法师,是我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田名现在深觉太险了,看来这个大眼小兵重情重义、至纯至孝的人设对应的就是他,如果他真的很喜欢他,一路提拔他,那可就危险了。 希衡仍然道:“田先生不必自责,先生乃是大才,这等小巧之计,一时疏忽也很正常。” 田名和竹唤青刚好互补。 希衡等在帐内,等着竹唤青回来,她也想看看,玉昭霁——诸葛玉到底要怎样对她? 之前玉昭霁来过几次信,说他们目的一致,让希衡和他一起合作,他不想和她成为敌人了,和她成为敌人的日子,实在是很苦。 现在看来,果然那时他就是在游说她,游说不成,他就想用其他的方法,让她和他合作。 这个人真是,既有热烈的情爱,又有冰冷的肃杀。 第488章 交锋二 竹唤青做事很卖力。 竹唤青比起田名来说,欠缺了许多,比如她的生活经验太少、阅历也很少,对于官场、对于政治都缺乏敏锐的把控,只有一种近乎天真的侠客般的感觉。 但她的优点也很鲜明,竹唤青做事快、风风火火,常常天马行空多出奇计,如果说田名是稳健的谋士,竹唤青就是狡黠的策士。 竹唤青到军中去转悠了一圈儿,和一些人士兵拉了家常,几句话的功夫,关于那位大眼小兵的身份,就已经全落在竹唤青的脑海里了。 竹唤青回希衡帐中去,她胸有成竹地禀报:“法师,那位小兵的确有问题。” 希衡问:“哦?” 竹唤青说:“我不过去军中走那么一圈儿,居然大多士兵都知道那个小兵有一个当太监的干爹。照理说,他生怕别人因为他干爹的身份嫌弃他的干爹,自该好好隐瞒此事才对,怎么会刻意宣扬呢?属下特意问过,是他自己说的干爹是太监,还是他们不小心看到的?军中人皆说这小兵心无城府,大大咧咧,自己将自己的背景捅了个底儿掉。” 竹唤青说到这里时,唇角漫起一丝冷冷的笑意。 “他能从京城一路来到萧郡,又投入军中,怎么可能是真大大咧咧?” 真正大大咧咧心无城府的人,怕是早就死在半路了。 能够在乱世走了这么长一段距离的人,别的不说,谨慎是一定的。 何况,白云法师的起义军本就和金麓王朝针尖对麦芒,他干爹曾是宫中的太监,他哪怕是个正常人,也该瞒好此消息才是,他刻意大着嘴巴宣扬,简直就像是刻意在说他自己重情重义,也是刻意在告诉希衡,他的干爹知道宫内的一些消息。 这个人的种种行径,就像是在告诉希衡:快来重用我啊。 田名有种被玩弄的愤怒,他愤然道:“真是岂有此理,法师,不若咱们现在就把他抓起来,严刑拷打,让他吐出他背后到底是谁?” 田名不敢想,如若这次他真的中招,一路提携那个大眼小兵,会给他们造成多大的损失。 烛火映照下,希衡眼中若有幽微的光芒。 她起身,动作潇然:“先派人盯着他即可,看还没有和他接头的人。无论是各个军中,还是各个城中,都不缺细作,尤其是我们近来扩张速度很快,更有利于这些细作改变形貌,混入我们内部,正好,我们现在可以根据他,顺藤摸瓜,再找到一些人。” 田名和竹唤青深以为然。 田名道:“法师高见。” 有这样一位明主,是他们的幸运。 希衡道:“比起那位小兵,我更在意眼前的碧水城,碧水城我是非拿不可,怎么将吉妃已死的消息,传到诸葛清耳中,我们又有何证据呢?” …… 夜风呼啸,夜空中无星无月,下了整整一夜的雨。 今夜,帐中的烛光一直亮了半夜。 翌日,昨夜下了一夜雨,今日阳光晴好。 碧水城中,则大多军民都是一脸菜色,他们正值缺乏粮食的季节,被围困在城中,碧水城一直是矿藏丰富的城市,富裕,军备力量强大,但是少产粮,粮食就是碧水城最大的弱点。 诸葛清坐在城主府上首,两旁分别坐着一些武将和谋臣,其中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将军气势格外厚重,令人刮目相看。 这位老将军就是郭源。 两名小将押解着一位主簿模样的人进来,那位主簿被押着跪在下方,这群将军谋臣似乎认识他,纷纷侧目。 诸葛清抿直了嘴角:“蓝主簿,为何会是你?” 他重重发问:“本皇子想过叛贼是任何人,独独没有想过你,你是最开始跟着本皇子来碧水城的人,本皇子待你不薄啊。” 蓝主簿面有羞惭:“殿下,臣自知有罪,你杀了臣吧。” 诸葛清走下来,站在蓝主簿的面前:“杀你之前,本皇子想问为什么?为什么背叛我?” 蓝主簿仰起脸来:“殿下,您要死战到底,臣愿意捐躯为殿下奉献,可是臣的母亲……臣身为人子,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母亲活活饿死呢?殿下,城中已经饿死许多老人了,他们都是谁的父亲母亲,谁的祖父,本该享天伦之乐的时候啊殿下。” 诸葛清脸颊抽动几下,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他深深吸一口气,尽量稳住呼吸:“天伦之乐?本皇子问你,若碧水城失守,国将不国,何谈家为?届时,这些人将站在哪个王朝的土地上享天伦之乐?” 蓝主簿的眼中像盛着什么,但他不敢说出来。 他想说,无论在哪个王朝,都不会不接纳下层的百姓,因为上层的王公贵族还要靠着这些人养呢。 何况,哪个王朝来,会做得比金麓王朝差呢? 这话,蓝主簿不敢说,哪怕他曾经是诸葛清的心腹,但是,诸葛清这样的皇子,所思所想、所在的立场和他仍然是不同的。 蓝主簿最后只是叹息一声:“螳臂当车,除了制造无谓的牺牲,又有何用?” …… 诸葛清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杀意,从腰间拔出长剑,一剑挥下,蓝主簿的头颅滚落在地,鲜血溅了一屋。 一屋的将军和谋士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面对此景,也稳了稳心神才不至于失态。 诸葛清手背上都洒满了血,他将剑咣当一声扔在地上:“诸位看清楚了,这就是叛徒的下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君分忧,我等生受金麓王朝的俸禄,自该为之死战。” 他的声音压低下去:“何况,各位将军的家眷都在京城……诸位,唯有死战。” 将军们知道只有这个选择,全都抱拳行礼,表达忠心:“我等誓死追随殿下,血战到底!” 各位将军宣誓完,便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诸葛清刚杀了蓝主簿,心绪不太平稳,倒是打算回房休息一二。 他一路失魂落魄走到房内,脚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蓝主簿,是跟了他七八年的老人,他跟着他一路从被贬出京城的落魄皇子打拼至今天,他们的情谊可谓是早就超越了主仆,更是知己、好友,是莫逆之交。 可是,蓝主簿怎么能在所有人面前说出那般动摇军心的话? 蓝主簿有母亲,诸葛清也有母亲啊。 他们两个人,只是都为了各自的母亲,背叛了彼此。 诸葛清很痛苦,可是,哪怕再来一次,诸葛清仍然会这么选择,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母妃是对他最好的人,想必,蓝主簿也是这么想的,才连劝都不劝。 诸葛清回到房中,独自坐在床上,他心中憋闷得很,连靴子都不脱,直接躺了下去。 诸葛清痛苦地闭眼,他不是困倦,而是想逃避整个碧水城的死气。 诸葛清不是不知道碧水城已经怨声载道,不是不知道死了很多人,可是,他能有什么办法? 为了他的母妃,他可以牺牲所有人。 从小,爱护他的是他的母妃,给他性命的是他的母妃,而不是其余人。 诸葛清觉得自己没有错,其余人再多,可是,当初他受轻视冷落时,这些人会伸出手吗?人群,只会从众地展示恶,会奚落他,践踏他,这世上,只有自己的亲人值得保护。 其余人…… 诸葛清才不在意呢。 诸葛清闭着双眼,忽然感觉到了不对劲,他进屋时,明明门窗紧闭,为什么现在却感觉周围像是有阴风阵阵,刮在他的耳边、发间? 诸葛清咬着牙,假装睡着了翻一个身,实则是想悄悄去够自己放在枕头底下的匕首。 直到一个冰凉的女声响起,希衡道:“既然发现了,何必装睡?” 诸葛清见躲不过去,猛地睁开眼,入目的是一名画师装扮的女人,清冷绝色,宛如九天之月,如果这是在其余时候,哪怕是见惯宫内美人的诸葛清,一定都会下意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而这名女人,很明显比诸葛清所见的所有女人都更为美丽出众,气质绝俗,她像月亮又像出鞘的冷剑,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可惜,现在诸葛清很清晰地知道,这名女人是敌人。 诸葛清也不是吃素的,他既然被发现了,就干脆起身,坐在床上。 “白云法师?” 希衡颔首:“皇子殿下好眼力。” 诸葛清道:“不是我好眼力,而是天下人盛传法师乃神人临凡,既有神人之貌,又有神人之心,天下人非常爱戴法师,哪怕法师手上血债累累,天下人也说法师是为他们报仇血痕的神仙。” 诸葛清说到这里,眼中带了些探究,他扫视希衡几眼,眼中的不信渐渐变为敌意。 诸葛清防备道:“我原本不信世上真有神人之貌,见了法师,倒算是明白了,只不过,我也想知道,法师手上血债累累,今日特意来此,是来杀我的吗?” 诸葛清没有问希衡是怎么进来的。 全天下人都知道,这位法师能够驱策一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比如那只大妖鬼,民间反而说那妖鬼是什么神将下凡,真是可笑至极。 她能进城,诸葛清不算意外。 希衡否认:“自然不是。” 诸葛清笑了笑,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我也猜法师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因为,城中所有将军的家眷都在京城,哪怕我死,将军们也会血战到底,至于法师有没有能耐驱策大妖鬼在城内击溃我们,我想,碧水城的气运不至于如此差,对吗?” 每个城池,每个国家都有运。 金麓王朝虽然已经到了注定的王朝末年,但是,如今的希衡仍然无法驱策大妖鬼去直接灭国。 她还是得真刀真枪、一个城池接一个城池地打下去。 希衡道:“你猜得不错,只是,你猜别人很准,猜你自己又当如何?” 诸葛清其实知道城破了自己就会死,他在这里负隅顽抗其实没有太大作用,他也并不怕死。 诸葛清道:“我猜我自己会死,今年内就会死,但现在肯定不会死,法师说我说得对吗?” 希衡道:“我倒是猜你会生不如死。” 诸葛清摇头:“法师,我这一辈子,再艰难的日子都渡过了,已经没有让我生不如死的事情了,法师别看我是皇子之尊,其实我过得不算好,但幸好,有我的……” 母妃。 母妃。 这两个字他没有说出口,用他和一城人的性命,去换母妃活下来,他觉得很划算。 希衡则接话:“因为你的母妃吉妃娘娘是吗?” 诸葛清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听到母妃的封号,眼中有温柔划过:“是,你也听说过我母妃?” 希衡点头:“自然听说过,黄城中的第一美人,十六岁便被送入宫墙之中得了圣宠,之后生下了一位皇子……可惜,之后色衰爱弛,受天武皇帝厌弃,更是因天武皇帝晚年的猜忌,早早死在了深宫。” 希衡说这话时,一直盯着诸葛清。 诸葛清听前半段时神情还正常,听到后面吉妃死在深宫的消息,则是深深蹙眉。 他此时也顾不上是否是阶下囚了,怒道:“法师慎言!我同法师有再多龃龉,我母妃只是一介深宫妇人,她不曾得罪法师,法师为何如此诅咒她?” 希衡见他色厉内荏,明显不愿意深想的模样,反倒是笑了。 希衡道:“你说话很有意思,你难道以为我会特意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潜入城中来诅咒你的母妃?如你所说,我和你母妃素未谋面,为何要诅咒她?” 诸葛清眼神闪烁:“你的意思是?” 希衡盯着他的眼睛:“我是来告诉你真相,否则,你拉着一城的百姓去为你的杀母仇人陪葬,多不值当?你的母妃在九泉之下,会否又会怪你,效忠错了人?” 诸葛清咬牙,他怎么可能相信希衡说的话。 “我母妃是有品阶的妃子,她有子傍身、性格也不争强好胜,也没有强大的家世让父皇忌惮,她虽然无宠,但一定会平平安安活到寿终正寝,她怎可能死?” 希衡道:“你不相信?天武皇帝虽为你的父皇,但他有多么残忍好杀你忘记了?你可还记得之前京城中来旨叱责你,说你母妃品行不端,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你母妃到底做了什么事,让天武皇帝如此震怒,之后,她还和你通过信吗?” 第489章 见面 诸葛清死咬着唇,胸腔激荡着怒火。 他的目光如同要把希衡给烧出一个洞来,充斥着愤怒。 希衡道:“你愤怒,因为你的愤怒来源于恐惧,你害怕我说的是真的,你不敢相信吉妃已死的事实?” 诸葛清压抑着声音,他的喉咙里好像都有血色,一字一顿道:“你再说一句我母妃的事,我哪怕打不过你,也不会这么轻饶了你。” 他心中有千百般的愤怒:“两军交战,我等已准备好死战,你却使出这样的计策,不惜带上一名无辜的深宫妇人,就为了来动摇我的决心,真是卑劣不堪。” 希衡仍然很平静:“你不敢接受真相,才叫做卑劣不堪,不过,我也能理解你,毕竟绝大多数人面对将要来临的痛苦,第一反应都是逃避而不是直面。” 诸葛清再也忍不住,从枕头下方抽出匕首,便朝希衡刺过去。 平心而论,诸葛清的武艺其实不错,但比起希衡来,实在不够看。 希衡连白云道法术都不必用,轻轻松松脚一勾,诸葛清下盘不稳,希衡再在他手腕上一敲,匕首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希衡抓住诸葛清的手腕,诸葛清尝试挣脱,却做不到。 他咬牙切齿:“直面的应该是真相,而不是谎言。” 希衡道:“是真是假,过去一看便知。” 诸葛清瞳孔一缩,什么叫过去一看便知,这里离京城足有千里之远。 希衡这时解释:“用上白云道的神行术,可以让你我在在一天一夜之内往返京城。” 但是神行术有时间限制,十二个时辰后,无论希衡和诸葛清在京城做多么重要的事情,神行术都会立刻将他们带回到这里。 诸葛清听完希衡的解释,目光闪烁:“你不会是想调虎离山吧?” 希衡仍然解释:“如你刚才所说,哪怕我杀了你,城中的将军们也不会放弃抵抗,更何况是调虎离山,我只是想借你的眼睛去看看,你的母妃包括那些将军的家眷,在京城都过着怎样的生活。” 诸葛清这样的皇子和那些骁勇善战的将军,都是金麓王朝的上层。 他们自以为自己已经是上层的那一环,误以为金麓王朝的残忍和他们没有关系,其实,一个王朝末年的暴君,是把所有人都视为奴隶的。 皇子是奴隶,将军也是奴隶,难道要能指望他对奴隶的家人有多好? 希衡看着诸葛清:“话已至此,你敢不敢去?” 诸葛清一咬牙:“有何不敢?” 其实,诸葛清也想他的母妃了。 自从他被放逐到碧水城,已经有整整八年。 碧水城的确矿产丰富,可是与之对应的就是气候恶劣,这里一年四季基本都是干旱的状态,像是昨夜的那场暴雨,基本一年也就只能见到一次。 碧水城干旱酷热,所食之物也大多是些干燥至极的烧饼等物,哪怕天潢贵胄吃得更好,那也是精致奢华的烧饼,本质上海市烧饼。 诸葛清吃得了苦,可是,他耿耿于怀之处在于,他的确也有八年未能和母妃相见。 民间都说养儿防老,诸葛清扪心自问,自己给母妃带来的唯有无尽的担忧。 自从之前那道叱责圣旨之后,诸葛清的确再也没收到母妃的消息了,他猜测过母妃定然是被禁足了,打心眼里不信天武皇帝会杀死一个对他没有威胁的后妃。 诸葛清点头,想着能回去看看母妃也是好的。 希衡很快施展神行术,其实所谓的神行术,有种种的限制,施展此法术的白云道道人的确能够日行千里,但也限制颇多。 比如,连有门神的内宅都进不去,更别说是龙气深重的皇宫了。 希衡和诸葛清来到皇宫之外,那些守着宫门口的侍卫就像是睁眼瞎一样,压根看不到希衡和诸葛清。 诸葛清虽然也沉稳多谋算,也接触了许多能人异士,但是没有一个带他体验了神行千里之术的人。 诸葛清现在满是新奇,甚至孩子气地走到侍卫面前,在他们眼前招了招手,侍卫们就像是看不到一样。 诸葛清咋舌,还想要晃得更加用力,希衡解释:“他们看不到你,既然是神行术,那么,顾名思义,现在你我都算是神魂出窍,相当于是灵体,普通人看不到灵体。” 诸葛清这才点头,怔愣了一会儿,才道:“果然是……神乎其神。” 诸葛清在这一刻,有些理解天武皇帝为什么执着于炼丹和长生了。 照理,皇帝已经是权力的巅峰,但是,皇帝看见这些道人们玄之又玄的法术,怎么可能不向往皇权之外的神权? 所以,天武皇帝才不惜为了求得长生,差点败光了自己的江山。 希衡道:“别急着夸赞,你我现在是灵体,如果不能在规定时间内返回碧水城,我们都会魂飞魄散。” 诸葛清这下被吓到了,道:“那咱们快进去吧。” 诸葛清抬步走入宫门之中,只见皇宫大门中闪过一道金光,诸葛清立刻被弹了回去,重重跌落在地。 希衡都还没来得及让他小心一些,就看见诸葛清已经像一只大虾一样蜷缩在地。 希衡:“…………” 诸葛清摔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怎么会这样?要是进不去的话,我们来这里又有什么用?” 他还怎么看他的母妃? 诸葛清的话音一落,皇宫大门上的金光顿时外显成两个神仙的模样,与其说是神,不如说是仙。 这些仙,散落在凡间,尽心尽职完成自己的使命,以致于他们只是知道了神界已经大开,也有神君入驻的消息,但是,却不能第一时间认出希衡是谁。 这两名仙将手拿武器,厉声呵斥诸葛清:“大胆孤魂,胆敢擅闯皇宫禁地!” 另一名仙将仔细打量诸葛清,忽然皱起眉头:“不是孤魂,他应该是生人离魂的灵体,是被人用道术逼出来的。” 诸葛清一介凡人,被仙将叱责,自然反应不过来。 两名仙将也在这时发现了希衡,其中一名仙将皱起眉头,似乎觉得好像是在哪里见过希衡。 另一名仙将则不管这么多,大声呵斥希衡:“是不是你用道术逼出了他的灵体,你们潜到皇宫想来做什么?!” 希衡虽然封印了记忆,但是也早都和大妖鬼打了交道,不至于会害怕仙将。 她神态平稳:“金麓王朝气数将尽,两位仙将还要庇佑着皇宫?” 那名呵斥希衡的仙将大声回答:“王朝气数再尽,也不得使用魍魉手段来攻击它最后的气运,何况,金麓王朝如今的气数也并不是一路往下,凡是气运,就有消和涨,若有昏君,气运便会消,可若有明……” 另一名仙将担心他说错话,连忙用手肘捅他一下。 那名仙将这才发现自己险些泄露了天机,可希衡已经猜出来了。 明君? 还是明臣? 希衡更加确定,天武皇帝恐怕已经出了事,要么是死了,要么就是权力已经被玉昭霁架空,所以导致了金麓王朝的气运又回转了。 仙将见希衡思索,连忙呵斥:“你……你不许多思,便是想出来了,也不许出去乱说。” 他满脸的慌乱,显然身为仙,权力没有神明大,如果泄露天机,他会被天道责罚。 天道前些年一直被压在十万大山下受罚,连天道都必须遵守规矩,何况是他们呢? 希衡道:“我不会乱说,但我要进皇宫。” “不可!”仙将手持武器,毫不容情拒绝。 希衡道:“可不可,也不是你们说了算。” 她手中出现玉瓶,就要和两名仙将斗法,必要时候,希衡也会释放出大妖鬼来拖住两名仙将。 希衡的法术的确学得不错,那两名仙将原本以为她只是一个学了一些道术就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没想到一打起来,他们却一时都无法奈何她。 两名仙将对视一眼,决定联手御敌,真正使用仙力和她打。 没想到,希衡身上却猛然迸发一阵金黄色的气,以及另外的、至清至杀的气息。 那道金黄色的气朝两名仙将呼啸而去,只是将两名仙将击得倒退一步,可那道至清至杀的气息随之跟上的时候,两名仙将心中同时出现一个感觉:如果被这道气息打中,他们就在劫难逃了。 两名仙将不敢再和希衡都下去,纷纷远遁。 希衡也趁此机会,带着诸葛清进入皇宫之中。 皇宫门口,两名仙将躲入了门中。 一名仙将道:“那道金黄色的龙气?她身上怎么可能会有金色龙气?难道她是叛军首领之一,而且成了这么大的气候?我观她的龙气厉害至极,恐怕已有六成可能性是下一任的君主。” 另一名仙将则惊魂未定:“恐怕不只是下一任君主那么简单,她后面那道气息,让我由衷恐惧,连再和她缠斗的心都生不起。” 两名仙将对视一眼,都对希衡的来历产生了怀疑。 一名仙将道:“其实……刚才我见她第一眼,就觉得有些莫名眼熟,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但又想不起来了。” 忽然,他脑海中电光石火闪过一个念头,神界…… 这名仙将一下子不可置信瞪大眼,另一名仙将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那名仙将一脸艰涩:“我,我之前好像在神界远远见过她一次。” 神明证位之时,这些散落在凡间的各个仙也得以窥见神辉,只是并没有细细观望过,这名仙将依稀记得,那是在素月清辉之中,有并肩而立的一男一女两位神明,纵然他们周身神光闪耀迷人眼,可这位仙将也隐约看见了…… 仙将还想再想下去,可是希衡和玉昭霁来行使神职,自然有冥冥的因果在制约着这名仙将。 这名仙将忽然觉得头一疼,无论怎么也想不下去了。 另外那名仙将福至心灵,大约明白是什么情况了。 他低声:“别想了,这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事。” 神和仙都有各自的职责。仙将的职责本来是护卫皇宫,但是,对方有这么深重的龙气,他们挡不住,那就是大势所趋,他们不挡也没事的。 两名仙将隐去了。 希衡和诸葛清在皇宫内走着,一路奔往吉妃的宫殿。 吉妃的宫殿叫做栖霞宫,栖霞宫也不只住着吉妃,还住着一名昌贵人。 昌贵人则有一名皇子,正是三十五皇子。 希衡和诸葛清走入栖霞宫时,正碰见栖霞宫内仆从如云,许多太监正在给三十五皇子梳洗,三十五皇子还是一名婴儿,有时觉得人太多了,就哇哇大哭。 玉昭霁神色冷淡,坐在主座。 一名容颜美丽的女人不时看着三十五皇子,终于于心不忍,擦着眼泪恳求玉昭霁:“世子殿下,我儿还小,怎么配得上那么沉重的冠冕?若不然,这个位置还是换旁人来做吧。” 玉昭霁丝毫不为这哭得楚楚可怜的女人心软,他冷冷道:“昌贵人说笑了,命三十五皇子登基,是先帝的遗愿,怎是你我一句换人就可以左右的?国之重器,只能三十五皇子来担。” 昌贵人有苦说不出。 谁不知道这位诸葛玉,是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了,她只可怜自己的孩子,这么小就要成为他人手中的棋子。 昌贵人哭得极为哀戚,玉昭霁似乎是认为她哭得很心烦,目光中带了寒锋一样的光芒。 “皇子登基,贵人也能成为西宫太后,得享尊荣。若贵人尚且不满足,不如踏出宫门去看看,其余皇子公主和先帝妃嫔的处境。” 昌贵人于是不敢再哭了。 天武皇帝的后宫到了一种堪称可怕的地步,皇子公主更是不计其数,皇子有几十名,公主也有几十名,加起来就是一百多名。 这么多享受皇子公主待遇的闲人,一月就能吃掉国库许多银子。 如今战事吃紧,玉昭霁怎么可能再养着这群人? 于是,无论是妃子还是皇子公主,用度都被削减了,还要自己做女红来填补开支——这样的日子其实也不算苦,但对于过惯了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他们来说,就够苦了。 昌贵人其实最开始也小声地说过一句,说这样传出去会不会不好听,宫中的天潢贵胄怎么能做这些事? 玉昭霁只回了一句,他心情好,留他们一命已经是开恩了。 ……可他说这话时眼中毫无暖意,只有无尽的冰寒。 昌贵人便弄清楚了一点,他真的敢杀皇族,现在不杀,或许只是因为还披着人臣的皮囊而已。 昌贵人打了个哆嗦,不敢再说什么,希衡和诸葛清看着眼前这一幕,希衡确定玉昭霁掌握了实权,诸葛清则是呆呆的,他道:“母妃……我母妃呢?” 诸葛清猛地冲到栖霞宫曾经的主殿,玉昭霁忽然若有所感,朝希衡的方向望了一眼 第490章 柳林 栖霞宫的主位是吉妃,现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吉妃为什么没在这里? 诸葛清由此可知,吉妃约莫是出了事。 可是他仍然不到黄河心不死,就像一个孩子那样,忽然有个孩子告诉他,你母亲死在家里了,纵然这个人拿出千般万般有力的证据,可是这个孩子也一定会不辞辛苦地跑回家,直到见了母亲真的死去了,他才会信。 诸葛清匆匆的脚步带起了一阵风。 玉昭霁曾经和清风道国师一起对付过大妖,他所在的潜龙死士更是用来对付道人的一把好手。 所以,玉昭霁当然也觉察得到一点不同。 好像有什么风,从他的身边飘过去了。 玉昭霁的目光随着风的去处望了一会儿,又精准望向希衡的方向,刚才,风是从这儿来的。 有什么东西在这儿吗? 玉昭霁避开昌贵人和殿内拥挤成一堆的太监,准确走向希衡的方向,他的目光顿时冰寒一片,像是什么无情的猛兽,在夜色中准备吞噬一切。 昌贵人还以为是自己触怒了玉昭霁,更是害怕得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堂堂先帝的妃嫔、如今幼帝的生母,居然朝一个宗室的世子下跪,可其余的宫人太监对此就像没看见似的,好像是昌贵人应该下跪一样。 由此可见,玉昭霁在宫墙之内的权势已经达到了巅峰。 昌贵人害怕,希衡则不害怕。 她很是平静,眼前的玉昭霁——应该说诸葛玉纵然城府深沉、手段过人又怎样,他不懂道术,就找不到真正的灵体所在。 至少找不到希衡的灵体所在。 她平静地看着玉昭霁走来的步伐,在他快走到跟前时,用缓慢的步伐朝旁边移动一下。 希衡的功夫很好,她日夜不辍练功,哪怕是行军打仗的途中再累也没有一日落下过,她轻缓移动时,敛去所有呼吸,连一丝一毫的风都不会掀起,就像是秋风中的一片落叶,很静默很静默地落下,它落下来时,就连最灵敏的松鼠都感受不到一样,仍然大快朵颐着自己的松果。 果然,玉昭霁走到希衡刚才所在的地方,根本没有发现她。 希衡就在他几步之外,含着笑意悠然看着他面上浮现一些怔愣和疑惑。 这个诸葛玉……无论是当初在萧郡和她的相识,还是后来两人传信时抛开立场的相知,希衡都知道,他是一个智多近妖、喜欢掌控一切的人,同时,他对于自己真正在意的所在,又并不会过于独断专行,很能理解对方也有对方的坚持。 这样一个人,希衡的确很少看到他现在这样、怔愣和疑惑的模样,故而她微微浅笑。 玉昭霁捉了个空,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普天之下,能有这样强大的道术,还有敢来皇宫的胆魄的道人,他除了她之外,不作它想。 玉昭霁也和希衡一样,眼中本沉黑如深渊,现在却飞快划过一丝微笑。 玉昭霁很快敛起微笑,又故意板出冷漠无情、欲要捉拿贼人的模样。 玉昭霁冷声,吩咐昌贵人和其余宫人:“你们先退下。” “诺。”宫人们听话地抱着三十五皇子、不,此刻应该说抱着将要登基的幼帝,听话地跪下,昌贵人也不敢问玉昭霁是否原谅了自己,能让她下去就是好的。 很快,栖霞宫的宫人就退得一干二净。 玉昭霁这才好整以暇地清清嗓子:“你我阔别已久,只余鸿雁传书,如今好不容易碰面,你不出来见我吗?” 希衡还是微笑,没有什么动作。 她现在使用的是神行术,神行术可以看作是灵体出窍,哪怕她故意弄出动静来,玉昭霁也看不到她。 玉昭霁期待地等着希衡出来相见,可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他面前仍然空无一人,安静得可怕。 玉昭霁无声地在袖内握紧手,难道不是那位白云法师?可除了她之外,哪里还有人有这么高的道术,昔日的清风道国师或许能够做到,但是清风道国师早就被天武皇帝下令诛杀。 若是那位白云法师,她为何不出来见他? 玉昭霁不是一个爱胡思乱想的人,他虽然格外在意希衡,但也清楚彼此都有许多的不得已,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就想着希衡是否不在意自己了,在这里顾影自怜、哀怨自伤。 他们之间立场不同,身份敌对,他们在百忙之中都没有断掉和对方的传讯,那些对彼此的欣赏和在意之语,都做不得假。 所以,现在玉昭霁不会觉得希衡是看不上自己,而是认为她还是因为立场在避开他。 玉昭霁自然就会用自己的手段去缩短两人之间因为立场不同、而产生的距离。 他的袖子内瞬间盈满内力,远远望去,就像是宽袍大袖中忽然鼓荡了满满袖子的风,紧接着,一柄缺月似的弯刀出现在玉昭霁手中,握住了刀,他周身气质都变得更加森寒冷冽。 弯刀迅疾刺出,却不是对着希衡的方向。 玉昭霁脚步腾挪,身形如龙腾虎跃一般,往诸葛清的方向而去。 诸葛清现在全副心神都在吉妃身上,他呆呆看着原本属于吉妃的屋子,像是闲置了很久似的,落满灰尘,里边没有一丝人气儿。 原本吉妃放置妆奁的地方,也像是被暴力地拆箱倒柜,抽屉柜子乱成一团,屋内的桌椅都倒塌在地上。 诸葛清越看,心中就越悲凉,越恐惧。 他自幼在宫廷之中长大,自然知晓什么情况才会导致眼前这一幕的发生,一般是搜宫…… 搜宫的宫人太监手脚可不会那么轻微,都想踩到昔日主子的头上来,都想从搜宫这件事儿上捞一点油水。所以,他们才会又打又砸。 母妃的宫殿显然经历了一场搜宫,而现在,这个宫殿都没有复原,母妃也不见踪影,说明…… 母妃真的出事了。 诸葛清像是身上一切力气都被人抽空了、抽干净了,一点儿心力都没给他留下,他如大山崩塌一般,双膝一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玉昭霁的弯刀从远处投掷而来,正好要插入诸葛清的灵体之中,诸葛清也没有丝毫躲避。 他没力气躲避了,还有什么意义呢?生既不得欢,死便无所惧。 希衡则不会让诸葛清被玉昭霁的弯刀砍中,她知道玉昭霁的弯刀经过了特殊的制作和加持,作为潜龙卫的头把武器,能够对灵体造成极大伤害。 诸葛清可不能死在这里。 希衡迅速使用白云道的道术,她手中忽然出现一柄长剑,长剑上冷光一闪,如彗星袭月,迅速挡住玉昭霁的弯刀。 玉昭霁使刀的力气自然是很大的,他的内功现在用独霸天下来形容也不为过,当今之下,哪怕是传授他内功的师父,也盛赞他一日千里,是天生的练武奇才。 所以,能挡住他弯刀的人,根本寥寥无几。 尤其是玉昭霁转了转手腕,根据弯刀对面传来的力气来看,属于巧力,对方眼力很好,能够清晰知道应该在何处挡下他的弯刀。 用巧力的、眼力精准、武学天赋如此过人的,还有这么高道术和胆魄的人,除开希衡之外,没有第二个人。 玉昭霁声音中都带了些重逢的笑意:“还不现身一见?你要是不现身见我,我可怎么对闯入皇宫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希衡不现身见他,他就要开始找诸葛清的麻烦。 希衡咂摸出这个意思,可是希衡现在是灵体,她没法子现身和玉昭霁见面啊。 希衡沉默须臾,终于想到了办法。 她的剑——此时剑也并非实体,但是玉昭霁能够隐约看到剑上的灵光,此时,剑光忽然一劈,朝着玉昭霁手腕而去,但是那剑光并无杀意,反而像是一阵清风,从玉昭霁手腕上拂过去。 紧接着,这道清风转而往屋外而去。 玉昭霁不做他想,迅速跟着希衡往屋外而去。 栖霞宫外,栖霞宫中有一殿,名为披翠殿,之所以叫做披翠殿,就是因为栖霞宫披翠殿外有大片大片的柳树,常言道桃木辟邪,槐柳招邪,其实宫中一向忌讳种植柳树。 曾经天武皇帝的父亲,那位故去的皇帝有一位非常宠爱的妃子。 宠妃来自于苗疆之地,性格独特,我行我素,她容貌美丽,也深深厌恶宫中一成不变的死板。她喜欢练蛊,也需要柳树招邪来练蛊,而且宠妃的家乡也有满山的青翠,满春风的柳叶。 故去的皇帝深深迷恋她,便特意在栖霞宫中栽种了大量的柳树,只为博美人一笑。 曾经宠妃所居住的披翠殿也是栖霞宫的主殿,可是后来,随着皇帝大行,那位苗疆宠妃直接带着自己的孩子回了苗疆,还和自己曾经的青梅竹马在一起了。 皇亲国戚们深深觉得丢脸,但是,那位皇帝最后一道遗旨就是,只要这位宠妃不犯造反谋逆之罪,便不得动她。 皇亲国戚们也便只能随她逍遥。 但是,她曾经居住的披翠殿就变得非常敏感了,后来的天武皇帝深深厌恶此人,将披翠殿给封了起来。栖霞宫的主殿也因此换了一间。 希衡正是带玉昭霁往这柳叶青翠、微风拂柳之地而来。 空气中氤氲着柳叶清香,玉昭霁步入这柳树丛中,阳光漏过长条儿似的柳叶,阳光和阴影斑杂在玉昭霁脸上,他如云端中的仙人落入了凡尘,在柳树林中举目四望,等待自己的心上人来现身一见。 清风舞过柳枝,玉昭霁仍然没有见到希衡。 他想了想,折下一枝柳条,清声开口:“你带我来这里,是不是要以柳为媒介?才能和我交谈?” 桃木辟邪,柳树也可通灵。 玉昭霁折的那一枝柳条生嫩,他折断柳枝时,掌心也沾了新鲜的翠绿汁液,若有清香。柳条静静躺在他的手心,他专注地望着某个地方,眼也不眨。 玉昭霁和希衡通了这么久的信,他坚信,她的心和他的心是一样的,他们一定都爱着彼此。 玉昭霁等待着希衡的回应。 忽然之间,他掌心的柳条动了动,像是被一双透明的、看不见的手拿了起来,在玉昭霁掌心写字。 这么诡异荒诞的局面,玉昭霁眼中却只剩下炽热情动。 柳条如同羽毛,酥酥痒痒地在玉昭霁掌心划来划去,写出一些字来,一个字写下,希衡就再写另一个字,玉昭霁记忆超群,也理解无误。 他念出希衡刚才写的字:“你使用的是神行术,现在无法和我见面?” 希衡其实就站在玉昭霁面前,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近得彼此都该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只是,现在的希衡是灵体,玉昭霁看不见她,只是隐约觉得有轻轻的呼吸,落在了自己的脖颈边,而后,玉昭霁的脸颊、耳朵全都烧成绯霞似的色彩。 他无法想象,现在他们到底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姿势接触。 玉昭霁有些想起了在萧郡深山中的那个夜晚,那是他此生第一次和一位女子如此亲密,他的心湖也被彻底撩拨动了,玉昭霁想过为什么会如此? 最终他发现,不是因为从无到有的第一次的特殊性,而是因为恰好是她。 是一个深深吸引着他的人,夺走了他的第一次和女子拥抱、安眠,在他的心湖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玉昭霁的耳朵似乎红得不能看了,希衡则是继续用柳条在玉昭霁掌心写字,回答他的问题:“是。” 玉昭霁则已经陷了进去,他上一封信,还是请求希衡和他在一起。 玉昭霁声音压低,语速飞快说:“你想得怎么样了?如你所见,我现在已经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势力,你厌恶的暴君昏君,我已经诛杀,今后,我也会慢慢清除那些曾经的先皇党,我们的立场不会再敌对了。” 他声音缱绻地说:“你可否愿意和我成婚?” 同样的话,玉昭霁当初在信里也说过,只是那时他还没有杀死天武皇帝,没有这么大的权力。 诚然,玉昭霁的确是一个万中无一的人,他智多近妖、洁身自好、深爱希衡,他们彼此也两情相悦,应该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婚约对象。 从感情上来说,希衡也很乐意和他成婚。 第491章 拥抱 但是,感情是感情,立场是立场。 希衡和玉昭霁的身后都追随了太多忠于他们的人,他们身份的不同,也注定了他们在改变天下局面时的不同。 希衡沉默了一会儿,她觉得手中的柳条逾有千钧,但是,她还是稳稳地握着柳条,在玉昭霁的掌心写着字。 她写的是:“你如今位高权重,挟天子以令诸侯,你更会平衡各方的势力,先皇的党羽、曾经支持各皇子的党羽……种种势力,你要是都杀干净了,也就没有人为你卖命应对天下四起的狼烟,你一定会温和地改革。” 玉昭霁似乎知道希衡接下去要写什么了,一双眼氤氲着化不开的浓浓忧伤。 希衡继续写:“可我不同,我需要他们死,他们曾经作恶多端,就因为身份高贵,就能够苟活这么长时间?我一定要杀了他们。” 这就是玉昭霁和希衡最大的分歧,曾经在萧郡时,两人就挑开过一次。 现在希衡又将这一点给完完全全揭露在了玉昭霁的面前。 这一世,他们封印记忆和修为,但是一个行使的是灭世的神职,一个是为了准备救世的神职,所以,注定会有根本的分歧。 玉昭霁不想再听这些残忍的、客观的事实。 他终究不愿意放弃,既然在客观上,他们存在着根本的分歧,那么,玉昭霁就打算以情动人。 他现在无法触碰到希衡,便手心紧握,按住那根柳枝,通过感受着柳枝中希衡的力道来感受着希衡。 玉昭霁说:“你刚才说了许多话,可是没有一句是你不爱我。” 他的目光盯着空中的方位,其实那里就是希衡的所在,只是玉昭霁看不见,他可以想象此时的希衡是什么模样,他们一定同样的纠结同样的痛苦。 彼此的爱情,在他们身上都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希衡努力把玉昭霁掌心的柳叶扯出来,继续写:“如果我们的爱,是以追随我们的人的性命为代价,让这么多人因我们而毁了一生,那么,我们就应该把爱藏在心底,哪怕永远见不得光,哪怕渐行渐远,我们也要为其余人负责。” 希衡的麾下,是比如田名、陈五、竹唤青那些人。 田名是希衡在萧郡时,就跟着希衡的人,代表着一众从她蛰伏之初,就全心信任她、为她抛头颅洒热血的人。 陈五原本是诸葛闻机的亲兵,投降之后,全力辅佐希衡,他代表的是那些从别的势力跳槽来希衡这里的人。 竹唤青则是有理想有抱负,前来投奔希衡的人,代表的是许许多多从金麓王朝各地赶来萧郡投奔明主的人。 这些人不只是三个五个,是数以十万计,加上他们的亲眷,那就是数以百万计,这些人都将身家性命压在希衡身上,希衡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说,天武皇帝已经死了,大家不用造反了,咱们好好过日子吧。 这是不可能的。 没有人能真正容忍造反的人,哪怕玉昭霁因为希衡之故,大度能容,别的宗亲也会有意见,甚至其余忠臣也会以死直谏。 退一万步说,哪怕这边的人都愿意接纳,试问,这些造过反的人又怎敢真正相信呢? 古来造反者多,招安者多,可是,有哪一个被招安的有了好下场。 敢造反的人,那都是提着脑袋在挣命,希衡绝不可能抛下这数以百万计的人,去成全她的爱情。 希衡再写:“追随你的人也有许多。” 曾经那些潜龙死士,都愿意为玉昭霁豁出命去,玉昭霁的师父,更是传授他内力功法。他们身后都有太多太多的人,推着他们朝前走,他们也不能失败,一旦失败,就会导致这些人也跟着全盘皆输。 一个真正的上位者,他享受了许多人的爱戴,享受了许多的福利,那也该承担起应有的担当。 玉昭霁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是…… 只是心中的爱过于深厚,让他总是想,也许能够寻到两全之法呢? 玉昭霁说:“我知道你我成婚,或许是这世上最大的妄想,我只是像追逐水中月镜中花那样,想要拥抱所爱……” 希衡写:“那就拥抱吧。” 拥抱吧。 带着他们的爱,沉醉在这片柳树林里。 等离开了柳树林,他们又一个是新晋的摄政王,一个是兵力最多的叛军首领,一个拥抱是他们对彼此爱意的交代,过后的兵戎相见时他们对身后责任的交代。 玉昭霁听懂了希衡的意思,他做出拥抱的姿势,猜测着希衡所在的范围,将她拥入怀中。 希衡也闭上眼睛,用灵体靠在玉昭霁肩膀上。 柳叶飘飞,阳光晴好,这么真挚的拥抱,却是为了之后的分别。希衡和玉昭霁都闭上眼,不想想其余任何纷杂的事,柳树林在此刻就像是一片方外之地,在这里,他们没有别的身份,没有别的凡尘琐事纷扰,只用遵从本心。 阳光如金色的彩虹,洒在两个人的身上。 远远望去,只能听到玉昭霁的低语。 玉昭霁说:“我自认我心狠手辣,绝非重情之人,但不知为何,偏偏爱上一个不能爱的人,虽然如今我作茧自缚,愁肠百结,却也甘之如饴。” …… 后天噬灵树吭哧吭哧啃着桃子,一边看一边点评:“至于吗?封印记忆和修为的短短一生,还没有他们俩恩爱的一小会儿长,搞得就像生离死别似的。” 守山人则眼含热泪:“话不能这么说,他们真的封印了记忆和修为,在他们看来,这就是一生啊,我好心痛,神君、陛下……” 后天噬灵树鄙夷地看着守山人,一副自己超绝理智的模样。 后天噬灵树舒展了一下身体:“你担心什么啊,他们只是说不能成婚,又没有说不能私下里腻腻歪歪,他们打仗都不知道要打多久,阵前谈阵前的事儿,战后谈战后的事儿呗。” “而且……”后天噬灵树的枝条挤压成一团,像是皱了皱眉,终究没说什么。 守山人抽抽搭搭地问它:“而且什么?” 后天噬灵树瞧了瞧周围是安全的,朝守山人凑过去:“你一直跟在神君旁边,在外地,恐怕不知道,我一直跟陛下在宫内和京城,我觉得这个金麓王朝并不像表面那么太平,好像在暗中一直有双眼睛在盯着我们似的。” 守山人一咋舌,它毕竟是天生地养的石灵、十万大山的守护灵,一下子就知道了事情的轻重缓急。 守山人道:“是什么?” 后天噬灵树神神秘秘说:“我怀疑对方至少是接近神的实力,因为上次对方强闯宫门时,连守宫门口的仙将都打不过他。当时我正好躺在那边那片桃林里摘桃子,发现了他,他也认得出我,一下子就特别畏惧,然后跑了。” 说到这儿,后天噬灵树挺了挺胸膛。 谁懂啊? 它只是会在希衡和玉昭霁手里吃瘪,这两位对它是碾压级的伤害,但是其余绝大多数的神仙妖修士,看见它都会闻风丧胆。 它,后天噬灵树,可以断绝神力、仙力、妖力、灵力……谁不怕它? 守山人下意识顺毛摸地赞叹后天噬灵树一句:“你一直这么厉害。” 它又忧心忡忡道:“到底是谁呢?不会是冲着神君和陛下来的吧?可是,他们行使神职,谁敢这么不长眼来破坏?” 要知道,身为希衡和玉昭霁这样档次的神明,如果在行使神职的过程中被破坏,被那些神或者仙故意捣乱,都会立即恢复真身,送对方去死。 后天噬灵树打了个哈欠:“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们也用不着担心,谁喜欢上来找死就让他来找死呗,神君不好说,陛下的话……如果这一世求爱不成功,他肯定一肚子邪火,到时候正好缺一个撒气包。” 瞬间,后天噬灵树特别阴险地笑了,笑声非常邪恶,很不善良。 守山人听得自己周身差点都起了鸡皮疙瘩,结结巴巴地说:“你好歹是神树的分支,怎么这么、这么……” 后天噬灵树戳它一下:“神树分支怎么了?神树分支就不能开怀大笑吗?!” 守山人心说你那分明是奸诈一笑,也不是开怀大笑啊。 但守山人也不敢说出来,只能在心中默默地腹诽,默默地吐槽。 其实守山人觉得,后天噬灵树是和玉昭霁一起待久了,耳濡目染就变得有了魔头的作风。 这时,后天噬灵树继续飘在空中看戏,反正它现在是不担心玉昭霁之后恢复记忆和修为后揍它了,因为有那个搞事的神给玉昭霁当出气包,它现在正好大大方方地看。 后天噬灵树一边看,一边快乐地啃手中的毛桃,不时发出特别奸诈的笑声。 守山人身上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接连冒出,终于,它忍不住了:“小、小藤。” 后天噬灵树白它一眼:“说了多少次了,叫我破天藤。” 守山人连忙改口:“破天藤,你是树……也属于木的一种,你吃同为木的桃子,会不会不太合适啊?” 这个问题守山人老早就想问了,或许是物种不同吧,每次它看见后天噬灵树在那吃杏子、吃桃子时,它都有种很诡异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等量代换一下,就像是一个人堂而皇之在那里快快乐乐地吃人。 想一想,也确实很惊悚。 可后天噬灵树就不乐意了,它不高兴道:“怎么说话呢?我们木咋啦?人甚至兽都可以吃我们木结出来的果子,还夸清甜好吃呢,我们木自己就不能吃了?你有没有听说过什么叫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呀。” 守山人一脸汗颜。 后天噬灵树继续叭叭道:“算了,看你也是个没文化的石头,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这句话的意思,意思就是叶子落在泥土里,也能反哺我们树木,既然如此,我们树木吃点果子又怎么了?怎么了?” 守山人被喷了个满面唾沫,赶紧赔着小心:“没、没怎么,都是你该吃的。” 后天噬灵树继续张牙舞爪:“还有你,你是一块石头,难道平时走在石头做的路上,你会觉得踩到你的同类了吗?!” 守山人险些被后天噬灵树喷到爪哇国去,只能继续结结巴巴道歉。 两只精灵如何打打闹闹暂且不表,那边,希衡和玉昭霁仍然在继续这个拥抱,他们都希望这个白昼永长,太阳永远不要落下去。 忽然,栖霞宫中卷出一道旋风。 诸葛清的灵体像是丧失了一切神智,不顾一切从栖霞宫中冲出来,别说能看见他的希衡,就连玉昭霁都觉得这个灵体是不是疯了,凭白卷出这么大的风,他真是很难装作看不到。 不过,玉昭霁今日可以看在希衡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灵体来此,也无法带走什么东西。 丧失理智的诸葛清一路在日头下狂奔,也幸亏他是生魂,不是死魂,否则这么大的太阳,诸葛清早就被晒化了。 希衡见他似乎无法接受这个沉重的打击,打算去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神行术必须要在规定时间内返回碧水城,如果诸葛清丧失理智跑得不见人影了,那诸葛清就死了。 碧水城的危局也永远无法解。 那些将军们还是会拼死守城,直到将一座所有百姓、士兵都死亡的城交给希衡。 希衡现在挣脱玉昭霁的怀抱,打算跟上诸葛清的脚步。 玉昭霁察觉到一股风,离自己更远了些,他瞬间判断出希衡的位置,挡在希衡面前。 玉昭霁道:“我和你一起去。” 希衡没说话,也没在玉昭霁掌心继续写字,她打算避开玉昭霁,玉昭霁却再度根据风的摆动,确定了希衡的方向,再度跟上去。 玉昭霁道:“我知道另一个灵体是谁,我也知道你想做什么,既然你会用神行术,日行千里,就说明你和诸葛清一定会比我的命令更快到碧水城,既然碧水城注定是你的,我就不会再继续使一些手段,我现在,只是……” 他轻轻说:“想在今日之内,继续我们刚才的幻梦。” 第492章 灵前 玉昭霁的确因情生陷,但也不代表他因为情,彻底变成了一个傻子。 希衡——白云法师正在攻打碧水城,是人尽皆知的消息,每天都有人专门用快马,将每日的战况送到玉昭霁的跟前来。 他知道碧水城真正的守城将领是诸葛清。 希衡猜得也没错,玉昭霁早就知道这一点。 当初天武皇帝原本的旨意根本不是叱责诸葛清,而是让诸葛清自尽,全了君臣情分、父子情分。只是,玉昭霁并不愿意诸葛清就这么死了,他死了,短时间内碧水城根本无法归整,也就很容易落在叛军的手中。 玉昭霁在当时,就通过致幻的毒药和潜龙死士中擅长制造幻境的幻术师,使得重病垂危的天武皇帝改了自尽的圣旨,留了诸葛清一命。 可惜了吉妃,她觉得皇帝早晚要因她之故,迁怒诸葛清,便在被搜宫之后自裁了。 对此,玉昭霁也没有办法。 他终究是魔,哪怕身为神,也是魔神,所以,玉昭霁不可能在一个危境中救下一个毫无利益相关的人,他只会舍弃小的、保护大的。 毕竟当时那种场面,他若是一个行差踏错,天武皇帝回过味儿来,死的就是他了。 当然,派大眼小兵去希衡军中的也是玉昭霁,玉昭霁一直没有隐藏过自己对希衡的看重,各方面的看重。 在她还是白云法师时,玉昭霁就知道她将来一定会是金麓王朝最大的敌人。 玉昭霁在那时就想在希衡还式微时解决她,希衡也认为玉昭霁一定非池中之物,也想在他长成前杀了他,也往京城派了不少细作给玉昭霁捣乱。 只能说,他们俩真是感情和立场分得很清楚。 只是分得再清楚,理智和心博弈时,理智也难免能听到心慢慢陷落的声音。 希衡得了玉昭霁这句话,想想的确如此,现在玉昭霁根本阻止不了她夺碧水城,便放任玉昭霁跟着自己一块去找诸葛清。 诸葛清一路狂奔,他身为灵体,路过那些宫人身边时,那些宫人再是看不见他,也察觉到有一阵风吹了过去,掀起他们的拂尘。 诸葛清在前面跑,希衡和玉昭霁在后面追。 幸好,他们选择的不是走宫道,而是在浓阴之下,玉昭霁轻功很是不错,从树上蜻蜓点水踏雪无痕,也无宫人发现,否则大家就会惊讶地发现,这位年纪轻轻的摄政王,他疯了。 居然一个人在宫内对着一团空气莫名其妙地追来追去。 当然,宫中此时正值天武皇帝大行,又值幼帝登基,自然风声鹤唳,宫中有许多潜龙死士在巡查,他们……额……武功卓越的潜龙死士自然看见了玉昭霁在做什么,但是潜龙死士知道他不会无的放矢,也就并未多嘴说话。 很快,希衡和玉昭霁跟着诸葛清,来到了灵堂之前。 灵堂外边,跪着一大堆乌泱泱的人。 除开昌贵人和幼帝以外的所有宫妃和幼年的皇子皇女全都跪在前面——这些人纵然要被玉昭霁全部控制起来,但是,现在能利用哭天武皇帝以尽哀思这件事,将他们都集中起来,放在大庭广众之下,也是好事。 宫妃和幼年皇子皇女之后,就是一些大臣。 所有人都在哭,好像很哀伤似的,但是有多少人的眼泪是装出来的,有多少人的眼泪是苦自己,谁也不知道。 福旺见玉昭霁来了,悄悄迎上来,小声说:“哎哟喂,您怎么来了?您现在正忙着,多少事儿等着您去做,这儿有奴才便是。” 福旺,早就是玉昭霁的人了。 如他师父刘康所说,福旺的确是个不聪明的人,福旺甚至连选择都不会。 可天武皇帝活生生把福旺逼得会选择了,因为不选择,那就是死。 想想,刘康伺候了天武皇帝大几十年,吉妃娘娘、庄妃娘娘也跟了天武皇帝这么多年,五皇子等人更是天武皇帝的亲儿子,他们的下场是什么? 不是也被天武皇帝说杀就杀了吗? 更别提被天武皇帝害死的两任皇后,天武皇帝根本没把所有人当人,福旺自然也不能把他当人,否则,那就是热脸贴了冷屁股,来日他被天武皇帝杀了,谁能给他赔命呢? 这辈子,福旺做的第一个选择,就是生和死的选择,他选择生。 福旺现在连忙拿话给玉昭霁打圆场,他觉得天武皇帝死在玉昭霁的手中,玉昭霁肯定不愿意再给天武皇帝下跪守灵,哪有胜者给败者下跪的道理呢? 玉昭霁则道:“先帝大行,做臣子的怎么能不来送先帝一程?” 他道:“我就在这里,送一送先帝。” 玉昭霁丝毫没有下跪的打算,也没打算就这样离开,其余有些宗室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玉昭霁也不在意。 他都挟持幼主摄政了,将来如若真的有人有能力清算他,那么,无论今日他做得再完美,再面面俱到,别人也多的是借口来指摘他。 相反,若他一直赢,哪怕他不尊礼法,不敬幼主,不尊先帝,别人也会赞扬他政事上的能力。 这世道就是如此,礼法,不过是有话语权的人手中的工具而已。 如今玉昭霁实力强大,朝廷中有不少他的拥趸,他之前还借着打叛军的名义,掌握了自己的军队,如今,哪怕他堂而皇之在先帝灵前不跪,纵然有些守旧的宗室心生不满,也不敢说什么。 玉昭霁和希衡一块儿,顺着那道风的方向,看诸葛清到底要在这儿做什么。 诸葛清一脸狰狞,狂奔入天武皇帝的灵堂之内,猛地拿自己的灵体去撞天武皇帝的棺材。 他恨这个人,这个人根本不配做一个父亲,不,他甚至不配做一个人。 第493章 撞棺 诸葛清冲到天武皇帝的棺材面前,灵体是没有眼泪的,现在诸葛清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眼眶发红,他很想落泪,为自己的母妃痛哭一场。 可是,就连这个小小的心愿,诸葛清都不能实现。 灵体没有眼泪,诸葛清如果不成为灵体,使用神行术千里奔袭,就不能知道母妃已死的噩耗。他如果成为灵体,能知道母妃死亡的噩耗,却无法真正为她痛哭一场。 诸葛清满是恨意地看着天武皇帝的棺材。 凭什么到头来,他还能有棺材? 这种人难道不该曝尸荒野吗? 诸葛清如同拼了一条性命般去撞天武皇帝的棺材,可是棺材却纹丝不动,这里除了希衡外,就连此刻的玉昭霁都看不到诸葛清的崩溃。 诸葛清既然撞不动,居然就张开双臂,想要将棺材盖子给搬起来。 自然,无论他多么脸色涨红、青筋暴露,使了一身牛劲儿,他也无法搬动棺材半分。 可诸葛清就像是不知疲倦似的、像个傻子一样,继续重复着这些动作。 希衡见他痴狂,提醒:“天武皇帝的棺材非柳木制作,既非柳木便无法通灵,你如今是灵体,根本动不了它半分。” 人和灵体自然有壁垒,如同大妖鬼这样分别是鬼,却因为怨气聚集成妖、可以攻击人的存在,可谓是凤毛麟角。 不说大妖鬼这样的存在,就是一般能对人造成实质伤害的鬼怪也少之又少,比如希衡驱策的许多山中野怪孤魂,它们就连有时候撞到人气了都会不舒服。 只是……随着天武皇帝倒行逆施,世家大族和一些官员也随之上行下效,整个金麓王朝都水深火热,不停有人无辜死去,怨气连天,荒野中的冤魂比肩接踵。 整个金麓王朝的气运,都由此衰退,几乎到了式微的地步,如同一盏在夜风中摇摇晃晃的孤灯,它的烛火随时都会湮灭。 人的气运和鬼魂的气运,讲究的就是一个此消彼长。 当金麓王朝的气运衰弱后,受国运影响和皇帝官员的迫害,大多数人的气运也随之减弱了许许多多。 所以,在现在这个时候,鬼怪的确比身为白云法师的希衡小时候要多多了。 见希衡一脸平静地告诉他,他无论怎么做,都无法对天武皇帝的棺材造成实质伤害。 诸葛清更是无法接受,他痛苦了好一会儿,忽然如福至心灵般,想到希衡的白云道法术如此出神入化,那么,现在也能不能帮他一点? 诸葛清急匆匆从棺材旁边过来,走到希衡面前。 他走过来时,又带起来一阵狂卷的阴风,玉昭霁自有所感,判断着风的方向朝希衡侧了侧身子,替她隔绝诸葛清灵体的不驯。 当然,在福旺和一众宗室、官员的眼中,他们自然不知道玉昭霁是在做这样的事,只以为他是懒得在天武皇帝灵前过于遵守礼仪。 诸葛清满是期盼地看着希衡,声如快玉:“法师,白云法师,你能够帮我吗?我刚才从栖霞宫跑出来时,看见你能触碰到那些东西,你还能用你的剑去挡住诸葛玉的刀,你一定有办法让我接触到他的棺材对吗?” 希衡回答:“不能,我自己的剑早被我自己提前施展过法术,才能触碰到活人的刀,但现在灵体状态的我无法施展那样的法术,另外,我之所以能碰到柳枝,是因为柳枝可通灵,天武皇帝的棺材并非柳木,所以你碰不到。” 诸葛清眨了眨眼睛,他眼中好像有晶莹的泪珠要落下,却又无法落下。 诸葛清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他的母妃被天武皇帝杀了,杀了啊! 可他身为人子,不能亲手杀了天武皇帝为母妃报仇也就算了,居然连破坏他的棺材都做不到? 此刻的诸葛清,不,应该说一直以来的诸葛清,都没有真正把天武皇帝当做父亲。 天武皇帝将他和他的母妃看得很是低贱,一直认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君主,而诸葛清是必须讨好他、服从他的臣子,这种情况下,天武皇帝自然求仁得仁。 不光是诸葛清,天武皇帝的所有皇子皇女,都没有把天武皇帝当父亲、父皇。 以致于玉昭霁以四地作乱、各地群雄并起,宫中要尽可能削减开支、用来增加军费时,也无一个人有反对的心。 天武皇帝的葬礼和棺材,约莫是所有皇帝中最寒酸的了。 可诸葛清犹嫌弃他能好好地被下葬,诸葛清恨不得天武皇帝就这么曝尸荒野,他的尸体最好被乌鸦啄,野狗吞食,才能稍微告慰一些母妃的在天之灵。 诸葛清不信希衡真的没有办法了,他面上流露出祈求:“法师,你一定有其他的办法,你能不能帮帮我?你不知道我母妃死得有多惨。” 希衡问:“你在栖霞宫听到了什么?” 诸葛清尽可能压抑着对天武皇帝的恨意,他朝希衡解释:“刚才法师引开诸葛玉之后,我跪在母妃殿内,忽然听到了哭声。” 诸葛清回忆:“我顺着哭声过去,在一个很荫蔽的角落里,我发现了母妃宫中曾经的小宫女,这个小宫女偷偷在那里烧纸钱,泣不成声,她一边哭一边说。” 原来,这名小宫女曾经被吉妃救过,吉妃纵然不得宠,在宫中也是高位妃嫔,救一个小宫女对她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吉妃都没把这件事当回事,也并没多在意那名小宫女,只是怜悯她体弱,将她在栖霞宫的差事换成了更轻松的活儿。 之后,吉妃便忘记了这位小宫女。 也正是因此,天武皇帝在杀曾经贴身伺候吉妃、亲近她的宫人时,这位小宫女能逃脱一劫。 小宫女一直记着吉妃的恩情,可是平时宫中不允许宫人私下烧纸钱,这个小宫女便一直寻摸不到机会给吉妃烧纸钱,直到天武皇帝死了,宫中人心四乱,四处都这么惶惶然,小宫女才悄悄又潜入了栖霞宫,给吉妃娘娘烧纸钱。 这个世道,大家都知道有鬼怪。 这个小宫女是担心吉妃死去后,连唯一的儿子都不知道这个消息,没人给她烧纸钱,她在下面的日子不好过。 小宫女一边烧纸钱,一边哀哀痛哭,她说着吉妃生前的委屈,说吉妃是怎样被天武皇帝用茶水扔脸,怎么在死前脸颊溃烂,还瞎了一只眼睛,又是怎么恳求天武皇帝饶恕她的儿子。 小宫女老家那边的风俗,就是要历数受了冤屈而死前的人生前的种种,让这个人知道,她的委屈自有人知。 好让这个人把心中的委屈顺一顺,不要一口气上不来,成了怨魂。 小宫女觉得,吉妃娘娘这样善良的、如同仙女一样的好人,应该成仙,怎么能成为冤魂呢? 也正是源于这一点,诸葛清知道了吉妃死去的来龙去脉。 诸葛清含着无法掉下来的热泪,险些咬碎一口银牙,他看着希衡:“法师,我母妃死得实在是冤屈,她什么错都没有犯,就是因为皇帝当时病重,疑心深重,所以怀疑一切有孩子的妃嫔。” “但是、但是……”他的语气加重,气得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但是,其余高位妃嫔的儿子都有一个强势的母家,现在也有了一些不错的势力,皇帝不敢贸然对他们出手,所以,他就拿我母妃撒气!” 因为吉妃没有母族,吉妃的儿子也远在碧水城,早就被他贬出了京城。 那日的那一杯茶水,根本不是吉妃做错了什么,而是纯纯的迁怒。 诸葛清道:“法师,我心中好恨,我怎能不恨?我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为我母妃报仇,他身为帝王将整个江山都险些败光了,身为人君不知道冤杀了多少臣子,身为人夫人父,他更是做得连人都算不上!” 诸葛清指着天武皇帝的棺材:“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暴君,他凭什么还能体面地躺在棺材里,然后再下葬皇陵?法师,你难道不厌恨他吗?我想你一定也恨他,在之前,我曾同碧水城的幕僚们一起分析过各路叛军,叛军之中,有的叛军首领是想要割据一方,成为一方军阀地头蛇,有的叛军首领则只要抢夺城池的金银,这些叛军首领,目光难免过于短浅。” “可是你不一样,法师,你应该是有问鼎天下之志,而且,法师你,应该最恨他这样的暴君,你杀戮那些作恶多端的门阀,不也因为此吗?法师,我们都恨一样的人,等我回了碧水城,我也愿意帮法师,你现在能不能帮帮我?” 希衡看着诸葛清的痴狂,确认他现在是心绪不宁,陷入了魔障。 希衡一条条回答诸葛清:“我先回答你说的第一点,我的确厌恨天武皇帝和那些世家门阀,但是,你打砸了他的棺材就能一解厌恨?等真正攻破了他的江山,将他的皇陵直接挖出来,想鞭尸便鞭尸,想曝晒便曝晒,不是更解恨吗?” 当然,希衡目前来说还没有这样畸形的爱好,不过她也觉得可以一试。 天武皇帝实在害了太多的人,曝晒他的尸骨,可以安抚曾被他伤害的、活着的人。 希衡再道:“况且,此刻你知道你在众目睽睽下,打砸了他的棺材,会引来什么吗?你我离开京城的难度会由此加大,届时,反而损伤了自己的根基,去争一时之气,却忘记了为长远打算,这就是你为你母妃报仇的方式?我想,她若泉下有知,恐怕也不会想看到这一幕。” 诸葛清听完,原本暴怒的神智被拉回来好些。 他呆呆站在原地,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良久,诸葛清才说:“我、我自然是不愿让母妃失望的。” 希衡颔首,认可了诸葛清此时的理智,这才又说:“我们再说第二条,你因为你母妃被天武皇帝所杀,所以,不愿意再固守碧水城,愿意帮我,我的确很欢迎。但是,那些将军们呢?” 诸葛清嘴巴嗫嚅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在碧水城中说的都是实话,哪怕他死了,那些将军都不会愿意投降。 因为守城的大多数武将,他们的家眷都在京城,这是为了防止武将反叛。 这些武将的家眷们说是放在京中荣养,其实也就是起一种人质的作用。 皇帝打的是什么主意,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是,这个荣养家眷作为人质的方法确实管用。 世上除了极少数人,哪有人敢冒着全家被杀的风险去造一个、有可能失败的反? 大多数人心可能不是那么善良,但也一定是肉长的。 诸葛清现在也想那些将军们放弃碧水城,和他一起打开城门,迎接希衡的军队。 以前他想死战,不惜拉着一城的军民和自己去送死,是因为挂碍母妃,想用自己死战的功劳,换取母妃在后宫中被善待一生。 但是现在,母妃死了,诸葛清的目标就自然而然换成了:他想报复天武皇帝,他想复仇,他想活着看到天武皇帝的江山彻底改名换姓,而不是落在同姓的诸葛玉手上,他也想活着,直到看见天武皇帝的皇陵被挖出来,掘坟曝晒! 他要活着,用自己的这双眼睛,好好看看! 诸葛清眼中忽然一柔,像是既阴狠又柔软,他又想起了母妃,想起了在栖霞宫的日子。 母妃曾经说过,他的这双眼睛长得最像她,那他就要用这双母妃给的眼睛,好好看看。 诸葛清不停握拳,几乎要把指甲都嵌进去灵体的掌心。 他终于冷静了下来,对希衡道:“那么,我们现在去宫外,找到那些将军们的亲眷吧。” 希衡点头。 诸葛清忽然自嘲般的一笑:“我母妃既已死去,我想,这些将军们的家眷也不会遭到太好的对待,皇帝的多疑和自私狠毒已经到了可怕的地步,他在病重时,说不得就会害怕这些将军们作乱,提前扣押了他们的家眷也说不一定。” 希衡也认为很有这个可能性。 诸葛清瞥了瞥一旁站着的玉昭霁——也就是诸葛玉,他也不傻,能从玉昭霁和希衡的互动中看出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们二人之间,隐约流转着一种极为暧昧热烈的情愫,说这两人不是彼此相爱,诸葛清都不信。 他觉得咋舌。 一个叛军首领,居然和一个犯上作乱、悄悄改天换日的反骨权臣相爱,这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诸葛清知道希衡约莫还要花少许时间和玉昭霁转圜,便先一步拔腿出去。 诸葛清落下一句:“我在栖霞宫宫门口等你,你快些来。” 他想再看看之前和母妃一起生活的地方。 在宫中的日子,无时无刻都那么沉闷可怕,随时都要应对一个阴狠毒辣的皇帝,可是,在栖霞宫时,母妃的温柔和保护,却能让一个孩子最大程度地快活起来。 有母妃在,人间即是仙境,无母妃在,人间和地狱也差不了多少。 第494章 思念 对于诸葛清来说,母妃的存在,就是他心灵的慰藉。 可对于玉昭霁来说,希衡的存在,就是他千方百计想要寻得的归宿。 玉昭霁如今封印记忆和修为,作为诸葛玉存在的这一世,他整个幼年和年少阶段几乎都是被折磨,被训练,他一日复一日训练、练功,在生死间游走,才能好好活下来,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 可玉昭霁偶尔也会觉得无趣,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就像是只有黑白的水墨画。 整个世界,在他的心中和眼中只存在着生和死的界限,争和斗的不断重复,就连他收获一个个盟友,也是在利益的基础上再动之以情。 可情是什么?玉昭霁脑海中只有模糊的印象。 他好像天生对于情的感知就要钝得多,可是,有时候他受伤独坐时,或者是在深夜辗转反侧,凝望天上的那轮明月时,玉昭霁又每一次都会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他的脑海最深层之处,好像隐隐约约一直有一个影子。 他很想念这个影子,他总觉得这是他不可或缺的存在,可是玉昭霁想不起来,他的世界完全是一副争名逐利、生死相斗的斗兽场,没有明月、没有清风,也没有那道影子。 直到玉昭霁在萧郡碰见了希衡。 那时他要一边应付诸葛闻机,一边应对萧郡太守,还要注意着一会儿的鸿门杀宴。 周遭工匠们修筑着水渠,黄沙漫天,空中充斥着江边浑浊的水汽和汗臭味,可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希衡出现了。 玉昭霁就像看到了一轮明月从天空落下,不染纤尘,也像是山中走出的神妃仙子,她和周围的一切黄沙、尘土是那么的格格不入,仿若天边之月,坠入人世之海。 她出现的那一刻,玉昭霁觉得自己脑海中那个隐约的、模糊的影子就这么变得具象化,她有了眼睛,有了鼻子,有了他所不能想的一切。 玉昭霁其实当时对于希衡就是一眼荡魂,再一眼便魂牵梦萦。 可是,她说她是白云法师,是个方外之人,而后不停用话语,去挑拨着诸葛闻机,她有时看向玉昭霁时的眼光中,若有杀意。 险些陷在情网之中的玉昭霁这才回归理智,原来她就是那个他要杀的人。 白云法师……月只是她的表象,真正的她,心中应该全是造反之计、杀戮之意吧? 而且,他也在她要杀戮的人当中。 玉昭霁便这么活活按压下了自己的心动神动,仍然决定继续自己的杀招,请她去暗道之中赴死。 他亲眼看着诸葛闻机在那里肖想她,一直压着心中的杀意,可后来,到了暗道之中……他们畅快地交手,彼此游走在生死的界限,可这种生死的界限却不让玉昭霁厌恶,他还想和她交手,想和她更痛快地打起来。 可惜的是,她似乎看穿了他虽然内功强大,却体弱多病,于是一直想拖延时间。 后来,暗道中涌入江水,他拉着她的手,在混乱之中,两人被江水冲走,到了深山之中,彼此又在试探和警戒中为对方这么亲密地上药,甚至共同抵抗诸葛闻机的亲兵搜捕。 他发了高热,她就一路搀扶着他,在深夜,更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相拥而眠。 他们在短短的一两日内,经历了那么多次同生共死,从敌人到盟友再到敌人…… 玉昭霁也因此更为了解了她,在杀意之下,她的确有月一样的品格,这么矛盾,这么吸引人,玉昭霁原来的世界是只有生死争斗的黑白水墨画,那么,一在希衡的旁边,他的整个世界都好似鲜活明快了起来,变得有了更多的颜色,更多的芬芳。 哪怕他和希衡在一起时,也做着同生共死的事或者忽然反目的事,他也觉得这些事都有特殊的颜色。 那些颜色和芬芳,是从她的发丝间散出,从她的衣服处散落,总之,有了她,就有颜色。 在萧郡的玉昭霁,只觉得这样的体验鲜活,他舍不得离开她,会因为诸葛闻机对她的觊觎,加深对诸葛闻机的憎恨,然后不顾一切想杀死诸葛闻机。 那时的玉昭霁甚至不知道那是爱。 直到回了京城,玉昭霁才从一夜又一夜的辗转反侧中,一封又一封往来的信纸中,明晰那是爱。 哪怕他脑海中一直没有那道模糊的影子,他也会源于本能的吸引,而无可救药爱上希衡。 此时,灵堂之前。 玉昭霁感觉到又有一阵风从自己的身边经过,这风冒冒失失,横冲直撞,显然不是希衡,而是诸葛清。 玉昭霁随即心中便是一紧,玉昭霁压根听不到希衡和诸葛清的谈话,但是他能判断出来,诸葛清离开,那么,希衡是不是也要走了? 玉昭霁下意识往旁边一伸手,想要拉住希衡。 玉昭霁的五感敏锐,对方位的判断也格外精准,如果现在希衡是人的身体,而不是灵体,他一定稳稳地抓住了希衡的手。 可是,现在希衡是灵体的情况下,玉昭霁的手只能遗憾地从希衡的身上穿过去。 他只握住了满手的空气。 玉昭霁怔然,其余灵前的宗室和朝臣们也只以为他现在是忽然朝前走了一步,并没发现什么,也无人敢说什么。 如今跪在这里的一大部分朝臣,都是玉昭霁的人。 剩下那一部分宗室和大臣们,自然不会追究玉昭霁灵前失仪。 他们一是不敢,生怕引火烧身,二也是没必要,不值得。 天武皇帝生前又不是什么仁君,什么好人,哪儿会有真正为他卖命的存在呢? 其实天武皇帝年轻那会儿还知道要招揽人心,要对大臣们好,他尤其是对自己身边的人好,因为身边的人如果厌恶他,刺杀他,那么他就危险了。 那时的天武皇帝哪怕杀两任皇后,都是暗中下毒,哪里会像现在这样直接一杯茶水扔在妃子的脸上呢? 可惜后来的天武皇帝,随着他的年纪越来越大,在权力的巅峰站得越来越久,也就会越来越忘记别人也是人,需要对别人好,再加上他也的确是病了,病得又糊涂又怕儿子们夺取他的位置。 他就更害怕,对人也更苛刻了。 所以,灵前无一人给天武皇帝出头。 福旺也低眉顺眼,哪怕现在玉昭霁真的心血来潮,当场大闹灵前,福旺都不会说什么。 玉昭霁则静静地感受着周遭风的流动,从而想判断希衡还在不在他身边。 他的理智和对周遭动静的掌握告诉玉昭霁,希衡还在,可是,他无法看见希衡的感性和担忧,又让他下意识心中牵挂她,想感受她更多的呼吸。 爱情,能让理智者疯狂,能让智者变得愚蠢。 如果一个女人在一个男人面前,或者反过来,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面前永远那么的高高在上,永远那么的理智聪明,那么,这绝不是爱。 它有可能是喜欢,是欣赏,是天长日久的陪伴,是亲人般的感情。 但唯独不是爱情。 希衡同样不忍玉昭霁此刻如此的难受,他想见她却不得见,其实希衡又何尝不想让玉昭霁见到自己呢? 她想了想,以灵体伸手在玉昭霁眼前晃了晃。 然后希衡顿步,转身,慢慢走出灵前。 她故意制造出了风,玉昭霁也便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他也猜到了有什么风能够在他的眼前晃。 一定是她故意拿手在他的眼前晃了。 玉昭霁想到希衡做这件事情时,会做出什么样的动作,目光便随之一柔,他的唇角微微翘起,跟随着希衡的方向,朝灵堂外走去了。 玉昭霁倒是笑了,开怀了,但是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的福旺却一阵恶寒。 这位亲手杀了天武皇帝的世子殿下,如今的大将军兼摄政王,为什么要看着天武皇帝的棺材露出这种神色? 难道是…… 福旺听说之前这位世子殿下幼年被楚王和楚王妃等人折磨得很惨,要不是他猎场自荐为天武皇帝效力,此时的世子殿下估计成了一抔黄土。 天武皇帝自然也没有怎么善待他,让他数次出生入死,还给他服下毒药来控制他的性命。 可是,会不会对这种没有感受过父母之爱的人来说,这也算是父爱的一种? 那多畸形啊。 不过呢,福旺也不是不能理解,因为福旺从小也是被父母漠视的那一方。 福旺的家乡遭遇干旱,家里的人都快活不下去了,家里总共有六个孩子,父母打算卖掉一个,换取一些钱来,让全家人都能活命。 福旺也知道这是不得已的办法,只是,他经常就在想,为什么家里六个孩子,偏偏卖了他? 福旺不敢想得太深了,每次一想,他的身体就止不住地发寒打冷颤,感觉比死了还难受。 后来福旺拜刘康成了徒弟,刘康对福旺其实也不好,但是刘康有时候下值,会顺便带一些皇帝吃剩的水果,或者皇帝没动过的菜给他吃,福旺就被刘康感动得泪眼汪汪。 后来,刘康被天武皇帝杀了,福旺坚持要送他最后一程,也就是因为这点儿爱。 他们这种没感受过爱的人,别人给他们一丁点儿爱,他们就飞蛾扑火般地跟上去了。 所以,福旺现在也很能理解玉昭霁。 福旺想想玉昭霁有可能一边拿天武皇帝真的当父亲,一边有用刀捅死了他,就觉得有种很狗血的感觉。 在这么肃穆的时候,福旺不敢多想,连忙把头给低了下去。 玉昭霁则已经跟随着希衡制造出来的风,走到了外边。 因为今日皇帝停灵,宫中的宫人们都各有事做,哪怕实在是不该她们当值,没有事做的宫人,也窝在屋子里,不敢出来。 所有人都知道,如今是一个多事之秋,在这种紧要的关头,她们还是尽量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吧。 所以玉昭霁和希衡又找了一片梅林。 梅花在宫中很常见,君子四花便是梅兰竹菊,梅兰竹菊身上一直被人寄托了一种君子般孤傲高洁的品性,所以,宫中常常盛开这样的花。 天武皇帝也喜欢,他是自己喜欢,自比梅兰竹菊,也喜欢看妃子们喜欢梅兰竹菊时的恬静姿态。 但若哪个妃子真这么孤傲,天武皇帝可是会惩罚她的—— 因为会让天武皇帝想到他父皇深深宠爱的、那个苗疆妃子。 梅林之中,此时并非梅花盛开的季节,梅花早都和冰雪一起消融在枝头。 但是,梅的姿态并不只在于花,梅树的树干也是一绝,甚至于有的文人雅士反倒是嫌弃梅花太俗,只喜欢梅树的躯干,专门花大价钱请人来培育梅的躯干。 其实也是附庸风雅而已。 毕竟,无论是梅花还是梅树,所谓的高洁姿态都是文人雅士用自己的想象强行加给梅花的。 梅花知道自己高洁吗? 兰花知道自己如君子吗? 此时,玉昭霁和希衡共同在梅林中散步,玉昭霁看着满园的梅树,树干嶙峋怪异,各有姿态。 他却忽然觉得,如果有梅花就好了。 玉昭霁不是觉得梅花有什么特殊的意象,代表着什么特殊的含义,他觉得,一种花的内涵和情感,应该是由他和希衡一起的经历而赋予的。 比如他和希衡定情时是梅花,那么,梅花在他们两人中间,就应该象征着爱情。 此时,玉昭霁只是可惜。 可惜梅树的枝干太硬,没有办法像轻柔的梅花一样,被风吹动、飞舞。玉昭霁想现在有梅花。 这样的话,希衡和他互动时,随着她的走动而摇曳的风,就会带起漫天的梅花,让他更能切切实实感觉到,希衡此刻的确存在于他的眼前。 玉昭霁的失落,希衡有眼睛便能看得分明。 她想,她也要为他做点什么,抚平他眉宇的忧愁。 第495章 相拥 梅林中天高云淡,阳光落在梅林之中,不只不显燥热,反而像是跳跃的精灵,轻柔地落到希衡和玉昭霁的身上。 希衡看向玉昭霁的袖中,那里,静静躺着一根柳叶枝条。 玉昭霁不舍得扔,留到了现在。 希衡探出手,拿出这根柳叶枝条,玉昭霁感觉到柳叶枝条在他袖子中微动,便能猜出希衡的动作。 他一点也不反抗,张大手臂,任由希衡在他身上、袖中掏来掏去。 玉昭霁甚至希望希衡不要这么守礼,随便在他身上摸,无论她找什么,其实玉昭霁也都不介意。 可惜,希衡是个正经人。 而且她现在也触碰不到除了柳叶枝条以外的其余任何东西,她拿到柳叶枝条,在玉昭霁的手心中写:“我一直在你身边,在你眼中,你的眼中其实一直倒映着我,只是你不会道术,所以看不见。” 他的眼,其实一直倒映着她? 玉昭霁那些迫切想和希衡真正接触的焦躁忽然就被这句话给抚平了,他发现希衡好像有一种很神奇的能力。 她仿佛总是能四两拨千斤地让他平静下来,好像是灵魂都被滋养的那种平静,玉昭霁想,这样神奇的能力,也许是因为他爱希衡,也更有可能是因为她本身便有这样的人格魅力。 这时,希衡再度在玉昭霁手中写下:“你思念我时,我也同样如此思念你,等我回到碧水城,我会修一封书信给你,权做今日的赔罪。” 玉昭霁才不需要希衡赔罪呢,不过不得不说,希衡这个法子很有效。 他眼角眉梢都是按压不住的春风,声音如玉,身姿如松:“你我传信,若是只为赔罪,那么我不知要朝你赔多少次罪。” 玉昭霁可是往希衡军中塞了不少细作,当然,希衡也往他身边派了不少间谍。 玉昭霁想到此,眼中的笑意更为悠悠:“你也不知要为多少事朝我赔多少罪,我们之间的书信光是赔罪就够了,其实,你有一句思念,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希衡同样细细在心中咀嚼着玉昭霁的这句话。 其实玉昭霁封印记忆和修为后,心中也隐隐约约一直存在一个影子,希衡又何尝不是呢? 他们始终是他们自己,都带着自己的烙印。 所以,哪怕是在人命如飘烛的金麓王朝,他们也仍然能在立场敌对还见不到彼此的情况下相爱。 玉昭霁忽然说:“我可否做一件孟浪之举?” 孟浪? 希衡仔细思索,现在他们连相互触碰都做不到,玉昭霁还能怎么孟浪? 希衡以柳叶枝条,在玉昭霁掌心缓缓落下一个可字,她想了想,又迅速在玉昭霁掌心再加上一些字:你要做什么? 玉昭霁没有回答希衡,他只是忽然脱下身上的外袍。 今日天武皇帝大婚,玉昭霁便也没有再像之前一样穿符合他品阶的官服,太华丽了,而是一身素白,素白的雪缎又缀了银线,绣上了符合他目前品阶的银色龙纹,并非五爪。 这件衣服穿在玉昭霁身上,他如同孤高谪仙,放眼望去,全是神仙气息,像是没有一点野望一样。 不过,当他定定看着人,没有掩饰他的雄图壮志时,那样的勃勃野心,仿佛都要从他的眼中满溢出来了。 玉昭霁脱下这一身外袍,而后,运用内力,催动自己身上流了一些血渗透在里边的衣服上。 希衡见到他的里衣上慢慢开出很淡的血花,便知道玉昭霁要做什么了,但她并不赞同,希衡正要用柳叶枝条在玉昭霁手心写一些字。 玉昭霁却已经再度穿上刚才的外袍,他连外袍的衣带都没系,便长臂一揽,拥抱住了希衡。 是真真正正地抱住了,而不是只是抱住了冰凉的空气。 玉昭霁紧紧拥抱着希衡,他终于再次触碰到了希衡,和所爱之人近在咫尺,却看不见她、摸不着她的痛苦之感无法言喻,此刻,玉昭霁却觉得所有痛苦都被完全抚平了,他的灵魂被填满,再也不缺什么了。 希衡本因为玉昭霁自己舍血之时有些不赞同,想要推开玉昭霁,但她转念一想,事已至此,血已经舍了,又何必要再推开他? 但是,希衡仍然用柳叶枝条在玉昭霁的身上写:“你的血如此珍贵,为何要浪费?” 第496章 夺舍 玉昭霁虽然封印了记忆和修为,同时也封印了自己的之躯。 但是,身为诸葛玉时,他经历了无数残酷的训练,也服用了许多药,才终于养出了这一身血。 他的血,是天下妖魔鬼怪的克星,连当初的大妖鬼都害怕他的血。 所以,他的血也同样具有通灵的作用。 只是在通灵的作用之外,玉昭霁的血还会克制灵体,这也是为什么最开始玉昭霁不通过自己的血来触碰希衡。 他担心他的血,伤到了她。 他宁愿自己承受这些痛苦,也不愿意让她犯险,玉昭霁甚至也不觉得自己这是付出,一个男子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又谈何爱意?谈何顶天立地呢? 可刚才,玉昭霁却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只需要渗出一点血在中衣上,同时有用外袍隔绝这些鲜血和希衡的接触,那不就能同时达到既通灵又不伤害希衡的效果? 玉昭霁这么想的,他也的确这么做了,目前来看,效果果然很显着。 他终于触碰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所爱之人。 梅树树干在太阳下各有姿态,这些梅树树干就像是沉默的见证者,无言地看着梅林中拥抱的人。 希衡则并不认同玉昭霁舍血之举,她虽然此时并不推开玉昭霁,但仍然在玉昭霁怀抱中道:“你的鲜血如此珍贵,为何要用在这种地方?” 他的血是天下妖魔鬼怪的克星,用在这样的小地方,属实算是大材小用。 玉昭霁则一点儿也不后悔,他连一点儿动摇都没有,只是道:“我在许多地方都用过我的血,我在以往训练时、出任务时更是流过许多的血,而这些血加起来,我都不认为有今日流得值。” 玉昭霁不认为自己的鲜血,只有必须用到实处时才能洒落。 人这一生,除开实际的、物质上所必须的享受外,还有更多精神上的追求。 希衡听玉昭霁这样说,便不再反对了。 她只是用手轻轻抚过玉昭霁的头发和肩膀,他以前舍弃过很多血?其实希衡早就知道,眼前这位诸葛玉的幼年和少年时期的生活,比她还要更惨烈。 希衡身为破杀时,她遭遇的一切苦难都是立场的不同,要么杀死别人,要么被别人杀死,其实很是痛快。 玉昭霁身为诸葛玉时,遭到的一切苦难却是无穷无尽的折磨,好像一眼望不到头,所有至亲至近之人都在折磨他,触目之际,满是利用,这是身体和心力的双重折磨。 希衡轻轻抚过玉昭霁的肩膀,她忽然问了一句:“疼吗?” 玉昭霁微微勾唇:“原本不疼,但你这样一说,我倒是觉得,疼也很好。” 疼的话,她也许就会更心疼他一些。 在玉昭霁和希衡拥抱、告别之时,宫墙之外的老远,远在京城郊外的一座山上,正有着两双眼睛,在注视着这里。 这座山名为登天山,所谓登天,顾名思义,就是足够的高。 在这座山顶,放眼极目,可以遍揽整个京城的风光,就连整个皇宫,都能被这座山上的人收在眼下。 这也就导致了这座山峰虽然怪石嶙峋,幽萝遍布,风景绝佳,其实是一处非常好的登高望远之地,赏春踏青之处,但是历代皇帝却不允许普通人踏入这里。 因为这里实在是太好作为一个收集军事情报的地方了。 历任皇帝都派了军队把守在这里,也设置了行政官员,负责惩罚私自踏入这里的民众。唯有皇帝到了春秋时,可以浩浩荡荡来此地游玩打猎,其余王公贵族,也能借着皇帝的光,看看这儿的美景。 这样一个本该清幽无人的地,现在却出现了两双眼睛,这两双眼睛分别属于两个老神在在,靠在树上的人。 他们在这处山上,好像丝毫不怕被发现,自在闲适得就像这里是自家的庭院,他们只是挂着诡异的笑容,一直望着遥远的皇宫之内,希衡和玉昭霁所在的方向。 更为诡异的是,这两个人已经是白发苍苍,垂垂老矣,他们的身形佝偻得不像话,皮肤也都像是被风干的尸体一样,只有一层薄薄的皮,倔强地挂在嶙峋的骨架之上。 这两位老人分别为一男一女,一个是穿着破布烂条的老叟,一个是穿得很是得体的老妪。 老叟的打扮简直穷酸至极,说是流亡到京城的乞丐都有人信,那名老妪却遍身绮罗,除开过于干瘦之外,打扮得十分华丽大气,简直像是哪个养尊处优的老太君。 老叟和老妪都挂着诡异至极的微笑,眼里含着贪婪,看着希衡和玉昭霁。 老叟道:“这就是神啊。” 他嘴里赞叹一句,眼中光芒大作,不停上下打量希衡和玉昭霁:“两位神明之首年轻的躯体,是多么的完美,哪怕他们现在不用神的力量,这两具身躯也是多么的修长、完美。” 老妪更是抚摸着自己苍苍银色的头发,如兰花指一般翘起一个指尖,将一缕被风吹散到旁边的头发好好地捋到耳后。 她苍老、干瘦的脸颊甚至出现一股女人的娇羞和妩媚来。 老妪张开口:“我格外喜欢那位华湛剑君,啊不,看我这记性,她现在是神君了。” 老妪说到这里时,咯咯咯地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那一头白发也像是蒲公英一样,随着她的动作,被风吹得摇啊摇,像是一朵又一朵的蒲公英。 老妪笑够了,眼中全是志在必得的渴望和赞赏之意:“她的脸多么美啊,肌肤多么无瑕,气质多么出众,这样的身体,这样的脸以及这样的天赋地位,合该是大道赏赐给我的补偿。” 很显然,这位爱美的老妪看上了希衡的身躯,那位不修边幅的老叟则看上了玉昭霁有力的魔神之躯。 老叟转过头,许是因为心情大好的缘故,他看着老妪苍老的脸,想想老妪把希衡的脸占为己有的样子,眼中多了许多爱意和怀念。 老叟道:“她穿的颜色不好,她穿的颜色都太淡了,符合她的性子,却不符合你,你娇娆妩媚,到时候最适合穿一身红,再跳你以前最爱跳的舞,唱你最喜欢的歌。” 老妪想想那个场景,也娇羞地点点头。 可是,想到这儿,老妪脸上的快活和向往又慢慢变化,露出几许苦涩来。 老妪道:“我们……真的可以吗?他们的实力太强,我总是害怕。” 想想乌月是怎么死的,想想天道是怎么落败的,再想想凶神长明和冰神银姬是怎么消散在天地之间的,老妪真的好怕。 老叟则极为坚定:“有何可怕?现在是我们最好的机会,他们都封印了修为和记忆,不再拥有神明的实力,等我们寻到一个合适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占据他们的身体,那么,我们就是神了。” 老妪摇头:“可我还是怕,我们真的能行吗?” 老叟似乎不喜欢她这样犹犹豫豫、十分丧气的模样,老叟道:“自然可以!你连争都不敢争,难道要一直顶着这样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活下去?你甘心吗?这本就是天道、大道……它们欠咱们的,我们自然该争一把,输了,大不了就是搭上这样一条命,可若是咱们赢了,云波,我们就再也不用过这样不人不鬼的日子了。” 老妪听到“不人不鬼”几个字,显然被老叟说服了大半。 她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脸颊,却摸到了沧桑的脸皮,褶子多得简直堪称沟壑,沟壑纵横,凹凹凸凸,真是一张再丑不过的脸了。 老叟见她如此,也心疼了。 老叟上前,把老妪的手拉离开她的脸颊,叹了一口气,放柔了语调:“云波,别担心,你会好的。” 老妪的眼中慢慢积蓄着一汪清泉似的眼泪,其实仔细看,她虽然皮相色相都苍老得不成样子,但是却有一双眼尾上挑的眼睛轮廓。 从那双眼睛的形状中就可以看出,这位老妪年轻时的确妖娆妩媚、风情万种。 老妪哽咽着,问那名老叟:“寒光,我这么丑,你会不会嫌弃我,不再爱我?” 老叟重重叹息一声:“你又问这个问题了,云波,你拿我当什么人了?我们一起渡过这世间漫长的岁月,一起相互扶持,你我的感情,早就超越了皮相、色相,我们是彼此的支柱,缺了谁都不可以。云波,如果没有你,我或许早就带着那一腔恨意去死了。” 老叟如此诉说着自己的感情,老妪大为感动,一下扑到老叟怀中。 从她跳脱的动作和欢喜的神情中就可以看出,她年轻时,真的无忧无虑,是被宠着长大的。 老妪现在身形佝偻,满是苍老,或许做这样的动作不太好看,但老叟却从她的眼角眉梢处看见了她年轻时的娇娆美丽。 老叟搂住她,柔声说:“云波,不要自卑,你一直是我们海底最美的小公主,当初我打败了多少你的追求者,才有幸抱得美人归。我们成婚当天,我就朝大道发誓,一定会对你好一辈子。你放心,云波……” 他的眼忽然一冷,声音中有无穷无尽的怨气:“我一定会帮你夺舍那位华湛神君,让你重新年轻美丽起来,满足你的愿望。” 同时,他也会尽力夺舍了玉昭霁。 这世间最美的两具皮囊,就该他和云波占有,做一对神仙眷侣才是。 老叟和老妪又说了会儿话,再靠着此地极高的山势和他们绝佳的目力,深深望了希衡和玉昭霁一样。 然后,风吹树动,沙沙作响,他们的身子在清幽的日光下慢慢透明,化成了两滴水珠。 水珠啪嗒一下,从高高的山顶落到山脚下的淙淙溪流之中,汇入进去,再也分不清彼此。 而这条溪流的去处是……京城。 京城中的达官显贵很爱喝溪水,觉得溪水更有自然意趣,比呆板寒凉的井水要好喝得多。 尤其是这座山下的溪水,因为这座山被皇帝封了,所以溪水中不会有任何人为洗衣的杂物和污浊,更为清冽自然。 京城中许多达官贵族都让自家的小厮奴仆在这条溪水的中游——也就是刚出这座山的最干净的那段溪流处等着,舀上几大桶清冽之际的山溪水,然后挑回去。 就这样,老叟和老妪化成的两滴水珠,被一名穿着青衣短打的小厮分别舀入两桶水中。 而后,这名青衣小厮弯下腰,用扁担挑着两桶水,往京城的方向而去了。 此时的皇宫之中,希衡也已经和玉昭霁成功道别。 他们两人虽然立场不同,不能真正成婚,也不能放下立场走到对方身旁,但是,在这之外的一些事,他们却可以做。 比如说,玉昭霁朝希衡道:“记得你答应我的,朝我寄信过来。” 希衡拿着手中的柳叶枝条摇了摇,示意自己听到了,而后,她将柳叶枝条轻轻放在梅林的地面。 若是不知内情的人在这里,一定会以为是此时风大,才把栖霞宫的柳叶都吹了一些到梅林来。 希衡离开了。 玉昭霁目送着风的方向,也就是希衡离去的方向,不知为何,却有一股非常不好的感觉。 神明始终是神明,哪怕是封印记忆和修为,可是,这么多年的苦修和成为神的力量、悟性,都不会真正的消失。 玉昭霁面无表情看向那座山的方向,为什么,他感觉刚才有什么东西的目光从那里射了过来? 此时,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后天噬灵树肉眼可见地有些暴躁,将自己整条藤都揉成了一团,拧成乱结,打也打不开。 守山人忧心忡忡,甚至召出了诸神恶锤。 守山人严肃道:“小藤,你有没有觉得,刚才有什么东西含着很大的恶意,在暗处打量着这座皇宫?” 后天噬灵树此时也不计较守山人该叫自己破天藤了,它的藤条在空中扭曲好几下,然后带着一股发泄不出去的愤怒,说:“这是你第一次来京城,也就是你第一次感觉到这种视线,我在京城倒是经常感觉得到,每次我想去找它,它又跑得无影无踪,可在我差点儿忘了它的时候,这股视线就又冒出来了。” 后天噬灵树道:“也不知道到底是谁。” 天长日久下去,后天噬灵树都要被烦死了。 它心中的烦躁冲击起来,也顾不上等玉昭霁恢复记忆和修为之后,再把这些东西抓出来揍一顿泄愤了。 后天噬灵树现在就想找到这东西,然后把它团成团,再塞到茅坑里去。 后天噬灵树忽然想到了什么,瞥向一旁深思的守山人,迅速拉住守山人:“你陪我去!” 第497章 饵料 守山人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它拎着诸神恶锤,看着扭曲成一坨的后天噬灵树,不解地问:“去哪里?去做什么?” 后天噬灵树恶狠狠在它脑袋上一敲:“你真是石头脑袋,你说做什么?当然是去把那个暗处的东西给找出来啊,要么杀了它,要么打得它修为尽丧,否则还能做什么?” 守山人沉思着不说话。 后天噬灵树则误会了,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不会是觉得我不该这样吧?啊?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就像是我去的茶楼里,听的那些民间话本子里的那些人一样,在不该善良的时候善良,觉得虽然对方对你有恶意,但是它还没有实际实施,你就不肯对他做什么吧。” 后天噬灵树几乎想拽着守山人的石头脑袋和石头耳朵,然后大声呼嚎,问你是不是傻瓜笨蛋? 守山人倒是一愣:“小藤,你怎么会这么想?你误会了,我不会这么心慈手软。” 守山人可是看守十万大山的守护灵,十万大山曾经躺着许多神躯,这些神躯一旦落在有心人的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就比如那次病难之神的神躯落在了半神天亓的手中,不只给整个天下带来了疫病,要不是希衡和玉昭霁及时干预,天下早就死伤无数。 哪怕他们处理了这次疫病,半神天亓也靠着这一次劫难,直接跻身为医神。 一具神躯遗失了,就能造成这么大的后果,所以,十万大山中的神躯至关重要,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是一只守山人不认识的苍蝇飞进了十万大山,它都能把苍蝇捉来竖着劈。 这样的守山人,绝不是心慈手软、以善良的名义酿造更大的灾祸的主儿。 见守山人不似撒谎,后天噬灵树又歪了歪藤条,如同人类歪着脑袋那样,疑惑地问:“那你刚才怎么不回应我?” 守山人思索着回答:“我只是在想敌在暗,我们在明,我们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找得到他们?” 守山人和希衡待一起的这些年,也不是白待的,它的小本本上记满了计策,就等着运用了。 后天噬灵树倒是一愣:“这有什么?你忘了我是树,我只要把我的树根这么一伸到地下,遍布开去,很快整个京城都在我的探查范围之内了。” 守山人道:“可是你一旦探出去,不就会造成绝灵之地?京城内外都有一些冤魂灵体,它们就无路可走了。” 这些冤魂灵体之所以还徘徊在这世间,一是因为自己含冤而死,不甘心就此去鬼界投胎转世,二是因为现在天下大乱,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鬼界的鬼差也不够用。 所以,就导致了金麓王朝堆积了大量的冤魂怨鬼,早晚有一天,这些冤魂怨鬼估计数量多了,就要闹出一波大的来。 但是如果用后天噬灵树的绝灵之地,它们就会魂飞魄散,再无转世之机了。 它们本就含冤而死,还被牵累得没了转世机会,守山人都不敢想这是多大一笔因果。 守山人把其中的利害关系给后天噬灵树这么一说,后天噬灵树想了想,确实怂了,不敢展开绝灵之地。 它无措地挠挠守山人的脑袋,结结巴巴地问:“那、那该怎么办呢?” 守山人是真正的憨厚老实,也不计较为什么后天噬灵树自己疑惑,却要挠它的脑袋。 守山人就这么默默扛下了所有,忽视掉后天噬灵树乱动的爪子。 守山人仔仔细细想了想面对这种两难的境地应该怎么办,敌方在暗,他们在明,敌方对他们抱有不知名的恶意。 既然是恶意,那他们总是想做点什么,得到点什么。 如果能够用他们想要的东西作为饵料,这些在暗处的东西东西会不会自己凑上来呢? 守山人瞬间茅塞顿开:“我想到了,小藤!之前你说过这些东西有神明般的实力,但是看见你就跑,同时,它又一直在暗处盯着京城,说明这些东西的恶意对着的是陛下。” 后天噬灵树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对,它也这样觉得。 后天噬灵树问:“你难道想通过陛下,把它们给引出来?可是我们没法和陛下交谈啊。” 守山人斩钉截铁地说:“咱们去找神君,刚才暗处的东西肯定见到了神君和陛下感情甚笃,无论它们是只针对陛下,还是同时针对陛下和神君两个人,那么,它们也一定会去找神君。” 前者的逻辑在于,用希衡去要挟玉昭霁。 后者的逻辑在于,现在希衡是灵体,灵体的状态肯定要比有肉身的状态要差一些。 那些暗处的东西既然刚才一直在观测这里,就肯定知道现在希衡的状态,它们一定不会就这么放过这个机会。 守山人又口若悬河给后天噬灵树解释了一番,后天噬灵树恍然大悟,哥俩好地一把抱住守山人的肩膀,险些笑得当场开出花朵来。 后天噬灵树道:“你说得对!平时我怎么没发现你有这么聪明!那我们走吧!” 守山人颇为内秀,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但是在看见后天噬灵树大摇大摆从空中飘过去时,连忙拽住它:“等等。” 后天噬灵树不解地回头:“怎么啦?我们得快点儿去,那些暗处的东西是真正的有堪比神明的实力,神君现在封印记忆和修为,万一真被得手了就不好了,我们得快点去保护她。” 守山人点头:“是,但是如果我们就这样大摇大摆过去,那些东西可能就不会出来了。” 守山人说:“我的意思是,咱们悄悄去!” 说完,守山人硕大的石躯忽然不动了,后天噬灵树离他离得很近,也就看见了守山人只是使用了一个障眼法。 现在在后天噬灵树面前的这个石躯,不过是守山人施展的障眼法,其实真正的守山人已经钻到了地里,变成了一个小石子儿般的大小,正在地上悄悄和后天噬灵树打招呼。 后天噬灵树:………… 它懂了。 后天噬灵树也跟了玉昭霁这么多年,虽然它没有守山人这么的好学,但是耳濡目染也聪明了不少,加上后天噬灵树本就是机灵的性格,很快反应过来。 如果按照兵法来说的话,守山人这一招,是不是就叫做瞒天过海? 用一个假象去迷惑敌人,实则自己悄悄去做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 后天噬灵树理解守山人的意思之后,很快有样学样,它也金蝉脱壳,留了一个假的后天噬灵树在这里,实则自己也悄悄变成一只蚯蚓,蠕动到守山人面前,然后,一起钻进土里,从地下行动,悄悄去找希衡。 这样的话,在能看到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的有心人眼中,就是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正在相互依偎着浅睡。 哪里想得到真正的它们已经去了其余地方呢?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以及老叟和老妪都各自行动时,希衡也和诸葛清接上了头。 诸葛清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独处,明显更加沉稳了,不再把仇恨和癫狂写在眼睛里,而是埋在了心中。 他和希衡打过招呼后,两人一起往宫外走去。 天上既有烈日又有清风,幸好现在的希衡和诸葛清都是生魂灵体,否则,若是死魂灵体,除开像是大妖鬼那样已经成了一些气候的之外,其余死魂灵体都惧怕太阳。 两人一起出宫,一路并排而行,却谁都没有说话,很是沉默。 倒是诸葛清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说:“谢谢。” 如果不是这位白云法师跑来碧水城中告诉他母妃已经死去,如果不是她坚持带他来京城,此刻,诸葛清还在拉着满城的军民,为天武皇帝效忠呢。 希衡道:“不谢,我毕竟不是为了帮你,我只是为了付出更小的代价拿到碧水城。” 听希衡这样说,诸葛清倒是觉得她更加敞亮了。 诸葛清喜欢这样,不该讲感情的时候就不要讲感情,只讲利益就够了。 他其实一直都很恨天武皇帝既拿他当臣子,又有时要求他要做好一个儿子的本分。 大家只取一头难道不行吗? 诸葛清终于浅浅一笑:“无论法师是什么目的,都真真切切帮助到了我。在诸路叛军之中,法师也的确是最有希望问鼎天下、彻底巅峰金麓王朝的人,我一定会襄助法师。” “但是,我想问法师一句,如果感情和大业不能两全,法师会选大业呢,还是选择感情?” 希衡冷冷望向他:“你的话中似乎有深意。” 诸葛清抱拳,微微低头,权作赔礼之势:“法师恕罪,我只是见法师和诸葛玉之间,似乎萦绕着一种隐隐约约、欲语还休的情感,而……这世间总是多见负心汉和痴情女儿,我想知道法师是不是值得我追随的人。” 这世上有个词叫做痴男怨女。 可是在诸葛清看来,这个词要颠倒一下,叫做痴女怨男才是。 希衡道:“你认为我会因为感情,放弃我的大业?” 诸葛清回答:“我不认为法师会这样,只是我总是担心,这世间的许多女子,似乎都把爱情看得极重,而世间的男子,却大都将事业看得很重,我只是担心法师一时想错,选择了一条错误的道路。毕竟,诸葛玉的确生得犹如神人,又对法师如此痴情,世间有几个女子,能够抵挡诸葛玉这样的男儿呢?” 希衡一边走,一边回答诸葛清:“世间女子多在意爱情,而不在意事业?这不是因为这世间长久以来规训的结果呢?男子出门在外,便有一番广阔的天地,女子则被困于内宅,若是侥幸走出去的,也要被冠以伤风败俗的名声,承受来自父母双亲乃至于亲朋好友的责难,也会被外面的男子排挤。” “世间用暴力和权力,天长日久地将女子规训成现在这样。所以,你也该知道,只要给了女子事业和权力,她的眼中自然该知道什么是不可放的。我如今手下精兵无数,城池数十座,我想,只要是一个正常的人,都不会放弃这些东西。人对利益的追逐,不分男女。” 何况,这利益中还包含了理想。 诸葛清听完,心中的担忧完全放下:“如此,我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法师效劳。” 为希衡效劳,就能离他复仇更近一步。 希衡和诸葛清说完此话,两人又穿过几条车水龙马的长街,再走过几个蜿蜒曲折的清幽小巷。 终于,希衡和诸葛清一路来到了一个很是宽阔的巷内,这巷内两侧都是高高的碧瓦飞甍,屋舍连接着屋舍,一派屋脊相连的气派之景。 这个地方一看就和希衡刚才经过的那些脏乱差的小巷不错,俨然穷富有差,贫富之间的差别外显在门口的屋檐高低上,屋子顶层的瓦上。 京城虽然相比许多地方来说,已经是个富贵地儿,但是这富贵中,有不少都是强撑给别人看的。 住在小巷内的京城人们,用粗制滥造的、烧裂了的瓦做屋顶,墙体也是土墙,若土墙年久失修,就用些米糊混合着黏性好的泥土,再做成泥砖给堆上这么一层,就又能再支撑个好几来年。 住在这样屋子的人,穿的也是粗布衣衫,吃的也是清粥小菜。 但是也比外边儿乱世的人好多了,到底是天子脚下,哪怕是为了皇帝还是王公贵族的安全,京城的大多数人都能活下去,因为如果他们活不下去,他们就会生乱,就会威胁到王公贵族的统治了。 而希衡和诸葛清面前的这条巷子,碧瓦飞甍,屋脊相连。 屋顶上,上好的青瓦青青翠翠地一水儿铺陈着,这还算是次的,真正的大户人家用的都是琉璃瓦,在阳光下一照,真是光彩斑斓,更别提家门口的石狮,朱门上黄铜做的叩环,无一不显示出这些人家的气派。 诸葛清告诉希衡:“这里是京城有名的乌衣巷。” 昔日的王谢两家都住在此地,加上两家家主都爱穿稳重的深色衣衫,所以天长日久的,此地就被人叫做乌衣巷。 昔日王谢风光已成过去式,不可展望来日,但是,因为乌衣巷的名气和这些大宅,历代的达官贵族都喜欢在这儿居住。 谁有了乌衣巷的一块地契,谁就一生吃喝不愁。 见希衡仔细打量乌衣巷,诸葛清继续介绍:“碧水城将军们的家眷,就住在乌衣巷最外边。” 此时,一列青衣小厮走来,一色用扁担挑着两个水桶,吭哧吭哧地往自己主家走。 水桶中,清冽的山溪水好像冒了个泡儿,泛起诡异的涟漪。 第498章 发现 这列青衣小厮挑着水桶,额上带着密密的汗水,从希衡和诸葛清身边走过去。 诸葛清虽然知道现在这些人碰不到自己,但还是让在路边。 希衡同样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看向那列青衣小厮挑着的水桶,她的直觉告诉她,那里有什么东西。 诸葛清却误会了,以为是希衡好奇这些人在干什么。 诸葛清问:“你看什么,没见过小厮挑水吗?” 希衡心中的警铃已经响了起来,所以,并没有给诸葛清说实话,而是道:“我倒是见过人挑水,但几乎都是一些村里或城中普通百姓挑水,一个村只有两口井,大家都得去挑水。” 她说话时,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青衣小厮的水桶。 “但是,这样的高门大户,难道连一口井都没有自己打吗?” 诸葛清没有发现希衡的异样,而是解释道:“哈哈哈,井水和溪水、泉水都有不同,这些乌衣巷内有些清贵世家,可是比皇宫里的皇子公主还要讲究得多,比如你看这一列小厮,只有最前头的那个小厮扁担挑的前一桶水,才会被用来喝和做饭。” “因为啊,这些清贵世家嫌弃后一桶水被扁担挑在臀后,是为不雅,沾染了不好的味道。至于更后面的那些小厮挑的水,更是既有脚后跟的味又有不雅的味道,这些水,最多用来洗地、浇花。” 希衡仿佛很认真听诸葛清的解释一样。 听完了,她也将目光移开水桶:“原来如此,世家大族,真是穷奢极欲。” 诸葛清笑了笑,没说话。 这些世家大族的先辈有能耐,后辈难免享受一些,所谓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嘛,他相信这位白云法师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此刻她目光平静。 只是……如果世家大族的后人过于胡作非为,造孽太多,守不住这一份家业,这位白云法师就会将他们灭族。 其实也很公平。 那些族人们享受得了荫庇的富贵,当船翻时,自然也要一同落水。 希衡假装没有再关注这些水桶,好像真和诸葛清商议正事一样,她说:“碧水城将军们的家眷住在乌衣巷最外层,最外层可有什么讲究?” 诸葛清笑了笑:“法师不是京城人士,不知道这京城一到夜晚,宵禁其实也很晚,京城的夜晚很吵闹,乌衣巷的最外层离最吵闹的西街最近,所以很是扰人清梦,乌衣巷的地价是越往深处走,越贵,最外层便宜许多。” 希衡点头:“原来如此。” 希衡道:“那我们进去查探吧,我总感觉,这乌衣巷中好像有什么人在监测着什么一样。” 希衡的话音一落,水桶之中,清冽的溪水涟漪越扩越大。 寒光,也就是那名老叟用别人都听不到的声音传给老妪:“云波,别动。” 老妪,也就是云波声音发颤:“寒光,她是不是发现我们了?我们要不要现在就动手。” 老妪实在是怕啊。 没有人比她更知道神明之首到底有多强,尤其是,希衡和玉昭霁这两位正道神明之首和魔道神明之首,比之前的凶神长明和冰神银姬还要强得多。 老妪实在畏惧,如果希衡发现了他们,再解封了身为神明的实力,她和寒光会立即死在她的剑下。 老妪的声音不停发着抖,水桶中的波纹也越来越大。 老叟连忙道:“云波,你冷静一些,她没有发现我们,她现在没有以前的修为,最多和筑基期的修士打一打,我们先耐心等待,等确定周围没有其余埋伏后,我立刻帮你夺舍她。” 而后,再让云波顶着希衡的身躯和灵体,去骗玉昭霁。 那么,他们两个就能够真正将这两位神明取而代之。 老妪还是害怕,她的声音颤抖得就像是叶片上的露珠,水珠一样的身躯也随之不停摇晃。 老妪道:“可是……可是她为什么说这条巷子内,好像有人在监测着什么一样,寒光,她会不会说的就是我们?” 老叟其实心里也有些打突呢。 但是他一是认为希衡真的没有什么恢复记忆和修为,不可能发现他们,二就是觉得不至于,假若说希衡恢复记忆和修为,而且发现了他们,那么,她直接一剑刺来不好吗? 她哪怕不用天湛剑,他和云波都不可能接得下她至冷至杀的一剑。 老叟便沉着道:“一定不是我们,这乌衣巷内,除了咱们之外,还有另外的监测者!” 地底下的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心中一惊,后天噬灵树怂得盘在守山人身上,不会是它们被发现了吧? 现在,谁都不知道希衡到底发现了谁。 两方人马都敛神屏息,等着希衡说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来。 第499章 出剑 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在地底下悄悄躲着,大气不敢出。 老叟和老妪,也就是寒光和云波,同样缩在水桶里,大家都在等希衡的反应。 因为希衡只是自己封印了修为和记忆,可一旦真的出现意外情况,比如出现有云波和寒光这样的变数来扰乱她行使自己的神职,那么,她有可能当场短暂恢复修为,先杀了寒光和云波这两个变数,然后再继续行使自己的神职。 这也是寒光和云波宁愿待在京城,远远观望玉昭霁,也不去萧郡打探希衡消息的原因。 希衡在萧郡,那是真的在行使灭世的神职,一路如同破军星,掀起战斗,拿到了许多座本身属于天武皇帝的城池。 在这个时候,如果寒光和云波去找她,那么,他们遭受的风险就太大了。 而玉昭霁这一世暂时不用行使神职,所以,寒光和云波在玉昭霁旁边偷窥,遭受的风险要小一些。 日光下,所有人都各怀鬼胎。 碧瓦飞甍被粼粼的太阳光昭照射得波光万千,希衡和诸葛清走到乌衣巷最外侧的家宅中。 家宅门口,原本贴着门神,门神是怒目圆睁的武将形象,一手持着斧头,一手持着钢鞭,很是威武不凡。 原本,这些门神职责就是看家护院,希衡和诸葛清以生魂灵体的形象走入家中,自然要遭受门神的驱逐。 可现在,没有。 金麓王朝的门神非神,其实也是仙将级别。 此刻它们自然知道地底下有两个精灵摩拳擦掌地等着,水桶中也好似有什么东西蛰伏着,门神也不敢在此时冒头。 所以,希衡和诸葛清再度顺利走入了乌衣巷的家宅之中。 诸葛清放松道:“呼……吓死我了,刚才我还以为门神像会来拦我们呢,对了,它怎么没像皇宫中的守门神一样拦我们?” 希衡心道,因为门神发现这里蛰伏着更可怕的东西。 希衡通过门神的反应,更加确定这里有什么,她表面则波澜不惊道:“也许是因为现在门神外出了吧。” 诸葛清本来想问,门神也会外出吗? 但是,还不等诸葛清问出来,希衡和诸葛清就看见这座屋宅内,站了一列披着甲胄、拿着武器的士兵。 这些士兵们神色肃穆,偶尔,宅子内的家丁从他们身边走过时,都低头顺眼,好像很是害怕这些士兵的样子。 士兵们还会检查家丁们手上的食盒,包括全身上上下下都要检查清楚,看是否有夹带什么东西。 这时,这个屋宅里一名白发苍苍、老太君模样的人在婢女们的簇拥下,来到士兵面前。 一名士兵居然也要上首去搜身,老太君气得重重将龙头杖拄在地上,旁边一名脸若圆月的大丫鬟也冷着脸呵斥:“大胆,你们怎么如此没有规矩?老太君是一品诰命夫人,三朝元老之妻,膝下男子莫不是勇将,女子莫不有诰命,你们怎敢如此唐突?不怕我们参你们一本吗?” 那名伸手的士兵也被吓唬住了,有些不知所措。 另一名圆滑得多的士兵,看起来是个头儿模样的人走了过来,连忙点头哈腰赔着笑脸:“他是新来的,不懂规矩,姐姐们别为着这种人生气。” 他又朝着老太君鞠躬作揖:“老太君,您大人大量,这样的臭小子不值当您为他生气。” 老太君瞥了眼大丫鬟,大丫鬟意会,开口道:“老太君是什么样的人,自然不会和你们计较,但你们做事也该有个章程才是,你们奉命在这儿,是为了护住咱们一大家子的安全,平时你们搜些下人的身,咱们也都理解,可老太君心善,每月必要去上香布施,难道这也不准吗? 那头儿模样的士兵额上滴下汗水来,他为难得很。 他们这些士兵,是奉天武皇帝之令来这些守边将军家中守着的。 因为战乱四起,各地都在打仗,听说有好些城池被攻了下来,有好些将军率众投降,天武皇帝自然生气,便将剩下那些将军们的家室全部死死看管起来,只许入不许出,便是为了挟制外边儿打仗的将军们。 可现在,天武皇帝已经死了。 京城中风云四起,他们这些人也不知道到底要不要接着以前的命令继续行事。 想必,这位活了太久的老夫人也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要借着上香布施的名义来试探他们。 这士兵焦头烂额,不知该怎么选,老太君这时睨来:“天气回春了,冰雪就要消融,元冬,一会儿去抓几副药来,咱们带去寺庙里,熬成药,让周围无家可归的人都喝一碗,别过了病气。” 这士兵一凛。 老太君的话似乎别有深意,天气回春了,冰雪就要消融。 新帝上位了,新帝背后是如今的摄政王,摄政王的政见显然和天武皇帝的不同。 元冬,也就是大丫鬟朝老太君一福身,又柳眉倒竖:“你们现在不会还拦着我们吧?” 这士兵慌忙倒:“哪有的事儿,老太君心善,我们怎么敢拦着老太君,真要拦了便是佛祖也不会饶过咱们,这样吧,放行。” 他发了话,其余士兵都犹豫着,不敢轻易放行。 头儿模样的士兵立刻骂道:“难怪你们遭人骂,这么没有眼力见儿,难道连我的命令也不听了?” 士兵们这才犹犹豫豫放了行。 但是那头儿模样的士兵又笑着道:“只是……郊外佛寺难免人多眼杂,万一冲撞了老太君就不好了,这样吧,我派几个人保护老太君。” 说着也不等别人回答,赶紧指了指几个士兵,示意他们跟上去。 老太君冷眼瞧着,到底没多说什么。 包括元冬在内的下人们也没有说些什么,因为本质上,她们就是被这群士兵看管起来了。 她们扯着爵位,来拉虎皮凑大旗,就是为了给自己一分底气,可一旦真撕破了脸,别人把这一层戳破了,那就太不好看了。 所以,各退一步。 远处的诸葛清瞧着,给希衡说:“我想的果然没错,天武皇帝这么刻薄寡恩,又能对将军的家人有多好呢?” 等他回去,他就撺掇着那些将军们,反了! 至于有些骨头软的,还不愿意反的,那也没有办法,诸葛清只能杀了他们。 在这条路上,异心者都会相互搏杀,无关对错。 诸葛清正和希衡说话,旁边院子里就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 这哭声凄怆,又撕心裂肺,很快,那边的院子里又传来动兵器的声音。 这声音吓得地下的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都差点蹦跶起来,因为是寒光和云波动手了,后天噬灵树差点伸出藤蔓,又被守山人牢牢按住。 守山人:“等等,别冲动。” 后天噬灵树被按住之后,聆神细听,就发现隔壁院子中传来的是一些凡人的哭声。 后天噬灵树当即八卦地朝那边拱了拱。 希衡和诸葛清对视一眼,也往墙边走去。 这座屋宅旁边,也是一座将军的宅院。 此时,宅院中传来女人的叫骂,男人的嘶吼,还有兵器斗成一团的声音。 大家也从这些声音中听出了一些模模糊糊的真相。 原来是隔壁院子里,也被天武皇帝的士兵软禁了,但是他们家里有人生了大病,必须立刻去就医。士兵墨守成规,只许自己派人去请大夫,让大夫上门来,可是这一来一去的,救命的时间不就被耽搁了嘛? 于是,院子里的人就大吵大闹,抱着生病的孩子想要强闯。 这个过程中,孩子本就大病,加上受了惊吓,就一命呜呼了。 孩子死后,孩子的母亲也为之疯狂,强行扑打那些士兵,夺过刀来,就想杀了他们,最后……被自保的士兵一刀砍死。 短短须臾之间,屋宅里就见了两次血,屋宅的主人家怎么肯罢休? 她们哭喊着:“还有没有王法,我的儿子\/夫君在外征战,为国立功,你们在这后宅,欺负我们这些老弱妇孺,算什么本事?” “你们有本事,就将我们全杀了。” 于是,一众女人们全部冲上去,还有那些护主的家丁堪堪护住他们。 场面到了这个份上,显然无法控制住。 这边屋子里的头儿士兵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给老太君告罪:“我们带人过去一下,他们也太无法无天了。” 老太君冰冷的眉眼这才有了温度:“去吧,你颇有仁心,将来定会因此得福。” 那士兵又推托了一句,然后才率人走了过去。 希衡和诸葛清将这一切都收入眼底,诸葛清目光沉沉:“隔壁的院子是张将军的家眷。” 张将军驻守碧水城这么多年,遇事总是冲在第一线,却没想到,在后边儿,别人打他的家眷,也是冲在第一线。 诚然,诸葛清和张将军也有私交,何况,看见这样的人间惨剧,哪怕不是私交,也会足够愤怒,足够想要有改变这一切的冲动。 可诸葛清知道,他不能。 他连天武皇帝的棺材都碰不到,何况是如今去救别人的性命呢? 诸葛清下意识看向希衡,却发现希衡的神色非常平静,以至于到了一种静水流深般的地步。 诸葛清都活活愣住。 诸葛清神色复杂:“我原本以为法师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人,所以才一路造反,不惜和朝廷和世家为敌,可法师现在见此人间惨剧,却如此平静,倒是我不懂了。” 她真的是一个明主吗? 还是说,其实只是一个想要谋朝篡位的人,一个掩藏得更深的天武皇帝? 诸葛清认识希衡的日子太短,他不敢轻易下定论。 希衡则道:“如果此时我插手,之后,迎接他们的唯有死亡。” 如果希衡在这时候去救这些人,那么张将军的家眷们,就坐实了里通外敌的罪状,唯有死路一条。 反而,现在希衡不插手,她们还能活下来,那些蛮横无礼的士兵们也会得到惩罚。 有时候,神明漠视苦难,是因为如果神明选择助力渡过苦难,便会迎来更大的灾殃。 世间一饮一啄,自有定数。 诸葛清听了希衡的话,想通了,但他苦笑一声:“法师有时候就像是真正的神明,有大的仁心,也有近乎冰雪的沉稳冷漠。” 希衡没说话。 世间之道就是要取舍,一味帮忙就是添乱,她宁愿背上冷漠的名声,也绝不乱出自己的剑。 诸葛清这时候揉揉自己的脸颊,也从刚才的情绪之中反应过来,他又恢复了理智,就有些不好意思面对希衡了。 诸葛清说:“法师,见笑了,张将军和我素来交好,所以我刚才言语失当……” 希衡道:“不必道歉。” 人各有志,也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为人处世。 如若人人都是一样的,这世间不就太单板无趣了吗? 希衡说完,朝屋子外走去,诸葛清跟上去,巴巴地道:“法师虽然宽宏大量,但我也不该如此放肆,法师这是要去哪里?是去隔壁张将军的屋子吗?” 希衡是打算去看看,能不能取到一些物证。 她也没有回答诸葛清的话,诸葛清又巴巴地问了一大堆,喋喋不休,像是生怕希衡生了气。 其实诸葛清并非一个话多的人,但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或许是因为希衡性格偏于冷淡,也就导致和她相处的每一个人,都会不由自主比平时变得话多起来。 玉昭霁当初也是冷面太子殿下,到了希衡面前,就变成逼她说话、逼她比斗的战斗狂人了。 现在诸葛清也一路絮叨,疯狂找补刚才他说错的那一句话。 希衡实在是听得烦不胜烦,她走到张将军的屋宅门口,刚要开口说话,这时,一直隐藏的水珠——也就是寒光和云波,终于决定在此时动手。 寒光认为,希衡这时正在分心应付诸葛清和张将军的事儿,最是松懈之际。 他一推云波,云波点头,两人一起齐齐朝希衡攻击而去。 地下的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见此情景,连忙冲上前,他们的速度已经够快了。 可是,还有比他们更快的,希衡的剑。 第500章 真身 寒光首先窥到了那剑锋,面色一变。 他的身体本能快过思绪,在一瞬之间,凝成水珠的躯体四散,化为水雾,堪堪躲过这一剑。 寒光的反应很快,可是,云波却满心是想占有希衡现在的生魂灵体,然后夺了她的身躯。 云波在全神贯注之间,便没能躲过那一柄长剑,于是,希衡手中那柄寒光闪亮的剑,生生削入云波体内,云波在这个瞬间,感受到血骨被分剥之痛。 她怆然惨叫一声,化为水珠的身体裂开。 寒光目眦欲裂,赶紧化为实体,前来救助云波。 可寒光其实也没有抱太大希望,他的心痛得几乎无法跳动,口鼻无法呼吸,天底下会有谁中了这位以剑着称的神君一剑,还能活下来呢? 可是,云波却在寒光的眼皮子底下,又重新凝聚成了水珠的样子。 紧接着,水珠中间划过一道粼粼的光,晃着七彩的色泽,云波就在这道七彩的光辉中摇身一变,好像天仙下凡之前的梦幻光泽一样,先是展露出了一截圆圆的蓝色尾巴,尾巴上有鳞片,但是,鳞片中带着道道坑坑洼洼的伤疤。 而后,云波也没能变成一个大美人的模样,而变成了老妪的面容。 寒光却欣喜若狂地盯着她。 太好了,云波没死,而且,看样子身上也没有什么另外的伤口,只是头发断了一缕。 受了这位神君的一剑,居然只断了一缕头发? 说出去多么闻所未闻,谁要是听见了,都只会说他异想天开,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但这一切,却又真切地在寒光面前发生了。 寒光到底活了那么多年的年岁,于是,转念一想,就明白为什么了。 一定是希衡此时的一剑,仍然并未恢复她的修为,她只是以破杀的实力,刺出这一剑。 作为凡人的破杀,一剑能伤云波,已经是凡人之最了。 寒光想清楚此原因,更加惊喜痴狂了。 如果说,神君发现了他们,也没有恢复修为和记忆来抵抗他们的话,他们的夺舍之计就必定会成功。 一时间,寒光也来不及安慰云波,再度朝希衡显露杀招过去。 希衡仍然要举剑,却是做出退避的姿势,显然看出来人的实力很高,非目前的她所能敌。 寒光更是大笑,以为胜券在握了。 他眼里迸发出惊人的杀意,一双手也伸出了如兽类般青黑的指甲,就在指甲要靠近希衡的脖子时,地砖裂开,地砖之中率先伸出好几道藤蔓。 藤蔓绑住了寒光的手臂,顿时,寒光手中的力量消耗殆尽。 后天噬灵树? 寒光猜测唯有后天噬灵树能做到这一点,他朝地砖望去,后天噬灵树从里边儿蹦出来张牙舞爪地再分裂出一个网去,兜头就将寒光和云波给罩住了。 寒光和云波一身的修为,就被这网给全部束缚住了。 后天噬灵树发出猖狂的笑声,它也的确有猖狂的资本,这世上的妖天生的克星就是它后天噬灵树。 当初要不是它倒霉催的一出山,就碰见了希衡和玉昭霁,首战就一败涂地,现在想必也更加的威名赫赫了。 猖狂得意的后天噬灵树没有发现,寒光和云波挣扎了一下之后,脸上的神情变得更凶狠了。 紧接着,寒光和云波的肉身发生变化,他们苍老干瘦的外皮就像是被风灌满得膨胀起来,覆盖了许多鳞片上去,不知道是什么兽类的鳞片。 紧接着,这些鳞片全部张开,如同锋利的匕首,将后天噬灵树的网全部割断! 后天噬灵树大惊失色。 什么东西? 后天噬灵树下意识就想脚底抹油跑了,因为它除了自己绝灵的天赋神通外,其实着实也算是不学无术。 后天噬灵树一躲,寒光和云波其实只是虚晃一招,他们看似朝后天噬灵树攻击来,其实攻击的主要对象还是希衡。 笑话,只要夺舍了希衡。 他们要杀一个区区的后天噬灵树不过是易如反掌,现在,他们当然能忍一时之气了。 可这时,守山人出现了。 守山人拎着诸神恶锤,威风凛凛出现,从一块小石子变成了高壮的石头巨人,目光如要喷出火来,它虽然平素在希衡和玉昭霁面前表现得颇有童趣,天真烂漫,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可是,守山人镇守十万大山已经不知多少万年了。 这样的守山人,在外人眼中自然是端庄威严,就像是山神一样。 诸神恶锤往前一砸,率先砸在了寒光身上——守山人分得清楚,寒光和云波之中,寒光是这个做坏事的脑子,云波稍微随波逐流一些。 寒光眼中阴狠之色一闪而逝,知晓中计了。 他抬起布满鳞片的手臂,和守山人的诸神恶锤相撞,守山人的诸神恶锤居然就这么劈不下去了。 它的石头脸上浮现讶然,后天噬灵树见势不好,一个老叟就这么难以对付,如果和那个老妪一起上,它和守山人还不得被打成片? 于是趁着守山人和寒光打得难舍难分的时候,后天噬灵树也在那里嗖嗖地扔自己的网。 刚才寒光和云波虽然能挣脱开后天噬灵树的网,但是此时加上了守山人的斧头攻击,寒光和云波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而且,云波的身子颤颤,寒光明显见到她的鳞片缝隙处又流出深黑色的血来。 寒光便不得不中止了夺舍希衡,赶紧避着守山人的斧头和后天噬灵树的藤蔓,一把搀扶着云波,带着她往云外飞去。 后天噬灵树和守山人也连忙奔过去,想要趁他们的病,抓住他们来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想来伤害希衡和玉昭霁? 脑子没点儿水,都不会做那么冒险的事情。 几人飞出天外。 诸葛清在这时也已经吓傻了,更别提张将军府和老太君府的家眷,他们全都看见了寒光云波以及守山人、后天噬灵树现形打架。 这些凡人们吓成一团,几乎被吓死过去,幸好希衡还在,用符咒让她们昏睡了一片。 诸葛清也惊疑不定看向希衡:“法师,刚才那些是什么?” 希衡眼中萦绕着清气,神辉从她身上显露出来,她看着诸葛清,诸葛清也看着她。 诸葛清敏锐地察觉,这时的白云法师不一样了,她好像变得更加……像一名神明,眼中有冰冷的、好似穿越了万古的寂静,同时,又在偶尔顾来世间时,流露出神明的悲悯来。 这样的一个人,实在不可能会是凡人。 诸葛清怔住,长长久久地反应不过来。 希衡则道:“抱歉,本君需要你浅睡片刻。” 诸葛清还是没能反应过来,下一瞬,他眼前就好像看到一阵白光,诸葛清身子一软,希衡接住他,然后慢慢将他平放在地上。 紧接着,希衡才朝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传音。 “勿追,先回来。” 她刚才不杀那位老妪,就是想要等她和寒光逃到他们的老巢,然后,希衡好确认他们的身份。 否则,刚才云波和寒光就该死在希衡的剑下了。 第501章 龙女 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正在一路疾追。 道路两旁的树木不断往后退,风从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的身边追过,树木之畔,挂着点点晶莹的露珠。 露珠,便是水珠,这每一滴水珠都折射出七彩的光芒,水珠中心出现老叟和老妪的脸颊。 一枝藤蔓击中一滴水珠,水珠就像破碎的冰晶一样爆开,里边老叟和老妪的脸颊消失不见。 后天噬灵树见打错水滴了,连忙将藤蔓往其余水珠扫去,水珠全部迸裂碎开,但是什么都没有。 后天噬灵树气得还要伸出更多的藤蔓来,守山人连忙制止住它:“小藤,不必为此费心,这是他们的障眼法。” “那我们怎么办?” 守山人坚定望着前方:“追过去便是了,刚才我看见他们身上有伤,我看他们能逃去哪里。” 后天噬灵树也没有其余更好的办法,只能硬追,可就在这个时候,道路两旁的树之中飞出无数水珠,远方的深山之中也飞来许多水珠,水珠凝聚在天穹之中,照射出七彩的光芒。 光芒刺眼,挡住了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的路,也晃住了它们的眼睛,绊住了他们的脚步。 在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要硬闯时,他们的耳朵中间忽然响起一道轻灵淡漠如同冰雪的声音:“先不必追,回来。” 后天噬灵树原本张牙舞爪的藤蔓啪叽一下,因为惊讶落在地面。 “神、神君?”后天噬灵树都有些结巴了。 希衡传音:“是我。” 后天噬灵树和守山人心里同时泛起一阵火热来,也瞬间不和这些水珠较劲儿了,扭头便飞回去。 笑话,希衡恢复修为和记忆了,那它们还有什么必要去追?反正那两人不可能逃得出希衡的追踪。 看样子,这两人的功法基本是操纵水,既然是比操纵水,那么,他们就不可能飞得出希衡的掌心。 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高高兴兴、亲亲热热挽着对方的手回去找希衡。 它们本来打算回到乌衣巷,但是,还没等入城,就在城郊处的一座废弃茶棚里发现了希衡。 这茶棚原本是给过往的旅人歇脚所用,商家沏一副粗茶,再配上几个馒头,旅人给上一二铜钱,便可以歇脚、解渴、饱腹,算是一桩小小的营生。 后来随着天武皇帝越渐倒行逆施,各地百姓的日子都不好过,流民就越来越多了。 等各地兵祸一起,无家可归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各地长官都见到了这许多的流民,都不敢大开城门,编户齐民,就怕流民冲垮了自己的城池。 于是流民们一路走走停停,都想往最富庶繁华的地方走,也就是往京城而来,京城郊外的流民一多,原本的店主看太危险了,人多口杂,便舍弃了茶棚,不再做这个生意。 渐渐,茶棚就废弃了。 现在随着萧郡的发展,京城郊外的流民要少得多,大多往萧郡去了,剩下的那些,白天太阳大,他们也都在树林子里乘阴凉,不会出来。 所以,希衡就这样占据了这方废弃的茶棚,倒也无人看见。 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眼尖地飞下来:“神君!” 守山人块头大,本来要先一步飞到希衡面前,结果后天噬灵树缠住守山人的腰,把它往后边一扯,自己奸诈地笑着往前边去。 守山人默默拉住后天噬灵树的藤蔓,后天噬灵树就动不了了,在那不停挣扎。 希衡看着两只精灵玩闹,须臾后才道:“刚才那两位人物的实力,你们觉得如何?” 一说起这个,两只精灵也就暂时忘记了相互打闹。 后天噬灵树立刻收回藤蔓:“它们的实力也就那样吧……” 似乎是看见希衡和守山人正在看它,后天噬灵树也想起了自己最开始差点被老叟揍了的事情,轻咳一声,强撑着面子说:“他们的实力本来无法挣脱我的绝灵网,但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挣脱开了……” 后天噬灵树因为心虚,越说越小声。 它就靠自己的绝灵技术吃饭呢,结果这两个人实在是太奇怪,世上的妖鬼,都能被它封印力量,为什么那两个人不行? 希衡道:“他们并没有挣脱,只是被你绝灵之后,恢复了真身的力量。” “真身?”后天噬灵树和守山人都咋舌,连大多数神明都会害怕后天噬灵树。 可刚才的老叟和老妪,仅仅靠着真身,就能挣开后天噬灵树的藤蔓? 这样强悍的真身,可比上古大妖化蛇、商羊等厉害得多。 后天噬灵树忙不迭询问:“神君,它们的真身到底是什么?” 希衡回答:“我心中有一个猜测,但还需要验证。”她又看向守山人,“你和他当时交手时,有何感觉?” 守山人也蹙着眉头,它跟了希衡这么多年,自然聪慧了许多。 希衡这么问,肯定是在他们交手的过程中,有一些异样,可以佐证这两人的身份。 守山人仔细一想,倒的确发现了不对。 守山人道:“不知怎么的,我和它交手时,有时候出斧,没有我以往出斧准确,就像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干扰着我的判断。” 否则,守山人早就拿下他们了。 无论是神还是仙,外表其实在一定程度上反应了他们的实力。 寒光和云波全都老如人干,没有一点精气神,身上还有未愈的伤口,都说明了寒光和云波深受重伤,守山人怎么可能打不过他们? 但偏偏,守山人就是被冥冥中的东西,干扰了自己出手。 希衡沉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只是她还在想,为什么这两位上古遗泽下来的大妖,能够在金麓王朝生活这么久?希衡可以确定,这两位上古大妖不可能是跟着她和玉昭霁来的金麓王朝,而是他们一直就生活在这里。 后天噬灵树见希衡一直没说话,实在是憋不住了:“神君?他们的身份有什么问题吗?” 难道这天底下还有希衡不敢杀的存在? 哪怕是神明,想要夺舍她,希衡也有正当弑神的理由。 希衡道:“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我在想,神明的力量实在是太强,所以,更要谨慎使用自己的力量。” 后天噬灵树更是一头雾水:“他们难道是神?” 不像啊。 空中传来一道华贵如金玉的声音:“不是神,是上古东海仅存下来的两名海怪,一名为龙女,一名为海蛇。” 第502章 金刚 上古东海存留下来的海怪? 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齐齐朝空中望去,玉昭霁则站在空中,长风流云都在他身后,他眼中则只看到一个希衡。 他的道侣,他最珍爱的人。 在玉昭霁看来,作为诸葛玉实在不是一份美妙的体验。 所谓的宫廷争斗,他早在魔宫就体验过了,毫无新意。最可恨的是,原本他和希衡已经跨越千山万险,终成道侣,结果到了金麓王朝,又得重走一遍追妻路,还是立场完全不同、又没有光怪陆离的仙法的路。 身为诸葛玉,没有足够的力量,他无法力挽狂澜。 玉昭霁看着希衡,希衡也看着玉昭霁,他们就像是在黑暗中朝着对方走了许久,忽然,隔着他们的路无限缩短,他们又来到了彼此面前,没有隔阂,心和心如此相贴。 直到后天噬灵树怪叫起来:“陛下,你怎么也醒来了?” 玉昭霁落在茶棚外面,旁若无人般走到希衡面前,挽起她的手,就像是一对恩爱的夫妻久别重逢那般。 玉昭霁道:“你们在京城内交手,灵力波动,我自然会醒来,何况,他们想夺舍我妻,我若不醒,岂不枉为?” 玉昭霁此话一出,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都下意识看向希衡,希衡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当着别人的面如此恩爱,便微咳一声,岔开话题。 “既然人都到齐了,想必现在那两位也已经回到了他们的栖息之所,我们现在正好过去。” 寒光和云波身上都有很重的陈年旧伤,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定然需要一个安稳的洞天福地疗伤。 正适合希衡等人现在过去。 希衡话音一落,玉昭霁从挽着她的手,到挽着她的腰,他的手收紧,紧接着,希衡和玉昭霁脚下自然而然生出一股风,他们凭地而起,朝远方的树林飞去。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也连忙跟过去。 希衡一边飞行,一边不着痕迹地望了一眼玉昭霁搭在自己腰部的手。 她完全能自己飞行,其实完全不必要玉昭霁环着腰。但很显然,无论是希衡还是隔得远远的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都不认为玉昭霁此举是担心希衡飞不了。 他明显是在借故要和希衡更亲近一些,多说会儿话。 终究是玉昭霁耐不住性子,先开口:“今天上午时分,我真的很想见你。” 玉昭霁说的是作为诸葛玉时,见不得希衡的实体的事情。 既然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都很有眼力见儿地待在后边,希衡也低声回应:“我同样也很想和你坦诚相待。” 她说的同样是今日上午的事情。 玉昭霁的呼吸仿若更热切了几分,手臂也微微用力:“作为白云法师破杀的时候,你真的想和我因为立场,渐行渐远吗?” 希衡回答:“我们不是说好了,回去之后继续传信吗?” 玉昭霁沉沉看着她:“不一样,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过程,而是结果。” 他想要和她结出更甜的果实,不想品尝一点点的苦果。 玉昭霁这么执着认真,希衡也仔细思索一番后再回答他:“哪怕我身为白云法师破杀时,也从未想过和你渐行渐远,但是,我知道最后唯有苦果。因为我始终是希衡,破杀,只是我历劫时的一个经历,我更想早日完成神职,身为希衡和你共赴将,而不是再在劫中待太久。” 玉昭霁眼中的黑雾渐渐散开,是他因为这么多年的不可得而着相了。 希衡的选择没有错。 他也同样认为自己是玉昭霁,更想作为玉昭霁和希衡在一起,而不是所谓的诸葛玉。 玉昭霁将下巴靠在希衡肩上:“这次劫难很快就会过去了,我们不会再分开。” 两人交谈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已经来到了一汪水潭。 这水潭坐落在深山之中,照理人迹罕至,可是水潭边缘却有一座大石碑,上面有狰狞的佛门金刚像,像是在镇着此地的什么东西。 石碑上,除了一些镇压的文字之外,就是告诫过往的行人,不得靠近此潭。 上边还写了此潭每月必食一人,潭水之中不知堆积了多少白骨,让人小心小心再小心。 希衡和玉昭霁落在石碑旁边,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好奇地凑到石碑面前,守山人认真念字,后天噬灵树则是手痒地去摸摸金刚像。 它的手还没有碰到金刚像,那狰狞威严的金刚像就猛地坍塌,落到地上成了一堆石灰。 后天噬灵树吓了一跳,觉得自己又闯祸了:“我、真的不是我,我还没碰到它,它就自己散了。” 希衡自然瞧得清楚,她安慰后天噬灵树:“我看见了,不是你,是这金刚像无法镇压水中的邪气,因而坍塌。” 希衡这样一说,后天噬灵树更加害怕了。 它之前被寒光和云波破了绝灵网后,就有些草木皆兵,现在迅速躲到希衡旁边去。希衡在哪儿,玉昭霁就在那儿,后天噬灵树还不信了,天底下有什么东西能突破他们的联手,来把它拉出去杀了。 守山人倒是成熟得多,它对上古的事也知道得更多。 守山人想到之前玉昭霁说的话:“上古东海之中的确有许多海怪,这些海怪凶戾,在海下自成天地,就连许多神,都因此无法渡过东海。” 东海之滨长着扶桑神树和金乌,许多想要得宝的神明都因为海怪的阻拦而无法去到东海之滨。 可是,自从凶神灭世之后,东海就随之干涸,东海中的海怪也因凶神而全部死亡。 为什么玉昭霁会说那两个苍老模样的人是上古东海海怪呢? 周遭阴气森森,日头西斜,玉昭霁可还记得希衡要忙碧水城的战事,便不欲拖延,直接弹了一道神力到潭水中。 他这一道神力,非肃杀之力,而像是想要将水潭中的东西逼到岸上来。 后天噬灵树躲在背后看得真切,更加好奇,玉昭霁这么一个有仇必报的人,为什么没有直接轰碎这个水潭,而是用这样的方式? 随着玉昭霁那道神力射出,水潭泛起渐渐涟漪。 涟漪越扩越大,湖水中映着一条巨大的尾巴。 第503章 跨越万年的恨意 潭水之中,这条巨大的尾巴布满青黑色的鳞片。 紧接着,尾巴搅动一潭池水,池水中带着海蛇的毒液,朝希衡等人泼来。 但这些深绿色的毒液和潭水,还没有来得及泼到希衡和玉昭霁的身上,就被一道无形的剑气屏障消弭。 剑气屏障本无形,却渐渐生出纯白色的剑影,这数十柄剑影凌在半空,就像是随时会降落下来,而后掀起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海蛇……也就是寒光终于不再负隅顽抗了。 既然这二位神明都恢复了修为和记忆,那他和云波就暂时没有得手的机会了。 可也只是暂时而已。 寒光沉在水底,硕大的蛇尾卷着昏迷不醒的云波,不断给云波疗伤,同时放声道:“二位神君最好冷静一些,我和云波孱弱,当不得二位神君随意一击,若我们身死,两位神君可就要背负滔天的因果了。” 希衡和玉昭霁都不是在意因果的神明,就像当初希衡杀死鬼墟幻市中的所有魂灵一样,如果太惧因果,神也只不过是天意、因果的奴隶罢了。 可现在,希衡没有动作,纯白的剑影仍然威慑般地凌在水潭上空,却始终没有更近一步。 玉昭霁脾气没有那么的好,他直接搅动风云,池水顿时乱成漩涡,海蛇和龙女就在漩涡中被拍得七荤八素,好不狼狈,但出人意料的是,玉昭霁也没有动手杀人。 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希衡和玉昭霁为什么忽然这么的…… 慈悲? 希衡慈悲也看场合,一般情况下,她在这种情况下,杀的人只会比玉昭霁多,不会比玉昭霁少。 玉昭霁更别提了,纯血的大魔。 希衡睥睨着潭水中的蛇影和龙影,蛇尾在漩涡中一直紧紧缠绕着龙尾,寒光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对云波好。 可是,寒光和云波的修为实在是不够看,哪怕寒光用尽全力,在玉昭霁制造的漩涡中也只能随波逐流。 这样的场景,让希衡想到了上古的东海之滨。 那时,整个上古的东海都被凶神的鏖杀巨剑所支配,海中海怪的鲜血成为鏖杀巨剑的养分,这些生灵也曾逃过畏惧过,却没有丝毫作用。 于是,在那种情况下,整个东海内的海怪反而奇异地不再遁逃,它们聚集在一起,大的覆盖着小的,一层又一层,只为了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自己族中幼小的生灵寻求一条活路。 那样的场景,确然是人间惨剧。 凶神长明也为自己的堕落付出了代价,甚至于,因为他的纵情任性,也连累了冰神银姬。 凶神长明和冰神银姬全都魂飞魄散,连轮回机会都没有。 但无论凶神长明受到的惩罚有多大,那些因他之故死亡的人、死亡的海怪,都再也回不来了。 希衡直言不讳问:“你们是当初上古东海中唯二活着的存在?” 希衡需要和寒光、云波交流,便伸手一点,让潭中的水停止搅动,重新变得平静起来。寒光也因此得了喘息之机,但他没有感激,反而满是憎恨。 寒光胸膛不断起伏,苍老的眼睛里流露出血色的仇恨:“果然是你们……果然是你们。” 寒光的声音太大声,惊动了云波,云波哀哀地靠在寒光胸膛上,她眼中也全是哀伤和点点恨意。 诚然,云波比寒光更为理智。 云波知晓,当初的事情其实不关希衡和玉昭霁的事情,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够在自己全族被灭后,还能保持绝对的理智。 她痛苦、哀伤、彷徨,如果是这场灭族之灾,给云波脸上造成的伤害就是衰老,衰老尚且可枯木逢春,可她心中的痛苦早就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填补了。 为什么? 神明不该是庇佑世间的存在吗?为什么还会给世间的生灵带来灭顶之灾。 寒光见云波醒了,问她好些没有,云波点点头,寒光便继续朝希衡和玉昭霁说话。 他的恨意憋了太久,不得不说出来了。 寒光说:“别人都说大道公平、天道公平,可是,如若它们真的公平,当初就不会让凶神那样的魔头成神,为了一个女人……为了一个女人,他屠杀了多少人啊?当时你们呢?你们拿他没有任何办法,你们只知道逃!” 可是,他们还是成为正道神明之首和魔道神明之首。 而他和云波,却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玉昭霁可不会因为寒光可怜,就容忍寒光一而再再而三的不驯。 玉昭霁道:“可笑,如若当时不是孤和希衡,你们东海连最后的血脉也留存不下来,不是我们拦住凶神,你以为凭借你们的以死换活,有什么意义?若非我们当时动用了时空之力,凶神长明也不会死。你以你眼界的狭隘,误以为是真实。” 是吗? 玉昭霁这样说,寒光和云波倒是勉强能理解凶神长明为什么忽然死去了,原来是时空之力。 可寒光不会感激,他应该感激什么? 这本来就是神明内部出现了乱子,给他们带来了灭顶之灾,希衡和玉昭霁是后世的神明,如果当时他们不在那里也就罢了,他们偏偏在那里,却没有办法真正阻止发狂的凶神长明。 寒光实在是感激不起来。 寒光还要不驯地说什么,云波朝他摇了摇头。 云波轻声说:“算了,他们俩随时能够杀了我们。” 寒光道:“他们不敢!他们不怕因果吗?” 玉昭霁将他们的话原原本本听全,冷笑一声:“你当神明是什么,惧怕因果,又何必成神?” 成神的路上,他们就不知沾了多少因果,也许有的神明会千方百计避开因果,可希衡和玉昭霁都没有这样的爱好。 他们现在行使神职,不也沾了许多的因果? 寒光想通这个道理,气得身上的伤口迸裂开,他想要直接带着云波逃开,可是,云波却温柔地揽住了他。 刚才寒光给云波疗伤,现在云波也为寒光疗伤。 寒光总是无法真正拒绝云波,便被云波按了回去,同时,云波扬起脸,朝着案上的希衡和玉昭霁道:“二位神君请恕罪,寒光他只是无法忘怀过去的仇恨,因果……神君们确实不怕,可是,我只想问两位神君可在意良心二字?这惩罚不来源于任何外物,只来源于自己的心。” 云波的话比寒光的话更加中听,也更加有用。 确实,能够让希衡和玉昭霁这么久还没杀了他们的,不是什么因果制约,而是看见寒光和云波身上的老态,,希衡和玉昭霁知道这老态和他们有关。 希衡道:“将你们当初遭遇的事,说一说吧。” 云波仍然温柔地说:“好。” 可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温柔底下,隐藏着多少疯狂。 云波望着自己的两位“仇人”,徐徐地说:“曾经,我是上古东海中的龙公主。这个故事的开篇在我是龙三公主的几百年之后,可是,我却不得不给你们讲讲我之前最美好的时光,有了过往美好的衬托,你们才能明白我们遭遇灾难时,心中的绝望有多深。” 云波慢慢讲着过往,她的话语中好像有海风咸咸的味道,又有调皮的浪花和那位叫做云波的小公主,在海中徜徉。 小公主云波是上古东海中最美的一位龙女,她从小就宅心仁厚,喜欢到东海之滨去,看看岸上的那些城镇中飘起的炊烟,听风送来的人们低语。 有时候,小公主云波会救一些在海面遇到灾难的人,别的海怪都要吃这些人,只有云波会救他们。 小公主的父王说:“云波,不要自己给自己找事做,你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救这些人、修士、神,有什么用啊?他们都是不怀好意的家伙。” 小公主云波说:“没有啊,父王,我觉得他们都是好人。” “好人?你知道人的心为什么长在里面,不长在外面吗?就是怕别的人发现他们都长了一副黑心肠,只有你这样的傻丫头,会傻不拉几以为他们都是好人。”东海王重重敲在小公主的头上,“你没看见他们这些人掀起战争的模样?你没看见他们为了一件宝物,一个地位手足相残的样子,我们东海里虽然有时为了食物,彼此之间也会厮杀,可是外边的人,哪怕食物足够,他们也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来你争我夺,我杀你,你杀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好人呢?” “父王,您太片面了!” 小公主云波这时还是鲜艳妩媚的面孔,一颦一笑都散发着青春的气息。 她是东海中最美的公主,被宠得天真善良,以为人人都那么的好。 小公主云波说:“您日理万机,不知道现在的人也变了,他们有时还会给贫穷的人赠粮食、赠衣物,会救助弱小,会团结互助。” 东海王于是摸着她的头:“父王的傻女儿哟。” 云波则觉得父王在敷衍自己,她挣脱开东海王的大手:“父王,总之,女儿自己有自己的想法,女儿救人不会给东海添麻烦的,您总是说人都是坏人,可是当今的神明中,也有不少是人身修成神明的呀。他们不也这么无私伟大吗?” 东海王拗不过云波,反正救几个人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就随云波去了。 只是,东海王觉得云波太天真了,他便赶紧在东海中遴选勇士,作为云波未来的夫君。 当时,寒光不顾自己只是一条海蛇的身份,报了名。 别的海怪都有高贵的出身,强大的根骨,寒光只是一条区区的海蛇,比不上龙,更比不上其余珍稀血脉。 但寒光就这样伤痕累累地坚持了下来。 东海王也很欣赏寒光这样的品性,说到做到,让寒光和云波成了亲。 云波呢?则是在新婚之夜泪涟涟看着寒光:“我都说了,我只喜欢你,你不去参加这个比试,我一样会求着父王让我们在一起,你怎么这么傻,你身上的伤口怎么这么多,得养好几年才能好吧?” 寒光笑吟吟握住云波的手:“不一样,云波,我知道我自己配不上你,你是龙种,我只是蛇类,本来就是我高攀你,如果我连和你在一起,都只能靠你,那我也不值得你爱我了,现在这样就很好。” 他要堂堂正正,要心安理得。 寒光和云波婚后,渡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快乐的日子。 云波仍然良善,碰见在海面遇难的人时,总是能救则救,遇见坏人时,云波也会杀掉他。 本来,寒光和云波,就像是东海无数夫妻一样,合该这样平淡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他们的生命没有神明那么壮阔恢弘,但是,也自有意趣。 直到……凶神作乱。 那段时间,先是东海之滨的扶桑神树受不了神明们的攻击,扶桑神树落叶纷纷,神树上的金乌也随之拍打翅膀,吐出金乌日焰。 东海不停摇晃,神明们围绕着扶桑神树斗法。 东海王召集了所有海怪,让大家都不许外出,好好待在海里,尤其嘱咐了云波。 这段日子,海中风声鹤唳,几乎人人自危,每一天都能看见海面上的火光和流入海中的鲜血。 这段日子非常难捱,但是,也还算过得去,海怪们只要尽量离东海之滨远一些就好了。 直到凶神彻底堕落的那一日,一场危机就朝他们的头上斩来了。 凶神的剑,名为鏖杀巨剑,此剑饮血则更强。 凶神灭世时,用这柄鏖杀巨剑插在海底,刺穿了海怪们的躯体,疯狂汲取他们的血肉,用来祭剑。 凶神此举,不容于世,他为了冰神银姬而痛苦堕落,可是,在他的暴行之下,又不知使多少家庭重复了他和冰神银姬的悲剧。 更可笑的是,无论是天道还是其余神明,都没有能够阻止凶神的存在。 直到最后那一日,东海之滨上,忽然出现了两位修者。 他们甚至不是神明,只是修士,但是神秘莫测,气度恢弘,站在凶神长明的面前,就像是今日的存在映照着昨日的梦。 当时,海怪们心想,事情会否有转机? 第504章 活或者死,二选一 海怪们在东海之内敛神屏息,相互拥抱着、祈祷着。 人遇见了难以解决的事情,最后的一条解决办法就是请求神明帮助。 可是,如果现在要它们全族性命的正正是神明呢?他们又该求谁,又该向谁祈祷? 这忽然出现的两位修士,是不是转机?是不是能救它们的命? 可是,海怪们很快就发现,没有什么人能救他们的命,甚至因为这两个人的出现,凶神长明更加暴怒。 这两个人也的确很有能耐,就连凶神长明,也要耗费好一番功夫,才能够挟制他们。 云波回忆到这里时,神情麻木。 她在用她的麻木,来压制族人死去的哀痛,她只能尽力地回忆事情发展起来的原因,却一点儿也不想去回想那些族人死亡的细节,她不想再去想象湛蓝的海面上翻腾着的血水。 云波只是徐徐地说:“当时,你们出现之后,凶神为了彻底收服你们,反而全力使用鏖杀巨剑,来杀海底的我们,我们夹在其中,成了你们和凶神作战时的牺牲品。” 对于当时东海海底的海怪来说,希衡和玉昭霁不是救星,而是它们的催命符。 可对于除开东海的其余人来说,又的确是希衡和玉昭霁缠住了凶神,在之后用时空之力杀了凶神,才使得天下避免了一场真正的灭世浩劫。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对于云波和寒光来说,这口水,很冰也很苦。 玉昭霁冷冷道:“哪怕我们当时不动手,凶神长明一样会饮尽你们的鲜血,来屠戮整个天下。” 云波惨然一笑:“您的意思是,对于我们来说,早死和晚死没有分别是吗?你要我们因此理解你们,放下对你们的仇恨吗?” 云波这句话,几乎是声嘶力竭吼出来的。 玉昭霁眉心一皱,犹如冷玉,诚然,玉昭霁对寒光和云波有一些愧疚,但若是论理性来说,寒光和云波既然对他们的仇恨大到无可调和,玉昭霁就只会杀了他们,而不是想着所谓的赎罪。 上万年前的事情,当时如若不是他和希衡插手,事情只会更坏。 东海一族,寒光和云波,只是历史的车轮前进时碾过去的尘土,这尘土要来找玉昭霁和希衡报仇,玉昭霁怎么可能甘愿? 云波还没有察觉到玉昭霁的杀意,希衡则是先一步察觉到了。 她岔开玉昭霁的杀意,再问云波:“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云波面孔上划过一丝痛楚。 原本她不想仔细回忆,可是,记忆仍然如同潮水,往她的脑海中涌出来。 云波想到那天的海面,凶神长明和希衡、玉昭霁交战,那时云波并不知道这是新旧神明的交战,她只是觉得东海都要被凶神的神力灼烧干净了。 海水不停摇晃,海底的波涛如同巨浪,如同海啸。 就连一直生活在海底的海怪们都挡不住这海啸,被惊涛骇浪拍死在海底,少有不死的,也立刻被凶神的鏖杀巨剑抽走鲜血和生命力。 一切如同末日,昏天暗地,血涌如潮。 海怪们只能联合起来,抱成一团,把族中最小的孩子们放在最安全的下方,期待能够留他们一命。 这时候的云波,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 所以,虽然她是海底最美的公主,她也一样要行使起公主的职责、大人的职责。 云波也挡在孩子们的前面,她和自己的夫君寒光一起,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护住族中幼小的孩子,哪怕他们的身体就快被海浪拍碎,他们也不在乎。 鲜血从云波的唇边流出来,她的经脉也寸寸断裂,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在痛苦中和寒光四目相对。 他们紧紧握着彼此的手,想要迎接最后的死亡。 可是,他们没有死,却比死了还痛苦。 因为凶神不耐烦这些蝼蚁还负隅顽抗,便改变了神力的汲取方式,只见海浪中爆开血花,被层层保护着的族中的幼崽们全部死在寒光和云波面前,紧接着,外层那些海怪也承受不住血花爆开的力度,全部死去。 顷刻之间,整个庞大的东海海怪族群,就死得只剩下零星的活口。 云波和寒光的经脉也寸寸断裂,他们可能要死了,像是死鱼一样,飘去了海面。 他们不能动,只能就这样飘在海面上,等待着凶神的最后一击。 这样的活,还不如死。 为什么他们不能立刻死去?为什么要让他们死前还看着自己族群的覆灭,遭受一切折磨? 这时候的凶神已经被希衡拉入了神域之中,云波和寒光见不到凶神去哪里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其余那些仅剩的活口,也被天上的烈日晒死。 上古东海,从一汪连神明都忌惮的海,越变越干涸。 直到凶神从希衡的神域中出来,他没有心思理会海面上濒死的龙和海蛇,一心扑在了扶桑神树之中。 因为这时候,扶桑神树中走出了冰神银姬的残魂。 凶神长明看见冰神银姬,这个手上缠绕无数鲜血的堕神,开始颤抖,他朝冰神银姬奔去,将自己的爱人紧紧抱在自己的怀中。 多么美好的场面!可前提是,周围不要有寒光和云波族人们的鲜血。 寒光和云波压根动弹不得,他们躺在海面上,出气多进气少,见过死亡前漂浮在水面上的鱼吗?这时候的鱼只能尽力张大嘴巴呼吸,连摆动尾巴都做不了,只能徒劳地等待死亡。 寒光和云波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 他们躺在曾经是自己家园的海面,闻着空气中属于族人们的血腥味,举目四望,皆为鲜血。 让他们怎么不恨凶神长明和冰神银姬的爱情呀? 他们恨不得,凶神长明赶紧去死,和冰神银姬一起,为他们的族人陪葬。 这时候,天空中忽然灌来一阵风,这风吹到的地方,落叶瞬间就从青转黄,变作一抔泥土般的杂屑,风吹到上古东海仅剩的海面,于是东海更是完全的干涸了。 一瞬之间,沧海变作桑田,这是时间的力量。 上万年的时间力量。 这些力量绝大多数都朝相拥的凶神长明和冰神银姬而去了,这两位曾经的神明并没有躲避。 其实,如果仔细看,就能看见冰神银姬的残魂牢牢抱住凶神长明,以防凶神长明遁逃。她这时确认自己爱他,可也确认自己一定要帮希衡和玉昭霁杀了他。 堕落的神明,唯有一死,包括她。 凶神长明这时根本顾不上逃还是不逃,他也许也想死了,死前能和冰神银姬心意相通,对凶神长明来说就是无上的幸福。 凶神长明回抱着冰神银姬,在漫天的时间力量中走向衰老、死亡。这个堕落的神明终于死了,他不是一个称职的神,所以,几万年的苦修,睥睨天下的实力,最终也只换来了和爱人获得最后这点时光的、属于凡人的幸福。 凶神长明死了。 属于寒光和云波的劫难却没有结束。 寒光和云波也受到了一些时空之力的波及。 虽然这些力量不多,只是从他们身上擦了过去,但也让他们的身体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们的骨头开始变得疏松,原本美丽青春的面容变成了老叟老妪般的模样,苍老得连一点点青春都挤不出来,满头的华发就像是干松的稻草一样。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没有活活老死,反而是活了下来。 在已经变成干枯盆地的昔日东海中活了下来。 云波看着寒光,不知道是喜是悲,劫后余生的她有无数的话想和寒光说,可她一张开嘴,牙齿都掉光了,牙缝也在漏风。 云波只能发出奇怪的声音,她在寒光的眼睛里看清楚了自己的倒映,而后,彻底晕厥过去。 一夕之间,她失去了自己的父王母后。 她的族人们全部身死。 她从青春少艾变成了老妪,而且,时空之力不断折磨着她,她身上的鳞片随时都会老得掉光光,随时都会出血,衰老带来的身体折磨,随时都在折磨她。 云波眼中有着血泪,看向希衡和玉昭霁:“我们活了下来,但是活得不如死了,但是求生的渴望和仇恨,又让我们无法去死。” 血混合着泪水,从云波苍老的面颊流下。 她的眼里也出现了惊天的恨意,甚至比寒光刚才的恨意更多。 云波是公主,当初灭亡的是她的国家,是她的亲眷,那些海怪都拿她当公主来宠爱,她却什么都不能为它们做到。 玉昭霁手中聚起了一团神力,就要直接杀了云波,希衡按住玉昭霁的手,玉昭霁用眼神示意她放手,最终,玉昭霁还是散了掌心的神力。 他散神力时,说:“我只能给到她们小半个时辰,如果届时还是如此,我一定会杀了她们。” 玉昭霁绝不容许有什么东西在背后盯着他和希衡,尤其是他和希衡最近要行使神职,都会封印修为和记忆。 有这样的毒蛇在,他怎能安寝? 希衡低声说:“若如此,不必你动手,我亲自解决。” 希衡也没有任何甘愿背锅而死的特殊爱好,当初他们用时空之力杀死凶神,是当时的最优解,如果当时不这么做,不只东海海怪会死亡,天下死的人还会更多。 玉昭霁眼中微柔,放任希衡自己和云波交谈。 希衡抬手,在水下的云波和寒光忽然觉得有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量,托着他们的身体,将他们从水底带到岸边来。 云波身子一颤,畏惧希衡要杀了他们,寒光也咬着牙,还想保护云波。 希衡道:“我若现在就要杀了你们,在水下也杀得,不必将你们带上岸来。” 可云波还是怕,云波强撑着说:“我知道,你们不怕因果,可我必须提醒你们,当初我和寒光之所以没死,就是因为天意自忖我们东海身负巨大冤屈,所以,整个东海和海怪的气运,都落在了我和寒光身上,也因此,我们才一直能抵抗着时空之力的侵蚀而未死去。” 她凝望着希衡,一字一顿说:“你若是杀我们,不只会受到良心的谴责,还是和一族的气运作对。” 云波声声泣血,希衡则道:“这些话,刚才你已经说过了,不必再提。” 云波看出希衡和玉昭霁是真的一点儿也不在意杀了他们的后果,既怕又怨,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甘心。 是啊,这两人在当初还没有成神时,就敢直面凶神,他们怎么可能会惧怕因果。 所谓良心的谴责……对神明来说,又有几分用呢? 神明就如同帝王,大手一挥,就可以制造无数功德,也可以制造无数血恨,神明的功过,早就不能用单一的人命去衡量了。 云波等着命运的裁决。 希衡则问:“石碑上记载的那些人,都是被你们杀了?” 云波仰头,丝毫没有愧疚之色:“是。时空的力量,一直在折磨我们,我们只有吸取这些人身上的青春,才能让我们的鳞片不要脱落,不要流血。这些人把青春奉献给我们,我们才能活下来,看你的眼神,你是不赞同我们的做法吗?” 云波轻轻一笑,笑意中几多凉薄。 “我们的做法比起当初的凶神来说,还远远不如,神君你们不也杀了许多人吗?就说神君你作为白云法师,也屠杀了许多世家门阀,没得说你们杀人就是天经地义,我们杀人就要被惩罚,世上没有这个道理。” 希衡现在并不是要和云波饶舌,她今天就这么点儿时间。 没有什么精力来告诉云波,什么时候杀人是对,什么时候杀人是错。 何况,沉浸在仇恨中的人,怎么可能听“仇人”的话?希衡不费这个功夫。 希衡再问:“今日你们出现,是想要夺舍我?” 云波沉默了一下,然后想着她说不说实话都没有任何区别,便直言不讳。 “是,我们身上的时空之力,唯有夺舍了你们,才能完全消除。” 否则,她和寒光,会永远活在无尽的痛苦和磨难之中。 希衡点头:“看来,我们势必不能两存,既然如此,我只能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条是活路,但你们也许不会选,那就只剩下第二条死路。” 希衡弯下腰,看着云波:“我很不想杀你,希望你们尽量选择第一条活路。” 第505章 轮回台 云波惨然一笑。 诚然,她没有感受到这位神君的杀意,但没有杀意说明不了她不杀他们,只说明她随时能做决定,甚至连情绪波动都不需要。 云波和寒光都很恨希衡和玉昭霁,但是,无论是海怪还是人,都有求生的本能。 半晌,云波才问:“什么是活路,什么是死路?” “活路对于你们来说,也需要你们先死一次。”希衡道,她忽略了云波忽然睁大的双眼,继续不疾不徐往前说,“你们无论是修为还是心境,都不足以抵抗身上残余的时空之力,想要不再受时空之力的折磨,就要先舍弃这个肉身,换新的身躯,但我不会奉献自己的身躯给你们夺舍,也不会支持你们夺舍任何一个人的身体,所以,你们只能真正死亡,然后进入轮回,得到真正的新生。” 哈? 云波觉得她在说什么可笑的话,她们要先死,然后再进入轮回? 云波没有忍住:“你是在骗我们去死!” 希衡望着她们的眼睛:“我想杀你们,易如反掌,何必行骗?” 云波不说话了,她无法反驳,有时候真相就是这么残忍。 她不满希衡给她的选择,可是云波也无能为力,因为对于弱者来说,选择权就只有这么一点儿。 摆在弱者面前的,大多时候只有死和死后还被人分尸剥骨吸血的命运。 云波将袖子捏得皱成一团,终究不甘心地问:“第二条,死路又做何解?” “灰飞烟灭,魂消魄散。” 云波听了回答,陷入长长久久的静默,两个选择摆在她面前,哪个选择她都不想选,又不得不选。 云波不想放弃自己的仇恨,也不想放弃自己的性命,可是,云波看了看寒光,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至少寒光能够活下来。 寒光不是海怪的公主,他从小因为血统,反而被海怪们瞧不起,寒光没有必要为仇恨搭上自己的性命。 云波想了想,点头:“让寒光去轮回。” 寒光听了这句话,挣扎着出声:“你呢?云波,我们要死一起死,你怎么能在做决定时抛下我?” 云波避开寒光的目光:“我是上古东海的公主,我有公主的责任要承担。” 寒光说:“可我是你的夫君,我也有夫君的责任要承担,我怎么可能抛下你自己去轮回呢?” 眼见着寒光和云波的关系是扯不断理还乱,希衡倒是给了他们一点处理的时间,玉昭霁则觉得他们再纠缠个几十万年也一样这么纠结。 索性,玉昭霁凉凉道:“要轮回只能一起轮回,谁不愿意,两个人一起死。” 寒光、云波:………… 要说寒光和云波现在也大致清楚了希衡和玉昭霁的性格,玉昭霁的性格特点是脾气很差,不喜欢多耽搁,在某些事情上毫无同理之心,而希衡要相对仁慈得多,也会尽最大可能不偏不倚,但是,一旦希衡下了决定,那么她们面临的死局只会比面对玉昭霁时更加无望。 两位性格不同、却同样生杀予夺的神明。 寒光和云波沉默许久,他们互相对望,云波或许还是想活命,问:“可是我们的仇恨?” 希衡回答:“凶神已经魂飞魄散,你还想报什么仇?报我们当初没有力量在凶神手中救下你们的仇?恕我直言,若是如此的话,整个天下都是你们的复仇对象。” 让当时身为修士的希衡和玉昭霁彻底抵抗凶神,救下上古东海的海怪。 这太强人所难了。 希衡道:“你们两人尚且想做什么而不得,知道这世上的一切都有难处,为何不能理解别人也有难处?” 如果真理解不了,希衡现在就送他们上路。 云波和寒光闻言,都沉默了。 半晌,云波才说:“不是因为不理解,只是因为……想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否则,云波和寒光真是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活下去了,一夕之间,全族覆灭,昔日的家园成了死地。 他们从青春少艾变得满头华发,仇人也死了,仿佛一夜之间什么都消除了,他们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便只能让自己去恨。 恨虽然痛苦,但是,还能活下去。 希衡仔细看着云波和寒光,这两人现在心如死灰,连轮回也不在意了。 云波忽然说:“杀了我们吧。” 轮回,如果有朝一日,他们想起来了过往可怎么办? 寒光也点头:“与其苟活,不如赴死。” 他们现在又不要轮回的机会了,可谓是瞬息万变,希衡自然可以成全他们,将他们击杀在这里。 寒光和云波这些年也杀了不少金麓王朝的人,死,也不算真的冤枉了他们,只是想想上古东海遭遇无妄之灾,曾经的云波天真烂漫,救人无数,最后却因为凶神的错,走上了这个绝境。 的确很令人唏嘘。 所以,希衡抬起手时,说了一句:“上古东海现在不再是布满怨灵的地方了,先天混沌神树扎根在那里,那里成了一片希望的原野,先天混沌神树引出了扶桑神树,以及曾经的东海源泉,现在,那里仍然有一条大河,绕着扶桑神树。” “你们确定不回去看看吗?” 云波和寒光流下泪来,无论什么时候希望都比绝望更能催泪。 云波眼里的光亮起来,很快熄灭下去:“那条大河是东海吗?” 希衡回答:“是曾经的东海源泉引出来的水,你可以认为它是跨越了几万年时光的东海,因为它守护着扶桑神树,就像曾经那样。” 云波喃喃:“是东海,因为真正的东海永远守护着扶桑神树。” 寒光也问:“现在的东海里,还有族人吗?” 希衡摇头:“我不知道。” 寒光和云波有些失望,希衡道:“这不是我的职责范围,这个问题,你们可以问先天混沌神树,它应该知晓。” 希衡司掌的是毁灭,她现在可以看见寒光和云波死亡的节点,也就是说,知道寒光和云波未来的死劫,这些死劫中也包括现在,比如说现在寒光和云波如果冥顽不灵或者一心求死,希衡真的会杀了他们。 司掌毁灭的神明,生机自然不在她的职责范围之内。 其实希衡觉得玉昭霁肯定知晓,但玉昭霁厌恶寒光和云波,他绝不会这么好心告诉寒光和云波。 云波和寒光又问了几个问题,希衡一一解答。 终于,她道:“现在,你们告诉我选择,做下这个决定后,我会立即动手,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这一次,寒光和云波没有任何犹豫,选择了轮回。 紧接着,希衡如他们所愿。 希衡抽出寒光和云波的灵魂,然后封印在一个白玉做的瓶子内,再带着玉昭霁、守山人和吃瓜的后天噬灵树一起去鬼界。 去鬼界的路上,一路云雾缭绕,不时有鬼差押解着魂灵去投胎转世。 见到希衡和玉昭霁,纷纷上前来问安。 鬼差们诚惶诚恐,觉得鬼界忽然来了这样的两尊大神不太适应,但其实希衡和玉昭霁也觉得不自在,懒得看鬼差们拘束的样子。 干脆,他们干脆隐藏了身形。 希衡和玉昭霁直接走到轮回台处,将寒光和云波投了进去,寒光和云波身上带着一道金光,那是上古东海一族的气运,都汇聚在了寒光和云波身上。 所以,他们的轮回不会吃什么苦头。 希衡亲眼看着他们轮回,这才问玉昭霁:“东海现在可还有海怪一族?” 照理,海怪一族是灭族了,可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什么转机。 玉昭霁司掌的是秩序,秩序中也包括生命的秩序,这是他的职责范围。 可惜寒光和云波对神明的事情知道得不多,压根不知道玉昭霁这个魔头,司掌的却是秩序,包括生机。 只能说无论是人还是海怪,都在某些时刻,存在着非常严重的刻板印象。 玉昭霁道:“他们轮回之后,就会成为东海里的海怪,填补这个空白。” 上古东海的海怪的确被灭族了,可是,有一些死去的鱼卵,被先天混沌神树保护了起来,寒光和云波刚好借助气运轮回,投胎到鱼卵身上,然后就会成为新的海怪。 也算是有始有终。 希衡点头:“结局不错。” 玉昭霁则皱眉:“其实我本来想杀了他们,他们胆大包天,敢对你动手。” 要不是希衡拦着,寒光和云波早就死了,希衡则道:“上古东海整族的冤屈,总要庇佑一下它们的后人。何况,我根本不拿他们的刺杀当成刺杀。” 这世上残忍之事便是如此。 寒光和云波对希衡来说,修为比蝼蚁还不如,以致于她压根不在意他们的行为。 希衡只是看着轮回台,她看轮回台的眼神波动都比被刺杀时的眼神波动要大,玉昭霁问:“你在想王枫?” “是。我在金麓王朝这么多年,照理看见的人也足够多,却没有碰见王枫。” 照理,王枫轮回转世也该长成了。 玉昭霁道:“也许她蹉跎了一些时间。” 当初王枫在那里磨磨蹭蹭,显然是还记挂着希衡,不想去轮回转世。 如果她蹉跎了些时间,估计现在还小呢,希衡自然遇不到她。 希衡也觉得玉昭霁说得对,她点点头,看着玉昭霁。 他们此时已经从鬼界再到了人间,这时,那处水潭再度发生变化。 原本寒光和云波在的时候,这个水潭虽然阴气深深,但是也没有其余乱子,可寒光和云波走后,这水潭里那些怨气也鬼怪就全部跑出来了。 这些只是金麓王朝鬼怪的一部分。 天武皇帝杀的人太多了,用尸山血海赤地千里来形容都不为过。 所以,这些鬼怪早晚要跑出来。 现在,寒光和云波离开后,加速了鬼怪们出来的进程。 希衡和玉昭霁都知道,天下很快就要彻底乱起来了,这水潭里的鬼怪只是其中一部分,而且它们出不了深山,但其余地方的鬼怪作乱起来,就会不分青红皂白杀人了。 以神明的力量来说,鬼怪不过是一碟小菜。 可是,对于白云法师和诸葛玉来说,鬼怪够他们喝一壶了。 玉昭霁听着天地之间的鬼哭声,说:“看来这次我们回去之后,也不会再针锋相对了。” 鬼怪横行起来,无论是叛军还是朝廷,都必须联合起来先消灭鬼怪。 希衡虽然觉得的确该合作,不过,她也先让玉昭霁有一个底:“嗯……话虽如此,但是破杀行使的是灭世神职,所以,破杀比你想象中要激进许多。” 白云法师破杀,也就是历练时的希衡,杀意可比本尊高多了。 希衡这样一说,玉昭霁就大约明白要发生什么事了。 但他不在意。 玉昭霁无所谓道:“随意发生什么都好,你也千万别对诸葛玉手软,你要记得……” 玉昭霁忽然倾身,在希衡耳边极为暧昧地说:“诸葛玉只是个障碍,玉昭霁才是你命定的伴侣,玉昭霁很想你。” 玉昭霁也不想再当诸葛玉了,和希衡针锋相对的日子,一点都不快乐。 玉昭霁在大庭广众之下,毫不避讳说出这么亲昵的情话,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都目光炯炯地看着,直到玉昭霁眼风扫去:“还没看够?” 玉昭霁主要扫的是后天噬灵树。 后天噬灵树顿时想起了自己看过诸葛玉很多狼狈时的模样,再想想玉昭霁那令树胆寒的作风。 顿时,后天噬灵树眼观鼻鼻观心,一下子既不八卦了,也不好奇了,迅速溜了。 希衡、守山人:…… 守山人也摸摸后脑勺,觉得自己这么大一块石头杵在这儿也不合适,于是打着哈哈,找了个蹩脚的借口,也溜了。 此地只剩下希衡和玉昭霁。 两人在山峦之中,彼此相互凝望,都没有说话,直到玉昭霁走到希衡面前,在她额头落下轻轻的一吻。 玉昭霁道:“这次,你我再度封印记忆和修为后,不知多久能重新恢复记忆和修为。” “最多一月。”希衡也很想念玉昭霁。 金麓王朝的鬼怪们,会迅速膨胀,一月就是灭世之机。 第506章 回城 这个吻不知持续了多久,久到山峦间鸟雀惊飞,天上的红日垂坠落至云底。 希衡和玉昭霁这才恋恋不舍地结束这个吻。 他们在夕阳之下回到京城,然后,玉昭霁化为一道流光,再度封印了自己的修为和记忆。 他落下一句:“希衡,早日解决诸葛玉,迎我回来。” 说完,玉昭霁便彻底消失不见,流光坠入远方的皇宫。 希衡目送他离开,心中一叹,她的确想早些解决了诸葛玉,结束这次历劫,可是,白云法师破杀对诸葛玉的情感,也十分的深,这个决定做下的时候,无论对白云法师还是对诸葛玉,都很残忍。 希衡只能不去想。 她再次回到乌衣巷,乌衣巷中晕倒了一大片人,大部分是被守山人和寒光打架时的场景吓晕的人,然后希衡为了防止他们中途醒来,给他们下了昏睡的法咒。 其中,诸葛清则是实实在在被希衡以法术迷昏的,诸葛清现在四仰八叉,躺在张将军的宅院里。 希衡走到诸葛清面前,诸葛清在晕倒时,尚且保持着惊讶的面容。 希衡本想现在立刻唤醒诸葛清,但又想到什么,步伐从诸葛清身旁略过。 希衡穿过一院子横七竖八的人,拿到张将军府邸一样东西,作为信物,之后,再挥袖将诸葛清带走。 临走时,希衡再以法术唤醒整个乌衣巷的人,同时清除了他们关于守山人等所有东西的记忆。 她带着诸葛清,身影消失在京城。 京城内,皇宫方向,两双眼睛骇然地收回来,他们也不是故意要看的,只是身为仙将,护卫一方是他们的职责。 城中出现这么强大的力量,他们当然要看上一眼,然后就看见了神明现身。 仙将之一打了个寒颤:“幸好刚才,咱们没有在皇宫门口非要拦她,她刚才似乎往我们的方向瞥了一眼,我们不会出事吧?” 说着,他害怕地伸手端了端脖子,幸好脖子还在。 另一名仙将倒是镇定一些:“不会的,我之前去过神界,如今的神明们自有职责,不会轻易滥开杀戒。” “我这不是害怕吗?当初的凶神……” 这名仙将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凶神,可是凶神灭世是大多数修士都知道的事情,仙将更比旁人知道的要多一些。 自从凶神灭世,神明,在大多数仙将的眼里,代表着绝对的生杀予夺,绝对的可怕。 另一名仙将好生安慰了他:“你别多心,当初凶神倒行逆施,最后不也伏诛了吗?现在神明降到金麓王朝来,一定是有事儿,唉,也难怪,老皇帝那些做法,实在是可恨可叹,要不是我职责在身,不能插手凡间之事,我高低早就刺杀了那个皇帝,也免得引起今日之乱。” “乱?” 那名仙将忧心忡忡解答同伴的疑惑:“你想一想,如果只是简单的改朝换代之事,哪里用得上神明降世,我看,这世道是真要乱起来了,你可有看到那边的鬼气?” 仙将一指,远方山峦处,鬼气森森,那些浓郁的鬼气几乎聚集成了实体。 另一名仙将大骇:“好浓的鬼气,要不,咱们去打散了它!” 那名去过神界的仙将摇摇头:“打散?今日的这些恶鬼,过往都是被天武皇帝折磨的冤魂,他们有冤无处诉,才鬼界不收、不得轮回,你再去打散它们,那它们真就是活着时可怜,做鬼时也可怜了?” 仙将皱着眉头,不太赞同:“可是,这些鬼气如果彻底聚集,就会无故伤人,天武皇帝已经死了,被它们无故伤的那些普通人,难道就不可怜了?” 那名去过神界的仙将再摇摇头:“不是这样的算法,你想想,天武皇帝固然是众恶之首,可如若没有爪牙,他能做得成那些事情吗?爪牙都没彻底死光,这些鬼怪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可你我二人的职责怎么办,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世间乱起来?” 那名一直胸有成竹的仙将也一叹:“能怎么办?但求问心无愧就好了。走吧,咱们去鬼气浓郁处看一眼,尽量救一些普通人吧。” 该救的救,不该救的就不救。 这是他们最大的善心了,可两位仙将还有一个隐忧没有说,这样的乱世大劫,不是没有仙陨落,他们真的能好好活着吗? 另一边,希衡带着诸葛清再度去了郊外的茶棚。 这一次,守山人没有跟着希衡,后天噬灵树也没有跟着玉昭霁,两只精灵都被希衡和玉昭霁派去蹲点鬼气了。 茶棚简陋,希衡收回诸葛清身上的神力,同时再度封印自己的修为和记忆,再度化为了白云法师破杀。 诸葛清晕乎乎醒来,尚且还没反应过来,他以为自己应该在什么神仙之地醒来,毕竟他昏倒前,好似真正看到了神明。 一个慈悲又冷淡的神明,还带着丝丝矛盾的杀意。 诸葛清打量四周,想要把神仙之地牢记心中,然后触目一望,额……破茶杯,再定睛一看,破茅草屋子。 什么神仙住这地儿?这不会是个破茶棚吧? 直到希衡冷淡的声音传来:“诸葛清,神行千里,总有回归之时,我们该回去了,否则就会化为孤魂野鬼,不得超生。” 诸葛清眨了眨眼睛。 白云法师,还是这张风华绝代的脸,还是这样冷淡中带着少许不容置喙的气质,这位白云法师实在是诸葛清生平所见人中的顶尖,可是,她还是她,却和今天下午诸葛清所见的那位有些区别。 具体是什么区别,诸葛清也说不上来。 或许是时间的沉淀,也或许是后者更有饮星醉月的神秘之感,令人连一丝反抗、亵渎的心都无法升起。 诸葛清小心翼翼盯着眼前的白云法师,也许,白云法师过个几年,就会变成今天下午的模样? 还是说,是他的错觉? 诸葛清小心翼翼询问:“法师,今天下午你为什么看我一眼,我就昏倒了,而且,今天下午的你有些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希衡冷冷道,“我们没有时间了,别提这些无稽之谈,我需要立刻带你回去。” 希衡这么笃定,这么冷淡的样子,又和诸葛清记忆里的神君希衡的模样重叠在一起了。 诸葛清很是纠结,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梦里看花,分不清什么是梦,什么是花。 分不清真和假。 其实,希衡和白云法师破杀,本就是一个人,只是经历不同、修为不同,但是属于希衡的本质和内核都没有改变,诸葛清怎么可能分辨得清楚? 诸葛清就这样晕乎乎被希衡带回了碧水城。 此时的碧水城,因为之前诸葛清的命令,很有可能牺牲所有军民,成为一座死城。 第507章 传令,开城门 碧水城。 城内一片哀哀凄凄之景,时至今日,碧水城中绝大多数人已经都没了反抗能力。 城内大多数粮食储备,全部在官府手里,被士兵们把守着。之前,诸葛清下令死守碧水城,甚至不惜牺牲城里所有百姓的性命,百姓们自然不乐意,人一饿了,就会造反。 可是,诸葛清从皇宫中走出,一向擅于弄权。 他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先是用虚假的言语安抚城内百姓,再是派重兵守在粮仓的门口,再则是每日发少许米粮下去,这样下去,城内的百姓们以为诸葛清不是真的要他们的命,大多数百姓也就不敢豁出命去争了。 直到他们饿得受不了的时候,他们才觉得这是一个谎言。 可是,这时候的百姓们已经饿得没有什么力量反抗了,哪怕他们认识到了不对劲,也无能为力。长久的饥饿,让他们根本没有力气和士兵们作对。 所谓温水煮青蛙,莫过如是。 可是,自古以来民怨都是最可怕的,所以,之前诸葛清便千叮咛万嘱咐城中的将军们要按时巡逻,发现了不对劲,便立刻镇压。 此时,在街道上巡视的便是张郭二位将军。 要说这张郭二位将军,都是金麓王朝赫赫有名的名将,曾经不知打退了多少次外敌,抗击了多少次蛮夷。其中,郭将军尤其擅长守城战,张将军则更擅冲锋。 冲锋的将军,能活到现在的,除了一把子力气之外,都有敏锐的观察力。 张将军一路从街上走来,见到街边上走过去一群人,有男有女,手无寸铁。 原本,这群人和张将军擦肩而过,走出去一段距离,张将军忽然停住脚步,旁边的郭将军问:“汝达,怎么了?” 张将军皱着眉头,紧紧盯着那群人的背影:“奇怪。” 郭将军说:“有什么奇怪的?一群普通老百姓而已。” 张将军摇头:“不对,现在城内,几乎人人挨饿,咱们昔日打胡子时挨饿那会儿你还记得吗?人饿了,就不爱动弹,也不爱说话,怎么还会像他们一样,成群结队地往街上窜,肯定是在搞鬼!” 说完,张将军就按着腰间的钢刀,同时以眼神招呼左右挨着的士兵们,打算上去捆住那群假装无事、实则打算闹事的人。 可没成想,郭将军的手就像是石杵一样,按在了张将军的肩膀上。 张将军惊疑不定:“你……” 郭将军低声:“汝达,民以食为天,谁挨得住饿?更何况是活活饿死,你这样去,就是断了别人的活路。” 张将军道:“可是,咱们原本的意思不就是……” 郭将军悲哀地说:“是饿死所有人吗?” 张将军也不是个心坏的,只是军人的天职是服从而已,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意思,其实,谁想要逼他们去死呢?谁不想活着呢?只是你我都知道,我们的家人都在京城,如果说我们轻而易举丢失了碧水城,我们的家人都会遭祸,我们要是抵死守住,最多交给别人一座空城、死城,说不定咱们的家人不只不会被连累,还会被恩赏。” “你要相信,我曾经也豁出性命去保护过他们,现在只是……他们早死一步,我晚死一步而已,为了我的家人,我张汝达认了这个罪,哪怕下十八层地狱,我也没有怨言。” 张将军说着,就想挣脱郭将军的束缚。 郭将军还是死死按住他,说:“冷静一些,你想想,城中可有上万百姓啊,我们昔日就连杀俘,都寥寥无几,何况是牵扯上万人的生死。” 张将军肩膀一掀:“我管不得这么多了!我十二岁就当了兵,这么多年,我风里来雨里去,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为的就是我身后的那一家子人,老郭,我没你这么豁达,我不可能为了我不认识的人,而让自己的亲人冒险。” 说完,张将军就一个高扬手臂,挣开郭将军的手。 然后,他招呼左右士兵,回头去将那群人拦了下来,果然,从他们手中搜出了一些武器。 比如磨得尖尖的石头,比如揣在衣服里的锅铲,这些锐物一揣,一看就是要去造反。 张将军冷着脸,逼问他们干什么,终于逼问出来了。 他们是要去抢粮仓。 其中那妇人还道:“将军,不是我们胆大包天,实在是家里人多,要吃饭。再这样下去,不用外边的军队打来,我们自己人就把自己人给饿死了。” 张将军也不能说上头的命令就是要饿死你们吧。 这太不近人情了,而且容易招致彻头彻尾的反扑。 张将军便只是冷着脸道:“胡闹!现在大家手头都很紧,但早晚能把粮食发下来,你们不好好坐在家里等着,还要闹事?真是添乱,小心本将军将你们关起来,何况,劫粮仓可是掉脑袋的事儿。” 张将军说着,看着这几个人的脸色,又像是不忍般摆摆手:“罢了,我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确实也都不容易,你们回去吧,对了,你们的家在哪儿?一会儿,我从自己的口粮里拨出一些粮食来,分给你们。” 那几个人喜出望外,以为真是碰到了什么好心的将军,连忙千恩万谢地走了。 等他们走远了,郭将军才摇头:“汝达,你不抓他们下牢狱,是因为懒得管牢狱中的伙食,还懒得调遣人手去看押他们,你套出他们家庭的住址,你难道想灭门不成?” 张将军摇头:“我只是要确保,找得到这些闹事的人家住何处,老郭,你也不必这样看着我,我刚才说的话中,至少有一句是真的,那就是我真打算给他们一些口粮。别这么看着我,我是无恶不作早晚下地狱的人了,我这样做,只是给我家人积点福。” 要说张将军坏吧,张将军的确连自己的死亡都不在意,也确实放了这些人一马。 要说他好吧,也不至于。 人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人都同时具备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 郭将军叹气:“口粮也算上我的一份儿,只是,汝达,我担心闹事的人会越来越多,你找不完的。” 张将军冷酷道:“我找不完,那就等他们自己送上门来!我们现在就去粮仓!” 张将军想过了,既然这些百姓是要粮食,一定就会去抢粮仓。 那么,他就要派更多兵去粮仓那里驻守。 张将军风风火火,抬步而走,郭将军担心出太多流血的事情,也跟了上去。 等张郭二位将军赶到粮仓那里时,果然见到粮仓门口的士兵们正紧张地和一群手拿石头、锅铲等各种武器的百姓对峙。 对峙的起因当然是因为粮食。 百姓丛中有人喊:“把粮食给我们,你们是要饿死我们!” 起初还有人喊,但是,渐渐也没有喊声了,因为对一个真正饿极的人来说,喊也是一件需要体力的事情。 百姓们把体力攒着,朝粮仓冲锋。 可他们本就饿得太狠,再加上这次来的百姓都不多……大多数百姓都不想当出头鸟,还在观望,也正是这样的原因,现在这些百姓全部被士兵们押解住,轻而易举给绑上了。 张将军冷冷看着这一张张饿得发青的面孔,以及他们眼里的恨意,手轻轻抖了抖。 说实话,这些百姓有错吗?没错的。 饿极了,谁不造反? 张将军其实觉得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和杀人没什么区别,但是,他想了想自己的家人,还是道:“把这些人都关起来,待会儿,拉去菜市场斩首。” 必须见血、必须见血。 否则就会有更多的百姓来抢粮仓,一旦所有人都这样做,那么,城里的士兵就有得忙了。说不得会被百姓击溃。 张将军作了这个决定,就见郭将军寒心地看着他,张将军嘴唇翕动:“老郭,别这样看着我,你不也和我一样吗?” 如果郭将军真的丝毫不在意他在京城的家人,就不会只是嘴上反对,早就拿出他的雷霆作风了。 大家都是一样的凡人,不是圣人,为了别的不相干的人抛弃自己的家人,这多蠢。 郭将军许是被说中了,良久才道:“……你比我坦诚。” 两人一时无话,张将军抬步领着人去大牢了。 郭将军也负手离开,走到一处僻静地,郭将军和几个百姓装扮、却一看就不像是寻常百姓的人碰了面。 郭将军朝他们耳语几句,然后,深深看着张将军离开的方向。 他叹息一声:“汝达,你我终究还是要站在不同的位置。” 郭将军的确在意家人,可是,却和张将军选的是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城中的上万人,确切说,是近十万人,难道就要这样死去?郭将军实在做不出这种事来,何况,他想过,如今金麓王朝衰微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今日如果他做了坑杀百姓的事情,来日白云法师的军队打入京城,不也一样会杀了他的家人吗? 郭将军是想开了,在这乱世,原本活下来的人就只能是少数。 他只求别灭了自己的良心。 所以,郭将军刚才吩咐了自己的亲信,等一会儿,就去劫法场……再把武库打开,把武器发给普通老百姓。 郭将军竭力想破这个死局,原本他也想劝张将军,可他知道,张将军不回头了。 他们只能走向截然相反的道路。 事情就这么一层又一层地布置下去,郭将军在碧水城内的权限很高,武库也由他的亲信把守。 他的亲信迷晕了其余看守武库的士兵,将一些武器运出去,同时,再潜入一些百姓的家里,告知他们,碧水城要放弃所有人,困死所有人。 然后,便是煽动他们,在劫法场时动手造反。 为什么偏偏是劫法场这个时间点?因为郭将军想过,街上全是巡逻的士兵,这个时候,百姓们大张旗鼓从家里出发,一定会被盯上,唯有在看砍头时不会。 因为张将军的本意就是用鲜血来震慑这些百姓,让他们别造反。 所以,这个时候,百姓们可以堂而皇之聚集在一起,就好做事了。 他们可以在这里以劫法场作为一个混淆视线的点,在这里闹起来,实则,去攻下真正重要的地方,甚至于……主动打开城门。 郭将军早都调查清楚了,白云法师的军队并不会屠城。 这一支军队有萧郡作为稳定的大后方,所以不缺钱粮,军纪严明,不会屠城。 郭将军认为,把碧水城交给白云法师这支军队,会更加好……至少,死的人不会那么多。 只是,郭将军唯一觉得有些讽刺的是,他戎马一生,以守城着称,临了了最后一战,却是主动打开自己的城门去投降。 真是……世事无常,命运弄人。 天光晦暗,空中连一丝风也没有,一切都按照郭将军的吩咐进行了。 在那些抢粮仓的百姓要被砍头时,下面那一群看似在看好戏、吃人血馒头的百姓忽然暴起,朝台子上冲了过去。 还有些人从巷子里运出刀,大家拿着,砍了起来…… 乱,就在一瞬间。 张将军在短暂地惊讶过后,也赶紧调令士兵们抵抗这些暴起的百姓。 要不说张将军是将军呢,他很快就看出,这些百姓是在拖住他们,至于真正的目的…… 张将军看向远方,心乱如麻,为什么这群百姓像是忽然有了丰富的作战经验一样,张将军一个箭步,从百姓从中揪出一个人,一看正脸,气得当场大骂:“娘的!姓郭的反了!” 这人是郭将军的亲信,张将军一眼就认得出来。 他气得嘴唇起泡,立刻调整策略,打算带着一些士兵冲锋,赶紧跑去城门口。 冲锋,自然就是要见更多血了。 可是张将军没有办法,他为了自己的家人,只能这样做。 张将军的冲锋能力极为强悍,当初可以把一整个军阵都冲垮,现在这些百姓怎么抵挡得了他? 正在要死更多人时,空中飞来一柄长剑,长剑带着猛烈的风,从张将军的面上擦过,将发髻都给削断,阻止了张将军的攻势。 紧接着,一声冷喝传来:“将军勿要冲动!” 张将军循声望去,见到了气喘吁吁的诸葛清,以及冷面玉立的希衡。 诸葛清和希衡现在都进入了自己的身体里,诸葛清拿着军令,上气不接下气:“张将军,停下!情况有变,现在我传令,开城门——” 第508章 城池入瓮 此刻,法场上一片狼藉。 这些暴起的百姓拿着武器,满脸的狰狞,以张将军为首的士兵们也一脸戾气,双方都想要杀人。 战场上,面对生命被剥夺的恐惧时,许多人都会将这种恐惧转化为好斗的戾气,会不停想要杀、杀、杀。 如果不是希衡一来,就用剑压制了张将军的杀意,这场战斗压根不会中止。 张将军昏黄的目光在希衡、诸葛清身上来回逡巡,继而牙关一咬:“殿下,你难道被美色所祸?你边上这女人是谁?难道是白云法师派来游说你的人?” 诸葛清刚想解释,张将军便盯着他手中的令牌,然后摇头。 张将军道:“殿下糊涂了,下官没有糊涂,今日若开城门,殿下的母妃、下官的家眷都会遭遇灭顶之灾,更何况,我等为陛下之臣,怎么能临阵变节呢?” 张将军的手按住武器,一边说话,一边忌惮地盯着希衡,防止希衡再做出什么事情来。 张将军沉声:“所以,殿下之令,下官不敢受,殿下想要开城门,就从下官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诸葛清也被张将军称呼一句殿下,但是,显然,诸葛清的实力并不像是玉昭霁做魔族太子时那样大。 玉昭霁那时已经有了完全效忠自己的臣子,架空了魔皇,他名为太子,实为无冕之皇。如今的诸葛清则是明面上掌控了碧水城,但实际上,还有许多权力没有收束回来。 所以,张将军现在能为了家人公然抗拒诸葛清的命令。 诸葛清沉了脸,倒也不意外张将军的反应,只是觉得难做。 他该怎么说服张将军改换山头? 诸葛清是看见了张将军的家人在京城过得不算好,可是,空口白牙,无凭无据,张将军凭什么相信他? 诸葛清想起希衡之前说要带走信物,现在诸葛清便求助地望向希衡。 希衡接受到诸葛清的目光,从袖中抽出一样物什来。 这是一个长命锁,一个金灿灿的长命锁,长命锁的正面和背面都刻着吉祥话,以及一些如意云纹,都是好意头。 最重要的是,下方有一个小小的落款,落款上写着赠送人的名字,正是张汝达——爷张汝达赠孙,祝卿平安顺遂。 张将军一看到这长命锁,不由得将目光黏在长命锁上面。 他的表情瞬间发生变化,照理,这么远的距离,张将军看不清长命锁上面的落款,可是这个长命锁他实在是太熟悉了,这个长命锁是他亲手打造,没有一丝假手于人。 这是他赠给自己孙儿的礼物,怎么会在这里? 张将军声音急切:“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手上怎么会有这个长命锁?” 希衡道:“如张将军所说,我的确是白云法师那边的人,不过,我不是白云法师派来的人,而是白云法师本人。” 此话一出,除开诸葛清之外的所有人都骇然。 张将军更是直接将武器尖对准了希衡,如果说,他能在这里杀了这个女匪首,那么,哪怕他死,他的军功也一定可以荫庇他的家人。 希衡则直面张将军的武器:“你杀不了我,这个距离,我可以杀死你。” 张将军皱眉,不得不承认,希衡说的是对的,刚才她露的那一手实在是精彩至极,连张将军都不敢想这样的水平是她这个年龄的人能有的。 张将军咽了口唾沫:“你费尽心思混入城中,到底是为了什么?” 希衡道:“为了让你们清醒,别为了仇人卖命。我告诉你,你的家人在京城,并未被善待,甚至过得十分不好。” 张将军怎么肯信,他甚至觉得希衡故意说这些话来骗他,眼中漫出仇恨的光。 希衡见状:“你我立场不同,你不信我,便听诸葛清如何说吧。” 诸葛清苦涩一笑,看着张将军,眼中尽是同病相怜的痛楚,他开口:“张将军,我和你一样都被骗了,我们以为我们守城,天武皇帝就会善待我们的家人,实际上,天武皇帝会疑心我们投敌,然后就会派人监视我们的家人。我是皇子,尚且如此,我的母妃已经因为他的多疑而死去,张将军你的家人,同样被他监视起来,监视时不许人出进,什么都被控制得严格。” 诸葛清其实有些不忍心说出接下来那番话,但他不得不说。 诸葛清迎着张将军碎裂的目光:“你的孙儿突发疾病,监视的士兵却不允许他们带孩子出去看病,只能接受先由士兵去叫大夫,再给孩子看病,一来二去,耽误了时间,便……夭折了。” 张将军身子一晃,目眦欲裂:“怎可能……怎可能,我为陛下,出生入死啊!” 他在前线冲锋,结果他的家人在京城遭遇这样的对待? 张将军不想相信,他就像是曾经的诸葛清那样,不愿意相信这些噩耗。 张将军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你们是怎么知道的?你们都在故意骗我!” 诸葛清脸色如死灰:“我们用神行术,去了一趟京城,否则,我又怎么知道我的母妃已经遭了毒手?我……曾经死守碧水城的态度,比张将军还要坚定,为何我现在转变如此大,这便是原因。” 张将军身子颤颤,不太能接受这个打击。 诸葛清又说:“法师手中的长命锁,就是我们带回来的证据。” 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张将军不可能不信了,因为诸葛清的立场其实就足够说明一切了。 一个皇子都造反,实在是因为仇恨太过深沉。 张将军手中的武器当啷一声,落在地上,一夕之间就像老了几十岁。 现在事态紧急,诸葛清也没有时间来和张将军一起抱头痛哭,诸葛清扬起声音:“碧水城的所有人听着,无论你们曾经效忠金麓王朝,还是只效忠自己,我都要告诉你们,金麓王朝已经彻底溃败,你们为它卖命,你们的家人得不到善待,反而会被疑心,招致灾祸。” “我们……放弃守城,弃暗投明,不会再有人为了不值得的君主牺牲,大家都可以活下来了。” 诸葛清的威信不低,这些士兵们看看他,再看看张将军,大部分都放下了武器。 唯有少数犹豫的,属于张将军的亲信。 张将军不发话,他们就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张将军疲惫的声音传来:“都放下吧。” 原来是这样……原来京城的情况是这样的,张将军只觉得这一切都没有什么意义。 随着士兵们放下武器,那些暴起的百姓们却还戒备着,但他们也没有趁机冲上去作乱。 因为他们都受控于郭将军,牢记郭将军的命令——他们只是在这里拖延时间,当然没必要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打起来。 何况,开城门不就是他们的诉求吗? 现在大局已定,诸葛清打算立刻去城门口开城门,可是,已经不用他去了。 城门口那边传来惊天的喊声,马蹄声,一列乌泱泱的军队冲入城中,这列军队非常有素质,见人不杀,反而喊着投降不杀之类的字眼。 紧接着,马上的那位将军认出了希衡,翻身下马,毕恭毕敬:“法师!” 希衡潜入碧水城中,使用神行术时,就告知了部下在城外接应,说了如果城内打开城门,则不要犹豫,立即进入。 部下们原本以为法师在说大话,没想到,碧水城居然真的打开了城门。 这位将军朝希衡行礼,希衡颔首:“田名呢?让他接手碧水城,其余一例照旧。” 希衡说的照旧,指的是军队军纪方面,那位将军自然立刻遵守吩咐。 希衡的军队军纪绝对算是最严明的,严明的根源在于她不缺钱粮,别说萧郡作为根据地,就说希衡抄了这么多世家大族,钱粮也够她用了。 古往今来的军阀,想要钱粮,无非三种法子,第一种就是自己种,在自己的城池发展经济,这条路最稳当,可是坏处也就在于时间太长,有时候根本来不及等着地里的庄稼成熟。 第二种法子就是靠赠送,比如一些家族有远见、愿意支撑某军阀,用钱粮换取未来的地位。 前两种法子都很温和,可最后一种法子,也是被历来军阀用得最多的法子,就是抢。 要么抢平民,要么抢世家大族,要么就是都抢。但大多数有远见的军阀,不会和世家大族真正闹翻脸,威胁威胁,拿到好处也就罢了,反而是平民遭殃最多,不只要被抢,还要被杀,被屠城。 可希衡完全不是这样的军阀。 她根本不怕得罪世家大族,对那些罄竹难书的世家大族来说,希衡抄家绝不手软。 这样的行为,让希衡被不少世家抵触,却也大大缓解了她的钱粮压力。 很快,希衡的军队就去彻底接手了碧水城,而在这一片井然有序的规则中,还有一抹难以消弭的血色。 那就是郭将军。 一个木制托盘被呈上来,端着托盘的士兵满脸青灰,嘴唇发抖。 他手中的木制托盘处传来极大的血腥味。 张将军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看向这个士兵,他记得,这个士兵是老郭的亲信。 张将军此刻也顾不上诸葛清和希衡了,立刻问:“这是什么?” 士兵哭丧着脸:“是……郭将军的人头。” 张将军心道果然如此,他虎目含泪,掀开木质托盘上的黑布,黑布之下,果然是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正是郭将军。 希衡也听说过郭将军的名讳,立刻看来,诸葛清更是大为震撼:“郭将军为何如此?” 那士兵道:“郭将军自戕之前,说,他生受君恩,也受殿下之情,却要打开城门,作叛将之举……郭将军说,唯有一死,能够抹平他的罪孽。” 这位郭将军愿意为了碧水城中的百姓打开城门,也会为自己背叛了军人的天职去死。 他实在是一个和张将军完全不同的将军。 这样的人太忠义了,也太好了,乱世里,越是忠义的好人,越容易被逼死。 张将军把眼泪活活给憋回去:“这老郭,我就说他天天捧着本书读,是读傻了!” 张将军和郭将军是多年的好友了,可是,他们经常意见相左,有时候喝酒都喝不到一块儿去,可是,再多的小摩擦,都无法掩盖当初郭将军和张将军多次在战场上同生共死的情谊。 如今郭将军自戕,张将军悲痛之余,也有些自责。 他在想,是不是自己之前一意要让城中百姓死,才使得郭将军走了绝路? 张将军越想,越痛苦,早知都要打开城门,他何苦如此?郭将军也就不会死了。 希衡发现了张将军的不对劲,现在郭将军已经死去,如果张将军再因为自责,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那她就又折损一员大将。 希衡可是打算收编张将军的,张将军和金麓王朝有仇,这一点就足够张将军被希衡使用。 希衡及时开口:“郭将军为民而死,我们自该妥善处理郭将军的身后事,我听说郭将军在城中也有二子?” 诸葛清点头:“郭将军和他的两个儿子,都是难得的虎将。” 希衡道:“郭将军生前之名,定要荫庇家人,才能使得人争相效仿,郭将军的二子应该加官进爵,郭将军在京城内的家眷,我也会尽力营救。” 诸葛清点头,他现在自己都投诚给了希衡,他的手下自然也全部归属希衡了。 张将军则是目光一闪,他既为老友感到欣慰,又被希衡的话勾起了念头。 如果说这位白云法师能够尽量营救郭将军的家人,那么他的家人是不是也有可能有活命的机会? 张将军暗自揣度,他偷偷打量希衡,正好,和希衡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张将军有种自己被看透的感觉,连忙低下头,希衡倒也不计较张将军的算计,人想要自己和自己的家人活得更好,算计一些,不是很正常吗? 这世上,谁若是说自己一点都不为自己算计,必定是假话。 一行人正在说话时,忽然传来一道急切的声音:“不好了!法师,不好了!” 第509章 鬼军 喊话的是一个探听消息的斥候。 这斥候满脸的风尘仆仆,手臂上鲜血淋漓,旁边还跟着同样气喘吁吁的田名。 希衡和诸葛清等人看过去,希衡问:“出什么事了?” 那位斥候恐惧得腿肚子直哆嗦,这斥候也历经了这么多场大小战役,什么尸山血海没有见过? 偏偏,他被吓成了这样子,这斥候道:“法师,有、有鬼军!” 希衡不意外有鬼,但是鬼军就有些意外了,她道:“你详细说来。” 斥候哆哆嗦嗦,声音含糊不清,田名听不下去,深吸一口气:“法师,还是我来说吧,我们的东南方位,出现了一支莫名的军队,这军队行走在原野上,进了我们的侦测范围,我们的人朝他们打招呼,他们不回答,我们的人让他们不许前进,他们也不听从,我们的人这才靠上前——发现那一列军队都没有脚。” “那一列军队发现了我们的人,我们双方交起手来,因为我们军中也有一些克制邪祟的东西,所以这一次,我们赢了,但是其余地方的军队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希衡问:“哦?还有军队和它们起了冲突?” 田名舔了舔嘴唇:“我们的斥候探到,再往东边的王量军队,以及更南边的陈海军队,全都和这些鬼军交了手,而且,都落败了。有一些侥幸逃出来的士兵,说是,这些鬼军咬死他们之后,死人的尸体也会被鬼军控制起来。” 这套说辞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 金麓王朝纵然一直有怪力乱神之事,但也从不会形成鬼军之类的规模。 就说历朝历代的改朝换代,皇帝都是被人推翻的,从未有被鬼推翻的情况。 张将军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立刻问:“真是鬼军?还是有的人瞒天过海,故意借着神鬼的名头来闹事?你刚才说他们没有脚,一些街边艺人靠着一些道具,也可以做到没有脚的效果。” 田名苦笑着摇头:“我起初也不信,直到我们的斥候抓回来一个鬼军,确然是鬼怪,青面獠牙,不会说话,宛如僵尸,一身阴气,不知是否是有人刻意炼的鬼军?” 田名求助的目光望向希衡,希衡如今身为白云法师,道术卓然。 如果现在的白云法师破杀,拥有希衡全部的记忆,那她现在就知道这是真正的鬼怪作乱。 可希衡现在不知道。 希衡道:“不排除有这个可能性,就像当初清风道国师想用阴山乾坤阵来炼制阴兵一样。” 说着,希衡郑重看向田名:“那些东西确然是鬼军,无论是鬼军还是阴兵,都会对活人气息敏感,所以这些鬼军分别朝我们、王量、陈海而去。只是,它们到底是被道士制造出来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形成,我们需要再探。” 希衡很在意鬼军的事情,王量和陈海的军队实力没有希衡的军队强,但也绝不算是弱。 居然在一天之内,就被鬼军歼灭,足以证明鬼军的事情很棘手了。 田名额间有汗水,他现在头很晕,田名是管理庶务的一把好手,也能帮着希衡逐鹿中原,但是涉及到了神鬼之事,田名实在不知该怎么办了。 他甚至不知道现在先处理什么。 田名焦头烂额问:“我在刚才来之前,已经派出去了一列斥候,但是……法师,现在我们应该先处理碧水城的事情,还是先处理鬼军的事情?我们计划的下一个城池,又该何时去打?” 这一堆事情堆在一起,田名乱了。 希衡当机立断:“你不通鬼事,由你来处理碧水城的事情,攘外必须安内。另外,暂时不攻打下一个城池,鬼军如此莫测,我们必须再将重心放在鬼军身上。” 如果说忽视鬼军的存在,盲目扩张,最后很有可能连原本的城池都守不住。 田名领命,希衡道:“先召碧水城的将领们过来,彼此认识一下,另外,把正面接触过鬼军的所有斥候都叫来,我有事要问。” 一旁站着的斥候连忙领命,去叫其余斥候,田名再吩咐人去把碧水城的将领们都带来。 碧水城的将领原本都听从诸葛清的命令,但从希衡的军队踏入碧水城的那一刻开始,这些将领,都属于是希衡的了。 如果有的将军仍然不愿意投降,为希衡效忠,希衡也只能杀了他,战争就是如此,没有平衡,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至于诸葛清,他也早有心理准备了。 他自己都投诚了希衡,现在怎么还可能反对? 一行人往碧水城的议事厅而去,诸葛清走得离希衡近一些,低声给希衡介绍碧水城中文武官员的情况,比如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用。 希衡也仔细听着,不时再问一些细则。 诸葛清见她此时完全是逐鹿天下、胸有成竹的明主模样,一颗心不由更加安定。 但是,诸葛清心中还有一个疑惑,他犹豫了一会儿,开口:“法师,我心中有一惑,如果不说出来,我会辗转反侧。” 希衡道:“未来你在我麾下做事的时候还有很多,我们理应磨合,如果你连疑惑都不敢询问,那么,我们未来的合作恐怕要出问题。” 希衡此言绝不是危言耸听。 诸葛清是金麓王朝的皇子,却投入到希衡麾下,他的身份就注定了他会被希衡阵营的许多人忌惮,担心他别有用心。 在这种情况下,希衡和诸葛清,必须给予对方足够的信任,才能避免背后一系列悲剧。 诸葛清也知道这个道理,他深吸一口气,终于问出来:“法师,因为我母妃的事情,我才愿意举城而降,可如若,没有这个事情,我不投降,你会怎么办?” 诸葛清如果死活不投降,碧水城一定会变成一座死城。 希衡看着诸葛清的眼睛:“碧水城的人死去,我可以从其余地方挪来活人,重新建设这个城池。” 很残忍的回答。 哪怕是诸葛清问到这份儿上,希衡也没有说愿意主动退兵。只要她主动退兵,碧水城的老百姓可能不会被活活饿死。 诸葛清看着她,嗫嚅:“为什么?” 这位白云法师,之所以造反,就是因为不满天武皇帝的昏庸,金麓王朝的无道。 可她这样的行为,难道不是残暴的一种吗? 希衡回答他:“因为为了攻城,我的很多属下死了,我不能让他们白白死去,也因为,哪怕是未来我拿碧水城,你也会用同样的招数,我不可能一辈子被你这样的招数给掣肘。如果碧水城不落到我的手中,天下的战乱还会持续许久,白添更多的人命,这是算不完的账。” 所以,希衡选前者。 当她决定造反,举起屠刀时,她就已经身负灭世神职了。 诸葛清心中感慨万千,却也不得不承认希衡是对的,而且,总比他好。 诸葛清道:“我敬佩您的坦荡。” 他为什么耿耿于怀这件事情,就是因为诸葛清惧怕,惧怕希衡和天武皇帝一样残暴,当然,希衡和天武皇帝的表现完全不同,但诸葛清担心她是做戏,这才有了刚才的一问。 她很坦荡,很好。 诸葛清又将心揣回了肚子里。 几人走到碧水城的议事厅,收服碧水城文武班底的事情没出什么乱子。 那些家眷在京城的官员,听说了家眷在京城过的日子,自然是不愿意再听朝廷的话来死守碧水城。那些家眷不在京城的官员,自然是乐得有了活命的机会。 唯一有点子例外的,就是少数几个家眷在京城,也知道家眷不好的官员,仍然不愿意投降。 因为他们觉得家眷被监视,被欺辱,也总比丧命要好。 他们无视了张将军家里发生的痛苦,自欺欺人告诉自己,那种倒霉的事情不会发生在自己家里。 所以,他们暴起反抗,不愿意投降,然后被诸葛清所杀。 诸葛清面无表情杀了这些人,手上全是血,他也没办法,他给了他们活路,甚至给他们争取了官职不变。 但是,这些人就是愿意活在自己卑微的幻想里,给那个无恶不作的朝廷卖命。 诸葛清只能杀了他们,从而表忠。 这个插曲很快过去,也没有人会在意这一点,自古,权力的更迭没有不流血的。 希衡等人很快开始谈论鬼军的事情。 那些正面见过鬼军的斥候,把鬼军的一切特征,无论是外貌还是行凶手法,全部说得一清二楚。 首先是鬼军的外貌,一名斥候道:“这些鬼军是有实体的,但是,他们都穿着年代久远的衣服,大多破破烂烂,有些鬼军的皮肤新鲜度要高一些,有些鬼军则溃烂得只剩下一具行走的骷髅架子。” 在场所有人都齿冷,除开希衡。 因为只有希衡和阴兵作战过。 希衡道:“皮肤新鲜度高的,说明刚死不久,溃烂成骷髅架子的,说明已经死了有一些年头,至于你说的衣服年代久远?他们穿着的是本朝的衣服吗?” 这位斥候想了想说:“是,但是我之前在我祖父身上看到过同样款式的衣服。” 这位斥候忽然觉察到自己的表述有些歧义,又说:“也不能说他们身上全部穿着年代久远的衣服,因为有些人穿的和咱们穿的也差不多,也挺年轻的。” 希衡听到这儿,大致已经勾勒出来这群鬼军是什么来历了。 它们应该都是金麓王朝的死人,因为怨气过重,不知是被人为操纵、还是真的怨气太重了而自然形成鬼军。 希衡再问:“他们用的是什么攻击方式?” 另一位斥候——也就是身上有血、和鬼军交过手的斥候道:“用的是撕咬、抓挠。” 希衡再问:“他们的行动有组织吗?还是只是为了寻找人多的地方吃人?” 那位斥候仔细回想一下:“他们……很奇怪,他们找的都是军队,但是攻破了军队之后,他们什么都不在意,只想着吃人。” 这就奇怪了,如果说这些鬼军攻击人,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的话,为什么他们偏偏只选择军队,而不去杀其余人呢? 希衡点头:“我知道了,一会儿我会带一队人马,出城去探听虚实。” 田名一听这话,就不太赞同:“法师,这太危险了。” 碧水城中的局面还没彻底稳定起来,碧水城的诸葛清只服希衡,如果希衡离开了…… 而且,田名还有一个考量,那就是希衡现在势力庞大,却是独王,没有子嗣来传承。 一旦希衡出了三长两短,这个庞大的势力就会瞬间分崩离析,分裂成为十多二十个势力。 希衡道:“无碍,你忘记了,我有妖鬼助阵,而且,这是唯一的办法。” 如果希衡不去探听虚实,军中其余人哪儿有这么深厚的道术? 有句话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要解决鬼军的事,就得冒这个危险。 田名虽然仍然不赞同,但也没有其余更好的办法,只能嘱托希衡要小心一些,还让她多带几个骁勇善战的将军出去。 虽然面对的是鬼军,但是身边多一个骁勇善战的人,活下来的可能性总会更大一些。 希衡自然应允,她挑了一些自己的亲信,又唯二挑了两个在田名意料之外的人。 这两个人分别是诸葛清和张将军。 田名在初初愣神之后,很快凑到希衡耳边去,低声说:“法师,把他们留在碧水城要好一些。” 诸葛清和张将军的身份很重要,最好是把他们留在田名等人的眼皮子底下监视起来。 否则,万一碧水城是诈降的怎么办? 又或者说,他们反悔不投降了,伤害希衡怎么办? 希衡理解田名的考量,她解释:“你放心,他们二人加起来,都打不过我,而且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需要他们跟着我,是因为有大用。” 田名知道希衡一向有主意,他身为谋臣,只能建议,却无法帮她决断,便只能听从她的吩咐。 同时,田名也会让和希衡一起出去的亲信,更加留意诸葛清和张将军的举动。 诸葛清和张将军呢?他们也知道田名对他们的不信任,但是更知道这是合理的,便都不在意。 于是,希衡等一行人出了城,去寻找鬼军。 此时,京城的玉昭霁也在调查鬼军的路上,一路往此地而来。 第510章 鬼雾 城外,此时已经是傍晚。 天色蒙蒙,只有一弯毛月亮。月色漏过稀稀疏疏的树叶缝隙,洒在大地,尤其是照得几个鬼军的脸更加狰狞。 毫无疑问,这是一张张一看就是死人的面孔,青白得没有任何血色,脸颊上还有些腐烂的部位。 一只猫头鹰站在树梢,眼睛瞪圆,也像是被眼前的所见惊吓到,猫头鹰拍拍翅膀,打算远走高飞,一名鬼军却猛地伸出手,攥住猫头鹰的脚,将它捉下来吃了。 它渴望血,渴望活物。 不远处,一处灌木丛中,此时的草叶微微摇晃,似乎草也跟着胆战心惊起来。 灌木丛中,诸葛清和张将军脸色奇差,一副要吐不吐的样子,希衡和其余亲兵都在之前和鬼怪打过交道,此时倒是很镇定。 他们埋伏在这里,聚精会神看着鬼军们的一举一动,此时,那名吃猫头鹰的鬼军用血淋淋的手指剖开了猫头鹰的肚腹,拉出肚肠来。 张将军和诸葛清更受不了了,张将军还要好一些,到底是身经百战的将军,更血腥的场面也不是没见过,可诸葛清真没怎么上过战场。 他胃里边一阵翻江倒海,终于忍不住,偏过头吐了起来。 难闻的味道散开还是其次,现在最令人的担心的是,外边这些鬼军会不会发现他们在这里? 张将军立刻求助地看向希衡,同时紧张地按住腰间的刀,随时准备和冲过来的鬼军拼个你死我活。 希衡伸手过去,在张将军手臂上写下:不必担心,他们发现不了我们。 同时,希衡指了指张将军背上的黄色符纸。 张将军便心领神会,这符纸看样子能够起到分隔阴阳的作用,阴者见阴,阳者见阳,死去的鬼军也就没办法见到活着的希衡、张将军等人了。 有黄色符纸作为庇佑,那些鬼军哪怕路过这个灌木丛,都没发现灌木丛中有人。 希衡这时在张将军手臂上写:“仔细看看,其中有没有你曾经认识的人?” 张将军不解其意,仍然仔细辨别,借着月光,他仔仔细细看过这一列鬼军狰狞的脸,最终摇摇头。 可就在此时,抬起头的诸葛清忽然皱起眉头,直勾勾盯着鬼军中的一名军员看,诸葛清看得太过入神,以致于连恶心反胃都活活被压制了下去。 希衡注意到他的目光,顺着视线看过去,那是一名青年模样的鬼军,穿得也比别的鬼军要好一些,只是仍然少不了泥土味。 这就说明这个鬼军死前的家境还算不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年纪轻轻就入了土。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乱世中,死人本就比活人多。 希衡在诸葛清手臂上写:“你认识他?” 诸葛清嘴唇哆嗦着,死死盯着那名鬼军,眼睛有些酸涩,他不愿意在这么多人面前跌了份儿,便活活把眼泪给憋了回去。 诸葛清抬头望天,直到感觉眼睛里没有泪水了,才以同样的方式回答希衡的话: “认识,他本名叫做李秀,本来是和我一起被贬谪到碧水城的人。” 当初天武皇帝厌恶吉妃,也厌恶诸葛清,把诸葛清打发到碧水城来,诸葛清那时已经组建了一个小小的班底,李秀,就是这其中最忠心的一个人。 李秀曾经是诸葛清的伴读,两人从小到大,感情甚笃。 李秀的家族也是京城大族,这样的大族难免见风使舵,见到诸葛清被天武皇帝厌恶,远离权力中心之后,就想要李秀也赶紧另投他主。 可李秀不愿意。 李秀和诸葛清虽非亲兄弟,却比皇家那一群亲兄弟还要亲多了。 诸葛清道:“我连累了他和我一起被贬到碧水城,从京城到碧水城极远,一路上有匪徒流寇,还有恶劣的气候,有一次,我们遇见一伙流寇,这群人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敢抢,我们和他们打起来,虽然最后赢了,可我在当时被他们的毒箭射中。” “李秀看见我的伤口上流出黑色的毒血,慌了神,想立刻给我治伤,可从京城到碧水城,我们一路上已经用光了解毒的药,医馆又离这里太远,眼见着我体内的毒扩散的速度越来越快,整条手臂青黑,李秀不得不给我放毒血。” “可是放毒血的速度也太慢了,一些毒根本流不出来,他便亲自替我吸出毒血……” 诸葛清苦笑着,写道:“我伤的是手,可他吸入毒血,反而中毒比我更深,等我们到了医馆时,他已经……回天乏术了。” 李秀就这么死了。 诸葛清身为皇子的这一辈子,想要保护的人全都死了,先是李秀,再是吉妃。 他们的死都和天武皇帝、金麓王朝有着莫大的关系,让诸葛清如何不恨天武皇帝呢? 当血缘只会带来仇恨时,那么,身体里流的每一滴血,都会加重仇恨的影子。 希衡听完诸葛清的话,更坐实了她心中的猜测。 希衡写道:“节哀,之后你将他葬在碧水城附近了吗?” 诸葛清立刻回答:“嗯,我曾数度修缮他的坟墓,也将他的坟墓面向京城的方向,可恨天武皇帝从没真正放下对我的厌恶和戒备,不许我光明正大回京城,我甚至无法将他的尸首带回故乡。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月光下,那个满脸青白,毫无血色、一脸麻木前进的鬼军,不就是当初爱笑爱喝酒的李秀吗? 李秀是李家枪法的第三十六代传人,他浑身都灵活得不可思议。 李秀也最喜欢干净,他经常说,爹娘生了他一副少爷身子,他就要当少爷,绝不愿去淤泥里打滚,可这样的李秀,为了救他,先是吸了最脏最脏的毒血而亡,再是死了也……也一身脏污,如同游魂野鬼般,游荡在树林里。 诸葛清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亡者不得安宁? 诸葛清含着泪看向希衡:“法师,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为什么死了的人,会跑出地面,你带着我和张将军前来,又是何意?” 希衡回答:“第一个问题,我也不清楚,现在我们的线索太少,还需要再继续观察,至于第二个问题,我带你和张将军来,便是想确认这些鬼军是不是地下的亡者。” 诸葛清和张将军久在碧水城,由他们来辨认这些亡者,最有可能得到更多信息。 现在看来,鬼军果然是地下的亡者。 那么,是什么力量能够让地下的亡者起来作乱、杀人呢? 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是亡者本身的怨气,怨气过于大,就会导致亡者起尸,第二种就是亡者被某些术士做法,成为别人的工具。 希衡一行人决定继续观察,搜集更多信息,再辨别到底是哪种可能性。 此时,这一列行走的鬼军已经祸害了森林中大部分活物,他们嘴角都沾着血,原本麻木、如同行尸走肉。 直到空中忽然响起一阵鬼哭声,这声音尖锐,听得人不由得捂住耳朵,免得被刺穿了耳膜。 鬼哭声没持续多久,很是短促,当鬼哭声消失之后,这群鬼军忽然停住前进的脚步,掉转过头,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他们的撤离非常有秩序性,简直像是有了灵魂一样。 怪不得不叫鬼怪,而叫做鬼军。 希衡等人连忙跟上去,一路尾随。 通过这一路的尾随,希衡也得到了更多的信息,比如:这一列鬼军是真的不惧怕太阳,他们从黑夜走到白天,哪怕太阳出来以后,也行动如常。 还有就是,鬼军的存在已经很广泛了。 因为这一路上,希衡等人碰到了一些行人,这些行人看见鬼军之后,很熟练地屏住呼吸,一直躲藏着。 希衡等着鬼军走远,朝那些行人打听消息:“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这群行人看希衡一行人都带着武器,有些戒备,其中一个年轻的小孩儿下意识要脱口而出一个地名,被一名老者制止。 老者笑呵呵地说:“我们来碧水城寻亲的。” 这自然是假话。 碧水城被围攻的消息传得很远,如今兵荒马乱的,怎么可能有人去碧水城寻亲? 这名老者显然是戒备希衡一行人,故意说的托辞,希衡倒也不揭穿,而是道:“碧水城现在的战乱已经结束,你们快过去,带上这个东西,守城的将士能更快放你们进城。” 希衡取下剑上的挂穗,递给老者。 那名老者犹犹豫豫接过这挂穗:“您是?” 他想了想,始终觉得天上不会掉馅饼儿,便又把这挂穗推回去:“我们不能要,无亲无故的,我们不能占便宜。” 希衡的亲兵见状,宽慰道:“老人家,你就收下吧,这位是白云法师,不会害你的。” 这话一落,那位老人家以及老人家的家眷,脸色都发生变化,老人家眼里的戒备瞬间烟消云散,脸色似乎都红润起来:“白云法师!没想到是您,刚才是老朽失礼了,法师的威名,老朽真是如雷贯耳,法师是真正的仁义之人。” 这位老者很有见识,他知道希衡杀世家大族的事情,也知道希衡的赫赫凶名。 但是,老者更知道,不杀了乱世中压迫别人的人,一味靠着良善,这世道永远也不会好起来。 和恶人讲良善,就像告诉狼不要吃羊,除了可笑二字外,什么都得不到。 希衡还没说话,老者就招呼一大家子人,要拜见希衡,感谢她给了他们信物,让他们去碧水城。 希衡把这老者扶起来:“老人家不必多礼,看你满口文词,随行女眷身上也满是丝绸,你们不像是普通逃难的人,为什么会来碧水城?” 是有什么东西,逼得他们宁愿遭受战乱,也要往碧水城方向跑。 老者叹息一声,这下开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法师,不瞒您说,我们的确不是来碧水城寻亲的,实在是不得不往这儿走,现在各处都在闹鬼,无论是大白天还是晚上,那些地底下的东西钻出来,在街上游啊荡啊,逮着什么就吃什么,老朽那个城池的长官,原本叫王……王什么?” 希衡见他想得辛苦,道:“王量?” 老者点头:“对!是他,本来王将军管理城池,倒也算好,我们这些人也活得下去,可是,这些鬼军一来,王将军的部下就全部被杀死了。城里乱了起来,我们趁乱逃了出来,之后,我们还想去别的城池投奔亲戚,可到处都有鬼军,我们听说这边的军队是白云法师所率领,就来这儿了。” 他们奔波一路,就是为了活命。 希衡问:“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训练有素的军队全军覆没,普通人反而能够活命? 还是说,普通人中也死了许许多多? 那位老者眉宇间也有一些疑惑:“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些杀人吃人的鬼军,更喜欢吃士兵,也喜欢吃那些将军、官员,反而是平头老百姓,他们吃得少一些,难道是官员们平日里的伙食好,肉更鲜嫩?” 希衡道:“不是肉质问题,而是寻仇。” 亡者如果是因为怨气而起尸,他们所要寻仇的第一目标就是曾经害死自己的人,然后才是普通人。 当然,随着他们吃了越来越多的人,早晚有一天会无差别攻击,但是在事情发展的最初,还是会遵循这个规律。 就像希衡收服的大妖鬼,最开始不也是想着先杀权贵吗? 希衡说了寻仇,那位老者本想细问,可这时,原野上再度出现一阵尖锐的鬼哭声。 当鬼哭声响起时,老者和他的家眷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老者道:“法、法师,我们就先去碧水城了,法师记得,碰见这些鬼军可以靠屏住呼吸,他们就看不到你们了。” 希衡点头,老者逃也似的带着家眷离开。 希衡想到还漏了一个问题,提声:“鬼军攻城时是什么手段?” 老者的声音远远传来:“鬼雾,鬼哭响起后,就会弥漫大雾。” 鬼雾? 希衡沉吟,而后,决定带着亲兵和诸葛清、张将军一起前往王量的城池,那里有一城的鬼军,而且看样子,希衡等人尾随的鬼军,也是在前往这个城池。 第511章 鬼王 鬼军们一路行进,直到到了一方恢弘的城池门口。 城池如同巨狮,在阴暗的天空下蛰伏着,城墙门口处斑驳着血迹,彰显着这里经过一场大战。 天边盘旋着吞噬腐肉的秃鹫,浓密的乌云沉聚在城池上空,阴气和鬼气,夹杂在乌云之中,难以区分。 这列鬼军走到城池面前,城池之上站岗的鬼军交头接耳,紧接着,动作迟缓地下来,想要为这列鬼军打开城门。 诸葛清在希衡手臂上写:“糟糕,他们有灵智。” 希衡则是仔细观察了这些鬼军们膝盖弯、以及四肢、眼睛的转动情况,再回话:“他们的灵智并不高,只能遵从基本的本能,他们身后,肯定还有一个或者多个鬼王、又或者是术士,才能把它们都聚集在一起。” 诸葛清写:“那我们现在是否要……”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自然该进去。”希衡写下此话,朝随行的亲兵们使了个眼色,然后,她两指并拢,只见场地上忽然掀起一阵风沙,风沙迷得那些鬼军睁不开眼。 希衡等人趁此机会,弄乱自己的衣服、头发,在地上抹了一把灰尘,糊在脸上。 希衡再拿出新的蓝色符篆递给他们,低声:“贴在身上,可以混淆阴阳气息,记得,此符千万不能沾水,否则效果全无。” 一旦效果全无,那希衡等人就相当于是鬼城中的活靶子。 希衡的亲兵们全都训练有素,之前也和希衡一起抓过鬼,所以现在从容接过符篆。 诸葛清咬咬牙,想到他若是想要报仇,必然得先探查清楚鬼军们的所在,尤其是,他也挂心李秀的事情。 诸葛清咬牙接过符篆。 只剩下了张将军犹豫地伸出手,却迟迟不肯再进一步。 张将军不是怕死,是怕死得没有作用,他的亲眷还都在京城呢。 张将军虎目含光,乍然盯着希衡:“法师,您之前说可以援救郭将军的家属?” 希衡心领神会:“是,我在京城也有一些探子,但是,你要知道,京城到底不是我的根据地,所以,我无法救所有人。” 张将军一颗心稳了稳,无法救所有人,那就说明,还是可以救一些人。 他不贪心,只想要自己的家人在那些被救之人的队伍中。 张将军道:“法师,我这辈子打过蛮夷,也打过胡子,但唯独没有和鬼打过,我想请求法师一件事,如若我在此次行动中,拔得头功,法师可否救我的家人?” 他必须要这样一个承诺,否则,张将军不敢豁出去卖命。 希衡道:“军中一向论功行赏,你的要求很合理。” 张将军目中顿时涌出激动来,他打了一辈子仗,学不会那些文臣的嘴皮子功夫,他最擅长的就是用拼杀去换自己想要的东西。 现在这样,很好。 哪怕要他的命呢? 张将军接过符篆,重重朝希衡抱拳,希衡同时微微提声:“不只是张将军,谁作战英勇,我都不会亏待你们和你们的家人。” 这下,队伍中一点点犹豫的目光都看不到了,全部变成了悍不畏死。 说实话,要深入鬼城,哪怕是希衡的亲兵也会打一些嘀咕。 这可是一日之间就覆灭了王量军队的鬼军啊,他们却要深入鬼军之中,直入鬼城,谁不害怕呢? 可是,这些亲兵们也更知道,希衡从来都是身先士卒,所以,和她一起冲锋,十分安心,再加上她善待亲兵们的家人,亲兵们更是愿意为她抛头颅洒热血了。 趁着风沙乍起,迷了鬼军们的眼,希衡等人赶紧换好装束,冲到那一列鬼军之中。 他们无声无息,融入在鬼军之内。 鬼军们只有基本的动物本能,他们只会找寻活物来吃掉,所以,鬼军不识数。 希衡等人又有符篆作为掩映,成功伪装成鬼军中的几员。 而后,随着一声响动,沉重的城门口打开,一阵腥风传来,下一刻,一列鬼军出现在城门口,接应这列新来的鬼军。 为首的鬼军张开嘴:“*******” 他表情麻木,面色苍白,嘴角带着一抹殷红的血迹,张开口不知说了什么。 诸葛清和张将军二人都捏了把汗,这说的是什么话? 但是希衡的亲兵倒是很淡定的模样,目不斜视,十分尽职地扮演麻木的鬼军。 希衡启唇,同样用鬼语回答了那鬼军一句,鬼军点点头,让身后的鬼军们让开,分出一条道来,供希衡前行。 希衡等人混在一堆鬼军之中,这列鬼军一进了城,城中的腥味和血味更加重了。 诸葛清和张将军隐隐猜到了希衡刚才说的是鬼语,除了敬佩叹服之外,却也不敢在当下和她搭话,免得被鬼军察觉到了什么。 他们只能更为细致地观察街道。 街道上……很狼狈,一片狼藉,碎裂的衣服随处可见,还能见到被吃剩下的指甲。 街上倒塌的小摊,碎裂的瓷器,全都没有被收拾好。 看来,这群鬼军虽然占领了这个地方,却没有想要真正经营这个地方,他们就只是为了吃和报复? 希衡等人在为首那位鬼军的带领下,一路来到了——王府 这座城池里原本有一座巨大的王府,里边住的是一位金麓王朝的宗室王爷,后来王量的军队占领了这座城池,王量就霸占了王府。 现在,鬼军杀死了王量,这王府,自然就给了鬼军的头儿。 那鬼军又站好,对希衡说了一通话:“***鬼王要见你们。” 鬼王? 希衡真想看看,这所谓的鬼王到底是人还是鬼? 希衡在进去之前,用鬼语问:“鬼王召我们何事?” 那名鬼军的脑子则不够回答希衡的问题,只能沉默,希衡见状,也只能带着诸葛清等人准备踏入王府。 可是,就在这时,希衡的旁边传来凄厉的惨叫。 那是一列士兵,正在被鬼军折磨、泄愤,一名鬼军力气大了些,扯断了一只臂膀……鲜血喷涌而出,朝希衡等人洒来。 希衡等人身上有符篆,而符篆不能沾水。 血中,也有水。 第512章 突围 被折磨的士兵的鲜血洒到空中,如同血色的长虹。 其余鬼军们正在分食那些被折磨的士兵,他们舔舐着士兵衣服上的鲜血,瓜分着骨和肉。 鬼军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所以,还是有一些鬼军没有分到血肉。 这些鬼军渴望的目光,随着空中抛洒的鲜血而移动。 而这些鲜血的落脚点,是希衡等人。 一旦鲜血沾到他们的身上,他们的符咒就会失去效果,从而被这些鬼军们认出身份,围而攻之,直到也分食了他们。 希衡无声地将手背在身后,随时准备从袖子中抽出拂尘,这时,她忽然瞧到王府的角落中有一柄伞。 来不及多想了,哪怕暴露,也得保住这几张符篆。 希衡迅疾出手,袖子中的拂尘如百万玉丝,冲着伞柄蜿蜒而去,这柄竹伞被拂尘勾过来,玉丝在伞柄上一抽,猛地开伞。 伞面瞬间撑开,将飞溅而来的血雨全部挡住。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希衡等人身上的符篆保住了,但是,她忽然做出这样的动作,和其余鬼军完全不一样。 自然而然,所有鬼军们怀疑的目光,就这么落到了希衡等人身上。 鬼军们毫无呼吸,就像是青天白日之下的游魂死尸,睁着毫无光泽、甚至溃烂了一半的眼珠子朝希衡等人围过去,街上针落可闻。 这么多鬼军啊,怎么可能突围得出去? 希衡身后那些身经百战的亲兵,都忍不住紧张地咽唾沫。 这时,希衡手握拂尘,再度以鬼语交流了一句话。 听见她能口吐鬼语,的确有不少鬼军都踌躇起来,这些鬼军保持了最基本的生物本能,那就是非极端情况,不食用同类。 鬼军们虽然没有蜂拥上前,将希衡给活活撕碎,但是他们也没有退开。 直到刚才那名在城门口和希衡用鬼语交流的鬼军走上前来,这名鬼军用鬼语问:“人?” 鬼军的智商不高,哪怕是用鬼语,也只能说一些简单的话、简单的句子。 希衡用鬼语回答:“不。” 鬼军指着掉落在地上的竹伞:“伞,血?” 他虽然话语很简洁,但是明显的意思就是,如果你们和我们一样,是亡者,那么为什么要用伞挥开这些血? 鬼军指了指他身后那些沉默的贵军,再用手指了指嘴巴:“他们,吃。” “你们,躲。” 鬼军迟缓地弯下腰,看得出它僵硬的身体很难做出这个动作,但它还是艰难捡起了伞,将伞递给希衡:“吃。” 顶着所有鬼军的目光,希衡接过伞柄,她缓慢地、做出要舔舐伞面鲜血的动作。 紧接着,那个鬼军道:“等。” 这名鬼军的身上有一处伤口,他从伤口中捋了一线污血,擦在伞面上,再抬起下巴:“吃。” 这种东西,当然是不能吃的。 如果只是刚才那些士兵的鲜血,希衡倒是可以吃,虽然她知道血液中会传播疾病,但是和眼下的风险比起来,疾病的风险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现在掺杂了亡者污血的血,如果食用,希衡现在就会中尸毒。 她身边也没有可解尸毒的材料,一中尸毒,就相当于一定要死,同时,希衡是这里道术最高的人,她都死了,剩下的亲兵以及诸葛清、张将军等人,也一定会死。 所以,不能吃。 希衡的亲兵们也知道亡者污血的厉害,悄无声息朝希衡靠近,开始做突围的准备。 诸葛清和张将军懵懂许多,但是在危急关头,他们俩都把脑筋动到了极致,见到希衡迟迟没有吃那亡者污血、再见希衡亲兵们的反应,就知道要开始突围了,都分别绷紧了肌肉,做足了准备。 希衡也假装将伞面捧起来,敛眸凑近亡者污血,而后,借着伞面作为掩护,抽出拂尘,拂尘的玉丝如同天女散花,扫入离希衡最近的那些鬼军眼中。 这些鬼军全部倒了下去。 其余鬼军见状,确认希衡等人不是同类,全都朝他们扑过来。 希衡则已经再度甩出拂尘,她运用拂尘得心应手,拂尘的丝线就像是她的手臂一样,完全受她操控一般。 希衡的拂尘刚好卷到王府旁边的一棵树上,而后,希衡借着这个力道,就像被吊起来的风筝那样,迅速上了树顶。 此树离王府墙面非常近,希衡循着刚才就打量好的路,翻身上墙顶,同时探出手,朝还在下边的亲兵等伸出手。 亲兵们很快领略了希衡的意思,就着希衡伸出来的援手,迅速上了树、再上了墙。 同时,每每上去一个亲兵,就学着希衡的样子探出手,帮助下面的兄弟上来。 这些亲兵们都骁勇善战,诸葛清和张将军也身怀武艺,在生死的威逼之下,他们全都在极短的时间内站上了王府高高的围墙。 然后,他们胆战心惊地看着围墙之下的场景: 围墙下,围着乌泱泱的鬼军,如同潮水一样。 鬼军们也想如法炮制,先翻越上树,再翻上墙。 可问题就在于,上树需要四肢的协调,而鬼军们都是死去的亡者,连弯腰都有些困难,怎么可能爬得上树? 诸葛清看着鬼军中的李秀,在那里用机械的动作,徒劳地上树又滑下去,上树又滑下去,不由悲从中来。 希衡看穿他的痛苦,道:“不必悲伤,现在这个李秀,只是被怨气放大的亡者,不是真正的他。” 诸葛清咬牙,压下心中的感伤:“法师,刚才你是怎么做的?那些鬼军一下子就倒下来了,我们不可能一直站在墙上,一会儿估计仍然要正面冲突。” 希衡回答:“人有七窍可通阳气,亡者不一样,亡者接触的阳气太多,反而对自身有弊。你们看哪怕顶着大太阳,这些亡者也能行动,是因为它们都封住了七窍,七窍中贮藏阴气,只要破了他们的七窍,阳气渗透入体,他们就会倒下。” “当然,这个法子适合白天用,晚上用的话,效果不明显。” 诸葛清问:“七窍就是双眼、双耳、鼻子的两孔和口?” “是。” 这些知识,希衡的亲兵早就知道了,算是说给诸葛清和张将军听的。 正在诸葛清和张将军仔细记诵之时,希衡瞥了眼围墙下的场景,凝重道:“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第513章 鬼戏 围墙之下,鬼军们虽然无法敏捷上树,但是,鬼军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他们争先恐后朝着围墙处而来,前面的鬼军被后面的鬼军挤得摔倒在地,而后,作为天然的踏脚石,被那些鬼军当做人梯、踩着肩膀,往围墙处而来。 这样下去,很快鬼军们就会蜂拥而上。 希衡等人连忙顺着围墙不停往前跑,拉开和鬼军的距离。 但是,这么跑下去不是长久之计,早晚会因为体力的损耗而被鬼军们分食,而且,随着希衡等人制造出来的动静,城里的所有鬼军,都往王府赶来了。 整个王府外围都被鬼军全部包围,哪怕是一只苍蝇,也很难逃出去。 就在这时,希衡忽然听到了一声微弱的鬼军惨叫。 她回头,就见一个刚爬上围墙的鬼军,半只手伸入了王府,紧接着,这名鬼军的手就像是被硫酸腐蚀了一样,迅速灼出一个大坑。 王府内院有什么?鬼王。 鬼王统领着这么多鬼军,看样子,鬼王也在用雷霆手段,约束着这些鬼军。 鬼王对鬼军有压制力,那么,对人呢?两个不同的物种,对方哪怕是王,也和人没有关系。 希衡试着伸出手,探入王府内院,果然,希衡的手毫无影响,没有任何被腐蚀的痕迹。 就在这时,围墙上的鬼军已经朝希衡走来,他们伸着尖利的手指,指甲上还残留着污血,就要刺入希衡的脖子。 希衡以拂尘卷住一个鬼军的脖子,没有毁他的七窍,而是以劲力将他往后一甩,瞬间,以这个鬼军开始,围墙上所有其余的鬼军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去。 趁着这群鬼军们乱糟糟之际,希衡清喝一声:“跳!” 说罢,她以身作则,率先往王府内院跳去。 其余亲兵也接连如下饺子一样,跳入王府内院中,诸葛清和张将军也紧随其后。 这一刻,没人在意院子里是否有更加凶悍的鬼王,总归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希衡落入王府内院,内院地砖乃是青石板铺就,不知是鬼王在内的原因,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格外冰凉沁人。 哪怕隔着靴子,也有一股寒意直冲脚底板,一路蔓延至牙关,冷得带了痛意。 希衡到了内院,其余亲兵立刻围拢在她身边,做足护卫之态,以防鬼王忽然袭击。 希衡则目光灼灼看着围墙之上,鬼王的危机还要在之后,这些如云一般浓密的鬼军,才是当下他们的大敌。 围墙之上,鬼军们果然不敢靠近王府内院,连脚尖都不敢沾着王府内院的空气。 可是,还有几十名鬼军无视王府内院的鬼王,直接从围墙处跳了下来。 而且,身体也没有被腐蚀的痕迹! 诸葛清一惊,希衡立刻抽出拂尘中的软剑:“杀了他们,他们是刚才和我们一列的鬼军,得了鬼王的允准进入王府。这才能进来。” 希衡持剑,身法迅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瞬间就杀了几名鬼军。 诸葛清等人也急忙跟上。 若论数量,当然是鬼军占优,但是希衡带的亲兵都和鬼打了许多交道,熟知鬼军的弱点,诸葛清和张将军也不遑多让。 他们的刀尖精准挑入鬼军们的耳朵、或者是眼睛,很快,鬼军的污血洒满地面。 这几十名鬼军,也转瞬只剩下几个。 诸葛清和张将军也总算明白了,为什么王量的军队如此骁勇,却在一夕之间,被鬼军们侵吞完毕。 因为鬼军不知疼痛。 刀剑砍到鬼军的手臂上、脖子上、乃至于把半个头都砍下来一截,鬼军仍然能行动自如。 王量的军队不知对付鬼军的窍门,面对这样一大群不知疼、仿佛永远杀不死的鬼军,军心彻底涣散。 士兵们再也没有勇气拿起武器和这些鬼军斗,一个接一个地逃跑、溃散,军阵不成军阵、军心不成军心,自然就一败涂地。 现在希衡告知了诸葛清等人对付鬼军的窍门,形势自然发生变化,诸葛清正杀得手软,王府内院只剩下三名鬼军了。 诸葛清的刀横在一名背对着他的鬼军脖子上,将鬼军架过来,再翻一面,就要直戳这名鬼军的双眼。 可这名鬼军被翻过来时,诸葛清愣住了。 李秀。 鬼军李秀仍然面色青白,没有一点人气儿,也不知疼不知痛,连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疯狂朝刀背挤压而去,丝毫不怕脖子被勒断。 同时,鬼军李秀伸出十指,要插向诸葛清的喉咙。 诸葛清此时只要将刀往上一划,戳向鬼军李秀的眼睛,这一切就结束了。 可是他呆呆的,实在不知自己该怎么杀一个曾经救了自己的人。 曾经,活人李秀为了救他而死,今天他难道还要因为自己活命,再杀了鬼军李秀吗? 眼看着,诸葛清要死于非命,旁边忽然横过来一柄刀,张将军的刀眼瞅着就要削断鬼军李秀的十指,可诸葛清瞪大眼睛,慌忙喊一句不要! 而后,诸葛清以刀挡开张将军的刀。 张将军生了气,诸葛清是皇子不错,也是他的上司不错,可是这生死关头,谁心里能没有气呢? 张将军道:“你做什么?” 可他愤怒地抬眼看向诸葛清时,怒气便被憋到了嗓子眼,因为诸葛清满脸的泪水。 张将军便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心底里咂摸了一下,其实也懂诸葛清怎么忽然这样。 这乱世里,人活得其实不如狗,活着不如死了松快,多少人活着不为自己,只为了心中的牵挂。 就像是张将军,他活着就是为了他的家人,否则他早就撑不住,去死了,而诸葛清呢?他更惨一些,皇族没有家人,他唯一的家人是他的母妃,可他的母妃已经死了,支撑着诸葛清活下来的,唯有仇恨。 这时候诸葛清碰见曾经甘愿为自己而死的玩伴,下不去手,倒也是情理之中。 可无论是什么情,也不能搭上他一条命。 张将军正想该怎么办时,凌空射来几缕雪白的玉丝。丝线唰唰唰绑住鬼军李秀,将他给活活五花大绑。 希衡道:“张将军,和我一起,把它扔出去。” “得令!”张将军立刻抬起鬼军李秀,往围墙外一扔,自此,能进入王府围墙的鬼军就全部被解决了。 事情还没完,希衡冷着脸走到诸葛清面前,诸葛清自知理亏,眼神闪躲,希衡冷声道:“回去之后,领五十军棍!” 诸葛清道:“是!” 希衡道:“你知道你错在哪儿了吗?” 诸葛清:“我不应该对张将军动手,不应该对李秀下不了手。” 希衡道:“你知道就好,鬼怪、亡者最能蛊惑人心,最擅长用人心底忘不掉的执念去蛊惑人,让人自相残杀,你简直就是为这样的亡者量身打造的猎物。之后,你再犯同样的错误,我会就地格杀你。” 诸葛清不敢抱怨,立即应是。 毕竟,这王府内院之中,还存在一名鬼王,鬼王也许就有蛊惑人的力量,希衡此举,是为了所有人负责,她绝不可能为了一个诸葛清,搭上所有人。 希衡见诸葛清安分了,周围的危机也暂时解除,便有了更多时间来打量这个王府内院。 王府内院之中,青石板上仍然有残留的鲜血,而且,王府内院中有一些种好的橘子树,橘子树上挂着一层层薄如蝉翼的东西。 希衡走近一看,倒是没变什么脸色,但她旁边的亲兵立刻道:“人皮!” 这些橘子树上,悬挂的居然是人皮。 王府内院还有一口井,希衡也走过去一看,只见深幽的井底中,泡着许多漆黑的头发,头发如同水草,将整个井水都显得好似黑色那般。 如果仔仔细细观察,就会发现井底那些东西,并不只是头发,而是一颗颗人头。 “看来鬼王果然有很高的智慧。”希衡道。 外边那些鬼军,什么都吃,这个鬼王却剩下这么多人头、人皮摆在院子之中,明显是一种得胜后满足自己心理的举动。 这个鬼王,绝不是只具备生存本能的鬼军。 张将军也看得心有戚戚,他问:“鬼王在王府内,怎么还没出来找我们?这么大的动静,难道鬼王没有听到?” 希衡回答:“也许这位鬼王看到了,只是出于折磨的恶趣味,正在暗处盯着我们,想要我们死得更符合鬼王的兴趣一些。” 橘子树上的人皮、井水之中的人头,都在明晃晃昭示着这位鬼王的恶趣味。 现在,大家都觉得有股莫名的寒意,好像暗处真的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似的。 张将军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找。”希衡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找找有没有什么活路。” 一行人顿时在王府中寻找起来,他们小心翼翼地穿过王府内院,打开一扇又一扇的门,忌惮着暗处的鬼王,同时也不停承受着压力的折磨。 希衡无疑是这样一群人心中的定海神针,她有最冷静最理智的判断,同时,也有最高明的道术。 这次,不用亲兵带头,诸葛清和张将军就自然而然守卫在希衡身侧,实行保护的战术。 就像是蜘蛛一样,蜘蛛的腿脚可以损伤,但是大脑一定不能出问题。 希衡也带着众人,寻找最有可能的活路,终于,他们来到一处九曲长廊时,听见了咿咿呀呀的唱戏声,这唱戏声似乎是花旦,非常婉转哀怨,声清如凤,可是带着丝丝寒意。 所有人顿时走不动道了,冷汗从他们额角滴落。 一名亲兵咬紧牙关问希衡:“法师,现在怎么办?” 希衡望着长廊尽头的拐角处,那里时而出现一角淡紫色的衣袍,像是水一样轻柔游动。 希衡道:“躲不过,不如近前去看看。” 说完,希衡就先走上前,其余人也连忙跟上去,大家都把希衡当成了主心骨,实际上,希衡虽然冷静不假,却也不是全然地游刃有余。 因为希衡现在只有一些符篆,而她的黑狗和大妖鬼,全都自从前几天开始,就莫名萎顿起来。 其中大妖鬼几次差点发疯,经常捂着头,不住地控制自己杀人的欲望,希衡没有办法,只能暂时封印了大妖鬼。 大黑狗则是总想跑出去,经常对着远方狂吠,希衡没法,也只能暂时封印住大黑狗,等她什么时候找到能够保护大妖鬼和大黑狗的法子,才会解封它们。 当时,希衡并不知道大黑狗和大妖鬼发生了什么,现在则是知道了。 这世间的怨气越来越浓郁,百鬼横行,从而激发了大妖鬼的怨气,而大黑狗则是因为通灵,便越来越焦躁,经常狂吠。 所以,现在,身为破杀的希衡,无法使用自己最为得力的大妖鬼和大黑狗作为助手,只能去强趟这一趟浑水。 她带着诸葛清等人,缓慢逼近那名唱戏的、淡紫色衣袍的主人。 到了长廊拐角处,希衡提醒大家停下来,而后,那唱戏声越发的婉转哀怨,唱戏的人也慢慢转着身段儿,做出戏曲中羞涩的模样,走到拐角处,刚好能被希衡等人看到的位置,回过头来: 一张花旦似的面孔,非常浓艳多情,眼睛波光流转,能看得人神魂荡漾。 这双眼睛,简直就像是世界上最魅的眼睛,不能说这眼睛形状有多么姣好,只是无端地勾人。 也许,换个词语更恰当,不叫勾人,应该叫做来自鬼怪的蛊惑。 这唱戏的花旦很聪明,认出了希衡才是这一行人中最强的人,便用那双眼睛勾着希衡,可是,希衡没有半点被蛊惑的样子,花旦欸乃一声,便退而求其次,朝其余人望去。 刚才经历过情绪大起大落、最不稳定的诸葛清瞬间直了眼,呆呆往前走了一步,口里喃喃念着:“母妃……” 此刻,在诸葛清眼中,这位唱着艳曲的花旦,俨然是他端庄的母妃吉妃娘娘。 希衡立刻拉住诸葛清,诸葛清却像是感受不到这个阻力一样,任由背部的衣服被拽破,也不肯回头。 更要命的是,其余亲兵、以及张将军都开始争先恐后、呆呆地往这名花旦走去。 他们每迈出一步,脸色就会苍白一分,眼部周围也会更青黑,他们的生命力不停往花旦身体中流逝。 花旦唱歌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了,她终于完全转过了她的身子,就在这时,希衡也看见她有整整半个脖子,都是腐烂的,她的脸和脖子都上了最浓的妆,可即使如此,也不能掩盖她身上浓烈的死气。 这种腐朽的味道散发出来,她似乎很不喜欢,可是,诸葛清等人流逝的生命力,在缓慢恢复着她脖子上的伤口。 效果很微弱,但是总是在向更好的方向发展。 花旦唱戏的声音更大了。 希衡也觉得自己该看的都看到了。 花旦……或者说,这名展露出来完整计策的鬼物,有很大概率就是王府内宅中的鬼王。 她受了伤,需要更多的阴气滋养自身,所以,在橘子树上挂着人皮、在井水之中浸泡着人头,都是为了增加更多阴气给她自己治伤。 她不允许其余鬼军进入这里,也是不想其余鬼军分摊了这些阴气,减缓她恢复的速度。 既然知道这名鬼王的弱点,希衡对付起她来,就有更多把握了。 她先是拿出一把符篆,符篆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往诸葛清等人背部贴去,一贴上去,诸葛清等人就不再往前走。 那名花旦模样的鬼王生气了,不再那么浓艳多情,脸部斑斓的色彩全都掉下来,露出半边腐烂的面孔。 而后,鬼王衣袍如风起,她张开双手,隔空一吸,诸葛清等人就无法抗拒那股吸力,只能往她而去。 希衡再度扔出六张闪着金光的符篆,这符篆不只纹路是金色,就连上面的符纹都是红色,是混合着希衡的血、朱砂以及大黑狗的血而写成。 这样厉害的符篆,却也只是让这个鬼王稍微避开一步,而后就更加猖獗地想把诸葛清等人彻底抓过来。 可是,这符篆停在了空中,没有直接朝着鬼王的脸而去,而是转了一个面,对准了外边儿的天光山色。 而后,希衡迅速掏出一面镜子,将镜子往空中一抛,镜子正对王府屋顶的琉璃瓦,汇聚出亮眼的光泽。 这些亮光全部照在了希衡抛出来的金色符篆之上,金色符篆上的金纹如同有了生命力,迸发出惊天的亮光。 亮光直冲云霄,原本鬼城上空汇聚的乌云就像被金光冲破了一样,乌云散开,落下真正的灿金色的阳光。 灼热的阳光带着浓烈的阳气,穿破到王府中的这条九曲长廊,直直照到了那名鬼王的身上! 外边那些鬼军不惧太阳,可这名受伤的鬼王却惧怕太阳。 否则,她也不会布置人皮来汇聚阴气了。 鬼王原本婉转的声音不见了,响彻出凄厉的哀嚎,而后,鬼王的三千长发如同黑色的布帘,从长廊上散下,隔绝了许多阳光。 而后,她嗖地一声,逃跑不见了。 诸葛清等人也被鬼王扔在原地,看似,危机解除,实则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这名鬼王刚才是想吸收活人的生命力,才没有真正大动干戈,可是,她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能碰到希衡这样级别的道士,现在反而受了伤,便不再留手了。 鬼王逃窜之后,整个九曲长廊开始陷落,同时,地板缝里开始冒出赤色的鲜血。 第514章 循环 整个九曲长廊如同遭遇了天塌地陷。 九曲长廊的基底,被地下传来的怪力撕扯开来,琉璃瓦全部落下,摔成水晶似的碎片。 鲜血又如同血泉,从地下冒出来,将那些碎裂的水晶全部染上鲜血的色彩。 最可怕的是,整个地面开始陷落,希衡、诸葛清等人全部被这碎裂的九曲长廊带着往地下而去,此时,诸葛清等人都已经清醒过来,眼里全是后怕。 刚才那种生命力流逝的感觉实在是太可怕了,诸葛清甚至看向自己的手,他感觉自己的手上都多了许多细纹。 诸葛清放下手,将自己的刀插到陷落得比较慢的柱子上,希望能形成一种和下路力量对抗的力量。 而后,诸葛清朝希衡伸出手:“法师,抓住我。” 张将军以及希衡的亲兵等人都不约而同,抽出刀,尽力在更高的地方扎进去,想将希衡往上面拉。 因为肉眼可见的,希衡才是现在翻盘的唯一希望,如若希衡死了,那他们一定会全军覆没,如若希衡不死,也许其余人也能活一些下来。 希衡身上的衣服浸泡在血水里,白皙如玉的脸颊也染上了地下冒出来的鲜血,更别提她的头发末端,更是沾满了鲜血。 这样一个如同地狱的场景,希衡却仔仔细细看向九曲长廊下端,好像要看清楚那里边究竟有什么。 诸葛清以为她是刚才和鬼王斗法被反噬,所以现在没法反应过来,便也跳入血水之中,想要强行将希衡拉出血池地狱。 希衡则别开诸葛清的手,道:“我们下去。” 诸葛清一愣,但也很快反应过来,迅速跳入裂开的缝隙之中。 而在他之后,希衡的一众亲兵也毫不犹豫,跟着跳进去,张将军则是给希衡断后。 这就是磨砺合作的必要性了,从一开始到现在,希衡和诸葛清、张将军的合作明显顺畅了许多,虽然还比不上希衡的亲兵,但也非常娴熟了。 就拿此事来说,希衡的亲兵就不会认为希衡是反应不过来,而是静静观察着周围的动向,随时准备护主,诸葛清虽也有一腔赤诚,但到底过惯了发号施令的日子,一时难以转变过来,有些想当然地跳下来干涉希衡的行动。 但这无伤大雅,没有任何合作是从一开始就一帆风顺、心有灵犀的。 希衡在黑暗的环境中不停掉落,四周全是刺鼻的鲜血味、空气不流通的腐臭味。 直到下落了好一会儿,希衡才触到底。 这里大概率是一个地窖,通风非常差,更可怕的是,地窖里盛着大概半人高的黏腻鲜血,还有些蛇,不时从鲜血中游过。 希衡的亲兵们自动聚拢到希衡的身边,张将军和诸葛清也手拿刀,戒备地看着四周。 大家的神经都非常紧绷,这种紧绷来自于到了一个陌生且恐怖的环境,而且这个环境来者不善,很有要命的风险。 这时,作为领袖,希衡有责任也有必要告知大家一些信息,才能舒缓众人精神上的紧张。 希衡道:“这里应该是刚才的鬼王死去的地方。凡是鬼怪,最强的力量都来自于怨气,她最强的怨气一定和她的死因有关。而我们能做的,就是找到这个死因,就能更多明晰她的弱点,或是超度,或是让她魂飞魄散。” 其余人点点头,紧张的情绪散去不少,至少不再像是无头苍蝇那样了。 希衡道:“都别围在我旁边了,大家努力找找线索,至少先明晰这里是什么地方。” 众人这才散去,仔细地在血水之中搜查。 慢慢的,大家还真的搜集到许多线索。 希衡的亲兵找到了诸如绳索、铁烙之类的东西,诸葛清找到了许多人的骨头,全成了皑皑白骨,张将军找到的东西最可怕。 张将军找到的,是许多泡在血水里的死人,这些死人看样子没有死去多久,还很新鲜,而且都没有头。 这个场景简直就是人间炼狱,希衡则直接用剑挑起一个死尸的衣领,仔细观察。 这件衣领算不上繁华,但是比起乱世中的平民来说,已经算是难得的好材料。 希衡不能确定这么多死尸穿的都是一样的衣服料子,从而慢慢查验,诸葛清等人也帮着查验,很快,最懂权贵生活的诸葛清就发现了不对。 希衡其实也发现了,但身为领袖,她非常乐意将立功的机会交给下属。 这样才能充分调动下属的归属感和积极性,也能让下属建立更多的功勋。 希衡看向诸葛清:“你发现了什么?” 诸葛清居然有些难得的紧张,他之前在碧水城,都是做发号施令的那个人,这还是自从他掌权以来第一次作为下属发话。 诸葛清很珍惜这次机会,因为刚才在院中,因为李秀的事情,他表现得实在太差。 诸葛清现在有将功补过的心,便道:“这里的死尸按照衣饰来说,有华贵、也有次等,我还仔细摸了他们的手,虽然他们的手被血水泡得有些肿胀,但还是能摸出来,有的死尸生前养尊处优,有的死尸生前则做惯了粗活,尤其是其中一具死尸,手上全是习武的老茧。” 希衡点点头,认可诸葛清的话。 诸葛清心中稍定,继续道:“所以,我怀疑这里边的死尸,都是王府的主人和一众小厮婢女,那位有着习武老茧的男人,很有可能是一代枭雄,王量。” “他们的头都被割了,藏在外边的水井之中。” 希衡颔首,目露赞赏:“说得不错,与我不谋而合。” 希衡再加一条信息:“刚才的鬼王用人头聚阴,用王府主人的尸体来聚更好,因为主人死在自己家宅中,会更加不平,更加具有怨气,凝聚更多的阴力。” 希衡环视过所有亲兵的脸,又说:“现在,清楚了所有死者的身份,还剩两个问题,这里是什么地方,和鬼王的死有什么干系?” 这一条疑问,很快被某位亲兵抢答。 亲兵道:“这儿肯定是王府的地窖,而且还是个害人的地窖。” 希衡同样鼓励亲兵多说话:“嗯?” 亲兵说:“自从我在法师麾下做事后,便有些亲戚来投奔我,觉得在法师麾下有个出路,其中就有从这个城里来投奔我的亲戚,他说,王量的儿子私德很亏,在家中挖了一个地窖,抢走了不少平民百姓的儿子和女儿。” 这亲兵的话一出,四周猝然响起凄厉的唱戏声。 这唱戏声一改之前的哀婉多情,凄厉至极,让人一听就心生恐惧。 是鬼王的唱戏声。 紧接着,这个空间再度发生变化,像是空气和鲜血都被活活扭曲开来,每个人的身体都被撕扯着,眼前出现血色的迷雾。 希衡立刻道:“继续说!你说到真相,鬼王这才生气。” 亲兵努力想要说什么,却感觉喉咙被扼紧,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他的脖子。 他只能发出痛苦的呜咽声,包括希衡在内的所有人,也都在此时听到了磨牙声。 这磨牙声响起时,唱戏声音消失了,显然,是鬼王在磨牙。 他们甚至能够想象到一个画面:在阴森森的血池地窖,一个半边脸溃烂的女人,狞笑着掐着那名亲兵的脖子,凑过去,磨着自己尖利的牙齿,然后张开满是尖刺的嘴,一口—— 不能再想了!希衡敏锐地察觉到,不能再让其余人这么想下去。 和鬼怪的作战,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保持心理上的镇定,千万不要被恐惧惹得自乱阵脚。 慌乱和恐惧,是鬼怪的开胃菜,王量的军队便死于此。 希衡迅速出声:“不必害怕,她身受重伤,现在无法伤人,否则也不会放任我们在这里搜查这么久也不杀我们。” 这话一出,诸葛清、亲兵等人自然是安定许多,可那鬼王却更加暴怒。 紧接着,希衡等人周身的空气变得更加扭曲,浓雾也更加多,直到彻底被拉入另一个世界—— 希衡走在路上,这里是一个繁华的城池,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街上行人如织,有几个男子勾搭着往前跑去:“听说小红仙会来。” “小红仙唱的那个曲,那叫做一个漂亮!能听她唱一曲,真是死也值了。” “哈哈,李兄,你这话说得真没水准,这等美人你只是听她唱一曲就死心了?不得做个入幕之宾?” 紧接着,便是一阵猥琐的笑声。 这几个男人也一副纨绔少爷的打扮,街上的人都不想沾着他们,纷纷躲远了些。 希衡心想,小红仙?唱曲? 难道这个小红仙就是王府中那位受伤的鬼王? 希衡此时明明站在大街上,但是这些行人完全看不到她,她便猜想,也许是被拉入鬼王的记忆中了。 这时候,几名纨绔子弟说着笑着,跑向戏楼。 他们跑远之后,街上其余人敢怒不敢言地看着他们。 一名小孩子问自己卖糖葫芦的爷爷:“爷爷,小红仙是什么人啊?” 爷爷说:“小孩子家家的别打听这些。” 那小孩说:“我知道!小红仙就是唱戏好看的男人?之前我都听说了,戏台子上,男人要扮做女人,这小红仙名字这么像个女孩儿,那他一定是个男孩儿。” 爷爷摸摸小孩的头,叹息他还有点小聪明,就给他解释:“那叫花旦,花旦一般是由男人唱,不让女人唱花旦,可是啊,一旦有女人登台,唱的还是花旦,唱成了角儿,这命运就更悲惨了。” 小孩还要再问,那爷爷却怎么也不肯说了。 希衡微微皱眉,花旦,女人? 她也朝那几个纨绔子弟离开的方向追去,想弄清楚小红仙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许,这就是鬼王怨气的来源。 那几名纨绔子弟跑得很快,恨不得当场就跑到小红仙闺房里去。 他们到了戏楼,掏了银子,又买了金瓜子之后,便由专人领进了戏楼,一路上,领他们的人还极力奉承他们:几位大爷是冲着小红仙来的吧? 那几个纨绔子弟笑:“不冲着小红仙来,还能冲着你来啊?” 那人把腰压得更弯:“小的皮糙肉厚,连小红仙一个指甲都比不上呢,小红仙可真是皮肤如雪,那要是能摸一下……” 几个纨绔子弟笑得更加开心:“哈哈哈,你可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一个领路的,也想上小红仙的床榻?” 希衡从他们戏谑下流的言语中,听出了之前那名老者的未竟之语: 便是男人唱花旦,都会招致其余男人的亵玩,女人唱花旦唱成了角儿,这些纨绔子弟,更是走不动道了。 多少角儿,就死在这上头? 这时,那名领路的人也恬不知耻跟着笑:“几位大爷,我虽然下贱,可是,我到底是戏班子的人,也见过几次小红仙洗澡哩。” 紧接着,便是那几名男人像是看见了什么圣贤书一样睁大眼,忙不迭让领路的人讲讲细节。 这领路的人一边讲,几人一边无比恶心地笑。 这时,领路的人撞到了一个身穿青衣,风流俊逸的男人,那男人脾气好,反而扶了一把领路的人,领路的人不咸不淡道了声谢。 等离那位俊逸男人远了,才有纨绔子弟问:“这是谁?仪表倒是不凡。” 领路的人呸了一声:“他和您几位不同,爷们是贵人,他也就是一个唱戏的,下九流。” 纨绔子弟们惊讶:“你不是戏班子的?怎么反倒看不起他?” 领路的人脸上一点羞愧的神色都没有,说:“他啊,不过是个半鬼,半条腿在阴司黄泉伸着呢,他也不想想,小红仙能是他够得上的人吗?可偏偏啊,小红仙就是和他从小在一块儿,大了,还生出了情谊,小红仙为了他,不知拒绝了多少贵人,他啊,迟早哪天被贵人弄死泄愤,小红仙才会死心。” 他又扭过头:“就因为他,戏班子少收了多少钱,小红仙要是肯和贵人们……够唱多少场戏了。” 这人恬不知耻,偏偏那些纨绔子弟还都点头。 这时,听得一句脆生的响:“小红仙到——” 所有人都望过去,希衡同样如此。 她虽说八成确定了小红仙就是那名叱咤风云、统领鬼军的王,但还是需要确认一番。 第515章 小红仙 戏楼最顶楼,便是贵客们看戏的所在。 贵客们品着茶水,用着糕点,享受着小厮们的吹捧,看着楼下戏台上的戏子唱曲,别提有多美了。 现在戏未开台,这些贵客们也不甘心就这么呆坐着,有的家大业大的贵客,就要提出先见见角儿,尤其是小红仙。 小红仙便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戏班子的老板带着来三楼。 希衡、以及那些流里流气的纨绔子弟看向帘子攒动的方向,香风旋旋,一脸谄媚笑着的戏班子领着一个妙龄少女前来。 那少女不过二八年华,虽然青涩,却足可见绝色。 这少女……希衡所见的鬼王满脸浓墨重彩,可也依稀看得出,鬼王若卸了妆,就是面前小红仙的模样。 小红仙一出现,那几名纨绔子弟便轻佻地吹着口哨。 小红仙似乎听惯了这些轻佻下流的言语,垂下眸子,文文静静的,拉了拉戏班班主的袖子:“爹,咱们走吧。” 戏班班主含着自得的笑,把小红仙领到贵客屋里去了。 那几名纨绔子弟不高兴,说:“你这人会不会做生意?咱们都是来看戏的,都是你的金主,怎的厚此薄彼啊?” 戏班班主难免点头哈腰,但也算不上有多么卑微。 他不过是个唱戏的臭老九,下九流,可他手里的角儿自然有厉害的人捧。 他也不能让小红仙什么人都见,凭白掉了身价不是? 戏班班主软和却不软骨地说:“几位爷是贵客,只是别的爷先约了小红仙开嗓,我们手艺人,也得讲究个先来后到,不能砸了祖师爷的饭碗不是?这样,今儿我请客,几位爷的戏票,我包了。” 一名纨绔子弟不买这个帐:“爷爷的,谁稀罕你那几张戏票?你瞅瞅哥几个像是缺钱的主儿吗?” 那纨绔子弟就要闹起来,戏班班主笑而不语。 这时,另一名纨绔子弟指着小红仙刚才进的门,在纨绔子弟耳朵边上说了一句话,那名闹事的纨绔子弟便神情一悚,闭上了嘴。 几名纨绔子弟自讨没趣,也不敢在这儿待下去了,居然直接跑了下去。 希衡留在原地,同样看向那一道门。 门里所谓的贵人会是谁? 现在是乱世,希衡刚才看了看街上人们的风土人情,鬼王小红仙所处的时代,肯定和希衡是同一年代。 乱世中,什么人最让纨绔子弟惧怕? 掌管着兵权的人。 希衡又想起她的亲兵说的那一句话:“王量的儿子,经常强抢别人的儿子和女儿……” 正是这句话触怒了当时的鬼王,那么,是否说明,这里边所谓的贵客,就是王量的儿子? 这时候,一名小厮端着一盘时令水果进去,希衡趁着他开门时,也跟着走进屋。 屋内,除开低眉顺眼的小红仙外,还有一名身穿黄色锦衣的公子哥儿。 这公子哥儿一手戴了整整三个玉扳指,富贵异常,看长相的话,的确有一些像是王量。 希衡曾和王量打过交道,王量是个勇猛武将,生得粗犷,尤其是一个蒜头鼻,更是让人难忘。昔日王量未发迹时,因着那鼻子,挨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白眼,也没有女人看得上他。 王量发迹以后,便大肆寻找美女。 现在看来,他的儿子也随了他一些性子。 王量的儿子,名叫王先武。 王先武笑着仔细打量小红仙,尤其盯着她的鼻子看:“你这鼻子,长得还挺好。” 小红仙低着头不说话,王先武接着道:“破过身吗?” 小红仙面上有一丝难堪,噗通一声就给王先武跪下了:“王大爷,我是个唱戏的,我不是妓……” “行了行了,唱戏的和妓有什么区别?都是让爷花钱的主儿,难道就你清高?就你收了爷的东西,还不让爷碰?” 小红仙只是擦眼泪,说不出什么话来。 她哪里收过王先武的钱呢? 这些看戏的人,掏了钱就被戏班班主收进口袋,小红仙叫戏班班主一句爹,但是,戏班班主何曾拿她当过女儿? 从小,就是打骂,随时预备着把她推出去换个更好的价钱。 小红仙过了牛马一样的日子,却连一句苦也说不出来,爹这个字,在这个世道,就大过天了。 尤其是戏班班主经常耳提面命小红仙,说要不是他花了几吊钱把小红仙从街上买回来,现在小红仙早就不知道死哪儿去了。 救命之恩,还有了养父养女的身份,小红仙这辈子都被戏班班主吃得死死的。 她不知道怎么挣脱这枷锁,这时王先武见她只是哭,不说话,便道:“行了,我又不是当场就要把你怎么样,来,给我看看牙口。” 王先武轻佻地伸出手指,挟起小红仙的下巴,而后又慢慢往衣服里滑下去。 希衡皱眉,没有任何犹豫,甚至忘了自己只是在鬼王的记忆里,迅速出手,朝王先武的肩膀打去。 她打了个空。 鬼王的记忆,是已经发生的事实,不容被篡改。 希衡打空之后,面色沉静,紧接着,她感受到一股浸寒的凉意。 这屋子里的一切都停滞了,王先武带着色态的面孔、小红仙恐惧的面容,全都停滞下来,就连茶杯中的水,也停滞在某一瞬间,连波纹都静止。 一张半边脸完好无损、半边脸满是腐烂的脸颊,出现在希衡身后,主动搭在希衡肩膀上。 污浊的血液,顺着鬼王的脸颊滴下来,浸湿希衡半个肩膀。 鬼王说:“你为什么会忽然出手?从来都没有人帮小红仙,你为什么现在才帮?为什么,现在,才帮!” 鬼王的声音尖尖扬起来,整个空间都好像要被鬼王尖利的喊声刺破。 希衡面色不变,只是说:“你现在杀不了我,与其狂怒耽搁时间,不如平静一些。” 鬼王怨恨地看着希衡,眼中掉下血泪,她问:“你是不是白云法师?” 希衡颔首。 鬼王痛苦地倒退一步:“我就知道,你是白云法师,否则,不会有你这样能带兵的领袖,还愿意帮小红仙这样的苦命人,只是我不懂,你应该是一个很冷静的人,为什么明明知道这里是我死去的记忆,你还要在刚才出手?是故意做作吗?” 鬼王的心,早都被怨气给腐蚀了。 鬼王道:“如果你是做作的话,那我告诉你。你是痴心妄想。无论你刚才帮不帮小红仙,你都得死。” 希衡无视了鬼王的死亡威胁,而是说:“我从没有想过你这样怨气深重的鬼王能放过我,我刚才的行为,不过是源于心结。” “心结?”鬼王嘲弄,“你掌有兵权,能有什么悲惨的心结?” 希衡道:“我曾经是被献给天武皇帝炼丹的童女,后来,我被我师父所救,我师父也是个混账,他用许多无辜童男女来炼制丹药,我也不过是他的一条狗。他杀那些童男女当晚,我提着剑,挡在他的面前,然后被他一脚踢开。”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炼狱在我面前展开,自此,我就不能容忍有卑弱者,当着我的面被人欺辱。” 鬼王听完,眼中血泪更深:“难怪你举兵以来,杀了这么多人。你知道吗?小红仙被王先武折磨的时候,很多次都想过,那个白云法师怎么还不打来?” “听说白云法师杀人不手软,那些欺压人的军阀、世家,她都会杀。小红仙就把白云法师,当成了心底的唯一支柱,她被王先武……控制的时候,多么想白云法师杀入城中来,解救她,可你没有。” 鬼王攥住希衡的衣领,几乎是痛苦地嘶吼:“你为什么没有?你难道没有听说过王量父子有多么禽兽吗?为什么你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盘踞一城,欺男霸女,你为什么能忍?” 希衡也不想。 身为破杀的希衡,心中的杀意根本不比鬼王少。 难道她就不想杀王量父子吗? 只是,乱世之中,恶人实在是太多了。 她杀得血流成河,手中剑折断,也杀不完。 希衡盯着鬼王的眼睛:“因为我要慢慢杀过来,还有许多,比王量更恶的人要解决。” 比如说碧水城,碧水城的守城之主看似没有搜刮民脂民膏,也没有欺男霸女,可是碧水城是另一座城池的屏障。 而那座城池的主人,直接把城中的一切都视为奴隶。 鬼王惨然一笑:“这世间的人,总有诸多的理由,就像班主放弃小红仙时,也是大义凛然地说,哪怕他抗争也没有用,他说,女儿啊,不如你好好地、从了王少爷,咱们整个戏班才能活下来。” 啪嗒。 一滴血泪,滴落到地板上。 鬼王整双眼睛都随之变成赤红色:“小红仙听了班主的话,可后来,小红仙被折磨得痛不欲生,周身没有一块好肉时,班主仍然叫忍。小红仙就这么活活忍死了,可能是上天怜悯她,叫她成了一方小小的鬼王。” 鬼王三百六十度转头,看着希衡:“鬼王决定,要所有人都体会小红仙的遭遇,法师,尤其是你,小红仙很恨你。” 对于鬼王来说,希衡这位白云法师,代表着她的希望。 可是希望一直没有来,就成了绝望。 那些小红仙守着希望活生生煎熬的日子,都变成了浓郁的恨意和怨气,朝如今的希衡倾泻而来。 希衡道:“你要怎么做?” 鬼王饶有兴致地绕着希衡转圈:“我现在杀不了你,你的道术的确很高,可是,你也不敢真的对我怎么样吧?你的那些同伴,都被我困住了,我现在没有力气杀他们,之后却有力气,如果说,你还想救他们,你就按照我的吩咐做。” 希衡早就预料到诸葛清和亲兵等人会被抓走,也料到鬼王杀不了他们。 因为诸葛清和亲兵等人身上,还有一道希衡亲自写的符篆。 希衡再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鬼王高高昂起下巴:“我要你,去体验小红仙体验的一切,我倒要看看,白云法师在这种情况下,能不能理解小红仙成了鬼王。” 希衡一顿:“哪怕不体验,我也理解。” 小红仙有怨恨,怨恨世道的黑暗,成为鬼王不是很正常吗? 难道要小红仙一个生前备受欺凌的人,死了还要牢牢记住真善美,死了还要为他人着想? 这样的逻辑,实在太欺负人了。 鬼王又咬牙切齿,她既没想到希衡说能理解她,又在怨气的作用下,根本就不信任这句话。 鬼王现在一身的怨气,在怨气加持之下,鬼王只会认为希衡满口谎言。 鬼王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凄惨的人,世上绝没有人能够理解同样的痛苦。 鬼王声嘶力竭嘶吼:“不,你根本不理解,你想象不到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你想象不到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有多么难受,你想象不到爱人为了保护你死在你眼前,你有多么的伤心!” 鬼王凄厉的喊声一顿。 “我倒是忘记了,白云法师素无夫侍,恐怕理解不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不过没关系,当你和小红仙的记忆合二为一时,你就能体验了,而且,我还特意给你抓了一个男人。” 希衡疑惑。 鬼王说罢,挥手一招,这处空间再度扭曲起来,如同一块玻璃瓶被打碎,起了丝丝裂缝。 裂缝之中,出现一名极俊美、气质绝寒的黑发男人,这男人手握着刀,刀上有许多鲜血,不知这柄刀上沾了多少人、鬼的鲜血。 希衡眼中浮现点点压抑,诸葛玉? 玉昭霁也没有想到居然在这里能碰见白云法师。 他们二人虽然没有相互打招呼,但是眼神相触时如水般消逝的惊讶,自然没有躲过鬼王的眼睛。 鬼王看看希衡,又看看玉昭霁:“你们认识?” 鬼王起初只是微笑,渐渐就笑得更大声了,肩膀剧烈抖动,眼中血泪乱洒。 鬼王畅快地笑道:“那就更好了,既然认识,就更能懂我和青郎的痛苦了!” 说罢,鬼王眼睛一厉:“你们都有手下落在了我手里!如果不想他们死得更快,你们就立刻和小红仙、青郎合二为一。” 希衡和玉昭霁对视一眼,都很愿意这样做。 他们和小红仙、青郎合二为一,才能更快找到鬼王的弱点。 希衡道:“可以。” 玉昭霁也说:“无碍。” 鬼王见他们俩都答应,便伸出双手,两手分别凝聚着一青一红的光团。 鬼王说:“现在,男的和青色的光团合二为一,女的和红色的光团合二为一,别想耍什么花招。” 希衡和玉昭霁并未抵抗,很是顺从走向一青一红的光团。 两人擦肩而过时,玉昭霁问:“你怎么在这里?” 希衡道:“鬼军出现,我率人来查探,你呢。” 玉昭霁回答:“我也是,我带来了清风道和白云道的许多道士,现在整个城池,其余鬼军和那些道士们相互牵制,我刺了鬼王一刀……” 希衡和玉昭霁交换信息之时,鬼王厉声呵斥:“够了!真当我聋了吗?” 希衡和玉昭霁瞬间闭嘴。 他们走向青红光团,彻底和这两团光团融合在一起。 鬼王满意地微笑,消失在这处空间之中,她去找了一个新的地方,好仔细观赏这一场大戏。 希衡眼前也出现一片青黑,当青黑散去之后,她发现,自己好像进入了小红仙的躯体。 她能够感受到小红仙的恐惧、悲伤,这样的感觉浓郁得就像自己经历的情感一样。 其实,如果希衡的心智不是这么的坚定,那么,此时她就会彻底忘记自己是希衡,真的以为自己是小红仙,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只是理智地感受着痛苦。 王先武下流地划开小红仙的衣服,伸手进去,然后猛地扯出一个红色的肚兜。 希衡感觉到了小红仙巨大的羞耻,小红仙跪在地上,手指甲将掌心活活掐出了十个血指印。 王先武享受般地闻了一下肚兜上的味道,说:“这才是最纯正的女儿香。” 小红仙死死咬住唇,连哭出声都不敢。 王先武说:“行了,别做出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爷没有兴趣在这里宠幸你,你不是要唱戏吗?你就这样上台去唱戏!” 小红仙瞬间磕头,希衡都能感受到磕头时,她的头撞在地板上,破了,流出许多鲜血。 希衡看不惯小红仙这样卑微的模样,想要抢占主权,杀了王先武。 可是,她抢不过来。 希衡只能眼睁睁看着小红仙卑微地磕头:“王少爷,王大爷,我们唱戏有自己的规矩,唱戏行头首先要完整,什么都不能少。” 王先武流里流气笑道:“你们唱戏,不是唱给我们这些金主看的吗?当然要以我们的意见为先,你要是觉得不对劲,要不,我再去帮你问问其余金主,愿不愿意你这样上台?” 这话,就是明晃晃的威胁和羞辱了。 小红仙的眼黯淡下去。 她就像一个丧失灵魂的傀儡一样,机械地走出门,准备登台。 戏台上,报幕的大声道:“今儿,有请咱们戏班子最大的角儿小红仙和青郎,来给大家唱一出《西厢记》” 青郎? 希衡在小红仙体内,借着小红仙的眼睛,搜寻着如今应该进入青郎体内的玉昭霁。 第516章 青郎 随着戏班子的乐师奏响音乐,希衡终于见到了青郎。 青郎扮演的是张生,而小红仙扮演的则是崔莺莺。 希衡会道术,所以能够通过青郎的眼睛,看到青郎眼中还有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显然属于另一个灵魂,也就是玉昭霁。 而玉昭霁呢?玉昭霁虽然不懂道术,但是他曾经身为天武皇帝的潜龙卫,自然对灵魂鬼怪有所研究。 玉昭霁也在透过小红仙的眼睛看希衡。 但他们虽然知道彼此的存在,却不能和对方说话、打招呼,连一点交流都做不到。 此时的戏台上,青郎明显感受到了小红仙的不对劲。 小红仙能够唱成一个角儿,自然是水平过硬,无论是唱念做打还是身段表演,小红仙都极有天赋。 可现在,青郎却发现了不对劲。 小红仙哪怕唱着崔莺莺和张生定情的唱段时,都有化不开的悲伤,若是仔细看,还能看见小红仙的身体在细细颤抖着。 青郎怔住,而后,心中就漫天起了悲伤和愤怒。 他悲伤愤怒,却只是一个戏子,一个任人玩弄的戏子,根本翻不起什么风浪。 在台上,戏比天大,青郎只能呆呆唱着戏,台下的看客便惊讶地发现,这个唱张生的青郎,怎么唱到该意气风发时,也那么地悲伤绝望。 那个唱崔莺莺的小红仙更是,唱两情相悦的唱词时都拉着一张脸,连声音都不稳。 这戏班子,怎么这么糊弄人? 看戏的许多金主实在是不忿,纷纷站起身来:“唱的是个什么?不会唱就滚下台来!” 有人性子急,又没什么尊重人的念头,径直抄起旁边的盘子,往台上打去。 青郎的额头顿时就被砸出了血,那人犹不过瘾,将桌子掀翻在地。 一直猫着身子缩在后台的戏班班主,见事情闹起来了,这才赶紧跑出来,陪着笑脸:“诸位爷,真是对不起,这青郎和小红仙昨夜个,受了凉,倒了嗓子。” 那人骂道:“老子是来听戏的,不是来听你们找理由的!老子白花花的银子花出去,你们就是这样唱戏的?” 戏班班主满头大汗地陪着小心,这时,戏楼三楼,传来一道懒散的声音。 “行了,不就是耽搁了你唱戏吗?几个银子啊,去王府账房支呗。” 刚才找茬那人抬头一看,说话那人看起来二十多岁,一个蒜头鼻无比醒目,长得奇丑无比,只是在城里,从没人敢说他丑。 这人正是王先武。 王先武发话为戏班子撑腰,找茬的人自然什么都不敢说了,也不敢去王府领钱,悄悄走了出去。 王先武轻蔑地笑了笑,又看了小红仙一眼,提高声音:“小红仙今儿唱得是不怎么样,那是因为她奉本少爷的命令,里边光着,没穿衣服,本少爷就想啊,这戏子穿戏服,才能最像戏中人,可是这本朝的肚兜,和那戏曲里的人的肚兜一样吗?既然不一样,那就不能穿,才更像戏里的人物。” 王先武这话一出,小红仙更觉得耻辱。 她仿佛觉得自己被扒得一点都不剩,在大庭广众下被羞辱、凌迟。 小红仙牙齿打战,她想逃,逃出这个地方。 戏班班主发现了小红仙的意图,假意温和地用手掌贴在小红仙肩膀上,实则是禁锢着她,不许她逃。 戏台下的看客们更是窃窃私语,许多言语和不屑的眼神,朝着小红仙而去。 王先武冷哼一声:“班主,你唱了一辈子的戏,你觉得本少爷这话,说得有道理吗?” 戏班班主脸色僵了半下,谄媚道:“您可真是梨园的行家啊!王少爷真是会听戏,会看戏!” 王先武笑得更加得意:“既然如此,小红仙怎么都不谢谢本少爷啊!” 戏班班主连忙捅了一下小红仙:“还不谢谢王少爷!” 小红仙怎么可能谢得出口,她就这样站着。 戏班班主连忙背过身,小声提醒:“别和王少爷犟,否则,吃亏的不还是你自个儿吗?” 小红仙身子颤了颤,万般不情愿地开口,这时,青郎忽然站在了小红仙的前面:“小红仙脸皮薄,不太会谢人,我是小红仙的师兄,我替她感谢少爷。” 戏班班主真是恨不得把青郎踹下台去,这个青郎,捣什么乱?! 可谁也没想到,戏楼三楼的王先武眼睛一眯,没有生气,而是问:“以前倒没发现,你这鼻子,长得挺好?” 青郎不卑不亢道:“小的是戏子,自然要有张不错的脸皮。” 王先武大手一挥,居然就这么放过了青郎。 这样的事,简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大家都看得出王先武是对小红仙起了色心和征服欲,青郎出现横插一脚,青郎居然没有死? 等戏散场,整个戏班子都庆祝着劫后余生。 小红仙更是无法承受刚才的折辱,在青郎怀中痛哭流涕。 希衡明显感受到,空中鬼王的监视,变得紊乱起来。 这些场景都是鬼王曾经经历过的,如今触景生情,又重现了鬼王当初的爱人保护她的场景,鬼王怎么能不动容? 这时,也是鬼王的监视最松懈的一刻,希衡和玉昭霁想要挣脱束缚,就必须抓住这一刻机会。 此时,希衡和玉昭霁,都通过小红仙和青郎的目光打量对方。 他们不能交流,无法说话,但是,能够看出对方眼中的坚定。 瞬间,希衡用出道术,玉昭霁也用了一点血沫,希衡的道术有作用显而易见,玉昭霁的血更是天下鬼物克星。 顿时,希衡和玉昭霁就被弹出小红仙和青郎的身体。 但是他们不能堂而皇之就这么站着,否则,一定会被鬼王发现。 为了保险起见,希衡和玉昭霁同时进入戏班班主的身躯——这里是鬼王死去记忆的世界,严格来说,大家都是灵体,自然可以互相穿梭。 戏班班主也早就是个死人,但是他的怨气明显没有小红仙和青郎大,所以,希衡和玉昭霁在戏班班主体内,完全可以顺畅交流。 玉昭霁看着离自己近在咫尺的希衡,他的鼻子和希衡的鼻尖差点碰在了一起。 玉昭霁的脸慢慢红起来,却又觉得此时这么凶险,自己怎可能想那般儿女情长的事情? 玉昭霁连忙将心中翻涌的情潮全部压下去,刚要开口谈论关于鬼王的事情,希衡就朝前一步:“别说话。” 鬼王看过来了。 玉昭霁便只能保持着这个姿势,几乎和希衡眼睛抵着眼睛、唇抵着唇、呼吸纠缠得贴在一处。 玉昭霁心中自然不平静,希衡心中也觉得有些异样。 可是,两人都知道轻重缓急,全都用尽一切来躲避鬼王的巡视。 原来,鬼王在刚才触景伤情、痛楚万分之后,回过神来,便想看看希衡和玉昭霁有没有安分。 鬼王朝着小红仙、青郎的身躯看过去,隐约望见里面有两道模糊的人影。 她也并没有彻底放下戒心,而是再巡视了一遍记忆世界,都没发现希衡和玉昭霁之后,鬼王才彻底放心。 鬼王的视线离开。 希衡道:“幸好我今日带了傀儡符,骗过了她。” 玉昭霁也点头,然后又实在无法忽视自己和希衡现在暧昧的站位,往后退一步:“是我唐突了。” 希衡看着他:“难道更唐突的,你没有做过吗?” 玉昭霁断然没有想到希衡如此直白,他瞬间想到,在京城的皇宫里,柳树之下,梅林之中…… 希衡紧接着又说:“别误会,我说的是你往我的军营中派间谍一事。” 玉昭霁:………… 这样天差地别的反转,不得不让玉昭霁意识到,他被希衡戏弄了。 玉昭霁可不是甘愿被戏的性子,他干脆打蛇随棍上地道:“可我已经误会了,怎么办?” 玉昭霁含着捉摸不透的笑,像有无尽的危险也有无尽的柔情。 玉昭霁盯着希衡的眼睛:“而且,我误会的,也正是我们之间发生的事实。” 希衡沉默。 无论是华湛剑君希衡,还是白云法师希衡,果然在调戏人上,从不是魔的对手。 希衡只能假装没有听到,渡过这个风口。 希衡道:“京城的鬼军闹得也很大?” 玉昭霁心知肚明希衡此言是在转移话题,但并不揭穿,很是识趣地顺着梯子下:“是,不只是京城,各个郡县都在不同程度闹鬼军,萧郡要少一些。” “京城有最多的道士,他们是否查探出了鬼军的起因?” 玉昭霁摇头:“没有,根本查不出来,大多数鬼军都没有智慧,少数有足够智慧的就是鬼王,迄今为止,没有一个鬼王肯说出成因。” 希衡沉吟:“也许,这个鬼王愿意说。” 玉昭霁想到鬼王那凄厉充满怨恨的模样,不抱什么希望:“她已经被怨气吞噬了。” 希衡道:“不是她被怨气吞噬,而是这世间本就给了她太多的伤害,小红仙是一个善良的人,就像当初我收服的大妖鬼一样,如果能够在不杀太多生灵的情况下报仇,她或许会愿意。” 玉昭霁则说:“也许她已经成功报了仇,王量的城池,不是已经破了吗?可她仍然被怨气缠绕。” 希衡和玉昭霁全然不同。 此世的希衡纵然是灭世杀星,厌恶权贵,尤其是皇族,但是,她对于被压迫的平民,始终保持着同情和善意。 鬼王,就是一个被压迫至死的平民。 希衡道:“她报了仇,却没有人愿意引渡她,便只能沉沦怨气,而且……” 玉昭霁问:“什么?” 希衡说:“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忽略了一个人。” 玉昭霁脱口而出:“青郎的鬼魂?” 希衡和玉昭霁果然极有默契,他们这辈子根本没有磨练过合作,第一次合作是在生死之境,便配合得十分完美。 如今时隔多年,两人仍然心有灵犀。 不知为何,二人心中都多了一股极为安定的感觉。 希衡道:“是,青郎是小红仙的爱人,而且,青郎温和却不懦弱,哪怕在王先武面前,青郎也敢维护小红仙。如今,小红仙成了鬼王,青郎去了哪儿呢?我在外面时,重伤了鬼王,青郎也没有出现。” 玉昭霁想到鬼王手中那一青一红的光团,又想到鬼王在王府布置下的结界。 玉昭霁说:“会不会,鬼王布置结界养伤,就和青郎有关?” 希衡和玉昭霁对视一眼,都认为这很有可能。 要想知道青郎的鬼魂究竟去了哪儿,发生了什么,就得继续看青郎和小红仙的发展。 此时,希衡和玉昭霁都感觉到身体在些微晃动,原来是戏班班主走到了小红仙和青郎面前。 戏班班主看着这对年轻、苦命的鸳鸯,叹了口气:“当初,我就不想你们两个天天在一起练功,早晚要出事,如今一看,果然要出事。” 小红仙红着眼睛:“爹,我和师兄好,师兄待我好,我们孝敬您,能出什么事?” 戏班班主说:“王先武会放过你们吗?别说王先武了,这城里其余权贵会放过你们吗?” 青郎抱着小红仙:“爹!我们走好不好,我们不在城里待着了,我们去其他地方!” “胡闹!”戏班班主拉下脸子来,“咱们是唱戏的,在祖师爷面前磕过头,上过香,那就得一辈子端这碗饭。我们不在城里过日子,去城外边?荒郊野岭的,我们到时候唱给鬼听啊?哪怕咱们运气好,能去别的城落脚,你有没有想过,王先武真的会白白放咱们离开吗?” “这城里,就是王量、王先武父子的地盘,咱们胳膊拧不过大腿。” “诶,我知道,你们怪我当初把小红仙介绍给了王先武?你们怨我恨我,想杀了我都行,但我得告诉你们,戏子,那就是注定要被人抢的,王先武是这城里最大的码头,咱们拜了他,只用伺候好他一个,要是没有王先武,咱们还得多伺候几个。” 小红仙听得绝望极了。 青郎也很绝望。 戏班班主又叹息一口气,这小红仙和青郎都是他从街上买来的孩子。 的确,不是他的亲骨肉,可是打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呀,哪里就真能没感触呢? 戏班班主说:“青郎,你走吧,你远远逃出这座城。” 青郎和小红仙吓到了,扣紧手,互相不分开。 青郎问:“我们不一起吗?我,我们是一家人呀?再则,如果都不走,我也想带走小红仙。” 戏班班主摇头:“你有没有想过乱世之中,小红仙能去什么地方?乱世里,漂亮女子就是会遭祸,青郎,这次你得罪了王先武,你和小红仙的事情也越发瞒不住了,我能让你离开戏班,都是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你不要不识好歹。” 青郎还想说什么。 戏班班主这下彻底甩开青郎:“我要是将小红仙交给你,王先武朝我要小红仙,我拿不出来,我们整个戏班子都得遭殃,我不可能单单为了你们两个的爱情,就白白放弃这么多条人命吧!” 青郎和小红仙这下什么都不说了,只是觉得绝望。 一夜就这么过去。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青郎就走了。 希衡和玉昭霁此时只能随着戏班班主的眼睛看这里的所有发展,所以不知道青郎去了哪儿。 但是,马上他们就知道了。 因为早晨的时候,第一丝太阳光照射到戏楼的匾额时,王府来人了。 王先武的狗腿子,带来了一件衣服,说是衣服不恰当,更准确地说是一堆满是孔的布。 狗腿子笑嘻嘻说:“我们少爷说了,要么,小红仙穿这身衣服,在戏楼唱戏给所有人看,要么,小红仙进王府,今后唱戏给少爷听,权看你们怎么选。” 戏班班主有些为难地说:“可是……这……小红仙是咱们戏班的台柱子,她走了,我们吃啥喝啥。” 狗腿子说:“三千两黄金,待会儿就会送来,其实,我劝你们不要给脸不要脸,我们王少爷要一个戏子,那不是挥挥手就能来的?王少爷现在给你们脸,你们得接住了,不然脸落在地上,不好看。” 戏班班主抽抽嘴角,赶紧赔着笑脸答应了。 等狗腿子一走,戏班班主跪在小红仙面前:“你不为自己想想,也为咱们戏班子想想,咱们真的得罪不起王先武呀。” 小红仙便说:“我去。” 小红仙又看着戏班班主,说:“但是,你得跟着我去,我总要看看,我是被班主卖了,还是被爹卖了。” 戏班班主老泪纵横。 接着,戏班班主和小红仙便去了王府。 小红仙其实都做好准备,被王先武折辱。 可没想到的是,小红仙到了王府之后,原本猴急的王先武却一连许多天都没有找小红仙。 而正在这时,戏班班主也发现了不对。 戏班班主看见,青郎,居然打扮得十分俊俏风流,在一堆丫鬟的服侍之下,进入了王先武的房间。 而且,整整半夜,青郎都没有出来。 戏班班主看见了这个画面,希衡和玉昭霁借着戏班班主的眼睛,自然也看见了。 第517章 扭曲 王府,戏班班主缩在一个角落里,眼睁睁看着青郎朝王先武房间而去。 青郎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王先武那日并不是真要放过青郎? 王先武先假意放过青郎,实则派人在戏楼门口蹲守,等着青郎从戏楼门口出去,便派人绑了他来王府? 可是,也不对啊。 王先武势力这么大,他没有理由要这么迂回。 难不成……戏班班主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叹息一声,他到底是青郎的养父兼师父,一时便没有离开,而是等着青郎从王先武的屋子里出来。 这一等,就是大半夜。 青郎打开王先武的房门,脸色苍白地出来了。 戏班班主悄声叫:“青郎、青郎!” 青郎疑惑地四处打量,戏班班主缩在柱子背后,朝他不停招手。 青郎眼里泛上惊恐,左右瞧了瞧无人,赶紧走向戏班班主:“爹,你怎么这时候会在这里?你不该在照顾小红仙吗?” 戏班班主痛惜地看着他:“你果然知道我和小红仙入了王府,青郎,你怎么能做这样的糊涂事?达官贵人素来有玩虐戏子的爱好,不拘男女,可王先武明明对你兴趣不算大,你为何偏偏要送上门来?” 被说中隐秘的痛楚,青郎脸上显出一丝难堪。 他声音微弱地祈求:“不要告诉小红仙。” 戏班班主自然不舍得再让小红仙伤心了,他的确能为了整个戏班子,不惜出卖小红仙,也不惜赶走青郎,只要青郎走了,小红仙的心才会死,才会愿意侍奉王先武。 戏班班主放走青郎的举动,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可他也没有坏到这个地步啊。 戏班班主只觉得酸楚,他们戏子,似乎真的只有当玩物的命。 戏班班主沉沉道:“我不会告诉她,可你也太糊涂了,难不成你以为你献身给王先武,他就会放过小红仙?不可能的,你是白牺牲了。” 青郎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惊恐地睁大眼睛:“不,你不知道,王先武他就是个恶鬼!爹,别管戏,别管生计了,我还能拖住王先武几天,你赶紧带着小红仙、带着戏班子里的人走,哪怕死在外面,也不要落入王先武的手里。” 戏班班主一头雾水,王先武能够有什么手段,比死还可怕? 戏班班主刚要仔细问询,就见青郎的面色变了,变得像死灰一样。 青郎的眼里,倒映出一把斧头。 一个王府家丁狰狞地笑着,高高举起斧头,戏班班主察觉到危险,朝后一望。 砰!斧头砸下,鲜血迸出! 戏班班主陷入黑暗之中。 希衡和玉昭霁此时借的是戏班班主的眼睛,戏班班主昏迷,闭上眼后,他们就看不到了。 这时候的他们也因为封印修为,连神识都没办法使用。 两人只能通过戏班班主身上的一些触感,来判断戏班班主身上发生了什么。 首先,头肯定破了,但不是被斧头正面砸下,没有被开瓢,只是破了一个大口子而已,不算危及生命。 其次,有两双手一头一脚地抬着戏班班主,将他抬着往某个地方走。 周遭的气温开始变低,这两个人明显有下梯子之类的动作,周遭的空气也开始变得浑浊密闭。 希衡道:“他们把戏班班主挪去了地窖。” 这时,外边还传来声音。 噗通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下跪的声音,膝盖触碰到青石地板上,清脆响亮。 青郎的声音如丧考妣:“王少爷,求您放过班主吧,他……他年纪大了,模样也丑,他伺候不好您,王少爷。” 青郎这话乍一听充满了对戏班班主的侮辱。 但他也是为了救戏班班主。 王先武散漫的声音响起:“青郎,你当我什么老菜梆子都啃得下去呢?我本来没想对他做什么,是你偏偏把我的秘密告诉他,我怎么能放过他呢?” 青郎告饶:“我没有说少爷的秘密,只是让他小心一些。” “行了。”王先武摆摆手,紧接着,用脚尖翻起地上的戏班班主,仔细端详了戏班班主的脸,“嗯……鼻子倒是很难看,留着吧。” 希衡和玉昭霁同时疑惑。 又是鼻子? 希衡道:“王先武夸过小红仙的鼻子,也夸过青郎的鼻子,青郎惹怒了他,他因为青郎的鼻子好看,而不杀青郎。戏班班主的鼻子难看,他却也不杀他,我不曾见过有什么秘术和鼻子的美丑有关系,我想,这和王先武的心理有关。” 玉昭霁很了解人性的复杂和丑恶:“王先武和王量的鼻子都不很好看,在他们发迹之前,没少因此受嘲笑,这,会不会是一种报复行为?” 对鼻子好看的美人,王先武就不杀,要占有他们,无论男女。 同时,他对这些美人也抱有恶意,比如故意在大庭广众之下折辱小红仙,就是将过往被这些美人看轻的仇恨,转移到了小红仙身上。 而对于鼻子难看的人,王先武不杀,难道也是一种互为知己的同类心理? “用凉水将他泼醒。”王先武冷冷发话。 很快,便有人来一盆水泼到了戏班班主身上。 戏班班主悠悠转醒,他睁开眼睛,希衡和玉昭霁也能看到周围的场景了。 周围果然就是他们之前看见的那个血池地窖,只是,此时的地窖中没有鲜血,有的只是一个个被镣铐扣着、绳子绑着的人。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鼻子好看的美人,有男有女,都很年轻。 只有其中一个人,上了年纪,是一个中年男人的模样,他有着长髯,皮肤白皙得不像话,看样子在此地关了很久。 戏班班主面露恐惧,下意识盯着与众不同的中年男人看。 王先武这样一个有典型报复心理的人,当然喜欢把自己的“杰作”、“仇恨因果”告诉别人。 否则,他怎么会爽呢? 当即,王先武森森道:“班主,你在看什么呢?” 戏班班主颤着身体,舌头都捋不直了:“没、没有。” 王先武冷笑一声:“你是在看这些人吧,这些,都是我的男人和女人,他们伺候我,是他们的荣幸,最中间这个呢,是我曾经的夫子。” 戏班班主恐惧得发抖。 王先武说:“别误会,我对这样大年纪的人,不感那方面的兴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有兴趣听吗?” 戏班班主哪儿敢说自己没兴趣啊,忙不迭点头。 王先武含着残忍的笑,目光悠远,陷入回忆之中。 “曾经,我和我爹,是整个村子里最丑的人,我爹因为丑,一直找不到媳妇,后来,他花钱买了我娘,我娘生下我后,就难产死了,我爹没动再娶的念头,孤身把我养大。” “村子里,不如别人的人,就会理所应当受到嘲笑。比如说穷,比如说残疾,比如说痴傻,我和我爹恰好这三项全部占据了。” “我们不是残疾,但他们说我们的鼻子就像是猪的鼻子,这样的丑鼻子就是残疾。我们不痴傻,但是,我和我爹沉默寡言,他们理所应当地认为,丑人不说话,就是痴傻、反应慢。” “我们经常被村子里的人嘲笑,我爹一直沉默,我到了十岁左右的时候——我其实记不清楚我当时几岁,因为我娘的忌日就是我的生日,所以我爹从不给我庆祝生辰,我只能猜我十岁了。” “我大约十岁的时候,我开始喜欢女孩,这也许是本性的使然。可是,村子里无论男孩女孩,都厌恶我,来作弄我,其中,有一个我最喜欢的女孩子,她很美,有一天,她在采花的时候摔倒了,我去扶了她一把,却直接把她吓哭了,你们知道她当时说什么吗?” “她说,猪精,走开。” “我走开了,但从那时候起,我好像再也没法喜欢任何人了,后来,我爹觉得我继续无所事事下去,也不好,我爹便求村学里的夫子收我,夫子是个好人,他答应了。” “我很高兴,我以为我可以学到东西,就像我爹说的那样,学一些本事,以后安身立命,没想到,村里的人觉得我长得实在太丑,会吓到他们的孩子,于是联合起来,让那夫子不许收我入学。” “夫子答应了,我就又没了学上。我本来以为我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世道越来越乱,我爹去给人当私兵时,主家被杀了,我爹纠集剩下的队伍去报仇,一来二去,我爹就成了人物。” “我也成了人物,成了今天你们所看到的王少爷,可以像是村子里那些人主宰我的命运一样,主宰你们的命运。” 在王先武疯魔般低语时,青郎一直垂着头。 他或许早就听腻了王先武这些话。 戏班班主则害怕,他真的害怕王先武像一个疯子一样,无差别报复所有人。 戏班班主爬过去,抱着王先武的腿:“王少爷,不干我的事啊,我从没欺负过别人,我们戏子是下九流,你也知道的,只有别人欺负我们的份儿,我们能做什么呢?” 王先武置若罔闻,堪称温柔地低头:“你想知道村子里那些人去了哪儿吗?猜对有奖励哦。” 戏班班主咽了口唾沫:“我,我猜他们要么死了,要么剩下的都在这儿?” 王先武点头:“聪明!你这么聪明,我会给你奖励。” 王先武再度拍拍手,便有王府的家丁从地窖的另一个屋子里,拉出一名身受重伤、衣不蔽体的漂亮男人。 王先武道:“村里的那些人,丑的我全都杀光了,鼻子好看的,我就留下来玩,他们以前无论男的女的,都因为我的长相而轻贱我,可现在还不是在我手中身下任我凌辱?等我腻了,我就把他们的鼻子割下来,然后把他们扔到地窖里自生自灭,你不会觉得我的手段残忍吧?我只是把他们对我的手段还回去了啊。” 戏班班主连忙说:“不残忍,不残忍。” 王先武满意了:“我很欣赏你,这个男人你看见了吗?就是村里最后一个好看的男人,我对他没兴趣了,该割了他的鼻子,可我懒得动,你帮我割下来吧。” 说着,王先武扔了一把匕首在戏班班主的面前。 戏班班主害怕得手哆嗦,他不敢,不敢,戏班班主眼中流下泪。 王先武说:“奇怪,你也有一个丑鼻子,你难道从前没和我一样受过同样的奚落吗?难道我们不是一样的人?” 王先武眼中迸发出疯狂的光芒,戏班班主这才知道为什么王先武不杀他。 理由和玉昭霁猜测的一样,是一种心理上的移情作用。 王先武暂时把有一个丑鼻子的戏班班主当成自己的另一面了。 戏班班主不敢打破王先武的认知,不停点头:“是,是,我们是一样的人。” 王先武厉声:“既然如此,我奖励你,让你报复这些坏人,你为什么不敢动手?!如果你这么没用,那我就亲自割了你的那儿,因为你太软蛋,你不像个男人。” 戏班班主没办法了。 他不顺从王先武,他就得死。 戏班班主只能战战兢兢捡起匕首,朝那个被绑着的男人而去。 他的匕首靠近男人的脸,王先武很兴奋地拍手:“好!再近一些!快,削下去!” “快啊!” 随着这一声催促,戏班班主彻底六神无主,匕首落下,割掉了男人的鼻子。 那男人疼得在地上打滚,滚了满身的泥。 王先武快活地拍手:“哈哈!你也是丑鼻子了,你也没鼻子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猪精?你满地打滚的样子多么像一只猪啊!” 王先武的快活和别人的痛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血腥味遍布整个地窖。 之后几天,戏班班主便这么住在了地窖中。 王先武说给他的待遇好,其实也就是不绑着他。 而且,出于王先武的心理移情作用,王先武把戏班班主当成了第二个自己。 王先武让戏班班主做和他一样的事情。 比如说去和那些漂亮的鼻子好看的男女发生关系,甚至于,也包括让戏班班主去打骂青郎。 这不是什么奖励。 只有王先武这样已经扭曲了的人才觉得是奖励,戏班班主吐了无数次,可是不得不照做,如果不照做,王先武就有一万种办法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且,戏班班主做完这些事情后,还要帮着王先武,割掉一些人的鼻子。 以致于短短十日内,戏班班主便因为身心的巨大打击,而重病垂危,全身上下瘦得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 戏班班主也终于知道了,被王先武绑着的那名中年男人是谁。 那是村中的那个夫子,夫子算是那个村落里唯一一个对王先武释放过善意的人,但是因为村民们的反对,他又收回了那种善意。 对于王先武来说,夫子便相当于给了他希望,又给了他最深的绝望。 于是,王先武最恨他,一直折辱他,却也没有真正杀了他。 戏班班主的病情在身心的双重折磨下不断加重,青郎过来,喂他药。 戏班班主现在根本不想面对青郎,他别开脸:“不吃,让我死……” 他死了之后,戏班子里其余人没有那么好看的鼻子,也没有那么丑的鼻子,也许能够逃过一劫。 青郎轻声说:“喝了吧,喝了你会有力气。” 戏班班主不肯活,他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连死的权利都不给自己,于是一挥手,打翻了青郎手中的碗。 戏班班主道:“让我死,没听到吗?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被我割了鼻子的人,我们原本无冤无仇,他们那种仇恨的目光我根本忘不掉……” 戏班班主老泪纵横。 青郎其实对戏班班主是有怨恨的。 人的感情本来就很复杂,青郎知道戏班班主没有能力护住他们,不能全部怪他,可也恨戏班班主把小红仙送入王府的举动。 青郎轻声说:“你当初把小红仙送来时,有没有想过小红仙会受到同等的对待?刀子不割在你身上,你永远不知道疼。懦夫!如果你和我现在都死了,小红仙怎么办?” 王先武已经越来越腻味了青郎。 很快,王先武一定会割了青郎的鼻子,再杀了他,然后将魔爪伸向小红仙。 这就违背了青郎的初衷。 当初,青郎离开戏楼后,从来没有想过真正离开。 他去了王府之外,想要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刺杀王先武。 可是,没想到,当天早上天色仍然是蒙蒙的时候,青郎躲在王府后门,便瞧见王府家丁抬着几具死尸出来。 家丁们说:“少爷可真作孽啊,可怜了这些美人,被少爷玩弄之后,还要被割了鼻子后活活折磨而死。” “别说了。”家丁乙小声说。 他左右望了望:“少爷最近看上了那个小红仙,估计这个小红仙又倒霉了,对了,小红仙有个叫做青郎的师兄,看样子,少爷对青郎也算有些兴趣。” 青郎听完这些家丁的话,便计上心来。 既然王先武男女通吃,那他能不能够先献身给王先武,从而伺机刺杀王先武? 青郎虽为戏子,却为了小红仙,什么都肯做。 他主动进入王府,和王先武搅合在一起,可是,没有想到王先武如此狡诈。 王先武根本不会给青郎留下任何武器,凭借着赤手空拳,青郎压根无法杀死王先武。 可是,如果加上戏班班主就不一样了。 王先武让戏班班主割鼻子,就会给他武器,青郎便想和戏班班主合作。 他将计划告诉戏班班主,戏班班主惊骇了一会儿后,倒也破釜沉舟。 “好!” 戏班班主也深恨王先武,不过,他想的还要更深远一些:“我希望尽量先挟持王先武,否则,哪怕王先武死了,小红仙、戏班子也都会被王府的人杀死。” 两人不停密谋着。 希衡和玉昭霁也借着戏班班主的眼睛,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 不过,区别于他们的兴奋,希衡和玉昭霁都很平静。 他们从这时候就知道戏班班主和青郎,一定会失败了。 他们想要的太多,筹码又实在太少,失败是注定的结果。 第518章 血印 如果说戏班班主和青郎只是想杀了王先武,也许他们会成功。 可是,他们打算挟持王先武,那就一定会失败。 两名遭受了这么多次折磨的人,怎么可能在王府重重家丁、私兵的包围下,成功挟持着王先武离开呢? 希衡和玉昭霁无法干涉记忆里的发展,只能看着戏班班主和青郎走向灭亡。 戏班班主和青郎打定好主意后,便朝着这个计划努力。 首先,王先武确实是腻味了青郎。 他想小红仙了。 戏班班主为了更多取得王先武的信任,便故意朝王先武主动请缨,说去做小红仙的思想工作,保管小红仙主动朝王先武投怀送抱。 王先武自然愿意。 于是,戏班班主便去告诉小红仙:“你不为了自己想,也要为了整个戏班子想,清白能值几个钱?你就从了王少爷吧。” 小红仙哭完后,便也认了。 于是,戏班班主就派人给小红仙好好梳洗一番,甚至让人给吃不下饭的小红仙喂了许多吃食——戏班班主想要小红仙吃得更饱,一会儿逃跑有力气,穿得更好,哪怕是逃亡也得有点子银钱傍身。 可小红仙这时候无法理解戏班班主,她骂了他不过是个龟公老鸨,口口声声都在说戏比天大,他这些种种行为,和戏有什么干系? 戏班班主照单全收。 他本就该被骂,当初本来就是他抱着找靠山的心思,将小红仙引荐给王先武。 如果不是他这个昏了头的举动,也不会惹来这样的疯子。 戏班班主就这样沉默地带着小红仙去见王先武,王先武原本在自己房内见小红仙,可是房门刚一关上,青郎便不知从哪儿跑来,在门外咣咣敲门。 青郎和戏班班主对视一眼,故意往着王先武的痛脚处戳:“王先武!你答应过我不碰小红仙的!” “你这个猪精!难怪你长了这样一个丑鼻子,因为你根本就不是人!” 青郎的话,可谓是把王先武的肺都给气炸了。 王先武本来就有深深的心理方面的隐疾,如今被青郎破坏了好事,还骂得这么狠,王先武瞬间疯得更厉害了。 他只觉得,不够,不够。 原来要这些有好看鼻子的人都被他凌辱,这些人也不会真正看得起他! 美和丑的天堑,根本跨越不过去。 王先武阴狠着脸,拔出刀来,就要冲出去杀了青郎。 这时,他耳边传来女子欣喜若狂、又暗藏害怕的声音,小红仙呆呆望着门外:“青郎……是青郎的声音吗?他没走?” 王先武通红着眼睛,状若邪魔般看向小红仙,一步步朝着她逼近:“你喜欢青郎,不喜欢对吗?你也喜欢好看的人,不喜欢我,是不是?” 小红仙不知道王先武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不过,小红仙压根不在意他的话,小红仙早就知道自己进入王府,就相当于一辈子都毁了。 她不在意,不管王先武会不会生气,因什么而生气,小红仙都不在意。 小红仙盯着门外,对王先武的话置若罔闻:“是不是青郎在外面?你是不是对青郎做了什么?” “想知道吗?”王先武狞笑着,一把抓过小红仙的头发,扯着她往门外走去。 “我让你亲眼看着你的青郎是个什么货色!!” 王先武打开门,此时,青郎已经被王府的家丁控制住了。 戏班班主为了取信于王先武,也跟着敌视着青郎。 小红仙和青郎这对有情人彼此凝望,眼中泛着泪光,他们想说什么,却被王先武狰狞的神色打断。 王先武一脸狰狞,将脸插到小红仙和青郎对视的中间,故意一会儿望望小红仙,一会儿望望青郎。 王府家丁朝王先武告罪,说:“少爷,都是我们不好,我们没看住他。” 戏班班主也说:“少爷,青郎如此不驯,的确该教训教训。只是,青郎和小红仙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 这句话提醒了王先武。 王先武瞬间想到了绝妙的羞辱青郎和小红仙的主意。 这两个鼻子好看的美人,不是永远都不会驯服于他这种丑陋的男人吗? 那么,王先武就要狠狠打碎他们心底的一切自尊,一切骄傲。 王先武笑起来,忽然就很畅快了:“来,把青郎和小红仙带到地窖,班主,你知道该怎么做吧?还是老规矩,反正,你和他们熟,哈哈哈哈!” 戏班班主听懂了,青郎也听懂了。 这正是戏班班主和青郎计划里的一环。 青郎装作不堪受辱一般大声叱骂王先武,王先武笑得更开心。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地窖。 地窖的事情,对于青郎和戏班班主来说没有什么吓人的。 但是,对于小红仙来说,却是人间炼狱。 小红仙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看见地上有很多没有鼻子的人在爬,在哀嚎,有男也有女,这些人不着寸缕,不像是人,而像是圈里痛苦的猪。 紧接着,小红仙就看见戏班班主和青郎……戏班班主也让青郎学着猪一样,在地上打滚。 小红仙实在没有忍住,吐了。 她眼前一黑,承受不住这个打击,就要彻底昏过去。 王先武却活活按着她的人中,把她掐醒,将脸凑过去:“给我看着,看着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好看的人,是怎么被我们践踏的!” 这时,青郎仍然在骂王先武。 王先武气得丧失一切理智,戏班班主说:“我来割了他的鼻子!” 王先武便踢了一把匕首过去,戏班班主拿着匕首,正要动手,可又说:“青郎骨头硬,还是少爷你来割吧!” 王先武这时早就被恨意给淹没了,当真走过去,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青郎和戏班班主同时暴起,用匕首挟持了王先武。 青郎再无刚才的蠢怒:“不想死的话,放我们走!” 王先武好像也冷静下来,他明白自己中了套子,倒也不继续恋战,而是挥挥手,让家丁们退开。 青郎、戏班班主挟持着王先武朝外面而去,小红仙虽然没反应过来,但是,也跟着他们走。 可是,希衡和玉昭霁的判断没有错。 王府深深,私兵重重,他们怎么可能逃得出去? 一只暗箭从背后射来,没入青郎的背部,青郎身子一颤,匕首一松,王先武从而利落挣开,同时掐住了小红仙的脖子。 屋檐上的私兵朝王先武大喊:“少爷闪开!” 王先武照做,紧接着,从四面八方射来无数箭矢,将青郎和戏班班主插成了两只刺猬。 戏班班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不知是否是想要赎罪,用力挡到青郎的面前,为他挡下更多箭矢。 同时,戏班班主掌心不知何时出现一个血印,印在了青郎身上。 希衡和玉昭霁没有错过这一点。 果然,他们选择借戏班班主的眼睛最为正确,鬼王的记忆空间里,除开小红仙和青郎,戏班班主就是最重要的人。 他的眼睛,能看到更多更细致的东西。 比如说刚才戏班班主往青郎身上拍的那一道血印,血印很快就被鲜血完全淹没,根本看不出血印曾经存在。 可是,存在就是存在。 玉昭霁身为曾经的潜龙卫,自然知道一些道法印记,虽然他不会使,但是记得。 可这一个印记,玉昭霁却见所未见。 玉昭霁问希衡:“你认识这道血印吗?” 希衡仔细辨别:“认识,这血印不属于清风道,也不属于白云道,而是两道共同的祖师所创。这位祖师据说很爱听戏,是个十足的戏迷,也许这位戏班班主的血印就是从他那里分支而来,作用就是燃烧魂魄,去杀死生者。” 玉昭霁这下明白了。 戏班班主给自己和青郎的身上都下了血印,目的就是燃烧他们自己的魂魄。 而他们想要杀死的对象……不是王先武,也不是屋檐上那些私兵家丁。 而是小红仙。 戏班班主到底要想得多一些,经此一劫,他已经想清楚了,哪怕说杀了王先武,小红仙和戏班子里的人都会被盛怒的王量所杀。 而且,他和青郎这么摆了王先武一道,王先武一定会把仇恨和痛苦全都加倍算在小红仙身上。 小红仙活着,还不如死了。 毕竟王先武地窖里那些场景真的太难看、太像人间炼狱了。 玉昭霁这时道:“我们之所以没有找到青郎的魂魄,应该就是青郎因血印之故,已经魂飞魄散?” 玉昭霁的声音不是很笃定,他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希衡说:“在我出手伤鬼王之前,鬼王已经受伤,如若是鬼王一直用自己的阴力想要挽救青郎的魂魄,就能说得通为什么鬼王会莫名受伤了。” 很有这个可能性。 玉昭霁想了想:“若是青郎的魂魄没有消散,那么,青郎的魂魄就是鬼王的弱点。” 有了鬼王这个弱点在手,希衡和玉昭霁就有了和鬼王谈判的资格。 希衡自然不想真正让鬼王灰飞烟灭,但是,她需要和鬼王谈判的筹码。 玉昭霁道:“我对道术的了解完全没有你多,你认为青郎的魂魄最有可能在哪里?在鬼王体内?” 希衡略微思索:“不像。鬼王和我交手时,非常危险,我引了太阳之力来对付鬼王,如果当时青郎的魂魄在她体内,恐怕青郎已经魂飞魄散,鬼王也压根不会逃走,而会选择和我玉石俱焚。” “所以……我猜,青郎的魂魄或许在水井之中。” 水井通往地下,实则也是通往幽冥。 那里是最能隔绝阳光的地方。 希衡和玉昭霁还没来得及印证,空中再度吹起狂风。 鬼王刚才再度看了一次青郎死去的场景,痛苦万分,便想让希衡和玉昭霁也跟着她感受同样的痛苦。 结果,她到处找希衡和玉昭霁,都没有找到! 鬼王这才知道自己又被这两个狡诈的人给耍了。 于是,鬼王愤怒地咆哮,势必要逼出希衡和玉昭霁。 玉昭霁挡在希衡身前,低声说:“一会儿她来,我就来拖住她,你去找青郎的魂魄。” 第519章 鬼心 鬼王的呼啸声响彻整方院落。 发现被戏弄之后,鬼王所有的恨和疯狂,都加倍朝着希衡和玉昭霁而去。 此处记忆空间彻底扭曲、消散,他们再度回到了最开始的血池地窖之中。 只是这时候,希衡和玉昭霁都清楚血池地窖中的那些尸体和白骨是谁了。 是王量、王先武,以及那些助纣为虐的家丁和私兵,全部都被鬼王杀死在了地窖之中,鬼王像是王先武当初囚禁青郎和戏班班主一样,囚禁了他们。 并且,把他们的脑袋,放到了王府内院的那口水井里。 除此之外,希衡和玉昭霁还看见了血池地窖之中,有一件件绞刑架一样的东西,绞刑架数量不算特别多,所以,一副绞刑架上边绑着两个人,全部是希衡带来的亲兵,还有诸葛清、张将军。 其中有一些生面孔,估摸着是玉昭霁带来的人。 这些人全部被鬼王活活魇住了,闭着眼睛,仿佛陷入极大的痛苦之中。 希衡和玉昭霁注意到,一些人的鼻子上画了叉,似乎是鬼王打算对这些人的鼻子做什么。 玉昭霁挡在希衡面前,给希衡争取去找青郎魂魄的时间。 希衡自然不会推辞,她以刀插入地窖墙壁上的缝隙之中,靠着这股力道,如同攀援一样,朝着地面轻盈而去。 鬼王绝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狰狞着发出尖锐的鬼哭声,伸着长长的十指,朝希衡飞去。 玉昭霁在自己手心一割,以刀沾着自己的血,朝鬼王削去。 鬼王的确轻灵至极,瞬间化为一抹青烟。 玉昭霁的刀只是砍到了青烟的末端,只听刺啦一声,鬼王忽然再度聚出实体,她抓着自己的头发,看着一缕断发慢慢飘落至地面。 鬼王这时确认,玉昭霁的血的确是天下鬼物的克星。 可鬼王宁愿自己出事,也不愿意青郎出事,便不顾一切朝希衡而去。 玉昭霁持刀和鬼王缠斗,同时道:“昔日你们最厌恶王先武,不知如今青郎要是知道,你也成了割人鼻子的恶鬼,会有什么反应?” 鬼王一震,玉昭霁的话确然戳中了鬼王心里最担忧的一点。 鬼王还不想承认:“你敢胡说八道!” “哦?”玉昭霁道,“看来你不敢承认,你在那些人的鼻子上画叉又是为何?难道不是你变为鬼王之后,心中怨气深重,不知不觉便朝着王先武学了吗?” 鬼王无力反驳。 的确,有时候她自己都在想,她这样做,和当初的王先武有什么区别? 可是鬼王无法收手了,昔日的小红仙很善良,绝不愿意伤害任何一个人,可现在的鬼王根本无法恢复到小红仙那种心境。 小红仙在青郎和戏班班主死亡之后,便被王先武报复了。 王先武不只割了她的鼻子,让她如猪如狗一般活在暗无天日的地窖,而且,当小红仙生命力衰弱,要死去时,王先武总是会请来名医。 他会治好奄奄一息的小红仙,绝不会给她一个痛快。 可小红仙的生命力而是不断流逝,王先武就花了大钱,请了白云道的道士来,白云道那位老道士一眼就看出小红仙是中了血印的诅咒。 于是,老道士便去活活打散了戏班班主的魂魄,再镇压了青郎的魂魄,给小红仙化解了血印诅咒。 小红仙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过着不人不鬼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她彻底油尽灯枯, 小红仙死后,因为她自己的怨气太过深重,她直接吸收了地窖中的所有怨气,终于,成了鬼王。 鬼王的心里满是仇怨,而且,因为怨气改变了她的思维方式,鬼王就会想,都是因为自己的鼻子才让自己遭受了这么大的祸端。 她也开始憎恨那些鼻子长得好看的人,认为:凭什么我们一样,我吃了这么多的苦,你却过得这么滋润? 于是,鬼王走上了王先武的老路。 可她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十分令人恶心,青郎绝对不会愿意看到她变成了这副模样。 鬼王不敢让青郎知道这一切,她把青郎放在水井之中养魂,离这个肮脏的血池地窖远远的。 可没想到,玉昭霁居然会看透了她,拿此事威胁她。 鬼王陷入疯魔之中:“杀了你!只要我杀了你,青郎就绝对不会知道这一切!” 鬼王开始不顾一切,朝玉昭霁攻去。 玉昭霁不停招架着暴怒的鬼王,同时心中松了一口气,鬼王现在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希衡就足够安全,且有足够多的时间去寻找青郎的魂魄。 玉昭霁招架了许久,可是,鬼王的力量,本就是应金麓王朝衰败的国运而产生的,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 玉昭霁现在不懂道术,只靠鲜血和刀法作战,难免有些后继无力,只能勉力支撑。 在鬼王要一鼓作气,头发狂舞,要以头发卷向玉昭霁的脖子时。 血池地窖上空忽地透来金色的阳光。 希衡手持一张金符,在黑夜之中短暂引来月华另一面的阳光,金色阳光洒向地窖,刚好照在鬼王脸上。 鬼王掩面退开。 希衡的声音如冰淬雪,从地窖上空响起:“小红仙,你看看这是谁,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鬼王下意识看过去,她忽视希衡那张清冽至极的面孔,望向希衡身后的那个魂魄。 他穿着简单的青衣,一张脸风流俊逸,可惜神情呆呆的,将十分的好颜色都弱化成了一分。 鬼王却丝毫不在意他是否呆滞,鬼王上前一步,下意识伸出手:“青郎……” 玉昭霁趁着鬼王心神震颤之时,立刻如法炮制,以刀插入墙壁缝隙,攀援而上,站在希衡旁边。 就这么短短的时间内,鬼王便失去了抓住玉昭霁,来当做和希衡交换人质的可能性。 鬼王暗骂一声狡诈。 鬼王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这些在外搅弄风雨的军阀,的确有他们的过人之处。 如若当初她和青郎被王先武逼迫时,能有他们的一分狡诈,也许今日就不会落到这样的局面了。 鬼王眼里出现怨毒,不愿意服输,她飞到希衡和玉昭霁面前,道:“放开青郎!” 希衡心平气和:“似乎一直是你不肯放过我们。” 鬼王一挥袖:“哼,难道不是你们两个,主动闯入我的城池?我杀了王量,王先武,杀了这群恶棍,你们却要为他们报仇,难道不是你们自己找死吗?!” 希衡和玉昭霁根本不会被鬼王的诡辩所动容。 希衡看着她的眼睛:“你只是杀了王量、王先武?你分明屠了一整个城池,士兵们最先死亡,平民百姓死的人数也数不胜数,侥幸活下去的人不停奔走,只为了给自己找一条活路,你做的孽,似乎比王先武做的孽更大。” 鬼王喉咙一动:“……我知道朝你们解释不清,但我只能告诉你们,有这一日,都是这世间人自取的,哪怕我不这么做,也有的是人这么做。” 希衡心中的猜测更被坐实了。 她掩下心中的猜想,鬼王则是道:“把青郎还给我。” 希衡并不愿意。 鬼王明显焦躁起来:“大不了,我把你们的手下还给你们!” 希衡不吃这一套:“他们中了你的尸毒,你还给我们,他们也只能等死。” “你!”鬼王咬牙切齿,心中无比痛恨希衡的敏锐,也许是她知道此事无法善了了,眼睛不停流出血泪来。 鬼王切齿道:“你们以为拿青郎来威胁我,我就会受你们胁迫?你们打错主意了!我和青郎生前,便是因为被人胁迫,而一步步走向深渊,我们犯了一次错,就不会再犯第二次,我非常认同我爹和青郎以血印杀我的举动,因为,比起被胁迫着活下去,不如死!” 狂风乍然而起,鬼王身上戏服翻飞,就要在瞬间取了青郎的性命,要他魂飞魄散! 希衡则只说了一句:“如果我能让青郎的魂魄恢复正常,甚至于转世投胎呢?” 鬼王的杀招骤然停下。 她满面仓惶,不敢相信这句话,却又无法抵御这种诱惑。 鬼王眼风如刀,凌厉刮着希衡:“你说什么!” 希衡上前半步,鬼王下意识有些害怕她,居然倒退了两步。 希衡道:“青郎的魂魄似乎被人镇压了,用的还是白云道的法术,恰好,我也师从白云道的道人,如无意外的话,我是当世刀道法最高的白云道道士。” 鬼王不知是否该信希衡的话,可是,她也实在是想青郎转世复活。 鬼王硬着头皮问:“你在故意骗我?你要是真知道青郎身上发生了什么,便说出个一二来,否则,我立即杀了地窖里的那些人。” 希衡道:“那位白云道道人为了阻止青郎身上的血印力量杀了你,便只能毁了血印,镇压了青郎,其实,这算是一件不幸中的万幸,因为如果血印不除,青郎的魂魄绝对会烟消云散。现在,他虽然魂魄受损,却可以通过道场施法来补足他的魂魄。” “他身上也不像你一样,缠绕了这么多的怨气,所以,他可以转世投胎。” 鬼王相信了。 说到底,鬼王虽然深恨希衡,但是还是相信这位白云法师的人品。 这世上,伪善的人可以有很多伪装的办法,比如说讨好别人,比如说给别人蝇头小利。 但是,不会有伪善的人敢杀这么多世家大族、得罪这么多人,来图谋一个善的名声。 因为在乱世之中,世家大族的一句话,扔出去比千百条性命还要重,乱世的百姓如同草芥。 白云法师举屠刀向那些割据地盘、鱼肉乡里的世家大族,她的确是杀,但也的确是善。 鬼王分得清楚。 鬼王道:“好,只要你按照你所说的去做,修补青郎的魂魄,送他转世投胎,我就立刻释放你们的那些部下。” 鬼王不傻,她完全看得出来希衡和玉昭霁中间暗流情愫,所以,顺便就把玉昭霁的部下也给带上了。 玉昭霁面无表情,并不被鬼王的小恩小惠所收买。 希衡则摇头:“不只,我需要的不只这些,我还需要你告诉我,你们这么多鬼军是怎么形成的、有什么弱点。” 鬼王立即警惕:“你让我背叛鬼族?!” “鬼族?”希衡道,“有共同的认同感、共同目标的才能称之为一族,看来,你们果然图谋甚大。” 鬼王不说话了,她咬着唇:“你想要的未免也太多了。” 希衡说:“如果你知道让他投胎转世,需要花费我多少精力,你就不会这样说了,而且,难道你希望青郎转世投胎之后的世界,被鬼军把持着吗?你希望青郎一出生就遭遇鬼军屠城吗? ” 鬼王的确不希望。 鬼王这才发现,自己的愿望一直不是鬼军称霸天下。 她之所以成为鬼王,是被怨气操纵,可是,谁难道不想好好的生活呢? 她总归曾经是一个人,现在的所作所为是在报复当初身为人时,没有得到安稳平顺的生活。 可是,如果青郎有安稳生活的机会,她愿意放弃一切。 鬼王道:“你赢了,我答应,但是——” 鬼王的声音猛地拔高:“我一定要你先修补青郎的魂魄,然后举办道场,将他送入轮回,我才会告诉你一切。” 鬼王现在想明白了。 她们的鬼军屠城,并不会让仇恨减少,只会增加仇恨,就像是她,不也慢慢变得和当初的王先武一样扭曲了吗? 所以,也许告诉希衡,这一切的起因,才是最优解。 希衡问:“我如何相信你会履行诺言?” 鬼王噌地伸出手,反手将手捅入自己的躯体之中,掏出一颗阴森森的心脏。 鬼王将这颗心脏递给希衡:“这是我的鬼心,只要你想,捏碎它我就会彻底灰飞烟灭,这足够作为我的诚意了吧?当然,你要是不帮青郎转世便捏碎我的心脏,我可以保证,你的那些属下中了我的尸毒,一定会死,鬼城之中也会很快出现新的鬼王来取代我,你们还是会死在这里。” 希衡点头:“好,现在是公平的交易,我接受。” 说罢,希衡带着玉昭霁、青郎魂魄转身离开。 鬼王问:“你去哪儿?” 希衡说:“戏楼,对了,你和青郎度过的最快乐时光在哪里?” 第520章 鬼军弱点 青郎和小红仙度过的最快乐时光,就在戏楼。 那时,青郎和小红仙还小,还在跟着戏班班主学艺。 戏班子当时有更红的两位台柱子,一个小生,一个花旦,都是男人。 那时的戏班子,还没有女角儿登台,小红仙是戏班子里唯一一个女徒弟。 她和青郎以师兄妹相称,共同学艺,学艺的日子是真苦啊,便是一段唱词,都会被戏班班主反反复复地纠正,力求达到完美。 戏班子里的人虽然都识文断字,但是,那是为了看唱词儿。 实际戏班子的人可没有什么彬彬有礼的文化,戏班班主对待学不好的徒弟,有两样法宝。 第一样是饿肚子,不给饭吃。 第二样是体罚,什么顶着大太阳底下晒水碗,什么打板子,那是毫不手软,戏班班主经常把一句话挂在嘴巴边上:挨不了打,就成不了角儿。 小红仙挨的打骂也不少,挨饿更是家常便饭。 但是每一次青郎都会悄悄给小红仙送饭吃,小红仙挨打前,他就悄悄给小红仙递上用棉花破袄做的垫子,让她垫在被打的地方,就不那么疼了。 以上种种,都是鬼王讲述给希衡、玉昭霁听的。 青郎的魂魄现在并不完整,所以哪怕鬼王在青郎的魂魄面前讲了这么多,青郎也还是呆呆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但鬼王靠在青郎的胸膛,一点也不在意。 她不在意青郎是否有反应,她看着青郎,总能想起之前青郎安慰她别哭的样子,也能想到青郎为了救她,被万箭穿心的模样。 希衡问鬼王:“后来呢?” 鬼王脸上的血泪一直没有干过,看起来非常渗人恐怖,可是,她的脸上却出现一种热恋时候的甜蜜娇羞。 鬼王说:“后来有一次,青郎帮我的时候,被爹发现了,爹非常生气,活活打青郎打断了三根藤条,打得青郎皮开肉绽。我趴在青郎的身上哭,一直哭一直哭,青郎告诉我他不疼,但我从那天开始,就发誓我要唱好戏,我要成为角儿,我不要青郎再为我挨哪怕一顿打。” 可是没想到,最终,她还是连累青郎因为她,而送了命。 不想这些了。 鬼王擦干自己面颊上的血泪,一会儿青郎就要去投胎转世,她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再相处了。 得多笑笑,别想那些不开心的。 鬼王擦干净眼泪后,又问希衡:“你为什么问我这些?” 希衡道:“人有三魂七魄,这些魂魄都对应着人的喜怒哀乐等情感,我需要到青郎最高兴的地方、最痛苦的地方、最生气的地方……在这些地方为他修补魂魄,最为事半功倍。” 鬼王连忙说:“那我知道这些地方都在哪儿,你们随我来。” 鬼王在前边带路,青郎最高兴的地方在戏楼,因为那里承载了青郎和小红仙最美好的青梅竹马时光。 青郎最愤怒的地方是在一个市集上,因为那是青郎第一次带着小红仙出去玩儿,却碰见了看戏的主顾。 主顾的言语之间,对青郎和小红仙非常不客气,开口就说:“你们这些下九流的戏子,应当认清楚你们自己的身份。” 那是青郎第一次体会到自己的身份有多么卑微,他保护不了小红仙。 后来,哪怕经历了种种不快,青郎也无法忘怀这个地方,这个地方第一次撕碎了青郎和小红仙快乐的童年生活,让生活的峥嵘头一次朝他们展露了獠牙。 青郎最痛苦的地方,无疑是在王府内院。 那时他不仅承受着万箭穿心之痛,最为痛苦的还是他眼睁睁看着小红仙落入了王先武手中,他知道王先武一定会报复小红仙。 他痛苦、害怕…… 找准了这些地方后,再加上希衡的道术加持,青郎的魂魄越来越凝实。 青郎的魂魄原本淡得只剩下虚影,而且呆呆的就好似没有智慧一样,经过希衡修补魂魄之后,他的脸似乎都变得光彩夺目多了。 玉昭霁和希衡在容色上,别人都难以比肩,哪怕青郎和小红仙是红遍天下的角儿,站在他们旁边,也显得十分相形见绌。 可是,这世上的情感,并不是只看脸。 鬼王痴痴凝望青郎的面庞,若有所感般问希衡:“这……这就是完整的青郎魂魄吗?” 希衡刚才用了这么大的道术,现在额间带着汗水,玉昭霁从衣袖中掏出一方素帕,递给希衡擦汗水。 他虽然今日经历了这么多事,从血里来来回回过了好几次,这帕子却因为一直贴身带着,而没有沾上一丝鲜血。 希衡不和玉昭霁客气,接过帕子来擦额上的汗水,顺便回答小红仙的问题: “是,很快他就会睁开眼睛,你有什么话,届时都可以告诉他。” 鬼王一喜,似乎有千言万语顶在了舌尖,她想告诉青郎,其实她也没有全然变得像是王先武那样的话。 她的确割了别人的鼻子,但是割的都是那些助纣为虐的王府家丁,以及王量和王先武这样的人。 后来,她抓住了希衡和玉昭霁的手下,的确非常愤怒,想要割了他们的鼻子泄愤。 她在他们的脸上、鼻子的地方画着黑色的叉叉。 可是,一直在犹豫,根本没有彻底下手。 她……没有像王先武那样坏到无可救药,鬼王不希望青郎误会。 鬼王期待地等着青郎睁眼,然后好给他解释,可是忽然之间,鬼王想到了什么,她脸上花容失色:“不,不能等!你现在就送青郎去轮回。” 鬼王万分着急,抓着希衡的衣袖,在衣袖上留下好几道深深的血迹。 玉昭霁代替希衡开口:“为什么?” 鬼王不是这么想和青郎叙旧吗? 鬼王语速飞快地解释:“不能再等了,必须快一些,否则青郎的魂魄也会被世界的怨气同化,到时候,就会变成鬼军那个样子!或者变成我这个样子,其实我不想杀这么多人,只是我身上的怨气控制了我,我没办法克制住自己,青郎是个善良的人,他一定不愿意死了之后都不能自己做主。” “白云法师,我求求您,求您现在就送青郎去转世轮回。” 说着,鬼王甚至慌乱地想要朝希衡跪下。 希衡一把扶起鬼王:“你镇静一些,我立刻送青郎的魂魄离开。” 得了希衡的承诺,鬼王这才心绪平稳一些。 只见希衡点燃一张淡蓝色的引灵符,引灵符在她指尖燃烧,然后缓缓汇聚成了一个符咒形状的青烟。 青郎的魂魄受着这青烟的指使,又开始慢慢变淡,然后双足离地,朝着虚空中的一道门飞去。 希衡道:“进了那道门,他就相当于进入了鬼界,他生前并无罪孽,很快就能轮到他投胎转世。你还有什么话要同他说就尽快吧,他现在因为身处人鬼两界交界处,无法说话,但他能够听到。” 鬼王愣了愣,张开嘴,但很快,她又闭上了嘴。 她的眼里再度流出两行血泪,肩膀轻轻抖动着,最终,这个鬼王无法承受这样的伤悲,下意识朝希衡的肩膀靠过去。 鬼王的脸上有血有泪,甚至有腐烂的伤口。 但希衡还是没躲,她的肩膀僵硬了一瞬,就给了脆弱的鬼王一个依靠。 希衡伸出手,没有犹豫,拍了拍鬼王的肩膀。 这一刻,她不是鬼王,只是一个被命运玩弄后的可怜人。 空中的青郎沉默注视着小红仙,直到被鬼界彻底吸收进去。 希衡轻轻道:“他已经不见了,为什么你刚才不和他道别?” 鬼王好容易才止住自己的哭声,她不好意思地从希衡肩膀上移开,却又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刚才的举动。 好丢脸。 鬼王尴尬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解释自己的行为:“我,我不想和青郎道别,不想看着他从我眼前离开,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假装青郎还在。” 她不想祝福青郎转世投胎以后前程似锦,儿孙满堂,因为她会吃醋,吃醋青郎的未来不会有她。 她也不想让青郎走得不安心,都要转世投胎了还要牵挂这一场孽缘。 她什么都不甘心,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只能逃避。 爱情的苦楚,鬼王是吃够了。 鬼王低着头,拒绝这么丢鬼地和希衡对视。 怎么解释啊?她刚才还在这么凶地和这位白云法师打生打死,一转头,把别人的肩膀都哭湿了,还流下一肩膀的血。 鬼也要面子的好吗?尤其是鬼王。 鬼王强忍着尴尬:“城中有成衣铺子,一会儿你们去换一套、啊不两套吧。” 希衡倒是不在意自己满肩膀的血,因为在意不动。 她和玉昭霁站在血池地窖的时候,下半身基本都浸泡在血水里边,现在一身都是鲜血味道,挥之不散。 自然,希衡也就不在意肩膀上的血了。 她说:“之后再说吧,现在该你兑现承诺了,鬼军因何而起?到底想要做什么?” 鬼王不再隐瞒,叹息一声:“我这就原原本本告诉你,我也希望青郎转世之后,这世间没有那么多的纷扰。” 鬼王正要一吐为快,又看见了玉昭霁。 鬼王可不认识玉昭霁,纵然她看出了玉昭霁和希衡之间彼此有情,鬼王也不放心。 因为玉昭霁能够指挥这么多的道士,这么多能人异士,肯定也是一方军阀。 谁知道他是好的还是坏的? 哪怕白云法师和他彼此有情,可是在乱世,对于一方首领来说,爱情是最不重要的。 鬼王戒备地看向玉昭霁:“交手这么久,我还不知道阁下的名讳呢。” 玉昭霁自然清楚鬼王的考量,这位鬼王生前虽为戏子,但只是时势限制住了她,实际她的见识不该只是一个普通的戏子。 玉昭霁道:“诸葛玉,来自京城。” 鬼王瞳孔一缩,诸葛? 鬼王道:“诸葛是皇姓!你是天武皇帝的儿子?!” 鬼王也非常厌恶天武皇帝,百姓对于天武皇帝这样的暴君,总是恨不得啖其血食其肉的。 玉昭霁则说:“你似乎因为死亡年岁的缘故,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天武皇帝已经驾崩,留下了一个婴儿,一个还不到一岁的皇帝,所以,我是摄政王而已。” 鬼王生前唱了许多的戏,如今一听就知道,这出戏的名字叫做“挟天子以令诸侯” 他明说是摄政王,实际上就是真正的实权皇帝。 鬼王脸色稍霁,但还是确认一下:“既然你是摄政王,你千里迢迢从京城赶赴这里,是为了来查鬼军的事情?” 玉昭霁颔首。 这下,鬼王眼中的戒备全数消失,她点头:“看来你还算勤政爱民,既然如此,告诉你也无妨。” 鬼王会告诉一个勤政爱民的皇族,关于鬼军的来历,以及做法和一些弱点,但她绝不会告诉一个仰仗着皇族身份、就剥削民脂民膏的所谓皇族任何东西。 这些皇族,表面高贵,实际他们和普通老百姓一样,不都是两个眼睛两个耳朵一个鼻子? 鬼王只会削了这些尸位素餐、鱼肉百姓的皇族鼻子。 现在,确认希衡和玉昭霁都是真正想为这个世界做点好事的军阀后,鬼王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知了他们。 “鬼军的兴起是由于金麓王朝的国运衰微,你们也可以理解为一报还一报,地底下有太多含冤而死的死尸了,他们的怨气得不到释放,也跟着影响到了其余尸体,然后,就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现在,已经站起来的鬼军,只能用你们道士的法子去解决了,但是地下还有一些尸体,如若你们不解决,它们还会源源不断地站起来。” 希衡问:“用焚烧的方法,是否可以?” 鬼王点头:“可以,你们把它们的尸体全部烧光,他们也不会再被怨气控制着站起来杀人了。” 这是双赢。 这些尸体本来可以入土为安,等待着转世投胎,却因为被怨气操控,或许就会像鬼王一样,染了一手的血债,无法投胎了。 鬼王不胜唏嘘。 这时,希衡再问道:“你们有组织,也有预谋,在不停占据重要的城池,避开难啃的城池,你们的预谋到底是什么?” 第521章 降临 这些鬼军们大多没有智商,只遵循基本的服从命令和觅食本能。 但是,他们在战略上的布局,可谓是天衣无缝。 比如说,鬼军知晓希衡在打碧水城,碧水城是一块难啃的骨头,鬼军就特意避开了碧水城,也特意避开了萧郡。 这些难啃的骨头,鬼军不会硬碰硬。 但是,与此同时,鬼军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希衡坐大,所以鬼军攻打的就是离碧水城不远的王量的城池。 这样的话,鬼军的城池,就能够防止希衡的城池连成一片。 同样,鬼军对京城也是如此。 京城之中,有玉昭霁坐镇,同时,这里也有许多能人异士,全部能够被玉昭霁调动,鬼军就绝不会硬碰硬去啃这块骨头。 它们采取的也是在周围骚扰、占据一座或者几座城池的办法,离得近,切断玉昭霁城池的联动性。 这样一连串的战略下来,希衡才不信,鬼军背后没有一个真正领导的人,或者说,真正领导的鬼。 而且,这个在背后统领全局的鬼王绝不是小红仙,小红仙虽然有一些见识和聪明,但仍然没有这样的能力。 这时,听了希衡的问题,鬼王——不,此刻或许称呼她为小红仙更为妥当。 因为此时的她,已经不再为鬼军们助纣为虐,而是站在了人的这一头。 她选择了人的身份。 小红仙告诉希衡:“鬼军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怨恨,我们怨恨自己的冤屈得不到大白,伤害我们的恶人过得很好,于是,所有的怨气汇聚在一起,那就是,我们想毁了这个世界,不是毁了金麓王朝,而是彻底毁了所有人。” “我们占领这些城池,就是为了剿灭你们的军队而已。不过,我们也不是真的这么的有目标,比如说,你们应该都知道我们杀人的前后顺序。” 希衡说:“先杀官僚、士兵、权贵,最后再杀平民百姓?” 小红仙点头:“对,我们更多仇恨的是前者,只是到后面怨气越聚越多,我们已经管不了什么了,就会在怨气的控制下,大开杀戒。” 希衡再问:“真正统领你们的鬼王、或者说按照你们的称呼,你们的首领是谁?” 小红仙道:“我们称呼它为鬼君,鬼君之下有八位鬼王,我也是其中一位鬼王,每位鬼王都是当地怨气最浓烈的存在,我当初就是吸收了地窖中所有被王先武迫害至死的人的怨气,才成为鬼王。” 不等希衡一一询问,小红仙就干脆一口气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说出来了。 “你们去消灭鬼王是无用功,因为鬼王的怨气,在实际上也是受鬼君操控,鬼君太强了,一旦鬼王死去,鬼君会立即感应到,然后再度将这些怨气随便给一位鬼军,从而培育出新的鬼王。” 希衡和玉昭霁仔细思索,既然如此,鬼王就相当于是杀不尽的。 但是鬼君只有一个。 如果说,他们想要保持更多属于自己的有生力量,那就得直接对付鬼君。 希衡问:“你了解鬼君吗?” 小红仙摇头:“当初我晋升为鬼王时,见过鬼君一次,但是看不清脸,只能看见是一团黑雾,而且,鬼君好像有读心的能力,能知道我们所有人在想什么,当初,也正是因为鬼君看了我一眼,便告诉我,如果我想要让青郎魂魄补全,便用王先武、王量等人的头颅、皮囊制成阵,滋养阴力。” 难怪小红仙会用那样阴毒的办法。 可希衡道:“鬼君的办法,是想要让青郎也成为被怨气控制的又一名鬼王,青郎一直不愿意如此,便一直和怨气做斗争,所以,他在井水之中这么久,也没有被补全魂魄。” 小红仙苦涩一笑:“我现在知道了,只是当初,我没得选择。” 玉昭霁一直听着希衡和小红仙说话,本没有插话,可忽然之间,玉昭霁微微皱眉。 玉昭霁抬眸,看着小红仙:“他是会读心,还是因为给了你们怨气,就能通过怨气监视你们的一举一动,自然能知道你们的所思所想?” 希衡脸色微变。 小红仙原本还没有反应过来,可见到希衡的反应后,小红仙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监视…… 如果是监视的话,那么刚才她的背弃之举,是不是鬼君也听见了? 小红仙连忙抓着希衡和玉昭霁,打算送他们出城。 倒不是因为短短这段时间,小红仙就对希衡和玉昭霁起了什么深厚的情谊。 而是因为青郎已经去投胎转世,如果想要青郎以后生活在一个稍微安定一些的幸福时代,那么,就得要希衡和玉昭霁这样的强人去改变世界、挽大厦于将倾。 小红仙匆匆忙忙,可在这时,空中忽然响起一名老者的大笑声。 这笑声不在近处,而在很远的地方。 老者大骂:“小红仙,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戏子,戏子,真是翻脸无情,你敢背弃本君!可恨本君今日抽不得空来,现在才发现你这贱人的企图!” 小红仙大骇:“鬼君,望鬼君息怒,我并非故意泄露机密,我实则是故意拖延时间来等着您来,处理这二人。” “嗯?”鬼君似乎在判断小红仙这话的真实性。 希衡和玉昭霁也确定,这鬼君果然不会读心,只是会监视人而已。 这时,小红仙狰狞地扑向希衡和玉昭霁,在快要触碰到他们时飞速轻声说:“一会儿我会用我所有力量为你们打开一条出城的路,另外,你们的那些属下中的尸毒,用我给法师的那颗鬼心就可解。” 小红仙说完,便猛地释放出自己身上所有怨气。 既然这怨气本身就被鬼君控制,那么,她就率先一步把它用得干干净净。 小红仙再次反水,空中的鬼君更是觉得自己被戏耍了,暴怒起来。 小红仙挥掌,打出一条宽阔的怨力通道,此时是夜晚,加上鬼君用的也是怨气,所以无法像是希衡一样能够引来阳气克制小红仙。 一时之间,这个倒霉鬼君真的被小红仙打了个猝不及防。 如果说鬼君面对面在这里,那么,肯定是小红仙输得一败涂地。 但就像是鬼君自己所说的那样,他现在分身乏术,否则也不会这么久才发现小红仙背弃了他。 小红仙除了用怨力打开一条怨力通道之后,再操纵着剩下的怨力,如同漆黑的触手一样,卷到城中的其余人腰间。 顿时,希衡带来的亲兵、诸葛清、张将军以及玉昭霁带来的清风道白云道的道士,和其余的一些能人异士,总共一百名左右的队伍,就这么被小红仙扔向了城外。 鬼君倒也没有去管这些杂鱼如何,这些杂鱼别说是一百个,哪怕一千个一万个,也不过是鬼君一只手就能碾死的蚂蚁。 鬼君在意的,是正在突围、朝怨力通道而去的希衡和玉昭霁。 这两人是典型的人中龙凤,分别割据一方。 可以说,在鬼君的灭世计划之中,最忌惮的就是希衡和玉昭霁,原本鬼君都愁怎么才能突破重围,杀了他们呢。 没想到,他们俩居然主动送上门来。 他一定要杀了他们。 在那之前,先解决了这个碍事的。 鬼君隔着十万八千里远的距离,也能一下子操纵着怨气,从小红仙的鬼躯中穿过。 小红仙的躯体顿时千疮百孔,她紫色的戏服原本就有很多血,如今更是全然脏成了黑红色,完全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小红仙跌倒在地。 希衡回头,她抱着最后一丝可能的希望,朝小红仙弹射出一张淡蓝色的引灵符。 引灵符——希衡想要尽可能送小红仙去鬼界等待投胎转世,她知道又很大可能会失败,但希衡还是如此做了。 那道淡蓝色的引灵符触碰到小红仙身上,然后迅速被血色传染,最终无火自燃,化为灰烬。 小红仙无法转世。 可怜归可怜,回头归回头,她屠了整座城池,怎么可能能够转世。 小红仙马上就要消失了,空中的鬼君正在一边阻拦希衡和玉昭霁,一边猖狂地嘲笑着小红仙:“凭你这样的贱人,也配转世投胎?” 小红仙没有力气理会鬼军的嘲笑。 她只是看着希衡和玉昭霁一路有惊无险地逃过鬼君的怨气阻挠,便不由自主漫上一个微笑。 只要他们出去了就好…… 青郎…… 曾经,青郎和小红仙畅想未来时,青郎抱着她,说:“以后,我们老了,唱不动了,我们不要像爹那样,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凶自己的弟子,我们俩都下不去手,我们到时候就离开戏楼,找一处世外田园,,过最普通的生活。” “那时候,我们不是别人用来谈笑的戏子,我是老头儿,你是老婆婆,那样真好。” 小红仙想着想着,不由笑了。 如果希衡和玉昭霁逃出去,那么,他们应该、应该可以打退鬼军、扫清黑暗的政局。 等青郎投胎降生以后,他就能如愿以偿过上普通安乐的生活。 他会是小孩儿,会是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也会是老头儿,只是,她再也看不到了。 小红仙再也撑不住,意志不停地涣散,就像是一团飞速散开的线,她怎么抓也抓不住。 她用最后的力气,抬起头,看向希衡,想要开口,却没有力气了。 小红仙只能用口型说:“谢谢……” 白云法师。 她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期待着来救她的白云法师,终于还是杀入了重重鬼怪包围着的城池,救走了她最大的希望,让她可以瞑目了。 她的愿望,全部被她满足了。 小红仙死得其所,含笑而终,最后的最后,她望向王府内院的方向。 那里还有一个人,一直被她忽略了。 戏班班主,也是她的养父。 他是一个无能的养父,可在最后,也为了小红仙,舍弃了自己的性命和魂魄。 小红仙想了想,觉得自己的确应该选择成为人,而不是成为鬼。 她在做人的时候,遭遇了很多恶意,可也一直有青郎、有戏班班主选择保护她,她体验到了作为人的美好,所以,永远无法真正彻底成为鬼。 轰然一声,小红仙灰飞烟灭。 希衡听见了这声音,但她没有回头。 她只能不停朝前奔跑,离开这座城,才算小红仙没有白死。 希衡有道术傍身,剑术卓绝,加上玉昭霁的血又是万鬼克星,他们两个合作得刚好天衣无缝。 希衡直接一剑取了玉昭霁的血用来画符,这样的符咒威力极大,完全能够应对空中的鬼君怨气。 而且,玉昭霁也是个不怕死的。 他甚至觉得希衡的剑削得他过于温柔留手,干脆自己对自己下手,以内力直接崩裂伤口,相当于活活大出血。 玉昭霁一边放自己的血,鲜血凝结在他脸上,形同艳魔,他居然还含着笑,一边用刀掩护着希衡画符。 同时,玉昭霁的掩护可不是单纯作守的掩护,他将进攻就是掩护发挥到了极致,经常趁着空隙,去攻击鬼君操纵下的怨气。 玉昭霁的血沾在刀上,能够直接透过怨气伤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鬼君。 鬼君被他的打法弄得一个头比两个头还要大,鬼君只是怨力厉害,但是排兵布阵和作战方面,完全不是希衡和玉昭霁的对手。 现在鬼君的感觉就像是被两个实力远远不如他的人缠住了一样,他恨不得把希衡和玉昭霁抓出来,原地杀上一整天,可偏偏就总是差一点、总是差一点才能抓住他们。 有时候,看起来只差了一点,实际上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终于,希衡画出了最重要的一张符。 她挟着这张红金色的符咒,以剑气送出去,符咒之力全数炸开! 鬼君在此地残留的怨气活活被打散! 第522章 火! 空中的鬼君真身并不在此地。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里的怨气被希衡的符咒击破,而后,希衡和玉昭霁走完整条通道。 鬼君紧紧皱起眉头,怎么会这样…… 这二人果然如同那位大人所说的那样难缠。 鬼君在空中沉默须臾,连大人那样搬山倒海的存在,都这般忌惮这两人,足可见这两人并不只是他所看见的那么简单。 一言以蔽之,鬼君怂了。 他念出一句鬼语,让鬼城里的其余鬼军出城去寻找希衡和玉昭霁,若找到,便格杀勿论。 这样的话,这些庞杂的鬼军就是鬼君的送死鬼,鬼君大可以暂时缩在后面,让这些小卒前去冲锋。 空中的鬼君念完鬼语之后,整座鬼城都动了起来。 鬼城的小兵小卒们全都无条件服从鬼王的命令,如今鬼王已经死去,他们就服从鬼君之令。 数以万计的鬼士兵们动了起来,脚步整齐划一,就连大地仿佛也感受到这一场诡异的力量而轻轻震颤。 吱呀一声,城门口大开。 所有鬼士兵如同过江之鲫,一串又一串,蜂拥往着城外而去。 此时的城外树林中,希衡和玉昭霁背靠着背,互为依仗,正在大口呼吸。 他们虽然从鬼君手中逃了出来,但是并没有鬼君想的那么轻松,玉昭霁一身全是鲜血,失血过多甚至眼前阵阵晕眩,如果不是他一直强撑着,早就倒下了。 玉昭霁伤的是体,希衡耗费的则是神。 希衡一直在撰写符篆,那些符篆威力强大,看起来只是写一些字,实际上耗费的全是功力和心神。 希衡和玉昭霁彼此靠着对方,短暂地养精蓄锐,都知道此时对方是强弩之末。 树林中栖息的食肉鸟类闻到了鲜血的味道,兴奋起来,张开翅膀不停在希衡和玉昭霁上空盘旋。 这些鸟类食腐肉和鲜血,它们在等待着希衡和玉昭霁死亡,好享用一顿大餐。 玉昭霁苦中作乐,笑了两声:“似乎我们每次在现实中相见,都这么狼狈。” 他们相遇的起初,就碰见了大妖鬼作祟,河水冲垮暗道,两人被淤泥、血水冲刷着滚落河中,又挣扎着往河床爬去、在山中并肩求活。 这次更厉害,直接是被万鬼追逐。 希衡养着神:“狼狈,说明你我还未死。” 玉昭霁也道:“对,我从不会这么轻易死去,一直以来,想要我命的人,都会无一例外死在我前面,这一次也不会有例外。” 空中的枭鸟盘旋着,忽然长长鸣叫一声,张开翅膀,对准某处冲过去。 玉昭霁手中弹出一道劲力,内力激射而出,带起地上的一只石子儿,石子儿正中枭鸟的头顶。 枭鸟怪叫一声,倒地不动,死了。 希衡看向枭鸟死去的地方,那里躺着一名她不认识的人,似乎身穿着潜龙卫的服饰。 之所以说似乎,是因为这身衣服已经被鲜血浸泡,只能依稀看得出原本的模样。 从鬼城中逃出来的人,要么是希衡的下属,要么就是玉昭霁的下属,显然这个人的身份是后者。 希衡尽力动了动手指,拖着疲惫的身体,往林子中走去。 “鬼君没有放过我们,刚才我听见了他的鬼语,他让鬼士兵来追逐我们,我们快些聚拢所有人。” 他们必须在贵士兵赶到这座树林以前,迅速离开。 玉昭霁也跟上去,他抬手按了按隐隐作疼的太阳穴:“我去找那些还清醒的人,你有小红仙的鬼心,唤醒昏迷的人。” 希衡点头,两人分工完成,玉昭霁便要拔腿往林子中心走去。 希衡的余光瞥到玉昭霁一眼,忽然道:“等等。” 玉昭霁回过头看着她,希衡找出浑身上下唯一一块干净的布料,让玉昭霁伸手,随后,将玉昭霁掌心的伤口包裹住。 玉昭霁掌心有三条血痕,全是放血放的。 希衡包好后,说:“这样就不会流血了。” 玉昭霁深深望着她,此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纵然玉昭霁的心已经化成了一滩水,还是维持着不动声色。 他虚虚一握掌心,随后道:“我很喜欢。” 说罢,两人就分开,玉昭霁要去在散落在树林中的其余人,将他们聚拢在一起,一会儿一起离开。 希衡则带着小红仙的鬼心,找到了横七竖八躺在林子中的人。 这些人是希衡的亲兵、诸葛清、张将军还有玉昭霁的一些属下。 希衡拿出鬼心,小红仙的鬼心仍然在跳动着,只是越来越微弱,因为小红仙已经灰飞烟灭,如果再耽搁一些时间,这个鬼心也会随之消失。 希衡将鬼心分成许多份,先喂给自己的亲兵,然后让醒来的亲兵和自己一起用鬼心救人。 就这样,短短的两三息之内,这些昏迷的人就全部醒来。 醒来的人中,反应最大的无疑是诸葛清和张将军。 因为诸葛清和张将军都去过京城,也能依稀从那些人衣服的花纹处判断,那是潜龙卫。 潜龙卫怎么会在这里? 诸葛清和张将军绷紧一身的肌肉,无比紧张,张将军更是直接拿起刀,挡在希衡的身前。 那些潜龙卫原本也搞不清楚状况,但是看了诸葛清和张将军的行动,也觉得心有压力,纷纷按上了武器柄。 两方人马无声对峙着。 直到希衡开口:“大家不必紧张,不管大家的身份、立场是什么,现在我们都有共同的敌人。” 希衡从张将军身后走出来,走到两方人马对峙的中心。 她声音不大,却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到:“鬼士兵杀我们的时候,可不会管我们是保皇党还是造反党,当下之急,命最重要。” 希衡发言后,诸葛清和张将军、以及她的亲兵自然是无条件以希衡为尊,希衡让他们往东,他们不会往西。 希衡让他们暂时和潜龙卫和平共处,他们自然听从。 而潜龙卫们则是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认得希衡:“你是……白云法师?” 希衡也认出了他:“上次萧郡一别,别来无恙。” 无论什么时候,叙旧总是能快速拉近两人的距离。 那位潜龙卫果然放松很多:“法师如今气度更甚了,只是,我斗胆询问法师,我家殿下在哪里?” 他口中的殿下自然是玉昭霁。 另有名潜龙卫也立刻道:“殿下和我们一起进入地窖,如今殿下可安好?” 希衡刚要说话,便听见了叶片的响动之声。 她要出口的话自然而然便换了一句:“你们问他便是。” 潜龙卫们更疑惑,直到他们耳边响起一句熟悉的声音,矜持中自有一些散漫:“本王在这里。” 玉昭霁从树丛后面走出来,身后跟着那些白云道和清风道的奇人们。 所有人都非常狼狈,但好歹保住了一条命在。 潜龙卫们惊喜地看着玉昭霁,玉昭霁则看向希衡,回护道:“我们之所以能顺利离开鬼城,大半仰赖白云法师的符篆,虽则我们两方之前多有龃龉,但是面对这么多穷凶极恶的鬼士兵,我们必须放下成见,联手御敌。” 潜龙卫们也全都无条件信任玉昭霁。 玉昭霁问希衡:“法师觉得呢?” 希衡立即道:“在人鬼面前,我们必须站在人的角度,否则只会被鬼士兵屠杀。” 就这样,在希衡和玉昭霁的牵头下,两方人马暂时合作起来。 别管他们过去的仇恨和嫌隙有多深,在鬼士兵的威胁下,大家为了活命,就能牢牢绑在一起。 希衡和玉昭霁决定往碧水城的方向走。 碧水城那边有田名打理,必要时刻,田名可以派兵出来接应他们。 树林中露水深深,希衡和玉昭霁等人疾速行军,他们除开确认合作关系外,没有花一点多余的时间,也没有走一点弯路。 但是,当他们走到一处原野时,仍然感受到了鬼士兵的脚步声。 其实这是必然的结果,因为希衡、玉昭霁以及他们的下属亲兵都实在是太疲惫了。 人和鬼有天然的不同,人是血肉之躯,就会累,会疲惫,伤在了手,手就没有以往灵活,伤在了腿脚,腿脚就不得不变慢。 可是鬼士兵们不怕疼,不怕累,可以一直前进。 希衡等人身上的血衣都已经完全干涸,那些盘旋在他们头顶的枭鸟都被远方的鬼士兵所震慑,拍拍翅膀离开。 鬼士兵的脚步声如同地崩山摧,让人心里头发紧。 一些腿脚受伤的亲兵,被另外的亲兵背着,他们觉得自己连累了大部队,十分羞惭:“把我们放下来吧,带着我们,拖慢了速度,大家都会死。” 背着他们的人说:“说什么傻话呢?” 希衡听见了这些交谈,也一边前进一边回过头。 “我们不会放弃你们,如果说谁受了伤,就要放弃谁,那么,谁都不敢放开手脚来和鬼士兵打斗,所有人都畏手畏脚的话,我们只能等死。 ” 所以,无论是出于仁慈的角度,还是处于军心稳固的角度,都不能在此时放弃这些腿脚受伤的士兵。 身后的鬼士兵离希衡等人越来越近,他们都能闻到鬼士兵身上腐朽的腥味。 很快,青黑色的鬼爪从身后抓来,想要把这些人全都抓回去,当场杀死、分食。 希衡、玉昭霁等人全都知道怎么对付鬼士兵:破开鬼士兵的七窍便好。 可是,一切技巧在绝对的数量面前,显得那么的无力和苍白。 除开希衡和玉昭霁这样天生的战斗天才,能够随手一戳就能自然而然戳中鬼士兵的七窍之外,其余的下属们都没有本事在鬼潮中还能保持这么好的准头。 哪怕是身经百战的张将军也渐渐力有不逮。 很快,人群中响起痛苦的哀嚎声,原来是有些人被鬼士兵抓破了皮,撕下肉来,尸毒蔓延进去。 幸好,普通的鬼士兵的尸毒没有鬼王的尸毒厉害,这些人还能够动弹,并非直接昏迷。 希衡直接帮他们砍断鬼士兵的脑袋——从双眼处开始砍,直接破七窍,鬼士兵倒下。 她的手因为砍杀太多,而有轻微的发颤,此时,一个鬼士兵再朝希衡扑过去,一柄刀横空而来,杀死鬼士兵。 希衡便有了收剑、喘息的时间,玉昭霁过来,再度和她背靠背。 玉昭霁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鬼士兵的数量太多,和他们换命不值得,我们得拉开距离才好。” 希衡则说:“原本我们存了马,但是,眼下看来,马匹似乎受惊遁逃,用不上了。” 只能换一个法子。 可是换什么法子呢? 无法主动和鬼士兵拉开距离,那么,如果让鬼士兵自己主动不敢过来呢? 鬼士兵无条件服从鬼君的命令,可是他们也有惧怕之物,而这惧怕之物就是—— 玉昭霁脱口而出:“天堑?这附近是否有悬崖?或者河流?” 希衡回想这一路的见闻,她的脑子里自动有一个活地图。 很快,希衡笃定道:“往北走,有一条河,鬼士兵连爬树都不会,也不会渡河,它们哪怕跳进水,水灌入他们的七窍,它们也会死。” “那就去那条河!” 玉昭霁当机立断,他看出希衡耗神太严重,便代替她,将命令传达下去。 一行人拼命赶往北边。 同时,玉昭霁为了再阻拦一下追上来的鬼士兵,命令那些白云道和清风道的道士拿出火油,这些道士们道法没有希衡高,但因为京城长生之风盛行,这些道士都会炼丹。 他们身上都带了火油。 火油、火石触碰在一起,火焰朝后边熊熊而去,阻拦了一部分鬼士兵。 这些鬼士兵被烧灼也不知疼痛,但是大火很快把他们的躯体烧光,其余鬼士兵也并不关心同伴的死活。 他们踏着同伴死去之后的尸体,朝希衡和玉昭霁的方向执着追去。 终于,希衡、玉昭霁等人来到一处大河之畔,河流湍急,哪怕是一个石头落下去都会很快被水流冲走。 这么凶猛的河流,如果希衡等人真的跳下去,哪怕躲过了鬼士兵,也会被河水活活淹死。 怎么办? 第523章 水中相拥 河水昏黄激越,如同虎跳龙腾,河水奔流的速度实在是太快。 这时候,如果希衡等人就这么跳下去,会很快被河水冲走。 他们身上本来就有伤,一旦被河水拍开,触在河心的石头上,或者在河床上撞上几次,那么,他们就死定了。 可是如果不跳的话,身后的鬼士兵又已经追来了。 千钧一发之际,希衡看向河边的树上,树木逐水而生,尤为壮观的是其中一棵大树,足足需要四五人才能合抱。 大树上攀爬着一些藤条,普通的藤条约莫只有手指粗细,可因为这棵大树足够高大,就连攀援它的藤条也足足有一个成年男子的手臂粗细。 希衡过去抓着藤条试了试,希衡能拉开几百斤的弓,但也不是很能扯断这么长的藤条。 她计上心来,吩咐所有人帮忙,取用三根藤条呈麻花辫状态般绑在一起,这样绑起来的藤条更加坚固。 他们紧紧抓着这些藤条,此时,不远处再度传来鬼士兵们粗重的呼吸声。 鬼士兵们望着希衡和玉昭霁,虔诚遵守鬼君的命令,想要杀了他们,同时,鬼士兵们也遵从着捕猎的本能,想要吃掉这里的所有人。 现在,前有鬼士兵,后有滔天大河。 希衡等人退无可退,她和玉昭霁同时开口:“跳!” 所有人牢牢抓着藤条,纵身往河水中一跃。 河水激越奔腾,力量万千,不少本就受了伤的士兵们刚跳下水,就被河水拍晕了,幸好一个藤条上的同伴拉住他们,将藤条往他们身上拍。 希衡的状况也很不好。 她近些日子用了太多的高阶道法,耗神过于严重,乍然被河水一拍,希衡也感觉脑袋嗡鸣一下。 她的手有瞬间的松开藤条,但是希衡的意识没有彻底涣散,她下意识用另一种手去寻找河水中的藤条,却没有碰见冰冷的藤条,而是触碰到一只手。 玉昭霁一手抓住藤条,一只手牢牢抓住希衡,大声道:“法师,抓紧我!” 玉昭霁的清喝声唤醒了希衡的大部分意识,希衡咬牙,坚持握住玉昭霁的手。 周遭河水奔流湍急,巨大的冲击力随时准备着把希衡和玉昭霁冲向不同的方向,他们紧紧扣住对方的手,在河水中握得死紧。 玉昭霁的手心处,伤口也崩裂开,鲜血在河水中散开,从他们交握的手中逸出来。 无论遭遇多大的痛楚,玉昭霁都没有放开希衡。 反而,他一直在用力,直到彻底将希衡拽到自己身旁,连忙用藤条绑住她,玉昭霁的一颗心才彻底落定。 殊不知,此时玉昭霁的情态落入了不少人眼里。 无论是潜龙卫还是希衡的亲兵,甚至是诸葛清和张将军等人,一跳入水中后第一时间都是看向希衡和玉昭霁的方向。 因为他们二人才是队伍的主心骨。 然后,他们就看见希衡遇险,玉昭霁不顾一切援救她的行为。 玉昭霁脸上那种生死与共的表情,绝不是一时的合作,而绝对是发乎于情,还是男女之情。 大家都不知道玉昭霁和希衡,这两个立场完全敌对,也没有见过几次面的人是怎么产生情愫的。 诸葛清倒是想到了之前他和希衡一起神行去京城皇宫时的所见,顿了顿,当时这位还在培植傀儡新帝的摄政王,也和白云法师待了许久。 难怪,难怪。 大家都没有说什么,纵然有的人觉得他们实在不是良配,但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东西的时候。 噗通、噗通。 鬼士兵们虽然惧怕大河,但是鬼君的命令不可违抗,这些并没什么智商的鬼士兵大半数都跳入河水之中。 一跳入河水,它们本就腐坏的亡者尸体便全部被河水冲得四散,水从七窍灌进去,鬼士兵们也就没用了,彻底沉入河底,成为彻彻底底的尸骨。 当然,还有一些怨气比较浓的鬼士兵,具有一定的智慧。 他们看见转眼间就死了很多鬼士兵之后,便在河边踌躇、寻找…… 这些有智慧的鬼士兵发现了河边的藤条,藤条的一端系着希衡等人,另一端系着大树。 鬼士兵们绕着藤条转来转去,上手去撕扯藤条,想把藤条拉断,却没有这么大的臂力。 他们焦躁地试了一会儿后,便开始上嘴去磨那些藤条。 其实,这么粗的藤条,不是鬼士兵们腐朽的牙齿能够咬动的,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希衡和玉昭霁还是下令大家上岸。 所有人湿哒哒地冲到岸上,大家都怀揣着愤怒的心情,将剩下这些鬼士兵全部砍死。 终于,这场危机彻底解除了。 所有人连一点点力气都没有了,全部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出神地看着天空。 此时,似乎是黎明之前,天上有点点星子,月亮早就不见了。 大家身上的血衣,经过在河水中的冲刷,倒是全部变成了本来的色泽。 歇息好一会儿后,希衡从地上坐起来,打算让大家原地生火、休整。 不说别的,这一身湿哒哒的衣服如果不处理,一直穿在身上,加上大家又奔波劳累、担惊受怕这么久,哪怕是铁人也熬不住。 希衡刚要说话,玉昭霁便按在她的肩膀上,温声细语:“我来吧,你闭目养神即可。” 说罢,玉昭霁也不待希衡同意,便提声:“大家找些火和食物来,把衣服烤干、用些食物,休整一会儿再往碧水城赶,会医的也站出来,暂时充当军医,为人接骨、治伤。” 无论是希衡的亲兵还是玉昭霁的潜龙卫,都有丰富的在外行军、休整的经验。 所以玉昭霁的命令一下达,大家便有条不紊地动起来。 希衡见没出任何乱子,加上她实在是困乏得紧,便也顺着玉昭霁的力道重新躺回去。 希衡看着天空,天空上星子一眨一眨,她渐渐困得闭上了眼睛。 闭眼前希衡看到的最后一个景象,是玉昭霁坐在她身旁,将刀插在地里,她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心,就这么浅浅睡去。 不只希衡,有许多伤得重的士兵都在睡。 大家准备轮番换值睡觉,一名潜龙卫悄悄过来,手里边拿着两只香喷喷的烤山鸡,还洒了盐—— 感谢清风道和白云道的炼丹道士,他们那儿啥都有,不只有盐,甚至还洒了一些胡椒粉。 乡野之中的野山鸡味道极鲜美,只洒一点盐味道就能全部出来了,所以连胡椒粉都洒得很少,野山鸡被烤得金黄,滋滋冒着油。 潜龙卫将两只烤山鸡递给玉昭霁,悄声说:“殿下,您去旁边歇着吧,这儿我来看着便是。” 玉昭霁道:“无事,我亲自守着她,我才放心。” 那潜龙卫顿了顿:“看来殿下果然对白云法师动了心,可是,剿皇军和京城势不两立。” 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玉昭霁自然也知道。 玉昭霁抬手抚额,那潜龙卫看见他掌心处包着一块手帕:“您的手……” 玉昭霁道:“不必担心,只是我用了鲜血去对付鬼君而已,白云法师已经替我包过了,从景,你放心,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很清楚。尤其是现在,现在鬼怪横行,我们如果还固守着之前的理念和立场,那么,无论是剿皇军还是京城,都会一败涂地。” 从景、也就是那名潜龙卫沉默,他想到铺天盖地的鬼士兵,仍然心有余悸。 可是从景也不太甘心。 从景当初不过是一个奴隶,因为资质好,被天武皇帝选中特训,从景吃了无数苦,挨了无数打骂,毫无尊严,天武皇帝更是让每一位潜龙卫都服下穿肠毒药,受他控制。 原本,从景觉得这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这个时代,大多数人不都是这样吗?都是皇帝的狗罢了。 只是后来,玉昭霁带着所有人造反,他们身上的毒被解除了,他们可以从一条条狗,变成真正的开国元勋。 从景看到了美好的未来,自然不愿意玉昭霁为情所困、因爱乱智,放弃这唾手可得的一切。 从景道:“我们之前被鬼士兵包围,是因为我们当时不知道怎么对付它们,现在我们知道了,用水火天堑就可以对付这些愚蠢的鬼士兵,鬼怪,绝不是人的对手。” 玉昭霁目光寒凉,从景看见他的目光,心头一惧,下意识服从地低头。 “是属下失言!” 玉昭霁慢慢看过从景的神色,从景压力极大,但也仍然坦荡。 他虽然说这次失言、小小地忤逆了上意,但他一片忠心赤诚啊。 玉昭霁道:“你错了,鬼士兵是没有智慧的蜘蛛手脚,可是,他们可以听从鬼王和鬼君的命令,鬼王和鬼君,就是他们的脑,比如今日你所看见的以火攻击鬼士兵,鬼士兵当时死伤惨重,可如若鬼王或者鬼君在,就会让这些被火灼烧的鬼士兵往我们的人堆里冲,届时是什么下场?” 从景顺着玉昭霁的话一想,便活活出了一身冷汗。 他甚至想到了哪怕他们跳在河水之中,如若鬼王或者鬼君下令鬼士兵们以棉花或者树叶塞住耳朵、布条蒙住眼睛……那么鬼士兵下了河水都能有一战之力,他们就危险了。 一支不怕疼、不怕死、具有高度服从性的军队,是所有人的噩梦。 最可怕的是,这样的军队还有很多。 从景吓到了,连忙请罪:“是属下想差了。” 玉昭霁面色和缓:“无碍,你也是一片忠心。下去休息吧,天不亮我们就要离开这里。” 从景连忙下去。 玉昭霁垂眸,忽然,他听到手旁有什么动静,玉昭霁望过去,刚好看见希衡睁开明亮的双眸。 星光下,她的眼睛如同夜色,又清又亮,一头秀发散在地上。 玉昭霁难以抑制地心生怜爱,他伸出手,将一缕驳杂在希衡面颊的头发捋到耳后:“醒了?” “醒了。” 希衡顿了顿,感受着玉昭霁的手在自己脸颊上拂过的温度,她别过头:“麻烦你守了我这么久,现在你来睡,换我来守着你。” 玉昭霁收回手:“不是你麻烦我,是我要多谢你。” 希衡不解,玉昭霁徐徐道:“我一直以来,漂泊无定,虽有居处,却不是我心归处,无论是我的府邸,还是皇宫,都不过是我落脚睡觉的地方,而不是家,认识你之后,我曾想过一个场景,那就是我早上看着你醒来,看着你在我身边毫不设防地睡去,我想,那应该就是家。” “果然如此,这种感觉很美妙。”玉昭霁满是爱意,和希衡对望。 他这时感觉自己连日以来的孤独和寂寞,都被一种莫名的情绪给涨满了。 此时的玉昭霁不知道,这是他魔族的本性在作怪。 魔族是孤独的种族,强大、嗜好独来独往,骨血里都刻着血和风,仿佛注定了漂泊。 但越是这样的魔,越有一种刻入骨髓的孤独,唯有寻找到契合灵魂的解药,才能真正获得圆满。 曾经的魔族太子玉昭霁找到了契合灵魂的一生所爱,并且圆满在一起了,才消弭了那种孤独感,可现在的诸葛玉……他唯有深爱,却被现实所阻,那种孤独感只会更重。 玉昭霁此刻如此毫不避讳地说着自己和希衡的情感,希衡有些难以招架。 她道:“何必在此时说这些?” 玉昭霁回答:“不在此时说又在什么时候说?反正,从我拉住你的时候,大家就知道了你我的关系。” 说到这里时,希衡也难掩心中沉郁:“刚才,你和你下属的话,我听到了,我本来想醒来让你们别说下去,但又唯恐尴尬。” 玉昭霁看着她的眼睛:“难道我朝他说的是假的吗?你我最明白鬼士兵有多么难缠,小红仙说过,死了一个鬼王,会立即再生出一个鬼王,我让从景歇了内斗的心,不只是为你我计,也是为天下计。” 他忽然话锋一转:“这次,我们险些死在鬼城之中,你告诉我,你当时是什么心情?” 希衡刚要开口,玉昭霁又抢先一步说:“当时我虽遗憾,却也有尘埃落定的甜蜜之感,能同你死在一处,我很开怀。” 玉昭霁将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来了,希衡闭上眼,艰涩道:“我心同你心一样。” 只是,这世间迷雾纷扰,总有阻隔,心如何?在人命面前,似乎并不太重要。 玉昭霁则不顾一切,握住希衡的手,就像是在河水中两人双手紧握时的那样。 玉昭霁道:“既然你我心心相映,那就别在意那许多,百鬼横行,你我是鬼怪眼中钉,恐怕九死一生,哪怕不是,我们也常年作战,我们还能活多久呢?古往今来,哪怕是马背上的天子,也大都死于征战,或是晚年死于病魔折磨,为何我们不能坦诚些看看彼此的心?” 希衡无法拒绝。 她想到了在鬼城中两人的互相扶持,又想到在湍急的河水之中,两人紧紧靠在一起。 各自的立场归各自的立场,可其实玉昭霁说得不错,鬼怪横行,他们还能活多久? 不如,大胆一些,正视彼此的心,朝前迈出一步。 希衡回握住玉昭霁的手。 玉昭霁知道这个动作代表的意思,他轻轻揽过希衡,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两人一起半坐着看天上的星辰。 不远处,其余人自然也看到了这个场景。 有一名过于古板的潜龙卫想上前劝谏,从景直接冲他摇头,眼神哀伤。 希衡的一名亲兵也不放心希衡和玉昭霁在一起,太危险了。 他也想冒死上前进言,袖子却被一拉,这名亲兵回过头,居然见拉着他的是诸葛清和张将军。 他不解,诸葛清则道:“乱世已至,刚才的鬼怪大家都看到了,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在生命的最末端,我们就暂时忘了那些污浊的、可恨的政治立场吧。” 张将军也叹气,他什么都没说,但是胜过了千言万语。 张将军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当初,他反对自己的小儿子和一位农家女在一起。 当时张将军想的是,他把裤腰带别在脑袋上,才拼杀出了这一身功勋,一户门楣。 小儿子却自甘堕落,要娶一个没有门第的女孩儿,张将军当时棒打鸳鸯,可现在,经历了这么些东西,张将军真正后悔了。 鬼怪、灾害、乱世…… 人人都不知道今天躺下去,还能不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既然如此,何不顺从心意一些?何不大胆一些? 本质上,希衡和玉昭霁就是同类人,年轻男女,少年慕艾,相互吸引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他们带着他们这些臣子一步步过五关斩六将,到了今天的地步,可谓是恩重如山。 那么,身为臣子的他们,又怎么好意思再在这样的关头去硬要拆散他们呢? 活不活得下去还是两说呢。 可以说,在场大多数人都这么想的,而且,这种情绪传染得很快。 无论是希衡的亲兵还是玉昭霁的潜龙卫,大家坐在火堆前,烤着自己的衣服,衣服慢慢变干。 一个士兵忽然说:“我想我娘了。” 这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一个小石子儿,渐渐的,更多的士兵也说:“我想我娘做的馒头了。” “我也想我二姨了,我娘死得早,是二姨一直拉扯我长大。” 说来真是奇怪,人这一辈子,花费了无数时间来追寻远远超越自己生活需求的金钱、权力、美人。 可是到了最最危险的时候,他们永远想的都是自己从小就有的、甚至早就忽视了的情感,这种情感如同空气一样,过于重要,却又经常让人忽视。 第524章 默契 希衡和玉昭霁没有放任大家痛苦的情绪持续太久。 士气一旦过于低落,那么这支队伍就再也无法应对任何风雨了。 哀兵必胜的前提是,哀要有度。 希衡和玉昭霁走过去,带领着大家分食烤山鸡、烤野兔,尽力让大家从哀伤的情绪中走出来,想想还活着的亲人。 亲人是士兵们的软肋,也是他们作战的无穷动力。 等大家的情绪正常、积极以后,希衡又守着玉昭霁睡了会儿。 这样两班倒地轮番睡下来,天还没亮时,他们就都精神抖擞起来。 希衡和玉昭霁点兵出发,带着众人往碧水城的方向走去。 夜空渐渐散了,连星子也黯淡起来,天空中的白越来越多,看样子快天亮了。 鬼城那边的鬼士兵倾巢而出之后全军覆没,一时半会儿也补不了这么多的鬼士兵来,所以这次,大家走着还算是轻松惬意。 那些腿脚受伤的士兵们,被手部受伤的士兵搀扶着,互为对方的手和脚。 经过一路的艰辛和奔波劳苦,众人终于来到碧水城下。 碧水城的城门紧紧关闭着,城门上,有士兵翘首往下面张望。 希衡派人过去大喊:“开门,法师回来了!开门!” 城门上的士兵似乎很欢喜,比了个可以的手势,往城门下走去。 过不一会儿,城门口被打开,一列士兵站在城门口,迎接希衡等人。 希衡看了眼为首那名士兵,发现自己并不认识,很是面生。 希衡询问:“你是谁?以前没见过你。” 那士兵回答:“我是田先生提拔的人,当初跟着法师从萧郡一路打过来的,只是我天赋不佳,没能力选入法师的亲卫队,所以法师不认得我。” 这回答倒是合乎逻辑。 希衡点头,算是过了这关,他们走入城中,城门口沉重地关上。 希衡小心后侧身子,小声问诸葛清:“这个人你认识吗?” 诸葛清不解:“他是你的人,我自然不认识,难道你怀疑他?你在怀疑田先生在碧水城出事了吗?” 诸葛清仔仔细细思索了一番:“我们离开时,城中有异心的官员都已经被你下令、我执行斩杀了,百姓更是不可能拥护原来的我们,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动摇田先生在碧水的根基,除非是鬼士兵趁我们攻打他们时,绕后夺取了碧水城?可也不应该,鬼士兵夺城必定屠城,现在,碧水城没有被屠的痕迹。” 希衡也不认为是鬼士兵绕后夺了城。 鬼士兵全数都去追击他们了,而且,鬼士兵大多没有智慧,真正的智慧属于鬼王和鬼君。 鬼君来得迟,没有下这样的命令。 鬼王小红仙更是已经灰飞烟灭,彻底投诚,如若小红仙下过这样的命令,她一定会告诉希衡和玉昭霁。 希衡沉吟,玉昭霁忽然道:“如若说,这里不是碧水城呢?” “不是碧水城?”诸葛清瞪大双眼,“刚才城门口挂着的难道不是碧水城三个字?这儿也分明就是碧水城的位置啊。” 玉昭霁不说话,希衡则觉得玉昭霁刚才的点拨,如同一双大手,拨开了萦绕在她心中的迷雾。 她刚才一直就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但是没有往这里不是碧水城思考过——希衡和诸葛清都围绕着碧水城打了好几个月,他们见到碧水城的外观,就会自然而然根深蒂固这是碧水城的思想。 玉昭霁是第一次来碧水城,所以要比他们两人思路创新一些。 刚才那名开城门的士兵忽然望过来,见希衡盯着他后,又回过头去。 这下,不只希衡和玉昭霁觉得不对劲了,诸葛清也觉得一定有问题。 哪儿有小兵胆子敢这么大,居然能够朝正在交谈的首领望过去。 难道这里真的不是碧水城,可是,如果不是碧水城的话,这儿又是哪里呢? 诸葛清浑身都发麻,希衡仔细观察了四周后猜测:“或许是鬼遮眼。” 如果是这样的幻象,那就能够解释现在的一切了。 当时,鬼王小红仙说过,当一名鬼王死去后,那些怨气会自动聚集到某一个鬼士兵身上,形成新的鬼王。 因为当时希衡用符篆击碎了怨气,所以她以为鬼王的凝结速度变慢了,现在看来,恐怕这位新鬼王已经成型了。 这时,玉昭霁听完了希衡的话,他忽然看向最开始开门的那名士兵。 玉昭霁道:“我们一路奔波劳累,烦请这位小将军向前带路,早日备下热水,供我们沐浴。” 那位士兵自然只能应允。 希衡等人便放缓脚步,等这名士兵带着其余士兵走上前,看得出来,那位士兵犹豫了一下,但见玉昭霁气度不凡,仍然只能听从。 这名士兵带着人缓缓往前边走,希衡玉昭霁等人便有充足的时间和便利在后边慢慢观察。 借着快要泛白的天色,希衡等人看见这群士兵果然有问题。 为首那名士兵倒是还好,除开动作僵硬一些之外,没有其余太大破绽。 可是,他身侧的那些士兵可就不同了,仔细看,他们要么头皮少了一块头发、或者少了一只耳朵,更有甚者,脖子处隐隐约约透出来青黑色的肌肤。 这根本就不是一群活人。 希衡等人宛如刚出虎口,又入狼窝。 张将军低声说:“他们从我身侧走过去时,我闻到了一阵腐臭味。” 虽说大家经过这么一夜的奔波,鼻子早都被熏得快麻木了,可张将军打小就有鼻子灵敏的本事,更是曾经在香料铺子里当过小工。 诸葛清也说:“刚才摄政王殿下叫他们快些去准备热水沐浴,可他们走路的姿势还是很僵硬,是担心跑动起来,被我们发现异样吧。” 这些鬼士兵的关节非常不灵敏,假装走动时还有可能装得和普通人一样,可一旦跑起来,那就一定会被看出问题。 希衡和玉昭霁没有说话,他们此时已经确定了这些东西有问题,所以没有再做判断,而是在思索怎样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这时,诸葛清说:“看我试他们一试。” 希衡猝不及防间听到这句话,连忙扣住诸葛清的手,低声说:“别打草惊蛇。” 希衡算是明白诸葛清的性格底色了,难怪当初诸葛清打不过希衡的军队,就想着拉着一城人共赴黄泉,只换他的母妃活命。 诸葛清有种“解决不了的事就往大了搞”的疯狂,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天武皇帝给逼成的这样子。 好在,诸葛清是个很听话的人。 现在诸葛清还小心翼翼瞥了眼玉昭霁的脸色,连忙缩回手。 希衡道:“我们水里来火里去,已经奔波了一夜,不能再正面作战了,我们已经进入此城,如果正面作战,局势对我们很不利。” 张将军问:“那怎么办?” “忍。”希衡道,“我们得拖延到真正天明的时候。” 等到天真正亮起来,有了阳光,希衡也养精蓄锐得差不多了,才能再度施展道术,引阳光进来破开鬼遮眼。 否则,在鬼遮眼的环境下和这些东西打,只能越打越累,越打越往死路走。 除开一个忍字诀之外,希衡还得想法子逼出新的鬼王出来。 不能一直见不到新鬼王吧,否则他们在暗,希衡在明的感觉也实在是太难受了。 夜风中,希衡提声问:“田先生睡了吗?” 前面那名士兵僵硬地回过头:“法、师,你是在问我吗?” 这么拙劣的演技,希衡简直都没眼看了,可是她还是得装出没有发现的样子:“我不问你问谁?算了,无论田先生睡没睡,你都去把他叫过来,我有事要问他。” 那名士兵点点头。 他又问:“那么,是先准备热水给他沐浴,还是先叫田先生?” 玉昭霁面无表情,希衡心平气和:“都可以。” 士兵说:“那我先去叫田先生。” 这位士兵带着人走了,希衡和玉昭霁等人一路走到了城主府。 当然,此时的城主府绝不是正儿八经的碧水城城主府,而很有可能是鬼王的巢穴。 希衡等人站在城主府面前,等着希衡说能不能进去。 希衡停顿一会儿:“进去吧,留在外面反而眼杂。” 一群人乌央乌央进入城主府,一进去,张将军便忍不住询问:“为什么您明明知道那群东西是假的,还让他们叫田先生来?他们哪儿叫得来田先生,最多只能叫来又一个鬼怪。” 希衡解释:“因为我发现,普通鬼士兵根本无法扮成我们熟悉的人的模样,比如那个开城门的士兵,如果要更取信于我们,最好的办法是扮成我们熟悉的人,但它没有那样的能力。” “所以,我让他找田先生来,他只能去求助新的鬼王。” 希衡需要见到新的鬼王出场,可她这时也不是要和新的鬼王打斗,而是打算拖住鬼王的视线,去声东击西。 这时,玉昭霁从清风道、白云道的道士手中拿来了东西,递给希衡。 希衡惊讶地望向他:“我还没说,你就知道我需要什么了?” 因有太多人在,玉昭霁只是很浅地笑了笑:“若我连这点都猜不透,我们连这点默契都没有,你我也就不会纠缠到今日了。” 第525章 大妖鬼 玉昭霁拿来的东西全是滋阴养魂之物。 诸葛清和张将军等人不识得此物,但是希衡的亲兵、玉昭霁的潜龙卫和奇人异士都认识这些东西,难免露出讶然之色。 “这些都是滋养阴魂之物,我们如若已经陷落在鬼城,现在再用这些东西,岂不是会助长鬼怪的气焰?” 希衡道:“诸位不必担心,我用此物是为了传递消息。” 传递消息? 这样一说,大部分人就懂了。 希衡有一方可供她驱策的大妖鬼,这大妖鬼勇猛无比,一旦谁和希衡的军队作战时,用出阴兵等邪术,希衡便会放出大妖鬼,大破敌军。 但若是对面没有用邪术,希衡也不会平白无故放出大妖鬼,反而让大妖鬼染上了杀孽。 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希衡等人差不多已经到了绝境。 大妖鬼受到世界怨气的影响,为了抵抗怨气,逐渐萎靡,希衡现在就要用滋阴养魂之物,强行给大妖鬼进补一番。 从而让大妖鬼能暂时支棱起来。 正想着,门外传来僵硬的脚步声,几个人影影影绰绰来到门外。 之前那位开城门的士兵在门外说:“法师,田先生到了。” 希衡背过手去,收好滋养阴魂之物,然后清了清嗓子:“请进。” 门从外面被打开,那位士兵带着“田先生”进来,“田先生”先是环顾屋内的所有人,然后视线落在希衡脸上,谦恭又热情地走近。 “法师,您平安回来了,我们在城内真是担心你呀!” 不得不说,城里这个新的鬼王学“田先生”学得是入木三分,他说话的语气、走路的姿势,甚至是不是捋一下胡须的细微动作,都像极了“田先生” 希衡微笑,也像是半点没有发现不对劲的那样问:“碧水城的一切都还好吗?那些旧部可还听话?” “田先生”隐晦地看了眼诸葛清和张将军,捋了捋胡须:“哈哈,他们都是真心顺服,自然听话,城内没出什么乱子,倒是法师呢?外边的鬼士兵好处理吗?”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尤其是新鬼王看向诸葛清和张将军的动作,真是十足像极了田先生平时的所作所为。 新鬼王是怎么了解田先生的? 希衡想过一种可能性,按照小红仙的说法,地下的尸体受怨气影响而出土,那么,尸体中残余的记忆如果被新鬼王得知,新鬼王就能完整模拟田先生的样子了。 希衡在碧水城打了这么多日子,双方都有死去的士兵。 这些士兵们了解田先生的数不胜数,被怨气操纵后,自然而然就会利用这一点来对付希衡。 希衡想清楚一切,倒是一点也不怕面前这个假的“田先生” 她要不是和鬼王小红仙、鬼君的战斗中耗损太多,现在就能把面前的新鬼王给收服了。 可惜,希衡现在是强弩之末,只能迂回一些。 希衡道:“外边的鬼士兵的确难缠,而且,这些鬼士兵杀之不尽,只要地下还有尸体存在,就随时可能会补上源源不断的新鬼士兵。” 她仿若很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经:“这次,我们险些就回不来了,不知先生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田先生”装作很惊讶的样子:“鬼士兵居然这么厉害!老朽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好计策来,不如这样,今夜法师先好好休息,明天一大早,咱们叫上所有谋臣武将,共同商议对策?如何?” 好、好、休、息。 希衡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个新鬼王想要在他们睡觉时杀了他们。 可希衡也没有拒绝,她道:“看来只能如此了,对了,我们要的热水呢?” “田先生”毕恭毕敬回答:“厨房已经在烧热水了,估计很快就能拿来。” 他又皱着眉头,装作很为难的样子,看了眼屋子里挤得满满当当的人:“刚才老朽一心记挂法师的安危,倒是忘记问了,这些高朋是?” 希衡介绍:“这是京城来的贵客,明日我再详细给你们介绍,为首这位唤玉公子。” 希衡懒得给这个假的田先生介绍这是京城来的摄政王和潜龙卫,只要她这么一说,这个假田先生为了更加符合人设,肯定要问东问西。 她的时间就变得更少了。 反正这个假的田先生也不过是假装关心玉昭霁等人的身份罢了。 “田先生”果然没有细细追问,只是格外看了玉昭霁一眼,点头:“玉公子仪表不凡,看起来也十分面生,应当不是从战乱之地来的吧?老朽看着,倒有些像是京城那边的人士。” 玉昭霁拱手:“我们的确来自京城。” “田先生”点头,又故作关心地转头看向希衡:“法师,高朋们远道而来,老朽已经准备好了上好的房间,上好的饭菜,不如请高朋们移步吧?法师奔波了这些日子,也该好好休息休息,这么多人挤在一起,总归不太好。” “田先生”这话说得入情入理,可除开希衡和玉昭霁外,大家还是被吓到了。 因为这些话拆分开,就表达的是一个意思:把这一百人分开,分别放在不同的房间里。 一旦这一百人被化整为零,岂不是完全会被新鬼王捏圆搓扁? 一位胆子小的清风道道士立即道:“我们就住这也挺好的。” 这清风道道士此时也能感受到城中怨气冲天,哪里敢和大部队分开? “田先生”则一皱眉头,一改刚才的谦恭和善,加重语气:“这位贵客说什么呢?我们虽是山野乡下人,却也懂得待客的道理,是万万不能让贵客挤在一个房间的。还是说……” “田先生”眼中几乎不受控制地露出一点凶光:“贵客有其余考虑吗?” 那位清风道道士害怕了,不敢说话。 显而易见,这位新鬼王优先的策略是先让希衡等人去休息,在睡梦中解决他们。 可如果他们不分开睡觉,那么,新鬼王就没兴趣和他们拖延这么久的时间了,他会直接冒着危险,强杀希衡和玉昭霁等人。 玉昭霁见状,立即道:“我们不过是考虑会太麻烦先生了,既然先生不吝麻烦,那我们就叨扰先生了。” “田先生”的脸色转好一些,眼中凶光彻底消失不见,笑了笑:“那,请大家随我来吧。” 希衡忽然开口:“稍等,田先生,我有一话要问你,我们出去再说。” 这位假的田先生其实也不想和希衡、玉昭霁正面对上,因为他看见了鬼王小红仙、鬼君都败退了,其余鬼士兵去杀他们更是反而全军覆没。 所以,他现在也是能装就尽量装,想先分开他们。 “田先生”虚伪道:“好,法师请。” 希衡和“田先生”走到外边时,希衡朝玉昭霁使了个眼色。 玉昭霁领会希衡的意思,趁着希衡带走田先生的空隙,低声告知其余人:“现在分房睡已成必须之举,待会儿,大家不要吃城里送来的任何东西,蒙混过去便是,如果遇见什么难缠的突发情况,先不要发难,优先屏住呼吸。” 屏住呼吸,这些鬼士兵就看不到他们了。 之前希衡和玉昭霁等人被万鬼追逐的时候没用这法子,是因为用了也意义不大,不过是等死罢了。 现在倒是适用。 所有人通气之时,外间走廊处,希衡也正和“田先生”相对而立。 “田先生”眼神闪烁:“法师叫老朽出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田先生”说话时,悄悄背过手去,身后的手悄无声息长出青黑色的长长指甲,一看就不是人。 这“田先生”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说希衡发现了他的身份,他就直接翻脸。 希衡则是好整以暇道:“你刚才似乎对他们有敌意?” “田先生”心中一突,找了个理由:“老朽是担心这群人表面和法师交好,实则不愿离开法师周围,会不会是想对法师不利?这才急切了些。” 希衡点点头,在“田先生”肩膀上一拍:“你忠心耿耿,我是知道的,只是,咳,你不必太担惊受怕,我和那位玉公子……” “田先生”听这话有些不对劲,怎么这位白云法师好像不是发现了他的身份,话语间反而充满着一股小女儿般的娇羞? “田先生”小心翼翼问:“那位玉公子怎么了?” 希衡道:“实不相瞒,我和那位玉公子已经私下许过终身,所以,这些人你大可放心。对了,一会儿玉公子直接在我房间歇下了。” “田先生”:………… “田先生”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回答,这个假田先生的皮下是一个新鬼王,新鬼王刚好是乱世中死去不久的士兵。 他具备神智,可也的确没有想到白云法师会和京城的皇室诸葛玉在一起。 这位新鬼王觉得玄幻之时,还不可避免地起了些厌恨之心。 他心底的怨气更加重了,想到白云法师居然也会朝京城皇室妥协,更觉得这个乱世没救了。 这样的世界,就应该被鬼怪统治。 只要所有人都变成了鬼怪,鬼怪们不需要别的享乐,只需要维持最基本的血肉要求,就能活下去,也不知道痛,不知道疼,这样的世界才能最大限度地接近天下大同。 这位新鬼王心中恨得发狂,面上仍然道:“年轻人难免慕少艾,老朽也是过来人,老朽定当助法师一臂之力。” 希衡道:“辛苦了。” “田先生”颔首,和希衡一起进屋。 之后,“田先生”便带着其余人下去,只将玉昭霁留在了希衡的屋子。 玉昭霁走过去,关上门,栓好门栓。 希衡则迅速上了床,她放下床幔,对着玉昭霁招手,玉昭霁同样走过去,床幔遮挡住两个人的身体。 门窗外的眼睛透过窗纱,一眨不眨看着这一切发展,床幔是淡色的纱,隐隐约约能看见里边的人影在做什么。 只见两个人影虽然上了同一张床,却隔得很远很远。 这时,门内的希衡和玉昭霁也察觉到了有东西在窥伺,玉昭霁面对着希衡,背对着门外,隐晦地用手指了指门外。 而后,他褪下外袍,朝希衡走去,两人共同躺倒在床上。 玉昭霁的手按在希衡肩膀上,隔着薄薄的衣服,手心中传来肌肤的温度,他能清晰看见希衡的睫毛根根分明,纤长卷翘。 玉昭霁只做到了这种程度,两人的心跳声便跳如擂鼓,甚至觉得有股难言的渴意。 希衡却觉得只到这种程度,根本无法骗过门外的那双眼睛。 希衡忽然搂住玉昭霁的腰,玉昭霁浑身一紧,紧接着,希衡一个用力,瞬间两人的地位颠倒旋转。 希衡俯下头,吻在玉昭霁的唇上。 玉昭霁浑身僵硬,却又不甘愿自己如此被动,反而需要希衡来引路,他也不甘示弱纠缠起来。 门外的那双眼睛透过窗纱和床幔,隐约看到人影抱在一起,“田先生”确定了希衡果然没有说谎,没有发现他的身份后,放心离开。 他走后,门内希衡和玉昭霁的动作也持续了一会儿,防止“田先生”是虚晃一枪。 确定“田先生”离开后,希衡和玉昭霁这才分开,玉昭霁恍如在梦中,看了眼希衡微带水润的唇,便如被火星烫到一般,立刻移开目光。 他也不好意思去抚自己的唇瓣,两人间蔓延着一种奇怪的氛围。 正当玉昭霁想要问,自己这样算什么,到底算是两人定情后的吻,还是只是算避开鬼王眼睛的权宜之计时,希衡已经拿出了刚才玉昭霁给的滋养阴魂之物。 她低声说:“你仍然帮我挡着。” 玉昭霁微红着脸点头,侧睡在外边,帮希衡挡住外面有可能射来的目光。 希衡随身自然带了暂时存放大妖鬼的瓶子,她不敢将大妖鬼放在别的地方,以免有心人利用大妖鬼生事。 然后,希衡开始按照白云道道术中的布置,为大妖鬼滋养魂魄。 自从世界的怨气加重后,大妖鬼为了抵御怨气的负面,越来越萎靡不振,希衡会定期为它滋养魂魄。 但是,仍然如同杯水车薪。 这次,她也只能短暂为大妖鬼滋养魂魄,以抵一时之需。 当一切步骤都按部就班处理完成以后,只见瓶子内缓缓冒出一缕青烟。 第526章 捉迷藏 瓶口逸出一缕青烟。 这缕青烟认出了希衡,绕着希衡很高兴地飞舞,不时还贴贴她的脸颊,仿佛在感谢主人的喂食。 紧接着,这缕青烟又发现了玉昭霁。 青烟——也就是大妖鬼的化身,自然认得玉昭霁是谁,他是法师的敌人! 青烟立刻张牙舞爪,朝着玉昭霁扑腾而去,玉昭霁躲都懒得躲。 希衡一把抓住青烟的“尾巴”,解释道:“别动他,他现在是我们这头的。” 青烟很是疑惑纠结,在空中不停转圈圈。 希衡抓紧告知青烟:“现在各地鬼怪横行,我们现在已经陷落在一座鬼城里,这座鬼城看似是碧水城,实际只是用了鬼遮眼的障眼法。” 青烟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不停飘上、飘下,似乎是在作出点头的动作。 希衡又问:“你可以看出这里具体是什么地方吗?” 周遭没有纸笔,此时的青烟大妖鬼没办法说话,希衡便给了它几个选择:“如果这里是坟场,你就点一下头,如果这里是一座城池,你就点两下头,是其余地方的话你就点三下头。” 青烟只飘上飘下一次,很明显,这里是坟场。 呼…… 幸好,是最简单的坟场。 希衡最担心的莫过于这里也是一座城池,因为这周围唯一一座城池是碧水城,但它又不可能是碧水城,那么,就代表着希衡等人一直被新鬼王迷惑了,一直在原路折返,又回到了之前鬼王小红仙所在的城池。 如果是这样的情况,那就实在是太太太麻烦了。 希衡再问:“这个坟场离真正的碧水城有多远距离?不,我换一种问法,按照我们平日的脚程,不备马,能在三个时辰之内到达碧水城吗?” 青烟慢慢飘荡在空中,从门的缝隙处飘出去一点,然后张望,似乎是在计算路程。 很快,青烟点点头。 这下,不只是希衡,连玉昭霁都松了一口气。 青烟回馈了到达碧水城的时间,也就佐证了之前希衡和玉昭霁等人回城的路线是正确的,并没有被新鬼王迷惑。 他们应该是走到半路,被新鬼王飞行追上——因为鬼王小红仙也在当初展示过飞行能力,所以,新鬼王很有可能也会飞。 而后,新的鬼王选了这一处坟地,用障眼法打造成碧水城的样子,使得希衡和玉昭霁误认而来。 那么,怎样破局呢? 希衡抬眸,对青烟道:“一会儿,你分出一缕烟,飘到碧水城中求援,别的能不能来都不要紧,让大黑一定要过来。” 大黑,就是那条在破阴山乾坤阵中立了大功的狗狗。 这只黑犬尤为通灵,世界怨气加重之后,大黑似乎感应到了那些不愿意离去的亡者,变得越来越暴躁,经常想要冲出去。 可它一只狗,又是在乱世,出去能有什么好下场? 大部分情况下,肯定会被饥不择食的流民抓住,吃掉。 所以希衡以道术安抚了大黑,平时就给大黑脖子上系了一条长长的绳,把它拴在某处,每天好吃好喝喂养着。 虽然这样做,有些限制了大黑的自由,但是,如果不这么做,大黑恐怕凶多吉少。 希衡现在也嘱咐青烟:“大黑过来时,你一定要一路跟着它,如若路上碰见了什么人想吃大黑,你就出手赶走那些人。” 这下,青烟也就是大妖鬼别别扭扭答应了。 大妖鬼和大黑的关系,有些像是起初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的关系,都有点欢喜冤家的感觉。 只是不同的是,守山人要更温和,更大智若愚,而大妖鬼和大黑起初可是双方都相看两相厌。 但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大妖鬼和大黑早就处出了感情,大黑不再拿大妖鬼当鬼物看,不再天天想着咬它,反而经常和大妖鬼玩儿。 大妖鬼也不再觉得大黑是和自己争夺主人宠爱的狗,也渐渐觉得它确实还挺有用、挺忠心的。 希衡吩咐完大妖鬼,然后说:“再借一缕鬼火给我。” 鬼火。 大妖鬼和希衡一起修炼了这么久,希衡教给他的都是正儿八经的白云道道术,和鬼王那种邪道不一样。 白云道中也确实有适合大妖鬼修炼的法术,反而,因为它特殊的身份,它修炼出的鬼火,比希衡能请的雷火也差不了多少。 现在希衡耗神太大,无法再请雷火,所以,大妖鬼独特的鬼火就成了希衡的不二之选。 大妖鬼也不吝啬,青烟飘入瓶子中,再飞出来落入希衡的掌心。 一个青绿色的团子没入希衡的手掌心,这点光团就是鬼火。 做完这一切之后,希衡目送大妖鬼离去。 大妖鬼整个从瓶子中离开,完全变成青烟的模样,对着希衡依依不舍转了几圈,又在玉昭霁手心转了两圈,权做道歉,这才飞走。 它走了,玉昭霁才对希衡道:“我曾有一瞬间,以为你会暂时用它来抵御新鬼王。” 但很快,玉昭霁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希衡道:“没那个必要,世界的怨气本就越来越重,它若是和新鬼王打斗,难免不会被怨气沾染,修习不易,它更是不易,有些险我来冒便是。” 玉昭霁不置可否。 他清楚这位白云法师,除开在对付金麓王朝的权贵世家处堪称剑过不留活口之外,在其余地方,格外有一些坚持。 玉昭霁道:“我可不会让你单独冒险,既然是我们共同的活命之举,你我一块儿。” 希衡也没有矫情推辞,而是道:“好。” 玉昭霁再问:“现在你有什么计划?” 他清楚,如果希衡不是已经有了完整的计划,不会贸然地支走大妖鬼,而且还朝大妖鬼借了鬼火。 希衡道:“我想,新鬼王选择这一处坟场作为它迷惑我们的地方,一定有他的用意,比如鬼王小红仙最强的时候其实是在血池地窖,因为血池地窖是她死亡且遭受折磨的地方。” “我们可推出,新鬼王选的这处坟场,可以增加它的力量,这里边要不有其余鬼士兵的尸骸加成,要不,甚至是它自己的埋骨之所。” 玉昭霁对道法的研究果然没有希衡深,但他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和希衡非常有默契。 听到这里,玉昭霁便懂了。 “你想趁着这个时候,用鬼火,去将这个坟地烧得精光?” 希衡点头。 尸骨都烧没了,新鬼王还能存在吗?当然不能。 哪怕实在是能,它的实力也一定会大打折扣。 就像是当初的鬼君隔空而来,实体没有降临,它就被小红仙和希衡、玉昭霁打了个措手不及。 所以,希衡的想法非常有可行性。 现在希衡和玉昭霁面临的问题就是:怎么偷偷溜出去? 两人从屋子里随便找了些什么东西,再包上自己的外衣,塞在被子里面,甚至塞在书桌下,更是制造了不少路障。 做完一切之后,他们悄悄往门口走去,小心观察外边的动静。 此时,外边一片寂静,唯有天快亮时的微光洒落在整个地面。整个“城池”中,见不到一点活物和一点动静。 但希衡和玉昭霁都没有放松警惕。 他们知道寂静和安宁不过是表象而已,新鬼王打定主意今夜要趁着众人睡觉时杀人,现在就绝不可能有真正的安静。 希衡和玉昭霁猜得没错,此时,其余人的房里正是水深火热。 那名新鬼王——也就是假的“田先生”在另外那些人的房门口踱步,准备挑一间进去。 “田先生”能用出这样的障眼法和梦中杀人的法子,足可见他个性十分小心谨慎,他吸取之前小红仙和鬼君失败的教训,打算先不直接对付玉昭霁和希衡。 而是先杀了他们的下属亲兵,断他们的手脚。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那“田先生”就可以随便捏圆搓扁他们了。 “田先生”畅想得非常美好,他带着五名鬼士兵挑了最末尾一间房进去,这间房里恰好是从景和诸葛清。 从景是潜龙卫,而潜龙卫虽然不会道术,但因为经常处理这类事件,也算得上略知道一些道术和鬼怪的知识,所以在分房时,大家采取的分房规则是:一个懂道术的人和一个不懂道术的人混居。 这样的话,可以最大限度地提升大家的生存几率。 从景和诸葛清严格遵循玉昭霁的吩咐,两人压根没有睡觉,而是在床上假装睡觉,实则小心翼翼查看着周围的动静。 他们听到了门打开的声音。 从景和诸葛清坐起来,诸葛清明知故问:“谁?谁在那里?” “田先生”躲在门外,自己没有进去,而是给鬼士兵们使了个眼色。 鬼士兵端着热水和热茶进去:“这是你们的宵夜和你们要的热水,你们趁热用一些吧。” 从景和诸葛清哪儿敢吃啊? 这些鬼士兵端来的谁知道是什么蜘蛛和蛇?或者是什么纸元宝? 诸葛清道:“放这儿吧,我们马上吃。” 鬼士兵摇头:“田先生说了,贵客远道而来,我们不能招待不周,如果你们不吃这些东西,田先生就会不高兴的,他一不高兴,就会罚我们,所以,你们还是吃点儿吧。” 从景、诸葛清:………… 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从景和诸葛清只能捏着鼻子,吃了一点东西。 鬼士兵眼睁睁看着他们咽下去,才端着剩下许多的空盘子出了门。 诸葛清和从景也表现得像是睡到一半被吵醒的人那样,鬼士兵一转身,他们就又上床睡了。 两人面对面侧躺下来,然后不约而同,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面色非常难看。 幸好那些鬼士兵的智商不高,从景和诸葛清做点假吞咽的动作就完全骗过了他们。 从景龇牙咧嘴,在诸葛清面前用手指写着:“像蜘蛛的味道。” 从景以前当奴隶时,在斗场生活过一段时间,所谓的斗场,就是达官贵人们看着奴隶生死决斗。 达官贵人们从而下注,本质上就像是看斗鸡斗牛斗蟋蟀一样。 斗场的生活很艰苦,打得不好的奴隶没什么吃的,可越是没吃的,就越是没力气,越打不过别人,陷入一种恶性循环之中,只能等待着死亡。 所以,当时的从景什么都吃,蜘蛛、蛇…… 他也中过好几次毒,幸好命大,活了下来,后来被天武皇帝买回去培养成潜龙卫,又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奴隶。 从景刚才吃到的饭菜中,就有一种当初吃的蜘蛛的味道,这种蜘蛛常见于墓穴,有毒,平时吃腐肉长大,如果吃了它,就会被毒晕。 看来,这些鬼士兵打的就是趁他们晕倒,就不费吹灰之力杀了他们的主意。 从景和诸葛清交流完毕,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田先生”以及其余五名鬼士兵走进来,直往床上而去,从景和诸葛清立刻憋气。 在“田先生”和几名鬼士兵的眼中,他们两个便已经不见了。 “田先生”仔细逡巡过房间四周:“他们一定是闭气了,关上门,他们就在这附近。” “田先生”可不信,区区两个人能憋多久的气? 他带领着几位鬼士兵,就是杵在屋子内不走,从景和诸葛清的脸色越来越红,“田先生”此时刚好走到他们身旁,只差一点点,就能发现他们。 千钧一发之际,诸葛清从袖中拿出一个十分细小的竹筒。 竹筒很长,他将竹筒放到嘴里,往门的方向一吹。 一股气直接从竹筒中灌出来,“田先生”耳朵一动,迅速转过身:“在那里!” 他带着五名鬼士兵重新打开门,往门外去寻找。 其实,仔细看,就能发现无论是“田先生”还是这些鬼士兵,开门都是因为触碰到了门,他们才会做打开的动作。 这些鬼怪,居然如同睁眼瞎一般,只能看见会喘气的活物。 诸葛清和从景由此得了喘息之机,但谁也说不好,“田先生”和鬼士兵们多久会回来? 他们还要继续待在这个屋子里吗? 第527章 神犬 诸葛清和从景短暂地用竹筒吹气,制造自己在另一处的假象之后,眼睁睁看着“田先生”带着另外五名鬼士兵往错误方向跑。 “田先生”出去后,诸葛清和从景迅速捂着嘴,大口呼气、换气。 门外的“田先生”追到刚才气息散开的地方,却没有见到什么人,知道自己被骗了。 他一瞬间大为光火,带着五名鬼士兵折返回去。 可这时,换气完成的诸葛清和从景已经发现了再待在屋子里只能当被瓮中捉鳖的鳖。 他们赶紧跑出去,求一条活路。 诸葛清和从景捂住口鼻,趁着“田先生”和鬼士兵折返回去时,从打开的门处跑出去。 “田先生”又扑了个空,他在屋子里里里外外都找了个遍,确定这些狡猾的人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田先生”目露凶光:“他们居然没有吃我们送去的饭菜,也能掐中时间屏住呼吸,看来,我们早就被他们发现了。” 既然如此…… “田先生”不再伪装,他大手一挥,整个“碧水城”模样的城池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只见原本巍峨华丽的楼阁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小土包一样的坟冢,与其说是坟冢,其实不如说是乱葬岗。 乱世中,除开世家大族的祖坟坟林还得以保全之外,其余坟场早都成了乱葬岗,哪儿死了人,就直接将死人扔过去。 起初呢,还给裹一身草席,后来就连草席都裹不起了。 这处乱葬岗也是如此,除开坟冢外,露天还裸露着一些尸骨,早都被秃鹫或者其余的野物啄得光秃秃,只剩下光零零的骨架了。 尸骨的臭味散发出去,空中盘旋着一些乌鸦,正在嘎嘎怪叫着。 突然发生的场景变化吓到了不少人,有些人没有控制住,短促地尖叫一声。 他们都训练有素,很快反应过来,捂住嘴。 可就是这样的声响,也足够把“田先生”引过去了。 “田先生”带着五名鬼士兵走过去,一路上,有更多鬼士兵从暗处走来,加入到“田先生”的队伍。 这些鬼士兵也不多,不过二三十位数。 显然,鬼士兵的补充虽然源源不断,但是也需要一些时间来转换。 希衡和玉昭霁等人利用河水,杀了这么多的鬼士兵,就一时半会儿补不了数以万计的鬼士兵。 二三十名鬼士兵在“田先生”的带领下朝所有人走去。 此时,诸葛清、张将军以及从景等两方人马又聚集在了一起,人多些,胆气也壮一些。 大家手心全是汗水,张将军不愧是大将之风,在这种时候,比许多人包括道士都要更加从容不迫。 张将军看向那二三十名鬼士兵:“他们的数量看起来也不多,要不我们直接和他们拼了?” 诸葛清和从景也有此念,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一名道士则惧怕得胡须都在颤抖:“不可!他们数量虽少,可你们注意到最前面的那个假田先生了吗?他能够制造出这么大一个城池的障眼法,现在也能保持自身的障眼法而不受影响,他至少是小红仙那个级别。” 他们不能正面打。 可是,不能正面打的话,也不能一味憋气啊。 这里的障眼法全都消失了,一望无垠的全是坟冢和尸骨,他们没有遮挡物,就代表不能靠着躲避在遮挡物后面短暂换气。 哪怕再用从景和诸葛清之前用的竹筒换气、声东击西法也不行。 因为他们吹气时,“田先生”哪怕往气息撒开的方向追,也能一眼看到他们。 张将军沉吟一下:“不能完全打,也不能完全不打。” 他望了眼希衡和玉昭霁房间的方向,现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希衡和玉昭霁也没有出来,只说明一个问题:希衡和玉昭霁在做更重要的事情。 结合到他们之前拿出来的滋养阴魂之物,张将军更猜测,他们现在是绕后处理重要的事情去了。 既然这样,张将军就更认为他们应该缠住“田先生”和这些鬼士兵,免得他们去打扰希衡和玉昭霁做正事。 张将军迅速制定好战术:既然大家一起憋气不行,那就换着换着憋,每次,放开呼吸的人负责吸引“田先生”的注意力,剩下的人则憋着气,从暗处去攻击“田先生” 但不是真正的攻击,而是骚扰,类似于:敌进我退,敌退我进。 只要缠住他们就行了。 张将军将战术告知所有人,很快,便指挥起来: 只见“田先生”带着几十名鬼士兵冲过来,它们面前是一片“空地” 看似是空地,其实,“田先生”知道,刚才那些人走不远,一定就藏在这附近。 “田先生”环顾四周,其实,张将军等人就在他的不远处,因为屏住呼吸,“田先生”才看不到他们。 “田先生”吩咐左右:“把这里围起来,谁也别想出去。” 就在那些鬼士兵快行动时,诸葛清带着二十名人放开呼吸,显了形,鬼士兵立刻朝他们攻去,“田先生”手掌蓄出一团漆黑的雾,正要将那带着浓烈怨气的黑雾打过来时,张将军带着几名精锐潜龙卫,屏住呼吸接近“田先生” 他们用清风道白云道道士提供的法器,狠狠打在了“田先生”的身上。 “田先生”吃痛,原本聚起来的黑雾散开,他皱起眉头,转头打算攻击张将军等人。 却见张将军等人敛气屏息,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田先生”气得火冒三丈,挥手就想再吹出一道漆黑的雾,这是范围攻击,虽然杀伤力不是那么的强,但是胜在范围够广。 他是铁了心要把这些人抓出来杀了。 可就在这时,“田先生”背后又出现带着道士们的从景,从景啪啪拍了两张符在“田先生”的身上。 这符一接触到“田先生”的身体,便开始发出噼里啪啦的爆炸声,在“田先生”身上炸开。 可“田先生”实在是太强了,这种程度的爆炸,居然都只是给他制造了一些小麻烦。 从景连忙又带着道士们敛气屏息,消失不见。 就这么一番试探下来,双方都有些戒备、忌惮。 诸葛清、张将军以及从景都发现了“田先生”有多么的刀枪不入、符篆不侵,就连符篆的爆炸效果击打到他的身上,居然也只能造成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伤害。 “田先生”呢,自然也被张将军的游击战术弄得烦不胜烦。 可是,“田先生”如果这么容易就被牵绊住手脚,也就不是能够继任小红仙鬼王之位的存在了。 “田先生”双臂一振,整个身上都开始冒出浓烈的黑雾,这些黑雾也不散出去攻击,而是围绕在他身上。 他再带领着其余鬼士兵继续寻找诸葛清、张将军等人。 诸葛清等人憋气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不得不要换气,所以,此刻,哪怕他们明明看出了“田先生”周围的黑雾不简单,也不得不去攻击“田先生” 诸葛清等人按照既定计划开始换气,“田先生”眼中出现他们的踪迹,狞笑着抓来。 张将军等人憋着气潜过去,从侧后方用法器击打“田先生” 在他们碰见“田先生”周身黑雾的那一瞬间,整条手臂就如同被浓酸侵蚀,他们顿时痛得呼吸漏了一拍。 “田先生”哈哈大笑,一把掐着张将军的脖子提起来:“哈哈哈,抓住你了吧!就你们这点儿小伎俩,居然也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不自量力!” “田先生”的指甲长长伸出,青黑色的长指甲如同僵尸,就要活活刺穿张将军的脖子。 张将军的脖子已经破皮,被戳了洞进去,尸毒迅速蔓延开来,张将军的嘴唇、眼皮都变成完全的青黑色。 眼见着张将军要命丧当场,其余人再也顾不得什么屏气不屏气了,一起冲上来想救张将军。 他们这次吸取了教训,不敢碰到黑雾,便纷纷将手中武器当成是弓箭一般投掷而来。 “田先生”不怒反笑:“来得好!” 他故意没有立即杀死张将军,就是等着这些人出来自投罗网。 只见“田先生”一手掐着张将军,另一只手成功放出黑雾,这次的黑雾不是攻击人的,而是像小红仙那样,把人给吸过来。 无论诸葛清和从景等人怎么挣扎,都挣不开这道吸力。 他们虽然容颜如旧,可头发却活活白了一缕,眼见着头发要继续白下去,整个队伍都要全军覆没之时,“田先生”却忽然周身一颤。 “田先生”的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先是手骨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捶打了一样。 “田先生”控制不住地放开手,张将军捡回一条命,掉了下来。 紧接着,“田先生”的另外那只手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活活砸弯了一样,他的鬼术活生生被中断。 “田先生”疼得在地上哀嚎打滚,发出痛苦的哀嚎声。 诸葛清、张将军等人暂时活了下来,却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时之间十分犹豫,不敢靠上前。 可他们也担心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张将军是战将,最懂得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 别管此刻“田先生”是因为什么变成这副模样,现在他脆弱,那张将军就要趁此机会,去要了他的性命。 张将军顾不上脖子里汩汩流出来的鲜血,他的血液流出来,都泛着些黑色。 显然,尸毒已深。 张将军才不管毒深不深,他只想着杀了“田先生”,他大吼一声壮胆,将自己腿上绑着的刀抽出来,朝“田先生”砍去。 他一刀,直接砍在了“田先生”的肩膀上,“田先生”直接如同漏气时的皮球一样,迅速飘在空中,胡乱窜了两窜。 他阴狠回头,看了张将军一眼,来不及杀了张将军,便迅速往某个地方飞去。 他的尸骨,被人找到了。 此刻,坟场中的某处,玉昭霁正以刀柄砸向一具尸骨。 这尸骨看样子,明明死的天数不算是久,但是也被食腐的野兽给吃得差不多了。这骨架则更是不一般,通体洁白如玉,泛着浓郁的阴气。 玉昭霁先砸的是这尸骨的手指,再砸的是整个手臂。 希衡则在准备引鬼火来焚烧这具尸骨。 要说希衡和玉昭霁能这么快就找到“田先生” 倒是和坟场的蜘蛛们有很大关系。 希衡和玉昭霁原先打算的是直接烧了整个坟场的尸骨,可是这样烧过去总是需要时间,张将军和诸葛清等人正身陷囹圄,等不得了。 就在这时,希衡看见了坟场有许多蜘蛛,这些蜘蛛一串又一串往某个地方而去。 希衡瞬间想到这个种类的蜘蛛喜欢阴暗潮湿的地方,尤其是阴气重的地方,便带着玉昭霁跟上来,果然发现了一具与众不同的尸骨。 希衡引鬼火需要时间,玉昭霁为了先救诸葛清和张将军等人,就率先采用原始且暴力的方法,活活砸碎这具尸骨。 这具尸骨被玉昭霁拆碎之后,空中的“田先生”又痛又怒,他从半空中落下来,还想朝着玉昭霁扑过去。 但是,此时“田先生”连尸骨都毁了,不过是纸做的老虎罢了。 玉昭霁持刀格住他的胳膊,再猛地击向他的眼睛。 “田先生”的双眼活活被玉昭霁挖出来,可哪怕都这样了,“田先生”居然还没有死。 甚至于,他的双眼居然能够和本体分开,飘浮在空中,从玉昭霁后方击向玉昭霁。 玉昭霁继续和这些东西缠斗,给希衡争取时间,希衡终于彻底调动出了鬼火,她指尖流泻出一道青绿的火焰,这火焰似乎并没有高温,反而阴冷刺骨。 这火焰一下蔓延开,落到“田先生”的尸骨上。 鬼火也是火,尸骨瞬间熊熊燃烧起来。 “田先生”的身上也起了同色的大火,他带着火焰,想朝希衡扑过去。 就在这时,寂静的夜里,忽然从远方传来一声响亮的犬吠。 这犬吠和烟火乡村里看家的大黄狗、小花狗的声音并没什么不同,带着人间烟火气,却无端让人感觉那么熟悉又安心。 随着犬吠声响起,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破云层,落到了地面。 希衡和玉昭霁循声望去,只见晨雾之中,一只漆黑发亮、油光水滑的大黑狗正勇武地跑过来。 它的眼睛熠熠生辉,它的毛尖闪闪发亮,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无比安心。 第528章 唤青 大黑一路狂奔而来,每根毛尖都那么闪亮,还散发着湿润的露珠。 它全身上下只有舌头是红色的,黑得那么神气又好看。 它的犬吠声一响起,还在猛扑的“田先生”就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不再那么悍不畏死,反而朝后退去。 大黑朝“田先生”走去,“田先生”身上的火不过是鬼火的延续而已,但大黑可一点也不怕鬼火。 大黑生来有灵,从某种意义来说,天武皇帝花费那么多天材地宝来寻找克制道术鬼怪的方法,炼制活人鲜血,却都没有大黑天生的能力来得强大。 鬼火在大黑面前,连挠痒痒都算不上,大黑一口嗷呜咬住“田先生” “田先生”躲也躲不了,打也打不成,他被咬时,彻底无法维持田先生的外貌,变成了一截尸骨,就和那堆被烧的尸骨一模一样。 原来,这个新的鬼王个性十分胆小谨慎,他觉得把自己的尸骨全部放在某个地方太危险了,便揣了一截尸骨离开,随身携带,这样的话既能增加他的力量,又能避免他被人找到尸骨给直接消灭。 可大黑的出现,打破了这个新鬼王的一切幻想。 新鬼王现了原型,大黑将那截骨头咬在嘴里,犬牙用力—— 只等待这截尸骨也被大黑咬碎,新鬼王就彻底死了。 希衡连忙过来:“大黑。别咬碎了,暂时留它一命。” 大黑很听话,没有再用力,但还是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希衡,似乎是不解。 希衡揉了揉大黑的脑袋,朝它解释:“鬼王如果死去,会再产生一个新的鬼王,就这样让它半死不活的最好,我待会儿把它彻底镇压住就行了。” 大黑颇为通灵,闻听此言,生怕自己给希衡惹了麻烦,连忙将新鬼王的骨头吐出来,还担忧地用脑袋蹭了蹭希衡的腿。 希衡轻轻拍拍毛绒绒的狗脑袋,安抚:“我不是说你做得不好,幸亏有你及时赶到,否则它更加猖狂了。” 大黑两只尖尖的耳朵也全是黑色的,连里面的绒毛都是黑色的,希衡没有忍住,一本正经地rua了两下。 大黑更高兴了,直接趴在希衡脚边,一副忠心耿耿请求抚摸的模样。 希衡也没有让大黑失望,弯下腰再帮大黑顺了顺毛。 玉昭霁就这么默默看着这个场景,因为他也实在不至于沦落到吃一条狗的醋,那太畸形了。 他只是觉得这个场景很美好,有一种十分温馨的感觉。 劫后余生,晨曦初生,自己的心爱之人和自己从死亡线中爬回来,忠诚的部下一个没死,憨态可掬又威风凛凛的大黑狗卧在爱人脚下,半空中飘着一个看起来狰狞、但经过这么久的道术熏陶,越来越有仙将之相的大妖鬼。 此刻的宁静,胜过千言万语。 此刻的眼神接触,比一万句山盟海誓还要长。 玉昭霁和希衡挨得极近,两人身上还有淡淡的血腥味,身上也有多处的擦伤。 大黑作为一只有灵性的狗狗,似乎也闻到了希衡和玉昭霁身上气味的相同,它在希衡脚边卧了一会儿,又拖着尾巴去玉昭霁脚边卧了一会儿,就像希衡和玉昭霁是一家人一样。 大妖鬼也默默站在他们的后面。 大妖鬼聆听了许久希衡讲的道法,所以,对大黑和希衡、玉昭霁的关系没有一点醋意。 可空中某处地方,叶片窸窸窣窣地动,似乎是后面有什么醋坛子打翻了。 后天噬灵树眼睛幽绿,气得快把自己卷成一团麻花了:“你看那只狗,你看那只狗!平白地做出什么勾栏样式呢?!” 憨厚老实的守山人被这个描述雷得不轻,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小藤,你最近看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我能看什么东西?我哪儿有时间来看什么东西?这段时间我天天和你一块儿,盯着那些怨气,还要抽时间去救那两个笨蛋仙将,我哪儿有时间看什么东西!” 后天噬灵树超绝暴躁道:“前几天,我不是还潜伏在一户人家吗?幸好,救了他们的性命,让他们免于一死,后来我们俩又悄悄在暗中看护神君和陛下,结果呢,我天天累死累活,她转头看上了一只黑狗。” 后天噬灵树说着说着都要两行泪了。 它觉得自己简直太委屈了,这生活哪儿是树过的呀,它连狗都比不上。 守山人雷得一个头两个大,小声说:“其实,大黑也挺好的,它确实立了大功。” 后天噬灵树不服:“那我呢?我还跟了他们一路呢,要不是我不能插手,我早都把那些鬼给捏死了,哼,那些鬼算什么啊,就连那两个鬼王,也顶多连筑基巅峰都算不上,要是曾经的神君和陛下,它们连一回合都不够看的!” 守山人连忙哄着后天噬灵树,它知道后天噬灵树只是爱嘀嘀咕咕一点小脾气,但后天噬灵树其实非常仗义。 守山人道:“好啦,你看,大黑和大妖鬼哪怕跟着神君再久,也没有你久,何况他们俩本来就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生物,等神君恢复记忆后,肯定还是以你为重。” 后天噬灵树说:“切,谁说我是要和它们比谁更重要啦?下界的生灵修习都不容易,它们跟在神君身边,参与此劫,肯定要公正地论功行赏,我才不会和他们比呢,只要到时候它们到上界来,记得我是老大就好。” 守山人忙不迭地点头:“嗯嗯嗯,你是老大。” 说到这儿,守山人也疑惑:“你是老大,老二是谁呢?” 后天噬灵树戳了一下守山人的大脑袋:“笨,当然是你啦!我可不是占你便宜啊,我是按照年纪来排序,我是先天混沌神树的分支,按照年纪来说,我已经很大很大了,你呢,是守山人,年纪第二大,所以你是老二,那只大妖鬼,它是老三,大黑,它倒也的确长得憨态可掬又威风凛凛,算它是老四吧。” 守山人忍俊不禁,又点点头。 两只精灵的谈话声已经非常小了,但还是传到了希衡的耳朵里。 希衡隐隐约约又听到了“上界”、“筑基巅峰”、“神君”这样的词汇,心中的猜测又加深了一些。 她看向树叶后面,隐隐约约好像是看见了两只精灵的样子,其中那只石头精灵陪着她一路成长,希衡早都习惯了它无声的陪伴,直到前段时间,石头精灵才莫名消失。 那个长得像一根藤的精灵,希衡之前也见过,它虽然咋咋呼呼,但是从它明明有点小小吃味大黑的存在,还是真诚地评价大黑憨态可掬又威风凛凛来看,这只精灵也本性极善。 不知怎么的,当发现这两只精灵还在的时候,希衡心中莫名生起安定之感。 这时,大黑似乎也发现了有什么东西在树后。 大黑朝着树后边汪汪汪地叫了起来。 后天噬灵树藤身一僵:“它朝这里叫什么?难道它能看到我们?它一个下界的生灵,天资再高,至少也得成仙再看到我们吧。” 守山人原本也误会了,但是它稍微顿了一会儿,说:“有人来了。” 晨光之中,一列披坚执锐的军队肃穆而来,为首的马上骑着一个中年男子,难掩风霜,瘦削精干,一看便是常年随军打仗的文人。 原来是真正的田先生骑马而来,他焦急地探头张望,想早一步见到自己的主公。 人人都说主公白云法师是神人临凡,田先生曾经也深信不疑。 后来,随着希衡征战的日子越久,田先生越来越知道,她是会受伤、会疲累的。 所谓的神人临凡,是她想要他们相信她,而打造出来的一个善意的谎言。 田先生喜欢这个谎言。 因为曾经是这个谎言,让一味忠君却痛苦天武皇帝是个昏君的田先生,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有什么比忠君更正统的?那就是忠于神,忠于天,毕竟九五之尊的皇帝最多也不过称为天之子。 田先生由此,跨出了造反的第一步,到后来,他随着希衡行军打仗,看着她用手中的剑慢慢杀出一条血路,给那些被糟践剥削的百姓一个好生活时,田先生骤然发现,什么皇帝,狗皇帝罢了。 能让天下人过上稳定好日子的,才是好皇帝。 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白云法师就是真正的神人临凡,能给大家带来好生活的,怎么不算是神人呢? 田先生已经彻彻底底将希衡视做圣明主公,他不惧鬼怪,带着一列人马迅速离开碧水城,往希衡的方向而来,只为主公无忧。 只是,前方的树叶太多太密,他无法看到主公的身影,不知她是否康健。 田先生翘首张望,他的右手边,是一匹枣红色的马。 竹唤青高坐马上,宽慰道:“先生勿要担心,前方似乎是一片坟地,路障颇多,不好行马,我这就下马去找主公。” 竹唤青也同样焦急难耐,毕竟她对希衡的感情,比田先生还要复杂一些。 田先生担忧地望了竹唤青一眼,权衡一番,还是没阻止:“你快去快回,小心些,遇见鬼怪不要鲁莽,回来告知我们便是。” 竹唤青动作利落地下马:“知道了,先生也要小心才是。” 竹唤青没心思多寒暄了,一路往前,拨开树叶。 她不过是一个凡人,所以看不见树上站着的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竹唤青就这么毫无阻碍地见到了希衡。 她的目光清清地穿过去,一别几日,法师似乎受了不少的伤。 她身上的衣服处沾着一些血迹,其中有些似乎是没洗干净的,有些是新添上去的。 竹唤青看到希衡的那一刻,眼里就容不下其余人了,以致于她没有发现希衡旁边还站了一位如此登对的玉昭霁。 竹唤青如同蝴蝶扑花一般跑过去:“法师。” 她张开双臂,想要重重拥抱希衡,竹唤青的性子不同于一般的闺阁小姐,她家本就尚武,竹唤青又常年奔走江湖,她的性格热情似火。 希衡被竹唤青抱了个满怀,她可以推开竹唤青,但她没有。 身为一个合格的主公,必须在合适的时候礼贤下士,而且,竹唤青本就和希衡出生入死许久了,她们之间自然也有情谊。 但是,等抱了一会儿后,希衡仍然推开竹唤青:“你们怎么来了?田先生呢?” 竹唤青眼睛亮晶晶地:“田先生在后边儿呢,这里路障太多,我们担心贸然进马,反而会落入陷阱。至于我们为什么会知道这里?当然是法师的神将带我们来的!” 神将,就是指的大妖鬼。 现在很多人都称呼大妖鬼为神将。 因为希衡每次带大妖鬼出场都是破除敌军邪术,而敌军的邪术大多都是用人命来炼制的。 大妖鬼此举,无疑是造福万民,它和大黑,一个被大家称做青神将,一个被大家称为犬神将。 这次,大妖鬼奉希衡的命令去找大黑,但是因为大妖鬼受到怨气影响,能力没有完全恢复,所以它连话都不会说,只能飘过去,把大黑脖子上的绳子解开,带大黑往此地而来。 大黑和大妖鬼的动静,自然被军中的人们看在眼里。 很快便有人去禀报田先生发生的事情。 田先生当时便沉吟:“青神将和犬神将只听法师的吩咐,如今法师外出未归,定然是遭了难,才派青神将回来带犬神将而去,我们一路跟过去,便能营救法师。” 就这样,田先生便带着一列人马浩浩荡荡过来了。 希衡听完竹唤青说完前因后果,点头:“辛苦你们了。” 竹唤青仍然看着希衡的脸,一点也不闪躲避开:“法师次次作战都身先士卒,我等连法师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怎敢担辛苦二字?” 玉昭霁自从竹唤青出现时,就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头,又很快恢复了面冷如玉的模样。 竹唤青的眼神……玉昭霁很不喜欢,非常不喜欢。 这时,竹唤青也无法忽视希衡身边这位容貌过盛的陌生男子了。 她问:“法师,不知这位是?” 第528章 相邀 希衡侧过身,朝竹唤青介绍玉昭霁:“这位是京城的诸葛玉。” 玉昭霁很好地掩藏了眼中的冷意,他可不认为竹唤青会是他的对手,那么,现在玉昭霁就得代表京城皇党那边的人来和希衡的人进行一切交涉。 玉昭霁称得上彬彬有礼地朝竹唤青一颔首。 竹唤青则下意识微变了脸色,此刻她还没有意识到希衡和玉昭霁之间有什么深厚的关系,竹唤青只是觉得诸葛玉这个名字不好。 诸葛,皇姓。 可是之前没听说过碧水城除开诸葛清之外,还有一个皇族子弟。 竹唤青仔细搜刮记忆中的一切,忽然想到了,她的脸色大变,立刻靠近希衡,袖子一振,袖子中的箭便落了出来,握在手中。 竹唤青将袖里箭的箭尖对准玉昭霁那头:“诸葛玉!法师,近来我们收到了线报,京城那边局势早就变天了,天武皇帝已经因病死去,现在皇位上的小皇帝不过是一个傀儡,幕后真正的掌权人就叫诸葛玉,他已经自封为摄政王了!” 希衡和诸葛清之前用神行术去京城时,就知道这个消息了。 但是京城和碧水城之间距离挺远,探子来回也需要时间,所以,消息全面传出来时,已经滞后了一些时间。 而这段时间,希衡刚好在探查鬼士兵的消息,所以,她和竹唤青、田先生掌握的信息之间存在着信息差。 玉昭霁只是看了眼袖里箭的箭头,就毫不在意别开眼。 这袖里箭的主人武功不到家,这么近的距离胳膊都在发颤,袖里箭的工艺做得也不是杀人的利器,更像是寻常人家用来练武、增加体能、或者比着好玩儿的东西。 玉昭霁作潜龙卫时,学的都是正儿八经杀人的技艺,自然看空竹唤青的这一手。 玉昭霁道:“你们想杀天武皇帝,我直接杀了天武皇帝,照理,我们该是朋友,不是吗?” 竹唤青双眼仍带着戒备:“自然不一样,我们想杀天武皇帝,是因为皇帝无道,皇室无道,我们活不下去。而你杀天武皇帝,不过是皇室内部的勾心斗角,你想要的是继承天武皇帝的一切权力,享受这个尊荣,怎么可能和我们这些注定要推翻你的是同路人呢?” 竹唤青不知道为什么,看玉昭霁就是觉得刺眼。 她更是道:“在我们眼中,你比天武皇帝还不如,至少天武皇帝的皇位是正常继位而来,你呢?自封为摄政王,名为摄政,实为篡国罢了!” 希衡越听越觉得火药味实在是太重了。 她冷声:“唤青,诸葛公子来此是为鬼士兵一事。” 竹唤青不敢违抗希衡,什么话也不敢说了,恨恨一低头,却还是扫了个冷冷的眼风到玉昭霁身上。 玉昭霁在心底冷笑一声。 他可没有一点需要希衡出言、来帮他斗过竹唤青的想法,玉昭霁冷冷微笑:“法师不必介怀,这位姑娘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也正好让我们解开误会。” 玉昭霁说:“这位姑娘说我自封摄政王,乃是不义之举,我倒是不解,皇帝年幼,非我而不得坐稳皇位,非我而不能弹压朝纲,我若不坐在摄政王的位置,又如何弹压朝纲?难道姑娘跟随法师一路行军至今,对朝廷中事,仍然抱着这么天真短浅的看法?” 玉昭霁眼中杀意一闪而逝,他眼中的冰霜让竹唤青看一眼便牙关紧咬。 玉昭霁再落下最后一句话:“何况,我是为何杀的天武皇帝?姑娘可得小声些,有时候,论迹不论心,有时候,论心又不论迹,姑娘说了不该说的话,会让我很苦恼,我不想和法师为敌,但……” 玉昭霁的话语中简直称得上含了杀意。 竹唤青打了个冷颤,她更觉得玉昭霁是虎狼之君,不能放任这种人在法师身边。 竹唤青被激之下,打算动手,希衡眼疾手快按住竹唤青的手。 竹唤青道:“法师!” 玉昭霁面冷如玉看着她,这样一激,玉昭霁明白了,这个竹唤青顶多算是希衡帐下二三阶梯的谋臣,这种人,根本称不上玉昭霁的敌人。 希衡告诉竹唤青:“我刚才的话你没有听到吗?如今鬼怪横行,人族再不团结在一起,最终的结果就是被鬼怪所杀。” 竹唤青听到这儿,这才真正打算放下袖中箭。 恰此时,旁边传来刀剑出鞘的声音。 希衡、玉昭霁以及竹唤青看过去,原来是玉昭霁的潜龙卫等人赶了过来,见到竹唤青想对玉昭霁动手,纷纷拔出了武器。 希衡的亲兵等人也迅速拔出了武器。 几方人对峙着。 大家眼中都有挣扎和不忍,大家一路扶持而来,彼此都不知道救过对方多少次了,可现在,天还没彻底亮呢,大家就要转而兵戎相见? 玉昭霁神情冷淡:“放下武器!” 潜龙卫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出于对玉昭霁的忠诚和信任放下武器。 希衡也看向竹唤青,没了刚开始的纵容:“你要让别人认为我御下不严吗?” 竹唤青的袖里箭嗖地掉在地上,脸上闪过羞惭之色,她猛地跪地,朝希衡请罪:“是属下之错,请法师责罚。” 希衡没有理会竹唤青,竹唤青一开始询问玉昭霁的身份并没有错,错在于之后希衡都提醒了她,竹唤青还仍然我行我素。 竹唤青并不适合做对外外交的事情,她还没有田先生的圆滑老道。 希衡让自己的亲兵们也都放下武器,而后快步走到诸葛清面前,诸葛清和另外一个亲兵搀着张将军。 张将军的整张脸都已经全黑了,脖子上几个漆黑的指印,里面一直往外冒血。 关键是,血都是黑色。 希衡用手去摸了摸张将军的伤口,非常烫,但是再探向张将军胳膊上的其余位置,又特别冷。 诸葛清见她沉吟,误以为张将军没救了,心中又说不出的酸意:“法师,张将军他难道就没救了吗?” 希衡点了张将军身上几个穴位,强行提升他身上的阳气:“有救,他是尸骨攻入肺腑,但幸好还不是心脉,快将新鬼王的尸骨磨一些粉给他食用,以毒攻毒,就会好了。” 希衡说完,立刻就有几名受过张将军救命之恩的士兵去找新鬼王的尸骨。 他们都踏出去好几步了,才想到自己找不到尸骨,赶紧又看向了希衡。 那新鬼王的尸骨在玉昭霁身上,玉昭霁取出来,递过去。 潜龙卫们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潜龙卫们原本想说,用这块尸骨给白云法师的人谈条件,但是他们到底和张将军并肩作战过,而且,最后那一场和新鬼王的交锋,如果不是张将军指挥得当,也许他们都会全军覆没。 潜龙卫们都有血性,做不出明知如此,还拿张将军的救命之物来谈条件的事。 希衡也不会让潜龙卫这些人白白地在心中付出、付出后得不到回报就会不满。 希衡虽然和玉昭霁亲厚,但是,两个原本立场相悖的势力组合在一起,绝不是这么简单的。 希衡趁此机会,提声:“此次和鬼士兵作战,幸得诸葛公子和麾下潜龙卫相助,如今山河破碎,鬼怪横行,还请诸葛公子率众前往碧水城共商抗敌之事。” 希衡这话一出,不只潜龙卫变了脸色,连刚刚下马一路吭哧吭哧跑过来的田先生也有些心绪不稳。 ——让新的摄政王带着他的潜龙卫去碧水城,这一个处理不好,就是插往法师的尖刀啊。 他张了张嘴,看出希衡此刻意志坚定,便什么都没说,只在心中想着何时找法师谈一谈。 而玉昭霁呢? 他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只在意希衡的想法以及当下应该做的正确的事。 玉昭霁温和看着希衡:“法师盛情相邀,某定不负法师心意。” 第529章 洽谈 希衡和玉昭霁分别为两方首领,他们都做出了自己的决策,其余人哪怕心中有再多的惊涛骇浪,也只能自己慢慢平复。 田先生圆融老道,过来见过希衡和玉昭霁之后,连忙道:“碧水城必定扫榻相待,恭迎法师的贵客。” 田先生纵然觉得玉昭霁等人进入碧水城危险,但是也知道希衡之令不可违抗。 他也很愿意做出一副好好先生、老好人的模样和人打交道。 毕竟,战争是政治的延续,如果不要那么的针尖对麦芒,也许战争的频率和规模都会小上不少。 就这样,希衡、玉昭霁以及各自的下属,都回了碧水城。 张将军被诸葛清等人放在担架上,他已经昏睡过去了,倒也算是好事,至少不用承受逼出尸毒时的痛楚。 竹唤青则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一直懊恼地策马跟在田先生身侧。 田先生看了看竹唤青,又看了看希衡和玉昭霁的方向,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 田先生觉得……这事情怎么就越变越麻烦了呢? 原本大家只需要一路打到京城,京城里的王公贵族们,有错的杀,没错的大部分也难逃一死,实在是安分守己的可以给一些虚爵。 虽然京城不是那么好打的,可是剿皇军的确势如破竹,而且打出来的政权才最稳固。 结果…… 怎么就出了个鬼士兵的事儿呢? 现在局势一下子复杂起来了,以前,不是田先生自夸,这偌大的天下,反贼数多,可真正有帝王之相的也就是白云法师。 天下的势力算是两极相争:反贼以及京城。 而且,京城越来越江河日下,哪怕出了个摄政王,他个人能力再强,一个人也救不了这天下的火焰。京城的败落,是必然,一路上只要淌血,就能够走到那一步。 可结果出了过于强悍的鬼士兵,天下的势力就从原来的两极相争到了三足鼎立。 三足鼎立,是最平稳的结构,为什么平稳?因为一旦有任何一方异动,都有可能招致另外两方联起手来攻击。在这样的局势下,所有势力都不得不变得更加的小心翼翼,从而达成了平稳。 田先生自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 他心中连连叹气,想着等到了碧水城之后,仔细询问希衡关于鬼士兵的事情。 从此处坟场到碧水城不远不近,大家劫后重生,一路吹着风,感受到阳光在脸上照耀,生命还存在的感觉,都觉得十分惬意和舒适。 危机一旦接触,人感觉到了惬意,那么紧接着而来的就是困意。 所以,到了碧水城后,希衡和其余人都先睡了一觉。 直到到了傍晚,希衡才醒。 她醒来,洗漱过后,才开始用饭,来送餐的婢女低眉顺眼道:“法师,田先生来求见您,说若是您醒了,他有要事相商。” 希衡道:“好,我即刻去书房。” 那婢女忍不住笑了,眉眼如画一般:“法师志在千里,自然有处理不完的公务,但也要注意吃饭,田先生也说了,让法师不必着急,好好休息。” 这婢女是从萧郡就跟着希衡,一路随军而来,负责照顾希衡的饮食起居。 在萧郡时,她原本是青楼中一位养大的雏妓,正要被黑心老鸨和龟公拍卖时,萧郡改弦更张了。 希衡很明白光暗相生的道理,也明白青楼这样的地方是杜绝不尽的,但她仍然无法接受一个小小的女孩儿打小就被父母卖到了青楼,从小就被人拳打脚踢,当丫鬟使,大了也要选择一条自己不想选择的路。 希衡杀了当时的黑心老鸨和龟公,这二人手里的黑心人命早就不知道多少了。 然后,她让青楼里的女子们自己选。 有的人愿意留下来,有的人愿意领一笔钱,到外面的世界去,大家都各有各的活法。 这位叫做云吞的婢女,则选择跟着希衡。 她当时说出的话很有道理,她说:“乱世太危险,我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哪怕法师给我银两,我也保不住我的银两,我想跟在您的身边,若运气好些,我学到一些自保的本领就好了,若普通一些,我在您的身边也没人再看欺负我。” 希衡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虽然希衡接手后的萧郡,不会再像之前一样黑暗,但是,无论在任何时候,人都需要先掌握自保的能力。 希衡从此带着云吞南征北战,云吞从小没学过武,不能上阵杀敌,希衡就让她负责她的饮食起居,也会让她跟着一些士兵一起训练。 正是因为知晓希衡面冷心热,所以,婢女云吞才敢笑着让她多吃饭。 希衡也道:“知道了。” 然后她果真多用了几筷子,云吞也连连给她布菜。 希衡用好饭菜,才去书房,田先生已经等在那儿了。 一见希衡过来,田先生立刻激动地过来:“法师身体可安?” 希衡道:“一切如常,碧水城可好?” 田先生也笑着道:“碧水城一切都很顺利。” 两人都问完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且得到了答复,田先生便忍不住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鬼士兵的事,已经迫在眉睫无法解决了吗?法师让诸葛玉他们进碧水城,实在有些冒险了。” 希衡也认真回答:“我们这次对付的鬼王,不过是八位鬼王中的其中一位,鬼王之上,还有一位实力更为莫测的鬼君,我们这次对付的鬼士兵,也不过是这么多年来地下躺着的一部分亡者,他们感知不到痛,感知不到累,会永远不知疲倦朝人发起攻击,我们杀死鬼王,也会立刻再补上一名新的鬼王。” 说到这儿,田先生已经难掩脸上的惊骇。 他懂了。 鬼士兵的实力如此强悍,的确不是他们的军队单独就能对付的。 比起单打独斗对付鬼士兵,还得防备着京城那边随时会派人来釜底抽薪,的确和京城合作是最好的出路。 田先生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鬼士兵们有智慧吗?” 希衡回答:“没有,但鬼王和鬼君有。” 田先生脸上的表情更加精彩纷呈了,这还不如所有鬼士兵都有智慧呢。 没有智慧,说明鬼士兵不会投降,不会被策反,每一场仗都必须硬打。 问到这儿,田先生算是彻底认同合作了。 可田先生还有一事不解,他怎么想也想不通:“法师,这次我们回来时,在路上,许多士兵看我的眼神都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又不说,这是为何?” 第530章 男宠 田先生实在是疑惑。 这一路上,风霜森深,大多数士兵也疲倦困顿。 田先生除开治军的时候,平素向来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他一路上尤为费解,摸了自己的脸颊好多下,也……和平常一样,没有覆上什么奇怪的鬼面具。 怎么会这样呢? 田先生抓了一两个士兵就开始问何故,那些士兵全都顾左右而言他,吞吞吐吐的就是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他们一旦被田先生逼问急了,就脸色涨得通红,一副忠义难以两全的模样,非常艰难地说:“不知道,我们不知道,先生别问我们。” 田先生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很清楚,这些亲兵都是个顶个的忠心耿耿,能为了谁而不回答他的问题呢? 只有一个人,就是希衡。 所以,现在田先生实在是忍不住疑惑,开口询问希衡。 希衡坐在书房最里面的椅子上,光影落在她身上,一半是明,一半是暗,希衡就这么静静看着田先生,田先生被看得也有些不自在起来。 田先生忍不住道:“难道是这次我被新鬼王附身了?还是我时日不多,所以大家都瞒着我?” “……并非如此。”希衡实在没有瞒田先生的必要,倒是坦坦荡荡,“因为这次我们在遇险途中,我同诸葛玉已经定情,亲兵们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所以才吞吞吐吐。” 田先生:………… 遭遇连连噩耗的田先生实在是绷不住了,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命不久矣,否则怎么会听到白云法师和诸葛玉定情的事情呢? 田先生双眼无神起身:“属下去找随行军医开一些药吃一次,属下大约是听错了。” 希衡直接拽住田先生的衣袖:“你没听错,我说我和诸葛玉已然定情,众人皆知。” 希衡当然要告知田先生这一点,在任何时代,一个组织的首脑和政敌首脑定情,都会引起一定程度的波动,处理不好就会导致动荡。 希衡如此,玉昭霁同样如此。 田先生彻底无法逃避了,他回过头,满脸复杂的神色:“法师,你……唉!” 田先生急得在书房团团转,一辈子都没有那么急切失态过,田先生道:“法师何故如此?那诸葛玉的确长了一张狐狸般的面孔,惯会勾引人心,自古也的确是嫦娥爱少年,可是法师是翱翔九天的鹰,法师有帝王之相,又怎能拘泥于儿女情长,被他给迷惑了呢?” 希衡倒是早知道田先生一定会措辞激烈的反对,所以一点儿也不惊讶,反而心平气和:“先生,我同他定情,同我是否逐鹿天下不会有任何关系,先生放心便是,实则我同他早有往来,但若不是鬼士兵的事情爆发,我们双方需要合作,我和他必定不会在台面上在一起。” 激动的田先生这便听明白了,希衡的意思是她和那位诸葛玉公开定情,是因为现在正值两军需要合作的时候。 两军本来就颇有嫌隙,难以真正敞开心扉合作,这倒不失为拉近双方距离的办法。 本质上,其实就像是战乱时的多国联姻一样。 但是谁家联姻是直接两个首脑一起联姻? 这……这本就不是纯粹的政治联姻,他们就是双方都动情了。 田先生的太阳穴突突突地跳,他深吸一口气:“法师,无论怎么说,这都太冒险了,咱们退一万步说,男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这话是诗经里的原文,意思便是男子大都薄情寡义,哪怕钟爱一个女子,也可以轻而易举从这场爱情中抽身,但大多女子则钟情,一旦钟爱便难以脱身。 希衡回答:“田先生,诗经上也不会写女子杀人,更不会写女子成为三军之主。” 田先生一噎,又找不到话来反驳。 但他还是不赞同这件事,便又找到了别的理由来反驳,田先生信然道:“法师固然不同于诗经上所写的女子,可是,男女愉情,若有了子嗣,这子嗣诸葛玉若是抢可怎么办?法师乃是独王,若有了孩子,这孩子必定是下一任的主公,是万万不能被男方所夺的。” 希衡开口,刚想说什么,田先生便又一鼓作气道:“我知法师或许要说,诸葛玉不会来抢夺后嗣,但,法师到底是女子,不懂得男子在追爱之时多么的花言巧语,这些花言巧语,实则都是不作数的。” 田先生是人,就和当初的希衡和玉昭霁一样。 当初他们一个修道、一个则是魔族,寿命太长,能耐通天,根本就不会有孩子这样的烦恼,自然也就不会有人站在这样的角度来劝诫。 可田先生是完完全全的人,人的寿命短暂,不过百岁,那么,孩子就成了许多人不可放弃的一部分。 希衡道:“我并未想这么说,如今兵荒马乱,鬼怪横行,我不会有孩子。” 田先生这下可真是没招了。 臣子始终是臣子,永远也无法真正左右主公的意志。 当希衡表现出决心时,留给田先生的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支持,并且竭尽所能为希衡扫清障碍。 田先生无奈只得退下,他下去思考该怎么将此事的影响降到最低,在希衡的军中,内政大多是由田先生负责,希衡负责征战。 田先生是实实在在要为此事想一个确凿的处理法子出来,他想了又想,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现在的确需要两军合作,想来这个消息传出去不只不会动摇军心,反而会叫大家心中更有一个底。 否则,大家也担心既要对抗鬼王,又要应对京城那边。 而且,这个消息传出去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碧水城的人心更加安定了。 碧水城到底是刚打下来的城池,城中的百姓多经战乱,百姓们也害怕啊。 他们害怕今天这个将军输了,城池被另外那个将军占领,又怕那个将军又输了,城池又再被占领一次。 百姓们经得起多久的耗费? 一旦大家害怕,大家就会不事生产,就会只想着转移家产,到时候祸害可就大了。 这时候要是传出,新占了碧水城的这位将军法师和京城的摄政王修好的消息,那,无疑就会安抚民心,是一剂绝好的良药。 总之,如今局势已经变了,希衡和玉昭霁在一起,的确好处多多,田先生只消补一些漏便好了。 比方说希衡军中那些深恨皇室的人,田先生必须要团结好这各处的力量,不能让他们离心。 他想,法师特意先让我知晓此事,就是为了让我安抚各方力量。 田先生按照希衡的所思所想去做了,同时,他也实在是忍不住,留了一个手段。 田先生走到正在训练的军营之中,里边全是清一水儿正在训练的士兵,一溜烟儿地赤着胳膊,精着上身,仿佛有一身的孔武力气使不完一样。 田先生一一看过他们的脸,最后点了五个人出来:“你们同我走。” 那五个人立刻出来了,也不问田先生要带他们去哪儿,只道服从是他们的天职。 田先生却带着他们到一处凉阴下站定:“擦擦脸上的汗。” 这五个士兵迅速把汗水擦干净,田先生更是满意点头:“的确标志。” 其中一位士兵实在不解,若是田先生是带他们去上刀山下火海,他们绝无二话。 可怎么田先生破天荒关注起他们的长相来? 何况……标志这样的话,虽然是夸人的,可听着怎么就这么觉得别扭呢? 那位士兵不由蹙起了黑黑的眉毛,他就连眉毛都长得浓密旺盛,就像是青色的禾苗一样。 田先生见他这般,抚须笑了笑:“你们定然在猜,老夫想带你们去哪里,对吧?” 几位士兵被戳中心思,实在忍不住了:“先生到底是何意?若是要我们去杀贼子,我们得回去拿刀。” 田先生摆摆手:“拿刀就不必了,但你们的确该回去好好拾掇拾掇,换一身更鲜亮的衣服来。” “这……先生到底要带我们去做什么?”五位士兵面面相觑。 田先生道:“这就不是你们该管的了,如今鬼怪横行,法师缺几个看门的守卫,你们几个倒是得用,回去换上干净的衣服,再同我去,别熏着了法师。” 军中的士兵个个都崇敬希衡,远比尊重田先生更甚。 那五位士兵觉得天下掉了馅饼儿,连忙欢天喜地回去换衣服了,田先生又高声道:“记得冲个凉。” 他看着这一群男人跑开,阳光下汗珠亮晶晶的样子,不由得露出笑意,直到身后传来一道女声。 “田先生,你是为法师择选看门的守卫,还是替法师选伺候她的男宠?” 田先生一听有人全然懂他的意思,不由回头,一看,正是竹唤青正在那儿,亭亭玉立,只是脸上没有半点笑容。 田先生道:“何必说得如此难听?鬼怪横行,法师的安全本就需要人来保障。” 竹唤青冷冷一笑,这五个士兵的武艺如何能比得上希衡?这保护又起多大的作用? 竹唤青说:“先生多次提点我,我不胜感激,但我今日也要提醒先生,法师纵然待下宽仁,但也不喜欢别人做她的主。” 竹唤青刚触了这个霉头,自然记忆深刻。 她道:“你选取这五名长相英俊的士兵去当法师的看门守卫,不过是想让法师看上这几名年轻英俊、皮肉颇好的士兵,去离间法师对诸葛玉的感情,先生的这项举动,我尚且一眼能看得出意思,何况是法师?她必然不快。” 田先生道:“我又何尝不知呢?我只是腆着一张老脸,厚颜想要为法师多思虑便是了,法师若是不喜,她有叱责,我受着便是。但若让我眼睁睁看着诸葛玉那般容色和法师相交,我实在是不安。” 田先生不是不安希衡和玉昭霁有情,而是不安于玉昭霁的脸实在长得太好了。 田先生担心男人长得太好,会迷惑女人。到那时,等鬼怪的事解决完,法师又该怎么办? 所以他想多选几个英俊的士兵去,看能不能分分希衡的心。 竹唤青却对此持悲观的态度:“先生也说了,诸葛玉容色极好,先生刚才选的那几个男人,实在和他不相配。” 田先生哪里不知道呢? 玉昭霁这般容色,自然是绝无仅有,再难找到替代品,可是,田先生也不能就这么就放手,美人计从古至今都很管用,何况是玉昭霁和希衡兴趣相投、年纪相仿、同样的幼年凄苦,同样的心怀天下。 这堪称死亡级别的美人计。 田先生找补道:“法师或许不只喜欢男人的外貌,唉,况且,诸葛玉貌若谪仙,内秉风雷心肠,性犹如烈火,又是皇室贵胄,他这样的风格天下再无,我寻的那几位士兵都是另外的风格,我也不图他们能让法师移情别恋,我只需要法师别那么痴迷就好。” 其实希衡压根就没有表现出任何痴迷玉昭霁的模样。 但是,田先生和竹唤青就是不放心玉昭霁的脸。 田先生道:“我一生顺从法师,只此一次擅作主张,哪怕是责罚,我也甘之如饴。” 殊不知,在田先生和竹唤青找英俊男子时,潜龙卫们的想法也和他们不谋而合了。 潜龙卫们也觉得——不是不能接受希衡和玉昭霁情深,而是这位白云法师实在是长得太好看了,若是他们的殿下就此陷进去,再也出不来怎么办? 于是,潜龙卫们也开始在碧水城里找一些漂亮的姑娘,想要给玉昭霁添丫鬟。 他们也不怕碧水城是希衡的地盘,不怕找到别有用心的女子。 因为希衡才打下碧水城没有多久,乱世里找无父无母、不易被人挟制的漂亮女子也不难。 就这样,虽各为其主,但却不约而同抱着同样心思的田先生和潜龙卫们,在城主府里相遇了。 田先生的身后跟着五名壮实英俊的男子,潜龙卫从景身后跟着一名容色出众、温柔俏丽的丫鬟。 两方人马狭路相逢,不由地把目光都落到了对方身后的人身上。 第531章 对峙 潜龙卫从景是个粗人,从小学的都是怎么杀人,自然而然,他就没有学像田先生这样的伪装和矫饰。 以致于现在田先生还能一脸笑意,从景和他身后其余潜龙卫可就笑不出来了。 怎么……怎么能这样呢? 他们的殿下位高权重、不只容貌冠绝天下,一身武学修为也天下无双。 何况,这次殿下牺牲了这么多,不顾自身安危,带着他们前往犹如龙潭虎穴一般的碧水城,虽说两军合作是一方面,但也有和白云法师情意的考量在。 结果呢? 这才第二天,这位碧水城的二把手,德高望重的田先生就选了这么几名一看就不正经的士兵,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白云法师要享受齐人之福?那也不看看,如今的摄政王殿下,曾经的楚王世子,是能忍受这些腌臜事的人吗? 从景强憋着怒火:“田先生这是要往哪儿去?” 田先生笑呵呵瞥了眼从景身后的美貌婢女,回答得从容:“我去寻我家主公。” 田先生有时叫希衡作白云法师,有时又叫主公、明公,但大多数时候,田先生都叫希衡作法师。 从景更加生气了,堪称目光幽绿,简直要带了杀气:“田先生身后这几位壮士,是要带去做什么的?倒是生得不俗。” 田先生身后那五名士兵也不是吃素的,见这从景是个生面孔,而且释放杀意,便都上前半步来,做出护卫田先生的模样。 从景这样万里挑一的潜龙卫不带怕的,反而都按在了自己的刀把手上。 田先生笑呵呵打圆场:“大家不要动怒,都是自己人。”他看向身后的士兵,道,“这就是这段时间和法师一起和鬼士兵作战的人,你们不得放肆。” 五位士兵退下去。 说完这几名士兵,田先生又一根棍棒、一颗甜枣地告诉从景:“虽说小将军勇武过人,可是在碧水城的地盘,也不好太过打打杀杀,将军的刀,最好还是放下去,不然,刀剑无眼,伤着自个儿就不好了。” 从景压根不吃这一套:“田先生这话说得有道理,刀剑的确会伤着自个儿,不该轻易出鞘,可若是对方到我们头上来放肆,我们也忍不了一点。” 田先生故作惊讶:“小将军……何出此言呢?难道碧水城有人敢不尊重小将军,小将军尽管告诉我,我必定狠狠惩治他。” 从景倒吸一口凉气,心底暗暗骂了一句滑不溜丢。 他冷冷道:“田先生,我敬重你资历深,但你若是一味装疯卖傻,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了,你身后这几名壮士,你打算带去哪儿?” 田先生笑得更加开怀:“这个啊,最近鬼怪横行,我担心法师的安危,故而调遣几名勇猛难当的猛士,去守卫法师。” 从景问:“这件事,法师知道吗?” 田先生摇头:“法师当然不知道,不过,估计法师也不会反对。” 田先生的笑容慢慢就凉下来,轻飘飘看向那名美貌婢女:“这位姑娘倒是生得不俗,没想到几位刚来碧水城,就能找到这么好看的、碧水城的姑娘,不知这位姑娘又是要被送去哪儿呢?” 从景等人:…… 他们原本要义正词严指责碧水城的人太不是东西,居然这么欺骗、玩弄他们殿下的感情。 可田先生这话一出,他们的指责就站不住脚了,因为他们也打算给玉昭霁找美貌女子,不让他太过迷恋白云法师。 人这种生物很奇怪,没理也能辩个三分。 从景当即换了条塞道:“这……这女子虽美,但也只有一个,田先生可是找了整整五个。” 他似乎想在数量上佐证自己的殿下被辜负了。 田先生哪儿会被绕进去:“这里是碧水城,不是京城,若是京城,恐怕这一位美貌姑娘就要换成十个百个了吧。” 都是千年的狐狸,玩儿什么聊斋呢? 从景他们都是潜龙卫,是学武的,论嘴皮子的利索程度,自然比不上田先生。 现在实在是说不过了,便喘着粗气,大眼瞪小眼地看着田先生,十分强行道:“这五名壮士虽都生得不俗,可比起殿下来,不过是凡夫俗子,恐怕田先生这一番心意要泡汤了。” 田先生微笑:“小将军之言,正如我之言。” 从景听这话气恨得牙痒,这话的意思不就是他们选的美貌婢女,也入不了玉昭霁的眼吗? 偏偏从景等人都无法反驳。 最终,两方人马闹了个不痛快,虽然面上还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样子,维护着表面的和平,但心底都恨不得活活咬死对方。 为了不再继续激化矛盾,两方人马分别打算去找各自的主公。 结果,就在碧水城城主府的一个人工池塘处,田先生和从景等人看见希衡和玉昭霁正在池塘边说着什么,两人靠得极近,微风徐徐而过,犹如一对璧人天成。 不管是田先生还是从景,都莫名感到心中的惭愧。 别人恩恩爱爱,几经生死,哪怕是定情也最大限度考虑了他们这些属下。 他们却在这里想着离间他们的感情,实在是太不是人了。 可他们已经准备好了人,也都到了这节骨眼了,是送还是不送呢? 正巧这时候,希衡和玉昭霁看到田先生等人,希衡只当做没看见那五个十分精壮的男人,玉昭霁倒是眸色冷了下来,当他看到从景身后带着一名美貌姑娘时,这种三分的冷就成了十分的寒。 玉昭霁看向从景,从景只觉一股铺天盖地的压力朝自己袭来。 从景冷汗涔涔跪下,低下了头。 希衡则没有玉昭霁这么直白,她出言,化解了这一份尴尬:“几位是来商议如何对付鬼士兵的事吗?我刚才还和玉公子谈话,怎么能最快处理干净地下的尸骨,最终得出的结论莫过于用水。” 希衡道:“你们特意来此,想必也是知道军情紧急,不能怠慢,所以特意带了人来和我们谈论此事?” 这话说得没有一点疾言厉色,却比十足的呵斥还要让田先生等人无地自容。 是啊,现在军情如此紧急,何必鼓弄这些小巧心思? 会移情别恋的人,哪怕没有条件,这个人也会千方百计地创造条件去移情别恋,减少对恋人的爱。 可若是换成彼此深爱、彼此忠贞的人,这些手段不过是让二人的牵绊更紧更深罢了。 第532章 商讨 田先生和从景谁都不敢将自己原本选定的人送出去了。 他们甚至恨不得张开双臂,像是老鹰那样,牢牢把后面的人遮住。 希衡见到田先生和从景的脸色,便只当自己没有看到他们背后的人。 可玉昭霁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从景是玉昭霁的下属,田先生是希衡的下属,所以玉昭霁略过了田先生,而是通过叱责从景,来让田先生无地自容。 玉昭霁道:“从景,你身后这位姑娘是带来做什么的?难道潜龙卫如此不济,居然要靠一个没有学过武艺的女子来帮忙对抗鬼怪?” 从景简直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总不能说,在如今鬼怪横行之时,他还想着那些争风吃醋的小事,着眼于男女情爱之事吧? 从景只能低了头:“属下办事不利,属下这就将这位姑娘送回原处去。” 那位美貌婢女闻言有些着急,眼中蔓延了泪。 她倒不是有多么爱玉昭霁,不舍得被送走,在乱世之中,人命犹如蜉蝣,朝生而暮死。 她也想活着,而被买入城主府,比她在外面活着的几率大得多,所以这位美貌婢女着急之下,才带了泪水。 但她习惯了卑微,习惯了被摆弄命运,所以在此刻也说不出替自己求情的话。 玉昭霁和希衡都看着从景,从景只能改口:“……若姑娘不想回原处的话,便在我身边做个洒扫婢女。” 从景身为潜龙卫,防范心特别重,怎么可能要别人做洒扫婢女,他只是打算安顿好这位姑娘。 这位美貌姑娘大喜之下,眼中的泪簌簌落下,连忙向着从景磕头,又朝着希衡和玉昭霁磕头。 她看得出来,是希衡和玉昭霁真正帮助了她,让她能够留下来了。 美貌姑娘的事情解决完了,田先生也越来越汗颜,现在从景都已经回头是岸,法师已经足够给了他脸,他若是再不知趣,那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田先生连忙也道:“这,属下待会儿立刻将这些士兵送回去训练,还望法师息怒。” 希衡点头。 此事就这么轻飘飘揭过去,再也不会提起,从景和田先生都老实了。 可鬼士兵还没有老实呢。 希衡和玉昭霁在池塘边,本就是商议如何应对铺天盖地的鬼士兵之策,现在田先生和从景撞上来,那么刚好一起去开会商讨。 这样大的事,希衡让田先生也去通知了军中其余高层,包括一些信得过的碧水城降将。 碧水城降将们虽然都保留了原有的官职,作为对他们的安抚,但是人心隔肚皮,希衡和田先生都不敢贸然重用这些降将。 只有一些信得过的能够使用,比如说诸葛清、张将军,还有为城而死的郭将军的两位儿子。 有这些碧水城降将被重用,剩下的那一波降将们心也会安定许多。 如今在碧水城,希衡为主,玉昭霁自然为客。 他们各自的下属分别坐在左右两侧。 这次,希衡宣布了因为鬼怪横行,所以希衡要和京城的摄政王合作的消息。 这消息落在在场所有人耳里,震惊虽有,但也并不算是掀起轩然大波。 因为希衡军中那些老人都从田先生那儿得到了消息,碧水城的降将也从诸葛清那儿得到了消息,张将军余毒未清,更是强撑着参加此次会议。 大家都更关注鬼士兵的事情。 这些将领们从死亡线上生生死死好几次,早就看淡这些政治上的事情,都是分分合合,合合分分,究其根本来说,将领只是君主手中的刀。 刀,只需要冲锋就好了。 希衡见张将军嘴唇仍然泛着青黑,不由问询:“张将军身体可还好?” 张将军本来要起身回话,希衡抬手示意张将军坐下:“将军身体不好,坐着回话便是。” 张将军这才虚弱道:“属下已经好了很多,幸得主公昨日救助,今日已经没什么大碍,能吃整整三大碗饭了。” 这话说得在场之人不禁一笑,人生在世,只要能吃饱饭,就没有其余的大问题。 张将军也不是虚言,他虽虚弱,但那是因为流逝了太多生命力。 现在他尸毒已解,自然可以通过饮食进补来让自己恢复以往的活力。 何况……其实他巴不得来参加这次会议,张将军想要爬得更高,更高,用来救助自己在京城的家人。 张将军热切看着希衡,没有看玉昭霁。 虽然说诸葛玉是京城的摄政王,要放了他的家人恐怕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但是,为将者最忌讳的就是有太多的主子,谁都害怕手下的将军朝三暮四。 张将军道:“鬼士兵来势汹汹,主公不知有何打算?” 希衡道:“鬼士兵所过之处,片甲不留,我们只能战,不能退。既然鬼士兵来源于地下的尸体,我们在常规士兵之外,还要特意选取一列士兵去掘墓,处理干净地下的尸体,另外的士兵则让有经验的将军们带领,去对付已经成了型的鬼士兵。” 希衡又点了几名将军的名字以及她的亲兵的名字。 这几位将军和亲兵都是和希衡一起去过鬼城的,相比较其余将军,更能对付鬼士兵。 有时候,在战场上多一点经验就足够救许多人的性命。 分配好人员的安排后,希衡、玉昭霁又开始带着属下们商讨具体的细则。 比如说掘墓之事不可能就这么掘吧? 地下这么多的墓,有的墓压根从肉眼来说很难找到,还有就是工程量的问题。 比如说,乱世有太多的乱葬岗,如果光靠人力去挖掘,那得挖多深多宽,挖到多久才算完事儿? 这些工程量实在是太大了,恐怕不亚于三五个皇陵的工程量,甚至于远远超出。 玉昭霁这时候抬眸,声如寒玉:“刚才本王和法师商讨过,如乱葬岗之类的大型墓葬地,一个个的挖掘实在是过于费事,不如挖渠引水,再在水中辅以清风道、白云道法术,便可以事半功倍,不让这些尸骨起身作乱。” 在场的将军和谋士们点点头,水攻的确是个好办法。 其中,某一位瘦长脸、长着山羊胡的谋士则补充道:“水攻外还可用火攻,常言道水火无情,一些乱葬岗离水源远,我们便可挖出渠道,灌入火油,让大火燃烧起来,焚毁掉土中的尸骨。” 希衡和玉昭霁颔首,颇为认可。 他们之所以召开会议,便是为了群策群力。 玉昭霁这时又道:“法师在萧郡、碧水城一带颇有势力,这一带便由法师负责,至于京城等北方一带,本王则可传书而去。但……” 玉昭霁的手指在座椅上轻叩,煞是好听。 他道:“不过,还有一种大型的墓葬,我们忘记考虑了。” 将军和谋士们齐刷刷朝玉昭霁望来,希衡略略思索一下:“世家大族墓葬、皇陵?” 玉昭霁潇然一笑:“皇陵之事,我可一力处置,反正,我身上的名声颇多,焚毁皇陵也算不上什么。” 在场的将军和谋士们齐刷刷想到天武皇帝那诡异且蹊跷的死。 天武皇帝死了,诡异地让一个幼子登基,还让这位诸葛玉成为了摄政王,这是太典型的篡权模板。 不知多少人私下里认为是这位摄政王杀了天武皇帝,一力主导了扶立幼主一事。 所有人呼吸一窒,有短暂诡异的沉默,玉昭霁则丝毫不将这些小事放在眼里,他接着说:“但是世家墓葬的确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因先帝之故,世家和皇权几乎算得上分庭抗礼,世家虽无太多兵权,但是无论是财力、声望还是雄踞一方,都不比皇室差,这点,法师想必也知晓。” 希衡点头,世家尾大不掉,她已经杀了许多肮脏的世家满门。 玉昭霁道:“世家以书传家,坟场墓地,是他们眼中的重中之重,他们的家族墓地也十分恢弘,我们需要派出合适的人去游说世家,恩威并施,晓以利害,让他们知道,如今不是他们任性的时候。” 其实玉昭霁手里掌握了好几个世家,如果让他和希衡杀了其余不听话的世家不算难事,不过是再一次的天街踏尽公卿骨,内库烧为锦绣灰罢了。 可是,现在他们重点是要处理墓藏之事,还要分兵力去对鬼士兵,倒的确更适合用温和一些的手段。 玉昭霁冷冷道:“如若他们不听话,才是强攻。” 不听话的世家,在这样的情况下,自然要死。 这时,一名谋士皱眉:“可是,世家一向超然,惯会明哲保身,又十分的迂腐,若他们一味不同意,我们该如何强攻?光是鬼士兵,就已经耗费了我们太多精力。” 在场许多人对世家的观感都不好,这些世家们超然的原因是他们可以历经几朝,皇权更迭几次,他们都还在。 他们又通过彼此联姻,抱团抱得紧紧的,说白了,无非就是掌握兵权的人杀他们不划算,不如招揽他们。 结果反而成就了世家的气焰。 以前希衡杀世家之人,虽然颇受一些世家子弟以及迂腐读书人的诟病,但也有不少人认为她杀得好。 可现在,希衡的剑要拿去杀鬼士兵,怎么对付这群惯会拿乔的世家呢? 玉昭霁满眼森然杀意:“我们的人手不够了,正好借刀杀人。这些世家如若不愿配合,我们大可将鬼士兵引去,屠戮他们,免得他们遗祸无穷。” 这谋士一吓,额间冷汗涔涔。 不只是他,在座包括田先生在内的许多谋士,这才知道这位诸葛玉的心肠城府。 他们之前对他的了解太少了。 这位曾经的楚王庶子,后面做了世子,也被不少人以为是靠着天武皇帝的宠信。纵然希衡将他视为最大的敌人,可也有一些人不以为意,而且他的资料实在是不好收集,这才让许多人误会他是个普通的、或者说只是精于一点点权术的皇室子弟。 诸葛清神色难辨,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候,那位起初问问题的谋士问:“如何引鬼士兵呢?” 玉昭霁道:“引魂香不少,何况,鬼士兵所求者不过是城池以及首领的命,知晓了他们求什么,难道还不能祸水东引?” 知道狗爱骨头,难道还不知道怎么诱捕狗吗? 那位谋士点点头,一场会开下来,大家对这位摄政王算是有了更深的了解,心中生出叹服。 这本就是希衡和玉昭霁商量好的环节——在举行会议时,玉昭霁要主导一段时间。 因为希衡已经通过鬼城之举,在玉昭霁这次带来的下属面前,树立了足够的威信,让他们不会再对此次合作有意见。 但碧水城的许多人对玉昭霁不了解,不了解就会轻视,轻视就会轻敌。 然后就会想着撕毁联盟,这样并不好。 玉昭霁主导完前半段后,不再多说什么,他往座椅靠背上一靠,将更多的时间交给希衡。 希衡接过话语权,再点出几个人,让他们去对世家大族先礼后兵,通知到世家大族如今事情的严重性,让他们配合。 至于希衡点出的这些人,只有一个人有资格来参加这次会议。 这个人就是一个世家的庶子,名为谢放。 谢放本为世家大族谢家的旁支,他既为旁支又是庶子,自然没有地位,这样一个人被谢家派来希衡这儿投机,反倒是对希衡忠心耿耿。 由谢放这样一个既和世家有关系,但是关系又浅,忠心于希衡的人去做先礼后兵的传信一事,最为妥帖。 希衡道:“除开我点出来的这些人,你还需要哪些人手?或者其余东西,我都可以一并满足你。” 谢放垂首,十分恭敬:“法师已经选了最合适的人,我再无另外想要的。” 这话并非托辞,谢放只需要一个身份足够高的世家子弟,受他管束,又能和世家说上话,便最为完美。 但希衡一开始就考虑到了这点,所以谢放什么也不需要了。 谢放又规规矩矩坐回去,希衡又道:“除开皇室、世家大族的墓葬之外,我们还有鞭长莫及之处,需要柔和应对,若应对得当,便能再次壮大我们的实力。” 第533章 掘墓 在场的将军们皆面面相觑,还有什么事是他们没有考虑到的? 而且合理利用的话,还能够壮大他们的力量? 谋士们心有七窍,始终比将军们灵活一些,田先生沉吟一会儿,道:“除开世家大族和皇陵之外,还有被其余军阀占领的城池,我们没法进去掘墓,只能通知他们,这些军阀本来就是散兵游勇聚集在一起,没有什么组织能力,在这个时候,他们很容易倒戈向我们。” 那些军阀们也害怕鬼怪,王量这么强大,居然不是鬼士兵的一合之敌。 他们都害怕自己步了王量的后尘。 这种情况下,军阀们只能抱住大树,而希衡和玉昭霁,就是最粗壮的两棵大树。 可是,投奔的军阀们该怎么分配呢? 希衡的谋士以及玉昭霁的潜龙卫开始互相打量,他们合作的第一个大隐患就在此时暴露了出来。 这些军阀无论倒戈希衡还是倒戈玉昭霁,都会壮大对方的力量,这就是利益,凡是利益就涉及到瓜分的问题。 常言道,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个问题要是解决不好,恐怕希衡和玉昭霁的联盟会不断出现问题,直至成为死仇。 田先生不说话了,在心中考虑着该怎么说。 这时候,希衡道:“金麓王朝以天险大河划分南北,既然我的势力主要在南方,那么,南方一带的军阀就由我的人去游说,如若游说失败,则由我们派兵,北方之事,就麻烦玉公子了。” 玉昭霁哪有不同意的:“如此甚好。” 其余将军和谋士也点头,这样是最好的办法,凡是用兵就有地域之别,天险阻拦之下,北方很难吃掉南方,南方也很难吃掉北方。 这样划分利益,最不容易起内讧。 大部分人都很高兴,觉得一场危机消弭于无形。 唯有一些脑子不太灵光的将军们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件事商量得这么快,其余明眼人倒是早就清除缘由。 没听见白云法师叫诸葛玉什么吗? 她叫的是玉公子,没有以王爷相称,也没有以姓相称,这样的称呼本就彰显着两位主公之间的亲昵。 两位首领间的情人关系,对于双方的合作来说,可以起到很好的润滑作用。 谈好瓜分利益的事情后,紧接着,便是最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鬼王—— 鬼王最为难缠,因为杀了一个鬼王之后,还会出现新的鬼王,所以对于鬼王不能杀,只能困或者封印。 这样的事情就不是普通士兵能做到的,唯有希衡和那些清风道、白云道的道士才能做到。 现在他们商讨出的具体办法就是:清风道、白云道等精锐道士多画一些符篆,准备好足够的法器,足够的封印大阵,一旦发现鬼王的踪迹,便在普通士兵的保护下前往此地,封印鬼王。 当然,这一支特殊的道士军队由希衡和玉昭霁共同率领。 今天的会议之后,一切都按部就班地开始行动。 首先是希衡和玉昭霁各自派出军队,去处理乱葬岗等大墓下的尸体,玉昭霁虽然人留在碧水城,但是京城全数在他的掌控之中,军队等也受他调遣。 这些掘墓的先锋们每找到一个乱葬岗或者大墓,便以火油或者水淹等方式,彻底破坏下边的尸体。 这个过程中,自然也有一些迂腐的乡绅或者读书人不乐意。 但等他们看见没有及时处理的尸体变成了能走能动的行尸之后,他们就一改之前的反对,再也不说死者为大,再也不说入土为安,而是让掘墓的军队快一些,再快一些。 可以说是非常灵活随心了。 尤其是其中一个顽固的乡绅在看见尸体起来行走后,原本最看重身后事的他,立刻亲自带了一把铁锹,回去就把自己家的祖坟给掘了。 美其名曰让老祖宗发挥最后一点功效——千万不要祸害子孙。 这件事上报之后,希衡和玉昭霁从中得到启发。 他们一直在让自己的军队做一些什么,却险些忘了这世间最大的群体——不是军队,而是民间的百姓。 如果能够发挥起百姓的力量,那么做任何事情就会事半功倍,希衡和玉昭霁至少可以减少一半的掘墓的军队,来投入正面战场。 怎么调动起民众的积极性? 玉昭霁和希衡面对而坐,他们面前摆着棋盘,棋盘杀做一团,黑子杀气腾腾,白子却始终能生气勃勃杀出一条血路。 玉昭霁拈着黑色的棋子:“民众最关心的,莫过于自身的利益,若我们告知群众,行尸复活之后,会优先吃自己的亲人,那么,这些亲人就不会再顾及死去的是自己的祖先,会义无反顾掘坟,同时,我们再对掘坟者予以奖赏……” 玉昭霁忽然皱了眉头:“不能奖赏。” 希衡下了一子:“此事的确不适合奖赏,便如永州之蛇一样,极容易被有心人做文章。” 永州曾起蛇患,蛇灾遍地,永州的官府便想着激励民众们自发捕捉蛇去官府换钱。 初时这样的政策的确使得大量民众去抓蛇,永州的蛇少了不少。 结果,有的投机分子看见一只蛇能在官府那里换钱,便开始蓄意养蛇,永州的蛇反而越来越多了。 后来官府见这样不行,便停了用蛇换钱的政策,那些投机分子见无利可图,养蛇太亏,杀蛇又太危险且伤阴鸷,便索性把养的蛇全放了。 从此,永州的蛇灾更加厉害。 如果这次希衡和玉昭霁真的下令损毁尸体能够换钱,那么,民众们就会前往许多危险之地去盗取尸体,反而导致死伤更多,死者越多,越加壮大鬼士兵的力量。 更有甚者,会有些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人来换取几分钱财,既能抢了他,又能把他的尸体换钱。 这样不划算。 希衡道:“张贴告示,告知大家尸体会优先吃自己的亲人和相邻之人便足够,恐惧能够激发足够的勇气,让民众们自动焚毁尸体。” 玉昭霁点头:“依你之言。” 在希衡和玉昭霁先腾挪出时间来清除世间沉积已久的尸体时,遥远的幽山之中,鬼君正在面见一个人。 鬼君能够号令天下万鬼,可在这人面前,却十分恭顺,跪得极为标准。 第534章 天外客 山谷清幽,却沉聚着浓浓的黑雾。 这些黑雾全是怨鬼之力,围绕在这位鬼君身边,如同沉默的护卫。 山风吹过,吹起层层縠纹般的涟漪,黑雾被山风驱散一些,露出鬼君的面容来—— 鬼君已经很老了,灰白的须发、浑浊的双眼,其中偶尔透出一些怨恨的精光。 当鬼君看向京城方向,看向皇陵方向时,这样的恨意更加重了。 另有一人裹藏在黑雾之中,声音难辨雌雄,更是连本来的声线都藏在交杂的风声之下。 神秘人道:“山河已然破碎,人族之力,根本不是不知疲倦、痛苦的鬼士兵的对手,国师应当含笑了。” 国师? 隐藏在暗处的后天噬灵树和守山人惊讶地瞪大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那位鬼君居然是曾经的清风道国师? 见神秘人点出了他生前的真实身份,鬼君也不再掩藏本来的声音,他虽然敬重这个神秘人,可是,一提起当初的恨,他就无法释怀,无法在短暂的报复之后,就装作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鬼君道:“不够,天武皇帝毁了我,我的确可以告诉自己,毁了天武皇帝的江山就算是报复他,可是根本不够,报复一个人,毁去的至少得是他非常珍视的东西,天武皇帝压根不在乎他的江山破碎与否,他只在意他能不能享受。” 所以,这种程度的报复不够、根本不够! 鬼君眼中沁出血泪来:“我身为修道之人,替天武皇帝做下了无数的恶,只为了帮他长生,我当了他一辈子的狗奴才,可最后,他杀我国师府满门,屠我的徒子徒孙,将我推到菜市口,活活受五马分尸之刑。” 鬼君是活活被五匹马拉死的!那种肌肉和骨头活生生分离的痛楚,鬼君这辈子都忘记不了。 他仰起头来,嘴边肌肉咬得紧紧的。 “而且,我身为修道之人,却犯下孽障,我死后,被投入怨鬼界,我在那里日夜受刑,没有一刻不痛苦,我不甘心,明明这些罪都是天武皇帝和我一同犯下的,我十恶不赦,为何天武皇帝能够躲脱惩罚,难道就因为他是皇帝吗?” “我原本以为,我要在怨鬼界蹉跎一生,幸好大人您,将我救了出来。” 鬼君朝着神秘人深深弯腰。 暗处的后天噬灵树和守山人更是惊讶得差点直接跳了起来。 不枉他们发现这里怨气聚集后就跟了过来,没想到能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 已知:这个世界的灵气太过稀薄,根本不支持修炼,天赋高如希衡,成为破杀后,也无法飞升破界。 清风道国师更是蹉跎了一生,都始终没办法更近一步。 那么,这个世界还能有谁能破界区怨鬼界救人? 只有一个可能,这个神秘人压根不是金麓王朝世界的人,而来自于更高的世界。 很有可能,他是某位神秘的神明,或者是其余修为更高的存在。 因为他潜藏在这个世界这么久,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居然现在才发现他! 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更加小心翼翼偷听神秘人和鬼君说话。 鬼君朝神秘人道谢后,神秘人道:“你不必多谢本座,本座救你,不过是需要你替本座做事罢了。” 鬼君道:“当初我也尽力去杀白云法师和诸葛玉,可是,这二人实在是过于难缠,我如今这般的力量,居然能让他们逃了,还折损了我一城的鬼士兵。” 神秘人冷哼一声:“如果能这么轻易被你所杀,他们也就不是他们了,不过,纵然他们是龙,现在他们也只不过是搁浅的虫而已,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他们一定会死!” 鬼君实在是心存疑虑,他忍无可忍,将心底的疑惑一股脑全部说了出来。 “您神通广大,有通天彻地之能,杀死这样两个人,不过易如反掌,您怎么不亲自动手?” “神通广大、通天彻地?”神秘人轻蔑地看了眼鬼君,而后哈哈大笑。 这低等世界的修道者,眼睫浅窄得就像蜉蝣一般,朝生暮死。 他以为能将他从怨鬼界中救出来的人物,就一定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却不知晓,别说对于成神的希衡和玉昭霁,就说当初没有成神的希衡和玉昭霁,来往怨鬼界也是易如反掌。 神秘人觉得鬼君的眼界浅窄得很好笑。 鬼君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却更加觉得这位神秘人强大无比。 他的态度更加恭敬了,几乎低到尘埃里边去。 神秘人笑够之后,才说:“本座有本座不能出手的理由,怎么,难道你不愿意为本座做事?” “当然不!”鬼君连忙否认,他几乎饱含热切,“能为您做事,受您一点点点拨,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何况,我也不会忘记,我落到那样的下场,本就和诸葛玉有脱不了的关系!” 鬼君现在当然知道,当初是诸葛玉算计了他。 害得他和天武皇帝反目成仇,天武皇帝纵然薄情寡性,可诸葛玉也不是一个好东西。 诸葛玉不是好东西,白云法师更不是个好东西。 当初要不是白云法师破了他的阴山乾坤阵,他又怎么会落到那样的下场呢?说不定,他现在都已经号令阴兵,成为金麓王朝真正的皇帝了。 鬼君眼中迸射出杀意来,他再度眺望碧水城的方向,心中的恨意几乎要从骨血里蹦跳出来。 神秘人更是笑了笑:“只要你听话,本座少不了你的好处,你不是一直想报复天武皇帝吗?你看,这是什么?” 神秘人手心出现一团同样浓黑的雾。 雾气飘到地面,而后散开。 散开之后,地面出现一个跪着的人,他白发苍苍,身形佝偻,身上穿着有夔龙纹样的衣服。 神秘人倨傲道:“抬起头来。” 那人抬起头,鬼君惊讶,骇然看着神秘人,呼吸变得格外粗重。 神秘人道:“喜欢这个礼物吗?” 这跪着的人不是别人,赫然是天武皇帝的模样。 鬼君看着这个将自己五马分尸的罪魁祸首,恨不得当场将他碎尸万段。 可最终,鬼君只是道:“他好像只有一具躯壳,我折磨他也没有用。” 他真正想折磨的,是那个自大、刚愎自用、无情无义的天武皇帝,而不是一具无知无觉的死去的躯壳。 神秘人道:“谁说他没有感知了?帝王的灵魂,不在清鬼界,也不在怨鬼界,而在两界交接处,本座特意去把他带出来给你出气,就是要你知晓,好好替本座做事。” 神秘人说着,在天武皇帝躯体上一点。 天武皇帝的灵魂似乎回笼了,他茫然看着眼前的一切,在看到鬼君居然是清风道国师的面孔之后,他畏惧非常,瑟瑟发抖。 鬼君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的恨。 他朝神秘人行礼:“我定当受您驱策。” 神秘人优雅颔首:“交给你了。” 这句话就是应允,他将天武皇帝完全交给鬼君出气。 天武皇帝还来不及为自己的命运哀叹,就被鬼君恶狠狠提着衣领,往后山去了。 鬼君顺手将天武皇帝的心掏了出来,狠狠地捏,天武皇帝疼得说不出话,求不了饶。 神秘人享受地闻了闻空气中的血腥味,忽然,他朝某处望去。 后天噬灵树和守山人还在仔细听着,他们都听明白了。 这个神秘人有来往鬼界之能,还不被发现,定然是神明一般的存在。 但是,这个神秘人不知为什么,想要杀了希衡和玉昭霁。 后天噬灵树小声地朝守山人传音:“你说,他到底是为了什么?现在天规这么严苛,难道他自以为他趁着神君和陛下历劫,杀了他们,自己就能成为神明中的至高?” “这也太异想天开了吧!”后天噬灵树道,“他这样的行为触犯了天规,估计能直接被挫骨扬灰。” 守山人比后天噬灵树谨慎许多。 守山人一直盯着神秘人,见神秘人似乎看过来了,浑身警铃大作。 守山人传音:“别说了,我们快走。” 守山人一把捉住后天噬灵树,往后转身走去。 忽然,它们耳畔响起一道声音。 “两位千里迢迢来做客,我这个做主人的,还来不及招待呢,两位怎么就要走了呢?” 神秘人蓦然出现在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的面前,他周身仍然披着黑雾,穿着一袭黑袍,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头发居然是银色,散发着粼粼的光芒,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眼瞳长得也非常奇异,和大多数人的眼睛并不一样。 他的瞳孔是银灰色,可是,在银灰色之中,藏了一圈金色的圆。 这样的眼睛看起来过于独特,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历经了这么悠久的岁月,几乎见惯了这世上所有的种族。 可是,从来没有一个种族生就了这样的眼睛。 后天噬灵树盯着神秘人的眼睛看,守山人跟了希衡这么久,学了许多理智的应对,现在格外成熟,思考的东西也更加全面。 守山人禁不住想,这神秘人有这样一双独特、辨识度高的眼睛,为什么还要全身黑袍? 他到底在藏什么? 守山人正想着,耳边就响起后天噬灵树凄惨的痛呼声。 后天噬灵树:“痛痛痛,放开我!” 守山人吓了一跳,慌忙看过去,只见后天噬灵树的一根藤蔓被神秘人牢牢攥在手里,神秘人掌心升起许多黑色的小虫。 这些黑色小虫在啃咬着后天噬灵树的身体,后天噬灵树虽然强大,但是作为植物,最怕的就是虫患。 所以此刻,后天噬灵树非常的痛苦。 守山人看不下去了,召唤出诸神恶锤,朝神秘人重重挥砍而去。 神秘人躲开这一斧,冷笑一声,操纵着手心的黑色小虫,将后天噬灵树的那根藤蔓彻底咬断。 后天噬灵树瞬间蔫儿了下去,守山人继续和神秘人作战,神秘人绝对是中等神明往上的实力,因为守山人越战越力不从心。 守山人连忙道:“小藤,用绝灵之力!” 守山人想要和后天噬灵树联合起来,用绝灵之力牵制住这个神秘人,然后它就好下手了。 后天噬灵树神色恹恹,痛得说不出话来,想要说什么,却委顿在地。 倒是那个神秘人哈哈大笑:“你们以为,绝灵之力真是万能的吗?” 守山人不敢相信,后天噬灵树却忍着疼痛,朝着守山人点头。 真的,它的绝灵之力对这个神秘人毫无作用。 若非如此,它也不会被神秘人抓住一根藤蔓,然后用虫子狠狠咬它。 神秘人可没这么好的耐心和后天噬灵树、守山人继续纠缠下去,他冷冷道:“你们既然来了,就永远留在这里吧!” 他绝不会给这两只精灵通风报信的机会。 趁着这次神明降下灾劫,希衡和玉昭霁去行使神职,这是他唯一一个杀死希衡和玉昭霁的机会。 他已经被他的世界抛弃,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融入到这个世界之中。 神秘人一鼓作气,再度召唤出无数毒虫毒蜂,想要彻底拿下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的命。 可就在这时,地下忽然钻出无数的藤蔓,牢牢抓住神秘人的四肢。 神秘人暂时动不得,他担心守山人趁此机会来取他的性命,不得不召回毒虫回防。 等他好不容易能动了,再抬眼看去,只见空地上唯余一片空气,后天噬灵树和守山人不见踪影。 碧水城城外。 一列军队整装待发,比起一般的军队,这一支军队似乎没有那么沉重的杀气。辎重之中甚至还带着些许礼品。 希衡和玉昭霁骑马并行,走在最前面,谢放驱马走在后侧。 军队之中,还有许多的道士以及潜龙卫。 谢放朝着希衡禀报:“我这次回谢家去游说烧毁坟陵,却无意间发现,谢家人已有一些被鬼士兵控制,他们只是假装还是谢家人,故而,我猜测,能有这样智慧的鬼士兵身后一定有一位鬼王。” 要降服鬼王,只能希衡和玉昭霁联手才有可能。 谢放继续禀报:“所以,我假装没有识破他们的身份,推说还有礼物没有拿,这才回来。” 希衡和玉昭霁现在便是要借助去送礼、游说,好封印那只鬼王。 第535章 救 谢家是当世大族。 虽然如今的谢家没有昔日王谢大族、共同支撑朝堂那么的风光,但也是数一数二的世家。 整个陈郡都是谢家的地盘,谢家在这里能够豢养府兵,哪怕是太守也要看谢家的面子。谢家更是有无数的豪奴、佃户,田产无数,这也就导致了陈郡收不上税,大多银钱都在谢家手里握着呢。 朝廷对此,自然是不乐意的,但是常言有道,强龙不压地头蛇。 哪怕是曾经青中年时期的天武皇帝,雄图壮志,也没法弹压这些世家。 拿谢家举例,谢家盘踞陈郡,又和邻近的世家通婚,一旦皇帝想来强行收服谢家,旁边的姻亲自然会来支援谢家。 所以,皇帝不敢轻动。 天下成了皇帝和世家共治的局面。 后来天武皇帝迷信长生,倒行逆施,不管不顾的情况下大肆杀戮,倒是冲击了一些世家,但仍然没有伤其筋骨。 希衡等人一路骑马,踏过乱世中的山河,很快就来到了陈郡。 陈郡中青苗茂盛,道旁的田地被侍弄得井井有条。 希衡道:“谢家家主倒颇为管理有方,在乱世中能够将家业治理得如此好,不是一夕之功。” 玉昭霁骑马和希衡并行,他瞟了眼禾苗青青,倒是另有想法。 玉昭霁说:“可惜,乱世之中,一个家族的兴衰,已经不是有一个英明的家主就能掌握的事情了,谢家的姻亲中,马氏、林氏已经风光不再,谢家独木难支,如果还要维持往日的风光,就得要看运气了。” “他们朝天下各路军阀派出谢家子弟,打算的是,无论哪路军阀问鼎大宝,谢家都有从龙之功。”玉昭霁眼中含着冷意,“可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乱世中,运气实在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谁能想到天下鬼士兵突起,直接覆灭了谢家呢? 玉昭霁看向田边的禾苗,禾苗们长势很好,不像是被兵祸践踏过。 也就是说,鬼士兵在挟持谢家时,连田边的禾苗都没有踩踏分毫?谢家难道是丝毫不抵抗就被鬼士兵们挟持了? 还是说……玉昭霁眸光一暗,是谢放和谢家勾结,看准了他和希衡想要镇压鬼王的心思,特意演了这样一出戏,请他们进来,实则是要请君入瓮,关门打狗? 谢放是希衡的下属,所以玉昭霁不便说话,而是隐晦看向了希衡。 两人目光相接的那一瞬间,希衡明了玉昭霁所想。 玉昭霁这时策马向前,希衡随即跟上,两人和谢放拉开了一点距离。 两匹马并驾齐驱,走在一起,希衡的头发被风吹拂起来,她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谢放虽为谢家人,但深厌谢家,他不会和谢家联合,何况,我也不是只信任谢放,上次和谢放出使谢家的人中,还有我从萧郡带去的亲信,他们和谢放的说辞一样。” 玉昭霁提出疑问:“血浓于水,有何深厌?” “因为谢家和谢放有杀母杀妹之仇。”希衡道,她将前因后果解释给玉昭霁听。 当时是乱世,谢放这一支谢家旁系并不在最安全的陈郡,而住在另外的地方。 乱世之中,军阀四起,谢放所在的这一支旁系很快就被兵祸裹挟。 谢放好不容易和母亲、妹妹逃了一路,逃到了陈郡,以为他们能够有救了。 没想到,陈郡的谢家说,谢放的母亲和妹妹在乱世中飘零这么久,已然是不洁之身。 于是,在谢家各个有名望的族老们的授意之下,有一天,谢放的母亲让谢放出门买桂花糕,等谢放买了桂花糕回来,就只看见了母亲和妹妹上吊的尸首。 谢家族老们说:这是谢放的母亲和妹妹大义,为了家族名声,甘愿自尽,保全了谢家的清名。 可谢放当然知道不是的,世界上没有人不爱活着,他母亲和妹妹的死亡,不过是被这些虚伪的谢家人拿着贞洁牌坊给逼死的。 谢放从此就将恨意埋在了心底,他没有离开谢家,而是享用着谢家提供的诗书,不停充实自己。 这都是他的母亲和妹妹,用生命给他换来的东西,他为何要因一时之气而放弃? 等他学成,他会用这一身的本领去对付谢家,告诉他们,你们迫害死了手无寸铁的女人,你们看轻女人,那么,被你们看重的男人反倒会来取你们的性命。 这就是谢放的前半生。 玉昭霁闻言,相信希衡的判断,如果希衡连这点识人能力都没有,也就不会和他一路斗到今天,更不会在乱世中拉扯出这么大的一方势力。 但玉昭霁还是无法彻底放下心来。 玉昭霁道:“谢放不想,可若是有人蒙蔽了他的眼睛,骗了他呢?” 希衡也有这样的担心,比如说谢家知道了鬼士兵的事情,猜到了希衡的打算,故意装作被鬼怪挟持的样子,让谢放来带希衡、玉昭霁过去,实则是埋伏来杀他们呢? 但希衡的怀疑很快被打消,她眼尖地看见田地里有什么东西在那里动来动去。 希衡翻身下马,走过去,玉昭霁随后跟上去。 希衡蹲下身,在田地里翻找了一会儿,神色越来越轻松。 只见她翻找的这片土地里有许多小小的蜘蛛,一堆蜘蛛凑在一起,在土里来来去去,似乎是一个大家族。 希衡偏头对玉昭霁道:“还记得上次乱葬岗的蜘蛛吗?蜘蛛属阴,会本能喜欢聚集在阴气浓重的地方,这里有这么多的蜘蛛,足以证明这里有大量的阴气。” 谢家的确是被鬼士兵挟持了无误。 玉昭霁道:“难道我们眼前所见的一切也是幻觉?就像上次那个新鬼王所造出来的一座城池那样?” 玉昭霁说着,伸手撇断一截禾苗的杆子,手上顿时残留了青草般的香气。 这香气带着涩,又清新好闻,实在不是任何一种香料能比的。 玉昭霁若有所思:“不是幻觉。” 之前新鬼王造出来的那个城池,其实经不起细究,比如他派人送去的吃食,就一股子的虫味。 可玉昭霁、希衡眼前的这一大片生长得茂盛的禾苗都是真实的,那么,问题的关键就在于,鬼士兵是怎么不费一兵一卒,连禾苗都没踩到一点点,就无声无息挟持了谢家呢? 希衡和玉昭霁正在苦思之时,希衡忽然听到一阵细弱的求救声。 她抬起头,往声音来处望去。 守山人满面风霜,蹒跚而来,它的肩膀上还搭着同样虚弱的后天噬灵树。 守山人每走一步,都如同花费了全身的力气,它看着希衡和玉昭霁的方向:“神君、陛下……救命……” 第536章 打狗还要看主人 希衡一直都看得到守山人,而且之前守山人就吐露过关于神君、陛下之类的言语。 所以希衡下意识知道守山人是在朝她求救,她关心守山人,朝它奔了过去。 而玉昭霁呢?他起初不知道希衡在看什么。 但渐渐的,玉昭霁就觉得眼前好像有一双手,拨开了他眼中透明的雾,这雾气不会让他看不到这世界的山川大河,却能让他看不到一些玄学神怪般的东西。 当这些雾被拨散之后,玉昭霁看见田野青青之畔,一个通体硕大、全身都由石头构成的东西摔倒在那里,非常狼狈。 它的右手之中,握着一柄已经半豁开口子的斧头,似乎刚经历过一场大战,已经半损坏了。 玉昭霁心想,这是什么东西? 玉昭霁看人观物向来格外仔细,他又看向守山人肩头,那里趴了一根藤条。 而且还是一根奄奄一息的藤条,虽然照理来说藤条不会有性命危险,但玉昭霁偏偏就觉得这藤条奄奄一息。 紧接着,玉昭霁看见希衡扶起这个大石头和奄奄一息的藤条,往另一处走去。 玉昭霁下意识担心上前,他觉得这两个诡异的东西或许就是城中的鬼王,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山野精怪,迷惑了希衡。 玉昭霁刚要出声,就见希衡回头,以口型告诉他安顿好军务。 玉昭霁见希衡是清醒的,便打消了希衡是被山野精怪迷惑的这个念头。 希衡扶着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越走越远,这时候,身后的谢放以及诸葛清等人都跟过来。 谢放问:“法师将要去哪里?” 谢放可看不见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只觉得希衡似乎抛下他们要去另外的一个地方。 可是,这陈郡中危险重重,谢放实在是担心。 玉昭霁拦住谢放:“她有要事,需要避人。” 谢放点头,以为是有一些道术上的事情。 玉昭霁这时顿了顿,决定验证自己的猜想:“你们看到周围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了吗?” 谢放吓了一跳,左看看右看看,什么都没看见。 玉昭霁于是清楚,那个奇怪的石头和藤条,果然只有他和希衡看得见。 玉昭霁不放心希衡,让谢放等人原地休憩一会儿后,往希衡刚才离开的方向而去。 希衡此时在一片小树林之中,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全都奄奄一息,后天噬灵树说不出话,全靠守山人吊着一口气和希衡交流。 守山人似乎很慌张:“为什么……为什么到了现在这个时候,神君你仍然没有恢复修为和记忆?这不是普通的行使神职,有神明跑了下来,想趁着这个机会杀死你们。” 守山人不懂,为什么希衡现在没有恢复记忆和修为? 希衡道:“我听不太懂你在说什么,但我能看得出来,你的状态很不好,我该怎么救你?” 希衡身为破杀的成长之旅中,一直都能看见守山人,后来也能看见后天噬灵树。 她现在一定会救下它们,更别提它们说的话全都和她相关。 守山人更着急了,可它一急,又咳出了血。 其实确切来说,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血,守山人咳出来的东西类似于石油,也许,这就是石头的血吧。 守山人原本想再给希衡解释清楚,可是,再拖延下去,也许它和后天噬灵树都再也撑不下去了,都会身死道消。 那个神秘人的修为实在是太过诡谲莫测。 他的修为在守山人看来,其实就是中等神明偏上的水准,比成神后的惊春魔君高,因为惊春魔君擅长的是医,比之成神后的玄叶真君要不如,比起希衡和玉昭霁的真实修为来说,便如同萤火之辉,不足以同皓月争光。 可是,他的法术路子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尤其是他召唤出来的毒虫,简直就不像是这个世界应该有的东西。 他到底是谁? 守山人情急之下,咳得越来越厉害,后天噬灵树也完全没了声息。 希衡不禁催促:“你要说什么话,都不如命重要,告诉我怎么救你?” 守山人这才道:“血……你的血。” 神血之中,含有部分修为,神力充沛,希衡身为正道神明之首,而且修的一直是玄妙正法,她的血绝对比玉昭霁的血还要好用。 希衡闻言也不吝啬,她利用拂尘的一丝割破手指,手指指尖渗透出血液,正要滴在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的身上时,希衡的手被握住。 希衡回头,玉昭霁看着她:“你认识它多久?” 玉昭霁没有恢复修为和记忆,此时仍然担心希衡被这奇怪的石头和藤条欺骗,故而及时阻止了希衡滴血。 希衡道:“我从小就认识它,它陪了我一生。” 玉昭霁这才毫无异议地放开手。 希衡挤压指尖,鲜血流到守山人身上,守山人颓败的面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开始慢慢出现了富有生命力的土黄色泽。 它原本好像是要变成一块暗淡的石头,现在却渐渐有了新的呼吸,守山人好了一点,希衡就立刻再将血滴到后天噬灵树身上。 后天噬灵树受的伤比守山人重太多,所以,一滴血下去,后天噬灵树毫无反应,两滴血下去,后天噬灵树才微微动了动。 直到三滴血下去,后天噬灵树身上灰败的色泽才像是要逐步散发出新鲜的绿色、抽出新芽来。 希衡也不吝啬几滴血,直接再分别给了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五滴血液。 血液完全渗透到它们体内,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能动后,就急忙自己给自己疗伤,守山人身上散发出土黄色的光芒,后天噬灵树身上则满是翠绿的霞光。 过了好一会儿,它们渐渐恢复到有力气说话了,才睁开眼。 后天噬灵树格外委屈:“神君、陛下,你们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常言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那个神秘人实在是太过分了,我是你们的狗,他怎么能这么对我?” 希衡、玉昭霁:…… 他们很想说,这个长得很像藤条的、会说话的东西,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只狗啊。 第537章 决战之前 后天噬灵树委委屈屈说完,觉得自己比大黑还要可怜多了。 希衡和玉昭霁相互对望一眼,虽然他们都对这根藤条有莫名熟悉的感觉,但还是得问清楚为好。 玉昭霁率先道:“二位一看就不是凡俗生灵,不知是什么东西能够伤得了你们?又不知,为何你们偏偏来找我们求援?” 他们是人,怎么可能帮得了它们? 后天噬灵树一听这个可就不困了,它迅速道:“因为你们是*****……” 后天噬灵树嘴里吐出一大串噼里啪啦、稀里糊涂的话来,压根就听不懂它在说什么。 它惊讶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怎么会这样? 如果最开始是因为涉及灭世的神职才不能告知希衡和玉昭霁一切来龙去脉,可现在显然有东西在暗处捣鬼,破坏规则,为什么现在它们也不能说出口? 后天噬灵树求助地看向守山人,守山人决定自己再叙述一遍。 毫无疑问,守山人嘴里说出来的话也是一堆稀里糊涂的乱语,压根就听不真切。 顿时,后天噬灵树和守山人都慌了神。 对方至少是中等神明以上的实力,希衡和玉昭霁现在却不过是凡人,敌在暗,他们在明,该怎么办呢? 希衡见它们的神色有异,不由询问:“因为某种原因,你们不能将真实的情况和来龙去脉告诉我们?” 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不住点头。 它们动作一致、整齐划一,看起来倒有些可爱。 它们既然能点头,那也就可以帮助希衡和玉昭霁判断。 希衡猜测:“你们是否曾经认识我们?我在幼时,就经常看见你了,你当时一直守护着我。” 守山人不能说话,便继续点头,表示肯定。 希衡又问:“当时,诸葛玉来到萧郡,这位藤条也就跟着来了萧郡,我是不是可以猜测,你平时一直跟着我,它平时一直跟着诸葛玉?” 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几乎要把脑袋都点掉了。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有些事情不用他们怎么多说,希衡自然而然就能猜得出来。 其实希衡也不是一猜就准,实在是关于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的身份一事,她已经在心中想了很久了,它们经常说到的神君和陛下之语,让希衡想要忽视都难。 希衡为保准确度,问玉昭霁:“你幼年时,发现了有藤条在看你吗?” 玉昭霁白玉般的眉心微蹙,摇头:“没有,我一直看不到它们,直到刚才才莫名其妙真真切切看见了他们的样子。不过……” 后天噬灵树和守山人眼巴巴望着玉昭霁说话。 玉昭霁道:“我的确从小时候开始,就常常察觉有一股视线在看着我,我怀疑过是楚王和楚王妃的眼线,也怀疑过是天武皇帝的眼线,但最终都不是。” 这股视线最后就成了悬案。 玉昭霁实在不知道,天底下有谁能够有一直监视他的实力。 后天噬灵树蹦跳起来,又因为现在伤势残留而跌落下去,它邀功般道:“当然是我一直在看着你,我可生怕那两个妖夫妖婆把你给折磨死了,那可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它口中的妖夫妖婆显然就是讨厌的楚王和楚王妃。 后天噬灵树又叠叠说了不少当初玉昭霁在楚王府发生的事情,包括他在冬夜里是如何取暖,如何差点被冻死在楚王府的事,后天噬灵树都说了出来。 玉昭霁神色如常,并没有因为后天噬灵树说了他不堪的过往而心存记恨。 很显然,眼前的这根藤条似乎没有什么脑子,它既不是故意揭他的短,他又何必做出小肚鸡肠的样子呢? 后天噬灵树为了取信于玉昭霁,还在巴拉巴拉说着当初的事情。 倒是希衡悄然握紧了玉昭霁的手。 她一直知道他幼年时过得不好,却没有想到这么的不好。 希衡当时被白云老道折磨,那个人只是要让她帮忙试炼禁术,虽然也是九死一生,但也不是这样绵密细碎的折磨,尤其是,白云老道不是希衡的至亲,楚王妃和楚王却是诸葛玉的至亲。 至亲带来的伤痛,要比别的痛楚还要多许多倍数。 玉昭霁回握住希衡的手,低声说:“我血亲缘薄,早就习惯了,你不必挂怀。” 玉昭霁坦然望向还说得起劲儿的后天噬灵树,道:“我相信你了,的确是你从幼年时分就陪着我,后来,你消失了……是因为鬼士兵的事情?” 后天噬灵树还想继续说,但一涉及到这个事情就成了乱码一样的言语。 玉昭霁也和希衡一样,靠猜测来让后天噬灵树点头或者摇头。 玉昭霁问:“你们受伤和鬼士兵有关?” 后天噬灵树和守山人不住点头。 玉昭霁再问:“鬼王的实力,我们都有所涉猎,单凭鬼王应该没办法伤到你们,你们碰到了鬼君?” 后天噬灵树和守山人点头,但它们又不住摇头。 先点头,后摇头,不知是什么意思? 玉昭霁猜:“你们不只碰到了鬼君,还碰见了其余难缠的对手?这才成了这样?” 后天噬灵树和守山人这下点头如捣蒜。 玉昭霁沉吟:“这个对手的实力比鬼君更强?” 后天噬灵树和守山人更是恨不得把脑袋都给点下来,后天噬灵树还夸张地用藤蔓般的手臂比了个很大的姿势,表示对方的实力很强很强。 玉昭霁和希衡自然有忧虑,但无论对方的实力强还是弱,他们都只能迎上去。 所以,他们没有丝毫害怕,只是很冷静地询问:“你们特意来找我们,是因为鬼君和那个难缠的对手想杀的其实是我们两个人?” 这点希衡和玉昭霁上次就猜到了,因为鬼君很显然在针对他们。 后天噬灵树和守山人还是点头。 玉昭霁从而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既然已经和他们交手,落败,逃至这里,鬼君和他背后的那人一定猜得到你们来找我们通风报信了,所以,他们会尽快动手,杀了我们,对吗?” 这一点,后天噬灵树和守山人猜不到。 希衡倒是直接点头:“陈郡不就是一个很好的埋伏所在吗?他们要动手,应该会用陈郡来作为最后的战场。” 也就是说,很快,希衡和玉昭霁就要真正和鬼君、神秘人作战了。 第538章 谢家求活 因为这段时间希衡和玉昭霁的一系列措施,天下的鬼士兵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所以,鬼君和背后的神秘人如果真的想对希衡和玉昭霁动手,陈郡就是一个最好最快的机会。 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还是有些不懂:“为什么你们这么确定,鬼君们现在会朝你们动手?” 难道鬼君就不会多等待一段时间?以求找到更完美的机会吗? 希衡道:“不会有更好的机会了,他们的大部分力量来自于鬼怪,可是鬼怪始终不像人一样,它们哪怕占领了某处地方,也无法掌握真正的工匠技术以及其他。” 没了这些生产资料和生产手段,鬼士兵不过是纸老虎,永远只有消耗,而不能生产。 所以,对鬼君和背后的神秘人来说,越早对希衡和玉昭霁下手越好。 希衡想到什么,又问:“那位神秘人用的是也是鬼怪的力量吗?” 守山人原本以为这个问题都不能回答,没想到它还是答了出来。 守山人回答:“不是,是……一种我们都没见过的力量。” 希衡又问:“你和旁边这位藤条一样的精灵,用的是什么样的力量?又或者说,你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支支吾吾地说:“等以后你们就懂了。” 说完,守山人连忙拉着尚且懵懂的后天噬灵树离开,末了还留下一句:“你们记得小心!” 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一溜烟跑得远远的,后天噬灵树还没反应过来:“你干嘛跑这么快?我还没说完呢!” 守山人道:“你……你忘记了?他们二人要归位,估计要完成神职后死亡才行,可现在他们又没法理解这个事情,我们如果说你们一定要死亡,他们心中会怎么想?” 后天噬灵树恍然大悟:“你说得真对!” 后天噬灵树勾肩搭背地揽着守山人,一石一树虽然得了希衡的血,伤势恢复不少,但还是有一些暗伤,需要它们去尽快治疗。 守山人忧心忡忡地说:“小藤,我们早点把伤全部恢复好,大战时我们虽然不能去对付金麓王朝的人,但是我们可以牵制那个神秘人。” 那个神秘人胆大包天,敢来破坏行使神职的神明,守山人非常忌惮他。 后天噬灵树觉得守山人言之有理,一石一藤猫去了青山之中某个山洞疗伤。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希衡和玉昭霁在它们离开之后,便一起往回走。 希衡有些无奈道:“我还没来得及问他们,那名神秘人既然有不同于鬼怪的力量,为什么不直接朝你我动手,是不是他做不到?” 玉昭霁也有些无奈,不过经过这几次的相处,玉昭霁也发现了那两只精灵并不像是人族那么思考周密。 不过,这也应当如此。 这两只精灵显然拥有超出寻常的力量,如果他们在拥有这些力量的同时,还像是人族一样聪慧,那么,这世间恐怕早就没有人族,而成了精灵们的天下。 除非…… 除非这世间自有壁垒,能够将这些过于强盛的生物隔绝在金麓王朝之外。 玉昭霁此时的想法非常准确,但是,又有什么用呢? 此时的他没有修为,没有记忆,只剩下判断力和脑子,可是,判断力和脑子在没有实力的情况下,其实不过是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入深渊罢了。 玉昭霁道:“罢了,无论什么原因,既然神秘人选择利用鬼君来达到他的目的,就说明他有不能动手的理由,我们拭目以待即可。”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和谢放、诸葛清等人会合。 会合成功后,他们彻底进入了陈郡的内城。 陈郡的内城做得还不错,在这个乱世,内城里居然应有尽有,无论是卖东西的摊贩还是逛街的客人,瓦子勾栏,全都十分繁华。 看似,陈郡的实际掌权人做得非常不错。 但是只要仔细看,就能发现端倪。 希衡骑在马上,目光略过陈郡的街道,凡是卖东西的摊贩里边,除了一些小摊贩之外,但凡有铺面的,都有一个小小的谢字。 比如说:谢记米铺,再比如说谢记布庄。 整个街道,谢家的产业占据了十之七八。剩下的十之二三,要么是谢家的姻亲,要么就是一些靠着另外关系才上来的生意人。 由此可见,陈郡并不是一个真正繁华和包容的城市。 真正繁华和包容的城市,一定会有大量的做生意人聚集在这里,因利而聚,往来贩卖,才能将所生产出来的东西兑换出更高的价格。 但是陈郡将这些东西都完全抓在了世家的手中,生意人自然而然不会愿意多来这里。 连商业都如此严苛,可想而知,在其余做官等方面,陈郡会有多么的任人唯亲。 玉昭霁策马踱步至希衡旁边,低声说:“以往,陈郡谢家会上书奏表,请求将某位谢家人任用为朝廷的官员,朝廷那边根本无力挟制陈郡,也就只能顺水推舟,至少保持表面上的宗主朝廷的身份。” 强如天武皇帝,一直都受着世家的挟制。 他谋划了一生,不过将世家和皇权五五共治天下的局面,给换成了三七开,世家的三坚如铁板。 天武皇帝后期沉迷仙道,祸乱江山,或许其中也有一个想法是想要活得再久一些,把权力从世家的手里夺过来吧。 后面玉昭霁摄政,陈郡同样上书奏表过,承认他的摄政身份。 世家,永远那么圆滑。 希衡再问:“谢家家主是一个怎样的人?” 希衡之前问过谢放这个问题,谢放给出的答案:“无论这天下乱成什么样,谢家家主都至少能保证谢家在天下始终占据一席之地。” 也就是说,谢家家主明哲保身、明辨时事、洞察人心的制衡本领非常强大。 玉昭霁想了想:“他是一位典型的世家掌权者,学习和玩弄的都是一些世家权术,讲究的是平衡,他们以为哪怕是乱世到了,世家联合在一起,也能维持平衡,可他想不到会有你不顾一切屠杀世家子弟,也想不到会有鬼士兵的出现。” 一旦平衡被打破,这些世家不能联合在一起,就很难真正做出事情来。 他们和他们族中的子弟都养尊处优太久,哪怕学贯古今,见识明确,但是少了一份血性,自然而然就无法再乱世称王。 世家的掌权者也很清楚世家的短板,所以,他们会大力支持各路军阀。 用他们手中的钱粮,去支持某位雄主打天下,从而得到从龙之功。 玉昭霁最后一语定论:“所以,现在的谢家家主,不过是龙困浅滩。” 世道已经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世道了。 希衡和玉昭霁谈话时,并没有特意避开谢放,所以谢放完完全全听到了这番言论。 他不只没有不高兴,反而觉得很快活。 谢放认为,自己的姓不来自于那群无情无义的谢家,只是来源于自己的父母而已。 他如今父母皆亡,本就是无根浮萍,又何必担心谢家覆灭呢? 倒是诸葛清误会了谢放的表情。 诸葛清和谢放其实遭遇类似,他们曾经的身份都很高,一个是皇族的子弟,一个是世家的子弟,但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自己选择背弃了自己的阶层。 诸葛清以为谢放难受,过来低声说:“你别难受,他们时不时提一下,你慢慢就会一点儿也不难过了,如果什么都避开你,反而这个疮口在你心中会越来越大。” 谢放一笑:“我知道,他们是拿我当自己人。” 他应该感谢,感谢能够碰见这么海纳百川的主公。 不像是有的主公那样,虽然任用他这样的人,却防备着他,觉得他连父族都不要,一定也不会对主公多么的忠诚。 这些人也不想想,他之所以对谢家如此无情无义,但正是因为他对母亲和妹妹有情有义。 谢放是个认死理的人,如今他既然效忠希衡,希衡也拿他当自己人看……一点儿也不怀疑他,他自当鼎力报答。 在希衡一行人进城后,谢家的人也来了。 为首的谢家子弟名为谢消,谢消生得颇为英俊,但又不好看得过分,既能引起异性的好感,也不会招致同性的厌恶。 谢消骑着白马而来,到了希衡等人面前,便从阳光下下马。 谢消上前拱手,风度翩翩:“法师进城相帮,消本该早点来迎接,但……咳咳,法师的斥候实在是太厉害,消无法得知法师何时入城,这才来晚了。” 希衡道:“只要是真心相迎,又何惧时间的早晚。” 谢消笑了笑:“法师高见。” 谢消朝希衡叙完话后,又看向玉昭霁:“摄政王玉驾来此,我等有失远迎。” 玉昭霁和希衡一样懒得客套:“你既是真心,本王又怎会怪你。” 谢消寒暄完毕,又带着彬彬有礼的笑容:“我等已经在观山厅备好洗尘宴,还请诸位不吝前往。” 无人会拒绝谢消。 和这些世家打交道一直如此,从来都是绕来绕去。 希衡和玉昭霁前往观山厅时,谢消一路上还想套话,幸好谢放足够机敏,直接缠住了谢消,否则还有得烦。 希衡和玉昭霁从而有时间再度聚首。 希衡道:“这个谢消……完全不像是鬼怪。” 谢消风趣幽默,行动也自如,身上也没有尸斑。 而且,最重要的是,希衡从见到谢消开始,就悄悄点燃了袖中的识鬼香,香燃了,如果说谢消是鬼怪,香会朝着谢消的方向飘。 但是并没有。 玉昭霁正要回话时,谢消强行挣脱了拉家常的谢放,挂着有些疲惫的笑容:“虽说我也想和族兄一同叙旧,可我还要接待贵客……” 谢放沉稳道:“法师和王爷都不是客套的人,你不必担心。” 谢消强行说:“他们大度,愚弟却不能不守礼。” 谢消强行挤到希衡和玉昭霁中间,打断了希衡和玉昭霁的谈话。 与此同时,谢家内宅,书房之中。 书房内坐了四个人,其中一个人一袭玄衣,衣服留香,正是谢家家主,谢从尧。 谢从尧站在最末尾的位置,主座上则坐着一名浑身着黑袍,眼睛异色的神秘人,黑袍之下,他银色的长发露出来了一些。 这个人一看就和普罗大众长得不一样,这样的一身黑袍打扮不只不会降低他的存在感,还会让人无法忽视他。 仔细看,他的眼睛不只是银灰色,而且在里边还潜藏了一圈特殊的、金色的圆形。 谢从尧一生待人接物无数,帝王将相都看过,却没见过这么独特的眼睛,他一时怔愣,鬼君森森的声音响起:“谢家主,如果你再看,本君不介意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谢从尧一生没有这么被叱责过,却还是唾面自干般,立刻道:“我知道了。” 鬼君不客气道:“知道算什么本事,你应该直接低下头,而不是告诉我你知道了。你以为你现在还是那个享誉天下的谢家家主?” 鬼君——也就是曾经的清风道国师笑得诡异。 他说:“哪怕你是,难道你没有看见曾经的天武皇帝是个什么样子?皇帝不过都是本君脚下的一条狗,何况是你?” 谢从尧隐晦地朝鬼君脚边看去。 鬼君脚边趴伏着一个人,白发苍苍,像狗一样趴在地上。 而这人……谢从尧面过圣,显然认得他,这就是曾经的天武皇帝。 神秘人这时咳了咳,谢从尧立刻收回目光,鬼君发现了谢从尧的目光,正要叱责时,神秘人懒懒道:“行了,大家都是一路人,何必如此争得面红脖子粗。” 鬼君立刻闭嘴。 神秘人饶有兴致看向谢家家主:“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天武皇帝为什么落得这个下场?本座告诉你,不是因为他倒行逆施,也不是因为他落了诸葛玉一招,而是因为他得罪了本座的人,所以,本座把他的魂魄拘来,让本座麾下的人发泄。” 谢家家主骇然,什么话也不敢说。 神秘人这时继续道:“你若是对本座忠心耿耿,今日的鬼君有多风光,明日你便如此。你们谢家支持各路军阀,也同样可以支持本座的鬼士兵,你想在乱世中带着家族求活,不丢人,不是吗?” 第539章 宇宙之海 谢从尧脸上的沟壑似乎都因为神秘人这句话,变得更加深。 他想要带领谢家在乱世之中占据一席之地不假,可是…… 他真的要和这些鬼怪谋皮吗? 谢从尧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楚,可是,当他抬起眼时,却看见神秘人和鬼君都似笑非笑望着他。 他们似乎是在嘲讽谢从尧。 如果谢从尧真的那么有气节,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当初,鬼君不过是来此和谢从尧谈了一番话,谢从尧就打开了陈郡的大门,放鬼士兵们进来。 也正是因为谢从尧的配合,鬼士兵们才得以进入城内,却连陈郡的禾苗都没破坏一丝。 谢从尧其实早就下定决心了,现在不过是故意表演着谢家家主的气度而已。 鬼君刚想开口讥讽,神秘人就笑着打断:“你可以慢慢思考,像你这样的人……本座见了许多,本座对你们格外有包容心。” 谢从尧咬了咬牙:“我想要陈郡以及周围三郡的地盘。” 神秘人耸了耸肩:“你们的地盘如何划分,本座并不在乎。” 神秘人又笑着看向鬼君:“既然谢家主要了四个郡的地盘,金麓王朝剩下的土地就是你的了,你们三七分,如何?” 鬼君其实一点也不想和谢从尧分享天下,他生前作为清风道国师,最想的就是君临天下。 怎么可能舍得自己唾手可得的土地被谢从尧占据呢? 可鬼君也清楚,如果不是这个神秘人帮助他,他此时仍然在怨鬼界受苦,所以,他不能违背神秘人的命令。 鬼君恭敬道:“我一切都听从您的。” 神秘人似乎很高兴,又看向谢从尧:“现在,你没有后顾之忧了吧?” 谢从尧下定决心,重重点头,成为人族的叛徒又如何?如果谢家不能够傲然挺立在世间,那么人族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谢从尧做了这么久的上位者,他比许多的人都要知道底层的人有多难翻身。 底层的人,生活的一切规则都有上层人来给他们定好了,他们这辈子都不过是上层人手中的工具,可以吸血的存在。 谢从尧绝对不允许谢家的人也落到那样的地步。 他朝神秘人深深弯腰,答应了神秘人的一切要求。 神秘人勾起嘴角:“出去吧,按照本座说的做。” 谢从尧离开,整个书房只剩下鬼君和神秘人,至于趴在地上尽职尽责扮演狗的天武皇帝,并不算在内。 鬼君实在忍不住,他见神秘人周身穿得朴素,也没有任何金珠玉佩一类的装饰,他对美色也丝毫不感兴趣。 鬼君不知道神秘人到底想要什么。 他小心翼翼开口:“您将您唾手可得的天下送给我和谢从尧,您呢?金钱、权势、美人……似乎都不是您要的,您到底想要什么?” 神秘人坐在座椅上,很是惬意。 他仰着头:“谁说本座不在乎这些了?只是,本座想要的,金麓王朝给不了,金麓王朝这样的世界,对你们来说也许非常珍贵,对本座、对神明来说,不过是手中的一粒沙子而已。” 鬼君瞳孔震颤:“神明?” 他的呼吸加重:“您的意思是,您是神明?” 神秘人皱了皱眉:“嗯……本座该怎么和你解释呢,看在你替本座做事勤勉的份儿上,本座告诉你也无妨,本座的确是神,但如今已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鬼君摇头:“我听不懂。” 神秘人似乎颇有谈兴:“你知道了也没用,你就当一个故事听吧,曾经,有这样一批神明,诞生于天地之初,他们的神力非常强大,可是,某一天,这个世界无法承载神明们的力量,于是,越来越多的神明选择原地坐化,将自己变成这世界的养料,他们认为这样也是一种永生。” 鬼君张大嘴,似乎无法理解这一切。 神秘人又说:“可是,本座刚才告诉过你,本座对金钱、权势、美人都有许多的兴趣,本座实在无法认同以那样的方式永生,于是,在关键时刻……” 他眼中那一圈金色光辉变得更加耀眼,鬼君小声问:“您做了什么?” 神秘人道:“本座离开了这个世界,去往别处的世界,可是,茫茫宇宙之海,只有此方世界和本座最为契合,本座是这个世界诞生的神明,去其余世界,只会遭遇排斥。你看到本座的眼睛了吗?” “看见了,金色的,很……很好看。”鬼君有些结巴。 神秘人道:“好看的东西都有毒,本座离开这个世界之后,在茫茫宇宙之海中飘荡,宇宙的罡风不停刮着本座的身体,于是,本座的眼睛慢慢地褪色……因为宇宙之海不需要视物,所以眼睛会发生变化。” 神秘人说的话,鬼君理解起来很是吃力。 他生前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道士,连金丹的门槛都摸不到,怎么可能理解神秘人说的这些? 但鬼君还是心向往之,他觉得神秘人实在是太强了,什么样的存在才能够跳脱出世界,遨游于宇宙? 鬼君不由得问:“那您眼中那一圈金色的光圈是什么?” 神秘人摸了摸眼睛:“你说这个啊,这是被宇宙之海中的烈日所灼烧的结果。” 鬼君咋舌:“宇宙之海中,有烈日还有罡风?” “岂止。”神秘人道,“宇宙之海中还有一种小虫子,这种虫子能够吞噬一切,上次本座用去对付那根藤蔓的法宝,便是这种虫。” 这种虫在这方世界并没有,所以,后天噬灵树根本没办法抵御这种虫害。 其实幸好神秘人在宇宙之海中飘浮了太久,修炼出的神力已经不完全属于这个世界,否则的话,他一样要被后天噬灵树克制。 鬼君听得似懂非懂,他实在是好奇:“若我也能仰观宇宙之大,那该多幸福啊,您为什么要回来呢?” 而且一回来,就要为难两个普通的人。 神秘人失笑:“本座说了,本座喜爱金钱、权势、美人,但本座爱的是神界的权势,神界的美人,现在本座就是想拿到这一切罢了。” 第540章 凌虚神君 鬼君似懂非懂,他不懂这里明明是人界,神秘人如果想要得到神界的一切,为什么要以人界作为主战场呢? 鬼君有疑惑,却不敢再问出口。 神秘人似乎也陷入了一种虚无的情绪,那是数以百万年飘浮在宇宙之海中的茫然,是身心无所归的寂寥。 在漂泊的日子里,神秘人有时候也会想,如果当初他和其余神明一起坐化了,会不会比现在过着这样活死人的生活要好? 但神秘人始终做不到自我坐化,因为哪怕他飘浮在宇宙之海之中,他也还有身体,还有脑子,还有感官,会思考会哭笑,可一旦坐化之后,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神秘人在宇宙之海中,一直想要寻找另一个适合他生存的世界。 可是,没有。 没有任何别的世界能够容纳他这么强大的神体。 他的神体实在是太强大了,强得所有世界意志都会认为他是一个入侵者,于是,神秘人想通过宇宙之海中的罡风烈日的侵袭,来让自己变得弱一些,这样,终有一日能够找到一个能容纳他的繁华世界。 他就这样在宇宙之海中漂泊着,可漂泊的时间太长了,而且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 这就像是一场绝望的漂泊。 于是神秘人也倦了,再加上他觉得自己飘浮的日子也够久了,也许他本来的世界已经又产生了足够多的能量,可以容纳他了? 而且,以前之所以世界不能容纳这么多的神明,是因为神明数量太多,现在只剩下他一个……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于是神秘人调转方向,打算回到原来的世界,他又飘泊了几百万年,终于看到了属于自己原本的世界。 欣欣向荣,繁荣昌盛,而且完全能够接纳他! 神秘人欣喜若狂,他直接踏入这片世界,却看到了一棵广袤又巨大的树,与此同时,感觉到了身体的神力迅速被压制。 这种压制让他周身的力量只剩余不到十分之一。 神秘人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那一棵广袤又巨大的树就延伸出了藤蔓,站到了他的面前。 高大的树冠在风中飞扬,绿色的藤蔓尽情展现着灼灼生机,神秘人见到它,神色一下子从愤怒变成恭敬和怀念:“神树,许久不见了,你还在。” 神秘人自然也认得先天混沌神树,他漂泊了这么久,现在再见到它,就如同遇见了故人一般,心中的怀念难以言表。 先天混沌神树则说:“凌虚神君,你回来了。” 神秘人……也就是凌虚神君笑了一下,仿佛自己只是出了趟门,现在又回了家一样。 他用叙旧的语气:“是啊,在外面转了这么些日子,还是难掩乡情。” 先天混沌神树仍然用宽容慈爱的话语:“世界很欢迎你,你永远是这里的一分子,只是,我不知道,这里是不是还能满足你的需求。” 凌虚神君笑意微收,他抚了抚额:“怪不得我的修为被压制了,神树,这是你的所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者说,你需要我做什么才肯恢复我的修为?” 凌虚神君深知此方世界和先天混沌神树密不可分,第一时间就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它。 先天混沌神树则说:“孩子,我永远不会对这世界的任何一分子动手,在我看来,一切生命都是奇迹,我不忍心破坏任何一个奇迹。” 凌虚神君冷哼一声,这话,他只信一半罢了。 凌虚神君道:“可神树总有偏好,就像当初你替人解答疑惑,也不是对所有人都来者不拒,当初,我在你的领地外想要见你,让你解惑,你不也没见吗?我一直以来,都不是受你期待的人。” 微风吹过,先天混沌神树的树枝摇晃。 它沉默须臾:“当初,你来找我,无非是想要问我,你该不该离开这方世界,在你生出这个念头时,你其实就已经下定了决心,我见不见你,都左右不了你的决定。” 要走的人从来都留不住。 凌虚神君没说话,也算默认。 他是神,自然敢作敢当,当初他做下决定抛弃这个世界,现在要回来,自然承受得住这种言语上的讥讽。 凌虚神君问:“闲话不必再说,我知道,你并不赞同我当初的所作所为,我也不需要你的认可,我只问你,我身上的修为是谁压制的?” 先天混沌神树并不计较凌虚神君攻击性的言语。 树木,总是要温和得多——后天噬灵树那种奇葩不算在内,因为后天噬灵树本就是先天混沌神树腐烂的枝丫所化。 先天混沌神树言简意赅回答:“新神。” “新的神?”凌虚神君更是不信,“新生的神明能有多少神力?怎么可能和我相比?新神不可能封印我的神力,我封印他们的神力还差不多。” 先天混沌神树则摇摆自己身上的藤蔓:“你想错了,如今世间的新神曾经一力化解了世界之灾,也以自身的力量补全了并不平衡的清浊之气,所以此时,他们即世界。你只要在这个世界里,就受他们压制。” 凌虚神君怎么肯甘心? 他是第一代神明,而且经历了数百万年的修炼,结果居然要被新神压制? 他绝不能容忍。 凌虚神君压着火气问:“我想在这方世界生活,就必须受他们的挟制?这就是你特意来告诉我的事?” 先天混沌神树:“确实如此。” 凌虚神君眼中压抑着风暴:“我回来难道就是为了受人挟制?你等着看吧,我早晚会让新神堕落,这些丝毫没有阅历和沉淀的神明,怎么配和本座相提并论?” 先天混沌神树知他偏执,无法阻拦,便只说了一句:“神明本无灭,但你若要因执念而生出狂妄,亲身入劫,那便谁也救不了你。” 可想而知,凌虚神君并没有听进去这话。 他曾经做过神明,所以深知神明都需要行使神职。 他便特意来到了金麓王朝,施展神术迷惑了天武皇帝,让天武皇帝从励精图治变得贪恋长生,之后,便引起了一系列的残暴之举。 可以说,天武皇帝不过是凌虚神君的傀儡罢了。 因为凌虚神君的实力实在是太强,他引起这么大的灾害,其余神明根本无法对付。 所以,这个神职理所应当会落在希衡和玉昭霁的头上。 凌虚神君原本打算的是,等他们完全封印了记忆和修为之后,就亲自动手,直接杀了希衡和玉昭霁。 但没想到,世界在制约他。 于是凌虚神君认清楚了,他无法亲自动手杀希衡和玉昭霁,那就在背后推波助澜,让别人来杀他们。 凌虚神君选中的第一个对象就是当初的上古东海后人,没想到,这两个后人根本不争气,而且他们攻击希衡和玉昭霁时,使得这二位神明都恢复了记忆和修为。 凌虚神君又摸清楚一个规则:在希衡和玉昭霁行使神职时,任何的之力都会使得他们恢复记忆和修为。 想杀他们,就只能从金麓王朝的本身处着手。 于是,凌虚神君便催化了飘浮在金麓王朝的怨气,使得亡者们纷纷复苏,他又让清风道国师成为鬼君,来替他对付希衡和玉昭霁。 而且,这还不够。 凌虚神君非常小心,他担心鬼怪之力也会引起希衡和玉昭霁的反噬,于是引入了谢从尧。 谢从尧是完完全全的人,掌握着整个陈郡的命脉,由他和鬼君联手对付希衡和玉昭霁,最合适不过了。 凌虚神君从那种空虚寂寥的情绪中缓过神来,看向鬼君:“既然一切都布置好了,你快出去吧,本座等你们的好消息。” 鬼君犹豫一下,记起凌虚神君的享受金钱、权势、美人的言论。 鬼君说:“诸葛玉就地斩杀,白云法师是否需要给您带来?” 凌虚神君就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他:“是什么催生了你这样愚蠢的想法?” 鬼君结结巴巴:“您说喜好美人,白云法师她的确……” “你认为她是个美人?”凌虚神君更鄙夷了,“你难道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都知道修身的衣服更便于作战,却总是喜欢给女人穿上美丽繁复的服饰?这些服饰限制了女人的奔跑等动作,让女人绝不可能反抗一个男人,至于白云法师?你猜她会会不会直接杀了你?” 鬼君一愣,凌虚神君道:“这种危险人物,和诸葛玉一起,就地格杀最好。” 凌虚神君的确喜欢美人,也的确认为希衡是绝无仅有的美人,但是这和他的所图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 鬼君不敢多言,领命下去了。 此时的观山厅。 希衡、玉昭霁以及谢消等人都坐在饭桌前,桌上摆着一堆的珍馐美味,谢消一直陪着笑,请希衡和玉昭霁用膳。 希衡和玉昭霁自然不动筷子,明知道是鸿门宴,谁知道这一堆饭菜里有没有下毒? 希衡袖子里还揣着许多符咒呢,随时准备处理陈郡内的鬼怪。 她一脸冷然,谢消的笑意也是越来越僵,因为他发现无论是希衡还是玉昭霁,都是油盐不进的人。 谢消直接动手挟了一筷子的菜,吃到嘴里,艰难道:“虽不知二位为何丝毫不动筷,可这一定是谢家的不是,没有尽到东道主之谊,若我此举,能够稍微减轻二位心中的疑虑,消不胜荣幸。” “失礼了。”谢消说完,又当着希衡和玉昭霁的面,每盘菜都吃了一口。 玉昭霁则道:“你这是担心我们害怕有毒?其实不然,本王来此,谢从尧何在?” 他站起身,谢消无端感觉到一股澎湃的压力,玉昭霁道:“谢从尧只派一些小辈来招待本王,便别怪本王不赏他的脸。” 说完,玉昭霁拔出腰间长刀,将整张桌子劈成两半。 他这样直接发难,实在是谢消没有处理过的场景,谢消以前打交道的都是一些世家子弟,没碰见过玉昭霁这样的强悍作风。 他绞尽脑汁想要找补时,门外,谢从尧来了。 谢从尧一进屋,便道:“是下官来迟了,下官本该早些来招待贵客,但是谢家族地的情况不容乐观。” 说着,谢从尧故作忧愁,希衡和玉昭霁看他这副模样,倒是觉得装得不错。 谢从尧这个老狐狸,说话做事滴水不漏,他故意把他们晾在观山厅,不就是为了给他们下毒吗? 的确,谢消吃了饭菜没有中毒,但那是因为这种毒存在在气味之中,只要希衡和玉昭霁在这里稍微待了一会儿,哪怕滴水不沾都会中毒。 但是,希衡和玉昭霁早就防着这一招了,他们在意识到气味有问题时,就避开谢消的眼睛,服用了解毒丹。 眼下谢从尧提起谢家族地的事,也是误以为希衡和玉昭霁真的中毒了,想带他们前往鬼士兵的埋伏地点,好击杀他们。 希衡和玉昭霁只当做不知道这个事情,希衡道:“我们来此就是为了解决谢家族地之事,以免亡者复生,牵累活人。既然谢家族地出现异常情况,若家主不弃,请带我们前去。” 谢从尧果断点头:“好,跟我来。” 谢从尧抬手,指引希衡和玉昭霁等人出门。 从观山厅走到谢家埋葬先人的坟地很远,这个坟地在陈郡的外城,占据了一处非常好的风水宝地。 也正因为是在外城,所以希衡和玉昭霁带来的精锐士兵都可以跟着去。 谢从尧见了这么一些兵,故作惊讶:“这……王爷,法师,处理一些尸骨,还需要劳师动众吗?” 玉昭霁回答:“鬼怪之事,不可轻纵。” 谢从尧点点头,算是应了这个说法。 几人一路行去,便到了一处青山峥嵘之地。 谢从尧指着这片青山:“这就是我们谢家历来的坟地。” 希衡和玉昭霁看这个青山的造型,其实很像一个大口袋,只有一处狭窄的入口,也就是说,这儿非常适合围剿、杀人。 谁要是进去了,只要谢从尧派兵堵在入口,放火烧山,里边的人就一定会死。 谢从尧道:“我们现在一起进去吧,有些古怪,要自己亲眼见了才算数。” 希衡颔首:“谢家主言之有理,诸葛清、谢放,你们带人守在入口,别放人进去。” 希衡反客为主后,朝谢从尧道:“现在进去吧。” 第541章 谢从尧 谢从尧阴冷地看了眼诸葛清等人。 想让诸葛清这些人守住青山入口?那就守吧。 谢从尧道:“法师请,王爷请。” 希衡、玉昭霁以及十多名亲兵进入青山入口,一进青山,几人就闻到了一股阴冷的味道。 只见青山之中,有许多坟冢,这些坟冢都用青石整整齐齐堆成,十分气派,只是现在青石被掀开,露出里边的泥土来,许多棺材就这么大喇喇被摆在天光下。 那股阴冷的味道,就是从这些漆黑棺木中传出来的。 谢从尧脸上带着恐惧:“自从半月以前,谢家坟地之中,便不停传来抓挠的声音。起初,我们以为是一些食腐的野兽,混入了棺材之中偷吃腐肉,没想到,当我们打开棺木后,却发现……” 希衡问:“发现了什么?” 谢从尧说:“发现棺材里的尸体,像是被挪动了位置,甚至于,尸体手中还抓着数日以前庄子中遗失的鸡鸭。” 谢从尧重重叹息,一脸酸楚:“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们谢家诗书传家,哪里愿意让这些事传出去?我便下令,不许任何人走漏风声,直到那日法师派人来告知,地下亡者复生,优先食用亲族的事情,我才后怕。” 玉昭霁微笑:“谢家主不该是这样轻易相信别人的人吧?难道你就没有经过多番思量?” 谢从尧讪讪一笑:“什么都瞒不过王爷的眼睛,起初,我的确不信,我只以为这是法师想要进入陈郡找的借口,可是,谢家的姻亲以及那些好不容易才逃到陈郡的人,都说天下鬼怪横行,谢某这才不愿违背大势。” 玉昭霁道:“其实,你一把火把坟地烧了不就行了吗?你主动投诚,恐怕在某些不愿投诚的世家眼里,你谢家会被认为毫无风骨吧。” 谢从尧一僵。 玉昭霁继续说:“世家极重风骨,你为什么会选择这样做?不会是……故意想要引我们前来诛杀?” 谢从尧心中慌乱,却立刻道:“王爷哪里的话?王爷见解深刻,又怎么不知道世家名头虽大,可在乱世中,遇见雄主,便危在旦夕?世家的堡垒一旦无法拒敌,就会满盘皆输,如今,天下雄主已现,就是二位,下官也不过是想趁机朝二位卖好罢了。” 玉昭霁仍然似笑非笑,谢从尧担心再起变故。 他咽了口唾沫:“如果王爷不信的话,下官亲自打开这些棺木,我们谢家总不至于拿先人的尸骨来做局。” 谢从尧说罢,便走到一具漆黑棺木面前,他提臂运气,往棺木上推去。 就在这时,棺木之中发出一声清晰的咔哒声。 紧接着,一只青黑嶙峋的手,探出棺材,抓住谢从尧的脖子,将谢从尧活生生拉入棺材之中,然后,棺材盖猛地盖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希衡和玉昭霁立刻开始诛鬼。 这些日子,他们的亲兵、潜龙卫都经过了大量的诛鬼练习。 只见四名亲兵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朝棺材而去,其中一名亲兵从怀中拿出墨斗,扔出墨斗线,其余三位亲兵牢牢抓住墨斗线。 他们将这墨斗线缠在棺木之上,棺木中不停有东西在挣扎,却挣扎不过墨斗线。 棺木之内,谢从尧满面青白,感觉一生的克制力都要化为乌有了。 旁边就是那具腐烂的尸体挤压着他,虽然说有了鬼君的命令,这尸体不会真正伤害他,可谢从尧还是非常恐惧。 谢从尧抬起头,察觉到棺材盖子在不停往下压。 他的心也越来越狠毒起来,好哇,原来这个王爷和白云法师,压根就没有想救他。 他们看见他被尸体拉到了棺材之中,不只不来营救,反而想要把棺材盖子盖得死紧。 谢从尧心想,你们不仁,休怪我不义。 谢从尧闭上眼睛,等着希衡和玉昭霁彻底死去时的声响,和他一起的这具尸体也没有一点动静,根本没有伤害谢从尧。 棺材外,这具棺材被希衡的亲兵等人制止住了之后,漫山遍野的棺木中同时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一些棺材盖子被同样青黑的手掀开。 整座青山之中,同时有几百具棺材。 可是希衡的亲兵、玉昭霁的潜龙卫等人也不是吃素的。 他们剩下的人,张开了四张写着咒印的黄色大幡,幡上的咒文发出赤色的光芒,一瞬间,整座山坡之中的棺材之中都传来鬼哭声。 可是,这时候,青山之中,忽然出现阵阵黑雾不停攻击着黄色大幡。 鬼君如同一只蝙蝠,从青山之中飞出,他打出无数黑雾攻击黄色大幡,很快,大幡上的咒文就失去了该有的作用。 鬼君狞笑着,正要操纵着黑雾去攻击希衡的亲兵时,希衡从袖中掏出识鬼香。 识鬼香此时散发出许多青烟,这些青烟全部朝着那些棺材而去。 鬼君得意的笑僵在脸上。 为什么? 他此时都要杀死这位白云法师的下属了,为什么她仍然选择对付这些棺材? 其实,是希衡认为,鬼君以及谢从尧千方百计让他们来到这处山谷,那么,那些被挖出来的棺材一定另有他用。 鬼君是一时半会儿无法完全对付的,但是这些棺材是。 先砍掉手脚,再砍掉脑袋。 希衡的识鬼香沿着棺材的缝隙,进入棺材之中,这些识鬼香的香味之中带着一种类似于……硝的味道。 这味道刺鼻,鬼君下意识觉得不好,但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干什么的。 但是很快,希衡就点燃了火石,朝几个方向扔去,听得好几声轰隆隆的爆炸声,那些棺材被整个炸毁,里边的鬼怪自然也死无葬身之地。 整片青山开始蔓延火焰。 鬼属阴,鬼君见到这漫山遍野的火焰,自然也有些惧怕。 但他并不是最惨的,最惨的应当属棺材之中的谢从尧,谢从尧所在的棺材有幸没有被炸毁,但很快,棺身就被其余火焰缠绕,谢从尧躺在棺材里,就像是躺在一个大火炉里。 他快被活活烧死了。 谢从尧只能起身,将身边的尸体搬过去,隔绝温度,顶开棺材盖子,然后跳出棺材。 一跳出去,谢从尧就尴尬地遇见了正在和鬼君对峙的希衡和玉昭霁。 希衡全力防守鬼君,玉昭霁则直接从袖中发射出两道暗器,呈六角星形状的暗器长满了倒刺,精准命中谢从尧的琵琶骨,暗器末端还系着细细的锁链,锁链的那一头,在玉昭霁手中。 谢从尧周身剧痛,一身的武艺还没来得及施展,就被玉昭霁直接拽着铁链拉了过去。 玉昭霁的手掐在谢从尧的脖子上:“谢家主,你可不像是被鬼怪抓去了的样子啊。” 谢从尧一辈子没吃过这种苦,疼得他当场就冷汗淋漓。 谢从尧从牙缝里挤出一些话:“你……怎么还有这么大的力气,你没中毒?” 玉昭霁道:“鬼怪不除,岂敢中毒?倒是你,所谓的世家风骨,原来就是为了给鬼怪卖命?它们给了你什么好处?” 谢从尧这时候反倒冷静下来,他看出此时受这漫天火焰以及不知道希衡手中什么法宝的影响,鬼君在此时和希衡相互对峙,一时谁都不敢贸然动手。 那么……就是他谢从尧的主场了。 谢从尧忍着疼痛:“在乱世中活下去算好处吗?在乱世中延续家族荣光算好处吗?你,摄政王,她,白云法师,你们早就看世家不满,是你们先放弃了世家,我另寻他处有什么不对?” 玉昭霁残忍地转动手中暗器,鲜血顺着谢从尧的身体不停往下滴,他双股颤颤。 一大股血腥味远远传到山坡上。 玉昭霁道:“愚蠢不是你的错,可蠢到不只要搭上自己的性命,还要搭上家族其余人的性命,就是你的不是了。” 就在这时,远处山坡上,传来齐齐的弓弩声。 数百名身穿黑衣的谢家死士,用手中的弓弩对准了希衡、玉昭霁以及他们带来的亲兵、潜龙卫。 这么多用弓弩的死士,一旦占据了高处的优势,就太可怕了。 谢从尧以为自己能够活命了,还没来得及漾开一个微笑,玉昭霁就看着他:“笑什么笑?你的死期到了。” 谢从尧强压着怒气,他年长玉昭霁这么多岁,位高权重这么多年,之前敬他几分,不过是畏惧摄政王的名头。 但如今,风水轮流转,他可就不怕了。 谢从尧道:“如果你们不放开我,你们绝对死无葬身之地,放开我一个,我可以做主,放过你们的下属。” 他也知道希衡和玉昭霁不会信他会放过他们,所以只说会放过下属。 玉昭霁见谢从尧谈判的模样,笑了。 谢从尧色厉内荏:“你、你笑什么?” 玉昭霁回答:“笑你蠢,你是谢家家主,谢家死士们唯一有可能会放过我们的契机,就在于你,于情于理,鬼君都会觉得你死了好。” 鬼君可不会想要看着谢从尧和希衡、玉昭霁做什么交易。 从谢从尧落到玉昭霁手里的一瞬间,他就必死无疑了。 果不其然,鬼君冷哼一声,一道黑雾直冲冲朝着谢从尧的面门而去——什么天下三七分,他才不愿意和别人共享天下呢。 第542章 露脸 谢从尧的胸口处,穿过一大团黑雾。 黑雾看起来飘渺,实则比刀锋还利。 谢从尧刚才得意的表情还定格在脸上,胸中就炸开了血花,死亡前,他的表情并不好看。 这些世家家主啊,平时一个赛一个的芝兰玉树,看不清凡夫俗子,觉得他们浊臭,可当真正的死亡来临时,他们脸上对生的眷恋,对贪念的渴求,压根不比任何少。 谢从尧的贪尤其多。 他的手尽力往前张,每根指头都在费力朝前舒展,眼铜铃似的瞪着鬼君。 不是说好的,三七分吗? 谢从尧想过对方会赖账,过河拆桥的事在历史上一直不少见,可是,现在希衡和玉昭霁都没死呢,河还没过完,鬼君就要杀人了? 许是谢从尧死前控诉的眼神太强烈,鬼君倒是笑了。 他拍了拍手掌,谢消从山坡后面走出,当谢消出来后,原本看见谢从尧身死后,放下弓弩的谢家死士们,开始变得犹豫不决。 谢家死士们其实都姓谢,是谢家的一些旁支,当然,他们大多没有什么钱,不过是一些攀了许多代的亲戚。 这些没钱的谢家人,就受训,成为谢家的死士,来换取锦衣玉食,谢家也供养他们的家庭。 这种模式下,谢家死士不只生活无忧,还有血缘的牵绊,更加忠心耿耿。 这次他们来伏击希衡和玉昭霁,说白了也没有报能活下去的心,因为他们听说希衡和玉昭霁在碧水城那边,杀了许多鬼怪,连鬼怪都能杀的人,可不得三头六臂? 谢家死士们早都做好以死回报的觉悟,没想到谢从尧在众目睽睽下死了。 谢家死士们当即感到愤怒和恐慌,看样子,这个鬼君是打算撕毁和谢家的合作,很有可能还会像是屠杀其余人族一样屠杀谢家,那么,他们为什么还要给鬼君卖命? 一时间,大多数谢家死士放下了手中的弓弩,还有一小部分谢家死士则转而将弓弩对准了鬼君。 直到谢消出现,谢家死士们才有了多余的考虑。 鬼君站在谢消旁边,满怀得意:“谢家的死士们,本君没有想和谢家撕毁契约的意思,只是你们的上任家主实在是太愚蠢了,落在了诸葛玉的手里,如果不杀他,我、你们的一切努力都会被他毁掉,他死后,本君一样会兑现对谢家的承诺,谢消,就是你们新的家主。” 谢消也含着忧国忧民的神态,告诉谢家死士们:“家主虽死,但也是为了我们整个谢家好,为了未来我们的亲人孩子也一样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还请诸君信我。” 谢家死士们没敢立即信这个二五仔。 因为他们不瞎,谢从尧明显就是谢消勾结鬼君害死的啊。 谢消见状,深深叹一口气:“诸君不愿信我,我也只能举剑死于此,毕竟,没了诸君,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句话打动了谢家死士们。 谢家死士们担心的不过是被谢消和鬼君杀害,但是谢消这话的意思就是,谢消的权力其实来自于谢家死士,只有死士愿意听从谢消的,谢消才是谢家家主。 所以,哪怕是出于为了他自己权柄不消失的考量,谢消也不会转而对他们以及他们的家人下手。 谢家死士们选择听从谢消的话,认可他新一任谢家家主的身份。 他们没有任何犹豫,再度抬起弓弩,射出冷箭,朝着希衡和玉昭霁射过去。 希衡抽出袖中剑来扫开冷箭,玉昭霁则直接以谢从尧的尸身来挡箭。 很快,倒霉的谢从尧尸体就插满了箭,像一只刺猬。 一直这么挡下去不行,不过是白白浪费体力,希衡和玉昭霁带过来的亲兵们开始寻找有没有能够躲避箭头的地形。 他们下意识瞥向了棺材,有一些棺材没有被炸毁。 当下,几个亲兵就猫着腰,朝棺材而去,希衡回头看到他们的举动,立刻道:“离开棺材!” 离棺材最近的一名亲兵硬生生止住脚步。 在他刚停下脚步的瞬间,轰隆一声,棺材炸开! 如果不是这名亲兵停得及时,现在被炸成渣的就就是他了。 亲兵感激地看了眼希衡,多谢她的提醒,顺便也知道了为什么棺材有问题。 因为很显然,谢从尧把他们带到这里来,就是因为知道他们在和鬼怪的作战中胜多败少,谢从尧以及鬼君都不自信了,便想着利用谢家死士的力量,从高处射箭,杀死希衡和玉昭霁。 毕竟,道士对付鬼怪,一个符咒就可以起到大片的击退效果,可是人对付人,就没有那么好对付了。 谢从尧他原本布置的计划是这样的:先让谢消带希衡和玉昭霁去观山厅,在那里,希衡和玉昭霁中毒,体力下降,玉昭霁更是直接无法催动内力。 然后,带他们来这片坟地,命令山坡中暗藏的弓弩手朝他们射箭,他们体力下降,一定会寻找地方躲避。 地面那几百口棺材,就是天然躲避冷箭的场所。 所以,谢从尧命人往棺材中放了火药和装置,再吩咐谢家死士,到时候就往棺材上射,引动火药装置,从而直接杀人。 当然,谢从尧最开始藏身的那副棺材里也有火药,如果当时希衡和玉昭霁去救他,谢从尧就会立即掏出棺材里的火药,往他们身上扔去,没想到希衡和玉昭霁半点不想救他,反而命人用绳索将他捆在里面,绑得紧紧的。 他不可能在自己还在棺材里的时候引动火药吧! 谢从尧的计划就这样一步步的失败,当希衡直接了当毁去大部分棺材的时候,谢从尧就彻底坐不住了,从棺材中跳了出来,提前一步送死…… 青山之中,弓箭仍然在不停发射,与此同时,鬼君也趁此机会去攻击希衡的亲兵。 他看得出希衡和玉昭霁不是好啃的骨头,就想通过攻击亲兵,引导希衡和玉昭霁救援,从而掣肘他们。 可没想到,鬼君的手刚抓上亲兵的胳膊,那名亲兵便就势往地上一滚,借着力道脱下衣服,而后,将胸膛对准鬼君。 鬼君只觉有一股金光朝自己射去,他一时不察没能躲开,脸上便被一股火光撩到。 鬼君脸上火辣辣地疼,他连忙飞天而走,停到半空之中,观察下方的局势: 只见除开希衡和玉昭霁之外,每一名亲兵和潜龙卫,都脱了衣服,身上绘满了咒纹。 而根据鬼君生前作为清风道国师的经验,完全能够判断出,这些咒纹至少都得是曾经的白云老道那样的水平,才能够写出来的,而且,写一幅这样的咒语,还会极为耗费心力。 一个道术精湛的道士,一年最多燃烧精血写出一个这样的咒纹。 为什么现在这里有这么多的咒纹呢? 鬼君喃喃自语为什么,他的眼睛被这些咒纹的光芒扫到,几乎睁不开。 希衡和玉昭霁这时从侧后方绕上山坡,他们同时出手,迅疾如电,杀了两名谢家死士,然后抢夺了谢家死士的弓弩。 随后,玉昭霁眼疾手快,将自己的血擦在箭头上,再递给希衡。 这样的话,希衡和玉昭霁就同时拥有三支箭。 他们也没有光靠玉昭霁的血来灭鬼,反而在箭头上包裹了一道符咒,然后,希衡和玉昭霁同时射出箭。 空中的鬼君这时正是眼睛看不到的时候——他的鬼力太强,哪怕是刚才那些亲兵、潜龙卫身上的咒纹都打在他的身上,鬼君也不可能真正伤筋动骨。 但是,希衡在命人绘制这些纹路时,就明确地沟通过,把所有的力量都汇聚来攻击鬼君的眼睛。 这样的话,鬼君的鬼力太强,眼睛也会有短暂失明。 希衡和玉昭霁这时候再朝鬼君射箭,就事半功倍了。 其实希衡和玉昭霁的袖子里本来就揣了袖箭,但是他们一致认为,谢家死士的弓弩威力更为强大,才选择抢夺过来,再朝鬼君射箭。 只见冰冷的箭头沾着殷红的鲜血,朝着空中的鬼君而去。 空中的鬼君这时候还在呢喃为什么,他实在不知道从哪里冒出这么多能绘制厉害咒纹的道士。 他感觉到了疼痛,却没有及时闻到死亡的味道,于是,当整整六只箭射到鬼君面门时,鬼君才反应过来。 鬼君猛地弯下身子,想要借此躲避箭矢,可哪怕他已经躲得这么快了,还是有两只箭再度稳稳扎入了鬼君的眼眶之中! 鬼君的眼睛本来就在刚才看咒纹的过程中受了伤,现在结结实实被箭、玉昭霁的血以及符咒给刺中,顿时,从他的身体里再度逃逸出大量的黑雾。 这黑雾和鬼君平时用来攻击人的黑雾完全不同,鬼君操纵的攻击黑雾,是他自己能够控制的,那些黑雾在攻击人之后,还会折返回鬼君的身体,重新补充他的鬼力。 可现在不同,他的身体就像一个被扎破的气球,里边的鬼气大量逃逸出来。 鬼君周身的黑雾也因此而散开,露出了他本来的面容。 玉昭霁辨认出他的模样:“清风道国师?” 第543章 黑油 鬼君的面容完全大白于空中,他的双眼中还在不停往外逃逸黑雾。 他听到了玉昭霁的话,整个面容中都扭曲出磅礴的恨意。 鬼君切齿恨道:“没错,是我,诸葛玉。” 鬼君如今察觉体内鬼力四散已经是定局,不可更改,便强行想要调动剩余鬼力攻击希衡和玉昭霁。 他一副饿虎扑食、断绝后路的模样,希衡道术高超,自然由她来护卫玉昭霁,撑住这一波鬼君的进攻。 鬼君一边进攻,一边靠着言语调动恨意,来让自己有更加强大的意志力。 鬼君嘶吼道:“诸葛玉,如果当初不是你利用六儿来算计我,我不会这么快就造反,我也不会被押往法场,受尽凌迟之刑!我满门弟子,因为你的缘故,全数死去!我早就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他说:“你、你我当初无冤无仇,你竟这样害我!” 玉昭霁道:“你们国师府满门抄斩,之前被你们耍弄神权所害死的人,难道又少了吗?至于我为何杀你,你有虎狼之心,我有问鼎之志,你我注定无法共存,我为何不杀你?怪只怪你棋差一着。” 鬼君似乎被气狠了,从空中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希衡和玉昭霁同时丢弃没了箭的弓弩。 希衡甩出拂尘,白玉一般的拂尘丝线缠住山坡上的石头,她将这些石头扔出去,用来阻拦空中飞来的鬼君。 玉昭霁则再度将刀抹上自己的血,又催动自己的内力,在空中砍出无数道带着血味的刀风。 鬼君见事态棘手,赶紧将自己外罩于身的袍子用来罩住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睛现在最脆弱,绝不能再遭受第三次的袭击。 鬼君就这样牢牢将自己藏在黑色的袍子里,希衡和玉昭霁做势要破开这层黑袍,忽然,青山之中,刮起一阵大风。 黑色的风带着浓浓的鬼气,卷起沙石,让玉昭霁、希衡以及正要从山坡冲下来的谢家死士们都睁不开眼睛。 等这一股诡异的风过去,希衡和玉昭霁睁开眼,就见空中的鬼君消失了。 地上只留下半件破碎的黑袍。 希衡拿出还没燃烧完的识鬼香,青色的香往谢家本宅的方向而去。 希衡道:“他也许去找背后支持他的那个神秘人了。” 玉昭霁:“我们跟过去。” 希衡和玉昭霁都知道背后的神秘人才是真正难啃的骨头,至于鬼君? 第一次,希衡和玉昭霁对上鬼君时之所以打得那么难受,是因为那时他们并没有了解鬼君,也不知道这些新的鬼怪的攻击手段到底有哪些,所以他们被追逐到狼狈地跳下河水。 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驱逐鬼怪,希衡和玉昭霁早就和谋士将军们一起,总结出了这些鬼怪的弱点。 再加上天下山河倾丧,一些原本隐居避世的道人全都出山,到希衡麾下效力。 这次希衡和玉昭霁的亲兵胸膛中的咒纹,就是所有道人一起,潜心聚力绘制的,甚至有人绘制咒纹时耗费太多的修为,一夜华发。 所以,现在无论是冲着对鬼君斩草除根、还是要冲着杀死鬼君背后的神秘人,希衡和玉昭霁都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他们立即要朝着谢家本宅的方向而去。 可在这时,山坡上的谢家死士们也已经冲下来了。 他们之所以放弃高处放箭的地理优势,一是因为箭已经不够多了,刚才放了这么多支箭都不起作用,就得改招。二则是因为希衡的亲兵、玉昭霁的潜龙卫都已经绕后,摸上了山坡高地。 谢家死士们并不愿意和这些常年作战的亲兵、潜龙卫正面作战,他们认为擒贼先擒王,只要杀了希衡和玉昭霁就好了。 就在谢家死士们冲下山坡时,听得青山入口处,仿佛有水流流过的声音。 与此同时,还有一股格外刺鼻的味道。 谢家死士们看过去,只见青山入口处,有许多黑色的油,就像是缓慢流淌的水一样慢慢流了进来。 这些黑色的油一遇到残留在青山之中的火,就像是活了过来一样,助长了火势,有的地方还因为硝石未散,发出巨大的爆炸。 希衡和玉昭霁早就卧倒,同时滚向了安全的方位。 谢家死士们可没想到能有这种东西出现,他们大多被爆炸时候的冲击波给震倒,在地上东倒西歪,有些谢家死士不慎沾上了流淌过来的黑油,然后,身上也跟着起了同样的大火,烧得他满脸痛苦,疯了一样乱滚。 其余谢家死士见识到黑油的危害,不敢让这名发疯的谢家死士沾到自己,纷纷后退。 在场面一团乱时,谢消忽然出手,抽出一支箭,狠狠扎在那名染了火焰的谢家死士的后脖子上。 那么本来在乱动的死士瞬间死透,不动了。 周围其余谢家死士满面骇然看着谢消,谢消喘着粗气:“我要是不杀他,你们都会被那黑色的怪油烧死。” 谢家死士们便都点头,良久,一个声音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或许是地里的油,我以前看风物志知道有这么个玩意儿,但是很少见,有的地方有,有的地方没有。”谢消气喘吁吁,看向青山之外,吼道,“外面的人都是死了吗?” 为什么会放任这些东西流进来? 随着谢消这一嗓子,一名谢家的守卫费力从青山的入口处探进头来,他脸上还有一道刀伤。 守卫道:“我们拦不住,他们把这些怪油倒在地上,就流了进来,我们只能看住不要他们进来,至于这些油,我们真的管不了啊!” 当时,希衡和玉昭霁进入青山,留了一部分亲兵潜龙卫在外面。 谢从尧当然不会让这群人冲进青山之中坏事,所以,他在青山入口处也埋伏了刀斧手,就为了拦住那一群人。 可是,他没想到,这群人的确不用进去。 他们只需要将带来的黑油往青山之中洒过去就行了,再配合里边的火焰,就立成熊熊之势,不可催折。 谢消听这名守卫说完,气得火冒三丈:“废物!你们阻止不了地上的黑油,难道不知道用土阻拦它们吗?凡是会流动的东西,就惧怕堤坝,你们连这点应变能力都没有,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如今的位置!” 谢消骂完,又望向有烟尘火气中希衡和玉昭霁的方向。 他们俩似乎要趁乱出山,追击那位鬼君? 谢消想了想,心中立刻浮现一条毒计。 第544章 四方角力 除开谢消外,另一名谢家死士也看见了希衡和玉昭霁。 他脸上顿时出现凶狠的神情,抬起弓弩,想着趁乱射出一箭。 这一箭可以没有收益,但若是走了大运,能够杀死希衡和玉昭霁,那就真是一劳永逸了! 这种没本的赌博,他乐意做得很。 就在谢家死士要扣动弓弩,真正射出去那一箭时,一双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谢家死士心中一抖,回头去看,谢消正沉沉望着他。 谢家死士道:“家主,您……” 谢消面无表情:“让他们走。” “可是……”那名谢家死士一急,十分不解,怎么能放跑他们呢? 他们谢家付出了这么多,结果居然要白白放走他们? 谢家死士嘴唇嗫嚅:“属下不懂。” 谢消远远看向希衡和玉昭霁离开的身影,冷冷一笑:“你没听说过,隔岸观火吗?当两只恶犬咬在一起,一只咬死了另一只的时候,我们再出手打狗,会更加的事半功倍。” 谢消虽然和鬼君勾结,弄死了谢从尧,可不代表他就要彻底和鬼君穿同一条裤子了。 鬼君他两面三刀,出尔反尔,过河拆桥,偏偏又有谢消根本无法反制的力量,谢消怎么能不害怕自己步了谢从尧的后尘? 鬼君选择杀了谢从来尧,扶持谢家,不就是因为谢从尧老谋深算,鬼君不愿意喝这样的狐狸共治天下吗? 他扶持谢消,是因为谢消年纪小,而且鬼君特意在众目睽睽下扶持谢消,杀了谢从尧,也不过就是想要离间谢消和谢家的关系。 他想要谢消被谢家厌恶忌惮,必须靠着他的力量才能坐稳谢家家主之位,这样的话,谢消不过就是他的傀儡罢了。 可没想到,谢消当场用三言两语打消了谢家死士的疑虑。 从那一刻开始,谢消就不是鬼君心中完美的傀儡。 谢消必须杀了鬼君。 可他惧怕鬼君神乎其神的能力,更惧怕书房之中的那名神秘的银发男人。 他也无法承担如果去击杀鬼君,却失败了,引起鬼君的怒火的后果…… 所以,谢消打算利用希衡和玉昭霁。 希衡和玉昭霁能够应对鬼君,但如果再加上一个神秘人,他们就会两败俱伤。 当他们两败俱伤之时,谢消再带领着一众谢家死士冲上前去,杀了还活着的人,那就能坐收渔利了。 谢消这么一解释,谢家死士恍然大悟:“家主英明。” 谢消挥手,所有谢家死士们都不再想着阻拦希衡和玉昭霁,而是想着怎么先从满是黑油和烈火的青山之中突围。 在这种情况下,希衡和玉昭霁,还有亲兵和潜龙卫们成功离开了这个口袋状的、只进无出的青山。 青山入口处,希衡和玉昭霁带来的那些亲兵和潜龙卫,正在和谢家的守卫们打斗。 希衡朝他们做了个撤退的手势,于是这群人也赶紧撤退了。 希衡和玉昭霁其实并不在意谢家,他们也知道谢消想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打算。 可是,也许这些世家大族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了,他们总是用权术心计来制衡微操,却忘记了,一切的权术在实力面前,都是纸老虎罢了。 希衡和玉昭霁的大军就在城外,他们的军队完全可以攻下陈郡。 谢消所想的坐收渔利,不过是一场空。 不过,也幸好谢消错误的打算,才更加方便了希衡和玉昭霁。 他们必须杀了鬼君和神秘人。 就在希衡和玉昭霁赶往谢家本宅之时,谢家的书房内,一片沉寂。 凌虚神君足不出户,却知天下之事。 他蹙着眉头,躺倒在书桌后的座椅上,银色的长发从漆黑的袍子之中落了一缕出来,调皮地沾在衣服上。 凌虚神君长叹一声:“怎么能这样废物?” 这一边倒的败局,在凌虚神君看来,原本根本不用出现。 一开始,如果鬼君和谢家的人能够通力合作,同时出手,这一切明明都不会发生。 可是他们呢? 他们偏偏要相互算计,反而给了希衡和玉昭霁这么多的反攻时间。 凌虚神君倦怠又烦躁揉揉眉心。 正在这时,书房的门被砰砰砰的撞开! 凌虚神君抬眼望去,鬼君虚弱地撞进屋子,倒在了地上。 他的眼睛已经完全瞎了,彻底无神,正因为眼睛看不到,再加上过于慌乱,鬼君便只能撞开这道门。 他跌倒在地,凭着记忆想要看向凌虚神君所在的方向。 凌虚神君厌恶鬼君这副蠢样,出声:“本座在这里。” 鬼君找到了正确的方位,涕泗横流地爬过去:“他们戳瞎了我的眼睛,还要杀我,您救救我,救救我…” 凌虚神君简直不忍细看鬼君这副样子。 他只能说,有的人穿上了龙袍也不像是太子。 鬼君有了这么多鬼力,统领这么多鬼王,出了事后却还是如此不济。 当然,他的对手也的确是强,以至于这么多鬼王都被牵制在其余地方,一个都赶不过来。 但……凌虚神君看着鬼君那副没出息的样子,还是觉得太伤眼了。 鬼君没听到凌虚神君应答,以为自己的求救还不够凄惨,他更加哭求:“他们已经追过来了,不只要杀了我,还想对您动手,他们真是胆大包天,您可一定要……” 鬼君的话还没说完,胸膛就结结实实挨了凌虚神君一脚。 他短促地叫了一声,更加狼狈了。 凌虚神君呵斥道:“废物!谁让你算计谢从尧?你对内算计,对外却软弱无力,如今的一切,难道不是咎由自取。” 鬼君心中生过恨意,他从外边九死一生回来,他却…… 不过,鬼君到底对凌虚神君的敬重惧怕占据上风,何况现在他也只能靠着凌虚神君,才能有一点活命的机会。 鬼君哭道:“是我的错,我大意轻敌,我万死难辞其咎,可,我死了不要紧,我担心他们蹬鼻子上脸,还要来找您的麻烦。他们…他们发现你了。” 凌虚神君更是冷怒,居高临下看着趴在地上像一虫的鬼君。 “你特意来找本座,不就是为了将他们引过来发现本座吗?” 鬼君身子一僵。 第545章 神君借魂 凌虚神君身上的威压猛地泄出,鬼君登时就像被巨大的掠食者盯上,浑身冷汗湿透。 他瘫软在地,没有想到凌虚神君会这么快拆穿他。 他……他本来也不想如此,可他也是为了活命啊! 他知道凌虚神君不愿意直接动手对付希衡和玉昭霁,也就代表着,当鬼君兵败如山倒时,凌虚神君有很大的可能性抛弃鬼君,直接离开。 他高高在上,根本看不起金麓王朝的一切,鬼君实在是不得不担心。 所以,鬼君直奔凌虚神君而来,就是为了给希衡和玉昭霁带路。 这样的话,凌虚神君被希衡和玉昭霁找到,他就不得不参与到这一场斗争里来。 鬼君恐惧凌虚神君,他几乎和整个地面平齐,和五体投地也差不了多少了。 鬼君空洞的眼中不停流出痛苦的泪水:“您大人有大量,小人有什么打算,都瞒不过您的眼睛,可是大人,小人千错万错,都只是为了想活着,求您看在小人以往还算得力的份儿上,您饶了小人这一次吧,小人甘愿为了大人您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凌虚神君语意不明地重复这句话,他收起心中的轻视,第一次站在一个修行者的角度去打量鬼君。 鬼君倒的确算是一个很好的鬼修。 他被凌虚神君从怨鬼界救出来之后,就快速修习鬼力,成了凌驾于金麓王朝众鬼修之上的存在。 他的修习速度已经算得上很快了,在鬼道一途,颇有天赋。 凌虚神君一边深思,一边走向鬼君。 他仔仔细细看着鬼君,如果说他成了鬼君…… 凌虚神君想到这世间的禁制,希衡和玉昭霁补充清浊二气,已经完全成为世界之首。 他只要在这方世界,就会受到他们的辖制,新天条的出现,更是狠狠制约了他。 凌虚神君清楚,这一次,如果他亲自那么明显地用神力帮助鬼君,那么,世界禁制和新天条会立刻发现他,希衡和玉昭霁也会立刻恢复修为,杀了他。 可如若他这次不插手,那么,这万中无一的机会就会白白从他眼前飘过。 希衡和玉昭霁没有记忆、没有修为的时候,可是千载难逢,万中无一啊。 凌虚神君思来想去,最终决定破釜沉舟,这件事至少他有七成把握,为什么不试呢? 凡事,都有得必有失,他愿意赌这一场。 凌虚神君看向鬼君,银色的眼显得毫无感情,鬼君忽然呼吸一窒。 凌虚神君步步朝着鬼君走来,鬼君下意识用手撑着地板,不停后退。 他口生唾液:“您……您……您想杀了小人吗?” 凌虚虚神君残忍一笑:“当然不是,杀了你,对本座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可本座忽然想到,你还有其余更为广阔的用途。” 凌虚神君话音一落,便忽然出现在鬼君面前,一掌按上了鬼君的天灵盖。 …… 空中,原本晴朗的天气来说变得乌云密布,云层中的乌云越来越多,遮天蔽日一般,太阳完全被遮住了。 希衡和玉昭霁一路往书房这里来,亲兵和潜龙卫们放心不下,也跟了过来。 直到玉昭霁站定,回头吩咐:“你们不必跟来,回去襄助夺城。” 潜龙卫们虽然放心不下,但不敢违抗玉昭霁的命令,只能往后退。 希衡也朝亲兵们如此点头,她的亲兵们虽然不情不愿,也只能遵从命令。 潜龙卫从景,亲兵临明同时道:“待我们夺下城池,定来襄助王爷和法师。” 希衡和玉昭霁点头,算是应了。 这样是最好的安排。 鬼君背后的神秘人实力不详,用的力量源泉不详,也就是说,潜龙卫和亲兵们训练许久的杀鬼道术和符篆,都不会起作用。 他们过来,可能最多也就是起人多的作用。 可是,连鬼君都马首是瞻的神秘人会惧怕人多吗?显然不会。 所以,现在对希衡和玉昭霁来说,最好的安排就是让城中这一堆潜龙卫和亲兵去里应外合,接应城外攻城的大军。 尤其是,谢消现在满门心思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估计以为希衡和玉昭霁带着所有人前去诛杀鬼君和神秘人。 他满心想着进攻,想着坐收渔翁之利,相应的,他目前的防守之心就会不足,这种情况下,很适合给谢消一个突然袭击。 就这样,兵分三路。 一路是希衡和玉昭霁去对付鬼君和神秘人。 一路是城内的潜龙卫和亲兵里应外合,负责抓谢消和开城门。 还有一路,则是城外攻城的大军。 这三路互相都是对方的倚仗,缺了哪一路都不行。 其实,如果再具体细分下来,他们还有一路,那就是在各地牵制剩余鬼王的军队。 如果不是他们缠住了鬼王们,使得鬼王们无法前来支援,希衡和玉昭霁这一次对付鬼君,也绝不会这么顺利。 空中闷雷滚滚,雷声千响,乌云浓郁得拨不开。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一点儿也不像是白天,反而像是深夜。 天地异象过于反常,希衡和玉昭霁却没有一点惧怕,他们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成功就活,不成功就死,绝对没有一条路是退缩。 两人很快来到书房外面。 书房外边的地面上有黑色的血,黑雾将门窗都熏得漆黑无比,门窗上也有大力撞击的痕迹。 一看就知道,鬼君逃到了这儿。 书房紧紧关闭,里面的人似乎不疾不徐,一点也不认为这是生死时刻,完全没有一点逃命的迹象,但同时,也没有任何要迎战的迹象。 希衡看了看周围,借着一些微光,她瞧见地上有一截竹竿,已经干了,约莫是拿来当柴火烧的。 希衡踢起竹竿,一个用力,竹竿笔直如箭,朝书房门口飞去,势如破竹一般,只听得咔嚓一响,竹竿将书房门撞破! 书房门破了一个大窟窿,摇摇欲坠,希衡再以指弹出一粒石子儿,在门框薄弱处一击打。 书房房门应声全部坍塌。 书房内,烛光隐隐,一头银色的长发如同锦绣,在烛光下划过,又消失在黑暗之中。 第546章 青烟传讯 银色的长发从屋中隐过,屋外,希衡和玉昭霁看了个正着。 他们确认鬼君和他背后的神秘人躲在屋内,准备进去。 希衡拢了拢袖内的武器,软剑、暗器、符篆全都应有尽有,尚有一战之力,她正思索着神秘人用的是什么力量之时,玉昭霁一把拉住她。 希衡停下来,玉昭霁示意她先不要进去。 玉昭霁冷冷看向屋内:“野兽被追到了死角,尚且不会坐以待毙,这书房对鬼君和神秘人来说,是等死的死角还是捉我们的瓮?” 玉昭霁怀疑,鬼君和神秘人现在是故意要引他们进去,然后借着书房的地况做些什么。 可是,能做什么呢? 玉昭霁仔仔细细打量谢家的书房,这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书房,空间逼仄,哪怕里边儿藏了一些刀斧手,数量也不会太多。 当然,玉昭霁可不认为,谢家会真正将刀斧手派给鬼君和神秘人。 鬼君和神秘人也完全不需要刀斧手,他们自己就是猛虎和长龙,又何必寄希望于那种东西呢? 所以,为什么? 玉昭霁细细想,他们光是对付鬼君就已经吃力,要靠着攻其不备才能成功,所以,鬼君和神秘人联手的话,他们很难应付,照理,鬼君和神秘人应当主动出击来杀他们。 现在怎么反而躲在一个阴暗的书房? 玉昭霁正细思时,耳边响起哗啦摩擦的声音,一道亮光闪过,希衡手中拿着一个火折子,火光大亮,她直接将火折子扔到书房。 木制的书房一旦染了火,就会以熊熊之势燃烧起来,到时候里边的鬼君和神秘人躲无可躲,自然就会出来了。 玉昭霁豁然开朗,他刚才着相了,太注重其中的曲折原由,却忘记了暴力破局。 玉昭霁朝希衡一颔首,希衡道:“幸得你提醒,否则,我也会忘记这一点。” 他们之间,相辅相成。 火折子落在书房里边,正好落到一块纱帐上,天空中有狂风灌来,没能吹灭火折子上的火,反而风助火势,让火焰燃烧得更猛。 纱帐燃烧起来,被风吹到书桌下面,书籍孤本、博古书架全部燃烧起来。 里边的烟越来越大,希衡和玉昭霁拿着弓弩、刀剑,守在外面,等着鬼君和神秘人出来。 书房里的鬼君和神秘人自然不可能就这么遂了希衡和玉昭霁的心愿,一阵阴风刮过,瞬间灭了所有的火。 可这时,希衡再度拿出几个火折子,她手里的火折子多得几乎可以出去摆摊售卖了。 希衡一个接一个的火折子丢进去,她不只丢在书房里边,也丢在书房旁边的屋子里。 整个谢家都是木制的屋宅,这种屋子最怕的就是火,书房必定要被烧光。 此时的谢家,谢家仆婢们早就得了风声跑了,和谢家一些养尊处优的小姐少爷一起去外城避难,这一场大火便并没有殃及池鱼。 火势越来越大,书房,只剩下了半壁。 眼看着希衡和玉昭霁要胜利在望,成功逼出鬼君和神秘人,可他们两人的脸上,却连一点愉悦都没有。 因为他们还是没能猜到书房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能让鬼君和神秘人宁被烟熏火燎,也不出来,那位神秘人是什么体质,希衡和玉昭霁不知道,但是鬼君一定是怕火的。 火和雷一样,都天生克邪。 正想着时,天空中的风越来越急,奇怪的是,风不只没有吹散乌云,反而像是把三川五岳的乌云全都吹聚到了希衡和玉昭霁头顶的天空上,四周完全像是黑夜了,只有火光,能够传来幽微的热和光明。 玉昭霁抬头,看了眼瞬息万变的天色,轻轻吐息:“瞒天。” 希衡同样若有所思,如果说天空就像一个明亮的眼睛,这些乌云,多么像是眼睛旁边的阴翳啊。 它们遮住了眼睛,似乎是要做什么事。 希衡忽然心中一动:“你记得,鬼君背后的神秘人似乎受某种规则的制约,不能亲自对我们动手吗?现在看样子,它似乎想要瞒过什么东西。” 比如说,规则制约。 玉昭霁也认为希衡说得对,当初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受伤后,提过这件事。 神秘人的修为十分可怕,如果他能亲自对希衡和玉昭霁出手,也就没必要利用鬼君了。 玉昭霁道:“烟。” 希衡立刻懂了玉昭霁的意思,如果说鬼君背后的神秘人想用乌云来瞒骗规则,那么,希衡和玉昭霁就得用别的东西,把消息送出去,让神秘人计谋失败。 此刻天乌地暗,日月无光,神秘人更有翻手为云之能,希衡和玉昭霁此时又不能飞天,飞到乌云之外,去传递消息。 而地下的死物,能够越飞越高,传递消息,还不惧怕风雨乌云的东西,也就只有烟了! 希衡立刻搓了一根香,她将自己的血滴在香根上,点燃此香,很快,一缕徐徐的青烟便沿着风云飘上去,颇有乘青云而起之韵。 也是在青烟生成的一瞬间,书房剩下的半壁陡然坍塌! 神秘人坐不住了,书房被烧他可以视而不见,因为他不会被凡火所杀,可是,青烟带着希衡的血送信,他可忍不了。 神秘人飞来,轻盈如燕子掠水,转瞬即至。 他的银色长发在乌黑的夜幕之下,如同一尾银色的鱼,眼中的那一圈光芒仿佛更加耀眼了。 这一照面,希衡和玉昭霁就笃定,金麓王朝没有这样的长相。 这人明明生得和所有人都不同,银发银眸,本该看起来十分仙风道骨,可惜的是,他眼中那一抹浓烈的恨意,将他皮相的优越破坏得七七八八,反而落了下乘。 神秘人一手抓来,先要抓希衡的香。 他哪怕能杀了希衡,可是只要信息传递出去了就没用,只要青烟升到乌云之上,希衡和玉昭霁真正的意识就会知道有人破坏规则,然后,他们就会恢复一切修为和力量。 到时候,在这个世界之内,神秘人压根不是他们的对手。 所以,他只能先断希衡手中的香。 神秘人来得很快,但希衡防备得同样很快,她和玉昭霁同时出手,咔嚓一声,两人的刀剑同时格住神秘人的手。 神秘人的攻势暂缓,似是被拦下了,可嘴角却浮起一抹笑意。 第547章 互换身体 神秘人笑得柔和,那张不流于俗的脸上也多了一些水和花一般的香气。 美人的笑,充满芳香。 独独是那双眼里的恨意,又破坏了他脸上的风景。 神秘人笑意更大,动作潇然,打出一道掌风,只见他衣袖飘飘,希衡和玉昭霁的刀剑就全部碎掉。 这就是神秘人笑的原因。 此间的神明……不过如此,他轻轻的、不过用了万分之一的力道,这两位神明就连吃饭用的刀剑都被震碎了。 他们虽然封印了修为,可是……也太不济了,活该去死。 神秘人的笑意彻底消失不见,他不再留手,袖子猛地变得巨大,如同一个气袋被吹到了极致,然后口袋之处充满吸力,将希衡和玉昭霁用来传讯的青烟全部吸入口袋之中。 而后,神秘人双手中汇聚起黑色的雾,雾气内部如同游动的鱼,朝着希衡和玉昭霁而去。 这黑雾万分古怪,哪怕黑雾只是扑过去一点点,都侵蚀了希衡和玉昭霁的衣袖。 希衡懒得理会脆弱的衣袖,试了试以剑格挡黑雾,但是很快,雪亮的剑锋本就碎裂,现在被黑雾侵蚀,更是化成了一滩铁水。 神秘人笑得妖冶,如今这二位不过是区区凡人之躯,也敢弑神? 他们,不论准备了多久,不论有多少后手,不论是否得到陈郡,最终,都敌不过绝对的实力。 玉昭霁不愿见希衡被黑雾击中,将手中刀锋回转,以这柄刀碎裂的代价,拦下了要击向希衡面门的一切黑雾。 可是,黑雾可不只有一团,神秘人的笑意越来越大,眼见着透骨的黑雾要包围希衡和玉昭霁的时候,空中忽然传来一道喊声。 “我们来了!” 一柄带着火焰的大斧头从空中劈下,同时,还有一根藤条,无论是巨斧还是藤条,都无法驱散空中遮天蔽日的乌云。 但是,他们的攻势却能将黑雾击开。 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从空中跳下来,后天噬灵树的藤条从最中心处分开,一下子犹如天女散花一般,分出无数的小藤条,往神秘人而去! 仔细看,后天噬灵树的藤条其实有些发抖,它还是惧怕神秘人带来的那些变幻莫测的虫子,可后天噬灵树本就是脾气暴躁的树,它或许会有很多缺点,但绝不至于因为惧怕虫子,就不敢打仗。 藤条将神秘人笼罩在其中,守山人的巨斧随之赫赫而下。 他们俩还是想用后天噬灵树吞噬掉神秘人的部分力量,然后由守山人打下致命一击。 事实上,后天噬灵树的藤条的确无往不利,哪怕是神秘人在宇宙之海内吸收了特殊的灵力,但是也仍然被后天噬灵树的藤条克制。 可,这种克制不是百分百,也就是说,神秘人现在不过被削弱了一部分力量而已。 这样的结果导致了,守山人的巨斧劈到神秘人身上时,神秘人连衣袖都没有动一下。 他呵呵一笑,轻轻抬起手,如同佛祖拈花,看似轻而缓、却带着无法匹敌的威力,一下夹住了守山人的巨斧。 神秘人道:“手下败将,还敢来战?” 随着他话音落下,神秘人在守山人的巨斧上微微一弹,守山人顿时感觉一股磅礴的力量从斧头上朝自己汹涌而来,他无法抵抗这股力量,连人带锤飞出去老远。 守山人身上传来石头碎裂的声音,后天噬灵树又急又气,眼泪汪汪。 虽然它和小石经常吵架,可是,后天噬灵树早就把它当成自己最亲的人了,在后天噬灵树的眼里,守山人是最重要的存在,比希衡和玉昭霁还要重要。 因为它们都是精灵,一石一树,心意相通,要更近一些。 后天噬灵树气得发了狂,疯狂用藤条去抽打神秘人。 神秘人被抽打得烦了,没有任何修士神明能够完全抵御后天噬灵树的攻击,他恼怒地抓住其中一根藤条,再一挥手,召出奇特的虫子,全部没入后天噬灵树的藤条之中。 藤条最怕的就是虫害,后天噬灵树当即疼得吱哇乱叫。 神秘人唇角笑意更大:“没骨气的东西!” 他再度抬起脚,将后天噬灵树给踹开。 做完这一切,神秘人再度往希衡和玉昭霁而去,要彻底将他们斩于手下。 可是,谁也没想到,后天噬灵树居然在这个时空,忍着疼痛,再度用藤条揽住了神秘人。 神秘人再度受限,终于挂不住脸上的笑意,冷冷道:“既然你这么想死,我就成全你。” 他抬起手,正要彻底杀死后天噬灵树时,就听见一股子惨叫。 神秘人的手一顿,他分明还没下手,惨叫是从哪里传来的? 神秘人顺着惨叫声来源望过去,只见在他不远处,希衡和玉昭霁身长玉立,静默站着,身上萦绕着神光。 而玉昭霁手中更是出现焚寂魔刀,刀尖精准插在“鬼君”的心脏。 以往一向贪生怕死的“鬼君”此时却没有一点求饶之举,脸上更是平淡至极,只有一些遗憾留在他的脸上。 不知为何,神秘人看到这一幕,反而瑟缩了一下。 此情此景,怪异至极。 神秘人也就是凌虚神君,此时的表现完全没有神君的气度卓然,反而浅薄至极,而鬼君反而多了一些神秘莫测。 神秘人喉咙一动,十分艰涩。 他不知该不该杀后天噬灵树了,就在这时,希衡朝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一招手,两只精灵一改刚才的萎靡痛苦,嗖的一下去到希衡和玉昭霁旁边。 神秘人不可置信,他刚才明明重伤了这两个精灵。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等神秘人不甘地问出声,后天噬灵树就指着他的鼻子骂:“冒牌货,真是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神秘人脸色瞬变,后天噬灵树又扭头朝着地上的鬼君道:“还有你,找个帮手也不知道找一个能干的,找这么一个废物,真是丢你上古神的脸!” 鬼君……不,应该说真正的凌虚神君神色无波,他只是闭了眼。 顷刻后,他睁开眼:“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本座只是好奇,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和修为?” 第548章 法则意志 “鬼君”如今神色淡淡,他可以认输,却不能接受自己输得一窍不通。 连对方什么时候布局反击都没有看出来。 玉昭霁握住焚寂魔刀,刀早就想念主人,在玉昭霁的手心蹭来蹭去,杀气凛然。 在刀看来,那个诸葛玉不过是具备魔主的灵魂,但是肉身不堪一击,唯有真正的玉昭霁才是它的主人。 别说焚寂魔刀,就连希衡的天湛剑也格外亲近希衡,刀剑都只认玉昭霁和希衡,至于他们这次行使神职的身体,不过是一个躯壳而已。 玉昭霁朝焚寂魔刀冷冷一瞥,魔刀从善如流,乖巧下来。 玉昭霁再看向“鬼君”,直言不讳:“凌虚神君孤注一掷,将一身修为用来做这一场滔天巨赌,如今满盘皆输,神君认为值得?” “鬼君”,不,应该说是真正的凌虚神君坦然:“有何不值?你们尝过数十万年的孤寂吗?你们有试过茫茫宇宙之海,却无一人可说话、可交心的痛苦吗?当本……当我遭遇了这一切之后,我愿意为了正常的生活付出一切代价。” 他说着,厌恶看向“神秘人”的方向:“所以,当这个废物办事不利之后,我本想杀了他,却又转念一想,世界的法则制约的是凌虚神君,而不是他,如果说,我能成为他,再夺舍你们其中一人,那我就可以光明正大成为世界之主。” 凌虚神君自知自己将死,所以没有一字虚言。 他那时在书房之中,看鬼君哪哪儿都不顺眼,但又觉得就这么杀了他,太便宜他了。 于是凌虚神君召来滚滚乌云,想要瞒天过海。 他想瞒着的,不是对希衡和玉昭霁出手,而是要瞒住此刻他是鬼君、鬼君是他的秘密。 而在鬼君的角度,鬼君也在赌。 鬼君那副躯体当然比不上凌虚神君的躯体,当他一下子成为凌虚神君之后,鬼君只感觉天上地下任由他驰骋。 他也不愿意再做劳什子的鬼君了! 所以,鬼君也想杀了希衡和玉昭霁,然后带着凌虚神君的躯体离开。 只是鬼君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凌虚神君的想法是利用他来正面吸引希衡和玉昭霁的注意力,他自己则在侧面突袭。 鬼君更没有想到的是,希衡和玉昭霁的修为如此之高,凌虚神君居然照面就被打吐了血。 如今鬼君也顾不上许多了,他管不了自己就这么离开会不会被希衡和玉昭霁追杀。 鬼君当即运气提身,想要从这滚滚浓云之中飞身出去,他如今继承的是凌虚神君的修为,自然轻盈如凤,步伐犹如魅影。 可惜,一道白色的剑影从他身后而来,剑影看似不疾不徐,却无论鬼君怎么提速、怎么变幻脚步,背后的白色剑影都如影随形,让人有一种天下皆为剑场的感觉。 鬼君冷汗淋漓,他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去逃跑,可是越到后来,身后的剑势越来越强,他甚至心底发冷,出现了幻觉。 在鬼君眼中,好像不只背后追逐自己的是剑,就连入目所见的风、云,全部都成了剑。 鬼君如今虽然占据了凌虚神君的修为和身体,但是道心却没有跟上,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宛如修罗场,都要来索他的命。 顿时,鬼君道心溃败。 道心溃败之后,他无法再从容使用凌虚神君的神力,很快便跌落下去,被希衡的剑影完全围住。 剑影犹如白绸,从天而降,鬼君更加难受,他趴伏着,昂起头,做出祈求的姿势:“求您……别杀我……” 希衡置若罔闻,但是也没有立即杀了鬼君,似乎在考虑一些别的事情。 倒是凌虚神君看不下去了,鬼君用的是他的身体,他的脸,却做出那等摇尾乞怜之态,实在是过于恶心。 凌虚神君咳嗽两声:“神君何必等待?你不直接格杀了他,若被他寻到机会逃走,哼,他虽然不济,却有我的修为,到时候他去作恶,恐怕也要平添许多血债。” 希衡没有回答凌虚神君,凌虚神君细看,却也看出了门道。 只见希衡所操纵的剑影,在分化、蚕食鬼君的修为,他周身的修为越来越少,鬼君的生命力也越来越弱。 凌虚神君恍然大悟:“你不是心慈手软忽然要放过他,只是不想他死前自爆修为,给这个世界带来麻烦,所以才这样杀他,你这样杀他的法子,可比一剑捅死他要让他痛苦得多,看来,你比我想象中要生杀予夺得多。” 凌虚神君这些话,希衡都听腻了。 别说他,就连玉昭霁都听厌了。 玉昭霁深知希衡的性格绝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但因为她素来的行为和气质,再加上正道剑君的声名,总让人以为她多么心慈手软,可以欺骗。 当然,这些人最后都会付出应有的代价。 但玉昭霁还是听腻了。 玉昭霁见希衡没有回应凌虚神君的意思,便按了按眉心:“行了,你自身难保,还有空关心别人?选个坦荡的死法吧。” 玉昭霁将一柄充斥着魔力的匕首扔到凌虚神君的面前。 显而易见,无论是他还是希衡,都不会给凌虚神君活路。 凌虚神君盯着那柄匕首仔细看,起初是默不作声,后来,他才嘶哑着喉咙道:“你们知道了我的计谋,却没有告诉我,你们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和修为?是刚才的一瞬间,还是更早?” 他望着希衡,希望希衡来回答他的问题。 因为玉昭霁说的话,凌虚神君压根不敢信。 玉昭霁除了是神明之外,还是魔族的掌权者,一个政治生物。 凌虚神君下意识会排斥政治生物说的话,因为大多真假参半。 希衡倒也愿意满足凌虚神君这最后的请求。 她道:“没有具体的时间,你可以理解为刚才的一瞬间,也可以理解为从一开始,我们就知晓。世界的法则和意志,早就融入了我和他的法则和意志,你既然早被世界的法则发现,也就等同于,早就被我们发现。” 所以,从一开始,凌虚神君就没有一点能赢的可能性。 他起初抛弃了这方世界,到后来,这方世界抛弃他时,也一点不手软。 第549章 我愿化为心魔 凌虚神君作为上古神明之一,自然不缺悟性。 他如今大限将至,反而能跳脱出以往的执迷,更为客观清醒地判断一切。 然后,凌虚神君便发现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最开始,先天混沌神树来警告他时,便代表着世界的意志早就发现了他,而这两位神明通过平衡清气和浊气,早就和这方世界的意志融得密不可分。 换言之,当时凌虚神君便应该收手,不应该来做这些事情。 他只知道希衡和玉昭霁行使神职,有重重阻碍和限制,却忘记了,这些阻碍和限制都是在他们拥有无上权力和神力的基础上让渡的,对他们来说,其实不值一提。 凌虚神君不再说话,闭目就死。 他能感受到周围炽盛的剑光和神力,似乎是希衡在以神力净化这许多的活死人、许多的亡者。 凌虚神君听到了复活的亡者倒下的声音,关节咔嚓咔嚓和地面相撞的声音,这些纷杂的声音从凌虚神君耳朵中掠过,不能让他有什么动容。 最让他动容、难以忽视的,却是周遭的气。 凡是神,对于世间浮动的一切都很敏感,花开花落、叶深叶褪,都难逃神的捕捉。 眼下,凌虚神君就捕捉到了一些气息。 这些气起初疲惫不堪,但慢慢的,被希衡的神力牵引着,变得安宁起来,仿佛是这些疲惫不堪的亡者,被人强行唤醒之后,做了许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如今,他们重新归于尘土,倒是得到了安宁祥和。 而且,凌虚神君还从这些气中,分辨出了另外一些上古神明的气息。 这些上古神明,就是当初选择坐化,将能量还于天地的那一批。这些神明没了肉身,可是,却达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天地同寿。 可凌虚神君不赞同这种方式,他生而为神,是这天地该为神明让步,而不是神明为天地让步。 凭什么神明要为那些弱者让步呢? 凌虚神君选择了不坐化的道路,他这么的爱惜自己,可在今日身死道消之前,却又闻到了故人的气息。 凌虚神君忽然就不甘心了,他可以死,却不想被认为自己这一生都是错选,都是笑话。 凌虚神君睁开眼,眼中有些将死之人的暮气,却充斥着不平。 凌虚神君仿佛极力要证明自己对一样,忽然说:“这些金麓王朝的灵魂,为什么如此的愚昧不堪?” 希衡望过来,凌虚神君执着望着她,此时他不能和那些充斥在天地之间的上古神明残念沟通,便只想通过在言语上打倒希衡,来证明自己是正确的。 希衡敏锐地发现了凌虚神君情感上的变化,微微一顿:“愿闻其详。” 凌虚神君眼中满是冷意:“这些金麓王朝的亡魂,都是被天武皇帝、清风道国师等权贵层层盘剥而死,他们死时,无人敛骨,哪怕有一卷草席,都是奢望。而我,给了他们重新起来、报复的机会,他们却感到疲惫,他们再变成没用的尸体时,他们却感觉到了安宁,这不是愚不可及是什么?” 难道真的有人喜欢一直做跪着的奴才?不喜欢做站着的人? 就像当初那些坐化的神明……他们为什么愿意做天地的附属,而不愿意主宰天地呢? 希衡听出了凌虚神君的弦外之音,却也不慌着全然回答他,只捡最紧要的一个问题回答。 希衡道:“没有人喜欢一直做无用的、被盘剥的存在,但是,也同样没有人喜欢一直做别人的走狗,被人利用。这些亡者,在活着时是前者,死亡后被你复活,又成了后者。他们想要的公平、想要的有尊严,从未实现过。所以,他们才如此疲惫,再度沉睡后才如此安宁。” 凌虚神君不说话。 希衡的话看似徐徐,没有疾言厉色,却比狂风暴雨还要让凌虚神君觉得犀利。 她的言辞多么像剑,将这些亡者的生死都说了个清楚,亡者们,生、死、复活都从没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 凌虚神君无言以对,他只能另辟蹊径般找寻别的辩经。 凌虚神君道:“是,他们的确生生死死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可这不就是正常的世界吗?这天地之间,如果人人都能得到想要的,还怎么运转?如果人人都有饭可吃,有乐可享,世上就不会有士农工商,不会为了生计而奔波,也就不会有了这个世界的精彩。既然……既然得不到是正常的,他们为什么还要感到疲惫?得不到,就报复一下,不好吗?” 凌虚神君说到这儿,忽然自嘲一笑:“还是说,报复,是不应当的?” 希衡当然不认为报复是不应当。 她一直很认可儒家经典中的一句话: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希衡道:“你所做的报复,是亡者想要的报复吗?亡者想要的,不过是杀死那些盘剥百姓的权贵,可你控制着亡者杀人,首当其冲的,不过是另一批百姓。” 凌虚神君摇头:“不是我想让那些百姓死,而是这世道本就如此,没有实力的人,到了哪里都是死。” 似乎凌虚神君也觉得这问题再辩下去,自己讨不到好,他话锋一转,终于露了真性。 凌虚神君道:“所以,这样的天下,这样的世间,凭什么值得当初的上古神明甘愿坐化,还这世间力量?他们都是傻子,而我,我只是选择了人人都会选的活路,蝼蚁尚且偷生,当初我不想自我坐化,有错吗?我放逐自我在宇宙之海这么多年,我受的苦还不够多吗?为什么……” 为什么到了今天,他却要受到这样的屈辱。 死亡,不是凌虚神君怕的,凌虚神君怕的是死而屈辱。 玉昭霁心情平静地听着凌虚神君的抱怨之词,没有一点想搭话的意愿。 这种注定要死的存在,玉昭霁向来不费口舌。 可凌虚神君的眼死死盯着希衡,他似乎不达目的不罢休,眼睛都快流出血泪,一字一句问:“我当初想活着,有错吗?不为了这天下选择牺牲,就是错吗?你是此间的神明,你告诉我,否则,我愿化为心魔,阻这天下人修道成神。” 第550章 上古遗址 凌虚神君生前修为高深,如果他以一生的执念,只愿化为修者一生的魔障,的确难缠。 可玉昭霁不在意。 玉昭霁冷笑:“天下修士如果连你这样一个入了迷障的心魔都破不了,谈何飞升?你自以为的威胁,不过是多帮神界筛选一些真正有用的神而已。” 凌虚神君哑然,所以说他不想和玉昭霁打交道。 众所周知,坏人都不喜欢和坏人打交道,因为了解对方有多么油盐不进。 凌虚神君不想理会玉昭霁,玉昭霁则掌心生火,要彻底送凌虚神君上路。希衡也丝毫不制止,她为什么要制止呢? 凌虚神君先是想杀希衡和玉昭霁在前,又是威胁在后,希衡怎么可能乖乖受他的威胁,给他答疑解惑? 常言道,三人行必有我师,凌虚神君却连问问题都是用对仇人的姿态,又怎么会得到别人的帮助? 也许,这样的独断自我,也是凌虚神君不停做出错误选择的原因吧。 眼见着玉昭霁掌心的火焰要彻底绝了凌虚神君的生路,凌虚神君脸色煞白,脸上有汗珠滴下:“等等!” 他不怕死,可是面对真正的死亡,难免心慌。 玉昭霁可不愿意等,将火焰送到凌虚神君面前,生死在即,凌虚神君彻底不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了,飞快道:“我知道上古神明的遗址在哪里!” 很好,玉昭霁收了火焰。 他这个人向来不吝啬手下多条人命,只是,他的确对上古神明的遗址感兴趣。 上古神明的实力高深莫测,令人神往,哪怕是一点残念,也足够强大。 如今的希衡、玉昭霁实力比之当初的中等上古神明不差什么,可离着顶尖,还是差了半口气。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玉昭霁并不愿意将这一点细微的差别归咎到时代上,弱者总有诸多理由,而强者,会突破一切壁垒,只为追求更强。 玉昭霁很想去上古神明的遗址,却还是克制地看向希衡,想要综合考量她的意见。 希衡和玉昭霁在这方面,完全一致,他们都追求更高。 希衡颔首,玉昭霁放下心来,问凌虚神君:“你想用上古神明的遗址来换什么,先说好,你必死无疑。” 没有任何代价可以支撑凌虚神君不用死亡。 凌虚神君早就知道这个结果,倒是不失望,而是道:“我要一个答案,我当初求活,可有错?” 玉昭霁敛眸:“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对错,我和她的答案,也不一定就是对。” 谁能确认自己所选的就一定是对的呢?这世间的一切时时刻刻都在变化、发展,没有一成不变的对错,而且,一个决定往往嵌套着另一个决定,哪怕有一个决定出了问题,都会导致这个决定由对变错。 凌虚神君道:“你们就当我执迷不悟,当我着相了吧,我只想知道,如果是你们,你们在当初会怎么选?” 他本来看着希衡,想要希衡来回答,可是想了想,又摇头:“不,你和我完全不同,你的回答对我不会有任何意义,魔主,你呢?” 魔主,自然是指的玉昭霁。 比起希衡来,凌虚神君和玉昭霁有更多的相似之处。 玉昭霁沉吟一瞬:“我目前,并不能理解坐化于天下这件事,如果说残念和天地共生,那么,现在我的意志已经融入了天地的意志,而我还活着,所以,在我看来,坐化是另外的一种死亡。” 终于……终于有人和他有一样的想法了。 凌虚神君呼吸变重,他忽然流下泪来:“这么多年,我漂泊在宇宙之海,一直承担着心中的压力,我一直在想,我没有承担神明的责任,是一个卑劣之神……” 压垮他的,是所有人选得都和他不一样。 这让他怀疑一切,认为自己足够卑劣,也就慢慢的,真的会做许多卑劣的选择。 其实求活的事情,哪里是用三言两语的卑劣、正义就能说明白的呢?当初凌虚神君没有坐化,可天地仍然正常运转,其余神明的牺牲十分伟大,凌虚神君没有那么伟大,可这种不伟大不至于要承担一生的罪。 他当初也做了许多神明帮助世人的事情。 凌虚神君流了会儿泪,他不再追问玉昭霁后面会怎么选了。 到了现在,凌虚神君才明白,他所要的,一直是认同。哪怕这种认同只有一点点。 玉昭霁和希衡静静等着凌虚神君流泪,希衡等他哭完了,才说:“周遭上古神明的残念中,没有恨和鄙夷,他们从来不曾怪你。” 上古神明是一群真正的神明。 真正的神明,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他们选择牺牲坐化,是他们的选择,但绝不会苛求别人。 希衡此话说完,四周忽然起了风,这些风温温柔柔地吹拂,吹起希衡和玉昭霁的衣服,也吹起了凌虚神君的头发。 他们似乎在回应着凌虚神君。 凌虚神君从这些风的气息中,感受到了久违的爱和包容。他和希衡、玉昭霁是敌人,而且和他们相差的年代太远了,在这个时代,其实凌虚神君很孤独。 无论是人还是神,当旧人一个个死去,只剩下自己时,都会感受到无穷无尽的孤独。 凌虚神君作为神,本该忍受孤独,可是在宇宙之海漂泊了这么久,他是如此贪念这一点故人的气息。 凌虚神君的泪,停止了。 他眼中的不甘,也消失了。 他抬起头,堂堂正正看着希衡和玉昭霁:“上古神明的遗址在风的尽头,那里,一定会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这两位神明的潜力,很大很大。 也许,他们能够真正走出一条神明的路——不是上古神明那种过于强大就会连累天地,从而不得不坐化的路,而是真正掌控一切的路。 凌虚神君说完后,也不必玉昭霁亲自动手了,他闭上眼睛,催动身体里残存的、属于鬼君的力量,自绝心脉,死得痛痛快快。 他将这副身体的养分,全部抛洒在天地之间。 从前,他不坐化,因为不想为了天地牺牲。 如今,他选择将自己的一切抛洒给天地,只是因为曾经的故人。 凌虚神君从未改变,他不是一个完全像神的神,却又确确实实是神,这就是道分万千,没有绝对的统一。 第551章 离开之前 风的尽头是什么? 希衡和玉昭霁正要讨论,却见天空中乌云全部散开,黑暗顷刻消失,天气重新晴朗起来。 谢宅外传来马蹄声和锁链声,潜龙卫和希衡的军队,都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 希衡和玉昭霁不用看,一听就知道是自己人来了。 因为当今争霸天下,军备之物格外要紧,当今天下除开希衡和玉昭霁的势力外,其余军阀们顶多算得上散兵游勇,哪里有这样有力整齐的马蹄声,骑兵实在是太贵了,无论是马,还是人,都是一笔不菲的开支。 哪怕是陈郡谢家,也早就不养骑兵了。 陈郡谢家作为世家,最开始看见乱世初显时,除开殚精竭虑想着送家中子弟去各个军阀那里下注,保证无论谁登基,谢家都能有好日子过之外,还做了一个事情。 那就是:最大限度地保持自己的有生力量。 他们寻找了易守难攻的地方,建造堡垒,以确保谢家在乱世能够活下去。 这种堡垒十分坚固,打的是守战,而不是攻城略地的战斗,所以,谢家干脆放弃了骑兵。 也正是因为这个错误的选择,让谢家完全没有争霸天下的可能性。 希衡和玉昭霁现在必须得处理好金麓王朝的事情,所以,他们一起重新变回白云法师和诸葛玉的模样。 希衡变回白云法师驾轻就熟,可玉昭霁变回诸葛玉之后,却蓦地膝盖一弯,他不愿倒下,用刀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唇角流出鲜血。 希衡连忙扶住他,见玉昭霁脸色灰败,她略思索一下,便知道了来龙去脉。 “这具身体承载不住你的魔气?” 玉昭霁哪怕成神,他的神力也带着凶煞至极的魔气,而这样的气息,凡人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 希衡猜测,玉昭霁现在这副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 果不其然,玉昭霁又咳出了一大滩血,他用手擦干嘴角的鲜血,倒是没有什么痛苦之色——这等程度的痛苦,他在修习时、作战时不知经受了多少次。 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玉昭霁道:“对,这具身体最多还有三月可活。” 他嘴上说着自己的死亡期限,却非常高兴,仿佛迫不及待那一天的到来。 玉昭霁眼中含笑,抬起头来看向希衡:“正好,如今活死人军队已经不构成威胁,天下其余割据的诸侯,更是莽夫。如今能够角逐胜利的军队只有我和你,如今,我发生了这样的事,刚好契合了你我的神职。” 玉昭霁和希衡这次来负责行使的神职就是推翻金麓王朝,然后建立新的王朝。 只是王座之上,只能留下一个人,否则的话,就是给后面的朝局留下隐患,而这些隐患,要无数人命去填。 希衡顿了顿:“你的意思是,让我趁你病,杀了你?” 玉昭霁毫不在意:“又不是真正的你我,不必担心,何况,金麓王朝这样一个腐朽到极致的王朝,的确不适合再从废墟上修修补补,它只适合重建。” 所以,摄政王诸葛玉只能死,而白云法师,必须活。 希衡倒也认同玉昭霁的想法,她顿了顿:“等那一日,我会屏蔽你所有的痛感。” 玉昭霁不知为何,反而笑意更深:“其实,我倒是不想屏蔽,你知道,你每次心软时,都会纵着我……” 希衡没有搭这话茬。 自从她和玉昭霁大婚之后,两人的相处模式比之以前亲密了不少,玉昭霁也展现出另外的一面,这一面,不是魔君,也不是魔神,不是对手,更不是惺惺相惜,只是一个男人对所爱女人的形象。 希衡所在的希家,感情之事向来尊崇相敬如宾,淡静如水,她和玉昭霁这样热烈的夫妻关系,的确是她生平仅见。 因此,希衡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如果这还是在神界,希衡大约也会不扫兴,应答一句,可她现在在战场上,周围还有两具尸体,这就有点考验她了…… 所幸,玉昭霁也不是真的要希衡立刻回应什么,他看着希衡的局促,觉得自己这具身体要死了的悲伤被冲淡了,反而笑得更开怀。 这样的笑直到田先生等人冲进来时,玉昭霁才收住。 田先生一身利落的行军打扮,旁边还有竹唤青,还有潜龙卫从景,以及张将军等人都来了,还有许多的兵,将谢宅团团围住。 田先生朝希衡禀报:“法师,谢家领兵之人已伏诛,谢家死士一个不留,陈郡已经全然被接管,只剩下一个谢消。” 田先生一挥手,便有军士押着谢消上前来,此时的谢消完全没有了当时取代谢从尧时的意气风发,他的手骨活活断裂,整个臂膀却又被押解着,扭到后边去。 田先生道:“谢家树大根深,牵扯之人良多,谢消身份乃重中之重,如何处置谢消,属下不敢擅专。” 希衡想了想,陈郡谢家投靠鬼君,往日也将陈郡治理得如同一言堂,的确没什么好留的。 希衡道:“杀。” 军士领命,下意识就要将谢消带下去,谢消原本浑浊的目光在听到“杀”时猛地一亮。 他以为他会被归化,对方会让他屈辱地臣服,来换取谢家的归顺,谢消都想好自己要怎么忍辱了,没想到,他们不需要他忍辱,只要他的命? 谢消挣扎,却无济于事。 他只能嘶哑着喉咙,喊道:“你们岂敢!谢家是五姓七望之一,根基深厚,你们怎敢?” 希衡杀了许多世家之人,听这些话早都听得耳朵起了茧子。 她回答:“世家历经几朝而不衰微,就是因为无论谁是皇帝,世家都可以效力,论数典忘祖,骨头发软,无人比得过世家,我怎么不敢杀骨头软的人呢?” 谢消剩下的话被堵在了嗓子眼儿,他一直以出身谢家为荣,却没想到白云法师会如此鄙夷世家。 难怪她杀了许多世家之人。 谢消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可法师总该想想后果,难道法师打下来的天下,便只靠着刀剑来弹压吗?” 是,论兵力,谢家是打不过白云法师和诸葛玉,可是,若是论财力和掌控力,谢家影响深远,杀了他绝对是一件不划算的事情。 希衡的确听倦了这些话,这些世家总是喜欢以这样的手段来挟制掌权者,他们认为,天下就是巨大的利益,掌权者不可能独霸,所以为了更好地吞噬利益就一定不会杀死世家。 可希衡不在这类掌权者之列,她愿意付出一些代价,来换取世家的彻底消亡。 希衡也不必军士押解谢消下去了,杀个媚上欺下的人而已,何必这么复杂? 她手中刚好有剑,直接掷过去,长剑若流星,直直插至谢消的喉咙。 谢消死不瞑目倒下去。 田先生等人已经习惯了法师面对世家之人时的作风,他们默默离谢消的死尸远一些,然后继续朝希衡报备其余事务。 就在这时,从景发现了玉昭霁灰败的脸色。 第552章 成大事者 不只是从景,其余潜龙卫也发现了。 一瞬间,空气莫名变得凝滞起来。 众所周知,两个本就不合的势力,因为共同的敌人而联合起来,当这个共同的敌人彻底溃败时,这两个势力会从盟友转变为什么? 转为竞争者,敌人。 就像这一次,别看田先生和潜龙卫等人是一起攻城、一起进来的,但实际上,双方都各自调了人马在城外,就是防备着翻脸无情呢。 在这种情况下,玉昭霁的身体状况不好,就格外令人忧心了。 从景朝潜龙卫中的一名道医使眼色,带着道医不着痕迹地走到玉昭霁面前。 从景扶着玉昭霁,道医趁机伸手把脉。 片刻后,道医低下头,从景看不到道医的脸色,一颗心就更沉了。 如果玉昭霁没有大事,道医自然会给他一个放心的神色,如今之所以低头,不过是担心控制不好情绪,被别人发现罢了。 从景搀扶住玉昭霁,抬头交涉:“法师,既然此事已毕,我等就先带殿下回营。”他故作轻松地笑笑,“京城的人在城外等着,就不劳法师相送了。” 从景故意说京城的人在城外,就是告诫希衡,不要现在就过河拆桥。 希衡倒的确没有想过河拆桥。 虽然她和玉昭霁都想好要早点解决此事,好寻找上古神明的遗址,但是,希衡也不打算现在就杀了诸葛玉这具身体。 如果她现在动手,看起来诸葛玉死得更快,但其实上,遗祸无穷。 从景、潜龙卫以及诸葛玉其余旧部,都不会和她善罢甘休。 到时候真就是死战了。 没必要,希衡选择更好的、死更少人的解法。 在从景、潜龙卫紧张的目光中,希衡主动侧开一步:“如今城中乱象初定,的确不适合养伤,你们去吧。田先生。” 田先生站出来。 希衡道:“将我们军中上好的药材包好,赠殿下一份,再将最稳妥的马匹牵来,送殿下回去。” 田先生笑着应是,去了,过了不多会儿,田先生便回来了,带着药材和一匹漆黑健壮的马儿。 从景的紧张却还没有消除,抿着唇:“多谢法师,药材我们就收下了,只是这马儿不必,殿下是北人,骑不惯南人的马。” 希衡心知肚明从景是担心老马识途,跟着去做一些事情。至于药材,从景当然也担心,但是药材这个东西,他收下不用也没有人会知道。 希衡现在有心要让从景等人离开,也答应了从景这个要求。 从景到这时候,却还是没有放松下来,他自我估量——现在是杀殿下最好的时候,这个白云法师虽说和殿下有情,但是,在他们面前,情绝对抵不过天下。 从景打心眼里不相信希衡会放过“诸葛玉” 所以,哪怕希衡答应了他的要求,从景也觉得,希衡是要等他放松警惕后,将他们一网打尽。 从景就这样怀揣着警戒,和其余人一起离开,玉昭霁自然被他们密不透风地保护着。 这样紧张肃穆的气氛,直到从景等人成功出了陈郡,到了完全被玉昭霁掌控的城镇时,才陡然一松。 一行人还没来得及庆幸,就见身后有一名白袍小将策马而来。 从景的汗毛根根立起来,难道这才是白云法师的杀招? 从景不想接待这白袍小将,甚至弯弓搭箭,想要一箭射到白袍小将面前,让他停步。 关键时刻,玉昭霁出声:“从景,让他过来。” 从景着急:“可……” 玉昭霁坚持如此,从景只能强压下担心,允诺放行。 玉昭霁这时感觉内脏出血了,他见从景实在担忧得不行,忍着痛楚出声:“不必担忧,白云法师并非如此短视之人,她既放行于我们,就不会在此时翻脸。” 从景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没有这么好的气魄能沉稳下来。 终于,那白袍小将被放行后,策马到了玉昭霁、从景面前,翻身下马,行礼道:“法师让我来为殿下带一样东西。” 玉昭霁身体欠佳,从景代为问:“什么?” 白袍小将:“末将不知。” 从景困惑地接过白袍小将手中的绢帛,屏住呼吸,打开绢帛一看,神情立刻变化。 碰见玉昭霁疑惑的目光,从景连忙回答:“这是玉州放行的文书。” 南方多数在希衡手中,玉昭霁的势力主要以京城为中心扩散,在金麓王朝北方。 如今,玉昭霁等人在南方,其实是吃亏的。 但是,如果说玉昭霁等人能够成功从玉州借道离开,那么,就彻底入了北方。 这文书对于玉昭霁等人来说,便如同救命良方,只是从景实在不敢相信这馅饼会砸在他们头上。 这时,那个白袍小将又说:“法师还托末将带一句话。” 玉昭霁压了压痛意,道:“你说。” 白袍小将道:“法师说,殿下为社稷之故,力战鬼君,才招致身体欠安。她敬殿下是英雄,所以,愿与殿下来日堂堂正正决斗,绝不做背信弃义之事,若有违者,人神共诛。” 玉昭霁现在可是有修为有记忆的,只是装成诸葛玉的凡人样子罢了。 他听见人神共诛这句话,有些想笑,却又忍住了。 玉昭霁完全懂希衡是什么意思,他看着从景,此时的从景终于彻底卸下防备。 从景长舒一口气,玉昭霁问:“你在想什么?” 从景老实回答:“法师光明磊落,不愧是殿下的对手。” 玉昭霁颔首,他传令下去,不必休整,全速往玉州前进。 而另一边,陈郡。 希衡和田先生以及另一个谋士,已经坐在了城主府之中。 那位谋士眉宇间有些急切:“法师,虽说天下重义,可是天下人也善忘,法师今日为了一个情义,放走摄政王,不亚于放虎归山。若法师今日狠下心来,最多不过是受一些流言蜚语,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今日摄政王死,他为独王,,他死后,整个北方法师如同探囊取物。” 希衡点头,这位谋士所言一心为她。 但她认为,有更好的解法。 希衡道:“子文所言,田先生觉得如何?” 第553章 上兵伐谋 田先生抚须:“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摄政王听说当初不过是为楚王供血的药人,他能一路走到今天,其心智手腕缺一不可。他的部下对他忠心耿耿,心悦诚服,如果贸然杀了他,恐怕在天下人面前落个不义之名是小,招致他的部下铁心反扑,才是大。” 那位谋士倒也点头,认同田先生的话。 他认同部分,又反对一部分。 谋士道:“田先生所言是极,可是,诸葛玉为群龙之首,若他死,群龙无首,不过是一盘散沙,又怎比得上法师光华?” 田先生摇头:“人固有二心,怀疑、背叛、猜忌是人之主流。可是,人也会因为恨集中在一起,哪怕只是一个恨的名头。如果今日法师当场杀死诸葛玉,消息传回京城,那就是法师过河拆桥,那么,诸葛玉剩下的那些势力、人手别管心中如何想,至少表面上,他们都可以打着为诸葛玉报仇雪恨的名头,他们就仍然没有散。” “依属下之见,放任诸葛玉回北,诸葛玉受了这样严重的内伤,他又是独王,没有子嗣后代。那么,他们就要推选一个人,继承诸葛玉的一切。” 田先生笑得漫然:“子承父业,无话可说,可这么多的属下,选谁继承衣钵呢?恐怕,被选上的得意洋洋,没被选上的心怀怨恨,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都想着杀了对方,来得到诸葛玉的一切吧!” 那位谋士听完,已经是心悦诚服。 他朝田先生、希衡一拜:“法师高瞻远瞩,田先生远见卓识,的确是我疏忽了,诸葛玉的势力这样大,犹如盘龙卧虎,一时从外面杀,很难杀死,得让他们内部先慢慢斗起来。” 这样的话,斗败的如果想活命远走,要么自立山头,要么就只能投奔法师…… 他们成了一盘散沙,的确是好对付多了。 那位谋士道:“法师差人送去过关文书,又带上那样一番话,想必,诸葛玉的属下们定然会记得法师宅心仁厚,法师连这样一个大敌都能放走,来日,必定也会接纳他们,届时,天下之才,尽数归于法师。” 希衡颔首。 田先生和这位谋士的言语,完全说中了希衡的打算。 虽然说她想要早些去上古神明的遗址,和玉昭霁走回他们生活的正轨,但是,希衡第一不想真正完全血流成河,第二不想让事情变得更加麻烦。 那位谋士接着又问:“诸葛玉的伤势果然这么重吗?” 田先生回:“今日一见,便是不寿之相。” 想必那场恶战定然极为凶险,以他的身手,居然能活活受这么重的伤。 田先生想到这里,忽然周身一寒,他忙问:“法师可有事?” 希衡道:“我无事,玉昭……诸葛玉他,的确年寿不永,伤及肺腑,药石难医。按照我们刚才的想法布置下去,尤其是咱们之前养的暗探间谍,是他们出力的时候了。” 希衡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天高云淡。 她伸出手,去接外面的空气。 希衡想回去了。 不是作为白云法师的身份,而是作为华湛神君的身份,回到她本来的位置。 无论是人还是神,长时间地“成为”另一个人,都会越来越寂寞,越来越怀念。 当然,在希衡离开之前,她一定会处理好金麓王朝的事情。田先生等等有功的贤臣,都是注定要封王拜相,留一个青史长存的结局。还有大妖鬼,以及大黑,都要有一个好的结局。 在这白骨横行的乱世,人人都吃了数不清的苦。 如果说还没有一个善终,那就太悲凉了。 希衡是这样想的,玉昭霁也同样是这样想的。 玉昭霁身为诸葛玉时,潜龙卫以及其余人,替他出生入死,替他争权夺位,如今他要假死回神界,自然,他也要妥善安排好这群人的结局。 潜龙卫和玉昭霁其余亲信,都不会在继承人之争时投奔希衡,所以玉昭霁得安排好。 让他们愿意改投门户,效忠希衡,这样才有活命、且荣华富贵一生的机会。 玉昭霁和希衡就这样各自为了自己的属下,开始了谋划布置。 他们虽各自有不同的目的,却殊途同归,都是想天下一统,这些人才能真正安享晚年。 于是,在他们心照不宣的共同努力之下,陈郡等之前被世家大族盘踞的郡县,都彻底清除了迂腐世家的影响。内库烧成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的事情,又一次上演了。 而希衡的大本营萧郡,文武书院越办越好,向她输送了不少的人才。 一时间,天下虽然穷,却不困,人人物穷心不穷,个个有奔头,穷的人也想进入文武书院读书,富的人也想改变阶层。 一切都欣欣向荣。 而京城那边,也一改天武皇帝在位时的景象,从买官卖官也变成了论绩考核。 更是封锁丹炉,封存道观佛寺,不再下诏让童男女进宫炼丹,也不再奢华靡费建造宫殿。这些花费钱的项目从根子上被去除了,也就不会有人在中间一层层转手盘剥,恨不得把别人身上的二两肉都给片了下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希衡和玉昭霁的势力虽然仍在交战,但是天下人的生活总体还是好了不少。 更有人编出歌谣:龙虎斗,龙虎斗,斗得蛤蟆趴,斗得毒蛇伏,斗得暴君像蠢牛。 歌谣意思就是,希衡和玉昭霁龙争虎斗,还比暴君天武皇帝在时的不打仗好得多。 这场仗一打就打了三年。 第一年年末时,希衡在一次战争中,引水淹没了金麓王朝历任皇帝的陵墓,尤其是天武皇帝的陵墓。 值得一提的是,做这件事的人正好是诸葛清。 诸葛清终于实现了掘皇帝坟墓,为母妃报仇的心愿。他将天武皇帝的棺材挖出来,骨头拿出来,鞭打、灼烤……方能泄心头之恨。 做完这件事后,诸葛清仍然在希衡麾下效力,只是这时候他已经从仇恨中走了出来,开始正儿八经为自己谋一个前程。 第二年年初时,诸葛玉死了。 第554章 为帝 诸葛玉死了。 他的身体受不住魔力的倾轧,衰败只是时间问题。能硬生生挺过去一年,已经是强行用各种药吊命的结果。 诸葛玉的死讯传出来时,玉昭霁正坐在希衡的营帐里,陪她下棋。 听到诸葛玉的死讯后,玉昭霁手持黑子:“过了整整两个月,终于舍得传死讯了。” 也幸好这是寒冬腊月,尸体保存得比较好,若这是炎炎夏日,恐怕诸葛玉的尸身已经臭到能和咸鱼比肩了。 玉昭霁倒是看得很开,帝王将相的身后事,十个有九个是不体面的。 这一场身后事,是各个势力的角逐,人心的测量,帝王本身尸身腐烂与否,是最不重要的。 玉昭霁这样的权力生物,很能接受这个结果。 希衡也认真和玉昭霁下棋:“两个月,该动的人事调动都动了,木已成舟,现在传出死讯来,刚好给各方一个讯息。” 玉昭霁再下一子:“不服从景的人很多,有异心的人也有很多,这些日子联系你的人应该不少?” 希衡回答:“的确,还有提出要与我里应外合,攻破京城的人,众生乱象。” “乱才好,乱中求活,把该暴露的弊病暴露了,之后才能长存,否则极力掩饰的太平才是遗祸的根本。” 玉昭霁轻轻落下一子,他道:“这场棋下了太久,暂封棋局,等回去再下吧。” 正午阳光炽盛,希衡收了棋盘,这时,营帐外走来竹唤青。 竹唤青看不到玉昭霁,在希衡耳边耳语几句,希衡便起身,和她出去处理要事了。 等到了帐外,竹唤青急匆匆道:“法师,咱们真的要接纳于将军吗?他是几朝元老,一直忠于金麓王朝,对咱们的态度,一直是喊打喊杀。后来诸葛玉把持朝政,他投了诸葛玉,也是因为诸葛玉是皇族中人。这样一个迂腐的人,会是真心顺服咱们吗?” 竹唤青说不出有多少担忧,她忧心忡忡:“我只怕投降是假,诈降是真。” 希衡略微沉吟:“于将军的确视皇权如命,如今从景封王,相当于继承了诸葛玉的一切。从景的出身,是于将军最看不上的奴隶,说于将军不愿意在昔日奴隶手下做事也有可能。” “总之,既然别人远道而来,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我们也得好好接待,一则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二则也显示我们有容人之量。” 竹唤青点点头,赶紧随希衡去了。 接下去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诸葛玉一死,北方不再如铁桶一块,从景身份特殊,也不能弹压金麓王朝那些旧的勋贵。 许多人都不服从景,势力分崩离析,不再是希衡的对手。 于将军也确然是真心投降,不过,这时的于将军,不是因为从景出身奴隶,更是为了整个家族的考量。 从景不具备和希衡抗衡的实力,如若他继续效力,只怕会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从家族的角度来说,于将军希望家族兴旺。从天下的角度来说,于将军也希望天下能有明主。 过往他觉得天武皇帝血统高贵,是不二之君,后来于将军才知道,他大错特错。 有了于将军这个堂堂国之柱石投诚希衡得到善果后,其余人也有样学样,能举家投诚的都举家投诚了。 旧日的勋贵、于将军的同袍……于将军就像是泄洪时的第一道水流,开启了整个洪水滔滔。 希衡的势力越来越大,剿皇军如日中天。 到了第三年年末时,天下大多数地盘全部落入希衡囊中,就连京城,也成了希衡囊中之物。 从景不敌,带着人离开京城,到了一个叫做阳郡的地方,在那里安置下来。 可是,这时候的从景,势力十不存一,犹如丧家之犬。 第四年年初的时候,幼帝——也就是当初玉昭霁扶上帝位的皇帝,下了诏书。 诏书上说白云法师破杀,驱赶妖人有功,平定天下功勋卓着,特授予齐王一爵,封地辽阔。 同时,幼帝还下达了罪己诏,诏书内容是写自己的父皇天武皇帝倒行逆施,戕害百姓,他希望上天若降下罪责,就降在他身上,他要代父受过,同时,幼帝因罪自愿辞谢皇帝之位,成了昌平郡公。 天下没有皇帝,齐王代使皇帝之职。 这些上层的事情,在上层搅动风云,丝毫没有吹入百姓心中。 百姓们只管日子好过不好过,哪里会管皇帝是谁呢?他们只觉得天武皇帝在时,赋税严苛,他们活不下去,小皇帝在时,兵祸四起,而齐王在的时候,不仅能弹压敌人,还能减免赋税。 人人都爱齐王破杀。 至于齐王破杀的女儿身份,更是无人会在意了。天下没有女人,何来男人?每个男人都靠着女人出生,现在让他们给女人跪拜,也只是让他们重温旧梦罢了。 多好。 于是,日子就这么过下去。 希衡只需要稳定发育,就能彻底拖垮从景。从景孤掌难鸣,绝不是她的对手。 她迟迟没有强攻,也不过是记着从景当初英勇作战的功劳,也是想让这些跟着玉昭霁打过天下的人,有一个善终。 终于,到了第五年年末时,从景差人递信,愿归顺希衡。 他是真心的。阳郡都被希衡的势力包围着,他独木难支,只会被困死在里面,再不投诚,那就真是给脸不要脸了。 从景投降那天,希衡带去了封他为王的旨意。 她手拿圣旨,宣读完旨意后,对从景道:“这些年,你骨头最硬,对他最难以忘怀。只是,人是向前看的,想必他若在,也想看到天下归一,海清河晏。” 从景跪着接旨,他这些年征战四方,身上也多了许多伤疤。 从景道:“我知齐王之意,这些年来,我一直和你作对,不是因为不看好你是天下明主,我是心中憋着一股气。殿下死前,为这么多人想好了去处,可谓是殚精竭虑,可他们,一个个的都背叛了殿下,投奔你。我心中实在迈不过去这个坎儿,其实,我根本就不适合王爷的位置,我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是为了替殿下讨一口气,不坐这个位置,是因为意识到这口气没有必要。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掌权者,只是一个江湖中人的思维罢了。” 希衡立即说:“先摄政王已被追封,入文、武庙,他的功绩,天下无人不知。” 从景闭眼:“那,就多谢齐王。” 同年年末,在昌平郡公、田先生、从景等人的力谏下,希衡登基为帝。 第555章 回神界 金麓王朝的历史彻底被翻篇了。 过往的暴君天武皇帝已经永久沉睡,连灵魂都被吞噬。 他的一生,给许多人带来了灾难,最后他的死亡,似乎也没有给太多人带来愉悦。 因为只要帝位还在,只要还有一个人能够生杀予夺,那么,在一个朝代的中后期,就一定会出现一个这样的君王。 暴君,绝非偶然。 如今的新朝名为润朝,希衡为帝,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田先生自然是封王拜相,张将军等人也都得了爵位,竹唤青的情况要复杂一些,希衡想要竹唤青为侯为官,竹唤青却只想浪迹天涯,做一个江湖人士。 她知道不可能得到希衡的爱,就想离她远远的,这样的话,自己可以不那么伤心。 而且竹唤青也一点不想当官,她对希衡说,当官难免应酬,觥筹交错间,挂着虚伪的微笑,说着自己一点也不想说的话,和自己一点也不想打交道的人吃饭喝酒,饭和酒一下肚,都能浸泡出馊了一样的味道。 这样的生活,竹唤青一点儿也不想过。 希衡听完竹唤青请求归隐田园的打算,却没有像对其余功臣一样同意,而是道:“唤青,你真的想好了吗?归隐田园,你能得到你想要的平静,可最后,却会丢失数千年的平静。” 竹唤青一愣:“我不懂。” 希衡从御座之中走下,走到方正的金銮殿外,眺望远方的皇城,和皇城中来来去去的官员。 希衡道:“我为女帝,身处万人之高,可唤青,你觉得我们的军中朝中,女子多吗?” 竹唤青脱口而出:“不多。” 岂止是不多,简直是很少。在当下,能够读书认字的女人本就少之又少,许多人家都认为女子学些女红便足矣。而那些能够读书认字的女子,又大都早早成婚,要操持家庭、养育孩子。 在这样的情况下,哪怕是希衡招揽人才不限男女,却也是男多女少。 希衡问:“你认同这样的现象吗?” 竹唤青都不必思考,便道:“当然不!我自小学武,爹说我比不过隔壁家的小子,我就日练夜练,自从我十岁起,隔壁那小子再没有赢过我一次,娘说我不如隔壁小子稳重持家,说我满脑子离经叛道,可看我如今,我能和陛下说话,能站在金銮殿前,我隔壁小子却不过过着一眼望到头的生活。” 希衡点头:“敏慧如你,都在想要走上一条不相夫教子的路时,受到颇多阻力,何况是别人?我观许多女子,并非没有远大志向,只是还没来得及实践,便被自己的至亲父母、挚爱亲朋、乃至枕边人泼了冷水,打了退堂鼓。再加上她们目之所及,见不到太多女子身处高位,便会从众地选择一条被大多数人选择的路线。” 希衡之所以有这个感觉,是因为她在修真界、神界时,因无论男女都能修炼,所以修真界、神界的女子男子一样多,一样在各个领域大放光彩。 可她到了金麓王朝,所见的却完全不同。 破杀是因为从小被献祭炼丹,脱离了正常轨迹的家庭,后来被白云老道掳去,那就更不正常了。 可大多数女子,都出生于正常家庭,便会被这世间许许多多的桎梏所束缚。 希衡看着竹唤青:“你如果归隐田园,的确能够获得一世的自在,可是,也许在未来,因为一直没有女子为官,女子无榜样可见,无先例可循,届时女子又会落到什么田地?所以我说你虽自在了一世,却要受千年束缚。你仔细考虑,三日后再回我不迟,届时,无论是什么答案,我都会同意。” 竹唤青注意到,今日希衡和她自称一直是我,而非是称孤道寡。 竹唤青忽地福至心灵:“您的心愿,是不是也不是登基为帝,您只是考虑到天下、考虑到我们,而做了这个选择。” 希衡当然不想为帝,破杀也不想,破杀想的是杀了天武皇帝,然后成为一个道人。 可是,这世上有的东西,比自我的理想更为重要,那就是群体的未来。 见希衡的表情,竹唤青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神色登时肃穆起来:“不必三日了,我愿为官为侯,和陛下一起,为天下女子表率。” 她将穿上沉重的官服,然后,扯掉加诸在许多女子身上的桎梏。 解决完竹唤青的事后,希衡又妥善安置了潜龙卫的遗留人员,以及杀了许多该杀的旧日勋贵。 一时之间,勋贵、世家……这些金麓王朝的遗祸全被肃清了。 而希衡,不,应该说是破杀,也在五年后死遁。 她死遁前,找到了身具紫薇龙气的幼年女子,将她带在身边,立为储君。 这时的朝局可不像是诸葛玉死时那样,有内忧外患,这时朝局稳定,忠臣良将都还在,其中田先生、竹唤青是绝不会托大把持朝政的那种,可谓是绝对的肱骨良臣。 所以,润朝的帝位被正常传了下了去。而大妖鬼和大黑狗,也被作为润朝的守护神,世代享受香火。 那个身具紫薇龙气的凡人女子,将慢慢开启她的盛世。 而另一边,希衡和玉昭霁则再度重聚,一起回了神界。 他们俩在是诸葛玉、破杀时,都对金麓王朝的下属们尽心尽力,但当他们再度为神,却又都抽离得很快。 希衡和玉昭霁就是这样的性格,他们做一件事时,就不留遗憾,全心全意去做,等做完,他们又会立刻抽身,不再挂念。 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在金麓王朝游玩了这么长时间,什么该玩儿的都玩儿遍了,也开始嫌弃凡人的世界没有修真界好玩儿。 修真界的自然风光比凡人界更美,修真界的人比凡人界的人武力值高,可以和它们打上几招。 守山人忧心忡忡地想家:“不知有没有登徒子闯进十万大山。” 虽然十万大山现在没有神明的尸体,不再需要那么严苛的守卫了,但守山人这属于职业病,改不了。 后天噬灵树也打了个哈欠:“我也想我的大树根了,人间的空气好污浊,神君、陛下,我们快些飞回去吧。” 后天噬灵树只能这样撒娇,因为它没有独立破界的力量,只能靠希衡和玉昭霁。 而这时,后天噬灵树的耳畔忽然响起了狗叫声。 第556章 托付 后天噬灵树听见狗叫的声音,如同被狗咬了尾巴。 它蹭的一下跳起来:“它在狗叫什么?” 守山人也回过头,见到一个青面獠牙、体型硕大的大妖鬼介乎于半虚半实之间,大妖鬼乘风而来,神情凶煞之中透着一些……委屈。 它旁边还跟了一只一点杂色都没有的黑犬,正是那只黑犬在汪汪汪乱叫。 后天噬灵树:“狗言狗语,谁听得懂你在说什么。” 黑犬开始呜哇乱叫,前肢搭起,朝希衡和玉昭霁的方向做出狗爬水一样的动作,看起来像是在挽留。 这时,大妖鬼开口了,这时的大妖鬼内部已经不再是那些被天武皇帝折磨的冤魂了,冤魂早已投胎,留下来的是大妖鬼本身。 它开口,就是厚重的味道:“主人,你离开了,不带上我们吗?” 大妖鬼直直望着希衡:“我承蒙主人点拨,才得证正果,可主人走了,却不带上我,是嫌我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够好吗?大黑它,也想问,是否是它平时吃得多了些、叫声难听了些,如果是这些问题,它都可以改。” 不等后天噬灵树恶劣地说就是因为这些问题,希衡便道:“怎么可能,你们都很好,是我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后天噬灵树闻之又撇撇嘴,那只黑狗多大的脸啊? 神明的左膀右臂,它不就会汪汪叫两声吗? 大妖鬼说:“既然如此,您走时,为何不带上我们?” 希衡道:“因为我还会再回来,我在这个世界还有一份责任未了,届时我自然会和你们团聚。” 大妖鬼点点头,心里安稳不少。 不是被抛弃就好……毕竟,无论是人是神,是妖是鬼,都不会想被抛弃。 黑犬又汪汪两声,大妖鬼得到提醒,连忙问:“您还有多久回来?” 希衡想了想:“下一次行使神职,在五十年后。” 五十年…… 对于人来说,五十年相当于是人的半生,可是对于神明来说,五十年却如同弹指一挥间。 大妖鬼和大黑犬都已经得道,自然也不在意这区区五十年的光阴。 可大妖鬼还是惊呼:“改朝换代,多么九死一生,整个天下人也饱受战乱之苦,如今日子还没有好过几年,就又要大战了?” 希衡道:“自然不是,事涉天机,我不能透露,等到时候,你们就知晓了。” 大妖鬼和大黑犬便都点点头,它们都很听话,知道希衡不是要抛弃它们,便打算安分回自己的香火庙宇中等待。 它们……才不要被那根藤条说成是想去神界抱大腿呢。 大妖鬼和大黑犬不比后天噬灵树和守山人的单纯,它们一直在人间长大,见惯世态炎凉,也就导致极为懂事,懂事得让人有些心疼。 希衡俯下身,摸了摸大黑的脑袋,大黑似乎觉得很舒服,呜呜着又低了低头。 希衡又摸了两把,然后拍拍大妖鬼:“只是五十年,很快,并非我不想带你们离开,只是目前你们修为不够,还需在尘世历练,才能飞升上界。” 大妖鬼忙道:“我会努力,大黑也会。” 希衡颔首,她当然知道大妖鬼和大黑为了修炼有多刻苦,希衡有意再给它们吃一颗定心丸,不叫它们以为她要走就走,丝毫不拿他们当回事儿,便说:“不过,在这五十年间,我有一件事,要托付你们。” “您尽管吩咐。”大妖鬼眼睛都亮了,大黑也高兴得一直甩尾巴。 大妖鬼和大黑都想为希衡做事,这样的话,才能在五十年的分别里证明自己还有用。 希衡也微笑:“我有一爱徒,因苍生而亡,她将转生在润朝,你们可以帮我留意她在哪里,做了什么事,若有凶险,可保她逢凶化吉,但也不要过于溺爱,让她无法成长。” 玉昭霁看了希衡一样,看来希衡和他的感觉一样,他们行使完神职之后,神力都有所上升。 希衡之前无法算出王枫的所在,如今却能够确定她转生在哪里了。 大妖鬼和大黑不知道玉昭霁在想什么,一个劲点头:“您的徒弟长什么模样?” “她生得很英挺,不喜红妆,却爱弄武艺……算了,转生之后,虽然还是她,但爱好却有可能改变,我给你们看她的长相。” 希衡此话并非虚言,王枫上辈子过得太苦,她一路行来,只有握紧手中的剑,才能真正握住自己的人生。 所以,她爱剑。 可这一世的王枫,大概率出身富贵,她不必为活命而发愁,她可以有更多的选择。 她可以爱红妆,爱华服,爱一切被世人认为不务正业的东西。但这些爱好都不能说明王枫变了,因为一个人的本质永远是品德,而不是看虚假的外物。 比如妓子也可以心怀大义,太监也可以矢志报国,而相反的,平时满口仁义道德的士大夫会在关键时刻叛国,这些都是有先例可循的。 希衡分别在大妖鬼和大黑犬身上一点,王枫的音容笑貌就立时从大妖鬼和大黑犬脑海中过了一遍,绝对无法忘怀。 希衡道:“她的外貌不会改变,有劳你们帮我照看她了。” 大妖鬼和大黑犬当然答应,已经在心中将王枫当成了未来的小主人。 它们火速飞下天空,去寻找将要转世的王枫去了。 五十年的时间,那些昔日在鬼界等待转生的灵魂,一个接一个的转生,到了王枫头上时,就会轮到王枫。 她会在第三十年左右的时候投胎转世,等到希衡回来时,王枫会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姑娘。 大妖鬼和大黑犬走后,希衡和玉昭霁破开两界通道,带着后天噬灵树和守山人回了神界。 后天噬灵树可不耐烦神界的清幽——神界的神实在是太少了,而且都清心寡欲,哪儿有修真界的热闹可看? 后天噬灵树连忙拉着还没喝完一杯水的守山人离开神界,去到了修真界,还没忘和希衡、玉昭霁说一句:“神君、陛下,来日再见!” 希衡、玉昭霁:………… 对后天噬灵树这种孩子一般的喜好,他们理解不能,但并不约束。 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离开时,卷起一阵风。 希衡看着风吹树动,喃喃自语:“风的尽头,会在哪里?” 凌虚神君说上古神明遗址在风的尽头,风,会有尽头吗? 第557章 神明建筑 风,随处可见。 风,也不可见。 没有人知道风长什么样子,风无形无色,无影无踪,世上没有风不行,没有风的话,水不会流动,就会成为一滩死水。没有风,花草的种子也不会被传到各个角落。随风而长,随风而长,足以证明风的重要性。 可是风从哪儿来,又到哪儿去? 似乎无人知道。 玉昭霁道:“风的尽头,也就是说,那里没有风。天空,大地,山峦都有风,没有风的地方似乎是……海洋内部?” 但很快,玉昭霁又推翻自己刚才的话:“海洋内部也有波浪,波浪就是风吹动了水。” 希衡同样深思,玉昭霁的思路没有错,如果说有一处的海底,从不会有波浪,平静如同一滩死水呢?如果有这样的地方存在,那是否就说明,风的尽头在那里。 希衡和玉昭霁同时想到了,他们神采奕奕,凝望对方,异口同声脱口而出:“弱水!” 弱水之轻,没有生物能够横渡。 弱水里也没有任何生物,没有风,没有波浪,永远平静得如同一滩死水。 如果说这世上有风的尽头,那么,弱水绝对是当之无愧的风也无法涉足的地方。 希衡和玉昭霁虽说还有五十年空闲时间,并不急于一时,但他们两人都对上古神明的遗址抱有浓厚的兴趣,也对上古神明遗址中蕴含的力量秘诀感兴趣。 是什么样的力量,能够让天地都无法承载? 希衡和玉昭霁都很感兴趣,而且,他们都想探索,都想变得更强。因为变得更强,就是离大道更加近。 哪怕这样的行为可能是玩火,但希衡和玉昭霁也一定要去。 弱水之处,不能直接破界,所以希衡和玉昭霁是飞行而去。 他们飞行在神界,而后又穿云破月,来到了修真界。弱水虽轻,但不上天,所以,弱水只能留在修真界。 一路上,希衡和玉昭霁都飞得很快,越快,高空中的风也就越大,可是等快到弱水的地界时,空中的风也渐渐减缓了。 希衡和玉昭霁往下望去: 只见平原上有一汪巨大的湖泊,在阳光下也好似不能反射一点光芒,阳光照下去如同深渊,没有一点波光粼粼之态。 此时空中还有微风,可是,弱水水面上一丝波纹也看不见,它就像一块蓝色的美玉,静静摆放在这里,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外界的一切都影响不了它。 弱水之畔,是一块巨大的平原。 但是平原上没有一根草,一棵树,这里人迹罕至,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迹象,倒是土壤看着又黑又亮,似乎被弱水浇灌得肥沃得紧。 希衡想要率先落入弱水之中。 可她刚往下沉,便被玉昭霁扣住了肩膀。 希衡回头,玉昭霁凝视着她:“衡儿,虽说你我在过去行使神职时,立场敌对,似乎让你忘记了夫妻生活,但我们总归敬告过天地,是一体同心的夫妻。既是夫妻,若遇未知之险,自当是我挡在你前面。” 希衡想说什么,玉昭霁又一笑:“我知你要说,为何夫妻就得是丈夫挡在妻子之前。咳咳,其实本没有这个道理,你很强,只是你心疼心疼我身为魔族的习俗吧。” 玉昭霁此番话说得根本没用理,而是用情,他要是和希衡讲理,希衡或许还会真和他辩上一辩,但他要是和希衡讲情,希衡可就没法子了。 希衡顺着玉昭霁的力道,往后一跃:“好,你去。” 玉昭霁这才一往无前,落入弱水之中。 玉昭霁落入弱水之后,无事发生,他朝希衡招了招手,希衡这才化为一道清月流光飞入弱水之中。 照理,连一片羽毛落在弱水之上,都不能沉下去,石头也不能,希衡和玉昭霁之所以能沉在弱水之下,是因为他们的神力已经强大到能够打破规则、再创建新的规则。 他们沉在弱水之中,身上有神力护体,一点都没有沾湿。 可是,希衡和玉昭霁却看见远方的弱水水面上,似乎有一大片黑色的东西。 那片区域之前被浓雾遮掩,看不真切,现在从水下反而看清楚了。 希衡和玉昭霁想弄清楚那是什么,两人当即朝此处而去,他们冲破水面,只见这处被浓雾遮掩的弱水水面上,站立着许多尸体。 有人族的尸体、魔族的尸体,也有一些飞鸟的尸体和蛇的尸体。 他们的面容都栩栩如生,但确然是死了。 这些尸体就这么飘浮在弱水水面上,弱水不会动,所以他们看起来就像是活生生的雕像,伫立在这里。 希衡看了一眼,确认这些不是神明之后,道:“他们应该是之前受了伤,或者是逃难被追杀,来到弱水上空的人族和魔族,但是弱水含有剧毒,他们力竭之后,便死在弱水上,而飞鸟想要横渡弱水,也一样死在此处,至于死蛇,大约是飞鸟叼来的口粮。” 希衡猜得没错,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弱水,一直以来在修真界,弱水都是危险的代名词,无人敢涉足。 但也有这么一些走投无路的人,在外活不下去,被人追杀,便想着借着弱水的威名来为自己求一条活路。 可惜的是,追杀他们的人的确没有追过去,可弱水也没有给他们一条活路。 希衡和玉昭霁不再关注这些站立的尸体,重新沉入弱水水底。 弱水很深,深不见底,哪怕是希衡和玉昭霁,也足足往下沉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大约看到了弱水的底部。 弱水的底部,居然不是土,而是一些类似虚空的气体。 弱水之轻,居然可以承载在气体之上。 而在这些如同星河般浩瀚的气体中央,包裹着一些宏伟的建筑,希衡和玉昭霁见到这些风格迥异的建筑,纷纷朝气体中央而去。 以希衡和玉昭霁的神力,这世上已经不存在任何能伤害他们的东西了。 哪怕是上古神凌虚神君,也不敢和他们硬碰硬。 可是,当希衡和玉昭霁靠近这些建筑时,还是感觉到无数股浩瀚、澎湃且厚重的神明气息,朝自己扑面而来。 第558章 弱水之难 上古神明的气息,多么强大。 这些曾经令天地都无法承载的神明气息,哪怕已经过了数万年、数十万年,也仍然没有因时光流逝而变得古旧,这股威势一直在这里。 哪怕是凶神长明、冰神银姬当初都没有到过这个地方。 神明气息,并不温和。 希衡和玉昭霁遭到的第一道神明的攻击,是一道箭光,箭光如火,没有搭理一旁的希衡,却直朝玉昭霁而去。 这道气息,希衡和玉昭霁也不算陌生,当初的人皇伏羲弓,便对玉昭霁充满敌意,因为人皇代表的是人族的利益,天然对魔族的一切存在警惕。 玉昭霁当初未能成神,在人皇伏羲弓之下受了不小的伤,他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觉得人皇伏羲弓胜之不武。 如今再碰到人皇伏羲的神力,玉昭霁哪里有退缩的道理? 他眼中再度出现一轮黑日,沉沉烈日,都仿佛要从这双眼里迸出来。原本无波无浪的弱水,受到太阳烛照的照耀,开始变得起了波澜。 玉昭霁本就能改变规则,如今只是改变小小一方弱水的规则,算得了什么呢? 弱水受热,活活被造出了风,这些风浪尽数朝人皇残存的神力而去。 只见人皇的箭原本直直朝着玉昭霁而来,但是却被庞大的弱水给活活绊住了脚步,生生慢了一息。 对于神明的交手来说,一息,那就是天大的错误。 玉昭霁拨开弱水,夹住飞来的流箭,而后,手指好像轻轻用力,整根流箭就此碎裂,化作金色的粉末,扬开了。 玉昭霁看似占了上风,但没有一点托大,反而在心中更为谨慎。 好强的神力,他快了整整一息,原本该彻底毁掉三支飞来的箭,没想到却只毁了一支。 玉昭霁不只不气馁,反而更兴奋,有实力才好,一击全胜,虽然痛快但也难免无趣。 既然三支箭还剩下两支,那么,他能毁其中一支,也能毁剩下两支! 玉昭霁身侧现出焚寂魔刀,焚寂魔刀跃跃欲试,主动请缨,玉昭霁一把握住焚寂魔刀,却并未向前挥去,而是反手将刀收回。 他眼中满是赫赫野心,人皇的残存神力而已,他为何要用刀? 对面的人皇残存神力似乎也因为断了一支箭,而被激起了斗志,瞬间,人皇神力上的箭火和玉昭霁身上的太阳烛照,共同发力,他们已经尽力不波及到别处,可是,整个辽阔的弱水之域仍然被波及了。 弱水,往下陷了整整三尺。 玉昭霁的战斗在持续,希衡那边,则也被麻烦悄悄地找上了。 凡神明,皆有傲骨,上古神明的遗址在此已经沉寂这么久,早就习惯了平静,现在却被两个不速之客给找上了,自然不满。 希衡身畔,弱水之中,悄然凝结出另一个人影。 这人影端丽庄华,神姿高彻,一见便能使人心折,正和希衡长得一模一样,就连她腰间佩的剑,都是天湛剑的模样。 希衡凝眸,对面这人也凝眸。 希衡握剑,对面这人也握剑。 她们的容貌、神情、动作全都一模一样,就连周身的神光都如出一辙。 希衡看了看这个古怪的人:“以水作镜,可观外物,也可观本心。阁下可是上古水神?” 对面的希衡温温柔柔一笑,这样的笑实在不适合出现在气质清冽的希衡身上,所以,显得有些诡异。 盯着希衡模样的上古水神道:“真是好眼力,难怪是一位这么年轻的神尊。” 众神之尊,便是神尊。 上古水神说话温温柔柔,但,她就如同她的神格一样,像是水,水前一刻可以温柔沉浸,后一刻就可以肆意纵横,翻脸无情,顷刻间夺人性命。 她祭出腰间的天湛剑,剑芒如同天光,朝希衡逼去。 上古水神:“年轻,也意味着无能,试试你到底有几分水平。” 她的语气称得上有些残忍:“如果你试不过……那么,想必这般无用的神活着也没有什么作用,不如早些魂归天地。” 随着上古水神的话,剑光擦着希衡的脸颊旁擦过去。 希衡却不慌不忙,连天湛剑都没拔出来,如果说玉昭霁对上人皇的神力,还存在着对魔族的克制的话,希衡这边就堪称顺风顺水了。 她闭上眼,压根不用看上古水神是如何出剑的,就将上古水神节节逼到后退。 上古水神的天湛剑拔了出来,锋锐无比,可是,居然比不过希衡手中的天湛剑剑鞘。 上古水神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她略微一想,便懂了。 论天底下谁最了解希衡的剑,自然是希衡本人,上古水神本想着复刻出一个她来,让她自己打自己,疲于奔命,落了下风,可她却忘记了一点,希衡能创造出自己的剑道,自然也最了解自己的剑道。 而上古水神,只是一个模仿者。 模仿者怎么可能打得过本人? 这就是上古水神节节败退的原因。 上古水神想清楚后,也收了这些花招,她开始调动水神之力,想要和希衡争个高下。 水神,在弱水之域中,自然是最为强大的存在,这些水和她的心意相通,她号令天下万水,莫敢不从,而巧的是,希衡的水法师从曾经的天亓,体内神格之一,也有水神神格。 这相当于是上古的水神和如今水神的决战。 而玉昭霁和人皇那边,则是如今最强大的魔神和上古人族最强神明的决战。 上古水神调动了弱水。 弱水太古老,又太孤僻了,弱水一直和整个修真界、神界的联系都很淡,弱水自成一派,不需要生机,也不需要死亡。 所以,当初希衡成神之后,和弱水的联系也约等于没有,因为她很快就忙着王枫之事、行使神职之事,没有特意抽出时间来驯服弱水。 此时的弱水,便完全成了上古水神的帮手。 弱水浩浩荡荡,朝希衡淹来,想淹没她周身的结界,彻底将她溺毙在弱水之中。 弱水,能溺万物,这万物之中,自然也包括神明。 第559章 神明之战 弱水在上古水神手中,如同最得心应手的玩具。 波涛如怒,朝希衡拍去。 希衡同样不用剑,上古神明有傲气,她也一样有傲骨,拼剑时那便用剑,比拼水法时,那便用水好了。 她两指并拢,在空中往下一划,空中瞬间生出一道水意,将涌来的弱水斩断。 这世上,水为万物之源,那么,希衡自然也可以根据这世上任何东西,来制造出听自己号令的水。 上古水神见她抬手之间便能破了第一波弱水攻击,不怒反笑,她喜欢这位神明的性格。 年轻,但自傲。 可有时候,傲气,会让她送命。 上古水神再度手腕翻转,心随念转,刚才被击碎散开的弱水再度闭合,成了看似柔韧实则刚硬的水网,朝希衡扑去。 希衡自然要再造出一道水意来撕扯开这道水网,可是,这里是弱水内部,她在弱水内部想要制造出能和弱水相媲美的水,本就要更艰难些,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 而就是这个时间差,可以让上古水神做许多许多的事情。 上古水神召唤出的水网忽然变成无数根针,朝希衡的眼睛扎去,趁着希衡护住自己眼睛之时,上古水神勾了勾手,口中念了一句古奥的神语。 似乎是——出来。 与此同时,希衡感觉自己体内的血液在奔腾,像是认主一般,随着上古水神的咒语,这些血液便都听了上古水神的号令,想要冲破希衡的身体。 血液中的确含有水,所以,上古水神能操控希衡的血液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她刚才利用弱水织成的网,来吸引希衡的注意力,为的就是这个杀招。 希衡身上已经有血液,她握上天湛剑,上古水神笑吟吟看着她,以指在空中轻盈地绕啊绕,每绕一下,希衡体内的血液就会奔腾加速一分。 上古水神含笑晏晏:“现在想用剑了吗?可惜晚了,你拔剑的速度,一定没有我操控你体内血液自爆的速度要快。” 希衡眉眼不变:“谁说我要用剑?” 她的手只是从天湛剑剑鞘上经过而已,稳稳挪开,抽出一方锦帕,擦了擦自己身上的血。 上古水神默然,开始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她可不信这位神尊是那种临死前也要漂漂亮亮去死的人,这样的做派,会不会是……其实她控制她的血液,根本就没法伤到她? 还是说,其实在她控制希衡周身血液的时候,希衡也能控制她周身的血液,从而反制她? 上古水神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身体,但下一刻,她就放下心来。 真正的上古水神早就坐化,如今在这里的,不过是神力化形而已,也就是说,她身上压根没有血液,自然就不会被希衡控制了。 上古水神在心中暗道自己过于谨慎,倒是错估了希衡,本来以为她至少有一战之力,没想到,这么快就落了下风。 上古水神抬起手,想要一鼓作气,让希衡体内血液自爆,彻底杀了她。 可她刚刚抬起手,就发现了不对。 她的手,变成了透明的颜色。 透明到和旁边的弱水没有丝毫区别,上古水神看希衡一眼,见希衡面色无波,便知道这一切古怪都是她做的。 上古水神也不算慌乱,如果是普通人看见自己的手忽然成了水,自己的身体也慢慢水样化,恐怕的确会惊恐,可上古水神自然不在此列。 她对于水的掌握强到出神入化,瞬间就想像是控制弱水一样,控制自己这只手。 然而,没用。 上古水神使尽了手段,也没能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一个水一样的人,然后,凝水成冰,她彻底不能动了。 希衡走到上古水神面前,上古水神保持目视前方的姿势。 她的嘴巴都已经完全被冰封,不能说话,眼珠也不能转动,但不代表上古水神就不能思考了。 她想到最开始她想用弱水的网来转移希衡的注意力的时候,当时,希衡凝空聚水,用水割开了弱水水网,而她则趁机控制希衡的血液。 她以为当时她赢了,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希衡也是在假意让她当成功的猎人,从而放松警惕…… 上古水神棋差一着,没什么好说的。 希衡站定在上古水神面前:“前辈,若是切磋,自然点到为止,可前辈的确想要杀我,所以,我也得送前辈上路。” 话音一落,希衡手中水光一闪而逝,上古水神的冰雕开始出现裂痕。 就在此时,一道男声响起:“神尊且慢!” 可他的话已经说得太迟了,当那水光一闪而逝之后,整座上古水神的雕像就完全碎裂在弱水之中,一点点遗留的气息都没有。 那道男声一噎,紧接着,更令他崩溃的情况出现了。 玉昭霁那边,也已经完全吞没了人皇神力的三支箭,一支都没有留,并且也和希衡一样,毫不留情彻底摧毁了人皇神力。 这道男声来不及心疼,立即道:“你们……你们明明是神明,怎么如此的……这些上古神明都为了天地而坐化,你们怎能在此如此胡闹!” 这男声说着,然后显出形来,居然又是一只精灵。 这只守墓灵看着玉昭霁:“人皇乃不世神明,是人族瑰宝,你虽为魔族,但也同人族亲厚,你怎么能这么对他。” 玉昭霁道:“孤同人族的确关系不差,可这位人皇几次三番给孤的见面礼,似乎都是你死我活,孤自然要遂了他的心愿。” “……”守墓精灵一噎,说不出话来。 他索性又看向希衡:“你是最光风霁月的神明,为何不留上古水神一念?” 希衡也没有丝毫松动:“她想杀我。” 既然想杀她,她为何又要留手? 守墓精灵彻底说不出话来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平复心情,气鼓鼓道:“行,既然你们这么不留手,那想必也不想要上古神明遗址里的东西了,你们走吧。” 这守墓精灵太久没出去了,也就导致说话毫无分寸。 它也不想想,它都透露上古神明遗址里确然有东西了,玉昭霁能放过吗? 何况,这些上古神明待他和希衡以刀兵,他自然也不会客气。 第560章 新的力量 守墓精灵说了明显拒绝的话,却不见希衡和玉昭霁离开,当即脸色大变。 守墓精灵当即就想行使自己守墓人的职责,让这两个狂徒好看。 可是很快,它就悲催地发现,自己压根打不过…… 守墓精灵在心里默默地裂了一次,但它很执着,很勇敢。 守墓精灵看向明显脾气糟糕的玉昭霁,也不愿意求饶:“我的确打不过你,但是,哪怕你将我拆得七零八落,我也一定会挡在你的面前。” 这是它诞生的职责,它生存在世间的意义。 玉昭霁挑了挑眉:“谁告诉你,孤杀人后,还会有七零八落的碎块?” 守墓精灵脸色一白,想到四个字:尸骨无存。 再想到四个字:毁尸灭迹。 没有想到它兢兢业业、奉公职守这么多年,却换来这样一个结局。 守墓精灵看守坟墓,自然,在它的观念中,坟墓和尸骨都是非常重要的,没想到今天,它要死了,却不只没有坟墓,还没有尸骨,这是怎样的惨事? 守墓精灵牙齿都在打颤,最后再挣扎一次:“你,你这样……哪里像真神所为?!” 玉昭霁丝毫不以为耻:“孤成为真神,不是被谁所封,而是靠自己的实力,既然如此,孤做什么事都是真神所为。” 守墓精灵:………… 它认了,然后猛地掏出自己怀里的一个铲子形状的武器,就在希衡和玉昭霁以为它要动手时,守墓精灵蹭一下将铲子扔开,然后抱着自己的大脑袋蹲在希衡和玉昭霁面前,把整个脑袋都埋进臂弯里,不敢露头看一眼。 守墓精灵:“你们杀了我吧!我不反抗,还少点痛苦,就是能不能用我的铲子,它跟了我这么多年,它杀我我心里好过一些。” 希衡、玉昭霁:…… 还好,他们也算什么人都见过了,这么又怂又硬的类型虽然少,但也不是从来没有。 守墓精灵一边捂住自己的脑袋,一边开始呜呜呜哭了。 玉昭霁厌烦哭声:“再哭,我就将你活活凌迟。” 守墓精灵闻言,正要哭得更加伤心时,希衡按了按眉心:“你何苦吓它,它又不知内情。” 守墓精灵压根听不懂希衡的话,内情?什么内情? 摆在明面上的事情就是它要被凌迟了! 就在这时,气体最中央的神明遗址中,忽然升起一道七彩的神光。 七彩神光没有一个具体的影子,也没有一股清晰的神力,它像是所有神力凝聚汇合而成的产物。 也可以说,七彩神光才代表着上古神明总体的意志。 七彩神光照耀到守墓精灵的脸上,守墓精灵仍然害怕,不敢睁开眼。 七彩神光:…… 感觉七彩神光都有些脾气了。 七彩神光不得已,开了口:“精灵,起来,这位神尊说得没错,你的确不知内情,他们不会杀你。” 不会杀它? 守墓精灵听到这儿,才抬起头,它看到七彩神光,蒙了一瞬间,然后又小心翼翼看向希衡和玉昭霁的方向。 真的不会杀它? 希衡神色清和,玉昭霁则是连眼神都懒得分给守墓精灵。 玉昭霁若真要杀了它,就不会和它废话了,和死人多废话,简直是浪费时间。 守墓精灵发现好像确实是自己误会了,看看希衡、玉昭霁,再看看七彩神光,终于记得问一句:“你是谁?” 七彩神光道:“我为上古神明残念的聚合体。” 七彩神光没什么时间和守墓精灵说话,它朝希衡和玉昭霁的方向飘去:“我一直在等你们,确切的说,是我一直在等能够走到这里、还有实力、有傲骨的人。” 七彩神光的话没说完,它继续说:“当初,上古神明们主动坐化,看似道消,实则有余力制造出我,留给后世之神。” 希衡:“愿听公言。” 七彩神光悠悠说:“当初的上古神明,力量何其雄伟,哪怕是此方天地,在上古神明眼中,也渺小得很。他们修炼,精进,力量越来越强,终于导致这方天地不能负荷他们,于是,上古神明们为了保住此方天地,只能选择坐化。他们认为,他们自己活得太漫长了,可天底下的人、动物,却不过只有几年、乃至几十年活着的时光,他们不忍心剥夺这些生命。” “可是,两位神尊不觉得奇怪吗?如果说神明的力量从这天地中来,那为什么天地无法负荷这些力量?” 玉昭霁回答:“天之外,还有天,难道上古神明可以吸收天之外的宇宙力量?” 希衡和玉昭霁一直知道宇宙,毕竟,他们追逐的是大道,大道不只一方天地,大道是无数的天地,是一切。 但他们一直无法吸收宇宙的力量。 比如希衡曾经吸收的是灵力,用来修炼,玉昭霁曾经则用的是魔力来修炼。 这些力量本源,都来自于此方天地。 七彩神光回答玉昭霁:“神尊说得没有错。” 七彩神光忽然一顿:“你们身上……其实有和宇宙力量打过交道的痕迹。” 希衡和玉昭霁原本还疑惑,希衡忽然想到凌虚神君的事情,她道:“我们碰见过凌虚神君,它会使用一种天外虫子,破后天噬灵树的禁制。” 七彩神光道:“原来是他,当初他离开了此方天地,他可还好?其实,当初上古神明们虽选择坐化,但也都有想过,如果他们离开这方天地,会是什么样子。” 谁人不求活?神也不例外。 只是那些上古神明们为了这天地中的百姓、万物,选择了坐化。但他们也并不厌恶凌虚神君,因为凌虚神君也只是为了求活,他当初的神位也是自己修来的,后来要走,似乎也没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 七彩神光很在意凌虚神君,就如同凌虚神君在意上古神明一样,它们都在意这世间唯一的羁绊。 七彩神光问:“他可还好?” 希衡诚实道:“他既已回来,自然不好。” 七彩神光又默了默:“的确,神明都心高气傲,他怎可能位于你们之下,既然他不愿意,便只有死路一条了。罢了,不说这些过去的事,今日来到这里的是你们,你们通过了考验,现在,我要将如何吸收宇宙力量的方法告知你们。” 第561章 真相是假 七彩神光说完此话,周身光芒更加盛大,几乎将整个弱水流域照得璀璨通明。 弱水之中,开始出现宇宙星辰,风暴霜电。 一切关于宇宙的演化,就这样摆在希衡和玉昭霁面前。 同时,七彩神光肃穆道:“你们这些后世之神,在悟性上,从不比天地初开时的神明差,甚至,你们二位要更加颖悟绝伦,可你们知道为什么你们修炼了这么久,都不能参破天外天、宇宙海的力量奥秘吗?” “因为天,遮了你们的眼、” “天和地,都没有办法再赌了,它们没法再承受一次诸神力量爆炸、没法再赌一次诸神会选择坐化,所以天,遮住了真相,让你们看不见。而我现在,用的是曾经诸神的力量,强行将天地的封印打开一个小洞,让你们能窥探到外面的力量。” “可是,我的力量太有限,我毕竟是诸神的残念,而不是真正的诸神,真正能够逆天改命的,只有你们自己。你们要自己学会怎么打破天地的封印。” 七彩神光的语气实在是太肃穆了。 而且,它身上带着曾经的诸神光辉,天然就让人信服。 就连守墓精灵都听得眼泪汪汪,太感人了,这种曾经的神明谋划万年,为现在的神明铺路、助力证道的感觉,让守墓精灵有种薪火相传、大道永存之感。 可玉昭霁和希衡不吃这一套。 他们是要来探寻更高的力量,可不代表,他们会这么轻信于人。 逻辑很简单,法不轻传,道不贱卖,这些远古的诸神更清楚这个道理,如今怎么可能就这么将信息告知他们? 而且,诸神为了天地,甘愿坐化,也不愿意看到天地再陷入负荷严重的危险,又怎么会还要告知他们这个秘密? 这七彩神光的话看似极有道理,却不符合它的立场。 除非,它说了谎。 玉昭霁出声:“阁下同我们初次见面,而且,见面过程并不愉快,阁下为何如此交浅言深,将这么重大的秘密托付我们二人?” 七彩神光的语气称得上仁慈:“因为你们有傲骨,你们二位来此,遭受人皇和水神残念想要杀你们的磨难,你们有能力反击回去,也并不过分软弱,知道以直报怨,杀死人皇和水神残念,正是我们诸神想要寻找的神。要打破天地封印,就要你们这样的傲骨,否则,换成一般的神明,哪里敢和天地作对?” “至于你们杀死的水神残念、人皇残念,你们更不必担心,残念……也活得太久了,实际早就想要追随本身而去。” 七彩神光简直是循循善诱,玉昭霁在心底冷笑一声,希衡则直接道:“多说无益。” 她并不想花费时间来听这些拙劣的谎言,动手吧。 天湛剑的寒锋陡然亮起,如冷月破空,满是清寒,与此同时,玉昭霁也直接祭出焚寂魔刀。 他们直接刀剑合璧,同时朝七彩神光出手。 如今的希衡和玉昭霁是神明最强,他们的实力和现在的神明相比,完全是断层领先。 更何况他们既做了多年宿敌,又做了这么多年夫妻,当刀主和剑主心意相通之后,刀剑合璧的威力便比平日自己出刀用剑要强大得多。 整个弱水流域直接颤抖,七彩神光还来不及花言巧语,就被削了一半光芒下来。 它大为痛苦,连忙用身上残存的神力反抗,可刀剑合璧势如破竹,它的反抗根本如同以卵击石。 从某种角度来说,七彩神光也算光生圆满了,哪怕是当初的乌月、天亓,都没有享受到希衡和玉昭霁的刀剑合璧。 七彩神光不懂这种荣誉,它单纯贪生怕死,居然幻化出几条光绳,将一旁吓到呆滞的守墓精灵拽过来,丢给希衡和玉昭霁,想要借此争取一丝逃命的时间。 守墓精灵像一个球一样被砸向希衡和玉昭霁,而后被希衡直接以水结界罩住,算是保住了它一条小命。 与此同时,玉昭霁也顿时出现在七彩神光逃跑的方向,七彩神光果然看起来强大,实则外强中干,别说刀剑合璧了,现在哪怕是玉昭霁一个人的威势,七彩神光都无法抵御。 它见玉昭霁满脸冷寒,赶紧道:“别杀我,我……” 话没说完,一柄刀将它从上到下,捅穿绞碎——原本,光是无法被刺的,可玉昭霁能创建规则,他说一便是一,他要它死,只要希衡不用同等的规则力量和他作对,那么,七彩神光必死。 玉昭霁稳稳地将焚寂魔刀抽出来,七彩神光这种东西,满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不值得活,拷问的必要都没有。 七彩神光寂灭后,原本极具欺骗性的神光登时消散了,里面反而散出一团糟污的黑气。 守墓精灵在水结界里,一闻到黑气的气味,恶心得差点心肝脾肺肾都呕了出来。 守墓精灵赶紧捂着嘴,好不容易那味道散了一些后,守墓精灵才说:“那是什么?它,它不是曾经诸神残存的心愿吗?” “与其说是心愿,不如说是心魔。” 希衡走上前,同时释放出一道剑影,这剑影扩散出去,消灭掉弱水中残余的所有黑气味道。 “心魔?”守墓精灵喃喃,“神,也有心魔?” “若无心魔,凌虚神君又如何会落到那个地步?” 守墓精灵这样一想也对:“可它是什么心魔?” “想活的心魔,上古神明们选择自我坐化,但在这之前,心中定会产生两难的抉择,而他们为了让自己道心永固,不惧牺牲,就将这些想贪生的念头剥离了出去,众神贪生的念头,便形成了强大的心魔。他们担心心魔作乱害人,便创造了弱水,将心魔封存在里边。” 弱水,含有剧毒,而且外物无法沉入底部,心魔就永远不会被人碰到,也就不会伤害别人。 同时,人皇残念、水神残念等等,都是众神们剥离下来,看守心魔不得逃窜的存在。 也正因为此,人皇残念、水神残念才这么想杀了希衡和玉昭霁。 因为它们担心希衡和玉昭霁接触到心魔后,会被蛊惑,释放出它。 守墓精灵听完这个解释,还是云里雾里:“可是,你们怎么发现的?” 它一个守墓精灵,这么久了都没发现这里有诸神心魔这么坏的东西存在。 第562章 真实身份 守墓精灵诚心发问,希衡也认真回答。 “刚才和我们战斗的上古水神和人皇残念中,有一些魔息,非常细微,可它们却又都不是魔,那就只说明,这里有另外的魔的存在,让它们沾上了这个气息。” “弱水轻薄,却不能沉底,哪怕是如今的神明中,也只有我和玉昭霁能沉入底部,那么,能沉在弱水底部的魔,也一定实力不凡。这样强大的魔,却几乎没有在弱水其余地方留下气息,反而在上古水神和人皇残念附近留下魔息,只说明一点,它是被镇压、禁锢于此。” 希衡将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守墓精灵也终于懂了。 它道:“怪不得,你们一开始就没相信过它。” 玉昭霁口吻寒凉:“我也没相信你。” 他手心绽放一朵火莲,逼近在守墓精灵面庞前:“这个环节中,人人都有作用,诸神心魔是被镇压的存在,众神残念是镇压它的存在,弱水是天然的监牢,那么你呢?一个实力低微的守墓精灵,你在这个环节中起什么作用?” 守墓精灵脸色一变。 紧接着,守墓精灵发现有什么东西抵住了自己。 它低头一看,是希衡之前用来困住它、也起保护作用的水结界,水结界中开始产生冰刺,正是这些冰刺抵住了它。 守墓精灵恍然大悟,不只是玉昭霁没信任过自己,希衡也没有信任过自己。 果然,能够在乱世证得神位的,都没一个好糊弄的。 玉昭霁见守墓精灵的眼神变得清澈、乖顺了,这才再开金口:“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我们没有杀你,是因为你和诸神心魔不一样,你有被拷问的价值。” “孤想,你会愿意配合的。” 火莲飘飞,守墓精灵已经很少看见这样美丽的景色了,它一改刚才的怂包,反而显得有些忧郁。 守墓精灵:“好,我说……不过,其实你们自己心里也对我的身份有些眉目了吧。” 希衡顺着它的话往下接:“你和真正的诸神残念有什么关系?” 守墓精灵点头:“你说对了一半,我其实就是真正的诸神残念。” 守墓精灵忧郁地说,它甚至还叹了口气,来烘托自己牛逼的身份地位。 然后它就见到希衡和玉昭霁面无表情看着它,那个样子,好像对它的身份地位有亿万分的不信一样。 守墓精灵绷不住了。 守墓精灵气道:“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我很不像是诸神残念吗?!” 玉昭霁说着风凉话:“的确没有见过抱头等死的诸神残念。” 守墓精灵:………… 守墓精灵咬牙切齿:“我……我那是看你们这么快击散了上古水神和人皇的残念,要接触到诸神心魔了,便以为你们要被它蛊惑,你们要是被它蛊惑了,放出它来,再从我身上得到真正解开宇宙力量的钥匙,那整个天、以及天外天都要完了,我为了天下,这才想要你们赶快杀了我。” 守墓精灵嘟囔道:“谁想到你们一直在演戏,还有直接杀死诸神心魔的力量啊……” 希衡和玉昭霁知道守墓精灵说的是真的,他们只是很意外诸神的残念是这种性格。 希衡倒是很懂礼貌,不会问出这么伤人的问题。 玉昭霁就直接且没素质多了,他问:“曾经第一劫的诸神,都像你这么浮夸幼稚?” 守墓精灵更是气得哇呜乱叫:“什么叫浮夸幼稚,我这叫赤诚之心!诸神剥开了怕死等负面心魔,又带着勇气和坚毅魂归天地,剩下我在这里,只是坚守着责任而已。” 所以,守墓精灵这么看重自己的职责。 它也更喜欢称呼自己为守墓精灵,因为它不想想到诸神残念中的这个残字,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代表了残存、牺牲、奉献,那太悲伤了。 希衡则是问:“你的责任是?” 守墓精灵丧丧地垂眸:“其实诸神也很纠结,诸神一方面不想吸收宇宙力量的方法传下去,担心天地再一次无法承受,另一方面,诸神又不想固步自封,如果说对于道的追求,修炼到一定境界后就不再继续修炼,那么,长此以往,只会退步,只会如同一潭死水。于是,诸神决定创造出我。” “我来考察有能力来到这里的神明是好是坏,能不能驾驭得了那样的力量,会不会自私自利危害天地。如果来的是好神,有底线,那我就传授正确的方法给它,如果来的神是坏神,那就不给它。” 希衡点点头。 玉昭霁则问:“那么,你认为我们是好是坏?” 守墓精灵瞄了眼快怼到自己脸上的火莲,再瞄了眼快戳到自己身上的冰刺。 它咬牙:“我可以说实话吗?” 它有说实话的资格吗? 玉昭霁:“自然可以。” 希衡看着玉昭霁故意“欺负”守墓精灵,倒也没有出言阻止,他们对诸神残念、守墓精灵的了解太少了,需要这样的日常对话,来剖析出一些信息。 哪怕很少的信息也好。 守墓精灵非常傲娇地冷哼一声,但又怕玉昭霁翻脸,非常光速地苟着:“你们当然是好神,好神就是能够明辨是非,又有足够多的底线,和足够大的能力。这些条件,你们全部都满足。” 好神得明辨是非,不能颠倒黑白,否则就正邪不分了。 希衡和玉昭霁能够正确判定出诸神心魔的身份,足以证明他们够明辨是非。 好神得有足够的底线,是因为底线决定了做事的下限,如果神明没有下限,很容易为了自己的目标而堕落,牺牲万物。 刚才守墓精灵被诸神心魔推向希衡和玉昭霁,争取逃跑时间时,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没有判断出守墓精灵的真实身份,也宁愿为了它耽搁一会儿追逐心魔的时间。 这就证明他们有底线。 而足够大的能力……这么就不用说了,没有能力,哪怕有天大的善心也没有用。 而希衡和玉昭霁的能力更不必说了,诸神心魔的尸体刚碎呢。 综上所述,希衡和玉昭霁完全满足真正的、被传授更高力量修炼法则的要求。 第563章 宇宙即自我 守墓精灵确定希衡和玉昭霁符合要求之后,也想赶紧把修炼的方法传给他们。 倒不是因为别的,纯属是因为守墓精灵不想再看见他俩。 传了功法赶紧走,老是待在这儿多吓人啊。 守墓精灵轻咳一声:“刚才诸神心魔说的完全是错误的,天和地怎么可能拥有遮住宇宙之力的本事?如果天地有这个本事,在当初就会阻止诸神了,怎么还会出现诸神为保天地而坐化的事情呢?” 希衡和玉昭霁点点头。 玉昭霁:“那么,真实的方法是?” 守墓精灵刚要说话,眼珠却一转,它瞄上自己面前的火莲:“好热,热得我心烦意乱,什么该想的都想不起来了。” 玉昭霁从容收好火莲。 守墓精灵又做出一副想伸懒腰,但是伸不开的样子:“唉,好狭窄的结界,真是动都动不了。” 希衡立刻收了水结界和冰刺。 守墓精灵又张嘴,刚要说点什么,就见玉昭霁袖子一挥,紧接着,弱水水域之中出现不少东西。 有雕花大床,柔软防水的被子,有糖葫芦、甜甜糕之类的小玩意儿,还有深受小孩子喜欢的哨子、风车。 守墓精灵眼睛直了。 虽然说它是诸神残念,有许多诸神生前的记忆,见过世面,但是,时代在变化,时代在发展,曾经诸神的年代哪儿有这些享受之物? 那个时候,天地间虽然灵气充足,但是食物短缺,一些农作物的种子根本没有发展到现在的高质量,那些种子种下去,哪怕风调雨顺,也结不出来太多粮食。 神明可以靠着灵气为生,靠着宇宙之力活得很滋润。 可凡人就不一样了,穿的是皮毛,吃的是树皮,就这还是诸神干预、帮助凡人之后的结果。 这种情况下,世间哪儿有什么红色的冰糖葫芦、做成猫爪兔爪颜色的各种糕点,更别提会转动的风车了。 守墓精灵很难控制自己的目光不被这些玩意儿给牵着走,玉昭霁看它眼睛都直了:“说出修炼功法,这些东西就是你的了。” 守墓精灵本来就要给希衡和玉昭霁说功法,只是它稍微皮了一下而已。 现在玉昭霁这样“诱惑”它,守墓精灵为了保持自己高贵的人设,反而拿乔。 它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我可不是这种……能被小恩小惠收买的精灵。” 玉昭霁面无表情:“那么,孤拿走。” 说着,玉昭霁袍袖一挥,一根冰糖葫芦当着守墓精灵的面,就这么活生生被变没了。 守墓精灵心如刀割。 但它很快发现,玉昭霁的力量还在弱水之中荡开,也就是说,不只是那个红色的糖葫芦,就连其余东西也会被变走! 啊!这个魔头!!! 守墓精灵在心里哀嚎一声,也不敢寄希望于希衡会管着玉昭霁了,因为很明显,这位女神尊虽然性格比玉昭霁好得多得多,但是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她是不会管的。 守墓精灵心随电转,嗷呜一声,快速扑过去,死死按住其中一个红色的猫爪糕点。这猫爪糕点似乎是用了什么花来做,一股花朵的清香,洗得干净的花瓣也被夹糅在了糕点中,做成猫爪中的红色软垫。 眼看着这只猫爪软垫也要消失,守墓精灵连忙悲愤道:“住手!我说!我说!” 玉昭霁袖手,凉凉道:“哦,你不是一只不会被小恩小惠收买的精灵吗?” 守墓精灵抱着猫爪糕点流泪,啊,这残酷的现实,总是在摧残它高尚的品格。 守墓精灵道:“我本来就要告诉你们,我就拿了一点点乔,你就这样……”守墓精灵猛地看向希衡,告状之魂觉醒了,“你也不管管他!” 希衡见战火烧到了自己身上,沉默。 不是不想管,是不知道怎么管。 顿了顿,希衡朝玉昭霁说:“把这些东西都给它。” 玉昭霁很是配合:“夫人之语,为夫自然依从。” 说完,玉昭霁收了力,猫爪糕点等东西都保存下来了。 守墓精灵红着眼睛,鼻子有些酸:“把刚才那串红色的东西也拿出来,拿出来,我才说。别觉得我是贪婪,呜呜呜,我一诞生就背负着沉重的使命,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在水底下,看不见一个人,我都不知道刚才那个东西是甜的还是辣的还是酸的呜呜呜。” 它的使命太重,可是它也是一只精灵。守山人和后天噬灵树有多么喜欢新奇的玩意儿,它就有多喜欢这些东西。 玉昭霁铁石心肠不觉得有什么,希衡倒是有些微不忍。 希衡道:“这些东西都不难得到,你喜欢,之后我们可以给你送过来。” 守墓精灵抱着脑袋:“没有办法的,我根本不能出弱水……等等,送过来?你们专门大老远跑一趟,给我送过来?” 守墓精灵眼睛一亮,希衡道:“破空即可送达,不需要我们特意前来。” 守墓精灵这就已经很高兴了,它其实对人没有兴趣,只想吃点好吃的,玩儿点好玩的。 守墓精灵道:“那就太好了!你们听着,宇宙之力,玄之又玄,但又平之又平,宇宙之中有日月星辰,日月沿着既定轨道而转动,天地的潮汐又随着月亮的转动而受到影响,而万物的身体,也是如此。血液会沿着既定的脉络流淌下去,内脏会随着彼此的状态而改变状态,万物的身体,其实也就是宇宙。” “宇宙即万物,万物即自己,也就是说,宇宙即自己。” 守墓精灵说的这番话,让希衡和玉昭霁同时陷入顿悟之中。 宇宙即自己…… 也就是说,想要修炼宇宙之力,其实就是修炼自己的力量。不再往外汲取灵力,而是真正,激励自己,修炼自己的力量,这些力量其实就是源源不断的宇宙之力。 希衡和玉昭霁想到,修道的最初,他们是自己挥砍,先激励自己的力气,然后成为武者,武者之后才是修士。 可是,这世间的人和魔,成为修士之后,便转而去修炼天地之间的灵力、魔力,却忘记了自己本身蕴藏的无限潜力。 第564章 变强 人自身的潜力有多大? 似乎很小,因为再大的力气也有尽头。 似乎很大,因为天地之间,都是这些“人族”在支配万物。这里的人族不只是狭义的人族,也包括了魔族和妖族,总体来说,是有智慧、有语言、群居、有自己独特的工艺技术的种族。 这样一想,人族潜力大到能够以微末之身,成为天地霸主。那么,修士抛弃自身潜力,去钻研灵力魔力神力,难道不是一种舍本逐末的行为? 希衡和玉昭霁眼中若有层层金光荡漾,守墓精灵见他们完全进入了修炼的状态,在心里咋舌一句,领悟得好快。 它也不打扰希衡和玉昭霁修炼,光速把猫爪糕点、冰糖葫芦等物什往自己怀里一卷,抱着去旁边猫着吃。 希衡和玉昭霁不停寻找自己的潜力,然后不停修炼,他们周身的修为节节攀登,终于,碰到了第一个节点。 玉昭霁睁眼:“既然自身潜力最为广袤,为何人人都不知道?古往今来,无数惊才绝艳者都不约而同选择修习灵力魔力,是所有人都错误,无一人发现问题?” 一个人可能会错,一个时代的人也可能会因为时代的狭隘而出错。 可是,数万年、数十万年……就连神明都更换了两茬,种族都洗了几波,都没有一个人能够发现正确的修炼方式? 何况,玉昭霁眼中黑日滚滚:“凡人没有灵力魔力可以吸收,一直在钻研自身武学,但哪怕如此,数十万年来,一个凡人也没有发现正确的修炼方式?” 玉昭霁有此疑问,而且无法忽略这个疑问。 他自问,自己以前走的每一条路,都是正确的,可现在,却要告诉他以前修错了。 这会让他忍不住想,自己以前的领悟呢?以前的坚持呢?这些都算什么?修炼修习到现在,难道就是要否定曾经的一切? 玉昭霁身上魔力和神力交缠四溢,弱水不停颤抖,似乎难以承受这股力量。 守墓精灵往这边看了一眼,继续吃自己的冰糖葫芦——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些心结是希衡和玉昭霁必须自己解决的,否则,他们就不算真正掌握了这门功法。 就在弱水都快被沸腾的魔力和神力给活活烧得下沉时,希衡开了口。 她眼中同样有金色的神力流光:“我想,君子善假于物也,灵力、魔力、乃至神力都是这些外物。” 玉昭霁眼眸一闪:“君子善假于物也?” 君子善假于物,是说君子很擅长借助外物的帮助,比如说想要渡河,便借助舟楫的帮助,想要日行百里,就借助车马的帮助。 希衡道:“人自身的潜力和使用外物并不冲突,我想,我们前面修习灵力成神,就是为了今日能有足够多的力量来正视、探索自己的潜力,两者缺一不可。” 玉昭霁颔首:“不错。” 他们解决了这个心底的疑惑之后,玉昭霁和希衡周身的修为再度上涨。 这时候,哪怕是隔着深不可测的弱水水域,其余神明也发现了这底下有强大的力量正在汇聚。 不停有神明飞到弱水之上,却不敢贸然进入弱水之中。 一来,以他们的修为,进入弱水本就凶多吉少,弱水连风都能阻拦,何况是神明。 二来,哪怕他们侥幸进去了,遇上弱水中制造出那么强大灵力波动的存在,不也是凶多吉少吗? 所以,这些神明只是远远观望,看能不能捡漏,并没有一点直入弱水的想法。 希衡和玉昭霁也察觉到了这些神明的窥伺——神明们纵然道骨仙风,纵然头顶有新天条压制着神明不得作恶,可是,新天条也不是万能的,如果希衡和玉昭霁出了一点事,保不齐有些神明要悄悄弑神夺位。 希衡和玉昭霁没有因为这些神明的等待而自乱阵脚,连调来自己派系神明的想法都升不起。 这等乌合之众,有神力而无神心,成不了什么气候。 希衡和玉昭霁继续顿悟,他们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没有解决。 希衡道:“宇宙之大,能容浩瀚星河,宇宙之长,跨越千万载,所以,宇宙的力量无穷无极。而人自身的寿命有限,体量有限,又如何能从中吸收无穷无尽的力量呢?” 希衡的眉眼中,满是困惑。 她哪怕困惑时,也约束着周身的神力,没有暴动去灼烧弱水。 刚才是希衡回答玉昭霁的困惑,现在情况倒转,开始是玉昭霁回答希衡的困惑了。 玉昭霁道:“一叶草,一朵花,我们神明能创造出来吗?” 希衡摇头,神明虽然会幻术,创造出逼真的花朵,但那始终是假的,神明也可以用类似探囊取物的手段,来将千里之外的花朵变到面前。 但是,神明也没有创造物种的手段。 打个比方,天地间有猫狗,那么,神明能够创造出另一种物种呢,答案是不能。 玉昭霁说:“奥秘就在于此,神明无法创造出真正的物种,哪怕是花和草。这便是是因为世间的一切,都蕴含大道,人是大道,花是大道,草也是大道,玄妙无比。” 希衡点头:“你说得对,万物皆为大道,所以源源不息、无穷无尽。” 那么,潜力也无穷无尽,因为大道就是无限可能。 希衡和玉昭霁彻底解决完所有困惑,终于彻底突破! 他们现在不只能看到宇宙的一切发展,而且还能内视自己的身体也如同一个宇宙,他们的力量源源不断,不会枯竭,无从干涸,哪怕是后天噬灵树在这里当场朝希衡和玉昭霁套十个八个结界,也没有办法断绝他们的力量。 因为现在,他们的力量不靠外部的灵力和魔力,而是只靠自己。 他们两人身上不停散发出金莲般的神力、神力补充弱水刚才受到的戕害,整个弱水因此而更加生机勃勃、幽清翠绿。 做完这一切后,希衡和玉昭霁往弱水水面飞去,直朝那些神明们躲藏的方向而去。 第565章 弑神 诸神察觉弱水之中的力量离自己越来越近,更加慌乱。 一位神明沉思:“这水下的东西来得这么快,是突破了还是什么?” 另一位神明眼中包藏着无法掩盖的野心:“无论是什么东西,他刚刚突破,想必境界都不稳吧,不如咱们……” 另外有位神明谨慎地看着弱水水面:“新天条规定,神明之间不得相互残杀,你们可别忘了分寸。” 神明们望着弱水兴叹,大家心里都有些不甘,这么强大的力量,叫他们怎么能心甘情愿放弃? 现在神明们正是初升之时,哪怕是希衡和玉昭霁,作为如今的神明之首,也不能让全部神明都服气。 这些神明们就想啊,论功劳,当初巫妖之战之中,自己也立下汗马功劳,论资历,他们的年纪可比希衡和玉昭霁大多了,如今被这两个小辈压得死死的,他们可怎么服气?论修为,的确希衡和玉昭霁当初的修为比他们高,可是成神后,这些神明将自己的神格给融会贯通,体会到了神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力量,他们不免就想…… 当初希衡和玉昭霁比他们强,难道如今也比他们强吗?不见得吧。 更别提,希衡和玉昭霁去行使神职,这几十年之间都没有修炼。 修炼这种事情,不进,则退。 所以,这些神明心里都在动摇,不乐意听从新天条和希衡、玉昭霁的压制了。 他们想要更多的力量,这样的话,也许在未来的反叛中,他们会更加有胜算。 之前那位极有野心的神明晦涩地说:“新天条虽然规定神明之间不得互相残杀,可是,弱水之中那个东西恐怕不是神明吧?你们能闻到那上面有什么神明气息吗?没有,定然是弱水苦寒邪僻,这才生了妖物。” 诸位神明眼神一闪,妖物? 其实大家都知道,水底下的东西一定是神明,不可能是什么妖物。 因为没有妖物有这么大的本事进入弱水,还不散发出妖邪气息……可是,如果说把这弱水底下的神明说出是妖物的话,他们就能正大光明地围攻、抢夺了。 当即有一位看似道貌岸然的正道神明叹了口气:“巫妖之祸才过去多久,居然世间就又生了这么强大的妖物,我等为神,为了全天下的福祉,今日必得要妖魔伏诛!” “好,我愿相助!” “我也愿出手!” 这些神明假惺惺说完,立刻朝着弱水之下祭出法宝,打出神力,数道神光齐齐散出,在这美丽的弱水水域,犹如七彩的水光。 弱水下的东西,被神力一击,好像真的消停了。 其中一位神明见状,哈哈大笑:“看来此物也不算过于厉害。” 另一位神明抚须:“哼,我等齐齐联手,任凭它是什么妖物,也不可能同时对抗咱们这么多位神明。咱们同时出手,算抬举他了。” 之前那位满是野心的神明更是重重咳嗽一声:“好了,既然妖物伏诛,我等去看看妖物的根骨如何,不能让它还有起复机会。” 这话说得,这些神明都随之心照不宣地笑了。 前去观看根骨是假,吞噬那倒霉的死去神明的力量和功法是真。 就在这群神明得意洋洋往弱水水面冲过去时,弱水之中,悍然传来一道凶猛的刀影。 这刀影强力破开弱水,朝着诸神疾掠而去! 诸神大惊失色,光是直面那道刀影,他们都觉得身上疼,就像锋锐的刀意不用真正接触,就能杀死他们一样。 诸神赶紧祭出自己的法宝来挡这道刀影,但是毫无作用,霸道的刀气直接将他们的法宝震得粉碎。 其中不乏几位神明的本命法宝,本命法宝被震碎之后,他们吐出一口神血,脸色灰败。 尤其是最有野心的那位神明,直接被一刀砍下,整个臂膀都碎裂,剩下的生机也在不停流逝。 生机不停流逝的意义就是……也许今日在这里,会陨落一位神明。 这些神明到这里时都慌了,那位快死了的神明努力睁大眼睛,从纷飞的水浪和漫天的刀气中认出来人,谪仙之面,霸道魔息…… 这位满是野心的神明失神叫道:“玉冥魔君!不,玉冥神……神尊。” 为了活命,他叫出神尊这个称呼,恨不得跪倒在玉昭霁面前,只求一条活路。 他涕泗横流:“我、我们起初不知道是您在下面,以为是妖物,这才动了手,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们计较。” 水影中,一片雾蒙蒙,里边走出一个雪白的身影,淬如冰雪,又若皎月临水。 希衡走到诸位神明面前,诸位神明心一紧……碰见这位,那更不好办了。 这些神明不比修真界那些误以为希衡很好糊弄的人,他们真切知道,这位神尊比玉昭霁更加难缠。 落在玉昭霁手上,玉昭霁喜怒无常,有可能杀他们,也有可能放他们。可是落在希衡手上,她只会遵循善恶规则,绝不会姑息养奸。 果然,希衡出现,抬手幻化一面水镜,水镜之中赫然出现这些神明刚才商讨的言语,以及他们满是贪婪的脸。 这些嘴脸不好看,以致于将他们原本的仙风道骨都破坏了八九分。 那些神明看见水镜之中的自己,脸色都算不上好……太丢神了。 希衡挥手,让水镜里的景象更清晰一些:“诸位明知水下的是神明,却因心存贪婪,想要弑神、夺取力量,这些行径,恐怕不是三言两语能掩盖的。新天条严禁神明间自相残杀,惹得三界不宁,违者斩。” 这话一出,神明们齐齐变了脸色。 “神尊,我们真以为那是妖物……您误会了。” 希衡抬手,剑影如同一道银色的长练,将说话的神明给束缚住,封了他的口窍。 希衡道:“花言巧语,罪加一等。” 剩下的诸神相互看一眼,知道这算是不能善了了,也算他们倒霉,本想捡漏,却踢到了整整两块硬骨头。 他们倒霉就算了,但是,绝不可能就死! 第566章 冰杀 一位阴恻恻的神明低了眸:“看来我们是必死的了,只是,不知道两位神尊,有没有这么大的本事来拿我们的命!” 说完,这位神明率先发动攻击,他的武器是扇,铁扇一挥,整个弱水之地卷起狂风。 这位神明的神格是……风? 水、火、风等神格都非常强,因为正是这些最基础的水火风构成了整个世界。 这位神明有这么强大的神格,也难怪他敢做第一个和希衡、玉昭霁作对的出头鸟。 此刻,弱水之地,卷起狂风。 弱水被风高高卷起,而后朝希衡、玉昭霁压来,这位风神的想法很明显,弱水能够吞噬一切,他要先利用弱水,去消耗一波希衡和玉昭霁。 狂暴的弱水在整个黯淡的天色下,居然显出几分可怖的暗紫色。 可是,这些弱水在碰到希衡周身的剑意、玉昭霁浑身的刀意时,一下子就从可怖的怪兽变成了温顺的小绵羊,哪怕是风神的狂风也无法催动它们了。 见弱水没有丝毫作用,风神厉声招呼其余神明:“你们还不上,是等死吗?” 风神道:“他们虽为众神之首,可是……哼,这么多年他们没有修炼,哪里比得上我们?我们再不拼一把,那才是走上绝路。” 其余神明本来也就在反与不反之间,如今被风神这么一鼓动,更加心动了。 其中有位神明朝希衡和玉昭霁道:“二位神尊,其实我们刚才究竟是杀妖还是弑神,都是可以含糊过去的,二位神尊如若高抬贵手,我们定当结草衔环相报,其实,我们也不愿意做忘恩负义的神,当初巫妖之祸,我们承了二位神尊的情,是一直铭记于心的。” 这话当然是托辞,什么铭记于心的恩情? 其实际上,就是这些神明还心有踌躇,不愿意立即反,担心自此身死道消。 但是……希衡和玉昭霁并没有想要留着他们了,这些神明六根不净,善于弄权钻营,如果纵了他们这一次,他们只会更加野心膨胀。而且这些神明如此道心不稳,杀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这一次,神明初升是因为巫妖之祸,在巫妖之祸中表现好的修士,就有可能成为神明。 可是,在战争中表现好的修士,除了真正有真才实学、坚韧心性的之外,还有一些善于钻营之辈。 眼前这些神明,神心松动,很明显是后者。 玉昭霁残忍一笑:“多说无益,一起上吧。” 这些神明们都一气,嘴里嘟囔着“太狂妄了”、“怪不得我们”、“自找死路”,似乎是给自己打气似的,而后围绕在风神之畔,一起攻击希衡和玉昭霁。 风神用的自然是风,其中,那位病神似乎想要复制曾经半神天亓的操作,让病散播开来,最好是侵入希衡和玉昭霁的身体。 病神将许多病毒,夹杂在风神的狂风之中,要么,直接侵袭希衡和玉昭霁,要么,顺着风吹到其余地方去,让希衡和玉昭霁不得不回转去救人,从而,他们就可以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风神、病神各司其职,这些风在病毒的加持下,几乎都成了死人一般的青色,味道极其难闻。 其余神明连忙屏住呼吸。 希衡和玉昭霁却泰然自若,在他们的眼光看来,现在的病神比起曾经的病难神,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曾经的病难神,哪怕已经陨落许久,但光是凭借被半神天亓偷走的尸体和五病旗,都是不用多言的强大,而现在的病神…… 他哪怕用尽力气散布病毒,也没有曾经病难神的一分一毫。 希衡不用剑,只是周身萦绕了纯色的水的力量。 这些水如同最纯净的露珠,看似无害,却带着凛然的力量,连暗紫色的弱水都无法和这些水珠匹敌。 “她要做什么?” 风神道:“阻止她!” 风神以为希衡是要用水墙来阻止病毒蔓延,于是,其余神明在对抗玉昭霁之余,纷纷出力,各种神力齐出,将飘舞在空中的水珠打碎。 水珠四溅,犹如碎玉。 风神瞳孔微缩,在水珠破碎的瞬间,风神就知道错了,不该这么做。 可他无力阻止了,水珠破碎之后并未消散,反而成为无穷无尽细小的冰晶,这些冰晶飘浮在空中、大地,阻隔在风里,以极寒的温度活活将狂风都给冻住。 狂风一被冻住,紧接着,病神散布的病毒也跟着蔓延到了风神的体内。 风神整个脸都成了青黑色,他骤然脱力,浑身打着哆嗦,看向病神:“解……解药。” 病神手忙脚乱想拿解药,然而,那些被冻住的病又被希衡以极寒操控,朝病神的胸膛处打来。 病神拥有神格,当然不怕这些病,但那是在正常情况下。 现在的情况是,希衡击来的寒冰之力恐怕有数十万钧重,别说是病神这种不擅长正面战斗的神的神骨,就连他的神格,也直接被击碎了。 神格被击碎之后,病神也没有办法抵御这些病毒。 他的面色也成为紫涨的猪肝一般,整个神体一下僵硬,然后,再受病魔的几瞬折磨之后,再被寒冰活活冰冻而亡,最后身形俱灭。 病神成了现在第一个陨落的神明。 希衡眉目寒凉,她之所以先杀病神,是病神不只是想挑起神明之间的自相残杀,更是散布病毒,这样的行径,和当初的半神天亓有什么区别。 哦,有一点。 半神天亓至少会提前安排救了自己的老婆婆和清风离开,可病神却没有顾及一个人。 这样的人,不堪为神。 病神神魂俱灭之时,玉昭霁那边也已经杀了一个神明。 那个神明的血流在弱水水面上,沉也沉不下去,整个弱水都像染了一滩血水一样。 接连两个神明在顷刻间陨落,将另外那些神明的胆都给吓破了,他们本来就是神明中的投机取巧之辈,哪里会有傲骨? 当即,这些神明们不再恋战,想要拼了一切往下界逃去。 他们不能做神明了,可是去往下界也是不折不扣的开山祖师级别人物,能享福,谁愿意死呢? 第567章 琴舞 诸神为了逃跑,使出了看家本领。 可是,一群慌乱逃窜的老鼠怎么可能斗得过两只早有准备、磨刀霍霍的猫呢? 首当其冲的是风神,风神在病神陨落之后,见势不对,收了所有攻势,将自己大多数神力化作保护自己神心的屏障,以免被病神的灾病给毒了心脉。 紧接着,他用剩下的神力包裹着自己,将自己化为风—— 无影无踪、飘渺无迹的风,想要逃离这片战场。 可惜,不过是妄想罢了? 世界上有什么能够拦得住自由的风神? 玉昭霁压根懒得追,一线火红的神力悄然飘飞出去,没入风中,一到了变幻莫测的风中,这丝火红的神力就像是被风吹得膨胀了,成了一朵朵火红色的莲花。 风在哪儿,火莲就在哪儿,借助风势而飞到任何地方。 风神周身都被灼烧得剧痛,他不停挥舞手臂,想要驱赶这些如跗骨之蛆的火莲,然而,无论他用尽了什么办法,这些火莲都紧紧跟随着他。 风神的反抗也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很快,风神就彻底被火莲烧得神魂俱灭。 随着风神的落幕,其余神明也被希衡关在剑影结界之中,得到了自己应该有的结局。 弱水的颜色被彻底改变了,神明鲜血,将整片弱水水域的表面染成血色,这些鲜血浮在弱水面上,飘着、落不下去。 这场神明的悲语也传到了其余地方,整个神界的神明、以及此刻正在修真界巡视的神明都望了望天空,看见了空中血色的层云和带着杀气的风。 玄叶神君和惊春神君此时结伴而行,他们本来在各自行使神职,但是两个人的神职有重合,便干脆在一起行动。 其中,玄叶神君的神职是重修木谱。 修真界多年以来人魔妖倾轧,而花草木叶哪怕生了灵智,大多数也是被人魔妖寻来当炼丹的材料了。 不少花草木叶活活被吃到珍稀,甚至是濒临绝种。 玄叶神君身为木神,她的第一个神职就是重修木谱,并且扶持快要绝种的花草树木。 而惊春神君则需要配制世间至灵之药,这药需要一些奇花异草,其中更有几味材料已经消失匿迹,惊春神君还等着玄叶神君找到之后,他好讨要一两片叶儿。 如今,玄叶神君和惊春神君抬起头,看着天空中血色的层云。 惊春神君笑意漫上嘴角:“啊,看来是陛下出手了,我嗅到了陛下的刀意,说起来,那些名不副实的神明也早就该死了,和他们一同位列神榜,真是令我感到羞耻。” 玄叶神君也不意外惊春神君的反应,魔族向来如此。 魔族比修真界正道更为直白,遇见他们厌恶的人事物时,魔族向来不留情面。 如果恰好,魔族厌恶的人事物还出了错,让魔族有了击杀他们的理由,那对魔族来说可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玄叶神君低下头,继续寻找奇花异草。 惊春神君含笑瞥她一眼:“玄叶神君似乎不赞同本君所言?” 玄叶神君道:“非也,本君是见阿衡也在那里,那些神明能引得阿衡出手,定然是其罪当诛,本君没什么好看的。” 惊春神君点点头:“我还以为你知道华湛神君,啊不,应该说是神尊回来,会立刻去找她叙旧呢。” 玄叶神君手上的动作不停:“我和阿衡之情,不在于相处时间的长短。” 惊春神君笑吟吟:“本君懂得,君子之交淡如水嘛,你们人族,的确和我们魔族不一样。” 玄叶神君不说话,他们继续一起出发寻找濒临绝种的奇花异草。 夕阳下,两位神明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也许,这一刻的场景在有些人看来,会觉得非常般配,宛如天作之合,但只有玄叶神君和惊春神君知道,他们一起结伴行动,纯属是出于神明职责的考量。 惊春神君一生唯爱当初的凡人女郎,这份爱意,封存在时光和记忆的深处,并不随着时光的流逝而褪色。 他成了神,也同样不会有任何改变。 而玄叶神君,心中则无丝毫男欢女爱,也许她曾经爱过一个男子,就是她的师兄。 但是,随着那个男子背弃正道,堕落为邪道,以人命来作为修炼的法门时,在玄叶神君心中,他就彻底死了。 从肉身的消亡到她心底的消亡,死得迅速利落,不留一点痕迹。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希衡和玉昭霁杀完那些其身不正、其心不明的神明之后,便回了神界。 他们这段时间的确太忙,有意回神界自己的神域中休憩,既可以多多相处,也可以巩固一下领悟的新的修炼诀窍。 希衡和玉昭霁这么相处了半月有余,这半月,玉昭霁弹琴,希衡便舞剑。 玉昭霁有时候不弹琴,便由希衡吹箫,玉昭霁则去舞刀,或者给希衡作画。 他们成婚以来,这是第二次这般如夫妻一样相处,两人对彼此的了解和爱意都更加深沉浓厚,也更明白他们不做正事时,是什么样的姿态。 玉昭霁褪下魔族君主的责任和权力,如同知情识趣的富家少爷,温和体贴,极少见霸道之色。 希衡褪下剑君的冷如冰霜,便是颇有意趣,调香烹茶,多为风雅。 两人行使神职几十年,在金麓王朝天天不是砍别人就是被别人砍,也算终于休息了半个月。 虽说玉昭霁还舍不得这温存的时日,但希衡无法避免的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这问题一直埋藏在希衡和玉昭霁心底,哪怕半月以来不说,但其实也从未消散过。 终于,这一日,玉昭霁抚琴完毕,循琴声而来的飞鸟都还没来得及盘旋而去时,希衡收了剑,坐在玉昭霁的琴凳旁边,两人共用一个琴凳。 玉昭霁并不挪开,不给希衡腾一半的位置出来,反而很是打蛇随棍上以手拥住希衡的腰。 希衡倒随他去,只是道:“曾经诸神学会修炼自身之力,联通宇宙,可是,渐渐,天地无法负荷这样的重担,你我如今修炼此法,也该设法,避开这一结果。” 第568章 白帝 如果无法改变这一结果,那么,要么希衡和玉昭霁放弃更深的修炼。 但是,哪个修士、哪个神明能够在明知正确的修炼方法时,还会固步自封,继续沿用错误的修炼法子? 大道之旅,不进则退。 而且,如若是之前神明们没有思考出如何避开这一结果呢?相当于他们找到了正确修炼方法,却没有找到更进一步的、平衡和天地关系的法子。 用一句简单通俗易懂的话来说就是:第一劫的神明,只走了五十步,没有走到一百步。 第二劫的神明,也就是凶神长明和冰神银姬那一次的神明中,大多数神明都没有发现更能往上走的修炼法子。凶神长明被情爱所困,也没有发现,冰神银姬倒是发现了端倪,但是,她还没有继续验证,就身死道消了。 那一劫的神明之中,反倒是巫族,最接近第一劫的神明。 可惜巫族和神明相互倾轧,再加上还有天道作为第三方势力,一直搅弄风雨,所以巫族彻底绝种。 剩下的神明,就是希衡和玉昭霁这一波神明,也可以被称作第三劫的神明。 玉昭霁不必思考,便说:“我们不能放弃正确的修炼之法,不只是为了追逐大道,也是为了存活。第一劫、第二劫神明正是因为没有真正掌握这一正确的修炼法门,所以才魂归天地,凭白有和天地同寿的名头,却没一个真正的做到。” 希衡深以为然。 可是,怎么才能做到避免第一劫的神明的悲剧呢? 希衡想了又想:“第一劫的神明是因为天地无法负荷他们的力量,从而选择自我坐化,哺育世间,但他们哪怕自我坐化,都没有选择去往天外之天,寻找另外适合他们生存的一方天地。” 希衡目光沉沉:“而曾经去过天外之天,寻找乐土的人,我知道两个,一个是希家老祖,他惊才绝艳,但是在去往天外之天后仍然后悔,所以千方百计想要夺舍我。另一个曾经去往天外之天,甚至在宇宙之中飘浮数十万载的神是凌虚神君,他同样后悔。” 玉昭霁点头:“所以,去往天外天,是错误的选项,我们哪怕继续修炼此法,也得继续以此方天地为主。” 两人同时陷入沉思,怎么才能让此方天地能负荷得起他们的力量? 希衡道:“此消彼长,以前第一劫神明的悲剧就在于自己的力量增强,天地的力量却没有增强,也许,我们可以设法寻找到增强天地力量的法子,从而让我们和天地的力量达到一种平衡。” 只要是平衡,那就不会再重复曾经的悲剧了。 玉昭霁也正有此意,但是他也不算乐观:“为天地增强力量……前无古人……” 但很快,玉昭霁眼中就出现雄心壮志:“但不一定是后无来者,至少未来,你和我会这么做。” 希衡和玉昭霁打定主意,便开始翻阅书籍,看能否找到如何增强天地力量的方法。 希衡和玉昭霁的藏书已经很多了,一个是儒修希家出身,一个则坐拥整个魔族的藏书,不乏孤品。 但是,都没有找到任何一条是关于增强天地力量的记载。 修士对于天地,有的是敬畏,有的是不忿,有的则是无感,但从没有一个修士想过增强天地力量。因为他们没有这个需求,既然没有需求,就不会引起讨论和钻研。 希衡和玉昭霁将书籍翻遍,一无所获。 这时,玉昭霁倒是忽然想起了一点:“我在金麓王朝时,天武皇帝自诩为天之子,时常朝天祈福,他认为天有几帝,自己是白帝之子,所以专门豢养了道士,用来增强白帝的力量。” 天武皇帝认为,自己是白帝之子,是正统,背靠一条白帝龙脉。 可是,机缘巧合之下,天武皇帝知道世间有许多龙脉,分别隶属于不同的帝王,白帝只是其中一位。 于是,天武皇帝畏惧其余帝王的龙脉也养出新的帝王,颠覆他的江山,便让道士在金麓王朝地界内斩断除开本朝龙脉之外的所有龙脉。 同时,他让道士做法,加强白帝的力量。 天武皇帝的做法,不一定有效,因为他的江山还是颠覆了,而且他请来的道士也没什么厉害的,连修真界的筑基大圆满都不如。 可是,这的确是希衡和玉昭霁目前能知道的唯一一个线索了。 希衡道:“金麓王朝没有灵力,道士却能修炼到筑基,足以说明,他们也许自成一套。当初我作为破杀时,没有修炼这方面的法术,我主修杀,但据我所知,白云道也有如何斩龙脉、扶龙脉的记载,也有如何增强龙脉的记载。” 增强金麓王朝的龙脉,其实也就是增强天武皇帝认为的白帝力量。 从某种角度来说,和增强天地的力量挂了一点钩。 希衡和玉昭霁谈到这里,已经确认要下界一趟,再去金麓王朝……不,应该是破杀所建立的润朝,查查这方面的东西。 两人携同出门。 一路上春风送暖,神界的风光的确是诸界最佳。 玉昭霁忽然道:“你我第一次行使神职,就是去金麓王朝,也是因为这个经历,得知了最普通的凡界反而有如何增强天地力量的记载,倒是有些一饮一啄、皆有定数之意。” 希衡和玉昭霁是不相信定数的,修士顺天之余也要逆天,如果全部相信定数,那就不必修炼了。 现在,玉昭霁所说的定数,不如说是一种机会。 一种大道在冥冥之中给的机会。 比如说大道给了第一劫的神明发现正确修炼方法的机会。 大道又给了第二劫的巫族发现正确修炼方法的机会。 到了第三劫……大道青睐之人,成了希衡和玉昭霁,他们因为去行使神职,从而从凌虚神君口中得知了第一劫神明的遗址,然后发现了正确修炼方式,又因为在金麓王朝的历练,摸到了增强天地力量的门槛。 这些种种,不是大道给希衡和玉昭霁的定数。 而是大道给他们的机会,幸而,希衡和玉昭霁会抓住每一个机会。 他们朝润朝飞去。 第569章 天地为笼 润朝。 神界一日,地上一年,自从金麓王朝彻底被推翻,润朝开启之后,整个凡界一改金麓王朝时的战乱、灾祸,虽说达不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地步,但已经是一个太平盛世了。 希衡和玉昭霁要去润朝的文渊阁,文渊阁在金麓王朝,以及之前的朝代,就是凡界最大的藏书楼。 后来金麓王朝虽然战乱连连,但是,京都是最后才乱起来的。 希衡的军队进入京都后,也井然有序,军纪严明,所以并没有任何烧杀抢掠的行动。 文渊阁作为最大的藏书楼,自然也保存了下来。 文渊阁内,藏书数十万卷,就连几个朝代以前、还没有纸张时所用的竹简书、锦帛书,都堆了几百卷在这里,而且全都是孤品。 希衡和玉昭霁来到润朝,并没有显露形迹。 因为此时离他们在金麓王朝行使神职的时代,也就只过去了几十年,如果有那种曾经见过他们的人又在街上看见他们的模样,就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希衡和玉昭霁隐了身形,他们走在润朝的大街上,避开川流的人群。 偶尔会有人不小心要撞上他们,他们也能避开。 润朝热闹的气息、喧哗的人群伴着阵阵摊贩的吆喝声,行人的谈笑声散开,在这其中,有一个说书先生的声音最为洪亮。 说书先生在街边茶馆里,他惊堂木一拍,整个茶馆顿时寂静起来。 说书先生中气十足道:“要说本朝的昭烈圣皇帝,那可真是,一生戎马天下,未逢敌手。无论是曾经的暴君天武皇帝,还是曾经王朝末年的群雄四起,都不是咱们这位昭烈圣皇帝的对手。” “当初,昭烈圣皇帝可谓是神人降世,未逢敌手,还有传言,说当初的金麓王朝末年,有地下的亡者复生,那可真是百鬼日行,全无王法!诸位看管可想想,若是你们,碰见了百鬼日行,拦路于前,你们会怎么做?” 茶馆里的客人们纷纷道:“别说百鬼日行了,就算是一只夜行我也怕啊。” “对,大家想想,照理这些阴物,都该怕白天的太阳才是,能在白天出来的,得有多凶啊。” 说书先生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再将惊堂木一拍,用神秘莫测的语气:“是啊,这世上,谁人不怕亡者?哪怕是咱们村里杀猪的屠户,大晚上路过坟场时也会觉得凉飕飕的呢,诸位说是不是这个理?” 茶馆里的客人们不由得哈哈大笑。 说书先生见场子已经彻底热了起来,就开始说正题:“可是这昭烈圣皇帝就不怕,什么百鬼日行,什么阴兵过境,在昭烈圣皇帝面前,那都是纸糊的老虎,一吹就散了。昭烈圣皇帝推翻暴虐的天武皇帝、弹压四起的群雄,诛杀日行的百鬼,这桩桩件件事情做下来,统共没有超过十年时间!这是多么大的功绩呀,诸位看官可能觉得,十年也不短啊,那你们可就想错了。” “昭烈圣皇帝的这十年,是从一无所有,到登临帝位的十年,而且,这昭烈圣皇帝从小,就有怪道想要杀她,她还是个女儿身,在当初的金麓王朝,女儿身可不好办事啊。” 茶馆中,说书人饱含赞扬、甚至在希衡看来已经算得上吹嘘了…… 玉昭霁饶有兴致地站着听,希衡抚额:“说书人之语,恐怕也有本朝颂圣的考量,你知道,颂圣的诗文一向是夸大其词的,魔族没有颂圣诗吗?” 颂圣,也就是褒扬皇帝。 玉昭霁身为魔族之君,当然被许许多多的魔赞扬过。 不过,他听着希衡被赞扬,又是另外的一种心境了,尤其是见到希衡还有些害羞,更让玉昭霁觉得有趣。 玉昭霁道:“魔族虽有颂圣诗,不过……” 他故意拉长语调:“魔族颂圣诗都是私下里作来呈上魔宫,倒不会这样在茶馆里,当着诸多人的面就……” “好了。”希衡连忙岔开此话,她望向别处,表面风平浪静,但是实际上耳根已经红完了,“我们快些去文渊阁。” 说完,希衡就大步走开。 玉昭霁急忙跟上去,他不再起逗弄之心,而是宽慰道:“你何必觉得不好意思,他们说的本来就是实话,如今四海升平,河清海晏,百姓们能坐在茶馆内听书,正是盛世景象,你该感到高兴才是。” 希衡也知道玉昭霁说的后半段是正确的,但对于前半段,她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苟同。 玉昭霁道:“这倒奇了,你从来就是被一路夸赞过来的,修真界人人夸你,神界人人夸你,你以前早就习惯,安之若素,为何今日如此的不好意思?” 希衡轻轻叹息:“我在修真界和神界时,所有人同为修士、同为神,他们虽夸赞我,但我知道他们夸赞得事出有因,可我身为神明,来凡间行使一次神职,岂不如同大象来到蚂蚁群,这种情况下,我得到一些夸赞,我只会觉得汗颜。” 因为希衡觉得神来插手人世间的事,本就算是降维打击。 玉昭霁则不赞同:“当初你我来到金麓王朝,难道不是封印了修为和记忆?更别提后来还有鬼君、凌虚神君以及上古东海遗泽,这些事哪一件不棘手?” 两人正说这话,文渊阁已经到了。 文渊阁太过重要,有重兵把守。 但是这些训练有素的精兵看不见希衡和玉昭霁,文渊阁门上的门神倒是看得见他们,但门神心知他们是谁,所以并不阻拦,一气放行。 希衡和玉昭霁进入文渊阁。 文渊阁之中藏书太多,两人分门别类寻找,很快找到了增强天地力量的只言片语。 这些只言片语之中,还有好些是错误的。 比如某一任国师记载的方法,就是朝神明借力——这样的方法怎么可能增强天地力量呢? 这位国师应当是想借助神明的力量来维护帝王的统治,仅此而已。 希衡和玉昭霁仔细看过这些记载下来的事例和方法,一条条的筛查,终于找到了一条靠谱的、也许能增强天地力量的方法。 第570章 演化成功 希衡和玉昭霁看到这条记载时,意识到,这也许是唯一一个能增强天地力量的方法。 这一任国师的方法说简单也简单,因为要大量移山搬海,对神明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可是,这一任国师服务的是人间的帝王,人间帝王也许能穷其心力挖大河,也能挖空几座山峰,但是,大规模的移山搬海,当时的人间帝王无法做到。 所以,这一任的国师并没有受到重用,而且被人诬陷,卷入皇储之争,没多久就推出午门斩首了。 他的弟子们虽然有些继承了他的衣钵,但是,卷入皇储之争的罪名实在是太大,包括国师的徒弟,也一个都没跑掉,全部被杀了。 后来的国师、道人吸取了这位国师的教训,再不提什么移山搬海的法子了。 所以,这个法子,还是一个从来没有付诸实践的半成品。 这位国师的想法如下:天子要加强白帝力量,斩其余龙脉,可是,世间的发展生生不息,哪怕是今日斩了其余龙脉,但是,随着山川的演变,始终会出现新的龙脉,所以,这位国师认为,不能敌动而我被动。 他提出,与其坐看山川的演变发展,不如自己插手世间山川的发展,让山川的变化全部随着自己的心意来动。 比如说,将整个王朝境内的山川河流,整体打造成一个“笼子”的形状。 河流就是笼子上的栏杆,非龙脉的山峰就是笼子的锁。 这些山川河流一起,合力将王朝境内所有龙脉全部关在笼子里。 这样的话,哪怕那些龙脉再怎么兴起、发展,也没法冲破整个天地为笼的束缚。 当然,这位国师不是要关住所有的龙脉,他的方案之中,给当时王朝的那条龙脉,留了一个口。 这条龙脉可以根据这条口,飞出天地为笼,也就不会受到制约了。 希衡和玉昭霁看完这个方案,倒是颇为赞赏。 希衡合上书籍,说:“这位国师的法子虽然不能完全阻碍世间龙脉的发展,但是,的确是一次胆大的创新尝试。” 借天地之力为笼,锁住龙脉,这样的想法,不说是完全的开天辟地,但也算是千万中无一了。 玉昭霁也认可:“此人可惜在出生在凡间,如若生在我魔族,定有一番作为。他这个方案里的一切漏洞,都源于不够了解天地。比如天地为笼,他只考虑到了地面上的山川河流,却没有考虑到地下的暗河,溶洞,也没有考虑到天上的云气。” 地下的暗河、溶洞,也就相当于地面上的山川河流,都会导致龙脉的产生。天上的云气也是同理。 所以,这位国师的缺点就在于,只考虑了平面,而没有考虑到立体上的东西。 但也不一定是他没有考虑到,也许是他综合了人间王朝能做到的极限才写下的方案。 人间王朝在地面上大面积移山倒海尚且不能,更别提关于地下暗河和溶洞的调动,至于云气,那更是没有办法。 玉昭霁道:“他的方案虽无法用,但是,倒给我们提供了思路。他以天地山川为笼,来改变世间的气,达成自己的目的。我们也可以以天地山川为阵,用来增强天地力量。” 希衡也深以为然:“如果将增强天地力量比作为让天地修炼,那么,无论是人魔妖修炼都是修炼自己,以自己的手脚眼神识等一切让自己修炼,对于天地来说,山川就是它的手脚,以山川为阵,的确能让它增强自己的力量。” 当然,希衡和玉昭霁现在的想法只是猜测而已。 他们向来有了猜测之后,就会付诸行动。 希衡和玉昭霁当即找了一处润朝的深山,清幽之处,进去试炼。 希衡展开了神域,她的神域没有那么多残暴的魔气,更适合做这方面的试验。 希衡先是控制神域中产生出天地、山川、河流,然后就是风雨雷电,再然后就是万物生灵。 她这样做,是为了模拟出一个相对真实的天地。 当这方小天地慢慢运转,仿佛成为一个真实的世界之后,希衡开始着手布阵。 她颇通阵法,在阵法一道的研究上十分有心得,只是没有剑术那么冠绝古今而已。 希衡将这方小天地里的山峦、河流以及地下的暗河,地下重重复杂的溶洞,还有天上的云气全部运用起来,成为一套阵法。 阵法之中,有聚灵阵,聚灵阵的作用是将天地之间那些逸散、浪费的灵力聚集起来,再通过风,输送到合适的位置,让这些灵力不要浪费,哺育天地。 除开聚灵阵外,希衡还设置了生灵阵。 生灵阵顾名思义,就是生出灵气。 在合适的地方装上生灵阵,可以增加天地的灵气。 生灵阵、聚灵阵相互配合,在理论上,可以增强天地的力量,但是,这一切只是理论上的,需要实践来证明。 希衡和玉昭霁耐心等待着神域之中的发展。 神域之中的时间流速,受希衡操控,希衡将神域内的时间流速设置为五百年。 也就是说,外面正常世界一炷香的时间,相当于神域里边已经过去了五百年。 第一个五百年过去,神域内的天地没有什么变化。因为天地太大,就像一个巨人,一切的反应都要花很久时间才能传遍巨人的身体。 第二个五百年过去,神域内的天地开始变得更加繁荣,不是金钱的繁荣,而是生命的繁荣,因为聚灵阵和生灵阵,天地之间的生命有了更多灵气,哪怕是无法修炼的凡间生灵,也变得更加唇红齿白、延年益寿。 第三个五百年过去,神域内的力量在增强。 这也就意味着,希衡和玉昭霁的试验成功了。的确可以通过移动、改变天地山川,通过以天地为阵,来增强整个天地的力量。 试验取得成功后,希衡和玉昭霁也没有立即终止试验。 他们还需要观察一个很重要的东西:这些阵法,会不会破坏原有的生态平衡,比如,修士们还能正常修炼吗? 第571章 创造精灵 神域天地之外,希衡和玉昭霁全神贯注,观察神域天地内的景象。 幽山之中不时有鸟雀鸣叫,然而,原本平静的鸟雀叫声忽然变得尖锐起来,扑腾翅膀,惊起一滩喧哗。 玉昭霁道:“看来有人误闯来了。” 希衡道:“想来是此间凡人,看不到我们,不必多加理会。” 现在正是神域内的试验进行到要紧关头之时,所以,希衡和玉昭霁继续全神贯注、关注试验。 只见神域天地之内,那些修士发现天地之间的灵力发生变化,轨迹发生了一些移动之后,先是组织去探查,再是因为修为低微,探查不出来—— 这也正常,希衡身为众神之尊,如果她布置的阵法随随便便连修士都能探查出来,那也就太反常了。 修士们探查不出来发生了什么,本能令他们对未知的一切感到无上的恐惧。 于是,神域天地之内的修士开始组织一切人力物力,想要破坏一些山峦、河流。 这一点也是希衡和玉昭霁着重要看的。 如果是以天地山峦河流为阵,那么,山峦河流也是会被其余生灵破坏的,比如帝王修建沟渠、人为改变河流的流向等等,希衡和玉昭霁必须将这些意外却一定会发生的因素考虑进去。 他们聚精会神看着神域天地内发生的一切:修士们涉猎了一些风水阵法,虽然看不出希衡布置的阵法阵眼在哪里,但是,有些急病乱投医,大肆破坏河流山峦。 然而,他们这个法子,只起了很小的、小到微乎其微的作用。 根本无法破坏整个天地大阵。 希衡道:“水滴而石穿,这些修士们在五百年之内能够对天地大阵起到微乎其微的作用,那么五千年呢?五万年呢?也许,我们需要创造精灵。” 玉昭霁也说:“创造精灵并非难事,而且,虽然我对精灵们的智慧存在疑虑,但对于它们恪尽职守的精神,我从不怀疑。” 希衡和玉昭霁所见的精灵,各有性格,但都很尽忠职守。 诸如北山精灵、守山人、后天噬灵树,以及前半个月才在弱水中碰见的守墓精灵,它们有的性格跳脱,有的个性沉稳,有的天天只想捣蛋,但真正遇见了大事,还是会义无反顾顶上去。 精灵们,的确从来不曾违背自己诞生以来的责任,它们将责任视作它们诞生的意义,它们生命的等身。 如果希衡和玉昭霁需要精灵来守护天地阵法中最重要的那几支,的确创造精灵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希衡和玉昭霁说话间,神域天地内的流速又过去了五百年。 这五百年,修士们明显感到世间的灵力更充沛了,他们发现天地间发生的未知变化居然是正向的,有利于他们的。 天地力量增强后,世间灵力魔力乃至于妖族吸收的月华之力都在增加,对于修士来说,是大大的好事。 修士们的力量开始增加,原来一些没有高天赋的修士,一生穷尽心力,也只能达到筑基大圆满。 可现在,因为这神域天地内的灵气实在是太多了,哪怕是没什么天赋的修士,都能轻松达到金丹。 神域天地内真正进入了:金丹多如狗,元婴遍地走的境地。 只是,这些靠着强行灌入灵气才进阶的修士,无论是心境、作战、潜力还是未来,都远远比不过其余真才实学的修士。 修士们发现天地间的变化是正向的之后,也不破坏了,只是,他们还是想要监测到底是谁导致了天地的变化。 甚至于,修士们还成立了专门的道盟,来探查这件事情。 而神域天地内也不只有修士,还有堕入邪道、想要报复一切东西的邪魔外道,这些邪魔外道则是拼了命想要破坏这些山峦河流,不为别的,就为了能让所有人都不好过。 …… 所以,按照种种综合考量来说,希衡和玉昭霁必须得创造出精灵,来看守神域外天地的大阵。 试验进行到这里,该看的也就都看了,希衡收了神域天地内的演化,她正要侧身和玉昭霁解释一切,忽然,希衡和玉昭霁同时看向幽山之东。 山峦东边,笔直射来一支小箭。 这箭上的羽毛十分花哨,而且整只箭矢看起来也非常小巧,看样子,应该是哪户人家给小孩子准备来玩耍的小箭。 紧接着,一个小女孩出现在希衡和玉昭霁的视野之中,这小女孩骑在一匹小红马上,英姿飒爽,眼睛亮得就像小老虎。 玉昭霁刚要抬手设下迷宫,阻拦这个过来的小女孩儿。 希衡却立刻按下玉昭霁的手,玉昭霁看向她,只见希衡目不转睛盯着这个小女孩,眼中有喜悦、怀念还有回忆和痛苦。 玉昭霁顿了一下:“她是王枫?” 希衡喉咙哽咽,并未说话,只是重重点了点头。 她当然认得这是王枫,王枫小时候就是如此,英姿飒爽,有一股一往无前的英气和力量。 只是,在修真界的王枫童年不幸,在遇到希衡之前,王枫一直过的是流亡的生活,朝不保夕,既要对抗那些蛇虫鼠蚁,妖魔鬼怪,又要忌惮着同样流亡的人对她下手。 所以,王枫一直以来,性格底色就带着一些愁。 后来希衡救了她,收她为徒,极尽呵护……可王枫的性格底色已经改变不了。 她过早成熟,一生中,除了在凌剑峰时过了高兴、无忧无虑的日子,其余时光都在殚精竭虑。 希衡自认,最为亏欠的就是这个徒弟,虽然王枫总是告诉她,没有希衡,她早就成了一堆白骨,可希衡还是亏欠。 也许爱,就是常觉亏欠。 希衡看着骑在小红马上的王枫,深深注视她,王枫此时可看不到希衡,只是她像是有所感一样,忽然茫然地看了眼四周。 但很快,这种感觉就消失了。 王枫此时是肉体凡胎,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凡人,怎么可能还记得希衡且能准确发现她呢? 王枫打了个喷嚏,以为昨天晚上受凉了,立刻不高兴地嘟囔一句:“谁大晚上的没给本小姐盖好被子,等本小姐回去,狠狠抽他一马鞭!” 希衡:………… 第572章 王枫降世 王枫还不知道自己在一直以来尊敬的师尊面前掉了马,她满脸的嚣张。 身后,一群家丁气喘吁吁跑上来,每个都是苦瓜脸,还有好几个家丁身上都有鞭子抽过的痕迹。 一个头儿模样的家丁道:“小姐,您跑太快了,怎么不等等小的们?” 王枫长长的嗤一声:“哼!你们自己不中用,难道还要本小姐来迁就你们!” 王枫蓦地将马鞭一指,几个家丁以为她又要动手了,下意识朝旁边挪了挪。 虽然说,这么小一个孩子,拿着一根这么小的马鞭,抽起来的确不算疼……可是总归有感觉啊。 王枫却没有动手,将鞭子在自己手掌心转了一个花儿。 王枫倨傲道:“像你们这点腿脚,还来打猎,别被猎打了去。” 头儿模样的家丁,也就是竹大忙不迭点头哈腰:“小姐说的是,小的们给小姐丢脸了。” 王枫冷哼一声:“算了,你们只有这么大点儿本事,本小姐哪怕再要求你们,你们也做不到。” 竹大顿时满脸堆笑:“小姐真是心地善良,小姐,天色晚了,要不要下来用点吃食?” 王枫的肚子很不给面子的咕噜噜叫了两声,她大觉没面子,竹大赶紧低下头,假装自己没有听到。 王枫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这才觉得自己的面子没有消失,高傲地哼了一声。 王枫抬起手:“扶本小姐下马。” 希衡到这时,都还以为王枫这一世只是一个被宠坏得普普通通的大小姐,直到看见竹大麻溜地跪下身子,让王枫踩在他的背上下来,王枫踩完竹大,还不高兴地叱责一声:“最近怎么瘦了?都硌到本小姐的脚了!” 希衡这下是真的有点绷不住。 她聪明可爱,乖巧伶俐的徒儿怎么……忽然之间成了这样的性格? 玉昭霁眼观鼻鼻观心,也不说话。 其实玉昭霁觉得,王枫这样子很合情合理啊。 希衡是王枫的师尊,对王枫一直有某种奇妙的滤镜,但玉昭霁可没有。 玉昭霁可还记得,在最开始时,希衡出了事,王枫是怎么一路叛出修真界,从平江堰杀到玄清宗,再气息奄奄,差点死在魔界入口的。 王枫的底色就是悍勇,她身上有巫族的血,自然不可能是真正听话懂事仁顺的好徒弟。 她只是敬爱希衡,视希衡为自己人生的最高信仰,所以在希衡面前天天伪装。 但王枫背地里……能是什么好鸟?当初在凌剑峰时,希衡那前三个徒弟,不也一直妒忌王枫吗?纵然有这几个徒弟其心不正的原因,但玉昭霁想,恐怕是王枫见那几个徒弟见事不明,对他们心存不满,所以特地在他们面前炫耀了…… 还有就是王枫当初被乌月关押,乌月天天的不也被她气得心情不佳,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吗? 所以,玉昭霁神色如常看着王枫的炸裂举动。 他牵起希衡的手,希望能给她一点看见徒弟性情大变的安慰。 幽山之中,王枫还在作妖。 王枫盘腿坐下,对着家丁们送上来的食物挑三拣四一番后,张嘴吃了个风卷残云,一滴不剩。 家丁们下意识眼幽幽,王枫打了个饱嗝,又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挑战。 她用马鞭子在地上甩得啪啪作响:“你们这是什么眼神?一群废物,本小姐跑得比你们快,武艺比你们高,本小姐吃点东西又怎么了?” 家丁们吓得唯唯诺诺,还是竹大最机灵,赶紧又捧了一个王枫爱吃的果子出来,王枫可算是开始吃果子,不骂人了。 怎么说呢……这个场景还挺显得王枫没什么头脑似的。 希衡沉默,长久的沉默。 希衡当初可是活生生把王枫教成了文武全才,比之儒修世家的子弟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反而更多了一分勇敢和飒爽。 现在的王枫……就像是一朝回到解放前。 希衡知道王枫重活一世后,定然会有一些改变,但没想到改变如此大。 她也很好奇,看王枫身上的穿着和身后簇拥的家丁,这一世,王枫的家世应当不错,而且那位竹大看起来也颇有见地,圆滑通融。 为什么在这种家庭生长的王枫,会成为这样的性格? 这时,王枫又道:“竹大,喝这些竹筒水,嘴里真是没有一点滋味!你!快去给我打一些山泉水来,记得,沾了灰的不要,没动物喝过的也不要,最好给我选刚被鸟啊牛啊什么喝过的那摊子山泉,也不许在它们刚吃过的地方给本小姐打水,离远点,要干净。” 竹大诶了一声,赶紧带着三两个家丁过去了。 希衡沉默,不要沾灰的山泉水,是为了干净,那么,要刚被动物喝过的山泉水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防止下毒?还是说为了故意支开竹大? 另外,竹这个姓氏……并不多见。 希衡现在越来越好奇,王枫这一世,投胎到了哪户人家。 希衡正在猜想之时,远方树林处传来一声犬吠,还有风拂过树林的声音。 熟人来了。 大妖鬼和大黑狗狗高兴地从树林上空飞过来,如今它们两个都努力修炼,再加上润朝的香火供奉,它们俩的实力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现在的大妖鬼和大黑狗的实力,就算是比起普通地仙来说也不差什么。 所以,它们俩才能隐匿身形,还能腾云驾雾。 大妖鬼和大黑狗狗过来,绕着希衡不住开心,希衡和它们叙旧一会儿,又摸摸它们的脑袋。 然后,大妖鬼和大黑狗狗将这段时间对王枫的观察和保护,全部告知希衡,也相当于朝希衡解释了为什么王枫现在是这个性情的原因。 大妖鬼说,当初希衡和玉昭霁刚飞天,它和大黑狗狗就在润朝蛰伏修炼。 直到有一天,大黑狗鼻子灵敏,闻到了王枫降世的气息。 于是大妖鬼和大黑狗立刻出关,前去守护王枫,以免她在成长的过程中出了什么意外。 而这一世,王枫本来也只是个活泼勇敢的小女孩,之所以变成这样,是因为她的祖母是竹唤青。 竹唤青,就是希衡当初的下属。 第573章 唤青后续 大妖鬼说着,眉宇之间紧紧夹着,皱纹几乎能够夹死苍蝇。 他说: “竹唤青自从那次在金銮殿和您交谈以后,便一心在朝堂上竖起自己的势力,不叫女子落于人后。您在位时还好,自从您去往神界,新帝继位以后,竹唤青就更加剑走偏锋。她是个忠臣、能臣,就是有时候太过激进了,前些年,有个案子,其实在可杀可不杀之间,但是竹唤青为着党争的缘故,为了排除异己,居然将人全给杀了。后来田先生,也就是田丞相都对此颇有微词。” 希衡道:“田先生可以说是唤青的半师,如若连他都有些微词,恐怕唤青的确太激进了。” 但,这恐怕也是必然。 激进总比漠然要好。 大妖鬼继续说:“后来,田丞相就和竹唤青有些龃龉,渐渐分道扬镳,两人在朝堂之上,偶尔也针锋相对,完全不给对方面子。总之,竹唤青便是这样一个铁血、喋血,宁肯错杀也不放过的能臣,弄权也一流。” 希衡点头,想来新帝也乐见田先生和竹唤青针锋相对吧。 当初希衡选择新帝时,便知道新帝虽然仁善,但是是天生的帝皇。 她仁善,却也会让臣子们相互牵制,从而更加稳固她的帝位和朝局。无论在任何时候,制衡总是能让局面更加平稳。 大妖鬼又叹了一口气:“原本,竹唤青虽然铁血,但是对百姓极好,可以说和田先生一样,是不折不扣的国之柱石,可是,竹唤青将这样铁血的作风,也带进了家庭之中。” 家庭和朝堂可不一样。 可竹唤青选择了在家庭之中,也要像是在朝堂之上一样,争。 大妖鬼道:“竹唤青原本并不成婚生子,可是也许随着在朝堂党争中的多年浸润,竹唤青想到了家庭的重要性,她需要更多的忠诚的人,尤其是女人。” 大妖鬼看向希衡,希衡点头。 希衡心知,是她和竹唤青交谈的那番话,起了作用,影响了竹唤青后面的一系列行为。 大妖鬼道:“竹唤青不只大肆推进当初您创立的女子学堂,推设女子职位之外,更是进一步促进了男子学堂和女子学堂的混合,总之做了一系列事情,她是本朝女官员当之无愧的领头人,自然,也需要家族中的女孩儿更为出息。” “竹唤青先是招了一个赘婿,这位赘婿颇有才华,喜好文学,但是不慕权力,正好和竹唤青是天作之合,一个平和,一个强势。后来,竹唤青生下一女一子,她对女儿颇为严厉管教,寄予厚望,对儿子却不过尔尔。” “竹唤青的女儿也并未让她失望,官拜一品,再后来,竹唤青的女儿也招了一个赘婿,后来,便生下了一女一子,其中的女儿,便是王枫。但她现在不叫王枫,叫做竹枫。” 竹唤青以及竹唤青的女儿全都位高权重,怎么可能甘愿自己生出来的孩子姓氏被别人夺去。 而且,竹唤青一生致力于让女子也获得和男子一样的地位,那么她就绝不会妥协自己的孩子和别人姓。 想一想,如若女子生下来的孩子都和别人姓,那么,人都是逐利的,见到生下女孩儿也不过是为别的家庭做嫁衣裳,自然会心中不忿,然后更想生男孩儿,更加的重男轻女。 当家庭的资源已经百分之百朝男子倾斜而去时,女子自然就会无法求学、无法自立,哪怕是长大成人,也没有能力,最终只能受所有人的摆布。 所以,竹唤青、竹唤青的女儿都选择了自己传嗣。 竹枫,也就是王枫,便是她们定好的继承人。 大妖鬼道:“她们对王枫寄予厚望,从小就让王枫学习各种技能,在各种艰难困苦的环境活下去,而她们平日也忙,疏于陪伴,王枫渐渐就逆反了,成了如今这样的性格。” “王枫其实最开始,无论武艺还是文才,都是幼童中的第一,还被新帝夸赞过。可到了后来,王枫叛逆之后,就不好学习,常常顶嘴,挨了无数打也不济于事,竹唤青和她的女儿,觉得王枫是如此的烂泥扶不上墙,也就越来越失望,不再管束她。王枫更为伤心,从而更加叛逆,渐渐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大妖鬼和大黑狗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它们奉希衡之命照看王枫,相当于是看着她长大的。 它们看到王枫从小训练、读书、习武有多么刻苦,寒冬腊月,手都冻出冻疮了,王枫也没有停歇。 那时她还没有凳子高呢。 大妖鬼和大黑狗一路看到王枫堆积痛苦、放逐自己,心中都很疼,只是苦于它们不得现身,无法插手此事。 大妖鬼满是期待问希衡:“您现在是要带王枫回神界吗?” 若是回了神界,好好教导,王枫说不定能重新变回原来的模样,而不是现在这个混世魔王的性格。 希衡看向正盘腿坐在树下、抠蚂蚁窝玩儿的王枫,王枫一无所觉,还在不停摧毁蚂蚁的巢穴。 希衡收回目光,对大妖鬼说:“我会渡她成神。” 渡? 大妖鬼眨巴眨巴眼睛,大黑狗也疑惑地歪了歪硕大的脑袋。 怎么渡她成神?这会不会太难了。 希衡看出大妖鬼和大黑狗的疑惑:“成神极难,但是对于王枫来说,不会那么难,当初她为了解决巫妖之祸,献祭自己,本就是为天地而牺牲,后来我夺回她四散在各地的魂魄,给了她一线生机,那么现在,天地也会为她大开成神之门。” 但是,天地只是会开门而已,门开了,能不能走进去,还看王枫自己。 如果说王枫实在是扶不上墙,那就没有任何作用。 大妖鬼和大黑狗似懂非懂点头。 大妖鬼:“那您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希衡回答:“我们还有一次简单的神职没有行使,这一次,我会连带着渡王枫成神一起行使。” 希衡这话刚说完,那边的竹大已经捧着芭蕉叶、端着山泉水回来了。 王枫看了眼山泉水,眼珠子一转,一个坏心思又浮现在了她的心中。 第574章 王枫杀人 王枫已经糟蹋完蚂蚁窝,嘴角噙着抹邪笑,看着回来的竹大。 王枫瞥了眼水:“有灰。” 竹大满脸堆笑:“恐怕是回来的路上沾了灰,小的们这就回去重新取。” “等等。”王枫翘着二郎腿,“这多麻烦啊,竹大,你看我脾气不好,你跟着我受了不少委屈吧,啧啧,一舀水都让你翻山越岭跑这么久。” 竹大此时不明所以,仍然笑意可掬:“不麻烦,不麻烦。” 王枫却忽然扬起马鞭,一鞭子重重抽在竹大身上了,这一鞭不像是王枫平时收了力的鞭子,而是用足了劲力,竹大登时就被抽得皮开肉绽,鲜血长流,他顿时惨叫一声,声音短促凄厉。 王枫阴狠道:“既然不麻烦,你背叛我做什么呢?” 竹大疼得快晕死过去,惨白着脸跪在地上:“小的、小的冤枉啊。” 王枫一脚踩在他的背上:“冤枉你?将我院子里的消息传给二公子的是你吧,在我饭菜里下慢毒的是你吧!竹大啊竹大,你可真是一条会见风使舵的狗,见我失势了,就要给自己找个新主人了?” 竹大满脸惶恐,说不出话来,王枫重重一脚踩在他的背上,语气加重:“可惜啊可惜,在我这儿,背叛我的人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死。” 王枫打了个手势,当即,那群没有和竹大一起去打水的家丁就满脸杀气,朝着竹大那一群人走去。 竹大这才知道,中计了。 这位刁蛮的大小姐,让他翻山越岭去找山泉水,不是大小姐病犯了,纯属就是要他和他的亲信们疲于奔命,从而减少体力,被她杀死在这儿。 竹大察觉到这一点后,拼命想要站起来,脊背却被王枫死死压住! 王枫脚上不断用力,同时再将手中的马鞭套成一个绳索,她弯下腰,满脸戾气在竹大脖子上摸了摸:“好脖子,正好套上去。” 竹大吓得肝胆俱裂,发现自己周遭的亲信也被另外那群家丁给砍死在地之后,更加六神无主。 他哭喊着:“大小姐,小的错了!小的不该猪油蒙了心,小的是被二公子骗了啊。二、二公子在暗地里还有更多针对您的计划,求您,求您留小人一命,小人一定帮你把二公子死死地咬出来。” “小、小人就是您的一条狗,今后小人一定以您马首是瞻,您说东,小人绝对不敢往西啊!” 竹大的哭嚎响彻整个幽山,传到希衡和玉昭霁那边去。 希衡和玉昭霁倒是正色看着王枫惩治给她下毒的叛徒,大妖鬼也仔细看着这一幕,大妖鬼可是上过战场的。 唯有大黑狗,大黑狗虽然是狗中英豪,威风凛凛,但是杀人是没有的。 大黑狗歪着头看着,内心觉得,他们骂人就骂人,怎么老是扯到狗不狗的啊? 狗狗不好吗?人类最忠实的朋友。 竹大的求饶声并没有什么作用,王枫冷冷道:“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本小姐看着你就觉得恶心,为了本小姐身心愉快着想,你还是死了吧。” 说完,她将马鞭制成的绳索,勒在了竹大身上。 竹大面色紫涨地挣扎许久,终于,活活被勒死了。 王枫面无表情将马鞭一扔,拍了拍手:“竹二,竹大死了,我这院子里,不能没有个得力的家丁。你素来得力,也亏了你,本小姐才这么快发现了竹大的狼子野心,今后,竹大的位置就是你的了,不要让本小姐失望。” 家丁中,一个人跪下谢恩。 王枫又道:“将这些人的脑袋给割下来,等一会儿本小姐带回去,当成送给我那位好弟弟的礼物。他可真是……天天瞎忙,忙坏了吧。也不想想,哪怕本小姐真的废了,被母亲和外祖母厌弃,这继承人的位置也轮不到他,谁叫他是个男人呢。” 在竹家,绝对轮不到男人当继承人。 哪怕女继承人烂泥扶不上墙,也轮不到男人。 王枫讥诮地笑了笑,翻身上马,一夹马腹,往幽山之外而去。 剩下的家丁则连忙将那些背叛者的头砍了下来,跟了上去,至于剩下的无头尸体,山里野狼多得是,压根不用埋。 王枫离开后,大妖鬼和大黑狗明显有些担心她。 大妖鬼和大黑狗知道王枫的处境,担心她受不了这个刺激。 希衡道:“我们跟上她。” 于是,一行人跟上王枫。 一路上,希衡没有说话。 玉昭霁倒是看出她心情不佳,道:“你不必担心,王枫颇有手腕,虽然看样子的确吃了些苦,但不可能真吃什么亏。” 诛杀竹大那一手,玩儿得算是漂亮了。 希衡道:“我倒是不担心她的自保能力,只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我不知能否将王枫引入正轨。” 玉昭霁:“若是你都不能,那也就无人能了,当初的王枫从死人堆里被你捡回去,心性何其左,不也被你调整回来了?何况,下一次神职,是我为主,你有更多的世间可以腾挪出手来,做另外的事情。” 希衡点头,本想说麻烦你了,可一想,她和玉昭霁早就不分彼此,也就不再说这种过于客套的话。 王枫骑马骑得很快,她眼睛发红,牙齿紧紧咬着,居然进了城门都不下马。 直接从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纵马到了竹府。 进城按律是不得骑马的,但是王枫此时压根顾不了这些,她现在只想回去,快点回去! 想必,明日竹唤青和竹枝雪,就会被言官上奏教女不严了。 竹枝雪就是竹唤青的女儿,也就是王枫的母亲。 王枫进了那扇朱红的大门,希衡、玉昭霁以及大黑狗、大妖鬼也都跟着进去了,只是没人看得到她们。 王枫一路冲进一个院子前,重重将门踹开,然后冲进去。 一个家丁模样的人迎出来:“大、大小姐,您怎么来了?” 王枫道:“竹词呢?叫他滚出来。” 这家丁瞧了眼王枫身上的鲜血,和她修罗一样的表情,心头跳了跳,哪儿敢去叫人。 家丁:“公、公子他此刻不在家。” 第575章 竹府风波 王枫冷冷一笑,笑意中满是阴狠。 她朝着这个家丁勾勾手指,家丁浑身发毛,还是不得不走过去:“大、大小姐……” 王枫劈头盖脸一马鞭就朝这家丁甩了过去,家丁整张脸血流如注,王枫反而笑得更开怀:“现在你的主子在家了吗?” 家丁捂住脸,任何心思都被这一鞭子给抽散了,小声说:“二公子在书房温书。” 王枫这才放过他,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往书房走。 书房内,竹词急得团团转,他尚且比王枫还要小两岁,若是生在寻常人家,他不过是黄口不知事的年纪,可是生在这勋贵竹家,他的眉宇间却多了几分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成熟。 竹词转来转去,听着外边王枫浩浩荡荡而来的声音,竹词更加害怕不安了。 这个姐姐向来是个混球,天不怕地不怕,脑子也有点问题似的,做起事来不给别人留退路,也不给自己留退路。 他……他纵然是派了竹大去探听她的消息,给她饮食里下药,可是他们好歹是姐弟啊。 打断了骨头也连着筋。 她就这么没轻没重闹起来,还不是丢整个竹家的脸?圣上那边要是知道竹家内部乱成一团,定然也会斥责的。 竹词越想越怕,越想越责怪王枫,可是,他更担心的还是自己眼下怎么渡过这个难关。 竹词走来走去,忽然,眼睛余光瞥见了也在角落中站着,愁眉苦脸的书童。 竹词眼睛一亮,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似的:“竹五,你,快从后门出去,请母亲大人或者外祖母大人来我院子里,就说十万火急,让她们速速来救我一命。” 书童竹五脸都快皱成一团了:“公子,哪怕是从后门出去,也得经过院子,现在二小姐带人来堵着院子,小的就是插翅膀也飞不出去啊。” 竹词脸色一变,尖声道:“废物!你难道不会想办法吗?如果本公子出了什么事,你作为本公子的贴身书童,能有好?现在,你立刻去请母亲和外祖母,这是在救本公子,也是在救你自己!” 书童竹五被这话吓住了。 他心里也在寻思,自己怎么能躲过这一劫。 其实二公子说得不错,他向来是二公子的心腹,大小姐是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如果说这次二公子遇难,他还推三阻四的不出力,二公子只怕会记恨上他。到时候他真就是两头不是人了,还不如心一横,彻彻底底和二公子绑在一起。 书童竹五顿时拍着胸脯,挤了两滴眼泪出来:“二公子,您放心,小的刚才是在想办法呢,小的记得有一个狗洞,可以更快出府。” 竹词动容地拍拍书童竹五的肩膀:“本公子就知道,你是好样的,去吧。” 竹五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然后走到书房门口,小心地打开小半扇门,将眼睛放在门缝中间要望望风。 一条马鞭顿时带着凌厉的风,如灵蛇一般朝门缝里钻来,竹五吓了一跳,幸好他年轻,反应灵敏,及时闭了眼睛,这马鞭才没有伤到他的眼珠,只是在他的眼皮上刮出深深的一道血痕。 紧接着,书房的门被暴力破开,竹五直接被甩到一旁。 他用尚且完好的那只眼睛看到一脸阴狠的王枫、凶神恶煞的家丁,还有密密麻麻十几个人头,当即觉得今天完了。 竹五不想做帮助二公子挡住王枫的肉盾,也不想被二公子觉得他不中用,于是,电光石火间,竹五眼睛一闭,装作受伤过度,晕了过去。 竹词叫他也叫不醒,吓得跑到书桌后缩着。 王枫走进去:“二弟,你躲什么?” 竹词心都要揪起来了:“大、大姐很少来我这屋子,第一次来,渴了没?我这就去给大姐斟茶。” 说着,竹词就想溜走,他刚踏出一步,王枫就用马鞭甩来一条座椅,刚好挡在竹词面前,竹词差点被绊得一个踉跄。 王枫:“别啊,我是来朝二弟探讨一下府中下人的问题,二弟是不是觉得平日里伺候自己的人不够啊,所以,才把手伸到了大姐我的院子里。” 竹词连忙摇头:“不,不是,大姐我……” 王枫抬起手,制止了竹词接着往下说话:“二弟别说了,大姐都懂,竹三,二公子缺一个伺候的人,你来伺候二公子脱靴写字,求二公子一件墨宝。” 王枫身后,站出一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这就是竹三了。 竹三可不是一般家丁,是从拳场买下来的,拳拳到肉的一个硬汉。 竹词以前一直想让竹三效力于他,可是竹三对王枫很是忠心,竹词撬不动墙角。 后面,竹词也想去拳场买同样一个汉子,结果看了半天,一个比得上竹三的都没有。 可是,竹词是想让竹三效力给自己,但不是这种效力法啊,想也知道这是要折磨他了。 竹词摇头:“不了,大姐所钟爱的,我怎能横刀夺爱?” 王枫走过去,一把按着竹词的肩膀,竹词感觉一股大力从她手底下传来,他的肩膀都要碎了。 王枫问:“真的不要?” 竹词难看地扯出一个笑意:“大、大姐恵赐,小弟,莫、莫敢不从。” 王枫便让竹三挤进来,竹三半跪在地,先是慢条斯理带了一双不知什么材质的手套,瞧着有些像是铁砂,但又不是,只是颜色相近。 他戴上手套后,取出一双用铁打造的靴子,靴子表面已经好了,可是还散发出阵阵热气。 竹词心惊肉跳看了一眼,只见靴子里边,还是红色的……那些高温热气就是从靴子里滋滋滋的冒出来。 竹词差点没有坐稳,身子一晃,想装晕了事。 竹三则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竹词的脚:“请二公子穿靴!” 竹词哪儿敢啊,他的脚不停往后缩,眼中的惊恐越来越多,终于,竹词忍不住了,涕泪齐飞,毫无骨气道:“大姐,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一时被猪油蒙了心,大姐,你就饶了我一次吧,我可是你亲弟弟啊大姐!” “大姐,大姐……” 竹词哭得很惨,他生得不错,年纪还小,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真心悔改的孩子。 可是,王枫却知道,她这个亲弟弟,心里一直想着什么。 他一直巴不得她死呢。 她死了,这偌大的家业和爵位,不就给他了? 王枫笑得凉薄:“二弟,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穿靴吧,你给大姐下的毒药,大姐复制了一份,加在靴子里了。” 这时候,一直静静观望事情发展的希衡,忽然袖子一动,弹了一道神念去王枫脑海中。 玉昭霁自然注意到了希衡这个举动。 他忍不住笑意流转,以手点额,希衡可真是护短,哪怕在王枫压倒性的优势面前,希衡也不忘了再帮她一把。 玉昭霁和希衡心意相通,完全知道希衡在做什么。 倒是大妖鬼和大黑狗面面相觑,不知希衡忽然出手做什么,难道是要阻止王枫用酷刑? 第576章 师徒相见 酷刑是否该用,得看是对谁。 若是对普通人施加酷刑,自然不该,自然需要摒弃。 可若是对大奸大恶之人施加酷刑,那就不一样了。 这个竹词,模样长得玉雪可爱,毫无心机,说话也满口文词,可是心中之毒,比蛇蝎更甚。 他这么小的年纪,就懂得收买竹大,给自己亲姐姐下慢毒,想要她的性命…… 这等心性,可以想见,长大了之后会是如何模样? 而王枫现在的确暴躁、狠辣,但从竹二、竹三对她的追随来看,王枫应当是那种御下极严,但也赏赐丰厚的类型,至少,不会像是竹词那样轻易谋害至亲性命。 所以,希衡压根没有阻止王枫使用酷刑的念头。 她之所以以指弹出那一道神通,是为了…… 只见希衡的神念弹出之后,原本还在收拾竹词的王枫忽然一顿,她像是一瞬间神游天外,而后在脑海中,好像看见了广袤宇宙、浩瀚星辰。 星辰最中央,有一个背对着她的神君。 她身上的白衣仿佛都蕴藏着星光,周身的清气萦绕,令人忍不住的心生敬服,不敢造次。 王枫忽然心中一痛,她觉得这个背影好像很熟悉,仿佛已经在梦里追寻无数次了一般。王枫下意识抬步走过去,想要看到她的正脸。 希衡没有转过头,神明真颜,被凡人直视之后,凡人有可能会提前打开灵窍,从而开始修仙。 可是对王枫来说,现在不适宜立即打开灵窍,她的基础不稳固,身体素质也没有调养到适合修仙的地步。 所以,希衡只是背对着她。 王枫朝星辰中央的希衡走去,可是,她无论走了多远,都好像是在原地,和星辰中央的白衣神君总是隔着这么一大段距离。 王枫实在忍不住了:“你是谁?我见过你吗?” “说话!” 希衡道:“你惩治竹词,恐吓于他,为何不趁他恐惧之时,让他招认曾经的罪责?竹大已死,知晓竹大行为的心腹也已经死去,届时你母亲、外祖母见你惩治亲弟,惩罚于你,你也好有证词可依。” 王枫愣住,没想到这位出离于世外的神君一开口,却是教她如何让人招供。 可王枫不是很以为意:“他自己犯下了这些事,到时候外祖母、母亲问他,他不敢不说,而外祖母和母亲,虽然厌我不成器,可比起竹词,她们绝对更加在意我。” 谁让她是女人呢? 在竹家,女人就是比男人高贵,女人是绝对的继承人,男人不过锦上添花的添头而已。 希衡摇头:“你要给竹词施加铁鞋之刑,他受了多大的罪,就会有多恨你,届时又怎么会在你外祖母和母亲招认?你外祖母和母亲重视你,可是,她们对你的重视来源于今后你将要去外面厮杀,为竹家添彩,若你连这样必赢的局面都输,她们定会惩罚你。” 王枫听完,脸色变了几变。 她不得不承认,这位神秘的神君说得很有道理,她的确是没有想到这一层。 她当时太愤怒了,想着竹词勾结她的家丁,两个人像是耍弄傻子一样耍弄她玩儿,还想要毒杀她,就气得恨不能让他们通通下地狱。 愤怒让她只想折磨竹词,却忘了愤怒也是需要理智来支撑的。 王枫打定主意,要按照这位白衣神君所说的做,她抬起头,正要问白衣神君到底是谁,为什么来帮她,又为什么对她的事情了如指掌之时,希衡消失了。 神明的真身,并不能在凡人面前出现太久,否则,光是神明周身的力量,就足以改变凡人一生。 希衡消失后,王枫也蹭的一下被放逐出这个星海一样的空间。 她面前重新出现了哭得眼如肿桃的竹词、夹着铁鞋的竹三以及书房内的一切东西。 一切都那么正常,唯有那位白衣神君不见踪影。 王枫下意识在书房里看来看去,见书房没有,她又往外面看去,仍然没有希衡的踪影。 王枫呢喃自语:“她是什么人?神?仙?还是修炼得道的妖精?哪儿去了呢?” 被怀疑是修炼得道的妖精的希衡就这么默默站在书房,看着王枫。 王枫的呢喃和魂不守舍被人发现,他们差点要以为王枫是被竹词的哭嚎打动,不惩罚他了。 忠心王枫的家丁顿时就想进言,竹二道:“大小姐,二公子如此狼子野心,胆大包天,您若是不惩治他,只怕二公子要以为做了恶事没什么后果似的。” 不只是竹二,就连竹词也真以为是自己的哭嚎唤起了王枫的骨肉亲情。 竹词嚎得更加大声:“大姐,谁家弟弟不犯点小错,可是,大家还是最亲的一家人啊!大姐,您忘了,小时候我生病,您还送我糖糕吃,让我早点好起来,约我去打猎,大姐,我是你亲弟弟啊!” 王枫被吵得没有办法,现在这件事没有解决,她也的确没有精力去想那位白衣神君的事情。 王枫冷眼看着竹词:“我宁可没有你这样的亲弟弟。” 她敛下眼里的精光,开始套竹词的话:“你当初派竹大给我下的毒药,是哪儿来的?” 此时,竹府外,一顶华丽的软轿正朝此处而来。 第577章 铁鞋之刑 别看竹词怕得狠了,可是他和王枫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人。 竹词生性阴狠,喜欢在暗处,如同毒蛇一般窥伺人,静静等待一个必杀的时机。而王枫则不同,别看王枫将鞭子甩得贼顺,可是,她在阴谋诡计一道,着实不够看的。 所以,哪怕竹词现在怕成这个模样,但当王枫问他毒药在哪儿买的时,竹词还是不打算招认。 竹词心想,千万别招认啊,招认了就什么都完了。 现在他虽然朝大姐求饶,可过后,他完全可以说是大姐屈打成招,他太过害怕,为了活命才不得不胡编乱造。 可如果毒药的卖家被查出来,那就有新的人证可以指认他了。 不能这样。 竹词得拖着,只要他拖着不认,等外祖母和母亲回来,就有大姐好受的! 听说她这次带着十多颗人头在京都纵马,哼,她肯定会引起民怨,引得言官上奏。到时候,陛下叱责,哪怕是外祖母和母亲,恐怕也不会还要一意孤行将继承人的位置传给她吧。 要竹词说,竹家这个只有女子才能当继承人的规定实在是太格格不入了。 如今,外面的地界,哪怕是女子做官人数增加,可是在大多数人家,还是先紧着男子,只有竹家……太格格不入了。 竹词就不信了,这种明显有问题的继承人法子,打压男子,抬高女子,还真能一直传承下去? 恐怕外边的士大夫等有名望之士早就看不惯了,他搞好可以趁着大姐发疯在街上带着人头狂奔来做文章,最后联合父亲,狠狠参大姐一本,就说大姐不只在外横行霸道,在内也欺辱幼弟…… 到时候,他这一身的伤,刚好就是证据。 所以,千万不能认……只要是不认,他就能赢。 竹词打定主意,眼泪汪汪看着王枫:“大姐,我真的错了,你就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和你争家产了。” 王枫冷冷地:“说,毒药是从哪儿买的?” 竹词却像是被内里通红的铁鞋吓得魂飞九天了一样,似乎都丢失了正常应答的能力,只能满脸痛苦、涕泗横流,一句句说自己再也不犯了,他甚至不顾自己被竹三压着,做出磕头的姿势,看起来真是相当的滑稽和……没骨气。 一些家丁不免面露鄙夷,这就是竹二公子?骨头又软又轻,能成什么事儿。 可王枫却深深看着竹词,这才发现那位白衣神君提醒得太对了。 看竹词这个模样,多像是被她活活屈打成招啊,再加上竹词口口声声再也不会和她争夺家业,看起来多么像是她要抢夺家产,在这里虐待幼弟。 王枫看着竹词的模样,就想到了蛇蝎二字。 谁能想到这么小的年纪,竹词能有这么阴毒的心肠? 幸好,她被提醒了一定要趁着竹词恐惧之时,让他招认。 王枫想到此处,朝竹三昂了一下下巴:“古有高力士为大诗人脱靴伺候笔墨,得来一传世名篇,今日,竹三,你有扬名青史的机会了。” 竹词惊恐瞪大双眼。 就听王枫笑着说:“我这弟弟似乎是平日醉心诗书太多了,连在哪儿买的毒药都忘记了,既然他这么爱诗书,竹三你就效仿高力士,为他脱靴、穿靴,让他也做一篇诗文来。” 竹三沉声:“小人得令!” 说着,竹三就狠狠抓住竹词的腿,他曾经是拳场的拳王,手上的力道自然不是竹词能够抗衡的。 竹词一边装疯卖傻,一边眼睁睁看着被烧得通红的铁鞋朝自己脚上而来。 这、这要是穿进去…… 竹词不敢想那得有多痛,他拼命想挣脱,却就是挣不脱,当他的腿靠近铁鞋时,还没真正触碰到,就已经感受到铁鞋的炙热了。 竹词浑身颤抖,裤腿里边开始滴滴哒哒流水,一股子尿骚味传开。 家丁们开始面露嫌弃。 王枫则道:“最后问你一次,毒药,哪儿买的?” 竹词已经吓得脸色青白,干脆头一歪,装作被吓晕过去。 竹词简直就像是滚刀肉一样,王枫嫌恶地摇头:“既然晕过去了,那刚好给他穿靴清醒清醒。” 竹三得令,不再只是吓吓竹词,而是将整个内里烧得通红的铁鞋套到了竹词脚上,已经套了一半。 顿时,就有皮肉被烤香、再烤焦的香味,竹词再也没法子装晕了,他满脸青筋,疼得顿时身子弯成了一个大虾的形状,他的脚好疼,就像被炮烙了一样! 竹词疼得想甩脚,可是,竹三稳稳钳制住他!竹词就是动不了。 他现在已经满脸是汗和泪,王枫道:“这就叫做不见棺材不掉泪,竹词,说,毒药从哪儿买的?” 竹词满眼血丝,带着憎恨看向王枫,脸颊抽搐一下,张开嘴:“……大姐,饶了我吧,我再也、不和你、争夺家产了。” 他说着求饶的话,眼里却再没有掩饰恨意了。 竹词很恨,为什么? 为什么他读书这么有天分,每个老师都夸赞他,可是,母亲和外祖母就是看不到他的好? 难道就因为他是男子吗?凭什么啊? 竹词不甘心,他就是想要王枫死,只要王枫一死,母亲位高权重,不会再冒险去生育了,届时,竹家的孩子……也就只有他一个。母亲和外祖母除了把家业给他,还能给谁呢? 所以,穿铁鞋的痛而已,竹词忍得。 王枫见竹词仍然冥顽不灵,干脆让竹三把整个内里通红的铁鞋都穿到竹词的脚上。 竹词更是痛晕了一次,可是,当王枫吩咐人将热茶泼到竹词脸上,激醒他时,竹词仍然气若游丝道:“大姐,我再也不和、你、抢、抢家产了。” 书房内除了竹词的话外,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陷入沉默,无论是王枫,还是王枫带来的家丁,都感觉到了事情的棘手。 竹词一直不认,看样子是要死磕了。 可他们已经对竹词动了刑,白白占了个试图屈打成招的名声,有理也变没理了。 就在这时,偏偏之前看守院门的家丁进了书房,在王枫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大小姐,两位大人回来了。” 两位大人,指的自然就是竹唤青和竹枝雪。 第578章 水落石出 虽然这个家丁说得很小声,可是,竹词还是听到了。 顿时,竹词更加猖狂了。 他又哭又笑,眼里带着泪,鼻涕和眼泪一起流到嘴里,竹词却顾不上狼狈,几近挑衅看着王枫:“大姐,母亲、外祖母回来了,大姐放心,我一定会在母亲和外祖母面前说,我不会和你抢夺家业。” 王枫的脸色顿时很难看。 竹词还带着恨意说:“还有这铁鞋,我也会告诉母亲和外祖母,是大姐在管教我呢,大姐真是一个贤良淑德的好大姐啊!” 王枫眼神沉了下去,眼看着她又要用鞭子抽竹词时,希衡对玉昭霁说:“论用刑一道,魔族最通,你有什么好办法?” 其实用刑一道,不是魔族最通,而是玉昭霁最通。 玉昭霁最开始上位时多难啊,顶头有一个想要夺舍他、获得完美躯体的魔皇,旁边还有这么多虎视眈眈的兄弟姐妹,这种复杂的局势,各种线人、间谍几乎将整个魔宫穿插成了筛子。 这种情况下,一旦抓到线人、间谍,那么刑讯逼供必不可少。 后来,玉昭霁统一魔族九界,更需要对旧臣、叛臣之类的进行刑讯逼供,虽说他手下有专门的魔负责这一道,可这些精通刑讯的魔,本来就是玉昭霁一手培养的。 玉昭霁现在也很乐意帮助希衡,希衡平时需要他帮忙的时候可不多。 所以,哪怕是一个小忙,玉昭霁都倍感珍惜。 玉昭霁道:“刑讯,无外乎威逼和利诱,利诱一道对竹词走不通,因为对他来说,只要撑过这一个难关,就有很大可能成为竹家的继承人,没有更多的利可以去威逼他。所以,只剩下威逼,对这种很能忍痛的被审讯人,只剩下攻他心防。” “如何攻?”希衡问。 玉昭霁道:“双管齐下。” 玉昭霁说完,朝着王枫传音入密。 王枫原本还要甩鞭子抽竹词呢,却一下子又听到了一个凭空响起来的男声,声如击玉,冷寒彻骨。 王枫刚才经过白衣神君的事情,现在对这种耳边忽然响起声音的事情,倒是接受良好。 她仔细听玉昭霁说的是什么,发现这个男声也是在帮她处理竹词的事,王枫越听,眼睛越亮! 等玉昭霁传音完毕,王枫收起鞭子。 她忽然之间不冲动了,不愤恨了,倒是让竹词心里没有底,难道她还有什么招数? 竹词的心,跳得七上八下,但是最终,竹词恶狠狠地一咬牙,算了,母亲和外祖母就要来了,只要他撑过这轮酷刑,他就一定会赢。 没想到,王枫似笑非笑看着他:“竹词,你以为你忍了痛,死活不改口,就会撑到母亲和外祖母前来,然后给你撑腰,惩罚我,你好借助父亲的力量,煽动言官,彻底让我出局,你好继承竹家的家业对吧。” 这番话,是玉昭霁告诉王枫的。 要想攻破别人的心防,就要先告诉别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知道你的一切弱点,你的所有心思和反抗,在我的面前,不过是纸老虎罢了。 王枫说完这话后,竹词果然脸色大变,他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样,只是活活强撑着。 竹词死鸭子嘴硬:“大姐,你说的话我听不懂。父亲爱你我,是最深沉不过的父爱,大姐你可以怀疑我,怎么能怀疑父亲呢?” “得了吧。”王枫道,“他和你一样,也不甘心自己做个赘婿呢,否则你的这些狼子野心是谁教给你的?老师?府中的老师教什么,都是经过母亲和外祖母筛选的,除了父亲能私底下教给你这些,还能是谁?他啊,还做着你能把持家业,然后把姓氏改回去,一代就还宗的美梦呢。” 王枫说起自己的生父时,满眼的不屑和厌恶。 因为她的生父也很厌恶她。王枫的生父,虽然说入赘竹家,可是心里还有男子才是一家之主、男子才能独断乾坤的思想。 哪怕他吃软饭,他也觉得自己是个男人。 可是,竹唤青和竹枝雪把他压得完全抬不起头,他再看见自己的宝贝儿子也比不过王枫,也就恨屋及乌,厌恶上了王枫。 王枫和他压根就没感情。 竹词还沉浸在王枫戳破自己心思、会不会有什么后招的恐惧中,闻听王枫辱骂父亲,也只能哆嗦着唇:“大姐,你不能这么说。” 王枫道:“说不说的也就一回事儿。我是想告诉你,你也别做着斗败我,好继承家业的美梦,父亲一定给你说了你是个男子,在竹家以外的世界,都是男子继承家业的事情吧。” 竹词不说话。 王枫就当他默认了:“那么,父亲有没有告诉你,太监,不算男人。” 竹词瞳孔一阵紧缩。 就连那些家丁,都感觉下半身凉飕飕的。 王枫很满意竹词的反应,顿时哈哈大笑:“不过你也别怕,反正在咱们竹家,男人也没什么稀奇的,不过是我们女人的踏脚石罢了,我让你变成太监,也刚刚好。你知道太监吧?继承人,至少需要绵延子嗣,你听过哪家的家主是太监的吗?而我,哪怕我私阉你的行为被外祖母、母亲狠狠抽一顿,可之后,我就是竹家唯一一个正常的后代了。” 王枫越说越高兴,竹词越听越崩溃。 王枫继续道:“哪怕我真是一滩烂泥扶不上墙,至少,我还可以生下下任竹家继承人,你呢?我可听说,太监净身越小越好,你嘛,现在年纪稍微超出了那么一点,这个年纪才当太监,老了可容易一身脏病。” 竹词顿时想到了那些老太监的下场。 他的心很凉很凉。 托竹词生父的福,竹词生父缺什么就想补什么,他自己缺失的男子气概,就想在儿子身上补充回来,所以不停朝竹词灌输男子多么伟岸,本该多么翱翔九天的话。 这也就导致了,对竹词来说,变成太监比让他死还难受。 王枫见竹词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冷冷一笑,她挥手:“竹三,动手。” 竹三立刻拔出刀,竹词再也撑不住,闭上眼:“卖毒药给我的是同仁堂的夏郎中!” 第579章 唤青枝雪 竹词一口气,将同仁堂的夏郎中给供了出来。 他想清楚了,哪怕这次他栽在王枫的手里,可他已经受了铁鞋之刑,之后母亲和外祖母罚他,至少也会留他一条性命。 而且,再不济,父亲也会帮他斡旋的。 竹词得保住自己是男人的身份,他深深知道,如果自己成为了一个太监,别说在竹家低人一等,哪怕是去到了外面,也会被那些男人鄙视。 这是他的希望,他不能被毁了希望。 现在竹词的态度可谓是乖觉异常,可王枫没打算放过他。 王枫冷笑:“配的什么药方?怎么服用?长期下来有什么效果?诶,口说无凭,你写吧。” 王枫直接拿起书桌上的笔墨宣纸,放在竹词面前,竹词面色难看,但还是写了。 王枫看着他老老实实往下写,写下的配方、用法也都和自己之前调查的一样,便知道他没有耍弄花招。 王枫笑了笑:“这可真是古来脱靴能成诗,今日也有你穿靴做文章啊。” 竹词写完,沉默着坐在原地,感受着身上的剧痛。 他知道,这一次他被抓出来,没有几年,等闲是没法翻身了,也就任由王枫讥讽。 王枫拿过纸细细看,看到“天长日久服用,会逐渐成瘾,人会越来越倦怠、疲惫,做任何事毫无精神,再继续服用,会不断狂躁,伤人,直到筋疲力尽而死”这些字样时,眼里的杀意蹭一下冒出来。 这就是她的好亲人! 前期倦怠疲惫,做事毫无精神——是要让她越来越废物,给她安上扶不起的阿斗的名声,好让母亲和外祖母更加厌弃她。 中期狂躁、伤人——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品行不端,让她成为整个竹府的祸害。 后期筋疲力尽而死——这是出手要她的命了。 王枫眼中几乎沁出血意,真是好毒的药,好狠的心。 她这个弟弟,表面乖顺,内里全是蛇蝎毒计,再加上那个父亲在旁边撺掇他,他就更是了不得了…… 这一次的毒计,如果不是那一日,竹大端给她吃食时,吃食掉了下去,结果地上的蚂蚁就像疯了一样,不顾性命来啃噬这些吃食,王枫也发现不了。 后来她找郎中一查,才知道吃食里被下了药,而且还会让她上瘾。 幸好王枫吃的时间短暂,不至于成瘾,否则,她可真是走投无路了。 如果王枫那日没有碰巧打翻食盏,如果这日王枫没有碰见那个古怪的白衣神君和传音的男声,只怕这一次,她就真是被算计死了。 王枫的心完全被仇恨占据,直勾勾看着竹词。 竹词咽了口唾沫:“大姐,我没有撒谎,全部都写在这上面了。” 王枫的眼神越来越凉,竹词知道她很愤怒,不停哀求道:“大姐,我都招了,你也对我用刑了,等母亲和外祖母回来惩罚我吧,你现在对我用太重的刑,对你名声也不好啊。” 王枫还是直勾勾看着竹词,她忽然启唇:“命都没了,我还要名声做什么呢?” 竹词心一凉,就听见王枫继续说:“我现在忽然觉得,就这么阉了你,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刚才那个冷寒的男声教王枫的这个办法,是为了刑讯逼供,可是,王枫忽然觉得,就这么实施了不也挺好的吗? 竹词就是一条毒蛇,她不能让这条毒蛇还有起来的机会。 王枫说着,在竹词惊恐的目光之中,重新扬起马鞭,重重朝着竹词下半身某个部位而去! 俗话说得好,快鞭如快刀,王枫的鞭影迅疾如同雷电,只要一鞭子下去,竹词这辈子就可以直接进宫当太监了。 书房里的家丁看着这一幕,还是稳稳站立,不敢去阻挠王枫。 竹词更是没有阻挠王枫的本事,只能眼睁睁看着快鞭落下来,要斩断他的前程和希望。 竹词尖声:“不!” 她明明说过的,等他招认了,她就不会这样做。 正在王枫愤怒至极、竹词恐惧至极时,门外忽然弹来一颗小小的黄豆。 这黄豆虽然小,但是准确打在王枫的鞭子上,活活将王枫的鞭子打了出去,砰一声落在花瓶旁边,砸碎一个大大的阔口花瓶。 王枫的手脱了力气,朝房门口看去。 房门口此时空无一人,院落外,却传来一声女子的沉沉叹息。 “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这首充满了骨肉相残的悲伤的诗句没有唤醒王枫,王枫红着眼,继续盯着房门。 房门处走来两个虽年纪不同、却各有各的气度的女子。 其中一位女子白发苍苍,不怒自威,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无端心紧,她身上穿着朝服,头上也戴着朝廷命官的头冠,穿金戴银,黑色的朝服在她身上,那么的熨帖威严。 另外一位女子年纪轻一些,不过是三十多的年纪,保养得宜,同样穿着一身朝服,眼中阅历稍微浅一些,但也不容人忽视。 这就是竹唤青和她的女儿竹枝雪。 刚才那首七步诗,就是从竹枝雪口中吟出。 见竹唤青和竹枝雪过来,哪怕是王枫,也只能行礼:“女儿见过外祖母、见过母亲。” 竹词尚且被吓傻了,还没从快鞭的阴影中反应过来,没来得及行礼。 竹枝雪扫过王枫:“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教席教给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王枫昂起头:“教席也教过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今日,竹词要杀我,我若不彻底废了他,来日他得手后,我怎么办?” 竹枝雪皱起眉,故意装作不知道似的。 竹枝雪道:“怎么回事?” 王枫将刚才竹词写的罪证递给她,竹枝雪一目三行扫过去,王枫道:“母亲若仍然不信,我查抄竹大的屋子时,还查抄到了半包没来得及用的药粉,我现在就叫人把它呈上来。” 竹枝雪盯着王枫,见王枫回答得不卑不亢,道:“暂时不必了。来人,将二公子抬出去,我有话和大小姐说。” 第580章 收起眼泪 竹枝雪这话一出,除开竹唤青外,满室皆惊。 别说竹词了,就连王枫以及那些家丁都不可置信。 就这么把二公子给抬出去? 他们原本以为,今日必然要三堂会审,闹个清楚明白呢。 家丁们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遵循主子的命令,竹枝雪身后走出两个孔武有力的侍女,这些侍女腰间佩着大棍,一身的行武力气。 这两个侍女走到竹词面前,一人抬着竹词的头,一人抬着竹词的腰,将他活活抬了出去。 其实按照这两个侍女的体格和武力值来说,一个就已经能够像是拎小鸡崽子一样将竹词拎出去了。 但是,竹词毕竟是二公子,得给他一点面子嘛。 竹词却不觉得这是面子,他心底很惶恐,不知道为什么母亲和外祖母连审都不审,就要让人将他抬出去了。 哪怕她们看到了他亲笔写的罪证,可是,好歹也得亲口发落他啊。 竹词心底害怕,不停挣扎:“母亲,孩儿错了,您将孩儿留下,无论是打是骂都成。” 竹枝雪不说话,竹词又求助竹唤青:“外祖母,孙儿知错了,教席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孙儿愿意改,您就让孙儿在这里给你们磕几个头,表一表孙儿改过的决心吧。” 竹唤青比竹枝雪还要威严一些,冷声吩咐两位侍女:“还不将二公子带走!” 两位侍女便脚步如风,像有什么在追一般的走了出去。 然后,竹枝雪再将家丁、侍女全部都屏退出去,整个书房,就只剩下了一身反骨的王枫、威严莫测的竹唤青和竹枝雪。 希衡和玉昭霁,大妖鬼和大黑狗虽然也在书房里,但是没人看得到他们。 书房内陷入寂静。 王枫似乎觉得这种气氛实在是没什么意思,她抱拳行礼,声音也硬邦邦的:“不知母亲和外祖母有何要事?如果没有要事,我就先回去温书了。” 竹枝雪罕见的带了点笑意:“你能温什么书?枫儿,母亲要祝贺你,你救了你自己的前程,也救了我们竹家的前程。” 王枫问:“母亲是何意?还请明白示下。” 竹枝雪道:“我们竹家,不需要一个什么都不会、只会一把子力气和几鞭子的继承人,本来,你继承人的地位岌岌可危,可现在,你处理竹词这件事,处理得非常好,你不只成功发觉了竹词的阴谋,料理了竹大和他的心腹,培植了自己的心腹上位,更难能可贵的是,你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 竹枝雪的脸上,居然破天荒地出现了一点慈母的神态。 她道:“你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撬开了竹词的嘴,让他留下了罪证,无从抵赖。这件事,你处理得非常好,有勇有谋,不失心中沟壑。故而,你虽然学业不太好,有各种我们那时候没有的缺点,但从目前你的年纪来看,你的继承人位置,是保住了。” 竹唤青也认可地点头。 王枫被竹枝雪和竹唤青都夸了,可是,她的心里却没有一丝喜意,反而如同坠入深渊。 她好像浑身发冷,寒浸浸的。 王枫不可置信开口:“母亲和外祖母的意思是,你们早就知道竹词买通了竹大,给我下毒?” 竹枝雪点头:“府内没有什么事,是我们不知道的。” 王枫忽然就接受不了了,刚才她审问竹词时,看着竹词亲手写下害她性命的药方时她没有哭,可这时,眼泪却在王枫的眼睛里打转了。 她忍着,不让脆弱的泪水掉下来。 那些眼泪混合在王枫的表情中,忽然就变得疯狂和神经质了。 她质问:“所以,你们明明知道那个毒能让人成瘾,能害我性命,还眼睁睁看着我吃下去?就为了你们能在暗中考察我目前能不能做这个继承人的位置?你们知道竹词害我,知道父亲害我,知道我每一步会踩什么坑,可你们还是眼睁睁看着我往那些坑里摔过去!你们当我是什么?” “我在你们心中,是猪是牛是马,但独独不是人,不是你们的女儿和外孙女,对吗?!” 王枫的质问,简直要把人的耳膜都给震穿了过去。 竹枝雪到底年轻一些,她想要说点什么,眉宇之间有了点点想要安慰之意。 可是,竹唤青却猛地将龙头杖杵在地上,活活止住了王枫的下一句质问。 竹唤青:“我们平日是怎么教你的,这点小事,就让你流泪。眼泪,是弱者的武器,你知道弱者的武器有什么用吗?弱者的武器讲破了天,也不过是让强者看到她的懦弱,从而丧失杀她的必要性。这种弱者虽然活着,但是,她的灵魂、她的脊骨早就死了!竹枫,你年纪轻轻,就想走上一条弱者的路吗?” 王枫就像是濒死的鱼一样,张大了嘴。 她觉得荒谬,太荒谬了,连带着她这个人的生命和存在一样的荒谬。 最终,王枫轻声的,含着自己都觉得没希望的期待问:“外祖母,母亲,你们的心里有感情吗?你们记不记得,我们血浓于水,本该是彼此的依靠,可是长久以来,你们身上的盔甲和尖刺,早就将我给刺穿了。” 竹唤青厉声:“被刺穿,是因为你还不够强大。我们固然是你的亲人,但是,我们不会是你的港湾。因为当你离开港湾后,你就知道,外面的人不会让着你,你只能尽量去争,去斗,我们为了让你能成为一头合格的猛虎,没有给你过多的亲情,你可以憎恨我们,但是,当你未来,在生死之战中刺穿别人的身体时,你就会知道,憎恨,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王枫身子一震,她又感觉深深的无力。 可这种无力到底是什么,王枫也说不太上来。 她眼里的泪意,不知不觉的干涸了,好像没有流下来的必要。她感觉自己这具身体已经随着外祖母和母亲的话,变得彻底麻木不仁,对一切都无知觉了。 也许,王枫忽然觉得,也许她今日不应该离开幽山。 因为外祖母和母亲不过是要将她教导成一条兽,她待在深山之中,不用教导,自己就是完完全全的野兽了。 王枫没有哭了,竹唤青反而满意。 她点头:“这样才好,当初的昭烈圣皇帝比你苦不知多少倍,她从来就不会哭。” 说起当初的昭烈圣皇帝希衡,也就是破杀,竹唤青冰冷的眼中浮现几许柔情。 第581章 渡她成神 王枫倒退几步,竹唤青眼里的柔情在她看来这么可笑。 就像一头冰冷无情的猛虎,忽然挤了几滴眼泪出来,脸上的柔情也像是准备着要欺骗一个猎物,然后彻底杀死它一样。 竹唤青见王枫的反应,脸色一沉,很不满意:“你这是什么反应?我和你母亲让教席先生从小就教给你关于昭烈圣皇帝的为人处事,你如今居然连这些都忘记了吗?” 王枫眼神冰冷。 她当然没有忘记,可是她讨厌昭烈圣皇帝。 她讨厌母亲、外祖母一个个都拿昭烈圣皇帝的行为准则作为丈量她的标准,她哪里表现得不像昭烈圣皇帝,她就要挨打受罚。 从小,王枫就挨了无数的打,导致她心中早就对昭烈圣皇帝破杀厌恶至极。 王枫神咽了口唾沫,哪怕叛逆至今,王枫也仍然不敢当着竹唤青和竹枝雪的面说昭烈圣皇帝的坏话。 她只是声音沙哑地说:“所以,母亲和外祖母打算如何处理竹词和父亲?” 竹枝雪毫无对儿子的留恋:“竹词生性阴狠,又犯了这样大的错,虽然你已经对他施加了铁鞋之刑,但还是没能弹压得住他的野心。他犯了错,落了败,就要受罚,今日我就会让人将竹词送去外地的庄子里,让他好生在那里养病,同时,也离你远远的。” 王枫嘴角冷冷一扯:“父亲呢?” 竹枝雪道:“他在此事中,并未被你捉到把柄。” 王枫红着眼睛:“父亲一手培养了竹词的野心,他憎恨你们,把对你们的憎恨转移到了我身上,你们还要姑息他?哈哈,对,你们一个是开国元老,一个是本朝肱骨之臣,位高权重,你们当然不怕父亲,他在你们的眼里,恐怕只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可是,母亲,我呢?” 王枫质问:“我呢?父亲想要害我,他年岁比我长,我只是一个幼童。他是朝廷命官,我却是一介白身。他天然占据了父亲的地位,我只是他的女儿,我怎么躲过他的暗害?” 王枫恐惧啊。 府里有这么多人想要杀她,她却无一人可以依靠,只有自己和她自己手中的鞭子。 王枫总是甩弄她的鞭子,因为这是她唯一可以握在手里、切实感受到的力量。 竹枝雪淡然看着王枫:“这就是我和你外祖母留下你父亲的原因。” 王枫红着眼睛看向她。 竹枝雪道:“你将来势必要投入朝廷之中,建功立业,你的敌人不只有你的同级,也有你的顶头上司,甚至有可能有比你官大好几级的存在。你到时候,不得不和这些人斗,现在,你父亲不过是你的磨刀石而已。” 竹枝雪说起自己的夫君来,也毫无感情。 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一个这样的人?竹枝雪不过是看中了他好掌控、好颜色,所以选中他当自己孩子的父亲而已。 至于所谓的爱情?在宦海沉浮多年的人,见惯了世间冷暖,见多了人心凉薄,她怎么可能有爱情? 而且,一个英俊的男人,实在是太好得到,竹枝雪光是好颜色的面首都有十多个。 可想而知,她压根不在意王枫和竹词的父亲。 王枫则点点头,身子踉跄,忍不住摇晃。 好啊好,磨刀石。 她的父亲,是磨刀石。她自己,则是那把需要被磨的刀。 反正不是人。 王枫这下对竹枝雪和竹唤青,再也不抱着亲情的渴望了。 她冷冷道:“母亲,我大概懂你们的想法了,你们留着父亲,是为了磨砺我,那么,你们明知道竹词野心不死,还将他送到外地的庄子里去,不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也是为了锻炼我怎么对付暗处的敌人,怎么防止刺杀、陷害?” 竹唤青严厉的脸上挤出一丝满意,竹枝雪更是点头:“孺子可教也。” 王枫眼里的讽刺却更加明显:“母亲和外祖母真是机关算尽,万无一失。只是,你们还有一点错漏,我不得不提醒你们。” 竹枝雪道:“什么?” 王枫唇角讽刺的笑意越勾越大:“母亲和外祖母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我会死,我要是被父亲和竹词斗死了,母亲如今的年岁,公务又这么的繁忙,届时母亲再生一个孩子,可就危险了。” 虽说王枫如今年纪还小,可是她也知道,女子生育,就是从鬼门关走一趟。 这也是为什么竹家家大业大,却只有她和竹词两个孩子的根本。 当初母亲生下第一个孩子,就是她,是个女儿,母亲很高兴,本不想再生了,可是又想着只有一个继承人,太过人丁凋零了,所以又追生了一个。 母亲本来无比期盼着再生下来的孩子是个女孩儿,也好多一个选择。 没想到是个不值钱的男孩儿。 竹枝雪神色淡然,一点也没有因为王枫的言语冲撞而不满,但同时,她也没有一点对王枫的愧疚。 竹枝雪道:“我不会再生育,但是,我可以抱养同宗的女孩儿。竹枫,你要知道,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 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 王枫回了自己的院子后,脑海中都一直盘旋着这句话。 她把自己的房门关上,把所有家丁、侍女都屏退开去,自己抱着膝盖,缩在黑暗的屋子里。 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 所以,如果她不幸被父亲、被竹词杀了,那也是她命该如此。 母亲和外祖母会寻找新的继承人,她们不会帮她。 王枫虽然刁蛮,但是,面对这样的事,眼泪还是从她的眼里掉了下来。 没有人、没有人爱她。 她埋着头,像是要给自己一个安全的空间。 在王枫看不到的地方,希衡就站在她的面前,她抬起手,轻轻抚摸王枫的头顶,像是要安慰她。 人间太苦。 这一辈子,王枫为富家女,父母双全,家中位高权重,已经超出了平常人家太多,可是,还是那么的苦。 希衡要渡她成神,永脱苦海。 她静静陪了会儿王枫,暗中施了一个让人昏睡的法术,等王枫彻底睡熟了,希衡才走出去。 一走出房门,就见玉昭霁身长玉立、半靠在一棵桃花树下。 而大妖鬼和大黑狗则伸长脖子,在旁边蹲着。 他们都在等着她。 第582章 断情信 玉昭霁从桃花树下走出,纷扬的桃花飘落旋落,簌簌落在玉昭霁身后。 这一幕实在是不折不扣的神人临凡。 大妖鬼和大黑狗蹲在旁边,眼里都有对希衡和王枫的担心,可是,只有玉昭霁走到了希衡身边,告诉她:“王枫遇见这样的家庭,虽然不幸,却也不是全然不幸。” 希衡疑惑。 玉昭霁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肉体凡胎想要修真、想要为仙为神,都有一个难关要割舍,那便是尘缘。王枫的家庭,倒是天然尘缘断绝,还能磨砺她的心性,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希衡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想,只是我仍然担心,王枫如果继续这样成长下去,心性会偏激,哪怕走向修仙之路,也容易被邪道诱惑。” 玉昭霁也深以为然。 就连玉昭霁所在的魔族,向来父母亲缘淡薄,但像是竹唤青和竹枝雪这样的家庭,也并不多见。 大多数魔族父母,虽然严厉,虽然没有人族父母那么无微不至,但是,在真正需要爱孩子的关头,魔族父母也从来不会吝啬。 玉昭霁的家庭算是例外,但他是魔皇之子,皇族,本来就和普通人家不同。 况且,哪怕是皇族,因为幼年的不幸、畸形的亲缘关系,从而导致以后堕入邪道、自寻死路的也不是没有。 无论是修仙还是修魔,都需要坚定。 竹唤青说得对,憎恨本就是一种力量,可是,这种力量用久了,会让人魔都忍不住生出自毁之心,真正能够长存的力量,来源于爱。 玉昭霁问希衡:“听你之意,你打算再次入世为王枫之师?教导她走上正道?” 希衡颔首:“这是最好的法子,而且,我们也到了该行使神职的时候。” 那一次金麓王朝末年的战争,是希衡和玉昭霁行使的第一次神职,旨在于拨乱反正,将无道暴君推翻,让腐朽的金麓王朝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可是,这次行使神职之后,还埋了一个隐患。 这个隐患极大,所以在一开始,希衡和玉昭霁感悟到的神职任务就是两次。 玉昭霁也在琢磨行使神职的事,大妖鬼和大黑狗则是眼巴巴地望着他们。 大妖鬼:“之前的战争,这么快又要重来一次?” 希衡道:“不是战争。” 更多的,她却不说了。 大黑狗也汪汪叫着,用狗语道:“你们又要消散记忆了吗?” 这一次,回答的是玉昭霁:“也许不会。” 大妖鬼和大黑狗闻言放下心来,不掀起战争,也不消散记忆,那不是随便玩儿一样吗? 两只精灵顿时不慌张了,大黑狗更是惬意地舔舔爪爪,一副岁月静好之色。 希衡和玉昭霁却没有那么放松,他们行使神职,完全是靠感悟,所以,到底为什么这一次他们不用封印记忆和修为,他们也不知全貌。 只是隐约能够感悟出,有一场足以消灭整个天地的祸害,正在润朝之下蔓延,想要解决这祸害,居然需要两位神明之首前来镇压。 其实到目前为止,希衡和玉昭霁行使的神职都非常难。 比如第一次在金麓王朝的战争,战争不难,可是,还有上古东海的遗孤在一旁虎视眈眈,还有凌虚神君暗中搅弄风雨。 第二次行使神职甚至已经严重到不需要封印修为和记忆的地步。 希衡和玉昭霁的神职任务之所以这么难,恰恰是因为他们是神明之尊,他们几乎掌握了对神明的杀伐之权。 能者多劳。 这些事除开他们,也没有别的神明能够解决得了。 而且现在正是神明新生初期,那些妖魔趁着神界根基未稳时想要作乱,太正常不过。 希衡和玉昭霁没有将这些事告诉大妖鬼和大黑狗,免得两只精灵过于紧张。 他们又交代了一些事,然后,便投入润朝之中,开始行使这次神职。 他们虽然不封存记忆和修为,但是,也需要改换身份。 人间容不下神身,神明如果降世太久,整个人间都要被影响。 希衡和玉昭霁都不知晓这一次,自己将是什么身份,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等希衡再度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极为豪奢、柔软的大床之中。 床帐是青色,屋子中燃着清心香,正中央还摆放了一个硕大的乾坤八卦图。 看样子,这应该是一个坤道道士的房间,可这屋子太过豪华了,并不像是清心寡欲的道士。 便说这床帐,乍一眼看去,只是普普通通的素青色,但稍微细看,便能看见其中蕴藏的粼粼金细线,金线在烛光下更是璀璨非凡,这床帐子原不是什么素青色,而是青金色。 希衡再抬起手,衣袖便垂了下来。 如果说床帐的料子已经一寸万金,那么,她身上穿的衣料就可以说是无价之宝。 哪怕是希衡曾经作为润朝皇帝,也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物。 什么道士能够有这么大的财力?难道是想要求仙问道的皇室中人? 这时,什么东西落了出去。 原来是一方桃红色的锦帕,希衡身上这衣物的太过柔滑,她一抬手,袖子里的东西便落了下来。 希衡拿起这方桃红色的锦帕细看,越看,眉头便微微蹙起。 这是一封断情信。 给女道士的断情信。 原来,希衡如今的这具身体是国师府的下一任国师,因为她出生时天降祥瑞,所以受人宠爱。 但是,她的心思并不在苦修上,而是被京城的繁华富贵迷了眼睛。 她一点也不想要做道士,也不想做下一任国师,她想做的是权贵之妻,诰命夫人,那些诰命夫人每次来到道观,都是一堆道士捧着她们,所以,她也想成为诰命夫人那样的人。 这具身体生得十分不凡,已经和希衡有五分相似,可以说是京城第一美人也不为过。 有美貌,有天降异象,又有尊贵的身份,她更加不想好好苦修,一心想要找到一个权贵嫁了。 终于,一番努力下,她和当今的楚王世子定了情。 第583章 断情前因 这位女道士叫白姮。 白姮和楚王世子定情的事情,也并非是白姮一个人蓄意勾引,因为楚王世子原本就是一个喜爱好颜色的少年。 那一日,楚王世子随着母亲去道观请平安符,少年并不诚心信道,百无聊赖之际,看见在一堆青烟缭绕和低眉顺眼的小道士之后,走出来一个白衣飘飘的女道士,翩然出尘,不似红尘中人。 楚王世子当即就挪不开眼了,这一眼,就给楚王世子把魂都勾走了。 白姮也看到了楚王世子的痴态,噗嗤一笑,如梨花漾开。 道观的大师兄让白姮注意仪态,别冲撞了贵客,楚王世子却说:“不妨事,不妨事,倒是我担心冲撞了瑶池月下的仙子呢。” 就这一句话,两人结缘更深。 后来,楚王世子总是陪着自己母亲来道观请平安符,或者还愿之类的,就为了多看看白姮。 白姮也一改以往的懒散,她不再躲避去道观帮忙,而是每天都在道观,翘首以盼地等着楚王世子的到来。 两人有时候趁着递香时,不小心两手相触,都会像触电一样。 但是,谁也不敢捅破那一层窗户纸。 因为白姮不是普通人,白姮是内定的下一任国师,她的身份尊贵,但是注定无法和普通女子一样成婚、生子。 换言之,白姮就像是道观里的一尊雕像,需要敬着、捧着,偶尔雕像调皮地眨眨眼睛不要紧,反正也走不出道观。 可如果雕像不想做雕像,想要走出道观去和别人成婚,那就是天大的丑事。 无论是朝廷还是国师府,都不会允许白姮做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 转机出现在某年三月,那月,文山郡出现了作乱的妖蛇。 妖蛇有呼风唤雨的本事,每每出现,都伴随着瓢泼大雨,引起山洪、泥石流等灾害,它肆虐在城镇,短短一月就导致了八百多位百姓的死亡,伤者更是无数。 妖蛇的力量太强,国师的其余弟子都束手无策。 国师本人又要忙着镇压某处的阵眼,抽不开身。 于是,白姮力请降妖。 有时候天赋这个东西,就是难说,白姮虽然说懒惰、心思不在修炼上,但是比起自己的那些师兄师姐们,都要厉害得多。 让白姮去降服文山郡的妖蛇,成了朝廷和国师府的唯一选择。 白姮就这么前往文山郡,而楚王世子一直关注着国师府,当自己的小厮将白姮出国师府的消息告诉他后,楚王世子立刻就策马,跟去了文山郡。 可是,一路上,白姮周围都围绕着国师府的人,楚王世子还是接近不了她。 直到他们到了文山郡,刚好碰见天降暴雨,一只硕大的蛇头就从暴雨和烟雾之中出现了,蛇头上有灯笼大的绿色眼睛。 这条妖蛇一出现,便直朝国师府的人而来。 因为妖蛇自持自己妖法高深,看见这些修道之人不只不怕,反而想着他们的肉里有更多的灵气,吃了他们,自己可以更快修炼。 妖蛇游过来,国师府的人当即起阵! 可是,他们那阵法刚成形,就被妖蛇冲将过来,不只暴力打乱了阵法,还一尾巴就将这些国师府的弟子拦腰甩了出去! 一群人伤的伤,吐血的吐血,居然都不是妖蛇照面之敌。 就在妖蛇要逞凶之时,楚王世子或许是因为爱慕了白姮这么久,不愿意见到白姮命丧蛇口,他下意识以为那些国师府弟子倒下之后,下一个倒下的就是白姮了。 于是,楚王世子这辈子最勇敢的一幕出现了。 他不顾自己小厮的阻拦,从马车里跑出去,来到妖蛇面前,挥舞着手臂:“大蛇!有种就来吃我啊!” “看你长得头大身子粗,一看就不怎么聪明吧,营养都长在身上了,不长脑子!” “来啊,吃我啊,蠢瓜!” 妖蛇真的被楚王世子给激怒了,放下这堆国师府的人,朝楚王世子而去。 楚王世子见这么大一条蛇朝自己跑过来,赶紧转身,往反方向跑去! 可是,雨水这么大,路也滑溜,楚王世子本来就四体不勤,现在脚上一个打滑,就摔了出去,刚好蛇头也到了它面前。 就在楚王世子以为他要完了的时候,只听天边响起凤箫之声。 凤箫声音一出,涤荡尘气,妖蛇一听到这声音,原本吃人的动作顿住了。 楚王世子也愣住,不知这唱的是哪儿一出,他也连忙朝另外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白姮吹奏着凤箫,缓缓从天边落下,满天烟雨,都成了她的衬托。 她衣极白,洁净如雪,神情恬淡,凤箫在她口中发出天音,楚王世子狠狠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瞧到了仙子。 就在这时,妖蛇从凤箫声音中挣脱了出来,猛地暴怒,窜起身子朝着空中的白姮咬去。 白姮虽然会一些飞行之术,但这里毕竟是润朝,灵气稀少,白姮是无法做到在空中自由飞行、转向的。 在这危难之时,白姮足尖在蛇头上一点,然后直接滑到妖蛇的七寸之上。 她不再吹奏凤箫,而是将凤箫拿起来,往妖蛇的七寸狠狠敲去! 妖蛇受伤,赶紧跑了,但白姮也被它挣脱时的一尾伤了肩膀,无法再追过去。 白姮脸色苍白地落在地上,楚王世子赶紧跑过来献殷勤:“仙子,你没事吧?” 白姮摇头:“小伤,世子怎么会在这里?” 楚王世子盯着她,脸慢慢就红了,挠了挠头:“我……哈哈,我是个闲不住的,特意游览河山,来看看风景。” 白姮问:“来看妖蛇作乱的风景?” 楚王世子更是尴尬,故意哈哈大笑:“哈哈,这,这对啊!妖蛇作乱,民不聊生,我身为楚王世子,怎么能见死不救呢?我也要奋斗在抗击妖蛇的最前面,我要做人们敬仰的世子,也要做仙子你……” 白姮盯着他,示意他继续说:“做我什么?” 楚王世子连忙低下头:“做仙子看得起的人,而不是一个纨绔子弟。” 白姮轻笑:“如果天下的纨绔子弟都能在别人有生命危险时,不顾自己,冲上去吸引妖蛇的注意力,那么我想,全天下的人都会喜欢纨绔子弟。” “喜、喜欢?”楚王世子咂摸出这句话的意思,“那,仙子你喜欢我吗?” 第584章 孽情燃烧 白姮没有说话,眼里如含着春波,泛泛看着楚王世子。 楚王世子被她看得身心荡漾,刚要说什么,国师府的人就跑过来了。 白姮立即收了春心动的表情,走向国师府的人。 国师府这些人,说是受白姮差遣,可实际上,他们也是看守白姮的人。 国师府也不是不知事,知道白姮正是少女最意动的年纪,生怕白姮被那些没脸没皮的男人骗走了。 现在,国师府中的一个人便拿眼风审视地看着楚王世子:“这不是楚王世子吗?文山郡这么乱,楚王世子怎么会过来?” 白姮的心怦怦跳,表面却冷冷道:“我不知道,我只负责救人、杀妖。” 楚王世子也道:“本世子想来建功立业,不成啊?天天被人骂纨绔子弟,你愿意啊?” 这人,也就是白姮的五师兄还是有些不信,目光在白姮和楚王世子中间游来扫去,直到白姮受不了了。 白姮冷道:“我先回去休息了。” 白姮离开,五师兄仍然故意试探楚王世子:“世子,我这师妹,美极?” 楚王世子也知道国师府的清规戒律严苛,更知道如果自己拐走了下一任国师,恐怕不只是自己,就连整个王府都要随着自己遭殃。 楚王世子便也聪明道:“白仙子自然美,长了眼睛的都会看,难道你不觉得她美?你不也生得很英俊?难道还妒忌师妹的美貌?” 五师兄听楚王世子坦坦荡荡回答,没有故意遮遮掩掩,反倒是暂时打消了心中的疑虑。 但是,五师兄仍然最后敲打道:“世子是个聪明人,但是有时候聪明人也会忘记一些事情,从而白白送命,我身为方外之人,有必要提醒楚王世子。” 楚王世子故作不知:“什么?” 五师兄道:“我师妹是下一任国师,需得一辈子冰清玉洁,不得沾染俗缘,如若世间有哪个男子痴恋我师妹,还是尽早收心,免得害人害己。” 楚王世子问:“什么叫害人害己?” 五师兄:“我师妹若动凡心,整个国师府都不会容她,而且,我师妹小时候,师尊给她批过命,她若不动凡心,便有一场大造化,让她能够登临极乐,若动了凡心,便会遭所有人背弃,死无葬身之地!我师妹如果被害得这么惨,那么,引动我师妹动凡心的人,无论是谁,我们国师府都不会放过。” “楚王世子说,这算不算害人害己?” 五师兄看楚王世子的眼极冰冷,眼中好似有无穷无尽的警告。 楚王世子活生生打了个激灵:“哈哈,那这真是不幸啊!你放心,天下男子呢,都是三妻四妾之徒,男子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寻花问柳,怎么会冒着要死的风险来引动你师妹呢?你就放心吧。” 五师兄点头:“这样最好。楚王世子,文山郡最近有妖蛇作乱,你也看到了,你不适合一个人行动,就和我们一路吧,免得丧了命。但世子要记住,只能在队伍最后面,不得靠近我师妹。” 楚王世子连忙如同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五师兄这才离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入文山郡,当夜,宿在客栈之中,打算休整一夜之后,第二天上午再去搜寻受了伤的妖蛇。 这一夜,客栈之中清幽寂静。 国师府除了几个守夜的人以外,其余人都睡着了。 楚王世子却睡不着,烦闷地出门散步,对着客栈中一方人工挖出的荷塘唉声叹气。 楚王世子:“放弃她?不放弃她?放弃她?不放弃她?” 他撕扯着一朵花,每念叨一句,便扯下一片花瓣,将整个花扯得光秃秃的,最终,当扯到最后一片花瓣时,楚王世子刚好念道:“放弃她。” 他呆呆的,忽然抓狂一般挠自己的脑袋:“啊!什么破规矩,破天意,我偏偏不守!凭什么我们一男一女互相喜欢,偏偏要放弃对方呢?什么狗屁规定,这世上没有男女成婚,哪儿还有这么多人啊,哪怕是老天知道了,也会同意我的。” 想着想着,楚王世子又跪下去,朝天祈求:“老天爷啊,你一定要保佑我们不被发现,要是被发现了,那……那就让我死吧,留住她一命!”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咳嗽声。 楚王世子吓得胆子都快破了,回过头,只见月下佳人独立,悠悠如霜。 白姮问:“你连死都不怕吗?” 楚王世子忍不住放缓声音,却真挚道:“我怕死得有遗憾。” 白姮眼中有泪光闪动,她在情窦初开的年纪,被禁锢在国师府,她一直想要过的是成婚生子的生活。 就在她以为这一切都是妄想时,楚王世子却出现了,他不择手段、不怕麻烦地想见到她,为了她和妖蛇搏斗,为了她连死都不怕。 这些东西,足以打动一个少女的心,让她对他生死不渝。 楚王世子见白姮眼中有泪,慢慢起身,走过去,将白姮拥在怀中,轻轻擦拭她的眼泪。 楚王世子轻声说:“你五师兄呢?” 白姮道:“他睡着了,今夜不会醒。” 楚王世子便将白姮打横抱起,进入客栈房间之中,一夜春风细雨,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白姮和楚王世子在一起了。 楚王世子对白姮说尽了世间的甜言蜜语,说遍了炙热的情话,仿佛也对白姮至死不渝一样。 两人暗中在一起,表面上还是装作不相识。 直到他们在文山郡找了两个月,找到了妖蛇的洞穴。 妖蛇本来被白姮伤中了七寸,这段时间,又没有机会下山去拖人来吃了后疗伤,所以伤势一直没有恢复。 国师府的人打算趁妖蛇的病,要了妖蛇的命,可他们的修为比起受伤的妖蛇来说也不够看的,还是得白姮亲自出马。 可是,白姮这段时间不知怎么回事,总是身体特别疲乏,爱走神,嗜睡,和以往比起来大有不同。 她以为只是这段时日满山找妖蛇太累,也没有多想。 就这一念之差,便酿了祸。 第585章 容颜尽毁 白姮正要将法器打在妖蛇的七寸之时,妖蛇像是知道自己死期将至,用了所有力气来反击。 它张开血盆大口,回过头一口咬住法器的柄,和白姮的手。 它想要连带着将法器和白姮一起吞进去,哪怕它吞下法器会死,它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无论是妖还是蛇,都有很强的报复心理。 白姮要它的命,它就一定不会让白姮好过。 就在白姮被妖蛇咬上手臂时,白姮忍着晕眩,往左边一荡,眼看着就要彻底躲过妖蛇的袭击了。 可是,楚王世子却以为自己的心爱之人要被妖蛇吃了,楚王世子心慌神乱,居然一下冲出来,朝着妖蛇扑过去。 楚王世子区区一介凡人之躯,怎么可能是妖蛇的对手? 现在,暴怒的妖蛇直接咬向楚王世子,将楚王世子整个都吞了进去。 白姮脸色煞白,也顾不上什么了,用尽毕生所学,朝妖蛇发出了全力一击。 这是白姮一身的修为。 是她十多年来的成果。 这一击下去,妖蛇还没来得及绞死楚王世子,就直接死了。 可白姮的脸上,也被妖蛇身体破碎时流出来的脓液所伤,伤了根本,留下了一大团痕迹。 这痕迹在白姮的仙姿佚貌之中,太点眼了,活活毁了她的气质、容貌,就像是最好的艺术品,从此有了不可修复的瑕疵,从冰清玉洁的仙子变成了路边丑陋的无盐。 白姮却顾不上自己的脸,她只担心楚王世子整个被妖蛇吞进去,有没有被脓液腐蚀。 她赶紧剖开妖蛇的肚子,万幸,楚王世子运气好,他身上的衣服是楚王和楚王妃费尽力气给他找的,所以能够隔绝那些脓液。 楚王世子又紧紧蜷缩着头,导致他的脸也幸免于难,只有手上有一些被腐蚀的痕迹。 白姮喂了楚王世子一颗丹药,楚王世子吃下丹药之后,缓缓醒转。 楚王世子先是问:“我死了吗?这里是地府??” 白姮握住他尚且完好的那部分手,安慰他:“没有,这里是润朝,你还活着,我们都活着,灵之,我们都活着,真好。” 眼泪从白姮眼里流下来,她真真切切为两人劫后余生感到庆幸。 哪怕她为此失去了一身修为,彻底成了一个普通的女人,她也不在乎。 可没想到,楚王世子却忽然像是见鬼一般尖叫起来:“不!这里是地府,你就是鬼!你就是抓我的鬼!” 楚王世子慌忙想要用手去捂眼睛,很害怕面对白姮。 白姮生怕他手上的脓液沾到了眼睛上,赶紧道:“别,灵之,是我啊,我是白姮,我们说好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你连我都忘记了吗?” 听着白姮的轻言细语,楚王世子好像终于回笼一点神智。 楚王世子小心翼翼睁开眼睛,从手指缝隙里去看白姮,他看到的左边脸颊完好无缺,还是那么的动人。 楚王世子高兴得一把放开手,但是,等他看到白姮的全貌后,就又像活见鬼似的哀嚎一声,嘴里不住喊着:“不不不,你不是白姮!白姮就像天上的仙子,你像地下的恶鬼!你是丑八怪,丑八怪,你脸上好大一个疤!” 白姮伤心欲绝,却还是要打起精神安慰楚王世子:“不,灵之,我的脸是为了救你,被妖蛇所伤,你忘了吗?你被妖蛇吞下去,我要是不杀了它,怎么救你?” 白姮的温声细语终于算是有了作用。 楚王世子回过神来,他尽量看着白姮完好无缺的那张脸,回忆自己和白姮的点点滴滴,终于,楚王世子平静下来。 他道:“我想起来了,白姮,你救了我!要不是你,我现在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白姮道:“我不是在救你,是在救我自己,我们说好了同生共死的,不是吗?” 楚王世子如果死了,白姮绝不独活。 她看着他的目光,这么的柔情蜜意。 楚王世子却有些眼神闪烁,不敢看白姮毁了的右半边脸。 他想了又想,还是艰难道:“你脸上的伤……还能好吗?” 白姮抚着脸上的伤,眼中落寞一闪而逝,但又很快打起精神:“会,我们国师府有最好的伤药,以前我也受过一些伤,用那些药,都好了。” 楚王世子听见这话,又很快高兴起来,重新把白姮揽在怀里。 白姮虽然不想做下一任国师,想做一个普通女人,但她目前,还是有身为下一任国师的操守。 白姮道:“其余人都被妖蛇击晕,我去救他们。” 楚王世子柔情款款:“我和你一起去。” …… 妖蛇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但是,白姮的劫难才刚刚开始。 首先,白姮和楚王世子的关系,被五师兄发现了。 在回京的路上,五师兄怒不可遏地找到白姮,将一坨黑糊糊的药渣甩在白姮脸上:“说!你为什么要吃保胎药?” 白姮的慌乱一闪而逝,却很快镇定下来,她早就想好要和楚王世子在一起了,早晚会经历这一遭。 白姮道:“因为我怀孕了。” 五师兄咬牙切齿:“谁?谁做的?” 白姮:“这是我的事情。” 五师兄见她回护那个男人,怒不可遏:“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楚王世子?白姮,你糊涂!你难道忘记了师尊给你批的命,你一旦动情,会死无葬身之地的!你如果不动情,你会是下一任国师,我们都应该效忠你。” 白姮道:“我从小就在国师府,可是,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当一个女道士。当国师也是你们的心愿,不是我的心愿,我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女人,相夫教子,有错吗?” 五师兄被气得半死:“你……普通女人就幸福了吗?哪怕是那些诰命夫人,还时常来咱们道观,你看她们有烦恼吗?” 白姮只是道:“墙里的人想出去,墙外的人想进来,师兄,你不懂我。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五师兄算是彻底说不过她了:“可是你的命呢?你的命你也不在乎了?你身为下一任国师,和别人苟且,弄出了孩子……你,白姮,你会死的,咱们师兄妹一场,我不想见到你死,你懂不懂?” 第586章 负心薄幸(白姮篇) “白姮,我想你活着,不要为了一个男人去死!一个真爱你的男人,根本不会明知你不能动情,还来引诱你。” 白姮摇头,楚王世子两次为了她,挡在妖蛇面前的景象浮现在她脑海中。 白姮道:“师兄,你误会他了,他也可以为了我死,所以,我也能为了他死。” 白姮说着,居然朝五师兄跪下。 五师兄震惊地倒退几步。 白姮跪着说:“我自知自己触犯了国师府的清规戒律,我甘愿一死,我只求……五师兄,你能让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孩子的身上,会流着我和他共同的血。” 五师兄苦涩摇头,他已经没有办法了,情爱是一味毒药,这种毒药尤其擅毒女子。 白姮……无药可救了。 五师兄道:“你先起来。” 白姮:“师兄一日不答应,我就一日不起来。” 五师兄心底一股无名火又冒了起来:“你是在威胁我吗?白姮,那个楚王世子,如果稍微有一点担当,此刻跪在我面前的,应该是他,而不是你啊!” 白姮道:“这些事,我并不在意,灵之爱我,我也爱他。求五师兄成全。” 五师兄头疼地抚额:“白姮,师兄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不愿意放手吗?你一直向往红尘俗世的繁华,这些,我是知道的,可是,难道你以为你能够成功嫁给楚王世子吗?你犯了戒律,楚王世子绝不会娶你,他还要娶一个高门贵女,他不会因为你得罪国师府,得罪陛下。” 白姮道:“他为了,连命都可以不要,怎么可能做不到这些?而且,我以前爱慕荣华,现在却知道,有情饮水饱,只要灵之在我身边,我什么都可以放弃。” 五师兄苦笑:“你哪里懂得世间男子的反复无常,薄情寡性?今日,他愿意为你去死,不代表明日他不会爱上别的女人,不会抛弃你。” 白姮道:“那我也认了!五师兄,你就看在我肚子里孩子的份上,帮我这一次吧,我从没求过你什么。” 五师兄无话可说,他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师妹,大着肚子跪在自己面前哀求自己。 这是和他从小到大,一起修习的师妹啊。 五师兄咽下对楚王世子的恨意,仿佛一瞬间苍老不少:“好……我帮你。但你要知道,我帮你,不是看在孩子的份儿上,我只是在帮我的糊涂师妹而已。我的师妹几次三番将我从妖蛇口中救下,我却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师妹走向一条绝路。” 五师兄眼里满是泪水,白姮也哭,这时她才觉得有诸位师兄师姐的存在,其实国师府的日子也不算特别难熬。 可这些念头,还是抵不过白姮对楚王世子的爱恋。 白姮道:“师兄说这些,师妹唯有惭愧。” 五师兄将白姮扶起来:“听着,这一次,我会帮你把药渣处理好。你也别再自己买药,太点眼了,之后的保胎药,我去外面给你带。孩子现在虽然小,可以后总会显怀,你打算怎么瞒过国师府的人?” 白姮道:“我打算,先不回去了。” 五师兄摇头:“你要是不回去,国师府和朝廷,都会派人去找你。到时候你东躲西藏,又怀着孕,怎么能养好身子骨?这样,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先同我回国师府。” 白姮讶然:“师兄……” 五师兄道:“你放心,我会说你在和妖蛇的战斗中伤了身子,脸和手脚都有溃烂,届时给你弄一个黑色的幕篱,将你整个人罩起来,你平时也借故脸坏了,不用出来见人,在屋子里养胎。等生下孩子,我再安排人接应你,送你出国师府。” 白姮此时已经是泪流满面,她无法想象,五师兄甘愿为了她,欺骗整个国师府。 白姮哭道:“师兄大恩大德,我和这个孩子,将来定会报答。” 五师兄却认真道:“我们是师兄妹,我虽然奉命监督你,但是,又怎么舍得伤害你呢?白姮,我只盼你将来过得顺遂美满。” 这件事就这样敲定下来。 白姮就在五师兄的保护下,浑身罩着漆黑的幕篱,从头到脚都在黑纱里,看不清楚。 队伍中其余人也不敢说什么。 五师兄每日都会偷偷给白姮送保胎药、酸杏、糕点,还有治疗脸上疤痕的药。 当五师兄知道白姮为了救楚王世子,丧失了一切修为之后,更是全方位给她打掩护。 白姮的胎儿渐渐越来越好,可白姮,却慢慢发现了不一样。 起初,楚王世子每日都悄悄来找她,陪她说话。 可后来,随着白姮的脸一直没有好,楚王世子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时日间隔也越来越长。 哪怕两人就在一个队伍里,楚王世子也不愿意过来。 当白姮和他畅想,未来应该给孩子起什么名字时,楚王世子更是笑得很难看。 白姮渐渐的,越来越消瘦。 此时离京城已经很近了,白姮辗转反侧,想来想去都睡不着。 她干脆自己去找楚王世子,可是,却从小厮那里得到楚王世子收到母妃命令,已经提前脱离队伍回京城的消息。 白姮如遭雷击。 她看着眼前的小厮,拜托小厮送自己的一封信去给楚王世子。 这个小厮其实也很同情白姮,他看着失落的白姮,道:“仙子,你就放弃吧,我家世子爷如果心里还有你,他就不会走了。仙子,一切都还来得及回头,你将腹中胎儿打了,从此,你还是下一任国师。不然,你不好过的。” 这小厮太清楚楚王世子有多不靠谱了,他风流多情,最爱美色。 如今白姮毁了容貌,楚王世子不会再回头了。 白姮咬牙,她也猜到楚王世子变了心。 只是白姮始终不愿意相信,才多久啊,愿意为自己豁出性命的人,怎么就变了呢? 白姮收起眼泪,拜托小厮:“算我求你,务必帮我带一封信给他,否则,我只有死路一条,我无路可退了。” 她为救楚王世子没了修为,哪怕想回头,也回不去了。 第587章 决裂 小厮也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接过白姮的信。 小厮说:“我只能保证给您把信送到,但是世子爷看不看,愿不愿意来见您,是他的事。” 白姮道:“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由衷感谢你帮我这一把。” 小厮见她泪意涟涟的样子,摇了摇头,走了。 白姮目送他离开的背影,表情哀伤。 之后,白姮便回了国师府,她有五师兄作为掩护,头戴及腰幕篱,以养伤作为托辞,一直养在房中,倒是没有人发现她的肚子越来越大。 直到白姮怀孕七个月时,肚子完全遮不住了,她越来越愁苦,连带着五师兄也坐不住了。 五师兄推门问白姮:“你和楚王世子是怎么回事?我在着手布置今后你和孩子安顿在哪里的事,可我到底力有不逮,需得楚王世子帮忙才行。” 白姮道:“我在等他给我回信。” “信?”五师兄道,“你等了多久?” 白姮木然,似乎心如死灰:“已大半年。” 五师兄怒不可遏:“这大半年他居然一次信没给你递过?你怎么不早说?他此举,明显就是负心薄幸!我去找他!” 白姮站起身:“师兄,带我一起去!我要问问他,为何能放任我独自在国师府担惊受怕,为何能不回我的信,难道当初的海誓山盟,都是假的吗?” 五师兄是个性情中人,也支持白姮找楚王世子的麻烦,出一口恶气。 他想了想:“明日师尊和众位师兄师姐都要进宫,届时,我悄悄带你出去。” 白姮:“师妹拜谢师兄!” 一晃,就到了第二天。 五师兄果然如约,将白姮带出了国师府。 国师府在京城也有势力,五师兄轻而易举打听到了楚王世子今日在哪里。 今日,楚王世子举行某宴,邀请诸多好友,就在京城最大的酒楼京华楼。 五师兄和白姮走入京华楼中,五师兄对着小二说了一番话,小二面露难色,五师兄掏出一坨银子,塞给小二,小二立刻道:“小的这就去带话。” 过了会儿,小二满脸冷酒水、一脸颓丧的回来:“二位,不是小的不用心办事,小的已经将话带到,可世子爷他不愿意下来啊,而且世子爷好像还很生气,您瞧,小人这满脸的酒水就是被活生生泼的。” 五师兄怒气值蹭蹭蹭往上冒,正要自己去将楚王世子拖下来时,白姮却像是受了刺激,一下子跑上去。 五师兄吓得魂飞天外,白姮不能上去!上面这么多人,万一白姮怀孕的事情传了出去,她就会被处罚!甚至直接斩首,也是有可能的。 五师兄想拉住白姮,这件事,先由他出面,将楚王世子带到僻静处和白姮交谈,是最好的。 可五师兄刚拉住白姮,白姮便回首,摊开掌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掌心中的迷药,吹入了五师兄的口鼻之中。 五师兄瞬间眩晕:“你……” 白姮摇头:“师兄,我已经连累你够多了,上面这么多人,如果你出面,将来此事东窗事发,他们就知道是你在暗中帮我,我不能再连累你。这件事,我自己去解决。” 白姮看向小二:“劳烦开一间上房,安置我师兄,记得,不要告诉任何人。” 小二愣愣点头。 白姮这才决然转身,上了京华楼的五楼。 五楼,是京华楼最贵的地方,最好的雅间。在京华楼的五楼吃饭,吃的不只是味道,更是一种身份和地位。 楚王世子所混迹的权贵圈子,平日常在京华楼五楼小聚。 白姮走上去,听着楚王世子的笑声从里边传来,她的心越来越疼,越来越痛。 这些日子,她在国师府担惊受怕,怀着孕更是受了不知多少罪,可楚王世子呢?他却在这里过得这么快活,从未想过自己。 白姮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门。 屋内原本的快活声停止了,喝着酒搂着美人的权贵子弟都看向白姮,楚王世子在最上首,一左一右两个衣着清凉的美人伺候着他。 见到头戴幕篱,浑身黑纱,极为神秘的白姮,这些权贵子弟反而有极大的兴趣。 一位公子哥儿道:“这是唱的哪一出啊?你是京华楼的侍女?穿得倒是挺别致。” 另一位公子哥儿更是笑:“既然来了,就进来伺候吧。” 楚王世子也满眼猎艳一般看向白姮,吆喝:“对,来,咱们玩儿掷骰子!谁输了,谁就脱一件衣服,若是这位美人儿输了,可要解下面纱,让我们看看庐山真面目!” 楚王世子和其余公子哥儿,都以为白姮是京华楼派来的侍女。 所以,肆意调笑,毫不尊重。 幕篱下,白姮的一滴泪,在眼里含着,她饱含恨意看着花天酒地的楚王世子,冷声开口:“想看我长什么样子?好,我成全你们。” 白姮说着,缓缓揭开幕篱,幕篱被撩起来,先露出右边的脸颊。 白姮右脸上,是一团疤痕,凹凸不平,无药可医。 见到这疤痕,一众公子哥儿都觉得大倒胃口,纷纷道:“什么丑八怪?” “吓死我了!” 而楚王世子拿着的酒杯却砰的落在地上,楚王世子认出这是白姮,脸色奇差,忽然道:“几位,今日的宴就先到此为止,咱们下次再聚。” 楚王世子这话一出,其余那些公子哥儿很有眼色,起来告辞了。京华楼的美貌侍女们也全部出去。 场面重归于寂静。 一派寂静中,楚王世子满面不耐烦:“你不在国师府待着,来找我做什么?” 白姮看着他:“我不能来找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我不能来找当初和我海誓山盟的人?齐灵之,这才几个月,你就将我忘在脑后,不给我回信,不来见我,你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楚王世子厌恶道:“白姮,你是在怪我吗?可你也不看看,这几个月来发生了什么,你自己照照镜子,现在的你,和当初我海誓山盟的白姮,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白姮抚上脸颊,手指颤抖。 她喃喃道:“原来如此,你因为我容貌被毁,就厌恶我,抛弃我,可是,我的脸是为了谁受伤的?还不是为了救你!” 第588章 端倪 “我为了救你出妖蛇蛇腹,耗尽全身修为,成了一个普通女人,容颜尽毁,终日以幕篱覆面!我为你付出这么多,你却嫌弃我!” 白姮的指责,声声入耳。 楚王世子眼中有心虚之色闪过,但更多的,还是愤怒。 他愤怒白姮如此不给他面子,如此挟恩为报,和当初那个不染尘埃的道观仙子简直判若两人。 现在的白姮,简直是一个泼妇。 楚王世子怒道:“白姮,你的确救了我,可如果我不是为了你,我会去和妖蛇对上吗?这些事情,你也不用时时挂在嘴边,你让我不高兴,难道我就会多爱你一分吗?” 白姮恍惚:“爱?我还需要你的爱吗?你的爱,只会让我痛苦,让我活得不人不鬼,不敢见人。” 怀孕的七个月,彻底击垮了白姮。 这七个月,白姮每天都担忧国师府的人发现她怀孕,她时常从噩梦中惊醒,整夜整夜梦见她要么难产,要么被国师府的人发现后,活活把她的孩子打下来。 又或者,做梦梦见自己和孩子在外面躲避追兵,艰难度日。 除开心理的折磨外,孕期带来的巨大生理变化,也深深让白姮感到痛苦。 她的手脚都在水肿,吃什么就吐什么,有好几次,活活吐出了血。 她活得这样不人不鬼,对楚王世子的爱,也渐渐夹杂了深深的恨。 白姮眼中的恨惊到楚王世子。 楚王世子有些不爽,白姮凭什么恨他? 当初他为了白姮,从京城追到外地,还朝白姮下过跪!在楚王世子心中,他已经做得更好了。 至于现在?现在他的确不能继续爱白姮了啊,他怎么能有一个毁了脸的女人? 而且楚王世子还有更深层次的不爽,那就是白姮居然敢恨他。 照理,女人被男人抛弃之后,不是该反省自己吗?不是该苦苦哀求他,从而重新获取他的爱吗? 楚王世子失望地看着白姮:“白姮,我没想到你如今变成了这等不知情识趣的女人。” 白姮道:“我也同样没有想到,故人之心,变得如此之快。罢了。” 白姮闭眼,她无声流了两行泪,然后重新睁开眼睛:“我不遵守清规戒律,如今有此一劫,算我活该,只是我腹中孩儿无辜。齐灵之,你至少要养这个孩子。” 楚王世子看了眼白姮的肚子,对自己将要为人父这个事情没有实感。 他还没风流够呢,孩子算什么。只要他活着一天,就能要多少孩子就有多少孩子。 楚王世子道:“既然你我不会成婚,这个孩子就没有必要要吧,反正你的身份也不能生孩子,你将这个孩子打下来。” 白姮哪怕知道楚王世子是一个人渣,对他不再抱有希望,但也没想到他这么无耻。 白姮气上了头,一扬巴掌,就要狠狠打在楚王世子脸上。 楚王世子眼疾手快,按住白姮的手。 白姮道:“你真是畜生不如!” 楚王世子冷哼:“哼,你真是不可理喻,我这样做,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好。你五师兄给我说过,你不能谈情说爱,更不能生孩子,我现在让你打掉这个孩子,是为了救你的命。你这个孩子生出来,既得不到父母的爱,也被朝廷所不容,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来到这个世上。” 太无耻了。 太无耻了。 白姮眼泪簌簌的掉,她不知道自己当初怎么瞎了眼,和楚王世子在一起。 五师兄说得果然没错,楚王世子若是真爱她,就不会和她在一起了。 白姮道:“好、好、好,我早晚,让你付出代价……” 楚王世子不屑一顾,白姮一个弱女子能让他付出什么代价? 白姮已经没有修为了,不过是一个普通女人,肯定没法继承国师的位置了。 他能怕她? 哪怕白姮不要脸,将他们二人苟合的奸情公之于众,他也大可以否认啊。 而且,白姮敢这么做吗?这件事一但被发现,先死的人肯定是她白姮。 楚王世子将一切都想好了,得意洋洋地看了看白姮,心中充满了一种自得感。 什么下一任国师,什么冰清玉洁的女道士,还不是被他勾勾手指就玩弄于股掌之中? 楚王世子志得意满扔下白姮,离开。 但他没有注意到,白姮看他的目光,满是恨意和怨毒。 修道之人如若堕入邪道,那可就难以收场了。 当夜,白姮回了国师府,五师兄担心她接受不了这个打击,不停安慰她。 但是白姮很平静,让五师兄帮她买一副落胎药来,她要打下这个孩子。 五师兄不愿意:“不行!孩子七个月大了,怎么能打下来?这对你来说太危险了,我担心你身子扛不住。” 白姮道:“我会扛住,而且,师兄,如果这孩子不打下来,只要它活着一天,就是痛苦一天,一个没有父母的私生子、孽种,能活得好吗?” 五师兄犹豫。 白姮道:“如果不打下它,这件事东窗事发,我们都会死。” 五师兄这才勉强答应。 五师兄去找了最好的大夫,开了落胎药,给白姮服下。 白姮在疼痛三天之后,艰难落下一个死胎。 五师兄有心想要照顾她,可是,五师兄临时被国师派出去有事情,他不敢留下,担心引来怀疑。 于是,白姮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五师兄担心她,她却满是释然说:“师兄,你出去吧,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很多,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让自己顺心遂意,不辜负师兄救我一场。” 五师兄这才离开。 可五师兄没有看到,当他离开之后,白姮看着他的背影,无声说了句:“师兄对我们母子的大恩大德,我们,来世再报。” 当夜,白姮服下毒药,自戕而亡。 她写下一封断情信,忏悔自己不该被红尘俗世吸引,送了一条性命。 白姮死去后,来行使神职的希衡,就暂时借用了这个躯体。 希衡一来,就觉得有不对劲。 白姮的死,没有这么简单。 第589章 堕化 国师府中。 希衡起身下床,走到一面等人高的菱花镜面前。 菱花镜中,这具属于白姮的身体十分孱弱,体虚,脸色如死人颜色一样的灰白,可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白姮的身体在散发出浓重的怨气。 而且,白姮的脖颈还有深深的勒痕。 她不只是服用了毒药而自戕,更是为了让自己怨气深重,选择了上吊的方式。 希衡看向门窗,门窗边缘,也有怨气的残留痕迹,也就是说,白姮利用曾经对道术的理解,加重怨气,死后化鬼,离开国师府去做某一件事了。 她做的事,大约是杀了楚王世子? 楚王世子的确该死,这没什么好说的,希衡也不会阻止白姮。 可是,希衡猜测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她再度拿起那封断情信,断情信信封之中,又落下一封新的信。 希衡捡起这封信,仔细阅读,原来,断情信有两封。 一封是楚王世子写给白姮的,原来,自那日楚王世子令白姮心死后,五师兄气不过,暗中套了几次楚王世子的麻袋,对他下了不少黑手。 楚王世子被打一次以为是遇见了地痞流氓,被打第二次、第三次后,楚王世子终于反应过味儿来。 对方武功那么高,怎么可能是普通的地痞流氓? 楚王世子迅速将嫌疑人锁定在五师兄身上,但楚王世子也不敢真的闹大,让人知道他和白姮有染。 于是,楚王世子便给白姮写了一封断情信,他这封信中,不只毫不客气地说自己现在一点儿也不喜欢白姮,反而看到她丑陋的脸就觉得恶心。楚王世子还说,白姮遭遇的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她自己蠢,分辨不出男人的真心和假意,能怪谁? 楚王世子让白姮转告五师兄,别再继续对他出手,否则他不会放过五师兄。 信的最后,楚王世子还得意洋洋告知白姮,他要成亲了。 女方是田丞相的孙女,出身名门,家中在朝堂上既有实权又有爵位,是最佳的良配。楚王世子还警告白姮,如果说白姮敢将他们的事情说出来,那么,不只她白姮会死,一直帮助她的五师兄也会死。 楚王世子自以为能将白姮拿捏得死死的。 可他没想到,白姮哪怕失去了修为,也不是一个全然的普通女人,白姮从小学习道术,她在这段时间的痛苦折磨中,一腔悲愤,同样提笔写下了一封对楚王世子的断情信。 这信中,除开对楚王世子的痛诉之外,就是充满仇恨和报复的死亡预告。 白姮说,她活着不能报仇,那就用死亡来获得力量。 她将服下最猛烈的穿肠毒药,再辅佐其余痛苦的死法,来让自己化为厉鬼。 她将屠杀楚王世子满门,连带着楚王世子的姻亲,她也会杀死。 她的孩子因楚王世子而死,所以,白姮要灭门复仇。 希衡看完这封断情信,断情信忽然在她手中无风自燃,燃起阴森的火。 这火焰不是希衡召唤出来的,而是白姮遗留下的。 白姮不会留下这封信,但又要楚王世子看见这封信,所以,白姮决定,以鬼火将此信送到楚王世子那里。 希衡没有阻止这封信自燃,她如果想阻止,心念一动就能阻止了。 但希衡也认为楚王世子的确该死。 希衡眺望窗外,看向楚王府的方向。 楚王府。 此时是大白天,可楚王世子正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盗汗严重,寝衣都湿了好几次。 他的床边站着两个打扮华贵的老人,满头华发,男的满面悲伤,女的哭哭啼啼。 楚王妃:“我苦命的灵儿啊!怎么年纪轻轻就得了这种怪病,我请了无数民医都治不好你,就连宫中太医也束手无策,我苦命的灵儿啊。” 楚王虽悲伤,也强忍着,问一旁的太医:“胡太医,本王的世子真的没救了吗?” 胡太医摇头:“王爷,恕下官直言,世子他在睡梦之中,却不停有泄精阳之症,下官用了数种药物也无法缓解,恐怕,这不是医者无能,而是……” 楚王问:“而是什么?” “而是妖物作祟啊。”胡太医轻轻道。 “胡说八道!”楚王生怒,“本王乃朝廷大员,皇亲国戚,什么妖物敢来犯本王的儿子!本王的儿子,上了皇家玉碟!什么东西敢来犯,分明是你们这些庸医无能!” 胡太医慌忙告罪:“王爷叱责,下官不敢反驳,只是王爷,就连陛下也养着国师府,当初昭烈圣皇帝开国时的传言,也不见得都是虚言啊。” 楚王睥睨着他:“你的意思是,得请国师府的人来看看?” 胡太医:“王爷圣明。” 楚王一挥袖:“绝不可能,本王在朝堂之上,就素来见不得国师这等虚伪魅上之人,让本王朝国师府低头,休想!” 楚王妃一把拉住他的袖子:“王爷,灵儿是我们唯一的孩子啊,灵儿是我们的老来子,难道你就这么狠心,要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 楚王:“本王会再为他延请别的名医。” 楚王妃:“京城里的名医都被咱们请了个遍,王爷,就当妾身求你,和自己的亲儿子相比,偶尔低一次头不会堕了王爷威名。” 楚王这才犹豫,勉强点头,差人去国师府。 床上的楚王世子这时正在睡梦之中。 他原本梦见一群莺莺燕燕环绕着他,正在快活,但是,忽然之间,那些莺莺燕燕右边的脸颊都烂了,烂得如同恶鬼。 楚王世子被吓得想跑,莺莺燕燕们却抱着他,强行将他禁锢在怀里。 紧接着,楚王世子眼睁睁看见这些莺莺燕燕的肚子都大了起来,抵着他。 莺莺燕燕们张嘴,却是白姮的声音:“灵之,我怀了你的孩子啊,你怎么一次都不来看我?” 楚王世子吓得不行,连忙道:“我来看你,看你,你饶过我吧。” 白姮的声音说:“灵之,那天在京华楼,你让我把孩子打下来,我已经打下来了,我拿给你看好不好?” 第590章 处理 “灵之,我把我们的孩子拿给你看好不好?” 楚王世子可一点儿也不想看,可已经来不及了。 他梦中的那些莺莺燕燕,忽然诡异地笑起来,用长长的涂着蔻丹的手,将肚子剖开,拿出一个已经成了型的、浑身青紫的婴孩。 一股血腥味,笼罩了楚王世子。 楚王世子求告无门时,婴孩张开双臂,发出咯咯咯的笑声:“爹爹抱,爹爹抱,爹爹,孩儿好疼啊。” 楚王世子不敢抱,他吓得六神无主,可是婴孩已经爬上了他的膝盖。 白姮的声音又响起:“不要调皮,看,把你爹爹吓得多难受啊。你放心,娘已经想好了,很快就让你爹爹下来陪我们,还有你的爷爷、奶奶,你爹爹家里的所有人,都来陪我们,好不好?还有,你爹爹的那些姻亲,咱们都让他们下来,一家人热热闹闹,好不好啊?” 婴孩拍手称快:“好!好!我要爹爹表演炸油锅给我看!” 这婴孩一直算账:“要炸油锅、走刀山、下火海……好好玩!” 楚王世子一听,就晕了过去。 他晕过去后,没有看见那婴孩和莺莺燕燕诡异狰狞的笑容。 晕过去,也是没有用的。 楚王世子将一直在这噩梦里受折磨,慢慢的,他全家都会去死。 满门孝,是白姮给楚王世子的报应。 国师府。 希衡收回眺望楚王府的目光,希衡对于白姮的报仇行径,是支持的。 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白姮用生命作为代价,报复楚王世子,无可厚非。 希衡唯一要阻止的是,白姮要杀太多人了。 楚王府上上下下五百多条性命,不可能全部因一个楚王世子而死。 楚王世子在这些人活着时,作威作福,难道这些人还要因为楚王世子在外惹了事儿,而去死吗? 希衡并不赞同,所以她开始调理自己和白姮身体的契合度。 希衡的神力无极,调理白姮的身体轻而易举,很快,白姮身体上的死气就全部消失,怨气也无影无踪,反而灵光内蕴,光泽动人。 右边脸颊上残留的疤痕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经过希衡的神力滋养,这具身体的容貌更胜从前。 希衡做完这一切,又一挥手,将整间屋子的怨气清除。 清除完毕后,她重新戴上幕篱,一身黑纱,走出门去。 希衡出门,刚好碰见国师府大师兄的两个童子。 两个童子鬼鬼祟祟,在白姮房门前逗留,手里还拿着测量怨气的法器。 他们看见希衡走过去,便一下子将手中法器背过去,掩饰:“师姑,您怎么来了?” 希衡道:“这里是我的院子,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一个童子支支吾吾,另一个童子则道:“我们奉命来测量师姑院内的风水。” 希衡可不会被糊弄过去:“你们该知道,方外之人不犯口业,你们若坚持撒谎,我将禀告师尊。” 两个童子一下急了。 白姮是下一任国师,也是如今的国师最小的弟子,国师一向宠爱她。 两个童子当然害怕她去打小报告,其中那个胆小老实的童子立刻道:“我们可以告诉师姑,可是能不能请师姑不要告知我们师父,说是我们出卖了他。” 希衡道:“自然。” 那位童子道:“刚才,楚王府的人来请人前去为他家世子驱除邪魔,我家师父刚好在,便过去了,之后,师父便告诉我们,让我们来师姑你的院子里,测量一下怨气。” 这童子狐疑挠头:“我们才疏学浅,也不懂师父为什么要测量怨气,怨气不是死人才能产生的吗?” 可师姑是个活人啊。 希衡倒是明白了。 国师府的大师兄一直讨厌白姮,因为如果没有白姮,他就是下一任国师。 结果白姮横空出世,本该大师兄得到的东西,就这么飞了。 别人也更尊重白姮,他这个大师兄反倒排在第二位,大师兄就很不爽。 这一次,楚王府请人去给楚王世子驱除邪魔,大师兄当仁不让前去,结果,他在那里通过蛛丝马迹,发现此时也许同白姮有关。 再加上白姮自从处理妖蛇回来之后,就一直闭门不出…… 大师兄早就怀疑了。 现在,大师兄就是派两个童子来看,白姮是不是已经开始修炼邪法? 希衡对两个童子道:“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两位童子连忙下去。 希衡继续往外边走,她得去楚王府一趟,先保住无辜者的性命,再去找真正的白姮,让真正的白姮收了楚王世子的命后收手。 希衡踏出国师府,国师府地处清幽之地,希衡却感觉有人在暗中窥伺自己。 她直接朝那人看去,却是五师兄。 五师兄没有看出白姮已经换了芯子,将希衡拉住,拽到一旁角落。 五师兄道:“你快走!我刚进京城,遇见了大师兄,大师兄说你用邪法害了楚王世子,正要带人来捉拿你,大师兄还说你此刻已经死了。” 五师兄都差点信了,但他还是维护白姮,想回来让白姮赶紧跑。 可现在真正的白姮已经化鬼而逃,此刻的白姮是希衡。 希衡也不打算让白姮本就凄楚的人生际遇再添一抹伤心,所以,她同样会帮白姮隐瞒此事。 希衡看五师兄慌乱,道:“五师兄,你看我身上有怨气吗?若我是个死人,现在又怎会站在你的面前?” 五师兄一想,也是啊! 五师兄上上下下打量希衡,仍然是一身黑纱,黑纱里边是道袍,看起来和以往别无二致。 只是,似乎在气质方面有些不同? 现在五师兄也想不了那么细致,对希衡道:“那就好,但你还是先去国师府为好,万一大师兄嚷出一点什么,对你清誉不好。” 希衡道:“不必,现在我们最该做的事是去楚王府。反正,这件事大师兄一定会嚷出来,我们不如先仔细去查探楚王府的情况,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五师兄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也觉得希衡说得对。 五师兄道:“师妹经此一事,成长不少。” 希衡:“人经历了磨难,总会提升。师兄,我们快去楚王府吧。” 第591章 丝线 五师兄虽然仍有疑惑,可现在的确事态紧急。 他也把脑子里那点疑惑甩出去,和希衡一起去了楚王府。 两人报出国师府的名头后,楚王府的人赶紧迎他们进门。 希衡一进门,便看见整个楚王府都被笼罩在黑红的丝线之中。黑红的丝线从天空中垂下,纵横交错,遍布整个楚王府。 这些丝线上就是白姮的怨力,丝线的那一头,连接住了楚王府每一个人。 比如给希衡和五师兄开门的王府管家肩膀上,就有这么一条黑红的丝线。 希衡看向天空,五师兄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片白茫茫,什么也没有。 五师兄疑惑:“你在看什么?” 希衡道:“没什么。” 五师兄还是不太相信这句话,总觉得希衡瞒了他什么东西。 希衡也没有过多解释,白姮由道化鬼,怨力极强,哪怕是润朝的国师过来,恐怕也收服不了白姮了。 更别提五师兄,五师兄连白姮的丝线都看不到。 顶着五师兄疑惑的目光,希衡一甩袖,神力飞出,仅仅是一点余威,就将白姮的丝线全部消除,天空中重新恢复干净。 希衡道:“现在的确没什么了。” 希衡仍然是那个观点,白姮要杀楚王世子,她绝不阻拦,但如果用整个楚王府上上下下五百多条命,去给楚王世子陪葬,那么,希衡就会阻止了。 希衡刚一除去楚王府的丝线,王府的内院一角,便飞出去一名身披黑纱,戴着幕篱的女子。 白姮发现了希衡,自知现在敌不过她,便赶紧脚底抹油了。 只是,她临走前,带着恨意看向了希衡的方向,还有些不甘。 她差一点,就能杀死楚王世子的乳母和丫鬟、贴身小厮了。 白姮将仇恨压在心底,消失得无影无踪,准备等来日再过来屠杀楚王府满门。 希衡看着白姮的背影,微微蹙了眉,仍然没有对白姮出手。 希衡对白姮的遭遇,含有同情,所以,不愿意让她魂飞魄散。 五师兄见希衡又望着某个角落:“师妹,你还在看什么?” 希衡随意找了一个理由:“望气,王府中似有病气。” 王府管家愁眉苦脸:“我家世子都病成这副模样了,可不是有病气吗?” 希衡道:“病气不只是在世子房中,其余各处也有。” 她话音一落,就有一个家丁模样的人气喘吁吁跑过来:“管家,不好了,下人房那边染了瘟症!世子的乳母,还有贴身的几个丫鬟,连世子的小厮阿福,都病倒了。” 王府管家顿时如遭雷击,急得团团转:“什么?染病的都是世子的人?难道,世子也是瘟症?” 瘟症可不行啊。 京城内如果出现瘟症,就有可能危及陛下。 哪怕是楚王府的面子也大不过陛下的一句话。 如果说瘟症的消息泄露出去,他们整个王府,都要被活活烧死,恐怕只有楚王和王妃能够被接出去。 王府管家愁得都要活活白了头时,就听见一阵惊呼声。 原来是楚王妃听说又有国师府的人前来拜访,觉得自己孩子的活面大了一些,赶紧出来迎接。 一出来,便听见了这个噩耗。 楚王妃当场就身子一软,朝旁边歪了下去,幸好身旁的丫鬟及时扶住她。 楚王妃这才缓过一口气来,可马上,她的眼泪就流了出来:“如果是瘟症,我儿和整个王府都会万劫不复啊!” 五师兄看着这一场浩劫,也是有所不忍。 他虽然厌恶楚王世子,但是一想到整个楚王府都要遭遇灭顶之灾,还是觉得有些太残忍。只是五师兄顾念白姮在自己身边,没有露出那种不忍的表情。 希衡则没有这么多想法,她只想快些解决事情。 希衡道:“没有那么严重,不是瘟症,立刻带我去下人房。” 楚王妃听见希衡说话,有些犹豫:“你是?” 希衡道:“白姮。” 楚王妃以前常去道观祈愿,自然见过白姮,只是以前的白姮不是这样黑纱幕篱的装扮。 楚王妃一听是她,心中稳了几分:“原来是国师高徒白姑娘!有你在,我心中安稳多了,来人,快给白姑娘带路。” 楚王妃现在纯属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她只希望千万不要是什么瘟症。 下人房。 希衡和五师兄一进去,就闻到了臭味。 屋子里摆满了病人,无一例外气若游丝,她们都在呕吐,药也喝不下去。 还有的人在呻吟:“我,我不想死啊……” 阿福,也就是之前那个给白姮带信的小厮也在其中,阿福的症状最轻,就连呕吐也很少。 看样子,是白姮感激他之前给她带信,就没有对他下死手,只是白姮对他也有些气,所以,让他也受一些苦。 阿福一看见希衡,也将希衡认成了白姮,他道:“白、白姑娘……” 希衡走过去,制住阿福接下来的话,将手搭在他的脉上,细细把脉之后,希衡对王府管家道:“取六碗水来。” 王府管家连忙取来六碗水。 希衡在水碗上施了一个法诀,然后道:“一人一碗,给他们服下。” 其实希衡完全可以不借助水碗,直接祛除阿福等人身上的怨力。 但是,阿福等人恐怕无法直接承受神力,哪怕是再少的神力也不行,所以希衡需要用水来作为介质。 一人一碗水服下后,那些呕吐、气若游丝的人真的变好了,就连气色都在短时间内红润。 楚王妃和王府管家看得啧啧称奇,都赞叹不愧是国师高徒。 唯有五师兄探究地看着希衡。 五师兄明明见白姮丧失了全部修为,为什么现在却有这样的力量? 五师兄心中狐疑,这时,阿福捡回一条命来,也泪涟涟看着希衡:“白姑娘,你以德报怨,我真是无颜见你,只想给你磕三个响头,盼你多福多寿。” 阿福想想曾经就后悔,如果曾经他勇敢一些,告诉白姮其实世子爷很风流,会不会白姮就不会被害得毁容? 当初阿福不敢,因为阿福是王府的家生子,爹娘都攥在楚王世子的手中呢。 可现在,鬼门关面前走了一遭,阿福心里好惭愧。 希衡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楚王妃就问:“白姑娘,难道你和犬子认识?” 第592章 醒来 “白姑娘,难道你和犬子认识?” 楚王妃问出这话,五师兄、阿福齐齐沉默了。 五师兄气得捏紧了拳头,阿福也察觉自己说错了话,如果说白姮和楚王世子的情传出去,两个人都会死。 一众人各有各的面色,各有各的小九九,唯有楚王妃没有发现异样。 希衡也神色如常开口:“当初前往文州处理妖蛇,我和师兄有幸同楚王世子共行过一段路,所以有些交集,但早已没了往来。” “哦……”楚王妃恍然大悟,又连忙道,“既然你们曾经有旧,我儿就更有活的希望了,白姑娘,这位师兄,不若你们二位也来给我儿看看病症?” 五师兄表情僵硬扯扯嘴角:“恭敬不如从命。” 希衡则趁机打探消息:“刚才我的大师兄来过你们府邸,大师兄如何说?” 楚王妃一提起这,便深深叹一口气:“上午来的那位道士,说是有怨鬼作祟,跑出去捉拿怨鬼去了。” 楚王妃皱着眉头,眉宇间有些为难,还是强撑着叫希衡等人随自己来。 希衡一边行路,一边问:“观王妃之态,似乎不信任我大师兄?” 楚王妃连忙挤了一个笑脸出来:“白姑娘有真才实学,我自然信任白姑娘,只是不知,白姑娘那位师兄是否也和白姑娘一样能干?也许我只是一个妇道人家,不太懂你们道法上的事,但我有些疑问,不知白姑娘能否解答?” 希衡道:“王妃请说。” 楚王妃叹一口气:“什么怨鬼,能够在白天出没?白姑娘的师兄一提起那个怨鬼,居然满脸的高兴之色,看起来……不太像一个正经的修道之人啊。” 希衡和五师兄对视一眼。 看来大师兄是察觉此事和白姮有关,觉得能将白姮拉下马来,自己当下一任国师,所以才特别高兴。 可在楚王妃眼里不懂啊,楚王妃不知道这个道士为什么在自己孩子生死未卜时,毫无怜悯之心,这么的高兴。 希衡回答楚王妃:“大师兄为何如此,我也不知,不过我愿和师兄去探望世子。” 楚王妃眼睛一亮:“白姑娘能救我儿吗?” 希衡不说话,五师兄则道:“尽力而为。” 很快,希衡和五师兄就进入楚王世子的房间。 楚王世子房间郁结着一股子药味,还有一种生命腐朽的味道,格外难闻。 楚王妃一进去,就让人赶紧开窗通通风。 做完这一切,楚王妃才看向希衡:“白姑娘,劳烦您为我儿诊诊脉。” 希衡将手搭在楚王世子手上,她的杏林之术虽然比不上真正的医修,但对于润朝来说,也够用了。 希衡只用一探,就知道楚王世子已经被怨鬼之力侵入五脏六腑,一条命已经去了八九分,只剩下一分吊着命。 白姮要吊着他的命,让他亲眼看着楚王府满门戴孝。 像是楚王世子这种情况,整个润朝,估计只有希衡能够救他,当然,玉昭霁也能,他们为神,救这样一个人轻而易举,可是希衡不会救。 希衡只对楚王妃道:“我可以先施针让楚王世子醒来。” 楚王妃眼睛一亮:“能醒来就已经很好了,我儿躺了这么些日子,来看他的大夫数不胜数,没一个能让他醒来。” 说到这儿,楚王妃又带了哭腔。 “可怜我儿背上都险些生了褥疮,需得人时常为他翻身,擦拭。” 希衡没有接这话茬,她并不同情楚王世子,所以连虚与委蛇也懒得做。 她也不会因为楚王妃的慈母心肠,就改变自己的主意。 楚王妃失子的确可怜,可养不教,父母之过,楚王世子做下这么多恶事,如今楚王世子自作自受要死了,身为父母的也就只能忍受失子之痛。 希衡沉默为楚王世子施针。 在她施针时,希衡耳朵里却忽然响起怨毒的女声:“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坏我的好事!” 这是白姮的声音。 白姮之声状如疯魔:“难道你是哪个山头里的修道之人?见我杀楚王府的人,以为我是恶鬼?不,我不是!我只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你不能破坏我的好事!” 希衡在心里传音回去:“冤有头,债有主,为何报仇要牵连其余无辜之人??” 白姮道:“他们无辜,我的孩儿就不无辜吗?齐灵之不只害了我,更害了我的孩子,我就是要让他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我不只要杀他的乳母,我还要杀他的父亲母亲,我要杀一切和他有关的人!” 希衡冷声:“你入妄了。” 白姮道:“入就入,总之,别看我现在打不过你,我的万鬼大法就快修成了,到时候,我连着你一块儿杀。哼,现在,我先给你找一些小麻烦吧。” 白姮说话此话,声音就消失了。 希衡也不理会,如果万鬼大法就能伤到她,那希衡这个众神之尊,就给白姮来做。 希衡继续给楚王世子施针,楚王世子中指流出一截黑血之后,楚王世子缓缓醒来。 他一醒来,就见到了身披黑纱,头戴幕篱的希衡。 楚王世子一样以为看见了白姮,吓得当场一口气没有提起来,就要晕死过去。 希衡直接叩着他的脉搏:“起来。” 楚王世子告饶:“白姑娘,对不起,我不该那样,我朝你道歉,你不要……” 希衡让楚王世子醒来,可不是为了让他泄露和白姮关系的。 希衡道:“你仔细想想,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楚王妃以为是楚王世子唐突了希衡,连忙冲上来:“灵儿,你别吓到白姑娘,如果不是白姑娘给你扎针,你到现在都醒不过来,你还不快谢谢白姑娘。” 楚王世子还是不太懂,白姮不是死了吗? 而且白姮在梦里还说,要杀了楚王府满门,为什么现在白姮没有死? 楚王世子还是害怕,干脆就要给希衡磕头。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怒喝声! “大胆孽畜!坏我师门清誉,化鬼害人,今日贫道就要让你魂飞魄散!” 第593章 证身 一道金色的光芒照进来,直直落在希衡身上。 这金色光芒似乎是驱除怨鬼的,可是,希衡又不在怨鬼的范畴。 她放任这些金光照在自己身上,一点都没有闪避。 五师兄眼中划过焦急:“大师兄,何出此言?” 五师兄和希衡都听出了,这个暴躁道士的声音来自于国师府的大师兄。 紧接着,门外跳来一个身着道袍、精神矍铄的中年道士,这道士神色肃穆,自有威严,只是眼神中的几分杀气和算计之气过于狠辣,有些破坏了他身上的仙风道骨之气。 大师兄目如虎狼,看了眼希衡,再度念咒,将手上的法器朝希衡照过去。 金光照在希衡身上的幕篱和黑纱上,粼粼地闪耀着。 希衡不躲不避,五师兄却觉得这一幕实在是太难看了……让别人看见国师府的弟子之间相互倾轧,在众人面前毫不避讳地大打出手,也太不成体统了。 五师兄连忙走到大师兄面前,抬手握住法器:“大师兄,你何故拿照邪镜去照师妹?” 大师兄狠狠剜了一眼五师兄:“你说呢?你明知白姮坏了清规戒律,肚子里还怀了孽种,可你不只不揭发她,还帮着她隐瞒,她如今做下恶事,和你脱不了关系!看我如何将你们拉到师尊面前受罚!” 大师兄说完此话,便目光一闪,趁着五师兄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一把偷袭了五师兄,将五师兄的手反绑住。 千钧一发之际,希衡出了手。 她看出润朝的道法都不够高深,所以还是以手上功夫为上。 希衡是个剑修,近身无敌的那种,所以当她忽然出手,朝大师兄攻击而去时,大师兄完全无法招架,只能眼睁睁看着希衡夺走他手上的绳子,给五师兄解绑。 大师兄还有些不甘心,想要上前缠斗,希衡直接抬腿将他踢出几丈远,而后撞在门框上才停了下来。 大师兄胸膛翻涌着热血,他活活将这口血压下去,才愤怒指着希衡和五师兄:“你们……你们果然修炼了邪法。” 五师兄焦急:“大师兄,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大师兄吼道:“那能是怎样?!白姮一向更擅长道术,外家功夫哪儿有这么厉害,她现在却能三下两下打倒我,这不是修了邪法还是什么?” 五师兄滞住。 希衡则道:“这难道不是因为大师兄你刚才想要的太多,心意不静,所以才侥幸让我得手?若大师兄还是不信,不如大师兄再用照邪镜来照我?” 这是大师兄今日第一次听“白姮”说话。 大师兄总觉得现在的白姮和以往的白姮有些不一样,现在的白姮要难缠多了。 可大师兄自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真相,又太想斗倒白姮,成为下一任国师,便抛开了这些疑虑。 大师兄再度扬起那个照邪镜,往希衡身上照过去:“好!我不论你修成了什么邪法,天下可绝对没有妖鬼能够在照邪镜上支撑一炷香!” 照邪镜的金光就这么照在希衡身上,希衡神色如常。 其余人各有各的狐疑,各有各的惊恐,但都无法阻止这个事态。 终于,一炷香时间眼瞧着就要过去。 希衡道:“大师兄,一炷香过去了,我还是好端端站在这里,你是否能安心了?这样举着手,不累吗?” 大师兄有些尴尬,因为确实一直高高举着手也蛮酸的。 但大师兄更想斗倒白姮,而且,他也不觉得自己错了,觉得一定有什么东西出乎了自己的意料。 大师兄道:“孽畜,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刚才我明明在楚王府门口处看到了你,你当时浑身怨气,明明就是已经成了邪物的样子,为什么现在照邪镜又不能照出来!” 希衡明了刚才真正的白姮说要给自己找一个小麻烦是什么了。 白姮就是想让大师兄和希衡斗上,这样的话,大师兄和希衡就能两败俱伤,然后白姮就可以屠杀整个楚王府的人了。 只是白姮没有想到,希衡对付大师兄,就像是大象捏蚂蚁,根本不用两败俱伤。 希衡道:“我分明在这里,你却说在楚王府门口看见了我,也许,这是真正的妖物的调虎离山之计?让开。” 希衡担心白姮现在就要趁着大师兄缠着自己,而去杀楚王府的下人。 她要越过大师兄离开,大师兄却仍然很没有眼色地站在希衡面前,拦住她:“你不许走……” 走字还没说完,希衡直接给了大师兄一个肘击,大师兄吃痛退开。 希衡踏出楚王世子的屋子,往下人房而去。 果然,下人房里,已经又布满了白姮的黑红丝线。这些丝线就像是活物一样,在汲取着那些下人的生命力。 希衡指尖逸出清光,将这些黑红的丝线全部打得灰飞烟灭,为了给白姮一个教训,希衡直接追踪了一点万分之一的神光过去。 神光透过丝线,直直打向白姮! 白姮只觉这不如米粒大小的一点光,却让她毫无还手之力,白姮吐出一口血,摔倒在地。 她恨恨看了楚王府的方向,心知这是那人又在警告她别滥杀无辜。 白姮将恨都咽下来,赶紧离开这处地方,去寻找修炼万鬼之法的好地方。 楚王府。 下人们原本晕倒了一地,觉得莫名有什么东西在啃噬自己的灵魂。 可是,忽然之间,他们就又醒了。 下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看着阳光之下,头戴幕篱身披黑纱的希衡。 直到大师兄、五师兄等人追过来。 大师兄向来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白姮,当即道:“好啊!还说你不是邪物,这些人都被你弄晕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希衡蹙眉:“一个愚蠢而有执念的大师兄,会让我感到无比烦恼。大师兄,你如果还是不看客观事实,坚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坚持说我是邪物,那,我就不会对你留手了。” 希衡朝大师兄走过去,大师兄还记得刚才她两三下就打得自己无法招架的样子,害怕地后退一步。 大师兄嘴唇哆嗦:“你,你别嚣张,我可告诉你,我有人证和物证!” 说完,大师兄拍了拍手,一个道童押着一个白胡子老人上来,跪在地上。 第594章 解决 白胡子老头跪在地上,许久没有抬起头来。 这时候楚王妃也在,就连楚王世子,也生怕自己漏了点什么,导致楚王府满门被灭,所以让人搀扶着自己在这里看事情的经过。 楚王世子想知道,白姮……是不是真的成了鬼? 就像他做梦梦到的那样,会杀了楚王府满门? 大师兄见人证上来了,不由抬起头:“张大夫,说吧。” 张大夫抬起脸,五师兄面色一变,因为这赫然是之前给白姮开过保胎药的郎中。 张大夫满面凄楚,又有些惭愧,但还是道:“照理,老朽不该说的,老朽身为医者,本该治病救人,也为病人保守秘密,可是这位道爷找到了老朽的家,绑了老朽的发妻和孩子,老朽实在是……” 五师兄听到这里,勃然大怒:“大师兄!你这是什么行径,快放了他的妻儿!” 就连楚王妃,看大师兄的表情也越发不耻。 楚王妃这下更觉得大师兄不像是个道士了,什么道士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大师兄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非常时期自然要用非常手段,我虽然绑了他的妻儿,可并没有伤害他们,我好吃好喝地供着,等他如实招了,那我自然会放了他的妻儿。” 五师兄道:“无耻!如若他没有按照你的想法,说出你想听的话呢?” 大师兄:“那就是他自己自作孽,报应在了他的妻儿身上。” 张大夫听到这里,确实没有办法。 张大夫道:“你想我说什么?” 大师兄阴恻恻地笑:“就说一说,保胎药的事情。” 五师兄着急忙慌想要阻止,希衡却拉住五师兄。 希衡道:“先让这位张大夫说吧,反正,大师兄已经有了这方面的猜测,不找张大夫,也会找其余人。” 大师兄:“你知道就好!” 张大夫等他们师兄妹没有吵架了,这才说:“曾经,这位五师兄找我为一个女子诊脉,开保胎药,这女子浑身上下都笼罩在黑纱之中,看不真切,我一把脉,的确是喜脉,只是忧思难解,胎像不稳,我便为其开了保胎药。” 大师兄得意一笑:“你说的那位女子,和你面前站着的这位,长得一样吗?” 张大夫看了看希衡,低下头:“掀开幕篱不一定,可戴上幕篱,穿着打扮乃至于身形,都是一模一样。” 大师兄更是笑得开怀至极:“白姮!你还有什么好嘴硬的?哪怕你没有堕成邪物,可你身为下一任国师,你理应遵循清规戒律,不得同男子厮混,可你如今不只同男子厮混了,还搞出了孽种,你还不束手待死?” 大师兄真想杀了白姮。 白姮这么多年一直是他的阴影,把原本属于他的光环抢得一点不剩,这让他怎么能不恨呢? 希衡道:“哦?大师兄就这么信了?既然大师兄信我已经和人苟且,不知那个男人是谁?” 大师兄更得意:“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那个男人就是……” 他直接指着楚王世子:“就是他!白姮,你因为和他无媒苟合,弄大了肚子,之后他抛弃了你,所以你怀恨在心,用了邪法去害他,这些事,我桩桩件件都会禀报给师尊,禀报给朝廷!你死定了。” 面对这一指控,五师兄汗如雨下。 在五师兄看来,大师兄已经查到了一切真相。 白姮……保不住了。 可希衡不是白姮啊,希衡并不认为大师兄这样包藏祸心的指责自己就该接受,也并不认为这个规定合理。 希衡道:“是吗?既然大师兄认为我要报复楚王世子,那么,我为什么今天又要施针让楚王世子醒来?” 楚王妃也不悦道:“对啊,如果白姑娘真要害我儿,为何又要救我儿?反而是道长你,第一次来为我而诊治时,说了句怨鬼作祟,便高兴地跑了出去,丝毫不理会我儿,依我看,要害我儿的恐怕是道长你吧!” “王妃慎言!”大师兄这下可感受到了百口莫辩的滋味,“王妃,贫道当时出去是为了捉拿白姮,救楚王世子啊。至于这白姮为什么救楚王世子……我也不知道。” 希衡道:“因为你调查错了。” 希衡看向楚王世子:“世子你说,你我之间,存在了不可告人之情吗?” 楚王世子齐灵之是个风流人渣,但是他也会权衡利弊。 楚王世子想啊想,他之所以醒来,的确是白姮救的他,看来那个梦也有些错漏之处。 楚王世子再想到大师兄刚才说的那些话,更是觉得大师兄在害他。 因为他和白姮有苟且之事一旦传出去,他也会被重重惩罚。 所以,楚王世子不能认。 楚王世子看着大师兄,义正辞严道:“这位道人,你怎可如此污蔑本世子?本世子同白姑娘清清白白,你可别胡说啊。” 大师兄简直被楚王世子的无耻震惊了。 大师兄道:“世子!你考虑清楚,白姮现在不知道修炼了什么邪法,只有把她捉到我师尊那里,她才可能显露原型!你如果帮她隐瞒,吃亏的是你啊!” 五师兄见大师兄这样子,气得重重拂袖。 大师兄明明知道是楚王世子害了白姮,可现在,百般救楚王世子。 这种人心里有个正邪之分吗? 他眼里,只有他的利益,只有权贵的喜好! 楚王世子也不吃大师兄这一套,他心道,把白姮捉到什么师尊面前,不一定查得出白姮的邪法,但百分百能泄露自己和白姮的奸情。 楚王世子可不想被处罚,眼看着他和田丞相的孙女就快完婚了。 这门亲事,他算是高攀,他可不能出乱子。 楚王世子道:“你再胡言乱语,本世子就差人将你轰出去!” 楚王妃也厌恶道:“不必差人了,让这位高道自己走吧,我们楚王府庙小,容不下这尊大佛。” 大师兄:………… 大师兄眼见着今日一败涂地,不得不走,临走时,他还不甘心,死死看向希衡的肚子,却只看到了一片平坦,并没有怀孕的迹象。 大师兄嘟囔着见了鬼,就走了,打算回去再想办法收拾白姮。 正在这时,田丞相也来拜访楚王府了。 第595章 剖白 田丞相德高望重,乃是开国元老,他一莅临楚王府,别说楚王妃诚惶诚恐,就连楚王也必须出来迎接。 楚王妃吩咐左右:“还不快去请王爷。” 楚王妃又看着楚王世子:“还有灵儿你,虽然病着,但是田丞相可是难得一来的贵人,何况田丞相的孙女已经和你谈婚论嫁,你可不能失礼。” 五师兄担心地看了眼希衡。 就连楚王世子的目光也忍不住朝希衡瞥来,担心她忽然暴起,像是之前梦中那样伤人。 希衡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楚王世子连着看她好几眼,看她的确没有多余反应后,才大着胆子道:“好,我这就去收拾收拾,一会儿去拜见田丞相。” 楚王妃欣慰点头。 希衡和五师兄也趁机朝楚王妃告辞。 他们走出楚王府,走到了楚王府围墙的侧边时,希衡才对五师兄道:“五师兄,我还有些事情,你先回国师府……算了,不要回国师府,大师兄不会善罢甘休,你回去万一他对你不利就不好了,你先找个地儿藏起来,或者直接去师尊旁边。” 五师兄点点头:“我去找师尊,你呢?” 希衡道:“我寻楚王世子,还有些事情。” 五师兄就猜她放不下,见希衡如此,五师兄不知为何反而心里稳了好一些。 今日“白姮”的表现,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 好得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五师兄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师妹,你这些时日真的变了许多,想来是心里有什么事情,师兄等你想开以后,告诉我,好吗?” 希衡也无意一直瞒着自己不是白姮这件事,答应得很痛快:“等我回来,就一五一十告诉你。” 两人分别。 此时的楚王府,楚王世子正在换衣裳。 他的贴身婢女都病了,虽说后面被希衡治好,但是楚王妃怜悯下人,不要她们继续带病来伺候主子,所以现在伺候楚王世子的都是生面孔。 这些丫头面生,也不算花容月貌,可胜在年轻。 年轻的女孩儿,无论容貌是否精致,都有一股年轻的意气在,像是春天里最新鲜的花骨朵儿,让人忍不住想掐一把。 楚王世子一贯爱吟风弄月,当即就将咸猪手往其中一名婢女手上摸去。 这位婢女并没有攀龙附凤之心,当即抽回手:“世子请自重。” 楚王世子道:“奇了怪了,你是王府的丫头,就是本世子的丫头,本世子想怎么用你就怎么用你,和自重有什么关系?你不知道,等田丞相的孙女儿过门后,本世子可就没这么多风流快活的好日子咯。” 这高娶是不一样的。 田丞相家既有爵位又有实权,楚王府拿什么和田丞相比? 到时候田丞相的孙女嫁过来,楚王世子别说不敢寻花问柳了,恐怕一句重话都不敢说。 这一点,楚王和楚王妃是对楚王世子耳提面命,让他一定要尊重新娘子。 有时候楚王世子都忍不住想,到底是田丞相的孙女嫁了过来,还是自己嫁了过去? 楚王世子越想心里越憋闷,加上他本就风流,心里莫名起了邪火,就要强行拉住丫鬟的手,在去见田丞相之前,做一些事。 眼看着丫鬟拗不过楚王世子,急得眼泪簌簌落下时,一颗石子儿打在楚王世子的手上。 楚王世子吃痛,刚要骂人,就察觉背后站了一个人。 希衡从丫鬟的发髻上,抽了一支极尖利的簪子,当做是匕首使用,刺在楚王世子脖子上,已刺下去一个小小的凹,差一点点就要直接扎下去,要了楚王世子的命。 楚王世子不敢回头看:“你是谁?!” 希衡道:“你可以将我理解为白姮。” 白姮?! 楚王世子现在可是真怕了白姮,他猜白姮看见自己刚才的风流韵事了,连忙求饶:“白姑娘,不,白仙子,一切都是我的错,白仙子你想怎样,我都无话可说。” 希衡道:“哪怕要你全府的性命?” 楚王世子:“哪怕要我全府的性命……等等,白仙子,那个梦不是假的吗?最终不是你救了我吗?为什么你现在说这种话?” 希衡道:“因为我不是真正的白姮。” 说完,希衡手上用力,将楚王世子的身子转过来,面对自己,同时她在楚王世子膝盖处一踢,楚王世子吃痛跪在希衡面前。 希衡解开黑色的幕篱。 楚王世子呆呆看着她:“白仙子,你的脸……好了?” 不只是好了,还更胜从前了! 楚王世子心中似乎又要燃起爱火,希衡厌恶他这般模样,以掌风拂过楚王世子的面,同时冷声道:“我说了,我不是真正的白姮。” 楚王世子吃痛,这才如梦初醒。 楚王世子当初对白姮也真的有几分情意,所以现在倒是也能分辨出希衡和白姮到底有什么区别,白姮没有这样湛然如神,又坚定得一往无前的气质,她好像心系天下,却又好像心无尘埃,捉摸不透,只能引人探寻,又让人担心唐突。眼前这个人,虽然五官和白姮一模一样,但的确不是白姮。 白姮是游移的,茫然的,白姮身为下一任国师,本该引领万民,可是白姮连自己的未来都没有找到。 白姮身上有一种迷茫的气质,所以,当初楚王世子义无反顾追求她。 楚王世子算是一个有点点脑子的纨绔,他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现在立即对着希衡讨饶:“您说,您不是真正的白姮,可是这具身体……” “这具身体是白姮的身体,我只是暂时借用。” 楚王世子忙问:“那,真正的白姮去了哪儿?” 楚王世子的心怦怦直跳,真正的白姮是受不了他的辜负,然后抛弃了这具躯体? 就在楚王世子不知是愧还是怕的时候,希衡告知他真相:“你应该知道真正的白姮去了哪里,的确,她来到了你的梦中,通知你她将杀死楚王府满门,以及你的一切姻亲。” 楚王世子如被当头棒喝,原来那个梦是真的…… 真的是白姮想要害他。 楚王世子反应过来,连忙朝希衡磕头:“求仙子救我!” 希衡眼中无悲无喜,更没有一点对于楚王世子的怜悯。 神虽爱世人,但不是无差别的救世人。 若是希衡救楚王世子,那么,谁去爱白姮,谁去怜悯白姮呢? 希衡道:“我并不会救你。” 第596章 愧悔 “我并不会救你” 楚王世子原本磕头如捣蒜,一听此话之后,顿时心凉了半截。 他心底浮起一阵绝望和悲凉,又想到了梦中看见的红粉骷髅,想到了那个要他去下十八层地狱、炸油锅、上刀山的婴孩。 楚王世子原本以为……原本以为自己都醒了,一切都能好起来,他又能恢复正常生活了。 可现在,希衡却又告诉他,一切希望都不复存在,绝望如影随形,从没有远离过他。 楚王世子忽然接受不了,他大吼起来:“不,你骗我!” 楚王世子将屋子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幸好刚才在楚王世子调戏丫鬟时,那些丫鬟就已经跑了,否则,现在一定会被楚王世子吓到。 希衡也懒得去约束楚王世子的行径,人都是眷恋生命的,在知道自己要死了时,谁都会难以接受。 如果打和砸,能够让楚王世子迅速出了一腔郁气,迅速正常起来,那就任由他打,任由他砸吧。 楚王世子打砸了半天,都没见希衡来阻止他,他哭着问:“你为什么不来阻止我?” 希衡回答:“我不会和死人计较。” 这话一出,楚王世子手上是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他拿着的阔口花瓶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几大片碎片。 楚王世子呼呼出着气:“你既然不打算救我,为什么又要将我从噩梦中唤醒?” 希衡道:“因为你虽然该死,可楚王府满门不该死,你的姻亲也不该死,我唤醒你,只是为了救他们。” 楚王世子红着眼睛:“你何其残忍,我是父王和母妃的老来子,我死了,他们只会比死还难受。” 希衡神情不变:“这就不是我所考虑的事情了。” 这世上到底没有那么多的圆满,多的是遗憾。 楚王世子看着她,悔恨不甘的泪从眼角落下:“我想明白了,是你无能,是你救不了我,我去找你的大师兄,他一定可以救我,他的修为肯定比白姮高吧。大不了……” “大不了我承认,我和白姮之间确实有不清不楚的关系,我和她也确实有过一个孩子,这些罪,我都认,无论怎么罚我,只要留我一条命就好了。” 楚王世子现在明显是病急乱投医。 他现在只想活着。 可希衡不会让他再去做蠢事了。 白姮经不起一点刺激。 希衡道:“大师兄如果有能力救你,今天就不会无法唤醒你,而是我出手。真正的白姮,由道化鬼,满身怨气,哪怕整个国师府齐齐出动,也不再是她的对手。” 楚王世子咬着牙:“可你呢?你明明有这个能力,我知道了,如果今天不是你在,阿福他们都已经死了,对吗?” 希衡:“我回答过你,我不会救你,只会救其余无辜之人。” 楚王世子哪儿经得起这个噩耗? 在楚王世子眼里,希衡就是一个有能力救他、却偏偏不救的、冷漠的人。 他对希衡有怨,也有恨,嘴里呢喃着大约骂她的话。 希衡也不阻拦,直到希衡听见了外边楚王妃的声音。 楚王妃询问丫鬟:“世子呢?还没换好衣服?王爷和丞相都在等着他呢。” 丫鬟回答:“世子还在穿衣。” 楚王妃:“这孩子……算了,他大病初愈,慢些来就慢些来吧,王爷那里我去说。” 楚王妃笑着走了,她端庄大方,满是慈母心肠。 希衡将外边的景象投在楚王世子眼前,楚王世子也看见了自己的母妃,眼里痴痴闪过软意。 希衡道:“冤有头,债有主,你已经做下恶事,害了白姮和她腹中的孩子,这个因果,你无论如何也逃不了,难道你还想因为你的错漏之处,牵连你的母妃?” 楚王世子呆呆的:“我只是想再多陪陪我母妃,她不能没有我。” 希衡毫不动容:“你爱重你的母妃,白姮也如你的母妃爱你一般,爱她的孩子,你可想而知,白姮怎么会放过你?” 楚王世子打了个哆嗦,他不禁想起了他在京华楼时,是怎么让白姮将她肚子里的孩子打下来。 白姮当时又是多么绝望。 一点一滴的冷意,从楚王世子的骨头缝里升起来,冷得他直打哆嗦。 楚王世子低下头,他这时也不掉泪了,因为当真正的后悔袭上心间时,眼泪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真正的痛苦和后悔,无法流泪。 楚王世子艰涩道:“所以,现在最好的结果就是牺牲我,换取整个楚王府的太平?” 希衡点头。 楚王世子道:“你说吧,我应该怎么做?” 希衡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你现在只能去亲自祈求白姮的原谅,让白姮拿走你一条命就放过楚王府的人。如果硬拼,只能两败俱伤。” 希衡可不愿意将矛盾激化,导致白姮宁愿灰飞烟灭也要杀了楚王府满门。 希衡想要留白姮的魂魄。 楚王世子道:“现在?好,她在哪里,我去就是了!” 楚王世子怕死,可是比起自己丧命,他更不想自己父王母妃因自己而死。 希衡道:“不必着急,在此之前,你需要先和田丞相家退婚,别忘了,白姮要杀你的姻亲。” 楚王世子重重点头:“好,其实我父王告诉过我,田丞相之所以来找我们王府结亲,不是因为看上了我。” 希衡也道:“我知道。” 田先生哪怕是老了瞎了,也不会看上楚王世子,田先生看过这么多人,可不会像白姮一样被楚王世子给忽悠。 楚王世子也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田丞相位高权重,陛下虽然倚重他,却也猜忌他,所以,田丞相选的姻亲都是贵而无权的,在激流勇退呢。” 楚王世子就是贵而无权,而且本人也没有什么能力,正是让帝王放心的最好人选。 希衡和楚王世子交流完,楚王世子就整装出发,去会见田丞相。 这也是希衡自那次分别后,第一次见田先生。 第597章 昭雪 会客厅。 楚王正和一名满头华发的老者交谈,那名老者笑眯眯的,但是楚王在他面前,却有许多心虚气短之感。 田丞相环顾四周:“老夫听说,王爷的世子近日生了重病,请遍名医,老夫特意前来探望。” 楚王诚惶诚恐:“犬子不过是得了些小病,如今已经好了,只是外面传得厉害,不过是些三人成虎的话罢了。倒是劳烦丞相你特意跑一趟,小王真是不知该如何感谢丞相。” 田丞相哈哈大笑:“既然都是未来的亲家,又何必分清楚你我呢?” 楚王正高兴时,楚王世子过来了。 楚王世子大步进来,站在田丞相面前:“丞相,晚生有一件要紧事要同你说。” 楚王和田丞相面面相觑。 楚王冷下脸来,怒斥自己的儿子:“你怎么这么没有规矩!到丞相面前还大呼小叫,一点都不懂礼数!” 田丞相则摆摆手:“年轻人,何必拘得这么紧?” 田丞相算是对楚王世子有好感,他知道楚王世子风流,但是,田丞相也知道楚王世子协力杀文州妖蛇之事。 就是因为楚王世子去处理妖蛇,田丞相才觉得这个人虽然是纨绔子弟,虽然在官场上不会有什么作为,但也不失为自己孙女的良人。 田丞相夸赞道:“当初令郎去文州,和妖蛇搏斗之举,连陛下都有所耳闻呢。这样的少年英雄,哪里像我们这种老古板,东一礼,西一礼,我们还是别拘着他了。” 楚王也只能陪着笑脸。 楚王世子却没有笑,他猛地跪下:“丞相,晚生不堪良心折磨,想要告知丞相,当初文州杀妖蛇之举,晚生不只什么忙也没有帮上,反而连累得下一任国师白姮为晚辈丢了修为、毁了容颜。晚生实在是有过无功。” 楚王和田丞相都被这一出给弄得愣了神。 楚王疯狂朝着楚王世子使眼色,楚王世子跪着,岿然不动。 倒是田丞相最先化解这场尴尬的局面,田丞相:“世子倒真是一个爽利人,老夫很是欣赏世子不为浮名所累,敢于说出真话的品性,楚王得子如此,夫复何求呢?” 楚王尴尬地笑笑,连忙去擦满脑袋的汗。 楚王低声对楚王世子说:“孽畜,还不见好就收,回去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楚王世子则不动,他干脆利落朝田丞相拜下:“丞相,晚辈想要和丞相孙女退婚。” 楚王世子这话一出,犹如石破天惊,别说田丞相没有反应过来,就连楚王也觉得楚王世子疯了。 楚王气得立即将手旁的一盏瓜果砸向了楚王世子。 他怒不可遏:“蠢材!你是失心疯了,胡太医说得果然没错,你被妖魔迷了心窍!田小姐如明月,你是什么东西,也敢退田小姐的婚?要说退婚,也唯有田小姐看不上你,退你这个孽畜的婚的份儿!” 楚王世子麻木道:“对外,就说是田小姐看不上我,退我的婚,原本就是我不配……” 楚王听他还是执迷不悟,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当场就要狠狠踹向他。 楚王世子就这么活生生扛了几脚,最终还是田丞相拉住楚王。 田丞相劝道:“孩子们要做什么事,总有理由,我们不妨听听他的理由。” 楚王听到这里,慨然长叹。 多好的亲家啊!都是这小兔崽子没有福气。 楚王世子也低下头,他这一辈子,如果不胡乱风流、胡乱负人,以至于背上了人命官司,那么,想必他无论和白姮在一起,还是和这位田小姐成婚,都能过得幸福美满。 他所拥有的一切,到底是被他自己给毁了。 楚王世子看向田丞相:“丞相难道不好奇,为什么下一任国师白姮会冒着失去修为、毁了容颜的代价救我吗?” 田丞相沉吟:“方外之人,慈悲为怀?” “不,是因为我和下一任国师白姮有情。” 田丞相目光闪了闪:“你可知,你说的这番话,如果呈到御前,你会万劫不复。” 楚王世子道:“纵然万劫不复,我也不能一错再错。当时,我对白姮一见钟情,为了追求白姮,我一路追到文州,我不是不怕妖蛇,只是为了白姮的色,我才敢挡在妖蛇面前。可惜我这样一个喜好颜色的凡夫俗子,生了一张花言巧嘴,我欺骗白姮我是真的爱她,她一生中未曾见过几个男子,便真信了我的鬼话。” “后来呢?”田丞相问。 楚王世子道:“白姮终究被我欺骗,爱上了我,她甚至为了救我,耗尽了全身的修为,还毁了容颜……甚至于怀了我的孩子。可是,我不过是一个迷恋色相的蠢货,我看不上白姮对我的一片真心,我只看得到她脸上的疤,我甚至叫白姮把我们的孩子打掉,害得她伤心欲绝。” “总之,我这样一个人,不配成为田丞相的孙女婿。” 田丞相的脸果然垮了下来,他再是好脾气,再是好风度,可一旦想到自己差点为自己的孙女择了这样一个男人,再好的佛都要忍不住光火。 田丞相起身:“你说得不错,你的确不配,本官会奏名圣上,取消两家婚约。” 楚王连忙出去拦,楚王世子则仍然跪在原地,大声道:“丞相取消婚约,晚辈自当遵从,晚辈只求丞相不要将白姮犯错之事张扬出去。” 田丞相拂袖:“既然是错,就当改之,既然你们不改,本官就上奏圣上,帮你们改。” 楚王世子大声道:“丞相,有一个人差我带给你一样东西,她说,你看了之后,会同意暂时帮忙隐瞒。” 田丞相道:“你们徇私枉法,身为方外之人还私相授受,还想让本官帮忙隐瞒?真是痴心妄想。” 楚王世子:“田丞相等看了此物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说完,楚王世子仍然保持跪着的姿势,膝行而前,从袖中取出一条白色的丝线。 田丞相起初没有放在眼里,直到他伸手接过这一根丝线时,田丞相的面色大变。 这不是丝线,是拂尘。 是他追随一生的明主,时常作战时用的拂尘。 第598章 代价 田丞相这一生,起伏极大。 他年轻时不过是一个穷秀才,本来想着攒一些路费,进京赶考,如果中了举人,那就太好了。 可田先生看着王朝末年,天武皇帝昏庸暴虐,海内危困,民生倒悬,他便生不出踏入官场的心思。 去做这个官有什么意思呢?在那种情况下,当官不是杀人就是自杀,没意思透了。 田先生便留在了萧郡,想要做一个大族的幕僚,大族直接影响到当地的民生,田先生想要大族救世。 可进了世家大族之后,田先生才知道,所谓的四世三公,拼的不是有什么理想和壮志,而是够怂。 世家大族每天都在思考,如何更怂,更左右逢源,在乱世之中保住家族的延续。 他们没有错,可他们也有大错。 田先生和这些世家大族不是一路人,所以他离开了。 后来,他遇见了一个冷漠的……神棍? 姑且算是神棍吧,至少最开始时田先生压根不信世上真有什么神人临凡,那位白云法师破杀,不过就是一个在乱世里装神弄鬼的人罢了。 田先生对她很是不屑。 可后来,田先生发现自己错了。 因为这个神棍展现出来的理想、抱负、仁心、乃至于杀心,都是世间首屈一指的风流人物。 她有救世的仁心,也有杀人的残忍,她有远大的理想,还有一步步实践的智谋。 田先生多年以来,未曾见到过这样的人。 他的理想也为之点燃,那些被田先生咽下去的救世救民的理想,因为她,重新熊熊燃烧。 田先生毅然决然投入她的麾下,田先生甚至因此洗脑自己,告诉自己她的骗术不是骗术,就是法术……他不停想要信任她,因为在田先生心中,白云法师早已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理想的代名词。 后来,田先生赌对了。 白云法师破杀,她践行了她的理想,无论是爱情还是百鬼,都挡不住她一步步建立新的王朝。 她杀了很多人,比如那些世家大族,比如那些冥顽不灵为虎作伥者,她杀人时,从来不避人。 可田先生觉得她杀得是那样的好! 她是他追随了一辈子的明主啊,天纵英才,却在壮年时死去。 虽然她选中的继承人很好,女帝素有制衡之才,在一众老臣面前尚且周旋得得心应手,田先生也真心赞颂女帝。 可在田先生心里,在竹唤青心里,他们真正的明主早就死了。 死在一个风雨无波的早上,从此,他们的理想,和他们的青春岁月,随着她的死亡,一起湮灭了。 田先生在后来的几十年里,时常在梦中惊醒,泪湿枕头。 他还在做当初那些梦,尤其是在萧郡时,他们在大山里,操练着士兵,暗戳戳和官府作对,他们四处去救人,救了人带回山里…… 有时候,田先生觉得当初他们挺像土匪的。 可是,他多想用现在的官位、爵位和一切去换当初当土匪的日子啊! 近些年,田先生的身子骨越来越差了,他晚上做梦的时间越来越多。人们也都在叫他田丞相,或者丞相,终究没有当初叫他田先生的人了。 如今,田先生摩挲着这根如玉的拂尘丝,万千心绪涌上心头。 楚王都不敢出声打扰,因为楚王发现,国之柱石的田丞相,已经泪湿衣衫。 田丞相将这根丝线珍而重之放入自己袖中:“谁给你此物?她……又在何处?” 楚王世子道:“我不知此人名讳,也不知她将要去哪里。” 楚王本要叱责:“你多想想……” 田丞相就摆摆手:“不知道也罢了,若真是她,她必定和常人不同,不愿让人知晓她的去处。她让我暂时隐瞒此事?我答应了。” 田先生不会违抗他的明主的任何命令。 他听了她一辈子的话,曾经如此,现在如此,未来亦是如此。 而且,现在田丞相的心境也不同了,他刚才只觉得白姮和楚王私相授受,违反方外之人的清规戒律,实在是太过分。 可现在田丞相想起希衡,她不也是方外之人吗?可她做的事,一点也不方外之人。 田丞相想到这里,眼中有笑意和怀念一闪而过,最终化为浓浓的怅惘。 田丞相告诉楚王世子:“本官会隐瞒此事,另外,本官也要托你做一件事。” 楚王世子:“丞相所言,晚辈必定竭尽所能。” 就听田丞相道:“等来日,你见到她,告诉她,田先生想要见她一面,哪怕只有一瞬间也好。” 田丞相已经想清楚了,他的明主也许从一开始就没有骗他。 她的确是神人临凡,来人间完成使命之后,就走了。 否则,她为何会在壮年而死呢? 楚王世子应是。 幽山。 希衡此时独自行走于幽山,她要先找到真正的白姮,告知她去拿楚王世子的命。 纵然白姮已经拼命掩藏自己的踪迹,可是,白姮仍然感受到希衡在朝自己的正确位置移动而来。 白姮此时痛苦万分,只以为希衡要来收了自己。 她绝望愤怒之下,跪着求上天:“上天,你为何待我白姮如此不公?当我被人欺辱时,不见有人出来伸张正义,当我决心报复时,却来了法力如此高强的人来阻止我,难道我的冤我的仇,就只能这样算了吗?” “我白姮在此发誓,这世上,无论是谁,只要助我报仇,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白姮话音一落,天空中忽然响起雷声。 雷声响彻九霄,然后,以白姮为中心,地面上开始冒出火莲。 火莲飘渺,不似凡尘生物。 火莲之中,缓缓走来一个人,一个身袭青衣的人,看不清他的容貌,白姮也不敢抬头看他,只能看着他的脚步越来越靠近自己。 这男人声音如泠泠之玉,冷寒彻骨。 他说:“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哪怕是你师兄的命,也愿意付吗?” 第599章 陷阱 “本座能给你想要的一切,代价是你师兄的命,你是否能付?” 玉昭霁站在白姮面前,在他身后,是万千绽放的火莲,火莲肆意于幽山青竹之中,冲淡了一丝清幽,多了放肆的美。 心怀仇恨如白姮,也被眼前的景象所迷。 她分不清眼前的男子是神是魔,但是,却无比清晰知道,他能够帮助她。 白姮跪着:“我……我有好几位师兄,只是,我师兄中,我的五师兄对我如同有再造之恩,若是送了他的命,我是万万不的。” 白姮永远都记得,在她危难之时,五师兄是如何帮助她。 她哪怕灰飞烟灭,也绝不会让五师兄出事。 玉昭霁可一点不会感动于白姮和她五师兄的情谊,而是说:“你有好几位师兄,哪怕除开你五师兄的命,也有其余师兄的命可以给本座,对吗?” 白姮咬咬牙:“对。” 玉昭霁道:“既然如此,你也愿意同本座做交易?” 白姮抬起头:“敢问,是什么交易?” 玉昭霁道:“你想报仇,但是苦于实力不够,本座可以提升你的实力,你看见周围的火莲了,对吗?一丝火莲,能够抵得上你十年的修习,以你的天资,你最多承受十丝火莲的力量,也就是一瓣。” “十丝……”白姮呢喃,“也就是十条人命……” 玉昭霁可丝毫没有觉得自己过分之意:“选择权在于你,本座不会逼你,你会自愿的,对吗?” 魔的蛊惑,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何况白姮原本就想要报仇。 对她的师门,她其实也没太多的情感,五师兄是例外。 白姮咬咬牙:“好,如果你说的火莲力量,能够让我报了我想报的仇,那么,我绝对愿意。” 玉昭霁微微勾唇:“如你所愿。” 他抬起手,墨发蹁跹,随风而舞,一丝火莲从他身侧的火莲花中脱胎而出,如同最精纯的火,要落入白姮的灵体内。 要不说玉昭霁对火的操纵已经到了心随念动、神我一境的地步呢?他的力量大过白姮太多,哪怕是一点点,其实也够白姮灰飞烟灭了,但他偏偏能够在火克邪祟灵体的情况下,操纵这一丝火莲为白姮所用。 就在白姮要完全接受这力量,达成交易时,火莲之外,忽然传来一道女子的冷声。 “你在道门多年,没有人教你,不要和魔做任何交易吗?” 一道长剑剑影如同长虹袭来,正正击中那一丝火莲,击得火莲偏了方向。 白姮受到打断,惊惶朝外看去。 见是自己的“身体”过来了。 虽然来的女子头戴幕篱,身披黑纱,与她一模一样,但是,白姮偏偏就知道,她们完全不同。 玉昭霁看见希衡来了,眼中闪过一丝迷恋,完全没有被希衡打断的怨气,反而很有意趣地托腮,打招呼:“希衡,你来了。” 白姮又猛地回头看向玉昭霁,心中大感不好:“你们……认识?” 为什么今日她的运气这么不好? 她的复仇计划被这位莫名的女子打断,好不容易遇到一位神秘莫测的男人,以为能够帮助她复仇,却原来又和这个女子有交情。 白姮气不过:“你们既然是一伙的,何苦来耍弄我玩?我自问从未得罪过你们。” 玉昭霁冷笑几许,这世间的人就是这样,分不清真正的神和真正的魔。 他如今,分明是害人的魔,可这个白姮将他当做救人的神。 而真正要救她的希衡,却被她视作洪水猛兽。 玉昭霁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芸芸众生,可笑者多,清醒者少。 玉昭霁抬起手,正要击晕白姮,希衡却道:“慢着,我寻她有事。” 玉昭霁从善如流放下手,也没有在对着白姮的兴趣了,他后退一步:“你先处理,之后我来找你。” 说完,玉昭霁就消失在这片幽山之中。 白姮一阵着恼,她再如何愚蠢,也该看出了这男子忽然出现,原本是要找她密谋什么事,可是,为着这位莫名的女子,他居然一点都不挣扎,就这么让出了地盘。 白姮不由得更加忌惮希衡。 她带着警惕:“你叫希衡?不知你在哪个名山大川修炼,师承何人,为何在此之前,我从未听过你的名字。” 希衡道:“我不在此界中,你自然不知道我。我来寻你,只是想要你报了该报的仇,然后转世投胎,不要牵累旁人。” “你是来帮我报仇的?”白姮讽刺开口,“你今日三番五次阻挠我,也好意思说出这话?我的确牵累了无辜人,可如果我不这样,我心底的恨怎么抹平!原本,我就要获得力量了,是你忽然出现,硬生生阻拦了我!” 比起玉昭霁的脾气,希衡对肉体凡胎,倒是算得上有耐心。 尤其是她如今暂借的是白姮的肉身,出于这个原由考虑,她对白姮也多了几分容忍。 希衡回答:“和他做交易,你只会一无所有。” 玉昭霁如今的确是神,可是神,有许多的自主权。 玉昭霁本身就是魔族,不代表他成了神之后,就会多么约束他自己的性子。 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玉昭霁是神,可平素里,他可还是魔的做派。 魔族的陛下,连心切开都是完全的黑色。 白姮不明所以:“你想说什么?” 希衡道:“他说助你复仇,可你真正的仇人只有楚王世子一人,最后,他想要的,不过是你十位师兄的命,去换楚王世子一条命而已。而你落入他言语的陷阱之中,不停计算自己要付出多少,自己的付出值不值得,不停为自己加码,说服自己,却忘了去衡量他给出的筹码。” 白姮瞪大眼睛。 片刻后,她又咬牙:“不……他给我力量,我可以靠着这个力量,杀了我想杀的任何人,这也算是他履行承诺。” 希衡道:“他的力量的确强大,可他有说你能承受的时间吗?你如果得到那些力量,最多活不过半刻钟,就会灰飞烟灭,这宝贵的半刻钟,只够你杀楚王世子。” 白姮:…… 白姮没有想到,她又被骗了。 她只觉老天不公,当即眼中流出血泪:“为什么?!我不曾得罪他,为何他要如此害我!我当初不曾得罪楚王世子,为何他也要如此害我?!” “我道心不稳,我虚荣贪权,可我也为民做事,我为什么落到这样的地步?” 白姮想到楚王世子和玉昭霁的模样,不由呢喃:“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如果这就是世界的道理,那么,我宁可做杀人放火的那一个!” 希衡只道:“何必自苦,我既已出现,就不会让你真正含冤而死。” 第600章 弹琴 白姮一愣,她打量希衡。 希衡仍然未摘下幕篱,白姮看不见她的脸,只是无端觉得希衡可靠。 其实也不算无端,经过这么几次的打交道,白姮已经知道希衡的实力远远胜过她,可是希衡却几次三番饶恕她言语的冲撞,并未有过多的计较。 人非草木,孰能无心,这些事,白姮虽然被怨气缠绕,但也能感受得到。 可白姮还是无法忘却希衡救下楚王府下人的事情。 白姮冷冷道:“你如果是要帮我,为什么事事阻拦我?” 希衡不再和白姮饶舌,而是直接在空中一挥袖,空中立时出现一方影像。 影像之中,是一个男婴出生在大富大贵之家,一生下来,便得到父母看重,后来上学之后,又得到师长看重、同窗友爱。一路顺风顺水地长大,直到后来科举入仕,考为状元。 希衡看到这里时,挥手,让空中影像暂停。 希衡道:“如果你是这孩子的母亲,你希望他未来的命运是什么?” 白姮虽然不知道希衡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是回答:“哪有母亲不为着孩儿好的呢?我若是他的母亲,只盼望他入仕之后受皇上器重,圣恩不断,又能建功立业,为民请命,不求最后出阁入相,只求个平安顺遂,一世风光也好。” 她说到这里,眉宇间又有怨气缠上来:“如果我的孩儿还在……他定然也这般聪明,这一切,都怪那个齐灵之!!” 希衡见白姮似乎又要发狂,出声打断她:“他就是你的孩儿。” “什么?”白姮讶异,不敢相信,“我的孩儿不是已经……难道,这是我孩儿转世后的命运?” 希衡点头:“他早夭而亡,原本,下一世将会一路顺遂,封王拜相,但如果你将这次仇业牵累到别的人身上,那些孽债,一半会投到你身上,还有另一半,就是去了他的身上。他高中之后,会莫名卷入一桩舞弊案中,舞弊案查了五年,他就沉寂了五年,五年后,他好不容易谋求到一个县官的职位,可是去上任后,无论是乡绅还是属下,都将是他的敌人,他的一生郁郁不得志,最终早夭。” “当然。”希衡敛眸,“命数可以改,人既顺天,也逆天。全在你如何想,你是愿意他在烈火中搏一条生路,还是愿意他顺风顺水?” 白姮苦涩一笑:“我自然愿意他顺风顺水。你倒是和刚才的男子不同,他话中全是陷阱,蛊惑我入深渊,你却什么都摆在我的面前,让我去选。” “只是,忠言逆耳,你的话听来,不如魔的话动听。” 希衡仍旧不动声色:“我的话语不够动听,我的剑更是不讲情面。白姮,我已经给了你两次机会,如果再有第三次,我也会朝你动手。” 如果白姮执意要取楚王府所有人的性命的话。 白姮摇摇头:“你很会拿捏人心,你知道我最在意自己的孩儿,便给我看他未来的命运……你,说服了我。” 白姮也奇怪:“我越来越想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了,你们的本领,比我师尊还要强上许多,可在此之前却毫无名声,你们不求名,来京城做什么呢?” 希衡道:“此事不足为外人道。” 白姮此时不再钻牛角尖,她倒也不意外希衡的反应。 她这么厉害,有十足的傲气自然正常,如果太好脾气,白姮反而觉得不真实。就像刚才那位男子,语气蛊惑至极,却是为了要她付出整整十条命的代价。 白姮刚要说什么,却又像是想到了一些东西,满面愁苦。 “我虽然很想放下心中怨气,可我之前修炼过万鬼大法,每当月上柳枝时分,我身上的怨气就会浓厚十倍百倍,我的实力也会提升十倍百倍,那时,我担心我控制不住自己……” 希衡也早想到了如何解决此事。 希衡是神,和妖魔鬼怪打过无数交道,她是真正从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神明。 万鬼大法这种低级法术,修真界里其余真君、神界其余神君或许不知道,希衡却一看就能看个准。 她道:“你如今的情况,只能散去怨气,此事光靠你一人无法做到,解铃还需系铃人,楚王世子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哪怕代价是楚王世子的命。 白姮这下真真愣神,她呆呆看着希衡:“有时候,我觉得你冷漠无情,有时候,我又觉得你过于仁慈,你分明是要救人,可你在说起杀人时,也这么轻描淡写,算无遗策,你到底是什么人?” 希衡没有回答:“今夜子时,此地相见。” 说完,希衡的身影也消失在幽山之中。 白姮自知追不上,干脆也就找了个地儿躲起来。 她只希望……能撑到今夜子时,不要提前被怨气操控。 那边,希衡则来到了幽山之中的一片湖泊。 湖泊中,暮色淡淡,水雾清浅。 湖泊最中央有一方小舟,舟上是清茶,和一方古琴。 玉昭霁坐在舟上,如同一名仙风道骨的琴师,正在调试古琴。 希衡出现在湖泊边缘,在玉昭霁面前,她直接取下幕篱。 玉昭霁不回头,却知道她来了,微微勾起唇角,用温和的语气道:“客人想要听琴,为何不以真容见人?琴,只能为真,不可为假。” 希衡从善如流,变为自己的容貌和身形,不再用白姮的身体。 玉昭霁察觉到这个变化:“客人如此真心,可上舟一叙。” 希衡咂摸了一下,玉昭霁这似乎是在玩什么爱侣之间的乐趣? 第601章 杀不死 希衡倒也很乐意配合玉昭霁。 总体来说,希衡和玉昭霁家世相仿,背景相仿,学识相仿,是最能明了对方心思的人。 所以,眼下希衡见玉昭霁摆明了是要装一装凡尘俗世的琴师,便也丝毫不戳穿,反倒是顺水推舟。 湖泊边缘碧波粼粼,希衡临水而站:“你既知我是你的客人,如今客人无法涉水,你待如何?” 玉昭霁就知道希衡会配合自己,他越发做出风流琴师的模样,朝希衡看去:“客人稍待,我划船来接你。” 玉昭霁援引了木浆,将小舟划到岸边,朝希衡伸出手:“客人,现在能上来了。” 既然做戏都已经做到这个份儿上,希衡也不是不解风情之人,她本来要将手递给玉昭霁,却忽然收回手。 玉昭霁挑眉。 希衡道:“琴师刚才说琴不能为假,只能为真,可为何我感觉琴师处事有假,不像你口中所说那么真心?” 玉昭霁故意:“哦?客人为何有这样的想法?难道我在暮色下乘舟而来,逆过满湖清风,还不够真心实意?” 希衡往小舟边缘一指:“若你真是真心,为何不系小舟?舟在湖中摇摇,又不稳定,我如何上来听琴?” 玉昭霁笑了,眼中若有无数星光坠落,想要将希衡溺毙在星河之中。 他道:“客人可否听过不系舟的典故?” 希衡:“饱食而敖游者,泛若不系之舟,向来指自由而不受拘束。琴师是故意营造此氛围?” 玉昭霁道:“客人慧心。” 他眨眨眼,像是眼中含着无限的缱绻,无限的梦幻:“当然,如果客人想在我这里求一份安稳,我也是却之不恭,乐意之至的。” 不系舟还有一层意思是指漂泊无依。 玉昭霁此言,堪称调戏。 希衡也听懂了这个调戏,她直接搭上玉昭霁的手,就着他的手上了小舟,小舟忽然多承载了一个人的重量,在湖边晃晃悠悠,终归平静。 希衡道:“不必了,先听你的琴弹得如何。” 玉昭霁:“好啊,我的琴声可引凤凰前来栖息,客人静心聆听即可。” 小舟飘飘摇摇,朝着湖中心而去。 希衡的确爱听玉昭霁的琴声,她放松下来聆听,玉昭霁也喜欢弹琴给希衡听,更是无微不至。 琴,若无知己可听,不如不抚。 整整三曲终了,希衡也仍然意犹未尽,但她也知道,如果什么东西都一次性听个意尽,反而不美。 玉昭霁将手离开琴面:“客人,如何?” 希衡正色:“很好,此曲人间无,天上也不一定有。” 玉昭霁:“既然客人听得高兴,便该有赏钱罢?” 希衡一愣,心道玉昭霁每一次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堂堂魔族的陛下,居然真扮演乐师来要赏钱,关键是,她也很乐意配合。 希衡往袖子里掏去:“多少银钱?” 玉昭霁却忽然欺身上来,身影如冬雪,带着一股微凉的寒意,话语却既轻且柔。 玉昭霁捉住希衡的手,往下扣:“客人既说我的琴是人间难得,天上也没有,便该知道,我的琴也不是用金钱俗物就能赏的。” 希衡低眸,只见玉昭霁的衣袖交叠在她的衣袖之上,他的手也紧紧握住她的手,却又掌握着力道,没有一丝痛楚传来。 希衡问:“你要什么?” 玉昭霁:“春风一度柳无痕。” 说完,他缓缓靠近希衡,拥住她,一吻。 漫天星穹无比纯净,这个漫长的一吻之后,玉昭霁似乎还想要更进一步,他本来情浓难分,无法割舍,却被希衡制止。 希衡看着他:“琴师,你逾矩了,我们之间还有一笔账没算。” 玉昭霁有心遮掩过去:“什么账?客人不像是斤斤计较之人。” 希衡扣住他:“琴师的琴声天下无双,但是将我想得太好了些。说吧,你为何要白姮十个师兄的命。” 玉昭霁见此事是遮掩不过去了,甚为头疼地按住太阳穴。 早知希衡会追过来,他就不骗白姮了。 哦,那也不叫骗,叫做蛊惑。 不过玉昭霁不喜欢蛊惑这个词语,因为在很久以前,他和希衡还是敌人时,他想要策反希衡为魔族做事,也想过蛊惑希衡,而且,是用他向来嗤之以鼻的色相,还是他亲身上阵,结果都被希衡无视了。 希衡甚至没有发现魔族的太子殿下在引诱他。 此事被玉昭霁深以为耻,此后再不提蛊惑二字。 玉昭霁又想到一件不高兴的事情,顿时更加不高兴了。 他抚着额:“我此次行使的神职任务,和白姮息息相关,确切说,要想成功行使这次神职任务,不能缺少白姮。” 希衡道:“愿闻其详。” 上一次金麓王朝的神职任务,主要行使者是希衡。 现在这次的神职任务,主要行使者是玉昭霁。 所以上一次,希衡感应到的天地玄妙之机更多,这一次,玉昭霁感应到的天地玄妙之机更为多。 玉昭霁道:“这次的主要对手,是人心所化之魔。” “之前修真界、神界屡屡有波动,上古凶神更是因为一己之私,差点毁灭了整个天下。人间许多百姓无辜受难,天长日久,他们心中的怨气和欲望就越积越多,直到化形成人,这些欲望冤孽披着人皮,实则想要掌控整个人间,从而和神界对抗。” “白姮的师尊,澜真国师,就是最大的一个冤孽欲望。” “他座下有许多弟子,这些弟子中,也有整整十位,是另外的欲望冤孽化身。” 所以,玉昭霁要杀了他们。 希衡沉吟:“这些东西,凭借你我的神力,不能杀死?” 玉昭霁摇头:“能杀死,但是不能彻底杀死,因为只要有一个人在,这些由人心欲望化形的冤孽欲望,就不会彻底死亡,它们还会重新凝聚化形。” 也就是说,哪怕杀死了它们,它们还能够持续不断的复活。 希衡和玉昭霁不可能完全抽出时间去,只盯着这些东西。 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到杀死它们的、一劳永逸的办法。 希衡问:“彻底杀死它们的关键,在于白姮?” 第602章 澜真 湖泊中,小舟不系,悠然飘扬。 玉昭霁点头:“的确如此。” “这些从人心底里幻化出来的冤孽欲望,当初如同一朵花,扎根在人的心脏里边。花朵,就是冤孽欲望的集大成者,而花茎,就是给他们输送力量的纽带,白姮,就是花茎的化身。” “花茎日日夜夜和这些冤孽欲望为伍,天长日久,虽然也被熏染得沾染了红尘俗世的孽根性,但是,却也有了抵抗力。而且,一朵花,只要花茎不让它活,不给它输送营养,它就会真正彻底死去。” “原来是这样。”希衡道,“所以你才从白姮那里,要她十位师兄的命?” 玉昭霁颔首:“是,这是最快的办法。” 希衡眉宇间含着思索:“白姮的师兄和师尊,知道白姮的真实身份吗?” 玉昭霁摇头:“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但知道的可能性最大。” 否则,为什么白姮的师尊直接将白姮定为下一任国师呢? 可是,白姮的师尊和师兄,对白姮到底是一种什么态度?周密保护?还是想要彻底将这根有可能威胁它们性命的花茎杀死,从而保自己的高枕无忧? 希衡和玉昭霁的信息太少了,现在无法准确判断。 他们站起身来,小舟摇摇晃晃,此时,风月时间已过。 天色完全黑下来。 子时以前,希衡就要去清除白姮的怨气,而在子时之前,她有空闲时间可以做另外的事。 希衡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玉昭霁也道:“正有此意。” 紧接着,四周像是忽然起了雾,飘渺的雾和风一起卷着、吹着,湖泊中心的小舟慢慢消失,连带着希衡和玉昭霁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 宫内,无极宫。 无极宫是澜真国师的住处,这些年,随着陛下的年纪越来越大,陛下她也越来越爱听长生之言了。 只是,前朝天武皇帝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满朝臣工们都盯得紧,还有田丞相、竹唤青这样两朝老臣在,陛下到底不会真出什么乱子。 她最多宣国师来听听道法。 这个澜真国师也妙得很。 他就像是别人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总是知道别人在想什么,哪怕满朝臣工惧怕怪力乱神之事再次祸乱朝纲,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可是,澜真国师却也长袖善舞,生生让大多数臣子默认了他的存在。 别人都说,澜真国师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可他们不知道,澜真国师本来就是七窍玲珑心里跑出来的冤孽、欲望。 他熟悉每个人的欲望,所以,总能逢迎到别人的心坎儿上去。 澜真国师此时正在吃饭,他身边,是两个年轻些的弟子。 希衡和玉昭霁的神力远远大于澜真国师,所以他们潜进来,澜真国师也看不到他们。 澜真国师慢条斯理吃饭,这时,一个年轻弟子走过来,告诉他五师兄过来了。 澜真国师道:“进来。” 五师兄大步走进来,先是叩问了澜真国师安好,再是环视整个屋子。 还好,大师兄不在这里。 五师兄怕的就是大师兄来找师尊告状。 澜真国师吃着饭,忽然开口:“你在找什么呢?” 五师兄低头:“没什么。” 澜真国师忽然笑起来:“你这孩子,从小就心软,你骗别人时还好,骗为师时,就忍不住要做小动作。” 五师兄这才发现自己在搅衣袖,连忙停下来。 澜真国师却直直看着他,五师兄面容渐渐呆滞下去,像是被澜真国师操控了。 希衡和玉昭霁都没有贸然出手去救五师兄,而是先静观其变。 毕竟,如果澜真国师要收五师兄为徒,就不会这么轻易杀了他。 希衡和玉昭霁也想仔细看看,这位澜真国师有什么手段。 澜真国师抬手,嘴里叽里咕噜念叨了一句什么,五师兄就呆呆的张开嘴,紧接着,五师兄嘴里飘出一团黑气。 这团黑气落在五师兄旁边,成了一个人形的东西,和五师兄长得一模一样。 希衡和玉昭霁瞬间看出,这是五师兄心底的欲望。 原来,澜真国师这样的冤孽欲望化身,能够和别的欲望一起谈话。 澜真国师看着那个黑色的五师兄,道:“你了解他的一切,告诉我,他今天想来做什么。” 黑色的五师兄回答:“他担心大师兄来朝您告状,说出白姮和楚王世子的奸情,他不想白姮受罚,所以来这里守着大师兄。” 澜真国师听到白姮,好奇问了一句:“白姮腹中胎儿如何了?” 黑色的五师兄道:“似乎已经打掉了。” “什么?!”澜真国师那张运筹帷幄的脸,终于出现了龟裂的现象,他道,“我不是让你打探清楚,如果白姮那边出什么事,立刻来告诉我吗?白姮这一胎怎么能掉?你明知道,如果白姮成功生产,白姮的力量就可以转移一半到他孩子的身上!到时候,少了那一半的力量,无论是白姮还是她的孩子,就都没法彻底杀死我们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一直不来禀报我?!” 原来,澜真国师一早就知道白姮和楚王世子有染,白姮还怀孕了。 甚至于,这件事本就是澜真国师一手促成的。 他的目的就是要白姮怀孕,分薄“花茎”的力量,为自己铲除这一大敌。 后来,五师兄自以为让白姮在国师府养胎,其实也是澜真国师故意放任的,这个孩子最好生在国师府,一生下来就被他们控制…… 可是,澜真国师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白姮居然自己会悄悄打掉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被打掉了,那么,力量,又重新回到了白姮体内。 澜真国师咬牙切齿:“为什么你不来告诉我,阻止这一切?” 黑色的五师兄回答:“白姮打掉孩子时,本体在外面出任务,我也没有看见。” 澜真国师想起来了,他这个五徒弟前段时间的确出过一次任务。 澜真国师咬牙切齿:“好,那白姮呢?她还活着吧?” 第603章 隐秘 澜真国师阴沉看向黑色的五师兄。 黑色的五师兄表情不变,他和真正的五师兄本来生得一模一样,只是,这个黑色的五师兄表情中带着欲望,在五官的细微处就显得不一样了。 黑色的五师兄回答:“白姮……白姮似乎没有死,但我也不确定,本体不确定的事情,我就不能确定。” 澜真国师皱眉,对这个说法很是不满:“似乎?为什么你们能有这么多的似乎、大约?区区一个白姮,都让你们无法确定?” 黑色的五师兄道:“这,白姮明明没了孩子,但是她又确实活着,她虽然活着,可是行事方面和以往大有不同,不知是否是太受刺激的缘故。” 澜真国师懒得听他继续胡扯这些似是而非的话。 他闭上眼,仿佛很疲惫似的:“既然白姮有这么大的变化,一句刺激,恐怕无从解释,你回去吧,继续借助小五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 黑色的五师兄点点头,然后重新化作一缕漆黑的烟,钻入五师兄口中。 五师兄也没立即醒来,反而倒下去。 澜真国师揉着眉心,呢喃自语:“如果白姮死了……可就前功尽弃了。” 一名年轻的弟子走上前来,他也是冤孽欲望的化身之一,名唤色尘。 色尘给澜真国师倒了一杯水酒:“白姮这丫头一向不听话,很是浮躁,死了也就死了,为何师尊如此放心不下?” 澜真国师瞟他一眼:“你化身还太短暂,许多事情,你都不懂。” 色尘低眉顺目:“请师尊赐教。” 澜真国师道:“你以为为师明明知道白姮能彻底杀死我们,还收白姮为徒的目的是什么?她是对付我们的武器,这个武器,只能放在我们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才好。反倒是,如果白姮保持着完整力量就死去,那么,她的转世还是会完整继承她的力量,说不定就会在有朝一日,前来彻底杀死我们。” 色尘恍然大悟:“所以师尊明知白姮道心不坚定,也放任自流,就是为了养废她?” 澜真国师点头:“白姮的心里有欲,这种欲其实并不出格,都是正常人的心理,而为师上奏皇帝,将她封为下一任国师,让她不得不清心寡欲,断了红尘念头,为师还说她一旦动情,必将死无葬身之地,你可知欲,可以疏,却不能堵,越堵只会更让欲在心底横流。” “为师这样做,白姮越压制她的欲,欲就会越来越蓬勃生长。所以,当出现一个楚王世子,白姮就像是飞蛾扑火般去了。” “她爱楚王世子,也会爱楚王世子的孩子,所以,哪怕有朝一日,白姮得知这个孩子会分走她一半的力量时,白姮也不会对这个孩子做什么,只会爱屋及乌。” 澜真国师的确是操纵人心的高手。 色尘恍然大悟,可色尘又想到了什么:“但是,白姮不是丧失修为了?” 澜真国师冷哼一声:“那些修为算什么?白姮的力量,来源于她是花茎,这力量源于她自己,而和任何修炼都没有关系。” 澜真国师越说,就越想着不能放过白姮。 他道:“色尘,你去协助心源,探听白姮到底死没死,只要有一口气,都一定要给她救活了。” 心源,就是指那个黑色的五师兄,也就是五师兄心底深处的欲。 五师兄虽然是澜真国师的弟子,但是五师兄并不是冤孽欲望的化身。 相反,五师兄反而是澜真国师生平见过的人当中,少有的心思澄澈者。 澜真国师对这种人很好奇,所以干脆收他为徒。 可也正是因为五师兄心思澄澈,哪怕是五师兄心底的冤孽欲望,居然都没法控制五师兄,反而在五师兄清醒时,压根没办法冒头。 澜真国师吩咐完色尘去做事,继续吃饭。 他一边吃饭,一边面上漾出奇怪的情绪。 澜真国师挟起一筷子炒枸杞芽,吃在嘴里:“这道菜的厨师,似乎有什么愁苦的心事,我来看看……原来是儿子重病,无药可医啊,难怪这么悲苦,也罢,谁叫被我看到了呢,我来帮你一把吧。” 希衡和玉昭霁看到这里,退出去。 他们重新来到幽山。 幽山夜月如醉,希衡和玉昭霁相对而立。 他们经过刚才的探听,完全确定这些冤孽化身都没有太高的修为,但是他们可怕的地方在于,能够完全探听别人的心事。 而且,他们还能够通过掌控欲望,来掌控别人。 这种东西,杀又杀不尽,的确只能通过白姮的力量,来彻底除去这些冤孽欲望。 可是…… 希衡道:“白姮已经死了。” 白姮死去,如果说希衡和玉昭霁等到白姮转世投胎,再长大成人,那变数就太多了。 玉昭霁沉吟,看着希衡,希衡若有所感,当着玉昭霁的面,变成白姮的模样。 她现在,暂借了白姮的身体。 玉昭霁道:“你现在使用的是白姮的身体?” 希衡点头。 玉昭霁:“白姮的身体还能使用,你可以保住她的身体生机未断绝,白姮的魂魄我们还能找到,也许,我们能够让白姮复生。” 让一个人复生,对玉昭霁来说不是难事。 因为他掌握的是重建秩序的力量,也就是生机的力量。 让一个人死而复生,也许会违背这世间的因果,但是玉昭霁也可以让白姮只复生一日、两日,等她杀死冤孽化身之后,再送白姮去投胎,不就可以了吗? 希衡听完玉昭霁的意思,也觉得这个法子非常可行。 现在,还不知道冤孽化身们在国师府到底想做什么,但总归早点彻底杀死它们最好。 希衡道:“我和白姮约定了,子时在幽山相见,她现在被怨气控制,冤孽化身能够控制人的欲望,白姮现在必须先消散怨气,才能对上那些冤孽化身。” 玉昭霁问:“你想好了怎么化解她的怨气?” 希衡:“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一切是楚王世子造下的孽,也该由他来解决。” 玉昭霁点头,既然希衡已经安排好了,他自然没什么好反对的。 现在虽然不到子时,但是,希衡和玉昭霁担心白姮会不会被怨气操控,而提前做一些没有理智的事。 所以,他们提前来到和白姮相约的地方。 这一去不得了,一去,发现白姮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第604章 求杀 幽山深处,一个浑身黑纱的幽灵正在徘徊。 她满面的痛苦,凄楚,时而又浮现出可怖的厉色,白姮像是控制不住自己,一只手抬起来,做成掏心的形状,紧接着,她又抬起另一只手,想要强行将那只手压下去。 就在白姮无计可施之时,希衡出现,握住她的手:“你提前过来了。” 白姮见到她,喜出望外,解释:“现在我被怨气控制的时间越来越多,所以,我想早点来这里等你,免得我被怨气操控,去屠杀了楚王府满门,害了我的孩儿投胎也要背上一笔孽债。” 希衡颔首,很欣赏白姮:“你的慧根比楚王世子这些人,可强多了,我现在就带你去见楚王世子。” 白姮正要跟着希衡去楚王府,忽然,她看见了一旁的玉昭霁。 白姮顿时露出略为敌视的目光。 白姮可不会忘记,今日玉昭霁差点就欺骗她成功了。 希衡注意到白姮的目光,宽慰:“今天上午的事,事出有因,等解决完此事后,我会一五一十朝你解释。” “好,我相信你。”白姮现在非常听希衡的话。 她虽然经常糊涂,看不清到底谁对她好,谁对她差,可白姮经过这几次的事倒也知道了,希衡一定对她好。 一行人就这么去往楚王府。 楚王府门口。 楚王世子焦急等着,等白姮来取他的性命。 他不是不怕死,而是因为更害怕自己的父王母妃受自己连累而死。 希衡、玉昭霁以及白姮出现在楚王世子面前时,楚王世子原本吓了一跳,因为他很少看见有人凭空出现。 但楚王世子还是很快反应过来。 他见到白姮,嘴唇嗫嚅一下:“你……你还好吗?” 白姮一见到楚王世子,眼里就迸射出恨意,整个人都被怨气操控了一大半。 白姮厉声道:“你看我的样子算是好吗?!因为你,我的孩儿死了,我的容貌毁了,我成了现在的鬼样子!” 说着,白姮伸出手,掐住楚王世子,将他整个人提到半空。 希衡和玉昭霁视若无睹。 楚王世子自己造的孽,自己总要还。 楚王世子快要被掐死了,他翻着白眼,也一直甘愿受死。 可白姮现在不愿意就这么放过楚王世子了,虽说白姮说好不杀楚王府满门,但是,白姮现在被怨气操控,哪里还记得起之前的承诺? 她整个人完全是狂化的状态,白姮森森道:“你想死?” 楚王世子声音断断续续的:“我……该……该死,对……不起。” 白姮猛地将他扔在地上:“你以为一句对不起,我就会饶了你吗?让你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太便宜你,我偏偏要你死了也痛苦。” 说着,白姮就要跨入楚王府,去屠杀里边的所有人。 希衡和玉昭霁还是没有阻止。 如果说他们这时出来阻止,那白姮所谓的原谅,能是真正的原谅吗?不过是被他们逼着原谅罢了。 希衡和玉昭霁只是给楚王府的人争取一线生机,但这生机能不能落实,还得看楚王世子是不是真心悔过。 楚王世子见白姮要进入楚王府屠杀,不顾自己还摔倒在地上,他爬过去,一把抱住白姮的腿:“我知道我不是人,我不只辜负了你,还连咱们的孩子都容不下,白姮,你神通广大,你让我变一辈子的猪,一辈子的羊都可以,或者我给你塑金身,然后我变成一只王八,给你驮一辈子的碑,白姮,别再造杀孽了。” “我的错,就让它终于我吧,无论是你再造杀孽,惹得你投胎不好,还是我的父母亲族不好,我都万死难辞其咎。” 泪水,从白姮脸上流了下来。 她道:“你倒还真是诚实啊,你朝我告罪,一是不想我杀你父母,二……是不想我造孽?恐怕第二个理由,在你心里,还没有一个指甲大吧。” 楚王世子趴在地上,看不到白姮的泪。 他只是摇头:“我也不清楚我现在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我一直是一个糊涂虫,白姮,我一直很糊涂,追求你的时候,我以为我清醒了,可我后来还是很糊涂,我这样的人,做什么都做不好。” 白姮也一直是一个糊涂虫。 可她还是恨啊。 白姮道:“你知道你为什么又糊涂了吗?因为我毁了脸,色衰而爱驰,我从前从来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后来我懂了,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我……”楚王世子想到过去种种,无言以对。 他也落寞下去:“我做的恶事,说任何话都无法弥补,但白姮,我现在是真的知错了,我没读过什么书,我总是逃课……我不知道怎么朝你说明白我的心意,我现在拦住你,真的不只是为了我的父王母妃。我……我……” 楚王世子想着怎么才能让白姮看清自己的心。 玉昭霁悄无声息,变幻出一颗石子儿,扔在地上。 楚王世子看到那一颗尖锐的石头子儿,眼睛亮了亮,猛地捡起这块石头,往自己的脸上狠狠划了七八刀! 白姮听到动静,不可思议地回过头。 楚王世子那张原本英俊的脸上,纵横交错着许多伤口,伤口深可见骨,好不了了。 白姮毁了半张脸,楚王世子则毁了整张脸。 白姮下意识想触碰他的伤口,忽然,又收回手,厉声问:“你以为你用一些苦肉计,我就会心软?” 楚王世子坦荡回望:“不是苦肉计,只是赎罪,白姮,我是必死的,无论你取不取我的性命,我都会自戕,我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赔罪的,除了我自己这条命。” 他道:“其实,我仔细想过,如果你真要杀我满门,我也不会怪你,因为这本来就是我做的孽,听说人都有转世,我宁愿来世朝你、朝我们的孩子、朝楚王府所有人赎罪。” 说着,楚王世子放开手。 他平静看着白姮:“杀了我吧,杀了我后,你要进去杀楚王府的人就去吧。我本来今日很想阻止你,可我越说,越觉得我不配。我只求来世赎罪。” 第605章 跪拜 白姮阴森森转过头,打量着楚王世子。 半晌,白姮笑得讽刺:“你以为我真不会动手杀你?你以为事到如今,我还会心软?” 楚王世子摇头:“你现在杀了我,是正确的,你不杀我,反而才是不为了自己和孩子讨一个公道。” 他一字一句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我做了孽,这一切都是我该受的。” 白姮越看他现在的窝囊样子,就越来气,她猛地伸出十个尖利的爪子,刺进楚王世子的胸膛。楚王世子面色一痛,却没有呼救。 白姮道:“你现在忏悔有什么用?当初,如果在京华楼,你对我们母子有一丝一毫的怜悯,我和孩子也不会走上那样的绝路。如今,我可以报仇,可我们的孩子呢?他还没见过天日,就被我打了下来。” 楚王世子忍着痛:“对不起……” 白姮忽地大喊:“光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你除了这条烂命之外,什么也没有,我想夺了你们楚王府所有人的性命,可是如果我这么做,最后又会连累我的孩子——为什么,我的孩子难道就不能讨回一点公道了吗?” 白姮现在的状态很可怕,她身上的怨气不减反而增加了。 看来,想要让白姮减少怨气,关键点就在于楚王世子如何提出对白姮孩子的补偿。 希衡和玉昭霁也认真关注着事态的发展,他们无法过多干涉,如果他们插手,那么白姮只会觉得自己又被愚弄了。 白姮一定也会觉得—— 你们两个人,口口声声说着帮我,其实你们不过是和楚王世子一起骗我,一起想让我别杀人了而已。 所以,希衡和玉昭霁现在什么话都不说,他们不说话,就不会扩张事态。 楚王世子现在又愧疚又后悔,他今天做好了自己死去的准备之后,回顾自己这一生,发现自己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白姮和孩子。 他那些狐朋狗友,平时多占他的便宜,他没什么对不起的。 他那些红颜知己,除开白姮之外,大部分也都是想要他的钱。 他的父王母妃是真心爱他,可是,他除开快要英年早逝外,也没什么太忤逆父王母妃之处。 他真正害死、亏欠的人,唯有白姮和孩子。 楚王世子大悲而大悟,搜肠刮肚想着如何弥补孩子。 忽然,他想到了。 楚王世子看向白姮:“之前我去过佛寺,佛寺里的大师给我说过,人如果不知自己的来处,哪怕去往奈何桥,也只能摸黑走过。我们并未结亲,孩子甚至不知道是我楚王府的血脉,我想一步一叩首,从楚王府门口走到佛寺,替我们的孩子供一盏长明灯,图他早些转世,有一个好的人家。” 说到孩子的未来,白姮果然有所动容。 但白姮现在也不是傻的,她道:“你难道要一路嚷着国师府的白姮和你珠胎暗结吗?” 楚王世子摇头:“不会,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白姮流下泪来:“当时我本想给孩儿取名,可是,我孕中很不安稳,你又抛弃了我,我一直没能来得及给孩儿起一个名字。” 楚王世子道:“那么,我能取吗?” 白姮冷然,本想拒绝,可又一想,孩儿和她血脉相连,哪怕她不起名字,孩儿也知道他的母亲是谁,可楚王世子如果不取名,万一孩儿真的要摸黑过奈何桥怎么办? 白姮便生硬道:“取吧。” 楚王世子小心翼翼道:“福佑,如何?我愿意十世不再为人,只做畜生,将我的福气全部给他,希望能护佑他一生。” 白姮呢喃:“福佑……福佑……” 见她怔然,楚王世子又道:“我一步一叩首时,就在嘴里呢喃福佑之名,直到为他供上长明灯。这样,既不会连累国师府和你五师兄,也对福佑好。” 白姮身上怨气稍散:“好,那我亲眼看着你,你去跪吧。” 楚王世子点头,他是诚心诚意要跪求。 只见楚王世子撩开衣袍,从楚王府门口,一步一步朝外面跪过去。 他每一跪,必磕三个响头,不过多时,楚王世子就已经满头鲜血。 希衡、玉昭霁以及白姮隐匿着身形看他,跟在他后面。 白姮的修为低,还没有发现异常。 希衡和玉昭霁却发现,楚王世子的耳朵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这东西是一团黑色的气……看样子,和从五师兄嘴巴里逸出来的气很相似。 这东西,应该就是每个人心底的冤孽欲望。 希衡和玉昭霁见过澜真国师操控五师兄的欲,现在合理怀疑,现在是澜真国师想要找到楚王世子,探听关于白姮的消息。 所以此时才要勾走楚王世子心底的冤孽欲望。 希衡和玉昭霁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个鬼东西去通风报信,他们当即动手,将这团冤孽欲望重新打回楚王世子的身体内部,再出手,将楚王世子的七窍全部封住,任何东西都不可能从里边跑出去。 希衡和玉昭霁的动作非常隐秘,白姮都压根没发现他们的动作。 但是,希衡和玉昭霁发现,哪怕他们能完全控制住楚王世子,也没办法阻止澜真国师知道这些信息。 因为,楚王世子一步一叩首,要从楚王府门口,途径大街小巷,京城主干道,跪往佛寺。 这一路上,全是人。 这些人看见往日风流倜傥的楚王世子现在居然跪下来,一身狼狈还带着鲜血,嘴里呢喃着什么“福佑”、“福佑”之类的话,都大为惊奇。 许多人都停下脚步来看热闹。 甚至还有人看热闹不嫌弃事大,跟在楚王世子后面,很快,楚王世子身后就多了一条长龙般的人群。 这么多人的眼睛都看到了楚王世子的所为。 希衡和玉昭霁哪怕能封住所有人心底的冤孽欲望,可是,这也毕竟伤身。 他们不可能伤害整个京城的人的身体。 于是,希衡和玉昭霁眼睁睁看着一些黑气,从围观人群体内飞出来,往一条小巷晃晃悠悠而去。 玉昭霁见状,对希衡道:“你留在这里看住白姮的灵体和楚王世子,我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606章 欲界 此时未到子夜,灯火通明。 楚王世子一步一叩首,几乎吸引了整条街上人们的视线。 这些人一心只在看热闹,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一些黑气从人群上空离去了。 玉昭霁隐匿身形,犹如魅影,同样穿梭在这片天地之间。 他跟着这些黑气,一路来到一个小巷。 巷内,不是澜真国师,而是澜真国师的弟子,色尘。 色尘面前站着几个黑色的人影,看样子就是人心底的冤孽欲望。 黑色的人影将楚王世子一步一叩首的反常告知色尘,色尘皱着眉头:“福佑……哪儿有这样一个人?难道是说……白姮体内的孩子叫做福佑?” “可白姮体内的孩子不是已经被打了吗?白姮都还不知是死是活呢?” “还是说……”色尘一步步推理着,“白姮确然是死了?白姮受冤而亡找上了楚王世子?楚王世子现在是在赔罪?” 色尘不敢确定是不是这样的情况,但其实他已经猜得非常准了。 色尘越想越觉得:“不行,无论是哪种情况,只要阻止现在楚王世子正在做的就好了,如果楚王世子真是在赔罪,那么,我就让他赔不了!” 色尘说完,对那几道黑影耳语几句,似乎是在吩咐黑影们下去做什么坏事。 黑影们散开,玉昭霁倒是没有立即回去。 因为哪怕黑影是要回去对付楚王世子和白姮,希衡也不会让它们得逞。 现在,对玉昭霁来说,更重要的事情是……操控色尘。 这些冤孽欲望的化身,不会以为只有他们能够操控别人吧? 魔族,作为最重欲的种族,他们早就拥有了更加强健的肉体,从而不只依靠蛊惑的手段,但是,如果魔族真的使用蛊惑的手段,那也无人能够匹敌。 玉昭霁看向色尘,色尘人如其名,整个人的面相都透露出一股纵欲感。 他眼下青黑,眼里也有着血丝,完全一副虚耗过度的模样。 玉昭霁冷冷勾唇一笑,手指一弹,一丝魔力泄出去,这丝魔力幻化成一个魔族的女郎。 色尘重重吸吸鼻子,他好像闻到了…… 芳香。 这一丝香味,像是色尘找寻过许久的绝美女儿香。 色尘立即朝香味处望过去,只见一个妖姿艳调的女郎,正娉娉袅袅往小巷子里走来。她生得极美,容光极艳,最为难能可贵的是一身的风韵。 色尘咽了口口水,咕噜一声,他立刻走过去:“姑娘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出门?” 魔女笑呵呵:“你都称呼我姑娘了,你觉得呢?” 色尘道:“你……难道你是这附近青楼里的姑娘?” 如果是青楼姑娘,倒是的确解释得通为什么她敢晚上出门,还到这小巷子里来。 魔女目光勾魂地在色尘身上看来看去,直把色尘看得全身火热。 魔女笑道:“难道公子觉得,我还像是良家女子吗?” 色尘立刻上道回:“本公子最不喜欢的就是良家女子,太没风情,木讷得很,只是姑娘在哪个青楼高就?为何我从未见过你呢?” 魔女回答:“我啊,刚从扬郡过来,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既然是卖笑,我也要往这天子脚下、最繁华之处来卖不是?” 说着,魔女依偎进色尘的胸膛:“刚才我在外面,就注意到公子了,公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若哪日得空,还请公子来醉月楼,给奴家捧个场啊。” 话到这里,色尘已经完全卸下心防。 他完全将这个魔女当成是来拉客的风尘女子,再加上这魔女在他胸膛上蹭来蹭去,真是佛都能还俗。 色尘当即邪笑:“何须以后得空,本公子现在就有时间。” 说完,色尘就将头埋在魔女的脖颈处。 色尘没有看到,魔女的身体里边,散发出幽紫的气息,这些幽紫的气息全部钻入了色尘的身体里,色尘还觉得是醉人的女儿香,享受在其中。 玉昭霁在一旁看着这一场好戏,目光冷冽。 这香味,是魔族九界之一的欲界,特有的香。 任何东西,一旦沾染了欲界的香,就会逐步放大自己的欲,直到被完全掌控,也就是被玉昭霁掌控。 玉昭霁将用这法子,一直控制着色尘,直到完全诛杀冤孽欲望的化身。 色尘彻底中招后,玉昭霁悄悄隐去。 他还要去醉月楼,将魔女的身份给全面完善。 另一边,街上。 黑影们回到本体内。 因为这些本体现在都在看热闹,看着高高在上的楚王世子现在狼狈地磕头求饶,所以,他们的理智完全被欲望掩盖。 这些人也就全部沦为了色尘的傀儡。 他们当即走上前,对着楚王世子道:“这不是世子爷吗?世子爷往日高高在上,今天怎么像一条狗一样在这里摇尾乞怜,跪来跪去,是想乞讨一点剩饭吗?” 这群人中不乏官宦子弟、权贵子弟,怪不得敢来这么奚落楚王世子。 色尘操控他们这么做的目的,也很明确。 色尘就是想让楚王世子受不了这些讥讽,提前中断赔罪,那么,哪怕白姮死了,怨气也散不了。 楚王世子面对这些讥讽,倒是面不改色,只是继续磕头往前走。 他连死都不怕,哪里会怕这种羞辱呢? 只是,这些人的话越来越过分,甚至看楚王世子不接招,就手挽着手,将腿分开,拦在了楚王世子前面。 如果楚王世子还要从前面过,就得在大庭广众之下,忍受这种胯 下之辱。 楚王世子一顿,白姮看不过去了,她倒不是心疼楚王世子,而是担心给自己孩儿祈福的仪式出现问题。 白姮立即就想出手,教训这几个纨绔子弟。 希衡拦住了她。 白姮疑惑:“你……” 希衡道:“想看楚王世子是否真心悔改,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希衡担心的是,哪怕楚王世子磕完头、供完灯,白姮也仍然会觉得他不是真心实意,仍然怨气难以消散。 而如果楚王世子能够在大庭广众下,忍受这屈辱,证明他是真心悔过,白姮的怨气就会散得更多。 果然,希衡此话一说出,白姮也停顿了。 她探究地看向楚王世子,似乎要将他的心都给看穿。 第607章 放下 白姮森森看着楚王世子。 其实到了现在,白姮都没有原谅楚王世子。 虽然楚王世子说得很好听,但是白姮总是觉得,楚王世子是为了楚王府满门的命,这才朝她低头。 白姮既得意又愤怒,愤怒之中还夹杂着些许酸楚。 她这一辈子,真是不值得很,没有一个人会真心为她而悔,她所依仗的,不过是化为鬼后的手段而已。 白姮心中仿若滴血。 楚王世子久久不动,就在对面那群纨绔子弟以为楚王世子不敢,正哈哈大笑讥讽着他,说着“我还以为是什么痴情种子,灵之,你赶紧起来吧,咱们去吃花酒。”时,楚王世子闭了眼。 他闭着眼睛,匍匐前进,从一名纨绔子弟身下爬过去。 满场寂静。 别说围观看热闹的人了,就说这些纨绔子弟,也从没有想过楚王世子会这么做。 那名纨绔子弟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灵、灵之,你中邪了?我们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啊。” 这些纨绔子弟中其实也有害怕楚王府的人,刚才他们被冤孽欲望操控,可现在他们害怕后,冤孽欲望暂时被压了下去,理智占据上风。 顿时,他们作鸟兽状四散。 “我们开个玩笑而已,世子爷,来日请你喝酒啊。” “世子爷,都怪我们不懂事!来日我们必定登门赔罪。” 在一众尴尬的气氛之中,楚王世子如同心神已经入定,一点眼神都分不过去。 白姮喃喃:“……为了保住楚王府所有人的命,他甘愿做到这个地步吗?” 希衡道:“他自作孽,不可活,当日他耗费尽了你的信任,所以,今日哪怕将心挖出来,你也不会信他了。” 白姮不语。 这时候,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惊呼声,楚王世子身形一震。 他认出了这声音属于谁,属于他的母妃,楚王妃。 楚王世子下意识朝人群中看过去,只见楚王妃急匆匆赶过来,就看见这个场景,她听着旁边围观群众窃窃私语的“莫不是疯了?”之类的声音,眼皮一翻,便晕倒过去,被几个丫鬟给抱住。 楚王自然也赶过来了。 他大喝一声:“孽畜,我和你母妃听人禀报这里的动静,原本还以为是冤了你……没想到你果真做出如此辱没家门的事情!” 楚王气得发抖:“与其……与其看你在这里丢人现眼,不如、不如我亲手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说着楚王接过亲随手里的杖,扑上去,一下下敲在楚王世子的肩膀上。 楚王世子仍然眼神坚定看着前面,还是下跪,还是往前膝行。 楚王怒不可遏:“畜生!给我起来!要死你也回王府去死!本王一辈子的脸面,岂容你在这里败坏?” 楚王世子置若罔闻。 楚王便继续打他,楚王世子活活被打吐了血,却仍然跪着前行。 他的衣衫上沾满了血,整个下巴都被吐出来的血糊满了。 希衡这时看向白姮,白姮双眼似乎饱含着无尽的痛楚:“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人能在短短几天内变得这么快?他现在像是真心悔改,可曾经,为何又如此无情?” 希衡回答:“因为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哪怕将感情除开,很多人也会犯同样的错误,比如失手杀人,酿成大祸。也比如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说到这里,希衡看着白姮。 白姮从她慈悲的眼神中,好像看到了当初自己自杀时的场景。 白姮痛哭失声:“是啊,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其实当初我自戕,也就是因为一个念头。其实我仔细想想,哪怕是我被齐灵之,难道我就一定要死吗?我死了,也连累了我的孩子,真正犯了大错的人,是我啊。” 白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希衡拍着她的肩膀,慢慢的,轻轻的,以示安抚。 希衡注意到,白姮体内沉黑的怨气,随着这些泪水流了出来。 白姮……终于恢复了正常。 而且,因为白姮经历了大喜大悲,从生死之间走了一遭,白姮现在的心态更加稳固。 白姮止住泪:“齐灵之造成这样的后果,他该死,楚王府的人的确无辜。我等齐灵之为我孩儿祈福完,便解决完此事。” 说着,白姮又微微蹙眉:“齐灵之虽有错,可如果被亲生父亲活活打死,也过了些。” 说着,白姮就想要施展鬼术,将楚王给振开。 希衡却拦住她,示意她别轻举妄动。 白姮一愣,便看见楚王妃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用手握住了楚王的手臂。 楚王妃泪涟涟:“你要打死他,就先打死我。” 楚王道:“你……慈母多败儿!他现在做出这样有辱门楣的事,你还护着他,信不信,你信不信我休了你!” 楚王妃毫不惧怕:“你想休便休!我早就和你这个老匹夫过不下去了。你骂我是慈母多败儿,你有没有想过,你为儿子做过什么?你满脑子只有你的官场,你的圣意!这些年,你要么不管灵儿,要么就是棍棒相加,我可怜的灵儿,能长成这么孝顺的模样,已经很不错了!” 楚王讷讷不能言。 楚王这时候也才后悔,后悔自己满心钻营,对自己唯一的儿子反而教育得不好。 楚王手里的棍棒当啷落下去。 这时候,楚王世子看向争执的二人,出声道:“父王,母妃,你们别吵了,是孩儿无用,今后,你们要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楚王听这话说得不对,楚王妃倒是感觉到了什么,同样跪下身,抱住楚王世子。 她道:“灵儿,我知道,我都知道了……犯了错,就要面对。” “母妃……支持你。” 楚王妃不傻,她看见现在楚王世子做的事,想到之前国师府的大师兄说的话,以及小厮说的话,便能猜个五六分了。 是她的儿子,害死了别的姑娘和孩子。 现在正在赎罪。 楚王妃当然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可是她也得认,毕竟错事已经犯下了。 楚王世子和楚王妃、楚王,打过最后的招呼,便继续一路跪着朝前走。 之后,楚王妃和楚王派了人守护着楚王世子,便没有别的纨绔子弟敢再去骚扰他了。 楚王世子从京城内跪到京城外,从山底跪到佛寺的山顶上,足足花了三日三夜。 终于,楚王世子将福佑的长明灯供上。 白姮的灵体也如约现身,她身上一点儿怨气都没有了,对楚王世子说:“来世,愿我们不再相见。” 说完,白姮便将楚王世子的心,给活活挖了出来。 楚王世子就此死去,楚王和楚王妃痛苦之后,也接受了这个现实,将楚王世子的尸体给运走了。 白姮如失了所有力气,坐在佛寺的山门口。 希衡走到她的身后,白姮道:“你来了,谢谢你点拨我,我才迷途知返,没有造成大错。” 希衡道:“这是你自己的悟性高,与我无关。” 白姮苦涩一笑,若她真悟性高,就不会过得这么糊涂了。 白姮道:“我糊涂了一辈子,你是头一个说我悟性高的人。” 希衡走到她身侧:“如果我说,你不是糊涂了一辈子,而是被人所害,才落到这个地步呢?” 第608章 大白 “有人害我?” 白姮的脸色瞬间变了,但马上,她又摇了摇头。 “你说的是齐灵之吗?之前你说得没错,其实,自戕的话,最大的原因在我自己。何况我已经杀了他报仇,现在,我放下了。” 希衡道:“不是齐灵之,我指的是,国师府的人。” 白姮还是不解,希衡知道靠言语无法一时半会儿给白姮说清楚。 毕竟,国师府养大了白姮,白姮一直觉得是自己背叛了国师府,尤其是国师府的五师兄更是对白姮有诸多帮助之举。 白姮不会那么容易就怀疑国师府。 希衡道:“你随我来。” 她带着白姮,从山中佛寺飞往国师府。 希衡和白姮落在国师府中,有希衡的结界在,国师府中的人都无法发现希衡和白姮。 白姮疑惑:“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希衡道:“让你看清真相。” 她两指并拢,指尖一点灵光,在白姮眼前一点。 白姮眨了眨眼睛:“这是什么?” 希衡道:“你再看看国师府,就知道了。” 白姮放眼望去,有希衡给她的眼中渡入神力之后,白姮所见到的东西,也就不一样了。 白姮看见,整个国师府完全不一样,国师府好像笼罩在一团特别脏污的气体之中,这股气体浑浊无比,让人想吐。 而来往的国师府的人,也很奇怪。 这些人的脸上,都隐隐有一团黑气一样。 直到白姮看见了色尘,她不禁惊呼一声。 此时的色尘,在白姮的眼中,俨然不是一个人,而是由一团粉红色气体组成的人形生物。 白姮喃喃道:“这是什么?” 希衡道:“你去闻一闻,便知道了。” 白姮便在色尘身后落下,色尘走过的地方,流下了一些粉红色的气息。 白姮闻到这气息,瞬间脸红心跳,差点失态。 她连忙运功,将这些状态压下去,然后惊讶看着希衡:“这到底是什么?” 希衡道:“人有七情六欲,七情六欲一旦过盛,人就会变得狂悖、不走正道。而万千人的七情六欲一旦化形,就会成为不老不死不灭的怪物。” 白姮接话:“你的意思是,色尘师兄,就是这样一个怪物?” 希衡点头:“他是色之欲的化身。” “色之欲……”白姮陷入沉思,“色尘师兄的确喜好美色,之前他就因为拈花惹草,而被师尊训斥过好几次,但我没想到,色尘师兄原来不是人。不行,我要将此事告知师尊,免得国师府受色尘师兄所害。” 希衡拦住她:“难道你以为国师府只有色尘一个怪物吗?你难道没有想过,澜真国师为何会容忍色尘?他是修道之人,注重清心寡欲,怎么可能容得下色尘这样急色的弟子?你再想想你的其余师兄,是不是也都有着这样那样,不同于寻常人的毛病?” 白姮仔细想:“二师兄喜好美食,曾经,三天三夜不停止进食,差点将自己撑死。” 希衡道:“这是食欲。” 白姮再道:“三师兄喜好做官,为了能够在官场上不停往上爬,三师兄甚至和九十多岁的高官母亲有染……” 希衡道:“这是权欲。” 白姮越想,越觉得整个国师府的确不对劲。 可是,国师府是她长大的地方,她怎么肯相信呢? 白姮摇头:“不,六欲指的不是眼耳鼻舌身意之欲吗?我师兄他们虽然古怪了些,但也不至于如此……” 希衡道:“六感互通,所以,世界上不存在单一的六欲,比如色尘代表的色之欲,便涵盖了双眼所见之美、耳边所闻软语、鼻见所嗅女儿香,以及身上触碰的感觉,意识流连的快乐。欲,往往是六感的夹杂。” 这下,白姮的最后一点希望都破碎了。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师兄们,的确有莫大的问题。 那自己的师尊呢?师尊会不会是更大的魔头? 白姮不敢问出这句话,实际她的心底已经有答案了。 她深吸一口气:“你见识非凡,修为非凡,举动也非凡,你知道这么多我所不知道的东西,你到底是谁?” 希衡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需要完成你的使命,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否则,你生生世世都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永远都是他们手心的棋子。” 白姮面色惨白:“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求你告诉我!” 她猛地朝希衡跪下。 希衡将她牵起来:“你知道花朵和花茎的关系吗?” 白姮不解。 希衡将冤孽欲望的化身为花朵,白姮为花茎的事情告诉她。 白姮简直就像在听一个神话故事,她道:“你的意思是,只有我才能彻底杀死他们?” 希衡道:“对,所以澜真国师从小抚养你,又不好好教导你,更是引得你和楚王世子认识,偷尝禁果。他的目的便是你生下孩子后,继承你的一半力量,这样的话,他就永远不会死了。” 白姮陷入沉思。 第609章 司膳 白姮眼底的光渐渐黯淡下来。 她脸上有一瞬间痛苦到扭曲的表情,痛苦到她猛地捂住心脏,几乎无法承受这种钻心蚀骨的痛楚。 白姮不想相信,难道…… 难道她的人生,从始至终都是别人的棋子吗? 她的一切灾厄,都是别人算计好的,而她就连死了一次,都没有看清对方? 有时候,真相对于受害者来说,近乎于残忍。 不是每个人都能在第一时间接受这种残忍。 白姮便是这样一个人,她很快想活生生把眼里的痛苦挤出去,抬头对希衡道:“你说的,就像是神话中的故事,什么冤孽欲望的化身,什么花茎,我们都只是凡人罢了。” 希衡回答:“你如果真这么认为,为什么眼里盛满了痛苦?” 白姮咬牙,梗着脖子,闭上眼。 希衡道:“润朝哪怕开国皇帝会道术,但是,也从未设立国师一职。再加上天武皇帝昏庸听信谗言,求仙问道,导致民不聊生,国师一职向来被润朝臣民所抵触。这种情况下,澜真国师却成了国师,本就是冤孽欲望的手段。” 白姮还是死死咬住牙关,不松口。 她仿佛想要通过不说话,就改变自己悲哀的过去。 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 希衡垂目看她:“你今夜无法接受,先回去休息一夜,明日我再来找你。” 白姮眼里划过一丝犹豫:“你找我?你一直知道我在哪里吗?” 希衡点头:“按照你的说法,我也许有一些神话中的手段。” 白姮知晓希衡这是在提醒她,苦涩一笑,笑意比哭还难看:“那我就先走了。” 白姮朝天空一飞,她飞出国师府。 希衡则站在原地,看着国师府某个房间,那个房间里原本燃着一盏灯,灯火通明,可是随着白姮飞走之后,那个房间里的灯也随之熄灭。 希衡定定看了那里一会儿,神色如常,离开这里。 她一出门,就碰到了玉昭霁。 玉昭霁自然知道希衡在哪儿,他办完事情后,就在国师府外门口等希衡。 看见希衡出来,玉昭霁循着月色迎了上去,见她的神情,心念一动:“你告诉白姮真相了?” 希衡点头:“她无法接受这个打击。” 玉昭霁道:“猜到了,白姮如她自己对自己的评价那样,大多数时候,白姮都太过糊涂。” 糊涂,在该心硬的时候心软,在该心软的时候心硬,相信心怀不轨者,怀疑一片赤诚者。 如白姮这样糊涂的人,有很多。 玉昭霁看向天那边的方向:“不过,想必,白姮的糊涂维持不了多久了,生存会是最好的教席。” 在天的那边,有一团黄色的浊气朝着白姮离开的方向赶去,希衡和玉昭霁看见了,却都没有阻止。 希衡只是目送着黄色浊气离开的方向:“希望白姮经此一遭,能够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承担起她该承担的责任。” 希衡和玉昭霁交谈完,两人同样化光而去。 他们去的方向不是黄色浊气离开的方向,而是皇宫。 上一次他们在皇宫里探听到的消息之一就是,澜真国师将要靠着厨娘对孩子的爱,控制厨娘。 希衡和玉昭霁当时就有一个猜测:澜真国师位高权重,他要控制人的话,控制皇帝、臣子是最好的出路,为什么要在意一个厨娘? 除非是……厨娘负责皇帝的饮食,难道澜真国师想要通过厨娘,毒害皇帝的身体? 润朝有一个传统,就是皇帝体恤臣子们上朝时太早从宫外赶过来,动辄一站就是几个时辰。 所以润朝在早朝之后,都会宴请大臣们用一顿早膳。 早膳,自然应该宫内的厨娘做。 希衡和玉昭霁拿到皇宫图后,按图索骥,找到厨娘。 果不其然,那位厨娘的脸上已经有了一些黑气,明显是澜真国师已经得手了。 此时正是皇帝用夜宵之时,御厨内忙忙碌碌,除开那位厨娘之外,还有许多厨娘也在御厨内忙碌。 “陈司膳,今日的雪蛤盅还是要备下吗?” 那位厨娘,也就是陈司膳道:“自然需要,虽说陛下一向不喜奢靡,但这雪蛤从极北之地而来,有延年益寿之奇效,口味也极纯极清,陛下心里是喜欢的。” “诺。”那位小厨娘道。 陈司膳眼神一闪,又说:“算了,你们恐怕都没怎么处理过雪蛤,今后雪蛤盅还是我看着做吧,免得糟蹋了食材,我们可补不了这个空缺,御膳房的雪蛤都是有定数的,可不像是其他东西。” 那小厨娘听这话,很是高兴。 炖雪蛤盅这个差事,御膳房没人想领。 因为做得好了,不过是雪蛤本身的珍奇好吃,若是做得差了,就是自己糟践了食材,要挨板子的,属于是只有过无功的差事。 也就是陈司膳为人敦厚,心疼她们这些小人物,才愿意揽过去。 小厨娘连声应了,陈司膳又道:“这屋子里乱糟糟的,什么味儿都有,雪蛤最是轻而洁,可不能沾染了这些浊味。你将雪蛤盅伴着小火炉,移到外边院子之中,我这就过去。” 小厨娘赶紧去办事。 等雪蛤盅移出去后,陈司膳也就出去了。 周遭再没有别人,厨娘们都在屋子内忙活,陈司膳迅速从袖子里抖出毒药,下在这雪蛤盅里。 陈司膳呢喃自语:“陛下,不要怪臣,臣实在是走投无路啊……” 希衡和玉昭霁取了一些毒粉,玉昭霁将这些毒粉在手心一碾。 他道:“是慢毒,非长年累月不能见效。” 希衡也仔细观察:“像是毒害精神的药,或许是澜真国师不太好完全控制皇帝,才想出了这个法子。” 希衡和玉昭霁看着小火炉上的雪蛤盅。 雪蛤盅里,毒粉迅速湮灭在汤汁里,不只没显得奇怪,反而导致整个雪蛤盅更香了。 雪蛤盅光是汤底就要炖几个时辰,雪蛤都要最后关头才下入汤里,以免将雪蛤煮得柴了。 希衡和玉昭霁看还有好几个时辰,这碗雪蛤盅才会去见到皇帝,便打算先去找白姮。 这么点时间,白姮应该不至于死在那个东西的手下吧。 第610章 觉醒 山林中。 白姮正和一名男子打得有来有往。 这名男子身着黄色的道袍,身材微胖,他用的武器却不是拂尘,而是一口铁锅。 白姮手中没有武器,只伸出了尖利的爪子,这爪子想朝那名男子挠去,却总是被那口铁锅给死死挡住,利爪和铁锅相撞,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白姮的手微微发颤,终于,白姮被那口铁锅打到腹部,她猛地跌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气。 灵体,也有血气的。 如果血气全散,魂气湮灭,那这个灵体就魂飞魄散了。 白姮在地上,哀哀道:“二师兄,你我无冤无仇,我对你一向尊重,为何你要这么害我?” 二师兄冷冷看她一眼:“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你该懂吧?” 二师兄高高举起铁锅,白姮看在眼里,痛苦异常,曾经她觉得二师兄很奇怪,居然选择一口吃饭的铁锅作为自己的武器。 可是,可是白姮从没有想过,她会死在这铁锅之下,魂飞魄散啊。 白姮还想要救一救自己,她凄婉道:“二师兄,我不知道我怀了什么璧,我只记得,我们小的时候,有一次,你想吃东坡肘子,可是当时已经宵禁了,我跑去骗师尊,说我生病了,师尊便带我去买药,你则跑去偷肘子,二师兄,我们曾经这么要好,你忘记了吗?” 二师兄皱眉:“小时候?当时只有你是货真价实的小时候,我们都不过是假装是小孩罢了,不过,白姮,你说得也对,之前你对我倒确实是尽心尽力,可惜,谁叫我们是敌人呢?” “这样吧,看在咱们从前的情分上,我让你做一个明白鬼。白姮,你注定是我们的敌人,所以注定要死在我手里,知道吗?” 白姮摇头:“我从来不想与你为敌……” 二师兄则不再留手,举起那口大铁锅,就要将白姮重重砸得灰飞烟灭。 当然,白姮身为花茎,她也不可能真的灰飞烟灭。 只要这世界上的人神妖魔都还存在欲望,白姮就不会死。 现在二师兄的目的则是砸碎白姮的魂魄,这样的话,白姮哪怕投胎转世,魂魄也不完整。 只要白姮凑不齐完整的魂魄,就不会有完整的力量,他们也就不会被白姮杀死了。 二师兄的这个想法其实早就有了,可澜真国师一直不同意,澜真国师觉得魂魄早晚会聚齐。 不如分薄白姮的力量为好。 结果,现在分薄白姮力量的计划彻底失败,楚王世子也已经死去,反而是二师兄这个计划显得好一些。 二师兄当即不再留手,他的手一转,这个大铁锅在他的手里变得通红,朝着白姮砸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剑影从远及近而来,将通红的大铁锅击碎! 然后,希衡出现在白姮面前,一剑横在二师兄脖子上。 白姮惊喜:“是你!” 希衡侧眸:“退开。” 白姮连忙退开,她当然看得出二师兄不是希衡的对手。 二师兄则发了狠,他最爱他那口大铁锅,经常他都用那口大铁锅炖吃的,现在被希衡毁了,他怎么可能罢休? 二师兄仗着自己永远不会死,就想要直接朝希衡的剑撞过去,然后把自己撞成两段,像是蚯蚓一样打希衡。 希衡看出他的目的,却没有挪开剑。 因为在二师兄身后,玉昭霁拍了拍他的肩膀。 二师兄浑身一颤,什么人靠得他这么近,他却一点都没有反应过来? 二师兄惊骇回头,玉昭霁手心中生出一朵黄色的花,按在二师兄的脸上。 这是魔族欲界之花。 二师兄吸着这朵花的香味,眼神逐渐呆滞。 玉昭霁放开手,二师兄站在原地,脸上贴着一朵向日葵般的大花,十分滑稽。 白姮小心翼翼走过来:“这是什么?” 玉昭霁没有回答,希衡则道:“这是欲界之花,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白姮,你的二师兄要杀你,你现在能面对现实了吗?” 白姮的身子一震。 希衡继续道:“如果这些冤孽欲望的化身不彻底死去,他们就会操纵每个人,从而控制整个人间。刚才我们去了一趟皇宫,澜真国师已经控制厨娘给皇帝下毒了。” 白姮眼里闪过挣扎,终于,新仇旧恨加在一起,白姮恨恨看了眼二师兄。 她走到二师兄旁边:“我一直以为是我对不起你们,原来是你们一直在算计我,就连楚王世子,估计也是在机缘巧合下被你们安排过来的,既然你们害了我一辈子,那我也要为自己、为天下,杀了你们。” 白姮看向希衡:“现在我要直接动手,杀了他吗?只要我杀他,他就不会再重生?” 希衡对玉昭霁言:“你说。” 玉昭霁道:“你需要觉醒,才能懂得花茎的力量。” 白姮:“觉醒……大概需要多久?你们不是说师尊,啊不,澜真国师已经在给皇帝下药了吗?我会不会来不及了?” 玉昭霁答:“如果是以前的你,需要几十年才能觉醒成功。” 因为昔日的白姮太糊涂了。 “而现在,对于你来说,觉醒最多不过半个时辰。” 白姮点头:“好,我现在就试着觉醒,只是,怎么觉醒?” 玉昭霁在白姮面前一点,白姮眼前便出现了一幅星图。 白姮看着星图,开始运功觉醒。 她身上开始出现变化,黄色、紫色、黑色等光芒不停在她身上闪耀,这些就是当初花茎运输的营养,也是白姮的力量之一。 白姮是花茎,她便最为明白,那些冤孽欲望的化身作为花朵,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弱点是什么…… 终于,半个时辰刚刚过去,白姮也彻底消化完这个星图。 她睁开眼,眼里不再有一点怯懦,而是坚定。 白姮道:“我好了,我现在也知道了他们具体是什么身份,现在我就可以过去彻底解决他们,免得他们为祸人间。” “只是……” 白姮皱眉,她问希衡和玉昭霁:“二位……我如今仍然看不透你们到底是什么,我不敢追问,但只想求你们二位高抬贵手,能不能放过我的五师兄,五师兄是无辜的。” 第611章 两路 白姮惴惴不安。 五师兄虽然不是冤孽欲望的化身,但是五师兄毕竟也成了澜真国师的弟子,而且被澜真国师控制了心底的欲望。 白姮担心希衡和玉昭霁要斩草除根,杀了五师兄。 希衡道:“他心地良善,只要能解除他的控制,我们不会杀他。” 白姮“呼”地松了一口气,她道:“如果是解除控制,我有办法。” 白姮现在也想快些解决此事,她往前走:“那我们现在就去国师府,杀了澜真国师他们?” 玉昭霁伸手挡在白姮面前:“不必。” “现在去,如何能一网打尽他们,恐怕你杀了几个之后,剩下的就闻风逃窜,再也不会出现了。” 玉昭霁眉眼寒凉,若在思索:“我们不如引蛇出洞,将他们聚在一起,然后一网打尽。” 白姮疑惑:“怎么个一网打尽法?” 玉昭霁走到二师兄的面前,他按住那朵黄色的欲界之花,将它狠狠压在二师兄的脸上,直到这朵黄色的欲界之花完全湮灭,每一滴每一点都被二师兄面前,玉昭霁这才罢手。 与此同时,二师兄睁开眼,只是他的眼神蒙昧,很不清醒。 玉昭霁道:“你记住,白姮的灵体被你重伤逃窜。” 二师兄木木学舌:“白姮的灵体被我重伤逃窜。” 玉昭霁:“你前去追她,却出现一男一女,救下白姮。” 二师兄:“我前去追她,却出现一男一女,救下白姮。” 玉昭霁:“这二人修为远胜于你,恐怕连师尊也不及,若不然,此事就先算了,等那一男一女走了,再和白姮算账。” 二师兄继续学舌:“这二人修为远胜于我,恐怕连师尊也不及,若不然,此事就先算了,等那一男一女走了,再和白姮算账。” 玉昭霁见二师兄学得出色,再在他面上一挥:“去吧。” 二师兄便愣愣前往皇宫中的无极宫。 白姮咋舌:“这是在?” 玉昭霁道:“冤孽欲望的化身绝不会善罢甘休,等他们一起前来此处,便是你将他们一网打尽之时。” 白姮重重点头。 皇宫,无极宫。 二师兄一身是伤、堪称屁滚尿流地回了无极宫。 澜真国师此时正在养气,见他如此没出息,眉心微皱。 三师兄,也就是代表权之欲的那位冤孽欲望的化身,见这个情况也不由道:“老二,你怎么了?” 二师兄做出恨得直咬牙的模样:“我去追白姮,原本,白姮压根不是我的对手,我将她打得毫无还击之力,眼看着就要让她魂魄四散,结果没想到,她……她居然说起咱们以往的旧时光。” 四师兄,也就是代表妒之欲的冤孽欲望的化身,闻言讥讽:“所以,你就心软了?然后被白姮趁机打成了这个模样?” 这位四师兄说话很是难听,动辄就是阴阳怪气。 因为他的性格底色是妒忌,他平等地妒忌以及轻视每一个人。 也唯有在澜真国师面前,他能消停一点儿了。 二师兄可不惯着他:“老四,你未免太看不起我了,白姮哪怕耍一万个心眼,也不会是我的对手,她又没有觉醒!只是她用旧日的时光迷惑住我后,她就拖着重伤逃走了,我跟上去追,却出现了一男一女,将我击退。我差一点儿就死在他们手下,回不来了。” 四师兄冷哼一声:“区区两个人,你也打不过?” 二师兄也不高兴了:“那两个人的修为简直神鬼莫测,别说是我,恐怕师尊前去,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澜真国师听到这里,掀了掀眼皮:“是吗?” 澜真国师是七情六欲、冤孽化身之首,那些缺点和欲望,他都有,而且非常重。 现在,澜真国师当然听不得别人说他没有那一男一女强。 二师兄仿佛真是被吃食塞住了脑子一样,完全不懂澜真国师的意思,傻愣愣道:“是啊,师尊,要我看,这两人这么神通广大,也没时间一直护住白姮,咱们等这两人走了之后,再去追究白姮的事情好了。” 妒之欲四师兄重重冷哼一声:“老二,你真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你自己不行,就别牵累着我们,我才没有你那么无用,我现在就去杀了那两个人,将他们的头提回来,踩在脚底下。” 权之欲三师兄则威深莫测:“老四,你太急了,我说过多少次,劳力者治于人,劳心者治人。你万事都要自己去,却不知道权力的滋味,等我调动京城军队,自然能把那两人带回来。” 妒之欲四师兄眯眼:“我可不耐烦听你打官腔,等你调动人,花儿都谢了,我还是自己跑一趟。” 眼见着这二位要吵起来。 澜真国师道:“够了。” 权之欲和妒之欲连忙住嘴,不敢放肆。 澜真国师道:“老二的修为我了解,他食一切,用万物,其实力量都在你们之上。他说那两人有些修为,那两人就一定不凡。你们若贸然前去,反而打草惊蛇啊。” 妒之欲四师兄:“难道咱们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救白姮?” 澜真国师:“莫急,咱们兵分几路。老二,老四,你们去唤醒老大,再带上老七、老八,去对付那两人,如果说不敌,不要恋战,立刻回来。” “剩下的老三,和老六,随为师去圣宸宫,皇帝……留不得了。” 妒之欲问:“师尊,如果那两人真正棘手,为什么咱们不一起先杀了他们,再去杀狗皇帝呢?” 澜真国师道:“如若这是请君入瓮之计呢?” 二师兄食之欲目光一闪,幸而,在场无人发现这一点。 澜真国师:“白姮在他们手中,如果我们全都凑上去,被一网打尽就不好了。我们兵分两路,互通消息,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权之欲适时拍马屁:“师尊英明,非我等能及啊。” 澜真国师被奉承,满意一点头。 他自以为机关算尽,却没想到希衡和玉昭霁早就在他身边布下了钉子。 二师兄食之欲,六师兄色之欲……澜真国师兵分两路,却没想到两路都有卧底,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第612章 轻狂 澜真国师的吩咐,那些化身自然听从。 老二食之欲,以及老四权之欲,约上老七惰之欲、老八贪之欲,几人一起去寻找老大。 也就是大师兄,和白姮一向不对付的大师兄。 大师兄和这些冤孽欲望的化身有一点点不同,那就是他现在,根本没有觉醒自己的力量。 几个冤孽欲望的化身一起来到国师府,寻找大师兄。 大师兄因为找茬,然后被希衡打了一顿,现在正在屋子里越想越气。 他盘腿坐着,正在修炼邪法。 老七惰之欲懒懒的:“谁去叫醒他?” 他是懒得动。 老八贪之欲最小,虽然在各方面都非常贪婪,但是此时老七能使唤的,也就唯有他而已。 贪之欲拉长着脸,虽然很不高兴,还是去了。 贪之欲点点大师兄的肩膀,大师兄睁开眼,很是惊惶了一下,担心自己修炼邪法被人看出来,立刻想藏。 贪之欲道:“大师兄,别藏了,你该醒了?” “醒?”大师兄惊疑不定,“什么意思?” 贪之欲说:“大师兄,你忘记许多年前发生的事情了?那时,我们化形不久,大家打赌谁的神通最厉害,谁靠自身的欲望能杀最多人,当时,你在一炷香时辰内,引起一个城镇暴动,死了数以万计的人,赢得了赌约。” “后面,我们说起白姮的事情,你便自大,觉得区区白姮,怎么可能是你的对手?你还说,哪怕你是个凡人,都能彻底解决白姮,我们不信,你就又朝我们打了一个赌。” “之后,你便封住记忆和修为,成了普通的大师兄,而不是曾经的……狂之欲。” 大师兄听完这些,脑袋一直胀痛。 他捂着脑袋,感受着脑子要爆炸的痛楚,终于,大师兄长长的叫了一声,身子一抖。 等他再睁开眼、抬起头时,大师兄的气质变了。 他变得自负、狂傲,哪怕看着剩下的几个冤孽欲望化身,也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 狂之欲道:“为什么现在就唤我醒来,难道区区白姮,你们真就一点办法也没有?” 妒之欲看不惯他这个轻狂样儿,出言讽刺:“你不也没有办法吗,最近的赌约,你可是输了。” 狂之欲闻言大怒,一下子就拿出一把巨剑,搁在妒之欲的脖子上:“要不是你们提前唤醒我,我会输?哼,当初咱们比杀人,我杀了数万人,而你呢?不过只会煽风点火,才死了几百人。” 狂之欲乜斜他一眼:“雕虫小技,也敢和我比?” 妒之欲闻言气白了脸。 在这方面,他的确比不过狂之欲。 当初狂之欲让整个城镇的人都变得轻狂、暴躁,然后,整个城镇的人互相攻击,以前一些气被狂之欲放大,便不能忍了。 活活互殴至死。 妒之欲相比之下,杀人就太慢了。 可妒之欲还是不打算就这么认输,眼看着两人要彻底吵起来,食之欲连忙打圆场:“好了,我们先去杀了那一男一女,彻底解决白姮为好。” 狂之欲:“什么一男一女?” 食之欲便又对狂之欲说了一遍。 狂之欲拿着大剑,陷入沉思:“怪不得……我就说我最后一次见白姮时,她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原来一直有人在暗中助她。哼,藏头藏尾的东西。等我将他们千刀万剐,他们就知道厉害了。” “走!去找他们。” 狂之欲大手一挥,领着几个冤孽欲望的化身,前去寻找希衡等人。 他们路过幽山下的村落时,狂之欲忽然顿住脚步,开始邪笑:“这么多人,不用白不用啊。” 狂之欲闭上眼,手心绽开一团红色的雾。 雾气飘往村落里。 紧接着,村落里的人就像是发狂了一样,跑出来,张牙舞爪,如同狗一样在地面嗅着什么,有的人更是去疯狂砸石头,砸木头。 狂之欲高声道:“去,这片山林里的人,都是你们的敌人!你们去,杀了他们!” 这群村民便一窝蜂涌入了幽山,四处寻找人的痕迹。 狂之欲哈哈大笑,其余几位冤孽欲望的化身也觉得这很正常。 他们压根就不在意人的死活,虽然他们的力量来自于所有人心底的欲望,可是,这世上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哪怕他们杀上十万个,百万个,也不会有什么的。 就在这时,天空中落下一片片霜雪,这些霜雪落在地上,就像是春水一样化开,滋润大地。可这些霜雪落到那些村民身上,村民们就像是被冻起来了,不再被狂之欲控制。 狂之欲见状,很是不敢信自己的力量居然被这一场轻飘飘的霜雪化解。 他加大催动自己的力量,可是无济于事。 终于,狂之欲对着空气怒吼:“谁!谁躲在那里,出来,出来!!” 见久久没有人出来,狂之欲受不了了,他自己非常生气,发狂地用剑砍断周围所有的树。 希衡和玉昭霁停在半空中。 两人睥睨地上这几个冤孽欲望的化身,玉昭霁眼神轻慢:“身具狂欲,不只会毁灭别人,原来自己也会落入此害之中。” 希衡道:“他只是化身,而不是真正掌控了狂欲的修者。” 狂之欲见到希衡和玉昭霁居然如此轻慢地讨论他,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更是生气。 狂之欲道:“哪里来的黄口小儿!叫你们死在我的手里,你们就不会大放厥词了!” 狂之欲说罢,将巨剑往地上一斩,巨剑扬起地上的土尘,混合着红色的雾,飘满整个天空。 同时,他朝希衡和玉昭霁飞去。 在狂之欲看来,只要希衡和玉昭霁,沾到这些红色的雾,他们也就会像那些村民一样,陷入狂暴之中。 他们一边要躲无处不在的雾气,一边要躲他的巨剑,一定会束手束脚。 可是,狂之欲没有想到,希衡和玉昭霁压根不怕这些红色的雾,他们看这些雾气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无知的小儿在过家家。 铛然一声。 希衡轻飘飘以两指挟住狂之欲的巨剑。 她道:“剑,不是这么用的。” 第613章 花丝 狂之欲大骇,他想要抽回自己的剑,但希衡轻飘飘的两指,却像是有千斤重。 狂之欲抽不回自己的剑,他咬牙,干脆就将巨剑往前一送,想要削断希衡的脸。 可是,希衡只是折取了幽深山林中的一条柳枝。 柳枝极细,比一个幼童最小的小拇指还要细上十分左右,和狂之欲的巨剑比起来,不值一提。 但是,柳枝寻了一个不错的着力点,以极度的韧劲儿,在巨剑上这么一弹,狂之欲就觉得柳枝的角度太刁钻了,他的手一松,差点握不住巨剑。 狂之欲好不容易死死握住巨剑,但是,身上其余地方空门大开,将自己周身的死穴全部暴露了出来。 希衡再以柳枝朝他劈去,只见血花绽开,狂之欲的面皮上就出现一整条红色的血线。 他整个人也被击飞出去,落在地上。 希衡看着他:“剑,是这么用的。” 狂之欲咬牙切齿,输得心里很是不快。 他真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这么个东西,论剑,她的确是行家,剑之灵,剑之迅,剑之力,她全部运用得炉火纯青。 狂之欲甚至觉得,出剑已经成为了她的本能。 如果说她只是一个万中无一、天下第一的剑客也就罢了,狂之欲也许还能够用自己的力量,煽动起希衡心中的狂意,让希衡自取灭亡。 可惜,她就连这些力量也全部免疫,俨然是一个神秘莫测的修者。 而且,这样的敌人不只她一个,她旁边那位男子,一看也不是个善茬。 狂之欲恨恨地咽下一口血:“那日,是不是你假装白姮伤我?” 希衡道:“你不也是在假装凡人吗?” 狂之欲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有十二万分的自大,所以,希衡现在碎了他的自大,比杀了他还难受。 对,杀了他…… 狂之欲想到这里,心底的自信又回笼几分,因为他想到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死的。 人世间的欲望还在一日,他就会活一日。哪怕千刀万剐,也能从欲望中重生。 狂之欲狞笑,不顾自己的伤势,再度提起巨剑朝着希衡冲去。 其余几位冤孽欲望的化身也不再只做壁上观,纷纷出手,围攻希衡和玉昭霁。 二师兄食之欲的铁锅碎了,他身上散发出黄色的气息,这些气息一落到周围的树木、砂石上,树木和砂石仿佛都变得高温了,他道:“天地、蒸笼!” 食之欲的神通自然和自己的特性有关,就是能够将一方小小的天地变得高温,如同一个锅一样,里边烹煮的全部是他的食物。 在食之欲使用自己的神通时,权之欲、妒之欲、惰之欲和贪之欲也纷纷展开了自己的神通。 值得一提的是,此次四位冤孽欲望的化身,并没有各自为政,而是联合起来施展神通。 要知道,七情六欲都不是单一的,是联结互通的。 因一欲而生多欲。 比如因为食欲,想吃得更加好,吃山珍海味,便因而生出了权欲——想要号令天下,全天下的美食都由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也会生出妒欲——总觉得别人吃掉的美食,也许比自己手里这一份儿香。 惰欲——想要别人将美食烹饪好,送到他的面前,他自己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贪欲——想要更多、更多,山珍吃腻了,便吃海味,海味吃多了,便要活吃,活吃吃完了,还想要吃人、吃各种各样的东西。 欲就是这样的,牵一发而动全身,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所以,这些冤孽欲望的化身,有一个合技的神通,也就是相互配合起来,施展出一个名叫“情天恨海”的神通。 这会让他们的力量呈现几何倍数的增长,几乎是原本实力的数千倍。 如今妒之欲、权之欲、贪之欲以及惰之欲见希衡和玉昭霁的确名不虚传,实在太强,便不想贻误战机,立刻联手施展了这神通。 狂之欲脸上一阵青红,虽然他不想认输,可也不得不认。 狂之欲见状,也立刻配合他们,施展情天恨海。 情天恨海濒临完成,希衡和玉昭霁就发现四周的霜雪不再坚不可摧,隐隐开始有融化的迹象。 霜雪一旦融化,那些村民就会立刻陷入狂欲的支配之中。 希衡看着周围的景象,倒是说了一句:“的确是很强的神通。” 这几位冤孽欲望的化身,融合起来,居然相当于从元婴期实力晋升到了真神的实力档次。 难怪这个神职任务,非希衡或者玉昭霁不能完成。 换成其余任何一位神,在这样的实力面前,再被煽动起自己的七情六欲,都只有身死道消的下场。 可谁让这些冤孽欲望的化身,遇见的是希衡和玉昭霁呢。 希衡看向那些霜雪,顷刻之间,那些霜雪似乎就因她的心随念转,而加强了一次。 四周重新霜雪皑皑,那些村民有重新陷入冰封,而且,这种温度似乎连别人的情绪都能冻结,整个情天恨海神通都变得颓丧下去。 狂之欲等化身觉得再这样下去不行。 狂之欲对着食之欲大喊:“还在那里用你的天地蒸笼做什么?等着给我们煲汤吗?过来,和我们共同施展神通,杀了这两个人!” 食之欲阴阴抬起头,用一种麻木的语气道:“对,给你们煲汤。” 狂之欲等人满心疑惑。 他们正要破口大骂时,就见食之欲抬起手,那个涵盖着巨大高温的天地蒸笼已经结成了,只是,他没有对着希衡和玉昭霁释放,而是狠狠扣在了狂之欲等化身的头顶。 “啊!” 突如其来的高温灼得狂之欲等的化身猛地惨叫。 他们的皮,都被高温灼得融化了。 妒之欲抬起血淋淋的手,破口大骂:“你吃东西堵住了你的脑袋吗?” 什么玩意儿,怎么敌我不分? 权之欲忽然道:“不对,你们仔细看老二的脸和胸口。” 几位冤孽欲望的化身一被提醒,仔细静下心来,看着食之欲。 只见食之欲的脸上似乎有无数很难看清、有些透明的黄色线条,胸口上也有,这些黄色的线条如同蜘蛛丝,从食之欲的身体里延伸出来。 而黄色丝线的另外一端,赫然在玉昭霁手上。 他好整以暇地把玩着这些黄色的花丝,轻而易举,就操控了食之欲。 第614章 绝地 玉昭霁把玩着那些花丝,眼风似乎都含着睥睨。 狂之欲等化身看见玉昭霁这个模样,都咬碎银牙。 这个男子实在是太高傲了,似乎不将他们放在眼底,含着一种般的高傲。 玉昭霁也的确眼高于顶,他和希衡的傲不同,希衡是内收,而玉昭霁从不会收敛自己对这些跳梁小丑的轻视。 狂之欲恨恨道:“他控制了老二!” 妒之欲仓惶喊:“难道,老二一开始就被控制了,故意引我们前来,进入这个圈套?” 贪之欲阴沉沉:“我们才该是控制人心的好手,老二为何如此不济,会被他控制?” “控制?”玉昭霁听到这话,低声说,“我可没有真正控制他,不过,如果你们要体验真正的控制,本座也奉陪到底。” 说完,玉昭霁真正张开花丝,食之欲浑身一振,整个人和刚才完全不同。 刚才的食之欲,心虽然被玉昭霁蒙蔽,可作战时却完全是食之欲自己的本能。 而玉昭霁现在用花丝控制着食之欲,食之欲的战斗素养以及力量,都提高到了堪称恐怖的地步。 食之欲迅速移动,同时不停变换着关于天地蒸笼的释放。 以往的天地蒸笼是一个空间,现在由玉昭霁控制食之欲,却很快开发出了天地蒸笼的其余用法。 比如——减小天地蒸笼的空间,将所有温度聚于一点。 一个小点飞到最强的狂之欲额头处,狂之欲瞬间脑袋融化一大半。 玉昭霁没有杀狂之欲,因为懒得去找他们的转世然后再杀一次,玉昭霁只是控制着食之欲,将天地蒸笼转化为飞舞的莲、飘飞的线,无孔不入,无处不在融入几个冤孽欲望化身的薄弱处。 冤孽欲望的化身很快就败下阵来。 他们奄奄一息,在思考是现在自戕,寻找转世机会?还是说现在逃走,找澜真国师为他们报仇? 冤孽欲望的化身选了后者。 因为他们觉得,所有化身没有集齐,比如权之欲的真身就和澜真国师去见皇帝了。 如果集齐所有化身,他们的力量还能翻越万倍,一定能杀了这两个人。 几位化身当即就想断尾求生,逃走。 可是,他们怎么逃得了呢?希衡和玉昭霁随便一人都能拦住他们。 眼见着自己无法遁逃,惰之欲连忙道:“你们杀我们只是做无用功罢了!看样子你们的见识和修为都不凡,应该知道我们几人是真正的不死之身,无论死过多少次我们都会复活,你们也不想看到这一点吧。” 妒之欲听惰之欲这么轻松就将他们的法门告知了这两人,很是不满,瞪了惰之欲一眼。 惰之欲就当自己没看见,继续道:“你们要是现在继续咄咄逼人,我们立刻转世!而如果你们让开,我们逃走,说不定你们还能去京城找到我们,到时候再寻求彻底杀死我们的办法,岂不比我们转世几十年后,你们大海捞针要好?” 惰之欲这是想要打明牌。 可惜,他们对希衡和玉昭霁来说是明牌。 希衡和玉昭霁对他们来说,却藏了很多。 玉昭霁道:“何需如此麻烦?杀几个孽畜,本座向来不喜麻烦,今日就是杀你们的好日子。” “白姮,你的花,种满了吧?” 几位冤孽欲望的化身听到白姮的名字,瞳孔一缩。 他们虽然知道这二人救走了白姮,可是……白姮怎么可能这么快觉醒呢? 白姮被养废了几十年啊。 他们不敢相信,不想相信,却也不得不相信。 此时,这片山林中的土地开始震动,一条条根茎从泥土里蜿蜒而上,破土而出,一些颜色各异的花朵也开满整个山林。 一片诡异而梦幻的场景之中,白姮从花朵中走来。 她仍然穿着那一袭黑纱,但是,却没有带幕篱。 几位冤孽欲望的化身看见白姮,自然也看清楚了她眼中没有过往的天真和单纯,更没有糊涂和懦弱。 现在的白姮,像是尝尽了世间的辛苦和折磨,沉淀下来。 白姮扬起手:“几位师兄,好久不见。” 紧接着,狂之欲等人的体内就生出花茎来,直直扎入泥土里边,然后其余藤蔓和花茎迅速过来,连接成网,将这些连接着他们的花茎给死死扣住。 狂之欲:“这是什么?!” 白姮道:“师兄贵人多忘事,恐怕忘记了,曾经我们一起生活在一片蒙昧的欲海之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为了壮大自身,我们不停往下沉,终于扎根在了泥土里,是我主动沉下去,甘愿做地下的花茎,而你们成了能够享受一切的花朵。” 白姮的话一出,狂之欲等人就知道,白姮觉醒了。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白姮,正好就是完全克制他们的存在。 白姮道:“可是师兄,你们化形之后,进入人间作乱。我化形之后,我只是想过一些普通的人间生活,为何你们就是不愿意放过我?这么多年的情分,你们到底是拿我当仇人。” 狂之欲道:“我们本来就是仇人,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你没听过?” 贪之欲觉得狂之欲实在是太没眼力见儿了,现在这种情况了,他还敢和白姮杠起来呢?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知道吗? 贪之欲能屈能伸,瞬间道:“白姮,我们错了,我们以往总是想着你克制我们,我们就对你多有防范,现在我们才知道,十指连心,无论如何我们都是同气连枝的呀!白姮,我不知道这二人用什么花言巧语迷惑了你,只是……只是……” 贪之欲咬牙:“只是,他们想要彻底杀死我们,不过是不想人间的欲望肆虐,可是,你也是欲望的一体啊,我们是花朵,你是花茎,我们才是同一头的,白姮,只要我们齐心,整个天上地下,再也无人可以掣肘我们。” “那才是真正的好日子啊。” 第615章 雪蛤 贪之欲的声音充满蛊惑。 比起其余冤孽欲望的化身,贪之欲要更加会蛊惑人心。 他清楚地知道人心底里的贪婪经不起考验,只要撩拨得当,就能燃烧成熊熊之火,为他所用。 白姮垂眸。 权之欲见贪之欲这一招有用,也开始出声蛊惑:“白姮,你想一下,只要咱们联手,天上地下就没有了真正能杀死我们的东西,到时候,我们就会站上权力的巅峰!你之前不是喜欢楚王世子吗?那是当时你的眼光太狭隘了,你没有掌握权力,所以楚王世子朝你温言软语几句,你就视若珍宝,但如若你成为女王,哪怕男人将他的命都给你,你也不会爱上他。” 能得到的东西越多,心就会越波澜不惊。 白姮看向权之欲,确切的说,是权之欲的分身,真正的权之欲在皇帝那里呢。 白姮道:“花言巧语。” 她双眼一寒,连接权之欲的花茎、藤蔓便随之疯涨,疯狂吸血一般,将权之欲的分身给活活吸干枯、枯萎,然后蹭的一下粉碎。 白姮这么快翻脸杀人,将另外几位冤孽欲望的化身都给震住了。 白姮再往贪之欲那里眼风一扫,故技重施,只见须臾之间,贪之欲也被吸得干枯,然后化为齑粉,彻底死亡。 白姮冷声:“谁还要继续花言巧语?” 剩下的几位冤孽欲望的化身什么都不敢说了。 白姮含着恨和愤怒,一一扫过他们的脸:“事到如今,你们居然还想骗我?你们从一开始,就想杀我,现在还要花言巧语!没错,也许我身后这两位,也会为了世间而除掉我,那我也甘心赴死。” “他们救我,他们帮我,他们让我的孩儿九泉之下能够瞑目,哪怕要我的命,我也甘愿。你们却不只害了我,还害了我的孩子,你们何其歹毒的心肠,像你们这种东西,就该彻彻底底消失在世间,一点机会都不会再有!!” 白姮猛地张开双臂,那些花茎、藤蔓齐齐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一般,然后又灵巧地编织成网。 这些网将几位冤孽欲望的化身给笼罩在其中,然后,不停收紧、蚕食…… 那些冤孽欲望的化身,就在顷刻之间,全部死亡。 包括食之欲。 玉昭霁虽然控制了食之欲,可是没有一点儿保下他的想法。 食之欲必死无疑。 做完这一切,白姮惨白着脸,似乎是她的力量也消耗得有些过度了。 可白姮没有停止。 白姮仰头对空中的希衡道:“还差澜真国师,以及另外两位冤孽欲望的化身。” 希衡见她似乎都站不住了,道:“我们先歇息一下再过去?” 白姮摇头:“不用。我们现在就走。” 她拔腿便走,可刚走两步,就痛苦地捂住心脏。 希衡道:“你的身体吃不消。” 白姮凄楚言:“可我的心告诉我,我必须尽快去处理完这件事情。杀了他们,我的大仇才会真正得报,哪怕即刻死去,我也高兴。若杀不了他们,我便是长生不老,也不会快活。” 白姮眼巴巴望向希衡,满是恳求:“您若心疼我,便给我一点点、让我支撑得住接下来这场战斗的力量吧。” 希衡沉默须臾,然后自她的袖中,飘飞出一点霜雪。 霜雪缓缓从白姮额头中没入进去,白姮惨白的脸色,慢慢变得红润起来。 可是,看起来还是那么的单薄。 单薄的不是她的身体,而是她的灵魂。 白姮虽然觉醒了,可是被至亲之人算计、欺骗的痛苦,一直折磨着她,让她再也不想做人了。 白姮感受到自己慢慢又有了力气,握住手心:“那我们这就去吧。” 皇宫。 女帝正在批阅奏折,她近些年越来越感到身子不济了,几位皇女也明争暗斗,迟迟没有立出个新的皇太女。 女帝愁绪暗生,虽然不至于像是曾经的天武皇帝那样想要长生不老,但女帝也的确在服用各种药补和食补。 从极北之地来的雪蛤盅,便深受女帝的喜爱。 此物难寻,无法靠人力养殖,只能从山野之外搜寻。 而且,搜寻到之后,还要经过这么久的路途,鲜活来到京城,更显得昂贵了。 是以,女帝吃雪蛤盅,会有言官尽言说太奢靡。可越是如此,反而越为雪蛤盅增添了一抹魂牵梦萦的美味。 女帝批阅完奏折,陈司膳亲自将雪蛤盅送到御案上。 女帝抬眼,见她不走:“既然送来了,便退下吧。” 陈司膳说:“陛下,今日的雪蛤盅和以往不同,要吃得更热。” 女帝打开盖子一看,见汤色乳白,不由满意问:“哦?为何?” 陈司膳低眉敛目:“今日的雪蛤,是特意送来的雪蛤王,味道比以往鲜美百倍。” 这只是托词罢了,真正的原由是,澜真国师忽然找到她,让她加大了毒药剂量。 以前的毒是慢毒,要长年累月服用才能见效,也查不出来。 可现在的毒是虎狼之药,一剂就可以让女帝意识错乱,丧失神智,这毒很容易被查出来。 所以陈司膳是冒着诛九族的风险送的这雪蛤盅,她必须亲眼看着女帝喝下去才行。 女帝不疑有他,完全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司膳会背叛她。 女帝喝了一口雪蛤汤,又吃了一只雪蛤,唇齿留香,十分纯美。 陈司膳的心脏扑通扑通跳,正在这时,外边人禀报,田丞相来了。 陈司膳便趁机退下去。 田丞相一进来,只见到陈司膳低头,脚步有些慌张的和他错身而过。 田丞相疑惑凝望几次陈司膳的背影,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时,女帝出声:“给丞相看座。” 田丞相谢过后,坐下:“陛下,刚才那是?” 女帝有些不好意思:“咳,那是宫中的司膳。” “司膳……”田丞相沉吟,而后望向女帝手畔的雪蛤盅,田丞相想到,女帝一向爱用雪蛤盅,身为一国之君,女帝日理万机,有这点爱好本来没什么,可有的言官矫枉过正,常常用雪蛤来发挥,怒斥君王想给自己留下一个清名。 所以,女帝用雪蛤盅时,都是在私下……从不大张旗鼓。 那么……再结合刚才那名司膳慌张的表情,田丞相猛地想到了什么。 他不顾御前失仪,站起来,箭步上前,打翻女帝的雪蛤盅。 同时立刻道:“陛下!还请发兵,捉拿刚才的司膳!” 女帝自然也是玲珑心肠,见田丞相的反应,她也猜到了些许,立刻唤护龙卫去将陈司膳捉回来。 可是,与此同时,外边人又来报:“澜真国师携两名弟子,前来拜见陛下。” 第616章 中招 女帝和田丞相齐齐沉了脸,澜真国师? 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刻过来? 现在是多事之秋,田丞相也顾不得许多了,朝女帝进言:“陛下,依老臣之见,应先唤御医来此,为陛下疗毒,而澜真国师……其实不必再见了。” 女帝也点头:“澜真国师的确不适合既插手宫内之事,又和前朝瓜葛,此前,是朕太过纵容他了。今后不会了。” 女帝按田丞相之言吩咐下去。 可是,御医还在路上时,澜真国师就带着色尘,也就是色之欲,和权之欲一起进来了。 见他如此堂而皇之违背女帝的命令,田丞相和女帝都冷了脸,知道今夜恐怕凶险至极了。 女帝怒斥:“国师,朕命你不必来见朕,你为何不尊命令?” 澜真国师微笑,语气中却暗含狂妄:“陛下以前都是会见臣的,怎么今夜不见?臣看,是不是田丞相和陛下说了什么,导致陛下怀疑臣?” 田丞相冷道:“你素来狼子野心,如今狐狸皮都脱了一半,不若全脱了,也好过这般遮遮掩掩。” 澜真国师笑意微僵,他在朝中逢迎,靠着七情六欲的力量,逢迎了无数人。 可唯有以田丞相、竹唤青为首的开国功臣们,澜真国师无法蛊惑。 这些功臣们并非没有欲望,只是,澜真国师无法放大他们的欲望,更无法让他们为自己做事。 这一群人的存在,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澜真国师,他不是万能的。 澜真国师早就想好了,等他窃国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杀了骨头硬的这群人。 澜真国师哼道:“恐怕,丞相你才是那只妄自挣扎的狐狸吧,无论再怎么挣扎,也唯有一死。” 田丞相:“你在自比猎人吗?” 两人正互不相让时,陈司膳已经被带上来了。 陈司膳被强行压着,反绑着双手,跪下去。 女帝道:“陈司膳,刚才的雪蛤盅内,你放了什么东西?说出来,朕也许可以饶了你家人一命。” 陈司膳不答,忽然,她身子一颤,倒下去就死了。 护龙卫上前查探:“她咬破了嘴里的毒药。” 女帝几乎气笑了:“好啊,区区一个司膳,倒是比训练有素的刺客还要厉害,居然半点不怕死,不知谁能蛊惑她?她的毒药又是谁给的?宫中谁会有这么多的丹药呢?” 在女帝意有所指的话下,护龙卫当即出手,想要制住澜真国师等人。 可是,一向文弱的澜真国师却莫测一笑,那些护龙卫便眼神呆愣,下不去手,反而呆呆走上前,拔出刀,架在了女帝和田丞相的脖子上。 女帝和田丞相互相交换眼神,面对妖法,他们仍然不卑不亢。 澜真国师和色尘、权之欲都面带倨傲。 澜真国师道:“区区凡人,你以为本尊真的怕你们?不过是你们还有利用价值罢了。” 女帝则讥笑:“到底,你也实实在在跪了朕这么多年,哪怕你黄袍加身,洗得清你身上的奴才味儿吗?” 澜真国师脸一黑:“本尊想,用亡国之君的血,总能洗掉这些味道吧。” 田丞相道:“你以为你能得意多久?这么多年了,你有什么手段,你当老夫真的不知道?你的确能控制一些人,但不是能控制所有人,你以为你走得出皇宫?何况,昭烈圣皇帝留下的守护神,还在看着你呢!” 澜真国师道:“什么守护神?不就是一条狗和一个修仙的妖鬼吗?” 他轻蔑道:“他们再强,也管不住人心的欲望啊。何况,昭烈圣皇帝又是什么东西?以为追封谥号中带了一个圣字,她就真的是神是圣了?本尊不妨告诉你们,哪怕是真正的神,到了本尊的面前,也得俯首称臣。” 他眼里猛地大放凶光:“第一个俯首称臣的,不如就从你开始吧,陛下!” 说着,澜真国师看着女帝的眼,女帝忽然觉得头晕。 以前,那种被控制的感觉又来了,女帝意志坚定,以前一直没有让澜真国师得逞。 可现在,雪蛤内的毒已经渗入她的体内,御医也出了纰漏,迟迟没到。 女帝头晕目眩,意志力格外薄弱,几乎已经丧失了准确的判断。 澜真国师便轻而易举控制了女帝。 澜真国师得意的笑:“今后,我就是你的主人,知道了吗?” 女帝:“知道了,主人。” 澜真国师再道:“将传国玉玺捧来给你的主人。” 女帝呆呆的照做。 田丞相知道这时拦不住女帝,也怕失手伤到她,便只是恶狠狠看着澜真国师。 澜真国师接到传国玉玺,就哈哈大笑,得意非常。 他鄙夷地看着田丞相:“丞相,玉玺在我手,你还不朝本尊下跪叩拜?” 田丞相道:“愚蠢!你以为玉玺到了什么人的手里,什么人就都能当皇帝吗?哼,你连皇帝为什么是皇帝都不清楚,还想要谋权篡位,真是可笑至极。” 澜真国师阴着面:“可笑不可笑的,本尊已经达到目的了。而丞相你效忠的昭烈圣皇帝,还有如今的女帝,都会化作一抔黄土。” 说完,澜真国师就掐着女帝的脖子。 色尘目光一闪,忽然道:“师尊,弟子有一个不情之请。” 澜真国师道:“哦?” 色尘说:“弟子风流一世,游戏人间,却独独没有尝过女帝的滋味,不知师尊可否允弟子……” 澜真国师不疑有他,自然乐意。 他挥挥手,色尘便带着女帝下去了。 澜真国师也道:“将这个老匹夫拉出去斩了。我看他的女帝自身难保,昭烈圣皇帝也早已作古,谁能保他!” 澜真国师更是说:“哼,昭烈圣皇帝……来日,本尊要将她的坟都给掘出来,曝尸荒野!” 希衡从天空飞来,听到此话,步子一顿。 怎么,她的坟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吗? 第617章 求活 希衡短暂顿住脚步后,便往皇宫下飞来。 此时,澜真国师已经完全控制了整个殿内的护龙卫,这些护龙卫听从澜真国师的吩咐,押解着田丞相,就要推出去斩首。 权之欲充满恶意瞥了田丞相一眼,似乎看到了自己代替田丞相位置的那一天。 他朝澜真国师谄媚道:“师尊,届时,咱们就说田丞相狼子野心,发动了宫变,亲自被女帝下令斩首。而那些皇女们,都和田丞相勾结,废了她们的继承权,再让女帝传位给师尊您,您就独步天下了。” 权之欲就是这样的冤孽化身,媚上欺下。 他对于比自己强的澜真国师,便放低了十足的架子,恨不得给澜真国师当狗,毫无尊严。 可是尊严这种东西,在某个地方失去了,就一定会在另外的地方补回来。 面对比自己弱小的田丞相,此时的权之欲,就恨不得踩着田丞相的脊梁骨,坐在他的头顶上,喝田丞相的血。 这种行径,堪称奴颜婢骨。 当然,权之欲本身也就是权力的奴隶罢了。 澜真国师不理会权之欲的阿谀谄媚,道:“独步天下?为师要的是独步天上和天下,这个人间,不过是咱们提升修为的屠宰场罢了。” 权之欲恭维:“师尊鸿鹄之志,弟子不过是个燕雀,哪里能比肩师尊的眼光?” 澜真国师舒服得眯了眯眼:“对了,你不是有分身在幽山吗?幽山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权之欲一僵,脸色讪讪。 澜真国师横他一眼:“你啊,无利不起早,见不到好处的事儿,你就办得稀里糊涂。现在,立即感应你的分身,看看那边的境况。” 权之欲讪讪说是。 他赶紧闭上眼,感应幽山那边的情况,可是越感应,权之欲就越惶恐。 为什么……他完全感应不到分身的情况了? 权之欲试着使用分身的力量,发现力量也空了……出现这种情况,只能是他的分身彻底被消灭了,所以连带着力量也消失。 什么人能够彻底解决他的分身? 他的分身都出了问题,那么一起去的食之欲、妒之欲他们呢? 权之欲简直不敢深想,他鼻子上都因为这件事,开始不断冒出虚汗。 澜真国师观他神色,猜到事情出了极大的变故,问:“怎么回事?” 不等权之欲回答,澜真国师便听到里屋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澜真国师和权之欲齐齐望去,居然见到屏风碎裂,里屋乱了一地,在一地硝烟中,站着几名不速之客。 其中一男一女,都生得恍如神明,他们中间护着那位女帝。 女帝不再是之前那种呆若木鸡的模样,而已经完全恢复了神智,她惊疑不定地看着其中那位女子,目光中似乎有眷恋又有忌惮。 总之,无比复杂。 女帝的衣衫好好的,发髻也好好的,看来色尘所说的尝尝女帝的滋味……并没有落实,只是托辞而已。 澜真国师现在也反应过来了,女帝年逾四十,虽说保养得宜,可也看得出年纪了。 色尘再是色心大起,也不至于如此…… 澜真国师发现中计了,握住自己拂尘,眯着眼:“色尘呢?” “在我这里!”一声清叱传来。 白姮抓住色尘的衣服,从里屋跳出去,她猛地将色尘往澜真国师一扔。 澜真国师冷了脸,根本不理会色尘的死活,就要直接和白姮动起手来! 权之欲则被扔过去的色尘砸了一下,权之欲刚要把色尘给掀开,却忽然看见色尘的背上,连接着许多细小的花茎。 这些花茎特别细小,但是胜在数量繁多,就像是什么不知名蘑菇的菌丝一样。 菌丝连接着色尘,从色尘的背上,开始往其他地方蔓延。 一部分朝权之欲这里来,一部分则朝着澜真国师的后背蜿蜒而去。 正和白姮斗法的澜真国师一无所觉,权之欲眼见着自己也被花丝给缠绕住了,连忙喊:“师尊,小心背后!” “师尊,救我!” 接连两声,总算是把澜真国师给喊回头了。 可他一回头,拂开背后的花丝,白姮就在背后猛地伸手,活活用自己的手,捅穿了澜真国师的背,然后穿到前面,握住澜真国师的心脏。 澜真国师剧痛,不可置信回过头。 白姮森然看他一眼,冷戾一笑,她的手瞬间变为无数花茎,疯狂汲取澜真国师的力量。 澜真国师慢慢干瘪下去,似乎还想说什么:“你……怎么……不可能。” “不可能,你怎么这么强。” 白姮狠绝道:“没什么不可能,是天要亡你,所以自然有天人帮助我,而你,作恶多端,死不足惜!” 白姮不再和澜真国师废话,她操纵着花茎,花茎在澜真国师体内飞舞、乱转。 所谓一物降一物,澜真国师面临白姮的攻势,毫无反抗之力。 他的内脏、血液很快全部被白姮吸走,只剩下薄薄的一张皮囊。 而白姮连皮囊也不给他留,再次催动花茎,将澜真国师彻底杀死! 整个过程看起来轻松,但白姮在短时间内用了这么多力量,她也有些不好过。 权之欲见她踉踉跄跄朝自己走过来,赶紧跪下:“别杀我,我和他不一样,我可以唯你马首是瞻。” 白姮袖子内探出一条花茎,就像是软剑一样,迅疾卷住权之欲的脖子,再狠狠一带。 权之欲的血喷薄而出,脑袋滚在地上,被蜂拥而来的花丝们全部吸食。 最后,这些冤孽欲望的化身全部都彻底死亡了。 从希衡和玉昭霁下界,到彻底解决他们,只花了几天而已。 白姮目色苍凉地看着满地狼藉,她复仇了,孩儿也已经转世投胎,辜负她的齐灵之也已经死了,这些曾经拿她当棋子、操控她整个人生的东西也已经死了。 可为什么,她还是不快乐呢? 这么多天以来,支撑白姮的力量是复仇,一旦大仇得报,她就没了那股子心气神儿。 白姮忽然栽倒在地,整个人都慢慢枯萎,慢慢化为花茎。 希衡走到她面前,朝她渡过去生机,可是,白姮根本留不住这些生机。 她满心痛苦,死志已存,怎么还愿意活下去呢? 希衡看向她:“你根本不必死,如今大仇得报,何必一心寂灭?” 白姮尽力微笑:“我实在是不必活了,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想要我活着。楚王府是想我死的,因为我杀了齐灵之,皇帝臣工们也是想我死的,因为我曾经是澜真的徒弟,我的孩儿,我死了对他也有好处,他就不必再有前世的负累了。” 希衡道:“你一时想不开,便觉处处都是绝路,若你想得开,便知道这些都不算什么。” 白姮摇头:“不,就连帮了我这么大忙的你们……其实也想我死吧?我死后,这世间彻底没有冤孽欲望的力量,而我只要活着,也许,就会再掀起祸端。” 希衡看着她:“如果我想你死,为何我还不动手?白姮,听我说。” 希衡蹲下身,抬起白姮还没有彻底变为花茎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白姮,告诉我,你还想稀里糊涂活吗?现在你力量增强了,心智却没有,现在的你和当初那个因为齐灵之的抛弃,而自戕的你,有什么区别?” 白姮一愣。 她不禁想起了当初在国师府,她是如何心狠地打下自己的孩子,又是如何撑着痛苦和怨气修炼邪法,然后,以最恶毒的方式了结了自己。 当初的白姮,和现在的白姮重合在一起。 白姮忽然就有些不甘心了。 对啊,她还要再犯一次已经犯过的错吗? 生命只有一次,她已经浪费了一次,难道还要再浪费第二次吗? 白姮讷讷不语,似乎在思考,她其实想活,可是还是差一个人帮她一把。 希衡看着她,如要传递给她力量:“你想活吗?” 白姮抬头:“……想,可是,我现在已经……我耗费力量过于严重,似乎回天乏术了。” 希衡道:“我可以救你,只是,你的心智总有薄弱处,未来的确有可能被你身上的欲望之力掌控,再度堕入邪道,你可愿意断尾求生?” 这下,白姮重重道:“我愿意!不知是什么断尾求生的法子?” 第618章 昭烈 三言两语,白姮就想活了。 这是因为希衡特别会蛊惑人心吗? 不是的,是这世界上本就没有任何人真正想死,如果可以,谁不想活呢? 白姮刚才钻了牛角尖,也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她以为希衡和玉昭霁容不下她,要杀了她,为世界彻底除害。 白姮现在想通了,她过往的人生已经全部被那些冤孽欲望的化身给毁了,可她未来的人生没有被毁,她仍然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白姮如同一个溺水者,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道:“无论是什么法子,我都愿意!” 希衡回答:“如若是抽去你的情丝呢?” 白姮愣住:“情丝?” 希衡道:“你身上也有冤孽欲望之力,除非彻底抽去你的情丝,否则你将来堕入邪道,只是时间的问题。抽去情丝后,你除了不再感受到真正的欲望之外,其余任何感触都不变。” 白姮想了想:“也就是说,我将不会再有喜怒哀乐忧?不会有贪嗔痴妄执?” 希衡点头。 白姮似乎需要时间思考,过了会儿,白姮坚定道:“我愿意。” 她说:“世间哪儿有两全的法子?我愿意摒弃那些喜怒哀乐忧,贪嗔痴妄执,用平和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 她过往的确尝够了情的苦,要是能换一种活法,也算好事。 白姮答应后,闭上眼:“请您抽去我的情丝,给予我新的人生。” 希衡自然照做。 希衡手中凝出一根极为细碎的针剑,如针也如剑,她将这根针剑插至白姮的太阳穴之中,然后轻轻一挑—— 白姮只感觉到一点微弱的疼意,就像是被蚊子叮咛了一下,她再次在心中确认希衡和玉昭霁的身份,除开神明外,没有别的可能了。 情丝成功剥离出。 剥离出情丝的一瞬间,白姮有微微眩晕。 等这一阵眩晕过去,白姮再睁眼,眼中已经毫无任何情感波动,就像是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心也已经彻底被冰封起来。 希衡将白姮的情丝收好,垂眸问:“可有哪里不适?” 白姮恭敬道:“没有,我很好,多谢您相助。” 希衡道:“既然没事,便起来走一走。” 白姮起身,在屋子里走了走,只觉身体一切都好。 她看着窗外,一只飞鸟正在天空中盘旋,天空很大,飞鸟很小,白姮不由想要成为那只飞鸟。 白姮恭恭敬敬对希衡行礼:“此番磨难,多谢您的相助,若无其余要事,我就告辞了。” 希衡点头。 白姮这便转身离开,她走出去,步履轻快,白姮出门时,瞥见自己手上的伤痕,是她刚才伤心时自己没注意所伤。 白姮微微摇头,她这时完全不能理解过去的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脆弱,会为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而不想活? 这天下,难道不好看吗? 她虽无情,却也可以欣赏万里河山,河山之壮美难以用言语来形容,比起那些情上的弯弯绕绕,白姮更喜欢山河之景。 任是无情也动人。 白姮走出皇宫时,还听到了一声婴儿的啼哭,白姮似乎从这婴儿身上闻到了什么熟悉的味道,但她步履不停,还是走了。 这婴儿就是福佑,她的孩子。 如果是以往有情丝的白姮,此刻一定去看他了,可是对于此刻没有情丝的白姮来说,这个婴儿不过是她过往渡尘劫的一个孩子而已。 她的身体短暂当了他的母亲,仅此而已。 白姮离开后,整个殿内就剩下希衡、玉昭霁,以及目带怀念和惊疑的女帝,还有嘴唇翕动,看着希衡,如要陷入某种狂热中的田丞相。 田丞相浑身都在哆嗦,他盯着希衡,就这么仔仔细细看,生怕漏过了一点点。 这个人…… 这个人多么像昭烈圣皇帝啊。 不,不是像,她就是昭烈圣皇帝。 世界上不存在两片同样的叶子,也不存在两个真正同样的人。 第619章 叙旧 这世上也许存在极其相似的容貌,但如果有这样一个人,她除开容貌更盛之外,气质、性情,全和另外一个人一模一样。 而另外那个人,本身就死得十分蹊跷…… 田丞相心中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再联想到楚王世子给他的那一截白玉拂尘丝。 田丞相可以完完全全确定,眼前的希衡,就是昭烈圣皇帝,而她旁边那名男子,多么像曾经的摄政王。 田丞相走上前两步:“法师,是您吗?” 希衡知道今日显了形,就一定要和故人有所联系了。 她道:“是我,但也不是我。” 田丞相自动忽略了希衡后面那半截话,他浑浊的双目里涌出泪水:“看我,老糊涂了,我怎么还叫您法师,您是陛下啊。” 一旁的女帝低下了头,看着自己衣服上的金龙花纹。 她心里的滋味更加复杂了。 希衡大约知道女帝会怎么想,她牵起田丞相:“我不是陛下,昭烈圣皇帝是谥号,谥号就是那个人已经死了。现在的润朝唯有一个陛下。” 如果是田丞相一贯的政治嗅觉,他肯定知道希衡在说什么。 可这时候的田丞相满心都是重逢的喜悦,没有反应过来。 田丞相几乎是执拗道:“可您就是我心目中的陛下,我一生的主公。” 女帝快要把衣裳上的金龙花纹给活活看出个洞来。 玉昭霁冷冷笑了笑,女帝干干地舔了舔唇,觉得有些尴尬。 “这个,先皇回来,挽救朕于水火之间,真是国之大幸。”女帝干巴巴地插嘴,“咱们干站在这儿也不是事儿,不如去一边用饭,一边叙旧,何如?” 希衡道:“不必了,过去的我非现在的我,我来润朝,只是处理两件事情,事情一办完,我就要回去了。” 女帝几乎是长长松了一口气,或许她觉得自己表现得太明显,又赶紧挤出一些不舍来。 “啊,怎么这么快就要走?您的事现在就办完了吗?如若没办完,儿臣甘愿为您效力。” 希衡摇头:“陛下,不必如此自谦,昭烈圣皇帝的尸骨还在陵墓之中,我不是她。” 希衡几次三番表明身份后,女帝的戒备才散了少许。 女帝扪心自问,不是她容不下人,也不是她眼光狭隘。 而是,先皇复活,又这么的年轻,这么的强大,朝中的肱骨老臣,也都认她。 那么女帝自个儿的地位得有多尴尬呢。 女帝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算是不错了。 女帝这时想起曾经希衡扶持她登上帝位做的一切,心里也升起了不少的孺慕之情。 真的,如果希衡当初彻底死去,她会一辈子都怀念昭烈圣皇帝,她数次加封她,就是因为崇敬和孺慕。 女帝带着些孺慕之情,诚挚邀请:“您真的很忙吗?儿臣这些年,真的很想您。” 田丞相也充满期待看着希衡。 希衡看了眼田丞相,又看了眼女帝:“那我分别和你们谈一谈,谈论一下,我是谁的问题。” 女帝和田丞相一愣,还是应允。 希衡先和女帝谈,玉昭霁则和田丞相共处一室。 玉昭霁一直闲适坐着,还有闲情雅致把玩一个茶盏。 田丞相则坐立不安,还处在非常亢奋的状态,他满头银发,本一贯很沉稳了,现在却有些像曾经还在萧郡时的情态。 田丞相看不见希衡在和女帝谈什么,只恨不得伸长脖子,瞧个清楚。 他入暮年已久,忽然见到了曾经带他创立一番功业的旧主,其中滋味,难以用言语描述。 终于,田丞相瞄上了玉昭霁。 田丞相端出一个笑:“您是……曾经的摄政王?” 玉昭霁放下茶盏:“是,但也不是。” 田丞相点头:“你们驻颜有术,想必是功德圆满,成了神仙,所以才说既是当初的那个人,也不是当初的那个人。可在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看来,你们就是你们。” 玉昭霁道:“你这样理解也没错,田丞相一贯通透,只是,有时候也会犯下大错。” 田丞相正色:“哦?还望您指点一二。” 玉昭霁回:“一山不容二虎,一臣不事二主,田丞相今日在女帝面前,表现得对旧主如此眷恋,可有想过,如今这位女帝心中会如何想?” 田丞相张了张嘴,这才反应过来。 他道:“我果然是老糊涂了,大喜之下,忘了这一茬。虽说我这一生,无论是对先主还是对现主,都殚精竭虑,全心为公。可是帝王之心最基本的就是多疑。” 别管他之前为女帝做了多少,恐怕,这次事件之后,女帝就更加忌惮他了。 曾经女帝也忌惮老臣,田丞相都要把自己的孙女嫁给一个纨绔子弟,也就是不愿意让女帝多想。 可现在看,该躲的还是躲不掉。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田丞相叹息一声:“等明日,我就让我族中子弟,全部回乡种地。” 玉昭霁道:“恐怕会有些人舍不得富贵。” 田丞相:“那他们便是自寻死路,我虽不忍,可也并无其余能力。” 这里人多眼杂,田丞相还有许多话未说出口。 哪怕没有这档子事儿,其实女帝也不会容他了。 女帝为什么冒群臣反对而要策立国师,不过是想要一个被整个朝廷反对的国师府,牢牢抓在她的手里,替她制衡朝野罢了。 女帝的制衡之术玩得炉火纯青,于国于民都有利,只是对臣不利。 田丞相等人,也就一贯战战兢兢、提着脑袋当臣子罢了。 可这一次,女帝的国师府,居然差一点逼宫杀了她,这只会让多疑的女帝更加多疑。 今后,无论是田丞相还是竹唤青,都不会好过了。 田丞相在心里思索着回乡种田,全身而退的事情,又想着能在善终前,见一面旧主希衡,他已经无悔了。 人都怕死,可偏偏死亡是所有人的终点。 所以,田丞相只能想,死前能够不留遗憾,也就是人生一大乐事了。 他很快看开,玉昭霁见他如此豁达,也不再说什么。 另一边,里屋。 女帝正在希衡面前,扯出一个笑意:“如今的您,是神还是仙?” 第620章 渐离 希衡看着面前的女帝。 女帝沉稳许多,不复曾经的稚嫩,亦不复曾经的天真。 她哪怕竭力掩饰,也难掩她眼中的戒备。 希衡直言不讳:“你有何担心之处?” 女帝道:“您误会了,我不是要打听您的来历,只是许久没见,我……” 希衡摇头:“你担心的是,我现在的力量,动摇你的皇权?” 凡是人间的王朝帝王,都向往神明,可如若真正的神明在他们面前,帝王还会担心这么强大的力量会动摇他们的统治。 女帝本来不想承认,可她的脸实在是太红了。 她也没有想过,和希衡的再见面,会是这样尴尬的局面。 女帝终究闭上眼,涩然道:“以前,您从来不让我叫您母皇,虽然您立我为太女,可是你不愿意你的身上沾染我的因果。我那时不懂,我只以为我做得不够好。” “我这些年,身上的力气渐渐不如从前了,我总是想,如果这世上真的有阴曹地府,那么,到了地府下面,我也可以在你面前,挺直腰板,让你看看,我做得很好。可我从没想过,有一天再见面,我会如此防备你。” 女帝眼角似乎有一点微光。 身为帝皇,她不会哭,她会忍。 希衡道:“这很好,你防备我,说明你是合格的皇帝。合格的皇帝永远不会让正统出现第二者,这只会使得朝野动荡,天下不安。你看,你治理的江山很好。” 女帝忽然倔强道:“可他们还是更想念你!我知道,那些臣子们,都觉得我没有你好。我无论做任何事,都比不上你。我就连吃一碗雪蛤盅,都要藏着掖着。” 女帝似乎真的委屈到了骨子里。 她永远没办法和曾经的昭烈圣皇帝比肩。 这种痛苦,折磨着好强的她。可她若不好强,也不是女帝了。 希衡则解释:“每个人都会怀念过去的存在,不是因为过去真的有多么好,而是他们本就在怀念过去的、更年轻的自己。” “不,不是这样!”女帝咬牙,“怀念其余人,可能是你说的这个原因,可是我知道,他们怀念你不是这样。” 女帝呆坐:“你当初多厉害啊,推翻天武皇帝,诛杀百鬼……我知道,我死后,礼部给我的谥号一定没有给你的好,史书工笔上,我也比不上你,可是又有多少人能比上你呢?拿我和你比,本来就是残忍。” 希衡见她似乎难以逃脱这心魔的样子。 希衡问:“谁拿我们比了?” 女帝:“那些臣子!” 希衡:“臣子们怎么说的?” 女帝:“他们要我仿效先帝,励精图治……” 希衡道:“对,你也知道,他们的重点在于让你励精图治,至于那句效仿先帝之言,就和无数颂圣诗的前句一样,不过是铺垫。这些臣子们,尊从的是你的命令。他们跪拜的,也是你,他们为之肝脑涂地的,还是你。一直以来,也许是你的心在和当初的昭烈圣皇帝比。” 女帝不说话。 她的拳头慢慢攥紧。 过了许久,女帝才说:“我忘不掉。” 女帝也忘不掉当初的昭烈圣皇帝,所以,她无比想要比肩她。 希衡道:“不,你会忘掉。时势造英雄,你之所以忘不掉她,是因为她所处的大乱世,可以造就大英雄。而到了你在位时,百废待兴,你只能稳中求胜,你是守成君主中的第一流人物。守成之君,也有独属于你们的功绩,这一天,很快就会来了。” “你有眉目吗?”希衡问。 女帝先是一愣,可很快就从朝局中想到了什么。 她道:“有。” 言语落地,斩钉截铁。 希衡问:“如果你做成了此事,还会忘不掉昭烈圣皇帝吗?” 女帝这下笑起来:“如若我做成此事,以后所有香火,我和她共享,毫不汗颜。” 希衡颔首:“那便好,你既已想通,我便走了。” 女帝追出去:“你真的不留一些时间吗?我心结已解,不会再胡思乱想了,你已经有了长生的能力,来去如风的能力,堪比神明,我想,你不会在意一个区区的帝位了,刚才是我想差了。” 希衡道:“不留,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处理完。” 女帝:“我能……” 希衡:“你没什么能帮我的。” 眼见着希衡真要走出去,女帝少时对她的孺慕终于占据上风。 她喊道:“你真的不留下来住一段时间吗?田丞相,竹太师,都很想你。” 希衡低低笑了笑,一笑如冰雪消融,如沐春风。 她回头:“难道你敢让我和你的丞相、太师,私下会见?” 女帝微微一咳,本来她的确不想的……可是现在想清楚之后,倒也觉得没什么可防备了。 如果希衡真的有心做什么,她防难道又能防得住吗? 女帝刚想说,你去见他们吧,他们和你出生入死一辈子,如今,忘不掉你。 希衡则提前开口,打断女帝的思路:“等他们归隐田园,或者退居二线,我再寻他们喝一壶当初埋在萧郡的酒。” 女帝一怔,然后心中一慌,田丞相他们要辞官归隐? 虽说,女帝心中一直觉得这些老臣势力太大,想要削弱他们,可女帝想想,她少女时代坐上帝位,是这些叔伯姨娘,将她的帝位给死死匡扶住。 真到了这一天,女帝不舍了。 女帝哑声:“为何要归隐?难道是觉得朕是无情无义之徒?” 希衡只说:“你是皇帝。” 皇帝,有太多的不得已,臣子,也有太多的不得已。 如果继续留下来只能造成伤害,那么,不如归去。 女帝终于忍不住,掩面,她仍然没有泪,可是心却仿佛在滴血。 女帝想问,为什么做一个皇帝,就要摒弃这么多的人性?可她最终没有问出声,因为她早就是合格的皇帝了。 那些人性,只会让她痛苦一瞬,很快,她就又会称孤道寡,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只听到希衡的声音传来:“无论如何,给这些老臣一个善终。这不是请求,陛下。” 第621章 归隐 这不是请求,陛下。 女帝如梦初醒,她看着希衡的背影,长发如瀑,白衣如雪,已经俨然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明。 她现在,已经彻底不是当初培养她、将她扶持上帝位的昭烈圣皇帝了。 她不再是她。 女帝心中回荡着重锤响鼓,这些锤和鼓,仿佛将她心里那些冰凉的雾都给敲散了。 当初那个牵着她的手,一步步将她带上帝位的身影,终于彻底从她的心里挣脱开来。 女帝再也忍不住了,忽然大喊:“你当初从来不让我叫你母皇,你从来不对我笑,从来都是冷冰冰的!是不是就是因为你不想将我牵扯入你的因果之中!你根本不需要我!是不是?” 女帝的喊声痛彻心扉,她这么多年一直憋了一股气,要和希衡比,也是因为此。 为什么呢?她那么崇敬她,可她一直在和她划清界限。 希衡回答:“你我之路,本就不同。” 一个是紫薇帝星,注定是人间王朝的帝王,希衡则是神界之尊。 她们本来就是走的不同的道路,与其相处出了感情再硬生生分开,不如从一开始就克制。 希衡将会有漫长的神生,与天同寿,她的生命中会碰见很多很多很多的人。 如果人人都要走进她的心,那么希衡的心里早都站不下了。 神明对人冷漠,既是保护自己,也是保护别人。 希衡离开,女帝怆然,呆坐在御座之上:“我恨你。” “我恨你。” 她说完此话,将头埋在自己的手掌心里,看不见她是否落泪。 希衡走出去,田丞相看见希衡出来,眼睛放光,立刻站起身来:“陛……您来了。” 希衡看着田丞相,田丞相泪眼潸然。 希衡道:“等将来你辞官归隐,我们再一叙。” 说完,希衡就执起玉昭霁的手,室内忽然起了风,风的方向是一处墙面,希衡和玉昭霁走向墙面,两人慢慢消失。 田丞相大喊:“老臣也许没有时间了!” 希衡:“不,你有。” 田丞相将身体康健,长命百岁,这一点,希衡完全能够确定。 田丞相呢喃:“可是,到底是多久,辞官后到底多久见呢?” “当日。” 空中只落下这么两个字,田丞相眼睛一亮,茅塞顿开。 原来是这样,她不是因为不想和他交谈,而是因为此处人多眼杂,有许多事,都是不能谈的。 她担心女帝认为他们勾结,所以一定要他辞官归隐后才能再见。 田丞相深感昔日明主回护他之心,他朝着希衡深深一拜,然后深吸一口气,走入内室之中。 女帝望过来,神情复杂,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死死抓住扶手。 田丞相拜下:“臣年事已高,恐无力为陛下分忧,臣祈回乡养老。臣之薄产,可悉数分予京中贫苦百姓,种为桑树,无业者可采摘,养蚕自给。” 女帝悠悠看着他,扯了扯唇角:“丞相。” “臣在。” 女帝道:“你觉得朕是一个不能容人的暴君吗?” 田丞相压低身子:“臣不敢,陛下登位以来,河清海晏,乃臣民之大幸。” 女帝看着他,忽然道:“那么,你为什么会连家产都要捐出来呢?” 田丞相刚要回答,女帝袖手:“你认为,朕这么容不下你?当初,先皇去后,朕一直都记得,是你们,扶着朕,朕才稳稳坐上了这个龙椅。朕,在你们心中,难道就这么十恶不赦吗?” 田丞相:“臣并无此念,只是,臣想着,臣多退一分,咱们君臣之间的路,就会多宽广一些。” 他顿了顿:“君臣之路宽广,对陛下幸,对臣亦是如此。” 女帝颔首:“你很懂得这个距离,只是,丞相,有时候朕会想,朕是不是站在至高处站了太久,和你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真正说过心里话了,你们恐怕早都模糊了朕的面容,朕少时长什么样子,你们还记得吗?” 女帝不等田丞相回答,朝他招招手:“来看清朕的面容。” 田丞相只能凑上前去看,女帝抬起脸,田丞相看见女帝的脸上多了许多皱纹,渐渐和他心目中那个曾经的小女孩联系在了一起。 女帝问:“朕是不是老了?” 田丞相:“臣比陛下老。” 他不敢违心说不老,因为这是欺君之罪,但也不能直言说老,所以,便说了此话。 女帝不理会田丞相语言中的斟酌,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再说:“朕老了,也变得心硬了,朕这为君的一路上,得到了许多,但也失去了许多,朕失去了曾经一直以来扶持朕的人,朕变得高高在上,可以俯视他们,可是,朕为何此时一点儿也不高兴?” 女帝闭了闭眼:“丞相,你说,人的青春有再来之时吗?” 田丞相躬身:“臣早已鸡皮鹤发,青春难再,陛下问臣,臣无能,并无解决之法。” 女帝又问:“丞相,那你说,人的情感还能回头吗?破镜是否能重圆?” 田丞相想了想,只觉心中生悲,他无法直接回答此话,便道:“……臣,辅佐先皇十六载,辅佐陛下三十六载,但此问题,臣无能为力。” 女帝叹息:“三十六载,也够了。丞相,此次你归隐之后,朕会赏赐你金银财宝,朕好大喜功,绝不允许有人说朕苛待功臣,所以,这些银钱,你收也得收,不收还是得收。另外,你孙女的婚事,过于草率了。” 田丞相什么话也不敢说,只能静静听着女帝安排。 女帝道:“那楚王世子不过是个纨绔,没什么好的,如今更是个死了的纨绔,楚王府也一向没什么作为,这样,你孙女的婚事,干脆由朕来指婚,朕看,礼部侍郎便不错,家世清贵,年纪轻轻能有此番建树,将来,更是大有作为。” 田丞相听到这里时惶恐不安。 田丞相道:“老臣孙女才貌平平,恐怕无法相配这样的良配。” 女帝道:“朕说配,那就配。丞相,朕不抬举你时,你急流勇退,很是识时务。现在,朕抬举你的孙女,你也得识时务,不要再忤逆朕。” 田丞相便只能说是。 他眼中也颇为酸涩,他辅佐女帝一场,本来以为归隐时实际会闹得难看,倒是没想到,女帝会这样做。 礼部侍郎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婚配对象,她这样做,是在全和田丞相的一场君臣情谊。 女帝见田丞相答应,她也倦了,挥挥手,让田丞相退下。 田丞相躬身,缓缓退出去,就在刚退到门口时,田丞相忽然一顿,继而五体投地,行了一个大礼。 他高拜女帝:“陛下,雪蛤味美,却也伤身,君王要少用此只有少数人会做的膳食,否则,易生祸端啊。” 女帝听着田丞相的话,心中的狂躁诡异地被抚平了下来。 权力越集中,越没人敢说真话。 她站得高,触目所及,满朝能说真话的,也没有几个人了。 女帝道:“朕,知晓,丞相去吧。” 第622章 问道 竹府。 竹唤青正在看书,灯下,她皱着眉头,越蹙越紧。 竹枝雪推门进来,竹唤青抬起头:“来了,过来看看今年草拟的律条,如今这些官,当得是越发好了。只照往年旧例新编法典,可往年旧例中明显偏颇的那些律条,他们也不改,都怕担责任!真是废物,一想到这一群草包拟出这种偏颇的律条,全天下人都跟着他们受罪,我真是忍不住生气。” 竹枝雪接过律条一看,果然是一些废物律条。 竹枝雪合上这册子:“母亲息怒,尸位素餐的人历朝历代都有,咱们发现了他们,明日上朝参他们一本也就是了。母亲可不要气坏了身子。” 竹唤青揉着眉心:“也罢,对了,竹枫怎么样?还和以往一样,经受不住那点训练,觉得我们不爱她了,故意捣乱吗?” 竹枝雪摇头:“她倒是还好,自上次竹词的事发生后,竹枫倒是乖觉了许多,只是母亲,听说宫内发生了一件大事。” 竹唤青:“哦?何事?” 竹枝雪:“田丞相他,辞官归隐了。” 竹唤青神色莫测:“哦?” 可竹枝雪却看得到竹唤青的手活活用力到青筋毕露。 竹唤青问:“田丞相终于熬不住了吗?陛下这些年,制衡之术越来越炉火纯青,也越来越嫌弃我们这些老臣了。” 竹枝雪道:“陛下对您,还是要稍稍好一些的。” 竹唤青答:“因为我是一个女人,陛下擅用制衡之术,用朝中新贵来制衡老臣,用女臣子来制约男臣子。陛下心知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有党争,她从来不想着彻底消灭党派,而是利用这些党派替她做事。” “陛下知道,我一心致力于天下女子走出家门,来到外面去做一番事业,事业之中,自然以为官为好,只有女子做官,才能在朝堂上说得起话,今后的女子,才不会被耳提面命着只能走一条路。” “陛下了解我,她知道我要做的这些事情,还有很长的路走,我也势必得罪许多男臣子,所以陛下能够见容我。” 竹枝雪道:“母亲英明。” “英明?”竹唤青笑了笑,“可谁又想这样做臣子?我一心为朝廷,一心为民生大计,哪怕我没有这一腔抱负,陛下也该容得下我才是。就说田丞相,近年我和他越来越针锋相对,固然有政见不合的原因,也有我们心知陛下需要我们不和的原因。” 竹唤青叹息:“田丞相他为国操劳一辈子,最终,辞官归隐……算了,也罢,比起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田丞相也算是善终了。倒是我们……” 竹唤青眼神黯淡一分:“陛下现在还容得下咱们,未来如何,谁又可知?不是谁都有田丞相那样全身而退的运气,我只怕将来,咱们整个竹府,会招来灭顶之灾。” 竹枝雪眼神一利:“未来的事,未来再说,现在我是绝不愿意退的。” 竹唤青点头,不置可否。 竹枝雪是她一手教出来的,自然不会轻言退缩。 竹唤青也不会,她刚才只是想到田丞相,心中感触良多罢了。 田丞相和她,亦师亦友亦敌啊。 竹唤青依稀又想起了当初跟随希衡征战天下时,她总是跟在田先生的后面,她总是想着一定要比田先生更周全,要提出更好的计策,满心都是要争。 而田先生作为长者,是用怎样的包容来看待她的呢? 竹唤青这时候开始后悔了,这些年虽然她和田丞相争执、表演,但也不该做得那么过,这么多年两府一直没有往来。 哪怕是田丞相生辰,竹唤青也只是让人备上礼物送过去,她本人则是根本不到场。 朝野上下都知道竹唤青和田丞相不对付。 这种不对付到今天,就变成了插往竹唤青心口的一把刀。 竹唤青声音有些沙哑:“备礼,去送田丞相。” 竹枝雪惊讶:“母亲,若是陛下那边知道了,恐怕会觉得我们和田丞相有勾连。” 竹唤青则道:“顾不上这么多了,何况,你放心,陛下心里门清着呢。她也知道我和田丞相是当初出生入死过的交情,哪怕是中途有再多龃龉,如今去见他最后一面,不为过吧,若是一直连面都不露,这也太薄情了。” 竹枝雪一想也是,而且其实竹枝雪对田丞相,也多有敬仰。 竹枝雪立刻道:“女儿这就去准备礼物。” 竹唤青点头。 等着竹枝雪去备好礼物,又备了车马,往府外出去时。 竹枝雪和竹唤青却见到几个婢女慌慌张张往主院跑。’ 竹唤青和竹枝雪立刻皱起眉来,竹家和别的人家不一样,竹家重用女,轻视男。 婢女们可不像家丁一样,只做些洒扫上的粗活,能让婢女们慌忙往主院跑的,一定是大事。 竹枝雪立刻出声:“你们几个,慌慌张张干什么?” 婢女们见到竹枝雪和竹唤青,跪了一地。 为首的那个道:“两位主君,有两个怪人来了竹府,要带走大小姐!说是,带去山中修炼问道。” 竹枝雪皱眉:“什么轻狂道人,这般不知礼数,还不打出去?” 第623章 学道 竹枝雪一脸厌恶。 她非常见不惯朝中澜真国师为首的神棍,觉得这群人不过只会谄媚君上,是实打实的奸臣。 因此,竹枝雪恨屋及乌,同样恨这世间的一切道士。 竹枝雪道:“还不快去!” 那婢女回答:“可是,这二人神通广大,我等全上,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竹枝雪皱眉:“你们怎的如此不堪大用?” 竹唤青倒是道:“府中的婢女,个个都是高手,从地下暗场走出来的精英,能让她们束手无策的人,恐怕的确不凡。” 竹枝雪倒也深以为然。 地下暗场,听着像是一个拳击场,其实这底下不只有拳场,还有青楼。 暗场的风尘女子们,不只要接待来地下暗场看拳的达官贵人,还要服务于那些拳手。拳手们平素压力大,没轻没重,将一些台上的气发泄到无辜女子身上。 所以,地下暗场的风尘女子更换非常快,十不存一,大都在一年半载内就死了。 竹唤青和竹枝雪便时常去这些地下暗场挑人,这些女子知晓风尘的苦,于是更加奋发向上,日夜不停练功,用起来既比男人忠心,又比男人强大。 至于那些地下暗场能否彻底关闭…… 竹唤青和竹枝雪暂时无能为力,那个糟污的地方,背后又何止一双手呢? 竹唤青确定来的人神通广大之后,朝着婢女们一抬下巴:“让我去会会他们,什么道人,偏偏要我竹府的独苗!” 婢女们低眉顺眼,让开一条道。 竹唤青和竹枝雪便浩浩荡荡朝着王枫的院落走去。 竹枝雪吩咐家丁:“仍旧把马车备好,我们一会儿要用。” 一行人走到王枫的院落之中。 王枫正在院子里,面前站着一男一女,都仙风道骨,缥缈绝俗,一看就不是红尘中人。 竹枝雪侧见了他们,呢喃道:“倒还真是有模有样,若是澜真国师有这样的面容,恐怕朝中他的信徒还要多一些。” 竹枝雪到现在,都没太重视希衡和玉昭霁。 她认为顶多是江湖上的高手,和他们竹府,差得还远着呢。 竹枝雪却没看见,身旁的竹唤青身子渐渐僵硬,眼神更是完全黏在了希衡身上。 “像,太像了。” “也许,不是像,而是……就是她。”竹唤青道,“当初她的死因,本来就那么蹊跷。” 竹枝雪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忍不住道:“母亲,什么像啊是的,你认识他们?” 竹唤青却顾不上回答竹枝雪,自顾自朝前走,竹枝雪连忙搀扶着她的手臂。 越往王枫的院落内走,越能清晰听到王枫在和希衡说话。 王枫急切问:“跟你一起去山中学道?你到底是什么人,那天教我怎么对付竹词的,也是你吧?” 希衡承认:“是我。” 王枫不知怎么的,心中涌起异样的情绪。 她到底是缺乏关心,在竹府,母亲和外祖母,都对她严厉非常,连她的命她们都不在乎,一心只想着撑起竹府的门楣,撑起那些天下女子的事业。 而王枫的父亲和弟弟呢,更是想要杀了她,谋取竹府的一切。 她的处境是那么尴尬和冰冷,以至于王枫现在面对一个朝自己释放善意的人,王枫心中虽甜,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王枫道:“你认识我吗?凭什么帮我?天下的事都是无利不起早,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希衡道:“我们自然认识,你是我曾经的小徒弟,在一场大战中为天下而牺牲,如今我来找你,是要渡你长生。” 王枫可不吃这一套:“你以为我还是小孩儿吗?编造这种故事……” 希衡道:“若我说的是故事,那么,当初,你处理竹词的事情,我和他又怎么能给你隔空传音?” 这…… 王枫确实无法解释这件事。 王枫道:“说不定是江湖上的新手段,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哪怕按照你所说,我曾经是你的弟子,那么上次,为什么我怎么叫你,你都不肯回头看我?你帮了我便走了,隐藏你的形迹,你知不知道,你害得我找了你有多久。” 王枫说完,发现说漏嘴了,气得握拳。 可恨,她怎么能在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女人面前,表现得这么不庄重? 显得她很上赶着似的! 王枫脸色变了几下,连忙端起那副不好惹的模样。 希衡和玉昭霁将王枫的变化尽收眼底,玉昭霁不忍直视,干脆走开别看。 玉昭霁原本还以为王枫此世童年不幸,恐怕要好长一段时间才能真心被希衡收服,没想到……这么的不中用,勾勾手指,阿,连勾勾手指都不用,王枫就把整颗心交给希衡了。 其实想想也是,王枫始终是王枫。 过往的记忆那么深刻,她怎么可能真的忘得掉? 王枫也不管玉昭霁走没走开,她只管看着希衡,红着脸找补:“我在京城找你可不是因为我想你啊,而是因为我想知道什么人能出入竹府,还不被我家发现……” 她似乎觉得这个理由也不太站得住脚,又说:“算了,懒得解释,还是你解释好了,你为什么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弟子,可是第一次咱们见面时,你除了帮助我外,却那么的冷漠。” 希衡道:“因为仙凡有别,现在,我是借了别人的躯体和你说话,只是我又改换了形貌,成了原来的模样。” 王枫眼里闪着疑惑:“你说的话,我很难理解。” 希衡仍然心平气和:“你现在是肉体凡胎,的确难以理解神明法术,等你得道,便知我所言非虚。” 王枫皱眉:“道?” 希衡道:“道是一,也是二,是万物,没有人不会醉心于道的无穷。” 王枫在心底咀嚼着“道” 道…… 她到底不是一般人,光是这么想想,王枫便觉得有趣、新奇。 她对于竹府的勾心斗角、朝廷上的明争暗斗都没有什么兴趣,哪怕是锦衣玉食,王枫也觉得如同过眼云烟。 但是,道是万物,也是唯一,是生长,也是死亡。 这可太有趣了。 王枫很快意动,她满心都是跟随希衡去行动,却又想到了什么,眼神猛地黯淡、冷漠下去。 她重新变得戾气十足,抿直唇:“算了,我不去。” 第624章 斩缘 王枫猛地低头,想往屋里走。 玉昭霁懒得往这边看,正在编琴谱,像玉昭霁这样的琴尊,自然不愿意总是弹别人的谱子。 他自己也有一腔心意要抒发,正好可以透过乐理,来聊表情怀。 所以,王枫气冲冲往回走时,玉昭霁只当自己没看见,希衡则直接出手,拦在王枫身前:“为何退却?” 王枫咬牙:“我都没有答应你,何来退却?让开。” 希衡不让:“刚才你分明意动,为何要转瞬退却?学道需要坚持,最忌讳的便是三心二意。” 王枫听见这话,心中不知做什么感触。 竹府,从来都是让她拿命去学,去练,这样温和的说教,是王枫从未体会过的。 王枫把软得一塌糊涂的心给强行弄硬,她冷冰冰道:“我还没有拜师,哪里需要你来教我做事?” 希衡问:“给我一个不拜师的理由。” 王枫本来想说,没有理由,她不乐意拜就是不乐意拜。 可是,一看到希衡清冷却饱含关心的面容,王枫就无法吐出那些伤人的话了。 王枫只能强行把眼泪憋回去:“我不可能拜你为师,你回去吧,我是竹府这一代唯一的女孩儿,我的母亲和外祖母都对我寄予厚望,她们绝对不会同意我和你一起去学道。她们不愿意的事情,谁也逼迫不了。你说你是神仙,可是神仙难道能够强迫凡人吗?” 希衡摇头:“如无意外,神明不会强迫凡人。” 王枫听到这儿,一颗心总算是死了。 她道:“那你白来了,回去吧。” 希衡道:“可是,我不认为她们会拒绝,不信,你回过头去看。” 回头? 王枫下意识听从希衡的话,回头望过去,就见到竹枝雪和竹唤青站在院子门口,满脸复杂。 竹枝雪的复杂之处在于,她看见了王枫眼角强忍的泪水,王枫是她的女儿,可是,随着她们的教育,王枫已经不会在她们面前哭了,哪怕是哭,也不是这种泪水,而是痛苦的、憎恨的、绝望的。 到底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竹枝雪哪里能一点感触都没有呢? 可她的感触,抵不过她对于现实的考量。 竹枝雪出声:“竹枫说得对。修道虽好,可也要六亲断绝,竹枫是我的女儿,是我们竹府下一代的希望,纵然你真是什么神仙,也不能通过某些手段,抢走她。” 希衡看向竹枝雪,竹枝雪一触到希衡的目光,便眼神闪烁,立即移开视线。 明明她没有怒也没有刻意释放威压,但竹枝雪还是不敢和希衡的眼对视。 她觉得里面就像是皑皑雪原,既清冽干净,又寒冬凛冽。 竹枝雪移开目光,底气有些不足:“总之,这就是我身为一个母亲的话。” 希衡道:“她是你的女儿,可她被暗害下毒时,你明知这一点,却仍然放任她中毒。” 竹枝雪一顿:“竹府,容不下废物。” 希衡微微皱眉,然后拉过王枫:“既然如此,我就带走她,在朝堂倾轧上,她无法满足夫人的期待。” 竹枝雪:“尔敢!” 竹唤青则猛地朝竹枝雪一横:“大胆!闭嘴!” 竹枝雪本来以为竹唤青是在骂希衡呢,但她忽然发现,自己母亲的怒意是朝自己来的。 竹枝雪不明所以,心中一凛:“母亲,她……” 竹唤青已经不理会竹枝雪,只上前对希衡道:“您回来了,您果然是神仙,当初我和田先生,就总觉得,你不会那么轻易死去。” 希衡朝她颔首:“唤青,你猜到的事情,我不便多说了。唤青,这些年,你做得很好。” 竹唤青在朝堂上,虽然作风强硬,纠集党派。 但是,于朝廷上,于国事上,于天下女子上,竹唤青已经做到了最好。 她在家庭上,处理得有失偏颇,可是,这世上哪儿有完人呢? 竹唤青听到希衡夸赞她,眼里泪光闪烁。 虽说竹唤青早就过了这个容易感动的年纪,可是……希衡是不一样的,她当初蒙昧无知,哪怕有了一番功业,居然还想着游山玩水,归隐田园。 直到希衡点醒她,竹唤青才发现,她以为太天真了。 个人的利益永远无法真正独立于群体的利益之外,群体一旦堕落,个人也跑不了。 竹唤青哑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正常些:“您不会怪我吗?我对我的家庭,似乎,只有强硬的作风,却缺乏了温情。” 希衡道:“人无完人,你已经很疲惫,回到了家,哪里还能面面俱到?” 竹枝雪和王枫听见她们俩说话,只觉得云里雾里。 竹枝雪拨开云雾,似乎想起了之前母亲偶尔告诉她的话。 母亲说,她这一生,都是被一个人改变了命运。 那个人让她不再愚蠢,不再浑浑噩噩。 而那个人也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而是润朝的开国之君,昭烈圣皇帝…… 竹枝雪细想,若昭烈圣皇帝没有死亡,而是成神……似乎也就和眼前对得上了。只是昭烈圣皇帝怎么又和竹枫有一场师徒情缘呢? 竹枝雪下意识看向王枫,王枫则只是盯着希衡看。 竹枝雪心中便一叹,看来今日,她这个女儿势必要离开竹府了。倒也不怪她,原本就是她们的确没有在意她的死活。 竹唤青和希衡进了里屋,一神一人聊了大约半盏茶时间。 将澜真国师、田丞相、以及女帝等等所有事情都聊得清楚明白,也聊了王枫的事情。 半盏茶之后,竹唤青打开屋门,和希衡一起出来。 竹唤青看向王枫,目光之中不再有以前的威严:“你身具仙缘,注定要走上一条不平凡的路,你……去吧。” 王枫一咬牙,到底是没有什么不舍,跪下磕头:“多谢您成全!我将来必定报答您。” 竹唤青摇头:“傻孩子,是我对不起你,谈何报答?” 竹枝雪虽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可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竹枝雪问:“母亲,若竹枫离开,咱们竹府下一代就没有女儿了。这可如何是好?” 第625章 孩子 不是竹枝雪偏要做没有眼力见儿的事情。 而是她真就只有王枫这一个女儿,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女人走近生育的成本太大,竹枝雪如今位高权重,想要生育,无论是自己的身体还是事业,都会受到影响。 而王枫,除开叛逆之外,其实不失为一个有远大前程的好女儿。 她自然不肯放手。 竹唤青朝竹枝雪点头,宽慰她的心:“你放心,刚才陛……法师已经同我商量好了,她会给我们一个孩子。” 竹枝雪更加疑惑:“孩子也能给吗?怎么给?” 希衡解释:“万物皆有灵,其中不乏颇有功德、对人间素有好奇之心的精灵,我将引渡一只精灵,来到你家,代替竹枫,成为你的女儿。精灵都是万中无一之物,所以,必定是文武全才,帮助你家建立一番功业。” 竹枝雪一想,这样也能接受。 竹枝雪还有最后一个疑问:“这个孩子,需要我怀吗?” 希衡道:“看你的选择,如果你想经历十月怀胎,增进和她的感情,那么,你可以亲自怀。如果你不想,那也可以直接让她降世。” 竹枝雪想了又想,还是摇头:“不必怀。” 怀胎十月,的确是可以增加和孩子的感情。 可是,这是用她的痛苦来增进的。用她的痛苦增加沉没成本,让她对腹中胎儿更有感情。 以前,所有女人都选择这一条道,是因为没得选,现在竹枝雪可以选了,她自然不会再让自己白白受苦。 何必去歌颂那些苦难呢? 希衡点头:“好,今夜子时,请二位在府中等待。” 竹枝雪和竹唤青点头,希衡便带着王枫走了。 玉昭霁也走过来,站在希衡身畔。 竹唤青看到玉昭霁时,也一愣,之前她的注意力一直在希衡身上,虽说觉得这位男子也总有熟悉感,可是一直没放在心上。 现在想来,这样风华绝代的男子,她只在年轻时见过。 摄政王,诸葛玉。 竹唤青不禁问:“这位是诸葛……” 希衡朝她点头,玉昭霁也微微颔首。 希衡道:“是我们,唤青,再会了。” 希衡没有说永别,虽然她和竹唤青也许永远没有再见的机会,但是,谁又说得清呢? 人海茫茫,希衡不死,竹唤青还有转世,也许哪一日,他们就从茫茫人海中擦肩而过也不一定。 希衡、玉昭霁、王枫一起离开。 竹枝雪担忧地看向竹唤青,竹唤青此时已经泪流满面。 她手心里紧紧握着一粒碧绿的丹药,那是希衡给她的,说是能够延年益寿,消除百病。 竹唤青打算将这颗丹药分给竹枝雪,一人一半。 她现在就立即将这丹药分给竹枝雪,然后再去送别田丞相。 杨柳依依,田丞相离别之日,有许多官员相送。 一堆热情的面孔中,田丞相看过去,也只有几张真心的面孔罢了。 这些来送别的官员都不傻,他们都知道女帝的态度变了,无论是从女帝给田丞相流水一样的赏赐,还是女帝给田丞相孙女指婚来看,都说明,在女帝心中,田丞相的分量很重。 他们如果不来送别田丞相,恐怕女帝会觉得他们是狼心狗肺之徒。 田丞相一一谢过这些官员,但是没有收他们的礼物。 他一直翘首以盼,望着京城那边的方向,直到看见竹唤青和竹枝雪策马而来,一路尘土飞扬,竹唤青的脸上满是焦急,田丞相心中的思念才落地。 不愧是他教出来的徒弟,这才是真心来相送他的人。 田丞相拨开人群,竹唤青迅速奔马而来。 她翻身下马,在光阴中和田丞相相互凝望。 这一望,仿佛穿越了这几十年的时光,回到了当初他们一起南征北战的日子,虽然清苦,但很快活,很简单。 如今大家锦衣玉食,可是要想生存下来,却很困难。 田丞相良久叹息一声,吩咐左右取来水酒,自己留一杯,递一杯给竹唤青。 田丞相道:“唤青,这么多年了,咱们在朝堂上针锋相对,我没想到,你会来送我。” 竹唤青抬手:“先生,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在朝堂上虽为国事而互相争吵,可私下中,我很敬佩先生的为人。” 田丞相慨然一笑:“好!好个公私分明,那么,唤青,咱们共同饮下此酒,便分离吧。我将回乡,种满山的桃花,将来若有朝一日,你也年老,便去我那里饮一杯陈年桃花酿如何?” 竹唤青洒脱道:“届时,我自然会来叨扰您。” 两人将手中水酒一饮而尽,就此离别,田丞相乘车,一路黄沙滚滚,朝着京城相反的方向,一路隐去了。 只见京城皇宫最高的摘星楼上,女帝登临最高处,看着这滚滚尘烟,只言不发。 良久,她将手中望远镜交给左右,自己离开了。 竹唤青和竹枝雪也回了竹府,一直等在府中,等着那位孩子降临。 竹枝雪和竹唤青看着天上,神情很是紧张。 因为她们忽然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一件事情。 她们知道会有一个孩子降临,但不知道怎么降临啊!是从天上掉下来,还是从地里长出来? 又或者,既然是精灵的话,难道是从树上掉下来? 竹枝雪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母亲,如果孩子从天上落下来,我们没有接到,摔死了怎么办?又或者,它从地上长出来,我们没看见,一脚踩死了,岂不是浪费了这个机缘。” 竹唤青也紧张,但是在此刻,她仍然得保持威严。 竹唤青:“胡说,法师素来周全,怎么可能出这样的纰漏。她一定会顾及我们是凡人,用合适的方法让这个孩子降临。” 话虽如此,竹唤青却也时不时往天上瞟,往地上看,就怕不小心有个孩子从上面掉下来。 正在竹唤青和竹枝雪紧张时,忽然,她们听到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 竹唤青和竹枝雪回头,就见屋子的门不知何时打开着,床上躺着一个婴儿,哭声嘹亮。 她们连忙过去抱起来看,果然是个女婴。 而且一抱起来,这女婴身上就有一股清新至极的草木清香,闻之沁人心脾。 竹唤青和竹枝雪满眼慈爱。 竹枝雪逗弄着女婴:“这一定就是那个精灵了,母亲,我们给她取一个名字吧。” 竹唤青道:“你是这孩子的母亲,你来取。” 竹枝雪想了想:“就叫竹灵洄,如何?她本身就是精灵,取一个灵字,至于那个洄字…… ” 竹枝雪一笑:“洄字也挺好听。” 竹唤青道:“洄,你是期盼以后竹枫学成后,还能回来看你吧,也罢,就叫灵洄。” 女婴似有所觉,笑得甜甜的。 而另一边,希衡和玉昭霁已经带王枫进入了某个深山之中。 第625章 点拨 深山之中,有一个废弃的道观。 这道观原本是曾经的白云道人们所修建,后面在金麓王朝清风道国师的打压下,天下开始掀起对白云道的迫害。 哪怕是深山老林之中,白云道人也活不下去。 于是这个道观的道人们弃观而逃,天长日久,这处道观就废弃了。 可此时,道观之中完全看不出一点倾颓之态,花草树木重新变得亭亭玉立,亭台楼阁也重新变得错落有致。 院子中央,有一个头束高马尾,扎着红色发带的女郎正在用剑。 她的剑既轻灵又迅捷,既盈盈又蕴含风雷之相。 若是仔细看,就能看出此人的剑法和希衡的剑,有着三分相似之处。 这人也不是旁人,正是王枫。 自从上次希衡和玉昭霁将王枫带到道观之中,已经十年了。 十年的时间,王枫已经长成一个美丽飒爽的女郎,和前世别无二致。 她用心学剑、修道,每日就是在道观之中苦修,闲暇的日子就是摘一些道观中的花果,拿到山下去,换一些米面。 如果在山下遇到一些不平之事,王枫也会出手,锄强扶弱。 当然,这些事情中,最让王枫高兴的就是希衡每隔半个月,就会来道观一次,既察看她的修炼进度,又关心她的生活起居。 王枫练完剑,高兴地将剑一收。 今天,就是师尊希衡又来看她的日子。 王枫赶紧去道观,搬出自己之前酿好的石榴酒,等着希衡和玉昭霁上来喝。 她近日觉得石榴酒温热了之后,别有一股滋味,所以想要希衡也试一试。 王枫也不想在厨房热酒,这样太没有意趣了,她在树下搭好架子,将石榴酒放上去,旁边还捉了几只野鸡,等着一会儿树下喝酒吃肉。 忽然,王枫听到了琴声。 王枫眼睛一亮,琴声一响,说明师尊来了。 师尊希衡和她的道侣玉昭霁,到了这山中,玉昭霁时常抚琴,两人琴瑟和鸣,感情甚笃,就像是一对世外璧人。 王枫看着也特别高兴。 她才不是那种只会拈酸吃醋的徒弟,师尊有一个知冷知热的夫君陪伴,为她抚琴,陪她赏月,这不是很好吗? 徒弟和夫君,本来就是两个不同的赛道,王枫吃错了药才会吃醋。 她也美滋滋听着玉昭霁的琴音,等着希衡一会儿上来。 不得不说,玉昭霁的琴声的确是天上天下之绝,尤其是他自己谱了曲之后,更加好听得无以言表。 这些年,光是听着玉昭霁的琴声而生了灵智的花草树木都有一百个了,看着希衡教王枫练剑而生出灵智的金石也有一百个了。 神明之力,就是这么可怕。 偏偏得了自己这么一个没用的徒弟,王枫烤着野鸡,痛心疾首地想。 明明师尊说她的天赋非常强,可为什么她花了十年时间,都无法成功步入修真界呢? 她要的不是成神成仙,而是先步入修真界,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修仙。 可她连这第一步,都蹉跎了十年。 王枫心中郁结,恰好此时她听着玉昭霁的琴声,琴声本就能让悲者更悲,王枫不知不觉被琴声带进去,郁闷得肺腑都快搅在了一起。 直到一只手按在她的头顶,王枫愣愣抬起头,见到天光下一张清冷胜雪的美人脸。 希衡掏出一方素帕,给王枫擦了擦鼻子。 然后将这素帕摊给王枫看,上面是殷红的鲜血。 希衡道:“在想什么?他的琴声,能助人入道,也能诱人堕魔,全在一念之间。你刚才似乎心绪难过,被挑起了郁结之气,幸好刚才火气一熏,你流下鼻血,反倒是将郁结之气给冲了出来。否则憋闷在心底,就会造成大祸。” 玉昭霁此时不在,希衡教徒弟时,他一向是不出面的。 王枫也不隐瞒,老实说:“师尊,我在想,为什么我还没步入修真界?照您说,我天资很好,这些年我有时下山,也从未碰见过敌手,甚至于我已经能光靠剑气飞行,为什么,我还是去不了修真界呢?” 希衡温柔坐在她身侧,王枫贴心给她倒了一杯石榴酒,狗腿道:“师尊尝尝。” 希衡接过来尝了:“很不错。枫儿,为何你这么快就想去修真界?你如今不过双十年华,年岁很轻,还有大把的时间,何必着急?” 王枫老实道:“因为到了修真界,才是修仙的第一步,我入不了修真界,就相当于连修仙的门槛都没有摸到。” 希衡听到这儿,放下手中酒杯,正色问:“枫儿认为,修仙和修道,有什么区别?” 王枫一愣。 她愣了会儿才说:“修道,应该比修仙要广阔。” 希衡颔首:“的确如此,修仙,修神,修魔……都是修道的路途而已,只是,有的人走了一半,便将自己走入了绝路。为何会走入绝路呢?枫儿猜一猜。” 王枫摸着下巴想:“是因为堕入邪道?还是方向错了?” 希衡道:“堕入邪道,那是道心不坚。而有的道心坚定的修士,却也半路走上了绝路,便是因为方向出错。譬如修仙,仙,看似可望而不可即,实则对于真正的道来说,仙只是道下的一粒尘埃。有些人为追求尘埃,而放弃更高的可能性,便叫做走入绝路。” 王枫点点头:“师尊的意思是,让我不要被一时的得失迷惑,一心只想着进入修真界求仙,我要做的,是修道,坚定不移的修道。” 希衡认可:“的确如此。” 王枫果然天资聪颖,希衡一说她就懂了。 她发现自己以前的眼光太狭窄,大为后悔。 可王枫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就像是一些好学生,能够很快领悟书上的意思,但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王枫问:“师尊,那枫儿现在应该怎么办?” 希衡道:“你已在道观中修习十载,剑之术上已经不错,可你要学的是道,就不能不看芸芸众生。” 第626章 山河 要学道,就不能不认识芸芸众生? 王枫豁然开朗:“师尊的意思是,让我下山历练?” 希衡颔首:“山中清修固然是好,可也不能只山中清修,人可以避世,却不能怕世。” 王枫重重点头:“徒儿知晓,多谢师尊教诲。” 王枫说着,又眨巴着大眼睛,依恋地蹭到希衡臂弯里:“可是,师尊,您半个月才会来看弟子一次,这次您刚来,就要赶弟子走啊?”说着,用手指往希衡身上画着圈圈,做出泫然欲泣之状,“师尊好狠的心,可怜我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弟子,居然整月整月饱受空床寂寞之苦。” 额…… 希衡无奈抚额,然后拈着王枫的后颈,将大猫似的仍在蹭蹭的王枫给活活扯出来。 希衡做出一副冷脸:“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毫不庄重。” 王枫笑得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从师公那里学来的。” 师公,指的当然是玉昭霁。 不等希衡说点什么,半空之中,忽地传来一阵破空声,破空声带着音浪,穿过层层树林和花朵,最终精准打在王枫肩膀上,定住了王枫。 王枫睁大眼睛,就听空中传来一道男声:“不尊重你师尊,还拿本座做幌子,该罚。” 王枫:………… 糟糕,忘记这一茬了。 师公玉昭霁几乎是不会插手师尊教导她的事情,可如果她做了点什么不敬师尊的事,师公就会找她麻烦了。 王枫欲哭无泪,只能保持这个笑出两排牙齿的姿势,僵硬地站着。 希衡也没有给王枫解除定身控制,而是抚了抚额,玉昭霁及时出现,微微揽住希衡。 玉昭霁道:“但凡徒弟,大都耗费心神,不过她倒也算乖觉,至少这些酒温得不错,烤鸡虽然粗鄙,但也不失有野趣在身,尚可入口。” 又冷道:“衡儿,这等弟子,惯会打蛇随棍上,撒娇卖痴,无所不用其极,我们往别处去,留她一人在此反省。” 玉昭霁带着希衡,将石榴酒、烤鸡给拿到道观另一片树林享用,留下王枫在风中凌乱。 王枫:……嫌弃她的烤鸡粗鄙就别吃啊,师公真是无比的讨厌! 王枫凌乱时,忽然,希衡从空中投掷来一道水波,打在王枫穴道上,解了王枫的绑。 同时,还扔下来一坛酒,一只烤鸡。 王枫跳起来接住,几乎泪流满面,还是师尊对她好。 日子犹如白驹过隙,希衡每次来道观,都会带上三五天。 这一次待得格外久,整整十天,因为这十天之后,王枫就要下山去历练。 离开这道观时,王枫郑重朝希衡磕了三个响头:“师尊,弟子这次下山,一定扬善除恶,绝不会做有辱师门之事。” 希衡问:“你当如何分辨善恶?” 王枫眨巴眼:“善,比如树木,从不害人,却能让这世间绿意盎然,就是善。恶,比如山中毒蛇,惯爱咬人,就是恶。” 希衡道:“树木仁厚,看似不争不抢,可是枫儿,你可知树木的根系在地下为了争夺泥土,厮杀得有多激烈?树木不害人,被它穿过的土却不一定那么想。枫儿,你既学道,便凡事不能只站在一面来思考问题。” 王枫若有所思。 希衡将她扶起来:“你要时刻记住,善恶共存,一体两面,切忌太过激进。尤其更要记得,平安为上。” 王枫喉头有些哽咽,她身为师尊唯一的弟子,师尊却从不希望她做出太大的事业,光耀门楣,而是一心想要她过得好。 这份恩情,王枫便是用一辈子来还,也还不了。 王枫不敢抬头看希衡的眼睛,害怕自己不争气到直接哭出来,只能低着头道别,赶紧一狠心下山去了。 希衡站在道观门口目送她,玉昭霁出现在她身侧。 玉昭霁道:“你真是煞费苦心。” 希衡答:“枫儿想要进入修真界,需要自己和竹府做一段切割,还了竹府生养之恩,但我不能直接告诉她,担心她起抵触之情。就让她好好下山历练,届时,自有属于她的缘法。” 玉昭霁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已经足够操心她了,现在趁着她不在,咱们不如去看看咱们培育的精灵如何了。” 精灵。 希衡和玉昭霁自从知道世上存在有比神明之力更强的力量之后,便一直在着手这件事情。 他们知道可以通过阵法,加强天地之间的力量,从而提升天地的承载力,让天地不至于因为他们的修为而崩溃。 后来,希衡和玉昭霁便直接在神界培育了精灵。 这精灵,就是用来看守世间大阵的。 希衡和玉昭霁当即飞往神界,进入他们自己的神域。 神域是在任何地方都能展开的,但是培育精灵需要用到许多力量,人间和修真界都承受不住这么强的力量,所以希衡和玉昭霁只能将神域放在神界。 神域之中,入目的是一阳一阴两团力量,如同这世间的日和月,正在纠缠、并行。 日月相缠,又产生清浊之气。 而这些力量中央,生出了一方小山河。 山河中日月高悬,川流不息,无限祥瑞紫气从其中诞生,而紫气之中,隐约出现两个身影。 这两个身影不似人形,一道身影是水流一般的形状,就像九曲长河,圣洁无比。 另一道身影如同熊熊烈焰,辉煌无比,两道身影挨在一起。 这就是两只精灵了。 唯有最诚挚的信念、最坚定的操守,才能孕育出精灵,所以,孕育出的精灵都会为了那个职能,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付出自己的性命。 希衡和玉昭霁来临时,正是小山河演变到顶点时,但是,还差一线机会。 这种为了增加天地力量而诞生的精灵,本就是逆天而为,所以,纯靠力量演变是无法成功的,还需要希衡和玉昭霁再来替他增加一手力量。 只见小山河演变到顶点,却始终差一口气。 而周围的力量还在不断往小山河内而去,却只能引起量变,无法质变。 再这么下去,这个小山河只会崩溃、塌陷,连带着两只精灵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时候,希衡和玉昭霁出手了。 第627章 九幽 希衡和玉昭霁对神力的把控,早就到了极限细微的地步。 他们对道的理解、宇宙的理解,也足够他们能够推动这一方小山河的形成。 希衡和玉昭霁出手,就像当初他们俩成神时控制这世间的清浊二气平衡一样,得心应手,慢慢疏离着那些杂乱无章的神力,将小山河中的神力梳聚到合适的位置。 打个比方,之前小山河内的神力虽然多,但就像是一团六神无主的营养,这些营养跑错了位置,就只能将人堆成一个肥硕无比、影响行动和健康的存在。 最终,如果不加以引导,这些堆上去的营养反而会要了这个人的命。 而现在希衡和玉昭霁所做的,就是将这些营养梳聚、分配到了合适的位置。 他们给它聚了骨,有结实的骨头才能承载这一身力量,然后是关节,然后是经络…… 这样梳聚下去,才能成为一个真正健壮无比的人。 放在小山河上,就是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小山河天地。 小山河天地完全形成,最后还差一丝力量之时,玉昭霁化身为太阳,希衡也化身为太阴,用这两股力量将小山河天地催到一个完美的地步! 只见小山河完全形成,不用希衡和玉昭霁再引导,就井然有序地吸收周围残存的神力。 这时候,那两只精灵周身那层浅浅的薄膜,也终于碎了。 顿时,水精灵先一步飞出,它就像是要飞入九天揽月,优雅至极,带着一股磅礴至极的水意,飞到空中,看着希衡和玉昭霁。 然后,火精灵也随之飞出,它并没有那么优雅如月,而是性烈无比,熊熊暴躁,飞至空中,站在水精灵之畔。 两只精灵的性格,可见一斑。 两只精灵齐齐朝希衡和玉昭霁行礼:“见过二位神尊。” 希衡问:“你们诞生之职是什么?” 两只精灵一同回答:“看守天地大阵,不容许任何人、神、妖、魔、鬼乃至于一切存在破坏。” 希衡再问:“你们的分工何如?” 火精灵:“我在白日。” 水精灵:“我主夜晚。” 两只精灵齐声:“但若谁胆敢来犯,我等都会睁眼,共杀来敌!” 希衡没有高兴,而是问:“如若对方来的时候,不属于白天,也不属于夜晚呢?” 两只精灵愣住:“有这样的时间?” 希衡道:“自然有。能操控天气、时间的神明乃至妖魔,数不胜数。” 两只精灵道:“那么,我们改变分工时间,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我们都会有人负责守护天地大阵。” 玉昭霁忽然问:“如若没有做到?” 两只精灵跪下:“这是我们诞生的职责,如果没有做到,那么,我们不配活着。” 玉昭霁这才认可。 其实,看守天地大阵的事情也不只会落在两只精灵身上,希衡和玉昭霁也会留意,这是双保险。 而且退一万步说,哪怕天地大阵真被破坏了,其实也就是引起小动荡,只要希衡和玉昭霁还在,就能再次修补大阵。 水精灵和火精灵诞生之后,希衡和玉昭霁就带着他们,前往山川各地,布置增强天地力量的大阵。 而那个已经炼制成功的小山河天地,将成为阵法之基。 布阵,并非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其实需要耗时耗力。 幸好希衡和玉昭霁已经完成了神职任务,王枫也已经下山去历练,不需要他们费神了,故而他们有足够充足的时间去处理这件事情。 希衡和玉昭霁首先去的地方是:天之极。 当初半神天亓在这里囚禁希衡,为了利用希衡打开神门,如今希衡和玉昭霁故地重游,却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触。 玉昭霁道:“天亓作古,天之极的冰宫却还在。” 希衡抚过冰宫之中盛放的冰花:“如天亓这样惊才绝艳,却缺乏一丝运道的人,从古至今,不知作古了多少。” 她垂眸:“天亓之殇,在于明明有足够的能力,却触碰到了一个不恰当的时机,从而陷入沉寂。你我现在时机正好,倒是不能浪费。” 否则,任何事物都是不进则退的,神也一样。 希衡和玉昭霁虽是神尊,可是,看看初代神明,再看看凶神长明和冰神银姬…… 哪怕是神,也要更进一步,否则,就只会迎来自我的毁灭。 哪怕没有任何外物有力量毁灭希衡和玉昭霁,但是他们自己也可以毁灭自己。 希衡和玉昭霁感叹完,不再蹉跎,着手开始布置。 天之极因为够高,所以是布阵的好地方。 希衡和玉昭霁布阵时,也并非用的是一些金石玉器之类的物体,而是直接运用神力,建造山峦河流,好和天地之间形成自然的走势。 只见他们的神力不断堆出山峦河流,将整座天之极建造得如同空中之城,美得如梦似幻。 这里,就相当于是阵法的最高点。 天之极布置完之后,希衡和玉昭霁还要去海最深的地方。 而最深的海,无非就是上古东海。 现在上古东海中还有曾经的遗泽,但幸好,之前希衡和玉昭霁对上古东海遗泽有不杀之恩,还有相助之恩。 所以,上古东海遗泽不只不会拒绝此事,而且,它们只会促成此事,因为阵法在那里,它们也能够享受到一些荫蔽。 再退一万步说,哪怕上古东海遗泽想要拒绝,它们也没有拒绝的实力和立场。 上古东海最深处的阵法埋进去之后,希衡和玉昭霁从海水中离开,再度去一个更深的地方。 这个更深的地方,可以称为九幽。 九幽比怨鬼界还要深,在九幽之上,就是深渊地怪所处之处。 也就是说,九幽里没有任何活物,这个地方,连神都不会去。 九幽之中,有的,只有深渊地怪们身上排出去的毒气,这些毒气排到九幽之中,天长日久地堆积,就连掌控毒的神明,恐怕都不知道九幽里到底有多少毒,有多危险。 所以这一次,希衡和玉昭霁前往九幽,就连水火两只精灵都只是站在地界处等待他们,不敢进去拖后腿。 第628章 孢子 九幽。 深渊九幽一片漆黑,希衡和玉昭霁一进去,便伸手不见五指。 玉昭霁从袖中摸出一个夜明珠,想要照明,但此刻,原本该莹莹散发出光亮的夜明珠,居然毫无反应,格外沉寂。 玉昭霁收回夜明珠:“不是夜明珠坏了,而是九幽毫无光亮,和这里相比,地上的夜晚都显得亮如白昼。” 啪嗒一声,希衡用神力幻出一盏光亮,用于照明。 希衡道:“看来我们要速战速决。” 在九幽,不只避毒需要用神力,就连照明也需要用到神力,更别提还有其余未知的风险。 这里的确不是久留之地。 希衡和玉昭霁便打算早些布置完阵法,便早些出去。他们沿着九幽山壁往里走,一路往里走去,什么都没有看到。 九幽,仿佛是由无尽山壁组成的存在,这里没有一个活物,也没有一点风景。 不过,这样也倒好,至少这里的天地大阵,可以算作十分的安全。 玉昭霁道:“这些山壁勾连如栈,冥冥之中,十分稳定,撑起了整个九幽,我们的天地大阵,也可以化作山壁,融入在九幽之中。这样的话,九幽之坚,就可以辅佐阵法之坚。” 希衡也点头:“我正有此意。” 他们正要在地上画好阵法图纸时,忽然,希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希衡道:“你有没有觉得,九幽的空气,似乎变快了。” 玉昭霁警戒看往四周,正见一团毒气从左边飞出,玉昭霁挥袖击散,同时再度给希衡和自己增加了防毒结界。 玉昭霁传音入密:“应该是我们进来以后,带来了光亮和声音,使得九幽的环境发生了变化,相应的,毒也发生了变化。” 这世间的毒千奇百怪,有的毒平时毫无毒性,但是遇到光亮,就会变成杀人不见血的剧毒。 还有的毒很安静,平时就缩在地面上,无法上升,但如果有声音的增加,导致空气的流动,这些毒就会飘起来,杀人在无形之中。 希衡明了玉昭霁的意思,同时传音入密:“毒,可以通过触觉和嗅觉传播,还有其余途径吗?” 他们的防毒结界,因为要预留出他们观测外界的通道,所以没有涂成全黑。 希衡是担心,九幽的毒如此诡异,会不会能够通过视觉、乃至于听觉,让人中毒?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希衡这话一落,希衡和玉昭霁就同时觉得眼前有一点点模糊。 这点模糊算不了什么,几乎会被人忽视,可是希衡和玉昭霁是何等的神躯,他们都觉得眼前有点模糊,足以说明这毒已经十分厉害了。 希衡和玉昭霁当机立断,盘腿坐下,减缓血液的流动。 同时,他们将防毒结界给全部设置成封闭全黑的样子,完全隔绝外面的动静。 隔绝外面的场景之后,希衡和玉昭霁这才觉得好了一些。 他们先尝试着服用一个扁无神君给的解毒丸,这解毒丸,照理说,能够解决世间所有毒。 可是偏偏,希衡和玉昭霁服下去之后,眼前模糊的症状不减反增。 希衡眼前,玉昭霁似乎都变成了之前见过的深渊巨怪的模样,她眼睁睁看着一个长头发、身着天蓝衣袍的深渊巨怪就这样面对着自己,席地而坐。 希衡:………… 看来是产生了幻觉。 希衡问:“我眼前的你,变成了巨怪的模样,你眼中的我何如?” 玉昭霁睁开眼,原本他每次睁开眼,都有星河流转之感,这张脸实在是连天道都所钟爱,非人力所能及。 可现在,玉昭霁一睁眼,在希衡眼中,就是深渊巨怪睁开了金色的兽瞳,连眼瞳都像是竖立的线。 希衡连忙别开眼,免得在这么严肃的时候笑出来。 玉昭霁也大约知道她在想什么,眼里闪过一丝尴尬和不好意思。 无论何时,玉昭霁都想自己在希衡心中眼中是好看的。 他稍微轻咳一声:“在我眼中,你现在是山壁,就和九幽之中连绵起伏的山壁一样。” 希衡若有所思:“山壁、深渊巨怪……” 希衡想到了问题节点:“但凡毒引起的幻觉,都是中毒者心中所想所感而扭曲变幻的存在。而我们看到的东西,却像是九幽之中的东西,九幽之中是山壁,九幽门口是深渊巨怪,看起来,倒像是施毒者,操控了这些幻觉。” 那么问题就严重了。 玉昭霁目光一凛:“可是,九幽之中没有任何活物。你的意思是……” 难道要推翻九幽之中无活物的定论吗? 希衡道:“咱们看看就知道了。” 希衡运用神力,将眼睛里的毒素全部封住,防止扩散。 虽说他们都不知道这毒素到底是什么,但是,一力可以降十会,希衡和玉昭霁的神力实在是太高,无论这是什么毒,他们都可以拦住。 封存住这些毒素后,希衡再化出一个分身,借助分身的眼睛,去看防毒结界外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见这分身,断然从防毒结界之中走出。 这分身长得是希衡的模样,她走出去,身上便中了许多毒,一瞬间脸色就黑下来,七窍也开始流血。 结界内的希衡则毫无反应,分身中的毒,根本不会影响到本体,她可以稳坐壁上观。 分身出去之后,也开始出现幻觉,看周围的一切都像是深渊巨怪。 然后,这个分身在这种情况下,坚持往九幽内部走,终于看见了别有洞天的存在,她看见了一堆……孢子。 孢子算是生命吗? 有的人认为算是生命,有的人认为不算是生命。 而这些孢子,也不是什么菌子的孢子,而是毒的孢子。 孢子们聚集在一起,漆黑色的,那些末端的丝线就像是飞舞的飘带。 这些孢子聚集在一起,不断繁衍、生殖,开始扩张。 希衡通过分身的眼睛,看得很清楚,那些往分身眼睛里跑的毒素,就是这些孢子产生的。 所以说,孢子,至少是九幽里的孢子组成的生命体,有了自己的意识,在自己下的毒中掺杂了自己的意识,控制了希衡和玉昭霁刚才眼里的幻象。 玉昭霁和希衡共感,也看到了这一切。 他道:“九幽无活物,是世界创立之初的规则。哪怕是初代神明,都无法打破这个规则。这些东西到底是怎么在九幽之中产生的?” 第629章 原由 玉昭霁是创造规则的神明,希衡是破坏规则的神明。 而哪怕在初代神明之中,都没有和他们一样的神明。 也就是说,九幽无活物,是一条铁律,现在却不知道是谁打破了这一条铁律。 玉昭霁看着那堆孢子,旋即冷笑:“原来不是自九幽之中诞生的活物,而是被人带进来的。” 九幽无活物,意思是九幽无法诞生任何活物,而没有说外面的活物不能进入九幽。 现在这对毒物构成的孢子、毒素堆,就是被人从外面带进来的,只是进来太久太久了,已经快被九幽同化,差点把希衡和玉昭霁都骗过去了。 玉昭霁沉吟:“衡儿,既然这一堆孢子有自己的意识,能够操控别人的幻觉,那么,你能够让分身听懂它们之间的交流吗?” 但凡是活物,都有交流。 人用语言进行交流,哪怕是没有语言的动物,也通过叫声和肢体动作进行交流。 希衡点头:“可以。” 她操纵着分身,径直走入孢子堆之中,很快,分身就吸入了足够多的毒素,眼耳口鼻,都全部中了毒。 中毒太深,幻觉也就会越来越深。 而希衡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些孢子堆看起来有意识,却也没有太高的意识,否则,就不会还是这种形态的生物,也不会在分身走过来时不躲不避了。 这些有意识的孢子,既然是被人带进来的,那么,只要希衡的分身中毒够多,这些曾经的记忆,就会被希衡的分身接收到。 从而被希衡掌握。 分身中的毒越来越深,已经站不住了,只能靠在孢子堆上。 同时,眼里开始不停出现幻觉,耳朵里也开始出现幻听,分身面无表情,因为她是希衡的神力而凝聚的,不会感受到一点疼痛。 这些幻觉和幻听,全部传入希衡那里。 幻觉和幻听中,大部分都是一些深渊巨怪在互殴的场面,这些深渊巨怪平时一直待在地下,过于无聊,便会互殴,互殴时发出咆哮声,传到了九幽。 还有一部分幻觉和幻听则是远古时候的场景,有远古时候的人祈求神明降雨,也有远古时期的人在狩猎、追逐的场景。 这些场景之中,都少不了一个图腾,这个图腾是一个字,这个字很像是巫。 巫字,上下天地,中间是人,意思就是能沟通天地的人就叫做巫。 这个巫,可不是巫族的巫,而是实实在在的人。 希衡将幻觉和幻听全部共感给玉昭霁,两人共同梳理,很快就从这一堆杂乱零碎的幻觉中拼凑出当初的真相。 这是一个人神恋的故事。 远古时,有一个信奉医神的部落,这个部落里的人信奉医神,如果打猎、种植时受了伤,都可以靠给医神祈祷,从而减缓伤势。 医神也派下过天仙,来教这个部落的人许多医学知识。 部落的人学到医学知识之后,有时候碰见别的部落的人,也会给他们治疗。 渐渐,这个部落就在大陆之中出了名,其余部落的人都叫他们明医部落。 明医部落有一位公主,名加阿亚。 阿亚公主精通打猎、骑射,就连种植也是一把好手,而且,阿亚公主长得国色天香,许多部落的小伙子见阿亚公主一面,甚至不惜加入明医部落,只为了有求娶公主的机会。 可是阿亚公主可不想轻轻松松就成婚了。 因为明医部落的人都知道女子生产有多么凶险,阿亚公主想要成为部落之主,就不愿意这么快去冒着风险成婚生子。 她不停在部落长面前表现,也带领着大家种植、打猎,部落长也很喜欢自己这个小女儿。 可是,部落长还是迟迟不愿意将她认为是下一任部落长。 阿亚公主在一个雨天,看着不如自己的兄长被母亲委以重任之后,气得当场掀开母亲的帐篷:“阿母,为什么?大亚他根本不如我,我一次打猎能猎三头鹿,连狼和虎都不是我的对手,而大亚呢?见到小一点的猛兽,他就自己上去,见到大一点的猛兽,他就让手下人上去,他躲在后面,他这样不勇敢不强壮的人,阿母为什么器重他?” 部落长抚摸着气呼呼的阿亚公主的头顶:“你忘了我们部落的名字。” 阿亚公主:“我当然没有忘,我们是明医部落,所有部落都争着抢着和我们交好。” 部落长道:“那就对了,你的确种植很好,打猎很好,可是你的医术……很差啊。” 阿亚公主便不说话了。 不知道为什么,阿亚公主偏偏就是学不好医术。 阿亚公主私下里练习过许多次,可是每一次,都会出现这样那样的情况打断她,哪怕她按照同样的方法给伤者包扎,伤者的伤口都会莫名化脓。 明医部落以前还有人悄悄说,阿亚公主是一个被医神抛弃的孩子。 后面部落长不允许部落里出现这样的谣言,阿亚公主的名声才渐渐好起来。 后来,阿亚公主便扬长避短,将所有精力都放在骑射、打猎、种植身上去了。 可是没想到,这会影响到她成为部落长。 部落长和蔼道:“阿亚,我的女儿,其实人的手指头每个都是有用的,不成为部落长,一样可以为部落做事。” 阿亚倔强道:“不一样,就像每一个人只有一个脑袋,手脚都得听脑袋的命令,我没有办法忍受以后听一个蠢货的命令做事,阿母,如果我不能成为部落长,我宁愿去死。” 部落长叹息:“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该说这些孩子气的话。” 阿亚:“这不是孩子气,我也不是在威胁阿母,我只是在告诉你,比起放弃生命,我觉得,学好医术更加简单,你拭目以待吧。” 阿亚气冲冲跑出去。 她骑上马,去了西南方向的一个部落。 这个部落在闹一种病,据说,这种病已经害死了三个部落的人,还在蔓延。 这是一种会传染人的病,哪怕是明医部落的人,也不敢接诊。 可是阿亚敢。 她觉得事情已经很坏了,哪怕她染了病死在那里也不会更坏。 可是阿亚没想到,事情真的还会比死更坏。 在这里,她遇见了一个神明。 第630章 孢子前尘 阿亚骑上自己的马,一路往正在闹疫病的部落走。 一路走,阿亚看见的人文风情便越来越天差地别,在他们明医部落周围,有最广袤的平原,有丰沛的水草,既可以狩猎,也可以种植。 明医部落无疑是富庶的,能在明医部落不远处定居的部落也都是排名前列的强者部落。 所以,阿亚一路走来,很少看见这么穷、这么惨的景象。 她想象不出有的部落全身上下,都找不出一头羊。 一口羊奶,就可以换他们身上的所有东西。 阿亚骑着马,甚至险些被一些心怀不轨的部落打劫过,那可是一匹马啊,还是一匹肥壮的马。 如果是活着被他们得到,他们可以依靠这匹马来打猎、驮货物,能赚不少。 哪怕他们不小心失手,得到一匹死马,他们也能分了吃肉,吃不光的拿出去交易。 幸好阿亚在明医部落时,就是部落里顶尖的猎手,她一路有惊无险地过来,不知打跑了多少心有不轨的人。 这一日,阿亚入住了一个脚店。 远古时候的脚店,并不像后面的客栈那么精美豪华。 这时候各族的生产力都不强,许多工艺都还没被创造出来,技术方面堪称原始。 这也就导致了,这些脚店几乎是一个大大的茅草屋子,里面别说粗茶了,这时候还没有发现茶叶可以泡水,里面就连干净的水都没有,因为离河流太远了。 茅草屋里只有一个石缸,里面有一些水,沉聚了许多泥沙。 阿亚皱着眉,嫌弃地从石缸面前走过,店小二跑过来:“远乡人,住店吗?看您的装束,您是外地来的吧。” 阿亚猛地把包袱放在桌子上:“废什么话,拿点吃的来,再开一间房。” 阿亚懒得多说,人生地不熟的,最不该做的就是过多暴露自己的信息。 那店小二本见阿亚是个漂亮姑娘,以为能说几句,被吼了后赶紧低头做事。 过会儿,店小二上了一盘快馊的小菜,一盘发了臭的肉,一碗带着泥沙的水。 阿亚拿筷子在每个盘子里搅动两下,实在是入不了口,越来越生气:“小二!” 店小二跑过来,察言观色:“唉,客官,我们这个小地方,能有这些已经很不错了,实话告诉您吧,离咱们这不远处的部落,一直就在闹病,都死了好多人了,这些日子,来咱们这儿的人是越来越少了。我和东家,都打算不干了呢。这些,您就将就着用吧。” 阿亚气得捶桌:“你们不干了,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真金白银的花出去,你们就给我吃这种东西,你们不知道坏了的东西吃下去会生病吗?” 店小二也皮实了,不痛不痒道:“咱们这儿,只有这些东西,您要是不吃,那就另找高明。我把您的银钱退给您就是。不过,我可要提醒您,这方圆几十里,就我们这一间脚店。” 阿亚气得闭了闭眼,嘟囔道:“算了,出门在外,自然多有不便,这些东西……虽然坏了,但也没算全坏,挑挑拣拣还能吃,尤其是这盘肉,我连赶了这么久的路,肚子里再没有油水,恐怕撑不下去了。” 阿亚挥挥手:“行吧,我不和你们计较,把这些东西拿我房间去吃。” 店小二瞬间笑开颜:“得嘞!” 阿亚提着包袱哒哒哒上了茅屋二层。 她的身影不见后,茅屋一层,店小二收拾好这些肉,进入后厨。 后厨里,一个身穿皂衣的老板正在磨刀,神情阴狠。 见店小二回来,老板问:“那头肥羊怎么样,好上手吗?” 店小二狰狞道:“有些警觉,也是个爆炭一样的性子,不过没用,在咱们的九阴迷魂散下,什么人都得倒下。” 老板道:“用一盘臭肉,换一头肥羊,划算。” 尤其是这头肥羊既是个女人,还是个漂亮女人,还带了一匹肥壮的马,身上穿得也那么保暖。 这种大单子,老板怎么舍得放过? 他的脚店开在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周围全是死人,真等着做过路人的正经生意,他早就饿死了。 反正,这些人背井离乡,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不过,老板想了想:“这次的肥羊有马,估计不是一般人,咱们做了这个单子,就换一个地方。” 店小二点头:“我觉得也是,不过,二楼那个?” 店小二指指茅屋二层,老板道:“今晚一并解决,那个男的我看古里古怪,浑身都穿个黑袍子,恐怕不是个善茬,到时候直接一刀做了。女的留下。” “成。” 日落月升,等到了傍晚时分,店小二拿着一个扫帚,悄悄去茅屋二层楼打探消息。 他假装是去扫地,路过阿亚和另外一名男客的屋外时,往里张望,见阿亚和那名男客都已经熟睡,便眼神一闪,悄悄往底下走。 过了会儿,店小二和店老板悄咪咪爬上来,一人拿着一把寒意十足的菜刀。 走到门口时,两人分头行动,店小二去了阿亚的房间,店老板则去了剩下那名男客的房间。 店小二猫着腰进去,走到阿亚床边时,见阿亚确实睡熟,便露出了一抹邪笑。 月光从茅草屋外透进来,店小二将刀别在腰后,拿出一段绳子,朝阿亚越来越近。 他满眼的色光,已经想好绑住这头肥羊后,怎么先玩弄一番,再杀了或者卖了。 然而,就在这时,床上的阿亚蓦然睁开眼睛。 店小二猝不及防,吓了一跳,立刻狰狞着往前扑过去,被阿亚一脚踹在床架子上。 然后,阿亚抽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把弯刀,以风雷之势,直接砍在了店小二的胳膊上。 店小二惨叫一声,血流如注,彻底丧失反抗能力。 阿亚再抓住他,往地上扔去,踩在他的背上。 阿亚厉声呵斥:“哼!用毒用到我明医部落的人身上来了,今日,算你倒霉!” 店小二魂飞魄散,正想要开口求饶,想要拿出银两来换自己一条活路。 可惜,阿亚不会给他这个机会,阿亚手起刀落,将店小二的头给割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阿亚将刀尖上的血擦干,忽然想到不对劲。 她道:“不对,今天这个小二说还有一个东家,东家就是老板,这显然是一个黑店,店老板自然也是黑心的东西,可店老板怎么没过来。难道……不好!” 阿亚赶紧朝那名无辜男客的房间方向奔过去。 一到那名无辜男客房间门口,阿亚就听见了一声惨叫。 她猛地推开门,而后,就看见了她毕生难以忘怀的一幕。 第631章 部落赐福 房间内,密密麻麻爬满了一些漆黑的甲虫。 与其说是甲虫,不如说是毒虫。 在灰暗的环境之中,这些毒虫乍一看是黑色的,其实月光一照,就显现出七彩斑斓的颜色来。 这些密密麻麻的毒虫,来源于一个大木桶。 木桶放在房间中央,木桶里边,站着一个瑟瑟发抖、浑身上下爬满了毒虫的人,他正在哀嚎,可是一哀嚎张嘴,毒虫就顺着他的喉咙爬了进去,他开始艰难地吞咽,能清晰看见毒虫在他喉咙上下爬动。 这一幕,堪称人间炼狱。 木桶旁边,站着一名黑袍男子,他长得颇为英俊,就是显得十分阴郁,像是毒蛇一样的感觉。 他拿着刻刀和木板,似乎是在记录着什么。 阿亚纵然已经是部落里顶尖的勇士了,可看着这个场景,也害怕。 她咽了口唾沫,并未退却,而是直接用刀尖指着那名黑袍男子:“你就是店老板?放了他!” 黑袍男子瞟了阿亚一眼:“不要打扰我的研究。” 阿亚冷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阿亚借助门框用力,一个翻越过去,刚好越过那些毒虫,将刀比在黑袍男子脖子上。 阿亚威胁:“你能闻到这柄刀上的血吗?它刚刚杀了一个人,如果你不放开他,我现在就送你下地狱。” 黑袍男子的呼吸有些热,打在阿亚冰冷的刀尖上,他仍然冷冰冰道:“在我生气前,放开你的刀。除非,你要助纣为虐。” 阿亚反而逼近了刀尖:“你开黑店,杀人越货,你就是最大的纣!” 黑袍男子倦怠一抬眼皮,仔细看了阿亚一眼:“哦,误会。黑店老板是桶里边这个,你该感谢我。” 阿亚惊讶:“什么?” 黑袍男子不说话,阿亚连忙放开刀。 阿亚再次看向木桶内,从那些毒虫的间隙,可以看到这个店老板的衣料和店小二的差不多,可以确认他的身份。 可是…… 这个店老板现在七窍都爬满了毒虫,一只毒虫从眼睛进去,再从鼻子出来,到处乱窜。 这样的毒虫不只一个,店老板的全身就像是这些毒虫的乐园。 关键是,这个时候,店老板是清醒的。 他看着阿亚,目光里露出婴儿般的祈求,似乎是在说,求求你,一刀杀了我。 阿亚于心不忍,这简直是虐杀。 她抬起刀,就要朝店老板的脖子挥过去。 黑袍男子随手拿起一个东西,挡住阿亚的刀,阴沉沉道:“这是我的猎物。” 阿亚咬牙:“阁下,这个人确实作恶多端,死不足惜,可你也折磨了他那么久,给他一个痛快,何如?” 黑袍男子:“与你无关。” 阿亚忍不住道:“我这也是为你好,我看你操控毒虫,你是极毒部落的人吧,只有你们信奉毒神,才掌握了练毒的能力。可是你也该知道,你们极毒部落在各部落中的风评不太好,你这些毒虫一旦暴露出去,恐怕对你也是一种威胁。” 黑袍男子点头:“原来极毒部落不受欢迎啊……怪不得。” 难怪他这一路走来,似乎不少人对他有敌意。 阿亚皱眉:“你才知道吗?你们极毒部落为了让各个部落的人怕你们,不和你们争抢,经常朝别的部落滥下毒药,甚至做出先下毒药,再给解药的事。大家都不是傻子,久而久之发现你们的手段后,自然厌恶你们。” 黑袍男子不说话。 阿亚看他虽然看起来阴沉,可是眼神却比她见过的许多人都要纯净,也有些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 她叹了口气:“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你难道是第一次出门吗?” 黑袍男子道:“我经常出门,不过,我不爱去人多的地方。” 阿亚点点头:“我倒是喜欢人多的地方,不过,我也理解你。” 她朝黑袍男子笑起来:“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一定是怕麻烦吧,那就给这个老板一个痛快吧,不然别人发现你了,会引来麻烦。” 黑袍男子点点头,然后往木桶中倒了一瓶水。 阿亚好奇问:“你这是什么?” 黑袍男子:“化尸水。” 阿亚听他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这话,忍不住心里一惊。 她心道,极毒部落的人果然古怪。 黑袍男子的化尸水落入桶中,那些毒虫不被影响,纷纷爬出来,进入一个竹筒之中。 店老板化为一滩水。 阿亚忍不住毛骨悚然,她朝黑袍男子抱拳:“既然这个事情解决了,我就先出去了,对了,你今晚最好就在这里睡,要是深夜出门,很有可能遇见野兽。” 黑袍男子道:“我正要找野兽。” 阿亚更看不懂他:“你看样子很瘦弱,遇见野兽,你会没命的,虽然你擅长毒,可是,野兽杀人只需要一瞬间。毒发需要更长的时间,在那之前,野兽已经把你咬死了。” 黑袍男子摇头:“它们没有这个能力。” 说完,黑袍男子就走出去。 阿亚见劝不动,也就自己倒头回去睡了。 第二天早上,阿亚起床,往有疫病的部落赶。 当天下午,她来到这个部落,只见这个部落里,到处都是躺着的死人。 还有些面黄肌瘦的人,瘦得如同麻杆的人,在这些死人身上找吃的。 空气中弥漫着粪便和死亡的味道,还有一种独特的臭味。 阿亚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立刻上前阻止:“你们不知道得了疫病的人,死了得烧掉吗?这是在干什么?” 没有人听阿亚的。 大家只是在死人身上不停找东西。 直到阿亚恶狠狠将一个男人扯起来,扔在地上,那男人才麻木道:“死了的人不能烧,烧掉后,他们的灵魂就散了,没有办法转世投胎到我们部落来。” 阿亚从没听过这个说法:“你们太愚昧了!尸体不烧掉,你们这些活着的人,都会被感染。否则,地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尸体。” 那男人抬起头:“感染,那不是感染,那是赐福。” “赐福?” 男人道:“对啊,我们也这么死了,再被放在地上,被吃掉,我们也能转世投胎到我们部落来。” 阿亚简直懵了:“你们部落有什么很好的地方吗?为什么这么执着转世投胎?你看看你们,日子难过成什么样子了。” 第632章 下毒 空气中的尸臭味实在太过浓郁,不时还传来咀嚼声。 阿亚下意识望过去,见到一个小孩子正趴在一名死者身上,正在抠死者身上的腐肉吃。 阿亚胃部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初吐了,她一个箭步冲上去,将那个小孩子给扯下来,大声呵斥:“腐败的食物尚且不能入口,何况是腐败的尸体!人吃了合适的食物,人才会饱肚,才会有力气,你们吃了这些食物,难道不会呕吐,不会没有力气吗?” 小孩子被阿亚吓到了,哇哇大哭。 几个部落的人一下子围上来,仗着人多,开始对着阿亚指指点点。 一个男人道:“哪里来的野女人?也敢对我们部落的事情指指点点。” 一个妇女抱着刚才那个小孩子,对阿亚满是敌意:“是啊,姑娘,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吗?我们这边的风俗就是要吃掉死者,你不让我们吃掉,死者走得不安心,我们更不安心,像我家大头,等了多久才等到这一口圣肉。” 群情激奋间,阿亚倒退一步:“疯了,你们都疯了,那是死人肉,不是什么圣肉。” 这时,刚才那名小孩子肚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紧接着,他走到一旁,蹲下去,一股恶臭味传来。 阿亚顿时捂住鼻子,可其余人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 阿亚觉得这一切实在是太荒唐了,她指着那小孩子:“你们看到了吗?吃死人肉,就会吃坏肚子,如果这真的是你们口中的圣肉,那么,吃了它怎么会这么难受呢?” 小孩子的母亲摇头:“姑娘,我看你也是一番好心,可是你实在是不懂。我们部落的人,身体里都有一种罪恶,当我们吃掉圣肉之后,不只贡献圣肉的死者会得到超度,我们吃了圣肉,也会排出这些污秽,等我们转世后,才能重新来到我们的部落,过上好的生活。” 阿亚愣住,她发现这些人实在是太顽固太愚昧了。 阿亚如果有充足的时间,有强有力的手腕,可以强行教他们什么是医学。 可是阿亚没有这么多的时间,这些疫病照这样下去,会迅速扩散,到时候,不只这个部落,就连周边的部落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阿亚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头一次感到那么无力,她面对比自己大几倍的野兽时,尚且知道该怎么对付野兽会有一拼之力。 可是面对这些愚昧的人,她却束手无策。 部落里活着的人朝阿亚围过去,阿亚纵然能打,可是一个人也打不过这许多人。 那位孩子的母亲道:“算了,姑娘,我看得出你是好心,你先走吧,我们就当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阿亚犹豫一下,只能转头离开了。 可是,她走得还是不甘不愿,她感受着风的方向,也记得这里是河流的上头。 这些得了病的尸体一直不处理,风把臭味全都吹到下面去,剩下的污秽顺着河流飘走…… 怪不得这一片的部落都染上了这种疫病,这就是源头。 阿亚看着那成堆的尸体,那么的无力,她脚步缓慢朝外挪动,忽然,阿亚看见不远处走过一道黑色的身影。 那人特别怪异,整个人都罩在黑袍之中,不露一点肤色,只有一张阴沉英俊的脸露在外面。 阿亚见到这人,眼睛一亮。 她赶紧低下头,装作无可奈何离开的样子,直到走到这男人的旁边,才低声说:“化尸水。” 黑袍男子望过去。 阿亚低声:“借给我。” 黑袍男子瞧了眼满地的尸体,倒也不多说什么,直接递了一个瓶子给阿亚。 阿亚接过去:“这么多,一瓶够不够?” 黑袍男子淡然:“再翻十倍,一瓶也够。” 药效这么霸道?阿亚咋舌。 一旁监视阿亚的男子听他们说起这些,一头雾水,干脆骂道:“嘀嘀咕咕什么呢?还不快滚出去!” 阿亚笑容可掬回头,那男子见她突然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一愣,阿亚目露凶光,一脚踹过去。 那名男子被踹在地上,阿亚则趁机冲刺,将整瓶化尸水全部倒在了地上的尸体处。 那化尸水果然霸道,很快就绵延开去,将整个尸体堆都化了个干净,滋滋滋的,实在是看起来吓人。 部落的人们惊呆了。 “圣肉!” “她毁了我们的圣肉!” “杀了她!那个男的也别放过!” 阿亚可不会给这群人杀了自己的机会,做完这事情后,她撒丫子就跑,她的马就拴在不远处的小树林里,等她找到了马,这群人都不要想能追上她了。 阿亚撒丫子狂奔,她本来都跑出几步远了,忽然折回来,牵起黑袍男子的手,把他带着往外面跑。 黑袍男子皱眉,不解:“你做什么?” 阿亚一边跑,一边大喘气:“你傻啊,他们将你当成了我的同伙,被他们抓住你也死定了!” 阿亚总觉得黑袍男子的体格实在是太弱了。 她觉得拖着一个拖油瓶,很难跑过这群人,干脆一咬牙,将这个黑袍男子给活活抱起来,就像是公主抱那样,抱着他跑。 阿亚咬牙,艰难道:“事急从权,得罪了!” 她说完这句话,便一路望着前方,目光坚定,眉宇之间满是英气。 黑袍男子本来要轻轻跳跃下来,但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便这么沉默且乖顺地望着天。 直到阿亚找到了树林里的马,他们骑着马,暂时绕出了部落的追击。 夜色渐深。 部落,部落中的尸臭味消失了,但是,人心却更加惶惶。 来来往往的人拿着武器,不停巡逻、守卫。 许多人陆续进入一个帐子之中,这些人都是病入膏肓的人,不知道要进去做什么。 一名守卫跟在队伍后面巡逻,忽然,草丛里跳出来一个人,将他捂着鼻子给抓了过去。 捂着守卫鼻子的手被放开。 守卫刚要叫,一把刀抵在他的脖子上,阿亚寒声:“不想死,就老实点。” 守卫连忙点头。 阿亚厉声问:“说,这么多病得快死的人被抬入那个帐篷是为了什么?” 守卫老实:“做、做圣肉。” 阿亚咬牙:“你们是要杀了他们!无耻!” 守卫有些害怕她狰狞的神色:“我……他们是自愿的。” 阿亚冷冷道:“要不是你们行骗,这些人误以为死了做圣肉就能解脱,他们会甘愿赴死吗?说,到底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守卫起初不想说,阿亚的刀压进他的脖子一寸。 守卫才嗫嚅道:“是长老。” “这个长老住在哪里?” 守卫道:“就在最西边的帐篷里。” “成,饶你一命。”说完,阿亚便一拳将这个守卫打晕,将他身上的衣物扒下来,往自己身上套。 黑袍男子看她的动作,问:“你不怕被染上疫病?” 阿亚道:“我不解决这个疫病,就做不出一番事业,不做出一番事业,我也不想活了。倒是你,跟着我来做什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折返回来是为了查探消息,你回来做什么?” 黑袍男子道:“不知道。可能是我放不下你。” 月明星稀,黑袍男子仍然是那样阴沉英俊的模样,乍一看去觉得他很古怪,仔细看,发现他这人是过于单纯。 倒是阿亚忽然红了脸,结巴道:“你在说什么?” 黑袍男子皱眉:“我也不知道我的身上发生了什么,难道你给我下了毒?” 第633章 爱情 阿亚的脸登时烧如云霞,在明医部落时,许多部落的男子都想和她好。 可是阿亚都不喜欢,她看着那些宛如孔雀开屏的男子,一点点想法都没有。 这一刻,阿亚却莫名其妙的红了脸。 她心想,这个怪人有什么好的?自己是什么眼光? 阿亚不肯承认自己会因为这个怪人的一句话,就方寸大乱,赶紧道:“谁给你下毒了!我从不用毒!” 黑袍男子道:“那是为什么?” 阿亚的心怦怦跳:“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我还有事,你走吧。” 说完,阿亚就装成那个守卫的样子,往外面出去了。 她身为明医部落的人,自然知道,有时候医人的身体比医人的心要简单多了。 这个部落最大的问题不是缺医术,而是缺真相。 他们都被那些所谓的长老欺骗了。 而阿亚,现在就要去找那些长老,看看这些长老为什么要这么做。 长老们的权力,来自于自己部落的人,比如说大部落的长老在外面就很有面子,一呼百应,小部落的长老到了外面也得唯唯诺诺。 阿亚实在不知道,为什么长老会害自己的族人。 阿亚装成守卫,来到了最西边的帐篷。 她本来想在外面偷听,可是,帐篷里忽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三长老道:“去外边守,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阿亚身子一僵,她要是去外面更远处守着,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阿亚连忙灵机一动,粗声道:“什么人!” 然后,她迅速掀开帐篷走进去,似乎是在查探帐篷内有没有其余人。 帐篷内坐着三个老头儿,都很精瘦,干净,和外面那些脏兮兮的人比起来,犹如天壤之别。 三长老不悦道:“大胆!谁准许你进来的!” 阿亚正要说话,外边的帘子忽然又被掀开了,黑袍男子穿着守卫的服装,走了进来,仍然用阴沉呆板的语气:“长老,刚才我在外面发现有人窥探这里。” 阿亚连忙打蛇随棍上:“我也是。” 三位长老这才点头,他们虽然觉得这两人面孔很生,不过,部落里的情况嘛……生面孔很正常。 二长老挥挥手:“行吧,你们去外面守着,别让人靠近。” 阿亚赶紧道:“长老,那个窥探的人神出鬼没,我猜是今天下午摧毁圣肉的人,我担心我们离得太远了,那人会对长老不利。” 长老一想也是。 他挥挥手:“行,你们靠近点,但是,你们记得,凡是入耳者,皆为罪孽。待会儿,你们不可偷听,以防死后入地狱。” 阿亚和黑袍男子连忙说是。 两人这才退出去,站在帐篷外,毫无心理负担地偷听起来。 他们又不是这个部落的人,长老的鬼话根本骗不了他们。 阿亚和黑袍男子便听到里面传来长老们的谈话声。 大长老:“今日圣肉被毁,恐怕神明要生气。” 二长老道:“兄长不必担心,我已经吩咐下去,让再杀一批病人,再制造出圣肉。” 大长老点头:“神明等不及了,神明说,神界越来越危险,神明能否统一神界、保全自己,就看咱们了。到时候,神明成了唯一的神明,咱们的部落,就会是最强大的部落,所以,神明要的信仰之力,我们要迅速为神明促成。” 三长老道:“我明日就去,这些日子,周围部落死了不少人,都是咱们那个疫病传染了出去,大家都认为那是必死的疾病,而只有我们部落的高层,受过神的祝福,会一生不被这个病侵袭。” “到时候,他们心里有这个念头,等到他们吃圣肉,染病快死时,就会疯狂信仰我们的神明。我们的神明,也就会更强了。” …… 阿亚听得齿冷,她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还有神明作为影子。 神明,难道也有恶神? 阿亚就连离开这个部落后,都魂不守舍,黑袍男子歪头看着她:“你在想什么?” 阿亚问出自己的疑惑:“神,也有恶的吗?” 黑袍男子不解:“什么是善恶?” 阿亚这倒是一愣,她本来想说对人好就是善,对人不好就是恶,可是一想,这话也不对。 终于,阿亚想到了:“做不对的事情就是恶,比如那位掌控毒的神明,他麾下的极毒部落就给人下毒,让人死伤惨重,他也是一个恶神,对,世界上是有恶神的!” 黑袍男子不知怎么的,凝重起来:“你不喜欢毒神?” 阿亚道:“谁喜欢他?啊,我忘了你是极毒部落的人,我不是故意诋毁你的神明,我只是……信仰不同,但不影响咱们是朋友。” 黑袍男子忧郁地点点头。 他道:“我们是朋友的话,我就可以跟着你?” 阿亚脸一红,低着头:“如果你也想解决这件事,我们可以一起行动。” 黑袍男子又歪头:“不知道为什么,你的脸红了后,我的心里迸发出了一种勇气。” 他朝阿亚走近,阿亚有些紧张后退:“什么勇气?” 黑袍男子牵起她的手:“触碰你的勇气,我听人间说,这种情绪,好像叫做爱情。” 第634章 感染 此时夜色太深,阿亚的心太乱,一时没有注意到,这个黑袍男子言谈之间,将自己和人间划分开了来。 他不来自人间,那么,来自哪里呢? 阿亚没有发现这个问题,她只是强撑着一点身为女子的自傲,那就是,她怎么能被这黑袍男子轻易三言两语就蛊惑了去呢? 阿亚想起在明医部落时,那些男子想对她求爱,都会献上他们最肥美的猎物,会跪在她的面前,请求她正视他们。 这才是阿亚习惯的生活。 可这位黑袍男子,只会动嘴。 而且,他们才认识多久啊?她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呢。 阿亚忽然生气了,俏脸含着霜,她觉得这个黑袍男子是不尊重她,拿她当那种招招手就能来的女人了。 阿亚冰冷道:“什么爱情,我不懂。” 她气呼呼转身就走,重重踩在柴火棍上,柴火棍发出吱呀的受气声。 黑袍男子不懂,怎么……她好像忽然就生气了? 难道是因为,爱情是相互产生的?这位女郎对他并没有产生爱情,所以觉得他的举止很唐突? 想着想着,黑袍男子仍然跟在阿亚的身后,他不想离开。 后来,阿亚上了马,赶去周围的部落。 黑袍男子不知是用的什么工具,居然也和阿亚一起赶到了那里。 阿亚临下马时,悄悄朝黑袍男子瞥了一眼,心里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这个人不跟上来了呢。 亏得她特意放慢马速。 阿亚的心里什么滋味儿都有,但是她就是一点也不表现出来,昂着头,就又埋伏进其他部落,探听消息了。黑袍男子自然是做她的跟屁虫。 阿亚埋伏的这个部落,也死了很多人。 而且,死者也被堆积在一起。 这个部落里的人没有像上一个部落的人那样吃死人的肉,而是聚集在一起,看着死者,面生悲痛。 阿亚趁着人多,挤进他们中间,他们也没有发现。 因为这段时间各个部落都死了太多人,许多无家可归的人到处流浪,熟面孔不断死去,生面孔慢慢增加,最后等生面孔变成熟面孔时,也就又死去了。 太煎熬。 阿亚看见一个部落长模样的人,举着火把,告诉大家:“明日,圣心部落的长老就会过来,告诉我们,怎么制作圣肉,怎么信仰他们的神明。” 人群中,一个病得快死的中年男子道:“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我们本来信奉水神,水为我们带来生命,可现在我们却去信阳别的神明,水神不会原谅我们的。” 他说的话,也是许多人心里想的话。 大家心里都怀着一股恐慌。 部落长扫了扫众人,叹了口气,道:“水曾经为我们带来生命,可是,现在却不能阻止我们的生命被剥夺。这段时间,我们部落的人,死伤惨重。如果再不改变,终有一日,我们所有人都会死。” “我已经打听好了,我们信仰圣心部落的神明,吃圣肉之后,来世,我们会投胎转世,成为圣心部落的人,自然也就不用担心水神惩罚我们了。” 阿亚的心怦怦跳。 她这才发现,圣心部落的那一套用作自圆其说,能欺骗太多的人了! 阿亚实在没忍住,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受蒙骗。 阿亚大声道:“圣心部落有什么好,圣心部落自己的死人都死不完!” 人群再次轰动起来。 大家三三两两道:“对啊,圣心部落的人也一个接一个的死。” “我上次路过圣心部落,他们那里的人,过得可惨了。” 关键时刻,部落长抬起手:“肃静、肃静!” 他看向阿亚:“你也是外乡来的人对吧,你不知道,圣心部落分成两个部分,第一个部分是圣心部落的贵人,也就是长老以及亲眷和其余的地位尊崇的人,这堆人身体里没有罪孽,所以,哪怕是这么大的疫病,他们都一个没有死。死去的都是圣心部落的平民,这些平民生来就有罪孽,他们也巴不得去死,死后成为圣肉,被人所食,就能洗清罪孽,在神的指引下,投胎成为圣心部落的贵人。” 阿亚清楚了。 圣心部落的贵人们,用“圣肉”和“罪孽”去欺压平民。 平民要负责劳作,要伺候贵人们,最后最大的愿望,不过是要么吃下圣肉,要么是自己被当成圣肉,以期来世可以成为享受的贵人。 他们哪里知道,没有什么来世。 贵人们这辈子享受了,难道就愿意下辈子平民成了贵人,自己成了平民,去伺候人吗? 所以,这一套,不过是欺压人的说辞,受益者是贵人和那位神明。 阿亚想到这些无耻的人,气得浑身发抖。 部落长以为阿亚是太激动了,他和蔼道:“怎么样?你也喜欢上了圣心部落吧。” 阿亚大声道:“不,我不喜欢!” 她柳眉倒竖:“如果人人都想成为贵人,那么,谁是伺候人的平民?你们都吃了圣肉,别人也都吃了圣肉,最后,谁去伺候谁呢?” 这话让部落长也都一愣。 人就是如此,人的眼一旦看到利益,就会下意识忽略那些不寻常的地方。 似乎是不想戳破自己的美梦。 部落长大声道:“胡说!” 阿亚:“我没有胡说!如果你们走得远一些,就能看到,外面的部落没有生病,你们之所以生病,是因为圣心部落污染了水源、土壤还有风!是圣心部落在害你们。” 部落长气得嘴唇直哆嗦:“你这小丫头,越说越没道理了,圣心部落和我们无冤无仇,害我们做什么。” 阿亚脱口而出:“为了他们的神!他们的神是无耻之辈,想利用你们的信仰,达成他的目的。” 这话一出,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可是,这些浪不是维护阿亚的,而是指责她的。 群体的愚昧,比个人的愚昧更大。 部落长道:“你……你怎敢轻慢神明?” “她轻慢神明,会不会连累得我们也有报应?” “是啊,这么些年,谁敢说神明的不是?哪怕不是本部落的神明,也该敬着才是,这小丫头,太猖狂了,不会有好下场。” 阿亚觉得齿冷。 直到有人说出“为了给神赔罪,我们应该捉住她!” 这话一出,阿亚将心底的气都咽下去,转身遁逃,她重新上了马,带着黑袍男子离开了此处。 山洞。 阿亚面色惨白,背上有一根流矢。 血沾在她的背上,可是,这不是最要紧的。 最要紧的是,阿亚开始浑身发冷,箭上有疫病,她被感染了。 第635章 神堕 阿亚出身明医部落,自然知道,箭矢未拔,她根本不是因为失血而发冷,完全是因为被染上了疫病。 黑袍男子在她身后,做势要褪去阿亚的衣服,为她处理伤口。 阿亚却一下挣脱开来:“别管我了,你快走,他们估计不会放弃搜寻我,我又染了这个病,我逃不了了。” 黑袍男子抿唇:“我不会放弃你。” 阿亚有些无名火起:“你这么固执做什么呀!咱们才认识几天,你有必要这么执着吗?” 黑袍男子想说什么,可阿亚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阿亚一股脑道:“你不会又要说爱情那一套吧,别玩儿了,我们连对方叫什么都不知道,这能算什么爱情。” 黑袍男子说:“你叫阿亚,我叫无青。” “你……”阿亚怔然,“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黑袍男子:“我需要你的名字时,闭一下眼,就知道了。” 阿亚听不懂他的话,只觉得他奇怪,她也有些灰心。 她在明医部落那会儿,也想过自己未来会选什么样的男子作为伴侣,她想象中,对方至少得是不弱于她的大英雄,要豪情万丈,要一呼百应。 怎么…… 怎么现在是个看起来就奇奇怪怪的人啊? 阿亚又好气又好笑,都被弄得没脾气了:“算了,我早该知道,你和正常人不一样。那么,无青,我告诉你,我似乎也对你有爱情。” 无青的耳朵慢慢红起来。 阿亚又道:“可是,我活不了多久了,无青,按照我们部落的习俗,男子第一次朝女子求爱,都要送那位女子一件很珍贵的礼物。你今天做得不好,让我觉得你不尊重我。” 无青有些紧张:“我不知道要这样,我现在补上,可以吗?” 阿亚虚弱地笑了,主动转过身,在无青脸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阿亚说:“可以啊,但是我要最尊贵的东西。” 无青点头:“好。” 他正要往袖子里掏东西,阿亚一把按住他的手:“诶,你认为的最尊贵的东西,和我认为的最尊贵的东西不一样。既然是送礼,总得看看我的意见吧。” 无青一想也是,他郑重道:“你要什么,我都可以为你寻来。” 阿亚道:“我要你现在就走,留下你的命,这对我来说,就是最尊贵的东西。” 无青一愣,紧接着身上有威压散出:“不可能。” 阿亚就在无青旁边,被这威压一压,莫名打了个寒颤。 她才想,自己这个新情郎难道是极毒部落长的孩子?否则,为什么又单纯又有气势? 阿亚想不了这么多了,她再度抽出刀,这一次,却是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阿亚道:“你不走,我现在就死在你的面前。” 无青深深看着她。 阿亚咬牙:“我的刀很快,反正我早就没有报着我能活下来的想法了,你要是不走,我就自我了断,你要是走了,我想着有朝一日能和你重逢,说不得还有活着的意愿。” 无青这才点头。 他很安静,顺从地走了出去。 等阿亚确定无青已经走远后,才赫然松懈下来。 她跌回山洞的草堆里,将刀插回去。 阿亚咬牙,将身上的布条一撕,将伤口缠得更紧一些,以免流血过多。 她憋着一口气:“我太鲁莽了,怪不得落到这个下场,我去打猎时,时常是几个人围剿一头大的猎物,所以我能保持冷静。可我一旦碰见这种群体的愚昧,我反而像是被围剿的猎物,如果今日我不那么冲动,我埋伏下来,也许事情就是另外的发展了。” 阿亚身上越来越冷,嘴唇也越来越乌。 她眼里迸射出一道坚定的光,毫不服输。 “可是,我不能死得这样轻易,野兽死前,尚且还想将猎人咬死,何况是我?” “我可以这样——我也不跑了,我就在此处,等着那群人来找到我,我染了病,他们的神又那么需要信仰,需要圣肉去欺骗那些人,那么,我很有可能被做成圣肉。” “当他们想将我做成圣肉时,我趁此机会,杀一个够本,杀两个算我赚了。” 阿亚打定主意,气喘吁吁躺进草堆。 到了后半夜,果然那群部落的人找到了阿亚,将她粗暴地拽出去,扔在一堆重病的人堆里。 部落长的面色阴沉如水:“她居然辱骂神明,不知体内的罪孽深重到了什么地步,我们必须将她也做成圣肉,为神明赔罪。” 一个男人手持尖刀:“现在?” 部落长阻止:“诶,明日,等圣心部落的长老来了,我们当着长老的面,处置这个人。也好让长老替我们在神明面前美言几句。” 这男人重重点头:“您英明!” 阿亚闭上眼。 一晃,就到了第二天晚上。 圣心部落的三长老果然来了,听部落长说完来龙去脉后,三长老一笑:“我一定会替你们向神明美言。” “既然大家都有这样的觉悟,就快做圣肉吧,本长老还有许多的事情呢。” 部落长点头。 部落长吩咐人,手起刀落,杀了许多的病人。 那些病人临死前,还在不停祈祷神明眷顾。 大批的信仰之力,从空中升腾而起。 空中,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正在攥取那些源源不断的信仰之力。 终于,刽子手杀到了阿亚身上。 阿亚本来憔悴不堪,却在瞬间爆发出力道,一刀杀了刽子手,同时夺过他的大刀。 紧接着,阿亚如同旋风一般,砍死一旁的部落长,部落长的血砰地溅到三长老眼睛里。 三长老眼睛一闭,阿亚一个饿虎扑食,扑过去一刀砍在三长老的肩膀上。 三长老惨叫一声。 就在阿亚要彻底抹了他的脖子时,空中攥取信仰之力的那只神明的大手,朝她压来。 第636章 选择 空中的神力鼎盛到近乎可怖。 阿亚只是一个凡人,连神力都无法辨别,她只是忽然觉得呼吸困难,像是被什么自己绝对无法反抗的猛兽盯紧了一样,全身上下都动弹不得。 她明明只差一点点就杀了三长老,可是,紧接着,却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抽飞出去。 她被抽飞至空中,眼看着就要重重跌落到地面时,却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这个怀抱里有一些诡异的毒香味,照理,会让人觉得危险。 可阿亚却不知为什么,产生了一种安心感。 她本来就疲倦,快要病死了似的,到了这个怀抱里,居然想要就这么睡过去。 阿亚的眼皮闪了闪,强行将自己从那种沉溺的幸福中拉出来,仰起头打量来人。 黑色的衣服,黑色的头发,白得毫无血色的皮肤,阴郁的气质…… 阿亚认出他来:“无青,你怎么来了?” 她还有句话没来得及说出来,那就是,无青怎么会飞…… 飞到半空中接住她,这是什么诡异的功夫? 无青从袖子里掏出一瓶和化尸水一样的药,往阿亚嘴巴里灌,阿亚虽然觉得有些渗人,但还是照做,张开嘴把药水全部喝了下去。 无青道:“以毒攻毒,解你的病。” 阿亚从没喝过这么苦的药,这种药真的和她想象中的穿肠毒药一模一样,可是,一喝下去,却极为有效。 几乎是一瞬间,阿亚身上的冰凉感就消失了。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空中忽然凝聚出一只巨大的手…… 这手从天而降,直直往阿亚和无青的身上拍来,阿亚这一辈子打过许多次猎,可是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东西,她生不起任何反抗的念头,只能仓惶闭上眼睛等死。 然而,阿亚觉得有什么抱住了自己。 接着,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阿亚听到一声爆炸声,她过了会儿,小心翼翼睁开眼,看见无青一手抱住她,一手成掌,和空中的大手正面对上一掌。 紧接着,空中的大手猛地粉碎,化为片片残影,消失在天地之间。 一道怒喝声响起:“我当是谁,原来是你,毒神无青。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来怀我好事?” 无青还是那副阴郁的模样:“坏就坏了。” 空中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气急败坏:“别的神都说你性子古怪,如今一看,果然不错。不过,无青,我劝你还是不要和我作对,否则,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无青道:“我不吃果子。” 阿亚:………… 空中响起一串咒骂声,无青却一点也不在意,仔细检查阿亚身上没有受其余伤后,问她:“你说最珍贵的礼物是生命,你想救这一群人对吗?我救下他们的性命,当做朝你求爱的礼物,好不好?” 阿亚红着脸,还没有从接二连三的打击中反应过来。 阿亚问得牛头不对马嘴:“它说,你是毒神?” 无青道:“嗯,你很讨厌我吗?” 阿亚见他满脸的落寞,哪里敢点头,慌忙道:“不,没有,我以前是挺讨厌毒神的,可是讨厌的是我想象中的毒神,不是真正的你,真正的你……挺好的。” 无青眼神柔软下来。 空中适时响起一阵猖狂的大笑:“哈哈哈,无青,我说你独来独往这么多年,怎么忽然插手人间的事情,原来是因为英雄难过美人关啊!无青,既然如此,我们可以做一笔交易。” 它也不等无青回答,便道:“你知道,我是掌管生命的神明,你既然爱上了凡人女子,就该知道人神之恋终究无法自然怀孕,可是我,却能通过神力,送一个孩子给你们。无青,我也不追究刚才你们坏了我的好事,你们现在离开,我送你们一个孩子,如何?” 无青看向阿亚,阿亚哪里会愿意。 阿亚道:“我呸!你居然是掌握生命的神明,可是,你为什么尽做这些夺走生命的事情?!你已经是神了,为什么要为了别人的信仰,做这么多恶毒的事情?” 空中的神明生了气:“凡人,你被无青所爱,但不是你能和我平等说话的理由。” 阿亚则看向无青:“无青,你别信他的话,他不会罢手的。那天晚上他的走狗说了,他要成为最强的、唯一的神明,等他获得了足够的信仰,他就会朝其余神出手了。” 空中的神似乎很烦阿亚,没有忍住,再度朝阿亚出手,然后被无青一袖子挥开,护住阿亚。 空中的神见状道:“无青,不关你的事。神界发生了什么,我们都很清楚。” 阿亚不清楚。 阿亚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她只能看见无青忽然就变得很沉重似的,阿亚问:“无青,发生了什么事?我能帮你吗?” 空中的神冷哼一声:“哼,就凭你?这是所有神的浩劫!别说你帮不了什么,就连无青,恐怕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吧。” 阿亚更加不知所措,看向无青。 无青朝她解释:“神明的力量过于强大,天地的能量早就被吸干,最多再有十年,整个天地就会毁于一旦,神明要么前往寰宇之外,眼睁睁看着这方天地毁灭,要么,就是自我坐化,将自己的力量反哺给天地。” 阿亚听得似懂非懂。 空中的神道:“寰宇之外,是无尽的飘泊,去了那里,也就是相当于被放逐了。所以,现在每个神明都必须找一条适合自己的路。那些无知的蠢神,甘愿为了这方天地牺牲,想的是十年之后自我坐化,可我,我不愿意!” 空中的神狞笑起来:“既然神明们要护这方天地,那么,就说明这方天地的人,一定会活下来。而我,就可以靠着人的信仰而永生!” 阿亚懂了。 怪不得,怪不得它要用这样残忍的方式,欺骗人族,收割这么多的信仰。 阿亚道:“你真残忍,不过,你真的以为我们人就是傻子,会被你愚弄吗?” 空中的神幻化出一个虚影,摊开手:“这不是显而易见吗?没有你,不,没有无青,我现在已经成功了。” 这个神看向无青:“行了,无青,我做的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别来插手,作为回报,如果你也想永生,我也可以帮你啊。” 阿亚咬着唇,紧张地看着无青。 她不知道无青会作何选择。 阿亚也没有出声左右无青的选择,她想,她虽然爱无青,无青也爱她,可这是事关无青性命的事情,她绝不会利用无青对自己的爱,来让无青站在自己的那头。 随着无青的沉寂,天似乎都安静下来。 过了会儿,无青看向空中那位神明,似乎做了决定。 第637章 结束 无青刚要说话,空中的神明便道:“无青,考虑好再说话。” 他道:“你想想你的道,想想你用尽心血研究的毒,想想你周围心爱的女子。这些东西,你都可以得到,犯不上为了人族同我拼个两败俱伤。人族是这世上最最残忍狡诈的种族,你以为人族是真的敬重神明吗?拿你旁边的女子举例,如果神明对她有利,她就尊敬。可如果神明伤害了她一点点,她一定会翻脸。” “这世上,弱肉强食,只有人族妄图通过尊敬神来欺骗神,欺骗神为他们付出一切,相信这一点的神,会多么愚蠢啊!” 阿亚听得心中七上八下,她不得不承认,这位神明说得有道理。 人认为对自己好的,就是好神。 对自己差的,就是坏神。 可这一切,都是站在人族自己的角度上,如果站在神明自身的角度呢? 阿亚有些羞惭,更没有立场游说无青了。 许是空中的神明发现了阿亚的想法,他哈哈大笑:“你也无言以对了吗?因为本座戳破了你们人族心里的打算。” 阿亚深吸一口气:“你是神明,我只是人族,我的确站得没有你高,也说不过你,但是,我将为了我的种族而战。” 无青这时点头:“嗯,我也会和你开战。” 空中的神明和阿亚一起惊讶地看向无青。 空中的神明咬牙切齿:“无青,事到如今,你还要做错误的选择!” 无青抬起头,看向他:“你骗得了她,却骗不了我。天地之间的力量有恒定,而我们神明,占据了世上九成九的力量。正因为如此,所以人族一直弱小,因为人族抢不过我们这些神明。” “你说弱肉强食,倒也对,可是,你明知道,凡人死去,尸骨进入天地之间,经过许久的演变,再度化为我们可以吸收的力量。所以,是诸多的凡人存在,才撑起了我们这些少数的神明。一饮一啄,因果循环,所以神明有对人族、对万物负责的担当,如今,你要逃吗?” 空中的神明沉默良久,见自己无法忽悠无青后,他才沉重道:“无青,你真像一个愚蠢的卫道士。既然你非要阻止我,那么,动手吧。” 无青挥开阿亚:“你去外面站着。” 阿亚张了张嘴,她想说我和你一起并肩作战,却又想到了她留在这里,不过是拖后腿罢了。 阿亚迅速跑开,一点也不拖沓。 可是空中的神明不会眼睁睁看着阿亚就这么轻松跑开,他划出一道拘魂长鞭,打在阿亚的脚下。 阿亚一摔,正在长鞭要落到她身上时,她周身绽开一个结界。 这道结界是墨绿色的,拘魂长鞭落到上面,居然被腐蚀了一大块,足以见得结界上的毒液有多么厉害。 无青如同幽魂一样,迅速逼近那位生神。 生神见状,不得不放弃阿亚,拉开和无青的距离。 毒神一身是毒,他怎么敢和他硬碰硬? 生神不停游走,可是,不知道何时,空气中、泥土中、甚至神力之中都染上了毒香。 生神完全被毒给包围了。 他暗骂了一句,生神和毒神,其实都不是擅长战斗的神明。 但是,毒神的攻击要更加千变万化,令人防不胜防,生神虽然在蛊惑人心上有那么一套,但是在战斗上,还是落后毒神好大一截。 生神身上挂了彩,他原本是幻身将领,可是随着毒神的出手,他不得不真身降临。 现在真身挂了好几道伤口,而且伤口还在滋滋冒烟,毒素不停想要侵入进去。 生神觉得,不能再被动下去了。 他的眼里出现许多风暴,而后,风暴降临在此处,等风暴过后,此处却出现许许多多的凡人。 这些凡人一看到空中的生神,也顾不上现在是什么场景,不停朝生神跪拜。 源源不断的信仰之力涌入生神的体内,修补着他所受的伤。 同时,这些凡人的存在,也会极大限度限制毒神的发挥。 毒神要还想像之前那样铺天盖地使用毒素,就势必会毒死这么多的凡人,他会愿意吗? 生神噙着笑,和毒神打起来。 他道:“无青,收手算了,你既然认可因果,那就该知道你杀了这么多人,会有报应缠身。而且,你不怕吗?你那位女郎,可看着你呢,她这么正义,要是看见你杀了这么多的凡人,恐怕之后想起你都会梦魇缠身,再无一点欢娱了吧!” 无青不说话,他很像是一条阴郁的毒蛇,生神低骂了一句:“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我不信你不……” 心软两个字还没说出来,生神就发现,自己的全身开始溃烂了。 神力从他体内逃逸、离开,他的手脚都开始脱落。 生神不可置信看向毒神,这是什么毒? 毒神无青收了手:“我这一次来人间,就是为了寻找一味材料,来帮助炼制能弑神的毒。现在看来,我的毒很成功。” 生神一张嘴,嘴巴里都传来内脏腐烂的臭味。 鲜血流了一地。 他问:“什么……什么材料……” 毒神道:“信仰。不同的神明,弱点和长项都不同,比如你,我就会在我的毒药里添上信仰来杀你,信仰之力不会被你的神力抵触,一入你的身体,便如入无人之境。” 原来如此,生神不敢想象,原来是自己召来的这些凡人的信仰,杀死了自己。 他也算是作茧自缚。 生神还有最后一个不甘心,他怨毒看着无青:“你杀了这么多人,不怕因果报应?” 无青似乎是很苦恼:“为什么,你会认为我亲自下的毒,我会没有解药呢?” 生神一愣,继而哈哈大笑,他就在笑中彻底消亡了。 …… 九幽。 希衡和玉昭霁梳理完孢子里所有的记忆,便将这一场悲剧看全。 这场悲剧里,出现了三个重要的人物:毒神无青,生神无名,以及明医部落的公主阿亚。 就是不知道,这一堆孢子,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了。 第638章 复活 九幽。 希衡的分身已经彻底无法抵御毒素的进攻,在孢子的繁殖下,化为齑粉。 紧接着,玉昭霁也幻化出一个分身,出去当做他和希衡的眼睛。 玉昭霁的分身靠近那堆孢子,孢子照收不误,照样缠上来,攻击他的分身。 当然,无论是希衡还是玉昭霁,都根本不会在意分身消耗的神力。 太细微了。 希衡道:“这堆孢子,运用的是毒的力量,那么,会不会是毒神无青制造出来的?” 玉昭霁勾唇:“我们试试就知道了。” 试? 希衡疑惑,玉昭霁道:“九幽里,不能有任何生命诞生,相应的,也不会有任何生命真正陨落。这是九幽的规则。毒神无青和生神面对那场天地浩劫,各有各的选择,可是,毒神无青哪怕愿意就此自我坐化,他会愿意眼睁睁看着阿亚死吗?” 阿亚是必死的。 生神虽然死了,可是希衡和玉昭霁都看得很清楚,生神在死前做了殊死一搏。 他抽走了在场所有人身上的生机,想要填补在自己身上。 生神的努力无济于事,可是,的确害死了阿亚。 哪怕是毒神能够解天下的毒,甚至能以毒解天下的病,可是他没有办法引动生机。 玉昭霁猜:“毒神无青一定想要复活阿亚,可是,当时离要么神明坐化、要么天地覆灭只有十年,留给毒神无青的时间,不多。” 而且,最可怕的是,阿亚明明寿元未尽,却是被抽干了生机而死。 哪怕连鬼界,都没有阿亚的存在。 阿亚的魂魄,都因为没有生机而碎成了一片片。 希衡似有所感:“你的意思是,这堆孢子,是毒神无青用来复活阿亚的?” 玉昭霁颔首:“我有这个猜测。” 希衡问:“你如何验证?” 玉昭霁道:“让孢子里的东西复活,便能知道来龙去脉了。” 玉昭霁的话堪称疯狂,但是,他眉眼中满是势在必行。 如果说这世上有哪位神明能够打破九幽的规则,让生命诞生于九幽,那么,这个神只有玉昭霁。 他是创建规则的神明,那么,当他的神力远远大过整个九幽时,他就可以自己重新建造九幽的规则,改变秩序。 当然,玉昭霁也不是万能的。 他拜托希衡:“如果复活的东西,超出我们的意料,难以掌控,那么,你毁灭掉我的规则,也毁灭复活者。” 玉昭霁倒不是怕复活的东西强过他和希衡,他担心的是毒神无青的毒,再经过从九幽诞生、规则变化后,也许会变成什么不可控的东西。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何况是毒? 得到希衡的应允后,玉昭霁再无后顾之忧,着手创建规则。 他眼中再度出现太阳烛照,那一轮黑日在缓慢旋转,此刻,在玉昭霁眼中,整个九幽都变成了由点、线、面组成的存在。 点、线、面再组成文字,这些文字,就是九幽的规则。 规则甚至凌驾在法则之上,一切法则都是由规则诞生的。 规则本来被触碰,可是,此刻玉昭霁伸出手,居然直接握住了这些金色的线。 他就像闲庭信步、悠然看花作画一样,将这些线重新聚成另外的形状,这些形状,是字。 他在创建新的规则。 随着玉昭霁改动规则,允许九幽诞生一个生命之后,整个九幽开始颤动,九幽之上的深渊巨怪察觉到异动,心中怀揣着巨大的恐惧。 深渊巨怪们不再如以往那样相互聚在一起相互斗殴,而是相互依偎着,应对这一场剧变。 剧变之中,能稳定如初的是希衡和玉昭霁。 发生最大变化的则是那一堆孢子。 只见这些孢子繁殖的速度起码大了十倍,很快,就占据了大半九幽。 而后,这些孢子又全部凝聚在一起,从形变再到质变,它没有变成一朵蘑菇的模样,而是缓慢地生长出了一朵花。 这朵花呈现蓝紫色,危险而又绚丽,上面散发出阵阵毒香。 随着规则的彻底改变,花朵慢慢绽放,蓝紫色的花苞不停绽开,露出里面一个睡着的人。 她穿着远古的服饰,头发半束着,额前还扎着小辫儿,从额头上斜过去,上面装饰了一颗不太纯净的宝石。 这就是阿亚。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瓶子,似乎是她死前,毒神无青给她的那瓶药水。 药水她喝完了,瓶子她珍藏了起来,带入死亡的坟墓。 阿亚睁开眼睛,她虽然复活,却无法在黑暗的九幽视物,似乎是感应到她的心迹,那些没有化完的孢子,争先恐后的亮了起来,为她提供光明。 阿亚看着这场震撼的美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她闻到了熟悉的毒香。 过往的记忆纷至杳来,阿亚一下子抱住头:“无青!无青在哪里?” 玉昭霁及时出声:“我知道无青在哪里,但你要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阿亚这才看到九幽之中的希衡和玉昭霁,她的瞳孔瑟缩一下,眼前的两个人,穿着完全不同于远古的服饰,浑身气息飘渺出尘,周身神光内蕴。 这种感觉……比当初她所见的生神还要莫测。 阿亚不禁问:“你们是神吗?” 玉昭霁抬手:“我们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找到毒神无青。” 阿亚一愣,然后戒备道:“如果你是想套我的话,对无青不利,或者对别的无辜之人不利,那你就不必开口了。” 她宁愿自己去找,也不会落入别人的圈套。 说着,阿亚就想从高高的花朵上下来。 她试着爬起来,可是,还没站起身来,就一阵晕眩。 玉昭霁道:“虽然你如今复活,但你不过是普通的人,这么久以来,早就耗费了你的能量。如果不是那些孢子在竭力维持着你的生命体征,你现在已经饿死了。” 阿亚头晕目眩,只能听着这些嘲弄。 玉昭霁倒也不想和阿亚废话,他道:“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我告诉你无青在哪里,别想着我要利用你,你见过神利用一只蝼蚁吗?” 第639章 困守 神会不会利用一只蝼蚁? 阿亚见过,掌管生命的神明不就是想利用蝼蚁,求得永生吗? 可是,那位神明利用的是许许多多的蝼蚁,的确不是一只蝼蚁。 阿亚又产生了那种无力感。 曾经,她看见生神和无青作战,他们两位神明举手投足间便可以搬山倒海,纵然阿亚是部落里最英勇的勇士,可是也只能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打。 她就像许多传说中那位勇士的爱人一样,是给勇士心理慰藉的存在。 独独不具备自己的力量。 阿亚很无力,面对玉昭霁这样的神明,她知道自己的反抗不会起任何作用,所以,只能被他的话牵着鼻子走。 阿亚落寞敛眸:“神,也许不会和蝼蚁计较,可是,如果你们是要从我口中,套出关于无青的消息呢?” 她不敢说。 她一醒来,什么都不知道,让她怎么敢相信这两人? 玉昭霁有些烦了,甚至在想直接刑讯会不会更快些,不过,幸好玉昭霁现在是神,好歹有身为神的操守。 玉昭霁冷冷道:“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毒神无青在哪里,你的消息对寻找他能有多大用处?” 阿亚倔强咬唇,她还是不说。 阿亚不得不承认,在扑朔迷离的局面面前,她和大多数人一样,宁愿逃避,也不想做出错误的决定。 阿亚陷入沉默。 就在玉昭霁要动手时,希衡从幽暗中走出去,她道:“你虽然是因为毒神无青而有了复活的希望,可真正让你复活的,是他。你如果不信,可以闭上眼去感受,自己体内力量的本源来自何处。” “坦白说,如果我们真的要对你不利,无论是你还是这堆孢子,我们都能杀死。” 希衡道:“我不想动兵刃,所以,你闭上眼,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无青一个机会。” 面对困难的抉择时,需要有一个这样的人来帮助自己下定决心。 阿亚看着希衡,到底是做了正确的决定。 事实上,其实摆在她面前的也就是一条路而已。 阿亚闭上眼,像是希衡说的那样,去感受自己体内的力量。 很奇怪,她感受到了无青,明明无青不在她的身边,可却像是无青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除开无青之外,阿亚还感受到了,似乎有一轮黑日般的眼睛,在穹顶上看着她。 这眼睛,古奥而威严,随时都能碾死她。 可也正是因为这眼睛自己放松了一瞬,半睁半闭,她才能就此喘息、复活。 阿亚睁开眼,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她信了。 如果眼前这两位神明要她死,甚至要无青死,的确不用和她说这么多。 阿亚哑着嗓音问:“你们想知道些什么?” 玉昭霁道:“生神死后,发生了什么事?” 阿亚似乎不太想回忆那段记忆,可是,她也禁不住去回想。 她想从点点滴滴的记忆之中,去捕捉无青的身影。 阿亚低下头:“生神死后,无青本来很高兴,我们拥抱在一起,可是很快,无青就高兴不起来了,他说生神抽走了我的生机,我活不下去了,最多只有三天寿命。我很奇怪,我感觉我浑身上下都好好的啊,我怎么可能三天后就会死呢?” “可无青这么忧虑,我也只能配合他,无青问我想吃什么玩什么,我一边顺着他,一边往回赶。可是我没有想到,那三天,我高高兴兴玩儿的时候,无青在陪我玩儿,可当我睡着了,无青就会来往神界人界,为我找续命之法。” “终于,第三天到了,我的身体也和无青说的一样,忽然就要死了。” 阿亚自嘲一笑:“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身体的各部位都没有老化,但就是忽然走不动了,像是……走到了尽头。” “无青抱着我,对我说,会将我投入一个很漆黑很漆黑的地方,在那里,我永远不会真正死亡。无青说,如果有一日,世界的规则发生变化,我就会醒来。等我醒来后,他让我去找他。” 阿亚有些茫然:“我现在醒了,却不知道要怎么去找无青。” 阿亚说的,其实和希衡、玉昭霁猜的差不多。 玉昭霁还剩最后一个问题:“你看起来没有太想无青,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你不爱他?” “怎么可能!”阿亚道,“我很爱无青,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无青离我很近。” 希衡叹息一声。 她没有说话,玉昭霁则直言不讳:“因为无青的真身,就是这么多年保护你、供给你营养的这堆孢子。也可以理解为,这堆毒素。” “毒素?”阿亚连忙去看。 玉昭霁道:“毒神无青,本体就是毒。他真正的自我意识,早就已经自我坐化,将力量反哺给了天地。可是剩下的毒,却能不断裂变,他就是用这些裂变的毒,保护了你。所以,你不是要找他吗?他就是这堆毒素,早就和你融为了一体。” 阿亚有些糊涂。 她好不容易弄清楚这其中的关系,小心翼翼问:“真正的无青,已经死了?现在的无青,是从本体复制出来的他,并且和我融为了一体?” 玉昭霁点头。 阿亚道:“那……这样的话,无青还算是无青吗?” 玉昭霁回答:“你认为是,那就是。你认为不是,那就不是。” 阿亚不说话了,这是一个永恒的问题。 玉昭霁也没有兴趣帮人理清楚这些情感问题,他只在意九幽的阵法。 玉昭霁道:“你既然和无青融为一体,那么,如果你要出九幽,我们就必须剥离你身上的毒素,这些毒一旦去了外间,会死伤无数。” 这才是最现实的问题。 神明的冷酷就在于,他们眼里不会只有一个人,有的,只是万古,是整体。 可这些考量,对阿亚来说,就有些残忍了。 阿亚摇头:“我不愿意!毒素既然和无青有关,我宁愿带着毒,生存一辈子,也不愿意剥离开它。” “那剩下的,就只有一个选择,这个选择就是:你一生困守九幽,终生不出,这样的话,你身上的毒就不会对外界造成伤害。” 阿亚顿了顿,一生困守九幽? 第640章 坚持 阿亚抬头望天,却只看到了一片黑暗的九幽。 阿亚一直是向往自由的,她是部落里最厉害的猎手,她的一生本该在草原上追逐猎物,在自由的风里飞奔驰骋。 可是,阿亚一直孤零零被关在九幽。 现在,她还有可能被困守在九幽一生? 阿亚的目光闪烁,她问:“我可以请问一下,现在离我死时,已经过去多久了吗?” 玉昭霁道:“具体时间不可考,几十万年一定有。” 阿亚瞳孔一震,几十万年…… 她忽然全身上下都涌起一阵难言的辛酸:“我的阿爹阿娘……还有大亚,他们一定都已经死了。恐怕在他们的眼中,我离开部落后,就遭遇不测而死了吧。” 玉昭霁道:“否则呢?” 几十万年的时间,别说那些普通人,就连神明都已经换了两轮。 玉昭霁并不负责去安慰悲伤的女子,他只在乎自己在乎的事,至于人族心中的困苦悲伤,那是他们自己应该解决的事情。 玉昭霁道:“考虑好了吗?我没有太多时间在这里等你。” 阿亚低下头,痛苦地抱着膝盖,一些孢子似乎感应到了她的痛苦,过来蹭蹭她的脸。 这些孢子是半透明的,发着蓝紫色的幽光,阿亚从孢子上面,看到了自己的眼睛,她怎么会有这样一双眼睛? 一双痛苦的、怯懦的眼睛。 不该是这样的。 阿亚应该是勇敢的,阿亚在任何情况下都会勇往直前。 很久之前,阿亚就知道了,越是绝境,越不能放弃勇气。 阿亚猛地抬起头:“我选择留下来。” 玉昭霁道:“想好了吗?做完决定,就不能更改了。” 阿亚重重点头:“我想好了,我离开这里,的确能够获得更广大的天空,可是,我的心却会永远被束缚住,我会无时无刻都思念无青,我也会想着是我对不起他,到那时,天地虽宽,心却只有一线,而我如果留下来,九幽虽窄,我的心却有希望,我会想着,无青再从这堆孢子中诞生,回到我的身边。” 玉昭霁问:“你确定了,他是当初的无青?” 阿亚深深点头:“我确定,因为我能感受到爱,它的爱,就和无青的爱一模一样,我不会认错。” 玉昭霁道:“你做好决定便好,那么,伸出你的手。” 阿亚瑟缩一下:“手?” 玉昭霁道:“你因我修改规则而得以复活,但你却不愿意离开九幽,我将要在九幽之中布置阵法,如果你不受我控制,我不会容忍你。” 控制? 阿亚彻底慌乱,下意识看向希衡。 不过她也不知道希衡到底是敌是友,显得更加无助。 希衡道:“不必担心,他杀你很简单,你身上也没有其余价值可供利用。他控制你,只是因为那个阵法过于重要,不容有失。” 阿亚仔细想了想,答应了。 她发现,其实自己没有别的选择,如果这两位神明野蛮一点,其实压根不用征求她的意见。 阿亚摊开手,紧接着,一朵火莲镌刻在阿亚的手上。 玉昭霁道:“如果你做出任何有损阵法的事情,这朵火莲,会立刻要了你的命。” 他毫无笑意,星眸幽深,阿亚忽然明了,他指的是,无论阿亚是不是有主观意识想破坏阵法,只要客观上她做出这样的事情,那么,阿亚就必死。 阿亚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我不会离开这朵花。” 玉昭霁道:“我指的是,管好你身上的毒。现在,给我们解毒。” 阿亚也不知道怎么解毒啊。 可她看玉昭霁的眼神,就像是她拿不出解药,他就能活活用那朵火莲烧死自己一样。 阿亚不知道怎么办,希衡再度提醒:“闭上眼感受。你和无青,因为那堆孢子,已经融为一体,他知道的知识,你仔细回想,便也能想到。” 阿亚真心实意朝希衡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笑容,虽然她们立场不同,但阿亚真心感激她几次出言提点。 阿亚闭上眼睛,她眼前像是出现了一片蓝紫色的星河。 星河之中充斥着碎片,每一块碎片上,都记录着扎实的毒术知识,各种新奇的毒药、解药…… 等阿亚如饥似渴地读完这些碎片,她也就拥有了无青十分之一的本事了。 之所以不是完全的力量,是因为阿亚没有无青那样在毒术方面的天赋,所以,她只能够复制,而不能超越。 不过幸好,希衡和玉昭霁中的毒,阿亚能解。 阿亚睁开眼,将蓝紫色的花朵摘下一小半,再撕成两半,递给希衡和玉昭霁:“这种毒名为幻海,服下此花可解。” 玉昭霁没动:“你们会随时为毒药准备解药?” 玉昭霁不信。 他和希衡中毒,中的哪一种毒,都是偶然。 阿亚死去后,毒神无青悲痛欲绝,怎么可能特意给每一种毒配制解药? 所以此刻玉昭霁不信任阿亚。 阿亚摇头:“这不是解药,这也是一种毒,只是,两种毒相互叠加,就能够相互抵消,解你们体内的毒。” 玉昭霁这才算是些微相信。 阿亚继续看着希衡道:“请相信我,我并不想和你们为敌,我们部落一直都信奉一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我知道,我的复活有赖于你们,我,我还希望我好好表现,从而等着无青能复活时,求你们高抬贵手。” 这的确是阿亚的动机。 玉昭霁这才相信。 只是,他接过那两瓣花,没有递给希衡,而是自己先吃了一片。 等他吃完此花,体内的毒素消解,没有任何负作用时,玉昭霁才将另外的花递给希衡。 此时他眼中的希衡,不再是九幽山壁的模样,而是清冷绝俗的神君,是他朝夕相处的爱侣。 玉昭霁眼中出现无限柔情,虽然转瞬即逝,但是阿亚也迅速捕捉到了这抹光。 阿亚想,原来这位冷面的男神仙,也像无青爱她一样,爱着旁边的女神仙。 阿亚忽然就彻底不怕了。 她想,原来不管是里面还是外面,人人体会到的也差不多都是一样的感情。 她的阿爹阿娘都死了,那么,唯一的爱情羁绊就是无青。 她在九幽里陪着无青,就是陪着她的全世界。 希衡吃完那一片花瓣,果然身上的毒素完全消解。 她和玉昭霁对视一眼,现在诸事皆宜,两人立刻开始联手布阵。 第641章 阵成 在九幽布阵,有一个和在外面布阵最大的不同之处。 那就是,九幽里没有灵力,更别说灵力的流通了。 但希衡和玉昭霁要增强天地之间的力量,就不能忽略九幽这一块地方。 他们先祭出小山河阵,然后,希衡抽出小山河阵中的水,这些水如同银色的纱,若从九天落下,美丽至极,灌到九幽之中。 阿亚看着眼前神乎其神的一切,虽然好看,但阿亚不由得想,这么多的水,要灌到哪里去? 她有些担心这些漫涨上来的水,会淹掉这朵花。 就在这时,随着希衡的神力波动,这些落在地面的水,忽然缓缓的,缓缓的,变成了泥土的模样,渗透下去,好像落入了缝隙之中。 希衡不会直接让九幽出现水和山,哪怕是阵法,也要因地制宜。 九幽经过这么多年的演变,演变出这样的地态,就是最适合的。 如果希衡去贸然改变,反而不好。 首先,九幽不能是完全的中空,否则,上面的深渊巨怪越来越多,踩踏空了之后,就会落入九幽。 其次,九幽不能有太多水,因为水,可以诞生生命,而九幽这种阴暗环境诞生的生命,是邪物的可能性更大。 所以希衡将这些水,直接转换为泥土的方式存在。 而玉昭霁则拉出小山河阵中的山,在山的造型之上,玉昭霁也几乎是将山变作了如同九幽一样的石壁,用来更坚硬地支撑着整个九幽。 山和水相互照应,又以合适的角度而形成风。 这样的话,一个阵法就落成了。 当阵法落成的一瞬间,阿亚看见,整个九幽都在散发光芒。这种光芒只有一瞬,十分明亮,却并不刺眼。 阿亚发现,这些光团落在自己身上时,自己居然很舒服。 光团落在孢子身上,孢子也长得更加快速。 阿亚欣喜若狂地抱着这些孢子,如果孢子再长迅速一点,是不是无青就能早日复活了? 阿亚克制不住自己的心情,去空中捞那些光团,想要捞到孢子里。 可就在这时,阿亚忽然感觉地面在震颤。 头顶上的石壁在不停掉下碎屑,好像有千军万马从自己头上奔腾而过。 她惶恐地抱着手臂。 作为一个部落里的勇士,阿亚今日惶恐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 可是,她没有办法,身为一个凡人,在几大神明的夹击下,想要面不改色,实在是太困难了一些。 阿亚只能尽力让自己不要叫出声来。 希衡这时抬头看了眼“天上” 她道:“上面的深渊巨怪觉察到了下面的灵力波动,如同过江鲫鱼,想要拿到这些灵力。” 这世上就是一个巨大的斗兽场。 每一个人,每一个动物,为了食物,都能成为斗红眼睛的兽。 深渊巨怪们常年蛰伏于地底,虽然已经进化得不靠灵力,而是靠吃土,来扩大自己的体型,增大力量。 但是,它们还是记得灵力的味道。 这么多的灵力,足以让深渊巨怪们疯狂。 希衡不想深渊巨怪再这样狂暴下去,她抬手落下数十道剑意,剑意穿过九幽,拦在了深渊巨怪们的面前。 这剑意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力量,深渊巨怪们足够愚蠢,可是,却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希衡道:“退下。” 此话一出,原本浩浩荡荡朝前冲击的深渊巨怪们便立刻停顿,然后乖顺往回退下去。 阿亚虽然看不见这个盛况,但是她能感觉到地底的摇晃消失了。 这时候,阿亚悄悄去看希衡的侧脸,只见一片冰霜。 她这才后知后觉感到庆幸,幸好她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否则,这两位神明的确不只拥有杀死她的力量,也拥有杀死无青的力量。他们的确没有骗她的理由。 希衡喝退完深渊巨怪,去看玉昭霁,忽然发现,玉昭霁眼底居然有些遗憾。 遗憾? 希衡一顿:“为何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是吗?我表现得这么明显?”玉昭霁道,“没什么,只是很遗憾,不能热一热身了。” 自从希衡和玉昭霁成神以来,他们连一次像样的、势均力敌的战斗都没有经历过。 作为好战分子的玉昭霁,难免无聊。 不过,幸好他和希衡在一块儿,可以时常拉着希衡打,否则玉昭霁可能都活活无聊死了。 希衡弄清楚玉昭霁在遗憾什么后,点了一下头,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她继续道:“这些深渊巨怪对灵力的渴求,就像是对生命的渴求,我们不可能一直在此威慑他们。我在想,再在九幽之上,增添一层息壤,息壤隔绝气味,又不会对深渊巨怪造成伤害。” 玉昭霁也很认同,虽然他想要大战一场,但是几只深渊巨怪,对他来说,也的确连热身都算不上。 反倒是凭白害了深渊巨怪的命。 他道:“我正好带了息壤。” 希衡便带着玉昭霁,暂时离开九幽,去上一层布置息壤。 除开布置息壤之外,希衡还做了其余事情。 她在上面也布置了一个阵法。 希衡猜测,如果之后哪一天,有人发现了这个阵法,想要来破坏。 那么,按照人力、神力几乎都很难破坏阵法,摆在这个人面前还有一条路就是,利用深渊巨怪们吃土的特性,想要吃穿地层,直达九幽。 这个人不知道希衡和玉昭霁布置了息壤在这里,深渊巨怪们永远也吃不完。 所以,他一定会打深渊巨怪的主意。 希衡干脆在深渊巨怪的巢穴附近,布置了一个阵法。 当有人前来,就会破坏这个阵法,然后,深渊巨怪们就会冲出来,先行攻击这个人。 做完这一切,希衡和玉昭霁回到九幽,和阿亚告别。 阿亚现在坐在花朵上,花朵周围有一层结界,将阿亚牢牢关在里面。 第642章 下界 阿亚看着这一圈淡淡红色的光柱,光柱很美,阿亚下意识想要触碰。 可是,在阿亚快要碰到那一圈光柱结界时,她心里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别碰!危险! 阿亚的指尖瑟缩一下,继而整个人的眼眸泛起了惊喜。 这是……无青的声音? 阿亚问:“无青,是你吗?你在哪里?他们说,你变成了孢子,和我融为一体了,你在哪里?” 四周一片寂静。 无论阿亚怎么呼唤,无青的声音都没有再出现。 整个空间慢慢只有阿亚压抑的抽噎声。 直到一道剑光,落在了结界面前。 这抹剑光是雪色的,清寒凛冽,和红色带着火焰的光柱结界完全不同,一个是极度寒冷,一个是极度热烈,但是,两者都同样危险。 阿亚不得不承认,面对这二位神明之时,她总是内心惴惴。 哪怕阿亚看得出来希衡并非无故伤人的神,和生神完全不一样,她也怕。 因为过于强大,本身就会让蝼蚁恐惧。 阿亚带着泪意看向希衡,心里抖了两下,还是勇敢道:“为什么……我刚才听见了无青的声音?无青不是已经……消亡了,和我融为一体了吗?” 希衡看了眼孢子:“在你沉睡的许多年里,它的孢子,一直在保护你,保护你成为了他的本能,所以,当你遇见真正的危险时,它会说话,可是目前那是它最大的力量,要想它说更多的话,是不可能的。” 保护她,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阿亚捧起一点孢子,神情温柔中又带着痛苦。 她本该是最勇敢的猎手,可是,一旦涉及到神明的事情,她似乎就只能被动等待着无青保护她、救她。 不。 她不要这样。 阿亚猛地抬起头,直视希衡,她心想,冒犯神明,大不了也就是一死。 比起无青,死亡算得了什么。 阿亚道:“您刚才说,我能复活,一是因为这些孢子,二是因为神明修改了规则。那么,无青能不能用同样的方法再度复活?” 希衡回答:“自然可以。” 希衡没有将话说透,阿亚却明白了一切。 啊!这两位神明愿意帮她,只是代价是要她一直待在九幽,不要带着一身的毒出去。 难怪这光柱升起的刹那,无青就有力气说话了,因为光柱在限制她的同时,也会给她一点帮助。 其实阿亚想一想,她也愿意和无青一辈子待在九幽,反正外面的世界早就不是她所熟悉的一切了。 阿亚大喊:“我会好好保护这个阵法,虽然我的力量很低微,但是,我有一身的毒,我愿意为这个阵法而尽力,只求你们……只求你们……高抬贵手。” 希衡没有回答。 因为创造新的规则的神力,不在她的身上,而在玉昭霁的身上。 她不能代替玉昭霁做决定。 而玉昭霁此时早就不在九幽了,他并不喜欢和这种痴男怨女打交道,他先一步来到地面,等待着希衡。 直到希衡飞出九幽,玉昭霁才露出一抹笑。 玉昭霁走到希衡面前:“何故和她说这么久的话?” 希衡道:“她总归就在阵法之畔,解开她的心结,无论对她,还是对阵法都是好事。” 玉昭霁笑意更深,抚着额头:“你分明是想帮她一把,既是你开口,我自会答应。” 说完,玉昭霁眼中出现一轮黑日,一道神力从他的眼中直射往九幽。 九幽之中,阿亚便听到了一道冷寒的男音:“千年之后,规则再次松动。” 阿亚喜出望外。 这是在告诉她,只要她乖乖的、别做不该做的事情,千年后就是无青的复活之机。 阿亚还没高兴多久,很快,男音又道:“如今,天地间已有毒神,哪怕无青苏醒,也只能另修神格。” 世上不可能存在两个一样的神明。 何况,如今的世道早已变迁,哪怕是无青也不可能继续躺在过往的荣耀之上。 想要拿到新的荣耀,只有重修。 阿亚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她和无青本该是早死了的人神,能重新复活,已经是侥天之幸了,哪里还有那么多的要求。 于是,阿亚就任劳任怨承担了守护阵法的责任。 当然,希衡和玉昭霁造出来的两只精灵也一样要承担起这个责任。 之后,希衡和玉昭霁又去了海的最深处、树的最繁盛处……等等一切地方布置阵法。 以他们如今的修为来说,布置阵法不过是反掌之易。 这些阵法完全布置下去后,需要十年。 整整十年,阵法才能投入使用。 因为无论是希衡还是玉昭霁,都打算循序渐进。 这世间广袤盛大,但也环环相扣,一只蝴蝶振动翅膀就有可能引起海面上的风暴,希衡和玉昭霁不会贸然增大世间的灵气,就是担心引起不必要的风险。 慢慢来,循序渐进来最好。 当然,他们也会为这循序渐进付出代价。 比如…… 玉昭霁将琴都快给弹破了。 希衡也快听得耳朵起茧子了。 玉昭霁的琴的确是天上天下仅此一家,可是再好听的琴音,日日听,夜夜听,也难免会觉得单调。 何况,玉昭霁是很明显的外放型战斗狂修炼狂,希衡是内敛的战斗狂修炼狂。 他们现在因为阵法还有十年才能投入使用,所以,必须压制自己的修炼。 免得再度引起天地失衡。 玉昭霁无奈,只能天天弹琴,希衡无奈,只能天天听琴。 两人一致觉得,有些无趣。 玉昭霁忽然想起了什么:“你那个徒弟王枫不是正在人间行走试炼,若不然,我们去看看?” 希衡道:“雏鹰若想高飞,便不能事事依托人,她自己的试炼,我理应放手。” 希衡担心的是关心则乱。 她不希望将王枫培养成一个只靠着师尊的徒弟,王枫是鹰,月下翱翔的鹰、 玉昭霁则不以为然:“原来你是担心这一点,你放心,你若是担心,届时你若忍不住要出手,我一定拦住你,可好?” 玉昭霁将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再加上希衡也的确想看看王枫,两人便一起从神界来到人间。 他们一来,就看见王枫正在给人下春药。 希衡:……………… 第643章 喝茶 此时,人间正是夜晚。 王枫似乎在一家客栈落了脚。 只是,她并没有安安分分待在房间睡觉,而是猫着腰,来到另一个房间。 另一个房间里,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青年正在看书。 王枫借着这青年看书之时,悄悄从房梁上,将一包白色的药粉倒入下面的桌子上。 玉昭霁用神力取了一点药粉在自己手上,都无须仔细辨认,便认出来了。 他道:“春药。” 希衡沉默。 有什么东西比,自己刚一回来看自己的徒弟,就发现一向乖巧的徒弟正在作奸犯科,犯下此等奸邪之事,还要更令人难以接受的呢? 玉昭霁也忍着笑,别过眼去,不看希衡的表情,免得希衡尴尬。 希衡沉默一会儿,打算用神力消除那些春药。 玉昭霁及时制住她的手:“衡儿,我们不是说好了,不要插手王枫的历练吗?” 希衡道:“可是,她若是给人下如此狂悖之药,我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如此。” 养不教,师之过。 如果王枫真的靠希衡教她的东西去害了人,希衡也会于心不安。 玉昭霁道:“这不是还没喝吗?我们且看看,王枫会否有什么苦衷?” 希衡虽然认为,什么苦衷需要给人下春药,哪怕这男子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也该下其余的药,而不是这种药,但是,她想起王枫素来乖巧,也就还是愿意拭目以待。 唯有玉昭霁倒是在心内腹诽,他一直便认为王枫不乖巧。 若真是乖巧的徒弟,之前就不会杀出正道,投靠魔族了。 王枫现在给人下春药的行径,在玉昭霁看来,符合她的人设。 希衡和玉昭霁就这么继续看下去。 那边,王枫下完药,邪恶地笑了笑,正要踩着房梁离开时,青年蓦然开口:“王姑娘,今日我邀约你,可你也该走门,为何是来走窗啊?” 青年刚才在看书,现在才抬起头来,而他抬起头来,希衡和玉昭霁便发现了。 这是申屠明。 申屠明,也就是当初王枫镇压巫妖一族时的同事。 申屠明在当初就一直暗戳戳喜欢王枫,但是当时的王枫一心只有希衡,可谓是师宝女,申屠明一腔情意,王枫一直没感受到。 等王枫感受到时,申屠明被巫妖抓住,死了。 后来,申屠明的转世,希衡和玉昭霁也是知道的。 玉昭霁就像是看戏一样,对希衡道:“原来是他们的感情纠葛,难怪,如此也算是欢喜冤家了。” 希衡并不认同:“哪怕有前世情缘,可也不该以下药的方式。” 玉昭霁当初和希衡一起去魔族欲界,不也一样克制吗? 爱是克制,而占有欲才会导致伤害。 玉昭霁同样认可,但是,他并不在意申屠明会不会受到伤害,所以接受良好。 申屠明,如今叫做李明。 王枫见自己被发现了,从房梁上跳下来:“李公子,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走门,我一走门浑身都疼,走窗户和房梁我真是神清气爽啊。” 李明微微弯了弯唇:“王姑娘和我生平见的人,可都不一样。” 王枫猛地过去,哥俩好一般用手揽着李明:“要不说,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呢?对了,你今天为什么会邀请我来找你啊?” 李明眼中多了笑意:“因为我一见到姑娘,就觉得一见如故。” 王枫心里骂道,见了鬼,分明是你见色起意。 但是王枫还是装作很高兴的样子:“我也一见李公子就觉得投缘得很,不如我们今日一起把酒问月。” “酒?”李明道,“可现在天色已晚,店家恐怕都歇了,我也没有带酒出门的习惯。” 王枫拍拍他的肩膀:“不要那么古板,把酒问月,重点不在于酒,也不在于月,而在于你我促膝长谈,所以,有没有酒又有什么要紧呢?不如你我今夜以茶代酒,然后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李明愣愣点头。 王枫光速放开他,端来两杯茶。 其中那一杯,正是被王枫下了药的茶水。 王枫一眼不眨盯着李明,她猜她下药时候,李明并没有发现。 否则,李明肯定早都阻止她了。 一定是她打算撤退时,才使得李明发现了她。 也就是说,这杯有药的茶水,没有被李明发现。 李明果然不疑有他,接过王枫手中的茶。 李明道:“那好,我去搬两个凳子来,我们对着窗外赏月。” 王枫眨眨眼睛:“去吧。” 李明高兴地去搬凳子,每根头发丝都洋溢着不值钱的光。 王枫在他背后,笑意全失。 她这段时间待在这里,是为了探查一个老伯的女儿被人骗去青楼的事情。 王枫去调查,发现青楼的背景很大。 而青楼的背后,就是只手遮天的李家。 李家居然靠着青楼的生意发家致富,成为人上人,却丝毫不顾那些辗转在青楼的女子有多么可怜。 王枫特意在此埋伏李家人,就是为了绑一个李家人回去,逼迫李家释放老伯的女儿。 当然,她之所以下的是春药,纯粹是手里没有其余迷药…… 迷药很贵的,她出来历练一趟,钱早都花光了。 这份药还是她从一个采花贼那里抢到的,采花贼她顺手就杀了。 没有其余原因,在这个年代,哪怕朝廷上有了许多女性官员,可是还是有许多人在意女子的贞洁大过女子的性命。 采花贼采了花,那些女子,就会被家族逼死。 王枫杀采花贼真是毫无心理压力,相应的,她现在对李家人下手也没有一点心理压力。 王枫正想着时,李明已经搬着东西、带着傻瓜一样的笑过来了。 他的笑很感染人,很有纯真的感觉。 王枫差点都要觉得他是个好人了,可是,谁让他是李家人呢? 王枫接过凳子,将茶水递到李明嘴边:“渴了吧?喝一口。” 李明也不好意思拒绝,咕嘟咕嘟喝完了整杯茶。 他太幸福了,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王枫他就有种失真的、幸福感,想要一辈子和她在一起。 他不会拒绝王枫的所有提议。 可是,当李明喝完茶水后,王枫的神色却冷了下来。 她看着他:“对不起,我骗了你,但是,为了救一个无辜的女孩子,你必须配合我。” 第644章 身份 对不起个鬼啊! 李明瞧着王枫这副面无表情,随时都能把他给就地正法的样子,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歉意。 她,她,她她她怎么能欺骗自己纯洁的感情? 李明身上开始发热,手脚也开始发软,他站立不住,一下子瘫软在凳子上。 李明只能尽量掐自己的手指,保持自己的清醒,他有些难过:“姑娘,我不知道你想救谁,但是,我自认我也不是十恶不赦的恶人,我愿随你一起去救人,你何故如此?又何故下这样的药?” 他说着,甚至带了几分生气。 “这药性烈,你一个姑娘家,若是被我伤害了,可如何是好?” 王枫有些不自在,她觉得现在李明整个人都散发出好人的光辉。 什么被她下了药还担忧她的身体的大好人?倒是衬得她像一个恶人了。 王枫可不愿意凭白背了恶人的名头。 她冷冷道:“你别花言巧语,我已经调查过你,你是李家的大公子,你这次出发,就是去前面的饶城查看你家的生意。你家的生意全是诸如青楼、赌场、拳场这样害人的行当。我这次没有直接杀你,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了。” 李明听她说了这么多,眼神黯淡。 王枫更是知道他辩无可辩了,冷冷一笑,就从背后抽出绳子,要将李明给彻底绑了。 李明连忙道:“等等!” 王枫哪里肯等,李明赶紧飞速道:“我不是我大哥,我是李家的二公子!” 这句话倒是成功阻止了王枫。 王枫眼睛一眯:“我偷偷翻看过你的包袱,你拿的明明是李家大公子李宗的路引。” 李明苦涩一笑:“但我真不是我大哥,我是李宗的弟弟,李明。” 王枫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反正,你也是李家人,绑了你,你也不冤。” 李明苦涩地解释:“我自知我家罪孽深重,可是姑娘难道不好奇,为什么我要偷偷顶替我兄长的身份出门行动吗?我虽是李家二公子,可我一直不认可家父家母做生意的方式,家父家母却认为李家已经势大,头上又有……我们收不了手。我不愿意看着我父母和兄长一错再错,这次,趁着我兄长要出门视察生意,我打晕了我兄长,代替他出门,就是不想他一错再错。” 王枫神色不变:“我该怎么信你?” 李明道:“这一次我出门,特意偷了许多青楼女子的卖身契,就是为了将卖身契还给她们。” 王枫:“卖身契在哪儿?” 李明红了脸:“在……在我贴身的衣物里。” 王枫可不是什么扭捏作态的小女儿家,瞬间不顾李明的羞涩,就将手探入他的衣服里,然后果真拿出了一沓卖身契。 王枫看了看,都是真的卖身契。 李明小心翼翼望着她的脸色:“姑娘这下可信了吧?我若不是有心要放她们一马,又怎么会随身携带这么贵重的东西?” 王枫点头,但她顾不得什么,在那一堆卖身契里翻找着东西。 可王枫无论怎么找也找不到。 李明忍着身上的情热,问:“姑娘想要找什么?” 王枫抬起头:“顾翠,我要找一个叫做顾翠的女孩儿的卖身契。” 李明问:“这位顾翠是姑娘的亲戚?” 王枫摇头:“我们非亲非故,只是,我碰见了她的父亲,她的父亲头发花白,失去了这个女儿,在田地里痛哭,旁边的儿子拉都拉不住,他甚至几次想要撞死在石头上。我见他情绪激动,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说他的女儿顾翠被百花楼的人欺骗,签了卖身契,进了百花楼那样脏污的地方。” “我不忍心见到顾翠受到这样的折辱,也不想见到骨肉分离,所以,我想找李家人还回顾翠的卖身契。” 李明听罢,干脆也和王枫一起寻找起来。 可是,这一沓卖身契里就是没有顾翠的卖身契。 李明道:“奇怪了……” 王枫问:“什么奇怪?” 李明掐着自己手掌心:“我这次出来,将半年来我们家收的卖身契都带了出来,姑娘如此风风火火,想必那个顾翠是近日才进的百花楼,为什么我这里没有她的卖身契?” 王枫也不知道。 王枫道:“既然如此,我们亲自去饶城的百花楼一探究竟就好了。” 只要顾翠在那儿,王枫就能够把顾翠带出来。 王枫打定主意后,正要告诉李明,却发现李明发出一声闷哼声。 王枫这才发现,李明满脑门的汗水,手掌心都被掐破了心。 王枫这下可不好意思了,她也没想到李明会假扮李宗上路,更没想到作恶多端的李家人中间,居然会有李明这样一个好人。 王枫连忙给李明多灌了一些水,这次的水不是有药的,而是正常的茶水。 王枫歉疚道:“这个药我抢来的时候就没有解药,这样,我背你去附近的医馆,好不好?” 她说着,就要背起李明。 李明在触上王枫的一瞬间便颤抖了,他的脸更为红润,赶紧喊道:“不,放下我,你别动我。” 王枫诧异回头,这才发现李明已经满脸通红,她想到自己下的药的种类,更加不好意思了,也不好意思再去碰李明。 王枫拍了拍脑袋:“这样吧,我去医馆给你叫人,你就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李明闭了闭眼,羞赧道:“不用了……我知道这种药,没有解药,一旦中药,只能等药效过去……” 王枫有些不明所以:“你的意思是?” 她忽然反应过来,倒退一步:“你不会是那种意思吧?” 难道李明要让她给他解毒?笑话,王枫可没有那么好的心肠,她的确是下错了药,可是是李明自己偷了李宗的路引。 何况,李家人恶贯满盈,身为李家二公子的李明难道没有享受过李家作恶带来的锦衣玉食吗? 如今他被下了药,王枫给他找郎中是可以的。 但若是要王枫牺牲自己和李明睡一夜,她可做不到。 李明意识到王枫误会了,连忙道:“不,不是。” 他的耳朵根红透了:“我的意思是,姑娘今夜能不能帮我打一些凉水来?” 第645章 顾翠 王枫没反应过来:“你还要凉水来喝吗?” 李明不知该怎么说,脸上的热气更明显了。 幸好,王枫倒也不是全然的呆瓜,虽然她后来随着希衡修道,在山中很是过了几年太平的日子,但当初她在竹府时,什么炸裂的没见过? 王枫一拍自己的脑袋,做恍然大悟状:“你的意思是……你要用凉水泡澡降火?” 李明羞赧:“是的,劳烦姑娘了。” 他这么彬彬有礼,倒是让厚脸皮的王枫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挠挠头:“那啥,本来也是我害的你,一场误会,我这就去给你打冷水。” 王枫小旋风似的就出去了。 过了会儿,她吭哧吭哧搬来一个大大的木桶,又搬来一个凳子,让李明踩着爬上去。 然后王枫又出去打凉水。 整整一晚,王枫忙碌得就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 希衡:………… 希衡真是无话可说。 玉昭霁倒是觉得这事儿好笑,只是碍于希衡在一旁,不太好这么猖狂的笑王枫。 他的肩膀一耸一耸,眉眼间全是写意的风流。 希衡见玉昭霁憋得很,扶额:“想笑便笑吧。” 却见眼前袍袖一晃,玉昭霁来到希衡面前,那双能醉死星光的眼睛直直望着希衡。 玉昭霁轻柔道:“何必难受?徒弟自有徒弟的造化,她初出茅庐,难免会犯一些乌龙。” 希衡也认为如此:“我倒不是因她所犯乌龙而难受,只是想着,她和申屠明真是天定的姻缘,却无端磋磨了这么久。” 玉昭霁道:“你我也是天定的姻缘,不也一样蹉跎了许久?” 他和希衡中间隔着的,可比王枫和申屠明之间的多多了。 他们中间先是隔着生死,再是隔着正魔两道分歧,后来又隔着许多的战争和大劫。 最终,不还是好事玉成了吗? 玉昭霁勾住希衡的尾指:“好事多磨,我们且看下去便是。” 希衡和玉昭霁便继续往下看,总之,今夜是王枫慌乱的一夜。 她不停地去打凉水,来给李明,也就是申屠明降火,可因为她身上穿的是夜行衣,被客栈起夜的客人看到。 客人当场没有发作,但是悄悄派人去官府报案。 很快,官府便派出捕快,来捉拿王枫。 王枫和李明就这么被抓到了大牢之中,被判定为采花贼和她的同伙,好一番作证、舌战才得以被释放。 等王枫被释放时,天都已经亮了。 她和李明身上还沾着大牢里边的稻草,两人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走在街上。 希衡和玉昭霁则在不远处,幻化成两个普通人,正在吃早点。 他们在用吃早点来缓解一下心情,主要是他们也实在是觉得王枫虽然初出茅庐,可是这事儿也办得太不靠谱了。 为什么能给人下春药,最后自己还被抓到衙门去? 王枫可是神尊的弟子,还没有去修真界真正引气入体,就能依靠剑气御剑飞行,可以算是天纵奇才了。 这么一个天纵奇才,干出这么乌龙的事情,连见多识广的希衡和玉昭霁都觉得有些……过于奇怪。 他们正在吃早点,王枫和李明也闻到了早点摊上的香味。 王枫的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了两声,但还是没去早点摊。 李明则是大步向前:“王姑娘,我们昨夜遭难,定然都饿了,不如用一些早点吧?” 王枫的肚子叫得更大声,但还是站在原地没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明好奇:“王姑娘,王姑娘,你不饿吗?” “饿。”王枫咬牙,“但我不想吃,我们还是走吧。” 这下李明不乐意了。 李明道:“可是王姑娘,我分明见到你在咽口水啊。” 王枫直接用手挡着脸:“别问了,我不想去。” 她有些落寞:“那个小摊上的有个人,虽然容貌平平,也是个男人,可是莫名就是和我师尊很类似。我师尊通天彻地,无所不能,却教出了我这么个废物。呜呜。” 王枫捧着脸,居然伤心地哭了。 她很快擦干净泪水:“所以,我不去那儿吃饭,快些走。对了,我也要先提醒你,如果今后我们碰见了我师尊,千万不要给她说昨夜的情况,知道了吗?!” 见王枫凶神恶煞的样子,李明咽了口唾沫,赶紧答应了。 他和王枫赶紧离开这个小摊,也就没有看到,小摊上那个气质类似希衡的“男人”,神色明显冷了下来。 另外一位男人倒是在笑。 玉昭霁忍着笑对希衡道:“你这徒弟,倒是很想在你面前留个好印象。” 可能全天下的徒弟都喜欢背着师尊干一些调皮捣蛋的事情,殊不知她们的师尊早就看得一清二楚了。 希衡叹气:“算了,走,去饶城。” 玉昭霁不置可否。 反正他们现在也没有其余事可做,连修炼都不能。 他们干脆就先一步飞去了饶城,在饶城的百花楼包了一个雅间,等着王枫和李明过来。 百花楼的确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 但现在王枫和李明要处理这件事,希衡和玉昭霁也就当做没看到。 他们在雅间,看着百花楼的夜夜笙歌。 百花楼的大部分女子,面容是笑着的,眼睛却是苦的。似乎是因为面皮要用笑意去谋生,唯有眼睛作为心灵的窗口,诚实地记载她们的苦痛。 这些女子中,唯有一个女子,是眼睛也在笑,面容也在笑。 老鸨叫这名女子叫做“湘秀” 这位湘秀似乎才来百花楼没多久,还有些青涩,可是神情动作却比那些风月老手还要自在。 就在希衡和玉昭霁觉得这位叫做湘秀的姑娘并不简单时,王枫和李明也来到了百花楼。 李明身为李家二公子,百花楼的老鸨自然对他百依百顺。 老鸨本来要叫姑娘来陪李明,李明直接挥手作罢。 他问:“我这次来,不只要查账,还要帮我朋友查一位姑娘。” 老鸨问:“这位姑娘是谁?” 李明道:“她来百花楼之前,名字叫做顾翠。” “原来是她啊。”老鸨笑成了一朵花,朝外边招手,“湘秀,二公子叫你呢。” 原来那位在青楼十分自在的姑娘,就是那位被骗走的顾翠。 第646章 畜生 王枫和李明尚且不知道湘秀的作风。 他们俩还在傻乐,乐颠颠的。 王枫对着屋外翘首以盼,李明用手肘捅了捅王枫,小声说:“要是我帮你救出顾翠,你该怎么感谢我啊?” 王枫一脚踩在李明鞋子上:“救人的事情还要感谢,你的心不诚!” 李明嘟囔了一句:“谁喜欢做好事不留名啊。” 王枫不甘示弱瞪他一眼:“这本来就是你们李家做的孽。” 两人正在打闹之间,湘秀已经过来了。 湘秀容貌美丽,穿了一件紫色的薄纱衣裙,行动间十分引人瞩目。一进来,湘秀就乖巧地朝老鸨福了福身子,叫了句:“妈妈。” 湘秀的乖巧并未引起王枫和李明的注意,他们认为湘秀是在百花楼吃够了苦头,所以此时才不敢反抗老鸨。 老鸨一见湘秀,笑成了一朵花儿。 老鸨道:“我的女儿,二公子点名要见你,你啊,就好好伺候二公子。” 说着,老鸨就朝李明道:“我就不在这儿打扰你们尽兴了。” 李明挥挥手,示意老鸨退下。 老鸨和湘秀擦肩而过,老鸨在湘秀耳边低声说:“湘秀,好好伺候二公子,有你的荣华富贵在后面享受呢。” 说完,老鸨就出了屋子。 湘秀也瞬间做出一副笑颜如花、软若无骨的样子,主动去给李明斟酒,斟着斟着,湘秀就往李明身上倒,手也往李明胸膛上摸。 李明连忙抓住湘秀的手。 李明道:“顾姑娘,不要这样,我们是来救你的。” 湘秀没放在心上:“公子打算怎么救奴家,奴家的心口确实好疼啊。” 李明一脸菜色,王枫看不下去,直接抓住湘秀:“顾姑娘,你不要害怕,现在没有人能伤害你了,你可以不用再逢场作戏。” 湘秀奇道:“伤害?这位姑娘说得好生奇怪,湘秀在这里,有饭吃有衣服穿,谁会来伤害我?谁敢不长眼来砸百花楼的场子?” 湘秀又往李明身上扒衣服,李明连忙躲闪,十分狼狈。 王枫是真的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湘秀不是那个被骗的小女孩儿顾翠? 可是,照理来说,那个老鸨也不敢骗人才是。 王枫不想让整个事态继续混乱下去,干脆大喝一声:“顾翠,你现在这样,对得起一直在老家等你回去的父亲和兄弟吗?” 湘秀听到父亲和兄弟两个字,神色一变,媚态全无,变得寒气森森。 她噌地站起来,李明连忙躲到王枫身后去。 湘秀冷冷道:“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王枫也不愿意真和湘秀吵起来,她放低声音:“顾翠,我不知道你进入百花楼后遭遇了什么,但是我想告诉你,你现在不用害怕了,我会救你出去,你会过上正常的生活。” 湘秀看着王枫的眼睛,十分生硬道:“不用了,你要是真想对我好,就不要再叫我顾翠,我不想听到这个名字,也不想离开百花楼。” 王枫和李明同时一惊。 可是,他们仍然以为是百花楼驯化了顾翠。 百花楼的手段一向是残忍的,逼良为娼,能是什么好人? 王枫道:“顾……啊不,湘秀,你一时害怕很正常,没关系,我可以等你,你的父亲和兄弟也可以等你。” 其实希衡和玉昭霁早就看出了湘秀的症结在哪里。 只是王枫还是一厢情愿认为湘秀需要的帮助是离开百花楼。 王枫初出茅庐,她也许有一腔热忱,也许可以和黑恶势力周旋,但是,王枫对于人性的恶和复杂,仍然是低估的。 湘秀浑身都在发颤,明明王枫说着要帮助她的话,可是湘秀眼里居然毫无感激,甚至有淡淡的恨意。 湘秀深吸一口气:“不说了,两位既然不是来百花楼找乐子的,恕湘秀无法接待。” 湘秀想要离开。 李明张开手臂,拦在了湘秀面前。 李明道:“湘秀,她说得没错,你真的不需要害怕,我是李家二公子,我要放了你,百花楼不敢拦的。” “哈哈?”湘秀惨然一笑,居然倒退几步。 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那么的荒谬。 湘秀道:“你们看样子真的是好人,可是,你们难道以为,这世上的罪恶,只有百花楼有吗?你们以为外面就是朗朗晴天,你们救我这样一个弱女子出去,我就能在外面过得好吗?在外面,谁都能撕碎我,欺辱我。” 李明和王枫都愣住了,半神,李明才道:“我们会给你盘缠,而且,还有你的父兄帮助你……” “够了!”湘秀猛地拔下发上的簪子,抵在自己的脖子上,“你们要是敢强行送我出百花楼,我就死在你们面前,至于我的父兄……哈哈,你们可真是天真,天真的好人比最十恶不赦的恶人还要叫人恶心,因为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你们。” 李明和王枫这下完全被震住了。 他们终于不再提要让湘秀离开百花楼的事情。 王枫让李明别挡着湘秀,她本人也倒退几步,不再给湘秀任何压力。 王枫道:“顾……呸呸呸,我这个破记性,湘秀姑娘,你父兄对你很差吗?” 湘绣凛然:“畜生不如。” 王枫思索:“看来,我是被你父亲给骗了,我遇见他时,他正在田野里哭,说没了你这个女儿,他也不活了。” 湘秀恨得切齿:“他惯常会做戏的!如果他不这样哭几句,怎么告诉四邻,他是个好父亲呢?我呸,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畜生,我是个女孩儿,手无缚鸡之力,否则,我真想一刀杀了他!” 王枫小心翼翼问:“原来如此……那你也不是被骗来百花楼的?” 湘秀道:“自然不是,是他亲自卖了我,之后,他却又后悔了,觉得卖我不划算。可是百花楼可不会管他划不划算,交钱付人天经地义,我强不过他,可百花楼却不会像我一样被他欺负。说白了,这辈子能被百花楼买走,脱离他们那一大家子,是我一辈子最快活的事情。” 湘秀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地步,王枫和李明不禁思索,那家人,到底对湘秀做了什么? 才导致湘秀觉得百花楼才是神仙日子? 王枫道:“这样吧,湘秀姑娘,你刚才提到你想报仇,我被欺骗,为了这件事奔波了许久,我也想找那家子人算账。但是,我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枫苦涩一笑:“毕竟,我发现我真是太愚蠢了,不知内情便做事,只会好心办坏事,今后,我要知道了一切来龙去脉,我才会行动。” 第647章 帮你 湘秀一听王枫愿意替她报仇,眼睛都亮了。 她最痛恨的就是自己平白无故遭受了这么大的屈辱,哪怕如今来了百花楼,可那家子人还在外面装作仁义的样子。 真是想想就让她恶心。 湘秀点头:“好,我告诉你。” “我是那个匹夫的大女儿,从小,我娘就因为生了我,饱受嫌弃,他重男轻女,认为女儿不过是赔钱货。从小,她就对我和我娘,动辄打骂,后来,我娘又怀孕了,一生下来,是两个男孩儿。” “可这不是我娘悲惨日子的终结,而会卷入她到更深的漩涡。我爹对这两个儿子,千宠万宠,我和我娘就像是他们的丫鬟一样,有一次,小虎,也就是我那个最小的弟弟,去掀其余女孩儿的裙子看,我娘气不过,骂了他一句,小虎便去找男人告状。” “男人听说了这个事情,很是生气,扬言要活活打死我娘,他之前也许多许多次的把我和我娘打到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这一次,我娘不愿意再被打,可她也懦弱,因为体力的巨大悬殊而没有反抗,自己上吊死了。” “我娘死后,我就更苦了,我一个人,要照顾家里的三个男人,我过得比猪狗还不如,家里没有我的房间,晚上,我都是去外面的大树下睡,如果天太冷,我就会抱一些干草在树下,当成是被子。” “我在树下睡的事情传出去,邻居们过来,有些人会好心给我被子,我爹会拿起被子,追上去,千恩万谢那些邻居,然后说不用。他可不舍得自己传出去虐待我的名声,每次便是说,是我烧坏了家里什么东西,又或者说我如何不孝,反正,将我睡在树下的行为说得很合理。” 湘秀回忆这些事的时候,满眼的冷漠。 痛苦都已经过去了,化成仇恨,蛰伏在她的血液里。 李明和王枫也不知道说什么,王枫忍着怒气,在桌下死死捏着拳头。 湘秀忽然说:“你们知道,我什么时候能进屋睡觉吗?” 李明下意识问:“什么时候?” 湘秀道:“在小虎,也就是害死我娘的人长大那天,他一直喜欢村东头教书先生的女儿,可是,好人家的女孩儿哪儿看得上他们?他们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又早就被我爹给惯坏了。” “小虎买了些礼,去教书先生家提亲,被拒绝了,他气得将礼品卖了,买了一些酒,当夜,喝得醉醺醺回家,然后,就看见了在树下睡着的我……” “湘秀姑娘!别说了!”李明似乎知道湘秀要继续说什么。 他不忍。 不忍湘秀就这么揭开自己血淋淋的伤口。 湘秀则摇头:“我要说,那些伤害我的畜生才该觉得耻辱,我是受害者,我为什么要觉得羞耻?” 湘秀道:“那天晚上,那个畜生将我抱进屋,伤害了我。第二天,这件事被那个老匹夫和老匹夫的大儿子发现了,他们不只没有惩戒小虎,反而扇了我几耳光,说我下贱,说我风骚,说我连自己的弟弟都要勾引。” “我很痛苦,捂着脸跑了出去,跑到河边,却没有死的勇气。我不甘心啊,我这一辈子,过得这么可怜,我一点点福都没有享到,我怎么能死呢?” 湘秀哭了。 哪怕到了现在,她也觉得委屈。 为什么,为什么,就因为她是个女孩儿吗? 湘秀道:“我后面没死,我想跑,却被那几个畜生找到了。原来他们也怕我想不开死了,他们怕的不是我失去了生命,而是好歹可以将我卖了,去换钱。” “他们找了百花楼的人,将我卖了整整十两,十两啊,我比家里的猪还要值钱。” “百花楼的人接我之前,这堆畜生,居然说着反正我也要去青楼了,不玩白不玩,他们罔顾人伦,又一次伤害了我。当天下午,我几乎奄奄一息,被百花楼的人接走。” “百花楼的妈妈,是一个你们很不耻的老鸨,她无恶不作,可是见了我,她也哭了,她说和我家那个豺狼窝比起来,百花楼都算是个福窝。她请来人,给我看病、吃药,给我补身子,她关心我,让我感觉到我是个活人,不是一个人人可欺的物件儿!我知道,这世上任何好都有代价,我愿意给她赚钱,我愿意用我自己的身子去换取银钱,让我活着的时候能过得好一些,我有错吗?” 李明和王枫哑口无言。 没错的。 对于湘秀而言,她没有上过学,没有学过武,没有赖以为生的技术。 没有雄厚的家庭作为基础。 她有的,只有这个给她带来灾难的美色。 她用美色,来让自己过得好一些,不再吃不饱穿不暖,这有错吗?没有错的。 或许,书上会写,这样的湘秀是不知礼义廉耻。 可是写下礼义廉耻的圣人们,是吃饱了写的,他们没有像湘秀这样挨过饿,被这样欺辱过。当人落到这样的地步,为了活下去、出卖自己,根本算不上错。 王枫听得已经泪流满面。 她说:“我这就去杀了他们。” 湘秀起身:“多谢,可我还没有说完呢。你要是去的话,你记得先去教书先生家看一看,他家就在村东头,因为百花楼的妈妈给我说,虽然他们得到了卖我的十两纹银,可是,教书先生还是不同意把女儿嫁给小虎。他们一家都是不讲理的,我担心他们走投无路,会去报复他们。” “好,你放心。”王枫径直往屋子外走,“顶多今夜,我就拿这三个畜生的人头来祭奠你娘。” 湘秀这下真心实意感谢道:“多谢姑娘。” 从湘秀的举动上,王枫又学到了一条。 要待人好,不是自顾自、按照自己的想法待她好,而是要看这个人真正需要什么。 比如湘秀,王枫一厢情愿要她离开百花楼,她宁愿自戕。 王枫要杀她的父亲,她却真心实意感谢。 王枫在心中咀嚼这次学到的东西,一边自省,一边到了湘秀的老家。 这儿,就是那几个畜生的所在了。 第648章 杀虎 王枫按照顾翠的吩咐,来到村东头。 村东头有一处青瓦房,比起别的村人的茅草屋,这一座青瓦房一看便知道屋主人在村里有一些地位。 村子里有些地位的,除了里正这些人物之外,便是教书先生了。 大家穷苦了一辈子,却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和自己一样的穷苦。 于是,要么盼望着孩子能通过读书科举,出人头地,要么也想着,哪怕能认识几个字也是好的,将来不至于当睁眼瞎。 王枫认定这一座青瓦房就是教书先生的屋子,带着李明赶紧往前赶。 可是,越往近处走,王枫便越发现,青瓦房处,站了一群人。 人群在窃窃私语,其中夹杂着一个泼皮无赖般的声音。 是顾小虎。 顾小虎指着教书先生的鼻子,大声呵斥:“老东西,你别给脸不要脸,小爷我来你家多少次了,就算你家是什么金门槛,也该给小爷踏破了吧!小爷诚心诚意要娶你女儿,你可别拿乔上瘾!” 教书先生是一个文质彬彬的老者,他老年得一女,父女俩相依为命,本来在村子里过得不错,靠着束修,家里条件算是好的。 可谁能想到,会碰上顾小虎这样的混账呢? 教书先生气得手直哆嗦:“自古男婚女嫁,都讲究一个你情我愿,我不愿意同你结亲家,难道你还要强买强卖?” 顾小虎威胁地眯了眼:“你这是执意不肯了?” 教书先生道:“绝对不肯!” 顾小虎扬起拳头便要狠狠砸到教书先生脸上,旁边的村民连忙抱住他,嘴里不住说着:“结不成亲也别结仇啊。” “小虎,你该懂点事。” 却没想到,顾小虎忽然阴恻恻笑了,收回了拳头:“行,那我懂事给你们看,宋知她今年多少岁了?女大可不中留啊,我今儿就放下话,这辈子我就要得到宋知,如果哪家人敢上门来娶她,哪怕是成婚当天,我都把她从花嫁里拖下来办了!” 顾小虎这一番话,气得不少人直抖。 这种泼皮无赖,不就是要赖上人家宋知了吗? 教书先生气得胸膛上下起伏,他指着顾小虎:“你,你……” 顾小虎仿佛很得意似的:“我看你的女儿除了嫁给我之外,还能嫁给谁!” 顾小虎得意死了,他以为拿捏了女人的贞操,就能拿捏别人的一辈子一样。 村民们虽然义愤填膺,可是也都没任何举动。 顾家有三个泼皮无赖,这几个人都是可以豁出性命去杀人的。 他们犯不上为了教书先生一家,把自己的命搭上去。 就在顾小虎得意的时候,吱呀一声,房门从里屋开了。 宋知冷着脸,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身淡黄的布衣,很是端庄,眉宇之间不卑不亢。 见到她,顾小虎眼睛一下子直了,宋知算不上很美,小家碧玉之姿,但是那通身的气质和村里每个女孩儿都不一样。 顾小虎以前进城去,有时候能看到一些千金小姐在丫鬟簇拥下出行,都没有宋知好看。 他那时就发过誓,一定要娶宋知为妻。 见到宋知出来,顾小虎咽了口唾沫:“宋知,我说的你听到了吧,这辈子你一定会是我的女人!” 教书先生道:“你快进屋去。” 宋知不退反进:“我不回去,这个人是来找我的。” 顾小虎喜笑颜开:“宋知,你其实是肯嫁给我的吧?” 宋知道:“自然不肯。你为人不端、凶狠好斗、不通文墨和情理,我怎会愿意嫁给你这样的人。” 村民们哗然。 虽然大家都觉得宋知说得好,可是在乡野之地,能像宋知一样公开表达自己择偶看法的女子还是太少了,大家不由得投去惊讶、赞赏或者皱眉的目光。 顾小虎却把这一切哗然,都当成了他们对他的嘲笑。 嘲笑他被宋知拒绝。 顾小虎狠狠道:“你现在说这样的话,等你嫁给我后,我要你磕头给我认罪!你也别说不嫁给我的话,哼,没有人敢娶你,我顾小虎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我也知道,不会有男人愿意搞一只破鞋!” 要是换成没有见识的女子,恐怕已经被顾小虎的话逼得哭成一团了。 可宋知不是。 宋知仍然不卑不亢道:“顾小虎,你以为用贞操来威胁我,就可以迫使我嫁给你?真是可笑,我宋知本就不愿意为人妻室,你的威胁对我来说毫无作用。” “什么?哪有女人不想嫁人?”顾小虎理解不了。 宋知则看向教书先生:“爹,我这么多年,一直跟着你做学问,明事理,越学我越觉得,我比男子不差什么,也许我差了一些体力,可我比他们更加勤奋。如今朝廷也扩招女大臣,我想去试一试。” 教书先生嘴唇嗫嚅几下,到底没说出反对的话。 以前,他是反对的。 因为他想图一个安稳,他知道自己的女儿才貌双全,不需要去官场拼搏,也能嫁给如意郎君,这一辈子也能平安顺遂。 他便不愿意女儿冒险。 可如今,顾小虎的到来,让教书先生明了,无论男女,最好都要将权力紧紧握在自己的手中。 如果宋知仍然要找一个男人嫁了,顾小虎就威胁要破坏宋知的贞操,来让男人嫌弃她。 可如果权力掌握在宋知自己的手中呢? 教书先生点点头:“你无论是学问,还是做人,都比男子强。” 宋知一笑,又看向围成一群的村民们:“诸位乡邻,宋知平日承蒙大家的照顾,若有一日,宋知有幸衣锦还乡,必定结草衔环,报答诸位,而宋知别无所求,只求诸位在恶邻顾家骚扰我父时,帮衬一二。” 村民们眼神闪烁一下,瞬间,气势便不同刚才了。 村民们之前没敢对顾小虎太下死手,因为觉得教书先生一家,不太值得自己这么做。 教书先生老了,能教多久的书呢? 膝下唯有一个女儿,恐怕之后老无所依。 于是村民们便只是拦着顾小虎,不让他下死手。 可现在不同了,宋知有这么大的志向,而且他们也知道宋知的学问真的很好。 这样下去的话,未来宋知也许真是女状元。 他们当然要和女状元打好关系了。 当即,村民们便顾不上顾小虎的耍浑,强行把顾小虎拉开,嘴里也对着顾小虎骂骂咧咧。 “顾小虎,差不多得了,哪有你这样欺负人的。” 顾小虎本来不依,还想着耍横让村民们怕和他碰。 可是这一次,村民们想着讨好宋知,加上本身也确实看不上顾小虎的所作所为,干脆趁机按着顾小虎的脑袋打。 顾小虎被打了两下,头晕目眩,他也知道打头是会死人的,干脆就消停了下来,不挣扎了。 但是,他仍然很不甘心,嘴里道:“别得意……宋知,这些人也护不了你爹一辈子,哪怕你跑了,你爹也跑不了。” 噗嗤一声。 一道长剑从外边飞来,稳稳扎入顾小虎的脑袋,捅了个对穿。 然后,这柄长剑再原路飞回去,飞到了王枫手里。 王枫擦干剑上的血,意气风发,眉目坚定:“哼,这样的畜生,也配活着?既然别人都不杀你,那就我来杀!” 第649章 凌迟 顾小虎的尸体重重砸下去,掀起一堆灰尘。 村民们都吓白了脸,虽然说村内民风彪悍,斗殴的事情也有发生。 可是,像王枫这样动辄拔剑杀人是没有的。 村民们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宋知也有些疑惑。 王枫倒是不惧,这些人加起来一块儿上,都不是她的对手。 王枫上前一步,问这些村民:“请问,顾家怎么走?” “哪、哪个顾家?”村民们担心不回话,惹怒了这个煞神,短了一截气似的询问。 王枫指指地下的尸体:“顾小虎在的那个顾家。” 村民道:“在西边第三棵老榆树下。” “多谢。”王枫道,她将剑插回去,就往村西走去。李明满眼崇拜看着王枫,他真喜欢这样的姑娘。 这样飒爽的、强大的姑娘。 宋知看着王枫的背影,出于对她的感激,忽然说:“姑娘,你还是快离开吧,一会儿官府的人来了,你很难脱身。” 王枫道:“放心,等我再杀两个人,我就走。” 她要杀的那两个人显然是顾老爹和顾大虎。 村民们一句话都不敢说。 这些村民们拥有混沌麻木的精神面貌,当初,他们明明知道湘秀过的是什么苦日子,却还是会选择相信顾老爹的谎言。 这不是他们傻,而是他们麻木,不想多事。 这种环境曾经成了顾老爹等人罪恶的温床,现在,这种环境也会为王枫杀掉这些畜生提供最大的便利。 王枫很畅快地往顾家走。 顾家。 顾家很脏,门口是满地的鸡屎鸭屎。 王枫踏入顾家的院墙内时,里边的人压根没有发现王枫的存在,仍然在喋喋不休的抱怨。 顾大虎烦躁地摔了一个打水的木桶:“天天打水,老天爷也不知道下一点雨,我每次都要走去村口最远的井,要是臭丫头在就好了。娘的,十两银子,卖便宜了。” 以前顾翠在顾家时,既要下地干活,又要做饭洗衣操持家务。 家里的水,是她一桶桶挑回来的。 可是在用水时,却没有她的份儿,要是顾翠想要在炎炎夏日时洗一个澡,顾老爹就会骂她:“洗这么干净是想嫁人了?” 顾翠每每想起这些,都恐惧得发抖。 王枫也满是杀意,她听见顾老爹的声音响起,顾老爹的声音听起来很和蔼,还有些懦弱。 就是这么一个东西,却是不折不扣的畜生。 顾老爹敲敲烟枪:“水啥时候都能挑,你弟弟哪儿去了?” 顾大虎:“去宋家了。” 顾老爹敲烟枪的手一顿,又絮絮说:“小孩子不懂事,关系闹僵了,我以后得上门赔个礼。” 王枫听到这话,露出一个冷笑。 果然是一个表面仁慈,实际阴狠的老人啊。 如果说这个顾老爹真是好人,知道自己儿子是个混球,他肯定得赶紧去宋家帮忙,别让顾小虎闹了对吧? 可他屁股就跟生了根一样,显然是要等顾小虎闹个天翻地覆,等宋家被闹得受不了了,宋知嫁过来了,他再去装好人。 这种人是最可恶的。 恶心,黏腻。 顾大虎显然也知道顾老爹的性格,他眼里划过一抹贪婪:“那个宋知是真好看啊。” 顾老爹这下横了他一眼:“你可别打歪主意,宋知可不是顾翠那丫头,你弟弟能和你拼命。” 顾大虎满是不高兴:“得,我就说没必要卖了顾翠吧,现在我想泄火还得去外面花钱,也不知道这个卖有啥意义。” 顾老爹道:“不卖她,你们兄弟俩怎么娶媳妇?我还不都是为了你们,你们天天在外瞎胡咧咧,无论再怎么混,得成个家,传宗接代才是最要紧的。” “行了行了,我早看好一个女的了。”顾大虎道,“就村口那个水丫不错,是没有宋知好看,没宋知有气质,可她性格软啊,我只要剥了她的衣服,保管她二话不说,连聘礼都不敢要,就得乖乖求我娶她。” 顾老爹摇摇头:“你们啊,一个都不让我省心。” 说着反对的话,实则嘴角有笑意。 王枫和李明都快吐了。 李明道:“哪怕是青楼和赌场,也难见这样的畜生。” 王枫则是拔出了剑。 当啷的声音一下子惊到了里面的二人,顾老爹和顾大虎走出来,见到王枫和李明。 这两人倒是看得出王枫和李明穿得不错,不敢造次。 顾老爹笑眯眯:“二位贵客来做什么?” 王枫道:“来洗剑上的血。” 她满面寒霜,带着煞气,顾大虎觉得来者不善,多嘴问了一句:“洗谁的血?” “洗顾小虎的血。”王枫牵出一抹带着血意的笑,“马上,要再加上你们两人的血。” 说着,王枫就开始动手。 顾老爹和顾大虎赶紧操家伙反击,可是王枫是希衡高徒,她就算是断手断脚,光靠剑气,都能杀了这两个禽兽。 顾大虎和顾老爹节节败退,不停惨叫,因为王枫没有给他们一个痛快。 王枫在一片片削他们身上的肉。 这种刑罚,叫做凌迟。 第650章 离开 满地血腥味,惨叫声不绝于缕。 王枫看着一片片血肉从剑光中落下,脸上没有兴奋,也没有愧悔。 有的只是坚定。 就这么杀了这两个人,太便宜了,她都有点后悔给了顾小虎一个痛快。 顾翠的悲凉,贯穿了她的一生,以后,顾翠也可能一辈子活在曾经的阴影下。 光是想到这一点,王枫就觉得不够,还不够。 她至少要削他们一万剑。 顾老爹和顾大虎整条胳膊都被削成了白骨,只剩下了白骨,他们痛苦万分,甚至都在惊讶,为什么自己还没有晕倒?为什么还清醒地受着凌迟的折磨。 屋下,李明甩了甩手,文质彬彬道:“是不是很好奇你们为什么还没有晕倒?” 不等顾老爹和顾大虎回话,李明道:“当然是因为我点燃了朝夕香,闻着朝夕香,哪怕是把你的骨头给刮下来三层,你也会精力十足,直至死亡。” 顾老爹和顾大虎气得想要杀了李明,却被王枫一人一脚,踹来跪倒在地。 顾大虎咬牙切齿:“为什么?” 他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什么要这么害他们? “为什么?”李明指了指天,“你们难道没有听过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吗?你们以为平日横行乡里,没人制约你们,你们就真能当一辈子的霸王了?” “真是痴心妄想!”李明道,“顾翠的仇,咱们今日好好的算。” 听到这儿,顾大虎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们会招来这么大的祸了。 顾大虎不甘心啊,整个人都滴着恨。 那个被他们欺负了一辈子的贱丫头,怎么能有这么大的能耐呢? 顾大虎死也要死个明白:“你们……是她的……什么人?” 照理,复仇这种事情,唯有血亲才会做。 可是顾翠的血亲都不拿她当回事儿,顾翠这一辈子合该漂泊无依,就是被人欺负的命,怎么会有人为她强行出头? 顾大虎正满是仇恨之时,忽然,眼睛一痛,紧接着,他的双眼一片漆黑。 顾大虎痛得在地上打滚。 王枫居高临下看着他,顾大虎被挑出来的眼珠子,就摔在王枫的脚边。 王枫道:“我不喜欢你那样的眼神,另外,我告诉你,你们拿顾翠当草芥,可有的是人拿顾翠当宝贝。” 风萧萧,王枫的剑更快了。 整整一个时辰过去后,这场凌迟之刑才过去。 地面只剩下了两具白骨,以及两颗人头。 王枫说好要将人头带给顾翠的。 她和李明走出顾老爹的屋子,刚走到门口,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一身鹅黄衣衫的宋知进来。 宋知一进来,便焦急地对着王枫:“你们换一条路走吧,外面全是来抓你们的官兵。” 李明问:“有人报官了?” 宋知点头:“村子里死了三个人,他们担心这桩命案无人顶罪,会连累他们,便去报了官。” 宋知说着,走到院墙的另一边探路,这一探,宋知小脸煞白。 她回过头:“遭了,官兵们包围了这儿。这样,姑娘,你挟持我,那个为首的捕头曾经是我爹的学生,他看见我被你挟持,便不会为难你。” 王枫道:“你为什么帮我?” 宋知昂起头:“因为姑娘你行侠仗义,惩恶扬善,我生平最是佩服这样的人。” 宋知没有说谎,她是教书先生的女儿,手无缚鸡之力,所以明知顾家不做人,她也无能为力。 可是,宋知真是很欣赏王枫。 王枫见宋知如此洒脱,也喜欢上了,她一笑:“宋姑娘,多谢你仗义执言,你说我惩恶扬善,可我也敬佩宋姑娘你的文心侠气。宋姑娘,我等着你为官作宰的那一天。” 说着,王枫就要打开院门。 宋知惊讶想要按住她的手,却反而被王枫握住。 王枫毫无畏惧:“宋姑娘,你放心,区区官兵,困不住我。” 她之前和李明一起被抓去官府,那是因为她自己的确下了药。 她心虚,自然不会反抗。 可现在,王枫可没有一点心虚。 这些官府,在当初顾家的三个男人欺辱顾翠时,他们在哪里? 面对恶时,他们好像集体失了声,当受害者想法子为自己报仇时,他们又站出来,说你这样的法子太偏激了,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王枫带着李明,堂而皇之走出去。 宋知不便在公开场合下和他们相熟,便退开了。 当王枫和李明走出去的一瞬间,捕快们的刀,纷纷出鞘,对准他们两人。 为首的捕头道:“大胆贼人!光天化日之下也敢行凶杀人!” 王枫勾了勾唇,懒散道:“我说这位捕头,既然你们以往是瞎的,看不见别人作恶,为什么现在不继续瞎下去呢?你这样,真是让我很难做啊。” 几乎是话音刚落,谁也没有看清王枫的剑是怎么出鞘的,但见得她的剑极快,锋利无比,不过是一个呼吸之间,便将其余捕快、捕头的刀全部打落在地。 剩下的剑气则将捕快捕头也全部击来摔倒。 这些人摔成一团,你绊着我的手,我绊着你的脚,手疼脚疼,哪哪儿都疼,压根爬不起来。 王枫便这样带着李明,堂而皇之离开了这处村落。 不远处,空中。 希衡和玉昭霁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玉昭霁很是欣赏王枫今日凌迟了顾大虎和顾老爹的做派,他道:“不愧是你的徒弟,知晓以直报怨,绝不姑息这等恶人。” 希衡也并不觉得王枫做错了什么。 虽然说各地的官府都让民众不要私底下解决私怨,但其实稍微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官府说话,是站在官府的立场上。 官府只是不想民众乱起来,不好管束罢了,实际上,官府根本管不过来一件件的私怨,难免有人要受委屈,要被欺负,如果这些被欺负的人,在没有官府介入的情况下,还抱着不要私自解决冤仇的心态,那真就是做一辈子被吸血的绵羊了。 顾翠的事情,官府根本不会管。 如今王枫亲自凌迟了恶人,这是好事。 只是希衡担心的事情是:“枫儿意气风发,嫉恶如仇,若走正道,自会一往无前,可如果堕入邪道,她也会一去不复返。” 第651章 留下 王枫的性子刚烈,执着,她如果认定了正道,就会一往无前走下去。 可若是,她中途认定邪道好,也会在邪道上一往无前。 而这世间……说实话,这世间太容易让人堕入邪道了。 世间有太多的罪恶,人心有太多的复杂,这世上,你对他好他反口咬你一嘴的人数不胜数。 王枫的热情正直若是被辜负多次,难免会灰心。 一旦灰心,邪魔外道就有趁虚而入的机会了。 希衡看着王枫远去的背影:“这一次,村子里的人报了官,可宋知一直不离不弃,下一次呢,也许没有宋知,也许宋知也是披着羊皮的豺狼。若做善事,就得有面对世间诸恶的准备。” 恶是天然会攻击善的。 因为碍眼。 玉昭霁虽然觉得这是个问题,但也并不担心。 玉昭霁道:“修行中本就会面临种种挫折,王枫身携气运,天资上佳,又有你我护航,她不会落到那个地步。何况,若是想锻炼心态,眼前不就是现成的机会吗?” 希衡沉吟一瞬:“你是说,百花楼?” 玉昭霁点头致意:“的确。” “李明和王枫,不会容忍百花楼继续存续下去,可他们如果接着往下查,那才是真正的阻力。” “你我拭目以待。” 徒弟有徒弟的历练和生活,温室之中,永远也培育不出真正的花。 …… 那边,王枫和李明往百花楼走去。 李明一路上,都用一种崇拜的目光盯着王枫。 王枫被他看得鸡皮疙瘩都要活活掉一地了,她赶紧擦擦自己的手臂:“你在看什么?” 李明:“我……我在看姑娘的剑,姑娘的剑法真是超群。” 王枫昂头:“那当然,我的剑是我师尊亲自教的。不过,你也很令我刮目相看,我以为大多数人看见凌迟的画面,都受不了呢。” 李明失笑:“如果是其余时候,我自然受不了,可是我知道了顾翠姑娘曾经遭遇的欺辱,我只觉得凌迟得很痛快!姑娘你做得好!” 王枫哈哈大笑:“你真是和我见过的许多男子都不一样,除了我师尊的道侣之外,我下山所见到的男子,额……个个都很难以描述。” 李明来了兴趣:“这又是为何?” 王枫道:“山下的男子,既自卑又自负,很奇怪。他们看见男人强过自己时,不会有什么想法,可哪怕是看见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女人强过自己,那脆弱的自尊心就好似受了伤害,然后就要开始说一些八百年前的大道理,比如女人就该在家带孩子,相夫教子之类的话。我真是烦不胜烦,后来,我想了个办法,就没什么人这么说了。” 李明道:“什么办法?” 王枫说:“我在衣服后面写了几个字,打擂,生死无论,接受挑战。原本我是想正大光明打赢这些男人,可我没想到,我写了这几个字后,男人们反而不敢朝我说什么了,可能是生死无论这几个字吓到他们了吧。” 王枫可真是瞧不上这些小男人。 李明听着也觉得有趣,他可一点都不觉得冒犯。 而且,李明觉得,王枫厌恶那种类型的男人,就更觉得他这种类型的男人好了。 他为什么要因为一群虚弱的男人和自己爱慕的女人生气呢? 李明很给面子的捧场:“这些人我也时常会见到,其实就是欺软怕硬,很害怕自己想象中的利益被别人夺走,便不停蹦跶。但他们不敢和真正的强者蹦跶,便只敢和自己想象中的弱者,也就是一些女子蹦跶。他们恨不得用相夫教子让这些女子放弃利益,这样的话,他们就能得到更多东西了。” 王枫一拍脑袋:“原来如此,你说得对!他们不愿意和我打擂台,也是怕我真的打死他们,赔了夫人又折兵。” 李明道:“对!” 他心里热热的、涨涨的。 李明低声说:“王姑娘,你千万不要因为那些男子,便对天下男子都寒了心,很多男子都是不同的,尤、尤其是我……” 王枫还没反应过来:“当然啦,你和他们完全不同。诶,百花楼到了,我们快进去吧。” 于是,李明好不容易鼓起来的一点点勇气就被戳散了。 百花楼的莺歌燕舞在即,李明不喜歌舞,但是这种吵嚷的气氛让李明也没了继续下去的心思,只能和王枫一起走入百花楼中。 他们要去找顾翠,不,应该说是湘秀。 王枫将人头拿给湘秀看后,湘秀哭了。 那些痛苦随着泪水流了出来。 可是,当王枫提出,愿意给湘秀钱,让湘秀出去过正常人的生活时,湘秀还是选择拒绝。 这一次,王枫没有那么武断地认为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她问湘秀:“为什么?你的大仇已经报了,如果你是眷恋百花楼老鸨当初关心你,可是她的关心带有目的,她是为了你成为她的摇钱树,将你拉下深渊。” 湘秀淡淡一笑:“王姑娘,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真的决定留在这里了。我……生了这样的容貌,哪怕有银钱傍身,在外面也艰难。这里的妈妈的确有私心,可是这世上,谁没有私心呢?有私心,对我好一些,不要像顾家父子那样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我就满足了。” 王枫点点头。 她只能点头。 这一刻,王枫能够很明晰地感受到,湘秀很清醒。 每个人都会为自己负责,湘秀的一切选择,都是想活得好一些。 湘秀看着王枫,也是从真心里喜欢她。 湘秀朝王枫福了一福,王枫连忙扶她起来,湘秀道:“我之前对王姑娘有言语不敬,您却一点没有和我计较,我很感激,我也看得出来,王姑娘你是真正的善心人,不只想救我,也想要救整个百花楼的姐妹。” “可是,我有一点要拜托王姑娘,百花楼对有的人来说是魔窟,可是,对像是我这样的人来说,却是唯一的栖身之所。我想求姑娘……” 王枫:“我知道,我不会再意气用事,我会给大家一个选择,愿意留下来的留下来便是,可那些真正被骗来百花楼的女子阿,我想要救她们离开。” 第652章 逃跑 湘秀腼腆一笑,她也知道,百花楼中有一些真正或是被人牙子卖了的、或是被谁骗来的女子。 对这些女子来说,百花楼就是不折不扣的魔窟。 而百花楼的老鸨,虽说她对湘秀展现出了少有的同情和关心,但是老鸨是个不折不扣的生意人。 她只管有人卖,她就买来,至于买来的女子是不是自愿的…… 她哪儿会管? 照老鸨的话来说就是:“天底下可怜的人这么多,老娘要是个个都去同情,老娘吃什么喝什么?老娘是人,可不是割肉喂鹰的佛祖。” 湘秀再朝王枫福了一福,给王枫指了一条路。 那里是后院。 既是姑娘们休息的地方,也是老鸨关押还倔着、不愿意听话的女子的地方。 王枫道:“那里是……” 湘秀低眉顺眼,没有说话,福了福身就离开了。 她到底还要在百花楼继续待下去,能够说出这一点机密,已经够了。 王枫朝湘秀抱拳,立即带着李明前往了百花楼的后院。 百花楼后院不同前边的金碧辉煌,后院显得孤清很多,水洗过的青石板更加凉意逼人。 王枫和李明一路躲避别人的视线,悄悄来到后院之中。 他们发现,后院偶尔路过一些不施粉黛的女子,面色都很苍白,但当她们上了妆之后,又都会光彩照人,强颜欢笑。 后院偶尔还会有女子练琴或者练舞,不为别的,就为了能在百花楼过得好一些。 除此之外,王枫和李明还听到了一些女子的哭泣声,如怨如诉。 王枫和李明当即从假山后猫着腰,循着声音过去,看见了一排房间。 王枫戳破窗户纸,看进去:房间很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里面的女子容貌各异,但都是好看的。 无一例外的,是她们面容哀愁,以泪洗面。 王枫让李明望风,自己进去打探真相。 她吃一堑长一智,再也不会想当然了。 王枫进去后,依靠她自己同样身为女子的亲和力,很快就得到了女子的信任。 她一间间房的套话,记下她们的名字,等一切都烂熟于心后,才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 李明连忙拉着王枫继续躲起来。 李明:“怎么样了?” 王枫神色沉重:“太畜生了。不只是百花楼畜生,那些拐卖她们来的人,更加畜生!” 李明问:“发生了什么事?” 王枫:“有的是家乡遭灾,被父母卖了,家里几个孩子独独卖了她一个,卖的是青楼,就是为了能拿个好价钱。还有的是被好赌的丈夫给卖了,还有的则是家庭圆满,但是贫穷,被一些好色好钱的地痞流氓强行卖了,和丈夫、骨肉分离。” “总之,她们的日子比黄连还苦。” 李明也目露不忍:“她们已经如此不幸,我们李家又怎能做她们不幸的推手?你都记下她们的名字了吧?我这就去拿她们的卖身契。” 王枫道:“你……你真的能做决定吗?” 李明:“当然!” “我的意思是,你做了这样的决定,之后怎么回家?”王枫凝重道,“我现在才知道,人人都不易,你也不容易,你夹杂在我和你的家庭之中,其实很苦。” 王枫深吸一口气:“我的意思是,其实,我也可以换别的法子救出他们。” 李明一愣,毫不介意道:“你别担心,我爹娘一定会生气,但是他们向来宠爱我,生会儿气也便罢了。何况李家已经是大富之家,我现在只想为他们多积阴德。卖身契必须还给她们,否则以后她们去了哪儿,都是黑户。” “好。”王枫这才答应下来。 李明回房拿了十多张卖身契,核对无误后,和王枫一起返回后院。 此时已经入夜,他们悄悄打开了门,将这些卖身契还给可怜的女子们,带着她们深夜逃离百花楼。 可惜,这么多人的脚步声还是太杂太乱了。 尤其是这些女子不懂武功,又被折磨了这么些天,更是容易暴露。 百花楼很快响起狗叫声。 紧接着,许多人打着火把过来了,团团围住院子内外。 王枫、李明正在瓦背上,其余那十多名可怜女子也手脚并用,好不容易才在屋顶站定。 他们只有这条路逃跑,百花楼的看守实在是太森严了。 但是,这些女子们毫无武艺,所以还是引来了追兵。 护院们打着火把,牵着狗,还有一排拿着弓箭的护院,对准了屋顶。 女子们更加惶恐害怕。 王枫道:“冷静一些!” 李明则走到最前面,以血肉之躯挡住那些试图射箭的护院,他寒声道:“我是李家二公子,是你们的主子,如果你们不怕死,那就射。” 护院们也认得李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不敢射。 一个男人皱着眉头:“二公子,您别难为小的们,小的们也是听吩咐做事。” 李明道:“真是笑话,你们听的是我李家的吩咐,如今我爹娘兄长都不在,你们自然该听我的吩咐,谁能越过我去?” 护院更为难了:“小的说不过您,可您这样做,真的不行。” 两人正僵持着时,百花楼的老鸨过来了。 百花楼的老鸨年轻时也是一个角儿,色艺双绝,还颇有手腕。 如今她虽然老了,可是这股风风火火的姿态,仍然是别人学不来的。 老鸨走到护院旁边,护院连忙低声给她说了来龙去脉,老鸨点头:“怪不得。” 她就说怎么这次来的是二公子,恐怕二公子早就想好要“解散”百花楼了。 老鸨向来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当下也不生气,而是用三寸不烂之舌道:“二公子,我们当然是听您的。可是您这样先斩后奏,我们未来不知道怎么和李大公子、李老板夫妇交代啊。如果您真的有什么想法,您暂且先下来,寄信一封回去,等他们回信了,我们再处理这些女子的事情,可好?” 李明不吃这套。 他爹娘肯定不会同意。 李明冷哼一声:“你别用我爹娘和大哥来压我,今日,你肯也得肯,不肯也得肯。我们是走定了,你要是不高兴,就让这些护院射死我吧!” 第653章 风中月 屋顶上。 李明面沉如水,丝毫不惧,他张开双臂,走在这些女子的身后。 弓箭无眼,李明又没被束缚,可想而知,如若谁敢射箭,李明就会飞身去接箭。 到时候,谁能承担射伤或者射杀了李明的责任? 李明再是李家不着调的二公子,那也是二公子,他们不敢。 百花楼的老鸨眼见着这一群如花似玉的女子就要插翅膀飞了,急得嘴都要起泡了。 她慌张之下,口不择言道:“二公子!你怜悯这些女子,可有想过,如果真放跑了她们,李家也许会有灭顶之灾!” 李明步子一顿:“胡说八道。” 李家是大富之家,还蓄养了一堆打手,就连当地官府,都得看李家的脸色。 李家跺一跺脚,知府都得给三份薄面。 百花楼老鸨道:“二公子,你真以为百花楼、赌场、拳场这样的生意,是光靠商人就能撑起来的吗?这世上,商不如官,官商勾结,才会有大把大把的银子进账。” 李明身子一颤,似想到了什么,回过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百花楼老鸨盯着他的眼睛:“我是说,二公子也许会害死你的爹娘。” 李明浑身颤抖,出于某种直觉,他知道百花楼老鸨说得不错。 李明瞬间陷入两难境地,他不知道该怎么做,难道要他眼睁睁将这十多名女子再推入火坑吗? 关键时刻,王枫握住了李明颤抖的手。 王枫上前一步:“刚才你说的是真的吧?我们先下来,但是,这个期间,你不能再训诫这些女子,也不能再强迫她们接客。” 百花楼老鸨:“在商言商,商人最重要的就是信誉,哪怕是青楼也是如此。” “很好!”王枫一挥剑,剑气无形,却在一瞬间斩断了百花楼老鸨发髻旁边的簪子。 玉簪碎裂在地上。 百花楼老鸨面色一变,强自镇定。 王枫站在高高的屋顶上,道:“希望你的信誉不会为任何外物而转移,否则,我的剑气也会不受控制地夺走你的性命。” 百花楼老鸨,也就是风九娘颤着手,扶正发髻:“好啊。” 王枫听完,便要带着李明下去。 李明现在浑身僵硬,他不走:“也许她说的是假话。” 王枫正色:“她说得有道理,官商勾结,怪不得你爹娘日日吃斋念佛,但仍然继续做这些恶事,因为背后的人根本就不允许他们退出,他们是那名大官手中的刀!” 王枫道:“想要彻底解决这个事,怎么能不会会这个大官?何况,难道你真想看着你自己家破人亡吗?做好事,不能不顾自己。” 这个道理,也是王枫在历练中领悟到的。 这世间的恶事和悲惨太多了。 不幸的事太多,不幸的人太多,如果一个人想要拯救所有人,那么等待这个人的最后结局就是灭亡。 她将精力耗尽,衰竭而亡。 所以,王枫告诉李明,做好事不能不顾自己。 李明红着眼,点了点头,两人携手走下屋顶。 那些可怜的女子见无法逃跑了,也只能乖乖下来。 屋内,烛光摇曳。 风九娘抽着水烟袋,吞云吐雾之间,眉宇笼罩着一股愁绪。 李明坐在一旁,眉眼之间也有一股郁郁之色。 李明道:“别拨弄你那烟杆子了,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风九娘放下水烟袋子:“真是孽缘,李老板夫妇瞒着你的事情,我却要告诉你……” 李明更急:“事到如今,你不告诉我,我也会回去逼问我爹娘。” 风九娘见他跟个炮仗似的,连忙道:“别!算了,要是你自己去问,恐怕要惹出更大的祸,还是我亲自告诉你吧。” “当初,李老板夫妇是一对小商人,做一些倒买倒卖、倒腾货物的事情,有一次,他们被山匪绑了,和他们一起被绑的还有一个京城大官。土匪当时不知道那是大官,还以为是什么有钱的肥羊,岂料,三日后,官兵就攻破了山寨。” “你爹娘见官兵和山匪打得刀光剑影,连忙拉着那个京官下山。等下山后,他们才知道,这个人居然是大官。” “大官便用手中的权力,指点你爹娘如何做生意,为他们打通各路关节。” “当然,你爹娘也知情识趣,赚来的一大半,都孝敬给了这个大官。由此,他们之间的结盟就越绑越深,越绑越深,直到京官将你爹娘又引荐给了一位京城的贵人,之后,你爹娘便开始涉足青楼、赌场以及拳场的生意。” “这个贵人是谁?”李明问, 风九娘摇头:“我也不知道,恐怕你爹娘也不知道,因为每一次,他们谈话都会隔着帘子,而且贵人不会说话,是由贵人带来的随从说话。” 李明道:“既然如此隐蔽,为什么你又知道这个事情?” 风九娘自得一笑:“二公子,你年岁小了,不知道我也正常。我风九娘曾用名风中月,整个润朝,没有红过我的娘子,多少人捧着黄金银票地契房契,只为了见我一面,我尚且还要挑剔呢。” 风九娘那时的接客标准是:没有功名不接,没有底蕴不接。 她的恩客几乎和天子门生的质量也差不多了。 李明更是费解:“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不从良,要在风月场所蹉跎一生?” 风九娘笑得前仰后合:“二公子,真不知说你是天真好,还是善良好。二公子,你以为那些男人真的是来见我风九娘?这只是其中一点点原由罢了,他们真正想要的,是拿见我当成凌驾于其余男人之上的谈资,若我风九娘继续在百花楼,那我就是整个百花楼的传奇,若我真发了昏,去学人金盆洗手,最后,我就会变成某个大官家里的妾,受尽磋磨。” 风九娘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否则,你猜我为什么有许多条件,但唯独不敢提不接老男人的条件?因为那才是真正戳中了男人们的死穴,他们觉得真被嫌弃了,就不会捧着我风九娘,而是会想尽办法杀了我。” 不得不说,风九娘这番话,让王枫和李明都真切的害怕起来。 他们似乎真正置身于青楼女子的处境,领略那些繁华深处的不得已。 看似希望,实则绝望。 风九娘擦干泪:“行了,我们继续说回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吧。” 第654章 隙中身 “那时,我本是青楼中有名的风中月,自然,这大官便也找上了我。” “他们买走了我的卖身契,还愿意给我一个从台前走到幕后的机会,我自然,要拼命抓住这个机会。” “之后我便成了风九娘,替李老板夫妇看顾着此地的百花楼。” “若今日不是二公子你,这些话会一辈子烂在我的肚子里。” 李明消化完风九娘的话,点头:“原来如此……我不知我爹娘竟然也是受制于人。” 风九娘安慰道:“李二公子,世间便如一汪大泽,你以为你看见了一条大鱼,殊不知,大鱼背后还有更大的鱼,我们芸芸众生,都只是大泽里求生的普通人,李二公子,如若不想引火烧身,你就要多多思量。” 李明垂下头,没有看见旁边的王枫悄悄起身,从窗子里轻盈地跃出去。 她武功高,刻意收敛声音时,连一点动静都不会弄出来。 风九娘倒是看到了,但也没说什么。 过了许久,李明才从痛苦中回过神,他抹了把脸,抬起头:“王姑娘,我……” 王枫不见了。 李明脸上浮现一瞬间的惊讶,噌地站起来,想要去找王枫。 风九娘连忙拦住她:“李二公子,王姑娘是不想你难做,你现在要是追出去,王姑娘的一番苦心不就白费了吗?” 李明双眼泛红:“什么难做!我没有难做之处。” 风九娘见他还不肯认,便道:“李二公子何苦说气话?您分明知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李老板夫妇知晓了大官和他身后的秘密,想要金盆洗手,只有死路一条。李二公子你善良有侠气,这本来是好事,可是,做好事是需要代价的,你愿意让自己家破人亡,去做一些没有意义的好事吗?” “你的爹娘含辛茹苦,将你养大,你就为了一些素未谋面的女人,想要让他们置于险地吗?” “你以为你救了几个女子,可是,天底下,无时无刻都在发生这样的事情,你是救不过来的,这是没有意义的!” 风九娘大声劝阻李明。 李明身子颤抖,他望着那一扇打开的窗户,望着无边的夜色。 他感觉自己的心和魂灵都在挣扎,想要冲破这肉体的束缚。 可是他冲不破。 他的肉体,是母亲怀胎十月所生,是父母殷切照顾长大。 这一份亲情,恩情,他斩不断。 所以……他只能…… 李明闭了闭眼:“好,我知道了。” 风九娘:“真知道了?” 李明道:“天下若为无边暗夜,一颗星星又做得了什么?我就此,罢手。” 风九娘喜不自胜。 殊不知,屋顶上正趴着王枫。 王枫根本没有走远,她不想让李明因为她而左右为难,却也想听听李明到底选什么。 李明说罢手的话传出来,王枫说不黯然是不可能的。 可是,她也知道,在李明的角度,李明只能如此了。 李明身份特殊,无法周全所有人,他就只能周全自己的家人。 王枫呢喃:“李明啊李明,你有侠肝义胆,却不得不受家庭所困,与虎谋皮,我不怪你,可是,今后我们也再不是同路人了。” 王枫伤心说完,彻底御剑而去。 希衡和玉昭霁一直正大光明坐在屋内,听完了事情的全部走向。 当然,他们二人自有隐匿身形的神法,别人压根看不上他们。 玉昭霁道:“看来申屠明和王枫之间,还有的是波折。申屠明连心意都不敢诉说,还要承担家庭责任,更为艰难。” 希衡则看着李明,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恐怕申屠明做的是这个盘算。” 玉昭霁道:“他这样盘算的确应该,只是太实心眼了,最后,恐怕他会一肚子的委屈。” 希衡和玉昭霁说到这儿时,李明已经失魂落魄,推门走出百花楼。 他没有一点犹豫,立刻去马厩牵了一匹好马,星夜赶回了本家。 之后,李明向着爹娘兄长,承认了自己的天真和错误。 他说,自己之前受爹娘兄长庇佑太过,才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糊涂心思。 如今他出去了一趟,知道世道艰难,体谅爹娘和兄长的不容易。 他再也不会意气用事了。 此后,他也会帮着打理家业,不会再和他们唱反调了。 李明的爹娘兄长虽然心痛李明出去一遭,看见了许多世上的不易,但也觉得,这对李明来说是好事。 李明的娘亲扶起他:“明儿,你的心,我们如何能不知?我和你爹,能够把你养得这么善良,是我们的福分,我们恶贯满盈,一双手早已沾满了鲜血,却能得到你这样的儿子,我们不需要你和我们一样,沾着许多的鲜血。” “我们只希望,你不要涉足这个漩涡。” 李明的大哥也很疼爱李明:“二弟,你可有听过狡兔三窟的道理?如今,爹娘和我都已经上了船,我们下不了,可你还没有上船,你可以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去做其余事情。” “到时候,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可以活着。” 李明眼里酸涩,他咬牙道:“不,大哥,咱们是一家人,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要下地狱也一起下地狱。” 他垂眸:“我一定不能置身事外。” 见李明如此坚决,李明的爹娘和大哥也只能任由他去。 之后,李明便真的涉及了李家的生意。 他的手,慢慢沾染上了血。 他经营过百花楼、赌场、拳场,手里既有女人的泪,又有男人的泪。 与此同时,王枫也在做自己的事情。 她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在坊间素有女侠之名。 有时候,百花楼或者拳场,做得过了,王枫便会出手。 她救过被卖去百花楼的女子,也救过拳场里丢出来的输了拳的男人。 这些年,王枫和李明虽然没有见过面,可又好似总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 李明和王枫,都在各自的领域成长着,两人立场对立,却又因为曾经的一切,而刻意避开对方。 直到这一日。 这一日,也是李明上京城赴宴的日子。 第655章 幕后人 京城。 醉月楼。 李明下了轿,旁边的轿子也下了人,这人气宇轩昂,四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圆滑通融中又有一丝锋芒。 这个人身上的气质,不是身上的华服带来的,哪怕让他穿上最平常的粗布衣裳,他也一看就不是池中之物。 醉月楼中,出来一位小厮,将李明和这人请进去。 李明和这人赴宴,很快,便到了雅间。 雅间之中,丝竹声声,有歌女清唱菱歌,歌声动人,洗涤心脾。 李明自问自己打理百花楼,也算是见惯了天下歌舞,可是今日这宴席上的歌曲,还是震住了他。 张大人见李明的神色,有心松泛一些气氛,道:“少东家,这歌如何啊?” 李明很给面子道:“在下昔日只以为百花楼的歌舞已经独步天下,可如今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张大人哈哈大笑:“少东家何必过谦,这些年你打理百花楼的生意,将账翻了好几倍,消息更是四通八达,我们都道,少东家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呢。” 李明听罢,却惶恐地下跪。 他跪的是帘幕之后。 帘幕之后,隐隐可见一人,神秘非凡,看起来贵不可言。 李明似是诚恳道:“在下能有此造化,全赖二位大人当初对我爹娘的提拔,二位对李家有再造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张大人听得舒畅,抚了抚须。 帘幕之后,则传来一个清俊的声音,却不是从那坐着的人口中发出的,而是站着伺候他的人说的话。 那人道:“李明,你做得很好,你收集的信息,帮了我们大忙。” 李明磕头:“这是在下应该做的。” 他诚心磕头,因为过于用力,居然连血都磕了出来。 这时,帘幕中出来一个人,拿着一个玉盒子。 此人道:“李明,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你既然口口声声说要报答恩情,这是一粒毒药,吃了后,你将每月必定毒发,一定要服用一粒解药才能活命。你想继续为主子做事,就要吃下这药。” 李明看了看玉盒子,又看了看帘幕后面沉默的那人。 他没有犹豫,一把抓过玉盒子,将里边的毒药吃了下去。 里边的人还是没有动静。 另外伺候他的那人道:“李明,人都怕死,你为何不怕?” 李明擦了擦嘴角,这才道:“比起死,穷和没尊严更可怕,我们一家都过惯了人上人的生活,比起死,穷和没尊严,更让我们痛苦。” 张大人忍不住点点头。 他深以为然,这世上,最大的苦楚莫过于没权没势没钱。 帘幕中那人似乎被李明的话说服了。 他又对身旁的人说了什么,身旁的人照实叙述。 “李明,如今你也下跪、磕头,这难道不会让你觉得没尊严吗?你的野心很大。” 李明诚惶诚恐:“这不一样。在下跪主上,是因为主上本就在千万人之上,在下是主上的狗,也在万人之上,便如同那圣上,圣上御座之下,百官臣服,可是百官也仍是万人之上。” 帘幕中的人点头。 他忽然启唇:“李明,你很聪明,聪明得有些过了头,像你父母,就从来不敢点我的身份。” 李明浑身一颤。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这人的声音,是女子的声音。 她是个女人。 李明心中的猜测,也越来越明晰了。 帘幕中的人站起身,走出来,李明不敢多看,死死低着头。 这女人走到李明面前,道:“抬起头。” 李明不敢不抬头,也就见到了这个女人的庐山真面目。 她约莫三十多岁,很美,岁月不只没有夺去她的美丽,更让她添了仪态万千、威势深沉。 她就像一头身上缀满了珠宝的老虎,在华丽的珠翠之下,全是冰冷的杀机。 李明看了一眼后,连忙又低下头。 女人道:“李明,本宫避开所有耳目,见你一次,并不容易。原本本宫要多见你几次,才肯让你替本宫做事,可一来,你太聪明了,怀疑了本宫和圣上的关系。二来,如今是多事之秋,本宫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她忽然抬起脚,将李明的下巴抬了起来:“本宫喜欢用人,却不喜欢用本宫掌控不了的人。” 李明颤声:“在下已经服下了您给的药。” 女人道:“是吗?可是李明,本宫查过你。” 李明的心一咯噔。 女人道:“你曾经心地良善,还曾经打晕过你大哥,只为了释放百花楼中遭受痛苦的女子。后面,你却一反常态,接手了百花楼的声音,百花楼在你的打理下,从不逼迫不愿的女子,但因为你经营了得,手段频出,百花楼的生意反而越来越好。” “本宫真是好奇,一个人能在短短的时日内,改变这么大吗?” “还是说……你此举,不过是诈降之计,本意是想诱出本宫?” 李明的心突突跳。 他立马大声道:“在下不敢!在下曾经天真过,幼稚过,是百花楼的九娘告诉在下,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伤害真正爱自己的家人。在下这才转圜,至于不逼迫那些女子……” 李明额上冒汗,拱手道:“请殿下恕罪,在下之前便依稀猜到殿下的身份,在下也知道,如今圣上……光景不好,的确是多事之秋,所以在下不愿多事。” “青楼,拳场,赌场……都是容易出事的行当,在下认为越是多事之秋,越要求稳,所以才不愿多事。” “若殿下认为在下此举不当,在下定会痛改前非。” 李明一番话成功将那女子的思绪引走了。 当然,这也不是这女子蠢笨,而是她在权势之中浸淫多年,早就不信世上真有人会为了素不相识的人搭上自己的一切。 女子道:“你为何猜到我的身份?” 李明道:“青楼、赌场、拳场除了能大量牟利,还能收集大量信息,这都是殿下需要的。更何况,殿下刚才给了在下一颗药,这样的药,非禁中不能有,在下便更肯定了。” 女子莞尔一笑,笑意之中,颇有睥睨天下的傲气。 “你说得不错,本宫就是当今皇六女。” 第656章 相见愁 当今女帝手段强硬,恩威并施,清明治下,是盛世之君。 可是,女帝也有一个天下许多人接受不了的执拗之念。 女帝只准许皇女继位,但凡是皇子,稍有一点差错,就要被女帝削爵、圈禁。 曾经有皇子结交大臣,女帝知道了,直接把皇子、大臣全杀了,直杀得血流成河,涉事之人多达几百。 天家无情,有的皇帝一日杀三子,而女帝也不遑多让。 虽然说这些孩子都是女帝亲自生的,女帝付出的成本大,但是,女帝身体康健,怀孕时尚可打猎,她膝下十个孩子,杀着是一点不心疼。 哪怕杀完了,还有宗室女可供过继呢。 一些迂腐的大臣也骂过女帝,说女帝只传位置给皇女,是对皇子的不公平。 女帝听完之后,哈哈大笑,让人把这些大臣都给杀了。 她坐在御座之上:“昔日的皇帝,只传位给皇子,而不传位给皇女,哪怕没有皇子,宁愿从宗室中寻找男丁,也不愿意传位给皇女。朕今日的所作所为,正是效仿昔日的皇帝。怎么昔日的皇帝如此做时,当时的大臣以及诸公未有丝毫劝诫,何故到朕的头上,诸公就认为朕是离经叛道、不该如此呢?” 女帝的脸蓦地一沉:“难道诸位认为朕不配同曾经的皇帝们比吗?还是说,诸公认为,女子就是比不上男子?” 这些大臣哪儿敢认啊。 当着女帝的面说这些,那不是找死吗? 大臣们跪了一地:“陛下励精图治、开拓盛世气象,实乃不二明君。” 女帝道:“既然朕是明君,你们就该听朕的圣旨,谁要是不听……” 她指了指金銮殿外的鲜血:“那就是下场。” 大臣们见无法给女帝来硬的,死谏没有用,反而会搭上自己的一条命,便赶紧转变策略。 他们过了几日,又派了一位礼部官员去劝说女帝。 “陛下,陛下若是传位给皇女,等皇女的孩子继位后,陛下便是皇女孩子的外婆,陛下,臣观宗庙祭祀,只看见祭祀父亲、祖父,没见过祭祀外婆的啊。” 女帝抚额:“你说得对。” 那位大臣心中一喜,觉得自己说服了女帝,立下了大功,也觉得自己终止了牝鸡司晨的局面,将来必定载入史册、名留青史。 却见女帝笑意不达眼底:“既然如此,祭祀的规矩也改一改,嫁娶的规矩再改一改。” 这大臣如坠冰窟。 之后,女帝便下令,今后,不再男娶女嫁,而是无论男女都可以娶人回来。同时,朝廷出资,鼓励女子娶回夫婿。 并且,鼓励女子继承父母家业,若是女子继承父母家业,朝廷额外减税三年。 既然男娶女嫁的规矩改了,祭祀的规矩也改一改。 今后,若是女子娶了男子进门,一应大事,自然以女子为尊,祭祀更是如此。 …… 女帝的这一系列措施,几乎让迂腐的士大夫们胆寒。 起初,士大夫们心想,女帝此举,必定触犯了许多男子的利益,男子们定然会揭竿而起,闹事来逼迫女帝暂停措施。 没想到……这些措施推进得非常顺利。 自从昭烈圣皇帝开始,便大肆让女子学文学武,后来竹唤青更是大力扶持女官员,女帝也多加偏颇…… 天下女子们经过这么多年的沉淀、学习,早就形成了一股极为强大的势力,每家都有女孩儿,每家的女孩儿经受教育后,都知道如果不学习就会落入后宅妇的陷阱。 这些女孩儿由此更为刻苦。 而男子们呢?享受了这么多年的祖宗庇佑,早就习惯家里的人把一切捧在他们的面前,唯一喜欢自夸的地方就是自己的武力。 在这种情况下,男子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败了。 女帝的政力成功推行,朝廷上,女臣制约男臣。 同时,女帝为了防止夫妻同时上朝,更是下令,夫妻之中,只能一人为官。 这个政令一下,原本心软、觉得可以让自己的丈夫也为官的女子们也彻底狠下心来,她们像是曾经的男子打压女子一样,打压自己的枕边人,只为了将权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样一层一层下来,女帝的权力空前集中。 下一任女帝的人选,也只可能是在她的几位皇女之中诞生。 所以,李明面前的这位皇六女,身份极其贵重,她在年初的时候刚被封为亲王,足可以见得,她是争夺皇位的几大热门人选之一。 皇六女的身份一亮,李明立即叩首:“草民见过殿下,殿下千岁!” 皇六女道:“行了,这次本宫要你带的人,你带来了吗?” 李明道:“带来了,一名百花楼暗中训练的绝色花魁,还没有见过客,草民是按照大家闺秀的养法去培养她的,同时,她还精通易容之术和情报之术。” 皇六女点头:“将人交给张大人,李明,之后你的工作也会由张大人告诉你,记得,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要假作不认识本宫。” 李明正要说是。 可忽然之间,李明见到窗户之外,有寒光一闪而过。 他顿时紧张,来不及反应,迅速起身朝着皇六女冲过去,将她推到一旁。 皇六女还没来得及生气,就见李明唇角流出黑色的鲜血,肩上插着一截飞镖。 皇六女取下飞镖,只见飞镖上沾着的李明的血,的确是黑色的。 “有毒。”皇六女道。 张大人反应过来,连声呼喊:“来人,抓刺客!” 皇六女连忙制止:“不许高声!本宫来此之事,绝不能被人发现。本宫先离开,你带李明去医治。” 皇六女做事雷厉风行,而且,她高高在上惯了,手下能人勇士众多,一个李明的性命也入不了她的眼。 皇六女立刻进入帘幕之中,打开一个暗处的机关,和亲信一起离去了。 张大人连忙善后。 就这样,李明被张大人就近安排在醉月楼的房间。 夜深,李明虚弱地躺在床上,一道黑色的人影慢慢走近他。 那道人影看了他一会儿,转身离开。 李明却忽然睁开眼:“我们多年未见,你真的不打算和我见上一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