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见我应如是》 第1章 春归 清明时节雨纷纷,自春分过后,京城每日都似这般淅淅沥沥。 正逢晏老爷子病了,晏家整日愁云密布,这日正巧路过一个算命先生对晏府门前笑了声沛雨甘霖,要喜从天降了。 老夫人听说此事,忙邀算命先生进府小住。 晏老爷子是从太保之位退下来的。 数十年前,晏家在风雨飘零的世道中还是默默无闻的存在,后靠着老爷子一步步走到如今声名显赫的世家大族,除却被抄家的宋氏一族,晏家居于三大世家之首。 对于晏家的发展,老爷子是功不可没。 故而老爷子一病,庞大一个家族整日惶恐不安,生怕这位打了天下的老太爷就此撒手人寰。 老夫人也愁苦多日,直到今日遇见算命先生,原先的雨僽风僝,在巧嘴下化为柔风甘雨,老夫人悬着的心才松下来,又召来家中几房子孙拜过算命先生。 独独漏了牡丹院。 晏家家大业大,族人上千,但因着老爷子俭朴,宅子虽大,却不奢豪。 整个晏家,唯有牡丹院不同凡响。 碧瓦朱檐,画栋飞甍,雨丝砸在窗沿上发出啪啪声,有美人探出窗,皓腕使力,将梨花木窗牙儿撑了起来,那杏眼微抬,潋滟之色比雨丝更为剔透。 宋枳软本就生得白,一袭苏绣月华绯锦衫款款落地,春寒料峭,她早间还加了件软毛织锦披风,虽身处暗室,却好似沾了日月光辉般灼眼,尽态极妍。 婢女银柳正揣着汤婆子入屋,瞧女子将手伸到窗外,甚至摊开手掌接起了雨丝。 淅淅沥沥的水滴砸在她腕子上,恍若回到了记忆最后那日,黄沙凶戾,拍在她的脸庞和眼皮子上,又重又狠。 昔日宠溺疼爱她的丈夫,漠声吩咐将她吊在城门口示众。 她的凤袍被人无情扒去,手腕被丈夫的舅父用匕首重重割开,鲜血顺着粗粝麻绳一点点洒在城门之下的黄土堆上。 算不清被挂在城墙上多久。 她只记得被倒吊时头皮充血得要撕裂般的胀痛,身体里的血好像都要流干了,可切肤之痛却不及心尖凉透带给她的绝望。 司马珞,从前大晋国的三皇子,如今大晋国的帝王,亦是陪伴娇养她三载的丈夫。 为了扶持司马珞上位,她的义父义母几近献出了晏家的精血,为了帮人稳固帝位,义母之子拿自己的性命在战场厮杀,只为讨回晋国曾经流失的土地。 可到头来,司马珞却将晏家屠尽,利用她来引义母之子归降送死。 从前她总不解,自己不过是一个家族覆灭的孤女,究竟有什么值得当朝皇子为之倾倒。 被倒吊在城墙上时,她才幡然醒悟。 宋家覆灭后,世家之首晏家将她接进府中抚养,或许是晏家势倾朝野,亦或是晏家对她的珍视保护,才让司马珞对她动了心思。 一切都如他所愿。 昔日情意恩长的陪伴,他待她的珍惜爱护,皆若泡影。 恨! 她如何能不恨? 家族覆灭后,唯晏家待她真心,彼时她却沉浸在痛苦中无法自拔。 是司马珞如同眼前这场温柔绵长的及时雨,冲淡了她心中苦楚,亦如曙光,带她跨出囹圄。 她以为自己被救赎了。 可最终,始终是这伪造出的美景所欺。 那个男人哪里是柔雨,分明是雨横风狂、银河倒泻,将她拉出黑暗,又重新将她推进深渊。 她害了自己,也害了拼命保护她的晏家。 痛彻心扉。 无以言喻。 “姑娘,别玩雨了,待会儿可要着凉。” 银柳略带嗔意的面庞和柔音,将宋枳软的思绪唤了回来。 这是跟随她长大的婢女,嫁给司马珞后,她将银柳留在了义母曲夫人身边伺候。 银柳这一声姑娘,让宋枳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她已经重生了。 重生在了宋家覆灭的两个月后,姑母拼了半辈子攒下的圣宠,在血流成河的宋家里护下了一个她。 晏家和宋家老一辈就相识了,大房曲夫人同她娘更是闺中好友,不顾世人眼光,将她从声名狼藉的宋宅接进了晏家。 算起来,她在晏家已经待了一月多光景。 宋枳软深吸一口气,勉强稳定住纷乱的心绪,朝银柳牵唇笑了笑:“你灌个汤婆子怎么这么久?可是又同火鹤吵嘴了?” 火鹤也是宋枳软贴身婢女,性子活泼,易冲动,故而总和银柳扯皮。 银柳愣了下,还没适应自家姑娘这几日的性子转变。 自从宋家全族覆灭,宋枳软就变得不喜说话,更不喜与人亲近了,常一个人躲起来哭。 可这几日来,姑娘性子开朗多了,待她们这些下人更关心热络。 故而银柳还有些不适应。 “奴婢方才只是去前厅走了一圈。” 晏家几房子孙去拜见算命先生,却漏了宋枳软。 虽说是寄人篱下,可老夫人表面功夫做得也差了些。 银柳担心自家姑娘多想,这才瞒了下来,入屋后先帮宋枳软将手擦干,随即将汤婆子放她怀里。 “姑娘身子本来不好,别贪凉。” 宋枳软把玩了一会儿汤婆子,只觉雨丝从窗隙飙溅到颊边,银柳见了要探过来关窗。 女子率先起身,“我来吧。” 银柳见状收手,又想起一桩事来,有些兴奋,“对了姑娘,五公子要回来了, 我方才听前院的下人说,约莫午间就能到。” 窗牙儿倏地一下砸了下来,只听见砰的一声闷响。 银柳尖叫了声,连忙将宋枳软被窗牙儿压着的手拿出来。 细嫩白皙的手背已经微微泛红,不过多时,便会肿起来。 银柳慌道:“早说让奴婢关窗了,姑娘怎么这么不仔细, 瞧,都红成这样了,等会儿可得肿起来。” 手背上隐隐作痛,让宋枳软勉强回过神来,追问:“五公子? 你是说…晏骜川回来了?” “对啊。” 银柳将热水里的帕子扭干,敷在宋枳软手背上,“姑娘幼时还和五公子一块玩过, 那时候您总追着他喊哥哥来着。” 宋枳软眸底微红,深吸一口气后,抿紧了唇。 晏骜川就是她义母曲夫人的幼子。 前世他为了稳固司马珞的江山,不顾性命在战场厮杀,战功赫赫,被百姓尊为战神。 又拥精兵三十万,司马珞畏其拥兵自立,这才拿她当诱饵,引晏骜川归京杀之。 银柳还在絮絮叨叨,根本没发觉自家姑娘眼睛红了。 “若非老爷子病了,五公子只怕还游山玩水呢,回来也好, 他和姑娘您是昔日玩伴,亦能照看您一二,不过就是咱们住的这牡丹院是五公子的,他不会要回去吧?” 宋枳软被曲夫人接来晏家后,给她安排的就是晏骜川的牡丹院。 这院子和府内其余院子不同,是用金银堆起来的。 不止院子,只要关乎晏骜川的,都是别具一格。 就拿名字来说,晏家小辈取名皆为单字,且多从玉,譬如二公子晏珺,三姑娘晏璟。 而晏骜川的名字,是老爷子亲自取的,骜,意为骏马,傲慢不驯,扬鞭百川。 也算是应了名字。 晏家子孙各有各的出息,唯有老爷子养在身边的晏骜川是京城出了名的一匹野马,顽劣成性。 老爷子曾是帝师,素来严苛,对底下几个孙儿都不大亲近。 至于为何独独对晏骜川偏宠,要追溯到十七年前正月十五。 往年这时候老爷子得去老君山祭拜亡故父母,车马已备。 大房曲夫人怀胎九月,说来奇怪,前九月都稳稳当当,那日肚子忽然作痛,还见了红,忙喊来稳婆接生。 老爷子之行被迫耽搁,只好喊手下代为祭拜。 第五个孙儿就在正月十五辰时出生,紧随其来的便是老君山山路忽然崩塌的消息,那些派去祭拜的人尽数死在了山里。 当时这事让晏家人后怕十分,老爷子身居太保之位,叱咤朝堂多年,历过无数风雨。 若无五孙儿忽然临世,恐怕这样响当当的人物就要死在老君山。 换而言之,老爷子的命是晏骜川救下的。 能不宠着吗? 故而这些年来晏骜川被老爷子纵的是无法无天,读书是个半吊子,策马狂荡却擅长得很。 在宋枳软记忆里,这人最喜用各种不同的招数欺负、招惹她,见她掉眼泪、情绪崩溃才算满意。 后来她嫁给司马珞,晏家人也常来宫中看望她。 独独晏骜川,投军后常年征战在外,就算打了胜仗,凯旋归来,也从不见她。 但凡她在的筵席,他从不出席。 甚至有一回,她半道参加晏骜川的庆功宴,这人当场撂下筷子离了席。 京中甚至传言,说晏骜川对她这个皇后极为不满。 她一直以为他极度厌恶,甚至是憎恨她。 可直到…… 兵临城下,黄土漫天。 晏骜川明知司马珞给他设了陷阱,还是义无反顾率兵回京,将奄奄一息的她护在怀里,就算被敌军无数剑锋扎成了血人,也未闪躲分毫。 记忆里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他用指腹蹭了蹭她的面颊,神色尽是一片疼惜。 那双漆黑深邃的墨瞳中,交织着无数她难以看懂的情愫。 最终一切都湮没于黑暗。 “姑娘、姑娘!” 火鹤大嗓门唤回了宋枳软的神绪。 “五公子到前厅了,曲夫人让咱们去见见,其余几房都去了。” 宋枳软蹙起眉头,前世此时,她记得自己沉溺于宋家倒台的悲伤,没去迎晏骜川。 而今…… 她真的不解。 为何前世他会为了她做到那个地步。 亦要寻求,他此举背后的原因。 * 夕颜厅常用于晏家会客,而今晏五公子从岭南游历归来,大伙儿难得齐聚,迎候这小霸王的到来。 “娘,五哥哥怎么还不到?浮元子不是传消息说要到了吗?” 说话的小姑娘名唤晏琦,晏家小辈里排行最末的六姑娘,才过八岁,生得粉雕玉琢,性子也俏皮。 晏家妻妾和睦,嫡庶彼此尊重。 晏琦的爹行二,生母是老爷子已亡故的妾室,虽是庶出,却是由老夫人这个嫡母亲手养大,大伙儿从没看轻过二房,也很宠晏琦。 “你这丫头,急什么,你五哥再不懂事,总不会生了翅膀,又飞回岭南去。” 甘夫人是二房夫人,先后诞下晏琉和晏琦这对兄妹,性子泼辣,但因有几分才干,平日里帮衬着大房曲夫人,在府中地位不低。 “都别急。” 曲夫人听了弟妹的话并未生气,而是握住老夫人的手安抚。 “娘,阿川应该快到了。” 曲氏出身江南,尽管先后诞下三个子女,眉眼仍是动人,说起话来细声细气,讨人喜欢。 “……” 老夫人没说话,只是沟壑难填的眉心,深深皱在了一起,让这张瞧着本就不太慈祥的面庞更添威严。 满厅除了曲夫人盼着儿子归来,最心急的莫过于老夫人。 晏老爷子久病不起,平日最疼晏骜川,说不得见了这小子后,病情能有所回转。 “到了!” “到了!五公子到了!” 门房洪管家声音高昂,激动的情绪引得厅内几房主子都侧目相看。 来者步调轩昂,身形颀长,宽肩窄腰,比例优越。 多日赶路,可男子身上这袭紫棠云缎锦袍犹似流霞,一尘不染,腰挎金封,乌发银冠高束,面部轮廓流畅清晰,狭长墨瞳微微眯起,俊俏无边,风流不羁。 他还牵着一匹通身雪白的乌骓马,马随主人,高高扬起下巴,睥睨众人。 晏骜川同晏老爷子年轻时的相貌极为相似,若非如此,老夫人对这小混账不会如此放任。 “年前怎么同你说的?” 老夫人拄着拐,重重戳了下青石板地面,“早不许你将这小畜生牵进府里,还敢走正门, 不在家念书准备科考,在外头晃荡了好几个月,你还知道回来?” 晏骜川清楚自家祖母刀子嘴豆腐心,将马交给护卫浮元子,上前哄人,“祖母,孙儿太过担心祖父,所以才骑着乌雅进府。” 乌雅是晏骜川给乌骓马起的名字,效仿了项王坐骑之名,也是晏老爷子前几年送给晏骜川的生辰礼。 提及老爷子,老夫人的眼眶跟着湿热了几分,也没再计较孙儿过失,对他道:“快去更衣,见过你祖父。” 晏骜川见过几房长辈,视线隐晦地扫遍厅内,长眸微黯。 晏琦最先发现男子的古怪,好奇:“五哥找什么?我瞧你带了好多东西啊,是给琦儿带的礼吗?” 晏骜川回神,刮了下小丫头的鼻尖,“带了许多,让酥山给你拿。” 酥山和浮元子一样,也是跟随晏骜川长大的护卫,将礼盒一一送给几房长辈。 曲夫人对儿子的细心向来是满意的,笑:“许久没回来,可还记得你宋家妹妹? 她如今就住在你的牡丹院,你今日可别回错了地儿。” 晏骜川闻言挑眉,“宋家妹妹?” 晏琦听到宋枳软的名字,小脸顿时皱巴巴的,揪着晏骜川的衣袖,“哥哥,那个宋姐姐好奇怪的,你不要理她。” 曲夫人皱眉,“琦儿不要胡说。” 晏琦瘪嘴,“可是我先前同宋姐姐说话,她都不搭理我。” “那姓宋的这么没礼数呢。” 晏骜川抱着手,“今日怎么不见她来迎我?” 老夫人神色很淡,看不出喜怒,“她性子淡,少言寡语,这种场合,我便没知会她。” 曲夫人打量老夫人,小心道:“我倒是让人去喊了,应当过不了多久就能来。” “随她来不来。” 晏骜川嗤了声:“小时候就是个黏人精,长大了还这么不讨人喜欢。” 曲夫人不悦,刚要说嘴,厅外就传来一阵轻稳的脚步声。 随着几道清脆的银铃声,美人走入厅内。 软毛织锦披风系在她白皙细嫩的脖颈间,略略盖住了身形,但步伐浮动间,衣摆摇晃,仍看得出纤腰楚楚,曲线曼妙。 宋枳软生得很好,关于这一点,晏家人早知道了。 只是每每见过,总让人不自觉想起春日高枝上的桃花,剔透干净,又美得触目惊心。 世间美人很多,像宋枳软这般不落俗的却鲜少。 “五公子?” 美人妙目抬起,视线同立于厅中央的俊俏男子对上。 极轻的一声五公子,喊得人骨头都要酥了。 晏骜川瞳仁骤然紧缩了几下,随即偏开脸,“旁人都是女大十八变,你倒是好,越长越丑。” 周围的几房人面面相觑,被男子这话弄懵了。 宋枳软丑? 晏骜川去了趟岭南,怎么眼神也跟着不好了? 第2章 红丝暗系,再续前缘 前世记忆犹如漫天大雪,洋洋洒洒,落在宋枳软眼前。 就连同少年此刻骄恣不屑的面庞,也和她的回忆高度重合。 初见晏骜川,她不过五岁,生得珠圆玉润,人见人爱。 曲夫人同她娘是手帕交,带小儿子来宋家玩,当时就抱着她不肯撒手,还玩笑要讨她当儿媳妇。 而晏骜川幼时已是相貌出色,她从小就喜欢生得好看的人,故而一见到这人就跟狗见到肉骨头似的缠着他。 晏骜川却不喜她的纠缠,板着一张脸,驱赶她离开。 她还巴巴跟着人屁股后喊哥哥,他却爱搭不理,甚至砸坏了她幼时最爱的金笼。 这事直到如今她都历历在目。 故而晏骜川从小就不喜欢她这个事实,早早就刻在了她心底。 后来宋家出事,宋枳软住进晏家,一直都记得晏骜川不喜欢她。 她也不上赶着讨人嫌,每每见着少年都躲远。 直到前世司马珞将那半人高的楠木箱搬到她面前,里头盛满了同她相关的物什,不下百件,都是从晏骜川的屋子里搜出来的。 她这才隐约察觉了些少年心事。 或许…他并非像她想象中那般讨厌她。 再到最后司马珞忌惮晏骜川手握重兵,不顾与她夫妻情谊,将她倒吊在城门上放血,就是为了引晏骜川来救她。 她从被捆起来,再到体内的血一点点流尽,都从未抱过幻想,晏骜川真的会不顾性命来救她。 可他就是来了。 尽管早就知道这是司马珞为他设下的陷阱。 她记得,那日黄沙漫天,也记得他胸前盔甲又硬又凉,硌得人疼痛难忍。 上头染了很多血,分不清是他还是她的。 她还记得,他杀敌时那般狠辣,铁血无情,就像是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可当将她从城墙上抱下来后,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害怕得浑身都在发抖。 他的指腹粗涩,抚过她的面颊,低声哽咽:“软软,我来了,不怕,没人能欺负你了。” “你怎么这么笨,司马珞究竟哪里好了。” “他…哪里比我好了……” “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 “软软,你怎么就是看不到我呢……” 他的声线喑哑,尽管克制着,却还是哭得过分伤心,捧着她的脸,像是失去了世间最珍贵的至宝。 “……” “喂,姓宋的。” 修长白皙的手掌在宋枳软面前晃了晃,少年人不耐烦的语调唤回她的神绪。 “跟你说话你是听不见?” 曲夫人抬手拍开儿子的手,瞧宋枳软眼睛红了,以为她是想起爹娘,忙将小姑娘护在怀里。 “谁许你这样没礼貌了,你宋妹妹才遭了那样的祸事,你还这样欺负她。” 晏骜川动了动嘴,还没说话,姗姗来迟的三房主母秋夫人就从袖子里取出帕子,递给宋枳软,“阿枳,擦擦吧。” 宋枳软见秋夫人来了,没忍住怔了神。 犹记前世司马珞登基后,她也做了皇后,入了坤宁宫。 晏家人中最常来坤宁宫看望她的就是二房秋夫人。 “你哭了?” 晏骜川见秋夫人动作,这才瞧见女子发红的眼圈,语气惊诧:“我好像没做惹你哭的事吧。” 晏琦也没见过宋枳软掉眼泪,“五哥,宋姐姐是不是因为你没送她礼物,所以才哭了。” 晏骜川闻言愣了下,没好气道:“我怎么会给她备礼。” 曲夫人不悦,“阿川,阿枳在家的事情你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就必须给她准备东西?” 晏骜川嗤了声,瞄了眼宋枳软,随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玉坠子,玉质通透雪白,用红绳系着。 看得出这玉上乘,只是雕工粗糙,勉强能辨出这是一幅骏马雪夜狂奔图。 玉坠子在半空中转悠了两圈,随即稳稳砸在了宋枳软的怀里,她连忙接住。 衣袖滑落到小臂的位置,手背上被窗户夹住的红印也显现出来。 “路边捡的,赏你了。” 少年高高在上,扫了眼宋枳软的手,随即慢悠悠地收回视线,就像将宋枳软当成街边乞儿一般施舍。 “晏骜川。”曲夫人语气发沉。 老夫人亦语气威严:“阿川,不可同宋姑娘胡闹。” 晏骜川惯来是没规矩,晏家人也看惯了,但宋枳软好歹是客,两家也曾交好,这样属实是过分了些。 “——” 气氛阒然无声,甚至有些凝重,忽而,只听宋枳软温柔地笑了声:“多谢五公子,这份礼我很喜欢。” 众人一愣,都是不敢置信。 宋枳软来晏家快两月,起初大家看她身世可怜,都想着多安抚小姑娘。 她却是个不领情的,不愿同他们说话,整日里躲在院子里不见人。 故而大家都一致认为这是个不好相处的娇娇姑娘。 只是没想到晏骜川这样欺负她,她竟然都不会生气。 该不会是个傻的吧? “阿枳,你……” 曲夫人欲言又止,想要维护小姑娘,没想到她反而自洽了。 宋枳软和大家的想法不同。 前世这时候,她虽没出来迎晏骜川,但这玉坠子还是辗转被送到了她手上,说辞也是一般无二。 她当时沉浸在丧失亲人的痛苦中,又被晏骜川如此对待,只觉屈辱,却又因寄人篱下,不敢轻易扔弃玉坠。 直到司马珞醉酒后质问她同晏骜川的关系。 她才被告知这块玉坠子可以调令晏家近十万人的暗卫营,乃至于晏骜川十数年来打拼下来的所有私产,价值连城。 这玉坠子也是京城内王侯将相多年来忌惮晏家之物。 旁人以为晏骜川欺负她。 可真相却是他难以宣之于口的…心意。 “要你喜欢了。” 晏骜川没好气地哼了声,转身的同时对浮元子吩咐:“更衣,去看祖父。” 浮元子悄然瞥了眼宋枳软,随即快步跟上。 在众人都没瞧见的长廊上,浮元子一眼就瞧见晏骜川疯狂上扬的嘴角和耳根子上淡淡的薄红。 “公子,太明显了。” 晏骜川抿直唇线,若无其事看了眼浮元子,“你说什么?” “……” 浮元子看了眼他,又回头看了眼正将玉坠子小心翼翼收好的宋枳软,“没什么。” * 万寿堂内,炭火盆烧得旺,宋枳软跟着众人往老爷子的主屋走,火鹤跟在宋枳软身后,没好气嘟囔:“方才我都听说了, 老夫人先前让几房人去见了那神算子,独独漏了姑娘您,接您进府时还说日后是一家人,这才两个月就变卦了。” 宋枳软走在人群最后,闻言看向最前方的老夫人,老妇一袭庄重华装,两鬓斑白,一张面孔也是瞧不出冷热。 连火鹤都这样想,只怕晏家人都以为老夫人不喜欢她了。 可她却清楚老夫人是面冷心热,前世司马珞向她提亲,晏家人多少对这人都有忌惮。 唯有老夫人没立即答应,将她喊去房中过问,还承诺若是她不愿意嫁,整个晏家都会豁出去护她安稳。 出嫁当日,晏家作为她的娘家人送亲。 老夫人屏退众人,亲自给她盘发,还严肃地告诉她若是日后后悔了,或受了委屈,不愿待在司马珞的身边,一定要同她说,她会想尽办法帮她离开皇家。 这样的善意,也让宋枳软反应过来,老夫人先前对她的淡漠并非是不喜。 老人早就将她看作了一家人。 就如同今日,老夫人一定是觉得她刚丧失亲人,不愿意参与人多的场合,故而才没叫她。 “不许编排老夫人。” 进屋之际,宋枳软回头警示了一眼火鹤,提裙入了内室。 晏老爷子明显比起两月前见到时瘦了许多,脸色乌青,两眼深深凹陷下去,俨然是有撒手人寰的兆头。 “阿枳,你两月没见老爷子了,去拜见一下。” 曲夫人轻声在宋枳软耳边提醒。 她点头说好,待几房见过礼,她连忙走上前去给老爷子行礼。 晏老爷子艰难地转过脸来,瞧两月前还死气沉沉的小姑娘,眼下已经鲜活许多,放下心来,虚弱问她:“身子好些了?” 前世宋枳软对老爷子的印象不多,入晏家后她只顾自己的悲痛,隐约记得老爷子让人送了些东西给她,后来再听见消息,就是他的死讯。 眼下老爷子的病情如此重,却还关心她。 她鼻头一酸,想起了自己早年离世的祖父,声音有些哽咽:“多谢老爷子关心,好多了。” 带着哭腔的回应让众人跟着怔忪了下,毕竟之前宋枳软待他们淡漠,倒是没想到她见到老爷子会落泪。 “好姑娘。”晏老爷子孱弱点了两下头,“一切都会好的。” 说完这句话,老爷子就猛烈咳嗽了起来,嘴边挂了血丝,两眼翻出来,病情骤然加重。 老夫人慌了,忙喊:“快将千结先生喊来。” 千结就是这两日住进晏家的算命先生。 甘夫人惯来不信算命的,见老爷子病情严重,对外喊:“一并将府医带过来。” 内室里的人挤得多,场面顿时嘈杂起来。 老爷子咳嗽得越来越厉害,瘦骨嶙峋的身子趴在床边像要呕血。 曲夫人急得要掉眼泪,吩咐下人:“快去将五公子喊来。” 周遭混乱,宋枳软紧皱眉头,对老夫人道:“老夫人,我对穴位有些了解,可否让我为老爷子按按?” “你试试。”曲夫人清楚宋枳软的母亲精通药理,自然也信宋枳软。 宋枳软连忙按在晏老爷子合谷穴上,又将人衣衫略微解开,相继按在天突和膻中两个穴位上。 众人本来不抱希望,可亲耳听见老爷子咳嗽的动静越来越小,方才还乌青的面色,一点点恢复如常。 “宋姐姐竟如此厉害……”晏琦惊呆了。 只听两道撩帘声相继响起,府医和另一个穿着道袍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宋枳软一眼就知晓后者就是老夫人请进府的算命先生千结。 大夫瞧床边坐着的小姑娘按压的穴位,夸赞道:“姑娘很聪慧,这几个穴位都能止咳、止喘。” 宋枳软的母亲精通药理,她并未学习,只是耳濡目染,没想到还能派上用场,见大夫来了,忙退后给人发挥空间。 “有劳你了。”老夫人对她颔首。 宋枳软自然不敢邀功,忙推辞了几句,老实站在人群最后。 曲夫人暗暗用赞许的眼光看着她,等大夫施针帮老大爷稳住病情,一直站在角落的千结先生才缓缓走出来。 “千结先生,先前您不是说病情能稳定吗?” 老夫人谨记着千结先前说的话,晏家要喜从天降,可如今老爷子的病情却像是更严重。 “的确是有喜,只是这段时日不要轻易让外来者进府,方能太平。” 千结垂眼,掐了几下指节,一边念着模糊不清的卦词,随即将三枚铜钱高高抛起。 正巧内室外珠帘被撩开,发出噼里啪啦响声。 宋枳软担心挡路,往边上挪,脚却碰到炭火盆,身子失去协调往一旁栽,“——” 手臂被人牢牢攥住,男子掌心很大,很轻松就能完全握住她的小臂。 方才晏骜川去更了衣,换了身素净些的家常月白雪衫,乌发玉冠,狭长墨瞳内仍是冷傲。 等人站稳很快松开手,少年就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抖了两下手。 铜钱落地,发出清脆“当啷”声。 千结扬唇,眉眼舒展开,视线穿透人群,落在了并肩而立的男女身上,“速喜,大安,上上之兆,天作之合。” 老夫人心底一惊,看向宋枳软和晏骜川,“先生的意思是……” 晏骜川不清楚千结的身份,皱眉走向祖父。 千结对宋枳软道:“姑娘也请一同上前。” 前世晏老爷子是过世了的。 故而宋枳软有些不信眼前这算命先生真能说出什么扭转局面的法子,只是大家都看着她,她不得不跟着晏骜川上前。 千结握住晏老爷子的手,随即对年轻男女道:“烦请二位将手放上来。” 晏骜川明摆着也是不信这道士,转头有些责怪地看向老夫人,“祖母……” 老夫人却一脸肃穆,“听话。” 晏骜川深吸一口气,余光扫了眼宋枳软,见小姑娘已经将手放在晏老爷子掌间,只好也照做,将手覆在了她手背上。 少女娇嫩肌肤同晏骜川粗涩掌心触碰的一瞬,二人都觉得浑身被一道电流划过似的,从脚趾酥到了天灵盖。 “噗——” 只见方才还晕厥不醒的晏老爷子骤然睁开了双目,张大嘴喷出一口乌血,溅在了床板和晏骜川雪白的衣袖上,触目惊心。 曲夫人同几房女眷都不敢置信地捂住嘴,老夫人更是惊得往后倒退了一步。 “凶兆破,扭转乾坤为喜。” 千结的目光锁定在宋枳软和晏骜川之间,忽然笑了:“前生魂,今世人,红丝暗系,承天之佑,再续前缘。” 第3章 晏家劫 河斜月落,夜色阑珊。 老爷子吐出乌血后,府医又行诊治,情形竟然有了好转。 火鹤跟了宋枳软一整日,正将今日所见的情形说给银柳听,手舞足蹈的,很是兴奋。 银柳听说后,眉头紧皱,看向坐在妆台前卸钗环的宋枳软,“那千结先生竟然这么神?他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 该不会…是说姑娘您和五公子是天定良缘吧?” 火鹤神采飞扬道:“可不是嘛,今日千结先生说的那些话,在晏家传遍了, 咱们姑娘和五公子的手碰到一起,那老爷子就吐出乌血,病情大好,可不正是良缘。” 宋枳软抬起眼,视线触及铜镜中面容姣好的女子。 前世宋家全族犯了大罪,尽数覆灭,她痛失爹娘,遇见司马珞后,是他的温柔和耐心,一点点将她从囹圄中拉了出来。 他是皇子,而她不过是家族覆灭的孤女,天差地别。 她实在想不到,司马珞除了真心悦爱她,还有什么别的理由对她好。 故而当他提亲之时,她也未曾多加犹豫。 却不曾想,他真的是别有用心。 司马珞排行第三,母族并非显贵,生母左贵嫔是因才华受司马帝喜爱,入宫后又不争不抢,渐渐被后来者居上,丢了圣宠。 先帝是世家扶持上位的。 到了如今,司马帝仍需要世家力量,为了稳固地位,司马帝将宋家送进宫的女儿提为贵妃,也就是她的姑姑宋珍。 而宋家覆灭,也并非是司马帝所期望,的确是因族人贪婪过度,几番贪赃枉法,被礼部和言官抓到了现形。 宋枳软的父亲宋惜是宋家现任家主,因性情温和文弱,管教族人不力,也受牵连,下狱处死。 宋枳软的母亲多年来同丈夫琴瑟和鸣,宋惜的死,对她打击过重,旧疾复发撒手人寰。 自此,晏家成为世家之首。 老爷子从太保之位退下来,几房子孙不少有官职在身,权倾中外,晏家受万人敬仰,风光几乎无人能敌。 这样的家族,却在宋家分崩离析时,不顾世人眼光,将宋枳软接到了府中养。 外人眼中,宋枳软在晏家人心里一定是举足轻重,而司马珞看中的,就是这一点。 司马珞想要皇位,却又无人扶持,正好她出现了。 为了得到晏家扶持,他步步算计娶了她,得到晏家的扶持,坐上了皇位。 晏家想尽法子替司马珞稳固皇位,晏骜川也为了大晋国流失在外的城池立誓投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名声大噪,成了民生所向。 可不到两年光景,司马珞就对晏家生了忌惮,在母族舅父的撺掇下,对晏家和几大世家出手。 最后…便是拿宋枳软来胁迫晏骜川归京…… 夫妻三载,司马珞为她做的事情实在是多。 她喜欢花,他便为她精心栽种百花园,就算寒冬腊月也繁花似锦。 她冬日怕冷,他便专为她一人抛掷数万金打造了四季如春的华春宫。 她身子不好,他可以大半年来通宵不睡,翻阅枯燥难懂的医书,研究一味又一味药材,婚后不到一年的功夫,他就将她养得身轻体健,容光焕发。 朝堂文武百官劝他不要空悬后宫,独宠一人,他便可以绝食整整十五日,闭朝不理政,以此明志。 只因成婚时她说过盼望一生一世一双人。 种种柔情百转,她也曾有过少女怀春的时候,如何能不为这个男人心动。 可最终…… 一切的好、一切的情,都只剩下他最后淡漠着吩咐将她吊在城门上放干血的场景。 就算是重生一回。 司马珞和晏骜川至今都让她琢磨不透。 一个待她温柔深情,最终却那样狠戾。 而另一个又是…… 算命的说她同晏骜川是良缘。 但她早不期待真情。 可晏骜川为了她付出所有,她是一定要回报他的。 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 “姑娘、姑娘?” 银柳见宋枳软出神许久,唤了几声。 宋枳软这才敛眸,“怎么了?” 银柳担心问:“今日那算命先生这样说,晏家人是个什么态度?” 银柳不似火鹤没心没肺,还能笑得出来。 如今是晏家人收留了她们,是她们的恩人。 若是晏骜川真的要娶宋枳软,姑娘自然也不好拒绝。 可…… 宋枳软现在的身份尴尬,家族覆灭,虽还有个贵妃姑母,但司马帝看重的是世家带给他的利益。 显然,姑母已经失去了稳固宠爱的靠山。 而晏骜川却截然不同,他的身份、家世凌驾于宋枳软,若要娶妻,只怕是不会考虑宋枳软的。 可若是为妾…… 银柳又不希望自家姑娘受委屈。 “晏家人能是什么态度。” 宋枳软褪下钗环,乌发尽散,白皙素净的脸蛋上笑意恬淡,烛盏光辉柔和地落在她眉眼间,使其越发动人。 “算命先生一句戏言,想来晏家人不会当真。” 火鹤瞧着自家姑娘,没忍住咽了口唾沫,“姑娘您生得这么美,兴许五公子真的会动心。” “相貌罢了,他未必是只在乎皮相之人。” 宋枳软这辈子重活,无意于情情爱爱,她只想护住自己,也护住疼惜她的晏家。 至于今日千结的那话…… 她多半是不信的。 上辈子她没见过千结,只听晏家人将他传的神乎其神,今日一见,倒没觉出他有什么本事。 老爷子的病情好转,不一定就是千结的本事,兴许只是凑巧碰上。 屋门传来几道击叩,火鹤开门,好奇地看向敲门婢女,“你找谁?” 婢女向宋枳软福身,随即将药罐子放在桌案上,“这是秋夫人让奴婢拿来给姑娘的。” 宋枳软看了眼药罐子,“秋夫人给我的?” 婢女点头,没说别的,很快离开了牡丹院。 “兴许是秋夫人瞧见您手上的伤了。” 银柳可还记得白日里自己的失误造成姑娘手被夹伤,心里愧疚,忙将药罐打开替她上药。 罐内散发出淡淡的铺地锦药香,宋枳软微微蹙眉,银柳瞧出女子表情不对。 “怎么了姑娘?” 宋枳软摩挲过药罐,答了句无事,脑子里却回想前世这时候,晏家遇险,起因就是秋夫人。 三房老爷同晏骜川的爹都是老夫人所出,秋夫人同三房老爷成婚多年,长子早夭,后来再没有过孩子。 故而秋夫人一直很疼爱晏家几个小辈,尤其是晏骜川,再有便是娘家弟弟的一双儿女。 可这场祸事,也正是秋氏娘家引起。 这些年,秋氏弟弟花钱买了个小官,本是混日子,谁知他借着同晏家的姻亲关系,神不知鬼不觉搭上了康王。 康王若只是寻常王侯,那没什么可在乎的,偏偏这人狼子野心,暗地敛财,招兵买马,想要夺了司马家的天下。 前世秋氏弟弟虽算不上康王心腹,可也替他做了不少敛财祸事,其中最要紧的就是私放印子钱。 这放印子钱可不是小事,宋家覆灭,也是因为部分族人勾结在一起为虎作伥,私放高利息印子钱。 而秋氏弟弟干的不止是私放印子钱,还闹出了人命。 秋氏弟弟为了让儿子秋潘在康王面前得脸,让秋潘代他去永州要债,被当地知府发现,秋潘当时不知知府身份,手起刀落、杀人灭口。 等发现死的人是知府,一切都晚了。 官府的人顺着永州知府之死,顺藤摸瓜,竟查到了康王招兵买马的证据。 司马帝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幽禁康王,灭了他所有党羽。 偏偏在这之前,秋氏侄儿侄女登了晏家门,说是思念姑母,想在晏家小住,秋氏心软,没多想留下了人。 却不知也留下了无穷祸患。 晏家很快传出秋氏侄女和晏骜川入夜私会的流言,还有人说二人早就私定终身、暗度陈仓。 那阵子,整个京城都在传晏五公子这桩风流韵事。 秋氏侄子秋潘,也就是杀了知府的凶手,整日跟在晏骜川屁股后头,混迹在酒肆青楼。 在外界看来,秋家同晏家完全捆绑在一起。 若是被查出来,晏家和秋家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难以逃脱。 前世是司马珞将此事提前告知了晏骜川的父亲,还帮忙掩盖了这件事,晏家才得以脱困。 晏家承了司马珞的恩,宋枳软又嫁了他,故而晏家才会专心扶持司马珞上位。 不过。 宋枳软今生绝不会嫁给司马珞。 更不会让晏家再和司马珞搭上任何关系。 她一定得靠自己帮晏家逃过一劫。 “姑娘,上好药了。” 银柳用纱布将女子的手包扎好,火鹤从外间端洗脸水进来,一脸八卦。 “姑娘,方才奴婢去打水,听院子里有人说,明日秋家有客要来呢。” 宋枳软身子一度绷紧,“是明日?” 银柳瞧女子肩膀跟着抖了抖,连忙取来汤婆子,塞到姑娘小腹上,“姑娘莫贪凉,方才秋夫人送了药过来, 明日秋家来客,咱们还是得去见见的,若是着凉,明日可起不来身了。” 她们如今是寄人篱下,比不得从前在宋家的潇洒日子,谨小慎微是自然的。 “姑娘是不是不想去?”火鹤也瞧出女子脸色不好。 “姑娘,晏家今日好不容易对您改观了,您若是明日不去,只怕……”银柳犹豫。 宋枳软抬眼,“谁说我不去?” 银柳愣了下。 宋枳软收回视线,“我先前没见过秋家人,明日自然得见。” 按前世的时间发展,康王之事很快就要暴露。 秋氏兄妹自然急了。 只是这辈子他们兄妹俩想同晏家攀上关系。 得先过她这一关。 翌日晨。 万寿堂传消息,说秋夫人的侄儿侄女来了,让几房去见见。 银柳一听秋氏的侄女来了,替宋枳软梳妆的动作跟着一顿。 “姑娘,秋家二姑娘的年龄同您相仿,都已及笄,到了适婚年纪。” 火鹤将洗脸帕子拧干,搭在架子上,不明所以,“这怎么了?” 银柳欲言又止,“府中现在都在传您和五公子的事, 这时候秋二姑娘来了,同样是适婚的年纪,秋家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心思?” 宋枳软清楚银柳的心思重,笑:“我和五公子的事八字没一撇,你倒是开始算些有的没的了。” 银柳嘴唇动了动,其实她想了一整夜,以姑娘从前的样貌和家世,嫁给谁都可行。 可如今宋家无异于过街老鼠,谁都不希望攀上关系。 晏家虽然说会养着姑娘,但哪有成为真正的一家人来得妥帖。 说不得,五公子真的有娶姑娘为妻的心思…… 故而银柳听闻秋二姑娘要来这才急了。 “抓紧上妆,别让秋家人等。”宋枳软拍了下银柳的手,将匣子里的响铃福镯戴好。 * 夕颜厅,秋夫人面带笑意打量着侄女秋慧,“潘儿呢?今日怎么只你一人。” 秋慧想起父兄的交代,坐姿更端正,“兄长先去找五公子了。” 秋家兄妹同晏骜川也是幼年相识的,只是关系算不得熟络。 秋夫人自然不会想秋潘刻意同晏骜川攀关系,以为少年人总是玩得来的,注意力重新落在侄女身上。 “大半年不见,个子又高了些。” “我看不仅是个子高了,模样也出挑了些,可许了人家了?” 甘夫人陪候在一侧,今日曲夫人为老爷子侍疾所以没来,叮嘱她代为照顾秋家人。 秋慧并手搭在腿上,眸底隐含期待,“还未曾。” 甘夫人只瞥了眼,随即笑笑,没接着话题往下聊。 以至于秋慧一颗心开始紧张起来。 “听你父亲说,你们兄妹想我了?”秋夫人摸了摸秋慧的发顶。 秋慧面热点头,“好些日子不见姑母,我和兄长都思念得紧,所以想着…是否能在府上陪姑母一段时日……” 此话一出,高堂上稳坐不动的老夫人,同甘夫人对视了一眼。 秋慧到了待嫁年纪,府中又有好几个未娶的儿郎,这时候秋家让女儿住进来,打的是什么心思,十分明了。 “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脚程慢了些,紧赶着过来,却还是来迟了。” 女子清音打破厅内寂静的气氛,秋慧一见对方是个极其貌美的年轻姑娘,顿时警惕起来。 “这位是宋家姑娘。” 秋夫人柔声同秋慧介绍:“你们二人同岁,阿枳长你两个月,阿慧你该叫姐姐。” 宋枳软视线慢抬,见秋慧生了一张娇美面庞,一袭锦缎绿衫衬得女子皮肤白皙,倒有些小家碧玉的味道, “宋姐姐。” 秋慧猜到这是宋家孤女,眸底飞快闪过鄙夷,想起今早听晏家人八卦算命先生的事,咬紧牙关,扮得温婉福身。 “我闺名一个慧字,姐姐若是不嫌,可随姑母一块唤我阿慧。” 宋枳软素来与人为善,只是…秋家人揣着这样的祸心来害晏家,她实在是做不到若无其事同秋慧演戏。 她微笑回礼,只淡声唤:“秋姑娘。” 厅里的几个妇人都是人精,哪里瞧不出宋枳软无意同秋慧打交道,纷纷偏开脸,置若罔闻。 秋慧神色僵硬,回头看了眼姑母。 秋夫人习惯了宋枳软待人淡漠,笑道:“阿枳快坐下来喝茶,你身子不好,走了一路想来也累了。” 秋慧本想求得姑母护佑,没想到对方竟没上心,只好讪讪坐了回去。 “宋姑娘倒来得巧,方才秋姑娘还说要来府上小住一段时日呢。”甘夫人重新提起。 “哦?” 宋枳软莞尔,“太好了,我一人也是无趣,若是秋姑娘也来府中,想来咱们能相伴。” 秋慧倒没想到这人会主动相邀,忙看向老夫人。 “宋姑娘同秋姑娘年纪相仿,倒的确能够玩在一起。” 老夫人沉吟了声,缓缓说。 秋夫人握住秋慧的手,笑道:“既如此,那你今日就同阿潘到秋英院陪我住。” 秋慧正要点头,却听对座的人提及:“早听闻秋姑娘性情纯善,讨人喜欢, 老爷子病了这些时日,府中若是添些人气,指不定老爷子的病情还能好转得快些。” 老夫人原先面上还是平淡,一听这话,眉头骤然紧锁。 第4章 跌进他怀里 秋潘在晏家门前打听了晏骜川今日行踪,知道人是去仙乐楼听曲儿了,连忙让仆从驾车跟着去了。 这些年来,秋家因大姑娘嫁到晏家的缘故身份也水涨船高,从黔州一个小县城搬来了京城。 秋潘的父亲也暗中搭上了康王,只是秋潘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手上会沾上朝廷命官的血。 好在父亲得了康王殿下提点,只盼望妹妹早日搭上晏骜川这金龟婿,晏家看在妹妹和姑母的份上,也不会弃他们秋家不顾。 在仙乐楼前徘徊半盏茶的功夫,秋潘不敢再耽搁。 迈过门槛之际,只听周遭市井嘈杂的叫卖声完全消失,目光所及,琼楼金阙,纷华靡丽。 动人仙乐从高台悠悠传来,伴着潺潺流水。 秋潘只见身着月华烟雨华衫留仙裙的姑娘戴着面纱,乌发梳得齐整,额头光洁饱满,一双妙目被青鸦漆睫翼略微盖着,眼波流转在手下古琴之间,专注认真。 虽瞧不清女子面容,众人也不由被她一身淡泊清冷的气质所吸引,看客们停止了言谈说笑声,坐在席间赏乐。 秋潘不敢多看,仙乐楼和寻常秦楼楚馆不同,只赏乐,不论情事,楼里的人一个二个都不简单,非富即贵,王侯颇多。 他才犯了事,永州知府惨死这桩大案闹到京城里有好几日了。 他是坐立难安,不仅妹妹那边要使劲拿下晏骜川,他也得攀附讨好晏骜川才稳当。 “公子找谁?”仙乐楼的管事来招待。 秋潘偏开脸,“我去云间阁。” 晏骜川在京城里这帮纨绔子弟中也是出了名的,不论家世还是旁的,都比寻常富家子弟要高出一大截。 故而在仙乐楼这种不一般的地方,也有专属的雅间。 云间阁就是晏骜川的地盘,这还是秋潘同晏家仆人软磨硬泡才知道的。 仙乐楼管事自然也不会让秋潘说去就去,问清了底细,知道是同晏家有姻亲关系后,才送人到了云间阁。 “——” 阁门推开,秋潘只听混杂着觥筹交错的说笑和琴声。 晏骜川斜卧在贵妃榻上,半撑着头,分明听见了开门动静,却没看过来,视线顺着半开窗扉,睨着一楼高台上弹琴的女子。 柱国公次子南许早看到了门前站立局促的秋潘,他同晏骜川是发小,自然也见过秋家兄妹的。 不过他也清楚晏骜川不喜这对兄妹,故而也装作没瞧见的模样,指着高台上的女子笑道。 “这就是和你关系很好的那花魁娘子?” 南许撑着脸,打量女子,“我记得姓乔,叫…叫什么来着?” “乔风意。” 答话的人名唤司马忠,乃是司马帝的嫡长子,同晏骜川亦是好友,只因身份桎梏,常化名赵忠混迹在晏骜川这堆朋友里。 “阿忠,你倒是了解嘛。” 南许作为知道司马忠身份实情之人,对这人也从未拿出过对待皇子该有的恭敬,仗着人脾气好,揶揄颇多。 “阿川身边的姑娘又不多,我知道的就这么几个。” 司马忠端起茶杯,递给晏骜川,后者接过,随即一饮而尽。 秋潘打量过屋子里一圈人,发现在座的都是京城里响当当的世家子弟,一时间越发紧张,张嘴好几次,都没说出话来。 “五……” “五公子。” 好不容易蹦出一个字,却被从身侧掠过的浮元子抢了话头。 “怎么了?” 晏骜川收回落在乔风意身上的视线。 “秋二姑娘来了晏家,说要小住,老夫人本来准许了,但宋姑娘说了两句话,似乎是不希望秋二姑娘暂住。” “宋姑娘?” 南许顿时八卦,“被你家收养的那宋家孤女?你那小青梅?” 晏骜川眉心微皱,无声扫了眼南许,似是警告。 司马忠同二人相交有些年头了,听出这里头有些故事,好奇:“我只听说你们家将宋惜的独女接到了府中养,没想到你和那姑娘还有牵连?” “何止有故事啊……” 南许在晏骜川的警示下,还是没憋住笑,不过想到那姑娘对晏骜川的重要性,只好转移话题。 “不过秋二姑娘来府上住,她为何要拒了?” 浮元子提点:“秋二姑娘到了适婚年纪,估计除了三房,其余夫人都知道秋姑娘来意,府中又有几位适龄未婚的公子。” 南许抬眉,扫了眼头都快埋到门缝后的秋潘,“看来这二姑娘是奔你而来啊。” 司马忠不解,“那宋姑娘为何要阻拦?” “这还不简单?” 南许贱兮兮唱道:“郎情妾意,深情……” “砰”的一声,晏骜川手里的茶杯砸在小几上,吓得南许抖了下。 浮元子:“许是府中传言,说老夫人有意为您和宋姑娘定下婚约,为老爷子冲喜,所以才……” “定婚?冲喜?” 南许不敢置信,“真的假的?” “关你屁事。” 晏骜川回怼死党,眼神流动间,又清了下嗓:“不行,秋家来客,我还是得回去看看, 宋枳软算哪根葱,还拒了三叔母的亲戚。” 南许撇嘴,“死装。” 秋潘正想着措辞,就感受到一阵疾风从身边扫荡过,再抬眼,晏骜川的位置上空无一人。 他忙飞快跟下去,下楼正好撞见套马车的酥山。 “秋公子,我们公子说了,请您上马车,一道回府。” 秋潘闻言大喜,忙说好。 只是上马车后,晏骜川似乎无意同他交流,随意客套了几句,就转头盯着窗外风景。 到了晏家,秋潘跟着晏骜川往夕颜厅走。 只是晏骜川身量高,腿也长,一步顶秋潘两步,秋潘甚至得小跑起来,才追得上晏骜川脚步。 酥山和浮元子紧随少年身后,主仆仨都是习武之人,低声交流起来,落后好些距离的秋潘是听不见的。 “这宋姑娘该不会是吃醋了吧?”酥山兴奋道。 走在最前方的少年脚步微顿,又很快恢复平静。 “这谁知道。” 浮元子瞅了眼自家主子微红的耳根子,幽幽问。 “你是不是在暗爽?” 晏骜川飞快回头,瞪着对方,“我没有。” 浮元子淡定地移开眼,“五公子,属下没说您。” 酥山:“不过也是,宋姑娘又不知道咱们家公子这些年暗恋她, 在她印象里,估计公子都没有什么存在感,她怎么可能会吃醋。” 前方的少年脚步又一停,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谁暗恋她了?” 浮元子感受到周遭气压都跟着冷下来,默默道:“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你也闭嘴。” 晏骜川扔下这句,刚走到夕颜厅前,就听老夫人略带沉重的说话声:“若是老爷子没病,秋二姑娘登门,我等自然是欢迎, 只是如今老爷子病情尚未康愈,二姑娘待在这儿,我们只怕会招待不周。” 秋慧闻言一愣,下意识看向对座的宋枳软。 宋枳软自然是装作眼瞎耳聋,低头抿了口茶。 秋家同晏家有姻亲关系,这秋慧也不算差,虽然配不得大房嫡系的晏珺和晏骜川,但二房还有个晏琉未娶。 二房为庶出,秋慧勉强攀得上。 老夫人或许也是考虑到晏琉的婚事,这才松口。 而甘夫人方才刻意不顺着秋慧的话题往下聊,就是没看上秋慧,更不希望自家儿子和秋慧搭上关系。 前世秋慧同晏骜川传出的流言蜚语,让秋、晏两家死死捆绑在一起,宋枳软这一世重生,绝不会再让秋家和晏家搭上桥。 先前千结先生明言提过,为了老爷子的病情,近来不要让外来客登门。 老夫人就是想到了这件事,才改变了心意。 “老夫人,我……” 秋慧话还未说完,老夫人已经起身,“也不知怎么了,最近身子总觉疲乏。” 甘夫人起身扶住老夫人的手,打配合,“母亲这些时日照顾父亲,耗费了太多心神,儿媳扶您回去歇息。” 秋夫人见状微蹙眉头,又不好违背长辈心意,只好起身道:“娘,您先去歇着,我到时候送阿慧出府。” 秋慧眼睁睁瞧着长者离开,有些不甘心。 秋夫人看了眼宋枳软,随即握住秋慧的手,“随我去院子里说说话吧,待晚些我差人送你回家。” 宋枳软规矩地朝秋夫人福身,目送人离去,才领着银柳从夕颜厅出来。 “姑娘方才做得好。”银柳在后头小声夸。 宋枳软闻言笑了下,知道银柳的心思,转过脸来同她说:“我方才所为并非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那姑娘为何要阻止秋二姑娘登门?” 宋枳软瞧着银柳,一边往前走,“那是因为——” 话没说完,前头凭空出现了一堵肉墙,她只觉得额头传来一阵钝痛,被撞得往后栽。 银柳失声尖叫:“姑娘——” 宋枳软一瞬间感到天旋地转,正以为完蛋了时,腰后忽然覆盖上手掌,对方力气很大,稳稳勾住她的腰肢往前一带。 她本来身子骨就不好,顺着力道又扑进了对方的怀里。 晏骜川只觉呼吸一滞,他实在没用力,小姑娘温软身躯就牢牢跌进了他怀里。 少年和少女,坚硬和柔软的两道身躯接触的瞬间,两方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宋枳软扶着额头抬起脸来,疼得眼眶含泪,额发擦过少年坚硬的下巴,眼神同他直直撞上。 对方眸底明光铮亮,长眉低垂,俊逸风流,衣襟上熏了淡淡的柚木香,擦过她的眉眼。 二人之间的气息互相交织,宛若身侧栽种的桃花和紫藤,粉白同淡紫交融,落英缤纷。 她抬眼,正瞧桃花粉瓣掠过少年乌黑碎发,依恋不舍地落在他高挺的鼻梁骨上,左侧处长了一颗极细墨痣,莫名勾人。 晏骜川本就比她高大得多,气宇轩昂立在她面前,体型上的差别越发明显,从银柳的方向瞧过去,自家姑娘就像是被少年笼罩在胸膛里。 “五公子。” 宋枳软声音软绵绵的,睫翼颤动了两下,视线直勾勾盯着晏骜川鼻梁上的桃花上。 柔荑半抬,就要触及他的面庞。 “……” “……” 少年眼神慌乱了须臾,狭长漆黑的眸子跟脸同时偏开,率先结束了同她的对视,也躲过了她的触碰。 酥山压低了声对浮元子道:“先前咱们陪公子去宋家,翻墙都不知道多少回了, 就是为了瞧宋姑娘,现在人就在公子面前,他倒是不敢看了。” 浮元子扫过晏骜川略带酡红的面颊,想起第一次陪晏骜川趴在宋家墙头的时候,回忆起来也是难堪。 第5章 暗恋 晏骜川暗恋宋枳软这件事,知道的人极少。 浮元子和酥山从小陪着晏骜川一起长大的,那时候主仆三人年纪都小,晏骜川七八岁的时候去过一趟宋家,小住了一段时日。 回来后,就缠着曲夫人给他生个妹妹。 浮元子记得当时曲夫人还调侃晏骜川,是喜欢上人家宋妹妹了。 晏骜川当即就反驳,只是没过两日,就拉着浮元子和酥山去翻宋家的墙。 酥山是三人里年纪最小的,武功也还未开始学。 比起晏骜川和浮元子的利落,他就艰难多了,好不容易翻上墙头,人都要累哭了,抱怨自家公子为什么不走正门。 晏骜川当时怎么回答的,浮元子和酥山都还记得,小童挺起胸膛,一副高傲表情,“我就是特意替武师考验一下你们的功夫。” 浮元子问:“咱家没有墙吗?” 酥山:“比宋家的还高不少呢。” 浮元子接:“而且还偏偏要翻宋姑娘院子里的墙。” “……” 晏小童涨红了脸,“我、我就是觉得那宋枳软长得太丑了,丑的稀奇, 我没见过长成那样的人,所以才来确认一下。” 浮元子抬眉,他们趴在墙头这功夫,不过五岁的宋枳软伸着懒腰从正屋出来。 小姑娘生得珠圆玉润,小短腿走起路来一摇一晃,一双瞳子像浸在水里打捞出来的般,湿漉漉的,唇红齿白。 就算如今没长成大人,可也同晏骜川嘴里说的丑根本搭不上边。 “爹爹——” 宋惜面带笑容进院,小枳软眼神唰的一下亮了起来,立即张开肉乎乎的手臂,小跑着撞进父亲宋惜的怀里,鼻头蹭着宋惜的衣襟,奶声奶气说:“爹爹,软软想吃酥酪了。” 晏骜川方才还一脸鄙夷,这会儿已经缩起了脑袋,一双黑瞳认真且直直地盯着墙底下的小丫头同宋惜撒娇。 “都这么胖了,还这么贪吃……” 晏骜川小声嘟囔,可眼神落在小枳软白皙软糯的脸蛋上,根本挪不开,竟然有一种想咬一口的冲动。 浮元子默默道:“五公子,确认完了吗?” 晏骜川心虚转过来,“确认了,确实…丑。” “那咱们回去吧。” 浮元子比晏骜川还长三岁,小小少年拖着二人下了墙头。 本以为这只是偶然情况,没想到后来晏骜川去宋家确认的次数越来越多。 酥山从原先的爬不上墙头,都成长为闭着眼都能摸出哪一块墙皮是宋枳软的院子,并且能够三两步便跨坐上去。 浮元子作为旁观者,除了见证了酥山翻墙的成长,还有宋家墙头这些年的顽固,当然,更见证了自家五公子如何练就了一身口是心非的本领。 想来比宋家墙头更顽固的,只剩下自家公子这张嘴了。 “……” 桃树下,宋枳软只瞧少年飞快松开手,退后的动作略显慌乱,可再抬起来的眼神,望向她时,又是前世她见过无数次的嫌弃。 “你长了眼睛做什么的?若不是本公子,你一头撞树桩了。” 她闻言抬起眉头,“方才我没注意,原来我差点撞上树桩了,多谢五公子相救。” “谁救你了。” 晏骜川抬起下巴,睥睨着她,“本公子是不想三叔母栽种的桃树染上血。” 浮元子同酥山对了一眼,纷纷摇头。 “还有,你方才做什么要碰我?” 晏骜川紧皱眉头,“别以为府中这两日传咱们俩要定婚的消息,我就看得上你了。” “定婚?” 宋枳软倒不知道传言已经到了这地步,好心指了下晏骜川鼻梁的位置, “有落花。” 晏骜川闻言一愣,手摸上鼻梁骨,花瓣顺势落在了手心。 “……” “……” “噗——”酥山笑喷的瞬间,就被浮元子捂住嘴。 “我、我能不知道这有落花?” 晏骜川哽着声:“我只是想暗示你,什么叫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宋枳软煞有介事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公子暗示。” 晏骜川听了女子这话,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又生生忍住了话头。 “还有,要多谢公子送来的药,我手上的伤好多了。” 宋枳软抬起手背,递到晏骜川面前,肌肤又回到了原先的白皙细腻,被窗户夹的红肿已全然消退。 “什么药。” 晏骜川眼神闪躲,“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宋枳软笑眼看着他,“听说公子这一次去岭南游历,送来的药里成分都是铺地锦,这药材在岭南盛产。” 第6章 因为我喜欢五公子啊 晏骜川睁大了眼,哪晓得女子心细如发。 药的确是他送的。 昨日瞧见小姑娘手背上的伤,他就托秋夫人送过去了。 “我…我好像是给三叔母送过一瓶药来着。” 晏骜川墨瞳闪烁,回头看向浮元子,“那药是给三叔母了吧?” 浮元子抬起眉头,可还记得昨日晏骜川做低伏小叮嘱秋夫人千万别说出去的嘴脸。 “属下不太记得了。” 晏骜川面色顿时怫然。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吧。” 晏骜川这才回头,居高临下地睨着女子,“想来是三叔母给你送的药,宋姑娘还是莫要自作多情了。” “看来是我误会了,还以为五公子记着咱们儿时情谊。” 宋枳软莞尔一笑,眉眼弯弯的模样很是喜人,丝毫没有被晏骜川回怼的愠怒和尴尬。 “什么儿时情谊。” 晏骜川撇开脸,“八百年前就忘了。” 酥山闭上眼,默默翻了个白眼。 难怪自家主子这些年来,从无女子近身,就他说话这股劲,王母娘娘来了都得骂街走。 “不过我听说秋家兄妹要来府中小住,你拒绝了?”晏骜川上下打量她,“为什么?” “我没有拒绝。” 宋枳软瞥了眼不远处的假山下候着的秋潘,男子左顾右盼,像是局促不安。 “五公子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同秋公子还有秋二姑娘无冤无仇,怎么会做出这么失礼的举动。” “那府中不是在传你我要定……” 晏骜川说了一半,又生生咽了回去,红着耳根子,没好气说:“你当着祖母的面提那算命的说的话,不就是不想让秋氏兄妹来府中住。” “原来你知道了。” 宋枳软抿唇,笑容坦然又莫名乖顺,“因为我讨厌她啊。” 晏骜川愣了,“你也不必如此直接……” “我不喜欢骗人的。” 宋枳软眨了两下眼,看着对方,语气很认真:“尤其不想骗你。” 去欺骗一个为了自己付出生命的人。 这本是不该。 除了关乎重生之类必须要撒的善意谎言,宋枳软不想让晏骜川被蒙在鼓里。 “你……”晏骜川面颊发烫,瞪着她,“你这人怎么油嘴滑舌。” “油嘴滑舌通常不应该是指自己被取悦了的形容吗?” 宋枳软一脸好奇,“还是说,五公子被我的话取悦了?” “当然没有!” 晏骜川深吸一口气,转移话题:“你方才还没说为什么讨厌秋二。” 宋枳软觉得这个问题有些难回答,又不想对晏骜川说假话,可真话又关乎于晏家未来,于是选择反问:“五公子喜欢我吗?” 晏骜川呼吸一滞,音量莫名轻了下来:“当然…不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她追问:“有理由吗?” 他动了动唇,敷衍:“没理由,就是不喜欢你。” “那不就是了,喜欢和讨厌都是感情上的单一取向,本质上没有区别的。” 宋枳软看着对方,又看了看晏骜川身后不远处等候的秋潘,压低了声音:“还有,若是五公子听我一句劝,就不要同秋大公子往来过甚。” 晏骜川抬眉,“这又是为何?” “我方才不是说了吗。” 宋枳软接着说:“我讨厌秋家兄妹的。” 晏骜川嗤了声:“你讨厌他们关我什么事,难道你讨厌谁,我就不和谁往来?你算哪根——” “因为我喜欢五公子啊。” 宋枳软一本正经地盯着晏骜川,“因为喜欢你,所以才不希望你跟我不喜欢的人接触过多。” “我、的、娘……” 酥山和浮元子是习武之人,加上比银柳隔得近,宋枳软说的话畅通无阻入了他们的耳。 “难道是双向奔赴?” 酥山抓住浮元子的手,满脸兴奋和激动。 “——” 宋枳软只瞧面前少年的身躯骤然晃了晃,像是要往后瘫坐下去,眼疾手快,连忙拽住了他的腰封。 “五公子小心!” 晏骜川一脸震惊,勉强稳住重心,薄红的唇跟着抖了两下,面红耳赤地指着眼前面不改色的小姑娘,紧张得捂住嘴,上下打量宋枳软拽住他腰封的手,在破音的边缘。 “你、你、你喜欢谁?!” 第7章 和晏骜川在一起如何 宋枳软神态自若,“我欣赏五公子的为人,认可五公子的处事, 所以才不希望五公子和一些不该牵扯的人牵扯在一起的。” 晏骜川一愣,“欣赏?认可?” 她点了两下头,“五公子,我知道你不像表面这样荒唐不懂事的, 不管外人怎么想你,至少我是认可你的,所以……” “谁让你认可了?” 晏骜川睨着她,少年面上一闪而过的羞赧和不自在一瞬间便灰飞烟灭.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甚至觉得他此刻的模样有一种掩盖不住的失落。 “宋枳软,知道你现在住的牡丹院是谁的吗?” 她未加思索,“自然是五公子的,还没多谢五公子将院子让给我。” “知道对我感恩戴德就好。” 晏骜川眼色不善,“少多管闲事,尤其是管我的事, 本公子想和谁往来,不想和谁往来,都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 就像是示威,少年转身朝秋潘勾了下手指头,“秋兄走了一路,可倦了?” 秋潘哪里敢说累,走过来道:“并不疲倦,能跟着五公子,是秋潘的福分。” “秋兄话说的可真好听。” 晏骜川挑眉,揽过人的肩膀就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咱们继续去仙乐楼听曲儿,免得在府里受闲杂人等的管教。” 宋枳软瞧着少年不服管教的模样,不禁蹙眉。 “还真是和从前一个性子。” 银柳才缓过神来,小步跑上前来,“姑娘,您讨厌秋二姑娘这事儿心里想想就算了,又何必对五公子说。” 这男人家最烦女人拈酸吃醋,现如今姑娘还没过门,就插足五公子和秋慧的往来,难免会招五公子不悦。 “秋慧居心叵测,我不能让她接近晏骜川。” 宋枳软瞧着少年和秋潘渐行渐远的背影,眉心越来越深。 “那您又何必管五公子和秋公子的往来,他们儿郎家一起玩闹,也不会生出什么事端来吧。”银柳不解。 “你不明白。” 宋枳软深吸一口气,“秋潘此人,后患无穷。” 前世秋慧和晏骜川的事情,她大抵猜得到是秋慧的设计。 可让晏家和康王谋反一事真正牵连到一起,却是因为秋潘。 她还记得上辈子秋潘同晏骜川搭上后,整日混迹在秦楼楚馆,后来秋潘还将康王之子引荐给了晏骜川。 几人常常混在一起饮酒作乐,醉酒来兴致了,秋潘还哄晏骜川为康王作了一首诗。 诗词之间皆是奉承吹捧,前世正逢康王谋反一事发作,这首诗被传到了官家的手里,当即传晏骜川入宫。 宋枳软被晏家收养,名义上是捆绑在一起的,贵妃宋珍得知这个消息,担忧宋枳软的处境,差人给她报信。 可等她收到消息想给晏家人报信时,已经晚了一步。 晏骜川已经被受诏入宫,这一去便是整整五日,谁也不知少年在宫中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随着晏骜川一同出宫了一道圣旨。 皇帝御令,此生不允晏骜川科考,或是荫封的方式入朝为官。 一时间,京城哗然。 朝臣之子同王爷来往过甚,还因此被皇帝贬斥,众人猜测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段时日,城中尽数是对晏骜川和晏家的议论及指点,晏家老爷子曾是帝师,又曾身居太保高位,得知了这一消息,才急火攻心,撒手人寰。 后来若非司马珞出手掩盖,将晏家同康王之间的事情盖下去,把此事归为小辈之间的玩闹,恐怕皇帝会下令以谋逆同党处置晏家。 晏骜川丢了科考入朝为官的机会,又害得祖父没命,指责泼天般地压在了他身上。 宋枳软当时正同司马珞接触,其实对这件事的影响没有多大印象,可有一个画面,她至今印象深刻。 在老爷子下葬之时,晏骜川跪在灵堂前,老夫人伤心欲绝,使下人棍棒责打他,少年后背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却没喊过一声疼。 只有少年抬眼看向棺椁时,那副失魂落魄、悲恸欲绝的模样,就像是失去了所有。 晏骜川是老爷子一手养大的,少年恐怕是真的悔之晚矣。 …… 一连两日,晏骜川除了偶尔带药回来看望老爷子和换衣裳,其余时间都和秋潘一块宿在外头。 曲夫人派人去寻,人却不为所动。 宋枳软让银柳在外头收买了一个马贩子,去打听仙乐楼的事情。 还不等得到消息,万寿堂先派人来请宋枳软去喝茶。 老爷子这几日的病情好些了,宋枳软先去主屋见过老爷子,才带着火鹤一块入了偏屋。 屋子里茶香袅袅,老夫人坐在上座,曲夫人跪坐在茶桌前,正搅动茶膏,见她来了,眼神里的笑意止不住。 “阿枳快坐。” 寻常时候,曲夫人是不会越过老夫人先开口的,如此兴奋的模样,宋枳软猜到或许是有什么事。 她给二位长辈见过礼,随即坐在曲夫人对面,“今日甘夫人和秋夫人都未到,可是有事?” “是我特意没叫她们。” 老夫人语气悠缓,眼神落在坐姿自然端庄的宋枳软身上,这个小姑娘,其实她在早些年就很喜欢了。 只是没料到后来宋家大祸。 从前被父母族人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会沦落至此。 旁人都以为她对宋枳软不在乎,可到底是看着长大的人儿,其实她亦是心疼的。 “宋姑娘这些时日,在晏家住着可还习惯?” 这是老夫人在宋枳软来晏家后,第一次开口关心。 宋枳软未加思索,“回老夫人的话,一切都很好,我知道,五公子的牡丹院是府里最好的院子, 院子里的下人伺候也很用心,还有几房夫人待我都很关心热络,老爷子和老夫人您待我都很宽厚。” 小姑娘一连说了好一串,虽然说的都是夸奖之词,却并无谄媚讨好之意,只是平静地阐述实话。 老夫人越发满意,点了点头,“晏家和宋家祖上就有相交,我还有老爷子,同你早逝的祖父母也是旧相识。 还有你曲姨母,和相思也是闺中好友,这样的缘分,是难以求来的。” 老夫人口中的相思,就是宋枳软的娘阮相思,和曲夫人都是出身江南,亦是闺中好友。 当年,曲夫人先嫁到晏家,阮相思举家来京城玩,曲夫人邀她到城内客栈相聚,正好碰上宋惜高中榜眼游街。 少年春风得意,比街边繁花更要迷人眼,阮相思同宋惜的初遇,也有曲夫人的功劳。 后来阮相思跟着嫁到京城,因着宋家本来就和晏家是老相识,这些年来两家的交际不少。 老夫人说两家缘分是难以求来,倒没有说错。 “是,幼时我就听祖父祖母说起过老夫人年轻时候飒爽过人的事迹,很是钦佩, 只是我身子不好,学不会老夫人的射石饮羽。”宋枳软温声说。 老夫人出身武将世家,自小习武,以一手精妙射术在老一辈中闻名。 老爷子与她差不多年岁,却已卧床难以起身,对比起来就看得出老夫人身子骨十分硬朗。 “都是从前的事了。” 老夫人听小姑娘提起自己昔日之事,唇角忍不住往上抬了些,“今日找你过来, 一是你来了晏家这么久,我还没有单独和你说话, 二则是你如今已经及笄,晏家如今抚养你,我年纪大了,总归也是要过问你一番关于未来的打算。” 宋枳软闻言一愣。 未来的打算…… 前世老夫人是没有同她说这话的。 难道府中传言,言及冲喜一事…是真的? 老夫人在她心里并非迂腐之人,不然前世就不会在她出嫁前对她说那样的话。 可晏骜川与她的身份的确不太般配,难道老夫人不在意? “看你的模样,是有些惊讶?”老夫人看着她。 普天之下,女儿家都该乖顺依仗父母,若是自己私下议论婚事,既是没规矩,也恐会被人议论不知羞耻。 老夫人问的直接,曲夫人担心宋枳软会紧张,连忙放下筅和茶盏,“阿枳别怕,屋子里如今只有我同老夫人在, 你说自己的心里话就好,今日不管你说什么,都不会传出去,也不会对你的名声产生影响。” 宋枳软顿了下,倒不是在不好意思回答。 她重生一回,前世嫁过人、亦成过国母,早不是先前被爹娘捧在掌心长大的柔弱无法自理的娇娇女了。 她不回答,是因为犹豫,也是因为不敢轻易回答。 这辈子重生,她不想再嫁人,也不愿将一颗心悬在男子身上。 她只想为了自己而活。 老夫人见女子迟迟不答话,主动道:“你方才也提及过,我出身武将世家,相信你也看出来了,我说话直接, 宋姑娘,我很喜欢你,若是你也喜欢晏家,不如就留在此处,咱们便是真正的一家人。” 接宋枳软入府之时,老夫人也说过这话,她会拿宋枳软当一家人。 其实从那时起,老夫人就有了这个打算。 “虽然老爷子如今已经致仕,但梦回和扶松都在朝为官,晏家是世家之首,在京城很难有人能撼动,算是不错了。” 老夫人口中的梦回和扶松,分别是大房和二房老爷,在朝同为正三品官职,虽比不得父亲当年的荣光,但已是世家中最卓绝的存在。 更遑论大房长子晏珺,去年已经科考高中状元,现如今派发到应天府为知府,正四品大员。 鲜少有人刚入官场,就从正四品官员做起。 这个起点实在是过高,朝中不少大人都在猜测晏家大房这位长子会步祖父后尘,多年后位列百官之首。 三房老爷晏的卢并未入朝为官,在儿子夭折后,常在外游历,作出诗歌无数,被百姓传唱,亦是鼎鼎有名。 晏家三姑娘晏璟嫁给柱国公长子亦是世子爷南璨,日后也要承袭爵位,前途不可限量。 晏家不管是小辈还是老一辈都相当出色。 老夫人如今的话,算是十分谦逊。 “我几个孙儿如今都未成婚,除了大房珺儿同你年岁相差太大不合适外,还剩下川儿和琉儿。” 老夫人是个直爽人,说起话来根本不遮遮掩掩:“外人都说宋家落魄了,晏家接你入府实在是愚钝,可我并不这么觉得。 我也并不看重嫡庶之分,否则也不会将扶松当作亲儿子抚养。 说句实话,二房所出的晏琉,性子文弱了些,日后不一定担得起担子,我并不觉得他配得上你。” 宋枳软听了老人家这话,实属一怔。 若是真按照如今的处境,她一个家族覆灭的孤女,就连和四公子晏琉在一起都是太过高攀了。 可老夫人却这样说,倒让她这个重生之人都有些无所适从。 “那么如今,就只剩下川儿。” 老夫人沉吟了声,似乎是在考虑如何形容,“川儿在外界的传言是差了些,也顽劣, 我听说这两日他都没有归家,只回来看了他祖父几次。” 曲夫人闻言也觉难为情,“阿川确实是有些不懂事了。” “你是他娘,就不用说了。” 老夫人摆手,“虽然行事混账,但好在还是惦记着他祖父的,这两日带回来的药效果不错,他祖父吃了倒不像之前那样咳嗽了。” 关乎晏家家事,宋枳软自然不好开口议论晏骜川,让婆媳二人自行说去。 “虽然这小子时而荒唐,但宋姑娘,我可以跟你保证,这小子本性不坏。” 老夫人认真地看着宋枳软,“阿川受他祖父影响,老爷子年轻时候也是这般疏宕不拘,但他从没做过出格的事情,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宋枳软晓得老夫人在暗示她什么。 关于这一点,她自然是相信晏骜川的。 不然前世,晏骜川也不可能到了死之前也没能娶妻。 莫说前世,寻常人到了他这个年纪,侍妾和通房丫头都数不清了,他的后院却还是干干净净,连个婢女都没有。 宋枳软清楚,他只是行事不羁,对待感情并不是轻浮的人。 “我知道的。”宋枳软轻声回答。 老夫人点头,条理清晰道:“我知道你和小五很多年没见过了,这一时间让你做出决定也不容易, 但我也得将其中利弊分析给你听,至于选择,还是由你做。” 宋枳软抬起脸,只瞧老夫人眉眼清明,缓缓道:“晏家和寻常家族不同,偌大一个家族,日后分家会很难, 所以待我与老爷子百年之后,会选定一人作为家主, 世家选家主规章复杂,须得考量血统和才干,就像是宋家,你的祖父选你父亲作为家主一样, 丑话说在前头,虽然川儿是大房嫡出,但他兄长晏珺更出色,有这样的人在,或许川儿无法成为新一任家主。 但是你若嫁给川儿,我亦能做主让你同珺儿未来妻子一同掌府中中馈,晏家商铺田产均分,你未来亦是晏家主母,绝不会低人一等。” 老夫人这话已经不是直接了,而是将局面一点点掰碎,摆到她面前。 “老夫人……”宋枳软既感动老夫人为她考虑,一时间也有些失神。 若是她想要改变晏家局面,就得长期留在晏家,可她已经及笄,若是常年待在这儿,难免会惹人闲话。 她能留下来的方法,除了嫁人,好像也想不到其它。 而且…… 晏骜川先前说的话,始终在她脑海回荡。 他不希望她管教他。 可若是她有了一个合理管教的身份,将他带回正道,一切是否会与前世不同…… “宋姑娘,若是让你同川儿在一起,你意下如何?”老夫人看着她发问。 第8章 偷东西 偏屋里阒然无声,隐约还能听见隔壁主屋传来下人给老爷子伺候汤药的动静。 曲夫人紧张地看向小姑娘,担心她不愿意,也担心她迫于老夫人施压不敢拒绝。 阿川是她儿子,阿枳是她挚友之女,又是她看着长大的,小丫头从小就讨人喜欢。 在相思有孕之时,她就在心里暗暗想,若是个姑娘,兴许可以同她家川儿在一起。 再者如今宋家遇难,阿枳无依无靠,又生得如此柔弱,就算是她精心为阿枳挑选婚事,可这婚姻大事并非只顾眼前,要看清一个人也不知是光凭家世和短暂接触、观察就能定义。 若是她一个不小心,给阿枳挑选的人不好,那阿枳的终身幸福可就毁了。 与其做这种有风险的事,不如就让阿枳待在她眼皮子底下。 阿川平日里再不羁,人品也是好的,不可能忤逆她这个做母亲的,她亦能替阿枳管教好阿川。 故而不管从哪方面考量,她都是盼望着二人能在一起。 更何况……阿川他的心思,她这个做母亲的也并非是全然不知。 “我想问老夫人一句。” 宋枳软斟酌开口:“您让我同五公子在一起,可否是因为千结先生说的话?” 老夫人面不改色,“不是没这方面的考量,但若是说全然是这个理由,那你未免将我想的太随便了。” 她微微怔忪。 “我方才说过了,我喜欢你,自然是觉得你各方面都符合我对孙媳的要求, 不然若只凭冲喜这个说法,千结先生也并未直言要你同谁成婚才行。” 老夫人:“若我真是那等迂腐之人,为何不直接定下你同小四的婚事, 晏琉到底不是我的亲孙子,我又何必费尽心思将其中利弊细说与你听,还定下了川儿。 我的目的只有你,冲喜之说不过是锦上添花,而且我也无意让你同川儿眼下就成婚。” 宋枳软迷惑,“不是眼下?” 既然是冲喜,那自然得越快越好。 老夫人不着急吗? “若是你想清楚了,便先定下婚约,你爹娘才过世两月,虽然官家不允发丧,但按情理,你合该替他们守孝三年。 加之,如今川儿还未过乡试,仓促成婚对你也不负责,所以我打算让他科考过后,再行成婚。” 老人家能考虑到宋枳软替爹娘守孝这一点,的确让她感动,“可冲喜一事对老爷子……” “虽然先前都是以成婚为冲喜,可等到时候我会请宴请全京城所有名贵来参加定婚礼,大操大办,如何不算是喜事?” 老夫人反问,倒让宋枳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我知道同你提起这些事,是有些突然,所以你可以考虑一阵子。” 老夫人道:“若是愿意,我晏家一定不会亏待你, 若是不愿意也无妨,你若是想嫁人,晏家全心全意帮你挑郎婿, 若是不想嫁人,晏家也能养你一辈子。” 寻常父母有时都不能对自家女儿说这些话,但老夫人却对她许诺。 这叫宋枳软如何不动容。 “我还得去看着老爷子,大房媳妇儿,你送宋姑娘。”老夫人交代完该交代的,便干脆利落起身。 “是,娘。” 曲夫人握住宋枳软的手,“阿枳,咱们先出去。” 宋枳软一瞧曲夫人是有话要同自己说,同老夫人道别后,随着妇人出来。 “我知道,宋家的事情对你打击很大,你现在或许没有儿女情长的心思。” 曲夫人的手又软又暖和,让宋枳软想起娘亲在世时,常常这样牵着她的手,同她说话。 她没忍住眼眶一热,前世曲夫人在知道她答应司马珞的提亲后,更多的不是替她高兴,而是无尽担忧。 嫁给皇子,当皇子妃,并不是一件多轻松的事情。 担心她受委屈,也怕她跟着紧张。 故而曲夫人从没泼过她的冷水,只是在即将出嫁的那些时日里,常用这样担忧的眼神瞧着她。 后来司马珞登基,她坐上了后位,曲夫人见到她说的第一句话不是恭喜,而是问她过得开不开心。 娘亲在世时,曾跟她聊起过同曲夫人在闺中时候的趣事,说曲夫人性子软,尤其是面对自己在乎的人,常常为人考虑,而忽略自己的感受。 上辈子曲夫人为她操了不少心,到了今生,宋枳软只想加倍对妇人好。 “但是阿枳,我也希望你可以考虑老夫人说的话。” 曲夫人眸底泛着柔光,“我真心想要你成为我的儿媳妇,不仅是因为喜欢你,也不仅是因为阿川是我的儿子,我才帮他说话, 阿川的品行不坏,他只是不喜被约束,而且…他性子幼稚,常常心口不一,先前虽然对你看似不关心,但其实在他心里,你也是至关重要的。” 宋枳软看着对方,“姨母……” “当然,你若是不愿意,我也绝对不会勉强你,比起我自己,我更希望你能够幸福。” 曲夫人抬手轻轻抚摸她的额发,“相思是我的妹妹,你对于我而言,无异于是亲侄女, 阿枳,如果有一天你能幸福,我会比你更感到高兴。” “……” 宋枳软鼻头一酸,想起前世所遭遇的经历,心底酸楚涌动上来,没忍住伸开双臂抱住了曲夫人。 妇人身上有淡淡的檀香气,这是常年礼佛染上的气味,让人嗅了觉得安心。 感受到小姑娘肩膀微微耸动,曲夫人微微一愣,将手臂搭在了她腰后,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 “阿枳,你没了娘亲,我虽然做不到比你娘还要好,但我会尽量学着她的样子去爱你。” 曲夫人记起挚友模样,声调忍不住哽咽:“你永远不会是一个人。” 本是要安抚小姑娘,结果曲夫人却也悲从心起,没忍住掉了几滴眼泪。 二人情绪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宋枳软带着火鹤从万寿堂离开,行至花园,正碰上了带着马贩子进府的银柳。 “姑娘,打听到五公子的消息了。”银柳将马贩子带到跟前。 宋枳软环顾四周,让火鹤在园子外守着,和银柳带着马贩子走到假山后听回话。 “回姑娘的话。” 马贩子瞧模样是个机灵人,方才随银柳进府期间一直没有抬起过头,同宋枳软说话亦是将眼睛埋得很低。 “小的去仙乐楼打听了,晏五公子这两日都宿在里头,只是没有召见什么乐姬弹奏唱曲,和一些世家公子在一起喝酒。” 宋枳软蹙眉,“你是通过什么门道混进去的?” “仙乐楼里负责准备饭菜的伙计,是同小的在一条巷子里长大的发小, 他让我躲在送菜桶里,混进仙乐楼的。”马贩子老实道。 “里头除了世家子弟,可还有身份更贵重之人?”宋枳软问。 马贩子闻言拧紧眉头,像是在回想,“小的对京中世家都有了解,这两日见的除了眼熟的世家公子, 好像还见着一个,应当是同晏家有姻亲的秋家公子。” 看来秋潘还未将康王之子引荐给晏骜川。 “他们这两日只喝了酒?还做了别的吗?”宋枳软又问。 马贩子谨慎回答:“您是说其余公子还是晏五公子?” 宋枳软一愣,“晏五公子做了别的?” “晏五公子这两日去了花魁屋子里两次。”马贩子回答道。 银柳闻言眉头紧皱,“这五公子还未成亲,怎么就……” 宋枳软也怔了下,“花魁?” 马贩子以为姑娘是在问花魁的身份,他思索道:“仙乐楼的花魁名唤乔风意,二九之年,五年前入了仙乐楼, 不过姑娘也不要误会了。五公子去花魁房中并未待许久,两次都是花魁相邀,二人在里头待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出来了, 谈话时,门也是敞着的,只是因为五公子的身份,没人敢接近花魁的屋子。 据悉花魁娘子只卖艺不卖身,不过楼里有传言,说这位乔娘子同五公子乃是知己好友。” 乔风意…… 这姑娘宋枳软还真听说过。 不过是在前世入宫后,晏骜川胜仗归来,归京后没有先回晏家,而是去了仙乐楼替这位花魁娘子赎了身。 当时京城将这桩风流韵事传得神乎其神,说晏家小将军多年不娶妻,就是因为这位乔娘子。 宋枳软当时同晏家三姑娘晏璟交好,晏璟入宫来看她时,她还同晏璟打趣晏家是不是有喜事临门了,还问了晏骜川是不是真的爱慕这位乔娘子。 结果晏璟竟然当场发了脾气,骂宋枳软没良心,竟会这样想她弟弟。 她当时也不过是随着传言开个玩笑,哪里知道晏璟会发这样的脾气,后来再不敢同这人打听乔风意的事。 不过后来故事的走向也并不如人所料,晏骜川并未娶乔风意,而且这姑娘从仙乐楼出来后,就不知所踪了。 坊间传言有说晏骜川变心,不愿娶风尘女子的,也有传言说女子本就是借晏骜川之手出仙乐楼,事情办成就将人一脚踹开。 再后来,这事儿也就没什么水花了。 “看来五公子和乔娘子并未发生什么。” 银柳小心翼翼看向宋枳软。 “除了见花魁这件事,还发生了什么吗?”宋枳软眸底微动,看向马贩子。 马贩子仔细回想,“其余还真没什么特别的了,只是听说五公子喝酒喝得尽兴时,同几位公子一起作诗谈笑,很是愉快。” 宋枳软音量骤然提高,“作诗?” 银柳没听出来这其中有什么特别的,“五公子虽然平日里读书少,但也是过了童试的,作一首诗,应该没有很大的难度吧?” 宋枳软心乱如麻。 前世就是因为那首诗,被有心人传到了皇帝跟前,晏骜川这才被剥夺了科考入朝为官的机会,只能一刀一枪靠军功挣出前途。 宋枳软前世在深宫,光是听急报和晏骜川负伤,命悬一线的消息都不知听过多少次了。 今朝重生,她一定不能让他再遭遇一回这事儿。 可她又能找谁呢? 万寿堂因为老爷子的病都乱成一锅粥了,再者上辈子老爷子就是听闻孙儿同康王府勾结在一起的事才吐血身亡。 绝不能让这消息走漏出去。 曲夫人…… 不行,她太过柔弱,若是知道此事,只会多一个担惊受怕的人。 剩下几房又并无助力。 宋枳软揪住了衣袖,抬眼问马贩子:“不知先生贵姓?” 马贩子受宠若惊,“小的贱名不敢污了姑娘耳,不过道上人称我一句老三。” “那我也斗胆跟着喊一句老三。” 宋枳软从腰间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递给老三。 “这个是给你准备的。” 老三在市井混了二十多年,掂量一下荷包就知道里头的分量不是他受得起的,连忙推拒。 “姑娘,这太多了,小的再卖上一年的马都赚不了这么多。” 宋枳软态度很坚决,“你先收下,听我说。” 老三闻言只好停下动作。 “这不是给你这一次的价钱,我需要你给我办差事,这是半年的工钱。” 宋枳软沉声:“但我也有规矩,跟着我做事,你不能将在我身边得知的消息走漏出去分毫, 若是被我知道,你会承受比这银两更大的代价。” 老三闻言吓得抖了下,他虽然不知道面前是哪位,但他知道这是晏家。 晏家在京城只手遮天,想要他的命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这、这……” 宋枳软知道恐吓起了作用,语气缓和下来:“但你放心,我不是什么心狠手辣之人, 你若是事情办得好,嘴上把门得好,我会给你更丰厚的回报。” 老三纠结了好一阵,想起家里头为生计愁苦的媳妇还有病重在床的母亲,咬了咬牙,还是点头,“近来马市生意不好,我愿意跟着姑娘干半年。” 宋枳软给银柳使了个眼色,“送先生出去。” 银柳点头,带着老三从园子另一头离开。 宋枳软并非警惕心如此之低的人,找到老三之前就让银柳留心了,一定得选个拖家带口的。 老三的宅子就在五柳巷,家里还有妻女和老母。 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便犹如把柄被人攥在手心里,做事要比单身汉要稳妥些。 火鹤在园子外等了半晌,宋枳软才从里头出来,银柳已经不知所踪,女子瞧上去面色凝重。 “姑娘,怎么了?”火鹤虽然不比银柳细腻,但也瞧出宋枳软如今脸色很不好。 “身子不适吗?可要回牡丹院歇息?” “不回牡丹院。” 宋枳软对她道:“去萱草院。” 火鹤不解,“萱草院不是五公子的住处吗?姑娘要去找五公子?” 宋枳软未加多言,领着火鹤就往萱草院走。 晏骜川这人脾气怪,不喜欢人伺候,院子里的人少。 现如今人两日没回来,也不需要伺候,下人将院子屋子洒扫干净,就都回耳房歇着了。 “院子里没人,五公子瞧着也没回来。” 火鹤回头看向驻足在院子门口的宋枳软,“姑娘,要不咱们晚些时候再过来吧……” 哪知宋枳软骤然快步上前,对火鹤道:“你在院子门口守着,若是来人了,就快些报我。” 火鹤没搞清楚状况,“姑娘你是要做什么?” “我要找一个东西。”宋枳软动了动眸子,“要趁没人在的时候偷出来。” 偷东西? 火鹤大惊失色,“姑娘您怎么能偷东西?” 姑娘好歹是世家出身,纵然现在宋家倒台,可也好歹是名门闺秀出身。 若是偷东西被发现,一辈子的名声清白可就毁了! 最主要的是…姑娘怎么能偷五公子的东西? 五公子脾气本来就大,若是被发现了,先前老夫人还许诺的二人婚事,可不就得黄了。 “时间紧张,我得在晏骜川回来前将东西偷出来。” 宋枳软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甩开火鹤的手,径直朝主屋走去。 第9章 黑匣子 “姑娘。” 火鹤想拦姑娘没拦住,想追又不敢追上去,免得外头来人她没法子报消息,只能站在门口干着急。 “姑娘!” 火鹤刻意压低的呼唤声,丝毫未影响宋枳软前进脚步,击叩屋门三声,并未有人回应。 宋枳软直接推门而入,屋子里东西不多,好些都是从牡丹院搬过来,桌案边摆了兵器架,寻常人都不会将刀枪剑戟摆在寝屋内,偏晏骜川是个与众不同的。 她绕过屏风,径直走到桌案前,案上只有笔墨纸砚,和一本翻看一半的兵书。 案下三个梨花木屉子里都没有东西。 她转过身,目光落在面前足足有两人高的楠木书架上,书册繁多,听说晏骜川回来之前,是曲夫人布置的萱草院。 想来是曲夫人想要儿子多看些书,早日科考入朝为官。 只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宋枳软视线扫过四书五经的行列,落了薄薄的一层灰,除却几本兵书有被翻动的痕迹,其它的书,晏骜川是一点都没看。 “……” 不过眼下,她需要关心的也不是这一点。 那东西,究竟在哪儿呢? 她抬起眼来,隐约瞧见书架顶有一只黑匣子,兴许是人置放过急,黑匣子未全部藏入架顶,露出了两个小角。 她连忙将案前椅子搬过来,踩在椅面,伸手去够那匣子。 也不知晏骜川是如何放上去的,即使踩了椅子,她也够不着匣子。 “——” 踮起脚容易重心不稳,椅面又光滑,宋枳软只觉刺溜一下,整个人就往前扑. 好在书架上头放满了书,即使她整个人的身子扑上去,也没有往后倒,只是跟着轻微摇晃了两下。 她就听到啪嗒一声,黑匣子摔在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宋枳软惊了下,连忙往后看,火鹤并没有报信,外头应该没有人来。 她稳住身形,扶住椅把手落了地。 黑匣子里的东西也尽数呈现在她眼前,并不是她想要找的那东西,可却…… 异常眼熟。 她蹲在地上,瞧见了一个用竹叶编织的鸟笼子,手艺粗糙,还沾了些土。 忽而,她脑海里闪过了几段幼时记忆。 那时她和晏骜川初见,觉得这哥哥生得好看,总是缠着他,还将心爱的金鸟笼给他瞧。 可那金鸟笼却被他摔坏。 宋枳软记得,幼时的她那一回哭得很惨,还跑到爹娘和曲夫人面前告状。 兴许是看她哭得太惨,晏骜川在夜里偷偷跑到她院子里,将这竹叶编织的鸟笼子送给她。 可竹叶编织的鸟笼,哪里有金子打造的好看,更何况晏骜川的手工这么差劲,她一度以为他是故意嘲讽她。 她当即就将晏骜川编的鸟笼扔在地上,心里委屈,回了屋子哭得更惨。 没想到,晏骜川竟然又将这竹叶鸟笼捡了回去,还保存到现在。 再看剩下两样,一个是绣了她小像的手帕,这是她娘在她十二岁时绣的生辰礼物,她还记得当时自己在帕子一角绣了枳,绣工比起小像的手艺青涩许多。 这是娘第一次给她绣小像,她害怕弄丢,所以从未带出去过,一直保存在床前黄花梨木的柜子里。 只是一直放在柜子里,自己也忘了这回事。 等翻了个年头再去找,却不见了。 怎么会在晏骜川这儿? 匣子里最后一样,是枚拇指大小的东珠,圆润精致,质地细腻,光泽柔和透彻,品质上乘。 若说其余两样回想起来艰难。 这一枚东珠,想起来却很简单。 因为这是她去年刚及笄时丢失了的。 她及笄时,宋惜去找专人学习了近半月,亲手给她做了一双金丝绣海棠镶东珠绣鞋。 为了让她高兴,宋惜托人不远万里去阿里门河采买东珠,光路程就耗费了大半年,还只带回来了这么两颗,前朝都是镶在宫中娘娘的吉服或是凤冠上。 宋惜惯来娇宠她,专为她镶嵌在鞋面上,鞋底还刻有莲花印,一步一莲花,寓意步步生莲。 那绣鞋精致,宋枳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宝贝得很,只在去年春日宴上穿过一次。 可就这么一次,鞋面上镶嵌的东珠就不见了。 她当时在办春日宴的地方找得天都黑了,都没找着。 东珠成双,少了一颗,穿出去就古怪。 她为了这事儿沮丧了好一阵。 竟没想到,竟然落在了晏骜川手里。 她盯着黑匣子看了许久,心里觉得荒诞,又难免有些感动。 前世司马珞将那半人高的楠木箱拖到她面前质问时,并未有这三样。 想来是晏骜川离京前将东西带走了。 她深吸一口气,抚过那几样东西,心里错综复杂,出神间想到了老妇人对她说的话。 “……” “姑娘、姑娘!” 火鹤略显急促的声音从桌边小窗外响起,吓得宋枳软往后一倒,后背撞在桌子腿上,传来一阵钝痛,好在她稳住了手,没让那三样东西摔下去。 “姑娘,院外有脚步声,您快些。” 第10章 晏家将覆灭 宋枳软闻言,连忙捡起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的黑匣子,这东西短时间内是修不好了。 只能趁晏骜川没回来先带回去,等修好了再悄悄送回来。 她正要起身,余光却瞧半张纸在空中晃悠,隐约可见半首诗,剩下的大半张卡在了桌缝里。 找到了! 想来这纸是被随手塞进桌缝里,被她方才一倒撞了出来。 她忙将诗扯出来,连同黑匣子一起抱在怀里,开门小跑到后窗下,火鹤着急忙慌地看向她,“姑娘,您怎么偷了这么多……” “嘘。” 宋枳软听见有人朝主屋走过来,她连忙带着人躲到灌木丛里。 是几个下人拿着扫帚、端着水盆进屋。 想来是要打扫。 宋枳软趁着人都进了屋,忙领着火鹤溜出来,直接回了牡丹院。 “姑娘,您方才要是被发现,咱们可就死定了!” 火鹤在屋子里踱步,见宋枳软安生坐在桌案前,紧紧盯着一张纸瞧。 “姑娘您到底是要偷什么东西?五公子可会发现?若是发现了怎么好?” 宋枳软盯着纸上写的诗句,确认这就是前世晏骜川被传到皇帝面前的那首诗。 据老三说,当时同晏骜川饮酒作乐的人有许多,人多眼杂,能传出去的人很多。 要想封锁住消息,这不可能。 可还有什么法子,能让皇帝不知道这件事? 又或者…让他知道却不生气。 按照时间推算,康王招兵买马的事情就要暴露了,一定得在这之前,想出救晏骜川的法子。 可光靠她一个人,这件事如何能成? 宋枳软虽然活了两世,可前世出嫁前一直被爹娘精心养护着,后来到了晏家,又有这一家子给她遮风挡雨。 嫁给司马珞后,他也一直精心扮演着好丈夫的角色,除了最后展现出来的狠辣,其余时候的确没让她吃过什么苦头。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智慧的确没有大到能在政事上信手拈来、挥洒自如。 “姑娘?” 火鹤见女子沉默低头不语,像是没听到她的询问,“姑娘,您在想什么呢?若是等五公子回来,发现少了东西,可不就完了吗? 要不,咱们还是趁现在将东西还回去吧。” “还不回去。” 宋枳软扫了眼手边四分五裂的黑匣子,有些头疼,“你去找一找城中木匠,看看有没有能够修这匣子的,或者打造出个一模一样的。” 银柳送完人回来,正好听见了宋枳软的话。 “姑娘怎么了?要修什么东西?” 银柳出现,火鹤顿时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慌张道:“银柳,你快管管姑娘,她去五公子的萱草院偷了东西,还给人家弄坏了。” “偷东西?” 这几个字冒出来时,银柳是不相信的,“姑娘怎么可能偷……” “我是偷了。” 宋枳软面色凝固,将黑匣子里的三样东西拿出来,放在屉子里,随即将匣子交给火鹤,“你拿去城中找木匠修,越快越好。” 银柳惊愕,“姑娘,您偷东西……” “我偷东西是为了救人,但现在时间紧,我没工夫跟你们解释了。” 宋枳软问:“曲姨母现在可在院中?” “奴婢方才回来时,听说大房老爷回了,同曲夫人去了万寿堂看老爷子,后来曲夫人留在万寿堂,大房老爷一个人回的百合院。” 百合院就是大房夫妇住处,宋枳软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随即握住银柳的手,“咱们现在就去百合院。” 火鹤瞧女子转头拿上了从萱草院里偷的纸,忙阻拦道:“姑娘,这是五公子的东西,您就这样明目张胆拿到大房老爷跟前,这样不好吧。” 宋枳软摇头,“只有这样才能救晏骜川。” 叮嘱火鹤去找木匠后,她带着银柳飞快赶到百合院,正好瞧见中年男人走向书房的身影,忙出声喊道:“伯父!” 晏梦回听到熟悉的声音,回过头瞧,见是小姑娘,觉得有些稀奇,“阿枳?你来找你姨母?” “不是的。” 宋枳软快步走到晏梦回跟前,“我来找您,有要事相报。” 晏梦回面孔上闪过几分怔忪,见小姑娘神色正肃,于是没有犹豫,领着人去书房。 “好,书房说。” 晏梦回四十有余,比曲夫人大了近十岁,并未遗传老爷子的俊美相貌,五官更似老妇人,在朝为文官,气质儒雅。 都说儿子像爹。 可晏骜川的性子和他爹全然不同。 宋枳软略后几步,晏梦回回头温声关怀:“近来两月,我在朝中政事忙碌, 还没问你在晏家待得习不习惯?若是有什么缺的,同你姨母说一声,她会给你准备。” 她忙道一切都好,二人本来就不算熟络,这话题歇下来,就没有开口,直到到了书房,晏梦回让她先坐,他则站在一旁倒茶。 其实晏梦回的性子同宋惜很像,都是温温和和的,故而宋枳软面对这位长辈时,也并不觉得拘谨,反而觉得像父亲一般亲切。 “喝点玫瑰茶。” 晏梦回特意取了另一盅玫瑰花瓣放进茶中,提及晏璟,笑意满满,“你三姐姐待字闺中时,最喜欢喝花茶,说是养颜美容,你尝尝。” 前世宋枳软待在晏家时没同晏璟接触过,还是入宫后,才同人相识相知,成为好友。 听到她的名字,宋枳软弯起唇,“三姐姐喜欢的东西一定不会差。” 晏梦回笑了笑,捧起另一杯茶,“对了,你方才说要跟我说什么要事?” 宋枳软闻言,喝茶的动作一顿,缓缓将茶杯放在了一旁,站起身走到晏梦回的面前。 “我想了想,还是得将这东西交给您。” 晏梦回从女子手中接过写有诗词的纸,一目十行,蹙紧了眉,“这是夸耀康王的诗。” “没错。” 她道:“这是五公子写的。” 听到晏骜川的名字,晏梦回的脸色顿时肃穆了下来。 对于小儿子,他惯来是不服父亲溺爱管教那一套的。 只是父亲为人强势,他没有如父亲所愿成为武将,反而当了文官,这一点本来就是忤逆了父亲。 后来父亲将希望寄托在晏骜川身上,又娇养着人,将好好一个儿郎教的无法无天,没一点规矩,他却还不好插手。 “这是他写的?” 晏梦回语气沉了下来,将诗扔在了桌上,“真是荒唐,官家本就不喜朝臣之子同王侯走得太近, 尤其还是晏家这样的门户,这小子真是脑子不清醒了。” “不仅仅如此。” 宋枳软瞧着中年男人脸色变差,深呼吸了一口气,斟酌着如何开口,却又几经停下来。 “伯父,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涉及朝堂政务,我一个女儿家,本不该谈论这些,但是……” 她抬起眼来,眸底渐渐被坚韧取代,“我得救晏家,也得救五公子,现在只有您能改变这一切了。” 晏梦回怔住了,不确认道:“你是说…朝堂政务?阿川还和朝堂政务扯上了干系?” “是。” 宋枳软一字一顿:“康王私下招兵买马,三房秋夫人的弟弟就是康王手下,替他卖命、放印子钱, 还让儿子秋潘去永州收账,结果秋潘杀了永州知府, 官家很快就要查到康王意图谋逆之事,到了那时,晏家就会如同昔日的宋家一般…覆灭。” 她尽量将这件事说得完满,却越发艰难,因为对面站着的中年男人脸色几次变化,眼瞳颤抖了几下,是不敢相信。 “你说什么?”晏梦回稳定住身形,语气骤然加重:“晏家如何会覆灭。” 第11章 我去找他 宋枳软记得幼时第一次见晏梦回,男人站在曲夫人身边,温柔体贴,同她爹每每相谈甚欢。 像如今这样肃穆得彰显阴沉的面色,她几乎没从晏梦回脸上瞧见过。 “伯父别着急,你先听我说。” 宋枳软知道,自打宋家覆灭后,晏家人对家族看得越发重,世家大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晏家同秋家之间存在姻亲关系,秋夫人弟弟在康王手底下做事,若被查出来,晏家恐怕会有连带罪名。” 康王谋反。 秋家在其手底下做事。 晏梦回还听曲夫人说起过,秋家兄妹前些时日想来晏家暂住。 “阿枳,这不是能开玩笑的事情,你是从哪里听说了康王和秋家的事?” 宋家出事后,晏梦回在朝堂上越发谨慎,偌大一个家族,但凡有丝毫纰漏,就算是万丈高厦,也会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昔日宋家是四大世家之一都落得如此境况,晏家也无法避免。 宋枳软眸底微动,“我是从我爹那儿知道的。” 晏梦回听到宋惜的名字顿时觉得不可能,宋惜为人淡泊,偏偏又是家中独子,只得承担起族长身份。 就是因为他厌恶家族争斗,看到了族人丑恶的一面,却又生性温善,不忍对族人下手,这才导致了后来宋家悲惨的结局。 在晏梦回印象里,宋惜心中只装得下妻女,怎么可能会去查康王和秋家的事。 “你爹的性情,我是了解的,他在朝上职位不高,对于政务也兴致缺乏, 这样一个没有功利心,淡泊明志的人,怎么可能会去查康王的事情。” 晏梦回看着宋枳软,“阿枳,是不是有人跟你胡诌了什么?” “伯父,不是我爹同我说的。” 宋枳软道:“半年前云藤阿叔同爹说起此事时,我正好去书房找爹,无意听说了此事, 当时秋潘并未杀人,云藤阿叔只谈及康王暗中招兵买马一事,又说起秋家似乎在为康王做事。 爹爹性情淡泊,再者当时云藤阿叔也并未断言此事为真,故而只当是闲聊作罢。” “云藤?” 晏梦回睁大了眼,心里怀疑消了大半。 司马云藤是官家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当今瑞王,同宋惜少年相识,乃是知己好友。 宋家出事后,司马云藤拼命求情,却还是没能挽回宋家倒台的局面。 宋惜服毒自尽后,司马云藤将他同阮相思的尸首安葬好,又将宋枳软亲自送到了晏家,这才悲愤离京。 若是司马云藤说的话,那的确是可信的。 晏梦回凝重地拧起眉,殊不知宋枳软悄然松了口气。 她不能将前世今生的缘由告知对方,只能借已经离京远走的司马云藤来让晏梦回信服。 “可秋家同晏家只是有一层姻亲,官家应当不会牵连至此。”晏梦回沉声道。 宋枳软摇头,“伯父将这件事想的太简单了,我自打听说这件事后,就一直关注着秋家, 永州知府被秋潘杀了后,这桩命案传到了京城,官家迟早会顺藤摸瓜查出来。” “你是如何知道永州知府是秋潘杀的?” 晏梦回还是有些不放心,“你又如何确信官家会查出康王谋反?” “我一直留意着秋家行踪,秋潘在四月前忽然离京南下,我觉得古怪,就让人跟着,想着秋家同晏家有层姻亲关系,若是查到什么,也好给晏家报信, 后来查出他杀人一事,秋潘回京之后,我正要同晏家报信,宋家就出事了。” 她换了口气,又道:“永州死的不是百姓,而是知府,如此恶劣的事情,却迟迟抓不到人, 听说如今大理寺和刑部联手查案,天网恢恢,但凡抓住秋潘的马脚,再顺势往下查,如何查不到康王谋反?” 小姑娘的话没什么漏洞,而且字里行间,都是对晏家的关怀。 晏梦回的语气不自觉柔和许多:“阿枳,并非伯父不信任你,只是事关一个家族,又牵扯上谋反这种掉脑袋的大事, 我不得不为家族考虑,这才多问你几句,只是后来,你知道了秋潘杀人一事,怎么拖到了如今才说?” “爹娘不在后我受了很大打击,一时忘记了此事,后来秋家兄妹登门,我才想起来,最主要的是,秋潘这些时日总缠着五公子。 这首诗,亦是他哄五公子所作的,仙乐楼人多眼杂,康王一事被查出来只是时间问题, 晏家世家大族,尊敬的人多,可嫉恨的人也不少, 到了那时候,只怕有些人就得用这事儿做文章,再加上晏家同秋家的姻亲,官家很难不往别处想。” 宋枳软说的是一点都不错。 几月前,宋家族人做下的恶事桩桩件件被人翻了出来,手上沾的人命不下百条。 宋家的案子要查出来难,若非是有心之人费尽心思和时间调查,以宋家的地位,旁人没那么大的胆子碰这事儿。 世家大族盘踞在京城,富贵权势滔天,受人敬仰,眼红的自然也多。 不止是寒门,就连世家同世家之间,也不一定是全然坦诚友好的。 而晏家,若真的牵扯进康王一事,只怕有心之人也不会放过这机会,将他们狠狠踩在脚底下。 晏梦回想清楚其中的要害,心跟着一点点变凉,只觉刺骨寒意传遍全身,“秋家虎狼之辈,竟如此恶毒,死到临头还要扯上晏家垫背。” “伯父,现在最关键的事,已经不是追究秋家的问题。” 宋枳软紧皱眉头,“康王谋逆一事尚未发作,晏家得赶紧在官家面前,撇清同康王的联系。” 晏梦回眼底满是忧愁,“阿枳,正如你所说,康王一事尚未戳穿,晏家又如何同康王撇清关系, 我们两家本来就没什么联系,贸然出头,澄清关系,这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不,有三百两。” 宋枳软指向他桌案上的诗词,“五公子这首诗就是三百两。” 晏梦回困惑,“阿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五公子在这件事是致命的引。” 宋枳软正色,“可也是解毒的药。” 晏梦回没明白小姑娘的意思。 “明日早朝,伯父,你将这诗词呈上去,闹得越大越好,最好同康王的关系彻底弄僵,老死不相往来的程度最好。”宋枳软暗示。 晏梦回脑子里闪过一抹灵光,眼神登时亮了起来,“你是说……” “只是要委屈五公子吃些苦头,但这也是为了晏家的未来着想。”宋枳软道。 晏梦回道:“那小子只怕现在还在饮酒作乐,我现在就让人将他抓回来。” “不。” 宋枳软压低声:“这件事晏家不要插手,朝堂上的事可以闹大,但五公子的事情最好不要有太大的水花。” 她现在并不知道晏骜川同康王之子是否见面,晏家出手,必然会让事情变得复杂起来,到时候真真假假,官家心里难免会多想。 再者,若是晏骜川这辈子能够走科举的路,入朝为官,还是需要清名加身,晏家这样大动干戈去秦楼楚馆拿人,传出去是不太好听。 官家重名声,自然也不会让一个声名狼藉之辈做他的左右臂膀。 “可若是晏家不插手,那能有谁……” 晏梦回视线落在小姑娘身上,见她面色很是笃定,忽然想到了什么,“阿枳,你该不会是要……” 宋枳软点头,毫不犹豫,“我去找他。” “这如何行。” 晏梦回显然不支持,“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如何能去那种地方找那臭小子。” 仙乐楼就算不是寻常青楼,可也不是一个大家闺秀该去的地方。 宋枳软是被宋惜和阮相思捧在手心长大的,晏梦回知道这小姑娘自小品行端正,如何能为了他们家事,而将名声赔上。 这样对她不负责,也对不住宋惜夫妇。 “伯父不着急,我有法子,能够掩人耳目。” 宋枳软莞尔笑道:“您只要在明日朝堂上,将戏演好,剩下的,都交给我。” “交给你……” 晏梦回几度迟疑,他是今日才真正了解到小姑娘的敏锐和才智,她能查出秋家同康王的事情。 拿下晏骜川,对她来说…应该也不是什么问题。 第12章 梦还没醒,真好 萋萋芳草,春色满园,又是一年春日宴,少男女按捺住心动赴宴,欢声笑语聚满一堂。 晏骜川百无聊赖,躺在草地上打盹,只听几道清脆的银铃声,他将遮在眼前的手挪开,余光闯入一道倩影。 “姑娘,咱们躲在这儿不好吧,您就要及笄了,别忘了夫人说的话,她让您看看有什么出色的儿郎。” 银柳一边跟着宋枳软,一边劝阻,尽管她也不想啰嗦,可眼瞧着自家姑娘走得越来越偏,离席面越来越远,担心夫人嘱托落空。 “我早就说了不想来的。” 宋枳软走路姿态娴雅端庄,直到步入园子里,这才活动起酸软的手臂和肩胛骨,觉得银柳啰嗦,伸出手堵住自己的耳朵。 “姑娘……”银柳叹了口气,拿自家姑娘没法子,又不能将人捆回去,只能勉强跟着。 “这位姐姐。” 身后忽然传出一道少年的声音。 银柳吓了一跳,连忙驻足,回头看向那身着护卫衣装的少年,“您有什么事?” 酥山挠了下后脑勺,偷偷瞥了眼墙头上坐着看热闹的浮元子,咬紧牙关道。 “我、我第一次来这儿,迷了路,找不到出口在哪儿,能不能麻烦姐姐给我带个路?” 银柳见少年不过十二三岁,眼神懵懂,的确是找不着路的模样。 “可是…我家姑娘……” 宋枳软看了眼酥山,见对方有些着急,对银柳道:“你送送人家吧,我就在这儿等你。” 银柳见状只好点头,带着少年往后走。 只是银柳不知,待她转身后,宋枳软嘴角弯起来,立即转身往园子深处走。 严格来说,她算不上是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从小爹娘就宠着她,以至于她人前还是摆摆娴雅端庄的模样,人后多爱随性。 园子内花草繁多,她走累了,见没有石凳和亭子,瞧绿茵地上有件绛紫外袍,很是宽大,应当是儿郎衣衫,不过只见衣衫却不见人。 来赴宴的多为富贵子弟,这衣裳质地上乘,想来是哪个贵公子出来游玩觉得热,直接将衣裳扔弃在这儿。 倒是便宜了她。 宋枳软躺在衣袍上,仰面深嗅一口气,花草清香宜人,碧空如洗,本是郁闷的一颗心顿时轻松许多。 娘愁她的婚事,逼她来赴春日宴,同儿郎相看。 她却不着急。 从小她就看到爹是如何对娘亲好,可世间像爹那样的男子太少了。 若是寻不到真正体贴她的,她宁可不嫁。 风轻云净,花明柳媚,美人酣睡在宽大紫袍上,晏骜川坐在墙头上看了一会儿,随即跃下来,小心翼翼挪到她的身侧。 她睡得很熟,根本没发觉有人靠近。 他支着下颌,放心地蹲在她身边瞧着。 小姑娘幼时稚嫩的眉眼还烙印在他脑海里,尽管这些年来常趴在墙头看她。 可这是第一次,他明目张胆、光天化日站在她面前。 她已褪去稚嫩,蛾眉皓齿,五官生得精致,尽态极妍,一袭薄粉水烟罗百褶裙勾勒出少女温软腰肢,肌肤胜雪,比起整个园子里娇艳欲滴的花。 晏骜川觉得眼前这一朵,更为我见犹怜。 只是小姑娘蜷缩着身子,不知绣鞋上那颗东珠被草根挂住,睡觉姿势变换,东珠被拽了下来,落在了泥里。 他连忙将东珠捡起来,用袖子擦干净,看着还在熟睡的宋枳软,动了私心,撕下衣袍一角,将东珠极其爱惜地包住,揣进了怀里。 做完一系列动作,小姑娘竟然还在睡梦中,他没忍住低笑了声。 “笨软软。” 喊出来的瞬间,他又后悔,担心她听见。 见小姑娘没反应,他这才长吁一口气,捂住动静越发吵闹的左胸膛,耳根子发烫。 可不自觉地,嘴角也跟着上扬。 “傻软软。” 他埋在膝盖里,动作极轻极快,小心戳了下宋枳软的脸颊,手感软糯,和小时候一样,让人爱不释手,只想再掐一掐。 但他又舍不得。 这样会让软软醒来的。 软软要是醒来,他就得躲开了。 他想再看看软软。 软软可真好看。 “你这么没防备心,可怎么好。” 他努起唇,视线触及小姑娘腕子上圆润饱满的响铃福镯,唇角陷得更深,语气是面对外人不曾有的温柔:“没办法,我只能多守着你了。” * 晨光熹微,连续几日醉生梦死,云间阁内酒气很浓,三四个公子哥醉倒在榻上,司马忠和南许卧在晏骜川脚边的椅子上躺着。 秋潘不知所踪。 日光穿透雕花小窗,洋洋洒洒,映在晏骜川眼睑上,隐隐绰绰,扰人清梦,这才迷蒙地睁开眼,方才梦中美人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狼藉凌乱的云间阁。 原来是梦。 他还以为,自己真的回到那年春日宴。 额角隐隐泛起疼痛,晏骜川不耐烦地揉着太阳穴,坐起身的瞬间,只听右手边传来熟悉的一道清音,是他午夜梦回时常常听见的柔美。 “醒了?” 晏骜川愣了下,见宋枳软坐在花梨木小凳上喝茶,一袭乳白玉纱纹长袍将将及地,做少年人的打扮,青丝高束,脂粉未施,眉眼却越发清亮动人,朝他莞尔一笑,尽态极妍。 “原来还没醒。”少年缓慢地眨动了两下眼。 宋枳软挑眉,瞧晏骜川眼瞳惺忪,还是一副迷糊的模样。 她正要开口,却被两条结实臂膀将她揽进了一个宽阔坚硬的胸膛,滚烫得很。 柚木香和淡淡的酒香交缠在一起,让人不自觉心跳快了两拍。 “——” 头顶传来两声傻笑,他将下巴支在她发顶,轻轻蹭了蹭,“真好。” 第13章 谁要跟你回家! 宋枳软被人抱得死死的,都快喘不过气来了,“五公子是梦到什么了?” 晏骜川深嗅女子发香,笑容更深。 今日的软软比往日梦中还要真实呢。 “……” “……” 等等。 这手感。 怎么梦里的人还有温度? 晏骜川脑子里的弦一瞬间绷紧。 “五公子,我喘不上气了。”宋枳软忍不住拍了下少年肩膀。 “啊——” 晏骜川惊恐地吼了声,跟见鬼似的倒退,跌坐下去。 分明她拍他力道很轻,这人却像是被她一巴掌抽开似的。 宋枳软心里纳闷,自己手劲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啊——” 晏骜川先是被忽然出现的宋枳软吓到,紧接着又被身下的喊声吓得抖了下。 只听南许骂骂咧咧:“谁他娘坐我脸上了!” 宋枳软抬眉,见晏骜川心虚起身,继而一个生得唇红齿白的小郎君揉着脸站了起来。 这位小郎君宋枳软可是印象深刻。 南国公次子南许,世子爷南璨的亲弟弟,也就是晏璟的小叔,同晏骜川是挚友,前世晏骜川凯旋,司马珞为这人庆功大办宴席。 宋枳软作为国母,晏家算得上是她半个娘家,自然得为这位战神将军庆贺,故而她提前两个月就训练舞姬准备凯旋舞,日日教导,不曾荒废过一刻,连她自己都会跳了。 没想到她刚到庆功宴上,晏骜川当即撂下酒杯走人。 她准备的凯旋舞没发挥作用,本就心情低落。 晏骜川不领情就罢了。 谁知道南许醉酒后,竟然冲到了她面前大骂她没心没肺,还说她这样的女人只会将别人玩弄在股掌间,根本不值得被人爱重。 宋枳软简直是莫名其妙,就连司马珞都掉了脸色。 可到底南许是晏璟小叔,又同晏骜川是至交,她只好忍住这口气,还安抚司马珞别责怪南许。 “姑娘。” 另一道声音从南许身边冒出来,惊讶中又带了几分呆滞。 南许捂着脸,眼神顿时就惊恐起来,“姑娘?你可别乱说,我哪里找姑娘了, 我同慕家的婚事才定下来,我娘要是听到一定扁死我。” 宋枳软眼神流转,南许身旁的男子相貌寻常,比不得南许同晏骜川俊俏,但眼神清明澄澈,一瞧就是忠正之人。 大早上的,她倒是没想到熟人齐聚在仙乐楼了。 这位名唤司马忠,官家同先皇后所育的嫡长子,司马珞的兄长,亦是她前世大伯。 司马珞疑心深重,前世登基后,将皇室里几个能威胁他地位的皇子都除了,只剩下一个司马忠。 可见这人安分守常,就连司马珞那样东猜西疑的人,都放过了这人。 宋枳软记得,前世司马珞给了司马忠一个封地,后来这人就离京再没回来过。 只是…… 她迟疑地看向晏骜川。 倒是没想到,他同司马忠也是朋友。 “那位…不是姑娘吗?”司马忠眼神一眨不眨看着宋枳软,缓缓指向她。 南许这才看到屋子里还有旁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完了完了,这要是让慕红缨那只母老虎瞧见,非得把我摁在粪坑里暴揍。” 宋枳软有些迷惑,转头看向案上摆放的铜镜,里头倒映出来的她分明是少年郎打扮,怎么人人都看得出她是姑娘。 难道话本子里写的女扮男装都是假的? “你怎么来了?” 晏骜川好半晌才回过神,走过来牢牢挡着南许和司马忠看她的视线。 少年面庞生冷,恍若半盏茶前冲过来抱住她的是另一个分身。 “我来带你回家。” 宋枳软坐姿端正,即使在狼藉凌乱的环境中,她一袭白袍,眉眼柔婉,仍是不染世俗尘埃的模样。 晏骜川愣了下,随即不自然地撇开脸,“谁要跟你回家,滚回去,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南许听二人交流,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就是那位被晏家收留的宋家孤女。 “你是宋枳软?” 南许一个箭步冲过来,眼神瞪得很大,直勾勾盯着她。 第14章 碍着他了,那她走? “南……” 宋枳软张开唇才意识到这辈子他们尚未见过,这也不是前世宴席上对她破口大骂之人,于是重新启声:“公子是谁?如何认得我?” “我叫南许。” 南许一边上下打量她,一边思考如何让宋枳软能尽快了解自己的身份,“我嫂子就是晏三姑娘。” 宋枳软佯装反应过来,“原来是南二公子。” 南许咧开嘴,露出一口整齐白牙,盯着她笑得灿烂,颇显傻气,“果真美。” 宋枳软略显讶异。 这小子前世骂她时那副龇牙咧嘴的乖张模样她至今都记得。 现如今倒是瞧着友好。 不过…他怎么知道她的身份? “诶!” 南许还没瞧够,肩膀就被后者拽住,毫不客气往后扔。 “晏骜川!” 晏骜川撒手,一脸生人勿近,“少在这儿捣乱。” 司马忠扶起南许,偷偷瞥了眼宋枳软,走到晏骜川身旁,“阿川,这位就是宋姑娘?” 晏骜川垂眼嗯了声。 “宋姑娘,我是阿川的好友,名……” 司马忠顿了下,余光里还有几个醉倒不醒的公子哥,重新道:“名唤赵忠。” 司马忠的身份对外不好宣扬,宋枳软明白这一点,随即福身,“赵公子。” 司马忠面颊一热,连忙作揖回礼。 晏骜川见小姑娘依次同他兄弟见过礼,心里窝火,“都说了让你滚回去,听不懂人话?” “你那么凶干什么。” 南许揉着摔疼的腰,给了晏骜川一肘击,“人家第一次跟宋姑娘见面,好歹吃顿饭,再聊聊天。” “谁许你跟她吃饭聊天?”晏骜川没好气瞪了过去。 “?”南许一脸兴味。 “不是。” 晏骜川意识到语序不对,转头对宋枳软道:“谁许你跟我朋友吃饭聊天?” “五公子,我并未说要留下来吃饭聊天。”宋枳软道。 “那……” 晏骜川眼神飘忽,“总之你现在就走,真是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什么地方都敢来。” 宋枳软端起茶杯吹了吹,“不走。” “你方才不是说不留下来?”晏骜川气笑了。 “前提是你和我一起走。” 宋枳软慢条斯理道:“你在外头宿了好几日,老夫人和姨母都很担心,还有伯父,他…也等着你回去。” “姓宋的,我记得上回同你说过,少管我。”晏骜川冷声说。 南许这就要纠正他了,“管你是关心你,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识好歹,宋姑娘人美心善,偏你不解风情。” “你他娘站哪边的?” 晏骜川剜了眼这人,转头问:“怎么不见秋潘那小子?昨儿灌我那么起劲。” 司马忠回忆,“早间我醒过一次,他好像说要带个朋友过来引荐给咱们。” 宋枳软闻言心头一点点凉下来。 看来,秋潘是要带康王之子过来了。 不能让晏骜川同康王之子见面,不然官家若是知道,就真的解释不清了。 “五公子,这酒是你点的?” 宋枳软定神,走到桌边拿起酒坛子,对少年笑盈盈道:“不介意我加入你们吧?” “给我放下。”晏骜川大步过去,居高临下的态度,很是不爽,“还敢喝酒了?” “当然不介意你加入我们了。” 南许蹦跶着过来,撞了下晏骜川,“你方才还不让宋姑娘管你,现在怎么反倒学起人家父兄,还管着人家了。” “这里没你的事。” 晏骜川推开南许,按住酒坛子,“宋枳软,回去。” “五公子,我已经按你的要求,没有管你了,我只是待在这儿喝喝酒,你也不许吗?” 宋枳软蹙起眉头,水眸似盛了一汪清泉,我见犹怜。 晏骜川一字一顿:“你碍着我的眼了。” “好吧,我在云间阁碍着五公子,那我就换个雅间喝吧。” 宋枳软叹了口气,起身出门。 手腕忽然被人牢牢攥住。 第15章 他喜欢乔风意? “……” 晏骜川憋着气,言语间隐隐流露出咬牙切齿的意味,“回家。” 宋枳软回头,一脸纯善,“五公子说什么?” “……” 晏骜川垂眼睨着她,未曾多言,抓住人就往外走。 “这就走了?” 二人身后隐隐传来南许调侃:“下回再带嫂子…哦不是,宋姑娘来吃饭啊。” 宋枳软听到这称呼,面颊微热,瞥了眼前头拽着她的少年。 他倒是面不改色,跟没听见似的,等走到马车前,身后才有小跑的脚步声传来。 “五公子!” 是个侍女打扮的小丫头从仙乐楼追了出来,看了眼宋枳软,随即对晏骜川道:“娘子说了,都是熟人,希望您再考虑一下。” 宋枳软跟着侍女的视线,转身抬头。 有美人抬起窗牙儿,却未将身子探出,一袭映月华锦裙微倚高台,眉目如画,睫翼垂落,视线落在他们二人身上,意味不明。 美人神色淡然,让宋枳软想起冬日里夜空被乌云略掩的皎月,清冷、高不可攀,却又无比吸引人神往。 “同乔风意说,我心意已决。” 晏骜川收回视线,将宋枳软带上了车。 原来…… 那就是乔风意。 那位凭借一手琴技能吸引南来北往的看客齐聚一堂的花魁娘子。 亦是晏骜川前世凯旋归来后第一个急着要见的姑娘。 宋枳软靠在椅子上,马车滚轴卷动,窗帘布被徐风吹开了半角,她再度抬眼,那扇半开的窗牙儿却已经全然紧闭。 “五公子。” 晏骜川看过来,并不知道宋枳软在想什么。 “方才那位娘子,同你相识?” 少年听她提及乔风意,莫名不悦,“关你什么事。” “哦。” 宋枳软沉吟:“你喜欢那位娘子。” “胡说八道什么。” 晏骜川抱着手,转过脸看向窗外,“少打听我的事。” 宋枳软偏头打量他,“五公子,其实我很早就想问你了。” 晏骜川眸底微动,“什么?” 她:“你不让我打听你的事,可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打听了不少我的事呢。” 就譬如…他藏在书架上那只匣子。 还有司马珞前世拖到她面前如人高的箱子。 那些东西,有她从小到大成长的痕迹,应当不是一朝一夕间能攒下的。 这人分明不讨厌她,每每面对她却装作一副不屑轻蔑的模样。 她当真是猜不透晏骜川心里在想什么。 “自作多情,我打听你的事做什么。” 晏骜川眼神迅速转动,趁女子不备多瞥了她几眼,担心她看穿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 宋枳软托着脸,上下打量他,“我同五公子不过是幼时短暂相处过几日,可这次见到五公子,却并不觉得陌生,难道……” 晏骜川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难、难道什么? 可笑!难道你觉得我是幼时见过你一次后,就对你这乳臭未干的奶娃娃生了什么兴趣,这十多年来一直关注你的行踪?” 宋枳软微微抬眉。 晏骜川越发心虚,干笑:“哈!哈哈!我看你是话本子看多了,少自作多情。” 宋枳软还什么都没说,对方就已经交了底。 原来他是因为幼时那一面就开始关注她了? 她心里纳闷,记得幼时晏骜川也不怎么爱搭理她。 难道那也是他装出来的? “公子,别笑了,老夫人脸色难看得要杀人。” 马车驶停到晏家门前,浮元子扫了眼台阶下摆好的长椅和两个手拿木棍的小厮,还有无法老夫人连同几房人的臭脸,压低了声跟车内提醒。 浮元子声音太小,晏骜川的注意力都在宋枳软方才问的话上头,根本没听清,掀开马车帘就往下走。 “你方才说什么?” “孽障!” 只听老夫人一道沉喝。 晏骜川脚步顷刻间顿住,听到这语气,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第16章 动家法 余光内,曲夫人和甘夫人候在老夫人身侧,表情是清一色的难看,秋夫人离他最近,一个劲使眼色。 “……” 晏骜川意识到了什么,急转回头,见宋枳软施施然提着袍角下来,步到老夫人面前,福身,“老夫人,人已经带到了。” “将那孽障押住。” 老夫人眼神透着勃然,对小厮吩咐:“八十棍,少一棍你们代受。” 换做平日,曲夫人一定舍不得儿子受如此重罚,可早间听丈夫说的事,这八十棍,晏骜川是一定得受的。 “祖母,你凭什么打我?” 几个小厮冲过来钳住晏骜川的手,将人带到老夫人面前。 晏家府宅位于京城最繁荣的区域,左邻右舍和街巷的人听到动静纷纷出来,见晏家乌泱泱一群人捆着晏骜川,纷纷议论起来。 “这五公子又犯了什么错,竟然要这样处罚他。” “谁知道呢,这晏家五公子本就是个不听话的主儿,每日走狗斗鸡, 我听闻他宿在仙乐楼好几日都不回去,晏家老爷子重 病未愈,恐怕老夫人是气狠了。” “这棍子这么粗,打八十棍,岂不是要残废了。” “岂止!这是动了晏家家法,老爷子年轻时候定的规矩, 多年前府内下人同外人勾结背叛晏家,后来被发现,只受了三十棍就皮开肉绽,不到五十棍就断了气。” “那五公子岂不是得将命都葬送进去。 宋枳软听着人群叽叽喳喳,眉心一点点皱起来,她不是没想过老夫人要罚人,只是没想到会罚得这么重。 晏梦回今早将康王连同晏骜川犯下的事告知了母亲妻子,要求一定得重罚晏骜川。 只有这样,外头的人才会相信晏家决心不愿子弟同康王来往。 可八十棍…… 她也忍不住开始紧张。 晏骜川如何受得住。 “你问我为什么要打你?” 老夫人冷笑:“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晏骜川也是被秋潘算计,现如今还被蒙在鼓里,“祖母,我不过是在仙乐楼宿了几日,期间还回来给祖父带了……” “啪”的一声脆响,少年白皙面颊上顿时现出一只鲜红的巴掌印。 曲夫人于心不忍,偏开眼不去看儿子的脸。 “你还有胆子提你祖父!” 老夫人这一巴掌打得极重,音量极大,足以让众人听见。 “今早你父亲已经将你写的那首诗递交到官家面前,晏家是世家之首,你是喝了多少酒,才会写出吹捧康王的诗作? 难道不知官家最厌臣子同王侯结交?” 晏骜川表情一愣,“结交?我没有……” “你没有?” 老夫人气笑了,喝道:“将这孽障按住,动家法!” 晏骜川尚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人已经被按在长椅上,余光内宋枳软正瞧着他,难堪又无地自容,质问她道。 “宋枳软,你把我骗回来,是不是同他们联合起来算计我?” 她张了张唇,犹豫地看向老夫人,想求情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第17章 我愿意 面对晏骜川质问的眼神,宋枳软不禁也有些难以承受,走过去了些,压低声说:“五公子,晏家并非是想真的打你, 秋潘父子替康王放印子钱,几月前杀了永州知府,秋潘逃回京城后就带着妹妹来了晏家,还整日跟着你厮混,难道你猜不到秋家人的意图吗?” 晏骜川闻言一愣,“印子钱?杀人?” “不止。” 宋枳软余光扫过围观人群,蹲在了晏骜川身边,靠到他耳边说。 “康王暗中招兵买马,意图谋反,官家顺着凶杀案往下查,很快就能查到康王谋反的迹象。 而你却写下了那诗,你方才说不知道那诗由来,我猜或许是秋潘灌醉你后哄你写的, 可不管怎么样,你和康王产生了联系。 五公子,倘若官家知晓康王谋反后再了解你的诗,你猜事情会怎么样?晏家偌大一个家族,数千条人命不是儿戏。” 晏骜川睁大了眼。 宋枳软的表情严肃,几房人看他的眼神都欲言又止。 曲夫人不易觉察走到晏骜川身侧,同宋枳软一般低声说:“你爹今晨将那首诗递交给官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自己教子无方, 还挑了康王这段时日在政见上的失误,在官家面前告了康王一状。 现在满朝文武都知道咱们晏家同康王对立,你写下吹捧康王的诗句,晏家是定要罚你的。” 晏骜川方才被押在长椅上还一直反抗,这会儿面色跟着白了下。 “是我行事疏漏。” 宋枳软只瞧小厮端着手臂粗的长棍靠近,曲夫人率先走回原位,不忍地将头偏开。 “宋枳软,你回去。” 晏骜川伏在长椅上,姿势本就难看,他不愿让她瞧见他接下来更狼狈的画面。 更何况,动了家法难免血腥。 他怕她会害怕。 “五公子,忍一忍。” 宋枳软担心地看着对方,瞧少年扭开脸,“别以为你这样是救了我,我不想看到你,滚回你的牡丹院。” “我在旁边陪着你。”宋枳软往边上挪了一小步。 “谁要你陪。” 晏骜川加重语气:“给我……” 滚字还没说出来,一长棍就猛地砸在了人后腰上,发出“砰”的一声沉闷肉响。 一棍下去,少年玄色里裤隐隐泛出血色濡湿,眉心不可自控地紧皱起来。 周围人群跟着发出惊呼,没想到老夫人真的对自家孙儿下死手。 宋枳软的心也漏了一拍,回头见老夫人脸色阴郁,丝毫没有心疼的表情。 晏骜川犯的事情不算大,甚至可以说是鸡毛蒜皮,但引发出来的祸患却足以让整个家族覆灭。 世家大族之首,族人数千上万,险些在少年手上毁了。 宋枳软不禁猜忌,难道老夫人是拿出了要灭了自家孙儿,换整个晏家无虞的心思? 她攥紧了衣袖,听那长棍一下下砸在人后腰上,棍风凌厉,力道极重砸得肉响。 一道道棍棒声催人血液发凉,不寒而栗。 已经快三十棍了,少年咬紧牙关,脸上一点血色都无,宋枳软瞧见他额角密密麻麻沁出了汗珠子,浸湿了衣襟,乌发跟着黏在脸颊边缘。 再打下去,真的要出人命了。 “——” 宋枳软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快步走到晏骜川身旁,看向台阶之上的老人家,“老夫人,五公子已经知错了,求您饶了他吧。” 老夫人眯起眼,扫过长椅下一小摊血迹,触目惊心,“……” “谁让你帮我…求情。” 晏骜川疼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心里庆幸今日穿的是墨色衣衫,看不出血肉模糊,不会吓着宋枳软。 可余光扫过,身下长椅边堆了一小摊血,宋枳软的白袍被染红了一角。 真糟。 还是弄脏了她的衣裳。 他咬紧唇,逞强着艰难道:“我见着你就碍眼,少自作多情,我…我不用你求情。” 宋枳软蹙眉,转身撩开袍角,跪在了晏骜川身边。 曲夫人一惊,连忙道:“阿枳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老夫人亦是怔住。 “老夫人,五公子平日里是爱玩了些,但品性至善至纯,他哪里知道什么吹捧康王,不过是喝醉了酒被人拿刀使。” 她扬声道:“八十棍实在是太重了,五公子好好一个儿郎,若是平白被奸人利用葬送了性命,亦是冤枉。 求老夫人开恩,免了五公子剩余棍罚,若是……” 说到这儿,女子声音顿了顿,默然了半晌,重新抬起脸时,眼神坚定,“晏家家法森严,老夫人金口玉言,阿枳明白您的难处, 若是实在免不了责罚,阿枳愿意同五公子分担接下来的棍罚,请老夫人成全。” 老夫人布满沟壑的眉心紧紧拧在一起。 晏骜川被打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可听到女子所言之时,急得险些要从椅子上跌下来,生怕自家祖母真的应允了她的要求。 “住嘴!谁允许你替我分担惩处,你算我的谁,凭什么为我受罚。” 晏骜川攥紧拳,望向老夫人的眼神充斥着抗拒,“祖母,孙儿是顶天立地的儿郎,不需要旁人为我受罚,你不要听宋枳软胡言乱语。” 老夫人缓缓启声:“宋姑娘,阿川行事不妥,但这话却是没说错的,你起来……” “我不是旁人。” 宋枳软音量骤然抬高,周围看客支起脑袋纷纷张望,瞧这宋家女跪在晏五身旁,生得柔柔弱弱的美娇娘模样,声音却格外宏亮铿然。 “老夫人先前曾问我是否愿意嫁给五公子。” 晏骜川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宋枳软。 见她扬起下巴,美得不可方物的脸蛋上罔所顾忌,她徐徐转过脸来,同满眼惊愕的晏骜川对视上。 美人弯唇,笑意清浅的目光悠悠落在他的脸上,犹如沉石,砸入他心底,“我愿意。” 周遭看客皆为震惊,面面相觑。 曲夫人亦是惊诧,忙看向老夫人。 “我同五公子不是毫无关系。” 宋枳软垂下眼睑看着面色苍白的少年,用袖子将他额角的汗珠擦去,“结两姓之好,夫妇一体,这罚我能替他受。” 第18章 同康王成为敌对关系 “宋枳软,你是不是疯了。” 晏骜川眼睑颤动了几下,“谁说要娶你了,你少在这儿痴人说梦。” 老夫人没搭理少年,望向宋枳软,“你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 宋枳软挺直腰背,跪在晏骜川身边,恍若是新人在拜天地。 “五公子这些年来疏于念书,日后我一定会规束五公子,陪五公子走回正道。” 晏骜川想直起身子来,却又半道跌下来,模样狼狈,“我不娶你,宋枳软,我不娶你!” 宋枳软默然垂下眼睑,等候台阶之上的老人家开口。 “既然如此。” 老夫人摆手,两旁执棍的小厮撤退,曲夫人和甘夫人搀着老夫人下台阶,走到二人面前。 “今日在场的所有人便是见证,由我做主,定下你们二人的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阿枳,我再问你一遍,可愿意嫁给阿川,成为他的妻,可愿成为晏家的一员,成为我的孙媳妇。” 宋枳软是不愿意嫁人的。 可世上安得两全法。 晏家扶助她,晏骜川为她而死。 与他们的恩重如山比,小小的婚嫁之礼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她还想探寻,晏骜川身上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 这心口不一的少年,又有什么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她晏然自若,一字一顿回答:“我愿意。” “我不愿意——” 晏骜川攥紧了长椅,十指深深陷进椅身,“不算数,你们说的不算数,我不娶妻!更不娶宋枳软!”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甘夫人见这小子不开窍,伸手直接砸在他脑门上,“养你的伤。” 宋枳软看向秋夫人,“烦请夫人请府医来为五公子医治。” 将近三十大棍,晏骜川衣衫都已经被血浸湿,还不知有没有伤到骨头,得赶紧让人给他医治才行。 “好,我这就……”秋夫人点头,正要离开,只听一阵马嘶鸣声从人群身后响起。 “快请府医!” 浮元子和酥山同时奔向马车,将人抬了下来。 “夫君!”曲夫人见晏梦回被二人抬了过来,登时腿一软。 宋枳软连忙搀扶住曲夫人,见晏家马车外观像是经历了一番打斗,车内的物什都乱成一团,晏梦回模样亦是狼藉。 “这是怎么了?” 老夫人到底是年岁摆在这儿,几房夫人都紧张慌乱的时候,老人家拄着拐对下人吩咐,“先寻府医过来。” 众目睽睽下,晏梦回被人抬进了府,一时间谣言满天飞。 有讨论晏骜川同宋枳软这桩从天而降的婚事的。 还有的说晏家身居世家之首,早就看不惯康王多年张扬行迹,这次打晏骜川就是昭告天下同康王敌对。 亦有人瞧见晏梦回被人抬进门后,猜测是康王被晏梦回状告政事出差错后蓄意报复,一时间内,城中对这两家人议论满天飞。 晏家内,府医来得很快,先后为晏家父子医治。 府医为晏骜川医治的时候,宋枳软先去了一趟百合院,几房人都守在晏梦回身侧询问情况。 晏梦回伤了腿脚,不过好在没有伤到骨头,只是这些时日不能走动。 曲夫人瞧丈夫卧在床上,又想起儿子的伤势,没忍住红了眼,“今日你状告康王,官家怎么说?你这伤可是康王有意报复你?” 宋枳软站在一旁,见晏梦回朝她轻轻点了下头,随即道。 “我将川儿的诗呈递到官家面前,说明我教子无方的过错,还请官家贬我官职,官家没有答应, 我又将康王这半年来政事上的差错一一捅穿,官家被瞒了这么久,心里自然不舒坦,当即就罚了康王半年俸禄。” “这俸不俸禄倒是不要紧,要紧的是咱们家同康王要扯清楚关系。” 老夫人打量着儿子,让甘夫人同秋夫人先去看着晏骜川,倒是没有让宋枳软离开,待清完人后,才对儿子道:“这伤,自己弄的吧?” 曲夫人一惊,“自己弄的?” 眼下这种场合,宋枳软辈分最小,自然是不好插嘴,不过瞧晏梦回的脸色,老夫人应该没说错。 “母亲明白我。” 晏梦回叹了口气,握住曲夫人的手,安抚:“别担心,我没事,只是为了让外人相信,康王为了报复我,才做了这样一场戏。” 随即,男人又看向宋枳软,“这件事还要多谢阿枳,若非你留心秋家的行踪,又将瑞王同你爹说的事告诉我们,恐怕晏家当真危急了。” 宋枳软微微摇头,“伯父这样做,恐怕要让康王对您还有晏家真的起报复的心思了。” 晏梦回神色复杂,叹了口气,亦是无可奈何,“若非真的形成敌对关系,又让官家和满朝文武如何信服晏家当真没有包藏祸心呢。” “这事儿,我同老夫人听说都吓了一跳。” 曲夫人深吸一口气,摸着宋枳软的发顶,柔声嗔:“你这丫头心思重,既然早发现了这事儿,应当早告诉我们,你一个人去调查这些, 万一被康王发现了怎么好?下次不要一个人承担这些了,知道了吗?” 宋枳软努起唇,乖顺地点了两下头。 老夫人收回视线,对晏梦回道:“阿枳同川儿的婚事定下来了。” “这么快?” 看模样,晏梦回倒是不惊讶晏骜川会同宋枳软成婚,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不知怎么,宋枳软总觉得哪里不对。 但凡有些身份地位的家族在婚事上都讲究门当户对,尤其是像他们这样的世家大族。 可整个晏家从头到尾都没有对她的身份表示过嫌弃。 这是为什么? 真的只是因为他们不在乎这些繁缛礼节吗? “这样很好,阿枳能成为咱们一家人,我很高兴。”晏梦回认可地点了两下头。 从百合院出来,宋枳软一路都在思忖,火鹤陪在人身旁叽叽喳喳的,对于宋枳软和晏骜川的婚事很是兴奋。 银柳心里自然也很高兴。 宋家倒台后,她们便身如浮萍,如今老夫人金口玉言定下了婚事,她们算是真的有了归处,姑娘也有了依靠。 只是转头瞧出女子神色异样,银柳有些不放心,“姑娘,怎么了?” 宋枳软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 “姑娘得去瞧瞧五公子吧?” 火鹤说:“方才我和银柳从牡丹院一路过来,听萱草院的人说五公子伤势可重了,还不愿意上药,在闹脾气呢。” 因着宋枳软去仙乐楼,银柳同火鹤今日不方便跟随,便留在了牡丹院,却也听说了晏骜川被打和当众拒婚的事。 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银柳还是担心晏骜川不能接受宋枳软,会生出变故。 “这会儿五公子估计在气头上,毕竟事先也没个准备,要不姑娘还是过几日再去看五公子吧。” “不了,现在就去。” 宋枳软径直往萱草院走去,“我不去同他解释一遭,恐怕他那火气歇不下来。” 主仆三人刚走到主屋门前,就只听“啪嚓”一声瓷碗摔碎的巨响,褐色药液全糊在了窗户纸上,伴随而来的是少年人不耐烦的驱赶声。 “你们这是强逼着我娶亲!” 银柳被吓了一跳,连忙搀扶着宋枳软,见她面色平静,听到屋内传来甘夫人的沉喝声。 “耍什么混账!难道是我们逼着你娶亲的?” 秋夫人语气温缓:“阿川,你也到了该娶亲的时候,今日若非阿枳给你挡了,你就要被打死了。 你祖母不也是为了你着想,她是明白你的心的,更看重你的前途, 日后同阿枳在一起了,成了家,行事也能稳妥些,不会再有如今的事情发生了。” “祖母根本就不是为了我着想。”晏骜川声音很冷。 “你同这小混账解释那么多做什么,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东西,闯下那等祸事,险些害死全家。” 甘夫人率先抬脚离开,扬声:“管他敷不敷药,疼死他算了,倒是给府里省了事儿。” 银柳听甘夫人脚步越来越近,连忙劝宋枳软道:“姑娘,咱们还是先回去吧,五公子还在气头上,万一等会儿跟你动手怎么办?” “他不会的。” 宋枳软推开门,正好对上甘夫人怫然不悦的面庞,福身行礼,“二夫人。” 甘夫人哼了声,经过她身旁的时候道:“你接了这桩婚事,对你来说未必是件好事,当心他怨死你。” 甘夫人说的他是谁,宋枳软心知肚明,秋夫人见她来了,将药罐递给她,“阿枳,你劝劝阿川上药。” 宋枳软点头说好,随即踏入门槛,见榻上躺着的少年背对着门口,如今换了里衣裤,后腰处的伤口鲜血淋漓,渗到了被褥上,瞧着触目惊心。 “公子年纪也不小了,耍什么横呢?” 女子柔音出现在屋内时,晏骜川身子一僵,只听脚步声越靠越近,他忍着疼反身过去,语气不善:“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我若是不滚呢?” 宋枳软垂眼,视线落在他手边的药碗上,“公子是要砸我还是打我?” 第19章 难以言喻的尴尬 萱草院内鸦默雀静,主屋亦是阒然无声。 少年手肘撑在榻板上,乌发披散,那双狭长深邃的黑瞳一动不动盯着对方,意味不明。 宋枳软的气势亦不输人,腰背挺得笔直,面上并无半分退让之意。 “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我,是觉得我脾气很好?”晏骜川冷冷启声。 宋枳软温声:“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挑衅公子之意,只是你现在受了伤,需要上药,你将两房夫人都赶了出去,实在是很不讲情理, 她们都是你的长辈,都很关心你,你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可以好好说,何必砸东西?” 晏骜川瞧着对方弯下腰,将地上的碎瓷片扫到渣斗里,随即拿了把小椅子坐在他身侧,“我来给你上药。” “宋枳软,我不会娶你的。” 他收回视线,将被子将自己盖严实,意思很明确,他很抗拒她的接近。 其实宋枳软真的很不理解晏骜川。 这个人嘴里说着讨厌她,可行为上又处处护着她。 他收藏了她那么多东西,倘若说这人对她没有半点意思,她是不相信的。 可若是一个人真的喜欢另一个人,会这样生硬地将对方推开吗? 晏骜川看上去也不像是那么蠢的人,这种孩子才会使的手段,他也用? “娶我的事情稍后说,我先帮你上药。” 宋枳软提起被子一角,却被对方紧紧攥在手心里,根本不容许她撼动半分。 “我不喜欢你碰我。” 他眼神不善。 “那你今早做什么抱我?”宋枳软冷静反问。 “我……” 晏骜川哪里想得到她会猛地一下提及早间的事情,嘴唇动了两下,“我那是…我那是……” “我没有要追究五公子的意思,总归咱们很快就会定下婚约,这种小事我就当作没有发生过。”宋枳软将被褥掀开。 晏骜川紧皱眉头退后,捂住胸口很是提防,“我都说了不会娶你的,男女有别,难道宋叔和阮姨没教过你什么叫做自重吗?” 宋枳软嗯了声,“教了,但是我娘也教过我,人命当前,其余的无足挂齿。” 晏骜川身后就是墙壁,退无可退,宋枳软一下就抓住了他的衣衫,眼疾手快褪了下来。 “嘶——” 少年痛呼的瞬间,宋枳软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夫虽然已经帮晏骜川大致处理了一番伤口,可伤处仍是鲜血淋漓,不断往外渗血。 她连忙从榻边的水盆里拧干帕子,将伤口周边的血迹擦干净,方便抹药。 晏骜川疼得闷哼了声,结实宽阔的背部跟着不自然地抽动了两下,骂道。 “宋枳软,你要不要脸了,世上哪有你这样的大家闺秀,小小年纪就往人屁股上摸。” 宋枳软的视线掠过眼前的宽肩窄腰以及背上那条勾人深邃的腰线,动作稍微停顿了下,又继续面无表情地擦血,一边将药膏罐子拧开。 “放心,你的伤离屁股还有一段距离,我连你的裤子都没脱,五公子就骂我不要脸了,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晏骜川耳根子滚烫,想挣扎又挣扎不开,若非受伤行动不便,他如何会被宋枳软这小姑娘钳制住。 “世上哪有一个姑娘像你这样的……” “小小年纪,脸皮这样厚……” 他不甘心,又低声骂骂咧咧。 结果话还没说几句,后腰上的痛感便突然剧烈起来,疼得他痛呼了几声,转过脸来怒视对方。 “宋枳软!你故意的!” “没有啊。” 宋枳软将剩余药膏抹在手心里搓热,敷在少年后腰上,“我只是听五公子骂人中气挺足,故而很好奇你会不会痛。” 晏骜川咬紧牙关,没来得及骂人,宋枳软就又将纱布拿了过来,提醒道:“我给你裹纱布,抬腰。” 他干脆转过脸去,哼了声:“受伤太重,抬不起来。” “哦。” 本以为小姑娘没法子了,直到晏骜川感觉到一双柔荑扶住他的腰侧,柔嫩光滑的肌肤穿过他小腹的位置,犹如一股电流划过全身上下每一个角落。 “嘶——” 少年略带沙哑的闷哼忽而响起,其中意味惹人遐想,宋枳软扫过他腹部的手也跟着顿了下。 气氛本是争锋,而今却有些…难以言喻的尴尬。 第20章 撒谎 晏骜川咬紧牙关,帮忙裹纱布的人还什么都没说,他一张脸已经涨红无比,难堪道:“宋枳软……” “我方才没听见。” 宋枳软清了清嗓子,将纱布从他腰下快速穿过,随即动作迅速系了个结,将他的衣衫重新盖好。 晏骜川也一声不吭背过手将被子盖好,二人的动作行云流水,颇有几分默契。 “你……” “你……” 男女声同时响起,继而又是同时沉默,视线接触之际,又飞快挪开。 “五公子先说吧。” 宋枳软重新坐回椅子上,同少年拉远了一些距离,让尴尬也缓解了少许。 晏骜川咳了两声,“你来之前,二叔母和三叔母同我说了爹的伤势,说他是被康王报复,还说康王谋反的事是你告诉爹的。” 宋枳软闻言嗯了声。 因着三房秋夫人的缘故,晏梦回没有将秋家的事情点明,以至于秋夫人还蒙在鼓里,只有大房和老夫人知道秋家同康王的关系。 故而甘夫人和秋夫人这会儿还以为整件事都是因为晏骜川一首诗所起。 “伯父没什么事,也并非是康王报复。” 宋枳软沉吟了声,正打算如何同晏骜川解释晏梦回的伤是自己做的局。 “那伤是我爹自己弄的?”少年突然发问,让她惊讶了一下。 “看你的表情,应当是的。” 晏骜川收回视线,“我没那么蠢,若是早知道最近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永州知府案子是秋潘犯下的,也不会带着他四处晃荡。” 宋枳软自然知道晏骜川不蠢,曾执掌三军,取得敌军数座城池的大将军,定然是有脑子,“如今晏家同康王已经站在了对立面,就算是康王谋反一事被挖出来,也同晏家没有关系。” “这件事真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吗?” 晏骜川半倚在床头,骨节分明的手掌搭在一侧,青筋随着骨节的摇摆若隐若现。 宋枳软看了他的手一会儿,“康王当年拥护官家登基,有从龙之功,为人暴躁记仇,伯父今日所为, 无异于给康王头上泼脏水,只怕康王不会轻而易举地放下这件事。” 晏骜川抬起脸,后脑勺靠在床帐边,乳白纱帘被徐风吹得微微起伏,少年俊朗分明的轮廓被纱帘时不时拂过。 他眼睑低垂,墨色睫翼搭在眼皮上,盖住了眸底神色,不知在想什么,只让人觉得懒散风流。 宋枳软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半晌,在少年看过来之前迅速挪开。 晏骜川望向眼神躲闪的小姑娘,追问小姑娘方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是如何知道秋家的事的?” 宋枳软坦然自若,将对晏梦回说过的话术同晏骜川重复了一遍,对方眸底微动,又问:“你是什么时候听到瑞王同宋叔说话的?” 她不假思索,“我及笄那日听到的。” “撒谎。” 晏骜川的凌厉眼神恍若一把利刃,穿透她这张写满谎言的薄纸,直接又不客气。 宋枳软愣了下,仔细回想了一番,没觉得自己说的话哪里有漏洞,可少年的眼神又是那般坚定,胸有成竹的模样看得她不自觉心虚。 “撒谎?你怎么会认为我撒了谎?” 晏骜川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的脸蛋,又缓缓落在她袖子没盖住的福镯上,继而一字一顿:“我就是知道。” 第21章 管我嫁给谁 宋枳软眸子转了转,莫名心虚,“可能是我记错了,毕竟有这么久了,应当是我及笄之前。” 晏骜川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样的气氛让她觉得不太妙,连忙转移话题道:“我方才要问你的事,可以问了吗?” 晏骜川抬眉,“你说。” “你为什么不愿意同我成婚?”她问。 晏骜川没想到小姑娘这么直接,嘴唇动了两下,“我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五公子,你不愿意娶我背后肯定有原因吧?”宋枳软隐隐能看出少年的心思不寻常。 “你死了这条心吧。” 晏骜川淡下来神情,模样看上去不算是高兴,“我这辈子都不会娶妻,更不会……” “更不会娶我。”宋枳软都会抢答了。 晏骜川被抢话,顿了下,随即小声嘀咕:“知道就好。” “那这样吧。” 宋枳软想了想,“你告诉我为什么不愿意成婚,我可以想法子不让你成婚。” 少年闻言先是怀疑,又很犹豫,一声不吭了许久,才缓缓道:“我是要投军的。” 宋枳软一愣。 “要投军,就有随时付出生命的危险。” 他垂下眼,默默看着她腕子上的福镯,轻声:“若是我在战场上牺牲了,我的妻子多可怜,这样对不住人,所以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 说到这儿,他停顿住,没有再说下去。 这个理由。 宋枳软的确没有想到。 她前世所了解到的晏骜川,是科举走投无路,所以才投军,以随时有可能牺牲的风险,换来了军功无数,这才成为了百姓后世人眼中的战神。 她从没想过,他竟然从一开始就想着要投军的。 也是。 或许她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晏家老爷子曾经最大的心愿就是保家卫国,驰骋沙场,后来被封为帝师,这才极为不甘心地留在了皇城里。 老爷子的血性没遗传到儿子身上,却落在了孙辈的骨子里。 老爷子那般有抱负的人,晏骜川又岂会真的是偷狗戏鸡的纨绔子。 “所以……” 她瞧着他,“你是怕对不住我?” 宋枳软的眼神让晏骜川无所适从,急忙避让,嘴硬:“我是怕对不住日后妻儿,虽说我不觉得男倡女随这事儿有多对, 可爷们儿照顾自家媳妇儿是天经地义的,我若是死了,往后余生,谁照顾……” 少年的眼神有一瞬间落在宋枳软身上,然后迅速移开,“总之我不会娶妻。” 宋枳软抿唇,“我知道了。” “你方才说的办法是什么?”晏骜川又问。 宋枳软思忖道:“老夫人从一开始就不急着让咱们成亲,我爹娘刚过世才几个月,按理说我得守孝三年,而你也并未科考入朝。 老夫人本意是先为你我二人定下婚约,等三年孝期过去,咱们再成婚。” “所以?”他挑眉。 她条理清晰,“老夫人不放心你,让你成婚的原因还是在于你太过贪玩,没有功名在身, 咱们这定婚三年内,你努力用功读书,等你考取功名之后,我再以别的理由拒婚,这样过错在我, 而你身上有了功名,入朝为官,老夫人自然也不能像从前那样管着你。” “不行。”少年一听这话当即就拒了。 “我知道你不愿意读书。” 宋枳软早就想到了解决方法,“你若是投军,还需要年头才能熬出来, 可你若是考取功名入朝为官,到了那时候,可以让晏老爷子举荐你换官。 我朝本就是重文轻武,想从武官换到文官难,从文官换到武官去还不是轻而易举?” 晏骜川听了这话,紧皱眉心略微有了些松动。 “再者,有老爷子给你作保,好歹老爷子曾经是官家老师,官家哪能拒绝, 到了那时,就算是给你安排个七品校尉,也要比你在军营里小兵苦干五年要晋升得快。” 她细说此事好处:“我知道或许你不愿意靠着家里的关系,但要从校尉往上爬也是很艰难的, 到了那时,你可以靠自己往上爬,一样可以报效国家。” 晏骜川沉默了好一阵不说话,没说不好,也没说好,好半晌才问:“你方才说到时候用别的理由拒婚,什么理由?” 宋枳软微笑,“随便找个理由,就说我有其它想嫁的人,变了心了。” “你要嫁给谁?”晏骜川睁大眼追问。 “你又不娶我,管我嫁给谁。”宋枳软忍俊不禁。 晏骜川平白被噎了下,心里越发气闷,却又不能说出来。 宋枳软看出少年在犹豫之中,扫过他耷拉在床畔的手。 “——” 忽然,手掌处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少年茫然地抬起脸来,对上宋枳软唇角漾起的弧度,一时分了神,紧张又不明所以道:“宋枳软,你……你干什么?” 第22章 击掌为盟 宋枳软莞尔一笑,神情无辜,“击掌为盟啊。” “什么击掌为盟,我还……”晏骜川急了。 宋枳软眨了眨眼,打断道:“你方才又没有反驳我说不要,堂堂五公子,难道说话不算话吗?” 晏骜川一张脸憋得通红,“我才不会……” “既然你没有意见,那就这样了。” 宋枳软笑盈盈整理好衣袖,离开之际不忘提醒他,“晚间记得上药。” 晏骜川还没来得及开口,女子的身影已经从主屋消失。 等宋枳软离开萱草院,浮元子和酥山才推门而入,方才二人说的话,他们在门外都听着了。 进门后见晏骜川红着一张脸,神色气闷的模样,二人心照不宣笑了下。 “恭喜公子得偿所愿。”酥山清了清嗓子,抱手作揖。 “滚!” 晏骜川瞪了眼对方,随即转移话题:“祖父和我爹伤势如何了?我等会儿过去看看。” 浮元子道:“老夫人和夫人方才都送了信,让您好好休息,不用去看老爷子和大老爷。” 老夫人虽然下手重,但心里还是惦记孙儿的,知道晏骜川放心不下晏老爷子,一早就送了消息让他好好养伤。 酥山抱怨:“主子今日被打的事儿只怕都要传遍了,还有人说您不孝道,就连老爷子病了还去仙乐楼, 他们哪里知道是乔娘子找您去说要事的。 乔娘子也是,要是七皇子有什么事儿,让人通传就是了,何必这样大费周章找您去,还让您背上了不孝的罪名。” 大晋国司马皇室里并无七皇子。 酥山口中的七皇子乃是燕国皇子姬天合,前几个月在岭南同晏骜川结识,隐瞒了自己的身份。 起初晏骜川并不知道这人底细,极为欣赏姬天合的豪迈性情,还拿他当知己好友结交。 自打知道这人的身份,和他来大晋国的目的,这才想着要远离。 “其实七皇子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人挺好的,燕国同大晋国也是友国,同公子你结交,也很正常。”酥山说。 浮元子扫了眼酥山,“七皇子人再好也是别国皇子,大晋国有规矩,我晋国人绝不能插手别国事务, 你以为七皇子为何独独接近晏家?还不是因为晏家是世家之首,倘若来日他要借助晏家的力量登上燕国皇位,咱们该如何是好?” 酥山动了动嘴皮子,有些没底气,“这几日乔娘子不是说了,七皇子暂时还没有夺取皇位的心思,还说愿意安插咱们公子进军营, 老夫人他们本来就不愿意公子投军,这样一来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七皇子是燕国皇子,他帮公子安插在大晋国军营,这事儿你觉得靠谱?”浮元子摇了摇头。 “你们俩说够了没。” 榻上躺着的少年不耐烦地抬起眼皮子,剜了二人一眼,“姬天合的事情不许再在晏家提起。” 酥山和浮元子都明白,若自家公子同姬天合结交的事情传出去,只怕整个晏家都要乱了,自觉闭上了嘴,不敢开口。 忽然,屋门被人叩响。 浮元子去开门,对上满怀都是书本的火鹤,小丫头笑得灿烂,蹦蹦哒哒将书搬到了晏骜川面前。 “你怎么来了?”晏骜川看了眼火鹤。 火鹤并手道:“这些是姑娘交代拿给公子您的,都是秋闱需要的书。” 晏骜川扫过桌案上堆成小山的书册,紧皱眉头,“我都受了伤了,这事儿不急于此时……” “姑娘还说了。” 火鹤明显就是早有准备,微笑道:“五公子看书不需要用腰看,用眼睛看就行了。” 晏骜川瞪大了眼,火鹤继续补充:“姑娘说考虑到五公子受伤疼痛难忍,所以今日只需要背诵诗经五篇,明日她来抽查。” “她还来抽查我?” 晏骜川气笑了,“我……” “姑娘吩咐,奴婢不敢不从,那五公子好好休养,奴婢告退。” 火鹤看出晏骜川要发脾气,机灵地福身离开。 酥山乐了,“这丫头倒是比银柳狡猾。” 浮元子瞥了眼酥山,“先前让人带路时不是还喊人家姐姐?这会儿就叫银柳了。” 酥山冤枉得很,“那次春日宴分明是主子让我将人引开,我不那样做,人家怎么可能跟我走,再说了……” 浮元子见酥山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怎么?觉得自己没理了?” 酥山回忆到了什么,转过头来,猛地拍了下大腿,“说起春日宴,公子,我今日帮您收拾屋子的时候,发现那匣子不见了。” 晏骜川立即坐直了身子,翻身就要下床,腰上伤口扯得他额头又冒出了大汗,表情痛苦。 “公子别下来。”浮元子拦下人,走到书架面前检查,果真没有瞧见上头的匣子。 晏骜川急切追问:“怎么会不见?” 浮元子回忆,“属下记得前两日,夫人让人打扫过萱草院,会不会是那时……” 那匣子对晏骜川来说极为重要,他拧紧眉,疾言遽色,“还不快让人去找。” 酥山知道公子急了,忙说好。 …… 牡丹院内,银柳去替火鹤将重新打的匣子拿回来。 入了屋子先将被雾气沾湿了的披风脱下,挂在炭火盆边烤干,免得湿气害宋枳软感染风寒。 “姑娘,匣子重新打好了,瞧着和先前那个没什么区别,五公子应该发现不了。” 银柳挂好披风,这才抱着匣子放到伏案的宋枳软跟前。 “好,辛苦你了。”宋枳软握笔临纸,在描摹着什么。 火鹤正好从萱草院回来,一进屋就对宋枳软和银柳说:“方才我将那堆书抱过去的时候,五公子脸都绿了,我都害怕他气得背过气。” 宋枳软低头一笑,“他生气是正常的,他惯来是不服管教,如今我这样对他指手画脚,他心里自然是不舒坦。” “姑娘,你这是在画什么呢?” 火鹤性子大大咧咧,容易分神,方才还在兴奋地说晏骜川的模样,现如今又被画画的宋枳软吸引去了注意力。 “我在画衣裳。” 宋枳软神色认真,“准确来说,是画浮光锦制成的衣裳。” “浮光锦?那是什么?”火鹤闻所未闻。 银柳走过去,打量着宋枳软笔下的浮光锦,惊讶道:“姑娘的画功真是栩栩如生, 瞧这衣裳料子,光彩动摇,真是让人炫目。” 火鹤也凑过去瞧,“还真是。” “银柳,你最近留意一下合适的商铺,我打算做生意。” 宋枳软抬起下巴,指着画纸,“就卖上头这个。” 她记得前世也是这时候,从外邦流传进这浮光锦,做出来的衣裳光彩照人、波光粼粼,一时间在京城贵女中引起轩然大波。 京城布行家家效仿这浮光锦,赚得盆满钵满。 银柳愣了,“卖衣裳?姑娘您是大家闺秀,怎么能做生意呢。” “大家闺秀已经是从前的事情了。” 宋枳软失笑,“我现在的处境准确来形容,应当是家道中落,穷途落魄。” 火鹤小声道:“可是咱们不是还有晏家撑腰吗?” “那怎么一样?” 宋枳软嗔了眼小丫头,“人家给咱们是人家善良,不给咱们也是理所应当, 钱这种东西自然还是握在自己手里,不用摊开手心问人家要,才最舒心。” 银柳面上满是担忧,“姑娘,不是奴婢打击您,您先前没做过生意,能行吗? 而且咱们的余钱确实不多了,上次给老三的银两已经去了大半, 咱们虽然待在晏家,吃喝是不用管,但也不像在宋家有月例, 若是姑娘您偶尔想买件衣裳、吃个零嘴又或是逛个街,这钱根本就不经花。 做生意的钱咱们虽然有,但盘下铺子再到制衣成本,这样花下去,咱们就真的要举步维艰了。” 宋枳软听了这话顿时愣住了。 难怪人说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宋家先前被抄了家,宋枳软没带走一两银子,身上的钱都是姑母宋珍给她送来的体己钱,一直保管在银柳这儿。 她自己没操心过钱财,自然也没想过还剩下多少,够花多久。 如今听银柳的话才知道,原来她已经穷到了这个地步了。 银柳见宋枳软傻眼了,又不想打击她的自信心,考量道:“姑娘,不如这样,咱们先不租铺子, 去找一家布庄将您说的浮光锦制成衣裳,到时候再拿到成衣店中去卖,赚的钱同成衣店分, 这样省了盘铺子的钱,就算是卖得不好,也无妨,咱们至少有底。” 宋枳软点头,“还是你说的有道理,先前是我愚钝了,竟没有想到咱们银子不够了。” “姑娘,您哪里是愚钝。” 银柳叹了口气,心疼地看着女子,“您本可以不操心这些,同寻常闺秀贵女一样享福的,若非命运不公,您又怎么会吃这个苦。” 宋枳软对上银柳的眼神,鼻头有些发酸,前世嫁给司马珞后,便鲜少有人对她说这样的体己话,更少有人这样心疼她。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丫头,这样的情分旁人都比不得。 “我不苦。” 宋枳软扬起一个笑脸,握住银柳和火鹤的手,“我还有你们呢。” 火鹤鼻头发红,反握住自家姑娘的手,“我记得城中有家价钱便宜手艺还好的布庄, 明日咱们可以去瞧瞧,不管姑娘做什么,奴婢都相信姑娘的。” 宋枳软抿唇一笑,“我也相信你们。” …… 晨光熹微,不过卯时,萱草院内洒扫下人忙完后就离开了院子,回耳房用早饭。 浮元子备好药膏和纱布,敲门三下随即入屋。 寻常这时候晏骜川都睡懒觉,浮元子武力佳,耳力好,一早就听见屋子里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起先以为是晏骜川疼痛难忍睡不着,正打算将止痛的药膏送进去。 没想到刚推开门,就瞧见少年飞速将一本书藏进枕头底下,也没看他,扬声轻蔑道:“别以为本公子会乖乖听话,屈服于你, 我告诉你,你若是不低三下四跟我求个情,我是不会看书的。” 第23章 少夫人 “不用屈服我。” 浮元子拿着药膏进来,“我只是来上药。” “……” 晏骜川从床上坐起身来,面上无光。 “别尴尬。” 浮元子语气淡定,帮少年将衣衫解开,“我没联想别的人。” “……” 晏骜川咬紧牙关,默默偏开脸去,不与浮元子对视。 快到午间,日光从窗沿投射进来,照在了榻前。 晏骜川盯着枕头上的诗经,紧皱眉头。 这个宋枳软,世间怎么会有这么懒的姑娘,都快用午饭了,她还没醒来。 难道是打算过来抽查他,然后再一起用个午饭? 他快把诗经盯穿了,昔日觉得枯燥无味的诗词,很快就进入他的脑海,别说五首诗,十首他都背完了。 不过等小姑娘来了后,他可不能这样轻而易举就背出来,得多磨磨她才行。 “……” 晏骜川保持着这样的动作过了许久,手肘已是酸痛,这才慢慢侧过身来,将诗经盖在脸上,语气幽怨。 “笨软软。” “答应了人家来,应该要早些到的。” “磨磨蹭蹭的。” 忽地—— 屋门吱呀一声从外被推开。 晏骜川猛地一下起身,扯动了伤口疼得呲牙咧嘴,一把将诗经藏在了被褥底下,冷笑说。 “宋姑娘,你这迟到拖延的性子是跟谁学的?” “这样懒惰,宋叔和阮姨没训过你吗?” “太阳都要晒屁股了才来,没诚意我劝你趁早放弃。” “——” 来者没出声。 晏骜川清了清嗓子,转过去一瞧,对上酥山端着饭菜一脸懵的表情。 “放弃什么?” 晏骜川上扬的唇角骤然一僵,抄起被褥底下藏着的书就砸向酥山,“一个两个进我屋子不敲门!谁教的你们规矩!” 酥山端着饭菜慌忙躲避,“公子,属下敲了呀,您没答应,属下还以为您睡着了呢。” 晏骜川脸都憋红了,训斥:“让你找的匣子找到了吗?” 酥山将饭菜放下,“还在找,我已经在盘问府内下人了,若是萱草院的不知道,我就去百合院打听,指不定是被夫人拿走了。” “若是被我娘拿走,你就等着棍棒伺候吧。”晏骜川冷冷收回眼。 酥山挠着后脑勺,将地上的书捡起来,打量道:“这不是昨日少夫人送来诗经嘛?主子您看了啊?” “我没看。” 晏骜川说完这句才反应过来,怒视对方,“谁许你喊她少夫人,八字没一撇的事,少在这儿胡言乱语。” “都快有一捺了。” 酥山小声说:“夫人和老夫人都在看黄道吉日,给你们操办定婚宴了。” “滚,我才不娶她。” 晏骜川没好气背过身,重新躺了下去。 酥山吃了瘪,老实转过身去,没想到迎面撞上了人。 “您来了。” 另一道脚步声响起。 刚躺下去的晏骜川眼神登时亮了起来,动了动唇,又停顿了下,才语调冷漠道:“滚出去,我不乐意见你。” 那脚步声顿了下,像是迟疑。 晏骜川担心人真走了,又扬声说:“除非你给我赔礼道歉,我再考虑要不要原谅你。” “……” 对方不说话,晏骜川不服气坐起身来,看向对方,“你这小丫头怎么脾气这么……” 第24章 一个巴掌一甜枣 南许一脸无语,“第一,老子好心给你提药过来,你还辱骂我,应该是老子考虑原谅你。” “第二,老子堂堂正正一个大老爷们儿,哪里像小姑娘了?” 南许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难道是因为今天穿了花衣裳?早就跟娘说了不要这种绣花的衣裳,娘死了。” “……” 晏骜川深吸一口气,坐起来瞥了眼酥山,“还不快泡茶。” 酥山连忙说好。 南许坐在床榻边的小椅子上,一脸看穿了的表情,“你刚刚期待来的人不是我吧?” “是你大爷。” 晏骜川靠在枕头上,表情很臭。 “这副药是司马忠让我给你带的,他那身份在外头混混可以,你们晏家人一大半都在官场上,哪个不认识他。” 南许将药放到一旁,“还有嫂子,也听说了你被打的事,要我过来看看你残废了没。” 晏璟自小就疼爱晏骜川,姐弟俩的感情还不错,只是晏璟比他大了好几岁,他还没长大晏璟就嫁到国公府了。 “告诉三姐我一切都好。”晏骜川道。 南许扯起唇,“嫂子还让我来八卦一下,你和宋姑娘打算什么时候定婚,她还等着来喝酒呢。” “……” 晏骜川望向他的眼神充满警告,显然就是在说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咋了?” 南许调侃:“京城里可都传遍了,你晏五公子被拖到家门口暴打,宋小娘子为了救你,跪在你家老太太面前痛哭流涕, 说要同你成婚,还说什么夫妇一体,要打一起打来着。” “有病。” 晏骜川冷哼了声。 还说什么痛哭流涕。 昨日说的话今日就不记得了。 夫妇屁一体。 “少提她。”晏骜川白了对方一眼,显然是心情不佳。 南许忍着笑,知道自己这兄弟肯定是在宋枳软身上碰壁了,心情才会这么差。 “不过看你这伤,今年春日宴你是去不成了。” 南许打哈欠,一边提及:“不是我没说,你爹被康王暗算那事儿也传遍了, 康王昨日在朝上被官家责骂,还罚了半年俸禄,但今日官家就将春日宴这肥差交给他来办了。” 晏骜川并不惊讶,“康王从龙之功,官家心里始终有他一席之地,打了一巴掌自然得给甜枣。” 只是,若官家查到康王意欲谋反的事,恐怕就不会这样轻轻盖过了。 “也罢也罢,今年我就一个人去吧,左右你要定婚了,也不用相看。”南许伸了个懒腰打算走人。 晏骜川莫名其妙,“你同慕家有婚约在身,也不需要相看。” “不不不。” 南许假笑,“慕红缨那个男人婆最近闹着要和我家退婚,说就算嫁个挑粪的也不嫁给我。” 晏骜川挑眉。 南许:“老子在她眼里竟然还比不过一坨屎。” “去春日宴还是多看看吧。” 晏骜川叹了口气:“总有瞎了眼的看上你。” 南许摔门而去,晏骜川同样不爽,躺在床上还在思考宋枳软那小丫头是不是出门撞头,导致失忆忘记他们之间的约定了。 可很快,一阵脚步声就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门被推开之际,晏骜川以为是南许又来犯贱,一个枕头就砸了过去。 “老子要休息,滚。” 女人停了下来。 第25章 欺骗他的感情 “你在谁面前称老子呢?” 曲夫人面色难看,扫过脚边的枕头,不悦地看向晏骜川,“听说昨日你拿药碗扔两位叔母了?” “娘。” 晏骜川深吸一口气,收起方才的态度,解释:“昨日那药碗不是我扔的,是二叔母扔的。” 曲夫人皱眉。 “真的。” 晏骜川无奈叹道:“二叔母那臭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才刚反驳她一句,反手就把我那药碗砸了。” 曲夫人也知道甘夫人的脾气,清了清嗓子,“长辈教训你是理所应当,再说你二叔母脾气再臭,能有你臭?” 晏骜川本来想回一句不相上下,可触及曲夫人的眼神,又生生将话咽了下去。 自家母亲脾气温柔,他不愿同她起争执,免得让母亲伤心。 “阿枳给你送书的消息我听说了,今日我来就是要跟你说一声, 阿枳这姑娘心肠好,你且行且珍惜,最好老老实实答应这桩婚事,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曲夫人看着儿子。 晏骜川面无表情,“你们这是强逼人就范,就算不过问我的意愿,也该过问祖父的意愿,他老人家养我长大……” “你祖父今早听说这消息后,催促我们别再定亲等上三年,直接成婚,这样他或许有生之年还能抱上重孙。”曲夫人亦是面不改色。 “什么?” 晏骜川睁大了眼,分明从前祖父教导他时不是这样说的。 “事反正就是这么个事。” 曲夫人将地上的枕头捡起来,放在他手边,“你最好自觉些,不要做让我们和阿枳失望的事情, 你兄长听闻你要定婚的消息,已经动身从应天府回来,不过多时你就能看到他了。” “娘……”晏骜川满是无奈。 “叫爹也没用。”曲夫人转身离开。 “等等。” 晏骜川叫住人,“娘,您前段时日有没有在我屋子里看到一个匣子?” 曲夫人一脸狐疑,“什么匣子?你不会又整出什么吹捧哪个王爷的诗吧?” 晏骜川顿了下,“没有事了,您回去歇息吧。” …… 酉时过半,宋枳软同银柳和火鹤去过好几家布庄后,终于定了一家价格合适,手艺也不错的,将浮光锦的图纸交给布庄后,又交付了定金,这才回了晏家。 疲累了一整日,宋枳软腿都是酸的,坐在浴桶内解乏,没让银柳和火鹤伺候。 再过上十多日就是春日宴了。 她记得前世就是春日宴之后和司马珞相识的。 这一次,她彻底了解到这人的谋算和铁石心肠,是决计不会再陷进去了。 浴桶内水液温热,泡得人纷杂的神绪跟着沉寂下来,她靠在浴桶边沿,意识也跟着混沌了过去。 月下飘花,水袖流转,宋枳软在梨花树下轻扭腰肢,旋转轻舞,落英缤纷,砸在她的脸庞,指引着她的视线飘向远处。 男人一袭玄墨盔甲立于阴影中,面庞冷俊,那双狭长漆黑的墨瞳内,只倒映出她一个人的身姿,周身散发出难以接近的疏离。 宋枳软停止了舞动,脚步浮动,不等走到男人面前就趔趄了一下。 对方的动作很快,不愧是军中大将,快步扶住她,垂下眼睑静静地注视着她,面上的神情意味不明。 “原来是咱们战神将军啊。” 宋枳软将脸贴在他的肩上,盔甲冰凉,让她不适地皱起眉。 “你不是都走了吗?” 她嗤了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我的脸子,晏骜川,你是有多恨我,才这样对我?” “……” 晏骜川瞳仁里流转的情绪她琢磨不透,却让她觉得讨厌。 她讨厌看不穿他的心思,却又能察觉到某些时刻他看她那些不一样的感觉。 这种奇怪的感觉,从少年时期到了如今。 让她参不透,又…放不下。 男人久久没有回答她的话,她伸手砸在他的身上,没好气道:“本宫同你说话呢,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漠视本宫。” 晏骜川握住她不安分的手,兴许是觉得不合时宜,很快松开,垂下眼来,只是淡声说:“娘娘,您醉了。” 宋枳软看不惯他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可等他真的在她面前服软,她又觉得鼻子很酸。 “娘娘……”她重复唤了声,心里五味杂陈。 “姑娘。” “姑娘?” 头顶传来的声音越发着急,宋枳软从浴桶内睁开眼就对上银柳慌乱的面庞。 “您怎么沐浴时候睡着了?若是溺水了怎么办?” 银柳松了口气,这才扶着她出来穿衣。 宋枳软动了动唇,“我做了个梦。” 银柳一愣,“什么梦?好梦还是坏梦?” “我不知道。” 宋枳软不知道为何自己明明清醒了,胸口还是酸涩难忍,“我…我分明不记得发生过这样的事。” “姑娘您怎么了?”银柳有些茫然。 “没什么。” 宋枳软压住胸口那阵悲意,出了净室,才听火鹤惊呼:“姑娘,今日咱们光顾着去找布庄,忘了要去找五公子了。” 她一愣,“是啊。” 今日说好了要去找晏骜川,怎么就这样忘了。 “五公子惯来不将读书的事情放心上,估计姑娘没去,他心里还乐呵着呢。” 银柳站在床边,帮宋枳软擦头发。 “等明早去瞧瞧吧。” 宋枳软叹了口气,心里有些自责,只盼望着晏骜川今日没有在等着他。 次日,旭日东升。 宋枳软昨夜想了许久,今日还是得去跟晏骜川赔罪,于是起了大早,回想着娘曾经给她做过的药膳,给晏骜川也做了一份,送去萱草院。 结果刚到萱草院门前,就被浮元子拦了下来,“不好意思宋姑娘,我家五公子说了,今日不见客。” 宋枳软连忙道:“我昨日说要来萱草院抽查的,但是有要事缠身,这才耽搁了下来。” 浮元子平声道:“五公子托属下给您传达,您若是没有心思监督他学习,先前也不用口若悬河,欺骗他的感情。” “欺骗…他的感情?”宋枳软愣住了。 第26章 坏蛋软软 浮元子顿了下,“这句是我加的,但他的意思就是这样。” 只听主屋的方向忽然传来哐当一声响。 浮元子眼神微动。 宋枳软迟疑道:“我昨日失约,所以他生气了?” 浮元子回头看了眼主屋的方向,随即对她用力点头,嘴里说的却是:“公子格局宽广,不在乎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怎么会生气。” 宋枳软蹙眉,关心道:“五公子上药了吗?” 浮元子颔首,“昨夜和早间都上了药。” “这个是我给他带的早饭,不知道他用过没?”宋枳软将食盒递过去。 浮元子:“姑娘,我们公子已经用过早饭了。” “这里头是些糕点,不占肚子的,是我先前跟我娘学的药膳,吃了补身子。” 宋枳软看了眼主屋,停留在半空中的手又缓缓往回收,“不过五公子用了饭,还是不打扰了。” 浮元子忽然扬声:“自己精心给五公子做的啊?” 宋枳软愣了下。 主屋里没有动静,浮元子忽然抢过她手里的食盒,对她道:“姑娘如此用心,属下还是要传达给五公子,至于吃不吃就看公子的心情了。” 她点头,“那我晚些再来?” 浮元子用力点头,“还是不要了吧,五公子说了今日不、见、客。” 她心领神会,转身往牡丹院的方向走。 浮元子提着食盒敲响主屋门,“公子,宋姑娘起了大早,费尽心血给您做了药膳,您要不要尝尝?” “滚。” 屋子里的声音很闷,明显是还在气头上。 浮元子:“好吧,属下虽然不喜欢吃这些糕点,但酥山和公子您口味一样,都喜欢吃甜食, 属下瞧着这糕点十分精致,酥山一定会喜欢的。” 屋门猛地一下被人从里头打开,少年赤足踩在地上,身体踉跄还没稳定住重心,将浮元子手里的食盒抢了过去,很是强势。 “我不要的东西,你们也不能吃,我晏骜川身边的人岂能吃嗟来之食。” 浮元子微笑,“那属下先告退了。” 晏骜川抱着食盒,瞧着人离开的背影,大声喊:“我是不会吃的,我只是先保存在这儿。” 浮元子没回头,“属下知道。” 午间。 银柳从小厨房端菜到院子里的石桌上,今日天气好,碧空如洗,日丽风清,宋枳软在书房里看了一会儿书,就住火鹤喊人出来用饭。 “今日做的菜怎么还是这些?” 火鹤跟着宋枳软出来,瞧桌上摆的几样菜肴色泽鲜艳,糖醋樱桃肉、糖醋排骨还有粉糍等等。 自打她们入了牡丹院后,做的都是此类甜菜。 宋枳软净手后也扫了眼菜肴,“兴许是五公子爱食甜的缘故,牡丹院原先就是他的地方,小厨房应当做惯了这些菜。” “姑娘先前也喜欢食甜,后来怎么不吃了?” 银柳记得小姑娘从幼时起就喜欢吃甜食,后来却忽然变了口味。 火鹤忍着笑,“你居然不记得了?姑娘八岁的时候跟着家主去给金家老夫人贺寿,结果被金三公子说又呆又胖像只猪的事了?” 宋枳软无声瞪了眼火鹤。 金家亦是世家,只是未跻身于四大世家中。 金家现任家主乃是国子监祭酒,火鹤口中的金三公子就是祭酒的幼子,也是个无法无天的小魔王。 银柳才想起来的确有这么一回事,见宋枳软表情不悦,于是哄道:“那金三是个没眼见力的,奴婢听说金三那回之后还挨了国子监祭酒的训。” 火鹤笑了出声:“我后来还听说他走夜路被打了呢,也不知道哪位英雄干的,听说那金三后来出去玩吓得都不敢走夜路了。” 宋枳软清了清嗓子,“食不言寝不语。” 她自八岁被金三说了那一顿后,才意识到自己的体型和别家小姑娘比圆润了一圈。 少女爱美之心这才日高日上,起初是控制着少吃甜食,后来长大便不怎么爱吃了。 用过饭,宋枳软从书房里挑了几本秋闱考试范围内且并不是特别枯燥的书,又去了一趟萱草院。 这会儿已经换成酥山守在院子门前了。 宋枳软捧着书走了过去,“他还是不见我?” 只瞧酥山一张圆脸写满了茫然和彷徨,四处打量了一圈,“怎么有人在说话?是谁在说话?” 她微微一愣,“酥山?” 酥山表情夸张,“还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大白天的见鬼哦不是…见仙女了?” 宋枳软险些没忍住笑,压低声说:“要是我从你面前走过去,你是不是也瞧不见?” 酥山忽然拍了下手掌,自言自语:“怎么忽然感觉有些饿了,可是公子让我守在这儿, 不过公子现在在午睡,我偷偷溜走应该也不会发现吧。” 宋枳软抬眉,见少年抬脚就往院子外走,“溜了溜了。” 她失笑,心里感叹晏骜川身边这两个侍卫是一个比一个有趣。 主屋没有像早间那样大门紧闭,春寒料峭的时候已经过去,徐风掺杂着暖流,顺着日光洒在门窗。 宋枳软走到台阶上,听见屋门被吹得发出极轻微的吱呀声。 窗沿下,少年伏案,骨节分明的手掌耷拉在桌案边缘。 日光狡黠,偏照在他紧紧阖上的双目,漆黑睫翼乖顺地搭下来,鼻梁高挺,红润唇瓣时不时动两下,嘴角还沾着几点糕点碎屑,像只偷食餍足的猫儿。 宋枳软嘴角不自觉上扬,放轻脚步,坐在他旁边。 凑近一瞧,才发现晏骜川将一本书垫在脸下,看模样像是诗经。 本来以为这人不服管教,肯定不会看的。 看来,他还是有将她的话放在心里。 窗沿半开,萱草院养了些花草,一只蜂从窗隙里飞进来,静谧空间顿时被嗡嗡声打破,宋枳软紧皱眉头,探身去驱赶。 只是蜂儿狡黠,躲开她挥舞的手掌,径直往晏骜川的脸上飞,还正好定在了他额心的位置。 这种蜂儿咬人一口,就得肿上好几日,晏骜川本来就爱漂亮,指定得气死。 宋枳软想了想,又不敢拍死蜂儿,只好伸出手指去弹走它。 手指弯曲,瞄准蜂儿的位置,她探身凑近,一鼓作气弹了上去。 只是指尖还没碰到蜂儿,小家伙就机灵地飞走了,只听一道轻响,少年白皙的额心泛起一点红印。 紧接着,他眉头皱在了一起,睫翼颤动了两下,睁开了眼,眼瞳狭长深邃,倒映出她略显慌张的面庞。 宋枳软连忙收回手,却在半空中被攥住,一动不能动。 少年的眼神从茫然过渡到疑惑,盯着宋枳软看了一会儿。 她不知怎么,竟然被对方的眼神看得心虚,刚想说话,就感觉指尖传递来一阵温热的瘙痒。 再低头,被眼前景象惊呆了。 晏骜川垂下脸来,用鼻尖蹭了蹭她的手背,又将吻落在了她的指尖,滚烫气息好像一支穿云箭,顺着血液扎进了胸膛。 兵荒马乱。 “昨夜你没来看我,所以今日来得特别早,是为了补偿我吗?” 宋枳软睁大眼。 昨夜? 补偿? 他胡言乱语什么? 睡个午觉将脑子睡傻了? 只听少年略带喑哑的嗓音,不满地哼了哼:“坏蛋软软。” 第27章 万千遐思,风月无边 宋枳软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急忙抽开手。 晏骜川受力一个趔趄往前扑,睡意这才消散干净,见面前的小姑娘从脸到脖子都是一片涨红,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掐了下自己的脸。 疼得他啊了声,猛的一下往后靠,指着宋枳软,“你、你、你怎么进来的!” 宋枳软的手收回袖子里,指尖蜷缩起来,那阵温热滚烫恍若还停留在她指尖,有些愠怒,“五公子,你方才梦到了什么?” “我、我、我没梦什么啊。” 晏骜川好似还惊魂未定,胸膛上下起伏,“哈!我知道了,是不是酥山那小子偷偷放你进来的?” “你方才梦到我了?”宋枳软张嘴都嫌这问题难堪。 “没有啊!” 晏骜川正襟危坐,眼睛瞪得很大,“梦到你?!我怎么可能梦到你!哈!哈哈! 可笑,太可笑了!你该不会以为我暗恋你吧? 自作多情!自以为是!自我陶醉!” 宋枳软顿了下,“你激动什么,我问一下罢了。” 晏骜川重重拍了下桌子,一本正经,“我没激动,我就是不喜欢被人误会。” 宋枳软看着他,“那你刚刚为什么对我那样?” “对你哪样?” 晏骜川稍加回想,眼神躲闪道:“我那是睡得不清醒了,神智发癫。” “……” 她抬眉,“那你为什么唤我的名字?” “我什么时候唤你名字了?”晏骜川扬起下巴。 “你方才说坏蛋软软。” 宋枳软指了下自己,“宋枳软,软、软。” “全天下叫软软的就你一个?” 晏骜川反问:“而且我方才叫的不是软软,是绾绾,你听错了。” “那绾绾是谁?”她问。 “绾绾是我……” 晏骜川咽了口唾沫,“养的一条狗,怎么了?” 宋枳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有问题?”晏骜川摸了下鼻子,余光一扫瞥见还没盖好的食盒,连忙道:“那糕点不是我吃的。” 宋枳软若有其事点了点头,“是狗吃的吧。” 晏骜川睁大了眼,“你!” “绾绾啊。”宋枳软面带笑意,“你的狗。” 晏骜川好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反驳不出一个字。 “昨日的事,对不住。” 宋枳软这人是非对错分得很清,做错了事就得认错,“我昨日出门了,事情一忙,就忘了要回来抽查你的功课。” 小姑娘忽然一下道歉,让晏骜川有些无法适从,加上方才他还以为是在做梦,对她…… 这一时间,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在她面前逞威风。 “之后我不会忘记了。”宋枳软瞧着对方,认真问:“你能原谅我吗?” 晏骜川一愣。 午后时分,太阳越发烈,略微刺眼的日光洒在女子清亮动人的眉眼中,唇角深陷,两鬓几缕碎发被徐风吹得凌乱。 他呼吸停滞了一瞬,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指尖已经触及她的发梢。 宋枳软不解地看着他,“五公子?” 晏骜川紧急收回手,“什么原不原谅,我晏骜川是那么小气的人吗,我又没生你气。” “真没生我气啊?”宋枳软笑盈盈歪过脸瞧他。 晏骜川耳根子发烫,胡乱抓起方才垫着睡的书,挡住脸,“你别吵我了,我要背书了。” “我先前说让你背的那五首诗背好了?”她问。 “早背完了。” 晏骜川若有似无哼了声:“才五首,二十首我都背完了。” “这么快?”她有些惊讶,“那你背一背,我听听看。” “公子。” 虽然屋门未关,但浮元子还是敲门才入了屋。 “今日四公子从国子监回来,老夫人让几房一块去用饭。” 晏骜川将书放下,“我都受伤了,怎么去吃。” “没让您去。” 浮元子看向宋枳软,“四公子还未同宋姑娘见过,老夫人说了,日后就是一家人了,姑娘得过去吃个饭、见个面。” 宋枳软回头,打量晏骜川,瞧这人两日前还瘫在榻上动不了,今日就能坐在椅子上了,可见老夫人也没有那么心狠。 虽说是动家法,估计也留了情,否则若真材实料打下去,晏骜川可没法子这么快活动。 “正好有几日没去看过老爷子了,我先去用饭,等会儿用完饭,时辰若是早,我再过来听你背诗。 若是时辰晚了,我就明日再来。” 宋枳软和晏骜川虽然就快定下婚约,但孤男寡女,没有成婚,始终是不好太晚见面。 晏骜川瞧着女子出门,看了眼浮元子,“你跟着一起去。” “公子不放心?”浮元子问。 晏骜川这次倒是没否认,“四哥回来,没同她见过,琦儿上回瞧着不太喜欢她,一大家子都在,我怕她不习惯,若是有事就来报我。” 浮元子颔首,“我让酥山来伺候您。” …… 宋枳软先回牡丹院更衣,才带着银柳去了万寿堂,先去看了老爷子。 老爷子的病情比上回好多了,虽然还是瘦骨嶙峋,但脸色添了些红润,眼下乌黑也淡了许多,瞧见宋枳软撩开布帘入内室,笑着招手。 “阿枳来了,快坐。” 几房都在老爷子屋中,宋枳软先给长辈们见过礼,瞧见一个清瘦文弱的青年候在老爷子病榻边,福身道:“四公子。” 晏琉方才还在回老爷子的问话,一转头就瞧见美人步步生莲走近来,果真如自家妹妹所描述的仙姿佚貌、绰约多姿。 仅仅是看了一眼,晏琉面颊就如火烧似的滚烫,连忙低下头去,作揖回礼,“阿枳妹妹。” 宋枳软前世同晏琉交流不深,只打过几回照面,隐约记得他前世科考不顺,后来娶了金家庶出的二姑娘。 “日后就是一家人,阿枳也可随阿川一般唤琉儿四哥。”老爷子笑得慈蔼。 晏琉一愣,他自国子监回来就听说了晏骜川同宋枳软的事情,可叹如此妙人要配他五弟那混世魔王,一时间眉宇间的失落掩盖不住。 甘夫人瞥了眼自家儿子,和正发懵的宋枳软,启声笑道:“父亲平日里待几个孩子严苛,如今见着宋姑娘倒是喜欢, 都不记得宋姑娘如今尚未过门的事儿了?” 甘夫人这话是提醒老爷子,尚未过门就改了称呼,这样于理不合,老爷子面上的笑容略微一顿,不冷不淡看了眼甘夫人。 老夫人缓缓出声:“不过还是多亏了阿枳,自打你同阿川的婚事定下来,老爷子的身子越发康健,今日还说了好久话。” 宋枳软知道老夫人说的是冲喜,忙低头说:“老爷子的底子本就强健,所以才会越来越好,阿枳没出力,不敢担功劳。” 老夫人最欣赏宋枳软的一点就是她身上的不卑不亢,“你谦虚了。” “阿枳说得也不错。” 老爷子展眉,“我底子本就不差,你何必听那些神算子说些稀奇古怪的。” “不可对先生不敬。” 老夫人蹙眉,瞪了眼老爷子,随即对站着的几房人道:“站在这儿都累了,已经让人备好饭了,先去用饭吧。” 一众人移步饭厅,刚落座,晏琦就偷偷瞄了几眼身旁的宋枳软。 宋枳软自然注意到小丫头的打量,大大方方转过脸去,晏琦却又偏开脸,一副傲娇模样,倒是同晏骜川有些相似。 “琦儿。” 饭菜还没上桌,众人听宋枳软唤了晏琦一声,都有些惊讶。 起初宋枳软刚来晏家时,最兴奋的莫过于晏琦。 小丫头在家里唯一同辈的姐姐晏璟早好些年就出嫁了,宋枳软一来,晏琦以为自己多了个玩伴。 只是小丫头数次接近,宋枳软的反馈都是冷淡的,瞧着不太喜欢晏琦。 后来晏琦见着宋枳软就绕开走,也再没有主动靠近过宋枳软。 “这是我这两日编的手钏,你瞧瞧喜不喜欢。” 宋枳软从银柳手里接过一个小巧的楠木盒,递到晏琦面前。 晏琦啊了声,圆圆一张小脸蛋满是茫然,“给我的?” 宋枳软神色有些不好意思,“我手艺不好,你可别嫌弃。” 晏琦觉得新奇,打开盒子,见手钏精致耀目,色泽明艳,小丫头惊呼了声:“好漂亮的手钏。” 曲夫人同秋夫人对视上,默契一笑。 甘夫人见自家女儿这副马上就被收买的模样,好笑又无奈道:“还不同你宋姐姐道谢。” 晏琦一双眼瞪得圆溜溜的,紧紧抱住了宋枳软的手,“宋姐姐你真好,我以后再也不会不喜欢你啦。” 宋枳软也哑然失笑。 说起来上辈子她同晏琦的关系也一般,小姑娘主动接近她却没得到热情反馈,是人都会失望。 只是那时宋枳软刚失去父母亲人,见着晏琦,就像是看到了昔日那个幸福的自己,不可避免的,她必须承认那时候的自己有些卑劣,竟然有些嫉妒父母俱在,全家专宠的晏琦。 只是这一次她再也不会了。 “喜欢就好。”她抬手摸了下晏琦的脑袋。 老夫人见两个小丫头欢喜,嘴角上扬道:“过不了多久就是春日宴了, 琉儿,你这阵子从国子监回来,有几日假,正好可以带着琦儿去买几件衣裳。” 晏琦年岁小,加上方才得了宋枳软的礼,恨不得时时刻刻同宋枳软黏在一起。 “我要宋姐姐也和我和哥哥一起去。” 宋枳软愣了下。 去买衣裳? 她现在身上的余钱不多了。 先前布庄那儿只付了定金,之后还要付剩下的钱款,虽然不用盘铺子了,但去别的成衣铺卖流光锦,为了安人家的心,多多少少要给些银子。 这样算下来,杂七杂八,她剩下的钱得极为拮据的花。 “你宋姐姐又不用相看人家了,你是陪你哥哥去的。”甘夫人戳了下小丫头的额头。 老夫人方才没提及让宋枳软去春日宴,倒不是因为她同晏骜川的婚事,而是宋家昔日过于风光,如今全家覆灭,只剩下个宋枳软,孤零零的去春日宴,只怕与往日相差太大,会被人嘲笑。 “阿枳,春日宴你想去吗?”曲夫人小心问。 宋枳软记得前世因为宋家的事,她是没去春日宴的。 不过如今…… “姐姐就陪我一起去嘛。”晏琦将脑袋靠在宋枳软的肩膀上撒娇。 晏琉看了眼宋枳软,小声提醒妹妹,“琦儿听话,别让你宋姐姐为难。” “我去吧。”宋枳软松口也是众人未想到的。 “好耶!” 晏琦鼓掌,“那咱们明日去买衣裳。” 宋枳软动了动嘴唇,“我倒是有衣裳,就不用买了。” “可是姐姐,你身上这件裙子我见你穿过好多次了,都有些旧了。”晏琦童言无忌,众人听了却有心。 甘夫人一筷子拍在晏琦脑门上,“平日里你爹教你识字你不专心,只顾着放别的地方。” 晏琦方才不说,老夫人还没意识到,宋枳软来晏家这么久,似乎穿的都是旧衣裳,眉心紧皱,看向曲夫人,“怎么没给阿枳制新衣。” 曲夫人这两个月来又是给老爷子侍疾,又是帮忙整理几个院子,还要操持着整个晏家,平常关心着宋枳软的饭食和屋子陈设,倒是忘记了月例银子这回事,当下便愧疚得不能自已。 “阿枳,是我忘了同下头人说要给你发月例。” “无妨的姨母,我…我来晏家之前,姑母给了我不少体己钱。” 宋枳软不愿让曲夫人愧疚,于是选择善意的谎言,“我身上还有不少呢,只是我近来懒惰才没去制新衣,明日正好陪琦儿去看看。” 曲夫人蹙紧眉,“我明日让账房给你送过来。” 宋枳软摇头,“真的不用了。” “你姨母给的,就收着。” 老夫人出声:“都是一家人了,何必推辞。” 老夫人这么说了,宋枳软也不好再矫情,便应了下来。 一大家子用过饭,老夫人扫了眼饭桌上的菜,对宋枳软道:“这道八宝鸡阿川喜欢吃, 阿枳,我记得你的牡丹院同萱草院离得近,不如你帮忙带过去?” 从万寿堂过去,牡丹院和萱草院的确是顺路,宋枳软便没有推辞,应了下来。 到萱草院没花多少功夫,宋枳软敲了几下主屋门,只听晏骜川略显漫不经心的语气。 “进——” 宋枳软也没多想,推门而入,同榻上衣衫半解的少年对视上。 只瞧对方只着里衣,一只脚踩在床上,倚在床边,衣襟松散,隐隐约约露出一小片光滑结实的胸肌。 视线下移,他的腹肌亦是块垒分明,从后腰上缠过来的白色纱布一头被少年叼在了嘴里,长眸抬起,风流懒散。 这样放浪形骸的动作,竟不让人觉得淫魅,或许也是因为少年眸底澄澈,令人生出万千遐思,风月无边。 “……” “……” 二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视上,皆是慌乱。 第28章 跟踪 晏骜川迅速将纱布系好,随即合上松散开的衣衫,不自然地瞥了眼宋枳软,“我还以为是…酥山。” 宋枳软偏开脸,“方才饭桌上有道八宝鸡,老夫人说你平日最爱吃,所以托我你送过来。” 她上前两步,将食盒轻轻放在桌案上。 “用过饭了吗?” 少年没有回答。 等她抬眼之际,又同晏骜川意味不明的视线撞上,呼吸略紧,窗沿未闭,烛盏被夜风吹得微微晃荡,让气氛跟着滚烫起来。 “——” 极轻的“喀哒”一声,将二人的神绪都唤了回来,齐齐看向一旁背过身的浮元子。 “不好意思,你们继续。” 浮元子将方才不慎掉下去的药罐盖子摆正。 宋枳软方才都没察觉浮元子也在,不知怎么,听了浮元子这话,耳根子竟然烧了起来,清了清嗓子,坐在了桌边。 “五公子应该不介意我倒杯水喝吧?方才一路走来,有些口渴。” 气氛略显尴尬,宋枳软只能转移话题。 晏骜川嗯了声,扫了眼一旁站着的浮元子。 “我走?”浮元子指了下自己。 “谁让你走了。” 晏骜川咳了两声,动作遮遮掩掩,将被褥盖在了自己身上,似是不经意,“你方才去见过四哥了?” 宋枳软:“见过了。” “你觉得我四哥如何?”晏骜川忽然问。 宋枳软没想到他会问她这个问题,“四公子…方才见过,不太了解,不过瞧着文弱,话不多。” “我不太喜欢他。”晏骜川忽然撩开被子起身,坐在宋枳软的对面,替她拿过茶壶倒了杯茶。 宋枳软一愣,接过他递来的茶杯,“五公子为何不喜欢四公子?” “也没什么,就是一种感觉。” 晏骜川自己也倒了杯水,抿了口,才漫不经心说:“他这人从小就心思重,我和他虽然没什么恩怨,但总觉得气场不合。” 宋枳软闻言没说什么。 这世上也不是当了兄弟的人就必须互相喜欢,不过晏骜川和晏琉也没什么恩怨,宋枳软一个外人自然不好说什么。 “不过,你们方才去用饭,说了什么吗?” 晏骜川提杯喝水,眼皮子抬起来,扫了眼小姑娘的表情。 “方才?” 宋枳软细想,“也没说什么,不过是说些家常,老夫人让四公子带着琦儿去买衣裳,为春日宴做准备。” 她说完,又怕晏骜川不理解老夫人的用意,提醒:“虽然琦儿年纪小,但四公子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 这次让四公子和晏琦一起去春日宴,估计也是想着让四公子不那么尴尬,在春日宴上好相看。” “买衣裳?” 晏骜川的关注点似乎不同,看了眼她,“你去不去?” 宋枳软虽然方才在饭桌上答应了老夫人,但心里却打算明日用生病推脱掉去买衣裳。 毕竟现在身上的钱不多了,晏琦买衣裳肯定不会去很差的地方,花这个钱太过挥霍。 可若是她一块去了又不买,场面也会显得尴尬。 所以她不如不去。 “我……” 宋枳软迟疑着不知该不该对晏骜川说实话,若是同他说自己身上没钱,恐怕要惹他嘲笑了。 “去吧。” 晏骜川忽然道,态度让人始料不及。 她不明所以,“五公子,你怎么……” “我只是觉得伤势还很痛,恐怕得修养一日再背书,明日你同晏琦他们一起去买衣裳,后日再来抽查也不迟。”晏骜川说。 宋枳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头,“好,我知道了。” 晏骜川都这么说了,明日她若是不去,恐怕会被这人发觉不对。 听这人背完十首诗后,天色便全然黑了下来,宋枳软觉得再待下去不妥当,于是起身道:“今日时辰太晚了,我等后日再来。” 晏骜川倒是没什么意见,懒洋洋地支着下颌,“随你。” 宋枳软总觉得这人今夜怪怪的,也没有怼她,还乖乖背书给她听,跟变了个人似的。 “还不走,等着本公子驮你回去?” 晏骜川没好气上下打量她。 “……” 好吧。 还是那个她熟悉的晏骜川。 待女子出门,晏骜川回头看了眼浮元子,“去,送送。” “从萱草院到牡丹院就两步路。”浮元子一脸无奈看着他。 晏骜川扬眉,“天那么黑,她又没有提灯,身子差得跟弱鸡似的,要是磕着碰着了怎么办?还不是要我萱草院负责。” 浮元子在宋枳软的话题上基本懒得同晏骜川争,应声就跟出了院。 翌日。 酥山等在牡丹院外,瞧晏琦和晏琉来牡丹院,不过多时,宋枳软也跟着出了院子,随二人一块出了府。 三人前脚上了马车,后脚酥山就奔向萱草院,对坐在椅子上的少年道:“出门了,那属下就跟着去了。” “不必。” 晏骜川抬眼道:“我跟着一起去。” 酥山啊了声:“这怎么成,您如今还受着伤,如何能走动。” “没事,几步路问题不大。” 晏骜川一脸淡然。 “公子,您还是要保重身体啊。”酥山很是担忧。 “少废话。” 晏骜川挥手,“快过来抬人。” 酥山回头,“抬谁?” 晏骜川指了下自己,“给我抬到马车上去。” 难怪方才这人说问题不大。 酥山:“公子,合着您是要我们抬您上马车。” “不然呢?”晏骜川挑眉,“我自己爬过去?” “不必,还是属下来吧。” 酥山叹气,喊来了两个小厮,帮忙将晏骜川抬上了马车,随晏琦的马车往前驶动。 第29章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晏琦虽然年纪小,但受家里疼爱,小小年纪晏家就给她配备了专门出行的马车。 晏琉身为外男,自然不好同宋枳软同车,便随马夫坐在了外头。 晏琦一路上叽叽喳喳,问宋枳软有没有去过她常去买衣裳的那家‘金缕衣’。 金缕衣是京城里鼎鼎有名的成衣铺,里头的衣裳布料精细,款式亦是新颖,只是价格昂贵,里头的衣裳甚至高达上千两。 依照宋枳软先前的身份,自然是在里头买过衣裳的,但她娘说过,里头衣裳虽然不错,但也不值这个价钱,后来连她也少去了。 如今沦落到这个境地,宋枳软只怕连那衣裳的边角料都买不起。 昨日曲夫人虽然说送来月例银两,但他们出门早,还没等到账房送过来。 宋枳软也不好说要等到月例银子来了再出门,这样就违背了昨日自己说的身上还有不少钱。 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如今捉襟见肘的情形,她自己想着都觉失笑。 今日恐怕真的只能站在边上瞧着了。 金缕衣在西市最繁华的地段,寻常百姓路过都得加快脚步,生怕多瞧一眼就要被人白眼。 宋枳软也是提心吊胆跟着晏琦下了马车,眼前楼阁雕梁画栋、碧瓦朱檐。 这儿的一砖一瓦都是为了取悦京城中富贵人家打造的,风雅脱俗,又不失华贵。 “阿枳妹妹,进去吧。” 晏琉走在女子身侧,嗅到她身上淡淡的花香,不禁红了面颊。 晏琦牵着宋枳软的手,自来熟地往里走。 “这不是六姑娘吗?” 金缕衣的金掌柜见晏琦来了,连忙出来相迎,“久日不见六姑娘,当真是生得越来越美了, 远远瞧着,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小天仙下凡了呢。” 金掌柜常年在京城中贵人堆里混迹,早就练得巧舌蜜嘴,见财主来了,自然要捧着人夸。 “这位姑娘是……” 金掌柜转头看向一旁的宋枳软,觉得有些面熟,却又说不上名字,不过见这面容和气度,也知道不是寻常人。 只是…这身衣裳倒是有些发旧了,还是京城去年时兴的款式。 金掌柜心里默想,面上却没有表现出分毫。 “这是我姐姐,她也过来买衣裳。” 晏琦虽然年纪小,但也差不多能明白宋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也知道宋姐姐这些时日老是伤心不搭理人是因为宋家的事。 所以她没说出宋姐姐的身份,只是称为姐姐。 金掌柜知道晏家人的底细,晏琦的姐姐是三姑娘晏璟,年纪对不上,这身略显发旧的衣裳自然也不是世子夫人会穿的,所以只是笑笑,热络地招待晏琦进店挑衣裳。 “六姑娘您瞧瞧,这是京中最时兴的款式,这流苏金丝绣的对襟裙如何?衬你的肤色。” 金掌柜拿起一件鲜艳的红衣裳对着晏琦比对。 晏琦年纪小,其实也不太明白何为好看,何为不好看,只是听金掌柜这样夸赞自己的容貌,也喜悦起来,转头问宋枳软和晏琦。 “宋姐姐,哥哥,这衣裳好看吗?” 晏琉的注意力大部分都在宋枳软身上,回过头来,随意扫了眼衣裳,沉吟道:“好看是好看,但琦儿你年纪小,这衣裳适合年纪大一些的姑娘穿。” 晏琦听了这话有些不高兴,也没再问宋枳软的态度,转头又开始挑选别的衣裳。 金掌柜知道晏琉是晏琦的兄长,不好多嘴,又挑了几件旁的适合晏琦年纪的衣裳递给她瞧。 晏琦这回只问宋枳软,“姐姐,你觉得我穿这两件如何?” 这回金掌柜挑的款式和颜色都是适合晏琦这个年纪的衣裳,鹅黄和宝蓝,颜色俏皮,让人眼前一亮。 “挺好看的。”宋枳软点头认可道。 晏琦闻言连忙抱住衣裳,“那就这两件,帮我包起来。” “阿枳妹妹,你不挑两件衣裳吗?” 晏琉记得昨日宋枳软说过,贵妃是给她留了体己钱的,故而她身上肯定有闲钱,却不见她看衣裳。 “我……” 宋枳软视线四处转悠,听一个伙计在同一个讲价的妇人趾高气昂道:“夫人,您若是不要就别碰吧, 这已经是本店最便宜的衣裳了,只需要一百两,用的却是蜀锦,您上哪儿去买这样的衣裳。” “你……”那妇人指着伙计骂:“什么态度,你以为这店是你开的?你自己买得起?” 宋枳软收回视线,想了想,对晏琉道:“我没有看上的衣裳,今日就不买了。” 正打算付钱的晏琦一听这话连忙转过头,还以为宋枳软是真没有看上的衣裳,热心地对金掌柜道:“掌柜的,你瞧瞧我姐姐适合穿什么衣裳?” 金掌柜连忙道:“姑娘生得这样貌美,我店中还真有一件镇店之宝,就适合姑娘这天仙似的人儿。” 镇店之宝几个字说出来时,宋枳软只觉得额角都跟着蹦了几蹦。 “就是这件。” 金掌柜还为此专门去了趟二楼,将一个金丝楠木盒取下来,一边打开,一边说:“六姑娘年纪小,的确不适合这一件衣裳,不然方才我就拿出来了。” 晏琦闻言好奇地凑了过来,盒子里的衣裳的确当得上镇店之宝。 月白锦缎,每一寸布料都好像经过打磨挑选,光泽温润,宛如流动月光,线条流畅,金丝墨线勾成的木槿花淡雅脱俗,触感柔软如天上云朵。 “哇!这衣裳真好看!” 晏琦瞧了都心动了,指着这衣裳问金掌柜:“这衣裳多少钱一件?” “这衣裳本来是要价三千两,不过距离制成已经有时候了,而且六姑娘您又是熟人, 我直接给您一个优惠价,一千两银子就够。”金掌柜大手一挥,很是豪爽。 宋枳软听到一千两三个字的时候,心都在滴血。 这就是将她卖了,都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啊! “一千两啊!” 就连晏琦听了都觉得,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我今日只带了五百两,买完那衣裳就花的差不多了。” 小丫头觉得可惜,又转头看向宋枳软,“不过姐姐你可以买啊!这衣裳真的好看,也适合你, 你若是穿上,我估计御花园里的那些娇花都比不得你动人。” 晏琦这话说得是好听,但宋枳软听了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听晏琉也认可道:“这衣裳是不错,也衬妹妹你的肤色。” 金掌柜亦是一脸期待地看着宋枳软,“是啊姑娘,今日你就买下这件衣裳,咱们也算是交了个朋友,日后你来我包打折。” 这不是打不打折的问题。 宋枳软心里只觉得难堪,她先前都已经放下话了,说姑母给了她体己钱,还没花完。 这下可真是丢脸丢大了。 第30章 塞钱给她 金缕衣外的左巷口,酥山偷偷瞄着成衣铺内的情形,十分紧张。 “少夫人身上肯定没钱了,我瞧那衣裳单独装在盒子里,说不得是什么镇店之宝,肯定不便宜。” 晏骜川悄悄趴在车窗上观察着店内人,见晏琦对宋枳软说了什么,随后宋枳软的神色便变得犹豫又略带无措。 宋家被抄家,宋珍先前光是为弟弟打点就花了不少银子,哪里还有许多体己钱交给宋枳软。 再加上昨日浮元子去偷听,得知晏家还未给她月例银子。 她身上一定没钱了。 晏骜川看着小姑娘的模样,一颗心好像被揪起来了一般,连忙取出怀里的银票递给酥山,“去,快去。” 酥山接过银票就要跳下车,又察觉不对,跑回来问:“公子,我要是去了,那少夫人不就知道是您了。” 晏骜川一脚踹在人屁股上,“你不知道找人送?” 酥山打量了一圈,见巷子里蹲着一个乞儿,飞快跑过去从衣兜里取出碎银子交给他,随即靠在乞儿耳朵边说了一段话。 乞儿倒是聪明,接了银子飞快往宋枳软的方向跑去。 “姐姐!” “姐姐!” 宋枳软正打算如实说身上没钱了,衣角却被人拽住。 晏琉见来者是个乞儿,手脏兮兮的,一下就将宋枳软的衣袖弄脏了,蹙眉训斥:“大胆,还不松手。” 乞儿吓得连忙松手。 宋枳软看了眼晏琉,随即蹲在乞儿面前,柔下语气问:“小弟弟,你怎么了?” 乞儿害怕地瞧了眼晏琉,将手心卷得整齐的厚厚一沓银票交给她。 “姐姐,你方才下车的时候,银票掉了。” 宋枳软瞧了眼那沓银票,厚厚一叠,怕是有万两。 “这不是我的。” 她虽然现在需要钱,但也知道不义之财不该取。 “是你的。” 乞儿将银票塞进她怀里,随即指着晏琦的马车,“方才你是从这辆马车下来的,我亲眼瞧见银票从你怀里掉出来。” 晏琦见状点了下头,“姐姐,他没有说错,你是不是方才下车时不小心掉的?” 晏琉扫了眼宋枳软怀里的银票,亦道:“这至少有一万两, 他一个乞丐,若不是捡到了,哪里会有这么多钱,阿枳妹妹,你快看看身上是不是掉了钱?” 宋枳软哪里需要看,她的身家总共加起来都没这么多钱。 更何况谁会大摇大摆带着万两银票出来,这不是等着被抢吗? “这真的……” 她话还没说完,乞儿就朝她咧嘴笑了下,随即跑出了金缕衣。 金掌柜起先瞧这姑娘身着旧衣,还以为她身上没什么钱,没想到连万两银票都随身带着,笑得越发谄媚,“姑娘,这镇店之宝……” “不用了。” 宋枳软看了眼盒子里的衣裳,还是摇头,“不好意思,我不太喜欢这衣裳。” 晏琦虽然觉得可惜,但想着宋姐姐或许是眼光超然,真的没瞧上这裙裳。 “等我下次带够钱了,再来买吧。” 晏琦同金掌柜打完招呼,就同宋枳软出了金缕衣。 “没买?!” 酥山指着金缕衣门前站着的三人,一脸惊诧,“那乞儿不是将钱给了少夫人吗?难道少夫人是不喜欢那衣裳?” 晏骜川猫着腰,躲在帘布后偷看,皱眉道:“她是不是觉得那钱不是她的,所以不好意思买。” 酥山以为自己将手搭了在车窗上,正借力起身,只听晏骜川吃痛喊道:“你摸我腰做什么!疼死我了。” 说罢,晏骜川抬脚就踹在了酥山屁股上,哪知对方也没站稳,一下就摔到了马车外,一脚踢在了马屁股上。 只听马一道剧烈嘶鸣声。 酥山摔进了土堆里,吐完嘴里的土一抬眼才发现马车往街上跑。 自家公子咆哮的声音越来越远:“酥山,你大爷!” “我去!”酥山也惊了,迈开腿就是狂奔,“公子啊——” 金缕衣门外,晏琦抱着新买的两件衣裳就要上车,见宋枳软停留在原地,好奇道:“姐姐,你怎么不上车啊?” 晏琉看了眼女子,“阿枳妹妹,是哪里不舒服吗?” 宋枳软手心里还握着厚厚一叠银票,心里很不是滋味,决定要去趟官府将钱交上去。 这么厚一叠钱,说不得失主是要用来治病或是办大事用的,她一定得归还回去。 “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想去个地方。” 晏琦还没说话,晏琉就先蹙了眉头,“你要去哪儿?乘马车去吧,你一个姑娘家在外面,我们怎么放心。” 晏琦也点头,“是啊宋姐姐,现在时辰很早的,你要去哪儿咱们都可以去。” 到底是去官府,晏琦年纪还小,宋枳软担心她会被吓到。 可让晏琦一个人回去,她也不放心,所以还是决定自己去。 “无妨的,我……” “啊——” 一道惊叫声打断了宋枳软的话。 晏琉转头只瞧见有人在街上追着马车跑,不过速度太快了,他没看清是谁。 “咦。” 晏琦盯着一车一人的方向,眨了眨眼,“那不是酥山和五哥哥嘛?” 宋枳软闻言也朝那马车残影看去,晏骜川倒没瞧见,不过被马车落在后头狼狈狂奔的身影很熟悉,就是酥山。 第31章 他夫人什么模样 “琦儿,你看错了吧,哪里有你五哥哥?” 晏琉又看了过去,不过马车已经没了踪影。 晏琦一脸认真,“我听到五哥哥的喊声了,而且也只有酥山能跑得比马车还快, 浮元子和五哥哥之前还打赌过,酥山和马儿跑哪个更快呢。” 这样孩子气的话晏琉自然是不信的,笑着摸了摸晏琦的脑袋,“那谁跑赢了?” 晏琦回想,“和马儿比,酥山输了,但若是马车的话,肯定跑不过酥山的。” 晏琉起身,回头看向宋枳软,发现女子还盯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出神,于是走近询问:“阿枳妹妹,你要去哪儿?我们送你。” 宋枳软回神,嘴角扯出几分笑意,“不用了,回去吧。” …… 跑了两条街,酥山终于追上了马车,已经是汗流浃背。 晏骜川躺在椅子上也气喘吁吁,“你说方才她有没有看到?” 酥山都快累成狗了,听自家公子这话,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公子,你是说少夫人吗?” “都说了别喊她少夫人。”晏骜川从椅子上坐起来。 酥山驾车往原位置驶去,一边道:“我觉得少夫人应该没瞧见,马和我跑得多快啊。” 晏骜川听了这话才勉强放心,到了金缕衣门前时,瞧晏琦的马车已经没影了。 “看来六姑娘他们已经回去了。” 酥山长吁一口气,正准备打道回府,忽然被叫停。 “等等,我要下车。” 酥山一愣,“公子,您受了伤,怎么下……”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走出两里地了。 “公子!” 酥山连忙追上,见晏骜川进了金缕衣后,原先招待晏琦的金掌柜也凑了上来。 金掌柜打量着眼前少年郎身着华贵,面容俊俏,连忙问候:“公子是想来买什么?” “废话,你们这儿除了衣裳还有别的?”晏骜川抬眉。 金掌柜讪笑了两声,随即问:“儿郎的衣裳在里边,公子随我一起去吧。” “我要买姑娘穿的。” 晏骜川停在原地,神色有些不自然。 金掌柜一瞧就知道少年郎是要给心上人买衣裳,笑道:“那请问公子,你要给什么样的姑娘买衣裳?” 晏骜川闻言皱紧眉,“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金掌柜笑:“当然有关系了,这不同的姑娘适合不同的衣裳,就比如肤色是白还是黑? 是胖还是瘦?生得是小家碧玉还是貌美无双,我能根据不同的人,推荐不同的衣裳。” 晏骜川闻言嘟囔了句:“这么麻烦。” “是啊。”金掌柜问:“所以您夫人是什么模样?麻烦公子形容一二。” 听到这声夫人,晏骜川便更不自在了,耳根子涨红,嘴唇动了动,略显局促。 “就…她…就…挺白、不,她很白,然后…美。” 少年说话声音太小,金掌柜还真没听清,“公子说什么?白,然后呢?” 晏骜川难堪得张不开嘴,到了最后干脆放弃,“你随便拿,反正她应该都合适。” 金掌柜沉吟了声:“既然生得白,应该很多衣裳都适合的, 看公子您年纪轻轻,想来家中夫人也年少,您瞧这几件,都是适合年轻姑娘穿的。” 金掌柜指了十几件不同颜色、款式的衣裳,“公子瞧瞧要哪件?” 晏骜川哪里帮姑娘买过衣裳,眼神一扫,只觉得都差不多。 金掌柜见少年犹犹豫豫,知道他是生手,于是笑道:“不过公子若是想讨夫人欢心的话,不若都买回去?女儿家家都喜欢漂亮衣裳的。” 酥山一听就知道这掌柜的在忽悠人乱买,“哪里需要这么多,就……” “那就都要吧。”一旁,少年传来极轻的一道说话声。 酥山惊了,“公子,这足足有十几件,少夫人也穿不了这么多啊。” “公子的意思是都包起来是吧。”金掌柜笑开了花,连忙拿出小算盘啪嗒啪嗒几下就算清了账目。 “这一共是十二件衣裳。” 晏骜川摇头,“十二件不行,这十二件可还有多的?” 金掌柜一愣,许久没见过出手如此阔绰的公子哥了,想来当真是疼爱极了自家夫人,“还要别的款式的吗?” “不,我要同这十二件一模一样的,另外再备六个人的。” 晏骜川这话说出口,让金掌柜着实吃惊了,“还另外备六个人的,这可得万两银票了。” 少年郎的表情没什么波澜,又转而看向桌上摆着的楠木盒,就是宋枳软先前没有买的那件裙裳。 “还有这个,也包了。” “这个也要?这是金缕衣的镇店之宝,可得要……” 金掌柜眼珠子骨碌转了转,“原先是六千两,不过见公子买了这么多,就收你两千两好了。” 晏骜川嗯了声,转头对酥山道:“付钱。” 酥山指着自己,“我?我哪里有这么多银子。” “我带出来的银子都给…她了。” 晏骜川一脸理所当然,上下打量酥山,皱眉问:“你没钱?” 酥山捂着胸口,“公子,您就是把我卖了都不值一万两啊。” 金掌柜听了主仆俩这话,面上笑容一僵,“公子出门没带钱?” “拿乌雅珏去支钱。”晏骜川吩咐。 “乌雅珏,您给少夫人了。”酥山压低了声回答。 晏骜川这才想起来,前些时日将乌雅珏给宋枳软了,表情顿时就严肃了,“没钱,这怎么办?” 酥山无奈,“要不等明日带够钱再来买?” “不行。” 晏骜川记得方才在巷子里瞧见的宋枳软的表情,那样不安无措,让人揪心。 他今日一定得让她穿上新衣裳。 “这个应该值点钱,你拿去当了。” 晏骜川取下脖子上挂着的白玉哨,扔给酥山,“先将钱付了。” “公子你疯了。” 酥山睁大眼,“这是您出生那日,老爷子亲自给您戴上的传家宝,您祖父的祖父传下来的,阳翟白玉啊!您贴身戴了十七年!” “我祖父的祖父会谅解我的。” 晏骜川摩挲了一阵白玉哨,随即松手,“大不了之后再赎回来,晏家不缺那几个钱。” 酥山看败家子的眼神看着晏骜川,重重叹了口气,还是拿着白玉哨去了当铺。 …… 酉时过半,万寿堂内。 老夫人听闻晏骜川这两日在家都乖乖看书,很是安分,本来还算欣慰。 结果今日一打听,知道人又出去了,刚想诘问,就被萱草院送来的大箱子堵上了嘴。 “五公子给府内所有女眷都送了衣裳。”下人禀报。 老夫人闻言乐了,“难为他懂事了一回。” 老爷子躺在榻上,如今已经能下床走动半盏茶的功夫,瞧老夫人将箱子打开,脸色就变了一变,竟是气笑了。 “怎么了?川儿难得懂事,还给你买了衣裳,你莫不是还要训人。” “你说他是给我买的?” 老夫人捻起一件水红绣鸳鸯戏水连襟裙,一脸无语看向自家老头子,指尖抖了抖,上头鸳鸯俏皮地跟随水波流动。 “这恐怕得等我活到十八岁的时候再穿。” 老爷子也笑出了声,“这小子,搞什么名堂。” 老夫人将剩余几件都打量了一遍,随即一脸了然,看向下人,“几个房里的都有?” 送衣裳来的是萱草院下人,回想了一番,“好像只有牡丹院,公子未曾让人送过。” 第32章 五公子,这是你的吧 牡丹院内,宋枳软刚回去沐浴更完衣,就听见银柳说几房夫人都收到了晏骜川送的礼物。 火鹤正将晏骜川的匣子擦干净,嘟囔道:“姑娘,您今日出门不知道,奴婢听说五公子给每一房都送去了一大箱衣裳, 就连国公府的三姑娘都送了,独独没送到咱们牡丹院来。” 银柳有些忧愁,帮宋枳软擦还往下滴水的的头发. “五公子本来对这桩婚事就不太满意,该不会是想要通过这事儿下姑娘的脸子吧。” “那么多院子都送了,独独漏了咱们牡丹院,哪里是下脸子,分明是羞辱咱们。” 火鹤气得脸涨红,“五公子又不是不知道姑娘今日出门陪六姑娘买衣裳, 今日就给每个人都送了衣裳,定是想看到咱们姑娘难堪羞愧。” “你们这是凭空猜忌,晏骜川哪里就是你们说的这样坏了。” 宋枳软见银柳擦头发的动作有些迟缓,接过她手里的帕子,“手酸了吧,我来。” 今日银柳没同宋枳软一块买衣裳,就是因为要去找合适的成衣铺,一天下来合适的店没找着,反而累得腰酸背痛。 “实在不行,咱们找些客人不多的铺子卖。” 银柳听宋枳软这话,皱眉道:“这怎么行,姑娘,那浮光锦是您一笔一笔画出来的心血,怎么能随便来, 其实今日也不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只是人家铺子大,而咱们又是半道从天而降的, 人家信不过咱们的浮光锦,怕咱们砸了他的招牌罢了。” 火鹤哼了声:“咱们能砸什么招牌,和咱们合作,有钱赚还不用付出成本, 这么划算的事情,比天上掉馅饼还好,真是不识货。” 宋枳软笑了笑,目光扫过面前的火鹤手里擦得锃亮的匣子,“别擦了,等会儿还得弄脏。” 火鹤愣了下,“姑娘,您说啥呢?” 宋枳软起身绕到屏风后,从今日穿过的衣裳衣兜内取出那一沓厚厚的银票,收到了袖子里,才走出来。 “走吧,咱们去还匣子。” 火鹤一惊,“就还回去了?” 宋枳软眉梢一挑,“你先前不是还让我还回去吗?怎么现在不乐意了。” “不是不乐意。” 火鹤往院子里看了眼,压低声说:“现在五公子还在萱草院呢,咱们肯定得在五公子不在的时候悄悄放回去啊, 若是这样大大方方拿过去,五公子岂不是会将我们当作小偷。” “可我本来就偷了他的东西啊。” 宋枳软面带笑意。 银柳看出宋枳软是在逗火鹤,于是笑了出来:“傻丫头,你以为姑娘真那么笨, 还回去的方法那么多,当然不会直接拿过去了。” 火鹤愣了愣,“那不然怎么办?” …… 酥山出门去南家不久后,浮元子就拿来了药膏,帮晏骜川上药。 今日出了趟门回来,少年后腰上的伤口就裂开了,浮元子一瞧就知道今日肯定发生了什么。 “公子,您这再出去几趟,属下也不必给您准备药和纱布了。” 晏骜川不喜欢旁人给他换药,故而浮元子只是将纱布递过去。 晏骜川接过后一脸不解,“不准备药那怎么办?” “直接准备棺椁就行了。” 浮元子本来就是主仆三人里年纪最大的一个,虽然名为主仆,但他自小就待晏骜川和酥山如亲弟弟一般照顾。 只是这两个弟弟顽劣,总是让人生气。 “你这张臭嘴,我看你日后也找不到媳妇儿了。” 晏骜川翻了个白眼,“收拾收拾,准备日后同南许那小子一起出家当和尚吧。” “比起属下,公子您恐怕当和尚的希望更大。” 浮元子接过药罐,将盖子拧紧,“买了那么多衣裳,就连世子妃那边都送去了, 独独漏了牡丹院,您打算让宋姑娘怎么想您?” 晏骜川挑眉,“我凭什么要给她买。” 浮元子表情淡定,瞥了眼床头摆放的大楠木箱,“倒是不知道公子什么时候爱好穿女装了。” “你!”晏骜川瞪着他。 “公子。”浮元子看着少年,“要是您不用这些小孩子的把戏,恐怕早就能和宋姑娘两情相悦了。” “谁要和她两情相悦?” 晏骜川哼了声,拿起一旁的诗经,步伐缓慢地挪动到椅子上坐着,“你少打扰我,本公子要背诗了。” “怕是看不了了。” 浮元子幽幽道:“您那箱子衣裳的主人来了。” 晏骜川连忙抬眼看过去,见宋枳软踏过门槛,又迅速垂下眼来,翻了几页诗经,“好诗、好诗。” 宋枳软进屋就瞧见少年端着一本诗经坐在桌前,支着下巴,模样认真。 “看来五公子今日背书很认真,快这个时辰了,还挑灯夜读。”宋枳软面带笑意。 晏骜川一抬眼就触及女子动人的笑颜,慌忙移开视线,“这么晚了,你过来做什么?” “听闻五公子今日给几房都送了衣裳?” 宋枳软坐下后,浮元子倒好茶就识趣离开了屋子。 “怎么?独独没给你的牡丹院送,是不是很生气?”晏骜川眉眼带了些挑衅。 “这倒不是。” 宋枳软莞尔道:“只是有些好奇罢了,今日五公子不是说要在家歇息一日吗?怎么还出去买衣裳了?” “谁说我出去了。” 晏骜川抬眉,“是酥山,他今日莫名其妙说屁股烧得火烫,要出门遛弯儿,跟发了疯似的买了许多衣裳回来。” “酥山?” 宋枳软若有所思,“所以你是说他一个人忽然出去遛弯儿,然后忽然买了这些衣裳?” “是、是啊。” 晏骜川清了清嗓子,“鬼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一下买了这么多。” 说着,少年又好像想到了什么,“说起来,他还多买了一箱子,我正准备扔了来着。” 宋枳软瞧对方忽然起身,将那箱子拖了过来,盖子一打开,足足十几件衣裳,成色款式都很好,而且…十分眼熟。 “这么好的衣裳,五公子要扔了?” “再好的衣裳在我眼里都与破布没有区别。” 晏骜川轻飘飘瞅了眼她,“怎么?你喜欢?” 宋枳软还没开口,少年就好像大发慈悲似的,“你若是愿意捡这些破布,倒省了我扔出去的麻烦。” “……” 晏骜川话音落下,对方却久久没有答话,虽然话说得大言不惭,但还是试探性地抬眼看向对方。 哪知道正好对上女子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他莫名心虚。 “这样看我做什么。”少年躲避眼神。 宋枳软沉吟:“我就是觉得酥山还挺懂事,正好多买了一个人的衣裳,倒是便宜了我。” 晏骜川暗暗松了口气,“反正那些东西对我来说没用,你要就拿走,省得我看得……” 少年的话还没说完,忽然瞧见对方从袖子里取出一沓厚厚的银票,摆在了他面前。 “……” “五公子,这是你的吧?”宋枳软盈盈一笑,好似早就洞察了一切。 第33章 漏洞百出 晏骜川强装镇定,“你说这钱是我的?怎么可能,我今日又没出去,哪来的钱。” “那就奇怪了。” 宋枳软叹了口气:“我今日在金缕衣门前时,瞧见有辆马车在街上狂奔,隐隐约约好像看见了五公子的身影呢, 先前还以为这钱是五公子的,特意过来归……” “哈!哈哈哈!” 她的话还没说完,晏骜川就撩开额前碎发,恍若是气笑了,插着腰说。 “你的意思是,本公子今日不顾腰上的伤,跟踪你们到了金缕衣,还担心你没有钱给店家,偷摸着让乞丐给你塞钱?” 宋枳软听了这话,眉梢跟着抽动了两下,这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已经说漏嘴了? 奈何晏骜川自己没发现,还一本正经说:“你是不是把本公子想的太善良了? 以为我会心疼你没钱花,跟做贼似的给你钱还在你面前逞强说这不是我的银子?” “我告诉你,我晏骜川行得正坐得直,这银子就不是我的!” 少年一股脑说完,见面前小姑娘默不作声,一脸复杂地看着自己。 “看什么看?” 他抱着手,扬起下巴,“宋枳软,你该不会以为本公子暗恋你至此吧? 你话本子看多了吧,我可不是话本子里头那种矫情的男主角。” “五公子,我知道了。” 以防这人还要继续喋喋不休下去,宋枳软及时打断,又有些不知该如何处理这钱。 “五公子,虽然这不是你的钱,我也知道你不会偷偷跟着我去金缕衣, 但是这钱来历不明,我拿着不安心,要不还是给你拿着吧。” “为什么给我拿着?” 晏骜川一脸与我无关的表情,“你捡的钱,自然是你的,随你要花还是要丢。” “真给我了?”宋枳软问。 “什么叫给?” 晏骜川瞳仁略动,小声说:“本来就不是我的。” “公子!公子!找着了!” 酥山的喊声从院子外一路传到了廊外,只瞧少年蹦蹦哒哒走过来,都没往里头看。 “你瞧,这匣子还是完好如初,里头少夫人的东西都……” “咳!咳咳!!” 晏骜川猛地咳嗽起来,像是某种急病犯了。 酥山见宋枳软坐在里头,险些两眼一黑,连忙将匣子藏在了身后。 “酥山,你怎么了?藏着掖着的,可是捡到了什么宝贝?”宋枳软好奇。 酥山见女子已经瞧见了,只得缓缓拿出来,有些结巴:“没、没什么,就是之前公子的匣子不见了, 方才百合院里的下人说,在耳房发现的,好像是之前奉大夫人命来萱草院洒扫时捡到的。” “匣子?” 宋枳软打量了一番酥山手里的匣子,一回头见晏骜川瞳仁睁得很大,神色极为紧张。 “五公子这是怎么了?瞧着身子不太舒服的模样。” “是!” 晏骜川攥紧桌角,飞快道:“我不太舒服,要不你今日先回牡丹院吧,我让酥山帮你把箱子送回去。” “既然五公子不舒服,那我也不久留了,免得打扰了公子歇息。” 宋枳软起身,走到酥山身边的时候,又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匣子。 “这里头是装了什么宝贝吗?为何五公子瞧着这么紧张?” “我、我紧张?” 晏骜川咽了口唾沫,眼神飘忽不定,“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紧张了,真是好笑。” “难不成这里头装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宋枳软走到酥山面前,视线落在匣子上。 晏骜川当即起身,从酥山手里抢过那匣子,抱在了自己怀里,“你那么关心做什么?别人的东西,你看什么看, 难道不知道旁人的秘密,不能够窥探吗。” “秘密?” 宋枳软眸底盛了些兴致,上下扫视少年,见对方抠紧了匣子边缘,“这么小一个匣子,能装得下什么秘密?” 晏骜川耳根子微红,“你管我。” “那倒是不敢管五公子的事。” 宋枳软抬起眉头,语气像是开玩笑:“莫不是这里头装了五公子心上人的东西?” 晏骜川呼吸滞住,一张俊脸腾的一下就红了,“我…我……” 宋枳软向前走了一步,探身过来,同少年郎的距离骤然拉近,吓得晏骜川脚步跟着往后退。 “五公子还真有心上人了?” 晏骜川面红耳赤,稳定住急促的呼吸,扬起下巴说:“我、我有心上人怎么了?这里头的东西就是我心上人的东西, 和你宋枳软有什么关系,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宋枳软闻言一怔。 “——” 她的视线从装满华裳的箱子,移到那墨色匣子,最后落定在少年郎忸忸怩怩、涨红的俊脸上。 少年郎那双狭长漆黑的墨瞳倒映出她的面容,小心翼翼、惴惴不安,睫翼也跟随着隐隐颤动,好像她再妄图逗一逗他,他就要紧张得呼吸不过来似的。 前世她常常看不清楚他眼底的晦涩难懂。 几回猜伊意,也是难为,拟待偷怜又胆小。 而今他仍是如同从前那般站在她面前,却让她不由困惑。 曾经的晏骜川,也如同此刻这般漏洞百出吗? 原来他的喜欢,是这样直白,可她那时,为何没有看清呢? 第34章 他不敢宣之于口的情 酥山帮忙抬箱子到了牡丹院,银柳远远就瞧见酥山跟在自家姑娘身后,忙喊上火鹤前迎。 “这么大一个箱子?里头装的是什么东西啊?”火鹤好奇。 酥山转脸看了眼银柳,说:“这是公子给宋姑娘准备的衣裳。” “不是没给牡丹院准备吗?”银柳愣了下。 宋枳软瞥了眼酥山,“五公子说的怎么和你不同?” 酥山面上的笑容一僵,“呃…公子是怎么说的?” “他啊。” 宋枳软忍住笑,“他说你闲不住,非要去逛街,还非要给家里这几房人都买衣裳。” 酥山心想这是什么烂理由,他一个侍卫哪来那么多钱买金缕衣的衣裳。 “是…是属下的意思,想着公子回来后,没给府上人准备礼物,所以才……” “可是他说这箱子不是给我准备的。” 宋枳软一脸认真,“五公子说这是你买多了,他本来打算扔了的, 还说这些东西在他眼里和破布没什么区别,我若是愿意要就拿着。” 酥山嘴角抽搐了几下,“公子是这样说的?” 银柳和火鹤瞧酥山的表情也看得出事情并非如此,只怕其中还有隐情。 “时辰不早了,属下忽然想起来还有要事在身,就先回去了。” 酥山将箱子放在主屋内,讪笑着告退。 银柳狐疑地盯着酥山的背影,将这箱子打开,发出一声惊叹:“这么好的衣裳。” 火鹤也跟过去瞅了眼,面上笑容隐隐有些八卦,凑到宋枳软跟前,“姑娘,五公子该不会是口是心非吧,给你买了衣裳却不说。” 银柳也抿出不对来,“是啊,不然哪能每一房都算得正正好,就连南家的都送去了,独独剩了这么一箱。” 宋枳软看了眼箱子,什么都没说,转身到屏风后更衣。 等换好寝衣,只听银柳惊呼了一声,“这衣裳底下怎么还压着一个盒子,姑娘!您快过来看看!” 宋枳软一愣,跟着出来,只瞧银柳将木盒打开后,里头整齐叠着一件月白锦缎绣木槿华裙,“这衣裳真好看!” 火鹤也跟着惊呼:“虽然其余十二件也都好看,但这一件最特别。” 宋枳软瞧这衣裳熟悉,很快便记起这是金缕衣的镇店之宝。 “……” 银柳回头,见自家姑娘虽然沉默着,但眼底却泛起了一层浅淡的红意,让人瞧了心尖跟着揪了下。 “姑娘,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宋枳软偏开脸,缓了缓,才重新弯起唇道:“没事,收起来吧。” 银柳同宋枳软一起长大,这么多年了,自然看得出她不是真的没事。 而火鹤不知道这些,小丫头去屏风后整理宋枳软脱下来的衣裳,里头又传来一道诧异的喊声。 “姑娘!这是哪里来的钱?” 银柳闻声看去,只见火鹤拿着厚厚一沓银票出来。 是方才为宋枳软叠衣裳时意外翻到的。 这么厚一沓钱,应当足足有上万两。 “这是不是五公子给您的?”火鹤睁大眼,十分惊奇。 宋枳软先前更衣忘记将钱收起来,见状连忙将钱拿回来,还是没隐瞒,“是他的。” “有了这钱,咱们岂不是不用找成衣铺合作,能直接盘下一个铺子了。”银柳喜闻乐见。 “不行。” 宋枳软将屉子打开,将银票好生放进去,“这笔钱不能动,这不是咱们的钱。” “姑娘,五公子给您钱是怕您没钱花,既然他都给了,您也收下了,为何不用?”火鹤不明所以。 宋枳软摇头道:“这笔钱数目太大,而且我又想了想,浮光锦未必会是长久生意,故而也不需要盘下铺子。” “不是长久生意?”银柳愣了,起先看宋枳软那样认真画图纸,还以为打算开一家专门卖浮光锦的成衣铺。 “总之,这笔钱不能动,若是让我发现你们谁动了这钱,可不会轻饶你们。” 宋枳软皱起眉,故意板着一张脸说。 火鹤一眼就瞧出自家姑娘故意扮凶,讨打凑上去,“姑娘,你该不会是舍不得花五公子给您的钱吧?” 宋枳软闻言面颊微热,嗔恼道:“你在我们三个里年纪最小,胆子倒是最大的,敢这样编排我。” “听说曲夫人和老夫人在商议定婚日子了。” 银柳也跟着笑了出来:“想来姑娘同五公子要好事将近了。” 宋枳软听了这话,视线缓缓落在那叠满衣裳的箱子上。 她大抵知道,为何前世晏骜川分明喜欢她却不敢表明,还有如今常心口不一的原因。 他想要上战场,报效国家。 一个少年郎有这样的抱负是值得人欣赏的。 可但凡有此志向,也就意味着日后的每时每刻都将生死难料。 晏骜川不是怕死,是怕死了之后没人照顾她,所以才不敢靠近,又舍不得远离,只能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默默守护。 那个匣子、前世那半人高的箱子,全都是他不敢宣之于口的情。 * 月落星沉,旭日初升。 银柳和火鹤干完活就去街上忙着打听成衣铺的事儿。 辰时三刻,宋枳软忙活了一早上,终于将做好的牛乳糕放进食盒内,带到萱草院内。 今日浮元子和酥山倒是没有守在门前,宋枳软将牛乳糕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打算去主屋敲门喊人起床用早饭。 只是今日敲了好一阵门,里头都没传出动静。 难道晏骜川出门了? 宋枳软眉心微蹙,正要转身,就听见一道轻柔女声从书房的方向传过来,柔情百转,倒是让人不自觉分了神去。 “五哥哥,听姑母说你最近都用功读书,准备参加今年的秋闱考试?” 对方还未答话,女子先羞赧一笑:“我平日里最敬佩读书人,五哥哥如今这模样犹如是文曲星下凡了一般,当真是意气轩昂。” 第35章 她可有一席之地 自从晏骜川在晏家门外被棍罚后,秋潘再不敢轻易上门,那日他本来打算将康王之子引荐给晏骜川,哪知道带着人赶到时就已经人去楼空。 再听闻消息,就是晏梦回同康王在朝堂上针锋相对,晏骜川因为那首诗被晏家家法处置,险些丢了一条命。 这样的处境,他怎么敢将康王之子带到晏骜川跟前。 那首诗本来就是他哄着晏骜川写的,若是晏骜川要牵连他,那秋家的麻烦便越来越大。 故而这几日,秋潘只央着妹妹秋慧登门以看望秋夫人的名义,想法子留在晏家,同晏骜川搭上关系。 待生米煮成熟饭,秋潘就不相信晏骜川会对他这个小舅子见死不救。 今日秋慧本是待在秋夫人的秋英院,这会儿是趁秋夫人去给老夫人请安,才找机会到了萱草院。 书房内。 秋慧站在墨色长桌案前,少年则是懒洋洋靠着椅背,修长双腿交叠搭在桌上,一袭紫棠绣金莲锦袍着身,金冠束发,容貌俊俏,让姑娘家瞧一眼就觉神魂颠倒。 偏偏这身气度又张狂无边,令秋慧不敢靠近,只能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小心翼翼看着对方。 “五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晏骜川不耐烦地扫了眼秋慧,而后直接合上了眼,置若罔闻,恍若将她当成了空气。 秋慧哪里受过这等屈辱,心里对晏骜川顿时唾骂起来。 若非是她兄长闯了祸,要借晏家避难,她才不会来找晏骜川这个浪荡子,空有一副好皮囊,却只会走马斗鸡、流连于秦楼楚馆。 这样一个人,竟然还想靠科举入朝为官,简直是可笑。 “五哥哥。” 秋慧忍着不悦,走近了些,“其实慧儿先前一直都很仰慕你,只是碍于女儿家的颜面,不敢靠近, 就是不知道,在五哥哥心中…慧儿可否有一席之地?” 晏骜川眉心紧皱,正欲开口,书房的门及时被敲响。 “五公子,你可在书房?” 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秋慧不禁皱眉,却见晏骜川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少年俊脸上的漫不经心竟然被紧张所取代,方才坐姿还吊儿郎当,如今却腰背挺得笔直,正襟危坐着从书堆上拿出一本诗经摆在桌案。 “五哥哥,你……”秋慧一愣。 却听少年咳了两声,才缓缓道:“进吧。” 宋枳软提着食盒,恍若没猜到秋慧也在,“秋姑娘也在呢?” 晏骜川闻言板着一张脸,对着秋慧的方向,是直白的嫌弃,“你怎么还在?” 秋慧看着对方这嘴脸,心里越发嫉恨,偏偏宋枳软还是笑盈盈的模样,似是什么都不清楚。 “我听姑母说五哥哥最近苦读,慧儿有些心疼哥哥会疲累,所以过来瞧瞧。” 秋慧瞧向宋枳软,虽是面带微笑,但语气却让人觉出些奇怪:“不过宋姐姐来萱草院,是有什么事吗?” 宋枳软笑而不语。 如今全天下的人都在言及晏骜川同她的婚事,这秋慧倒是眼瞎耳聋,还一副女主人的姿态先来质问她。 “秋姑娘住的远恐怕不知,我曾答应过老夫人要监督五公子读书,故而每日都会来萱草院。” 宋枳软答话声轻柔,可言语间的意味却让人觉得不对劲。 秋慧不是没听说宋枳软在晏家门前恬不知耻扬言要嫁给晏骜川的事情,只是这些时日了,晏家却迟迟未传出要定婚的消息。 恐怕是晏家根本没瞧上宋枳软这个孤女。 秋家的门楣是不能与晏家相提并论,但比起宋枳软这个家族倾覆的罪臣之女,她还是要高上一筹。 “你这是给我带了什么?” 晏骜川自打小姑娘一进门就嗅到了清甜诱人的香气,大早上的被浮元子拖起来见客,还没用过饭,早已是饥肠辘辘。 “牛乳糕,我怕五公子念书没用早饭。” 宋枳软将牛乳糕从食盒端到晏骜川跟前,“我手艺不好,你先尝尝,要是不好吃就算了。” “你做的?” 晏骜川眼神悄然亮了些,早忘了屋子里还有个秋慧,大快朵颐起来,塞得两腮鼓鼓囊囊的,含糊不清说:“就…勉…勉强吧。” 秋慧不甘示弱插到二人中间,“没想到姐姐还会做糕点呢。” 宋枳软抿唇,“是啊,你要尝尝吗?” 秋慧自然是不愿意吃这女人做的东西,岂知她还没开口,就听到晏骜川一大喊:“宋枳软——”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将二人都吓了一跳。 宋枳软愣了下,见晏骜川不满地瞪着她,随即将剩下的两块牛乳糕一鼓作气都塞进了自己嘴里,碟子一干二净。 “我…嚼嚼嚼…你给我做的…嚼嚼嚼……怎么…给别人嚼嚼…吃!” 宋枳软瞧对方吃得满嘴都是糕点屑,忍俊不禁,下意识拿手帕就擦了过去。 “慢些吃,没人同你抢。” 女子倾身过来,莞尔之际眉眼舒展开,明眸皓齿,华如桃李,擦嘴的动作极其温柔,帕子和指尖轻轻划过他的唇角,犹如一道电流划遍少年全身。 二人之间的距离忽然拉近,晏骜川耳根子顿时犹如烫红了一般,眼神慌乱转动,嘴里的糕点都忘记嚼了。 “……” “嗝!” 少年睁大眼,连忙捂住嘴,脊背忽然弯下去颤了颤,剧烈咳嗽起来。 第36章 玉实 秋慧瞧着二人互动妒火中烧,本想离去,只是晏骜川忽然呛着,她连忙找机会上前关心。 宋枳软被人挤开也没责怪,转身倒了杯茶递过去,晏骜川连忙接过,只是刚倒进嘴里,只听“噗”的一声,茶水全喷了出来。 “烫!” 方才秋慧顶了宋枳软的位置,离晏骜川最近,被他一口水喷得满脸都是,一时之间狼狈不堪,红了眼跺脚道:“五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晏骜川吐出舌头,还在换气,只顾着抱怨,也不搭理满脸狼藉的秋慧,“宋枳软,你倒的什么茶,太烫了。” 秋慧忍无可忍,绕过宋枳软直接推门哭着跑了出去。 “?” 宋枳软摸了下茶壶,手感温凉,哪里是晏骜川嘴里说的那么夸张。 她狐疑地看了回去,只瞧少年拿着帕子漫不经心擦着嘴角。 “你故意的?” 晏骜川瞥了眼秋慧离开的方向,“秋家居心不良,还想借我来替他们擦屁股,异想天开。” 宋枳软见这人有觉悟,松了口气,坐在晏骜川对面,“不过方才你也太不客气了些,好歹算是你幼时相识的妹妹。” “她算哪门子妹妹,我娘只给我生了个姐姐,若是真论妹妹,秋慧都没你……”晏骜川说了一半又停了下来。 宋枳软抬眉,“都没我什么?” “没…什么。” 晏骜川将诗经递给她,明显是转移话题:“那什么,这几天你说的那些诗我都背完了。” 她接过诗经,随手翻过一页,只说了个诗名,没想到这人就能倒背如流。 又抽查了几首,晏骜川也都顺利背完,很少有磕磕绊绊的地方。 按这人的天分,想来通过秋闱的难度也没有宋枳软想象中困难。 只听屋门传来“咚咚”两声。 晏骜川以为来的人是找自己的,出声:“进。” 没想到进来的人是银柳,进来给晏骜川见过礼,就凑到宋枳软耳边说。 “姑娘,今日奴婢和火鹤上街,正好碰着老三,他认识一家成衣铺掌柜, 人心善、好说话,铺子的位置也适宜,每日进店的客人人数也适中。” 宋枳软闻言心底一喜,面上一瞬间流露出来的悦色被晏骜川捕捉到,他抬眉问:“怎么了?天上掉馅饼了。” “没什么。” 宋枳软看了眼银柳,让她先下去,随即同晏骜川请假,“我明日有些事情,或许要晚些来抽查。” “瞧你这表情,真让馅饼砸中了?”晏骜川打量小姑娘。 “这事儿……” 宋枳软抿唇,“等办成了再跟你说。” 待宋枳软回牡丹院,浮元子入内提醒晏骜川换药,瞧少年郎面上神色沉凝,不知在想什么。 “公子想什么?” 浮元子回头望向女子娉婷婀娜的背影,随即问:“是因为宋姑娘的事?” “你明日跟着她,看看她要做什么。” 晏骜川指尖击叩桌面,发出清脆的哒哒声,语气中是掩藏不住的担忧:“小姑娘家家的,人性子又单纯,别被人骗了。” “公子,宋姑娘可比您聪明多了。” 浮元子见少年郎托着脸,心不在焉的模样,没忍住摇了摇头。 * 天边泛起鱼肚白,银柳端水进屋帮女子梳洗,没过半个时辰就出了门。 老三说的地方在城南,距离晏家位置不远,半盏茶的功夫,马车就缓缓停在了名为“玉实”的成衣铺门口,飞檐反宇,绣闼雕甍,比起金缕衣的过分奢华,这家成衣铺显然多了几分雅然大气。 “这家成衣铺,奴婢前两年就听说过。” 银柳跟在宋枳软身边小声说:“生意比起周边的成衣铺算不得上乘, 不过靠山似乎十分雄厚,这么些年来,周边比玉实生意好的都倒闭了,玉实倒是屹立不倒。” 宋枳软闻言眸底微动,抬脚迈进玉实。 先前去过的金缕衣是简单拿木架来展示衣裳,但玉实不同,是拿丝绸而制的假人展示成衣,这样能更直观地让客人瞧出衣裳上身的效果。 她观察店内伙计,同客人交流都是细声细气,当客人问起价钱时,说出来的数目也算适中。 玉实的地理位置佳,论规格应当和金缕衣不相上下,虽然名声不及,但综合下来这家店更加良心。 “姑娘,可是要买衣裳?”伙计见她带着婢女在玉实店内逛,连忙上前询问。 银柳问道:“不知你们掌柜的在不在店中?” “您是要找冬娘?” 伙计四处打量,随后向正从二楼下来的妇人招手,“冬娘,有两位姑娘找。” 冬娘瞧着约莫三十多的年岁,相貌寻常,气质透着随和温善,让人瞧了有亲切感。 “姑娘,您找我?” 冬娘面露不解,毕竟眼前的这二位姑娘她确实没见过。 宋枳软瞧冬娘像是个好说话的,也不打算兜圈子,便将同老三的关系还有来意都一五一十告诉了冬娘。 冬娘认真听完,却摇了摇头,“姑娘,既然你是老三的朋友,我也同你交个底,我们店怕是接不了这活儿。” 宋枳软顿了下,让银柳将浮光锦制作的成衣拿了过来。 楠木锦盒打开,冬娘只见里头的成衣流光溢彩,犹如流水浮光绰绰,相当抓人眼球,一时间也犹豫起来。 “这衣裳的确是好看,只是……” 冬娘迟疑道:“我们东家不一定能答应这事儿,这两年店里的生意不好做, 姑娘你们也瞧见了,我们店的位置不错,每月租金都十分高昂,若非这些年东家支持,只怕早就倒闭了。” 冬娘的态度很实诚,没有同宋枳软说一句转弯的话,这也让她无法再纠缠下去。 “姑娘,您的这衣裳我觉得很好,倘若我是东家,一定会答应下来, 你可以去别的店试试,我做了这些年生意,看得出来是一定会赚钱的。”冬娘好言相劝。 宋枳软闻言扯起唇,还是笑了下,“多谢掌柜的。” 从玉实出来,银柳瞧得出自家姑娘灰心了,鼓舞道:“姑娘,方才那掌柜的也说了,肯定会赚钱的, 这京城里成衣铺这么多,咱们可以从别的店下手。” 宋枳软勉强笑了笑,“嗯,我也这么觉得,咱们今日先回去吧。” 晚些时候,宋枳软回牡丹院更完衣,直接去了萱草院。 晏骜川待在书房里看书,见宋枳软眉眼低垂的模样,启声道:“垂头丧气的,走路上被人家打了?” 宋枳软闻言失笑,“我像是被人家打了吗?” “瞧着比被人打了还惨。” 晏骜川支着下巴,“怎么?什么事不顺利,说出来让本公子高兴高兴。” “五公子都这么说了,我要是告诉你,岂不成了傻子。 ” 宋枳软坐下来,没有要提及白日里发生的事。 其实也不是她有意隐瞒,若是这事儿能成,她自然乐意告诉晏骜川。 只是事情没成,还是不要说出来让他也不高兴。 浮光锦也算是她利用前世便利,想要赚笔钱傍身,本来是十拿九稳的事儿,还联系好了布庄制作了浮光锦成衣,但而今还是不成,她自然是有些不开心的。 “五公子今日背了哪些?我来听听。” 宋枳软拿过诗经,虽然说是听晏骜川背书,但神情始终有些心不在焉。 晏骜川背完两首就停了下来,瞧小姑娘根本就没发现,“喂,宋枳软。” 宋枳软这才回过神来,“五公子,怎么了?” 晏骜川看得出小姑娘不开心,从她手里抢过诗经,清了清嗓子,“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她好奇,“什么故事?” 晏骜川想了想,说:“古时候,有个人送信向富商借牛,而那富商不识字,正好在接待客人, 为了不让自己丢脸,你猜他打开信后为了保全面子,会说什么。” 她想了想,“什么都不说?” “那个富商说——” 晏骜川扬起下巴,一本正经道:“知道了,我等会儿亲自去。” 宋枳软反应了一会儿,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合着你是在给我讲笑话。” 见人笑了出来,晏骜川稍微松了口气,提起唇角,“我只是不想你在我面前哭丧着一张脸,怪丑的。” “姑娘!姑娘!” 银柳的呼唤声从廊外传来,敲门后推门而入,小跑到宋枳软身边低声又难掩雀跃:“方才老三来了, 说玉实掌柜忽然去找了他,说改变了主意,愿意同咱们一起合伙做生意。” “真的?!” 宋枳软顿时睁大了眼,“早间不是还说没法子吗?” 银柳道:“老三说,好像是冬娘去请示了一趟东家,最终才成了。” 晏骜川短短半盏茶的功夫,就瞧见小姑娘从垂头丧气,重新变回神采奕奕的模样,不自觉弯起唇,“高兴了?” 宋枳软嗯了声,笑得眉眼弯弯,正打算同晏骜川说,忽然感觉脸颊被人掐了掐,抬眼正好对上少年漆黑的瞳子,同样晕开一片笑色,莫名勾人。 不知何时晏骜川探过身来,也没意识到二人距离很近,睫翼垂下来,落在鼻梁骨上形成一道阴影。 “笑得跟笨蛋一样,傻里傻气。” 宋枳软一怔,连带着做出行为的晏骜川也僵住了。 这动作和莫名宠溺的语气对于眼下的二人来说,明显是过分亲昵。 以至于两两对望,都愣住了。 浮元子一进来就瞧见这画面,连忙将旁边傻眼了的银柳拉出去。 “……” “……” 宋枳软苦思:他掐我做什么? 晏骜川咽了口唾沫,手还放在她颊边不知该不该收回来,心里直骂这手真该死。 第37章 同晏骜川的婚事完了 书房内阒然无声,俊俏少年撑着桌案探身过来,手轻轻掐着女子的脸颊,窗扉被徐风吹得轻轻摇晃,淡淡暑气将二人的面庞都吹得滚烫。 “——” 宋枳软实在是尴尬得受不了了,看着对方,“你…还不收回去?” 可落在她脸颊上的手不仅没收,反而加重了力道,疼得宋枳软抽气了声,不敢置信,“你干什么?” “我刚刚看见了一只蚊子。” 晏骜川这才若无其事收回手,掌心在桌底不易觉察发着抖,蜷缩起来。 她揉了下自己被捏痛的脸,实在是觉得莫名其妙。 这个时节,京城哪来的蚊子。 …… 待宋枳软走后,浮元子才从外头进来。 “事情办好了?”晏骜川摩挲着茶盏杯壁,抬眼看向对方。 浮元子嗯了声,“冬娘那边打好招呼了,她事先不知道是宋姑娘。” “我不会怪她。” 晏骜川知道浮元子是在为冬娘求情,“她不知道那是宋枳软,宋枳软也不知道玉实是我的产业。” 今日派浮元子去跟踪宋枳软,他才知道她如今的情形已经到了需要做生意赚钱的地步了。 先前她是被宋叔和阮姨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瞧见她为了生计奔波,他心里不舒服。 “公子会介意宋姑娘做生意吗?”浮元子问。 晏骜川蹙眉,“为什么要介意她做生意?” 浮元子思忖,“我只是听公子吩咐,让我给冬娘报信,还免去了之后分成的事, 见你这么担心,我以为你不支持她做这事儿。” “不是不支持。” 晏骜川垂眼,“我只是…怕她吃苦,又怕她受人欺负,怕她失败会伤心,也怕她……” 话说了一半,晏骜川才发觉自己在浮元子面前暴露了心思,眼神凌厉地飞过去,对上浮元子似笑非笑的表情,在少年面前摊开手。 “我方才什么都没听见。” …… 一连几日,宋枳软先去同冬娘见了一面,谈定好了具体事项,冬娘声称玉实东家愿意将店铺一半的位置分给她卖浮光锦。 只是冬娘态度坚决,说愿意让宋枳软在他们店卖浮光锦,分成却是不要的,自负盈亏,还说这是他们东家提前说好的。 宋枳软心里觉得怪怪的,这东家赚钱的事不做,难道真是生了一副热心肠? 不过她也不好考虑那么多,现在要紧的是在外邦浮光锦在京城时兴起来之前,赚上一笔。 她先是让老三帮忙去布庄进货,然后让银柳和火鹤轮流去玉实看着。 只是前几日因为客人不多的缘故,浮光锦只卖出去几件,生意不佳。 宋枳软两夜睡不着觉,想了个法子,等白日里醒来后,叫了银柳和火鹤,让她们拿着钱去找老三。 而万寿堂这边,老爷子的病好了不少,用饭比平常多些了,老夫人后来又找千结先生卜了一卦,得出的结果为大吉,这才安下心来。 大房晏梦回那边接连休息了小半个月,身子也差不多好了,又重新开始上朝。 老夫人这日得闲,想起自家那性子顽劣的孙儿还未痊愈,带着几房儿媳去探望。 曲夫人到了萱草院,便让酥山和浮元子去忙活,张罗晚饭,今日几房人都来了,连老夫人都出动,难得留在萱草院用晚饭。 院子里聊得热火朝天,晏骜川被一群女人围在中心,却一句话都插不上嘴。 与其说是来看他的,不如说是换个地方来聊天。 不过在场的都是长辈,他自然是没法子发脾气,老老实实躺在床上装死。 昨日宋枳软提前跟他请了假,说是要出门,他猜到是关于生意的事,所以没阻拦,只是让浮元子嘱咐冬娘多帮衬着点。 也不知道今日情形如何…… 老夫人坐在床边只听自家孙儿在床上叹了好长一口气。 曲夫人也瞧了过来,随即同老夫人对视上,视线相触,都有些别样意味。 到了晚饭时候几房夫人落座,晏骜川也能行动自如了,走动的步伐慢些,便不会扯动伤口。 浮元子和酥山让小厨房的人准备妥当饭菜,便遣散了下人。 晏家人其实大多时候不喜欢下人在用饭时服侍,这也是老爷子定下来的规矩,不能让主子吃饱了奴才还饿着肚伺候。 通常除了一些外出席面和正式场合需得大家遵从规矩,一般都会让下人同时去吃饭。 “最近听说你很用功读书。” 老夫人夹了一筷子八宝鸡放进晏骜川碗里,斜睨了眼少年,“没为先前的事怪罪祖母吧。” “自然没有,孙儿可不敢。”晏骜川在老夫人跟前还是讲究细嚼慢咽,吃相不落俗气。 “是没有,还是不敢啊?” 老夫人抬袖舀了一碗汤,又放在晏骜川跟前,“在我面前耍这些滑头,当我是你祖父那个老不死,宠着你疼着你?” 晏骜川将汤调换到老夫人跟前,“祖母不是也疼着我吗?” 老夫人满意地笑了声,“不过我最近还听说,阿枳那丫头常常来监督你念书?” 提及宋枳软,几房夫人都相继抬眼,目光齐聚晏骜川身上。 “什么?” 少年这时候就装傻了,恍若有些被扫兴,“吃饭呢,祖母干什么提她,倒胃口。” 曲夫人瞥了眼儿子,心知肚明,“我怎么听如意说,你最近常让浮元子跑到玉实去?” 如意是曲夫人的贴身婢女,在府中人缘好,得到的消息也最灵通。 晏骜川埋头吃饭,“那是我的产业,我让浮元子去查查账,怎么了?” “查账啊?” 曲夫人同甘夫人对视了一眼,嘴角带笑,“平日里不见你如此挂怀生意上的事。” 晏骜川咽完最后一口起身道:“我吃完了,等会儿还要去书房背书,祖母、二位叔母慢用。” 院子主人走了,几房人自然不好久留,相伴着从萱草院出来。 夜深了,不过难得月明风清,难得的好月色,老夫人来了些兴致,让几房人陪着她去花园里赏月。 “老夫人。” 老夫人婢女吉祥走过来,轻声说:“浮元子去玉实,让冬娘多照看宋姑娘的生意。” “先前你说她卖的那衣裳叫什么?” 老夫人虽然身子骨好,但终究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大好,分明前两日吉祥说过两回,今日又忘了。 “听人说,是叫浮光锦,波光粼粼,犹如浮光熠熠。”吉祥答。 老夫人沉吟了声:“原来叫浮光锦……” 吉祥道:“这两日打听的,宋姑娘早就让布庄制了好些浮光锦,去找了不少成衣铺子,屡屡碰壁,后来找上了玉实, 想来是不知道那是五公子的产业,冬娘起初还拒了宋姑娘,听了浮元子的话才连忙挽回, 后来浮元子还同冬娘说日后若是宋姑娘的生意赔了也别赶人走,若是赚了,也别收宋姑娘给的分成银两。” “嗯……” 老夫人垂下眼皮,瞧不清眸中喜怒,让人难以猜出此刻老人心中到底对这事儿是什么看法。 士农工商,商人本就低人一等,晏家祖祖辈辈都没有行商的。 要知道世人对女子行商本就不持有赞同观点,更何况宋枳软如今同晏骜川的婚事快定下来了。 而今却忽然多了这样一个大麻烦。 若老夫人当真介怀那些陈规,恐怕宋枳软同晏骜川之间的婚事就完了,就连继续待在晏家都是问题。 甘夫人见老夫人闻言后神色不明,望了眼曲夫人,随即严声斥:“这宋家女当真是不守规矩, 都已经要同晏家定下婚事了,怎么还出去抛头露面,女儿家的在外头做什么生意。 依我之见,母亲就不该让宋家女同阿川定婚,不如早早取消,赶宋家女出门。” 第38章 她必须跟晏骜川发生些什么 老夫人闻言哼了声,带着几分早已了然的笑意瞥了眼甘夫人。 “未必世间女子都个个同你一样那般迂腐,你爹当时出征,你娘不也是靠着卖猪肉当屠夫,养活了你长大? 在这儿装傻充愣,还试探我的意思,真以为我是那不明事理的老太太?” 甘夫人被活生生噎了一嘴,有些抱怨:“老太太您就是喜欢提及旧事, 非得要让下人都知道我家从前营生,生怕旁人不知道您有个娘家杀猪的儿媳。” 曲夫人抿嘴一笑,嗔道:“老二嘴巴上沾了砒霜,心里头是盛满了蜜。” 老夫人哪里不知道甘夫人明面上是骂宋枳软,其实是试探她是否会生气,再者,如今谁人不知老爷子的身子康愈都是靠着宋枳软带来的气运。 甘夫人嘴里说什么要将宋枳软赶出去,实则是暗暗提醒她不要忘记是宋枳软救了老爷子的命。 “黑心肠的,敢这样想我。” 老夫人用力戳了下甘夫人的额心,“小没良心的。” 甘夫人的父亲同晏老爷子曾是故交,后来老爷子没能上战场报效国家,成了人生一大遗憾。 甘父愿为好友完成心愿,可上了战场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甘夫人的娘再没出嫁,晏家还曾想收留甘夫人娘儿俩。 但被甘夫人的娘严肃拒绝,那也是个刚烈固执的性子,不肯再嫁,一个人靠着杀猪卖猪肉,将甘夫人拉扯大。 后来甘夫人的娘病危,就要不成了。 晏家提出接甘夫人去晏家,定下同晏家三房老爷晏的卢的婚事,好让甘夫人余生有所依靠,也算了全甘夫人娘亲的心愿。 那时候晏的卢还未娶秋夫人,可甘夫人就是抵死不愿嫁到三房。 分明三房是老夫人所出的嫡系子孙。 最终还是老夫人改变主意,定下甘夫人同二房老爷晏扶松的婚事,这才成事。 二人成婚后一直感情不错, 虽然甘夫人脾气暴躁,但晏扶松的脾性温和,面对夫人亦是尊重和谦让,才让甘夫人在府中如鱼得水。 “说起来,我和阿婼先前还约着要去赏辛夷,若非老爷子的病,我也不该拖着阿婼这么久,是时候该去赴约了。” 老夫人看了眼曲夫人,“去同王家吱一声,说老爷子病情好转,我现在得空了,邀阿婼去赏花。” 秋夫人候在一旁,都听懂了老夫人的意思。 阿婼便是王家老夫人的闺名。 四大世家中,晏家排第一,宋家和杨家稍后,排在次位的就是王家,王家老夫人同宋家老夫人一样,是老夫人的闺中好友。 虽然王、晏两家关系近来有所争锋,但老太太之间的相交却是无关利益,只在感情。 正好在宋枳软做生意的节骨眼喊上王老夫人,老夫人的心思不难猜。 秋夫人暗暗笑了声,心道老夫人还是疼爱阿川的。 “老三。” 秋夫人正走神的功夫,老夫人的注意力已经到了她身上。 “娘,怎么了?” 老夫人看了眼秋夫人,“秋慧昨日在晏家歇下来了?” “是。” 秋夫人还不知道秋家和康王的关系,只是昨日秋慧去了趟萱草院,回来后心情就很低落,说身子不太舒服,她也没逼着送人回去。 “慧儿昨日身子不太舒服,我就留她在秋英院歇了。” “明早让人送她回去吧,手脚轻些,别让人知道了。” 老夫人这话说得突然,显然就是对秋慧的存在很排斥。 秋夫人愣了愣,还以为老人家让她悄悄送秋慧回去是担心影响到晏家名声,“娘,慧儿只是待在秋英院,我不会让她乱跑的。” “你说她不会乱跑,昨日怎么去了萱草院?” 老夫人眼神里的责怪未加掩饰,让秋夫人无所适从。 她的孩儿也就是晏家大公子晏璃早早夭折,因为失去了孩子,她惯来是疼爱小辈,对待晏家孩子是如此,对待弟弟所出的一双儿女是如此。 先前老夫人和几房妯娌大伯都是体谅她的,就算是秋家侄儿上门,也不会置喙什么。 可如今却…… 秋夫人低下头来,“娘,我明早就送慧儿回家。” 回了秋英院,秋夫人委婉同秋慧转达了老夫人的意思。 秋慧闻言后六神无主。 秋夫人虽然姓秋,但如今已经嫁到晏家,女子出嫁从夫,秋夫人再如何帮衬秋家,若是哥哥的事情瞒不下去,晏家第一时间一定会让秋夫人同秋家摆脱干净。 杀害朝廷命官,这是重罪,若是严加调查,父亲帮康王放印子钱的事恐怕也会扯出来。 就算只有父兄受罚,她不受牵连,日后也会承受难以入耳的谩骂。 她已及笄,迟迟未嫁,就是父亲想要给她挑选一门最合适的亲事。 可若是背上那样的罪名,她这辈子恐怕都没人要了。 她必须得尽快跟晏骜川发生点什么,让晏家人无法同他们秋家摆脱关系。 最好让事情闹得越来越大。 面上秋慧是恭顺乖巧的,可等秋夫人离开后,面上才涌现出阴寒的表情,眸底翻滚着的算计让人不寒而栗。 …… 春日宴将近,京城这两日忽然多了个传闻,沸沸扬扬的,大街小巷几乎都在讨论。 第39章 投桃报李 百年来,大晋国百姓一直信奉水神娘娘。 传言中,水神不只保佑大晋国风调雨顺,不受天灾胁迫。 还有一种说法,言论水神同天上的月老是好友。 若是诚心信奉水神,水神定能保佑信男信女找到天造地设的眷侣,幸福一生。 春日宴将近,京中忽然有老道传言,水神当年下凡,遗落了一件华裳在人间,名为浮光锦。 此裳光泽度极高,女子穿着走动犹如水面波光粼粼,耀眼夺目。 衣裳上的花纹精美复杂,以五彩丝蹙成龙凤等吉祥图案,寓意富贵荣华,吉祥如意。 传言道,若是凡人穿上这料子制成的衣裳,定会得到心上人的垂怜,恩爱一生,心想事成。 京城中有一说书人,谈及老道的说法,也拍案道,言述自己曾在城南一家成衣铺内见过浮光锦,看客哗然,自然是不相信说书人的谬论。 但有不信的人,亦有想要一探究竟的人,当日,一家名为玉实的成衣铺门庭如市,蜂拥而来的公子姑娘接踵比肩。 结果还真让他们找到了传言中的浮光锦,价钱并不如大家想象中那般高昂,最高都不到一百五十两,价钱更低的也有。 当日来的客人有畏手畏脚的,有嗤之以鼻的,亦有坚信不疑的。 但不论如何,浮光锦的确在一日间就疯抢而光。 也不知是凑巧还是水神娘娘保佑,当日户部侍郎的女儿和给事中家的小公子因为最后一件浮光锦争起来了,三言两语间,二人竟又看对了眼。 翌日早间,给事中家的小公子就上户部侍郎家提亲。 短短一日多,这桩婚事就名动京城。 就连朝堂上,官家都听说了浮光锦的传言,还笑赞是水神显灵,一下解决了两家人的心病。 浮光锦在京中一时间名声大噪。 不少闺阁姑娘托人找关系都要买上一件浮光锦,就连康王之女丹阳郡主都亲自来买,这消息亦惊动了不少贵女,纷纷亲临玉实店。 而后世家之首的晏老夫人和王老夫人逛园子中又被人瞧见二人身着浮光锦,气色极佳。 谈笑间,传言就已经成了大街小巷百姓的新鲜话题,说家中老人者穿此衣裳,水神亦会保佑其身体康健万福。 孝子孝孙出动,在玉实门口排起了长队,为家里老人尽份心力。 晏家,牡丹院内,银柳望着冬娘运送来源源不断送来的钱箱子,感到无比震惊。 分明前几日还无甚客人购买的浮光锦,一时成了京城里供不应求的神仙玩意儿,而他们也在三两日间从穷光蛋化身成了钱袋子鼓鼓囊囊的富商。 “第一日咱们准备的百件浮光锦全卖了,第二日翻了个倍,第三日又翻了一倍。” 火鹤一边算账,发出“啪嗒”的算盘珠子响,一边感到震撼。 “一件浮光锦成本价七十两,咱们卖出去的利润在三十到六十两之间浮动。” 算着算着,火鹤就笑出了声,转头看向坐在梨花楠木窗下看书的女子,“姑娘,再这样下去,咱们是不是要成京城首富了。” 宋枳软闻言抬起眼来,笑道:“小财迷,你以为京城首富这么好当? 晏家家大业大,都算不得首富,咱们这才赚几日钱,就想超过人家百年基业?” 银柳好奇,“姑娘,您让奴婢和火鹤散发出传言, 还让老三买通了那老道士和说书先生,里应外合,这才有了浮光锦今日炙手可热的名声。 但是奴婢有一点想不通,姑娘能告诉奴婢吗?” “你说。”宋枳软将书搁下来。 银柳不解,“若说之前那些都是咱们费尽心思创造出的假象,可户部侍郎千金和给事中的公子又是怎么回事?” “他俩啊。” 宋枳软笑容意味深长,让银柳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事儿倒还真不是宋枳软蒙对的。 前世,这二人也是因为外邦引进来的浮光锦走在一起。 宋枳软当时身处晏家,听闻这传闻后还有些感叹姻缘真是老天注定。 直到后来她入宫,同晏璟那个八卦通成为好友。 才知道这事并非如传言所说。 户部侍郎家千金同给事中小公子早就相识相爱,且暗度陈仓,还让侍郎千金有了身孕。 侍郎得知此事后大怒,却又碍于女儿清白和名声,只能同给事中协商,借着当时兴起的浮光锦之名,让二人以一见钟情的名声走在一起。 否则仅凭一面之缘,哪里就能让给事中的儿子上门提亲。 早早定下婚事,肚子里的孩儿才有法子名正言顺临世。 “姑娘笑什么?”银柳更糊涂了。 宋枳软忍着笑,沉吟:“这件事还真是不好同你说,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银柳想了想,又问:“那郡主是怎么回事?她也有心上人了?所以相信传言来买浮光锦?” “丹阳?” 宋枳软笑着摇头,“她既没有心上人,也不相信传言。” 火鹤也跟着凑热闹,“那她为什么要买浮光锦?” “浮光锦的传言是你们散布出去的,可还记得和什么有关?”宋枳软反问。 “自然是跟姻缘有关了。”火鹤道。 宋枳软点头,“那么几日后的春日宴,又和什么有关?” “当然也是姻缘……”火鹤说到这儿停了下来,眼睛睁大,“康王是郡主的父亲,这次又承办了春日宴。” 银柳顺着话说:“先前官家斥责过康王,让康王颜面尽失,恐怕郡主是想借着浮光锦让春日宴扶摇直上, 更多人对春日宴感兴趣,名声大噪,这对康王的声誉也有好处。” “聪明。” 宋枳软从桌案前起身,清点了冬娘送来的钱箱之外的三个箱子,随即抱起来一个道:“带上东西,咱们去万寿堂。” 银柳和火鹤齐齐发问。 “姑娘那是什么?” “去万寿堂做什么?” 宋枳软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箱子,笑得隐晦,“投桃报李。” 第40章 今晚行动 万寿堂内一大早就很热闹,三房老爷晏的卢随友人游历到了潭州,四月正是映山红绽放时节,三老爷惦记远在京城的母亲妻子,特意寄来了数盆映山红。 今早老夫人就差下人通知各房,让主母们来挑选。 银柳随宋枳软刚走到园子里就碰上了来传话的吉祥。 “宋姑娘来得巧,奴婢正要去牡丹院报信,三老爷从潭州送来些映山红, 老夫人正让几房人去挑呢,姑娘快些去,免得那些好的都让人给挑走了。” 吉祥在晏家是出了名的面面俱到,就连甘夫人为人挑剔的,都说不出吉祥哪里不好。 宋枳软笑道:“多谢吉祥姐姐来传话,我正好要过去呢。” 这声姐姐,作为奴才的吉祥自然是受不起,不过因着是老夫人心腹,连六姑娘晏琦都会称吉祥一声姐姐。 宋枳软这声称呼,吉祥也并未推脱,笑得亲切跟在她身边,见她和火鹤、银柳两个丫头都搬了东西,忙接了过来,却并未问此物来历。 “姑娘可用早饭了?方才小厨房给老爷子做了几碟子羊肉包子, 老爷子用了一碟子直说好吃,让奴婢给您还备了两份。”吉祥笑盈盈说。 自打晏老爷子知晓晏骜川同宋枳软即将定下婚事,常常提及牡丹院,反复叮嘱老夫人不要苛待了牡丹院的吃穿用度,下人们通过老爷子的态度自然也知道宋姑娘是不可怠慢的人物。 “多谢老爷子费心,也要谢姐姐你体贴人。” 宋枳软回眼,银柳递上来一个小盒子,吉祥见状愣了愣,“姑娘这是……” 宋枳软将盒子打开,里头是一块三指大小的金镶玉观音,一瞧就知道质地上乘。 “我瞧吉祥姐姐最近操劳,皮肤也有些亏损,都说玉养人,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她将玉观音放在吉祥手心。 吉祥受宠若惊,连忙将玉往外推,“这…我一个婢子,哪里能受主子这么大的恩惠,万万使不得啊。” 宋枳软蹙眉,“姐姐这些年来一直伺候着老夫人,劳苦功高,怎么会受不得一块玉,再者,咱们之间又怎好分主子奴婢? 你也知道,宋家倒台后,我被接进晏家,晏家待我恩重如山,姐姐你也常给牡丹院送东西,从未苛待, 吉祥姐姐,你对我来说可不是旁人,而是自家姐妹。” 宋枳软这话说得诚恳,吉祥听着都十分感动,握住玉观音,“这若是旁人给的,我定然是不收的,但五公子是我亲眼瞧着长大的, 宋姑娘又即将成为五少夫人,这玉观音,我就斗胆收下。” 火鹤在后头听着二人说话都要打瞌睡,银柳却暗暗佩服自家姑娘收买人心的本领,同从前那个蜜罐里长大,需要人保护的宋姑娘相比已是翻天覆地的改变了。 “不过……” 吉祥似是犹豫,看了眼宋枳软身后的银柳和火鹤,压低了声对她道。 “姑娘,前两日秋二姑娘在秋英院住下,本来老夫人已经让秋夫人送她回去了, 但不知怎么,秋家二姑娘竟然忽然生起了高热,秋夫人也就不忍心送她回去。” 本来二人聊的好好的,吉祥忽然提及秋慧,让火鹤觉得莫名其妙。 “秋二姑娘竟然病了?” 宋枳软面色担忧,“那可请了大夫?” 吉祥听女子这话着实有些糊涂了。 她说这话的意思是想说明秋慧执意留在晏家恐怕意图不简单,可宋枳软反而关心起秋慧的身体? 宋枳软有这么笨吗? “大夫倒是请了,不过大夫也说了需要休养。” 吉祥饱含深意看了眼宋枳软,“人是在晏家病了,老夫人也不好直接赶人走,这都快成了老夫人的心病了, 若是送出去,旁人只怕要说我晏家无情,可若是留着,又怕…后患无穷呐。” “老夫人这样做是对的。” 宋枳软认真点头,“秋二姑娘怎么说都是在晏家病的,晏家若是不想留人话柄,至少得等秋二姑娘病好了再送人走。” 吉祥几次提醒,对方都是这副正义凛然的模样,她都搞不清楚对方到底是真懂还是假懂。 可她一个做奴婢的哪能说得这么明白,只好结束这个话题,领着人到了万寿堂。 几房夫人领着下人在挑选映山红,讨论和谈笑声蔓延在整个院子,和乐融融。 是秋夫人先发现宋枳软到了,笑着招手,“阿枳快过来选,省的好的都让人挑了。” 甘夫人白了秋夫人一眼,“得意个什么劲,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你夫君心里惦记你,不远万里也要送花来秀恩爱。” 秋夫人嗔着对方,“二嫂若是羡慕就直说,我这个夫君可是你先前不要的,这时候后悔了可不成。” “去你的,小妮子,这样同我说话。”甘夫人推搡了下对方。 曲夫人失笑,将宋枳软牵了过来,“当着孩子说什么陈年旧事。” 甘夫人扫了眼宋枳软,“哟,宋姑娘这是抱了什么大宝贝来?” 老夫人闻声也从厅里出来,瞧几人怀里都抱着不小的木箱子,询问:“阿枳,这是怎么了?” “老夫人。” 宋枳软给长辈们见过礼,面上有些歉疚,“先前我瞒了老夫人和几位夫人在外头做了些小生意,今日我是来赔罪的。” “赔罪?做生意?” 曲夫人极快望了眼老夫人,见老夫人面不改色,“你在外头做了什么生意?” “老夫人,我知道您已经知晓浮光锦是我的产业,还特意帮我宣扬出去, 让更多人来买我的浮光锦,阿枳万分感激。”宋枳软朝老夫人福身。 老夫人收回目光,微微抬手将人虚扶起来,“我并不知道浮光锦是你的生意,阴差阳错,倒是成全了你。” 宋枳软闻言一愣。 老夫人淡淡地收回目光,“你不用担心我会介怀你在外头做生意,在我看来,拿刀的和拿算盘的,都是一回事。” 宋枳软闻言很愧疚,“是阿枳心胸狭隘了,忘记老夫人将门虎女,不会将这些事放在心里。” “阿枳,你受苦了。” 曲夫人摸了下小姑娘的脸,心疼道:“你能独当一面,我很高兴,但是日后遇上什么事,一定要同我说,咱们都是一家人。” “浮光锦名满京城,阿枳当真是厉害。”秋夫人笑赞。 甘夫人扯起唇角笑了笑,没掺和到几人谈话里。 “阿枳,你拿来的这些东西是……”曲夫人有些好奇地看向那三个箱子。 “我同几房下人打听了老夫人和夫人们的身量尺寸,让布庄定做了适合您几位的浮光锦成衣,就是不知道几位会不会喜欢。” 宋枳软将前两个箱子一一打开,里头满打满算有二十四件浮光锦成衣,一人六件,颜色款式各异,要知道浮光锦售出的价格也不便宜,小姑娘这回出手够阔绰。 “我还只听说了浮光锦的美名,今日一见,果真是好看。”秋夫人第一个发出赞赏。 曲夫人拿起其中一件浮光锦来端详,“这绣工还有质地都是极佳的,阿枳你有心了, 只是你送给我们这么多浮光锦,这几日赚的钱岂不是都搭进去了。” “还未过门呢,就开始心疼自家儿媳妇了,大嫂你不要太小气。”甘夫人打趣。 曲夫人被戳中心思,不由面热,“你说的倒是轻松,又不是你家儿媳妇,你当然不心疼。”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逗得周遭人都忍俊不禁,宋枳软的脸都被羞红了。 还是老夫人看不下去,打断了几人,“你们父亲还在歇息,若是将他惊扰起来了,都得打板子。” 夫人们连忙不敢再调笑。 “秋慧的病情如何了?”老夫人看了眼秋夫人。 秋夫人忙道:“还在休养,待她身子好了,我一定将她送回去。” 老夫人没再说话,宋枳软挑好映山红后,便同几房夫人一样相继离开了万寿堂。 “这映山红真好看。” 火鹤捧着映山红欣赏,“三老爷真是疼爱三夫人,还寄来这样好看的花来讨夫人高兴。” 银柳见宋枳软一直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出声问:“姑娘,怎么了?” “秋慧病了。” 宋枳软停下脚步,忽然往另一个方向前进,“咱们去秋英院看看。” 秋夫人也是刚从万寿堂回来,没想到宋枳软会主动来看秋慧,连忙领着人到了厢房。 “慧儿,你宋姐姐来看望你了。” 榻上女子听到这个名字,眉心不易察觉皱在了一起,待宋枳软迈过门槛,又很快隐藏起自己的神色。 “宋姐姐来了,快坐。” 秋慧看了眼自己的婢女阿优,“快帮宋姐姐奉茶。” 阿优接收到秋慧的暗示,心领神会,转身沏茶。 “妹妹怎么突然病了?可是乱吃了什么东西?”宋枳软坐在床边的座椅上关心。 秋慧一听宋枳软提及乱吃东西,就想起那日在书房内,瞧见她同晏骜川卿卿我我的场面,妒火中烧,偏偏姑母在,她不能发作。 “不过是受了些风寒,这点小毛病,还劳累姐姐来看望我,是我的不是。” 宋枳软瞧秋慧一脸歉疚,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俩多么姐妹情深。 “宋姑娘,喝茶吧。” 阿优端来热茶,还不等宋枳软接过便松了手,只听哗啦一声,茶水顿时洒了宋枳软满身。 “呀!姑娘!” 阿优顿时慌乱起来。 秋夫人连忙起身,“笨手笨脚的,怎么伺候主子的,阿枳,可烫着了?” 宋枳软取出帕子擦拭裙摆,一边安抚:“秋夫人放心,茶水不烫,我回去换一身衣裳就好。” 秋慧蹙眉,“阿优你怎么回事,还不快向宋姑娘道歉。” 阿优面色愧疚,连忙帮宋枳软接过帕子擦拭浸湿的裙身,“姑娘,奴婢一时失手,求姑娘不要责怪奴婢。” “无妨,你也是不小心。” 宋枳软没有追究,起身同秋夫人告退,就回了牡丹院。 秋夫人自然相送,只剩下主仆二人留在屋子里时,秋慧眼神阴冷下来,从床上坐起来,“拿到了?” 阿优连忙将宋枳软方才拿出来擦衣裳的手帕呈到自家姑娘跟前。 帕子绣工精巧,描了一颗橙黄的枳,栩栩如生,角落还落了宋枳软的闺名—— 软软。 “姑娘,本来咱们还要费心思去偷,现在宋枳软送上门来了。” “今晚行动。”秋慧冷笑了声:“倒是还要感谢她替我成事。” 第41章 宋枳软要对他不轨 晏骜川一早上醒来,先是听说宋枳软跑到万寿堂送浮光锦,又听说她到秋英院探望秋慧,等到快午饭时候,都没见着小姑娘迈进自己院子半步。 “公子。” 酥山刚从小厨房过来,就见晏骜川一脸幽怨盯着院子门口的方向,好像没听见他的说话声。 “公子?” “公子?” 晏骜川骂声也相当利落:“叫叫叫!叫魂呢!” “今日春光明媚,是谁惹五公子生气了?” 女子柔音忽然从廊外响起,晏骜川一愣,见宋枳软带着银柳进屋。 “贵人多忘事,我以为宋大姑娘不记得今日要来抽查呢。”晏骜川冷笑。 宋枳软端倪着少年脸色,“你不会是在等我吧?” “我等你?你算老几啊,我还等你。”晏骜川没好气回复。 宋枳软抿唇一笑,从银柳手里接过四方盒子,亲自放在了晏骜川面前。 “这什么破玩意?给我拿开。”晏骜川口气不善。 宋枳软抬眉,“不打开看看?” “……” 晏骜川抬眼扫了眼女子,“你里头要是放了书,我立马就扔了。” “不是书。”她道。 晏骜川手指将盒子锁扣拨开,瞥见里头的东西时愣了愣。 “哇哦!” 酥山捧住心脏,故意喊道:“这么精美的衣裳,难道是浮光锦? 瞧这款式和手艺,不像是外头卖的,难道是宋姑娘亲自做的?” 后半句话,酥山咬字尤其重。 晏骜川闻言攥起手心,刚要起身,又强行压制住自己躁动的心情,轻飘飘说:“你自己做的?那玩意儿能穿嘛?” “我…不知道你的身量尺寸,若是小了别怪我,这是我第一次做衣裳……” 她赧然,“你要是觉得难看,也别扔了,找个地方放起来就好。” “第一次做?” 晏骜川嘴角忍不住深陷,努力克制住,“我考虑一下,先不扔,酥山,你给放柜子里。” 酥山:“公子不试试?” “试什么试,多事。”晏骜川瞪了眼这人。 酥山连忙说好。 宋枳软启声:“诗经你已经背了一部分了,今日就先不抽查,给你放个假,你先休息,我回牡丹院用饭了。” 酥山连忙留人:“姑娘要不在这儿吃呢,小厨房都准备好了。” “留她做什么。”晏骜川偷摸瞥了眼宋枳软。 “火鹤也准备了饭菜,我还是回去用饭。”宋枳软笑了笑,带着人离开了萱草院。 待人走出院子,晏骜川才腾的一下起身,“快,将盒子拿过来。” “不是您说要放着?”酥山刚关好柜子门。 “放什么放,我不试怎么知道合不合身。”晏骜川抬脚作势要踹人。 酥山连忙重新拿出来,给人穿上。 浮元子进屋时,便瞧见少年站在铜镜前左右晃荡,绛紫绣乌雅对襟长袍衬得人气质出群,俊俏逼人,衣裳材质极佳,远远瞧上去犹如水波流动,浮光掠影。 “买了新衣裳?”浮元子一眼就看出这是浮光锦,明知故问。 “我说这女人就是麻烦。” 晏骜川转身朝浮元子摊开手,“我都说了不要,她非要塞给我,还说什么第一次给男人做衣裳,让我千万别丢了, 小姑娘家家的真是幼稚,这手艺我瞧着也就一般。” 浮元子:“那你丢了。” “丢了…多可惜。” 晏骜川清了清嗓子,“这个…虽手艺一般,但是料子还是不错的。” 浮元子看穿了的表情,“爽就直说。” “胡说什么!” 晏骜川义愤填膺,“我是那么容易被一件衣裳就打动的人?这衣裳我就是图个新鲜,穿不了多久就得扔。” “公子,用饭了。”酥山端着饭菜靠近。 晏骜川迅速护着衣裳退后,十分警惕,“靠那么近做什么!弄脏了我踹死你!” 浮元子无声看着对方。 “咳……” 晏骜川背着手,“是有些饿了,要吃饭了。” “这个,是裁缝给你的。”浮元子将手帕递了过来。 “裁缝?” 晏骜川不解地接过手帕,瞧见上头绣的闺名,面颊登时烫了起来,将帕子塞进怀里,瞪着浮元子,“你从哪儿偷来的?让人瞧见没有?” “不是偷的。” 浮元子叹气:“院内下人收到的,说牡丹院那位约您亥时在园子里赏月。” “赏月?” 晏骜川反应停顿了须臾,缓缓问:“大晚上的?” 酥山默默道:“月黑风高、天雷勾地火……” 晏骜川咽了口唾沫。 酥山继续配音:“宋姑娘只怕要对您不轨。” “对我不轨?”晏骜川睁大了眼,悄然咬住了嘴唇,面上的神色说不清是期待还是紧张。 浮元子:“说不定她是要趁夜深偷袭你。” “……”晏骜川收起上扬的嘴角,幽幽看着对方。 浮元子歪头,“所以去不去?不去我就去牡丹院回话。” 少年当即拍案,正气凛然,“我倒要看看,这个小丫头今夜要搞什么名堂。” 入夜,已至亥时。 晏骜川等在园子内,周围黑灯瞎火,他今日特地没带人,就是要看宋枳软要如何对他不轨…哦不是,看这人要搞什么鬼。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女子脚步声才从园子外响起,只是听上去与平日不同,显得鬼鬼祟祟。 第42章 我不会委身于你 晏骜川清了清嗓子,故作不悦,“你怎么这么慢啊,宋枳——唔!” 他嘴刚张开,就被一只手紧紧捂住,抓住他用力往后拖。 “唔!唔唔!” 晏骜川短暂懵了下,迅速回过神来就要给对方一个过肩摔,忽然耳边凑过来一道热息。 “五公子,别喊!” 晏骜川瞳仁放大,转过脸对上宋枳软沉肃的面庞。 小姑娘不由分说将他拽到了假山后的灌木丛里蹲下,四周乌漆嘛黑,伸手不见五指。 他脑子里顿时就想起酥山说的话。 月黑风高,宋枳软要对他不轨…… 宋枳软瞧见秋慧从假山前经过,离他们有了一些距离,她才松开晏骜川。 “你、你也太过分了。” 一旁的少年声音很小:“不是说好了,只是做表面功夫,待日后你就让祖母解除咱们的婚约嘛。” 宋枳软愣了下,不明所以看向对方。 虽然光线昏暗,但借着朦胧月色,隐隐约约能瞧见少年赤红的耳根子,他声音略有些发抖:“我们、我们不好这样的……” 不好……这样的? 这样是怎样? 宋枳软今日一听吉祥说秋慧病了,就知道这人要作妖,故意去了趟秋英院,回来后发现自己的手帕不见,当即就守在了萱草院门口。 本来等到入夜就打算走了,却瞧见晏骜川偷偷摸摸溜到了园子里,瞧着像是要做什么坏事似的,她飞快就跟了上来。 想来这人是中了秋慧的计。 再想起前世晏骜川和秋慧的传言,稍加猜测就能知道秋慧上辈子用了同样的招数。 眼下不是说话的时机,宋枳软探手过去要捂住他的嘴,却因为蹲着重心不稳,直接拽住了他的衣衫。 “别……” 晏骜川捂住自己的胸口,呼吸凌乱起来,脸色红得要滴血,声音也跟蚊子声大小一般,“不行的,你、你不能脱我的衣服……” “?” 宋枳软满脑子问号,收回手放在自己身上,“你误会了,我不脱你的衣服。” 手腕在半空中又被抓住。 少年显然是急了,眼神不安地落在她身上,又面热移开,“脱、脱自己的…也不行的。” 宋枳软脑子里恍若划过一道闪电,劈得她神志不清。 这家伙满脑子都在想什么?! “宋枳软,我…我是不会委身你的。”晏骜川咬住嘴唇,“我们都说好了的,你不能…失约。” 委身…… 宋枳软都有些佩服这家伙的联想能力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园子外响起。 二人齐齐瞧过去。 只见一个男人往园子里走来,不远处似乎还有一帮人的脚步声,听上去杂乱。 秋慧见人来了,忙将手里提的灯吹熄,走到了假山阴影下,待人走近,她才冲了过去,撞进了男人怀里。 “五哥哥,你怎么才来……” 晏骜川一脸莫名其妙,“怎么叫我名儿?” 宋枳软压低声:“你今夜怎么会过来?” “不是你让我过来赏月的?” 晏骜川懵了,从袖子里取出手帕,“亥时园子里见,你让人送过来的消息啊。” “我的手帕让秋慧拿走了。”宋枳软总算解开了困扰晏骜川整夜的谜题。 “你让秋慧算计了。” 方才的误会恍若一根针猛地扎进晏骜川心脏中。 救命! 他方才在宋枳软面前说了什么! “是何人夜深在此处搂搂抱抱?”老夫人威严的声音传了过来。 宋枳软注意力全落在那对相拥的男女身上。 “老夫人,慧儿错了,我不是故意同五哥哥暗度陈仓,您要怪就怪我吧,千万别怪五哥哥。” 秋慧拽住身旁的男人往下跪,惊得老夫人身旁的秋夫人面色一白。 “慧儿!” 第43章 春日宴 “五哥哥?” 曲夫人蹙紧眉,脸色顿时跌了下来,平日里极温和的一个人,也没忍住寒声:“秋二姑娘,你休要胡言!” 秋慧一愣,“大夫人,慧儿只是仰慕五哥哥,慧儿没有……” “秋二姑娘,您能先把我的手撒开吗?” 洪管家满是中气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叹气:“我一把年纪了,跪在地上膝盖疼得很。” 秋慧吓得尖叫了声,跌坐在后。 “你还没看出秋慧的心思?” 老夫人缓缓看向秋夫人,“倘若今日来的是川儿,你让阿枳怎么办?让世人如何看待咱们晏家?” 秋夫人不是不知道秋慧对晏骜川的心思,但她万万没想到,秋慧竟然会用这样低劣的手段来陷害晏骜川。 “慧儿,你为什么……”秋夫人眼神里满是责怪和失望。 “你想知道为什么,就随我来万寿堂。” 老夫人沉声,随即看向曲夫人和甘夫人,“将秋慧送回去,别让人瞧见了。” “是,娘。” “是,娘。” “姑母!” 秋慧被如意捂住了嘴,押着起身跟二人离开。 秋夫人再不舍,也只能跟随老夫人离开。 待园子里真正无人了,宋枳软才同少年起身。 “方才的事你也看到了。” 晏骜川闷闷嗯了声,“我…说的话没别的意思,你别…误会。” 她上下打量少年,没忍住笑了出声:“我没误会。” “你没误会你笑什么!”晏骜川恼羞成怒,扔下宋枳软就飞快往另一个方向疾走。 宋枳软看着少年背影只是失笑,转身往牡丹院走,却又听到脚步声重新过来。 “怎么了?”她不解地看着对方。 “天这么黑。” 晏骜川臭着一张脸,率先往牡丹院的方向抬脚,“你若是溺死在哪个荷花池里,我要做第一个嘲笑你的人。” 她弯唇跟上,“担心我啊。” “担心鬼也不担心你。” 乌云避让,皎月当空,少年抱着手,同宋枳软的影子在地上被拖得很长。 “哦。”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我相信。” “我真的不担心你!” “好——” * 四月廿七,每年一度的春日宴在康王私宅白玉堂举办。 晏家只有四公子晏琉、六姑娘晏琦,还有宋枳软前去。 晏骜川伤势并未痊愈,待在萱草院养伤。 马车落定在白玉堂外,宋枳软下马车,只瞧层楼叠榭,玉砌雕阑,目光所及之处无不过分奢华。 一个外姓王爷,每年有限定粮饷俸禄,可康王寻常一个私宅就如此奢华,这要是没私下敛财,宋枳软都不信。 她心里都不禁纳闷,皇帝的疑心未免太浅了。 “宋姐姐,你发什么愣,快进去了。”晏琦拉着她的手往里走。 白玉堂内亦是碧瓦朱甍,富丽堂皇,今日席面虽是男女分开在荷花池两岸,但其中有处同心桥相连。 康王定下了一个有趣的规矩,大胆的姑娘可上桥到对岸的竹园物色看中的郎婿,儿郎却不能主动来姑娘们在的妙玉园。 虽然规矩如此,但贵女们大多都极守规矩,不会轻易上桥。 晏琦跟着宋枳软刚在妙玉园歇下,就感受到周围的姑娘们将目光投射到他们身上。 “今日康王办宴,倒是没想到晏家人敢来。” “晏六姑娘来就算了,那姓宋的来算怎么回事,她爹娘才死多久,就急着出来显眼了。” 宋枳软不是没听见窃窃私语,不过今日是晏琉相看的日子,她无意同这些长舌妇纠缠,只当作没有听见。 更何况,因着相貌过分惹眼,她从前就不讨这些贵女喜欢,早习惯了旁人的冷视。 晏琦却忍不了,本就年纪小受家里疼爱,再者家世的确傲人,拍桌子朝几个多嘴的女子道。 “你们骂谁呢?有本事就大声说话,在那儿唧唧歪歪的,小人!” 被骂的那几个的确家世寻常,自然不敢应晏琦的骂声。 “晏六姑娘好大的威风,都说晏家家风严谨,小辈都恪守规矩,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只瞧三个姑娘并肩走来,有两位脚步略后。 说晏琦的正是左手边的女子,肌肤黝黑,五官普通,将身旁两个面容只是清秀的姑娘衬得出彩多了。 众人忙起来福身,“昭华公主,丹阳郡主。” 宋枳软扫过几人,这几个她前世都相识,只是关系都不怎么样。 昭华在皇室排行老二,是司马忠亲妹妹,前世一直痴恋晏骜川,却爱而不得。 司马珞继位后,将昭华送去友国和亲,没两年就因病去世。 而丹阳前世在康王的事情暴露后,随父一块处死。 至于二人身旁的那位姑娘名唤王禾儿,排行第二的世家,王家的二房老爷就是她父亲,年过二十五,是昭华公主的表姨。 昭华外祖正是排在宋家之后的杨家家主杨业,至于为何同王禾儿会是表亲,还要扯出一桩旧事。 多年前,杨业亲姐杨蓓同王家次子王桦成亲。 世家联姻,只是壮大家族的工具,世家子弟很少因感情走到一起,成婚数年后,杨蓓和王桦感情破裂正式和离。 王禾儿这些年一直没成婚,也是因为父母的前车之鉴。 “你就是宋枳软?” 昭华走到宋枳软跟前,视线扫遍女子全身,又冷冷移开,轻蔑之意显而易见。 周遭的贵女们见状,笑声都隐含嘲讽。 “公主。”宋枳软充耳不闻,福身见礼。 昭华和丹阳身上着的都是浮光锦,丹阳是为了宣传春日宴,至于昭华…恐怕心里装的是晏骜川。 她和晏骜川的婚事闹得沸沸扬扬,只怕这人也知道了。 晏琦感受到几人不好的气场,下意识抓住宋枳软的衣袖,“宋姐姐……” “晏六姑娘,我给你准备了一道糖蒸酥酪,是御膳,外头做不出来的。” 昭华弯腰,对晏琦说话倒是温柔:“你能不能将你的宋姐姐让给我,同我说几句话?” 晏琦皱紧眉头,“公主,你要带宋姐姐去哪儿?”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丹阳因为父亲同晏梦回之间的恩怨,本就仇视晏家人,见着晏琦就觉得厌烦。 “丹阳,别对孩子发脾气。”昭华蹙眉警告。 丹阳同昭华多年好友,哪里不知这人心思,只好忍下不满和怒火,率先往同心桥走。 “宋姑娘,请吧。” 王禾儿的相貌同如今的杨皇后有些相似,或许本来就因流着杨家血脉,先前司马帝因要扶持世家,宠溺宋贵妃,冷落了皇后。 杨皇后同王禾儿是表姐妹,她自然是鸣不平,将冷眼全撒在了贵妃侄女的宋枳软身上。 “琦儿,你在这儿吃酥酪,我很快就回来。” 宋枳软知道这几人执意带她走,转身拍了拍晏琦的脑袋,对她笑了笑,“别怕。” 晏琦半信半疑地撒开手,宋枳软这才转身,跟着几人走上同心桥,站定在荷花池岸边的小林子内。 “宋姑娘,听闻你挺勇猛,在晏五被责打之时扬言要一起受罚,还恬不知耻地说要嫁给他?” 丹阳是为了好友出头,抱着手,一步步逼近宋枳软。 宋枳软蹙眉,退后了几步,“郡主,你恐怕误会,并非是我要嫁给五公子, 而是老夫人早就同我说过这桩婚事,当日我提及,只是因为想替五公子求情。” 昭华闻言,眸底一暗,“他那样潇洒的人,如何会甘心受困于婚约。” 宋枳软倒不怕这几个小丫头,毕竟方才她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她走,若是出了什么事,她们难逃其责。 就算她如今没了宋家,却背靠晏家,公主想害人性命也要考虑一下第一世家的脸面。 只是如今她虎落平阳,确实没有同这几位叫板的资本,只能做小伏低。 “你懂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王禾儿厌恶地看着她。 丹阳伸手直接推搡宋枳软,“连公主的心上人都敢抢,你不要命了?” “宋家倒台,宋姑娘,本宫无意为难你,只要你离五公子远远的,本宫便放过你。”昭华睨着她。 “公主,您金枝玉叶,而小女无依无靠,婚事也并非是小女一人做主,恐怕难以让公主如愿。”宋枳软垂眼。 丹阳闻言怒火中烧,她本就从小习武,力道比寻常姑娘大得多,重重推向宋枳软,“下贱坯子!你全家都是罪臣, 你爹娘死了,你却苟且偷生,还敢踩在公主的头上,不要脸的贱蹄子!” 宋枳软数日前大病过一场,身子还未完全康愈,哪里能敌得过丹阳的力道,被狠狠推到了池边的泥巴里,手掌心被碎石扎了进去,刺痛难忍。 “几位,住手。” 清朗好听的嗓音从头顶及时响起,宋枳软浑身血液都随之僵化,脑子里的某根弦极度绷紧,前世画面纷乱涌了进来。 腕上汩汩流失的血,头顶要炸开的胀痛,就算这么久没有听见这声音,刹那间也足以让她一颗心被拧起来。 男子生得清瘦,一袭月白松竹锦袍着身,犹如琼林玉树,他生得极好,龙眉凤目,面如冠玉,一双含情眼温柔瞧着你时,总让人心尖一颤。 强烈的反胃感从宋枳软胸口升腾起来,她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的颤动。 “司马珞?你来做什么?”昭华警惕地看着对方。 司马珞垂下眼来,没搭理昭华,静静地看了宋枳软一会儿,随即伸出手摊开在她面前,素白掌心骨节分明。 第44章 司马珞 犹记前世初遇司马珞,是晏珺归家,途中遇见土匪,司马珞正巧出城,便拔刀相助。 晏珺同这人相谈几晌,对于司马珞的谈吐和才情很欣赏,有心结交,后来便带着司马珞一同去了晏家。 宋枳软整日窝在牡丹院内不出,那日听闻晏珺回来,曲夫人让人来请,她这才动身前去。 哪知因长期没活动筋骨,还未走到前院就平地摔了,脚踝扭伤难以起身。 是司马珞正巧出来透气,扶起了她。 正如此刻这般,这只素白且骨节分明的手掌,平整地摊开在她面前。 年轻俊逸的男子面上眸底笑意款款,并非晏骜川瞧着她时总流露出的轻蔑,而是澄澈见底的温和。 “姑娘,地上凉,起来吧。” “——” “地上凉,起来吧。” 熟悉的语气重新在耳畔响起,她攥紧拳头,本就被碎石割破的掌心汩汩流出鲜血,滚进泥土里,混合成赫人的颜色。 司马珞见女子毫无反应,蹙起眉,“姑娘?” 宋枳软一言不发,撑在地上爬起来,也不管姿势多狼狈,有没有失了闺秀风范,静静地盯着司马珞。 看着这个曾让她有过心动,却又彻底心死的男人。 他三年如一日的待她体贴、待她好. 起初只是因为她无心时说过一句喜欢花,喜欢生机盎然的样子,他就为她豪掷万金,不惜从外邦采买了数千种花,千里运送,在宫中搭建了百花园。 记得有次她和宫女们一同给花剪枝,不慎扎到了手。 不过是指尖大小的伤口,他瞧见后却沉默了许久,尽管垂下眼也盖不住眸底心疼。 此后他再不许她给花剪枝,知道她不放心百花园那些娇贵的花,但凡他手头政事松乏了,会带她去百花园。 她坐在凉亭喝茶,而他则是亲自在花丛中忙碌剪枝。 再后来,是一个暴雨夜。 滂沱大雨,雷电交加,她被雷声吓醒,忽然想起百花园里的花无人照料遮挡,一定会被大雨浇死,带着人就往百花园奔。 等到了那儿,却瞧见司马珞穿着蓑衣带着斗笠,带着小太监给花盖棚子。 那时候宋枳软想,她一辈子都会记得这个画面。 堂堂大晋国的皇帝,九五之尊,被百姓和敌国都奉如神明的男人,却为她整夜不歇,被雨浇得浑身狼狈,也要保护她喜欢的花。 司马珞在花丛中奔波了好些时候,等歇下来才发现她来了,忙跑到她面前,眼神充满了慌张,气喘吁吁着解释:“阿枳,你放心,花没事的。” 她当时想开口,却发现语音已经哽咽。 年轻人认真瞧着她,发现她衣衫单薄,下意识想解外袍给她披着取暖,却发现自己穿的是沾满水渍的蓑衣,寒气更重,忙退后,生怕害她生病。 后来过了许久,宋枳软也忘不了那个画面。 昔日司马珞分明是一个连根花刺扎在她手指上都心疼得不行的人。 可到了最后,却在她手腕上割了几寸深的伤口,血液不断从她身体里流失干净,直到死亡。 或许真的是他日复一日待她好。 以至于今生重见,宋枳软都还有一种想要冲到他面前质问他究竟为什么那样对她。 “宋枳软,你该不会是在三皇子面前装哭博同情吧?”丹阳嗤道。 宋枳软闻言,缓缓拭过自己的脸颊,湿热一片。 原来再度遇见他,她还是无法做到真正的从容。 司马珞紧皱眉头,将帕子递给她,“擦擦吧。” 宋枳软抿紧唇,她知道自己这时候绝不能在司马珞面前流露出不对的情绪,深吸一口气,福身道:“多谢三皇子,不必了。” 她转身正欲离开,丹阳眼疾手快,伸手又推了过来。 却在半空中被人攥住手。 “啊!” 丹阳只感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从腕上传来。 宋枳软则是被司马珞握住手,往后退了几步。 “五公子?” 昭华瞧见少年突然出现愣了许久,只瞧对方面上写满了寒意,冷冷扫过她的面孔,视线又相继落在王禾儿和丹阳身上。 宋枳软听到这声也怔住了。 少年一袭玄墨阔袖蟒袍着身,乌发金冠,劲腰上挎着白玉腰封,狭长双眸不耐烦眯在一起,通身气宇贵气逼人,又气势凌人,同对立面的司马珞形成了两极分化。 “诸位,这是在做什么?” 第45章 裙子撩起来 丹阳疼得紧皱眉头,若非记着晏骜川是昭华的心上人,她早要破口大骂了。 “五公子这是做什么?” 丹阳咬牙切齿,语气缓和下来:“我们几个不过是想和宋姑娘交个朋友罢了。” “交朋友? 晏骜川余光扫过宋枳软掌心嫣红,漫不经心扯起了唇角,语气听上去似乎没什么不正常:“你们交朋友,与我没关系。” 丹阳一愣,不明所以,“那五公子还抓着我做什么?” 晏骜川抬眉,果真松开了手,就好像方才的动作只是玩笑罢了。 丹阳同昭华对视了一眼,眸底微动,笑道:“先前听说五公子和宋姑娘将会定下婚事,还以为五公子误会了什么,要替宋姑娘教训我呢。” “婚事?” 晏骜川懒洋洋地抱着手,“郡主是从哪里听说的谬论。” “难道你和宋姑娘没有婚事?她不是你的未婚妻?”昭华心底一喜,眼神里亮了又亮。 晏骜川没回答,懒懒背着手,往前走了两步,丹阳和王禾儿对视了一眼,知道昭华脸皮薄,纷纷跟着少年往前走。 “我就说晏五公子眼光那么高,怎么会瞧上一个落魄世家的孤女。” 王禾儿在这帮少年面前辈分还是高的,语气也不自觉抬高,扫过晏骜川。 “世人眼孔浅显,五公子不要这般才好,知道什么才是好的,什么才是次品,这样才对。” 丹阳回头看了眼宋枳软的脸色,扬唇一笑:“五公子,听说先前你还作出诗来夸赞家父,文采超凡,晏家人责罚你也是他们头脑不清醒。 也只有你,认得清时局,依我看,整个晏家也就你这么一个聪明人,你可要继续保持下去才行。” 晏骜川闻言笑了声,意味不明。 “五公子,昭华这些年来,心思一直系挂在你身上,我这个做长辈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始终是希望你能够珍惜她的。” 王禾儿同两人走到荷花池边,瞧着碧绿与浅粉交融,想起父母从前的旧事,一时心生感慨:“这世上能得真情之人不易,更何况是全心全意为着你的,更应该小心珍惜。” 虽然自家父母情感不顺,但昭华这么执着的喜欢一个人,她这个当表姨的还是想要成全他们的。 “是啊五公子。” 丹阳抿唇,笑得自信,音量故意抬高:“比起一个家族倒台的孤女,公主显然是更适合你的选择。” 不远处的宋枳软自然是听见了这话,眸底微顿,下意识看向了少年。 “方才你说和宋枳软交朋友,是怎么交的来着?” 晏骜川没有回答丹阳的话,反而提起了这个话题,一时间让二人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五公子,你说什么?”丹阳愣住了。 还是王禾儿察觉不对,“五公子,宋家倒台,满家都是罪人,他们是自作孽,晏家若是真和这样的门户攀扯到一起, 有了这样的未婚妻,五公子你可就毁了,你还这么年轻,难道想要断送自己的一辈子吗?” “我想起来了,你们方才,是这样做的吗?” 晏骜川自顾自说着,令两个女子愣了愣,少年漆黑双瞳微动,抬起眼皮子来,已是冷然无比。 王禾儿预感不好,想要离开,却见少年迅速抬腿,狠狠踹在了她和丹阳的腰后。 “啊——” “啊——” 宋枳软只听两道惨叫声同时响起,紧随而来的就是池水中传来的扑通声。 方才还和王禾儿言笑晏晏的少年,下一刻就将人踹进了荷花池里。 让人根本就意想不到。 “表姨!丹阳!” 昭华不敢置信地看向晏骜川,“五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晏骜川面色凛若冰霜,一步步走到昭华面前,反问:“你说是为什么?” 昭华看着他,不解却又不舍得朝女子发脾气,“你不是说,宋枳软不是你的未婚妻?” “听不出来这是反话?” 晏骜川挑起眉梢,眸底冷意蔓延开来,俨然是厌烦,一字一顿警告:“昭华,若你不是司马忠的妹妹, 今日,你也会一起到水里凉快,懂了吗?” 昭华顿时红了眼眶,往后退了几步,“阿川…我…方才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我……” “不必同我解释。” 晏骜川收回视线,“我懒得听。” 宋枳软就这样瞧着少年一步步朝着自己走来。 对方的视线先落在了司马珞牵着她的手上,随即缓缓落在她的脸上,又望向司马珞。 “三皇子,烦请你松开我未婚妻的手。” 未婚妻三个字说出口时,在场几人都怔住了。 司马珞静静地看着对方,神色不明,不知道在想什么,“未婚妻?” 晏骜川的目光在半空中同年轻男子对上,不知怎么,总觉得相当不适。 分明先前只和这人在宴席上有过几面之缘,凭空却突然生出一种极其不爽的感觉。 就像是…前世注定的某种冤孽缘分。 尤其是宋枳软的手被他牵住时,总觉得上辈子见过这场景似的,令他尤为不悦。 丹阳和王禾儿的惨叫声连连,让宋枳软都侧目看了过去。 到底是郡主和王家女,被晏骜川一脚踹进了水里,要是出了什么事,恐怕难逃其责。 她正要甩开司马珞的手,却感觉自己另一只手被牢牢攥住。 “三皇子,难道没听见我说话?” 晏骜川方才还站在远处,这时候已经走到她身边,抓住她的手腕,亦如司马珞的动作一般,只不过他抓住她时动作小心,避开了她的伤口。 “烦请松手。” 少年眼神睥睨,虽然用的是“烦请”二字,却令司马珞顿了下,直直望向少年。 “五公子,我先前在外游历,倒是不曾听说你要定婚了。” “现在听说了也无妨。” 晏骜川将小姑娘往自己那方拽了过去,随即淡淡地扫向司马珞,“多谢三皇子方才出手相助,剩余的交给我就行。” “郡主——” “姑娘——” “快来人啊!” “快来人啊!” 只听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从林子外响起。 下人们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扑向荷花池周遭想方设法捞人上来。 司马珞同少年对视了半晌, 晏骜川反握住宋枳软的手,带着她穿过人群,往府外走。 “五公子……” 宋枳软欲言又止,不知道晏骜川本来在府中养病,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白玉堂,更不知道这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荷花池边。 可少年却只是加快脚步,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般,将她带上了马车。 一路上,二人都相对无言。 宋枳软没有提及方才他说起的“未婚妻”一事。 而晏骜川也没有问起她为何会被围堵,还有司马珞凭空出现的事情。 等到马车停下,宋枳软刚想开口,就又被人拽着到了萱草院。 晏骜川牵着她直接入了主屋,跨过门槛这才松了手,随即自顾自转身,在外厅搜了一阵子,后来才提着药箱子径直到了内室。 “你坐着。” 少年不像往常那样同她玩笑,面上尽是冷色,像是谁惹了他似的。 宋枳软犹犹豫豫,缓缓坐在了床边的座椅上,只瞧晏骜川提着药箱,竟半跪在了她跟前。 这样的动作自然是反常的,宋枳软也觉得有些不自在,尤其是在这样密闭的空间内,孤男寡女独处,产生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也是正常。 “五公子,这是不是不太……” “裙子,撩起来。” 晏骜川半跪在她跟前,垂下了眼,细密睫翼将眸底的情绪尽数遮盖住,这才让宋枳软更加的惊讶。 她方才是听到了什么? 将裙子撩起来?! 她嘴唇颤了颤,“五公子,你说什么?” 第46章 你怎么这么可爱 “裙子。” 晏骜川蹲在她面前,眉眼很淡,这还是她第一次透过他的表情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 只知道一点。 他肯定是不高兴了。 “撩起来。” 他盯着她的裙摆,一字一顿道:“你方才摔了,我要检查你的骨头有没有问题。” 宋枳软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会错了意。 “噢…好。” 她将裙摆撩起来了一些,晏骜川刻意偏头别开了眼,待女子将小腿伸了过来,他从床边架子上拿过一条帕子,隔着布料,试着轻按了几下。 “疼不疼?” 宋枳软感受到少年的按揉,面颊生热,“不疼……” “应该没有问题。” 晏骜川捧住她的鞋底放在地上,侧身翻药箱的时候,一边提醒:“裙子,放下去。” 宋枳软连忙照办,见少年很熟悉药箱里的东西,很快就翻出了相对应的瓶瓶罐罐。 “你经常受伤吗?” “嗯。” 少年显然是不想和她说话,随意哼了声就当作回答。 “为什么经常受伤?”她问。 “从小习武。”晏骜川言简意赅。 她抿唇,也不知是夸赞还是什么,“从方才你踹丹阳和王禾儿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你的武艺有多高强了。” 晏骜川淡淡抬了下眼皮子,反问道:“被人推了不知道还手?” “我哪里好还手,论身份和处境,我样样敌不过人家,或许还会给晏家和我姑母惹麻烦,不如忍一忍。”她叹了口气。 少年好看的眉心紧紧拧在一起,“宋枳软,你是傻子吗?” 她愣了下,“做什么骂我?” “我不是你的靠山?”晏骜川极为认真地盯着她。 宋枳软听到这句话,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想起他在昭华面前称她为未婚妻的时候。 那个时刻,她的确是安心的。 他的口吻就像是教训小孩儿似的,没意识到自己言语上露了什么马脚。 “昭华和你素未谋面,你就这样跟着人走,倘若今日她不是推你,而是要你的命怎么办?” “你都说了我同她素未谋面,怎么会害我?” 宋枳软瞧着少年生冷的面庞,没忍住开玩笑:“况且不是有你这个大英雄从天而降,护着我吗?” “——” “什么大英雄……” 晏骜川直视她好半晌,被这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嘴还没张,耳根子已经红了半截。 最后只是嘟囔了句:“再说了, 谁说我是专门跑去保护你的。” “那你今日为何突然出现?”宋枳软凑过去问。 晏骜川往后靠了些,同小姑娘重新拉开距离,“我都没问你怎么和司马珞相识。” 提及这个人,宋枳软面上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僵凝。 他一直看着她,自然发现了对方表情上的异常,不知怎么,下意识就问了出来:“你喜欢他?” “……” 前世他也问过她这样的问题。 不过二人的关系不像这般融洽,住在晏家那段时日,宋枳软不知在心里骂过晏骜川多少回,甚至暗暗讨厌他,烦他总是惹恼她。 二人真正第一次面对面和和气气说话,是司马珞提亲的第二日。 老夫人已经问过她一回愿不愿意嫁给司马珞,当时她给出的答案是愿意。 当夜下了很大一场雨,宋枳软那日不知怎么,醒的特别早,雨夜过后屋子里很闷,天色刚蒙蒙亮她就打开屋门透气。 却正好对上院子里少年的目光。 她不知道晏骜川在院子里站了多久,只记得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干的,额发狼狈地黏在脸颊上,平日里他很注意自己的形象。 可那日,他就像是丢了魂魄般的人,同她对视上后,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对于那日的印象,她尤为深刻。 记得时辰太早,下人都还没起来,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互相对视。 也不知那日总是合不来的二人,怎么会那般默契地都没有开口,阒然无声。 少年看了眼自己往下渗水的衣袍,又看了眼台阶之上干净好看的人儿,停下了脚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抬首仰视高处的她。 “司马珞跟你提亲了。” 他嗓音特别哑,以至于宋枳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听懂对方在说什么。 他看着她,“你要嫁给他吗?” 宋枳软愣了下,缓缓点头。 少年垂下眼皮,盖住了眸底失望,扯了下嘴角,意味不明,“你喜欢他?” 其实宋枳软当时对司马珞的喜欢不多,选择嫁给他一是被他对她的好打动,二是司马珞帮了晏家。 她欠了晏家很多,也想要还清这人情债。 “喜欢的。” 宋枳软记得,当时自己是这么回答的。 而后少年身体僵了一瞬,似乎是低笑了声,“我知道了。” 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又回头看向她,说这句话似乎耗费了他浑身所有的力气,脊背跟着弯了下去。 “挺好的…至少你喜欢他,他会安安稳稳待在京城。” “——” “怎么不说话?” 寂静无声的屋内,少年的声音唤回宋枳软飘远的神绪,他呼吸清晰可见的紧张了起来。 “不喜欢。” 宋枳软垂下眼来,看向晏骜川的眼睛,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喊他名字,道:“晏骜川,我不会喜欢他。” 重来一次,她再不会犯那样的错误。 晏骜川被对方这样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心慌,错开视线,“你别误会,我就是随便问问,我不在乎你喜不喜欢他。” 宋枳软嗯了声。 “是真的。” 他见对方的反应像是不相信,身子前倾,强调:“我真不在乎!” “我知道了。”宋枳软都被这人逗笑了。 晏骜川咬住嘴唇,气闷道:“手伸出来。” 她见少年将一个瓷白小药瓶打开,轻托她的手腕到面前,要撒药粉的时候又顿了顿, 抬起脸来对她说:“会有点疼。” “没事。” 她见晏骜川深吸一口气,模样似是很紧张,倾斜药瓶的动作也十分小心。 这样子倒是让她生出几分玩心,故意倒吸了一口凉气,“嘶——” 小药瓶跟着少年的手抖了抖,他茫然地看向她,蹙眉问:“很疼吗?” 掌心的伤口并不算深,起初摔倒是有些疼,但如今已经好多了。 宋枳软佯装难忍,“有点。” 晏骜川眉头深深地皱在一起,像是考虑怎么办是好,眸底微动,随即将嘴探了过来,“呼——” 掌心感受到一阵温热的气息拂过,酥酥麻麻的。 她面颊顿时一烫,缩回手道:“你做什么?” 晏骜川握住她的手重新带过去,像是哄小孩儿似的,轻声嘀咕:“吹吹就不痛了。” “呼——” 少年薄红的唇瓣张张合合,说的话幼稚,可眼神却极其认真,睫翼乖顺地搭在眼皮上,撅起嘴不断往她的伤口上吹气。 “仙气吹,痛痛飞,小娃不哭闹,夜里睡好觉。” 宋枳软一怔,反应过来晏骜川在说什么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 晏骜川羞耻地抬起脸来,瞪过去,抬头的一瞬,却感觉另一只手落在了他的头顶,揉了揉,掌心柔嫩。 少女带着颤动的笑声:“你怎么这么可爱。” 听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晏骜川先是一懵。 可爱? 可、爱? 她说他…可爱? 第47章 提亲 晏骜川睫翼颤动了几下,面颊涨得通红,“什、什么可爱!你不要胡说八道!” 宋枳软抬眉,讪讪收回手,“是我用词不当。” “又在吵吵什么?” 老夫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几房夫人闻讯都赶到了萱草院,结果一进门就瞧见握住手的两个人,话语声骤然一顿。 曲夫人率先迈进来的一只脚连忙抬高往后退。 晏琦随后小跑了进来,见自家哥哥整个人都僵住了,不解道:“五哥哥,你是变成石头了吗?怎么一动不动?” 甘夫人默默捂住自家女儿的嘴。 秋夫人自打送走秋慧后就病了,故而今日也没过来,只托了下人过来问候。 “……” 晏骜川尚且捧着宋枳软的手背,好似烫手山芋似的,半跪的姿势本来就容易重心不稳,被突然出现的几人吓得往后一坐。 整个人跟瘫倒在地似的。 宋枳软连忙起身,因为不好意思,眼神跟着躲闪起来,没忘记福身,“老夫人,姨母,二夫人。” 甘夫人瞅了眼坐在地上傻眼的少年,没忍住笑出了声:“前阵子听下人说天儿变暖了,我瞧倒不是, 瞧着应当还天寒地冻着,不然怎么会为了取暖,手都拉到一起去了。” 宋枳软闻之羞赧,只能将头埋得更低。 曲夫人斜嗔了眼甘夫人,“就你有嘴。” “我、我那是为了上药!”晏骜川从地上爬起来,跟长辈们解释:“她的手受伤了。” “受伤了?” 曲夫人闻言连忙快步过来,检查宋枳软的手,鲜少露出这样气愤的表情,“是丹阳和王禾儿干的?” “你怎么知道?”晏骜川疑惑。 “你将两个人踹到池子里的事情京城都传遍了。” 晏琉站在甘夫人身侧,担心地看了眼宋枳软,自责道:“都怪我不好,今日不该放你和琦儿两个人在一起的。” “四公子,不是你的错,本就分了男女两席,咱们怎么好破坏规矩。” 宋枳软只是有些担心,“康王本来同晏家的关系就不好,会不会因为我更加仇视咱们?” “是我踹的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晏骜川闷声说。 曲夫人瞅了眼自家儿子,“打人还得意上了。” “……”晏骜川这倒是不回嘴了。 “不过——” 曲夫人清了清声:“踹得好。” 宋枳软有些惊讶地看着妇人。 “敢欺负我家阿枳,别说郡主,公主都该负责。” 曲夫人虽然性子柔弱,但最护短,旁人欺负了她心尖尖上的人,她自然是不舒服的。 老夫人看了眼宋枳软,“她们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欺负到你头上,就是看你无依无靠。” 宋枳软闻言点了点头,勉强弯起唇,“我知道的。” “我和你姨母定好了,下月二日是个好日子,就定那日给你和阿川定婚。”老夫人忽然说。 宋枳软睁大了眼,“那岂不是只有四天了。” 曲夫人生怕她反悔,“你之前可答应了要给我做媳妇的,可不能变卦。” “你倒是也不问问我。”晏骜川哼了声。 “得了便宜就别卖乖了。”曲夫人眼神警告。 老夫人见宋枳软只是面热,没有拒绝,满意地展唇一笑。 次日晨,南许就让人将晏骜川请去了京城里有名的饭铺白马楼,等人到时,司马忠和南许已经坐在雅间内候着了。 “你怎么来了?” 晏骜川见司马忠一脸歉疚看着自己,坐在桌前率先动了筷子。 司马忠昨日没去春日宴,后来听人说了昭华的事,今日就忙将晏骜川约了出来。 “抱歉,昭华自小被我那姨母养大的,宠过头了,不懂事。” 司马忠口中的姨母正是如今的皇后杨芷,乃是继后,先皇后杨嫣是其嫡姐,亦是司马忠和昭华的亲生母亲。 先皇后早亡,是继后杨芷抚养昭华长大,杨芷本就喜欢娇惯着昭华,将小丫头养得越来越刁蛮。 司马忠同昭华的关系也一般,多年没什么往来。 “和你没关系。” 晏骜川还没糊涂到谴责司马忠的地步。 “我就说他小题大做了。” 南许摆摆手,“阿忠还特意让我喊你过来道歉。” “没事的。”晏骜川拍了下司马忠的肩膀。 “宋姑娘可还好?”司马忠蹙眉。 “她?” 晏骜川回想起她摸他头时说的话,神色略显不自然,“没什么毛病。” “要我说,皇后太过宠溺昭华了,好在阿川赶到,宋家妹妹才没出事。” 南许摇了摇头,“这样下去迟早要出问题。” “谁是你妹妹。”晏骜川冷眼扫过去。 雅间外传出击叩声,浮元子启声:“公子,快回去吧。” 南许不悦,“浮元子,你进来说话,你家公子屁股都没坐热呢,怎么就要回去了。” 浮元子推门而入,“三皇子让人送了许多礼上晏家。” “三弟?”司马忠糊涂了,“他和晏家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浮元子瞅了眼自家主子,叹气:“快起来吧,三皇子是来提亲的。” 南许愣了,“不是我说,你家六妹妹还是个奶娃娃,三皇子该不会是什么变态吧?” “不是六姑娘。” 浮元子答:“是宋姑娘。” 第48章 晏珺 夕颜厅内,老夫人正座上堂,面色沉肃,尽显威严,曲夫人和甘夫人陪伴在侧,瞧着厅外堆满的金丝楠木箱,面色各有各的复杂。 曲夫人眸底隐含担忧,而甘夫人蹙紧眉,不悦之色显而易见。 “今日三皇子登门,还带了这诸多礼物,当真是有心了。” 老夫人看向客位上的年轻人,“只可惜,老爷子尚在病中,不宜见客,今日由我代劳,三皇子应当不介意吧?” 老妇的言外之意,司马珞带着这么多礼箱上门是为了看望晏老爷子。 “老夫人言重,太保昔日曾是帝师,教养过父皇,对本宫来说亦是尊者,太保尚在病中,本宫如何会介意这一点。” 司马珞面上带着温和浅笑,“只是今日本宫前来,并非是为了老爷子。” “哦?” 老夫人明知故问:“那是因为什么?” 司马珞起身,朝老人家并手作揖,“本宫有一不情之请。” 老夫人看了眼年轻人,又看向厅外那些包了红布绸的礼箱,一瞧就知道他是为了提亲而来。 晏家年轻一辈姑娘少,三姑娘晏璟多年前嫁去了南家,成为世子妃。 剩下一个晏琦,尚且八岁,同司马珞的年龄差了十万八千里。 更不可能。 晏家可没有和司马珞匹配的年轻姑娘。 老夫人垂眸。 那就只剩下一个了。 “三皇子,老身已经这个年纪了,能帮上您什么呢?”老夫人缓缓启声。 司马珞垂首,“宋家被抄家后,是晏家不不顾世人看法,将宋姑娘接进了家中抚养,司马珞十分佩服晏家品性, 昨日在春日宴上,小辈对宋姑娘一见倾心,加之对晏家的敬佩之情,还恳请老夫人将宋姑娘许配给小辈。 日后不管是司马皇室,又或是左家,同晏家齐头并进,同仇敌忾,定踵事增华,繁荣昌盛。” 老夫人面上的笑容很快消失得一干二净,“三皇子,近来在京城难道没听说宋家姑娘同我五孙儿要定下婚约一事?” 司马珞闻言一顿,似是茫然,“小辈从应天府回来,尚未听闻过这样的传言。” 京城里每日讨论此事的人数不胜数,司马珞要来提亲,却并未事先打听宋枳软的事。 甘夫人心里直骂这人会装。 “先前未听说,现在也听说了,既然是个误会,说清楚了就好。” 曲夫人面带笑意,“珺儿在应天府也曾写信回家,说同三皇子意外结识,很是欣赏三皇子的为人, 虽然结不成亲,但三皇子同珺儿关系交好,对咱们来说一样是家人。” “小辈的确同阿珺是知己好友。” 司马珞瞳仁略动,“只是夫人,小辈听闻贵府五公子最喜无拘无束,对于这桩婚事,他难道没有意见?” 男子说这话,便是不愿意将这件事当成误会了。 “老夫人!夫人!二公子回了——” “二公子回了——” 洪管家的声音带着喜气,从外传了进来,落入气氛沉郁的夕颜厅内,格外突出。 晏珺徐步迈进厅中,见除了三房,几房都在,正带着笑意问候,结果一侧头就瞧见了司马珞,惊喜道:“阿珞,你怎么来了!” 司马珞听到晏珺的声音顿了顿,缓缓转过脸来,“阿珺。” 晏珺性情温和,少年时便是闺中姑女子心中的如玉君子,平生结交的好友不算多,同司马珞是因一次意外结交的。 当时他返程回京,结果半道遇上歹人,司马珞带着人正好在外游历,将人手都交给晏珺剿匪,二人这才结识。 几次聊天,晏珺极为欣赏此人的性情和才艺,和他颇为合得来,虽然相识短暂,却已将司马珞当成知己好友。 “三皇子说,你同他是知己好友,可有此事?” 老夫人惯来是最疼自家二孙儿,可如今都隔了大半年没见到人,却并未露出一丝笑容,也令晏珺有些不解。 “正是,祖母。”晏珺并手回话。 曲夫人看了眼自家儿子,只叹了口气,看向了一旁。 母亲同祖母都是这样的神情,晏珺才后知后觉事情有些不对。 方才他太过兴奋,都没注意厅外那些红布绸包着的礼箱,如今才见着,询问:“这是何人来府中提亲了?” “是我带来的。”司马珞面对晏珺,倒是没有自称本宫了。 晏珺愣了下,“六妹妹尚且年幼,府中没有能和你匹配之人,你这是……” 司马珞面上闪过片刻迟疑,还是道:“我是来向宋姑娘提亲的。” 晏珺面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住。 * 吉祥来牡丹院送消息的时候,宋枳软正在清点浮光锦这些时日的账目,还没算完,吉祥就匆匆忙忙让宋枳软赶快去夕颜厅。 宋枳软起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吉祥说三皇子登门带了许多礼箱,这才觉得大事不妙。 等赶到夕颜厅外,正好同大步流星冲过来的晏骜川碰上,南许在后头跑得气喘吁吁,“你慢点,等会儿可别打人。” “五公子、南二公子。” 宋枳软瞧二人的表情,估摸对方也听说了这事儿。 南许蹙眉看着宋枳软,“宋姑娘,你还是先回院子吧,等会儿万一要是打起来了,免得伤到你。” 吉祥摇头,“老夫人说了,让宋姑娘一块去厅里说话。” 晏骜川本来是怒火勃然,见着女子来了,勉强忍下一口气,迈步往夕颜厅走。 南许也为自己兄弟不平,故意扬声:“世上还有这样没皮没脸的人。” 骂声刚落下,几人入厅只见晏珺被几人拽住,司马珞嘴角一片青紫,晏骜川抬起来的拳头僵在了半空。 第49章 缘也,孽也 宋枳软抬眼望向被几个小厮拉住,气得面色涨红的青年。 前世晏珺和司马珞结识,而后成为知己好友,因宋枳软和晏骜川并未有过定婚一事,故而直到司马珞登基之前,二人都是至交。 宋枳软鲜少从司马珞嘴里能听到夸赞褒奖旁人之词,但对于晏珺,他每每都是笑道:“阿珺为人善,为臣慧,为友诚挚,世间之大才也。” 或许司马珞的确将晏珺当为好友,只是前世他手起刀落,连连诛灭几个世家,遭到晏珺的大力反对,却是无果。 二人终究分道扬镳。 “晏珺,休得糊涂!冒犯了三皇子,还不道歉。”老夫人将拐杖重重砸在了地上。 司马珞看了眼宋枳软,轻拭过嘴角,“无妨,阿珺对我来说不是旁人。” “司马珞!” 晏珺的模样不像晏骜川那般俊美,更似母亲相貌斯文,君子俊雅,怫然大怒之时亦是犹如神只临世,让人觉得不可侵犯。 “我将你当成好友,你竟敢肖想我弟妹!” 司马珞无奈地望向好友,“阿珺,你冷静些,咱们先不要说这个。” 随即,男子步到宋枳软跟前,温声说:“宋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晏骜川侧步,径直挡在宋枳软跟前,嘴角漫不经心扯动了下,眸底翻滚起层叠寒意,“你几个意思?” 南许冷笑:“老子真是开了眼了,什么破事都能撞见,抢媳妇儿抢到正主跟前了,司马家的教养可真是好。” 南国公昔日同司马帝亦是好友,只是后来为君为臣,政见上偶有不对头的地方,这才渐渐疏远。 南国公祖上曾护先帝数次,先帝曾下旨意,不论发生什么变故,南家爵位世代传袭,绝不更改。 南家虽不是世家,却是超越世家的存在。 故而晏家老爷子才愿意将孙女嫁过去。 南许虽然是次子,不会承袭爵位,但同司马珞这个不受宠的皇子相比,他也落不到下风。 “我与你兄长曾是同窗,他长我几岁,我亦将他当成朋友。” 司马珞眼神很淡,“南二公子,你比起世子可脾气大多了。” 宋枳软同司马珞好歹夫妻三年,看得出这人不悦了,于是从晏骜川身后走出来,“三皇子要同我说什么?” “宋枳软。”晏骜川面色难看。 “让三皇子同阿枳单独谈一谈。”老夫人面色也不好看,看了眼晏珺,“滚回你的院子反省。” 曲夫人担忧地看了眼宋枳软。 宋枳软想了想,还是对少年道:“只是谈谈。” 司马珞抬脚跟着女子出门,老夫人看向蠢蠢欲动的晏珺和晏骜川,呵斥:“谁敢阻拦就滚出晏家。” 说罢,老夫人转身回了万寿堂,晏老爷子最近精神慢慢恢复,已经能坐起来同人下棋了。 千结先生这段时日常来拜访,老爷子本是不喜欢怪力乱神之说,但同千结相处过后,倒觉此人洒脱,一来二去就成了棋友。 今日司马珞来访,老夫人本来不想告知老爷子,可晏珺动手打了人,对方又是皇子,几番思量,还是同人委婉说明。 老爷子当即就拍案,“好他个司马珞,平日里躲在一堆皇子后头,竟然还敢抢我晏家的人!” “你脾气也小些,阿川就是像了你!” 老夫人沉声说:“司马珞再行事无端也是皇子,阿珺才入朝为官,这次动手,可否会拖累他?” 老爷子闻言臭着一张脸,“本身就是他有错在先,珺儿不过是保护弟弟,能有什么事, 他老子我都教过,一个小崽子还能翻了天去。” 千结坐在一旁,置若罔闻,只是落子之际叹了口气。 老爷子瞅了眼棋局,没好气道:“你赢了叹什么气?” 千结摇头,“缘也,孽也。” 第50章 你愿意嫁给我吗 后花园内,女子立于花团锦簇中,颜色却毫不逊于娇花,司马珞余光静静地落在她身上,许久都没开口。 还是宋枳软先说话:“三皇子养过花吗?” 司马珞摇头,“并未。” 宋枳软转头,打量对方的神色,从今日听到他上门提亲时,她有过短暂的怀疑,司马珞是否也重生了。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她打消。 她重生,或许是上辈子死得太冤枉了,所以老天爷给她一次改变的机会。 可司马珞…他是一切恶事的缔造者,前世只怕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老天怎么会让他重生。 他上门提亲,恐怕是因为宋枳软今生将晏家同康王的关系扯清楚了。 而司马珞没帮晏家解决问题,又听说了晏骜川同她要定婚了,这才着急上门提亲,想要借她同晏家搭上关系。 只是这法子实在是太蠢了些。 晏家并非攀龙附凤之辈,司马珞赌错了。 “宋姑娘,可愿意嫁给我?”司马珞问她。 “不如我先问问三皇子,为何要娶我?”她看着他反问。 司马珞并未多想,看着她的眼神很温柔,亦如前世的回答一般,“自遇到姑娘,我才明白何为一见倾心。” “我不相信。” 宋枳软眼神直白,像一把寒刀,凌厉地朝男子飞过去。 司马珞愣了愣,“姑娘讨厌我?” 哪里是讨厌。 是前世彻彻底底的失望和心死。 亦是今生再也不想扯上关系的恨。 “三皇子,咱们才见了一面,我只是不相信你会这么快喜欢我。”宋枳软面无表情。 司马珞轻轻牵起唇,“姑娘恐怕不知道,咱们并非是一面之缘。” 宋枳软闻言身体一僵。 “早在幼时,宋大人曾将你带进宫中过,我见过你,还同你说过话,只是你不记得了。”司马珞的语气对她是独有的轻柔。 宋枳软对于他口中说的事情闻所未闻,不禁怀疑这人是在骗她。 “所以,宋姑娘,虽然你对我印象不深,但我也希望你能考虑一下我。” 司马珞瞳仁略微转动,“我同晏五公子相处过几回,他不像是会全心全意对待你的人,不如重新考虑。” “不必了。” 宋枳软打断得很快,像是极其不耐烦听司马珞说话,“我已经表明态度,今日就这样,不送三皇子了。” 她转过身,乌云忽然蔽日,竟淅淅沥沥下了小雨,雨丝拍打在她脸上,很是冰冷。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司马珞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语气竟有些苦涩。 宋枳软缓缓回身,隔着雨幕瞧着他,记起前世雨夜,那个傻乎乎的帝王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为她忙前忙后照料花朵。 “……” 转过头。 她抬眼正好对上不远处假山下站着的少年目光,他手持纸伞,可大半边身子都暴露在外,被雨水浇得狼狈,那双漆黑深邃的长眸,直勾勾盯着她。 亦如前世她打开屋门所见到的场面,他站在牡丹院内淋雨等了一整夜,只为等她一个答复。 “宋枳软,你喜欢他吗?” 第51章 去捉奸 夕颜厅内,晏珺被曲夫人带回了院子训话,南许跟随晏骜川出来,没忍住多嘴,“你就打算放那两人单独说话?” “不然怎么办。” 晏骜川语气很冷,表情也臭得吓人。 南许叹道:“阿川,不是我说,现在的姑娘都喜欢温柔的,脾气好的,那司马珞一瞧就是个会演戏的衣冠禽兽, 这家伙放在外头,还真是比你要吃香些,你还不着急,等会儿宋妹妹都让人拐跑了。” “你胡说什么?” 晏骜川眼神凌厉扫过去。 “我是为你担心啊。” 南许摊开手,“宋妹妹涉世未深,司马珞又对她那么温柔,万一她上了当怎么办?人家确实是比你要讨喜些。” 话还没说完,晏骜川抬脚就往园子的方向走。 正走到假山下,只瞧男女并肩站在花丛中,司马珞视线低垂,落在宋枳软身上,温柔浅笑,二人像是相谈甚欢。 “——” 他瞧着二人面对面的模样,满脑子都是南许说的话。 没错。 他是脾气没有司马珞好,也没他讨人喜欢,这些他都无所谓。 可要是宋枳软也喜欢司马珞。 他当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淅淅沥沥的雨丝砸在了伞面,他目视前方,一颗心慢慢变凉。 “……” 宋枳软忽然想起王禾儿说的那话,并没有再回头,只是淡声说:“世人眼孔浅显,能装下一处山水就够了,旁的风景都是多余。” 司马珞闻言,缓缓攥住了拳心,眸底闪过暗色,瞧着女子一步步走到少年伞下,温柔小意。 “你怎么来了?” 宋枳软走到少年身边,伞面这才倾斜到她那一方。 晏骜川垂下眼看着女子,想起南许同他说的话,一颗心好像被人攥住一般,难以呼吸。 “在这儿站了多久了?” 宋枳软见他半个肩膀都打湿了,拿出帕子有意给他擦拭,对方却退后了一步,只有伞留在她头顶。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问我的?”她愣了下。 晏骜川盯着她,脑子里始终是她同司马珞相谈甚欢的画面。 哪里还有什么需要问的,答案都摆在眼前了。 看吧。 她根本就不会喜欢他这样的人。 他们俩如今能朝夕相处,也只是因为宋家出事,她听从祖母的意思,没有法子才同她捆绑在一起。 倘若有更好的选择在,她才不会要他。 即使知道答案,他还是控制不住的心痛,眼眶隐隐发酸,少年的心事藏了这些年,被这场雨铺天盖地的浇熄。 晏骜川喉腔哽咽,深呼吸几口气,不允许自己这么没出息,当着她的面哭出来。 “没有。” 他将伞塞进宋枳软手里,转身大步离去,未曾回头。 宋枳软瞧着人离去,不明所以地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纸伞。 他何时脾气变得这么好了,连问都不用问? …… 晨光熹微,宋枳软大清早就被钻进窗隙的烈日晒醒,从床上坐起身来。 她昨日没睡好,临睡前还思考司马珞抬礼箱到晏家的事情会不会传出去。 若是传出去,会不会对晏家的名声有所影响。 昨日晏珺还同司马珞动了手,只盼这人还顾及着同晏珺之间的友谊,不要兴起风浪。 银柳正好端着水盆进来,瞧自家姑娘坐在床上发呆。 “姑娘这就起来了?” 火鹤听了这话也从院子里跑进来,“姑娘等会儿要看账目吗?” “你们今日有听说什么事吗?” 宋枳软昨日没有带两个丫头去夕颜厅,故而她们并不知道司马珞提亲一事,这才试探性问道。 银柳不解,“什么事?” 宋枳软隐隐松了口气。 看来是晏家将此事压下去了。 她摇头,回答火鹤方才的问题,“今日不看账目,去萱草院,我去瞧瞧五公子背诗如何了。” 晏骜川的学习能力其实不错,一本诗经就快背完了。 今日宋枳软打算让他也接触别的书试试看,秋闱就在眼前,总得让他做好万全的准备。 只是宋枳软到了萱草院书房,却没瞧见少年的身影。 这个时辰他平日都起来了,今日怎么还不见人。 银柳跟在宋枳软身后,找了个洒扫下人询问:“五公子呢?” 下人回答:“五公子昨夜没回来。” 宋枳软一愣,“没回来是什么意思?” “昨日五公子心情不好,南二公子找五公子去仙乐楼喝酒了,一夜未归。”下人小心道。 “婚事都要定下来了,五公子这个节骨眼去仙乐楼,还一夜未归?” 银柳简直闻所未闻,怒气涌上心头,“五公子实在是太过分了。” “这个节骨眼,的确不好去仙乐楼。” 宋枳软考虑的倒是另一回事。 如今秋闱将近,晏骜川作为考生,若是常常出入仙乐楼,被人抓了把柄,日后被人告上一状,只怕官途也会受损。 再者,仙乐楼还有个不明来历的乔风意…… 她总觉得这姑娘不简单。 “银柳,咱们回去更衣。” 宋枳软转身往牡丹院走。 银柳连忙跟上,“姑娘是要去找老夫人告状?” “不是。” 宋枳软脚步不停,“去仙乐楼。” 银柳惊了,虽然生气,但理智还是尚存,“姑娘,您还未过门,这个时候去捉奸不合适啊。” 第52章 一夜没出来 “捉奸?” 宋枳软脚步一顿,迷茫地看向银柳,“捉什么奸?” 银柳:“姑娘不是要去捉五公子的奸情吗?” “他不会做这种事的。” 宋枳软闻言很快摇头,像是十分确信晏骜川不是这样行事荒唐的人。 银柳见姑娘这副纯善懵懂的模样心里叹了口气。 自家姑娘还是单纯了些,哪里知道男人的劣根。 都说五公子和仙乐楼乔娘子关系匪浅,估计也就宋枳软不相信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 …… 同上次一样,宋枳软换了身男装,去了仙乐楼直奔云间阁。 青天白日的,楼里客人很少,伙计瞧见她也只是多看两眼。 这年头,大家闺秀偷偷溜进楼里看新鲜的也多了,伙计只当是哪家贵女换了身男装进来满足好奇心,也没有阻拦。 只是宋枳软有些心虚,之前来仙乐楼,司马忠一眼就看出她是姑娘。 这次她还特意将眉毛画粗了些,让自己看上去更有男子气概,瞧着楼里人的反应,应该是都没看出她的真实身份。 银柳跟着自家姑娘上楼,到了一处名为“云间阁”的屋子前,见宋枳软轻车熟路地在门前敲了几下。 里头并没有响动。 宋枳软心里有数,上回她来时,也敲过门,只是里头人都醉晕了过去,自然听不见她敲门。 故而她也没有再继续敲下去,而是直接推门而入。 银柳都想冲到自家姑娘面前,捂住她的眼,防止她看到一些不该看的画面。 “姑娘……” 银柳刚跟着宋枳软迈进雅阁,就见女子脚步顿住。 “姑娘?” 银柳跟随着女子的方向看过去,屋子里只有南许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不远处的饭桌前,坐着一位红袍姑娘,袍身绣了一只凛然威风的银白虎,手持一把玄铁所制的红缨枪,寒光四射,杀气逼人。 女子背对着她们,后脑勺却好像能瞧见人,语气平静,又给人一种不容小觑的感觉。 “你是他的情人?” 情人? 宋枳软看了眼榻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南许,忙道:“姑娘误会了,我不是来找南二公子的。” 红袍姑娘闻言顿了下,随即转过身来,同宋枳软对视上。 这姑娘生得鲜眉亮眼,额发如少年般用银冠高束,额头饱满光亮,五官英气,红衣似火,给人一种浩气英风的观感。 “宋枳软。” 红袍姑娘先认出了她。 她怔了下,“姑娘认识我?” “那日春日宴,我见你和晏六一起,听旁人说起过你。”红袍姑娘说。 宋枳软自然猜得出那帮子贵女对她的评价不会太高,故而也没追问,而是好奇地看着对方,“姑娘是……” “慕家,慕红缨。” 慕红缨起身,端着红缨枪走到宋枳软跟前,银柳吓得连忙拉着宋枳软往后退。 “原来是慕姑娘。” 宋枳软听到这个名字才恍然大悟。 也是。 满京城除了慕红缨,哪里还找得到第二个端着红缨枪到处跑的姑娘。 慕家亦是京城世家,镇国大将军慕戈娶了南国公妹妹南芸后诞下一女,正是慕红缨。 后来由家里长辈做主,让慕红缨同表兄南许定下了婚事。 宋枳软瞧着女子也觉得纳闷,前世慕红缨同南许是解除了婚约的,按道理来说,既然是互不喜欢,又何必追到仙乐楼。 “慕姑娘,你来仙乐楼是……” 慕红缨哦了声,长枪枪头窣的一声调转方向,指着南许,“我来等他醒来。” “然后呢?”宋枳软好奇。 慕红缨微笑,“然后弄死他。” 宋枳软一惊,“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说不了。” 慕红缨摇头,“我娘不许我和他解除婚约,说除非是她死了,才会容许这种情况发生。” 宋枳软抬眉,“所以?” “我娘十月怀胎,将我生出来不容易,我不舍得让我娘死。” 慕红缨叹了口气,摇着头,看向了榻上的南许,豁然开朗,“没办法,我只能弄死他了。” “这……”宋枳软怎么感觉对方有一种早就想这么做的错觉。 “你是来找晏骜川的?” 慕红缨上下打量她,不理解为什么一个漂亮成这样的姑娘要换上男装,这同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 “慕姑娘瞧见五公子了?”宋枳软问。 “他不在这儿。” 慕红缨摸着下巴,“你可以去问问楼里的人。” 宋枳软闻言点头,“多谢慕姑娘。” 正准备转身,她还是犹豫着对慕红缨道:“要不你还是先别弄死南二公子?” “为什么?”慕红缨不解。 宋枳软沉吟了声:“南二公子应当会想法子同你解除婚约的。” 至少前世是南家去退的亲。 说罢,宋枳软出了云间阁,找到一端茶的伙计打听晏骜川的行踪。 “阁下是……” 伙计打量着她,晏骜川是他们楼里的常客,自然不好随意吐露他的行踪。 “我……” 宋枳软想了想道:“我是晏家人。” 伙计的确听说过晏家还有个六姑娘,只是这位六姑娘比他想象中要显得成熟些,“五公子在乔娘子的屋子里。” 宋枳软愣了,“乔娘子屋里?” “是。”伙计点头,正打算端着茶水下楼,银柳连忙拦下了人。 “五公子是什么时候去的乔娘子屋中?” 伙计想了想,“昨夜的事了,五公子喝了些酒,乔娘子请他去屋子里,后来一夜没出来。” 银柳捂住嘴,“一夜没……” 宋枳软失神了片刻,抓住伙计问:“乔娘子的屋子在?” 伙计指了个方向,“从这儿上楼,最后一间屋子就是乔娘子的屋子, 但是乔娘子起的晚,这会儿估计还没起身,阁下不如等会儿再去。” 宋枳软反应了一会儿,从袖子里取出碎银子给对方,“多谢。” 伙计得了碎银子,乐呵呵地端着茶水下楼。 银柳脸色难看,牵住宋枳软的衣袖,“姑娘,要不还是…别去了吧。” 宋枳软好歹是大家闺秀,就算现在家世落魄了,但该守的分寸还是得守。 若是撞见什么不该瞧见的场面,姑娘伤心,恐怕外人也要论她善妒。 况且…… 晏家人对她们的确不错,算得上宋枳软最好的选择了,若是晏骜川真的做了什么…银柳实在是担心自家姑娘没法子忍受。 “无妨。” 宋枳软看了眼银柳,直接领着人上了楼,走到伙计说的屋子门前。 “——” 宋枳软顿了下,心里建设了一番,还是抬起手,在屋门上击叩了几下。 “……” 起初里头没有动静。 宋枳软只好出声:“五公子,你在里头吗?” 屋子里顿时传来凳子被踢倒的动静,随即响起的却是女子微冷的清音,语气是暧昧不明的。 “不好意思,这位姑娘,晏五公子正在换衣裳,不方便出来。” “……” 听了这句话,宋枳软落在半空中的手彻底停了下来。 第53章 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你都忍得了?” 慕红缨不知何时站在了楼梯口,抱着红缨枪悠哉游哉地走过来,“要是我,可就冲进去砍人了。” 宋枳软盯着屋门,方才出行前银柳问她时,她还能坦然自若说晏骜川做不出这种事。 可她也忽略了一点。 晏骜川也是男人。 先前的十五年,就算生活在父母感情恩爱的环境下,也见过不少品行端正的族叔在外养外室,有的为了养小妾同正妻闹翻。 晏璟同她说过,世上若有一千万个男人,那绝对忠诚的就只占十个。 就算在感情中再和睦的夫妇,有了第三个更优秀或者吸引人的出现,恐怕也难以做到不分心。 当年王家二公子和杨家大姑娘的婚事亦是名震京城,两个站在世家顶端的子女喜结连理,世人眼中,他俩就算为了家族面子都得举案齐眉。 可杨家大姑娘诞下王禾儿不久后,就抓到王二养在外头的女子。 宋枳软听晏璟说过,那女子是个菜贩之女,少时同王二相识相知,后来被家族拆散。 王二同杨家大姑娘在一起了,却还是舍不得她。 都说少时相爱的人难以忘怀,那女子是王二心里的白月光,杨大姑娘发现后就算心伤,还是容忍下来,许那女子入府为妾。 王二却抗拒,称不愿纳那位姑娘为妾,还同杨大姑娘提出和离。 一时间,京城哗然。 宋枳软起初只听说王二为了外室休妻,后来听晏璟描述才知道还有一段过往。 心里也是错综复杂。 “你发什么呆?” 慕红缨以为宋枳软是被气傻了,“这样的男人,你就该给些教训,我爹成婚前也是流连于秦楼楚馆, 后来遇上我娘,棍棒底下出良婿,现在就算走在街上多看旁的女子一眼都不敢。” 宋枳软顿了下,还是收回了手,摇头道:“慕姑娘,我还是不……” “知道你没称手兵器,我的枪借你了。” 慕红缨大方将红缨枪扔了过来,那枪比人还高,分量极沉,宋枳软下意识去接,刚握住枪身,就被枪带着往前摔。 只听“砰”的一声。 屋门被红缨枪猛地一下劈成了两半,银柳目瞪口呆,可里头却没有什么香艳的画面。 只瞧酥山躺在内室床榻上打盹。 女子正从窗边端茶到桌前,长桌对座两个男人,浮元子抱着手站立一旁,晏骜川打着哈欠起身正好走到门边。 “他娘——” 那比人还高的红缨枪直直砸向晏骜川脑袋顶,他眼疾手快往后倒,枪头“哐当”一声猛地砸在了晏骜川双腿之间,裤裆之下。 “——” 宋枳软惊叫了声,也被红缨枪的重力带着一同倒了下去,只是半道上就被一双清瘦有力的手给接住。 再抬眼。 女子眉眼犹如寂夜高悬皎月,干净又清冷。 对方的手覆在她腰间,分明同为女子,她却异常有力,牢牢地托住宋枳软的腰身,不让人跌倒。 “乔娘子?” 宋枳软上回隔着几层楼的距离见过这张脸,虽只是一面之缘,却难以忘记。 “啊——” 酥山听到动静从床上惊醒,一出来就瞧见晏骜川裤裆下的红缨枪,吓得面比纸白,“救命啊!公子断子绝孙了!” “他奶奶的。” 晏骜川满头大汗,方才若非他反应快,恐怕真要断子绝孙了,瞪向一旁的浮元子,“你干嘛不接枪?” 浮元子:“你不是躲过去了。” 酥山捂着脑袋,两眼都在冒星星了,瞧外头看热闹的慕红缨,指着对方,“你、你、你!晏家和慕家可没仇,你干什么陷害我家公子!” 慕红缨抱着手,往里头瞅了眼,“哟,挺热闹啊。” 晏骜川气得抬高音量:“浮元子!” 浮元子看向乔风意,“她离你更近,你怎么不让她接。” 酥山抓着自己头发,“慕姑娘你太过分了!!” 楼梯口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南许顶着黑眼圈怒气冲冲跑上来,踹开地上的红缨枪。 “老子睡得正香,还以为哪来的雷要劈死我,吓得老子差点尿裤子了。” “你也该死。” 慕红缨揪住南许的后衣领,“去跟你的好朋友说声再见。” “浮元子——”晏骜川捶了下地板。 浮元子冷静地闭上了眼。 酥山指着慕红缨,“慕姑娘!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我真的要生气了!” 南许挣扎着,恶狠狠飞射眼刀,“慕红缨,别逼老子给你一个水灵灵的过肩摔。” 话音落下,只听“砰”的一声巨响。 慕红缨跨步扭腰抬手,南许被徒手砸在了地上。 “你他娘……” 乔风意淡淡看了眼南许,“这位公子,仙乐楼不让随地大小睡。” 场面实在混乱,以至于宋枳软一时间不知道往哪儿瞧,目光最后落定在桌案前坐着的男人身上。 方才就是他和晏骜川对坐着。 “你是……” “总算有人注意到我了。” 背对人群坐着的男人缓缓起身走过来,面庞生得硬朗英俊,高大威武,他虽身着寻常晋人所穿的大袖衫,眉眼间却隐隐透出些异域之风,不像大晋人的长相。 “吾乃……” “你大爷!” 南许龇牙咧嘴,“你踩我手了。” 男人吓得往后退,“不好意思。” “靠!” 晏骜川刚从地上爬起来,后背就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屁股撞得踉跄,“姬天合,你他娘用屁股看路啊?” 姬天合? 宋枳软总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再打量下去,对方这张脸她好像也在哪里见到过。 但她又能确认,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姬天合二度道歉,又退回了原位,对上满屋子投射过来的打量眼神,语气十分担忧地对晏骜川道:“可不是我不低调行事, 阿川,现在咱们俩的秘密被他们发现了,你打算怎么办?” “秘密?”南许质疑的眼神看向对方。 银柳捂住嘴,“你俩的?” 慕红缨摸了摸下巴,对宋枳软道:“你方才砍错人了。” “好啊你晏骜川,你背着我和别人有秘密!”南许叉着腰,一副正主捉奸的架势。 乔风意:“你这是抢了谁的话。” 银柳飞快跑到宋枳软身边,“姑娘,孤男寡男共处一室,还这样暧昧不清地过了一夜, 难不成…五公子和乔娘子只是幌子,真正悦爱的另有其人?” “啊?” 宋枳软茫然地看向晏骜川。 “没错。” 姬天合叹了口气,走到宋枳软面前,一副歉疚的表情,“你就是宋姑娘吧,其实我和阿川一直瞒着你, 我们私下的确是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听说你要和他成亲了,我才想着和他见最后一面。” 宋枳软睁大了眼,“啊?” 第54章 姬天合 晏骜川睁大了眼,飞快挤开姬天合,瞪着银柳,“什么孤男寡男, 你再这样误导你家姑娘,当心我将你嫁给酥山每日闻臭脚!” 浮元子不理解,“为什么要给酥山奖励。” 酥山闻言面颊一热。 “可是……” 宋枳软的眼神流转在姬天合和晏骜川之间,“他究竟是谁?” 晏骜川冷冷扫了眼她,“关你什么事,不回去准备当皇子妃,来找我做什么。” 宋枳软就猜到这人是误会了。 “什么皇子妃?”慕红缨抱着手走过来,很是好奇。 昨日司马珞上门提亲的事,被晏家给压了下来,慕红缨自然不得而知。 “怎么?你难道不成亲了?” 姬天合闻言眸底闪过喜色,握住晏骜川的手,一脸情深意重,“你还是决定回头了,是不是?” “你他娘再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试试看呢。”晏骜川面无表情看着对方。 “姬天合……” 南许细细思索,“京城有姓姬的门户吗?晏骜川,我怎么没听你说你还有个朋友?” “你不知道是正常的,阿川同我是在岭南结识。” 姬天合微笑地坐下来,乔风意动作自然地将茶杯递给他。 “乔娘子,你怎么就给他泡茶,不给我泡?”南许瞅着乔风意。 乔风意扫了眼对方,“我不给有家室的人泡茶。” “他没家室。”慕红缨自己倒了杯茶,咂吧嘴道:“很快他连命都没了。” “慕红缨,你就跟你爹娘说一声不成吗?你要我的命,我也做不到啊。” 南许活动了一下扭伤的腰,“我可怕我娘抽死我。” “你快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晏骜川冷冷看了眼宋枳软,随即对姬天合道:“你也死心吧,就算找来京城,我也不会跟你走的。” “不是,你也没跟我解释一下,他到底谁啊。”南许见少年转身就走,喊道。 宋枳软叹了口气,让银柳跟着酥山他们先回去,随即提着裙摆追了上去。 “五公子,你等等我。” 晏骜川个子高,腿也修长,一步能顶她两步,她是紧赶慢赶都追不上人。 从昨夜起,京城这场雨就没停过。 二人从仙乐楼出来时,外头还在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宋枳软跑到马车前将人拉住,“下雨了,你先上车,我再跟你说。” “我对你们之间的感情发展不感兴趣。” 晏骜川起初问她是不是喜欢司马珞的时候,就发觉她的神情不对了。 现在看来,她根本就是口是心非,在他跟前没一句实话。 “滚上车,淋雨生病了我不管。” 少年扔下这句话,就逆着马车方向大步离去。 “……” 宋枳软盯着少年的背影越走越远,叹了口气。 …… “她一个人回的?” 秋英院,老夫人同两房夫人一块来看望秋夫人,听吉祥禀报宋枳软同晏骜川的事情,摇了摇头。 “还都是孩子,冲动。” 曲夫人蹙眉,“阿川太不懂事了。” 甘夫人笑了下,“你也怪不得他,昨日司马珞上门提亲,他也是乱了阵脚。” 秋夫人靠着枕头,憔悴病容上尽是对小辈的担忧,“阿川是用情太深, 你们也不是不知道,这些年来,他心里装的都是那丫头。” “同他祖父一样,缺心眼的。”老夫人骂。 曲夫人看了眼面色不悦的老夫人,叹气:“娘费尽心思帮他,只希望他能争气些。” “我瞧着宋丫头对司马珞是无意的,否则早就答应下来了。” 甘夫人嗤道:“也就那小子傻不愣登的,还以为媳妇儿要跑了。” “下月二日是爹的生辰,到时候同那俩孩子的定婚一起大办。” 秋夫人想道:“等事情定下来了,想来三皇子的心思也该歇下来了。” “咱们家同其余世家不同。” 老夫人垂眼,“老爷子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是戎马一生,官家没答应,现在他想要阿川完成心愿,我是不会答应的, 他们想要名利,咱们不要,如今官家对世家态度不明朗,咱们也不该太过出头,好好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过日子才对。” 几房儿媳闻言对视了一眼,纷纷点头说是。 戌时过半,天色全然黑了下来,大雨过后,萱草院中花草都被浇得有些狼狈,弥漫出一股淡淡的雨后腥气。 晏骜川一脚踢开台阶上碍事的木盆,将屋门推开,里头没有点灯,黑漆漆的,让人心头莫名生出一种孤寂,空落落的。 不知怎么,竟让他记起宋枳软及笄那夜。 亦是这样一个深夜,宋家阖家欢声笑语,他攥着为宋枳软准备的生辰礼,趴在墙头生生等到了后半夜。 那日大雪纷飞,接近寅时,宋枳软的屋子里才熄了灯。 那时候,他的心情和此刻很像,不知道小姑娘什么时候才能知道他的心意。 却又害怕她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条孤单无人的道路上走多久,前路漆黑,希望渺茫,就像是一个死循环。 而如今…… 想起昨日司马珞同女子在一起的模样,他不禁幻想未来二人成婚后举案齐眉的恩爱场面。 心头便像是被一根根针扎似的,无法呼吸。 “——” “你怎么才回来?” 寂静昏暗的屋子一角骤然燃起一点光亮。 晏骜川一僵,循着光看了过去。 宋枳软点了灯,施施然看向他,姣好面庞被火光照得更加楚楚动人,眼眸明亮,视线落在他面上时有些怔忪。 “晏骜川,你怎么眼睛红了?” 第55章 你喜欢我? 少年衣衫正往下滴水,面色很白,额发打湿,唯有那双墨瞳剔透,湿漉漉的,瞧着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狗,瞧见她的一瞬间,嘴唇紧张地抿在一起,又回忆到了一些不快的画面,气闷偏开脸。 “你怎么在这儿。”他话里是有埋怨的。 宋枳软也听了出来,默不作声走到他面前,“怎么淋成这个样子?” 晏骜川绷紧面庞,不回答她的问题。 宋枳软叹了口气,伸手攥住他的往下滴水的衣袖。 少年感知到她的动作,下意识往后退,“你干嘛。” “都湿成这样了,先去换一下衣裳吧。” 她将他推到屏风后,避讳地偏开视线,“方才浮元子帮你拿了套干净衣物备着,你先换完,咱们再出来说话。” “我换不换衣裳和你有什么关系。” 少年站在屏风后一动不动,“你走。” 宋枳软蹙眉,她本也是家里娇养大的,前世入宫后司马珞也是时刻哄着她,没人敢给她脸色瞧。 对方说话气死人,她又不是菩萨心肠,也没忍住来了脾气,语气不善。 “晏骜川,你怎么动不动就让人走?我一没招你,二没惹你,你凭什么这样跟我说话。” 小姑娘的声音比平常温温柔柔的时候抬高了数倍。 屏风后,少年的身影僵了僵。 “我数到三,你再不将衣裳换了,我立刻就走。” 宋枳软冷着脸,语气毫无情绪:“一、二——” 屏风后很快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不难听出里头的人手忙脚乱着。 宋枳软自然是没数到三,晏骜川换了一身干净的月华玉白衣袍,出来后又是一副憋了气的模样。 他边走边瞟宋枳软的表情,自己被屏风绊倒了下,发出砰的一声,听上去跟不满故意踢上去似的,忙抬起脸同她小声解释:“我这不是发脾气,我是不小心绊倒的。” 宋枳软瞥了眼他,随即叹了口气,拽住人的衣袖,将晏骜川按到了面前的椅子上。 “你干什么?”少年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她从屏风上取下来两条白帕子,默默绕到晏骜川背后。 晏骜川不明所以,忽然感觉脖颈上扫过一阵柔软的触感。 “你、你干嘛!” 晏骜川被这奇怪的感觉弄得瑟缩了一下脖子,茫然地回头,看向对方。 宋枳软动作仔细,将其中一条白帕子垫在了他的脖颈后,又拿剩下的帕子给他擦拭头发。 小姑娘默不作声的给少年擦着头发,帕子蹭过他的耳根。 分明是极轻的动作,她肉眼瞧见少年耳廓红得厉害,竟然还跟着颤了颤。 他的耳朵竟然还能动? 宋枳软有些好奇,又用帕子尝试轻轻蹭了蹭,这下不仅耳朵动了,少年宽阔肩膀也跟着抖了抖。 就好像是…触发了少年身体里的某种机关。 屋子里很安静,气氛并没有起初那般生冷,充斥着一种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温度。 烛光倒映在少年的身上,又反射到窗叶。 墙面上,两道身影一高一低,少女略微俯身靠近,而少年却将脑袋埋得很低,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 真有意思。 她忍住笑,将指尖从帕子里抽出来,小心翼翼地,用指腹轻轻刮过他细嫩的耳垂,这动作很快,像是不经意触碰。 “——” 她的手腕顿时被人在空中攥住。 晏骜川涨红着脸,羞恼地看着她,已经是忍无可忍,“你…你怎么这样。” 宋枳软险些没憋住笑,佯装无事,“什么啊?我在给你擦头发,我怎么了?” 晏骜川同被调戏了的小媳妇儿似的,咬着嘴唇,受了委屈般,“你是故意的。” “我故意什么了?” 宋枳软面不改色,将帕子放在一旁,继而走回到他面前,“头发擦干净了。” “哦。” 晏骜川飞快扫了眼她,眼神里的失望难以掩藏,“那你要走了……” “没有啊。” 宋枳软将椅子挪到晏骜川面前,二人面对面坐着,场面有一种难以描述的诡异。 “你要做什么?” 晏骜川搬着椅子往后挪了挪,很是警惕。 “来同你解释。” 宋枳软深吸一口气,“晏五公子,你好像对我有些误会。” 晏骜川愣了愣,“什么误会?” “我不喜欢司马珞。” 宋枳软开门见山,认真地看着对方,“昨日司马珞找我,的确问我是不是愿意嫁给他,但是我拒绝他了, 你放心,就算这辈子我喜欢你,也绝不可能喜欢司马珞。” “——” 晏骜川瞳仁收缩了几下,随即眼神睁得很大,“你喜欢我?!” 第56章 以后我帮你挡雨 宋枳软预先准备了一套完整清晰的说词,半道被少年这样一打断,自己都有些迷糊了。 她方才是这么说的吗? “反正你记着,我不会喜欢司马珞,更不会嫁给他的。” 宋枳软再次划重点。 “真的?” 晏骜川眸底雀跃小心翻腾着,又不敢表露出来,一整日心头攒下的郁闷和委屈,在这刻好像化作云烟。 “那你同司马珞昨日怎么欢声笑语,瞧着跟谈情说爱似的。”少年又问。 “?” 宋枳软怎么不记得昨日同司马珞有欢声笑语、谈情说爱来着。 晏骜川整日都在脑补什么? “晏五公子,您老人家还是将心思放在念书上,少胡思乱想些没头没尾的事。”她没好气道。 晏骜川哦了声,埋下头去,在小姑娘看不见的死角,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 “我今日来,就是同你解释这件事。” 宋枳软起身,扫了眼他,“不生气了吧?” “生什么气?” 晏骜川抬眉,一脸高傲,“我什么时候生气了?” “你没生气啊?” 宋枳软都乐了,打量他,“那你今日为何不与我同车回来?” “哦……” 晏骜川镇定道:“我那是这些时日在家里歇多了,多走走,锻炼锻炼,我们习武之人都是这样的,你不懂。” 她失笑了一阵,“好,是我不懂。” 见小姑娘转身要出门,晏骜川连忙起身,“你要回去了?” 宋枳软嗯了声,“夜深了,我再不回去,银柳她们该着急了。” 晏骜川三步并两步,从竹桶中拿伞走到了宋枳软前头。 “你要送我?” 宋枳软好奇地看着他。 晏骜川脸不红心不跳道:“下雨了,我是怕等下路滑,你若是摔死了,后日定婚只有我一个人在场,怪尴尬。” 她抿唇,“你怎么不说自己习武之人,所以要多锻炼。” “也有这个原因。” 晏骜川清了清嗓子,撑伞后同女子并肩往牡丹院的方向走。 乌云浅淡,略盖住了皎月,朦胧月色隐隐绰绰落在鹅卵石小道上,雨丝啪嗒啪嗒砸在纸伞上. 宋枳软抬眼,瞧偌大一个伞面,将她遮得严严实实。 晏骜川大半个肩膀都暴露在空气中,被淋得很湿。 “最讨厌下雨了。” 少年低声哼了句。 宋枳软脚步停了下来,“你讨厌下雨?” 小姑娘向前的脚步骤然顿住,晏骜川不明所以地侧头看过去,“怎么了?” 只瞧女子扬唇,朝他嫣然一笑,“那以后,我帮你挡雨吧。” 他怔了下。 美人忽而踮脚,唇边漾起的弧度动人心神,她抬起双手,倾身凑过来,略盖住他被雨水沾湿的发顶。 伞只有这么大,容下两人已是勉强。 二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 伞面阴影好像一张织的细密的黑毯,将两人牢牢覆盖在其中,成了独属于他们的天地。 晏骜川呼吸一紧,垂眼只瞧见女子尽态极妍的面庞,睫毛好像一把漆黑浓密的小刷子,上下扫荡,勾人心尖发痒。 少年的心神被搅乱得一塌糊涂,嗅见女子发丝淡淡香气,沁人心脾,越发局促不安,面颊滚烫。 宋枳软抬手,拍开落在他肩膀上的水珠,让衣衫不被雨水浸湿。 好在现下是小雨,若是滂沱,晏骜川今日恐怕得生病。 往前走两步,就是牡丹院。 宋枳软收回手,瞧晏骜川只带了一把伞,他又不好送她进院子,正打算跑两步,直接进院子。 “那我先走了。” 突然。 她的手腕被人握住。 正迈出伞面的脚被迫收回来,不明所以地看向少年。 只见晏骜川低头,单手握住她的腕子,径直在他胸膛上擦干。 块垒分明的结实手感令她顿时面颊一红,想抽回手,“你这是干什么?” 少年皱紧眉头,却又拉她回去,继续用她的手在他衣襟上磨蹭,“我没带帕子,手湿了会得风寒。” 宋枳软一怔。 少年握住她的手,将掌心水渍一点点蹭到他自己干净的衣衫上,眼神低垂,神情异常认真,直至掌心干燥没有水汽,这才松开。 他的伞,被塞进她的手心。 “你不撑伞回去吗?” 宋枳软见少年转身就走,忙喊:“会着凉的。” “我热。” 晏骜川步子很快,以至于她没有瞧见对方转身时面上的表情,只扫见他耳根子上的一抹红意。 “……” 宋枳软盯着少年的背影很久,直到对方消失在她视线内,她才试着握了握拳心。 她的手是温凉的。 晏骜川的手掌是滚烫的。 好奇怪。 * 五月二日,虽然晏家邀帖写明是老爷子寿辰,广邀客人入府一聚,但明眼人多少都猜得出来,是晏家人要定下府中五公子同宋家孤女的婚事 这月余以来,晏骜川同宋枳软的事情不知被翻成了多少个花样来说,有的说他们是青梅竹马,早就两情相悦。 有的说晏家是迫于从前同宋家交好,沽名钓誉,用这样的方式来抬高晏家不在乎世俗目光的清名。 还有的说晏骜川对这门婚事极其不满,甚至要在定婚之日逃离京城。 不管如何,大家都想着去瞧瞧热闹。 晏家五公子顽劣惯了,而宋家女之前在京中素有美貌之名。 众人纷纷猜测,这晏五会不会被宋家女的美貌所折腰。 当日,晏家门前人头攒动,填街溢巷,掎裳连襼的场面,令观者不由感叹一句不愧是第一世家。 晏家要办喜事,京城不会有人不给面子。 好在晏家地方大,容人多,一团又一团人群相继入府,只听一道尖细的嗓音,高声道:“贵妃娘娘到——” “昭华公主到——” 高呼穿过人群,径直传到了夕颜厅,今日是男女混席,不过姑娘和小郎君们都是守礼的,仍是保持距离,基本上不会有多余交流。 “昭华公主也来了?” 少年略显激动的声音在一堆公子哥里格外高昂。 南许同晏珺等人坐在一起,也帮忙招待客人,自家嫂嫂晏璟到花厅去招待一众贵妇,贵妃娘娘也径直去了花厅。 昭华身后跟随着几个宫人,直接走到了夕颜厅内。 “昭华来了。” 南许瞅了眼一旁用《中庸》盖在眼睛上打盹的晏骜川,提醒:“大爷,别怪我没提醒,人冲你来的。” 昭华对晏骜川的心意,外人不清楚,但晏珺身为晏家人,还是有所了解的,一边指挥着下人给公主摆椅子,一边引着昭华往另一个方向坐着。 “公主,坐吧。”晏珺抬手请示,也彰显尊重。 昭华颔首答谢,转而看了眼对面几步处用书盖着脸休息的少年。 对方好像对她的出现根本就漠不关心。 “昭华公主比传闻里还要好看。” 公子哥里有人低声说。 “那可不,我都说了公主好看了。” 南许看向声音来源,对走回来的晏珺低声笑:“我说怎么有人眼珠子长脚底了,原来是金家那小子。” 晏珺蹙眉,看了眼南许,“阿许,别乱说话。” 昭华的姿容的确只称得上秀丽,但也不至于落得南许口里这般不堪,晏珺为人君子,自然不能纵容南许这样信口胡说。 南许口中的金家小子,正是金家三公子金钊,他娘就是王家老夫人所生的三姑娘王栩。 王家同昭华也有一层亲戚关系。 金钊自小就仰慕昭华,到哪儿都夸她貌美出众。 聚在晏家的公子哥没一个是身份低的,见过的美人无数,一瞧昭华心里就有了分晓,正是碍于公主身份,不好直言。 但也有蠢笨的。 “不过我怎么听说,京城里最漂亮的姑娘是宋家女?” 这人亦是世家公子,早年摔了脑子,神智不清,说话也没个顾忌,音量又大,昭华听了个一清二楚,面色自然难看。 金钊忙反驳:“宋家女哪里好看了,我幼时见过,那丫头生得跟猪似的,又蠢又胖,难看。” 宋枳软刚由曲夫人打扮过,入夕颜厅寻晏骜川,只听金钊说的话,脚步一顿,正要入厅,就听见“哐当”一声巨响。 第57章 牵我做什么 只见上一刻还坐在公子哥堆里呼幺喝六的金钊,这会儿椅子已经断了个腿,整个人以一种狼狈的姿势跌坐在地,还当着爱慕的姑娘跟前,实在是丢脸。 “谁啊!” 金钊羞愤地转过头去。 方才假寐的少年不知何时立在了金钊面前,他鲜少穿玄袍,乌发墨裳,皮肤白皙,而瞳仁又像淬了寂夜般深暗,这样正经的衣裳颜色衬得他此刻的面庞越发冷肃。 昭华不是没听见金钊方才骂宋枳软的话,却没想到晏骜川连一句轻飘飘的玩笑都受不住。 他当真是喜欢极了宋枳软。 一想到这儿,昭华的面色彻底冷了下来。 “……” 金钊瞧踹椅子的人是晏骜川,不禁咽了口唾沫。 谁人没听说过晏骜川放荡不羁的名声,他行事惯来是不守规矩,在他眼里,不管是世家还是皇室都是微末尘埃。 就像前阵子他将丹阳郡主和王家姑娘扔水里一样。 他做事,是不考虑后果的。 金钊方才也是被那傻子说话气着了,昭华又在此地,他自然得帮喜欢的姑娘说话,却忽略了宋枳软如今和晏骜川要定婚了。 “阿川。” 晏珺走过来,摁住少年的肩膀。 金钊见晏珺来了,恍若找到了救星,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哼道:“二公子,你可得好好管教你弟弟, 这样没礼数,难道这就是晏家的待客之道?” “金三公子说的是。” 晏珺面上神色很淡,“但说教旁人之前,最好也先管住自己的嘴, 令尊官居国子监,教天下学子,难道还没教会自家儿子如何在别人家做客不失礼数吗?” 众人纷纷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金钊显然是不记得自己在向谁告状了。 晏珺此人虽有君子之名,但很护短,尤其是对自家弟弟. 晏骜川五岁前同南许关系很差劲,当时奶娃娃一个,尚未习武,被南许带着一帮孩子欺负得鼻青脸肿。 后来二公子晏珺和三姑娘晏璟知道自家弟弟被欺负,二人找到南许,也不管年纪上大了南许诸多,活生生是压着人揍。 最后二人还将南许押回了南府,国公爷知道自家儿子欺负人,又摁着人打了一顿。 南许之后再也不敢随便打人逞威风,晏家这对兄妹护短的趣事也传遍了大街小巷。 “你……” 金钊被晏珺这样批了一顿,脸跟火烧似的。 奈何晏珺比他们这群少年都要大上几岁,又是世家子弟里最出众的一个,他自然是不好反驳。 “我又没说错……” 金钊哼了声,没好气嘟囔:“那宋枳软本来就难看,难看还不让人说了。” 南许只见晏骜川面不改色,但已经开始摘护腕,他见状忙跟着一起撸袖子。 “五公子。” 一道清音从夕颜厅外传来。 众人听到悦耳的女声纷纷张望过去。 女子青丝挽成凌云髻,两缕碎发柔婉落在脸边。 今日她上了妆,柳眉浓淡相宜,面上扑了薄粉,白里透红,浓密睫翼抬起际水眸潋滟,明眸皓齿,楚楚动人。 昭华侧眼,见女子一袭紫棠锦绣凤栖裙及地,浮光锦裙摆绣金丝海棠。 这身衣裙极为贵气,落在旁人身上或许会显俗气,但女子实在是生得美,衬得她越发尽态极妍、百媚千娇。 晏骜川目光落在美人身上,摘护腕的动作顿了顿。 小姑娘平日里穿的衣裙多为淡雅,像这样的华服鲜少穿。 公子哥们的视线都锁定在美人身上。 而美人莲步款款,没有瞧旁人,径直走到晏骜川面前,笑语盈盈,“愣着做什么?姨母让我们去见过姑母。” 晏骜川面颊飞速烫起来,慌忙偏开视线,却发现一众儿郎的眼睛都好像粘在了宋枳软身上。 一股不悦从心底升腾而起。 他垮着脸,往前走几步,径直挡住了众人瞧宋枳软的目光。 “金三公子?” 宋枳软偏过脸,十分讶异地看向金钊。 从美人跨进门来,金钊的眼神就呆滞了,听到这声温温柔柔的金三公子,他的脸顿时涨得比猪血还红。 “真是好久不见。” 宋枳软莞尔一笑,转头从银柳手中接过一杯牛乳羹,在众人不解的眼神中走到金钊面前。 “本来这是给六姑娘准备的,她正长身体,牛乳羹养人。” 金钊望着美人嘴唇张合,还递过来一杯牛乳羹,他根本就没听到宋枳软说什么,下意识接了过来。 “好些年前我就记得三公子跟我一样高。” 宋枳软笑容真诚,“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咱们还是一样高。” 身后的公子哥发出一阵暴笑如雷,惊得金钊险些将牛乳羹洒了。 宋枳软眼神无辜,“金三公子记得多吃点补身子的,免得之后六姑娘见了你,还以为你是她的同龄人呢。” 金钊被骂了还一脸茫然,后知后觉,“你、你是宋枳软?” “她是你爹。” 晏骜川直接站到宋枳软面前,挡住金钊望向美人痴痴的目光。 金钊见到晏骜川的脸,这才回过神来。 晏骜川比金钊高了一个头,加上通身这生冷不好惹的气质,让人瞧着便生畏。 这时少年略微倾下身来,单手摁住金钊的肩膀,靠近他耳边低声:“下次嘴里再喷粪,老子将你舌头拔了喂狗,老子说到做到。” 少年的声线冷冽,一字一顿,跟阎罗王临世般赫人。 吓得金钊往后退了好几步,警惕地看着对方。 “走。” 晏骜川回过身,表情已恢复寻常,看了眼宋枳软,“去见贵妃。” 宋枳软打量了眼金钊发白的脸色,就知道晏骜川同这人说了什么,又看了眼角落中无声看着她的昭华,随即才同少年往外走。 步到花厅外,宋枳软才道:“等等。” “怎么了?” 晏骜川一路走来,全程都没有看女子第二眼,听到她叫停,这才转过身来,快速扫了眼对方。 宋枳软弯唇,忽然握住了他的手。 柔荑娇嫩,轻轻扫荡过他的掌心,激起一阵酥麻瘙痒,晏骜川心尖跟着漏了一拍,慌了神退后,“你牵我做什么。” 第58章 打扮得这么好看 宋枳软愣了下,才知道他是误会了,微微一笑,只是替他将没系好的护腕扶正。 “好了。” 她及时松开手,见少年表情有些不自然,缓解尴尬道:“我姑母这个人注重礼节,若是仪容不整,待会儿只怕要被她挑错处。” “知道了。” 晏骜川清了清嗓子,手背到身后,嘟囔:“又不是没见过,之前她同瑞王在一起的时候,我……” 话说到一半,少年意识到不对,很快止住了声。 宋枳软也跟着顿了下。 贵妃宋珍,在入宫之前,同弟弟宋惜的好友瑞王,也正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司马云藤两情相悦。 当时宋枳软年纪还很小,隐约只记得姑母拖到了双十年华却还没有出嫁。 据宋枳软的娘说,瑞王当时正专心处理政务,想要拿政绩同司马帝换得封地,再带着宋珍去封地安稳过一辈子。 两人少年相识相知,都以为能走到最后。 可司马帝看重宋家的地位,也需要更多世家支持,纳了宋珍为妃。 司马云藤自此同宋珍再也没有可能。 这件事,世家之间都是心知肚明,只是无人敢提及。 做哥哥的抢了弟弟心上人,总归是难以启齿的,更何况…那还是皇帝。 晏骜川也是幼时去宋家的时候见过宋珍,那时候她还同司马云藤在一起,脾性虽然比不得弟弟宋惜温柔,但为人果敢坚贞。 宋惜还曾调侃,自家姐姐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和儿郎无异,也就面对司马云藤的时候有些女儿姿态。 后来宋家出事,宋珍也没乱过阵脚,拿出所有的钱财和人脉打点,不顾及颜面,跪在朝臣和司马帝面前脱簪褪下宫装和脂粉陈情。 用寻常柔弱女子的标准来衡量宋珍,无疑是对这人的一种轻视。 “别在姑母面前提。” 宋枳软蹙紧眉,提醒晏骜川。 这些年来,云藤阿叔一直是姑母心口的一道疤,谁都不敢在她面前提及。 晏骜川本来也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性子,若是在宋珍面前提及云藤阿叔,只怕会引起人反感。 “我知道的。” 晏骜川瞄了眼她,嘀咕:“我哪儿那么笨了。” 宋枳软笑了下,同少年一块入花厅。 花厅内多位贵妇在,曲夫人先前让人给宋枳软送消息,说宋珍已经到了花厅,让她和晏骜川一起来拜见。 定婚一事,是宋枳软单方面答应晏家的,她先前并未知会过姑母,这其实很没有规矩。 故而宋枳软当下还有些紧张。 只瞧花厅内,贵妇人各坐两列,最上方端坐的女子华服金冠着身,面容美艳,但眉眼间的疏离之气也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老夫人和曲夫人陪候在侧,曲夫人同宋珍弟妹是挚友,先前同宋家多有往来,是很相熟的,只是后来宋珍入宫,两人交流才少了些。 “娘娘尝尝这道茶。” 晏璟端茶到宋珍面前,热络大方。 宋珍缓缓看了眼晏璟,女子额发梳得齐整,同曲夫人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杏眼瓜子脸,标准的江南美人,只是眸底不曾有曲夫人的温柔小意,一身嫩粉绣童子抱鲤鱼的衣裙倒衬得人讨喜。 “本宫总听说京城最疼夫人的就是南家世子爷,今日一瞧世子妃神采奕奕的模样,才知道传言没骗人。” 晏璟并不容易害羞,只是听到南璨的名字后,还是没忍住面热一笑。 “贵妃谬赞了,京城里传言都快把我家那位夸出花儿了,哪有那么好。” 宋珍瞧着女子羞赧的模样,也记起从前自己情窦初开的时候,笑容淡淡的,“世子妃这是自谦。” “五公子和宋姑娘来了。”如意快步到曲夫人跟前禀报。 夫人们齐齐看向厅外并肩走来的男女。 宋枳软第一眼就瞧见了坐在正中央的姑母,记得前世姑母在先帝病逝后,就自请去道观为大晋祈福,不再见故人。 就连后来她入宫直到最终被杀害,都没见到过姑母。 眼下再次相逢,她不禁眼眶一热。 “阿枳,过来。” 宋珍瞧自家侄女眼睛红了,蹙眉道:“姑母有些日子没见你了。” 老夫人和曲夫人对视一眼,纷纷给晏骜川使了个眼色。 晏骜川同宋枳软走上前,和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不同,恭恭敬敬给宋珍躬首作揖,“小辈拜见贵妃娘娘。” “阿枳,起来吧。” 宋珍没有理会晏骜川,而是起身将宋枳软扶了起来。 晏璟见自家弟弟无人搭理,笑道:“大老远瞧你们过来,我还以为是画里的人走出来了,宋姑娘可比传言里美多了。” 宋枳软听到晏璟声音略抬了下眉,见晏璟这副不熟却对她很客气的表情,莫名有些想笑。 这同前世那个八卦、爱憎分明的女子可是半点不像。 这家伙在外人面前还是挺会装的。 “阿璟…姐姐。” 宋枳软同晏璟见过礼。 宋珍看了眼还保持着弯腰姿态的少年,这才出声:“晏五公子,日后本宫还要仰仗你好生待我家阿枳,再行礼下去,旁人要说我刻薄了。” 晏骜川起身后,偷偷瞥了眼宋珍,将略有些发抖的手背到后头,“贵妃娘娘放心,我会好好待…阿枳的。” 宋枳软听到这称呼转过头去,见少年人面颊微微浮现红意,眼神躲闪,是为紧张。 “贵妃娘娘,老夫人,大老爷说席面备好了,让诸位去前院观礼。”洪管家入厅禀报。 众人转移阵地,前院宾客入席坐得满满当当,老爷子身子骨好得差不多了,今日名义上为他贺寿,自然得在大家伙面前说两句。 宋枳软在席间听着,只听老爷子忽然道:“阿川、阿枳,你们过来。” 她愣了下,竟有些紧张。 晏骜川已经起身,等她走过去,二人才一同步上台阶,面对乌泱泱的宾客。 昭华坐在底下,瞧着犹如璧人的一对男女,暗暗攥紧手,同台阶一侧的婢女对视了一眼,意味深长。 儿郎们的注意力多在宋枳软身上,知道今日之后,她就要成为晏骜川的未婚妻,一个个眼神里的失望掩盖不住。 晏骜川瞧着下头那些如狼似虎的眼神,瞥向身边茫然无辜的小姑娘。 “打扮得这么好看做什么。” 身旁传来一道极轻的嘟囔,听着语气很是不满。 宋枳软惊讶地看回去,对上少年的目光,他连忙偏过脸,好像那话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你方才说什么?”她问。 少年扬起脸,绷紧了下巴,“我…我说你今日打扮得这么难看做什么。” “难看?” 宋枳软低头打量着自己的装束,随即又歪过脸去看对方,“真的难看?” “昂。”少年眼神躲闪。 “你怎么不看着我说?”宋枳软眨了两下眼。 晏骜川硬生生转过脸,直直盯着宋枳软,“我说你……” 小姑娘又靠近了些,面上布满笑色,“我?我什么?” 第59章 这婚,你定还是不定 宋枳软的目光直接又澄澈,水眸聚满了笑色,不由令人心跳加速。 少年傻傻地看了她一会儿,睫翼颤了颤,俊脸腾的一下就红了,飞快别过脸,“烦死了。” 他说话的声音尾调上扬,又快又急,像是小娘子撒娇一般,听得宋枳软开怀一笑。 昭华目光落在晏骜川面上,掌心掐出了血印子。 忽而,院外传来一道脆亮琴音。 众人都愣了下,纷纷往身后瞧。 只瞧美人一袭月白水袖流云裙落座在院子前,眉眼动人,通身散发着让人不敢靠近的清冷,勾指抚琴,琴音犹如流水一般潺潺落入众人耳中。 “好美的琴声。” 席间有人赞叹。 “这姑娘是晏家请来贺寿的琴师吗?”有人疑惑。 晏璟坐在一旁也很是不解,往旁边一瞧,南许的脸色莫名有些发白。 “阿许,你认识这位姑娘?” 南许咽了口唾沫,缓缓看向台上站着的晏骜川,晏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头顿时察觉不好。 “这不是仙乐楼的花魁娘子乔风意吗?” 席间有人认出了乔风意的身份。 “乔风意?!” “那不是晏五公子的老相好吗?” 曲夫人坐在宋珍身边,闻言顿时望向对面坐着的老夫人和晏梦回。 老夫人当即沉声道:“我晏家并未给这位姑娘送过请帖,从哪儿来的,还请回哪儿去。” 晏梦回望着台阶之上的晏骜川,目光沉凝。 晏骜川也不明所以,“她来做什么?” 宋枳软面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下去。 传言中乔风意同晏骜川本就是牵扯不清,还挑了今日来登晏家门,当着这么多权贵的面,只怕是难以收场。 “——” 老夫人虽然出声,但乔风意琴音未断。 昭华见之起身,语气似是讶异:“早听闻五公子同乔娘子情投意合, 难不成,今日是要借着老爷子的寿辰,将乔娘子引荐给大家伙见见?” 老爷子眉头一皱,看了眼自家孙儿,先按住宋枳软的肩膀,安抚:“阿枳,阿川不是那样的人。” 昭华话音一落,席间客人纷纷议论起来。 “乔风意一个秦楼楚馆里的女人,晏家定然不会轻易认同, 难不成今日晏五是想要趁人不备,先斩后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宋家人肯定要给些脸面。” 有人说出猜疑,便有更多人抛出了自己的见解,你一言我一语,场面顿时嘈杂凌乱起来。 “这宋家昔日好歹是四大世家之一,就算如今落败了,但宋姑娘又如何好同青楼妓子共侍一夫, 这还只是定婚,晏五就迫不及待将人带上门来了,简直就是放荡形骸,行事荒诞。” 昭华听着众人非议四起,缓缓转过头,同院子后松树下站着的司马珞对视了一眼,随即回头,扬声道:“今日本宫倒是来得巧, 没想到晏家不仅有老爷子寿辰,和五公子定婚这双喜,从天而降又有一喜, 三喜临门,宋姑娘同乔娘子花开并蒂,当真是妙事一桩啊。” 众人见昭华公主都开口了,心里料定这事儿十有八九都是真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眼瞧着场面控制不住。 席间竟还有人说:“该不会是晏五公子根本就不想娶宋姑娘,所以故意选定在今日,将仙乐楼的相好带过来,故意羞辱宋姑娘吧。” 只听“砰”的一声沉响。 从乔风意出现,再到此刻一直都沉默的宋珍骤然拍案起身,显然是怒不可遏。 “贵妃!” 曲夫人连忙随着一同起身,低声说:“请您相信吾儿,他虽然平日里行事荒唐,但绝不会做出如此之事,他对阿枳是真心的。” 老夫人亦是脸色不好,扬声道:“究竟是哪位要在我晏家闹事,阁下不如出来,同老身辩上一辩。” 宋珍抬脚,径直走到晏骜川的面前,面上布满了寒意,眼神凌厉地看向对方。 “晏骜川,本宫今日只问你一句,这婚,你定还是不定?” 第60章 巴掌 “定!” 晏骜川回答笃定,蹙眉看了眼乔风意,对宋珍压低了声道:“贵妃,几月前我去了趟岭南。” 少年的音量刻意放轻,只有宋枳软和宋珍听得到。 “我在岭南结识了一位朋友,起先我以为他只是游历旅人,可后来才知道他是燕国人。” 晏骜川认真解释:“他人不坏,但有意拉拢我,因为他的身份,不便在京城太过招摇,所以通过乔风意和我传信。” 宋珍的面色变得凝重起来,清楚为何少年方才隐忍不发,低声问:“燕国同我国并非敌国,但见你如此顾忌,那人的身份在燕国不简单吧?” 晏骜川嘴唇动了动,看了眼宋枳软,才缓缓道:“是燕国七皇子。” 宋珍面色一变,严声训斥:“你糊涂!” 宋枳软听了少年之言,表情也跟着严肃下来。 这么说,那日在仙乐楼瞧见的男人就是燕国七皇子? 姬天合…… 难怪她觉得这名字耳熟。 前世应当是司马珞登基后,燕国国主崩逝,内政大乱,几个皇子相争,最终就是由七皇子姬天合登基。 若晏骜川结交的是寻常燕国人倒是无妨,偏偏是姬天合。 燕国的内政一直都是纷乱的,大晋国律法森严,绝不能插手旁的国家政务和党争。 晏家是第一世家,姬天合同晏骜川结交,其心应当并不简单。 若是此事传出去了,只怕晏家会背上帮助别国皇子参与党争的罪名。 也难怪晏骜川先前一直对乔风意的身份缄口不言。 “晏家地位在大晋举足轻重,他七皇子难道会毫无目的同你结交?” 宋珍深吸一口气,看了眼一旁的宋枳软,还是道:“这件事切莫让旁人知晓。” “小辈知道。”晏骜川飞快颔首。 宋珍收回目光,转身面向众人,视线缓缓落在昭华身上,“昭华,你过来。” 众人纷纷看向昭华公主。 昭华愣了下,一边走过去,一边询问:“贵妃有何……” “啪——” 脆亮的一巴掌,结合着越发高昂的琴音一同响起。 众人大惊。 昭华脸颊顿时红肿,不敢置信地捂着脸,“你打我?” 宋珍收回手,“你方才当着所有人的面失言,难道不该打?” 昭华睁大了眼,咬紧牙关,“宋珍,你不过是贵妃,我父皇早就冷落了你,你也敢教训我?” 曲夫人担心地瞧着二人。 老夫人则是面无表情,端起茶杯抿了口,像什么都没瞧见。 “纵然是你母后在世时同我说话都是恭恭敬敬的。” 宋珍垂眼看着对方,抬手摁住昭华的肩头,力道很深,疼得女子五官扭曲,压低了声,一字一顿。 “你今日为何执意要跟来晏家,为何要在此时说话,杨芷将你养成这样,是她没脑子,但别以为旁人就不知道你的那些小心思了。” 昭华面色一白,面对宋珍极具威严的眼神,她脚步不由虚浮。 “贵妃这是何意?我不知道。” 宋珍直直盯了对方一会儿,捏着她肩膀的手许久才松开,落在她肩上将被揉皱的衣料抚平。 众人听不到宋珍说话,但从表情来瞧,女人又是极为平静的。 “本宫是顾及你父皇和司马家的颜面,今日才不捅穿你,昭华,别以为你是公主就可以为所欲为, 公主的责任远比寻常人要大,本宫劝你安分守己,否则,本宫不介意替你死去的母后教你怎么做人。” 昭华咬紧唇,气得身躯微微发抖,却不敢回怼。 宋珍从前的确得她父皇宠爱。 世人都说她父皇是因为宋家势力才会对宋珍好。 其实昭华看得出来,若真只是因为宋家势力,那早在宋家倒台后,父皇就该将宋珍这个贵妃废了。 当时朝中不是没有人提议要将宋珍废了,彻底铲除宋家势力。 但父皇却没有这样做,甚至力排众议,保了宋珍的贵妃之位,还有宋枳软的性命。 在父皇的心里,宋珍的地位只怕至关重要。 所以就算如今宋家倒台,就算宋珍当众打了昭华一巴掌,这样羞辱于她。 昭华都不敢轻易放肆。 “……” 琴音不知是何时停下来的,众人注意力都在宋珍和昭华身上,一时间都无人敢说话。 “我不是因为晏五公子而来。” 清冷女声骤然响起,引得众人再次回头看去。 乔风意面上神情平淡,“有位客人给仙乐楼出高价,指明让我来晏家弹上一曲。” “至于是谁出的钱,我不知道,我只是按照仙乐楼的指示而来。” 乔风意淡定地看向晏骜川,“我这人不喜欢解释,但是有一点,我和晏五公子的确毫无瓜葛, 说实话,他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宋姑娘不必担心,五公子我并不看得上。” 晏骜川冷笑:“多谢,我也看不上你。” 众人一下看晏骜川,一下看乔风意,一时间不知道该信不还是信。 “乔娘子是本宫请来的。” 宋珍扬声:“早听闻乔娘子琴技高超,故而请来娘子助兴,只是今日未曾告知昭华公主,才让场面闹了笑话。” 贵妃都开口了,就算众人不相信,此刻也不敢再行讨论。 “既然琴已经弹完了,本宫也不留客了,昭华,去送送乔娘子。” 昭华听见宋珍命令的口吻,心里暗暗生恨,这人全然是将她当作婢女差遣。 “还是我去吧。” 席间,南许起身,故意给乔风意抛了个媚眼,笑道:“乔娘子, 上回给我泡的茶可是十分高超,这回我可得去尝尝。” 晏璟蹙起眉,压低声对南许道:“慕家的事都没解决,你兄长今日不在,别耍混账。” “嫂嫂这话说的。” 南许耸了下肩膀,抬高了音量:“慕红缨上回就同我说了要退婚, 就姑母和爹娘执着,何必不直接随了我们的心意呢。” 宾客们闻言面面相觑,倒是没想到今日来了趟晏家,听到了这么多八卦。 这南家二公子同仙乐楼的花魁竟也是拉扯不清。 “南许,你要是想利用这个机会摆脱同慕家的关系,婆母肯定要打死你。”晏璟看出南许的小心思。 南许早就想解除同慕家婚事,如今故意同青楼女子扯上关系,慕家肯定会有所芥蒂。 “不是还有嫂嫂替我说情嘛。” 南许眨了眨眼,转身小跑跟上乔风意,“乔娘子等等我。” “方才闹出了个小笑话,不打紧。” 宋珍面带微笑,握住宋枳软和晏骜川的手,扬声:“今日来参宴的诸位应当都知道,本宫的侄女同晏家五公子要定下婚约, 今日诸位就算是帮本宫做个见证,从今日,晏五公子就是本宫的准侄女婿,待三年后,本宫亲自为二人证婚。” 老爷子继而道:“今日诸位来晏家,算是给了我一个薄面,待日后,还要请诸位来参加我孙儿和孙媳的婚事。” 席间在座的都是权贵,不给宋贵妃面子,也得给晏家老爷子面子,立时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晏琉站在一旁,见场面从纷乱到和谐,所有的热闹都好像同他无关。 前两日,科考放榜下来,他并未高中。 他们二房在晏家本就是庶出,好在父亲在朝堂上有个一官半职,可他却不尽人意,读了这些年的书,也没读出名堂来。 台阶之上,宋贵妃将宋枳软的手和晏骜川交叠在一起,他满眼艳羡,还是转身出了院子。 “这位公子瞧着好生眼熟。” 一道温润男声喊住了晏琉。 晏琉一愣,转头看向说话者,“您是?” 司马珞上前,“我名司马珞。” 晏琉连忙躬身,作揖道:“原来是三皇子,失敬。” 司马珞面带微笑,瞧着很是和善,“你是晏家四公子吧。” 晏琉愣住,“三皇子识得我?” “我先前去国子监办事,见过你。” 司马珞回想:“先前同金祭酒看策论时,瞧见过你的文章,写得行云流水,很有自己的观点,当时我便对你有了印象。” 晏琉心下一喜,“您看过我的文章?” 司马珞点头,回头看向台阶之上并肩而立的男女,脑子里同时闪回无数记忆,只觉刺目。 “晏四公子,我有些话想同你聊聊,不知…你有没有空?” 晏琉一怔。 第61章 杀害永州知府的真凶 司马珞先前来晏家提亲之时,晏琉并未在府上,加上几房人刻意没传出这个消息,晏琉并不清楚司马珞向宋枳软提亲一事。 “三皇子,您找我有什么事?” 晏琉跟着司马珞走到了院外,还满心疑惑。 “其实也不算是什么事。” 司马珞温声说:“只是先前看过四公子的文章,所以对四公子的为人很是好奇,不知四公子有没有兴趣同我交个朋友?” 交朋友? 晏琉虽然学识慧根不如二哥哥晏珺,但到底是晏家子弟,又如何不清楚最基本的人情世故。 “我记得,今年科考你似乎没有上榜。” 司马珞眼含笑意,却并非嘲讽,多为赞许:“你的文章我是见识过的,很是欣赏, 可为什么你不会上榜?四公子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晏琉闻言,神色黯淡下来,“三皇子,科考上榜的都是人中龙凤,我才疏学浅,没有考过也是情理之中。” “哦?” 司马珞抬眉,“那为何你二哥哥能登榜?我记得他金榜题名,还是去年殿试的状元郎。” “……” 晏琉深吸一口气,“自然是因为二哥哥聪慧过人,他自小就同伯父念书,比我们这些同辈的弟弟都要厉害, 以他的才学,中状元是理所应当的,我们所有人都不惊讶。” “你大伯观文殿大学士,自然是学贯天人,可你父晏扶松亦是翰林学士, 二人同样是三品大员,为何你却没有高中?”司马珞反问。 晏琉面红耳赤,“三皇子方才还说赏识我的文章,可如今却又拿我不如父亲的话来贬低我吗?” “并非贬低。” 司马珞摇头,“在我看来,你不比晏珺差,你们之间差的就是没人对你悉心培养。” 晏琉出生到现在,还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父亲晏扶松是个刻苦之人,因为庶出身份,明面上虽未说过,但暗自努力。 在朝堂之上能做到不输大伯父,已是不易,故而在培养孩子的方面,并未尽善尽美。 而母亲甘夫人这些年来,因着从小跟随祖母杀猪,对于学识方面也并不上心,数次对他说只要他活得轻松一点就好。 晏琉自己想争气,也不知该从哪里努力好。 “三皇子何必这样说。” 晏琉摇头,“晏家其实并不看重名利,不然大伯也不会疏于管教五弟这些年。” “晏四公子,恕我打断。” 司马珞叹了口气:“你是在同晏家五公子比吗?” 晏琉愣了下。 司马珞扶住他的肩膀,带着人回身,指向台阶之处,“你瞧瞧晏五。” 晏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你们家老爷子对他宠着疼爱着,他今日还没有功名在身,只是他自己不喜欢, 所以大房不勉强,这可不是你所说的疏于管教。” 司马珞目光落在宋枳软身上,眸色流转,“再看他身边的未婚妻,娇美动人,温柔娴雅,这样的姑娘,你不想要吗?” 晏琉的拳头在袖子里暗暗攥紧,“三皇子,阿枳妹妹将来会是我的五弟妹,还请您不要说这些有伤风化的言语。” 司马珞轻笑了两声,没有说穿,而是松开了他。 “其实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赏识四公子,所以才同你多说了两句。” 司马珞收回视线,取下指间玉戒,递给对方,“若是四公子对我说的话不感兴趣,就当今日没有听过, 可若是四公子日后有兴趣同我谈天说地,我最近在城西新开了家茶楼,名唤木五,拿此戒登门,我随时欢迎。” 晏琉低头,目光定在半空中那枚玉戒上,晶莹剔透,照得人心晃荡。 * 晏骜川同宋枳软定婚算是成了,办完了这桩差事,晏珺也差不多准备回应天府当差。 夜里,曲夫人让人准备了一桌丰盛佳肴,为儿子送行。 今日二房老爷晏扶松也从潭州办完差事回来复命,听说晏珺要走,连忙赶回来相送。 饭桌上,宋枳软同晏扶松见过礼,这才坐下来用饭。 “今日看着小五的事情落定,我回去也放心了。” 晏珺是长兄,也很疼爱几个弟弟妹妹,现如今身负官职要离京,自然是要多加关怀的。 “你还担心小五。” 晏璟戏笑:“寻常人在二哥哥这个年岁,早都成亲当爹了,你该不会要等到小五当爹再成亲吧。” 晏珺和晏璟只差了一岁,大多时候,晏璟都没将他当兄长,而是同龄人开玩笑,对此晏珺也很无奈。 只是此话一出口,宋枳软险些呛到。 晏璟果然到了自家人面前就是这副德性了,张口就来。 “阿璟你说话能不能注意些,阿枳年纪还小,说什么当不当爹。” 曲夫人瞪了眼女儿,她这个当娘的听晏璟说话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偏偏晏璟是脸皮厚。 老爷子难得笑了声,“阿璟说的也没错,这婚约既定,阿枳就是咱们家的人了, 总归日后都会成真的事,自家人说说也无妨。” 老夫人没好气看了眼老爷子,“阿璟年纪轻,说话不注意,你年纪大说话也没分寸了,没瞧你孙子脸皮都要被烤熟了。” 晏老爷子抬眉,看了眼头都快埋进饭碗里的晏骜川,脸和脖子红成一片,也是可爱。 “都快忘了这小子脸皮薄了。” 晏璟跟着笑,肩膀撞了下宋枳软,“宋妹妹,我惯来是嘴上没把门,你可别怪罪我。” 宋枳软很想说自己早就习惯了,但奈何这辈子和晏璟还没有做朋友,莞尔笑道:“阿璟姐姐这话言重,都是一家人,我怎么会怪罪。” 晏璟朝自家五弟挑了下眉,“阿川,听见没?一家人哦。” 晏骜川脸憋得更红了,“阿姐,吃你的饭,免得等会儿姐夫来接你又要说你不吃饭。” 提及南璨,晏璟只道没趣,还是闭上了嘴。 一家人用饭差不多快结束,晏珺手下从饭厅外快步走进来,面色凝重,“大人。” 晏梦回看了眼晏珺,“朝堂上的事?” 曲夫人握住晏珺的手,关心道:“阿珺,是不是就要上路了?” “怎么了?”晏珺蹙眉看向手下。 手下看了眼饭桌上的人,有些顾忌。 “这都是晏家人,没什么不能说的。”老爷子沉声道:“有什么说什么。” 晏珺朝手下颔首,“你说吧。” 手下道:“先前永州知府身亡之案已经查明真凶了。” 宋枳软闻言,下意识看向秋夫人。 众人的目光亦是落在秋夫人身上。 秋潘若是落网,秋夫人只怕得跟秋家断了往来。 “三房媳妇儿,你身子不好,先回秋英院歇着吧。” 老爷子病好了后,老夫人也同他说了秋家和康王说的事,故而才担心秋夫人会受不住。 “爹,儿媳没事,儿媳心中有杆秤,孰黑孰白,儿媳清楚,无妨的。”秋夫人道。 晏骜川看向晏珺来传话的手下,“秋潘被抓了?” 听到秋潘的名字,晏珺不明所以。 他来晏家后,并未从家里人口中听说先前康王和秋家犯下的事情,故而晏骜川下意识问出口后,他还有些迷惑。 “秋家公子?” 手下愣了下,坦言:“杀了永州知府的真凶是慕家人。” 宋枳软手心里的筷子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怎么会是慕家?”她急声问。 第62章 要避嫌 晏珺手下亦是不解,还是道:“这是刑部查出来的,慕家人私放印子钱,后来去永州收债,结果遇上了知府,起了歹心,将其杀之。” 宋枳软呼吸一滞。 不对。 前世永州知府之死分明是秋潘所为,为何会套在慕家人身上。 “慕家?” 晏璟第一个反应过来,着急问:“阿许同慕家可有婚约在身,况且南家姑母也嫁去了慕家,这…究竟怎么回事?” “慕家何人所为?”晏珺蹙眉。 手下答:“是镇国大将军的一个远房侄儿。” 晏骜川下意识看向宋枳软。 晏梦回亦看向小姑娘,“阿枳,你当时派人跟踪秋潘南下,确认是他所为吗?” 若只是道听途说,宋枳软自然是无法确认。 可上辈子的的确确经历过的事,怎么会发生转变? 难道是因为她改变了晏家的命运,所以老天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不。 不可能。 今生秋家仍是费尽所有心思要攀附晏家,一定是秋潘杀的人。 那为什么凶手变成了慕家人? 是谁在其中捣鬼? “不,一定是秋潘。” 宋枳软肯定道:“我派去的人亲眼瞧见是秋潘杀了人,一定是有人从中动了手脚。” 饭桌上只有晏珺和晏璟一头雾水,还是听曲夫人大致说了,才恍然大悟。 “既然先前瑞王说了秋家帮康王放印子钱,而阿枳又派人跟踪秋潘南下,见到了他杀人,就不会有错。” 晏璟思忖道:“会不会是康王从中动了手脚,找人背了锅?” 秋夫人一脸愧疚,“都是我连累了大家。” “都是一家人,不说这话。” 老夫人扶住儿媳的手,“况且怎么就连累晏家了?你不要说傻话。” 晏珺询问手下:“这件事为何要同我说?” 手下道:“慕家那小子是在应天府辖区被抓的,按照规矩,您得陪同刑部一起抓人审问, 官家方才已经下令让您参与到这桩案子里,短时间内,咱们不用回应天府。” 晏老爷子语气倒是不如其余人那般沉重,“官家给你这个历练的机会,也是看重你的才华,不管事关谁家,都要查清楚。” 晏珺颔首,“是,明日孙儿就去慕家查一查。” 宋枳软心内犹豫,欲言又止,等到晚饭结束,才往前跑了几步,追上了回院子的晏珺。 “二公子稍等。” 晏珺自幼就很喜欢宋枳软这个小妹妹,没想到后来她能成为自己弟媳,也是一桩幸事,笑容温和,“怎么了阿枳?” 宋枳软动了动唇,缓缓道:“明日,我想同二公子一起去慕家。” 晏珺着实一愣,“阿枳,为何?” “我先前听云藤阿叔提及康王同秋家的事,又派人跟踪秋潘, 心里总觉得这事儿不简单,想着同二公子一起去,或许刻意帮上什么。”宋枳软道。 晏珺有些为难,“阿枳,这是公事,不涉及案情、并非官员的人员不得跟随,这是规矩。” 宋枳软眸底难掩失落,却又不好麻烦晏珺,心里打定主意,要让老三去查一查此事. 只听晏珺又沉吟了声。 “不如这样,明日…你扮成我的书童,跟我一起去慕家吧。” 宋枳软眼神一亮,“当真。” 小姑娘面上欢喜难掩,晏珺瞧了失笑。 少时他同自家母亲去宋家时,宋枳软还是个小娃娃,生得珠圆玉润很喜人,他当时就很羡慕旁的同窗有妹妹。 故而面对宋枳软的请求,他难免心软。 “明日我让人去牡丹院叫你起床?”晏珺只知自家弟弟妹妹爱赖床,自然也会担心宋枳软起不来。 “无妨的,我自己能起来。” 宋枳软笑盈盈道:“明早,我到府门口等二公子。” 晏珺认真点了下头,同她道完晚安便回了院子。 她正打算回牡丹院,只听身后幽幽一声:“你们方才鬼鬼祟祟,说什么呢?” 骤然冒出来一道阴森森的语气,宋枳软只庆幸自己不怕鬼,不然真要被这人吓出点毛病来。 晏骜川抱着手,绕到她面前后,一脸审视看着对方,“方才你同晏珺说什么呢。” “晏珺?” 宋枳软失笑,“那是你二哥哥,你怎么对他也这么没礼貌。” “你还知道他是我二哥哥。” 晏骜川弯下腰来,眉头一皱,俊俏优越的五官快拧到一起了,“宋枳软,你都知道他是我哥哥,你怎么还这样?” “我哪样了?”她莫名其妙。 少年恶狠狠瞪着她,指尖戳到她的额心,“你方才怎么对他笑得花枝乱颤的? 难道不知道,以你们两个之间的关系,需要避嫌吗?” 宋枳软怎么不记得方才自己冲晏珺笑得花枝乱颤。 少年见对方不重视,越发气闷,一字一顿强调:“避、嫌,我说你们要避…唔?” 他话还没说完,脸颊忽然被宋枳软掐住,还捏了捏,像将他当成了面粉团子玩弄。 “——” 少年当即就面红颈赤,傻了眼。 第63章 去慕家 晏骜川缓慢眨了两下眼,“你干嘛……” 宋枳软直勾勾盯着他,继而松开了手,“就是有点好奇。” “好奇什么?” 晏骜川跟着小姑娘的动作,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像是回味。 “我以为会很硬来着。” 宋枳软沉吟了声:“没想到挺软。” “软?” 晏骜川不好意思的同时,亦是窃喜,扬起下巴,“什么嘛, 我娘先前说过,我的脸又白又滑,比小娃娃的皮肤还要好呢。” “嗯。” 宋枳软抿紧唇,嘴角止不住上扬,“确实好。” 晏骜川反复回味,才觉出有些不对劲,抬起脸来,见宋枳软已经往牡丹院的方向走去,“宋枳软,你方才没骂我吧?” 宋枳软没回头,“怎么会呢。” “那你方才同晏珺说什么呢?”晏骜川小步追了上去。 她摇头,“没什么,就是许久不见了,问候一下。” “你是不是骗我呢。” 晏骜川一边跟着,一边道:“宋枳软,你要是碰上了什么事,要同我说,知不知道?” “我为什么要同五公子说啊?” 宋枳软反问:“平常五公子不是最不喜欢插手别人的事情吗?” “你不一样的。” 少年下意识说出口。 宋枳软脚步一顿,回头瞧他,“我哪里不一样?” “你……” 晏骜川嘴唇动了动,“你监督我念书,算我…半个老师,你的事,本公子勉为其难还是可以管一下的。” 宋枳软笑:“师生有别,还是不勉强五公子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眼瞧着已经到了牡丹院。 晏骜川被迫生生止住了脚步。 宋枳软乖顺一笑:“多谢五公子相送,那今日我就先回去歇息了。” 晏骜川来不及开口,小姑娘就已转弯过了长廊。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出来。”浮元子抱着手,同酥山从一旁的林子里走出来。 晏骜川还憋着一口气,不上不下,“去找晏珺。” * 晨不过辰时,宋枳软让银柳帮自己打扮成了小书童的模样,还特意在脸上抹黑了些,贴了两撇胡子。 “这样像男人了吗?” 银柳端详着,有些犹豫,“姑娘,您生得美,所以女扮男装有些难,不过这应该是最成功的一次了。” 宋枳软满意地点了两下头,“那我走了。” 今日宋枳软假扮书童,银柳和火鹤就不好跟着她了,正好浮光锦那边生意需要人照看,二人成伴帮冬娘做生意。 晏府门前,马车已经候着。 宋枳软低眉垂眼,同晏珺在马车里打了个照面。 按着规矩,宋枳软如今假装晏珺的书童,不好待在车内,于是同驱车小厮一同坐在车架外。 “……” 一路,马车行驶飞快,宋枳软瞧着眼前飞逝而过的景色,有些心神不宁。 在她心底始终有个疑惑。 为何慕家会被扯进这桩案子,成了冤大头。 究竟是谁从中斡旋? 若是慕家出事,谁会是最大赢家? 她脑子里实在是乱得很,以至于马车停下都还没意识到。 “宋枳软。” 耳边吹来轻飘飘一阵暖风,惊得她身子一歪,幸而对方眼疾手快,手掌覆住她的后脑勺,稳定住她的重心。 对方衣襟处散发的柚木香很是熟悉。 她傻眼道:“晏骜川?” 晏骜川连忙扶稳她,竖起指头贴近唇边,示意噤声。 “你怎么这身打扮?” 少年身着粗布蓝裳,乌发用布条扎着,通身是晏家寻常小厮打扮,但却丝毫掩盖不了对方气宇金贵,俊俏惹眼。 “方才驾马的人是你?” “才发现。”晏骜川没好气地扬起下巴,“方才也不知道想什么去了,若非本公子,你就要栽下去了。” “不是。” 宋枳软不明所以,“你怎么来了?” 虽然车外两个都在扮演下人,却显然并不擅长,晏珺自行撩开车帘,无奈道:“他昨夜来找我,央着我要一起来。” “这样会不会不好?” 宋枳软隐隐有些担忧,“五公子太不像下人了。” “你以为你自己藏得多好。” 晏骜川嗤:“你先把两撇快掉的胡子扯下来再跟我说话。” 宋枳软忙摸上嘴角,胡子果真被风吹掉了半截。 “阿枳,你将胡子扯了吧。”晏珺叹气:“我这个年岁,有个带胡子的书童,有些违和。” 宋枳软很是尴尬,又听晏珺指挥弟弟,“等会儿进去把你这下巴压一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主子我是奴。” 二人都被训斥了一顿,只好乖乖跟着晏珺入府。 慕家下人领着他们三人入了正厅,上茶后,慕家家主亦是镇国大将军慕戈从厅外赶来,先同晏珺见过礼。 “小晏大人。” 京城权贵之间通常都息息相关,就如晏家同南家有姻亲关系,而南家又同慕家有姻亲关系。 若是按照辈分,晏珺还得随妹妹晏璟唤慕戈一声姑父。 但晏珺官居四品,今日又是为了案子而来,实在不好攀关系。 “慕将军。” 晏珺作揖回礼,“今日晚辈登门,是想问问将军关于慕原的事。” 慕原就是永州知府案的疑凶,在被刑部于应天府拿下后,回京途中潜逃。 若是刑部拿了人,晏珺自然也不必来慕家。 今日登门便是为了查慕原的行踪。 “慕原可有回京找过将军您?将军可知道慕原常去哪些地方?”晏珺问。 慕戈征战多年,也就面对妻女脾气算好,眼下面对晏珺,多了几分铁血将军的沉肃。 “这些年来慕原同慕家走得不近,这孩子心思浮躁,不喜欢走正道, 若是我早知道他会放印子钱,定然早早阻止。” “至于他平日行踪我也不太了解。” 慕戈虽然说不了解,但始终还是配合晏珺调查的,“不过我让人记下了他家邻居的口供,你可以看看。” 宋枳软同晏骜川恭恭敬敬立在晏珺身后,只口供递过来时,宋枳软多看了两眼。 “赌坊。” 晏珺很快将三张纸全都看完,“上头记载,慕原常去一家名唤金满堂的赌坊, 我已经有好些时日不在京城了,不知这赌坊是谁的产业?” “不知道。” 慕戈蹙眉,“因为这赌坊并非在寻常市井间,而是设立在鬼市。” 鬼市? 宋枳软还只在话本子和游记里见过鬼市这两个字眼。 “鬼市……”晏珺不想此事竟然涉及如此之深。 慕戈知道晏珺觉得事情难办,“鬼市不受朝廷桎梏,就算是世家恐怕也难以拿捏那帮人,小晏大人不如去刑部寻求帮助。” 晏珺今早已经让手下去刑部问过一遭了。 只是案子涉及慕家,又要牵扯出许多世家门户,镇国大将军、南国公、甚至是晏家,看似都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 刑部哪个大人物都不敢得罪,索性踢皮球,让晏珺自行来问问慕戈的意思。 就算是晏珺此刻再去求助,只怕也会是相同的结果。 “不知将军可否将慕原的家宅住址给晚辈?”晏珺起身,“晚辈打算先去慕原家中看看。” 宋枳软暗暗认可。 先从慕原家中查起,兴许能查到些有帮助性的线索,总好过直接去鬼市来得强。 “爹,我跟着一起去。” 只听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从厅外响起。 慕红缨素手提枪,脚步稳健,入厅后,视线不易觉察地落在晏珺身上,又很快移开。 “你去就去嘛,你拖着我做什么,大姐。” 南许被揪着后脖衣领,整个人被慕红缨提溜着,余光扫过晏珺,连忙颔首,“二哥哥。” 晏珺看了眼慕红缨,又瞥向南许,无声点了下头。 “红缨,将你表兄放开。” 慕戈虽然话是这么说的,却行云流水地端起茶杯抿了口,似乎并不关心南许会不会被自家闺女勒死。 “晏家二公子?” 慕红缨松开手,似若无意转身,看向晏珺,讶异道:“这案子竟然是晏家接手。” “无关哪个家族,只是因为慕原是在应天府被捕,那是晏某所掌管辖区,所以官家将这差事交给了晏某。” 晏珺面不改色,这人平日温润如玉,可拒绝人起来也毫不含糊。 尤其是今日,宋枳软都能感觉到他尤为干脆,像是不希望同慕红缨扯上关系。 “慕姑娘,还有一点很重要,你的身份不便一同查案。” 此事涉及慕家,慕红缨这个当事人自然不好出面。 “我又不查。” 慕红缨背着手,目光慢悠悠落在晏珺身后的两个手下身上,“只是在旁边看热闹罢了。” “这于规矩不合。”晏珺蹙眉。 慕戈在一旁倒是没插话,他惯来疼爱自家闺女,再者他也希望培养慕红缨各方面的能力,故而此事他并不持反对态度。 “是吗?” 慕红缨挑了下眉,忽然走向垂头不语的宋枳软,“这位小郎君瞧着好眼熟啊。” 宋枳软心里警铃大作,连忙将脑袋埋得更低。 南许也被慕红缨的话吸引了注意力,盯着晏骜川装扮的小厮反复打量:“我怎么也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慕戈本就是历过无数风浪之辈,一听女儿和南许这话,眼神顿时凌厉地扫向对面二人。 第64章 慕原的宅子 慕戈是武将,脾气不大好,不喜被人欺瞒。 晏骜川和宋枳软今日登门本也不讲规矩,若是让慕戈知道,说出去在同僚间和朝堂里也不好听,指不定个个都要说晏家不懂规矩。 其实这些倒也是其次,关键宋枳软一个小姑娘装扮成这样登门,传出去对她的名声不好。 晏珺向前一步,挡住慕戈望向二人的目光。 “我想了想,慕姑娘若是要去也无妨,只是尽量不要扰乱我们查案的秩序。” 慕红缨扬唇,转身往外走,“那就这样,爹,我走了。” 慕戈嗯了声,视线还落在跟随在晏珺身后的小厮,总觉得有些眼熟。 “慕红缨你松手,我可不去,做人讲点道理。” 南许被女子拽着往外走。 等出了慕家,慕红缨自觉坐进了马车,南许活动了一下被拧酸的胳膊,对一旁垂首的小厮吆喝:“没瞧着爷手酸,还不扶我上……” 话没说完,南许脑袋就被人敲了两下。 “狗奴才!你敢打……”南许定睛一瞧,见动手的小厮抬起脸来,眼神很凉。 “晏骜川,你怎么来了?”南许捂着脑袋,一脸惊奇。 慕红缨撩开车帘,对外道:“还不上来?” “也是,上去说。” 南许撩开袍子往上爬,半道被慕红缨伸出的脚踹开。 “你他娘有病!” 南许捂着腰,“慕红缨,这辈子要是有人愿意娶你,我都得给他磕头烧香,叫爷爷。” “……” 红缨枪头刷的一声抽出来。 “……” 南许神色平静地偏过脸,对晏骜川说:“先前就同你说了,不能这样说话,竟然还要我转述给表妹,太过分了。” “……” 晏骜川白了他一眼,转身跳上马车前头。 “还不上来吗?”慕红缨坐在车内又问。 南许无语,“你不是不让我上去?” 慕红缨这才探出身来,看向马车下另一个小厮,“宋姑娘,你还要站多久?” 宋枳软有些挫败,“你怎么又认出我了。” “哟,你不说我都没瞧见。” 南许摸着下巴,“方才我注意力都在晏骜川身上了,还真没关注你。” “都上车,人多眼杂,免得被人瞧见。”晏珺淡声道。 慕原家住甜水巷后头,几人驱车到了地方。 宅子不大,就两个小院子,先前刑部已经来过一次,门锁也被摘了,只是有官府的禁令贴在门上。 “进去吧。” 慕红缨要推门,被晏珺拦下,后者将门推开,先走了进去。 “里头无人,进来吧。” “你二哥哥就是二哥哥,难怪被京城里这么多闺秀惦记。”南许回头同晏骜川揶揄。 慕红缨冷笑了声:“可惜没人惦记你。” 南许暗暗瞪了眼女子,“表妹可真是会说话。” 晏骜川瞧着宋枳软迈进宅子,后脚跟了上去。 “这里应该都被刑部搜查过了,还能有什么蛛丝马迹?” 南许不明所以。 “不对。” 走在角落的宋枳软忽然抬起脸,神色沉凝,“有人。” 晏骜川当即挡在宋枳软面前。 “谁?” 南许下意识护住胸口,“哪里有人?” 第65章 探鬼市 “现在没有。” 宋枳软抬起脸,面前的场面亦是有些诡异。 南许护胸蹲在角落,晏骜川抬手挡在她面前,而慕红缨眼疾手快,提枪护住了晏珺。 “?” 宋枳软若有所思,随即道:“我的意思是,这宅子在咱们来之前有人来过。” 晏珺看了眼慕红缨手里提的枪,温声提醒:“慕姑娘,没事的。” 慕红缨顿了下,随即收枪。 “不是,你是我亲表妹吗?” 南许从地上爬起来,双眼睁大,“你护着二哥哥的时候多少带点我吧。” “你不是会过肩摔吗?” 慕红缨淡定地走到宋枳软面前,“宋姑娘,你怎么知道在我们之前有人来过?” “这儿,有一处人为痕迹。” 她将柜门拉开,抽开第二个屉子,露出了一个极浅的圆形形状。 “这儿应该放过一个类似面具的东西,周围的灰尘重,屉子并不是容易落灰的地方,除非是极长时间没有回来。” 她轻点了下圆形,“这儿的灰尘相当浅,说明面具之前放在了这儿,所以没有落灰, 而在我们之前有人将东西拿走,灰尘就是在这期间产生的。” 慕红缨摸了摸下巴,“会不会是刑部官员拿的?” “刑部在七八日前来过一次,据我所知,并未拿走宅子里的东西。” 晏珺随宋枳软的分析,打量落灰之地,“阿枳方才没说错, 瞧着这灰尘尚浅,顶多两三日前有人来了这儿,取走了宅子里的东西。” “会不会就是慕原?” 南许费解,“有什么东西,是需要慕原大费周章,冒着被抓捕的风险也要回来拿的?” “若真是面具,那面具对慕原又起到什么用处?”晏骜川问。 晏珺思索,“说不定,真和鬼市的那个赌坊有关系。” “那不如咱们今夜就去吧。” 慕红缨兴致勃勃,又反应过来,“不过咱们不知道鬼市在哪儿,也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去最好。” “鬼市就在潘楼东街。” 屋外传来女子清音,南许支起脑袋,眼神骤然一亮,“乔娘子?你怎么来了?来找我的?” 乔风意淡淡扫了眼南许,随即入屋走到晏骜川跟前。 “有话,借一步说。” 晏珺瞧见乔风意,自然想起晏骜川和宋枳软定婚宴上的事,加之宋枳软就在此地,他沉着声提醒:“阿川,你已经定了婚,同旁的女子需要保持距离。” 宋枳软看了眼乔风意,知道或许又是燕国那位来传话了,于是缓和道:“乔娘子来,说不定是有要事在身,五公子还是随娘子出去一趟吧。” 晏骜川本来没想太多,但听了晏珺的话,还是蹙眉对宋枳软道:“你一起。” 宋枳软愣了下,略加思忖,还是跟了上去。 乔风意显然也猜到宋枳软知道底细了,走到屋外,也没有遮掩。 “主子回去了,让我来同你说一声,日后你若是回心转意,可以来找我,我帮你转达。” 原来姬天合回燕国了。 宋枳软眸底微动,听晏骜川敷衍地嗯了声,“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很欣赏你的为人,还说若是你碰上了什么麻烦事,可以找我帮忙。”乔风意如实陈述。 晏骜川:“我知道了,你走吧。” 宋枳软在二人谈话交流间并未插嘴,只是乔风意准备离开时,宋枳软喊住了她。 “乔娘子稍等,我们如今就有一桩麻烦事,还请娘子指点。” 乔风意驻足,“鬼市?” “正是。” 宋枳软做出请示的动作,“可否进屋说?” 乔风意倒是爽快人,先前承了姬天合的吩咐,如今真有寻求帮助的地方,也并未推辞,转身入了屋。 晏骜川紧皱眉头,对着宋枳软的方向,“你何必找她?咱们若是想打听,也不是打听不到。” “现在时间紧张,慕原说不定就在鬼市,若是咱们去晚了,兴许他就跑了, 乔娘子既然了解,咱们又何必费工夫再去另寻线索。” 宋枳软倒是大方,只是这话听得晏骜川心里有些不痛快。 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只记得祖父母再年轻一些时,祖母因为祖父多夸耀了曾经中意过的夫人两句话,祖母就跌下脸色,足足有大半月不理祖父。 他爹虽然为人正直,从不沾花惹草,但因为家世,也不免被一些女子纠缠。 娘脾性温和,却也难免为之闹过脾气。 可宋枳软…… 她怎么比他瞧上去还要镇定? “阿川,进来说话。”晏珺发话。 晏骜川再不情愿,也只得跟着进屋。 只听乔风意的语气平静:“方才我说过鬼市在潘楼东街,不过地点也常变换, 我记得先前东十字大街的茶坊前也是鬼市的地盘, 鬼市交易时间特殊,在半夜至鸡鸣前才会开张,里头所卖之物不甚明朗, 你们几位身份都不寻常,若是想要去鬼市,应当还要装扮一番。” 宋枳软认真听着,随即又问:“那娘子可听说过金满堂?” “鬼市第一赌坊。” 乔风意回想,“赌资从金玉露台上至人命,只要你想,什么都能赌。” “这么厉害?” 南许身为一个合格的纨绔子,在京城大小赌坊玩过。 这些赌坊顶多是欠钱还债,早前还有一些赌鬼拿自己儿女买卖还债,不过大晋律法森严,现如今早就严禁此举。 “金满堂也不是人人都能赌的,按照赌桌分成了大小五个高低,最低一等才是赌钱。” 乔风意对鬼市里的事情好像无所不知,“再者,想要在金满堂里更高一级的赌桌玩, 只能是在金满堂玩过很长一段时日,或者是赌资丰厚,才有这种可能。” “入金满堂可需要佩戴面具?”晏珺问。 乔风意:“不需要,不过从第二等到第五等之间,金满堂的人会将堂主亲手所制的特别面具赠与那些人,以示区分。” 晏珺反应很快,“乔娘子,你怎么会这么了解鬼市?” 乔风意面不改色,“我出身在那种地方,整日里在权贵间打滚,听得多了,知道的也就多了。” 晏珺倒是没有继续盘问。 “所以,咱们今夜就去?” 南许拢紧了手臂,有些忌惮,“我还听人说过,鬼市里因为很多卖的都是不义之获,所以阴气很重,常常有冤魂萦绕。” “现在就去换身打扮,咱们今夜子时动身,探鬼市。” 晏珺似乎是没听见南许颤抖的牙关。 第66章 动了手脚 夜半子时,浮元子先去东十字大街的茶坊前走过一遭,因乔风意说过鬼市地点不定. 故而浮元子先去查看,确认今夜鬼市不在此地,才回来报信。 赶到潘楼不远处的小巷内,漆黑阴影中藏着一辆马车,隐隐传来震动。 浮元子略加思索,站在马车不远处,低声唤:“公子?宋姑娘?” 车帘飞快掀开,浮元子顺势垂下眼。 南许不满的语气传了过来:“浮元子,你怎么这么慢。” 浮元子紧皱眉头,这才抬起脸来,见南许穿了身破洞的粗布麻衣,脸颊上还抹了两道灰。 “南家什么时候落魄的?”浮元子道。 南许表情顿时垮了下去,“你懂个屁,这是为了去鬼市的伪装。” “伪装?” 浮元子盯着对方若有所思,“鬼市有很多乞丐吗?” “老子扮的是小厮!”南许大喊。 浮元子偏头,见乔风意望着别处,水袖碧月霓裳裙款款及地。 宋枳软趴在窗边出神,一袭桃红绣金竹软烟罗裙衬得白里透红。 慕红缨正在用暗红墨线狮子纹对襟裙摆擦枪头。 晏珺整理着鸦青弹墨云纹衫一角,而晏骜川则是手垫在脑后打盹,身上的银白缂丝游鳞长袍衬得气度金贵,又不失懒散。 “五个主子,一个奴?” 浮元子微笑,“真有意思。” “说起这个老子就来气!” 南许要抓狂了,指着地上几根长短不一的草根,“晏骜川,你他娘是不是玩鬼了? 六个人抽签,怎么就我一个抽中扮小厮。” “这个我能保证,真的没有。” 宋枳软指了下车外的草丛,“我亲自摘的,南二公子别想多了。” 晏骜川叼着狗尾巴草,假寐道:“就是,你别想多了,你就是单纯的倒霉。” “凭什么!” 南许指着裤裆,“这裤子再烂点,都要被看光了。” 乔风意闻言蹙眉,“等会儿你别演我的小厮。” 晏骜川打着哈欠坐起来,“我和宋枳软也不麻烦南二公子伺候了。” 慕红缨抬眉,“我倒是不嫌弃你,不过等会儿你走在路上不能跟我说话。” “都给老子滚。” 南许甩开脸,气得要砸墙。 “不过乔娘子为何也去?”浮元子看向女子。 “是我喊的。” 宋枳软解释:“我们懂的规矩没有乔娘子多,所以我请乔娘子帮忙,带我们一起去。” 浮元子点头,“可以动身了,东十字大街那边我看过了,鬼市不在那里。” “那就是潘楼,咱们走吧。” 晏珺起身,先下车扶几个姑娘下车。 等宋枳软准备搭手上去,晏骜川挤着先跳下车,随即面无表情将手递到她面前。 “下来。” 晏珺看破不说破,领着慕红缨几人往前走。 宋枳软瞥了眼少年别扭的表情,看出来他不高兴一路了,却不知道她又哪里得罪了他,将手伸过去,顺着他的搀扶下来。 “多谢。”她轻声道。 晏骜川不冷不淡哼了声,迈开步子往前走。 只是巷子里黑,少年快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等着身后小姑娘慢慢走来,才又抬脚。 “我真服了。” 南许被落在车上,就瞧着几人渐行渐远,抬头对着天翻了个白眼,“浮元子,扶我。” 他正靠近,浮元子快速往后退了一步,“你身上有贫穷的气息,我不太喜欢。” 南许咬牙切齿,“算你狠。” * 白日里潘楼大街并不繁华,子时一过,大街上人稠物穰,摊贩和游人源源不断,一眼望不到头。 “原来京城还有这样的风光。” 宋枳软不禁有些感叹,先前她待在宋家就不喜欢出门,也没听人说过鬼市,今日一见,还真有些惊诧。 “这条街原先荒废,门店都关了,倒是成全了鬼市这些人。”晏珺打量着周遭。 南许跟在众人身后,哼了声:“官府的人来了,都得一窝端。” “那边好像有人聚在一起。” 慕红缨给晏珺指了个方向,果真有人聚众围着一张桌子,“那是金满堂吗?” “金满堂就一张桌子?慕红缨你脑子也不行啊。”南许嗤笑。 乔风意看了眼,“不是金满堂,但咱们得去那儿。” “为什么?”南许不解。 乔风意暗指了下桌子最下方的盒子,“盒子里有个面具,那面具可以参与金满堂更高一级的赌局, 你们搜到慕原有面具,他在金满堂有一定的地位,有了这面具,你们在金满堂更容易行事。” 几人听了这话朝人群走过去。 有两人对坐在玩骰子,周围的人道:“这都连输二十多个人了,怎么可能会赢。”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下,挑战那人就哭丧着脸起身,“白费了我二十两银子。” 宋枳软大抵看明白了,老板用这张面具当彩头,用二十两银子当敲门砖,同几人玩骰子,若是挑战者赢了就能拿走面具。 显而易见,至今无人成功。 乔风意看向晏珺,“真有这么好的技术吗?” “阁下可是要挑战?”老板闻言望着晏珺。 晏珺蹙眉,“我不擅玩骰子。” “其实这种东西一回生二回熟,就是比大小,很容易的, 我们先来一局不作数,第二局你会了再来真的。”老板笑道。 晏珺颔首,坐在了对面。 只听骰子被摇得哐当响,骰盅落下,老板很是惊诧,“公子有天赋啊!” 晏珺面不改色,“承让。” “那就正式开始了?”老板笑眯眯的。 晏珺又颔首。 宋枳软紧紧盯着局面,瞧老板将骰盅往空中扔去,转了个圈后,骰子落桌。 晏骜川扫了眼,两个骰子都是最大点,“十二。” “能赢吗?”宋枳软问他。 晏骜川摇头。 果不其然,晏珺并未将骰盅掀开,就先服了输,“甘拜下风。” 将银两交给老板,晏珺从人群中出来。 “要不再来几把吧。”南许不服输,“那老板就是运气好,第一把分明输了。” “不是运气好。” 晏珺平静道:“是他动了手脚。” 第67章 三问 “什么?”慕红缨拎起枪,“我去理论理论。” “不必。” 晏珺拦下慕红缨。 “不是,二哥哥,人家动了手脚你怎么不早说?” 南许撸起袖子,“干死他们。” “不用了。” 众人只见晏珺淡定自若从怀里取出一个盒子。 “我也动了手脚。” 盒子打开,正是方才那张面具。 “你……”慕红缨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将话吞了下去,什么都没说。 南许指着盒子,“你、你就这么水灵灵的偷了?” “老板出老千在先,兄长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晏骜川懒散地打了个哈欠,“再不去金满堂,我都困了。” 宋枳软回头,见一个接一个的挑战者坐在晏珺方才的位置上,老板还是笑眯眯的模样,搓手继续同人摇骰子。 “快走吧,等会儿若是被发现就不好了。”她提醒。 慕红缨转头拦住过路人询问了金满堂的位置。 穿过这条街右转进小巷,阁楼外观瞧着寻常,只是等宋枳软一行人靠近,就有两个看门护卫警惕地看了过来。 “有面具,放人进去。” 其中一个护卫出声提醒。 拦人的护卫这才撤手,帮他们将阁楼大门打开,阁楼外朴实无华,可内里却富丽堂皇,膏腴贵游环绕,赌桌布满了整个一层。 宋枳软抬头观察,金满堂从下往上一共五层楼,应当就是按照乔风意的说法,有五个级别的赌注。 楼层越往上,赌资越大。 晏骜川打开盒子,将寒铁刻青龙面具戴在脸上。 候在一侧的伙计见到,连忙上前询问:“贵人,您是直接上第二层吗?” “原来这是二层的面具。”慕红缨压低了声音。 晏珺问:“你们这二层可以赌什么?” 伙计看着晏骜川,笑道:“这位客人既然得了二层面具,想来应该也了解, 一层赌赢得钱,二层赌赢能得消息,三层赌赢则能得权,四层可以要人命。” 要人命三个字说出口时,晏珺面上笑意微顿,晏骜川接过话头:“四层就能要人性命,若我要皇帝死呢?” “至今无人过四层。”伙计笑意不改。 宋枳软又问:“那第五层呢?” “第五层?” 伙计摇头,“恕小的不知,第五层是由堂主亲自上场来赌, 赢了的人想要什么同堂主说就是了,不过至今,小的都没见过能闯到五层的客人。” 乔风意随即道:“我们是想来打听一个人的消息。” “那在第二层赌赢就行了。” 伙计弯腰指路,到了楼梯口,笑道:“从这儿上去,就是二层,祝各位成功。” 晏骜川抬脚迈上台阶,走了两步回头看向宋枳软,“你要不要同慕红缨她们在外头等?” “我也想看看。”宋枳软看着对方。 “随你。”晏骜川回过身继续往上走。 二层同一层的光景很不同,一层人头攒动,赌客众多,二层明显就筛出了一大半,赌桌也很不相同,不止是数量成倍减少。 且桌上没有骰盅,更没有钱财,只有两扇实木挡住了小桌两侧,中间亦有一道实木。 只是最底下被挖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有棉线穿过,棉线两端是桐木所制的杯子。 “传声筒……”宋枳软出声。 “没错,第二层并非赌钱。” 从其中一个小桌起身的小姑娘生得水灵动人,走到宋枳软跟前,“你们一瞧就是生手,我都来过几次了,都撑不到第二问,你们是别想了。” “第二问?” 宋枳软疑惑地看向晏骜川,“莫非这第二层赌的是问题?” “金满堂的人会出三个问题。” 小姑娘接话:“你们若是回答出来了,就能通过第二层。” “不就是三个问题,有这么难吗?”南许嘟囔。 “你可别小瞧。”小姑娘泄气道:“金满堂每次提出的问题不同,可刁钻了。” 宋枳软打量着小姑娘,“敢问姑娘姓名。” 小姑娘和善笑道:“我叫阿玉。” 宋枳软柔声问:“阿玉姑娘,你能否透露一些金满堂提出的问题?” 阿玉一脸为难,“不能说的,这是金满堂的规矩,若是泄露,下次再也不能来金满楼了。” “不如先试试。”慕红缨说。 晏珺颔首坐在一个空置桌子前,很快对面座位上传来动静,拿起了桐木杯,又敲了下面前挡着的实木板,示意晏珺拿到耳边。 宋枳软瞧着晏珺仔细听着,随即拿起桐木杯低声说道:“是晏家老爷子。” 对方敲了下实木板,随即晏珺回过头,对他们几人道:“第一问过了。” 南许好奇,“是什么问题啊?这么快就答出来了。” 晏珺:“他们问先前帝师是谁,我回答了晏家老爷子。” “这么容易?” 南许瞥了眼阿玉,“小妹妹,也没你说的这么难吧,是不是你年纪太小了,听不懂啊。” 阿玉闻言笑道:“还真不是我年纪太小了,回答不上来,不信你们试试第二问。” 晏骜川握住晏珺肩膀,“试试第二问。” 晏珺拿起桐木杯放在耳边,面色跟着越来越凝重,众人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只见人缓缓放下桐木杯,并未直接开口回答。 “第二问是什么?”晏骜川问。 晏珺蹙眉,“他们说晏家老爷子在未当太保之前,曾任秘书省的秘书监一职, 他问的是,先帝去世前曾给老爷子一本书,那本书是什么书。” 说起来,这件事也是若干年前,先帝过世之时传出来的。 言及先帝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将众人驱逐出殿,留了晏家老爷子在面前,交给了他一本书。 关于那书的传言众说纷纭,却无人得知真相。 “这谁能知道。”慕红缨的表情也跟着晏珺越发肃穆。 南许哪里想得到第一问是小儿科,后来引出的问题竟然如此困难。 难不成他们还得回去问晏老爷子一趟? 可方才阿玉也说了,每次来问的问题都不同,他们或许只有这次会遇到这个问题。 正巧金满堂出的问题关乎晏家,对他们来说,比起其他问题应当要轻松些。 “我试试。” 一旁沉默无言的宋枳软忽然开口。 晏骜川见她坐下后,学着晏珺的模样拿起桐木杯,贴在嘴边,极轻的声音说:“先帝给老爷子的书是《世说》。” 众人都愣了一愣,不知道她是猜到还是真的知道。 实木板忽然传来敲击声,是通过的意思。 “你怎么知道?”晏骜川皱紧眉,询问出声。 宋枳软回答出问题本来松了口气,听到少年的质问不由有些紧张。 因为这件事情,是司马珞前世告诉她的。 第68章 喝醉 晏家第一世家,先帝病重时,老爷子尚未坐上太保之位,不过已是第一世家家主,故而很得先帝倚重。 先帝弥留之际,屏退众人,将一本书交给老爷子。 那本书就是《世说》。 但其实那本书是什么,根本就不重要。 重要的是书里的东西。 宋枳软记忆犹新,司马帝崩逝后,司马珞同她提及,当年先帝去世,将《世说》交给晏老爷子。 书里面,还夹了封密信。 当年先帝几个儿子,各个出色,皇位之争在所难免,先帝一直未定下太子,就是担心自己属意的儿子受针对。 先帝知道司马皇室需要世家扶持,所以临终前,先帝除了立储圣旨放在紫宸殿牌匾后,叮嘱大臣颁布。 还留了一招,他将人选写在了密信上,交给了老爷子。 若有人篡改立储圣旨,晏老爷子就是后手。 晏家第一世家,会扶持他属意的儿子上位。 “……” 晏骜川狐疑地看着宋枳软,迟迟没等到对方的回答。 “在想什么?” 宋枳软回神,压低声说:“是云藤阿叔跟父亲闲聊时说的。” 说起来,司马云藤是先帝幼子,因爱好闲逸日子,对皇位无心,故而并不构成司马帝的威胁,兄弟俩感情一直都很不错。 司马帝知道的事情,大多也会告诉司马云藤。 晏骜川听到这回答,倒没再追问。 紧随其来的,是第三个问题。 晏珺将桐木杯放在耳边,顿了下,随即看向宋枳软。 “阿枳,第三个问题,金满堂的人让你回答。” 宋枳软一愣,看了眼晏骜川,没犹豫太久,坐在晏珺的位置上。 方才只是看着晏珺回答,眼下让她回答,不由生出些紧张。 桐木杯传来的声音清晰而平稳。 “第三问,请说出,晏家下一个打算扶持的皇子。” “——” 她倏然抬起脸,看向身后众人。 也正是这一瞬间,她才明白,金满堂根本就不是拿问题考验他们。 金满堂所谓的闯过第二关就能给他们消息。 不过是交换。 金满堂将想知道的秘密向他们提问,若是得到,便将他们想知道的消息告诉他们。 这就是一个交易。 “若是回答不出第三问,便是失败。”对方道。 晏骜川见女子脸色复杂,靠近她身侧,倾身问:“怎么了?” 宋枳软深吸一口气。 金满堂的人不向晏珺提问,而是换成了她,这就说明金满堂早就知道了他们的身份,更知道他们的来意。 他们不相信晏珺会老实回答, 她要怎么回答。 这很重要。 “晏家,目前没有要扶持的皇子。” 宋枳软知道这个时候说套话没用,故而只能诚实对木杯答:“几个皇子各有优势,却也有各自的硬伤,太子之位尚未立下, 晏家虽是第一世家,但无权干涉天子决议,虽然晏家如今并无要扶持的皇子,但待官家服从之心一如从前, 官家的决议,就是晏家跟随的方向。” 说罢,宋枳软将桐木杯从嘴边搁下,放在了耳旁。 “第三问贵人已经回答,通过第二层。” 宋枳软松了口气,将桐木杯放下,起身后,一个戴面具的小厮将一个锦囊交给宋枳软。 “我们堂主说了,日后若是诸位还要来金满堂,随时恭候。” 南许用佩服的眼神看着宋枳软,“宋妹妹,你怎么这么厉害?他们第三个问题问了什么啊?你怎么对答如流的?” 晏骜川方才靠得最近,虽然没听到对面问什么,但听见了宋枳软的回答,大概能猜出来对方的问题。 “这还送了个面具呢。” 慕红缨指了下小厮端来的纯金雕牡丹面具,“这应该不少银子吧。” 晏珺看了眼锦囊,对众人道:“先出去吧。” 宋枳软点头,回头一瞧,方才那位阿玉姑娘已经不知所踪。 出了金满堂,晏珺将锦囊拆开,里头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写了慕原在城郊十里外的城隍庙。” “那等明早,便可去刑部通报,让他们协助抓人了。”慕红缨面带喜色。 “我担心等到明日会生变故,以防万一,我现在就去找刑部尚书。” 晏珺将纸条收好,急着要走,却发现队伍里少了人,“不过阿川和阿许去哪儿了?” 乔风意:“他俩渴了,去买茶饮去了。” 宋枳软偏头瞧,两人捧着好几杯茶盏过来。 “你们俩不喝?”宋枳软询问。 南许摇头,“太渴了,方才我俩在摊位前就已经喝完了。” 晏珺接过杯盏,下意识嗅了嗅,眉心骤然拧在了一起。 宋枳软没察觉,还见晏骜川戴着那张铁青龙面具,“咱们都出来了,你可以将面具摘下来了。” “这是米酒。”晏珺开口。 慕红缨也渴了许久,早一饮而尽, “这米酒挺好喝的,酒味足,甜滋滋的。” 乔风意注意了晏珺的话,端详着米酒,“这里头没有毒。” “是没毒。” 晏珺看向晏骜川,有些头疼,“阿川酒量不好,尤其是对米酒。” “呀!我怎么都忘了这遭了。” 南许连忙看向晏骜川,“你平常喝最淡的果酒都要昏睡,如今感觉还好吗?” 宋枳软打量着少年,他的脸被面具全然遮盖,只露出一双狭长漆黑的瞳仁,流光潋滟,倒是清明,“我没事。” “先回去吧。” 晏珺急着要去寻刑部尚书,又担心弟弟,毕竟他先前也见识过晏骜川发酒疯的样子。 “……” 晏骜川一言不发,径直走向小林子处的石椅坐下。 “只怕是喝醉了。”南许皱眉。 宋枳软知道晏珺着急公事,“二公子还得去刑部,你们先走吧,我陪着五公子一起回去。” 慕红缨:“太晚了,我陪你……” “太晚了!二哥哥文弱,慕女侠,你得护送他去刑部啊!”南许突然打断。 乔风意似笑非笑。 “乔姑娘,夜深了,我送你回去。”南许殷勤道。 晏珺担忧地看着她,“阿枳,那麻烦你了,你们二人一定要小心些。” “他俩不会有事的,二哥。”南许忙拽着晏珺和乔风意往前走。 慕红缨也只好跟上。 只剩宋枳软同晏骜川两人,她瞧了眼坐在石椅上的少年,叹了口气,默默走过去。 “还走得动吗?” 她蹲在晏骜川腿边,扬起脸看着他。 “……” 夜风袭袭,卷起林子树叶沙沙作响,晏骜川听到女子柔音,缓缓抬起脸来。 “要不要我去给你买盏清茶来解——” 宋枳软抬起头,颊边忽而覆上手掌,粗粝薄茧摩挲过她的眼尾,引起一阵瘙痒。 第69章 闭眼 风卷起少年如墨浸染过的发丝,拍打在寒铁面具上,看似不近人情,生得极好的黑曜石瞳仁直勾勾盯着她,视线异常粘腻不清,泛着动情。 宋枳软指尖蜷缩,感知到少年的不对劲。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嗯。”他垂眼,声线很沙哑。 宋枳软蹙眉,思及方才晏珺那严肃的表情,连忙问:“哪里不舒服?” “你会治?”他牵起唇,手掌不仅没从她脸上挪开,反而用指腹轻蹭她颊边软肉。 宋枳软越来越觉得不对劲,抬手贴在他额头上,并未发热。 而少年只是盯着她,浓密睫翼搭在下眼皮,尤若蝶翼扑闪,乖巧得吓人。 更不对劲了。 “摸出来什么了?”他牵唇问。 宋枳软被他看得面热,不自然地收回手,“好像没发烧。” “摸错地方了。” 他握住她的手腕,缓缓移动到他胸口的位置,覆了上去。 有力的跳动从指尖传递过来,分明隔着衣料,她却觉得异常滚烫。 “软软,摸这儿。” 喑哑嗓音从头顶传来,宋枳软愣了下,抬起脸来,只见那张寒铁面具忽然靠近过来。 毫无征兆。 她也没法子立即反应过来。 那张寒铁面具忽然停了下来,与她只有一指的距离。 “怕吗?” 他隔着面具,定定地瞧着她,指节摩挲着她的下巴,像是在逗弄一只小猫儿。 喝醉酒的晏骜川,好不一样…… 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宋枳软心神大乱,隐隐有不安的躁动。 “怕…什么?” 他眼尾微微上挑,寂若黑夜的瞳仁倒映出她慌乱的面庞,存着戏谑。 “那就是不怕了。” 宋枳软只感下巴被对方挑了起来,她浑身僵硬,只感一道刺骨冰凉覆住她的唇。 左胸膛好像被人拿鼓槌不停擂动。 心跳,漏了好几拍。 他隔着面具吻她。 分明肌肤没有接触,可她就是止不住的发抖,睫翼疯狂颤动着,睁开眼,却发现对方正一动不动看着她。 即便是主动靠近来吻她。 他也没有闭上眼,而是用这样大胆、赤裸裸的视线,锁定她,像是一头掌控欲极强的兽,落在他手里,毫无还手余地,只能任由他戏弄。 宋枳软呼吸不定。 在她心里,晏骜川分明不是这样一个…胆大的人。 其实接触不过是一个瞬间,可她却觉得格外漫长。 即使前世同司马珞成婚,她也没有和他做出过如此亲密的举动。 当时嫁人,司马珞看出她对他的喜欢不多,更多的是感动,所以大婚之日,他向她承诺,直到她全心全意爱上他。 在那之前,他都不会乱来。 “——” “怎么这个时候还分神?” 晏骜川不知何时退开,将额头抵在她颈窝间,滚烫的呼吸从面具缝隙钻出来,尽数落入她的衣襟内,灼烧得她浑身发麻。 “软软……” 他将脸转过来,却没有离开她的颈窝,就像是在吮吸她的脖颈,暧昧、过分亲昵。 “想要吗?” 宋枳软听到这三个字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晏骜川…你别这样。” 她面红耳赤,缩起肩膀,不让他继续待在她身上。 “软软,怎么这么容易害羞?” 晏骜川的视线上下游移在她身上,他未饮酒时,从不会露出这样侵略性的目光,如今的他,当真是让她招架不住。 他的指尖戳了下她的鼻尖和脸颊。 宋枳软随之往后退。 “戳一下,就缩一下。” 他似笑非笑,“你是含羞草吗?” 宋枳软觉得难堪,对方却忽然捧起了她的脸,用面具蹭过她的额心,蔓延向下,又靠在了颈窝里磨蹭,像是调、情。 “软软,你是我的含羞草。” 她脑子里时刻紧绷着的一根弦猛地跟着震动,快要崩裂。 “再给我亲一下,好不好?” 他忽然抬手,将面上的寒铁面具摘下,随手扔在一旁,俊俏撩人的面庞展现在她眼前。 许是喝了酒,他颊边微红,瞳仁内黯色同欲交织在一起,难舍难分。 “软软乖。” 宋枳软从头到脚都僵住了,身体没有一个地方是能动弹的。 她分明是要开口拒绝的。 可唇就像是被封住了一般。 她根本开不了口。 他满意地牵起唇,“那就是答应了。” 宋枳软一动不能动,眼睁睁瞧着俊脸离她越来越近了,温热呼吸掺杂着米酒甜香,扑面袭过来。 “软软,闭眼。” 第70章 软软,我珍爱你 月光如华缎柔美,丝丝缕缕洒下来,落在距离极近的二人身上,似是为他们单独披上了一层遮羞布。 夜市方才还喧闹,短短不过一刻光景,街上摊贩散去,周遭一切都沉静了下来, “软软,闭眼。” 少年的声音就像是感染了某种魔力。 分明这不是命令,可神不知鬼不觉,宋枳软竟真的跟着他的指示闭上了眼。 “……” 呼吸两瞬,对方却迟迟没有动作。 宋枳软指头在发颤,睁开眼来,却瞧见一大片阴影朝她的方向扑面袭来。 少年的下巴硬朗,抵在她鼻尖。 唇瓣轻轻覆在她额心的位置,柔软温热的感觉让她觉得陌生,又…无法自拔地心跳失控。 “——” 晏骜川说要亲她。 她下意识还以为…… 不过须臾,少年温热的唇从她额心离开,他垂下脸来,鼻梁同她的鼻尖蹭在一起,辗转徘徊。 “软软。” 他低声唤她,指腹扫过她抖动的睫翼,“我珍爱你。” 少年汹涌又按捺许久的满腔喜欢,在这一刻,终于随着酒劲慢慢挥发出来。 他实在是隐忍太久,若非醉酒,或许这辈子他都不会轻易说出这句话。 对方将头靠在她肩上,唇贴近她的耳垂,一遍遍轻声唤:“软软。” “软软。” “软软……” 宋枳软心脏好似被人用拳头重重捶了一下又一下,腾的一下从他面前起身,少年尚且头晕目眩,来不及反应,躺倒在石椅上。 “……” 她瞧着歪倒的晏骜川,缓缓捏紧了拳,往鬼市外的方向大步走。 一步、三步、十步。 再想抬脚,宋枳软却感知到一点温热从脸颊边掉落,她回头,再度看向石椅。 少年高大的身躯蜷缩在窄椅上,紧阖双目,眉心紧紧皱在一起,看神情像是很难受。 宋枳软是喜欢过人的。 也因此受过伤。 再度触及感情,还是面对晏骜川,她真的难以做到从容不迫。 “……” 她很想往前走,可腿上好像被人绑了麻袋,挪不开步子。 浮元子在鬼市前遇到晏珺,说晏骜川喝醉了,让他去帮忙扶人。 等他找到晏骜川,只见宋枳软站在石椅前,不知道驻足了多久,神色复杂。 “宋姑娘,属下来扶公子回去。” 浮元子出声,宋枳软才犹如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忙说好,帮他将晏骜川一起扶起来,上了马车。 * 天边翻起鱼肚白,已过卯时,晏珺连夜去刑部,却碰了壁,当时时辰太晚了,刑部落了锁。 若是等到上值的时辰,晏珺也担心中间会生出变故。 他只好调头去找了刑部尚书,这才能带人赶往城郊十里外的城隍庙。 只是刚到庙中,就瞧见悬梁之上挂了根绳子,慕原吊在了上头,等被人抱下来时,已经没了气。 还是来晚了一步。 消息传到牡丹院时,宋枳软正在更衣,按照她先前给晏骜川定下的念书计划,今日她该去萱草院抽查他念书的情况。 可昨夜种种实在是…… 先前她答应了他,会在他科考顺利入朝为官后,同老夫人提出解除婚约。 可昨日他们又…… 距离之间的拉近,被迫让他们正视彼此的关系。 可她没有做好这个准备。 也知道晏骜川放心不下心中的梦想。 这样的举动,将他们推向了左右为难的交界点。 非知之难也,处知则难也。 宋枳软当真是头疼得厉害。 “姑娘。” “姑娘?” 银柳轻轻推了推宋枳软的肩膀,才将对方唤回了神。 “衣裳系好了,姑娘,您可以动身去萱草院了。”银柳提醒。 火鹤从廊下跑进来,气喘吁吁禀报:“姑娘,不好了,慕原死了。” 宋枳软心底一惊,“死了?” 火鹤点头,“二公子也是怕你们听到流言蜚语担心,所以让人来牡丹院报信, 说他昨夜赶到城隍庙后,已经自缢了。” 她指尖发凉,预料到了什么,“慕原无罪,怎么会自缢。” 火鹤同银柳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 先前自家姑娘说的秋家和康王的事情,她们都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姑娘什么时候派人跟踪秋潘南下,更不知道司马云藤何时同宋惜说的康王有意谋反。 不过姑娘不会撒谎。 可慕原是无辜的,应当要竭力自证清白,如何会选择自缢? 她们想不明白。 只看得出来自家姑娘很着急。 “二公子回来了吗?”宋枳软询问。 火鹤回想道:“方才来替二公子传信的小厮说过,二公子先回去更衣, 待会儿还得去刑部,特意让他来传话。” “收拾一下,先去二公子的院子。” 宋枳软从屏风上取下薄衾狐毛披风盖在身上。 昨夜去了趟鬼市,又扶晏骜川回来,期间捱了些风,今日有些头疼咳嗽。 她自己的身子差劲,自己也清楚,不敢懈怠,穿好披风就赶去了晏珺的院子。 到了院子,下人报了晏珺更衣后去了书房。 宋枳软赶忙也过去,事先未让人通报就来了,这算是失礼,她在书房门外敲了两声。 “二公子,是我,我听说了慕原的事,想来问问你一些事。” 书房很快被打开,只是来开门的人不是晏珺。 少年昨夜显然没休息好,眼下有两道淡淡的乌青,瞧见是她,眉心皱在一起,“这么早,你怎么不睡一下再过来。” 宋枳软瞧见开门的人,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下意识想要回避,却又顾忌慕家的事情,走也不是,前进也不妥帖,只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姑娘愣在原地,像是看见了鬼一般的表情。 晏骜川瞧她面颊微微现出两团酡红,又扫了眼她身上的狐毛披风。 “这个脱了吧。” 晏骜川见她精神头不大好,好意伸手去帮她解开脖颈上的系扣,惊得宋枳软退后两步,一巴掌重重拍在少年的手背上。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 晏骜川很快感受到手背火辣辣的疼痛,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你打我做什么?” 晏珺的声音从书房内出来:“阿枳,你进来吧。” 宋枳软瞪了眼少年,一言不发,径直进了书房。 晏骜川愣了下,看了眼廊外茫然不解的火鹤,跟宋枳软一同入屋。 “二公子,慕原的事情我听你派来的人说了,他不会自缢的,一定是被人杀害。” 宋枳软见晏珺坐在书案前,一边分析:“或许是咱们昨日去鬼市,泄露了消息, 有心人一路追杀慕原,将他杀害后伪装成自缢。” 晏骜川走到她身旁说:“我们方才也说过这个可能。” 刚和宋枳软靠近些许,小姑娘忽然往旁边挪动,又拉远了同他的距离,像将他当成了豺狼虎豹。 晏骜川顿了下,视线意味不明地扫过宋枳软的面庞,对方垂眼瞧着桌案,注意力似乎并未落在他身上。 “就算是想查,也晚了。” 晏珺摇头,“刑部尚书将慕原自缢的事情上报后,官家方才已经下旨,将慕原的事情定义为畏罪自尽。” 宋枳软闻言一愣。 “慕原虽同慕家来往并不频繁,但好歹是慕家人。” 晏珺沉声:“官家几刻前已经召慕将军入宫,就算不责罚,小惩定也是有的。” 官家竟然如此快就给此案定性。 这其中一定有人在斡旋。 宋枳软攥紧拳,晏珺还要去刑部复命,她不好再纠缠下去,只得从书房出去。 回牡丹院的一路上她都在思索,在其中搅动风云的,一定是不希望慕家好过的人。 是谁有这个心思? 快走到园子里时,她停了下来,本身有些疲惫,想坐下来歇脚,身后却传来一道脚步声。 “你是不是身子不适?” 听到少年声音,她本能性身子一僵。 只瞧晏骜川忽然俯身靠近,衣襟上还残留着昨夜的米酒香气,朝她袭来。 第71章 失忆 尚且隔着一段距离,晏骜川便觉得自己肩膀被人用力按住,不让他再次靠近。 “五公子!” 宋枳软的面色当真是红得厉害,从脖颈到耳珠子,都沾染了一层薄薄的粉意,瞧着我见犹怜。 “虽然咱们之间定下了婚约,但还请你自重。” “自重?” 晏骜川愣了下,伸到半空中的手跟着晃了晃,“我只是想帮你摸一摸额头,你脸色很红,像是高热了。” 宋枳软怔住,“?” “你今日怎么这么怪?” 晏骜川蹙眉瞧着这人,“浮元子今早说,你昨夜同他一起扶我回来,莫非是昨夜我有所失言?” “你……” 宋枳软讶然,“你真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他不明所以,俊俏面庞上都是茫然。 是。 昨日晏珺说了晏骜川的酒量不好,尤其是米酒。 难不成…他喝了酒后就不记得发生的事情了? “你真的不记得了?”她打量对方。 晏骜川抱着手,居高临下看着她,“宋枳软,你究竟有什么要说的?难不成,你是瞧不起本公子的酒量?” 宋枳软眸底浮现出片刻怔忪,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晏骜川不记得那些事情,她不该感到轻松和高兴吗? 为什么胸口竟然…堵得慌? “我承认,我的酒量是略薄弱了些。” 晏骜川扬起下巴,显然是不悦,“但也轮不到你嘲笑我。” 这人的状态,好像又回到了当时醉酒前。 “我没有嘲笑你。” 宋枳软叹了口气,想了想才说道:“就是昨夜扶五公子回来有些累着了,想回去歇息。” 晏骜川一听这话,很快便发现女子面色的确比平日里差许多,苍白得很。 “你身子哪里不适?” 宋枳软摇着头,一边起身,“我没事,回去睡一下就好了。” 晏骜川知道小姑娘爱逞强,正打算追问,余光内那道倩影晃动了两下,隐隐有往下倒的征兆。 “宋枳软!” 他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往下栽的女子。 “你还说你没事。” 他眸底的紧张掩盖不住,慌忙拿手去探她的额头,温度是有些热,却又不像是高热。 “五公子,我没事,就是站起来的时候太快了,有些眼花。” 宋枳软方才的确是有一瞬间的眼前一黑。 不过她身子差,这种情形从小到大都习惯了,知道自己身子没什么大碍。 “你放开我吧,我真没……” 话音尚未落完,忽然额间贴上来一道温凉。 晏骜川垂下头来,用脸颊细细感受她额间的温度,时不时挪动一下脸颊,神色异常认真。 “五公子这是作甚?!” 宋枳软大惊,被他这样的动作害得心跳加速,连忙推着他,想要从少年坚实宽阔的胸膛内挣扎出来。 “放开我。” “放开……” 她的话说到第二句,就被人打横抱起,她先是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身子又重新栽进他的怀中。 “别说话。” 少年鲜少这样严肃,脚步迈得又快又稳,她只好扶住他的脖颈。 其实也不必她自己稳住重心,少年虽然往前走的速度很快,却不会让她晃动或是感到摇摇欲坠要跌倒,给人安全感十足。 “宋枳软,晏家平日里是不给你饭吃?” 她闻言愣了愣。 “这么轻,一阵烟似的。”他低声说话时,眉心是紧紧皱在一起的,像是作为长辈在训话。 宋枳软出门后,银柳就帮洒扫丫鬟收拾屋子,将妆匣整理好,却不小心踢到了床边炭火盆,撒了一地。 银柳慌忙蹲下去收拾,刚将几块勉强能捡起来的炭火扔进盆子里,就听见院子外急促的脚步声。 她站起身来,顺着窗户一眼就瞧见了自家姑娘被晏五公子抱着直奔主屋。 今早宋枳软的身子的确不太舒服,银柳猜到宋枳软是身子不适了,连忙迎了上去。 “姑娘,您哪儿不舒服?” 晏骜川抱着人,沉声吩咐:“你先去找大夫来。” 银柳闻言飞快跑出院外,动作之快,就连宋枳软想开口都来不及,只能任由少年抱住她走进主屋。 本以为到了外间他就会停下来。 没想到他径直绕过屏风,抱着她走到了床边。 他们二人虽然定婚,但并未成婚,这于礼不合。 宋枳软忙说:“五公子快放我下来,我没事了。” “急什么。” 晏骜川扫了眼她,“这不是将你放下来?” 说罢,他往前走了两步,正要将她放在床上,谁知他踩到了什么玩意儿。 只听“嗞溜”一声,少年竟然脚底一滑,直接抱着她栽到了榻上。 二人就这样互相抱着,滚到了床中央。 坚硬沉重的身体压得宋枳软喘不过气来,正抬起头,胸口却感受到一股压力。 她惊恐地抬眼看过去,只瞧少年的脑袋趴在她胸前,脸正好埋进了她…… 第72章 缠绕 晏骜川起先只觉得自己栽到床上,脸埋进了枕头里。 最重要的是,这枕头松松软软的,嗅着香甜宜人,沁人心脾。 他下意识想,宋枳软是给枕头里塞了鲜花还是果子? 回头一定让酥山打听打听,给自己也弄上一个,夜里枕着好睡觉。 “晏骜川!” 女子的声音鲜少如此尖锐,满是愠怒,晏骜川不明所以地抬起脸来,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不是睡在劳什子枕头上。 “对、对、对不起!” 晏骜川手忙脚乱从她身上爬起来,面红耳赤,“我、我方才没站稳,我不知道、不知道会摔,我、我不是故意的。” 宋枳软脸红得都快滴血了,“你还不快下去!” “好、好好,我马上就下。” 晏骜川手脚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将缠在腿上的被褥挣扎开,正要下去,腰间系扣却传来一道束缚感,迫使他动弹不得。 “等等!” 宋枳软慌忙出声,同方才驱赶他下床的态度不同,语气多了些许着急:“你别动!” 晏骜川低头,才发现腰上系扣挂住了宋枳软手腕上的福镯上的银铃,铃铛同系扣牢牢地纠缠在一起。 若是他再往后撤,只怕系扣会将她福镯上的银铃扯断。 “你千万别动。” 宋枳软试图解开银铃同系扣的死结,但单靠左手操作很不方便。 “我试试。” 晏骜川两只手都是空的,只怕趴开双膝跪在她面前,伏下腰去解结。 宋枳软从这个角度,只能瞧见少年高束马尾凌乱洒在空中晃荡。 他低垂着眼,睫翼也乖顺地耷拉下来,松散开的衣襟能一眼望到底,块垒分明的腹肌很是吸睛。 他却浑然不知,伏着劲腰,专注解结。 她为自己差劲的注意力感到羞赧,红着脸,呼吸加重了些。 “怎么这么难弄。” 宋枳软心绪不定时,晏骜川额角也覆了层密密麻麻的小汗珠,他紧皱眉头,鼻尖无意识地耸动了两下。 像只狗狗。 她顿了下,随即道:“要不还是我来吧。” 晏骜川只好放弃,为了方便小姑娘操作,手掌摊开,向前倾倒,撑在了她身子两侧。 宋枳软察觉到对方的行为,心头漏了两拍。 这样的动作,倒像是他压在了她身上。 “好了吗?” 少年耷拉着嘴角,歪着脑袋,乖巧地等待她解开。 对方的注视,更让宋枳软紧张起来,手心里泛起一层细密的汗珠,好半晌都没有法子。 “要不剪开吧。”晏骜川见她动作艰难,又担心她身子不适,再解下去会更难受。 “不能剪!” 宋枳软连忙护住右手上的福镯,极为紧张。 “我是说我的衣裳。” 晏骜川轻笑了声,扫过她手腕上的福镯,似是无意,“这镯子,对你很重要?” “这是我爹送我的及笄礼。” 宋枳软护住福镯,“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了,这个镯子对我来说很重要。” 晏骜川笑容略顿,触及她眉梢一瞬而过的黯淡,低声说:“不剪。” “姑娘?” “姑娘——” 火鹤的声音从院子外传来,只听好几道脚步声同时响起,朝主屋逼近。 “姑娘?五公子?大夫人来了。” 火鹤一边禀报,一边领着曲夫人往屋子里走。 “夫人,您请进。” 宋枳软同身上的少年同时抬起脸,眼神里的惊讶默契闪现。 “怎么办?” 二人现在待的地方和姿势实在不妙,还不能轻易分开,若是曲夫人瞧见,一定会误会的。 “我先下去。” 晏骜川当机立断决定下床,但稍有动作,就会拽得宋枳软手腕上的福镯叮当响,快要崩裂。 “你别动!” 宋枳软着急地起身,按住少年起身的动作,眼神流转,视线最后落定在不远处的床帐。 “阿枳,我听说你身子不适,如今好些了吗?” 曲夫人走进主屋时,问候一同落下。 第73章 水豆腐 外间没有人,里头也是一片寂静,曲夫人只好绕到内室,只瞧屏风内,床榻边缘盖下了一层很厚的月白东珠帘帐。 东珠串因为风吹而叮当响,帘帐盖下来后,盖住了七八分榻上光景,让曲夫人看不真切。 “阿枳?” 曲夫人只能隐约瞧见榻上人盖着被子,侧卧着面对她。 “姨母,你来了。” 帘帐后传来宋枳软极轻的咳嗽声。 “我方才睡着了,没有听见传报声,实在是不好意思。” 曲夫人见女子作势要起身,连忙道:“别起来了,阿枳,是不是受了风寒?叫大夫来过了吗?” 宋枳软听见曲夫人的关怀,心虚地往后瞥了眼。 被褥之下,晏骜川正藏在她身后,她的手同他的腰腹相连,二人的距离可想而知会有多近,几乎是贴在了一起。 “姨母,我已经让银柳去叫大夫了,其实没什么大碍,您不必担心。” “我听人说,你是晕过去的,怎么会没有大碍呢。” 曲夫人听见有人传报,说宋枳软在园子里晕了过去,许多人都瞧见晏骜川抱着她去了牡丹院,听情形像是很严重。 “我进来瞧瞧,你是不是高热了。” 曲夫人起身,正要捞开帘帐。 宋枳软吓得连忙往后退,后腰撞上了晏骜川,险些惊呼出声:“姨母别进来!” 曲夫人也被这一声吓得不敢前进。 “我……” “姨母,我应该是受了风寒,怕将病气过给您。” 宋枳软动脑子道:“还是等大夫来了,再给我瞧吧。” 曲夫人疑虑地看了眼帘帐内的人,不解地环顾四周,“不过说起来,阿川呢?不是他抱你回来的吗?” 宋枳软是没想到,曲夫人的消息会如此灵通。 “他、他先回去了。” 曲夫人听了这话,更糊涂了。 晏骜川不是那种漠不关心的人,更何况是对待宋枳软。 她都难受成这样了,晏骜川怎么会走? “咦,五公子呢?” 火鹤端着热茶进来,没瞧见晏骜川也很不解,“方才下人不是还说五公子进屋了吗?” 曲夫人眸底微动,火鹤端着姜茶先递给她,又径直捞起帘帐入内。 连宋枳软都没反应过来,火鹤就已经端着茶走到面前了。 “姑娘,您受了风寒,喝点热的姜茶,会舒服些。” 宋枳软表情僵硬,往后又挪了挪,“不必了,你放在一旁就好。” 床榻本就不大,宋枳软一再退后,晏骜川根本没有地方可退,只能任由宋枳软将身子紧紧贴在他身上。 “姑娘这么难受吗?”火鹤瞧女子这模样,很是担心,“那奴婢喂您吧。” 姜茶被火鹤送过来,宋枳软惊了下,下意识伸手去推。 哪知道右手刚抬,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闷哼声。 她的后腰,被迫和晏骜川的小腹贴在一起…… “是谁在说话?” 火鹤愣了下。 “没、没谁!” 宋枳软说。 身后的少年隐忍不住的抽吸,滚烫的呼吸尽数喷洒进她的后衣领内,酥酥麻麻一片。 又让她记起昨夜的亲密接触。 他的指尖、他的唇瓣、他的气息,将她包围起来。 宋枳软局促不安的时候,身后的少年亦是难受得不行。 晏骜川呼吸加重,喉结滚动了两下,怀里挤进来一道温软得跟水豆腐似的娇躯,叫他如何坐怀不乱。 尤其这人还是…他的软软。 第74章 孙儿 “火鹤。” 站在屏风下的曲夫人忽然说话。 火鹤停下张望,回头看过去,“怎么了大夫人?” “我想起来今日万寿堂还有事寻我,就不久留了,等大夫来瞧过,再来报我吧。” 曲夫人转身,又回头看了眼宋枳软,最后对火鹤吩咐:“你送送我吧。” 火鹤也不明白为什么上一刻曲夫人还在担心姑娘的情况,这一刻就说要走了,但还是跟上,“是,大夫人。” 晏骜川这才从被褥里钻出来,松了一大口气:“憋死我了。” 宋枳软隐隐有些担忧,“姨母不会发现什么了吧?” “她能发现什么,咱们方才藏得那么好。” 晏骜川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枕着后脑勺,躺在她枕头上休息。 这动作行云流水,别提有多自如了,就好像他才是这床的主人似的。 “五公子……” 晏骜川一听这语气,品出来一些咬牙切齿的味道,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的床。 “我这就起来。” 少年一个起身,利落地从床榻翻下去,后知后觉,看了眼自己腰上的系扣。 “竟然解开了。” 宋枳软也低头看向手腕上的福镯,完好无损。 分明方才还纠缠在一起,难以挣脱的死结,这会儿竟然自己解开了。 当真是奇怪。 * 曲夫人同火鹤一起出了屋门,临走前还叮嘱火鹤不要打扰宋枳软休息,火鹤也乖乖应下。 离开牡丹院,如意跟上曲夫人的步伐,方才她跟随曲夫人而来,却一直守在门口,故而不知道里头的动静。 “大夫人,宋姑娘的身子如何?严重吗?” 曲夫人闻言脚步顿住,眼瞳跟着转了一圈,“如意。” 如意:“怎么了夫人?” 曲夫人表情有些怔忪,“阿川和阿枳年纪是不小了。” “的确啊,夫人。”如意也不知道曲夫人为何去了趟牡丹院后,会萌生出这种想法。 曲夫人欲言又止,张开唇好几次,都不知从何说起。 “让他们三年后成婚,是按照礼制所成,时间上你会不会觉得拖得太久了些?” 如意摇头,“宋姑娘和五公子都已经定下婚约了,这都是迟早的事情,三年时间虽然不短, 但对于五公子和宋姑娘来说,也算是一个培养感情的好机会。” “你说的是。”曲夫人深吸一口气。 打量着妇人这紧张兮兮的模样,如意失笑,没忍住调侃道:“怎么?夫人难不成是就想当祖母,抱孙儿了?” “祖母?孙儿?” 曲夫人听到这两个词儿,面颊忍不住滚烫,脑子里甚至已经开始浮现襁褓之中的奶娃娃朝她张开肉乎乎的小手,撒娇求抱的场面了。 “别胡说。” 曲夫人虽然嘴角止不住上扬,但还是保持理智,“这方面,始终是阿枳吃亏,不能让她受到伤害才行。” 如意不明所以地看着曲夫人,只见妇人略加思忖,对她道:“你去库房,将我成婚前,父亲送给我看的那本书送去萱草院。” 如意虽然不明白曲夫人的用意,但相信夫人不会随便说话,还是照做,转身就去了库房。 另一边,晏骜川盯着大夫替宋枳软诊过脉,确认只是受了点风寒后,让人熬过药,这才离开了牡丹院。 次日,慕戈被官家宣召入紫宸殿内,手头正在办的两件大差事被挪给了其余官员,还罚了一年俸禄。 镇国大将军素来受官家倚重,可见这次官家当真是动了怒。 宋枳软得到消息后,也只沉默了两瞬,然后让银柳接着给她梳妆。 先前她因为杂事忙碌,一直都没时间去玉实看浮光锦的生意。 虽然她听说浮光锦仍然是供不应求,但她这个幕后老板,也该露个面,免得总是麻烦冬娘。 大早上,她先让人去萱草院通报消息,晏骜川正好也被南许约了出去,故而今日两人都有事要忙,功课的事情暂且歇下。 要知道,自打丹阳和老夫人这两个活招牌替浮光锦宣传后,玉实每日里都是人头攒动。 宋枳软都得从人群中挤过去,好不容易才走到浮光锦的架子前,冬娘百忙之中抬起脸,对她点了下头,算是见过礼。 火鹤和银柳转身去寻账本来给她检查。 “宋枳软——”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带着嚣张跋扈,像是要来找茬。 宋枳软回过头去,只瞧丹阳和两个头戴帷帽的女子走了过来。 “你是不是搞错了,这儿卖的是浮光锦,不是什么破烂衣裳,你若是买不起,还是趁早滚吧。” 丹阳冷笑,对于上次被踹下水的事,还十分记怪。 在玉实里碰到丹阳,这是宋枳软没想到的。 得罪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心里想着,转身她就往店外走去,这是刚到半路,就被人用力攥住了手腕,像是要将她的手骨捏碎一般。 第75章 反击 “丹阳姐姐,别动手。” 另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声音柔婉:“这位就是宋家那位姐姐吧?” 宋枳软听到这声音,下意识皱紧眉头。 左妙…… 这是司马珞舅父之女,司马珞的小表妹。 左家虽也是世家,但在几大世家之间都排不上号。 若非司马珞的母亲因才华被挑选入宫当了嫔妃,让左家的地位一飞冲天,丹阳恐怕都不会多看左妙一眼。 前世宋枳软同左妙的牵扯不多。 不过她隐隐感觉到,这姑娘不像她表现出来的如此单纯。 丹阳听见左妙的声音,眸底闪过几分不耐烦,还是松开了宋枳软。 “阿妙,做人还是不能太仁善,人善被人欺。”王禾儿的声音从另一旁传来。 宋枳软真后悔今日出门没看看黄历。 “上回晏骜川那样护着你,怎么?该他付钱的时候,人就不在了?”王禾儿冷嗤出声。 王禾儿虽年纪不大,但是昭华的长辈,亦是皇后的妹妹,晏骜川那毛头小子,竟敢当众将她踹下水。 王家和杨家的面子都被丢尽了。 她回去还要受祖母的训斥,说她不该招惹晏骜川,更不该为难宋枳软。 她大小是个长辈,教训几个小辈也是理所当然。 “五公子要念书,总不会时刻闲逛。” 宋枳软神情冷淡,“几位姑娘要逛就慢慢逛,我就不多陪了。” “站着。” 丹阳伸手拦人,讥笑道:“晏五公子还想着用功念书?精力放错了地方吧?” 王禾儿嘲道:“一个废物,还想科考做官,他若是能高中,只怕全天下哪个痴傻呆滞的蠢物都能当状元了。” 左妙抬眼,只瞧宋枳软方才自己被欺负时没什么表情,谈及晏骜川时,女子眼神里的平淡,一瞬间化为凌厉。 “他并未尝试过,二位就先下了断定,岂不是太过盖棺论定。” 宋枳软弯起唇,但面上却满是冷意:“就像是昔日王家二公子和杨家大姑娘,他们二人成婚时,旁人也断定他们会恩爱一生, 哪知道生下王姑娘你后就感情崩裂,我记得你父前不久还因为一位姨娘的事情同王老夫人争执。” 父母一直都是王禾儿的心头痛,活了这几十年,从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及。 可宋枳软她一个家族倒台的落魄之女,竟然敢将她心头伤口撕开撒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她的脸。 “还有郡主你。” 宋枳软扬起眉头,浑然没有家世倒台后的谨小慎微,直视对方。 “我记得当时康王妃因病去世后,康王在灵前泪洒当场,哭得撕心裂肺,发誓再不娶妻。 后来不到半个月光景,继妃就抱着你一岁的庶弟进了门。” 丹阳睁大了眼珠子,攥紧拳心,浑身气得发抖,胸脯起伏不定,见对方还温温柔柔地带着笑容,丝毫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得罪人的重话。 “这倒也是奇迹了,康王妃去世才半个月,你庶弟就满了一岁了,当时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呢。” 左妙隔着帷帽,都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个宋枳软还真是有趣。 欺她自己无事,骂两句晏家那纨绔子,她就跟疯子似的乱咬人了。 “贱人!” 王禾儿在外素来保持体面,这次也忍不住,扑上去扯宋枳软的头发。 丹阳本就不是个好脾气,被宋枳软提及旧事,面上无光,气得面色红涨,冲过去帮王禾儿抓住了手臂。 左妙自觉退后,给二人发挥的空间。 “珰——” 王禾儿和丹阳的手都还没有碰到宋枳软的头发丝,就被一杆从天而降的红缨枪逼得连连后退。 “慕姐姐。” 宋枳软惊讶地看向慕红缨,只瞧女子一脸冷傲,提枪甩到王禾儿和丹阳的面前,正好拦住二人的攻击。 慕红缨一个翻身跃到宋枳软面前,直视对方三人,“康王和王家都是怎么教的人,这么没教养,当街打人。” 丹阳哪里知道会在这儿碰上慕红缨,这个男人婆素来天不怕地不怕,平日里就没几个朋友,没想到会这样护着宋枳软。 “你爹刚被罚,我劝你还是不要插手我们世家的事。”王禾儿冷声道。 “世家?” 慕红缨笑了下,满是嗤讽:“说是世家,不过是一门子亲戚之间的比拼, 王家和杨家,南家和慕家,晏家和南家,你家王老太太同晏家老太太手帕之交, 还有昔日宋家老太太在世时,王家老太太也同她很是要好, 怎么?如今就仗着宋家那些长辈不在了,你就这样欺负你家老太太好友的孙女。” 王禾儿被这话怼的说不出话来。 她比宋枳软年长许多,记得当年宋家老太太在世时,还常来王家同她祖母相谈甚欢。 她年少时,亦曾抱过年幼的宋枳软。 只是如今宋家倒台,她自然看不起宋枳软了。 “都说狼心狗肺、狼心狗肺。” 慕红缨微笑,“有时候人心人肺都比不上狼心狗肺。” “你!”王禾儿怒视对方。 “慕姐姐,咱们走吧。” 宋枳软本就无意同这帮人攀扯,若非她们羞辱晏骜川,她根本就不会多跟她们说一句话。 慕红缨护着她转身往外走,只听左妙轻飘飘来了句:“都是世家,又何必如此针锋相对。” 宋枳软脚步一顿,没有回头,“都是世家,昔日我宋家亦是四大世家之一, 记得从前丹阳郡主见了我也是妹妹长,妹妹短,现在我家世落魄了,丹阳郡主一口一个贱人, 究竟是谁在针锋相对,几位都心知肚明, 无事时埋藏着许多小人,多事时识破了许多君子,此言敬诸位。” 左妙若有所思,回头见两人已经跳脚。 …… 慕红缨领着宋枳软出了玉实大门,见一旁的小姑娘低眉垂眼,很是乖巧,慕红缨都觉得好笑。 “方才见你楞眉横眼,如今倒是乖乖女了。” 宋枳软抿起唇,“多谢慕姐姐方才出手相助。” “都是朋友,不说这些。”慕红缨摆摆手,将红缨枪背上肩头。 宋枳软听到这声朋友顿了下。 前世宋家没倒台时,她便无甚好友,后来入宫,也就只有晏璟不在乎条条规规,同她交好,常入宫陪伴她说话。 “阿枳,我听晏珺这样喊你,我可以这样唤你吧。”慕红缨偏头,看向她。 “自然可以的,姐姐。” 宋枳软心内感动,一边道:“不过姐姐方才没有买衣裳,都是我害的。” “我本来就不是来买衣裳的。” 慕红缨领着女子往前走,“我是来替晏骜川接你的。” “接我?”宋枳软愣了下。 “是啊。” 慕红缨回头看着她,“他们就在这条街吃饭,司马忠请客,说是上回没有替昭华给你赔罪, 晏骜川已经到了,我正好路过,他担心你会走丢,让我一并接你过来。” 昭华虽然被养得蛮横,但司马忠品行是纯良的。 宋枳软闻言正思忖。 忽然被一声叫唤喊停了脚步。 “姑娘!姑娘!” 宋枳软回头,发现是金缕衣的金掌柜喊住了她。 “姑娘!我就说我不会记错,先前哪儿见过这样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啊。” 金掌柜忙不迭从金缕衣跑出来,很是热络。 “你夫君今日没过来吗?” 夫君? 宋枳软愣了下,“掌柜是不是记错了?什么夫君?” 金掌柜嗔了她一眼,“姑娘还装什么傻,你那夫君为了给你买衣裳,将传家宝吊坠都给当了,才付了衣裳钱,你这就不记得了?” 宋枳软一怔。 第76章 提前当祖母 “传家宝都当了?” 慕红缨饶有兴趣地看向宋枳软,见女子愣了许久,才问:“那人长得什么模样?” 金掌柜见小姑娘不相信她,诶哟了声:“你还不信,那小郎君生得一副俊俏的好模样, 身着华衣,满京城找不到第二个比他好看、会打扮的郎君了。” 慕红缨乐了出来:“爱打扮这一点倒确实像,他整日跟只花孔雀似的, 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兜里有多少钱。” “还有。” 金掌柜回想:“那小郎君还说,他家夫人生得又白又美,比天仙还动人, 什么衣裳穿到他夫人身上都是极合适的。” 宋枳软面颊滚烫,小声道:“是认错人了吧,他平日里从不说这些。” “绝对是他。” 金掌柜笃定道:“我给他推荐的衣裳,他一鼓作气全买了,足足十二件, 还有一件我们店的镇店之宝,就是姑娘您看过没买的那件。 就是有一点奇怪,他除了给您备了一套外,还备了另外六套, 我们当时店里的伙计还讨论,说会不会是那小郎君还有六个心上人。” 慕红缨细算了算,晏家包括老夫人和南许嫂嫂,还真就是六个人。 “合着他是为了送给你,连带家里另外那几个都一起送了。” 她扑哧一笑:“倒是从没见他这样花过心思。” 宋枳软面热难忍,又皱紧眉头,询问金掌柜:“掌柜可知道他去的那家当铺在哪儿?” 这么大个客户,金掌柜自然乐意当好人,指方向,“就对面,姑娘快去看看吧,我瞧那传家宝是值不少钱, 当时你夫君身上掏不出钱,用传家宝当了万两银票呢,说是什么祖父的祖父传下来的。” 晏骜川的确有个传家宝,是晏璟告诉她的,说是阳翟白玉制成的白玉哨,很是珍贵,晏骜川从小贴身佩戴在身上,很是爱惜。 宋枳软连忙小跑到对面的当铺,见老板正清闲,忙问:“老板,约莫上个月末,有没有人给您当过一个白玉哨?” 老板明显就有印象,“那块阳翟白玉?” “是。”宋枳软着急询问:“这期间有人买了吗?” “看上的客人多,但买的人倒是没有,京城里也不是谁都能随便掏出这么多银两,” 老板见宋枳软这表情,“姑娘想要买?” 宋枳软点头,她方才去玉实店的时候,冬娘正将这大半个月赚的银两交给她,差不多有两万两银子,她本来打算将一部分送进宫中。 宋家倒台后,姑母的地位今非昔比,虽然是贵妃,但从昭华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姑母在宫中应当没有从前光荣。 若是没有银子傍身,她担心姑母会受欺负。 剩下的钱,她是打算将一部分分成给玉实,最后的余钱和先前冬娘交给她的赚的银两一起再存下来。 “这块阳翟白玉,十分珍贵,加之雕刻成的白玉哨手艺很是精巧。” 老板看了眼宋枳软,“这…差不多两万两就够了。” 两万两? 宋枳软紧皱眉头,知道这老板看她年轻不识货,所以哄抬价格。 “老板,这块玉我是替朋友赎回来的,你给他一万两,如今却卖我两万两,不妥吧?” 宋枳软虽然不是个喜欢砍价的,但也不愿当傻子。 在当铺当东西,老板通常会克扣掉三成给钱,如今却足足加了一半的银子给她。 想赚钱可以,但如此黑心,可就不对了。 慕红缨本来在外等着,见宋枳软迟迟没动作,知道肯定是老板耍花招,背着枪大步走进去。 “怎么?他要抢钱?” 老板见外头忽然走进一个红衣女侠客,背上还背了一柄比人还高的长枪,吓得往后退,“不、 不、不要钱了, 女侠若是要就拿去,千万别伤害我。” 说着,老板从台子下取出一个楠木盒,里头正是白玉哨。 “这个,给你们。” 宋枳软见状,从荷包里取出一万两千两银票,交给老板,“我不会抢钱,赚两成已经足够你两年不开张了,再多我不会给。” 老板傻了眼,见女子拿过楠木盒,同那位红衣女侠径直出了当铺,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我说你们这小夫妻可真有意思。” 慕红缨背着枪,走在路上路人见着就退避,她自己反倒不在乎,昂首挺胸,好像没有瞧见似的,“一个当,一个赎,钱都让旁人赚了。” “慕姐姐,我们还未成婚。” 宋枳软无奈提醒,一边将白玉哨放在荷包里,想了想,又对慕红缨叮嘱:“你别同五公子说起这事儿。” “放心吧,我知道他爱面子,不会说的。” 慕红缨带着人到了白马楼,一边问:“这家饭铺你之前来用过吗?” 眼前这座阁楼朴实无华,而楼前却车马盈门,悬梁顶端高挂金丝楠木招牌“白马楼”,笔迹龙飞凤舞,可见其主家性情潇洒恣意。 白马楼…… 本来宋枳软还没想到自己存的那笔钱可以用到什么地方。 现在还真是找到门路了。 前世,白马楼声名藉甚,倒并非只是因为饭菜好吃,而是因为白马楼的老板萧白马。 这些年来,南边蛮夷一直蠢蠢欲动,有意侵犯大晋国土,幸得杨家家主杨业镇守南疆,压制住了南边蛮夷,百姓们对杨业都十分信服。 然而就在距离此刻的四个月之后,南边又兴风作浪,百姓们都没当回事,唯独萧白马四处让富人权贵募捐,一起买进粮食囤积。 富商都相信南边不会出事,自然也就不会出钱给萧白马,萧白马钱两不够,最后变卖了白马楼,买进了一大批粮食囤积,当时百姓还说这人是个疯子。 只是后来杨业忽然玩忽职守,真让南蛮攻了进来。 百姓这才惊慌,想起要囤积粮食,但这个时候,全京城乃至周围数座州县的粮食都被萧白马独揽。 最后萧白马以至少三倍的价钱,将粮食卖给了所有人。 就此,萧白马一跃成为京城第一富商。 司马珞才当权那两年,国库甚至不能同萧家财库的百分之一相提并论。 萧白马,就是宋枳软的突破点。 “走吧,发什么愣?” 慕红缨回头,瞧宋枳软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走吧。” 宋枳软暗中生计,面上却未表现出来,跟着慕红缨径直去了二楼雅间。 南许瞧见宋枳软来了后,手肘撞了下晏骜川,“嫂子没来,都不肯动筷子,现在可以吃了吧?” “我哪有等她。” 晏骜川飞快瞄了眼宋枳软,丝毫没发现上了南许的套,脑子里都是那日无意间和宋枳软躺在一张榻上的事。 “噗——”南许捂着嘴,对面颊发红的宋枳软调侃:“嫂子,快坐吧。” 宋枳软自然是知道对方在耍滑头,“南二公子,我和五公子尚未成婚,你这称呼不太妥贴。” 司马忠看了眼宋枳软,先前晏骜川定婚,他因为身份上的限制不能出席,只是送去了礼,如今瞧着二人面颊通红,显然是郎情妾意。 他也不禁生出几分艳羡,出声为宋枳软解围:“阿许,你这嘴皮子也当歇一歇了, 上回在晏家传出同乔娘子的事情,连皇宫中都知道了。” 南许的注意力被转移,眼神一亮,“真的假的?宫中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日父皇被政事耽搁,所以才未去晏老爷子的寿宴,但发生的事情都传进了他的耳朵。” 司马忠无奈道:“父皇当朝还问过南国公,说你不懂事,你日后行事还是要妥帖些,这对慕姑娘也不负责。” “我可不要他负责。” 慕红缨是见过司马忠的,抱拳对人作揖,“大皇子,别乱点鸳鸯谱了。” 司马忠的身份未被点破,下意识看向了宋枳软。 宋枳软微笑福身,“大皇子,先前我在姑母宫中瞧过您的画像,知道您先前是为了避嫌才隐瞒身份。” 司马忠忙道:“不必多礼,你日后同他们一样唤我阿忠就好。” 阿忠这样的称呼,对于儿郎朋友说可行,可对宋枳软这样的姑娘家就亲昵了些。 宋枳软闻言愣了下,并未应下,“礼不可破。” “你们俩先坐吧,我都饿死了,边吃边聊。” 南许早就饿得头晕眼花了,只是晏骜川不许他动筷子。 宋枳软瞧了眼位置的分布,仅晏骜川和南许中间空了两个位置,她径直坐在了晏骜川身边,慕红缨则伴她而坐。 她正要动筷子,却被身旁少年抢了去。 “磨磨蹭蹭,手脚真慢。” 晏骜川将她的碗筷拿过去仔仔细细清洗,也没意识到这样的行为显得他有多体贴。 “多谢五公子。”宋枳软抿唇一笑,接过了他递过来的碗。 南许撅嘴,“臭川川,怎么不给人家洗?这碗筷多脏啊。” “你放心。” 晏骜川起身夹了一筷子糖醋肉,放宋枳软碗中,动作行云流水,“碗筷再脏,也没有你的嘴脏。” “……” 南许:“畜生。” “宋姑娘,先前昭华对你的所作所为,我这个当兄长的得给你赔个不是。”司马忠赔罪。 宋枳软连忙道:“无妨的,不过是姑娘间的小打小闹。” “事情都过去了。” 南许缓和气氛,用筷子头指了下慕红缨,“现在最大的冤大头坐这儿呢。” 慕家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司马忠也道:“说起来,三弟也是因为慕家的事情, 最近颇受父皇喜爱,还分给了他好几件差事。” 司马珞? 宋枳软闻言顿了下,“此话怎讲?” “先前慕家的事本来没这么快定性,中途三弟同父皇说过几次话,后来父皇才下了旨结案。”司马忠摇头。 慕红缨气得哼了声,“就知道他们左家还记恨从前同慕家的私仇,先前三皇子舅父左计处理政事本就能力不足, 我爹不过是当朝说了出来,结果他们记恨了这么久,这个时候出来作祟。” 左家同慕家先前的确有些恩怨,不过据宋枳软所知的,还不止这一遭。 先前司马珞登基,提出抗议的臣子也不少,慕家一马当先,若非晏家力排众议,只怕司马珞早就淹死在了朝臣的唾沫星子里。 宋枳软眸底微顿,上回她试探过司马珞了,他瞧着也不像是重生之人。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慕家同左家的私仇? 慕原为何会替秋潘背锅,会不会同司马珞也有关系? “其实秋狩我还有所担忧。” 司马忠叹气:“三弟最近颇得父皇喜爱,前些年秋狩,父皇都会让几个皇子比狩猎物,前几年我都装病, 我这次若是输给三弟,只怕杨家名声会受损。” “这还不简单。” 慕红缨下巴抬起,指了下晏骜川,“这不是有个擅长骑射的,可以替你。” 司马忠睁大了眼,隐隐有些期许,“这可以吗?” 晏骜川的确擅长骑射,只是宋枳软觉得这事不妥,先前宋家倒台,民间就有所传言说皇室有意打压世家,晏骜川同皇子比,不管赢了输了都不好。 晏骜川坐在一旁也没有立即答应,以至于气氛略显尴尬。 南许见状摆手,“实在不行,我替你也成。” “你替?” 慕红缨恍若听到了笑话:“是你骑马还是马骑你。” 表兄妹之间三言两语,也打消了方才气氛的尴尬。 回了晏家,宋枳软本来是想着去帮晏骜川抽查一下功课。 没想到半道就被如意拦了下来。 “夫人找五公子和姑娘您去百合院。” 宋枳软同晏骜川都是不明所以,跟着如意到了百合院的小厅,只见曲夫人和甘夫人皆是一脸严肃坐在厅内。 “姨母,二夫人,寻我来是有什么事吗?”宋枳软给二人见过礼询问。 曲夫人欲言又止,先是关心了二人有没有吃饭,又拉家常好一阵。 宋枳软一一应答,还是听出了曲夫人似乎有话要说。 “娘,你要说什么?”晏骜川显然也看出来了,打了个哈欠问。 曲夫人思忖道:“我的意思是,你们虽然定婚了,但是…发乎情止于礼……” 宋枳软愣了下。 甘夫人都等得不耐烦了,直说:“意思就是说,让你们不要太过分,别让她提前当了祖母。” 宋枳软一惊。 少年本来还是吊儿郎当斜靠在座椅上,一瞬间正襟危坐,脸颊和脖子红得彻底。 “你们说什么呢?!” 第77章 要牵吗 甘夫人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我都等困了,你娘不好意思说,我替她说。” 晏骜川回头,下意识看向宋枳软,没想到女子也茫然地看向他这方,耳朵脖子红得更厉害了。 “娘,没有的事!” 晏骜川飞快扭过脑袋,手指抠住椅把手,力气大得都快将把手拧断了,不自然地嘟囔。 “不知道你们整日在瞎想什么。” 曲夫人的视线在两个孩子身上徘徊,见两人似乎都处于茫然和惊讶的状态,却没有慌张。 难道…是她想偏了? “其实我也不完全是这个意思。” 曲夫人忙挽回,“只是自你们二人定婚以来,我总想着得给你们传授一些夫妻之间的经验……” 夫妻之间的经验? 晏骜川眉头一横。 宋枳软也跟着傻眼。 “不是、不是夫妻间的经验。” 曲夫人自己才意识到那话说得不好,脸颊一红,“虽然你们还未成婚, 但是都还年轻,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我这个当娘的总要操心些。” “姨母,您放心,我同五公子的确是恪守本分,从未…逾矩。” 宋枳软开口,分明她说的也算是事实,却忍不住心虚。 曲夫人其实也不愿意同小辈说这些话,甘夫人见状解围地递来两本书,“这是给你们俩准备的书,拿回去看看吧。” 宋枳软接了过来,分别是《家范》和《书仪》两本,她和晏骜川一人一本。 “对了,今年秋狩提前了一月,你们回去记得整理好行囊,这次去玉津园十多日肯定是要的,别少带了东西。” 气氛实在是尴尬,曲夫人只好岔开了话题,提醒宋枳软。 “到时候我让如意帮忙给你收拾好装车,途中恐会劳累,老夫人的吉祥也给你备了些补身子的药。你那边不用再操心药的事, 要离开这么久,要不你就让银柳和火鹤留一个下来,照看你浮光锦的生意,我这边再派几个丫鬟帮忙。” 曲夫人考虑得事无巨细,宋枳软心底一暖,忙道谢。 “我没什么要说的了,今日也累了,关心一下你们,就到这儿吧。” 曲夫人咳了两声,虽然活到这个年岁,还是头一回在孩子面前这么不自在。 “都回去吧,夜深了,走路要当心,别跌着了。” 宋枳软福身告退。 少年后脚便跟了上来,牡丹院和萱草院虽然是同一个方向,但从百合院出来,有一条小路可以径直通向萱草院,不用绕路。 晏骜川却还是选择了宋枳软走的路。 夜深了,她抬起眼瞧天色黑漆漆的。 晏家家风简朴,虽然点了灯,却不是每一处都有,故而也常常有人会有人没看路跌倒。 “五公子,是又怕我掉进池子里吗?” 晏骜川冷不丁被人抢了话,动了动嘴皮子,最后只憋出一句:“我和你一起出来, 要是你摔残了,缺胳膊少腿了,我娘和祖母她们会找我麻烦。” 宋枳软偷笑,瞄了眼这人,默不作声放慢了步伐。 少年本来是大步流星,身侧女子骤然慢了下来,他也忙跟着放慢步伐。 空气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或许是因为方才甘夫人说的话太过直接,导致二人之间的气氛莫名尴尬起来。 “……” “……” “那个……” 晏骜川眼神飘动,“方才二叔母说的话,你没放心里吧?” 宋枳软侧头,无声望了少年一眼。 就这一眼将人看得心虚了。 “你、你不会觉得我放在心上了吧!” 晏骜川扬起下巴,哽着声说:“我跟你说,我才没放心上呢, 本公子自小阅女无数,花楼都不知去过多少家了, 二叔母说的那话对我来说就是…就是小菜一碟。” 宋枳软淡定地看着对方,“五公子,我记得你先前跟我说过,你有喜欢的人吧?” 晏骜川脑子里飞快回想,以为自己被看穿了什么,“怎、怎么了?” “这话在我面前说就是了。” 宋枳软收回视线,“日后在你的心上人面前,可别说自己阅女无数, 去过多少家花楼,这样会让对方产生反感的。” 晏骜川骤然停了下来,茫然地转过脸来看着她,忽然无措起来,“会反感吗?” “不然呢?” 宋枳软细心解释:“若是你的心上人告诉你,她阅男无数,去过无数家小倌馆,你作何感想?” 晏骜川愣住。 宋枳软抬脚往前走,手腕忽然被人拉住,少年极小声同她坦白:“没有的。” 她看着他,“什么没有?” 晏骜川急得脸色发白,生怕她真的误会、会反感他,这会儿老实了。 “没有阅女无数,我、我只去过仙乐楼,不干嘛的, 南许他们有的时候会听曲,我和仙乐楼的姑娘连话都没怎么说过的。” 宋枳软抿唇,瞧着少年局促不安的模样,唇角在夜色中隐隐上牵,随即转身继续往前走。 “五公子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是你的心上人。” 晏骜川忙小跑跟上,“虽然、虽然你不是,但我想了想, 男子汉大丈夫的,在小姑娘面前撒谎也不太好。” 宋枳软忍着笑,继续快步往前走。 “诶!” 晏骜川着急跟上,没注意桥边石头,往前栽去。 宋枳软动作没这么快过,听到动静就连忙扶住了少年。 “呼……” 晏骜川轻轻拍了下胸口,见宋枳软憋笑的表情,有些气闷,“你、你别误会, 我可不是要赶上你,才、才跌倒的,就是天太黑了,我才…一个没注意。” “喏——” 宋枳软将手伸到他面前。 晏骜川只瞧月光底下,光洁如锦缎的细臂摊开在他面前。 “要牵吗?” 晏骜川睁大了眼,呼吸滞住。 什么? 牵、牵、牵手? 她…要牵他吗…… 第78章 左计,偷听 他们虽然定婚了,但还是得守着分寸。 牵手会不会不太好? 可是…… 这是软软第一次要牵他…… 这不是别人。 这可是软软啊…… 软软想牵他,他也想牵软软,应该…没什么不好吧。 晏骜川心里做了好大一番斗争,喉结滚动了两下,手哆哆嗦嗦伸了过去。 刚伸到一半。 宋枳软的手忽然收了回去,笑盈盈地瞧着他,眸底满是狡黠。 “哎呀,我开玩笑的,五公子不会相信了吧。” 晏骜川表情僵住。 “牡丹院到了,五公子若是还想散步就自便吧,我就先回了。” 宋枳软忍着笑,踮起脚尖轻轻拍了拍他的发顶。 “好梦。” 晏骜川呼吸滞住,头顶恍若还残留着小姑娘的余温,僵硬着转过身子,往回走。 宋枳软拐弯进院子,回头看了眼少年。 见他方才在被绊倒过的地方,又被石头绊了下。 少年气性大,在被绊倒的石头跟前,又重重踹了过去,结果自己脚踹疼了,捂着脚尖蹲地上无声呼痛。 宋枳软笑出声:“傻子。” 银柳本来候在屋门口,见自家姑娘站在院门口久久没回,走去道:“姑娘,您看什么呢?” 晏骜川已经消失在宋枳软视线范围内,她这才转过身来,笑道:“没什么。” 银柳端着水盆,“姑娘先净手。” 宋枳软将手泡在水盆内,一边叮嘱:“过两日秋狩,我听姨母的口气是要带我一起去。” 银柳面上一喜,“好事啊,外头那些人嘴里不干不净的, 如今姑娘跟着晏家一块去秋狩,才能让那帮子人安分。” 火鹤从小厨房出来,正好听见了这话,也跟着喜道:“姑娘,那奴婢等会儿就帮您收拾些好看方便行动的衣裳。” 这倒不是重点。 宋枳软问道:“先前浮云锦攒下来的钱有多少?” 她的钱都是银柳在打理,忙回答:“浮云锦刨去成本和布庄那些人的工钱,一共攒下来五万两银, 姑娘不是才去了玉实收钱吗?今日拿了多少回来?奴一起算了。” 从玉实拿回来的钱,大部分都赎了白玉哨,她想了想,“先前那五万两,分出三万两送进宫给姑母, 她人在宫中,需要银子傍身,另外两万两继续存着。” 宋枳软惯来是孝顺的,银柳也很为姑娘这一点感到骄傲,忙点头说好。 “另外,我这儿还有八千两。” 宋枳软将今日剩的银票都给了银柳,“你用这钱去买龙凤团茶六十六饼, 送给白马楼的老板萧白马,剩下的钱就和那两万两一起存下来。” “龙凤团茶?” 银柳惊愕,“姑娘做什么要买那么贵的茶,龙凤团茶一饼就要五六十两, 您买那么多,送去给那劳什子白马楼老板作甚?” 火鹤也傻了,“姑娘,咱们宋家之前喝茶,也不会买这么多的,太过铺张了。” “这个你们不用管,照做就是了,我有我的用意。” 宋枳软垂下眼,叮嘱:“你们只需要转告萧白马我是谁, 我喜欢他白马楼做的饭菜,这才让人送茶饼上门,想要认识一下。” 前世萧白马这人当上首富后,京城不少人为了巴结他,打听这人的喜好。 萧白马爱好不多,喝茶是重中之重,尤其是龙凤团茶,是他最爱。 这个八卦,也是晏璟告诉她的。 银柳同火鹤对视了一眼,虽然都不理解姑娘的用意,但也相信姑娘不会无事如此铺张,只好照办。 * 秋狩是司天监特意算好的日子,黄道吉日,碧空如洗。 按规矩,帝王出行理当走在队伍最前方,后有官员按品级随行,禁卫军守护在周围一圈。 玉津园在余杭,从京城南下,十余日的路程是有的。 晏家老爷子虽然此次没有出行,但因昔日太保之位,晏家排在文武百官前列,紧随官家马车。 宋枳软身子本就弱,同晏琦坐在一车。 小丫头闹腾,爱热闹,她陪着说说话、玩玩花绳,几日下来已经是疲惫,靠在马车上小憩,等到了驿站才醒来。 司马帝这次入住江南东路的驿站,早有当地官员和知州恭候。 只是地方虽然大,却也容不下如此多的官员,更何况此次出行家眷不在少数。 故而司马帝做主,让一些高官和重要的世家陪候在驿站,其余人等都安排在了江南东路一带最好的客栈。 晏家自然是陪候帝王入住驿站。 曲夫人行车途中就水土不服,故而入住驿站当夜,只让如意送来了一些安神和补身子的汤药过来。 驿站准备的屋子简致,东西不多,银柳等人帮宋枳软安放好行囊,便伺候人沐浴。 还不过戌时,天色还有蒙蒙亮。 宋枳软才想起来,这次秋狩之行,她还帮晏骜川带了几本书,秋闱在即,晏骜川最好不要掉以轻心,这样通过秋闱的几率才大。 更衣后,她没让银柳跟着,自己抱着书往晏骜川的卧房走。 “王大人,请。” 听到前方一道熟悉的中年男声,宋枳软脚步一僵,怀中的书本险些落地。 长廊下的正前方,两个中年男人齐齐往屋子里走。 其中走在前方带路的,面上款款笑容,眉眼间和司马珞有三分相像,眼尾却更尖细,面相上给人一种更为精明的印象。 宋枳软始终记得,前世被这人用刀划破腕子,鲜血顺着手臂,滑到她的颈窝,最后滴进她眼睛里的感觉。 绝望、心如死灰。 时至今日,她仍然能回忆到生命走到结尾的恐慌感。 她的手在抖、腿也在抖。 浑身血液都好像凝固了一般,冷得就像是在寒冬腊月被人扒光了衣裳,牙齿上下打着颤。 左计。 左家书香世家,宋枳软嫁给司马珞的那几年,也以为左计是个儒雅君子,每每碰见都是微笑行礼唤舅父。 可这人,心肠之歹毒让人无法想象。 就是他,下旨斩杀为晏家说话的南家满门,连带着世子和晏璟还不满两岁的儿子,一同砍去了头颅,挂在城墙上引晏骜川归来。 “……” 前方的屋子传来门闭合的吱呀声,宋枳软才回过神来,后背全是冷汗。 方才站在左计身旁的就是王家大房老爷,王禾儿的伯父,兵部尚书王桁。 左计怎么会和王桁勾搭上? 难不成是在筹谋什么诡计? 宋枳软看了眼怀中书本,晏骜川的屋子就在隔壁,应当不会出什么变故。 她抱紧书本,贴到左计屋子后窗的墙根下。 约莫过了两刻,屋子里二人都只是说着客套话,她放下了少许警戒,正要离开,却听屋内传出左计的笑声。 “现如今,王家也就是受晏家压制,若是晏家像宋家那样,你们王家就是世家之首。” 宋枳软闻言一惊,连忙贴近窗边细听。 却没发现窗子还留了一道缝隙,她不慎贴近,窗子骤然合上,发出了“砰”的一声,惊得左计飞快起身,朝后窗追来。 “是谁在偷听!” 第79章 躲藏 宋枳软蹙紧眉,抱着书慌忙往反方向跑. 左计动作很快,已经掀开了后窗,没有发现人,连忙从窗子跳出来。 若是继续跑下去,一定会被左计发现。 她不得不停下来,右手边就是晏骜川的屋子后窗,窗子并没有关紧,留了一条缝,这也方便她打开窗扉。 先将书都扔了进去,然后整个人飞快钻了进去。 好在宋枳软瘦,很轻松就钻进了后窗。 听到廊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急忙将地上散落的一地的书册塞进书案下的屉子中。 “谁?!” 屏风后传来一道惊叫。 晏骜川只着了身单薄寝衣,才从净室出来,看得出他刚沐浴完,胸襟上的系扣都没有系好,惊讶地捂着胸口。 方才他出来时只听到了动静,这下才看到了忽然出现的小姑娘。 “宋枳软,你搞什么鬼?” 宋枳软慌忙跑过去捂住他的嘴,摇头示意他别出声。 屋门口很快传来一阵又急又重的敲击。 “晏五公子,你屋内方才进了毛贼,还请开门让我进来检查一下。” 晏骜川住在左计隔壁,左家同晏家都是世家,二人也有过几面之缘。 故而一听声音,晏骜川就知道来人是左计。 可左计怎么会来抓贼? 晏骜川瞧着神情不安的小姑娘,心底微动,视线落在屋门上倒映出来的人影。 “……” 少年沉默时,宋枳软也在打量屋子里的藏身之处。 她不能让左计瞧见她。 可驿站里的卧房实在是简陋,除了一张桌子、柜子,还有一张床就没什么东西了。 “躲起来。” 晏骜川压低了声,提醒小姑娘。 宋枳软何尝不想躲起来。 那也要有地方给她躲才行啊! “晏五公子?” “晏五公子!” 左计的声音和敲门声越来越重,宋枳软一颗心跟着七上八下,不知该往哪里躲才好。 忽而。 她手腕被人攥住,晏骜川牵着她飞快躲进了沉木衣柜。 柜子不小,只是容下一个人刚好,容下两个人就显得极为逼仄。 二人被迫面对面紧贴着。 外头的敲门声骤然停了下来,只听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的动静。 宋枳软心头咯噔一下,不自觉攥紧了对方的衣角。 “晏五公子?” 左计带着狐疑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通过这人的脚步声,隐约能听得出他先在床边绕了一圈,兴许还检查了床底,然后又到了桌案边。 “晏五公子?” 宋枳软呼吸加快了几分,左胸膛内的跳动来得激烈。 屋子只有这么大,左计检查了床和桌子,很快就会查到柜子,若是打开柜门就能发现他们。 “没人?”左计的声音拖长了,意味不明。 柜门紧闭,只留了一条十分不明显的窄小缝隙,勉强透进来朦胧光线。 晏骜川视线垂下,瞧薄光照在女子通红的耳根子上,隐隐透着粉。 她朱唇微张,吐息如兰,呼吸比平日里急促很多。 忽而。 宋枳软感觉腰上覆上来一只手。 手掌宽大,轻而易举便能握住她的腰肢,对方使了些力,迫使她整个人都贴过去。 她的脸紧紧靠在他的胸膛上,能听见对方有力的心跳声。 晏骜川比她高大太多,倾下身来,宽阔的肩膀盖了下来,挡住她的视线,完全将她笼罩了起来,无形中给了她一种莫大的安全感。 “有我。” 他扶住她的后脑勺,让她靠在他的身上,嗓音低醇,略有些发哑:“不怕。” 她的心跳跟着漏了一拍。 少年的身体坚硬而高大,他的心跳热烈而张扬。 他刚沐浴完,衣襟还透着湿意,尚未系紧,致使她直接贴在了他滚烫的胸肌上,这种感觉结实而又陌生。 让人心慌。 又让人…心动。 第80章 软软在怀 左计像是听见了什么动静,转头看向声音来源,是一个沉木大柜. 他皱紧眉头,径直走向沉木大柜。 “是谁在那儿?” “还不快滚出来!” 宋枳软心头一紧,转过脸去看着对方,唇不小心擦过少年的胸膛。 温热柔软的触感令晏骜川浑身一僵,搂着女子腰身的手都跟着收紧了力道。 “晏骜川——” 屋门方向骤然响起另一阵击叩声。 宋枳软闻声一愣,透过柜子缝隙,隐约瞧见左计也跟着慌了神。 “晏骜川,给爷爷开门。” 是南许的声音。 敲门声越来越大,左计四处搜寻,找不到能容他躲藏的地方。 “还不开门,爷爷我就直接进来了。” 南许伸手推开门,只瞧屋内一个人都没有,大摇大摆进来。 “晏老狗?” “小兔崽子?” 南许在屋子里稍微转了一圈,丝毫没发现柜子里躲着的晏骜川和宋枳软,以及藏在床底下的左计。 “真没人啊。” 南许没劲地摇了两下头,转身出了屋子,正好碰到要上台阶的浮元子。 “你家公子呢?” 浮元子端着两碟烧鸡过来,扫了眼屋子,“公子方才出去了。” “合着不在啊。” 南许瞄了眼烧鸡,行云流水地顺了个鸡腿过来,“他不在,你和酥山倒是吃得好。” “既然二公子喜欢吃,那属下就给您送过去。” 浮元子收回视线,端着烧鸡跟南许往另一个方向离开。 左计方才躲在床底,将二人的话尽数听到,等外头没动静了,才从床底下出来,通过后窗翻了出去。 柜子里,宋枳软似乎听见了窗户闭合的动静,压低了声:“是不是都走了?” 晏骜川闻声低头,视线触及美人的面庞,怀中一片温软,让人无法放弃。 “还没……” 他哑声说,只眼神心虚,不敢看她,默默将人搂紧了。 一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软软在怀,傻子才主动松开! 他才不傻呢! 宋枳软愣了下,她方才的确听到了关窗的动静,难道是她听错了。 于是转过头,通过那条窄小的缝隙观察。 没有再瞧见人影走动,更没有听到脚步声。 分明就没人了。 宋枳软察觉对方的小心思,也由着人抱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人好像真的走了。” “……” 对方充耳不闻,并伪装哑巴。 “你还打算抱多久?” 她抬手,轻轻戳了下少年的手臂。 晏骜川好像这才回过神,“人走了吗?” “嗯。” 少年佯装无事松开了她,一把推开柜子门,像是吃了多大的亏似的,“闷死本公子了,等会儿还得去洗个澡,真是麻烦。” 宋枳软无声盯着对方的面庞半晌。 “你这么看着本公子做什么?” 晏骜川咽了口唾沫,心虚笑道:“方才那是出于情急,我才抱了你,可别以为是我想抱你。” 宋枳软笑而不语。 他被女子这样的表情看得更心虚了,率先质问:“你方才做什么事儿了?左计怎么追着你?” 宋枳软闻言,眉心紧蹙。 “怎么了?” 晏骜川看她这样的表情,眸底骤然一沉,“左计欺负你?” 宋枳软见少年好像下一刻就要撸起袖子去暴揍左计,忙解释。 “我方才打算过来给你送书,结果看见王家大房老爷和左计一起进屋, 我好奇,就跟了过去,结果听见他们说,王家如今受晏家压制,若晏家像宋家那样,王家就是世家之首。” 晏骜川瞳仁顿了下。 “我怀疑,他们密谋什么,想要暗害晏家。” 宋枳软将心底担忧同少年倾吐出来,“我待在深闺中,很多事情不方便去查,若是王家和左家联手要做什么……” “我明白你的意思。” 晏骜川:“我待会儿去找爹,提醒他一番。” 晏梦回为人细心聪明,若是他留个心眼,或许能查到什么。 宋枳软点头,“天色快黑了,我先走了。” 晏骜川起身。 “不必送我,我的屋子就隔了条长廊, 这儿不是晏家,夜深了,若咱们俩一起被人发现,难免会被人非议。” 宋枳软视线扫过他的衣襟,见对方胸膛和衣襟上都沾了一点嫣红。 那是她的口脂。 应当是方才不小心擦到的。 “五公子,你衣裳脏了,应当是我方才不小心沾到了。” 宋枳软难堪,“要不你换一下,我帮你拿回去洗吧。” 晏骜川低头,也发现了衣襟和胸口残留的口脂,神情不自在道:“不必,我的衣裳穿完就扔的,待会儿丢了就行。” “那不如,你脱下来,我帮你扔吧。”宋枳软好心道。 “你方才还说怕被人瞧见咱们俩一起,现在你从我屋子里出去,还拿了我的里衣。” 晏骜川睁大眼看着她,“你让别人怎么想?我的清白不都给你毁了。” 宋枳软失笑,“那好吧。” “把灯提着,等下摔死了。” 晏骜川追上来,将提灯塞到宋枳软手里,瞧着人消失在长廊尽头,这才关上门。 …… 浮元子陪南许吃完烧鸡,才从另一个院子回来,见屋门紧闭,后窗也关上了,上台阶先敲了三声门。 只是迟迟没听见人说话。 他推门而入,见少年满脸春色,抱着方才身上那件里衣,在床上不停翻腾打滚,呲着白牙笑得傻气。 “咱们家隔壁巷子里王婶儿养得那条富贵儿,抱着肉骨头的时候,和你很像。” 晏骜川骤然听到一道不属于这屋子的声音出现,惊得连忙将衣裳藏在了身后。 “我靠——” “你怎么又不敲门!” 浮元子收回视线,“敲了,你又没听见。” 晏骜川愣了下,随即默默往后退,将衣裳塞进被褥里,“你方才去哪儿鬼混了。” “和南许一起吃了鸡。”浮元子说。 晏骜川瞪着对方,“连个鸡腿都没给我留?” 浮元子淡定,“你方才不是在忙吗?” “……” 晏骜川偏开脸,“我爹呢?” “方才去和官家在猎场中走了一圈,聊了聊天,现在已经闲暇。”浮元子说。 晏骜川起身,“我去找他一趟。” 浮元子帮他拿了件衣裳后,径直走向床榻。 “不许动!” 晏骜川急声说。 浮元子停下来,“不洗?” “不洗!”晏骜川护住被褥。 浮元子收手,“随你。” * 秋狩前两日,由朝中重臣陪同,先猎一场,宋枳软待在屋子里,等到第三日可以出门,才随着曲夫人等人去了猎场高台。 高台之上,坐了些重臣及家眷,继后杨芷陪伴司马帝坐在最高位上,宋珍伴随在侧。 除了深宫中最尊贵的两个女人外,左贵嫔和胡贵嫔也陪候在一旁。 往年司马帝只带宋珍来秋狩,今年宋家倒台,还是没忘记带着这人,只是也让杨芷和另外两个贵嫔得了机会。 皇子里除了王才人所出的六皇子年幼没来,其余都到了场。 宋枳软跟随曲夫人先到官家面前行礼。 “这是阿枳?” 一道威严浑厚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晏骜川已然坐在晏梦回身侧,闻声瞧向司马帝,隐隐有些担忧。 宋家前阵子才出事。 他既担心宋枳软会想起不好的事,也担心官家会谴责于人。 宋枳软规规矩矩上前,福身作揖,“小女拜见官家。” 昭华余光扫过女子的面孔,再看向晏骜川,发现少年神色紧张,心里就像是有人拿刀不停在划动一般,疼得厉害。 她侧过脸,看向高台下,猎场之内还布置了一片演武场,不同方向放了箭靶,马官牵着数匹马,站在演武场内。 这是司马帝让人布置好,用来给几个皇子比赛骑射的场地。 昭华收回视线,望向宋枳软时,眸底无声无息闪过几分寒意,意味深长,无人发觉。 司马帝看着小姑娘,打趣:“先前三四岁的时候,还赖在朕怀里喊姑父, 如今成大姑娘了,同朕生疏起来了?” 司马珞候在左贵嫔身侧,无声看向宋枳软。 左贵嫔也顺着儿子的视线悄然看了过去。 高台上众人心思各异,朝臣都知道宋家才出事不久,饱含深意地看着这个宋家孤女。 宋珍抬手去扶宋枳软,温声说道:“阿枳,起来吧。” “官家都未说起身,贵妃倒是先开口了。” 杨芷略带笑容,这语气像是在同宋珍说笑,但周围坐着的胡贵嫔和左贵嫔都听得出来,话里挤兑的意思很重。 司马珞拧起眉,摩挲过掌间茶盏,指节隐隐发白。 气氛跟着凝重起来。 第81章 我罩着 晏骜川径直走到宋枳软身侧,“官家未开口,皇后不也开口了?” 杨芷被少年这话噎住,偏偏怼她的还是侄女的心上人,只得忍下这口气。 “都是一家人,皇后何须苛责。” 宋珍很满意晏骜川出声,对杨芷道:“虽然皇后没有生育,但好歹养了公主皇子,不至于如此没有长辈慈爱。” 杨芷横眉,正要开口训斥,被一侧的司马忠拽住。 “姨母,别动怒了。” 自家兄长同杨芷没感情,昭华可是杨芷养大的,出声维护:“贵妃自己不也未曾生育。” 司马帝方才还言笑晏晏的模样,听这话,周身气场都冷了下来。 宋枳软亦皱紧眉头。 姑母并非未曾生育,数年前亦曾有过一个孩儿。 当年司马帝的生母仁孝太后快过世时,姑母一直替她侍疾,这才疏忽了腹中孩儿,以至小产。 “昭华,谁教你和长辈这样说话?”司马帝语气极冷。 宋珍只淡淡地对宋枳软道:“阿川、阿枳,随大夫人去坐吧。” 今日随胡贵嫔来的,有四皇子司马修和排行第五的武安公主。 见昭华吃瘪,武安这幸灾乐祸的性子没忍住,“皇姐嘴里素来没个把门,先前祸害晏家老爷子的寿辰不够, 如今还顶撞贵妃娘娘,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你也闭嘴。”胡贵嫔眼神警示小女儿。 司马修解围:“骑射比赛就要开始了,儿臣好些年没有玩过,不知父皇可准许儿子下场?” 司马帝道:“和你两个皇兄一起去吧。” 司马忠犹豫地看向晏骜川,对方似乎没有起身的意思。 “父皇,哥哥们比赛,儿臣也想玩。”昭华开口。 司马帝倒是没拒绝,“你要玩行,只是你一个姑娘家,如何同儿郎比。” “那就再挑几个姑娘一起组队不就成了。” 昭华起身,径直走到宋枳软面前,“比吗?” 宋珍皱眉,“阿枳身子不好,前阵子还病了一场,昭华,不要勉强她。” 自打晏骜川和宋枳软定婚的消息传出来,司马帝也听说了二人之间诸多传言。 宋枳软先前大病一场,宋珍受困于宫中,每日焦急得休息不好。 “阿枳从小就不擅骑射,朕是记得的,昭华,不要胡闹。” “宋家人的身体就这么弱?” 昭华对于司马帝和宋珍的话置若罔闻,噙着笑:“到底是比不过杨家人,也到底,是杨家走得更远。” 宋珍面前的茶盏、瓷瓶尽数扫到地上,摔得稀零粉碎。 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沉静的面色足以让周身散发出一种不怒自威的寒意。 “官家还在这儿,就摔碗砸筷的,宋家好规矩啊。”杨芷冷笑。 “不敌杨家好规矩。” 晏骜川语气不善:“嘴皮子跟淬了鹤顶红和粪一般,换做旁的世家,可说不出这么难听的话。” 昭华惊愕地看向晏骜川。 先前因为司马忠的关系,晏骜川对她还是笑脸相迎的。 如今从天而降了一个宋枳软,他对她的态度就急转向下了。 “晏五公子,我不过是想和宋姑娘堂堂正正比一场,她胆小不敢应战,你怎么还说我们杨家的不是?” 宋枳软本是安安静静坐在曲夫人身侧,听到这一句话,才缓缓抬起脸来,对上了昭华挑衅的表情。 “我前阵子大病了一场,眼下身子的确尚未恢复,不过既然是公主相邀,我也不好扫兴。” 曲夫人哪里不知道昭华对自家儿子的心思,清楚这人是故意让宋枳软下不来台,忙扶住她的手,“阿枳,别去。” “寻常人都是挑选旗鼓相当的对手,姐姐为了赢,怎么连宋姑娘一个病人都不放过。”武安喝茶,慢悠悠说。 甘夫人笑了声:“兴许是公主怕输吧。” 秋夫人接话:“怕输也不能为难病人啊。” 晏梦回将热茶递到宋枳软跟前,眼皮子都不抬一下,“阿枳不想去就不去,没人能勉强你。” 对座的正是南家,晏璟亦道:“就是啊,病了还要强求比赛,天王老子下凡了都给不了这么大的脸面吧。” 南许比出大拇指,“嫂嫂精辟。” 一帮子人都站在宋枳软那边,偏偏还都是晏骜川的亲人好友,昭华就连想反驳都要再三考虑。 “不过我瞧着宋姑娘面色红润,若只是比一局,应当问题不大吧。”王禾儿随伯父王桁坐在一旁,为昭华说话。 晏珺启声:“王姑娘瞧着面色也挺红润的,怎么不陪公主比一局?” 王禾儿被噎住。 她险些都忘了晏家满门都是护犊子的,先前还出过晏珺和晏璟为了帮晏骜川出气,暴打南许的事。 宋枳软是晏骜川的未婚妻,也是晏珺和晏璟的弟妹,他们怎么会纵容别人欺负了她去。 “方才宋姑娘可是亲口答应了这事,难道打算不信守承诺?”丹阳嗤笑出声。 宋枳软本来也没打算赖账,徐徐起身,“正打算去换一身衣裳,方便骑马,公主不介意等我一会儿吧。” “无妨。” 昭华也起身,“正好本宫也要更衣。” 二人一同离开,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又重新回来。 宋枳软一袭干练简致的银白月锦束腰骑装比平日多了几分飒爽之气,青丝高束,额头光洁饱满,本就明艳动人的眉眼越发立体精致,美得尽态极妍。 反观昭华虽然同样穿了骑装,却镶金戴银,只注重骑装的奢华和抢眼,过分华丽反将人的气质压了下去。 本来相貌上就和宋枳软差了十万八千里,这样一打扮,衣裳抢了人的风头。 众人光是一眼就能瞧出参差,注意力大多落在宋枳软身上。 昭华自然也感受到落差,心内再忿忿不平,也压制住不发。 只等上了演武场,她会让宋枳软这个弱鸡举手投降。 “我也来一个。”丹阳同昭华对视了一眼,随即起身。 丹阳自小习武,同宋枳软这种养在深闺里的姑娘不同。 光是在骑马射箭上就早接触了许多年,自认为和宋枳软比赛,无疑是一种碾压。 宋珍知道这二人想合伙整她侄女,“既然场上有男有女,就该男女搭配, 若是女子同女子合作,同儿郎对战本就不公平。” 昭华那点小心思被宋珍抖落了出来,捏紧拳,先将期待的目光看向晏骜川。 对方却像个瞎子,起身走到宋枳软身边。 “真想比?” 旁人都听得出,晏骜川只有面对宋枳软时,语气会自觉柔和下来。 “嗯。” 宋枳软努起唇,“好久没活动了,玩玩也好。” 晏骜川颔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抗拒宋枳软上场,“刚好我也很久没玩过了,就勉强陪你一回吧。” 司马修看得出昭华脸色不好,起身解围:“那我同二姐一起。” 丹阳对司马珞提出邀约:“三皇子可愿和我一起?” 司马珞收回落在那对男女身上的视线,淡着声起来,“承蒙郡主看得起。” 场上人都配好了,杨芷看了眼司马忠,“那忠儿岂不是没得比了。” 天知道司马忠有多高兴,连忙道:“我正好身子不太舒服, 既然人够了,我就不下场了,看几个弟弟妹妹比赛,也很好。” 南许是个知情的,低头笑笑不说话。 三队人下场,马官将马匹分给每个人。 宋枳软的那一匹很高大,她端详了马一会儿,殊不知身旁伸来一只素白、骨节分明的手。 “姑娘,我扶你。” 宋枳软转头,对上了司马珞温柔深邃的眼神。 “自己一队的不关心,跑来关心别队的。” 不等女子的手搭上去,晏骜川已将马鞭放在司马珞手上,“咸吃萝卜淡操心。” 不等宋枳软反应,晏骜川就率先翻身上马,紧接着弯腰,扶住她的腰,极为轻松就将她带上了马。 少年这样的动作略显强势,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觉,他这样的行为,无形中泄露出他心底多大的占有欲。 “三皇子,还愣着做什么?” 少年歪着脑袋,朝司马珞勾唇一笑:“我未婚妻有我罩着, 你还是先去看看丹阳吧,她方才被马撅了一脚,现在还趴草里啃泥呢。” 第82章 骑射比拼 丹阳方才踩住脚蹬,鬼知道哪来一股强烈的拉扯力,直接从半空中跌进草皮子上,嘴里都塞了草根。 “呸!” “呸、呸!” 康王才绕到高台下,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喊声,自家闺女摔在地上,模样狼狈。 “康王来了,快坐。” 司马帝恍若没瞧见演武场上的状况,见康王来了,笑着打招呼。 “官家,娘娘。”康王依次给几人见过礼,余光落在看向别处喝茶的晏梦回身上。 “晏大人身上的伤好全了?” 康王语气混着讥讽:“路途颠簸,没想到晏大人还撑得住,脸色瞧着还挺红润。” 晏家就紧随司马帝之后的位置,康王这些时日若是没瞧见晏梦回才是奇怪。 很显然,这是当着众人的面对晏梦回阴阳怪气。 “承蒙康王关怀,晏某身上的伤已经痊愈, 虽然比不得康王武艺高强,但身子骨还勉强过得去,为朝廷效力不在话下。” 晏梦回提杯淡定地饮茶,丝毫不在意对方流露的敌意。 “比赛就要开始了,你们俩要叙旧可得等会儿,朕还想着看这些孩子们比赛呢。”司马帝笑道。 杨芷看了眼康王,“康王殿下快坐吧,方才官家念叨了你许久。” 康王颔首,“多谢娘娘和官家的关心。” 众人的注意力从康王和晏梦回这对冤家身上转移到了演武场上。 只见马官手握长旗挥动,风声呼啸,马匹奔驰。 “丹阳的马术不错。”司马帝望向场内最先跑起来的丹阳,赞赏道。 康王对于女儿的骑射惯来是不担心的,他虽是异姓王,但是在马背上护住了大晋国江山。 他的武功常人难敌,丹阳跟着他习武,虽不说高强,但对付寻常女娘是绰绰有余。 “那姑娘瞧着眼熟。” 司马帝跟着看过去,“那是朕的侄女。” 康王闻言眸底微动,他哪里不知道那是宋家孤女。 前阵子晏家小子为了给宋家孤女报仇,将他女儿和王家姑娘踹进池子里的事他可没忘。 方才提及,不过是试探司马帝的意思。 宋家都倒台了,他倒也没料到,司马帝还这么在乎宋珍。 “没想到阿枳的骑术这么好。”晏梦回望着驰骋演武场的女子,很是惊讶。 康王一同看了过去。 宋家孤女一袭银袍,背部直立,挺胸收腹,姿势很端正,但整个人是放松的,和身下马匹配合的节奏很恰当,同时拉拽缰绳,引导马匹也很适度。 宋珍亦讶然,“阿枳幼时怕马,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再骑马,反倒好多了。” “这么说宋姑娘是个新手?” 司马忠眼神触及马上那抹倩影时,难掩惊艳,“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新手? 康王暗中观察。 若是新手,经常会出现过度拉扯缰绳,以及姿态僵硬的状况。 他一眼就看出来,这小丫头常常骑马,在驭马的技巧方面甚至胜过了丹阳。 若没有长时间的训练,这丫头跑不了这么好。 恐怕是在扮猪吃虎。 “这骑得不错是一回事,但要在马背上射箭,可就不容易了。” 杨芷的父亲杨业是个老将了,虽然她不会骑射,但幼时常看父亲习武,知道要在马背上弯弓搭箭有多不容易。 自家嫡姐杨嫣都是学了大半年,才勉强射出一箭,且不说能否射中靶子。 高台上聚精会神观察的同时,马场内亦是激烈。 昭华没想到宋枳软这么会骑马,同丹阳交换了个眼神,二人分别骑到宋枳软身侧,将人夹住。 司马珞和司马修对视,清楚他们是要先清理晏骜川这支队伍,掉头拦住往前冲的晏骜川。 “——” 只见马官挥动旗杆,昭华率先射出一箭,稳稳射中靶子。 身下马匹狂奔之时还能射中靶子,这相当不易。 昭华的准头向来很准,这一箭是稳定发挥,她转过头来,望着宋枳软的眼神充斥轻蔑。 “现在认输还来得及,本来就不属于你的东西,再争取也是徒劳。” 司马珞拦着晏骜川,边回头看向宋枳软。 她病了那么久,能骑马已是勉强,若再逞强,只怕会受伤。 宋枳软对昭华的挑衅充耳不闻,俯身握住弓箭,顶着强风举了起来。 第83章 她的目标 晏骜川被两匹马拦截,不得前进,只得密切关注着宋枳软的动作。 见女子一手握住缰绳,另一只手举起长弓,马匹还在往前狂奔,无比颠簸。 这对身体底子本就弱的人来说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挑战。 他的心就像被揪起来了一般,紧张不安。 高台之上,亦是一刻不敢挪开视线,生怕下一刻就错过了宋家这位孤女的行动。 “她松开缰绳了!”晏璟没忍住叫出声。 宋枳软目视前方,确认好方位,没有丝毫犹豫,松开了缰绳,双腿夹紧马身。 纵身下马匹狂奔,她也不慌不乱,手臂自然伸直,背部发力,弯弓搭箭,指节勾弦—— 只听“窣”的一声。 长箭射出,一气呵成,稳稳扎在了靶子上。 马官小跑至靶子上,挥动旗杆。 这是射中靶心的意思。 昭华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向宋枳软。 晏骜川短暂愣神后,胸腔几经上下起伏,扬声笑得爽朗:“宋枳软,好样的!” “射中了!”武安捂住嘴站起来,指着场内飒爽英姿,“她射中了!” “不仅射中了,还是靶心。” 宋珍抓紧衣袖,既惊喜又为宋枳软紧张。 曲夫人激动地挽住晏梦回的手,“夫君你快看!阿枳好厉害!” 晏珺赞赏,“阿枳的准头相当不错。” “还有两局,第一箭靶子是固定的,第二局开始就是流动的。” 杨芷面上神色难看,“就是不知道宋姑娘第二局还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有运气就能射中靶心,看来昭华的运气不怎么好啊。”宋珍轻笑了声。 杨芷抠住桌角,冷声:“且先看吧,昭华的骑射自幼是出色的。” 场内,宋枳软驭马速度加快,很快就甩开了二人夹击,靶子开始流动,且方向不同,这大大增加了难度。 丹阳长喝一声,同样加快速度,追上宋枳软,“平日里不见你出门,倒是没想到你会射箭。” 若只是按照今生的经历,宋枳软的确不会射箭,对骑马更是抵触。 她幼时觉得马匹太过高大,总觉得害怕,所以不肯跟着宋惜学骑马。 前世,晏骜川征战沙场,杀神之名威震四方。 关于他的传说层出不穷,有人说他弓马娴熟到可穿杨贯虱的地步,亦有人言他矢无虚发,握雾拏云之技犹如天神下凡,无人能敌。 甚至还有跟随他行军打仗过的手下在受伤回京休养时,为他编出了一本传记,记载了他百步穿杨、率马以骥的本领和方法。 宋枳软整日待在深宫中无所事事,晏璟常带些有趣的游记给她。 不知怎么,有一次那本传记也混进了别的书,一起到了她手中。 她无聊翻阅,却被传记中所描述的烜赫一时的杀神所震惊。 这同她印象中的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大相径庭。 同时,晏骜川极为惊人的骑射之术也让她对骑射重新提起了兴致。 那个只会欺负她的纨绔子都会的,她也想学精。 她命人寻来了宫中最善骑射的官吏,教她骑马射箭。 可很快她就领悟到,骑射没书中一笔带过的那般容易,晏骜川的水平绝非是她能赶超的。 一阵又一阵的挫败,没让她放弃。 从边关传来的一个又一个捷讯,让她倍加努力,不敢松懈。 整整两载暑往寒来,教她的官吏换了一个又一个,到了最后,宫中再挑不出一个能够教导她的人。 连晏骜川本尊都不知道,在他奋勇杀敌的那几年,有人将他当作要赶超的目标,暗暗发狠努力。 “不过就算你会射箭,也赢不了。” 丹阳断言,弯弓搭箭,一箭便射中了正前方靶心。 旗杆挥动,引得高台上众人喝彩。 “好箭法。”司马忠都不禁佩服。 康王抿唇,看向一旁为人捏汗的晏梦回,“丹阳的箭术,本也不是寻常姑娘能敌的,输给她,也不算丢脸。” 晏璟哼了声:“也未必会输吧。” 康王好笑地看着晏璟,“世子妃还真是看得起宋姑娘,丹阳已射中靶心,就算宋姑娘再厉害,也不过是追平,还不说宋姑娘能否再次射中靶心。” 被二人截堵的晏骜川自然不会轻易放弃,两次尝试调换方向都被围后,也没有再拉拽缰绳引导马转身,而是伏下身来,似乎是对着马低语。 “呵。” 康王见少年这般行径只觉幼稚,“倒是看不出,晏五公子还能跟马对话。” 晏珺平声:“幼弟虽年轻,没有康王驰骋沙场的经验, 但有祖母自小调教,对骑射之术还算精通,他自有他的技巧。” 康王自是不屑一顾的,“晏家老太太将门虎女,弯弓饮羽,本王也很好奇,晏五公子同老太太学了多少。” 只听场内猛地传来一道剧烈的嘶鸣。 众人一愣,纷纷看向场内那紫袍少年,见他再度直起身子,身下白马骤然往后仰起—— 少年随之立于马背上,绛紫衣袂被疾风卷成流霞。 在黄土和碧空之间,他目空一切,勒住缰绳,便是风驰电掣的一瞬,白马纵身跃过阻拦的二人。 两道嘶鸣交错响起。 宋枳软扬唇,见少年直奔她的方向而来。 司马珞和司马修身下马匹被吓退数步,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有震惊者甚至站在席间,高声呼喊。 “晏家小子倒是厉害。” 司马帝眯起眼,“将朕两个儿子都生生比了下去。” 康王闻言,瞳仁跟着转动。 宋珍亦是蹙眉。 昭华见状,飞快赶到宋枳软的面前,挡住了她前进的方向。 “宋枳软,你算是什么东西,也配跟我争!” 马官手执旗杆分别挥动,这是本局快结束的征兆。 没时间了! 就算晏骜川赶过来,恐怕也来不及。 她握住长弓,骤然掉头,昭华和丹阳起初以为她只会往正前方的靶子奔,没想到人会调转方向。 “拦下她!”昭华喊道。 二人齐齐朝宋枳软逼近,想要再度重现方才夹击她的套路。 宋枳软弯弓反身,这次箭头对准的方向却并不是靶子,而是…昭华。 “你大胆!这是公主!”丹阳惊慌出声。 昭华瞪大了眼,“你想做什么!” 宋枳软牵唇,并无犹豫之色,松开弦任由箭矢穿破残风,直逼昭华。 高台上,杨芷吓得往后跌坐下来,尖叫:“昭华——” 第84章 他们是天生一对 箭矢奔昭华而去,却并没有伤到昭华半分,而是从她脸颊边擦过去,稳稳扎中她身后流动的靶子。 “……” 高台之上,众臣倒吸了一口凉气。 方才那支箭,错开分毫就会要了昭华的性命。 宋枳软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昭华魂惊胆落,呆呆地看了宋枳软一会儿,从头到脚都软了下来。 不敢想象刚刚她要是动了少许,就会迎来怎样的灭顶之灾。 杨芷吓得大半个身子覆在桌板上,指着宋枳软骂:“狂悖!竟然拿公主的性命玩笑。” 司马帝面上了无遽容,余光落在宋珍身上,见女人上扬嘴角,眼尾晕开一片笑色。 “你侄女险些伤了我女儿性命,你还这么高兴?” 宋珍瞥了眼司马帝,却未说话。 杨芷借着杆子往上爬,告状道:“官家,那宋家女好生狂妄,险些伤了昭华,官家要为昭华做主啊。” 宋珍闻言又嗤笑了声,这次连眼神都懒得给。 司马帝置若罔闻,无奈地看了女人半晌,众目睽睽之下,他的嘴角竟也跟着上扬起来。 杨芷一怔。 她知道宋珍在司马帝心里极为重要。 却没想到,即使是司马帝的亲生女儿遇险,搏了宋珍一笑,司马帝也可以视若无睹。 方才宋枳软那一箭已中靶心。 可女子似乎不打算止步于此。 只瞧她踩着脚蹬,忽然站起了身子,这样的动作对晏骜川这样常年骑射的人是轻松,对宋枳软来说却是莫大的考验。 高台上,曲夫人见小姑娘做出如此惊险的动作,吓了一跳,捂住胸口不敢看场内情形。 “你们快看!她竟然斜跨过去了。”南许双手捂头惊呼。 疾风中,女子抬腿利落地跨过马鞍,侧身躺在马身上,以倾斜的坐姿和角度,箭矢对准最角落的移动靶子。 她眯起眼,任由发丝被吹得凌乱,将长弓拉到最满。 利箭脱弦,逆风飞向那靶子。 “砰”的一声。 箭矢稳稳扎进了位置最偏僻、角度最刁钻的靶心。 昭华大惊失色。 风声急啸,宋枳软翻身坐回去,再度回头,望向昭华。 女子看着对方左眉挑动,朱唇微翘,那双漆黑无虞的水眸中,晕开几分不易觉察的笑色,目无下尘,傲睨自若。 昭华本来以为,像晏骜川和宋枳软这两个性格天差地别的人,无论如何都走不到一起。 可方才那么一瞬间,就让她彻底认清了宋枳软。 她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骨子里就是个傲气不凡的。 同晏骜川,当真是像极了。 昭华捏紧缰绳,恨得浑身发抖。 “宋姐真他娘强啊!”南许早忘了是在皇帝跟前,直接踩在了桌上鼓掌呐喊。 晏璟也跟着喊出了声:“阿枳,太厉害了——” 武安虽然也很惊讶,但瞧着晏家这一大家子,实在是觉得好笑。 世家大族,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护犊子的。 马官第三次挥动旗杆。 这是最后一局了。 方才那两局,按道理来说是平局,但宋枳软接连挑战高难度动作,技巧上甩了昭华和丹阳一大截。 她立于不败之地。 丹阳面色铁青,得到昭华的眼神示意后,策马的同时弯弓拉弦。 司马珞看出那箭的方向有所偏差,沉声喊:“丹阳!” 丹阳回首,也似乎是因为这一声分了神,箭矢飞了出去,却没有中靶,插到了宋枳软身下马匹的蹄子前。 只听马的一道嘶鸣声。 马受惊了! 司马珞飞快朝宋枳软的方向奔去。 却不敌早就并肩而骑的晏骜川。 只瞧少年尝试拽动宋枳软身下的马,可马匹受惊的程度却远超众人想象,马头剧烈摇晃,身体跟着起起伏伏。 宋枳软受到颠簸,只得尽量趴在马背上,紧紧夹住马腹。 再这样下去,恐怕得被马甩飞。 “阿枳!”曲夫人急得起身,就要往台下冲,“阿川快救人!” 晏梦回连忙护住夫人,视线凌厉地看向康王。 “郡主怎能如此刁蛮放肆!这可是一条人命!” 康王自若道:“兴许是一时失手,所以……” 众人只听“砰”的一声。 一个巴掌大小的瓷瓶狠狠砸在了康王的头上,不过须臾血滴就顺着发髻往外冒。 康王睁大眼,怒视扔瓶子的宋珍,“贵妃未免太放肆——” “不好意思。” 宋珍活动了一下手腕,“失手了。” 司马帝眸底微动,连忙道:“快喊太医。” 场面一度混乱。 高台之下,晏骜川一把揽住人的腰肢,半边身子倒挂在空中,劲腰用力翻转的同时,勾住人腾空跃起。 众人再定睛一瞧时,宋枳软已经稳稳坐在了晏骜川的怀中。 少年双臂将人牢牢环在了胸膛间,视线紧张地上下观察。 “有没有哪里伤到了?” 宋枳软的确有些受惊,心跳跟着加快,摇了两下头,“没事。” “……” 昭华面色发白,无声看向丹阳。 丹阳连忙骑马过去,关心道:“都是我不好,方才是我分神,这才射偏了,宋姑娘你没事吧?” 晏骜川绷紧了面庞,毫不犹豫从箭筒中取出另一支,抬臂弯弓,箭矢在一瞬间就扎在了丹阳身下的马屁股上。 只听尖叫声骤然响起。 康王顾不得医治,起身飞快往台下跑,不忘回头骂。 “晏梦回!你家小子狂妄无礼,竟故意伤我女儿!” 晏梦回见宋枳软被救下,这才松了口气,看着康王狼狈奔跑的背影,启声:“不好意思,他本就无礼惯了的。” 丹阳在马背上狂颠,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吸进尘土无数,偏偏没有一人来救她。 昭华在一旁束手无策。 等康王策马赶到已经晚了,丹阳无力脱了绳,摔在了草地上,后背大片火辣辣地痛,总感觉自己哪儿摔碎了一般。 康王心痛得不行,怒不可遏,将丹阳抱在马背上,紧接着拔腿跑到晏骜川二人的面前,拔剑直指少年。 “晏家小子,你是想死吗?” 宋枳软没想到晏骜川有仇当场就报了,竟将康王惹得起了杀心,忙攥住少年的衣袖,担忧道:“五公子。” 第85章 找狸遇险 少年双臂从她腰肢间穿过,握住缰绳,骨节分明的手掌青筋勃发。 “不怕。”他语气不明,唯有那双漆黑狭长的瞳仁隐隐散发出阴郁。 乌云密布,卷起黄沙漫天,白马感受到身上主人的心情变动,马蹄不安地挠动尘土,发出一阵低鸣。 高台之上,众人只瞧康王持剑指向晏骜川。 少年忽然拽紧缰绳,驭马冲向了康王。 曲夫人惊叫:“阿川!不可!” 丹阳亦受到惊吓,尖叫出声:“爹!” 白马急速撞向康王,活生生要从人身上踩下去,康王不敢相信地看着晏骜川,勉强站稳没有往后退。 “你敢!” 宋枳软也吓了一跳,忙往后覆住了少年的腰身,“五公子!” “——” 白马嘶鸣,众人为高台下这画面所震惊。 在离康王不过毫厘之差的位置,白马骤然停下,前蹄高扬,晏骜川护着怀里人,勒住了缰绳,墨瞳睥睨,目空一切,好生轻狂。 康王强撑着不退后半步,可在白马无限接近之际,还是没忍住,单膝跪在了地上。 “噗!” 南许没忍住笑出了声,众臣见状有想笑的,可顾忌皇帝嫔妃都在,也只能忍下来。 宋枳软感受到高马站稳,胸膛内惴惴不安的跳动这才平稳下来. 她身后倚靠着的结实胸膛重重起伏了两下,少年低笑出声,轻狂又大胆。 “康王殿下,是风吹了你的腿,还是天压住了你的背,怎么好端端跪了?” 晏骜川噙住笑,学着方才丹阳的语气:“都是我不好,方才一个不小心分神了,没吓着你吧?” “五公子。”宋枳软蹙眉,拽动少年的衣角,提醒人不要再说了。 晏骜川垂眼扫过女子担心的模样,心里翻腾的怒意才勉强歇下来,“既然比赛结束,晚辈就失陪了。” 康王攥住剑的手还在发抖,“竖子敢尔!” 少年腰背挺得笔直,头也不回带着人远离了演武场。 司马帝瞧康王要重新走上高台,及时出声:“今日朕累了,就先到这儿,众卿自便。” 能跟来秋狩的清一色都是朝廷栋梁,个顶个的有眼色,见司马帝起身,纷纷跟了上去。 康王三步并两步,冲上高台后,方才还乌泱泱一群人,现下零零散散不剩几个。 他径直快步到晏家人跟前,二话不说就要抓住晏梦回的衣领来上一拳。 “爹!”晏璟急了,忙跑过去。 一把玉骨折扇从空中拦截,看似只是轻轻抵在康王胸口,可力道之深让康王寸步难行,挥出来的拳头只得停滞住。 面前的年轻男子生得一副好俊容,身量颀长清瘦,一袭宝蓝绣山水华裳风度翩翩,面上存了几分随性温和的笑色,让人如沐春风。 “世子?” 康王记得南璨这些时日都在城外忙政务,哪里想得到这人此刻会出现在猎场。 “夫君。” 晏璟连忙跑到南璨身旁,回瞪康王,“康王这是什么意思?大庭广众的,竟然要打人。” 南璨则是先侧身,对晏梦回和曲夫人颔首笑:“岳父、岳母。” 曲夫人担心,“阿璨,你怎么到余杭了?先前不是在忙吗?” “回岳母的话,事情已经办妥了。” 南璨答完曲夫人的话,才搂住晏璟,将人带到自己身后,对康王道。 “内弟年幼,性子难免贪玩了些,若是冒犯了康王,还请康王见谅, 南家、晏家、又或是您的康王府,都是体面人家,何必为了一点小事,而伤了体面。” 康王闻言顿了顿,南家虽不是世家,但不管是在京中还是在皇帝心中,都分量不轻。 晏家第一世家,老爷子还是从太保之位退下来的,康王方才是一时大怒,这才忘了分寸。 南璨这台阶给的很适当,但康王难免还是咬牙切齿说:“晏五公子伤我女儿,这又该如何定论?” “内弟伤了郡主?” 南璨抬眉,“怎么南某方才瞧见是郡主先一箭射偏了方向,才惹得内弟大怒。” 康王被这话噎住,半晌没说出话来,脸红脖子粗,瞪着眼前这一大家子不知说什么好。 “听说康王最近看上南风佳苑的一柄虎头绣金弓。” 南璨微笑,“待回了京,一定让人将弓送来王府。” 南风佳苑是南璨的私产,卖些新奇的刀枪剑戟,康王的确对那把虎头弓感兴趣,只是要买的人多,就连排队都排不上号。 南璨这是卖了他一个面子,他也不好再执拗下去,“方才是本王失礼,小女还要医治,先走一步。” 晏璟瞧着人气势汹汹地来,灰溜溜地走,一脸崇拜看着南璨,“还是你厉害。” 南璨握住妻子的手,含笑盯着人,“都瘦了。” 自家二姑娘和女婿感情好早都是曲夫人看惯的事,只是当着大家的面,两人还如胶似漆着,也是让人汗颜。 “阿川那小子方才确实有些过头了。”晏珺摇头。 晏璟哼了声:“本来就是丹阳和昭华联合起来要整阿枳,阿川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还担心他不高兴呢。” 南璨宽慰:“兄长不必担忧,康王那边看在南家和晏家的面子上,不会同阿川计较的, 官家已经围猎过一场,明日起大家都可以到猎场玩,阿川爱玩,明日领着他去猎场玩一日,就当是散心了。” …… 宋枳软被晏骜川送了回去,又好生同人说了半晌,教他行事不可如此轻狂,免得何时被人记恨上都不知道。 晏骜川是左耳进右耳出,没听多久就借口回去看书溜了。 翌日,阳光明媚,碧空如洗。 宋枳软醒来时,如意正将一套衣衫送过来,“姑娘,这是夫人给您另外备的骑装。” 曲夫人做事惯来很细致,宋枳软其实带够了衣裳,曲夫人特意让人送来,她为表诚意当时就换了。 今日朝臣可以携家眷在猎场游玩,司马帝为了提起众人的兴致,还扬言放了一只玄狸进林中。 谁要是抓到了玄狸,就是头筹,有丰厚奖赏。 宋枳软对奖赏没太大的兴趣,不过这阵子总赖在牡丹院中很少出来,身子惰怠,底子也跟着薄弱。 但昨日在演武场比赛了一场,早晨醒来觉得神清气爽。 虽然她不喜动弹,但为了身子康健,还是去了猎场外。 曲夫人和甘夫人没有出来,南璨和晏璟已经到了猎场外,见宋枳软来了,忙招手。 “阿枳,快过来。” 宋枳软朝南璨点头,“世子。” 晏璟奇了,“你之前都没见过他,怎么认得出他是谁?” 宋枳软愣了下。 前世晏璟常出入后宫,南璨也常来接人,司马珞挺欣赏此人,有时候就两对夫妇常同游赴宴,也有乐趣。 宋枳软方才正思量南璨怎么会突然出现,浑然忘记要装不熟了。 “我…见过啊。” 宋枳软反应很快,忙再同南璨补了个福身礼,“先前你出嫁,宋家都去了的。” 晏璟恍然大悟,“是了,都差点忘了这一遭。” “宋姑娘昨日没被吓到吧?”南璨寒暄。 她讪笑:“还好,五公子的脾气就是来得快,去得快,人不坏的。” 晏璟啧了声:“这才定婚多久,比我这个当姐姐都了解。” “当姐姐的,你弟来了。”南璨下巴指向不远处,步履懒散的少年,打着哈欠,身后是南许在推着。 “哟,您二位这身是怎么回事?” 南许探头出来,视线扫过宋枳软和晏骜川,“秀恩爱呢?” 今日二人都是一袭淡紫绣木槿蜀锦骑装,又同样是好相貌,跟牛郎织女下凡了似的。 宋枳软也愣了半拍,“我的衣裳是姨母送来的。” 晏骜川瞄了眼她,耳根子很快红了起来,显然,他的这身也是曲夫人准备的。 “岳母还挺会撮合人。”南璨抿唇一笑。 “前面那对金童玉女,等等我们。” 只听一道熟悉的女声响起。 晏珺身侧,伴着熟悉的红衣姑娘,朝他们这方向走过来。 “慕姐姐,昨日没见你,还以为你没来呢。” 宋枳软脸皮也薄,同晏骜川穿了一样的衣裳,连忙岔开话题。 慕红缨笑道:“慕家不是才被罚嘛,我想着少在官家面前显眼比较好。” “又有好几月不见,红缨瞧着气色越来越好了。” 南璨面带笑意,眼神从慕红缨身上落到一旁的晏珺身上,意味不明。 慕红缨忙招呼:“大表哥,大表嫂。” 南许上下打量姑娘一身红,“大柿子。” “早晚有一天你得死我手里。”慕红缨面无表情。 “好不容易出来玩,你俩这对冤家别拌嘴了。” 晏璟打圆场,“没听官家说吗?今日谁找到那只玄狸,谁就有奖赏。” 宋枳软也道:“我方才还瞧见不少人带着弓箭进林子了,只是捕捉一只狸子,需要带这个吗?” 晏骜川知道小姑娘前些年秋狩都赖在家中,于是解释:“虽然禁卫军检查过林子, 不会有猛兽,但野犬野猪还是有的,带弓箭也是为了防身。” 晏璟调侃道:“阿枳不用害怕,阿川武艺高,能护住你。” 二人闻言都是一愣。 南许戏谑着捶了下晏骜川胸口,“死鬼,等下也要护着我啊。” “你放心,野猪不伤害同类。”晏骜川淡定说。 “狗东西。” 南许咬牙切齿,气得率先进了林子。 剩下几个人也都跟着进林子。 先前司马帝来围猎过一场,打了不少野兔和飞鸟,宋枳软头一回来狩猎,仰头四处张望,很是好奇。 其余的人找玄狸很认真,翻翻草堆,又在各种洞穴间搜寻。 晏骜川就瞧着小姑娘左看看右瞧瞧,模样十分可爱,不禁跟上她的步调。 “你这样找,什么时候找得到?” 宋枳软瞄了眼树桩子,摇头道:“我就没想过自己能找到。” “?”晏骜川挑眉。 宋枳软回头一笑,“狸子擅长躲藏,又行动迅速,我就算看到了也追不上的,如今进林子,不过是尝尝新鲜。” 晏骜川嗤了声:“你倒是了解自己。” “不过……” 宋枳软回头,从半个时辰前就感觉少了什么,回头才发现,“阿璟和慕姐姐他们似乎不见了。” “应当是去别处找了。” 晏骜川方才的注意力也都在小姑娘一人身上,担心她左顾右盼会跌跤,又怕她掉进什么陷阱,这才没注意其他人早已和他们分开了。 “喵~” 宋枳软往前走的脚步骤然一顿,“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叫声?” “喵~” 晏骜川断言:“是狸子。” 宋枳软听了这话,忙四处转头,“快看看它在哪儿。” “喵~” 狸子的叫声越来越清晰,像是求救一般。 “在这儿。” 晏骜川将脚边杂草堆踢开,正好瞧见卡在小树洞中的玄狸,小家伙睁着一双懵懂清澈的圆眼眨巴,热络地喵了两声。 “把它弄出来吧。” 宋枳软挽袖准备将狸子抱出来,被少年抬手拦下,“我来。” 只瞧少年蹲下身,三两下的功夫就将玄狸从树洞中抓了出来。 只是小家伙灵敏,获得自由的一瞬间,就扭动身子挣脱开晏骜川,跳进反方向的灌木丛后消失在二人的视野内。 灌木丛前头有一池子淤泥,不方便过身,晏骜川叮嘱宋枳软,“那狸子跑不了多远,你在这儿等我。” 宋枳软还没说话,少年就一同跃进了灌木丛里。 过了大半个时辰,人都没回来,只是周遭已经起了风,凉飕飕的,乌云蔽日,隐隐有雷声滚动。 宋枳软心道不好,才迈出一步,就有雨丝淅淅沥沥砸了下来。 “五公子?” “五公子?” 灌木丛前头是淤泥池,她不敢往里走,只能站在外头喊。 只是迟迟没有传回少年的应答声。 难道是追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宋枳软蹙紧眉,正回忆着方才来时的路,忽然被一道让人不寒而栗的野兽怒吼所惊。 再转头,一头身材硕大,皮毛纯黑发亮,长嘴尖牙的野犬正盯着她。 野犬比寻常姑娘的体型还要庞大,瞳仁泛着幽绿的光芒,似是嗜血。 宋枳软脑子里的弦骤然断裂,转身就往林子深处跑。 野犬嘶吼了声,女子的逃跑反而激起它的野性,迈开腿朝女子的身影狂奔,眼瞧着越来越近。 第86章 和我单独待一夜 “吼——” 野犬阴鸷的吼叫声越来越近了,天全然黑了下来,雨势越发剧烈,噼里啪啦砸在了树叶间,砸得沙沙作响。 林子里的光线本来就比不得外头,现在时辰晚了,又下着雨,宋枳软就更分不清东南西北。 “……” 冰凉的雨幕泼在她脸上,睫翼上全都是水花,眼眶酸涩难以睁开。 “刺啦”一声,她的骑装一角被野犬咬住,往后一拽,她站不稳,被拖到了地上,膝盖同石子一阵摩擦,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野犬咬住她的衣角,前腿踩住宋枳软的膝盖,张嘴就往她脖颈咬了过来。 “宋枳软,趴下!” 少年熟悉的声音一瞬间让宋枳软回过神,立即照办往反方向趴了下去。 只听“窣”的一声。 利箭穿破野犬的头颅,血溅四方. 宋枳软吓得往后挣扎了两下,只是膝盖方才受了伤,又被野犬攻击过,难以站起身来。 “别动。” 晏骜川扔下弓箭,飞快跑到她面前,手掌轻轻覆在她的小腿,试探性地在膝盖骨头上轻触两下。 “骨头没事。” 他难以掩盖地松了口气,视线上下检查宋枳软的身子还有没有别的伤处。 宋枳软摇头,“我没事,就是方才摔了一跤。” “方才你喊我的时候,我就往你那边赶了,只是到的时候,你已经跑了。” 晏骜川皱紧眉,眸底浮现一层层自责,“是我不好,方才不该留你一个人。” “我没事。” 宋枳软跑了许久,加上被雨淋了,不仅是体力虚脱,整个人的精神都显得疲惫,“咱们还是快回去吧。” “你还站得起来吗?” 晏骜川看着她。 她尝试了两次,都没成功,不好意思地看向对方,“麻烦你给我捡个木棍过来,我方便撑……” 话还没说完,她的双手被人握住,被扶起来后,少年转身蹲了下来,宽阔结实的后背展现在她眼前。 “上来。” 宋枳软见状,也没有矫情,直接趴在了少年的后背上。 反倒是晏骜川,感受到小姑娘自觉的动作,顿了下,没忍住嗤笑出声。 “你倒是也不客套一下。” 宋枳软被人背起来,双臂很快勾住他的脖颈,小声道:“反正我拒绝,你也会背我的,何必那么虚伪说两句话。” “说的好像你多了解我似的。” 晏骜川没好气哼了声,一脚踹开挡路的野犬尸体,余光看向后方,“方才吓到了?” “你来了,我就不怕了。” 宋枳软实在是累,以至于话说出口,也没思考其中意味是否太过亲昵。 “……” 晏骜川耳根子红了半边,幸好天色暗了,没人能瞧得见他的变化。 “不害臊。” 雨势倾盆,宋枳软也是被人背起来后,才感受到少年衣襟完全湿透,乌发也黏在了脖颈上,后背确实滚烫的,像是出了许多汗。 应当是方才着急找她,跑了很久。 “天太黑了,咱们找得到回去的路吗?” 宋枳软低下头,以防雨势太大听不清,靠近晏骜川的耳边问。 一阵热息从耳廓边缘溜过去,少年脚步一僵,不自然道:“我怎么知道找不找得到,找不到大不了就待在里头喂野兽。” “啊……” 宋枳软的语气听上去很遗憾。 “怎么?你怕死?” 晏骜川背着她,虽然步伐很快,但是很稳当,踩在淤泥中也不会晃荡半分。 “不是。” 宋枳软声音很轻:“怕你死。” 晏骜川彻底停了下来,“为什么…怕我死?” “……” 宋枳软只是不希望,他再次因为她而付出生命。 可这样的话,却不能当着他的面说。 “我还没瞧你高中做官,你当然不能死了。”宋枳软选择隐瞒。 “……” 这下沉默的人,换成了晏骜川。 谁也没有再主动开口,任由空气寂静下来。 天太黑了,二人还真没有找到回去的路,不过在另一个方向发现了一座老旧的宫殿,像是前朝遗留下来的行宫。 宫门上的锁已经锈了,晏骜川轻轻一踹就破开了宫门,背着人径直找到了一处类似于前朝皇帝的寝宫的地方。 只是寝宫许久不住人,挂满了蜘蛛网,很厚一层灰尘附着在上头,让人难以下脚。 “你等等。” 晏骜川将宋枳软放下来,然后将外袍脱下拧干,垫在了廊外的石椅上,“你先坐一下。” 宋枳软愣了下,见少年又撕开袍角在露天下接雨,大概明白他的意图。 “五公子,你别收拾了,里头虽然脏,但也能将就。” “你能将就,我可不能。” 晏骜川拿着打湿的袍角进寝宫,过了好半个时辰,才出来。 她见少年累得面红耳赤,大汗淋漓,有些不忍,“你还好吗?” “没事。” 晏骜川蹲下去又重新将她背起来。 只是这次少年的脚步显得有些虚浮,比不得先前稳当。 看来他真的是太累了。 进了寝宫,她发现蜘蛛网都清理了,里头那张金丝楠木榻也被擦得干净,还垫了一床褥子,应当也是他在寝宫内翻出来的。 “你膝盖上的伤怎么样?”对方询问。 她方才在外头等待的时候,已经瞧过了,好在曲夫人送的骑装布料厚实,碎石没扎进皮肉里,只是有些青紫。 现在的痛感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了。 “没事,就是有些红了,方才我可能是扭到了,所以才没站起来,现在好多了。” 宋枳软解释自己的伤势,见少年听得认真,似是在真的分析她有没有逞强。 “既然没事,你休息,我在外头守着。” 晏骜川的精神头不太好,收回落在她膝盖上的视线,抬脚往外走。 她连忙拦道。 “外面还下着雨,出去会受风寒的。” “那不然怎么办?” 他没什么表情,看着她,“你不是最守礼节了? 平日里在萱草院都待不到天黑就要走,难道你要我和你单独待一夜。” 宋枳软被这话问得懵了下。 虽然他们二人定婚了,但平日里她的确很注意分寸,每次去萱草院都不会等天黑就出来。 这倒不是怕晏骜川对她不轨。 而是晏家人多眼杂,又是世家大族,她一个家世落魄的孤女,若是自己不多注意些,难免会惹闲话。 不知怎么落到晏骜川眼中,倒成了她对他的提防了。 “把湿衣裳脱了,免得风寒。” 晏骜川的语气有些疲惫,或许是怕她有后顾之忧,补充:“我不会进来的。” “诶!” 宋枳软回过神来,才发现少年已经转身踏出殿门,将殿门闭上,只留了一条微弱的缝隙。 “……” 更深夜阑,应当快到后半夜。 雨声绵密,丝毫没有要停歇下来的动向。 宋枳软还没睡着,她靠在厚褥子上,身上的衣裳已经半干了,心里还隐隐担忧着晏骜川的情况如何。 周遭漆黑一片,只见窗户纸上闪过一道闪电,瞧着赫人,雷声滚滚,似乎预兆着更大的雨势即将来临。 宋枳软深呼吸了两次,对着寝宫门口的方向喊:“五公子。” 她的声音落下,在大殿内回响,却并未得到门外少年的回应。 “五公子?” “——” 只听“轰”的一道雷声沉沉响起,宋枳软不敢再耽误下去,缓慢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寝宫门前。 起初宫门还留了一道极窄的缝隙,现如今却已全然闭合。 她费解地尝试推开门,宫门实在沉重,就像是有个人和她站在对立的方向,一同抵着门一般,难以推动。 “五公子?” 宋枳软迟迟得不到少年的回答,也急了,慌忙之中,用全身的力量退了过去。 只听“咚”的沉闷一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倒地了。 来自于对立面的阻力消失,宋枳软很轻松就将门推开了。 昏沉夜色之中,少年歪倒在冰冷的地面,面色潮红,浑身还泛着一股湿冷之气。 这不像是睡着,而是晕了过去。 “晏骜川!” 第87章 抱抱 晏骜川身材高大,又结实,宋枳软一个小姑娘很难拖动,用尽全身力气,也还是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将人勉强拖到了榻上。 他的衣裳仍是湿的,头发也黏在了脖颈间,唇时不时微张,应当是呼吸难受。 宋枳软探手到他额间,果然是一片滚烫。 他起先找了她许久,又背着她在林子里淋雨好一阵,找到这行宫后,又打扫了寝宫,一刻都没休息。 铁打的身子只怕都熬不住。 “五公子?” “五公子?” 宋枳软忧心地瞧着他,他身上衣裳湿透了,再这么下去,只怕要更严重了。 “五公子,我帮你将湿衣裳先脱了。” 她同晏骜川嘱咐了一声,随即解开他的腰带,帮他褪下湿衣裳。 他的外袍起先脱在外头给她垫着坐,眼下就穿了件单薄的里裳,很容易就脱了个干净。 视线内的躯体曲线结实,双腿修长,腹肌块垒分明。 肩宽腰窄,通体皮肤光洁白皙,因为高热,起伏不定的坚实胸膛透着粉意。 宋枳软不知怎么,脑子里竟然闯进来一些从外头听来的淫词艳曲。 一时间驱散不开,她只暗骂自己龌龊。 这时候了,她居然还想这些。 “五公子,我先拿我的衣裳给你盖着,免得再着凉。” 她将外衫褪下,盖在了少年身上,正拿开里衣,一个火折子就滚落了出来。 有火就好办了。 行宫内有小厨房,可行宫应当废弃许多年了,找不到一块干柴。 宋枳软只好捡了几块布满灰尘的旧布。 寝宫里空空荡荡,没什么容易燃起来的东西,她将旧布点燃,又在一个陈旧老化的柜子里,找到了许多竹简。 终于将火点起来后,她又艰难地把架子挪动过来,将晏骜川的衣裳放在架子上烤。 她先拿帕子给晏骜川擦头发,擦干后,她又用帕子在雨水中沾湿,拧干放在少年的额心帮助降温。 她自己的衣裳还有些湿,这样的情形,她不敢生病,只好坐在火边,先将自己身上烤干了。 等晏骜川的里裳干了后,她取下来,同盖在少年身上的她的外衫交换。 她的膝盖本来就还疼着,这样的不停走动,无疑是雪上加霜。 将最后一件外衫烤干,她才抱着衣裳重新走到了榻边。 少年的面庞还是通红,一点都没有好转的迹象,她将帕子拿开,又重新贴在他额头上试温。 果然还是滚烫。 “五公子。” 她轻轻摇晃了两下少年的肩膀,“五公子?” 晏骜川眉心紧皱,像是没听见,又像是听见了她的声音,眼皮子几经尝试,勉强睁开了一条细缝。 “五公子?”宋枳软连忙弯下腰去,让少年看得清一些。 “你现在还有哪里难受?” 少年没全然睁开眼,细密睫翼遮盖下去,掩住了人眼底情绪,唇微微张合,发出来的声音很模糊。 “五公子,你说什么?” 宋枳软凑得更近,想要听清楚他的声音。 “冷……” 他的声音喑哑,略有些颤抖,眼皮不知何时睁开,定定地看着眼前女子。 少年睫翼好似被沾湿,瞧上去湿漉漉的,似是无家可归的小狗,让人心生恻隐。 宋枳软被看得心尖一颤。 “冷?” 她方才摸他的身子是滚烫的,没想到他还会冷,连忙将怀里的外衫给他盖上。 “好些了吗?” 她重新弯下腰,听他说话。 “还是…冷……” 少年有气无力,嗓子干涩,抬手揪住了她的袖子,“帮帮我。” 宋枳软一愣,“五公子,我怎样才可以帮你?” 他轻咬了下唇,带着酡红的面颊,直勾勾盯着她,“抱。” 她怔了好半晌,见少年神色不变,不确认地指了下自己,“你是说,让我抱你?” “嗯……” 晏骜川难受得重新闭上眼,好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又重新变回了之前的模样。 也是。 他病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宋枳软将鞋子脱了,将盖住他的外衫掀开一角,从缝隙里钻了进去,然后伸出手,牢牢地抱住少年的腰身, “——” 在她那双细臂缠绕住少年劲腰时,潜藏于阴影中的墨瞳骤然睁开,暗流涌动。 第88章 爱人本该相亲 宋枳软起初还挺不习惯,少年的身躯和姑娘家不同,硬邦邦的,抱着不舒服。 不过晏骜川身体很烫,抱起来很暖和,没过多久,她就适应了,还尝试往他那边靠得更近,让身子更暖和些。 “……” 少年本来是平躺着,许久没动作,宋枳软是以为他睡着了的。 可放松下来后,她只感觉床榻抖了抖,发出吱呀的木头老化的声响。 她睁开眼,对上少年寂若黑夜的瞳仁,一动不动,盯着她,眼神里流动的神绪难以捉摸。 “五公子?” 她被这样的眼神看得莫名紧张起来。 “怎、怎么了?” 她像是个被抓住的贼,心虚地抽回手,却在半道上被人抓住。 “怎么不抱了?” 他忽然靠近,俊脸被无限放大,温热的气息洒在她脖颈间,引起一阵瘙痒。 “是不舒服吗?” 他离得太近,鼻尖蹭过她的额头,就这样低垂着视线,专注地打量她,用一种看猎物的眼神,布满了占有。 宋枳软忽然觉得眼前这人不是晏骜川了。 就像上次他醉酒那样。 “软软,继续抱着我,好不好?” 他大掌覆盖在她腰后,勾住她往胸膛里压,俊脸却凑过来,与她视线齐平。 让人琢磨不透,他究竟想干什么。 “五公子,要不……” 宋枳软觉得心跳好快,不习惯这样的感受,往后退了些,“我还是睡在地上吧。” “不要。” 他拒绝得这样干脆,不容人改变,指尖很快捻住她的下巴,轻轻摩挲。 “我冷,你就不心疼我吗?” 宋枳软慌乱,他却不容她乱,掌间力道加重,像是要将她揉进胸膛里,声线低哑:“软软,你怎么这么坏?” “五公子,你别这样说话。” 宋枳软盯着面前这张脸,实在是不习惯,偏偏心脏不争气,一个劲地冲撞。 “不说话,那我们做什么?” 晏骜川似乎将她话里的重点弄错了,眼神游移在她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们…睡觉啊。”宋枳软道。 “哦……” 他忽然将脑袋靠了过来,将她的脖颈当作枕头,额心轻蹭,唇间喷洒出的滚烫气息,将她灼得浑身发麻。 “怎么睡啊?” 她浑身一僵。 晏骜川…他该不会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吧? 平日里不见他说一句露骨的话,如今却…… “还、还能怎么睡?” 宋枳软咬紧牙关,装糊涂道:“两眼一闭就是睡,等明早,你的身子就好了。” “呵。” 他倚在她脖颈间,低笑出声,嗓音本就沙哑,听着越发干涩。 “我家软软好单纯。” 晏骜川的话语就像是一盆滚水,从她心尖浇了下来,烫得她心尖都跟着收缩发麻。 “……” 她好像也被晏骜川传染了似的,面红耳赤,根本没法子回答任何话。 空气却也并未因她的害羞而沉默下来。 搭在她腰间的手有意无意轻扫,引得她缩着腰,紧张地看着对方。 他的瞳仁分明是澄澈的,可眼神却掺杂了些克制不住的黯色,勾着她,惑着她,“那哥哥教你,好不好?” “教、教我什么?”她感觉呼吸都不顺畅起来,眼神躲闪。 “那要看我们软软想学什么了。” 晏骜川的手指抚过她的眼尾,好玩似的拨动她的睫翼,尾调上扬:“先学怎么亲人,好不好?” 宋枳软手指颤动,“五公子,我们不可以这样的。” “为什么不可以?” 少年面庞上真的写满疑惑不解,他抬起脸,用鼻尖扫过她的耳垂,“爱人本该相亲,不对吗?” “是没错,但是……”宋枳软欲言又止。 “还是说——” 晏骜川的眸底闪过潋滟水光,是委屈,又像质问:“软软,你不爱我吗?” 宋枳软朱唇微张,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不爱我?”好像是确认了这个事实,少年面庞呈现出一种极致受伤的表情。 前世种种,一幕幕出现在她眼前。 临死之前,他将她抱在怀里,那般悲恸的模样。 这辈子重生归来,她发誓自己不想看到第二次。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艰难地开口。 少年定定地看着她,“那就是爱了。” 她动了动嘴,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爱这个字,她从没和任何人说过。 更没有深切且完全地体会过。 她知道爹爹很爱娘亲,也知道他们很爱她。 只是…… 她似乎并未身临其境的感受到这种深爱或是陷入情爱中。 她和司马珞是相敬如宾,后来确实也被他感动,生出了情。 但她也相信,没有到话本子里那种海枯石烂,爱到舍生忘死的地步。 司马珞没那么爱她,她亦是如此。 所以当晏骜川这样逼问,她真是有口难言。 “不说,那就用行动证明吧。” 腰肢上的手忽然用力,将她抱到了他的身上,转而压住她的后脑勺,漆黑的瞳仁内倒映出她的模样。 青丝凌乱,神绪慌张,一点都不像是她印象中的自己。 “亲我。” 第89章 好茶 夜色寂寥,少年垂下眼睑,瞳色恍若从墨池中打捞出的一般,黑沉沉。 “……” 宋枳软指尖蜷缩起来,被对方盯得呼吸发抖,这样的气氛她实在是受不住,所以选择主动结束。 她闭上眼,凭着感觉,靠近晏骜川的嘴唇。 先是感受到了温热的呼吸,再来是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柚木香,对方似乎一动不动,还饱含兴致地看着她。 这也让她更加紧张,只好屏住呼吸,鼓足了勇气,吻了上去。 直至抵到实处。 她的心跳好像漏了两拍。 很快又反应过来,这不是她预定的目标,茫然睁开眼,却对上晏骜川意味不明的视线。 他的食指抵住她的唇,粗粝拇指指腹在她下巴磨蹭了两下。 她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殿外风雨不知什么时候停歇了,起了风,轻轻拍在窗户纸上,起初生的火堆越发微弱,殿内充斥着昏暗的光,被风吹得晃荡。 榻上挂的床帐亦是跟着,一吹一动,像是月下起舞的美人,神秘,美得惑人心智。 宋枳软感受到少年的唇贴在她的额心,又缓缓下至,覆在鼻尖,似是欲擒故纵的游戏,偏生避开了她的唇。 耳珠子被滚烫的唇瓣啄了啄,酥麻、瘙痒。 他坏心眼地咬了下,倒没让她疼,只是这种感受实在是陌生得可怕,她禁不住,跟着抖了两下。 “软软是好姑娘,不勉强软软。” 他贴在她耳畔,吹出热气,就像是一场旖旎的梦幻。 若非少年倚靠在她的肩头,呼吸越发平稳,她恐怕还无法分清楚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 …… 晨光熹微,大雨停下后,殿外杂草都染上了雨腥气,混杂着泥土的气味,萦绕在整个废弃行宫。 宋枳软和晏骜川几乎是同时醒来,昨日虽然遭野犬追袭,还淋了一场大雨,但宋枳软难得睡得这么熟,一整夜都没醒来。 直到天明,她感受到自己被一道坚实的躯体紧紧搂在怀里,这才苏醒过来。 晏骜川很快也睁开了双眼,起先是意识迷蒙,后来瞧见宋枳软被他抱着,扯开唇,含糊道:“你今日来得真早。” 这人又睡迷糊了。 宋枳软心内无奈叹气。 晏骜川像还没睡醒,自觉搂紧小姑娘,随即将脸轻车熟路地塞到她的胸前,像小狗儿似的蹭了蹭,将她当成了软枕一般,舒适地发出喟叹。 宋枳软身子一僵,犹如五雷轰顶般,感受到胸前乱蹭的始作俑者,还十分自得地在她腰上摸了摸。 “软软真软。” “……” “五公子,做什么呢?” 女子这话像是咬牙切齿,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 赖在宋枳软怀里撒娇打滚的晏某人先是一顿,迷糊地嘟囔了声:“今日的梦这么真吗?” “因为这就是真的。” 宋枳软深吸一口气,忍住一巴掌扇在这家伙脸上的冲动。 胸口趴着的人猛地一抖,紧接着就像是被狗咬了一般,弹射起身。 一路从床畔滚到了地上,也不管脑袋上还顶着被褥的模样有多滑稽,不敢置信地指着宋枳软。 “你、你、你怎么在我床上?” “五公子是失忆了?” 宋枳软将昨日他高烧晕倒的事情简述后,整理衣襟下床穿鞋,故意隐去了昨夜他烧昏了头对她说的那些话,免得这小子更难堪。 “原来是我昏过去了。” 晏骜川瞧女子身上衣襟完整,模样也没什么很大的变化,暗暗松了口气。 “五公子如今感觉如何了?可还头昏?” 宋枳软今日腿脚已经好多了,虽然走起路来膝盖还有些疼,但完全是可以忍受的程度。 “本公子底子这么好,当然没事了。” 晏骜川虽然这么说,但面色还是有些发白,宋枳软打量了一番后,直接走到他身边,扶住他的手臂。 “我扶你出去,现在天亮了,咱们抓紧时间找路,免得天又黑了。” “我哪儿这么弱了,不用你扶。” 晏骜川抽开手,维护自己的尊严,往前刚走两步,就趔趄了下,险些又栽倒在地。 显然就是还晕着。 宋枳软连忙上前搀扶,“昨日我腿疼,是五公子背着我才淋了雨生病, 如今在我面前不必逞强,我会对你负责到底。” 听到负责到底四个字,少年耳根子红了起来,瞟了眼宋枳软,低声哼了哼:“谁让你对我负责了。” 虽然嘴上还硬着,但手上到底是没推拒她的动作。 二人刚出行宫,只听马的一声嘶鸣。 “乌雅。”晏骜川惊讶出声。 行宫外,一匹通体雪白的乌骓马正兴奋地扬起马头,似是得意自己找到了主人。 宋枳软记得,晏骜川这次来余杭,的确将乌雅带过来了。 只不过这些时日都养在马房内,前几日比赛,她猜晏骜川而是为了公平起见,才没有直接骑乌雅。 “是谁放它出来的?”宋枳软好奇。 “应当是姐夫。” 晏骜川略加思忖,“姐夫了解乌雅,知道乌雅聪慧,找得到我,所以才放出来寻我了。” “那它应当也知道回去的路了?”她问。 “这是自然。” 晏骜川扬起唇,是得意,“乌雅最聪明了。” 像是听懂了主人的夸赞,乌雅竖起耳朵,摇着尾巴,鼻子发出短促、高昂的叫声。 “那咱们快回去吧。” 宋枳软对少年道:“我带你。” “不行。” 晏骜川一听她这话,抬眉正色,“被你带着,我到时候在京城怎么混, 而且乌雅认主,性子烈,除了我,谁都骑不了。” 宋枳软闻言,走到白马跟前,轻声唤了下马儿的名字,“乌雅。” 乌雅听到女子柔音,好奇地抬起头来,盯着她的脸瞧,像是在认人。 宋枳软抬手,想要碰一碰马头,没想到刚伸到半空中,乌雅就自觉将脑袋低下来,用鼻子轻轻蹭了蹭她的手心。 这是在表忠心。 就连晏骜川这个主人都没想到,乌雅认人的速度这么快。 当时祖父将马送给他的时候,他还和乌雅熟悉了好几个月,才让它顺从他。 宋枳软什么都没做,就让乌雅这样讨好她。 区别大的不是一点点。 “它看上去,好像挺喜欢我的。” 宋枳软笑着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转头看向一脸不屈的少年,“马儿肖主。” “我们一点都不像!” 晏骜川羞恼地走到乌雅跟前,气得拍了下它的脑袋,“见色忘义!” 乌雅都低了头,晏骜川只好顺从,老老实实坐在宋枳软身后,揪住女子的衣摆。 如晏骜川所言,乌雅很聪明,在林子里很快找到了方向,回到了演武场。 晏家人都候在演武场内,见乌雅驮着两人回来,很是惊喜。 “阿川,阿枳,你们没事吧?”晏璟问。 “我们没事。” 宋枳软勒住马绳,乌雅在众人跟前停了下来。 曲夫人才算是松了口气,靠在晏梦回肩上平复心情。 昨日二人在林子里失踪,以防引起骚动,南璨和晏梦回压住了消息,放出人搜寻。 只是前半夜一直没找到人,最后是南璨想到法子,让乌雅循着气味去找晏骜川。 “宋姑娘,没事吧?” 宋枳软只听司马珞的声音从一旁响起,他径直走到马身边,视线将她和身后的少年打量了一遍,眉心微蹙。 南璨见女子表情迷惑,解释:“三皇子昨夜正好撞见我们出动的人,也就知道了这事。” 晏珺同司马珞早就因提亲之事生疏,见司马珞还殷切问候,冷笑:“三皇子对晏家的事倒是关心。” 南许是知道事情全过程的,眼神在司马珞和晏骜川身上徘徊。 宋枳软朝司马珞淡声道:“多谢殿下关心,我们无事。” 在场人都听得明白,司马珞问的是宋枳软一人安危,女子答的却是我们,显然是疏远。 她率先下马,朝马上的少年伸手,“我扶你下来。” 司马珞昨夜亦派人搜寻她一整夜,如今瞧二人共乘乌骓马出现,她第一件事做的是同他扯清关系,第二件事就是关心晏骜川。 他心头一沉,即使语气还是温和,也难免让人琢磨出些细微古怪来:“晏五公子瞧着身体康健,还需要宋姑娘一个娇弱女子来扶吗?” 话音落下之际。 乌骓马上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三皇子说的是,我身强体壮的,不用你扶。” 说着,晏骜川白着脸翻身下马,只是脚尖刚着地,骤然踉跄过去,整个人都栽进了宋枳软怀里。 “哎呀。” 少年虚弱出声:“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站不稳了。” 曲夫人同晏梦回对视了一眼,二人都觉有些难堪。 慕红缨端起桌上杯盏,细品:“好茶。” 第90章 床上床下? 宋枳软连忙探上少年额心,担心道:“是还烧着呢。” “我就说我怎么四肢无力,头晕眼花。” 晏骜川本来大半个身子都靠在宋枳软的身上,像担心她累了 ,艰难撑起身子来, “不行,我一个顶天立地的儿郎,怎么能病歪歪的,让人笑话, 还是不麻烦你了,我自己走就行。” “谁敢笑话你。” 宋枳软一脸正色,回头瞥了眼司马珞,“三皇子,五公子正是身子弱的时候, 你不知事情经过,还请你不要置喙过多。” 司马珞面上的笑色很淡,余光中,宋枳软扶着少年与他擦肩而过。 他垂下眼,眼皮盖住了阴鸷的郁气聚集。 “还走得动吗?要不要骑乌雅来?” 宋枳软搀扶着少年,同长辈们见过礼就往玉津园内走。 “就是有点头晕,还撑得住。” 说着,晏骜川的脑袋就往小姑娘肩上靠,好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甘夫人抬眉,瞟了眼晏梦回,“阿川和大哥还真不像。” 晏梦回也觉脸热,咳了两声:“他是他祖父养大的,也没学些好的。” 曲夫人没忍住低头偷笑。 众人正说话时,慕红缨抱着手,看向身侧的晏珺,“晏大公子,同一个爹娘,你和你弟弟怎么一点都不像?” 晏珺飞快看了眼她,蹙眉道:“慕姑娘……” 慕红缨面上的笑意减淡,转身就走,“放心,旧事不提,我不是死缠烂打的人。” 南许还在同自家兄嫂调侃晏骜川,肩头就被人重重撞了下,险些跌倒在地。 “有病啊你,老子还以为是哪头牛来了,走路不看路,当心狗吃屎。” 晏璟瞧慕红缨脸色有些难看,担心道:“红缨是不是不太高兴,阿许,你别这么冲。” “嫂嫂,是我冲还是她冲?”南许委屈极了。 南璨抬手敲在南许脑门上,“不许跟你嫂嫂说话这么冲。” “怎么不来道雷劈死我。”南许幽怨道。 “你说话是该柔和些。” 晏珺经过,看了眼南许,“也是要成家的人,少同姑娘家起争执。” “二哥哥,你也太过分了,怎么还帮慕红缨说话!”南许哼道。 晏璟好笑道:“二哥哥素来公正,定是瞧你太过分了,这才提醒你。” “是啊。”南璨盯着晏珺的背影,似笑非笑,“兄长素来公正。” * 太医给晏骜川诊完脉,宋枳软叮嘱人歇下,随即送太医出来。 “太医,请问他的病情严重吗?” 太医见小姑娘很挂心,于是笑道:“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 有时候这病埋在身体里反而不好,发出来就好了。 我给他开的药,只要按时服用,很快就能康愈的。” 宋枳软这才放心,“多谢太医,劳烦您跑这么远来。” “不麻烦,老朽正好给晏家四公子看完病,姑娘您就来了,很顺道。”太医说道。 “晏四公子也病了?”宋枳软问。 太医点头,“不过四公子的病要麻烦些,水土不服,多忧多思所以气血亏损,需得调理。” 宋枳软闻言颔首,又同人客套了几句,目送人离开后,宋珍身边的宫女就来请她了。 上回她让银柳将银子送给姑母,估摸姑母是因为这事儿找她,更衣后就去了宋珍院落。 等她到时,厅内已有聊天的声音,听着人不少,入厅后她便发现左贵嫔还有王老夫人和杨家老夫人都在。 宋枳软一愣。 这几人在前世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王老夫人和杨老夫人瞧模样是跟随左贵嫔来的。 左贵嫔此人,宋枳软倒了解,前世她俩作为婆媳,相处不多,但常听司马珞说他母妃性子恬淡,不喜与人交涉。 后来司马珞登基,左贵嫔登上后位,也不理后宫事,每日就喜窝在宫内看诗书,别说同她,就连同司马珞这个儿子话都没几句。 这辈子怎么开始和王家、杨家结交了? 难道是司马珞在背后搞鬼? 宋珍正坐上堂,见人来了,关心道:“我是方才才听闻你的事情,急死我了。” 宋珍话音落下,剩余几个妇人都看了过来。 宋枳软这才回过神,忙给众人见过礼,同宋珍解释:“昨日我被野犬追逐,是五公子救了我, 姑母放心,他很照顾我,没事的。” “那小子我倒确实不太担心。” 宋珍像是知道什么,握住宋枳软的手,“只要你没事就好。” “枳丫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小丫头聪明伶俐,能有什么事,你这个做姑母的太费心了。”王家老夫人打趣。 杨家老夫人满头华发,年近九十,但一双老眼却不浑浊,上下打量宋枳软。 “先前就听说宋家姑娘生得美,今日一见的确是非同一般,天仙一般的人物。” 宋珍拍了下宋枳软的手心,“都是长辈,关心你呢。” 宋枳软笑着同王、杨老夫人客套了几句,她本就是生得一张长辈喜欢的乖容,两三句话便哄得长辈都很高兴。 说话间,左贵嫔倒是一直没插嘴,只是关注着宋枳软同人交际。 直到司马珞撩开帘子入厅,众人的关注点才转移到年轻男子身上。 “先前我这个老婆子身体不适,没去演武场上观赛,可听说三皇子骑马英姿惹得诸多闺阁女子春心萌动。”王家老夫人调侃出声。 司马珞一进厅,视线就落在了宋枳软身上,只是女子见他来了,连眼皮子都不抬。 重活一世,她还真是练得了一副铁石心肠。 “老夫人谬赞,我骑马的功夫,恐怕还没有宋家姑娘的本事高强。” 司马珞同几位见过礼,坐在了左贵嫔身侧。 厅里坐着的几个都是人精,哪里看不出来司马珞一进厅眼神就粘在了宋家姑娘身上。 要知道,宋枳软同晏家小五是定了婚的,司马珞再是皇子,如此心思也不坦荡。 杨家老夫人先笑着扯远了话题:“不过左贵嫔瞧着文雅,生出的儿子却是文武双全, 近日连我都听说了,三皇子在朝堂上,颇受官家的赞誉。” 左贵嫔微笑,“哪里称得上什么文武双全,论武功比不得杨将军半分英姿, 论文采便更是贻笑大方,不过是他父皇体贴他罢了。” “能得官家体贴,不正也说明了三皇子的本事。” 宋珍倒是不讨厌左贵嫔,入宫以来,不管她是风光也好,落魄也罢。 左贵嫔从不会奉承,亦不会嘲弄,只是安安心心过好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为人品行不错。 司马珞并手颔首,“多谢贵妃称赞。” “三皇子这般出色,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吧?”杨家老夫人不提这一遭,王家老夫人可不会放过。 王禾儿如今还待字闺中,杨老夫人这个做外祖母的不挂心,王老夫人是当祖母的,自然焦急。 杨老夫人闻言蹙眉头,哪知道王家这个这般沉不住气。 王禾儿本就比司马珞年纪大,就算想撮合,也该寻机会,而不是见缝插针,平白惹人厌。 宋珍一眼就瞧出这两家老夫人在打什么算盘,先前两家为世家联姻,结果却因儿子和女儿和离闹得结仇。 如今坐在一起,也是面和心不和,只怕在心里是谁都盼着谁早死些。 “阿珞自己有主见,我这个当母妃的,也不操心这事儿,由孩子们去吧。” 左贵嫔语气温和,看了眼对座的宋枳软。 “姑母,我回来后还未歇息,如今有些疲惫了,想回去歇着。” 宋枳软对宋珍交代后,又同几个长辈抱歉道:“下回小辈再来作陪。” 杨家老夫人得了机会,忙笑道:“好孩子,快去歇着吧。” 宋枳软出了厅,司马珞垂眼对左贵嫔道:“晏四病了,儿子去瞧瞧。” 左贵嫔知道近来司马珞同晏家四公子有所结交,于是也没留人。 …… 宋枳软回去后歇息了好几个时辰,等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快黑了,银柳正在帮她在膝盖上敷药。 “哪儿来的药?”她迷迷糊糊坐起身来,询问。 银柳嗔怪地看着她,“姑娘也真是的,还说自己没受伤, 若非五公子让酥山送药来,叮嘱奴婢给您上药,奴都不知道您受伤了。” “就是有点青紫,不上药也能好。” 宋枳软听到晏骜川送药来,唇角上扬了些,“你去帮我拿外衫来吧。” “姑娘要起身?”银柳蹙眉,“才上的药呢。” “太医今天叮嘱我,要监督五公子喝药的,我就是去看一看, 他这人不喜欢喝药,万一没喝岂不是影响病情恢复。” 宋枳软将裤腿放下,从榻上起身。 “原来是见五公子。” 银柳忍笑,“你们一个关心来,一个关心去, 姑娘,奴婢算是见识到什么是天上地下独有的一对了。” 宋枳软愣了下,面颊微热,“少在这儿耍嘴皮子,还不去拿衣裳。” 同银柳出了院子,径直往晏骜川的屋子去,没想到迎面碰上了晏琉。 宋枳软见人脸色差劲,关心道:“四公子,听说你水土不服,可好些了?” 晏琉本在甘夫人的院子待着,后来听说司马珞来看他,这才急忙往住处赶,不成想半道上遇到了宋枳软。 “阿枳妹妹知道我身子不适?” 宋枳软点头,“这几日见四公子没出来,今日才听说你水土不服, 我那儿带来了些冬虫夏草,待会儿让银柳给你送过去。” 晏琉心内大受感动,盯着面前这张娇美动人的面庞,一颗心激荡不歇,“多谢妹妹关怀,妹妹这是要去哪儿?” “我去瞧瞧五公子,他这人性子顽,我怕他不喝药,所以过去监督。” 宋枳软朝晏琉福过身,这才离开。 晏琉面上的笑容彻底淡了下去。 他比晏骜川年纪大,又更加用功念书,同为晏家子弟,老夫人却将宋枳软赐给了晏骜川。 究竟是凭什么? 难道就是因为他爹是庶出,却在朝堂上和老夫人的儿子平起平坐? 晏琉攥紧拳,不甘地看着倩影消失。 想起司马珞还等在住处,他不敢歇下去,转身朝住处大步进发。 宋枳软到晏骜川门前时,听到里头已经有谈话声传出来。 “阿川,你最好歇下心思,阿枳对你这么好,你就安安心心科考,和她过日子。” 是曲夫人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这也是你祖母对你的期望,不要让大家对你失望。” 晏骜川语气不好:“娘,我不想和你争,这若是祖母让你同我说的,不必再说第二次。” 曲夫人叹了口气,脚步往门边挪动,宋枳软连忙躲到了廊下转角。 好在方才她让银柳去给晏琉拿冬虫夏草了,免得目标过大,被曲夫人发现。 瞧着妇人带人离开了晏骜川的屋子,宋枳软才走回去,在屋门前敲了敲。 “五公子。” 晏骜川听到她的声音,抬起脸来,神色不太好看,“你怎么来了?” “方才同姨母起了争执?” 宋枳软瞧桌上的药碗似乎要凉了,端起来走过去道:“怎么了?” 晏骜川默不作声偏开脸,“没什么。” “是不是姨母他们不准你投军?”宋枳软其实在门口听着就猜到了大半。 少年不作声,也就证实了她的猜测。 “其实他们说的也是对的。” 宋枳软沉吟:“我知道这是你一直想做的,但对晏家来说,不缺军功也不缺名利, 上了战场就得将性命抛诸脑后,他们也是担心你, 或许你可以重新考虑一下,是不是真的要投军, 若是想报效国家,在朝当一个文官亦是忠心。” 晏骜川看着她,“我没想到你也跟他们站在一起。” 宋枳软愣了下,瞧见少年眸底有些委屈之色,叹了口气:“我不说了,你先喝药,其他事我不管。” 晏骜川背过身去,“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那你也得先喝药,别闹脾气。”宋枳软拽了下他的衣袖。 “我喝不喝药同你没关系。”少年抽开手。 宋枳软见这人是打定主意要耍脾气了,将汤匙扔回碗内,“五公子还真是床上一套床下一套,昨夜里对我说的,今日就不记得了。” 晏骜川闻言犹如五雷轰顶,飞快转过身,抓住她的手,瞠目结舌,“你、你方才说什么? 什么…什么床上一套、床、床下一套,你不是说我当时晕过去了?” 宋枳软无声盯着对方。 晏骜川面红得要滴血出来,大惊失色,“我、我、我昨夜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第91章 照顾好她和孩子 屋子里就两人对望着,夜色昏暗下来,暑气混杂着晚风,徐徐吹进窗扇内,将烛盏吹得摇晃作响。 “……” 宋枳软看了少年半晌,随即收回视线,将药碗沉沉放在桌上,转身要走。 “啊,别走、别走。” 晏骜川张开手拦在她面前,担心小姑娘生气,抓起旁边药碗就一饮而尽,表忠心似的将碗倒过来,“一滴都没有了。” “方才五公子不是还说,你的事情与我无关吗?” 宋枳软扬起下巴,一脸平静,“你话都说出来了,我也只好遵从。” “没有没有。” 晏骜川憋红了脸,“我说的话都是屁话,你不用遵从,你就当方才听见一阵烟飘过去,好不好?” 宋枳软被人这说法逗笑了,又怕这人瞧见,转过脸去,故意给人一种伤心的神态。 “我、我昨夜究竟对你做什么了?” 晏骜川眼神慌乱,“我…是不是亲了你?” 她抱着手,存了逗弄少年的心思,故意不说话。 “难道…我…我还……” 少年的眼神落在她身上,耳根子跟煮熟了似的,声音比蚊子叫还小:“我还…脱了你衣裳?” 宋枳软仍旧不言。 “还不止?” 晏骜川深吸一口气,担心地看着她,“难道,我、我昨夜真的和你……” 宋枳软抬了下眉。 晏骜川睁大了眼,眸底闪过自责,毫不犹豫,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 宋枳软只听“啪”的一声脆响。 少年脸颊骤然浮现通红的掌印,她吓了一跳,忙拦着,“你疯了,你做什么。”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晏骜川反握住她的手,面红耳赤,但说话的模样却是正色的。 “我…我昨夜烧昏了头,我真的不知道我会对你做出……” 宋枳软见场面不对,知道不能继续逗他了,忙解释:“五公子,其实不是你想象中那……” “你放心。” 晏骜川倾下身子,垂眼同她视线平直,瞳仁内起先泛起挣扎的涟漪,随即化作一片坚定,不可动摇,“我一定会对你负责。” “啊……” 这下慌的人彻底成了宋枳软,瞧事情闹大了,慌张道:“我不要你负责,真的不是……” “怎么能不负责。”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少年打断,他攥住她的手,眸色极度认真地看着她,“我知道,昨夜你一定很害怕, 都是我的不好,我不知道我会做出这种禽兽事,竟然会伤害了你, 你要是想打我,就打我吧。” 说罢,晏骜川松开她的手,从桌案底下的屉子里拿出一把匕首,郑重其事地交到她手心。 “只要你不杀了我,想怎么发泄都行。” 宋枳软茫然地托着匕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看来…你还是要留着命去投军。” “不。” 晏骜川摇头,站直了身子,没了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懒散模样,他生得本就高大,这样站得笔直,比她高了一大截,阴影从她头顶落下来,完全将她笼罩住。 就像是单独为她个人打造出来的小天地。 “今日我同你承诺,我这辈子都不会投军,也不会离开你半步。” 分明方才还同曲夫人针锋相对,这会儿对她的态度就拐了弯,仅仅是片刻功夫,就让他放弃了自年幼起的伟大志向。 “我这条命,是留给你,也是留给咱们孩子的。” 上半句话宋枳软还没反应过来,下半句话就跟雷劈过来似的,“啊?!” 孩、孩子? 晏骜川牵起她的手,俯身下来,主动将她揽进怀里,坚实高大的身躯将她搂得紧紧的。 “我一定会科考做官,好好养大你和孩子,我会学着做一个好夫君,和一个好父亲。” 宋枳软傻眼了。 不是! 养大她就算了。 哪来的孩子啊?! 这人的脑子这么跳跃吗? “啪嚓——” 只听门前传来碗筷破碎的声音。 前不久离开的曲夫人复返,还带来了乌泱泱一群人,手里端着的人参汤全洒在了地上,哆嗦着唇,“天、天爷啊——” 晏珺慌忙扶住母亲,指着晏骜川,“你!你放肆!有辱斯文!” 晏璟惊喜地看向宋枳软的小腹,抓住南璨的手,“我要当姑母了!” “我擦……” 南许目瞪口呆,“先前以为你只快我一步,没想到直接原地起飞了。” 晏梦回脑子里还在回荡自家儿子的承诺,反应了半晌,默然道:“我这公爹还没当,就要当祖父了?” 宋枳软只觉脑子嗡嗡的。 本来是开玩笑。 这下玩笑开大发了。 第92章 李承谨 屋内,曲夫人和晏梦回坐在上座,晏珺也沉着一张脸,三人谁都没说话. 气氛略显凝重,整得一旁期待的晏璟和南许都不敢吱声。 宋枳软拉着晏骜川站在廊下,语气着急:“你方才说什么呢? 什么孩子?哪来的孩子?谁的孩子?” 晏骜川一脸无辜,“实话实说啊,肯定是咱们的孩子啊,昨夜咱们都那什么了,肯定有孩子啊。” “我跟你…不是……” 宋枳软拍了下额头,哪知道晏骜川对这方面的了解还不如她多。 就算是有什么,也不至于那么一次就怀上吧? “别打自己。” 晏骜川抓住她的手,“等下给拍坏了。” “没有。” 宋枳软反握住他的手,“我们昨夜什么都没发生。” 晏骜川懵了,“什么都没发生?” “方才是我同你玩笑的,真的什么都没有。”宋枳软澄清。 晏骜川犹如被雷劈一般的神态,先是看向她的小腹,又有半晌失神,“我的孩子……” “没有你的孩子!”宋枳软声音不自觉扬起来,又飞快压低。 晏骜川眼眶发红,“我方才都做好准备了,你赔我一个孩子。” “晏骜川!” 宋枳软气得不行,“你有病啊。” 眼下可不是生气的时候,她也是无奈了,抓着他的袖子,“等会儿你可别乱说话了。” 她拉着人重新进去,曲夫人见着她连忙起身,扶她坐下。 “阿枳,你现在可千万是要小心的时候。” 宋枳软屁股还没挨上凳子,连忙起来,“方才的事情就是误会,没有孩子, 我和五公子之间清清白白的,是他开玩笑呢。” “没有孩子?”晏梦回睁大了眼。 晏璟表情犹如梦碎,“清清白白?” “开玩笑?”晏珺蹙眉看向晏骜川,起身便敲了下少年脑袋。 “此事是可以玩笑的?” 晏骜川捂着脑袋,幽怨地瞥了眼宋枳软,后者心虚地移开视线,他一字一顿,颇有些咬牙切齿:“是我嘴欠。” “阿枳,这件事可不是能玩笑的。” 曲夫人握住宋枳软的手,“究竟是不是真的?” “这件事,的确不是真的。”宋枳软摇头道。 曲夫人眉眼竟然有些黯淡下去,“这样啊……” “母亲,你失望的有些太明显了。”晏珺压低声提醒。 曲夫人连忙整理表情,“哪里的事,不许胡说。” “既然没什么事,很快就要启程回京了,大家都先去收拾吧。”晏梦回发话。 宋枳软瞥了眼身侧委屈不语的晏骜川,轻声说:“对不起啦。” “哼。” 晏骜川瞪了眼她,“下次你再敢骗我,我就……” 她眨了两下眼,“你就怎么样?打我啊?” 晏骜川扁着嘴,吃痛地摸了摸方才被自己扇痛的脸,恶狠狠道:“比打你还惨。” “我还以为我要喜当祖父了。”南许勾住少年的肩膀,“不行啊。” “我今天不想杀狗。”晏骜川脸色飞快掉下来,手肘撞了下南许的腰。 …… 在玉津园待了快小半月,司马帝吩咐启程回京,路途虽然枯燥,但有晏琦和晏璟找宋枳软消磨时间,她还时不时监督晏骜川念书,将四书五经都过了一遍。 很快也就到了京城。 入牡丹院休整了半晌,宋枳软帮银柳一起收拾东西,很快又被老夫人请去了夕颜厅,说是来了贵客。 宋枳软到夕颜厅的时候,只瞧一位身着道袍,白须白发的清瘦老人坐在厅内。 老夫人和几房主母,包括晏骜川和晏珺都在。 “阿枳来了。” 曲夫人连忙走过来,握住她的手,眼神示意她,“这位是李承谨老先生,他说…他是来找你的。” 李承谨,十四岁时曾通过神童举被先帝点为进士,成为朝廷年纪最小的官员,后在朝廷中看不惯一些迂腐和规矩,罢官回乡。 这几十年来,老人家一直在游历山川,唯有每年七八月之际,才会来京城一趟。 偶有遇到合眼缘的考生会点拨一二,亦有收为徒弟者,朝中便有三四位,都是惊世之才。 宋枳软听见李承谨的名字心底一喜,忙走过去,朝老人福身道:“李老先生。” 李承谨年过古稀,面皮松弛,眉心和额头布满沟壑,只是一双眼珠子透亮,瞧见面容姣好的小姑娘走到自己跟前行礼时,先是端详了一会儿。 宋枳软也并未很快起身,而是任由老人家打量,并未退后或露怯半分。 “生得倒的确是楚楚动人。” 李承谨看了眼一旁不明所以的晏骜川,半晌,才转移到她身上,“你就是那个对我口出狂言的小丫头?” 口出狂言这个极具分量的形容一出声,夕颜厅内所有人都惊了下。 第93章 做晏骜川的老师 李承谨会来晏家,的确是宋枳软的主意。 李承谨在大晋的名声响当当,他极少收徒弟,可但凡收了,就没有科考不中的。 每年科考考生繁多,想拜他为师的更是数不过来,但李承谨只有一个,故而大家都是想方设法去请。 李承谨不重名利,对于那些高官富户的人家来请也只厌烦,所以每每入京都选择隐瞒自己的行踪。 宋枳软记得,前世李承谨挑选了七月十五这日赴京。 七月十五为入伏,京城最热的时候,来京城游玩的旅人少有,多数人都喜欢赖在家中避暑,李承谨特意挑了这一日。 可惜前世的这日,李承谨还是出了名。 是王家和金家都守在了城门口,想要为自家公子请李承谨去教导。 世家大族亦不能入怪脾气的李承谨之眼,他只道今日只会同一家人走,后来金家的和王家的大打出手。 事情闹大了,李承谨也收不了场,只好答应为王家大公子王枝和金家大公子金钶点拨。 只是点拨,并未收二人为徒。 但最终王枝和金钶都榜上有名。 宋枳软虽然跟随塾师念书好些年,又有宋惜一直教导,但对于策论和诗赋始终还是薄弱。 晏骜川若是想要榜上有名,必须得有高手点拨。 在离京前,宋枳软就让老三在七月十五这一日在城门外候着,拦下李承谨的马车,至于说辞…也是备了一套的。 “口出狂言?” 晏骜川看了眼宋枳软。 “李老先生是不是误听了什么?宋枳软不是这样的人。” “误听?” 李承谨嗤笑出声,指着面前的小丫头,“这丫头的人亲自将我请来的,倒不是请,是威胁。” 曲夫人忙握住宋枳软的手,“这不可能,我家阿枳待长辈最是乖顺,怎么会威胁李老先生您。” 宋枳软赧然地看了眼李承谨,“老先生,得罪了。” 曲夫人一愣,不敢置信地看着宋枳软,“阿枳……” 李承谨哼了声:“早听闻晏五公子和宋家姑娘的婚约,为了未婚夫能金榜题名,宋姑娘也是花费了不少功夫。” 晏骜川怔了下,看了眼宋枳软,随即问道:“为了我?宋枳软同您说什么了?” “她的人在城门口拦下了我,说有金家和杨家的人在城门口等我,看架势是要大打出手。” 李承谨道:“若我进去,必然会引起两家争斗,并不能由我真心做出选择, 不如跟随她的人走,回晏家,当你晏五公子的老师。” 曲夫人同老夫人对视了一眼,皆是正襟危坐。 先前晏家不是没想过给晏骜川请塾师,只是这人本就不喜念书,让宋枳软监督已经够给面子了,她们也没再强求。 只是若李承谨能给晏骜川当老师,这次秋闱晏骜川一定能顺利通过。 更何况,这是宋枳软请的人,晏骜川应该也会给面子。 “那先生的意思是……”老夫人试探性发问。 李承谨蹙眉,态度明确:“我自是不愿的。” 第94章 你最乖了 老夫人听了这话,自然是失望的,但自家孙儿在外的名声确实不好。 就拿李承谨几十年间收的徒儿来说,就算家世贫寒的,但为人品行都是一等一的好,后来入朝为官,亦是清廉爱民,从未走过歪路。 晏家人自然是知道晏骜川不如传言那般混账荒唐,但对于李承谨而言,他也不过是个世家出身的寻常纨绔子。 不愿教导,也是正常。 “不过……” 李承谨抬眼看向宋枳软,“你这丫头的说法倒是有趣。” 晏骜川倒不在意李承谨是否教他,关注点全在宋枳软身上,知道她为了自己去请老师,心里自然欢喜。 “什么说法?” 少年好奇发问。 “这……” 宋枳软讪笑着拽住少年的衣袖,“问那么多做什么,不如听听看老先生愿不愿意教导。” 李承谨见小姑娘神情闪躲的模样,只觉好笑。 在城外时,这丫头身边一个叫老三的留住他,说金家和王家正等在里头,恐怕要大打出手,让他换车入城。 后来又说起教导晏五的事。 晏五虽说出身第一世家,但过于纨绔,又总留恋仙乐楼那种秦楼楚馆之地,他的学生里就没有一个这样的人物。 李承谨自是不愿教的。 不过老三又转达了宋枳软的话。 小丫头说,总归是要在金家和王家里做出选择,倒不如教晏骜川。 金钶和王枝学业本就不错,就算没有李承谨点拨亦有希望登榜,可若是二人落榜,天下人定会指责李承谨教书育人的功夫。 而晏骜川臭名昭着,在念书方面是一塌糊涂,底子太差,就算落榜,大家也只会觉得是情理之中,同李承谨无关。 可若是这人真的考中了,那就不同凡响了。 李承谨这桃李之教的名声,算是彻底打了出去。 虽说李承谨并不在意名利,先前也是因为不屑官场那些烂糟事才罢官,可人身上的傲气还是有的,这些年来,当年一起入官的同僚有不少都在嘲讽他。 说他沽名钓誉,专挑一些寒门子弟教导,还专挑底子好的,就是担心自己教书的功底不够。 宋枳软这话虽然看得出耍了小机灵,但也的确说得不错。 更何况,晏家还有个晏老爷子。 当年官场上,李承谨置气罢官,晏老爷子并不像其他同僚那般看热闹,而是找到了他家中,同他分析罢官后的利弊,还有他日后该以何为生。 虽然二人在朝堂内也并不相熟,但李承谨是极其感动的。 故而让他在几大世家里挑选,晏家是显然胜过了金家和王家。 思来想去,李承谨还是上了老三的车,登了晏家门。 “只说是点拨,至于老师这个说法,暂且不论。” 李承谨沉吟道。 老人这话就已经是让步,老夫人面上一喜,忙对晏骜川道:“还不快给先生行礼。” 晏骜川心里是不情愿的,但宋枳软也跟着碰了下他的手,只好起身,朝李承谨作揖,“多谢先生点拨。” “听你未婚妻说,你四书五经都已经过了一遍,那从明日起,我会教习你策论等学识要点。” 李承谨这话便是定了下来,起身朝老夫人颔首,“路途遥远,李某人有些疲惫。” 老夫人忙道:“吉祥,快带先生下去歇着,让人好好侍奉,不得怠慢。” 吉祥忙说好,为李承谨带路,一并安排下人准备好客卧院落。 “阿枳,你是怎么知道李先生今日要来京城?” 老夫人关切的语气都柔和了下来。 宋枳软早备好了说辞,“其实自打监督五公子念书起, 我就想好了要请李先生给公子传授学识,所以一直让人打听李先生的行踪, 我派去打听的人禀报李先生赴京,我估摸着时日差不多就是这两日,就让人在城门外候着。” 老夫人赞许地点了两下头,先前就觉得宋枳软心细聪慧,如今对这小姑娘便更为欣赏。 “多亏了你,阿枳。” 曲夫人握住她的手,很是喜悦,“咱们家有你这个媳妇儿,真是上辈子积下来的福分。” 晏骜川固然得意小姑娘为他费心,还是很好奇小姑娘到底对李承谨说了什么。 宋枳软预备回牡丹院的时候,他就追了上去。 “你究竟同李先生说了什么,他才肯教我?” 晏骜川也知道自己在外名声不好,所以就更好奇宋枳软用了一套怎样的说辞。 宋枳软自然不会同人说实话,只是少年缠着她问,便停了下来,“我说关于你的传言都是假的, 晏五公子聪明睿智,颖悟绝伦,脾气好,心肠也好,最关键的是——” 少年被这一串夸赞给迷了心窍,话还没听完,嘴角就要扬到太阳穴了。 “最关键什么?”他追问。 宋枳软抬手,轻轻摸了摸少年的发顶,眉开眼笑,“你最乖了。” 少年闻言睁大了眼,脸腾的一下就红了,不自然地拧住手,嘟囔道:“胡说八道,什么乖不乖的,我又不是狗……” 宋枳软忍住笑,正想着逗逗对方,只听廊下传来银柳的声音。 “姑娘,玉实那边请您过去一趟。” 宋枳软愣了下,回头问:“怎么了?” 银柳蹙眉,“是冬娘找您,似乎挺着急的。” 第95章 请她帮忙 “可是有人闹事?” 晏骜川飞快走过来,神色已然变得沉肃,“我和你一起去。” “无人闹事,冬娘说了是生意上的问题。”银柳说。 “既然只是生意上的事情,我自己去就够了。” 宋枳软看了眼少年,“你回去先温习一下书本,明日李先生就要教你策论,不要打无准备的仗。” 晏骜川看着她,“有事找我。” 宋枳软点头说好。 “还有。” 少年瞳仁转动,表情有些不自然,“就是……” “怎么了?”宋枳软问。 他几次张嘴,都没能说出来。 “什么事?”她以为晏骜川对上课的事还有问题。 “就是……” 少年深吸一口气,飞快瞄了眼她,“我没别的意思啊, 就是…就是我要是跟李先生上课,那你…你还会来监督我念书吗?” 她愣住,没想到少年会在乎这个。 毕竟二人同处晏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倒是从未想过这件事。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问一下。”少年清嗓强调。 “自然是会的。” 宋枳软抿唇一笑,“五公子,秋闱在即,我会好好监督你的。” “哦。” 晏骜川背着手,表情瞧着没什么变化,只是不自觉反复踮脚,似是雀跃。 “我本来还想说你不来正好,我还省得麻烦,每次都要送你回去。” 宋枳软抬眉,正要开口。 少年又像是怕她反悔似的,忙说:“不过你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办吧, 我辛苦就辛苦点,女人嘛,就是麻烦。” 宋枳软不禁失笑。 银柳瞧着晏骜川如此挂念自家姑娘,也不禁跟着偷笑,等人走了,才拉住宋枳软的手。 “姑娘,您瞧五公子多担心您啊,一颗心都挂在您身上。” “胡说八道些什么,让人听见了可要笑话。” 宋枳软拍了下银柳的手,随即清了清嗓子,“去让人套车,我去玉实看看。” 银柳知道自家姑娘害羞了,忍住笑,“是。” 从晏家到玉实路程不算远,银柳陪宋枳软坐在车内,瞧人出神。 “姑娘,您想什么呢?” 宋枳软心里头还在琢磨左家同王杨两家的事。 上回在玉津园就瞧见左计和王桁在一起。 后来又见左贵嫔和王家、杨家老夫人走得近。 分明前世这些人都并未联系到一起。 他们究竟在背后搞什么名堂。 还是说…其实前世他们也搞到了一起,只是她不清楚? “姑娘?”银柳见宋枳软还没回过神来,轻轻推了下她,“快到了。” 宋枳软回神,“对了,你过两日给慕家送帖子,说我邀她上街逛逛。” 银柳听了这话很高兴,宋枳软先前一直没什么朋友,如今宋家倒台,宋枳软多几个朋友,心情也能好些。 “奴知道了,近来京城里是开了好几家胭脂铺子,您可以同慕家姑娘好好逛逛。” “不去买胭脂水粉。” 宋枳软道:“秋闱在即,天气又热了起来,到时候进了贡院, 就不像在晏家这般舒坦,所以我想着给五公子做些什么东西。” “做什么?”银柳好奇。 “我还没想好呢。”宋枳软笑了声,见马车停了,领着银柳下车。 又有快一月没来玉实,宋枳软去的时候,客人倒是没有从前那般多了。 “姑娘,您来了。” 冬娘刚送客人出来,见宋枳软到了,忙迎上去。 “天色也晚了,本想让姑娘歇一日再来,可想着事态紧急, 还是得将事情报给姑娘听,想出应对的法子才好。” 宋枳软听事态紧急,蹙眉问:“发生什么事了?我听银柳说,只是生意上的事。” “是生意上的事。” 冬娘让几个伙计招待客人,随即拉着宋枳软到外头说:“姑娘这些时日去玉津园, 可不知道京城里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宋枳软询问。 “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妖风,有人眼红浮光锦的生意,从外邦来了另一批浮光锦。” 冬娘神情焦急。 “我去瞧过了,成色和咱们不相上下,款式也很多,尤其在价钱上,还比咱们降了两三成。” 宋枳软闻言眸底微动。 “京城那些成衣铺和布铺,早就眼红浮光锦的生意, 从那些个外邦商户那儿以低了两三成的价钱买了浮光锦。” 冬娘继续道:“现如今至少有三四个铺子都在卖浮光锦, 他们在买进的价钱上加了一成,但还是比咱们便宜了一两成, 姑娘方才也瞧见了,咱们店的客人少了很多,您说说,咱们该怎么是好?” “既然如此,便去布庄将剩余的材料全都制了,送到铺子里来卖。” 宋枳软思索,“价钱上就比那几个铺子再低个两成。” “还低?”冬娘傻眼了。 布庄那边谈好的成本价钱,虽说比外邦商人卖的还要便宜些,但若是将价钱降下去,宋枳软只怕赚到的钱可不多了。 “那几个铺子从外邦人手里拿到的价钱,与我卖的价钱差不多,他们不会轻易再降下价钱, 因为再继续争斗下去,他们一分钱都赚不到。” 宋枳软分析:“将所有的料子都制好了,刨去成本,还是能赚到钱的。” 冬娘不解,“可日后呢?虽然眼下能赚到钱,可日后说不定有更便宜的浮光锦,咱们总不能一降再降吧。” “没有日后。” 宋枳软摇头,“卖完手头上所有的料子,就收手不干了。” “不干了?” 冬娘一惊,毕竟先前是见过浮光锦是如何火爆,银子大把大把流进来。 虽然她听晏骜川的吩咐,没收宋枳软分成的钱,但玉实的生意也跟着浮光锦水涨船高。 这两三个月赚的银子,几乎能抵前两三年加起来赚的钱。 如此好的前景,宋枳软说不要就不要了? “这生意本就是做不长久的,我也没打算做长久。” 宋枳软平静道,她心里的想法与冬娘是不同的。 自打银柳说她们手头钱所剩无几,租不了铺子,她就已经反应过来这不会是长久生意。 前世本来就是外邦引进的浮光锦,她不过是讨巧,比外邦早卖了两三个月。 外邦商人始终会挤进京城。 而她手里的浮光锦走运先高价卖出了两三月,等外邦人进来,价钱上始终是要大跳水。 再坚持卖浮光锦,是无用功。 她本也不是什么商业奇才,不过是占了重活一世的便宜。 更何况,她接下来的重心可不在浮光锦上。 从玉实回来,宋枳软又跟着银柳去布庄上交代了一番,将定金交付后,估摸出剩余的料子还能卖一月多的光景。 慕家那边很快回消息,应下了她的邀约。 这两日,宋枳软常去萱草院,一是为了监督晏骜川听课,二是自己也跟着开小灶,听李承谨老先生传道授业,也的确颇有心得。 早间起来,小厨房正做好牛乳糕,她先给萱草院送了去,然后同李老先生和晏骜川交代了声,今日不来听课。 晏骜川闻言追问:“那你要去哪儿?” 李承谨瞧晏骜川着急的模样,轻笑摇了两下头,只叹到底是毛头小子,心思全摆在脸上了。 “我和慕姐姐今日约好了上街,你好好听课,我回来给你带糕吃。”宋枳软柔声说。 晏骜川哼了声,“我又不是小孩子,哄谁呢。” 宋枳软笑了笑,“那我先走了。” 少年忙在身后喊道:“我要吃鲜花团子——” …… 宋枳软更衣出门后,慕家马车已经候在门口了。 慕红缨撩开车帘,瞧女子款款走过来,笑道:“今日怎么想着邀我上街?” “有件事,想请慕姐姐帮忙。”宋枳软上车后,先将小厨房做的另一碟子牛乳糕递给她。 “还没办事呢,贿赂就来了。” 慕红缨拿起一块糕扔嘴里,咀嚼道:“什么事儿啊?神神秘秘的。” 宋枳软眸子略动,笑盈盈的,“等会儿就知道了。” 第96章 她喝醉了 车架缓慢行驶,等停下来时,一碟子牛乳糕都入了慕红缨的腹。 “到了?” 慕红缨撩开马车帘,见车停到了城门口,好奇道:“来这儿做什么?” 宋枳软笑着说:“待会儿我要买个东西,你陪我去就好。” 慕红缨不明所以,跟着人下马车,往左拐,前行穿过小巷,出现了一片荷花池。 这个时节荷花开得正好,不少游人泛舟荷花池中,清风徐来,凉爽舒适。 “你要买什么?” 慕红缨跟着小姑娘走到池子边,只见一艘艘的游船,“你该不会要买船吧?” “那倒不是。” 宋枳软笑了声,牵住她的手,走到池边一个小摊前,摆满了许多新鲜荷花,张罗的妇人体型丰腴,一双眼生得尖细,一瞧就是精明之人。 “二位姑娘,买荷花吗?” 妇人见来客了,忙笑道:“这都是今早刚采的新鲜荷花,买回家中,做糕、赏玩都是极好的。” 宋枳软打量着粉白相间的娇花,思忖道:“这是多少钱一支?” 妇人瞧宋枳软衣着打扮都很体面,还以为来了个贵客,一听买一支,顿时垮下了脸,语气带了些嘲讽。 “姑娘可真是说笑,这一支怎么卖?来我这儿光顾的客人,都是几车几车拉着走。 实在不行,这儿倒是有几支品相次一点的,送给姑娘们拿去玩玩好了。” 慕红缨一听妇人这语气就不乐意了,上前几步,身后背着的红缨枪跟着晃荡。 “你几个意思?出门做生意不知道怎么说话? 我妹妹不过是问你一句,你就如此不乐意,有你这样做生意的?” 妇人本来没注意慕红缨身后背着红缨枪,瞧见后顿时后退了几步,吓得脸色发白。 “这、这妾身不过是随口一说,还请姑娘莫、莫见怪。” 宋枳软看了眼慕红缨,拍了下对方的手,随即对妇人道:“不是不买你这儿的荷花,只是我需要的是荷杆。” “荷杆?” 妇人愣了下,“这…这荷杆同荷花连在一起,我这怎么卖?” “很简单。” 宋枳软出主意道:“你可以将所有的荷花剪掉一部分荷杆卖给我,剩余的还是可以继续卖。” “这……” 妇人很是犹豫,“这恐怕不行,妾身没做过这样的生意,更何况这荷杆也不值钱啊,我这荷花一贯钱十支, 这荷杆拆下来,妾身岂不是要亏死了。” “自然不会让你亏。” 宋枳软继续道:“这荷花你继续卖,我只要荷杆,一贯钱算我四十支, 我给你六百贯,你对好数目,将这些荷杆送去玉实店。” “六百贯?” 妇人睁大了眼,但转念一想,又压住了笑容,“这…一贯钱四十支,妾身恐怕是卖不了,姑娘压价太厉害了。” “意思就是,这么大的生意你不接?” 慕红缨冷笑了声:“得,我倒是知道京城好些家卖荷花的,价钱都比你这儿好,荷花也新鲜, 阿枳,咱们走,不必在这儿耽搁时间,这摊主是个脑子不好的,有钱不知道赚。” “且慢!” 妇人连忙喊住人,心里一边打算盘,若只是按一贯钱四十支,利润太少,恐怕她赚不到钱。 可若是整整六百贯,她还能将这些荷花另外卖出去。 “既然姑娘诚心要,那就这样定下来吧。” 妇人清了清嗓子,瞄了眼慕红缨身后的红缨枪,有些怯意,“只是这定金……” “这个,先给你。” 宋枳软将塞得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扔给妇人,“知道玉实在哪儿吗?” “知道、知道。” 妇人喜笑颜开,“只是六百贯所需要的荷花太多了,妾身摊位上这些远远不够, 姑娘若是不着急,我今日立即请工人去采, 差不多三两日,就可以全部给你送过来。” “行,剩下的钱等点过数目我再给你。”宋枳软道。 “我们可会亲自点数目,若是对不上,我会让这些荷花全都到池子里去。” 慕红缨漫不经心甩了下红缨枪,令妇人又往后退了两步。 “这、这是自然。” 妇人咽了口唾沫,“姑娘放心,我们小铺绝不做缺斤少两的事。” “那咱们走吧,慕姐姐。” 宋枳软忍住笑,拉着慕红缨上了马车。 “你这小丫头真是鬼。” 慕红缨笑了声:“一碟子糕点就贿赂我来给你当门神了。” 见慕红缨猜到自己的用意,宋枳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不如这样,我请慕姐姐去吃酒吧?” 慕红缨这人倒是爱酒,只是先前同宋枳软没一起喝过,以为她不喜欢,所以也从未提及。 “去哪个酒肆?”慕红缨来了兴致。 宋枳软眸底微动,“不如,去白马楼如何?” 白马楼的饭菜味道本就不错,慕红缨自然乐得答应,转头就让车夫驾马去了白马楼。 “……” 白马楼二楼雅间内,银柳吩咐人上菜后,就前去玉实店内同冬娘知会这几日收荷花的事。 慕红缨不知道宋枳软的酒量,见小姑娘自己主动说吃酒,以为她酒量不错,就点了两坛子荔枝醉。 “这个荔枝醉好喝,喝了不头疼,我之前来白马楼最喜欢点这个。” 慕红缨先给宋枳软倒了一盏酒,“你尝尝。” 宋枳软接过酒杯尝了两口,荔枝清甜不腻的香气在舌尖蔓延,且不会辣嗓子,“的确好喝。” “懂酒。” 慕红缨扬唇夸赞,紧接着端杯和她碰了下,“说吧,你要那么多荷花杆做什么? 还送到玉实店,不送去晏家,见不得人?” “那倒不是。” 宋枳软失笑,“荷花而已,能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噢,我知道了。” 慕红缨猜道:“我听人说近来京城好些铺子都在张罗浮光锦的生意, 你是不是想到制作别的款式的衣裳去卖了?” “是要做衣裳,但不卖。” 宋枳软也没有要吊胃口的意思,解释道:“这衣裳是要做给五公子的。” “晏骜川?” 慕红缨夹了一筷子花生米扔嘴里,不理解道:“他一个大老爷们儿,穿什么花衣裳? 再说了,你这是打算在衣裳上绣荷花还是怎么?” “没有,同荷花没关系。” 宋枳软道:“就快秋闱,五公子要去贡院待上好些日子, 我想着天气酷暑,帮五公子做一件藕丝裳,这样人能轻快些。” “藕丝裳?” 慕红缨似乎只在一些游记里见过这种衣裳,尚未亲自瞧过,“那是要怎么做?” 宋枳软回想道:“藕丝裳是用刀绕着藕杆轻割一周拉开, 捋出数条藕丝搓成细绳,然后再用这些细绳纺成线用以织布。” “等等。” 慕红缨好像只听到了一连串的话从耳边飘过,“这么麻烦?” “所以要早些开始制作。” 宋枳软打算道:“我先请店里的伙计和布庄里的伙计将藕丝抽出来, 然后我再将这些细绳用来织布,这样共同合作,能不那么浪费时间。” “不是。” 慕红缨懵了,“你大费周章,就是为了给那小子做件衣裳?” 宋枳软也被问得愣了下,随即点了两下头,“是啊。” “他、他何德何能啊?” 慕红缨睁大了眼,惊诧得语无伦次道:“就他那德性,得了你这么个漂亮媳妇儿,应该是他给你做衣裳才对。” 宋枳软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喝了两口荔枝醉,“慕姐姐,五公子很好的, 只是你们没有瞧见他好的地方。” “啧。” 慕红缨实在是无法理解,“情人眼里出西施, 我先前还以为你不会喜欢晏骜川这家伙,没想到陷得这么深。” 宋枳软闻言顿了下。 听到慕红缨说她喜欢晏骜川,她竟也没有想反驳的意思。 还有陷得深这种说法。 她自己并不觉得为晏骜川做衣裳是件多了不起的事,可慕红缨这样一说,又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咚、咚。” 屋门被敲响了几声。 慕红缨先反应过来,对门口应声:“进。” 只瞧两个伙计先后端着两坛子荔枝醉和几盘丰盛菜肴上来。 “我们点的菜都上完了,而且也没有再要酒了。”慕红缨以为是伙计上错了。 “这是我们老板吩咐的。” 伙计笑着朝宋枳软点了两下头,“宋姑娘,这是我们萧老板给您送的。” “萧老板?” 慕红缨上下打量宋枳软,肩膀撞了下她,“怎么回事啊?你同白马楼的老板怎么认识的?” 宋枳软见对方想歪了,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先前在白马楼吃饭,觉得这儿的饭菜可口,就赠了萧老板几块茶饼。” 慕红缨笑得揶揄,“噢,那可别让你家晏骜川知道了。” 宋枳软无奈失笑,转头对伙计道谢:“多谢了,不过你们老板今日也在白马楼吗?” “是啊,叫来一起喝两杯呗。” 慕红缨将送来的两坛荔枝醉拆开,豪爽道:“他请我们喝酒,我们请他吃饭。” “我们老板现如今不在京城,不过吩咐我们,宋姑娘来吃饭的话,一定得好生招待, 我们伙计见到晏家马车,便问了您同来的那位婢女,知道您是宋姑娘了,这才来送酒菜。” 伙计说完,也怕耽误两人吃饭喝酒,忙道:“二人慢用,老板说了,等他回京一定同宋姑娘好好喝一杯。” 宋枳软笑笑,忙说好。 …… 南许今日无事,去酒楼吃饭时正好碰到金家和王家的管家一起吃饭,听二人言论晏家如何截胡李承谨老先生给晏骜川教课。 李承谨的名声响当当,南许一听说给自己死党教书,连忙跑去了晏家,想一睹老先生风采。 结果等他到时,李承谨已经讲完了课回去歇息。 南许不好去打扰,就赖在晏骜川的萱草院一起用饭。 “你现在是能耐了,连李承谨老先生都请的来。” 南许抓起鸡腿往嘴里塞,咀嚼道:“先前我还听说李承谨老先生只教寒门子弟,没想到世家人也教。” “不是我请的。” 晏骜川低头吃菜,表情有些闷闷不乐。 天色都暗了下来,小姑娘都答应他了要给他带糕吃,现如今还没瞧见人影,一瞧就是将他给忘了。 坏心眼的丫头。 “不是你请的?那是谁?”南许好奇,“难道是你祖父放下身段请的?” “宋枳软请的。”晏骜川将筷子撂下,心情不大好,连带着胃口都薄弱。 “宋妹妹啊?” 南许还真是有些惊讶,“宋妹妹是挺聪明一姑娘,没想到她这么大能耐,为了你连李承谨老先生都请了。” 这话倒是说到晏骜川心坎里了,哼了声:“我又没让她请,女人家就是麻烦。” “狗东西,得了便宜还卖乖。” 南许翻了个白眼,“你不乐意听课,正好让给我,我爹正给我张罗塾师, 兴许我得了李承谨老先生的教导,一举得个解元当当。” “就你?” 晏骜川嗤:“南二公子,做梦也不是你这个做法。” “解元怎么了?我兄长当年在念书这上面也没废多少功夫,还不是轻轻松松拿了个探花郎。”南许说。 “有这么个说法。” 晏骜川:“有时候老天爷是公平的,兄弟里头总有个人才,不然都是废物,你爹娘多伤心。” 南许咀嚼的动作顿了下,眼神充满杀气,“老子可没说你比二哥哥蠢。” “因为老天眷顾晏家。” 晏骜川微笑,“所以才有了如此聪慧的兄弟俩。” “有病。”南许无语。 “二公子。” 南许随身侍卫小鱼儿跑进来,“您快去白马楼接人吧,表姑娘喝醉了,嚷嚷着要冲去国公府退婚呢。” “还有这种好事?” 南许摸了摸下巴,“我的确得过去一趟,确保她到了国公府才行。” 晏骜川起初是面不改色,半晌后反应过来,“宋枳软不是和她在一起吗?” 小鱼儿挠了下头,“属下正要说呢,宋姑娘也喝不少,还说什么…要入宫报仇来着。” 入宫报仇? 看来人是醉得不轻。 晏骜川飞快收拾好,就跟南许到了白马楼,进了雅间门就嗅到一股浓烈的酒味。 南许瞧着桌边横的四个酒坛子,很是震惊,“不是,荔枝醉你们俩就喝了四坛啊?这酒烈的都能把马给醉晕。” 晏骜川蹙紧眉,视线落在宋枳软身上,小姑娘老老实实坐在桌前,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喝这么多?” 他还没走近,宋枳软腾的一下起身,张开手就冲进了他怀里。 “?!” 宋枳软的脸趴在他胸膛上,略带哭腔:“阿川,你还活着就好。” 晏骜川一愣。 第97章 唇角 南许正一脚踢开挡事的小凳,促狭地看向晏骜川,“怎么?你趁我不注意偷偷寻死过?” “滚。” 晏骜川的注意力全在紧紧抱着他的小姑娘身上,好半晌,宋枳软才抬起脸来,眼眶通红,颇有些委屈地看着他。 心尖就好像被人狠狠揪了下,他呼吸一滞。 “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他顿了下,“你说什么?” “晏骜川。” 宋枳软拽住他的衣角,神色说不清是难过还是执着,“你这样什么都不说,会显得我是个坏人。” “你究竟喝了多少?” 晏骜川深吸一口气,倾下身来,指节蹭干她眼下泪珠。 “你管我做什么。” 宋枳软哼了声,好像又一下变了性子,“本宫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一个外臣休得干涉。” “嚯,晏骜川,你又成外臣了,什么时候当的官儿啊?” 南许调侃后,转头看向歪倒在地的慕红缨,蹲下去拍了下女子的脸。 “醉汉,麻溜起来跟我回去退婚。” 慕红缨眯起眼,反手捏住南许的手腕,“哪里来的宵小,敢在我面前造次,是想死了。” 南许痛得诶了好几声,咬牙切齿:“老子是你哥。” “死。” 慕红缨一脚蹬开南许,害得男子一个倒后,趴在地上。 “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妹妹的份上,老子真恨不得把你腿打折了。”南许气得捶地。 慕红缨嗤了声:“这辈子,除了姓晏的,老娘还没在谁手里吃过亏。” “姓晏的?” 南许将人扛起来,瞥了眼晏骜川,“你什么时候骑到这姑奶奶头上去了。” “胡说八道什么。” 晏骜川莫名其妙,蹲下去,让宋枳软趴在自己的身上。 天色暗了下去,晏骜川和南许是共乘一辆马车来,到了车前,晏骜川正打算将人放下去。 “不要!” 宋枳软忽然搂紧他的脖颈,“本宫要散步,不要坐车。” “宋枳软,你听话一点。” 晏骜川将人往上背了些,防止人掉下去,“乖乖回家休息。” “不要!” 宋枳软一双腿在他腰间晃荡,彰显自己的不满,“散步!” 平日里不见小丫头任性,醉酒后倒是全发出来了。 晏骜川没法,回头瞥了眼南许,“你先送慕红缨回去,我背她回去。” “好几条街呢,你给人背回去。” 南许瞠目结舌,随即看了眼自己扶着的慕红缨,忙说:“姑奶奶,你总得上车吧, 我就算背得动你,也背不起你那神兵利器。” 慕红缨双目紧闭,嘴唇动了两下,像是反胃要吐。 “诶!诶诶!” 南许慌忙躲开,“看着点吐。” “阿许,阿川。” 另一道车轴滚动不知何时从街头穿过来,车帘撩开,晏珺下了车。 男子还穿着紫色绣蟒官袍,官帽都未摘下,风尘仆仆,显然是才从宫里出来。 “二哥哥,你刚忙完政务吗?”南许扛着慕红缨脚步已经开始虚浮。 晏珺蹙眉看了眼慕红缨,嗯了声,随即上前接过人,“我来吧。” 南许如释重负,总算将人送出去。 却只听到“啪”的一声脆响。 晏珺上一刻还清俊儒雅的面庞,此刻正挂着鲜红刺眼的巴掌印。 晏骜川都愣住了。 “我去!” 南许手忙脚乱控制住慕红缨再次扬起的手。 “王八蛋!” 南许连忙捂住女子的嘴,低声骂:“你有病啊!你这么大手劲,等下给我二哥哥打折了。” 晏珺倒是没什么情绪变动,上前攥住慕红缨的手,“我先送她回去。” 只瞧晏珺将人带上了车,扔下这句话马车就消失在了长街。 “二哥哥可真是好脾气啊。” 南许都惊叹:“要是我,非得给那死丫头还回去。” 晏骜川瞥了眼早已远去的马车,随即对南许说:“我这辆马车正好空了,你坐着回国公府。” “那你呢?” 南许打量对方背上的小姑娘,“真打算把宋妹妹背回去啊?这么远的路,腰都得断了去。” “你就别管了,先走吧。” 晏骜川撂下这句话,背着人就往晏家的方向走。 浮元子率先上了马车,侧头问南许:“还不上车?” “浮元子,你家公子都走了,你不跟着?”南许好笑问。 浮元子握好马绳,“我怕累。” “……” 月落屋梁,漏尽更阑,少年背着人的倒影在地面上拖得很长。 周遭阒然无声,晏骜川垂下眼,只能瞧见小姑娘在他腿侧垂下来的晃荡脚尖,很不安分。 “姓宋的,你倒是会折磨人。” “大胆。” 宋枳软喝醉后语气都跟着软绵绵的,根本就没有威慑力,“还敢在本宫面前放肆。” “你是娘娘?” 晏骜川抿唇,将人往上颠了颠,随即继续往前走,夏夜炎热,他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但脚步稳健,丝毫没有歪斜。 “本宫乃是正宫皇后,怕了吧?” 宋枳软哼了声,一双细臂勾住他的脖颈,又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睡姿。 少年后背宽阔结实,让宋枳软安全感十足,趴在他的肩膀上,感受到混杂暑气的晚风拍在自己脸上,心情格外好了起来。 “今日见本宫怎么不穿盔甲了?” 晏骜川觉得好笑,“怎么?我见你还得穿盔甲?” “本宫也不喜欢你穿盔甲。” 背上的语气有些低落:“可后来好像每次见到你,你都穿着盔甲,冰冰冷冷的样子,就像是两个陌生人一样。” “你这梦做得倒是挺真。”晏骜川笑了声。 “晏骜川,别以为你是战神将军,本宫就怕了你。” 宋枳软不满地动了两下。 “将军?” 晏骜川手臂将人环得更紧,提防人掉下来,“看来我在你梦里还挺厉害,都当上将军了。” 宋枳软语气一变,忽然站在了晏骜川那边,极为认真,一字一顿说。 “那当然了,晏骜川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他保家卫国,冲锋陷阵,好多好多人都佩服他、爱重他。” 少年听了这话,嘴角不禁上扬,“那你也很佩服晏骜川了?” “我才不佩服他。” 宋枳软声音顿了下,语气缓慢,声音也很轻:“他就是个傻子。” “你说什么?” 晏骜川没听清人说什么,就听到酥山跑过来的动静。 “公子,少夫人都喝成这样了。” 晏骜川侧眼,后知后觉到了晏家。 深更半夜街上无人行走,只是入了晏家,若是被人瞧见他背着她,兴许她醉酒的事就要传出去了。 “宋枳软,你得下来走一段。” 晏骜川小心翼翼地蹲下去,将人轻轻放了下来。 酥山帮忙扶着,“少夫人慢些,属下这就去熬醒酒汤。” 女子踩在地上,晏骜川才松了口气,忽然感觉脸被人捧了起来。 “?” 宋枳软认真盯着一脸茫然的少年,哑声哽咽:“下次不要再做傻事了,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你说什么呢……” 晏骜川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感觉唇角边缘烙印上一处温软的触感,混杂着女子身上淡淡的花香和荔枝醉的酒香。 令人沁人心脾,亦心神大乱。 “——” 晏骜川身体僵住,呼吸迅速跟着紊乱起来,感受女子的唇瓣牢牢覆盖在他唇角,左胸膛内的跳动犹如失了节拍的鼓声大作,荒唐又震惊。 第98章 被强吻 酥山震惊地捂住嘴退后,踉跄着往后退,结果被台阶绊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宋枳软像是不认为自己这样做多大胆,亲完人后,心满意足往里走. 活像是个调戏良家女子的土匪似的,大摇大摆回牡丹院。 “她、她、她……” 晏骜川捂住自己的嘴角,瞳仁几次放大收缩,指着快消失不见的倩影,面颊和耳根子红得快滴血了一般,好像快呼吸不过来,捂着胸口就要往地上栽。 “公子,你没事吧?”酥山见晏骜川蹲在了地上,连忙爬起来跑到人跟前。 少年捂住脸,脑袋塞在膝盖上,好像还未回神过来。 “我…我方才是被……” “对。” 酥山一脸郑重,“公子方才被采花贼,不是,少夫人强吻了。” 强吻…… 她、她竟然强吻了他! 晏骜川脑子里嗡嗡的,感觉有一万只蝶在他胸口扑腾,回想起方才宋枳软主动亲他的场面,心脏就要跟着漏上一拍。 “太过分了。” 酥山听自家公子这么说,也有些愤愤不平,“是啊,公子您可是纯情少男,少夫人方才那样真是唐突……” “我都没准备好!” 晏骜川羞恼地捶了下台阶,咬住唇,指尖颤颤巍巍摸上自己的嘴角,“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亲我。” 夜深人静,夏蝉发出鸣叫,叫人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浮元子回来后,端着水盆进主屋,没过多久又出来,问酥山:“他今日怎么不肯洗脸?” 酥山呃了声:“可能是想留个纪念吧。” …… 晨光熹微,晏梦回同晏珺父子俩下早朝同车归家,父子俩同车聊完政事后,只听晏珺叫停了马车。 “怎么了?” 晏珺撩开车帘,指了下街边一个羊肉包子铺,“最近这家新开的包子铺名声挺好的, 我听说很多小姑娘很爱吃,带回去正好给母亲她们吃, 现在时辰早,阿川和阿枳应当还没起来,正好带回去大家一起用早饭。” 晏梦回听了这话,看向包子铺,招牌上写着王二娘包子铺,果真有许多小姑娘排在铺外。 “你去吧,阿枳年纪小,应该爱吃。” 晏珺买了全家早饭的份量,上车后,见父亲若有所思地打量自己。 “父亲,怎么了?” 晏梦回并手落于腿上,眼神锁定住他,“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晏珺手里的油纸袋都跟着顿了下,“父亲,您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不然你怎么知道,京城里许多小姑娘都爱吃这家新开的包子铺?” 晏梦回面带笑容,“你才回京城几日啊?就对京城小姑娘的喜好这么了解?” 晏珺一怔,想起昨夜送慕红缨回家时,小姑娘赖在他身上说的酒话。 “阿珺哥哥,我想吃王二娘包子铺。” “……” 晏珺眸底微动,面不改色坐下,“哪里的事,是上回去秋狩,听慕家姑娘她们说起的。” 晏梦回听到慕红缨的名字,有些失望,“原来是红缨说的, 我记得早些年,她常跟着南许来咱们家玩,后来倒是不常来了。” 晏珺闻言没作声。 晏梦回继续方才的话题:“阿珺,你都这么大的年纪了,寻常人在你这个年纪当爹的都有许多了, 你眼光再高,也该睁开眼瞧瞧身边有什么好的姑娘了, 你母亲整日都想着能抱孙儿,只是担心你忙,所以才从未跟你提及。” “阿川都定婚了,只差两年多,母亲就能盼着抱孙儿了。”晏珺温声道。 晏梦回听到小儿子的名字,蹙眉,“阿川自己还是个孩子,我是从未指望过他, 反而在婚事上,他倒没让我和你母亲担心, 阿珺,你是不是早就有喜欢的人了?只是不好意思同我们说? 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放心,晏家不重名利,也不看重门当户对,只要姑娘人好,别的都不重要。” “父亲。” 晏珺笑着打断:“到了。” 见儿子无意继续话题,晏梦回也不好接着催婚,同人到了饭厅,通知几房来用饭。 宋枳软来得不算早,昨夜同慕红缨喝酒过了头,今早醒来虽然不头疼,但意识迷迷糊糊的,故而起身也就晚了。 等她到时,几房人都坐了,只剩晏骜川未到。 “人怎么还没来?难不成让全家人等他一个?”晏梦回询问下人。 “来了。” 甘夫人朝远处抬了下下巴,只瞧少年神色不太自然地迈进厅内,目不斜视,走姿很僵硬,像是军营里的新兵似的。 “眼圈这么黑,昨夜打鬼去了。”老夫人扫了眼孙儿。 晏骜川咬住唇,飞快瞥了眼空位旁边的宋枳软,小姑娘也跟着瞧了过来,他慌忙移开视线。 “五公子,快坐吧,二公子买了包子,趁热吃。” 她倒是挺会装。 昨夜都对他那样了。 今日还能面不改色。 晏骜川咽了口唾沫。 不行! 他也不能露怯! 于是少年面不改色,坐在宋枳软的身侧。 “尝尝味道如何。” 宋枳软用公筷夹了一个羊肉包放进他碗中。 曲夫人说:“这是你哥哥清早去买的,我们都试过了,味道很不错。” “哦。” 晏骜川瞄了眼身侧女子,随即夹起包子,只是筷子忍不住发抖。 “手抖什么?”晏梦回皱眉。 晏骜川也控制不住自己,索性将筷子扔了,徒手抓住包子就往嘴里塞。 身侧女子看向他,随即竟然倾身靠近过来,就如同昨日那般贴近,唇也往他脸上凑。 “足、足嘴!!” 晏骜川含糊不清地喊了出来。 第99章 酒后失忆? 宋枳软没听清人说什么,再次探身过去,众人只听“啪嚓”一声沉闷的响声。 少年一屁股跌坐在地,椅子都跟着摔烂了。 “大、大庭广众的!” 晏骜川通红着一张脸,好不容易咽下去包子,才扯着嗓子道:“你、你别太过分了。” 宋枳软愣了下,伸在半空中的手跟着顿住。 “爹娘都还在。” 少年对上宋枳软的视线,气势跟着弱了下来,跟羞臊的小媳妇儿一般,嘟囔道:“你…你不得那样……” “那样?” 宋枳软不明所以,迟疑了半晌,“是哪样?” 酥山见状连忙将晏骜川扶起来,“公子,没摔疼吧?” 众人都好奇地盯着二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五公子,你没事吧?” 宋枳软也赶忙关心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别、别靠这么近。” 晏骜川只要嗅到小姑娘身上清甜的香气,就觉得快呼吸不过来了,面红耳赤。 “你、你方才忽然凑过来做什么?” “因为…五公子你方才不小心将头发吃进嘴里了,我想着帮你弄一下。” 宋枳软指了下晏骜川的嘴角。 晏骜川一怔,摸了下嘴角,果真有根头发丝。 “合着就是因为宋丫头靠近了些。” 甘夫人上下打量晏骜川,打趣:“瞧这小子,耳朵都红了,你是哪家的大姑娘? 脸皮如此之薄,不知道的,怕以为宋丫头才是儿郎。” 饭桌上,众人都笑出了声。 唯有宋枳软和晏骜川两个当事人觉得尴尬,齐齐垂下脑袋认真吃饭。 满桌子都是长辈,见着小辈羞臊,越发觉得有意思。 甘夫人调侃完晏骜川,又看向晏梦回,“先前人人都说阿川同兄长不像, 现如今瞧着倒是有些相像了,脸皮都是一样薄。” 当年晏梦回初遇曲夫人之时,亦是情窦初开少年郎,两人每回碰上,晏梦回的脸皮比曲夫人还要红些,同此时的晏骜川神情十分相像。 老夫人也跟着回想起自家大儿子的往事,不禁笑了出来。 因着晏梦回是兄弟几个里头最晚成婚的,故而大家都见过晏梦回同曲夫人谈情说爱时候的画面,心照不宣地偷笑起来。 曲夫人嗔了眼甘夫人,也有些赧然,“用饭吧,你这张嘴当真是停不下来, 当着几个孩子的面,嘴里没个把门,非要揭你兄长的短。” “咳……” 晏梦回不自在地将筷子放下,在桌底下轻轻碰了下曲夫人的手,又瞅向自家小儿子通红的面庞,心里还真有些觉得和自己相像。 用过饭,各房散去,今日李承谨老先生歇息,不用给晏骜川讲课,故而少年径直回了萱草院主屋。 刚一进门,酥山就瞧见晏骜川抱着脑袋扑到了床上,脸埋在被窝里,也不说话,像是要活活闷死自己。 “公子,您这是做什么?”酥山咽了口唾沫,不敢轻易上前。 晏骜川如何都想不通,半晌,才将脸从被褥里抬起来,“你说她方才为什么要装傻?” 酥山:“您是说少夫人?” 晏骜川费解地坐起来,“亲我的是她,装傻的还是她,难道她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也是。” 酥山认可道:“少夫人年纪小,脸皮薄,兴许是害羞了,不敢面对公子。” “可我瞧她方才又挺坦荡的。” 晏骜川摇了两下头,“不对,这其中肯定有古怪。” 酥山试探,“有没有可能是少夫人喝醉了之后不记得昨夜发生的事了?” “那怎么可能。” 晏骜川睁大眼,当即就否定了这个说法,“哪有人喝醉酒会忘记这等大事, 再说了,又不是喝傻了,难道自己做过的事还不记得了? 我就没见过这样的人,肯定是她觉得不好意思面对我,所以才装出来的。” “我见过这样的人。” 浮元子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吓了晏骜川一跳。 “你怎么又不敲门!” 少年抄起枕头就扔了过去。 “敲了。” 浮元子快速闪身避开,“你没听见。” “方才你说你见过这样的人,真的假的?”晏骜川的关注点还在浮元子说的话上。 “见过。” 浮元子目光直接,“你。” “胡说八道。” 晏骜川坐直了,“我虽然酒量不算好,但绝不可能忘记自己做过的事。” “哪里是胡说了。” 酥山忍不住笑了,“就是去年少夫人及笄那日,您喝多了在……” “咳。” 浮元子看了眼酥山,后者立即住嘴,转移话题道:“反正主子您的酒量, 属下估计和宋姑娘不相上下,指不定她还好些。” 晏骜川只顾着回想饭桌上的细节,也没注意听这两人说什么。 “公子,方才冬娘送来消息。” 浮元子启声打断了少年的思路。 “怎么了?”晏骜川才回过神,“说浮云锦有什么问题?” 浮元子点头,“说是宋姑娘不打算继续做浮云锦的生意, 不过最近有人送了极多荷杆去玉实店,宋姑娘好像又在研究别的衣裳。” 宋枳软做事是有主见的,晏骜川也不打算插手她的生意,“让冬娘盯着,别让人欺负了她就是。” 浮元子颔首答是,又道:“盂兰盆节快到了,南二公子说金家那边要办个游戏,托南二给您送来邀帖, 还给宋姑娘和家中几个公子姑娘都备了一份,邀您几位去赏玩。” “鬼节做什么游戏,金家人也是吃饱了撑的。” 晏骜川嗤了声,正要回绝,忽然想到宋枳软老是闷在家里,很少出去。 “算了,等会儿你先去问问宋枳软去不去。” 浮元子正要应声说好。 屋门忽然被人敲响了两声。 酥山连忙去开门,打开后愣了下,随即回头对晏骜川扬声道:“是少夫人。” 晏骜川连忙将乱成一团的被褥整理好,随即穿鞋下榻,端坐在桌案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清了清嗓子。 “她来做什么?” 说着,少年还有模有样拿起桌上的《新笺决科古今源流至论》,不经意道:“正看书呢,就知道来打扰本公子。” 第100章 原谅她吧 火鹤的声音传了进来:“公子您放心,奴婢不打扰您,就是姑娘听说您昨夜没休息好, 亲自熬了一碗百灵老鸭汤,让奴婢给您送过来,不耽误您读书,趁热时候喝了就行。” 晏骜川愣了下,扔下书就走到门口,见只有火鹤孤零零站在门口,“就你一个人?” 火鹤昂了声。 “不是。” 晏骜川问:“你家姑娘呢?” 火鹤听到对方询问宋枳软,忙道:“姑娘昨夜同慕姑娘喝了些酒,如今酒劲还有些没醒,所以做完汤就回去歇息了。” 晏骜川嘴唇动了两下,支支吾吾好半晌,才问了句:“她没让你同我说什么?” “噢!” 火鹤性子本就是个憨实的,听晏骜川提及,才想起来说:“姑娘今日听银柳说了, 昨夜是您去白马楼接她的,心里很感动,说很感激五公子。” 就…感激? 晏骜川蹙紧眉,“她…她就没说别的了?” “还要说什么?”火鹤不明所以。 “负心汉。” 晏骜川委屈地哼了声,不等火鹤反应,拿过她手里的百灵老鸭汤转身就走。 “什么玩意儿?” 火鹤都没听清晏骜川说什么,人转身就走。 “汤倒是没忘记端走。” 浮元子走过来,对火鹤道:“没事,回去同你家姑娘说,公子很感激姑娘一片心意。” …… 玉实和布庄一连帮荷杆抽丝好几日,总算将卖荷花老板送来的荷杆全都解决干净。 抽好的丝连同织布一同送进牡丹院。 本来宋枳软还打算给晏骜川一个小惊喜,只是从外送来的织布和丝源源不断。 就连曲夫人都来问过是不是打算做些别的生意,宋枳软只好撒谎应付过去。 萱草院却无动于衷,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宋枳软没忘记先前承诺过晏骜川时常监督他上课,故而每日她都抽出一部分时间陪晏骜川听学。 等入夜才回去织布,常常要忙到深夜才能入睡。 秋闱在即,她不敢太耽搁,免得日子到了,给晏骜川制的藕丝裳还没赶好。 倒是晏骜川最近有些奇怪。 自打那日她听说自己喝醉是晏骜川扶她回了家起,那人就不怎么爱和她说话,还常常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无形中夹杂着幽怨和责怪。 但宋枳软也弄不明白这人为何会这样。 兴许是她什么时候又得罪了这人,想着今日去萱草院好好问问。 碧空如洗,临近盂兰盆节,天气越发放晴。 宋家出事没多久,曲夫人体贴,让人准备了纸钱和冥器,还有纸糊的法船,又让人请来了镇国寺僧人替宋枳软爹娘诵经超度。 准备完一切,还特意喊宋枳软去了一趟,让宋枳软别操心和惦记这些,万事都有她来操办。 有曲夫人如此慈爱的长辈,宋枳软自然感动,从百合院离开,她便径直去了萱草院。 李承谨已经在雅阁内开始授课,她轻手轻脚坐在晏骜川身侧的位置上,见少年正低头认真做笔记,自己也放心多了。 “前集卷三《赋税》和后集卷六《吏责》分别讨论了赋税和吏责的问题,今年南北分别有旱涝之祸,官家堪忧, 故而让吏部和……” 李承谨年迈,说起话来慢悠悠的,语气拖沓,让人听了生出些许困意。 宋枳软这几日都没休息好,到了午间时候本就困意横生,更何况,加之李承谨的讲课声催眠,便越发困怠。 晏骜川只听极轻的一道“啪嗒”声,身侧小姑娘手里握得狼毫笔落在了桌案上。 今日艳阳高照,日光明媚,雅阁窗扉大开,光线毫无遮挡地钻进了阁内。 骄阳映在美人卷翘纤长的睫翼上,像是两把浓密漆黑的小刷子,反射在莹白透亮的肌肤间,衬得她越发眉眼如画,仙姿佚貌。 少年呼吸一顿,见宋枳软撑着下巴,眼下有两道淡淡的乌青,像是未休息好,这会儿已经悄然睡着。 樱唇微张,唇隙间送出的气息幽兰,令少年在一瞬间回想起那一夜,她主动吻他的场景、触感。 左胸膛内就像是有无数个小人持槌,不断擂动那颗本就激荡不歇的鼓。 喋喋不休。 令人烦闷。 “……” 似是被日光照射在眼皮上,有些不适,美人秀眉微蹙,鼻头极轻微地耸动了两下。 晏骜川不禁唇角上牵,反应过来时,慌忙转过脸去。 “——” 讲堂上,李承谨尚且在念《新笺决科古今源流至论》的内容,晏骜川又忍不住回头看向女子。 这些时日,他都忍着不跟她说话。 她也跟木头似的,好像没意识到他正在生她的气。 真是个笨丫头。 他的视线落在她眼下乌青,听说她最近常忙着弄衣裳的事。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赚钱倒是比他重要多了。 心里暗暗记恨着,可察觉到身侧女子往一侧歪倒脑袋,还是没忍住,及时抬手托住了她的脸。 李承谨不知道怎么,平日里给晏骜川讲课,从未感觉如此安静,故而讲完一章后抬起眼来。 只瞧少年一手托着宋枳软的脸,另一只手抬起来,贴心地挡住映在她眼皮上的日光。 晏骜川很明白自己不该心软的。 宋枳软亲了他却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显然就是想逃避责任。 这样坏心眼的丫头,他该好好晾着她。 可是…… 瞧着小姑娘睡得踏实起来的神情,他不禁心头一软。 算了。 就先…小小的原谅她一下吧。 李承谨眉头一挑,见晏骜川正小心注视女子,为了照顾女子不被日光晒到,甚至都未发现他的目光。 他正要开口,又见晏骜川转过来,继续盯着书本。 再三考虑,李承谨还是罢了,继续今日剩余的讲学任务。 课的后半程,少年倒是专注听学多了,只是李承谨瞧着他一手给小姑娘托脸,一手给小姑娘挡太阳,都替这人觉得累得慌。 反而是晏骜川,保持这样的动作整整大半个时辰,一动不动,毅力倒是值得钦佩。 最终李承谨也没说旁的,布置完两篇策论的任务就回去歇息。 风娇日暖,宋枳软是在半盏茶后才醒来的。 睡梦中,她还以为自己回到榻上,正准备翻身趴在榻上,只听一道刺耳的凳子与地面的摩擦声。 紧接着,结实双臂牢牢环住了她的腰身。 天旋地转间,宋枳软嗅到一阵熟悉的柚木香,唇似乎同什么坚硬之处擦过。 她隐约能感受到对方的身躯骤然一僵。 第101章 故意引诱 煦色韶光,灿烂炳焕,院内金桂浓能远溢,幽香而不露,日光均匀洒在娇瓣上,风吹枝动,发出轻微低哑的沙沙响。 宋枳软因失重而睁眼,视线逐渐清晰。 起初被强烈日光照得难以睁眼,而后少年光影摇晃,浮现出丰神俊朗的面庞,漆黑瞳仁内,有惊慌亦有动摇。 她感到腰后的手掌宽大而有力,轻松便覆住她的腰肢。 即使她的身子往后仰倒,他也没有跟着摇晃半分。 “下次要不要在雅阁内给你制一张床?”他掌心用力,将人重新扶正,随即很快抽开手。 宋枳软睡糊涂了,询问道:“床?你也困了吗?” 晏骜川一愣。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不出来他在嘲讽她? 甚至还想要和他一起睡觉? “……” 晏骜川俊脸憋得通红,说不出半个字来。 宋枳软茫然地看着少年好一会儿,后知后觉才醒了神,才对晏骜川道:“多谢五公子,我睡得脑子有些不清醒了。” 晏骜川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登徒子。” “?” 宋枳软不明所以,扫过晏骜川的脖颈,凸出喉结上正好印着一点口脂。 难道她方才是…… “对不起,我给你擦擦。” 说着,她连忙用指尖去蹭他的喉结,只是摩擦了两下,口脂还是牢牢地印在上头。 她只好加重力气蹭了下,只听少年闷哼了声,像是很难受。 “不好意思,我弄疼你了吧。” 宋枳软连忙起身,“我去打点水来给你擦……” 脚步还未迈开,她手腕便被人牢牢攥住。 “姓宋的,你故意的是不是?” 晏骜川咬牙切齿,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宋枳软懵了,“我故意什么?” “故意……” 晏骜川本来不想这么说,但她一而再再而三地侵犯他的底线,已经忍无可忍,“…引诱我。” 引诱这两个字出口时,宋枳软睁大了眼,没想到对方会给她扣上这么大的罪名,连忙解释。 “五公子,我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想?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我误会?” 晏骜川这几日本来就有气堵在心里,直接逼问:“你那日喝醉后对我干了什么?不记得了? 我不管你这段时日是在欲擒故纵还是做什么,你必须给我个说法。” “喝醉?” 宋枳软记得那日同慕红缨在白马楼喝酒后,似乎有晏骜川来接她的记忆,但实在是太模糊了。 “我…我不记得了。” 女子蹙眉,茫然地看着晏骜川,“五公子,我是对你做了什么失礼的举动吗?” 不、记、得、了? 这几个字就跟天雷劈在晏骜川脑袋上。 先前酥山说宋枳软酒后失忆,他还不相信。 没想到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糊涂的人?! 亲了人自己倒是松快,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害得他白日里就胡思乱想,猜忌她是不是根本就不在乎他、不喜欢他,所以懒得给他解释。 他一入夜就无法安睡,每每入梦就是她…她那大胆的举动。 早间起来亵裤都得换两条。 “你……”晏骜川气得胸口起伏不止,甚至于委屈得眼睛都有些红。 宋枳软见状连忙给他拍背,“你别气,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就是喝多了,才不记得发生了什么,要不你同我说说?” “我不要!”晏骜川抬高音量道。 “那……” 宋枳软犹豫道:“我对你做了什么,要不…你还回来?” 面前的少年呼吸骤然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面颊通红,连带着握住她的手都跟着隐隐发抖,似是因接下来要做的举动紧张。 “这是…你自己说的。” 宋枳软其实自己也不确定到底对晏骜川做了什么。 不过那夜之后,她瞧晏骜川也好好的,想来也没做什么过分之举。 故而她只是短暂犹豫,便道:“是我说的。” 晏骜川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倾身靠近,朝着女子嫣红唇瓣亲过去。 宋枳软直直盯着对方,被突然拉近的距离吓了一跳,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免得这人又不高兴。 或许是女子的视线过于澄澈干净,晏骜川深觉不自在,被迫停下,别扭道:“看着我做什么。” 她怔了下。 “把眼睛闭上。”他的声音有些发哑,视线粘腻地游移在她唇瓣间。 她似乎有预感他要做什么了。 握紧了拳心,心跳加快许多。 几个深呼吸后,她还是闭上了眼。 一报还一报。 若她真的醉酒对他做了不老实的举动,还回来也不欠他的了。 第102章 晏骜川被人算计了 空气阒然无声,宋枳软眼前一片漆黑,隐隐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气息,在她周遭环绕。 却又迟迟没有靠近。 她睁开眼的瞬间,只觉额心一道轻微的钝痛。 并不如她想象中那般暧昧,少年是用额头撞了下她,极具报复意味。 “——” 宋枳软懵了,捂着脑门,一动不动看着对方。 “所以…我那夜就是对你这样了?” 晏骜川深吸一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哼了声,当作承认。 宋枳软像是松了口气,重新弯起嘴角,扯住他的衣袖,“那你现在不生气了?” “……” 晏骜川正欲张嘴,见小姑娘眼巴巴地盯着他,眨巴两下眼,像小白兔似的,他还想再高傲几句都没法。 “嗯。” 见少年不满地应了声,宋枳软抿唇一笑,温柔道:“上次我喝多了,谢谢你来接我,下回我请你吃饭。” “谁稀罕你那顿饭。” 晏骜川撇开脸,想起南许送来的邀帖,随即问她道:“盂兰盆节那日,金家办宴, 似乎做什么游戏,要邀我们一起去,你去不去?” 宋枳软闻之蹙眉。 金家? 因着幼年金钊对她的恶语相向,导致她对金家没什么好感。 不过金家同晏家的关系也很一般,同为世家,金家入不得四大世家之列,就算如今宋家倒台,但仍有怀化大将军高琼所属的高家顶在后头。 前阵子,宋枳软让老三抢先将李承谨老先生带回晏家,为晏骜川讲学,从而让金、王两家愿望落空。 秋闱在即,他们还有心思邀请晏家赴宴? 当真没记仇? “五公子想去吗?”宋枳软问。 晏骜川没什么所谓,“我没什么想法,琦儿想去,二哥哥便答应了她。” 既然是晏琦和晏珺都去,那晏骜川也不好搞特殊,只怕是也得去。 宋枳软想了想,“那便一起去吧,左右待在家中也没什么意思,五公子念书久了,出去放松放松也好。” “自己想玩就自己想玩,还扯上我。” 晏骜川没好气瞥了眼她,随即起身,“那就这样决定了,盂兰盆节去金家。” - 夏历七月十五,正是盂兰盆节,临出门,曲夫人为宋枳软以彩帛作小符插在发髻上,说她身子骨弱,戴上这个能辟邪。 金家办宴,主要还是为了夜间操办的游戏,曲夫人和几房夫人认为是小辈们的活动,这次便都没去。 上了车,甘夫人叮嘱晏琉将晏琦看好,别让妹妹一个人去黑灯瞎火的地方转悠。 到底是鬼节,做长辈的始终是不放心。 还是晏珺这个二兄向几房长辈承诺会照顾好弟妹,众人这才得以出发去金家。 金家平日里办宴少,今日宾客如云,门庭前车马如流,倒是一片盛况。 有乐姬候在兰若厅偏厅内,叽叽喳喳的讨论。 “你们方才瞧见金家大公子了吗?当真是风度翩翩。” “金家大公子个头矮了些,康王殿下儿子才十三岁,都快赶上金大公子了。” “是吗,他方才一直坐着,我倒没注意。” “不过,我倒是觉得王家大公子更温润如玉。” 本是两个乐姬压低的谈论声引起周遭乐姬的热烈反应。 “要说温润如玉,自然是晏家二公子最为出彩。” 又有乐姬笑:“晏家二公子?模样倒的确是好,只是二十有余了,也不见家中有个妻妾,恐怕是有些问题。” “是啊,就连常来咱们楼里的晏五公子都定亲了,自从这婚事定下来,这晏五公子生生是没再光顾仙乐楼。” 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看来这宋家姑娘是有些手段,将五公子拿捏得死死的。” “你们可别忘了,宋家先前是四大世家之一,高门大户出来的姑娘,哪有省油的灯。” 说着,乐姬目光隐隐看向窄榻上闭目养神的花魁娘子,顿时压低了声。 “五公子都这么多日没来看乔姐姐了,定是那姓宋的在背后捣鬼。” “你们不好好练琴,在这儿七嘴八舌什么?” 榻上美人缓缓睁开妙眸,扫了眼八卦的几个乐姬,随即起身,“这是在金家,高门大户里,少几句口舌, 免得被哪位贵人听着了,生出乱子,到时候可没人保得住你们。” 乐姬们闻言,面面相觑,纷纷闭上了嘴,不敢再说话。 乔风意本就不喜欢多口舌的人,方才乐姬们也是进入金家,被这高门大户里的繁荣富贵迷了眼,所以才兴奋过了头,忘记在乔风意面前收敛些。 “我出去走走,你们继续练琴。” 乔风意留下这句话,便出了偏厅,金家虽然条件不如四大世家,但亭台楼阁,雨栋风帘,无不奢雅。 她穿过长廊,前方不远处就是公子郎君们待的正厅。 今日虽然是办宴,但多为金家所办的游戏而来。 故而男女席并未分开。 仙乐楼今日被请来奏乐助兴,她的面容京城不少名贵都识得,此刻出去,倒是容易被人纠缠。 不如就在附近走走,免得被人发现。 乔风意想到这儿,便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路过转角,便听见有压低的谈话声从茶厅内传出来。 “料下足点,等会儿我要让那姓晏的吃不了兜着走。” 乔风意脚步一顿,屏息凝神,透过门缝间瞧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正在指使下人往其中一个酒盏中放粉末。 廊外再度传来脚步声,乔风意灵活地跃下长廊,躲在石墩之下藏身。 “小王爷,快开宴了,晏家那帮人都来了。” 乔风意抬眼,认出说话那人是金家三公子金钊。 “知道了。” 康世诚从茶厅出来,勾住金钊的肩膀,“金三哥哥,这次你可帮了我的忙,够兄弟。” 金钊欲言又止,“小王爷等会儿可别做的太明显。” “他晏骜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羞辱我爹和姐姐,我不杀了他,让他出丑就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康世诚冷笑了声,回头看向茶厅内的那酒盏,“好戏就要开场了, 我倒想看看,若是晏骜川当众同别的女人厮混在一起,晏家还认不认这个混账。” 金钊蹙眉,若非昭华公主满心满眼都是晏骜川,他也不会配合康世诚干这等龌龊事。 只希望他不要惹祸上身。 …… 宋枳软本来同晏骜川等人一起下车,入金家后,半道被慕红缨叫住,还是为了上次在白马楼喝醉酒的事。 “我先前也不知道你的酒量如何,听说是晏骜川来接的你,也是不好意思。” 慕红缨搂着宋枳软往金家园子里走。 “慕姐姐说这话是见外了,其实若只喝两坛子荔枝醉,应当还好。” 宋枳软解释:“主要是萧老板后来又送来两坛,这才没有控制住量,怎么说是姐姐的错。” “那日回去,晏骜川没说你吧?”慕红缨关心:“若是他说嘴了,我替你教训他去。” “没有。” 宋枳软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冒犯晏骜川的事,问道:“不过我倒是听说,上回是二公子送姐姐你回去的?” “呃……” 慕红缨闻言表情微顿,“是啊。” 宋枳软瞧对方表情怪怪的,试探:“姐姐和二公子该不会是……” “没有。” 慕红缨笑得僵硬:“怎么可能呢,我和他之间年纪可差了五岁,不可能,不可能。” 宋枳软抬眉,“我还没说怎么呢,姐姐倒是否认得快。” “宋姑娘。” 另一道女声从园子外响起。 慕红缨只松了口气,连忙转过去,瞧是乔风意来了,“乔娘子?” 乔风意颔首,对宋枳软道:“姑娘快去正厅看看,晏骜川被人算计了。” 第103章 碾死她? 一盏茶前,晏琦入金家时不慎绊倒,由晏琉牵着去别院换衣裳。 晏珺同晏骜川一同入了兰若厅内,刚进门,王家大公子王枝就上前同晏珺打招呼。 “晏大人。” 晏珺年轻,长辈们通常称一句晏二公子,王枝属于同辈,称一句大人以表礼遇。 “自从大人去了应天府,便许久未见过大人了,今而再见,比往日风姿更盛。” 王枝拱手作揖。 晏珺回礼,“听说王家大公子不日便要参加秋闱,晏某便预祝大公子蟾宫折桂。” “有晏家大公子这句话,王某便不胜感激了。” 王枝只比晏珺小两岁,三年前,已经落榜过一次,这一次本是希望请来李承谨老先生点拨,没想到让晏骜川截了胡。 只是王、晏两家到底是世交,晏家老太太同王枝祖母是闺中好友,自然不好撕破脸皮。 王枝面上笑盈盈,恭敬问:“晏大人,即将秋闱,王某读到《公羊传》有些困惑, 不知晏大人可否为王某解惑?” 晏珺回头,见晏骜川早就翘着二郎腿斜坐在椅子上吃糕,同王枝道:“听说金家有处莲花池不错, 眼下客人都在此地,不如咱们便去清净些的莲花池讨论?” “多谢大人。”王枝颔首。 晏骜川对于世家之间的交际本就不感兴趣,随意拨弄了两下银盘上的精美糕点,想起宋枳软同慕红缨去逛园子,越发百无聊赖。 “南许呢?他将我们都祸害来,自己倒是没见鬼影。” 身后站着的酥山道:“南二公子本就喜欢迟到,今日只怕又得迟来。” “晏五公子,没想到今日你会莅临金家。” 金钶从周围的公子哥之间起身走过来,金钊同康世诚亦紧随其后。 晏骜川撑着下颌,懒散地抬起眼皮,视线在几人之间扫过,漫不经心。 金钊上回被他害得在众人之前出丑,对此人越发厌恶. 加之昭华对这人青睐有加,故而才应了康世诚的提议,这次金家办宴,是他让人帖子送去了晏家。 “有事?” 晏骜川重新垂下眼皮,这副不以为意的模样惹得几人都心内不喜。 若非这人是晏家子弟,只怕早就在他们面前跪地求饶了,还能如此嚣张? “这位是小王爷,想着同五公子认识一番。”金钶为康世诚引见。 “小王爷?” 晏骜川抿起的唇线微微上翘,“哪家的小王爷啊?” 满京城除了康王府那位,还有哪个小王爷值得金家大公子来引见? 很显然,晏骜川这是在拿乔。 康世诚面上笑意难看,“晏五公子在演武场上好大的威风,怎么就不记得我康王府了?” 酥山瞥了眼康世诚,随即压低声对晏骜川道:“来找麻烦了。” “噢……” 晏骜川歪着脑袋,似笑非笑,“原来是康家小王爷,我说怎么瞧着这么面熟, 同康王真是同气共类,像得很啊。” 在座的都是权贵子弟,哪里没听说秋狩在演武场上,康王被晏骜川吓得跪地的传言。 晏骜川这话太损,还说康世诚像他父亲的窝囊。 谁听了这话能笑得出来。 康世诚虽然年纪小,但好在习得康王几分隐忍的本事,从廊下走来的下人手中端过来一杯酒,递过去。 “听说先前长姐对宋家姑娘多有冒犯,五公子所为,我也很理解。” 晏骜川若有所思看了眼半空中举着的酒盏,只听对方客气道:“今日便用这杯酒, 缓和两家人的关系,也算是我替长姐给你们道个不是。” 康世诚面上带笑,周遭的人面面相觑,心里各有揣测。 要知道,康家小王爷素来是睚眦必报的性子,怎么可能被人这样羞辱门楣后,还老老实实给人敬酒? 只怕是不简单。 “不好意思,方才吃糕有些撑了。” 晏骜川也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出对方的心思,“小王爷的心意我领了, 这杯酒,晏某就不饮了。” 话音落下,少年转身往外离开,只听康世诚一道沉喝:“晏家五公子这是不给我面子?” 晏骜川本来就不想搭理康世诚,听到这话只是嗤笑:“怎么? 我不想喝小王爷这杯酒,小王爷还要强压我喝?” “那怎么会。” 康世诚转过身来,啧了声:“只是没想到,五公子胆子这么小, 竟然连我一杯酒都不敢喝,想来演武场那日的英武,也不过是强装出来的吧。” 晏骜川抬眉。 “胆小如鼠之辈,康某也无意结交。” 康世诚眸底挑衅意味分明,同身后的公子哥们相视一笑。 “不过是耗子拉屎——窝里忿。” 康世诚这话引得哄堂大笑,众人揶揄的目光都落在晏骜川脸上。 少年面上笑容淡了下来,挑起眉梢,“你说什么?” 康世诚端着酒杯,慢慢靠近,“我自然不是说五公子是耗子, 只是五公子连杯酒的面子都不给,是不是也给晏家门楣丢脸了?” 盛满晶莹酒液的杯盏在空中晃了晃。 晏骜川轻笑了声,随即抬手去抓杯盏,结果还不等触及,就被人在半路截了下来。 纤细素白的手臂挡下少年,酒落到宋枳软的手心里,众人只瞧厅中忽然出现的美人,冷着脸对康世诚说。 “不好意思,这酒他不喝。” 众人一愣。 康世诚也跟着迟钝了须臾,他虽未见过宋枳软,却见过宋贵妃,认出二人眉眼间有几分相似,故而生笑。 “宋家姑娘好霸道,这还没过门,就管教起未婚夫婿喝酒了? 京城里可没有你这样的人物,难道不知这样会给晏家丢脸?” “小王爷,牛不喝水强按头,如此横行霸道,难道不会给康家丢脸吗?”宋枳软回之一笑。 晏骜川侧眼,瞧女子向前两步,竟然硬生生挡在了他的面前。 酥山在身后小声赞:“少夫人好勇猛。” 晏骜川不给脸就算了,宋家满门都快杀干净了,这女人竟然还敢给康世诚脸色瞧,他的脸色顿时跌了下来。 “宋枳软,你宋家都已经落败了,还敢在我面前叫嚣? 你知不知道,我随随便便动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你。” 金钊清晰瞧见晏骜川的表情冷峻下来,忍不住皱紧眉头,没想到康世诚将事情会闹得这么大,有些担心地往后退。 察觉身后人的动静,宋枳软抬手拦下,唇角上扬,不仅不怕,反而往前迈了两步,“碾死我?” 康世诚上下打量这女人,倒是没想到她面上一点惧色都无。 “我宋枳软家里是落败了。” 宋枳软扬声,虽然笑着,但眼底一点情绪都无,冷若冰霜的模样,竟让周围一圈公子哥心中隐隐生出几分不寒而栗。 “可小王爷别忘了,后宫里头坐着的贵妃娘娘是我姑母,紫宸殿内执掌天下的是我姑父。” “宋家出事,满朝文武上书处死我的人不在少数,可最终我还是活得好好的。” 宋枳软唇角抿直,又往前走了两步,逼得康世诚都退后了两步,抬起眉,一字一顿问。 “你想碾死我?有这个本事吗?” 被一个女人挑衅到这个地步,康世诚被气得面红耳赤,浑身发抖,早已是怒不可遏,忍无可忍举起手掌就要往宋枳软脸上打。 “贱人!” 第104章 金家闹事 “啊!” 那巴掌还未落下,康世诚先惨叫出声,众人只见晏骜川攥住了这半大孩子的手腕. 只轻轻用力,康世诚便毫无还手之力。 宋枳软被带到身后,只见晏骜川揪住康世诚的衣襟就要提拳砸过去。 “阿川!” 她忙抱住人的腰,只感少年的身体略顿,她连忙道:“别动手,他还是个孩子。” 康世诚还未满十三,身高不足晏骜川的下巴,以大欺小的名声若是传出去,不仅仅是对晏家名声有损。 康王恐怕可以借题发挥,威胁到晏骜川秋闱的前程。 “冷静。” 她轻拍少年的后背,才瞧着揪住康世诚衣领的手缓缓松开。 慕红缨刚入厅就撞见了这场面,冷声道:“康家还真是会教育孩子,姐姐疯傻,弟弟恶毒。” 康世诚被晏骜川拧得酸痛的手腕还未缓过来,恶狠狠瞪向慕红缨。 “哎哟我去。” 一阵喘气声从厅外传来,南许一路跑过来,正平复呼吸,“险些没赶上吃饭,还好宴席还没开始呢。” 南许刚跑进来,还没发觉厅内气氛不对,瞧康世诚手里拿着一个茶盏,以为是递给他的。 “多谢啊,下回给你带糖吃。” 康世诚也是一愣,方才手心里的酒盏一瞬间就到南许手里,飞快便被他一饮而尽。 “好酒!我跑的正口干舌燥呢,你就是比你姐姐懂事。” 南许喝完将酒盏重新塞康世诚手里。 转头一瞧,见晏骜川眉宇间含了几分怒意和怔忪,看他的目光很迟疑。 “二、二公子。” 宋枳软也欲言又止:“你有没有感觉什么不太对?” 南许抬眉,砸吧砸吧嘴,随即低头检查服饰,“什么不对?这身衣裳不好看吗? 我就说不让我娘给我选,粉不拉几的,娘死了。” 慕红缨急了,一拳就朝南许腹部砸过去,“快吐出来。” “啊!” 南许捂着小腹,瞪向慕红缨,“你他娘有病啊?打我做什么。” 晏骜川皱紧眉,伸手就要往南许嘴里塞,“抠出来。” “你也有病啊。” 南许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直起身子才觉得怪怪的,“出门的时候还觉得天气凉快,怎么一下子这么热?变天了?” 乔风意从偏厅跑进来,脸上戴了面纱,拽住南许就往外跑,“我有办法帮你。” “不是,你怎么在这儿?” 南许一眼就看出是乔风意来了,还没弄清楚情况,就被人拽走。 慕红缨连忙跟上,宋枳软也不好让慕红缨一个人去,拉着晏骜川就跟了过去。 金钊见是南许喝下了酒,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倘若真是晏骜川喝下,只怕事情还麻烦些。 康世诚脸色极差,踹了一脚凳子,又被金钊拽去了廊外。 “小王爷,南家好歹是公府,你方才做的太明显了,南许若是出了什么事,恐怕会来康王府追究。” “公府算什么?我们康家可是王府。” 康世诚冷笑了声:“你以为我是傻子,这都没做好准备。” 说罢,就有人押住一对男女奴仆过来。 - 宋枳软几人是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才在一间厢房找到人,只见乔风意和南许相继从屋子里出来。 乔风意倒是面不改色,而南许面上肿得老高,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 “你们……”慕红缨的视线在二人间游移。 晏骜川下意识捂住宋枳软的眼。 “遮什么遮。” 南许显然知道那杯酒里不干净,幽怨地看了眼乔风意,莫名脸热,“我们清清白白呢。” 宋枳软探出脑袋,见南许虽然面色比先前红一些,但气息平稳,好奇道:“乔娘子是如何做到的?” “出入这种场合,我身上会备一些药物。” 乔风意语气平淡,看了眼南许,“他身上中的并非催情药,而是一种令人理智暂失的迷药,在大晋是禁药, 前朝常在牲畜上用,最近在鬼市有人贩卖。” 听到是给牲畜用的药,南许越发生气,一脚踹在石墩子上,“他娘的,姓康那小子,我今日得把他从圆的揍成扁的。” “不好了!” 小鱼儿从廊外跑过来,着急忙慌道:“几位快去兰若厅吧, 世子妃将人给打了!康世诚正要喊人将世子妃围起来呢。” 宋枳软知道晏璟护短的性子,只怕她是知道康世诚闹的事,连忙和众人赶去了正厅。 只见厅内不少人,就连国子监祭酒,也就是金家家主金钿也从前院赶过来劝架。 晏骜川拉扯开众人,见南璨护在晏璟身前,晏珺一同挡在前头。 康世诚嘴角淤青很明显,地上还跪了一双男女,衣衫不整的。 “出什么事了?”慕红缨飞快赶到晏珺跟前,出声询问。 晏珺见慕红缨,扫了眼地上男女,随即低声:“到后头去。” “康世诚,你是将人当成傻子不成?”晏璟指着康世诚,怒不可遏。 第105章 游戏 宋枳软上下打量晏璟,握住女子的手,“阿璟没事吧?” 晏璟摇头,将宋枳软拉到自己的身后,对康世诚骂道:“臭小子,你方才说的话敢不敢再说一遍?” 康世诚捂着嘴角,“说就说!世子妃也不要胡搅蛮缠, 方才我的人察觉这对狗男女在茶厅欲行苟且之事,还想要服那腌臜药助兴, 结果我的人去端酒,正好端错,不慎被南二公子服用, 事情我已经说明白了,我真不清楚世子妃有什么好动怒的。 我已经道过歉了,若是再纠缠不休,也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康世诚往后瞥了眼,上十个护卫站了出来,来势汹汹的场面,让周围客人都不敢作声。 涉及晏家和康王府,甚至还有南家,恐怕得皇帝来了才能插手。 “康世诚,你将人当成傻子不成,你分明是记恨秋狩之事,拿这腌臜货灌我弟弟不成,又害我小叔子。”晏璟怒骂。 南璨拽过南许打量,模样不如往日温和,“怎么样了?” 南许咽不下这口气,“那小子给我灌了兽用的迷药,好在我朋友随身带了解药, 方才用下,如今还有些不舒坦。” “臭小孩,兽用的玩意儿也敢用在我家人身上。” 晏璟一脚踹倒康世诚面前的沉木椅,椅子重重砸在康世诚脚背上,疼得人惨叫连连,“贱妇!” 南璨眸底闪过寒色,启声:“拿下——” 五六个玄衣暗卫从屋檐之上跃下来,脸上清一色戴着铁皮獠牙面具,身影诡谲,周围有人认出来,惊道:“佑川营。” 佑川营乃是晏家老太保精心培养的暗卫。 有传言,是晏骜川诞生之日救下老爷子性命,从那日起,老爷子就培养了这一支精良的队伍。 据说暗卫营有整整四百二十七人,都是老爷子从天南地北搜罗来的高手,再统一进行训练,每一个都是世间良将的苗子。 “我先前只听说过,倒是没想到这是真的。”王枝回头,对金钶低声说。 金钶眯起眼,“那为何是由世子来操控?” “老爷子说了,晏骜川未成婚时,佑川营一直由南璨掌管调令,待人成婚后,再将佑川营交给晏骜川。” 王枝所了解的,也是自家老太太跟晏家老夫人聊天时听说的。 为了一个人,这些年来耗尽心血,培养了这样一支壮大的队伍。 可见晏家老爷子对五孙儿的重视,康世诚惹了晏骜川,只怕也吃不了兜着走。 “你们做什么!” 五六个玄衣暗卫手段凌厉果决,三两招间便拿下了康家十多个护卫,将康世诚压在了地上,不由人动弹分毫。 “掌嘴。” 南璨下令。 “你敢打我!” 康世诚睁大了眼,转头望向金钿,“祭酒要无动于衷吗?” 金钿哪里好插手这几个大家族的事情,南家在官家心中可是不比康王府差,他们金家连四大世家的门槛都挤不进去。 更遑论金钿这个国子监祭酒,还不如晏家小辈中晏珺的官职。 金钿忙给两个儿子使眼色,让人躲起来,别被牵连了。 只听“啪啪”两巴掌,脆亮的响声在厅内响起。 “姓南的!你就不怕我爹找你麻烦!” 佑川营动手自是狠辣,宋枳软眼瞧着康世诚还算白净的脸上即刻间肿成猪头,模样赫人。 晏骜川居高临下地睨着人,“你爹?你爹来了都得赔礼道歉才能走。” “既然你提到康王了,那也省得麻烦。” 南璨握住晏璟的手,侧眼瞧她时语气又是极其温柔的:“阿璟今日玩够了吗?” “被这小子扫了兴,我是不想留了。”晏璟哼了声。 “那咱们回家。” 南璨转头,冷着面孔对佑川营下令,“将人押回国公府,送消息给康王,让他亲自来领人回去。” 康世诚羞愤地被人押住,大吼:“你凭什么押我,你算老几!” 南许一脚踹人屁股上,扒了小鱼儿的袜子塞在康世诚嘴里。 “小畜生,不想被打死就闭嘴,省得你爹来,看你断手断脚的样子,可就不体面了。” 康世诚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可尽管如何扭动都是无法。 “唔!” “这、这……” 金钿见康世诚被人带走,金家算是摆脱关系了,心底一喜,连忙上前劝。 “世子,世子妃,您二位这就走了?” 南璨淡声:“孩子们在这儿,我们就不扫大家兴致了, 今日叨扰,金大人继续操办就好,不必管我们。” 晏璟拍了下宋枳软的手,“你们安心在这儿玩,我们先回去解决这臭小子的事。” 南璨夫妇带走康世诚离开金家后,金钿这才出来主持大局,连连给晏骜川一行人道歉,招呼人搬出最好的酒菜。 “他们走了,咱们还要留在这儿吗?”慕红缨左右环顾,见场面又恢复了先前的和乐。 “自然。” 南许哼了声:“不然还以为咱们怕事呢,该怎么玩就怎么玩。” 晏珺的仆从前来送消息:“四公子说六姑娘不舒服,就先带人回去了。” “知道了。”晏珺自然知道晏琉窝囊怕事的性子,也没说别的,只让手下去套车送二人回去。 “你们家甘夫人性子烈,生出来的这四公子胆子倒挺小的。”南许没忍住嘲笑。 “你胆子大,等会儿夜里玩游戏可别躲在乔娘子怀里哭。” 慕红缨出言讥讽。 南许听到乔风意的名字,瞪眼骂:“去你的,嘴巴淡了就去厨房抓两把盐吃,少在这儿攀扯旁的姑娘。” “游戏?” 宋枳软听到慕红缨的话,有些好奇,“夜里的游戏?吓人吗?” “听说金家在后院林子里藏了一个祖传的金手钏,前朝太后娘娘给的,谁寻到了就算谁的。” 慕红缨扬眉,“不过我方才来时,听下人说,金家好像弄了挺多吓人的玩意儿在林子里,不会轻易让人拿到。” 南许撞了下晏骜川,“你等下别哭爹喊娘啊。” 宋枳软愣了下,小声问晏骜川:“你怕鬼啊?” 晏骜川微顿,“不怕啊,鬼有什么好怕的。” 席面进行得差不多,乔风意弹奏一曲后从高台走下来,宋枳软连忙让酥山将人迎到了桌前。 “乔娘子也留下玩一玩吧。” 待乔风意靠近,宋枳软才凑过去压低声道谢:“方才多谢娘子提醒。” “不必客气,晏骜川是我留在京城的理由,主上之命,不可违逆。”乔风意淡声答。 乔风意嘴里的主上,自然就是姬天合,想来是猜到晏骜川同她说破了身份。 所以在她面前,乔风意也并未掩藏什么。 “该去后院了。” 慕红缨见席面结束,众人纷纷起身去了后院,对乔风意笑道:“娘子一起吧。” 乔风意颔首,“既然慕姑娘相邀,我便却之不恭了。” 一行人跟着往后院林子走去,宋枳软悄悄打量身侧少年的神情,瞧人表情正肃,是比寻常异常些。 想来他是真怕鬼。 天色渐暗,金钿站在林子前宣布规矩,同慕红缨所说相差无几。 虽然来客都是权贵,不在乎什么金手钏,但这种游戏倒是第一次体验,纷纷进了林子。 宋枳软打量周遭,自打康世诚被拖走后,金钊和金钶就不见了,想来是金钿点拨,让两人先离开,免得同康世诚一样遭难。 “啊!” 只听一道惨叫从林子内响起,还留在林子外的客人听到都笑出了声,连忙跟着进去看热闹。 前方林内是一片漆黑,只有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点一盏幽灯,阴森森的,瞧着确实是可怖。 “走吧。”南许清了清嗓子,率先抬脚,“害怕的就躲我后头。” 晏珺是不怕怪力乱神的玩意儿,故而主动断后。 慕红缨随即也跟着放慢脚步。 宋枳软同晏骜川并肩走,脚底全是树叶和树枝,踩上去沙沙作响,让气氛越发紧张。 阴风阵阵,从一行人面上吹过,周身都泛起一股冷意。 “啊——” 只听一道惊声尖叫,从众人头顶响起,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人从众人头顶尖叫着飞过,眼眶漆黑,面上煞白,嘴唇鲜红得像是吃了人一般。 宋枳软倒不怕鬼,就是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握住了身侧少年的手。 宽大温热的手掌,飞快将她的手牢牢握住。 少年另一只手覆住她的后腰,她只感觉一道强力,自己瞬间被拉入一个坚实可靠的胸膛,泛着淡淡的柚木香。 “我在呢,阿枳。” 第106章 所以,一直牵着吧 “我靠——” 只听南许一道惊吼。 慕红缨急于抬手挡在晏珺跟前,再抬首,晏骜川将宋枳软拉到了一边,南许已经不见踪迹。 “人呢?” “在这儿。” 乔风意指了下跪在地上的人。 “噗——” 慕红缨没忍住鼓掌,“这不是南二公子吗?怎么?年纪轻轻的,腿脚就不好使了?” 南许嘴硬着从地上爬起来,险些踉跄,连忙抓住乔风意的裙角,这才勉强站稳, “谁、谁说我腿脚不好使了,我刚刚就是被绊倒了,可笑。” “好好好,你这么厉害,那应该不害怕吧?”慕红缨挑眉。 “当然。” 南许摊开手,“有什么可害怕的。” 慕红缨点头,“那就分开走吧,你一个人一条道,分头行动,说不定能早些找到金手钏。” “一个人走?” 南许嗤了声:“你以为我会怕?” “?”慕红缨抱着手,“请便。” 南许深吸一口气,回头看向晏骜川,对方才将宋枳软松开,注意力全在女子身上。 “我当然是不害怕了,但是阿川胆子小啊,我不得站在他旁边保护他。” “不必了,你去吧。” 晏骜川道:“我这小人物,就不阻碍您的丰功伟绩了。” “……” 南许瞧着一张张揶揄的面孔,“好,好,那我这就走!看我不给你们找到金手钏。” 宋枳软本来还想挽留两句,见南许毫不犹豫地转身,也毫不犹豫地不忘牵上了乔风意。 “他…不是不怕吗?” 慕红缨翻了个白眼,随即背着红缨枪往另一个方向走,“我去另一个方向找,这样节省时间。” 晏珺看着红衣女子离开的身影,随即对二人道:“你们俩找,我和她一起。” 不等二人开口,晏珺抬脚跟着离去。 这下,彻底只剩下宋枳软和晏骜川了。 晏骜川意识到还牵着宋枳软,忙松开人。 宋枳软有所感受,随即悄然瞥了眼少年,见他绷紧了面庞,似是很警惕周围的环境。 方才那“女鬼”突然出现,想来他也被吓到了。 只怕如今是在她面前强装镇定。 “咱们去前面看……”晏骜川话未说完,只感觉手被人轻轻握住。 小姑娘的手又软又嫩,捏在手心跟软豆腐似的,晏骜川整个人都怔神了片刻。 “你害怕?”他轻声问。 “我不怕。” 宋枳软摇了摇头,反而见少年的神色更奇怪了,难道她的动作伤害了他的尊严? 算了。 还是不要这么明显。 她小心翼翼将手抽出来,没想到少年忽然反握住她的手,她愣了下,见少年深呼吸了一下,俊脸在昏暗月色略显红热。 他们身处的环境过于漆黑,以至于气氛也变得更加古怪。 “我害怕。” 晏骜川看着她,漆黑瞳仁内游动的流光颤动,两瓣唇紧张地抿在一起,像是害怕她抽开手。 “所以…一直牵着吧。” “——” 周围太静了,以至于彼此间的呼吸都能轻易捕捉,阒然,粘腻。 “好……” 宋枳软轻轻点头,牵着少年往林子里走。 一路上都风平浪静,唯有少年包裹住她的掌心发了层汗,很烫,很黏。 但谁都没主动抽开手,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窣——”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头顶飞过,当是故技重施,宋枳软下意识就转身,伸手挡住晏骜川的眼。 好在头顶“女鬼”的目标并不是他们,径直朝他们身后飞去。 宋枳软这才发现,两人间的距离过于近,感受到彼此的气息交织,胸口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和激烈跳动。 “……” 吓人的已经走了,宋枳软撤开手,正欲退后,忽然腰上搭上来一双手。 丝毫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 晏骜川双臂环住她的腰,像是小狗赖在主人身上撒娇似的,下巴抵在她的脖颈间,细微地磨蹭了两下,滚烫呼吸绕过她的耳垂,穿透她的衣襟。 他抱住了她。 第107章 赤蔷薇 宋枳软本就怕痒,下意识往后闪躲,耳畔轻轻送来一道微弱热风。 “害怕。” 晏骜川鲜少在她面前暴露自己的弱点,如今这样坦诚,也让她不禁有些心疼起来,于是抬手一下下轻抚少年后背。 “不怕,阿川,我在呢。” 腰间环住的手臂越发收紧,少年呼吸不定,若非夜色寂寥,定有人能看穿他瞳仁内颤动的心虚和紧张。 “……” “……” 林子另一边,亦是阒然无声。 慕红缨用长枪拨开枯黄树叶,枝干轻易被锋利枪头划断,只听一道又一道清脆的“嘎吱”声传来。 身后有道极轻的动静,正缓缓逼近。 她眸底微动,下一瞬便抬枪,红缨枪头稳稳落在俊朗男子脖颈之下,只差毫厘。 “是我。” 晏珺平声静气,似乎并未被红缨枪吓到,亦或是笃定了慕红缨不会伤他分毫。 男子仍是这副温润如玉的亲人模样,慕红缨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晏珺时,他亦是这般。 那时,她还不过五岁。 南许当时一身狼狈,痛哭流涕跑到慕家来,找到她告状,说被人揍了一顿。 小红缨虽然当时还未习武,却也毫不犹豫,抄起比自己手臂还粗壮的木棍,就带着南许找了回去。 她是想带人报复回来。 却没想到一路到了晏家高墙之下。 爹娘带她去逛园子时,曾路过晏家。 娘亲知道她虽年幼,却是个爱惹祸的性子,指着晏家高墙说里头住了个小霸王,若是惹了,全家都得遭殃的。 当时晏家老爷子尚未从太保之位退居,故而几大世家对晏家的敬畏之心十分,更何况慕家门楣。 小红缨当时答应的好好的,可见到南许将她带来晏家,心里也隐隐犯怵。 晏家有个小霸王,若是招惹了,会害得全家遭殃。 爹娘瞧着都挺害怕晏家的,若是她打了晏家那个小霸王,爹娘一定会很生气。 小红缨站在原地有些踌躇,不知该不该进去替南许报仇。 南许见状哭得更惨了,结结巴巴说她不讲义气。 作为大将军的女儿,被人说不讲义气,这简直是一种羞辱。 这她哪能忍,一鼓作气就扛着木棍冲进晏家。 只瞧见一对比他们高了许多的哥哥姐姐站在一起。 大姐姐长得很美,只是望着南许时挑眉瞪眼,威胁的表情让人有些害怕。 小红缨咽了唾沫,刚转过去脸,只见身着月白锦裳的少年从树上折下一枝鲜红欲滴的赤蔷薇。 素白、骨节分明的手掌和赤蔷薇的艳形成了剧烈反差。 少年生得很好看,一双温润极淡的瞳仁慢慢流转,视线落在小红缨的脸上。 “你是哪里来的小家伙?” 晏珺走近,被年幼稚嫩的小红缨吸引了注意力,回头对晏璟笑:“同宋家的阿枳妹妹瞧着差不多大。” “胡说什么呢。” 晏璟打量着小红缨,不禁被小丫头肉嘟嘟的脸蛋吸引,没忍住戳了戳她的脸, “宋家姑娘才三岁呢,这小丫头瞧着有四五岁了,应当比阿川小不了太多。” 南许见小红缨都忘了来的初衷,忙提醒:“慕红缨,就是他们揍我!” 晏璟抬眉,见才被他们揍了没多久的南许去而复返,还带来了一个更小的奶娃娃,觉得可笑。 “怎么?你还想带人报复回来?” 一边说着,晏璟一边将南许逼到高墙下的小角落里。 南许憋红了脸,指着晏璟道:“你、你这么凶悍,日后没有人会愿意娶你的!” 晏璟揪起南许的衣领,反问道:“没人愿意娶我?” 南许见面前的姐姐虽然生得一副好模样,但行为举止实在是没有半分贤惠,反而凶神恶煞,随即用力点头。 “你凶巴巴的!没人会喜欢你!” “我凶巴巴?” 晏璟抿唇,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南许,“小家伙,你既然说没人会娶我, 那到时候,我就嫁到你们南家,然后天天这样打你。” 南许闻言睁大了眼,自己有一个玉树兰芝般的兄长,爹娘说,不少大姐姐都喜欢他兄长。 晏骜川的这位凶姐姐,只怕也喜欢他兄长。 不行! 待回家后,他一定得提醒兄长,绝对不能娶晏家这个凶巴巴的女人。 “你、你休想进我南家门!” 晏珺知道自家妹妹恐吓孩子是把好手,只是面前的小姑娘像是被吓到了,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也不敢说话。 “你是哪家的?叫什么名字?”他柔声问。 “我、我是慕红缨!”小红缨结结巴巴道。 晏珺略加思索,“原来是慕大将军家的姑娘。” “慕大将军就是我爹爹。” 小红缨好奇地看向晏珺,见他将折下来的赤蔷薇戴在她发髻间,笑着将她抱起来,“想不想吃糖?” 眼前的大哥哥生得分外好看,以至于小红缨根本听不清南许在乱叫什么。 “昂。” “哥哥带你去吃糖,好不好?” 晏珺抱着她,往上颠了颠,逗孩子的举动,让小红缨乖乖趴在肩膀上。 “阿璟。” 晏珺回头,看向晏璟时是温柔笑着,语气带了些漫不经心:“再打一顿。” 小红缨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听到南许的求饶一声惨过一声。 最后还是南家世子来晏家接人。 听说是晏璟陪南家世子去了趟南家,添油加醋一顿告状,最后南国公还将南许又打了一顿。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 最关键的,她只记得那年赤蔷薇开得极盛,名为晏珺的人,自此走进她心里。 后来为了多见到晏珺,她鼓动南许同晏骜川结交。 南许起初不同意,说晏骜川害他被打了三顿,他才不愿意和这小人一起玩耍。 她便一脸正色同人说了,若是南许刻意同晏骜川疏远,兴许旁人还以为南许怕了他。 若是南许主动同人结交,大家定然都会觉得他是一个有肚量的人,等到来日,两人长成,说不定他能骑在晏骜川的头上,扳回一城。 这话当然是她骗南许的。 毕竟晏家那小霸王一瞧就不是省油的灯。 南许只怕下辈子才能玩得过人家。 不过南许听了她的话,倒是觉得很有道理,主动同晏骜川说和。 二人成为好友后,慕红缨便能常常跟随南许一起到晏家玩。 自然,常去晏家,便也会常遇到晏珺,他也会像初次见她那样抱抱她,逗逗她,喂她吃糕。 有时候,晏珺还会为她准备一些小姑娘喜欢的玩意儿。 她心里一直都暗暗期许着,自己要快些长大,等到自己也是大姑娘了,便能名正言顺走到晏珺的面前。 只是再后来,晏珺越来越忙,听说塾师给他布置的功课繁杂,她便不能如从前那般常常见到他了。 偶尔碰见,晏珺也会给她准备小礼物,就这样一直到了十四岁那年。 她听说晏家有意为晏珺挑选妻子,晏珺已通过秋闱,明岁开春便是春闱,不出意外的话,晏珺便能顺利入朝为官。 大房的三姑娘晏璟已经嫁去了她外祖南家,晏珺还比晏璟大了一岁,也该成家了,故而晏家人想着将亲事定下来。 她得知这消息时天色已晚,只好急匆匆翻墙进了晏家。 当时晏珺正在园子里看书,见她鬼鬼祟祟来了,也不生气,只是将书搁下,神色仍然温柔。 “阿缨怎么来了?这时候,阿川应当睡下了。” 晏珺还以为自己是来找晏骜川玩耍的。 她攥紧拳头,即使胸膛里的跳动十分剧烈,还是一鼓作气说了出来。 “我听说你爹娘在为你择妻,我喜欢你,你看我成不成?” 晏珺愣住,好半晌都没说出话。 “我、我小时候就喜欢你了,明年我就及笄,也该成婚,你要是愿意等我,明年我就……” “不可。” 她磕磕巴巴,还未说完,就被男子打断。 当时她同南许的婚约已定,其实本也只是两家父母的一厢情愿,以为亲上加亲是好事。 又见她和南许从小打打闹闹,以为他们是情深意重,殊不知他们是真的看对方不顺眼。 她以为晏珺是介意这个,忙解释说:“我和南许就只是兄妹之情, 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的,这婚约算不得数, 你如此好,若是我同爹娘说,我的心上人是你,他们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 “阿缨。” 晏珺闻言蹙眉,静静地看着她,语气仍是温柔:“你还小,更何况,我一直将你当成妹妹, 我并不知道你会对我有这种情感,若是我平日里做出什么引你误会的举动,我向你道歉。” 她从没有想过会有晏珺不喜欢她这个可能,因为他总是待她温柔体贴,甚至会给她准备喜欢的小玩意。 如此的善待,让她产生了误会。 也让她无形之中忽略了一点,晏珺本来就是一个极好极好的人。 错将对方好意当喜欢,当真是丢脸。 从她听了晏珺的话后,便大受打击,自那之后,再没有主动去过晏家。 自然,晏珺也不会来找她。 只是及笄那日,让人给她送了一份及笄礼。 是一杆玄铁所制的红缨枪,成色极为精妙,削铁如泥,她很喜欢。 可即使如此,她也没有回送什么礼物,亦或是上门答谢。 两年间,虽然她偶尔会在宴席上碰着晏家人,却也不会像从前那样跟着南许贴上去。 直到春闱放榜过后,晏珺殿试被钦点为状元郎,官家调任他为应天府知府,此去二人就再未见过。 “怎么一个人走这么远?” 晏珺蹙眉,唤回慕红缨的思绪。 慕红缨的红缨枪还抵在他脖颈下,垂下了眼皮,盖住眸底的情绪,“我知道是你。” 喜欢了他十几年,怎么可能认不出他的脚步。 “你回去吧。” 慕红缨收枪,转身继续往前走,语气平淡:“我不用你跟着。” 晏珺看着小姑娘的背影,没有犹豫半分,一言不发跟着她往前行。 她脚步微顿,却也没有误会别的,晏珺本来就是一个很好的人,跟随她,不过是担心她一个姑娘的安危。 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在林子里混杂在一起,显得拖沓,踩在枯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听上去让人有些心痒痒。 她还是没忍住开了口:“去应天府那么久,遇到喜欢的姑娘了吗?” “……” “……” 身后人没说话。 慕红缨攥紧拳,回过眼来,正好对上男子视线,“咱们之间连这个话题都不能聊了吗?” 晏珺错开视线,走到她身旁,语气温和:“你和南许年纪都不小了, 既然婚约无法摆脱,何不尝试?兴许你们都会有不同的感受。” 慕红缨闻言,心头凉了下来,嗤笑出声:“原来是为了劝我,才跟上的,是表嫂让你来劝我的?” 她口中的表嫂就是晏璟。 南国公夫妇,便是她舅父舅母,自打她及笄之后,一直都盼望着她同南许能早些成婚。 却又不好当着她的面问,只好让晏璟拐弯抹角来询问。 而晏璟并不知道她同晏珺之间的事,故而有时,也会让不同的人来试探。 “不是。” 晏珺看了眼她,神色有些无奈:“阿缨,我只是担心你。” “晏珺,你怎么能这样冠冕堂皇地对我说这种话?” 慕红缨眸底划过黯色,是自嘲:“就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就可以随便让我伤心吗? 你难道不知道,由你来问我这个问题,最伤人。” “我绝不想伤害你。” 晏珺眼神认真,“阿缨,我将你当作妹妹,只希……” 话未断。 只听“咚”的一声,红缨枪落地。 晏珺唇上一软,无限拉近的,是女子明艳面庞和热烈的蔷薇花香。 男子身躯略颤,下意识伸手推开慕红缨,可女子却将双手牢牢勾住他的脖颈,让这个吻更深切。 娇唇绵软,让晏珺方寸大乱,他从未与女子相亲,耳根和脸庞一瞬间红了个彻底。 半晌,慕红缨才气喘吁吁地退开,鼓起勇气,直视对方,凭借着心底那股子愤懑和怒火质问出来。 “怎么样?和妹妹亲吻的感觉如何?” 晏珺整个人都僵住了,蜷缩起来的指尖微微发抖,错愕地看着小姑娘,“你……” “还能将我当成妹妹吗?” 慕红缨扬起眉,分明心里也是紧张的,此刻却表现得蛮横,似个强盗一般。 晏珺呼吸错乱,胸膛起伏不定,“阿缨,你怎么能……” “啊——” 南许的大吼声从不远处传来,二人齐齐一惊,转头只见南许指着他们,表情比见了鬼还夸张。 一侧的乔风意没忍住笑了出来,显然是将方才发生的事情都收入眼底。 “你有没有听到南许的叫声?” 另一个方向,宋枳软模模糊糊好像听见南许的惨叫,跟杀猪一般。 晏骜川皱眉,暗骂南许坏事,随即依依不舍地退出女子的怀抱。 “可能他又见鬼了。” “这边都找过了,也没瞧见金手钏,说不定已经被旁人捷足先登,不如咱们过去和他们会合吧。”宋枳软提议。 晏骜川心不甘情不愿点了下头,感觉自己的手又被牵住,嘴角才持续上扬,语气也跟着雀跃起来:“走吧~” “晏五公子。” 一道男声忽然从后传了过来。 晏骜川皱眉,正欲回头,忽然从树边蹿出来一个全身挂满符纸的白面小童,装成小鬼模样,大胆地扑到了他的身上。 他没有防备,顺着力道被压倒下去,宋枳软反应没那么快,眼睁睁瞧着少年松开她的手往后倒去。 好在有另一双手及时扶住了少年的肩膀。 宋枳软回眼,发现来者是王家大公子,王枝。 “五公子,没事吧?” 王枝关切地打量晏骜川。 晏骜川挥手将扮鬼小童驱赶开,随即对王枝道谢。 “无事,多谢。” 王枝看了眼宋枳软,像是避讳什么,对晏骜川低声道:“五公子,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 宋枳软顿了下,不知王枝避开她,是要同晏骜川说什么话。 第108章 一心不能二用 晏骜川回头看了眼宋枳软,神色看得出的不放心,随即对王枝道:“我不能离她太远。” 王枝愣了下,对身旁婢女吩咐道:“你陪着宋姑娘。” 婢女福身答是。 王枝对晏骜川笑:“就在旁边说,不会走远。” 宋枳软知道少年放心不下她,所以对他点了下头,“你去吧。” 晏骜川收回视线,跟着王枝往前走了一段距离,随即停下,“最多只到这儿。” 王枝不由失笑:“五公子,我家婢女陪着宋姑娘呢。” 晏骜川回头看了眼宋枳软,“那不一样。” 王枝先前听小道消息传,晏骜川死活不肯同宋枳软定婚,如今瞧了才发现事实也并非如此。 看来那女子除了美貌之外,还颇有些手段,将一个小霸王迷得神魂颠倒,就连平日里喜欢去的仙乐楼也再也没有光顾。 反而端起书本,念起了诗书,只是如此便罢,竟然还抢了李承谨听课。 怕不是真做好了想当解元的准备。 “五公子不要怪我心直口快,从前若是您同宋姑娘在一起,我便不会多嘴了。” 王枝抿唇一笑,语气似是劝告:“只是王某觉得,以宋姑娘如今的家世地位,实在是配不上五公子的。” 晏骜川斜眼,看着对方。 “宋姑娘的确是聪慧美貌,可五公子想,若是你们二人成婚,她的家族并不能给你带来助力, 反而会受许多人的白眼,就算五公子能忍的,难道你日后的孩儿也得承受这样的风言风语吗?” 王枝劝解的模样倒像是苦口婆心。 只是晏骜川不为所动,“咱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没熟到,轮得到你关心我孩子的份上。” 王枝语顿,被少年噎得好半晌说不出话来,知道对方是死心眼愿意娶宋枳软了,于是变了口气,又婉转道。 “王某的外祖家有一表妹,生得貌美动人,才情出众, 虽比不得四大世家,但家中极其富裕,比起宋姑娘来说是绰绰有余。”王枝笑容意味深长说。 晏骜川面无表情,“你想说什么?” “王某倒不是想拆散五公子同宋姑娘,我也看得出来,五公子待宋姑娘是很喜欢的。” 王枝似乎是在考虑,片刻沉吟道:“只是王某觉得,表妹同五公子很般配, 所以想着能否请五公子挑个时间,王某为二人引见一番。” 或许是怕晏骜川反驳,王枝又很快补充道:“表妹性情温顺,很讨人喜欢, 也并不重视什么嫡庶之分,日后就算是宋姑娘为正室,表妹想来也不会心里不舒坦。” “你表妹这么讨人喜欢,你自己留着喜欢吧。” 晏骜川先前见晏珺愿意指点王枝,还以为这是个正常人,没想到会同他说这些有的没的。 他本来耐心便不多,也懒得同人浪费口水,“你若是就想同我说这个,那我和你没什么共同话题。” “五公子,难道不想坐享齐人之福?”王枝追问。 晏骜川眼神里皆是鄙夷,“我原以为你出身王家,读了这么多年书,也该和旁的人不一样, 不好意思,我这人一根筋,一心不能二用,也没这个爱好。” “还有。” 王枝愣了下,只见晏骜川一字一顿说:“下次再让我听见你说她配不上我的坏话,你就是下一个康世诚。” 话音落下,少年大步离开,回到宋枳软身侧。 “怎么了?” 宋枳软见少年脸色臭,以为二人争执了。 “没事,和傻子说话有些费神,咱们走吧。” 王枝只见晏骜川牵起女子的手,转身往林子出口走,两人的背影越来越远,逐渐消失在了林子中。 “公子。” 方才那婢女走了回来。 “真不知道宋家女有什么好,一个两个都对她死心塌地。”王枝方才面上的温朗笑容化作讥讽。 婢女垂首,没说话。 “人呢?” 婢女对不远处的草垛吹了口哨,只见方才装鬼扑倒晏骜川的白面小童爬出来,恭恭敬敬走到王枝跟前。 “东西拿到了?” 小童点头。 王枝闻言,瞧着晏骜川懒散的背影,缓缓勾起唇。 “晏家全都得因为晏骜川遭殃了。” 第109章 掉钱眼子里了 翌日晨起,万寿堂唤各房来用早饭,宋枳软昨夜从金家回去,又绣了好几个时辰的藕丝裳,今日只要收个尾,便能穿了。 只是因为睡的太少,她精神头不佳,勉强起身洗漱更衣,这才赶去万寿堂。 好在今日并未迟到,二房甘夫人姗姗来迟,担心说晏琦身子不适,不晓得是不是冲撞了什么。 老夫人闻言也生了担忧,昨日是鬼节,晏琦又年幼,身体也说不上好,故而让吉祥去镇国寺请和尚来家中念经。 宋枳软也道:“昨日虽然出了太阳,但风有些凉,很快便要入秋,有可能是琦儿夜里贪凉, 我昨日听她说话有些沙哑,等会儿回去煮一碗老姜红糖水送过去,驱驱寒。” “多谢你费心。” 甘夫人朝她笑了笑,不想影响在座的胃口,缓和气氛道:“琦儿出生时底子就弱一些,平日里有些小病痛也是正常。” “但也不能疏忽了。” 晏珺出言:“昨夜是我没看顾好琦儿,等会儿让人请大夫去给她看看。” “她四哥哥昨日又不是不在,哪里就怪你了。”甘夫人拍了下晏珺的手背。 饭厅门帘被人捞开,晏骜川带着酥山进来,身后人还提着个小食盒,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 “你合该是这一家之主,次次都是压轴到。” 晏梦回蹙眉,扫了眼晏骜川。 晏骜川左右是被晏梦回训惯了的,一屁股坐在宋枳软身边,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昨夜在金家生出事端,今日又是一副没精神的鬼样子。”晏梦回见着小儿子就摇头。 老夫人抬起眼皮子,面色不悦,“听人说了,昨夜康王气冲冲去南家将康世诚接了回来, 阿璟那臭脾气,也不知道像了谁,还将康王那儿子扣下,押回了国公府,当真是糊涂。” 晏璟出世的时候,晏梦回大喜,本就喜欢女儿,每次抱着晏璟出去的时候,旁人都说晏璟同他生得像。 晏梦回自然是沾沾自喜。 现如今被老夫人这样说嘴,晏梦回也有些不好意思,维护:“阿璟的脾性从小便是如此, 这丫头护短,阿川和阿许被人欺负,她怎么能忍。 再者,康世诚那小子,竟然敢动那种龌龊心思,我听说是阿璨吩咐,让佑川营的人将康世诚扣了。 依我之见,倒不是阿璟和阿璨的过错。” 曲夫人坐在一旁,也没说话,只是专心给老夫人夹菜。 她生的这几个子女,也就只有晏珺的性子像她些,惹的事也少些。 每回孩子犯了差错,她也从不干涉,不管是惩处也罢,痛斥也好,总归是要孩子们自己承担。 更何况,几个孩子也从未犯下过很大的错,都在晏家可以解决的范围之内,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必太过费心。 “母亲还说不知道阿璟像谁。” 甘夫人打趣:“想当年,母亲英姿飒爽,将高家老爷子按在地上揍的时候,不也是被人笑称作铁娘子?” 老夫人听了这话,哪想到甘夫人会挑起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骂:“老掉牙的事儿,当着孩子们的面有什么可说的。” “我看也不是老掉牙。” 晏梦回慢悠悠说:“现在父亲说起这事儿,只怕还要吃高家老爷子的醋呢。” 老夫人捏住筷子敲了两下晏梦回的脑袋,“嘴里没个咸淡,说起你娘老子的事了。” 宋枳软见状忍不住偷笑。 晏珺两耳不闻长辈事,从边上取来牛乳,放在宋枳软的手边,“阿枳气色不好,喝点牛乳补一补。” 听到这句,晏骜川才抬起脸来,打量宋枳软。 虽然几个长辈口中的事情关乎自己,但晏骜川是懒得插嘴,再不济就是被骂一顿的事,更何况这事儿根本就错不在晏、南两家。 他注意力全落在身侧的小姑娘身上。 “是脸色不大好,你进门我就瞧见了。” 老夫人被闹得不好接着扯起先的话题,关心宋枳软道:“可是夜里没睡好?” 宋枳软摇头,“没事,就是睡得晚了些,等会儿回去我再休息一会儿就好。” “掉钱眼子里去了。” 身旁传来一道极轻的嘟囔。 宋枳软没听见,转过脸只瞧少年偏开脸,低头嚼着包子,并未看她。 “还是得好好休息,等会儿吉祥回来,我让她给你送些山参,补补身子。” 老夫人虽然平日里严苛,但到底是心疼小辈的。 宋枳软谢过,用过饭后,就径直往牡丹院走。 “等会儿我先去小厨房,帮琦儿将老姜红糖水熬了,到时候你帮忙给送过去。” 宋枳软边走,边同银柳说话。 “是,姑娘。” “宋枳软——” 晏骜川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她愣了下,回过头只瞧少年已经小跑到她面前。 “五公子,怎么了?” 晏骜川从酥山手里接过食盒,直接塞到了她手心里,“拿着。” 第110章 你值得的 宋枳软茫然地打开盒盖,里头盛了一碗藕粉羹,还有一个紫楠木小盒。 “这是给我的?” “方才你没吃什么东西。” 晏骜川打量她,皱着眉头,“瘦巴巴的,吃饭还不好好吃, 等会儿回去别做什么老姜红糖水了,我让萱草院做了送过去, 还有,回去睡下之前,将藕粉羹喝了,里头还掺了牛乳和甘松,安神补气。” 宋枳软倒是没发现,晏骜川是个如此啰嗦的人。 “那这个是什么?”她眼神示意那个紫楠木小盒。 “安神香。” 晏骜川回答得漫不经心。 “专门去买的?”宋枳软抬眉。 “路上捡的。” 晏骜川哼了声,没好气道:“本来长得也就这样,瞧你那俩眼圈,黑得跟什么似的, 想赚钱也不是你这个赚法,咱们家又不缺钱,想要多少到账房去取就是了。” “这么大方?” 宋枳软也不知道这人从哪儿看出来她缺钱,却还是没忍住笑了,“我想要多少都给我?你该不会是想养我吧?” “什么…养不养的……” 晏骜川脸皮涨红,飞快瞥了眼她,小声嘟囔:“小姑娘家家的,没皮没脸,一点都不知羞臊。” 见对方眉开眼笑,少年越发不好意思,只觉屁股着火似的,转身就走,“我要去听课了,不同你说了。” 后日便是秋闱,这几日,李承谨讲课都从白日讲到黑夜,宋枳软见人上课越发积极,自己也放心了一些。 “哟,姑娘,这可是龙涎香。” 银柳打开楠木盒嗅了嗅,调侃:“早年间贵妃娘娘赏过咱们家一盒,听说外头都是好几锭金子才给换一小块呢。” 宋枳软闻言愣了下。 “真不知道未来姑爷是在哪里捡到的,奴婢都想着要去捡捡了。”银柳说笑。 “少拿我打诨。” 宋枳软面颊微热,戳了下银柳的额头,“还不快些回去,藕丝裳就快制好了。” 银柳连忙跟上女子脚步,“方才您在老夫人跟前,不是还说要回去歇息吗?” “就快收尾了,等做好了再休息也成。” 宋枳软连夜疲惫,此刻脚步却轻快了许多,瞧见园子里开得正好的芙蓉花,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 大约用了两个时辰,才将藕丝裳上的细节全都雕琢完毕,银柳帮忙将衣裳包好,随即又点了龙涎香。 宋枳软用完藕粉羹后,才睡下,许是劳累多久,连午饭都没吃,足足睡了两三个时辰才醒。 眼瞧着天色要黑了,宋枳软连忙让银柳将藕丝裳拿给她,径直去了萱草院。 已至酉时六刻,日落西山,后日便是秋闱,李承谨家乡浔阳的一位故人离世,明日就得赶回去,故而今日这最后一课便拖延了些。 浮元子准备了简单的饭菜,给二人送进雅阁。 李承谨对饭食要求不多,随意用过就继续给晏骜川讲课。 “今日说的这些,已经是我研究的今年秋闱会考的题目了。” 李承谨从白天讲到黑夜,嗓子已经干哑,晏骜川搁下书本,替老人家倒了杯热茶递过去。 “多谢先生教导。” 李承谨接过少年敬的茶,没忍住啰嗦道:“你天资不错, 若是从早两年就开始好好念书,或许如今都和你兄长一样,在朝为官了。” 晏骜川闻言只是抿唇笑了下,没有说话。 “外人都说你纨绔,我瞧着你还算乖。” 李承谨起身,收拾书本,期间抬眼望向少年的方向,“若来年春闱上榜,便来浔阳给我敬杯茶吧。” 晏骜川一愣,忙起身朝李承谨作揖,“是。” 临出院子,宋枳软和如意撞在了一起。 “姑娘。” 宋枳软应声,见李承谨从雅阁内出来,皆迎了上去。 “先生,我们大房老爷和夫人请您过去吃顿饭,想要感谢您这些时日为五公子授课。”如意道。 “不必了,我两个学生早就想要见我一面,只是这些时日,我都在给你们公子讲学。” 李承谨道:“明日我就要归乡,两个学生在家中备好了饭菜, 我今夜就会住过去,待会儿我去拜别老太保和老夫人, 烦请你同你家夫人和晏大人说一声,有缘还会再见的,我在浔阳等你们公子的好消息。” 既然老人家已经表明了心意,如意自然不好勉强,离开后,宋枳软才徐徐走近。 “先生明日就要离京,这些时日,感谢先生为五公子授课。” 宋枳软温声道:“明日我去送先生。” “不必送、不必送。” 李承谨摸着白须,“晏骜川这孩子不错,也让我学到了一些东西, 你这丫头也不错,日后若是有缘分,同晏骜川来浔阳见我吧,换我招待你们。” 宋枳听了这话,忙福身应是。 老人家笑着点了点头,“他很聪明,心底也好,更喜欢你,你挑的这未婚夫婿,不错。” 宋枳软一愣。 “走了。” 李承谨朝她微微颔首,便离开了萱草院。 银柳在一旁,小声笑:“姑娘,连李老先生都看得出来,五公子很喜欢您呢。” 宋枳软抿唇,不好意思地瞥了眼银柳,从人手里接过藕丝裳,随即道:“待会儿你去六姑娘那边问一下,她身子怎么样了。” 银柳闻言自然答好。 待宋枳软进了雅阁,便转身往甘夫人的忍冬院走。 “……” “……” 撩开帘子入雅阁,晏骜川还在看书,以为是李承谨有什么东西忘带了,结果抬眼就瞧见了女子。 “你怎么过来了?” 他搁下手里书本,端详她的面色。 “休息了吗?” “刚醒,便过来了。” 宋枳软走进来,拿起他桌上的书本翻了翻,许多都做过笔记了,可见少年念书用心。 “方才同李老先生告别,他明日就要返乡,还同我夸赞你天资好,又聪明。” 这话李承谨说,晏骜川心里没什么波澜,宋枳软提及,他便止不住嘴角了。 “不过随便念了念书,也不疲惫,总听南许那家伙说念书有多难, 眼下我自己读了几日,也不觉得这事儿有多复杂。” 晏骜川托着下巴,翘着二郎腿,风轻云淡道:“可能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差别。” 宋枳软见才两句话,就让少年骄傲起来,也不禁失笑。 “虽然你很厉害,但也要好好巩固这段时日学到的东西,后日便要秋闱,可别掉以轻心。。” 晏骜川清了清嗓子,“这我自然是门儿清。” “不过——” 晏骜川歪过脸来 ,“你来做什么?不在牡丹院里继续研究你的发财大计了?” 发财大计? 宋枳软没听懂这人在说什么,将手里的楠木盒拿起来,随即对晏骜川道:“你起来一下。” “做什么?” 晏骜川不明所以,但还是依着女子的吩咐起身。 “最近你是不是又长高了些?” 宋枳软走近去,一边上下打量晏骜川,总觉得这人又长了个子,原先比她高了大半个头。 今日一端详,她竟然只到他的下巴了。 这可不妙。 若是衣裳做短了就糟了。 晏骜川只见女子不断靠近,雅阁内地方不大,故而只点了两盏烛,天色黑了下来,致使阁内光线越发昏暗。 两人的影子倒映在墙上,好似一对恩爱眷侣,互相依偎。 气氛沉寂下来,静到只剩下两人彼此交织的呼吸声,让人没由来地觉着暧昧。 “你靠这么近做什么?” 晏骜川咽了口唾沫,往后退了两步。 只见女子忽然抬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抬起眼来,吐息如兰:“把衣裳脱了。” 晏骜川一惊,对上女子流光潋滟的回眸,心尖跟着颤了颤。 雅阁外风声骤然增大,呼啸起来,重重拍在窗扉上,要人心神大乱,不得安宁。 “你说什么?!” 晏骜川慌忙退后,被桌子腿给绊倒,瞬间跌到了地上,惊声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宋、宋枳软,你不能对我产生这种邪恶的想法!” 女子面庞怔忪,想了想,弯下腰来,像是要摸他。 晏骜川吓得往后爬,“你、你别…阁外都是人,你这样,会、会被发现的。” “阁外都是人?” 宋枳软回头看了眼半开的窗扉,于是先过去将窗子闭好,连门也带关了。 晏骜川见她的作为,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快点,将衣裳脱了吧。” 宋枳软再度靠近,抓住了少年的腰带,正要解开,被骨节分明的手掌牢牢覆住。 她抬头,只瞧少年的脸憋得通红,睫翼颤动,莫名给人一种娇滴滴的错觉。 “咱们…咱们不能这样的。” 少年的声音只怕比蚊子叫声还小。 宋枳软忍着笑,一本正经问:“不能怎么样?” 晏骜川拽住自己的腰带,耳根子都鲜红欲滴,像是要渗血了一般,“你…你分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五公子,你怎么这么可爱?” 宋枳软没忍住笑出了声,伸手握住人的手臂,将人搀扶起来。 晏骜川不明所以地看着她,见女子将盒子打开,一件乳白色光滑如锦缎的男子衣袍出现在眼前。 “这是……” 少年眼神茫然,呆呆地看着衣裳好半晌。 “这个叫藕丝裳。” 宋枳软不逗他了,柔声笑道:“将外袍脱了吧,这是给你做的,你看看合不合身。” “给我做的…衣裳?” 晏骜川一动不动,愣在原地许久,指着衣裳,“所以方才让我脱衣裳是……” “不脱,怎么穿呢?” 宋枳软笑得一脸纯良,虽然她方才的确有作弄晏骜川的意思,但她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我…我这就脱。” 晏骜川将外袍三下五除二脱去,随即拿过藕丝裳,手掌接触到的时候,瞳仁显然放大。 “好滑,跟水似的。” 宋枳软笑而不语。 “不过你方才说这衣裳叫什么?”晏骜川一边往身上套,一边问。 “藕丝裳。” 宋枳软介绍道:“这衣裳是用藕丝制成,穿上后,夏日会十分凉爽,并不会感到燥热。 你后日就要去贡院了,那地方比不得家里,你在家中热了,还有冰鉴祛热,到了贡院,要关整整九日, 若是热了,夜里歇息不好也是会影响考试的。” 晏骜川越听越不对劲,想起冬娘所言,前段时日宋枳软请了玉实店内的伙计一起给藕杆剥丝,还发了不少工钱下去慰劳伙计。 这段时日,她都没睡好,每次问起都说是忙到深夜。 他一直都以为,这衣裳是宋枳软新研究的衣裳。 “你方才说,这衣裳是藕丝所制?” 晏骜川停止了穿衣的动作,迟缓地看着她,“如何制成?” 宋枳软见少年这个表情,没由来的一阵心虚,“就是…用抽出来的藕丝同织布一起混合织, 其实用不了多少功夫,很容易就织成了。” “你这段时日不睡觉,是不是就是在捣鼓这个?” 晏骜川动作滞住,盯着她。 宋枳软解释:“哪有不睡觉,只是每日多花些时间去织罢了,其实早该织的, 只是起先在玉津园,浪费了时间,不然也不会等到快秋闱了,才给你送过来。” “……” 少年望着她,没有动作,也没有言语。 晏骜川这样的反应,着实是把宋枳软吓了一跳,轻轻推了推他,“你怎么了?” “你是傻子吗?” 良久,晏骜川才开口,只是嗓音干涩,眼眶逐渐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红意,隐隐有水光流动。 少年这样的目光,瞧得人心尖一颤。 宋枳软哪能想到一件衣裳就将晏骜川整成这样,忙道:“真的不费什么神的,你也知道,我手还算巧, 很轻松就将衣裳弄完了,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累。” “不累?那为何这段时日,你总是无精打采?”他沙哑问。 宋枳软动了动唇,找理由道:“我这个人,先前不是病了一场吗?所以惫懒惯了, 一下子让我打起精神来,有些不习惯, 但是你放心,我真的一点都不累的,我就是……” 话未毕,少年略带薄茧的指腹落在她眼皮上,动作很轻,又隐隐含带了诸多让人无法分辨的情绪。 “用藕丝织布,你得多辛苦啊……” 宋枳软闻言怔住了。 晏骜川就像是并未听见她的解释,又或是根本不相信她的说法。 “笨。” 少年抿紧唇,视线异常温柔地落在她脸上,深吸一口气,却还是无法平息的苦涩:“为了我,哪里值得呢。” “值得的。” 他磨蹭她眼尾的手停滞了下来。 像是并未想到,宋枳软会如此坚决又快速的回答这个问题。 “五公子。” 宋枳软面上的表情极为认真,一字一顿告诉他:“你值得我对你好, 更何况,我也并不认为自己做了多值得夸耀的事。” 比起他默默为她做的种种。 这些都太不值一提了。 晏骜川,值得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东西。 “——” 晏骜川无声瞧着她,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在这世上,人前,大家都敬他。 因为他是晏家子弟,出身最高的世家。 可人后,不少人觉得他行事乖张混账,更有许多人看不上他。 就如王枝、金钶,面上都同他笑盈盈的,可他看得出他们心底的不屑和轻蔑。 在这个世上,就连他父亲对他都是贬语颇多。 没人告诉他有多值得旁人待他好。 但眼前这个姑娘却掷地有声,告诉他值得。 这就是他心爱的姑娘啊…… “不哭不哭,眼泪是珍珠。” 宋枳软抬手,替少年擦去睫翼上挂着的水珠,想起今生初见,学着他的语气故意逗他:“我好像没做惹哭你的事吧?” 第111章 喜欢什么 细雨斜风,天凉了下来,隐隐有入秋的征兆。 阁内烛火摇曳,少年微红的鼻尖耸动了两下,偏开脸,是嘴硬:“没哭。” “好,没哭。” 宋枳软见眼前人如此可爱的表情,没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脸,像是逗孩子一般的举动,令少年面颊更烫。 “五公子,试一试衣裳吧。” 宋枳软起初将手搭在他肩上,就是发现他肩膀变宽了,不知预估的衣裳尺寸会不会太小。 “嗯。” 晏骜川闷闷应了声,随即乖乖将藕丝裳穿上,只是动作小心翼翼,像是害怕将衣裳弄坏。 宋枳软退开两步,认真打量起换上新衣的人儿。 少年皮肤光洁白皙,故而穿这样干净的颜色也不会显得底子不好。 光滑如锦缎的衣袍同他高大的身躯完美贴合在一起。 寻常男子穿这样的衣裳或许会显得女气,晏骜川虽生得好看,但眉眼间几分桀骜和乖张是难以掩盖的。 只显贵气和不俗。 “好看吗?”晏骜川发问,语气有些难掩的紧张。 方才惹得少年哭过一次,如今宋枳软可害怕再逗他了,用力点头道:“真好看。” 晏骜川抿直的唇线隐隐有了松动,手掌轻轻触碰衣袖和领口,喜爱从眸底不易觉察流露出来。 “喜欢吗?”她笑着问。 “喜……” 晏骜川瞳仁转动,“就还好吧。” “就还好啊?” 宋枳软故作失望,“看来你也不是很欣赏我的手艺,那我下次可不做给你了。” “你不做给我,做给谁。” 少年急了,慌忙追问。 “自然是要做给懂欣赏的人了。”宋枳软故意板着脸看着对方。 “不许做给别人。” 晏骜川见女子一脸不高兴,小心拽住她的衣袖,晃了晃,极小声地说了句:“我…喜欢。” “什么?” 宋枳软歪过脸,凑过去问:“你方才说什么呢?” “我…喜欢。”晏骜川深吸一口气,加重了音量。 “喜欢啊。” 宋枳软抿唇,踮起脚尖,探身靠近少年的面庞,“喜欢…什么?” 晏骜川呆愣在原地,嘴唇微张,一股热意从脖颈冒到天灵盖,傻傻地盯着靠近的美人面庞。 “……” “……” 雅阁内没有说话的声音,风也识趣轻了下来,只剩下烛盏烧得噼里啪啦,不断骚动人的神智。 少年胸膛急促起伏,好像被送宋枳软看得快呼吸不过来了一般, 漆黑瞳仁内荡漾着不安紧张的浮光,叫人徒生妄念。 “我、我、我……” 宋枳软袖底的手缓缓捏紧,半是试探的语气,重复问了一遍:“你什么?你喜欢什么?” “我…我……” 晏骜川脸红得都快滴血了,手足无措得犹如稚子,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我…就是喜欢…衣、衣裳。” “哦——” 宋枳软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若有其事点头,“喜欢衣裳就好,我还怕你不喜欢呢。” 晏骜川闻言愣了愣,只见宋枳软又打量起他来,“不过我瞧着腰身那儿好像有些不服帖,还得改一改。” “不合身吗?”晏骜川被转移了注意力。 宋枳软嗯了声:“我看一看。” “光看,看得明白吗?”晏骜川这话是无心问的,只是话说出口,就有些变味了。 “那…我上手量一量?” 宋枳软本来也想着若是衣裳不合身,便趁着今日回去改一遍,不过光是打量,确实有些看不出来。 “既然五公子不介意,那我就试试。” 晏骜川听这话就慌了,奈何话是自己说出来的,只好强忍着不动,任由对方的手伸到自己的腰上。 先前宋枳软不是没见过晏骜川的身材,不过这样一本正经地摸还是头一回。 从小腹两旁挪动,她以手为尺,轻轻摩挲过他的腰际,结实的触感让人莫名有些爱不释手。 “……” 宋枳软一边摸着,一边数着有几拃,最后环到晏骜川的后腰,落在腰脊的位置。 心内不由感叹了声。 这小腰,真细。 “好了没?” 少年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混含着羞赧和隐忍。 “等等。” 宋枳软若有所思,“你方才一说话,害得我又忘了,你等等,我再来一遍。” 晏骜川攥紧拳头,感受到柔荑又蹭过他的腰侧,酥麻瘙痒,害得他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五公子怕痒?” 宋枳软似是好奇。 “不怕。”晏骜川清了清嗓子,再三催促:“好了吗?” 她眉心略动,随即又戳了下少年的腰侧。 “嗯!” 晏骜川快速闪躲,鼻腔间没忍住哼出了声,很是沙哑。 娇得很。 “你故意的?” 晏骜川反握住她的手,眼神含满质问。 “五公子何必介怀,我不过是同你开个玩笑嘛。” 宋枳软大大方方扬起下巴,将腰送了过去,清楚他不可能动手,“那不然,五公子还回来?” 晏骜川闻言呼吸一滞,下意识扫过女子腰肢,纤细得恍若一只手可以掐住,都不用摸都知道,定是软得很。 “……” “……” 晏骜川垂下眼皮,清楚小姑娘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他,深吸一口气,语气认真起来:“宋枳软,你以为我不敢?” 宋枳软本来还想逗乐一番,瞧少年眸底羞赧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近乎漆黑深邃的黯色流动。 他认真了。 “——” 宋枳软心头咯噔了一下,连忙转身,“时辰晚了,我得回去改衣裳了。” 倏然。 她的小腹被对方的手掌揽住,便是随意翻动。 没花多少功夫,便轻而易举将她的身子调正回来,一股强烈的力道从肩胛骨压了下来。 他一手掐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擒住她的肩膀,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她压在了桌案上。 按照动作趋势,她的后腰难免磕上桌角。 少年却用手背给她垫着,滚烫温度透过单薄的衣料,层层递了过来。 他懒散地耷下眼皮子,似笑非笑盯着她,“衣裳都在我身上,你打算怎么改?” 宋枳软见状一惊。 “要不……” 晏骜川无限靠近,靠在她耳廓边缘,裹含着热意,低声问:“在我身上改?” 第112章 哥哥 “这…不合规矩。” 宋枳软心跳如狂,被少年这样强势的动作闹得脸皮发烫,伸手推在他的胸膛上,“你起来。” “方才不是还闹我?” 晏骜川挑了下眉头,手掌在她后腰处挪动了稍许,俯下身问:“怕了?” 宋枳软低下头去,错开同少年的视线接触,先前她每每逗他,他都害羞得不行。 以至于她都忘记了,这人本性便是经不起挑衅的。 “晏骜川。”她声音不自觉也变小起来:“你别这样。” “这时候不叫五公子了?” 晏骜川睨着她,“叫声好听的,我就放过你。” “……” 宋枳软问:“你要我喊你什么?” “比如……” 他心头一动,清了清嗓子:“哥哥。” “?” 宋枳软难为情地看着他,“你我又不是兄妹,为何让我喊你哥哥?” “虽不是亲兄妹,但你的确比我小两岁啊。” 晏骜川漫不经心说:“你若是不愿意喊,我也不勉强,那你就自己想办法,从我手里逃脱吧。” “……” 宋枳软深吸一口气,妥协道:“那你闭着眼,你看着我,我喊不出来。” 晏骜川抿直唇,期待得嘴角隐隐上扬,照办闭上了眼,“喊吧。” “……” 小半晌沉默,迟迟没等来想要的呼唤。 晏骜川半睁开眼,忽然胸膛被人重重一推,他还没做好准备,身体下意识就往后栽倒。 “再见。” 宋枳软飞快弯下腰,躲过少年半空中挥舞的手,跑出了雅阁。 晏骜川稳定住重心,小姑娘已经溜出了雅阁,徒留他一人在阁内。 “……” “胆小鬼。”他不禁笑了声,摩挲着身上的衣料,小心翼翼脱下来后折好,抱在了怀里。 - 八月九日,碧空如洗,贡院门前已经有乌泱泱一群考生等候,其中不乏世家子弟。 晏家派了三辆马车前来送考,南许依偎在国公府马车旁,见好友不像平日里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反而娘们唧唧地踩着车凳下来。 正走过去准备嘲笑,就见宋枳软也下了马车,同晏骜川并肩走过来。 “这身衣裳新置办的?” 南许上下打量晏骜川,随即伸手往他身上摸去,“料子不错啊。” “滚。” 晏骜川飞快闪身避过,指着南许,分外严肃,“别碰我。” 曲夫人同晏梦回还有二房来送考,见晏骜川如此,曲夫人蹙眉道:“阿川,怎么对阿许这样凶。” “就是。” 南许瞪着眼,见少年漫不经心地抚平衣襟,转过脸去,问宋枳软:“你先前说这是什么衣裳来着?” 宋枳软愣了下,分明前日还告诉过他,不知道这人怎么这会子又忘了,随即回答:“藕丝裳啊。” “藕丝裳?” 晏璟同南璨今日也是来给南许送考的,闻声走了过来。 “我倒是在书中见过藕丝裳,没想到真有人能将其做出来。” 晏璟挽着南璨,端详着自家弟弟身上这件藕丝裳,询问:“你这是在哪个布庄做的?我回头给你姐夫也做一件。” “布庄?” 晏骜川清了清嗓子,眼神瞥了眼身侧的宋枳软,“绣娘就在这儿,去布庄做什么?” “绣娘?” 晏璟反应过来,惊奇地望着宋枳软,“阿枳,这是你做的?” “是。” 宋枳软给晏骜川做衣裳这事儿没有张扬,故而连曲夫人也只是以为宋枳软在忙活生意上的事。 没想到这衣裳是做给自家儿子的。 “阿枳,你这手艺可真好。”曲夫人打量着藕丝裳,随即道:“这得花不少功夫吧。” “那可不。” 晏骜川背着手,又看了眼宋枳软,“要先用藕杆抽出丝,然后再和织布织在一起,没日没夜的赶制,这才做成这件。” “这么麻烦?” 南许睁大了眼,还有些不敢相信。 “说不上麻烦的。” 宋枳软哪里想得到,晏骜川会在大家伙面前将她做衣裳的事情捅出去,一时间面对众人的注视,有些面热。 “眼圈都熬黑了,原来你竟然是为了这桩事操劳。” 曲夫人叹了口气,有些心疼地握住宋枳软的手,“傻丫头,衣裳交给底下人做就好,你自己又何苦这样辛苦。” “就是。” 南许有些眼红,“衣裳交给下人做就好了,晏骜川皮糙肉厚的,你给他费这个神做什么。” “你懂个屁。” 晏骜川抱着手,故意扬声说:“这藕丝裳和寻常衣裳可不同,穿上去之后不仅光滑舒适,还非常凉爽透气, 和你身上这件丑的出奇的粉色衣裳可不同,我这件穿上去,清透得就跟没穿似的。” 南许就瞧着少年扬起下巴,分明得意得要死的模样,还装得不在乎说。 “其实我用过的好东西这么多,也不需要大费周章做什么藕丝裳, 但她是个死心眼,瞒着我们又是去买藕,又是去抽丝,这段时日不睡觉,都在给我织衣裳。” 南许听得十分无语。 “你说说,这种事情交给底下人也不是不行,我也不缺这一件两件的。” 晏骜川摸了摸衣袖,“让她好好歇息都不肯,非说什么贡院里头又闷又热, 若是穿你身上这种衣裳,又丑又不透气,只怕会影响考试,你看看,这我哪能拧得过她。” 晏梦回瞥了眼曲夫人,低声问:“他难道不知自己这样很做作吗?” 曲夫人也受不了自家儿子这脾性,暗暗摇了摇头,撇开眼装作没听见。 “所以啊,南许,你能理解我吗?” 晏骜川故作风轻云淡,“有时候,确实也不好辜负别人一番心意。” “……” 南许:“你要是不愿意穿正好给我。” “做什么白日梦?” 晏骜川冷眼剜过去,“家里买不起衣裳了?” “五公子……” 宋枳软在旁边听得嘴角直抽,拽了下他的袖子,站在这人旁边,都觉得有些丢脸,“别说了。” “你瞧瞧你自己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我都不兴得说你。” 南许翻了个白眼,随即一本正经对宋枳软道:“宋妹妹,下次你可别给他做了, 就知道在我们跟前嘚瑟。” 晏璟笑道:“本来还想着给阿璨做一件的,既然是阿枳自己的手艺,那我可不成了。” 说着,还转过去对南璨抬眉,“怪不得我,只能怪你没娶一个贤妻。” 南璨刮了下晏璟的鼻尖,“阿川小孩子气,你也跟着凑热闹。” “到时辰了,该入贡院了。” 晏珺从排队考生的人堆里走过来,提醒晏骜川和南许:“他们都已经去排队了,你们也该进去了。” “好,我们这就去。” 晏骜川收起方才玩笑的模样,回头看了眼南许,“平日里二哥哥长,二哥哥短, 跟亲兄弟似的,怎么今日不打招呼了?” 晏璟闻言也打量起南许来,“是啊,今日这么没礼貌呢。” 南许瞥了眼晏珺,欲言又止,“我还是先去排队了,免得等下人太多了。” “奇奇怪怪的。” 晏骜川嘟囔了句,回头对曲夫人和二房长辈道:“那我便先进去了。” “考试仔细些,别粗心大意,这是你祖父交代我转告你的。” 晏梦回知道晏老爷子是不想给晏骜川压力,所以今日才没有一起来送考。 “我知道。” 晏骜川颔首,视线最后落在一旁乖乖站着的宋枳软身上。 “你不交代什么?” 少年突然这么问,倒是让宋枳软这个早有准备的人有些猝不及防。 “五公子在贡院里头,要好好吃饭,虽然天气还有些炎热,但也别掉以轻心,不要感染风寒。” 宋枳软一本正经交代。 晏骜川抬起眉头,倒是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 “秋闱需得考三场,整整九日,你要沉下心来,不要浮躁。” 宋枳软不断回想自己起先准备好的说辞,虽然这两日都在准备,可临到贡院,又忽然有些记不起来了。 见小姑娘蹙眉,苦思的模样,晏骜川抿起唇,“说两句吉祥话听听。” 宋枳软愣了下,眸底微动,抬起脸说:“祝五公子此去蟾宫折桂,马到成功,我们…都在家里等你。” “马到成功。” 晏骜川唇角隐隐上牵,手背轻轻碰了下她的额头,“这话我喜欢。” 少年话音落下,便利落转身,大步流星走进了贡院。 “昂首阔步,意气扬扬。” 南璨面带微笑,转过去对晏梦回道:“看来阿川此去是真要攀援桂枝了。” 晏梦回闻言跟着笑,“有你这探花郎的吉言,或许真给那小子添了几分好运气。” 秋闱总共考三场,需得九日光景,老夫人请千结先生算了吉日,八月十三日,全家去镇国寺上香。 宋枳软本来这段时日都在忙着给晏骜川制衣,疏忽了玉实店内浮光锦的生意。 不过火鹤一直在给冬娘帮忙,卖完这月,布料就差不多都处理完了。 她抽出时间去了一趟玉实,冬娘将账册和这段时日赚的银两都交给她。 “上次姑娘来,就该给了,只是事情多了,就有些忘了。” 冬娘搬来一个沉木匣子,“这里头有两万两,连同先前您出远门来玉实买浮光锦,攒下来一共有三万两, 只是今日布庄正好来铺子里收定金,我就拿了一万两垫付,待我去钱庄取了现银就给您送过来。” “不必大费周章。” 宋枳软握住冬娘的手,温声说:“冬娘,这几个月以来,你同铺子里的伙计都帮衬着浮光锦的生意,辛苦了, 你们不要我的分成,这一万两就作为答谢你们的报酬,可千万不要推辞。” “这不行的。” 冬娘闻言连忙摇头,绝不肯收下钱。 前两个月,晏骜川知道浮光锦的生意火爆后,就单独给他们这些铺子里的老伙计发了两次工钱,很是丰厚,就是为了让他们多帮衬浮光锦的生意。 “冬娘,你若是不要那钱,我只怕夜里都要睡不好了。” 宋枳软蹙眉,“你们帮了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若不是我也需要用钱,定然会给出更丰厚的报酬给你们。” 冬娘见女子态度十分坚决,心里想着暂且收下,到时候再退还给晏骜川,由主子转交给宋枳软。 “既然姑娘这样客气,我也不好推辞了。” 冬娘想了想,盘算道:“前阵子,姑娘说要将价钱降下两成,我们实行后,客人果真不去另外几家店了, 我们估摸着,这个月清算完,还能挣三万两。” 宋枳软闻言点了点头,“你帮我留意着就行。” “姑娘。” 银柳从玉实店外走进来,见宋枳软还在同冬娘说话,先停在了原地没有过来。 宋枳软瞧出银柳是有话要单独说,便同冬娘道别出了玉实店。 “怎么了?” 宋枳软走向马车边,对银柳道:“方才我还想着同你说一声, 让老三过来顶替火鹤干几天,我见她累了这么久,应当也想歇息几日了。” “火鹤的事等会儿再说。” 银柳将宋枳软拉过去,压低了声说:“姑娘,方才白马楼来了一个伙计,说是想要找您过去一趟。” “当真?” 宋枳软睁大了眼,连忙问:“那伙计还说什么了?” “别的倒是没多说,就是交代是白马楼的萧老板,想要请姑娘您喝杯茶。” 银柳欲言又止,“姑娘,您要去吗?” 宋枳软已经踩上车凳,对马夫交代完去白马楼后,回头望向银柳,“为什么不去? 人家好心好意请我喝茶,自然不能驳了面子。” 更何况,对方还是白马楼的老板,萧白马。 “这……” 银柳深吸一口气,避开马夫八卦的眼神,随着宋枳软上车,“这传出去不好听啊,姑娘,奴婢听闻那萧老板二十好几了, 还未成婚,可您同五公子已有婚约,这…不方便私下见面吧。” “不必如此担忧。” 宋枳软眸底微动,“萧老板找我是有正事。” 银柳不解,“您都没有去见萧老板,怎么知道是有正事?” “等会儿你亲自去见,就知道了。” 宋枳软眸底的期待隐隐浮现。 比起浮光锦的生意,她可是将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萧白马身上。 第113章 借钱 白马楼今日仍是车填马隘,门庭若市,车夫将马车停在巷子口。 银柳帮宋枳软将帷帽戴好,随即嘱咐:“姑娘,等会儿咱们从后门走,别走正门了,待会儿让人瞧见了不好。” 宋枳软哪里连这点道理都不懂,拍了拍银柳的手,“放心,你家姑娘心里有数。” 银柳心里叹了口气,腹诽自家姑娘到底还是年纪小,心眼子少,不知如今她们的处境。 虽然晏家待她们好,但总得顾及高门大户的脸面,晏骜川前脚才去秋闱,自家姑娘后脚就同外男见面。 若是让人知道了,可得生出不少风浪来。 这实在是不妥帖。 若非她家姑娘说了是要紧事,今日银柳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人去的。 “可是宋姑娘?” 一位相貌姣好、装束不俗的女子走上前来,朝宋枳软福过身,“奴是萧老板的婢女飞雪, 老板说了,宋姑娘的身份不好太过张扬,便让奴来引姑娘从后门入白马楼。” “晓看飞雪欲堆檐,白马参差攒玉嶂。” 宋枳软莞尔一笑,已然明了,“姑娘怕不止是婢女这么简单,旁人都说萧老板二十有余都未成婚, 说不知缘由,看来缘由就在此处。” 前世宋枳软就听说过萧白马的风流情事,毕竟是大晋首富,身价比国库还要阔绰,自然引得不少人的注目。 当时金家还想将庶出四姑娘金钰嫁去萧家,却被萧白马拒绝。 不出半年的功夫,就娶了一个自小相识的姑娘。 当时宋枳软还听晏璟说了,那姑娘因家中长辈获罪,家世落魄,是萧白马将她从牢狱中救出来。 犹记晏璟说此事之时,面上敬佩难掩。 想来,就是眼前这位姑娘了。 飞雪闻言面上一热,随即低头笑笑:“奴蒲柳之姿,不值一提。” 宋枳软跟随飞雪入了白马楼后的沉木门,捞开卷帘,身着碧衣、面容清秀的年轻男子立于后屋内,转身朝宋枳软作揖。 “宋姑娘。” “萧老板。”宋枳软回礼。 白马楼的后屋地方不大,斜前方有扇小门,应当是通往一楼大堂。 这间屋子陈设雅致,黄花梨木窗扇略开,日光顺着透在成色极好的茶桌上,有壶正在煮水,袅袅茶香。 “姑娘请坐。” 萧白马指引位置,随即坐在了茶桌对面,“煮的是姑娘送来的龙凤团茶, 不过飞雪还备了茉莉茶,不知姑娘喜欢哪种?” “茉莉茶吧,多谢飞雪姑娘了。” 宋枳软朝飞雪含笑点头,随即将帷帽摘下来,递给银柳。 虽然帷帽摘下,但萧白马的视线也并未被宋枳软的样貌所吸引,只是欣赏。 “外界都说宋家姑娘貌美,今日算是得见,通身气宇不同寻常,果真是不负传言。” “萧老板亦是年轻有为。” 宋枳软接过飞雪递来的茶杯,没有急着询问萧白马请她来的意思,先品了口茉莉茶,夸赞道:“飞雪姑娘手艺真好。” “从前奴家中有经营茶叶生意,对茶还算有些了解。” 飞雪立于萧白马之后,赞道:“姑娘送来的龙凤团茶极佳。” “我对茶不太了解,不过在白马楼听说萧老板爱茶,这才让人送了些过来。” 说着,宋枳软还一本正经说:“待萧老板用完这些,我让人再送些过来。” 萧白马听了这话心头微动,“姑娘送的茶,够萧某喝上几年了,不必再送。” 宋枳软笑而不语。 “不过……” 萧白马垂下眼睑,余光看了眼飞雪,欲言又止。 “今日客多,厨房还说缺了人,我先去帮忙,宋姑娘若是有需要就叫我。”飞雪说。 宋枳软点头,通情达理道:“姑娘去忙吧,待会儿不必来送了,我等会儿还想着上街逛逛。” “是。”飞雪福身从前门离开。 眼下只剩下宋枳软和银柳在对面,萧白马斟酌良久才道:“其实今日找宋姑娘过来,是有个不情之请。” “萧老板请说,若是我做得到,定不会吝啬。”她道。 萧白马提壶为她添茶,“说起来而是不好意思,咱们这算是第一次见面,萧某却要向宋姑娘借钱。” “借钱?” 宋枳软抬眉,“萧老板这么大一个产业,何故向我借钱?” “说来话长。” 萧白马沉吟道:“近年来,南夷蠢蠢欲动,有意侵犯我国国土, 杨家家主杨业镇守南疆,压制住了南夷。 但这几个月,我的一位居于南疆的好友同我写信,说蛮夷之力怕是难以镇压。” 宋枳软抬眉,“萧老板怎么忽然同我说起国事了?我一个姑娘家,对战事并没有什么见解。” “萧某知道,宋姑娘不是寻常姑娘家。” 萧白马很是笃定,“姑娘,我在商贾界内立足了这些年,但凡风吹草动,我都能了如指掌, 又怎么会不知道,浮云锦就是您的生意呢。” “白马楼这些年来生意如此火爆,可见萧老板的本事果真不小。” 宋枳软摩挲过茶杯杯沿,清声问:“既然萧老板知道浮云锦是我的生意,那再说回来, 萧老板方才说要同我借钱,可是同你口中所言的南疆之事有关?” “姑娘聪慧。” 萧白马颔首,“若是战事起,粮食是最要紧的东西,萧某想要买下周遭城池的粮食, 等到了要抛出的时候,价钱翻倍。” “萧老板深谋远虑,不过为何会找上我?” 宋枳软佯装不解,“毕竟萧老板在京中这些年来,商贾界内一定交了不少朋友, 你我相识短暂,萧老板又何必找一个陌生人。” 萧白马摇头,“姑娘不知,商贾界内,大家看重的都是利益,同宋姑娘交句底, 我找过不少人,但他们都不肯出手相助, 毕竟谁也不确认一定会打仗,若是将钱借给我了, 战事却未兴起,他们借给我的钱只怕就难以收回来了。” “那你怎知我会相信你?”宋枳软又问。 “其实我也并不知道,只知道姑娘出手阔绰,又有浮云锦的生意,身上不会缺钱。” 萧白马模样诚恳,“姑娘,你诚心同我交朋友,其实萧某向你借钱, 本来很不妥帖,但是,姑娘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宋枳软思量,“这倒的确是个赚钱生意,不过我做不了。” 萧白马询问:“姑娘可是有何疑虑?” “将粮食买断,再翻倍卖出,对富人来说是无伤大雅,但对于老百姓来说,是断了他们的生路。” 宋枳软道:“商贾重利,可不能绝人之路。” “这个姑娘请放心。” 萧白马说:“其实萧某早就想到了,姑娘,萧某也是出自普通门户,人品不会差劲到绝人之路的地步, 若是真到了开战之时,面对百姓还是原价出售。” 宋枳软思忖,“这法子恐怕照顾不到百姓。” “为何?”萧白马问。 她条理清晰,“若真是单给百姓优惠,必然会引起富人所不满, 恐怕会借机出更高的银两让百姓前来购买粮食。” “关于这一点,我也想到了。” 萧白马沉着道:“到时候我会让百姓凭借户籍来买粮食,根据每家人口,来算每月所需粮食多少,若是一月超出所需便不售出, 百姓们就算想帮富户买粮,也得考虑自己的生计,再者,萧某做生意这些年,对于京中富户了如指掌, 谁家买了,谁家没买,这些我都能算清楚,不会让百姓受欺诈,更不会让一些有心之人趁这个机会从中赚钱。” “……” 宋枳软闻言,小半晌没有说话,“萧老板需要多少钱?” 萧白马其实也能估量出浮云锦赚的钱,也清楚宋家倒台一事,并未狮子大开口,“若是想垄断周围几个州县的粮食, 我粗略算了算,十六万两得需要,我这几年陆陆续续存下八万两,打算将白马楼卖了应当值六万两, 不知宋姑娘身上有没有两万两?” “若是卖了白马楼,萧老板打算去哪儿待着?等待的这段时日,又打算以什么为生?”宋枳软问道。 “……” 萧白马抿紧唇,想了想道:“我在京中还有两处宅子,打算将宅子卖了,先去郊外的寺庙中待着, 这样花销小,待在郊外,也方便运送粮食。” “那萧老板考虑到飞雪了吗?”宋枳软又问:“你想她跟着你颠沛流离?” 萧白马听到飞雪的名字时,眉心一蹙,眸底不易觉察闪过些许心疼,“这……” “还有白马楼这些伙计,你在京城这几年,将楼里的生意做起来不容易,若是就这样卖了,伙计们该去哪儿?” 宋枳软抛出来的问题个个都在萧白马重视的点上,一时之间,男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很是愁苦。 “我的想法是这样的。” 宋枳软看出男子犹豫不决,主动道:“我给你八万两,不算是借,只当是给你出资当东家, 等到时候赚了钱,咱们三七分,你七,我三,这样可好?” 萧白马眼神一亮,激动地按在桌上,“姑娘当真愿意拿出这么多钱出资?不害怕血本无归吗?” “其实我现在身上尚且没有八万两,不怕你笑话,浮云锦的生意做完这个月,才能攒到这么多钱, 不过我相信老板的为人,既然朋友已经交了,又何必挂心这些身外之物。” 宋枳软说着,从身上取出冬娘给的两万两,将匣子递到了萧白马面前,“这是两万两,剩下的钱,我会在下月一起送上。” 萧白马尤为感动,“姑娘如此诚心,萧某感激不尽,到时候赚了钱不说三七,咱们有多少就平分多少。” “好,既然萧老板如此诚心,那我便也不跟萧老板客气了。” 宋枳软微笑,起身道:“如今时辰晚了,我也就不同老板啰嗦了。” “姑娘身份特殊,萧某身为外男,便不相送了,只要姑娘知道,萧某对姑娘的敬佩之情就好。” 萧白马颔首,终于解决了心腹大患,起初宋枳软进来前,瞧见他聚集在眉宇间的三分愁苦也都烟消云散。 - 从白马楼出来,银柳又问东问西了好一阵,宋枳软将人安抚好,承诺这银子绝不会亏损,反而会成倍成倍地送回来时,银柳这才勉强放心。 到了八月十三日,千结先生算的吉日,晏家几房都出发,前往镇国寺。 宋枳软同曲夫人一个马车,到了镇国寺里头,住持前来迎接,领着众人先去大殿参拜,而后才分散开来去参拜各个神佛。 曲夫人叫着宋枳软一起,一路拜过几个殿宇,她陪着曲夫人说话,最后到了一处偏殿。 跨过门槛之际,宋枳软便发现了有个小和尚盯着她瞧。 “夫人,姑娘,求签吗?” 见她们跪在蒲团上,磕完头后,小和尚拿着签筒过来。 寺庙里头,求签总会收些银钱。 想来小和尚是想赚这个钱,所以才对她多加打量。 宋枳软看了眼曲夫人,见妇人有些犹豫不决,猜想她是想求问晏骜川秋闱一事。 “姨母,事情总归会落定,其实此刻知与日后知都是一样的,若是此时求签结果好,日后却不得意,便会落寞, 若是此刻求签结果不好,又会战战兢兢数日,提心吊胆,也会不痛快。” 宋枳软这话便犹如解惑签文,让曲夫人顿时恍然,连忙对小和尚道:“求签就不必了,你拿几支香来,我等来参拜菩萨。” 小和尚忙应好,帮忙点燃香火后,递给她们。 只是递到宋枳软手中时,点燃的香抖了抖,烟灰抖落在宋枳软所穿的衣裙上,顿时烫穿了几个洞。 “呀!” 曲夫人忙关心:“有没有烫伤?” 宋枳软见小和尚也很惊慌,忙道:“无事,就是衣裳烂了几个小洞,我今日来正好带了件更换的衣裳。” 转头,她对银柳吩咐:“你去拿过来。” 银柳忙说好,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拿了过来。 “施主可随我去后院的禅房内更换。” 小和尚说完这句,又有些犹豫地看向准备跟来的银柳,“只是如今禅房内有僧人吟诵经文, 师傅特意嘱咐过,不能有太多生人进去,只怕是这位施主不便跟来。” 宋枳软闻言,对银柳道:“我去更衣只怕要些时候,你陪姨母继续参拜吧,我等会儿换好了来找你们。” 曲夫人迟疑道:“不需要我们陪你吗?” “不必了。” 宋枳软笑笑,随即转身同小和尚去往后院。 …… “施主是第一次来镇国寺吗?”一路行去,小和尚回头同宋枳软攀谈。 宋枳软笑:“先前随父母来过,不过未曾去过禅房。” 小和尚闻言笑着点了两下头,而后再未说话。 宋枳软跟随着小和尚穿过几个殿宇,只是有个奇怪之处。 先前小和尚说,后院禅房有僧人吟诵经文,她却迟迟没有听到。 到了禅房门前,小和尚停了下来,对宋枳软双手合十,“施主自行进去吧。” 宋枳软闻言顿了下,回头看向屋门紧闭的禅房,隐隐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 第114章 设计见面 “施主?” 小和尚见宋枳软一动不动,轻声提醒:“施主,还不进去吗?” 宋枳软眉心微蹙,余光瞧见有两个蓝衣护卫在后院门口徘徊,尚未进入便已经猜到里头的人是谁了。 不过被引到此处,她想走也走不得了。 “吱呀——” 禅房的门发出老旧的声响,宋枳软推门而入,见白玉观音跟前,跪坐着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一袭藕青蜀锦大袖衫及地,乌发玉冠,气度非凡。 “宋姑娘,又有好些日子不见了。” 司马珞倒茶的动作行云流水,手臂伸展开,指着对座的方向,“请坐。” “三皇子,你故意将我骗到这儿来,想做什么?” 宋枳软没有听从对方的言语,只是站在门前,一动不动。 “宋姑娘不必如此提防我,我不是个坏人。” 司马珞端着茶盏起身,缓缓走到她面前,俊雅面庞上是诚恳,“或者说,我不会对你做坏事。” 宋枳软闻言,扯起了唇角,也不管自己如今的神色有多讥讽,“三皇子,你是不是坏人,对我来说不重要。” “如今在你眼中,是不是只有晏骜川重要?” 司马珞见对方并无用茶之意,将茶盏搁置在窗台上,将稍微露出的窗隙也压得严实。 “和我见面,你会觉得对不起晏骜川吗?” 宋枳软蹙眉,心里感觉不对劲,转过去看着对方,却仍是那双温润眼眸,“三皇子,你未婚我未嫁,私下见面,本就不妥。” “可你同晏五公子不是常常相处吗?”司马珞微笑问。 她看着眼前这张面孔,想起前世晏家人都被处死后,他从晏家牡丹院内翻出来的一箱旧物,全都是她一路成长过来,晏骜川偷偷捡的。 那时,司马珞也是用这样的笑容看着她,表情是温和如玉的,可眼底是隐忍不住的怒。 她始终记得他当时一声声的质问。 “若是你同晏骜川这些年来当真没有半分情意,他为何要藏着你的东西这么多年?” “倘若你没有给过他任何希望,他怎么会心甘情愿替朕打江山?” “朕早就知道,从头到尾,你都心属于他,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朕。” 面对这样毫无由来的质疑,宋枳软真的无法辩驳,她当时根本就不知道她的东西为什么在晏骜川手里。 更没想到,司马珞竟然这些年来,都这样猜忌她。 司马珞其人,看似尔雅温文,与世无争,其实骨子里一股狠劲,他认定的东西,旁人绝不能沾染分毫。 他最喜猜忌,只相信自己的想法,从不听旁人辩驳。 “三皇子,你是不是记错了?” 宋枳软并着手,腰背挺得笔直,“我和五公子本就有婚约在身,迟早都是要成婚的。” “那你若是与我成婚,不就可以日日这样相见了?”司马珞往前走了两步,不断靠近她。 她仰起脸来,眸底愠怒难掩,“我已是晏骜川的未婚妻,如何同你成婚? 三皇子设计找我来,若只是同我说这些没意思的事,那恐怕我无法奉陪。” 司马珞按住禅房的门,垂眼看着她,“你对我就这样没耐心吗?” “我需要对你有耐心吗?” 宋枳软回眼看着他,每每想起前世他伪装出来的柔情似水,温柔细腻,她就觉得恶心。 “宋姑娘,或许你真的需要慎重考虑一下,是否要同晏五公子成婚。” 司马珞触及女子阴冷的眼神,心底刺痛了下,慢慢松开按住门的手,认真注视她,语气是温柔且耐心的。 “晏家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相反,我给你的,晏骜川未必能给你。” “说实话,三皇子,我挺纳闷的。” 宋枳软眯起眼来,打量他,“我知道,你先前上晏家门提亲,是想求得晏家人的扶持和助力, 可如今,你分明看到了晏骜川和晏家人待我如何,为何还要执意强求? 晏家若是同你翻脸,你想求的根本就求不到。” “因为我什么都不想求。” 他眸底晕开一片苦涩,声线渐渐低哑:“我只求一个你。” “……” 好半晌,禅房内都是一片寂静,宋枳软用一种好笑的眼神,无声看着眼前人。 “你不相信,对吗?”司马珞艰难地扯起嘴角,笑容瞧着可怜。 “倒不是不相信。” 宋枳软说:“只是我不想要你,三皇子。” 司马珞瞳仁略顿,有一闪而过的悲色,又像是意料之中,“宋姑娘,未免太过直接了一些。” “……”她偏开脸,面对这人多话都不肯说一句。 “宋姑娘,我再问你一次,你真就决定好了,要嫁给晏骜川?” 司马珞垂下眼睑,盖住层层叠叠泛起的寒意,语气是平淡的。 “他晏骜川,不过是一个纨绔、脾性差的武夫,你究竟喜欢他身上哪一点?” 宋枳软攥紧了拳头,反应过来时,蜷缩起来的指尖没忍住颤动了下。 晏骜川,今生还未投军。 京城不少人说他是纨绔子,可没人说过他是武夫。 司马珞怎么会这样形容晏骜川? 第115章 来历不明的信 “好半晌了,我家孩子怎么还未出来?” 曲夫人焦急的问话声隐隐约约从后院外传进来,宋枳软闻声看了眼司马珞,“三皇子,我该走了。” 司马珞收回视线,方才加重得略显得失态的语气已然恢复平静:“宋姑娘慢走,还请好好考虑一番, 我是真心求娶你,也只有我,能给姑娘幸福。” 宋枳软并未回话,推门径直走出了禅房。 后院外那两个蓝衣护卫和小和尚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曲夫人带着住持和银柳找了过来。 “阿枳,你怎么更衣这么久?” 曲夫人快步上前,见她衣裳尚未更换,“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没有。” 宋枳软回头看了眼禅房,屋子大门半开,却并未再见到男子身影。 “方才那小和尚不熟悉路,走了许久歪路,才找着位置,正准备更衣,便听见了姨母的声音。” 曲夫人闻言这才放心,牵住她,“我陪你进去更衣。” “不必了,姨母。” 宋枳软垂眼瞧着衣角上的几个破洞,随即道:“今日有些累了,我便想着先上马车等你们。” “你身子弱,今日路途确实颠簸,正好我也拜完了,便随你一起上车吧。” 曲夫人看得出小姑娘面色的确差了些,连忙挽住她的手。 “是,姨母。” - 距离晏骜川出贡院还有四日,银柳发觉自家姑娘去过一趟镇国寺后,就不太说话。 平日里无聊时还会在园子里逛逛。而这几日,却一直待在书房内。 每次她进去送茶点,只见桌案上的书是翻开的,可女子显然未在看书,而是盯着书出神,好半晌都翻不了一页。 晏琦来找过宋枳软几趟,好不容易病好了,央着宋枳软陪她一块玩,只是过程中,女子也常心不在焉。 有时候晏琦问了几句话,宋枳软都好半晌没有回应,还是小丫头提醒了好几次,她才回过神。 用过晚饭,银柳端茶水进去给人漱口,见宋枳软坐在桌前不知在想什么,忍不住开口问:“姑娘在想什么? 这几日来都心不在焉的,五公子明日就该从贡院出来了。” 宋枳软回过神,“我知道。” 晏骜川此去九日,也不知他在里头过得如何。 不过宋枳软心里忧愁的,却不是这事。 自从司马珞在镇国寺设计同她见面,她便隐隐觉察出不对来。 从起初秋家放印子钱、秋潘杀知府、康王谋反一事被掩盖下来。 虽她重生,改变了晏家未来,可亦有不少细节同前世对不上。 每一个地方都流露出不对劲。 这种不好的感觉一直伴随着她许久,就像是围绕身侧的烟雾,看得见,摸不着。 直到镇国寺,她见到司马珞。 那股烟才好像有了实体。 左计为何会和王桁勾结,左贵嫔那样避世绝俗的人为何会同杨家和王家牵连在一起。 她猜到有人在背后捣鬼。 却实在没想到,老天造化弄人。 就算是再来一次,司马珞这种人的目的也绝不会改变。 王家、杨家。 左家同他们混在一起,究竟设计了什么? 宋枳软想了好几日,仍旧没有思路,她只知道这一世司马珞利用不成晏家,就一定会尽早除掉晏家。 他在背后暗算了什么?又布置了什么? 其中一定还有她没猜到的事,没想到的人。 “银柳。” 宋枳软抬起眼,张口询问:“如今大房老爷可在家中?” “方才夕颜厅还来消息,国公爷来拜访,同老爷喝了茶,后来老爷接了封信,就回书房了。”银柳回答。 “好。” 宋枳软起身,“替我更衣,我要去百合院。” - 百合院内,宋枳软让人去书房送了消息,小厮才领着她入了书房。 晏梦回坐在书案前,见她到来也有些惊讶,“阿枳,先前你姨母说去镇国寺那日,你身子不太舒服,现在好些了吗?” 宋枳软闻言颔首,“好多了,还要多谢伯父往牡丹院内送了药。” 那日从镇国寺回来,曲夫人便同晏梦回说了宋枳软身子不适的事情,很是担心。 近段时日以来,京城入了很多外邦人,晏梦回早就让人留意了补身子的药。 后来听说有个外邦人手里有补气血养精神的补药,让人买了许多回来,昨日已经让人送去了牡丹院内。 “吃了有用吗?” 晏梦回瞧女子模样清瘦,蹙眉,“还是这样瘦可怎么好,要多吃些,身子壮实些,底子才会养好。” 经过在晏家这半年来,几房人不断送来的补药,宋枳软的身子其实早就好多了。 只是常年保持了八分饱的饮食习惯,所以才并未长胖。 眼下晏梦回的担心倒是多的,不过宋枳软仍是心头一暖,“多谢伯父关心,我回去后一定会多吃些。” “你身子好了,我们才放心。” 晏梦回舒展开嘴角,起身将备好的枸杞茶递到宋枳软的手边,“虽然天热了,还是不能贪凉,喝些热的。” 宋枳软接过茶盏,只听晏梦回问:“不过今日时辰这么晚了,你来找伯父什么事儿?” 她想了想,尚未开口,便见晏梦回变了脸色,“难道是受旁人欺负了?” “没有的事,伯父您多虑了。” 宋枳软连忙解释:“其实今日来,是我心中有些疑虑, 五公子也不在府中,我又不敢同姨母和几房夫人说,担心她们也会多思。” “你只管说。”晏梦回一听这口气就知道不是小事。 毕竟上回宋枳软主动来找他,说的就是康王谋反一事。 “上回秋狩时,我撞见了三皇子母舅同王家大房老爷私下见面,不知五公子有没有将这件事告知给伯父您?” 宋枳软询问。 晏梦回点头,“此事阿川同我说过,只是因为先前你所听到的只是言语,并未有实质性的掌握他们的动作。” 宋枳软也知道,晏梦回对此事不会太过重视。 当时左计对王桁说若是晏家没了,王家就是世家之首,这样的话只怕世家之间常常会议论。 就算告到皇帝跟前,也不过是被骂一句多嘴多舌,更何况,左计说的本也是事实。 晏家世家之首,王家这个老二不知当了多少年,说过这种话的人更不在少数。 但王家不也是安分守己了这些年,很少搞事情。 “……” 宋枳软沉默了半晌,不知该怎么同晏梦回说清楚这件事。 “不过,有人给我送了封信。” 晏梦回走到桌前,将展开的信纸递到宋枳软的面前,“你看看吧。” 第116章 更伤天害理的路 宋枳软茫然地接过信,只瞧见了一行行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字迹。 “这是瑞王的信。” 宋枳软愣住,“云藤阿叔?” “是。” 晏梦回神色沉肃,“他写信过来,说自己最近在南边游历,发觉了南疆国土不稳, 察觉不对后,让京中的人调查了一番,随后便发觉了康王不断招兵买马,那些兵马运送去的方向正是大名府。” “大名府?” 宋枳软只记得前世康王还不等筹集兵马入京,就已经被察觉了谋反一事,飞快被下了狱。 大名府的地理位置对于晋国来说至关重要,康王竟然将脑筋动到大名府上了。 “康王的人本事再大,如何逃得过皇室耳目。”宋枳软尚未看完,便已摇头嗤讽。 “所以瑞王才觉得事情有古怪。” 晏梦回道:“加之,瑞王一直很担心你的处境,这些时日以来,一直让人守着晏家。” 宋枳软蹙眉,通读了这封信,后面也并未写明瑞王监视晏家的事。 “你不用看,这件事不是瑞王信中告知。” 晏梦回沉静道:“老爷子的本事你也是知道的,晏家被人监视,又如何不知。” 宋枳软一怔。 “所以这封信,其实是我先写给瑞王的。” 晏梦回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瑞王早两日还写过一封信,那便是第一封, 说这些时日监视晏家之时,发觉晏琉这段时日的行迹不对。” 晏琉? 宋枳软从未将注意力放在这个人身上过,故而十分惊诧,“四公子怎么了?” “他最近常去一家名唤木五的茶馆,据瑞王的消息,那家茶馆是三皇子的产业。”晏梦回说。 虽然宋枳软不知晏琉同司马珞是什么时候勾结在一起的。 但她猜得到,司马珞一定是给出什么极吸引人的利益来引诱晏琉。 “三皇子身后的就是左家,左家近来同王、杨两家走得近。” 宋枳软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还有康王,三皇子为何要同晏琉结交?” “因为晏琉背后的是扶松。” 晏梦回语气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什么:“不管三皇子给晏琉开出多大的条件,但最终的目的一定是晏家。” 宋枳软心里咯噔了一下,顿时反应过来,“先前秋潘放印子钱一事被瞒, 一定是三皇子做的,这样就无法牵连出康王谋反一事。” 晏梦回皱眉,“什么意思?他是想保康王?” “不。” 宋枳软越想,骨子里的血越凉,“他不是想保住康王,是因为那一次晏家摆脱了同康王的关系, 就算查出了康王谋反,对晏家来说都是无伤大雅之事, 他的本意不是保住康王,而是留住这个祸害,在将一切都准备好的时候,再给晏家致命一击。” “方才伯父说,三皇子是为了四公子背后的二房老爷,想要借此结交晏家,我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宋枳软想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据我所知,二房老爷身兼翰林院学士的要职,是可以草拟旨意的。” “是……” 晏梦回眉心微动,听懂了宋枳软的暗示,“扶松不会糊涂至此。” “可是四公子年纪还轻。” 宋枳软深吸一口气,“若是他真的动了这蠢念头,又如何是好。” “可是三皇子为什么要这样害晏家?”晏梦回没想明白。 “……” 晏梦回不知道司马珞为何要害晏家,宋枳软却是明白的。 “或许,三皇子早就生了不臣之心,他想做的事,必然会引起晏家的不满和否决。” 就譬如前世,司马珞接连斩杀好些世家大族,晏家多番劝阻,甚至在朝堂上坚决表明司马珞这样的行为乃是大错之错。 更何况,这辈子宋枳软不会嫁给司马珞,而司马珞也并未救下晏家,所以晏家更不会扶持司马珞上位。 这样未来注定是仇家的门户,司马珞何不借着东风去除。 宋枳软完完全全能想清楚司马珞为何会这样做。 只是觉得寒心。 这人重生归来,竟然走了一条更加伤天害理的路。 可见其人心肠歹毒,不可估量。 “所以三皇子才需要同王家以及杨家联合到一起,除掉晏家。”宋枳软缓声说。 “我必须得跟扶松说清楚。” 第117章 他的相思病 晏梦回愤而起身,却又在半道中停了下来,“现在去,只怕会打草惊蛇。” “伯父想得明白这点就好。” 宋枳软将茶盏递给晏梦回,安慰道:“此时事情还未定,咱们只要做好准备,就不会中招。” 晏梦回骨子里都在发寒,咬紧牙关,“左家还想拉拢王家和杨家,还真是好筹谋。” “说不定是三皇子拿捏了杨家和王家命脉。” 宋枳软拿着手里司马云藤写来的信,“云藤阿叔上面说了王家的事,伯父看了吗?” “自然是看了的。” 晏梦回道:“方才听你一番话,想来瑞王是早就猜到三皇子联合王、杨两家,所以才在信中写了当年灭吴之争。” 宋枳软垂眼,视线落在信纸上。 司马云藤在信中写,当年大晋灭吴国之战,王桁作为主将未战先怯,发了退兵的号施令,害得数千将士惨死战场。 这一重大失误,却被王家瞒了下来。 就在年前,有当年的老兵找到司马云藤,告发王桁罪行,还将数十位老兵共同上书的证据交给了他。 司马云藤听说此事,当即便去找了宋惜。 宋、王两家亦是世交,宋惜思忖良久,却也觉得不该瞒下此事,不过当时正要过年关,便打算等年后再将此事告到圣上前。 却不知,宋家的祸事比王家来得更快。 司马云藤在信中写,老兵们的证据被宋惜藏在书房内的桌案下的地砖内。 “你想要拿到那罪证,以此来威胁王家?”晏梦回猜到了她的意思。 宋枳软点头,“是,唯有这个法子,能拦下王家和三皇子同流合污。” “可宋家……” 晏梦回欲言又止:“已经抄家了,被户部上了封条,按规矩,外人不得进去。” 宋枳软听了这话,心头亦是苦涩。 她虽然被官家赦免,但…如今就算是她也不得再回到宋家。 “阿枳,这件事你不要多想。” 晏梦回按住她的肩,“交给我来处理,兴许能够另辟蹊径。” “伯父……”宋枳软欲言又止。 “阿川明日就要回来了,这件事,也别同他说。” 晏梦回温声提醒:“你知道的,他性子冲动。” 宋枳软只好答应下来,“我知道的。” - 历经了九日考试,南许揉着腰从贡院内出来,肩膀撞了下身侧的晏骜川,“我说,你这几日睡得怎么样?” “就那样。” 晏骜川脚步飞快,南许需得加快许多才能够勉强跟上。 “那床都不算个床,屁大点的地方,我骨头都要散架了。” 南许打着哈欠,只见南家和晏家的马车并排站在一起。 “我家马车倒还是原样,你家怎么少了一辆?” 南许抬眉,“难道宋妹妹没来接你?” 晏骜川往前走的脚步骤然一顿。 “啧,你说说,你走得这么快,该不会就是想见宋妹妹吧?”南许调侃。 少年脚步略僵,又很快恢复平稳,“胡说八道什么,谁期待她来接我了。” “我还不知道你这臭德行。” 南许抱着手,上下打量,“这身藕丝裳,进去的时候穿着,出来的时候又刻意穿着,不是犯了相思病是什么?” “再胡说,我撕了你的嘴。” 晏骜川冷眼剜过来,“她来不来我根本就不在乎。” “诶哟,诶哟,不在乎。” 南许挤眉弄眼,“不知道是谁方才听我说宋妹妹没来,脸都黑了。” “阿许,阿川。” 晏璟站在国公府马车边朝两人招手,一边打量两人,“都瘦了。” “爹娘呢?” 晏骜川瞥了眼马车,随即清了清嗓子,“就一辆马车来?叔母也没来?” “噢。” 晏璟忙回答:“爹娘没来,二叔母和三叔母都没来,今早祖父说是梦见老祖宗了, 要去给人家上炷香,大家不放心,都陪着去了。” “那马车里的是……” 晏骜川愣了下,只瞧酥山将马车帘撩开,露出一张圆脸,“公子,是我呀~” “……” 晏骜川方才跳得激烈的心跳顿时缓慢下来。 “是你啊。” 酥山用力点头,“公子开心吗?” “久日不见,真是越来越难看了。”晏骜川面无表情说。 “公子,你这样说,人家会伤心的。” 酥山扁起嘴,随即将马车帘撩开,“人家今日为了带少夫人过来接您,可是起了个大早呢。” 晏骜川一愣,视线顺着马车帘望去,只见女子侧睡在躺椅上。 披风严严实实盖在她身上,只露出一截白皙细腻的脖颈,小姑娘闭着眼,睡得很熟,面颊略微染上一层淡淡的粉意,楚楚动人。 第118章 近乡情怯 “对了,方才忘记跟你说了。” 晏璟见少年傻眼了,笑道:“今日大家都没来,是阿枳自己请缨,来接你。” “不过阿枳今日起得太早了,你阿姐让她先在马车内睡一下。”南璨接过话头。 晏骜川听了这话,视线再度落在女子身上。 九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他白日里认真考试,到了夜里,瞧着床头放着的藕丝裳,时不时就会想起她。 方才从贡院出来,他迫不及待想要见到的也是她。 可临到靠近,他却又生出一种畏惧之意。 不敢上前,心里像是被猫儿爪子不断挠动一般,又痒又疼。 “近乡情更怯啊。”南璨凑到自家夫人耳边,低声笑了笑。 晏璟捂住人的嘴,忍笑道:“他脸皮可薄得很,你别闹他。” “公子,你还要不要上来了?” 酥山幽怨地看着原地站傻了的晏骜川。 “知道了,小声些。” 晏骜川瞪着对方,眼神示意酥山别惊醒了宋枳软,随即回头对几人压低声道。 “阿姐,姐夫,我先回去了,这几日累死了,我就不跟你们去拜访国公爷了。” “你说什么呢?声音这么小,谁听得清啊。”晏璟故意学着他的音量说话。 晏骜川哪里不知道自家姐姐在笑话他,面颊一烫,表情不自在地偏开脸。 南璨笑:“你方才还要我别闹他,分明你自己第一个忍不住。” 晏璟哼了声,随即对晏骜川摆摆手,“快回去吧,今日着实起的太早了,先送阿枳回去歇息。” “我晚一些去找你啊。” 南许给人抛了个媚眼,转身上了车。 晏骜川懒得理人,轻手轻脚进了车内,小姑娘睡得很熟,丝毫都没感受到有人进入马车,仍是一动不动的。 “睡了多久了?” 晏骜川压低了声,对驾车的酥山问。 “一个多时辰。”酥山说。 “怎么来得这么早。”晏骜川皱着眉头,不悦道:“岂不是卯时就起身了。” “我今早就同少夫人说过了。” 酥山小声道:“少夫人说,宁可早到等着,也不能让您出来的时候没瞧见家里人。” 晏骜川闻言一顿。 “咋样?听着是不是怪感动的?”酥山挑眉。 “滚。” 晏骜川将马车帘放下,重新坐了回去,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翻了个身,方才还好好盖在身上的披风掉在了地上。 “真不老实。” 他低声嘟囔了句,随即将披风捡起来,小心翼翼地盖了回去。 只是动作尽管再轻,小姑娘还是醒了过来,惺忪地睁开了眼,迷茫地看了晏骜川一会儿。 她好像做了什么噩梦一般,眼眶瞧上去红红的,跟兔子似的。 “做噩梦了?” 晏骜川蹙眉,语气不由自主柔和下来,九日不见,如今瞧着小姑娘为了他如此辛苦,一颗心更是软得一塌糊涂。 “笨不笨?这么早在家休息就好了。” 他弯下腰来,怕声音大了会吓坏小姑娘,“何必来接我。” “阿川……” 宋枳软显然没分清梦和现实,当下张开双臂,便勾住了少年的脖颈,紧紧地抱住了他。 少女满怀清香,顿时扑了过来,犹如左胸跳动,激荡不休。 第119章 秘密行动 马车内阒然无声,唯有耳畔传来的呼吸声越发急重,贴在宋枳软脸边的脖颈一片滚烫。 “……” 她这才后知后觉,怀里搂着的并非梦中惨死之人。 而是活生生的晏骜川。 “对不起。” 宋枳软慌忙撒开手,反而是少年好半晌没有回过神来,保持着方才塌腰倾身的动作,睫翼抖动,眼神缓慢转动。 他嘴唇动了动,犹豫地看着她,“抱…完了?” 宋枳软闻言一愣,“…嗯。” “哦……” 晏骜川重新站直,不太自然地扯了下衣摆,坐在她对面的位置。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宋枳软恢复成坐姿,不好意思道:“我方才等着觉得有些困,就先睡了一会儿,没想到你出来了。” 晏骜川专注地盯着她,见美人青丝睡得稍显凌乱,簪环歪斜,乌发犹如瀑布般洒落在肩头。 她今日上了妆,面如凝脂,鲜眉亮眼,美得尽态极妍,一袭藕粉落霞锦仙裙同面颊上微微晕开的红意相互映衬,明媚众生。 短暂九日不见,她好像更美了…… “……” “五公子?”她茫然地看着对方,见少年一动不动看着她,还以为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 “我脸上脏了?” “…没。” 晏骜川良久才回过神,又问:“你方才问我什么?” 宋枳软被少年这样的眼神看得不自在,索性转移话题道:“你考得怎么样? 题目难不难?可是李先生给你说过的?” “考的那些我都会。” 晏骜川倒不是装模作样,只是今年出的题,都和李承谨先前所押的相差无几。 “看来,五公子有望明年春闱了。” 宋枳软闻之生笑,伸手摸了摸晏骜川的脑袋。 女子忽然靠近,惹得少年眼神慌乱偏移,“你今日上妆做什么?” “不好看吗?” 宋枳软笑颜嫣然,“我大早上醒来后打扮的。” “为了谁啊?”晏骜川佯装不经意问。 宋枳软就知道少年是明知故问的性子,反问:“你猜呢?” 晏骜川咽了口唾沫,“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就算了吧。” 宋枳软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反正也不是打扮给五公子看的。” “你不打扮给我看,还给谁看。” 晏骜川嘴角顿时耷拉下来,跟没讨到食的小狗似的,委屈不满。 “?” 宋枳软抿起唇,是意味深长的笑脸看着对方。 “……” 晏骜川这才意识到最近二人的关系似乎拉近得有些太快了,他这张嘴在她面前又是没把门的,常常泄露了心里在想什么。 以至于在她面前,他总是输了一大截。 想到这,他不由有些恼意。 “你、你别误会。” 晏骜川清了清嗓子,“我才不关心你打扮给谁看,反正跟我没关系。” “自然了。” 宋枳软若有其事点头,“左右五公子日后是要投军报效国家的,怎么可能会如此挂心我一个小女子。” “……” 晏骜川咬住嘴,被怼的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哼了两声,就抱着手别开身子。 “你就知道气我。” “气你?” 宋枳软抬眉,“我说了什么让五公子生气的话吗?还是说,我方才哪句话五公子觉得不对?” “我累了,要睡了。” 晏骜川没好气闭上眼,分明是不高兴了,但还是句句有回应。 - 晏家老祖宗埋在老君山,从京城来回一趟足足需要四个时辰,还不论中途休息的时间,故而等大家伙都到了,也差不多该用晚饭了。 “今儿那烛香烧得又高又漂亮,咱们川儿定是要蟾宫折桂了。” 晏家老爷子的笑声难得如此爽朗,老爷子一行人入门,晏骜川和宋枳软便已经在门口相迎了。 “阿枳,你过来。” 这段时日老爷子都在万寿堂同千结下棋,又或是坐而论道,故而宋枳软也好些时日没见过老爷子了。 “老爷子气色比从前好了不少。” 宋枳软笑着上前搀扶。 老爷子满意地看着宋枳软,“都多亏了你,我这老头子的身子才能这么快好转, 还有阿川,也要多亏你这些时日督促。” “先前还说是自己身子骨硬朗,这会儿不装了?”老夫人戳穿人时也是不留情面。 老爷子清了清嗓子,随即道:“我那时候同千结不甚了解,还以为他只是哪里来的神棍, 但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我确实是对他颇为欣赏。” 晏骜川笑了声:“祖父是喜欢能陪你下棋的人吧。” 晏老爷子一巴掌拍在人后脑勺上,“你倒是学会下棋,也陪我下一下。” “兄长会,还让我学做什么。” 晏骜川摸了下脑袋,又瞥了眼一旁偷笑的宋枳软,意有所指:“你们读书人会的东西太高深,我可不喜欢,也玩不来。” “那你还科考作甚。” 晏老爷子揪着晏骜川的脸,“你少拿你兄长开涮,他和你可不同,前些日子,官家还让身边的公公过来传话, 夸耀你兄长如今在朝政上办得越来越妥当了,还准备给他升官调回京中。” “真的?” 曲夫人听到这话,眉眼顿时舒展开来,“若是珺儿回京,那可太好了。” “官家旨意尚未下来,还是不要期待地太早了。” 晏梦回对曲夫人道:“珺儿听话懂事,在哪儿我都放心的。” “可他到底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了,如今是暂留京城,我也不好给他张罗亲事,若是他调回来,事情就好办多了。” 曲夫人这个做母亲的,自然是挂心孩子的婚事。 “兄长这么优秀,娘有什么好担心的。” 晏骜川跟着入饭厅,替老爷子将卷帘布拉开,曲夫人跟着进来,“你说的倒是,连你都有人要,珺儿要找确实没那么困难。” “娘。” 晏骜川无语地看了眼曲夫人。 “你娘开玩笑呢。” 老夫人坐在桌前,“你哪能跟你兄长比。” “是是是,兄长哪儿都比我强。” 晏骜川哼了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只听南许撩开帘子,一边喊:“好香啊,大老远就嗅到饭菜味儿了。” “阿许来了。” 曲夫人见南许来了,立即起身让人加椅子,“阿许爱吃辣,让小厨房加两个辣菜。” “南许,这几日考得如何?”老爷子中气十足问。 南许一听就道:“老爷子身体好了不少,面色都红润了,我考的就那样,还不知道能不能中呢。” “宋妹妹,你往边上坐一些。”南许没让如意搬椅子过来,自己将椅子摆在宋枳软的旁边。 “你老粘着她坐干什么?” 晏骜川冷眼扫了过去。 宋枳软默默将南许的碗筷挪到了晏骜川的另一边。 “你看你这个人就是小气。”南许瞪了眼他。 “你大气,我坐你头上成不?”晏骜川单手拿起南许的椅子,强行挪到了自己身边。 甘夫人调侃:“嫂嫂,大哥年轻时候好像没这么小气吧,小五还真是不像爹。” 曲夫人笑了声,没说话。 “嗯。” 晏梦回瞥了眼晏老爷子,“是像爹。” “少攀扯我。”老爷子道。 老夫人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在老爷子碗中,“知道是小孩子的圈套,你也往里钻。” “啪嗒”一声,布帘又被人掀开。 “阿珺,你今日不是还说要和同僚一起用晚饭吗?怎么想着回来了?” 曲夫人目光一转,见慕红缨也立于一旁,“阿缨也来了。” “姨母,是我叫慕姐姐来的。” 宋枳软连忙让人又添了两副碗筷,放在桌上,“我一个人待在院子里无趣,想着让慕姐姐来陪我。” “同僚那边说家里有事,我回来的路上碰见了慕家姑娘,所以就一起来了。”晏珺回答。 “那正好,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曲夫人让如意去跟厨房里头说多加几个菜。 “快坐,阿缨。” 慕红缨点头,同几个长辈见过礼后,瞧了眼多加的两把椅子,正好摆在一起。 “慕姐姐,快坐吧。” 宋枳软扫了眼还站在原地不动的两人,将两副碗筷摆在了一起。 “好……” 慕红缨余光略动,走到宋枳软的身边正准备坐下。 “且慢!” 南许腾的一下起身,屁股挨着椅子,就挪动起身,“我和二公子挨着坐。” 晏骜川只瞧人蠕动着插在慕红缨和晏珺之间,“平日里二哥哥二哥哥的喊着, 今日怎么喊二公子了?” “少管我。” 南许目光幽怨地左右瞪着两人,随即拿着盛满饭的碗就埋头苦干了起来。 “你平白无故地叫慕红缨来做什么?” 晏骜川瞥了眼宋枳软,压低声询问。 “就是想找个人聊聊天呗。” 宋枳软神色寻常。 “你和谁不能聊。” 晏骜川托着脸,扫了眼慕红缨,又问宋枳软:“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五公子,你别瞎猜,没有的事。” 晏骜川皱眉,“那你有什么话不能跟我聊的。” “那总有一些话是姑娘家之间才能聊的。” 宋枳软好笑道:“不过若是五公子也想加入,我也不介意。” 晏骜川闻言一愣,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子红了半截,“算了,我还是不听了。” 用过饭,宋枳软同几个长辈们告退后,拉着慕红缨回了牡丹院。 这也算是慕红缨第一次正式地参观牡丹院,好奇地打量道:“不愧是那花孔雀之前住过的院子, 我瞧着就算是公主也住的没这么好吧。” 宋枳软笑笑,“他这人便是这样,喜欢用好的,住好的。” “是。” 慕红缨揶揄:“人也喜欢最漂亮的。” 宋枳软面颊一热,反应也很快,回问:“姐姐就别取笑我了,南许怎么最近瞧上去怪怪的?” “我怎么知道他脑子哪里抽着了。” 慕红缨清了清嗓子。 宋枳软品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我瞧他好像就对你和二公子的反应有些不对劲,该不会是……” “没有的事。” 慕红缨飞快打断,做贼心虚般转移话题:“对了,你想什么时候走?” 宋枳软抬眼,“天色尚早,再过一刻钟吧,天黑了咱们再行动。” “行。”慕红缨想了想,又觉得不好,“咱们等会儿不能从正门出吧?岂不是大家都知道我们出去了。” “不走正门,就是等会儿要辛苦姐姐。” 宋枳软环顾四周,指着牡丹院最左边的一堵墙道:“我先前已经看过了,院子里就左边的墙最矮,还通向府外的巷子, 所以我觉得,咱们可以翻墙出去。” 慕红缨听懂对方的意思,“我知道,待会儿我托着你,翻墙出去。” “翻墙?” 院外大石之下,晏骜川摸着下巴,十分惊诧,“她们俩到底要去做什么。” “还要等到天黑才行动,搞什么鬼?”南许的下巴垫着晏骜川的脑袋,在石头后偷窥。 “这谁知道。” 酥山抱着手,蹲在最下头,脑袋顶着晏骜川的下巴,往上瞥了眼,“公子,难道是少夫人在外头有相好的了?” “她敢!” 晏骜川睁大了眼,随即又觉得不可能,“说什么瞎话,她怎么可能有什么相好的。” “待过几天,我请姐姐去白马楼喝酒。” 宋枳软拉着慕红缨坐在院子里,一边说笑道。 “又去白马楼。” 慕红缨挑眉,“你同那萧白马究竟什么关系啊? 上回我就想问了,那八十两银子一坛的荔枝醉,我每次去都不舍得点, 人家说送就送,他该不会是暗恋你吧?” “暗恋?!” 南许倒吸了一口凉气,只感觉下巴垫着的那颗脑袋都震了下。 “萧白马?”晏骜川眯起了眼,目光锁定住宋枳软,连呼吸都停止了,生怕错过女子说话。 “姐姐就别胡说了。” 宋枳软今日觉得怪怪的,还不到天黑,就觉得背后有些发凉,“我同萧老板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 “我知道。” 慕红缨忍住笑,“不过我是不是够讲义气的,上回就算是喝醉酒了, 也一句多话没跟晏骜川说,要是换做南许那个大漏勺,八百年就说穿了。” “我怎么就是漏勺了。”南许哼了声。 酥山隐隐感受到周身的空气都冷了下来,讪笑着抬头往上看,“公子,你别误会, 方才少夫人也解释了,不是慕家姑娘想象中那样。” “就是啊。” 南许也说:“慕红缨那碎嘴子,每日里不知道在瞎想什么,她脑子不好,你别跟她计较。” “浮元子呢?” 晏骜川冷声问。 “你们后头。”浮元子说。 “去查宋枳软什么时候和白马楼扯上关系了。”晏骜川咬牙切齿说。 “好。” “诶!要走了!她们要走了!” 几人啰嗦的功夫,只瞧两个姑娘起身,径直往牡丹院左墙走去。 “这怎么办?” 南许有些担心,“她们究竟要去干什么?” “跟上去不就知道了。” 晏珺的声音从南许的头顶响起。 底下三人都吓了一跳,跌坐在一团,见晏珺风轻云淡地立在一旁,“再不跟上去可就晚了,人已经翻过去了。” 第120章 翻墙 夜色昏沉,长街无灯。 马车内,宋枳软正将碍事的外裳褪下,里头早穿着在晏家就准备好的玄色束腰衣袍,墨发也束了起来,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很是利落。 “你这样倒是有些像巾帼女英雄那味儿了。” 慕红缨调侃。 宋枳软笑:“先前我娘还希望我练武来着,还是我爹说太累了,我身子骨本来也弱,就没有勉强去练武。” “也不是这个道理,你要是练武,指不定身子骨更好呢。”慕红缨说。 “可能也是我爹不想我吃苦吧。” 宋枳软扯起嘴角,瞧着手腕上剔透水润的玉镯子,“他总是很疼我的。” 提及宋惜,慕红缨也知道不该再继续说了。 这是宋枳软心口上的伤疤,宋家人出事,满门只剩下宋枳软和宋珍,灭族之痛,如何能忍。 “阿枳,你很坚强。” 慕红缨摸了下她的脑袋,“你爹娘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我也不知道。” 宋枳软听到这句话,心里有些苦涩,她爹娘一路珍惜爱重着将她养护成人,舍不得让她吃一点苦头。 可在他们离开之后,她却不得不吃苦,若是真的有得选择,她爹娘一定不会希望她坚强,而是能好好地活在他们庇护之下。 “你要去宋家找的东西是什么?” 慕红缨今日来之前,只听宋枳软说,要去宋家找一样东西,如今宋家已经被抄家,不便进去。 想来一定是什么要紧物什,宋枳软别无他法,才找上慕红缨帮忙。 “是我爹的遗物。” 宋枳软不方便将事情详细告诉慕红缨,免得让慕家也惹祸上身,只得委婉说:“那东西很重要,藏在了我爹的书房里。” “我知道了。” 慕红缨看出来女子不方便说,便也没有不识趣的继续追问:“待会儿你带路,我一定帮你找到了。” “多谢姐姐。” 宋枳软撩开车帘,见马车经过宋家的北墙时,对马车夫道:“麻烦就在这儿停下。” 车夫连忙将车停了下来。 “慕姐姐,这儿有个狗洞,直通我爹的院子,咱们钻进去,要比翻墙要方便些。” 宋家的墙比晏家还高,宋枳软不会武功,总是让慕红缨托着,也觉得不好意思。 “行,那就走这儿。” 慕红缨用长枪将狗东外长出来的杂草拨开,先让宋枳软钻了进去,随后才跟着一起爬了进去。 “等等。” 夜色之中,三人成伍,酥山跟在后头,只瞧南许骑马最前头,“怎么车停在了这儿?” 晏珺打量周围的环境,不解问:“宋家已经被查封,她们来宋家做什么?” “现如今,也只有跟过去才知道了。” 晏骜川扫过北墙,显然很熟悉宋家的环境,“那儿有个狗洞,不过只有姑娘家才钻的进去,咱们得换个方法。” “不是我说,晏五公子你怎么这么了解宋家的狗洞?” 南许抬眉,打量过晏骜川,“是闻着味儿了,还是找到家了?” “扑哧。” 酥山没忍住笑了出来,“公子能不了解嘛,我们在晏家可是走过了十多……” “酥山。”晏骜川一字一顿,眼神里的警告十分明显。 酥山转过脸去,彷徨道:“那咱们可该从哪里进去呢?” “宋家的西墙最矮,南许和兄长不擅武功,我们可以将他们拉上去。”晏骜川落下话语,随即便策马带路。 “西墙最矮都知道。” 南许挑眉,一边驱赶身下马跟上,一边问:“你小子没少爬宋家墙啊。” 几人绕过北边,径直溜到了西墙边上。 “我们先上。” 晏骜川对酥山说。 只瞧两人动作利落,不过三两步一个跟头,便已经立在了西墙墙头之上。 “南许,来。” 晏骜川伸手,先将南许拽了上来。 “好。” 南许本来也没觉得翻墙这事儿有多厉害,等自己亲身体验才知道什么叫艰难,动作狼狈地攀上墙头后,往底下看了眼,险些跟着抖起来。 “这还不算高。” “二公子,我先把你弄过去。”酥山抓住南许,先将人扔了过去。 “诶哟我去,你动作不知道轻点啊!” 南许一屁股坐在荒废的草皮上。 “不好意思。” 酥山抱歉一笑,等收回手,又帮着晏骜川将晏珺拽上来。 晏珺虽瘦,但力气比南许大多了,倒没让晏骜川和酥山花多少体力,就将人拽了上来。 “兄长,下去时当心些。”晏骜川提醒。 酥山这次倒是慢慢放手,很快就听到晏珺说了声:“好了。” “没事吧?” 天色太黑,晏骜川顺着月光只能瞧见晏珺的头顶。 “如履平地。”晏珺肯定道。 “废话。” 南许咬紧牙关:“你踩我背上了。” “对不起。” 晏珺闻言忙将人扶起来。 晏骜川没忍住笑出了声:“南许,你还能再笨些吗?翻个墙都翻不明白。” “珰——” 寂夜被骤然袭来的一道脆响所划破,猛地攻向了高墙之上的人,来势汹汹。 晏骜川眉心一拧,顿时察觉不对,翻身跃下后一个抬腿侧踢,将飞过来的凶器一脚踹开。 “是谁?” 晏骜川眯起眼,目光已然变得凌厉。 第121章 无理取闹 “你大爷。” 慕红缨的声音辨识度很高,抱着手,立在不远处的廊下。 “你们怎么……” 南许愣了下,见宋枳软也从廊下走了过来,蹙眉看着几人,“方才慕姐姐同我说, 我还有些不相信,没想到你们真的来了。” 南许当即就推卸责任,指着晏骜川,“他!” 晏骜川心虚地瞥了眼晏珺,“兄长说你们鬼鬼祟祟不知道要去干什么坏事,说跟上来看看。” “?” 晏珺抬眉,不确信道:“这话是我说的?” “怎么不是。”南许小声跟着道:“方才我们都没说要跟来。” 提起跟过来这个主意的确实是晏珺,但他也着实没想到,这两个卖他卖得这么快。 “二公子跟来做什么?”慕红缨看向夜色中一袭白衫的郎君,温柔俊雅的一个人竟然还学着南许他们爬墙。 方才若非亲眼瞧见,慕红缨是怎么都不肯信的。 “你们两个姑娘家,入夜一声不吭的跑出去,我们自然不放心的。”晏珺说话时特意带上了晏骜川和南许。 言外之意便是大家都跑不了。 “怎么想起来宋家了?” 晏骜川走到廊下,女子站在台阶上比他高了半个头,他仰起脸来看着对方,“还瞒着我,究竟是什么事?” 宋家被查封,按照规矩,就算是宋枳软也不能来的。 可这大晚上的,宋枳软特意找来慕红缨带她来宋家。 一定有什么大事。 “我就是要来拿个东西,没想着惊动你。”宋枳软无奈道。 “什么东西?” 晏骜川察觉了她眼底的欲言又止,知道她要说的事不好公之于众,所以轻声说。 “你要是不愿意让他们知道,同我一个人说就是。” 说着,他走上台阶,拉着宋枳软就往长廊尽头走。 “等等。” 宋枳软犹豫道:“我可以说,但你叫二公子来。” 晏骜川虽然不明白宋枳软为什么执意让晏珺加入,但既然是她提的要求,便也没有追问,转身找来了晏珺。 “阿枳,怎么了?”晏珺走过来,询问。 “现在可以说了吧。”晏骜川虽然抱着手,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可眼神里的忧色难掩。 “可以说。” 宋枳软看向晏珺,有些抱歉道:“但我只能跟二公子说。” 晏骜川方才面上建立好的平静顿时瓦解,指着晏珺,“凭什么只跟他说?你跟他什么关系啊?” “阿川。”晏珺蹙眉,拉住少年的手臂,“怎么说话的?” 晏骜川顿时挣脱开人的桎梏,面上的怒意难掩,“宋枳软,你几个意思啊? 晏珺和我哪里不同了,上回你偷偷摸摸跟着晏珺去慕家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就是对晏珺不一样。” 南许同慕红缨还在说话,远远就听见晏骜川从廊下传来的质问,看架势以为人要打架了,连忙跑过去拦着。 “干什么,干什么,你要造了反了,那是你哥,你大呼小叫什么。” 晏骜川瞪过去,“我干什么?宋枳软都要跟晏珺跑了,你说我干什么。” “晏骜川,你懂事点,又不是孩子了,怎么能这样污蔑晏珺,他是你亲哥。”慕红缨挡在晏珺跟前,指责道。 宋枳软连忙抓住晏骜川的衣袖,“五公子,别闹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闹?” 晏骜川面无表情抽开手,“你现在为了晏珺是说我无理取闹是吗?” “……” 宋枳软强装微笑,“怎么会呢。” “你现在的表情就是说我无理取闹。”晏骜川盯着她。 “阿川,你别无理取闹了。”晏珺是不知道自家弟弟像了谁,他和晏璟兄妹俩就没有和晏骜川性子相似的。 “你们自己玩吧。” 少年憋着一肚子气,转身就往西墙走,西墙紧挨着的就是宋枳软的院子。 这十年间,他不知在西墙上待过多少次了。 大步往前走着,脑子里都是这些年来爬上爬下的回忆,越想越心酸。 宋枳软什么都瞒着他,不同他说就罢了,还要拿晏珺来气他。 第122章 遇巡逻官吏 “晏骜川。” 只听宋枳软的声音混杂着恼意,从少年身后响起。 慕红缨同南许对视了一眼,后者低声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宋妹妹生气。” “……” 晏骜川没回头,但是脚步也下意识停顿住。 女子大步绕到晏骜川跟前。 宅子里没点灯,黑灯瞎火的,光线昏暗得很,只能依照着稀薄的月色,瞧清少年略红的眼底。 宋枳软心头跟着软了下来,语气也放柔:“不是瞒着你,也不是对二公子不一样。” 晏骜川绷着脸,虽然在生气,还是忍不住搭话:“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你爹跟我交代了,不能跟你说。”宋枳软拉住他的衣袖,又看了眼廊下站着的三人。 “长话短说,云藤阿叔写信说发现司马珞和王、杨两家要联手来害晏家,我回宋家,就是来找王桁的罪证, 当年灭吴国之时,王桁怯战,害死了不少将士,云藤阿叔将那些老兵呈报的证据给了我爹,今日我就是为了此事而来。” 晏骜川闻言怔住,听到女子口中一系列的事情,先是吃惊,“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一个人做主找过来?若是遇到危险怎么办?” 宋枳软嘴唇动了动,“所以我才找了慕姐姐来陪我。” “找慕红缨管什么用。”晏骜川起先是责怪,可瞧女子这副无辜的模样,心里又生气。 “司马珞竟然这样恶毒。” 晏骜川深吸一口气,眼神里泛起一层层寒意。 “你爹就是知道你冲动,才让我别告诉你。” 宋枳软没想到晏骜川今日会追过来,但为了事情顺利进行下去,还是只能全盘托出。 罪证就藏在宋家里,晏梦回顾忌宋家被抄家之事,想另辟蹊径,难度十分之大。 “现在不生气了吧。” 宋枳软拉住他的衣袖,抬眼瞧人脸色难看的模样,伸手戳了下他的脸。 “生气包。” 晏骜川偏开脸,语气是无法形容的酸:“那你刚刚做什么说只告诉晏珺嘛。” “二公子比你冷静,你又不放心,我告诉他,他也就知道我要做什么了,我想着这样你也能放心了。”宋枳软说。 “他怎么就比我……” 晏骜川说到这儿,哼了声,表情显然比方才好看多了。 “还生不生气?” 宋枳软朝他笑了笑:“我都没怪你跟踪我。” “我那还不是担……”晏骜川说了一半又不肯开口了。 “担什么?” 她挑眉,“担心我啊?” “快找东西吧。” 晏骜川显然是不好意思,转身走回了长廊。 “哄好了?”慕红缨背着手,同宋枳软使了个眼神。 “我又不是孩子,哄什么。” 晏骜川语气平淡。 “下次再乱吃飞醋,我可得跟你计较了。”晏珺拍了下少年的头顶。 “我哪有吃醋。” 晏骜川余光瞄了眼身后跟来的宋枳软,“宋叔将东西藏哪儿了?” “书房。” 宋枳软话音刚落下,就隐隐约约瞧见火光从外墙缝隙透进来,眼神示意众人不要说话。 “每日巡逻,夜里回去我媳妇儿都疑心我是不是在外头乱来。” “我们就是这命,有什么法子。” “这几个门户都被查封了,实在不明白有什么好查的。” “你不记得了?这几天抓到了好些盗贼,都是专门挑这些抄家的门户来偷东西。” “这里头值钱的早被朝廷拿走充公了,哪里有东西可偷。” “你一瞧就是没见过世面,这有钱人家,都是拿金子当墙砖、地砖,那些盗贼专门拿刀将金子剐蹭下来,拿去卖呢。” “还有这种事,难怪最近官府查得紧。” 听说话和脚步声,至少有五六个人。 “快走。”晏珺压低声说。 “走不了。”慕红缨指着大门底下透进来的影子,“赶紧去拿东西。” 宋家被查封,闯进来被抓住,可是要治罪的。 晏骜川拉着宋枳软就往宋惜的院子跑,南许几个在后头跟着,脚步都控制着声响,不敢惊动那些进门的官吏。 第123章 被发现? “到了。” “书房就是这间。” 宋枳软指着院子左手边的一间屋子,“咱们快进去。” 几人相继跑进了书房,将门关上,慕红缨站在门后观察情况,一边提醒他们道:“人还未过来,你们快些找。” 宋枳软也没想到宋家都被查封了,还有官吏每日来巡查,心里自责将几人都拖下了水,又不敢耽搁时间。 “宋妹妹,你知道东西藏哪儿了吗?” 南许环顾四周问。 宋枳软连忙说:“在书案底下的地砖藏着。” 宋惜的书房不算大,内外简单两室,外间一扇桌案,还有一方衣柜,内室便是容他暂且休息的床榻。 东西很少,找起来也容易。 “我看看。”南许离书案最近,蹲下身去,检查起地砖来。 “宋妹妹,你当真记的不错吗?真是书案下的地砖?” 南许一边找,一边发出疑惑:“这地砖这么紧,不像是被人打开过啊。” “你力气小就走开些,我来。” 慕红缨嫌弃地走了过去,正要拿枪撬开,又觉得不妥。 好歹是宋枳软父亲的书房,第一次来就动枪搞破坏,多少有些不尊重。 “起开,我试试。” 慕红缨蹲下来,正要伸手过去,被南许一掌拍开。 “你试什么试,男人家干的活,你哥我还没废物到这个地步。” 南许白了慕红缨一眼,随即撸起袖子就开始掰地砖缝。 宋枳软只瞧着人从面无表情到脸色发白,最后到满头大汗,用劲得都快背过气了一般,“呃……” “呃……” “呃……” 晏骜川都没眼看了,默默走到一旁,检查书房里的其他陈设。 “哥,起来吧。” 慕红缨表情平淡得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会是一场无用功。 “好嘞,妹。” 南许擦汗起身,一系列动作倒是行云流水。 “这专业的事,还真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哈哈。” 南许一脸讪笑,走到宋枳软的面前,“宋妹妹,你可别误会,我是想给红缨一个表现的机会, 你知道的,这丫头比较争强好胜,我要是打开了,她多没面子。” “我知道的。”宋枳软配合笑笑。 “不对。” 桌底下传来慕红缨的声音。 “阿枳,你是不是记错了?东西真的在地砖底下?” 南许嘿了声,摊开手,指着桌案,“你看看,我就说不是我不行,这丫头都上场了,都没打开。” “慕姐姐,是不是打不开?”宋枳软走过去。 “不是,我还没打开。” 慕红缨见她过来了,指尖轻点了两下地砖,“你听听这声音。” 说着,她怕宋枳软听不清,用指节用力敲动地砖,桌案底下的每一块都被敲动,发出来的声音极为沉闷。 “这不是空心的,而且我检查过了,每一块都严丝合缝嵌在一起,却也不像是后来重新粘的。 看成色,应当是你们建宅子时,这块地砖就没有被打开过。” 宋枳软愣了下,司马云藤的书信上写的就是在宋惜书房里,桌案下的地砖。 这的确是宋惜的书房。 而且书房里也只有这一张桌子。 不在这儿,能在哪儿呢? “这里头好像有人说话!” “走!进去看看!” 外头不知何时亮起了火光,慕红缨见状连忙拉着宋枳软起身,压低声对几人说:“快躲起来。” 南许踩上桌案,由晏骜川和慕红缨托着,艰难地爬上了房梁。 “你们快躲着。” “阿缨,快过来。” 晏珺拉着女子就躲进了柜子里。 “五公子。” 宋枳软见外头火光越来越近,拖着晏骜川就往内室走。 可其中只剩下一张极窄的床榻,若是躺在上面,一定会被那些人发现的。 “吱呀——” 书房的门被人推开,官吏的脚步声在书房内走动起来。 “你们两个,去里头看看。” “我们几个在外间检查。” 慕红缨同晏珺躲在柜子里,狭窄的空间本容不下二人,还是晏珺贴着柜壁,慕红缨大半个身子都坐在了他身上,才勉强在柜子里待着。 “别动……” 晏珺感受到小姑娘不安地在他身上蹭了几下,身子一僵,忙禁锢住慕红缨的双手,靠到她耳边低声提醒。 “……” 慕红缨被耳廓边吹来的热风弄得瘙痒,连忙闪避,动作却引得柜门发出“咚”的一声。 “这儿有动静!来看看!” “快来!” 南许眼睁睁瞧着底下三个人拿着刀靠近柜子,心里着急却又不敢出声。 倏然。 内室发出“砰”的一道动静。 “有人!” 底下的几个人纷纷往内室奔去。 第124章 暗室 将南许扶上去后,官吏们便先后冲进了书房。 宋枳软慌忙将晏骜川拖进了书房,可其中只有一张床榻,未加思忖,她只好将人按进了床底。 好在床底下的缝隙够大,否则凭着晏骜川这高大的个子,可不一定挤得进去。 可虽然缝隙大,床榻却很窄,两人只能蜷缩着身子躲在床底下。 “宋枳软,靠过来些。” 晏骜川瞧见人的衣角有一截落在了床外,想伸手帮人去扯,可空间实在是狭窄,他抬手都受到了限制。 “什么?” 少年说话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宋枳软只听到一阵气音从耳边溜了过去,没听见对方具体说了什么。 “过来些。” 晏骜川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将身下压着的手拿出来,拽着人的腰带就往自己面前扯。 显然力气用大了,只听“刺啦”一声动静,宋枳软被人带到怀里去也就罢了,衣襟还被晏骜川扯散。 晏骜川自然也感受到了胸膛前,贴得紧密的柔软与滚烫,心里咯噔了一下,下意识吓得抬起了头。 却没想到头顶是床榻,脑袋撞得发出“砰”的一声沉响。 宋枳软连忙拽住人的衣襟,将他带进怀里。 可也迟了。 只听外间传出那些官吏的惊叫声。 “有人!” “走!快进去看看!” 宋枳软的心神也慌了起来,本想着从内室里的后窗逃出去,抬脚却像是误触了什么木块。 只听极轻的一道“咔哒”声,床榻周围两侧的空隙骤然被挡板合上。 两人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感觉到身下的地砖好像在移动。 “别动。” 晏骜川当下便反应不对,忙揽住人的脑袋,将宋枳软的头紧紧按在自己的胸口,尽可能的用手臂挡在她的身上。 就算是有什么暗器,他也能尽快护着人。 宋枳软脑子里还一片混沌,只听官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却又听上去有些空灵。 “这就一张床,哪里有人?” “床底下呢?” 官吏话音落下,又很快有人接话。 “这床榻是封死的,有人也钻不进去。” “该不会是闹鬼了吧?” “这宋家满族都死了,难道是有什么怨气?怨鬼在宅子里徘徊?” “……” “……” 周遭好像更黑了,宋枳软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受到身侧少年将自己抱得很紧,胸膛间发出的跳动有力且有节奏。 “五公子?” 她压低了声,凑到少年那一头说:“你有没有觉得,咱们好像换了一个地方。” “我知道。” 在女子说话之前,晏骜川就已经在感受周围的环境了。 四周太过漆黑,先前在宋惜书房的时候,还有些稀薄的月光,至少能勉强看清周遭的物什,可眼下却什么都看不见。 就像是一个瞎子,伸手不见五指。 “这儿应当没有窗户,可能是另一个地方。” 晏骜川能听到官吏的声音,这也就表示这地方同宋惜的书房挨在了一起。 他们是从床底下被运过来的,这儿很有可能是宋惜之前设计的暗室。 既然是暗室,便肯定有机关。 若是外来者进来,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暗器。 “我爹的书房怎么还有这种地方?” 宋枳软实在是费解,前世她就对此地一无所知,没想到这辈子意外闯进来。 才知道宋惜竟然还有一间暗室。 “你先待着别动,我起来看看。” 晏骜川压低了声,提醒女子。 若是有暗器机关,晏骜川也好应对。 “好……” 宋枳软乖乖躺在原地,感受到腰上的手抽离开,晏骜川从地上缓慢地站起来,伸手在周围摸索。 身后的石壁冰冰凉凉,如今暑气未消,天气还燥热着,可这暗室却冷气阵阵。 晏骜川抬脚,顺着石壁往下走,能感受到这地方不大,不过是半盏茶不到的功夫,便能全部走完,回到原点。 “五公子?” 晏骜川的脚步声刻意放轻,故而宋枳软半晌都没听到少年的动静,心里还是有些犯怵。 “我在。” 晏骜川蹲下来,摸到了宋枳软的手,提醒道:“我方才已经走过一遍,应当是没有暗器,我扶你起来。” “好……” 宋枳软方才保持着蜷缩的动作,手脚都有些麻了,倚靠在晏骜川身上,才勉强站起来。 “你等等,我拿个东西。” 晏骜川说完这句话,就将手从宋枳软的手臂上挪开,在怀里摸了摸,庆幸东西还在。 “怎么了?你在找什么东西?” “火折子。”晏骜川答完话,火折子就已经燃了起来。 眼前的暗室才勉强看清。 暗室四四方方,只有一张桌案,案上摆了一个楠木盒子,方才晏骜川绕一圈的时候已经摸到了,其余便什么都没有了。 “没想到真的是间暗室。”宋枳软惊叹出声:“我爹没事弄这么一间暗室做什么?” “这叫有备无患,若是今日没有这间暗室,咱们就被发现了。” 晏骜川说着便转过身来,“对了,方才你说那桌案是不是……” 少年的话只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宋枳软不明所以道:“方才我说什么?” “……” 对方仍是什么都没说。 宋枳软本来还借着火光在打量这间暗室,听晏骜川半天没动静,这才顺着少年僵凝住的视线,低头看向自己胸口。 她的腰带早就被扯开,松松垮垮耷拉在一旁。 脖颈下雪白的一大片肌肤暴露在空气中,鲜红的两根细带缠绕在她的脖颈后,往下瞧,便是系带连结的布料。 虽然只露出了一小片,但少女身姿已然婀娜曼妙,晏骜川只觉浑身血液都随之剧烈滚动起来。 “……” 宋枳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胸口,她方才还觉得胸口凉凉的,以为是自己太害怕导致的。 没想到真他娘没穿衣裳。 第125章 抛弃理智 “啊!唔!” 宋枳软下意识惊叫,少年便猛地靠了过来,一手牢牢地捂住她的嘴,一手靠在墙上将人禁锢在怀里. 晏骜川自己都羞红了脸,压低声提醒:“别…别说话。” 本来暗室就是密闭空间,流动空气稀缺,晏骜川呼吸急促就罢了,偏偏还压着宋枳软,就更喘不过气来了。 “嗯!”她本来衣裳就破了,晏骜川还紧紧挨了上来,这也让她更加不自如,扭动着想挣脱出来。 官吏的脚步声仍在身后回响,似乎也听见了暗室内的动静,都驻足下来,议论声细碎。 “怎么有说话声?” “难不成真的有鬼?” 宋枳软咬住唇,想用手抵住压在自己身上的胸膛,可对方身体太过坚实,她想推也推不动。 “别…别动了…祖宗。” 晏骜川的嗓音略颤,尽量不让自己感受胸膛前的温软,“求你了祖宗, 别说话,别动,我都求你了还不成吗。” 少年的哀求让宋枳软怔住,好半晌,都只能听见她耳畔低哑粗重的换气声。 心尖就像是有只猫儿用尖爪子不断挠动一般,酸涩、瘙痒。 “……” “……” 身后石壁的走动声似乎又重新响起,越来越远,宋枳软面颊通红,小声说:“起开。” 晏骜川也没有磨蹭,一瞬间就弹开了,比宋枳软本人还急,被占了便宜的恍若从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一般。 “你先拿着。” 晏骜川别开眼,将手里的火折子塞她手里,随即转身将外裳脱下。 宋枳软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人,只瞧他将外裳脱下来,径直递了过来。 “穿着。” 宋枳软如今这样也讲不了客气,正准备将外裳系好,忽然外头传来一道带着寒厉的尖叫,划破夜空。 她吓得手一抖,手头不稳,火折子直接往下掉。 晏骜川反应很快,连忙俯身去接,哪知道宋枳软也跟着靠过来,两人齐齐朝着同一个方向靠近。 奈何宋枳软比少年动作要慢了一拍。 “——” 宋枳软都没意识到对方也靠近,只感觉胸前一热,奇怪温软的触感从胸前一闪而过。 她快速低头,只瞧少年往后跌坐,布满震惊的眼神,又通红着脸,迟疑地捂着自己的嘴。 “啪——” - 外间的柜子里,慕红缨也同样焦躁着,方才自己不慎闹出了动静,害得人都冲进了内室。 起初她也瞧过内室,巴掌大小的地方,宋枳软和晏骜川能往哪儿藏? 心里正自责着,可好半晌,内室都没传来抓到人的动静。 “……” 慕红缨想直起身子来,透过柜门缝隙瞧,没想到刚一动,身后的男子喉间就发出一道意味不明的闷哼,很是喑哑。 “别动。” 她感到腰间扶上来一双手,牢牢地钳住她的腰,禁锢住她的动作。 “……” 她这才隐隐约约察觉不太对。 起先挤进柜子时,她也没意料到这里头这么小,以至于她只能坐在晏珺的腿上,这样尴尬的姿势,现在她才慢慢回味过来。 幼时晏珺也曾将她抱在膝间,亲昵哄笑,那时都不觉得有什么。 可如今…… 她到底是长大了。 “晏珺……”她欲言又止地回头。 忽然,温凉手掌轻轻捂住她的唇,如玉君子在她耳畔极哑的声音,道:“阿缨,别叫我的名字。” 慕红缨一愣。 在她心里,晏珺一直都是端方君子,从未想到有一日也会有…如此难堪的时候。 “……” 悬梁之上。 南许双腿牢牢夹着大柱子,一个劲发抖,后背满是大汗,心里早痛骂了这些个官吏数百遍。 他们再不走,他娘的就要成瘫子了!! “这就一张床,哪里有人?” “床底下呢?” 南许只听人闯进内室后,议论声不断。 “这床榻是封死的,有人也钻不进去。” “该不会是闹鬼了吧?” “这宋家满族都死了,难道是有什么怨气?怨鬼在宅子里徘徊?” 官吏的说话声越来越急促,语气听得出很恐惧。 “不是,我咋感觉那说话声越来越近了?” “难不成真的有鬼?” 南许瞄了眼柜子和内室的方向,随即四肢用力,极为艰难地翻身爬在柱子上。 “咱们还是快走吧。” “此地不宜久留,等下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咱们了。” 为首的官吏老大招呼着弟兄们往外头,期间扫了眼柜子的方向,想了想还是过去看一眼。 “你们先出去,我检查一下这柜子。” 几个弟兄们说好,先打开门往外走。 官吏老大的手正落在柜子门上,忽然听到阴森的“嘿嘿”一声。 他的手在半空中僵持住,明显感受到那笑声是从半空中传来的。 “是、是谁?” “……” 无人答话。 官吏老大咽了口唾沫,缓缓转过身,“是、是谁在那儿?” “嘿嘿——” 尖锐且刺耳的笑声从头顶上方传来,官吏老大颤颤巍巍抬起头,对上了半空中披头散发,脸色煞白之人的视线。 “嘿嘿。” 那“鬼”咧开嘴角,朝他笑了起来。 “嘿嘿——” “啊…啊…啊!!!” 官吏老大捂着脑袋,两腿打颤,尖叫着捂着脑袋,踉踉跄跄撞了出去。 “有、有鬼啊——” 外头等着的兄弟们只听屋里传来一道惨叫,还不等看清,就瞧见自家老大冲了出来。 大家伙也不知谁先拔腿跑的,蜂拥往外跑去。 “哎——” 南许撩开长发,对着柜门喊:“来人接我下去啊,有没有人管老子的死活。” 殊不知方才他那一声惊叫,也吓到了柜子里的人。 半晌前,柜子里本就是因为紧张和尴尬,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慕红缨心里一边想着晏珺,一边又担心柜门被人拉开。 骤然响起的一道尖叫声,吓得她抖了下,下意识就往晏珺的怀里靠。 晏珺当下也将人紧紧按在自己怀里,“阿缨不怕,哥哥在。” 慕红缨心跳犹如漏了一拍,顺着晏珺的动作,双手紧紧揽住他的脖颈,极轻的在他耳边唤了声:“哥哥。” “……” 晏珺顿了下,许是太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低低应了声。 “嗯。” 慕红缨听到男子的回应,不禁想到晏珺离京后的那段日子。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想,晏珺会不会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他会不会在应天府成亲生子,或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彻底忘记她。 对晏珺而言,她或许本就是一个过客,短暂地让他纷扰了一阵子,又恢复平静。 每每想到这儿,她都恨不得抛下所有去应天府寻他。 她是那样在乎他、爱慕他。 他回来后,登了慕家门,她又惊又喜,甚至顾不得自己的心事被人发觉,也要强行跟着晏珺一起去查案。 她以为,自己又有了希望。 可那日在金家,他竟然会开口劝她和南许早日成婚。 她的心都要碎了。 一时委屈加之怒不可遏,才会主动吻了他。 “晏珺……” 慕红缨将额头轻轻枕在男子肩头,语气紧张难掩:“我是真的喜欢你的, 我快十八了,不是孩子了,我没有在跟你过家家。” 身下男子猛地顿了下,逼仄的空间让气氛都升腾起来,本就暑热难消,眼下两人紧紧粘在一起,便更加燥热。 “阿缨,现在不说这个,好吗?” 黑暗中,慕红缨能感受到男子呼吸颤了颤,语气有些意味不明。 他没有像初次听到她的心意时那样直白的拒绝,这也给了她更大的勇气。 “好,我不说,你自己感受。” 女子话音落下。 晏珺一怔,他的手被人轻轻握住,落在她左胸的位置。 从前在他膝上吃糕哼唧的小丫头,真的长大了,平日里虽然拿刀拿枪,可身子却如菟丝花柔嫩,令他不敢触碰,心里生出一种亵渎的愧疚。 女子左胸膛内,跳动激烈得吓人。 “感受到了吗?” 慕红缨深吸一口气,对他道:“这是你给我的,哥哥,是你教会我怎么去喜欢一个人。” “……” 男子闷声不响,不知在想什么。 “你若是不愿,便推开我吧。” 慕红缨闭着眼,凭着感觉在漆黑中吻上了那道温凉唇瓣。 她能感觉到男子身躯一僵,落在她腰间的手抖动了下,却没有将她推开。 这无疑是给她的胆量又加了一注筹码。 她尝试着,更加大胆,只是少女春心萌动,生涩又茫然,想撬开对方的牙关,却做不到。 不由挫败,生了退意。 “——” 骤然。 她腰肢上的手用力,力道强势地将她勾住按进了他的胸膛里。 对方犹如性情大变,竟重重加深了这个吻,尝过她唇间每一处角落,像是久旱干渴之人寻到甘甜源泉,攻城掠池,犹如疾风骤雨不管不顾倾洒下来。 “唔——” 她印象中那位修身立节的淑人君子,在这一刻,抛弃了用二十余年才建筑起来的理智道德高墙,化身为极恶穷凶的疯子。 这让她猝不及防,更预料不到,胸腔内的跳动更似鼓槌猛然擂动,急拍繁弦,无法自拔。 第126章 宋惜的盒子? 脆亮的巴掌声响彻暗室,好半晌,宋枳软才顺着火折子的光线,看向被扇倒躺地的少年。 “……” “……” 晏骜川茫然地捂着脸,瞳仁略加转动,像是思索,白皙面颊红成一片,指缝间都隐隐透出了肿胀。 “…你打我做什么?” “是你先不规矩的。”宋枳软捂住胸口,羞赧地瞪着对方。 “我不规矩?” 晏骜川咬着唇,想了想又面热地松开,委屈极了,“明明是你撞上来的, 又不是我亲上去的,我…我都没说你占我便宜呢。” “……” 宋枳软咬紧牙关,“你是说我…占你便宜?” 或许是感受到女子语气中的森然,晏骜川忙道:“我错了,我错了嘛, 那我又不是故意的,那你要不就…就还回来嘛。” “我怎么还?” 宋枳软将他的外衫拢紧了,没好气看了他一眼,见少年可怜兮兮地捂着脸,想起身又不敢起来的模样。 “算了,外头的人好像走了,快起来。” 宋枳软将手递给晏骜川,对方立即抓着她从地上站了起来。 “宋叔说那罪证在桌案底下,是不是就是暗室里的桌案?” 晏骜川举着火折子,顺着光源可以瞧见一方桌案置于角落,蹲下去后,观察着地砖。 “同书房里的地砖差不多。” “应当不会有错。” 这方桌案要比外头的大些,宋枳软顿下来,同晏骜川一起检查。 起初摸的几块地砖,都没有松动的痕迹。 宋枳软清楚司马云藤的消息一定是准确的,所以顺着往上摸。 差不多摸到第二十二块地砖时,手里的感受顿时不一样了。 “好像是这一块。” 宋枳软学着慕红缨的方法,在砖块上敲了两下,声响果然没有外头那地砖沉闷,听上去像是空心的。 “应当是这一块。” “你别碰,我来。” 晏骜川拦住人的手,将火折子交给对方,随即抠住地缝,没费多少力气,地砖便翘了起来。 “开了。” 宋枳软连忙将火折子挪过去,光线顺着缝隙,隐隐约约看到里头放了东西,“你慢些,别伤了手。” “不会。” 晏骜川轻轻用力,地砖便被完整地打开,火折子照清楚里头的光景,只瞧狭窄的地砖位置下,塞了一封折叠得四四方方的信。 “等等,我拿出来。” 宋枳软单手伸进缝隙,将信取了出来。 泛黄的纸张被打开后,宋枳软才瞧见这上头签了数十个名字,上头明明白白记载了某年某月,王桁作为大军主将,未战先怯的罪行。 “有了这个,王桁这个兵部尚书怕是坐不稳当了。” 晏骜川嗤了声,想起王家竟然还伙同司马珞想要害晏家,只恨得牙痒痒。 “东西拿到了,咱们还是先出去吧,也不知道慕姐姐和南许他们怎么样了。” 宋枳软将信放在袖子里,正打算出去,被晏骜川拉住。 “你等等,这上头还有个盒子,是不是也是宋叔的。” 宋枳软也不知晓案上那盒子是什么,“打开看看。” 第127章 宋惜日录 晏骜川将楠木盒小心翼翼打开,见里头放着一本藏蓝色的日录,封皮右下角写有宋惜的名字。 “是爹的字。” 宋枳软抚上封皮,心内万绪千头,这辈子重生归来,没能再见到爹娘,亦是她的遗憾。 只是时间隔得太久,她已不再会像当年丧失双亲后那样悲恸,就像是化为了一道陈旧的伤疤,一直都烙印在心口。 “拿着吧。” 晏骜川看得出女子眸底的悲色,将日录交给她。 “晏家也是你的家。” “我知道。” 其实今日宋枳软故地重游,心内颇多感慨,若爹娘知道她经历了那些常人难以接受的事,恐怕也会很心疼她。 这偌大的府邸,虽是她成长的地方,可爹娘已去,这地方对她来说已经没有意义。 “我们走吧。” 宋枳软拉住晏骜川的手。 晏骜川看着她良久,才缓缓点头。 暗室中没别的机关,他们回到起初被运到的地方,有个洞口,看上去是通的。 晏骜川道:“我们在暗室里能听到外面说话,说明是相连的,从这儿应当可以爬回去。” “好。” 宋枳软说着便蹲了下来,正打算往洞口里爬,被晏骜川拦了下来。 “我先。” 宋惜此人心思良善,宋枳软大概能猜出她爹设立暗室是为了防人,并非为了害人,应当不会有危害人性命的机关。 这样想着,她也没跟晏骜川抢,让人先爬。 果不其然,没爬多久,就感受到有东西压在头顶。 应当是床板。 宋枳软往前探,摸到他们躲进来的口子被堵上。 “你等等,我记得当时不小心碰到了一个机关,才被送到暗室的。” 床榻之下的空间本就狭窄,她艰难地转过身去,摸索了两下,好在摸到了机关。 又是“咔哒”一声,床周围的挡板全部往上挪动,他们身后的通道口也随之被堵上。 “喂——” “他娘的有没有人在啊!” 南许半边身子都掉在半空中,虚脱得两眼都快冒星星了。 “救命啊。” 晏骜川将宋枳软扶起来,不忘替人将外裳系好,这才带着人出去。 “人走了?” 晏骜川打量四周,屋门大开,似乎没了官吏的踪迹。 “你关心旁人之前,能不能先关心一下你爹。” 南许有气无力道。 “知道了。” 晏骜川跃上桌案,将人轻轻松松就托了下来。 “小时候我就让你跟我一起练武了,这么弱的底子,真该将你放在大军里头操练操练。” “我堂堂国公之子,有的是人保护老子,练什么武。” “我哥和慕红缨呢?”晏骜川将人从桌案上扶下来。 南许走到柜子门前,重重敲了两下,“慕红缨,你是死里头了。” “叫什么叫。” 柜子门被人从里头猛地推开。 “我靠!” 宋枳软只瞧南许捂着鼻子,蜷缩着身子,倒在地上。 “你他娘的。” “我娘是你姑。”慕红缨瞪了眼他。 宋枳软发觉女子神色极其不自然,连带着从身后出来的晏珺面色也略显潮红。 嗯? 怪怪的。 “慕姐姐,你没事吧?”宋枳软小声问。 “没事啊。” 慕红缨偏开眼,强装镇定道:“对了,方才我在柜子里,听到那些人往内室去了,你们是躲在了哪儿才没被发现的?” “内室的床底下,可以通往暗室。” 宋枳软解释:“我也不知道我爹书房里还有暗室,我要找的东西,也在暗室的桌案底下找到了。” “那就好。” 慕红缨余光瞥了眼身侧的晏珺,她离他最近,尚且能感受到对方未定的呼吸。 思及方才柜子里种种,她不由心跳失控。 “那咱们就先走吧,免得那帮人又追来了。” 宋枳软忙点头,一行人又回到了西墙的位置。 “公子,你们来了。” 酥山方才一直蹲守在草丛里,见几人重新回来,松了口气。 “方才那些人跟见了鬼似的,从正门溜了。” “鬼在这。” 南许一身怨气走过来,酥山瞧人捂着鼻子,好奇道:“方才我也没听见有打斗声啊,你怎么还负伤了。” “呵。” 南许冷冷剜了慕红缨一眼,意味分明。 “好了,算我对不起你。” 慕红缨动作利索地翻身上墙,随即对南许伸出手,“来吧,我拉你上去。” “这还差不多。”南许刚将手伸过去,只听晏珺出声。 “还是我来吧。” 晏珺已经被酥山带了上去,轻轻抚开了慕红缨的手,“男女有别。” 慕红缨闻言一愣,见晏珺面不改色将南许拽了上来,想起方才他在柜子里压着她亲的时候,也没有顾虑男女有别。 “宋枳软。” 晏骜川见小姑娘抬头望着墙头,有些茫然的表情,于是蹲在她的面前。 “上来。” 宋枳软啊了声,“怎么上啊?” “坐在我肩膀上。” 晏骜川单手撑着墙壁,另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肩头,“来。” “坐你肩上?你托得起我吗?”宋枳软由衷发问。 晏骜川抬眼,“你这小身板瞧不起谁。” “好吧,我上来。” 她小心翼翼跨坐在少年的肩膀上,先前她就知道晏骜川力气大,个子也高。 只是当她坐在肩膀上时,才对这个少年的力量有了实感。 几乎是毫不费力,他就将人托了起来,慕红缨在上头接着,将宋枳软抱了下来。 一行人回到了牡丹院外墙,又重新翻墙入了晏家。 今夜这一遭已是疲惫劳累,晏骜川带着南许回萱草院歇息,晏珺则是问了宋枳软今夜何故要去宋家。 晏骜川都已经得知了此事,宋枳软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也全盘托出。 晏珺闻言后,让宋枳软将信交给他,由他再交给晏梦回,人神色凝重地离开了牡丹院。 慕红缨也才去偏房歇息。 宋枳软让火鹤和几个丫头去伺候慕红缨,便抱着宋惜的日录回了屋。 银柳伺候人沐浴完,瞧宋枳软躺在床上翻日录。 “姑娘,老爷在上头写了什么?” 宋枳软瞧着父亲熟悉的字迹,抿唇一笑,“是从我出生起便记录的一些小事。” 宋惜从为她取名就开始记录,写了阮相思怀胎过程中,他取了无数个名字,最终还是选定了枳软这两个字。 软,通母姓阮的字音。 枳字,则是因为她娘有孕时爱吃橘子。 宋枳软瞧着宋惜记录的点点滴滴,从她喊第一声爹爹再到蹒跚学步,趣事颇多,她瞧得笑容不歇。 银柳讶异出声。 “姑娘,您瞧这一页,这上头提及的晏家小子,是不是五公子?” 宋枳软一愣,顺着银柳指的地方看过去。 银柳念出来:“这上头为什么五公子爬墙……” 第128章 要变天了 “爬墙?” 宋枳软愣了下,顺着银柳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宋惜果真提到了晏家小子,应当如银柳所说,宋惜笔下的晏家小子,就是晏骜川。 提及晏骜川的第一篇,宋惜写:‘这已经是我第三十三次看见晏家小子爬墙了, 每月他至少要上西墙三次,短短一年功夫,软软院子里的西墙就比去年要矮上一小截。’ 爬墙?晏骜川?三十三次? 宋枳软再瞧宋惜记载的年月,应当是九年前的时候,那时她六岁。 “这一篇也有。” 银柳很快便瞧见了日录上的另一处。 宋枳软接着看,上头记着的时间是六年前:‘晏家小子还挺持之以恒,这都三年了, 梦回兄和嫂夫人说不用管他,可这小子再爬下去,都快把软软的院子压垮了。’ 她茫然地继续往后翻。 第三篇和第四篇、第五篇、第六篇,时间越发频繁,宋惜笔下的晏家小子快要占满整本日录。 第九篇:‘软软院子里的枳子树苗都比墙还高了,晏家小子长得快, 成功将西墙的瓦片全都碾碎,方才我去瞧的时候,瓦片渣滓掉了我满头, 明日我得找机会去补补,免得瓦片掉下来,砸坏了软软。’ 第十一篇:‘今日软软同我背课文的时候,我就发现晏家小子爬墙头偷听了, 日头那么晒,那小子都快被晒成红薯了,他居然还不肯走, 我瞧着他那探头探脑的模样就讨厌,敢惦记我家软软,且看我多磨蹭了半个时辰, 待我多抽了几篇课文,再抬头看,那小子已经跟狗儿似的吐舌头了,有意思。’ 第十七篇:‘软软十二岁时,相思给她在帕子上绣了小像,手艺精巧,软软还在上头绣了她的名字, 翻了个年头,我让软软将手帕拿出来瞧瞧,却不见了,一定是那晏家小子偷的! 小混账!看我下次在西墙上放钉子,扎他的屁股!’ 第二十六篇:‘软软来葵水,夜里在园子里散步,竟然疼晕了过去, 好在晏家小子夜里翻墙发现的及时,将软软抱了回去,还用石头砸醒了银柳,我们这才知晓消息。 这小子关键时候还算有些用,相思也老是在我面前夸那小子, 但我总担心这小子半夜里偷偷爬墙,将软软偷走,相思说没事,还说大不了日后两家当亲家? 我家软软小得很,我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宋枳软越往下看,鼻头便越酸涩,瞧到第二十九篇。 ‘我听梦回兄和嫂夫人说,晏家小子病了,执意要请太医院的茅太医去给他看病,可茅太医是个妇科圣手! 我方才去软软院子里,忽然发现小厨房里专门给软软调理身子的药材罐里堆满了几大包药材! 那小子真是蠢笨,难道没想到家中多了快大半年的药材,我们会不知道? 府医来瞧过,说这些药可以调理女子葵水,每年冬日,岭南会少量产出一些,极为金贵, 这小子,为了给软软调理身子,竟然骗来妇科圣手询问良药,还专门跑去岭南给软软买药…… 算他有心,本来今年打算加高西墙的,算了吧~’ 宋枳软翻到最后一页,也是宋惜记载的最后一篇。 第三十三篇:‘软软就要及笄了,转眼间我和相思都老了,不,相思还是如当年美貌动人,是我老了, 梦回兄和嫂夫人说,这两年冬日,晏家小子都会去岭南,只说是游历, 可等快过年关的时候,软软小厨房里的药罐子就要堆满,又多半年调理身子的药, 软软前些时日还在同我抱怨,说来葵水时,身子已经完全没有不适了,让我们不要再给她准备药,还嫌弃药苦口, 这傻丫头,什么都不知道,这哪里是我们能决定的,我也没找着机会跟晏家小子说!他下次能不能走回正门?’ 第三十三篇最后还加了一段,看笔墨的痕迹,可以看出不是同一日记载。 ‘软软及笄了,我和相思特意请了晏家来赴宴,偏晏家小子没来,如此重要的时机,他人又不见了, 本来以为他是对软软歇了心思,没想到入夜后,我瞧见他又翻进了软软院子。 这一次我可不能放他进来了, 软软及笄,是大姑娘了,他得给我个说法。 他被我抓到后,结结巴巴解释了一堆,我本来想严肃地批评这小子一顿,没想到这小子哆哆嗦嗦将一个盒子交给我, 盒子里头是一只福镯,他说这是他三日没睡,亲自雕刻出来的及笄礼,镯子上还挂了两颗小铃铛,还挺好看, 晏家小子央求了我许久,让我别告诉软软他翻墙送礼的事,还让我骗软软这是我送的,并且跟我承诺,日后再也不偷偷爬墙了, 我心软了,还是将人放走了,其实这小子离开的时候,我挺想问问他,下次来的时候能不能走正门, 也想问问梦回兄和嫂夫人,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家是小子不着急,可我家软软都及笄了…… 他们什么时候来提亲? 晏家小子,还是值得托付的,生得也好看,当我的女婿,不丢脸。’ “姑娘?” “姑娘……” 银柳瞧宋枳软将宋惜的日录合上后,就捂住了脸,就算如此,泪珠还是从指缝间漏了出来。 “姑娘,老爷是放心将您交给五公子的……” 银柳亦是没想到晏骜川这些年来,为宋枳软做了这么多,感动得红了眼。 “姑娘,五公子是真心待您好,老爷和夫人在天上看着也会替您高兴的。” 宋枳软无声点头,握住自己手腕上的福镯,上头的小铃铛晃了又晃,镯子内侧还雕刻了一个圆润可爱的枳子。 手艺瞧上去同外边卖的没什么两样,甚至更为精巧。 她不知道及笄那年,晏骜川到底熬了多少个日夜才将雕刻的手艺练的炉火纯青。 却清楚他的这份心意,她此生绝不能辜负。 - 快至中秋,秋闱放榜那一日正好是皇后生辰,早在前几日,皇后便将宴请的消息传达给各府夫人,晏家曲夫人自然也收到了邀约。 这次老夫人身子不适,留了甘夫人在身边伺候,秋夫人本就不喜欢参加宴席,便也留在了晏家。 故而这次老夫人让宋枳软陪着曲夫人一同入宫赴宴。 晏珺拿着王家的罪证交给晏梦回后,便没了消息,宋枳软派人问过一次,但晏珺的人却送来消息,让她不必担忧,他们有法子应对。 晏珺不是轻易承诺的人,既然放下了话,便说明事情是能成的。 皇后生辰只邀了贵妇人,并未大操大办邀请朝臣,但各府准备的礼还是得精心挑选。 晏梦回这段时日都很忙,曲夫人请了二房去挑选生辰礼。 曲夫人同甘夫人一块,带着晏琉和晏琦去几家京中颇有名望的首饰店挑选,半路,晏琉言及笔墨纸砚没了,甘夫人便放他去买。 只是晏琉却并未去买笔墨纸砚,而是到了邻街的木五茶楼。 “四公子。”茶楼伙计一眼就认出了人,显然,晏琉是这儿的常客了。 “主子在二楼等您。” 晏琉眸底微动,有些迟疑之色,还是跟着伙计上了二楼。 “等你许久了。” 司马珞端坐在茶桌前,茶香袅袅,衬得男子温润俊雅的面庞更显柔和。 “东西带来了吗?” 司马珞抬起眼来,笑盈盈看着对方。 “我爹这几日都在忙郊外的公务,我好不容易才在书房里寻到的。” 晏琉将怀里用帕子包好的印章拿出来,却又在半空中停滞住,没有当下就交给司马珞。 “怎么了?先前不是都说好了吗?”司马珞见对方迟疑,不慌不忙将茶盏递到晏琉面前。 “四公子,在担心什么?” 晏琉攥住印章,“你先前说,想要用我父亲的章子运一批货,究竟是什么货?会不会被发现? 若是被发现,会不会牵连晏家?” “寻常货物罢了,只是这两年管的严,先前准卖的东西,现如今不准卖了,所以我才借你爹的章子。” 司马珞微笑,“你放心,你帮我赚到钱,我便帮你入朝为官,从今往后,你们二房才是晏家中最尊贵的, 你晏琉再也不用屈居于晏骜川之下。” 晏琉皱着眉,“你真的只想赚钱?” “自然。”司马珞从容不迫道。 晏琉做梦都想入朝为官,只是他慧根不足,就算是自小念书,还是比不上二哥哥晏珺一举得了状元郎,几次科考都落了败。 若在这样拖下去,他真的没有出人头地的一日了。 “我知道了。” 晏琉深吸一口气,将印章交了过去。 “你放心,我既然承诺了你,就会办到。” 司马珞将茶盏搁置在唇边,“喝杯茶?” “母亲和琦儿还在等我,我得走了。”晏琉匆忙起身,又回头看了眼茶桌前的司马珞。 一片浓郁的茶雾逐渐将男子包裹起来,越发瞧不清他的真面目,让人琢磨不透。 “……” “……” 待晏琉走后,蓝衣护卫才从角落中出来,“主子。” “将东西交给康王。” 司马珞面无表情,将桌上的印章抛给护卫。 “是,主子。”蓝衣护卫顿了下,又问:“可要表明身份?” “瞒住了。” 司马珞抿了口茶,舌尖上的苦涩很快消散,回味甘甜。 “京城,要变天了。” 第129章 造反 中秋亦是放榜之日,曲夫人叮嘱晏珺陪晏骜川看放榜。 宋枳软本也想一起去,奈何老夫人吩咐,她只好陪曲夫人一起入宫。 皇宫外车马骈阗,香轮宝骑,可见今日来赴宴的门户都不简单。 “阿枳,待会儿同皇后见过礼,咱们就去一旁坐着。” 曲夫人知道宋枳软不喜欢这种场合,来赴宴的都是官家内眷,最喜欢曲意逢迎、逢高踩低那一套。 她其实也不想来,只是晏家不给杨家面子,也得给皇室颜面。 “我知道的,姨母。” 宋枳软跟随在曲夫人身后,内侍们将她们引入坤宁宫时,殿内已经坐了不少人。 前世宋枳软在这座宫殿住了几年,今朝重生归来,瞧着这看似华丽奢靡、高不可攀的宫殿,只觉可笑。 先前她亦曾被这层繁华神秘的纱帐迷了眼,可等揭下却发现其中藏了多少恶臭和龌龊,这层表面美好的纱帐,无非是层遮羞布。 杨家人、左家人、王家人都死死拽着这层遮羞布,试图掩盖背后极恶的滔天罪行。 “阿枳,走吧,咱们上前同皇后见过礼。”曲夫人在袖底下拉住宋枳软的手,将她牵到殿前。 “今日晏家大夫人这是将儿媳妇儿都带过来了。” 杨芷今日华裙着身,妆容精致,被众位贵妇人围绕在一起,好不尊贵。 “臣妇拜见皇后——” “小女拜见皇后——” 只见两人福身行礼,杨芷忙从座位上起身,亲自将两人扶了起来。 “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客气。” 曲夫人微笑:“皇后娘娘千秋令节,臣妇与阿枳便祝娘娘凤体安康,青春永驻,福寿绵长。” “老了老了,何谈青春永驻。” 杨芷笑着拍了下曲夫人的手,瞥了眼一旁的宋枳软,“自然是比不得年轻姑娘楚楚动人。” “……” 昭华喜欢晏骜川这件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宋枳软清楚因为这件事,连带着杨芷都记恨她。 加之上一回秋狩,她害昭华丢了脸,这便更让杨芷厌恶她。 故而她只是立于一旁,干脆什么都不说,省的精力。 “都是这个年纪的人了,还同小姑娘比较,说出去也是好笑。”宋珍的声音从殿外响起。 众位命妇起身,纷纷朝宋珍福身行礼。 “臣妇拜见贵妃娘娘——” “臣妇拜见贵妃娘娘——” 杨芷见美妇人从殿外走进来,分明是差不多的年岁,宋珍打扮素净,可样貌身姿压过她数头。 偏偏司马帝珍视这女人,害得她这些年来,都不敢轻易动她。 本以为宋家倒台,宋珍就完蛋了,可上回她在秋狩场上,亲眼所见司马帝待宋珍之心丝毫没有动摇。 可见司马帝从始至终爱的都是宋珍这个人,而非宋家。 即便是恨得牙痒痒,杨芷面子上仍得装出得体,“今日贵妃有闲情雅致过来?” “听闻皇后生辰,本宫也想着过来凑凑热闹。” 宋珍微笑着让侍女将生辰礼送给杨芷。 “这是桃木梳,可辟邪,亦有诗言,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本宫便祝皇后同官家情意长久,亘古不变。” 杨芷唇角一僵。 殿内朝臣内眷听闻后,都不敢说话。 宋珍说的话不错,但说的人却错了。 杨芷是继后,从未与司马帝结发。 司马帝的结发妻子是杨芷的姐姐杨嫣,那才是当年司马帝名正言顺的嫡妻,宋珍拿出这种话来恶心杨芷,可谓狂妄。 “那本宫…可要多谢贵妃了。” 杨芷咬紧牙关,对坤宁宫宫婢道:“将贵妃送的生辰礼放好。” “是。” “昭华呢?今日怎么不见她?”宋珍从容不迫让人在殿上加座,同皇后一左一右,平起平坐。 “她身子不适,今日便没让她过来。”杨芷冷声说。 “也好,她说话本就不讨人喜欢,少出席这种场合,日后也好嫁人。” 宋珍素来直接,也并不担心会不会得罪杨芷,拉着宋枳软和曲夫人,便直接入座。 “最近瞧着胖了些。” 宋珍打量着宋枳软,很是满意,“晏家将你养的不错,也多亏你姨母费心。” 曲夫人笑了笑:“哪里说得上费不费心,阿枳是相思的女儿,同我亲生女儿没有区别。” 宋枳软跟着说笑了两声,瞧宋珍的气色也好多了,余光之中,杨芷还不断转头过来,悄然打量着她们。 “姑母,皇后本就不喜欢您,您为什么要赶过来?” “小没良心的,还不是想你了。” 宋珍戳了下宋枳软的额头,也只有面对小姑娘时不会板着一张脸,“平日里, 也不进宫来看我,只知道和你家晏骜川蜜里调油。” 宋枳软闻言面颊一热,多了些女儿家的扭捏,“姑母,你瞎说什么呢。” “本来就是,你有了晏骜川,难道没忘了我?” 宋珍是故意逗自家侄女,前些时日,宋枳软还送了不少银钱和浮云锦入宫,这份孝心宋珍哪里不知道。 “阿枳可不是这样的人。” 曲夫人忙护短道:“平日里就惦记着贵妃您,时常在我们面前提及, 不过后宫规矩多,近来宫中都忙得不行,要递牌子进来也不容易。” “我知道。” 宋珍笑道:“我方才是玩笑呢,就你当真。” 曲夫人瞧见宋珍笑得温柔的模样,不由有些分神。 宋珍没入宫前,常同她和阮相思一块说笑玩乐,那时候亦是这般常有笑容挂在脸上。 直至后来司马帝为了捆绑世家,夺了弟弟的心上人,宋珍自此也没有先前那般开心的时候。 现在想起来,也叫人喟叹。 倘若今时今日娶了宋珍的是司马云藤,兴许她能快乐很多。 但同样也有一点,若是当年娶了宋珍的是司马云藤,宋家大难临头,司马云藤那般软弱的性子,恐怕也保不住宋珍和宋枳软。 曲夫人面上带着笑意,心底却是错综复杂。 “对了,今日便是秋闱放榜的日子,若是得了好消息,可得摆宴叫我过去热闹热闹。”宋珍说起晏骜川秋闱的事。 曲夫人点头,“自然是好,只是秋闱过后还有春闱,也不知道阿川的能力是否足够。”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样瞻前顾后的性子,依我看,晏骜川这小子不错, 兴许同你家老二一样,拿个状元郎回去当当。”宋珍笑道。 “借娘娘吉言。” 曲夫人笑着叹了口气:“阿川若是真有阿珺那般,那我才是真的省心了。” “偏你一个人过得最幸福,还不知足。”宋珍笑着倒酒。 只见殿内走进来一位小太监,同皇后见过礼后,朝着宋珍的位置走过来。 “贵妃娘娘 ,方才奴才找了好些地方,终于找着您了。” 小太监面露急色,宋珍将酒盏搁置下来,不明所以看着对方,“你不在官家身边伺候,怎么过来了?” “便是官家让奴才来寻您的。” 小太监弓着腰禀报。 “寻本宫做什么?”宋珍抬眉。 小太监道:“官家同几位大人正在赏画,想起前两年送到您宫中那幅万壑松风图,想让您送过去一趟。” “赏画?要本宫去作甚。” 宋珍都喝了酒了,便也懒得起身,“去我宫中拿了就是。” 小太监很是难办,“这…娘娘,官家说的是让您和画一块过去, 这奴才自己带着画回去,一定会被骂的,求娘娘开恩,饶了奴才吧。” “姑母,您就跟着他去吧。” 宋枳软也看出小太监焦急了,知道宋珍是为了自己才要留下,开口劝道:“等席面结束,我和姨母来找您。” “行,那我先走了。” 宋珍同曲夫人打过招呼,又让宫婢同杨芷交代一句,这才匆匆离开了坤宁宫。 “贵妃娘娘神色匆匆,该不是碰到了什么事儿?” 过了一盏茶的光景,才有臣子内眷忍不住出声八卦。 杨芷冷笑了声:“她素来行事便是如此,想来是宋家家风都是如此洒脱吧。” 坐在殿内的一个个都是人精,哪里不知道杨芷是在讽刺宋珍没规矩。 “娘娘!娘娘!” 只听一道尖叫声从殿外响起,众人的目光全部落在了冲进来的小宫女身上,只瞧小宫女雪白的宫裙上满是血迹,一只手臂被活生生斩断。 内眷们见状纷纷惊恐起身,尖叫声不断。 “这是怎么了?”杨芷急忙问。 “康王!康王造反了!” 小宫女满身的血,面色却是煞白的,说了最后一句话就倒在地上,没了气,“康王逼宫…包围了坤宁宫……” 一阵凌乱脚步声从宫外响起,女子的呼救声顿时响彻整个宫闱。 “杀人了——” “救命!” 宋枳软心里咯噔了一下,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 曲夫人惊惶地将宋枳软护在怀里,往后退至宫殿角落。 第130章 叛军入坤宁宫 晏家萱草院内,晏璟今日没入宫,特意想着陪晏骜川和南许去看放榜。 这会子刚赶到家里头,瞧晏骜川还吊儿郎当站在木施跟前用火斗熨烫藕丝裳。 “还不穿好衣裳,就快到放榜的时候了,到时候人挤人。” 晏珺一进来就瞧见晏骜川还在捣鼓衣裳,晏珺坐在书案前端着本书,又并未专心致志,而是分神。 “二哥,你也是,也不催催阿川。” 晏珺望着这兄弟俩也着急。 “知道了,这就更衣。” 晏骜川打了个哈欠绕道屏风后,南许已经四仰八叉躺在了他床上。 “我就一定得去吗?” “废话,你考的试,榜上写的又不是我的名字,你不去谁去。”晏璟抱着手,站在屏风跟前催促。 “我哪里知道,这一日会来得这么快,能不能重回我考完试的那一日?” 南许两眼无神,心如死灰,“我也想进宫去生辰宴,至少还能吃顿饱的。” “怎么说?你们南家缺了你一口饭吃了?” 晏骜川似笑非笑将外裳系好。 “呵。” 南许笑容苦涩,生无可恋,“我是怕今日放榜之后,我就没饭吃了。” “你最好是榜上有名。” 晏璟皱着眉头说:“公爹昨日用晚饭的时候就说了,若是你这次没考中,丢了南家的脸, 他就把你腿打折了丢进茅房里,日后负责和府中新收留的几个乞丐一起运送府内恭桶。” 晏骜川踹了下南许无力垂落在床沿的一双脚,漫不经心问:“你娘呢? 她惯来宠着你,不会见死不救的。” “是。” 晏璟补充:“婆母说了,腿不必打折,头发剃了送去镇国寺当和尚, 这样就有理由对外说你六根清净,不眷恋俗世和庙堂。” “那不是挺好?” 晏骜川挑眉,“你正好不乐意和慕红缨成亲,这样的好机会可不多了, 都不用上门退亲,慕家一定不会要你。” “你少在这儿打诨。” 晏璟拍了下弟弟手臂,“我告诉你,这话可不许当着长辈跟前说, 本来南家和慕家因为两个人的事情,最近来往本就少,当心关系闹僵。” “所以又何必勉强呢。” 晏骜川耸了下肩,“落花无情,流水也无意,不如随了他们的心。” “好兄弟。” 南许坐直,同晏骜川碰了下拳头。 “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是存心气我是不是?” 晏璟扭头找晏珺告状,“晏珺,你看看他们。” “亲事也不是定下一日两日,这么多年了,若是执意不愿意成婚,也不好勉强吧。” 晏珺别开眼,回答的声音很轻。 “怎么连你也……”晏璟一直都以为晏珺是站在她那边的,故而颇为惊讶。 “公子!” “公子!” “不好了!” 酥山焦急跑进来,“康王造反了!” “什么?”晏璟吃惊地睁大眼。 晏珺眉心一蹙,“竟然这么快。” “现在老爷们都在夕颜厅,公子姑娘们快过去吧。”酥山急忙道。 晏骜川眸底一暗,当下从兵器架上取下长剑,飞奔至夕颜厅。 几人赶至夕颜厅时,一大家子全都齐聚在一起,只留了甘夫人侍候在老夫人身侧喂药,没有惊动。 厅内阒然无声,气氛十分凝肃。 “康王伪造旨意,命大名府放叛兵进城?” 晏老爷子蹙紧眉头,出声问:“大名府乃是大晋要地,怎么可能随意被哄骗过去。” 晏梦回语气不明:“康王拿了扶松的官印,这才伪造了旨意。” 晏琉本来只是候在一旁,也不清楚康王怎么说反就反了,听到晏梦回的话,面色骤然一白。 “扶松的官印?这怎么可能!” 晏老爷子当即拍案,情绪过于激动,胸腔重重起伏,像是要喘不过气来。 “扶松,你的官印放在哪儿了?” 晏老爷子忙问。 晏扶松面色沉凝,反应倒平静,“一直放在书房。” “那快让人去取来看看。” 晏老爷子又问晏梦回:“你如何知道康王拿走了扶松的官印?” “……” 晏梦回没有说话,眼神和晏珺短暂交汇过后,视线落在了一旁脸色煞白的晏琉身上。 “父、父亲,儿子替您去书房找官印。” 晏琉话音带颤,身子抖了抖。 “慢着。” 晏扶松缓慢地抬起眼,看向对方,“转过来。” 晏琉艰难地转了过来。 “啪”的一声重响在厅内回响。 晏老爷子瞧见晏扶松打了晏琉一巴掌,才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 “晏琉?” 老爷子颤颤巍巍举起手来,指着晏琉,吼道:“你好大的胆子!” “康王带兵直入坤宁宫,大夫人和宋姑娘都还在里头。”浮元子从外快步走进来。 “坤宁宫?” 晏骜川不敢置信地怔住,脑子里满是今日宋枳软和自家母亲坐上马车入宫的画面,有那么一瞬间,脑子里只剩下嗡嗡响不断回荡。 “佑川营……” 晏璟失了力气,往旁边跌坐,面上血色尽失,“快去找夫君,快让佑川营进宫救出娘和阿枳。” “阿璟。” 晏珺扶住妹妹,余光之中,少年头也没回径直冲向了马房的方向。 “阿川!你要做什么?” 晏骜川吹出口哨,只听马房传出砰的一声巨响,通体雪白的高马急速奔着少年的方向而来。 便是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少年翻身上马,沉喝了声:“开中门——” “不许!” 老爷子当即起身,“晏骜川,你如今进宫是去送死!佑川营不在,你单枪匹马绝对不……” “开中门——” 晏骜川漆黑的眼珠内只剩下凌厉之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 “是。” 浮元子疾步飞踹开中门,乌雅长啸,紧接着便以飞快的速度消失在晏家门前。 “酥山——” 浮元子唤了声。 “来了。” 酥山策马边拽着另一匹马出来,浮元子踩着石阶跃上马背,两人追随着晏骜川的方向疾驰而去。 “糊涂!快找南璨来!”老爷子急得面红耳赤,拍着桌子道:“不得让阿川出事。” 坤宁宫内,惨叫声同凄厉的血色染成一片。 往坤宁宫中逃进来的宫婢越来越多,大殿内的妇人有的躲在桌子底下,有的藏在柜子里,大殿内搅成了天翻地覆。 甚至有叛军闯进了内殿,将其中一个贵妇人的衣裳扒了,行龌龊之举。 “救命!” “来人啊!快来人救救我!” “皇后娘娘救命!” 曲夫人吓得掉眼泪,又反应过来宋枳软还在这儿,绝不能让小姑娘受到伤害,她瞧有妇人从后窗逃出去,连忙拽着宋枳软,“阿枳,咱们快从后窗逃出去。” “走不了。” 这儿是坤宁宫,是宋枳软生活了好几年的地方,她深知就算从后窗跑出去,也只有一扇门。 那些叛军肯定都守在门口,等着她们入网。 不过…… 宋枳软脑子里闪过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她拉着曲夫人快速冲进后殿。 杨芷正被人护着藏进床榻之下,还有好些贵妇都顾不得规矩,找着帐子和床帏就往上爬。 “姨母,往这儿来。” 宋枳软拉着曲夫人到了屏风后的书架前,这里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故而众人早就放弃了这地方。 “阿枳,这儿太容易被发现了。”曲夫人拉着宋枳软就要跑。 “姨母别声张。” 宋枳软端详面前足足有两人高的金丝墨沉木大柜,细数到第三格,伸手将格子往内推,底下的两格也跟着推进去。 “这、这还有个地方?”曲夫人十分震惊。 “里头可以藏个人,待人躲进去后,旁边的格子里还有暗层,可以将表面层拖过来掩盖住。”宋枳软面色沉静。 曲夫人闻言大喜,拉住宋枳软就往里头推,“这地方好,阿枳快进去。” “我不进去。” 宋枳软摁住曲夫人的手,语气镇定:“姨母,我还知道一个躲藏的地方,您放心。” 曲夫人闻言立即环顾四周,这里头能躲的地方都藏了人,如何还有能躲的地方。 “阿枳,你不要诓我,现在不能浪费时间了。” 宋枳软见瞒不过人,眸底微动,抬手迅速击中曲夫人后背。 曲夫人骤然觉得浑身酥麻无力,想要动弹极为艰难,睁大了眼,想说话也说不出来。 “姨母放心,待会儿就没事了。” 宋枳软将曲夫人推进书架暗格,前世这处机关,她还是看书时无意发现的,右侧有夹层,推过去便能掩盖住曲夫人。 外头的惨叫声渐渐停了,宋枳软深吸一口气,并非不害怕,而是这个节骨眼,她不能害怕。 她拔出发髻上的簪子,余光内,有一个身材魁梧的叛军冲进后殿。 叛军很快就发现了躲在帐子下的两个贵妇,拔剑迅速抹了二人的喉咙,血液不断从妇人喉咙间汩汩冒出,瞧着可怖。 “……” 男人转身,打量着偌大的后殿,山水绣屏风后,似有人影闪动。 他握住长剑,飞快朝着屏风冲进去,杀意十足。 “——” 不等到屏风前,便拔出长剑,狠狠朝屏风后的黑影刺去。 第131章 我只要你 长剑寒刃穿过屏风绣布,刀那头却是干干净净的,并无男人想象中的血色。 “滚出来!” 男人高喝了声,随即拔出长剑,从屏风一头绕了进去。 可里头竟然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方才他还瞧见了黑影,这是为何? “我在这儿。” 男人转身之际,只感觉一道剧烈的刺痛深深扎进了他的脖颈,他瞪大了眼,捂着脖子,却堵不住汹涌迸发的血。 宋枳软用尽全力拔出簪子,男人抬脚便狠狠踹在了她的腹间。 男人力气很大,将她踹远,她的后背同床沿磕在一起,只感觉剧痛从小腹和后脊椎上层层叠叠袭来。 “……” 男人怒不可遏,往前踉跄了几步,提剑砍了过来。 宋枳软凭着意志往旁边滚动,长剑劈下,只斩落了女子少许青丝,她拼了命往前爬。 对方大出血,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追上来,她挣扎着扶着屏风站起来,趁男人过来的时候,发狠将屏风推了过去。 男人不是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失血过多,行动迟缓,被屏风压住后瘫倒在地. 宋枳软犹如动了怒的狼崽子,虽然身体弱小,但还是扑上去,攥着发簪朝着对方脖颈之处又扎了两下。 “呃!” “呃!” 只见对方瞪大了眼珠子,半晌后便断了气。 “老二!” 一道充斥着怒气的长喝从另一个方向出现,宋枳软余光中,一个身材精瘦但动作迅速的男人大步冲了过来。 握住大刀朝着宋枳软的方向砍了过去。 方才面对受伤的男人,宋枳软才有反抗的余地,如今面对这人,只能尽全力往前爬,捡起方才攻击他的男人掉落在地上的长剑。 精瘦男人持刀砍过去,宋枳软只得攥紧长剑,只是对方力气太重了,根本不是一个寻常女子能抵挡的。 只听“珰”的一声,宋枳软感觉手腕连同掌心都麻了起来。 长剑从她手中脱落,“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 可精瘦男人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握住大刀,怒吼着朝她二度砍过来。 “噗哧——” 宋枳软只感觉一道滚烫的液体喷洒在她脸上,层层血红盖住了她的眼帘,有力的手掌将她带起来。 “阿枳,不怕,我来了。” 宋枳软恍惚中抬起眼,面前的俊逸面庞和前世最终出声下令将她捆在城墙上的一般无二。 阴鸷冰冷,恍如隔世。 不,已是隔世了。 她下意识就将人猛地推开,尖声喊:“别碰我。” 司马珞攥住她的手腕,沉静地看着她,“别担心,我的人正在同叛军搏斗,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她反揪住司马珞的衣领,面前的男子似乎并不惊讶于她的举动,只是无声看着她。 “你究竟还要做什么?” 宋枳软鲜少有如此情绪激动的时候,接近歇斯底里地逼问:“司马珞,你究竟还要什么?” “……” 殿外兵戈交加的声响仍然在继续,只是不如方才那般激烈。 “你不是从始至终都知道我要什么吗?” 司马珞声音低哑,望着她的眼神褪去温柔,却也布满了深情以及占有欲,低声说:“阿枳,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什么都不求,我只要你。” “做梦。”宋枳软甩开这人,两三个叛军正是此时冲了进来,司马珞想重新将人拉进怀中,却被其中两个叛军拖住了。 他只得转头急声对宋枳软喊:“去后头躲着。” 宋枳软自然不会蠢到站在司马珞的身边,这一切的罪孽都是由司马珞而起。 她巴不得司马珞死。 往内殿床榻的方向奔去。 只是还有个叛军发现了她的存在,疾步跑了上来,大掌钳住宋枳软的肩膀,将人扭了过来。 宋枳软抬起脚朝着对方的小腹重重踹了过去,对方的反应能力很快,轻而易举便躲了过去。 男人冷笑了声,拎起宋枳软的后衣领,便将人重重扔在了床榻上。 “找死!” 男人拔刀朝着宋枳软的头顶砍过去。 第132章 将他押了 “窣——” 利箭划破长空,稳准狠穿透了眼前男人的头颅。 那长刀在半空中晃动了两下,随即落在了地上。 “——” 只听弓箭“啪嗒”一声落在了木地板上。 宋枳软惊恐地抬起眼来,宽大手掌牢牢覆在她的腰后,少年因极度不安而急促的喘息在她耳畔重重响起。 “阿川……” 她不必看,嗅见少年身上独有的柚木香,便知道是晏骜川来了。 晏骜川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覆住她的后脑勺,以一种极其亲密又牢固的姿势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少年的身躯还在发抖,像抓住了即将掉落悬崖的珍宝般,既后怕,又庆幸。 “我…没事。” 宋枳软分明自己都没缓过来恐惧,可当晏骜川这样情绪激动地抱住她时,她竟忍不住先安慰起对方。 “姨母也无事,她藏了起来,我带你去找她。” 宋枳软拍着晏骜川的后背,用脸轻轻蹭着他的面颊,亲昵的举动让晏骜川这颗快魂飞胆颤的心一点点镇静下来。 “你怎么能这样闯进来呢?” 她抱着少年,心里替人感到害怕,不由哽咽:“外头都是叛军,你孤身一人,怎么这么大的胆子?” “我不知道……” 晏骜川呼吸都在发颤,声音又干又涩:“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听到康王谋反,听到坤宁宫被包围, 我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我得进宫,我得来找你们。” “傻子。” 宋枳软眼眶湿热,听到外头打斗的动静渐渐停歇,浮元子和酥山也紧随其后跟了进来。 “主子,姑娘。” 浮元子和酥山都还气喘吁吁,手里的剑不断往下滴血,但瞧见二人平安无事相拥在一起,心里便稳当了下来。 “……” 半晌,晏骜川才将人松开,面上沾了不少血点子,都干了,不过身上没有什么伤。 宋枳软打量他时,晏骜川也在仔细观察着她,瞧见她小腹上的脚印,顿时怒不可遏,“有人伤了你。” “无事,我已经…杀了他了。” 宋枳软并未杀过人,方才不得已而为之,眼下手都还在发抖。 “我来了,不用怕。” 晏骜川握住她的手,将她睫翼上的泪珠擦干净。 浮元子将曲夫人从柜子里抱了出来,方才宋枳软戳中了曲夫人的穴位,才让人麻木半晌。 眼下慢慢恢复过来,曲夫人是哭着抱住了宋枳软。 “傻丫头,你怎能将我藏起来,自己面对危险。” 宋枳软最受不了曲夫人哭了,忙解释:“姨母,您瞧瞧,我没事。” 曲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说两句,便意识混沌晕了过去。 司马珞瞧着床榻上紧拥在一起的人,又看向一侧扶住宋枳软腰的少年,心里寒意升腾。 司马帝的声音从殿外响起。 “将这些余孽抓起来,让太医院所有人都过来救人!” 宋枳软一愣。 方才那些叛军,都被控制住了? “官家——” 只听杨芷的尖叫声从她们脚底下传出。 司马帝迈进殿内,杨芷推开宋枳软和几人的脚,从床底下狼狈跑出来,痛哭流涕抱住司马帝。 “官家救救臣妾。” “放心,人已经被抓住了。” 司马帝扫了眼怀中的杨芷,不知想到了什么,对外吩咐:“将那罪臣带上来。” 宋枳软顺着声音,只瞧康王被人五花大绑上来,虽然身着盔甲,但头发和血混乱成了一片,很是狼狈。 “官家——” 王桁身着官袍急急跑进来,跪倒在司马帝跟前。 “禀官家,晏家居心叵测,晏扶松和康王勾结在一起伪造圣旨,将数万大军偷偷运送进了大名府,其心可诛。” 王桁高昂的声音在大殿内回响。 晏骜川攥紧了拳头,要冲上去被宋枳软牢牢抓住。 “居心叵测?” 司马帝意味不明笑了声,随即对跪在他面前的王桁道:“朕还想问你,大名府哪来的数万大军?” 王桁愣住,“官家……” “朕都不知道的事情,你倒是未卜先知。”司马帝抬眉。 王桁忙道:“臣乃兵部尚书,方才有急报上书……” “康王的那些逆党,早在大名府数千里之外,就被拦截了。” 司马帝直视王桁,“你又是从哪里来的消息,叛军入了大名府?” 王桁脸色一白,“官家,臣、臣是……” “将王桁带下去关押。”司马帝语气很淡:“查查他最近和哪些人联系,又是从哪得来的消息。” 身着盔甲的禁军上前抓住王桁,便将人毫不留情拖了下去。 “官家——” 王桁的喊声还在大殿内回响。 晏骜川吩咐浮元子和酥山去将曲夫人先送回晏家,正起身,司马帝的视线便落在了少年身上。 “你来得正好,朕本想围了晏家,既然你来了,那便不用费功夫了。” “来人,押了。” 宋枳软听了司马帝这话,当下便一惊,只瞧两三个禁军冲上来,将晏骜川押住。 “官家!”她连忙上前,“您这是做什么?” 司马帝眯起眼,“此人这段时日一直同康王之子通信,表面上装出不和,实际上则是暗度陈仓,密谋如何夺权篡位。” 夺权篡位? 夺权篡位可是死罪。 宋枳软怔住了,“这绝对不可能。” 第133章 刑罚 皇帝入殿后,坤宁宫内便叫人清扫干净。 只是地上残留的血迹已然干涸,宫人们短时间内难以祛除,只好让人垫了厚厚的白狐毛地毯,不让那等污秽脏了皇帝的眼。 只是难闻的血腥味还是渗透过厚地毯,径直冲入人的鼻腔内。 司马帝蹙紧眉,司马珞候在一侧,淡声对外吩咐:“让人来熏香。” “是。” 宫婢得令忙出去, 只是方才历了场劫难还未平息心底恐慌,加之皇帝在这儿,更心神不宁,没走两步就跌倒在地。 小宫婢吓得后背冒汗,担惊受怕地往后瞥了眼,司马帝的眼神尚未落在她身上。 司马珞似是无奈,走来将人亲自扶了起来。 “走路当心些。” 小宫婢感恩戴德地望着面前清俊不凡的男子,红着脸应声,忙出去让人抬熏香进来。 “……” 宋枳软只静静地注视这一切,眼皮子根本不屑于抬起来,看司马珞惺惺作态。 她一颗心,始终还悬挂在少年身上。 晏骜川不明所以被人押住,他本不是就范的性子,可思及晏家和宋枳软,还是忍了下来,只是抬眼看向司马帝的眼神满是不屈。 “阿枳,这件事同你没关系,你回去吧。” 司马帝平静出声。 “官家,五公子绝对不可能同康王之子密谋篡位,他们之间的关系本就不好,如何会通信。” 宋枳软语气十分坚定。 晏珺和晏梦回既然得了王桁的罪证,司马帝方才又将王桁押了下去,种种迹象都表明司马帝知道了王桁的罪行。 大名府未混进来康王叛军,更能说明晏家将晏琉控制了,司马珞的蛊惑并未成功。 可这谋逆的罪行为何会如前世一般落在晏骜川身上? 分明今生她已经改变了事情走向,究竟又是哪里出现了纰漏? “阿枳,朕会判定没有证据的事吗?” 司马帝深吸一口气,将袖子里的信和腰牌都扔在了殿上。 “晏骜川,你睁开眼瞧瞧,这是不是你的字迹和腰牌。” 晏骜川的视线落在信和腰牌上,瞳仁内有一瞬间的紧缩,全落入宋枳软的眼底。 信纸明明白白摊开,宋枳软前段时日基本上都和晏骜川一起,认出那的确是他的字。 信旁边有个玉质腰牌,上头刻着川字,川字之下还有一块凹陷的磕碰。 她听老夫人说过,是晏骜川幼时去翻墙的时候砸坏的。 她记得前阵子从金家回来的时候,酥山和浮元子是有在晏家中寻过腰牌,可当时她并未放在心上,以为晏骜川又是在哪里玩的时候丢了。 字迹可以造假,可这腰牌的的确确是晏骜川的腰牌,上头的磕碰不可能全然一样。 金家…… 宋枳软尽力回想当日的情形,先是康世诚下药,当时众目睽睽,应当很难下手。 后来…… 后来便是在后院林子里,当时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清。 难道是晏骜川不小心掉在了林子里,被旁人捡到了? 晏骜川会这样不小心吗? 她记得先前是一伙人走在一起的,后来分散开找金手钏,再后来…… 王枝! 因为王枝在后边喊晏骜川,他们这才毫无防备转过去。 宋枳软记起当时有个扮鬼的孩子将晏骜川压倒,一定就是那个时候! “说话,晏骜川,这是不是你的?”司马帝睨着少年。 “是。” 晏骜川认出腰牌就是自己前些时日丢失的那块,“但信不是我写的, 这字迹的确同我的字迹很像,但是别人伪造的。” “伪造?” 司马帝嗤笑了声:“晏骜川,当着朕的面,你竟然还敢撒谎,难道不知谋逆是死罪?” “我没有做过的事情,我不会认。” 晏骜川咬紧牙关,余光内是宋枳软焦急的面庞,出声说:“这一切都是别人强加在我身上的,我绝不会做出谋逆之事。” 宋枳软紧随其后出声:“官家,这腰牌是先前去金家之时丢失的, 当夜有王家大公子王桁忽然叫住了五公子, 我记得当时一个扮鬼的孩子撞翻了五公子,肯定是那个时候腰牌被人偷走, 另外,晏家人多繁杂,每日进出五公子院子里洒扫的下人便数不清,谁都有可能拿到五公子的字迹去仿造。” “你的意思,是王枝让人偷了晏骜川的腰牌?” 司马帝未曾转过来,“你有证据吗?” “我……” 宋枳软攥紧了手,好半晌哑然无声。 没错。 她没有任何证据指明是王枝动的手。 以当时的情形,周遭一个能证明的人都没有。 她甚至无法证明当夜王枝找过他们。 这是一场死局。 她明明知晓骗局背后的真相,却无法证明。 “阿枳,不要说没有证据的事。” 司马帝的目光落在晏骜川身上,“晏骜川嘴硬,便先撬开他的嘴,一百大杖下去,朕不信他不交代。” 宋枳软闻言心里咯噔了一下。 皇宫中的大杖同晏家家法不同,一百大杖下去不等开口,气儿都没了。 “不可!请官家三思!”宋枳软急忙出声。 可三个太监已经端着木杖上来,晏骜川一动不动看着司马帝,咬牙切齿,“官家是要屈打成招?” “朕只是想知道真相。” 司马帝一字一句,冷若冰霜。 “啪”的一声木杖与皮肉相触,沉闷声响起,第一杖下去,宋枳软就清晰瞧见晏骜川后背上的衣料骤然裂开。 第二杖落下,皮开肉绽。 第三杖后,鲜血淋漓。 “官家不可!” 宋枳软睁大了眼,什么都没想就往前冲。 司马珞眼疾手快将人拦下,压低声道:“官家跟前,别失了分寸。” “放开我!” 宋枳软惊声喊,身子往前倾倒,拼尽全力往前跑,可司马珞的力气大过她太多,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我没有谋逆!” “我从未同康世诚通信!” “我没有谋逆——” 少年的喊声从铿锵有力,逐渐化为声嘶力竭,再后来,喊声一道比一道弱。 她只能眼睁睁瞧着晏骜川的后背被打烂,少年因疼痛扭曲在一起的身躯,慢慢没了挣扎的迹象。 像是再来一杖便会断气。 第134章 但求一死 “放开我!” “放开我——” 宋枳软失声尖叫,狠狠咬在司马珞的手臂上。 后者一时脱力,竟真让女子从怀中逃脱,义无反顾挡在了晏骜川的后背前。 执刑太监没反应过来,打下去的木杖收不回来,这一杖生生打在了女子清瘦背脊上。 “住手!”司马帝迅速出声。 司马珞捂着手臂,瞧女子为晏骜川挡下那一杖,心口就像有把刀在不停搅动,鲜血淋漓。 “阿枳!起来!”司马帝沉喝。 方才那一杖下去,宋枳软只感觉后背皮肉好似就要裂开了,恍若痛入骨髓,好半晌都没法缓过来。 司马帝深吸一口气,“阿枳。” 宋枳软近距离看着晏骜川后背上的伤,原本好好的脊背如今已经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阿川。” 她已经忘记了后背上的疼,跪在地上,趴下去看晏骜川的脸,少年闭着眼,脸色煞白,全无血色,她颤颤巍巍伸出手,去探少年鼻息。 十分微弱。 但还活着。 “阿川……” 宋枳软抱住少年的发顶,再回过身时,眸底的寒意难掩,就那样直白地看着司马帝。 “官家,一百杖下去,你是要了他的命。” 司马帝从未见过宋枳软这样的眼神,一时间眉心紧皱,“阿枳,你起来,刑罚未至一半,他没松口。” “我不起来。” 宋枳软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了晏骜川,跪在司马帝的跟前,仰起脸来看着对方。 “你要杀他,就先杀我吧。” 司马珞攥紧拳,“宋姑娘不可胡说!” “你闭嘴。”宋枳软连半个眼神都没有给司马珞,执着地看着司马帝。 “阿枳,你同这件事无关,你是朕的亲人,朕怎么会杀你。”司马帝严声道:“快起来,不要说这等傻话。” “我没有说傻话。” 宋枳软面上笑容带着讥讽,“您不是已经杀了很多亲人吗?” 司马帝面上表情一僵。 宋枳软挪动膝盖,小腹和后背上的疼痛好像已经化为麻木,抬着眼,嘴角笑意很冷。 “您杀了我爹娘,杀了我的族人,现在又要杀我爱的人。” 她哽咽着,眼神却丝毫没退却,“这不是您最擅长的事吗?姑父。” 司马珞听宋枳软说出那声爱的人,视线落在她身后跪着的少年身上,便是心如刀绞,痛彻心扉。 这声姑父落入司马帝的耳中,男人眸底跟着红了下来,“你在怪朕?” “我不敢。” 宋枳软攥住司马帝的衣袍,暗暗用力,“宋家有罪,我知道你不能姑息,可是晏骜川无罪,你怎么能这样对他。” “姑父,我出生时,你也曾抱过我,也曾疼爱过我,如今,你要杀了我的未婚夫,我无力反抗。” 女子泫然泪下,朝着司马帝磕头下去,“但请你,在杀了晏骜川之前,先杀了我。” “宋枳软!” 司马珞无法隐忍,钳住宋枳软的肩膀,怒不可遏要将人拽起来。 只听宋枳软带着绝望和愤怒的哭腔,吼了出来:“罪臣之女宋枳软,但求一死——” 第135章 这样的关系够吗? 殿内,女子哭声犹如尖锥,深深刺入晏骜川的心脏,他伤得太重,无法动弹,甚至没法子张口说句话,更无法帮心爱的姑娘擦泪。 少年颤颤巍巍睁开眼,模糊的视线只能瞧见宋枳软攥住司马帝的衣袍求死。 “不……” 晏骜川五脏六腑都好像被人打碎了,嘴唇艰难地张开,只有气息能从齿间发出,却听不到声音。 他惯来觉得自己武功高超得不行,这是头一次觉得自己练武不精,若真盖世无双,又怎能连爬到她身边的力气都没了。 “阿枳……” 司马帝深吸一口气,只听殿外传出心腹臧公公急促的呼唤。 “娘娘,您不能进去!” 司马帝拧紧眉,只见宋珍疾奔进殿,瞧见此景,“你若要阿枳的命,就先拿我的命。” “贵妃。” 司马帝严声:“你不该在这儿。” “那我该在哪儿。” 宋珍眼含讥讽,一步步靠近,“我能去哪儿?我的家、我的弟弟弟妹,都死在了你手上,你还要杀了我最后的亲人吗?” “朕不会!” 司马帝掷地有声,望着宋珍,缓慢且干涩道:“我不会那样对你…阿珍。” “官家,瑞王觐见。” 有小公公快步入殿,瞥见宋珍后,飞快低下脸,不敢说话。 司马帝眸底微动,“他回来了?” 小公公颔首,“瑞王刚入京,同晏家老太保跪在殿外。” “老师也来了?” 司马帝面色变幻,看了眼晏骜川,注意力又落在宋珍身上,女人的后背僵直,表情却并无变化。 “老师年纪大了,殿内血腥,请他回晏家去。” 小公公应是,只听司马帝道:“让云藤进来。” 宋枳软听到司马云藤入京,不多时,一阵急快的脚步声响起。 她回身,见一个相貌生得俊美出色的男人身着宝青云缎素衫走进来。 或因隔世再见,男人比起她记忆中还要瘦削年轻,即使暑热未消,他仍披着件烟白墨色勾山水披风,脸色苍白。 入殿后,司马云藤的视线先落在宋珍后背,随即又快步到宋枳软面前,将人扶起来。 “阿枳。” 宋枳软情绪过于激动,加之挨了杖,脚步虚浮,“云藤阿叔。” 司马云藤心疼地将人扶着,看向司马帝。 “皇兄怎么能这么狠心。” 司马帝盯着自小疼爱的亲弟弟,未搭理对方斥责,而是问:“何故入京?” “晏五公子并未同康王有勾结,臣弟有证据证明,他是清白的。” 司马云藤回头,看向倒在地上的少年,伤情惨重,不忍再看,“再打下去,他的命就没了, 皇兄,他是太保之孙,太保是您的老师啊。” “不必说了。” 司马帝似乎并不在乎司马云藤口中的证据,垂下眼睑,“朕不杀他。” 司马珞眉心微动,余光触及宋枳软无力倚靠在司马云藤身上,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臧纯。” 臧公公垂首走到司马帝跟前,“官家。” “朕记得,晏骜川参加了秋闱。” 臧公公颔首,“是。” “可上榜了?” 臧公公面不改色答:“榜上第十三名。” 宋枳软闻言微愣。 “传朕旨意,晏家第五子晏骜川,妄自尊大,御前失礼,榜上除名,此生再不得科考。” 司马帝平声静气道:“朕顾及同太保的师生情谊,不夺其性命,然此子不得留在晏家再享荣华富贵。” 宋枳软捏紧了拳心,瞧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年,越觉心痛。 司马帝淡淡看了眼晏骜川,瞧见他后背的血色,缓慢道:“限七日内,自行离京,不可带走晏家一分一厘, 若晏家任何人用钱财助之,视于同罪。” 司马云藤急道:“晏骜川伤成这样,七日如何离京,皇兄……” “不必再说。” 司马帝道:“朕累了,将人抬回去。” 几个宫人忙找来檐子将晏骜川抬走,宋枳软慌忙跟上。 “贵妃,你去吧,朕要同瑞王说说话。” 司马帝坐回高位。 宋珍并未答话,目不斜视转过了身,同司马云藤擦肩而过之际,大袖却被人拽住,不得抬脚。 臧公公心惊,恐慌垂下眼去,装作什么都没瞧见。 司马帝静静看着殿下两人,就算司马云藤如此大胆,身居高位者仍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宋珍面上古井无波抽开手,丝毫未眷恋身旁这个年少时便同她两情相悦的男子。 就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他。 司马珞将二人举动看在眼里,先前从不认为宋珍和宋枳软姑侄间何处相像,眼下却觉出些相似。 但凡心意已决,便不会再回头。 轻薄丝滑的衣料从司马云藤掌心抽离,便似枯黄树叶从枝干上剥离,毫不留情。 “阿珞,送贵妃回宫。”司马帝吩咐。 “是。” 司马珞跟上宋珍的步伐,再听不见坤宁宫的谈话。 …… 晏家整整三日不断有大夫进出,除却康王谋反被抓后,晏骜川的事也传得沸沸扬扬。 京城无人不知,晏家门楣如此之高都护不住晏骜川,可见这人犯下了多大的罪行。 外头人幸灾乐祸者多,晏家里死气沉沉,曲夫人哭晕过去两遭,后便卧病在床。 晏梦回和晏珺父子照料曲夫人,老爷子那日进宫并未见到司马帝,便知其下定了心意,无法回转。 至于晏骜川这三日,都是晏璟和南许,还有宋枳软轮流照顾。 虽大夫上了药,但天气炎热,伤口烂得厉害,晏骜川期间还生了高热,人在第六日才转醒。 宋枳软身上伤也没好,第六日是南许来照料晏骜川的,她睡到戌时起身,听说晏骜川醒了,便赶了过去。 几房人早两个时辰就来瞧过了,也安慰了许久晏骜川。 晏骜川被逐出京,谁都不好受,府内气氛悲郁,后来老爷子亲自入了晏骜川的萱草院,整整一个时辰,府中人都不知二人谈了什么。 宋枳软赶到萱草院时,天色已黑。 她担心人睡着了,又瞧有点微弱烛光晃荡,紧接着有黑影投射在窗户纸上。 “五公子?” 她推门入屋,见晏骜川撑着桌案起身,案上放了个包袱,东西不多,只一些干粮和防身匕首,最上头仔细叠着藕丝裳。 “你要走?”她问。 晏骜川没想到她这个时辰来了,听说她一直照料自己,担忧的眼神止不住往她小腹和腰后看,语气却冷漠。 “你来我屋子做什么?” “我听说你醒了,所以看看你。”她走过去。 “就站在那儿。” 他深吸一口气,俊脸苍白,漆黑的瞳仁未曾与她视线交汇,盯着包袱说话:“你在殿上说的话我听见了。” 宋枳软蹙眉,只觉得眼前少年神色比往日生疏得多。 “多谢你。” 晏骜川淡声说,眸底未曾掀起涟漪,“明日我离京,过了年关,你就同祖母说解除婚约的事。” 她看着他,“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 他唇角的笑略带嘲意,“难不成你要跟我离京?” “好。”她没犹豫。 “……” 少年呼吸微顿,随即转而平静,“宋枳软,你难道不记得我们先前约定了?我们之间本来就是假的, 这婚约就不会成真,现如今我要离京了,这婚事正好作废。” “我不答应。” 她从容说:“这边的事我都打点好了,银柳和火鹤会留在晏家照顾姨母,我同你离京。” 对方冷笑:“你知道我去哪儿吗?” 她看着他,“临安府投军,先前老爷子找你,应当就是说这事吧,你放心,那边我也打听好了, 可以在那边做点小生意,就算你没混出名堂,我也能赚钱养你。” 晏骜川袖底的手缓缓捏紧,“别自作多情了,真以为我会感动? 宋枳软,我本就讨厌你,我巴不得离京,离你远远的。” 她静默后出声:“那若是你走了之后,我嫁给别人呢?” 少年瞳仁骤然紧缩,清醒后,他不是没想过这事,每每想到她同旁人成婚,便好像要死了般无法呼吸,连喘气都是剧痛。 “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 她眸底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色彩,于是步步靠近少年。 “是。” 晏骜川心如刀割,语气很冷:“你和我什么关系,凭什么管我的……” 话音未毕,少年喉结被娇唇蹭过,一瞬间的柔软和温热,令他不敢置信。 “宋枳软你疯了!” “这样的关系还不够吗?” 宋枳软思忖稍许,于是拽住他的肩头,强行将人带了下来,用唇堵住了他要说的话。 呼吸交错,温凉同滚烫交织。 少年唇瓣很软,宋枳软轻轻吻着,心脏纵然狂跳不歇,却不怯懦,探出舌尖扫过去。 晏骜川只感闪电劈在了他头顶,电流顺着唇划遍全身每个角落,酥麻得震撼,气息顿时粗重紊乱。 屋内,温度不断攀延上升,灼热,粘黏。 “这样的关系够吗?” 她睁眼,妙眸雾蒙蒙的,声音软糯而温柔,撩拨得晏骜川无法思考,恨不得将人摁进怀里欺负。 “还要…再近一些吗?” 柔荑扫过他的耳廓,令人无法想象的烫,又顺着脖颈,落在腰带上。 直白而又大胆的引诱。 第136章 从此是过路人 萱草院内,阒然无声,主屋内只剩一盏烛火支撑,昏暗得很。 徐风悄然拍在小窗上,将最后一点仅剩的窗隙合上,密不透风,以至于越发燥热。 这个吻很短暂,女子退开后,脸上起了阵滚烫,半晌后缓缓平息,面带得逞的笑容,看向对方。 “宋枳软……” 少年的身体抖了又抖,瞧见宋枳软竟然笑了出来后,越发不敢置信她方才做了什么。 “你是疯了吗。” “怎么样?还要我嫁给旁人吗?” 宋枳软背着手,踮起脚尖端详着他,眼睁睁见少年的皮肤从白皙化为滚烫通红,睫翼不停颤动,好像遭遇了什么祸事一般。 “你、你……” 晏骜川咬紧牙关,却只能重复喊出人的名字:“宋枳软。” “五公子,我听你的。” 宋枳软静静地等待人的回答,“若是你说此后同我再无瓜葛,我宋枳软绝不纠缠, 你一走,我就会另觅良婿。” “……” 少年眸底纠结同挣扎不断交织,抿紧了唇,神色异常认真,“官家说我这辈子不得科考, 今日祖父来时言及我的出路只有可能在战场上, 你有没有想过,我投军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我是有可能会……” “我知道。” 宋枳软面色如常,“战场凶险,你有可能会死。”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 “你死了,我给你守寡。” 晏骜川眸底一震,喉腔像是被一双手狠狠掐住,无法呼吸。 “你若活着,挣不出功名,我赚钱养你,你就像之前那样,轻轻松松地活着就好。” 宋枳软莞尔一笑:“之前我说婚约不作数,也是诓你的。” “什么……” 晏骜川错愕地张开唇,说不出一个字来,心尖跟着震颤紧缩,“……” “从咱们定下婚约那刻起,我就打定主意要嫁给你的。” 宋枳软没有撒谎,起初说会退婚,本来就想稳住他考功名,眼下他不用科考,便也不用隐藏了。 从一开始,她重生归来,知道他待她的心意,便笃定这辈子要和他在一起,哪怕最初对他还未心动。 他前世为她而死,这辈子,本就该她偿还他。 只是她自己也没想到,当晏骜川这辈子重新站在她面前,与他朝夕共处,她对他的感情变化会如此之大。 她无法撒谎自己对晏骜川不心动。 到了此刻,她所想的当真不止是报恩。 她想陪着他成长,历经苦难,也想走过这一世的风雨。 “所以,现在决定权交到你手里了。” 宋枳软深吸一口气,抬起眼来看着对方,“你若是不需要我陪你,我就听你的话留在京城, 只是晏骜川,你要知道后果,我便不会再等你,我会嫁给旁人,会为旁人生儿育女, 此生,我与你再无一丝一毫的关系。” 女子这话说得果断决绝,令晏骜川怔住,一动不动地瞧着女子。 是。 若是他就这样离京,这辈子,她会嫁作他人妇,为他人笑,为他人悲。 从此,与他都是过路人。 她向前一步,“告诉我,你的选择是什么。” 第137章 杀了我吧 “你方才都对我那样了……” 少年的声音很小,忸怩且不满,终是道:“还想嫁给谁……” 宋枳软听了这话,唇角总算上扬,眨了两下眼,“我对你哪样了?” “你……” 晏骜川发觉女子眸底的逗弄,幽怨地瞪了眼她,又转为沉重,闷声说:“你知不知道,我是被逐出京城, 我带不走晏家的任何一点财物,你跟着我,是要吃苦的。” “你放心,我都算计好了,我身上的钱,足够咱们到临安府,省吃俭用着,能租间小院子,做点生意。” 宋枳软认真地看着他,“若非晏家收留,我的日子远不如眼下好过,我不是怕吃苦的人,阿川。” “官家说了,不能有任何人帮我,不然会视为同罪。”晏骜川提醒道。 宋枳软抬眉,“官家说的是,晏家不能有任何人帮你,我姓宋,又非晏家人。” “……” 晏骜川无声看着她,自小放在心里的小姑娘对他说了这些话,让他如何不感动。 “你既然都想好了,我也…改变不了什么。” 宋枳软拍了拍他的脑袋,“我只担心你的伤,你早些睡,明日咱们大抵得早些出发。” “你也早些睡。”他咬了下嘴,思及方才女子吻他,又好没骨气地脸红。 牡丹院内,银柳和火鹤坐在桌前,宋枳软走进去就瞧见了两人哭红的眼。 “怎么了?” 宋枳软笑了下,走到二人身边,“一个个眼睛跟兔子似的。” “姑娘……”火鹤吸着鼻子起身,将桌案上的楠木盒拿过来。 “这是浮云锦卖的钱,冬娘方才让人送过来的。” 火鹤哽咽道:“冬娘说,让您不要太过伤心,一路顺风,保重身子。” “我知道了。” 宋枳软摸了摸火鹤的脑袋,叹了口气:“都是大姑娘了,哭什么。” “姑娘。” 银柳问:“您真的要跟着五公子离京吗?” “不是前几日就跟你们说过了吗。” 宋枳软牵着火鹤,坐在了桌前,轻轻拍了拍银柳的手背,“此去路途遥远,会很艰辛, 我不想让你们跟着我吃苦,更何况我身上不会带很多银两,养你们两个也养不起, 你们就好好地待在姨母身边伺候,等到来日我回京,或者是在临安府赚到了钱,就将你们接过去。” “姑娘……”火鹤抽抽嗒嗒的,呜咽声让屋子里的气氛更加悲伤。 “火鹤,别哭了。” 银柳在三人中年纪最大,忍着心里的不舍,懂事对宋枳软道:“姑娘,奴婢们不能跟着去拖累您, 但是您一个人,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千万别冷着、饿着。” “知道,我吃饭的钱还是有的。” 宋枳软失笑,随即打开楠木盒看了眼,同冬娘先前估计的数目差不多。 “这些钱,都送去白马楼给萧老板。” 宋枳软对银柳交代:“白马楼我就不过去了,你记得同萧老板说,不管成败,我相信他。” “姑娘,您将所有的钱都给了萧老板,您去临安府该怎么活?” 银柳十分忧心。 “你放心,先前去买龙凤团茶,还剩了八百两,租车和租宅子的钱都是够的,虽然不能像从前那样挥霍, 但省吃俭用着,总不会让日子变得很难过。”宋枳软眸底带着安慰的笑色。 银柳蹙眉,“姑娘可别说什么够的,您到临安府还得做生意,做生意就得租铺子,还得请伙计, 这一下就是大几百两出去了,到了临安府,您和五公子得吃饭、租宅子和马车,府中总得有人照料, 每月这钱就是十几两十几两的花,如何能够?” 不等宋枳软说话,银柳又道:“五公子过惯了富贵日子,您这八百两顶多抵得上他平日里一件衣裳, 由奢入俭难,您可别将事情想得太容易了。” “我知道了,小管家婆。” 宋枳软戳了下银柳的额头,瞧着两个丫头的脸,也不禁鼻头泛酸,轻轻抱住了两人。 “我会过得很好的,不用担心我,你们好好待在姨母身边,说不定过不了多久,我就回来了。” 银柳眼眶泛热,只是将脸靠在女子肩头。 其实就连火鹤心里都明白,这件事没有宋枳软说的那么简单,官家将晏骜川驱逐离京,却并未说返还之日。 若是晏骜川挣得军功倒还好,可若是这辈子就这样潦倒,恐怕就难无归京之日了。 “姑娘确认就带八百两去?若是萧老板做生意真的失败了,那可如何是好?”银柳还是有些不放心。 宋枳软:“我相信萧老板的。” 萧白马能在京城中将白马楼做到如今的地步,不止是凭借着敏锐的嗅觉。 “……” 翌日,浮元子同酥山为晏骜川上过药,而后搀扶着人到了夕颜厅。 几房人除了晏琉都齐聚在厅内,就连南璨和晏璟也跟着来了,曲夫人这几日生病,苍白着脸,瞧着晏骜川步履艰难地走进来,便已经忍不住红了眼。 “你们下去吧。” 晏珺和南璨起身,扶过晏骜川。 “你们这段时日,好好留在京中,看护好大家。” 晏骜川回过头,对浮元子和酥山吩咐。 酥山抿着嘴,偏过脸去,没让眼泪掉下来,“公子要照顾好自己。” 宋枳软候在一旁,将帕子递给酥山,“放心吧,我在他身边,会替你们好好照顾他的。” 浮元子没说话,只是抱拳,朝宋枳软深深作揖。 “前几日阿枳说要陪你离京,我们都是不同意的。”晏梦回看着儿子半晌,才迟迟开口。 晏骜川闻言,心底略沉,许久没说话。 “你要知道,她本来不需要这样做的。” 晏梦回神色肃穆,极为认真说:“晏骜川,先前全家人都不希望你从军的,但如今只有这条路可走了, 我知道,在腰牌的事上,是官家冤枉了你,可若非你行事疏忽,便不会让小人得了机会。” 晏骜川垂下眼睑,“儿子知道。” “你要明白,阿枳是陪着你去吃苦。” 晏梦回其实很少同晏骜川如此交心的谈话,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所以晏骜川,从今日你踏出晏家门开始,你就不再是个孩子了, 你得像个男人一样立起来,你不能让阿枳来照顾你,你得像个男人一样保护她,照顾她。 我期待着在不久的将来,你们能重新回到京城。” 晏骜川微愣,见晏梦回起身,一步步走过来,随即轻轻地抱了下他。 父子俩鲜少有这样的时候,众人又怎能看不出晏梦回也对晏骜川不舍。 “爹,我会做到的。” 晏骜川抬手,用力抱住了晏梦回,并未说别的,但互相却都明白心意。 老夫人和曲夫人相继叮嘱了几句话,却又因悲伤和不舍,不敢再继续说下去,免得让场面更加难熬。 而二房甘夫人同晏扶松更是无颜说话,晏琉被人利用,险些害了晏家。 晏璟就更说不出话了,本就疼爱弟弟,如今人要走了,她只能靠在南璨肩头抽噎。 司马帝定好了七日为限,晏骜川便不得再滞留一日,二人只能趁着天亮出发。 几房人送两人到府门口,曲夫人握住宋枳软的手,想说什么,却又因哽咽而停住。 “姨母,我明白您的心意。” 宋枳软抱了下妇人,随即笑着安慰对方:“我一定会尽早陪阿川回来的。” “小子,希望你能完成我这辈子的夙愿。” 晏老爷子按住少年的肩膀,郑重道:“祖父会尽力活到你回来的那日。” …… 临行的话说完,宋枳软上前搀扶住晏骜川上马车。 马车外观瞧着简朴,但座椅上却垫了厚厚一层褥子,晏骜川看了眼便知道这是宋枳软想到的。 “小心些,坐着。” 宋枳软扶他坐下,在腰后垫了一层厚实柔软的布枕,枕头料子透气,能让晏骜川的伤口舒服些。 马车滚轴往前驶动,宋枳软同众人最后点了下头,这才放下帘布。 车内一片阒然,或许是受方才的悲伤氛围影响,二人许久都没说话。 眼瞧着马车行驶到了城门口。 “等下出了城门,你就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晏骜川冷不丁出声,少年垂着眼皮子,眸底情绪意味不明。 “我若是要走,你怎么办?” 宋枳软弯唇,出声逗他。 “你若要走。” 晏骜川很想说他绝不会挽留,但嘴唇张开,喉咙眼却好像被人塞了棉布,怎么都发不出声。 尽管这样是很自私,但他不得不承认。 他的确非常希望,宋枳软能陪在他身边。 他不能瞧着她嫁给旁人,光是想想这样的画面,他就好像无法呼吸,心痛得快要死掉了。 哪怕宋枳软跟着他会吃苦,哪怕会颠沛流离,他还是心狠地想要将她留在身边。 “……” 少年好半晌没有说话,睫翼煽动了几下,眸底隐隐潋滟颤动。 像只害怕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宋枳软瞧着对方的模样,心头跟着一软,正打算解释,忽然马车趔趄了下,骤然停下。 “——” 她下意识将少年扶稳,只听车外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请宋姑娘下车。” 晏骜川眉头拧紧,听出这语气似乎并不太近人情,冷声问:“是何人拦车?” 车夫颤颤巍巍道:“好、好像是皇子府的护卫拦了车。” 宋枳软面上表情微僵,只瞧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探进了车帘,将挡住景象的帘子捞了起来,只剩下那张温润俊逸的面庞。 “阿枳,是我。” 晏骜川见到是司马珞,攥紧了拳头,眼神里的冷然快渗透成利箭,恨不得即刻让人穿心而死。 “三皇子还有脸拦车?” 只听“唰”的一声,一把锋利尖锐的匕首已然置于司马珞的脖颈之下,杀意勃然。 宋枳软心头大惊。 少年早知道是司马珞在背后捣鬼,怒不可遏,他将匕首抵在司马珞的脖颈上,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取人性命。 杀司马珞很容易,可诛杀皇子这后果,晏骜川承担不起。 “五公子这是要杀我?” 司马珞面带笑意,了无遽容,视线扫过宋枳软吃惊的面庞后,心头扫过几分难以抓到的期许。 “我不擅武功,敌不过五公子,五公子若是真想杀了我,此刻便是最好的时机,动手吧。” 第138章 湖边相拥 车内气氛冷肃凝重,令人不寒而栗。 “阿川。” 宋枳软忙出声。 “放心。” 晏骜川攥住匕首的手缓缓放下,静静看着对方,脑子里始终是父亲对他说的话。 他不是孩子了。 他得护着软软。 司马珞激他,就是为了让事情更严重。 他没那么蠢上他的当。 “我没那么傻,不杀你。” 司马珞心里倒是有些失望,不过短暂思忖后,便又重新看向宋枳软。 “可否同你说两句话。” 司马珞瞧见少年身躯隐隐有起身的迹象,随即补充:“单独。” “不行。”晏骜川拒绝得直截了当。 司马珞微笑,“五公子便这么没有信心,认为我只凭两三句话,就能让宋姑娘回心转意是吗?” “好。” 宋枳软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她甚至以现在他们的处境,是很难斗过司马珞的。 也记得他们离开时,晏珺对她和晏骜川说的话。 “你们放心去临安府,朝堂这边交给我,我会让那些欺负了咱们的恶人,付出代价。” “……” 宋枳软回眼,轻轻拍了下晏骜川的手,面对少年的眼神,安抚道:“我很快就回来。” 晏骜川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 她刚要起身,手腕却被身后的少年牢牢握住。 司马珞将二人的举动看在眼里,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 “我等你。”晏骜川盯着她,只说了这三个字。 “好。” 宋枳软跟着司马珞下车,眼下马车已经驶出京城,郊外有处湖泊。 宋枳软回头看了眼马车的位置,走到湖边时,主动停了下来。 “就到这儿吧。” 司马珞也没拒绝,知道女子对他防备心重,于是同她面对面站着。 “你要跟他走?” 宋枳软语气很淡:“三皇子,你不是都亲眼见着了吗?难不成我是出去踏青的?事情似乎没有这么不明显吧。” 女子面对他时,句句带刺。 可司马珞却记得,她方才看着晏骜川的眼神,是那般柔婉。 她不是没这样瞧过他。 上辈子,他为她做过种种后,她亦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 他始终都记得当时的欢心和雀跃。 他也是人。 就算平日里性子隐忍温和,却也会为心爱的女子而有喜怒哀乐。 他不相信上辈子宋枳软对他的感情从未动摇过。 可如今,面对他的,只剩下女子不耐烦的冷眼和赤裸裸的厌。 “阿枳,你这么聪明,难道不知道跟着他走,会要遭遇多少艰辛困苦?” 司马珞垂下眼来,语气很温柔,对她,他惯来是有耐心的,就算是她对他恶语相向,他也绝不会动怒。 “……” 宋枳软眯起眼来,好笑地看着他,“三皇子,我倒是不知道,你何时这样了解我了,我记得,咱们也没相处过几回吧。”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的。” 司马珞这个人便是如此,过分聪明,所以很多话,他不愿意说开了,免得让场面难堪。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宋枳软冷冷勾起嘴角,眼神里的嗤讽又毫不掩饰,“三皇子,你若是今日想来拦我,那你是拦不住的。 除非你直接杀了我,这样我就走不了了,左右。” 最后一句话,她只说了一半。 左右,他不是没对她动过手。 想来这样的事,对他来说也是熟能生巧。 她知道他听得懂,也是故意这么说。 她知道他不会杀她,更不会对晏骜川下手。 晏骜川是被司马帝下旨驱逐出京,正在风头浪尖上,若是他们出了什么事,不说晏家追究,司马帝都不会轻易处理这件事。 更何况,深宫之中,还有她姑母坐镇。 如今她面前的司马珞,可不是前世登上大位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司马珞。 他的处境,也可谓是艰难。 上头有杨家支撑的嫡出大皇子,下头还有左家和几大世家拽着他的腿。 他不敢动手的。 “杀你?” 司马珞面上的笑容竟然有些苦涩,“我怎么舍得。” 惺惺作态。 宋枳软心里默默飘过这几个字,只听男子语速缓慢说。 “我今日不是想来拦着你的。” 司马珞注视着她,“我是想要邀请你。” “邀请我?做什么?” 宋枳软耐心并不太够,便是同司马珞说话的这三两语间,便已经回头看了马车不下三次。 司马珞将女子的神色看在眼中,心底沉意一点点加重,快要遏制不住。 “我想请你,嫁给我。” 司马珞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啊?” 宋枳软愣了下,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感觉腰上一紧,对方身量高大,轻而易举就将她笼罩在怀中。 男子衣襟上带着寒香,一阵阵将她包围起来。 “阿枳,留在我身边吧。” 马车内,从女子下车起,晏骜川心里就默默数着数,可越数,心里就越乱,恨不得即刻跳下车去,将女子带上来。 他实在是没忍住,撩开车帘,视线追寻着女子的踪影。 却只瞧见湖边相拥的男女。 第139章 小狗撒娇 湖畔起了风,司马珞俯身将女子抱在怀中,空荡了太久的心尖有一瞬间被填满的错觉,可便是须臾晃过,便被女子用力推开。 “司马珞。” 宋枳软往后退了半步,恶狠狠瞪着他,“你现在是要强求我? 就算是皇子,也不能这样霸道吧。” “我方才不过是学着晏骜川平日里的模样,为何你对他可以安然接受,对我就不行?” 司马珞瞳仁略动,视线落在她的身上,“阿枳,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眼神看得我很难过。” “三皇子病得不轻。” 宋枳软轻笑了声,“我便不耽误三皇子养病了,先走一步。” 女子快步走向马车,蓝衣护卫对视了一眼,随即过去作势将人拦下。 “让她走。” 司马珞淡淡出声, 护卫当即为宋枳软让开一条道。 “阿枳,我会等你回心转意。” 宋枳软绕开人群,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温柔敦厚的声音。 “你终有一日会知道,谁才是更好的选择。” 宋枳软没有搭理身后人,踩着车凳撩开车帘,少年倚靠在窗边,似乎是睡着了。 “陈大哥,赶路吧。” 马车夫姓陈,是老三为她寻来的车夫,听说原先是马车行里的朋友,这一路去临安府,便是由老陈护送。 “是,姑娘。” 老陈连忙驱车调转方向,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眼湖边的方向,只瞧见那生的好看的皇子还立在原地,无声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 “……” 宋枳软从马车上来,就瞧少年靠在车窗上闭眼休息,本以为他是因伤势难受,所以才不说话。 可接连赶路了两个时辰,快到用午饭的时候,宋枳软将干粮分给老陈,晏骜川却还是闭眼不动,像是没听见她的呼唤声。 “阿川?” 宋枳软轻轻推了下晏骜川的手臂,见人一动不动,连眼皮子都没有睁开,便晓得他是生气了。 “阿川,起来先吃东西了,等会儿还得赶路,得到了太阳落下,咱们才能到客栈里歇息。” 晏骜川这才缓慢地睁开双眼,见宋枳软关心地看着他,接过她手里的干粮,低着头吃了起来。 只是少年没说话,平日里他有不满早就发泄出来,恨不得让全世上的人都知道他不高兴了。 今日却一声不吭,只低头吃东西。 “伤是不是很疼?” 宋枳软咬了口干粮,又关心问。 “没事。” 晏骜川三两口就将干粮利索吃完,随即抱着手,又重新闭上了眼。 他不想跟她沟通,她也不好强迫,只好让车外的老陈待会儿赶车时再慢些,免得太过颠簸,让晏骜川的伤口不适。 老陈闻言连忙应下,将手里头的干粮很快咽下,随即就驱车继续行路。 快到天黑的时候,马车经过了颖昌府,宋枳软没有让老陈停下,而是出城另外找了另一家客栈。 其实城中的客栈自然是要比城外的住着舒适。 但如今宋枳软得为着两人的生计精打细算,能多省下一点钱,就能让他们的日子过得稍微宽松些。 郊外悬挂的招牌题写着多乐客栈,瞧上去朴素,但也不会太过破烂,老陈向宋枳软请示过后,就将车停在了客栈外。 “阿川,咱们到了。” 宋枳软抬手去拍少年,没想到手还没碰上少年的身子,对方就睁开了眼,抓着车窗艰难地起了身。 “我扶你。” 她连忙一同跟上。 “不必。” 晏骜川扔下这一句话,便困难地往前挪动身躯。 “在我面前,逞什么强。” 宋枳软叹了口气,连忙扶住少年的手臂。 “掌柜的,要三间厢房。” 宋枳软扶着少年进去,在柜前忙碌的掌柜的抬起眼来,见这对身着华贵,相貌好看的男女走进来,连忙起身迎接。 “二位老板,是想要什么厢房?我们这儿有一号、二号和三号,价钱都不一样。” 宋枳软给老陈使了个眼色,老陈连忙替她接过了晏骜川,往台阶上扶。 “给我们三间最便宜的就成。” 宋枳软见少年被扶上楼,这才压低了声对掌柜的说。 “最便宜的?” 掌柜的还以为这姑娘在逗他,笑道:“姑娘可是在同小的开玩笑,您几位这打扮一瞧就不俗,就住最便宜的三号房?” 她闻言面上有些发烫,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说。 宋家倒台后,宋枳软就被接进了晏家,虽然身上的银钱不多,但确实也没遇到过如此窘迫的时候。 “这……” 掌柜的眸底微动,瞧出这年轻小姑娘不好意思开口,猜到对方身上没钱,语气顿时低了几度。 “这客栈里头的三号厢房也不多了,就剩下两间,姑娘,要不再去别的地方找找?” 晏骜川本来就有伤在身,再挪动,只怕又会拉扯到伤口。 “你们这儿,二号厢房是多少钱一夜?”宋枳软试探性问。 “两百文。”掌柜的低头拨弄算盘,已然有些心不在焉。 “两百文?” 宋枳软顿时皱紧了眉头,语气冷了下来:“掌柜的这是看我不懂行情? 我们才从城中经过,里头的客栈至多也就两百文一晚, 而且城里头的店也比您这客栈要好多了,难道你是看我年纪小好欺负? 大不了我们不住了,在城中住,宁愿多些钱,也不上当受骗。” 掌柜的听到小姑娘的语气转变,知道这是个不好糊弄的,这才放下手里的算盘,装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姑娘别气,好说话好说话。我瞧姑娘和方才那公子年纪轻轻,也不容易, 这样,我就收姑娘一百五十文,只比三号厢房贵五十文,这样可行?” “就二十文,我们还没用晚饭,你让人做好后送上来。” 宋枳软从荷包里取出四百文,放在柜子上,“我给你多少钱,你就做多少的菜, 若是多做我不会多给钱,若是你少做,故意刁难,我也不会轻易放过你。” 掌柜的哪里知道这小姑娘瞧着年轻,竟然是个硬茬儿,只好拿着钱赔笑道:“是是是,这个您放心,我待会儿就让人送水和饭菜上来。” 宋枳软径直上了二楼,客栈内伙计听了方才两人之间的对话,也不敢怠慢,领着宋枳软入屋。 到了用饭的时候,伙计端着菜敲门。 宋枳软将老陈的那一份分出来后,让伙计送去了老陈的屋子,她提着自己和晏骜川的份到了隔壁的屋子。 敲门两三声,她才推门进去。 少年侧躺在床榻上,俊俏好看的少年同这简朴的屋子形成了很大反差。 就好像晏骜川本来不该在这地方躺着,而该上金屋银屋睡着当菩萨,才对得起这相貌。 宋枳软不禁心里暗自下了决心,等到了临安府,可得好好努力赚钱,给晏骜川赚个金屋躺着才行。 “阿川,该用晚饭了。” 宋枳软将食盒里的三菜一汤拿出来,摆在饭桌上,方才她同掌柜的发了一通气果真是有效的,虽然菜品瞧着一般,但量还是足够。 “阿川?” 躺在榻上的少年没睁开眼,“你吃吧,我没胃口。” “那怎么行。” 宋枳软将碗筷摆好,看了眼榻上人,“今日你就吃了点干粮,若是这顿不吃,身子要捱不住了,过来吃点东西吧。” 晏骜川不为所动,她只好起身走到床边。 “还在跟我闹脾气?” “没有。” 晏骜川睁开了眼,扫了眼她,随即又移开视线,“我算什么东西,一个被逐出京、一无所有的人,哪里能跟你闹脾气。” “都说了这话了,还说不是闹脾气?” 宋枳软抿起唇,慢慢坐在床边,少年感受到她的靠近,连忙往后退了退,“做什么。” “你今日在车上,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宋枳软抬眉,了解晏骜川虽然小气,却也不会毫无理由地生气。 她若是只和司马珞说说话,想来这人顶多就是过两句嘴。 但这人一整日都没理她,想来是瞧见在湖边时,司马珞抱她的画面。 “我看到什么重要吗?” 晏骜川深吸一口气,“我算什么东西,你和谁卿卿我我,搂搂抱抱,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哦……” 宋枳软憋着笑,故意捏着鼻子,“哪来的酸味?我待会儿可得去找掌柜的说一说, 菜里头怎么放了这么多醋。” “宋枳软。” 少年忍无可忍,瞪着她喊名字。 “今日我真不知道司马珞会抱我,真的,我一下就躲开了。” 宋枳软举起三根手指,解释:“我们还说着话呢,他就忽然抱了上来,我完全不知道, 而且我很快就躲开了,你是不是只看了一眼,所以没瞧见我推开他。” “……” 晏骜川闻言,眼神略显怔忪,上下打量她,“你是说,他对你霸王硬上弓?” “……” 这个词听上去…着实是不太体面。 但宋枳软确实也想不到比这个更贴切的解释。 “反正我不是自愿的。” 她强调:“我若是真对他有别的心思,他让我嫁给他的时候就不会拒绝了。” “他还让你嫁给他?” 少年瞪大了眼,语调顿时高了好几度,也没顾伤势,从床上坐直,“我今日就该杀了他,我现在就要回去杀了他!” “诶!” 宋枳软连忙拦住人,“你这人怎么说两句就急眼。” “他当时抱你的时候,你怎么不叫我,我当时就得好好教训那孙子!” 晏骜川气得面红耳赤,见宋枳软茫然地看着他,担心吓着小姑娘,又深吸一口气,强压火下去。 “你…对他当真没有一点点的感情?” “有啊。” 宋枳软瞧见少年的瞳仁又放大了,忍着笑连忙说:“挺讨厌他的。” “……” 听了这话,晏骜川才又瞥了眼她,不满地哼了哼。 “你要是还生气,那要不你抱回来?” 宋枳软瞧少年腮帮子气得鼓起来,张开双臂道:“抱。” “谁稀罕抱你。” 晏骜川耳朵根子一热,咬着嘴,半晌没吱声。 “那就……” 宋枳软正打算起身,手腕却被人轻轻握住,紧接着腰后覆上手掌,轻而易举就将她带了过去。 少年的胸膛坚硬宽阔,他将脑袋抵在她肩膀上,轻轻蹭了蹭,像是小狗同主人撒娇,声音很闷。 “以后…能不能别跟那些讨厌的人说话了。” 第140章 惑人心的精怪 宋枳软抿唇,笑着问:“谁算是讨厌的人?” “你分明知道我说的是谁。” 晏骜川的额头抵在人的肩膀上,嗅着她身上清甜的香气,面颊通红,小声说:“我饿了,我今日都没吃饱。” 少年的语气可怜巴巴,听得宋枳软忍不住笑了出来:“那吃饭去。” 她搀扶着晏骜川从床上坐起来,或许是方才两人才抱过,同坐在一桌前吃饭都感到有些尴尬,这顿饭也吃得默不作声,很快就结束了。 “……” 直到伙计来收拾,宋枳软才起身道:“你先歇着,我先回去沐浴,等会儿再来给你上药。” “不用你上药,我自己能行。”晏骜川自然是不好意思,急忙说。 “你的伤在腰后,你自己怎么上药?”宋枳软问。 “我的伤没那么重,而且我手长,又不是上不到药。” 晏骜川小声嘟囔,又催促她离开,“你快去沐浴吧,赶路了一日了,早点休息。” “知道了。” 宋枳软自然不会让他一个人上药,回房后,跟伙计叫了水,沐浴过后,清点了一下身上的钱。 这不算还好,一算倒让她真有些心疼起来。 从京城到临安府整整一千八百里,马车租借需得二两银子,老三给她找的马车夫老陈算是最划算的,两个月只要二两银子。 只是这住客栈算起来,就像今日花出去四百文,住三日就得花一两多银子,还不算途中吃饭、喝茶的钱。 她虽然带来了八百两,但其中五百两是她打算用来开铺子做生意的钱。 剩余三百两,还需得负担这路的花销,还有到了临安府租宅子、吃饭的钱。 就算日子过得再紧,衣裳得买一两件,若是偶然馋了,想买些零嘴糕点…… 更何况晏骜川这人本就爱美,平日里每个月制的衣裳都数不过来,他又爱吃甜的,每日饭后都得备着糕点。 光是这样粗略一算,宋枳软就已经开始头疼,还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银柳的担心一点都没错。 宋枳软其实并不是个爱钱的人,尤其本就是出身世家,从小到大,爹娘对于钱财花销这方面就没有刻意培养她要省吃俭用。 就像是今日,她同客栈掌柜的讨价还价这样的事都是第一回做。 看来,还是得快些赶到临安府才行。 “……” “……” 算好账,宋枳软将银子等值钱的物什都规整放好,这才锁了屋子去找晏骜川。 “咚咚”两声敲门声下去,屋子里没有动静。 宋枳软也习惯了这人不说话,推门直接进了屋子,却没瞧见少年的踪迹。 隔着窗户纸,她瞧见净室的方向有隐隐绰绰的烛火,雾气从不太严实的缝隙间钻出来。 “阿川?” 晏骜川在沐浴,宋枳软不方便靠近,只好站在原地喊他。 只是好半晌,净室里都没有任何的回答。 “阿川?” 宋枳软蹙起眉,转身去找到上楼的伙计,指着晏骜川的屋子询问:“请问你是什么时候抬水上去的?” 伙计连忙道:“姑娘,就是给您抬完水后,给那位公子抬的水,算下来,应该得大半个时辰了吧。” 大半个时辰? 宋枳软心底一惊。 晏骜川身子本就虚弱,沐浴又需要体力,难不成人晕在里头了? 宋枳软也来不及同伙计吩咐,自己又回到了屋子里,“阿川?” “阿川!” “哐当——” 只听净室内传来一道沉响。 宋枳软心里咯噔了一下,也不管什么礼节大防,直接推开了净室的门。 “阿川!” 她冲进雾气中,浴桶内没有人,边沿可见一只线条结实紧致的手臂撑在边上,湿漉漉的乌发在空气中晃荡。 “——” 她呼吸一滞,顺着乌发看了过去,只瞧见少年光洁白皙的身躯,他只穿了下裤,上半身赤裸,完完整整地暴露在空气中。 少年俯下身子,撑在浴桶边缘,肉眼可见的胸肌坚实,腹肌块垒分明,覆着一层细小滚烫的水珠,他一只手捏着白色纱布的一端,纱布的另一端被少年叼在唇间。 “……” “……” 周遭静得厉害,宋枳软只能听见水滴从浴桶边沿掉在地上发出的“啪嗒”声,还有自己左胸膛内,慌乱的跳动。 少年漆黑生冷的眉眼,同白雾中殷红的唇形成了剧烈反差。 宋枳软蓦然觉得眼前这景象,像极了山海经中所描写的迷惑人心的九尾狐狸精怪。 这种妖精以美丽的外表,让人放松警惕,从而陷入它们设下的陷阱。 第141章 帮他上药 “你……” 晏骜川这种处境本来就够无地自容了,偏偏宋枳软还盯着他的身子,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看够了没。” 宋枳软闻言,颇为不舍地收回视线,偏开脸说:“我方才在外头喊你,你怎么不说话。” 晏骜川松开嘴里的纱布,动作不易觉察地挡在了自己胸口,“我就只听见你喊了一声,然后就起身打算上药, 哪里知道你直接冲进来了。” 宋枳软听着对方的描述,怎么自己方才着急救人、见义勇为的故事从他嘴里说出来成了耍流氓? “我分明喊了你许多声,还以为你晕过去了,担心你被水溺死了才冲进来的。” 宋枳软解释。 “我知道了。” 晏骜川深吸一口气,难堪地瞥了眼她,“但你能不能先出去,我衣裳都没穿呢。” “不是穿了裤子吗。” 宋枳软这话说的理所当然,他甚至从她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丝…遗憾? “这里头水雾重,出去吧,我帮你换药。” 宋枳软走上前来,本意是搀着他,没想到晏骜川飞快躲开,死死地攥住裤头,表情十分之提防。 “……” “你想什么呢。”她无奈失笑。 “是我要问你吧。” 晏骜川惊慌地盯着她,红着脸控诉:“你想干什么,我们之间可还没成婚,你不能这样的。” “……” 宋枳软退后,“我只是想扶你出去。” “……” 晏骜川一脸不相信,直起身子,缓慢地往净室外走,“我自己能走。” 宋枳软只好跟在人的身后,确保人不会跌倒,这才先走到床边,将褥子先叠起来。 “你趴在这上头。” 宋枳软将叠好的被褥推到晏骜川的面前,眼神示意人趴下。 晏骜川神色躲闪,“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我又不是上不了药。” “得了吧。” 宋枳软催促:“快点,衣裳都没穿,等会儿着凉了。” “……” 晏骜川深吸一口气,这才趴了下去。 少年后脊上好几道伤疤,有些已经开裂了,瞧着触目惊心,宋枳软心道明日还得让老陈慢些行车。 “忍忍。” 浮元子将药物都整理在一个箱子里,宋枳软拿出消炎镇痛的药粉,小心翼翼洒在了伤口上。 药粉洒下去,少年倒是一声不吭,但攥住被褥的手还是颤了颤。 “若是疼就喊出来吧。” 宋枳软看得不忍心。 “不疼。”少年极轻地回答了一句。 她稳住手,尽量再轻一些,换了个药,抹在伤口边缘。 “好了。” 上药不过是半晌功夫,宋枳软后背都出了一层汗,将药放回箱子里。 “我就说一点都不疼。” 晏骜川这话显然就是嘴硬,撑着被褥就要起身,忽然后腰上吹来一阵极轻的柔风,扫过伤口,引起一阵酥麻瘙痒。 他只觉骨头都跟着酥了,一股异样的感觉令他浑身血脉都涌动起来。 “这样会好些吗?” 宋枳软俯身,在他后腰上吹了几口气,才起身,拿起纱布。 “好了,你起来吧,我帮你缠上纱布。” “不、不必了,我自己缠就好了。” 少年保持着趴着的姿势,声音传过来有些发闷发哑。 “你自己不方便,快起来吧。” 宋枳软以为是他这样的姿势很难起来,于是伸手扶住他的胳膊。 没想到少年浑身骤然一凛,像是被电到了似的。 “别碰我!” 晏骜川忽然攥紧了床头,坚决不肯起来。 “你、你快回去吧,我自己可以的。” 宋枳软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何这人方才还好好的,眼下就变得奇奇怪怪了。 第142章 过城门被拦,同官兵起争执 “我还是帮你吧。” 宋枳软扯着人,想扶人起来,没想到少年抵死不从,还将被褥推散,躲进了被子里。 “别,你这样上的药都弄坏了。” 宋枳软连忙拦着,但人钻了进去后,就只探出来个脑袋,别扭地盯着她,“快出去。” “你……” 宋枳软见人如此抗拒,也不好再继续强求,“那好吧,你自己来, 我屋子就在你隔壁,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叫我。” 晏骜川嗯了声,眼神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她,催促意味明显。 宋枳软只当这人不好意思,顺从了他的意思,出了门回到隔壁屋。 翌日晨—— 老陈去买了早饭,挨个叫醒了人后,又重新开始上路。 宋枳软昨夜没睡好,一直想着晏骜川为什么会这么古怪。 起初还担心这人还在生她的闷气,结果第二日醒来又发现人似乎没什么变化,又恢复如常。 她只好当昨夜是个小插曲,只是这两日宿在客栈后,晏骜川也没再让她帮忙上药,说是伤口好多了,自己能上药。 宋枳软白日里观察着少年,见他确实不像最开始那样不适了,便也作罢。 “……” “……” 就这样几人一路到了寿县,本来天色便还早,宋枳软还是精打细算着,带着晏骜川和老陈在寿县内先吃了顿饭。 等用过饭再出去住别的客栈,这样最省钱。 寿县比不得几个州府繁华,而且宋枳软观察到的,县内到了申时天分明还大亮着,就很少有人在街上走动了。 天色也灰蒙蒙的,让这县里头看上去更加…古怪。 可她又形容不出来这古怪在哪里。 她随意挑了家饭铺,一入店,一个瞧着过了四五十的女掌柜就多瞧了她几眼。 铺子里用饭的客人极少,像他们这一行三个人就算是人数比较惹眼的了。 或许也是受这种气氛的影响,这顿饭大家都吃的有些心不在焉。 用完了饭菜,老板和伙计去接待别桌的客人,老陈见状放下茶杯,压低了声凑过来道。 “姑娘,公子,你们觉不觉得这地方怪怪的?” 晏骜川抬起眼皮子,“你也觉出来了?” “这儿的人好像比咱们来的一路走过的县都要少些。”宋枳软低声参与这场讨论。 “不止是人少……” 老陈同老三先前都是混迹马市里头的人精,又抿了口茶,随即说出了古怪之处:“这地方好像没有什么姑娘。” 宋枳软方才就一直觉得何处很奇怪,只是没捕捉到究竟是何处,老陈这样一说,她才彻底醒悟过来。 “是,方才在街上我就觉得不太对劲,似乎是没什么女子。” “不是女子少。” 晏骜川因着宋枳软在身边,难免对周围的人事警惕心强一些,这些年常出入岭南,也见过了不少异闻传说。 “街上最多只有老妇,年轻姑娘几乎没有见到一个。” 老陈见少年说出了要点,笑着举起大拇指,“这方面还是公子更加敏锐。” “……” 宋枳软无声看了眼晏骜川。 “不是,我的心思可不在这上面。” 晏骜川连忙同她道:“我是见这掌柜的方才一直盯着你看,才想起来这街上的小姑娘不多,那掌柜的看着你的眼神挺瘆人的。” “是,小的也发现了。” 老陈回头看了眼那掌柜的,“方才咱们用饭,那掌柜的就悄悄盯着姑娘您的后背瞧呢,可瘆人了。” 宋枳软蹙眉,“也不知道寿县是怎么回事,总觉得有古怪, 时辰不早了,咱们用完饭就赶紧走吧,别在这儿耽搁了。” 几人听了她的话也觉得有道理,付完钱就收拾起身,重新上了马车。 “……” 马车行至城门口,宋枳软撩开帘布瞧着被群山包围住的寿县,心里总觉得有股凉意。 就像是包围寿县的不是群山,而是吃人的恶鬼。 “驭——” 老陈行驶的马车骤然停了下来。 晏骜川眼疾手快扶住往前扑的宋枳软,随即对外问:“什么事?” “回公子的话,这儿守门的官爷拦下了车。” 老陈的声音听上去也颇为困惑,虽然没做什么亏心事,但被几个官兵拦了下来,还是难免有些紧张。 “你在车上待着。” 晏骜川看了眼宋枳软,随即下了马车。 宋枳软见少年下车后,同官兵交代了几句,面色越来越凝重。 “怎么了?” 宋枳软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连忙跟着一块下了车。 只是她刚走过去,几个官兵的眼神就齐齐落在了她身上,不像是被容貌所吸引,只是纯属因为她的女子身份。 想来是这个时辰,寿县在街上行走的年轻女子几乎没有的原因。 “他们说前面生了洪涝,咱们的马车不能过去。”晏骜川说。 洪涝? 宋枳软记得,前世在大晋的确有好多处地方生了洪涝,但多为极南之地,寿县这一块却并未听说过。 “我们不会靠近生了洪涝的地方,还请几位通融通融,让我们过去吧。”宋枳软客气道。 “你这干说,有个屁用。” 其中一个官兵眯起眼来,“拿出二百两来,就放你们出去。” 二百两? 宋枳软愣住。 且不说她身上这些钱都是精打细算好的,每一个要用钱的地方都算进去了,就连多五十两拿出来都不行,根本拿不出二百两。 再者,这守城门的也是吃朝廷俸禄的城防军,怎么会跟老百姓要银子花。 而且一开口就是如此惊人的数目…… 难道说这人已经做过许多这样的生意了? “二百两?” 晏骜川冷笑了声,脚步往前走了两步,周身气场都跟着寒了下来,“我看你长得像二百两。” “公子、公子。”老陈连忙拦着晏骜川。 宋枳软也握住少年的手腕,冷静对那方才漫天要价的官兵说:“这位官爷,你是不是喝醉了? 老百姓过城门天经地义,你方才先说有洪涝不让我们过, 眼下又说让我们拿出二百两就放我们走,你到底吃的是朝廷的俸禄,还是土匪的营生?” “你个臭娘们儿!”那守城官兵眼睛瞪大了,背着刀就往她这边走,作势要打人。 晏骜川眼神闪过寒光,一脚便踹翻了前头拦路的石墩,“想要动手?” 说着,少年便冲了上去,势头迅猛,即刻便要同人扭打起来。 第143章 一间屋子? 方才说前方有洪涝的官兵一瞧就是里头的老大,一把拦着那作势要打人的官兵,“够了,住手。” 宋枳软也担心晏骜川身上的伤,忙和老陈一起拽住少年的胳膊。 “阿川,别冲动。” 晏骜川本来就是暴脾气。 若非宋枳软在这儿,恐怕早就和人动手了,眼下是被人拦着,又担心生出事端,这才忍了下来。 “这位小兄弟,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这位弟弟方才是跟你们开玩笑呢。” 城防老大笑着缓和气氛:“还真不是两套说辞,也别说是给二百两银子的事, 眼下就算是您几位给出两万两,我们都是没有办法, 这洪涝发作,是要害死人的,我们也是守着上头的吩咐,这才在这儿立了石墩, 不能放人出去,别说您这几位了,早间和午后,我们都不知道拦了多少辆车了。” 城防老大还是会说话的,本来气氛剑拔弩张起来,他一出口,也让大家心里舒坦了一些。 宋枳软蹙眉询问:“那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放我们出去?倒不是别的意思,我们急着要赶路。” “每日里要赶路的不知道有多少,今早还有个死了儿子的要发丧。” 那方才要动手的官兵冷笑了声:“家里头死了人的都得按规矩来,你们这没死人的也不用急了。” “你再说一遍。”晏骜川一字一顿,俨然是忍无可忍。 “我……” “怎么吵吵闹闹的!” 只听一道男声从众人身后冒了出来,几个城防官兵往宋枳软身后的方向看了过去,随即立马抱拳作揖道:“县令。” 宋枳软闻声转过头去,只瞧一个身材矮胖的男人身着官袍,走了过来,眼睛细长,面上堆积了几层肥肉,笑起来倒还算亲人。 “出什么事了?怎么瞧着要打人了?” 被称为县令的胖子走了过来,瞧了眼宋枳软后,眼神里闪过一抹亮光,连带着脚步也跟着一顿。 “辛县令,我们都说了前方有洪涝,上头下令不让通行,他们非要强求。” 方才那要打人的官兵连忙告状。 辛县令又看了眼女子身旁的晏骜川,瞳仁微动,语气十分和善:“两位,这实在是不好意思, 近来寿县周围总生洪涝,所以这段时日都禁止出行。” 晏骜川眯起眼,瞧出人的眼神总往宋枳软身上瞟,于是脚步往前走了两步,径直挡在了宋枳软的身前。 “辛县令?” “正是。” 辛县令的眼神落在晏骜川身上,眼神变了又变,忽然睁大了细长的眼,“难道阁下是晏家人?” 晏骜川皱起眉头,“你怎么知道?” “我数年前曾见过晏家太保的风姿,与公子您如今的容貌当真是十分相像。” 辛县令情绪似乎十分激动,“可惜这些年来,我并未升官, 一直窝在了寿县这个小地方,再也没见过太保那般风姿。” “……” 晏骜川眸底微动,记起自家祖父说起过,三十年前,的确陪着司马帝曾到过寿县这一带巡游。 “敢问这位公子是……”辛县令眼睛里写满了好奇。 “太保是我祖父。”晏骜川淡声说。 “哎呀!” 辛县令拍大腿道:“竟然是晏家公子!这真是太巧了!您怎么会来寿县?可是来游玩的?” 辛县令身处寿县这偏僻的地方,对于京城里发生的事情自然不清楚。 晏骜川并未说话,不做承认,也不做否认。 旁边的城防官兵老大见状,十分茫然,“县令认识这两位?” “快闭上你们这臭嘴,快给晏家公子赔罪。” 辛县令给官兵们使眼色,“大晋第一世家,这是晏家太保的金孙!” 官兵们见状面面相觑,就连方才要动手的官兵也顿时蔫儿了,连忙给晏骜川几人作揖赔罪。 “公子,这位想必就是少夫人了?” 辛县令探出头,看向晏骜川挡着的宋枳软。 “是又如何。”晏骜川又往旁边走了一步,生生拦截了县令的眼光。 “这…自然不如何了,只是如今城门被监管着,也不是下官一个人做主,不如这样。” 辛县令思忖道:“既然晏家公子来了寿县,就不要去客栈住了,到我私宅中,我一定好酒好菜招待。” 晏骜川回过头,看了眼宋枳软。 眼下他们身上的银钱本就不多,这禁止出入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若是要耗上一两个月,身上的钱迟早都得花光了。 “那便多谢县令了。”宋枳软出声谢道。 “不必言谢,当时你们祖父来寿县的时候,我还是个孩子,太保为了寿县的老百姓过好日子,出了不少力, 可以说寿县老百姓有今日,都是全靠着太保。” 辛县令一边说着,一边引着二人往县城中走。 “我的私宅就在巷子里第二家,很快就走到,还请几位跟着我来。” 宋枳软本来心里还有些提防,毕竟人生地不熟,总该小心些。 但跟随着辛县令入宅子里后,人极为郑重将他们请去厅中,随即沐浴更衣后,又同他们坐在桌前吃了顿饭。 席间对晏家和老爷子夸赞颇多,流露出不少敬佩之意。 后来又说起这些年来,辛县令学着当年晏家老爷子治理寿县的法子,为百姓们谋安稳康定。 瞧着倒的确是位好的父母官。 “时辰不早了,我年纪大了,见着年轻人高兴,就多说了几句,你们莫要责怪。” 说着,辛县令就起身,“我方才让下人给你们收拾出了屋子,现在领着你们几位去歇息吧。” 宋枳软跟随着晏骜川起身,见辛县令并不在意老陈是马夫,还为他额外选了间不错的厢房。 将老陈安排好后,辛县令又带着他们到了隔壁的院子。 “这处院子,是我夫人离世前住的,原先是主院,后来她因病离世后,我就没让人收拾这儿。” 辛县令领着两人到了院子里的主屋来。 “不过每隔几日,我都会让下人打扫干净,每次喝多了,想来屋子里坐一坐的时候,也不至于没有地方落脚。” 晏骜川闻言,对辛县令道:“县令对先夫人一片情深,叫人佩服。” 辛县令笑了两声:“说什么情不情深,风风雨雨走了这么多年,又怎能轻易忘记了。” 说完,辛县令还特意看了眼宋枳软。 “所以啊,你们还年轻的时候,要彼此珍惜,不要动不动就吵架, 夫妻之间要走很多年不容易,别等到了老才后悔当年没有好好珍惜。” 说着辛县令还擦了下眼睛。 “县令说的是。” 宋枳软颔首道:“今日县令也劳累了,承蒙您的照顾,我们真是感激不尽。” “不说这些空话。” 辛县令闻言摆了摆手,“随即帮忙将屋门打开,二位进去休息吧,我等会儿就让下人抬水来,伺候您二位歇息。” 宋枳软闻言笑了笑,又觉得不对劲。 回头看向主屋,眼神再度怔忪。 “就…一间屋子?” 辛县令不解地看着两人,“二位既然是夫妇,难道不该住一间屋子?” 宋枳软忽然有些后悔,当时晏骜川不该对辛县令撒谎了,“这……” “这自然是要睡一间屋子。” 晏骜川笑了下,随即牵起她的手,对辛县令道:“这几日,路程颠簸,她也是累坏了,有些犯糊涂了。” “是是是。” 辛县令倒是没怀疑,连忙道:“那您二位歇着吧,我就不打扰了。” 说罢,辛县令就出了院子。 宋枳软连忙挣开晏骜川的手,走到院子里其余厢房查看,没想到院子里头的每一间都落了锁。 “方才他不是说了,这是他夫人离世前住的地方,现在都空了,没住人自然就锁了。” 晏骜川这话说的理所应当。 可当宋枳软走回去,少年的面色又红了起来,不太自然地瞥了眼屋子里,“所以…今夜该怎么办?” 第144章 还是一起 宋枳软看了眼少年,“先进去吧。” 她和晏骜川一同入屋,这主屋不大,里间总共就只有一张床,这可的确是叫人为难。 “……” “……” “我……” “你……” 二人齐齐开口,又默契地同时闭上了嘴。 屋门正好被人敲响,是辛县令府中的下人抬水进来。 “公子,少夫人,水准备好了,您二位有事叫奴才就成。” 说罢,下人这才退出了屋子。 “你先洗还是我先洗?”晏骜川说完这话就停顿了一瞬,总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怪怪的。 宋枳软也觉得有些尴尬,“要不你先洗吧,我先将衣裳整理出来。” “…好。” 晏骜川清了清嗓子,脚步不太自然地拿起换洗衣物入了净室。 - 宅子的另一院子里,方才模样还有些醉态的辛县令一入屋子,眼神就化为清明。 “大人,这是从京城送来的信。” 有下人进了屋子,将纸质成色极好的信纸恭恭敬敬递到辛县令手中。 辛县令漫不经心地拆开信,一目十行,很快就将信尽数看完,冷笑了声。 “还真以为自己是那个风光无二人的晏家五公子呢,方才在席间配合他演戏,我都累了。” 下人询问:“大人,京城那边有没有说,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这是你该问的?” 辛县令眯起眼来,盯着手里头的信,神色意味不明,又想起宋枳软那张娇美动人的面庞,心里直痒痒。 “拿火来。” 下人早就习惯了做这样的事,除了拿来烛盏,连一旁的铁盆也递了过来。 “大人。” 辛县令将信纸放在火上点燃,等到快烧到头,这才扔进了铁盆里。 “主子给了我这样一个好机会,许了我那样的好前程,我自然得听令行事了。” “这……” 下人有些犹豫,“那晏家若是知道,咱们可就不好瞒过去……” “有主子在,需要咱们费什么劲。” 辛县令冷嗤了声,眼神里的贪欲明显,“我要动的又不是晏家的宝贝孙子,我只要那个女人。” “是。” 下人瞧着辛县令这模样,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隐隐感到不寒而栗,“大人,那孙神婆那儿……” “告诉她等着。” 铁盆里的信全都燃尽,最后只剩下一捧灰,下人端着铁盆到窗前,风一吹,什么都散了。 …… 净室里的水稀里哗啦响个不停,亦如坐在桌前僵持的少年左胸膛内的鼓声一般,喋喋不休。 “……” 宋枳软进去沐浴小一刻钟了,这期间晏骜川已经重新上好了药,也不敢动身去里间,免得小姑娘从净室里出来会误会。 又是好半晌,晏骜川听见净室门开关的声音,这才抬起眼皮子。 女子只着了一身单薄的里衣裙,腰肢纤细,身材曼妙有致。 刚沐浴过,她莹白娇嫩的肌肤泛起了一层淡淡的薄粉,瞧着吹弹可破,或许是净室内雾气重,将人的眉眼都熏得湿漉漉的。 便是刚走出来的一瞬,两人的眼神便对到了一起。 美人睫翼沾湿,定定地瞧着他时,眉眼怔忪,我见犹怜。 光是这样一眼,就足以让天下的儿郎心猿意马。 “……” “……” 不知怎的,分明什么都还没做,光是眼神对视,就已经让两人心里头都慌了起来。 “你……” 宋枳软缓缓走到桌前,见少年眼睛都不眨一下,聚精会神看着她,有些面热,只好暂时扯开话题。 “虽然方才那县令招待倒是客气,但是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 宋枳软抛出问题,但少年却许久都没有回答,而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像是痴傻了一般。 “阿川?” 她提醒。 “嗯……” 晏骜川随即垂下眼皮子,应了声。 宋枳软听到回答,本来想着顺着话继续往下说。 只听少年前言不搭后语道:“那还是一起睡。” 她心底一惊,“?!” 第145章 河神新娘 “不是,我请问一下。” 宋枳软迟疑开口:“我方才有问你咱们要不要一起睡吗?” 晏骜川这才茫然地抬起眼来,回过神,许久才反应过来,“……啊?” 她无声看着少年。 “我…我方才说的是,咱们这肯定不能睡一起……” 晏骜川拍了下桌子,随即又强调:“没错,我方才是这么说的。” “……” 宋枳软的反应还算淡定,略加思忖,随即指了下不远处茶桌前的窄榻。 那地方先前是供人坐着泡茶的,但她比之晏骜川来说,身量算是娇小,这两块小榻拼起来倒是可以勉强睡下她。 “你去里间睡,我睡在那儿。” “?” 晏骜川回头,见茶桌前的窄榻,当下就皱紧了眉头,“那地方那么窄,怎么能睡。” “不碍事。” 按照宋枳软原先的想法,打地铺都是行得的,只是如今有窄榻,她便不用舍近求远。 窄榻总比地上要软和。 “我就睡在那儿了,时辰不早了,我先歇息,你也早点睡。” 说罢,她便起身坐在了窄榻上,只是还没来得及脱鞋,手臂便被人轻轻拽住。 “怎么了?” 宋枳软好奇地看向眼前人,不解道:“还有什么要聊的,咱们明天早上再说。” “……” 晏骜川深吸一口气,下巴轻点了下里间的位置,不容拒绝道:“你去睡床。” “这榻地方小,容下我正正好,而且你身上有伤,睡在床上才好养伤。”宋枳软连忙解释。 “我腰疼。” 少年垂着眼,“睡不得软床。” “你就别骗我了。” 宋枳软笑了笑,正打算抽开手,没想到少年握得紧,“不是骗你,真的。” 她愣了下,见晏骜川一本正经,心里也不禁有些怀疑,“真的假的?” “嗯。” 晏骜川轻轻点头,随即将桌边的座椅搬过来放在窄榻的末端,“这样就刚刚好够我睡了,比床还宽敞些。” “……” 宋枳软半信半疑地起身,“那我去里间睡了?” 少年应了声,随即淡定地坐在窄榻脱靴上去。 既然如此,宋枳软也没什么好矫情的了,转身就去了里间。 白日里赶路疲惫,她脑袋一沾床就睡着了。 外间窄榻上的少年睁着眼,到了半夜,才起身走到里间的床前。 里间有扇极高的窗,微微开着,皎洁月色犹如水缎悄然流了进去,落在榻上女子的脸上。 少年动作缓慢地蹲在床边,托着脸观察了女子好半晌,月光映在她的眉眼,将本就尽态极妍的一张脸照得楚楚动人。 宋枳软睡觉不太安分,总是左翻身右翻身,光是晏骜川蹲在这儿的光景里,便已经从左侧翻到右侧四五次。 晏骜川瞧着小姑娘睡梦中皱眉的小动作,唇角不自觉上扬。 他腿脚已经蹲麻,便起身站了起来,将被宋枳软踢到床尾的被褥扯了过来,重新盖在了她身上。 “软软,好梦……” 少年用指尖抚平女子紧皱的眉心,这才一步三回头离开了里间,重新回到了茶桌前的窄榻上躺着。 殊不知在他走后,榻上女子悄无声息睁开了眼,先是盯着头顶高高的床帐看了一会儿,又深吸了两口气,捂着胸口,一点点背过身,抱紧了被褥。 夏夜蝉鸣到了最后,天气一夜间转凉,风扫落叶,是入深秋的征兆。 宋枳软和晏骜川都是被宅子里传出的吵闹和哭喊声惊醒的。 早间不过辰时,二人都睡得昏沉,结果妇人一道凄惨的哭声骤然响起,传遍了整座宅子。 宋枳软起身走出里间,见晏骜川也皱眉坐了起来,“你也听见了?” “嗯。” 晏骜川扫了眼她,“去看看?” “……” “……” 宋枳软同人更衣洗漱完毕,就去了哭声传来的地方,昨日辛县令招待过他们的前厅。 只听妇人的哭声断断续续,显然是哭了太久,力气也哭竭了。 “县令老爷,您为了寿县老百姓勤勤恳恳这些年,求您就开开恩,救救我家丽娘吧。” “县令老爷……” “求老爷救救我女儿!她还那么年轻,若是当了河神新娘,她就完蛋了。” “大人…求求您了大人,我小女还不过十九岁,她还没嫁人呢,若是当了河神新娘,她必死无疑啊大人——” 宋枳软和晏骜川绕到前厅时,正好听见了这段话。 辛县令惶恐地起身,去搀扶跪在他面前的妇人,面上也是无可奈何,“这…我也不信什么河神的……” “那便求县令开恩,救下我小女儿吧。” 妇人怆然泪下,“她幼时爹就没了,是我一个人含辛茹苦将她拉扯大的,如今好不容易人大了, 平日里也知道心疼我,去给富贵人家做做工,绣绣帕子,靠手艺赚一点微薄钱, 她有孝心,总是惦记着我,赚来的那些钱全给我买了药了, 若不是因为我这个病弱的老娘,又怎么会拖到十九还迟迟未成婚。” “……” 辛县令深深叹了口气,“丽娘的孝心,这几条巷子的邻居都知道的, 我又岂能不知,只是我也没法子啊。” 说着,男人捂着头,似是头疼,“那河神被寿县百姓敬了数百年,眼下又逢洪涝,农民庄稼全毁了, 他们也着急,只能想出老法子,给河神送新娘,这件事我不是没管过。” 辛县令将袖子和裤腿都捞了上去,满是伤痕,“你看看,这都是我前些年来,插手河神的事情,挨的打, 他们那帮子人对河神的敬仰早超过了对朝廷的畏惧,先前险些翻了我这县衙, 若是我再插手,只怕性命不保啊。” 老妇人听了这话,知道事情没了希望,拍着地,悲恸大哭起来。 “苍天啊,难道要亡我女儿,那是我的命根子啊,我也跟着一起去了罢了。” “我这辈子从来没做过一件坏事!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老天不公!老天不公啊——” 老妇的哭声越来越悲伤,让人听了心中都颇受感触,父母之爱子,又如何不让人闻之心焦。 “……” “……” 晏骜川同宋枳软对视了一眼,眼神里都有些迷惑,随即一同走进了厅内。 哪知道老妇人听见有人走进来的动静,不管不顾地抱住了晏骜川的大腿,也不知道眼前人是谁就哭着求道。 “求求大人救救我小女!” “求求大人救救我女儿丽娘啊!” 晏骜川看向辛县令,见对方也是无言羞愧的模样,出声询问:“辛大人,那河神和新娘是怎么回事?” 辛县令闻言又叹了口气,声音也带了些哽咽:“真不是我不想法子, 实在是河神的存在在他们脑子里太根深蒂固了,我也是没有法子, 我怎么不想拦着,每年一到洪涝的时候,我就拼了命的阻拦, 可那帮人简直无法无天,将一个个妙龄女子选作河神, 然后放到水里,说是献祭给河神,可如此作为,同杀人有何区别。” 宋枳软听了这话,蹙紧眉头,“如此大事,大人难道没要上报给朝廷吗?” “报了,哪里是不报,只是这帮人同上头的关系深,又有各种牵扯。” 辛县令一个年近五十的人也止不住啜泣:“每年都报有什么用, 那些人同强盗没什么区别,找到适龄女子就往水里送。” “欺人太甚。” 晏骜川冷声询问道:“你女儿现在在何处?” “我女儿已经被他们抓了起来,求大人去救救我小女,求大人救救我小女!” 老妇人说着,就引着晏骜川和宋枳软赶到了码头。 宋枳软昨日里入寿县,在街上都只见零散两三个人。 今日赶到码头,却瞧见了乌泱泱一众人,围绕着码头,像是做法事一般,嘴里念念有词。 “求河神老爷佑我寿县百姓,莫让灾害肆意祸害我寿县——” “求河神老爷佑我寿县百姓,莫让灾害肆意祸害我寿县——” “求河神老爷佑我——” “求河神……” 老妇人踮起了脚,指着码头边一个身着红裙,头顶银冠的女子,失声尖叫:“那就是丽娘!那就是我女儿! 他们要将我女儿扔进水里了!” 晏骜川抬脚就往人群里挤,宋枳软也提起裙摆跟了上去。 只瞧那些人将红裙女子用麻绳捆绑着,随即放在竹筏上,顺着水,越推越远。 那越发大声的祈祷声犹如鬼魅降临,百姓们的脸阴沉沉的,犹如地狱恶鬼最忠诚的信徒。 “求河神老爷保佑!佑我寿县子民!佑我等太平康乐!” “求河神老爷保佑!佑我寿县子民!佑我等太平康乐!” 众人低头祈祷,忽然只听到“啪”的一声落地响。 一个身着蜀锦紫袍的少年翻身跳上了竹筏,岸边有一个小姑娘将绳子甩了过去。 “阿川,接着——” 离得最近的百姓发现了这两人的出现,急忙道:“有人要毁了咱们的仪式!快拦下他们!” “快拦下他们!拿东西来,将这两人打死!” “快!” “——” 只见方才一个个还虔诚敬畏的老百姓,这会儿一个个凶相毕露,从地上捡起了镰刀和粗壮的竹竿,往岸边上冲。 宋枳软将绳子扔过去后,拼命往岸边拽。 竹筏顺着她的力道,往岸边飘了过来。 “杀了他们!” “快动手,杀了他们!” 宋枳软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道不妙,有这么多人在,就算是他们将丽娘救了下来,也怕是难以脱困。 一个皮肤黝黑,像是农民的中年男人跑得最快,挥起镰刀便斩断了宋枳软手里的绳子。 镰刀二度扬起,就往宋枳软的脑袋顶劈了过来。 “我杀了你——” 第146章 送药被发现假夫妻? 宋枳软手里的绳子断了,连忙往旁边躲闪,镰刀落下之际,只听“哐当”一声响。 镰刀在半空中转了个圈,随即稳稳落在了地上。 方才还在竹筏上的少年,已经将丽娘救了上来,一脚踹飞了农民手里的镰刀,眼神冰凉。 “杀了他们!” 晏骜川的行为彻底激怒了这群人,呼喊声越发高昂。 “杀了他们!给河神献祭!平息河神之怒!” “杀了他们!给河神献祭!平息河神之怒!” “杀了他们!平息河神之怒!” 乌泱泱的一群人将他们逼得越来越紧,再往后退,只怕就要掉进水中。 “住手——” 辛县令的声音响彻整个码头,方才还乌泱泱往宋枳软和晏骜川方向逼近的百姓一瞬间停滞了脚步。 “辛县令!” 只听一道苍老哀长的声音在乌泱泱一群人中响起。 听声音是个老妇,不过那群闹事的百姓听到声音的一瞬间就纷纷避让开,像是很尊敬那人。 晏骜川眯起眼,牵住宋枳软的手,拉着人带到一旁。 被救上来的丽娘恍若心有余悸,浑身湿漉漉的,身子还在发抖。 宋枳软见状将身上的外裳解下来,盖在了丽娘的身上。 听声音是老妇的人从人群里出来,但眉眼却很鲜亮,头发也乌黑,瞧着与年轻人一般无二。 “辛县令,向河神献祭是寿县百年来的规矩,你难不成是毁了这仪式?” “孙神婆,从前你如何我管不住你,可眼前这位不是你可以得罪的。” 辛县令让身旁的官差开路,亲自走到晏骜川和宋枳软身边,护在二人身前。 “他二人乃是世家大族之后,你们不得放肆。” 孙神婆闻言冷笑了声:“世家大族之后?可笑!在河神面前,人人平等。” 本来气焰歇下来的百姓,在听见这话后,又顿时情绪高涨起来。 “开罪了河神,人人得而诛之!” “开罪了河神,人人得而诛之!” “开罪了河神,人人得而诛之!” 喊声越来越大,就算是辛县令在跟前都无法阻止了,连忙对身边的手下道:“带着公子和少夫人先走!” 宋枳软连忙看向丽娘,本来打算拉着女子一同走,没想到女子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县令,不为所动。 “少夫人安心,丽娘我一定会保护她安全。”辛县令转过来对宋枳软承诺。 “走。” 晏骜川也知道眼前群众的愤怒不可遏制,担心宋枳软还在身旁,拉着人就跟着官兵往外跑。 “抓住他们——” “别让他们跑了!” “……” 宋枳软被少年拉着往前跑,呼喊声距离他们逐渐越来越远,到了县令私宅中,身后的喊声才歇了。 辛县令是等到了快入夜才回来的,晏骜川和宋枳软等在厅内,等人回来了,这才迎了上去。 “县令没事吧?” 辛县令摆摆手,满脸都是疲惫,“无事,只是要应付那群丧心病狂的人,所以耗费了一些时间。” 宋枳软悄然打量了辛县令一番,道:“今日多亏了辛县令,我们才得以逃过一劫,今日怕是让辛县令难为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无妨无妨,今日害得你们受那帮人的祸害,是我连累了你们。”辛县令反而先愧疚起来。 “不过,丽娘呢?” 宋枳软好奇地往辛县令身后看了看,并未瞧见女子的身影。 “丽娘受了惊吓,已经同她娘回去了,还托我跟您二位说一声谢谢,若不是你们,她恐怕就在劫难逃了。”辛县令道。 “那帮人真是疯了,难道上头连草菅人命这样的大事都不管?”晏骜川沉声问。 “不是不管,先前也说了,我上头的人同这帮百姓有勾结,平日里不知道这些人给他们塞了多少好处,没想到竟然连人命都不管不顾。” 辛县令痛斥道:“想我读书明理十数年,却没有法子应对那些臭虫恶鼠!当真是有愧于朝廷俸禄!” “今日那帮人如此凶狠,张口闭口就要杀人,我们就这样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逃脱,恐怕他们咽不下这口气。”晏骜川平声说。 “这……” 辛县令的模样看上去也觉得这事不会这样简单的解决。 “走一步看一步,今日辛县令劳累了这么久,还是先歇息吧。”宋枳软说着就拉上晏骜川。 “我们也先回屋歇着了。” “是是是,眼下时辰不早了,公子和少夫人还是先去歇息吧。” 辛县令朝晏骜川拱手作揖。 两人回礼,这才回了院子,下人们已经备好了水,就如昨日一般,下人们服侍好他们沐浴过后退下。 屋子里只剩下宋枳软和晏骜川后,她坐在桌前,见少年躺在窄榻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川,你觉不觉得事情有些古怪?” 宋枳软提起茶壶倒了杯热水,听少年问:“你觉得哪里不对劲?” “就是……” 宋枳软回想着今日救丽娘上来的时候,当时那种感觉,就有些古怪了。 “具体我说不上来,或许是那些人的眼神吧,看得人后背发凉。” 宋枳软想了想,继续道:“总觉得在那些人的眼里,人命就和蝼蚁一样不值钱。” “我也感觉到了,先前从未见过哪个地方有这样的人。” 晏骜川从窄榻上支撑着坐起来,本来后背上就有伤,眼下直起身子,动作还是有些艰难。 宋枳软见少年动作困难,想起他今日飞身跳到竹筏上,将丽娘救了上来。 “你身上的伤如何了?今日那么大的动作,有没有牵扯到伤口?” “没事,我的伤差不多快好了。” 晏骜川清了清嗓子。 宋枳软越发觉得这人是在心虚,于是连忙起身,“你将衣裳脱了,给我看看。” “真没事,我方才沐浴的时候已经上过药了,你等下又要摘来纱布看,影响我腰上的药效。”少年往后靠了些,提防着女子,干脆直接躺下,来得干脆。 “……” 宋枳软见这人都这防范的模样了,也不好霸王硬上弓,于是起身道:“还不知道明日是什么情形,先休息吧。” “好,我也睡了。” 少年将被褥盖在身上,宋枳软跟着回了里间,刚躺下,就想起来今日究竟有哪里不来,连忙喊:“五公子。” “怎么了?” 晏骜川本来都听习惯宋枳软柔柔弱弱喊他阿川,陡然听到一声全名,也不适应。 “你今日救丽娘上来后,有没有看到她的眼神?”宋枳软问。 “那没有。” 少年又坐直了身子,语气十分笃定:“我这人惯来是目不斜视的,虽然救了她,但我可是多一眼都没正眼瞧过。” “……” 宋枳软停顿了半晌,无奈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晏骜川探出脑袋,盯着里间的方向,“那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今日你将丽娘救上来后,起初我觉得没什么……” 宋枳软细想想,越想越不对,“可等辛县令来了后,丽娘看着他的眼神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晏骜川当时注意力都在那帮百姓上,生怕哪个发疯伤了宋枳软。 “丽娘看着辛县令的眼神,似乎特别熟悉。” 宋枳软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他们的眼神看上去…很亲密。” “亲密?” 晏骜川虽然今日没怎么看丽娘,但大体还是知道人有多年轻的,而辛县令的年纪都能做丽娘的爹了,怎么会亲密? “或许是两个人都生活在寿县,本来就认识,所以看上去才会熟悉吧。” 虽然少年说的有道理,但宋枳软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算了,还是先睡吧。” 她躺在床上闭上眼,还没过须臾,忽然屋门就被人敲响了。 “谁?”晏骜川从窄榻上起身,警惕地盯着屋门。 “公子,是我,今日见您好像行动不太方便,不知是不是受伤了,所以给您送来了一些药。” 晏骜川本来觉得没什么,正要应声,结果转背正好瞧见窄榻上的被褥。 辛县令知道他和宋枳软是夫妇,可夫妇哪有分床睡的?! 晏骜川心里咯噔了下,抱起窄榻上的被褥就往里间冲。 宋枳软还只听到辛县令的声音,就瞧见少年急奔进来,将被褥扔在床上后,甩开鞋子就冲上榻。 “你……唔!” 她还未反应过来,嘴就先被少年捂住。 他的身躯重重压在了她身上,一阵柚木香伴随着少年加重的急喘,尽数洒在她的耳畔。 第147章 试试 “辛县令?” 晏骜川撑在宋枳软的身上,今日他腰上的伤本来就裂开了,方才跃上床来又撕扯到了伤口。 他身量高大,自然就比宋枳软要重得多,不好全然压在她身上,怕将人压坏了,只好双臂撑在她身侧。 “辛县令,我们夫妇歇下了,你有什么事?” 宋枳软瞧少年蹙眉,顿时就看出他的伤口被拉扯到了,又见他撑在她身侧,分明就是怕压住她,才这样强撑。 “公子,少夫人,你们歇下了无事,我就是想着将药拿进来,若是公子不介意,我就帮您二位放在外间桌子上,您看成不成?”辛县令提议道。 “行,那你就……” 少年话还没说完只感觉腰侧覆上一双手,他来不及反应,那手就扶着他的腰沉了下去。 “?!” 他的身躯完完全全压在了女子身上。 晏骜川呼吸一滞,不敢相信地看着女子。 宋枳软将他拉下去,也是担心这人若是撑太久了,会影响到伤口,她被少年这样盯着,也觉得脸皮发烫。 本来少年的身躯压上来,两人便严丝合缝贴在一起。 有什么一样的不一样的,一瞬间就能感受到。 “……” “公子?” “公子?” 辛县令在门外唤了几声,见人始终没有答复,只好推门进来。 “那我就进来了,冒犯了。” 听到外间的脚步声,宋枳软抬手将身边的被褥盖在了少年身上,在他震惊的眼神中,别开了眼。 少年面颊赤红,喉结滚动了两下,直勾勾盯着面前这张极为勾人的脸蛋,心慌意乱。 “你……” “嘘——” 宋枳软抬手,反而用指尖轻点了少年嘴唇两下,示意人不要说话。 温凉指尖划过他的唇。 宋枳软心里倒是干干净净。 哪知道这样的动作落在晏骜川的眼里,同调|情并无区别。 少年胸膛内的跳动越发剧烈,好像要控制不住从喉咙眼里跳出来了一般。 “……” “……” 辛县令在外间没停留太久,见里间没有动静,笑道:“那我便先走了,公子和少夫人好好歇着。” 宋枳软连忙对外道:“辛苦县令了,多谢您送的药。” 晏骜川瞧着女子朱唇一张一合,娇唇粉嫩湿润,瞧着便软绵绵的,看上去很好亲。 他也差点忘了,并非没感受过这其中滋味,至今回想起来都让人心神大乱。 “……” “少夫人不必谢,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 辛县令笑了声,随即就出了门,不忘将屋门闭合上。 听到屋门关上的动静,宋枳软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方才还好你反应够快,不然让他发现就麻烦了。” 宋枳软心有余悸说道,却迟迟没听见少年的回应,抬起眼皮子看过去,发觉少年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那双漆黑瞳仁内流动着些许她难以看懂的生涩和一种难以说明的黏腻。 像是放置在熔炉内用大火烤炙的蜜糖,尽数溢了出来,融化成一地。 “你…看着我做什么?” 宋枳软咽了口唾沫,心里头也跟着紧张起来。 “你有没有觉得……今日…有些冷?” 晏骜川迟缓出声,嗓音里的沙哑比平日更要明显。 “冷?” 宋枳软还真没觉得冷,但听少年这样说,手下意识探向他的额头,又抚了抚他的脸颊。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没发烧吧?” 女子急忙地试探,殊不知柔荑扫过之处,便犹如被火把点燃的荒野,熊熊烈焰烧了起来。 女子的手在半空中被对方牢牢握住,他的眼神也像是被点燃了一般。 “宋枳软。” “想不想……试试?” 第148章 开城门放他们走? “试?” 宋枳软茫然道:“试什么?” 见女子全然不懂的模样,晏骜川心里越发不自如,好半晌没说话。 “你方才说你冷,我瞧见柜子里还放了一床褥子,等会儿你就拿我的过去盖,我再去柜子里拿一床,这样可好?” 宋枳软一本正经同他说,晏骜川自然也觉得尴尬,面红耳赤的,不好意思再继续待在床上,翻身下去。 “没、没事,我自己去柜子里拿被褥就好。” 说着,少年还心不在焉被屏风绊倒了下。 “你没事吧?” 宋枳软连忙坐起来问。 晏骜川听到她的声音又被绊了下,连忙道:“没事,没事,就是天冷了,有点饿了哈哈哈。” 少年如此前言不搭后语,宋枳软见了只觉好笑。 “……” “……” 晨光熹微,宅子外从卯时起就响起了阵阵喧闹声,生生将宋枳软从睡梦中吵醒。 “交出冒犯河神之徒!交出冒犯河神之徒!献祭河神,平息河神之怒!” “交出冒犯河神之徒!交出冒犯河神之徒!献祭河神,平息河神之怒!” “交出冒犯河神之徒!交出冒犯河神之徒!献祭河神,平息河神之怒!” 外头的喊叫声越来越大,晏骜川也紧跟着被吵醒,连忙坐起身来穿上衣裳。 “是那些人在外头闹。” 宋枳软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昨日那些人在闹事。 昨日她就猜测他们没有这么容易会放过他们,果真今日一早就来闹了! “咚咚”两道敲门声从外头传来。 晏骜川警惕问:“谁?” “回公子,奴才是县令派过来传话的。” 门外的下人回话。 宋枳软将屋门打开,只见下人恭恭敬敬站在了门口,说:“县令让奴才转达两位一句话,今日切莫出门,待他回来再同两位说话。” “县令没跟你交代要同我们说什么?” 宋枳软出声问。 下人摇了摇头,“县令不曾告知,只说让您二位在府中等候,待他回来,会亲自跟您二位交代的。” “好,我们知道了。”宋枳软同下人点了下头,随即才将屋门关上,转头问晏骜川。 “你觉得县令要同咱们说什么?” 晏骜川正在洗脸,将帕子扔回水盆里头,显然已经猜到了辛县令要说什么了。 “他应当是护不住咱们了,估计要送咱们走。” “只希望城门早些开,这样咱们也方便赶路。”宋枳软叹了口气。 “我去找老陈交代一声,让他收拾好东西,免得猝不及防。” 晏骜川起身去找老陈说了声,随即便回了屋子。 等到酉时过,辛县令才迟迟归来,当下就让人传话,请宋枳软和晏骜川入厅长谈。 入了厅,宋枳软一眼就看见辛县令亲自在泡茶。 “公子,少夫人来了,快请坐。” 辛县令见人来了,连忙起身将泡好的茶递了上来。 “夫人请用。” “公子请用。” 宋枳软道谢过后接过茶杯,好奇地打量着辛县令,眼尖发觉人的衣袍一角挂着根发丝。 那发丝同辛县令的头发不同,辛县令因为年纪大了,头发微微发白,稀缺且发丝极细。 而他身上粘的那根头发乌黑又粗,显然是个年轻人的头发。 “县令今日去县衙了?” 宋枳软笑着佯装是关心。 “是,去了趟县衙,白日里府中被围,花了好些时候才逃出去。” 辛县令苦笑了声,随即又补充:“方才辛某说这话,可不是对两位有怨言,千万别误会了。” “那自然是不会的。” 宋枳软笑了笑,眼神之间流露出的情绪颇为不解,“就是不知道,县令找我们过来是有什么要事?” “其实今日请两位过来,辛某人真的是无地自容,愧对于您二位,更愧对于晏家老太保。” 辛县令说着,摇了摇头,眼眶竟然湿润了。 “县令,您有事直说,我们都无妨的。” 宋枳软见状就知道晏骜川方才在屋子里说的没错。 辛县令只怕要赶他们走了。 “这……” “这……辛县令张嘴好几次,像是实在说不出口。 晏骜川瞧得蹙眉,正要开口,手背被身侧的女子不易觉察按了按。 是提醒。 “……” 晏骜川本来要说的话尽数又咽了回去。 “其实这话,辛某很不该说的。” 辛县令摇头,“主动邀请公子和少夫人来,其实辛某当真是一片真心,这些年来,辛某一直惦记着晏家老太保待寿县人的好。” 晏骜川回头,同宋枳软无声对视了一眼。 “只是这事情实在是怪我,怪我没有料理好百姓,也没照顾好您二位。” “我实在是没有想到,那帮人居然胆大妄为到会将心思打到您二位的身上。” 宋枳软抬眉,随即柔声道:“县令,我们被您接进府中,您又如此客气地招待我们,哪里是您对不起我们呢。” “少夫人,辛某当时邀请你们入府,当真是希望能将你照顾得周全,可如今生出这种事,辛某无力自保,又害怕连累了公子少夫人。” 辛县令犹豫再三,终于开了口:“我今夜已经让人将城门打开了,趁着夜里那帮人回去歇息,公子和少夫人快趁这个机会逃出去吧。” “开城门?” 宋枳软不解,“先前县令不是说,因为有洪涝,所以才不敢开城门吗?” “没错,但目前来看,洪涝的情形已经稳定住了。” 辛县令起身,显然是刻不容缓,“夫人和公子快些收拾,辛某这就送两位出去。” 第149章 成为河神新娘 洪涝的情形说稳定就稳定住了? 宋枳软自然是不相信有辛县令口中所说的那么轻松,可人家要赶他们走,他们自然也不好强留。 更何况,辛县令也是知道晏家的地位,就算有想加害之心,恐怕也得再三思忖。 于是乎宋枳软面带微笑起身道:“没想到县令这样为我们考虑,当真是多谢了。” 晏骜川看了眼宋枳软,女子拉着他,同辛县令道:“是我们夫妇俩要多谢辛县令这些时日的照顾,这些日子劳烦辛县令了。” 说着,宋枳软朝辛县令微微福身作揖。 辛县令连忙作势虚扶,“使不得,少夫人,使不得,咱们还是趁着天黑快走吧,免得等天亮,就算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宋枳软颔首,只见辛县令去让人叫了老陈,随即送着几人出了宅子。 天色果然暗了下来,在辛县令的陪同下,老陈套好马车。 宋枳软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见天黑了后,寿县又如同他们来时那般,周遭黑沉沉的,好似荒无人烟。 “人果然都走了。” 老陈白日里在府中也听见了外头的喊叫声,眼下观察好环境,便提醒他们上车。 “那辛某只能送诸位到这儿了,现在百姓们都散开了,趁着这个机会,公子和少夫人赶紧走,若是被发现可就麻烦了。” 辛县令朝着他们作揖,神色十分恭敬。 “县令客气,理当是我们跟您道谢。” 宋枳软福身,“今日一别,待回了京城,我们一定为您转达您对祖父的一片敬意。” “那可真是太好了。” 辛县令闻言面上全是喜色。 晏骜川的视线落在人脸上小半晌,随即领着宋枳软上了马车。 “……” “……” 马车轱辘转动,扬起一片灰尘。 马车内寂若无声,晏骜川将马车帘放下,眼神里的警惕逐渐松懈。 “没有人跟上来。” 宋枳软侧目,瞧着少年面色始终是保持着冷色,出声道。 “方才我瞧过周围,没有瞧见人。” “是没人。” 晏骜川拧起眉头,“我也瞧见了,一个人都没有,跟座鬼城似的。” “你是不是也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宋枳软问。 少年微微颔首,“昨日那群人那样凶狠地对咱们,可今日就没有动作了?” “会不会是今日在门前耗费了太多精力,所以都回去歇息了?” “不清楚。”晏骜川深吸一口气。 “公子,姑娘别担心,等会儿就出城了,小的都瞧见城门开了。”老陈的语气听上去也很是欣喜。 虽然说这几日都住在县令家中,吃喝和住的都很不错,比平常要好得多,但是就连老陈也隐隐感受到这座城的诡异之处。 每日午夜醒来,他都后背发凉,总觉得黑夜中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过城门了。” 晏骜川撩开帘布,对宋枳软说道。 “……” 宋枳软正打算也一起看看,倏然,马车后猛地被人撞了下。 “砰——” 她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一个趔趄摔到了地上。 “阿枳!” 晏骜川自然是想扶住宋枳软,但马车后不知道什么东西连连撞击,连他都没有法子稳定住平衡,摔在了另一头。 “是谁!” 老陈在车外惊慌质问。 “犯河神者,必将付出献祭的代价——” “犯河神者,必将付出献祭的代价——” 宋枳软只感觉那声音从天而降,马车跟着接连被撞,恍若下一刻就要散架了。 “是谁!啊!” 马车外传出老陈的惨叫声。 宋枳软想拉开车帘布看看老陈的情形,可刚伸出手,就又被另一波剧烈的撞击给顶到了后脑勺。 晏骜川咬紧牙关,攥住了马车的架子,随即凭借着猛力,冲到了宋枳软的身边,毫不犹豫地将人抱紧,用自己的手垫住她的脑袋,用身体护住了她的身躯。 “河神显灵——” “降天罚于冒犯者——” “河神显灵——” “降天罚于冒犯者——” 宋枳软耳边都是这声音不断重复,脑子就像是要炸开了一般,头疼欲裂。 “……” “……” “砰——” 又是一道剧烈的撞击,宋枳软只感觉身下的马车在一瞬间粉碎。 她和晏骜川被一股强力冲得身子腾空,而后又重重地跌落在地。 她眼前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什么都瞧不见,五脏六腑都好像被震碎了一般,而后,意识彻底消失,什么都不知道了。 “——” “不要动这男子,将小姑娘带走,她会成为河神的新娘——” 第150章 狼狈为奸 黄沙凶戾,伴随着前世记忆重重拍在她的脸庞和眼皮子上,又重又狠。 “将皇后吊在城墙之上,晏骜川一刻不来,就吊她一刻。” 宋枳软脑子里一片混沌,似乎想起这是昔日宠溺疼爱她的丈夫。 而如今,她漠声吩咐将她吊在城门口示众。 她的凤袍被人无情扒去,手腕被左计用匕首重重割开,鲜血顺着粗粝麻绳一点点洒在城门之下的黄土堆上。 疼…… 太疼了…… 宋枳软感觉浑身都在发痛,痛到快要无法呼吸。 晏骜川…… 阿川…… 你什么时候会来救我—— 阿川…… 宋枳软模糊的意志,伴随着鼻腔内难闻的古怪味道而随之转醒。 这是哪儿? 她试图睁开眼皮子,却实在是过分沉重,她就算用尽了全身力气,都没法睁开眼。 “你将这女人带回来,该不会是对她起了心思吧?” 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宋枳软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 可下一刻,男人的声音传出来时,宋枳软当即就听了出来。 “我怎么可能能对她这样一个残花败柳起心思,我喜欢的自然只有你这个小美人,丽娘,我好久都没碰你了,想你想得紧。” 这男人的声音宋枳软这几日听过无数次,正是辛县令! 而他方才所唤的女子……竟然是丽娘。 他们的马车是被辛县令攻击了吗? 阿川和老陈又去了哪儿? 宋枳软的脑袋实在是昏沉得厉害,总觉得自己身处于云端上,浮浮沉沉,晕得天旋地转。 “那这个小姑娘你打算怎么办?杀了?”丽娘问。 “京城那边让我将她除了,但孙神婆说要让她当河神新娘,所以还得给人送过去。” 京城? 宋枳软的脑子越听越糊涂。 京城里是谁想要她死? 她猜不到,头疼就快要将她逼死了。 满脑子都是记忆里晏骜川将她护在怀中的场面。 也不知他是否安好。 “死鬼,那日我配合你演戏,可吓惨了,你打算该怎么补偿我?” 丽娘的声音带着娇羞,宋枳软这才明白,那日丽娘被众人推进水里,当做献祭给河神的新娘,根本就是假的! “我怎么补偿你?好好伺候你成不成?” 辛县令的笑声张扬,紧随而来的动静暧昧又旖旎。 宋枳软实在是支撑不下去了,意识再度沉睡过去。 “……” “……” “滴答——” “滴答——” 哪来的水声? 宋枳软的意识恍恍惚惚中又苏醒了过来,但她也意识到这不是方才的位置。 这儿的气味不一样,起初她待的地方气味刺鼻,而这一处则是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好不容易睁开眼皮子,迎来的却还是一片漆黑。 她都不知道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的身处于一片黑暗里。 周围隐隐发出一阵阵抽泣声,像是很多个姑娘一起发出的哭声。 这个地方关了很多姑娘? 宋枳软蹙眉,摸索着周围,地板是木质的,摸上去有些潮湿,很像船内的地板。 “……” “我们还要被关多久?” “我真的好害怕……” “有没有人救救我们——” “不会有人来的,我们都被关了两年了,根本就没有人过来。” “他们这群人简直就没有王法!凭什么这样关押我们。” “凭什么?还不是凭你太蠢上了当。” 最后这一句话说出来时,宋枳软陡然觉得有些熟悉。 等等……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大家都被骗到了这里,难不成你是说你自己也蠢吗?” “我?我就是被蠢人连累,才会在这个屁地方,整日只知道哭哭哭,我脑子都要被你们哭炸了。” “就你坚强,你坚强怎么找不到出去的法子,和我们一样被困在这儿,你也是个大傻子!” “我真是忍不了了。” “好了,这个时候就别争吵了,浪费体力,也太吵吵了。” 宋枳软眸底闪过亮光,想要爬起来寻着声音的方向赶过去。 倏然,她的手碰到了一个硬物,摸着崎岖不平,还泛着热气,像是活物。 摸着……像狗?! 宋枳软心底一惊,连忙坐直了身子,可周边那狗也坐了起来。 “啊!!” 等等?! 这怎么是人的声音? 而且是男人的声音。 起初她在这里头的时候,只听到了姑娘家的哭声,从没意识到这儿还有男人。 若是那些人只绑架女子还说得通,男女都绑架又是个什么道理? “是哪个畜生方才踩着老子的头!真不怕老子拿刀出来砍人了!” 男人语气恶狠狠喊了出来。 第151章 有刀吗? 漫长又寂冷的夜一点点流逝,晏骜川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成了一片木头残渣,老陈躺在残渣堆中,却独独没瞧见宋枳软的身影。 “宋枳软?” 晏骜川后背上传来一阵剧烈疼痛,应当是旧伤撕裂,手臂上的血痕交织,只是血迹已经干涸,可见他已经昏迷了许久。 天色快要蒙蒙亮,他撑在残破的车辕上,踉跄起身,“宋枳软——” 没有。 他的视线所及,哪里都没有宋枳软的身影。 分明在他失去意志之前,小姑娘还被他牢牢护在怀中,现在却不知所踪。 记忆的末端,马车被一股强劲的力道击碎,而他…却没有保护好宋枳软。 宋枳软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若是醒来不知道会有多不安害怕。 光是想到这一点,他便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攥了起来,无法换气的窒息感层层扑面而来,他捂住胸口,艰难地靠在车架上喘气。 “软软……” 他怎么能这么没用。 偏偏还如此自以为是,分明察觉寿县这些人不对劲,他却没想法子护好宋枳软周全。 “公子……” 老陈从马车残渣里爬起来,所幸昨夜只是被撞到了地上,磕到了后脑勺,这才昏了过去。 面前的少年倚靠在残渣上,眼眶通红,重重喘着气,痛苦得恍若下一刻就要窒息而亡。 “公子!” 老陈慌忙帮少年顺气,瞧着他手上的后背上大片的血迹,吓了一大跳,“公子,咱们先去医馆疗伤。” “她不见了……” 晏骜川嘴唇发白,老陈急忙在四周寻找了一圈,的确没找到女子。 “公子,你后背上全都是血,咱们先去医馆,然后再去寻姑娘。” 老陈这段时日同宋枳软和晏骜川朝夕相处,明面上晏骜川常嘴硬,但他活到这个年纪了,如何看不出晏骜川对宋枳软的感情。 “她被带走了,我得去找她。” 晏骜川拖着负伤的身躯往回走。 老陈焦急地跟上,“公子,您的伤势这般重,得去上药啊。” “她肯定也受了伤。” 晏骜川想到小姑娘受了伤,或许被关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鼻子便忍不住发酸,嗓音发抖。 “她会害怕的,我得赶快找到她。” 老陈见状便知道自己再劝说也没法子了,只好跟着晏骜川找去了辛县令私宅,恰好人刚从宅子里出来。 晏骜川疾步上前,用最简短的言语交代清楚昨夜发生的状况。 “辛县令,昨夜你送我们离开后,我们的车被人伏击,我夫人被绑走,还请你帮忙寻找我夫人。” 辛县令瞧见少年出现十分惊讶,“昨夜我送你们离开,还以为你们已经离开寿县了, 尊夫人被绑走又是什么状况?公子可瞧见凶手是何模样?” “并未,但我昏迷前听见了河神之名,定是那帮百姓所为,他们痛恨我毁了河神仪式,绑了我夫人。” 晏骜川笃定道:“还请你出兵,立即包围全城,若是挨家挨户地搜寻,一定可以找到我夫人。” “这……” 辛县令瞧晏骜川满背的血,“我一定出兵去搜寻夫人的下落,只是公子您如今的伤势很重,还是先入我府中疗伤吧。” “不。” 晏骜川面色煞白,然而眼神坚韧,“还请县令准许我亲自带兵去搜寻,我一定要尽快找到她。” 辛县令的表情有些难为,“公子,不是我不肯出兵帮忙, 出兵可以,只是包围全城实在是不妥,挨家挨户地搜寻更是不可能, 那帮尊崇河神的百姓本就不将官府放在眼里,若是咱们强行搜寻, 只怕会迎来更惨痛的后果,还请公子三思啊。” 晏骜川听出了辛县令态度,捏着拳心,“县令这是不肯帮忙?” “不是不肯帮忙,只是事急从权,不可太过冲动, 那帮人您也是见识过的,就凭县衙这些个手下,如何敌得过他们。”辛县令神色迟疑。 “……” 晏骜川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辛县令,漆黑瞳仁内的冷色令后者生出几分不寒而栗,似乎要将他看穿一般。 “我知道了,既然县令不肯帮忙,那我也不勉强。” “老陈,我们走。” 老陈瞪了眼辛县令,随即点头跟着晏骜川往巷子外走。 “公子,现在怎么办?” 前方快步行走的少年忽然脚步一滞,身躯急剧踉跄了两下,紧接着背脊耸动,只听极重的咳嗽声响起,殷红血丝从少年嘴角渗出,他撑在墙壁上,才得以维持平衡。 “公子!” 老陈见晏骜川吐血,心急如焚地扶住少年,“咱们现在就去医馆。” 刚扶着人往前走两步,老陈却再也拽不动人,回头看去,少年混含着血色的唇张开大口喘气,语气缓慢问:“老陈,你身上有刀吗?” 老陈的目光触及对方眼底闪过的杀意,心底一惊。 第152章 她究竟在哪儿 “公子要刀做什么?我、我身上没有刀啊。” 老陈的确是慌了,担心晏骜川下一刻会冲回去杀了辛县令。 “我记得那日河神仪式上,有个神婆。” 晏骜川昨夜便感觉那近在耳畔的回响声耳熟。 方才他过分着急,没想起那日的情形,方才一口血喷出,脑子里一瞬间便闪过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即使只听过一次,却牢牢印在他脑子里。 “我知道是谁抓了她。” 晏骜川抬起脚,要往反方向走,却又停了脚步,对老陈道:“先去医馆。” 老陈心底一喜,连忙扶着晏骜川找到了最近的医馆。 天色蒙蒙亮,年纪轻的医馆小徒弟帮师父将馆内打扫干净,本来手头上还剩了些杂活儿,正打算抱着竹篓去城中龟山去采药。 结果刚出门就瞧见一个面色煞白、满身是血的少年立在门前。 若非身旁有奴仆照顾,他险些以为是遇上什么江湖杀手。 “这位郎君是……”小徒弟打量着对方。 “帮我上药。” 晏骜川从怀里摸出一吊钱扔给小徒弟,由老陈扶着上台阶。 “这…郎君,我尚且跟着师父学医,恐怕还无法替您医治, 请您在医馆里等等,我这就喊师父来。” 小徒弟见少年伤势严峻,不敢耽搁,抬脚就要走。 半道却被少年拽住了手,“无所谓,就你来。” 小徒弟犹豫不决,但对方的眼神开始涣散,再看他满背的血,恐怕不等他请师父过来,人就要不行了。 “我先帮你止血。” 他和老陈抬着晏骜川趴在小床上,褪去衣物后,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郎君伤势这般重,能走到医馆来这是奇迹。” 小徒弟跟师父学医两年了,这还是第一次瞧见如此重的伤,看着像是受过杖刑,又反复撕裂过。 能受杖刑的人,过错是相当之大了,小徒弟不敢深究,只能加快手上的功夫,尽所能地替人将伤势控制住。 “郎君,您的伤不便行动,至少卧床十日,待伤口结痂,才能下床走动。” 小徒弟帮晏骜川将手上缠好纱布,叮嘱道。 晏骜川没应下,“你知道孙神婆吗?” 小徒弟想了想,“郎君是外来客?寿县里头就没有不认识孙神婆的吧。” “我想找她替我算算命,你知道她住哪儿吗?”小床上躺着的少年面色很平静。 小徒弟思索道:“孙神婆就住在万松街第一条巷子里最后一座宅子,每日都有很多人找她的, 郎君等伤好了,就可以去万松街,跟着人多的地方去,肯定能找到孙神婆。” “她家里有几口人?我想买些东西送过去。”床上人继续问。 “孙神婆先前的丈夫没了,有个女儿搬出寿县了,现在应当是一个人住。” 小徒弟好心道:“郎君,其实咱们学医的就知道,命数什么的都是说不准的, 孙神婆也是人,虽然很多人都说她年纪很大,是靠着神仙法术才能活到现在, 但我是不相信的,人只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有什么命数不能改变。” “多谢你说的话。” 晏骜川垂眼,“你去忙吧,我在这儿休息。” “行,方才公子给的钱太多了,您在医馆内住上十日都用不了这些钱,我去将多余的找师父给您退了。” 走之前,小徒弟还好生叮嘱:“公子好生歇息。” 晏骜川颔首,待小徒弟走了后,从怀里摸出些钱来递给老陈,“帮我去街上的兵器铺买把砍刀,越长越锋利的越好。” 老陈倒吸了一口凉气,“公子,您是要……” 晏骜川看了眼老陈,“去吧。” “是……”老陈咽了口唾沫,大着胆子走到兵器铺,找老板挑了一把如晏骜川所说的砍刀。 待到天黑,小徒弟的师父来医馆中替晏骜川又换了两次药,随即便离开了医馆。 子时过,晏骜川背着刀入了万松街第一条巷子,他没让老陈跟着,将人留在医馆后,自己入夜找来孙神婆家。 漏尽更阑,正值昏天黑地,孙神婆睡前将烛给吹了,随即躺下休息。 只是刚翻两个身,就听见檐外噼里啪啦的落雨声,她想起放在窗前的花草,起身趿鞋将几盆花草搬进来。 再闭上窗的时候,余光只瞧一道黑影立于屏风前,电闪雷鸣,阴森的蓝光映射在少年冰冷的面庞上,犹如恶鬼临世。 “是你!” 孙神婆眯起眼,退后少许,“大胆狂徒,竟敢闯进我屋宅。” “怎么?我就是闯了,你要让你的河神来惩治我吗?” 晏骜川淡淡挑起唇,三两步的功夫,就将她逼到床前。 “你……” 孙神婆还未说完话,冰凉刺骨的刀刃就贴上了她的脖颈,令人打起了寒颤,“你想杀人?” “今夜心情不畅,走过万松街,一眼就瞧见了你的屋宅,所以特意来跟你算个命。” 少年眉宇低垂,神色认真。 若非脖子上横着的那把砍刀,孙神婆当真以为这人同追随她的那帮虔诚信徒没有区别。 “你要算什么命?”孙神婆问。 “算你的命。” 晏骜川漫不经心问:“可否活过今夜?” 孙神婆咬紧了牙关,猜到少年知道是她绑走了宋枳软,强装镇静道:“你若是杀了我,绝对活着走不出寿县。” “无所谓。” 晏骜川面上噙着戏谑的笑,“有你这个老神仙一同共赴黄泉,也不亏了。” 脖颈上的砍刀骤然扬起,径直朝着孙神婆的脖颈劈去,势如闪电,汹涌狠辣。 “住手——” 孙神婆高喝出声,后背上的汗液还是暴露出她内心的怯意,“若我死了,你一辈子都不能找到你夫人。” 长刀在半空中停滞住片刻,随即又回到了她的脖颈上,冰凉的触感在她脖颈间游移。 “你在威胁我?” 晏骜川抬起眼皮子,一字一顿道:“我这个人没耐心,只给你一次机会,她,究竟在哪儿?” 第153章 对她图谋不轨 “啊——” 方才宋枳软摸着像狗的活物惨叫出声,她才意识到这是人,还是个男人。 “是哪个畜生方才踩着老子的头!真不怕老子拿刀出来砍人了!” 男子恶狠狠的喊叫响彻屋子内。 周围的姑娘们连一个搭话的都没有,似乎已经习惯男子这样的大喊大叫。 宋枳软方才只听那道惨叫没听出来什么名堂,直到男子开口这才反应过来。 “南许?!” “嗯?!” 南许登时从地上坐起来,睁大了眼,可这地方太黑了,他根本看不清身侧人的长相,只是听出了声音:“宋妹妹?是你吗?” “是我!” 宋枳软庆幸地松了口气,紧接着通过南许判断出了方才那两道熟悉的女声,“慕姐姐?乔姐姐?” 乔风意答:“是我。” “阿枳!” 慕红缨惊喜出声,却又意识不对,关切问:“你怎么在这儿,你是被谁抓来的?伤着哪儿了没有?” 南许连忙问:“是啊,你怎么会在这儿?晏骜川呢?” “我和阿川在寿县被人伏击,我醒过来时,阿川不见了,我被人带到了这儿。” 宋枳软将辛县令还有神婆、河神之事向几人交代明白。 “那狗屁县令真是好大的胆子!真该将他扒皮抽筋!”慕红缨喊道。 南许也嚷嚷道:“等我出去,我就一把火烧了寿县那污糟地儿!狗娘养的!” “得了,你们兄妹俩要将谁扒皮抽筋,你自己都在劫难逃了。”乔风意只觉得这兄妹俩聒噪。 “不过你们是怎么来了?” 宋枳软不解问。 “晏骜川离京的时候,就我没去送他,难道你不记得了?”南许问。 宋枳软扬眉,好半晌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等等。” 南许语气加重:“难道晏骜川也没想起来那日我没去送他?” “阿川受伤太重了,他知道你照顾了他许久,应当是以为你去休息了。” 宋枳软面热解释,不好承认自己真的忘记了南许没来这回事。 “休息个屁。” 南许瞪大了眼,“老子那是去收拾行囊,打算跟你们一起去临安府。” “你也去临安府?” 宋枳软脑子里有半晌在思考,“去做什么?” 慕红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你妹。” 南许骂了声,随即道:“我当然是陪晏骜川那狗东西一起去投军了,从小到大他就没离开过我, 就算被驱逐出京,我也陪着他,这才是兄弟,所以我才喊了慕红缨一起来临安府。” 宋枳软其实挺想问以南许的身手怎么会对自己有这么错误的认知,还是忍下了,继续问:“那你们怎么被绑到了这儿? 乔姐姐又怎么来了?” 乔风意道:“我的职责本就是护好晏骜川,他离京了,我自然不好留在京城, 我和南许还有慕家姑娘是半道上遇见的,便一起赶路, 后来在颖昌府,我们碰到了黑店,被人贩子卖到了这儿。” 慕红缨补充:“这里的姑娘大多都是因为容貌出众被人贩子绑来的。” 乔风意猜测道:“或许阿枳你说的孙神婆和寿县人将新娘送给河神,这都是贩卖年轻姑娘的途径。” 以挑选河神新娘为名,将年轻貌美的姑娘囚禁起来,暗中贩卖,以此敛财。 而辛县令恐怕也是一伙人。 “这我倒是想通了,就是有一点不太明白。”宋枳软说。 慕红缨问:“什么不明白?” 宋枳软瞥了眼身侧的方向,“南许一个儿郎,怎么会被绑?” “……” “……” 慕红缨:“说来话长。” “你个畜生,把话说明白。” 南许骂:“若不是你,老子能一同遭殃?” 慕红缨反问:“你若不是乔装成女子,早就被他们杀了,还以为能有狗命活到今日?” “女子?” 宋枳软回忆方才按住人的时候,好像是听见了簪环碰撞的声音。 “宋妹妹你别误会,我不是变态。” 南许恨恨道:“都是慕红缨出的馊主意,她说我不跟南家知会就偷跑出来从军, 我爹娘若是知道了,一定会派人抓我回去,打断我的腿让我去府里和乞丐一起运粪桶,我只好听她的乔装成女子上路。” “原来是如此,这只怕是话本子都不敢这么编。” 宋枳软尴尬笑笑,又问:“不过慕姐姐武艺高强,怎么这些时日没有逃出去。” 慕红缨摇头,“跑不了,那些人一天只给我们吃一顿饭, 在给我们的饭食里下了蒙汗药,药效能停留整整一日, 我们若是想活下去必须吃东西,可吃了东西就跑不掉。” 宋枳软闻言皱紧了眉头,“那帮人竟然如此歹毒。” “不过你被绑了过来,晏骜川如何了?”乔风意始终牢记使命,替自家主子关心晏骜川的情况。 听见晏骜川的名字,宋枳软满脑子都是最后他将她牢牢护在怀里,少年用自己的身躯替她挡去冲撞。 他身上本就有伤,也不知道眼下究竟如何了。 鼻子泛起一股酸意,宋枳软深吸一口气,才道:“我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 但我们当时遇到伏击时,我听到那人说不要动阿川,只要带走我成为河神新娘。” 乔风意思路清晰,“他们的目标是你。”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猜阿川现如今应当还没什么大问题。” 宋枳软说出口,也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他武功高强,倒是不用太过担心。” 慕红缨沉吟了声,语气很沉:“我倒是更担心你。” “担心我?”宋枳软愣了下。 “你方才所说,他们要让你成为河神新娘,加之那辛县令对你图谋不轨,极有可能会对你下手。”慕红缨道。 乔风意在黑暗中颔首,“我也这么觉得。” “可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 宋枳软深吸一口气,她现在脑子还昏沉着,若是孙神婆或是辛县令要对她做什么,只怕她真的无力逃脱。 “谁说没法子了。” 慕红缨道:“我就想到了一个逃脱的好办法。” “……” 翻了个日头,天色尚未大亮,就有人就将船的地下室打开,来人是辛县令的手下。 对船上伙计道:“将昨日带过来的女子给我,我们大人要。 另外,天快亮了,将人藏好些,别让旁人发觉了。” 船上伙计很多,白日和黑夜是两班人。 听了辛县令手下的话,去找昨夜当值的兄弟问了绑来的人是何模样,随即去关押姑娘们的屋子里将人带了出来。 “我将人眼睛蒙了,套了麻布袋,装潲水桶里运过去。” 船上伙计也不是第一次干这活儿了,先前孙神婆也有吩咐,辛县令给他们的生意提供帮助最大,若是辛县令有看上的人,就送过去。 先前已经有过好几个这样的人了,都去送去伺候了辛县令几日,才被送回来继续卖。 “动作利索点,我们大人喜欢这姑娘。”手下看了眼被装进麻布袋一动不动的宋枳软。 “喂了药了?” “喂了的,保准县令怎么玩都不带反抗。”船上伙计笑得猥琐。 潲水桶被运送进辛县令另一处宅院,今日辛县令还让人在府中结了红绸子,像是要成亲的打扮。 婢女们看守着屋子里的女人,寸步不离,直到辛县令快日落的时候前来,才准备了合欢酒。 辛县令一口饮下酒,瞧着床上躺着的婀娜身姿,狠狠咽了口唾沫,搓着手掌心,“都出去。” 婢女们应是,随即帮忙带上门。 辛县令快步到床前,搂住宋枳软的腰肢,随即将人腰带解开,雪白肌肤和鲜红肚兜映入眼帘,勾得人心猿意马。 第154章 救她 辛县令正要解开美人头上的麻布袋一亲芳泽,宅子外骤然传出一道高昂的嘶鸣声,陡然间将辛县令吓得浑身发抖,往后跌坐。 “大人!不好了!” “有人闯进府中了!” “大…啊!” 不等人冲进来,就传来倒地的声响。 辛县令慌忙从桌案下的屉子里取出匕首。 只听屋门“砰”的一声巨响,一柄极赫人的长刀凌厉地穿风而过,稳稳扎进了正中的大红喜字上,刀风狠辣,毫不留情。 “是谁!” 辛县令高喝了一声,将匕首对着门外的方向。 “啊——” “啊——” 紧接着几道惨叫声接连传进屋内,三个仆从飞扑进了屋子里,四脚朝天,已经鼻青脸肿,更有甚者摔在地上后,直接砸昏了过去。 辛县令身体抖得跟筛子似的,哆哆嗦嗦道:“哪来的奸徒! 竟敢擅闯官员府邸!意欲何为?” “取你狗命。” 熟悉的寒声从门外蔓延至屋内,墨色长靴又稳又沉,一步步迈了进来—— 少年紫袍如霞,背后血色似晕开的夕阳余晖,周身散发着森森生冷,叫人不寒而栗。 “晏、晏家公子?” 辛县令下意识看向身后的宋枳软,意识到孙神婆出卖了他,连忙将匕首对准宋枳软的脖颈。 “站在那儿别动!不然我杀了你夫人!” 晏骜川的视线触及榻上人鲜红肚兜,脖颈上青筋迸发,杀意赫然,飞身拔出长刀便冲向辛县令。 “别动——” 辛县令惊声尖叫,将匕首抵得更近女子肌肤。 晏骜川被迫停止脚步,理智防线摇摇欲坠,死死盯着床榻上的人,忽而有一瞬的怔忪。 “晏公子,我、我没碰你夫人,这都是误会,我也不知道是谁将人送到了我府上,您要相信我啊。” 辛县令知道自己不是晏骜川的对手,慌忙道。 晏骜川重新抬起眼皮子,冷冷道:“你让我相信你?你绑了我夫人,这证据还不够明显?” “真的不是我啊!” 辛县令脑筋急转,张嘴便泼脏水道:“我不知道您是从哪里听说的, 但我今日也是闻讯说有人找到了少夫人,这才赶来了这处宅子, 一定是孙神婆那帮人绑了夫人!然后再将人送到我宅子里,离间我同公子您之间。” “你可当真是编造得一手好谎话。” 晏骜川活动手腕,手中长刀调转了两个方向,盯着辛县令,“我这人平生最恨被骗, 你骗了我,我会亲自拔了你的舌头,剁成肉馅喂狗,再将你手脚砍去,做成人彘, 让你死也死不得,活也活不好,在这人世间煎熬数十年,不得好死。” 辛县令听了晏骜川的话,吓得浑身发凉,直咽唾沫,“晏、晏公子三思! 我真没骗您!我、我真没骗您!” “还愣着做什么。” 少年分明是望着辛县令,却说出这样没头没脑的话。 辛县令茫然地看着对方,只瞧他一字一顿道:“等着我请你动手?” “晏公子这是何…啊!” “啪”的一道沉闷肉响,床上人飞快后缩,摘下头上麻布袋,便照着辛县令的脖颈踹过去。 “旋风扫堂腿!” 南许踉跄着踹了辛县令一脚,随即从床上飞身下来,骑在辛县令头上打,“老色鬼! 老子的便宜你都敢占!去你奶奶个腿!老子砍死你。” 晏骜川自觉退后,将主战场让给南许,宅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凌乱的声音,恐怕是援兵。 “南许,别打了。” 晏骜川快步走到辛县令跟前,狠狠踩在人的胸膛上,“说,你将我夫人关在哪里了?” “她同慕红缨在一起,被关在了船的地下室里,里头还有许多被人贩子抓的姑娘。” 南许将情况快速说明。 辛县令本就上了年纪,被南许打得两眼冒星星,求饶喊道:“我真的不知道,壮士别打我!” “船在哪儿?” 晏骜川用砍刀逼在人脖颈上,不像辛县令起初假模假样地威胁,刀刃在人脖颈上划出了血痕,疼得辛县令乱叫。 “在正阳关码头!孙神婆的船就在正阳关码头!” 辛县令哭了出来,“求、求您别杀我,我真的没有伤害尊夫人,都是孙神婆干的,不关我的事啊。” “我自然不会杀你,会有人来处置你。” 晏骜川一脚踹在人头上,辛县令脑袋一歪,被一脚踹晕了过去。 “咱们走。” 援兵从正门进来,晏骜川带着南许从后墙翻了出去。 老陈将新租借的马车等在了隔壁巷子口,见晏骜川和一个不男不女的人跑了过来,忙喊:“公子快来!” “去正阳关码头!” 晏骜川和南许飞身上车,对老陈飞快道。 “是!”老陈连忙驾车赶去正阳关码头。 “不是,你方才怎么认出我的?”南许活动着筋骨,方才躺在榻上一直装晕,骨头都躺麻了。 起初想出这法子的是慕红缨,南许自然不能让宋枳软涉险,二话不说就应了下来。 “你我还认不出,白玩这些年了。”晏骜川嫌弃地将南许头顶簪环拆下来,扔在一旁。 “死鬼,就知道你爱我不浅。” 南许捶了下少年的胸口,才发现他后背的伤,表情立时严肃下来,“阿枳说得不错,你的伤果真严重。” 听到宋枳软的名字,晏骜川蹙眉询问:“她现在到底如何了?怎么会碰上你们?” 南许见人着急,忙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果然是那姓辛的在背后捣鬼。” 晏骜川声色绷紧,“方才不该那样放过他的。” “放心好了,我离京这件事,虽然我爹娘不知道,但兄长和嫂嫂都是知道的,还让佑川营护着我, 我被人绑了,佑川营一定会去禀报我兄长,等人来了,一个都跑不了。”南许安慰道。 “我也给二哥哥写信了。”晏骜川方才没对辛县令下死手,就是因为已经将此事传给了晏珺。 “公子!正阳关码头到了!” 老陈在外头呼喊。 晏骜川闻言,捞开布帘便跃下了马车,南许连忙在后头追。 “你等等我!” 因为寿县人尊崇河神,故而码头封锁,不让船只通行,上头只停留了两艘货船,平日里根本没人靠近此地,倒的确是关人的好地方。 “是哪一艘?” 晏骜川回头问南许。 “我他娘哪知道是哪艘,我吃了饭就晕,醒了就吃饭,就没有一刻清醒的时候。” 南许只好道:“分头行事,左右是在地下室,你去左边,我去右边。” 晏骜川嗯了声,疾步跃上货船,只是木地板上头都落满了灰,不像是有人待过的痕迹。 货船头三层没有人,检查过后,他径直顺着楼梯下到了地下室,门上落了个铜锁,已然生锈。 他蹙眉,退后两三步后,狠狠一脚踹在了地下室的门上,只听砰的重重一声,门立即被人踹开了。 晏骜川从腰上摘下长刀,直接冲了进去。 第155章 必须自救 地下室被踹开后,晏骜川疾奔进内,里头却空无一人。 方才他已经搜过整艘船了,就连楼顶也没有人。 也就是说,这艘船根本就是废船。 他又返回到原地,正好碰见从隔壁船走出来的南许,亦是一脸茫然。 “你那边也没人?” 南许摇头,“鬼影子都没有。” 晏骜川垂下眼睑,眸底情绪沉了下去,姓辛的在这紧要关头不会骗人。 这也就是说,宋枳软她们被转移地方了。 “等等!” 南许忽然惊叫出声,指着淮河上快要消失的船只,“那里有艘船!” “寿县早就不允许通船了,一定是那些人。” 晏骜川拧紧眉头,随即又冲向了方才那艘船。 “阿川!你干什么?”南许追了上去。 “地下室里有小船,咱们试着追上去。” 晏骜川从一堆废柴里抬起一艘小船,和南许合力搬下去,扔进水里后,自己也跳了上去。 - 自打宋枳软和南许换了衣裳,男子被人带下船后,宋枳软和慕、乔两人就一直商议该如何逃生。 毕竟南许被带出去不是长久之计,辛县令迟早要发现人不对,她们得在那之前想法子逃出去才行。 她们必须得自救。 只是讨论了一两个时辰,始终没想出好的法子。 宋枳软思忖良久,才对乔风意低声说了一个点子。 “你不能去,你不会武功。” 乔风意听宋枳软的想法后,直接否决,陈述:“我和红缨倒是可以一起。” “什么一起?” 慕红缨抬眉,不解地看向两人。 乔风意又将宋枳软的法子复述过去,慕红缨沉吟了声:“风意说得对,你不会武功,不能出去,我和风意一起。” “这位姑娘,你可是有法子救出咱们?” 屋子里,有姑娘早就瞧见了三人在窃窃私语,见机连忙对宋枳软问。 宋枳软愣了下,略有些迟疑,她如今同乔、慕两个姐姐都自身难保,若是再带上众人…… 她承认自己并不算是个大公无私的人。 只是在黑暗中,隐隐感受到同为女子的一道道殷切目光,于是同乔风意短暂对视了眼,低声对众人说出了法子。 “……” “……” 船上伙计到了午时就该来送饭了,还是按着先前的规矩,在饭菜里下了药送过去。 姑娘们仍旧同之前一般,无精打采,就算是清醒着也提不起精神,更别说逃出去。 孙神婆来了话,将人带离寿县,眼下就算人想逃也没有法子。 “开饭了。” 伙计将饭食依次分给地下室的姑娘们,见人们大口吃起来,这才想着趁她们用饭的时候偷个懒,去睡个午觉。 左右船在河上行驶,不会再出现什么差错,想到这一点,轮值的两个伙计便先后去了屋子休息。 只剩下地下室内的姑娘们,纷纷停下了用饭的动作。 待半个时辰后,轮值两个船员伙计从屋子里出来,去地下室收碗筷,等下了台阶,只瞧黑漆漆的屋子里倒了一片。 “别说,这药效还是挺好。” 其中一个伙计开玩笑,一边捡地上的碗筷。 “废话,那可是主子从外邦买进来的良药,自然是药效佳。” 说着,两人将最后一份碗筷收拾进木桶内,抬着就往台阶上走。 “啪嚓——” “啪嚓——” 两个陶罐狠狠砸在两个船员后脑勺上,两人顿时软绵绵倒了下去。 方才还闭眼歪倒一地的姑娘们纷纷坐起来,宋枳软也跟着站起身,瞧了眼角落里放着的瓷缸。 那帮人送来的饭食全倒在了里头。 所以大家如今才无事,体力慢慢恢复过来。 宋枳软见乔风意和慕红缨活动着手腕,将地下室的门虚掩上。 “姐姐,要不还是让我去吧,这件事毕竟是我提出来的,太危险了,若是被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宋枳软再三考虑,还是不敢让慕红缨和乔风意涉险。 “你不会武功,危险更大。” 慕红缨拍了下她的脑袋,安抚道:“你替我们在地下室守着,我们很快回来, 若是瞧见有人来了,千万要关好门,别让人发觉不对,若人进来了,你们也要装死别动。” 乔风意扒下两个伙计的衣裳,换了起来,一边面不改色说:“若是我们半个时辰没回来, 别乱跑,也别来寻我们,继续装晕,别让人发觉你同我们是一伙的,只要活下来,就有希望。” 宋枳软心底不安越发显着。 这种不安感伴随了她整整大半个时辰,直到台阶上再度传来的脚步声,一颗心跌进了谷底。 “那两个货究竟跑哪儿去躲懒了?方才咱们在屋子里找遍了,都没找到人,该不会是藏到这里头了吧?” 另一个船员伙计啐了口:“我呸!那俩是色胆包天了,瞧着这些个女人模样好, 竟然敢在这里头睡觉,她们的价值可高着呢,主子交代了,轻易碰不得。” “去瞧瞧!若是真在里头,便扒了他们的皮!” 宋枳软闻言,慌忙让姑娘们装晕,自己也躺倒在人群里,紧紧闭着眼,只听脚步声离得越来越近,心头不安也越发强烈。 第156章 逃跑被发现 半个时辰前,慕红缨和乔风意换好衣裳,从地下室跑上来,发现这艘船上的伙计数量十分之大。 “这么多人,正面对抗打不过。” 慕红缨虽然武功不错,但也不是个莽夫,看向乔风意,“你觉得该怎么办?” 乔风意环顾四周,虽然换上了船上伙计的衣裳,但她们俩到底是女子,从身形上很容易看出不对劲。 “先绕到人少的地方。” 乔风意拉着慕红缨,低头穿过人最多的甲板,随意选了一间舱室钻了进去,里头放满了杂物,只是落满了灰。 一瞧便知道,这舱室许久不进人了。 “风意你看,这里头还有三板船,咱们可以坐三板船逃走。” 舱室内放了五六艘三板船,每艘载五个人没问题,地下室里的姑娘们都能带走。 “这个法子是很好。” 乔风意问:“可咱们要如何明目张胆地在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坐船逃走?” 慕红缨闻言皱紧了眉头,“是啊,而且还要带着那么多姑娘走。” 乔风意在舱室内转了一圈,鼻子稍加耸动,眯起眼说:“有法子了。” “什么法子?” 慕红缨睁大了眼,连忙追问。 乔风意指着角落里放着的大木桶,“这里头有火油。” “火油?” 慕红缨使劲嗅了嗅,“没闻见啊。” 乔风意将木桶的盖子打开,慕红缨再凑过去,一股强烈的火油味顿时冲了出来。 “当真是火油!”慕红缨深吸了一口,被呛得咳嗽起来。 “用火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咱们可以分头行动。”乔风意提醒。 “还是你聪明。” 慕红缨摸了摸下巴,“我力气大,将这些三板船从后头放下去。” 乔风意颔首,“我去点火。” 说着,乔风意从怀里摸出了火折子,对慕红缨道:“小心行事,别被发现了。” “……” “……” 地下室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可紧随其来的,还有一阵慌忙急促的呼喊声。 “走水了!” “走水了!” 地下室内的姑娘们面面相觑,宋枳软连忙坐起身来,见地下室的门被打开,是乔风意快步走了进来。 “走!” 宋枳软连忙对地下室的姑娘们道:“快起来!” 姑娘们闻言,一个个快速从地上爬起来,跑上了台阶,不见一个船员伙计。 船头底下冒出阵阵黑烟,火势汹涌,几乎所有人都去救火了。 乔风意点完火,趁着人都去了船头,便径直到了地下室带人出来。 一路从地下室跑到船尾,姑娘们只瞧河面上飘了六艘三板船,慕红缨站在其中一艘船上,用麻绳将几艘船捆在了一起。 “太好了。” “咱们可以坐船跑了!” 姑娘们兴奋地开始叽叽喳喳起来。 “都别说了,抓着麻绳从船上跳下来,我在下头接着。”慕红缨喊。 宋枳软连忙组织:“不要着急,一个个下。” 姑娘们也知道是多亏了慕红缨三人,才得以逃脱,连忙顺从着宋枳软的意思,抓着麻绳,从船尾一个个爬下去。 慕红缨在底下帮忙接着,护送着人依次坐好。 “阿枳,风意,下来。” 慕红缨见人都下来得差不多了,连忙对还在船尾的宋枳软和乔风意说。 宋枳软身侧还有三个姑娘,正用泪眼殷切地看着她,满眼都是对逃出去的渴求。 乔风意看了眼宋枳软,见女子眼底有所动容,于是对另外三人道:“你们先下去。” 船头的火势逐渐被扑灭,船员伙计相继回到甲板上,却见地下室的大门打开了,里头空无一人,忙喊。 “人跑了!” “快去找!” “那些女人都不见了!” 宋枳软只听一阵呼喊从身后响起,身旁的三个姑娘正在往下爬,她对乔风意道:“姐姐,你待会儿先下去。” “不了。” 乔风意瞥见三个姑娘正要跃在三板船上,于是侧过身,见一个船员伙计已经奔上前来,作势要抓她们。 “阿枳!风意!” 慕红缨正将三个姑娘接住,抬头却见有两个船员正要抓住宋枳软和乔风意。 “砰——” “咚——”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宋枳软隔得最近,瞧见乔风意肩膀扭转,跃起之际双手撑在船尾上,随即抬腿径直踹在了两人的身上。 女子白衣翻转纷飞,在半空中呈现出极美的倩影,然而飞踢凌厉,又狠又准,将两人踹飞了数步。 “原来你会武功啊。” 慕红缨睁大了眼,见乔风意稳稳落地,随即勾住宋枳软的腰,抓住麻绳径直跳下来,动作十分利落。 宋枳软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人已经落在慕红缨的怀里了。 “乔姐姐,你好厉害……” 宋枳软都忍不住发出赞扬。 乔风意将绑在船尾的麻绳解开,才对宋枳软略加颔首,“一般吧。” 慕红缨将船桨发给姑娘们,又递给乔风意。 “他们追过来了。” 姑娘们闻言,连忙划动船桨。 因为所有的船只都是绑在一起的,这样防止谁落后被抓走,也不必担心大家掌握不好划船的技巧而落水。 “别跑!” “停下来——” 身后的船员们纷纷也将舱室内其余的三板船拿下来,跳进了小船中,飞快游了过来。 毕竟宋枳软她们的船是连在一起的,自然比不得单艘船来得灵巧,笨重许多。 加之姑娘们的体力本就比不得男人,又昏昏沉沉了这些时日,体力早就消耗殆尽。 便是有船员加快挥动船桨,很快就追了上来。 “抓住她们!” “快——” 身后的追击逼得越来越近,宋枳软不停挥动船桨,却也无法拉远距离。 在前端的船倒还好,与这帮人距离尚远。 奈何宋枳软所处的是最后一艘船,很快便有船员追了上来,纵身一跃,踩在了宋枳软的船上。 “往后倒。” 乔风意喊了声,起身一掌劈在了船员脖颈上,对方出现短暂意识迷糊的时刻,已经被她扔进了水里。 宋枳软听命往后倒,后背重重磕在了木板上,还是坚强着爬起来,拿起船桨继续划船。 “不好,又有人来了!” 慕红缨站在船头,带领方向,见乔风意在与人缠斗。 然而还有个船员踩在船沿,挥刀朝着宋枳软的肩膀砍去。 第157章 风过,心铃响 “哐当——” 大刀落在宋枳软身上之际,另一柄利器从别的方向急速飞了过来,同大刀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姑娘们吓了一大跳,纷纷往飞刀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一少年立于船头,绯紫长袍犹如霞光临世,衣袂纷飞,俊俏多情的面庞一片冷肃,黑瞳杀意翻腾。 他从腰后拔出匕首,继而稳稳扎中偷袭宋枳软的船员后背上。 只听噗通一道落水声,船员顿时落入水中,没了挣扎的迹象。 姑娘们先前本很是害怕,但瞧见横空出世的俊郎君后,纷纷面热起来。 “生得真好看。” “是啊……” 宋枳软听到了声音,急忙转过脸来,这才对上少年熟悉好看的眉眼,胸膛内乱跳的心脏刹那间寻得了安宁。 “阿川——” “我在。” 晏骜川总算得见心爱的姑娘,攥紧了拳,按捺不住沸腾狂热的心,鼻头几经酸涩。 他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眼眶通红地望着她。 涉险的是她,但无比恐惧的却是他。 这两日他一刻钟都没有睡,闭上眼皮子就是她被歹人抓走的画面,一颗心便要被撕裂成了十八瓣,痛彻骨髓。 “我没事。” 宋枳软瞧少年委屈得眼睛都红了,心尖都跟着疼了起来,连忙安抚人:“是南许保护了我。” “他奶奶的。” 姑娘们顺着熟悉的骂声终于瞧见了这些时日同她们同处一室的男子。 只见男子生得一张清秀好俊容,眼下却龇牙咧嘴,跟狗似的趴在船边喘气。 同船头那位凛然桀骜的少年形成了两个画面,差距赫然在目。 “晏骜川,你他娘再站在那儿耍威风试试看?” “老子手都要划出火星子了!!” 南许累得差点干呕,朝对面的船头的慕红缨招手,“大哥,救救弟弟,弟弟的手要干废了。” 慕红缨无语地将船头麻绳抛了过去,两艘船的距离被她徒手拉近。 乔风意在方才船员落水时,及时拔出了长刀,扔回给晏骜川,“给你。” 晏骜川接过刀,注意力全在宋枳软身上,若非追兵不断,他真的很想抱一抱她。 “你往前划船,我们断后。” 慕红缨将南许拽到载着姑娘们的船头后,自己跳到了晏骜川的船上,乔风意紧接着也纵身跃过来。 “阿川,你要小心些。” 宋枳软起身,虽想靠近晏骜川,可她不会武功,若是强求留在他身边,一定会拖累他们。 “不怕。” 晏骜川瞧着小姑娘紧张的面容,还是没忍住心下的欲望。 他快速跃到她的面前,弯下腰,用额头轻轻碰了下她的额头,像是小狗似的蹭了蹭,依依不舍。 “我很快回来,你先回去等我。” “好。” 宋枳软点了头,见船员们纷纷乘着三板船赶过来。 晏骜川松开她,转身跃上原来的船后,俯身将宋枳软的船推了出去。 “别让她们跑了!” “快追!” 宋枳软坐在最后,回身只瞧见晏骜川同慕红缨和乔风意与船员们缠斗起来。 几人的武功都相当高,只是对方人数过多,要耗费些精力才能应付。 “……” “……” 南许领着姑娘们一块划船,离码头越来越近,有乌泱泱的一帮人站在码头之上。 “该不会是那些尊崇河神的百姓吧?” 南许转头,扬声问宋枳软,很是紧张,“若是如此,咱们便不能上岸了。” 宋枳软瞧着岸上那数十个人,清一色的玄衣,带着铁皮獠牙面具,断言道:“是佑川营。” 南许听到佑川营的名字,着实是松了一大口气,连忙站起身来,大喊:“快去救你家主子!他被围堵了!” 佑川营方才赶到地方,一部分暗卫拦住了闹事百姓,剩下的三十余个听到南许的话,驶船赶到了晏骜身边。 晏骜川正一脚踹开扒拉着船沿的人,见熟悉的一帮人出现,寒声道:“将人都抓了。” “是。” 本来船员就不敌晏骜川几人,只是仗着人数过大,这才能稍微拖延一阵子,见佑川营来了,慌忙想跑,但统统被逮住。 慕红缨累得气喘吁吁,比方才南许的情况好不了多少,可见一旁的乔风意还是气息平稳的模样,不禁茫然。 “你先前不是只会弹琴吗?什么时候会武功了,而且还……” 慕红缨本来还想说,乔风意的武功比她还要好,说到一半又顾及面子没说下去。 “不过是一些爱好。” 乔风意将方才从船员手里抢来的长刀扔在一旁。 佑川营将晏骜川几人带了回去,宋枳软早在码头上等着了,见晏骜川上了岸,连忙奔了过去。 “你有没有事?我方才见你衣裳背后的都是血。” 宋枳软拉着晏骜川,上下检查。 见人着急,晏骜川连忙解释:“这是先前那帮人将你带走的时候撞到的, 不过现在血已经被大夫止住了,只是…没来得及换衣裳。”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少年表情不自在地往后退了几步。 他着急找宋枳软,这两日都忘记要更衣洗漱,整日都是邋里邋遢的,生怕自己身上有什么味道会熏着小姑娘。 “你别靠得太近了。” 说完,他又打量着宋枳软,“你身上有没有受伤?” 宋枳软早在被抓走的那夜磕到了脑袋,不过后来有晏骜川护着她,倒是没再受伤。 “我没事……” 她的话还没说完,乔风意先道:“她方才好像磕到了后背。” 晏骜川表情立时严肃起来,“转过来,我看看。” 将小姑娘带背过了身,衣裳上倒是没有血,方才见她走路的姿势,也不像是伤势很重,应当是磕淤青了。 “主子。” 玄衣暗卫走到晏骜川的面前,虽然打扮同佑川营其余人一模一样,但晏骜川却认得出来,“西藩,是姐夫让你跟着来的?” 见宋枳软不明所以,西藩朝女子颔首作揖,将青面獠牙的面具摘下来,露出了一张年轻面庞,瞧着有些眼熟。 “少夫人,属下负责掌管佑川营的所有暗卫,您可以唤我西藩。” 先前被辛县令称作少夫人,宋枳软还能当是在演戏,可同西藩初次见面,他又是佑川营的头儿,她自然有些不适应。 “主子,是世子爷让几个佑川营的跟着二公子来的,只是差事办的不好,竟将人跟丢了。” 西藩半跪在地,一字一顿,很是严肃道:“还请主子责罚。” “……” 晏骜川见宋枳软一脸茫然,以为她是看出西藩的长相不对了,对她道:“瞧出来像谁没?” “啊?” 宋枳软还沉浸在方才西藩那句少夫人上,根本没意识到晏骜川说的是什么。 “酥山啊。” 晏骜川下巴指了指西藩,“酥山的亲哥哥,长得不像?” 宋枳软这才意识到方才为何会觉得西藩面熟。 原来西藩是酥山的亲兄弟。 只是兄弟俩性子实在是不同,一个过分跳脱,一个竟然如此沉稳。 “起来吧,让你弟弟知道了,定然要责怪我为人刻薄了。” 晏骜川弯腰,将人亲自带了起来,“而且你跟丢的又不是我,是南许。” 西藩是晏家老爷子亲自挑选的暗卫首,掌管偌大的佑川营数年,虽并不像酥山一般跟随着晏骜川长大,但自小所受的教导便是遵循晏骜川为主。 比起酥山这种自小陪伴的,自然多了许多恭敬。 “是啊,我苦命,我扮得不男不女就算了,还要被人贩子拐卖,被色鬼调戏, 胳膊都要划出火星子了,都没人对我嘘寒问暖,也不管我受没受伤。” 南许有气无力地倒在一边,瞧着宋枳软如此关心晏骜川,只觉得眼红。 “你没事吧?”乔风意垂下眼来,静静地看向南许。 南许听到乔风意的声音,连忙清了清嗓子,难免矫揉造作,“我还好呢, 乔姑娘,方才是跟大家开玩笑。” “既然没事就起来,你压着我脚了。”乔风意淡淡道。 南许默默站起身,“……” “辛县令已经被佑川营给控制了,还有这帮百姓。” 西藩询问:“主子可有吩咐?” “我身上没有官职,不好处置。”晏骜川蹙眉道。 “是。” 西藩继而说:“所以二公子给您回了信,说已经将此事上报给了官家, 先让佑川营将人押回京城,然后让官家处置。” “他都下了令了,你还来问我的意思?” 晏骜川抱着手,没好气看着他,“走流程也不必如此虚伪。” “总要过问一声,以示尊敬。”西藩垂首,“主子,西藩此行不能久留,得回去复命。” 晏骜川去临安府,本意也没有奢望任何人的护佑,只是这次遇险,让他意识到了该好好保护宋枳软,再也不能出这样的差错。 “你去吧,不必跟随我。” 西藩点头,随即看向南许,“二爷,国公爷和夫人也给您留了话,听吗?” 南许知道爹娘不会说好听的话,自觉堵住耳朵,“老王八念经,不听不听。” “是,属下回去会转达的。”西藩转身带着佑川营离开。 “不是!” 南许在背后喊:“他娘的!没让你传这句话啊!” 然而西藩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似乎并未听到南许的话。 “不过,这些姑娘怎么办?” 南许转头打量着这些女子,很是茫然。 “带到县衙内就好,已经报了庐州知府,很快就会派官兵来将人都送回去。”已经走远的西藩扬声回答。 “你大爷的,耳朵选择性聋是吧。” 南许接着骂。 “……” 西藩带着人翻身上马,随即很快消失在了众人视野中。 “咱们先将姑娘们带去县衙吧,我看她们有人受伤了。” 这里头的姑娘先前被人贩子拐卖,难免有所磕碰的地方。 宋枳软在下船后就发现了有几人一瘸一拐,还有的面色难看,像是生了病。 县衙里的人都被佑川营带走了,眼下只剩下空旷的一座县衙。 几人将所有的姑娘安置好,老陈去请来了为晏骜川诊治的医馆小徒弟,帮姑娘们看病。 好在大多数人只是受到了惊吓,没什么大碍。 县衙内住下姑娘们,屋子已经不够,宋枳软去城中找了家客栈,几人才真正落了脚。 南许几人这段时日又累又昏还吃不饱饭,在客栈内大饱一餐后就回厢房歇息了。 医馆小徒弟先为姑娘们看完诊,然后又赶来客栈给晏骜川看伤。 本来晏骜川不许宋枳软待在屋子里的,但小姑娘迟迟不肯走,他也没法子,只好让人在屋子里盯着。 “好在伤口没裂开,不然公子您就算有九条命都不够花的。” 晏骜川光着上半身,趴在枕头上,本来就不好意思,但瞧宋枳软看得一本正经,还是强撑着回头,“你看,我说了没事的。” 宋枳软不搭理这人,问小徒弟:“他的伤之前裂开得很严重吗?” “左右,我在医馆跟随师父学医两年,从没见过伤势如此之重的。” 小徒弟斟酌道:“先前若是郎君再晚一点来,恐怕就要失血过多,到时候连我师父出马都救不了了。” 宋枳软之前看晏骜川背上的血就知道伤不会轻,却没想到,少年的伤势到了这个地步。 “这么严重?” 女子的面色顿时沉凝下来。 “是啊。” 小徒弟叹气:“先前我都同郎君说了,要卧床休息一段时日,不能轻易下床,没想到他第二日就下了床, 若非我那日下了猛药,伤势结痂得快,只怕会危及性命。” 宋枳软的表情越听越凝固,晏骜川当即打断:“别听他瞎说, 他一个当徒弟的懂什么,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好得很。” “我……”小徒弟刚给人上好药,就被劈头盖脸训了一顿,干脆闭嘴不说话。 “那什么,你拿个磕了碰了可以擦的药给我。” 晏骜川瞥了眼宋枳软的表情,随即又对小徒弟道:“你先走吧,我这边没你事了。” 小徒弟见状,只好将药给晏骜川拿出来,随即就提着药箱离开了。 “……” 屋子里一片阒然无声,晏骜川几度偷看宋枳软,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能感受到小姑娘的心情不太好。 “我…真的没事。” 晏骜川受不了这样的沉默,深吸一口气,和衣坐了起来,试探性地看着宋枳软。 宋枳软垂着眼,起初情绪被眼皮子给盖住,可在少年的注视下,缓慢抬起脸,发红的眼圈犹如利刃一瞬间扎中了少年的心。 “你、你怎么了?” 晏骜川见豆大的泪珠儿从小姑娘睫翼上滚落下来,一颗心跟着慌乱起来,手足无措地起身,“我、我、我真没事。” 若是宋枳软肯打他一下,或者骂他两句,他心里还好受些。 偏偏小姑娘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他流泪,这样的眼神瞧得他揪心,呼吸都跟着难受起来。 “别哭了……” 他小声说,想伸手替人擦泪,奈何方才穿衣时,不小心将药油粘在了指尖,不好触碰她,只能僵硬地停留在半空中。 女子无声看着他,在他慌乱的目光中,缓缓握住了他的手。 晏骜川呼吸一滞。 美人儿哭得睫翼沾湿,鼻尖和额心略红,梨花带雨,轻轻垂下了脸,蹭了蹭他的手背。 “——” 宋枳软的举动像是击中了晏骜川的某个致命弱点,顿时间,少年面红耳赤,整个身躯都僵住了,一动不敢动。 “……” 他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蹭他的小姑娘,左胸膛内像挂了无数颗铃铛,风吹过,晃得叮当作响,无法自控。 第158章 别脱了,我害怕! “你下次可不可以不要这样了?” 宋枳软的声音带着哽咽,声线又柔又软,红着眼圈的模样跟小兔儿似的,楚楚可怜。 倘若对方凶神恶煞着,兴许晏骜川还能反驳两句,偏偏她哭得这样可怜兮兮。 晏骜川一颗心是软得一塌糊涂。 “我…我就是……” “我知道你担心我。” 宋枳软看着他,“可若是你因为我出了什么事,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他听了这话,表情也跟着愧疚下来,久而久之,才承诺道:“…我知道了, 以后我一定会顾惜着自己的身子,不会莽撞行事。” “这才对。” 宋枳软吸了吸鼻子,看着架子上挂着的浮云锦紫袍,上头烙印着大一片血迹,蹙眉道:“这衣裳只怕得扔了。” “不行。” 晏骜川连忙道:“又不是不能穿了,你这人怎么能这样浪费。” 宋枳软打量着那绛紫浮云锦袍,记得那是她做生意赚到钱后,给晏骜川送的第一件衣裳。 “我到时候再给你做。” 她无奈地擦眼泪,一边道:“那衣裳是洗不干净了,也有好几处破洞,你打算怎么穿?” “谁说是因为你送给我的,我就不舍得丢了。” 少年嘴硬道:“咱们现在身上的钱本就不多,你还要铺张浪费,那怎么行,能省一笔就是一笔。” 宋枳软拿这人没法子,眼泪都因为失笑收了回去,“倒是不知道你如此节俭。” 说着,女子就准备起身离开。 “等等!” 晏骜川将人拦了下来,起身道:“你先别走。” “怎么了?” 宋枳软愣了下,不明所以地看着对方。 “你身上还有伤,我帮你上药。” 晏骜川一本正经说着,边走到一旁去面盆里净手,随即用帕子擦干,拿起小徒弟给的药罐子拧开。 这药嗅着是淡淡的青草香,不难闻,小姑娘应该不会讨厌。 “不用了,我回去自己上药。” 宋枳软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她的伤在后背,若是上药肯定得褪下衣物。 到底两人还没成亲,就这样坦诚相见…实在是不好。 “你的伤在背后,自己怎么上药。” 晏骜川倒没发现小姑娘的神色不自在,也没往深里想。 “你确定?” 宋枳软默然看了他一会儿,眼下慕红缨和乔风意都去睡觉了,再去打扰她们确实也不好。 若晏骜川愿给她上药,她也不必太过矫情。 “这还用确定什么。” 晏骜川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会儿,随即反应过来,“你不会是害羞吧?” “……” 少年说出口,才觉方才说的话太不好了,他俩本就没成亲,他方才那样自如地说要给她上药,她难免会害羞。 说不定还觉得他是个轻浮的人。 可他真不是啊! 他只是想着替她上药,除了伤势,真的没往别的方面想。 “……” “那个……” “其实我不是这个意思……” 晏骜川深吸一口气,随即慌慌张张开始解释:“我刚刚根本没多想,你别误会了我的意思, 我真没想做什么坏事,也没想着占你便宜,我……” “我没误会你,来吧。” 榻上传来女子的声音,不知何时,宋枳软已经脱鞋上了他的床,一边将衣带解开,“如今确实也只有你能给我上药了。” 晏骜川起初还镇定,只是见人将外袍淡定脱下,丝毫不见羞怯之意。 “你、你、你等等!” 晏骜川这才知道急,想阻止人脱下衣裳,却又不敢直接碰她,免得引起更大的误会,“你别脱了, 你真别脱了,我害怕,你别脱了。” “你怕什么?” 宋枳软忍着笑,其实方才她倒是觉得在晏骜川面前脱衣裳不好。 可如今看来,一是没有比他上药更好的选择,二来,他如今的反应也蛮有意思的。 “我都不怕。” 宋枳软将内衫解开,正要往下脱,只听身后传来一道脚步的摩擦声,她悄悄回眼,见少年立即背过了身。 “我错了姑奶奶,你别脱,是我错了还不成嘛。” 晏骜川的语气当真是急了,又不敢拦着她,只能自己背过身去,“你、你我都还没… 不能这样,是我疏忽了…… 我、我帮你去找乔风意,或者慕红缨,你别脱衣裳。” “她们都睡下了,你就别去打扰她们了。” 宋枳软清了清嗓子,“这样吧,你别转过来,我自己上药,你将药罐子递过来就行。” “好好好。” 晏骜川咽了口唾沫,只听身后窸窸窣窣的衣料声, 才觉什么是真正的煎熬。 “好、好了么?” “好了,你将药递过来。” 他深吸一口气,没转身,将药罐递过去。 倏然。 他手腕一紧,还来不及反应就顺着力道转过身,下意识就往榻上人身上看—— 第159章 香温玉软 宋枳软身上的衣裳整整齐齐穿着,妙眸流动,笑意飞闪而过,夹着几分狡黠。 “怎么不敢看我?” “你!” 晏骜川憋红了脸,本来吓得闭上的眼刹那间睁开,“你没脱。” “你不是不让我脱吗?” 宋枳软无辜地眨了两下眼,“还是说,你心里其实……” “没有!” 晏骜川哽着声,气得胸膛起伏,大喊:“我没有!” “我又没说你有什么。” 宋枳软忍着笑,见人生气了,连忙弯腰去穿鞋,“好好好,我这就回去上药。” “别动。” 她肩膀被人轻轻按了下,随即少年在她面前竟然蹲了下来,不等她反应,人已经握住她的脚腕,动作小心翼翼地,将绣花鞋套上她的脚。 “?” 宋枳软吓了一跳,连忙将脚缩回来,却被对方牢牢握住,不能动弹。 “伤在后背,你弯腰下去不得疼死。” 少年脸上还残留着羞恼之色,只是蹲下去给她穿鞋却毫不含糊,嘴上说的话难听,动作又是极轻柔的,生怕弄疼了她。 有的时候宋枳软都怀疑,这人是不是身体里住了两个人。 “穿好了,滚吧。” 晏骜川抱着手,一屁股坐在床边,显然还咽不下方才那口气。 “谢谢你了。” 宋枳软好笑地起身,虽然感动,但见着少年如此可爱的模样,还是没忍住清了清嗓子,对他道:“你要是实在想帮我上药,那不如就一起过去?” 晏骜川活了这些年,还是第一次被挑衅得这样无法反击。 见女子自如地抱起药罐回了隔壁屋,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越发难受。 “……” “……” 宋枳软回了屋子,便去净室沐浴,先前送姑娘们去县衙,回来后就准备吃饭了,也没时间沐浴,只能换件衣裳就下楼吃饭。 她将衣裳褪去,坐在浴桶内,热水浸泡得身子舒展开,这接连几日的疲惫和担惊受怕总算是完完全全的消退。 “……” 泡了足足小半个时辰,她才从浴桶内出来,将身子擦干后,换上干净的白色里衣。 晏骜川给的药膏还放在桌前,她今日被那帮人追赶的时候,腰磕到了船上,只是伤势具体如何,她自己也不知道。 恰好榻前有方妆台,铜镜立在妆台上,她将衣带解开,余光回转,透过铜镜打量着自己的伤势。 尾椎上方三寸,果真有块淤青,同白皙的肌肤形成了巨大反差,瞧着有些可怖。 她用指尖蘸取药膏,淡淡的青草味扑鼻散发出来,倒还算好闻。 只是尽管侧身对着铜镜,也有些找不准位置,总是将药膏蹭到淤青周遭。 费了好些功夫将药上完,她瞧着被弄脏的里衣,不禁都有些后悔,当时就该让晏骜川给她上药的。 她叹了口气,将脏了的里衣脱到一旁。 随即她才走到洗脸盆边,将帕子用热水浸湿,捏着帕子一角,小心将方才不小心蹭出去的药膏给一一擦拭。 “……” “……” 另一旁的屋子,晏骜川是越想越气不过,瞧见屋子一角端放的镲,嘴角不自觉上扬,快步上前拿了起来,就往隔壁走。 “……” 他将耳朵覆在门边上听了听,人似乎还没睡着,他此刻冲进去,一定可以吓到她。 臭丫头,还敢那样挑衅她。 这就要让她知道他的厉害。 “吱呀”一声,门被少年用力推开。 “宋枳——” 床榻之前,美人肚兜鲜红,乌发松散。 青丝落下也盖不住身段曼妙风流,香温玉软,纤腰如弱柳,肤如凝脂,脖颈上两条鲜红带子格外刺目。 宋枳软当真是长大了,同晏骜川记忆中十二三岁时青涩稚嫩的少女早已经是两人,今而婀娜妩媚,全然流露女子风情。 掌上腰如束。娇娆不争人拳局,黛眉微蹙。 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 宋枳软回过身,只见晏骜川面红耳赤,呆若木鸡的模样。 他手里张开的镲“哐当”一声重重砸在了地上,将楼下的南许吓得从床上惊坐起,骂声连连。 然而少年却恍若置若罔闻,像是望痴了一般,直勾勾地盯着她。 “阿川?”宋枳软试探性喊了声。 少年一动不动,茫然地眨了两下眼,喉结滚动了两三下,浑然像是神魄都飞散了一般,只剩个躯壳,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阿川?” 宋枳软见人跟傻了似的,连忙道:“你没事吧?” 便是这一声,才将人的神智彻底唤醒,手足无措地先是捂住嘴,又意识到不对,慌慌张张地捂住了眼睛。 偏偏脚步动也不动,也不离开。 “我、我、我是故意的。” 宋枳软:“?” “不是、不是。” 晏骜川结结巴巴解释:“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管你是故意的还是不是故意的。” 宋枳软失笑,出声道:“我正好需要你帮我,过来吧。” 过去? 她要他过去?! 晏骜川脑子里嗡嗡的,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我、我、我没准备好。” 少年脖颈憋得胀红,声音比蚊子还小:“不行的……” 第160章 故不以物惑 宋枳软将里衣盖住自己胸前,清了清嗓子,解释:“我方才擦药, 不小心将药涂到了伤口外的地方,你帮我将涂出去的擦干净就好。” 晏骜川愣了下,飞快瞄了眼宋枳软的腰,只瞧一小块淤青之外,果真有药膏抹在了没有伤的肌肤上。 “我……” 宋枳软也是第一次在晏骜川跟前穿得这么少,面颊微红,见对方迟迟不动,有些羞恼。 “你行不行?不行就出去,我自己来。” “我行。” 晏骜川缩着脖子,小声说了句,随即磨磨蹭蹭走了过来。 宋枳软红着脸,因为用里衣捂着胸口,故而只能将帕子从肩头搭着递过去。 晏骜川的视线从美人楚楚纤腰紧急挪开,落在细腻雪白的肩头时,又是喉结一热,滚动了两下,压着嗓音问:“你确定要我给你擦?” “嗯……” 宋枳软心想也没有别的法子了,自己擦又擦不干净,天气又凉了,再这样下去只会着凉。 “你来吧。” 话音落下之际,帕子从她手心被抽走,只留下丝滑柔嫩的微弱触觉。 腰际传来一点瘙痒,分明方才她自己擦的时候没感觉到有什么,被晏骜川这样一碰,反而怪怪的。 “躲什么?” 晏骜川声音略带喑哑,雪白的杨柳腰肢躲避他的动作,摇摇晃晃的,似是蓄意引诱。 “…痒。” 宋枳软难堪回道。 “那我重一些。” 晏骜川看准了位置,而后闭上眼去擦拭,这样的过程对他来说是很难熬。 屋子里静得很,窗户纸上倒映出两道人影缠绕着,交织,拉扯,暧昧不清。 烛火星子燃烧中发出啪啪响声,宋枳软感受着背后的动作,隐约听出少年的呼吸声粗重了许多。 “好了。” 没过半晌,宋枳软背后的手停止了动作,她转过身来,瞧晏骜川虽然面颊比平日里红,但神色还算是镇定。 “我方才见你淤青有些发紫,不过并未见血,这几日小心些,应该很快就能好。” 晏骜川说着话的时候,垂下了眼皮子,没有去看用里衣护住胸前的宋枳软。 地板上,他和宋枳软两道影子被烛光照射下去,像是亲密依偎在一起。 他煎熬地深吸一口气,心道今夜恐怕又是个不眠夜。 “我先走了,你休息。” 晏骜川实在是难以忍受眼下的场景,对他来说,方才那样给宋枳软上药,已经是莫大的挑战。 而他先前竟然还大胆主动说要给她上药。 真是大言不惭。 “我还以为,你不敢呢。” 宋枳软瞧少年转过去,本意是想说两句话,来缓解这尴尬的氛围,“道德当身,故不以物惑。 看来咱们五公子不仅是武功超强,连定力都是一等一的好。” “啪”一声药罐子被人扔在地上,发出沉闷一道响。 宋枳软听到动静后吓了一跳,只瞧方才走到门前的少年急转方向,大步逼近,竟然将她堵在了桌案的角落,气场凛然,麾斥八极。 木地板上投射出来的影子,一高一低。 晏骜川撑开双臂,将女子禁锢在自己胸膛间,本就比她高了一大截,居高临下地睨视,更让人生出几分不寒而栗。 “你…做什么?” 宋枳软愣住,茫然地仰起脸来,却只见面前俊俏多情的面庞骤然贴近过来。 “晏骜川!” 她下意识惊声喊出了声。 高大的影子俯身倾去的动作停了下来。 宋枳软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本来也只是同晏骜川开个玩笑,哪知道这混世魔王动了怒。 只是好在她还算了解晏骜川的,知道这人生气归生气,到底还是有分寸。 “我方才也不……” 滚烫的唇瓣堵住了她要说的话。 唇齿相依,纵\/情\/吸\/吮。 宋枳软心里震惊散去,忙往后躲,可后脑勺覆上宽大手掌,强迫她不得动弹。 她心尖一颤,嘴唇忽然被对方用力咬了下,传来难忍刺痛。 第161章 绝不会这样放过你 原先脑子里的某一根固定良好的弦,骤然崩开。 宋枳软脑子里发出嗡嗡响声,感受到唇被含着,滚烫混杂着少年独有的气息被对方渡过来。 “……” 他单手捧着她的脸颊,指腹间的薄茧蹭过她颊边软肉,略有些粗糙。 少年垂着眼,浓密睫翼耷拉下来,给人呈现出一种乖顺听话的错觉,偏又做出这样悖逆蛮横的动作,让人一颗心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宋枳软脑子里空了,手头失了力,里衣也跟着滑落下去,轻飘飘掉在了地上。 鲜红肚兜完美包裹住美人婀娜妩媚的身子,叫人移不开眼,晏骜川呼吸错乱地退开,静静地端详着。 宋枳软慌忙捂住胸口,因为方才所遭受到的,现在脑子都没反应过来。 “不是喜欢挑衅我?” 晏骜川按捺住心口翻腾而起的欲念,直勾勾盯着她的脸,“宋枳软,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忍你,真当我不是个男人了?” 美人嘴唇动了两下,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妙眸泛着水光,瞧着惹人怜爱。 却也勾得晏骜川越发想要欺负她,不想再为世俗任何规矩所限制。 “若你还有下次……” 他睨着她被咬红的柔嫩唇瓣,指腹重重摁了下,疼得美人泪光闪烁。 “我绝对不会这样放过你。” 宋枳软呆滞地瞧晏骜川弯腰,将里衣捡起来。 他本来要给她披上,却又顾及旁的,只将里衣扔在桌案上,转身离开了屋子。 - 长夜漫漫,南许从昨夜被一个突如其来的重响吵醒后,就再不得安睡,辗转了一整夜。 夜里他总梦到自己被晏骜川当马骑,最要命的是,他跑累了,还质问晏骜川为什么不给他草吃。 顶着两个大黑眼圈下楼,南许才发现自己梦中的主角出现在饭桌前,同样眼圈乌黑,咬着个大白馒头,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也做梦了?” 南许抓着馒头就往嘴里塞,只瞧对方大梦初醒的模样,瞪着两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他,像是让他猜中了心事。 “我就知道。” 南许叹了口气,环顾这客栈几遍,压低了声道:“我怀疑这客栈不干净,我也做梦了。” 晏骜川拍了下桌子,脸色阴沉,“你也梦到了?” 南许捂住他的嘴,提醒:“小点声,我梦到的是你。” “你梦到我?!” 晏骜川的表情更加难以言喻了,一脸菜色,将他的手拍开,不敢置信地上下打量他,“你少碰我。” “你这人,大早上的脾气这么暴躁,我被你骑了一晚上,我都没说话。” 南许也来了脾气,抱着手喊。 晏骜川登时从座位上站起身来,退后了数步,警惕地看着对方,面上五光十色。 “南许,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人了?” “老子一直都是人。” 南许没好气地审视他,“老子做梦都没梦见骑你,还让你白白骑了一夜,已经算是给你面子。 ” “你个畜生还想骑我?!” 晏骜川睁大了眼,指着对方,像是幡然醒悟,“我就知道你这些年不成婚是有鬼,倒是没想到这鬼上了我的身。” “瞎他娘说什么话。” 南许气笑了,“我不成婚,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这人从来不歧视那些…但是南许,你要是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我抽死你。” 说着,晏骜川撸起袖子。 “怎么的?你还想老子我比划比划?” 南许踩在凳子上叫嚣。 “大早上的,你们俩就比擂台了?” 慕红缨打着哈欠从二楼下来,拿过馒头塞嘴里,翘着二郎腿说:“继续啊,我来评胜负。” “怎么了?” 宋枳软听到动静也从屋子里出来,同乔风意正好遇上,一起下了楼。 瞧小姑娘来了,晏骜川才清了清嗓子,将衣袖放下,“南许这个畜生对我心怀不轨。” “去你娘的,老子对你心怀不轨。” 南许气笑了,“老子看上驴都看不上你,你个畜生。” “所以究竟怎么了?” 宋枳软瞥了眼少年,见他重新低头吃着馒头,想起昨夜的事,她也不禁面上一热。 “我不过是怀疑这个店有鬼,这小子就跟有炸药似的。”南许骂道。 晏骜川道:“分明是你先说梦见了我。” “我是梦到了,老子被当成马被你骑,老子还没生气,你反而先生气。” 南许一脸怨恨。 “马……” 晏骜川喉咙眼里的馒头好在咽了下去,不然就该喷出来了。 昨夜因为同小姑娘那般后…他回去就睡不着了,折腾了一两个时辰,才迷迷糊糊睡下,可又该死地做起了梦。 故而南许一大早说也做了梦,他难免往不干不净的方面想。 “就这点屁事,我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了。” 慕红缨嗤了声,随即又拿了个馒头往外走,“我先上车补觉。” 乔风意看了眼几人,随即坐在了桌前,小口吃着馒头。 “乔乔,你昨夜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我真觉得这客栈不干净。” 南许被晏骜川气了,转头找乔风意,“我昨夜听到了好大一声哐当响,跟打雷似的。” “我昨夜很早就睡了,没听见。”乔风意细嚼慢咽下馒头,这才回答。 “宋妹妹,你听见了吗?”南许又问宋枳软。 “啊?” 宋枳软眸底动了动,装傻道:“什么?” “你没听见很大的一声动静吗?跟晴天霹雳似的。” 南许摸着胸口,“害我做了一夜噩梦。” 宋枳软瞥了眼少年,只瞧人埋头吃馒头的动作更快了,“我…好像没听见吧。” “那你……”南许转过去看晏骜川。 哪知道晏骜川飞快起身,咽下馒头就道:“到时辰该赶路了。” “我早饭还没吃完呢。” 南许在背后喊的时候,少年已经麻溜上车了。 乔风意将最后两个馒头包好,塞到他手里,“走了。” “乔乔,还是你对我好。”南许忸怩一笑。 …… 寿县县衙和以尊崇河神为由的人贩子全被清空,但良善百姓还在。 庐州知府赶到,很快接手了寿县,连带将那些被拐来的姑娘们都送了回去。 只是那些做了善事的英雄们却不见踪迹,只留下一张让庐州知府好好治理寿县的字条。 一路往临安府行去,南许和慕红缨等人的到来,是宋枳软没想到的。 起初她还担心自己那些钱养不起这三人,不过好在南许还算精明,出来的时候带了足够的银两。 不过也因为司马帝的旨意,宋枳软是宋珍的侄女,同晏骜川又有婚约,这还说得过去。 南许代表的是南国公府,自然不好接济晏骜川。 本来可以选择吃香的喝辣的,但南许又不忍让晏骜川和宋枳软眼瞧着,索性自己这些时日也跟着吃些粗茶淡饭。 大半月光景过去,南许都瘦了一圈,吃的已经不好了,在马车上面还是强硬了一回,专门买了一辆能坐下五个人的大车。 上头有榻有椅子,还有放茶点的桌子,这样五个人可以一起赶路,打发时间,倒也没有先前那么难熬。 “你们说,这人贩子的事就这样解决了?”慕红缨喝了口茶,一边道。 “寿县县令一个芝麻大点的官,敢做这样的祸事,背后一定有人撑腰。” 晏骜川趴在榻上,好在南许买的这辆马车,还能让他舒舒服服躺着,背后的伤口也跟着完全结痂,快要好了。 “是不是要提醒二公子,这件事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宋枳软问。 “晏珺不是傻子,他肯定猜得到。”慕红缨接话。 晏骜川哼了声:“你倒是了解他。” “……” 南许瞥了眼慕红缨,后者自觉打起了哈欠,“这都一整日了,怎么还不到舒州?” 老陈在马车外笑了声:“就快了!今日好像是舒州的节日,烹羊宰牛的,马车从城里堵到了城门外。” “快入冬了,这两日都变天了,等进了城,我可得买两件厚衣裳。” 南许裹紧了外袍,抱着热茶取暖。 “谁知道今年变天这么快。” 慕红缨看了眼晏骜川和南许,“你们俩要入军营,日子只怕要难过喽。” “当兵若是在乎这些,那还当什么兵。” 晏骜川虽然平日里享尽荣华富贵,可这些若是同他自小的梦想相比,都算不得什么。 “就是,你哥我将来可是大将军。” 南许抱着手,“休得打压我的士气。” “南家若是能出个大将军,我想姑母和姑父应该不会急着打死你。”慕红缨一脸微笑。 “砰砰”两道急响从马车背后传来。 “是谁?” 宋枳软刚想撩开马车帘探身出去,被晏骜川一把攥住了手。 他动作飞快从榻上坐起来,将宋枳软拽了回去,按在一旁。 “你别动。” 经过上回遇袭,晏骜川的警惕心更比寻常,只听老陈讶异出声:“这、这公子们还是出来瞧瞧吧。” 说完,老陈的声音又带了些惊恐:“姑娘们就别出来了,待在马车里头。” 晏骜川和南许对视了一眼,察觉不对,同时起身。 第162章 张家父子 “慕红缨,你个大老爷们儿坐着装什么姑娘,快出来。” 南许一边撩开帘子往外走,一边回头说。 “废物。”慕红缨翻了个白眼,默默跟了上去。 宋枳软蹙眉,看了眼身侧稳坐的乔风意,自从上回马车遇袭后,她心里就多了一层芥蒂,担心道:“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放心。” 乔风意看了眼小姑娘,将膝盖上放置的古琴小心翼翼重新放回布袋中,一边安抚人说。 “这几个人里,只有南许和你不会武功,大家都会保护你们的, 再者,寻常人很难伤得了晏骜川,若是危难之际,我会救他的。” 宋枳软闻言愣了下,被人戳穿了心思,不禁有些面热,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不必多言,我明白你的意思。” 乔风意抿起唇,眸中是洞悉人心的笑色,将宋枳软看得不太自在。 “怎么了?老陈。” 南许撩开帘子一瞧,老陈连忙指着车外的方向道:“公子们,是有人在乞讨。” “有人乞讨给钱就是,这点小事,本公子又不是没有……” 南许顺着老陈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一个头发凌乱,面色发黄的老人跪在地上,死死地拽住了车架。 然而最让人觉得可怖的是,老人的眼珠被人挖去,一只手和一条腿都只剩下了一半,模样可怖,“求求您…求求您……” 南许倒吸了一口凉气,忽然知道老陈不让姑娘们出来的原因是什么了。 “你是老兵?” 晏骜川突然出声。 老人唰的一下抬起脸来,眼神里有水光波动,颤颤巍巍地,随即竟然放开了车架,往另一个方向爬去。 南许惊讶道:“你如何知道的?” 晏骜川沉声:“他身上穿的是军队里的衣甲,只是烂了些,勉强还能认出来。” 慕红缨的爹慕戈亦是大将军,幼时也见过这衣裳,“没错,这是小兵穿的衣甲。” “等等,老先生!” 宋枳软不知何时撩开了马车帘,飞快从车上走下来,取出钱袋子里的几点碎银子,交给老人家。 “这个钱不多,您拿着吧。” 方才慌忙往别处爬的老兵瞧见有姑娘拦在自己的身前,愣了下,泪眼婆娑地接过了碎银子,颤颤巍巍地收在自己残破的胸襟里头。 “大晋对老兵都会有所优待,您怎么会如此?”宋枳软没忍住问。 老兵身躯抖了抖,嗓音沙哑且哀长,带着哭腔喊:“都是因为张家那对父子,我才沦落到这个境地。” “张家父子?那是什么人?”南许好奇。 老兵哽咽:“张匀乃是临安府知府,张常乐是他的独子,自入营以来,贿赂教头,刁难我们这些老兵, 为他当牛做马,稍有不得意的地方,就要打骂,我当时气不过,不过是骂了他一句,就变成了这样。” “临安府知府?” 慕红缨皱眉,对晏骜川和南许道:“你们不是得去投军吗?这样不靠谱的知府在,你们能过什么好日子。” “二位是要去投军的?” 老兵见状,睁大了眼珠子,“若是听小老儿一句劝,千万别去临安府,又或是,千万别招惹那张家父子, 不然你们从了军,是吃不了兜着走。” 老人说完这话,就急匆匆地往后爬去,宋枳软本来打算将干粮分给人的,见状只好回到了马车上。 “没想到区区一个临安府知府就能任意妄为了,芝麻绿豆大的官,还如此嚣张。”南许没好气骂道。 “临安府距离京城太远,这才敢如此行事吧。” 慕红缨面色沉凝,冷哼道:“倘若是我爹在,一定会将那劳什子张家父子处置干净。” 晏骜川冷声说:“地方再远,王法仍在,这群混帐东西,敢这样行事,当真是无法无天。” 宋枳软知道晏骜川为人虽然平日里显得桀骜不驯了些,但心仍是赤诚仁善,出声安抚道。 “临安府离这儿还有些距离,或许可以将此事传给二公子,又或是世子,他们就在京城中,一定会比咱们有办法。” “你说的是,我回头就写信。” 南许想了想,又道:“算了,先不说这些,累了这么久了,先回去歇息吧。” 宋枳软瞧着老兵离开的方向,也没有多说什么,入了舒州后,便选了一家价钱还算划算,南许他们住着也不会太过于嫌弃的客栈住下。 次日早间,宋枳软睡得迷糊醒,就听见楼下传出一道凄厉的哭声,带着惊恐喊道。 “求求您,放过我吧——” “我知道错了,求您不要这样对我!” “我只想安安分分地活着,求您别带我走!” “公子!姑娘!” “救救我吧!求求你们!救救我吧!” 宋枳软听到这动静拧紧了眉,连忙穿好衣裳出了门,恰巧同晏骜川正面碰上。 第163章 吃糖葫芦 客栈大堂的位置,一个衣衫粗糙的少女死死拽住南许的腿,泪流满面。 “求求公子!救救我吧!” 少女瞧着不过十三四岁,面色虽有些蜡黄,但五官精致,哭得梨花带雨,让人心生怜悯。 “南许,怎么了?” 宋枳软同晏骜川下楼,只见少女惊慌失措地盯着外头等候的送亲队伍,又爬过来抱住宋枳软的腿。 “姐姐救我。” 晏骜川见状蹙眉,正抬手要将人拨开,被宋枳软拦住,她蹙眉蹲了下去,柔声问:“出什么事情了?你慢慢说。” “我爹、我爹要将我卖了,送去临安府给那姓张的当小妾。” 少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愿意,为何要勉强我,难道只因为我是个女子,所以就不能决定自己的去留吗。” 宋枳软听了这话,没忍住有些心疼,看了眼屋外头等候的队伍,他们似乎并未有催促之意。 又或者是这样的事情见多了,早就麻木了,只是在静候少女自己走回队伍。 “你说那姓张的,可是临安府知府张匀的儿子张常乐?” 晏骜川瞧着小丫头这般小,却遇到这样的事,不禁生出几分怜悯,蹲在宋枳软的身侧,低声询问。 “不是张常乐,是他爹张匀,就是临安府知府。” 少女泫然泪下,“他爹比我爹还大了,家中妻妾室都被他克死了,现在又找上了我, 我还这么小,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竟然是张匀?” 南许倒吸了一口凉气,“那老畜生这么大年纪了,竟然还糟蹋这样小的姑娘。” “阿宝!” “阿宝!” 宋枳软循着声,见一个年近五十、相貌还算周正的农民跑进来,那人瞧见抓住宋枳软的少女后,眼神一亮。 男人操持着一口乡音,喊道:“阿宝!快回去。” 少女回过头,眼睛里满是哀求,“爹,别卖了我,求您了,我一定给家里好好干活,供弟弟念书。” “阿宝。” 男人听到这话,拧紧了眉头,作势要抓住少女,“听爹的话,爹不是卖你,爹是送你去享福, 好姑娘,快起来,错过吉时,张家老爷要不高兴了。” “那不是享福!” 少女哭红了脸,“你就是看中了那十两银子,为了十两银子,你要卖了我。” “你敢这样跟我说话?”男人怒目圆睁,作势要打人。 高举的手掌却迟迟没落下来,忽然出现的少年牢牢攥住了男人的手腕子,疼得他脑门上出了一层细汗,瞪大了眼眼珠子。 “你是什么人?” “不管我是谁。” 晏骜川平视对方,“你都不能强迫一个人,她虽是你生的,但想不想嫁人,只有她自己能做主。” “你个毛头小子懂个屁。” 男人脖颈上青筋勃发,“我家日子过得苦,日后就算是要将阿宝嫁出去,也送不起嫁妆, 倒不如让她嫁去张家,那可是知府老爷,荣华富贵是享受不尽的, 到时候还能帮衬着家里头,全家人都指望着她。” “我不要荣华富贵。” 少女声嘶力竭:“我宁可这辈子都不嫁人。” “你个小畜生!”男人大怒吼道。 “张家给你的钱我帮你还回去,另外我再给你二十两。” 宋枳软将少女护在怀里,对男人道:“你女儿就交给我了,我身边正缺人照料,她帮我做事,我也不会亏待她的。” 晏骜川瞥见了男人面上闪过的心动之色,松开了对方的手。 “这……” 男人动了动嘴唇,又看了眼躲在宋枳软怀里的少女,“你先给钱。” “好。”宋枳软立即掏钱,被南许拦下。 “我给。” 南许率先将荷包里的十两银子交给外头送亲队伍的,等回来,又将二十两塞给男人,“你走吧。” 男人回头看了眼宋枳软怀里的女儿,嘴唇嗫嚅了两下,“阿宝,爹是为了你好,你好好的跟着人家。” 说罢,男人转身出了门,同送亲队伍低头哈腰、赔礼道歉了好一阵,这才离开。 宋枳软带着阿宝站起身来,将人脸上的泪痕擦干净,“让你跟着我,你可愿意? 你若是想离开,我也不阻拦,但你最好不要回家去,你爹卖了你一次,恐怕会卖你第二次。” 阿宝摇了摇头,揪住宋枳软的袖子,“我就跟着姑娘您。” “跟着我可没什么太好的日子过。” 宋枳软失笑,拍了下人的脑袋,“我要去临安府,身上银钱也不算多, 不是寻常富贵门户里的姑娘。” 阿宝再度摇头,自己抹了把眼泪,神色坚定,“我不过富贵日子,我只要不嫁人就好。” 话音落下,阿宝给宋枳软和南许几人磕了个头,“多谢几位恩人救我, 日后阿宝当牛做马,也会好好伺候恩人们。” “起来吧。” 慕红缨见小姑娘这模样也觉得可怜,让小二端了碗面上来,让人吃了,才带着人上了马车。 宋枳软在马车上给人擦脸,一边问:“多大年纪了?” 阿宝对着宋枳软这张尽态极妍的面庞,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十三了。” “这么小,你爹也舍得卖了你。”慕红缨没好气啐了口。 “我底下还有个弟弟,快六岁,该念书了,家里本就没钱,听说张匀要纳妾,就将我骗去了选人的媒婆跟前, 事成就给十两银子,十两银子够我家舒舒服服过上五六年了。” 阿宝说这话的时候,垂下了脑袋,神色不像是正常十三岁孩子该有的苦涩。 “张匀?” 南许托着脸,问:“他自己要纳妾,却叫人来舒州挑?” 阿宝点头,“爹说他是当官儿的,当官儿的纳妾是不好说出去的,只能来偏远的地方来挑, 而且我们这儿娶姑娘不用多少钱,选择也很多。” “那个老东西,连孩子都敢欺负。”南许骂了声。 “张家在临安府这附近几个州县都是鼎鼎有名的,谁都不敢招惹。” 阿宝面上露出几分胆怯,“几位恩人去临安府是要办事吗?” “我们是去投军的,你放心,等到了临安府,你就好好照顾这几位姑娘, 我们都会保护好你的。”南许摸了下阿宝的脑袋。 阿宝瞧着南许生得清秀的面庞,不禁红了脸。 她先前在舒州城内,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姑娘公子,眼下能在近前伺候,不用嫁去张家,这已经是顶好的事了。 “看来姓张的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晏骜川拉开帘子上车,将买来的糖葫芦塞到阿宝的手心。 阿宝拿着一根糖葫芦许久没缓过神来,“多谢公子。” 晏骜川没说话,轻轻压了下阿宝的脑袋,“小孩儿就该多吃糖,心里不装事,坦坦荡荡才好。” 紧接着,少年将另一个纸包扔给慕红缨,“你们的。” 慕红缨打开纸袋子,分给乔风意一根,眼神虽然是嫌弃,但吃得也毫不含糊。 晏骜川手里最后一根糖葫芦,不经意递给了宋枳软。 “?” 宋枳软知道晏骜川爱吃甜的,方才见他下车喊住了卖糖葫芦的,还以为是他嘴馋了。 “我又不是孩子了。” “在我面前装什么大。” 晏骜川神情不太自在地塞了过去,随即清了清嗓子,“比我小两岁,哪里不是小孩儿。” “哥哥,人家也比你小涅。” 晏骜川只感衣袖被人拽住,回头就对上南许眨动的眼,“我的呢?” “你的什么?” 晏骜川无声看着他,“糖葫芦摊旁边有个潲水桶,你饿了自己去吃,我请客。” “去你娘的,抠死你得了。”南许骂骂咧咧松开了人。 宋枳软望着手里的糖葫芦,又看晏骜川手里空落落的,于是用帕子将手擦干净,摘下来一颗糖葫芦,递到了他的嘴边。 “啊。” 晏骜川闻声转过脸,瞧见一颗鲜红欲滴的糖葫芦被白皙纤细的指尖捏着,修剪得圆润干净的指缘也不慎沾上了糖渍,似是蔻丹一般殷红。 “张嘴啊。” 宋枳软说这话很是自然,也没注意到马车内几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他们身上了。 “我、我不喜欢吃……” 晏骜川耳垂微微透着粉意,偏开了脸,“你自己吃吧。” “我吃不下这么多。” 宋枳软将糖葫芦递近了些,却没想到直接蹭过了人的嘴皮子。 几乎是同一时刻,两人脑子里闪过的都是那夜酸涩又暧昧的吻。 “……” 晏骜川强装镇定,张开嘴接过了糖葫芦。 只是舌尖卷起的动作太快,无意识就扫过了还未退离的指尖。 “?!” “?!” 宋枳软面上一燥,慌忙收回手。 少年咀嚼的动作完全僵住,张开嘴,一动不动望着地板,浑身上下只有耳根子和脸是一片通红。 第164章 闹鬼 “他娘的,不就是一颗糖葫芦,有这么好吃?”南许翻了个白眼。 晏骜川缓过来,分神瞥了眼宋枳软,见她神色还正常,继续将竹签上的糖葫芦拿下来,放在嘴里咬了口。 她用的手,正是他方才不小心…舔过的。 这不就代表两个人…… 晏骜川的脸是越想越热,阿宝见了,连忙拿过桌上的扇子给人扇风,“公子,您很热吗?” “是、是很热。” 少年将糖葫芦全然咽下后,便接过了阿宝的扇子给自己扇风。 “都快到冬月了,热个屁。” 南许哼了声,手里就多了根糖葫芦。 “?” 乔风意面不改色地收回手,靠在小榻上闭上了眼。 “乔乔,你对我真好。”南许抓住手,扭动着身子。 “她是嫌你吵,拿东西堵你的嘴。”慕红缨将糖葫芦咽下,漫不经心为人解惑。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南许瞪了过去。 “公子,姑娘们,到江南东路了,往前走就是衢州,只是小的方才问了路,恐怕还有三十里路。” 老陈将马车停了下来,回头禀报。 “三十里路?” 宋枳软闻言撩开了车帘,天色昏黄,约莫到酉时了,这个时辰继续赶路,三十里得跑到后半夜。 “那在附近找一家客栈住下吧,待明日再赶路。” “小的愁的就是这一点。” 老陈挠着后脑勺,“方才也问过了,因为今日是衢州鬼节,所以客栈都不开门, 不过方才有个本地的大娘说,前头有家城隍庙,里头有几间禅房,应当可以收留人,就是……” “就是什么?”南许一边啃着糖葫芦,一边问。 “他们说那城隍庙前两年吊死了一个和尚,闹鬼呢。”老陈的语气听上去也有些害怕。 今日本来就是衢州的鬼节,又碰上了这种事,老陈都有些犯怵,更莫提车里住了好几个姑娘。 “闹鬼?” 南许一听这两个字,嘴里的糖葫芦都不香了,嘴皮子打颤,“这、这还是不好吧,我们车上都是小姑娘, 我们几个大男人不怕,那小姑娘肯定害怕啊。” 乔风意睁开眼,“我不怕。” 慕红缨用帕子擦拭着匕首,这次护送南许来临安府,她担心红缨枪会丢失就没带。 “我比鬼还吓人。” 南许:“那是,鬼见了你都得绕两里路。” 宋枳软的语气淡定:“我觉得挺好的,住庙里,又能省下一笔钱。” “你们是不怕,那这里头还有个小的呢。”南许指了下阿宝。 阿宝方才听了老陈的话,是有些怯意,环顾四周后,小心坐在了慕红缨的身边,“姑娘,我能跟你一起睡吗?” “放心,我保护你。” 慕红缨拍了下小丫头的肩头,随即朝南许挑眉,“姑娘们好像都没有问题,该不会是你们几个大男人害怕吧?” “那怎么可能。” 南许睁大了眼,揽住晏骜川的肩膀,“我当然不害怕了,这不是考虑晏五爷嘛。” 晏骜川瞥了眼这人,“少扯上我。” 宋枳软听到晏骜川的名字,也稍微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望了眼少年,“你想去吗?” “没所谓。” 晏骜川飞快瞄了眼她,还沉浸在方才糖葫芦的事情里,没注意这样的神情落在宋枳软眼中就是害怕。 “就去住吧,谁害怕就找个人一起睡了。” 慕红缨打哈欠,“我都困了,正好去吃吃斋饭。” 南许咽了口唾沫,抱着晏骜川的手,“我知道你害怕,你跟我一起睡吧。” 宋枳软本来还想在车上凑合一夜,见南许说了和晏骜川睡在一起,这才没有再说话。 城隍庙里只有一个住持和两个小和尚,庙里的禅房却多,说是当年庙里香火旺盛,留在城隍庙的和尚还是多。 这几年衢州越发贫困,大家伙也都不爱往庙里跑了,而且这一带这些人。 宋枳软等人要在庙里睡一夜,住持听了也忙说好,让小和尚去帮忙铺床和做饭。 人家这样热络,宋枳软自然也不好一点表示都没有,和南许一起添了香火钱,才和大家一起去用晚饭。 入夜,小和尚领着他们住下,临走前还提醒他们夜里最好不要出来。 南许听了后拉着晏骜川不撒手,宋枳软心里也有些犯怵,但乔风意习惯一个人睡,她也不好强求,便大着胆子一个人回了禅房。 禅房很大,外间摆了座椅和柜子,里间有个架子床,夜里风大,从窗户吹进来刮过悬梁,发出轻微的吱呀响。 让宋枳软想起了老陈说的吊死和尚,顿时鸡皮疙瘩起了满身。 “嗞——” 外间传来像是指甲摩擦过地面,发出的刺耳一声。 宋枳软立时从床上坐起来,“是谁?” 第165章 别回去了 一道颀长的黑影被窗外透进来的稀薄月色拉得越来越长,宋枳软警惕地盯着那黑影,往后缩了下。 檐外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隐隐有滚雷声划过天际,最后一点皎洁月光也被乌云全然遮盖住,屋子里彻底陷入黑暗。 “是谁?” 宋枳软看不清眼前景象,只感那道黑影越逼越近,她被逼到了墙角,退无可退。 “晏骜川!” 惊慌之中,她下意识喊了出来。 哪知黑影略顿,传来的声音却很熟悉。 “是我。” 宋枳软当下就长吁了一口气,本来就打算睡了,所以才没在禅房里点灯,哪里知道晏骜川会这个时辰过来。 “你怎么来了?” 宋枳软听到是对方,放心地从床上爬起来,“我去点灯。” “我来吧。” 晏骜川从怀里取出火折子,将烛台点燃。 因为这些年来城隍庙内无甚香火,故而小和尚也拿不出太多烛盏,每个房间一盏勉强应付。 少年将烛盏点燃,拿到了里间的窗边,房中才勉强有了些光亮。 宋枳软坐在床边,瞧晏骜川的脸庞被烛映衬得微微发黄,好奇道:“你怎么过来了?” 晏骜川放好烛盏,转过身瞧见女子只着里衣,抱着膝盖窝在床上,移开目光,“南许打呼噜,我睡不着。” “看不出来,南许那么瘦还打呼噜呢。” 宋枳软打量着晏骜川的神色,见对方有些不太自然地站在一旁,囫囵嗯了声:“打得可大了。” “……” “……” 夜色寂寥,阒然无声,两人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不知该说什么。 “你一个人,怕不怕?” 其实今日宋枳软问乔风意习惯一个人睡还是两个人睡的时候,晏骜川就注意到了。 她虽然平日里性子平和,但到底是个小姑娘,城隍庙里传出闹鬼的事,她怎么可能不害怕。 “我…还好吧。” 宋枳软沉吟了声,听少年忽然提及,猜到或许是他害怕,才会问她。 “要不你在我这儿坐坐,等会儿再回去?” 她往后坐,随即拍了拍身旁空的位置。 晏骜川一愣,只腹诽这丫头警惕心还真是差劲,随随便便就让男人上床,都没意识到这是多危险的事。 “我坐在这儿就好。” 晏骜川选了一个床边最远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儿离临安府不远了,待到了地方,咱们就能租个宅子,安安心心住下来,也不用颠簸了。” 宋枳软抱着膝盖,同少年扯起一个话题。 “嗯……” 晏骜川想起这件事,对小姑娘始终是愧疚的。 若非是他,宋枳软又怎么会颠沛流离,还几次都遇到了危险。 “我先前在家中总是被伺候着,不太懂怎么过日子,这段时日,谢谢你照顾我。” 晏骜川回头看了眼宋枳软,只是对方只着了寝衣,他只好目光短暂,又再度移开。 “想不到咱们晏家五公子还会道谢呢。”宋枳软笑道。 其实这也说的算是宋枳软第一次独立生存在这个世间。 在最开始赶路的时候,她的确觉得困难,当时晏骜川身上的伤那么重,行动不便。 她身上的钱又不多,只能一点点规划好,生怕自己照顾不好晏骜川。 不过好在,情况都好了起来,晏骜川的伤势显然不成问题,又有了南许他们的帮衬。 宋枳软还是很感激眼前的一切的。 “什么嘛。” 晏骜川没好气哼了声:“把我说得跟什么恶霸似的。” 宋枳软笑了笑,余光瞥见窗外有闪电划过,连忙捂住了晏骜川的耳朵。 “?!” 晏骜川只感耳廓边缘覆盖上温凉的手掌,牢牢地捂住了外界传来的所有声响。 他呼吸一滞,只瞧女子面庞骤然靠近。 她并未上妆,可肌肤晶莹白皙,比豆腐还要嫩。 秀婉好看的柳叶眉下,澄澈透亮的眸子里满是担忧,殷红朱唇碰撞,发出的声音被她的手掌给挡住了大半。 他只能看见那好看的唇张张合合。 脑子里一片空白。 嗅见她发间清甜的香气,感觉自己好像跌进了花丛中。 碧空环绕他,百花簇拥他,彩蝶引诱他。 屋外大雨倾盆,电闪雷鸣,混杂在一起,成了这一夜独特的乐曲。 但他什么都听不见,床帐和窄榻成就了这一方小小天地,只容得下眼前的美人儿。 “不怕——” 她说的,应该是这两个字。 禅房太旧了,即使窗户关上,仍旧被狂风所吹开,发出砰砰的响声,让人无法安宁。 待雷声过了,宋枳软才松开手,害怕房中积水,连忙趿拉着鞋去将窗子闭上。 檐外疾风骤雨,她下意识看向南许和晏骜川的那间屋子。 距离她这间隔了一条长廊的距离,若是要过去,只怕要淋雨受寒。 她蹙紧眉头,重新回到床上,见少年还一动不动坐在了床边,抿起唇,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 “阿川,没事了。” 晏骜川袖子底下的手缓缓捏成了拳头,睫翼颤动,随即急忙起身,“我…我回去歇息了。” “?” 宋枳软再度看向窗子,雨声和雷声仍旧未歇,甚至有越来越大的迹象。 “要不……” 她深吸一口气说:“你别回去了。” 晏骜川身子一僵,“什么?” “外头雨太大了,你回去得淋雨,会着凉的,而且……” 宋枳软瞄了眼悬梁的位置,小声说:“我也有点害怕。” 晏骜川听到小姑娘说害怕,本来还想拒绝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那我睡在外头,你有事叫我。” 宋枳软问:“外间只有几张椅子,你怎么睡?” “可以拼在一起当床的。”晏骜川不假思索道。 “就三张椅子,拼在一起也容不下你这双腿。” 宋枳软失笑,又清了清嗓子说:“况且…这屋子里也只有一床被褥, 天气凉了,你若是就这样睡了,一定会感染风寒的。” 晏骜川只听宋枳软说了一连串,到了最后,他自己脑子都有些糊涂了。 “那我怎么……” 宋枳软瞧着面前手足无措的少年,轻声道:“要不…一起睡吧?” 第166章 只跟你过 禅房内万籁俱寂,阒然无声,晏骜川呼吸跟着停滞下来,只听见左胸膛内传来的跳动,一下比一下热烈。 “……” “你…是什么意思?”少年傻傻站在原地,像是痴傻了一般,直直盯着宋枳软。 “就是……” 宋枳软其实也不好意思,耳朵发烫,一边用手指了指床,“你一半,我一半, 这个床勉强还能睡得下。” “宋枳软。” 晏骜川忽然打断她,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茫然地看着她,“这个城隍庙是不是真的有鬼?” “啊?”她愣了下。 少年走了两步上前,摸着她的额头,“你是被鬼上身了吗?” 宋枳软着实是被他可爱到了,将枕头放在床中间的位置,随即自己床里挪了挪,拍了下外侧的位置。 “我是说真的。” 晏骜川这下是看出来她是真心的了,瞳仁动了动,“这…这床这么窄,怎么睡两个人。” 少年说的这话倒是对的,宋枳软往里头缩了下,将枕头挪得更靠近自己的位置。 “这样会好些吗?” “……” 晏骜川瞧小姑娘蜷缩着身子,衣襟不易觉察地松散开来,露出一片雪白脖颈,还有若隐若现的红系带。 他咽了口唾沫,随即将衣裳脱下,扔在了地上,小声道:“我睡地上, 这样陪着你,你应该也不怕了吧。” “现在天气这么凉,你腰上还有伤,怎么能睡在地上。” 宋枳软拧紧了眉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都三番两次让人上来,他都不领情。 “那我睡在地上吧,你睡床。” 小姑娘挪到床边,就要踩下去,被少年握住了手臂,他的眼神慌张,“你、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 宋枳软每每瞧见少年这慌乱的表情,都觉得无奈,“我只是觉得这样是最好的法子。” “一起睡嘛。” 晏骜川睫翼颤动了两下,红着脸说:“我们一起睡,你不要生气。” “……” 他这话说得怎么好像她想占他便宜似的? “真一起睡?”宋枳软试探性问。 晏骜川飞快瞄了眼她,然后缓慢地点了点头,乖乖将靴子脱了,连带着外裳也叠好放在床边。 “那我上来了?” 他低声询问。 宋枳软本来其实做好了心理准备,被他这样一说,自己都有些不自信了,又往里头缩了些。 “你够躺吗?” “嗯……”少年低低应了声。 同他之间,只隔了一个细长的棉枕头,他的呼吸从极近的地方传过来. 其实她听得出他有刻意平稳,但某个瞬间的深呼吸,还是暴露了少年紧张的心绪。 “你有跟人一起睡过吗?” 宋枳软想聊聊天缓解一下气氛,只是话问出口,又觉得怪怪的。 “我、我没跟人一起睡过。” 晏骜川听到她问这个,连忙从床上翻身起来,趴着凑过来解释:“我只跟你睡过。” “……” 宋枳软觉得她说的睡,和晏骜川说的睡,不是一回事。 “不对……” 晏骜川面红颈赤,忸忸怩怩修正:“我们也没有睡过…我们只是……” “我是说,你小时候有没有跟人一起睡过。” 宋枳软越发觉得难堪,只得打断对方。 “噢……” 少年这才醒悟过来,自己方才是误会了,连忙跟着说:“小时候兄长带我一起睡过, 更小的时候,我娘还有阿姐也带我一起睡过。” “我小时候,阿娘和阿爹也陪我一起睡, 那时候我胆子很小,有时候半夜起来,发现身边没人就会很害怕。” 宋枳软躺着说,回忆起幼时的点点滴滴,唇角还是不自觉漾起来。 晏骜川本来是平躺着,听她说起幼时的事,便侧卧过来,盯着她的笑容。 “就跟现在一样?” 宋枳软闻言愣了下,不知该承认还是否认。 今夜她让晏骜川留下来,多是因为外头打雷下雨,加之他一个人回去,恐怕也会害怕。 “差不多吧……” “我觉得你和小时候比,变化不大。”晏骜川认真说。 宋枳软转过去,“你还记得我小时候什么样呢?我记得,咱们小时候就见过一次吧。” “……” 少年眼神躲闪,“我记性好呗。” “那我问你,咱们第一次见面,你干嘛不跟我说话?” 宋枳软可记得一清二楚,自己主动找晏骜川搭话,对方却爱搭不理,还砸坏了她当时最爱的金鸟笼。 “咱们又不熟……” 晏骜川是绝对不会承认,是因为宋枳软当时太可爱了,他不敢跟她说话。 “哦……” 宋枳软又问:“那后来,你就没想着再来找我玩?” “咱们有什么好一起玩的。”晏骜川神色不太自然地嘟囔。 “也是,你好像更喜欢跟儿郎在一块玩。” 宋枳软眼神一转,“就比如南许、大皇子?一起厮混在仙乐楼里,确实是尽兴。” “你这话听上去怪怪的。” 晏骜川不明所以,瞥了眼她。 “我就是有些不相信,你去仙乐楼那么几年,难道就没遇到喜欢的姑娘?” 宋枳软知道他自小就喜欢她,也知道仙乐楼是只听曲儿不纵情声色的欢场。 但话本子里也常写男人就算有了心上人,也会变心。 在她没有靠近他的积年累月中,他就没有对旁人动过一次心吗? “我去仙乐楼从来都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 晏骜川一本正经说:“我那是因为祖父说了……” 话音才过了一半,少年忽然捂住了嘴,好像泄露了什么不该说的秘密一般。 “祖父?” 宋枳软察觉到这其中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好奇道:“这关老爷子什么事啊?” “没什么。” 晏骜川抿紧了唇,将眼皮子半阖上,俨然是咬死都不会松口,“我要睡觉了。” “……” 宋枳软打量着少年,见他当真是不打算说了,思量着等回了京,一定得问问老爷子这其中还有什么故事。 “盖被子。” 她将被子挪过去,盖在少年的身上。 晏骜川只嗅到被子上淡淡甜香,心里一个劲的打鼓,本来同宋枳软一起睡觉,就是个莫大的挑战了。 若是再和她盖一床被子。 他今夜恐怕都难眠。 “我不要,我热。” 晏骜川往外头缩了缩。 宋枳软哪里不清楚这人是不好意思,于是将自己放在床头的外裳拿了过来,盖在了人的腹部。 “不盖着身子,也得盖着肚子,免得受了寒,明日可是要难受的。” 晏骜川突然笑了两声,胸膛轻微起伏,眉眼弯起来,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 “笑什么?” 他回头看了眼宋枳软,挑眉道:“你像我娘。” “……” 宋枳软:“叫声娘来听听?” “……” 少年顿时无语,闭上了眼,虽然是转过了身去,但腹部盖着的外裳,却迟迟没有推开。 在身后女子的呼吸渐渐平稳,他才重新转了过去。 隔着枕头,他悄悄捏了捏宋枳软的脸,软乎乎的触感,让人爱不释手。 “真可爱。” 他担心吵醒了小姑娘,依依不舍收回了手,扫了眼怀里的衣裳,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怀里,又往里侧的方向稍微挤了挤,这才重新闭上了眼。 —— 翌日,晨光熹微,寺内院中已有和尚洒扫,扫帚同青石板地面摩擦,发出轻快利索的动静。 宋枳软被洒扫的声音唤醒,睁眼一瞧,才觉自己困在了少年的胸膛内。 两条结实的手臂牢牢禁锢在她的腰后,少年俊脸近在咫尺,昨夜睡前放的枕头早就不知所踪,她往后缩了下。 晏骜川蹙了下眉头,手发力,又将人拖了回来。 不仅如此。 宋枳软眼瞧着他将额头靠在她脖颈上,埋进了她的怀里,两人的姿势呈现出一种极其亲密的距离。 他灼热的呼吸,径直从她的衣襟里灌进去,烫得她瑟缩起来。 “晏骜川……” 她小声提醒。 “你醒醒。” “晏骜川?”她喊着,也越发难堪。 怀中的少年也不知是听到第几声才有了反应,茫然地抬起脸来,看了她一会儿,随即又揉了揉惺忪的眼,笑得满足重新将脸埋进她怀里。 “媳妇儿,你乖点。” 第167章 临安府 宋枳软身体一僵。 他方才说什么? 媳、妇、儿? 叫的是她?! 她还在反应的时候,埋在她怀里的晏骜川也意识逐渐清明过来,后知后觉,几乎是弹了起身,跪在床上先定睛看了她一会儿。 “你…没事吧?” “……” “我那什么…好像肚子不舒服。”晏骜川抓着自己头发,通红着脸,眼神飘忽不定。 宋枳软缓缓问:“你肚子不舒服,捂着脑袋做什么?” “……” 少年慢慢将捂着脑袋的手,挪到腹部,抱着床上的衣裳就往后退。 “那是我的衣裳。”宋枳软不忍提醒。 晏骜川连忙将她的衣裳放回来,脸和脖子更红了,嘴唇动了动,“我、我睡糊涂了。” “你方才有说什么吗?” 宋枳软将衣裳拿了回来,尴尬地抬眼看向对方。 “没、没啊。” 晏骜川手忙脚乱,将床头叠着的外袍系好,随即穿好鞋,踉踉跄跄往外走。 “那什么,天亮了,南许应该得找我了,我还是先回去了。” 宋枳软还没来得及开口,人就已经落荒而逃,狼狈的身影消失在了禅房内,一溜烟似的。 不过好在因为昨夜一场大雨,大家都没睡好,故而也就起得晚,更没有发现,从宋枳软屋子里逃出来的少年。 按照原定的路程,今日早间赶到衢州后,一直赶路到夜里便能到临安府。 老陈一大早就找住持将斋饭打包好,放在马车里,待几人都上了车,才开始用早饭。 “啊……”南许打了个哈欠,瞧向一旁缄默不语,埋头吃饭的晏骜川。 “大早上一起来胃口就这么好。” 阿宝帮宋枳软将粥吹凉,递过去,“姑娘,喝点粥吧。” 宋枳软接过后道了声谢,刚喝下一口粥,就听见南许好奇。 “晏骜川,不过你昨夜去哪儿鬼混了?我怎么睡醒起来没看见你?” “咳…咳咳……” 宋枳软一口粥还没咽下去,因为这句话呛住。 晏骜川忙放下手里的素菜馒头,急忙替宋枳软拍背,“没事吧?” “我没事。” 宋枳软说:“粥太烫,我喝急了。” “粥不烫了呀。”阿宝记得自己分明是将粥吹凉了,才给宋枳软的。 “我昨夜哪儿都没去,你做梦了。” 晏骜川给宋枳软倒了杯热水喝下,这才坐回去。 “我做梦了?” 南许自我怀疑,“我怎么记得醒来的时候,身边的确是没人。” “你自己呼噜打得那么大声,哪里醒来过。”晏骜川若无其事擦手。 “胡说八道,我从不打呼噜。”南许为自己正名。 晏骜川看着他,“你怎么知道你不打呼噜?” “…颇有些道理呢。” 南许若有所思,摸了摸下巴,“自打上回在客栈被吓过一回后,我就老是做梦,你们都没这情况吗?” 乔风意淡定摇头。 慕红缨斜倚在座椅上,“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去你娘的,老子平生唯一做的亏心事,就是在你小时候没掐死你。”南许冷哼道。 “歇着吧,大早上的只听见你一张嘴叽叽喳喳。” 晏骜川拍了下南许的腿,余光瞥见宋枳软将粥喝了下去,才道:“有精力在这儿猜鬼神,不如想想到了临安府投军的日子。” 南许撑着下巴,“我一想到投军,这头都疼了。” “那若是回去继续科考呢?”慕红缨挑眉。 “那还是投军好。”南许正襟危坐。 闲聊了两句,大家伙纷纷歇下,一整日都需得赶路,众人只在午饭的时候找了家饭铺稍微歇了会儿。 到了酉时日落,终于赶到了临安府。 “这就是临安府啊。” 过了城门,南许将帘布拉开,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虽然不比京城繁华富贵,但瞧着还挺热闹。” “诶!那是不是征兵的?” 慕红缨撩开帘子,指着城门口围在一起的人道:“你们现在就可以下车去投军了。” 第168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 晏骜川顺着慕红缨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些男子围绕在城门口,却没有见军营内的官兵。 “那不是征兵的,今日早就过了征兵的时辰了,应当是在看什么告示。 ” 宋枳软听了晏骜川的话,也跟着多看了两眼。 这一路大家都在睡觉,只有她睡得断断续续,醒来小半个时辰了。 一想到今生晏骜川还是走回了前世的老路,今日这条路她心里都有些不安。 就算是她这辈子如何努力,自以为改变了晏家、晏骜川的命运,可最终又还是让所有事都回到了正轨。 越靠近这座城池,她就越能回忆前世在后宫中听到的那一封封晏骜川性命危急的传报。 心里,也就越不得安宁。 “想什么呢?” 晏骜川不知何时转过来,看向了她。 “没事……” 她摇了两下头,瞧着面前少年的脸,心里陡然跟着一紧。 “你脸色不太好,方才没睡好?”晏骜川蹙起眉头,关心地打量她。 “没有,兴许是坐车久了,有些累了。” 宋枳软摇了摇头,随即对车外的老陈道:“老陈,时辰晚了,找一家客栈吧,贵一点的。” “哟,今日怎么变了性子了?舍得花钱了?” 慕红缨凑过来打趣。 宋枳软闻言,面皮一热,“贵一点的客栈位置好,离城门口近,而且也方便去打探租宅子的消息。” “这倒的确是。” 慕红缨叹了口气:“等我陪你们安顿下来,也该回京城了。” “不在这儿多留一段时日吗?” 宋枳软担心地看着慕红缨,“你一个人回去,我们也不放心。” “没事,尚且还不回,都说了等你们安顿下来了再走,而且以我的武功,你完全可以放心。” 慕红缨摸了摸宋枳软的脑袋,笑着说。 “这倒的确是,不然我也不会高价聘请她当我的护卫了。”南许慢悠悠道。 “高价聘请的护卫?” 晏骜川挑眉,“你给她使了多少银子?” “那可不是银子能解决的事。” 南许轻飘飘瞄了眼慕红缨,后者清了清嗓子,撩开帘布,一边转移话题:“别说,这临安府是挺热闹。” “……” 人生地不熟,老陈去找人打听了一家地段好、颇有盛名的客栈。 下了马车,南许和晏骜川,连带着慕红缨都在搬行李。 宋枳软和乔风意捡了些轻的先下马车,来找掌柜的定厢房。 “两位姑娘,是要住店吗?” 宋枳软和乔风意一进门,客栈内不少男客的目光就盯上来了。 两位姑娘,一个美得如寂夜中清冷的孤月,另一个尽态极妍,仙姿玉色,叫人看一眼就难以分神。 大堂最角落的一桌,就有年轻人的说笑声。 “常乐兄若是喜欢,不如请那姑娘来喝杯酒?瞧她们的模样风尘仆仆,应当是游人旅客, 常乐兄生得一副姑娘家都会喜欢的好皮囊,她们定然不会拒绝的。” 说这话的是临安府首富黄家独子黄志,与张常乐乃是好友。 另一边坐着的,正是张常乐的父亲临安府知府张匀手底下的一把手,邹通判家的幼子邹开。 听见死党这样说,邹开也笑得邪气:“就是啊,兴许人家为了感念常乐你这杯酒,今夜还要以身相许呢。” 张家在临安府本来就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张常乐是张匀唯一的儿子,自小也被惯得无法无天,听了两个好友的提议,当即就甩手让小厮去请人过来。 “……” 宋枳软正为一间厢房需要一两银子咋舌,身旁就传来了一道声音。 “我们公子,请姑娘您去喝杯酒。” 她闻言转过身,见来禀报的是个小厮,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角落里的三人桌。 一个身材精瘦的年轻人和一个身材敦实矮胖的年轻人,围绕着一个生得油头粉面的少年人。 或许是见宋枳软不是当地人,小厮颇有些自豪地介绍:“姑娘想来不知道, 我们公子乃是当今临安府知府张匀张大人家的公子,在临安府的地位可谓举足轻重, 我们公子极少请人喝酒,姑娘能遇上,当真是有幸了。” 宋枳软听到张匀这个名字,顿时察觉请她喝酒的是那老兵口中,军营内无法无天的小霸王张常乐。 “我和你家公子并不相识,不太好同他去喝酒。”宋枳软这话算是婉拒。 小厮听了之后,却面色略沉,“姑娘,就算是京城里那些高官见着我家公子都是要给几分薄面的, 姑娘,不过是几杯酒的功夫,就当是交个朋友,难道不愿意?” 小厮虽然是笑眯眯说的这话,但宋枳软隐隐约约从对方口中听出了几分威胁之意。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声音冷了下来。 小厮仍是微笑,只是威胁语气明显:“姑娘,我们家公子若是高兴, 能让一家贫农一夜之间称为临安府最有声望的富户, 可若是我家公子不高兴……这千灾百难、万险千艰也是有的, 招惹了我家公子的人,就连杀身之祸都能碰上的。 姑娘也该识趣一些,毕竟,有句老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 第169章 于教头 乔风意淡淡笑了声,语气倒是温和:“张家公子?早听闻张家在临安府的威望, 只是张家公子如此高的身世,难道要勉强一个有夫之妇? 这说出去,只怕是不太体面,对张家的威望也有所影响吧。” 小厮闻言一愣,“有夫之妇?” 宋枳软和乔风意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又看向身后正在搬着行李往里走的晏骜川,压低了声对小厮说。 “小哥你还是别为难我了,若是让我家夫君知道了,这事情就麻烦了。” “这……” 小厮飞快看了眼晏骜川,再三思量着两个姑娘的话,心里有了另一番见地。 近来边疆几个小国本就蠢蠢欲动,临安府乃是军机要地,故而司马帝的注意力常常落在临安府上。 张匀这个临安府知府便是最引人注目的,就连纳妾都是悄悄使人去舒州,找些穷困人家,使些银两暗中抬过来。 更别提张常乐这个做儿子的。 先前在军营里闹事,张匀一再帮他料理,但打骂也不少。 这段时日,张匀本就要张常乐小心行事,不要惹是生非。 若是张常乐和有夫之妇闹出什么名堂,事情闹大了,恐怕张匀是要动怒的。 “那就不打扰两位姑娘了,小的先回去回话。”小厮赶在晏骜川到之前就走了。 晏骜川正好搬着衣箱进门,瞧见了小厮从宋枳软身边离开,“怎么了?” “没事,那人瞧着我们像是游人旅客,所以问了两句。”宋枳软掩盖过去。 晏骜川蹙眉,朝小厮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小厮同桌前交代了什么,坐着的那三人齐齐看了过来,眼神意味不明。 尤其是坐在最中间的少年人,瞧着十七八,同晏骜川差不多年岁,目光不善,眼神里的不屑之色显而易见。 “问了两句?” 晏骜川眯起眼来,只感袖子被宋枳软轻轻扯了扯,“赶紧将东西都放了吧, 南许他们都饿了,咱们放下东西就下来用饭,大家都累了。” 见小姑娘笑得无事,晏骜川这才收回了目光,低低嗯了声,“你腰上的伤还没好, 东西给我,我来搬上去。” “我腰上不过是淤青,早就好了,就一个小箱子,搬得动。” 宋枳软笑了笑,随即跟着晏骜川上楼,将东西放好。 待南许等人都收拾安置好,宋枳软才同掌柜的点菜,下楼用饭的时候,张常乐那一桌人都不见了。 “几位客官,这是你们点的菜。” 小二将菜上齐,正准备离开,被宋枳软叫住。 “这位小哥,我想问问,临安府有什么好的牙人?” 小二听了这话就猜到这几位是要在临安府定居下来,“几位若是要去租房子, 可以去白沙井看看,那儿牙人多,其中有位花大娘的名声一直都很好, 她在临安府的名声都是打出去的,不少外地来的客人都找她租宅子。” “我知道了。” 宋枳软继而又追问:“今日我们过来的时候,瞧许多人都围在城门口,是在征兵吗?” “今日客官是几时去的城门?”小二问。 “月末是酉时过。”宋枳软回想道。 小二解释:“那个时辰征兵的官爷早就回去了,估计大家伙都是去看告示的。” 慕红缨好奇问:“是什么告示?当时我们瞧见有许多人在。” “其实也是和征兵有关。” 小二说道:“不过是写了些征兵的要求,还写了前阵子临安府起了场大火,所以供兵的住处也受了损, 若是投军的话,短时间内是不能在军营住的,所以官府给了一些补贴。” “这样啊。”慕红缨点了点头。 小二说:“不过若是公子们有想投军的,可以在早间卯时到午后申时这期间去城门口,官爷们都还在的。” “多谢你了。”宋枳软连忙同人道谢。 见小二走了,慕红缨才道:“明日我和风意就陪你去看宅子吧。” 宋枳软沉吟:“也不着急,先陪南许和阿川去投军,再去看宅子吧。” “我们两个去投军,你也进不去。” 南许一边夹花生米往嘴里扔,一边说:“这客栈的钱都是你给的, 我方才都去问了,六百文一间厢房,你一下就租了四间, 你这一夜下来就得二三两银子,这钱可不能这样花,我都心疼。” “你怎么让阿枳出钱。”慕红缨皱紧眉头,撞了下南许。 南许揉着胳膊,嘟囔:“我去付了,但宋妹妹非抢着全出了。” “这有什么,咱们都是一家人。” 宋枳软替慕红缨倒水,笑盈盈说:“南许和阿川是这么多年的朋友,这一路我和阿川承蒙了你们多少照顾, 不过是一点房钱,这有什么好争的,来日方长,咱们都得走一辈子的朋友。” “哎哟这话,晏骜川你听见没,我跟你这么多年,就没听过这么好听的话。” 南许摸着胸口,喟叹:“还是嫂子知道疼人啊。” 宋枳软面上一热,不好意思地瞥了眼晏骜川,见少年也跟着悄咪咪看了她一眼,视线触碰,又同时撤开了视线。 “别他娘胡说八道。” 晏骜川清了清嗓子,又在桌底轻轻戳了戳宋枳软,“明日等结束了,我陪你去看宅子。” 乔风意离得近,自然是听清了,“你和南许明日去投军,等事成了,牙人都回家吃饭了。” “对呀,你就专心去,我这边自己能行。”宋枳软柔声回。 乔风意对宋枳软说:“明日咱们早些去,找那小二说的牙人。” 宋枳软点头,“好。” …… 次日不过卯时,南许就被晏骜川从被窝里拖了起来,到了城门口,就瞧见有身着皂绸绵披袄的官兵坐在一处搭建的亭子内,不少男子正在排队。 坐在亭子最中间的,身着蓝缎子绸衣,生得是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身旁有小兵茶水侍奉。 晏骜川将这些看在眼里,猜想这人便是一群人中的头头儿。 “这么多人。” 南许打了个哈欠,将脑袋靠在晏骜川肩上,“排到了喊我。” 其实晏骜川也是个赖床的性子,不过今日能真正接近他期望了这么多年的梦想,从昨夜起就没睡好,此刻还热血沸腾着。 前头的队伍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到了晏骜川和南许的时候,先是填了名姓、年岁和家乡,又脱了衣裳检查了身体并无残疾。 “你过了。” 一个小兵过来,将一张文书递给南许。 南许哦了声,随即指了下晏骜川,“我和他一起的,你一起给吧。” 小兵看了眼晏骜川,“他没过。” 晏骜川脑子有一瞬间的停滞,身子顿住,紧接着道:“我身体并无残缺,为何不录用我?” “不录你就是不录你,这是我们于教头的指令,我们无从干涉。”小兵不近人情道。 南许睁大了眼,“你有没有搞错,是我没被录吧?” 小兵指着晏骜川,“没搞错,就是他没被录上。” “你们教头在哪儿?” 晏骜川深吸一口气追问。 “就是我。” 方才坐在亭子中心的男人走了过来,便是小兵口中的于教头,上下打量晏骜川,“小兄弟,你有什么事?” “敢问于教头,为何不录用我?” 晏骜川正色,语气尤为认真:“我一心赶来临安府,就是为了能投军,赤心报国,兴邦立事。 这是我自幼就立下的志向,还请教头能够成全,我感激不尽。” 于教头听了晏骜川说的话,却只是嗤了声:“说的倒是好听,若是我们将军在, 听了只怕都要感动了,只可惜你当不了兵,也上不了沙场。” “为何?” 晏骜川不敢置信,掷地有声道:“我自小习武,身体很好,也读过许多兵书, 方才我也在告示那儿看了,我都符合你们征兵的要求,为何不录用我?” “你就算是符合,我们也不收你。” 于教头不耐烦地啧了两声,抬手按住了晏骜川的肩膀,张嘴竟是羞辱。 “你这小白脸长相,还不如去当个小倌,哄得女人高兴, 说不定出人头地的机会还大一些,沙场上可不需要花拳绣腿。” 说完,周遭几个小兵都发出了嘲笑。 南许冷声骂:“都他娘笑什么。” 晏骜川的脸色化为冰冷,盯着于教头,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 “怎么?难不成你还敢跟我动手?”于教头嗤之以鼻。 晏骜川眸底闪过寒光,上前便狠狠揪住了对方的衣领。 第170章 想动她试试看 “阿川!” 南许上前抱住晏骜川,压低了声:“别冲动!别冲动! 你要是动手打了人,那就真没希望了。” 于教头睨着这人,“就这点气性还想进军营,就算进了,也迟早给你踹出去。” 他抚开晏骜川的手,带着人往回走。 “狗娘养的。” 南许望着簇拥着于教头的那些人,骂:“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官,也敢叫嚣。” “……” 晏骜川立在原地,胸腔内滚动的怒意翻腾,强忍着不冲上前动手。 “……” 只是待怒火平息,晏骜川满脑子都是宋枳软。 她跟着他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来了临安府,还想着要找宅子住下。 可他却在进军营这一步就失败了。 他怎么对得起她。 南许回头,见晏骜川通红着眼,拳头捏得死死的,勉强保持冷静。 “他们不会没有理由不录用我,背后一定有古怪。” “我也觉得不对,咱们先回去,同她们商量商量吧。” 南许其实不太敢让晏骜川继续待在这儿,担心他等会儿真控制不住脾气会打人。 宋枳软今日去白沙井找花大娘一连看了两座宅子,但都不太满意,约好了明日再看。 同乔风意和慕红缨一块回了客栈,走到大堂就瞧见了垂头丧气的南许,和沉默不语的少年。 “怎么了?” 慕红缨走到南许身边,“没录上?” 南许朝妹妹瞪了下眼,才回头小心瞥了眼少年。 宋枳软透过眼神也看得出来,是晏骜川那方不顺利。 “我们都累了,先用饭吧。” 她没直说,只是走到晏骜川身边时,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油纸包着的甜糕,递过去,“给你买的。” 晏骜川目光扫过甜糕,身子顿了下,喉咙里发出的嗓音干涩:“是我对不起你。” 她听了这话,心头一紧,蹲在了晏骜川的面前,柔声说:“你怎么会对不起我呢。” “我没被录上。”他深吸一口气,说了实话。 宋枳软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反而是慕红缨错愕道:“这怎么可能, 你武功那么好,是不是人家把你和南许搞错了。” 南许深吸一口气,将今日发生的都说清楚。 宋枳软皱着眉头,一直听着,品出来一些不对。 乔风意在南许说完后,看了眼她,出声:“是不是因为昨日的事?” 宋枳软愣了下,脑子里很快回想昨日发生的事,对上乔风意的眼神,骤然想起在客栈内碰到张常乐。 昨日她不说,是怕晏骜川这暴脾气会控制不住,只是到了这个节骨眼,她也不能隐瞒了。 只好将昨日进了客栈,然后被张常乐请去喝酒的事说清楚。 乔风意也帮着解释:“昨日阿枳也是怕你生气,所以才没说。” 南许拍了桌子,“我就说一进来,有三个乌龟王八蛋盯着我们,合着是打你们的主意。” “教头不会无缘无故地不录晏骜川,这事儿一定是姓张的在背后捣鬼。”慕红缨脸色也不好看。 晏骜川面色彻底寒了下来,从座椅上腾的一下起身,就往客栈外走。 “阿川,你冷静点。” 宋枳软连忙起身要追。 南许将她拦下,“你别去了,他看着你肯定会想起昨日的事,会更生气的,我去拦着他。” 宋枳软只得站在原地,瞧着人越走越远。 南许一路从客栈追到了街尾,狂奔着才追上晏骜川,“阿川,你要去干什么?” 晏骜川面色赛雪欺霜,“去找那王八蛋。” 南许叹了口气:“张家在临安府就是地头蛇,咱们现如今要做的就是投军, 先将这要等事处理了,再去料理那畜生。” “不料理他,我怎么投军。” 晏骜川一字一顿道。 “前头那两个慢着——” 声音从右手边的巷子里出来,晏骜川回头,只瞧一个壮汉领着十多个人从巷子里走出来,气势汹汹,上下打量着他。 “开罪了乐爷,你下场可不太好。” 晏骜川将南许扯到身后,看着对方,“你是张常乐的人。” “你这小子算是倒霉到家了,只可惜你有个漂亮媳妇儿,是没命享福咯。”壮汉冷笑。 “你什么意思?”晏骜川听到对方提及宋枳软,眸底寒冰似刃。 壮汉摇头,“还听不出来啊,我们乐爷看上你媳妇儿了, 今日若是想活命,就麻溜儿地将媳妇儿献给乐爷,还能饶你一条狗命。” “想动我可以。” 晏骜川嘴角噙着笑,只是眼底寒意深不见底,“想动她,试试看。” 壮汉眯起眼,一挥手,狠戾道:“上——” 身后乌泱泱一群人顿时冲了上来。 第171章 走后门? 拥挤狭窄的巷子里,两方对峙,剑拔弩张,众人屏气静息,都在等待某个信号发出。 对方有十八九个人,将晏骜川和南许包围了起来,声势浩大,个个手里头都拿了刀和棍,面露凶相。 一看便知,这并非是他们第一次跟人动手了。 “跟着我,别怕。” 晏骜川拽住了南许的腰带,同自己的系在一起。 “怕个屁,老子是你兄弟,遇事就上,别忘了老子五岁那年给你都打趴下了,这点小喽啰算个毛。” 南许一脚踹在冲上来的人胸膛上,挥拳的动作虽不如晏骜川有技巧,但动作很猛,一股子莽劲,去攻击他的两三个人都被踹飞了。 “厉害。” 晏骜川抿唇赞道,抓住人的腰借力,抬腿猛攻向壮汉的脖颈。 壮汉瞧着少年瘦高瘦高的,以为没什么力气,没想到对方动作如此迅猛狠辣,招招都往人命门来。 他躲闪开一招,哪知少年腾空而起,旋身就从腰后拔出了匕首。 寒光乍现—— 他来不及反应,下一刻极致的寒凉就牢牢地抵在了他的脖颈之下。 壮汉大惊,抬膝要顶向人的小腹。 少年却一只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胳膊,犹如铁钳子一般毫不留情,难忍剧痛从胳膊上传遍四肢。 几乎是一刹那,他背后大汗淋漓,感受到少年单手用力,匕首抵得更进一步。 他甚至能感受到,锋利寒刃划破他皮肤时,清晰的刺痛,和令人不寒而栗的凉意。 “想不想试试,更刺激的?” 晏骜川掐住壮汉的脖子,五指渐渐发力,指甲深深嵌进壮汉皮肉,对方的脸色很快便开始发青,两眼突出。 “杀…杀他!杀他!” 壮汉的喊声断断续续,手底下的人本来还收着力,见老大被抓,猛的一下全都冲向了晏骜川。 “窣——” “窣——” 利箭划破长空,马蹄声卷起一片尘土,马背上传来的声线是熟悉的温柔,只是语气混了些不明觉厉的疏离。 “保护少主。” 南许眼神刷的一下亮了起来,“兄长!” “阿川——” 晏璟被护卫队围着,见晏骜川被人围堵,忙骑马闯了过去。 南璨放下手里弓箭,颇为无奈地跟随其后,为夫人挡去一切攻袭和危险。 西藩虽然不在,但佑川营剩余的人仍是个顶个的身手极佳,不过是三两下的功夫,就将这帮人全都制住。 “混账东西。” 晏璟下马后一脚踹在壮汉的腹部,只听对方疼得哼出声,晏璟又是一巴掌重重甩过去。 “什么人都敢动,信不信我今日就让你死在这儿。” “嫂嫂。” 南许连忙将腰带解开,走过去告状:“这家伙就是临安府知府张匀儿子的狗腿子。” “张匀我都不放在眼里,还张匀的儿子。” 晏璟又是一巴掌抽在壮汉的脸上,巷子里登时间只听到脆亮的巴掌声不断回响。 “你是谁……”壮汉被打得鼻青脸肿,咬着后槽牙问。 “我是你姑奶奶,还不跪下磕头。”晏璟骂道。 “阿姐。”晏骜川站在原地喊了声。 晏璟这才将注意力转回来,落在了晏骜川的脸上,眼眶被红意填满,摸着人的脸,“怎么瘦成这样了?” 少年垂下了脸,任由晏璟将人抱住,他才哑声说:“我没事。” “你怎么会没事,你都憔悴成这个样子了。” 晏璟噙着泪,心疼得不行。 南璨走过去,按住南许的肩膀,看着对方,“你也瘦了?” 南许吸了吸鼻子,“没呢,原先的衣裳腰都小了一圈。” “你怎么会和姐夫过来?”晏骜川拍着姐姐的背,安抚着人的情绪。 晏璟抽噎:“你们在寿县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我和你姐夫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看着弟弟这张越发瘦削的脸,晏璟没忍住哭腔更重:“爹娘和祖母见到你了一定会伤心的。” 晏骜川叹气,替晏璟将脸上泪痕一点点擦干净,“我真的没事,你回去后不许和娘他们说。” 在晏璟的想法里,弟弟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可如今这般懂事的模样,让她越发心酸起来。 “阿璟,先不说这些了,咱们还有正事要办。”南璨走过来,揽住夫人的肩膀。 晏璟靠在人怀里,稳定好情绪后,才道:“那咱们走吧。” “去哪儿?”晏骜川问。 “废话,当然是去给你报仇了,难不成让人欺负了,还受了这股气。” 晏璟虽然泪眼汪汪着,但也不影响此刻人的怒意丝毫未歇,拉着晏骜川和南许就上了佑川营身后的马车里。 “咱们究竟去哪儿?” 晏骜川眉头紧拧,心里还有顾虑,“方才我冲出客栈,阿枳恐怕还不知道我和你们在一起,她会担心我。” “知道你心里只有媳妇儿。” 晏璟白了他一眼,“方才已经让人去你们住的客栈送消息了。” 听到有人去送消息,晏骜川这才放心地靠上了椅背,直到瞧着马车摇摇晃晃入了大营,他才陡然意识到什么。 “你们这是……” “下车了,阿璟。” 南璨正好在马车外提醒。 晏璟也不着急解释,先对二人道:“下去就知道了。” 晏骜川和南许对视了一眼,跟着下了马车,只瞧眼前的大帐很是气派,威风凛凛中,隐隐流露出几分霸气。 分明是森严的军营,可此刻,却一个守卫都没有。 可见帐中人早就知道南璨和他们的到来,这才将所有人都提前撤走。 “进去吧。” 南璨出声,领着几人径直入了大帐。 帐子内陈设简致,一个身披玄色锁子甲的男人立于桌案之前。 晏骜川看去,见男人身材高大魁梧,皮肤黝黑,一瞧便是常年征战之人。 只是手里捧着本不及他手掌大小的兵书,看得认真,似乎连他们的到来都没发现,这画面让人瞧着有些新奇。 “关大将军,好久不见。” 南璨微微拱手,男人听到声音,便转过了身,五官生得英武周正,但因留着长须,为这人增添了几分粗犷。 “稀客。” 关赤抱拳回礼,余光触及晏璟,一同作揖,“世子妃也来了。” “大将军。” 晏璟福身,随即看了眼晏骜川和南许,二人收到提醒,一同躬身。 “怎么今日还带来了两个孩子?”关赤微笑,像是不认识。 “南许,阿川,来给将军见礼。”南璨道。 南许已经猜到这是谁了,没敢抬头,“南许拜见大将军。” 晏骜川则坦然得多,抱拳出声:“晏骜川见过关大将军。” 临安府的一号营最高长官,就是眼前的关赤,曾领五万人的军队,战胜了敌国超三十五万人,为大晋夺得城池河山无数。 这些年来,关赤战无不胜,立下军功无数,后司马帝亲封他为冠军大将军,一直驻守在临安府。 “原来是南家二公子,和晏家五公子。” 关赤抬眉,“就是不知,您这几位稀客来临安府是作甚?” 南璨心知对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也没有拐弯抹角,“张匀的儿子不太懂事,派人伤我弟弟。” “世子爷这是想要为两位公子讨个说法?”关赤问。 “说法自己也能讨。” 南璨随意指了下帐子外被捆着的人,“人我已经绑了,只是我的身份不方便让人知道, 所以这帮人,还要劳烦关将军帮忙处置。” “关某先前跟随官家的时候,也曾听过晏家太保讲课,算得上半个学生, 这个忙,关某义不容辞。”关赤倒没有推脱。 “这倒不是主要的。” 南璨笑容款款,走到晏骜川和南许的身边,覆住两人的肩,“还要承蒙大将军照顾, 我这两个弟弟,想要入军营,同大将军一般浴血奋战,定国安邦。” 晏骜川闻言一愣,没想到南璨已经将他来了临安府所遭遇的事都打听清楚了。 关赤皱紧了眉,语气顿时降了好几度:“关某为人一世清明, 世子爷该不会是想让关某为你们南家和晏家开后门吧?” 男人战场杀敌多年,就算是平日里温言细语听起来都带了些寒意,此刻说的话,便更让气氛紧张起来。 第172章 不怀好意 “将军用开后门这话,就没什么道理了。” 南璨抬眼笑道:“关将军应当也知道,自己手底下的人在做什么吧?” “我手底下的人,只要不违法乱纪,其余的我不管。” 关赤提起茶壶,汩汩热水从壶嘴里冒出,滚进茶盏中,茶液冒出袅袅白雾,清香扑鼻。 “关某这儿的茶一般, 比不得你们京城的龙凤团茶。” 晏璟看了眼南璨,接过关赤递过来的茶盏,“龙凤团茶我们也不喝的,还是这清茶要香一些。” 关赤说:“看来世子妃同关某的爱好相同。” 晏璟抿了口茶,回头看向晏骜川和南许,“关将军的茶不错,尝尝吧。” 晏骜川和南许端起茶盏,只听晏璟笑盈盈道:“记得先前,祖父常说起关将军武功高强。” 关赤抬眉,“世子妃是想用太保来给关某施压。” “话没说完。” 晏璟漫不经心地放下茶杯,“武功是高强,但脑子不太好,就算是钻研了许多年兵书都钻研不出名堂, 每回打仗靠着一股莽劲往前头冲,能活到现在都是命大。” “咳……” 关赤一口茶水全噎在喉咙眼里,呛得脸一片通红。 南许忍着笑,偷看了眼身侧的晏骜川,倒是面不改色,像是早猜到他姐姐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 “关将军,我这个人是出了名的护短,你让手底下的人羞辱我弟弟,这事儿怎么解决?” 晏璟将茶盏搁在桌上,南璨将椅子拿近了些,方便女子坐下。 “晏三姑娘,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 关赤抬额,“我同你两位弟弟素不相识,怎么会让手底下的人羞辱他们。” “不作为就是默许,默许就是命令,军令如山, 连我这个深宅大院里的妇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关将军装什么蒜。” “……” 关赤看了眼晏骜川,随即又道:“原以为世子妃今日是来塞人的,没想到是来找麻烦的。” “人得塞,麻烦也得找。” 晏璟微笑,“我来之前都查到了,张家那小子和你军营里几个教头都狼狈为奸, 还将主意打到我弟妹身上了, 我弟弟分明是武功卓绝,样样都符合你们征兵的要求,结果却被你们给拒绝了。 怎么?我弟弟千里迢迢来临安府,你以为是过来玩呢?” 关赤总算是将话都听明白了,眉心微动,对外道:“阿袁。” 只瞧一个清瘦的男人走进来,当是而立之年,样貌生得寻常,先给关赤作揖后,又相继给帐子里的人行礼。 “小人姓袁,乃是军中司马。” “袁司马。”南璨颔首。 “世子妃方才说,她弟弟来投军,于教头故意不录,是否有此事?”关赤问。 袁司马略加思忖,“的确有此事。” “为何不报?”关赤又问。 袁司马垂首答:“大将军日理万机,近来边疆总生事端,官家也常差人来问候, 属下虽然知道此事,但又不敢打扰将军,怕耽误了国之要事。” “既如此,那便的确是我们的不是了。”关赤看向晏骜川和南许,“这两个孩子,我收了。” 南许抬手撞了下晏骜川,低声说:“这下倒是成了。” “别说话。”晏骜川扫了眼南许。 关赤打量着晏骜川,又道:“事情既然是我的过错,但是有两点,我必须要跟世子爷和世子妃说清楚。” “关将军请说。”南璨语气温和:“若是能做到之事,我们定会答应。” 关赤先前在朝堂上就同南璨打过交道,知道这是个聪明人,他说提要求,南璨反坐主位,拿着腔调还要考虑。 “人的确可以收,但第一点,他们绝对是要诚心诚意入军营,上阵杀敌的, 若是想要来我这儿混日子,只怕是过不舒坦。” 晏骜川上前两步,颔首说:“关将军,晏骜川自小的心愿就是能上阵杀敌,尽忠报国, 绝非滑头滑脑之辈,若是能入军营,我定当好生受训,为将军分忧。” 关赤瞧这后生生得一副好相貌,以为是世家寻常公子哥,没想到这小子还有点志向。 “别急着为我分忧,先听我第二点。” 晏骜川垂首,没有插嘴。 “我听说了京城里的事,康王一事,牵连了你,尽管你再无辜,可官家就是下了令,给了你重罚, 你可知道,谁这个时候收容你,就是同司马皇室作对?” 晏骜川眸底微动,闭口无言。 关赤继续道:“可我既然开口收了你,就会说到做到, 不过从今日起你在我这儿,可不是世家之首的贵公子,只能当一个寻常新兵, 在军营里,你不许提及家世,更不能让人知道,你从前的光荣尊贵。” “还有。” 关赤淡声道:“你在军营里,不许提及任何有关于是我让你入军营的事,在外,我不会承认与你相识。” 晏骜川神色郑重,“将之所麾,莫不从移;将之所指,莫不前死。” “好,就凭你这句话,我期待你在军营里能有出人头地的一日。” 关赤起身,对南璨和晏璟说:“世子和世子妃现在放心了?” 南璨对晏璟还有两个少年说:“你们先上车,我还有两句话要问关将军。” 晏璟应声,带着晏骜川和南许出了大帐,径直上了车。 待到南璨出来,这才一起回了客栈。 “关将军方才同我说了,因为前阵子大火,新兵现在都未入住军营,你们每日卯时二刻就得在城门口等候大军, 统一步至城外的训练场,进行新兵训练。”南璨在马车上介绍。 “卯时二刻?” 南许倒吸了一口凉气,抓住南璨的手,“哥,我喘不上气了。” “你也可以跟我回去。” 南璨温润一笑:“爹娘在家中等你呢。” 南许默默松开南璨的手,叹了口气:“看来报效国家便是我日后肩膀上的重担。” “到地方了,阿枳在等我们。”晏璟远远就瞧见宋枳软等候在客栈门口,翘首以盼的模样。 “人来了。” 慕红缨听到马车滚轴的声响,从客栈里出来,站在宋枳软的身边,打趣道:“你家晏骜川毫发无伤呢,担心什么。” 宋枳软听了这话却笑不出来,等马车近了,这才走过去。 “阿枳,你怎么也瘦了这么多?” 晏璟一下车便抱住了宋枳软。 “你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宋枳软难得揶揄:“人家舟车劳顿是憔悴,你这一路过来,脸色反而红润,想来是世子爷将你照顾得好。” 晏璟闻言拍了下她的手,“你倒是会调侃我了。” “宋妹妹,我跟你说,我和晏骜川进军营的事成了。”南许兴冲冲说。 “真的?” 宋枳软看向从马车上跳下来的少年,忙迎上去,“所以方才你们去了那么久,就是去解决这事儿了?” “我们方才还遇到了张常乐派来…唔!”南许刚说了一半,就被晏骜川捂住了嘴。 “对,方才我们去见过了一号营的大将军。” 晏骜川漾起唇角,眼神里鲜少有这般光采流动,“我可以入军营了。” “那真是太好了。” 宋枳软笑着对晏璟和南璨道:“今日这样好的事,应该庆祝庆祝, 我让客栈掌柜的准备了一大桌子饭菜,就等着你们来享用了。” “你手脚倒是快,早就猜到我们将事情都办妥了?”晏璟挽住宋枳软的手问。 “不妥,饭也是要吃的。” 宋枳软笑盈盈说:“不管怎样都是好结果,只要人是对的,什么样的困难都能解决。” “阿川,你听见没?” 晏璟回头开玩笑:“你家媳妇儿就算是你不入军营,也得跟着你,这人你算是找对了。” 宋枳软面上一热,轻轻推了下晏璟,“别胡说。” 堂内,桌上佳肴美馔摆满,南许见着直呼要多喝两杯。 “你明日卯时就得起来,喝什么喝。”慕红缨没好气说。 乔风意瞧南许表情顿时失望,“只喝一杯的话,应该没什么大碍。” “还是乔乔好。” 南许咧嘴笑了出来,连忙招手让小二的上酒。 “风意,该不会等我下次来临安府,你已经成我嫂子了吧?”慕红缨胳膊撞了下乔风意。 晏璟闻言蹙起眉头,看向了乔风意。 乔风意自然感受到了目光,淡定地咽下嘴里的饭菜,“你现在开玩笑的水平是越来越高了。” “就是,你同阿许有婚约在身,又在这儿耍什么嘴皮子呢。” 晏璟戳了下慕红缨的额心。 南许瞥了眼乔风意,随即对南璨道:“哥,我这次去投军,你帮我带封信给姑父呗。” “我要是给你带了,会挨打吗。”南璨替晏璟夹菜边问。 “那怎么会呢。” 南许干笑了两声,正好小二上酒来了,这才没有继续话题。 “阿川,你也喝点吧。” 南璨是不喝酒的,所以南许只能撺掇着晏骜川喝一点。 “他酒量不好。”晏璟啧了声,显然是不满。 宋枳软转头,见少年也犹豫着,“喝一点应该不碍事。” 晏骜川嘴角上扬,将酒杯递给南许,“那就听你的。” 晏璟叹了口气:“行吧,你媳妇儿帮你说话,我才同意。” 宋枳软听这人又开始胡说八道,无奈地嗔了眼她,转而说:“明日你们就回去了?” “是,红缨也一起带走。” 晏璟一边吃一边说:“她爹知道人跑去了临安府,人也气得够呛。” “我都这么大了,就他爱胡思乱想。”慕红缨耸了下肩膀。 因着明日就要送晏璟夫妇离开,饭桌上说笑了许久,好在晏骜川和南许都信守承诺,一杯酒就停了下来。 用饭结束,晏璟才带着两个小箱子溜进了宋枳软的厢房。 “你找我要说什么?” 宋枳软刚沐浴完,坐在床头擦头发,见晏璟鬼鬼祟祟的带进来两个箱子,不明所以。 “我担心明日要走了不记得给你,这宝贝就先拿给你。”晏璟笑得不怀好意。 宋枳软半信半疑地打开放在床头的箱子,随手拿起里头一本书翻开,面庞顿时红了起来。 “你!” 第173章 觉得我没用 宋枳软飞快将书合上,瞪着晏璟,“你这是干什么?” “我原先还怕你看不懂呢,既然看得懂就好,省得我还要同你解释了。” 晏璟忍笑,清了清嗓子:“是这样的,你和阿川都到了血气方刚的年纪了, 虽然还未成婚,但有些事情也该懂。” “晏璟。”宋枳软都连名带姓喊出对方的名字了,嗔怒:“你住嘴,别乱说话。” 晏璟揽住人的肩,一本正经说:“我可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教唆你们做什么不好的事, 只是有一点,要提醒你们,你们还未成婚,若是……” 说到一半,晏璟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低声道:“若是有了孩子,终究是不太体面, 阿川是个儿郎,他本来就没皮没脸的,但你不同,反正你们就算是情难自控,也要注意好分寸。” “阿川不是这样的人。” 宋枳软捂住这女子的嘴,羞恼地看着对方,“我也不是。” “我知道你们不是,你们都是乖孩子,是我多心,要跟你们说一嘴。”晏璟掩口而笑。 宋枳软剜了她一眼,“你若是再这样,当心我回京城,向姨母告状, 你个成了婚的,欺负我这还没成婚的。” “哟,我欺负你。” 晏璟下巴点下那小箱子,“你以为这箱子,若是没有娘和祖母的示意,我能拿过来?” 宋枳软一愣,面颊顿时更烫了,“你们……” “好好好,我这成了婚的,可得跟你这小闺女少说一些。” 晏璟知道姑娘害羞了,掐着她的脸笑:“我跟你说,现在害羞,日后指不定得多感谢我。” “你还是跟你家世子爷多尝试一下吧。”宋枳软抬眉,反击回去。 “小妮子,我的事你还敢说。” 晏璟掐着宋枳软的腰,小姐妹笑成一团,到了要歇息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阿宝送来安神茶,宋枳软喝完准备睡下,结果就听见门又被人敲响。 “怎么了?”她从床上起身披衣,打开门才发现是晏骜川。 少年夜里只喝了一杯酒,面颊略微发红,方才宋枳软已经让阿宝送醒酒汤去了,她也清楚晏骜川现在是清醒着。 “我想跟你说说话。” 她让开一条道,容晏骜川进来,“坐吧,我给你倒水,喝了能舒服些。” 虽然客栈贵,但厢房其实并未多大,屋子里只一张床,一张妆台和饭桌,就此便没了其他东西。 晏骜川不好坐在床榻,只得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皮子,看向宋枳软倒水的背影。 “今日你会不会觉得我有些没用?” 少年的声音很轻,却让宋枳软端杯的动作一顿,回头是蹙眉。 “你怎么会这么说?” “我……” 晏骜川垂下了脸,其实从今日去军营起,他便有些丧气了。 今日姐姐和姐夫为了他的志向同关赤谈判,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存在过于渺小。 “倘若不是阿姐和姐夫,我今日都入不了军营的门。” “不会的。” 宋枳软转过身,面上的神色很笃定,“就算没有阿璟和世子,你也会入军营, 一定会如你的志向一般,成为战功赫赫,威风八面的大将军。” “你怎么就知道了。” 晏骜川来同宋枳软说这些话,其实也是心里闷,只是没想到小姑娘这样相信自己,这倒让他越发不好意思了。 “真的。” 宋枳软将水杯递给他后,坐在了床边,尤为认真,“阿川,你要相信你自己,你就是最厉害的, 就算没有晏璟和南璨,你依旧会成为理想中的自己。” 就像前世,司马珞登基后,他兀自去了临安府投军,而后提剑汗马,能征敢战,就没有一个大国不怕晏骜川。 能令敌人闻风丧胆,以一当百的晏大将军,她前世早就已经了然他未来会成为多么了不得的人物。 只是这次不同,这辈子,她亲自会陪着他,见证他的蜕变。 即使现在的晏骜川还不是她认知中用兵如神、战无不胜的大将军,但她能肯定,这人终有一日会成长到这样。 “你只知道哄我。” 晏骜川虽这么说,但听了宋枳软的话,心底那点阴郁也跟着烟消云散。 “不过我们阿川还是长大了。” 女子笑盈盈拍着人的脑袋,“先前的晏家五公子应该不会想到这些,可见你的心智成熟了。” “谁是你的阿川。” 晏骜川耳朵根子鲜红欲滴,拍开她的手,偏开脸嘟囔:“小姑娘家家,没羞没臊的。” 心智是成熟了。 这脸皮还是跟从前一样薄。 宋枳软笑笑没说话。 “我明日得早起,你明日别送我。”晏骜川起身说。 宋枳软一同起身,“你又不是不回来,我都听世子说了,你和南许暂且得住在外头, 我明日还得去看宅子,还真送不了你,你早些睡。” “嗯,我……” 晏骜川刚走两步,就感觉自己踢翻了什么,低头才发现全都是书,便蹲下去捡。 第174章 是那孙子 “你别捡,我来!” 宋枳软瞧见后,连忙拽住晏骜川的手,强行将人拖了起来。 “怎么了?反应这么大。”晏骜川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我……” 宋枳软找理由道:“我是看时辰晚了,等会儿我自己来收拾,你赶紧去歇着吧。” “……哦。” 晏骜川狐疑地看了眼宋枳软,见她将散落一地的书囫囵塞进了书箱,生怕他抢了去一般。 “那我先走了。” 宋枳软将箱子抱在怀里,用力点了点头。 目送着少年出去,她才松了口气,方才阿宝进来之前,她就将箱子随手放在床边。 本想着待会儿收拾,结果晏骜川一来,她便忘了这回事。 险些让他瞧见那些…… 她这次可不敢再拖延,马不停蹄就塞进了衣柜里,确保旁人难以发现,她才回床上歇息。 …… 晨起不到卯时,南许就被南璨敲门声给吵醒,半死不活地从床上坐起来,下楼敲门的时候才发现人不在厢房了。 时辰尚早,一楼基本没人,只有南璨坐在饭桌前,见他来了,将包子和粥推过去。 “吃点东西。” “哦。” 南许边打哈欠,边问:“晏骜川呢?” 南璨道:“放过路过了一个卖蜂糖饼的,他追出去给阿枳买了。” “对媳妇儿倒是贴心。”南许撇了撇嘴。 “你呢?”南璨抬眉。 “什么我呢?”南许将包子塞嘴里。 南璨瞥了眼楼上厢房的位置,“那位乔姑娘,你打算让她当我的弟妹” “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哥你别乱说。” 南许皱着眉头,又压低声:“尤其是别让嫂子和爹娘知道了。” “不让爹娘知道我理解,为什么不让你嫂子知道?”南璨好笑问。 南许一脸你明知故问的表情,“你媳妇儿有多八卦,你自己不知道, 告诉她就等于告诉全世上,我还不如自己嚎两嗓子满街说。” 话没说完,脑门就挨了两敲。 南许捂着脑袋,幽怨地瞪着南璨。 “你嫂子的事也敢多嘴。”南璨上下打量他,“当心我不给你带信。” “你这是同意了?” 南许眼神一亮,连忙从怀里拿出昨夜写好的信,递给南璨,“哥,千万得给我姑父。” “你这上面写的是你自己的事,还是红缨的事?”南璨并未接过来,而是先问。 “什么我的事、她的事。” 南许没好气说:“实话说吧,在信上我就是同姑父直说了,我真的不愿意和慕红缨成婚,她也不乐意和我一起。” 听弟弟没有在信上写别的事,南璨才接了过来。 “我会带到。” 晏骜川正好买好蜂糖饼回来,见南许也起了,扔给他一个,“兄弟俩聊什么呢。” “聊你日后一定是个怕媳妇儿的。”南许调侃。 “滚滚滚。” 晏骜川将蜂糖饼交给掌柜的,吩咐他晚些将蜂糖饼送去宋枳软的屋子,同南璨道别过,他们才赶去了城门口。 卯时一刻,城门口已经乌泱泱一群人候着了。 “咱们都提早了一刻钟,就有这么多人了。”南许惊奇道。 “何止呢,我们寅时五刻来的,人就已经不少了。” 旁边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 晏骜川转过头去,只瞧是个十四五岁皮肤黝黑的少年搭话,“你也是新兵?” “是啊,我叫小陶,这是我哥哥,大陶,我们兄弟俩一起来的。” 不等小陶说话,大陶就麻溜儿地打招呼,和小陶生得很像,不过个子高些,瞧着同晏骜川差不多年岁,很是热络。 “你们也是兄弟俩吗?长得不太像啊。” 南许挎住晏骜川的肩,“不像吗?我是他爹。” “滚。” 晏骜川同大陶小陶点头,“我们是好友,一起来投军的。” 大陶点了点头,正想接着聊,就听见大队伍前头传来一道喊话声。 “都站好了,一群没规矩的,收拾收拾,出发去训练场!” 南许一听这声音就瞪大了眼,怒气冲冲道:“是那孙子。” 第175章 逐出军营 晏骜川个子比南许还高一点,隔着人群远远瞧见的确是于教头在说话,眸底略沉。 “……” 两人跟着大队伍走了十里地,才到了训练场。 南许已经汗流浃背,只听于教头扬声道:“毛毛躁躁的,七嘴八舌什么, 先站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绕着山头跑十圈。” 两个时辰?! 十圈?! 这两句吩咐落在南许耳朵里就像滚雷一般,“天老爷,我是听错了吗? 站两个时辰再跑十圈,我可以提前下去见我太爷了。” 晏骜川倒是知道姓于的用意,眼下天气凉了,让人站在冷风里吹两个时辰,既是让人意识清醒,也是锻炼人的意志。 至于绕山头跑,亦是新兵操练的一关,任由哪个人来,都得受这一难的。 这在晏骜川刚学武的时候,武师便是如此锻炼他的,不过没有姓于的上来就这么狠。 “头回和新兵碰面,他这是给下马威。”晏骜川道。 “若是让我发现,谁敢动一下,或是闲聊的,逐出军营,不得再录。”于教头喊。 南许咬紧牙关,“这孙子。” 晏骜川默不作声,静静地立在原地不动。 寒风侵肌,一个时辰下来,就已经叫人站不住脚跟,队伍前头有两个受不住的,已经晕倒。 于教头嚷嚷着让人抬出去,在名录上划掉了这两人的名字。 南许也抖了两下,好在他在队伍中央,于教头看不见。 剩下的一个时辰就跟煎熬一般,南许用余光悄悄瞥了眼晏骜川,见他一动不动,心里有些后悔。 早知有今日,当年说什么都得跟他一起练武。 “常乐,你来了。” 方才还严声戾气的于教头,这一刻语气骤然柔顺下来,望着左边走过来的三人,笑道:“今日是你休息吧, 这么冷的天,不在帐子里歇着,到新兵这儿来做什么?” 新兵队伍悄然看过去,两个少年身后还跟着另一个身着教头服饰的中年人。 “闲着没事,我就出来走走。” 张常乐打过招呼,同身后的中年人说:“石教头,你方才不是说要同于教头聊事?” 石教头点头,“是,于教头,我来问问你上回将沙袋放哪儿了?我手底下的新兵要用了。” 于教头看了眼张常乐,于是走向石教头,“我跟你说位置在哪儿。” 晏骜川是一步步瞧着张常乐走过来的,一起同行的少年,他也见过,便是那日在客栈内坐在张常乐身边的黄志。 “真是没想到能在这儿碰到你,将我的人收拾成那样,还有胆子到军营里?” 张常乐走到晏骜川跟前,压低声笑:“你小子什么来头?姓关的还帮你送人。” 黄志生得矮胖,抬手想拍晏骜川的肩头,结果发现自己矮了半截,转而揪住人的衣领。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连我们都敢招惹。” 晏骜川不动声色,只垂下眼皮子,静静地睨着对方,“你猜猜我是谁。” 张常乐拍了下晏骜川的脸,抬眉,“老子犯得着猜你是谁,你就算是天皇老子,到了临安府,到了军营里, 就是老子的一条狗,老子想打你就打你,想杀你就杀你。” 晏骜川乜斜了眼对方,袖底的拳头逐渐攥紧,毫无情绪地扬起嘴角,寒意升腾。 南许知道若是轻易动手,一定会被于教头逐出军营,担心晏骜川冲动,于是骂:“你他娘方才吃了屎了? 嘴这么臭,隔十里路都闻得到。” “你他娘又是谁?”不等张常乐出声,黄志先走了过来,揪住人的衣襟,“你也想死了?” 张常乐对着晏骜川,上下打量,是轻蔑,抬脚狠狠踹在晏骜川的后膝盖上,面前的少年身体前倾,却未屈膝。 “我捏死你就跟捏死蚂蚁一样简单,到了那时候……” 张常乐凑到人耳边,邪笑:“我要将你夫人衣裳扒了,上她千万……啊!” “喀哒”一声骨头脆响。 张常乐手骨感觉要被捏碎了一般,剧烈疼痛,紧接着脸上便猛地砸上来拳头,他躲闪不得,被人按在地上踹。 本来瞧这少年瘦,谁知道这人三两下的功夫就把他摁在地上,一下都动弹不得,只能挨打。 “啊——” 于教头正说着话,忽然听到熟悉的惨叫声在乌泱泱一群人中响起,立即狂奔了过去。 张常乐倒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而动手打人的少年正立于张常乐面前。 或许是听到于教头的脚步声,少年抬起眼皮子,眸底的戾气一瞬间震慑得他都不敢上前。 “你敢动手打人!来人!还不将这小子押了,重打五十军棍,再逐出军营!” 于教头话音落下,几个兵连忙冲上来,押着晏骜川。 第176章 五十军棍 今日送走晏璟夫妇和慕红缨,宋枳软和乔风意便又约了花大娘去看宅子。 其实昨日看的宅子也不错,就是价钱上贵了些,花大娘看出来宋枳软手里余钱不多,说手头上还有一套宅子。 乔风意和宋枳软去白沙井接了花大娘,就直奔宅子而去。 眼下晏骜川和南许也入了军营,还是得早日定下宅子为妙。 在客栈里每日都是一二两银子的开销,若是再这么继续,只怕宋枳软还得动租铺子的钱。 “这宅子是三进三出的,床、柜子、桌子都有,就是有些旧了,小娘子日后也可以换了。” 花大娘是个热络的人,倒是不嫌弃宋枳软口袋里银钱不多,仔仔细细给人介绍着各个方面。 “小娘子瞧,这些花瓶和椅子是宅子主人今年新置的,都没用过。” 宋枳软和乔风意一路跟着花大娘,参观整座宅子的结构。 虽然宅子瞧得出有些年头了,但该有的都有,地方也宽敞,若是晏骜川要练武,也撑的开腿。 “若是阿璟他们再来做客,人一多倒也住得下。”宋枳软打量着,回头同乔风意小声商量。 乔风意点头,“是还算不错。” 宋枳软跟着参观完一遍,问:“这宅子每月是什么价钱?” “先前宅子主人说的是五两每个月。” 花大娘诚恳道:“不过我也同他说了你们的情况,宅子主人就降了一两银子,每月拿四两银子就好。” 价钱上也不错。 宋枳软心里预算差不多就是五两银子。 “小娘子也别说大娘我这人不实诚,好的地方给你说了,这坏的地方也得说清楚。” 花大娘又指着窗台和屋瓦,“因为是老宅子了,所以雨天的时候,屋瓦会有些漏雨。” 宋枳软闻言皱眉,“严重吗?” “听宅子主人说不严重,临安府的雨也少,若是有雨,就拿木盆子接着。” 花大娘指着放置在门口放的木盆。 “还有这窗子,老家伙了,经不得大风,今年宅子主人已经修过一次了, 不过他也说过,恐怕窗子还有的坏。” 乔风意看了眼宋枳软,原先女子是动心了,只是眼下又犹豫了起来。 “其实宅子大毛病倒是没有。” 乔风意靠近了些,压低声说:“这些小毛病,到时候找人修也要不了多少钱。” “价钱上还有少吗?”宋枳软又问。 花大娘嗔了眼她,“小娘子,这已经是底价了, 不是我不实诚,宅子主人知道你们初来乍到,都说好了,最多让步这些。” “……” 宋枳软心里算计着,若是再继续看下去,不出两日的客栈钱就能抵一个月的租宅子钱。 若是宅子后面真有什么问题,还能再继续找。 总比现在这大手大脚的好。 “契约都准备好了吗?若是我今日就签,能住进来吗?” 听宋枳软问,花大娘连忙点头,“都备好了,宅子主人说了,若是小娘子愿意租, 头几日可以先宽容着不交租钱,等搬进来安顿好了再给也不迟。” 宋枳软知道宅子主人也是个实心人,便道:“不必了,我先交半年的钱,之后半年一交,您看成吗?” 花大娘:“小娘子爽快,这自然是好。” 两人过完契约,宋枳软正好借着问:“不知大娘手里还有没有好的铺子?” 花大娘好奇,“是小娘子的谁要做生意?” “是我做生意。”宋枳软道。 花大娘闻言倒是没太惊讶,只是称赞了几句宋枳软厉害,这才说:“我倒是不做铺子的生意, 但是认识一个铺子老板正打算将铺子卖了,要不我回去帮小娘子问问?” 宋枳软倒是没打算买铺子,不过花大娘既然说了,她也正好让人去打听打听。 宅子的事解决了,她心头大患便也解决,待晏骜川归来,还可以庆祝一番。 - 与此同时,训练场上氛围正紧张焦灼着。 “方才分明是张常乐先动手挑衅,我都听见了,于教头不要冤枉无辜的人!” 南许见晏骜川被抓,忙冲上去帮忙,结果也被人押住。 “是不是无辜的,我能不清楚?”于教头怒目圆睁,将张常乐扶起来。 “先前就将你们这两人刷下去了,不知你们耍了什么手段又混了进来。” 于教头吩咐小兵,“每人五十军棍,打完赶出去!” 小兵应是,端着军棍上来,就往晏骜川和南许身上打。 第177章 是可忍,孰不可忍 晏骜川沉肩反手甩开,推开小兵后,一把攥住南许带到身后,冷眼看着于教头和张常乐,“不分青红皂白就想伤人? 莫说军营,就算皇城里的禁卫军也不敢如此。” “你算哪根葱,皇城里的禁卫军也是你配提及的?”张常乐啐了口。 南许气笑,“你又他娘算哪根葱?区区一个临安府知府,芝麻绿豆点的官, 我们可是……” 晏骜川抬手覆在南许的胸膛上,是警示,面色赛雪欺霜,“阿许,不必同畜生说人话。” 张常乐闻言怒不可遏,捂着手,恨恨瞪着对方,“你以为得罪了我,还能活着走出临安城?” “我只听说过你爹是临安府知府。” 晏骜川毫无情绪地牵起唇,“没听说他是阎罗王,还能收人性命。” “于教头,他打伤了我,难道不该重罚?”张常乐侧眼,看向于教头。 “自然。” 于教头在军营这些年,看得出这小子有些身手,于是对守卫训练场一众小兵道:“还不快将人拿下!” “是——”小兵们答是,数十个人全都冲向了晏骜川。 “住手。” 清瘦男子立于新兵之后,于教头和石教头闻声同时转过身,朝走过来的男子抱拳作揖。 “袁司马。” “袁司马。” 晏骜川余光内,袁司马缓缓走了过来,这人先前在关赤的大帐内同他见过。 不过同关赤有过约定,不能透露是他许他们入军营的。 晏骜川默不做声,随着新兵一块朝袁司马作揖。 “今日新兵进来头一遭,怎么就闹出这么大的事?” 于教头同石教头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先说话。 袁司马在军中的职位仅次于大将军关赤,同副将平起平坐,比他们这些教头高出了好几头。 自然是得恭恭敬敬的。 “袁司马有所不知,属下吩咐新兵站两个时辰,这晏骜川不服管教就罢了,还动手打人。” 于教头扶着张常乐,“您瞧瞧,都给打成什么样了。” 袁司马扫了一眼,随即又看向石教头,“于教头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 石教头垂首说。 “是谁先挑的事?” 袁司马走到张常乐跟前,询问。 张常乐忙说:“回司马的话,方才我不过是经过他面前,见他面善,说了两句话罢了, 哪里知道他就动手打人,兴许是见我走动,他还要训练,所以心生不满吧。” 袁司马回头,又问晏骜川:“他说的是真的吗?” “不是。” 晏骜川眸底凛若冰霜,“先前他就曾在客栈刁难过吾妻,方才见到我便推搡,我并未动过手, 但他羞辱吾妻,是可忍,孰不可忍。” 张常乐眯起眼,“我不过是夸他夫人生得好看,同他开几句玩笑罢了。” 黄志帮腔:“就是,我在旁边都听到了,不过是玩笑,他却如此较真,还动手伤人。” “他方才有打人吗?那是跟你开玩笑啊。” 南许扬起下巴,对黄志道:“你这么大方,我还觉得你娘好看,要不让你娘和你爹和离,然后把你娘送给我当小妾?” “你他娘再说一遍。”黄志气得浑身发抖。 “他那是开玩笑吗?” 于教头指着张常乐的手,向袁司马告状:“这手不知道要修养多久才能好。” “不是他先挑事,谁会动手。”南许回怼。 “够了——”袁司马呵斥出声。 第178章 晏骜川的夫人 袁司马的视线落在于教头身上,“早在一刻钟前我就在队伍后头了, 方才发生的,于教头在闲聊没看到,我却是看到了,也听到了的。” 于教头心底一惊,表情顿时就慌了起来。 袁司马此人虽不会武,但有一点,便是耳力极佳,甚至有传言,就连数里开外的脚步声,他都能尽数捕捉。 “真的还是假的,我心里自然有数。” 袁司马盯着张常乐,后者咽了口唾沫星子,“先前我忙于军务,不常管教兵士,但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 于教头和石教头面面相觑,他们方才在说话的时候,的确没有注意张常乐干了什么。 袁司马忽然提及从前,难道是关赤的授意? “你们都回去站着。” 袁司马回头,对于教头招来看守训练场的小兵说。 “是——” 小兵们连忙归位。 新兵队伍因先前于教头放的狠话,以至于都不敢回头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方才有人扭打过。 “将人送去疗伤。” 袁司马对于教头吩咐。 “是。”于教头颔首。 “你们两个,随我过来。”袁司马看了眼晏骜川和南许,说道。 于教头张了张嘴,还是没敢说话,只能看着晏骜川和南许离开。 袁司马领着人走出训练场,因为是城郊,几乎没有酒楼饭铺,只有一家露天的小茶摊。 摊主瞧着过了花甲之年,虽然背有些佝偻,但精神头很好,见袁司马领着晏骜川他们过来,笑眯眯打招呼。 “袁司马领着小娃娃来喝茶啦?” “秦叔。”袁司马点头打招呼,走到一张矮小老旧的茶桌前,让两人坐下。 南许环顾四周,“方才怎么没瞧见还有个茶摊。” “秦叔年纪大了,原先摆摊的时辰是跟新兵入训练场的时辰一样,后来过了花甲之年,就随心来了。”袁司马道。 男子的话音刚落下,晏骜川便站了起来。 “怎么了?” 袁司马看着晏骜川。 “我想认错。” 晏骜川垂着眼,神色异常认真,吓得南许都跟着一块站了起来。 “认什么错?” 袁司马抬眼看向对方,见少年抿直了唇,神色诚恳的模样。 “你方才不是都说了,是张常乐率先挑衅,所以你才动的手。” “军中之事,不闻君命,皆由将出,临敌决战,无有二心。” 晏骜川道:“不管如何,我的确没有服从上官的命令,还请司马能够原谅。” 秦叔泡茶,还隔了好远的距离,袁司马背对着老头儿,却清晰分辨出秦叔放下茶壶的动静,起身帮忙接过了茶杯。 “嗯,是读过不少兵书。” 袁司马将茶杯放在晏骜川和南许的面前,“那可明白,何为练兵必先练心?” 晏骜川听了对方说的话,顿了顿。 “你年纪轻,重情义,今日是为了所爱之人,才动了手,我可以理解。” 袁司马抿了口茶,缓缓将茶杯放下,“可若是有一日,你所爱的人和黎民百姓立于两端, 大局和所爱之人只可选择一头,你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晏骜川蹙眉,“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你也料不到未来的事。” 袁司马抬眉,“你说立志要安邦定国,但我瞧你眼下还不是这苗子,需得历练。” 晏骜川瞳仁滞住,只听对方说:“但你放心,我不会将你们逐出军营, 因为今日的事,的确是张常乐的不对,但也希望你记住了,今日有我出手,可明日未必有我。” 男子一番话说完,茶杯正好见底,微笑着对二人道:“秦叔的茶向来不错,尝尝, 今日就先回去,待明日再来参训,我希望你能想清楚,带兵打仗不是兵书上可以学习到的东西, 一将无谋,累死千军;一帅无谋,挫丧万师。” 话音落下,袁司马将几个铜板放在了茶摊上,就此离开。 - 宋枳软回客栈搬行李的路上,才瞧见有新兵从城外陆陆续续地回来,似乎是发生了什么新奇的事。 “今日动手的那小子是姓晏吧?居然敢和张常乐动手,也算是有胆识, 若非得罪的人是姓张的,我真想和他结识结识。” “结识个屁,你没听于教头说要将他逐出军营啊?袁司马将人带走后就没瞧见了,估计是卷铺盖走人了。” “若只是卷铺盖走人还轻松呢,方才没听于教头说要打他五十军棍吗?” “五十军棍打下去,人都没了。” 宋枳软站在客栈前,瞧见两个年轻人一边说一边走,心底顿时一紧。 晏骜川和张常乐打起来了? 她慌忙拦住那两人,“请问你们方才说的是晏骜川吗?” 道上忽然多出来个漂亮姑娘,两个年轻人都愣了下,连忙说:“好像是这个名儿。” 宋枳软呼吸滞住,先前听了不少张常乐为非作歹的事,就算晏骜川身手好,可寡不敌众。 她生怕晏骜川真会被打五十军棍,也怕张常乐会让人截堵晏骜川行凶。 正焦急地往城外的方向跑,却没注意脚下台阶,踉跄了下,没稳住重心,自己先摔倒在地,膝盖磕破,疼得厉害。 “姑娘没事吧?” 街边走过的一个年轻男子瞧见宋枳软摔倒,连忙将人扶了起来。 “多谢……”宋枳软仓促道谢,正要往城门的方向继续走。 只听年轻男子讶异出声:“你是不是晏骜川的夫人?” 宋枳软打量眼前的年轻人,皮肤白皙,眉眼清秀周正,不过却不是她见过的长相。 “我是,你是?” 年轻人正要说话,“我是……” “阿枳!” 只听长街前头传来少年急切的喊声,她心头失了节拍,慌忙抬起脸看过去。 第179章 貌美动人宋枳软 晏骜川衣不染尘,只是步履飞快,从远处疾奔过来,冲到了她面前,一把推开扶住宋枳软的人,托住小姑娘的腰。 “你没事吧?” 少年惊慌失措,蹲下去检查人的脚踝,“我看看,有没有伤着骨头,疼不疼?” 宋枳软瞥见眼前还有别的男子在,不好意思地往后缩,“阿川,我没事的。” “你没事方才跑什么。” 晏骜川目光还盯着人的膝盖,瞧见衣襟处有点血色,仍是担心。 “我听见人说,你和张常乐起了争执,打起来了?” 宋枳软握住人的手,上下检查少年,“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我没事。” 晏骜川强调:“是他被我打趴了。” 宋枳软蹙起眉头,“怎么又打架了?” “是那孙子嘴里不干不净的,还说你……”南许在后头追上来,还没说完,就被人捂住了嘴。 晏骜川回眼,“别在她面前乱说。” “是因为我?”宋枳软猜到了什么。 “不是因为你。” 晏骜川轻拍了下小姑娘的额头,低声说:“胡思乱想。” “还有,你是哪位?” 晏骜川斜眼看向方才扶住宋枳软的年轻男子,方才他大老远就瞧见这人狗狗祟祟盯着他家软软了。 “晏兄,你不记得了吗?” 年轻男子温声说:“早训的时候,我就站在小陶旁边,你前面两个人的位置。” “哦。” “所以呢。” 晏骜川面无表情,“你方才对她动手动脚什么?” “人家没有对我动手动脚。” 宋枳软提醒:“是我摔倒了,所以他才来扶我。” “大街上这么多人,怎么他就盯着你一个人看。” 少年审视的目光盯着男子。 “我不是盯着你夫人看,我们是住在同一家客栈里,我正准备回去,瞧见她摔了,这才去扶。”男子解释。 “我是从庐州来的,晏兄可以喊我柏兰。” “什么白蓝、黄蓝、吊篮。” 晏骜川抱着手,“你该不会是看她貌美动人,所以跟着我们住了客栈,还跟着我进了军营吧?” 宋枳软:“?” 南许啧了两声,“我都看不下去了,你媳妇儿的确是貌美动人,但人家不是故意的, 你今早去给宋妹妹买糕点的时候,我还见着他了,比我们还早一刻钟出门,是你吧。” “正是。” 柏兰连忙道:“嫂夫人确实貌美动人,但我的确是早晏兄两日就住在了客栈里,只是晏兄平日里未曾注意到我。” 宋枳软听着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自己都感到面热,“阿川,你真误会了。” “误会个屁。” 晏骜川上下打量柏兰,“你方才自己都说了她貌美动人,指不定在客栈就动了什么…唔……” 宋枳软忍耐力有限,一把捂住了少年的嘴,对柏兰道歉:“真是不好意思,他这个人就是小气,你别计较。” “我唔!我…哪里…唔!小气!!” “晏兄不必担心,我家中已经给我定下了婚约。” 柏兰补充道:“我和未婚妻的感情很好的。” 对方越这样,宋枳软就越觉得不好意思,拖着晏骜川上马车,不忘同柏兰道。 “我们从今日起就不住客栈了,等安顿好了,请公子上门来吃饭。” 柏兰作揖,“多谢夫人。” “你还…唔邀请……他!” 晏骜川被人捂着,等到了马车上才松开,憋着气,两颊都跟着鼓鼓囊囊。 “我方才怎么听人说,你们要被打五十军棍?还要逐出军营?” 一上车,宋枳软就拉着二人问了起来。 晏骜川哼了声,什么都没说。 南许解释:“是袁司马出面解决了这事,昨日我们在关赤将军的大帐里见过他, 他也知道这事儿不是我们的错,所以才给我们解了围,没什么大事,你别担心。” 宋枳软基本上也听懂了来龙去脉。 张常乐挑事,晏骜川没忍住揍了人,而后袁司马帮忙,助二人脱离了困境。 “下回别打架了。” 宋枳软回身戳了下少年,“有什么话都可以说的,大不了你也骂回去,就是别动手, 你们身处军营,那可不是能开玩笑的地方,总归是要小心行事。” 南许瞅了眼宋枳软,平日里要是见曲夫人给晏骜川说教几句,人都会不耐烦,有时候脾气上头,也会顶嘴回去。 但宋枳软开口,少年倒是蔫儿了,一动不动坐在身边,就闷头不说话。 “我现在算是知道什么是一物降一物了。”南许没忍住笑了出声。 晏骜川抄起手边软枕砸过去。 “不过宋妹妹,你们这么快就租好宅子了?”南许急忙转移话题。 宋枳软说起这事,笑了笑:“是,契约已经签好了,虽然宅子旧了点,但胜在地方大,价钱也划算。 三进三出的宅子,屋子也还不少,到时候打扫出来,若是阿璟和世子过来,也有地方住。” “那好啊。” 南许揶揄道:“你们俩日后有了孩子也够住。” 晏骜川:“?!” 宋枳软:“?!” 第180章 梨花春 “开个玩笑。” 南许耸了耸肩,“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 “……” 宋枳软回过身去,撩开帘子说:“应该快到了吧。” 晏骜川僵直着身子,脸和脖子红得彻底,声音比蚊子还小:“胡说什么呢。” “你这表情该不会是在暗爽吧。”南许无语。 “我哪有……” 晏骜川正襟危坐,瞥了眼身侧的小姑娘,见人耳垂也泛起一点粉意,嘴角止不住上扬。 下了马车,两人跟着宋枳软一起进了宅子,大致参观了一遍。 南许评价道:“倒是不错啊,才四两银子租给你,算是捡到便宜了。” “但花大娘说过了,这宅子雨天砖瓦会漏雨,也不是每一间都漏,宅子太老了。”宋枳软说。 “我觉得挺好的。” 晏骜川背着手,心里暗暗盘算院子里哪里可以扎秋千,若是他们日后的女儿出世了,他就可以陪人玩秋千了! “乔乔呢?” 南许转了一圈才发现乔风意不在。 “乔姐姐去买酒菜了,咱们第一日住进来,得庆祝一下。”宋枳软说。 不多时,乔风意也回了,酒菜都是现成的,将饭厅简单地收拾一遍,便开吃了。 晏骜川和南许明日还要早训,不便饮酒,今日便只有宋枳软和乔风意两个人喝。 本来两个小姑娘喝,南许还想调侃两句,可瞧宋枳软和乔风意将一坛子酒都喝完,还开了另一坛后,十分之惊诧。 “不是,你们俩怎么这么能喝?” 乔风意面色淡定,“一点爱好。” 宋枳软的脸色没有乔风意那样镇定,面颊略有些粉意,不过神绪还很清明。 “我小时候,总是偷我爹的酒喝,故而也能喝点酒。” 南许不解,“可上回你和慕红缨一起喝酒的时候,不是醉了吗?” “我和慕姐姐喝的是荔枝醉,这个不怎么醉人。”她说。 乔风意:“荔枝醉虽然入口甘甜,却很烈,这酒是梨花春,比荔枝醉温和许多,不醉人。” “原来是这样。”南许点头。 晏骜川虽然记得小姑娘幼时偷酒喝的事,但瞧着人一坛接一坛,没忍住提醒:“若是喝不下就不喝了。” “喝得下啊。” 宋枳软眨了两下眼,“你以为我是你啊。” “……” 晏骜川按住酒坛子的手又默默收回来,“随你的便。” - 酒过三巡,乔风意率先起身,“那我先去歇息了。” “乔姐姐,那我也回去了。”宋枳软跟着起身。 南许道:“乔乔,我扶你吧。” “我没醉,不用扶。”乔风意转身,径直回了院子。 晏骜川看了眼身侧的小姑娘,站得稳稳的。 “倒是没看出来,你酒量这么好。” 宋枳软挑眉看,“我都说了,我不是你。” 南许见晏骜川脸色都黑了,忍笑道:“我也去休息了,你扶宋妹妹回去哈。” “你酒量那么好,应该不用我扶吧。” 晏骜川语气轻飘飘说。 “自然不用了。”宋枳软往屋子的方向走。 晏骜川腹诽了声,后脚又跟了上去,等人要入屋子,这才被他拽住。 “你等等。” “干什么?”她皱紧眉头,盯着对方。 晏骜川眼神瞥向她的膝盖,“先上药。” “哎呀。” 宋枳软憨笑了声:“你不说我都忘记了。” 晏骜川奇怪地看了眼她,将人按在椅子上,转身在行囊堆中找到药箱。 “坐好,别乱动。” 他拿出药,蹲在了人面前,想将宋枳软的裙摆推上去,又觉得这样做不好。 “还是你自己来。” 面前的小姑娘似乎没什么顾忌,弯下腰就将裙摆撩开,裤腿一并挽了上去,露出一截莹白纤细的小腿.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在昏暗夜色透着淡淡的粉意。 膝盖上破了口子,好在只有一点血,不深。 晏骜川只看了眼,就将视线偏开。 谁知面前的小姑娘骤然抬起腿,行云流水地搭在了他的大腿上。 温软略烫的肌肤触及他裤腿,渗透单薄的布料,径直与他亲密接触。 “来吧。” 第181章 不喜欢吗 晏骜川呼吸略乱,平稳视线,从水盆里拧干帕子,将宋枳软膝盖伤口边缘蹭到的血一点点擦干净。 只是动作越小心,他就越能感受到头顶那道炙热的目光,叫人觉得不自在。 于是他抬眼,同女子直勾勾的笑眼相互碰撞。 屋子很静,宋枳软给自己挑的这间屋子,地方挺小,只点了一盏烛,火光荧荧,昏天暗地。 少年半蹲在姑娘跟前,两道影子被烛光拖得很长,互相交织,映在窗户纸上,勾勒成动人暧昧的图画。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晏骜川还是垂下眼,将药粉洒在人的伤口,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她。 女子定定地看着少年,脑子里都是这人在京城时,桀骜不驯,策马飞舆,就算是在皇帝和康王面前,他也未曾低过头。 这样一个飞扬跋扈的晏五公子,到了她的面前,却总是像如今这样,低着头,服着软。 酒阑歌罢两沈沈,一笑动君心。永愿作鸳鸯伴,恋情深…… “晏骜川,你好乖啊。” 头顶传来女子的轻音,柔得像是手心里攥不住的水缎,叫人心尖发痒。 “说屁话,老子又不是小孩,乖什么乖。” 少年垂首冷哼了哼,可耷拉下去的眉眼还是没忍住翘了翘,像只得了夸奖的小狗,得意地摇着尾巴。 他将药上好,将宋枳软的裤腿轻轻放下,只是她还将腿搭在了他身上,迟迟没有动作。 “可以了。” 晏骜川提醒。 女子却还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聚精会神,让他都有些不自在了。 “那我帮你放了。” 少年闷闷说了声,随即握住了她的脚踝,踝骨纤细,一只手足以握住。 他心里嘟囔了句小姑娘实在是瘦,恍若微微用力就能将人的骨头捏碎,又动作缓慢地将她的腿放下去。 “你这膝盖,已经破了口子了,沐浴的时候小心些,别碰水了。”晏骜川垂首提醒。 对面的人却不说话,像是没听见似的。 晏骜川正要再度张唇,忽然下巴被一点温凉抵住,顺着轻柔的力道,他被迫抬起了脸。 女子不知何时倾身靠近,指尖勾住他,视线交错。 他这才发觉她的脸比一刻钟前看上去更红了,眼神湿漉漉的,看人的目光黏黏腻腻,要人心头一紧。 “……” “……” 晏骜川仰着脸,瞧了女子好半晌,喉结滚动了两下,声音干涩,听着有些无奈,“宋枳软,你喝多了。” 宋枳软:“……” 晏骜川深吸一口气,扶住她的手臂,没办法道:“我扶你去休息。” 正发力,他的手腕骤然被反握住,对方用力得突然。 他没反应过来,顺着力道扑过去,下巴被人捏得很紧。 “宋枳软,你做什……” 温热的呼吸堵住了他的嘴,朱唇柔嫩娇软,她捏住晏骜川下巴的手松开,大胆而直接地勾住了他的脖颈。 晏骜川脑子里的某根弦倏然绷紧,炙热粘腻的火油浇满了他身体每一个角落,而她陡然扔了个火折子进来。 一点苗头轰的一声引发为熊熊烈火,怎样都浇不灭,活生生要将他灼烧至死。 “宋……” 晏骜川退后,却又被宋枳软按了回来,他呼吸粗重,不敢这样任由人胡闹。 她醉了,可他还清醒着。 怎可趁人之危。 “不……” 晏骜川偏头,手按住人的肩,而女子却覆住他的手背,令他不知所措,茫然地跟着她的牵引。 将他的手,放在了她的腰肢上。 “——” 软玉娇香,婀娜妩媚。 晏骜川的心跟着她的动作,一点点发颤发软,像是放在灶台上烧的滚水,温度蔓延上升,他越发煎熬。 “……” “……” 女子垂下眼,纤长浓密的睫翼乖乖耷拉下来,朱唇再度贴近,却在隔了微末距离的位置停了下来。 “该你了。” 晏骜川错开视线,下腹又沉又紧,嗓音也喑哑下来:“宋枳软,你该睡觉了,不要再闹了。” “我在闹吗?” 女子唇角漾起勾人的弧度,鼻尖同他相蹭,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带了几分醉酒后的娇憨,像是在跟他撒娇。 “哥哥,不喜欢这样吗?” 晏骜川落在她腰后的手骤然一紧,漆黑瞳仁内浮现意味不明的黯色,贪欲和侵夺在面上写得明明白白。 “叫我什么?” 女子视线落在晏骜川略红的脖颈,用脸颊贴在那上头,一边拖长了尾音:“哥哥,你……” 腰肢猛地被人掐住,她整个人从前倾的姿态,被拽到了椅背。 本来蹲着的人起身压了过来,掐住她的下颌骨,强势、蛮横,咬住她的唇。 并非是女子起初试探性的蜻蜓点水。 晏骜川吻得霸道,具有男人的野性,长舌探入,攻城掠池,唇舌交缠。 薄晚具兰汤。雪肌英粉腻,更生香。簟纹如水竟檀床。雕枕并,得意两鸳鸯。 宋枳软只觉肺腑的气息都被人掠夺走,像是溺水之人,下一刻,就要死在深不可测的海底。 夜深,屋子里太静了,阒然无声,桌前烛台被风刮得晃了晃,蜡油顺着滴下来,落在桌台上,发出啧啧水声。 宋枳软两只手无力地搭在人宽阔的肩膀上,而晏骜川一手钳住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则在她腰肢上不安分地捏揉。 他其实不是这样不老实的人,偏偏,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 女子睫翼沾湿,鼻尖和面颊都浮上一层惹人怜爱的薄粉,叫人情难自控。 而晏骜川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退开后,呼吸凌乱着,是很狼狈,却凭着男人的天性,又吻住女子雪白柔嫩的脖颈。 宋枳软听到脖颈上发出的吸吮声,感觉滚烫的唇从自己脖颈蔓延至锁骨,她不习惯地耸起肩头,“阿川……” “软软…你怎么老勾着我。” 晏骜川松开她的腰,转而捏住她身后的椅背,粗壮青筋覆着在他手背上,隐忍着,瞳仁深邃地盯着她控诉。 “我没有勾着你……” 女子醉酒反应不过来对方说的话,平复好呼吸,茫然地抬眼,看着他,随即问出疑惑许久的问题。 “阿川,咱们在家里,你为什么要佩戴匕首?” 晏骜川还在忍着脑海里驱散不开的欲\/念,被宋枳软的问题问懵,许久没反应过来。 “……” 随着宋枳软的脸缓慢地垂下,她的视线澄澈、又极度好奇地盯着他的衣摆下。 “?!!” 晏骜川身体一僵。 无知者无畏,醉酒者更无畏。 晏骜川紧紧盯着对方,震惊地瞧女子抬起细嫩柔荑,没有犹豫,却又带着几分试探地,翘起了食指,往那地方戳了过去。 第182章 毒虫 她的手在半空中就被人牢牢攥住,控制着不得再前进。 “宋枳软,你就是个流氓。” 晏骜川的面颊通红,难堪地对着小姑娘清澈无辜的表情。 宋枳软摇头,“我不是流氓。” “你就是。” 晏骜川动了动唇,窘迫地盯着这人看了半晌,瞧对方眨巴眨巴眼,亦是不解地看着他。 “……” “服了你了。” 他叹了口气,抓住人的手松开,随即弯腰将人打横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榻上。 “……” 宋枳软瞧着对方将她放下,替她将绣花鞋脱下,又将被褥拆散,盖在了她的身上,小心地掖好被角。 晏骜川做好一切,这才准备离开,袖子却被人抓住。 “你不一起睡吗?” 床上的人一本正经发出疑惑。 “……” 晏骜川狠狠拍了下她的手,实在是气不过,揪了下她的鼻头,强调:“自己睡。” “哦。” 宋枳软又张开眼,晃了晃他的手,“不继续亲了吗?” 晏骜川眉心重重跳了两下,低头看了眼身下,实在狼狈,抽开手,无情说:“不亲。” “啊……” 榻上的小姑娘表情很是遗憾,依依不舍地盯着人。 “那你下次什么时候来亲我?” 晏骜川同面前的小姑娘掰扯道理,“方才是你亲的我。” “那下次你什么时候让我亲?”她又乖乖问。 对方被噎得无法言语,面红耳赤,“…等你什么时候不胡闹的时候。” “我现在也没有胡闹。” 她两手摊开,朝他邀约,“亲亲嘛?” 晏骜川胸腔里的跳动激荡不歇,他若是拒绝了宋枳软,只怕是这一夜都睡不着。 于是他重新走近,弯下了腰,在她期待中,缓缓俯下了唇。 宋枳软抬头,径直往少年的唇亲过去,却被宽大略有些粗糙的手掌心给覆住。 女子正茫然不解,眼睁睁瞧着少年极轻地用嘴碰了下他的手背,随即才直起身子。 “根本没有亲到嘛……” 宋枳软抱怨。 “小祖宗,你是想让我今夜都睡不着觉吗?” 晏骜川心跳快得都要爆炸了,捂着胸口,担心自己再待在人的面前,就要彻底失控。 “睡觉。” 他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 - 日上三竿,宋枳软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午时了,阿宝正好来敲门。 她从床上坐起来,脑子里还有些混沌,自己是怎么躺到床上来的。 “阿宝?” 阿宝在外应了声:“姑娘,我端了水来给您洗漱。” 宋枳软连忙起身穿鞋,“你进来吧。” 阿宝瞧床榻上的美人儿乌发松散垂在腰间,一双妙眸惺忪,俨然还没睡醒,阿宝悄然打量着对方。 只见美人身形窈窕婀娜,肌肤白里透红,吹弹可破,就算刚起身,仍是鲜眉亮眼,动人得不可方物。 阿宝不禁回忆了一番自己起床的模样,头发污糟,面庞油腻,眼神呆滞,同眼前女子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 “阿宝,我自己来吧。” 宋枳软见小丫头呆滞在原地,以为她还不会伺候人,于是趿拉着鞋过来,接过了水盆。 “姑娘,乔姑娘备好了午饭,问您现在吃不吃。” 宋枳软洗好脸将帕子放回水盆,点头说:“你去同她说,我更衣后就过来。” “是。” 阿宝正端着水盆出去,忽然停住了脚跟,“姑娘,你是不是被毒虫咬了?” 宋枳软一愣,跟着阿宝的视线看向了铜镜,白皙脖颈上,有几点红色印记,像是被什么蚊虫叮咬了一般。 第183章 铺子有问题? 她自己回想了一番,不记得什么时候被蚊虫叮咬过。 “这快入冬了,怎么还有虫?” 阿宝打量着这屋子,推测:“难道是这宅子太老了,所以有虫?” “兴许吧。” 宋枳软瞧着铜镜内倒映出的红色印记,也跟着隐隐感觉到一些酥麻瘙痒,“没事,我待会儿用脂粉遮一遮。” 阿宝道:“那我等会儿出去买些艾草回来熏一熏,毒虫最害怕这些了。” 宋枳软点头说好,又从钱匣子里取出二两银子,递给阿宝。 “这些钱你先用着,若是不够了,再来找我要。” 昨日客栈里还剩了点东西,故而阿宝留在了客栈中,今日才回来。 先前在路上时,阿宝就说过自己会做饭,日后负责给大家做饭吃。 宋枳软和乔风意都不用阿宝服侍,便将做饭差事交给了小丫头。 这二两银子就算作是买菜开销的钱。 晏骜川和南许去了军营,虽然夜里回来住,但饭食军营还是提供的。 故而这名义上是买菜的钱,实则乔风意和宋枳软还有阿宝都吃不了什么东西,这也算是宋枳软补贴阿宝的。 两个儿郎都去了军营,宋枳软在家同乔风意用过饭,闲下来后就回屋子算账,这不算不要紧,一算脑袋就开始疼了。 这一路过来,除去开铺子做生意的成本五百两,就只剩下二百两。 宋枳软再三感叹钱是真不经用啊! 于是不敢再歇着,连忙起身叫上乔风意,又去白沙井寻了花大娘。 白沙井里热闹非凡,多的是找牙人租宅子、买宅子的客人,还有摆摊卖吃食的小商贩也在叫卖。 宋枳软和乔风意戴着帷帽从马车下来,径直到了花大娘摆的小摊上,见人刚送完客,宋枳软打招呼道:“大娘。” 先前宋枳软在花大娘那儿租了宅子,她也承诺帮宋枳软找有意要租铺子出去的老板。 只是没想到,宋枳软和乔风意会先找上门来。 “哟!这不是赶巧了吗。” 花大娘笑道:“你们不来找我,我今日也是要去找你们的。” “大娘,可是那铺子的东家说了什么?”宋枳软忙问。 花大娘拉着宋枳软和乔风意往白沙井外走,一边道:“昨日那东家就来找了我, 说是想和小娘子见见,当面谈谈。 约好了今日去铺子上看,只是我被生意拖住了脚,这才得空,小娘子现下可有功夫?” “我今日正好无事。”宋枳软说。 “那正好。” 花大娘同两人上马车,对老陈说了地方后,径直乘车到了御街。 临安府最热闹繁华的地界儿就是御街,白日里游人颇多,街上基本上每个铺子里都坐了客人,只是分人多人少。 花大娘在前头指挥着方向,马车驶到了街尾的位置,游人和商贩的数量都少了一大半。 宋枳软和乔风意对视了一眼,谁都没说话,跟着花大娘从马车下来。 花大娘指着左手边一家两层楼高的阁楼说:“就是这儿。” 两人齐齐抬头打量。 这阁楼顶端挂的牌匾略老旧,看得出有些年头了,不过阁楼的装潢倒还不错,飞檐反宇,碧瓦朱檐,丹楹刻桷。 “先前这是一家瓦子,东家靠着这瓦子白手起家,赚了钱,现在全家要去京城了。” 花大娘介绍:“因为要将铺子卖出去,这几日就没有开门做生意了,先前我还来过, 早些年生意很红火,后来东家赚了钱,也没往日那么勤快了,客人才少了些。” 宋枳软点头,“东家此刻在铺子里吗?” “在的。” 花大娘领着她们走上台阶,在门上敲了两下,立即就有人探出脑袋来。 对方是个相貌普通的中年人,留着两撇胡子,瞧着倒是平易近人,只是精神头瞧着不太好,眼皮下淡淡的乌青。 “这位就是东家,姓王。”花大娘介绍。 “我姓王,单名四,二位姑娘就是来看铺子的吧。” 王四连忙问好,一边请示:“快进来吧。” 宋枳软和乔风意纷纷见过礼,这才一块进了铺子。 这阁楼外观看着不大,里头却是别有洞天,一楼摆了不少桌椅,厨房在左侧,二楼分了双梯,最中央的位置摆了个小高台。 “原先这是唱戏还是……” 宋枳软回头问。 王四道:“不是,原先我们楼里是专门给人看皮影戏,供茶点,饭食也是有的,只是用饭的人不多。” 宋枳软的本意便是要开一家饭铺,因着先前萧白马的白马楼,让她萌生了这个念头。 眼下这阁楼里有厨房,座椅也都是齐全的,陈设也都很不错。 “这是二楼。” 王四领着宋枳软和乔风意爬上二楼,一边介绍:“最右手边这扇门打开, 有一小块露天的地方,春夏之时坐着乘凉很舒服, 只是来我们楼里大多都是看看皮影戏,故而这里头也就放些杂物,我夫人先前在这上头种了花草。” 宋枳软瞧王四将门打开,约莫能放得下七八张桌子,若是天气不冷不热的时候,坐在上头的确是舒坦。 也的确如王四所说,上头放了些废旧的桌椅,还有三四盆花草,不过已经凋零,显然是有些日子没料理了。 “这儿风景是不错。” 乔风意压低声对宋枳软说。 只瞧露台之外,能俯瞰整条御街的景象,游人接踵,繁华热闹。 若是在这儿吃饭,想来气氛也不错。 跟着王四又参观了二楼的八个雅间,这才去厨房看了眼,很干净,也不曾有什么难闻的气味。 “我大概看完了。” 宋枳软和乔风意下楼,王四已经提前下楼泡好了热茶,“姑娘们喝茶。” “多谢东家。” 宋枳软接过茶,同乔风意对视了一眼。 “先前听东家打算是要将铺子卖出去?” 王四点头,“没错,是这个打算,我家那儿子还算是正气,过了秋闱,明年开春便是春闱, 我们想着左右是进京,这半年来也很少做生意了,这些年该赚的也都赚了, 想着陪儿子一块进京买个宅子,日后就在京城生活。” 宋枳软笑笑,“京城繁华,儿子又这般有出息,东家日后可是要享福了。” 王四跟着笑,摆手说:“我们都老了,也没什么学识, 儿子呢还算是争点气,也盼着去了京城日子能好过些。” 乔风意先开门见山,“东家要去京城,这铺子打算多少钱卖了?” “嗯…先前也听花姐说了,二位姑娘是刚来临安府的。” 王四沉吟了声:“你们来御街也看到了,这是临安府最繁华的地儿,游人如织, 要想在御街买家铺子,都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买不买得到的问题。” 宋枳软莞尔,“是,我们也是幸运,正好碰上了花大娘,又遇着了东家你。” “两位姑娘的处境,我也知道。” 王四考虑道:“原先我是打算按照御街上铺子差不多的价钱卖出去,也就是三万两, 不过二位姑娘年纪轻轻,出来做生意也不容易,我便只要一万两,这铺子里的桌子椅子, 但凡是姑娘所看到的,我们都不带走,全都送给你们。” 宋枳软深吸一口气。 倒不是觉得这价钱贵了。 王四给出的价钱确实相当实惠。 宋枳软记得,当初在京城的时候,萧白马说以六万两卖出白马楼,而临安府虽然比不得京城繁华,但花销其实同京城差不了太多。 自然,这御街上的铺子,定然也都不便宜。 只是她如今别说一万两,就连一千两都拿不出来的。 “东家,我们来临安府刚安顿好,身上也确实没有这么多钱。” 宋枳软商量道:“可不可以将铺子先租给我们,我们按年来交钱, 就算你们到了京城,也可以在临安府找个中间人替你收着钱。” 王四闻言皱眉,“姑娘,我和夫人商量好的便是卖出去,若是租的话…只怕是不行。” “那若是如此。” 宋枳软再道:“我除了给你们租金,每月再将赚来的银子分两成给你们,这样可好?” 王四倒是没想到,这姑娘年纪轻轻,竟如此爽快。 “这……” 可他仍是疑虑,“恐怕还是不行,姑娘,我们本意就是要将宅子卖出去的。” 宋枳软见对方不松口,也不装了,“东家,你这铺子有问题,就算我不租,日后你也一定卖不出去的。” 王四表情一僵。 第184章 问题在对面 花大娘不明所以地看着宋枳软。 先前她和宋枳软相处的时候,也没觉着这姑娘说话会如此没有分寸,担心王四大怒,连忙缓和气氛。 “姑娘,您若是觉得价钱贵了,咱们可以再商量商量,只是你这…这话未免说的有些难听了。” 乔风意对花大娘淡声道:“大娘先别急着说难听,我妹妹说话做事都有分寸,先前咱们在你那儿租宅子, 你瞧我妹妹说个半个不好没有?她惯来是个脾气温和的,若非事出有因,她是不会随意开口。” 说罢,乔风意就看向了王四,见人心虚地咽了口唾沫,询问:“王老板,你该不会是对我们有所隐瞒吧?” 王四看宋枳软面色笃定,忍着不安说:“自然是没有,宋姑娘,你方才又何出此言, 若是不愿意租铺子,咱们和和气气说了便是,何必说我的铺子没有人会租呢。” “东家,你怕是误会了我方才的意思,我不是针对,也不是发脾气。” 宋枳软抿唇,“我只是说实话罢了。” 花大娘一脸懵,见宋枳软的面上确实并无恶意,问道:“姑娘究竟是什么意思?” “东家,可否问一句,您这铺子有多久没做生意了?”宋枳软问。 王四眼神略躲闪,“就是这几日准备要卖铺子,才没有做生意的。” “怕不止吧。” 宋枳软镇静道:“虽说一楼的桌椅擦拭干净,但是二楼的戏台子却沾满了灰,定然有两月没有擦拭过了。 东家先前说过,客人们来,便是来看皮影戏,但台子至少有两月没有擦拭过,证明这楼至少有两月没有做生意。” 王四的脸色发白。 “那这两个月发生了什么呢?” 宋枳软看着王四,“方才东家说,夫人爱侍弄花草,我瞧东家似乎是宿在了楼里,不知夫人住在何处?” “我夫人在楼里住的不好,前阵子病了,所以我们租了一处宅子,她在宅子里养病。”王四说。 花大娘闻言很惊讶,“你夫人病了?还租了宅子?怎么没同我说过?” 王四深吸一口气,语气掩藏道:“本来也不是什么大病,所以这才没有声张。” “那花花草草枯萎的模样,也瞧得出有好些时日没有照顾过了。” 宋枳软端详着王四的神情,回忆道:“我们来时,的确瞧见了御街游人如织,但也有奇怪的地方。” “就譬如,游人们在街头和街中央的位置数量最多,到了街尾却没什么人了。” 王四道:“这也正常,大家伙到临安府游玩,每日都辛苦疲惫, 自然有嫌累只走一半的游人,姑娘说的这话可没什么道理。” “游人累了,只走到一半的确很正常。” 宋枳软微笑,“但显然就算是走累了,也不会到街尾的时候,连四分之一的人都不剩。” 花大娘听了宋枳软的话,也逐渐品出不对来,“是啊,我记得我上回过来, 好像是过年那阵子,就算在街尾,人还很多的。” “……”王四无声看着对方。 宋枳软抬起眼皮子,顺着大门的方向,看过去,“问题不在游人身上, 这条御街的前中段部分的摊贩很多,而到了街尾,却一家摊贩都没有, 剩下的都是铺面,游人们自然以为到了中后段就没什么可逛的了, 所以咱们到了街尾,才瞧见没什么人。” “对!你不说方才我都没注意。” 花大娘拍了下手,忙不迭起身走到门前去观望,指着门外说:“这、这怎么一个小摊贩都没了呢? 我记得先前过年的时候,摊贩可多了,有时候还得为了摊位打起来,光是你这瓦子门口当时就有五六个来着。” 王四表情彻底失去了镇定,深深叹口气道:“姑娘还真是好眼力。” 宋枳软语气平和:“东家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先前若你答应将铺子租给我们,我根本也不会将事情说穿, 其实谁也不愿意当冤大头,这不管是做生意还是做人,咱们各退一步,便能海阔天空。” 花大娘见王四欲言又止,也忍不住了,问道:“王四兄弟,你说说,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这御街生了什么问题?我可是诚心诚意带着她们来给你做生意的, 你可不要将我的名声搞臭了。” “花姐,我怎么会想着将你的名声搞臭。” 王四紧皱眉头,“主要这问题确实不是出在我在铺子上。” “那是什么问题?你快说来。”花大娘急了,“大不了咱们一起解决。” 乔风意看向大门之外,一眼就看穿了,“问题应该出在对面吧。” 第185章 戏楼有鬼 “没错……” 王四揉了揉紧跳的眉心,是头疼,“是斜对面的铺子,出了问题。” “斜对面?” 花大娘跟着看过去,不解地问乔风意,“姑娘是看出来什么了?怎么知道问题出在对面?” “眼下正是客人最多的时候,可对面两三家铺子都大门紧闭。” 乔风意目光机敏,“对面最近的铺子,是家油饼店,虽然开张了,但我方才路过的时候瞧见, 那锅中虽然有油,却是冷油,烧到现在,我都没瞧见沸腾, 更没瞧见主家炸油饼,证明主家根本不打算做生意。” “还真是没有人。”花大娘倚门观察。 宋枳软起身,走到门边,思及方才王四说的斜对面的铺子,看了过去。 御街上的构筑都相差无几,斜对面倒是有些不同。 整座阁楼都是红木所搭建,丹楹刻桷,画阁朱楼,虽然身处街尾的位置,但却比这条街上任何一家铺子要精致华贵。 “呀!我想起来了。” 花大娘指着那红楼道:“这先前好像是家戏楼吧,里头有个伶人还挺有名的,只是早两年病死了, 再后来,这戏楼好像就没开了,不过铺子也一直荒废着,常年落了锁,没有卖出去。” 宋枳软闻言,回头看向王四将她们带去参观的露台。 脑子里忽闪过站在露台上,正好能完整瞧见斜对面戏楼的模样。 “敢问东家,您夫人的病,是不是因为此事而起?”宋枳软看向王四。 王四嘴唇嗫嚅了两下,终究是别无他法,说道:“其实在几年前,我和夫人还年轻的时候,也爱听戏, 那时候手里也赚了闲钱,每日瓦子休息的时候,就跑去斜对面那家戏楼听戏,我夫人最爱听那《赵贞女》, 那两年,我们听了不下百遍,我都听倦了,我夫人却实在爱看,我也没法,只能陪着她去看, 直到前两年,最会演《赵贞女》的伶人过世,我们也就不爱看了。” 宋枳软听了这话,随即再度看向那红楼,“然后呢?” 王四回忆起两月前的情形,至今历历在目,骨头都一阵阵发寒。 “就在两月前……” “临安府忽然来了场暴风骤雨,积水很深,还有不少人出门摔伤, 故而那几日,城里头没人做生意,大家都闭起门户等雨停。” 花大娘听王四说起两月前,也想起来了,“没错,我先前还跟你们说过, 临安府很少降雨,两月前那场雨,的确是来得稀奇古怪。” “没错……” 王四闭着眼,“就是那场雨,我儿本来秋闱放榜后就要回来, 可忽然下了场雨,他娘担心会生洪涝,就写信让他先别回。 哪知道那个雨夜,我夫人想起露台上的那些花草没有搬进来,就让我去搬。 可我当夜正好同朋友喝了点酒,当时就没醒来,她自个去的。” 乔风意蹙眉,“她看到了什么?” 王四回忆,“我当时只听到一声尖叫,她浑身都湿了跑回了屋子,我瞧她脸色都白了, 连忙问怎么了,她说……” 宋枳软眸底微动,能清晰听见王四声音颤着,发着抖:“她说, 亲眼瞧见戏楼里的花窗中有人穿了戏服,在唱曲儿。” 乔风意倒是没有先往鬼神的方向想,冷静分析:“是不是原先戏楼里的伶人回来了?” 王四摇头,“姑娘们有所不知,那戏楼原先的戏班子,都死了。” “都死了?怎么可能。” 花大娘惊道:“我从来没听说过。” “那是一年前的事了,当时戏楼忽然深夜走水,我们这些街坊都睡下了, 以至于等发现火光的时候,整个戏楼二十多个人全没了。” 王四一边回忆,眼眶发红,“事情发生后,官府的人来了,封锁住消息,也不准我们乱说, 还同我们讲,若是此事传扬出去,御街就没人来了,御街若是没人来,我们的生意也黄了。” 宋枳软蹙眉,“所以这件事,临安府的百姓都不知道?那戏班子的家人呢?” “官府的吩咐,又涉及到我们自己的利益,自然是没人敢声张,也就御街上的商铺知道, 就连隔得远一些的,街头的铺子恐怕都是不知道的,戏班子也不是临安府本地的人, 先前戏班子班主同我一起喝过酒,说戏班子里从唱戏的伶人到跑堂伙计都是五湖四海聚起来的。 大多数都是家道中落,又或是举目无亲,这才在戏班子里一起勉强过活。”王四解释。 “那会不会是那夜下大雨,所以你夫人看错了?”宋枳软问。 “不可能。” 王四攥住了拳头,还隐隐发抖,“我起初也觉得是她眼神泛花了,后来瞧她吓的那样,就跟去了露台, 结果……” 宋枳软面色凝重,“结果如何?” “虽然当时雨下得大,但我还是看清楚了,斜对面的戏楼里的花窗亮起了青光,像是鬼火, 那唱戏的伶人,咿咿呀呀的,在我看过去之后,她竟然也看了回来。” 王四抱住了自己的手臂,时至今日,都记得那双泣血空洞的瞳仁,“那就是两年前,病死的伶人, 她头发披散,穿着血衣,眼睛里流着血泪,直勾勾地看着我。” 宋枳软鸡皮疙瘩都起了满身,“是不是看错了?人死怎能复生?” “不会,我陪着夫人看过上百场她的戏,就算是脸看错了,可身段,还有那嗓子,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王四眼神里全是惊恐,“那夜,我们是见着鬼了。” 宋枳软听得专注,肩上骤然一沉,阴森森的寒意顿时遍布她的全身。 第186章 调到衙门 昨日新兵训练出了状况,今日带新兵操练的换了个教头,姓汤,人乐呵呵的,性子很随和。 见新兵们在寒风里吹得可怜,站了一个时辰后,就让他们围着山头跑三圈,早间训练便算结束了。 新兵们放饭时辰稍晚,得在申时训练后才有饭吃。 也并非是军营要锻炼新兵的意志,而是先前那场大火,将军营的一应住处连带着厨房都烧得干净。 他们只能在城中临时搭建的厨房做好饭菜,再搬运过来,自然要先给老兵送过去,再给新兵送。 故而这一来一去的,时辰便晚了。 “我先前从不觉得,馒头配小菜也能这么香。” 南许绕着山头跑完三圈,是队伍里的最后一名。 本来按规矩是要再罚跑两圈的,不过汤教头心软,见南许大汗淋漓,如此狼狈,也就摆摆手作罢了。 晏骜川同南许坐在训练场的石阶上,一人端了一碟子小菜和馒头。 他一回头就瞧见南许满脸黑汗,顿时感觉食欲都没了。 “你多吃点。” 说着,晏骜川将碗里另一个馒头放在了南许的碗中。 “还是你心疼我。”南许用肩头撞了下晏骜川,嗔道:“死鬼。” “……” 晏骜川将小菜一并倒进南许的碗里,彻底没了食欲,已经开始惦记小姑娘今夜会做什么给他吃了。 昨夜种种,还历历在目。 也不知道人酒醒了没有。 这丫头的酒量一般,酒品更是差劲,昨夜抱着他那般主动…… 更要紧的是,她是喝了酒就会忘的。 昨夜的事情,她今日肯定都忘光光了。 一想到这儿,晏骜川就一阵气闷。 怎么每次有记忆的都是他?! 臭软软! 讨厌鬼! 太讨厌了! “晏骜川,你脸怎么通红的?” 南许将馒头和小菜一扫而光,才发现少年脸和耳根子都涨红得厉害。 “没有。” 晏骜川哼了声,将空碗放回桌上。 小陶和大陶正好也吃完了,见晏骜川和南许,连忙凑过来聊天:“两位兄弟,你们真是厉害, 昨日你们得罪了张常乐,大家都说你们一定会被逐出军营的,但是你们还好好的,真是人不可貌相。” 小陶说完,大陶也道:“昨日还是袁司马领着你们走了,你们是不是认识啊?” “不认识。” 南许还没说话,晏骜川就已经回答。 “噢。” 小陶点点头,“昨日袁司马说什么从前的事他也知道, 想来也清楚张常乐先前做过的事,所以这才没有处置你们吧。” 大陶说:“昨日张常乐是被人抬走的,今日都没有过来, 晏兄可真厉害,昨日那身手实在是利落,一看就是练家子。” 晏骜川倒是没说话。 “本来这也不是晏兄和南兄的过错。” 一道温和的声音从几人身后传来。 是昨日里见过的柏兰。 晏骜川抱着手,“没想到你还真是军营里的。” 柏兰抱拳作揖,微笑道:“如假包换。” “方才柏兰就跑在我边上,整个队伍和我旗鼓相当的也只有他了。” 南许见着柏兰,颇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柏兰闻言倒是不好意思。 “我本不擅武,体力不好,若非我爹强求,我也不会来投军的。” “你爹?你爹是谁?”南许好奇。 柏兰眼神略躲闪,“我家没什么身世,也不是什么名门大户,诸位是不认识的。” “没事,来这儿投军的兄弟们,都是一样的,英雄不问出处。” 小陶拍拍胸口道:“日后咱们就是好兄弟,算是一个家里头出来的。” 大陶的性子相较于弟弟稳重多了,也笑道:“小陶说得不错,大家能在军营里相遇,也是一种缘分, 日后互相照料着,一定能越走越远,越飞越高。” 柏兰按住大陶的肩,“大陶兄说的话很有道理。” 大陶闻言脸都红了,“说啥有没有道理,我是乡下出身,家里穷,大字不认识几个, 还是我们爹卖了家里一头猪,这才送我们来临安府当了兵。” “家里穷和有钱都没什么。” 南许扬起下巴,“我和我兄弟交朋友从来都不看出身门第,只交真心。” 几人都是正当好的年岁,聊了几句,倒也合拍。 到了午后的训练,几人也都是在一起,说说笑笑,很容易就过去了。 到了训练快结束的时候,汤教头在高台上说话,本也是常规流程,却见一小兵从台阶上去,附到人耳边说了什么。 汤教头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待小兵下了高台,汤教头这才对众人道:“温州生了洪涝,急需人手救洪, 临安府知府带着一批中等兵和衙门内的人去了温州, 这几日需要增添几个人手,去看守衙门,需要三日,你们可有愿意者?” 众人都没搞清楚情况,都是新兵,谁也不敢轻易发声,只有小陶率先举起了手,还不忘拉上了南许和晏骜川。 “我们五个人愿意去。” 晏骜川愣了下,“去干什么?” 小陶压低了声:“我听人说,衙门内的伙食比军营更好,而且咱们还能整整三日不用训练。” “我愿意去看守衙门。” 南许一本正经地站了出来,面色肃然,“吾自投身军营,就是想着为国分忧,眼下出了此等祸事, 吾自然得站出来,为了百姓、为了天下人所奋斗。” 汤教头听人这么说话,都乐了,“没想到你体力那么差,人竟然如此正派,好,那就你们五个过去, 从明日起去衙门当差,待过了这三日,你们落下的训练,我再单独给你们加倍补上。” “……” 南许听到后半句,微笑缓缓停滞,“我忽然想到,明日我可能会肚子疼,或许不能去当差了。” “闭嘴吧。” 晏骜川本来也没想着能逃过训练,只听着小陶怨气冲天的吐槽。 等散场后,几人约定了上衙的时辰,这才纷纷离去。 - 御街瓦子内。 宋枳软方才听得王四说的事极其专注,肩上骤然一沉,阴森森的寒意顿时遍布她的全身。 “姑娘,你们怎么在这儿呢?” 阿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宋枳软隔着帷帽垂下来的纱帐,捂住了胸口,“我们在这儿打算租铺子。” 阿宝听说御街附近的菜市价钱划算,菜也好,所以就找人问路上了御街。 正好买完这三日的菜,没想到回去路上,就听见了宋枳软和乔风意的声音。 “就是这一间吗?”阿宝打量着瓦子。 “不过东家似乎并没有要租给我们的意思,所以我们决定还是得换个地方。” 宋枳软起身,看了眼花大娘,“大娘应该不介意吧?” 要将宋枳软介绍给王四的正是花大娘,她自己没有打听好事情,险些让宋枳软他们租了这铺子,自然是不好意思面对的。 “自然不介意,我回头再给你们找找。”花大娘忙说。 “姑娘且慢!” 王四还是没忍住起了身。 宋枳软回身,“怎么了东家?” “方才您说的条件,我答应。” 王四也自觉惭愧,“每月只要给租金就好,不必分成给我。” 宋枳软同乔风意对视了一眼,什么都没说。 王四考虑道:“我知道两位姑娘是诚心要租的,我家在临安府也有亲戚,到时候每月将租金交给亲戚就好, 每月租金,姑娘给四十两,我出的价钱,姑娘们也可以去问问,不说比其他铺子少一半,但一定无人能比。” 花大娘犹豫地看着宋枳软,见姑娘没说话,将人拉到了瓦子外。 “姑娘,我觉得您最好还是不要租这铺子,大不了我再去寻一寻其他街上有没有合适的, 这闹鬼的地方就在对面,不说不吉利,您瞧那些摊贩都不往这儿来,游人肯定也不多, 只怕就算是租下了这铺子,都没法子赚钱。” - 晏骜川和南许在家中等了大半个时辰,两个姑娘才相伴着回来。 晏骜川本来等得有些着急,见人回来急忙跑过去,可瞧见那双水盈盈的眸子,心尖跟着一颤,想起昨夜里的那旖旎撩人的吻。 南许惊奇出声:“宋妹妹,你脖子怎么了?” 第187章 贤惠温柔 晏骜川一愣,跟着南许的目光,从宋枳软的脸转移到脖颈上。 白皙细嫩的脖颈,三四道红痕交织,边缘似乎还有脂粉残留. 只是白日里时辰太久,以至于脂粉全都晕开。 “?!” 晏骜川脚步一僵。 白日里脖颈上的脂粉没有晕开,加之宋枳软佩戴了帷帽,纱帐垂下来,正好能盖到胸口,自然也就瞧不清里头的景象。 乔风意眼下才打量过去,小姑娘的表情茫然,跟着低头看了眼。 阿宝提着菜,歪过脑袋解释说:“这是被毒虫咬的。” 南许摸着下巴,有些怀疑,“毒虫?你们被毒虫咬了吗?” “这个是昨夜咬的。” 阿宝早间就瞧过这红痕了,故而回答的也相当平静,“应当是宅子太老了,有些不干净的毒虫, 不过我今日去买菜,额外买了些艾草回来,待会儿熏一熏,应当就不会有虫了。” 宋枳软摸着脖颈,也点头说:“待会儿还是先去每个屋子都熏一熏,大家一起动作能快些。” “……” 小姑娘不知道自己脖颈上的东西是什么,可乔风意在仙乐楼待了那么些年,如何能不清楚。 一抬眼便看向了对面站姿僵硬的晏骜川。 少年听见毒虫两字后先是一怔,脸就跟火烧似的,思及昨夜他情难自已,对宋枳软做出来的那些…坏事。 “看来是得拿艾草多熏熏。” 乔风意沉吟:“免得今夜又有毒虫来咬人了。” “乔乔说的是,先熏你们姑娘家的。” 南许听乔风意这么说,忙道:“你们细皮嫩肉,我们倒是不着急。” 宋枳软接过阿宝手里的艾草,走过去,瞧晏骜川还呆立在原地,询问:“阿川,你昨夜有被咬吗? 要不要先去你屋子里熏一熏?” 晏骜川眼皮子抖了两下,语气难掩心虚:“没…我没事……” 什么天杀的毒虫。 下回打死他都得忍着。 “你们今日回来的倒早。”宋枳软同晏骜川搭话,一边往宅子里走。 只是余光内,小姑娘怀里的艾草一摇一晃的,着实是刺眼。 晏骜川忍不了,抢过艾草扔给了南许,“你去熏,我们准备饭菜。” 乔风意看了眼前头走的两人,侧头对南许说:“我和你一起。” “行。”南许听到这话咧嘴一笑。 宋枳软和晏骜川都不会下厨,只好帮着阿宝在厨房里打下手。 阿宝虽然年纪小,但从前便负责给家里人做饭,眼下还有两人配合,自然是更加轻松。 晏骜川蹲在灶台下扔柴火,余光瞥见立在一旁的女子正低头洗菜。 女子瀑布般的乌发由碧色丝带绑着发尾,今日她穿了浅青软烟罗绣竹裙,这样淡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异常合适,皮肤白皙细腻,妙眸低垂,温柔小意。 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窈窕多容仪,婉媚巧笑言。 因洗菜的动作,她细长的脖颈略倾,衣裳分明宽松,胸前却鼓鼓囊囊,白丝带缠绕在她盈盈一握的腰身。 削肩细腰,瞧着清瘦,但晏骜川却记得很清楚,那里极其温软的手感。 他的视线落在人布满红痕的脖颈,又落在人圆鼓鼓的胸脯,心跳跟鼓槌擂动似的。 他脑子里怎么尽是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不。 这怎么能怪他。 分明就是软软太吸引人了。 没错! 都是软软的错! “今日训练累不累?教头还有没有刁难你们?” 美人儿被晏骜川的视线贪婪索取着,他只听到女子清音响起,这才迟钝地回过神。 “没。” 他急匆匆收回视线,将柴火扔进快要燃尽的火堆里,心神大乱。 “你们今日出去做什么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宋枳软将菜篮子里的水沥干,转头说:“还记得先前我说要租铺子做生意吗? 今日我和乔姐姐便是去租铺子了。” “是找到合适的铺子了吗?”他关心。 宋枳软沉吟了声:“…是挺合适的。” 晏骜川听出了她语气中的迟疑,“今日出了什么差错吗?” “倒也说不上什么差错。” 宋枳软将今日的事一一同晏骜川说清楚,只瞧对方的神色倒是平静,“戏楼有鬼?” “是啊,王四自己都承认了。”宋枳软将菜篮子帮阿宝倒进锅中。 烟气汩汩从锅子里冒出来。 柴火足够,晏骜川拍了拍手掌心里的黑灰起身,“那你租了吗?” “租了。” 宋枳软一脸淡定,“王四没有要分成,估计也是怕我们赚不到钱, 不过他出的租金确实很不错,符合我的预期,花大娘还让我不要租。” “你已经定了?” 晏骜川其实并不信鬼神,不过听宋枳软说起戏楼死了一个戏班子的事,神乎其神,还是有些不放心。 宋枳软嗯了声,“已经签了契约,铺子里桌椅厨房都有,不过我还得去招些人手帮忙干活儿。” “以后每日我训练完去接你回来。”晏骜川说。 宋枳软愣了下,“不用,我和乔姐姐一起回来。” 晏骜川看着她不说话。 宋枳软知道这人是担心她,只是他每日去训练场就已经很疲惫。 南许今日回来那狼狈的模样,她又不是没瞧见,于是摇头。 “不过是戏楼一个传言罢了,又没生出伤人的事,你平日里训练就够累了, 再者,乔姐姐也会武功,完全可以保护我的。” 晏骜川倒是忘了这一茬,乔风意是姬天合一手培养出来的人,除却一手好琴技,武功也常人难敌。 “那不要太晚回来。” 晏骜川道:“明日起三日我和南许会去衙门里当值,衙门离御街很近,若是有事就来找我。” 宋枳软不清楚为何人忽然去衙门当值,晏骜川又给她解释了一遭,这才全然知悉。 翌日,晨光熹微。 阿宝备好了早饭,宋枳软和乔风意昨日同王四签了契约,今日便是去将半年的钱先交给王四。 二来花大娘因为昨日的事情没有打听清楚,心里对她们很是愧疚,便主动揽下了招人的事。 王四收了宋枳软半年的钱,原先宋枳软自己说的是按年交,但花大娘从中斡旋,又提点她若是后悔了,也还有退路。 王四起初本来就骗了宋枳软,自己也惭愧,便答应了这要求。 “这儿的高台要不要撤了?” 将钱收下,王四指着二楼的高台,问宋枳软:“若是需要,我就帮你撤了。” “不必撤。” 一旁的乔风意倒是先答了话。 宋枳软的视线不明所以地转向乔风意。 “乔姐姐,是想做什么?” 乔风意轻声:“你不是想开饭铺?若是有仙乐楼花魁的名声,这或许对生意有所帮助。 等开张了,我可以在高台上抚琴,这也是一种计策。” “不行。” 宋枳软态度坚决,“姐姐,你已经从仙乐楼出来了,虽然那不是丢脸的事,但也是过去式了, 又何必为了一点生意再提及,这没有必要,也不是我所希望的。” 乔风意其实自己根本不介意仙乐楼花魁的过去,更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她。 她是姬天合安插到京城的,原先也没认为过自己会在大晋逗留多久。 在姬天合撤走她之前,她还是希望多帮帮这姑娘。 不过宋枳软的态度这样明确,她也只好委婉道:“不然这样,不必提及仙乐楼的过往,我弹琴也是一个噱头, 只要声称我是京城来的琴师,十分有名,只有在你的饭铺才可以见到。” 这一路从京城行过来,宋枳软不是没听过乔风意弹琴,琴技之高超,都让她觉得昔日待在仙乐楼,以琴技为赚钱的手段是对她的一种侮辱。 “姐姐,我不想用你的琴艺来赚钱。”宋枳软摇头,“这会让我觉得,你是在受我糟践。” “你想的可真多。” 乔风意淡淡一笑,“我喜欢弹琴,同能不能挣钱可没有关系,不过,左右是每日都要弹琴的, 在饭铺弹,和在家中弹,都没有区别,若是能用这手艺挣点钱自然是好, 加之,我这段时日都在你这儿白吃白住,我可不是那样厚脸皮的人。” 宋枳软见对方的意思坚定,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等到了午后的时辰,花大娘将五个伙计还有两个厨子带来给宋枳软看了。 按照规矩今日免费帮忙做活,五个伙计都是手脚利落的,将楼中从里到外打扫得干干净净。 宋枳软决定将人都留下来,待过两日,正式开张的时候,再过来帮忙。 至于那两个厨子,是对年过四十姐妹,姓万,名字是家中按长幼取的,万大娘和万二娘。 基本了解过,宋枳软知道了这姐妹俩早年间都是顽皮大胆的性子。 逃了家里人给她们定好的婚事,姐妹俩相伴着走南闯北,因着都喜欢做菜,便游遍五湖四海地给人去做厨子。 万大娘擅长北方菜,二娘擅长南方菜。 听花大娘说,这姐妹俩也是刚来临安府,因着去她那儿找宅子认识的。 今日将楼里打扫完,宋枳软就同万家姐妹定好了明日试菜。 又同乔风意去市集上购进了一些锅碗和柴米油盐,等回家的时候,天色全然黑了下来,已经到了戌时。 然而晏骜川和南许却还未回来。 宋枳软实在是不放心,找来老陈,让他去去衙门问一声。 过了半个时辰,老陈回来才道:“衙门内的事太繁杂了,现如今几人还在忙,今夜只能在衙门里休息了。” 临安府好几年都没这样忙碌过了,因为衙役被带走了大部分,府衙之内所剩余的根本不够维持府衙的事务。 晏骜川五人早间来上值,就一直忙到了后半夜,从打架斗殴到持刀伤人,又从偷钱骂街到帮农户抓鸡。 生生捱到了寅时,事情才彻底歇下来。 晏骜川和南许靠在府衙厅堂的柱子,大小陶和柏兰躺在地上,都累得说不出话。 “早知道会这么累,打死我也不主动要求来。”小陶有气无力。 柏兰闭上眼,“睡吧,不然明早事情又来了。” 几人就在堂内凑合一个多时辰,不到辰时,就又听到衙门外传来脚步声。 大陶睡眠浅,最早被惊醒,拖着小陶就起来。 “快点,事儿来了。” 小陶都要哭出来了,“我好累,好饿,能不能等我吃了饭了再办事。” 南许和晏骜川睡得迷迷糊糊的被柏兰推起来。 “晏兄,南兄,快起来了。” “打死我吧。” 南许闭着眼,睡得笔挺,“我死都起不来了。” 小陶刚走到廊下,就瞧见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乌发由水缎条束着,五官精致,一袭水蓝萃玉留仙裙款款及地,尽态极妍的面庞上布满了茫然。 “姑、姑娘有什么事儿?” 小陶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姑娘,脸腾的一下就红了,紧张地瞧着眼前人。 “我来找晏骜川和南许,他们在吗?” 地上躺着一动不动的晏骜川唰的一下睁开眼,从地上踉跄着爬起来,就跑向了长廊。 南许听出了声音是谁,也跟着爬起来,跟上晏骜川的脚步。 “宋妹妹,你怎么来了?” 小陶好奇道:“南兄,晏兄,你们认识这位姑娘?” “废话,那是他媳妇儿,他能不认识。”南许说。 大陶也紧跟着打量宋枳软,惊讶说:“这就是嫂夫人,也太好看了。” 宋枳软闻言面上一红,就听小陶瞪大了眼,对晏骜川说:“晏兄,这真是你夫人? 我方才见着还以为自己睡懵了,见着天仙了呢。” “胡说八道什么呢。” 晏骜川没休息好,睡得也不沉,听到宋枳软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做梦了,没想到人真来了。 他清了清嗓子,瞄了眼面颊微红的宋枳软,“怎么来了?” 宋枳软不好意思地同几人福身见过礼,“我听说你忙了一夜,怕你没用饭, 早上起来就做了些糕点,份量挺多的,应该够你们几个人吃了。” “还有我们的份?”大陶面上一喜。 “晏兄,你夫人好贤惠啊。” 小陶夸人也不背着,手撞了撞晏骜川,“又漂亮又温柔,你上辈子一定做了许多善事吧。” 晏骜川隐忍住不断上扬的嘴角,将宋枳软手里的食盒接过来,嘟囔:“谁让你做这些了, 这么早起来,也不嫌累得慌。” 话音未落下许久,忽然面颊蹭过一点柔滑。 他整个人一僵,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人。 第188章 伶人曲 宋枳软抬起手,用帕子擦拭过人的脸颊。 眼前的少年颊边有一块黑色渍迹,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蹭到的,她用帕子轻轻擦拭,周围的几人都看呆了。 “怎么跟个花猫似的?” 宋枳软笑了出来,眉眼舒展开来的模样尤为动人,令晏骜川心底一紧,恨不得此刻就将人抱在怀里,狠狠疼爱。 “嫂夫人和晏兄真是恩爱。” 柏兰从堂内走出来,就瞧见宋枳软帮晏骜川擦脸,忍不住艳羡,想起自己远在庐州的未婚妻。 “柏公子。” 宋枳软还记得这人,同人打招呼。 晏骜川感受到面颊上的帕子收了回去,胸膛里止不住一阵空落落,眼神里的寒光没忍住就往柏兰身上发射。 柏兰也感受到晏骜川强烈的不满,下意识退后了两步。 “我做了些早饭,柏公子也一起用吧。” 宋枳软转身瞧了眼晏骜川,凑过去低声叮嘱:“别太累了,偶尔也偷偷懒,知道吗?” 晏骜川听到这儿,心里又乐开了花,下巴扬起来,“昂,我知道的。” “那我先去楼里了,你吃完早饭再忙。” 宋枳软又同南许打过招呼,这才离开了府衙。 女子走后,几人分食了糕点,小陶吃得心满意足,转过脸来问晏骜川,“晏兄,你能不能告诉我, 你是怎么娶到这样好看,又贤惠,手艺还好的娘子的。” “还没娶到呢。” 南许拍了拍吃撑了的肚子,靠在柱子上休息,感受到身侧散发出来的寒气,立即改口:“不过是迟早的事,板上钉钉。” 见大小陶和柏兰都很好奇,晏骜川才开口承认:“她是我未婚妻子。” “那你们是如何定婚的?”小陶八卦:“是谁先喜欢的谁?” 大陶笑了,“这还用想,嫂夫人那么好看,自然是晏兄先动了心。” “谁说的。”晏骜川自然是拉不下脸承认。 “难道是嫂夫人先对晏兄动了心?”柏兰惊讶。 晏骜川耳根子是红的,嘴硬道:“反正…她是挺喜欢我的。” “哟哟哟。” 南许阴阳怪气:“还她是挺喜欢我的,也不知道是谁天天…唔!” 人话没说完,就被晏骜川捂住了嘴,大家自然也就知道事情是如何了,说笑哄成一团。 - 既然决定要开饭铺,那菜的味道至关重要,宋枳软和阿宝先去御街后的菜市买了菜,等万家姐妹过来,差不多也快到午时了。 乔风意来得晚些,提前准备了笔墨纸砚,预备今日试菜过后,就将菜定下来。 万家姐妹今日亦是拿出了浑身解数,做了不下二十道菜,据她们所说,至少还会二十道不同的菜。 宋枳软都尝过一遍,味道的确很不错,很有特色,就连她在京城里吃过那些席面,也少有比得上万家姐妹的手艺。 万家姐妹也都很聪明,这些年来,每到一个地方,会学当地一两个菜,故而这么久积攒下来的菜色还真不少。 能力方面没有问题,姐妹俩性子也敞亮大方,和宋枳软合得来,便将这姐妹俩定下来当厨子。 白日里剩的菜不好浪费,宋枳软喊来老陈和阿宝一起吃,还另外给南许和晏骜川留了一份。 入夜到了戌时,宋枳软和乔风意才将基本的荤菜和素菜定好,夜里两人都有些饿了,想着将剩的菜热一热用了。 “这个时辰,南许他们只怕还没有结束,要不将他们叫过来?”乔风意问。 阿宝和老陈先将这几日宅子里的菜送了回去,故而楼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宋枳软点头,“不过他们还没来过咱们铺子,我去接一接人吧,我白日里去过府衙,就在御街口不远的位置。” 乔风意往外看了眼,“你在楼里守着,天太黑了,我去就行。” 乔风意会武功,的确出行要更让人放心些。 “那姐姐早去早回,我去将菜热了。”宋枳软说着,送乔风意出了门。 宋枳软估摸着时辰,简单将几样菜在锅中热了,端上桌之后,又找来几个盖子将菜盖住,免得热气散得太快。 闲着无事,她又拿出账本和算盘,开始算起这些时日用的银钱。 请伙计每人每月二两银子,五个伙计就是十两,万家姐妹每月五两一人,在人员配备上每月就得二十两。 租金四十两,一共六十两,还有每月买菜的成本,她准备做生意的钱只有五百两。 满打满算都撑不够一年。 这样算起来,宋枳软当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往后的日子注定是要过得紧巴巴了,只盼望着早些赚钱。 她得成为阿川的后盾才行。 “相公啊,你为何一去不返,抛下我一人独守空房?” “家中无米下锅,我忍饥挨饿,只盼夫君归来。” 一阵哀怨缠绵的戏腔从二楼断断续续传过来。 宋枳软愣了下,将算盘搁下起身。 二楼根本没有人,哪来的动静? 她循着声音的方向,走到了露台口。 “想起那负心人蔡伯喈,我心如刀割,泪如雨下——” “总有千山万水,我也要找到那负心的蔡伯喈,问个明白……” 从露台上传来的声音越发清晰,就像是在宋枳软耳边唱似的,叫人不寒而栗。 她大着胆子,将通往露台的门推开,是铺天盖地的一阵漆黑,她举着烛盏,缓缓走过去。 只是露台之上,空无一人。 可那唱戏的声音却好像越来越近了。 “我哭坏了贤妻女裙钗,你却马蹄子踏来如泥踩,天理何在——” 尖锐刺耳的女声骤然响起。 宋枳软心里咯噔了一下,顺着看向了斜对面的红楼,花窗之内,有伶人扮上妆,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七窍流血,模样凄惨可怖。 倏尔。 她脖颈处传来一道阴凉的气息,徐徐送来。 第189章 探戏楼 鸡皮疙瘩刹那间爬满了宋枳软的全身。 她控制不住的膝盖一软,强撑着没有瘫坐下去,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去。 熟悉的面庞正吐舌翻眼,做着鬼脸。 晏骜川瞧宋枳软脸色都白了,利索一脚踹在南许的屁股上头,后者顿时疼得大叫起来,“想死了。” 宋枳软胸口蓦地松了口气,扶着身后的矮墙,深深吐出了一口气。 “没事吧?” 晏骜川疾步过来,扶住小姑娘快往下滑落的身子,撑着人的后腰,力道很轻,拍她的后背。 “南许吓你的。” “宋妹妹,你、你真吓到了?” 南许一惊,平日里他见宋枳软胆子大,以为肯定是吓不着这人的,连忙道歉:“对不起啊,是我没度。” “……” 宋枳软张唇缓着神绪,晏骜川瞧着人小脸都白了,连忙用温热手掌覆盖在她的脸庞,接触到的肌肤一片冰凉。 “阿枳?” 晏骜川扶着她的后腰,倾下身来,同她四目相对,“我在呢。” “对不起,对不起。” 南许也凑上来哄人:“我错了,我真不知道你会被吓到,要不你给我一拳,给我一脚,消消气。” “我不是被你吓到了。” 宋枳软摇头,撑着晏骜川的手,朝红楼的位置侧过脸,却又不敢真的看过去,余光略徘徊,才小声说:“我方才见鬼了。” 南许登时抱住了自己的身体,飞快往两边看,“鬼?哪里有鬼?” “就是……” 宋枳软拽过南许的衣袖,手往左边指了指,“斜对面的那座红楼,你们瞧见了吗?” 晏骜川顺着方向看了过去,“那就是你说的闹鬼的戏楼?” “是,方才我在一楼热菜,就听见二楼有人说话,后来我上了楼发现声音是从露台发出来的,就进来了。” 宋枳软说着,还能回忆起那戏腔在耳边萦绕,“那声音离我越来越近,我听出来是有人在唱南戏, 然后我就看到了那红楼的花窗里,有人扮作了赵贞女,七窍流血,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我。” 露台之上,有狂风大作,南许吓得浑身一凛,可瞧宋枳软脸色发白的模样,还是强忍着没往晏骜川身后躲。 “宋妹妹,别怕,就算有鬼,我们也能保护你。” “现在那鬼还在不在?” 说完,南许就往晏骜川的身边靠了靠,自己是没往红楼的方向看一眼。 “那里很黑,什么都看不到。” 晏骜川扶住人的腰,将她捞进怀里,低头贴在她的脸边,“阿枳不怕,我这人脾气暴躁, 身上戾气比鬼还重,鬼都得怕我的。” 南许听到红楼没有东西,这才敢探出身子去看。 “是没有东西,难道是宋妹妹撞见什么不干净的,只有她能瞧见?” “半天不见你们下来,怎么了?” 乔风意上楼,瞧宋枳软的模样,眉心微蹙。 她先前去府衙将两人领回来,见桌上的饭菜有些凉了,就端着去热。 听到楼上发出惊叫才觉得不对劲,连忙赶了上来。 “阿枳,怎么了?” 乔风意走过来,抚着人的后背,轻声问。 南许将方才的事情转述了一遍,乔风意走过去端详着红楼,“怕是有人装神弄鬼,我去看看。” “不是,乔乔,你胆子也太大了一点。” 南许担心人的安危,连忙拽住乔风意,不让人走。 “你留在这儿,我去看看。”晏骜川淡声说。 其实鬼神倒不可怕,晏骜川最担心的,是有什么歹人盯上宋枳软了。 他白日里需得当值,不能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 可宋枳软开的铺子就在这儿,潜在的危机离得这般近,晏骜川是不放心的。 “你别去。” 宋枳软深吸一口气,几人赶到,她已经没有那般害怕了,更不愿意让晏骜川和乔风意涉险。 “要不还是报官吧。” 南许不忍提醒:“宋妹妹,我们现下就是衙门的,更何况论身手,恐怕还没人能敌过晏骜川。” 乔风意说:“戏楼封锁太久了,这般老旧,只怕官府的人也不会相信你说的话。” “没事,我估计戏楼里也没什么东西,就过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晏骜川摸了下她的脑袋,转身往楼下走,却被她攥住了衣袖。 “我和你一起。” “不行。” 晏骜川紧皱眉头,“乖乖待在铺子里,等会儿我就回来。” “既然你说没什么,那我去也应该也没什么。” 宋枳软深吸一口气,将他的胳膊抱紧,“你去,我就去。” 晏骜川愣了下,感受到圆鼓鼓的胸脯顶着他,喉结滚动了两下,“阿枳,听话。” “别说了,都一起去。” 乔风意当机立断就做出了决定。 以至于南许瞪大了眼,“我、我、我也得去吗?” 乔风意淡淡看了眼他,“随你。” “那我还是一起去吧。” 南许语气坚定起来:“乔乔,宋妹妹,我保护你们。” “……” 晏骜川见劝不动人,只好将手抽出来,揽住了人的肩膀,将人护在了怀中。 下楼关了铺子门,几人走到了斜对面的红楼跟前。 “这门上还落了锁,咱们怎么进去?”南许咽了口唾沫,“要不还是等明日白天了,再来……” “喀哒——” 清脆且简短的声音,从乔风意掌心响起。 只瞧姑娘在南许说话间就握住了铜锁,连一句话的功夫都没完,锁就安安分分躺在了她手心里。 “你之前到底是做什么的。”南许语气沉重问。 乔风意抿唇,“一点爱好。” “你爱好可真广泛。”南许惊叹。 乔风意瞥了眼他,“我要开门了。” 南许下意识躲在女子身后,又觉得这样不好,挺起胸膛,僵硬地走到乔风意的身前。 “乔乔不怕,我保护你。” “确定?”她好心又问了遍。 南许缓慢且艰难地点了点头。 乔风意伸手,将门一把推开,便是一瞬间,穿堂风窣地一下扑面冲过来,戾气滚滚而来。 “啊——” 惨叫声响起的刹那,晏骜川捂住宋枳软的眼,将人牢牢地按在胸膛间。 第190章 还有一个 寒风刺骨,猛烈朝几人袭了过来。 不过也只是一阵风罢了。 风吹过后,什么都不剩了,更没有宋枳软想象中的疾风骤雨。 “——” 南许捂着耳朵闭紧眼,还不敢动分毫。 “南许,你是看到了什么吗?”宋枳软被捂着眼睛,也看不到里头有什么。 “没、没有啊……”南许磕磕绊绊回答。 宋枳软不解,“那你叫什么?” “气氛到了,我就喊两嗓子。”南许心虚道。 “可以从我怀里出来了吗?” 女子清音缓缓响起,南许这才尴尬地收回抱住乔风意的手,“乔乔你别误会,我是怕你害怕。” “嗯。” 乔风意平静说:“我没误会。” 宋枳软小声问:“阿川,你瞧见里头有东西了吗?” “没有。” 晏骜川直视前方,里头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宋枳软从他怀里出来,抱住这人的胳膊后,询问:“咱们还进去吗?” “进去看看。”晏骜川余光瞥见小姑娘紧紧抱着自己,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南许哭丧着脸,“真进去看啊。” 乔风意将手抬起来,递给他。 “多谢。”南许自觉抱紧。 晏骜川将火折子打开,带着小姑娘往前走了两步。 有了光源,戏楼里的环境这才跟着清晰了起来。 为了公平方便经营,御街上的商铺几乎规格都差不多,眼前的戏楼大小同宋枳软租的铺子差不多,只是陈设有些许不同,外加上多了一层楼。 整座戏楼都是由红木构造,即使荒废了这么久,仍是锦天绣地,堂皇富丽,可以想象从前经营之时有多风光。 “这儿还有台子,平日里伶人唱戏是不是就在那上头?” 南许颤颤巍巍指着大堂内的高台。 这楼同宋枳软铺子不同的地方也差不多就在此处了,戏台子很宽敞,足够容下好几个人在上头唱唱跳跳。 “平日里没去听过戏?” 晏骜川拍了下南许的脑袋,“有什么可害怕的。” 南许缩了下脖子,将脸贴在乔风意的手臂上,“乔乔,咱们看完了,可以出去了吗?” “方才阿枳在露台上看到的人,是在一楼还是二楼?”乔风意转头问宋枳软。 宋枳软回忆道:“我记得,是在二楼,透过了一扇雕花小窗,看到有伶人在唱戏。” “我知道了,好了,你不用再复述了。” 南许抓住乔风意的手,可怜兮兮地盯着人。 乔风意询问:“要不你在楼下等我们?我们很快就下来。” “那你还不如直接让我一个人上去瞧呢。”南许委屈道。 “大家一起吧。” 宋枳软善意道:“要不…南许你到我们中间来,我们围着你,就不怕了。” “我堂堂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怕的。” 南许虽然这么说,但宋枳软却听见人牙齿打颤的动静了。 “你还是过来吧。” 宋枳软又劝了声。 “好嘞。” 南许飞快便蹿了过来。 乔风意和晏骜川站在两边,将南许和宋枳软护在中间,几人相伴着往楼上走。 虽然内里陈设华美,但到底是这么多年的宅子了,木质楼梯踩上去,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配合着戏楼外的狂风呼啸声,令楼内气氛越发阴森。 “上二楼了,可以睁眼了。” 乔风意感受到手臂上的抖动,提醒。 宋枳软一个小姑娘都没有闭眼,南许反倒先闭了。 “这儿的陈设好奇怪。” 宋枳软顺着光源,打量着二楼,楼梯口就贴着一张黄符,符纸上的红字笔画潦草,让人无法辨认究竟写的是什么。 “这应当是伶人唱戏之前上妆的地方。”乔风意道。 晏骜川的视线扫过几张妆台,都落满了灰,上头还摆了些脂粉,瞧着应当是伶人上台前补妆用的。 他觉得不对,问小姑娘:“先前听你说,这儿生过一场大火, 怎么陈设得还是如此完善?” 宋枳软答:“那场大火之后,出现了闹鬼的传闻,我听花大娘说,官府请人过来做过法事。” 乔风意当时也听花大娘说了,接过话头道:“当时做法事的僧人说,戏楼里怨气太重, 做一场法事压制住怨鬼后,必须得将楼里恢复到原先的模样,这样才能迷惑怨鬼,让他们以为自己还活着, 继续逗留在戏楼中,不会跑出去害人。” 晏骜川只是嗤讽:“官府竟然也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真是可笑。” 南许却打了个哆嗦,回想道:“难怪还贴了符纸,原来是管这个用。” 宋枳软打量着周遭,分明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不知怎么,她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 “若是有人装神弄鬼,可门外还落了锁,人应该跑不了,就在这楼里面,咱们找找。” 乔风意嗯了声,平静道:“是鬼不用怕,左右伤不了人,是人就更不用怕了,谁能伤得了我们。” “你要是这么说,我可也得找人了。” 南许听乔风意的话,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睁开了眼,或许真是壮了胆,大步走到了黄花铜镜前。 “这镜子上头怎么还盖着布?瞧着稀奇。” 宋枳软也跟着南许的动作看了过去。 几个妆台上的铜镜都被人用布盖住了,先前宋枳软幼年时,曾和宋惜还有阮相思一块去南边游玩。 当时管事有个老嬷嬷就在出行前,用布将一些床、架子遮住,是为了防灰尘的。 可眼前戏楼的铜镜被遮盖住,瞧着倒像是有什么别的用意。 宋枳软瞧南许抓住镜子上的布,刚想叫人不要随意揭开,“南许,你别……” 话还没说完,镜子上的布就已经被拽了下来。 沾满灰尘的布轻飘飘滑到了地上,盖住了宋枳软的脚尖。 晏骜川扫了眼,觉得晦气,一脚将布踢开。 “这也没什么稀奇古怪的……” 南许走近,打量着镜子,分析道:“瞧着也就是比寻常镜子模糊一点, 这人不照样还是能照得出来,你们看看,把我照得多俊。” 兴许还真是给自己壮了胆,南许这样一个胆小的人,都开起了玩笑:“这里头一个俏郎君一条狗,还有两个仙子和一个……” 宋枳软后背一阵寒凉。 “咱们分明是四个人,不对……” 南许的脸色刹那间就白了,回过头看向几人身后,“怎么还有一个?” 第191章 不是活人 宋枳软被这话吓得心里咯噔一下,将脸埋进了晏骜川的怀里,坚实的胸膛往后颤了颤,另一只手很快覆上她的后背。 “我在,我在。” 晏骜川眸底微动,将下巴抵在人的发顶,收拢环在小姑娘腰间的双臂,小心翼翼地,越来越紧。 乔风意低头看了眼一把抱住自己的南许,轻按住人的肩膀,顺着男子发出的惊叫往后看。 倒不是人。 是件戏服搭在架子上,那架子比寻常男子还要高大,也难免南许会没看清。 “不是人,是衣裳,南许,你回头看看。”乔风意轻声说。 南许这才缓缓松开了女子,往后看了眼,才沉沉吁出一口气。 “他娘的,谁把戏服搭成这样。” 南许捂着心脏,心有余悸,“老子险些要背过去了。” 晏骜川抬脚蹬在南许屁股上,后者回过头才发现自己又将宋枳软吓到了。 晏骜川没有说话,是给宋枳软留面子。 南许自然就更不好开口了,嗫嚅了两声,还是乔风意先解围。 “我们先去楼上看看,你们在这儿等我们。” “我们?” 南许一脸清澈。 乔风意笑了笑。 南许的眼神顿时生无可恋,但还是抱住人的胳膊往楼上走。 “乔乔,你慢点。” “乔乔,你别摔着了。” “乔乔,还没到吗?” 楼梯上传来乔风意的声音:“要不我背你上去。” “可以嘛。” 而后楼上再没传来任何声音。 宋枳软睁开眼,没瞧见有别的,松开晏骜川后,偷偷往镜子里瞥了眼,果真只是一件戏服。 “……” 她抬眼,见晏骜川正低头聚精会神盯着她,脸忍不住烫了起来,松开他的衣裳,“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什么。” 晏骜川收回目光,“我也挺害怕,方才多谢你抱我。” “?” 方才入戏楼的时候,宋枳软就发现了。 先前她总以为晏骜川怕鬼,可今日一瞧,他的胆子怎么这么大? 浑然不像是害怕的模样。 他该不会是为了给她解围,才这么说的吧…… “那你要不要抓着我?” 宋枳软将手递过去,晏骜川瞥了眼,没有犹豫地握住,而后清了清嗓子:“咱们就在这儿待着吗?” 方才他们并未将二楼看完,只检查了楼梯口这一小块,应当还有不少的空间,等着他们去找。 “再去走一走吧。” 宋枳软担心因为自己的害怕,放走了贼人,晃了下晏骜川的手,“你要是害怕,可以走在我后面一些。” “好。” 晏骜川倒是答应得轻快,宋枳软也不好再说什么,牵着人,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就瞧见了自己在露台对面看见的雕花小窗。 二楼虽然是伶人扮装的地方,但雕花小窗之下,还有一小块戏台,地方比一楼的台子要小了好几倍。 “我方才瞧见的伶人,就在这上头唱戏。” 宋枳软指着戏台子,回头对晏骜川说。 “二楼藏不住人。” 晏骜川打量着戏台子,又拿着火折子环顾四周,“没有能躲的地方。” “所以才奇怪。” 宋枳软摇头道:“他根本没有能躲藏的地方,难道是跳窗下去的?” “若是跳窗,会有声响,况且我们上露台之后,若是有人从对面跳下来,我们不会看不见。”晏骜川分析。 宋枳软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法子,“人不在一楼和二楼,难道在三楼?” 话音落下之际,头顶轰的一声传来响雷,雷轰电掣,惊天动地。 宋枳软吓得连忙转身。 晏骜川反应很快,当即就捂住了她的耳朵,往雕花小窗外看过去。 “不怕,只是雷声。” 方才小姑娘已经受过几次惊吓, 晏骜川垂下眼皮子,视线担忧地徘徊在她脸上。 宋枳软哪里想得今夜会有这么多惊吓等着她,正平复胸膛内失控的跳动,忽然额心紧贴上一道温热。 她愣了两拍。 少年俯身,用额头轻轻抵着她,温热的呼吸同她的交织在一起,距离近得恍若下一刻,就要吻上来。 她的心跳尚未平复,又开始狂跳不止,紧张地看着这人,“阿川…你干什么?” 晏骜川用额心轻轻蹭她,声音听着有些喑哑:“我和你一起,不用害怕。” “……” 宋枳软面上一热,对上昏暗之中,那双漆黑深邃的长眸,黯色流动。 不易觉察中,少年呼吸打乱,视线从她的眼,落在鼻尖,又定格在了唇瓣。 她跟着对方的视线,发觉他在看什么,脸顿时烫得更厉害了。 “……” 晏骜川同女子靠得极近,能触及她逐渐羞怯的眼眸,一颗心跟着震颤,下意识的,脑子里浮现出那夜被他亲得晕头转向的宋枳软。 天知道自那夜之后,他做了多少个无法言说的梦,梦中人大胆撩拨,勾得他只能纵情任性,心甘情愿地臣服。 “软软……”他嗓音更哑了。 宋枳软睫翼抖动了两下,极少听他在清醒的时候这样喊她,“……怎么了?” 带了薄茧的指腹蹭了蹭她的唇角,她看到了少年眼底欲色,心尖涌起一股酸涩不明的紧张。 “——” 楼梯口再度传来脚步声,宋枳软吓得连忙推开晏骜川,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是乔风意。 好在戏楼里光线太暗了,隔远了就什么都看不清。 晏骜川皱起眉头,转过头去,见乔风意一个人下楼的。 “南许胆子这么大?” 乔风意自己也拿了个火折子,靠近的过程中,脚步微顿,“他晕过去了。” “是因为方才那道雷声吗?” 宋枳软自己都被雷声吓了一跳,也难免南许被吓到。 “被雷声吓晕?” 晏骜川点头,倒也算认可,“有点本事。” “不是。” 乔风意蹙紧眉头,先看了眼宋枳软,有些顾虑,“楼上有人。” 晏骜川一把攥住宋枳软的手,神色变动,“那你就将南许一个人扔在楼上了?” “报官吧。” 乔风意面色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沉肃,“不是活人。” 宋枳软的鸡皮疙瘩再度爬满全身。 “不是活人?” 晏骜川低头看了眼宋枳软,对乔风意道:“你在这儿陪她,南许太沉了,你搬不动。” 少年刚往前迈两步,忽然袖子被人轻轻攥住,回首便是一双担忧的水眸。 “……” 晏骜川语气不自觉柔了下来:“我先送你出去,好不好?” “不要,我和你一起出去。”宋枳软蹙眉。 戏楼内风声渐渐停歇下来,有月色从雕花小窗内钻进来,柔柔洒在小姑娘的身上。 “好,你等我。”他用掌心蹭了蹭她的发顶,这才转身上了楼。 三楼的地方没有一二楼宽敞,故而登上去的一瞬间,所有的情况都一览无余。 南许直挺挺躺在地上,至今未醒。 在他头顶不远处,有一双脚在不停的晃荡,没有穿袜子,苍白无力地晃动,指甲上染了蔻丹,看得出来是个姑娘。 再往上瞧,女子一袭素净里衣,长发披散挡住了脸,一根白绫吊住了颈。 轰雷掣电恰好闪过。 电光从红窗闪过,映在那头瀑布般洒下来的乌黑长发,透过长发,一双睁得圆鼓鼓的双眼,布满了红血丝,惨白的唇跟着张大,情状惊恐。 晏骜川的视线从尸身上收回,将南许扛在肩上,这才下了楼。 “阿川,如何了?” 宋枳软和乔风意就站在了二楼楼梯口,见晏骜川扛着人下来,前者连忙迎上去。 “别过来。” 晏骜川扛着人,不方便拦着人,只得往前楼下走,彻底挡住宋枳软看上去的目光。 “先下去。” 乔风意知道晏骜川的意思,上头的尸身她见了,死的模样挺惨的。 他是担心吓着宋枳软了。 “阿枳,咱们先下去吧。” 乔风意牵起宋枳软的手,拉着她下楼,径直回了对面铺子。 铺子一楼有张小床,是伙计们打扫累了,临时躺的地方。 晏骜川将南许放在上头后,就直接去了府衙。 待南许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然天光大亮。 一睁眼便是陌生的床和环境。 “这哪儿啊?” “秦桑铺子二楼。”乔风意正好将洗脸盆端进屋子。 南许瞧见乔风意来了,连忙整理凌乱了的衣襟,穿鞋下榻,“乔乔,秦桑铺子是哪儿啊?” “就是阿枳的饭铺,这家铺子本来就叫这个名字,阿枳觉得挺好听的,就没打算换。” 乔风意将洗脸盆递过去。 “哦……” 南许挠了下后脑勺,只觉痛得慌,昨夜最后一段记忆跟着袭来,至今都忍不住打寒颤,只是面对着乔风意,实在是觉得脸上无光。 “昨日我是……” “昨日你睡着了。”乔风意见他用帕子擦过脸,直接接过来扔回盆子里,放在一边。 “睡着了?” 南许愣了下,无形之中像是找到了什么台阶一般。 “对,我昨日上了三楼就睡着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可能是这几日训练太累了,情理之中。” 乔风意面不改色,说:“下去用早饭吧,昨日的饭菜还剩在那儿了,阿枳帮你热好了,等吃完还有的忙活。” “有的忙活是什么意思?” 南许懵了。 乔风意其实也不想提及昨日的事,但至少得说清前因后果,言简意赅道:“昨日你睡着后,晏骜川去报官, 后来才知道,昨日我们撞见死的那位,是临安府首富黄家的二姑娘,她无缘无故死在了戏楼, 虽然是自缢,但黄家不肯息事宁人,非得要官府的人调查清楚这件事。” “所以呢?” 南许仍是摸不着头脑,“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不是临时调遣过来,帮官府抓鸡抓贼的吗?” “先前是。” 乔风意沉吟了声:“但此事闹大,你们新兵训练营的汤教头,觉得你们是第一个发现尸身的人, 有责任帮助官府调查这案子,直到水落石出,你们才能回训练营。” 南许一想起昨夜的尸身,就忍不住两眼发黑,只得强装镇定,“那…那阿川人呢?” “他在对面戏楼,现在陪仵作验尸。” 她道:“你用过饭再过去吧。” 南许应声说是。 “……” 宋枳软将饭菜热好,乔风意上楼叫南许吃饭,没多久两人就下来了。 “怎么样?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宋枳软将饭菜端过去,询问道。 “我没事。”昨日南许晕了过去,自然是不好意思面对宋枳软。 宋枳软也不是爱调侃人的,将碗筷摆好,便主动提及:“阿川去戏楼了, 现在官府的人将戏楼围住,黄家人也来了不少。” “我知道了。”南许接过筷子,欲言又止,终究什么都没说,埋头吃饭。 昨夜的情形宋枳软至今还历历在目,她都害怕,也难免南许会晕倒,于是打圆场道:“现在戏楼都是人挤人, 你现在过去,恐怕也没有用武之地,不如先在铺子里待着,等到阿川回来再说。” 南许睁大了眼,“这样可以吗?” “没什么不可以吧。” 宋枳软转身倒茶的功夫,就有一道身影入了铺子,一袭靛蓝束腰长袍着身,乌发高束,寻常的衙役服饰穿在这人身上,倒是俊俏无边。 “查出来了?” 南许见晏骜川来了,连忙起身,“是怎么回事?黄家姑娘的尸身怎么会在戏楼子里?” 南许记得,那临安府首富的幼子黄志,还同他们打过交道,是张常乐身边的狗腿子。 死去的黄家姑娘,只怕就是黄志的姊妹。 “现在还不清楚。” 晏骜川方才已经听仵作说清了情形,“不过已经确认,人并非自缢,是被勒死后,才吊在上头的。” 果然有凶手。 “会不会和我昨夜看到的那个伶人有关?”宋枳软蹙眉问。 自打昨夜回来,宋枳软就想起来有些不对劲,那花窗内七窍流血的伶人,究竟是不是活人。 如果是活人,那会不会就是凶手? 可对方又是从哪里逃脱呢? 昨夜她听到那哀怨的女声,若是女子,又哪里有这么大的力气,能将人勒死? 第192章 登黄家门 晏骜川摇头,“现在都还不知道。” 南许脑子里全都是谜团:“凶手要杀黄家姑娘,为何要将尸体吊在戏楼? 只是简单的抛尸,还是黄家姑娘的死,同戏楼的人有关?” “现在说这些都是空谈。” 晏骜川语气平静:“早一个时辰,汤教头来找过我,让我们五个跟着府衙调查清楚这件事, 黄家在临安府的地位不轻,今早官府到了御街,事情被传开了,沸沸扬扬, 汤教头让我们尽早调查清楚,免得百姓也担惊受怕。” “那也不能光说,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做?有没有什么线索?” 南许也没有查过案子,只能按照常理问:“比如,凶手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能够证明人的身份。” “没有,对方手脚很干净。” 晏骜川垂下眼皮子,静思半晌,“先去黄家。” 柏兰和大陶、小陶从戏楼里出来,都是脸色煞白,小陶还吐了两回。 几人知道对面铺子是宋枳软的,直接找了过去。 “嫂子。”小陶恭恭敬敬喊了声。 宋枳软没计较这称呼不妥帖,将茶递给小陶,“脸色怎么这么差?先喝点热茶吧。” 大陶接过茶杯,“多谢嫂子。” 柏兰也跟着道谢:“谢谢嫂夫人。” 乔风意看了眼宋枳软,又问晏骜川:“昨夜阿枳说的伶人,你有同府衙说吗?” “嗯。” 晏骜川只是以自己的视角阐述这件事,不想让宋枳软和凶案牵扯上。 “那不如,咱们跟着一起去黄家看看?”乔风意提议。 “她就不去了。”晏骜川下意识说。 宋枳软拽了下人的衣角,“怎么说都是我昨夜先瞧见的伶人,说不定去了,对案子有帮助。” 晏骜川嘴唇动了动,见小姑娘真心想参与进来,“等会儿就跟着我,不要乱跑。” 宋枳软没忍住笑了笑,唇角漾起的弧度温柔动人,“我是小孩儿吗?怎么会乱跑。” 晏骜川瞧女子嫣然一笑,不自觉红了耳根子,小声嘟囔:“我就是这么一说……” 少年红了脸的模样被小陶瞧见,可算是抓住了把柄,“平日里不见晏兄这样害羞,动不动就红耳根子, 合着只有到嫂子面前,才跟娇滴滴的小姑娘似的。” “去你的。” 晏骜川瞪了小陶一眼。 宋枳软也跟着面热,随即起身,转移话题:“趁着天还亮,咱们现在就动身吧。” 这个提议倒是正中南许的心坎。 若是真等到天黑了,他是真害怕啊。 老陈正好驾车来接他们,一路就去了黄家。 “还真是首富,难怪黄志那小子平日里趾高气昂,家里头是有几个臭钱。” 南许从马车上跳下来后,不忘回头将乔风意和宋枳软扶下来。 “这大宅子,得值不少钱吧。”小陶都看呆了。 眼前的确称得上是豪门贵宅,光是府邸前的几根大红柱子就用金雕刻成龙凤,气派华贵,入中门后,可见轮焉奂焉,画栋朱帘,朱阁青楼,雕梁画栋。 宋枳软在临安府待了这一阵子,都没瞧见过比黄府更豪奢的门户,可见首富之名非虚。 只是眼前,屋檐翘角都悬挂白幡,府内气氛低沉,中庭之内,时不时传来悲恸的呜咽声。 让人瞧着感觉,颇为沉重。 “我咋觉得这府里头阴森森的?”小陶抱住了自己的手臂。 大陶揽住人的肩膀,“怕啥,大家伙都在。” “诸位是府衙内的大人吗?” 黄家管家接待来祭拜的客人,瞧见有衙役打扮的一伙人走过来,连忙上前询问。 “是。” 晏骜川问:“你们家老爷在何处?” 黄家管家连忙说:“就在前院,夫人知道二姑娘离世,情绪崩溃,老爷正在安抚夫人。” 南许问:“那我们现在过去方便吗?” “老爷早就在等候了,他说了,若是几位大人来了,直接去前院,早日查清楚真相,才能早为我们二姑娘下葬。”管家叹气说。 晏骜川道:“烦请带路。” 跟着黄家管家去向前院,棺椁还停放在院子里,只是黄家二姑娘的尸身还在府衙内。 厅堂之内,有妇人靠在中年男人的怀中,泣不成声,啼天哭地。 “我的散依,我的散依——”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的乖女儿,为什么……” 妇人哭得抽噎不止,脱了力,仰头靠在中年男人的肩膀上,无力痛哭。 大家伙心里清楚,这位大抵就是黄夫人了。 毕竟黄志就站在妇人身旁,瞧见晏骜川几个来了,没好气道:“怎么就让他们过来,他们怎么会查案子。” “他们是第一个见到你姐姐的,休得胡言。” 黄老爷同黄志的长相有五分相似,只是黄志更胖,五官挤在一张胖脸上,而黄老爷则是干瘦,不像是常人印象中首富的模样。 “烦请几位大人帮忙,一定要将杀害我女儿的真凶抓到!” 宋枳软无声打量着黄老爷和夫人,瞧上去倒着实是伤心欲绝,黄志表情倒是只有些不耐烦。 “黄老爷,请问二姑娘先前有去过戏楼吗?”宋枳软问。 黄老爷见这姑娘跟随着衙役,应当也是协助办案之人,如实道:“她先前从未去过戏楼,也不爱听戏。” “是她!一定是她!” 黄夫人攥着帕子,忽然惊叫出声,眼神里闪过惊恐之色,“是她回来了,一定是她回来了。” 宋枳软同乔风意对视了一眼,同时发问。 “是谁?” 黄夫人落泪,欲言又止:“就是…就是……” “提那晦气的人做什么。” 黄志显然已经猜到自己母亲说的人是谁,皱紧眉头,一脚蹬开身边的椅子,怒道。 “都是因为她,害得我兄长到如今都一蹶不振。” 晏骜川淡声问:“黄老爷,若是有关案子的事,烦请不要隐瞒, 你们方才说的,可是戏楼中人?” 黄老爷闻言顿了下,随即沉沉点了点头,先训斥黄志:“就算柳娘未过门, 那也算是你嫂子,你怎么能这样说她。” “她若是真当自己是黄家人,怎么会在出嫁当日自缢, 我兄长至今未娶,都是因为她。” 黄志冷哼,看样子当真不喜欢黄老爷提及的那柳娘。 黄夫人捂着胸口,痛哭:“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 是我不该跟她说,她只是一介戏子,身份低微, 可我本意只是想要她嫁过来之后,好好服侍勇儿,守好本分, 日后不要再生唱戏的念头,更不要做出什么不守妇道的事, 她觉得我是羞辱了她,为了报复我,就在大婚当日,吊死在了戏楼里。” “母亲您也不是故意的,不过是提携她两句, 是她不知好歹,一个戏子罢了,我们家愿意收了她,算是她八辈子的福气, 还以为她和我兄长多情深意重,没想到竟然用自缢来诅咒我们家, 不过是个自轻自贱的玩意儿,上不得台面。”黄志甩袖离开。 宋枳软听到柳娘这个名字时,转过去又同乔风意对视了一眼。 没错。 先前花大娘提起过这个名字,戏楼前些年生意很好,全是因为有个很会唱《赵贞女》的伶人,正是名叫柳娘。 卖给宋枳软铺子的王四就声称自己和妻子常去听《赵贞女》。 只是后来那伶人病死了,就再没去看过,戏楼又因为一场大火,烧得一干二净。 “柳娘?是不是唱《赵贞女》很有名的那位伶人?”宋枳软问。 黄老爷叹了口气:“就是她,起初和我家长子两情相悦, 其实别看我们黄家在临安府有首富之名,可我们心里头也有谱, 祖上没有当官权贵,不过是经商致富,更论不了什么世家大族, 外人说娶妻不娶戏子,但我们也不是那般有成见的门户,儿子喜欢,我们也就答应了, 只是我夫人觉得唱过戏的,心思野,就想着成亲前提点柳娘两句, 不料第二日成婚,柳娘就负气自缢了。 我们当时害怕名声不好,戏楼也担心日后的生意,就统一对外说是病死的, 可怜我那儿子痴情,这些年来都未再娶妻。” 宋枳软当时听花大娘说柳娘是病死的,也没多想,中间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她自缢,死了一了百了,还要化作厉鬼,来害我黄家。” 黄夫人沉痛道:“我小女不过双十年华,尚未婚配,就这样葬送了性命,我苦命的女啊——” 黄家老爷夫妇心情沉痛,晏骜川自然也不相信会是冤魂索命,又问过黄家还有没有别的仇家,只是黄老爷都否定了。 后面的问话几乎没有意义,一伙人商量便打算先回府衙,听听仵作还有没有查出别的问题。 刚迈过门槛,长廊下就有人疾步过来,几人都走出去了,正好撞到了后一脚迈出去的宋枳软。 “——” 宋枳软被这出现得猝不及防的男子撞得往后跌,好在对方搀扶的动作也快,及时抓住了往后倒的宋枳软。 虽然人是扶住了,只听众人都听见了清脆的“哐当”一声,纷纷往那掉出来的东西看了过去。 第193章 叶娘 一面黄铜镜砸在地上,只是瞬间,便四分五裂,摔个粉碎。 “没事吧?” 晏骜川一把将宋枳软拉了过来,关切的眼神在女子身上打量了一个遍,“有没有哪里受伤了?” “我没事。”宋枳软摇头,随即又用余光悄悄打量方才撞到她的男子。 “不好意思。” 男子生得同黄夫人相像,想来就是方才黄夫人口中提及的长子,黄勇。 “方才跑得太急,我不知道会撞到人。” 黄勇解释。 “我没事。”宋枳软说完,余光又重新落在铜镜上,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黄勇也看向了铜镜,欲言又止,最后只让经过的婢女将地上碎镜子打扫干净。 “阿枳?”乔风意唤了声,宋枳软才回过神来。 “咱们先走吧。” 黄家二姑娘黄散依才离世,正值全家悲痛的时候,将能问的都问清楚了,便也不方便留在里头了。 返回府衙的途中,晏骜川看出了宋枳软神情中的不对,出声:“你是不是觉得黄勇不对劲?” “是。” 宋枳软听到这一声,连忙问:“你也觉得哪里不对劲?” 大陶和柏兰都睡着了,南许和乔风意坐在另一侧,不过两人在咬着耳朵,没注意到方才晏骜川的话。 “晏兄,你是说哪里不对劲?”小陶先问了出来。 晏骜川的手搭在车窗上,手指击叩窗沿,声音很轻:“一个男人,谁会青天白日揣着铜镜跑。” “你是说黄勇?” 小陶很是机敏,“难道说,黄勇有别的女人?那方才姓黄的夫妇俩还说这黄勇对柳娘有多情深意重。” “黄家老爷和他夫人看上去不像是说了假话。”宋枳软说。 晏骜川嗯了声,“夫妇俩言行之中,还能感受到对柳娘的怨言, 想来黄勇这几年当真是孤身一人,所以才会惹得老两口心里不满。” 小陶想不明白了,“那是怎么回事?一个男人,怀里揣着一面镜子, 难不成还要梳妆打扮不成?” “镜子除了梳妆打扮,还有一个本事。” 对面坐着的乔风意,忽然抽开神来,回答两人的话。 “什么本事?”小陶好奇。 乔风意淡声说:“辟邪。” 南许一听到这两个字,没忍住打了个冷颤。 “又有鬼?” “不一定是真鬼。” 宋枳软缓声说:“也有可能是心里的鬼。” “黄勇和柳娘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兴许还不是我们所听到的那般。” 晏骜川凝神,“现如今只知道黄家并未有仇敌,故而这作案的人,兴许和戏楼有关系。” “那要不从戏楼的人查起?”南许问。 “戏楼那把火,不是将整个戏班子都烧死了吗?”小陶也是听晏骜川他们说的。 宋枳软眸底微动,“你们先去府衙听仵作怎么说,我去找另一个人。” “你要去找王四?”晏骜川很快就猜到宋枳软心里在想什么。 “是。”宋枳软道:“他说过,陪夫人看过几百场《赵贞女》,兴许,他还真知道什么蛛丝马迹。” “我陪你。” 晏骜川回头,对小陶说:“你们先去府衙,我们去找王四问清楚当年的细节。” “好,那我们在府衙等你们。”小陶说。 先前同王四定下契约的时候,他曾说过自己整顿好行囊,就会出发去京城。 还将自己家中的位置留给了宋枳软,说若是有事,可以让人去找他。 宋枳软也不知道这人有没有离开临安府,立即让老陈跟着位置找到了王四家中。 值得庆幸的是,王四还真没走,见宋枳软来了,连忙将人迎了进去。 “姑娘快进来坐,今日怎么带了这么多人来了?” 宋枳软带着晏骜川等人进了王四宅子,是一个清净偏僻的小院子,不大不小,收拾得井井有条。 院子里还放着好些大箱子,一瞧便是准备出远门了。 “东家什么时候走?” 王四笑着说:“夫人去和车马行的人交涉去了,等马车租好了,差不多明日启程。” “那便要先预祝东家这一路顺顺利利,平安抵京。”宋枳软笑道。 王四连忙点头答谢,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不过看几位都穿着衙役的衣裳, 可是铺子里出了什么事?需要我去解决吗?” “铺子没事,就是想来跟您打听一点消息。”宋枳软说。 “消息?”王四不明所以,还是爽快道:“姑娘问吧,我一定知无不答。” “就是有关于铺子对面的戏楼。” 宋枳软斟酌道:“不知东家有没有听说,今早那个戏楼死人的消息?” “唉……” 王四闻言,叹息道:“事情闹得那么大,黄家二姑娘吊死在了戏楼里,我如何能不知道, 先前若非是因为亲眼瞧见戏楼闹鬼,我夫人也不会受惊吓而生病,我更不会想将铺子转手卖了。” “是。” 宋枳软沉吟了声:“我们今日就是想来问问您,关于戏楼的事。” “戏楼的事?” 王四摇头,“姑娘恐怕要失望了,我同戏楼里的人没什么交际,更不了解戏楼, 我只是先前带我夫人去听过戏罢了。” “对,我们要问的,就是关于你们听的戏。” 宋枳软思量道:“或者说,我们跟您打听的是唱《赵贞女》的伶人,柳娘。” “柳娘我知道,她名声很大,不过死得也早,如花岁月,可惜就这样病死了。” 王四如实道:“不过我只听过她唱的《赵贞女》,也没有和她接触过, 人家是名角儿,我们只是老百姓。” “您当时带着夫人去看了那么多场戏,有没有见过,柳娘和戏楼里谁的关系好?”晏骜川问。 “我虽然带夫人去看戏,但也只是看戏的时候坐在底下,戏结束了就走, 哪能知道柳娘和谁的关系好,更何况柳娘两年前就已经病死了,我就更不知道了。”王四道。 南许接着问:“那您知不知道,那场火灾之后,戏楼里还有谁活了下来?” “这位小哥就别说笑了,这御街上的人都知道,当年那场火,连戏楼都烧得一干二净了, 戏班子都尸骨无存,只剩下一把灰。” 王四觉得这话可笑:“那么大一场火,坚不可摧的楼都烧没了,您说血肉之身的人能毫发无损逃脱吗?” “您说的也是。” 乔风意提醒:“那在那场大火之前呢?还有没有在戏楼里待过的老人? 我的意思是,在大火之前就已经离开了戏楼的人,在那儿跑过堂、端过茶水的都算。” “老人?” 王四想了好半晌,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我实在是记不得了,也没有印象。” 宋枳软听了这话,心里头有些失望。 先前她以为在王四这儿还能得到什么有力的线索,不料这人知道的确实太少了。 “无妨,既然东家不知道,我们也不在这儿继续打扰您了。” 宋枳软起身,眼神示意几人离开。 “那我们就先走了。”南许朝王四笑了笑:“祝您明日一路顺风。” 王四笑着点头,刚送几人走出府邸,忽然停住了脚步。 “等等!” 宋枳软脚步一顿,回过头去,看着王四。 “怎么了?” 晏骜川亦站定脚步,“王老板还有什么事?” “你们方才说起戏楼里活下来的人,我没想到。” 王四眼珠子动了动,思忖良久,忽然抬起了眼皮子,“不过方才乔姑娘所说, 在戏楼里待过的老人,我好像还真记得一个。” “是谁?”宋枳软急忙问。 王四揉着额心,细细回忆,“那也是个伶人,唤作叶娘,比柳娘来的时间还长, 在柳娘来之前,叶娘就是戏楼的名角儿,柳娘开始唱《赵贞女》之后,叶娘的名气慢慢就没有那么好了, 当时临安府里的人都在传,这两个角儿表面上看着和和气气,暗地里较着劲。” “叶娘……”宋枳软继续问:“后来呢?” “后来,柳娘的名气完全盖住了叶娘,我记得,当时有一次,我带着夫人去看戏, 中途我想要小解,因为当时初来乍到,不知道茅房的位置,一下就跑到了二楼, 当时我听到有人在吵架,是两个姑娘,其中一个是柳娘,另一个若是我没记错,就是叶娘。” 王四说着,一边认可地点了点头,“没错,就是这样,记得那次看到她们吵架没多久之后, 戏楼就传出叶娘离开的消息,后来戏楼就完全成为了柳娘一个人的天下。” 宋枳软点头,“那东家可知道,现如今叶娘在哪里?” “我好像听人说起过。” 王四蹙紧眉头,过了许久,才记起来了,“烟雨楼,她现在在烟雨楼。” “烟雨楼?” 南许抬眉,“那不是临安府最大的青楼吗?” “我就只记得这么多了,其余的,我恐怕真帮不了诸位了。”王四不好意思说。 “无妨的,多谢东家,我们才有了这么多线索。” 宋枳软同人告别后,这才重新上了马车。 南许问:“接下来怎么办?” “去烟雨楼。”宋枳软神色坚定。 南许睁大了眼,“那可是青楼,我和晏骜川是能去,你们俩姑娘怎么进去?” 宋枳软挑眉,看向晏骜川,“所以是打算抛下我们,单独去青楼?” 晏骜川本来也没这个意思,被这样一说,平白有些心虚,“怎么会。” 第194章 烟雨楼 南许吃惊地看着晏骜川,“不然你真打算带她俩去?” 晏骜川动了动嘴皮子,小心瞅了眼宋枳软的脸色,没说话。 “在外一匹狼在家一只羊。”南许没好气道。 乔风意出声:“看来你是打算真去烟雨楼玩一玩了?” “怎么会?!” 南许竖起三根手指头,“我绝对没有半点不好的心思,不然在京城我做什么不去青楼。” “……”晏骜川嘴角噙着一点笑,亦是轻蔑。 “那就一起去呗。”南许清了清嗓子,朝乔风意努了努嘴角,乖巧道:“咱们一起去哈。” 乔风意语气风轻云淡:“去之前,我和阿枳得收拾一下,总不能穿女装去。” “对。” 宋枳软点头,“我这方面有经验,先前去仙乐楼几次,都扮过男装了,待会儿我可以帮姐姐你粉饰一下。” 晏骜川:“……” 南许:“……” 乔风意:“……” 其实乔风意想说,她俩的相貌摆在这儿,就算再怎么装扮,也是看得出是女儿身的。 烟雨楼毕竟是青楼,光明正大穿着女装进去不好,换身男装,人家也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宋枳软这姑娘好像对扮男装总有一种莫名的自信。 “那咱们先去买一身衣裳。”乔风意配合道。 “我们先去府衙,将柏兰他们带过来。”南许说。 晏骜川对宋枳软说:“买完衣裳就在秦桑等我们,等会儿来接你们。” 宋枳软点头说好,待到了府衙,两人先行离开,两个姑娘则调转方向,就近在御街上挑了家衣裳铺子。 两个姑娘都属于瘦高型的,选衣裳不用花太多功夫,随意挑了两件颜色素净不惹眼的,这就算完。 顺带着买了画眉墨,宋枳软还想以自己的见地,帮乔风意将眉毛画粗,说这样更有男子气概,结果被乔风意拒绝。 “我觉得咱们这样也挺有男子气概的。” 乔风意拒绝宋枳软的要求后,一并拦住这人准备给自己画的动作。 她实在是不愿意看到宋枳软在她那张漂亮的脸蛋上胡来。 宋枳软对着镜子看了看,“可我总觉得咱们现在有些娘。” 正好是这时候,老陈去接人的车驾又重新回了秦桑。 “仵作怎么说的?” 宋枳软和乔风意都换了男子衣袍,乌发高束,但漂亮的脸蛋丝毫掩盖不了是姑娘的事实。 晏骜川扫过宋枳软一袭浅青竹枝棉衫,她将额发梳得同他一般,只是两人站在一起时,体型差就很明显了。 再者。 少年的目光从女子细腰缓缓向上,短暂落定在人圆鼓鼓的胸脯上。 心里兀自叹息。 他家软软平日里很聪明,这时候就有些笨笨了。 男装是换了,可男女之间最大的差异,她却直接忽略。 不过这也不能太责怪小姑娘。 他家软软只是发育得好罢了。 “晏大哥,你脸红什么?”柏兰不解地看向晏骜川,后者默默移开视线,“没有啊。” 宋枳软见来的只有柏兰,询问:“大陶和小陶呢?” 柏兰已经从南许口中知道了叶娘的存在和两个姑娘要随行的事,说明道:“咱们去查案子,若是人太多了,会惹人怀疑, 所以大陶和小陶就守在府衙内,等我们回去。” “那样也好。” 宋枳软又问:“你们回去后,仵作还说了什么吗?” “先前在戏楼检查尸身的时候,还不能完全确认是他人杀害,送回府衙检查之后,才确定了下来。” 晏骜川说:“先被勒死的尸身会眼嘴张开,上吊的人反之,所以是有人将她勒死,再悬挂上去。” “完全可以随意找个地方,将尸身抛了,为何要选定在戏楼…… 会不会,让我瞧见,也是凶手计划里的一环?”宋枳软猜测。 “很大的可能。” 晏骜川颔首,“先去烟雨楼,查叶娘,看她知不知道别的线索。” 第195章 亲一口? 黑天墨地,华灯初上,烟雨楼坐落于河坊街中心位置,除却御街开外,河坊街当得上是临安府最繁华之处。 老陈将几人送到河坊街初,远远就瞧见有一座楼阁奢雅不俗,走近一瞧更是流光溢彩,莺吟燕舞,好生吸引人。 “这还真是不输仙乐楼。” 老陈驶动马车,打算停在河坊街周边的小巷。 南许啧了声,不悦回头,“这烟雨楼怎么跟仙乐楼比,仙乐楼是只听曲的,又不……” 话未说完,南许就瞥了眼乔风意,自觉闭嘴。 “也不全然。” 乔风意倒是乐意为人解答:“若是有碰着赏心悦目的客人,乐姬亦可自己做主,让客人留宿。” “……” 南许愣了下,看着乔风意,“那你有没有……” 宋枳软和晏骜川走在人身侧,将两人的对话都听清楚了。 只见乔风意漫不经心地挑了下眉,同南许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这是你的事情,我没有要多嘴问,就是……” 南许憋红了脸,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南许知不知道,乔姐姐是姬天合派过来的人?”宋枳软压低了声,问晏骜川。 “不知道啊。”晏骜川回答。 宋枳软抬眉,“那你不跟他说?” “他又没问我。”晏骜川一脸理所当然。 宋枳软懵了下,回头瞥了眼南许和乔风意,踮起脚尖凑到人耳边说。 “你看不出来,南许喜欢乔姐姐吗?” 晏骜川只感一股热息吹到他耳廓边缘,引起一阵酥麻瘙痒,不自在地抖了抖肩膀,说:“看出来了,所以呢?” “你不打算帮帮他吗?”宋枳软茫然道。 少年看了眼宋枳软,“南许家里很复杂,和我们家不同。” 南家和晏家不同…… 宋枳软后知后觉,恐怕晏骜川说的是小辈的婚事。 晏家可以毫无保留地接受她,是因为晏家不在乎身世权贵,他们看重的是宋枳软这个人。 而南家…… 她记得前世晏璟同她说起过,她公婆都是严苛之人,虽不是极重名利之辈,却也并非随便之人,更不会随着小辈喜好而胡来。 这一点,从南许三番两次想毁了同慕红缨的婚事却不成就可以看得出来。 南家重承诺,也看重名声。 而乔风意在仙乐楼待过,再是卖艺不卖身,可到底是风花雪月的地方。 南许先前在宋枳软和晏骜川的订婚宴上就和乔风意闹出过些传言。 南国公夫妇可以当作是小孩子玩闹,动不得真。 可若真的谈婚论嫁,只怕乔风意还真不好过关,宋枳软记得,晏璟先前也曾表露过对乔风意的抵触。 加之…… 乔风意并非晋国人。 晏骜川不过是稍加点拨,他知道宋枳软听懂了,也清楚乔风意明白这个道理。 至于南许,感情上的事情,他不方便插手。 只能由人自己成长,不管是摔跟头还是受伤,总都要经历一遭。 就像晏骜川从来都不和人袒露自己对宋枳软的感情。 这是他自己的路。 “到了。” 乔风意没有回应南许的道歉,只是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向一侧的烟雨楼。 “几位公子,要进去玩玩吗?” 有个伙计在门口揽客,瞧几个相貌极好的郎君里头还混着两个小姑娘,也没戳穿。 青楼这地界儿也不只是公子哥感兴趣,不少闺阁女子也很好奇,女扮男装前来的不在少数。 柏兰站在几人身后,先出声:“安排个雅间,将人都带上来,我们瞧瞧, 若是品相好,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晏骜川和南许腾的一下回过头,震惊地看着柏兰。 宋枳软瞧着柏兰的眼神里都带了些出乎意料。 “平日里瞧着文质彬彬,没想到是个衣冠禽兽。”南许压低声说。 晏骜川哼了声:“我早说读书人没一个好东西。” 柏兰微笑,低声:“我离得近,听得见。” 二人齐齐回过头去。 “要最好的姑娘。”南许背着手说。 晏骜川嗯了声,“再上些酒菜。” 伙计瞧这几人相貌不凡,还是试探问:“这…入烟雨楼,得先交些定金,方好……” “够吗?” 一枚硕大的金锭从半空中抛向伙计怀中。 南许和晏骜川二度震惊地看向柏兰。 “我以为这家伙是穷书生来着。”南许小声道。 晏骜川乜斜这人,“有钱的读书人更不是东西。” “……” 伙计眉开眼笑,将金锭飞快揣进了怀里,忙不迭说:“外头风大,贵人们快请进来。” 几人跟随着伙计入烟雨楼,内里陈设奢雅不凡,一楼盘踞着不少男子,坐在高台下观赏歌舞。 更有穿着暴露的女子,直接坐在男人身上,喂酒吃小食,瞧着亲昵无限。 空气中泛着甜腻的气味和烈酒混杂在一起,让人闻着有些头晕目眩。 “贵人们,喜欢什么样的?”伙计将几人带到雅间,两个小厮就端来了酒菜,摆满一大桌。 南许趾高气昂,“废话,当然要最漂亮的。” “诶,行行行。” 伙计笑道:“我这就叫花魁娘子出来照顾。” “等等。” 宋枳软将声音压粗:“你们花魁叫什么名儿?多大年纪了?” “我们花魁娘子名唤莺莺,年方十七。” 伙计夸耀道:“那嗓音跟黄莺似的,长得那叫一个漂亮。” 十七岁…… 宋枳软估摸着叶娘的年纪怎么说也有二十三四了,又道:“方才给了你那么多钱, 就给我们一个花魁,是不是不够分?” 伙计连忙问:“那公子您喜欢什么样的?” 宋枳软挑眉,甩了下脸边的碎发,“我喜欢年纪大一点的,会疼人, 另外我喜欢听戏,你也知道,这风雅之事,各有各的爱好,我就喜欢听戏。” 晏骜川撑着下巴的手陡然脱力,脸险些砸在桌板上。 这小丫头在哪儿学的这般流里流气? “这…我们烟雨楼年纪大的还真不多,还有会唱戏的……” 伙计想道:“有个唤叶娘的,会唱戏,生得也漂亮,只是有点脾气,这两年不怎么出来接客了。” “爷就喜欢有脾气的。” 宋枳软挥手,“带过来吧。” “是。” 伙计又问了柏兰和乔风意的喜好,便下去点人,不多时,就带着五个女子上来了。 其实单论相貌,都是出色的,根本也看不出谁的年纪大些。 “贵人们慢慢玩,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小的。”伙计谄媚笑着退下。 几个女子身上穿的都很清凉,见来的都是相貌极好的郎君,纷纷贴了上来。 只有一个身着银缎流苏蜀锦裙的女子站在原地,身段很好,个头也高,眼神扫过屋子里几人,似笑非笑。 晏骜川侧身,避过靠近的女子,对站在原地的女子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不过来?” “我?” 那女子挑起唇角,眉眼间乍现风流,“叶娘。” 宋枳软倒酒的动作微顿,一旁的女子见状接过酒杯。 虽然看出宋枳软是个姑娘,还是尽心尽力伺候。 “郎君,我喂您。” 宋枳软笑着,顺着姑娘的动作饮下一杯酒。 “叶娘?” 晏骜川似笑非笑,“怎么不过来?” 叶娘眉梢微动,“我向来都是只让别人过来的。” “有个性。” 晏骜川轻笑出声,对身侧贴近的女子道:“你走,我要她。” 贴近晏骜川的正是花魁娘子莺莺,回头嗔怒地瞪了眼叶娘,转而对晏骜川掐着嗓子说:“她年纪大了,不会伺候人的。” “可我瞧着你们差不多大。” 晏骜川一本正经说:“而且她长得比你好看。” 莺莺素来是被人捧着、哄着的,今日瞧晏骜川生得好看,才主动靠近,她听了这话,气得转身就走。 “你过来。” 晏骜川朝叶娘招了招手,懒散道:“我想跟你聊聊。” 叶娘这才迈动脚步,慢悠悠地走到晏骜川小几前,只是并未坐下,或者靠近。 “你想知道什么?”叶娘笑眯眯问。 晏骜川眉心微动,只听左边坐着的南许发出一道怒斥。 “倒酒都不会,洒了爷一身。” 那倒酒的女子连忙道歉,只是南许不耐烦,“走走走,爷这儿不需要你伺候。” 另外两个姑娘帮忙说话:“爷,您别生气,她不是故意的。” “我能不知道她不是故意还是有心?” 南许怒目圆睁,指着另外两个帮忙说话的,跋扈道:“都给我滚,一会儿我再寻几个比你们懂事的来。” 柏兰摆手,亦是不耐烦,“走吧走吧。” 三个姑娘只好苍白着脸,退出了雅间。 “爷,您还没说,您想要从我这儿知道什么呢。” 叶娘对一旁的状况充耳不闻,柔荑缓缓搭上了晏骜川的手背。 宋枳软瞥见,什么都没说,只瞧少年飞快抽开手,“我只问你的话,不用你伺候, 要是说的好,有赏。” “不用我伺候?” 叶娘蹙眉,“那怎么行?爷花了银子,自然得我用心伺候,怎么能只问话呢。” 说着话,叶娘的手又想摸晏骜川的脸。 少年脚踹了下小几,身下蒲墩往后移动,人也跟着往后撤。 叶娘扑了空。 “其实我先前听说过你。” 晏骜川淡着声说:“你先前是唱戏的伶人,当时同柳娘的名气不相上下。” “原来是问过去的事儿?” 叶娘莞尔一笑,“可惜我这人记性不好,对于过去的事情,当真是记得不清楚了。” 这哪里是不清楚。 看这表情,恐怕早就猜到他们的来意了。 南许问:“我们没有别的恶意,只是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打听柳娘,是不是?”叶娘看着众人说。 宋枳软眸子动了动,同乔风意对视了一眼。 “叶娘,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来跟你打听柳娘?是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宋枳软警惕问。 “这还需要旁人告诉我?” 叶娘嗤笑了声:“戏楼里死了人,还是黄家人,那些个姓黄的都是豺狼虎豹, 我能不知道他们肚子里有几斤坏水?你们想来打听什么,我一清二楚。” 几人闻言,面面相觑。 “半盏茶的功夫,四个姑娘全赶走了,我可不认为,是我有多不同凡响。” 叶娘笑容款款。 “你要多少钱,我给你。” 柏兰将荷包扔在桌上,“赎身也没问题。” “赎身?” 叶娘笑容有些不屑一顾,“我可不愿意走。” “那你想要什么?”南许也看出女子似乎有别的意思。 “我啊……” 叶娘的目光落在晏骜川的脸上,沉吟道:“我这两年钱赚够了,也不待客了,可今日肯来见几位, 都是因为在楼上就瞧见了郎君您,相貌可真是俊俏极了。” 晏骜川听到这话,心里察觉到几分不妙。 “若是想要从我嘴里知道些什么,打听我的过去,郎君可得给我点好处。” 叶娘托着下巴,身子往前倾,稳准狠攥住了晏骜川的胸襟,眼神撩拨。 “你亲我一口,我就回答你一个问题,如何?” 宋枳软眉心几抖,眼神下意识落在了晏骜川的身上。 少年感受到重重目光,尤其是身侧小姑娘的注视,心尖跟着发颤。 第196章 我是断袖 “我不能亲你。” 叶娘听见少年这样说,不为所动,“为什么不肯亲我,是我不够漂亮,还是身段不好? 我告诉你,你今日若是不亲,我可不会告诉你关于叶娘的一个字。” 南许听了这话,都没忍住为自家兄弟捏了把汗。 他们好不容易才掩人耳目入了烟雨楼。 偏偏这叶娘看上去是个难缠的,若是晏骜川真的不肯如她的意,事情恐怕就麻烦了。 “……” 叶娘扶着耳垂上的珠环,语调慵懒:“一个吻,能换来柳娘的事情,公子,你只赚不亏啊。” 南许清了清嗓子,一脚踹在了柏兰屁股底下的蒲墩上,人顿时飞了出去。 “他方才说了,愿意亲你。” “我……” 柏兰连忙摆手,“我不行的,我有未婚妻。” “他愿意亲我,我也不愿意让他亲,我只愿意让俊俏的人亲我。” 叶娘白了一眼,目光悠悠落在乔风意的脸上,又对南许道:“若是你愿意亲我,我也是愿意告诉你秘密的。” 南许瞄了眼乔风意,“那不行,你还是亲他吧。” 晏骜川冷眼剜过去,“你想死。” “若是不亲,那我可就要走了。”叶娘作势要转身离开。 “等等。” 晏骜川叫住了人。 叶娘兴致勃勃看了过来,自然也注意到宋枳软身子僵硬,神色瞧着紧张。 “我不亲你,是有原因的。” 晏骜川垂下眼皮子说。 叶娘哦了声:“什么原因?若是说得好,兴许我也就告诉你了。” “……” “我是断袖,亲不了你。” 几人听到这句话时,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宋枳软也愣了,忽然感觉自己手腕被人攥住,一股力道将她拽到了坚实的胸膛。 正要说话,她的脸颊被人用手禁锢住。 温热呼吸喷洒在她面庞上,柔软触觉极轻地印在了她的唇角,伴随熟悉的柚木香,尽数钻入她的鼻腔。 南许:“?!” 柏兰:“?!” 叶娘眸底也略闪过几分惊讶,方才也不过是瞧晏骜川年纪小,吓吓这人。 虽然她早看出来旁边坐着的这个小姑娘和晏骜川是一对,却也没想到,晏骜川会当众做出这种事。 “你们……” 宋枳软感受到对方滚烫的唇瓣,贴合在她的唇角须臾,因为距离太近,也能听到他的呼吸急促粗重起来。 “唔……” 她小声哼了声。 晏骜川如梦初醒,这才退开,只是没松开宋枳软的手,通红着脸,对叶娘道:“这个理由满不满意, 她是我的心上人,我不能背叛她。” 心上人几个字,就像是落入湖底的沉石,激起宋枳软心底一片涟漪,狂跳不止。 “……” “我自然不会拆散有情人,可我怕你是敷衍我啊。” 叶娘扬唇,笑盈盈对晏骜川道:“光是亲一个,可证明不了什么。” 晏骜川一愣,“那你想干什么?” “有情人,自然当肌肤相亲,才足以证明。” 叶娘眸底笑意更深,指着里间的方向,“你们…要不要证明一下给我看看?床就在那儿——” 南许看热闹喝的茶全喷了出来。 第197章 你要抓我吗 宋枳软的脸烫得厉害,捂着自己的嘴角,低下了头。 “爱人之间的相亲相爱,我怎么能跟你证明。 再者,我凭什么同你证明,这是我同她之间的私事。” 晏骜川袖底下的手都隐隐发抖,勉强镇定住表情,“左右我是不会和旁人有肌肤之亲, 绝对不会背叛我爱的人,你断了这心思吧。” 南许瞠目结舌,暗中比出一个大拇指,“不愧是我兄弟,总能做超出我想象的事。” 乔风意也跟着扬起嘴角,垂下了面庞。 叶娘抱着手,乜斜道:“这算是什么事?羞辱我?” “叶娘,我没有羞辱你的意思,总归事情就是这样,你死了心吧。” 晏骜川牵住宋枳软的手,尽管面颊通红,口吻还是强硬。 “……” 其实宋枳软早就看出来叶娘是在逗晏骜川的,只是不晓得少年会这样…冲动。 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她往回抽动手,奈何对方拽得紧,她抽都抽不动。 晏骜川小心瞥她,声音闷闷的,带着几分赧然,故意压低:“让我握一握,怎么了……” 方才强吻的人是他,眼下这会儿不好意思的也成了他的了 宋枳软当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算了,反正方才也不过是同你玩笑罢了。” 叶娘懒懒摸了下自己额间鬓发,“戏楼死了人,你们就是为了这事儿来的, 柳娘那个蠢女人,本以为她死了, 这事情也就结束了,倒是没想到,凭空惹出来这么多事情。” “叶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枳软坐直了身子,询问:“当年,你和柳娘平分秋色,为何要离开戏楼?” “我离开,也不全是因为柳娘。” 叶娘坐在宋枳软跟前的蒲墩上,施施然端起她面前的酒壶,斟酒道:“但也确实离不了她的关系。” 宋枳软同晏骜川对视了一眼。 “当年是我先入戏楼,班主还算是待我不错,我名气大,戏班子靠我养活。” 叶娘饮下一杯酒,眼神跟着惺忪起来,追忆起从前的点点滴滴,唇角忽然扯出一抹轻蔑的弧度。 “可柳娘来了,她取代我,成为了戏楼里更优越的存在,我的意义好像对于戏楼来说,并不重要了。” 宋枳软蹙眉,瞧着人接二连三地倒酒,眸底竟也隐隐浮现出几分伤怀。 “我……” 叶娘眯起眼,“大家都说我和柳娘针锋相对,是仇敌,可我同她的关系,还真说得上不错, 我并非是善妒之人,我欣赏比我更厉害的人,就像柳娘,她唱的戏的的确确比我好, 我认可她的能力,亦甘拜下风。 我将她当作此生知己,我真心实意地,希望她比任何人都过得好,哪怕比我好,我都开心。” 宋枳软心底微动,忽然想起王四说的那些谣言。 言及叶娘是因为柳娘的风头盖过她,这才离开了戏楼,眼下看来,全然不是这个原因。 “所以,你当时为何离开?柳娘当时真的和黄家大公子黄勇两情相悦吗?”乔风意询问。 “两情相悦?柳娘和黄勇?” 叶娘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就黄勇那个花天酒地、不务正业的花花公子德性,柳娘看得上他? 你们怕是搞错人了,柳娘真正喜欢的,另有其人,而我离开戏楼,也是因为那个男人。” 花天酒地、不务正业…… 这倒是同黄家老爷夫妇嘴里形容的深情不移的男人全然不同。 宋枳软眉心动了动,“叶娘,你是什么意思?柳娘喜欢的人究竟是谁?” “柳娘喜欢的,是宣郎。”叶娘提及那个男人时,即使过了几年,眸底仍有厌恶之色。 宣郎? 这又是谁? 南许不明所以,看了眼柏兰和晏骜川,从没想到过,这个故事里还能出现另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宣郎是临安府乌兰巷里的举人,文采不错,家境却一般。” 叶娘会想起前几年的点点滴滴,眸底出现的神色复杂,“当时柳娘在临安府名声大噪, 宣郎也喜欢上了她,后来还悄悄在柳娘下了台后,给她送诗和文章, 穷酸的读书人也就这么回事,拿自己唯一还能拿得出手的文采来讨美人喜欢, 我本以为,柳娘自己是唱戏的,见惯了戏本里,那些花花肠子的儒生, 却没想到,她也是个傻子,宣郎拿诗词歌赋哄她,她竟然也就喜欢上了宣郎,。” 宋枳软听出叶娘的语气带了几分醉意,起身倒了杯热茶给人。 叶娘却推开不要,径直倒酒,“柳娘,心性单纯,而我呢,在泥泞里摸爬打滚惯了, 我看得出来,宣郎并非良配,不过是诓骗她罢了, 怪我性子也直接,让她不要相信宣郎,还同柳娘说宣郎不过是会些花言巧语罢了, 还对她说,宣郎根本就不喜欢她,或许是这话踩在了她的痛点, 她不信我,反而去信那个男人,所以我同她大吵了一架,然后离开了戏楼。 外边人都传言,说我叶娘是个心胸狭隘的人,我从未辩解过。 我只是不想让那个傻子收到伤害,不想她被骗, 在那之前,我们曾是最好的朋友,我视她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柏兰问:“你为何觉得那个宣郎不是好人?他现在又在何处?” “我不知道他在何处,也不关心他是死是活。” 叶娘冷哼了声:“至于你说我为何知道宣郎不是好人, 明面上给柳娘献殷勤的人,在背地里却又给我送同样的诗词歌赋,你觉得他是好人吗?” 柏兰语愕,好半晌,才骂出来一句:“实在是混账!柳娘竟然就这样轻信了这小人, 实在是可惜,可惜!” 南许也点点头,“当真是个傻姑娘。” 晏骜川蹙紧眉头,虽然柳娘对他来说,是个陌生人。 但同样身为女子的宋枳软若是遭遇这种事,他一定会恨不得杀了那人。 也难怪,叶娘在遇到了这事后,会同柳娘争吵。 而柳娘,竟然相信了宣郎,而弃好友于不顾。 “……” “……” 宋枳软听了叶娘的话,心里有些唏嘘,顿了好半晌,又迟迟问。 “那黄勇是怎么回事?黄家为何说,他们两人两情相悦,谈婚论嫁。” “简直可笑。” 叶娘闻言则是不屑一顾,“黄勇不过是柳娘的爱慕者其中一个, 不过是仗着黄家势力,想要娶柳娘罢了。 我不知道黄家人在你们面前是怎么说的,不过依我当年所见,柳娘对黄勇是半点喜欢都没有, 只怕是黄勇在家人面前胡诌,为了娶柳娘进门,他给戏楼塞了不少钱。 那班主本也算是个还算不错的人,没想到为了几个钱,竟然胁迫柳娘嫁给黄勇, 柳娘这个丫头,重情重义,感念班主当年收留,又不敢同黄勇作斗争, 只是在那时候,我已经离开了戏楼,所以对柳娘的事情,也不算完全了解, 恐怕也是委曲求全,再后来,柳娘的事你们应该也知道了, 在同黄勇大婚之日,她实在是忍受不了,选择自缢了。” 说到后半句话的时候,宋枳软听出了叶娘的语气并不轻松。 可以想象,当时柳娘的死,给了叶娘多大的打击,让她最后选择了入烟雨楼这种地方。 “还有什么要问的?一并问了。” 叶娘将最后一杯酒倒了出来,轻笑:“就当是……今夜我付的买酒钱了。” 在黄散依死在戏楼后,叶娘就猜到会有人来找她了。 她只是…想将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诉他们。 宋枳软不忍瞧见同为女子的叶娘这般,深吸一口气,才缓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叶娘,你可知道,为何黄散依会死在戏楼?可有怀疑的凶手?” “……” 叶娘将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面带笑意看着她,“这位姑娘,你觉得,是我杀了黄散依,替柳娘报仇?” 宋枳软前倾的动作微停顿,静静地看着对方。 叶娘说得不错。 在这人将和柳娘的关系娓娓道来后,宋枳软的确对叶娘起了疑心。 曾几何时,叶娘和柳娘的关系这样好,那有没有可能,其实是叶娘杀的黄家人,就是为了给柳娘报仇。 这并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宋枳软一直都记得,当时在秦桑露台之上,瞧见花窗之中的那个唱戏的伶人,七窍流血,形状可怖。 听声音,那是个女子。 而且,对《赵贞女》这出戏十分了解。 当年叶娘同柳娘的能力不相上下,想要做到这一步,不是不可能。 而且叶娘的个子颇为高挑,想来力气也不会小,或许有这个可能,她将黄散依勒死之后,悬挂在戏楼的悬梁之上。 再者,叶娘在戏楼待过,了解戏楼的陈设和过往,能利用柳娘魂魄归来复仇的传言,来设计整个杀人计划。 “是你吗?”宋枳软凝神,定定地看着对方。 晏骜川的视线直直落在叶娘的身上,端详着对方的表情,不敢漏掉一丝一毫的细节。 “若我承认,的确是我。” 叶娘掀开眼皮子,似笑非笑,眼神里有一抹意味深长的情绪闪过,“你要抓我吗?” 第198章 不要对男人有期望 叶娘的岁数比宋枳软的确要大,但在两人对峙之间,小姑娘却也丝毫没有落下风。 “是你杀的吗?”宋枳软再问了一遍。 叶娘面带微笑,“若我说不是,你信吗?” “我信。” 宋枳软抬眉,“所以回答我,是不是?” 叶娘面不改色,“不是。” “好,我知道了。” 宋枳软起身,对其余几个目瞪口呆的人道:“我们走吧。” 跨过雅间门槛之际,叶娘淡淡出声:“你会还她清白吗?” “……” 宋枳软回首,看了眼叶娘,最终什么都没说,离开了烟雨楼。 还在雅间内时,南许并没有说话,直到老陈将马车驶过来,几人上了马车后,这才问出声。 “宋妹妹,你真觉得那个叶娘不是凶手?” “她不是。” 宋枳软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还记得,我当时说过,在露台上看到的花窗里的女人吗?” “我自然记得。” 南许印象深刻,当夜还因为瞧见黄散依的尸身,当场吓晕了过去。 “你觉得哪里不对劲?”晏骜川看出来宋枳软大抵是瞧出来什么了。 “这个叶娘,她并非我那夜见到的伶人。” 宋枳软记得很清楚,那一夜从花窗里见到的伶人,虽然扮了相,描眉画眼,妆容很厚重,掩盖住了原本的五官。 可有些东西,本身就是藏不住的。 “嫂夫人,你怎么知道?”柏兰好奇。 宋枳软思忖道:“那一夜,我们去了戏楼,看到了二楼的戏台子。” 乔风意眸底微动,“没错,那扇花窗,好像就在戏台边。” “阿川,你对那戏台子还有印象吗?” 宋枳软提醒:“二楼的戏台很窄,台阶也矮。” 晏骜川颔首,“我记得,二楼的戏台比一楼的要小很多。” “所以呢?”南许根本没猜到宋枳软是什么意思。 “可那扇花窗,却很高。” 宋枳软看着晏骜川,一字一顿说:“花窗很高,我记得当时在戏楼内,雷电闪过的时候, 我抬起头,只瞧见天边划过的雷,并未瞧见对面秦桑的露台。” 晏骜川飞快领悟了对方的意思,回想了一番,肯定道:“没错,若是这样推断,的确不是叶娘。” “你们究竟在打什么哑谜?” 南许当日并未跟随晏骜川他们到二楼的戏台边看,故而也联想不到具体的情形。 “他们的意思是,叶娘不够高,那戏台子却矮, 若是叶娘站在那上头,阿枳是无法全然瞧见那伶人的身段的。”乔风意解释。 南许这才恍然大悟,“你当时瞧见了伶人的哪些地方?” “至少到腰的位置。” 宋枳软道:“我记得那戏台很矮,花窗却很高,就算是阿川站在戏台子上头,恐怕也难以看到腰身, 而那伶人,我却能够瞧见腰身,一定生得十分高大,叶娘虽然高挑,但也只是在女子间算不错的, 若是在你们之间比,可能就不够了。” 南许长吁一口气。 “原来是这个意思。” 柏兰这才后知后觉,晏骜川和宋枳软方才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不禁感叹。 “嫂夫人当真是聪慧过人,观察力极佳。” 宋枳软摇头,“不过如今,虽然排除了叶娘,却也查不出真凶究竟是谁,他一定还潜藏在人群中。” “而且我们也不知道,究竟那人为何要杀黄散依啊。” 南许实在是猜不透,“你说若是同柳娘关系好的人,大不了杀了那个强取豪夺的黄勇, 为何要牵连黄勇的妹妹呢?难不成还要将黄家都灭了门不成?” “或许咱们还是得从黄家查起。”晏骜川道。 南许点头,“那明日再去一趟黄家吧。” 柏兰还是住在原先那家客栈里,宋枳软让老陈将人先送了回去,才回了家。 这一日忙活,几人都累得不行。 阿宝这日待在家中,见姑娘和公子们回来,连忙将热好的饭菜送到各自屋中。 宋枳软吃了一些,就先去沐浴。 滚烫的热水浇在身上,才觉周身毛孔都舒展开了一般,浸在热水中,这一日都紧绷的精神头才逐渐松乏下来。 人一旦放松,脑子里的想法就开始随意漂浮起来。 先是想起那夜瞧见的伶人,又记起了黄家老爷夫妇痛哭流涕的模样,再后来,又浮现出叶娘说出那些话的表情。 “……” 宋枳软靠在浴桶边缘,感觉千丝万缕从脑子里划过,却又有什么没有抓住。 “叶娘、柳娘、黄勇、黄散依、宣郎……” 宣郎…… 宋枳软越想,越觉得叶娘提及的这个宣郎不对劲。 先前在烟雨楼,初次听见叶娘阐述这个故事时,只觉得宣郎这个人无关紧要。 可如今越想,越觉得这人经不起推敲。 于是从浴桶起身,将身子擦干后换上寝衣,披上了外袍,这才出门径直到了晏骜川的屋子。 好在人的屋子里还有烛盏光亮。 她在屋门上击叩了两声,只听到里头传来一道略带慌张的语气。 “谁?” 宋枳软顿了顿,才道:“是我,阿川,你现在在忙吗?” 紧接着,屋子里就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紧接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屋门几乎是哗的一声从里头被人打开。 “你找我有什么事?” 晏骜川的面颊有些意味不明的酡红,宋枳软瞧着有些不对劲,可回想起来,他今夜在烟雨楼中,似乎也并未喝酒。 这是怎么了? “你在屋子里做什么呢?” “看书。” 对方当机立断回答,似乎都没有经过脑子思考,一脸笃定的模样,反倒叫人瞧着有些心虚。 宋枳软的视线往里头瞄了眼,倒也没看出来什么不对劲。 “我能进去坐坐吗?” “……” 晏骜川回头瞧了眼,欲盖弥彰的表现,更加可疑。 “……你进来吧。” 可少年还是退开了半步,容宋枳软走了进来。 方才晏骜川说自己在看书,她便径直走到了桌案边,的确瞧见了一本兵书摆在案上最明显的位置。 “真在看书。” 她小声嘟囔了句,倒是没想到让晏骜川听见了,扬声道:“当然在看书了,不然在干什么。” “……” 宋枳软收回视线,又施施然看向少年,他白皙的面颊那两团酡红越来越明显,真同喝醉了酒一般。 “……” 晏骜川瞧女子走近,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做什么?” 宋枳软却仍是靠近,在他身上嗅了嗅,“也没有喝酒。” “胡说什么呢。” 晏骜川眼下的表情倒的确是诚恳,“我大半夜的喝酒做什么。” “……” 宋枳软这才转过身,坐在了座椅上,却又被人拽了起来。 “冬日里了,椅子上凉,你坐在榻上去。” 晏骜川不由分说将她领到了榻上,自己则一屁股坐在她方才打算坐的座椅上。 她心底一软,没忍住笑道:“我们晏五爷还是挺细心的。” “废话。” 晏骜川扬起下巴,“眼下都这么晚了,你过来做什么?” 宋枳软眨了两下眼,“我没事就不能来找你?” “?”少年顿了下。 眼下夜已经深了,明日晏骜川还得去府衙,自然不好耽误他休息的时间。 于是她言简意赅道:“我就是方才突然想到,叶娘说的话。” “哪一句?”晏骜川听说是公事,心底还有些失望,不过短暂缓和过来,还是接着问。 她道:“叶娘说,柳娘先前同宣郎两情相悦,可若是柳娘要被迫嫁给黄勇,宣郎会无动于衷吗?” “叶娘都说了,那宣郎本就是个不靠谱的,恐怕是畏惧黄家势力, 或者,他根本就是从一开始就看中了柳娘的钱财和名气,才故意接近。”晏骜川分析。 宋枳软皱眉,又说出方才自己在沐浴时,脑子里闪过的念头。 “我其实还有想过,有没有可能是叶娘看错了人,或许,那宣郎其实是可以托付的, 有可能是宣郎为了给柳娘报仇,忍辱负重多年,才在戏楼将黄家人杀了, 按照宣郎对柳娘的熟悉程度,也不是没有可能,扮作柳娘的模样唱《赵贞女》,以假乱真。” “呵。” 不远处坐着的少年忽然发出一道笑声。 “你笑什么?”她愣了。 晏骜川收敛起唇角的弧度,“我替你庆幸,好在我是个好人。” “?” 宋枳软怔住。 晏骜川见她没反应过来,倾下身子,同她拉近了距离,“永远不要对男人抱有太大的期望和想象。” “……” 她话锋一变:“那你呢?” “我?” 晏骜川挑眉,“我就是那万里挑一,话本子都写不出来的好男人啊。” “……” 宋枳软承认,方才的想法的确是将宣郎太过美化了,可查案子不就是要想象力丰富。 听对方这么说,她越发觉得脑子里的想法乱了。 “算了,还是先去歇息,明日再想。” 她刚要起身,方才随意落在晏骜川被褥上的手忽然摸到了一个硬物。 “?” 她瞥了眼晏骜川,忽然想起他在开门前躲闪的表情。 正好对方没有往这边看,她眼疾手快,将东西从被褥里扯了出来。 “啪嗒——” 第199章 做坏事 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册子,书封没有写字,印了一幅墨云雨山水画,线条精致优美,稳稳落在了宋枳软脚边。 “你怎么将书就这样放在被褥里塞着?这样不会弄坏书吗?” 说着,她好心弯下腰去捡,哪知道身子僵住的少年也飞快反应过来,同她共持一边拿了起来。 “?” 宋枳软不明所以,见对方耳根子通红,跟在滚水里烫熟了一般,“你怎么了?” “……” 晏骜川抓着书不撒手,显然很在意这本书,有些急躁,“没怎么,把东西还我。” 宋枳软越发觉得这人不对劲了。 平常可不见他这样在乎一本书,难道这书里头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这是兵书?”宋枳软端详着对方的神色。 “嗯。” 晏骜川绷直着脸色,其实若是用力,书也是能扯过来的,只是眼下宋枳软攥得很紧。 他怕将书拽开,小姑娘染了蔻丹的指甲会被弄坏。 “给我吧。” 晏骜川略微用力,哪知道对方使的力气比他还大。 “?!” 甚至他倾过去的身子都跟着晃了晃,若非及时稳住,只怕真被人拿走了。 “我也想看看,你平日里看的是什么兵书。”宋枳软无辜地眨了眨眼,手上却暗暗使力。 晏骜川真没想到小姑娘还有些力气,睁大了眼,分毫不让地抓住书角,“就是寻常兵书, 我桌案上还有一本,你可以拿过去看。” 宋枳软余光落在手里那本巴掌大小的靛蓝书本,沉吟了声:“可我就是想看这一本。” “……” 晏骜川咬住了嘴,一字一顿说:“不行。” “为什么?你也不是这样小气的人啊。” 宋枳软眯起眼,语气变得不定:“还是说……五公子,你是不是有什么秘密藏在书里了?” “我能有什么秘密。” 晏骜川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沫,紧张地盯着宋枳软。 “诶?” “这么晚了,你们也怎么过来了?” 宋枳软手里松懈了力道,茫然地抬头,看向了门口的位置。 晏骜川暗暗松了口气,跟着小姑娘的视线,往身后的方向看了过去。 “——” 倏然。 手里的书册在一瞬间被对方用力抽走。 “?!” 晏骜川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珠子,回过身来,那靛蓝精致的小册子,被宋枳软高高扬在半空中。 小姑娘的笑容带了几分狡黠,明明白白写了一句话—— 笨蛋,被我骗到了叭~~~ “宋枳软!!!” 晏骜川腾的一下起身,抬脚往榻边逼近,“还给我。” 对方本就身材高大,板着一张脸不断靠近,还真让人品出来一些不怒自威的味道。 不过…… 宋枳软本来也不怕他。 含着笑,小姑娘歪着脑袋,挑眉看他,“这么紧张做什么? 让我看一眼,看一眼就还给你。” “半眼都不许。” 晏骜川气势汹汹地靠近,伸手就去抢宋枳软手里的东西。 “还给我。” 对方再灵敏,身手再好,可到底书册在宋枳软手里,她见人靠过来,自然将东西往后藏。 “宋枳软,还给我,我没跟你开玩笑。” 晏骜川故意冷着脸,想要吓一吓小姑娘。 奈何对方笑盈盈地歪过脑袋,显然是不吃他这一套,“哦…… 你没有跟我开玩笑,我好害怕啊。” “……” “那你怎么样才肯还给我?”晏骜川攥紧拳头,无可奈何的模样,显然是低头了。 宋枳软忍笑,一本正经说:“那你撒个娇吧。” “?!” 少年睁大了眼,臭着脸说:“我不会。” “哦——不会啊。” 宋枳软叹了口气,若有其事道:“那我还是看看书吧。” “……” “……” 晏骜川深吸一口气,就闷着声说:“……求求你了。” “?”宋枳软觉得新鲜。 “你说什么?” 少年憋红了脸,声音跟蚊子似的,从喉咙眼里挤出来,尾音拖沓,语气软了下来,闷闷说:“…姐姐,求求你了。” 姐、姐? 宋枳软愣了下,被这一声委屈巴巴的姐姐喊锝心跳跟着加快了好几拍,不自觉就在少年面前松懈了下来。 可没想到失神的功夫,晏骜川却动作迅速扑了过来。 她吓得惊叫了声,连忙将书抛开。 “——” 靛蓝小册子在半空中转了一圈,落在床榻上时,已经翻开了书页。 宋枳软可不会错过这样一个好机会,趁机转头看过去。 “——” 她眼前却忽然覆盖上一道宽大温热的掌心。 铺天盖地地一层黑盖了下来。 紧随压下来的,是少年坚实滚烫的胸膛。 同方才忸忸怩怩的撒娇不同,这会儿人已经占够了优势,喑哑的声音,咬牙切齿在她耳边威胁。 “方才不是很能闹?再闹一个试试?” 她识时务地不说话。 对方混含着暗昧的语气,意味深长说:“宋枳软,你再不老实,当心我……” “什、什么?” 宋枳软只感觉对方的身躯压在她身上,很沉,少年身上好闻的柚木香尽数扑了过来,将她牢牢地包裹住。 他的气息紊乱,粗重又滚烫。 对方俯下身,唇靠近了她的耳畔,吐出的气息送进她松散的衣襟,引起一阵酥麻瘙痒。 “当心我…做坏事。 ” 第200章 最最喜欢你了 宋枳软心尖跟着抖了下,眼前一片漆黑,让本就加快的心跳更加失常。 “晏骜川,松开我。” 压在她身上的人丝毫没有动摇,唇从她的耳畔挪开,却又不知在何处游移。 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脖颈…… “你让我松开,我就松开,你当我是什么人?” 一点粗粝摩擦过她的耳垂,徘徊着,像是玩弄。 是他用指腹轻蹭。 “宋枳软,方才跟你说过,永远不要对男人有太多期望,怎么刚说就忘。” 她紧张得攥住手,他却发现,将指头一根根地掰开。 “你不是说,你是话本子里都写不出来的万里挑一的好男人。” “我有这么说吗?” 晏骜川盯着身下人,视线飘忽了一瞬,“某些时候吧,但是你也不要总是招惹我, 宋枳软,我反复跟你强调过了,我没那么好的耐心。” “我没有招惹你……”宋枳软感受到那指腹又要蹭到她的脖颈,痒得缩起脖子。 “撒个娇,就放过你。”晏骜川的口吻听着饶有兴趣。 “……” 这家伙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的。 方才让他喊了声姐姐,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他又要让她还回去。 也是欺人太甚。 “你要我怎么撒娇?”眼下宋枳软处于下风,聪明如她,是不会选择硬碰硬的。 晏骜川眉梢微抬,回忆起上回她醉酒后,缠着他喊哥哥的场面。 那滋味,驰魂夺魄,不知让他回味了多久。 “这应该是你擅长的事情吧……” 头顶传来对方的一道嘟囔。 宋枳软也不清楚,怎么自己给晏骜川留下的印象,竟然是擅长撒娇。 她似乎也不常在这人面前撒娇吧? “我不知道,要不…你给我示范一下?” 听小姑娘这么说,晏骜川眼神飘忽,呼吸跟着顿了顿,随即极小的声音道:“我怎么知道怎么说, 就…阿川哥哥,你天底下最俊、最好,最厉害…… 反正随你怎么说,要让我满意才行。” “……” 果然,这人总是幼稚的。 晏骜川感受到手掌心里的睫翼颤动了几下,这小丫头,上回让她撒娇喊哥哥,她都耍计谋逃脱了。 这次肯定也不会安分。 他打量好了位置,确认好宋枳软这次没有机会暗算,更没有机会逃脱,这才催促:“说不说?” “说当然是可以说的。” 宋枳软沉吟了声:“那你把我的眼睛松开,我再跟你说。” 晏骜川直勾勾盯着身下人,“宋枳软,你又想耍什么花招,对吧?” “怎么会。” 宋枳软抿唇,“你可以不相信我,大不了跟你耗一夜,左右要早起的又不是我。” “……” 晏骜川磨了磨后槽牙,于是将蒙住她眼的手掌挪开。 小姑娘睁开眼,澄澈透亮的妙眸眨了眨,等恢复了视野清明,又重新看向一侧的床榻。 上头的书早就不知所踪。 “还想跟我耍这个滑头呢?” 晏骜川牵唇,单手就钳住了宋枳软两只手扣在头顶,另一只手撑在床板,没让身躯完完全全压在她的身上。 “我哪有。” 虽然小姑娘这么说,但眼底的失望还是掩藏不住,哼了声,盯着晏骜川说:“你靠过来,我再跟你说。” “……” 晏骜川一脸看穿了的表情望着她,“你该不会是想趁我靠过来,用脑袋将我打晕吧。” “……” 宋枳软无声看了他一会儿,“晏五爷,你觉得我会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吗?” “……” 晏骜川想了想,觉得宋枳软说的也对。 “你将耳朵靠过来,我凑到你耳边说。”宋枳软一本正经道。 晏骜川再次警惕:“你该不会是想将我的耳朵咬掉吧?” “……” 宋枳软叹了口气:“我用过晚饭了,没有这么饿。” “……” 晏骜川始终是带着提防,端详着宋枳软的表情,见她的神色意味不明,心里还是觉得不靠谱。 偏偏,他又想不出,这人究竟存了什么小心思。 “我都困了,你来不来?”宋枳软眼神果然晕开几分红意,眨了两下眼,瞧着越发楚楚动人。 “来……” 晏骜川小声附和,心里已经确认宋枳软会使招数,但还是不可自控地靠了过去。 温热悠然的气息,缓缓吐到他的耳廓边缘,心痒难挠。 “阿川哥哥——” “你是全天下最俊、最好、最厉害的郎君……” 晏骜川的脸颊骤然红了个彻底,没想到宋枳软真的说了出来。 更没想到,她还有后半句。 “我…最最喜欢你了。” 几乎是一道汹涌火意,猛然从下腹烧到到天灵盖,快要将他活生生烫死,脑子里的某根绷紧多年的弦,在这一刹那,骤然绷断。 她…她说喜欢他?! 他的软软…跟他表白了?! 第201章 喜欢的究竟是什么 怎么一切跟晏骜川预设的都不一样?! 在他的想法里,宋枳软肯定又会像从前那样耍滑头,她那般狡黠的人,是从来不肯如他的意的。 可今日这是…… 这是…变了一个人吗? 这还是宋枳软第一次说…喜欢他。 从年幼时的情动,又加之这些年的偷偷恋慕。 他有理想抱负,不敢耽误宋枳软,所以也从来没想过,她有一日会同他表白心意。 这简直…就跟梦一样…… 这么久以来,宋枳软说过从一开始就要嫁给他,也在司马帝面前坚定过心意,更是二话不说,随他一路到了临安府。 他其实明白,若是小姑娘对他半点感情都没有,一定不会做到这一步的。 只是…… 宋枳软从来都没跟他说过,表白心意的话。 可方才…她就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了? 晏骜川的脑子里嗡嗡响,许久没有反应过来,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你……” “你……” 少年面红耳赤,腹热肠慌,更是手忙脚乱。 “不是你让我说的吗?” 宋枳软心里其实也紧张得很,手心也出汗了,只是看着少年如临大敌的表情,实在是觉得好笑。 “怎么?阿川哥哥觉得不满意?” “你又是在逗我。” 晏骜川后知后觉过来,这小姑娘又在耍他。 因为恼怒,少年胸腔里的跳动越发激烈,可瞧着对方这张楚楚动人、撩人心动的脸庞,张了几次嘴,还是过分忸怩。 怪异又复杂的表情在少年面庞上纷纷闪过。 “这种话…怎么能乱说……你、你太过分了。” 宋枳软愣了下,倒是没想到晏骜川说她过分,“让我撒娇是是你,现在不满意的又是你了?” “你那根本就不是撒娇。”晏骜川闷着声,脸色鲜红欲滴。 她、她根本就是欺负人! 欺负他不好意思面对她。 “噢。” 宋枳软点了点头,若有其事说:“原来你不喜欢这样撒娇啊,那下次还是不了吧。” “诶!” 晏骜川急了,钳住她的手都松了松, 任由小姑娘挣扎开来,只是他还压在人的身上,并未给人脱身的机会。 “我什么时候说不喜欢……” “那你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宋枳软抬了抬眉毛。 晏骜川垂下来的眼皮子颤了颤,不知道该说喜欢还是不喜欢。 但又确实很害怕,宋枳软之后就不再跟他…这样撒娇了。 “我…我……” 少年面红似火,羞赧的模样实在是可爱。 宋枳软瞧得心软得一塌糊涂,恨不能在他脸上亲一口,但还是强装镇定矜持。 上辈子,晏璟同她说过,你若是有七分喜欢那个男子,便只能让他知道三分。 若是你有十分喜欢那个男子,便只能泄露五分。 若是让男子知道,自己对他的喜欢胜过于他对自己的,难免对方会不珍惜。 她才不能主动展露太多对晏骜川的喜欢。 毕竟,这可是晏骜川亲姐姐说的。 应当是对的吧? 晏璟同南璨过了这么多年,上辈子就恩恩爱爱,一副离开了对方就会死的模样。 她奉行晏璟的方法,应该…不会出错吧? “你什么?”宋枳软眨了下眼。 “…喜欢…是喜欢的……”晏骜川急促却又吐辞清晰。 “喜欢什么?” 宋枳软笑眼看着他,眼神光采潋滟,“喜欢撒娇,还是喜欢别的?” 喜欢撒娇还是别的…… 那别的不就是…… 晏骜川的脸顿时更红了,嘴皮子跟着抖了抖,慌慌张张,却又不敢真的说出口。 “五公子,你喜欢的究竟是什么?” 宋枳软大着胆子靠近过去。 第202章 再登黄府 “——” 宋枳软只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摁住,紧接着,身上骤然一轻。 再抬起脸来,方才还压着她耀武扬威的少年这会儿已经落荒而逃,留下在风中不断晃荡老旧的门。 “?” 宋枳软从床上坐起来,扫视了一圈,没有再看到那本书。 估计是晏骜川藏在身上了。 那人也是狡猾。 知道将书揣在身上,才不会让她发现。 “……” 她整理好衣襟,从床上坐起来,才想起来这是晏骜川自己的屋子。 那他跑出去做什么? 该走的不是她吗? 宋枳软好笑地走到屋门口,这才又瞧见方才夺门而出的少年,一声不吭背身蹲在了地上。 肯定是听见了她的脚步声的,只是不好意思转过身来。 “……” 宋枳软险些笑出声来,见人吃瘪,也没忘记火上浇油。 “那我就先回去睡了?” “……”蹲在地上的少年不为所动。 她抬眉,“我真走了,你确定没有别的话要同我说?” 夜色之中,晏骜川的耳朵根子更红了些,在昏暗光线中,也是亮眼的存在,许是害羞,将脑袋埋进了膝盖里,越来越深。 唯有那高束的乌黑马尾,在半空中,晃了又晃。 真是娇。 宋枳软抿唇偷笑,随即才依依不舍地抬起脚,离开了晏骜川的院子。 “……” “……” 晨光熹微,南许昨天累了一整日,今早卯时不过就起床,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过晏骜川醒的比他还早,大早上的神清气爽。 若非眼皮下挂着的两道黑眼圈,他当真以为这人是睡到自然醒。 “你不是比我还要老一点吗?为什么精神头这么好?” 南许穿着靛蓝衙役袍,脸都快埋到饭碗里了,又开始后悔第一百零八遍,“早知道当时就该跟你一起习武。” 换做平日里,晏骜川指不定得嘲笑他多少回,可今日却一个字都没多说,嘴角带着笑意,不晓得遇到了什么好事。 “捡到钱了?” 南许瞧着这人春风得意的嘴脸,就莫名有些不爽,“还是吃了屎了,笑成这样,让你捡了多大便宜了?” “滚。” 晏骜川掀开眼皮子,没耐烦地扫了这人一眼。 “今日还得去查案子,方才我碰着乔乔了, 她们今日也会去秦桑,到时候老陈会直接接了她们,再来找我们。”南许道。 是了。 昨日大家伙都说了,今日得去黄家再查查的。 宋枳软起身后,已经到了辰时,同乔风意简单用了些早饭,才去秦桑。 因为戏楼死了人的缘故,秦桑开业也得再需要点时候。 不过万家姐妹倒是高兴,说是有更多的时间备菜,全然不担心,戏楼的事情会影响秦桑生意。 “……” “……” 待过了午时,本来说好是宋枳软和乔风意去接晏骜川他们,想来想去,还是先让他们过来用午饭,再一块去黄家。 正好万家姐妹做了几样饭菜,也是新菜,打算让宋枳软几个尝口味的。 大小陶和柏兰几个来了,对菜的味道也是赞不绝口。 简单用过饭后,老陈这才送他们去了黄家。 仍是白幡挂满了屋宅四角,院落门厅都是死气沉沉,黄家老爷夫妇都在招待客人,倒是比前几日的精神头要好多了。 同晏骜川他们交代了几句客套话,这重新才去待客。 今日黄勇没出现,黄志闷闷不乐陪着父母待客。 “咱们今日该怎么查?”南许问。 晏骜川瞥了眼宋枳软,见小姑娘也跟着望了回来,忙收回视线。 不过宋枳软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镇静分析:“如今府上主人都在前院招呼客人, 不如我们先从下头的人开始查,或许能查到一些不同寻常的。” “好。”大小陶点头,“那我们去查查端茶的丫鬟小厮。” 宋枳软点头,“我去后院瞧瞧。” “让乔风意跟着你一起。”晏骜川蹙眉。 乔风意拉住宋枳软的手,回头道:“放心吧,有我在。” 晏骜川和南许先到了马房,正好有小厮在给马喂草。 南许瞧见后,正打算走上前问候,却被晏骜川半道拉住。 “?” 南许不明所以地看着晏骜川。 后者将他们两人身上的衙役袍解下来,扔在了一旁的干草堆里,这才走过去。 “这马一日得喂多少粮草?” 喂马小厮闻声转过脸来,见走来两个细皮嫩肉的小郎君,不解道:“二位是?” 南许可不知道怎么回答,下意识看向了晏骜川。 毕竟方才他将衙役的衣裳脱了,正是怕受府衙的影响。 第203章 打探消息 “兄弟,我是亲戚介绍,新来的。” 晏骜川靠在阑珊边,笑着撞了下身边的南许,“这个是我弟弟,和我一起来黄家找事做的。” 小厮原先瞧他们相貌生得出色,品相不凡,没想过他们是来找事做的。 “二位公子瞧着都是人中龙凤,真是来府中干活儿的?”喂马小厮不确认道。 晏骜川叹了口气:“家道中落,家里头还有弟妹要养,一家老小都等着开锅, 我们也是没有办法,才托了人,找关系进了黄家。” 喂马小厮闻言唏嘘了一阵,又问:“两位是经谁的手进来的?” 南许一听就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晏骜川在袖底抓着人的手,不让他退后分毫。 “我的一个远房舅母,关系实在是远了,若非家里等着用钱, 也不会动用这层关系,她老人家就在园子里修剪花枝,你应该也见过。” 南许震惊地看着晏骜川。 这小子的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强大啊? 真他娘是张口就来。 喂马小厮听了这话停下了动作,像是思索道:“修剪花枝?难道是园子里的孔妈妈?” “正是。” 晏骜川一本正经地点头,“舅母想着给我们找一些轻松的活儿干,不过眼下府中忙, 还没有时间亲自带我们在黄家走一走,我们今日就自个在府中逛逛, 这才瞧见了兄弟你,也不知道喂马的事儿好不好做,若是好做,日后我们兄弟俩就来帮衬着你。” “唉,可别说了,喂马也就是看着轻松。” 小厮一听这话就倒起苦水,“这马脾性要摸清楚可不简单,这伺候起来,也不是一件易事儿。” 晏骜川见对方摆手,又道:“你们既然是孔妈妈的小辈,我也直说了, 要想在府中找个轻松点的活儿,还不如去找孔妈妈调到园子里去, 她大小还能掌事,也护得住你们。” 南许好奇,“这府中轻松的,一般不是公子姑娘身边的贴身下人吗?” “别的家我是不清楚,但姓黄的这一家。” 喂马小厮嗤了声,“若是做贴身下人,还不如跟我来这儿马房喂马,来得轻松, 那些个都是会刁难人的,落到他们手里,还不如伺候马。” 说到这儿,小厮又深吸一口气,重重叹了出来:“不过好在最磋磨人的,已经没了。” “?” 南许看了眼晏骜川。 后者眉心微动,似是无心问:“兄弟是说黄家二姑娘?” “除了她还能有谁。” 小厮撇了撇嘴,“我在这府中待了这些年,是瞧着她房里的丫头和下人被打骂得不成人样。 这两年还稍微好了一点,但想从她院子里走的下人不计其数, 那二姑娘又不肯放人,仗着她院里的奴仆都是家生子,平日里折磨的手段可有着, 所以兄弟,咱们为人在世,还是得多做好事,人在做,天在看,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瞧,那二姑娘可不就是被天收走了。” 南许啧声:“我们这几日来,都是听见府上人哭她好,没想到这人背地里这样狠毒啊。” “可不是嘛。” 喂马小厮翻白眼,“也就是我们这下等人不能到前院,不然你可瞧着,他们一个都不会掉眼泪, 平日苛待下人也就罢了,以为她趾高气昂的,眼界有多高,不还是看上那没本事的小白脸……” “小白脸?” 晏骜川抓住了关键词,见喂马小厮的神色僵了一瞬,四处瞟了瞟,这才压低了声对晏骜川和南许说。 “方才是我多嘴了,两位小兄弟可别说出去,不然我污蔑姑娘的名声,是要被打死的。” “兄弟,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南许从怀里摸出一包牛脯,递到小厮的手里,“拿着回去下酒吃。” 晏骜川上下打量了眼南许,这才跟着转过了脸,一同等候着小厮的回答。 “这、这……” 喂马小厮瞧着牛脯,咽了咽唾沫,“这多不好意思,你们都是孔妈妈的小辈。” “大哥,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都是自家人,以后还要承蒙您照顾。” 南许笑眯眯将牛脯塞进小厮手里。 喂马小厮欸了声,这才不好意思地揣进了怀里,“你们才刚来,来日方长,下回请你们喝酒吃肉。” 晏骜川勾住喂马小厮的肩,客套说:“喝酒吃肉自然是好说, 不过方才兄弟你说,黄家二姑娘看上小白脸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没听舅母说起来过,只听那黄家姑娘至今没成婚。” “可不是没成婚嘛。” 小厮嗤了声:“她自己在外头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那家伙生得油头粉面,可不比兄弟你们俩威武。” 说着,小厮还拍了下胸脯,颇为得意说:“你舅母自然是不知道的, 府上也就只有我和几个兄弟知道,大家私下说,也不会传出去,就连老爷和夫人都是不知晓的。” “不是我说,兄弟你怎么这么厉害?” 南许睁大了眼,先是拍马屁,又是八卦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厮闻言,压低了声,眼神里是轻蔑,“你们是不知道,这二姑娘这几年都在夜里悄悄出去和那小白脸私会, 将老爷和夫人瞒得死死的,也就只有我们这些喂马的知道底细,毕竟人出去要用马,这一瞒就是好几年。” 晏骜川眸底动了动,“兄弟,你见过那小白脸,知道底细吗?居然能让黄家二姑娘动了心。” “我倒是没见过,二姑娘谨慎得很,每次出行都要换不同的马夫,然后再给一笔丰厚的封口费。” 小厮细声说:“其中有个马夫,和我是自小长到大的交情,这才告诉了我这事儿, 现在他拿了二姑娘的封口费,人早就去京城逍遥快活了。” 南许表情好奇,“是什么样的小白脸,能将富贵人家的千金姑娘都哄走了?” 小厮嘁了声:“听说是个读书人,会写个诗,依我之见,就是专门哄骗人的, 哪有读书人这样不识礼数,耗着人一年两年,既不提亲,也不上门拜见父母,可见是个骗钱骗色的。” 晏骜川和南许对视了一眼,正想着说什么,就听见马房外传来人的脚步声。 若是前院之人赶过来,只怕就要揭穿身份了。 - 后院。 宋枳软和乔风意避过上香的客人,路途中遇到婢女,佯装成衣裳脏了的女客,被婢女带路到了后院中。 “姑娘,这厢房可以更衣。” 宋枳软忙笑着应是,对乔风意道:“姐姐,你先进去更衣,我就在外头等你。” 乔风意颔首,又不放心地叮嘱婢女,“烦请你在外头陪我妹妹待一会儿。” 婢女正好手头上没事,就答应了下来。 乔风意进去更衣时,宋枳软同婢女搭话:“今日一过来,瞧黄家的客人真是不少。 可见人缘真是好啊,我们数都数不过来有多少宾客。” 婢女笑着应是,跟着聊:“姑娘们是哪家来的?” “我们是从庐州过来的,兄长在军营里有些年头了,同你们小公子黄志还认识。”宋枳软说。 婢女恍然大悟,“原来是小公子的朋友。” “是啊。” 宋枳软唏嘘道:“先前你们二姑娘还在的时候,我还来过黄家,同你们二姑娘还见过几面, 没想到年纪轻轻的,还未成婚就断送了性命,真是可惜。” “我们也都是没料到。” 婢女摇头,“二姑娘平日里也很少出去,也不知道是哪里招惹了什么仇家,竟然生出这样的祸事。” “我先前还听人说是自缢来着,本以为这被凶手杀害的传言是假,没想到是真的?”宋枳软问。 “二姑娘怎么可能会自缢。” 婢女警惕心不强,听说宋枳软是黄志朋友,就聊了起来:“奴婢虽然不是二姑娘院子里的, 但总能碰见的,二姑娘最近几个月的心情分明很不错来着, 还同老爷和夫人说等年关过了想去京城玩,她若是真有自缢之心,大家伙儿肯定都能看出来的。” 宋枳软闻言惊讶,“那会是谁杀害二姑娘呢?” 婢女困惑,“我们底下的人也都猜了许久,大家都不清楚, 二姑娘过了身之后,老爷和夫人将姑娘院子里下人都审问了一遍,什么都查不出来, 大家都说呢,有可能人就是外头的,也不清楚是不是什么看不惯黄家的人。” 宋枳软叹了口气:“这临安府这么大,也不知道凶手什么时候才能抓住,才能让二姑娘瞑目。” 婢女:“是啊。” “我记得上回来,还来拜访二姑娘来着,她院子好像就是左边的门过去吧。”宋枳软若无其事指了个方向。 婢女顺着看了眼,指着右手边的小石门,“姑娘记错了,是右边的门过去,第三个花门就到了。” “是是是,都过了许久了,我这记性也是……”宋枳软笑笑。 屋中就传来乔风意的声音:“阿枳别聊了,进来帮我扣一下衣裳。” 婢女忙说:“奴婢来吧。” “不用了,我姐姐害羞,要不你还是下去帮忙吧,我瞧前院好像正要人手。” 宋枳软拍了拍小婢女的手,“我认得路,到时候直接过去就行了。” “好,若是有什么事儿,姑娘再叫奴婢。”小婢女福身行礼,很快就离开了院子。 屋门很快被人从里打开。 “右手边顺着石门走,第三个花门就是黄散依的院子。”宋枳软看向穿着与方才并无变化的女子。 乔风意点头,“方才在里头听见了,走吧。” 下人基本都在前院和灵堂忙活待客,宋枳软和乔风意一路没碰着人,顺着方才小婢女指的方向,到了第三个花门。 也正是黄散依的院子。 院子的陈设倒还算精巧,可见黄老爷夫妇待女儿不错,屋檐翘角挂着白幡,瞧着凄凉。 “院子里无人。” 乔风意视线扫视了一圈,基本可以判断出来。 “下人应当都在前院,咱们先去黄散依的屋子里搜一搜,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宋枳软提议。 乔风意道:“好。” 两人抬脚往院子里走,刚行到中途,忽然乔风意将她拽住,没让她继续往里走。 “怎么了乔姐姐?”宋枳软不明所以地回过头。 乔风意神色凝重,飞快道:“有人,快走。” 第204章 宣郎 乔风意带着宋枳软往后跑,躲在了方才进来的花门跟前。 “……” “……” 只瞧一个身着素衣,身材清瘦不算高的男子走了进来,因为隔得不远,宋枳软瞧见那男子相貌清秀,五官端正,气度儒雅。 只是对方腰背故意佝偻着,像是怕引起人的注意,手里攥着什么,走一步要回头看几次。 “偷偷摸摸,定然有鬼。”乔风意说。 宋枳软眼瞧着这人走到主屋跟前,又回头看了几眼。 随即才从手里抽出一张黄纸,鬼鬼祟祟地蹲下,塞进石阶地缝里。 宋枳软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人做出这令人费解的行为。本以为这人也要进黄散依的屋子,可这人只是塞完黄纸,转身从偏门溜走了。 “?” “人走了,过去看看。” 乔风意会武,耳力好,确认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这才出声。 宋枳软快步走到方才男子蹲下的位置,眼尖地找到了石缝,“他方才就是塞到了这里头。” 乔风意攥住宋枳软要往里头伸的手,自己伸出两个指头进去,指缝夹住黄纸抽了出来。 “打开看看。” 宋枳软瞧乔风意将黄纸翻开,里头立即有鲜红血液往外流了出来。 “姐姐小心。” 宋枳软连忙抚开乔风意的手,没让她触碰到纸上的血。 “没事,没有毒。” 乔风意方才没让宋枳软将黄纸拿出来,就是担心上头有毒,不过自己拿出来后,就嗅出来这纸上并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 “只是一点血。” 乔风意从袖口抽出帕子,将黄纸放在上头,两人细细端详。 “上头写的是…符文?”宋枳软问。 乔风意眸底微动,思忖道:“像是镇压亡灵怨鬼的经文,以亲近之人的血为引,即可抚慰亡灵怨气。” “姐姐你还懂这个呢?” 宋枳软惊叹出声。 乔风意看出来小姑娘眼底的崇拜之色,笑意清浅,“嗯,干我们这行,要学很多东西。” 难怪是又会武功、又会撬锁、喝酒也很厉害…… 宋枳软心底不由佩服乔风意,自己是活了两世人,都没有乔风意这般才能。 “方才那人究竟想做什么,怎么会将符纸塞进黄散依的门前?” 宋枳软想到了什么,抓住乔风意的衣袖,“该不会是凶手吧?” “你方才瞧他那鬼鬼祟祟的胆小模样,觉得像凶手吗?”乔风意问。 宋枳软蹙眉,“这是不是凶手也说不准,不过他这行径,一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黄散依的事。” “……” “……” 几人在黄家会合,又一块回了秦桑。 “你们是说,在黄散依的院子里,碰见了一个陌生男人,往石阶缝隙里塞了符纸?” 南许坐在秦桑一楼里灌下一大口茶,宋枳软从后厨端来茶壶,连忙道:“你先别喝,兑点热的,别喝凉的。” “没事、没事。” 南许口干舌燥,“方才我和阿川在马房里,同那小厮攀谈,险些就被人发现了, 还好我身手敏捷,一下就拽着他跑了。” “是晏公子拽着您跑吧。” 阿宝端着饭菜上桌,同晏骜川和南许相处这些时候,早就摸清楚了大家的脾气。 虽都是身世显赫的公子姑娘,却没有半点不好的习性。 故而就算是开一点玩笑,也都无伤大雅。 “小丫头片子。” 南许哼了声。 “不过你们同那小厮聊天,究竟打听到了什么?” 宋枳软将晏骜川手里的冷茶拿走,径直换成了热茶。 晏骜川愣了下,见女子的注意力还在南许的身上,方才的动作行云流水,十分自然。 “晏大哥,嫂子这是关心你呢,担心你喝冷茶,对身体不好。”小陶凑过来说。 晏骜川清了清嗓子,嘴角不自觉上扬,语气倒是稀松平常:“我一个男人,喝点冷的怎么了。” 宋枳软才刚替乔风意倒完茶,也不知听觉怎么这般厉害,转头就看向了少年。 晏骜川缩了下脖子,偏开脸说:“不过天气冷了,喝点热的对身体好。” 小陶憋着笑,就被自家哥哥拍了下脑袋,“坐没坐相。” “多谢嫂夫人。” 宋枳软将茶递给柏兰,南许在边上说:“那小厮跟我们说,黄散依平日里苛待下人, 还和一个小白脸厮混在一起,应该有几年了吧, 对方是个读书人,这么久以来,两个人都瞒着黄家老爷和夫人。 也就是他们出去厮混要用马,这才泄露了私会的事。” 宋枳软将茶壶放下,“小白脸?是什么模样?” “左右没我生得好看。” 晏骜川视线幽怨地瞪了过来,宋枳软只感后背一凉,瞥了眼这人,“你胡说什么呢。” “本来就是。” 少年一脸不爽,“你问南许,那小厮是不是说了那小白脸没有我半分英武俊俏。” 南许:“人家说的是,那小白脸没有我俩半分英武俊俏。” “看吧。” 晏骜川扬起下巴,没好气说:“都说了没我好看了。” “……” 宋枳软:“重点不是小白脸好不好看。” 少年抬眉,“那是因为什么?” “阿枳的意思是,想看看你描述的那个小白脸,是不是我们今日见到的那个。”乔风意解答。 “还是乔姐姐聪明。” 宋枳软嗔了晏骜川一眼。 女子皱眉翻眼,眸光潋滟,就连嗔怪人的模样都是尽态极妍、楚楚动人,这样娇媚的一眼,叫人心波荡漾不止。 晏骜川心里咯噔了一下,随即连忙低下头,佯装无事。 “那个小厮也没见过黄散依相好的长什么模样,我们也不清楚,究竟是不是你们见到的那个。” 南许托着下巴,苦恼道:“不过他在石阶上塞符纸,肯定是有鬼。” “大陶——” 秦桑门外传来一道喊话声。 几人回头看过去,也是个狱卒。 大陶连忙跑过去,“张大哥,您查到了?” “查到了,就是你们说的那宣郎,我们查到他住在哪儿了。”狱卒说。 晏骜川抬起脸来,“怎么这么快?” “可不快嘛。” 狱卒没好气说:“那宣郎可是我们登记在册的人,能不快嘛。” “登记在册?他犯过什么事?”晏骜川问。 “倒是没犯过事,只是醉过酒,醉倒在了府衙门前, 我们守门的给他送回家好几次,能不登记在册嘛。” 衙役从怀里取出一张纸,递给晏骜川,“你们看看吧,这人就住在城南的扶英巷, 二十好几了,也没成家,每日一有空就是喝酒,赖在那秦楼楚馆里,好吃懒做还好色,是个废人。” 晏骜川接了过来。 纸上详细写明了地址。 “汤教头今日还同府衙交代了,你们就安心查案子,待一切都查完了,再回去训练也不迟。” 衙役说完这话,就转身离开了。 大陶连忙去送人。 晏骜川将纸条交给南许,“什么时候去看看吧。” “嗯……” 南许沉吟,“咱们去找宣郎,倒是能问一问关于柳娘的事,当年和黄勇究竟是怎么回事。” “若宣郎真是叶娘口中那般不堪的人,他难道会告诉我们实话吗?”柏兰说。 小陶道:“咱们反正是府衙的人,不用担心他不害怕咱们。” 翌日。 晏骜川和南许先去上值,宋枳软和乔风意将早饭准备好,送去府衙,正好几人出来。 “我们准备去找宣郎。” 南许接过食盒,“等会儿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线索。” “我们跟你们一起吧。” 宋枳软说:“让老陈送我们过去。” 宣郎住的扶英巷确实偏僻,走路过去着实累人。 南许便直接拉着晏骜川上了马车,小陶已经看过昨日狱卒画的宣郎画像,这次一块去就是为了认人。 “柏兰和我哥在府衙内,昨夜查黄家这些年来和旁人的往来,基本上没有仇家。”小陶道。 “先去看看宣郎吧。” 南许叹气:“希望能得到点线索。” 半个时辰后,老陈才道:“到扶英巷了。” 几人连忙下马车,只听小陶出声:“宣郎!就是他!” 宋枳软顺着看了过去,见到人时,表情一怔。 第205章 美人计? 晏骜川正抬脚往前走,忽然腰上伸来一双手,他下意识还以为是谁占他便宜,抬手就要给对方一个过肩摔。 嗅见那熟悉的甜香,才猛然收回手,任由腰身被宋枳软搂住,配合地往后倒,不忘装作踉跄,扶住她的肩头。 “你干嘛……” 少年脸色略红,不自然地瞥了眼宋枳软,语气听着委屈:“青天白日的动手动脚。” “?” 宋枳软就知道这人是误会了,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嘛。” 晏骜川又瞥了眼还搭在他腰身上的柔荑,控诉感极强。 “你低声些。” 宋枳软捂住他的嘴,又将人往后拖了些,藏在马车后,眼神示意往巷子口走的男子,压低声说。 “你瞧,小陶方才说的宣郎,就是我和乔姐姐在黄散依院子里遇着的人。” 晏骜川一听小姑娘没想着要占他便宜,心里顿时郁闷起来,表情也跟着不好看,“那你们躲什么,他又没有见过你们。” 话虽然是这么说。 宋枳软瞥了眼乔风意,与同人眼神交汇间,都领会了对方的意思。 “这个宣郎他去黄散依的院子里塞符纸,一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人的事, 你们身上还穿着官府的衣裳,若是贸然上前,岂不是打草惊蛇。”宋枳软解释。 “哦。” 晏骜川说:“所以呢,不去找他了?” 宋枳软想了想,和乔风意先将小陶和南许等人带上了车。 “去找宣郎是可以,但得从长计议。”宋枳软说。 小陶拉着车帘,瞧着人转身进了扶英巷,随即报道:“人已经进去了。” “宋妹妹,你打算如何从长计议?”南许听着宋枳软的话,也觉得有道理。 先前衙役说过,这个宣郎正经事不干一点,每日就是喝酒,宿在青楼招妓,这样品行恶劣的人,一定会很在意官府的存在。 他们贸然上前,只怕是审不出东西。 “先前府衙中的衙役不是说过,这人好色吗?” 乔风意抬眉说:“不如就先从他的弱点攻击?让他先放下警惕,再从他嘴里套出线索。” “弱点?”南许摸着下巴,没想明白,“乔乔,你有什么好办法?” 乔风意静静思索,缓声说:“美人计。” 美人计…… 宋枳软听闻,也觉得是个好法子。 宣郎害怕官府的人,但一定不会怕娇滴滴的美人。 说不定美人出场,三言两语就能将话套出来,省了力气。 “那我去吧。”宋枳软毛遂自荐,“到时候里应外合,咱们……” “你去什么去!” 一旁的少年突然炸了,瞪着眼睛,气不忿儿道:“你会武功还是心思狡诈? 想从那王八身上套线索,当心自己先掉进坑了。” 小陶被马车里骤然抬高的音量吓得一抖,还是第一次看晏骜川这样生气。 “晏大哥,你别生气,咱们不是还在讨论嘛。” “就是,干什么大小声,凶死了。”南许没好气道:“也不怕吓着宋妹妹。” “怪我凶,那就让乔风意去。”晏骜川气冲冲说。 “那怎么能让乔乔去!” 南许直接站了起来,火冒三丈指着晏骜川,“你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你怎么不闭嘴。” 晏骜川是不输人的性子,站起身来比南许还要高上两片豆腐,勃然作色,“不是你媳妇儿你当然不在意了。” “你他娘说话再这么难听试试看。” 南许抓着乔风意的手,“我可没说过要让宋妹妹去,是你先让我家乔乔去!” “是你家的吗?” 晏骜川抬眉,嗤道:“你叫她一声你看她答不答应。” “怎么不是我家的了。” 南许眼睛瞪得圆鼓鼓,“你和宋妹妹都还没成婚呢,在这儿指手画脚什么, 人家说要去,你管什么管,你他娘哪根葱啊?” “我他娘哪根葱,我今天就把你打成葱。” 晏骜川拽住人的头发,抬手就重重捏了下南许腰间软肉。 南许疼得呲牙咧嘴,喊道:“你敢捏老子腰,你看我今天不把你从圆的打成扁的,扁的揍成圆的!” 说着,人就抬脚狠狠踩在晏骜川的脚上。 “你敢踩我,反了天了。” 晏骜川揪着人的脸皮,“老子撕了你的嘴。” “别打了。” “别打了。” 宋枳软和乔风意齐齐出声。 剑拔弩张的两个人这才动作停滞住。 宋枳软实在是觉得丢人,拖着晏骜川坐下来,不好意思地压低声,在人耳边说:“不过是商量,你这么大脾气做什么。” “我还不能有脾……” 晏骜川音量眼瞧着又要抬高,宋枳软蹙眉,食指指着他的方向,是警告。 “我还不能有脾气了。”少年的语气顿时沉闷下来。 南许也被乔风意拉下去。 “我又没说让阿枳去。” 乔风意扫了眼南许,见人被自己拉住后就跟蔫儿了似的,温声说:“我已经有定好的人选了。” 南许反握住姑娘的手,小声说:“你不许去。” “……” 乔风意抽开手,随即道:“我不去。” 南许这才松了口气,只听女子语气镇定:“你和晏骜川去。” “什么?!” “什么?!” 方才坐下的两人又齐齐站了起来。 “我一个大老爷们儿,我怎么去!”晏骜川面露惊愕。 南许指着自己,“不是,我?我去?我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拿什么色诱宣郎。” “话糙理不糙。” 小陶摸了摸鼻子,小声吐槽:“但南大哥你这话有点太糙了。” 宋枳软也愣了半晌,视线落在晏骜川和南许的身上,不知想到了什么。 “其实我觉得…也不是不可行。” 晏骜川诧异地转过头,指着宋枳软,气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我、我, 我被男人轻薄,你觉得可行?” “什么叫轻薄。” 宋枳软一脸纯善,学着南许的话:“你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 人家轻薄你,似乎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宋、枳、软——” 少年气得都要炸毛了,宋枳软才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谁叫他方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张口闭口喊她媳妇儿,让她没脸的。 “你们虽然没有胸,没有屁股,但是你们有一样吸引人的。” 乔风意出声提醒。 话音落下。 晏骜川和南许骤然对视了一眼,齐齐低头,望向了自己身下。 第206章 尝尝 “不是那个。”乔风意淡定出声。 晏骜川和南许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虽然你们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但是脸还算是过得去。” 乔风意说:“我和阿枳将你们装扮一番,装成女子去色诱宣郎。” “不是,南许长得娘扮成女的有人相信,我扮成女的,哪里有人相信。” 晏骜川没好气控诉。 “我娘?你才娘。” 南许冷哼一声:“也不知道是谁小时候和我混进赌坊, 还险些被那些丧良心的当成小姑娘,被卖进窑子里。” 宋枳软惊讶地睁大眼,“还有这事儿呢?” “你别插嘴。” 晏骜川指着南许,“你要翻旧账是不是?你小子到了十岁去私塾里, 还被高家那远房表亲以为是姑娘,人家还给你送花表白,你不记得了?” “去你娘的!少给老子提那小子,我见他一次打他一次,那个死变态!” 南许娘亲高玥出身将门,其兄高琼被封为怀化大将军后,想来攀亲戚的人数不胜数。 尤其高玥还嫁去了南家,更受旁人的艳羡和讨好。 南家当时请了私塾先生,晏骜川也到了念书识字的年纪,自然也是一起去听课的。 没想到撞见高家远房表亲一个小子,在课后拉着南许的手,羞红了脸说日后要上门跟南许提亲。 “他娘的, 老子说那小子怎么总爱缠着我,还以为他是看重老子脾性, 以为是老子够爷们儿,所以才吸引他跟我交朋友, 没想到那小子纯纯是变态。”南许想起这事儿就气得脸发青。 “你瞧,所以人家为什么喜欢你,不喜欢我, 还不是因为在这方面,你比我有潜力。”晏骜川嗤了声。 “可是我看你生得也很好看啊。” 宋枳软戳了下人的胳膊,端详着晏骜川,“这唇红齿白的,挺标致。” “胡说八道什么。”晏骜川没由来的委屈,“你还是不是自己人了。” 宋枳软知道南许和晏骜川都是脾气差的,于是委婉说:“自然不是你们生得女气, 而是因为你们俩生得好,到时候我和乔姐姐给你们扮上一扮,这才像个大姑娘嘛。” 女子这话说得倒是让人舒心,南许听了后,瞄了晏骜川一眼,“去不去?” “去个屁。” 晏骜川一副不好商量的模样,“我反正是不去。” “你不去啊?” 宋枳软叹了口气,在他耳边轻声说:“那就只能我去了?” “宋枳软!你敢去!”晏骜川瞪眼道。 “那你去不去?”宋枳软莞尔一笑。 “……” “……” 柏兰和大陶得到消息,从府衙赶到几人的宅子里,不忘从成衣铺里挑了几身宽松够长的女装。 “你们这宅子也不错啊。” 小陶在宅子里参观的空隙,柏兰和大陶就将衣裳带了过来。 待晏骜川和南许换上,宋枳软和乔风意便分别进各自屋中去给人描眉画眼。 只瞧红色身影在屋子里格外醒目。 宋枳软的目光落在熟悉的身影上。 少年一袭水红烟罗对襟长裙着身,乌发未像往日那般高高束起,松散地垂落腰间,几缕碎发略略掩住了少年眉眼。 但暴露在空气中的脖颈和透明衣袖瞧得见人白皙肌肤,脖颈细长,唇尚未点绛,便已是殷红。 尤其是细腰上挂着铜铃铛,随着人的动作,在空气中晃了又晃。 细腰长腿,跟话本子里描述的女妖精一个样。 “……” 宋枳软都有些看呆了,眼神上下打量着晏骜川,见对方忸怩地走过来,没好气地哼了声。 “打扮成这样,难看死了。” “不难看。” 宋枳软飞快说:“很好看。” “现在只要上妆就可以了。” 宋枳软带着人坐在妆台前,铜镜中倒映出男子的面容。 “这是画眉集香丸,用于描眉。” 晏骜川听不懂宋枳软所说的画眉集香丸,只瞧女子握住类似于毛笔的玩意儿,随即绕到他的面前。 女子今日穿了身月白绣金边海棠连襟裙,乌发松散只以一支玉簪挽成发髻,大部分墨发都散落下来,形貌昳丽,楚楚动人。 她倾身下来,一截玉白细颈后挂着鲜红系带,隐隐约约透露出来。 晏骜川知道那是什么。 “你的眉生得好,不画也黑,我就给你描描边。” 晏骜川其实根本就没有在管女子在说什么,只是嗅到她身上清甜香气,恍若勾人迷药,他的呼吸也跟随着女子气息起伏。 这样低头弯腰的动作,宋枳软自己没有意识到,可晏骜川却看得清清楚楚。 精致好看的锁骨下方,胸襟略松,隐隐绰绰的沟壑,极致的白,圆滚滚的,被红绸布包裹着。 漫说酥凝,休夸菽发,玉润珠圆比更饶。开襟处,正粉香欲籍,花气难消。 犹如枝上高挂的雪团子,被徐风吹了晃了又晃,惹得人根本移不开眼。 晏骜川总觉得小姑娘瘦,可有些地方,又确实丰腴。 “眉画好了,我拿个胭脂。” 宋枳软转身将胭脂挑好,再转身,只瞧少年面色涨红,好奇道:“你提前上过胭脂了?” “没、没有啊。” 晏骜川急忙躲避视线,脸颊上的酡红之色越发明显。 “你脸色白里透红,胭脂就免了,给你再上口脂吧。” 宋枳软将口脂一个个给晏骜川瞧过,询问人的意见,“你觉得哪个好看些?” 晏骜川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随手指了个。 “这颜色不错,也配你的衣裳。” 宋枳软笑了笑,随即用指腹抬起人的下巴。 晏骜川呼吸一顿,瞧女子素白指尖轻轻蘸取口脂。 白皙的指尖顿时染上了薄红之色。 “别动,当心我涂出去了。” 宋枳软提醒了一声,随即用指尖轻轻蹭过人的唇瓣。 少年的唇很软,淡淡的温热,宋枳软不禁想起平日里这人逞强的时候,不禁牵唇一笑。 “嘴还是挺软的嘛。” “什么?” 晏骜川抬起眼皮子,瞧女子忍着笑,又佯装什么都没听见,专心致志给他擦口脂。 “嗯……” 宋枳软退开少许,将口脂放回妆匣,随即又拿起篦子绕到晏骜川的身后。 也是当下才发觉出来,男子的头发同女子的当真不同。 晏骜川的头发丝粗黑且硬,而她的则要细软许多,拿着篦子往下梳,宋枳软也不忘提醒。 “要是将你的头发梳疼了,你记得一定要说,别忍着。” “嗯。” 少年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有些发哑。 宋枳软也没放在心上,认真将晏骜川的头发梳平整,而后才想起忘了拿发簪过来。 “你帮我在屉子里拿一下步摇,上头雕刻着玉兰花的那一支。” 晏骜川应了声,将妆台下的屉子扯出来,只是里头的簪环琳琅满目,他确实不知道,宋枳软说的是哪一支。 “你左手边的那一支。” 宋枳软边梳头边提醒。 “这一支吗?” 晏骜川拿了一支举起来。 “不是,你拿错了,是左下方那一支。”宋枳软看了眼,随即说。 晏骜川又只好放回去,重新拿了一支,“这个?” “不对,还是我自己来吧。” 宋枳软同妆台之间也就只隔了一个晏骜川,伸手就可以碰到屉子,便懒得再绕过去。 晏骜川只感身后贴上来一道极致的圆润柔软,直直抵着他的后背和脖颈一片。 偏偏女子并未意识到自己哪里出格了,因为第一下没有够到想要的步摇,于是只能更努力地靠近。 高挺耸立的云团顶着晏骜川的脖颈,不断磨蹭。 未曾意识到,铜镜内倒映出的男子,喉结滚动,眼角掩藏欲色。 终于在第三次尝试中,宋枳软拿到了步摇。 “就给你梳一个简单的发髻吧。” 宋枳软的手不算巧,先前有银柳和火鹤帮忙梳洗打扮,自打来了临安府,都是靠自己来梳发,所以平日里发髻都是选最简单的。 给晏骜川梳头发亦是同理。 柔荑翻动墨发,三两下的功夫,一个简单也还算得上漂亮的发髻就完成了。 铜镜内,倒映出宋枳软为他簪发的场面。 “好了。” 宋枳软从他身后退出,走到前方,认真地打量着对方的模样。 原先还看得出几分儿郎模样,眼下就全然是位妖娆艳丽的女子了。 晏骜川轮廓生冷硬朗,故而她将他两边分出些碎发,掩住轮廓,让人只得观察到他的五官。 少年的五官是极其俊俏的,眉形被她描的秀婉,面颊未上胭脂,但鼻尖被她轻点一抹红,瞧着楚楚动人。 唇瓣殷红,肌肤白里透红,一位尽态极妍的大美人这就出落了。 宋枳软盯着对方。 忽而,晏骜川慢悠悠地抬起眼皮子,眸底潋滟光泽勾人惑心,直勾勾地盯着她,像是在行勾人魂魄的祸事。 “……” “……” 四目相对,眸光触及间,恍若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般。 宋枳软只感心跳突然加速,快要控制不住,从喉咙眼里跳出来。 “好看吗?”晏骜川动了动唇瓣,问她。 宋枳软仓皇挪开视线,嗯了声,“很好看。” “……” “……” 接下来的半晌,两人都没有说话。 “其实,你现在的模样已经很完美了,只要仪态上多加注意,应当不会被发现。” 宋枳软小声说。 “仪态?” 晏骜川的视线好像带了侵略性,完完全全将她包裹住,“怎么做?” 宋枳软沉吟了声。 “就比如说站姿,女子在站立时需保持直立,肩膀放平,背部正直,手臂自然下垂,腰部挺直。 记得,头部保持端正,目光平视前方,自然呼吸,不要太过僵硬。” 说着,宋枳软也跟随着自己的说话声,改变自己的动作。 “还有呢?”晏骜川懒散地坐在椅子上,两腿分开,单手撑着下巴,视线跟随着小姑娘。 宋枳软即刻说出人坐姿上的毛病,说:“你如今的坐姿就不成, 需保持端庄,膝盖并紧,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放在膝盖上或袖子里, 不能如你一般,过分粗犷,这样一下就会被认出来的。” 晏骜川不易觉察地牵起唇,听女子温柔好听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行走时需保持优雅,步伐轻盈,不拖沓,不奔跑,不发出噪音,手不要随意乱动。” 宋枳软往后撤步,给人一边演示一边讲解:“还有福身作揖时,右手压住左手, 放在胸前,微微屈膝同时低头,若是像你平日那般拿鼻孔瞧人, 是万万行不通的,哪有姑娘像你这样,不要太过傲慢了。” 晏骜川闻言没忍住笑出声,眼神粘在小姑娘的身上,根本移不开半分。 “还有,微笑要含蓄,不露齿,别笑得太开了。” 宋枳软说着,一边走近过来,“现在学会没?” 晏骜川挑眉,“应该吧。” “那你试试,我看够不够格。” 宋枳软想将座椅上的人赶走,自己坐下去,没想到被凳子腿绊倒,趔趄着往前摔倒。 “——” “——” 一阵天旋地转,她感觉腰身上被双手牢牢地勾住,继而将她接下,屁股挨到一片坚硬有力的肉垫上。 “?” 她缓过来,这才发觉自己被抱着,坐在了晏骜川的大腿上。 只是或许是男子大腿过于结实,以至于触感有些…奇怪。 “不好意思。” 她道完歉,就想着赶紧起身,只是没料到,腰上的那双手忽然发力。 才刚站起身分毫,就又被掐着腰,重新坐了下去。 耳边传来一道极轻微,却又让人无法忽视的急促呼吸。 她微微一愣。 “占了我便宜就想跑?” “我没有。” 她下意识否认,转过脸去时,却对上了那道含情勾人的长眸,摄人心魄,潋滟眸光叫人心痒难耐。 方才隔远了觉得这人实在是美,眼下隔近了,又觉过分妖冶。 殷红的唇瓣透着光泽,略张开,发出沙哑低醇的声音。 “想不想…尝尝?” 第207章 检验一下 宋枳软都来不及害羞,眼神流露出几分茫然,“尝…尝什么?” 屋子里鸦默雀静,悄悄冥冥,暗昧气息流动。 宋枳软被迫按在晏骜川的大腿上坐着,害怕重心不稳会摔倒,所以勾住人的脖颈,稳定住不倒。 “……” 晏骜川掀开眼皮子,视线意味不明地落在她脸上,像是一只潜伏黑暗的野兽,伺机而动,妄图侵吞纯善无知的猎物。 “你说呢。” 对方的声音低哑,像是赶路许久,干渴得快要丢失性命的旅人。 宋枳软心里没由来的一阵慌乱,嘴唇动了动。 先前少年在她面前,都是乖乖巧巧,容易害羞,从不敢轻举妄动的。 可方才就像是鬼上身了一般。 难不成,换了身女装,胆子也跟着大了? 宋枳软心里的想法, 晏骜川是不知道半点。 可他的确忍太久了。 从一开始宋枳软给他描眉画眼,后来又不自觉用娇软的身子蹭他。 她并未发觉的细节,落入他眼中,就是致命勾引。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宋枳软当真不习惯,被晏骜川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就好像下一刻,他就要丧失理智干一些不太好的事。 “……” 话音落下,她后脖颈忽然感受有手掌覆盖上来,推动着她的脑袋,将她往他面前带。 少年滚烫气息,骤然喷洒在她面庞。 她脑子里好像被人抽干了所有想法,一片空白,傻傻地盯着眼前的少年。 任由对方也越靠越近,那殷红透着光泽的唇瓣,是她方才认认真真上的口脂。 眼瞧着那唇贴了上来,却又在她的眉眼间游移,又迟迟不落,似是在逗她的游戏。 “现在呢?” 他低垂下来的睫翼浓密而漆黑,就这样乖顺地搭在眼皮上,视线专注地盯着女子的唇。 “知道我在说什么了吗?” 宋枳软一怔。 少年揽住她后腰的手分明在隐隐发抖,证明他此时此刻也正紧张着,喉结不断滚动,是担心她会拒绝。 分明往日怂得跟什么似的,如今也不知道从哪里偷来了这么大的胆子。 “方才我没进来的时候,你喝酒了吗?” 宋枳软思来想去,便觉得只有这个可能。 不然凭晏骜川的胆子,怎么会对她这般…… “不知道。” 晏骜川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分明是清明的,“可能喝了吧,我不记得了。” 宋枳软蹙起眉头,刚想说等会儿还要办事,他怎么能喝酒。 没想到对方后半句就接了上来。 “要不要检验一下?我究竟喝没喝?” 少年眉梢略抬,落在她后脑勺的手掌,大着胆子,动作又缓慢地覆盖在她的后腰上。 胸膛里的跳动越发剧烈,呼吸交织之下,分不清究竟是谁和谁的。 “怎么…怎么检验?” 宋枳软蜷缩在袖底的手颤了颤。 “……” 晏骜川瞳仁流转,视线落在她松散的胸襟上,这一次的视线过于明显,以至于宋枳软也看得一清二楚。 她慌忙捂住胸前,哪里想到这人这般不老实,有些愠怒,“晏骜川,你看什么呢。” “……” “我是男人,你说呢。” 被人戳穿,晏骜川纵使心虚,也不舍得放过这样的机会,深吸了一口气,不管不顾,径直往女子的唇上吻过去。 温软微凉的触感,抵上他的唇。 第208章 俏扮女装试凶 晏骜川反应过来不对劲,睁开眼果真对上了饱含羞恼的妙眸。 “晏骜川,你脑子里面在想什么下流的东西?” 被宋枳软察觉到心里想法,晏骜川登时装起了傻,“什么?” 宋枳软深吸一口气,“放我下来。” “……” 晏骜川抱着温软娇嫩的身子,根本就不舍得松开,奈何对方的眼神实在是有威慑力。 “我…又没想着怎么样,我就是看你口脂好像花了,所以离近点帮你瞧瞧。” 说着,他这才不情不愿松开了手。 看口脂哪里需要四处乱瞟,还越靠越近,宋枳软自然知道这人心里在想什么,只是没有戳穿。 宋枳软从人腿上下来,飞快整理好自己的衣襟。 确认衣衫没有松散开,这才打开门,不忘回头提醒:“你也整理好衣裳再出来。” 晏骜川哦了声,心不甘情不愿地瞅了眼镜子,顿时被恶心得收回视线,不敢再看第二眼。 院子里,乔风意身边站着的蓝色倩影娉娉袅袅立在原地,秀眉温婉,眸光带着几分俏,柳亸花娇,花颜月貌。 “南许,我总算知道你们来临安府,你为何也会被人贩子绑到船上了。” 宋枳软瞧见南许的第一眼就忍不住褒扬出声:“果真是美人。” “哼,宋妹妹就知道调侃我。” 南许抓着自己两缕乌黑的长辫子,随即嗔了眼乔风意,“乔乔,人家这样是不是有点太娘了。” “不会啊。” 乔风意一本正经,“多爷们儿啊。” “真好看啊,南许哥,我都想娶你了。” 小陶围着南许打转。 “滚犊子,别把唾沫星子淌我身上了。”南许没好气说。 大陶和柏兰听到另一阵脚步声,也齐齐往后看。 只见晏骜川一袭水红裙摆款款走来,妆容妖冶,艳美绝俗,眸底还带着往日里的几分不屑和轻蔑,这会儿却叫人品出几分高傲美人的滋味,千娇百媚,让人欲罢不能。 “妖艳相偎,清香交喷。花王尤喜来亲迎。有如二女事唐虞,群芳休更夸相并。” 柏兰夸赞出声。 “啧,你也就这样吧。”南许上下打量了一番晏骜川,扮上女装后,嗓音也不自觉掐尖。 晏骜川懒得多看对方一眼,“我看着你就恶心。” “我呸,老子这花容月貌,你就算跑遍京城都寻不出第二个。” 南许插着腰,趾高气昂说:“若我是个女子,只怕喜欢我的人要从京城排到临安府了。” 晏骜川冷笑:“是,全天下的瞎子都来给你排队了。” “别说了,你们俩是各有千秋。” 小陶难得说出一个词儿,笑嘻嘻地围着两人转了一圈,“就连我们这些人都分不出来男女了, 那宣郎肯定也辨别不出来,就等着乖乖落网吧。” “光是这样自然是不行的。” 阿宝从厨房里跑过来,手里端着一大碟子白花花的馒头,塞到晏骜川和南许的手里。 “这样就无懈可击了。” 晏骜川和南许手里一人拿了两个大馒头,面色都是清一色的难看。 “待会儿出了门,你们就以姐妹相称,千万别再斗嘴,让宣郎发觉出不对劲来。”宋枳软提醒。 “姐妹相称?” 晏骜川懒散地挑眉,瞥了眼南许,“一个爹娘怎么可能生出差别这么大的姑娘。” “是啊。” 南许咬了口馒头,这才慢悠悠往胸口塞,“他那么难看, 等会儿出去别人还以为他是给我端洗脚盆的,哪里看得出是姐妹。” 晏骜川:“嘴巴再不放干净点,我会把你打成姐妹。” “好了。” 乔风意即时出声,阻断了两人继续斗嘴,阐述着设计好的故事情节。 “等到了宣郎的面前,你们就……” “……” “……” 日暮时分,桑榆暮影,扶英巷内走出的年轻人望着天边残阳,嗤笑出声。 男子面庞上的浮肿尚未消退,昨夜酒劲还没有清醒,脚步虚浮地往扶英巷最近的青楼走。 “姐姐,这轮子卡得也太深了,不知是卷了什么东西进去。” 有一道娇柔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听语气很是懊恼。 “咱们两个弱女子,哪里知道弄这个,马夫大哥去了那么久,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请到人来。” 宣郎的目光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只瞧一红一蓝两道倩影,弯着腰,正低头检查马车滚轴。 “好在咱们出来带够盘缠了,若是实在不行,就再买一辆吧。” 蓝裙姑娘抬起脸来,柔美中带了几分俏。 水红色长裙的姑娘身材高挑,前凸后翘,抱着手,“爹娘可叮嘱过,让我们省着点花, 妹妹别忘了,咱们这笔钱,是来投靠舅父的,这可是咱们安身立命的银子, 里头还有咱们俩日后的嫁妆,若是再这样挥霍下去,只怕还不等咱们找到舅父,就得浪费大半。” 宣郎瞧着两个落难姑娘,眼睛都直了,快步走到两人身前。 “两位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呀!” 蓝裙姑娘好像受到了惊吓,拿帕子遮住脸,忙躲到了红裙女子的身后,“姐姐,吓死我了。” 红裙女子施施然看了过来,似是见宣郎颇为清秀,眸底闪过几分悦色。 “这位公子,你可会修理马车?我和妹妹两个姑娘家出来,结果马车走不动道了, 马车夫去帮忙叫人,已经有半个时辰了,迟迟不见人,我们都担心人是趁机跑了。” “竟然是这样。” 宣郎神色正义,“小生姓宣,乃是今年秋闱考生,正好住在离这儿很近的扶英巷里, 也学过一些修理马车的本事,若是姑娘们不介意,先去寒舍中暂且休息一会儿, 待宣某将马车修理好,姑娘们便可以赶路了。” “这样……” 蓝衣姑娘怯生生地看了眼宣郎,犹如受了惊的小兔儿一般,发红的眼眸,瞧着让人心生怜爱。 “会不会太麻烦公子了。” “不麻烦、不麻烦。” 宣郎瞧着这两位姑娘,心里直发痒,咽了口唾沫,忙指路,“前面就是扶英巷, 姑娘们若是不放心,随同宣某一块站在巷子里修理马车也好。” “倒是很近。” 红衣姑娘斟酌道:“妹妹,眼下咱们遇到了这好心的公子,不如就随他一起去?” “也只能这样了。” 蓝衣姑娘慢慢点了两下头。 “我在后头推车,姑娘们先去巷子口等我。”宣郎说。 蓝衣姑娘面上露出几分羞怯的笑意,“公子,要不奴家帮你一起推车吧。” “不用……”宣郎话还没说完,红衣姑娘先朝他福身作揖,“那就多谢公子了 妹妹若是想要帮公子出一份力,就请便吧,我先去巷子口躲太阳了。” 蓝衣姑娘面上的笑意僵了僵,随即也飞快松了手,语气间多有抱怨:“这临安府的日头真是晒。” “姑娘别和我一起了,快去随你姐姐一块躲日头吧。” 宣郎笑了笑,一边费尽力气,将马车艰难地推进了马车。 “……” “……” 待宣郎将马车推进巷子里,已经是满身大汗,额角密密麻麻都是汗珠子,连眼睛前都跟形成了一股雾似的,瞧不清前路。 “公子没事吧?” “快去给公子擦擦。” 红衣姑娘连忙从袖子里取出手帕,递给蓝衣姑娘,后者顿了顿,也不知给前者使了什么眼神,这才小碎步走过来。 “公子辛苦了。” 蓝衣姑娘用帕子轻轻柔柔将他额头上的汗珠子给擦干净。 宣郎只嗅见帕子上淡淡的清甜香气,叫人心醉。 “多谢姑娘……” 宣郎连忙接过帕子,对一蓝一红两道身影道:“姑娘们,眼下日后还烈着, 不如先进去喝杯茶,待宣某将车修理好了,再来唤姑娘出来。” “公子也说了现在日头正烈。” 红衣姑娘笑盈盈说:“不如咱们一同进屋先坐一坐,待日头彻底落下去了,公子再出来修车吧。” 此举正合宣郎心意,如何不肯,只是在两个姑娘跟前,只能装作正直。 “这怎么行,宣某是一介儿郎,两位姑娘冰清玉洁,如何好共处一室, 这对姑娘们的名节有损,不可不可。” “这有什么不可。” 红衣姑娘捂嘴笑了笑,“我们都不是临安府的人,今日上路,也就不会再回来了, 同公子共处一室的事,也就只有你我她三人知道,难不成,公子还会将此事拿出去说不成?” “这自然是不会的。”宣郎连忙摆手。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快些进来吧。” 红衣姑娘招手,“正好公子能带我们参观一下您的宅子。” 宣郎连忙顺着红衣女子的话往下说:“既然姑娘们如此信任宣某, 宣某也不能辜负两位姑娘的心意,还请姑娘们随宣郎进宅子逛逛。” 蓝衣姑娘巧笑嫣然,同红衣姑娘对视了一眼,跟随着宣郎入宅子。 宅子是三进三出,院子屋瓦门窗都很新,显然是这些年才搭建的宅子。 屏风摆设都算得上贵重,刚至冬日,就在地上垫了厚厚一层雪狐毛地毯,屋内炭火盆也很足够。 瞧屋子便知,这屋主是个不缺钱的主儿。 “这宅子挺大的,陈设也很不错,公子平日里就一个人住?” 红衣姑娘目光流露出几分欣赏之色。 宣郎连忙笑道:“宅子说不上好,寻常寒舍罢了, 说来真是不好意思,宣某二十有余,却并未婚配,故而是一个人住。” “公子还说是寒舍,你这若是寒舍,叫寻常老百姓怎么活。” 蓝衣姑娘打量道:“公子不是秋闱考生吗?寻常读书人,可没有公子家中如此气派,跟世家子弟似的。” “哪能和世家子弟比。” 宣郎心里得意,面上却装得惶恐,摆手道:“也就是祖上做些生意, 到了我这一辈,父母亲遗愿希望我能念书,考取功名, 对于我来说,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早日完成父母亲的遗愿才是正道。” “这老话说得好,多财只益愚,读书可希贤。” 红衣女子笑说:“公子当真是大智慧,若是哪家姑娘嫁给了你,那可是享不尽的福气。” “姑娘好学识,宣某敬佩。” 说着,宣郎又叹了口气,邀请两位姑娘在厅中坐下,“只是宣某孑然一身, 不过是空有些钱财罢了,哪家姑娘能看上我这无权无势的, 况且,今年秋闱我也并未考过,要再等三年,谁家愿意将姑娘嫁给我这人, 蹉跎了这些年,却还是并无功名在身,平白叫人笑话。” “公子这话说得可不好,也未必是每家女子都是看重权势的。” 蓝衣姑娘嗔道:“我瞧公子就是眼界太高了,说不定将眼睛都盯着世家姑娘身上, 才会如此看重权势功名。” “这怎么会。” 宣郎笑笑:“同两位姑娘说句实话,那世家姑娘如何能看得上我, 再者,我心也并不慕权势,只是胸有抱负,想着报效朝廷, 至于妻子身世,当真是不在意的, 都说家有贤妻,夫不遭横祸,我只盼着能寻到如两位姑娘这般贤惠温柔的女子,便是人生之大幸。” 说到这儿,宣郎又觉得自己多嘴了,红着脸道:“真是不好意思, 冒犯两位姑娘了,宣某并没有别的意思,还请姑娘们不要在意。” “原来公子想要的就是贤妻啊。” 红衣姑娘笑了笑,“其实女子议论婚事本是不该, 不过今日碰到公子这般识礼的郎君,也还是忍不住多嘴, 若非先前我未曾同人有过婚约,还真是想要同公子多相处相处。” 宣郎眸底微动,哦了声,“既然姑娘有婚约在身,为何今日只是与姐妹同行? 你的未婚郎婿又何在?” 红衣姑娘深深叹了口气,眉眼间似有哀伤之色流转。 “这是姐姐的伤心事。” 蓝衣姑娘又道:“原先我们姐妹俩家世还算是不错,是庐州的富贵门户, 只是家里突逢大难,爹娘将家中财物都交给我们,让我们投奔舅父家, 姐姐的未婚夫婿见我们家中落魄,没有往日风光了,这才同姐姐解除了婚约。” “唉——” 红衣姑娘低眉垂眼,“我这样一个人,日后又有谁愿意同我在一起呢。” 蓝衣姑娘劝道:“姐姐,你生得如此好相貌,又品性纯良,怎么会寻不到良人。” 宣郎将姐妹俩的对话听进了心中,安慰道:“姑娘说的极是,又何必担心这些。” “不说我的往事了,徒增伤心罢了。” 红衣姑娘抬起眼来,看向宣郎,“郎君你呢,可有喜欢的人?” 宣郎见对方提及这事儿,于是道:“长到这个年岁,要是说没有喜欢的人, 也的确是假了些,先前的确真心喜欢过一个姑娘, 不过也和姑娘一样,那女子并非真心实意地待我,离我而去了。” 说起这事儿,宣郎的表情也难掩伤感。 红衣姑娘同蓝衣姑娘对视了一眼,在无人注意的时候,眸光意味深长。 “离你而去的人一定不是好缘分。” 宣郎闻言笑了下,“或许吧,这命都是老天爷注定好的, 老天要你死,你活不了,让你活,你也死不了。” “说起这命,我和姐姐前两日进临安府的时候,还听人说了, 临安府大首富家,黄家的二姑娘惨死,人家那么有钱,结果到了如今,连凶手都抓不出来。”蓝衣姑娘提道。 宣郎听到黄家二姑娘的名字,脸色顿时一白。 对座两人将宣郎的表情看在眼里,红衣女子继而说:“快入夜了, 可别提这些晦气事儿了,我听说黄家姑娘的死同先前火烧了的戏楼有关系呢,听人说是厉鬼报仇。 你这样多口舌,当心怨鬼缠身。” “怨鬼?我瞧是人为吧。” 蓝衣姑娘撑着下巴,“才也不知道杀了黄二姑娘的人究竟是谁, 我听说……” “啪嚓——” 只听一道茶盏破裂的声响。 方才还稳坐如山的宣郎,这会儿竟然失手打碎了一个茶盏。 “郎君这是怎么了?” 宣郎起身,“没事,我…我方才有些犯困了,想起来还没给姑娘们泡茶。” 说着,宣郎便起身入了小厨房。 “他定然有鬼。” 方才还千娇百媚的柔音,眼下已经完全褪成了男子嗓音。 南许翘着二郎腿,“待会儿试一试。” 晏骜川一脚踢在南许翘的腿上,“人来了,别多嘴。” “……” “姑娘们,这是龙井,不知道你们喝不喝得惯。” 宣郎将茶盏递给两位,随即坐在一旁,还是心不在焉的模样。 晏骜川和南许对视了一眼,浅酌了一口茶,夸赞道:“这茶香。” 宣郎笑了笑,却没提别的。 南许见缝插针,继续说:“不过我们是外地人,不知道这事情内幕如何, 公子可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宣郎骤然抬起眼皮子,“你们究竟是谁?” 第209章 有问题? 南许顿了下,很是茫然的表情,“郎君这是什么意思?” 宣郎眯起眼,语气中已然有了猜忌:“难道你们不是听到了什么传言?” “什么传言?” 晏骜川不明所以,“郎君,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们姐妹俩初来乍到,只听说过黄家二姑娘死于非命的事, 难道其中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宣郎抿起唇,“看来宣某是误会了两位姑娘。” 南许转了转眼珠子,缓和气氛道:“不过我倒是听说了一桩风流韵事, 不知道郎君有没有听说过?” 宣郎抬眉,“是什么风流韵事?” “那黄家二姑娘,听说这几年都和一个小白脸混在一起, 隐瞒着所有人,听说那小白脸同郎君一样是读书人, 就是不知道郎君有没有听过这号人物。”南许问。 “黄家二姑娘和小白脸?” 宣郎垂下了眼皮子,静静说:“闻所未闻。” “我也是听街边的小贩说的,不知道真假。” 南许端起一旁的茶盏,又要再饮。 “姑娘且慢。” 宣郎忽然叫停。 “怎么了?”南许不解。 “天气冷了,茶也凉得快,我先帮两位倒点热的,这样身子也舒服些。” 宣郎起身,端过两人的茶杯又去了小厨房。 “方才险些暴露了。” 南许顿时肃色对晏骜川说,后者打量着这宅子,低声说:“一个穷书生, 哪里有钱置办这样好的宅子。” “不止,我方才瞧那些瓷瓶和屏风,都是上好的玩意儿。” 南许冷哼了声:“这小子可不简单。” 晏骜川余光落在小厨房里倒映在地上的人影,低声说:“他只怕就是黄散依的那个小白脸。” “我也觉得。” 南许托着下巴,“但是你说,他为何要杀了黄散依呢? 这宅子都只怕是黄散依给他置办的,你没瞧见方才他一听见我们身上不少财物, 那眼睛比烛盏还要亮,分明是个财迷,为何要杀了摇钱树?” “真的是他杀的?” 晏骜川摇头,“我不觉得他会做出杀人的事。” “而且最重要的是。” 南许提及先前从叶娘那儿得到的消息:“这个宣郎,先前是和柳娘在一起, 柳娘要嫁入黄家,两人这才分开,而宣郎又恰好同黄散依好上了, 你觉不觉得这件事特别巧?简直就是巧得稀奇,干什么非得缠着黄家一家来祸害呢?” “别说了,人来了。” 晏骜川眼神警示,南许这才闭上嘴。 “茶趁热喝。” 宣郎将茶盏递给两人,笑容温和。 南许和晏骜川连忙端着茶杯饮了下去。 “那我就先出去帮姑娘们瞧瞧马车。” 男子好心道:“若是天黑了,可就不好赶路了。” “郎君真是热心肠。” 南许假笑了声,哪里肯这样轻而易举地放人走,又喊住人问:“郎君, 现在天还没完全黑,要不再坐下来聊一聊,等到日头完全落下, 不晒了,你再出去也不迟啊。” 宣郎脚步一顿,转过身来时,面上的笑容略有些深意。 “姑娘可是还想打听黄家的事?” 南许表情微顿,同晏骜川对视了一眼,转而笑道:“那倒不是, 只是近段时日总是听人将这事儿传得神乎其神,也就有些好奇, 想知道一些来龙去脉罢了,只不过我和姐姐都不是临安府的人, 所以才会跟你打听打听,若是郎君不知道,就全当是听个乐, 就当我和姐姐从来没有问过。” “……” “……” 厅内阒然无声,良久,都没有人说话,南许察觉对方的表情不对,于是扯起嘴角,试探性笑道。 “宣公子?” “怎么了?” 晏骜川循声看过去。 “来龙去脉?” 宣郎掀开眼皮子,眸底乍现寒光,“你们不比我更了解吗?” 南许面上的笑脸有些僵硬,“公子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宣郎唇角勾出一抹诡异的弧度,“我还想问问你们怎么了?” 晏骜川眉头骤然蹙在一起,看向手边的茶盏。 猛然起身,脚步却踉跄了好几下,不敢置信地看向宣郎。 “你!” 南许睁大了眼,瞧晏骜川没走两步,脚步就倒退,紧接着就重新倒在了座椅上。 “姐姐!” 南许紧跟着起身,脚步也跟着在原地旋转,指着茶盏,又看向宣郎。 “你、你在茶中动了手脚……” “是啊,可惜你们发现得太迟了。” 宣郎冷冷一笑,转身回了小厨房,等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把锋利无比的菜刀。 “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可惜今日就要在我手上断送性命了。” 南许晕过去的速度没有晏骜川那般快,攥着椅把手,强撑着站起身,“杀人…杀人可是重罪! 你是要一命……抵一命的。” “一命抵一命?” 宣郎笑容森然,“待我杀了你们,然后再离开临安府,你觉得谁能知道这件事?” “你敢……” 南许眼皮子恍若都睁不开了,两眼往上翻,紧接着就栽倒在地,只是嘴里还在呢喃:“这是…重罪……” “……” 宣郎待两人全都晕了过去,这才缓步走上前,踹在南许的腿上,将菜刀抵在人脖颈上。 第210章 伶人索命 菜刀即将划过脖颈,忽而,宅子外传来一道尖锐的戏腔。 高高耸立,快要划破空气的菜刀,骤然一顿。 “相公啊,你为何一去不返,抛下我一人独守空房?” “家中无米下锅,我忍饥挨饿,只盼夫君归来。” 那唱曲的腔调哀怨缠绵。 只是天黑了,宅子里没有点灯,周遭的气氛随着哀哀戚戚的曲调发凉,阴冷不已。 宣郎瞳仁骤然紧缩了两下,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去。 天昏地暗之中,有伶人浓妆艳饰,甩袖扭身,眼神悲切,站在柳树底下,幽幽地,直勾勾地盯着宣郎。 “你是谁!” 宣郎攥住菜刀,不敢置信地看着柳树下的伶人。 “想起那负心人蔡伯喈,我心如刀割,泪如雨下——” “总有千山万水,我也要找到那负心的蔡伯喈,问个明白……” 宣郎惊叫出声,忽然激动起来,“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夜深人静,思君之情难抑,不知夫君在何处,是否安好?” 伶人忽然停止了扭动,歪过脑袋,直直盯着宣郎,唇角忽然扬起瘆人的弧度。 宣郎脸色彻底白了,挥舞着的菜刀在空中停滞住,“唱的戏可以作假, 可你…你同柳娘长得一模一样,你不是假的柳娘……” “……” “柳娘,是你吗?”宣郎声音发颤。 听到这声音,地上躺着的南许再也忍不住了,睁开眼看向一旁的座椅。 “噗呲。” “噗呲噗呲。” 压低了声给人传信。 歪倒在座椅上的人同时睁开眼,眼神清明,哪有方才晕过去时的不省人事。 晏骜川不明所以地同南许对视上。 方才,宣郎第二次去小厨房的时候,晏骜川就同南许暗示,不要用茶。 宣郎看出他们的身份,在他们的茶盏中下了药。 他们要是真喝了,便是任人宰割。 所以他们方才装作晕倒,也不过是一出戏罢了。 本来是想看看宣郎要做什么。 只是…… “苍了天了,你他娘快睁开眼看看,那是个什么东西……” 南许蹬着腿,吓得往晏骜川脚边拼命蛄蛹。 晏骜川皱着眉头,瞧着远方的伶人。 那伶人站在柳树底下,天黑了,只是月被乌云遮挡住,漆黑无光,根本分不清是人是鬼。 “他大爷的,这他娘什么鬼。” 南许默默缩起来,抱着晏骜川的小腿,“这是咱们计划里的人吗?” “我们哪里有钱请个伶人来一起演戏。” 晏骜川镇定地看着这场面。 “不是安排的,那就是真鬼了。” 南许抱着晏骜川的小腿,往座椅上爬,同晏骜川挤在一张椅子上。 “滚下去。”晏骜川不耐烦说。 “要滚你滚,老子屎都要吓出来了,你让老子抱一下怎么了。” 南许一边说着,一边将腿搭在晏骜川的腿上,脑袋顺势埋进人的胸口,就差没嘤嘤哭出声了。 “……” 晏骜川暂且没搭理身边这人,前方的戏码还在上演,提醒道:“阿许,你看。” 南许:“我不看。” “方才宣郎喊那个伶人柳娘,你听见没?”晏骜川问。 “我没听见,我没看见,从今天起老子就是个残废。” 南许扒拉着人的衣襟,差点将脑袋往人衣裳里塞。 晏骜川单手控制着人的后脖颈,一边端详着那伶人。 “我哭坏了贤妻女裙钗,你却马蹄子踏来如泥踩,天理何在——” 前方忽然传来尖锐刺耳的女声,只瞧那伶人竟然张开鲜红的唇,诡异地笑出了声,脑袋歪倒一侧。 “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 伶人的笑声阴森,越靠越近。 宣郎浑身发抖,不断往后退。 “柳娘!你不要过来!不是我杀害的你!” “宣郎——” 伶人戏腔缠绵,眼神柔情百转,水袖翻动唱着:“为何将我吊在悬梁之上, 我爱你心如磐石,为何要杀我—— 为何要让我断了气,你这负心汉——” 晏骜川低声说:“柳娘是被人吊死的?先前所有人都说柳娘是自缢。” 南许的声音闷闷从他胸口传来:“他们个人恩怨,能不能让他们个人处理, 我真的受不了了,有点想晕一晕。”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宣郎嘶吼出声,接近歇斯底里:“柳娘!你怎么不知道我爱你之心? 我多爱你啊,我为你写诗,我一个读书人,不惜日日来戏楼给你捧场, 他们都说戏子无情,可只有我,柳娘,只有我对你不离不弃啊。” 柳树底下的伶人忽然又“咯吱咯吱”笑了起来。 “我哭坏了贤妻女裙钗,你却马蹄子踏来如泥踩,天理何在——” 宣郎捂着脑袋,“不要再唱了。” “我哭坏了贤妻女裙钗,你却马蹄子踏来如泥踩,天理何在——” “啊!”宣郎失声尖叫。 “我哭坏了贤妻女裙钗,你却马蹄子踏来如泥踩,天理何在——” 宣郎在空气中不断挥刀,“不要在唱了!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你的死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么……” 面前的伶人唱腔骤停,笑盈盈地看着对方,“黄散依呢?” 宣郎身体一僵。 “宣郎——” 伶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七窍流血,模样凄惨可怖,偏偏这样凄惨的模样,却还诡异地笑着。 她的脖颈上是一条鲜红的印记,让人无法忽视。 “宣郎,我的郎,你是薄情郎——” 伶人眼睛里流着血,碎步往前踏着,可瞧着却并未踩到实处,而是轻飘飘地浮了过来。 “为何做那薄情郎,为何把我命给拿——” 南许实在是没忍住,往后看了一眼,就险些吓得两眼一翻。 “没、没走路,她是…她是飘过来的……鬼……” “鬼啊——” 宣郎再也忍受不住,菜刀“啪嗒”一声猛地砸在了地上,“求你不要过来了!” 伶人却并未随了他的心愿,不断靠近,伴随着阴寒长调和咯吱咯吱的笑声,成就了这一夜最吓人的场景。 “柳娘!你若是还爱我,就别过来了!” 宣郎吼出来,紧接着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痛哭流涕,抓着自己的衣袍,朝那在半空中游走的伶人抽噎:“真的不是我杀了你, 柳娘你不清楚,不是我,我根本就不想杀你。 都是因为黄散依…都是因为黄散依那个贱妇—— 是她对你动的手啊——” 晏骜川闻言一顿,埋在他胸口的南许也忽然抬起了脑袋。 四目相对之间,两人的心意相通。 黄散依,才是杀了柳娘的凶手? 黄散依为何要杀柳娘? 那究竟又是谁,杀了黄散依? 是宣郎吗? “黄散依……” 伶人摆动水袖,拂过宣郎的脸庞,漆黑空洞的眼睛里不断流出血泪。 “宣郎,我的郎—— 若不是你的示意,她怎么会对我动手?” “我从没示意,是她强迫我的!” 宣郎伏地痛哭:“是她逼我的,我去的时候,你已经断了气了。” 第211章 真相 扶英巷外不远处的马车内,宋枳软撩开布帘,观察着巷子里的门户。 从晏骜川和南许两人随着宣郎入巷子,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 “怎么这么久还不出来,是没有打探到线索吗?” 宋枳软惯来是沉得住气的,可一连等候了这么久,心里也有些着急。 柏兰出声:“嫂夫人别担心,大陶带着府衙的衙役守在暗处了,若是有任何不对劲, 咱们就冲进去将人救出来,晏兄和南兄一定不会有事的。” 小陶也点头,“是啊嫂子,我哥做事很细心的,他就守在那宅子外, 但凡听到什么风吹草动,就冲进去拿下那宣郎。” “阿川会武功,寻常人很难近他的身。” 宋枳软深吸一口气,“我就是心里有些不安定,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一般。” “兴许是她们两个没有套出有用的线索,才会一直赖在宣郎家中。” 乔风意盯着扶英巷,“我方才同人打听过,扶英巷虽然有些偏僻, 但这儿的宅子可不便宜,算是临安府比较贵的地界儿了。” “一个穷书生,哪里有这么多钱买宅子?”柏兰不解。 小陶道:“而且府衙内的人查过了,这并非是宣郎祖上传下来的宅子, 还是早几年才买下的,若是没有人帮衬,这偌大一个宅子,只怕将他卖了都付不起钱。” “会不会是有人替他买了宅子,将他安置在这儿?” 宋枳软忽然出声。 乔风意眸底微动,同女子对视上。 “有没有可能,其实黄散依在外头相好的小白脸,就是宣郎。” 宋枳软这两日越想越不对。 按照常理,宣郎同黄家唯一的接触,应该就是昔日的情人柳娘要嫁给黄勇,是他的情敌。 可为何他要偷偷摸摸去黄散依的院子塞镇压亡灵的符纸呢? 加上晏骜川先前同黄家的喂马小厮打探出来,黄散依这两年,在外头有一个相好的小白脸。 那有没有可能,其实这个小白脸就是宣郎。 “你说的这个可能性很大。” 乔风意颔首,“我也是这样想的,若真的毫无关系,又何必去黄散依的院子里塞符纸。” “那宣郎是做了什么对不起黄散依的事?” 宋枳软觉得宣郎这胆子,要杀黄散依的可能性太小了。 “有没有可能,他不是害怕黄散依,也不是要镇压黄散依。”乔风意陡然说。 宋枳软脑子里闪过一抹灵光,正要开口,忽然马车外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嫂子快下来吧,宅子里不太对劲,我们见晏大哥和南大哥迟迟不出来, 担心里头出了什么事,就往门口靠近,就听见了一阵唱戏声和宣郎的喊叫声。” 大陶站在外头,将方才的事情禀报清楚。 “那咱们快过去看看吧。”小陶连忙道。 宋枳软点头,急忙跟着一群人冲向了扶英巷门口。 今日来的不止是府衙内的衙役,还有司录参军。 “不是我!” “真的不是我!” 宅子里传出男子的嘶吼声,语气听得出恐慌。 宋枳软听出不对劲,连忙对司录参军道:“烦请参军现在着笔录下里头的对话。” 司录参军应声,从身后的包袱内取出纸笔写下宅子里传出的吼叫声。 “柳娘!你怎么不知道我爱你之心? 宋枳软拧紧了眉头。 柳娘? 方才大陶也说了,里头传出了唱戏声。 “柳娘,我一个读书人,不顾惜颜面,日日来戏楼给你捧场, 他们都说戏子无情,可只有我,柳娘,只有我对你不离不弃啊, 他们背地里都笑我是傻子,可我根本就不在意那些, 柳娘,你该知道的,他们都不清楚,可你该清楚啊。” 宋枳软只听到宣郎的喊叫,起初还以为是宣郎发了癔症,没想到紧随起来的,竟然是哀怨悠长的戏腔。 “我哭坏了贤妻女裙钗,你却马蹄子踏来如泥踩,天理何在——” 这声音…… 不正是她那日在秦桑露台上听到的? “不要再唱了。” “不要再唱了!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你的死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真的不是我杀了你,柳娘你不清楚,不是我,我根本就不想杀你。 都是因为黄散依…都是因为黄散依那个贱妇—— 是她对你动的手啊——” 黄散依? 宋枳软心底一惊,听着身侧不断书写的动静,有些庆幸今日将司录参军带来了。 “我从没示意,是她强迫我的!” “是她逼我的,我去的时候,你已经断了气了。” “黄散依她勒死了你,她只是让我去戏楼看看她, 我从来没想过,我去会看见你死在那里。 你就那样软趴趴地躺在地上,是黄散依那个恶毒的贱人杀了你。 她嫉妒你我先前曾相爱过, 是,我是对你不忠了,可也是她勾引,你不是也在暗中对黄勇暗送秋波, 不然那个人为什么非要娶你? 你要嫁给黄勇,黄散依担心我和她之间的事情会泄露出去, 她也害怕,我和你会旧情复燃,她这才对你下了手, 从头到尾,她都没跟我说过,我只是帮她…帮她将你挂了上去……” 宋枳软蹙紧眉头,听着里头的哭喊声越来越低。 “我只是帮她将你挂上去…伪造成自缢,我从来没有对你动过手啊, 我去的时候,你已经死透了,黄散依她作恶多端,你杀了她, 你已经杀了她了,别再对我动手了,好不好? 柳娘,我是真的…真的爱你……” 宋枳软只感一阵恶寒从腹腔底下升腾而起。 “好啊,你爱我,那就付出性命的代价,向我证明吧——” 里头传来伶人的尖笑声,越发猖狂。 宋枳软和乔风意对视了一眼,给大陶递了眼色。 “冲进去,将人摁住。” 大陶发号施令的瞬间,屋门被衙役撞开。 宋枳软跟随着人群冲了进去。 “阿川!” 晏骜川起身挡在宣郎的跟前,伶人袖间浮动,一把寒刃刺向了对方。 “去死——” 宋枳软一把将晏骜川推开。 “阿枳——” 第212章 真相【二】 宋枳软方才冲过去将晏骜川推开,是担心那伶人会伤了他。 不过将人推开后,伶人手中所持的寒刃却调转方向,径直扎进了宣郎的腹中。 只听“噗嗤”一声,伴随着沉闷的痛呼声。 有温热的液体溅到宋枳软的裙摆,她下意识回过头看去。 中途被被一双手牢牢地捂住了眼睛,挡住了所有的视线,陷入一片漆黑当中。 “阿枳乖,不看。” 晏骜川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紧接着就听到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响起。 “将人摁住。” “别让他跑了!” 少年扶住她的腰,往旁边带,显然是给人收拾出了位置。 大陶疾奔过来,看了眼血液从腹部汩汩冒出来的宣郎,探了下鼻息,惊恐出声道:“晏大哥,人没气了。” 晏骜川淡淡地扫了眼,没有说话。 衙役们举着火把前来,加之乔风意走到了南许的面前,将人带出了厅,这才真正审视起了眼前的伶人。 火把的光照在了伶人身上。 倒映在青石板地上,清晰地看得出来,是有影子的。 南许指着地上的影子,急忙说:“是、是人。” “当然是人了。” 晏骜川单手将外袍解下来,盖在宋枳软的头顶,随即将人护在怀里,对衙役道:“将这装神弄鬼的押回去,要严加审问。” 大陶一同按住伶人的肩膀,对方却并没有要反抗的意思,将人往下摁了摁。 “当着官府的面行凶杀人,好大的胆子。” “带下去——” 待衙役押着那伶人离开,晏骜川才揽住宋枳软的肩膀,将人带出了宣郎的宅子。 宋枳软只感觉淡淡的柚木香将她包裹起来,她没有瞧见血腥的场面,也没有闻到难闻的气味。 晏骜川不想让她看到,也不想让她听到。 所以在宣郎的尸体被抬出去之前,就已经将她送上了马车。 “你和乔风意先回去歇息,我和南许将人送去府衙,等审完了,再回来休息。” 晏骜川将小姑娘脑袋上顶着的外袍取下来,而后替人系在身上。 宋枳软看着他,蹙眉问:“你都累了一整日了,难道还不回去歇息?” “没事,我不累。” 晏骜川将系带上的结扣好,正要下马车,又被宋枳软拉住。 “这个,是你和南许的衣裳,记得换。” 宋枳软将包袱递给对方。 “好。” 晏骜川应了声,随即拿了包袱才下马车。 …… 宋枳软回了家后休息到次日辰时才转醒,只是起身后还是没有在府上见到晏骜川。 起初以为人是回来后又跑去当值了,一问阿宝才知道,人根本还没回来。 早饭是阿宝做了几样糕点,宋枳软到饭厅的时候,乔风意也正好起身了。 “乔姐姐,昨日南许也没有回来吗?” 南许和院子和乔风意的邻近,不过同阿宝还有宋枳软的要远一些,故而宋枳软只好问对方。 乔风意颔首,“他没回,应当还在府衙内。” 宋枳软蹙眉,“昨日说是要等审完再回来,眼下瞧着,应当是没有审出来。” “你担心他们?” 乔风意抬起眉头,看出来宋枳软的担忧,“那要不要,待会儿带着早饭去看看他们?” “咱们去府衙是不是不好?” 府衙是办案子的地方,无关人员不得入内,宋枳软并非是府衙内的衙役,自然会有所疑虑。 若是她前往,反而会影响晏骜川在衙门里当值,这样就不好了。 “你虽然不是官府中人,但你也涉及这个案子, 还记得你最开始在秦桑露台上见到的那伶人吗? 若是我没有猜错,你应当是第一个瞧见那伶人的证人。”乔风意稍加点拨。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便是不需要太多提示,宋枳软很快就了然。 “……” “……” 府衙大牢内,晏骜川已经换回狱卒的衣裳,靠在椅子上勉强打盹,已经一夜没闭过眼,府衙内的衙役包括专门审讯的推官已经换了多位。 只是大牢里的那位迟迟不肯开口说话。 若非在宣郎宅子里时,晏骜川亲耳听见伶人唱了戏,也说了话,当真要以为那人是个哑巴了。 “晏大哥,嫂子过来送早饭了。” 小陶从外头小跑进来,靠在晏骜川的耳边说:“嫂子也想进来看看有什么能够帮到你的。” 一位姓曹的推官正好从牢中出来,见小陶贴在晏骜川的耳边窃窃私语,连忙询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是小人的未婚妻。” 晏骜川上前禀话:“她是第一个发现黄家二姑娘死在戏楼的人, 昨夜男扮女装潜去宣郎家中,也是她出的计策, 或许是听闻忙碌了一夜都还未审出,所以过来看看,想着能不能帮忙。” 曹推官闻言点了两下头,“既然是第一个发现黄二姑娘尸体的人,那就请进来吧, 看看她有什么法子,能让里头这位开口。” 小陶连忙点头说好,出去将宋枳软和乔风意领了进来。 “……” “……” 府衙大牢比宋枳软想象中要明亮很多,虽然狭窄,但至少还看得见路。 话本子里所描写的牢狱常常昏暗无光,这也是她第一次到府衙的大牢中来,与想象中的牢狱还是有所出入。 “嫂子,昨夜几个推官都审过了,那伶人就是不愿意开口。” 小陶将情况言简意赅同人说清楚。 “我知道了。”宋枳软同乔风意跟着小陶很快到了关押伶人的大牢跟前。 晏骜川还靠在椅背上,紧阖双目,听到人的脚步声,这才睁开了眼,看向走过来的宋枳软。 南许就靠在晏骜川旁边的位置上,还在昏睡中,并未察觉有两人正在靠近。 “阿宝做了些肉包子,你们拿着尝尝吧。” 宋枳软将食盒递给晏骜川。 后者接过,看了眼她,“那人就在大牢中。” 宋枳软顺着方向看了眼大牢,听到里头没有动静,询问:“用刑了吗?” “尚且没有。” 晏骜川摇头,“若是要动刑,需得经过知府的首肯,然后眼下知府去帮忙治理洪灾,不在临安府, 所以只能口头审问,不过问了一夜,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我能去看看吗?”宋枳软小声问。 晏骜川叼了一个包子在嘴里,随即将食盒放在南许怀中,拍醒人用早饭,又让大陶和小陶将包子分了,这才带着宋枳软一块进了大牢。 “怕不怕?” 快要带着人走进去的时候,晏骜川又拽住了人的手腕,没让她继续前进。 “我不怕。”宋枳软摇头。 其实她的胆子在姑娘里头不算小的,只是那日在戏楼内,初次瞧见有人唱着戏七窍流血,场面过于诡异。 加之先前那些谣言,这才让她生出了畏惧之心。 眼下牢房内都是明亮的,加之有晏骜川陪伴她。 她又怎么会害怕。 “不怕就好,那咱们就进去看看。” 晏骜川提醒:“若是你能想法子让那伶人开口,便确实是帮了大忙了。” 宋枳软轻轻点头,“我尽力而为吧。” 那日在秦桑露台上,她是透过花窗,远远瞧见了那七窍流血的伶人。 而昨日在宣郎的宅子里,她只瞧见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其实并没看清脸。 缓缓走进牢房,才算是真正地瞧清了那人。 只瞧对方身量颀长,比晏骜川还要高了一大截,手腕子比大部分女人都要纤细,覆着几条细细长长的青筋,被铁环扣着。 对方身上还穿着戏服,只是瞧着有些发旧,头顶珠翠也落了灰。 那张面庞生得轮廓秀美,下巴尖细,眼睛很大,就算是浓妆艳抹,也看得出对方生得确实是漂亮。 名动临安府的名角儿柳娘。 想来也就是这副模样了。 宋枳软走上前去,对方是清醒的状态,却并没有抬起眼睛来看她一眼。 “不知要称您为公子还是姑娘?” 被吊着的伶人这才慢悠悠地抬起脸来,看向宋枳软。 虽然没有说话,但这的确是整夜以来,伶人最大幅度的动作了。 “公子?你是说,他是男人?”晏骜川走了过来。 宋枳软点头,“是。” “你怎么发现的?”晏骜川端详着那伶人,实在没看出来有哪里不对劲。 宋枳软道:“看出来不难,昨日给你梳妆打扮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 晏骜川一愣,没明白女子的意思,“什么?” “女子的喉结,可没有这么大。” 宋枳软眼神示意,晏骜川顺着看了过去,这才发觉伶人的喉结确实是与正常男人无异。 反观宋枳软,则是看不太出来。 “原来是帮我上妆的时候看出来的,你当时怎么不跟我们说,也不担心宣郎看出来。”晏骜川道。 “说了也没用,这个靠上妆又掩盖不了,不告诉你们,兴许你们还能自然些。 到了最后,宣郎不也不知道你们是儿郎。”宋枳软耸了耸肩膀。 晏骜川重新抬起眼来,看向那伶人,对方神色恹恹的,似乎并没兴趣听他们说话。 “既然都是男人,那又何必藏藏掖掖, 拿出些男人的气魄,将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不就得了, 就算是在这儿耗着,也毫无用处。” 晏骜川背着手,话音落下后,伶人也并未看他一眼。 “既然你不说,那我能不能猜猜?” 宋枳软打量着伶人的表情,见对方仍是没有开口,于是清声说:“两年前, 柳娘是戏楼里的名角儿,名声大噪,吸引了穷书生宣郎的注意, 宣郎对柳娘大肆追求,为了讨柳娘的欢心,写诗作赋,在他的坚持不懈下, 柳娘终于被他所打动,深深地爱上了他, 只是这宣郎并非是真心实意地爱重柳娘,而是看重她身后的权势利益, 宣郎给很多人都抛过橄榄枝,只有柳娘接了下来,并且深为爱惜, 叶娘早看出了宣郎为人品行不端,多次警告,柳娘却深陷情爱,无法自拔, 叶娘负气离开,柳娘选择了宣郎,本来以为能够恩爱长久, 却不知好景不长,临安府首富之子黄勇对她也倾心, 黄勇开始时常去戏楼内给柳娘捧场,甚至将人请到家里来唱戏, 想来柳娘不会放心,也将此事同宣郎说了,但宣郎看重黄家的权势, 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或者,宣郎比任何人都还要希望柳娘能嫁去黄家。 二姑娘黄散依,也是在机缘巧合下,就这样认识了柳娘,也结识了宣郎。 为了娶到柳娘,黄勇不惜在父母面前撒谎,哄骗父母亲,说柳娘与他是两情相悦, 可事实并非如此,柳娘根本就不爱黄勇,更不愿意嫁给黄勇, 可黄勇买通了戏楼,逼迫柳娘嫁去黄家,正逢此时,黄散依同宣郎也勾搭上了, 两人的奸情被柳娘发现,而黄勇又闹着要娶柳娘,黄家老爷夫妇爱重自己的儿子,所以答应了这婚事, 黄家夫人为了告诫柳娘,特意在大婚前夕将人请了过去,耳提面命, 后来在那一夜,黄散依趁机将乔风意勒死在戏楼,还约了宣郎前来, 威胁宣郎将柳娘的尸体挂在悬梁之上,伪造成柳娘是因为被黄夫人羞辱, 而导致的负气自缢的假象,可事实却是柳娘被人联手杀害。” 宋枳软的声音很轻,但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叫人没有办法不聚精会神听下去。 “柳娘死的冤枉,自然也会有人为她鸣不平。” 宋枳软说着,一步步靠近伶人,审视着对方,“你是从什么时候盯上我的?” 身后的晏骜川听到这一句话时,神色顿时沉凝下来,走到了宋枳软的身侧。 “从一开始,我去秦桑买铺子,你应该就知道我了吧?” “还是说,连王四也是被你收买?” 宋枳软一字一顿:“你在戏楼里装神弄鬼,那一夜,也就是为了引我上钩, 发现戏楼里黄散依的尸体,将整桩案子都牵扯出来。 你,就是杀害黄散依的真凶。 说吧,你究竟是柳娘的谁?” 话音落下之际,面前的伶人唇角扯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真的很聪明。” 第213章 真相【三】 “我的确是故意引你发现黄散依的尸体,但你们秦桑铺子的王东家, 还真不是我的人,他不过是正好撞见,我为了这一切提前预演的戏码, 不过他也挺好用的,胆小如鼠,立即就害怕得要将铺子转出去, 又吸引了你前来,我这才顺水推舟,设计引你过来。” 伶人嗓音阴柔,若是常人不注意,定要以为这是位姑娘。 晏骜川眯起眼,上前一步,“你究竟是谁?为何要杀黄散依?” 伶人闻言挑起了唇角,“你夫人方才不是已经说过了?” “你是柳娘的谁?”晏骜川冷声问。 “柳娘……” 伶人垂下眼皮子,眸光复杂,“我是她的兄长,亲兄长。” 宋枳软愣了下,“你为何会唱戏?” “小时候家里穷,爹娘供不起我和妹妹,所以将我和妹妹送进了一家戏楼帮忙打杂, 唱戏的本事也是在那儿学的,只是那个戏楼不收外来徒弟,我和妹妹虽然学会了一些唱戏的本领,却也无法靠此谋生。 后来我年纪大了些,知道这样是没有出路的,就带着妹妹辗转到了临安府, 我没本事,在临安府找了许多生计,都养不活妹妹, 正好当时戏班子需要招人,班主瞧见我妹妹后,觉得有些天赋, 我就将妹妹留在了戏班子,转而到其他州县寻找出路, 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去,等再回来,却听见我妹妹自缢的消息。” 伶人抬起浓墨重彩勾画出的脸,“我妹妹虽然年纪小,但素来乐观, 她跟随我颠沛流离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过轻生的念头, 我不相信,她会自缢,所以我就留在了临安府,开始调查她的死因, 我查到,宣郎对我妹妹蓄意勾引,又和黄家二姑娘黄散依暗度陈仓,背弃了我妹妹, 我妹妹在嫁给黄勇之前就知道了此事,却一直没有说出来, 黄散依此人歹毒,一边嫉恨我妹妹同宣郎的过往,一边又担心我妹妹嫁给黄勇后,会将这件事抖落出来, 所以才会对我妹妹痛下杀手。 至于宣郎,他口口声声说没有做过对不起柳儿的事,但他还是帮黄散依将我妹妹的尸身悬挂在房梁之上,造成我妹妹是自缢身亡的假象。 而这两年间,他和黄散依还恩恩爱爱,独我妹妹尸骨长埋黄土之下, 我家小柳儿冰冰凉凉地躺了这么久,叫我如何不恨……” “一年前,戏楼的那场大火,也是你放的。”宋枳软深吸一口气,问道。 “是啊。” 伶人笑了出来:“我将妹妹放心交给戏班子,以为他们同那些见钱眼开的人不一样, 可最终,他们将我妹妹强嫁给黄勇,班主更是死不足惜,所以我设计了一场大火, 那一夜,火烧得很大,我听见了好多人的惨叫声,可我知道,那才是我复仇的第一步。” 宋枳软蹙眉,“然后呢?” 伶人眼眶发红,“然后?然后的事情,你应该都猜到了, 我在这些时日,设计了戏楼怨鬼显灵的事情,黄散依听闻后,出钱给官府, 让官府帮忙将戏楼重建,甚至请人做了法事,而后我再装神弄鬼, 将黄散依骗来了戏楼,就像当年她杀害我妹妹一般,我勒死了她, 而最终,也将她悬挂在房梁之上,只是不同的一点,她当年掩盖了这件事, 而我却亲手将这件事揭开。” 事情终于说完了,宋枳软回过身,以她的角度,能清晰瞧见大牢外立着的推官和司录参军。 “你精心设计了这一切,可知道,你手上沾了那么多条人命,足以让你付出性命了?” 宋枳软深吸一口气,又沉沉叹了出来:“柳娘若是知道了你所做的一切, 你觉得她在黄土之下,真的能心安吗?” “她是我妹妹,是我的一切。” 伶人眼角渗出泪珠,“若是能换她活着,纵然是要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惜, 但是她活不过来了,我只能将我该做的做好,纵然是不要这条性命, 我也不要她蒙受冤屈,就那样不清不白地死去, 这就是亲人的意义,姑娘,倘若今日黄土底下压着的是你所爱之人, 你难道可以作壁上观,坦坦荡荡地存活于世,你能吗?” 宋枳软闻言一滞,她缓缓转过来,对上了伶人的泪眼,余光内,是晏骜川的身影。 她没有说话。 她知道,她做不到。 其实哪怕是重活一世,她也不过是凡世间的一介俗人,她同伶人一样,只是想要保护自己在乎的人。 如果保护不了,那的确也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 - 黄家二姑娘的案子近日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戏楼名角儿柳娘是死于黄散依之手,黄家近段时日受尽了老百姓的唾沫星子。 最终,柳娘兄长假扮伶人,将这段埋藏已久的冤案终于揭开。 只是黄散依已死,柳娘之兄杀害宣郎,被判处死罪。 一时之间,这桩案子成了临安府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 案子的事终于告一段落,晏骜川和南许五人终于得以回到军营内参加训练,每日南许都是苦不堪言,归家后便是抱怨连连。 而宋枳软这边也着手秦桑开业的事。 经过御街上商户的一致讨论,决定将秦桑斜对面的戏楼拆了。 宋枳软并未插手此事,同乔风意一直在菜市中寻找合适的贩子,打算以实惠的价钱长期合作。 这日终于挑选好了菜贩,开业前一日,宋枳软还坐在秦桑大堂内算账。 这一连多日都没有开张,但租金她却是付给了王四。 王四一家人已经去了京城,她这边清点了一下账目,当真是越来越头疼。 “怎么了?” 乔风意在二楼布置好琴台,再下来的时候,难得瞧见宋枳软撑着脑袋,一副苦不堪言的模样。 “怎么了?” “姐姐,若是再不开业,咱们真的要揭不开锅了。”宋枳软叹了口气。 乔风意闻言,看了眼宋枳软所记载的账目,感叹道:“看来明日真要好好做生意了。” 翌日,秦桑铺子门前鞭炮齐鸣,伙计们敲锣打鼓,算是正式开张,路过的人纷纷停驻,往里瞧。 只是一直撑到了午后,宋枳软都没有瞧见有客人光顾。 直到快入夜,晏骜川的出现才稍微改变局面。 第214章 挽救生意的法子 等了整整一日,只有零星三四个客人入了秦桑,乔风意就连二楼的琴台都未曾登上过。 宋枳软匪夷所思,按理说,斜对面的戏楼已经拆除,就算秦桑位于御街街尾的位置,也不该只有这么一点客人光临。 白日里等不来客人,她还专门出去瞧了眼,外头已经有小摊贩停靠在秦桑附近。 街边也还是有不少游人经过,只是瞧见秦桑后,却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只是多看两眼,然后又匆匆离开。 宋枳软让伙计们在外头敲锣打鼓了一个时辰,一个个从斗志昂扬,变成面面相觑,最后叫唤吆喝的声音也歇了下来。 “你们先进来歇着吧,喝杯茶,客人们瞧见有新店开张,若是有感兴趣的,会进来的。” 宋枳软自然是体恤下头人的,帮忙将茶泡好,让人喝下后,大家伙又帮着万家姐妹配菜,另一部分在外头招呼几个零散客人。 结果用完午饭,万家姐妹一清点才发现,她们昨夜为今日中午饭准备好的配料,几乎才用了不到十分之一。 这还是姐妹俩保守准备的菜量,担心第一日会用不完,所以在菜量上还减少了许多。 只是没想到,今日的状况会如此惨淡。 “东家也别灰心,今日咱们才刚开张,名声还未打出去, 这才没有客人前来照顾生意,待过两日有客人喜欢上了咱们店的菜, 一定会有源源不断的客人过来捧场的。”万大娘出声安慰。 宋枳软勉强笑了笑,“你说的是。” 虽然安慰的话是这样说,但通常一家饭铺在刚开张的时候都没有人来用饭,这种情况还是相当危险的。 宋枳软明面上没有说,待过了饭点,又重新在御街上走了一趟,街头的商铺自然是要比街尾的生意要好。 但当时宋枳软来租铺子的时候就观察过,街头的饭铺其实数量不多,而且用的菜食都很单一,并没有像秦桑这样菜色丰富。 就是敢肯定大家不会只专注于街头的几家饭铺,宋枳软才敢直接租下了秦桑。 她在御街上走时,随意找了一家饭铺,进去尝了两个菜,味道也是比不得万家姐妹的手艺。 这便更让人匪夷所思了。 回来的一路上,宋枳软都在思索,先前秦桑是家瓦子,花大娘说过此前的生意的确是不错。 不然王四两口子也不会供了儿子读书,又在临安府买了宅子,最后还能举家搬到京城去。 可见是赚了不少钱的。 可为何这次开张后客人竟然如此之少,按照常理来说,通常新店开业,客人大多都有些好奇的想法,想进来尝尝鲜。 偏偏今日却没有什么人光临。 宋枳软走回店中时,乔风意正在帮万家姐妹一起处理晚饭的配菜,见她回来了了,连忙迎上来。 “阿枳,过不了两个时辰就要开始操办晚饭了,一起帮忙吧。” 乔风意看得出女子失落,于是帮人转移注意力。 宋枳软见大伙儿都在忙碌,也怕辜负所有人,连忙帮着一起收拾。 到了晚饭的时候,本来以为又是零散几个人,宋枳软正在想法子如何能将采买的这些菜保存长一些时间,就听见门口的热闹的说笑声。 “小晏,这真是你未婚妻开的饭铺啊,这么大,还在御街上,真厉害啊。” 晏骜川的笑声跟着传来:“她本来就厉害,先前一个人做生意赚了不少钱, 就连我都得靠她养活。” “我们是想靠媳妇儿养活都没法子,你有媳妇儿养活还不偷着乐, 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只瞧乌泱泱十多个衙役簇拥着晏骜川和南许一起进了秦桑。 宋枳软连忙从二楼下来,迎了上去,“阿川。” “这就是你未婚妻啊。” 说话那人穿着狱卒的衣裳,表情十分惊讶,“我先前听小陶他们说美得跟天仙似的, 还以为是吹牛,没想到比天仙还漂亮。” 晏骜川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对宋枳软道:“有十八个人,有位置吗?” 宋枳软愣了,同众人纷纷打过招呼,只听夸奖声一片,也有些面热。 她同晏骜川低声说:“有位置,不过你怎么带这么多人来了?” “废话,我妹妹开张,做哥哥的能不捧场嘛。”南许抱着手,朝宋枳软挑了个眉。 宋枳软失笑,见柏兰招呼着众人坐下,然后就来找宋枳软点菜。 “嫂夫人,这上头的菜都来一道,然后您随便让人分着放桌子上就行了。” 柏兰说着就从袖子里取出三锭硕大的银子,塞到宋枳软的手里。 “这不行,菜我会安排好,但不用你们付钱。” 晏骜川第一次带人来秦桑吃饭,哪里能让柏兰请客。 宋枳软将银子塞回去,“你们来这儿,我高兴,就当是自家里,不用那么客气。” “是嫂夫人跟我客气。” 柏兰笑了笑,将银子扔进结账柜台上的钱匣子里,“嫂夫人,我这日后可还是要来做客的, 你若是这次不收钱,下回我可不敢过来吃饭了。” 宋枳软哪里肯,连忙去钱匣子里取,哪知道后脚晏骜川和南许就过来了。 “拉拉扯扯的,干什么呢你们。” 晏骜川抱着手,上下打量着宋枳软和柏兰。 “没有,柏兰非要拿钱,我不让他拿。” 宋枳软歉疚地看着人。 “你就让他拿呗。” 南许朝宋枳软使眼神,“他不拿,你哥哥我就得拿了, 都是自家人,你分什么前后左右,一样的。” “南兄说的是。” 柏兰笑了笑,随即走回了位置。 “他人傻钱多,宋妹妹,下回你可得逮着他往死里薅。”南许悄声说。 宋枳软哭笑不得,“你们来吃饭,自然得我请客的。” “你做生意的,又不是做老板的,天天让你请客,你是打算将晏骜川卖到窑子里去卖身抵债啊。”南许抬眉。 “就是。” 晏骜川哼了哼,又瞪向南许,“卖你。” “我哪有你值钱。”南许回。 “这倒也是。”晏骜川懒散地撑在台子上,见宋枳软仍是愁眉不展。 “怎么?生意不好?要哭了?” 南许嘿了声:“宋妹妹是那么容易掉眼泪的人嘛,你别自己是个哭包就赖着人家。” “我要是个哭包,你就是个粪包,满嘴喷粪。”晏骜川微笑。 南许:“死,你死。” 宋枳软看出来两人是在逗她开心了,失笑道:“我就是有点纳闷罢了, 没事的,你们先回去坐着,等饭菜好了,我再让人给你们上菜。” “别啊。” 南许趴在柜台上,睁着一双大眼盯着宋枳软,逐渐成了斗鸡眼, “妹妹,你说说呗,咋就郁闷了,哥哥来给你授业解惑。” 宋枳软被这人逗笑了,说道:“我就是不明白, 现在戏楼的事情已经解决了,而且先前王四开店的时候, 生意还是挺不错的,我就是不明白,今日新店开张, 怎么就是没有生意,我心里有点怪我自己,感觉是我没做好, 既没有做生意的经验,又没有脑子想出更好的法子。” “我不许你这样说你自己,你多聪明啊,你比我们所有人脑子都好用。” 南许皱紧眉头,“你若是说自己不够好,那我岂不是都蠢得跟笨蛋似的, 晏骜川就更别说了,前世应该是猪变的。” “你想死,我今天是确认了,你真的想死。” 晏骜川拎着人的后脖颈,“去跟乔风意说再见,送你去见你太爷爷。” “怎么了这又是。” 乔风意刚帮忙将饭菜端上桌,便和大小陶一块走过来,见两人又在打打闹闹,瞧见宋枳软的精神比白日里好多了,松了口气。 “今日的生意虽然说不算好,但咱们一起努力,一定可以改变如今的局面的。” “方才我试过饭菜了,味道真是好极了的。” 大陶前两日就吃过万家姐妹的手艺,今日又尝了些先前没试过的菜,连忙说。 “嫂嫂你不用担心,这客人是不知道秦桑的饭菜这么好吃。” “是真的,他们也就是不进来。” 小陶摸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打着嗝说:“要不想些法子,将他们哄进来。” 哄进来? 宋枳软脑子里一点计策都没有,万家姐妹的手艺是好,但的确也需要人尝试才能证明。 “嫂嫂,万大娘那饭菜真是不错。” 大陶还在安慰人:“你方才是没见到,小陶一个人都吃了五碗饭。” “五碗?” 宋枳软闻言都有些惊讶,关心地看着小陶,“吃多了会不会难受?” “不难受啊,其实我一个人就能吃一大桌子饭菜呢。” 小陶嘿嘿一笑。 宋枳软笑了下,正要说话,脑子里忽然闪过一抹灵光。 “小陶,你说像你这样能吃的人多吗?”宋枳软问。 小陶摸着肚子,思索道:“应该也有,只是没有很多吧。” 话音落下,晏骜川就瞧宋枳软飞快跑到二楼拿了纸笔下来,也不知道在上头写了什么,神色似乎十分着急。 “怎么了?”晏骜川忙问。 宋枳软落笔,将纸递过来,眼神亮了亮,“我想到挽救生意的法子了。” 第215章 挑战 晏骜川接过宋枳软递过来的纸,一目十行,半晌后才看懂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个法子…倒是很新颖。” “给我看看。” 南许连忙接过纸张,同乔风意和大小陶一块看了起来。 “免单?” 南许一眼就瞧见了关键字眼,随即念道:“一个人吃完吃两菜一汤,免单,送饮子一盏; 两个人吃完三菜一汤,免单,自选一荤一素免费送; 三个人吃完五菜一汤,免单,送琴曲一首,外加下一次用饭免单。” “我的天。”大陶睁大了眼。 南许嘴唇跟着抖了抖,“咋,妹儿,咱们这铺子开两天就不过了? 这是不是有点草率了?” “这上面的免单和赠送,都是必须吃完了才行,若是吃不完, 就要乖乖付钱,你觉得这生意如何?”宋枳软问。 南许回头看了眼几个饭桌上的菜碟,“你要是想赚钱,是打算将那菜碗换成喂猪的盆吗?” “吃不完。”晏骜川摇头。 “吃不完?怎么可能?” 南许嗤了声:“我一个人都能吃了三菜一汤。” “南许的饭量算是不错,要不先给他试试?”乔风意认真考虑后问。 宋枳软点头,转身同万大娘嘱咐了声。 先只要了两菜一汤,南许接过后还颇为不屑,“给我上碗米饭, 今日全都能给它造光了。” 几人坐在一旁说话,南许时不时搭一句嘴,前一盏茶还信心十足,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吃饭的速度明显就缓慢了下来。 等到了快半个时辰的时候,南许直接宣告放弃,米饭和素菜都吃完了,汤菜和荤菜还剩了大半。 “看来这个方法真的可行。” 南许打着饱嗝,一边说:“吃了饭再喝汤,根本就吃不下很多了。” “汤菜是至关重要,阿枳想的这个法子不错。”乔风意夸赞。 晏骜川点头, 也觉得这事情可行,问:“你打算从何时开始实行?” “明日吧。” 宋枳软想了想道:“趁着刚开张,将名声打出去了,日后也好做生意。” …… 天边泛起鱼肚白,因着御街后的菜市在临安府的价钱算得上颇为实惠,故而一大早就有众多百姓不过卯时就上了御街。 乌泱泱的一群人正说笑着往菜市走,就听到敲锣打鼓一阵热闹的响声。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美味饭铺新店开张,限时七日免单, 错过了要后悔一整年,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比谁吃得多,比谁吃得快,吃完了不仅免单,还有琴曲、饭菜赠送——” 一阵吆喝声从秦桑门前传来,路过的男女老少面面相觑,不少人听到免单两个字,都被吸引过去看热闹。 “你们说免单,是怎么回事啊?”一个模样粗犷的大哥在人群中问。 “该不会是唬人的吧?” 周遭的议论声热火朝天。 “那自然不是唬人的。” 一道清音从饭铺内传出来,只瞧一位身着水烟蓝连襟水袖裙的美人儿款款走出来。 有些本打算离开的路人见着如此动人的姑娘,也跟着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 “小店刚开张,为了感谢周遭邻里,所以操办了这个游戏, 方才那位大哥所说的免单,自然也不是白白免单。” 宋枳软牵唇,条理清晰,朗声道:“一个人吃完吃两菜一汤,免单,送饮子一盏; 两个人吃完三菜一汤,免单,自选一荤一素免费送; 三个人吃完五菜一汤,免单,送琴曲一首,外加下一次用饭免单。 自然,若是用不完饭菜的,就需要按照规矩付钱了。 不过同时,小店自然也不会做黑店生意,因为新店开张, 所以每一样菜都是给大家在原价上减去了两成, 故而就算是直接来铺子里吃,还是参加这个游戏,都是很划算的。” 女子话音落下,便有伙计端着刻有菜名和价钱的竹签上来,给众人展示。 “我绝不会做骗人的生意,若是有能人可以挑战成功,我自然是会免单,并且送上另外的礼。 若是单纯进来用饭的,除却给大家竹签上价钱的优惠,按照菜色再给予优惠, 譬如点了三菜一汤便减免四十文,四菜一汤减免五十文,五菜一汤减免七十文。” 众人依次瞧过竹签上的价钱,不由讨论起来。 “还真是便宜实惠啊。” “要不咱们也参加这个游戏?反正就算是失败了,还有优惠, 这肯定要比去别的饭铺要划算。” 方才那喊话的大哥瞧见宋枳软,乐开了花,“那这位漂亮姑娘, 我可否参加游戏?” “自然,大哥是第一个参加游戏的,就算是失败,小店仍会给您半价的优惠。” 宋枳软笑着让万大娘去炒菜。 不过多时,众人瞧万大娘将两菜一汤端出来,又跟着说。 “还以为这菜量会很多,这瞧着也适量。” “闻着好香啊,这是御街新开的铺子,咱们还没尝过呢,不如也去参加?” 几人说话的功夫,大哥已经吃完了一半。 宋枳软唤来几个伙计倒茶,除却给挑战的大哥送上,另外给每个看热闹的百姓都送上了茶盏。 “大家站着瞧也累,喝点茶。” 宋枳软本就生得极为漂亮,性子又温温柔柔的,平易近人,老百姓见状对这姑娘都生出几分好感来。 “姑娘是饭铺老板吗?”有位大娘问。 宋枳软点头,“是。” “好年轻啊,就出来做生意,真不容易。” 大娘回头教育自家儿子,“瞧见了吗?你要像这姐姐多学习。” 宋枳软笑笑,从柜台上拿出一碟子糖果,给孩子送过去。 “吃点糖吧。” 光是说话的功夫,身后又有人惊呼:“哟!吃完了!真吃完了!” 宋枳软走回去,瞧大哥当真将两菜一汤全都用完了,随即同锣边站着的伙计对视了一眼。 只听伙计敲锣,清脆响亮的锣声响彻整条御街。 “恭贺这位爷挑战成功,今日除却给您免单,还要赠送给您店内的招牌饮子,金橘团——” 伙计高声喊道。 宋枳软清浅一笑,转身去厨房内端来饮子,递到大哥的面前。 “恭喜这位大哥,金橘团慢用,下回欢迎来秦桑做客。” 大哥也是吃撑了,扶着腰起身,接过宋枳软递来的饮子,还有些不敢相信。 “真不要钱?” 宋枳软认真点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乐意,“您挑战胜利了,自然不要钱。” 大哥笑出声,品了口饮子,赞叹道:“你们铺子的饭菜是真好吃, 饮子也好喝,这样吧,我能不能今晚在你们铺子订一个雅间,带着我夫人孩子一块来。” 宋枳软笑道:“自然是可以的,我这就让人帮您记下来。” 伙计连忙拿起纸笔记载。 乌泱泱一群看热闹的百姓顿时炸开了锅。 “真免单啊。” “你快去站在那后头,别让人抢了位置。” “我也要参加!我们两个人!” 大家伙七嘴八舌,物论沸腾,本来围着看热闹的不过是二十多个,一眨眼路过的人都被眼前这热闹吸引留了下来。 “因为大家人数太多了,要辛苦大家拿去号签,按照顺序排队挑战。” 宋枳软扬声说。 过了半日的功夫,到了午间用午饭的时辰,大堂内还坐满了挑战的人。 只是也只有三桌人挑战成功。 外头路过的客人瞧见热闹,认定铺子的味道肯定不错,也想跟着尝鲜。 伙计们都忙得不可开交,宋枳软和阿宝一起收拾露台的空间出来。 还好先前多备了十多张桌子在露台,今日阳光明媚,露台上被宋枳软收拾得很漂亮,种了君子兰、蝴蝶兰还有山茶花等娇花。 日光均匀地洒在这些嫣红姹紫上。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花开红锦绣,水漾碧琉璃。 食客品尝着美味佳肴,忽然听见楼下又敲来一阵锣响,有伙计道:“恭喜三位贵客五菜一汤挑战成功, 下回到店仍能免单一次,现,赠送佳曲一支。” 铿金戛玉。弹就神仙曲。铁拨鶤弦清更熟。新腔浑胜俗。 有识货的客人闻琴声站起身,激动道:“箫韶妙曲。我试与听音韵足。借问谁传。松上清风石上泉。” 琴声悠扬,原先嘈杂热闹的铺子顿时安静下来,倾听着二楼高台之上传来的琴音。 有女子倩影隔着屏风,弹指落音,铺内赞叹者数不胜数。 一曲落罢,满是掌声。 “好琴技——” “弹得是真好啊。” “此曲乃我的好友乔娘子所弹奏,她也要感谢诸位来捧场。”宋枳软道。 有人见宋枳软经过,连忙将人拉住,“老板,是只有挑战游戏,才能听这样好的琴音吗?” “倒也不是,就算没有挑战,乔娘子每日会在铺子里弹奏一次, 只是弹琴是雅好,其余时候便不得勉强了。”宋枳软回答。 食客皆了然于胸。 晏骜川和南许今日训练结束得晚,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才到秦桑,刚准备大吃一顿,结果刚到铺子,就被眼前景象所震惊。 第216章 找下一个 昨日他们带衙门的人来,一楼还空了一大半的位置,二楼就更别说了,一个客人都没有。 眼下的景象却是全然不同了。 车马盈门,座无虚席,谈话说笑声热闹得很,佳肴美味如流水般过道上穿梭,根本没有人闲得下来。 “——” “借过借过——” 有两个眼生的伙计从外头端来了一张张桌椅,对晏骜川和南许说完,就将桌椅摆在了二楼本是高台的位置边缘。 视线之内,皆是乌泱泱的人。 南许都有些不敢相信,揉了揉眼睛,对晏骜川道:“我是不是饿过头了,怎么看人都重影了。” “阿川,阿许,你们来了。” 宋枳软刚帮忙将饮子端上桌,就同两人小跑过来,“你们用过饭了吗? 现在没有桌椅了,你们要不要就在小厨房吃一点?” 南许忙问:“那、那露台上呢?” “露台新添了六七张桌椅,就快摆下去了,实在是没有地方给你们吃饭。” 乔风意将饭菜端上桌,这才飞快走到几人跟前。 “那要不你们先去别的地方吃?” 宋枳软小跑到柜台的钱匣子里摸出些碎银子,交给晏骜川,“街上别的铺子, 应该有地方吃东西,你们先去吃吧。” “不是,我还等着吃万大娘的糖醋小排呢。”南许委屈道。 晏骜川将碎银子又扔回钱匣子,揪住南许的衣领,“那就先来帮忙。” “小哥,这儿没茶了——”有客人喊。 “来咯——”南许自觉拿起白方巾擦了下脸上的汗。 一个时辰过去,铺子里仍未有歇气的迹象。 南许都累成狗了,刚将菜都端上桌,就和晏骜川在柜台前会晤。 “哥,我真的累了。” 南许指着自己,“这还是我昨夜看到的秦桑吗?” “看来昨夜那法子是真有用,方才我听见锣响,有一桌挑战成功了。” 晏骜川靠在柜子上,仰着头喘气,平日里体力好得不行,今日也着实是有些累了。 “不说我说,你媳妇儿是真会做生意啊。” 南许脑袋靠在人肩膀上,就听见不远处有男人的聊天声传来。 “那东风楼近来新出的口脂很有名,我夫人去排了两次队都买不上。 估计和秦桑的客人差不多,上回我经过,只看见乌泱泱的一片。” 另一个年轻人接话:“其实我真不理解,那么一小点口脂,竟然要那么多钱, 所以说,娶妻当真是费钱。” 对座的男人笑了,瞧宋枳软从身边经过,想着开句玩笑话:“倘若我夫人如老板这般貌美,叫我买百罐千罐口脂都是乐意的。” 宋枳软闻言配合地笑了笑。 “老板有没有听说过东风楼的口脂?” 年轻人见宋枳软停了下来,也想同漂亮姑娘说说话。 “东风楼?” 宋枳软点头,语气略敷衍:“听说是挺贵的。” “我瞧那口脂就要配老板这样的美人儿才够合适。”男人说笑。 宋枳软努了努嘴角,说:“我这做小本生意的可买不起。” “老板这等美人,若是想要口脂,自然是有大把的公子哥来相送。”年轻人连忙道。 乔风意瞧宋枳软被客人绊住了脚,正要上前。 “是啊,老板若是想要口脂,大把的公子哥来送。” 少年嗓音尾调懒散,但语气却听得出有几分沉郁。 宋枳软回过头,对上晏骜川略抬的眉梢,和充斥着不爽的眼神。 “……” 很显然。 这人不高兴了。 宋枳软连忙对座位上两个男子笑道:“后厨还要忙活,那贵客们慢用, 我就先去帮忙了。” “老板,若是需要我帮忙介绍,随时张口啊,我认识不少青年才俊。”男人还在搭话。 话音刚落下,男人就对上了美人身旁少年布满寒意的眼神,鸡皮疙瘩起了满身。 “也不知道老板是从哪儿招来的伙计,瞧着凶巴巴的。”男人同对座年轻人讨论。 这厢,宋枳软已经将晏骜川带到了柜子前。 “这长得太漂亮也是一种缺点,谁见着都想搭两句话。”南许见晏骜川不高兴了,连忙打圆场。 “南许,过来端菜了。”乔风意在后厨喊。 “来了——”南许忙不迭往厨房走。 “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去后厨吃点东西?” 宋枳软见晏骜川额头上满是汗珠,连忙递来干净的帕子。 “擦擦吧。” “我不擦,饿死我活该。” 晏骜川走到旁边空了的桌子前收拾碟子,不冷不淡说:“正好不影响你找下一个。” “……” 宋枳软当真是失笑,缓步走到人的旁边,一边收拾,一边说。 “找下一个?你不介意?” 晏骜川没有抬起脸,注意力似乎都在收拾饭桌上,面不改色,“我介意什么, 我高兴还来不及。” “真的啊?” 宋枳软尾调抬高,对方却没有搭话,转过身将垒好的空碟子运到后厨。 她连忙将筷子勺子一并收拾过去,跟上少年的步伐,追问:“五爷方才是说真的还是假的?” 晏骜川将空碟子交给洗碗小厮,随即又回到柜前收拾台面,行若由夷,“真的。” “没想到,咱们晏家五公子这么大气。” 宋枳软拍了拍人的肩膀,带着笑容关切问:“不过你们军营里,是不是也有许多青年才俊来着?” 晏骜川整理台面的动作一顿,掀开眼皮子,意味不明地看向女子。 宋枳软还恍若不知的表情,继续殷勤问:“有没有那种,生得特别好看, 然后武功也特别好,个子也够高大的, 家世我倒是不要求比你好,不过也不能太差,毕竟还是得配得上我嘛。” “……” “……” 少年无声看着女子好半晌,骨节分明的手掌攥住墨色算盘越来越紧。 “怎么不说话?是有还是没有啊?” 宋枳软探过身子问:“你方才不是说不介意吗? 我都提出要求了,咱们好歹是相识一场,你不得帮我觅得良婿……” “啪”的重重一声响。 晏骜川扔下算盘,抬脚往外走,玄色衣袂在半空中利索翻腾,周身充斥着冷郁的气息。 “诶!” 宋枳软本来是觉得大家都有些累了,同人开开玩笑解解乏,没想到玩笑开过头了,人也这么不经逗,慌忙扔下手里的盘子碗筷,追了出去。 “晏骜川!” 她快步跟上玄色身影,长街上人很多,正是热闹的时候,好在晏骜川身形高大,在人群中算是醒目的存在,她才不至于跟丢。 “阿川!” 她慌忙追上去,抓住人的衣袖,“怎么说两句就走?” 晏骜川没有回过身,而是抽开衣袖往另一个方向走,“别跟着我。” “我方才是跟你开玩笑的,你怎么当真了。” 宋枳软又抓住人的胳膊,抱在了怀里,这次才彻底禁锢住了人的脚步,不让他继续往前走。 “扯着我做什么,追你的公子哥一大堆,我算哪根葱。” 晏骜川语调很冷。 “我真是跟你开玩笑的。” 宋枳软绕到人的身前,瞧少年脸色冷若冰霜,连忙哄道:“你就当我方才是嘴贱, 别生气了,哪里还有什么别的公子哥。” “……” 少年紧紧抿着唇,许久没有说话,好半晌才哑声说:“我现在要钱没钱, 要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给不了你,你跟着我确实受苦。 你要是想走,我没有一句多话说。” 宋枳软一愣,抬起眼,却瞧见了晏骜川隐于昏暗中的发红眼眶,他避开她的视线,逞强的样子叫她心底骤然软得一塌糊涂,心乱如麻。 他往日素来是坚强的,从来不会因为她一句玩笑话而红了眼。 或许是因从晏家五公子到如今军营内一个身份低微的小兵身份跨度太大,令他无法适从,产生了自卑。 又或许因为她的心过于大了,开玩笑的次数过多,才会让他这样没有安全感,认为她随时就会离他而去。 “阿川……”她拽着人的袖子,往下扯了扯。 晏骜川吸了下鼻子,将头转过去,避开她瞧过来的视线,“我方才说的是真的, 你若觉得我配不上你,我现在就走,绝对不纠缠。 你想选择更好的人,我不会阻拦。” 第217章 还有更过分的 华灯初上,游人如织。 宋枳软紧皱眉头,手背在少年的脸上蹭了蹭,心疼得不行,后悔不已,忙解释说:“怎么可能呢。” “……” 她柔声说:“我真不是故意的,方才那两个客人同我说话,我也不好不回, 你也知道,做生意是要笑脸相迎的, 至于我方才在铺子里同你说的话,也是想跟你开玩笑, 我绝对……绝对没有别的意思,更不会想要找别人。” “……” 晏骜川不作声,绷紧了面庞,侧着脸,仍是让人不好接近的模样。 “你要是生气,就打我一拳,抽我一下,行不?” 宋枳软摇了摇少年的手。 “不要生我的气了嘛。” 晏骜川抽回手,不近人情道:“别撒娇,我从来没有跟你开过这种玩笑。” “那是我不知分寸,你大人有大量,不要怪我了嘛。” 宋枳软靠近了些,歪过脸去,朝他眨了两下眼,“笑一个,你生得这么好看, 老是绷着这样一张脸,多可惜啊。” “滚。” 晏骜川转身就往回走。 不过值得让人庆幸的是,他去的是秦桑的方向。 宋枳软紧随其后,瞧着人一声不吭往前走,也没有要等她的意思。 “阿川。”她唤了声。 “……” 晏骜川置若罔闻,往前走着。 宋枳软不死心,“阿川?” “……” “晏五公子——” 晏骜川佯装没听到,径直朝着秦桑的方向走。 “……” “……” 可没过须臾,就没再听见小姑娘的声音了。 他刻意放慢了脚步,可身后人竟然还未追上来。 夜深了,方才他就瞧见街上许多人,鱼龙混杂,小姑娘又生得那般绝色,若是被什么歹人盯上就麻烦了。 他慌忙转过身去寻人,“软软?” “软软?” “软——” 喊话声还卡在喉咙眼里,忽然他手腕一紧,紧接着就被人拖到了御街旁的小巷子里。 “——” “——” 晏骜川下意识就打算抬手进攻,熟悉的清甜香气钻入鼻腔时,他才反应过来是谁在作怪。 “宋枳软,你发什么疯!” 晏骜川顿时火冒三丈,“你多大年纪了,还跟人玩捉迷藏,有意思?” 倏然。 他脖颈上悬挂上一双柔荑,勾住了他,往下拽。 女子清亮澄澈的妙眸同对方怒不可遏的漆黑双眼对视上。 “那怎么办?要不我给你赔礼道歉?哄哄你?” “这是赔礼道歉的事……” 话未毕,先被温热清香的气息浅浅堵住。 女子踮起脚尖,勾住人的脖颈,娇嫩两瓣朱唇轻轻含着。 朱唇未动,先觉口脂香。 “……” “……” 小舌香滑,溜进少年唇齿间,不易觉察地撬开人的牙关,缱绻地缠着人。 宋枳软主动了小半晌就坚持不住了,腿软得想往下坐,半空中一双粗糙的大掌却牢牢握住了她的腰,将人往上提。 隔着单薄的衣料,对方掌心滚烫渗透过来,叫人无法适从,不太安分地扭动。 “想哄我,就这个态度?” 喑哑暧昧的声音在宋枳软耳畔响起,吹来阵阵热息,烫得人直往旁边缩。 可晏骜川哪里会纵容人躲,强势地钳住人的雪腕,将她反压在墙壁上,双臂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牢笼,继而俯身撷取娇嫩。 是蛮不讲理的攻城掠池,对方加深了这个吻,掐着人的腰,往自己胸膛上贴。 解舞腰肢娇又软,千般袅娜,万般旖旎,似垂柳晚风前。 “唔……” 宋枳软胸腔内的空气好像都要被人抽干净了,眼眶发红,往后躲却躲不开。 昏天黑地、漆黑无人的小巷,两道体型相差过大的身影交缠在一起,呼吸交错,眼神粘腻。 除了巷子口隐约透进来的光亮,隐隐绰绰,明灭可见。 无人发现伸手不见五指的巷子里,有人做尽不可告人的秘事。 “……” “……” 晏骜川退开少许,垂下眼皮子,直勾勾地盯着她,感受到女子急促的呼吸声,好像沉入海底快要溺死过去的人。 “就这点出息?” 对方粗粝指腹蹭着她的下巴, 用了些力道,让美人疼得眼眶发红,带了些嗔怒地看向他。 “你太过分了。” 宋枳软险些喘不上气,本来只是想要给晏骜川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安慰一下少年。 哪里想得到,他会这样发疯。 方才她一度以为自己快要憋死了。 “这就过分了?” 晏骜川余怒未消,掐着人的腰往上抬,继而膝盖往上顶,强行分开了美人双腿。 “还有更过分的,想不想试试?” 第218章 夫君 宋枳软被对方的动作吓得心尖跟着发颤,不敢相信地往后缩,但后背抵着墙壁,根本就是退无可退。 “晏骜川,你干嘛?” “你猜我要干嘛?” 晏骜川垂下脸来,眸底带着兴味,似笑非笑看着她。 “宋枳软,不是想哄我吗?要哄人,就得哄到底。” 宋枳软心里咯噔了一下,她虽然是喜欢晏骜川,但也无法接受在巷子里…… 这实在是太荒谬了! 她面庞滚烫,伸手推晏骜川的胸膛,可对方的身子也不知是什么铸成的,同腰后抵着的墙壁一样坚实,根本撼动不了半分。 “阿川,你不要胡闹了。”宋枳软咬住唇,脸红得都快要滴血出来了。 “害怕了?” 晏骜川勾住人的下巴,望着她的眼神里分明还有气闷,“宋枳软, 不是喜欢气我吗?再气我一个试试?” “我不气你了……” 宋枳软眼巴巴地看着人。 见对方没好气地抽回手,她顿时顺着墙壁往下滑。 晏骜川及时伸手揽住人的后腰,避免人跌坐在地,眼神是嗤意。 “就这点本事。” “……” 宋枳软深吸一口气,又担心他心里还在发气,朝他伸开双手,“走不动了。” 对方一顿,眼神上下打量她,“做什么?” “背。”宋枳软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腿软了。” “……” 晏骜川闷闷哼了声,虽然脸色不好看,还是转过身蹲在了地上。 “阿川真乖。” 头顶被人摸了摸,晏骜川懊恼地要转过去,“你是把老子当成狗了?” 忽而,美人莲藕般娇嫩的细臂缠绕在他的脖颈上,娇躯跟着贴在了他的后背,严丝合缝。 女子同男子身体构造上的不同,在一瞬间就能体会得明明白白。 晏骜川呼吸略紧,将人轻而易举地背了起来,抬脚往巷子外走。 “阿川,你日后的脾气要好一点,好不好?” 女子柔和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我就这臭脾气。”晏骜川冷声说。 “为了我也不能脾气好一点吗?日后不要一言不合就往外走了, 若是我今日没追上你怎么办?”宋枳软小声说。 他才不会让她追不上呢。 晏骜川暗暗腹诽,顿了顿,语气还是缓和起来,只是嘴硬:“为了你, 你又是哪根葱,我干嘛要为了你改变自己。” “哦……” 宋枳软的语气听上去颇为遗憾,想了想,又贴在他耳边说:“那日后若是有了孩子呢?你也要这样凶巴巴的嘛?” 孩子?! 晏骜川脚步骤然一僵。 不知怎么,只要一想起日后同宋枳软有一个小女儿,一颗心就像是被放在滚水里般要沸腾起来。 他和宋枳软的小闺女,该长成什么模样? 该像宋枳软小时候那般珠圆玉润、粉雕玉琢才对。 多可爱啊…… 宋枳软假装不经意地说完这句话,实则余光一直打量着晏骜川。 见少年的耳根子不易觉察地发红,睫翼颤动着,都已经不自在地不知要抬起哪只脚往前走了。 “……” 好不容易重新迈开腿,晏骜川的声音比蚊子都小,像是哼唧般传过来:“那日后的事,我怎么知道…… 反正我听军营里的前辈说,男人若是有了孩子,就…就跟以前不一样了吧…… 我不知道…我反正不知道日后我有了女儿怎么办……” 女儿? 宋枳软有些怀疑方才自己说的是女儿吗? “那你也该好好收敛自己的脾气。” 宋枳软贴在他耳边,吹来阵阵热息,“你若是自己还像个孩子一样, 怎么好让人叫你爹?” 晏骜川怀疑宋枳软悄悄在嘴上抹了蜜。 不然他怎么越听越忍不住嘴角上扬?! 甚至开始畅想他女儿抱着他腿喊爹的场面了。 “你笑什么?” “爹在笑……” 少年话还没说完,面上笑容顿时又停滞住。 宋枳软抬眉,“爹?你是谁爹?” “没、没有啊。” 晏骜川重新抬起脚步往前走,一本正经的模样,恍若方才傻笑的人不是他一般。 “这小年轻感情就是好啊。” 晏骜川背着人往前走,就听到街边有人在调侃。 “那可不,年少时候的感情是最深厚的,任谁来都拆散不了。” 宋枳软起初还敢赖着晏骜川背她,只是越往秦桑的方向走,人越多,灯光也就越亮。 自然,宋枳软也就越来越不好意思。 “阿川,将我放下去吧。”她靠在人耳边悄声说。 “现在知道不好意思了?” 晏骜川扬起下巴,抬头挺胸,走得好不傲气,“方才不知道是谁, 一点都不害臊,抓着我就是又亲又咬,还耍赖让我背背。” “别说了。” 宋枳软连忙捂着人的嘴,对方的音量却丝毫不减:“现在知道害羞也晚了, 让我背的人是你,现在想反悔没门儿。” “晏骜川,你别说了。” 她气得拧了下人的肩膀,但对方像是根本就不知道疼痛,往前坦坦荡荡走着。 眼瞧着就要到秦桑,方才同宋枳软故意搭话的两个男客正好从里头出来。 “阿川,你放我下来吧……” 宋枳软倒不是害怕会被人发现她和晏骜川之间的关系。 只是就快到秦桑了,里头除了客人,还有不少伙计还有南许他们。 她是真不好意思以这样的姿态面对他们。 “你求求我,我就将你放下来。”晏骜川说。 她:“我求你。” 或许是女子过于干脆,反倒让晏骜川不爽起来,“这样求不行,除非你喊我一声……” “喊你什么?” 晏骜川嘴比脑子快:“喊声夫君听听。” 第219章 买口脂 夫君?! 宋枳软脑子都跟着顿了下,不敢相信地看向自己身下的人。 “你方才说什么?” 晏骜川的脸和脖子也是腾的一下就红了,睁大了眼,“我、我、我方才没说什么啊。” “……” “诶,这不是老板吗?怎么和端菜小哥抱在一起了?” “他们俩怕不是一对儿吧?” 方才还同宋枳软调侃的两个男客面面相觑,小声议论着往外走。 “难怪方才那小哥不高兴了,合着是人家的媳妇儿。” “我哪里知道,看着小姑娘年纪轻轻,还以为没成婚呢。” “不过瞧着两人都挺正正经经的,没想到大庭广众这么不害臊,就这样黏在一起了。” “你管人家呢,这两个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有时间就黏在一起倒是也正常。” 男客们飘远的话一字不差落入两人的耳朵里。 “……” “……” 南许将脏碗筷收拾了两轮了,快到戌时,饭点早就结束了,只是还剩下十几桌没收拾干净。 晏骜川和宋枳软都不见踪影。 他现在严重怀疑,两个人是假借吵架的理由,实际上是跑去躲懒了。 “阿枳——”乔风意转过身,看向门口的方向。 南许也跟着看了过去,见晏骜川背着宋枳软进了秦桑,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 “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南许将脏碗筷撂下,用肩膀上的白方巾擦了擦手,转而摸了下宋枳软的额头。 “也没发烧啊。” “没事,我就是就点……” 宋枳软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能让两人的处境体面一些,只是嗫嚅了许久,都没有想出好的理由。 “她腿软了。” 晏骜川将人放下去,匆匆留下一句话,就跑去后厨帮忙了。 “腿软是怎么回事?” 南许还在关心:“宋妹妹,你是不是没吃饭,所以力气不够了?” 宋枳软面色通红,随意应付了两句,“我还是先去清点一下,今日赚了多少银子吧。” “那啥,让万大娘给我做个糖醋小排。”南许瞧人跑了,也不忘交代。 宋枳软点头说好,跑到后厨同万大娘说了声,迎面又碰上了晏骜川。 两人四目相对,又是一阵不自然。 乔风意将两人的反应在眼里,淡定说:“好红啊。” “什么好红?” 南许顺着乔风意的视线看了过去,目光落在万大娘手里端着的那盆小排上。 “这红,就说明新鲜,这才好吃呢。” 乔风意顿了下,“你也挺新鲜的。” 南许愣了下,很是高兴,“你是说我长得年轻吗?” “脑子年轻。” 话音落下,乔风意就径直上了二楼。 …… 秦桑饭铺在临安府的名声几乎是一夕之间就打出来了,接下来的几日客人都源源不断,宋枳软只好又再请了十个伙计。 这才有空闲的功夫,重新清算一下账目。 乔风意就瞧着人算盘打得啪啪响,走过去一瞧,人还是愁眉不展着。 “最近生意这么好,怎么了?” 宋枳软深吸一口气,“生意虽然是好,但咱们优惠的价钱确实也让利许多, 加上咱们又配备了伙计,这样算下去,恐怕得过一段时日,才能回本了。” “这是正常的,哪有刚开张几日就回本的,你干的又不是黑店。” 乔风意笑了声,道:“细水长流,咱们慢慢赚,总会赚回本的。” 宋枳软点了点头,“姐姐说的是,我有些太过担忧了。” 晏骜川和南许今日休沐,按照规矩是不必去军营的,不过今日是发月俸的日子。 两人还是先去了一趟军营,而后才到了秦桑饭铺,准备来帮忙打杂。 “左右眼下无事,不如咱们去逛逛?” 乔风意本意是为了让人缓解焦虑,“听说临安府有家胭脂水粉铺子, 唤作东风楼的,最近新出了一款口脂,你先前不是说,没有新颜色的口脂了吗?” “那家东风楼?” 宋枳软闻言又叹了口气:“姐姐,东风楼的口脂,听说挺贵的, 眼下本就是要用钱的时候,再者我也还有口脂,还能用,就不买了吧。” 晏骜川抬脚刚迈进秦桑铺子,就听见了这句话。 “一罐口脂而已,我买给你啊,当作你收留我的礼物,好不好?”乔风意温声问。 “多谢姐姐的好意,但我觉得还是不用了吧。” 宋枳软笑了笑,“口脂本来也不是什么必需品,何必要为了一罐口脂费心思呢, 我的钱是钱,姐姐的钱难道就不是钱了吗?” 乔风意蹙眉,“可是我有很多钱的。” “那不如这样,下回等咱们瞧见什么好看又实惠的铺子,姐姐再给我买?”宋枳软笑道。 乔风意知道小姑娘是懂事,担心她乱花钱,只好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勉强了。” “……” “……” 晏骜川眸底微动,让南许先去秦桑铺子里帮忙,自己转身往街口走。 东风楼并不在御街上,不过同御街隔得也不算太远。 晏骜川找人问清楚了位置,这才寻到了东风楼。 眼前楼阁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光是瞧铺面,就知道这不是便宜的地儿。 东风楼前已经有不少姑娘在排队入楼,接踵比肩,人如潮涌。 晏骜川瞧着眼前景象,又将怀里的钱袋子小心翼翼取出来,打开点了点。 他是新兵,刚入军营,月俸发下来也就七百文。 也不知道,够不够买一罐口脂。 “后面的姑娘公子麻烦排队,入楼后每人每日限定买一罐,卖完为止。” 东风楼内有伙计喊话。 晏骜川连忙跟着女子们排起了队伍,已经入冬,这段时日天寒地冻的,冰天雪窖一般,加之冷风呼啸,吹得人是浑身发抖。 今日去军营内,他为了锻炼身体,还操练了半个时辰,故而身上衣裳穿得也少。 起初锻炼的时候不觉得很冷,可眼下站着排队,一动不动的,自然也就冷起来了。 晏骜川裹紧了单薄的外袍,跟随着长队往前进。 瞧着架子上堆积的口脂越来越少,他也不禁有些心急。 明日他不休沐,怕是等过来的时候,口脂都卖完了。 只盼望着早些能够排到他。 “烤红薯、香甜可口的烤红薯,吃了烤红薯身上暖洋洋,不怕冷。” “只需要二十文就能买一个香香甜甜的烤红薯咯——” “烤红薯、烤红薯——” 晏骜川白日里没吃早饭,到了这个时辰,已经饿得饥肠辘辘,加之寒风侵肌,眼神下意识就往烤红薯的摊贩瞄。 “小郎君,要买一个烤红薯吗?” 小贩感受到了少年的目光,连忙推着摊过来。 “……” 晏骜川一手抓着不算太沉的钱袋子,眼神落在烤红薯摊上一颗颗饱满诱人的烤红薯,不禁咽了口唾沫。 “小郎君,来一份吧,好吃不贵,物美价廉。” “这冬日里吃一个烤红薯,可就不怕冷了,您看您穿得这么少,要不吃点热的暖和暖和?” 第220章 七百文 晏骜川仓促收回视线,“我不要。” 卖红薯的摊贩分明瞧见人心动了,连忙继续推销:“小郎君, 要不您就尝尝吧,真的很好吃的。” “我不要。” 晏骜川身上只有七百文,这是他独立以后,第一次不靠任何人赚到的钱。 不是晏家的钱,也不是宋枳软的钱。 他要用自己赚的钱,给心爱的姑娘买口脂。 光是想到宋枳软收到口脂后惊喜的表情。 晏骜川是肚子也不饿了,身上也不冷了。 他才不要为了一个烤红薯,冒上失去口脂的风险呢。 若是买口脂只差这买红薯的二十文,他一定会悔恨死的。 卖红薯的摊贩见少年是打定了主意不买,只好骂骂咧咧的走开。 “一个红薯都买不起,还排东风楼的队,也是不知天高地厚。” 晏骜川在袖底的手攥成拳头,若是换作从前,他说不定就要冲出去跟人较量了。 但现在不行。 他还得排队。 若是走开,就又要重新开始排队,只怕到了后头,就没有口脂了。 这样一想,还是忍下这口气比较划算。 “……” “……” 排了半个时辰,排在晏骜川前头的人只剩下一个,但架子上放置的口脂也只剩下一罐。 他顿时拧紧了眉头,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若是前头的人买走,那他就没有口脂了。 他紧张地瞧人同伙计说话。 好在,那人只要了一些胭脂,并未要口脂。 他一颗心才重重放下。 “这位公子,想要什么?” 终于排到了晏骜川,他着实松了口气,指着架子上最后一罐口脂说。 “我要那罐口脂。” “公子好幸运啊,这是今日本店最后一罐口脂了。” 伙计笑眯眯地将口脂从架子上取出来,一边回头说。 “一共二两银子,公子直接给我就行。” 晏骜川闻言一怔。 二两银子…… 他身上只有七百文啊…… “你们这儿还有别的口脂吗?”晏骜川有些局促地问。 “没有了,这是今日最后一罐呢。” 伙计热心介绍道:“这是本店最新出的颜色,最近很受大家伙的喜欢。” 最新出的口脂…… 晏骜川想到在秦桑铺子里,听见乔风意和宋枳软说的话。 没错,她想要的就是东风楼最新出来的口脂。 只是…… 二两银子…… 怎么这么贵啊…… 他就算是再拿一个月的俸禄,也买不起这罐口脂。 “……” 伙计瞧面前的少年生得相貌堂堂,只是面色踌躇不前,慌慌张张,很不自然。 “公子是碰到了什么问题吗?” 晏骜川攥着手心里单薄的钱袋子,面上发烫,张了几次嘴,才开口说:“我…忽然想起来,今日出门忘带银子了。” “这样啊……” 伙计上下打量少年,通过人的神色也判断的出来,恐怕不是忘带银子,而是钱不够。 “无妨的,小店一直都开着,公子可以等明日带银子了再过来买。”伙计说。 “好,多谢……” 晏骜川埋着脑袋,赧然地从队伍中走出来,难堪得甚至抬不起脑袋。 走到半路上又碰见了那卖红薯的摊子,叫住了人。 “……” 秦桑铺子里,万大娘正好要出去采买,南许和乔风意就帮着一块去提东西。 只是晏骜川不知所踪,听南许说,今日他们都还没吃东西,万大娘做了两碗面,留在后厨。 南许已经吃过,只剩下晏骜川的。 “……” 一阵脚步声从铺子外响起,宋枳软听到声音连忙迎了上去。 “阿川,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晏骜川抬起眼皮子, 瞧见小姑娘兴冲冲地跑过来,努起唇来,“吃饭了吗?” “我等你,还没吃呢。” 宋枳软说道:“南许他们已经吃过,陪万大娘他们去采买了。” 晏骜川点了点头。 “你胸前鼓鼓囊囊的是什么呢?”宋枳软好奇道。 晏骜川从怀里小心翼翼取出纸袋子包好的红薯,递给她,“还热着,趁热吃。” “给我的?” 宋枳软愣了下,眉眼弯弯,顿时笑开了花,“南许说你发了月俸, 没想到第一时间就给我买了东西啊。” 晏骜川一顿,被宋枳软拉到桌前坐下。 她将面端到他的面前,随即捧着装了红薯的纸袋子,看了又看。 “你自己怎么没买?只买了一个吗?” 晏骜川低下了头,“我吃过了。” “噢。” 宋枳软听到他吃过了,也未有丝毫的不高兴,盯着纸袋子里的红薯,喜笑颜开。 晏骜川看了她一眼,“不过是一个烤红薯而已,笑什么?” “这可不是烤红薯而已。” 宋枳软捧着烤红薯,挑眉道:“这是你赚的第一笔钱, 而你还想到了要给我买东西,自然是很珍贵的。” “……” 宋枳软端详了好一阵烤红薯,仔仔细细将皮扒开,随即咬了口,笑容更深,“真甜。” “……” 晏骜川没说话,埋头吃面。 宋枳软将烤红薯从另一头撕下来一点,送到晏骜川的嘴边。 “尝尝。” 晏骜川没抬头,“…我方才在外头吃过了。” “可我这个特别甜,你尝尝嘛。” 宋枳软往前又递了递,面前的少年这才抬起脸来。 她笑盈盈看过去,却瞧见了对方隐隐发红的眼圈。 “怎么了?” 晏骜川张嘴深呼吸了一口气,“没事,有点太辣了。” “吃点红薯,这个解辣。” 宋枳软将红薯塞进少年的嘴里。 舌尖蔓延开的甜腻滋味,犹如正燃烧的黑炭,让人难以下咽。 “你发了多少月俸啊?”宋枳软好奇。 晏骜川声音很轻:“七百文。” “七百文?南许说小陶他们只有五百文呢。” 宋枳软抬起眉来,先是惊讶,面上又带了几分骄傲,“定然是你更厉害, 所以给你一个人发的月俸才多一些。” “……” 晏骜川嘴唇动了动,飞快垂下眼皮子,盯着面前的面条,“只是七百文而已。” 七百文,昔日他是不会将这么苍蝇肉大小的钱放在眼里。 他出身于第一世家,随便一件衣裳就动辄几百千两,就连平日里遇上乞丐,都会施舍一锭银子。 可他如今身上只有七百文,连为喜爱的姑娘买罐口脂都买不起。 “……” “你日后也是有月俸的人了,可得好好攒着,别乱花。” 宋枳软说着,从荷包里取出三十两银子交给他。 “这个,当作零用钱,我下月再给你。” 晏骜川强忍着没让眼眶热意洒出来,重新抬起脸,“你让我攒着月俸, 你自己却给零用钱给我?宋枳软,你是不是傻?” “哪里是傻了。” 宋枳软理所应当道:“我说过了,我会好好赚钱养你的, 只是这个月才刚开张,不过我今日算了账目,之后的收益还是很可观的, 之后你就等着做回你的晏五爷吧。” 晏骜川瞧着手里的三十两,记得今日听见乔风意和宋枳软提及要去买口脂时,小姑娘还说够用就行了。 她苛待自己,面对他却大方得不行。 “傻子。” 晏骜川将三十两重新塞到她手里,“我不要你的钱。” 宋枳软愣了下,只瞧对方顶着发红的眼圈,同她郑重说:“我会努力赚钱,养活你的。” “养活我?” 虽然这人才拿第一个月俸,但能同她说出这样的话,的确是相当感人了。 “那我就等你来养活我。” 宋枳软又将红薯撕了一口,塞到人的嘴里。 - 晨不到卯时,新兵聚集训练,汤教头在上方交代训练任务,南许只听到一连串的体能训练,脑子都要炸开了。 “再这样练下去,我真的要不行了。” “不行也得行啊。”小陶转过头,悄悄对南许说:“听说熬过这两日, 就不必天天围着山跑,可以练别的了。” 南许闻言睁大了眼,“真的?” 小陶点头,“我也是听人说的。” “太好了。” 南许暗自窃喜,转头却瞧见晏骜川不动声色站在一旁,什么话都没说。 “你一个人,装什么深沉呢?” 晏骜川这才回过神来,“我就是在想,什么时候能往上升。” “晏兄你想的也太早了吧。” 柏兰平日里也不爱开小差,听到晏骜川这话,也没忍住道:“咱们这新兵训练都还没结束呢, 你就已经想着晋升的事儿了?那也太快了吧。” “柏兰说的是。” 大陶压低声说:“晏大哥,你还是老老实实想着训练吧, 眼下又没有起战事,又没有额外的任务分配给我们, 你想要晋升,这不是纸上谈兵嘛。” “嘿。” 南许笑了声:“有点学识啊,纸上谈兵都知道。” 大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前几日看书的时候学到的。” 高台上传来喊话声。 “开始训练——” 晏骜川只听南许的抱怨声在耳边响起,随即迈开脚步,跟随着队伍绕山开始跑步。 “……” “……” 新兵训练持续到了申时才结束,南许和大陶几人先去帮汤教头给另外一个教头送东西。 晏骜川在训练场上等着人,左右也是无聊,想着绕山再跑一圈,静一静心。 只听到一道石缝中传来张常乐同旁人的说笑声。 “说起来,最近御街上又有家新开的铺子同咱们抢生意。”张常乐的小厮禀报。 张常乐一脸不爽,嗤讽:“人家抢生意,你不知道抢回来? 手底下那群人平日里是吃白饭的?不知道想法子? 我可告诉你,我的生意要是真黄了,第一个拿你开刀。” 小厮闻言,瑟瑟发抖地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黄志站在一旁,也附和道:“这商贾之道,还是没有钻研透。” 正好有新兵下训练后经过,张常乐扫了眼,就朝人招手。 “过来。” 张常乐乃是临安府知府之子,整个军营里的小霸王,新兵自然是认识这张脸的。 只是上回张常乐被晏骜川揍了,休养了好长一段时日,这才重新入了军营。 自然是要找人开涮的。 “这样,你做我的打手,陪我打半个时辰,我给你十两银子,干不干?” 张常乐抓着人的后脖颈,笑眯眯威胁:“怎么样?敢不敢当我的打手?” 新兵自然是不敢,尤其是只为了十两银子,谁愿意当这混世魔王的打手。 名为打手,实则恐怕是单方面的挨打。 新兵可担心对方下手没轻没重,将他打死了。 为了十两银子,可不值当将命都赔进去了。 “小的、小的不敢。”新兵吓得浑身发抖。 张常乐正准备一拳头砸上去,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再一抬眼看过去。 可不正是他日日夜夜做梦都恨得牙痒痒的晏骜川吗? “站住——” 张常乐抬起脸来,看着要从他前方绕过去的少年。 “晏骜川,要不你给我当打手吧?” 张常乐挑起眉来,似笑非笑,“我给这人十两半个时辰,但我给你一百两,只要你一盏茶的功夫。” 晏骜川脚步微顿,转过身来,对上新兵求助的眼神。 一百两银子,一盏茶…… “怎么样?如此划算的生意,你干不干?” 张常乐眯起眼,从腰上取出沉甸甸的荷包袋子,砸在晏骜川的身上。 “同意的话,里头的钱都是你的。” 一百两,足够给软软买好多好多口脂了。 第221章 被打 “一盏茶的功夫,你想怎么打?” 晏骜川看着张常乐,启声问。 张常乐倒是没想到这小子能答应,立即就将手边的小子给放了,随即将外袍脱下,交给黄志。 对方兴奋地搓起了手,兴致勃勃地盯着晏骜川,就像是看着砧板上的一块鱼肉。 “你放心,我不会伤及你的性命,也不会将你的腿脚打断。 我也不会动用任何利器,就是纯靠拳头。” 说到这儿,张常乐又警惕地看着他。 “但是你在这期间绝对不能够还手,更不能再次做出伤害我的事。” 晏骜川垂下眼皮子,扫了眼身上的外袍,这是宋枳软先前给他绣的浮云锦,不能弄脏。 他将外袍脱下,整齐叠好,随即才一步步走到张常乐的面前。 “你打吧。” 张常乐不敢相信地回头同黄志对视了一眼,眼神里闪烁的光采极其活跃,“黄志, 记着时辰,免得待会儿我打兴奋了,忘记了时候。” “好。”黄志笑道。 晏骜川还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张常乐在转身之际,第一下就用鞭腿朝人的后膝踹过去。 “砰——” 晏骜川咬紧牙关,没有因为剧烈疼痛而喊出声,隐忍不发。 然而下一刻,张常乐就抓住他的头发,将他重重往地上砸。 “砰!” 少年的额头被人砸在地上,很快就出了血印。 黄志看在眼里,都觉得晏骜川是想要钱想疯了。 这样的打法,就算不死都得成傻子。 张常乐得意地攥着人的头发往后拽,随即笑出了声:“平常在我面前不是挺张狂? 再张狂一个给我试试看?再张狂一个?” 晏骜川紧紧攥着拳头,即使眼下的情形已经狼狈得不行,却仍没有呼痛一句。 这样的表情,让张常乐看着更加厌恶,他抓着人的衣襟,另一只手握成拳头狠狠砸在了人的脸上。 “小畜生,你在我面前就跟死狗一样,任由你是靠着谁的关系混进军营的, 老子都一定会让你站着进来,爬着出去——” “……” 南许和大小陶一行人回来,却没看见晏骜川,正疑惑着,柏兰出声。 “晏兄是不是又给自己加练了?” 南许没好气道:“恐怕是,这人真是不怕累的。” 几人刚绕到后山,就听见拳头砸得肉响的动静。 “差不多得了。”黄志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小陶正好奇地看过去,才发现被人往脸上砸拳头的人是晏骜川。 “晏大哥!” 小陶惊呼出声的瞬间,南许已经疾奔上前,抬脚就踹在人的后腰上,将人踩趴在地。 “老子杀了你!” 南许瞧见倒在地上快要失去神智的晏骜川,一拳猛地砸在了张常乐的脸上。 黄志连忙上前拖着南许。 “晏骜川,你还想不想要钱了!” 南许听到这声要钱,不敢置信地看向晏骜川,对方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抓着地上满是血污的钱袋子就往怀里塞。 “是他要打你,不是我打你。” 少年浑身狼狈得吓人,脸上没有一块好地方,脑门上的血渍鲜红,和泥土混合在一起,唇角也沁出了血。 “你敢动老子兄弟,知道老子是谁吗?” 南许抬起拳头就往张常乐的脸上和身上砸,一时之间,只听到张常乐的惨叫和拳拳到肉的闷响。 “畜生!猪狗不如的东西,你是个什么玩意儿敢动他。” “狗娘养的。” 小陶骂出一句脏话,抓着想要拦住南许的黄志,因为年纪小,力气比不过矮胖的黄志,于是张嘴就狠狠往人的肩上咬。 大陶和柏兰也冲上来给张常乐补拳头。 “……” “……” 今日秦桑的生意也是火爆得很,琴曲乔风意弹了三首,比起前两日来说是要多了些。 不过今日赚的银子确实也比前两日更为可观。 御街上还有几家成衣铺和胭脂水粉铺来人说,让秦桑每日给所有伙计送去饭菜,做长期生意。 宋枳软收了不少定金,心情也跟着好多了。 只是这一日,直到入夜闭店,都没有瞧见晏骜川和南许过来。 “平日里他们总会过来吃晚饭的,今日怎么没来?” 宋枳软临关门前,还在同乔风意讨论。 乔风意思索道:“应当是训练晚了吧,先前他们那位汤教头不是还说了, 要给他们加训呢,估计是回来的时辰晚了,在训练场就用过晚饭了。” 宋枳软闻言点了点头,正好老陈过来接她们,便同乔风意一起上了车回家。 “老陈,这是你这个月的工钱。” 自打老陈将宋枳软送到临安府,她就留下了人,每月给出固定的工钱,老陈也就跟着留在临安府了。 宋枳软估算着该给工钱的时候,就趁着今日将工钱给了老陈。 “多谢姑娘。” 老陈笑眯眯地谢过,随即才跟着人进宅子。 “姑娘,你们回来了。” 阿宝本来都要睡觉了,后来听到有人开门,又连忙迎了过来。 “阿川和阿许呢?”宋枳软环顾四周,也没瞧见那俩人。 阿宝摇头,“还没回呢。” “这个时辰了,应该不会还在训练吧?”宋枳软有些担心。 “别愁了。” 乔风意说:“他们两个大男人,能有什么事儿, 你累了一整日了,先回去歇息吧。” 宋枳软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么回事,于是回屋先沐浴过,正打算看看书也正好等一等晏骜川。 便恰好听见院子里的脚步声,听上去略有些沉重。 但还是不难听出是谁。 她将外袍披在了寝衣上,随即连忙将屋门打开,面上的笑容还未完全绽开,在瞧见了狼狈不堪的少年时,彻底僵持在脸上。 南许搀扶着人,脸上虽然有包扎和上药的痕迹,但不难看出,这是同人动手了。 可晏骜川的身手这样厉害,谁能打得过他? “你怎么了?” 她飞奔过去,扶住晏骜川。 “没事,摔了一跤。”少年努起嘴角,笑了笑。 便听到南许难以自控地吼出来:“你他娘逞什么强,为了赚那一百两,被张常乐当狗一样打。” 宋枳软一怔。 第222章 阿川,我是愿意的 “一百两银子?被张常乐打是怎么回事?” 宋枳软想检查他的伤口,却又怕惹他疼痛,不敢轻易触碰他的伤口,手停滞在半空中。 “没什么。” 晏骜川将南许推开,使眼色道:“阿许,今日训练都累了,回去休息吧。” 南许张开嘴好几次,但面对朋友带着恳求的眼神,不得不闭嘴。 “阿枳,你将晏骜川送回去吧,我先走了。” 宋枳软没来得及叫住人,眼睁睁看着南许从院子里离开。 “究竟是怎么回事?方才南许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宋枳软盯着晏骜川,面色沉肃。 晏骜川眸底微动,扯动嘴角说:“没什么,南许方才开玩笑呢, 今日不过是张常乐同我比试,所以才受了点皮肉伤。” 宋枳软看着他,没说话。 “是不是看着挺吓人?” 晏骜川努起唇来,笑了笑,“这就是点小伤,那小子拳头不重, 打着也不疼,看着严重点,等过两日就消了。” “你当我是傻子吗?” 宋枳软语气鲜少这般咄咄逼人,眼神里愠怒难消。 “张常乐哪里是你的对手,你非要骗我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给我说清楚。” 晏骜川言语顿住,好半晌没出声。 “晏骜川,你给我说清楚。” 宋枳软咬紧牙关,这副不罢休的模样,平日里是极其少见的。 “真没事……” 晏骜川深吸一口气,瞧小姑娘生气了,于是伸手在怀里摸摸索索好半晌,终于摸到了一个小罐儿,递到她面前。 “这是东风楼的口脂,我今日路过的时候瞧着还挺好看,随手买的,你看要不要?” 宋枳软呼吸一滞,缓慢且艰难地抬起眼皮子,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少年。 一百两银子…… 被张常乐打…… 南许先前说的话,就像是串联在一起至关重要的线索,勉强拼接成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实。 “……” “我就是觉着好玩,随便买的,听店家说,好像是什么新出来的口脂, 我一个大男人不懂这些,不过瞧好多小姑娘排队买,颜色也挺好看的, 看你喜不喜欢,你若是不喜欢,不用也行。” 少年口气轻描淡写,然而望向她的眼神小心翼翼,隐隐掺杂着期冀和紧张。 “……” 面前的女子只是直直地看着他,一个字都没有说,可眼圈却渐渐地红了起来。 “你、你怎么了?” 晏骜川呼吸急促起来,手足无措道:“你是不喜欢这口脂吗?那扔了也好, 你别哭,究竟怎么了?是不是喜欢别的颜色?我再去给你买好不好?” “你的月例买不起这口脂。” 宋枳软骤然打断少年的话。 “你哪里来的银子买口脂?” 晏骜川一顿,缓慢道:“你先前不是还给了我三十两嘛,我……” “那次给你的三十两,你都还给我了。” 宋枳软记得很清楚,逼问得也更加直接:“你哪来的钱,给我买口脂?” “……” 少年动了动嘴,还在嘴硬:“我……赚的。” “你在哪儿赚的?” 宋枳软直视对方,“你除了在军营里,每日从早到晚的训练,还有什么机会赚钱?” 对方深吸一口气,才道:“……我自有我的办法。” “什么办法?” 宋枳软第一次这样不给人面子,直言道:“是被人当沙包一样打,赚来一点银子吗?” “……” “……” 晏骜川瞳仁急转了两下,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以至于气氛一度寂静,阒然无声,静得让人觉得可怕。 “…是我没用。” 少年干涩沙哑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异常,他垂下了脸,极轻的声音说:“是我对不起你。” 对面,骤然爆发出一道哭声。 晏骜川从没有见过宋枳软哭得这样惨,清瘦的肩膀就这样急剧颤抖着,哭声响彻整个院落,几乎是失声痛哭。 “软软,你别哭。” 晏骜川急于向她证明什么,拿她的手去触摸他的四肢,“我的胳膊腿都在呢, 都好好的,真的就是些皮肉伤,算不得什么的, 你也知道张常乐那小子不行,拳头跟棉花似的,打得一点都不痛, 软软,你知道我今日赚了多少吗? 一百两,足够给你买好多好多的口脂了。 你若是不喜欢这个颜色,咱们就扔了,去买别的好不好?” 宋枳软抬眼,却只撞见人被纱布紧紧裹着的额头,隐隐沁出血色,过了这么些时候了,伤口还在出血,可见他被打得有多惨。 “晏骜川,你是晏家五公子啊,你是天之骄子,你高高在上,你不能…… 你不能……”说到后半句,小姑娘哽咽着彻底没声了。 他怎么能,活到如今这样不要尊严的地步。 心甘情愿被一个王八蛋羞辱,只为了赚昔日不放在眼里的一百两。 只是一百两而已。 只是为了给她买一个口脂而已。 她…真的值得他这样吗? “我谁都不是。” 少年的声音喑哑:“我只想要你开心,无忧无虑地活着。” 宋枳软泣不成声,揪着自己的衣襟,甚至不敢看他身上的伤。 “软软乖,不哭……” 晏骜川握住她的手,哄她说:“这伤真的不疼,你就算是再打我一顿, 都是不疼的,真的,我不骗你,这伤真的只是…看着吓人而已。” “晏骜川,你为什么要这样啊。” 小姑娘哽咽难言:“你…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 “我没做什么的,软软,你别哭,你这样哭,我真的……”晏骜川慌张得不行。 今日被张常乐打的时候,他愤怒,但是忍下了。 可偏偏到了她面前,情绪却像是开了闸门的洪关。 瞧着一滴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子,他恍若心如刀绞,痛到无法呼吸。 “我真的没事的……” 少年苍白无力地解释着,还未说完,忽然被一道温热气息堵住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晏骜川呼吸一滞,震惊地睁大了眼。 海棠娇,梨花嫩,春妆成美脸,玉捻就精神。 温软余热的唇瓣,紧紧贴着他,不留丝毫缝隙,撬开他的牙关,分外大胆地同他唇齿交缠。 “唔……” 晏骜川往后退,女子却穷追不舍,他喘息的间隙哑声说:“不行的软软…… 咱们这样…不行的……” “为什么不行?” 宋枳软攥住他的手腕,踮脚再度往他的唇凑近,来势猛烈,叫对方无法躲藏,被迫接受着她。 或许…也是不想再躲藏了。 温软柔荑搭上他的后脖颈,女子清甜香气,引诱人欲念成灾,近乎无法自拔,沉浸在温柔乡里,快要昏迷的快活。 “唔……软软……” 温热气息,从唇齿蔓延向下。 他感觉喉结微微一疼,慌乱地看下去。 宋枳软轻轻啃噬着他的喉结,一下轻一下重,像是刻意引诱他成魔。 “不……软软……不可以。” 晏骜川难熬地挪动身躯,往后躲闪,小姑娘却穷追不舍,柔弱无骨的双手,轻轻搭在他的腰间,是蓄意勾引。 或许是今日的事情,让宋枳软丧失了理智,竟然对他做起这档子事…… 他的腰带不易觉察间,被人拽松。 “别……” 晏骜川宽大肩膀颤动着,处于隐忍的边界点,恍若下一刻,就即将爆发了一般,犹如汹涌猛兽,蓄势待发。 “为什么?” 小姑娘的手抓住他腰间,凑到他耳畔,气息余热烫得他不停瑟缩。 “阿川,可以的,只要你想,我都是愿意的。” “——” 晏骜川心尖跟着猛跳了两个节拍,呼吸粗重起来。 第223章 她的底线 宋枳软这样一句话,对正值年纪的少年人来说,诱惑无疑是铺天盖地般的诱惑。 尤其对方还是少年心爱多年的姑娘。 晏骜川的身躯在发抖,他的呼吸越发急促。 宋枳软能感受到的。 到了如今,她只是想要拼了命地对他好,只要是他想要的,她都盼望着给他。 哪怕是…她自己。 他们本就是两情相悦,又有婚约在身,只需两年便要完婚了。 虽有言之女慕贞洁,男效才良。 但宋枳软人活两世,真正地历过生死,虽先前在晏家时,多为守规守矩,但也不过是担忧会对晏家人的名声造成影响。 现在两人远在临安府,这处院落,是他们两人的天地。 情到深处,有何不能为。 “阿川……” 她的话尚且未说出口,唇上又被滚烫轻轻碰了碰,只是蜻蜓点水,并未像从前那般失态地纵情而为。 “软软,我珍惜你,爱重你。” 手背上全是被泥沙划破的血痕,他用包扎过干净的手掌,抚上她的脸颊。 触感粗粝,又灼热。 宋枳软心尖颤了颤。 “——” “——” 晏骜川先前总是嘴硬,爱逞强的,她虽深知他对她的爱重,但却没有听见过像他如今这般情深意切地剖白心意。 “所以不要着急。” 晏骜川低眉垂眼,视线无比专注地看着她。 他深知,宋枳软此番是因为过于感动。 世俗陈规,他向来不放在眼中。 贞洁清白,更非他所在意。 但是软软是他的例外。 他想要在最好的时机,用最好的自己,同她再近一步。 现在的晏骜川。 不是最好的晏骜川。 故而若是真按照她的说法,做出一些不合时宜的事。 这对她是不负责,置于他们的感情亦是不够慎重。 “我们来日方长。” 他低着声,目光触及小姑娘鲜艳朱唇,还是没经住考验,俯身又重重亲了口,这才转身欲要离开。 “阿川!” 宋枳软慌忙拉住他,望着他一身伤,“还需要包扎。” “不用了,南许带我去看过大夫,伤都包扎过了的。” 晏骜川摇头,其实更大的原因,在于小姑娘。 若是再继续待在她的院子里。 他难免会…想起方才她所说的话。 他害怕自己会后悔做出那样的决定。 “傻姑娘,别担心我了,好好休息,明日不是还要做生意吗?” 晏骜川柔着声,好声好气地哄她。 宋枳软瞧着眼前人,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年有些不同了,或许是经过今日这一遭,以往再害羞、再想同她接近,他身上都还裹着一层不太明显的盔甲。 而如今那盔甲,好似全然卸下。 她自幼对男女之间的差异就了解不深。 只知姑娘是随着年纪增长,一点点成长得体面、大方、从容,渐渐褪去少女时期的懵懂和青涩。 而少年人的转变,或许就是一夕之间。 她会尊重少年的成长,但同时,也不会轻易饶过给予他伤痛的祸端。 …… 晨光熹微,阿宝来乔风意的屋子里禀消息,说宋枳软今日让她先去秦桑铺子看顾生意,她晚些再来。 乔风意听了这话觉得稀奇。 先前宋枳软有什么事情都会同她说一声,今日却没道清原委。 她不确信,又问了阿宝一遍:“阿枳当真没有说要去做什么吗?” 阿宝摇头,“当真没有说,一大早就已经出门了。” 乔风意闻言蹙紧眉头,瞧外头天色尚未亮起,还未到卯时。 时辰这么早,宋枳软能去哪儿呢? 阿宝做好了饭菜,叫乔风意出来用早饭,在饭厅中碰见了南许。 “你今日怎么还未去早训?”乔风意问。 南许昨日虽然是压着张常乐暴揍,但打斗之中,身上还是受了伤。 今日早间起不来身,让晏骜川给汤教头带了话,请他去跟人请了一个时辰假。 乔风意如今这样问,他也瞒不过去,索性就将事情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了。 “被张常乐打?” 乔风意将碗筷搁置在桌面上,素日里冷静的人也忍不住愠怒,“真是糊涂, 难道他没想过这样做,会让阿枳觉得愧疚吗?” 南许肩胛骨正抽痛着,难忍地揉了揉,小声说:“你也别这样说阿川, 他现在落魄了,自然也心疼阿枳跟着受苦, 其实他本来可以瞒过去的,都怪我昨夜多嘴,不小心在阿枳面前说漏了。” “你在阿枳面前说漏嘴了?”乔风意皱眉,忽然想起来阿宝今日同她说的话。 “不好了。” 南许听到乔风意这话,愣了愣,“什么不好了?乔乔,你可别吓我? 是不是身子骨哪里不舒服?咱们去看看大夫。” “不是我,是阿枳。” 乔风意腾的一下站起身,眸底闪过忧色,“阿枳一定是去找张常乐的麻烦了。” 南许懵了,“怎么可能?阿枳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会去找张常乐的麻烦, 她身娇体弱的一个人,平日里那般聪明,怎么会做这样不理性的事。” “阿枳平日里是理性,但若是旁人真正触碰她的底线,她绝不会轻轻盖过去的。” 乔风意将手里的帕子扔在桌上,抬脚就往外跑,“她故意瞒着消息,肯定是不想让咱们知道这事儿。 她势单力薄,一个人去找张常乐,一定会吃亏的。” 南许脑子里顿时联想宋枳软被张常乐那厮欺辱的画面,愤而起身,“不行,咱们得赶紧去找阿枳,不能让她受欺负。” 第224章 晏骜川还要不要你 新兵早训,老兵虽然在军营待了些年头,但训练是不可少的。 只是同新兵训练的地方不同,在大营之内,副将苟全立于高台之上,盯着老兵们完成训练过后,才让人散了。 “常乐,没事儿吧?” 临安府通判之子邹开刚抬手勾住张常乐的肩膀,就被人狠狠甩开。 “滚滚滚。” 张常乐一身疼得厉害,被邹开勾住,扯到昨日南许砸到他后脖颈的伤。 “老子一定不会轻易饶过那几个小畜生。” 黄志呲牙咧嘴捂着胳膊 ,“昨日我想去帮忙,都挨了好几下, 他娘的,非要将那帮臭小子干死。” 邹开立即帮腔:“既如此,不如带些人将他们围了, 那些小子身手再好,难道还能以少胜多。” “呵。” 张常乐淬了口唾沫,“老子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常乐——” “常乐——” 大营看守的小卒跑到三人跟前,气喘吁吁道:“有个姑娘,在门口找你。” “姑娘?” 黄志来了兴致,八卦地看向张常乐,“哪儿惹的风流债?还追到军营了。” “滚。” 张常乐没好气骂:“我可不是我爹,只杀讨厌的人,从不招惹那些麻烦的女人。” “可瞧见那姑娘长什么模样?”邹开问。 小卒回想时都没忍住脸红,“可漂亮了,临安府里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她说是常乐的旧相识,姓宋的,在客栈见过一次,还说当时没答应常乐喝酒, 眼下有时间了,可否一聚。” 张常乐一听这话抬起眉来,眸底闪过光亮,“真是她?” 黄志和邹开对视了一眼,也飞快记起是谁。 “出去看看。” 宋枳软在大营外候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有三人从大营内走出来。 为首的便是张常乐。 “宋姑娘,好久不见。” 宋枳软面带笑意,朝三人微微颔首,望着张常乐喊了声:“张公子。” 美人巧笑嫣然,妙眸中殷切的笑色勾人心动。 张常乐并非好色之人,虽他爹一大把年纪了还对男女那档子事上心,他却不一样。 平日里虽然坏事做尽,但几乎不碰女人。 宋枳软是第一个,让他动了心思的人。 姑娘确实是生得极美,楚楚动人,轻飘飘一眼便让人长夜梦回都难以忘怀。 张常乐对这姑娘的感觉,倒并非在晏骜川面前放狠话时的轻佻随意。 倘若她不是晏骜川的夫人,他兴许还会想着将人娶回去。 “夫人怎么会想着来找我?”张常乐面对此等美人,语气还是温和的。 宋枳软看了眼黄志和邹开,有些赧颜,“先前…公子不是邀请我同您一块共饮吗?” “夫人不是拒绝我了?”张常乐抬眉。 “那会儿,我家夫君在,我自然是…不好答应的。” 宋枳软羞涩地垂下脸,又不好意思地窥了眼黄志和邹开,对张常乐小声说。 “有些话,想单独同公子说,不知方不方便?” 张常乐瞧美人两颊微红,叫人心醉,不由心动,对黄志和邹开道:“你们在这儿等我。” 说着,就同宋枳软往大营外不远处的小巷子里走去。 “夫人已有夫婿,同我这样…怕是不合适吧?” 张常乐走入巷内,带了几分试探地看向前方倩影。 晏骜川这个人,他是极不喜欢的,甚至一定要整治。 至于宋枳软…… 若是她愿意向他投诚,他或许可以考虑过不计较她嫁过人的事实,同她相好。 “怎么会不合适呢?” 倩影脚步微顿,“咱们也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是吗?” “自然。” 张常乐清了清嗓子,“夫人同我,清清白白。” “昨日,我家夫婿负伤回来,可是公子的手笔?” 美人转过身来,面上未见愠色,只是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他。 张常乐心底有过一瞬间的怀疑,这女子是来为晏骜川出头。 但女子瞧着便是弱柳扶风,何来的本事同他一个大男人争斗。 这样思索,便知道兴许这人只是找话题罢了。 “是又如何?夫人生气了?” 张常乐又往前走了两步,眼底带了几分笑意。 “是你就好。” 宋枳软弯起唇,面上神色意味不明。 张常乐还没弄懂对方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是他就好? 难道这女人早就厌弃了晏骜川,想要和他好,所以高兴他对晏骜川动手? 这样一想,张常乐免不得心猿意马,“夫人,其实我早就对你一见倾心, 不如…你就跟了我?舍了晏骜川那个废物。” “……” 宋枳软闻言,轻轻笑了声,妙眸抬起来,盈盈一水,瞧着他,“跟你?” “是啊。” 张常乐扬起下巴,“我要钱有钱,要长相有长相,论权势在临安府无人可敌, 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可晏骜川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腌臜货,如何配得上你?” 说着,张常乐抬手,抚上美人面颊。 只听“啪”的重重脆响。 张常乐面庞火辣辣的一阵疼痛,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打他的宋枳软。 “你敢打我?” 宋枳软微笑,“打的就是你。” “贱人。” 张常乐知道自己被人戏耍,怒不可遏,“你以为今日你还跑得出去? 老子现在就碰你,你看晏骜川还会不会要你。” 对方猛地扑了上来,撕扯她的衣裳。 第225章 闻讯前去救人 新兵训练场内,晏骜川刚同汤教头替南许请完假。 汤教头见晏骜川一身伤,起了疑心,“你这伤是怎么来的?” 晏骜川垂首道:“昨日走夜路,太黑了,摔的。” “摔的?” 汤教头打量着少年额头上的血印和嘴角淤青,一看便知道人是同人打过架后留下的伤。 不过晏骜川撒谎不想让汤教头知道,他也不好刨根问底,只好应下了少年帮南许请假的事。 “你眼下摔成这样,今日便不要去跟着跑了,去旁边站一个时辰。”汤教头发话。 晏骜川知道汤教头是好心,忙道谢:“多谢教头。” “晏骜川,我瞧着你身手是极好的。” 汤教头按住少年的肩膀,眼底颇有欣赏之色,“先前办案子,也很利索, 我对你是很期待的,所以老老实实地做好自己该做的事,知道吗?” 晏骜川颔首,“是。” 新兵们绕着后山跑了十圈,晏骜川则是在原地站了一个时辰,待大家伙跑完,也到了放饭歇息的时候。 大小陶和柏兰围在晏骜川的身边,纷纷关心他的伤势。 “晏兄,你那么好的身手,昨日张常乐对你动手,你究竟为什么不还手?” 柏兰平日里性情温和,可昨日的确是气到了。 大陶和小陶也不能理解。 昨日三人都急于替晏骜川出气,没注意听张常乐说的话,自然也就不知道,晏骜川是为了银子才任由人出气。 “没事,小伤罢了。” 晏骜川安慰几人。 “哪里是小事,日后若是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你一定要将我们叫了。” 大陶正色道:“晏大哥,兄弟几个不会让你受欺负的。” 晏骜川心底感动,抬手按在几人肩膀上,“我知道你们担心我,放心吧,不会的。” 南许也是这时候赶过来的。 小陶远远就瞧着南许疾驰过来,训练场外,乔风意正候在原地。 “今日怎么乔姑娘也跟着南大哥一块过来了?” 晏骜川闻声看了过去,见南许气喘吁吁跑过来,从一旁拿水碗递过去。 南许没接水,喘着气急忙道:“快、快去找阿枳,她、她……” 只听“啪嚓”一声。 晏骜川手里盛满水的碗掉在地上,抓住南许的手,语气急切:“她怎么了?” “今日阿枳让乔乔自己去秦桑铺子,乔乔怀疑,阿枳是去找张常乐了。” 南许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 “咱们快、快去……” 方才还立在原地的少年拔腿就跑,南许转身飞快跟上,柏兰和小陶闻言也追了上去,托大陶留在训练场上,以防万一同汤教头请假。 “……” “……” 一行人从郊外训练场一路赶到老兵所在的大营,在营外就瞧见了黄志和邹开站在外头,时不时瞥一眼不远处的巷子。 “常乐该不会直接拉着人在里头办了吧?”邹开问。 “哈哈哈,那可说不定,常乐本来就讨厌晏骜川,说不定要在他夫人身上讨回来。”黄志嗤笑。 “可惜啊,那美人就这么被糟蹋了。”邹开啧声道。 黄志眼底满是轻蔑,“可惜什么,那女人瞧着就是个骚货, 方才对常乐笑得那殷切样儿,狐狸精转世的货,指不定要在常乐身下吟多少声呢。” 南许攥紧拳头,怒不可遏地要走上去,被乔风意拉住。 乔风意看向晏骜川,见少年面上布满寒意,眸底戾气翻滚,恍若下一刻,从未有一刻像如今这样凶神恶煞、杀气腾腾。 “阿川……”南许眼睁睁瞧着少年冲向巷子。 却又在正对巷子的不远处,站定了下来,似是被巷子里的情形所惊。 南许满腔怒火,早已经是不能忍受,对乔风意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和阿川去看看。” 乔风意却并未答应,眸底闪过寒光,抓住南许便往前冲,赶到晏骜川身边时,跟着看向了巷子。 同时驻足,皆是心内大惊。 第226章 报仇 一刻钟前—— 巷子内传出“啪”的重重脆响。 张常乐哪里想得到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力气还挺大,将他抽得身子险些歪倒一侧。 “你敢打我?” 宋枳软微笑,镇定道:“打的就是你。” “贱人!” 张常乐自然是怒不可遏,没想到宋枳软赶到军营,将他哄骗出来,就是为了给他一巴掌,为晏骜川出气。 “姓宋的,你他娘真是给脸不要脸,也好,今日就让你瞧瞧老子的厉害。” “啪——” 又是响亮的一巴掌。 张常乐睁大了眼,震惊地看着再次掌掴他的女人。 “你还敢……” “你的厉害?” 宋枳软看着他,面不改色地收回手,整理衣袖,“除了仗着家世欺人,你还有什么本事?” “你敢这样跟我说话。” 张常乐气笑了,咬牙切齿地威胁:“你以为今日你还跑得出去? 老子现在就上了你,你看晏骜川还会不会要你。” 女子不慌不忙,还立在原地看他,眼神里的不屑恍若是在说,你没有这个胆子。 张常乐忍无可忍,扑了上去,抓住宋枳软的衣襟就往下撕扯。 “——” “——” 倏然。 寒光乍现,一抹极致危险的冰凉,牢牢地抵在张常乐的脖颈上。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抓住宋枳软的手顿时松开,不敢置信道:“你、你什么意思?” 宋枳软了无遽容,握住匕首的手丝毫不抖,脚步往他的方向逼近,寒刃刺破张常乐脖颈上的皮肤,刺痛分外明显。 “我是什么意思,还不明显吗?” 张常乐疯狂后退,但身后是前几个月被烧毁的大营,眼下刚将泥墙筑好,虽然外部还有一层浅泥未干,黏在了他的后背上,但结实的墙体已经落成。 这也就意味着,他退无可退。 “你、你不敢杀我的,我爹是临安府知府,我是张家独子, 你若是敢对我下手,别说你了,就连晏骜川也得尸骨无存, 你们所有人都得死,我爹一定会将你们都杀了。”张常乐放狠话恐吓女子。 “呵。” 面前的女子听到他的威胁,却并未展现出一丝惧色,反而扬起唇来,笑声分外坦荡。 “杀了我们?就凭你爹一个四品官职?” 宋枳软笑容里是隐忍不住的嗤蔑。 “姓宋的,你什么意思?”张常乐察觉到一些不对劲。 不管是晏骜川,还是眼前姓宋的这个女人,似乎都从未表露过对他张家的恐惧。 先前他分明用了手段,让晏骜川无法投军,可他还是入了军营。 甚至在同他起了争斗之后,还有司马出来相助。 他似乎从来都没有考究过…他们是什么来头。 “你都叫我姓宋的了,怎么不去查查我的身世?” 宋枳软抬眉,妙眸内的嘲讽分外鲜明,漂亮的脸蛋不断凑近,靠近人的耳畔,轻声说。 “我来自京城,姓宋,出自四大世家,你猜猜,我是谁。” 张常乐闻言脑子里一团乱麻。 四大世家? 姓宋? 四大世家里原先是有宋氏,但如今不是已经倒台了吗? 全凭着宋贵妃得官家宠爱,这才留下了宋家家主的血脉。 听说是个女儿…… 等等! 张常乐瞳仁急剧收缩,这模样全都落入宋枳软的眼底,她牵起唇,语气冰冷。 “我宋枳软的姑母宋珍,是官家最宠爱的贵妃,官家从我幼时就疼爱我如珍如宝, 那么现在,你猜到晏骜川是谁了吗?”宋枳软言笑自若。 张常乐怔住。 若面前的宋枳软是贵妃侄女,那么大半年前,从京城传来了同宋家女订婚之人,不正是京城四大家族之首的晏家。 晏家? 晏骜川! 一股寒意从张常乐脚趾头蔓延到全身每一个角落。 早好些年,他就听说过晏骜川的名声。 那人桀骜不驯、放荡不羁,自小是被晏家老太保宠大的,在京城世家子弟里的地位几乎是无人能敌。 听说就连郡主和杨家人他都推入了水中,甚至是意图谋反的康王,也曾跪在他的乌骓马之下。 鸡皮疙瘩在一瞬间爬满了张常乐满身,第一个念头就是张家大祸临头了。 他竟然…竟然招惹了晏家子孙,还是晏骜川那个混世魔王。 听说那人睚眦必报,从来没人敢同他叫板。 而张常乐竟然还动手打了他,甚至多次出言羞辱。 他父亲不过是临安府知府,四品小官,晏家老太保动动手指头,就能将他们全都捏死。 就算不提晏家老太保。 听说晏家大房长子上个月同晋国周边一个心怀鬼胎的小国商谈,对方为其所折服,自愿割地,签下条约,此后安守本分。 司马帝龙颜大悦,提拔晏家大房长子为枢密院副使。 那可是从二品大员,远超张常乐父亲的官职。 就连晏骜川的兄长,都是他爹的上官。 思及此处,张常乐是抖得跟筛子似的,知道宋枳软不会撒谎,面带惧色望着女子,更不敢再大放厥词。 “姓张的,从前我们不将身份公之于众,是不想引起旁人不必要的关注, 但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到我们头上。” 张常乐急忙摇头,“不、不……晏、晏夫人,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真的不知道,你们是……” “不管从前如何,今日你是彻底知道了,我告诉你。” 宋枳软眼神冷冽,一字一顿道:“你他娘的再敢动我的人一根手指头, 我一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将你砍了碎尸万段,再送到乱葬岗喂狗嚼碎了, 连带你爹那个一只脚快迈进棺材里的老东西我都不会放过, 你知道的,我出身宋家,以我姑母和晏家的手段,做这一切都是轻而易举, 我捏死你,不比捏死一只蚂蚁难,你他娘的,明白了吗?” 张常乐被对方冰冷的眼神看得惊心动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点头如捣蒜,迫切地希望对方赶紧离开。 他得赶紧回去给他爹报信才对。 “——” 脖颈上的匕首离去,耳边却传来“啪”的一道闷响。 那寒光四射的匕首,狠狠插进了他脖颈边的泥墙中,被浅泥簇拥着,屹立不倒。 “啊!别杀我!” “别杀我!” 张常乐吓得尖叫,腿软得止不住下滑,温热的液体从裤裆顺着大腿根不断往下落,渗透了裤子布料,甚至流在地上。 不料巷子外的黄志和邹开听到了动静,连忙跑过来,站在巷子口,堵住了宋枳软的去路。 “这是……”邹开瞧见张常乐脖颈边上的泥墙中插着把明晃晃的匕首。 黄志见状怒视宋枳软,“你好大的胆子,敢对常乐动手?!” 宋枳软不为所动,淡声问:“昨日,打晏骜川的人,除了张常乐还有谁?” 黄志触及女子淡然的眼神,不知怎么莫名有些心虚,咽了口唾沫,急声道。 “我!我打了晏骜川怎么了?” “啪——” 邹开只听一道极重的巴掌声,余光瞥见黄志肥腻的脸庞被打得横肉颤动,飞快红肿起来,活生生像一道红烧猪头。 “骚货,你敢动手打我?” 黄志瞪大了眼,火冒三丈,抡起巴掌就往宋枳软的脸上抽过去。 “——” 邹开只感几点滚烫的液体,溅到他的脸庞和眼皮上,惊恐地退后两步。 第227章 虔诚信徒 银亮发簪深深地扎进了黄志的肩胛骨里,穿透皮肉,鲜血汩汩冒出。 邹开震惊不已,亲眼瞧着宋枳软给了黄志一巴掌后,另一只手利落地拔出发髻上的银簪,狠狠扎破了黄志肥厚的皮肉。 惨叫声顿时响彻整条巷子。 邹开不敢置信,“你、你!” “贱人!”黄志尖声喊出来后,抡起拳头就往宋枳软身上砸。 “别动她!” 巷子里传来张常乐的喊叫声:“别动她!” 高高扬起的拳头,在半空中停滞住。 黄志惊愕地瞧着跌跌撞撞跑过来的张常乐,“常乐,你疯了吗? 她方才都……” “我没事,让她走。” 张常乐脸色吓得惨白,哆嗦着嘴皮子,对宋枳软道:“晏夫人, 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记怪我们先前不周到的地方。” “……” 宋枳软收回视线,一脚踩在黄志的脚面上,大步往外走。 结果迎面就瞧见了晏骜川、南许、乔风意还有小陶乃至于柏兰站在不远处的对面。 她愣了下,抬眼撞见晏骜川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阿枳。” 乔风意唤了声,宋枳软才抬脚往几人面前走过去。 “你们怎么过来了?” 宋枳软也不知道几人是何时过来的,转眼瞧南许衣襟上沾了片树叶,伸手拍过去。 哪知道对方飞快抱住脑袋蹲下。 “……” 小陶咽了口唾沫,“嫂嫂,你好威武。” 柏兰也没忍住点头,傻眼道:“嫂夫人乃是巾帼英雄,吾等实在是佩服。” 宋枳软面热地垂下脸,没想到他们都将方才的画面看得一清二楚。 “先上车再说。” 乔风意拉着宋枳软,正打算上车。 宋枳软衣袖被人拽住,少年上下打量她,目光仍是担忧,“哪里受伤了吗?” 她摇了摇头,“我没事。” “阿枳当然没事了。” 南许站起身来,拳头在半空中挥舞比划,“方才阿枳拔刀怒怼那姓张的小畜生, 动作别提多干脆利落了,我都佩服。” 几人上了车,小陶还在说:“还有嫂嫂甩的那几巴掌,还给了黄志一簪子, 我瞧见邹通判家那个儿子脸色都被吓白了。” 宋枳软倒是没觉得骄傲,只是方才听柏兰将他们赶过来的事情说清楚,不好意思地对众人道。 “今日是我不好,吓到你们了。” “阿枳,你今日未免太冲动了。” 乔风意蹙起眉头,“就算要去找麻烦,你也该叫上我才对。” “叫你做什么,你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自然得叫我了。” 南许靠过去了些,虽说方才同众人一起兴奋讨论着,这会反应过来,才觉后怕,对宋枳软认真道。 “下回这种事,不要一个人去了。” “我知道。” 宋枳软努起唇笑了笑,听着几人还在说她方才的英武事迹,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偏过头去,本想对着窗外景色,不料和一双漆黑无虞的瞳仁对视上。 “……” 从上了车到现在,晏骜川好像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就这样一动不动盯着她看了许久。 “你看着我做什么?” 她小声问。 晏骜川睫翼煽动了两下,仍是没有说话,将视线转移开来,紧接着就听见小陶感叹。 “我日后也得娶一个像嫂嫂这样的夫人,多知道心疼人呐。” 柏兰打趣:“待会儿晏兄可要找你麻烦。” 小陶面上一热,连忙对晏骜川解释:“晏大哥,我可没有别的意思, 就是觉得,嫂嫂为了你去对付张常乐那几个王八蛋,实在是太威风凛凛了。” 说着,小陶还对晏骜川艳羡道:“晏大哥,你能有嫂嫂这样好的夫人, 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可得好好珍惜嫂嫂。” 宋枳软听了这话,面上越发流露出窘态,清了清嗓子,靠在乔风意的身边小声说话。 但余光和注意力都在晏骜川的身上。 只瞧少年拿起碟子里放的馒头,塞进小陶的嘴里,“还要你说, 话这么多,当心以后讨不到媳妇儿。” 小陶对柏兰笑了下,调侃道:“看来晏大哥是因为话少,才被嫂嫂看上的。” 柏兰笑话:“那你这辈子是别想娶到嫂夫人这样的姑娘了,嘴皮子一刻不碰在一起都不行。” …… 今日宋枳软莫名其妙给乔风意送了消息,乔风意跟着去找人,不敢耽搁秦桑铺子的生意,让阿宝去给万家姐妹帮忙。 先送南许还有小陶、柏兰回了训练场。 单独给晏骜川请了假。 乔风意则是去了秦桑铺子,现如今生意好,是一刻都离不了人的。 最后便只有老陈送晏骜川和宋枳软回家。 “公子、姑娘,你们先回去休息,我去秦桑帮忙打下手, 等到了用晚饭的时候再回来给你们送饭。”老陈将两人送下车后扬长而去。 宋枳软和晏骜川一同入了宅子,却是一路无言。 快到两个院子的分岔口,宋枳软开口道:“你身上还有伤, 先回去休息吧,待会儿我来帮你换药。” “……” 少年没说话,宋枳软想了想,准备先回院子歇息。 手腕却被人牢牢握住。 “?” 她茫然地转过脸,见晏骜川的视线落在她的掌心,“还说没有受伤。” 宋枳软顺着对方的目光低头看去,掌心上是有一道深陷进去的红印。 她今日将匕首藏在了袖子里,同张常乐说话的时候,过分紧张,将匕首攥得太紧,所以才导致掌心上多了这条红痕。 微微发疼,但也不要紧。 “这没什么,等会儿休息一下,红印就褪下去了。” “胡说八道。” 晏骜川翻开她的手,“都破皮了。” 宋枳软不忍提醒:“没事的,可能不等你注意,这伤就要愈合了。” “又胡说。” 晏骜川面无表情,就拖着她往他的院子里走。 入了屋,少年转身去找药箱子,“你坐好。” 宋枳软只好坐在了他床边的椅子上,瞧着人蹲在地上翻翻找找,心底觉得好笑又无奈。 待人起身,重新走过来。 宋枳软瞧着对方蹲在她面前,轻轻托起她的手背,视线落在她掌心的划痕上,顿了顿。 “为什么要去找他们?” 宋枳软知道他会问,于是也诚实道:“他不能欺负你。” “你没有想过,若是今日没有按住张常乐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他抬起眼来,看着她。 “…不会的。”她轻声说:“你放心好了,我明白要自保的。” 晏骜川瞧小姑娘低眉垂眼,乖顺温柔,又想起在巷子里,姑娘拔刃威胁张常乐,怒甩巴掌,将簪子插在黄志肩膀上的冷冽模样。 “……” 宋枳软迟迟没听见人说话,垂眼望向他,少年唇角深陷,眸底晕开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色。 “下次不要这样了。” 晏骜川低头给她上好药,一边哑声说。 “我知道了……” 她乖乖答应下来,虽然也清楚,就算再出现这样的情形,她还是会义无反顾出头。 忽而—— 掌心落下一点柔软。 晏骜川极其珍重地捧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吻在掌心。 就像是,神只之下最虔诚的信徒,这画面令她心头一颤。 第228章 鬼抬轿 清浅的吻,烙在宋枳软的掌心。 她的心脏跟着重重收缩了两下,茫然若迷地看着对方。 “我是不是上辈子做了许多许多好事,才能够遇到你?” 蹲在她面前的少年,嗓音喑哑,睫翼低垂下来,神色异常乖巧。 她呼吸一滞,听晏骜川提及上辈子,眼眶刹那间便红得彻底。 上辈子,他的确待她很好很好,在她全然不知的时候,全心全意地守护在她身后。 不惜舍弃自己的所有,包括性命。 可晏骜川还是有一点说错了,不是他做了许多好事才得以遇见她。 是老天的垂怜,才能让她无比幸运地重新来到他的面前。 “你是傻瓜嘛?” 宋枳软用另一只手蹭了蹭他的脸,“我对你好是应该的, 你是我的人嘛,我应该要保护你的。” 晏骜川面颊一热,神色跟着躲闪起来,“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 “什么?” 宋枳软忍着笑,凑近了些,“这么喜欢你嘛?” 晏骜川表情木讷了一瞬,飞快站起身来,面红耳赤地转过身,“反、反正你下次, 再也不许干这么危险的事了,你知道了嘛。” “知道了。” 宋枳软没忍住笑道。 “没羞没臊。” 晏骜川听到小姑娘不加掩饰的笑声,跺了下脚,飞快跑出了屋子。 …… 从大营回张家的小路,张常乐告别黄志和邹开,加快脚步往回家的路上跑。 他必须得赶紧回家,将晏骜川和宋枳软的事情告诉张匀。 晏家人可不是好惹的。 还有宋枳软,她竟然是宋贵妃的侄女,听说贵妃曾跪在朝堂上几日,拼上性命才护住宋枳软。 他竟然对宋枳软生了歹念…… “不行……” “不行……” 张常乐越跑,心里越发寒,着实是担心张家满门的性命,却没注意从巷子一侧伸出来一只腿,将人绊倒。 “唉哟!” 张常乐摔了个狗吃屎,浑身疼得厉害,正要骂娘,一抬头却瞧见了四五个蓝衣侍卫,整齐一排立在他面前。 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你们是谁?” “今日的事,你最好是不要告诉张匀。” 站在最前头的蓝衣侍卫,冷冷看着张常乐。 “你们是晏家人?还、还是宋贵妃派来的?” 张常乐意识到不对,连忙往后退,一边紧张道:“我真的没做什么,我、我真的没做什么。” “对不该肖想的人产生念想,你死不足惜。” 蓝衣侍卫冷哼了声:“不过你放心,我们不取你性命。” 张常乐哆嗦着嘴唇,方才已经被宋枳软吓湿了一条裤子,眼下满背大汗,腿止不住的发软。 “不过……” 蓝衣侍卫睥睨过来,“不让你吃些苦头,我们主子心里可过不去。” “你们主子是谁?” 对方迟迟没有回答,张常乐意识到面前的恐怕不是先前猜想的两家人,也不敢再问了,拔腿就往反方向跑。 “喀哒——” 关节响声从巷子里传出的同时,张常乐只感剜心裂胆般的剧痛,惨叫声还未发出,就被人卸了下巴,声音也跟着被遏制住。 …… “你们听说了吗?张常乐昨日回家的时候,不知怎么摔断了腿。” “何止呢,听说人下巴都断了,被人发现的时候,一裤兜子屎尿,站不起来了。” 日上三竿时,新兵们已经训练快一个时辰了,刚绕着后山跑了十圈,今日汤教头还让每个人在脚上绑了沙袋,训练越发严格。 起初新兵们聊的还是半个月后的训练考核,议论声逐渐跑偏。 南许和晏骜川并肩立在队伍的前头。 隐隐约约听见了后头的细碎声响。 趁汤教头下台去喝水,南许连忙转头问:“咋回事?咋回事?” “你还不知道呢?昨日张常乐那混世魔王,不知怎么遭了天谴, 回家的时候天太黑了,结果摔断了腿和下巴。”有个小兵说。 “天道好轮回。”小陶在一旁啧声感叹。 柏兰哼了声:“老天爷果真是有眼睛的。” 南许也没问清楚个什么由头,转过身来,见晏骜川倒是不在意的模样,“你说他是不是被人报复了。” “不关我的事。” 晏骜川直视前方,顶着烈日,额角密密麻麻出了些汗珠子。 “我说你也太拼了,一门心思就想着半个月后考核去龙卫军呢?”南许打趣。 龙卫军乃是上三军,同他们这些寻常兵卒不同,前两日汤教头就告知了下去,因为大晋周围的小国近来都不太安分,派出去的龙卫军数量日渐增多。 眼下正需要人的时候,听说这批新兵不错,便设定了考核,给予了三个人的名额。 若是入了龙卫军,不仅待遇丰厚数倍,更能有更直接为朝廷效力的资格,若之后开战,亦是直面敌军。 “你还是加把劲吧。” 晏骜川扫了眼南许,“这次跑圈若还是后一百个,可别在外头说是我朋友。” “谁稀得。” 南许哼了声,转而叹气:“好想念万大娘做的糖醋小排,咱们已经好些日子没去秦桑了。” “晚些去吃。” 晏骜川听到秦桑后,脑子里不可控制地浮现小姑娘的面容,嘴角牵动。 “……” “……” 薄暮冥冥,黑天墨地,快至戌时,晏骜川他们才从训练场回来,径直去了御街。 兴许是快过年了,御街上的店铺都关门特别早,待晏骜川几人去吃饭的时候,只剩下秦桑铺子还亮着灯火。 客人吃饱喝足,尽兴归去,三三两两从晏骜川他们身边经过。 “这乔姑娘的琴弹的是真好啊。” “今日那雪霞羹可真是太鲜美了。” “明日再来,明日再来。” “也不知道除夕的时候秦桑铺子开不开业,干脆就不做饭了,在秦桑吃。” 南许瞧着最后两个客人从铺子里出来,一眼就瞧见了坐在柜台前算账的宋枳软,“你媳妇儿还真是适合吃这碗饭。” “她哪碗饭不适合吃?” 晏骜川哼了声。 “嘿!”南许睁大了眼,就瞧见少年昂首阔步进了铺子。 “晏公子来了。” 万大娘正好从小厨房出来,端着刚做好的菜,笑道:“我们刚忙活完,准备吃饭了,你们吃了吗?” “没呢没呢,万大娘,我想吃糖醋小排。”南许小跑进来。 万大娘笑:“今日正好做了,公子们请坐。” 宋枳软听见脚步声就抬起了头,见少年径直经过她面前,脚步僵硬的模样,也没有看她一眼。 知道人还害羞着,她对楼上擦琴的女子道:“乔姐姐,下来吃饭了。” “今日小陶他们怎么没来?” 宋枳软自然而然与南许说话。 “还不是你家晏骜川,担心小陶他们吃得太多,将你铺子吃垮了,这才没喊过来。” 南许开着玩笑,其实是衙门里有些杂事,先前关系好的一个小吏找小陶他们商讨一桩难解的案子。 他们约好了一起吃饭,这才没有过来。 宋枳软一听这话就知道是开玩笑的,笑盈盈在一旁分发碗筷,“他才不会这样呢。” 这语气过分熟络亲昵,没由来让晏骜川品出几分娇嗔的意味,耳朵根子又没骨气地燃了起来。 “对了,阿宝呢?”南许没瞧见小丫头,询问。 乔风意下楼,给几人倒水,“阿宝今日招呼客人有些累了,阿枳就让老陈先送人回去。” 宋枳软点头,有些抱歉地对两人说:“老陈今日也累了,我就没让他回来接, 待会儿咱们可能得走回去了。” “走就走呗,我吃了糖醋小排,一身的力气呢。”南许说。 用过饭,宋枳软也体恤万家姐妹忙了一整日,让她们先回去,同晏骜川几人一块收拾干净了,才将铺子落了锁,往宅子的方向走。 “这快到正月,还真是冷了起来。” 南许拢了拢自己的衣袖,对宋枳软和乔风意道:“你们俩姑娘走中间吧。” 宋枳软刚调转位置,一件外袍就牢牢盖在了她的肩上,沾染了少年人身体的温度,周身寒意顿时消融,暖洋洋的。 “多谢。”她侧过去,轻轻用手肘撞了撞晏骜川。 御街上商铺都已关闭,夜色昏暗中,晏骜川感到手臂被人轻轻撞了下。 余光中,小姑娘套了他的外袍,因为体型差别,外袍角快要耷拉在地上,她将外袍拢紧,只露出一张白皙明艳的脸蛋,鼻头冻得微微发红,眨巴着妙眸,活像只小兔子。 晏骜川唇角不自觉上扬。 他家软软真可爱。 除此之外,他心里不禁滋生了一些不好的念头。 好想…亲亲她。 但是现在南许他们都在,软软肯定会不好意思的。 “晏骜川,你他娘脑子里想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呢?” 南许的声音从耳边幽幽响起。 晏骜川嘴角弧度一滞。 “笑得这么淫荡,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卖身去南院当小倌了。” 南许说完,又狡黠地重新绕到了乔风意的身边。 “不想死就闭嘴。” 晏骜川冷冷睨过去,“你应该要了解,老子比鬼都吓人这个事实。” 南许嗤笑着将脑袋转向前方,“你他娘又在吹什么牛。” “不过这天儿阴风阵阵的,还真挺像志怪本子里的场面。” 说着,南许抱着手抖了两下。 “天还这么黑,也没盏灯。” 宋枳软知道南许的胆子比她还小,体贴询问:“要不你到中间来?” “不用,这么多人呢,有啥可怕的。” 南许清了清嗓子,“这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做坏事,我也不怕鬼敲门。” 乔风意抬眉,“那你往我身边靠什么。” “确实是有些冷。” 南许背着手,一本正经道:“都说这众人拾柴火焰高,这…啊——” 话尚且没说完,人就已经惨叫出声。 宋枳软被这人吓了一跳,好在乔风意反应快,当即就将宋枳软拉进怀里。 “你有病啊。”晏骜川连忙捂住宋枳软的耳朵。 “鬼、鬼、鬼!” 南许指着前方不远处的黑影,失声喊道:“鬼抬轿——” 晏骜川顺着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惨白月色穿透乌云,洒在了前方不远处的轿子上,轿身通体为大红,看着像是成亲所用的喜轿。 只是此刻落在御街街头,昏暗无光的环境下,惨白月光将大红轿子衬托出几分诡异,阴森森的,叫人觉得可怕。 “不过是轿子而已,你怕什么。”晏骜川皱眉。 南许抬着眉,疯狂拍打晏骜川的手臂,“废话,我能被轿子吓到嘛, 是轿子里头、轿子里头有人!” “废话。” 晏骜川没好气道:“轿子就是给人坐的,没有人难道坐鬼。” 南许过于紧张,才没说清楚。 方才几人说话的功夫,喜轿的布帘被风吹开,当时大家伙的注意力都在聊天上,没注意前头的喜轿,唯有南许一个人瞧见了。 他想起方才所见,咽了口唾沫,结巴道:“那、那里头的好像不是活人,脸色煞白的,你快过去看看。” 宋枳软拉住正要往前走的晏骜川,“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没事,我就去看看,很快就来。”晏骜川说。 但小姑娘神色坚定,显然就是不会被人所动摇。 “……” 晏骜川蹙眉,知道说不动人,这才答应下来。 乔风意跟随在后,“一起看。” 南许咬着牙关,也只好跟上。 “……” 喜轿上鲜红布帘恍若是被鲜血给浸染制成,宋枳软紧皱眉头,瞧着晏骜川用腰上匕首,将布帘缓缓挑开。 只听“咚”的诡异一声。 第229章 冥婚 沉闷的肉响重重砸在了地上。 随之而来的是“叮铃咣啷”一阵响声,像是女子头顶簪环碰撞的动静。 宋枳软跟着声音垂下眼,恰有月光照耀,映在“新娘”涂满脂粉的面庞,煞白得吓人,一双眼瞳仁漆黑地,死死盯着前方,鲜红的唇,嘴角沁出血色。 “啊娘啊!” 南许往旁边一跳,搂住乔风意不撒手了。 乔风意也不知是不是该庆幸人至少还没晕过去,扶着南许判断:“她已经死了。” 宋枳软也看出来这姑娘没了呼吸,还是抬手落在人的脖颈上,没有任何脉搏,不过皮肤摸着还有余温,“应当死了没多久。” 南许瞧着两个镇定的姑娘,十分之震惊,“你们都不害怕吗?” “这是人,又不是鬼。” 宋枳软无奈道,其实她胆子也说不上很大,但只要不是诡异的情况,她还不至于吓成南许如今这模样。 “得去报官。” 晏骜川深吸一口气,紧皱眉头。 “你们去,我在原地守着。”乔风意道。 南许表情比哭都难看,“那我…那我也守着吧。” 晏骜川和宋枳软先去了官府,好在距离不远,还有衙役守在官府里,很快就带人包围了喜轿。 因为时辰太晚,请来仵作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许多百姓都听到动静瞧见了这可怖情形。 晏骜川让宋枳软和乔风意先回去歇息,大小陶和柏兰正好还留在府衙,听闻消息就赶了过来,配合仵作验尸。 查到去世的姑娘是一个农户的独生女儿,府衙内和晏骜川等人先前关系混得不错的,让他们跟着一块去调查情况。 快到早间赶到了郊外的农户家中,听闻女儿死讯,农户夫妇痛哭不止。 晏骜川瞧农户夫妇生得老实模样,询问:“你们家姑娘为何半夜出嫁?” 南许也道:“真是奇奇怪怪的,从前没听说过有人半夜嫁女儿的。” 农户神色愧疚,道:“我们家里头穷,女儿也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都到二十了,还没有人上门提亲,我们听说庐州鲁老爷家中幼子身故, 想着挑位家世清白的人家冥婚,我们就做主,让我家巧儿去了。” “冥婚?!”南许义愤填膺拍了下桌子,“她一个活生生的姑娘,怎么能去跟死人冥婚呢!” “南兄怕是不知,冥婚在临安府算不得什么稀奇事,也并非效仿从前,非要将姑娘弄死了,才能冥婚。 只是收取一定的钱财,将女儿嫁过去,形式上是嫁人,但到了男方家中行拜堂之礼后,还是要返还家中的。” 大陶蹙紧眉头,同南许低声道:“先前张吏找我们就是为了此事,先前也有这样的案子发生, 不过已经有些年头了,说是女儿去冥婚,但半路上人失踪了。 这案子太老,若是要查清楚很难。” 柏兰点头,“没错,昨日张吏跟我们说起的时候,也很苦恼, 本来以为案子到前些年就结束了,没想到又因为冥婚闹出了命案。” 按照流程,官府的人需得盘问清楚。 “平日里可有结仇?” 农户摇头,泪流满面,“我们都是老实本分的乡下人,能同谁结下这样的深仇大恨,要杀了我女儿才能解恨。” 南许蹙眉,又问:“那您女儿呢?平日里可有合不来的人?或是同旁人争吵闹僵过?” “那个姑娘是哑巴,不会说哈。”晏骜川提醒。 “我家姑娘,因为一场大病,不会说话,哑巴了。” 农户深吸一口气,又叹了出来:“她自小就很听话的,我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没命。” “仵作那边已经验出来 。” 有衙役从外头跑进来,贴到晏骜川等人身边道:“是服毒自尽。” 晏骜川紧皱眉头,看了眼农户夫妇,随即语气加重:“你们女儿,可是自愿去冥婚?” 农户夫妇听到这儿,面色皆闪过几分心虚,好半晌无人说话。 “人家刚刚丧女,状态不好,还是先回府衙看看是什么情况吧。”张吏在一旁说。 晏骜川眸底微动,这才收回视线,同衙役们一块去了府衙。 因为是最先发现尸首的人,府衙内先对晏骜川几人盘问了一番,才放人走。 毕竟晏骜川等人不是官府的,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早间自然是要去训练营的,晏骜川没多想,跟随着队伍绕着后山跑了几圈。 到第五圈的时候,被汤教头拦了下来。 “晏骜川,你和南许得去找关大将军一趟。” 听到这事,晏骜川大抵也猜到了是什么事儿,叫住南许,同小卒一块去了关大将军的营帐。 这是第二次来了,先前是同南璨还有晏璟一起,这会儿两人相伴,南许还有些犯怵。 “咱们好像也没犯什么事儿吧?关将军为什么要见我们?” 晏骜川提点:“别忘了咱们昨夜遇到的事儿。” 南许这才想起来,“是为了那事儿?” 说话的功夫,就有人候在了大营门口。 “袁司马。” 晏骜川颔首作揖。 南许跟着行礼。 “二位不必多礼,将军正在大营内等你们。”袁司马面上带着温和的笑。 南许打探道:“袁司马,我同晏骜川昨夜也是凑巧碰上那事儿, 怎么还惊动了关将军,该不会还有什么别的事儿吧?您老要不提点两句?” 袁司马闻言笑了笑:“你多想了,还是直接去问将军吧。” 南许一瞧这人就知道他不会多说,只好深吸一口气,跟着人一块入了大帐。 关赤仍旧是坐在老位置上,面庞正肃,手里端着本兵书,似乎在认真钻研。 “关将军。” “关将军。” 两个年轻人同时行礼作揖。 “来得挺早。” 关赤将手头兵书搁置下来,看向对方,“昨夜,没休息好吧?” 果然是为了昨夜的事。 晏骜川心里都有些觉得古怪。 死者父母是寻常农户,事情怎么会闹大到连关赤都知晓了。 “多谢将军关心,我们待训练过后,会休息的。”晏骜川谨慎回答。 南许跟着道:“是是是,将军不必担心我们。” “其实是有事想要请你们帮忙。”关赤面带微笑。 晏骜川微顿,“是那案子?” 关赤颔首,“聪明。” 南许疑惑:“关将军,您是要我们怎么做?” “就喜欢你们这样直截了当的。” 关赤轻点兵书,“昨夜的事情,我都已经清楚了,因为案子还涉及庐州, 府衙的人手外借,少得可怜,希望你们能去一趟庐州。” “庐州?我们?”南许迟疑,“我们也不是官府的,没名没分吧。” “我会安排妥当。” 关赤笑容有深意道:“不过,有个人,你们得一起带过去。” 第230章 马车被围 南许不明所以地同晏骜川对视了一眼,“带过去一个人?是谁?” 关赤沉吟半晌,才慢慢道:“柏兰,就是与你们关系很好的那位小兄弟。” 忽然听关赤提及柏兰,南许心底一惊。 晏骜川眸底微动,看向关赤,“敢问将军,为何要带上柏兰?” “这个嘛……” 关赤微笑,“你们到了庐州就知道了,柏兰你们得带上, 我知道,平日里与你们玩的好的,还有一对姓陶的弟兄, 那两个你们带上也无妨,总归目的是要侦破案子, 半月后,乃是龙卫军对新兵的考核,希望你们能在那之前赶回来。” 晏骜川知道关赤是不打算说明柏兰的身份了,只好颔首道:“是。” 从大营出来,南许还在同晏骜川讨论柏兰究竟是什么底细。 晏骜川倒是并不介意此事,总归他知道柏兰不是坏人,只是他们的兄弟,就算带着人,也不会产生什么影响。 “你就别多想了,先去将事情告知他们几个吧。” 从训练场,将事情转告给大小陶和柏兰,晏骜川和南许都默契地没有提及柏兰被关赤所提名的事。 毕竟不知关赤究竟是何意,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他们几人的行李容易收拾,晏骜川和南许还得先回宅子收拾衣物再出发。 “你说要不要让乔乔和阿枳跟着一块去?”南许在路上,先提及了这事儿。 晏骜川倒是没有旁的意见,略加思忖过后,也就同意了下来,“先回去听听她们愿不愿意去。” 到底是去办公,不是去游山玩水。 晏骜川和南许回去后,同两个姑娘说明了情形,哪知道宋枳软当下就答应了。 “那我先去秦桑铺子,安排好人去招待客人,多招几个伙计,应该可以处理妥当。” 乔风意颔首:“可以让阿宝也跟着帮忙,她在秦桑铺子也忙了这些时日,都是老人了,有经验。” 南许自然希望乔风意她们能跟着去,还主张道:“那即刻便通知老陈吧。 免得老陈还在外头吃酒呢,要去庐州了,得早些准备。” 秦桑铺子的伙计倒是好招揽,铺子里本身就有数十个伙计了,又让他们自己推荐了一些过来,本身有亲戚好友的,也过来应召来上工。 宋枳软也委托了王四亲戚来帮忙,这才招呼老陈启程。 好在马车还是南许先前买下的那辆,足够坐得下十个人,宽敞舒适,一路从临安府到庐州,也不算太远的距离,几人都还算得上适应。 “先前咱们去通知庐州知府处理寿县的事情,应当都处理妥当了。” 南许忽然想起先前被人贩子绑架的事,同晏骜川说起。 晏骜川应声,“早就处理妥当了,寿县县尉本不是个好东西, 想来朝廷应当安排新的人上任了。” “不过我看过我哥送来的家书了。” 南许提及南璨,又回头看了眼大小陶和柏兰,没发觉他们看过来,这才低声道。 “二哥哥升职了,你知不知道?现在入了枢密院了。” “看过书信了。” 这段时日,晏家也会派人送来书信,有的时候是曲夫人送来的,有时候是晏璟送来的,总归是交代清楚了晏家情形。 司马珞正值盛宠,但晏珺也不让分毫,将当下几件朝政大事都处理得十分精妙,还让一个小国无条件归顺大晋,很讨司马帝的欢喜。 先前晏骜川惹恼司马帝的事情,好像也跟着烟消云散了似的。 “你知道就好。” 南许叹了口气:“总归,大房有人担了起来。” 晏骜川没有说话,脑子里思绪不断,忽然马车骤然停了下来,因为是忽然停滞。 致使马车前倾,所有人都跟着踉跄往前摔去。 晏骜川当即就将正打瞌睡的宋枳软抱住,转头看向马车帘外,冷声问:“老陈,怎么回事?” “公子,不好了,我们的车让人给围了!”老陈的声音听上去惊慌失措。 晏骜川蹙眉,怀中的小姑娘也跟着迷迷糊糊转醒,感受到身下没有再前进的马车,询问:“出什么事了?” 乔风意方才只是闭目养神,没有真正睡着,反应过来时,将宋枳软扶稳了。 “是官府的人!”老陈惊道。 第231章 相好的 从临安府一路到庐州,路程虽然不长,但也让人疲惫。 宋枳软睡了半个时辰,便被马车忽如其来的抖动吵醒,扑在晏骜川的怀里,“出什么事了?” 老陈对里头解释:“公子,姑娘,是官府的人将马车拦下了。” “官府的人为什么要拦住我们?” 宋枳软并不觉得这话很有道理,懵了半晌,才将马车帘布捞开,只瞧一个身着官袍的中年男人,朝他们拱手作揖。 “公子,您终于肯回来了。” “?” 南许听到这声公子,迷茫地环顾四周,“什么公子? 哪位是你家公子?” “……” 马车里几人都没说话。 那官吏上前一步,“公子,到了如今,就不要跟大人置气了, 您去投军有什么前途,不如回去继承家业。” 南许哟呵了声:“咋,我们这儿还有公子哥啊?” 晏骜川顺着官吏的目光,看向一直用书挡脸假装无事发生的柏兰。 “公子!” 官吏见对方装傻,跺了下脚,“您不要再任性了。” “他要任性就随他去!” 远处有衙役们簇拥着身着红色官袍的中年男人靠近,南许定睛一看,将柏兰手里的书拿下来,“你爹啊?” “不是、不是……”柏兰慌忙拿书遮掩。 “不是个球。” 南许:“你们长得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宋枳软瞧了眼对方,眉眼同柏兰果真有七八分像。 “柏兰,原来你爹是官啊。”小陶十分之惊讶。 大陶这会儿才想明白,惊呼:“难怪你那么有钱。” 柏兰清了清嗓子,“别说了。” “郑通判,不必管他。”身着官袍的男人拂袖,眸底尽是失望。 男人拂袖过罢,这才对着晏骜川的方向,端详了少年半晌,才缓缓道:“吾乃庐州知府柏竹, 奉枢密院副使和关大将军之命,前来迎候诸位。” 枢密院副使? 南许瞟向一旁的晏骜川,后者眸底微动,什么都没说。 柏竹领着众人到了府衙前。 “先前关大将军来过信,希望本官邀请诸位到府衙中小住一段时日,配合官府, 调查清楚案子,这段时日一应开销皆由官府支出,各位放心查案子便是。” 南许用手肘撞了下柏兰,“你爹和你一样大方。” 柏兰瞥了眼柏竹的方向,见对方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有下人会带着诸位前去用饭,院子屋子也都收拾好了,本官还有要事在身, 今日诸位先歇息,待明日整顿好了,再去梳理案子。” 众人连忙朝柏竹的方向作揖,只瞧本打算抬脚的柏竹顿了下,余光落在人群里。 “再不滚过来,我就去和那商户家退婚。” 南许只感觉肩膀猛地被人推了下,柏兰飞快的速度冲出人群,恭恭敬敬立在柏竹面前。 “父亲。” “……” 柏竹无声看了柏兰一眼,随即抬脚离开。 柏兰二话不说也赶忙跟上。 “还真是吓一跳,我先前猜到柏兰家里有钱,没想到他爹来头这么大, 竟然是庐州知府,难怪当时揍张常乐的时候,他比谁都狠呢。”大陶嘀咕。 小陶也感叹:“没想到咱们竟然和知府之子是兄弟。” 南许默默看了眼晏骜川。 总算明白,为何关赤要让他们将柏兰带过来。 合着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南大哥,晏大哥,你们不会也有什么特殊身份吧?” 小陶本意是玩笑:“若是有身份,可得给咱们说,让兄弟几个都威武威武。” “……” “……” 宋枳软看了眼晏骜川,见少年摸了摸鼻子,一本正经地转移话题:“对了, 咱们待会儿吃什么?” 南许紧随着说:“对啊,咱们都没尝过庐州这边的好吃的,不如待会儿去尝尝?” 大陶见两人表情怪异,好心提醒道:“方才你们没听见吗?柏兰的爹说了,府衙有帮咱们准备饭菜。” “噢——” 南许讪笑了声:“方才没注意听。” “不过出去逛逛也行。” 宋枳软帮忙圆场:“这几日秦桑生意特别好,我请你们上街吃东西吧。” “真的吗嫂嫂?”小陶眼睛跟着亮了起来。 “真的。” 宋枳软笑着说:“待会儿,咱们将行囊都放好了,再上街逛逛。” …… 庐州城内虽然不比临安城繁华,但相对起来,秩序要完善许多,东西两市井井有条,商贩间并不会互生矛盾争执。 几人在庐州城逛了一圈,回去安置后,第二日才同柏兰在饭厅遇上。 “坦白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南许咬着肉包子,朝柏兰点了下下巴。 晏骜川瞥见人乌黑的眼圈,便知道这人是一夜没休息好,“被骂了一整夜?” 宋枳软帮柏兰舀了一碗粥,“喝点热的。” 柏兰接过粥,这才扶额解释:“我去投军的事情,我爹是不愿意的, 柏家在京城是富户,我爹只想让我考取功名,继承家业, 我自幼念书,实在是不愿意在继续待在书房里,我想在沙场上挣得一片天地。 这才偷偷瞒着我爹,到了临安府投军,昨日他将我训斥了一顿,我到后半夜才回来的。” 大陶笑道:“好在咱们之间关系好,不然我可怕你伺机报复我们。” “就是。” 小陶搂着人的脖颈,“做梦都没想到,能和知府儿子当上朋友。” “你们就别调侃我了。” 柏兰叹了口气:“还是先将案子查清楚吧, 我爹说了,若是我在军营里没混出个名堂,他就要抓我回去继承家业的。”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欠揍?”南许挑眉。 宋枳软笑了笑,随即道:“咱们是不是得先去鲁老爷家里查一查?” 晏骜川颔首,“巧儿同鲁老爷家中幼子定下冥婚,结果半道上没了性命, 虽然仵作查出来的服毒自尽,但看农户夫妇的模样,感觉事情还有些古怪。” 巧儿便是晏骜川等人在喜轿中发现的那具女尸。 能引起关赤的注意力,这也证明了这桩案子不简单。 大陶道:“先前因为冥婚失踪的那姑娘至今都没找到,也不知道同这案子有没有关系。” 柏兰思忖道:“你们说的那位鲁老爷,是庐州城的老富户了,从祖父那一辈就扎根庐州城, 先前我也见过那位鲁老爷,他的那位幼子体弱多病,记得自幼身子骨就不好。” 说到这儿,柏兰又对众人道:“对了,今日我爹本来要过来,又被政事绊住了脚, 让我来同你们说,咱们等会儿直接去鲁家就行,他已经跟那边打好招呼了。” 庐州知府出面,便省了许多麻烦。 宋枳软用完饭,便同乔风意一起回屋子换了身简便的男装,乌发高束,两个俏郎君跟随在晏骜川几人身后,很是惹人关注。 鲁府门前。 “公子,咱们也是许久不见了。” 只瞧一个体态圆润的中年男人从台阶上走下来,一路走到柏兰的面前,眼下乌黑,应当也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鲁老爷,咱们是有些时日不见了,我现在已经投军,被调到这边来查案子。” 柏兰从怀中取出一个匣子,递给鲁老爷,“我也是这两日才听闻仲怀的事情, 鲁老爷不要太过伤心,逝者已去,咱们活着的人还得留下来好好过日子。” 鲁老爷推辞了一番,还是接下了匣子,眼眶湿润,“我那孩儿不过十八岁, 他还这么年轻,老天爷为何如此不开眼,要收走我的孩儿。” 说着,鲁老爷泪流满面,又不敢伤情太久,同众人一一见过礼,领着他们入了府。 “鲁老爷,您还有其他子女吗?”晏骜川坐下后发问。 “我还有个长子。” 鲁老爷提及长子,露出的神色有些苦恼,“也是个不争气的,没他弟弟省心。” “老爷,大公子回来了。” 小厮正好入厅禀报。 “他又去哪个地方鬼混了?” 鲁老爷紧皱眉头,看着众人都在,才没有发脾气,“让他更衣后再来厅中拜见。” 小厮答是。 “鲁老爷,令郎是何时走的?”宋枳软问。 鲁老爷看了眼宋枳软,知道这姑娘应当也和官府的人脱不了关系,一同来查案的,于是回答:“已经有半月光景。” “半月……” 宋枳软估算着时日,“我们来也是因为冥婚的事。” 鲁老爷显然是清楚的,“知府同我们说过了,我买来同仲怀冥婚的丫头半道上自尽了。” “当时为什么会动冥婚的念头呢?”晏骜川问。 鲁老爷深吸一口气,“我儿年纪轻轻没了姓名,生前没有娶妻,我便想着给他办场冥婚,至少让他有了妻子再上黄泉路。” 话音落下,鲁老爷又解释:“不过你们应当也知道的,冥婚在我们附近几个州县都很风靡, 并不是效仿古时,要取了人性命再完婚,我们都和那姑娘的爹娘说好了的, 只要完婚,就将姑娘完完整整地送回去的。” 宋枳软打量着鲁老爷神色,“可既然是要将姑娘送回去的,她为何要自尽呢?” “我也不知啊。” 鲁老爷摊开手,无奈道:“兴许是那姑娘觉得冥婚侮辱了她,这才自尽吧, 不过到底因为我们家的事,姑娘才想要自尽,我让人送去了一些银两去她家中, 也算是抚慰他们好不容易将女儿养大的一片苦心吧。” “……” 宋枳软闻言蹙紧眉头,扫视了长厅一圈。 倒是没有瞧见哪里挂了白幡。 “我出去透透气。” 宋枳软压低声对晏骜川道。 “别走太远。”晏骜川看了她一眼,猜到人是想在府中转转,查查别的线索。 鲁家府宅算得上豪奢,庭院气派,她绕出会客的院子,打量着整座府宅。 仍同正厅一样,没有挂任何白幡。 鲁老爷说,他家小儿子才离世半个月,不过是半个月的光景,就已经将白幡撤了? 方才瞧鲁老爷的神色,倒挺难过。 她怎么总觉得这其中有哪里怪怪的…… “你是?” 她身后的园子里传出一道男声。 宋枳软回过头去,身形清瘦的年轻男子立在树下,一双眼深深地凹陷下去,眼圈乌黑,唇和脸色也白得吓人,能看得出来此人身体不好。 “小人是随官府来查案子的。” 宋枳软故意压低声音说话,拱手作揖,“阁下便是鲁家大公子吧?” “没错,我名唤鲁话,不知姑…公子姓甚名谁?” 鲁话眯起眼来,眸底带着亲近的笑意,往宋枳软身边靠近。 宋枳软在对方靠近后,嗅到了一阵浓烈的脂粉和酒气,牵起唇只道:“小人姓宋。” “原来是宋小郎君。” 鲁话看出对方提防着他,于是问:“你可是为了我弟弟的事情而来?” “正是,方才同您父亲聊过,这会儿出来透透气。”宋枳软说。 “我都听说了,我爹选定临安府过来冥婚的小姑娘在半道上自尽了。” 鲁话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可惜:“花一般的年纪,何至于如此想不开。” 宋枳软点头,“公子此言说得不错。” 鲁话盯着面前这如花似玉的女子,忍不住心动,“宋小郎君, 既然是那姑娘自尽,同我家中无关,为何还要找来庐州?” “话倒也不是这样说。” 宋枳软沉吟道:“虽然人是死在临安府,也确认是自尽而亡, 但是此案还有诸多疑点,送亲的那些人都是你们鲁家派去的, 可当我们瞧见尸首的时候,只有喜轿孤零零在旁边。” 鲁话答:“我见过那帮人了,他们抬轿子是体力活,当时肚子饿了, 想要去找个地方用饭,正要同那姑娘说一声,就瞧见人已经死了。” 宋枳软蹙眉,方才鲁老爷倒是没有提及这事儿,问起他时,只是模糊掩盖过去。 倒是没想到,鲁话是个肯直言的。 不等她开口,鲁话又接着道:“你也知道,当时本来就是大半夜了, 这抬的又是冥婚的喜轿,他们胆子小,以为是我弟弟显灵将人接走了, 这才被吓跑,回了庐州将事情告知我爹。” 宋枳软稍加思忖,打量着鲁话,“大公子瞧着倒是挺镇定, 您觉得是不是二公子显灵呢?” “……” 鲁话许久没有说话,宋枳软以为这人还在思考的时候,对方已经靠了上来,用极轻的声音问。 “宋小郎君,你是不是觉得,我弟弟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宋枳软不习惯如此浓烈的脂粉酒气,往后退了两步,“大公子这是何意? 什么叫二公子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你若不是觉得我弟弟的事情不简单,如何会这样盘问我?”鲁话似笑非笑问。 宋枳软镇定说:“这不是盘问,不过是闲聊……” “其实盘问也好。” 鲁话眸子动了动,忽然探身凑近,鼻尖险些触碰到她的发顶,细嗅一口,长长叹出口气:“你身上好香啊。” 对方身上浓烈的酒气朝她猛地袭来。 “且慢——” 宋枳软忍着扇对方巴掌的冲动,腹诽这人当真是个好色之徒,又往后退了两步。 “大公子,烦请自重。” 鲁话听到这声自重,竟然笑了出声,却又逼近过来。 “这样吧,你随我去屋子里喝喝茶,然后我就告诉你,我弟弟的事情,好不好? 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鲁话这话显然就表露了他的确知道冥婚一事的内幕。 宋枳软紧皱眉头,思考的时候,鲁话的手就往她腰上摸去。 只是那双作恶的手尚在半空中,就被人牢牢拧住。 “手若是不想要了,同我说一声就好。” 宋枳软只感后腰被人揽住,往后带去,熟悉的冷冽声音从耳边传来,极度不悦,带着生寒。 鲁话觉得扫兴,他在庐州没见过这般好颜色的姑娘,本来都打算下手了。 当真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鲁话眯起眼,“这位公子,你是……” “我是她相好的。” 晏骜川冷视对方,“你要怎样?” 第232章 伺候人的本事 宋枳软蹙起眉头。 晏骜川侧脸绷紧,下颌线微抬,长眸隐隐有寒光乍现,气势迫人。 她抓住少年衣袖,轻轻往下拽动。 晏骜川并未回身,揽住她腰的手松开,稳稳握住了她的手。 “鲁话,还不快同几位官爷见过礼。” 鲁老爷大老远就瞧见自家儿子又要行不正经的事,还被抓了个正着,连忙跑上前去解围。 南许、柏兰和大小陶跟随在后,并未看见方才鲁话色中饿鬼的模样,只看出来晏骜川的脸色不好看。 “怎么了晏大哥?”小陶赶到晏骜川身侧,见人脸色发冷,身后还拽着宋枳软。 “没事。” 宋枳软先一步道:“方才意外碰上了鲁大公子,闲聊了几句。” 南许虽然没有撞见方才的事,但瞧鲁话贪婪的目光还意欲落在宋枳软身上,顿时了然了什么。 当即就站在了宋枳软的另一侧前方,将鲁话的目光挡的死死的。 “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鲁大公子怎么醉成这样?”南许冷声问。 晏骜川上前走了两步,被身后的小姑娘牢牢拖住,低声提醒:“阿川。” “鲁老爷。” 柏兰抬手按住晏骜川的肩膀,斜睨鲁家父子,“这几位都是我过命的兄弟, 鲁大公子这般,可是不将我柏家放在眼中。” 鲁老爷慌忙摇头,“怎么会呢。” 说着,又动手拍在鲁话的后背上,发出“砰砰”肉响。 “又去哪里鬼混了,你这没出息的混账,还不快滚回院子里!” 鲁话被打得龇牙咧嘴,敢怒不敢言,临走前还想看一眼美人,安抚后背伤痛。 奈何被几个挡在身前的男子给冷冷瞪了过来。 这才悻悻然地转身离开。 鲁老爷又语气抱歉说:“真是不好意思,我家长子同他弟弟感情好, 他弟弟没了后,他也就浑浑噩噩,整日里借酒消愁,是过分伤心了, 才会冒犯几位,他不是有心的。” 晏骜川脸上冷意未消,“借酒消愁,我看他方才精神挺不错的。” “这……”鲁话只能赔笑,又同众人赔礼道歉了好一会儿。 大家伙这才离开了鲁家。 “方才是怎么回事?” 南许出门后,就皱眉问宋枳软:“你受那个酒鬼欺负了?” 乔风意也关切地望着宋枳软,“没事吧?” “我没事。”宋枳软摇头,将方才的事情详细说清楚。 “王八蛋。” 晏骜川眸底浮现寒意,恨不得冲进去给鲁话两拳头才能出气。 “我真没事。” 宋枳软知道少年生气了,抓住人的手,轻声说:“他也不过就是同我说了几句话罢了,真的不打紧。” “不打紧?” 晏骜川反问:“那要是我没来呢?你岂不是要被那孙子给拖走了?” “我哪有这么弱……” 宋枳软还被晏骜川牵着,指腹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背,“而且你不是都出现了嘛, 有你在,我能有什么事。” 小姑娘这话纯属是撒娇讨晏骜川欢心了,他心知肚明,深吸一口气,看着她。 “下次别一个人跑远了,尤其是面对这种人,要离得越远越好。” “恐怕不行。” 宋枳软语气小心道。 “为什么不行?” 南许愣了,“阿枳,晏骜川说的可没错,那小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话是这么说,但方才我也跟你们讲了,这个鲁话,他应当知道冥婚的内幕。” 宋枳软同几人解释:“先前大家都怀疑,这冥婚背后或许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或许咱们可以从鲁话身上下手,将他嘴里的事情套出来。” 晏骜川一听小姑娘这话,脸色二度冷了下来,“你想怎么套出来?” 宋枳软顿了下,大家伙也都猜到小姑娘要怎么做了。 “阿枳,我觉得还可以想想别的法子,将线索套出来。”南许说。 柏兰也说:“南兄说得不错,咱们可以从别的地方入手。” “阿枳想要以身入局,确实是有些危险,但是…也不无道理。”乔风意忽然说。 晏骜川语气发沉:“那你怎么不去。” “阿川。” 宋枳软听到少年的语气,拽着人的手,不悦训道:“你怎么跟乔姐姐说话的。” 晏骜川本来就是个脾气暴躁的,乔风意早就习惯,淡定道:“我去也不是不行, 但也要有阿枳的效果,人家不喜欢我,我去也是白去。” “不过也不是让阿枳涉险。” 乔风意继续道:“咱们可以想一些办法,能够完全保护阿枳。” “乔姐姐想到什么好法子了?”宋枳软问。 乔风意沉思,“这个鲁话既然知道冥婚背后的内幕,不如就从冥婚这一点下手。” “从冥婚下手?”南许不明所以。 “……” “……” 快入夜,宋枳软同晏骜川一块上街,为了明日去鲁府做准备,按照乔风意的提点,计划先去一趟药铺。 华灯初上,街上游人来来往往,宋枳软转过头,瞧少年神色很闷,用手肘撞了下人。 “做什么?”对方的语气听得出来不爽。 “你是不是把秤砣挂在嘴上了?” 宋枳软玩笑着同他眨了两下眼。 “……” 晏骜川瞥了眼她,“你反正是心大,什么事都能答应人家。” “我还不是为了案子。” 宋枳软语重心长:“早些处理完案子,才能早些回临安府, 这样才能赶上去龙卫军的考核,那不是你最心心念念的吗?” “我心心念念的是……”晏骜川张了几下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你心心念念的是什么?” 宋枳软抬额,“怎么说一半不说了?” “我不说。” 晏骜川哼了哼,嘟囔:“你分明是明知故问。” “我怎么又明知故问了?” 宋枳软戳了戳少年唇角,“我分明是不耻下问。” “不要碰我。” 晏骜川偏开头,心情着实算不上美丽。 “小气鬼。” 他只感觉脸颊被人掐了掐,没好气瞪过去,身边的小姑娘却已经跑到了前头,朝他吐舌扮鬼脸。 “你……” 本来还想发火的,难听的话到喉咙眼就被逼了回去。 美人嫣然一笑,唇红齿白,国色芳华,家家户户挂着的红灯笼洒下的光辉,恍若聚集在她一人身上,明艳众生。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 晏骜川满眼都是小姑娘的俏皮动人,虽是同他嬉皮笑脸着,但心里再大的怨气,就像被人一瞬间扎爆的沙包,顿时便烟消云散。 “……” 要怪只能怪软软太讨人喜欢。 “乔风意是让我们买什么药?”晏骜川还是同人服软了,干巴巴问。 宋枳软见人不生气了,从怀里取出叠好的纸,“乔姐姐担心我会忘记, 将药名都写在了上头,好几种呢,好像还要自己调配, 她懂的不是一般多,我有时候都觉得,一个人怎么能厉害成这样。” “……” 晏骜川见小姑娘提及乔风意时,倒是满脸写着敬佩,不由不满,“药还没调配出来, 她就已经先给你灌迷魂汤了。” 晏骜川这醋坛子脾性,宋枳软早就习惯了,装作什么都没听见,按照乔风意的要求,从药铺将几种药都买回去。 日月轮转,夜阑人静。 鲁府内,鲁老爷刚从鲁话院子里出去,不多时,里头就传出摔碟子摔碗的动静。 下人们都习惯了自家大公子的暴虐性子,将自己的分内事务办好,就匆匆离开。 “公子。” 屋门被人敲响了几下。 “公子?” “滚——” 屋内传来的咆哮声让小厮抖了抖,还是只能禀报:“昨日登门的宋小郎君来了, 说是想要拜访公子您,不知道您要不要见他。” “……” 眼前的屋门骤然被人从内打开。 鲁话眼神亮了起来,语气更迫切:“她来了?可说了为什么要见我?” “宋小郎君说了,想跟您聊一聊案子的事,还说昨日您同她说好了,要请她喝茶的。”小厮谨慎道。 鲁话嘴角勾起,“快请进来。” 小厮颔首退下,不多时,就将宋枳软领到了院子里。 “宋小郎君,我们公子就在屋子里,您请进。”小厮恭敬将门推开。 鲁话装模作样坐在椅子上,瞧迈入屋内的果真是昨日见过的美人,浑身血液都随之躁动起来,清了清嗓子。 “你退下吧,我同宋小郎君聊聊天。” “是。”小厮颔首离开。 宋枳软瞧面前的青年精神头比昨日还要差劲,眼圈乌黑得犹如用墨汁涂抹过,唇色发白,眼神也空洞得只剩下赤裸裸的贪欲。 “大公子。” “宋小郎君怎么又来了?” 鲁话试探,“昨日你那相好的小郎君,对我可瞧着很不喜欢, 宋小郎君可不要让我再断手断脚才好。” 宋枳软闻言叹了口气:“其实也说不上什么相好的,我瞧不上他, 是他对我死缠烂打,公子,可不要误会了我。” 鲁话抬眉,眼底已然有蠢蠢欲动的雀跃,“那小郎君今日来是做什么?” “自然是听公子说昨日没说完的话了。” 宋枳软朝对方勾起唇角,嫣然一笑的模样勾得人心猿意马,血液越发沸腾起来。 鲁话腾的一下起身,走近了过来。 宋枳软却率先走到茶桌边,“公子不泡杯茶给我喝吗?您的待客之道瞧着也不怎么样。” “自然得泡茶。” 鲁话怪自己心急了,抬脚慢慢走到茶桌前,亲自为人泡茶,递到宋枳软的手边。 “宋小郎君,用茶吧。” “多谢公子。” 宋枳软避开对方借机摸过来的手,端着茶盏,笑盈盈饶过了他。 “这屋子布置不错,难怪都说鲁家在庐州富户里都是鼎鼎有名。” 鲁话跟在人的身后,“怎么样?有没有喜欢的东西?若是有眼缘的, 小郎君拿走便是,也算得上我这些物件有福气,能跟得了你这样动人的主子。” “……” 宋枳软微笑,瞧窗外天色全然黑了下来,枝头隐隐有雀儿叽叽喳喳的动静。 “公子冷不冷?要不将窗子闭上?” 女子显然是话里有话。 鲁话摩拳擦掌,早就按捺不住,立即将窗户闭上。 “这天儿的确是越来越凉了。” “先前公子不是答应我了,我来您这儿喝茶,您就要告诉我二公子的事吗?” 等鲁话转过来的时候,宋枳软已经坐在了榻上,妙眸流转,潋滟勾人。 他狠狠咽了口唾沫,走过去道:“自然是要说的。” 宋枳软噢了声:“我倒是很好奇,这冥婚背后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鲁话笑眯眯坐在了宋枳软身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嗅见对方身上沁人心脾的甜香,浑身都止不住酥麻。 “这事儿你肯定不知道。” 鲁话舔了舔嘴角,“我弟弟,并不是半个月前死的。” 宋枳软心神略动。 先前她没有在府中瞧见白幡和灵堂就已经觉得不对了。 京城世家大族灵堂设立至少月余,而她昨日也问过柏兰,庐州像鲁家这样的富贵人家,多至百日,少则也是月余光景。 家中人不得饮酒食荤腥,更要着丧服。 这些宋枳软都未在鲁家人身上瞧见。 若只是鲁老爷和鲁话不遵守规矩便罢,府中下人竟也没有约束。 种种迹象的确是过于古怪。 “二公子不是半月前死的?” 宋枳软眸子转了转,“那为何鲁老爷要撒谎? 而且为何要故意在几日前才说定好冥婚的事?需要推迟这么久吗?” “宋小郎君的问题不免太多了些。” 虽然宋枳软问的话多,但鲁话也并不觉得很啰嗦,瞧着小姑娘越发喜欢,“不如咱们先聊聊别的?” 宋枳软顿了下,配合笑道:“好啊,公子想要聊什么?” “就聊聊,你今日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如何……” 鲁话的手越靠越近,蹭过宋枳软的衣袖,意味深长道:“待好好回答我了, 我就将你想知道的,统统告诉你。” 宋枳软笑而不语,眼神缓慢地落在鲁话的身上,“公子想要我…何时回去, 我自然就何时回去了。” 鲁话听闻这话,呼吸顿时急促起来,攥住了女子的衣袖,用力拽动人的袖子。 只瞧女子顺着力道倒下去,鲁话立即压了上去,怀抱着娇躯,揉着细腰,嗅那道无边甜腻的香气,心尖也止不住发颤。 “那就让我瞧瞧,你伺候人的本事,把本公子伺候舒服了,你想要什么,本公子就给你什么。” 第233章 老办法? 床板在微微发抖。 几道黑影相继掠过窗口。 稳稳的落地声从屋中响起。 “诶哟!” “谁踩我手了。” 南许刚张开嘴,就被背上踩着的柏兰捂住嘴,“嘘!” “嘘你个头。” 南许龇牙咧嘴从地上爬起来,看到床榻之上,鲁话正抱着个长枕头又亲又摸。 “你看他那样,还需要嘘什么?” 宋枳软坐在屏风边好半晌了,从她将窗子关上,乔风意制的药就生效了。 方才她站在床边说话,见鲁话要失智,就将枕头递了过去。 又是两道落地声。 两人从房梁之上纵身一跃,翩然落地。 “你的药还挺管用。”晏骜川抱着手,方才全程目睹了鲁话是如何中药的。 乔风意牵了下唇,“现在放心了吧,不止你一个人将阿枳放在心尖尖上, 我们所有人都很担心她的安危。” 宋枳软面颊一热,只听大陶好奇,“嫂子身上有乔姑娘制成的熏香, 鲁话闻了不行,为什么我们还好好的?” “咱们出来前,喝的那茶就是解药。”南许是知道内幕的。 今日几人出门前,乔风意端来了茶,让每个人都喝了,这才动身。 “现在院子里没人,以防万一,还是尽早开始吧。”宋枳软提醒。 晏骜川颔首,“好。” “……” “……” 鲁话这厢抱着美人共赴云雨,餍足抱着人,忽然听到背后窸窸窣窣的声响。 “是谁?” 鲁话当即从床上坐起来,转身只瞧屋子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 难道是他听错了? “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 一道短暂尖锐的笑声,从屋子某处传来。 鲁话警觉起来,喝斥出声:“是谁?” “是我啊……” “兄长……” “兄长……” 幽怨阴森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鲁话定睛一瞧,竟瞧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年人,站在他的床边。 那乌黑过长的头发,挡住了少年的面庞。 但那身宝蓝色的衣裳,正是鲁仲怀少时最爱穿的衣裳,临终前,他爹还将那衣裳放进了棺椁中。 “仲怀……” 鲁话心里咯噔了一下,又觉得不对,“你究竟是谁?” “兄长……” 对方伸手,在空中无力地划拉。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鲁话撑着床板往后退,却只摸到了一片冰凉。 方才还躺在他身边的美人,此刻竟然烟消云散般,什么都不剩。 “这是怎么回事?!” 鲁话眼下当真是相信自己死了的弟弟回来找他了。 “你找我做什么,我与你关系又不好。” 鲁话抓着被褥,挡在自己的脸前。 “咯吱咯吱——” 那笑声忽然出现在他耳边,阴恻恻的,吹来一阵寒意。 鲁话艰难地转过脸,对上了一张惨白陌生的女子面孔。 对方瞪着的眼珠子漆黑空洞,身上穿了鲜红嫁衣,朱唇张合,发出诡异笑声的时候,鲜血同时从嘴角溢出来。 “啊!” “啊——” 鲁话尖叫,忽然想到了什么,指着那女子说:“你、你就是那姑娘?” 对方仍是诡异地笑着,望着他,歪着头颅,僵硬的扭转弧度,怪异得很。 “不是我害得你,是你自己选择自尽啊!” 鲁话抱着脑袋,往角落缩,“真的不是我,冤有头债有主,你爹娘要将你卖了。” 面前的女子忽然停止了笑容,僵持在面孔上,好像将他的话听进去了一般。 鲁话连忙继续解释:“这和我真的没关系,是那个王婆将你介绍给我爹, 说仲怀年纪轻轻就病死了,可以帮仲怀冥婚,是我爹同你爹娘做的生意, 也是我爹说了你只是个哑巴,日后会拖累你爹娘,就让你待在我们家, 不让你回去了,你爹娘也答应了,你应该去找他们啊! 和我无关!和我真的无关!” “兄长……” 床边站着的少年越靠越近,两面夹击,鲁话只好又向另一个解释:“仲怀,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三个月前我从潭州游历回来,就听爹说了你的死讯, 他不让我对外头说,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让我隐瞒,你要找就去找他。” “咯吱咯吱——” 笑声刺激得鲁话二度尖叫,实在是受不住了,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晕了。” 南许往后甩头,长发顿时落在了身后。 乔风意用帕子擦拭嘴角的血,对屏风后躲着的几人道:“都出来吧,人确实晕了。” 宋枳软才同几人溜出来。 “方才演的可真像啊。”小陶赞叹。 大陶好奇道:“南大哥,你这衣裳又是从哪儿找到的?” 柏兰说:“我让柏家的手下去查的,先前也见过鲁仲怀,咱们几个身形上,也就南许比较相似。” 南许将头发束好,对几人道:“现在咋办?” 晏骜川用枕头砸在鲁话的脑袋上,冷声说:“鲁仲怀三个月前就死了, 鲁老爷隐瞒真相,很可疑,但以防打草惊蛇,先不能从大鱼身上查。 去查鲁话嘴里的王婆,来得妥当。” - 此夜归去,柏兰连夜让下人去彻查王婆,天亮了才有结果。 “那王婆就是个红娘,帮人介绍姻缘的。” 众人在厅内用早饭,柏兰一边将情况解释清楚。 “介绍姻缘?” 宋枳软舀了口粥,细嚼慢咽问:“死人的姻缘也介绍?” “街坊邻里都查过,没人听说过王婆会接冥婚的生意,估计是自己偷偷摸摸做生意。”柏兰回答。 “这个人如何?”晏骜川问。 柏兰沉吟:“据悉,人平日里挺爱财的,也挺热络,不讨人厌。” “那咱们怎么从她身上去查鲁家的事?”南许皱眉问。 宋枳软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底忽然浮现狡黠笑色,同乔风意耳语。 “说什么秘密呢?怎么也不让我们知道?”南许笑。 乔风意抬眉,也跟着笑了出声,“那还是老办法。” 晏骜川愣了,“什么老办法?” 第234章 王婆 晏骜川掌心捏了七根狗尾巴草,从外观上看没什么不同,长短一样。 “里头有六根长的,一根短的,谁抽中了,就扮姑娘去见王婆。” 法子虽然是宋枳软想出来的,晏骜川却第一个主动实施计划。 “你先抽吧。” 晏骜川将七根狗尾巴草递到宋枳软面前。 “好。” 宋枳软随便挑了一根,草根是长的。 “你来?”晏骜川又递给乔风意。 乔风意看也不看就抽了根,也没有抽中最短的那一根。 “我来我来。” 小陶主动凑过来,观察了一番,“好像真的看不出来,这哪根长哪根短。” “让你看出来了,我怎么混。” 晏骜川抬眉,递过去,“抽不抽?” “抽啊。” 小陶摩拳擦掌,双手合十对着秦桑铺子外拜了拜,“皇天后土在上, 千万要保佑我,别抽中那根短的。” “嘁——我还王母娘娘、玉皇大帝呢。” 南许笑话:“通常像你这样拜天拜地的,最容易抽中。” 小陶白了眼南许,一鼓作气从晏骜川手里抽出根狗尾毛草。 “我抽的是长的。” 小陶高呼了声,庆幸地拍着胸口,“还好不是我。” 南许瞪大了眼,“这都抽不中。” “南兄,你要不要先抽?”柏兰礼貌问。 “你先,你先。” 南许托着脸,目不转睛盯着柏兰的动作。 “你长得也挺好看的,扮姑娘肯定也不会让人拆穿。” “行——” 柏兰抽出狗尾巴草,在半空中扬了扬,“可惜老天没选中我。” 南许不敢相信,看了眼晏骜川,又看向一旁无所事事的大陶。 “我先来?”大陶一脸无辜。 “好,你来。” 南许退开,让大陶凑过来。 大陶面不改色抽出了长的狗尾巴草。 “你是不是玩家伙了?”南许板着脸质问晏骜川。 “我也还没抽。” 晏骜川耸了下肩,递了过去,“你先还是我先?” “等等,不行。” 南许伸手拦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方才狗尾巴草是你拿的,你肯定知道哪根长哪根短。” “……” 晏骜川无声看了对方一会儿,有些不耐烦,“你到底要干什么?” “换一个人拿,调换顺序再给我们抽。”南许指挥。 宋枳软好心去接,“那我来吧。” “不行。” 南许:“你是他媳妇儿,你能不帮他?” 宋枳软脸颊发烫,虽然她本来就没有要动手脚的想法,但听了这话,还是忍不住心虚,语气干巴巴说。 “你不相信我就算了。” 晏骜川瞥了眼小姑娘,唇角隐隐上牵,随即将狗尾巴草递给乔风意。 “给她,这样算公平吧。” “嗯。” 乔风意:“我这人从不偏私。” “行。” 南许瞧见是乔风意接过去,面上喜色难掩,搓了搓手,显然是蓄势待发。 “你先还是我先?”晏骜川问。 “咱俩穿一个裤裆长大的,我还不知道你的尿性,我先来。”对方没好气说。 晏骜川抱着手,懒洋洋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 南许起身,活动筋骨,甩了两下手,忽然对着秦桑铺子外跪了下来。 “王母娘娘、玉皇大帝、七仙女在上,我真的不想再穿女装了, 千万保佑我不要抽中短的。” 小陶嘴角跟着抖了抖,“壮士好膝盖。” “来了。”南许祈求仪式结束,起身跑到乔风意面前,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顿住。 “抽不抽了?”晏骜川不耐烦地催促。 “等等。” 南许摸着下巴,总觉得哪里不对,望着神色犹如胜券在握的晏骜川。 “你他娘从小到大就没规矩过,你让我先抽,肯定有鬼。” 晏骜川单挑左眉,什么都没说。 “老子等下再抽,你先。”南许忽然退开。 乔风意:“确认好了等下再抽?” 南许点头如捣蒜,“那小子肯定没安好心,我可不能如他的意。” “啰嗦。” 晏骜川撑着脸,伸长了手臂,瞧都没瞧,从乔风意信手抽出一根就直接扔在了桌上。 是长的。 “啊!!” 南许捂着脑袋,怒吼了声:“怎么又是我?” “噗哈哈哈哈哈——” 小陶笑得快要倒过去了,指着狗尾巴草,“南大哥,你真是天选之人。” 大陶忍着笑,“嫂子将女装放在楼上隔间了,你去换吧。” 柏兰提醒:“簪环可以等下楼了,让嫂夫人和乔姑娘帮你戴。” “他大爷的!” 南许骂了一声,气冲冲闯上了楼。 只听“砰”的一声摔门声,隔绝了对方骂骂咧咧的声音。 “南大哥到底是怎么做到,每次都能这么背的?”小陶是出乎真心的好奇。 大陶感叹:“像他这样倒霉的人都很少。” “不是他倒霉。”柏兰显然是看出了门道,出声。 “那是因为什么?”小陶不解。 只见乔风意面不改色,将掌心摊开,露出最后一根狗尾巴草。 也是长的。 “你真做手脚了?!”小陶捂住嘴,惊讶地看着晏骜川,“南大哥还真是了解你。” 宋枳软也看呆了。 方才她瞧晏骜川那无所谓的态度,以为他没动手脚。 “只要不是最后一个抽,就不会被选中。”乔风意道。 大陶也睁大了眼,望着宋枳软,“难怪晏大哥你要第一个给嫂子抽。” 宋枳软愣了下,看了眼身侧斜倚在座椅上的少年,对方掖着嘴角,没有说话。 “南许了解他,但他更了解南许。”乔风意从怀里取出帕子擦手。 “晏大哥真是偏心,就知道对嫂嫂好。”小陶调侃。 “废话,人家这才娶得到媳妇儿。”大陶笑道。 兄弟俩的说笑让宋枳软实在是不好意思,看了眼桌上的狗尾巴草,担心南许瞧见,连忙收了起来。 这样的举动引起身侧少年的注意。 宋枳软只感耳畔传来一道极轻的低笑,“怕被发现?” 她将狗尾巴草收起来,戳了下晏骜川的额头,“我这可是为了你好。” 话音落下,她的手腕被人稳稳掐住。 少年被她戳得往后仰,下巴微抬,一双长眸似笑非笑望过来,勾人心痒。 “那我是为了谁好?” “……” 宋枳软没话说了,胸膛里剧烈的跳动代为回答。 - 男扮女装这样的事一回生二回熟,两个姑娘帮南许上妆也是驾轻就熟。 “你要是姑娘,我一定娶你。”小陶盯着扮好装的南许感叹。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是姑娘可看不上你。” 南许翻了个白眼,见晏骜川要上车,抢先一步踩上车凳,钻进了车厢,一边还骂着。 “懂不懂礼让姑娘,缺心眼的,没有阿枳你得打一辈子光棍。” “他现在是平等地攻击每一个人,放心,嫂夫人反正同你是板上钉钉了,不用担心打光棍。” 柏兰按住晏骜川的肩膀,紧跟着南许上了马车。 “你也没放过他。”小陶嬉皮笑脸跳上了车。 按照几人的吩咐,老陈今日赶车并未用南许买的宝马香车,而是选了辆破旧的车驾,将一行人送到了说好的位置。 “你们去敲门。”南许趾高气昂地吩咐。 “敲门这点小事,自然不会让姑娘起身。” 柏兰笑着,先下了马车。 宋枳软好奇地紧随其后,这巷子瞧着寻常,门户唯一不同的是挂了对联,瞧着喜庆,里头传来敲锣打鼓的动静。 “小川子,扶本宫下车。” 南许掐着嗓子,故作姿态地对车边的晏骜川伸出手,“本宫的纤纤玉手,今日让你碰。” “我今日不想杀生。” 晏骜川语气平淡:“更不想杀猪。” “给脸不要脸。”南许按着小陶的脑袋下了车。 柏兰抬手在木门上敲了三下。 “咣当——” 里头传来一道异响。 几人相继对视,晏骜川蹙眉,敲了几下门。 “窸窸窣窣——” 慌乱的脚步声从门后响起,越发诡异。 乔风意将宋枳软带到自己身后,只听小姑娘在背后小声问:“是什么响动?好奇怪啊。” 南许也觉得不对,好奇心驱使之下,抬脚靠到离门最近的位置上。 只听“吱呀”一道响声。 浓烈极凶的腥臭味随着门开,猛地冲了过来。 一滴滴鲜血似河流般往地上洒,南许顺着血往看看,对方满头是血,身上穿着素白丧服,手里拿着个黑碗,碗中盛满了鲜红液体。 南许僵直住,只瞧对方缓缓张开了嘴,一瞬间,就有腥臭不堪的血从嘴里汩汩涌出来。 “姑娘,你找谁……” “啊——” 南许尖叫着往后倒。 晏骜川单手撑着人,另一只手飞快捂住了宋枳软的眼睛。 “她在喝、喝血……”小陶不敢置信对大陶道。 柏兰双眉紧皱,“别说了。” 宋枳软更是觉得荒诞,先前只在志怪话本子里瞧过有种鬼专门吸食人的血。 却没想到,还能看见真的。 “苍了天了、苍了天了,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七仙女,土地公土地婆……” 南许捂着眼睛,哼唧着往晏骜川怀里钻。 “我在呢,怕什么。” 晏骜川无奈地按住人的脑袋,抬起眼皮子,警惕地看向对方。 “你是什么人?” 第235章 冥婚新娘 “哟、哟哟!” 老妇人这才想起来什么,连忙用袖子将脸和嘴擦干净。 “娘诶,不好意思哈姑娘,将你吓到了。” 听到老妇人的声音,宋枳软才将挡住眼睛的手拿下来,“您就是王婆?” 王婆讪笑:“是我,是我!当真是不好意思。” 南许看出来眼前的是活人,这才长长松了口气:“你为什么喝血啊?” “这是黑狗血,最近……” 王婆眼珠子咕噜转了一圈,笑眯眯说:“最近老是做噩梦,我去道观里, 让那僧人给我开的偏方,说是黑狗血辟邪镇宅。” 南许嫌弃地用晏骜川衣袖挡住自己的鼻子。 “诸位先请进,我去洗洗再来见你们。”王婆连忙将门打开。 院子里的景象展露无遗,王婆捡起地上的洗脸盆就往后院走,院子被打扫得很干净,栽种了一些小树,上头还挂着红绳。 鹅卵石小道铺设得整齐,宅子瞧着小,但前厅却很大,想来是为了洽谈生意,所以才将厅布置得大。 楠木桌椅和绣山水的屏风成色不错,能看得出这些年王婆攒了不少银子。 “方才真是给我吓晕了。”南许用袖子煽风。 被乔风意拦了下来,低声提醒:“注意言行举止,南姑娘。” “知道了。” 南许连忙放下手,微笑并着手坐在椅子上。 “几位贵客,久等了,久等了。” 王婆端着热茶从后院穿过来,不过是一刻钟的时间,就收拾得干干净净,额发也梳了起来,笑容满面。 厅中的几人早被王婆打量了一遍。 身上穿的,头顶戴的,腰间佩的,都是最不值钱的玩意儿,有几个气质出众的,但打扮都相当朴素。 是没钱的主儿。 虽然这么想,但王婆面上的笑意却一点都没卸,走到几人面前,将茶杯端过去。 “几位是听说了我的名声才来的?” “正是。” 宋枳软笑盈盈说:“早听闻王婆是庐州红娘第一人,今日特意找上门。” 王婆捂嘴笑了出声:“姑娘您这般美貌,应当不缺郎婿吧。” “这是我夫人,今日来找王婆您,不是为了给她寻婚事。” 生得模样俊俏的郎君握住了小姑娘的手。 宋枳软愣了下,感受到握住她的手也微微出汗,接着自然说道:“今日来, 是为了给我小姑子寻一门好亲事。” “小姑子?” 王婆的注意力落在了后头坐着的两个姑娘身上。 见乔风意端杯喝茶,不像是有意之人。 “是这位姑娘吗?” 王婆走到南许的面前。 “是、是奴家。” 南许娇怯一笑,用袖子捂住脸,“羞死了、羞死了。” 一旁的柏兰被茶水呛住,清瘦的背脊颤动。 王婆连忙关怀:“公子没事吧?” “没事,我就是…为我妹妹感到高兴。”柏兰用帕子擦了擦嘴。 “你们都是一家人吗?” 王婆好奇地端详几人的样貌,没看出什么名堂。 “没错,家里生的多,这是我两个弟弟。”柏兰指着大小陶说。 王婆点头,“那还真是个大家族。” “说什么大家族,其实家里都开不了锅了。” 宋枳软叹气出声。 “不然今日,也不会来找王婆你。” 王婆闻言睁大了眼,“此言何意?” “还不是我嫁的这夫君无用,赚不来钱,又在外头花天酒地。” 宋枳软一边说,一边推搡着晏骜川的胸膛。 “你就不要无理取闹了。” 晏骜川配合着冷脸,“说的好像只有我家里头穷似的, 你们家在村里头也是出了名的困难,你嫁给我是门当户对。 三天两头的嫌弃我,现在在外头还不给我脸,当心我休了你。” “你还要休了我?!” 宋枳软愤而起身,指着晏骜川,“是谁给你洗衣做饭, 又是谁给你照顾七十岁的祖母、五十岁的瘫子爹, 这家就我一个外人,你扪心自问,这些姊妹兄弟里, 可有一个做得比我还好,你还敢说休了我, 你真是丧了良心,赚的那点银子全去喝花酒,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隔壁村的翠花早就眉来眼去了。” 小陶配合接戏:“嫂子,你这话就说的不对, 我兄长每日里也是早出晚归,为了这个家,整日劳累, 你可别忘了那些簪环首饰、胭脂水粉,是谁给你买的。” “那他不应该给我买吗?” 宋枳软怒气冲冲,“我是他媳妇儿,他赚来的银子不给我花, 难不成给外头的女人花?我就知道你们兄弟几个狼狈为奸, 平日里靠我伺候着,现在家里难过了,就将锅都甩我身上, 狼心狗肺的东西!” 柏兰清了清嗓子:“我倒是觉得嫂子说得对,平日里都是嫂子照顾爹和祖母, 兄长你是胡闹了些,怎么能对嫂子大发雷霆。” “等等!” 晏骜川指着柏兰,“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谁的弟弟,怎么偏帮你嫂子?” “我平日里就瞧见二哥对嫂子不同寻常了。”大陶意有所指。 “你们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平日里老实本分,从不跟男子多说一句话的。 二弟是看到了我对这个家的付出,才为我说话,你们心思龌龊,真是可耻。” 宋枳软睁大了眼,指着自己,“竟然往我身上泼这样的脏水, 我为了这个家勤勤恳恳,你们一家人都这样对我,我不如找条绳子吊死算了。” 柏兰起身劝道:“嫂子,你想开些。” “你干什么呢?动手动脚的,那可是你嫂子!” 晏骜川怒不可遏,将宋枳软拽到自己身后。 “你不要胡闹了!” 宋枳软扭打着对方,一旁的王婆都看呆了。 方才分明还好言好语着,怎么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这家人就这么吵起来了。 “够了,你们都别吵了,别忘了今日是小妹的大日子。”乔风意扬声制止。 几人这才勉强停歇下来。 “是是是,这大喜日子,怎么就要吵起来,都是一家人,别伤了和气。”王婆劝道。 站在边上的宋枳软带着哭腔,走到王婆的面前,“王姐,你也看到了, 我家里头是什么处境,若不是真揭不了锅了,也不会想着将我小姑子卖了。” 话音落下,王婆只听另一边坐着的小姑娘也跟着呜咽起来。 “我的命怎么这么惨啊——” 王婆是一个头两个大了,不知所措道:“什么叫卖小姑子?” “王姐,我们家的处境,您也看到了。” 宋枳软挽住王婆的手,语重心长道:“您的事情,我们多少找人打听过, 知道您不只是做活人生意……” 王婆听了这话,瞳仁瞪大,往后退了两步,“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家确实是困难,就找人打听了赚钱的门路。” 晏骜川叹了口气:“我妹妹现如今还未成婚,听说…您可以想法子帮忙冥婚, 能赚不少银子?” 南许哭得更大声, 站起身来扑进晏骜川的怀里,“哥哥,不要卖了我。” 晏骜川于袖底攥紧拳,深吸一口气说:“不是卖你,哥哥都听说了, 冥婚不会影响你的,待完婚后,你仍是回咱们自己家,你就乖乖配合着走个仪式。” 王婆心头微动,就瞧见样貌好的小郎君转过来问:“王婆,是这样吗? 我有没有哪里说错了?” “这……” 王婆扬起唇角,眼底隐隐掺杂试探,“几位是从哪里听说的这事儿?” “我们来庐州人生地不熟,就随便找了个年岁高的老人家问的。”柏兰回答。 王婆的确是刚办完冥婚的生意,而且因为这桩生意,还噩梦缠身许久,方才用黑狗血去晦气。 只是没想到,这帮人会如此及时来到。 “这生意,我也许多年没做过了,若是想要打听,可能还需要些时候。”王婆思忖道。 “无妨,只要有银子,我们等多久都行。”小陶连忙说。 王婆眼珠子转动,笑道:“那我去想想办法,你们要不留个位置, 我若是找到了人,就去给你们报信。” “我们就住在城西的悦心客栈。”柏兰道。 王婆听了客栈的名字后放心许多,悦心客栈地处偏僻,不过房钱少,许多穷人都选择住在那地儿。 南许抽抽噎噎问:“冥婚当真不会要了我的性命吗?” 王婆笑:“傻姑娘,这怎么可能呢,不过是给那些丧失亲人的人一些安慰罢了, 你放心,干这事儿绝对不会伤你分毫的。” 南许这才假装答应。 “……” “……” 两日后,悦心客栈收到消息,第一时间禀报了柏兰,几人火速赶往。 王婆托人送来了信,和一大袋子银两。 信里写了位置,让他们子时过将南许送过去,会有人专门送南许去冥婚。 “子时?” 南许听到是大半夜的时辰,又想起了那夜见到的喜轿。 “若是真的撞鬼了怎么办?” “放心,我们都会跟着的。” 晏骜川对柏兰道:“今夜带些人,恐怕是要动手的。” 入夜,昏暗无光的郊外小河边,狂风卷起树木,发出阴森诡异的沙沙响,像是女人的尖锐笑声。 几人将南许送到了约定好的位置。 第236章 跟踪途中遇袭 小河背靠小树林,阴风阵阵,南许抓着正准备离开的晏骜川,“你去哪儿?” “废话,我不走他们怎么动你。”晏骜川压低声说。 “我等会儿不会让他们给大卸八块了吧?” 南许提防地往四周看了看,撞了下晏骜川的胳膊肘,“你等会儿可得时时刻刻盯着我。” “我们都在暗处,放心,不会有事。” 晏骜川瞥了眼满脸忧愁的南许,好心提醒:“乔风意也在。” “知道了。” 南许挺直腰背,“你走吧。” 晏骜川按了按人的肩膀,转身从城内的方向走。 不多时,人影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 寒风呼啸,夜色寂寥。 南许抱着袖子,只觉冷风扑在身上,凉意十足。 “吱呀、吱呀——” 古怪的动静,从远处传来。 南许顺着声响看过去,只瞧有四人身披黑色长袍,脸上带着诡异的笑脸面具,抬着一辆摇摇晃晃的喜轿,越靠越近。 那喜轿红艳,在昏暗夜色中格外打眼。 “姑娘,吉时到,上轿吧。” 南许只瞧喜轿停留在自己跟前,咽了口唾沫,随即点头往轿子里走。 “里头有嫁衣,姑娘自行穿戴好,咱们就可以上路了。” 离南许最近的黑衣人说。 “好。”南许掐着嗓子,这才钻进了喜轿。 “……” 轿子里昏暗无光,南许靠着自己摸索,才找到了一件质感丝滑的绸衣,隐隐透着股异香。 “……” “喜轿走了!喜轿走了!” 林子里,小陶指着喜轿,提醒身后的一众人,“咱们快跟上。” “你们别跟太紧,免得被发现。”柏兰回过头,对身后的人道。 今夜的行动,柏兰从府衙调出了十个衙役跟着,数量不少,故而行动起来目标更大。 “是——” “是——” “晏大哥,咱们今日真的需要带这么多人来吗?”小陶策马,紧随在晏骜川之后。 宋枳软和乔风意共乘一马,处于队伍中间的位置,听到小陶的问话,宋枳软也跟着有些不确认。 王婆的确是很不对劲。 不过今日柏兰带的人手确实过多,宋枳软担心,若是暴露目标,事情会很难查下去。 “预感。” 前方的晏骜川忽然说了句:“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多带些人,防范于未然。” “好吧……” 小陶回头看了眼大陶,“哥,等会儿若是有什么事,可得保护好两个姑娘。” 大陶抬起下巴,“就你贴心。” 若是有什么事…… 听到这话,宋枳软心里不知怎么也感觉不好起来,她抬起脸来,正好对上前方回过头的晏骜川。 视线接触在一起,对方漆黑瞳仁闪烁着让人安心的笑色,她跟着牵起唇,朝他点了下头。 “你放心,就算他不在,有我在你身边,不会让你受伤。” 身后拽着马绳的乔风意出声道。 宋枳软略回过眼,笑盈盈说:“乔姐姐不用保护南许吗?” “晏骜川会保护他,那不是我的首要任务。”乔风意淡声说。 “乔姐姐……” 宋枳软张望了一番,见大家伙都在专心致志跟着喜轿的方向走,压低了声问她:“你喜不喜欢南许?” “?” 乔风意面不改色,“为什么这样问?” “南许喜欢你,很明显,只是我总看不出来,你喜不喜欢南许。” 宋枳软刚认识乔风意的时候,觉得这女子好像悬挂在夜空中的皎月,清冷不可染指。 后来同人有了接触,才觉她性子淡泊宁静,让人相处着很舒服。 或许也是因为这样的性子,让宋枳软有些琢磨不透,乔风意的喜恶究竟是什么。 “我的任务是留在大晋,保护晏骜川,让他活下去。” 乔风意漫不经意,“至于其他的,并不是我的任务。” 女子张口闭口便是任务,宋枳软也没忍住八卦道:“姐姐,那你是不是喜欢燕国的七皇子?” “……” 宋枳软没得到回答,转头一瞧,在乔风意眼神中看出了嫌弃之色。 这还是她第一次从乔风意的表情中看出这样的情绪。 “我就是之前看过一些话本子, 什么《霸道皇子爱上我》还有《成为细作后,每日被皇子娇宠》之类的。” 宋枳软说话的同时,清晰看见乔风意的表情越发错综复杂。 “少看些话本子。” 最后,乔风意也只是委婉说。 宋枳软哦了声,赶路实在是无聊,她又接着问:“乔姐姐,那七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为何要同阿川结交,只是因为阿川的家世吗?” 乔风意沉默了半晌。 宋枳软知道自己多嘴了,问这样的话,难免会让人觉得不快。 更何况乔风意是七皇子派来大晋的,虽然两国是友国,但国家同国家之间,也总是难以说得清楚的。 “姐姐,你当我什么都没问。” “你不是外人,可以告诉你,我只是也在回忆七皇子是什么样的人。 你知道的,我好些年前就来了大晋,这些年来,同七皇子相处的也少, 只能回忆从前和他相处的时候。” 乔风意垂下眼,缓缓道:“燕国皇子很多,但因为国主身子骨不好, 故而大多数皇子从生下后就多病痛,寿命不好, 而七皇子自小就展露出与大部分皇子不同的一面,他体格强健,也喜欢练武, 他在朝政上很有自己的独特见地,在众皇子里能力算得上是出类拔萃, 只是也奇怪,或许是因为七皇子同老国主不像,故而七皇子不受宠, 在我的印象里,七皇子有野心,也会识人,精于算计,城府颇深。” 宋枳软听到这一系列的形容词,总觉得不像是夸奖人的。 “他的性情多变,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态度,对我来说,他算得上是好主子。” 乔风意坦言:“至于他为何要选择晏骜川,大部分的原因不是因为家世, 或许他是真的喜欢晏骜川,也或许是因为,他看出来日后晏骜川会有大作为。 所以先前在岭南的时候,才会想要将晏骜川带回燕国,收为己用。 让我留在大晋,也是期盼着有朝一日,晏骜川会回心转意,跟随我去燕国。” 宋枳软点了点头,心里也很感动乔风意能跟她说实话,“原来如此。” “不过瞧晏骜川的状态,他很大的可能不会做出这个决定。”乔风意心底已然有了推断。 “乔姐姐,那你之后都会留在大晋吗?” 宋枳软私心是希望乔风意往后能留在大晋,她喜欢这个姑娘,结交了这个朋友,也希望未来能长久地陪伴下去。 “不知道。” 乔风意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却能推测出日后很大可能会离开大晋的结局。 姬天合曾给过她许诺,待留在大晋的任务结束,她就有了自由身。 不管到了那时候,她是返回燕国还是去别的地方,都是有可能的。 “驭——” 前头的马儿忽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嘶鸣声。 是小陶的马惊了。 晏骜川飞身跃过来,替小陶安抚身下马匹,惊觉马屁股上插着一根袖箭,血液不断汩汩涌出来。 “有刺客——” 乔风意当即看向林子外的喜轿,发现方才一直跟踪的轿子,此刻也不知所踪。 “那帮人不见了。” 晏骜川蹙眉,听见有窸窸窣窣的动静混杂着风声一块扑来,面色凝重,“对方的人手不少。” “窣——” “窣——” 利箭穿破疾风,相继扎在离他们极近的位置,有的箭射在了马匹上,有的直接扎进了人身体里。 柏兰身后的十个衙役,一瞬间倒下了一小半。 “保护公子——” “保护公子——” 衙役当即冲到柏兰的面前,数十个黑影穿梭在小树林内,身形诡谲,动作利落,一瞧便知是训练有素。 宋枳软心底一惊,暗道不好,对方人多,他们的处境危险了。 只是…… 宋枳软盯着那些身影,不知怎么竟然觉得眼熟。 晏骜川回过身来,当机立断对乔风意道:“你先带她走。” “好。” 乔风意深知以寡敌众难有胜算,抓住马绳,立即调转方向,往林子外的方向冲过去。 “乔姐姐!” 宋枳软慌忙地回头看晏骜川,他已经冲向了黑衣人群中与对方缠斗。 “我将你送回衙门,再来帮他。”乔风意看出宋枳软的担忧。 “不。” 宋枳软摇头,瞧少年吃力地对抗那些人,一颗心都犹如被揪起来了,“你去帮他吧,我自己能回……” 话音尚未落下,忽然马身剧烈踉跄前倾。 乔风意紧攥缰绳,也不得控制马匹摔倒。 宋枳软只感一阵天旋地转,瞧见一支利箭射中马蹄,紧随来的便是五六个黑衣人将她们团团围住。 “砰——” “砰——” 宋枳软刚摔到地上,就瞧见对方从袖子里甩出一个大纸包,白雾扑面袭来。 脑子就像是不听使唤了般,嗡嗡作响,意识逐渐消匿之际,她看向林子的方向,同样有人使出这招数。 “——” 粉末炸开的瞬间,林子里的数人相继倒地,都失去了意识,也包括她重点关注的晏骜川。 第237章 让他活下来吧 宋枳软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 但应当不算很长的时间。 在短暂的失去意识之前,她能感受到自己被人扛到了马背上,一路颠簸。 不知道要去哪里,她只是觉得眼皮子格外沉重。 至于为何清楚自己昏迷的时间短暂,是因为能睁开眼时,马匹才渐渐停下来。 她能勉强睁开眼,身体却无法动弹。 “……” “挖好了吗?”马匹上另一个人先跳了下来,并不急着动她。 宋枳软艰难地撑着眼皮子,周围并不昏暗,有人举着火把,光照在地上,呈现出几个大土坑。 若是在人多的地方,这些人不敢举着火把。 这是荒无人烟的地方,柏兰带来的人应当也被迷晕带走了。 没有人能够救他们。 “快好了,放心,那药用在牛身上,都能晕一个时辰,醒了也动弹不了。” 挖坑的人擦了下额头的汗,抬手做出数人的举动。 “够装这些人了。” 宋枳软心底一沉。 这是要将他们活埋了。 再看土坑另一边,喜轿也安安稳稳停放在那地方。 果真是被那帮人瞧出了端倪。 “手脚怎么这么慢,难道忘记了大人的吩咐吗?” 宋枳软听到身边有人训斥挖坑的人:“这帮人的身份可都不是可以说笑的, 你们知不知道,他们的消息若是走漏出去,咱们都得死, 你们死了是干净了,别忘了你们一家老小的性命还捏在大人的手里。” 挖坑的人连忙低头哈腰,“是是是,我们这就加快动作, 还请您别跟大人告状,我们一定手脚利利索索的。” 大人…… 绑架他们的人竟然知道他们的来历。 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头? 宋枳软脑子里好像都是浆糊一般。 分明是一个单纯的案子,为何会牵扯出这么多复杂的事情? 这冥婚案子背后,是谁在操纵。 操纵的人难道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的来历了? “……” 宋枳软仍旧是处于趴在马身上的姿势,视角仅限地上的土坑,看不清晏骜川和乔风意他们在哪里。 但既然方才那人说了,这些坑是要给他们挖的,就证明大家都被拉到了这儿。 她能感受到,手脚并未被捆起来,只是如何使力,都没有办法抬起手脚。 还真让那人说中了。 就算是醒来了,也无法动弹分毫。 “……” 宋枳软在心里默算着时辰,只希望那挖坑的人动作再慢些,等熬到了寅时该上衙的时候,官府的人肯定能发现十个衙役不见了。 “你们都给我动作快些,再磨磨唧唧下去,当心全家性命都不保。” 挖坑的人吼道。 “是——” 铁锹和黄土触碰在一起的动静,一声声落入宋枳软的耳中,就像是将她扔进了滚水中一般,过于煎熬。 “……” “……” 半个时辰过去,宋枳软趴在马背上,脑袋本就是倒放着,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景象也跟着打转。 只怕还不等坑挖好了,她人就要先晕过去了。 “好了!” “成了!成了!坑都挖好了!” “你们都搭把手,将他们这些人都给扔进去。” 宋枳软心里咯噔了下,按照她的猜测,眼下应当还不过丑时。 心里的想法还没落定,宋枳软就先听到几声沉闷的肉响,接二连三地从土坑里传来。 紧接着她就感到有人将她扛了起来,一阵天旋地转将她逼得头晕目眩,用尽全力挣脱,却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样天旋地转的感受并未持续多久,她就感觉身子一阵腾空,紧接着就听到“砰”的一声,这是她掉进土坑的声音。 但即使是这样摔下去,她也一点都不疼,后背和四肢甚至没有一点知觉。 “……” “……” “数一数,是不是这个数。” 挖坑的人转身寻来旁边坐在石墩子上喝茶的黑衣人。 黑衣人起身,走到了土坑边,扫过整整齐齐躺着的一排人。 “人数没错。” 黑衣人从怀里摸出一袋银两,扔给挖坑人,“把银子分了,将这些人埋了。” “是、是、是。” 挖坑人笑了笑,拿着银子在半空中扬了扬,对着周围的弟兄们说。 “动作都给我利索点,等埋完人,就将银子给你们发下去。” “好嘞——” “好嘞——” 铁锹声再度从头顶响起。 宋枳软悄然睁开眼,打量着这个土坑,坑算不得太深,但距离地面也还有一个人的厚度,是绝不会让人发现的地步。 铁锹扬起,尘土飞扬,宋枳软眼睁睁瞧着那些土飞到半空中,又砸在了她的身上。 她能感受到尘土中含的碎石子扎在她身上。 同样也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她的心好像在打鼓一般,跳动剧烈。 若是再这样下去,他们真的会死。 “再快、再快!” 黑衣人不耐烦地催促:“若是天亮前还没有将他们埋了,我就i将你们也给埋进去。” “是!” “动作再快些!” 头顶传来人的喊叫。 “……” 宋枳软清晰地感知到,先辈埋住的应当是腿,分明感受得到重量,却没有办法挣脱。 黄土快要盖住她的腰下,渐渐的,呼吸也变得不畅快起来。 空气中都是尘土,她喉腔里好像堵了一万团棉絮,难受,却又无法咳嗽出来。 她心里默数着,又是快半个时辰的光景。 黄土已经将她的胸口盖住了。 她只感觉到有块千斤重的大石头压在了她的胸口上,令她无法呼吸,面色涨红,即使是将嘴张大,也很难汲取到一点空气。 她的思绪也跟着慢慢浮沉。 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前世临死的时候,她被左计划了手腕,倒吊在城门上放血。 绝望的窒息感恍若重新卷土袭来。 她脑海中,再度浮现出晏骜川的面庞。 嬉笑的、桀骜的、动情的…… 若只是她死就好了…… ‘老天爷,你既然给了我重生的机会,难道就让我这样死去吗? 求求你,哪怕死的只有我,也好, 求你不要那么残忍,让他活下来吧——’ 第238章 活埋 “娘娘……” “娘娘……” 宋枳软听见了晏骜川的声音,睁开眼后,对上了少年…… 不,这个时候的晏骜川,身材比她记忆中还要高大一些,皮肤也更加黝黑,眉眼深邃,周身气场多了几分凌厉和杀伐之气。 男人眼神里的沉稳,比起往日来,更是截然不同。 “您喝醉了。” 晏骜川退后两步,任由她脚步踉跄地往前扑。 若是换做从前,晏骜川绝对不会这般。 “阿川……” 宋枳软茫然地看着对方,不知怎么,晏骜川竟然会对她如此生疏。 “娘娘,您休息吧,臣先告退了。” 晏骜川装作没听见她的称呼,一袭紫袍朝服,矜贵无边,面庞上的情绪很淡,没有再多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阿川!” 宋枳软慌忙拉住了人。 晏骜川却抽开手,严声道:“娘娘请自重。” “自重?” 宋枳软不知所措地看着人,抓住他的袖子,“你怎么对我这样冷漠?” “对娘娘热络是官家的事情,并非是臣子本分。” 晏骜川嘴角扯出几分生冷的弧度,一字一顿,无情地将袖子从她手心里扯开,待她的距离同陌生人并未有什么差别。 娘娘…… 臣子…… 她是又回到前世了吗? “阿川,你别走。” 宋枳软忍不住眼中含泪,小跑几步抱住了男人的后腰,不让人拔腿离开。 晏骜川脚步一顿,呼吸跟着变化。 “娘娘,你是在逼臣发疯吗?” 宋枳软听得出对方的语气变了,却仍旧不舍得松开,“不管你怎么说,我不会放你走的。” 可眼前的景象,好像又开始天旋地转。 任由她怎么控制自己的身躯,都没有办法。 “娘娘,你喝醉了。” 她被晏骜川扶住,抱在了怀中,紧接着就听到了司马珞的声音,阴沉且缓慢。 “晏大将军愤而离席,朕倒是没有想到,会在皇后的坤宁宫中见到你。” 她听到晏骜川的语气漠然:“官家,与其说臣,不如问问您为何在皇后醉酒后没有陪在她的身侧。” 宋枳软想睁开眼,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 “啪——” “啪——” 胸腔好像要被彻底压碎了。 宋枳软这才回过神来,回到了现实的情形。 “快了,就快了,天就要亮了,你们赶紧将手里最后一点活干完。” “……” 那些尘土终于还是盖住了宋枳软的脖颈,最后一点点地洒在了她的面庞上。 她的眉眼都被尘土盖住。 光线也被一点点掩盖住。 全然呼吸不过来。 什么都要看不见的时候,忽然,她听见了身旁传来的动静。 像是缓慢的挪动。 听着便无比艰难。 她想,自己的确是要死了。 不然怎么会听到这些奇怪的声响。 忽而—— 她感到一只手掌贴在了自己的脸边,用力,将她的脸掰了过去。 尘土太多,她睁不开眼,却隐约能嗅见,混合在腥臭尘土里,那股淡淡的柚木香。 熟悉,让人觉得十分安全。 是他! 她的唇被人轻轻含住。 空气从对方唇齿间渡了过来。 第239章 我爱你 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滚落。 或许因为知道是他,所以才会这样控制不住想要掉眼泪的念想。 就算是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最想、最希望见到的人,还是他。 宋枳软用尽全身力气,将脸偏了过去,不让晏骜川再给她渡气。 唯恐他不适。 “我……” 她嘴唇发抖,哽咽着说:“…我…爱你。” 对方呼吸一滞。 瞬息之间,覆在她后脑勺的手再度用力,滚烫的唇瓣重复贴了上来。 层层气息,从对方唇间渡过来。 只是为了让她好受些。 “……” “……” “就要埋好了——” 埋坑的人对原先黑衣人站定的方向看过去。 却没有瞧见人。 “大人?” 那人转头搜寻,喊话:“大人?” 唰亮的寒铁红缨枪在半空中飞快旋转一圈,稳稳砸在挖坑人的后背上。 “拿下。” 熟悉的声音从土坑外传来,就算被尘土掩盖,宋枳软还是听出不对劲来。 只是土太厚了,压得她无法喘息,更无法动弹。 一片死寂的黑暗之中,她感觉身上的土好像轻了起来。 她是死了吗? 为何不再感觉到那沉重的压迫感? 甚至感觉到,有双手,在她的脸上抚摸。 她茫然地睁开眼。 天色仍然并未大亮,仍是无数火把,点亮了土坑周遭。 在火光间,慕红缨双眉紧皱,急切地将她脸上尘土全都抚开,拽着她的双手,将她从土中拉出来。 “慕…姐姐……” “阿川……” 宋枳软艰难地转过脑袋,只瞧见一袭紫色官袍的晏珺正弯着腰,将晏骜川从土里拖出来。 “他们都会没事的,阿枳不怕。” 慕红缨从怀里取出帕子,让人取水来,替宋枳软将口鼻喉间的泥土全都清理出来。 宋枳软吐了好一阵,最终还是没忍住身子乏力,再度昏厥过去。 …… 府衙内,大夫进进出出,在各个院落里忙碌不停。 晏珺守在晏骜川的屋子里,盯着大夫给弟弟喂药又施针。 晏骜川同对方打斗时候,后背和手臂都被砍伤,大夫帮他清理好伤口,又缝了几针。 晏珺就这样守了两个时辰。 期间不断有大夫来禀报同行之人的情形,虽然都被埋在土里,险些窒息,但好在他们赶来还算及时。 若是再晚到一炷香的功夫,人只怕就要没了。 “……” “……” 晏骜川昏迷了快三个时辰,等醒来时,瞧见晏珺站在床边,视线落在地上,眼眶发红,不知在想什么。 “哥……” 晏珺闻声抬眼,瞧晏骜川惨白的脸,动了动唇,平复了少许才道:“阿枳没事。” 晏骜川扯动嘴角,看着他,“你怎么眼睛红了?” 晏珺抬手揉了揉眼,“兴许没休息好。” “哥。” 晏骜川看着他,道:“我想去看看她。” 晏珺深吸一口气,知道弟弟的犟脾气,他最挂心的就是宋枳软。 不亲眼瞧见小姑娘完好无损,就连他这个当哥哥的话都不肯信。 “我知道你醒来后就得看她,所以就将阿枳安置在隔壁屋了。”晏珺无奈道。 “……” “……” 慕红缨也熬了一整夜,到了巳时仍未闭眼,她先去南许和乔风意的屋子里看了。 南许先醒来的,后来说什么也要守在乔风意的身边。 慕红缨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让人从南许屋子里搬来一张窄榻,放在乔风意屋子的外间,方便人看乔风意。 后来她便一直守在宋枳软的屋子里。 小姑娘先前将土和尘都吐出来,不过大夫说,宋枳软身子骨本来就比寻常人要差一些,不生病还好,一生病恐怕就是大病。 刚给人喂下药后,宋枳软就开始高烧。 晏骜川过来的时候,慕红缨正帮小姑娘换完汗湿的衣裳。 “怎么会突然高烧?” 晏珺一个时辰前来看宋枳软的时候,大夫刚给人开了药,他以为小姑娘也就没事了。 没想到在他走之后,情况又恶劣起来。 “虽然阿枳将那些土都吐出来了,但大夫说,还是残留了些不干净的东西, 所以才会让阿枳生高烧。”慕红缨打来了水,拧干帕子被晏骜川接了过去。 “我来吧。” 晏骜川捏着帕子,探手到宋枳软的额头,的确是滚烫的,还覆着了许多小汗珠。 女子双目紧闭,睫翼乖乖地耷拉在眼皮上,鼻尖和脸颊酡红一片,兴许是难受,才会紧咬着下唇,眼尾沁出了泪珠子。 他视线落在宋枳软脸上,一颗心好像揪起来了一般,用帕子擦拭她的脸,指腹轻轻拨开被她咬住的下唇。 “是我不好。” 晏珺瞧弟弟蹲在床头,分明自己脸色煞白,瞧见榻上人时,眼神里的心疼却如无穷无尽一般。 “我不该带她去查案子,那么危险,我却没有保护好她。” 晏珺蹙眉,抬手按在晏骜川的肩膀上,“不是你的错, 你带够了足够的人手,只是对方穷凶极恶,所以才让你们措手不及。” 慕红缨知道晏珺心疼弟弟,深吸一口气,也安慰道:“是啊, 若不是你提前给我们写信,我们也不会赶过来, 好在你通知得及时,不然又得平白无辜丧失了许多性命。” 晏骜川来了庐州后,听柏竹说起是受关大将军和枢密院副使的嘱托,就知道自己兄长有关注冥婚的案子了。 这才将心中疑点包括案子的进度都写信寄给晏珺。 晏珺近来升迁至枢密院副使,近来枢密院得到风声,南蛮有北上迹象,临安府作为军事要地,对大晋来说至关重要。 名义上,司马帝让晏珺来检查边防粮草军马,实际则要查探周遭小国的意图。 正好赶路到了舒州,就知悉了冥婚案,晏珺先前在应天府当过父母官,经手的案子无数,察觉出这案子的不对劲。 同关赤取得联系后,让晏骜川等人到了庐州。 昨夜行动之前,晏骜川存了心思,又给晏珺写了封信,交代清楚地址后,才送南许到了郊外。 晏珺不敢耽搁,快马加鞭这才救下了人。 “阿枳高烧需要人守着。”慕红缨出声。 晏骜川没有犹豫,“我守着。” 晏珺其实更希望晏骜川能去休息,他虽然底子从小就比较好,但大夫方才也叮嘱过要好生休息,毕竟身上都是伤。 大家险些被活埋,晏骜川亦是这般。 只是晏珺清楚,他这个弟弟,打定了主意就不轻易改变的。 只好出去让人将隔壁屋的贵妃榻搬进宋枳软的屋子。 天色昏暗下来,又过了两个时辰,宋枳软还是没有醒来,不过身上高热有了消退的征兆,出了一身大汗。 慕红缨正好端着药进来,就瞧见晏骜川手在半空中停滞着,像是想替宋枳软更衣,却又不好意思伸手。 “我来吧,你兄长让人准备了饭菜,就在隔壁,你先去吃。” 慕红缨将药放在一旁,催促晏骜川去用饭。 晏骜川抬眉,方才陪在宋枳软床边休息了一阵,精神头也好多了,“你这派头整得同我嫂子似的。” 慕红缨入屋的脚步顿了下,瞥了眼被夜风吹得砰砰响的小窗,走过去关上。 “外头风大,穿多些出去,等会儿受冻了你兄长又该心疼。” 晏骜川起身的动作迟缓,回过身去,对上慕红缨平淡如水的面庞。 “怎么了?” 女子从柜子里取出干净里衣,打算给宋枳软换上,瞧晏骜川停留在原地,随意问了句。 晏骜川对眼前姑娘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知怎么,竟然扯起唇,分不清是哂笑还是别的意味。 “……我知道了。” 隔壁屋,晏珺刚让人去给南许和柏兰还有姓陶的那对兄弟送饭去,只听门帘被人捞开,自家弟弟面色苍白着进了屋。 “等会儿吃完饭,将药喝了去睡,你有心守着阿枳,我不是插手, 但方才也买了几个侍女回来,入了夜,她们会轮番进屋看阿枳的情况, 你不必时时刻刻盯着,该歇息的时候要歇息。”晏珺舀汤递到少年跟前。 “兄长何时也跟老媪似了。” 晏骜川抿唇说笑。 晏珺弹了下少年额角,“你是不当人兄长,待你何时生儿育女了,也知道我的感受了。” 长兄如父。 长兄如父。 晏璟虽然同晏珺只有一岁之差,但是个心思马虎的,性子也像个男孩儿。 晏珺更像曲夫人,心思细腻,又肩负长子长兄的责任,对待弟妹更应该上心。 这一房里,晏骜川没有自己亲生弟妹,是被晏珺和晏璟疼大的。 “比我大了那么几岁,就想当我爹了,胃口真大。” 晏骜川摸着额头嘟囔。 晏珺许久不见弟弟了,先前听晏璟在他面前哭,说人瘦得不像样。 如今看来,瘦虽然是瘦了,但精气神却比往日要沉稳精炼多了。 男人终归是要历经磨难,才得以成长。 “听说你安抚了周遭小国同大晋的关系,官家提拔你进枢密院了。”晏骜川边吃边问。 晏珺没动筷子,看着对方狼吞虎咽,又给弟弟倒了杯茶。 “不管是在哪里,都是为朝廷、为大晋办事。” 晏骜川闻言笑出了声:“还没当上正使,就同我打上官腔了。” 晏珺牵唇,“我多往上走一步,晏家和你也能稳当一分。” “……” 晏骜川搁置下筷子,正色道:“兄长,我会和你一起挑起担子。” 晏珺摸了下弟弟的脑袋,“知道你懂事,我且会在这边待一阵子, 到了军营里头,你也得稳妥行事,咱们之间的关系,我不会对外说, 这是关将军同我嘱咐过的,我也觉得有些道理。” “知道。” 晏骜川眸底微动,又问:“那些人抓住了吗?我看他们训练有素, 同我们动手之日,常提及‘大人’这称呼。” “大人?”晏珺蹙眉。 “你说这是哪位大人,明知我和南许的底细,还敢动手。”晏骜川眯起眼来。 晏家和南家,一个尊贵,一个荣耀,京城里得罪谁都是不敢得罪这两家的。 “旁的地方的大人,我看是没有这个胆子。”晏骜川道。 晏珺思量,“你觉得指使的人出自京城?” “同咱们家有仇的,敢有这样大手笔的,不就是那几家。” 晏骜川漫不经意摸索筷身,“皇后痛恨贵妃,而阿枳同我有婚约在身,在皇后眼中,贵妃必然是同晏家站在一起。 对晏家有连带敌意,也是情理之中,但杨家一脉到了如今算是身将就木, 只得依靠大皇子力挽狂澜,而司马忠又怯懦了些,担不起担子。” 晏珺颔首,“杨家如今便如浮木,只想找棵粗壮的大树依附着,没这个胆子,敢动手。” 晏骜川想起离开京城前的事,又道:“王家倒的确是势头猛烈,不过先前康王的事情不仅牵连了我, 将王桁也牵扯了出来,官家现如今对他态度如何?” 晏珺垂眼说:“几大世家里,宋家倒台,一时之间身后那些贼眼都盯着空缺的位置, 争斗不歇,杨家泥菩萨过江,王家和晏家屹立不倒,勉强算得上能维持住局面, 可若是王家倒了,失去了平衡,事情会远比如今麻烦得多, 官家这边升了我的官职,却也担心无法制衡,所以他不会动王家, 王桁那边,现如今的情形也是谨小慎微,我不认为他会在这个时机对你们动手。” 晏骜川蹙眉,“先前你抓获了那些贼人,可审问出结果了?” “都是死士,不等押回牢中,都服毒自尽了。”晏珺语气复杂。 那批人晏骜川交手过,招招狠辣,往人命脉攻击,当时他就知道他们不是寻常暗卫。 京城权贵,亦不缺乏培养死士的门户。 皇子中,为了保护皇嗣血脉,先帝起就有了培养死士的规矩,就连尚是稚子的六皇子身边都有死士。 再往下走,先前康王培养死士,后也有传言说王家次子有一批死士,其余世家多多少少也有培养死士。 伯爵侯府就不用说了。 若是真按照这条线索追下去,只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查不到。 “线索断了。” 晏骜川深吸一口气,“你有没有觉得,事情看着很复杂,先是由冥婚案子, 牵扯出了庐州的事,又牵扯到了死士,指使他们的人很有可能是京城中的高官。” 晏珺轻点桌面,“最重要的还是动机,那批死士为什么要杀你们, 他们同冥婚案子是不是两码事?” “不。” 晏骜川默然了半晌,缓缓道:“有没有可能,其实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背后, 都是只有一个原因,看似杂乱,真相却很简单。” “你的意思是,杀你们的人,就是因为你们去查了冥婚的案子。”晏珺总结。 “再简单一点。” 晏骜川瞳仁游移,寒声道:“冥婚的案子背后,是他们所认为,绝对不可撼动的利益。” “今日庐州知府也找过我,同我商议过这桩案子。” 晏珺摇头,“没有线索,恐怕是没有办法往下查。” 晏骜川正襟危坐,连忙道:“可先前鲁家幼子分明是三月前过世,鲁家为何三月后才准备冥婚? 甚至隐瞒了鲁家幼子的死因,还有那个红娘王婆,她绝非等闲之辈, 我是按照她给的位置,才送南许去的郊外,难道她不算是帮凶?” “王婆逃了。” 晏珺面色凝重,“我的人查到,她让人给你们客栈送消息的前两日, 就已经离开了庐州,没有人知道她去哪儿了。” 王婆的线索也断了。 “至于鲁家。” 晏珺头疼,“家家户户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理儿,人家愿意什么时候发丧, 什么时候将死讯告诉大家,这都是他们自家的事情, 我们插手不了的,更不能拿这个作为查案子的线索。” 若是这样说。 那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 晏骜川撑着眉心,揉动了两下,晏珺端详道:“你现在身子还需要歇息, 我已经同关将军说好了,待你们恢复了,再送你们回临安府。” “我先回去看看她。” 晏骜川本来也没有打算在隔壁待多久,虽然一直同晏珺说着话,但注意力也时不时飘向隔壁。 两间屋子虽然挨在一起,但隔音倒是好得很,听不见隔壁传来的一点动静。 晏骜川吃饭也不安心。 同晏珺打听了其他人都没事后,他才起身离开。 只是刚走到门前,他就听见里间传来小姑娘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醒了?!” 晏骜川急忙推开门,冲进了内室。 第240章 梦里梦外 “别嚷嚷,没醒呢。” 慕红缨正将宋枳软扶在怀中,侍女在一旁喂药,方才呛住了,这才咳出来。 晏骜川瞧宋枳软双目紧闭,面颊上的酡红之色消退多了,只是迟迟不醒。 “药喂完了,只是衣裳脏了,得再换一身。” 慕红缨说着话,看了过来。 晏骜川只得背过身走到屏风外等候。 待侍女抱着衣裳出去,慕红缨也才出声:“没事了,你进来吧。” 晏骜川抬脚进屋,慕红缨正弓着腰,给宋枳软掖被角。 “多谢你了。” 慕红缨久违听到人同她这样认真道谢,也觉得稀奇,“你还会说谢谢呢。” 晏骜川接过慕红缨端起的水盆,“我去打热水,你去隔壁用饭吧,兄长在等你。” 慕红缨愣了下,“他在等我?他说的?” “他没说。” 晏骜川面不改色,“但方才我在吃东西的时候,他一筷子都没动。” 慕红缨抿直的唇线微微有了松动,“知道了,你好好照顾阿枳。” 待女子走了,晏骜川去厨房打了热水,让几个想来帮忙的侍女去盯着南许几人的院子,兀自端水进去,给榻上的女子擦脸。 现下,宋枳软额头上没有起初那么烫了,但和晏骜川的体温比起来,仍是不正常的。 晏骜川不厌其烦,每过一炷香的功夫给人擦洗降温。 约莫到了子时,屋外又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晏骜川起身关窗后,将贵妃榻搬到里间,同宋枳软并肩的位置躺着。 “……” “……” 雨势平吞野,风声倒卷江。 宋枳软犹如身处云雾间,好像又回到了少时记忆中的宋家。 夜间,和往常一般,爹娘陪她用过晚饭,席间还用了些甜口的果酒。 宋枳软同银柳和火鹤一块走回了院子。 “你们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在院子里走走。” 银柳担心道:“姑娘,时辰晚了,还是早些安置吧, 您喝了果酒,本来就容易不舒服,回去奴婢给您煮些醒酒汤喝吧。” “不用了,你们先回去吧。” 宋枳软揉了揉肚子,晚饭吃多了,噎得慌,瞧两个丫头都犯困,她也不好意思缠着她们陪她,只好一个人在院子里走。 夏夜暑风,她走在鹅卵石小路上,无聊地数着池塘里的鱼儿。 忽然,起了风。 不知怎么,竟送来数片粉白花瓣,从半空中飘下来,落英缤纷,月色皎皎,她跟着风吹过来的地方,看过去。 屋檐之上,有少年一袭束腰月白长袍,斜跨在砖瓦上,长眉墨瞳,俊俏风流,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正一动不动盯着她。 宋枳软酒意上头,眼前景象都好像在打转。 “哪里来的……” 屋檐上的少年慌忙跳下来,将她牢牢抱住。 “没事吧?” 宋枳软眨了两下眼,很是茫然,“你谁啊?做什么在我家院子的墙上。” “我……” 少年面色酡红,局促不安,原先准备好的措辞,一时间都如同烟消云散了般。 “登徒子……” 宋枳软说完这句,就醉倒了过去。 少年将她抱回了闺房床上,虽然知道人喝醉了,还是极小声解释了句:“我不是……” - 瓢泼大雨,砸在廊外瓦片上,发出沉闷的啪啪声,宋枳软睁开眼,径直对上贵妃榻上,晏骜川疲惫紧闭的双眼。 梦里是他,梦外是他。 究竟何时是梦中,她都分不清了。 记忆好像停留在大家死里逃生的时候。 险些被活埋,层层不安再度向她席卷过来。 恐惧不减当时…… “……” 睡梦里,晏骜川察觉怀里好像多出了什么,软玉娇香,不同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