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打我,我爹叫项羽!项昌项羽刘邦》 第一章 垓下之围 苍茫的原野,一轮巨日在风霜酷寒的围攻下缓缓沉沦,将一抹儿残存的余晖,无力涂抹在了半截夯土断垣上。 “昌公子,好些了没有?大王让你立即前去见他。”一个粗糙又有些熟悉的声音,带有几分焦切在耳边响起。 像是一场漫长又深沉的睡眠被人打断,项昌吃力睁开了眼,迷迷瞪瞪爬起身,慢慢转头,迟疑的四下打量着。 这是一座没有一丝现代影子的古城,触目所及,无尽的破败与荒凉。 一片高高矮矮像被狗咬过一样参差的房舍,灰白的茅草屋顶被北风揉搓的一片凌乱,版筑的黄土墙壁东倒西歪,北风从断裂处穿过,扬起满天尘土,发出鬼嚎般的呼啸。胡乱插着的几杆破破烂烂的旗帜,有气无力的飘荡着。 至于身前,是一匹高大健硕的黑马,四蹄不住焦躁的刨着地,乌溜溜的大眼不安的望着他,不时仰头发出一声嘶叫。 十几名举止干练、神色彪悍的兵士,一脸忧虑将他围在正中。一名高壮粗豪的将领小心扶着他摇晃的身躯。兵士们身上陈旧的甲胄满是枪矢撞击的痕迹,手中的矛戈也多有崩裂的缺口,显然全是身经百战的猛卒。 这是那儿?这分明是一处古战场嘛,——是在做梦不成? 用力晃着脑袋,深秋冷冽的空气,从鼻孔钻入脑袋,从毛孔渗入身躯,让他打了个寒噤,不断清醒起来,像是蒙在身上的一层薄膜被一下撕开,思维意识陡然变得清晰,一段段记忆画面飞快闪现。 感情是穿越了! 而且是穿越成了大楚国的长公子、大楚军的中郎将项昌。 由于是出身武将贵族世家,又自小随军征战,弓马娴熟,骁勇善战,战功不菲,只是由于被老爹——那个宛如天神般光芒四耀的男人所遮盖,故而自身在历史上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实属无足轻重寂寂无名之辈。 项昌眨巴着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回味着渣滓般沉浮的崭新记忆,一脸迟疑。 身为一家堪称巨无霸的集团公司高管,奋战三昼夜完美收官了一场至关重要的收购战,困倦的闭眼一场好睡,再次睁开眼,——就变成了同样因困倦而坠马的项昌! 这简直太诡异了! 猝然又巨大的身份转变,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娘隔壁的,不带这么玩人的!” 没有丝毫两军对垒战争厮杀经验的项昌,内心懵逼,暗暗痛骂着。 不过,幸好有老爹——那个真无敌的男人——可以依靠。 至于他的父亲,正是破釜沉舟九战九捷为横扫六合强横无匹的大秦王朝掘墓的西楚霸王! 也是建都彭城分封十八诸侯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的西楚霸王! 更是生平大小七十余战未尝一败堪称古往今来第一战神的西楚霸王! …… 回味着便宜老爹那宛如开挂、爽文主角都不敢这么敞开了吹的牛逼人生,身为便宜儿子的项昌,不免泛起与荣俱焉的骄傲。 ——老爹护体,天下何惧? 有这么真牛逼的老爹在,自己怕的谁来?只要利用好作为穿越人那先知先觉的优势,弄死刘邦老儿,自己却不是一片坦途,只要躺等接便宜老爹的楚王班,不就从此过上天下霸业在手、娇妻美妾我有的那没羞没臊的人生? 而便宜老爹是一个重情重义兼极度自信的人,历史上那些父子反目更换太子的狗血剧情,大概率演不到自己头上。 如此看来,冥冥中的穿越神对自己还算不错了!毕竟自己分到的这副牌,比那些娘死爹混蛋,或者直接孤儿院的穿越大军,可是强太多了! 如此想着,项昌大大松了口气,一时间心情大好兴致大发,都忍不住想要开上几腔十八摸。 然而随之又有一段崭新的记忆涌上,却像是一记狠狠敲来的榔头,将他敲的眼冒金星,面孔胀紫,一头发懵。 ——我擦,便宜老爹这些牛逼闪闪的丰功伟绩,都是过去式了?! 至于当下,已经是辉煌不再,不,应该是山穷水尽,不,简直称得上是穷途末路了。 因为他们眼下所处之地,是垓下! 没错,就是被刘邦集合韩信、彭越、英布各方势力,总兵力达到恐怖的六十万,布下十面埋伏,最终导致那位历史上威名赫赫、举世无双的霸王,惨遭折戟沉沙败绩、最终败逃而亡的垓下! 而他的便宜老爹,退守垓下后,残存的十万大军本钱,在前日一场企图逆风翻盘的豪赌大战中,也被那个后世誉为兵仙的男人搞得大败亏输,又折了一半…… 五万残兵败将,还缺衣少粮,对六十万精兵猛将,这还怎么玩? 爽不过三秒的项昌,整个人如坠冰窖,喃喃自语:“玩我呢?想让我死,干脆给个痛快好吧!” 生死压力之下,项昌肾上腺素急剧分泌,大脑高速运转,紧张思考着当前破局之策。 逃?当前十面埋伏,六十万大军重重围困,即使插翅也难逃。 留?便宜老爹突围,史料记载项氏家族在项缠带领下投降,被赐姓刘活了下来。但对于自己这个项羽儿子,刘邦可会那么大度?将自己小命寄托于别人的善心,历史有过多次明鉴,那都是愚不可及的选择。 走?跟随便宜老爹突围?老爹八百精骑折损殆尽,最后孤身一人自刎乌江之畔,大概率也是有死无生。 ——走、留、逃,全是死路一条,这怎么玩? 在锐士的连番催促下,心情糟糕透顶的项昌,皱着眉头,僵硬的爬上马背,身躯肌肉记忆自动激发,双腿一夹,通人性的大黑马兴致高昂的向前进发。 一边策马缓缓而行,项昌一边转头四顾。他发现城中所有房舍内这时已经全部住满了楚兵,兵马无疑太多了,而垓下城又算不得大,那怕前日一番大战失利,城内仅存五万余众,房舍依旧容纳不下。院落里,甚至道路上,不时见到有疲惫的兵士蜷缩一团,不顾冷飕飕的寒风,呼呼大睡。 还有些楚兵则扯下木门、木窗,燃起篝火团坐取暖,一边还不忘修补衣甲兵器。他们有的在前胸绑着一块简陋的牛皮或木板充做护甲,但大多数仅仅穿着单薄的粗布破衣。至于兵器也是五花八门,有剑、戟、矛、戈、刀,更有木棍、粪叉、铁锹…… 至于伤兵,无论多重的伤势,那怕断手残脚,肚腹洞穿,在缺少医药的情况下,一律草草包扎后,放置一旁全靠自身命硬的硬挺。他们比兵士唯一多出的优待,就是被优先放置在房舍内。 项昌心头明悟:跟随自己身旁的这队骑兵,只不过因为是便宜老爹亲领的中军,故而有大马骑,有甲胄披,有兵刃在手。其余像大多数的楚兵,个人装备根本是达不到这么精良。 第二章 四面楚歌 作为便宜老爹的长公子,不少兵士都认识项昌,见他引一队骑兵走过,纷纷挣扎着站起身,满脸热切的看着他,挥舞手臂、兵器对他打着招呼。 见兵士们无论是酣睡还是取暖,虽然条件艰苦,却甲不离身,兵不离手,做好了随时出战的准备,面对城外重兵重重围困,一个个满不在乎,战意不减。 这些跟随便宜老爹百战至今的老兵,显然对他们的王到了视若神明的地步,全变成了死忠的脑残粉。 项昌毫不怀疑,那怕当下便宜老爹一声令下让他们从城墙上跳下去,他们也绝对会毫不皱眉,毫不迟疑,奋身就跳。 项昌心下暗叹,便宜老爹也许身上有一百处槽点可吐,但对于他领兵作战、以及得士卒之心的能力,却是的的确确无论谁来,都要赞叹一声“服”,“王不过项”之名实至名归。 也怪不得垓下之战后,便宜老爹突围,被抛弃的这些残存的楚兵群龙无首,最后被汉兵给屠戮灭杀一光。即使有投降,也难逃一死。 对于刘邦来说,这些兵士等于是深度感染项羽病毒的余孽,那怕项羽已死,他们也绝对是不安分份子,让他心头难安,也许只有灭杀掉才是最放心的解决之道。 可惜这些士卒,迷信于他们的王带领他们一路走来取得的一场又一场不可思议宛如神迹一般的大胜,其中包括不知多少场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逆天战役,故而那怕而今被困孤城,依旧相信他们的王能够带领他们再次创造奇迹,继续演绎属于他们的辉煌,却不知当前他们的王,的的确确已经到了穷途末路无计可施的地步了。 经过前日那场无疑豪赌、最终惨遭失败的最后一战,熟知楚汉相争这段历史的项昌,估摸着就在这几日,那个宛如神祇般似乎完全不可战胜的男人,就将迎来信心的彻底崩坏,最终下定决心抛弃军队,带领一部分精骑开始突围。 “昌公子,不要看了,快走吧,大王等你呢。”身旁那名高壮粗豪的将领项庄,看项昌脸上浮现出不忍忧虑之色,越走越慢,在旁再次催促。 项昌回头看了他一眼,自项庄的眼底敏锐察觉到了一丝惊惧与绝望,心头醒悟,显然对于当前无解的局势,将领一级都心知肚明了,也只有底层兵士还不知晓。 不错,这名高壮粗豪的将领就是楚军中有着“剑术第一人”之誉、深受楚霸王信任、一直担任中军护卫都尉的项庄,当然也是大名鼎鼎“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那个项庄。 项庄是项羽的宗亲堂弟,也是项昌的便宜叔父,更是他这位中军中郎将的顶头上司。 只是项昌身为项羽的唯一公子,身份特殊,项庄名义上是护军都尉,两人出行时依旧不自觉跟在身后,以项昌为首。 项昌脸色冷漠下来,低下头,催骑疾走。 就在这时,城外忽然有哀伤悲凉、萧索凄冷的楚辞小调响起: 九月深秋兮,四野飞霜;天高水涸兮,寒雁悲怆。 最苦戌边兮,日夜傍徨;披坚执锐兮,骨立沙岗。 …… 歌声撩撩绕绕,绵长不绝,从城外不断传来,席卷了城内每一个角落,回荡在每一条街巷、每一处房舍、每一座营帐。 “四面楚歌!” 一个历史名典故闪电般骤然划过项昌心头,让他心神皆凛。 那个被后世尊为谋圣、代表古人智力天花板的可怕人物,终于出手了! “汉军中怎么有这么多人会唱楚歌?莫非……”听闻传来的苍凉楚歌,项庄眼底的惊惧终于遮不住,蔓延到了脸上。 身后的这队骑兵,连同周围的兵士,也都一脸迷惑,抻着头向城外张望。 四面楚歌一响,代表着今晚就成定局,辉煌一时的大楚王朝将迎来它的最终章,凝化成史册中的一颗璀璨流星。 那个真无敌的男人,也将终结他的不败神话,落得身死道消,并且死后惨遭分尸,被王翳、杨喜等汉军五将分成五块,各持其一拿去向刘邦邀功,并被封为五侯。 至于头颅,还被刘邦割下来,招降顽抗的鲁地…… 项昌面色阴郁,双眼冷厉光芒迸射: 好嘛,逼迫的这么急,这是连喘息之机也不给啊! 既然走、逃、留都不可取,这是逼着老子陪你们玩一玩啊! 好、好、好,尽管放马过来吧,无论你们是智圣、兵仙,无赖、流氓,还是悍匪、刑徒,老子就是死,也要拖了几个垫背! 前世不知经历了多少场凶险商战的砥砺磋磨,项昌养就了越挫越勇的坚韧性格,当前的无解死局,反而逼迫出了他凶悍桀骜的匪气,激发起了他旺盛不屈的斗志。 拨转马头,项昌一鞭抽下,向着城墙飞驰而去。 他无比清楚,汉军夜唱的这楚辞小调看似不痛不痒,实则就像是瘟疫,放任之不断扩散下去,军心崩解就在眼前。 真到那时,可就彻底无法收拾,回天无力了。 前世的商战经历,不仅让项昌神经变得钢丝般坚韧,也让他悟出了一个道理,再艰险的死局也有一线生机,就看能不能找出、抓住。 眼下这十面埋伏,眼看是十死无生彻底无解,但如果说还有一线生机的话,那无疑就在这五万残余兵士身上! 虽然粮秣将尽、困倦之极,兵士却依旧没有堕落心气,对他们的王依旧充满信心,拥有一战之力! 因此当务之急,就是要坏掉智圣的这场攻心毒计,保持住兵士的军心不乱。 如此即使最后功亏一篑,路没有走通,生机完全断绝,有这支力量在,也能狠狠从汉军身上撕咬下一块肥肉来,让他们品尝到血淋淋的痛! ——总之都是一个死,如此何不拼个够本?总之便宜老爹抛下军队独自突围的历史,绝对不能重演。 项庄见项昌向城墙而去,立时心下了然,知晓这小子少年意气上头,听汉军大唱楚歌惑乱军心,大不服气,想要前去破解。 他脸色大急,连声呼叫阻止,项昌却充耳不闻,大黑马极为神骏,转眼间去的远了。 刚才项昌猜测的没有错,项庄当前的确已知局势彻底败坏,而霸王传信让他带项昌立即去见他,就是商讨突围之事,故而见项昌转而向城墙上去,心下苦笑不已: 连宛如神祇般的霸王都回天乏力,束手认命,你区区一十六七岁的小儿,又能有何作为? 况且退一步说,即使能够破解当前汉军的这场攻心毒计,怎奈大势已去,天命已经归汉,最终结局又岂能改变了分毫? 项庄意兴索然,就要转身去见霸王复命,却见身后这队骑兵一个个眼巴巴看着他,眼神跃跃欲动,一副想要跟随项昌而去的模样。 项庄一愣,终究心下不忍,暗叹一声“罢了,就陪你这小子疯一把吧”,振作精神,策马追赶,一边大喝:“愣着干什么?走啊!追随长公子!” 一队骑兵大喜,纷纷策马紧紧跟随。 众骑兵马术精湛,坐骑精良,在项庄带领下,很快赶上了项昌。 项昌听背后马蹄声如雷,回头一看,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对自己这个便宜叔父,他可是太了解了,如征求他意见,他绝对不会同意,但丢开他自己执意前来,他又一定会赶来护持。 实则在中军中,名义上项庄是护军都尉,项昌是下属中郎将,但近两年项庄却一直都是以项昌为主,他反而为辅,可以说不遗余力培养项昌这位项家第三代家主,让他能够快速成长,独当一面。 故而叔侄两人也早就相互默契,配合无间。 第三章 喜闻乐见 汉军营地。主帅营帐前。 一片宽阔平地上,在十几堆篝火的照耀下,釜中炖煮着羊肉,炭火上炙烤着羊腿,一场宴席正在进行。 周围一队队披挂甲胄的强壮汉兵,手执矛戈,守卫严密。 身为当前六十万汉军主帅的韩信,却没有坐在宴席上首,反而陪坐对席。 头戴高冠衣裳随意、高鼻梁隆眉骨、长得很有特点的汉王刘邦,箕张着双腿,吊儿郎当的坐在上首,抓挠着乱糟糟的胡须,一手抓着一只大酒樽,笑呵呵道: “项籍小儿狗急跳墙,前夜出城突袭,幸而有齐王运筹谋划,部署周密,不仅偷鸡不成,反而大败亏输,残存不多的老本又折损了过半。这等功劳着实不小,眼见败亡已成定局,——来,齐王,满饮此杯!” 刘邦与项羽交战多年,大小战不知凡几,在项羽手下就从来没有胜过。 特别那场举世皆惊的彭城之战,他趁项羽率军进兵齐地镇压反叛的田荣,集合了所有军队,麾下张良、陈平、韩信、吕泽、张耳、夏侯婴、灌婴、樊哙等谋臣猛将更是倾巢而出,还“劫持”了常山王张耳、河南王申阳、韩王郑昌、魏王魏豹、殷王昂等五大诸侯军队,足足汇聚了五十六万大军,长驱直入楚国腹心,一举占领江淮之地,拿下楚国都城彭城,可谓形势一片大好,当时几乎人都以为项羽败亡就在眼前了。 哪知道暴怒之下的项羽率三万精骑日夜兼程,奔袭回救,居然一举将五十六万汉军打得大败亏输,刘邦仅带着十余骑逃的性命,辛辛苦苦数年积赞的家底一把清空,连带老爹老婆孩子都一并被项羽给俘虏。 可谓遭遇到起兵以来最大的一场败绩。 也正因为惨遭了项羽的这番荼毒,才让刘邦终于醒悟,知晓自己军事才能比之项羽是万万不如,故而在当下这至关重要的汉楚大决战,才不敢再自任主帅,而是将兵权交付给了韩信。 不得不说,刘邦的确够无赖,为人行事都有着灵活的底线,但他同样却也有着灵活的头脑,能够知人善任,并且恢宏大度,善于采纳谏言。 正因为他的这番正确决策,韩信这位被后世誉为兵仙的绝世奇男子,得以放手施为,布下十面埋伏,将项羽这头令人惊悚忌惮的无敌猛兽,给牢牢困在垓下,逃脱不得。 身材高大、额角饱满的韩信,闻言,浓密而短、如柳如剑的双眉向上扬起,脸上带着疏淡而自矜的微笑,起身上前,接过酒樽一饮而尽。 当前的他,相当于鸿门宴时的项羽,虽然不如封齐王、号霸王那等人生高光,却也正处于此生功绩的巅峰。 见韩信毫无谦词,昂然而立,对自己的夸赞坦然受之,刘邦眼底一丝冷光闪过,面上却越发亲热欢喜。 转头对环坐周围的骑兵司令灌婴、大汉军屠夫樊哙、中军首领兼马夫夏侯婴,以及战功卓著的曹参、勇武过人的周勃、阴谋家鼻祖陈平等等亲信、心腹,刘邦豪气万丈的道:“项籍小儿被围这垓下小城,穷途末路,此番再难以翻盘。来,大家都满饮一杯,预祝功成。” 众将领轰然应诺,纷纷举杯。 这时,身形瘦弱,面貌呈现一股阴柔俊美的张良,缓步自远而来,在刘邦亲自起身、亲热中带着敬意的连番招呼下,走了过去,跪坐在身形挺拔、堪称当世美男子的陈平一侧。 “汉王,已经安排好了。”张良对刘邦微微低头,微笑着轻声道。 环坐的将领、谋士,都齐齐精神一振。 在张良做了一个噤声的示意中,众人都停了交谈、饮酒,做出侧耳倾听状。 “九月深秋兮,四野飞霜;天高水涸兮,寒雁悲怆……” 营地中,万千名兵士忽然唱起了楚辞小调。 小调幽怨而悲凉,如泣如诉,哀切入怀,军中兵士听了都不由生出浓重的共鸣,滋生出厌战思乡思亲之情。 连同列坐的将领,也禁不住面泛惆怅之色。 刘邦忽然来了兴致,跳起身来,用餐刀敲击着铜釜,哼哼唧唧也跟着和唱: “最苦戌边兮,日夜傍徨;披坚执锐兮……” 唱不几句,他唱不下去,丢下餐刀咧嘴“呵呵”而笑: “妈的,这楚辞小调还挺难唱,喝酒、喝酒!” 众将领纷纷举杯,却都有些心不在焉,连同韩信在内,都禁不住看向垓下城墙方向。 当下虽然猛将如云,良臣如雨,更兼集结六十万大军,却愣是没有一人敢掉以轻心,更不敢妄言与项羽正面对垒,决一死战。 毕竟那个男人创造了太多太多的奇迹与辉煌,让在座的每个人都心有戚戚,不到砍下他的脑袋真正将他杀死那一刻,都心悬在半空,谁也不敢言必胜。 实则他们此番跟随刘邦前来韩信主帅营帐,自然不是为了欢宴,更不是为了提前庆祝胜利,而是为了见证这位身躯瘦弱面貌柔美、智谋却是深不可测的智圣,再出奇计,瓦解楚兵士气,惑乱楚兵军心,给穷途末路的那位霸王最后致命一击! 那位真无敌的霸王手下残存的那五万楚兵,可是以江东八千子弟兵为骨架,以楚地子弟兵为血肉,跟随他征战多年,是实打实的百战猛卒,战力惊人。 如果他真个选择玉石俱焚,来个拼死一击,那么即使汉军赢得最终胜利,也是要付出堪称巨大的代价,在座的诸将不知几人怕也要殒命此地,连同刘邦也不敢称安全。 故而那怕是主帅韩信,闻听张良这条计策后,也大喜过望,立即毫不迟疑同意实行。 那个真无敌的男人那怕已成困兽,依旧给这群当今天下无论武力还是智力都堪称最顶尖的一小撮人,以深重的压力。 他们眼下就像是一群等待撕咬分食濒死狮王的鬣狗,战不敢战,只能凭借人多优势团团围住,然后耐心又焦切的等待着狮王的自我崩溃。 而为了避免遭到狮王的临死一击,还要行使诡计,瓦解狮王的斗志战意。 看出诸将们的惴惴,刘邦砸吧着嘴,有些不是滋味,却又自失一笑,询问张良道: “你挑选出投降的楚人士兵,又教他们排演、合唱,费了这么大工夫,这区区楚辞小调真有那么大威能,能让被困楚兵不战自溃?——如此,却不是足抵几十万精兵?” 本质就是一个无赖,是十足十的实用功利之徒的刘邦,可从来不会为了面子而放弃实利。 在他看来,只要能够取胜,那么无论多么卑鄙肮脏的手段,都是可以用的。 而张良跟随他多年,智谋百出,久经检验,他其实是毫不怀疑,之所以这么说,就是为给诸将做个心理按摩,放松一下紧绷忐忑的心神。 实则刘邦自己也感觉此番是稳了,那个真无敌的男人再神勇,毕竟也是人,不是神,陷身牢笼,此次绝对翻盘不了了。 而这时在城下探听消息的汉兵接连来报,说面对汉营的悲凉楚歌,垓下城头一片死寂,隐隐有楚兵微弱哭声传来,还有楚兵对着城下大骂,让汉兵不要唱了,好像情绪已崩坏! 众将大喜,惊叹看向那有着妇人般柔美面容的男子:此法子居然真有效! 张良微微一笑,轻声道:“眼下不过是开始,且让情绪酝酿一番,待明日再看,效果还将更大。” 刘邦心头大快,又满饮一杯,醉醺醺、乐呵呵说起了诸将喜闻乐见的话题: “据闻项籍小儿有一宠姬名虞,那怕作战也一直带在身边侍奉。前番攻破彭城,将项籍小儿其余侍姬都抢了来,可惜独漏掉了她。此番破城,诸位将军可要在意,一定要将那小娘们给完好无损的取来,寡人倒要看看到底是何等的国色天香,勾得项籍那等英雄都不舍轻离。” 樊哙、灌婴、曹参等将领“呵呵”怪笑,连声应诺。 而就在这时,城头上忽然响起了“咚、咚、咚”沉闷激昂的战鼓之声。 第四章 如何回天 抵达城墙下,守城的楚兵立即被惊动,前来迎接,见是长公子项昌,大喜过望。 项昌跳下马,二话不说,循着夯土台阶飞快登上城墙。 站在墙头,向外一望,那怕他早有心理准备,依旧禁不住猛地一沉。 城下的荒野,汉军营垒严整,深秋天黑的早,这时已一片黑暗,汉军大营燃起了堆堆篝火,连绵成片,直铺展向天边而去,根本看不到尽头。 ——六十万大军呐,却是闹着玩的?简直人人吐口唾沫,都能将这弹丸之地的垓下给淹了。 紧随其后的项庄也是脸色难看,然而侧头见项昌除了面色冷峻外,居然丝毫不见惊慌失措,镇定冷静自若,禁不住大为意外,——自己这个侄儿,什么时候心理素质变得这么好了? 随之不免又生有一丝欣慰:近来这连番败仗,局势不利,让他飞快成熟起来了,只可惜,不知他可还有未来?项家,可还有未来? 垓下城下的汉兵,这时以手打着节拍,伴随着幽幽咽咽的埙、箫之音,高声唱着: 最苦戌边兮,日夜傍徨;披坚执锐兮,骨立沙岗。 离家十年兮,父母生别;妻子何堪兮,独宿孤房。 一旦交兵兮,蹈刃而死。骨肉为泥兮,客死异乡。 汉王有德兮,降军不杀。哀告归情兮,放汝还乡。 …… 城内的兵士倒也罢了,不过被勾起思乡厌战之情,而城墙上的守卫楚兵,本来看着重重围困漫无边际的汉军,已经惊慌无措,压力山大,一颗心像是悬在半空般无依无靠,而今又听到汉军大唱勾魂扯肠的凄凉楚歌,更是无比绝望滋生。 “弟兄们,长公子来了!大王派遣长公子来了!” “在那儿?在那儿?真是长公子!真是长公子!” “哈哈哈,长公子好样的,我就知道咱们堂堂楚地汉子,怎会怕了那些软脚蟹一样的汉兵。” “长公子,外面汉兵都在唱楚歌,难道咱们楚地都被攻下了吗?” “是啊、是啊,这么多弟兄,莫不成都投靠了汉兵?” …… 引项昌上城墙的守城兵士高声呼喝,吸引的兵士纷纷围拢上来,七嘴八舌的询问着,一张张热切渴求的脸对着项昌,巴巴等待这位心中至高无上战神的长公子,来消解他们心中的疑惑。 这一刻,陪同项昌身旁的项庄脊背发寒,浑身发冷。 那怕他早有心理预期,局势的严峻依旧超乎他的想象,看着城头上面色凄惶神情惊惧的兵士,情知此番如不是长公子见机分明,执意到城墙上来安抚军心,就怕不用等到天明,硕果仅存的这五万兵卒就要军心涣散,不战自溃了。 面对一干兵士的急切询问,项昌一摆手,毫不理会,四下一撒摸,龙行虎步昂然走到树立的一面大鼓前,抄起两根鼓槌,“咚、咚、咚”用力擂击起来。 一口气擂了半响,沉闷激昂的鼓声一举将城下传来的楚歌给盖了过去,双手一抬,鼓槌一收,项昌高声唱了起来: 手持吴戈啊,身披利甲,车轮交错啊,短兵厮杀。 旌旗蔽日啊,敌兵如云,将士争先啊,横扫汉家。 身佩长剑啊,秦弓在手,宁死不屈啊,壮心可嘉。 勇盈于衷啊,武彰于外,终显刚强啊,不可凌加。 …… 项昌唱的也是楚歌,伴随着鼓声节拍,慷慨激昂,一股豪迈苍凉、不屈不挠、死战到底的气势散发,透露出无尽的战意。 四周的楚兵见长公子亲自击鼓,慷慨高歌,一个个相互看着,渐渐脸色赤红,热血似沸,喘息粗重,尽皆拔剑出鞘,敲击着胸甲,高昂着头颅,张大着喉咙,一股霸蛮之气从胸腹喷薄出来,大声歌唱相和。 高歌声向着四下传扬出去,远处城头的守军听闻后,过来查看,发现是长公子登临城头,击鼓高歌鼓舞士气,与城外大放楚歌的汉兵针锋相对,连声狞笑着、怪叫着,忙不迭跑回去,召集起守城兵士,随之齐声和唱。 项庄见状双眼大亮,忙对身后同样面色激昂和唱的那队骑兵下令: “将消息传扬全城,就说长公子在城头击鼓高歌《国昌》!此外,让城中兵士将能找到的鼓都抬到城头来,让守城的兵士学着长公子击鼓歌唱,让全城的兵士随之和唱。” 一干骑兵接令,下城头纷纷而去。 过不多久,城头上一面面巨鼓摆开,“咚、咚、咚”惊天动地鼓声接连擂响,守城楚兵列队森严,在各自将领的带领下,对着城下的汉军吼唱着: “旌旗蔽日啊,敌兵如云,将士争先啊,横扫汉家。” 而城内的五万兵卒,也纷纷爬起身,在各自将领的带领下,齐整队伍,与城头上高歌相和: “勇盈于衷啊,武彰于外,终显刚强啊,不可凌加。” 最后整座城池万众一心,完全变成了一个声音,宛如山呼海啸、天崩地裂,不仅将汉兵的楚歌压住,反而向着城外卷去。 城外高歌的汉兵,听着那万众一心、声势澎湃的高唱,面面相觑,大惊失色,不知什么时候口中的歌唱就低迷、停止了下去。 看着城外被完全压服,士气变得低迷的汉军,再听着整座城池五万兵士万众一心同唱一首楚歌,击鼓高歌累的浑身大汗淋漓的项昌,面色骄傲,对着汉兵军营一脸不屑,狠狠比了一根中指! 待这首《国昌》告一段落,项昌收住鼓槌,转头看向城中便宜老爹驻扎的军营,发现那儿黑沉沉一片,毫无动静,心下失望叹了口气。 他收住鼓槌,“嘿、嘿、嘿”一脸阴笑,对周围一干守城的楚兵着: “都围过来,接下来我教你们对着城下的汉兵,喊几句他们喜欢听的。” 看着长公子阴阴的笑容,一副要搞事情的贱贱架势,守城的楚兵禁不住更兴奋了,纷纷聚拢过来。 项昌将一名守城兵士的胸甲牛皮扯了下来,卷成了一个大大的喇叭,然后对所有兵士示意,让他们如法炮制。 兵士们纷纷效仿,很快一个又一个粗糙的牛皮大喇叭卷好,对准了下方的汉军营地。 “都听好了,我说一句,你们就用最大的声音喊一句,能不能让大家伙、包括下面的汉军乐呵起来,就看你们的了。” 第五章 黄金组合 韩信主帅营帐前,听城头上传来的高亢激昂的战鼓,山呼海啸般声势浩大的高唱,将汉兵用楚辞小调挑动起的哀伤凄凉的情绪给带赖的画风陡变,特别高唱中蕴含的万众一心、力不可催的坚决之意,汉军一干将领神色愕然,面面相觑。 张良眉头一皱,很有几分意外的站起身,看向城头。 刘邦倒是面色不变,“呵呵”笑着,满不在乎道: “想不到项籍小儿到了这等地步,还有这等旺盛的斗志,倒是真小看了他。大家伙儿无须在意,天命已然在汉,我们眼下拥有绝对优势,又有齐王主持军阵,即使此计不成,也无伤大局。我看项籍小儿,已是强弩之末的硬撑而已。” 张良沉吟半响,断然下令道: “项羽眼下不应该还有这等心气、作为,——通过建立的渠道,联系城内潜伏的暗子,探查清楚这可是霸王所为?” 有裨将接令,匆匆而去。 此计不成,张良摇了摇头,松弛心神,汉王说的不错,大局已定,大势已成,项羽即使破了他的此番谋划,最终也是难以翻盘,难有作为。 诸将们虽然有些失望,但一个个久经战阵,早被磨砺的心如坚石,很快不再多想,放松下来,转而开始相互敬酒,吹牛打屁,打算真正欢宴一场。 就在这时,城头上的楚调战歌一歇,接下来转而开始有粗鄙阴损又污秽的辱骂开始抛洒下来。 为了就近查看楚歌对城内士气造成何等程度的打击,韩信特意将主帅营帐前移到城下不远,故而刚才城内的战鼓军歌,以及眼下的这些辱骂,全都飘飘荡荡传来,并且颇为清晰: “刘季、刘季,你老婆吕雉的滋味儿真不错啊,哈哈哈……” “还有我、还有我,刘季,我也喝了汤,以后咱们哥们就是连襟了,请多多关照啊。” “刘老太公,你这个儿子都想喝你的肉汤,生了这么一个畜生,我要是你,当年就将他射到墙上。” “刘老头儿,听说你老婆怀孕刘季的时候,被一条蛇给操了?你实话实说,你是不是看到老婆偷汉子,给你戴绿帽子了?怪不得刘季要喝你的肉汤,原来不是你的种。” “张良,你也是堂堂韩国贵族,居然给一个流氓无赖做军师,——你是不是对做狗有瘾?对于你这个不肖子孙,你列祖列宗的棺材板快要按不住了。” “那个喜欢钻人胯下的人在吗?是叫韩信对吧?爷爷们这儿的裤裆多的是,你快来啊!钻了一个人裤裆,就被封了王,钻了爷爷们的裤裆,却不是要直接原地做皇帝?” “陈平,你嫂子的滋味怎么样?你的哥,替你早死的爹,辛辛苦苦将你养大,你却偷他老婆,你是人吗?你简直比刘季还畜生啊!” “杀狗的樊哙,你现在还杀狗吗?你身边全是狗,怎么不见你下手啊?” “编织蚕席的小儿周勃,听说你很会吹箫?哈哈,不知给刘季小儿吹过没有?” …… 听到城头上传来的肆无忌惮的粗豪吼叫,点着他们几乎所有人的名挨个辱骂,特别骂的还无比精准,直戳他们最为不堪、最想隐藏不为人所知的那一段黑历史,汉军所有良臣将领,包括刘邦这位汉王,再也顾不上老神在在的喝酒,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齐齐跳起身来,向城头愤怒看去。 在望向城头的间隙,还不忘斜眼打量身旁的同僚,一脸的若有所思:原来你还是这样的人啊。 堂堂汉军主帅、齐王韩信,脸色发青,将酒爵狠狠惯在地上。 能够坐在这场宴席上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脸皮厚到了一定地步,比如最强大的刘邦,几乎厚过了垓下城的城墙。 但脸皮再厚,不代表他们愿意将自己的黑历史公诸于众,摊开晾晒在几十万大军前任人评论品鉴。 特别是眼下他们都获得了高高在上的地位、拥有了莫大的权势,并且眼看就要成为王侯贵族之际,这般宣扬开来,势必将成为他们整个家族的黑料,后世子孙都要代代被嘲弄讥笑下去。 比如周勃,后世子孙与人发生争执,人家完全可以骂:你祖宗不就凭借给汉王吹箫才封了侯吗?你在这儿牛气什么,——你们家就应该叫箫侯! 再比如陈平,后世子孙恐怕也将被人这么骂:俗话说,老嫂比母,你们老祖宗连老母都搞,真是畜生!——对了,你妈滋味儿怎么样? ——面对这等阴损的辱骂,就是脸皮再厚,也是要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的吧? 他们的黑历史,以前也不是没有人知道,但一直知晓的范围很小,像底层士兵这些庶民,根本就无从闻知。而今好了,被城头上楚兵这一宣扬,可以说是天下无人不知了。 而随着人多口杂,以讹传讹,最后还不知会演变成什么离奇怪诞的版本。 完全可以预见,此后这些兵士,对于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将再无敬畏。 即使表面恭顺谄媚,他们也要暗自掂量掂量,是不是暗中在腹诽着自己什么? 实则眼下他们转头看着周围的护卫兵士,已然心下嘀咕,这些家伙是不是已经在暗中开始嘲弄自己了? “这是哪个混蛋,老子要砍死他,像杀狗一样砍死他。”樊哙最先跳出来,狂躁怒骂道。 权力的维系,首先在于神秘感、威严感,失去了神秘与威严,下面的阶层就会失去敬畏,执行上层的指令就会自然而然的走样,大打折扣。 对于高高在上的高层来说,这怎么能忍? 就在这时,城头上的辱骂又再次起了变化: “楚地的弟兄们,刘季就是个无赖,身边聚集的都是一群一丘之貉的货色,为这等货色卖命,你们糊涂啊!” “没错!还有汉中的弟兄们,身为堂堂男儿,跟随一个连亲爹都要煮汤喝上一碗的无赖打天下,你们是瞎了眼、迷了心啊。我们大王,堂堂西楚霸王,何等英雄,不值得你们追随吗?赶紧投靠过来吧,只要投靠过来,立即原地官升三级。” “弟兄们,杀刘邦,赏万金,封万户侯。杀陈平、张良、樊哙、灌婴等任何一名将领,赏千金,封千户候。霸王一言既出,十足真金,杀得越多,封赏越厚,先到先得,寻找机会赶紧下手啊。” “对啊,弟兄们,能不能翻身成为贵族,子孙后代随之公侯万代,就看你们自己的选择了。还等什么?搏一搏,庶民变侯爷!” …… 张良越众而出,走到最前,看着城墙半响,若有所思道: “这绝对不是霸王的手笔,——再次去探,问城内暗子,这到底是何人在搞鬼?一定要将他的身份来历弄清楚。” “此外搞清楚,项籍此时精神状态如何?可曾受刚才四面楚歌的影响?”陈平上前一步,接口道。 又有一位裨将匆匆飞奔而去。 听张良说的肯定,一干将领仔细一想,也都纷纷点头赞同,随之不免心头一紧,脊背为之有些发寒。 项羽再神勇,到了眼下地步,他们哪怕是畏惧,却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感到无力、感到绝望了。 但在当下即将大局已定,楚军中忽然冒出一个像范增一样善于谋划、如刘邦一样毫无底线、什么阴损狠辣手段都敢用的老流氓,却是平添变数,真是足够他们头疼。 像眼下,这家伙不仅破了智谋深不可测的张良的谋算,甚至还反将一军,将他们在座的诸位都挨个扒下了底裤,光溜溜吊在两军阵前好生涮了一顿。 项羽加范增的组合,要是项羽再能够言听计从,那真是堪称噩梦般的存在。 刘邦与韩信飞快对望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顾虑,然而想到有六十万大军可以依仗,又稍稍放下心来。 而即使被骂成这样,汉军诸将依旧没有一人敢扬言主动进攻,不约而同选择维持原定的苟计划不变,一心想要将楚军围困到死。 第六章 射杀硕鼠 “公子,你让我们喊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是啊,公子,这些大人物,都是这么龌龊下流的嘛?” …… 垓下城头上,一个个吃瓜吃到撑的兵士分成几班,轮番用牛皮大喇叭向着城下辱骂,其余的则双眼放光,围在项昌身旁热切的问着。 可怜处于最底层的他们,一直消息被封锁,能够获知的信息,也是上层权贵经过有意识过滤、筛选,便于让他们知晓的,何曾闻听过这等劲爆炸裂的八卦? “这么说,这些大人物看着高高在上,实际上与俺这些平民也没有什么两样,也会偷人、扒灰、养小叔子,也会被人羞辱,也曾操持过贱业?” “没错!当前天下,只有你们的王是真英雄。至于汉军这些将领,呸,不必当回事,他们只不过有些才能而已,在个人道德上还不如你们,甚至可以说就是一群烂货。” 项昌站在城头上,挽一张硬弓拉成满月,不断将一支支箭矢对城头上的一具鼓架射去,熟练着射术,一边“呵呵”笑着,毫不迟疑的道。 他教导众军士的这些辱骂,可都是记载在“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史记》之中,却能是假?简直比十足赤金还真。 他的箭术虽然比不上便宜老爹与叔父项庄,也堪称娴熟,此时不住熟练着。 这时一名身躯魁梧,全身甲胄,须发有些斑白的将领,带着一队护卫从城下匆匆飞奔而来。 “都在胡闹什么?住口,别嚎了,堂堂楚军,喊这等低俗话语,没得让人耻笑。我项家出身大楚将领世家,用这等可耻伎俩,没得自坠了我们的身份。” 面对城头上放声辱骂汉军的兵士,老将领勃然作色,声色俱厉一番呵斥,对于那些骂的起劲的兵士更直接上马鞭一顿痛抽。 “你们的将领是谁,速来见我。” 远处一名同样举着牛皮喇叭骂的满脸红光的青年守将,丢下大喇叭,疾步过来,对面沉如水的老将躬身行礼。 “哼,你黑施也是一位堂堂千卒主了,怎么也跟着胡闹?” “是、是长公子下令……” “他下令?他才几岁?他是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马上下令,都停掉,不要再喊了,——喊破喉咙,能喊掉汉兵一根毫毛,没的让人耻笑。” 老将下令毕,又对身后护卫军道: “立即前往其余城墙,传我命令,将这些叫骂都停掉,——胡闹!” 听老将的话语,黑施这位千卒主忽然抬起头看着他,躬着的身躯也挺直了,沉声道: “长公子就在那儿不远,您去给长公子说吧,只要长公子下令,我就立即停掉。” 老将讶然看了黑施一眼,旋即勃然作色,挥舞马鞭就要兜头抽来,然而抽到一半又扯了回来,冷冷道:“好,你给我等着。” 转而带着护卫,气势汹汹,对着项昌而去。 看着老将怒而离去的背影,黑施一脸紧张,手心已然沁了两把冷汗,这位可是当前大楚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尚书令,当面硬扛他,让他感受到了莫大压力,就此不无担忧的看着远处的项昌。 “头儿,怎么办?”旁边被呵斥的那些楚兵六神无主,这时都凑了过来,神色惶恐的询问道。 “继续喊!长公子不让停,就一直喊。”黑施一咬牙,自牙缝挤出几个字道。 虽然话这么说,黑施心头依旧充满了不安,毕竟这位老将不仅是西楚位高权重的尚书令,更是长公子的长辈。 故而,黑施接下来的痛骂就变得毫无底气,眼神一直跟随着尚书令大人的身影,于是接下来他也就看到了长公子,是如何向这位位高权重长辈亮明自己态度的,一时惊得双眼发直,脱口了一句: “我擦了!” “项昌,你在胡搞什么,你让这些……”随着不断走近,那老将满脸怒色,大声吼着。 项昌像是这时候才听到动静,一转身,手中拉成满月的硬弓一松,“嗡”,霹雳弦惊,箭矢对着老将激射而去。 “嗤!” 这支箭矢自老将头上方,几乎是紧贴着头盔飞射而过! 众人全惊。 护卫慌忙围上去,将那老年将领护在中间,挺立长矛,拔剑出鞘,对准了项昌。 那老将也大吃一惊,双眼瞪大,陡然停住脚步。 “哦,是叔祖父呀,侄孙刚才正要射杀一只老鼠,不知是叔祖父到来,手滑了。不过您老人家叫这么大声作甚,差点惊了胆小的侄孙。当然,惊了侄孙也就罢了,万一真个射中了您老人家,王上却不是要责罚我,还以为我是故意要射死您呢。” 项昌慢吞吞的说着,对这位便宜老爹见了都要礼敬三分的叔祖父,不仅毫无敬意,并且还带着倒打一耙的抱怨,转身再次搭上一支箭,拉成满月,一边张眼四顾,似乎真在寻找老鼠。 这位将领,正是当前西楚霸王的亲叔父——项缠。 听闻项昌堪称大逆不道的话语,项缠脸色惊惧而愤怒,这一刻,他心下无比确定,这小崽子刚才这一箭绝对不是失手,而是故意所为,其中充满了浓重的警告意味儿。 自从项氏家族江东起兵,项缠也是尸山血海厮杀了不知多少场,对于危险有着敏锐的感知,故而他自这一箭中清晰感受到了杀机。 ——裸赤赤的、不加丝毫掩饰的杀机。 这小崽子,想射死自己?! 这小崽子为何对自己有这么大的仇恨? 审视着这个以往一直被他当做孩子,从来没有放在心上的小崽子,项缠瞬息间控制住情绪,以叔祖父的身份,冷冷的道: “项昌,你还真出息了。你这是在乱搞什么?让他们都停下,这么胡乱喝骂,却不是自坠了我们的名声?” 古人宗族观念可是极重,虽然项昌的便宜老爹当前是西楚霸王,是项氏家族的实际掌控人,但项家名义上的族长,却是眼前的这位项缠。 因此他的话,按理说,项昌根本不敢不听。 ——不听,那就是大逆不道,不容于宗族,是要受家法处置的。 第七章 甘做孙子 “叔祖父,您老人家与汉军,感情好深厚啊,骂他们几句,您老人家这就心疼了?” “呵呵,骂他们,还自坠了我们的身份?这些恶心烂事儿,他们能做,我们反而不能骂?” “眼下我们被重重围困,还有什么身份?剑都架在脖子上了,再不想计策反击,就要被人屠戮一光了,——到了那个时候,叔祖父不妨到地下,与我项氏的列祖列宗述说您老人家的正义凛然,就说您老人家被汉兵分尸八块,也愣是紧闭嘴巴一句辱骂没有,将项氏家族优雅尊贵的贵族风范保持到了最后一刻,看看列祖列宗会怎么夸你。” “哦、哦、哦,不对、不对,侄孙也是糊涂了,叔祖父怎么会被汉兵分尸呢?叔祖父在鸿门宴上可是与那刘季有救命的恩情呐,刘季那汉中之地也是你帮忙给他争取的,也就是说我们这些人都会死,叔祖父可死不了,反而还会受到刘季的隆重礼遇呐。” “嘶,叔祖父眼下阻止我揭露他们干下的糟烂恶心事儿,维护住他们的脸面,莫非这是打算再卖一个好,在刘季面前,再立一功?这么说,您老人家可太不是个东西了,吃着大楚的饭,砸着大楚的釜,身为项氏族长,带头吃里扒外,就不怕死后我项氏的列祖列宗,在九幽之地将你鞭笞的神魂飞散?” …… 项昌慢条斯理的说着,话语犀利而狠辣,将项缠心底下最隐晦的盘算给一举掀开、暴露,是丝毫情面不给这位叔祖父留。 要说项昌当前最恨的人,还不是刘邦,正是眼前的这位叔祖父。 如不是这个吃里扒外的叛徒,在鸿门宴时就与刘邦眉来眼去,勾勾搭搭,暗中给他通风报信,又那来而今这摊子烂事儿? 更遑论被张良重金收买,帮助刘邦在便宜老爹分封诸侯时额外讨要了汉中之地。 而在彭城之战时,便宜老爹抓住了刘邦老爹与老婆吕雉、长庶子刘肥,也是这厮极力提供保护,并且最后还劝说老爹将他们放还给刘邦。 此外陈平对便宜老爹与手下第一谋士范增施展的离间计,之所以能够成功,其中也有这厮的一份功劳在。如非他谗言便宜老爹,便宜老爹至于真会信了陈平的离间,降了范增的权势?从而惹得生性刚烈的范增就此一怒辞职拂袖回乡,半途活活气死? 正是由于范增的离去,才开启了不可一世的大楚帝国,在垮塌道路上的加速度。那怕便宜老爹神勇千古无二,怎奈短板也实在短的吓人,那怕满天下征战,终究战胜不了满天下,不可避免不断走向败落,一直到今日之困…… 而今项昌在城头辱骂刘邦,这位叔祖父居然又是第一时间跑来干预,如此,特别当下形势,他显然更倒向了刘邦,如此自然也就更激起了项昌的杀心。 “放肆!反了你了!——来人,给我拿下,擒他去见霸王。”项缠怒吼道。 一干护卫亲军,想不到这对项氏亲族会窝里斗起来,对望一眼,硬着头皮对着项昌涌上来,一边沉声道: “得罪了,长公子。” “谁敢?!” 这时,站在项昌身后的项庄,转了出来,拔剑出鞘,带领护卫亲军,挡住了这队护卫。 远处的黒施,这时也带着城头守卫的楚兵飞奔过来,毫不迟疑站到了项昌身旁,双眼怒火喷涌,与项缠亲军对峙。 “我们是大王亲领的中军,项昌是大王长公子、中军中郎将,你们敢拿他?你们想造反,还是想作死?”项庄怒喝道。 一干护卫气势一滞,慌忙将兵器收了起来,连连后退,表示他们不敢造反,也不想死。 霸王的亲领中军,不仅勇冠整个楚军,更是诸军之首,这些兵士又那里敢造次? 看着这一幕,项缠简直鼻子都要气歪了。 自己堂堂霸王的叔祖父、项氏家族族长、大楚帝国尚书令,这是要将老脸在这城头丢光不成? “项庄,你要维护这目无尊长、大逆不道小子?如此我连你一起收拾。” 不用说项庄对项昌的感情,仅仅自项昌上了城头,一举挫败了汉兵祸乱军心的毒计,又鼓舞起城头守军、以及整个城中军营的楚军士气,让他们战意斗志暴增,让项庄自无解的死局中隐约见到了一丝希望亮光,就不会袖手坐视项缠拿他! “叔父,莫非你想试试我的剑术?鸿门宴上,我受亚父范增之命,想要剑诛刘邦,却被你所阻,你是不是就以为剑术高过了我?咱们爷们不妨就在这城头上比划比划?” 项庄显然也不是个吃素的,说得话,也不比项昌好听到那儿去,并且奔着揭项缠老底而去,暗中所指不言而喻,显然也是楚军沦落眼下这个地步就是当日项缠作恶之果。 项缠面色一滞,鼻孔大张,喘的如同风箱,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实则他心下清楚,当下楚军被重重围困,眼看就要败亡汉军手中,不知多少人都在暗中怨恨他当年保护刘邦的举动。 “好、好、好,连你也反了,我去寻霸王,看他怎么来收拾你们。”项缠冷邦邦抛下这么一句话,带着护卫转身而去。 看着这位叔祖父愤愤离去的身影,项昌连连冷笑。 对于这位便宜叔祖父,项昌有着无比清晰的认知,说白了,这就是一个无勇无谋,不清楚自身能力,反而想要硬上位的自大蠢货。而在愿望落空后,又被滋生的怨恨蒙蔽了双眼,钻入了牛角尖,那怕做吃里扒外的叛徒,也要毁掉哪个被他视为肉中刺的——侄儿。 不错,项缠的心头魔怔,就是他的好侄儿、项昌的便宜老爹——霸王。 当年项梁起兵反秦,这位便宜叔祖父就只服从兄长项梁,而不服气项昌的便宜老爹项羽。 项梁战死后,他就开始自大起来,以西楚集团首领、项氏家族族长自居,拉起一帮人与项羽争夺起西楚集团实际控制权。 正因为有了他的掺和、争夺,搞得西楚集团、项氏家族一团混乱,才给了楚怀王可乘之机,顺利从项氏家族手中夺取走了西楚集团的兵权。 如非项羽神勇逆天,在救援赵王歇时,擅自斩杀宋义,夺取回兵权,然后巨鹿一战,破釜沉舟大破秦军,震惊天下,就此一跃成为天下各路诸侯的共主,同时成为项氏家族第二代实际领导者,项氏家族自那以后就怕要彻底沉沦下去了。 也是巨鹿之战后,这位便宜叔祖父无论声望还是功绩,完全被侄儿给遮盖,那怕不甘心,也不得不沦为附属。 项昌估计,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这位便宜叔祖父心头开始对便宜老爹生出了浓烈的嫉妒与怨恨。 而说到这儿,就不得不说那位被后世誉为“智圣”男人的可怕。 便宜老爹进入关中,驻扎鸿门,这位便宜叔祖父跑去见那个男人,被他一眼看出心头的不甘、怨意,然后与刘邦那个善于拉拢人心的老流氓密切配合,几乎不费吹灰,就将这位堂堂西楚集团第二号人物、威震天下的霸主的亲叔父给收买了,并且从此一直与汉营暗通消息,甘做走狗。 如非史册煌煌记载,这他母的简直谁敢信? 这不是放着尊贵的王冠不戴,执意要去给人做孙子的节奏吗? 第八章 新爹来了 鸿门时,刘邦面临生死危机,为了拉拢项缠这个蠢货,尊他为兄长,并要与他做儿女亲家。待后来汉灭了楚,这话刘邦就再也没有提了,仅仅封了他一个“射阳侯”了事。 对此,项缠一改面对自己侄子时的傲慢自矜,而是像一条被阉割的狗一样,低眉顺目,很识趣的也再没有提起,配合着刘邦将此事给彻底遗忘。 而他虽然被封侯,但在他死后,很快儿子项睢因罪被免除爵位,于是这一支项氏也就此消失在滚滚历史风烟之中…… 项昌对此很是好奇,自己这位便宜叔祖父在做了大汉的射阳侯,夹着尾巴当了那么多年孙子,可曾后悔他当年吃里扒外做叛徒的选择? 而今世,既然他堂堂楚军第二号人物、威名赫赫的霸王叔父不愿意做,那射阳侯这个孙子,他也就不要去做了! ——他不想体面,自己这个项氏的嫡系子孙,就有义务来帮助他体面! 自己可不想像便宜老爹那样,马上都要死了,还心存妇人之仁。 “你叫什么名字?眼下是何官职?”项昌收拢心神,转身走到黒施跟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头,沉声道。 对于项缠是不是愤怒之下,跑去便宜老爹面前状告自己刚才在城头对他不敬,项昌是丝毫不放在心上。 便宜老爹眼下正忙着研究今夜如何突围逃窜,那里有心思管他这位叔父是不是脸面受损? 况且以便宜老爹外宽内忌的性格,眼下被刘邦弄得死去活来,眼看要崩盘,虽然表面不说,内心未必没有怨恨当年鸿门宴项缠这位叔父对刘邦的维护。 虽然本意是便宜老爹自己不想杀刘邦,但对于他们这些上位者的心理,项昌可是太清楚了。 上位者怎么能有错?有错,还不都是被下面人给蒙蔽了?自己是不想杀刘邦,可你凭什么保护他?你保护他,就是不够忠诚,就是有罪! 故而项昌心下无比清楚,也就是这人是项缠、是便宜老爹的叔父,换了别人,恐怕这时候早被便宜老爹给砍成十八截了。 故而他才不怕项缠去对老爹进谗呢,到时候碰一鼻子灰的只能是他。 “他名黑施,眼下是项声大司马手下一位千卒主,是老楚地人。”项庄在旁接口道。 黑施也立即躬身对长公子行礼,比面对项缠可是恭敬的多。 他身为一名守卫城墙的军官,自然清楚今夜汉军的四面楚歌是何等狠毒,而长公子居然第一时间赶来城头,利用楚战歌,将汉军唱起的思乡厌战小调给压了下去,成功挽救了五万楚军军心的崩溃,这让他大为敬佩。 老楚人,向来就尊崇有真本事的人。 君不见楚霸王,跟随他的楚子弟而今伤亡折损这等惨重,剩余的这五万残军依旧士气不堕,对他崇拜信任依旧。 黑施刚才顶撞项缠这位尚书令,一来固然是心下看不惯他对汉军绥靖的作派,二来也是被不仅勇武过人,更兼智谋百出的长公子所折服。 项昌点了点头,一边翻看着记忆。 他发现大楚军队的编制极为简单,五名军士编为一伍,设伍长;二伍为什,设什长;五什为屯,设屯长;二屯为百,设百将;五百人,设五百主;一千人,设千卒主。 像眼前的黑施,就是千卒主。而千卒主,就是楚军军队序列的一个分水岭,再往上,就是校尉、卫尉、中尉、裨将、中郎将,是实打实的中层军官序列了。 中郎将再往上,就是大将军、大司马、护军都尉、前后左右将军等最高等级的军队核心决策指挥层。 身为项氏宗亲的项声,就是任职大司马。 像项庄,就是护军都尉,掌管霸王亲领的中军,当然也是楚军最为精锐的一支军队,清一色的高头大马、装备精良的骑兵。 “黑施,我看你是一位猛将,现在我升你为卫尉,你将军队整顿起来,鼓舞起来,继续骂汉军这些混账,怎么祸祸他们军心怎么来,放开了干。等我禀明霸王后,就给你正式认命。” 黑施一听,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挡在他头顶上的那层隐形的、无比渴望突破的天花板,这就被破开了? 以往楚军的中层军官,都是要出身贵族或者将门才能担任,像黑施这等出身庶民的兵士,那怕再骁勇敢战,升到千卒主也就到头了。 黑施激动的双手都颤抖了,忙不迭躬身领命,连声表态一定用变态的手段去刺激、羞辱汉军,不撩拨的他们死去活来誓不罢休云云。 按理说,项昌这位中军中郎将,是没有权力提拔项声大司马的下属,但他身份特殊,除了是中郎将,还是霸王的唯一儿子,真能说动霸王,提拔区区卫尉也是易如反掌。 站立一旁的项庄,听到项昌这般大胆,一举将黑施拔进了中层军官行列,眉头微皱,张口欲言,最终又闭上,什么也没有说。 接下来,项昌带着项庄与一干骑兵,围绕城墙走了一圈,将刚才高唱战歌,以及辱骂汉军卖力的将领都一一抚慰到,并且全部大肆提拔。 霸王退守垓下,还有十万大军,前夜那一场豪赌般的大战,在兵仙韩信手中又折了一半,如此就空出了大量的将领与军官岗位。 而这几天人心惶惶,上层像项声等将领自知败局已定,因此没有心思整顿、提拔、充实。 如此项昌可是不客气了,看着可用、敢战又士气不堕的军官,立即大肆封赏提拔,在他心中可没有身份高低的概念,怎么提拔都毫无心理负担。 于是如此一来,趁着军队高层将领无心顾及,项昌的这番骚操作可是结结实实收获了一波人心。 待抚慰、提拔军官一摊事务处理完毕,已然近乎半夜,这时项昌才终于腾出工夫,赶去城中军营见自己的便宜老爹。 一路上,根据后世史料记载的便宜老爹短暂而辉煌一生的大小点滴事迹,以及脑海中朝夕相处的记忆、印象,项昌不住细细回味琢磨起来。 很快,便宜老爹的形象在脑海变得清晰而立体,让他暗叹口气,心头有了一番明悟: 自己这个便宜老爹,名字其实真不应该叫项籍,而是应该叫“项缺爹”才对! 在他的身上,有着鲜明的几大特质: 这是一个极度自我的人,从来没有在意过别人的感受; 对别人经常充满真挚的感情,却又不舍得分享到手的利益; 对待伤害他的人恨之欲死,恨不得剁成肉酱,却又毫无主见,被人几句花言巧语就又立即放下了仇恨…… ——说白了,这不就是一个拥有举世无双勇力、狂傲自大,却在心智上很不成熟的孩子? 这样的孩子,如果给他个能压服住他、拥有一定智慧的爹,将他作为一柄刀用,那么他绝对会做出一番举世震惊的成就。 前期凭借着他的两个爹,他的确也做到了这一步。 先有项梁、后有范增,这两个爹指派他、规劝他,他一路就顺风顺水,宛如开挂,举世无敌…… 但自没了这两人后,他立即就开始走下坡路,哪怕东征西战,神勇无匹,却依旧挡不住颓败之势,一直到眼下穷途末路…… “看来无论是为了以后打败刘邦,还是破开当前这个死局,当务之急,都是要先给便宜老爹找个爹啊!”项昌暗暗思忖着。 当然这么说来容易,眼下楚营那有适合肩负起做霸王爹这个重任之人? 项昌想了半天,最终发现也只有一人合适,那就是自己这个儿子! 从沉思中醒过神来,抬头肃穆看向便宜老爹的营帐,项昌心下默然念诵着: “爹,以后你不再是一个人征战天下,——你的新爹,来了!” 第九章 东山再起 项昌与项庄抵达霸王驻扎的营帐,询问亲兵,得知便宜老爹正在与众将领商议军情。 项昌神色一沉,捏着腰间剑柄的手陡然一紧。 跟随他身后的项庄,也不可避免掠过一抹儿浓重的失望,原本灼热的心头这一刻像是被人泼了瓢凉水,因为项昌出色表现而泛起的那丝希冀亮光,就此再次黯淡了下去…… ——眼下深夜商议什么军情?不问可知,自然是商讨如何突破汉军重围、逃窜江东了。 那怕刚才两人在城头挫败汉军攻心毒计,保持住军心士气不堕,却依旧挽不住包括霸王在内楚军高层将领全都信心崩怀,萌生逃意。 这一刻,两人心头齐齐生出了无尽的沮丧与无力感。 项昌心下了然,自己这个便宜老爹是真被汉军打破了胆,心生惧意了,不复以前傲慢睥睨、视天下英雄为草芥的豪勇,这是要舍弃掉身为霸王的骄傲与尊严,抛弃掉舍命跟随他的五万忠心耿耿的楚军,下决心自己逃命了! 刚才他与项庄在城头上激励起了兵士的士气,那一刻无比希望这位霸王能够走出营帐,登上城头! 在那种情形下,霸王只要出现,那怕什么都不说、不做,都绝对能够将楚军士气再推高一个层次的! 然而霸王显然被一开始汉兵四面楚歌给慑住了心神,那怕后面听到了战鼓响起、战歌雄壮,却依旧激发不起丝毫斗志…… “大王一旦选择突围,多年基业就要毁于一旦,我要去进谏,不能让大王走这条路……” 项昌虽然是长公子,却不过是一位中层的中郎将,不够资格参加这等军情议事,身为护军都尉的项庄却是够格,将项昌留在原地,焦虑而愤懑的进营帐而去。 项昌摇了摇头,对于项庄的进谏丝毫不抱期望。眼下楚军所有将领已经全部萌生突围逃窜之意,形成大势,不用说项庄这区区护军都尉,就是范增复生,他们也是绝对不会听的。 至于一直被他们当做孩子的自己,更无论说什么,都会被他们挥退,自动无视。 摸着下巴,项昌在心下连连冷笑: 也许在便宜老爹以及项声、钟离昧等大将看来,只要能够突围,逃往江东,江东地广千里、民众数十万,足以东山再起! 毕竟前面有刘邦这个前车之鉴在,像彭城一战,刘邦五十六万大军的家底败了个精光,只带了十余人逃走,最后还不是东山再起了? 他们这么想是没有错! 但他们却是忘了,刘邦有巴蜀与汉中那个稳固的大后方在,有萧何那个能够源源不断给他输送军队、粮草的超级奶爸在,东山再起自然容易。 而大楚眼下真个选择突围,且不说刘邦一定会穷追不舍,绝对不会给丝毫喘息之机,即使成功逃到江东,刘邦已经扫平天下,群雄景从,率六十万大军压境,在楚军仅存几十名将领、此外军官精卒全损失殆尽情况下,急切间如何能从江东募集到足够的、可堪一战的兵士?如何能够征集到充足的粮草军饷? 江东父老的确是很爱便宜老爹,但眼下形势,江东父老面对的已不再是横征暴敛的暴秦,而是有着仁慈之名的刘邦,他们还能倾尽所有不惜赔上九族,去陪便宜老爹进行这场明显毫无胜算的天下之争? ——毕竟便宜老爹可是曾经拥有天下,却在短短四年间败输个精光,这等“高超”的水准,除了失心疯,谁又敢跟着他压注? 因此,只要选择丢弃这五万楚兵、丢弃这仅存的一点儿本钱去突围,那绝对是有死无生彻底败亡之局! 这一刻,拼命忙活了半夜的项昌,发现事情又回到了原地,几乎等于毫无寸进,摆在自己面前的依旧还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早已不再将希望一味寄托于别人身上,真正信任的只有自己的项昌,用力拍打着脸颊,呼吸着清冷的夜间气流,拼命振作起颓丧的精神,皱紧眉头,无比焦虑的飞快思虑着: “老子重生了这一世,还没有活够呢,绝对不能坐以待毙!绝对不能就此放弃!我想想、我想想,还有什么手段可以用,还有什么路可以走?” “要不放任老爹突围,自己留下来,整顿五万楚兵,继续与汉军干?不成,妈的,不用说韩信、英布、彭越那几个孙子,就是灌婴、樊哙、曹参、周勃、夏侯婴这些货色,也不是自己这个毫无带兵经验的小白所能抵挡的?” “麻辣比的,那一线生机,或者说,那一丝转机到底在那儿?莫非真个是生机已经错过,彻底有死无生了?” “长公子,大王提前留下话,让您回来后,先到他寝室营帐等他。”这时一位亲兵走过来,对他道。 项昌点头,一边依旧紧张思索着,一边本能跟随亲兵,走进了便宜老爹的营帐。 一进去,项昌眉头一挑,嗅到了一股刺鼻的浓重血腥气! 接着见两名亲卫抬着一个人来高、合抱粗细、捆扎好的布帛卷,向帐外走去。 在布帛卷的一端,还有一束乌黑凌乱的长发耷拉出来…… 此外大帐内,几案倾倒,摆放的各类器物、军情帛书,以及便宜老爹的衣物甲胄,乱糟糟丢了一地。 好像便宜老爹在这儿大发了一番脾气! 而便宜老爹从不离身的那柄霸王剑,此时也直直插在营帐地上! 看着这柄宝剑,以及锋刃上面的那抹儿刺目的血痕,项昌心头狂跳,自穿越后,一直心神集中在如何挣扎求生求存、从而被他忽略的一件事忽然涌了上来。 于此同时,这具身躯也有一股淡淡的悲伤泛起。 就在这个营帐,显然刚刚发生过了那个历史名场面——霸王别姬! 他穿越而来,与虞姬自然没有什么感情,之所以依旧有些伤感,显然是这具躯体身为晚辈,与便宜老爹这位夫人的多年母子情感。 当然,虞姬不过是项羽侍妾之一,并非项昌生母。项昌母亲,是在江东时,项梁为他娶的江东严氏嫡女。项羽跟随叔父项梁带八千江东子弟起兵,征战天下,严氏就被留在了江东。 后来项羽建立西楚,虞姬得宠,一直也就没有将严氏接到彭城…… 项昌眼下可顾不上这些,驱散这股没来由的悲伤,定定看着那柄宝剑,忽然心头一道亮光划过,——这一刻,他似乎真正看到了那一线生机之所在! 一时间他精神高度集中,暗暗飞快算计、谋划、推断着,渐渐周围的一切都远去了、忘怀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第十章 棺材瓤子 “隆儿、隆儿……”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无比熟悉、极为沉穆的声音在他耳边接连响起,将他忽然惊醒。 于是,在穿越了四五个小时之后,项昌终于见到了自己的便宜老爹。 细细偷眼打量了便宜老爹一番,楚霸王如同历史记载一般无二,身材高大雄伟,目生双瞳,面目英挺凛然,宛如神祇,随随便便站立那儿,却自有一股山岳般伟岸雄霸、不可撼动的气势流露。 “刚才你在城头鼓励士气,做的很好,终于能够给为父分忧了!” 项羽面带忧虑,拍了拍项昌肩头,有些应付的随口赞许着儿子,并且果真绝口不提项缠的谗言。 项羽教育孩子的手段,是跟叔父项梁所学。以前他少年时,每逢他做对了事情,项梁也总是不吝赞许。当然,对于他做的不对或者不足之处,也是会立即给他指出、纠正。 这是他们项氏家族多年传承,对于家族子弟,特别是嫡子的培养,一直不遗余力,带在身边时刻教诲。 项昌看着自己的便宜老爹,当前年方三十二岁,正是处于一个男人无论精力、体力、智力、能力,都是最为巅峰的黄金时刻。 不像刘邦那个老菜帮,五十多岁,整个一棺材瓤子。 只可惜,根据历史轨迹,自己这位英气霸道、神勇无双的便宜老爹,即将迎来他人生的最终章。 “回营帐收拾一下,半个时辰后到此处集合。” 虽然知晓突围已成定局,真正听便宜老爹亲口说出,项昌依旧禁不住生出浓重的失望。 “战场上一时胜败算不得什么,相信为父,咱们总会重整旗鼓,再次杀回来,与刘邦老儿决一死战的!” 项羽无疑还是很在意自己在儿子心目中形象,似乎看出了项昌的失望,双手按着他的肩头,神色郑重的道,像是做出了一个承诺! 项昌暗吸口气,强颜一笑: “父王,我刚才巡查城防,提拔了一批中层将领,趁着还有点时间,我想将他们升任后的印信发下去。” 项羽一愣,面色不悦,有些不满儿子的多此一举。 然而想到残余的楚兵对自己这个大王忠心耿耿,而自己却要偷偷抛弃他们独自突围逃窜,这事儿干的简直太无耻,自己一世自诩英雄,到而今还是不可避免沦落到行刘邦那等无耻行径,老脸又是一红,也就是这是自己儿子,换作别人,恼羞之下,忍不住就要拔剑将之砍死了。 以为项昌是心下不忍,想要最后尽所能的给这些忠诚的兵士将领一点安慰,项羽沉着脸,挥手道: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注意保密!” 就在项昌带着项庄转身要出营帐时,项羽又将他喊住,脸色一阵犹豫,最后还是走了过来,大手摸了摸他的头: “本来想出发时再告诉你,今夜突围,闯出汉军营垒后,咱们兵分两路。我带领一部分军队一路向南,寻找机会过渭水,向乌江,往江东,招募江东子弟,重整旗鼓。你在项庄保护下,北上前往鲁地,投靠当前在鲁地征战的李毅。” 顿了顿,项羽还想说什么,终究什么也没有说,挥了挥手:“——去吧。” 项昌大为讶异,愣愣看着便宜老爹,脸色复杂,空张着口却说不出话。 直到在老爹催促下,出了老爹营帐,在深秋的深夜又走了半响,他才又慢慢回过神来。 老爹最后没有说尽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却是心下了然,显然对于此番突围,以及随后的整军再战,老爹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么自信。 之所以兵分两路,让自己去鲁地,就是打着他在江东举事,面对刘邦追杀一旦彻底败亡,就直接让自己隐姓埋名,在项庄、李毅保护下保全自身,平安活下去。 至于李毅将军,对老爹的忠诚也是毋庸置疑,史料记载,老爹自刎乌江,李毅在鲁地依旧抗争不止,后来见到了老爹头颅,才颓然下令投降,他自己却在老爹墓前自刎而死,追随老爹而去…… 虎为百兽尊,罔敢触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 自己这老爹,也许匹夫之勇,也许妇人之仁,也许自大残暴,也许没有识人之明,也许不能知人善任,也许是个政治白痴,也许…… 但是,他对自己这个儿子,真是没得说! 而前世传下的史料,也没有关于老爹子嗣的记载,项昌心下明悟,看来老爹的计较应该是成功了。 如此一来,自己重生后所面临的小命不保的死局,却是迎刃而解了,只要老实按照老爹的安排走,保此生平安富贵,想必是没有问题! ——如此,自己刚刚看准、计较已定、企图出手去抓住的那一线生机,倒底还抓不抓了? 一时间,深秋清寒的深夜,项昌额头居然一层汗水渗出。 到这一刻,他才发觉这场穿越,确凿无疑是对自己的一场考验! 自己是选择平庸平安的活,还是出生入死步步凶险随时都有可能死于非命的精彩刺激的活? 忧心忡忡的想着,项昌思虑如潮,心乱如麻,一时间愣是拿不定主意。 待他再次醒过神来,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居然走到了便宜叔祖父项缠的营帐前! 项昌愕然止步,呆愣愣看着项缠的华丽而硕大的营帐,沉甸甸的心头如同枷锁顿开,一时间明月满楼、大雪满江,光明透彻,再无疑虑! 前世的自己,出身寒门,资质平平,依靠悬梁刺股般的苦读得以进入九八五,毕业又凭借优异成绩与表现得以留校,几年后辞职进入一家区域性巨无霸企业,一步一步从底层、中层一直做到高管…… 期间不知有多少次完全可以停下脚步,安然躺平,衣食无忧过一生。为什么宁可忍受荆棘刺身之苦,也要艰难跋涉向上?不就是为的攀登上更高的山峰,见识更辽阔的风景? 而今,一个机会摆在自己面前,完全有可能站到这个世间的最巅峰,——如此不去拼尽全力一把,又怎么甘心? ——平庸无趣的漫长活,不如精彩快意的短暂生! 他仰头一声长笑发出,在项庄与一干精骑的簇拥下,快步走去,就要硬闯进去。 项缠营帐前站立的护卫,一名三旬左右、身形孔武有力的首领模样,上前一步,阻止项昌。 项昌眯着眼,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了护卫首领几眼: “你叫项苟是吧?是我项氏远房宗亲,父母健在,与妻儿至今居住在寿春乡下?——知道我是谁吗?” 营帐内项缠与儿子项睢相互对坐,不知在谋谈什么,忽然见营帐门帘被粗暴掀开,甲胄森严的项昌昂然直入,不由得勃然作色,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平静了下去,沉着老脸道: “——你来做甚?” “叔祖父,听闻您老人家此番不跟随突围,而是留在垓下城准备投降刘邦?啧啧,多年夙愿得偿,侄孙这是来恭贺叔祖父啊。” 没错,刚才楚霸王主持军议,一干将领都同意趁夜进行突围,向江东逃遁,留待有用之身伺机东山再起。 而项缠却是明确表示,将带着他那一支项氏宗亲留在垓下城,不参与突围了。 东周几百年间一直战乱不断,对于那些传承数百年的贵族世家来说,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必要时候分拆家族,进行风险规避,是祖祖辈辈传下、已经刻进骨子血液里的常规操作。 故而,霸王闻言虽然心下不快,却也没有理由拒绝。 <br> 第十一章 如意算盘 面对项昌充满嘲弄的话语,项缠不屑冷哼: “你们父子逃窜偷生,留下这支楚军任人宰割,我却是没法儿像你们父子那么无耻,那怕自己是死,也是要为他们求一个生路!” 一听这话,项昌倒是肃然起敬,恭谨行了一礼: “叔祖父,要不是你老人家多年来一直吃里扒外,仅仅凭借这番话,我真要将你当做一个圣人了。能够将苟且偷生说得这般清新脱俗、大义凛然,不得不说,‘人老奸,马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这就是你老人家的真实写照啊。——既然你老人家有此心,还愣在这儿做甚?赶紧动身啊!” “动身?往那儿动身?”项缠一脸的莫名其妙。 “已经半夜,时间紧迫,你老人家赶紧动身前去汉军营投降,给五万将士谋求一条出路啊。” 听项昌振振有词的话语,项缠脸色陡然一变:这小子什么意思?自己那个自大的侄儿马上就要突围逃窜了,这小子不去跟随,却跑过来逼迫自己趁夜投汉,是何道理?——他就不怕自己跑去刘邦那儿告密? 项缠摸不透项昌的用意,本能就想拒绝,然而看着簇拥他身后、兵甲鲜明杀气蒸腾的一干精悍锐卒,又沉默了。 项昌阴冷着脸,心下连连冷笑:想用这五万楚军做你们父子的进身之阶,你项缠的如意算盘简直都打出胜利的交响乐了啊,——想得这般美,却放着我项昌还没有死。 他一眼看出了项缠用意,待霸王突围,身为霸王亲叔父、大楚尚书令的他,无疑将顺理成章接手这五万群龙无首楚军的领导权,然后下令楚军就地弃械,投降汉军,如此汉军不伤一兵一卒、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大楚最后一支有生力量给拿下。 到时候,他们爷们固然是在刘邦面前立下了大功、露了大脸,但这五万楚军,等待他们的会是一条生路吗? 想什么呢!以刘邦那老贼的黑心,对老爹的忌惮,绝对会全部坑杀,彻底消除后患,一了百了。 半个时辰后。霸王营帐前。 一直归属于霸王亲领的中军精骑,挑选出的八百名精锐面容肃穆坚毅,全身甲胄,背负弓矢,长矛短剑齐备,骑在健马上静静等待着。 虽然人数众多,除了偶尔的兵刃甲胄撞击,以及战马的响鼻外,端坐马背上的八百名骑兵,丝毫声响没有发出,甚至身躯都像是石像木雕般纹丝不动。 这支一直由霸王亲领的中军,大多数是跟随霸王起家的江东子弟,大小战经历了不知多少场,堪称楚军精锐中的精锐、悍卒中的悍卒,不仅军纪严明,更厮杀经验丰富,战力惊人。 无论冲锋在前,还是退走断后,无不以一当十。无论是汉军中善于治兵的韩信的麾下精骑,还是刘邦骑兵大将军灌婴的帐下猛骑,都不堪一击。 这支精骑原本以八千江东子弟为骨架,足有三万之众,在绝世震惊的彭城之战中,跟随霸王长途奔袭,一举将以逸待劳的五十六万刘邦军给打崩溃。 而今这支精骑已十仅存一,不过残留有三四千人左右。但突围人数不能太多,故而霸王从这数千中又精中选精,挑选出了这八百名。 在八百精骑队列最前,十几名高大威猛的将领策马而立,肃穆看着最前方那个天神一般伟岸的身影。 这些残存的楚军将领还不知晓他们的人生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反而一个个颇为振奋,很是乐观。 在他们看来,像刘邦那等软蛋,被霸王打败了那么多次,都能每次翻身,没有道理他们视若天神的霸王做不到。 没错,直到眼下他们依旧深信选择今夜突围的决策是正确的。 “项昌、项庄两将怎么还不到?来人,速速去催。”身为大司马的项声低声怒吼道。 大司马不仅有极重的兵权,还主掌军规军律,负责各级军官的任免考核,堪称位高权重,除了霸王,只有在战时统领诸军的大将军才能够压其一头。 “来了、来了……”项昌与项庄带着那队精骑,飞驰而来。 项羽见两人还是一副刚才离去时的装扮,没有丝毫改变,这半个时辰不知道瞎忙了些什么,眉头大皱。然而时间紧迫,顾不得了,项羽一挥手,就要示意大将军钟离眛下令出发,进行突围。 就在这时,项昌忽然从马背上“腾”的跳了下来,几步抢到了项羽跟前,一脸惶急的道: “父王,大事不好,项缠那老贼投靠汉军去了。他还抢走了军士挖坑想要安葬的虞夫人的尸身,带着献给刘邦,作为他投降的功劳。”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 项羽重瞳圆睁,须发飞扬,怒气喷薄,牙咬得“咯咯”作响,一时间叔父都不叫了: “老贼,怎敢!” 无论项羽还是一干将领,却是没有一个人对项缠的突然投汉心生怀疑,反而生出一股果不其然的感觉。 不得不说,这也是项缠多年来一直锲而不舍孜孜不倦与汉军勾眉搭眼暗通消息所导致的后果。 在众将看来,他这么多年一直心向汉营,与刘邦眉来眼去,为的什么?为的不就是这一刻吗?眼下霸王突围在即,他此时不投汉,还待何时?接下来残余楚兵与汉兵交锋,兵马慌乱,再万一被乱军给踩死了,却不是冤屈的眼都要闭不上? “父王,虞夫人尸身不能入土为安,反而要遭此戕害、凌辱,这如何能忍?那老贼刚走不多久,还来得及,我们追上去,将虞夫人尸身夺回来,妥善安葬。” 项昌面色愤愤,极力鼓动着自己的老爹。 项羽捏紧了手中的马鞭,额头青筋直跳,然而他用力闭上双眼,半响后,待再次睁开,已强行将愤懑怨恨压了下去,沉声道: “人各有志,他想要投汉,就随他去吧。当下应大局为重,继续突围。” 众将领无疑也不想眼下这要命关头,霸王再脑子一抽,节外生枝,而今闻言齐齐松了口气。 见老爹不上钩,居然要大局为重,宁可弃心爱女人尸身不顾,也要执行原定计划继续突围,项昌眉毛一挑,却也不气馁,继续鼓动唇舌说服道: “父王,虞夫人尸身的确是小事,但我就怕那老贼投了刘邦,为了立功,将咱们突围之事,连同奔赴江东企图重整旗鼓再战之事,都无所保留和盘托出。刘邦老儿得知后,岂能放任我们,却不要集合重兵进行围追截杀?那我们却不是死路一条?” 项昌此言一出,一干将领面色又变,齐齐高声道: “霸王,这老贼投汉,断不能留啊!待追上去,阻止他,也费不了多少工夫,不妨碍接下来的突围。” 项羽闻听有理,略一思索,恨恨虚空抽了一马鞭,点头同意。 项缠是自北门前去投汉。 一干将领簇拥着项羽,就此带领八百精骑,狂龙卷地般,也飞快冲出了垓下城北门,紧追而去。 一边策骑跟随在父亲身边,项昌一边默默打量着周围一干老爹剩余的将领,暗自琢磨着还有那些可堪大用? 第十二章 项缠下线 便宜老爹手下将领,除了项氏宗亲将领,原先有四大战将之说,分别是九江王英布,大司马龙且,大将军钟离昧,右将军季布。 英布两年前已经背叛,投靠刘邦,而今成为合围垓下的一股强大势力,拥兵九万,与拥兵八万的彭越,分别被韩信分派在东南、东北等外围的两大侧后方,作为机动部队用。 而被分派在这两个位置,无疑也显示出刘邦对这两位诸侯王的不信任。 当然,刘邦所不信任的名单,还要再添加上韩信这位“兵仙”。 只是刘邦自知军事才能远不如他,将六十万大军指挥权交给他,完全是为了覆灭霸王的无奈之举,暗中防范他的小动作可是没有少做。 除了已经背叛的英布,大司马龙且已经战死,当前仅仅残存优钟离眛、季布而已。 钟离眛,可以说是当前楚军中勉强能够拿出手、可以独挡一面的战将了。虽然较之韩信、彭越、英布等军事奇才是大为不如,但与汉军中的灌婴、曹参、周勃等大约在一个级数。 楚地豪侠出身的右将军季布,也是称得上骁勇善战,在楚汉之战前期,多次将刘邦打得困窘无比,但他的军事才能无疑要远逊色他信守承诺的美誉。 没错,“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说得就是他! 这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将领,但不是那种能够独挡一面的将领。 此外,还有中郎将丁询、中大夫桓楚等聊聊数将。 至于文臣,仅仅有右谏议武涉等数位。 可谓惨淡至极。 在项氏宗亲方面,除了项缠这位尚书令,项庄这位护军都尉,还有接替龙且担任大司马的项声,担任后将军的项它,担任前将军的项冠。 还有一个已经先项缠好几步、被刘邦骑兵大将军灌婴击败而选择投降的项襄。 此外像项悍、项婴等,在前期已经战死。 项声是项氏家族除了前期的项梁、而今的老爹,可以说唯一具有大将之才的宗亲,实则也一直领兵独挡一面。在英布背叛大楚投靠刘邦,他与龙且一道将之大败,足可见军事才干的不凡。 至于项它,只能说这位仁兄的确很“塌”!自领兵以来,说屡败屡战也行,说屡战屡败也可,总之鲜少有胜仗,无限接近于废物战将! 得益于他的宗室身份,败仗吃了那么多,便宜老爹居然不仅没有追究重责,反而依旧让他领兵,任后将军。 这也从另一个方面,看出老爹在知人善任方面的短缺,同时对宗亲有过于信任、过于重用的不足。 前将军项冠,军事才能也许不足独当一面,一直带领着楚军除中军精骑外最精锐、兵士也大多数为骑兵的前军。 每逢战事,也都是做为老爹的先锋,率骑兵冲锋在前,悍勇敢战。 只可惜前夜一战,他手下的前军折损最为惨重,而今已不足万人,并且伤员居多。 …… 策马走不多远,项昌已将老爹帐下大将清点完毕。 暗数着这大猫小猫三两只的窘迫,再想到汉营中那名将谋臣如云如雨的昌盛景象,项昌暗叹口气,自然大失所望。 项缠投汉的一行人速度似乎并不快,项羽带领的八百精骑,又是千挑万选最顶尖的精锐,出城追赶不多久,已然远远见到项缠一行人的身影。 见身后一队楚骑蹄声如雷追来,当头的居然是项羽,项缠脸色一变,却也昂然不惧,冷哼一声,主动勒骑停步,静静等待。 对于自己的这位好侄儿,项缠是太了解了,早将之看的透透的,为人外宽内忌,关键时候却又拉不下脸面,将“妇人之仁”四个字诠释的淋漓尽致。 眼下自己还是大楚帝国的尚书令、他的亲叔父、项氏家族的族长,投汉一事也是他们俩早暗中心知肚明、相互默契,故而那怕他再恼怒,也决不会动自己一根毫毛的。 不错,项缠当下就是这么自信。 两下飞快接近。 项羽勒住马,怒目自己这位好叔父,刚要说话,身后陡然“嗖”的一声弓弦炸响,一支劲箭疾射而出,电光石火,直奔项缠面门。 项缠大惊,他是做梦也没有想到楚军阵营中居然有人敢当众刺杀自己,刺杀自己这位高高在上、权势煊赫的堂堂尚书令,一时间浑身汗毛炸起。 他毕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临敌经验丰富无比,手中长矛横扫而出,间不容发之际,将那支箭矢给一举扫飞出去。 然而不等他心神松懈,在这支箭矢之后,几乎是紧贴着,又有一箭如流星破空般飞射而来。 项缠这次再也招架避闪不及,“噗嗤”一声响,端端正正,直被这支箭矢钉入脑门之中! 头顶着这根足足贯入了半截的箭矢,项缠身躯僵直,双眼瞪大,面色惊骇而暴怒,旋即全身气息暴泻,就此无力自马背上坠落下去…… ——大楚帝国尚书令、项氏宗亲族长、霸王亲叔父项缠,就此下线! 这一番变故,不用说项缠以及身后的儿子项雎,即使项羽与一干将领也是大为意外,措手不及。 众人猝然转头,就见项昌端坐马背上,手持一柄弓弦依旧余颤不息的硬弓,眼神冷厉,面色铁青。 众人心神齐齐一颤。 跟随项缠的项氏宗亲、将士、护卫,包括项雎,完全被恐惧包围,跳下马,浑身哆嗦,跪伏地上,不敢动弹。 项昌心头畅快,暗骂:我去你妈的家族风险规避! 慢条斯理收起长弓,他策骑上前两步,逼视着跪地的一干项氏宗亲,冷森森道: “我项氏子孙只有站着生、没有跪着死!那怕他是族长,既然选择投降外敌,那也就是自绝于家族,自绝于列祖列宗,那也就是人人得而诛之。” “哼,这等家族败类,要是还留他活着,那真是天大的笑话。谁要是为他感觉冤屈,包括你,项雎,都到地下与列祖列宗去说!” 跟随项羽的一干原本因为项缠投靠汉营、不免暗中也有些蠢蠢欲动的宗亲,闻言齐齐心下一寒,不敢做声。 而包括项声、项冠在内的所有宗亲,摸不透这是不是项羽暗中授权,也尽皆保持缄默。 于是,项昌身为晚辈而悍然射杀宗亲族长,这等堪称大逆不道举止,居然现场无一人出言怒斥。 这是项氏宗族之事,钟离眛等一干外臣将领自然不便掺言,表面置身事外,实则一个个心头暗爽。 在他们看来,眼下这危急局势,对于任何胆敢搞分裂、动摇军心的行为,霸王就应该施展雷霆手段,斩杀干净,进行震慑,那知他居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优柔寡断,一直保持着缄默与绥靖,让他们不免大失所望。 而今长公子项昌断然出手,不管不顾,一箭将背叛叔祖父给射死,却是让他们心气精神大为振奋。 第十三章 马项悬首 项昌举起长矛,环顾四周,高声道: “当前汉兵重围,形势危急,我们应该万众一心,同舟共济,谁要是再敢生出异心,叛逃作乱,一律按当前项缠处置!” 所有将领,包括八百精骑,尽皆跳下马,单膝跪地应诺。 项羽深深看了儿子一眼,高高坐在马上,俯视着诸将,沉声道:“今夜突围,诸位还望努力向前。待脱出重围,整军与刘邦小儿再战之日,今夜诸位人人封赏,我项籍绝不食言。” 众将与八百精骑轰然应诺。 项昌见诸将与八百精骑对老爹的应诺,比对自己积极热烈的多,情知自己想要在诸将中拥有老爹的声望,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不过不要紧,总算是迈出了第一步,并且用项缠这位尚书令人头为祭,效果也是甚佳,堪称开端良好。 项昌跳下马,检查项缠队列,意外没有发现虞姬尸身。询问项雎,项雎讷讷不敢言语,只用眼看项缠马背上的一个皮囊。 项昌心头一跳,上前打开项缠马背皮囊,自中取出了一个锦缎包裹,里面赫然盛放着虞姬的头颅。 项昌想不到项缠怕麻烦,并没有携带虞姬尸身,而是省事的砍下她的脑袋携带,一时间也是心头暴怒,只觉自己刚才一箭射死了他,有些太过便宜了他。 项羽一见,面色惨变,身躯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一时间都有些不敢看虞姬的头颅。 身为堂堂霸王,举世无敌,却连心爱女人都护不住。而为了让自己能够突围逃命不累赘自己,为了不落入刘邦手中遭受羞辱,她甘愿自刎而死。但而今,那怕已死,却居然连尸身也保不全…… 要知道古人对尸骨可是看的无比重要,那怕到了明、清,太监死后下葬,都要将阉掉的那玩意儿放入棺中,寓意身躯齐全,没有残缺。更遑论而今的秦末。 项昌怒气上涌,将长矛重重插入地上,高高举着虞姬头颅,昂然跪在老爹乌骓马前,厉声吼道: “父亲,虞夫人在看着你,她在说,她面前的不是她深爱的楚霸王!她深爱楚霸王,那怕是死也不会做逃兵!在父亲你说出逃的那一刻,虞夫人已经决定死了!因为她所爱的楚霸王,在那一刻也已经死了。” “父亲,虞夫人在看着你,她在问你,他心中的楚霸王何在?汉军就在面前!她心中的楚霸王,虽千万人吾往矣,敌人再多、再强大,也昂然不惧,视若草芥,有大破之的信心。” “父亲,虞夫人在问你,今夜,她就看着你,看着你带着麾下猛士,再次力挽狂澜,逆转战局,重演三万大破五十六万的辉煌战绩!让刘邦那无赖,让樊哙、周勃、夏侯婴那等杀狗屠户、丧事吹手、驾车马夫,恐惧的瑟瑟发抖。” …… 项昌情知这是最后的机会,也是那一线的生机所在,因此拼尽全力鼓动着老爹。 他心下一直无比清楚,想要破解当前十面埋伏,仅仅保持五万楚军士气不堕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要抓住老爹,绝对不能让他突围而逃。 一旦老爹真个突围,那就万事皆休,历史就将还按照既定的轨迹发展,堂堂楚霸王被一群鬣狗一路追杀,随身精骑战死殆尽,最后独身一人走投无路,自刎乌江之畔…… 当然仅仅拖住老爹不让他选择突围是远远不够,还要激发并叠加满老爹的怒气值,此围才真正有可能出现转机。 回顾老爹过往的辉煌战绩,无论是巨鹿之战,还是彭城之战,都是处于绝对劣势,堪称有死无生的局面。 然而那两战,都是老爹被彻底激怒,就此战力大增,有如神助,巨鹿之战九战九捷,大破秦军主力,战后受惊的诸侯觐见老爹,都要膝行跪地而前;而彭城之战,更是策三万精骑长途奔袭,一举横扫五十六万以逸待劳的汉军,将刘邦多年积赞的家底就此清空! 故而别人也许是怒不兴兵,但对于老爹来说,恰恰相反,正要激发他的怒气,让他怒而动兵,才能真正逼出他的潜力,发挥出他恐怖的战力! 因此刚才他在老爹营帐等待时,见到虞姬尸身的那一刻,像是一道闪电划过脑海,让他敏锐想到用虞姬的尸身来刺激老爹,阻止他突围,转而选择怒而一战! 于是,他提前找上项缠,逼迫他提前投汉,并且还勒令他带上虞姬尸身。他非常清楚老爹与虞夫人之间的感情,老爹看到虞姬尸身遭到羞辱,绝对会被激怒。 果真,事情发展如他所料。 只是超乎他预料的一点,是项缠怕麻烦,居然选择割下虞姬头颅带着投汉,但这无疑更触动了老爹心底的逆鳞。 霸王面孔狰狞,重瞳眸子圆睁,浑身无形气势涌动,像是一头沉睡的雄狮在缓缓苏醒。 扭转头,他沉沉看向了汉军营地。 项昌心下凛然,一股寒气冒出,暗暗嘀咕:是不是有些劲头过大了? 楚霸王大戟直指汉军营地,低沉声音如同闷雷:“将士们,今夜,让我们再次让汉军瑟瑟发抖,品尝到恐惧笼罩的滋味!——跟随我,取刘邦老儿头颅!” 项昌精神大振,跳起身,上前将虞姬头颅悬挂在老爹马颈之下,奋然道: “父亲,虞夫人要陪你冲锋,她要亲眼所见你是如何将汉军打得一败涂地,再展霸王雄风。” 霸王仰头一声咆哮,催动乌骓马,对着汉军营地悍然冲击过去。 包括钟离眛、季布,包括项声、项冠等一干宗亲将领,包括八百精骑,齐齐头脑“嗡”的一声,一时间热血沸腾,浑身杀意想要炸裂般,就感觉他们的霸王又回来了,就此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顾,催动坐骑,挥舞长矛,紧紧跟随其后。 项缠的儿子项雎,连带那支项氏宗亲以及一干护卫骑兵,被丢在那儿,无人理会。 项庄这次没有像以往那样跟随霸王身旁护持,而是跟随在项昌身旁,显然已经得霸王命令,将保护项昌作为首要任务,一旦战局不利,就护持项昌逃走。 “你何必这么逼迫大王,大王突围而走,像刘邦那样随后卷土再来,还不一样?为何执意要走这么凶险的一步?”项庄策骑靠近,压低声音,大为不满的道。 项昌默不作声,好像没有听到。 第十四章 战术王者 千骑卷地而来,蹄声如雷,冲到汉军营垒之前,站在营垒前木头搭建起的高高哨楼上、负责警戒的哨探立时察觉,慌忙“咣、咣、咣”敲击刁斗进行示警。 然而接下来楚骑潮水般冲到跟前,万千箭矢齐发,将之射成刺猬,刁斗敲击一下哑火。 汉军营垒之前,哨楼每隔几十米建有一个,此别的哨楼哨探已被惊动,接连敲击刁斗,就此将信息传递出去。 楚军却是置若罔闻,毫不慌乱,飞快抵达汉军营寨前,却发现栅栏高树、拒马林立,挡住去路。 此番原本打算是突围,没有打算来突袭汉军营垒,故而楚军精骑都没有携带突破栅栏、拒马的器械。 暴怒的项羽策马冲到近前,粗长的大戟左右横扫,沉闷的木裂声响中,栅栏像朽木一样被轻易砸烂,接着一戟挑中一具粗大巨木钉成的沉重拒马,一声低吼,将之凌空挑起,抛飞向汉军营地而去。 这恍若巨灵神将般的一幕,将队列中的项昌眼都看直了。 而无论将领还是骑兵都毫不意外,显然都是司空见惯。 一直作为项羽前军主将存在的项冠,就要跳下马,指派一部分骑兵将栅栏、拒马给移开,这时项昌带着的那队精骑突袭上来,一扬手臂,一根根带着尖钩的绳索“嗖、嗖”飞出,扣在栅栏、拒马上,然后扭转身策马飞奔。 “咔嚓嚓……”接连巨响,尘土飞扬间,树立的栅栏与拒马就此被一举拖开! 在项昌指派下,这队精骑分成了三队,轮番上阵,最短时间内将汉军由栅栏与拒马构成的、足有三道之多的防护,借助奔马之力给彻底撕开! 汉军营地就此门户洞敞。 项声、钟离昧等一干将领齐声喝彩,一时间对项昌这位长公子颇有些刮目相看! 战场上就是这般现实,只有足够的实力,才能够赢得足够的尊重。没有实力,那怕身份再高,也得不到这些血战悍将真正重视。 项昌以前那怕以长公子之尊,在楚军中依旧存在感极低,总是被项声、钟离眛这等一等一的的重将不自觉给忽视掉,原因就在于此。 项羽也是颇为意外,收了神通,对儿子赞许点头,毫不迟疑,带骑兵冲进营地而去。 前日那番与汉军的大战,虽然损失惨重,折损过半,但对于汉军营地构建,项羽已经摸得清楚,知道在三重栅栏拒马防御内,还有两道用以阻挡骑兵冲击的壕沟。 项羽心头涌动的怒意越狂暴,越如火山喷吐般几欲毁灭一切,进入了战场,面临生死大战,反而思虑越加清晰明彻,整个人就处于一种暴怒与冷静并存、玄之又玄的境界中! 眼下他无疑再次进入了这种境界,一挥手,跟随他多年,早熟知他心意的项冠与季布,各带领一队精骑,沿着壕沟两下散开,寻找汉军留下的、颇为狭窄的进出的通道。 韩信治军的确很有一手,堪称细致谨严,不仅哨楼上有军士警戒,而今通道上也安排有汉军守护。 而这些防御措施,在以前刘邦带领的汉军时,却都是没有的。 楚军这支精骑堪称以一敌十,当下弓箭齐发,长矛纷刺,轻而易举将守护通道的汉军杀散,顺利将通道夺取手中。 项羽带领精骑,顺利过了两道壕沟,眼前,汉军营地再无遮掩防护,坦露在八百精骑面前。 项羽双眼怒火喷涌,面色沉凝如铁,他心下清楚,真正的大战刚刚开始! 然而他,心下却没有丝毫惧怯,有的只是焦渴暴躁、想要撕碎毁灭一切敌人的滔天战意。 这时已是深夜,原本汉军兵士早沉睡过去,刚才被刁斗惊醒,此时纷纷从营帐内爬出来,在长官的怒喝指挥下,纷纷进行列队。 就在楚军拖开栅栏穿过壕沟这堪称短暂的时间内,居然一支数千众的汉军,勉强列队整齐,做好了迎战准备。 ——汉军的这名将领,显然也不是凡辈,有两把刷子。 项羽依旧毫不动容,又是一挥手,八百精骑就此分成三队,在他与项声、钟离昧的带领下,宛如三条长蟒,避过正面,对着刚刚组织好的汉军的侧后就冲卷了过去。 项羽对这支精骑的指挥显然到了随心所欲、如臂使指的地步,就此无比精准的突入了汉军阵后,席卷践踏而过,将好不容易组织起的战阵给一举撕碎。 在八百精骑这套堪称细腻精准的突击之术的攻击下,汉军人数虽众,却毕竟是步兵,毫无招架之力,被杀的鬼哭狼嚎。 三支楚骑四下肆虐,将块头硕大的汉军先给一一肢解开来,然后再一块块踏碎,搅成了没有丝毫攻击力的碎末,然后不断驱赶着、聚拢着,像是群狼驱赶群羊,对着汉军正中央的大营冲去。 一时间汉军乱作一团,自相残杀、相互践踏而死不计其数。 没有临战经验的项昌,看到这一幕整个人完全被震撼住了,心下对老爹军事才情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 楚军精骑虽然精锐,毕竟有人数少的劣势,老爹却就另辟蹊径,将汉军兵士给搅乱,然后驱赶着为我所用,对汉军发起反冲锋,以此弥补人数上的不足。 不得不说,老爹将骑兵高速机动的优点给发挥的淋漓尽致,真正将骑兵给玩明白了。 而更可怕的是,这战术老爹并没有进行事先排演,完全就是当前根据战场敌我实情,自然而然随机应变演化出来的,——这临战应变能力,简直堪称逆天! 怪不得老爹被后世人称为“战术上的巨人、战略上的矮子”,拥有这等鬼神不测的临战应变能力,称一声“战神”毫不为过。 而项昌也毫不怀疑,即使那个被誉为“兵仙”的男人,在这般对敌战术开创性的运用上,也是要远远逊色! 明白了老爹的意图,一直跟在队列最后面打着酱油的项昌,这时也是一挥手,他带领的那队精骑就此纷纷张弓,一支支火箭开始四下乱射! 项昌带领的这队精骑显然是有备而来,无论绳索、飞钩、火箭,都是提前预备好,一看就是打算用来劫营的。 火箭不射人,只射营帐,而今深秋天干物燥,一支支火箭落下,营帐几乎瞬息间化作了一坨坨巨大火团,熊熊燃烧! 整个营地更加乱成一团! 汉军鬼哭狼嚎,被楚军精骑驱赶着向后飞逃。 而不多久,败退的汉军迎面又撞上一队刚刚列好对列的汉军,两下对冲,就此乱糟糟搅和在了一起,一塌糊涂。 溃败的汉军后面有杀神驱赶,有火焰焚烧,只有前冲一路可逃,当下一边玩了命的拼死逃窜,一边张大口胡乱喊叫着“十万楚军杀过来了”这等惶惑人心的口号,就将迎面而来的汉军冲的立足不住,不由自主被挟裹着也开启了向后溃退之势…… 如此就像是滚雪球,八百精骑驱赶的汉军越来越多,最后足足万余之众,宛如漫野的潮水,在汉军营地浩荡冲卷,所向披靡! 第十五章 楚军克星 汉军主帅营帐。 夜宴刚刚结束。 眼看大楚覆灭在即,刘邦与麾下一干良臣勇将心下放松,觥筹交错,一个个喝的东倒西歪,醉态可掬。 韩信同样喝得半醉,却还能保持清醒,神色恭谨将刘邦送出营帐,在没有饮酒保持清醒的夏侯婴带领三千精骑的护卫下返回后军。 刘邦醉醺醺搂着韩信肩头,张目对左右一干将领臣僚高声道:“齐王,是我大汉之干城,在军事上更是我刘邦最信重的师长。我刘邦得齐王,如龙得云,如虎得风,你们以后都要以王礼拜他,不得无礼。” 闻言,灌婴、夏侯婴、曹参、周勃等一干将领齐齐色变。 见韩信面对刘邦这等赞誉,不仅没有丝毫惶恐,进行推辞谦让,反而一脸矜持,坦然受之,旁边的陈平嘴角一丝冷笑泛起,张良则心下暗叹。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北方营地喊杀声震天,夹杂着“刘邦受死”“大楚兴、项霸王”“为夫人报仇”等震天动地的呼叫,紧接着又见火光冲天而起,焚烧营寨,宛如一个个巨大火炬,将漆黑夜空烧红半边。 刘邦身躯一抖,大惊失色,脸上醉态疏忽消失不见:“项羽那小儿又、又冲杀出来了?” 一直紧紧跟随旁边的夏侯婴,叉手肃然道: “项贼突然夜袭,汉王不妨且回后军营帐坐镇,此处继续交由齐王指挥,谅项贼也翻不起多大浪花。” 刘邦一听,面露喜色,就要点头同意。 这时一名传信兵飞马来报: “项羽亲帅一千精骑,夜袭北方营地,眼下驱赶着几千溃败的兵士,对中军掩杀过来。” 韩信一听,想到刚才汉王对自己的推崇,以及前夜自己指挥诸军大败项羽却因刘邦在后军而没有亲眼见到,不免锦衣夜行,当即郑重躬身对刘邦一礼: “韩信蒙大王信重,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而今又委以主帅,尽掌兵权,敢不效死报答?大王就留在这儿,看我韩信如何再次大败项贼!” “这一千精骑应该就是项贼最后的家底,只要今夜将之覆灭,威震天下的大楚精骑将彻底败亡,再也没有出城冲杀之力,项羽将只有困守孤城等死一途!” 闻听这话,旁边的张良一皱眉头,陈平则是一翻白眼。 刘邦也呆住了,脸泛苦笑,暗悔自己刚才吹捧这厮有些过火,却让这厮当了真。 陈平咳嗽一声,淡笑着,就要出言解围,那知道周围的周勃、樊哙诸将都是没有多少脑子的夯货,纷纷高声叫道: “没错!汉王且安坐此地,看我等如何再次大破项贼!” 刘邦一听,立即面色一振,断然道: “很好!我就在此看诸位将军大展神威!齐王,你尽管下令指挥,所有将领都任你调遣!” 刘邦却没有加上“包括我”的字样,生怕这个家伙万一信了,真个派自己出去冲锋。 这种情形,张良与陈平也只能闭口,无法再说什么。 韩信精神大振,像是一名登上表演舞台、又得到重要贵人亲临观赏的优伶,浑身努着劲,充满了表现的欲望,凛然环顾诸将: “项贼夜袭,即使楚军精骑再悍勇,面对六十万汉军,又能杀伤多少?故而这极可能是声东击西之计。但那怕是五万楚兵倾巢而出,只要我们防护严密,不自乱阵脚,楚军无论如何拼命搅动,都将于大局无损。故而诸位将领,同时传信外围的英布、彭越,立即整训兵士,严守营垒,没有我的军令,任何军队都不得妄动,——今夜只要能够坚守住就是大功一件。” 传令兵接令后,策骑赶往英布、彭越军传令。 曹参、樊哙、周勃等将领告别刘邦,也纷纷返回各自营寨,整顿兵士,严阵以待。 而直到这时,韩信才开始对付项羽带领的精骑。 韩信这辈子就没有打过这么富裕的仗,因此那怕面对天下无敌的西楚霸王,依旧镇定自若,指挥从容。 而受到他强大自信的感染,不仅剩余的诸将,连同刘邦都大为振奋起来。 “傅宽、薛欧、王吸、丁复,你们四将各自率领麾下三千骑兵,依次发兵,轮番狙击项贼这支精骑。你们的作用就是死死咬住楚军,不让他们继续肆无忌惮突袭营垒,同时不住消耗他的精骑,——今夜,我要项贼有来无回!” 此四将都是汉军中威名赫赫的骑将,在带领骑兵作战方面堪称经验丰富,更勇猛敢战。刘邦在大汉建立后封十八功侯,此四将都位列其中。 四将肃然接令而去。 “至于你,灌婴,整顿麾下五千精骑,前往营垒前列阵,等待我的军令。项羽带领精骑吸引我们注意力,五万楚兵将不知从那个城门冲出突袭,到时候你立即带领骑兵迎头痛击,务必将之一举击溃!” 灌婴面色肃然,沉声接令,自去整顿麾下汉军骑兵。 作为刘邦的骑兵司令,灌婴在汉营中一直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他不像是萧何、曹参、周勃、樊哙、夏侯婴等,属于跟随刘邦起兵时的老班底,而是在中途加入刘邦阵营的。 在前期与秦军的作战中,虽然极为勇猛,屡立战功,很得刘邦赏识与信重,但也仅此而已,不过是刘邦麾下众多悍将的一员而已,还远跻不进一线行列。 真正让他成为刘邦极为倚重、甚至不可或缺的重要将领,是在与楚的大战中,为了对抗项羽的骑兵,刘邦特意也组建了骑兵部队,并且任他为主将。而这,也无疑成为了刘邦识人眼光毒辣的又一佐证。 像韩信似乎就是为战争所生的一样,灌婴,似乎也是特意为骑兵所生。 担任骑兵主将后,他的天赋神通就此被彻底发掘出来,开始了堪称炸裂的战场表现,楚军引以为傲、堪称汉军噩梦般的骑兵,就此逐渐失去光彩。 先是在荥阳东,与楚军骑兵的第一战,就将不可一世的楚军骑兵打得大败亏输。此后奉刘邦命开始单独带领骑兵,成为方面军主将,袭击楚军后方。期间多次截断楚军粮道,给楚军造成很大伤害,并在鲁国一带大败了楚军著名骑兵骁将项冠。 此后协助韩信灭齐,也是多次大破齐国军队,斩杀、俘虏诸多战将,并攻破齐国都城临淄,生擒齐国守相田光。 最为耀眼的一战,发生在齐国高密,在此地他大破项羽所派遣、救援齐国的楚国大将龙且与亚将周兰,周兰被他亲手擒获,龙且被他麾下骑将丁复斩杀。 随后在下邳一战,又击败了楚军大将项声,斩杀项声麾下猛将薛公;在平阳一战,再次大败楚军骑兵,俘获了当时任楚国大柱国的项它。 而史册上他最为高光的时刻,是项羽自垓下突围,他受命率五千骑兵追击,并最终逼迫项羽自刎乌江之畔…… 纵观在楚汉相争中的灌婴,简直堪称是大楚骑军的克星,楚国的一流大将不是死在他手里,就是被他打得大败亏输,最后连不可一世的霸王项羽都被他逼杀…… 第十六章 老爹威武 见韩信思虑周密,布置万全,堪称汤水不漏,刘邦暗松口气,感觉留在中军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儿。 当下在韩信邀请下,欣然爬上了营帐前木头搭建、数米高的瞭望台,远远观看北方营地的大战。 不得不说,韩信不愧被后世誉为兵仙,治军的确让人叹为观止。 随着曹参、周勃等诸将回到各自军营,召集各自麾下将领整顿兵士,或集结固守营垒,或列队暂退避楚军锋芒,法度谨严,楚军驱赶的一万多彻底溃败而败的汉兵漫山遍野冲卷而来,不仅没有滚雪球般越滚越多,反而面对汉军的坚守反击,飞快消耗下去。 而紧接着,根据军令,傅宽带领三千骑兵汹汹杀到。 在此前汉楚战争中,傅宽一直在韩信麾下任将,是韩信极为倚重的骑兵将领,因辅助韩信灭齐立有大功,后被封为“阳陵侯”。 见楚军驱赶着仓皇败逃的汉军冲卷而来,傅宽一挥手,三千骑兵张弓搭箭,箭矢齐发,败逃的汉军最前面的数百人就像是被割的麦子,齐刷刷倒了下去,一时间哀嚎声、惨叫声充斥战场。 汉军溃逃冲击之势,为之一滞。 紧接着傅宽带领三千骑兵声势动天,对着溃败汉军就践踏冲击而来。 溃败的汉军想不到自家的骑兵这般冷酷,会对他们发起冲锋,——步兵本来面对骑兵就只有挨虐的份儿,更何况他们这些心胆俱丧、毫无战心的溃败逃兵,顿时死伤惨重,鬼哭狼嚎,拼命四下胡乱逃窜。 项羽早看到这支骑兵,知道汉军这是打定了骑兵对战的主意,冷笑一声,毫不迟疑,丢开这些败逃的汉军,对这支汉军骑兵冲卷过去。 论说骑兵对战,楚军怕过谁来,当年纵横天下的大秦精骑都不堪一击! 至于说敌骑人数众多,呵呵,楚军精骑打得那一仗不是以少胜多? 见楚军精骑迎面直直冲来,虽然仅仅千骑,气势却恍若千军万马,声势骇人,傅宽心下一紧,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长矛一指,带领三千骑兵对着楚军精骑迎击了上去! 两军骑兵就此悍然对冲,眼看两道巨潮越来越近,即将狠狠撞击一起,而冲击起来的汉军不可避免暴露出了兵员素质参次不齐的缺陷,队列拖拖拉拉的拉长,战线出现巨大空隙。 身先士卒冲在最前的项羽一声长啸,忽然一拨马头,带领千骑斜刺里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让开了汉军笔直冲来的锋锐,转而斜刺里从侧后方狠狠切入了汉军骑兵中,却是将楚军精骑的短小精悍、灵活机动,以及如臂使指的自如,发挥的淋漓尽致。 像是一柄利刃切入了奔跑犍牛的腰肋,楚军精骑纵横践踏,肆意冲杀,傅宽麾下的汉军骑兵被冲击的马匹倒毙,断刃乱飞,肢体碎裂,惨烈的一塌糊涂。 特别冲锋在最前的项羽,手中一根大戟如怒蛟翻海,所向披靡,身前所遇的汉骑、汉将一扫一大片,往往连人带马一举砸碎。 所遇无一合之将,非死即伤。 傅宽麾下的这三千骑兵就此被给一举洞穿,完全不堪一击,彻底崩溃! 傅宽回转头,发现三千骑兵后半截已经没有了,而楚军精骑调转马头,从后方对他反卷冲来,一时间心头狂跳,也是见机分明,快马一鞭,带着崩溃的骑兵直直向着西方败逃下去。 此番接战,傅宽才真正明白自己与举世无敌的楚霸王之间倒底差距有多大,与这个魔神一般的男人一比,他就如同蝼蚁,都没有与他对敌的资格! 将傅宽三千骑兵打崩,项羽一抬眼,发现前面又出现两将,各带领三千骑兵列阵以待,而今一声呼喝后接连冲卷了过来,一副丝毫不给楚军骑兵喘息机会的架势。 项羽面沉如水,双眼喷火,如法炮制,带领八百精骑接连又破开了薛欧、王吸两将的两支骑兵! “老爹威武!” 被项庄与一干中军骑兵严密护在中央位置的项昌,见老爹大发神威,带领区区不足千骑,却愣是上演了以少胜多的帽子戏法,接连大破三支三千之众的汉军精骑,并且一直冲锋最前,一人斩杀汉骑汉将不知几百人,一时间热血涌动,口干舌燥,心头对老爹的崇拜简直无以复加。 前世读史,读到老爹在江东起兵时一人斩杀会稽太守府百十人,在落难乌江时被汉军重围,一人斩杀汉军汉将数百人,当时颇为不信,以为是太史公偏爱老爹,故而言辞过于夸大,而今亲眼目睹,却是真正心服口服。 怪不得老爹那怕身上布满槽点,依旧那么多将领士卒甘愿追随他,并且宁死不悔,而今在这生死战场上,项昌才有所觉悟与理解。 感情老爹就是天生为战场而生的战神,自身的霸气、勇气、武力,通过战场这个最直观的所在,给淋漓尽致展现出来。 而崇拜强者,追随强者,服从强者,一直是人类的天性。 故而那怕明明知晓跟随老爹路越走越窄,眼看走进了死胡同,无论一干将领还是众多士卒依旧热血上头,不管不顾,舍命跟随。 一口气将傅宽、薛欧、王吸三名勇将带领的骑兵给接连凿穿打崩,楚军精骑士气正盛,虽然处于汉军大营之中,却是耀武扬威,不可一世。 前夜项羽带十万大军与韩信大战,一开始他带精骑冲锋,将韩信占据绝对优势的中军都给冲杀的立足不定,大败亏输,只是骑兵冲的太快,而汉军左、右军又合围上来,将楚军冲锋的骑兵与后面的步军割裂开来,才造成了最终功亏一篑。 然而即使面对那等重围的不利局面,楚军骑兵从前冲转为回救,依旧将被围困的楚步兵给救出,安然退回垓下城。 而今没有步军累赘,这支精骑虽然不足千骑,突袭营垒却是正好发挥出优势,反而战力飙升,驰骋汉军大营如入无人之境。 此时丁复引三千骑兵堪堪抵达战场,杀得正酣、宛如一条黑龙的楚军精骑,一见之下,张牙舞爪,气势如雷霆滚地般继续冲杀过去。 丁复是汉军一名智勇双全的将领,在跟随刘邦平定三秦,以及前期汉楚之争中,都立有赫赫战功,特别在潍水之战中,受灌婴节制的他,一举斩杀了楚军大将龙且,让他威名远扬。 此前的傅宽等三将比之他都大为不如,只是他不是刘邦嫡系,是属于刘邦大舅哥吕泽的心腹,故在汉开国十八功侯中仅居末位。 亲眼见楚军一千精骑一口气连破傅宽、薛欧、王吸三支骑军,将足足近万的汉骑给打垮打崩,汉骑兵与楚骑兵之间巨大的差距,那怕丁复久经战阵,依旧看得浑身觳觫,几乎坐不稳坐骑。 身为主将的他犹是如此,身后的三千汉骑更是一阵慌乱,全身冒汗,眼看楚军精骑凶神恶煞般越冲越近,不知是那个兵士发出一声惊叫,抢先扭头逃窜,局面就此彻底败坏,三千汉骑不等接阵,居然四下溃散而逃。 而身为主将的丁复不仅没有阻止,反而趁乱混在乱兵之中,跟随着窜了……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聪明人! 对于这一幕楚军精骑也是见得多了,毫不意外,无比从容的衔尾一阵追杀,韩信寄予厚望派遣出的四支汉军骑兵,就此全部被杀退击溃。 第十七章 有勇无谋 “霸王威武,夜袭汉军营垒,如入无人之境,杀得六十万汉军落花流水!” “刘邦老儿,你死那儿去了?当着万千汉军的面,可敢与我家大王单挑?” “刘季,虽然你便宜老爹是乌龟,你身为万千汉军主帅,可千万不能做缩头乌龟啊!” “堂堂汉王,弄了半天就是一个龟孙!汉军弟兄们,身为好汉子,认这么一个无耻之徒为主子,羞也不羞?” …… 楚军精骑放开喉咙,放肆痛骂,声响震天,透露出一股不可一世、嚣张跋扈的气势,就想逼迫汉王刘邦现身。 汉军无论骑兵还是步卒,尽皆骇然变色,被震慑在当场,愣是无一将一卒敢出击。 而被楚军精骑这么辱骂,主帅营帐处却是寂静无声,并不见汉王刘邦露面,算是将缩头乌龟名号给坐实了,汉军兵士禁不住心气沮丧,士气更为低迷。 催动乌骓马在汉营突袭的项羽心头恨恨,然而刘邦摆明了不要脸、耍无赖,他又能奈何? 毕竟六十万大军,漫无边际,谁知道这龟孙躲在了那儿。 当下一挥手,带着楚军精骑在汉军大营中绕出一个半弧,向垓下西城门退走。 此时楚军精骑已经由城北汉军营地冲杀到了城西,战果堪称丰硕。 项羽心下清楚,自己这支精骑毕竟人数太少,眼下战力已经消耗大半,不趁着汉军被一时震慑住,见好就收,真个继续冲杀下去,待汉军步卒四面合围,被彻底缠住,就怕真个要覆灭此地。 毕竟他们可是一支孤军,没有后续接应。 要知道,眼下汉军主帅可是韩信,而不是刘邦。 对于韩信用兵的细腻阴辣,项羽也是大为忌惮。楚军虽然精锐无匹,无坚不摧,然而遇上他,像是落入了蛛网一样,一道又一道蛛丝不住缠来,锐气就被慢慢消耗,时间一长,不免生出有力使不上的怪异感觉。 像刚才汉军四将带骑兵与自己楚军对冲,显然就是他的手笔! 站在瞭望平台上观战的韩信、刘邦,在营帐处处篝火、火把的照耀下,远远见楚军精骑接连大破汉军四支骑军,此时又听到楚军精骑肆无忌惮的嚣张辱骂,尽皆色变。 刘邦心下敲鼓,不住眼看着旁边的夏侯婴,缩在袖子里的双手微微发抖,已经做好了随时逃命的准备。 他是真被项羽给打出了心理阴影! 至于楚军的辱骂,他就像是没有听到,自动过滤掉了。 韩信饶是很高估项羽精骑的战斗力,而今见派遣出的四大战将居然轻而易举被接连击溃,依旧忍不住大讶,而今见楚军精骑开始退却,立即传令左军将军孔熙、右军将军陈贺率部合围,务必不能让项羽逃了。 历史上孔熙与陈贺远不如萧何、曹参、樊哙等有名,也不在汉初十八功侯之列,但也是自芒砀山起兵就跟随刘邦的老人。而自韩信被刘邦拜为大将军后,一直被刘邦派遣在韩信麾下任职都尉。 而今合围楚军于垓下城,韩信被刘邦任命为主帅,就自然而然摒弃掉了曹参、樊哙等将领,转而将左、右军主将这等要紧的位置,交给了多年配合默契、相互熟知信任的孔熙与陈贺。历史上在汉朝建立后,孔熙被封为蓼侯,陈贺被封为费侯。 这时,张良方才派遣往垓下城下探听城内消息的裨将,引着背着项缠尸身、哀哀痛哭的项雎,前来瞭望台下拜见。 果真项昌所料不差,项缠一直与张良暗通曲款,张良刚才派遣裨将探听垓下城内信息,就是联络项缠。 听闻项雎刚刚自垓下城内逃出,半途项缠还被霸王儿子给射杀,韩信精神一振,抢在张良之前,细细一顿询问。 得知项羽及一干将领臣僚被四面楚歌恐吓住,心境崩坏,今夜是抛弃了五万楚兵企图突围逃窜,只是被长公子项昌蛊惑,忿而追杀投汉的项缠,转而又愤怒虞姬尸身被毁,放弃突围计划,转而夜袭汉军营地而来! 自项雎无所遗漏的陈说中,韩信敏锐把握到,城内五万楚兵是被项羽给抛弃的,故而项羽这支精骑就是孤军,根本没有接应,心头大喜,立即传令灌婴带五千汉骑追击,务必将之覆灭! 项羽这支精骑即使战力再强,而今征战半夜,也是疲惫之军,面对灌婴五千以逸待劳的汉军精骑,绝对有死无生! 张良借着火把看着项缠尸身,额头端端正正插了一根箭矢,双眼瞪大,面色惊骇、愤怒又绝望,轻叹口气,拍着项雎肩头,温声道: “我与你父多年至交,而今他惨遭不幸,委实可叹。不要伤心了,好生安葬,以后我就是你的亚父,且跟随我身边吧。” 刘邦见项缠已死,对项雎就没有多大兴趣,都没有从瞭望台上下来,完全交由张良打发。 项雎心下失望,痛哭着跪地叩谢。 这时项羽带领楚兵精骑已轻松突破曹参、樊哙两军的合围,并且将一部分汉兵驱赶进壕沟,将壕沟生生用人身填平,就此战马践踏着,轻松从汉军营地杀出,策骑向着垓下西城退却返回。 一直耐心等待的灌婴,这时终于接到韩信军令,精神大振,就此带麾下早已集结完毕的五千汉军骑兵,从营地前的侧翼冲出,对着退却的楚军急追而来。 灌婴冲在最前,此时即将天明,但距离过远,他仅仅能够隐约看到前方急急策马逃向垓下城的楚骑,却无法看的清晰。 侧耳听着楚军战马的蹄声,他嘴角一丝冷笑泛起,心头大定。 征战半夜,楚军战马体力明显有些不支,再暗暗估算到垓下城的距离,汉军骑兵绝对会在楚骑返回垓下城前将之追上截住! 而灌婴还自韩信军令中得知,项羽这支精骑就是一支孤军,城内并无接应,如此那里还能留手?完全放开了胆,全速来追。 想到项羽而今不过是强弩之末,麾下千骑也剩余不过一半,自己养精蓄锐以逸待劳的五千骑兵,只要追上,一举将之灭杀,堪称毋庸置疑。 真个在今夜将威震天下的霸王给斩杀垓下城下,这等荣耀简直天下侧目,足以盖过以往所有功绩,不仅这辈子,后世势必也将传颂自己的威名! 这般想着的灌婴,心头禁不住一阵阵灼热泛起! “将军,项贼今夜突袭汉营,将自己置身险地,最终却一无所获,于大局无补,这为的是什么?不会暗藏着什么阴谋吧?”偏将骆甲紧紧跟随灌婴身旁,皱眉大声道。 “呵呵,你多虑了,项贼就是一介有勇无谋的匹夫,今夜的突袭,不过是狗急跳墙徒呈勇力的无奈之举。赶紧追击,万万不能让他跑了,大楚覆灭,就在今日!”灌婴摆了摆手,神色自信道。 第十八章 梭哈时刻 随着追击越近,借助朦胧的晨曦,前方急急驰骋的楚军精骑已隐约可见,约莫相距已不过百米。 而同时,远远的,垓下城的轮廓也出现在视线内。 灌婴情知一定要在楚军冲到城墙前将之追上,否则城墙上箭矢射下,城内楚军出城接应,就将功亏一篑,故而死死盯着楚军,一夹马腹,马鞭狂抽,坐骑速度陡然加速,一口气冲出了队列,冲在最前! 能够将楚军中项冠、项声、项它、龙且等一流大将尽皆击败,灌婴为将自然不是徒呈匹夫之勇之辈,实则与楚军对战中,堪称智谋过人,战术运用精妙绝伦! 然而同样,在必要时刻,他也敢倾尽全力,压上所有,放胆一搏! 多年征战无疑让他深深明白,在紧要关头要是还不敢拼命,那只能沦为战场的炮灰,成为别的将领攫取辉煌战绩的踏脚石! 而今对灌婴来说,无疑就又到了梭哈的时刻! 如此他自然不再丝毫留力、留手! 随着他骤然提速冲在最前,周围跟随他日久,对他作战风格极为熟悉的汉军将领精骑,陡然间精神大作,像是接到了冲刺的号令,不约而同全力策骑,全速冲击! 八十米! 七十米! 六十米! …… 眼看着前方飞逃的楚军越来越近,落在最后的楚骑身形甲胄已清晰可见,灌婴冷峻至极的面容一丝残酷的笑意泛起,像是看着一头落入笼中的野兽。 这一刻,他心头无比自信! 四个踌躇满志的大字随之浮现心头: “大局已定!” 他举起右手,就要指挥身后精骑分成左右两队,环绕追击,抢先在楚军冲到城下前将之兜住,彻底包围! ——在垓下城下,将这支楚军残余的最为精锐的精骑给团团围困、一举灭杀,包括楚军视若神明的楚霸王给悍然斩杀,那对垓下城内残余楚兵的士气绝对是一个致命的打击,根本无需再攻,就将军心崩溃,乖乖投降! “想不到灭楚的最后一战,居然结束在自己手里!堂堂楚霸王,也将被自己斩杀!” 就在灌婴踌躇满志亢奋思忖着,一时间连自己将来会被封为什么爵位都想了个七七八八,“铛铛铛……”前方飞逃的楚军忽然响起一阵急促响亮的刁斗敲击声! 灌婴心头一凛,多年征战养成的战争本能,让他陡然一阵不安泛起! 就在他要喝令诸将士戒备之际,好像为了成全他的预感正确、不让他的不安落空,忽然闻听周围喊杀声震天,就见四面八方影影绰绰不知多少楚军冒了起来,万箭齐发,如暴雨骤降,对着全力冲击不可避免队列拖拉的老长的汉军骑兵,倾覆而下! 与此同时,地面上还有一根根绊马索崩起! 全速冲击的汉骑眼看胜利在望,即将追上仓皇逃窜后继乏力的楚军,展开单方面快意宣泄的屠杀,那里有丝毫防备? 横七竖八的一根根绊马索就此将无数匹快冲的战马给绊倒在地,战马长声悲鸣中,载着骑兵重重砸在地上,滚成一团,一时间尘土飞扬,一片混乱。 前面的汉骑被绊马索绊倒,后面的骑兵收势不住,如巨浪拍岸般乱糟糟践踏过来,生生将滚地的汉军践踏成了肉沫! 而后面骑军源源不断冲击过来,又狠狠撞击到胡乱践踏的骑军,如此前后胡乱相撞,不知多少骑兵纷纷从马上飞跌出去,满天飞人,颇为壮观。 逶迤落在最后方的骑兵,见前方中伏,人仰马翻,一片哀嚎惨烈,慌忙拼命勒住坐骑,堪堪在撞做一团的战场边缘收住前冲之势。 然而不等他们高兴庆幸一番,密集的箭雨已经劈头盖脸爆射而来…… 骑军为了保持机动性,身上都是穿着轻便的皮甲,而今面对犀利狂暴的箭雨,“扑”“扑”密集沉闷的箭矢入肉的声响泛起,惨叫连连,下饺子一样接连从马上掉落下来…… 好不容易避过了阴毒的绊马索,抗过了肆虐箭雨的洗礼,残余的汉骑不等惊魂稍定,喊杀声震天的楚军又自四面八方乌泱泱一拥围上,操持着矛、戈、枪等长兵器,上搠骑兵,下敲马腿,对他们展开了冷酷血腥的收割…… 面对楚军这上、中、下立体环绕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摧残蹂躏,五千骑军算是倒足了血霉,不多久工夫已折了一多半。 而遭此重创,五千骑军彻底胆寒,完全失控,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防御或者反击。有些反应快的直接狂抽战马,向着一个方向埋头猛冲出去,企图逃脱。 然而冲出不多久,就见前方赫然出现了一根根大腿粗细的巨木钉成的三人多高、房屋大小的拒马,削的尖尖的木刺直挺挺的对准了他们,散发着人马勿近、敢于冲击者死那无情冷酷的气息! 侥幸未死的骑军心头完全绝望:楚军这是铁了心要将他们五千精骑给全歼在这儿啊! 有些汉骑逃的昏了头,收势不住,硬生生撞击过去,被拒马连人带马洞穿刺透,挂在上面剧烈的扭曲挣扎,哀嚎不已…… 整个战场却是完全变成了楚军的屠杀场,宛如血腥地狱,惨绝至极。 仓皇回头,将这一幕完全看在眼里的灌婴,一时间一颗心由漂浮在高高的云端,骤然急剧坠向无底的深渊! ——完了! 这是他脑海中再次清晰浮现出的两个字! 此时灌婴那里还不清楚,分明是垓下城内的楚军趁着项羽吸引了整个汉军营地所有人的心神,开城门倾巢而出,神不知鬼不觉埋伏此地,就此狠狠阴了他们这一把…… 裤裆发凉!手脚发凉!头心发凉!身躯发凉! 这位身经百战的猛将感觉整个人都凉透了,凭借本能骑在马上继续惯性前冲着,短时间内完全不知如何是好了。 而回头的一瞬间,他却是自紧紧跟随身侧的李必、骆甲两员将领脸上,看到了茫然与呆滞! 如非亲眼所见,灌婴根本不能相信自己这两位精干骁勇的猛将,脸上也会出现这等无措的表情! 显然两将与他一般无二,由即将取得大胜的巅峰一下跌入落入陷阱眼看败亡的深渊,这巨大到不可估量的逆转,直接将他们心境击垮,整个人给造懵! 李必、骆甲却是当年横扫天下的大秦骑兵军团的骑将出身,投降了刘邦后,帮助刘邦组建起了抗衡大楚精骑的汉营骑军。 在选任汉营骑军主将时,刘邦就有意任命他们两人,是两人自知资历浅薄,又是降将,不能服众,故而识趣的进言刘邦另选名将,他们两人辅佐,如此主将才落在了灌婴头上。 灌婴之所以随后能取得对楚精骑的屡战屡胜,此二将居功至伟。 然而今夜,却是在他们最为踌躇满志、最为意想不到的情形下,遭遇到了他们此生最为惨烈的败局…… 命运之神就是这般的冷冽残酷,在他们感觉到自己即将攀登到此生功业的最巅峰之际,轻轻一推,就此轻易将他们推跌入了无底的深渊。 埋伏此地的楚军,多日来在汉军手里接连吃败仗,都憋了一肚皮火气,见神明般的大王被追杀的这般狼狈,更是怒火喷涌,而今杀戮起汉军骑兵来是奋不顾身,手狠心黑,毒辣无比。 灌婴用矛杆狠狠敲击自己小腿一下,借助剧烈的疼痛,强行自震惊惶恐中挣脱出来,就要扭转马头,带领身边的一干将领、骑兵回身救援,一抬头,疏忽双眼瞳孔急剧收缩,面色骇异。 就见前方急急逃窜、眼看被他咬住的楚骑,潮水般继续向前飞卷,却将一员目生双瞳、浑身煞气涌动的魁伟将领给留在原地,勒骑静静等候着他! “楚霸王!” 眼下的灌婴可没有丝毫灭杀项羽的心气了,反而心胆俱寒,几乎不假思索,狠狠一勒坐骑,猛然转弯,向着右侧落荒而逃! 他却是将惨遭杀戮的汉骑就此抛弃,抢先逃命起来。 于是,此番换成项羽死死盯着灌婴身影,策骑紧追不舍了! 他手下大将龙且就是被灌婴击败而死,而今那里又肯放过他? 紧紧跟随在灌婴身后的两名将领李必、骆甲,身旁犹有几十汉骑簇拥,这时见主帅危急,当即策骑对霸王冲杀过来。 楚霸王须发贲张,双眼圆睁,张口一声巨吼,将两将与一干汉骑惊的几乎落马,仓皇而退。 急急退撤的楚骑这时兜了一个圈子,也开始反冲回来,面孔狰狞,不住厉声吼叫着,将李必、骆甲两将连带几十汉骑就此给一举淹没…… 第十九章 黄金搭档 霸王策马紧追,他坐下的乌骓马虽然神骏至极,毕竟驰骋了半夜,而灌婴的坐骑是一匹赤红鬃毛的高头大马,四蹄如钹,腿长臀圆,也是难得的良驹,眼看着居然越追越远起来! 项羽大怒,将手中的大戟一掂,又倒提转为横持,侧身振臂,骤然飞投出去! 大戟划过一道弧线,如利刃捅入膏油,深深没入了赤红骏马后臀! 赤红骏马一声凄厉嘶鸣,轰然倒地! 灌婴随之也被重重砸在地上! 项羽冲到近前,飞身下马,拔出足有五尺长、巴掌宽的霸王剑,高举过顶,对着灌婴兜头狠狠劈了下去! 灌婴仓促爬起身,生死关头,脸庞也一抹儿狠辣浮现,双手举起长矛,用力一架! 一声巨响,灌婴的长矛居然硬生生被霸王给砍折,居中断成两截,同时身躯如遭重击,剧烈一颤,右膝重重跪在地上! 而项羽宽大锋利的霸王剑,愣是也被巨力给反震崩断! 项羽也被反震的向后退出两步,后退途中,又飞起一脚正中灌婴肩头,将他给狠狠踹飞出去。 灌婴在地上翻滚两圈,手臂一撑,跃身起来,双眼血红,双腿一蹬,庞大身躯凌空,向着项羽当头扑来,断裂的半截长矛的矛尖狠狠刺向项羽面庞。 整个人如同凌空飞扑野兔的雄鹰,透露出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 灌婴不愧是刘邦麾下有数的猛将,情知逃是逃不了了,就此舍弃贪生之念,转而以一股同归于尽的打法,拼死一击,企图拖上项羽一起上路。 可惜他却是忘了项羽可是号称“霸王”,神勇千古无二,当年收服桓楚时,四名健壮大汉抬不起的巨鼎,被他一人轻松高举过顶! 论说正面对战单挑,放眼当世,项羽却是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项羽侧头轻易避过,身躯一扭,右腿挟带劲风狂扫而出,正中灌婴腰肋。 这一腿格外的狠,灌婴被踹飞出足足六七米远,重重砸在地上,口鼻溢血,挣扎着半天爬不起身。 项羽缓步走上前,眼神冷漠,面色冷酷,左手抓着灌婴脖颈将之拎起,如壮汉玩弄婴孩,然后右臂一翻,手中残留的半截巨剑,硬生生捅裂他的甲胄,深深捅入胸口! “这一剑,是代替龙且给你的!” 俯视着身前完全被他庞大身躯所笼罩的灌婴,项羽声音冷酷、霸道、高高在上,如同肆意夺取人生命的魔神! 双眼死死盯着项羽,灌婴到死一句话没有说,最后一口气不散,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就此定在了当场! 项羽却丝毫没有尊重敌军猛将的意思,拔出灌婴腰间的长剑,就用他的剑割下了他的头颅,转身面向跟随他突袭汉营的精骑、设伏围歼汉骑军的将士,高高举在半空,睥睨四顾。 这时战场也接近尾声,灌婴率领的五千汉军最精锐的骑兵,仅仅逃走不足道的聊聊数百,包括主帅灌婴、两名偏将李必与骆甲,全部断送在了这儿,可谓全军覆没! 夜袭汉营全身而回,而今在这垓下城前又取得如此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眼看大王高举着汉军骑将主帅人头,楚军从上到下大为振奋,也纷纷高高举起兵器,对着项羽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大王!” “大王!” “大王!” …… 待众军士高呼告一段落,亢奋的情绪稍稍平复,大司马项声与大将军钟离眛立即指挥着他们开始清扫战场。 虽然取得了这一场局部大胜,但毕竟汉军大军还在虎视眈眈,他们还处于绝对劣势,不能轻忽。 也有军士这时将乌骓马下脖颈下悬挂的虞夫人已然残破不堪的头颅解下,送回垓下城,与尸身一起妥善安葬。 项羽随手将灌婴头颅丢给了近前来护卫的项冠,又向着指挥打了这场漂亮伏击战的楚军将领招手,道: “你叫什么名字?眼下任什么军职?” 这名将领极为年青,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身材健硕硬实,举止干练。自伏击结束,他一直一脸仰慕,不住偷眼看自己的大王,而今见无比崇拜宛如战神般的大王招呼,忙不迭跑过来,躬身行礼,亢奋的满脸通红,高声道: “大王,小将名黑施,原先是大司马麾下一名千卒主,昨夜被长公子升任为卫尉!” 项羽一愣,一阵默不作声,半响,上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头,沉声道: “隆儿对我说过你,并说这一战如你打的漂亮,就升你为裨将!这一战将汉军五千骑兵精锐给一举灭了,你打得很漂亮,自此后你就是裨将了,划归长公子项昌统领。” “谢大王!”黑施大喜过望。 在项声与钟离眛的指挥下,投降的近千汉军被收拢起来严密看管,其余战死的汉骑,无论身上的甲胄兵刃等装备还是随身携带的干粮清水、急救药包,都是当前楚军紧缺急需的,全部一一剥夺、搜刮干净。 至于尸身,就那么乱七八糟丢在当地。 而最让楚军惊喜意外的,是凭空得到了两千余匹完好无损的战马! 大楚可是以骑军立国,有了马,战力就会暴增。只可惜连年不间断苦战,骑军急剧损耗,又缺少必要的补充,像当前垓下城内残存的五万将士,骑军仅仅不过两万余而已。 故而当下大楚骑军最为紧迫最为急缺的,就是战马。 添加了这两千多匹战马,大楚凭空就此多了两千骑兵,战力无疑暴涨一大截。 这时垓下西城门大开,城内的守军纷纷涌了出来,将战马、战甲、药包、口粮清水等等战利品,兴高采烈运送进城内。 这时战场清理初步告一段落,项声、钟离昧等将领纷纷围拢过来,对项羽崇敬万分拜服地上: “大王谋算周密,夜晚大破汉营,又设计覆灭汉军骑军,斩杀主帅灌婴,真乃神人!” 原先被灌婴五千精骑追得急迫,他们一个个都以为今夜就将葬身此地!那知道竟然局势反转到这个地步,反过来将灌婴追击的五千精骑给灭了! 这一刻,他们对自己的大王再次生出如面对神祇的崇拜之情! 面对诸将的拜服、发自肺腑的赞誉,项羽冷酷的面容一丝尴尬泛起: “你们起来吧!这一切都是隆儿的筹谋安排!我与你们一样,也是冲出汉军营地后,才自项庄口中得知,在这垓下西城门外有隆儿预先设下的伏兵接应。” 说到最后,想到这一切都是自己儿子所为,项羽脸上也浮现出浓重的欣慰神色。 “昌公子?” 诸将一听,脸色一呆,一时间大有些不敢相信。 项庄在旁轻笑道:“昌公子虽然早早埋下这支伏兵,料到汉军会追击,却也没有料到居然会是灌婴来追击,这里面也有不小的运气成分!” 项庄话语很是谦逊,却也从侧面又证实了项羽的话! 诸将就此自然再无怀疑之理! 而细细回想,夜里突袭汉营,就是昌公子一力推动所致,原本他们可是打算突围逃命的。期间飞钩、火箭等突袭器械也准备完善,一切都显示他是早有预谋,如此提前在此地设下伏兵,也是顺理成章。 诸将相互对望,都看出对方眼神中的惊喜,脑海不约而同浮现一个名字:“范增!” 这一战,诸将隐约又有了范增与大王这队黄金搭档密切配合的那段辉煌过往。当时两人一个计谋百出,一个勇力无敌,纵横天下,举世无敌! 也就是在大王中了刘邦反间计,逼迫范增亚父怒而辞职返乡,半途气死,他们不可一世的大楚才开始了走下坡路! 但而今嘛…… 诸将心头怦然而动,原本满是死气绝望的双眼,不免再次泛起希冀之色! “昌公子呢!昌公子在那儿?……” 诸将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周围没有项昌身影,连声急叫道。 项庄摇了摇头,苦笑一声,抬头忧虑看向了东南方的汉军营地! 第二十章 功绩绝伦 随着韩信向灌婴下达追杀项羽这支孤军的军令,刘邦与麾下的一干将领、良臣,就开始了狂喜中掺杂着焦虑、急迫的等待。 想到生死大敌项羽真个就要在今夜覆灭,被打出了浓重心理阴影的刘邦,急不可耐道: “项羽小儿一向勇猛,齐王的调遣虽然堪称万全,但为防万一,诸将不妨且跟随我去,再加上一道保险!” 说着刘邦翻身上了一旁的战马,一鞭子抽下,向着垓下城方向急不可耐的冲去。 项羽这心腹大敌而今覆灭在即,这老小子却是生出了就近观战,捞取一个“亲身灭霸王”的名头,给自己脸上贴贴金,同时给他与项羽的这场持续数年的漫长苦战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对于刘邦老儿的心思,随侍在旁的张良、陈平都心下明了,虽然很不以为然,也是纷纷上马,跟随前去。 夏侯婴更慌忙对着三千护卫刘邦的中军精骑下令,在前哨探的哨探,两旁护卫的护卫,重重保护着刘邦向垓下城而来。 韩信一脸无奈,也只能上马陪同前来。 一路上,不时见倒毙的楚军战马,以及被擒获的落单掉队的楚军骑兵,夏侯婴对刘邦道: “项羽这支孤军人数不过千,昨夜一场袭杀,最后虽然成功突围出去,却也折损严重,估摸着至少去了一半。” 刘邦一听,更为喜悦,将头盔一歪,用手抓了抓头皮,对身旁的韩信咧嘴笑道: “这么说项羽小儿身旁仅剩五百残兵败将,并且还是厮杀一夜,疲惫至极?如此灌婴灭杀他,却不是更不费吹灰?” 韩信也感觉刘邦这话说的没毛病,在马上一欠身,道: “大王所言不差,此番项王绝对有死无生。” 刘邦闻言先是一阵静默,渐渐的,浓重笑意浮现在老脸上,就此抑制不住,不由得笑出声来。而越走笑得越欢快,浑身发颤,几乎都要坐不稳坐骑,不得不停下马来。 随侍旁边的张良、陈平,也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笑吟吟,浑身透露出莫名的轻松。 他们两人虽然聪慧绝伦,堪称当前人族阴谋智慧的天花板,但那位神勇无双、战力拔群、纵横无敌的霸王,依旧让他们感到了深重的压力。 饶是他们心志坚定,但前期屡屡被打得大败亏输,根本看不到胜利的丝毫希望,不知多少个夜晚,不知有多少次为之动摇过。 故而听到韩信这个确切又肯定的回答,与刘邦一般无二,都生出了浓重的喜悦感。 “也许当今天下,也只有这个老男人才能顶得住盖世无双的霸王的威压,那怕一次次被打得落花流水,却屡败屡战,心气不堕。虽然他脸皮厚心底黑、自私自利罔顾亲人、粗鲁放荡、贪财好色、喜好享受……” 张良与陈平这两个具有无尽智慧的聪明人,张良还是韩国大贵族出身,却甘愿俯首从命这么一个底层流氓无赖,就是因为他们看到了这个流氓无赖身上最闪光、最宝贵的一点,那就是坚韧不拔、百折不挠的意志! 至于其余恢弘豁达能够得人,让人一见之下甘愿俯首效命,以及眼光毒辣知人善任,以及能够从纷杂繁多的信息与谏言中将最为正确的迅速挑出抓中等等天赋能力,固然也非常重要,但却都是建立在这一点的前提之上的。 故而,刘邦虽然是个流氓无赖,却能够让张良与陈平这两个当世的最强大脑,打心底里敬服。 “恭喜汉王,覆灭项王,平定天下,功绩绝伦!” 张良与陈平同时高声对刘邦贺喜道。 刘邦喜不自禁,连声“同喜”。 就在这片喜气洋溢的氛围中,忽然在前方引路的骑兵一阵躁动杂乱传来,就听有汉兵惊恐惶惑的叫声响起: “不要前去了,快退、快退。” “我们是灌婴将军麾下,中了楚军埋伏了。” “完了,全完了,都死了,好惨啊!” “楚军有好几万啊,冲杀回来了,快逃啊。” …… 刘邦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韩信吃了一惊,策骑飞快冲上前去,让护卫骑兵擒住几名仓皇逃窜的汉兵,仔细盘问。 “退,保护汉王,赶紧退回后军!”刘邦不等说话,夏侯婴这时一声呼喝,对着刘邦坐骑一马鞭抽下,与一干精锐骑兵护持着刘邦向着来路仓皇返回。 张良、陈平慌忙打马跟上。 霸王以往屡屡化腐朽为神奇的辉煌战绩,让他们心头畏惧深重,丝毫没有怀疑前方败退汉军的喊叫。 像是一阵狂风刮过,一眨眼功夫,原先人马嘈杂、喧闹升腾的大道上,变得光洁溜溜,除了韩信这位堂堂汉军主帅,再没有一人一马。 不得不说老刘家的逃命神通,一旦发动,那是毫不迟疑,一逃一个准。 待问了个清楚,韩信一回头,发现刘邦等已不见了踪影,禁不住忿忿骂了一句。 他经过盘问已经完全明了,楚军虽然设下埋伏,但覆灭灌婴率领的五千精骑已经倾尽全力,根本没有余力再反杀回来。而埋伏的楚军以步兵居多,覆灭灌婴五千骑军也不是短时间能够做到。 如不是夏侯婴自作主张,这三千精骑交由他来指挥,立即赶去救援,那么至少能救出一部分汉骑。 当然,这仅仅是他的看法与想法,站在夏侯婴角度看,他的首要任务是保护刘邦安全,至于与项羽的对决大战,那是韩信这位主帅的事儿,与他何干? 韩信狂抽坐骑,毫不迟疑也向着主帅营帐飞奔回去。 待他回到营帐下达军令,命收拢起麾下骑兵的丁复赶紧前去救援,同时下令樊哙率领一万步军随后接应,却一切都晚了…… 不多久后,楚军伏击汉军五千骑兵的战场。 刘邦站在一大堆被剥的溜光、胡乱堆积成山的汉军兵士尸身前,揪着下颌的胡须,鼻孔大张不住粗重喷吐着白气,一张老脸透露出气急败坏之色。 眼看胜利在即,即将毕其功于一役,那想到十拿九稳的战局居然还真出现反复,被楚军硬生生绝地翻盘,不仅成功逃脱,反过来将追击的五千汉军精骑给一举覆灭! 这等战果,饶是刘邦与项羽大战多年,失败已经家常便饭,依旧感觉难以接受。 最让他心头滴血的,是在这堆尸身的最前方树立着三根笔直的木棍,上面端端正正插着三个脑袋,正是汉军骑军大将灌婴,以及他的两名副将李必、骆甲! 五千汉军骑兵没了就没了,大不了再招,以眼下汉军的家底,随时可以再拉起一支几千甚至上万的精锐骑兵,然而像灌婴等三名举世难觅的骑兵战将没了,可就真没了! 可以说这三人的死,对于当前的汉军来说绝对是一个称得上是沉重的打击。 可以预见此后的对战中,楚军的骑兵必将再次嚣张起来,汉军骑兵又将回到被动挨打、难以招架的态势。 “将头颅好生取下来,与尸身放在一起,厚葬。”刘邦一脸郑重对着三个头颅拜了拜,招来中涓杨添颓然吩咐道。 在他身后,赶来的曹参、樊哙、周勃等诸将,一个个面色低沉,眼神惊疑,显然楚军这宛如阴险毒蛇、在他们重兵包围下硬生生将五千精锐骑兵给悍然吃掉、出乎他们所有人意料的伏击,让他们都有些心底生寒。 第二十一章 破釜沉舟 刘邦看诸将神色,眉头一动,旋即“哈哈哈”一阵大笑发出,一手叉腰,一手在胸前挥舞着,气度从容: “想不到一个疏忽,让项贼小儿占了个便宜去。不过,即使折了五千骑兵,我们六十万大军仍在,重重围困之势不变,项贼小儿又能翻起什么浪来?呵呵,只能说他的这番伏击,不过是临死前狗急跳墙的挣扎而已。” 听刘邦话语,曹参、樊哙、周勃诸将大觉有理,神色慢慢松弛下来,重新变得振奋起来。 樊哙一脸愤恨,急吼吼道:“汉王,还等什么?下令攻城吧。项贼这么嚣张,且狠狠给他一个教训!” “好了、好了,你们都回去各守营寨,至于攻不攻城,还是要等韩信大将军军令。”刘邦拍了拍樊哙肩头,打了个“哈哈”道。 樊哙等只得悻悻然返回各自营寨,整顿兵士。 韩信这时在查看战场捡起的残破绊马索,又询问了一番侥幸逃脱的几名骑兵,皱着眉头,脸色凝重: “楚军中有奇人异士啊,居然能做出这等简易又实用器械。有了这玩意儿,以后骑军对决,可须小心在意。” 在汉军骑兵尸山旁,还有上千名同样投降后的汉军骑兵,也全被剥光,三五成堆的丢在那儿。 夏侯婴原本脸色一喜,然而上前一番查看,脸色就变得大为难看,一边挥手嫌弃的让麾下兵士将他们救起,送回军营安顿,一边回来低声对刘邦道: “这些投降的汉兵,楚军虽然没有杀,却都削掉了左右手拇指,并且还敲断了双腿……” 刘邦眼角一抽,一旁的张良、陈平脸色讶然。 没有了拇指,这些汉兵无法再操持兵器,也就没有了战斗力,而被打断双腿,又失去了行动能力,如此每一名至少需要两名兵士服侍伺候,还要管他们吃喝…… 以他们对项羽的了解,无论是将这一千投降的骑兵坑杀还是虐杀,都不至于让他们意外,而今这番堪称阴毒的操作,却是真惊到了他们,不免脸色大为难看。 张良眉头微皱,陈平低头看地,两人同时陷入了深思。 “这,绝对不是出自霸王手笔!应该也是出自那位长公子的手笔!”张良断然道。 同一时间陈平也抬起头,面色凝重,缓缓点头。 “那小子先是逼迫项缠提前投汉,并且特意让他带上虞姬尸身作为进阶之献,然后在项羽企图突围时,将消息禀报给他,激发起了霸王的怒气,由突围转而变成了夜袭汉营。” “这一切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也是展示给我们看的。——我们怎么能看到?自然是通过项缠之子项雎之眼。也就是说,项雎投汉后的告密,也是在他的算计之中。” “有了项雎的告密,我们就放松了警惕,以为项羽真是一支没有接应的孤军,实则呢?这小子在暗中早已调遣好兵将,在此地设好埋伏,就等着伏击我们的追兵了。呵呵,这小子的谋划还真是环环相扣,缜密无双,却是将我们也瞒过了。” 张良背负着双手,遥望着垓下城,不无赞许的道。 陈平在旁补充道: “如我所料不差,昨夜破解了您的‘四面楚歌’,并且反过来辱了我们一把,以及眼下将千余名投降的汉兵炮制一番后留给我们的阴损手段,应该也都是出自这小子之手。” “埋伏此地的楚军也都是骄兵悍将,为何会乖乖听从这小子军令?毕竟他才是一名小小中郎将。应该正是因为有了昨夜功绩,将这些兵将给降服,才会甘愿听命。” 项昌苦心孤诣的一番谋划,就此被这两个当世最强大脑给一眼看穿。 张良与陈平对望一眼,一时间都对项羽的这名长公子生出了浓重的兴趣。 这小子的谋划,虽然占了潜藏暗处、以有心算无心的便宜,但终究还是涮了他们两位顶尖谋士一把,等于在他们两人的眼皮子底下摆了一个大阵,让他们生生吃了个瘪! 只是,这小子阻止了楚霸王与一干将领既定的突围策略,转而让他们不惜以身犯险夜袭汉营,——这中间的谋划看着容易,实则显然是费尽心思。 那这小子下这么深重的苦心,为的仅仅是提振士气,以及覆灭这部分汉军追兵这么简单吗? 有没有更深一层的用意? 如果有,那又是什么呢? 就在张良、陈平暗暗思索之际,“咚咚咚……”灿灿的秋阳照耀下,垓下城头上忽然战鼓敲响,接着南城门洞开,楚军一支支骑兵列队整齐,赳赳而出,就在城下列队集结。 接到传令兵的飞骑传信,刘邦一惊,脱口道:“项贼小儿这又想搞什么?莫非想借着覆灭灌婴骑军的大胜之势,再来一把突袭?” 垓下南城门前。 足足两万楚军骑兵,列队整齐,眼神狂热,满脸崇拜,看向了站在队列最前的那道雄伟身影。 队列最前,楚霸王一身甲胄森严,顾盼间威武凛然,沐浴着金灿灿的阳光,恍若战神。 这时还有楚军源源不断从城中将一个又一个大箱子运出来,就那么排放在空地上。 楚军中大夫桓楚见大箱子全部都运送出来,一挥手,每个箱子跟前都站着一名兵士,这时同时将箱子盖子掀开。 那怕看到这些纹饰华美、镶嵌铜铁的结实大箱子,两万楚军骑兵已经隐隐有所猜到,而今亲眼见了,依旧忍不住发出一阵阵充满贪婪、垂涎的惊呼。 箱子内盛放的,赫然全是金银珠宝、丝绸织锦! 队列最前的霸王看着那一个个大箱子,双手握紧了缰绳,双眼不由一抹儿不舍掠过。 站在他身旁的项庄见了,暗暗摇头,忙催马上前,厉声喝道: “将士们,整个大楚国当前所有的财宝都在这儿了,接下来将堆积在城头上,用以奖赏有功将士。此战凡是奋勇争先、有所斩获者,都有重赏。” 两万楚骑何曾见过这么多财宝?顿时一阵喧闹,一股滔天的热浪蒸腾而起。 项庄并没有说谎,这些财富的确是当前大楚帝国所有的财货了,其中有项羽的所有私存,有项缠的多年积累,——昨夜项昌将他逼走,多年的累积全被项昌给夺了下来,再就是项声、项庄等项氏宗亲也将自己所有私财都贡献了出来。 眼看大楚帝国到了倾覆的边缘,项羽、项声带头毁家纾难,所有项氏宗亲纷纷响应,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团结。 项羽等最高层毕竟掌控过一个帝国的财货,积累的私财堪称惊人,那怕连番战败,所余已经不多,此番全部贡献出来,对于这些兵士来说依旧堪称一笔丰厚的财富。 楚霸王催动乌骓马,上前一步,将大戟高举过顶,一声如若雷霆沉吼发出: “我以霸王之名起誓,此战若战胜刘邦老儿,除了这些财宝,所有将士每人分给土地五百亩,传之子孙后代。 此战,杀刘邦者,赏万金,封万户侯。杀陈平、张良、樊哙、曹参、周勃等任何一名将领,赏千金,封千户候。杀千卒主、杀五百主、杀寻常兵士,也各都有丰厚奖赏。 有违此誓,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两万兵士看着那一箱箱金光耀眼的财货,听着崇拜的霸王的誓言,一个个热血如沸,怒发上冲,看向远远的汉军的营帐,已经不是在看敌人,而是在看能够传之子孙的土地、财富、爵位,眼神炙热,宛如一头头饥渴难耐虎狼,高高举着兵刃,站在马上发出一阵大吼: “杀!” “杀!” “杀!” …… 远远的,汉军主帅营帐,听着楚军骑兵呼喊雷动,声震天穹,刘邦与张良、韩信等同时色变,脑海中不约而同闪过几个字: “破釜沉舟!” 刘邦一时间心头发紧,深深明白“破釜沉舟”代表什么的他,那怕置身六十万大军之中,依旧感觉不到多少安全感。 第二十二章 老不安分 就在项羽夜袭汉营,又是杀人又是放火,搅得整个汉营鸡飞狗跳乱作一团,汉营外围东南方周殷、英布联军军营中也是一阵杂乱。 军营中所有军官纷纷披挂,集结整训各自队伍,安守营垒,做好了防御准备。 军营阵前,一老、一中、一青三名将领全身甲胄,端坐坐骑上,在一干将领精骑的护卫下,向着乱糟糟火光冲天、喊杀声响亮的汉军营地翘首不住张望着。 中间为首的老将约中等身材,下巴一丛半白的胡须梳理整齐,布满皱纹的狭长老脸,黝黑中透着红光,目光炯炯,话语铿锵有力,自具威严! 此人却是刘邦远房堂兄,在秦末楚汉相争舞台上极为活跃的刘贾。 这老家伙年纪比刘邦还大,在普遍寿命极低的当世,原本也应是一个等待入土的老棺材瓤子了,却愣是不服老,将脑袋往裤裆一别,跟着刘邦出来满世界拼杀。 是个内心躁动老到死也不安分的主儿! 偏偏作战还极为英勇,并且越到后期越出彩。前期刘邦破秦入关中,还不见他有多大功绩,到了汉楚之争时,这老家伙陡然放起光芒来! 比如跟随着彭越在梁地玩了命的祸祸,骚扰项羽的大后方,虽然被项羽打败多次,却就是打不死的小强,期间不知多少次截断楚军粮道,让项羽这位堂堂霸王也不胜其烦。 而到了眼下楚汉相争的末尾,他居然又牛逼通天的凭借一张破嘴,愣是将项羽留守楚地的大司马周殷给说降。 而周殷被他这一说降,对项羽的大楚来说后果可太严重了,直接引起了一连串连锁反应,并最终导致了大楚局面的全线崩盘! 作为大楚起家大本营的楚地,是当前项羽中原战局失利,翻盘的唯一希望了! 周殷这一投降,不仅翻盘希望断绝,更等于直接刨了项羽的老根、绝了项羽的后路,导致项羽成皋之战失利后无处可退,落得而今被围垓下的境地! 故而可以说,这糟老头子的这张破嘴,堪称是项羽彻底败亡的一大元凶。 立在糟老头子左侧的青年将领,三旬左右,身躯凛凛,相貌堂堂,胸脯横阔,两道粗眉如同刷漆,一双圆眼寒光直射!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脸颊上被刺了一行黑字,显示了他原先黥徒的身份。 而最骚包的,是他居然披挂穿戴了一身金灿灿的黄金甲胄,在一干身着铁甲、皮甲的将领中,显得极为扎眼。 正是原先项羽所封的九江王、自投降刘邦后被封淮南王的英布。 在糟老头子右侧的,是位四旬左右的中年将领,身躯瘦削而颀长,挺拔如松的腰杆似乎有了些微佝偻,饱经风霜的脸庞满是冷峻,正是原先备受项羽信任,将楚地军政大权尽数交付给他的大司马周殷。 “项羽小儿前夜刚刚在齐王手中吃了瘪,今夜居然又不安分,突袭汉营,这是闹什么?堂堂楚王,行军作战怎么跟孩子一样,想起一出是一出?”刘贾捋着下颌的胡须,老脸满是不屑。 “鱼被扔上了砧板,牛被捆上了绳索,即将宰杀,都要蹦哒几下、吼叫几声,更遑论堂堂霸王了。”英布的话语无比恶毒,却是将原先主子的夜袭汉营,看作了无力反抗、等待被宰杀的牛与鱼。 英布脱离项羽投降刘邦,项羽大怒,派遣龙且将之打的大败,将他的妻小给杀了个干净。故而两人从原先的生死弟兄,变成了而今血海深仇。英布有眼下的恶毒言论,也就不足为奇。 “霸王也是一代枭雄,而今落得众叛亲离,身陷重围,怨不得别人,只能怨他自己自持勇力,刚愎自用,不听良言,又没有识人之明。”周殷身为项羽大司马,显然看得极为透彻,摇头叹息道。 英布与刘贾对望一眼,心头悄然一松。 三人看似亲密无间,实则也是暗流涌动。 三人军队总计九万余,却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支。一支是英布、刘贾率领的四万汉军,剩余五万却是周殷率领投降汉军的楚军。 原本周殷军队被放在东南方最外围,旁边有英布与刘贾军队紧紧旁随,而今项羽一夜袭汉营,英布与刘贾立即跑过来看住他,将对他这位降将的不信任明明白白给写在了明处。 这时主帅齐王信使来传军令,让三将安守营垒,如遇项羽突围,务必阻拦住,除此之外不得妄动。 英布一听,立即告辞,匆匆返回营垒。 刘贾却笑吟吟留了下来,要与周殷做英雄惜英雄的夜谈。 两人又看了一大晌,坐在马上终究不舒服,猜度项羽这区区千骑谅也杀不透汉军营地、杀到两人这外围兵营前,放下心来,让兵士就地架起炭火烤起羊,美美享用起来。 及待平明,项羽千骑声势越小,传令骑兵报信说逃返垓下城去,两人彻底放心。 刘贾毕竟是糟老头子,年岁过大,折腾到眼下就有些熬不住,告别了周殷找了个营帐补觉去了。 周殷看着眼前吃光了肉的羊腿,白骨架在炭火上烤的滋滋作响,眼神飘忽,默不作声。 这时,他颇为信重的偏将屈复引着一名青年将领走了过来。 “周大司马,多日不见,康健如昔,还真是不胜之喜啊!”那青年将领走到近前,昂然站立周殷面前,也不施礼,逼视着他,冷淡淡道。 周殷抬头一看,吃了一惊,转头见左右全是心腹护卫,又放下心来,皱眉道: “是你?你来做什么?哦,是你父亲的意思吧?看来你父亲自知此番在劫难逃了。放心,你就留在这儿,看在与你父亲以往情分,我自会保你一条命的。” 这名青年将领,正是大楚帝国长公子、楚中军中郎将项昌。 就在项羽率精骑追杀丁复三千溃逃骑军时,项昌悄悄脱离队列,将身上外罩的披风扯下丢掉,露出里面的汉军军服,辨明方向,策骑向着东南方而来。 今夜遭到项羽突袭,汉军军营处处惊慌,乱糟糟一片,溃散的骑兵到处都是,项昌骑着马在军营乱闯,也被汉军以为是败兵,无人理会。 项昌就这般此无比顺利脱离了汉军大营,抵达了周殷的大军营帐。周殷虽然已经降汉,但军营中军官不乏有依旧对项羽保持忠诚者,比如这位屈复副将。根据以往信息渠道联系上他后,被顺利带到了周殷跟前。 项昌见这老家伙瞬息间镇定下来,对于自己到来显得没有多少意外,一副见多了风浪、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动容的架势,倒也暗自佩服,表面却冷冷道: “我的安危还不劳周大司马挂怀,反而是你,马上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还是多想想自己吧。” 第二十三章 两大司马 周殷双眉一挑,看着项昌,面色阴沉了下来: “放肆!眼下我已经是大汉将领,可不再是你大楚的大司马,这般无礼,信不信我立即斩杀了你。” 项昌一阵狞笑,露出了满口白森森的牙齿: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话!老家伙,你可知当前大王最恨的人是谁?不是刘邦,不是韩信,不是彭越,恰恰是你,周殷!大王任命你为大司马,将楚地军政之权尽数交付给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居然背叛了他。” “大王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今夜大王夜袭军营你也看到了,楚军虽然残余不多,却也依旧有一战之力。而今大王整顿城内精兵,决定突破韩信包围,全力攻击你的军队,务必将你这个叛徒给斩杀当地,一消心头之恨。” “想依靠出卖旧主,去汉营享受荣华富贵?哈哈哈,你也太天真了、太想得美了。对于你这个叛徒,大王宁可是死,也要先将你碎尸万段!本公子此番前来,就是大王念及主仆一场,特意给你报个信,让你做好受死准备。哈哈哈……” 听了项昌的威胁,周殷如听孩子的胡话,非但不动怒,反而摇头自失一笑,抚摸着下颌的短须,悠然的语气满是不屑: “想要斩杀我,大王自己能先逃回垓下、逃过这一劫再说吧。带着区区千骑夜袭汉营,不明白他脑子怎么想的,死到临头还在逞匹夫之勇,真是可怜又可笑!就凭借这点,我投降汉营就是正确的选择!让你老爹睁眼看看世界吧,这不是凭借武力逞匹夫之勇就能坐稳天下的。不用说一介匹夫,就是神祇,也无法与全天下英雄为敌。” 项昌双掌重重一拍,断然道: “说的好!说得好啊,老家伙,匹夫之勇?呵呵,你对你家大王的真正实力,是一无所知啊。” 就在这时,垓下城西方,又是一阵震天的喊杀声响起,马嘶人叫,那怕隔着这么远,依旧不断隐约传来。 周殷脸色一变,猝然跳起身,爬上一旁的瞭望木台不断张望。 “别张望了,下来吧,马上就有消息传来了,眼下你急也没有什么用。”项昌在下面招着手,无比体贴的招呼着。 果不其然,像是为了验证项昌的话,不多久,一名传信兵飞骑而来,到近前,也不下马,对周殷匆匆一拱手,大叫道: “灌婴骑将率领五千精骑追杀项贼,半途遇伏。诸位将领务必谨守营垒,没有军令不得妄动。” 通报完毕,立即匆匆去了。 而周殷,自平台上爬下来,面色已经恢复了平静从容,扫了项昌一眼,淡淡道: “想不到被逼急了大王,也知道用阴谋诡计了,可惜已经晚了,大局已定,他再怎么挣扎也都是徒劳,于大势无补。我周殷就在这儿等着他来杀,看看隔着韩信的重围,他可杀得过来?” 项昌“呵呵”摇头失笑: “死到临头,你还这么自信,眼下汉军四面合围大楚,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你却被丢在最外围,并且旁边还有英布与刘贾的军队监管,这刘邦对你的信任看来是很有限啊。” “楚军趁夜袭大胜之威,大王亲率剩余的楚军找你拼命,执意要斩杀于你,这种情况,你说刘邦甚或韩信,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直接放开一条路,将楚军送到你跟前,让我们双方杀个血流成河,他们坐山观虎斗,进而坐收渔利呢?” 周殷终于脸色一变。 以他这段时间对刘邦、韩信的了解,真就是这般尿性,项昌所言还真有可能。他手握的五万大楚精兵,虽然投降,却一直被刘邦视为隐患,更从来没有信任过他。 如果能够让项羽残军与这五万楚军拼个死活,相互消耗,无论刘邦还是韩信肯定都乐见其成。甚至,只要出现这样的可能性,刘邦与韩信恐怕都会极力促成这番美事儿。 而对于霸王的强悍、对于霸王能得士卒之心,周殷可太清楚了,真个到了那一步,麾下五万楚军不知多少要重新投到霸王麾下,就怕他这个主将都有可能被捆绑起来送到霸王跟前…… 想不到自己都投降了,居然还得不到安全,即将面临这等凶险不测局面,周殷真个失态了,怒吼道: “你老爹想要杀我,那我就先宰了你!来人,架釜,给我烹了他。” 项羽在大楚国建立后,一共任命了两个大司马,分别是曹咎与当前的周殷。但可惜的是,煊赫的大楚基业,可以说最终就败毁在了这两个大司马手上。 先说曹咎,在项羽三万破五十六万的“彭城之战”后,楚汉迎来了决定最终胜负的持久争夺战——成皋之战。 成皋之战足足持续了两年半。这期间导致汉兴楚败的至关重要的转折点,就发生在大司马曹咎身上。 当时项羽与刘邦长久对峙,项羽屡屡挑战,刘邦却一直深沟高垒,坚壁不出。 而刘邦麾下大将卢绾、堂兄刘贾,带两万军队渡过白马津,深入楚地,协助彭越扰袭大楚的后方。彭越在他们两人的配合下,一口气接连攻下了睢阳、外黄等十七座城池。 腹心之地眼看全线覆灭,全部要落入汉军之手,项羽大惊,不得不引兵去救。临行前他任命大司马曹咎为主将,并再三嘱咐,无论汉军怎么挑战,都不要出战,只要能够坚守住成皋十五天,待他平定彭越,就会立即赶回。 哪知道项羽倒是按期平定了彭越,曹咎这个无能蠢货,却受不了汉军的羞辱挑衅,主动引兵出战,结果被彻底击溃,一败涂地。最后曹咎无颜见旧主,自刎在了汜水之畔…… 成皋之战后,楚军元气大伤,无力再覆灭汉军,就此露出了颓势。从而有了后面项羽不得已与刘邦签订“鸿沟之约”,也有了随之而来的刘邦撕毁盟约,说服韩信、彭越,合围项羽。 可以说就是因为曹咎这位大司马的愚蠢、无能,生生将大楚推到了一个极为危险境地。 如果仅仅如此,大楚还不至于彻底崩坏。 当时大楚在南方楚地还有一大片基业,正归属于另一位大司马周殷统领坐镇,项羽将南方楚地的军政大权全都交由他掌控,包括了精锐的五万楚军。 只要他接应项羽返回楚地,楚军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哪知道周殷这厮不知被刘贾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被说服,投降了汉军不说,还带领大楚军队跟随英布、刘贾北上,共同参与了对项羽的合围,就此直接导致了大楚的彻底覆灭、项羽无路可逃最终被围垓下的凄惨境地…… 这两位直接导致大楚败亡的大司马,一个无能蠢,一个背叛坏,这样的货色居然得到项羽重用,不得不说项羽识人的眼光,真是让人吐糟都有心无力。 第二十四章 架釜烹煮 周殷一声令下,一干军士抬来一尊注满清水的大釜,釜下塞满柴禾,引燃后熊熊燃烧了起来。 “小子,只要你乖乖听命,去一封帛书给霸王,将他说服,我就饶你一命如何?” 前夜项羽带十万大军一番苦战,最后被韩信打得大败亏输,周殷以为项羽已是强弩之末,无力再战。 哪知道昨夜,项羽又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引着千骑纵横汉营,所向披靡,并且刚才还在垓下城下设伏,将汉军威名赫赫的第一骑将灌婴给斩杀,五千汉军精锐骑兵全部剿灭。 凶猛到这等程度,不见丝毫颓势败象,周殷真个是心生畏怯了,故而烹起大釜来威胁项昌。 在他看来,项昌不过十几岁小娃娃,面对这等酷刑还不当场吓尿、千肯万肯? 项昌眉毛一挑,勃然作色:跟我玩横的?那本公子就让你看看什么是愣的! 他大步上前,一脚将巨釜踹翻出去,接下来双眼死死逼视着周殷,一跨步,昂然站到了熊熊燃烧的火堆中! “周殷,本公子出身大楚将门,而今更是西楚霸王之子,也是你一低贱的贱仆能烹的?本公子就自焚在你面前,皱一皱眉头,就不是西楚霸王的种儿!” 看着这惊悚一幕,听着火焰中项昌怒狮般的低吼,周殷连带营帐众将士齐齐骇然失色。 “快,快,将他拖出来,不能让他死了,都愣着做什么?”周殷跳着脚,对着左右厉声呼叫。 屈复第一个冲上前,将项昌给拖了出来。接下来一干将士也涌了过来,七手八脚灭火的灭火、熄火的熄火。 被救出的项昌,整个人全身糊黑,头发被燎了大半,身上衣袍甲胄着了火,手臂、脖颈等露在外的皮肤烧起了硕大的燎泡。 项昌强忍着死去活来的灼疼,几拳几脚将救他的将士打退,“擦”的拔出了毫不防备的屈复的跨剑,大步对周殷走去。 投降汉军的大司马周殷脸色又是一变,骇异的连连后退。 项昌“呵呵”仰头一阵狂笑,用剑敲击着周殷啃羊腿的木案,舒展着散发浓重糊黑味儿的身躯,猛兽般择人而噬让人不寒而栗的双眼死死盯着他: “为甚救我?周殷老贼,我自焚还不能让你满意?那本公子就一刀一刀将自己给割了,看我大楚王室之血,能不能喷溅你这贱奴一身!” 说着调转长剑,毫不迟疑,对着自己胸口就要切割下来! “住手!”周殷气势完全被夺,下意识又急叫道。 “呵呵,怎么,不敢让我死?怕我死了,你更是死路一条?你以为现在你还能活命吗?你看看身周围的这些楚将,多少依旧心向霸王。我父王一声令下,他们会不会砍了你,拎着你的脑袋去向霸王请功?” 项昌挺住手,长剑缓缓又指向周殷,眼神俯视,充满了压迫感,像是高高在上的王命令下属,带着不容置疑的傲慢、威严与霸道: “想要活命?可以,你眼下只有一条路可走!” 周殷嘴唇剧烈哆嗦着,面色挣扎,最终颓然低下了头。 项昌轻蔑看了他一眼,将长剑丢还给屈复,冷哼一声,大马金刀坐在周殷的木案上,招呼诸兵士拿酒来清理擦洗烧伤之处,又用蛋清调和方茎油,涂抹在伤处。 至于军营中医师随身带的黑糊糊刺鼻而可疑的伤药,他是万万不敢用的。 他的伤势,外表上被烧的烂糊糊一片,看着很是恐怖,实则除了头发被燎了大半,裸露的手臂等烧出燎泡,原先衣甲上满是血迹与汗渍,湿漉漉的,并没有烧起,全身没有什么大碍。 “这世界果然就是一个草台班子!这些王侯将相,不过就是在一方面拥有超人才能,又敢打敢拼,又站在时代的风口,又具有一定的运气,从而扶摇直上成就了一番伟业。真个剥掉他们身上的权势外衣,呵呵,不过还是一群私欲熏心的猴子而已。” 一边治伤的项昌,一边暗自冷冷思忖着。 周殷见他连自己归降的细节都不谈,干脆利落的一塌糊涂,好像笃信自己只要答应就不敢反悔,张口欲言,最终又颓然住口,暗暗嘀咕着: “恁是邪门,这小子,比他老爹可狠黑多了,关键还无耻又大胆,他老爹但凡有这几下子,老子不至于起二心。” “壮哉!项昌长公子真是英雄,我愿追随,死而不悔!” 刚才参与从火中营救项昌的一名裨将,忽然一声嘶吼,对着周殷抱拳一礼,豪气烈烈的大步走到项昌身前,跪地就拜。 霸王在他帐下这些楚人将领心目中拥有崇高威望,对此周殷自是清楚,只是而今不仅霸王,他的儿子居然也拥有这等让人俯首景从的恐怖能力,周殷一张脸直变成了猪肝,眼睁睁看着,却不敢出言阻止,更不敢将这个叛徒给拿下! 项昌也是大为意外:自己此番一跳火堆,还意外触发了被动金手指“纳头便拜”不成? 一时间扭头看着周殷的周围将士,琢磨着是不是再跳几次火坑,看能不能将这些将领全部招纳过来? 这名裨将高壮结实,生有一部络腮胡须,一双环眼,状颇勇猛,项昌见了先有几分好感,问了姓名,名叫闻喜。 这可是大楚在岌岌可危穷途末路之际,第一个来投的将领,还是投的自己,项昌二话不说,当即赐姓项,授中郎将! 那将领闻喜,不、项喜,大喜,见礼认主后,昂着头,带着一股憨愣劲儿,按剑顾盼自雄的站立项昌身后。 项昌旁光扫到,暗暗摇头,也不明白跟随着眼看就要彻底败亡的大楚,他得意个什么劲儿? 项昌此番敢来重新逼降周殷,第一固然是根据以往脑海中对周殷的印象,感觉他不像是投降苟且之辈;其次,也是他想起了前世看到的关于周殷的史料。 前世司马迁的《史记》中,对于周殷的记载并不多,只有可怜的两处,并且都极为简短,好像有意识进行了淡化处理。 其中一处,就是在大楚成皋之战大败,遭遇最大危机时,周殷被刘贾诱降,举楚地精兵投汉,直接导致了项羽与大楚国的彻底覆灭。 而最为吊诡的来了,按理说周殷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即使列不进十八开国功侯,至少也要在第二队列的功侯中名列前茅,毕竟刘邦可不是一个小气的人,有功必赏这点儿做的还是不错的。 然而,没有!不仅没有,甚至连一个关内侯都没有封。 第二次记载,也是关于周殷的最后一次记载,已经是到了汉景帝时期,并且还是只有简短的一句话:汉景帝即位后四月,大司马周殷叛乱被诛杀。 就是这两条简短的记载,让项昌隐约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断:也许周殷一开始的投降,并不是真心投降,而是诈降! 周殷当时看出大楚形势危急,恰逢刘贾来说降他,就顺水推舟虚假答应,然后积极跟随英布、刘贾北上,参加对项羽的合围。 当时他实则是包藏祸心,企图抵达战场后,与项羽残军里应外合,给汉军来一次致命重创。 但在这期间,可能是楚军崩的太快,英布与刘贾又对他防范严密,让他无能为力,最终诈降不得不演变成了真降。 这也就说明了为什么汉朝建立后,周殷这么大的功劳却没有被封侯,仅仅是一直挂着一个大司马的空头衔。 对于他的投降,显然大汉上下也是持有疑虑。 此外还有一条信息可以佐证他的这个猜测,是陈平曾对刘邦说的话:“项羽的骨鲠之臣,范增、钟离眛、龙且、周殷等聊聊几人而已。” 陈平身为刘邦顶尖谋士,当前天下最聪明的大脑,看人可是鞭辟入里、精准毒辣,能够被他评价与范增、钟离眛、龙且同为骨鲠之臣,周殷怎么也不可能是一个贪生怕死、投降苟且之徒。 正因为有了这番推测,也是被逼到了悬崖,后退无路,项昌才一横心大胆前来,死马当做活马医的豪赌一把。 而今看周殷的反应,他心下明了,情知自己的推测恐怕还真是正确的。 至于周殷最后为什么在汉景帝时期以谋反罪名被诛杀,想到刚才他一看到自己时说的话,项昌也是心头明悟: 恐怕项羽的后代一直都是得他庇护,最后不小心事情败露,因而遭到了清除。否则在汉景帝时期谋反,这不是开玩笑吗,当时大汉经历了刘邦、吕后、汉惠帝、汉文帝四朝,天下安定,刘氏政权深入人心,那里还有叛乱的土壤?何况他区区一有名无权的空头大司马? 第二十五章 全部清理 “邦、邦、邦……” 随着东方那轮巨日缓缓爬到城头上空,驱散了些许深秋的酷寒,周殷军营中响起了清脆悠长的军士朝食的梆子声。 在军营正中位置,一大片傻大黑粗的军士营帐的重重包裹中,有一顶顶牛皮制成、朴素雅致结实耐用的单人小帐篷。 这片单人小帐篷,就是裨将以上将领夜晚休息、日间朝食与晡食的居所。 一名又矮又胖,一张四方脸满是横肉的青年军官,头戴双板长冠,穿着高领右衽褶服,披赤红色齐边甲,缚着护腿,脚上穿着一双方口齐头翘尖履,大摇大摆走了过来,熟门熟路的弯腰钻进了其中一座小帐篷。 看这名军官装束,应该不过是一名卫尉,到不了裨将级别,但因为他是宛如监军一样存在的刘贾的侄子刘辛,故而也额外分到了这么一顶小帐篷。 帐篷内打扫的非常洁净,陈设很是简单,除了铺了一张供睡觉的狼皮褥子,摆放了一张高粱秸秆编制的四方席子外,再别与余物。 而今席子上,已经放了一大陶碗小米饭,一盘盐水豆子,两大串烤肉,此外居然还有大半碗米酒。 这份酒食,显然就是刘辛今日的朝食了。 像这等餐食,是将领所独有的小灶。至于寻常兵士,每人一袋子炒豆子,一袋子小米粉,饿了就抓两把和水嚼着吃,还不管饱。 任何朝代的上层权贵都不会委屈了自己,而阶级自诞生,也就是为权势垄断独占资源而服务的。 刘辛显然也很是满意,走过去跪坐在席子上,抄起大碗,像是饿死鬼投胎一样,狼吞虎咽开始扒拉起来。 不过几眨眼的功夫,一大碗香喷喷的蒸小米饭被他就着盐水豆子给刨了个干净。接下来他明显放慢速度,一手端起米酒,一手拿起烤羊肉,眯着眼,一口肉一口酒,美滋滋享用起来。 ——显然这厮也是一个贪图口腹之欲的吃货! 就在刘辛朝食接近尾声,他的小帐篷旁边,紧挨着的那顶小帐篷内忽然传来两声轻微却清晰的咳嗽声。 刘辛精神一振,一口将剩余的肉吞下,然后用筷子“铛、铛、铛、铛”敲了四下陶碗。 接下来,旁边的小帐篷内一个壮硕的身影紧贴在帐篷牛皮上,一个低沉又有些急迫的声音传来:“夜里刘贾将军离开不多久,周殷大司马就将周围戒严,我们这些汉军将领全给排斥在外。我经过多方打探,得知好像是垓下城有信使来,据闻是周殷大司马极为看重的故人。” 刘辛脸色一变,敏锐意识到这个信息的重要性。 眼下显然到了楚汉相争的最后关头,特别大楚眼看着仅剩的这口气倒不上来,就要一举崩塌了,这个时刻周殷要是再出现反复,却是平添变数。 刘贾被刘邦派遣过来,一直粘糕一样跟随在周殷身旁,名义上是监军,实则是监视,为的就是杜绝这种可能。 但周殷万一真个脑子抽了,为了故主不管不顾临阵反水,自己的叔父刘贾非要在汉王面前受重责不可。 “叔父没有看错这狗贼,前期投降并非实打实的真心,夜里项贼一番闹腾,他就又蠢蠢欲动起来了!” 刘辛恨恨不已的嘀咕着,起身就要出营帐,尽快将这个消息传递给叔父。 他情知眼下周殷的反叛也许还只是小火苗,只要抓紧时机,施展雷霆手段直击要害,就有可能将之一举扑灭下去,避免焚烧成不可收拾的火山、火海。 这时营帐外一阵凌乱沉重的脚步声传来,飞快的从远处迫近,至少有五六名兵士之多,让刘辛心头一惊,停住了身形。 那五六名兵士却是停在了隔壁小帐篷前,接着传来粗暴的扯开帐帘声,接着一股脑儿涌了进去。 “你们是什么人?这般无礼,闯我的营帐,好大胆!知道我是什么人吗?”隔壁营帐内那个声音立即怒起来,大喝道。 听闻这些将士不是隔壁营帐那将领的手下,刘辛心头一沉,心头的不安更加强烈。 就听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高将军,大司马急着要见你,赶紧跟我们走吧。” “什么事情这么急?你们先出去,容我换一身衣裳。”那将领显然也感觉到不对,佯装镇定道。 “呵呵,可以,请快些,不要让大司马久等。”那个粗豪声音道。 听这人这般有礼貌,刘辛心下一松,只以为是自己过于神经过敏,那知道接下来沉闷的重物狠狠撞击声,无比熟悉的利矛刺入身躯的撕裂声,以及那位将领仅仅发出半声、又立时戛然而止的惨叫声,接连传来。 随之那座小营帐一阵剧烈晃动。 刘辛像被人掐住了脖颈,双眼发直,全身僵硬,呼吸一时间都停止了,站在帐内动也不敢动。 “这些汉军将领平时一个个趾高气扬,呵呵,真个杀起来,弱的跟鸡狗一样。”旁边小帐篷的剧烈颤晃慢慢平复,几道剧烈运动过后的粗重喘息响起,一个新的高亢的声音道。 这个高亢的声音极有辨识度,刘辛很是熟悉,却是大司马周殷身边的一名心腹将领,名叫闻喜的。 而这时,那怕隔着两层帐篷,依旧一股浓重的血腥气飞快氤氲扩散过来,刘辛不由一阵悲愤泛起。 “闭嘴!——这是第几个了?”那个粗豪的声音道。 “第十八个了!还有三个。” 一听这个数字,刘辛心尖一颤,就此再无怀疑,整个人像是高台失足、江心翻船,浑身寒透! 旁边帐篷内被杀的这名将领,正是汉军安插到周殷投降的军队中担任中高级将领的二十一人之一。 听这些将士话头,已经被清理掉了十八个,剩余的三名显然也难逃此劫,如此意味着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需要尽快全部清理掉,——赶紧下一个。”将那名汉军将领尸身丢在帐内不管,这支楚军小队飞快退出,临走还体贴的将帐帘给用石头压住。 待这支楚军小队去的远了,刘辛才小心翼翼钻出营帐,用尽全身力气才保持住镇定,用不快不慢若无其事的步伐走出了这片将领营帐。 第二十六章 难逃毒手 一路上,遇到兵士恭敬行礼,刘辛也跟以往一样,矜持的点点头,冷冷回应一声。 直到走出营帐,来的马厩,走到自己的马匹前,顾不上坐骑正在津津有味吃着饲料,扯下缰绳拉出厩来,也顾不得没有马鞍,刘辛翻身跳上了马背,一鞭子抽下,向着刘贾营帐飞窜而去。 刘辛是真个惊了,周殷开始清除汉军安插派遣过来的将领,显然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反叛了,小火苗已经确凿无疑烧成了火山与火海,没有法子扑灭,当下最紧要的就是与叔父等人赶紧逃出去,避免被这把火给烧死! 无鞍马可不好骑,特别狂奔起来更为颠簸,刘辛被颠的头脑发懵,刚刚吃的小米蒸饭、肉块、美酒都差点给颠出来,幸而骑术高超,双腿又夹得紧,硬生生挺了一路。 饶是这样,待冲到刘贾营帐后,也感觉后腰与屁股已经没有了知觉。 远远的见叔父刘贾的营帐依旧一片安静,护卫的军官与兵士都各司其职,或岗哨、或朝食,并无异状,刘辛长松口气,情知还有点儿时间,逃命应该还来得及。 他跳下马,对着一名按剑漫步巡视的将领,急促道:“都尉何在?” 当前的刘贾,被刘邦任命为英布、周殷这支联军的护军都尉。 得到还在营帐内睡觉的回答,刘辛忿忿抱怨了一句,对那将领怒声道:“周殷老贼反叛了,被垓下城的使者给说服了,咱们安插的将领都被诛杀了,接下来马上轮到咱们。赶紧让将士们着甲,准备突围。” 将领被他狰狞的面容、声色俱厉的声音吓了一跳,待听明白他所言何事,更是大惊,及待细问,刘辛已然急匆匆冲进了刘贾营帐去了。 那将领情知刘辛可不敢在当前这等形势下,拿这等军情开玩笑,面色变幻,一咬牙,扭身向着众将士开始下达军令。 这支跟随刘贾身旁保护他的将士足足有百余,都是百战精锐,故而军令下达,在最短时间内披挂好甲胄,备好马匹。 而就在队列刚刚列好,刘辛半扶持半劫持着睡眼惺忪、老脸懵逼的刘贾,也从帐篷内窜出来了。 已完全清楚形势严峻的刘贾,二话不说,立即同意刘辛建议,在将士护卫下赶紧返回英布军。 ——只要即使将消息通报给英布,让英布带军将周殷军给牵扯住,不与项羽残军合流,就还不至于造成更大恶果。 刘贾爬上马匹,在一干将领军士的护卫下,闷头向着营帐外冲去。 周围的周殷军将士不明就里,特别又见刘贾虎着脸,杀气腾腾,又没有军令,也就没有人敢出头阻拦。 一鼓作气冲出了营地,又冲出了老远,回头见后方营地依旧毫无动静,没有兵马追来的迹象,一队人马方松了口气。 一边辩明方向向着英布军飞奔而去,刘贾心头懊丧至极:怎么一觉还没有睡醒,好端端的局势就起了这等反复?是我年已老衰,还是这个世界变化快?早知如此,就是熬死也不去睡这一觉啊! 一队兵马刚刚转过一座小山丘,远远就见从英布军驻扎的方向,一条土龙腾空而起,马蹄声滚滚如潮,一支二百余众的骑兵小队席地卷来。 刘贾只以为中了周殷的埋伏,一张老脸像是葱韭吃多了,一片惨绿,就要厉声下令,呼喝将士夺路而逃,亲侄子刘辛年轻眼尖,敏锐的自那支杂乱的骑兵中挖到了一名身躯高壮、浑身上下披挂着骚包的黄金盔甲的将领,惊喜大叫道:“叔父,是淮南王!” “淮南王?!”刘贾闻言一喜,忙勒住坐骑,眯着老眼仔细看去,随着这支精骑越来越近,果真队列中淮南王的那全身披挂的黄金甲胄越来越鲜明。 刘贾不清楚眼下英布又跑来周殷军营做什么,略一思忖,立即醒悟,破口痛骂: “周殷那黑心肠的狗贼,不得好死!将咱们全部清除还不满足,这是又将淮南王也诈来,打算一股脑儿全部灭杀!幸而天佑我大汉,让你抢先一步得知消息,从而咱们抢先一步逃出生天,又抢先一步遇上了淮南王,否则那怕即使咱们逃得性命,淮南王一旦落入他彀中,遭他诛杀,这九万大军也就要全改姓楚了!” 刘贾身后一名卫尉跃出队列,见淮南王这支骑兵毫不减速,依旧直挺挺对着他们冲来,势头躁狂,透出一股杀气腾腾的劲头儿,当即挥舞长矛,大声吼叫道: “刘贾都尉在此,请见淮南王!淮南王,刘贾都尉在……” 随着卫尉大叫,那支骑兵居然速度依旧丝毫不见停滞,眼看冲入了一射之地了。 这时刘贾也察觉出不对劲了,刚要下令将士戒备,好像不想让他的推断落空一样,那队骑兵就此齐齐硬弓高举,箭矢齐发,如同满天蝗虫密密麻麻飞射而来。 这一刻直接将刘贾给搞懵了,自己就是年纪大了睡了一觉,怎么醒来之后,好像天都变了?自己这是错过了什么?周殷这贼出现反复也就罢了,英布这位堂堂汉王封的淮南王,怎么也转而又去捧项羽的臭脚了? 两年前项羽愤恨他的投降汉王,派遣龙且将他击败后,可是将他满门妻小都杀了个干净,两者应该有着血海深仇才对啊!这厮怎地这等仇都能忍,回头又去继续当孙子,还是不是男儿了?还不成是自我阉割了? 刘贾麾下将士猝不防及,这一阵箭雨爆射而来,至少十几名军卒被射中,纷纷坠马。 剩余将士大为惊恐,有的仓皇躲避,有的弯弓回射,人叫马嘶一片慌乱。 这时英布这支骑兵越发冲近,那身金灿灿的黄金甲胄在金灿灿的阳光下直刺人眼,一干将士更粗声大吼: “抓住刘贾,不能让这老小子跑了!” “九江王有令,活捉刘贾,赐千金!” “杀啊,除了刘贾老儿,剩余的一个不留,全部杀干净。” …… 看着凶神恶煞般冲来的英布骑兵,耳朵听着粗暴凶狠的呼叫,刘贾心头狂跳如鼓,一边高声叫着鼓动下属将士“保持队列,杀啊,与他们拼了”,一边猛的一拨转马头,马鞭狂抽,扭转身向着汉军的营地逃窜而去。 第二十七章 首鼠两端 也怪不得刘贾当机立断逃得干脆,别人不知道英布的厉害倒也罢了,这两年来他奉刘邦之命一直作为亚将辅佐于他,征战在楚地,那里不清楚他用兵的强横? 那是被项羽一手带出来,几乎堪称小项王一样的存在。 而今既然他横下心来吃回头草,显然还想拿着自己人头做进献之礼,自己但凡逃得晚一分一毫,那都是对他这位硬生生凭借战功无论在项羽手下还是在刘邦阵营都被封王的军事奇才的不尊重! 而最让刘贾心头恐惧的是,就怕他当下再怎么逃都已经晚了,难逃这番毒手! 刘贾逃得快,却意外发觉身侧还有一骑跑得更快,几乎隐隐跑到了他的前头。 侧头一看,赫然是侄子刘辛。 刘辛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了马背上,闷不做声,拼命策骑,窜得那叫一个紧锣密鼓,全力以赴,不留余地。 不得不说老刘家的逃命天赋技能就是强大,叔侄俩一没有进行事先约定,二没有相互招呼,却神同步的做出了同样的决定。 刘贾队列的那名卫尉一声厉吼,一脸悍不畏死,招呼一干骑兵迎着英布这支精骑直直冲去,为刘贾逃生创造时间。 英布这支精骑中一名少年将领一挥手,引着身后的几十骑绕过他们,像是一只只轻盈滑翔的黑燕,马蹄翻飞几乎像是不沾地,追杀刘贾而去。 剩余的精骑汹汹狂冲,与刘贾这名卫尉带领的骑兵轰然撞击一起! 英布这支骑兵极为精锐,又是以众击寡,那怕这支汉军骑兵存了死志,依旧被一个照面间就生生冲散。 至于那名卫尉倒是骁勇至极,那怕队列被冲散,孤身一人,依旧怒声吼叫不止,左冲右突接连砍到了三四名骑兵,然而也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就被乱七八糟捅、戳、刺、攮来的长兵器,给硬生生撕裂成了碎块…… 剩余的汉军骑兵心胆具丧,久经战阵经验丰富的他们,情知再不逃,接下来迎接他们的就是被分割包围依次绞杀的命运了! 当下分向四方,一哄而散,策骑狂逃。 英布这支骑兵虽然人数众多,面对汉军骑兵的四散而逃,也根本做不到全部绞杀干净。 ——而让他们逃了,淮南王重新投靠项羽这个消息可就瞒不住,必将传到刘邦耳中。然而对此这支骑兵似乎并不如何在意,面对四散溃逃的汉骑一阵追赶,杀死、生擒了大半,剩余的几十骑眼看逃得远了,也就勒骑而回,不去追赶。 追杀刘贾的少年将领看样子不过十几岁,马术却极为精湛,又箭术超群,随着越追越近,弓弦震响,一箭正射中刘贾后背,将之射落下马。 刘贾在地上翻滚出老远,一张老脸满是痛苦,挣扎着抬起头,大声对着继续飞逃的那熟悉身影高呼:“辛儿,救我!” 他的好侄儿死死趴在马背上,好像没有听到,一丝一毫的停滞都没有,蹄声如骤鼓,继续狂逃不止,一溜烟儿去得远了。 刘贾惨然一笑,高高翘起充满希冀的脑袋,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无力耷拉了下去。 少年将领这时候飞马冲来,围着刘贾转了两圈,仔细看了几眼,确定是刘贾无疑,满意一笑。 他跳下马,先手持长矛捅了捅刘贾,见老头子被自己那一箭深深射入了后腰肋,不用说反抗,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放下心来,居高临下站在他面前,冷酷俯视着他。 被少年将领伟岸的身躯完全遮蔽的刘贾,吃力抬起头,见这少年将领无论是棱角分明的脸庞、高挺的鼻梁,还是刚毅的下巴、犀利明亮的眼神,都让他感觉无比熟悉! “你、你是项昌长公子?”刘贾陡然想起来了,嘴巴像是吃了一只猪苦胆,无尽苦涩的味道泛起。 自跟随堂弟刘邦起兵反秦以来,他征战讨伐,战功卓著,堪称英雄一世,哪曾想最后居然会折在这乳臭未干的小儿手上,真是耻辱啊耻辱! “回去告诉你父,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当前形势已经明朗,天命在汉!” “你父要是投降,以汉王的大度,不失王侯之位。继续逆天而行的话,就怕最终死无葬身之地。” “要是你父亲不想投降,你不妨多为自己想想。你这么年轻,未来还有美好的日子等着呢,何必给老家伙们陪葬?” …… 此时的刘贾,头盔被摔掉了,发髻也乱了,蓬乱苍白的头发在风中瑟瑟,一张老脸更是惨白如死人,看上去就像一只落水狗,却依旧强撑着,絮絮叨叨的对项昌说着。 围上来的骑兵见老家伙死到临头,还打着欺负项昌年小、话语蛊惑企图说服策反他的主意,一个个面色古怪。 项昌好像真听进去了,思索半响,摇头道: “你说的好像颇有道理,但以我父王的骄傲,宁死也不会投降。至于我嘛,我可是霸王之子,投降刘邦,他真会封我为王侯?你能给我做出什么保证?只要……” “行了,他都快要死了,还逗他做什么。”一名中年将领下马走来,摇着头,无奈的对项昌道。 这名中年将领颀长的身躯挺拔如松,穿双重长襦,披玄色铠甲,脚上一双方口齐头翘尖履,饱经风霜的脸庞满是冷峻,正是投降汉军又复叛的大司马周殷。 想不到周殷会出现这儿,刘贾大为意外,怒视着他,大有将他生生吞吃的意味儿: “朝汉暮楚,首鼠两端,周殷,你落不得好下场!——还有英布,让他滚过来,躲后面搞什么?敢做不敢当?” 刘贾忍着痛楚,高高翘起头,对着骑在马上站在远处,全身黄金甲胄的英布叫道。 刚才两军一接战,英布就在一干骑兵的护持下,自动落在了最后面。 周殷对英布招了招手,让他近前,一边很有几分怜悯的对刘贾道: “本来不想让你见到他,起码你死的时候心里会好受些。既然你非要见他,非要死不瞑目,那也由得你。” 看着跳下马慢慢走近的那全身黄金甲胄的将领,刘贾陡然双眼瞪大,呼吸粗重又急促,像是一个老风箱,接着又扭头急切看向汉营方向,却见刚才逃窜的骑兵全跑了个没有影儿了,面色一层浓重的灰白色迅速涌上,双眼流露出无尽焦虑绝望之色。 这名将领,待走近了后方看出,那里是什么英布?却是一名与英布身躯相仿的兵士,穿上与他甲胄相仿的黄金甲假扮而成! 第二十八章 不寒而栗 刘贾心下雪亮,几乎瞬间想明白了此中关窍。 周殷的反叛确凿无疑,清理灭杀汉军安插的二十一名将领时,故意让自己那个蠢笨又贪生怕死的侄儿看到,从而逼迫自己逃出军营,逃往英布军。然后在半路上冒充英布,带领骑兵截杀自己,让自己及一干下属都误以为英布与周殷都反叛了。 最要命的是,自己那个蠢笨又贪生怕死的侄子被特意放了回去,为了避免汉王责罚,一定会死死咬定是周殷联合英布反叛作乱而导致自己身陨。 如此一来,汉王会有什么反应?显然有很大概率会遭受蒙蔽。 而眼下处于汉楚相争的最关键时刻,楚军残余被重重围困,败亡就在眼前,却意外又出现了这个变故。一旦汉王中计,做出错误的决断,牵一发动全身,势必让已经明朗的局面再次变的扑朔迷离…… 如此想着,刘贾心头一阵无力感泛起。 “周殷,这阴损的计策,是出自何人手笔?不要说是你。不是我刘贾看不起你,你还没有这个头脑。”刘贾粗重喘息着,一双老眼血红,梗着脖子对周殷吼叫道。 周殷怜悯看着他,没有做声。 项昌俯下身,定定注视着他,冷然道: “你怎么这么难受?是感觉被人阴谋了的滋味儿不好受?我父王被你们阴谋了那么多次,又说什么了?因此不好受,也老老实实受着吧。” 刘贾猝然一惊,用意外又惊悚的眼神看着项昌: “是、是你?怎么可能,你、你才多大……” “是不是我不重要,重要的是,刘邦得到你那个傻侄子带回去的信息,接下来会怎么做呢?会不会先下手为强,攻击英布军呢?”项昌语气冷冷的道。 “你也太小看汉王,小看汉王身旁的张良、陈平两位谋士了,你的谋划虽然精巧,但让他们上当,就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刘贾急剧喘息着,嘴角溢出了血沫,强撑着道。 “谁说一定要让他们上当了?只有刘邦对英布心生怀疑,一切就都足够了。像刘邦这等人,随随便便就撕毁盟约,心下毫无敬畏、毫无诚信,又岂会去信任别人的诚信?像他这等摧毁天下信誉根基的始作俑者,最怕的是什么?不就是怕面对别人的不守信誉、在他最重要的时刻反过来狠狠捅他一刀吗?” “而眼下周殷叛了,你又死了,英布等于完全失去了控制,身上还有反叛的疑点在,并且有以往面对霸王封王这等厚恩都能选择背叛的污点劣迹,刘邦可敢继续容忍他掌控数万大军,作为随时可以威胁到他的不安稳的分子而存在,而不会选择先下手为强?” “呵呵呵,这么一来,面对刘邦的出击,就不知英布会选择如何应对?是做一个乖宝宝,老老实实束手就擒,还是怒而雄起,与你那位好堂弟狠狠拼上一把?啧啧,真是想一想就让人感到刺激、充满期待啊。呵呵呵,这,就是所谓的玩弄阴谋者,必将被阴谋所制的下场吧!” …… 听项昌冷寒彻骨又循循善诱剖析入微的话语,不仅刘贾浑身寒透,僵尸一样硬在当地,旁边周殷及一干将士,也一个个目瞪口呆,看他的眼神如看魔怪,充满了惊悚与敬畏。 刘贾眼下是再不怀疑这一切是这乳臭未干的小儿所谋划,而随着他的分析,他也心下承认,这小贼是将自己的堂弟给看透了,得知刘辛带回的消息后,绝对会想方设法控制住英布、进而谋夺他的兵权的。 要是没有这小贼的存在,刘贾是毫不担心,汉王绝对会成功。但正因为有了这小贼的存在,——他岂能老老实实袖手旁观,而不在里面兴风作浪?如此将出现什么后果,简直让刘贾这个将死的糟老头子不寒而栗。 “你、你父王就是沐猴而冠,除了个人武勇,一无所是,根本没有能力建立一个帝国,你有这般才能,应该……”刘贾绞尽脑汁寻找说词,企图说服这小子不要跟着老爹一条道走到黑。 项昌这时却失去了与他废话的兴趣,站直身躯,一边拔出长剑,一边冷邦邦道: “你先到地下给你堂弟刘邦打个前站,他随后就到!”说着,就在刘贾惊骇绝望的眼神中,一剑狠狠砍下了他的头颅。 这时一干骑兵也清扫完了战场,周殷下达军令,立即上马列队整齐,面向着英布军的方向静默而立,翘首而望,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周殷不自觉将项昌给让到了居中位置,自己这位一军主帅,反而位居下首。 眼下他已然丝毫不敢因为项昌年少而轻视他了,对于这个对敌人狠,对自己也狠,腹有良谋,又极为腹黑的货色,他是真个见识到了,甘罗、孟尝君等少年聪慧又取得偌大功业、在过往历史留下煊赫声名的先辈大能,不自觉自他脑海掠过。 “老项家不愧是故楚的世代将门,祖先有灵,代代有惊天动地的人物涌现出来。像这长公子,智谋似不在范增之下,更兼颇具勇略,有他襄助,大王如虎添翼,即使灭不了刘邦,与之中分天下想必大有可望。” 周殷看着项昌,暗暗转着如此念头。 众人静待了不多久工夫,英布军营垒的方向,又有一条滚滚土龙腾空而起,骚包的身穿黄金甲胄的英布一马当先,带着百十名将士疾驰而来。 于是重生后的项昌,终于又见到了一位能够左右秦末这段风云变幻历史走向的大人物! 这一支骑军虽然也仅仅只有百余,然而与刚才刘贾率领的百余汉军却给人截然不同的感觉,疾驰起来队列散乱,极为松弛,似乎毫无章法,然而却自有一股睥睨倨傲、凌厉肃杀的铁血之气涌动,那怕是瞎子也能够清晰感受到这显然是一支自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凶戾悍旅! 项昌就见这支骑军无论是外松内紧的行军队列,还是不可一世的傲慢状态,仰或是残忍嗜血的凌厉气势,都极为熟悉,与老爹率领的麾下精骑不能说一模一样,也是大差不差。 项昌身后的骑兵人数足有两倍之多,随着这支精骑踏天动地冲卷而来,那怕距离尚远,依旧不由得微微躁动起来,显然感受到了莫名的压力,难以保持平常的从容镇定。 项昌清晰感应到了这一点,在这一刻深深察觉到两军差距之大,也意识到英布这位老爹麾下如云猛将中唯一凭借战功而封王的存在的可怕。 故而,不仅是身后的精骑,即使他也有些心头发紧,握着大戟的手心不断冒出冷汗来,——这英布不比周殷,显然是一头实打实的凶残猛虎,一个不慎真是要吃人的! 第二十九章 败亡之始 “好威风、好煞气啊!”项昌遇挫愈勇的天赋神通再次点亮,眯着眼,脸色冷硬如铁,盯着越来越近的英布精骑一个字一个字道! 不得不说,对于这种毫无把握、将自身生死寄托于别人手上的感觉,项昌是打心底里排斥与抵触。 这一刻他暗暗下定决心,真个能过了这一关,此后自己绝对不再陷入这种凶险境地! 项昌都感觉到心头发紧,对英布更了解的周殷自然更是不堪,那怕身后有二百将士,依旧感觉不到丝毫安全感! 随着英布引军越来越近,几次他差点扭转马头落荒而逃,然而见旁边的项昌站立当场纹丝不动,如若山岭,莫名给人一种踏实可靠的感觉,才让他勉强保持住镇定,没有妄动。 “这小子,还真是有种,不愧是霸王的儿子!”周殷对项昌的看重又增两分,张口对项昌说话,分散着心头的紧张: “英布、龙且、钟离昧、季布等四将都跟随霸王日久,行军作战、排兵布阵都学自霸王,但只有英布天分最高,最得霸王精髓,——长公子请看,他行军的队列、状态,却不是与霸王麾下军队极为神似?” 项昌冷然一笑,暗自腹诽:不仅行军作战,连背叛旧主,也学了个十足十! 作为项羽最为信重、唯一被封王的大将,英布原本对项羽也有过一段感恩戴德、忠心耿耿的阶段! 然而两人之所以起了间隙,就在于项羽灭秦后自立楚霸王,分封十八诸侯王,并将原先诸侯共主楚怀王放逐到荒蛮的湘江上游的长沙郡郴县。 将楚怀王放逐也就罢了,毕竟他手下无兵无将无马,没有丝毫威胁了,纯纯一光杆王,偏偏项羽心胸狭隘,愤恨当年楚怀王夺他兵权、又亲善刘邦,非杀之而后快,故而给英布下令,在楚怀王经过时将之截杀! 不得不说这两个匹夫之勇、政治上的弱智,吃了没有文化的亏,过于相信自己拳头,而不知道大义名分的重要性。 楚怀王一死,一直等待时机的刘邦算是逮到了机会,兴风作浪,以为楚怀王报仇的名义,串联号召各大诸侯讨伐项羽,而他自己名正言顺出巴蜀、汉中,急先锋冲在最前! 到了这时,英布发现自己名声在天下人面前臭大街了,几乎老鼠一样人人喊打,这才反应过来跟着项羽走了一步臭棋! 他可没有霸王那等无惧与天下为敌的强悍,自然转而怨恨起霸王来! 这时刘邦纠集了一干诸侯王,围殴项羽,将之打得鼻青脸肿。 期间被打急眼的霸王,屡屡招呼站在旁边的好弟兄英布助拳,英布心怀怨恨,就推推诿诿,一会儿说自己操劳过度,一会儿说自己蹿稀无力,就是不前往。真被催急了,就派去几千老残略作应付。 如此屡次三番,霸王见自己一手扶持起的小弟居然这般不听话,像是有了二心,依他的性格自然暴怒,就派遣使者去怒骂厉斥! 到这时,项羽也仅仅是怒,而不至于去恨。 按理说这时他派遣使者去情真意切的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痛说以往弟兄同心其利断金的革命情谊,事情还有转圜余地,不至于不可收拾! 但他这一骂,事情坏了,彻底将英布推向了刘邦阵营。 对他的霸道与凶悍,英布可是无比清楚,就由怨恨变成了惧怕,加上刘邦使者的极力游说,就此彻底倒向了刘邦! 而果不其然,对于他的背叛,项羽不仅没有设身处地为他着想,反而像是被捅了屁股的老虎般暴怒万分,立即派遣龙且攻击他这个二五仔,并且在击败他后,对他进行了惨烈的报复,将他一家妻小屠戮一空! 自此两人的情谊就此崩塌,成为了死仇! 想着这些往事,项昌心下喟叹:老爹沦落到眼下地步,就是自己这个做儿子的都不得不说一句“咎由自取”! 英布的背叛,固然有他忘恩负义的一面,但老爹至少要占七成责任! 通过他与英布的过往,也可以清晰看出,老爹自恃以往的战绩,极度迷信自傲自身的武力,任何人都不看在眼中、不放在心上,那怕是英布,也是被他居高临下视若奴仆,呼来喝去予取予求。 韩信对他徒呈匹夫之勇的评价,真是无比精准,算是将他看透了。 以历史上韩信结局来看,完全被刘邦表露出的关心爱护的外表所迷惑,根本没有看出刘邦的腹黑本质,可知韩信的识人也就那么回事。 而就韩信这般粗浅的识人之术,居然能将老爹看透,更表露出老爹本质就是一个自恃勇力肆无忌惮的熊孩子,无心机,无手腕,无谋略,无城府,干什么事都毫无远见谋划,完全凭借自己喜好肆意妄为! 话又说回来,老爹政治谋略上这般白痴,短板短的吓人,却凭借勇力一人战天下,还生生坚持了这么久时间,不得不说他在武力上的长处,也的的确确长得足够惊人! 再说回他与英布。 他对英布视若奴仆也就罢了,但凡他有一点上位者的心机手腕,那怕有一点以诚待人恢宏大度的胸怀也行,都不至于让英布闹到叛了的地步! 项昌心下喟叹,以老爹、英布两人过往的恩怨纠葛,总结起来一句话就可以概括:两个钢铁直男间的一笔糊涂账! 纵观前世楚汉之争,英布投靠刘邦后所取得的功绩,对刘邦来说,远远比不上韩信、彭越,看上去很不显眼。而最后汉立后,刘邦却依旧封他为王。 看来刘邦是个明白人! 英布的反叛,本身就是老爹大楚阵营最大的损失,对老爹来说堪称被“釜底抽薪”,更遑论同样楚人出身的英布,此后一直在老爹的大本营楚地大肆祸祸,甚至此后周殷能被刘贾给说降,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故而完全可以说一句,英布反叛,老爹败亡之始。 “唉,既然决定要当老爹的老爹了,面对他懵懂无知孩子一样闯下的烂摊子,怎么办?只有自己这个做老子的收拾了!” 看着飞快迫近的原老爹所封的九江王、后刘邦所封的淮南王——英布,项昌打叠精神,开启了重生后的又一次巨大挑战! 第三十章 再送重礼 “大司马,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传信说有紧要军情,让前去你的军帐商议吗?还有,刘贾都尉那儿去了?” 远远见周殷在此地等候,英布很是意外,也不由存了三分戒备,对身后精骑挥手示意,隔了几十米缓缓勒住马,有些疑惑的问道。 周殷喉头蠕动了一下,脸色紧张,正在想着如何作答,身旁的项昌策马上前一步,扬声道: “九江王,你可还记得我?” 英布一愣,这个称呼他可是好久没有听到了,盯着这名英气勃发的少年仔细一看,陡然脸色微变,一边举起手臂让麾下精骑戒备,一边转头对周殷怒骂: “你、你这头老牛,又吃回头草,再次投降项羽了?你这个没头脑的蠢货,在胡搞什么?” 显然英布已然认出了项昌身份,从而瞬息间推断出周殷已重新归顺项羽。 想到昨夜这厮还与自己以及刘贾并肩而立,坐观霸王进行覆灭前的徒劳挣扎,一夜过去,居然又投靠了旧主,英布心头不免涌起巨大的荒谬与不真实感。 这混账是将投降背叛当做儿戏吗?还有没有做人的最基本信誉?你以为你是刘邦啊! “大司马从未叛过霸王,何来重新投降一说?”还是不等周殷作答,项昌语气平静的道,“况且大司马是投汉还是归楚,还不劳九江王操心,九江王应该关注的,是此后自己该何去何从?作何选择?” “我?我自然要靖除叛乱,灭杀反贼!孤可不是那些朝三暮四之辈。”英布一脸的杀气腾腾。 随着他话语出口,身后的一干将士气势陡然一变,由散漫变作肃杀,像是一柄柄出鞘的利刃,矛、戟、戈齐举,指向周殷军,强大压迫力散发。 项昌与周殷两人并肩而立等待着他,目的为何,英布早一目了然,故而丝毫不假辞色。 虽然他至今对霸王依旧心生畏怯,但同样也对他心怀刻骨仇恨,两下又怎么还有媾和的可能?特别眼下还是霸王覆灭在即,故而对于项昌与周殷两人的企图,他本能就想发笑。 “好一个忠肝义胆的淮南王!给刘邦做狗你倒是还上瘾了!呸,老贼,你可知父王当前最恨的人是谁?不是刘邦,不是韩信,不是彭越,恰恰是你,英布!父王当年何曾信重你,麾下猛将如云,唯一将你封王。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居然背叛了他。” “父王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昨夜突袭汉军营垒你也看到了,仅仅八百骑,纵横汉营,杀伤汉军将士过万,最后更一举覆灭了刘邦最精锐的五千骑军,斩杀主将灌婴。” “呵呵,不错,楚军的确已经残余不多,但你以为马上就要覆灭了?你就可以安枕无忧,去给刘邦做狗,安享荣华富贵了?我告诉你,英布,你想错了!楚军虽寡,却依旧有一战之力,加上周殷大司马亮明旗帜,重归楚军阵营,再添五万生力军,两者倾力攻击于你,你感觉自己能够抵挡吗?” “作为父王最信重的大将,却居然在最紧要关头选择背叛,让你这等人继续活着,那是天底下最大的不公平。故而父王决定那怕是死,也要先将你给斩杀,一消心头之恨。——眼下,我就想问问你,英布,你不是自觉军略过人,举世难觅敌手吗?在我父王与周殷大司马的两下夹击下,你可能扛得住?” 面对项昌声色俱厉、轻蔑鄙视的怒叱,英布居然毫不动怒,冷然道: “小子,口舌之争,是最软弱无力的。项王想灭杀我,那他首先也要能突破韩信的重围。而韩信用兵,可远在我之上,他突破不了韩信重围,仅仅凭借周殷区区五万乌合之众,呵呵,你以为我会放在心上吗?” 英布却是与昨夜的周殷一般无二,都认为前几日项羽带十万大军出城与韩信大战却大败亏输,就认定他没有能力突破韩信重围,——他们却是疏忽了,当时项羽出城是企图将韩信给一举击败的,如若他仅仅带领骑军突围的话,韩信根本就拦不住他。 项昌脸上就浮现出浓重的讥讽之色:“英布,什么时候也让你对你家大王的武勇产生怀疑了?你且听——” 好像为了印证项昌的话语,就在这时,垓下城南陡然爆发出一阵欢声冲天、地动山摇的吼叫: “杀!”“杀!”“杀!”…… 项昌悠悠然道:“眼下城内能战的两万骑兵全部出城列阵,父王将所有金银珠宝都拿了出来,激励犒赏他们。而今楚军将士士气高涨,战意滔天,各将领整顿骑军,接下来将开始攻击右军,而待突破右军后,嘿嘿,就将对你冲杀过来,——我就问你,意外不意外、惊喜不惊喜?” 英布终于脸色大变,“破釜沉舟”四个字自他脑海飞掠而过,双手不由猛然握紧了大矛,——好像眼下只有它才能给他力量与勇气。 而就在这时,周殷军队中,一道粗重乌黑的狼烟冲天而起,像一支粗大的黑笔在天空这张青碧布帛上尽情渲泻着,远近尽清晰可见。 像是得到了信号,垓下城下随之“呜呜呜——”雄浑苍凉的号角吹响,楚军厮杀呐喊声远远传来,汉军右军随之响起了激烈抵抗之声,显然楚军对汉军右军展开了攻击。 “大司马五万军队眼下做好了十足准备,只待一声令下,将对你的阵营进行攻击。你眼下军营中群龙无首,不知道可能抵挡的住准备充足蓄势待发的大司马军队?军队被一举击溃,杀个干净,没有了军队,就不知道刘邦还会不会给你机会,继续扶持你东山再起,依旧封你为王?” 英布冷哼一声,似乎根本不屑反驳项昌的话语,拨转马头,就要返回军营。 显然无论对于自身军略还是对于麾下将士,英布都极为自信,自觉就是大军眼下面对周殷军的突袭,短时间会慌乱失措,甚至遭遇败绩,但只要他返回营垒,绝对会扭转劣势。 即使项王能够杀透右军,冲杀过来,自己能够抵挡的住第一波攻势,韩信指挥大军随后合围,项王依旧毫无胜算,只有被彻底围困至死一条路。 不得不说,英布这位百战悍将、被封为王的男人,意志的确足够刚强,根本不是项昌区区话语威胁能够说动的。 见项昌游说失败,英布转身就要返回军营,旁边的大司马周殷禁不住面色发灰,心头发紧。 项昌“哈哈哈”又一阵大笑发出,悠悠然道:“英布,且慢行,容我最后再送你一件重礼。” 第三十一章 关键所在 随着垓下城东南方周殷军驻扎处滚滚狼烟腾空而起,在垓下城前看热闹的刘邦与麾下一干猛将良臣,原本已经被楚军的破釜沉舟给震撼的全身发紧,而今一见之下更是面色大色。 周殷、英布军,这是又反叛了?! 随着狼烟腾起,垓下城前一直一边鼓动军士,一边耐心等待,眼神中流露出焦躁之色的霸王,精神大振,大戟举起,虚空一挥: “吹响号角,进攻!” 接到他的军令,“呜呜呜——”垓下城头上雄浑苍凉的号角立时吹响。 楚军在城下静静列队而立的两万精骑,像是被惊醒的虎狼之群,在各自长官带领下,就此洪流般狂卷而出,向着东南狼烟升腾的方向轰然冲去。 项庄脸庞洋溢着难以相信的兴奋,冲到项羽跟前大声道: “大王,长公子还真成功了!这、这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项羽重重点头,双瞳眸子中有对儿子才干高绝的欣慰与骄傲,更有对儿子安危的担忧,催动乌骓马,高高举着大戟,就此冲在最前。 无论项庄还是项冠,立即飞骑冲上前去,赶到他的前面充任先锋,为他开辟道路。 而远远看霸王冲在最前,高高举着大戟身先士卒,上到将领,下到军士,全部浑身热血躁动,一时间生死全抛飞天外,面孔狰狞,吼叫着、咆哮着,紧随其后,拼死冲击。 将主帅营帐移动到垓下城前的韩信,全身甲胄,站在高高的瞭望台上,一直静静查看着楚军态势。 待看着周殷、英布军腾起的狼烟,以及楚骑军状若沸腾,疯狂向着东南方冲击而去,他也禁不住大感意外,瞳孔急剧收缩,拳头重重在木栏上一锤,旋即语调冷厉,一连串命令接连发布而出: “传令东北方外围彭越军,坚守营寨,不得妄动。” “传令左军,坚守营垒,同时严密监视彭越军动静。一旦有妄动,立即攻击。” “传令后军,坚守营寨,不得妄动。” “传令曹参,坐镇中军,整顿兵士,做好策应支援的准备。” “传令右军陈贺,不惜一切代价,务必挡住项羽骑军;一旦被项羽骑军突破,我必斩他。” “传令靳歙,带领麾下骑军,严密防范周殷、英布军。” “传令傅宽、薛欧、王吸、丁复,带领麾下骑军协助陈贺,狙击项羽骑军。” “传令樊哙、柴武诸将,带领麾下兵马,随我一同迎战。” …… 军令下达完毕,韩信下了瞭望台,翻身骑上战马,向着右军而去。 半路上樊哙、靳歙、柴武诸将,引着各自麾下兵马纷纷聚合而来,形成浩荡洪流,向右军移动。 而傅宽四将带领各自骑军,凭借高速的机动力,已经抢先冲击向楚军而去。 就在韩信赶赴右军身临一线督战,刘邦也忙不迭跳上了近侍牵过的战马,就要在夏侯婴三千精骑护卫下返回后军营帐。 他身为后军主将,根据韩信军令,也是要回去坐镇。 而眼下的他,也委实没有胆子继续陪韩信见识项羽的霸王之威了。 当前就是傻子也看得出,楚军这是疯了,要进行困兽犹斗,企图与生变的周殷、英布军里应外合,进行最后一击了! 然而刘邦转头一看,发现周围夏侯婴、陈平等都在,唯独没有见到张良身影,四下张望,发现张良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主帅营帐前的瞭望台,在仔细观看着那道狼烟。 刘邦忙一边对张良招手,一边大喊:“子房,快走,随我回后军去。” 这是他将军权交付韩信、委任他为主帅时,韩信对他的要求,让他坐镇最为安稳的后军,一来是为了保证他的安全,二来更是为了避免他的掣肘。 张良一番仔细观看后,爬下瞭望台,快步到刘邦马前,肃声道:“汉王,眼下看狼烟方向,应该是周殷军有变!” 刘邦重重点头,谩骂道:“这狗贼,我就知道他投降不是那么简单!刘贾呢?昨夜还传信回来说是一切平稳正常,周殷被他看的死死的。这过了一夜,居然就反了?他毫无察觉吗?他是一头猪吗?” 张良情知眼下刘贾怕是凶多吉少了,断然道: “周殷被刘贾轻易说降,举军来投,原本就颇为可疑。毕竟他身为项羽大司马,极受项羽信任与倚重。而当时项羽虽败,但只要周殷保住楚地,再加上江东为背后依靠,项羽绝对能够重整旗鼓。” “而今看来,他的投降,极有可能为的就是这一刻,与项羽能够里应外合。项羽当前带领两万精骑向东南方冲杀,显然也是打得这个主意!而一旦让他们两下合流,齐王布下的十面埋伏阵,可就要功亏一篑!” 刘邦久经战阵,对当前形势显然也是了然于胸,闻言点头恨恨不已道: “对于他是否诈降,我们当时早有定论,我也听从你与陈平之计,让刘贾死死看住他,让英布军在旁震慑他的军队,同时派遣了大量将领掌控他的军队。只是让我们失算的是,仅仅防范他了,却想不到英布这刑徒狗贼也会与他一起反叛。” 张良摇头,俊美面庞满是郑重,飞快说下去: “依我推断,生变的应该仅仅是周殷军。” 张良等于将刚才的话语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在说了一句废话,刘邦无疑反应极快,立即听明白了张良的意思,一怔:“子房,你是说……” “项羽与英布有杀妻小、灭满门的仇恨,故而他不至于重新轻易投降项羽。但是项羽、不,应该是、不,肯定是那项昌长公子,当前应该已经在接触英布,并且会拼命威逼利诱他,企图重新招降他。” “齐王刚才调兵遣将,为的扼杀项羽的此番挣扎,平定周殷的反叛。我们接下来应该助齐王一臂之力,而不是返回后军。而今东南方局势的关键胜负手,就在于英布身上,一旦他被说服,重新归降项羽,则灭楚将变得难以实现;一旦他能被稳住,保持住汉军立场,仅仅周殷军反叛,虽有些波折,大局至少无损。” “因此,还请汉王当下立即前往英布军,安抚住淮南王,让他不至于摇摆,同时督促他进军剿灭周殷军。” 刘邦一听,就有些犹豫。 第三十二章 不测之地 刘邦虽然封英布为王,实则与对待韩信、彭越一样,都是为了抵御项羽不得已而为之,心下从来没有信任过他们。 而今周殷军已反,英布军是什么情况谁也说不准,如同笼罩在迷雾之中,可能没有反,但也可能早就与项羽私下勾搭过了。 对于识人,刘邦无疑很有一套,无论英布还是彭越早都被他看透,也可以说与他都是同一类人。 他们这等人,首先考虑的永远是如何保住自己的老命与权势,其余的,那怕是妻儿老小,也都是排在后面。 在他们看来,只要自己活着,只要能保住权势,那什么女人得不到?多少孩子不能生? 也因此对于他们来说,只要给出的条件足够,那妻小被杀之仇也并非是不能化解的。 故而这等情形下,仅仅凭借张良的推断就认定英布没有反叛,贸贸然前去安抚他,不免太过冒险,是对自己生命的极大的不负责任。 要知道英布军营对刘邦来说,可是无疑虎狼之窝,以往他都从来没有前去过。 看出刘邦的顾虑,张良上前一步,轻声道:“有夏侯婴三千精骑保护,即使英布军有反复,也可保无虞。汉王,这个险,值得冒!” 张良眼下对项昌已经不敢有丝毫小觑了,完全将之当做了原先的范增来看待,警惕与重视直接拉满。 英布不过就是一介有着军事特长的勇夫,放任这小子游说而不顾,那么不用多想,很快就会落入这小子的阴谋圈套。 英布一旦反叛,比周殷带来的危害可大太多了,不仅眼下楚劣汉优的局势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甚至汉军覆灭大楚、平定天下,都有可能就此成为一句空话。 这也是他执意要刘邦亲自前去见英布的原因。 依他猜度,项昌想要说服英布反叛,能够动用并且立即生效的阴谋手段并不多,最可能用的,只能是离间计。 而离间计,说白了就是人为的导致信息交流不通畅、从而产生致命误会。只要刘邦亲自前去,那么那小子无论施展什么离间计策,都如阳光下的冰雪,难以起到丝毫作用。 刘邦略一踌躇,终于缓缓点头。 张良以往已经用无数次实例证明过自己,无论对天下大势的把握,局势的走向,对人心的洞悉,计谋的实施,都从来没有失算过,早让他形成依赖,深信不疑。 刘邦转而下令夏侯婴,保护他们赶往英布军而去。 这就是刘邦,你也许可以吐槽他举止粗鄙、言语低俗、贪图享乐、贪生怕死、流氓无赖,但在关键时刻,他总是能够听取正确意见,并且不惜自身安危,敢于逆流勇上。 他们刚刚出了军营不多远,迎面刘辛带着几十名身插箭矢、盔甲满是戳凿之痕的骑兵,仓皇迎头跑来。 一见刘邦,刘辛像是没娘的孩子见了爹,又欢喜,又惶急,立即第一时间将英布反叛、袭杀叔父刘贾的消息禀报给了刘邦。 刘邦顿时呆住了,大骂道:“这个刑徒狗贼,老子早就知道他靠不住!而今果不其然!项羽当年杀他妻儿,就应该将他也砍了!” 张良长叹口气,情知终究是晚了一步。 想到这位项昌公子的谋划,从昨晚到而今,环环相扣,缜密周全不给人丝毫喘息,自己等人没有防备,一直被动应对,落在下风,倒不免极为佩服。 让他大惑不解的是,根据这位项昌公子从昨夜到今日的表现,不应该以前一直寂寂无名碌碌无为,最起码项羽有他襄助,不至于落得被合围于垓下! “这小子,好像昨夜突然开了窍一样!莫非还真是大楚国祚不该绝?” 一直静默跟随旁边的陈平,敏锐自刘辛的叙说中察觉到了疑点,询问道:“你是说,你们是在前去英布军营的半路上,遇到了英布,遭到了他袭杀?你老实说,你可看到了英布的脸庞,确凿无疑是他?” 张良一听也陡然醒悟,明白陈平意思,如果袭杀刘贾的真是英布,他完全可以在军营中等刘贾抵达后,再进行瓮中捉鳖,那样的话将一个人也跑不掉,何至于让这么多人跑回来通风报信? 刘辛一愕,双眼一阵眨动,半响摇头道:“没、没有!”旋即又一阵不服气道,“肯定是他!身影非常像,特别还穿着那身扎眼的黄金甲胄!” 他这么一说,不仅张良、陈平越发确定那人并非英布,刘邦也反应过来,气得劈头盖脸一顿马鞭子抽下去:“叔父死了,你却完好无损跑回来,还信誓旦旦带回来假情报!你这个蠢货,怎么死的不是你?” “汉王,时间紧迫,赶紧继续赶往英布军。以那小子的狡诈,英布这等单纯军事才能过人的将领,根本不是这小子的对手。再晚一会儿,就怕真要落入他的彀中,被他逼迫的不得不反。” 刘邦看着张良苦苦一笑,摇头道:“就怕眼下已经晚了!英布,可是当世除了项羽外有数的几头猛虎之一。” 张良听出刘邦话语中的未尽之意,英布以前没有反,刘邦都从来没有去过他的军营,而今局势混沌,也许的确还没有反,但是不得不说也存在反的可能,刘邦前去,等于以身犯险,委实太过冒险。 而一旦英布真个反叛,以他的用兵之强,麾下数万之众,区区夏侯婴三千精骑,就怕还真护不住刘邦。 看出刘邦的心思,夏侯婴在旁道:“以汉王之尊,前去不测之地,将自身安危寄托于猛虎的善念上,的确太过凶险。——汉王即使不去,又能如何?即使英布、刘贾全部反叛,加上项羽残军总数也不过十几万,而我们依旧还有四十几万大军,还有齐王任主帅,优势依旧在我们,他们照样还是败局已定!” 刘邦一拍手,点头道:“没错,是这个道理!” 一时间,陈平皱默然,张良皱眉。 他们两人,那怕刘邦自己,甚至包括说这个话的夏侯婴,都知道战争可不是单纯靠人多就一定能赢!但夏侯婴之所以这么说,显然是替刘邦在开口,本质上是刘邦心生畏惧。 张良略一沉吟,道:“这等离间计,绝对不能放任不理。汉王不能亲自去,也应该派遣使者前去说明情况,重申汉王对淮南王的信任,努力安抚争取他!” 对此刘邦倒是立即答应,就命令刘辛带着自己的令箭,前去英布军对他进行安抚。 刘辛听刚刚逃出生天,听闻又要回去,脸色一苦,却又不敢不从。 刘邦当即指派了几十名骑兵护卫,保护(押)着刘辛,前往英布军而去。 第三十三章 甘为人质 项昌一挥手,位于阵列最后的几名骑兵,这时候拎着一个人头,压着两名汉兵,对着英布走去。 到了近前,将人头恭敬放在英布马前,然后扯开押解的两名汉兵头上的面罩、耳朵里塞着的布帛。 英布见那人头赫然是刘贾,面色一沉,对此他早有心理准备,倒是并不怎么意外。 让他意外的是,那两名兵士颇为面熟,正是刘贾身边的护卫,见到他后面色悲愤,破口痛骂什么“叛徒不得好死”“辜负汉王厚恩的混账”“朝三暮四的奸贼该死”之类的话,让他莫名其妙,又有些不安。 项昌一挥手,骑兵们就此将两名俘虏骑兵给砍下脑袋,然后阵列后一名与九江王身材相仿,同样披挂着一身骚包的黄金甲胄的将领骑马越众而出,对着九江王一抱拳,又返回了队列。 项昌看着九江王,悠悠然道:“在此我要向九江王道个歉,刚才我让这位将领装扮成你,在刘贾企图赶往你的营地时,在此地将他给袭杀了。可惜的是,刘贾的部将没有杀干净,包括他的侄子刘辛,都给逃出了生天,眼下恐怕是已经回到了汉军营地。” 看着那名与自己很像的将领,再想到刚才两名刘贾身边护卫对自己的辱骂,英布已然隐隐有所猜测,而今听项昌的话语,再无侥幸,全身一寒,一时间双眼圆整,怒不可遏,握紧长矛就要对项昌冲杀过来。 “如果我是你,眼下就应该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当下刘辛想必已经将你叛乱之事告知了刘邦,——你杀的是谁?可是为他立下赫赫战功的堂兄啊,不用说继续封你为王,根本就不会放过你吧!” “放屁,人不是我杀的,只要我与汉王说明白,他根本不会怪责我。” “说的有道理!那你就去说明白好了。”看着英布宛如被激怒的猛虎,张牙舞爪愤怒咆哮,项昌反而越发放松下来。 他之所以敢以身犯险前来说服英布,固然是迫不得已,但事先也是做足了功课。 通过回忆脑海中对英布的印象,结合前世史料,以及搜集到的关于英布的传闻与事迹,经一番细细揣摩,他隐隐把握住了英布的性格,自觉对于说服他,应有七八成的把握。 像英布,原先不过是一介刑徒,凭借自己强悍的军事才能,以及时代、运气的加持,在秦末这风云变幻的大潮中成功坐拥一地,被封为王,实现了人生逆袭,获取到了无上的权势、富贵与荣耀。 那对于他这等人来说,最怕的是什么呢? 失去! 失去眼下所拥有的一切,重新变得一无所有,重新变成那个低贱的刑徒,那样的话无异于要了他的老命! 这点自他背叛老爹投靠刘邦,被老爹打的一败涂地一无所有,去见刘邦,发现刘邦无比轻视的一边让侍女洗脚一边接见他,退出后想要自杀就可看出! 他那时候已经一无所有,刘邦要是再不接纳他、扶持他,他将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于是他这个站到过山巅、品尝过权势滋味的底层亡命徒,失去了这一切后,完全绝望,了无生念,就想要结果自己的老命! 除此之外,像妻子儿女,亲朋家族,这些对英布来说很重要,但绝对不是最重要。 在这一点上,他、彭越、刘邦,以及战国时期在鲁国杀妻求将的吴起,都是同一类人。 太过于渴望成功,太过于想要得到权势,只要能够爬上去,能够拥有权势利禄,其余外物、那怕是亲情,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可以舍弃掉的! 也许这也是他们这些历经千辛万苦、不知忍受多少次剥皮换骨的苦楚,才最终成功拼杀上来的底层的通病吧? 最怕的是失去,那英布最想要的又是什么?——很简单,更大的权势! 对于他这等亡命徒,欲望可是没有止境,只要收益够大,他就不惧怕去赌!那怕是去赌命! 而过往多次赌赢的经历,也让他产生了深深的迷之自信,只要敢赌,就一定会成功,如此就让他根本不惧怕、或者说直接无视其中的风险! 不然他当年已经被封王,却背叛老爹投靠刘邦,固然有畏惧老爹的成分,但更大的原因是刘邦用更大的权势、更高的地位去诱惑他。 既然把握住了他的弱点,找到了他最惧怕的,也搞明白了他最渴求的,那就简单了,只要针对性制定计策,威胁到他眼下所拥有珍视的,——有可能将之全部剥夺,让他重新变得一无所有,然后再用他所渴求的去诱惑他,那么最终他自然而然就会乖乖跟随自己谋划的预期来走。 而这,就是项昌敢于来说服英布这位当世猛虎的底气所在。 “到了眼下地步,英布,你还在硬挺什么?你扪心自问,你是那种将自身命运、自己性命,寄托于别人的仁慈上吗?我父王当前对你,如久旱之地盼甘霖,在我前来时说了,只要你重新投靠,将与你约为兄弟,共分天下。我父王的信誉你也是知晓,相比刘邦那个毫无信誉的阴险小人,你感觉谁更可靠?” 面对项昌的侃侃而谈,英布长吸口气,冷冰冰道: “想让我投靠,可以!但是仅仅凭借一张嘴可不行,项昌,你也拿出点儿诚意来。否则我那怕最后一无所有,也休想跟着你们父子去趟这浑水!” “你想要什么诚意?” “很简单,你作为人质,跟随我返回军营。只要你答应,回到军营后我立即整军,响应霸王,进攻汉军!” “万万不可!”项昌不等说话,旁边的周殷勃然作色,插口大骂,“英布,你不要太将自己当一釜肉了!离了你这烂苇叶,我们照样裹粽子!你想死,我们就成全你!想让长公子做你人质,你想迷了心!” 对于周殷的喝骂,英布置若罔闻,神色不动,一双眼如同鹰隼,直直盯着项昌。 项昌双眼慢慢眯起,心头一阵飞快测度,“呵呵”一笑,转头对周殷道:“大司马,你立即返回军营整顿军队,待两顿朝食的工夫后,没有接到我的信号,你就立即进攻九江王军队!” 说完,一催坐骑,单枪匹马脱离楚军队列,向着英布径直走去。 第三十四章 功亏一篑 周殷面色大变,想要阻拦,最终恨恨用力一挥马鞭,怒视英布,厉声道: “英布,长公子就交给你了!长公子可是我大楚的未来,你但凡还是楚人,就信守承诺!你要是再朝汉暮楚,依然故我,那我拼却这几万军不要,也要誓杀你!——有违此誓,让我周殷死于万箭之下!” 说着周殷拔出长剑,锋刃在自己脸颊上一割,鲜血直流,淋淋漓漓淌盖了半张脸。 接着就此长剑入鞘,带着众骑兵转身返回军营而去。 割面誓,可是当前最毒的一种誓言,代表着发誓人不计一切代价,那怕舍弃性命也要达成的决心! 英布大为动容,再看向项昌的眼神,就更加凝重! 项昌以大势逼迫威胁他,以阴谋诡计构陷他,不免让他愤恨又愤怒,论说服气,自然是丝毫谈不上。 然而而今周殷这位堂堂大楚司马,居然对他如此死心塌地,却是真真出乎了他的意料。 对于周殷,英布自然无比熟悉,是一个自恃才能极为自傲之人,即使对于霸王也不免颇有腹诽,并不是真正十分信服。 而今看这架势,对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真个死心塌地了? “第一次做人质,也没有经验,接下来怎么办?是需要将我捆成粽子绑在马背上,还是仅仅捆绑双手就行?” 项昌将长矛挂在马背旁边,高高举着双手,对英布冷然道。 英布见状,也不得不佩服他的胆色了,当下不捆也不绑,让四名精骑严密看守住他,一挥手,转身向着军营返回。 看着他的高大身影,项昌眼神深邃,嘴角一丝冷笑泛起。 对于英布让他做人质的要求,实则却是正中他的下怀。 项昌非常清楚,大楚能不能真正迎来那一线生机,破解垓下被覆灭的惨烈结局,关键就在于这位九江王身上。 也就是说,从昨夜开始,他又是鼓动老爹夜袭汉营,又是预先设下埋伏剿灭汉军五千精骑,又是让老爹散尽财货激励军心,又是不顾生死说服周殷……苦心孤诣做的所有的这一切,统统都是为了眼下的这一刻,——重新将英布说降来投。 故而那怕英布不要求,他也要死皮赖脸跟随他的身边,以避免再出现意外与反复。 而当前英布实则心下已经偏向于重新投靠大楚了,只是出于被自己逼迫、构陷,等于硬生生摁着他的脑袋让他俯首低头,心头大为愤怨,一时间难以接受而已。 英布侧头审视了他几眼,冷然道:“你这段时间变化很大,没有以前的一点儿影子,你爹倒是生了一个好儿子。” 项昌一听,一时间很有几分感慨:“是啊!有时候我也不得不佩服我父王的好运气。” 想不到他居然这么不要脸,几乎比得上刘邦了,英布眼皮一耷拉,不再做声。 这时后方忽然又一阵急促马蹄声传来。 英布只以为是周殷怒气难消,回去引军来围杀自己,眼神一沉,第一时间喝令骑兵看守住项昌,回头看去,却发现冲来的不过几十骑,而且并非楚军,而是汉军,不由大感意外。 隔着老远,为首汉将一边放缓速度,一边高举着双手,表示没有敌意,一边高声叫道:“淮南王,我是汉王的信使,汉王有话语给你,还请暂停脚步。” 随着慢慢靠近,为首将领赫然是逃掉的刘贾侄子刘辛。 项昌暗惊,心知不妙,转头向着英布军营扫了一眼,眼神中一抹儿焦急闪过。 英布双眉一挑,立即停下坐骑,一脸希冀的看着慢慢走近的刘辛。 对于淮南王英布的凶名,刘辛自然无比清楚,而今在他逼视下,全身发寒。 实则直到眼下,他也认为就是这厮袭杀的叔父刘贾,但张良、陈平信誓旦旦,又有汉王的军令,却是不由得他不来。 他硬着头皮,强撑着又靠近了一些,对英布大声道: “淮南王,汉王知晓刘贾被杀,你是被冤枉的。汉王有令,让你务必守好营垒,不要受项昌、周殷等的蛊惑,必要时候,一定要将周殷军看住,不要让他与项羽军合流。只要你能做到,覆灭项羽后,裂土封王,丰厚奖赏,汉王绝不食言。” 刘辛一开口,项昌就知要坏,抓起弓箭就想一箭射死他。然而他刚有异动,身旁四名看守的精骑长矛齐出,将他逼住。 英布大喜,连忙招呼刘辛近前,详细询问他汉王是如何识破项昌这阴险毒计。 刘辛大讶,这才真正相信袭杀叔父刘贾并非他所为,忙忙将张良、陈平的推断详细说了一遍。 “小子,不要以为这个世上只有你聪明,你毕竟还年轻,与张良、陈平两位相比,还是差得远。” 英布闻言心情大好,回头看着项昌,“呵呵呵”笑道。 项昌耸了耸肩,冷笑道: “你也太好糊弄了吧?整个一没脑子的蠢货!刘邦真认为你是被冤枉的,应该亲自前来安抚你,而今派来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货色,却不就是摆明了不信任你,暂时将你给稳住而已?” “只要过了这一关,平定了大楚,他大势已成,到时候他为刀俎,你为鱼肉,怎么细细的将你切做臊子,你还有反抗的余地?” “哼,在当下这等紧要关头,就怕都不用等到事后,刘邦就要想方设法对你下手,将你这个不安稳分子给处理掉!毕竟你麾下几万精锐楚军,真个能够左右汉楚这最后一战的最终走向,事关重大,那怕你有一丝不安稳的迹象,刘邦都不会容忍你下去,——对此,你应该心知肚明吧?” 一旁的刘辛,就见项昌嘴唇阖动、舌头搅动,眼看着将满脸喜色的英布,给说的重新神色阴郁,眼神犹豫,不由大惊失色,生死关头,有些急眼的他,思虑前所未有的清晰,脱口道: “汉王为人宽宏大度,待人至诚,那里像你说的这样无耻?——淮南王,对于汉王为人,你还不相信吗?况且,莫非你还真要舍弃汉王这边的裂土封王,再去投降项羽?那你投降汉王的这些年,东征西杀,功劳无数,不是白付出了吗?” 英布一惊,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涌起,想到自己刚才真有些鬼迷心窍,差点被这小子给生生蛊惑住,禁不住一丝警惕泛起,狠狠瞪了项昌一眼,下令道:“将他捆起来,堵住嘴,交给汉王处置,以表示我与项羽势不两立的决心!” 刘辛大喜。 项昌心头暗叹,表面却连连冷笑,动也不动,束手就缚。 “大王、大王……”这时英布军方向,忽然又有十几骑楚将仓皇飞驰而来,一边惊声大叫着。 第三十五章 面如猪肝 对于这些骑军,英布一眼看去无比熟悉,都是他的护卫亲军,为首的是他身边近臣中涓王琦。 看着他们慌慌张张的样子,英布本能就感觉不对,径直迎着他们冲过去。 而刘辛双眼眨动,不自觉放缓马速,落在了后面。 “大王,大事不好,刚才军中亚将吕马童手持汉王令箭,敲响了聚将鼓,坐在主帅位置,将大将军印绶给收走了,说你又投降了霸王,因此他奉汉王之命,取代你担任大军主帅。” “汉王在我们军中安插的几十名将领,都纷纷支持他。左司马田僚、护军都尉虞亥等将领抗衡不得,与他虚与委蛇,让我们逃出来找你,让你赶紧返回军营。” “大王,怎么办?您真的又投降霸王了?” …… 王琦见了英布,大喜过望,顾不上狂奔而来满头大汗淋漓,喘着粗气,在最短时间内将军营的变故说了个七七八八。 英布一听,居然真被项昌给说中,刘邦明面上派刘辛来安抚稳住自己,暗中却传信周腾夺取军权,一时间怒火熊熊中烧。 老子难得信任你一回,你还真脱不了流氓本性,根本就不值得信任! 他愤怒扭头看向刘辛,要向他讨要一个说法,那知道不看还好,一看更差点气炸。 刘辛俯身马背,狂抽战马,向着来路仓皇而逃。 至于押送他前来的几十名护卫骑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依旧木鹅一样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不得不说,老刘家的逃命天赋神通,真是了得,永远不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总能在风起于青萍之末时就提前察觉到危险来临。 刘辛一边逃,一边暗中大骂刘邦不是人,明面上派遣自己来安抚英布,暗中居然传信让人夺取英布兵权,根本没有将自己的小命当命。 至于传令夺取英布兵权,到底是不是刘邦所为,无论他还是英布根本都毫无怀疑。 以他们对刘邦的认知,这等骚操作除了他,别人又有谁能干得出来? 这也真怪不得别人,只能怪以往刘邦这类骚操作、黑历史太多,给人形成了固有印象。 比如以前刘邦多次被项羽打得大败亏输,都是偷偷跑到韩信军中,夺取了他的兵权,才重整旗鼓的。 而他之所以能够夺取兵权那么顺利,就在于他提前在韩信军中安插了很多将领。这些将领自然都听命于他,韩信不过是名义上的主帅。 这类事情做的多了,无论韩信还是彭越、英布,甚至周殷,都大为警惕,虽然对于他安插将领阻止不了,但也都大肆提拔重用自己的心腹,用以对抗他。 像眼下英布军中的左司马田僚、都尉虞亥等一大批将领,就是英布一手提拔,忠诚于他的。 刘辛这一逃,无疑更坐实了夺取英布兵权是刘邦所为。 英布一声怒骂,摘下长弓,弯弓引箭,“嗡”的一声弓弦震响,伏在马背上远远逃出了几十米远的刘辛,应声坠地。 至于那几十名满脸发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的骑兵,被英布百余名亲卫一拥而上,团团围住,尽数格杀,一骑也没有逃走。 一箭射死了刘辛泄愤,英布怒气不减,挺长矛亲自上前,又接连搠死了数名汉军骑兵,方才停下手下。 待所有汉骑兵被绞杀干净,他高举长矛,对周围诸将士吼道: “跟随我杀回去,将吕马童等一干奸贼,全部杀掉!” 项昌看英布看的极准,军权就是他的命根子,刘邦夺他军权,无疑是在挖他命根子,他那里能忍? 这些近臣将领对英布都是忠心耿耿,很多更是跟随他多年的生死弟兄,一身富贵都系在他身上,当下轰然应诺。 这时一匹马突兀冲到英布近前,马背上横放着一人,五花大绑,嘴巴被堵,这时不住蚕一样耸动着,口里“呜呜呜”叫着。 英布一见,将他给想了起来,示意看守骑兵解开他的捆绑,将兵器也还给他,然后径直一马当先,向着军营急急飞驰而去。 解脱了捆绑的项昌,暗暗长松了口气,取回兵器弓箭,精神抖擞,策马紧紧跟随队列之后。他看出英布心头宛如火山喷吐般的怒火,识趣的默不作声,没有再用语言撩拨他。 英布军营。大将军营帐前。 两队将领壁垒分明,相互对峙,正处于火并的边缘。而周围又有一圈甲胄森严的精悍兵士,将两队将领给严密围住。 现场气氛凝重而肃杀,压抑至极,似乎一点儿火星都有可能炸裂开来。 “田僚、虞亥,我问你们,你们还是不是汉军,听不听汉王军令?而今我奉汉王之命,暂代大将军之职,你们不仅拒不听命,还带军围困,这是想要叛乱不成?” 站在居中位置,一张狭长脸满是恼怒之色的吕马童,一手托着大将军印绶,一手持着一根黄金令箭,逼视着对面的一干将领厉喝道。 在他身后,刘邦安插的前将军李武、后将军王孟、中郎将杨喜等十几名高级将领,雁翅般展开,拱卫着他,也是向着对面怒目而视。 对面的将领大多数是卫尉、中尉、裨将、郎中骑、骑司马等中层军官,虽然职位较之吕马童一方大为不如,却胜在人数众多,足足三十多名,在左司马田僚、都尉虞亥带领下,与吕马童等高级将领对峙居然也不落下风。 “还请亚将稍安勿躁,众所周知,我们大将军一向对汉王忠心耿耿。而今前脚赶去周殷军商议军情,后脚你就强夺军权,——虽然你有汉王军令,但又怎么知道汉王不是听信谗言,被人给蒙蔽了呢?” 面对吕马童的喝问,左司马田僚堆着一脸假笑,话语却是无比冰冷。 “没错!总不能因为汉王被蒙蔽,错误的军令我们也要执行,随意让你们处置立下偌大功劳的大将军!为什么不能等大将军回来,当面锣、对面鼓的分说清楚?万一你们处置错误,哼,委屈了大将军事小,万一坏了汉王大业,吕马童,这个责任你可担待的起吗?” 护军都尉虞亥也接口大声道,一顶大帽子先恶人先告状的扣了下来。 两人言语连表面的恭敬都没有,并且一直称呼吕马童原先军职,显然根本不认同他这个新鲜出炉的大将军。 随着他们两人出头鸟一样顶在前头,反驳的话语一落,后面的一干将领纷纷聒噪起来,围拢簇拥上前,大声吼叫着: “说得好!——弟兄们,大将军遭人中伤,要被汉王夺走军权,我们如何能同意?” “绝不同意!” “谁人夺大将军兵权,我就砍死谁!” …… 吕马童等一干高层将领,脸色就像是腐败的猪肝,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第三十六章 红得发紫 看到这情形,吕马童情知自己等人以往是想的太简单了,只以为占据了高位,就等于掌控住了军队,而今英布却是用现实好好给他们上了一课。 他们是高级将领不假,却不直接掌控兵士,英布大肆提拔重用中层将领,就此轻易将他们给架空了。 平时战时看不出什么,但像而今两大阵营生死对决时,立时就显露出来。 而最要命、最让吕马童等头疼的是,都尉虞亥掌握着中军。 相比于前后左右四军,中军人数最少,平日也是承担护卫大将军、督战军法等职责,除非紧要关头,否则并不直接参与作战。 吕马童刚才在主帅营帐夺取军权,立时被意识到不好的虞亥,指挥中军护卫团团围住,让他军令出不了军帐,又招来大量忠诚英布的中层军官造势,直接形成眼下的对峙局面。 到了这时,吕马童已然心下明白,这些军官都是英布死忠,绝对不会俯首听命于他,每耽搁一分钟,英布随时都有可能回来,而到了那时,可就全完了。 吕马童看也不看田僚、虞亥等将领,转而逼视着一名脸颊上有一道指头大小的狰狞箭疤的青年军官,厉喝道: “吴廖,你呢,可也要违抗汉王军令,与他们一条道走到黑?你要是听从汉王军令,将这些脑袋夹缠不清的货色给拿下,看守起来,我立即升任你为护军都尉。” 这名吴廖的军官,官职是中尉,眼下团团围在周围的兵士,就是受他直接掌管。 吕马童脑子反应也是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绕过田僚、虞亥,直接向中层军官下令。而吴廖这位中尉被一下子升任护军都尉,等于连升三级,力度可谓极大。 “小廖子,咱们可是跟随大王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关键时候,可别丢份儿啊。” “对,没错,精神点儿!” 面对吕马童这手骚操作,中尉吴廖周围的一干中层军官连连冷笑,纷纷鼓动道。 “操!”中尉吴廖双眉直竖,脸颊箭疤红得发紫,将战袍向后猛然一甩,越众而出,昂然阔步上前。 “好样的!”“好汉子!”…… 一干中层军官精神振奋,竖着大拇指,大声赞叹起来。 吴廖大步走到近前,与田僚、虞亥并列而立,指着吕马童大骂道: “吕马童,我造你妈!你他母的项氏奴仆出身,霸王抬举你,做了郎中将。你干了什么好事?居然投降了刘邦!身为楚人,背叛旧主,祖宗脸面都丢光了,在这儿耀武扬威?老子不妨明白告诉你,让老子听命,门都没有!老子这条命,跟随大王早死过好几回了,怕你?” 想不到这位极不起眼的中级军官这等硬气,敢当面硬刚吕马童这位亚将,堪称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田僚、虞亥等人齐齐侧目,一脸讶异的看向他。 被一个比蝼蚁大不了多少的中层军官给当众辱骂,吕马童一张脸可谓是丢尽了,面色铁青,死死抓着跨剑,也就是这些家伙人多势众,围困的兵士又都是他的部下,否则他就要冲出来,亲自一剑将这个浑球给砍死了。 “好、好、好,你们既然一心要造反,那就如你们的意,随你们的便,由着你们在这儿胡闹,我们走。” 吕马童知不能继续耽搁下去了,要尽快脱离这些混账的围困。只要脱离了围困,让李武、王孟、杨喜等去调集来他们麾下的兵士,将这些作乱的货色给全部拿下,事情才有战机,才能掌控住军队。 而这个时候,吕马童只能寄希望于刘贾能够将英布给拖住的够久,给他们充裕的时间,——对,没错,吕马童接到的令箭,并非刘邦派人下达,而是刘贾派身边近侍送来的。 李武、王孟、杨喜等显然也明白这一点,纷纷应和,紧紧跟随着吕马童,不管不顾就要向外冲出去。 “哎,诸位将军急什么,稍安勿躁,且再等一等。待大将军回来,如果真的大将军有罪过在身,以大将军的律己之严,一定会遵从汉王军令的。” 田僚、虞亥等那里敢让他们冲出去,忙上前阻止道。 当前吕马童心下焦躁,田僚、虞亥等也同样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们眼下也是没有了退路,非进既死! 吕马童等毕竟占据大义名分,而他们动用中军兵士进行围困,以下犯上,终究不能长久,故而他们只盼望英布能够早一步回来。 “怎么,你们还想扣下我们不成?我就看谁敢!” 吕马童一边怒喝,一边与众将领纷纷拔出剑,在各自贴身护卫的保护下,向外硬冲。 田僚、虞亥自然指挥军士拼死阻拦。 都没有退路的双方,又都是军人,脾气火爆,不知道是谁砍出了第一剑,就此局面彻底失控。 一时间主帅营帐前剑砍刀剁、枪刺戈搠,杀作一团。而随着鲜血喷溅,肢体横飞,在极短时间内厮杀进入了白热化。 就在一干将领相互内讧,杀红了眼珠子,杀得难分难解,场面一塌糊涂之际,一队骑兵蹄声滚滚,疾驰而来。 双方同时停下手,满是希望的看过去,待看清来人面貌,特别为首将领身形魁伟,面容肃杀,披挂一身骚包的黄金甲胄,顿时一方彻底绝望,一方精神大振。 及到近前,英布跃下马来,面容铁青,眼神中带着暴虐的狠厉,将全场缓缓扫视了一圈。人马嘈杂的主军营帐前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发现军权并没有被吕马童拿走,英布心下暗松口气,待看到营帐前尸躯遍地、残肢鲜血处处的惨烈战场,心头又猛然一沉,愤恨莫名。 原先壁垒分明的两大阵营这个时候纠缠成一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包括前将军李武在内的五六名高级将领被杀死当场,剩余的包括亚将吕马童、后将军王孟,也都是个个身上带伤,特别后将军王孟,直接一条左臂被齐肘砍断。至于中郎将杨喜,却是不见了踪影。 而田僚、虞亥一方,虽然占据人多优势,但架不住吕马童等身边护卫凶悍,至少有十几名中层军官、几十名兵士当场身死。 吕马童情知大势已去,对着英布惨然一笑,恨恨道: “英布,你——” 他话说到一半,英布身后“崩”的一声弓弦震响,一根箭矢飞电一样激射而来,正中他的额头,将之给一举射杀。 吕马童双眼瞪大,表情僵固脸上,身躯软弱无力倒在地上。 英布勃然作色,眼神凶戾,像被激怒的猛兽,回头看是何人擅做主张,就见面色冷漠的项昌缓缓将一张大弓收起。 “这等奸贼,还与他废话什么?——英布,怎么感觉你不像我以往认识的九江王了,变得娘们起来了,没有丝毫杀伐决断之气。” 英布心头暗叹,情知与刘邦之间彻底反目,再无转圜余地,举起手臂,无力的挥了挥。 田僚、虞亥等精神大振,指挥军士一拥而上,将包括王孟等在内的残存将领给全部乱刀砍死…… 看着被自己一箭射杀的吕马童,项昌眯着眼,心头快意至极。 这吕马童原先是老爹部将,却投降了刘邦,在前世史册中,老爹乌江之畔力战而竭,就是见到了他,才自刎而死,将杀死自己的功劳让给了他。 然而这厮干了什么事儿?与王翳、杨喜、杨武、吕胜等四将像鬣狗抢夺狮王尸身一样,争夺老爹尸身,最后分尸五块,持着去见汉王讨赏,让老爹这位堂堂大楚霸王、推翻暴秦的绝世英雄,居然落得尸骨不得全的惨烈下场! 而他呢,与其余四条鬣狗,都被刘邦封了侯。对于这等无耻奸徒,项昌又怎么会放过?自然必欲除之而后快。 第三十七章 回头无路 待最后一名叛将被斩杀当场,英布眉头紧锁,阴沉着脸,踩着横流的血水,跨过层层叠叠的尸骸,走到被项昌一箭射死的吕马童身前,斥退护卫,亲自将掉落地上的大将军印绶捡起,然后又从血泊里将那根黄金令箭捞起,起身大步走向近前的主帅营帐。 被刚才剧烈激斗波及,他的主帅营帐此时满是箭矢、枪矛豁出巨大裂口,破败不堪。 走到营帐前,听到身后的嘈杂忽然消失,变得一片寂静,英布心头一动,回过身,就见田僚、虞亥在吴廖等一干中层军官簇拥下,眼巴巴看着他,目光晦暗难言。 英布心头一惊,陡然醒悟过来,不假思索,将手中刘邦颁赐下的大将军印绶、主帅黄金令箭,重重投掷地上: “你们做的很好!刘邦那狗贼并不信任我们,继续跟着他走下去,我们终究落不得好下场。自今而后,咱们与那狗贼誓不两立。” 田僚、虞亥等一干将领闻言紧绷的神经一松,面露喜色,举着兵器,发出一阵阵欢呼。 英布暗松口气,情知自己刚才举动,让这些将领误以为自己还想与刘邦媾和,他们一个个手上可沾了刘邦麾下将领的鲜血,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真个自己与刘邦媾和,那他们为了活命,可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对于麾下这群无异于虎狼的亡命徒,英布可是太了解了。 英布又招手让项昌走近,举起他的手臂,高声道: “霸王派遣长公子,来与我约为兄弟,只要助他打败刘邦,我们两家将平分天下。此后你们一个个须要奋勇作战,只要立有战功,也尽可封王、封侯!” 一听这话,一干将领陡然精神更盛,眼神中狂热光芒射出,大吼道: “杀刘邦、封王侯!杀刘邦,封王侯!……” 也怪不得这些将领这等狂热,委实是有英布这个榜样在前,——原先英布可不过一名刑徒,身份还不如他们,只不过作战英勇,屡立战功,最后被霸王封为了九江王,成为坐拥一国、威震一方的诸侯。 试问他们这些将领,可谓尽是野心勃勃之徒,又哪一个不想复制他的成功之路呢? 当下虞亥指挥军士清扫战场,将死在刚才内讧中己方的将领与军士,好生收敛安葬,将吕马童等一干刘邦安插的将领尸身则拖走埋葬。 至于田僚,则带着一队军士,杀气腾腾,亲自去清除军营中其余刘邦安插的中层将领,就要将刘邦对军营的渗透全部净化干净。 英布走进旁边一架营帐内,挥退护卫,招呼项昌进去。 项昌一进去,他陡然拔出长剑,架在他脖子上,如同暴怒的猛虎,低吼道: “说,你这个混蛋,这是不是又是你搞的鬼?” 项昌皱眉道:“九江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何妨说的清楚一些?” “你少给我装糊涂。那支令箭我非常熟悉,是刘邦赐给刘贾便宜行事的。而刘贾是被你给杀死的,如此令箭也就落入你的手中,却不是你让俘虏的刘贾的近臣,趁我不在军营,带着令箭交给吕马童,诈称刘邦的军令,让他夺取我的兵权?” 英布面目狰狞,咬牙切齿,看样子真像要将项昌给活生生撕咬着吃掉。 项昌皱着眉头,将手指竖在嘴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压着嗓音一脸不悦的呵斥道:“你能不能小点儿声,被你麾下的将士听到怎么办?他们对你可是赤胆忠心,为了帮你保住军权,刚刚将刘邦安插的将领给剿杀干净,——被他们听到了,却不是寒了众将士的心?” 听项昌的话,英布一时间真个气得七窍生烟,头发直竖,两只圆眼怒火喷吐。 也就是他眼下真个别无选择了,否则真能将项昌给活生生啃了! 以前刘贾被杀,还可以说他是被项昌冤枉,可刘辛,确凿无疑是被他给一箭射死,吕马童等一干刘邦的将领,毋庸置疑被他麾下将领给灭杀,到了这个地步,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即使他找刘邦哭诉,刘邦又那里还能信任他?更遑论他麾下的将领也是绝对不会允许他那么做的。 不得不说,这等被眼下这乳臭未干的小儿,给摁着脖子生生俯首低头的滋味儿,委实是太难受了。 无论以前的霸王,还是后面的汉王,哪一个也没有让他这堂堂九江王这等憋闷过。 这自然的确是项昌的又一计策,只是项昌自己也没有预料到,这最后一脚的效果会这么好。 “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不明白你还在纠结什么?眼下霸王正在与汉军拼死厮杀,急切需要你与周殷大司马引军去夹攻,你却在这儿婆婆妈妈难以决断,到底是个男人不是?眼下时限已经到了,我现在就要你一句准话,你意欲何为?再没有信号传出,周殷大司马就将引大军前来攻击你的军营了,莫非你想做两头受气的风箱老鼠?” 听项昌毫不客气、威胁意味儿毕露的话语,英布气得手臂都哆嗦起来,一声巨吼,抓住项昌脖颈猛然将之掼在了案牍上,然后高举长剑,狠狠砍了下去。 剑刃几乎紧贴着项昌的脑袋,深深剁进了旁边的案牍。 冷厉的剑风割面如刀。 英布犹自不解气,拔起剑,一剑又一剑,对着案牍不住暴虐砍下。 坚硬结实的枣木案牍生生被砍成两截,又被砍成了碎片…… 项昌躺在案牍上,双眼微闭,安然不动,心头古井般宁静无波。 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自跟随老爹离开垓下偷袭汉营开始,他就已经将生死彻底抛弃不顾了,对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任何事,都早有心理准备,完全能够做到坦然接受。 砍完最后一剑,英布喘息着将砍得斑斑缺口的长剑,用力刺穿狼皮地毯,深深插在地上,揪着项昌脖颈,面对面逼视着他,恨恨道: “发信号给周殷,让他带领麾下军队攻击汉军右军,与霸王里应外合。至于我的军队,也会分出一部分同时进攻。至于另外一部分,另有进攻方向。” 顿了一顿,也许知晓项昌不明白他此番军略安排的用意,英布将面色不变看上去就可恶又可厌的项昌用力推出去,继续道: “霸王的一举一动,无不牵扯着汉军上下所有将领的心。他当前带两万骑兵突袭汉军右军,韩信势必要全力以赴应对,将能用的所有兵力都调动起来,进行围剿。在这等汉军兵力远远占据优势的情形下,即使我与周殷将九万大军全部投入进去,最终也不过是形成一场滚粥般的混战,难以取得什么出彩的战果。” 英布的这番军略安排与项昌原先的预想可大不一样,很是意外,待听到这儿,明白英布是打算出奇制胜了,双眼大亮:“那不知你分出那部分军队,打算攻击何处?” 英布冷哼一声,抬头看向了汉军营垒的西方,话语中透露出强大的自信冷酷: “汉营后军!” 第三十八章 颇有看头 垓下城南。 楚汉两军厮杀正酣。 如果凌空俯瞰,两万楚军精骑在项羽这位威名赫赫的西楚霸王的亲身带领下,如同一条恶蛟,在漫无边际的汉军阔海里翻滚肆虐、叱咤纵横。 而一股股汉军骑、步兵,在韩信精细绝伦操控指挥下,如同一条条绳索、一柄柄大刀,绵延不断对这条恶蛟砍杀、捆绑而去,根本不留丝毫喘息之机。 虽然在恶蛟无坚不摧的冲击力下,一次次被撕扯粉碎,但怎奈汉军委实太多了,撕断一条又一条,撞碎一柄又一柄,东南方那道狼烟远远看着,就是冲不过去。 好几次楚军拼尽全力,眼看就要突出重围,韩信亲临一线督战,连斩三名败逃的骑军中郎将,逼迫傅宽等一干骑将不得已亲自带领麾下骑兵冲锋,生生将之又压了回去。 在东南方战场外围,巨木搭建的七八米高的瞭望台上,一名身披森寒铁甲,浑身被热辣辣秋阳镀上了一层薄金,气场强大的将领,微微眯着双眼,冷酷凝望着远处这乱成一团浆糊般的战场。 在瞭望台下,两万汉军骑兵列队齐整,背东面西,如同一只伺机而动的嗜血凶兽,窥伺着不远处狼烟如柱般腾起的周殷军。 “将军,看来项贼那怕当世霸王,悍勇绝伦,此番也是难逃败亡了。不得不说,齐王用兵真是神鬼不测,让人叹服。”站立这位将领旁侧、三旬左右的郎中骑将吕应,听着传信骑兵接连不断送来的战场大战军情,忍不住赞叹道。 这位年近五旬的中年将领,一张威武的国字脸满是凌厉肃杀,却是刘邦最新任命的骑兵将军靳歙。 转头扫了周殷军几眼,冷然一笑,他很有几分不屑的道:“有齐王在,看来项贼是无须我们应对了。接下来只要我们能踹翻周殷军,此战就算安稳拿下了。” 他麾下当前不过区区两万骑军,居然一副不将周殷五万楚军放在眼里,面对他的这般自大,吕应不仅毫不意外,反而认同的点了点头,很有几分疑惑的道: “周殷军都燃起了狼烟,招呼项贼向他冲锋,按理说他也应该动了,指挥大军里应外合,接应项贼突破重围,而今一直按兵不动是何因由?莫非事到临头,看到我们两万骑军防备他,胆怯将军您的威名,自知不敌,又开始后悔叛汉,扭扭捏捏不想反了?” 靳歙摇了摇头,威武的国字脸满是轻蔑之色:“那可由不得他了,他以为这是小儿女过家家?呵呵,眼下可是他进攻的最好时机了,再拖延下去,项贼骑军力竭,即使他出兵接应,也是晚了。但要是他真敢进攻,就看我如何让他有来无回。” 靳歙眼下主要目的是看住周殷军,时间拖的越久,对他们越有利,因此周殷不出战,他自然也乐得勒骑静待。 但以他测度,周殷绝对不会坐失良机,肯定是会出兵攻击的,但他也完全不惧,早做好万全准备,只要周殷敢出兵,他就敢迎头痛击。 靳歙如此自信自傲,也是的确有着雄厚资本的。 在汉立后的开国十八功侯中,他也是位列其一,不仅很早就跟随刘邦,资格极老,还极具军事才干,特别在指挥骑兵作战上,是刘邦麾下少有的能独挡一面的大将。 实则在彭城之战前,也一直是他担任着汉军阵营骑兵长官。 早在跟随刘邦与秦进行作战时,他就每战必有斩获。在济阳郡一战,以骑破骑,大破当时秦名将李由,名声大震,给刘邦在诸侯中狠狠涨了一波脸,被当时还是沛公的刘邦封为了临平君。 而当时的灌婴,还仅仅是一名不起眼的中层将领,不用说项背,简直连他的屁股也看不见。 待刘邦被项羽封为汉王后,又赐封他为建武侯,并任命他为骑军都尉。 此后在汉楚之争中,他更是大放异彩,宛如开挂,不仅纵横梁地、驰骋赵国,屡立功勋,攻下、逼降了十几座城池,在与大楚的激战中,像项氏宗亲大将项冠、项悍,也都先后被他大败,在他手下吃过大亏。 这等深厚的资历,这等耀眼的战功,按理说有他在,根本不至于有灌婴冒头上位的机会,但怎奈他身上带着原罪,他是跟随刘邦的大舅哥、吕氏家族的吕泽起兵,因此他虽然也属汉军阵营,却并不是刘邦嫡系。 故而彭城之战,刘邦手下人强马壮,资源充沛,转而开始大力扶持灌婴,加上灌婴的确指挥骑军作战很有一套,从而顺利取代了他骑军将军的职权。 然而谁又能想到,今日拂晓垓下城一战,灌婴意外中伏战死,麾下五千精骑也全军覆没,不得已,刘邦紧急将跟随他驻扎后军的靳歙,重新启用,划给韩信指挥。 正因为对自己才能、对麾下两万骑军的自傲,让靳歙眼下这般自信。 当然暗中他也是憋着一口气,一心想要在此战中再立殊勋! “将军,刚才汉王传信,淮南王军虽然不一定反,但也要有所提防,以防不测,淮南王莫非还真与周殷一样,重新投降项贼不成?” 吕应是吕泽的堂侄,多年来一直跟随靳歙作战,堪称他的助手与副将,故而与他说话很是随便。 靳歙缓了缓点了点头,冷然道:“项羽虽然没有汉王能得人,但也是当世英雄,关键是无论周殷还是英布,都是楚人,对他们来说都是自家人,因此难保会脑子一懵真走回头路。” 吕应闻言一呆,急道:“那如何是好?咱们仅仅两万骑军,抵挡周殷五万军也就罢了,可还能再抵挡的住英布四万楚军?淮南王用兵,可是深得项贼精髓……” 靳歙显然对英布也是极为忌惮,却摇头道:“不妨,齐王用兵滴水不漏,刚才已经传信给我,派遣周勃、柴武带一支军已经严阵以待。即使英布临阵反叛,也绝对翻不起多大浪来。” 吕应闻言长松口气。对于韩信的军事才干,整个刘邦阵营都是大为心服。 靳歙抚摸着下颌胡须,“呵呵”冷笑道:“韩信横扫齐地,英布纵横旧楚,两人都是军事奇才,都是凭借军功封王。而今他们两人过手,势必有一番看头。” 第三十九章 再立殊勋 两万楚军精骑虽然骁勇,拼死突击博杀,怎奈汉军太多了,从四面八方不断涌来,堪称无穷无尽。 项声、项庄、项冠等项氏宗亲,以及季布、桓楚等外姓大将,尽皆轮番带头冲锋在第一线,激励鼓舞士气。而征战到眼下,不仅骑军战损严重,最为骁勇的项冠、季布也都已经身上带伤。 而无论如何冲杀,远远周殷军升起的狼烟清晰可见,却就是突破不了重围,不得与之合流。 脾气暴躁的项冠大声谩骂:“周殷这死鬼在等什么?不赶紧指挥军队攻击汉军,老老实实的待在那儿不动,是在奶孩子吗?” 桓楚策马冲到项羽跟前,也焦声叫道:“大王,军士战损严重,韩信铁了心想要将咱们围死。他麾下兵马优势太大,咱们处于绝对劣势,久战于咱们不利,是不是暂且退回垓下城,从长计议?” 项庄忽然勒骑而来,怒喝道:“不可!”转而对项羽急道,“大王,而今虽然艰难,却也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一定不能退。一旦我们退回垓下城,万事皆休,士气可难再鼓舞起来,而今之计唯有相信昌公子!” “昌公子能够说服周殷反叛,已经是出乎意料,我也甚为佩服。但他毕竟是人,不是神,况且本身不过是十六岁的小儿而已。英布是谁?那是择人而噬的猛虎,坐镇一方的诸侯,心志之坚定不在霸王之下,岂是随便谁都能够说服的?即使用马蹄子想,英布有什么理由背叛刘邦,再次投靠霸王?将这两万将士性命寄托于十六岁小儿身上,却不是太过儿戏?” 项羽端坐在高大的乌骓马上,对于周围宛如地狱般血腥惨烈的厮杀,对项庄与桓楚的争辩,都是置若罔闻,一双重瞳不住远远向着周殷、英布军扫视着。 在最前方冲锋的大司马项声这时被替换下来,气喘吁吁策马而回。他身边的项氏子弟、护卫亲军,熟悉面容已少了近半。 闻听项庄与桓楚的争辩,项声叹了口气,道:“大王,韩信大旗一直顶在我们前方。他亲自坐镇一线,掌有刘邦亲赐的大将军剑,将士没有不敢不用命的。要是没有外力,仅仅凭借我们,很难突破他布下的重围。” 顿了一顿,项声长吸口气,沉声道:“是战是退,大王要早做决断。眼下将士还有一战之力,此时撤退,还能杀透重围退回垓下城。再拖延下去,气力消耗,昌公子再没有将英布说服,我们局势危矣,势必要被韩信用人海战术给活活困死。” 激战至今,项羽还预留三千精骑作为机动,一直没有投入战斗。这也是他用兵多年的惯例了,待他亲自带领三千精骑冲锋时,也就到了最后定胜负的关键! 而众将之所以当前战斗这等惨烈,也并不如何惊慌,就是因为有这三千生力军精骑的底气在!项羽亲率这三千精骑,足以在乱军中杀出一条血路,将他们安然带回垓下城。 而垓下城内还有三万军队,在大将军钟离眛的带领下固守,虽然战力与他们两万精骑比大为不如,但接应他们回城也不算难事。 季布的舅舅、楚军中郎将丁固这时也忍不住纵骑上前,对项羽道:“大王,宜快下决断啊,莫非您还真以为昌公子能说服英布不成?即使英布真能被说服,又那里是短暂的半上午时间能够做到的?时间太过紧迫了。” 丁固此话倒是没有错,以往使者游说,都是屡次三番前往,不住的摆事实讲道理说大势,慢慢渗透,才也许有所成。而今想着半个上午时间,说服一名王侯易帜来投,这简直匪夷所思,属于异想天开了。 跟随项声退下来的黑施,闻言勃然作色,上前怒吼道: “你们做不到的事儿,不要以为昌公子也做不到!你们不过是一群区区庸才,威震天下的大楚在你们手下败落到而今地步,莫非以为昌公子也与你们一样不成? 昨夜汉军营地四面楚歌,城内军心惶惶,是谁出面挽救了涣散的军心,重整了士气? 今日清晨,是谁预先在垓下城下设下埋伏,一举将汉军骑军大将军斩杀,五千精骑覆灭? 刚才又是谁不惜以身返险,孤身前往周殷军中将之说服,重新易帜。 所有这些,你们所有人,谁能做到?说!谁能?! 既然做不到,既然没有那个本事,就闭上你们的臭嘴,老老实实按照项昌公子事先的安排与指挥,老老实实的去干。 昌公子为了给你们、给万千将士争取一条活路,奋不顾身,冒着横死的危险前去虎狼之穴游说,你们呢?狗逼忙帮不上,还在后面腆着碧脸大放厥词拖后腿,一心想做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还想退回垓下?退回垓下就有活路?我呸!一遇到艰险挫折就想退缩的软蛋儿,真是让黑施大爷我笑话。哼,与其在垓下城等死,还不如在眼下轰轰烈烈战死,多砍杀几名汉军,也让刘邦看看楚地男儿的血性!” 黑施这一番痛骂可是骂的痛快,而他骂一句,项庄,以及侯歇、郭离等昨晚上项昌提报的中层将领,就神情振奋,齐齐挥舞兵器高声响应一句。 待他骂完,不仅项声、桓楚、丁固等一干想要退回的将领面如猪肝,狼狈不堪,霸王也是重瞳低垂,面色沉郁。 昨夜垓下城头,在项昌的指派下,黑施对着汉军营地辱骂了半夜,像是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意外觉醒了血脉中的骂阵天赋。而今看来他不仅骂汉军将臣杀人诛心,骂己军也不含糊,那叫一个鞭辟入里的难听。 项庄侧头扫到项羽面容,心头一跳,情知黑施这愣头青骂的痛快,却想不到将大王也给骂进去了。 对霸王心性无比了解的他,刚要想着如何出言开脱几句,不至于让黑施受到重责,项羽双眉一挑,重瞳睁圆,厉声道: “说得好!我的儿子为给我们求一条生路,在不顾自身生死,孤身入虎狼之穴,我们岂有退缩之理?传令,再敢言退回垓下者,斩!” 在自己最为擅长的领域被刘邦、韩信给彻底打败击垮,这对霸王的信心来说堪称重创。当前的他已不顾及其他,只想要保全自己儿子,将项氏家族血脉延续下去,故而儿子在前方孤身深入虎穴,不顾生死去争取那一线生机,他又怎么能做出抛弃他,自己退缩回城的举动? 不得不说,那怕到了这等地步,霸王对于麾下将士的掌控依旧是毋庸置疑的,面对他的严令,所有将领再无异议,齐齐肃然应诺。 而就在这时,“呜——”雄浑苍凉的号角之声自英布军中吹响,同时一道滚滚狼烟腾空而起。 看着那事先约定好的信号,楚军上下将领,包括霸王在内,全部面色狂喜,心头齐齐闪过一个念头:昌公子还真做到将英布给重新说降了? “咚、咚、咚……”这时周殷军中也战鼓擂响,早就列队做好大战准备的五万楚军,就此倾巢而出,向着靳歙两万骑军冲卷而来。 随着雄浑苍凉的号角吹响,英布的几万大军像是苏醒的猛兽,同样出洞而来,兵锋直指汉军,接应他们而来。 而在队列最前,旗帜高举,迎风飘扬,旗下一名骚包的全身披挂黄金甲胄的将领,远近可见,极为醒目。 想不到英布真个反叛参战,汉军新任骑军大将军靳歙双眉直竖,面色大变。 一时间他恨得双拳捏的嘎嘣作响,咬牙道:“英布,你还真昏了头,居然又叛了汉王!” 接下来,他从瞭望台上愤愤而下,跃身上了浑身毛片赤红如火的高骏坐骑,一边派人向韩信、刘邦紧急传信,一边指挥着麾下骑兵迎击周殷军。 周殷麾下五万大军就够他的两万骑军忙活了,对于英布的数万大军,只能丢给韩信了。 不多久后,周殷军与靳歙两万骑军如同对卷的狂潮,狠狠撞击一起。与此同时,英布的大军也冲杀入了汉军右军中。 一时间,垓下东南方这片宽阔的战场,喊杀声、冲撞声震天动地,就此陷入了更加狂暴惨烈的混战…… 第四十章 就地斩杀 就在周殷军燃起狼烟,叛汉归楚,举起响应项羽骑军的大旗时,一名环眼虬须、带着一股憨愣劲儿的将领,单人匹马悄悄离了周殷军大营,远远绕了一个大圈,自军队间隙中穿过,摸到了垓下城东门来。 看着紧闭的城门与城头警惕守卫的楚兵,这名憨愣的将领仰头高声嚎叫起来:“开门,快开门,我是项昌长公子派来的,要见钟离眛大将军与武涉右谏议。” 当前守卫东侧城墙的是中尉田兼,是项昌昨夜提拔的青年军官之一,听兵士禀报,忙爬到城墙上,探出身仔细询问了一番,得知这憨愣将领名项喜,来自周殷军,不敢怠慢,忙下令开门,同时派人传信垓下城眼下守军主将钟离眛。 城门打开一道仅容一人一马进入的罅隙,兵士站在门洞里面招手示意,项喜也昂然不惧,催马闷头就进。 一进城门,几名楚兵围涌上来,先将他身上的兵器给卸走,然后又细细搜了一遍身,才带他去见田兼。 城门后的一条宽阔大街上,已经在骑马等待的田兼,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冷冷丢下一句:“随我来。”催马就走,在前引路。项喜慌忙打马跟上,有心搭话撩扯几句,见田兼一言不发,神情冷淡,也就识趣的也闭嘴不言。 项喜被带到了城中一处周围栽植了森森古树、房舍精致雅美的民居中,似乎原先属于一位富户的居所。推门而入,点缀了池塘、流水、亭榭的宽敞院落里,已经有几名将领臣僚在等待了。 为首的一名约四旬左右年纪,身躯高大,肩膀宽阔,腰围粗壮,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透露出沉稳、威严的光芒,凝视着项喜,语气带有几分急切的道:“我就是钟离眛,你是项昌长公子派遣而来?项昌长公子有什么指令?” “你闪一边去,没你什么事儿,我不找你。武涉右谏议呢?项昌长公子有话要给武涉右谏议大夫说。”项喜歪着头瞪了钟离眛一眼,面对他这位大楚大将军居然也一副满不在乎的架势,直通通的道。 带领他前来的高冷小郎君田兼被他粗鲁无礼的话给吓了一跳,本能就以为他可是要倒霉了。钟离眛大将军之威岂容挑衅?以往敢这么做的将士,坟头上的草都过人高了。不用说他不过周殷麾下一名小小中郎将,即使周殷亲自前来,也不敢这等口气与钟离眛说话啊。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钟离眛大将军居然默不作声,一副不以为意的架势,不由讶在了当场。 田兼不知的是,眼下项昌在钟离眛心目中的地位与重要程度,直线上飙,居然真将周殷这反叛大楚的叛徒给说服重新归降,这操作太逆天了,身为垓下城守将的他迫切想知道所有的细节与内情,故而不用说项喜言语无礼,就是当场掏出枪呲他一身骚,他也会忍下来的。 这时一直站立一旁的一名身躯单薄,身着一领玄黑色菱形纹曲裾深衣的臣僚,先是得意扫了钟离眛一眼,然后上前一步,对项喜傲然道:“我就是大楚右谏议大夫武涉,项昌公子有什么话带给我?” 身为大楚右谏议大夫的武涉,下巴如铲,极为醒目,偏偏还喜欢上扬,从而显得气派甚大,颇具个性。 项喜歪着头扫了他一眼,自怀里掏出一个布帛卷,丢入他怀里,张嘴大声道:“长公子说:武涉,前番霸王派遣你去游说韩信,最终闹了个无功而返,你是废物吗?自称谋臣策士,平日夸夸其谈无人能及,关键时候却狗屁用不顶,还有什么脸担任大楚的右谏议大夫?” “而今我已经将周殷、英布,都说服的重新归降大楚了,留下了一个最简单的给你。你立即前往彭越军,游说彭越,让他带军队滚回梁地去。机会,只能再给你一次。如果这等大好局面,你还说服不下彭越,你就留在他的阵营不要回来了,我大楚军不养废物。” 没有想到项昌长公子这等无礼,当众直接辱骂他,武涉斜着睨人的双眼瞪大,鼻孔张大,怒气喷吐: “小儿无礼!我堂堂大楚右谏议大夫,他不过一小小中郎将,胆敢这等语气对我说话?况且他有什么可吹的?明明不过就是说服了周殷,什么时候连英布也说服了?我武涉……” “报——,大将军,英布军也点燃了狼烟,同时吹响号角,开始倾巢而出攻击汉营,与周殷军一起,接应霸王骑军。” 一名兵士飞驰而来,兴高采烈将刚自城头上观看到的最新军情禀报给钟离眛。 院子内顿时一阵死寂,所有将领臣僚都被整个消息给惊呆住了。 大将军钟离眛精神陡振,他可是太清楚周殷军、英布军反叛刘邦重新归楚意味着什么了。这意味着,他们濒临崩盘即将面临覆灭之危的大楚,终于又缓过了一口气,原先一片黑暗完全无解的局势,眼看要柳暗花明起来。 所有的将领、臣僚这时也无尽狂喜涌起,挥舞手臂发出一阵欢呼。 除了武涉。 武涉虽然也惊讶、也惊喜,但想到项昌的话,又气愤起来,忿忿对钟离眛道:“大将军,长公子这般羞辱于我,我非要……” 钟离眛冷然看了他一眼,打断他的话道:“项昌长公子连尚书令都一箭射死了。” 武涉抱怨的话语戛然而止,代之的是一丝惊惶掠过。呆立半响,他一声低吼,双眼通红,举袖掩面飞一样离了院落。 钟离眛皱眉看了项喜一眼:“真是长公子让你这等羞辱右谏议,不是你的自作主张?” 项喜歪着脖颈,大刺刺道:“长公子说,有些货色就是不榨不出油。”说着,他对着武涉的背影又大喊道,“看看那卷布帛,如何说服彭越,长公子有教你。” 钟离眛大悟,对高冷小郎君田兼道:“你保护着右谏议大夫走一趟彭越军。知道怎么做吧?” 田兼躬身拱手,语调沉冷的道:“右谏议大夫要是半途投降刘邦,或者投留彭越军,就地斩杀。” 钟离眛满意点头。 第四十一章 乱棍打死 不多久后,在田兼等一队骑兵护卫下,大楚右谏议大夫武涉出了北城门,向着东北方十几里外驻扎的彭越军匆匆疾驰而去。 实话实说,武涉还是颇有才干,但他自视更高,为人傲慢,大楚阵营中能够被他放在眼里的没有几人,即使对霸王项羽也颇有腹诽,认为大楚沦落到这个地步完全是他之过。 原本对于项昌的严令、羞辱般的指责,他大为愤怒,以为是项昌看他不顺眼,一心要他去送死。在出城前,他打开那卷布帛仔细读了几遍,被真个拿捏住了,自觉根据布帛所梳理分析,还真有可能将彭越给说服。 彭越军足足有八万之众,一直颇受刘邦忌惮,被安置在垓下城东北方外围驻扎,作为防御机动部队用,并且还以孔熙的左军进行监视。眼下随着周殷军、英布军接连反叛,大楚局面眼看就要做活,韩信这位主帅怎么也不会放任这两支大军依旧安扎不动。 一旦这两支大军投入战场,大楚刚刚转好的局面必然再次倾覆掉。 楚汉之争,站在汉营角度看,能够取得最终胜利,总体上来说是建立在三重要素之上的。 首要因素是刘邦亲率主力,正面牵制住了项羽;其次是韩信进行千里迂回大包抄,席卷了赵、燕、齐三地;最后是彭越率一支偏军四处游击,不住祸祸大楚腹心要地,持续不断给大楚放血。 彭城之战时,刘邦被项羽打得屁滚尿流,仓皇而逃。当时项羽之所以不能西进,乘胜追击彻底将刘邦解决,就在于彭越守在梁地。 对刘邦来说,论说战功,彭越还在英布之上。 故而对于被后世誉为游击战始祖的彭越的军事才能,汉楚两大阵营都极为了解与信服。 史册上汉立后,韩信、彭越尽数被刘邦灭杀除国,英布畏惧起兵反叛,曾经说过,刘邦麾下诸将,他惧怕韩信、彭越,其余曹参、樊哙、灌婴、周勃之流都不放在眼里。以此也可知彭越军事才能之强。 因此眼下游说彭越军,是当务之急,无论是劝说他退兵,那怕是维持原状按兵不动,大楚死而复生之局就算是稳了。 发觉游说彭越真有可能成功,武涉陡然来了精神,临出城又找到了项喜,细细问了项昌是如何游说周殷的,像是获了至宝,双眼放光,意气昂扬走路带风出城而来。 不得不说武涉为人的另一项好处,就是对于能够压服自己的人也是真服!身为谋臣策士,在自己专业领域被项昌骑脸,他是硬生生被骑服了。 秦末乱世纷争,龙蛇起陆,各方势力纠缠争斗,不乏有凶残暴虐之辈。但对于来往游说的使者,都不约而同保持了礼遇,不到特殊情形鲜少有残害行径,所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也因此,武涉不遮不蔽,大摇大摆来到彭越军前,让田兼上去通报了身份,然后安然端坐马上,扬着标志性的下巴,斜眼看天,等候彭越的召见。 果真,过不多久,一名中涓快步出来迎接,带他们进入营垒,穿过重重营帐,来到一座华美巨大的白牛皮营帐前。 一路上见营垒摆布大有章法,而无论是岗哨还是巡逻的兵士也都是高大精壮,盔甲鲜明,兵刃精良,待抵达这座营帐,又见防备森严,无所遗漏,田兼这位大楚的骁将不免暗暗心惊。 田兼等一干骑兵给留在了帐外,武涉独身一人被带进了白牛皮营帐。 营帐内空间极为宽阔,铺着厚厚的羊皮地毯,没有什么奢华之物,显得极为简朴。四周摆放了几个巨大的兵器架,上面放着剑、矛、戈、盾、弓箭等各色兵器,此外还悬挂了几副精铁的甲胄,极具武将特色。在两侧位置,陈设了几张枣木案牍,上面堆积着老高的帛书、竹简等。 营帐正中,穿着一领卷云纹黑绸直裾深衣的彭越,大刺刺箕坐那儿,怀里搂抱着两个侍女正在不住嬉戏调笑着,对于中涓的通报好像没有听到,就此将躬身行礼的武涉给晾在了那儿。 在汉初三王中,彭越年纪是最大的,眼下已经接近五旬,却依旧身躯雄壮,不见老态。坚毅的面容,深沉而坚定的眼神,都显示出他极为刚强的性格与极深的心思。 武涉以前游说过他,对他算是熟悉,见他这番做派,顿时心下动气,上前一步,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不变,大喝一声:“楚霸王使者武涉,拜见梁相国彭越。” 武涉这番话,摆明了在阴阳彭越。 彭越凭借出色的游击骚扰战术,在对楚作战中充分发挥了搅屎棍功效,大肆袭扰楚国大后方,屡屡切断楚军粮道,多次让楚军陷入背腹受敌的窘境,搞得项羽这位堂堂西楚霸王疲于奔命,焦头烂额。 立下这等卓著的功劳,刘邦没有封他为王,仅仅任命他为魏国国相。后来魏王豹反叛,被刘邦诛杀,也没有将他给扶正。 听武涉话头不像话,彭越终于抬起头,扫了他一眼,随意一挥手:“起身吧。”就又没有了下文,既不安排彭越坐,也没有什么话语说,自顾继续与侍女调笑,将对武涉这位使者的轻视表露无遗。 也怨不得彭越轻视,上次武涉来游说,除了一口腔的汉王刘邦待人轻慢,辱骂将领如叱责奴仆,霸王项羽待人至诚,只要投靠必定高封厚赏,再无什么新意,彭越听得味同嚼蜡,只以为此番他前来又是老生常谈,古调重奏,自然毫无兴趣。 武涉心头火起,也不再说话,耷拉着驴脸,就那么抱着手臂,眼神冷冷的俯视着彭越。 这次轮到彭越撑不住了,抬头看了武涉一眼,语调傲慢的明知故问:“大夫此番前来,又是所为何事?” 武涉“哼”了一声,冷冷道:“听闻相国患了严重的眼疾,患了严重的腿疾,既走不了路,又快瞎了,武涉自觉与相国有一份交情,特意前来探病。而今一见,果不其然!相国,你要保重贵体啊!” 彭越一呆,没有想到武涉会说出这么一番话,眨着眼呆道:“这从何说起,我的双腿、双眼,都是好好的呢,何来有疾之说?” “哎,怎么能是好好的?我身为相国故人,前来谒见,相国张腿箕坐不动,站在你身前视若不见,这不是眼睛瞎了、腿也断了?” 彭越这才明白,感情这厮又是在阴阳自己,大怒,重重一拍身前几案,就要让兵士将这无礼家伙拖出去乱棍打死。 第四十二章 如遭雷击 想到武涉使者身份,彭越又忍住气,摆手让两名侍女退走,悻悻道: “好了,现在有话你可以说了!如果还是给项羽做说客,就免开尊口,原路返回吧。” 武涉原本已经做好最坏打算,一听,心头一跳,情知霸王昨夜突袭汉营大胜而归,并且设伏一举覆灭了汉军灌婴五千精骑,狠狠震慑了彭越这等旁观势力一把,项昌长公子又接连说服了周殷、英布,让原本明朗的局势变得再次模糊起来,原本岌岌可危的大楚眼看真能翻盘,故而彭越心头禁不住迟疑动摇起来。 要是放在昨日自己前来游说,就怕早已经被赶出去了。 武涉心头有了底,默默念诵着“老子前来说服他,是在救他老命,给他天大的恩惠”,一边一横心,彻底放飞了自我,上前两步俯身按着几案,满脸怒气盯住了彭越: “谁说我给项羽当说客?我与相国你有交情,眼看着你在犯蠢,心痒难搔,特意来给你指一条明路!既然你心有成见,那我就不说了,告辞。” 武涉重重一拂袖,扭身而去。一边走,他心下一边暗暗数着:“一、二、三,拦我!” “站住!”果真,身后传来彭越冷喝,“你且说来听听!哼,丑话说在前头,只要你为项羽做说客,那就且试试我宝剑锋利不锋利吧!” 面对彭越杀气腾腾的话语,武涉反而越发心头大定,暗道:长公子所言还真没有错,作为说客,首先要气势上拿住对方!这些大人物,也就是一方面比平常人特长,其余方面还不如平常人,只要以己之长攻其之短,无往不利。” 越发进入了状态的武涉,扭身走回去,伸手指凌空点着彭越,冷邦邦的道: “我看你给刘邦当狗上瘾了,被刘邦灌米汤灌迷糊了,你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想要封王吗?眼下达到了吗?刘邦封你为王了?” “汉王承诺我,只要覆灭你们大楚,就将封我为梁王。”彭越语调冷冷的道。 听闻这话,武涉放声大笑,几乎眼泪都笑出来: “要不是听你亲口说出来,我都不敢相信,纵横天下的彭越大将军居然是这么幼稚单纯之人。刘邦会封你为王?只听说过‘狡兔死、走狗烹’,没有听说狡兔死,还肥养着走狗的。被你这么一说,刘邦是天下第一大善人呐。” “刘邦连老爹煮汤都要喝上一碗,为了逃命连儿女都踹下车,这等尿性,他的承诺你敢信?他当着全天下人的面,与霸王一起,隆而重之的昭告上苍鬼神,结为兄弟,立下了鸿沟盟约,结果呢?一个屁的工夫不到就反悔了,随后偷袭大楚军。这等连上苍鬼神都毫无敬畏的货色,撒起谎比撒尿拉屎都顺滑,随口哄骗你的鬼话,你竟然捧在手心里深信不疑,你莫不是个傻子吧?” “你东征西讨,为他立下赫赫战功,他孱弱的大汉能够将强横无匹的大楚打到这等虚弱的地步,你至少占三成功劳吧?给你什么封赏?不过以一个小小魏相国糊弄你。说什么等覆灭大楚后,再立你为梁王?怎么美不死你?你做的什么美梦?这等屁话三岁孩子都不信啊!哈哈哈,真是笑死个人。” 面对武涉的肆意嘲弄,彭越面色羞怒,捏紧的双拳青筋暴突,厉喝道: “刘邦老儿没有信誉,项籍就是什么好东西了?当年他分封十八路诸侯,可将我看在眼里?不用说封王,连个杂号将军也没有,直接将我无视掉了。这等羞辱,我这么多年,无时不忘。” 提起当年往事,彭越情绪激动,显然这事对他心灵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他这般说,显然是被武涉说中,暗中其实也不认为刘邦会兑现承诺。毕竟刘邦过往事迹太过“光辉”,让他信誉无限接近于破产,说出的话不比迎来送往的娼妇可信多少。 至于彭越不得封这事,还真怨不得项羽。在反秦过程中,项羽没有与彭越共事过,对他并不了解,彭越也没有立下什么抢眼的大功,麾下不过万余人马,还是泥腿子出身,被眼高过顶、眼中只有贵族的项羽忽视,再正常不过。 那彭越是如何发迹的? 在分封天下这场盛宴中什么也没有捞到的他,大失所望,无主无地盘,四处游荡时,意外遇到了田荣。田荣是旧齐王族田氏宗亲,也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田横五百壮士”中田横的兄长,在反叛大秦时凭借家族势力占据齐地,成为一方诸侯。 当时项梁西进,大战秦将章邯,派使者让田荣出兵协助,被他拒绝。项梁战败,被章邯所杀,田荣也就被项羽给恨上了,分封十八诸侯时故意没有将他封王。 田荣自然不服,就扯起反旗,打响了反叛大楚的第一枪。缺少盟友的他遇到彭越,如获至宝,当即封彭越为将军,轻易收拢了与他一起反楚。 两个失意之人的一拍即合,就此开启了彭越的起势发迹之旅。 彭越打秦军不见如何出彩,打起楚军却来了精神,如有神助,多次大破楚军,给楚军造成了很大麻烦。后来田荣战败,刘邦东出争夺天下,彭越又顺理成章投靠了刘邦,然后一步一步凭借过硬战功,麾下军队越来越多,地盘越来越大,成长为而今威震一方的诸侯。 不得不说,彭越能够与韩信、英布并列,被后世誉为“汉初三大名将”,也是有着与韩信、英布一模一样的缺陷,那就是军事上的天才,政治上的白痴。 都是泥腿子出身的他们,凭借自身才能,加上运气加持、潮流推动,最终站到了天下最顶尖的位置。正因为出身所限,让他们一门心思只注重自己的利益,希望能够牢牢把控住自己获得的收益,小富即安,器宇狭小,不仅没有争夺天下的志向,甚至连左右天下大势的走向,使之变得对自身有利都做不到。对于帝王心思的阴毒狠辣,更是浑浑噩噩,毫无察觉。 正因为自觉完全把握了彭越的性格与所求,项昌才极有信心,敢派遣武涉前来游说。 “你这话说的就跟孩子一样,你扪心自问,以你当时的战功、声望、兵马,谁能封你为王、任你为将?想痴迷心了你!”武涉怫然不悦,撇嘴瞪眼,“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没有实力,就不要抱怨环境。以往不够格,眼下呢?却不是够了?以西楚霸王之睥睨傲慢,目中无人,不是也派遣我来,上赶着要封你为梁王?霸王的信誉,你应该放心吧?只要你答允,霸王立即昭告天地,传信天下,让你的梁王之封实至名归,用着等刘邦那老菜帮子的无风无影的言语?” 彭越摸着下巴的胡须,面色踌躇,默然不语。 “呵呵,怎么着,拿不定主意?不得不说,这就是你们这些武将的通病,在战场上用兵如神,纵横捭阖,搅动风云,但到了别的方面,就明显感觉脑子不够用,思虑不清楚了。不用急,待我给你一一剖析清楚,听完后保你豁然开朗了,人生目标清晰,感觉以前几十年都是白活了。” 武涉面色轻松,越说越入港的他感觉从来没有像眼下这么自信过,已经隐隐以彭越这位威震天下大将军的人生导师自居了,双手潇洒的在屁股后一捋,姿态美帅的安然跪坐在彭越身旁软席上,拇食二指轻拈胡须,悠悠然道, “霸王封你为梁王后,你想,接下来重点是什么?是不是首要考虑如何将王位传之子孙,千秋万代,不被夺走?怎么才能做到这一点?汉楚相争不息,最好楚、汉、梁、齐四国并存,最为有利。到时候,楚、汉两个大块头相互打得头破血流,对你梁国只会同时拉拢,如此你两下获利,王国却不稳如泰山?” “那什么情况下,有被灭国之虞?自然是天下混一,一国独大,到时候,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岂不重演当年秦灭诸国往事?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听懂没有?听懂掌声啊。为了你梁国千秋万代,子孙永享富贵,老子说得口都干了,哼,也不见你上壶酒。” 彭越如遭雷击,抚摸胡须的手静止了,嘴巴微张,呆愣愣陷入了深思。 第四十三章 憋闷窝火 终于舍得将他那身骚包又扎眼的黄金甲胄脱下,换上了一身玄黑铁甲的英布,骑在一匹腿长臀圆、胸脯饱满、高大健硕的青马上,站在一处不起眼的小山丘,皱着眉头向东北方不住张望。 在他身后的小山凹里,赫然有足足五千之众的精锐骑兵,全身甲胄,静默肃立,等待他的指令。 这五千骑兵看着人数不多,却是英布从麾下军队中精挑细选出来的身躯强壮、四肢矫健、骁勇敢战者,配备最精良的甲胄、兵器、骏马,战斗力可谓极强,一向是他手中大杀器般的存在。 将项羽对骑军的运用学了个十足十的英布,凭借这支精良骑军纵横天下,所向披靡,之所以受封诸侯王,几乎有一半是这支精骑打下来的。 东北方七八里外,就是汉军的后军营地所在。两者距离如此之近,五千精骑一个全速冲锋,就将彻底突入其中,赶在汉军反应过来之前,狠狠打之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英布却意外的并没有下令突袭,反而勒令骑军在这个小山凹休憩。 为了这一战能够达到突袭效果,英布也是煞费苦心。 他让一名与自己颇像的兵士穿戴自己的黄金甲胄,带领军队配合周殷军攻击汉军,接应项羽,用以吸引汉军注意力。 他则亲自率领这五千精骑,悄悄从后方脱离营地,瞒天过海,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到了这距离汉军后军营地不过咫尺之地。 为了避免惊动汉军后军,距离还有十几里远,就放缓了速度,所有骑兵下马,给马蹄裹上厚厚稻草,牵马步行前来。 而今汉军后军近在眼前,一战可定,他又居然大刺刺下令休憩,并没有第一时间选择突袭,却不免让人难以捉摸。 对于此中内情,都尉虞亥无疑是清楚的,抻着脖颈也在向着东北方张望着,双眼满是焦躁之色。 终于他有些等不及了,急声道:“王上,我们还要等多久?那小子嘴上没毛,办事就怕也牢靠不到那儿去。战场战机稍纵即逝,再拖延下去,万一被韩信察觉到带领军队攻击的那名王上是假冒,我们精骑骑军不知所踪,一定会推断出我们是来偷袭汉军后军了。韩信用兵之强,对您了解之深,您也是清楚的,到时候他飞骑传信刘邦,我们那时即使突袭,势必也将功亏一篑!” 虞亥所言这些,英布显然都早考虑过,闻言缓缓吐出口气,展示出他内心也并不像表面表现出的这般平静,却依旧缓缓摇头,不容置疑的语气透露着莫名的坚定: “即使冒着功亏一篑的险,也是值得再等一等的。” 虞亥一愕,眉毛扬起,大为不忿,就要再劝,英布却摆手制止了他: “汉军后军足足有六万之众,营地绵延无边,我们五千骑军突袭其中,有可能将之一举击溃,但也有可能冲入泥沼,被缠住陷入苦战。 但那怕将之击溃,对于垓下城东南的汉楚大战,也难以起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韩信用兵自有一套,对此你也是清楚的,你认为我们仅仅击溃后军,会让他放弃即将到手的胜利,放过霸王与周殷军,转而前来救援吗?那是绝无可能。 因此真正想要决定垓下城当前汉楚大战的最终走向,那只有一个策略,找到后军刘邦主帅营帐所在的位置,实施掏心战术,一举将之击破乃至于灭杀!如此不仅釜底抽薪,毕功于一役,更不怕韩信不来救!” 虞亥恍然,面色一变,咧着大嘴,过于紧张之下都有些口吃起来:“这么、这么说,我们、我们是在赌?” 英布双眼泛红,幽深的目光满是冰冷凶戾,看不到一点儿温度,像是耐心等待最佳猎杀时机的残忍野兽:“不错,就是在赌!赌大楚与大汉,倒底哪一个才是天命所归!” 望着这熟悉的一幕重现,王上再次完全变成了一个赌徒,虞亥全身寒彻,却又有莫名诡异的亢奋泛起,死死握住长剑的把柄,才勉强抑制住心头的躁动。 英布自跟随霸王起兵反秦以来,不知多少次在关键的战役、关键的时刻,不顾一切压上所有,孤注一掷进行豪赌。 比如以少胜多大破秦名将章邯,比如意外反叛霸王投靠刘邦…… 每一次豪赌他都偏偏最终赌赢了,或取得了辉煌的战绩,或获得了丰厚的回报,这让他几乎形成了路径依赖,逢关键战役或关键时刻,都是毫不退缩大胆敢赌。 就在两人强行镇定的耐心等待中,忽然,远方的汉军后军营地一道粗黑的烟柱腾空而起,缭绕翻滚,肆意涂抹着青碧的天穹,那怕隔着十几里远也是清晰可见。 虞亥大喜,双眉飞跃,大叫道:“王上,那小子真做成了!大楚命不该绝啊!”一回头,见英布神色安然,似乎并没有多少意外,好像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禁不住大为讶异。 英布一边下令骑军上马列队,做好突袭准备,一边冷然道: “你对于这位项昌长公子是一无所知,昨夜他乳虎出山第一吼,面对汉军几十万大军重围,更兼名将如云、谋士如雨,他却生生虎口拔牙,设伏将汉军首屈一指的骑军大将军给斩杀,五千精骑全灭!这是何等成色?” “此外据闻在他说服周殷时,更是纵横捭阖,睥睨四顾,生生将周殷这位大司马给压的低头,乖乖重新归降霸王!” 虞亥也是英布麾下的身经百战悍将,听闻项昌这等极具传奇色彩的功绩,也忍不住瞪圆眼珠子:“这等霸道的手段、这等凶悍的气概,倒真不愧是霸王之子!” 英布没有说完的是,那小子还施展了一连串阴谋诡异,生生将他这位对汉王刘邦死心塌地的淮南王也给逼反…… 想到这憋闷又窝火的经历,英布面颊抽搐,上面刺的黑字剧烈抖动,让他显得越发狰狞,阴冷冷道:“那小子做到了他应做的,接下来就看我们的了,可不能被他给小觑了去。” 第四十四章 做王做狗 就在垓下城南绵延二三十里的战场上,汉、楚两军厮杀的难分难解进入了白热化之际,垓下城西三十余里外的汉军后军营地,状态却松弛的多。 战场酷烈的厮杀,丝毫没有波及到这儿,营地中虽然军士也着甲执刃,巡逻守卫严密,却并没有多少处于战争中的紧张气氛,反而意外透露出一片安静平和的意味儿。 在营地东南方,三名辎重营兵士一个拖两个推,驾着一辆小木车,拉着两个大木桶,跟营垒木门看守的兵士打了个招呼,毫不起眼的出了营地,去不远处的一条小河取水。 这条蜿蜒流淌的小河两岸,长有一片不大不小的密林。进入林中,走不多远,忽然枝头上传来“叽叽喳喳”的喜鹊叫声。 推车的那名孔武有力、三旬左右的兵士抬头一看,双眼一亮,舔着嘴唇道:“狗贼的,朝食吃的连狗食都不如,就一把豆子、一把小米,想不到这有一块好肉,总能填填肚腹。” 他自木车上取出一副弓箭,对准了枝头的喜鹊一箭射去,那只花喜鹊应箭而落。 另外推车的那名兵士颠颠的跑过去,将花喜鹊捡了起来,丢入车上。 三人喜笑颜开,快步走到小河旁,将木车与木桶一丢,孔武有力的兵士拎着花喜鹊走到河边,肚腹也不舍得挖出丢掉,就那么用湿泥巴厚厚的囫囵裹了一层,另外两个,一个捡拾了一堆木柴,一个打着火石点起了一堆火。 一道黑烟从河旁的密林中冒了起来,将厚厚湿湿的泥巴团丢入火堆中烧起来,三人又骂骂咧咧的从木车上拎下木桶,开始走到河边打水。 打完了两桶水,装到车上后,坐在河边闲扯了一会儿,兵士们开始从炭火中掏出了烧的硬硬的泥巴团,放到车上,然后推着木车快步返回营地。 与把守的兵士又打屁了两句,兵士推着木车顺利进入了营寨大门。把守的兵士却是丝毫没有察觉,出去的时候是三个兵士,返回的时候却变成了四个。 进入营地,看着周围遍布一个个黑乎乎脏兮兮的帐篷,散发恶臭的脏乱地面,特别牛马粪便与脏水混迹一起,污浊不堪,新加入的身形挺拔的兵士不由眉头微皱。 停下木车,其中两名兵士上前将木桶卸下来,打算搬去牛骡棚,倒入食槽,给那些牲畜饮水。以往这些牲畜是赶到河边饮水的,眼下垓下大战正酣,牲畜不得出营地,所需的饮水就落在了他们这些兵士身上了。 两个木桶装满了水,无比沉重,两名兵士累得不轻,对新加入的兵士抱怨道:“以前这等粗活儿,我们什么时候做过?而到了这汉军阵营,居然被丢到了这辎重营,直接变成了孙子,不仅吃的是粗糙的煮豆子、炒豆子,住这等烂帐篷,修补器械、搬运军需、当牛做马,什么脏苦的活儿也要干,服侍的人更一个也没有了。” 跟随项雎投汉的人众,除了项氏宗亲,就是项缠与项雎父子的近身护卫、心腹将领,在大楚时那都是高高在上的人上人,服侍的侍女、仆从一堆一堆的。 昨夜到了汉营,因为项缠横死,项雎分量不够,就颇受冷待。今日清晨,骑军大将军灌婴中伏被斩杀,他们却是遭到迁怒,直接被踹进了辎重营做苦力起来。 这等无疑天壤之别的待遇,跟随项雎投汉的一干人等自然怨恨莫名。 “跟随项雎投汉的所有人,眼下都被贬做了苦力?”身形挺拔的兵士沉声道。 “全都被丢在了这牛棚,喂牛养骡,搬运修补,当牛做马。”那名孔武有力的兵士怨气满满,然后用希冀眼神,眼巴巴看着他。 对于这等做奴为仆的日子,他们这些锦衣玉食前呼后拥做惯了人上人的人,是一天也过不下去! 身形挺拔的兵士点头,低声对两名兵士道:“你们将其余人等都召集起来,然后这般这般,如此如此……” 两名兵士眼神大亮,咬牙切齿,发誓赌咒,保证完成任务。 孔武有力的兵士瞪眼又狠狠叮嘱了他们两句,然后捧着泥巴团,带着身形挺拔的兵士出了这片脏乱的营地,向着军营深处走去。 两名兵士满怀希冀的看着两人身影,待看着手中的大木桶,又面色愤懑起来,向着地上一掼,兴冲冲分头行动去了。 孔武有力的兵士带着身形挺拔的兵士在军营中走了好一会儿,渐渐脱离了脏臭的营地,进入了一片黄沙铺地、颇为干净的营地,一顶顶帐篷也变得洁净又宽敞,其中来来往往的兵士,也都是全身甲胄,精神抖擞。 岗哨也变得密集起来,在紧要关口,不时见到兵士站立守卫。只是对这名孔武有力的兵士好像认识,冷冷扫了一眼后,就不再理会。 两名兵士捧着那黑乎乎的泥巴团,顺利来到一座不大不小的牛皮营帐前,孔武有力的兵士掀开门帘,探头进去一看,发现里面就一名青年将领,木呆呆跪坐在一张席子上。 两名兵士低头钻了进去,孔武有力的兵士守在入门处,身形挺拔的兵士上前两步,站立青年将领身前,一脸讥笑的道: “项雎,看你样子,似乎投降汉军后并不怎么顺心啊?怎么着,由大楚的宗亲王侯变成了汉军的一个无足轻重的小透明,这落差,感觉有些不自在?呵呵,这却是怨不得别人,只能怨你那死鬼老爹!” 这名青年将领,自然就是投降汉军的项缠之子项雎。而这名身形挺拔的兵士,却是与项雎有着杀父之仇的大楚长公子——项昌! 项雎投汉,念他老爹项缠以前功绩,本来张良对他还挺热乎。哪知道昨晚上他被项昌废物利用,间接阴了刘邦一把,直接导致了骑军大将军灌婴中伏被杀,五千最精锐的骑军全军覆没,如非张良护着他,愤怒的刘邦就要砍了他。 也因此,他也被从张良身边驱赶出来,随意丢在了这个营帐。至于他身边的亲族与护卫,也被剥离,远远丢去了辎重军为奴。 项雎抬头一看,面色大变,惊骇之下,张大口本能想要喊叫,那知接下来一柄犀利冰冷的利剑,直顶在了他的喉咙上,让他的喊叫不等发出又强行咽了回去。 项雎抬头看去,再次呆在当地,——拔剑指向他的,赫然是他无比信任、一直担任他们父子贴身侍卫的项苟! “你、你……”项雎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浑身都哆嗦起来,瞪着项苟说不出话。 项苟似乎也很有些羞惭,咧嘴苦涩一笑,道:“公子,我的妻儿老小都在长公子掌控之下,昨夜你与尚书令准备投汉,长公子找到我,我不从命就要……而我、我也不想投汉……” 项昌俯下身,无比粗暴的一把抓住项雎的发髻,居高临下凶狠的逼视着他: “项雎,你无须怪他们,他们毕竟还知道自己是楚人,心有大义,不甘心跟你一起做狗。你投汉也有一天时间了,滋味怎么样,也感受到了吧?” “哼,我不说想必你也清楚,眼下汉军正与楚军的激战,还顾不上你,待后面刘邦腾出手来,你感觉他会放过你?不用说你,即使你老爹,也是远远比不上灌婴对刘邦的重要的。但就因为你,这位骑军大将军居然中伏而死。你想想,后面刘邦会不会将你千刀万剐,剁成肉酱?” 面对恶魔一样威胁意味儿十足的项昌,昨夜他一箭射死老爹的恐怖一幕再次出现面前,项雎心头不仅生不出丝毫报仇的念头,反而一股惧意生出,身躯禁不住都微微颤栗起来。 想怒又不敢,憋屈的几乎哭出来的项雎,眼神涣散,喃喃的道:“是你、是你坑苦了我……” 项昌无疑将项雎给看透了,丝毫不像他老爹项缠那般铁血狠辣,本质就是一个软弱胆怯的货色。 “屁话少说,我就问你,是想继续做大楚的贵公子、项氏亲王,还是继续在汉军做一条任人宰割的贱狗?嗯?” 面对项昌的威逼,项雎心头无比清楚:自己要是回答做汉军贱狗,就怕下一刻自己喉咙就要添一个血窟窿…… 思虑再三,他颓然道:“我、我还有选择吗?” 看着项雎情绪低迷,绵羊般低下头乖乖从命,项昌露出满意的神色,咧嘴笑了起来。 第四十五章 心脏定位 不多久后,项雎走出帐篷,那只泥疙瘩变成了托在他的手里,身后跟随着两名护卫,辨别了一下方向,向着军营深处走去。 穿过重重营帐,走了好大一会儿,越走防卫越加严密,军营中岗哨与巡逻的军士处处可见。而三人过了三道关卡,在第四道,被守卫拦了下来,只允许项雎一人过去。 “前面的这十几顶白骆驼营帐,就是汉王与诸位将领臣僚的居所,军师大人也居住其中。我将亲自烤的这只鸟雀进献军师大人,表达孝心,你们两人且回去吧。” 项雎回头对两名护卫吩咐一句,托着那泥疙瘩,微微弯腰控背,神色恭谨穿关卡而过。 张良是项雎亚父,虽然眼下项雎不受刘邦待见,却依旧可以随时面见张良。 在这道关卡内,金色秋阳照耀下,十几顶巨大的白骆驼营帐显得宏伟又壮观。 看守关窍的四名精壮兵士,见项雎不久前刚被驱赶出去,转头烧了一只鸟雀,回来巴结谄媚张良,忍不住眼神一抹儿轻蔑掠过。 两名护卫躬身答应一声,转身向来路走去。转过几座营帐,待后面关卡看不到两人,两人脚步放缓了下来。 项昌转头四顾,发现一名黝黑干瘦的老年军士驱赶着一辆牛车,满载刚刚替换下来的残破的兵器、衣甲,慢慢向营地后方走去。项昌对项苟丢了个眼色,项苟快步上前,神色亲热的与老年军士攀谈起来。 项昌随后悄无声息摸上前,从牛车上拿起一柄断裂了矛杆的长矛,用尖利的矛尖,对准了拉车犍牛胯下的那两个铃铛狠狠一捅。 接下来,就听那头健硕的大黑牛一声凄惨的嚎叫发出,夹紧尾巴,赤红着双眼,疯了一样拉着牛车向前狂窜而出。 拽着牛缰绳的老年军士猝不及防,一个踉跄被拽倒在地。 大惊失色的他,不清楚这头一向温顺的犍牛怎么突然间发疯起来,然而在这军营深处纵牛驰骋什么罪过,他可是太清楚了,因此对着犍牛一边谩骂叱喝着,一边死死抓住缰绳不放。 然而他区区身单力薄的老干瘦,那里能拉的住膀阔腰圆彻底疯了的大犍牛,被生生拖出了七八米远,最终无力松手,眼睁睁看着犍牛拖着牛车在军营中横冲直撞,接连冲垮了七八座营帐,搅得营地一塌糊涂。 一时间营地内的军士人人侧目,大呼小叫的有之,上前企图阻拦的有之,幸灾乐祸怪叫的有之,厉声怒骂者更有之…… 项苟情知自己任务完成,飞快脱离现场,返回后勤辎重营,寻找其余那些下属去了。 项昌目光闪动,转头四顾,选定一座营帐,快步走过去,闪了进去。 这座营帐里面一摞摞、一堆堆,堆积满了叠放整齐的棉麻军服,却是一座军需库房。仔细一看,军服大多很是脏乱,很大一部分还无比眼熟,赫然都是剥夺搜刮自战败战死的楚军兵士的。 项昌目光一冷,自怀里掏出一个皮囊,打开塞子,里面赫然盛放着稠厚的油脂,当下均匀的倾洒在军服堆上,然后又取出一个木管,拔开后,用力在空中挥舞几下,一团火光就冒了出来。 接着上前他就将军服给一一点燃,然后又静静站在原地等待着。 直到这个时候,项昌发现自己依旧无比的冷静镇定,不仅没有手脚发颤的慌乱之感,甚至连亢奋的情绪都没有,就好像是置身事外,这一切并不是自己所为一样。 从昨晚开始,他已经好几次清晰感应到自己身上这种不知是心理强大还是心理变态、总之是非常适合干坏事大事的特质。 摇了摇头,将涌起的胡思乱想摒弃掉,又等待了一会儿,一直到火势越烧越旺,烤得他整个人都要受不了,身上原先的烧伤都剧烈疼痛起来,他才拔出长剑,割开营帐,从营帐后滚了出去,几个飞闪,远远离了此地。 而这时候,那座营帐火势已经不可阻挡,缭绕的火光夹杂着滚滚黑烟,直冲天空,在当前晴朗的秋空下,那怕十几里外也是清晰可见。 周围军士刚刚按住那头犍牛,又见军服营帐火起,又是一阵慌乱忙碌,喧闹叫嚷,乱做一团。有长官跑过来,厉声喝骂,组织起军士进行救火。 营帐内全是军服,本来就易燃,这时候完全变成了一个硕大的火球,军士们那怕拎来水桶,也是根本靠近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焚烧。 而劲风习习吹来,捧起一团团营帐焚烧的火星儿四下乱扔。深秋时节,营帐、栅栏、车架、衣甲、旗帜……营地内几乎所有的一切都干燥无比,遇火即燃。于是接下来可热闹了,周围可谓是处处起火冒烟。 军官们大惊失色,厉声呼喝,指挥兵士拼命扑救,怎奈摁下葫芦起了瓢,依旧一座接一座的营帐、一处又一处的火光燃烧起来…… 无奈之下,军官们指派兵士将周围的营帐或者拆除移开,或者提前泼上水浸湿,以阻挡火势的蔓延。 幸而风头不大,如此一番慌乱忙活后,还真堪堪将火势给圈住了,没有再继续蔓延向整个营地。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远处的白骆驼营帐内,刘邦与一干将领臣僚被惊动,纷纷跑出来观看。 不多久有军士来报:“是一座营帐失火,好像是军士烧火煮饭,不小心飘了火星引燃的。” 夏侯婴大怒:“混账!当前处于战时,不是不允许生火造饭?” 项雎手里的那黑乎乎的泥疙瘩,这时候托在了张良手里,看着失火营帐黑烟冲天,无比刺眼,远近可见,又见与刘邦等主帅营帐尽在咫尺,脸色一变,急声道: “速速派人去查,倒底是真失火,还是有人故意所为!” 刘邦转头看向他,迟疑道:“子房的意思是……” 张良将手中泥疙瘩丢在地上,厉声道:“如果是有人所为,就怕是为了……” 话未说完,就听西南方蹄声沉闷如潮,同时喊杀声震天,有大量骑军突袭而来! 刘邦吃了一惊:“这、这是谁人的部队?” “刘邦老儿,今天你死定了!纳命来!” “杀刘邦,封万户侯!弟兄们冲啊!” “大楚九江王英布在此,挡路者死!” …… 那一支骑军一边厉声吼叫着,一边势如奔雷汹汹冲入后军营地,兵锋直指那黑烟滚滚的营帐,——同样,也是直奔刘邦中军营帐而来。 一听是英布军,再见这支骑军霸道凌厉的声势,无论刘邦还是一干臣僚,一个个唬得面如土色。 第四十六章 蠢驴犟种 这支骑军突入汉军后军营地,像是一柄傻大黑粗的大铁枪捅入了犍牛的肚腹,无比顺滑,就此搅了个翻天覆地。 汉军后军的兵马虽众,但变起肘腋,面对来势如风如雷的狂暴楚骑,只能是徒呼奈何。 眼看这支骑军毫不拖泥带水,对着刘邦中军呈一条直线直冲过去,一点儿弯路都不绕,汉军后军的骑军都尉周昌、薛欧都急眼了,不等麾下骑兵全部组织起来,带着仓皇汇集起来的几百骑,斜刺里当面迎去,企图稍稍阻止前冲之势。 英布情知是非成败在此一击,故而一马当先,悍然亲自带领五千精骑冲锋。 英布明面上派遣左司马田僚带领大军攻击汉军,接应项羽,暗中亲自带领精骑前来突袭汉军后军,行使声言击东、实则击西之计策,以图一举解垓下城之围,对此项昌大为赞同。 为了确保突袭效果,能够一举功成,项昌主动请缨,抢先赶来汉军后军,潜入营地,来实施对刘邦中军的定位。 而早在昨晚项缠投汉,项昌就已经通过威逼利诱将项苟策反,并与他约定好,每日上午在汉军后军外的小河见面,让项苟将探查到的汉军营地情报传递给他。而今却是正好用上,在项苟掩护带领下,不费吹灰潜入了汉军后军营地。 像是如有神助,也许的确大楚国祚不该断绝,项昌计划实施的无比顺利,将刘邦中军成功定位,并一把火点燃帐篷,将信号传递给了英布骑军。 面对仓皇迎面冲击而来的数百骑军,英布眼神冷冽,脸颊上的黑字抖动,冷然蔑笑,带领骑军不闪不避,就此直直撞击过去。 结果自然不出意料,周昌、薛欧仓促组织起的几百骑军连个水花都没有溅起,就悄无声息被这支骑军给撕碎、淹没掉了。 英布麾下这支骑军之精悍,几乎不在项羽的中军之下,同等兵力,敢于与天下任何一支骑军对冲,汉军的骑军本来就要依靠人数成倍乃至于数倍才能勉强取胜楚骑,而今被以众凌寡,完全就是一边倒的屠杀,赢得简直不要太轻松。 周昌与薛欧两将全靠亲兵拼死营救,才强行逃出,避免了横死乱军的凄惨下场。 汉军后军中的步军都尉王陵、雍齿,勉强整顿骑起兵士,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徒劳跟随五千精骑屁股后吃尘。 看着宛如山崩般声势惊人的英布铁骑越冲越近,刘邦脸色发白,心头敲鼓,却强行硬撑,马鞭虚指,“呵呵呵”连声冷笑道:“英布小儿蠢不可及,果真坠入项昌小儿彀中,举起反旗,简直愚不可及!” 他情知眼下可不能逃,一旦自己逃了,整个后军势必崩溃,从而连带垓下城东南的大战也要功亏一篑,因此硬着头皮死撑! 同时他也知到了眼下地步,即使自己出言招降,也已经是晚了,对于英布这等枭雄来说根本没有用处。 一时间他不免懊悔自己没有听从张良之言亲自去安抚英布,只以为汉军胜券在握,英布又不是一头蠢驴,即使项昌挑拨游说,也不至于反叛! 哪曾想,这厮还真是一头蠢驴、犟驴! 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明明昨日形势一片大好,项羽麾下不过五万残军,困守孤城,覆灭已经指日可待,怎么突然间就画风突变,形势急转直下,变成而今自己后军突遭重袭,眼看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那项昌年不过十几岁,乳臭未干,却就拥有这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生生将自己连带麾下最为顶尖的文臣武将给玩弄股掌之上?这也太逆天了吧?! 刘邦中军营帐之前,夏侯婴亲率的三千精骑摆开战阵,这时候也开始策骑冲锋,对着英布军直直迎去。 夏侯婴亲率的三千精骑是刘邦中军的最后一道防线,眼下形势危急,也不得不亲上战场了。 夏侯婴看的清楚,英布这支骑军不过五千,汉军后军足有六万。这六万即使去掉一万几千的辅兵,还有四万多的战兵,四万对五千,优势在我,只要他麾下三千精骑能挡住英布骑军的冲锋,周昌、薛欧,王陵、雍齿随后带大军前来合围,到时候鹿死谁手就犹未可知,故而他是铁了心要与英布一试高下了! 然而就在这时,阵后忽然又传来一阵呼喝喊杀之声,夏侯婴仓皇回头一看,顿时头发直竖,全身冰寒! 就见从后勤辎重营方向,足足上百头犍牛,三五成排,脖颈夹了木棒,尾巴火焰直冒,双眼血红,疯了一样对着刘邦中军冲击过去。 上百头疯牛胡乱冲撞,挡在前方的无论人马、营帐、栅栏,尽皆被撞飞撞碎,所过之处一片肆虐! 而在火牛阵后,有近百名汉军装束的兵士纵马紧紧跟随,一边将一支支火箭不断射向周围的营帐! 牛皮或布匹制成、干燥无比的营帐,遇火就着,被火牛引燃,被火箭点燃,很快熊熊烧成一个个硕大火球。呼啸着像是一个荡妇般的劲风,也赶来硬凑热闹,将乱蓬蓬直冒的火星四下抛洒,从而火焰飞快四下扩散波及,不多久小半个营地完全变成一片不可收拾的火海。 昨夜项羽突袭汉营没有风,虽然项昌乱射火箭,却没有造成多大杀伤。今日风不算太大,却也不小,当下风火相互借势,很快将营地变成了一片浓烟滚滚、火焰通天的赤红地狱。 四面八方尽是火光,不知多少兵士被烧中,浑身冒火在地上翻滚惨嚎,或者一边凄叫一边胡乱飞跑,却是让局面更加不可收拾。 又杀人又放火在营地中兴风作浪肆虐一气的百名汉军装束的兵士,为首的将领身形挺拔矫健,年纪却是甚轻,不过十几岁模样,正是项昌! 夏侯婴心下雪亮,瞬间看清这些兵士显然是跟随项雎投降过来的楚军,而今显然反水了! 看着这超乎想象的一幕,夏侯婴忍不住都要怀疑项缠是不是为了大楚国自甘被项昌射杀,用以取信刘邦,从而设下这里应外合的毒计!毕竟今日清晨刚刚阴死了灌婴,而今又来突袭后军、袭杀刘邦,这阴谋诡计的味道简直不要太浓,又怎么不让人生疑? 第四十七章 天命所归 夏侯婴没有心思去迎击英布军了,焦虑向着刘邦中军张望。 就见那些犍牛冲到刘邦中军前,被刘邦最后的护卫亲军箭矢齐发,射成刺猬。哪知道这些犍牛尾巴被烧,完全疯了,那怕全身插满箭矢,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依旧闷头向前狂窜。 这时候刘邦麾下谋士陈平看出这些火牛,是用得当年齐国田单火牛阵的故计,几头牛并成一排,脖颈用木棒绑了,故而只能向着一个方向冲击,当下急急对刘邦说了。 刘邦恍然,慌忙带领身旁的一干将领、谋士,在护卫的簇拥下离开主帅营帐,慌里慌张向右横移数百米,果真将这些火牛给安然避了过去。 不等刘邦长松口气,项昌带领上百名无比亢奋一心想要夺取猎杀刘邦这无上荣耀的兵士,循着火牛践踏冲突出的通道,堪堪冲杀到了他的跟前。 这时刘邦明明身前还有数百精锐将士,足以一战,然而他不知犯了什么神经,忽然身躯一抖,接着干脆利落一扭身,趴在马鞍上策骑仓皇而逃! 远远看着的夏侯婴,暗道一声:“完了!” 夏侯婴对刘邦无疑比刘邦对他自己还要了解,而今看着刘邦仓皇逃窜,心头虽惊,却并不怎么意外! 刘邦年近半百出来造反,至今大小战经历了不知多少场,同时代的英雄死了一批又一批,只有他安然活到现在,靠的是什么?就是这堪称天赋般、在危险来临前能够精准预知并成功逃脱的神通。 只要我时机抓得准,逃的足够快,敌人的枪矢就永远别想追上我! 特别楚汉这四年大战,多少次被狂暴的项羽打得大败亏输,最终却一次次安然逃生,化险为夷,都证明了这一点。 只是而今这一番逃命,无疑后果有些严重,势必将引发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夏侯婴心头暗叹,刘邦已逃,他抵挡英布骑军也成了无用之功,当下一拨马头,带着身边百余亲卫,扭头飞快追击保护刘邦而去。 至于三千开始冲锋的精骑,却委实顾不得了! “刘邦逃了,杀啊!” “不要让刘邦跑了,宰杀这老儿。” “刘邦被我击杀了,我要封万户侯了!” “刘邦死了!刘邦死了!万岁!万岁!” …… 项昌指挥着一干兵士一阵乱哄哄的胡乱呼叫,将整个汉军后军将士叫的心烦意乱,大惊失色,抻着脖颈不住张望,果真见刘邦赤红的主帅大旗倾倒,向着西方逃窜而去,顿时一片大乱! 夏侯婴麾下展开冲锋,即将与英布军接战的三千精骑,自然也听闻到了阵后这番叫嚷。 不少将士与骑兵就匆忙回头看去,发觉不仅刘邦中军帅旗掩倒,连同他们的主将夏侯婴也不见了踪影,转头急急搜索,发现他俯身马背向着刘邦帅旗方向急急赶去,至于他们,完全被抛弃了?! 将士与兵士们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有些心思机敏之辈瞬间心头雪亮:刘邦看来是非死即逃,夏侯婴这个黑心的狗贼,这是要用他们的命,给他、给刘邦换取逃命的时间啊! 想明白这点,这些心思活泛的货色,自然就不甘心让夏侯婴专美于前,马上有样学样,一拨马头,斜刺里脱离了冲锋的队列,闷不做声追赶夏侯婴而去。 有一人自然就有十人,有十人自然就有百人,有百人自然就有千人……在这生死关头,聪明人简直不要太多。 于是等这段短暂的冲锋距离消失掉后,开始与英布军接战时,三千精骑已仅余四肢过于发达、头脑明显不够用、闷头悍然冲在最前的寥寥数百骑了! 及待他们被对面都看笑了的英布五千精骑给一举淹没,接连掉落下马纷纷横死,不甘看向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眼,才愕然发现他们身后已经光溜溜一片,三千袍泽有十之六七已经四散而逃! 而他们长满肌肉的脑袋,明显还没有想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英布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将夏侯婴这支稀稀疏疏残存的数百骑兵给吞下,旋即英布带领一千骑军急急追赶刘邦而去,留下都尉虞亥带领四千骑军继续冲击汉军后军营地,务必将之彻底击溃! 对于英布的这条军令,虞亥执行的极为彻底,带领骑军在汉军后军营地不住搅动、冲杀,将汉军杀得鬼哭狼嚎,叫爹喊娘,加上飞快蔓延的烈烈火势,整个汉军后军局面很快彻底失控…… 勒马站立当场,项昌转头四顾,见汉军营地触目所及处处火光,人仰马翻,一片混乱,而周围身旁的一干兵士挥舞着一根根大枪,挑、刺、穿、插、捅、撩、拨……犹自拼死苦杀,不断将一名名汉军骑兵刺落下马,他心头一直紧绷的如同钢丝般的神经蓦然微微一松,一时间滋生出一股不真实感,面前血腥残酷、战火缭绕的战场好像都远离了自己,只一个念头冉冉泛起: “自己,还真给做成了?!” 自昨夜穿越重生以来,他敏锐抓住那一线生机,拼上自己所有才智,苦心孤诣全力以赴,一点一滴逐步将之扩大,总算改变了眼下垓下之围这场大战的最终走向和结局! 他,的确是做成了! 无尽的喜悦与亢奋这时候慢慢滋生出来,浑身就觉无尽的力量喷涌,项昌一声虎啸,挥舞长矛,如龙搅海,如蟒翻身,肆意屠戮着周围的汉军兵士。 不得不说他的这幅身板不愧是霸王的种儿,踏入战场,如鱼得水,如虎得风,左冲右突肆意冲杀,几乎都感觉不到劳累,好像天生为战场而生的一样。 仓皇败逃的刘邦,也是无比憋屈! 其实他不想逃,其实他想留,自起兵反秦至今,大小战经历了不知多少场,虽然贪生怕死,却也不至于畏战如虎。只是刚才一支冷箭不知从那儿射来,正中他的左臂,差点将他射落下马! 当时兵荒马乱,根本看不清冷箭从何处射来,万一再来一箭……这就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本能的调转马头,丢弃大军,落荒而逃。 夏侯婴倒是没有看错他,逃命对他来说的确驾轻就熟,甚至都有些熟而生巧,形势再危急,败军再杂乱,都休想能够给他造成致命伤害,每次都能安然脱身。 而以往的经验也告诉他,只要他能保住性命,日后总能卷土重来,故而一次次下来,他逃得越发干脆利索,毫无心理负担! 至于被他抛弃的将士,就看各自造化了,逃得脱,是你们命硬,逃不掉,那是你们自己背风! 只是这一次,闷头打马拼命逃窜的刘邦,除了手臂上的巨痛,还有心头泛起的锥心之痛! 他这一逃,六万后军的溃败再无疑问,连锁反应之下,围困项羽那头恶龙的“十面埋伏阵”必然也将崩塌,耗尽所能费尽心力形成的垓下之围就此瓦解…… 这一瞬刘邦真个茫然了,一时间也都怀疑起来,是不是大楚真个天命所钟,不该断绝? 第四十八章 一锤定音 距离与项羽两万骑军厮杀的前线不远,两杆青色大旗树立,宽大的旗面烈烈迎风飞展,上面分别写着“韩”“齐”两个大字,莫名威严流露! 旗帜下,韩信端坐马上,腰侧悬挂着刘邦亲赐的大将军剑,踌躇满志凝望着远处的激战。 在他操控指挥下,靳歙两万骑军挡住了周殷叛军,周勃、柴武带领一支汉军拦住了英布军,故而两军虽然突然反叛,堪称变生肘腋,却至今难以与项羽军合流,并没有造成什么难以收拾的局面。 汉军当前号称六十万大军,实则自然是没有这么多,不过五十余万而已。其中周殷与英布军总计九万,彭越的梁军八万,韩信的齐军九万,刘邦的汉军二十六万。 韩信用兵那叫一个多多益善,无论多少兵力都能够自如操控,指挥若定。当前五十多万大军全装在他的脑袋中,在他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堪称面面俱到,无所遗漏,几乎做到了不浪费每一员将领,每一支军队都物尽其用。 根据他的军令,孔熙率领七万左军按兵不动,防备东北方的彭越军。在周殷英布军突然反叛的当下,这支左军更不敢妄动了。 刘邦亲率六万军坐镇后军,远离战场。曹参率七万军坐镇中军,充作后援预备军,同时监视防备垓下城内的残留军队。 陈贺指挥右军,加上傅宽等诸将的骑兵围困项羽,不多久前终于抵挡不住项羽两万精骑的冲杀,被接连打崩掉。 韩信也早有预算,已提前一步将手中握着的大军布置好了新的包围圈,对项羽骑军展开了新一轮的围困。 不得不说,无论人还是货,就怕相比。与韩信一比,以前刘邦带领几十万大军那自由散漫,几乎与放养状态没有什么两样,简直都没眼看。也就怪不得刘邦掌握五十六万大军,却能被长途奔袭的项羽,以三万疲惫骑军给打得一败涂地。 面对突破重围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项羽骑军,韩信此番一改策略,由固守转为了主动攻击,指挥董渫、张越、丁礼、王吸等诸将轮番上阵,接连冲击! 韩信就没有打过这么富裕的仗,虽然他与项羽都是不世出的军事天才,对军队的指挥都堪称登峰造极,而在同等兵力的较量下,项羽明显要胜出一筹,他并非敌手。 但谁让他现在手中兵力充裕呢? 军是将之胆,有充足军队在手,韩信自然就踌躇满志,睥睨天下,那怕面对威名赫赫的西楚霸王也是满不在乎,毫无压力! 这位被后世誉为兵仙的男人,就是有这个底气! 项羽带领的两万骑军虽然横如蛟龙,凶似猛虎,战力狂暴绝伦,但在韩信眼里也就是一块顽铁,而他就像是一名高明的铁匠,挥舞着汉军这柄大铁锤,一锤又一锤绵延不绝的接连砸去,愣是将之锤得越来越小。 而极富耐心的他,此时在静静等待着将楚骑砸成碎块,进而碾成粉末的那最后一刻的到来。 厮杀到现在,他已看出楚军的颓势,表面看上去依旧生龙活虎,实则已接近强弩之末,再举反旗的周殷、英布军又被牢牢挡在外围,两下汇合不得,故而项羽眼下是真正的穷途末路,覆灭就在眼前,甚至就在下一刻。 据他估算,项羽应该还有一股生力军没有动用,他自然也有相应的后手暗存,只要再撑过项羽最后的那番临死挣扎,这条大鱼就将落网为安,真正大局抵定。 激战到现在,所有参与围杀项羽的汉军将领都是心头发寒,胆怯莫名,尽皆认同当前也就是韩信坐镇指挥,才能困住项羽亲率的蛟龙般狂猛的两万楚军精骑冲杀,换作其余任何一人,包括汉王刘邦,也早被项羽突破重围,与周殷、英布军汇聚了。 想到名震天下、给不可一世的大秦帝国掘墓的西楚霸王,而今走到山穷水尽,眼看着这一身传奇将终结自己手上,饶是韩信征战多年,早磨砺的心重如山,等闲丝毫波澜不起,也是不由得泛起几分傲意。 让他有些出乎意料的是,他派遣了周勃、柴武两员猛将狙击英布军,又令坐镇中军的曹参做好准备,随时接应,那知根据战场的反馈,英布军攻势竟然堪称疲弱,两下打得难分难解,旗鼓相当。 这副与周勃、柴武军战力相仿的架势,与英布亲率的九江军以往那强悍霸道、突击冲杀如高山滚石无坚不摧的风格,可是大为不符。 韩信大讶,敏锐感觉到其中藏有猫腻,细细询问传信骑兵,再听闻英布一直坐镇军中鼓舞士气,而没有亲自冲锋,双眼一眯,心头一丝凉气泛起。 又一番急切盘问后,得知英布四万九江军,步军没有缺少,归于英布亲领的骑军却似乎有个缺口。 英布毕竟投降刘邦日久,麾下步、骑军的多寡,汉军也是无比熟悉。 韩信微微闭眼,大脑急速运转,一阵盘算,发觉自己战阵摆布堪称滴水不漏,无论英布从那个方向前来攻击,都足以从容调配,将之困住,那怕他是名震天下的淮南王,以骑兵运用凌厉霸道著称! 他对英布用兵也是极为了解,英布兵法最得项羽真传,特别对于骑兵的运用,堪称深得三昧,总能在纷乱动荡的战场上精准抓住敌军最薄弱的部位,然后用骑兵展开突袭一锤定音。 如此自己的汉军,当下最为薄弱、能够对战局起到最大作用的部位又在那里? 几乎一瞬间,韩信睁开双眼,脸色陡变,脑海中飞快浮现两个字:后军! 韩信情知自己大部分心神被项羽牵扯住,一时不慎,中了英布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忙招过传信骑兵,急急报信刘邦小心在意! 他盘算时间,情知此时去传信就怕已经晚了,但想到刘邦后军足有六万,英布突袭,带领的骑军不会太多,最多数千,如此即使能够对刘邦后军造成一定打击,想要将刘邦后军给一举击溃也是千难万难,除非他能精确探知刘邦中军所在位置,施展掏心战术! 如此想着,韩信又稍稍放下心来,不过终究还是有些不安,毕竟后军归属于刘邦统领,可不在他的掌控下。 韩信暗吸口气,“腾”的挺直了身躯,就要动用后备军队,不顾伤亡对项羽骑军展开全力冲杀,务必在最短时间将之击溃,彻底了结这场大战! 战争打到现在,打成了无论项羽还是韩信都最为讨厌的局面——没有丝毫计谋兵法的施展余地,纯粹硬碰硬的对冲拼消耗。 第四十九章 齐王威武 韩信对一直蓄势待命的樊哙、郦商,沉声道:“到你们上场的时候了,带领各自麾下军队,进攻项羽骑军,务必将之一举击溃。” 樊哙与郦商都属于大汉开国十八功侯,也同属于猛将范畴。特别樊哙,杀狗出身的他打起仗来悍不畏死,勇猛敢战,往往冲锋在最前,但同时他又精细机敏,不打呆仗死仗,实乃在紧要关头冲锋决胜的不二之选。 樊哙、郦商一直也在仔细观察项羽两万骑军的状态,闻听韩信军令,略微有些迟疑。在他们看来,项羽两万骑军眼下还不到精疲力尽之时,这时候发起最后的猛攻,将士伤亡一定要大上许多,并不是最佳选择。 然而见韩信一脸坚决,不容置疑,两人对望一眼,肃然接令。 韩信继续下达军令,调整战阵,忽然他僵立当地,侧头向着后方不住倾听着,一边迟疑的道:“你们听到什么没有?是不是有人在喊什么?” 众将领忙也都侧耳努力倾听,果真军阵后方隐隐约约有嘈杂的叫嚷声传来,却是不甚清晰。 韩信心头莫名飞快跳动起来,隐约间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果真,就在众将领迟疑摇头中,那叫嚷声在飞快靠近,渐渐由模糊杂乱变得清晰,直到所有人都听清楚,却是一干兵士饱含狂喜的吼叫: “刘邦死了!刘邦死了!刘邦死了!好消息说三遍。” “九江王英布突袭了汉军后军,袭杀汉王刘邦!” “楚国大胜,汉军后军彻底败了,全军覆没了!” “刘邦已死,大楚当立!” “快逃吧,刘邦死了,逃得晚了可就轮到你们了。” …… 心下那丝可怕的猜测变成了现实,韩信反而越发难以置信,本能就感觉这不过是汉军祸乱军心的虚张声势。如此短暂的时间,后军怎么可能就遭此大败?那可是六万大军,就是六万头猪,漫山遍野让英布军去捉,也至少要费一两天工夫的。 簇拥周围的诸将却是面色大变,一阵剧烈躁动。他们眼看战局进展顺利,堪堪要将项羽给围杀覆灭,哪知道形势陡变至此,居然被偷了家,主帅被斩杀,这简直也太扯了。 “且休慌张,后军有六万大军,又有夏侯婴、周昌、薛欧、王陵、雍齿诸将在,不是那么容易覆灭的。这想必是楚军虚张声势之计。” 韩信强行镇定,对诸将喝道,一边马上派遣出探马,兵分两路,一路赶去后军,一路探查这队疯了一样大喜嚎叫的楚军兵士。 探马飞奔出不多久,坐镇中军曹参已得到确切消息,派出一传信骑兵飞驰而来:“后军遭英布骑军突袭,大败亏输,汉王败亡而逃,不知生死。” 诸将再无侥幸,一时间被震撼的神色惶恐,面面相觑说不出话。 而这时,无论被围困的项羽军,还是周殷军、英布军,也都通过这些传信骑军得知了消息,像是被打进了鸡血,陡然间精神大振,士气大作,战力直线飙升。 整军备战的樊哙、郦商二将,闻听消息后,不约而同下令军队待命,转身大步飞奔而回,对韩信沉声道: “大将军,我们认为,当务之急已经不是覆灭项羽,而是赶紧退军,找到汉王。” 樊哙与郦商两人看的分明,眼下后军溃败,刘邦又生死未知,随着这个消息在大军中宣扬开来,势必引来军心浮动,兵无战心,将生退意。此消彼长,项羽、周昌、英布军反而士气高涨,战力飙升,这等形势下如不抓紧时间退军,就怕一个不慎,有可能导致大败亏输。 两人话语一出,周围的一干汉将也立时纷纷响应,连声称是,一副急不可耐要脱离战场的架势。 不得不说,韩信治军之严,军略之强,果真名下不虚,这等情形居然上到将领下到军队,没有惊慌失措彻底大乱不可收拾。 对于诸将无异于抗命的行为,韩信倒是并不如何气恼,眉头一皱,就要耐心将其中利害关系给他们解说清楚。 在韩信看来,当下形势虽然后军溃败,但于当前大局无伤,并且汉军兵力依旧占绝对优势,只要激励众将士顶住项羽、周昌、英布等军的最后反扑,胜利将依旧将属于汉军。 如若这时退兵,刘邦数年艰辛,又付出了偌大代价请来自己与彭越才形成的对项羽的围杀之局,将彻底失败。这等十面埋伏都灭杀不了项羽,被他获得喘息之机,此后无疑将再难有这等机会。 自开战来一直安静至今的垓下城,城头上大喇叭这时突然再次嚎叫起来: “韩信,你还在等什么,我们按照约定已经灭了刘邦,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齐王,记住原先约定,里应外合,灭杀汉军!” “齐王威武,代汉当兴!” “齐楚联军,无敌天下。” “当今天下英雄,唯霸王与齐王耳。” …… 听闻这番煞有介事的喊叫,周围的一干汉军将领猝然看向韩信,眼神一时间都不对劲起来。 按理说这些将领自然都能够听出这不过是楚军的离间诡计,要放在以往,他们也的确一笑了之,丝毫不会去信。 但偏偏当前刚刚反叛了周殷、英布,韩信再对汉王忠心,能比过英布对项羽的仇恨?可人家就又投降项羽了,如此谁又能保证韩信的忠诚? 况且最关键的是,韩信自己屁股底下也有屎,让诸将不得不怀疑。 开战至今,在他指挥下,与项羽军打生打死伤亡惨重的,都是刘邦麾下的汉军,至于他自己麾下的齐军,一直没有投入战斗,由曹参率领坐镇中军,几乎一名兵士都没有损失。 以往刘邦安好,倒也罢了,但在而今刘邦后军突遭袭击,刘邦又生死未知的要命时刻,这未免就显得无比扎眼了。 这等局势波动人心起伏之际,万一这厮真包藏祸心,那整个汉军可就休矣。 不得不说,楚军的这番喊叫,精准抓住了汉齐两军的芥蒂,同时时机又选在刘邦惨遭重创生死不知之时,攻的就是人心,算的就是人性,都不能称得上离间计,而是有几分无解的阳谋味道了。 第五十章 不足与谋 看着诸将怀疑的目光,韩信真个怒了,短眉跳动,脸色铁青,然而他也知小不忍则乱大谋,强忍着气解释道: “这是楚军的离间计,你们莫非还听不出?我韩信知恩图报,受汉王大恩,又怎么能像英布、周殷之流,做反复无常的小人反叛于他?眼下后军虽被英布击溃,汉王也不过是逃遁而已,应该没有生命之忧。这等形势下,我们更应该专注于前,将汉王此前既定的军略——覆灭项羽,齐心协力给一举实现。” 面对韩信的耐心解释,樊哙面色木然,跨前一步,微微躬身道: “大将军,我们没有怀疑你对汉王的忠心。但眼下你想要继续覆灭楚军,可以,但还请大将军带领麾下齐军一马当先做表率,带头冲阵,如此我们汉军、我樊哙,当紧随其后。” “不错,只要大将军亲率齐军,进攻项羽,我们自然会人人从命,奋勇争先。”郦商也开口配合樊哙,挤兑韩信道。 樊哙的这番话,无疑说的极为露骨,也是正中韩信的要害。 樊哙外表粗疏,内心实则极为精细。在他看来,眼下当务之急已经不是灭杀项羽楚军,而是怎么保持住汉军的有生力量,特别保持住对韩信的齐军、彭越的梁军的压倒性兵力优势,更为重要。 汉军原先有二十六万军,韩信九万军,彭越八万军,一直保持着对韩信军、彭越军的全面压制。而今汉军后军六万覆灭,加上与项羽、英布、周殷诸军大战的折损,对韩信军、彭越军已经不占优势了。 要是继续打下去,将项羽、英布、周殷军给覆灭,至少再搭进去几万,甚至十几万,如此即使取胜,战后却如何压制齐、梁两军?故而此时退军,待迎回刘邦后,重整旗鼓,到时候逼迫韩信军与彭越军下水,三军联合对付楚军,却不是比眼下汉军独自承受覆灭楚军的伤亡更好? 站在韩信立场看,他被刘邦封为大将军,有必要完成刘邦给他设下的既定作战目标任务。但灭杀项羽,是汉王刘邦的首要愿望,而不是他或者彭越的意愿。故而他可以指挥着刘邦的汉军为主力去灭杀项羽,至于他的齐军、彭越的梁军,帮忙围杀项羽,打打辅助,也就罢了,去拼杀在一线,特别还要承受项羽的最后狂暴一击,以麾下兵士死伤惨重的代价来给大汉做嫁衣,他们脑子又没有秀逗了,怎么可能答应? 要知道眼下韩信与彭越两人一个实际得到了齐地,一个拥有了梁地,都已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愿已足矣,又怎么愿意为刘邦去拼自己的家底? 于是双方分歧就此产生,一时间僵在了这儿。 韩信愤然自腰上扯下大将军剑,高高举起:“你们这是要抗命不成?我眼下可还是大将军!军令如山,违令者斩,你们可要想清楚!” 不得已之下,韩信动用自身大将军的威权,企图将樊哙等诸将的异动给压服下去。 哪知道樊哙悍然不惧,双眼圆睁,猬张的胡须直竖,威势如怒虎,一手执盾一手按剑,大喝道: “齐王的大将军之位,也是汉王所封。眼下汉王生死未知,我们首要之务,一是抓紧时间寻找汉王,二则是为汉王保持有生力量。故而,恕我们难以从命。” 樊哙不仅是刘邦发小,自刘邦起兵反秦就一直跟随的心腹猛将,更还是刘邦的连襟,身份特殊,他而今带头抗命,周围的汉军将领立时纷纷响应,站立他的身后,按剑怒视韩信。 不等覆灭楚军,眼看汉军自己这就要内讧起来。 而从此也不难看出,韩信这个大将军,有刘邦支持,倒是能做到军令畅通;失去了刘邦的支持,比如眼下,就像一个笑话,刘邦手下的跋扈悍将没有人真正鸟他。 韩信心头一阵无力感泛起,那怕他兵法通神,指挥战阵登峰造极,面对这一幕也是有心无力。 以往刘邦麾下张良、陈平等谋士使用阴谋诡计谋算项羽,导致项羽吃了一个又一个暗亏,他们冷眼看着不免心头大爽,但而今轮到自己头上,才发觉这滋味儿实在是太他母的的难受了。 就在双方间空气凝固的想要炸开一样,传信飞骑已然接连来报: “报,周殷军、英布军军心大振,士气高涨,阻击的靳歙军,周勃、柴武军,将士开始出现逃亡,已即将阻挡不住了。” “报,项羽亲临一线,开始亲自带领骑军冲锋,围困项羽的董渫、张越、丁礼、王吸等军阵线不稳,出现动摇,在项羽军的攻击下岌岌可危。” “报,垓下城内楚军在项声带领下突然杀出,冲向曹参将军的中军而去,曹参将军让大将军立即派军支援。” …… 一个又一个消息飞快传来,却是没有一个好消息,都是刘邦后军溃败带来的连锁反应。 然而即使如此,韩信依旧神色不变,依旧有着十足的把握,能够将之一一平定,当然前提是汉军将士要听从他的命令。 “大将军,下令退军吧。”樊哙沉声请求道。 “大将军,下令退军吧。”郦商上前躬身道。 “大将军,下令退军吧。”所有汉军将领齐声大叫道。 “都闭嘴!你们不想战,我就调彭越军、孔熙军前来参战,眼下机会千载难逢,覆灭项羽就在今日,绝不容有失!” 韩信拔出大将军剑用力砍在几案上,须发飞扬,怒声大喝道。 樊哙、郦商等诸将被震慑住,面面相觑,说不出话。 “报——,大将军,彭越军忽然拔起营寨,开始缓缓向东北方撤退。孔熙将军派人前去探问,也得不到回信。孔熙将军问如何是好,是阻拦、防备,还是攻击?” 韩信高大身躯一晃,一脸难以置信,显然被这个意外消息给震撼到了。樊哙、郦商诸将也是面色剧变。 “彭越也被大楚给说服了?莫非真是天意如此!传信孔熙,严密防备,只要彭越军不主动进攻,就不要阻拦,更不要攻击,放任他离去。”韩信急急下令道,扭头指着一干汉军将领,忿忿然道:“竖子们,不足与谋!” 这一刻,韩信情知击败项羽覆灭大楚就此彻底成为泡影,一声长叹,彻底断了念想的他冷着脸,沉声道:“退军可以,你们可听从我的命令?如还是这般抗命,或者阳奉阴违,那你们自己就自行其是,各自撤退吧。” 樊哙与郦商等对望一眼,眼下也不敢再叽歪,齐声道:“大将军答应退军,我们怎能不从命?不从命,甘受军法。” 无论樊哙还是郦商都心头清楚,眼下局势退军说来容易,一个不慎是有可能演变成一场大溃逃的。他们两人无疑都不具备将几十万大军从容撤出战场、安然带离出去的能力,毕竟项羽、周殷、英布、项声等十几万大军还在旁虎视眈眈,一心想要在汉军身上狠狠撕咬下一块肥肉来。 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当前只有一人,就是眼前的大将军韩信。 韩信之所以那么备受当世乃至于后世推崇,就在于他超强的统兵能力。 韩信自然知道他的军法,眼下对这些汉军将领就是一个笑话,但也知道退兵是他们所望,倒也不会违抗,也懒得再多说,当即开始一条条传下军令,安排各路军队如何撤退。 末了,他又厉声喝道: “命令各军敲响战鼓,激励士气。同时派遣军刑队巡视营垒,有军心浮动、乱队列逃窜者,无论将领士兵,斩!然后将首级传之各营!” 樊哙与郦商对望一眼,心头暗松口气。对于韩信安排的退军军略,他们都毫无异议,至于最后战鼓激励士气,军刑队进行严酷镇压,将后军遇袭刘邦生死不知造成的军心浮动给强行镇住,更让他们大为赞同。 两人紧紧跟随在韩信身旁,寸步不离。特别樊哙,手按宝剑,目露凶光,显然一旦韩信指挥撤退不利,让汉军陷入溃败局面,他将毫不迟疑,立即将之斩杀。 第五十一章 贪功冒进 夏侯婴带领数百亲卫冲出后军,将已经彻底大乱的整个后军丢弃不顾,打马全力向着刘邦飞逃的方向追去! 身为刘邦的马车夫兼亲军都尉、最为信任的心腹,夏侯婴也没有辜负刘邦的信重,给自己的职责定位一直无比清晰,首要任务就是保卫刘邦,务必保证他的安全!故而刘邦一逃,他立即毫不迟疑,那怕三千精锐部将也是说舍弃就舍弃,眉头也不皱。 三千精骑中那些与他一样,半途脱离队列逃窜出来的,渐渐策骑追赶上他,慢慢让他重新聚集起近千之众。 想要保护刘邦,就要手中有足够的兵力,对于这些临阵脱逃的部将兵士,夏侯婴就不责备,尽数收拢。 与此同时,英布带领千余骑军也是疯了一样追赶而来,四下拼命搜寻,显然要找到刘邦杀之而后快! 也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间像是患了这失心疯,一副不杀刘邦不罢休的架势! 也许是在项昌手里连连吃瘪,被他连番阴谋生生逼着投降,而今突袭汉军后军营地风头又完全被这小子给抢去,让他憋了一肚皮的心火无处发泄,就此全部倾倒在了刘邦头上。 追了一会儿,英布忽然远远见一支百十人的残军拖曳着刘邦帅旗,向着西北方向仓皇而逃,心下大喜,率骑拼命赶去。 那知追上后,发现是刘邦身旁的郎中骑吕胜,故意张扬刘邦旗帜,装扮成刘邦引他来追。 “英布,与杀害妻小的项贼媾和,你无耻!背叛汉王,反复无常,出尔反尔,你不得好死!”吕胜大骂。 英布大怒,纵骑冲击,将这支汉军一举击溃,吕胜被他冲上前,亲自一枪刺死! 情知追错的英布,带领骑军又转而向着西南方追下去,半路上意外遇到了夏侯婴。两下一番激战,各有死伤。英布情知已失去击杀刘邦的最佳时机,又牵挂后军营地的战情,恨恨引军返回。 回去一路上,不断遇到溃逃的汉军后军兵士,当即纵骑冲杀。汉军兵士逃不脱,跪地投降,就牛羊一样聚集起来,驱赶而回。待回到营地,足足俘获了三四千人之多。 夏侯婴原本也向西南方追寻,与英布的一番大战,从他口中得知从西北方追过来,刚才击杀了刘邦郎中骑吕胜,精神一振,待英布引军退走,他转而带兵又折返向西北方追去。 果不其然,追出二十余里,果真追上了在百十名将士护卫下仓皇而逃的刘邦。 刘邦不愧是逃跑的始祖,逃跑的诡计就是多,自己逃在前面,让吕胜张旗逃在后面,吕胜被追上,英布本能以为刘邦逃往了另一方向,就此不再前追,让他得以安然脱困。 见后方追来的是夏侯婴,刘邦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抓住夏侯婴衣袖放声痛哭,眼泪鼻涕直冒,将乱糟糟的胡须浸濡的一塌糊涂。 夏侯婴作为他的发小兼心腹,了解他胜过了解自身,情知他昨日眼看项羽覆灭在即,形势一片大好,暗中已经开始做起面南称朕坐拥天下的皇帝美梦了,今日形势突然急转直下一塌糊涂到这个地步,不仅项羽死鱼翻身,自身皇帝美梦做不得了,更一度岌岌可危差点像丧家之犬一样被猎杀于道旁,这巨大的落差一时间让他难以接受,故而情绪失控! 夏侯婴小声道:“汉王自重,眼下众将士都看着你,还需要你给提振士气!” 刘邦嚎啕痛哭声一滞,旋即又哀声嚎叫道:“子房!我的子房快死了!我心好痛!” 夏侯婴一惊,转头四顾,发现谋士只有陈平跟随旁边,果真不见张良身影。 夏侯婴惊道:“军师跟随汉王身侧,怎么会死?” 给一干将士表演完哀痛心腹戏份的刘邦,擦着眼泪,叹气道:“子房也中了一支冷箭!那冷箭先射的我,随后第二箭射的子房,射中了他的右肋!” 刘邦举起包裹白绸、血迹斑斑的左臂给夏侯婴看。 在前面抬着担架惶急而走的兵士,这时将担架抬了回来,躺在上面的张良昏迷不醒,俊美的面容苍白如白牛皮,单薄的身躯,胸口位置裹了厚厚的几层白绸,一团暗红血渍渗出,伤势不轻。 夏侯婴大怒:“冷箭?是那个狗贼,这等大胆!” 刘邦摇头苦笑,用笃定的语气道:“项雎!那狗贼是诈降。” 夏侯婴大愕,忍不住道:“项雎父亲项缠可是被项昌亲手射杀,难不成是项缠自愿献身,用以取信……” 一直保持沉默的陈平这时开口道:“项缠伟大不到这个地步,应是项雎重新被项昌给策反!项昌既然能将周殷、英布这等天下一等一的人物,游说的重新归降,说服区区项雎又有何难?” 刘邦也是持有这种看法。以他的聪明,暗暗测度项雎之所以能够如此顺利被项昌说服,忘却杀父之仇重新回归大楚,其中一半原因要在他这位汉王身上。是他对项雎来投先是颇为轻视,后因为灌婴之死又很是迁怒,让项雎心生恐惧了。 一时间刘邦大为懊丧。只是这番心思他自然讳莫如深,没有必要对诸将说明。 夏侯婴想到以前张良通过项缠不断获知大楚情报,获得各种便利,最终导致项缠触怒霸王父子,在昨夜被项氏宗族清理门户,惨遭横死,而转过天的今日他又重创于项缠之子项雎之手,真可谓是出来混,迟早总是要还的。 想到汉军占尽优势,眼看着大局抵定,那知不过一日夜工夫,局势陡然翻转至此,连带刘邦都差点死于非命,而这一切都是拜那不过十几岁的小子所赐! 回顾他的一系列手段谋略,让夏侯婴不由想起了一人,当年佩六国相印、凭三寸不烂之舌搅动天下风云、让诸侯国不得不随着他的舌尖而起舞的纵横家苏秦! 项羽得这么一个儿子襄助,就怕此后更难以覆灭了! 这时天色渐渐黑暗下来,脱离困难的众人就地开始休憩。没有食物,众人只得忍饥挨饿。有骑兵在附近找到了一条小河,众人勉强喝了个水饱。 第二日,一边派遣骑兵去周边村庄搜罗饮食,一边去垓下城探听消息。待下午时,去垓下城探听消息的骑兵却是引着曹参、傅宽诸将前来。 刘邦一见他们,只以为大军也被项羽击垮,面色大变,幸而两人忙将战情报知于他,才让他放下心来。 昨日韩信与樊哙、郦商亲自上阵,引一支精锐以攻代守,阻挡项羽、周殷、英布诸军,一边调遣将领指挥大军有序脱离战场,向着北方缓缓退却。 其中周殷贪功冒进,脱离项羽军、英布军,孤军奋勇追击,企图击溃退却的汉军主力,毕功于一役,却被韩信抓住时机设伏给一举重创。 一直紧紧跟随伺机寻找战机的项羽、英布等军,就此被震慑住,不敢逼迫过甚,加上孔熙七万军在旁虎视眈眈,最终让汉军成功脱离垓下,安稳退却。 当前汉军主力未损,退至在垓下城北安营,韩信坐镇其中,静候刘邦。 刘邦闻言大喜! 第五十二章 人人诛之 “你说,是你连射两支冷箭,一箭射中刘邦,一箭射中张良,导致刘邦受惊逃窜?这么说取得对汉军后军的这场大胜,首功在你啊!” 项昌背负着双手,看着跪伏在自己面前的那个熟悉的身影,很是意外的道。 项雎跪伏地上动也不敢动,带有莫名胆怯畏缩的声音从袍袖下传来:“是长公子驱赶火牛将刘邦冲击的队列大乱,又亲自冲锋吸引了刘邦注意力,才让我侥幸偷射成功。首功是长公子的!” 项昌“哈哈”仰头一阵大笑,眼神中却一片冰寒,没有一丝笑意。 对于自己的这位叔父,这一刻他承认自己是有些走眼!只以为他是一个胆怯懦弱到有些窝囊的货色,比如连给父亲报仇都不敢。谁想到,在机会来临的紧要关头,这厮倒也有一股断然出手将之抓住的狠劲! 项雎射杀刘邦,项昌是一点儿不感到意外。自他在刘邦军中的待遇可以看出,刘邦对他并不感冒。而他是怀着迎娶刘邦女儿那炽热心思去投汉的,这等冷遇,无疑被兜头浇了一盆透心凉的凉水。 而这还没有完。 他的投汉被项昌给利用,直接导致了灌婴与五千精锐骑军遇伏覆灭,刘邦心头愤恼无处发泄,转而迁怒到他的头上,将他带来的宗亲、将领、护卫统统赶去做苦力。虽然他当前没有受到什么惩罚,但难保以后不被秋后算账。 以往在楚军阵营中,项雎因为项缠的身份、权势,可是备受重视。在项氏家族宗亲中也是极为瞩目,一直是不弱于项昌的存在。到了刘邦汉军阵营后落魄到这个地步,如此巨大的心理落差,对于他这个以往无异于天之骄子的人来说又怎么能受得了? 由此心生怨恨之下,做出射杀刘邦的举动,用以作为重归楚军的功劳,也就丝毫不让人感到意外。 真正让项昌感到意外的是,他居然还射了张良一箭,企图将张良也射死,而张良可是将他收为了侄子,对他很是不错的。 可见他胆怯懦弱是真,但为了自己利益,比如归楚后有足够的功劳,重新安享荣华富贵,关键时候头脑还是够清晰,也真敢豁上命去拼! 头脑不糊涂,老实人不老实!这就是项昌对自己这位叔父项雎的评价。 既然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并且敢于为之拼命,那怕懦弱一些,那就不是真正的窝囊废,就有可用之处! 刘邦虽然败退,垓下城围虽暂时已解,但汉军总体实力未损,想要打败以刘邦为首的那支梦幻天团,项昌可是急需积蓄力量,任何一点一滴都不放过。 至于这些力量是不是带刺、有没有含毒,项昌冷然一笑,要是连容纳别有用心、怀有私心的力量的胸怀都没有,还谈什么夺取天下?直接昨夜就不用挣扎了,安然躺平等死就是。 “你是我的叔父,怎能跪拜于我?快快起身!此番你立下大功,咱们大楚,有功就赏、有过就罚,赏罚分明!待我禀告父王后,就诏告臣僚,说明你昨夜是去卧底汉军的,然后由你继承项缠的族长之位。” 听项昌的话,周围一直面色紧张的跟随项雎投汉的百十名大楚宗亲、将领、护卫,长松口气,发出一阵欢呼。 他们心头都无比清楚,跟随项雎投汉,让他们身上都带有了原罪,即使回来,也会被打入另册,不会再受信任。 为了重获大楚信任,回到大楚保住原先的地位权势,今日跟随项昌祸祸汉军后军,他们一个个奋不顾身,悍不畏死,一直厮杀到汉军后军彻底崩溃,他们也全部筋疲力尽才罢手,自然期间也是死伤不轻。 让他们想不到的是,他们这个有些窝囊的主子,紧要关头给他们带来了一个大惊喜,居然瞅准时机放冷箭射伤了刘邦与张良,立下了这等大功! 项昌的这番话,等于直接将他们一干人洗白了,不仅投汉不再是罪过,反而是无惧凶险忍辱负重的功勋!如此他们又如何不喜笑颜开,神色轻松? 听项昌的话,项雎却并不如何欢喜,保持拜服的姿势一动不动。 这一幕却是将周围的宗亲将士给整不会了,一个个看着他,心头大急,恨不得上前将他扶起来谢恩。 项昌也是一怔,念头一转,立时明白项雎意思,眼神中的那抹儿寒意就慢慢蔓延到了脸上,缓缓站起身,审视着伏地的这位叔父,默不作声。 敏锐感受到项昌态度的变化,拜伏地上的项雎一时间心头发紧,过度畏惧之下身躯都微微哆嗦起来。 对自己这位侄子阴诡毒辣、谋虑深远、滴水不漏的手段,自昨夜到现在他是真个见识到了,以区区十六岁的年纪愣是将刘邦、英布那等老江湖,张良、陈平这等最强大脑给耍的团团转,那怕他身为叔父而今对之也是畏怯如虎,惧怕有加。 “项缠毕竟是我的父亲,父亲一时糊涂做了错事,那就要做儿子的来纠正、偿还。我愿让出族长之位,从一名寻常兵士做起,以自己的这点儿微不足道的功劳赎父亲的罪过,在此恳请长公子能够稍稍给他、给他保留一点儿体面。”项雎硬着头皮,低声哀求道。 项昌眯着眼思虑半响,缓缓点头,面庞寒意消融: “难得你有这份孝心。也罢,我就允许你父归葬祖坟,此后我们项氏宗册,也依旧以族长、大楚尚书令身份将你父名列其中。但你要记住,你父亲的罪责万不可赦,之所以如此恩典,完全在于你今日立下的功劳!” 项雎大喜,慌忙连连叩首。 “族长之位也还是由你暂代,以后你要记住,并永远像今日这样,分清里外亲仇,维护我大楚利益,维护我项氏宗族利益,对于伤害我大楚、谋取我项氏宗亲利益的存在,杀无赦!此话,同样也是对你们所说!”项昌说到最后,看向了跟随项雎投汉的那些宗亲、护卫将士,语调严厉,不怒而威! 所有宗亲、将士心头凛然,跪地俯首应诺。 项雎语调哽咽,抬头举手发誓道:“我项雎在此发誓,今后将永远遵从项昌长公子训诫,肩负起族长职责,维护大楚与项氏宗亲利益!要是违反,人人得而诛之!” 第五十三章 战获分配 在虞亥带领四千铁骑纵横冲击下,加上火势焚烧,汉军后军彻底崩溃。侥幸未死的兵士,四下溃败逃亡,来不及逃窜或者逃窜无路的,只得跪地投降。 虞亥麾下的骑军,也随之分兵数路,有的四处追杀逃兵,有的则留在营地继续清除降卒。 这些楚骑攻杀破坏时无人阻挡,对于战后战场清理也是粗暴又粗糙,完全肆意妄为,有些汉军都跪地投降了,还纵军践踏而过,随意屠戮。 处置完项雎的项昌,张目四顾,见到后眉头大皱,立即指挥项雎带领宗亲、将领、护卫,收拢降军,扑灭火势,清扫战场。对于那些凶兽一样杀红了眼,对着降军大肆杀戮的骑军,他也毫不假辞色,亲自上前厉声呵斥,逼他们收敛。 一名将领杀得正性起,被叱骂的勃然作色,又见项昌不过十几岁年纪,心头更是轻视,一挺鲜血淋漓的长枪:“那儿来得小儿,在这儿聒噪,大爷一枪结果了你!” 这时有将士认识项昌,忙上前拉住那将领,低声对他说了几句什么。 那骑将气焰顿消,一缩脖子,扭头径直去了,果真不敢再继续屠戮降军。 后面这名骑将对项昌露出一个谦卑的笑容,转而吆喝将士,根据项昌安排开始打扫战场。 这支楚骑眼下不少知晓项昌身份,情知今日如此顺利取得这般大胜,并且还战损极低,首功在于这位大楚长公子,先孤身深入汉军后军成功定位刘邦老儿中军营帐,使得他们掏心战术得以实施,其次又驱赶火牛阵抢先一步冲击刘邦中军,将刘邦吓破了胆仓皇而逃,直接导致汉军后军全线崩溃,让他们突袭变得无比轻松。 否则他们即使取胜,也将艰难无比,五千骑军战后还不知道能留存下几人! 故而对于他的严令,一时间倒是无人敢造次。 见自己命令顺利传达下去,楚军开始将解除兵器的俘虏驱赶一起集中看管,并且进行灭火,清点搜集兵械甲胄旗帜粮草等军需物资,项昌才真正放松下来,站立到一处小山丘上歇息。 一直到了这时,自穿越以来铁丝一样紧绷的神经,才真正放松下来,项昌就觉一股巨大的疲倦席卷而来,恨不得马上倒头就睡。 他知眼下可不是休息的好时机,站在一处小土丘上,将大戟插在地上,背靠着戟杆而立,略作歇息。 这时候追击逃军的虞亥纵骑归来,见骑军有条不紊清点战场,扑灭火势,押解俘虏,忍不住大讶。询问将领,听闻是项昌长公子的安排,忙打马前来拜见。 到了小土丘下,他跳下马,刚要走上前去见礼,就见项昌一声爽朗亲和的大笑先传了过来: “可是虞亥将军?将军刚才一举击溃汉军后军,取得这等大胜,劳苦功高,快快受项昌一礼!” 听闻这话,想不到项昌会对他这般亲热尊重,虞亥一时间惊喜交集。 虞亥背后嘴臭,似乎对项昌这十几岁的小儿很是轻视,但当面见到,却是敬畏有加。 项昌出身旧楚贵族世家,当前又是大楚长公子,身份可谓尊贵至极,岂是他这个泥腿子所能比拟?况且今日孤胆深入,又立下覆灭汉军后军首功。 对于他们这些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悍将来说,硬刀硬枪拼杀出来的军功,无疑最得他们看重认同! 项昌从小土丘快步走下来,握住虞亥双手用力摇晃: “今日在九江王营地,将军力挽狂澜,硬杠吕马童,挫败刘邦夺取九江王军权的阴谋,立下泼天之功,实在是九江王肱骨心腹、披肝沥胆的忠臣良将啊。” 顿了一顿,项昌又感慨的道: “以我观察测度,巧言令色夸夸其谈的将领,大多是徒有虚表的绣花枕头、无能之辈!只有虞亥将军这等不善言辞,直来直去,没有那么多花花绕的将领,才有铁石般的真才实学!刚才一见,果不其然,虞亥将军用兵老辣,如野火侵略,无可阻挡,六万汉军一触即溃,我看不在我父王与九江王之下!” “立下了这等功劳,九江王必然不吝封赏,虞亥将军前途之无量,指日可待。我父王分封的十八诸侯,眼下被刘邦老儿荼毒都差不多了,空出有不少王位。其中一个,我看就怕要落到虞亥将军头上了,哈哈哈……” 虞亥一介大老粗,被霸王长公子摇晃着手臂这等赞许,一时间张大着嘴,完全说不出话,只觉得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项昌公子也! 这时候有几十名兵士,抬着十几个大木箱,用牛车栽了十几名鹌鹑般瑟瑟发抖楚楚可怜的受惊少女,走到土丘之下。 一名将领上前附耳对虞亥低语了几句,虞亥眼角一丝尴尬飞快掠过,咧嘴强笑着,硬着头皮对项昌道:“长公子,刚才军士清扫战场,大有收获。此战长公子居功至伟,这是千斤黄金,十二名女子,是应该分给您的那份战获。” 一听这话,站立项昌身后的项苟等将士,面色大喜,就要上前接收。 项昌却是心头冷笑,刘邦与一干心腹臣僚仓皇而逃,近年的积累可都没有来得及带走,留在了那十几顶白骆驼营帐内,仅仅黄金至少也要以万斤来计,美女、锦帛、珠贝、钱币估计更是不计其数,而今拿出这些许寥寥,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项昌嘴角一翘,对那十几箱黄金看也不看,淡淡道:“虞亥将军有心了!在此我想拜托虞亥将军一件事,不知虞亥将军能否答应?” 虞亥见项昌似乎并无恼意,发虚的心稍稍安定,忙道:“长公子请尽管吩咐。” 项昌叹了口气,抬头看着死在刚才冲锋路上、而今被袍泽搜集掩埋的九江王骑军兵士的尸身,面色沉穆的道: “今日突袭刘邦汉军的兵士,都是我大楚的好男儿!幸存活着的,九江王想必会不吝封赏,至于死掉的这些兵士,我想拜托虞亥将军,将这十几箱黄金均匀分配给他们家人。他们都是有父母、有妻子、有儿女,这笔财货想必能稍稍帮助他们的家庭,让他们在魂归地下时,不至于牵挂在世亲人失去了依靠,能够走得安心一些。” 第五十四章 刮目相看 没有想到项昌会说出这么一番话,虞亥一脸讶然。 无论押解黄金的将士,还是项昌身后的将士,也都大张着口,不知所措。 在这个生产力低下的当世,他们出来造反,不过就是大秦严刑峻法,压榨过度,让他们活不下去,不得不拼一把而已。 也因此,自走出来的那天,他们就已经将脑袋别在了裤腰上,活一天算一天,要是侥幸能活到最后,是他们运气爆棚、命好,要是半途死掉,也是他们运背,怨不得别人。 谁做他们的将领,也没有义务给他们战死抚恤。 最多有些将士,将抢夺或者战功赏赐的钱财,提前与要好的袍泽约定好,自己要是战死,就由袍泽给送回家去。 而今项昌居然将千斤黄金,眼也不眨就送给那些战死的弟兄,一时间真个将他们搞懵了。 对项昌的这番举动,虞亥也是理解不了。在他看来,这些低贱的兵士能被选入骑军,骑大马,穿甲胄,吃饱饭,立功有奖赏,已经是给他们脸了,宛如在天堂了,还想死后再得到抚恤?想屁吃呢! 然而见项昌不像开玩笑,就以为这是这位贵公子的怪癖,虽觉得麻烦,还是抱拳应承了下来。 于是那些兵士,将这十几箱黄金抬起来,又运送了回去。只是他们一边走,一边禁不住回头向着项昌张望着。 在将领等上位者多吃多占完全是天经地义的当下,像他们这些最底层的兵士,都是过得窘迫无比,比如像饮食,每日不过勉强吃饱而已。 他们还是骑军,待遇相对还是好的,其余步军,乃至于后勤辎重军,连豆子、小米都吃不饱呢。 正因为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他们也都习惯了,并无怨言,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项昌以大楚长公子的身份,第一次关注到他们中那些已经战死的兵士,却是让他们心中泛起一种怪怪的感觉,一个念头就不由自主跳了出来:要是跟随项昌长公子作战,成为他的麾下…… 项昌转而看着项苟等一干护卫,点出十二人,沉声道:“此番你们卧底有功,兼作战英勇,特别你们十二人,战获最多,我要奖赏你们。这十二名女子,你们每人分一名作妻子。战场兵士不可带女子,可以先送回老家伺候父母。” 项苟等十二兵士大喜过望,这些女子模样姣好,是刘邦阵营最高层将领臣僚享用的,以往那里能轮到他们?慌忙跪地对项昌谢恩,一个个激动的面色通红,走到牛车前,在其余兵士羡慕的眼神中,略显笨拙的每人领了一名女子。 项昌之所以选择仅仅分派给这些护卫,固然是这些护卫作战勇猛,同时也在于那些宗亲、将领回归楚军阵营后,根据他们的地位权势根本不缺少美女。 一旁的项雎心头一抹苦涩掠过,情知自己这批父亲留下的忠诚护卫,此后无疑都要心向项昌了。 想到项昌这般慷慨大方,厚待士卒,与霸王的小家子气截然不同,大楚在他手里说不定真能重现以往的辉煌,莫名又振奋起来。 对于项昌的这番举动,一旁的虞亥真个惊呆了。 项昌将千斤黄金分给死去的将士,他还不以为然,只以为他是不爱钱财。那知到手的美女也都随手赏赐给了麾下兵士,一时间真个刮目相看起来。 为什么高洁正派、公允公正的品行,天生就让人敬重,拥有莫大的威望与号召力?就在于绝大多数人明知道那么做是正确的,却抵制不住自己心头的贪婪,屈服于自己的贪念,事到临头发现根本就做不到。 项昌心下清楚,这笔财货太过于庞大,利动人心,落入英布的九江军手中,是绝对不会交出来的。如果强行向他们讨要,只会引起双方的间隙与恼恨。而接下来还要依靠英布以及九江军继续征讨刘邦,一定要笼络住他们,如此索性全送给他们好了。 英布此番等于是被他摁着脖颈给逼降,心头一直怨气不消,得到这笔丰厚的财货,想必也会让他消散大半怨恨。 想清楚这些,项昌就再无迟疑。 既然决定将财货全部送给九江军,这十二名美女也索性一毫不取,将自己不爱财不好色的人设彻底立起来。 对于他的做派,不仅虞亥这名粗鲁的猛将吃惊又敬畏,旁边的项雎等一干宗亲、将领,也是看的双眼异样光芒闪烁。 特别项雎,他情知眼下无论换做是霸王还是他那死鬼老爹项缠,亦或是项声、钟离眛等一干大将在此,都绝对会红了眼珠子,那怕是与九江王火并一番,也要将这批财货给夺回来。 他们也知道这批财货夺回来,会影响到与九江军的关系,会影响到此后对刘邦汉军的作战,但就是控制不住。利动人心,不能动人心就是利还不够多,这笔庞大的财货,足以让任何人失掉理智。 项雎看着虞亥这名九江王的心腹猛将,与项昌见面至今不过短暂到一个屁的工夫,对项昌已然一副心服口服大为崇敬的架势,心头那番念头不免越发坚定。 这时又有将士前来给虞亥汇报,俘获的汉军后军俘虏,已清点完毕,足有一万四千余名,问如何处置。 六万汉军后军,死于战场、火烧、自相践踏的,足有三万多,一万四千余众被俘及投降,四散逃走的估计也就一万五六千左右。除此之外,此战还夺取了粮草、营帐、甲胄、旗鼓等辎重无算,确凿无疑是一场痛快淋漓的大胜。 虞亥面目狰狞,就要将这一万四千降卒坑杀。这也是惯例了,战俘留着终究是隐患,还要消耗己军粮食,不如杀掉一了百了。 项昌眉头一皱,开口道:“这些战俘派遣兵士押送到垓下城去,我自有用处。” 对此虞亥毫无异议,立即下令军士,清扫战场完毕后,明日就送去垓下。 见英布追击刘邦至今未归,项昌牵挂着垓下城,告别虞亥,带着项雎、项苟等宗亲、将士匆匆返回。 第五十五章 局势翻转 韩信、樊哙、郦商亲率三万汉军,向着周殷军、九江军猛攻,将陷入苦战岌岌可危的周勃军、靳歙骑军给替换了下来。 周勃军飞快后撤,支援遭到钟离昧垓下守军攻击的曹参中军,靳歙骑军则驰援傅宽等骑军,合力夹击项羽骑军。 韩信身为大将军,樊哙身为前将军,郦商身为护军都尉,三位最高等级的将领亲临一战,加上三万军又是生力军,一时间进攻势头像是飓风过野,生生将士气大振的周殷军、九江军给冲击的立足不定,连连后退。 狠狠挫了周殷军与九江军的锋锐后,韩信也不恋战,与樊哙、郦商引军立即徐徐后退。半途又接应上靳歙与傅宽骑军,如此骑、步相互掩护,不断交替着向垓下城北退去。 钟离昧的垓下守军大多是老弱伤残,精锐都在项羽的两万骑军中,还要留下部分兵力守城,勉强抽出一万军出城突袭。曹参的中军是韩信的齐军,并非他直属麾下,原本就做不到军令顺畅如臂使指,而今又军心浮动,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眼看曹参中军阵势涣散,钟离昧刚要下令倾力突击,扩大战果,一举将之击溃,周勃军已然赶到,反过来差点将他装了口袋,仓皇间忙带军退回了垓下。 曹参军与周勃军属于当前汉军主力,周围没有了楚军威胁,大松口气,就此先行一步,向着垓下城北飞快退却。 项羽骑军与周殷军、九江军终于汇合,三支军队并头齐驱,紧紧咬在韩信军后,不住逡巡游弋,宛如亮出獠牙的三条巨蛟,伺机而动,企图狠狠对着韩信军来上一口。 周殷见韩信、樊哙、郦商三名将领亲临一线鼓舞士气,汉军兵势旺盛,又有靳歙、傅宽等骑军护持,后军大败的消息对之影响微乎其微,一时间觅不到什么战机,禁不住心头焦躁。 他身为备受项羽信重的大司马,将老家楚地军政大权尽交付于他,却搞出了诈降汉军变成真降的闹剧,彻底断了项羽后路。虽然而今在项昌长公子的感召下迷途知返,拨乱反正,随着越加靠近项羽,心头越加虚怯,就想着如何立下一功,将功折罪,让自己脸面好看一些。 见韩信军防御的滴水不漏,无机可乘,他可没有项羽用兵的耐心,闻听哨探的骑兵回报,退却的周勃军、曹参军阵营颇见仓皇散乱,一咬牙,将麾下大军分离出一万精锐,亲自带领着,绕过韩信军,宛如恶狼狠狠扑去,企图打一个漂亮的掩杀战! 然并卵,论说用兵,在韩信与项羽这等绝世天才面前,周殷只能称得上稚嫩。就在他带军冲锋到曹参军前,曹参军中突然一支精锐骑军杀出,一举将他这一万楚军给打了个落花流水。 这支骑军,却是韩信一直没有舍得动用、归属于他亲领的齐骑军! 周殷本想露个大脸,没想到将屁股露了出来,幸而被亲卫抢救回去,才侥幸逃了一条命。 周殷吃了这般大败仗,尾随的项羽骑军、九江军都吃了一惊,加上征战近乎一日,人马疲惫,就不敢再逼迫过甚,如同护送,岁尾其后,眼睁睁看着断后的韩信军安然退到垓下城北。 一直驻扎在城北的汉军左军孔熙军,这时候吹响号角,变左军为前军,接替韩信军顶住了项羽军与九江军。 驻扎一旁的彭越八万梁军,已经撤退了个无影无踪。 待韩信大军沐浴着落日金黄色的余晖,缓缓撤退去了孔熙军后,再也看不到,垓下城内外,项羽大楚军、九江军、周殷军,陡然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所有将士高举兵刃,挥舞旗帜,不住吼叫着,跳跃着,发泄着心头的狂喜,脸上尽是劫后余生的轻松与欢快! 六十万汉军将小小的垓下城围困了个水泄不通,城内的楚军,特别是城头上的守军,每日心头压力巨大,只以为此番是在劫难逃,死路一条。 很多军士甚至已经做好战死的准备了。哪曾想,局势翻转,居然愣是将汉军给逼退了,成功脱此大难。所有幸存的楚军将士对他们的大王不免更增崇拜。 清早刚刚被项羽升任为裨将的黑施,摸着下巴乱糟糟的短须,眯着眼,得意洋洋对身旁的年轻护卫楚兵道: “我说什么来着?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多么凶险危急的形势,只要有大王在,完全不用担心!大王绝对会带领咱们将那些不知死活的杂碎给打个落花流水!哼,大王是什么人?那是天上的巨灵神将临凡,像刘邦那等老棺材瓤子,怎么可能是他敌手?” 年轻护卫楚兵兴奋的满脸通红,用力点头,忽然又迟疑道: “昨夜你将汉军将领臣僚从上到下骂了一个遍,骂累了打盹时,我听你在说梦话,明明说的是‘完了,这下子要死定了,大王也无计可施了’……” 黑施面色不改,轻嗤一声,不容置疑的断然道:“肯定是你听错了,莫非是你在做梦吧?胆小鬼!” 被这老无赖一驳斥,年轻护卫楚兵真个不自信起来,暗自怀疑莫非真是对霸王信心不足的自己在做梦? 端坐乌骓马上,站立垓下城北,看着汉军缓缓消失在地平线上,项羽沉肃冷峻的面庞,也禁不住一丝轻松泛起。 “想不到项昌公子真个创造了奇迹!老臣也真是老了,刚才战场上居然怀疑长公子,幸而大王没有听信老臣之言,否则我大楚却不是真要万劫不复!” 站立项羽身旁的项声,看着西天的夕阳,一时间感慨万千。想到要不是黑施一番痛骂,加上霸王心忧儿子,当时真个做出退军回垓下城的决定,可真是万事皆休,岂还有迎来这柳暗花明局势翻转的机会? “你不用感到歉疚,即使我,也没有想到昌儿会真能成功。当时不仅是你,我也有些犹豫。”项羽摇头沉声道。 “大王,依我看,长公子眼下个人勇武、战场用兵,还大不如你。但论说谋略手腕、纵横游说,乃至于对整个局势的掌控、认知,已不在你之下了。”项声从旁窥探着项羽的面容,语调带着一丝小心的道。 第五十六章 妄自尊大 项羽眉宇间有莫名的欣慰快意在晕染扩散,像是想起了什么,摆手断然道:“都是咱们项氏列祖列宗有灵。你也不用顾忌我的面子,昌儿用兵还不如我,但谋略游说,不仅超过我,恐怕已不在亚父之下了。” 顿了一顿,项羽又感叹道: “自昨夜开始,昌儿像是换了一个人,行事言语每每出人意料,但最后又会发现有的放矢,大有道理。可见危急的战场,真个会在最短时间内将一个人催熟,将潜力给完全逼出。遇挫愈勇,临危不惧,不愧是咱项氏家族的种儿。” 项声身为项羽族弟,对自己这位兄长可谓无比了解,情知他自恃勇武,妄自尊大,刚愎自用,一人之力足以战胜整个天下,对于别人的才能向来不屑一顾,以为谁人也不如他远矣。 他说这番话,就是存着试探的心思,看项羽对于儿子的才能是何态度。 近年来的屡屡大败,眼睁睁看着整个大楚由气焰煊赫纵横天下不可一世,一步步走到而今日薄西山岌岌可危差点崩塌,项声这等项氏宗亲、大楚高级将领,堪称当时有数的聪明人,心头已隐隐感觉到,继续跟随霸王这么走下去,是没有未来的,只会是死路一条。 而自昨夜开始,项昌突然冒头,面对汉军布下的十面埋伏这等有死无生的杀阵,昂然不惧,迎难而上,带领着他们一步一步,生生于不可能中走出了一条路来,将堪称必死的局面给盘活,让奄奄一息的大楚重新复苏,迎来生机。 在汉军退却垓下城围已解的当下,全身心笼罩在无尽轻松快意中的项声,对项昌长公子才能钦佩之余,也敏锐看到了大楚重振雄风重现以往辉煌的可能。 但这个目标能否实现,有一个关键点,就在于霸王对儿子项昌如何看待。要是霸王像以往一样,倨傲自大依旧,那大楚侥幸喘过来的这口气,最终还将逃不过再断掉的下场。 而今见霸王这般说,对于项昌的才干颇为欣慰、骄傲,项声也就暗暗放下心来。 项声暗自琢磨,可能是刘邦、韩信、陈平、英布这些他以前根本看不上眼的货色,联合起来,居然威势通天,生生将他这位当世霸王给爆锤的死去活来,差点就交待在这垓下小城。这让他发现以往自持的勇武,在群雄围殴之下根本不堪一击,残酷的现实生生将他打痛、打醒,顺带将他的傲慢自大也给打没,变得不得不正视起别人的才能来。 这时一名将领单人单骑,一身盔甲破烂,衣袍遍布斑斑血迹,头盔也丢失了,顶着一头斑白的头发,自远处臊眉耷眼的慢慢走了过来。 距离还远,已经跳下马来,低垂着头,满脸羞惭走到项羽马前,跪拜地上。 项声早看清乃是大司马周殷,想到不可一世的大楚被逼困守垓下孤城,无路可退,无处可逃,差点万劫不复,可以说就是拜眼前这厮所赐,一时间怒不可遏! 项声按着宝剑,就要跃下马,上前一剑将这个混蛋给砍翻! 那知道项羽早他一步,跃下马,大步走到周殷跟前,二话不说,抡起马鞭子劈头盖脸的就痛抽下去。 项羽力气过人,抽鞭子显然没有留手,一鞭下去一条血痕,周殷破烂盔甲丝毫没有防护力,不几鞭子,抽的脊背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周殷倒也硬气,浑身被抽的不住抽动,却趴在那儿一动不动,咬牙闷声道:“罪臣罪该万死,辜负大王信任,甘愿受死!” 他不说话还好,一听这话,项羽更怒,丢掉马鞭子,上前一把抓住他凌乱斑白的头发,一双重瞳骇人厉芒暴射,死死盯着他,一股噬人的凶戾之气散发,低吼道:“死?你罪该万死!万死莫赎!” 然而见抓起的周殷面庞,双眼死死闭着,却是满脸泪水淋漓,不由一怔,怒喝一声,重重将他丢在地上。 项羽面容飞快变幻,胸口急剧起伏,抓住腰间宝剑的手几次差点拔将出来,足足过了半响,长吸口气,强行压住了心头的怒意,语气冷硬的道: “本应将你碎尸万段,但看在你被长公子说服,悬崖勒马的份儿,且饶过你。降你为护军都尉,军队交给长公子主掌,滚!” 一旁项声面色大讶,看向项羽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以他对项羽的了解,根据他以往妄自尊大、霸道凶悍、视他人若草芥的脾性,周殷眼下应被他给剁成肉沫才对! 君不见英布,背叛他后,被暴怒的他派军击败,下令将满门妻小屠杀干净。 此外他灭掉秦国自立霸王,有人游说让他建都关中,这等金玉良言却被他给拒绝,因那人诽谤了一句“沐猴而冠”,就被他给活活烹了! 周殷背叛的危害远超英布,他居然抽了几鞭子,就此轻轻放过了?这可还是原先的那个霸王? “长公子能说服周殷,显然当时就承诺保他安全,霸王宁可强行压住自己火山喷涌般的怒气,也不让长公子失信于他,唔,可见对长公子很看重啊!”项声眼神泛亮,大有所悟。 以往霸王肆意妄为,怒火喷发时什么人的话都不听,无论项声等一干项氏宗亲,还是钟离昧、季布等一干将领,明知道他的做法是错的,却没有一人能规劝住他,对此都是大为无奈。 而今项声却是看到了希望! 以项昌长公子的聪慧明睿,又能够让霸王甘心听从规劝,此后那些低级过失却不是将不会再犯? 周殷也是大为意外,此番他单人单骑前来,已做好了被杀的准备,哪曾想霸王抽了他一顿鞭子,还真就饶过了他? 周殷跪地用力磕了几个响头,及待爬起身时,身子一歪,却是一头栽倒地上,一动不动,昏迷了过去。 项羽不耐烦一挥手,让麾下兵士将他拖走,给他治疗伤势。 “报,大王,长公子回来了!”一名探骑飞马前来禀报。 项羽脸庞上的恼火愤恨立时烟消云散,浓重喜色泛起。 第五十七章 任职后军 项昌返回垓下,一路不断接到项庄派遣飞骑传递来的战报,对于垓下城前大战始末经过,很快完全了解。 随着距离垓下城越来越近,大战后的痕迹处处可见。烧的焦黑的土地山丘遍布尸骸,还夹杂遗弃着断裂的兵器,冒着青烟的旗帜,残破的车辆……无不诉说着刚刚经历的大战的惨烈。 一队队兵士来往匆匆清扫着战场,收拢掩埋尸身,整理军械兵甲。汉军退走的极为仓促,还遗留下了大批的甲胄、军械、粮草、军服、旗帜、木器、布匹、兽皮等等辎重,就此落入楚军囊中。特别军械、甲胄、粮草,是垓下城内楚军当下所紧缺。 堪称丰厚的战获,让兵士喜气洋洋,士气高涨,有的甚至哼唱起昨夜传唱的战歌《国昌》! 看着这一幕,项昌心情也大好起来,轻声跟着哼唱起来。紧随其后的项雎、项苟等也慢慢加入进来,就此形成了声浪雄壮的合唱,一时间路旁高树枝头上站立的乌鸦受到惊吓,“嘎嘎”叫着振翅飞走。 自传信飞骑口中得知,老爹与一干将领在城北等他。距离城北还远,项庄先引着一支统一身着玄黑甲胄,骑乌黑高头大马,张着玄黑旗帜的骑兵队列迎了过来。 及到近前,项庄一挥手,这支骑兵戈、矛、斧、钺高举,旗帜招展,同时“呜——”的吹响雄浑号角,却是仪式感十足。 驻扎在附近的将士,打扫战场的兵士,顿时被吸引,纷纷伸头看来。 有将士惊喜叫道:“这是霸王的仪仗啊。王旗迎征,这是那位将领立功了?” 项昌眉头一皱,耐心待骑士们表演完,转而对项庄不满道:“大敌当前,军情紧迫,搞这些有的没的做甚?” 虽然仅仅分别一日,项庄感觉是那么漫长,简直有过去了数年之久之感。他深深看了项昌一眼,双眼流露出无尽欣慰赞赏之色。 项庄是大楚阵营中唯一提前全盘知晓项昌计划之人。 昨夜项昌将他的盘算,对他和盘托出,听闻后项庄整个人都呆住了,半响无言。 虽然项庄感觉计划颇为可行,但实行过程中随时可能有意外发生,而随便任何一点细小意外,都有可能让整个计划功亏一篑,万劫不复!特别其中还充斥着无尽的艰难凶险,仅仅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担心忧虑之下,项庄本能就想劝阻。 但见项昌心意已决,项庄踌躇半响,最终也横下心,开始全力配合。 之所以答允,就在于他们血液中流淌的楚人那霸蛮的狠劲儿在作祟。对他们楚人来说,宁鸣而生,不默而死! 让项庄意外又欣喜的是,项昌真将计划给一一变为了现实,将有死无生的死局给生生做活。 听项昌的抱怨,项庄轻笑道:“一日说降三王,挥手间退汉军六十万兵,谈笑中解垓下之围,你此番功绩当得起!这也是大王的意思。” 项昌大为无奈,一马当先,向着垓下城北疾驰过去。 远远的,项昌见老爹项羽带领几十名将领站立垓下北城门前,列队等待迎接他了。 项昌这时已得知,老爹决定任命他为后将军,周殷的五万军就交由他掌握。刚才王旗迎征,眼下集结所有高级将领迎接,都是为了给他上位进行铺垫、造势。 毕竟项昌当前不过一名区区十六岁的少年,此前寸功未立,虽然今日立功不小,任职后将军依旧有些跨度过大,这些多年征战功勋显赫的老将就怕心下不会太舒服了。 对于老爹好意,项昌自然决定照单全收。眼下垓下之围已解,但危机依旧没有解除,汉军依旧拥有足够覆灭大楚的兵力,并且主帅韩信兵法通神,容不得他丝毫犹豫与退缩。 想到终于也将拥有一支属于自己的力量,项昌忍不住心头也是一阵灼热。 “干得漂亮!不愧是我项羽的儿子,咱们项氏列祖列宗地下有灵,都会为你骄傲!”项羽用力按着项昌肩头,上下好好打量了他一番,见完好无损,神色一松,面带欣喜的道。 项昌原本还担心自己此番功绩会不会引起老爹的猜忌。毕竟老爹被刘邦打得奄奄一息,困守孤城束手无策,都要突围逃窜了,是自己将这死局愣是给做活了。 如此一比较,未免太过明显。 而无论多么英明神武的雄主,被夺了风头,威胁到地位,都将变得冷酷猜忌,那怕父亲、儿子也毫无亲情可言。 老爹要是也起了猜忌心思,此后可麻烦了,就怕有狗血剧情要上演。 而今一见老爹神情,项昌倒是完全放下心来,颇生明悟:老爹脾性就是没有长大的孩子,而孩子对亲人的感情往往是最纯粹,不掺杂功利的。 大将军钟离昧、后将军季布,项氏宗亲项声、项冠等大楚当前所有核心高级将领,都纷纷上前,一一与项昌见礼。 诸将见项昌身后跟着的项雎等人,再想到刚才的周殷,以及眼下还没有见面的英布,心头一阵怪异感觉泛起:老子将人给纷纷逼走,儿子这是又都一一给收拢回来? 项昌见诸将不知是真是假,总之在自己面前表现的都是一张张满是敬佩、赞叹、欣慰的脸庞,以往对自己的轻视、无视、俯视的神色尽皆消失无踪,当下也含笑一一回应,情知自今而后,大楚这张餐桌,自己终于也有资格上桌了! “刚才我们在商讨军情,昌儿你也来听一听,谈谈你的看法。”待见礼毕,项羽开口道。 项昌点头,站立一旁,默默倾听起来。 听了半响,很快明白,当下虽然周殷军、英布军反叛,彭越带领梁军脱离战场返回梁地,但汉军与韩信的齐军依旧有二十几万,保持着对楚军的绝对优势。 韩信带领汉军中军、右军,撤退向北方,汉军原先的孔熙七万军,由左军变作了前军,安扎不动,顶在最前。 如此阵势不言而喻,韩信与汉军显然亡我之心不死,不想善罢甘休,不仅立定脚后必将刀兵再起,即使今晚就怕也难以安稳度过。 毕竟孔熙左军七万大军一直防备彭越军,没有上场,战力充沛,今日汉军吃了这么大的亏,以韩信的用兵,今夜难保不闹出点儿幺蛾子来找补找补。 正因为怕汉军杀回马枪,英布军驻扎城西,周殷军驻扎城北,以作防备,久战疲弊的楚军返回垓下城,用缴获的汉军的粮草狠狠饱餐后,抓紧时间休憩休整。 大楚一干将领当前商议讨论的,正是孔熙军夜间会自那处前来突袭,又将采取何种战术。 听闻诸位大将各执一词,争论不下,难有定论,项昌连连摇头,一脸不以为然。 一直默不作声的项羽,见状眉头一挑:“昌儿,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第五十八章 如何防守 想不到项羽真会咨询项昌意见,争论的诸位将领一愣,表面尽皆含笑颌首,看向项昌,静静等待他发表高论。 项昌两个肩膀扛张嘴,今日接连将周殷、英布说降,将彭越给说退,在他们看来,作为一名谋略说客自然是够格的,但论说起战场用兵,区区一十几岁乳臭未干的小儿又懂什么,向他问策却不是等于问道于盲? 项羽刚愎自用独断专行惯了,执意要问,这些将领自然也只得捏着鼻子认同,那怕暗中都大不以为然。 对于一干将领肚腹的弯弯绕绕,项昌自然心知肚明,神色不动,语气却毫不客气:“刚才我听了半天,让我不解的是,我们为什么要防守?” 听他宛如孩子气的话,诸将领眉头一皱,大为不悦。而脑筋转的快的像大将军钟离昧,双眼陡然一亮,已然隐隐把握住了项昌话语的意思。 “据我所知,最好的防守,永远是进攻。既然我们没有十足的把握防守住,那为什么要防?干脆主动进攻,打不着鹿也不让鹿吃草,骚扰刺挠汉军,让他们精神紧绷,疲于应对,没有精力来突袭,却不是更好?” “说得好!昌儿此话正合我意!最好的防守,永远是进攻,昌儿这话,正是我用兵精髓之所在!”项羽双眉扬起,意气高昂的道。 其余诸将这时才明白过来,本能就觉匪夷所思,喃喃:“还要折腾、还要去偷袭啊?” 楚军久战疲弊,周殷军、英布军新降,又经过白日一番激战,在心理上就本能的处于了防御态势,自根本没有想到“夜间突袭”这个策略。 “你们都想不到,汉军自然更想不到!兵道,诡道也。为将用兵,首在要跳出敌将思维定势,以正合,以奇胜,出奇而战,无往不利。” 看着侃侃而谈的项昌,诸将眼神中的讶异怎么也遮掩不住,那怕他们不承认,在用兵为将一道上,项昌这乳臭未干的小儿也有独到见解。 饶是如此,他们依旧没有怎么重视,战场用兵,策略制定的再好,嘴炮打得再响,不过是纸上谈兵,一切还是要看最后如何实行上,能否真正取胜上。 “看你胸有成竹,自信满满,此战就交给你了,可敢接手?” “有何不敢!”知道老爹这是有意在推自己,战场上还是要靠战绩来说话,只要今夜突袭真个成功,他后将军职位就算是彻底坐稳了,而这与他自己的意愿也不谋而合,他也是迫切需要树立自己威望,拥有自己的力量,眼下危急的局势没有给他留下推辞谦让的余地,故而昂然出声,当仁不让。 项羽满意点头,看样子对项昌很有信心,丝毫不怕项昌今夜突袭有可能大败而归,丢个大人。 旁边的项庄看了项羽一眼,又扫了周围的诸将一番,心下冷笑。身为项羽护军都尉的他那里不清楚,今夜项昌突袭,霸王项羽显然是打算暗中出马,保驾护航一番了。 接下来,项昌将他今夜的全盘夜袭计划,对着项羽与诸将一一分说了一番。听闻后,不仅所有将领目瞪口呆,用兵鬼神不测的霸王也是大为讶异,对自己儿子刮目相看,暗暗担忧的心完全放了下来。 周殷军营,中军营帐。 趴在一张铺了五彩斑斓虎皮矮榻上的周殷,面如金纸,裸露着后背横七竖八布满恐怖的鞭痕。一名军中大夫小心翼翼给他涂抹着伤药。 营帐内高高矮矮站立了十几名将领,见周殷被鞭笞的这等凄惨,一个个神色各异,有的面泛怒容,有的眼神忧虑,有的面带畏惧。 其中一名面容凶悍的年青将领,双拳攥的嘎巴直响,吼道:“霸王好生过分,大丈夫遭受这等羞辱,如何能忍?大司马,你是明珠暗投,我们干脆……” 不等他说完,痛的浑身战栗的周殷猝然扭回头,对他怒喝道:“闭嘴!你想将大家都害死吗?给我滚出去!” 那年青将领将领气势一滞,大叫一声,转身愤愤出营帐而去。 周殷对偏将屈复丢了个眼色:“出去看住他,让他老实一些,不要惹事。” 屈复点了点头,追了出去。 周殷忍着巨痛坐了起来,喘息了半响,对一干将领道:“是我周殷对不住诸位,诸位都是楚地好儿郎,对霸王忠诚不二。因为我这个主帅无能,被拖累的诈降变成真降,大节有亏。幸而项昌长公子孤身来说,让咱们得以悬崖勒马,拨乱反正,重归楚营。” 顿了顿,伸手抹掉额头的冷汗,周殷咬牙闷声道: “大家放心,霸王抽了我这顿鞭子,就代表我们投汉这事揭过去了,罪责全在我一人,诸位此后既往不咎!霸王为人你们也知晓,一罪不二罚,你们都将心放进肚子里。还有一个好消息是,咱们这支军队,此后整个划为大楚后军,由升任后将军的项昌长公子亲率。项昌长公子为人宽厚,又才干卓绝,诸位以后用心任事,高官厚禄都不用担心!” 听了周殷的话,大帐内压抑紧张的气氛不觉大为缓和,将领们紧绷的神经无形中松弛了下来。 所有将领纷纷出声劝慰周殷,让他安心养病,至于作乱之语,再没有一人提起。 对于他们原大王项羽的恐怖,他们一个个都无比清楚,心头也一向是敬畏有加。见周殷被项羽怒而重责,不免心下忐忑不安,听闻既往不咎,立时放下心来。 “不错!周殷都尉所言,就是我要说的话!”一个清朗有力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众将领一惊,回头一看,就见身形挺拔矫健的项昌,手扶腰剑,带着一骂成名的黑施、憨愣子项喜、高冷小郎君田兼等将领,缓步走了进来。 众将领一阵骚动。大多数是第一次见项昌,虽然都已经听闻今日项昌“一日说三王”那离奇到传说级别的功绩,而今见到本人,特别这般年轻的都有些过分,依旧有些难以置信,更不免有些轻视。 一时间营帐内静默无声。 项昌一笑,自顾走到营帐中央。而挨挨挤挤站立的将领,挡住他的,不由自主向着两侧让开,闪出一条路来。 第五十九章 肩负重责 昂然站在营帐正中,项昌转头挨次看了诸将一番。 诸将心头都是一紧,就觉这小子眼神犀亮,咄咄逼人,充满了攻击性与压迫感,不自觉的尽皆避让开了眼神。 “看来诸位对我这个后将军似乎不怎么满意啊……”项昌眼睛微微眯起,面容似笑非笑,拉长音调道。 趴在榻上的周殷大急,挣扎着就要站起来,带头向项昌见礼,却被项昌一伸手按住了肩头,按在了榻上。 诸将领见这小子置身他们重围之中,却将他们视若无物,反而威胁之意十足,心头狂跳,不敢再怠慢,躬身行礼,参次不齐的叫道:“见过后将军!” 见诸将对自己行礼,承认自己这个主帅,确立了名分,项昌面色大为缓和,负手在营帐内踱着步。 所有将领不自觉微带慌乱的四下退避,依靠营帐而立,给他让出足够空间。 看着这如同虎王巡视领地,狼豹诸兽纷纷退避的一幕,站在营帐之外的黑施不由一脸嗤笑。 项昌冷然道:“我前来时,父王对我说,你们这支楚军久在楚地驻扎,少历战事,而今都变成了软脚蟹。这自今日的战事,被靳歙两万骑军给死死压制就看出来了。以往在他麾下,早将靳歙两万骑军给装了口袋,一口吞掉。让我担任主将后,好好操训一番,否则难堪大用。对此不知你们怎么看?” “后将军,对于霸王此话,我不服!” “恁是小看人!” “气煞我也!” …… 听闻此言,诸将面色赤红,羞怒交集,纷纷叫嚷起来。 “呵呵,看来都不服气?”项昌笑吟吟道,旋即面色一整,厉声道,“我也是这么对父王说的!我说,凡是我楚地的男儿,每一个都是好样的!没有一个孬种!我大楚男儿,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大秦帝国够强吧?秦军够横吧?最后怎么样,还不是被我们大楚军给打趴下了!” 众将领就觉项昌真是说到了他们的心里去,一个个高举手臂,大声高呼,气氛炽烈! “不过,话又说回来,一支军队,如何做到让友军提起来敬畏不已,让敌军遇到颤栗畏惧?凭借咱们自己在这儿嘴炮,振臂高呼,就能行吗?凭什么,你们来告诉我!” “血战军功!”这次所有将领齐齐吼叫,震耳欲聋的声浪差点将营帐给顶飞。 “说的好!诸位的回答,与我可谓是不谋而合!汉军不是轻视我们吗,其余英布军、大王军,不是也看不上我们吗?我已经下定决心,就在今夜,我亲率一军突袭汉营,狠狠给汉军一个教训,立下一功,让所有看不上我们的人都闭上嘴,都赞叹说上一句:这是一支无畏锐军!你们可有……” “战!战!昌公、不,后将军,我卫乐请求随战!” “还有我宁溪,愿意担任先锋,请后将军允许!” “还有我韩虎,不能狠狠砍杀汉军,立下煊赫功绩,今夜我就战死汉营!” 最后这个声音极为熟悉,赫然是刚才那名面容凶悍大放厥词的年青将领,这时跟随屈复重新走回营帐来,昂然挥拳请战。 项昌赞许看了他一眼,右手捏着拳头虚空重重一挥: “好!看来诸位都是好汉!黑施,你们跟随诸位将领,去军营中挑选出五千精锐,饱餐一顿,配备上精良甲胄,然后好好休息,等待我的命令。至于其余请缨敢战的将领,我随后有军令下发。” 项昌吩咐完,所有将领都意气高昂,带着几分迫不及待簇拥着黑施等匆匆去了。 待所有将领都出了营帐,就剩下他们两人,周殷呆呆看着营帐上空,面容带有几分呆滞的叹道:“与你一比,我发现自己这几十年都活在了狗身上!” 虽然已经见识过项昌口舌之利,而今他聊聊几句话,恩威并施,撩拨刺激,尽收诸将之心,让诸将战役高昂,人人争先,心甘情愿抽调五千精锐今夜突袭汉营决一死战,依旧让他看的神驰目眩,叹为观止。 而这五千精锐,显然项昌是要效仿霸王与英布,以后直接充作中军,由他亲领了。 项昌摆摆手,将军中医师挥退,自己接过药罐亲自给周殷上药,又将包扎的麻布丢给军中医师去用沸水煮一会儿,然后拧干、烘干再来包扎,皱眉道:“不是说好了,等我回来带你去见父王?为何要自己先去见?” 项昌之所以急着赶回来,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想提前一步见到霸王,保下周殷。而他也没有想到周殷会在最后关头贪功冒进,在韩信手里又吃了大亏,折损不少兵士,如此等于是罪上加罪! 眼下老爹沦落到这等凄惨地步,差点就此陨落,万劫不复,心头对周殷说是恨意滔天也不为过。加上周殷又搞出这等大败,新仇旧恨,根据项昌了解的老爹性格,肯定是要将他砍成肉酱! 哪曾想老爹仅仅鞭笞了他一顿,就此轻轻放过了,得知这个消息,他也是大为意外。 周殷没有就这个话题说下去,缓缓重新趴在虎皮软榻上,享受着大楚长公子的细致服务,身躯完全松弛下来,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语调道:“这副重担此后就交给你了,这段时间,我发现自己治理内政还算大差不差,对于军略,委实是能力不足。还有这群骄兵悍将,刺头一个又一个,统统都交给你头疼去吧。” 项昌默然不语。 以他的聪明,周殷没有说,他也猜了个七七八八。周殷之所以提前一步见霸王,就是怕自己掺和进去,有可能影响到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导致他们父子出现不和。 对于霸王的刚愎,被人违逆就暴怒杀人的性情,周殷是太了解了。而以他对项昌的认知,显然项昌脾性也不是省油的灯,既然答应保全自己,那就一定说到做到。 如此父子间势必起矛盾争执。 他抢先去见霸王,自然就是不想让项昌夹在其中难做,也是将自身生死完全置之度外了。 他的这番作派,用意也是不言而喻,此次重新归降大楚,并非是因为霸王,完全是看好他,押注在了他项昌身上了! 项昌陡然间感到了肩头沉甸甸的责任,那是背负着下属身家性命完全托付、毫不保留信任的责任! 第六十章 兵家大忌 汉军左军主将营帐。 左军将军孔熙身着深青绸夔龙纹曲裾深衣,神情悠闲歪躺在软榻上,手持一卷兵家典籍《尉缭子》竹简,看的入神。看到高兴处,就俯身端起身前几案上的酒碗喝上几口。 副将丁礼一身铁甲,腰挎利剑,从营帐外匆匆进来,一见孔熙懒散样子,顿足急道:“我的大将军,你怎么还有心思在看兵书、喝闲酒?还连甲胄都不披挂,你是真不怕楚军打过来?” 孔熙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放下酒碗,脸色不屑:“你也太高看他们了!项羽军久战疲弊,英布率精锐偷袭后军不在营帐,周殷军刚刚在大将军手下吃了一个大亏,谁来进攻?谁敢进攻?” 韩信率中军、右军向着北方远远撤去,他们这支左军变成了前军,独自与垓下城楚军对垒,丁礼这位副将感觉压力山大。 当前楚军、英布军、周殷军三方汇合,虽然今日大战颇有折损,依旧有十几万兵力。与之一比,他们七万左军处在了绝对劣势。特别是楚军挟逼汉军主力后撤,成功解了垓下之围的余威,咄咄逼人,让包括丁礼在内所有将领都心头惴惴。 刚才丁礼马不停蹄将各营依次巡视了一遍,对各将领传下严令,务必整顿兵士,严密防备。此后他又悄悄溜出营地,潜到垓下城前不远处探查楚军营地军情,刚刚返回。 听孔熙言辞凿凿的分析,虽知他所言不差,丁礼依旧禁不住皱眉摇头:“即使如此,也不能如此啊!万一楚军搭错了筋,患了失心疯呢?” “你呀,最大问题,往好了说是谨慎,往孬了说是胆儿太小!”孔熙丢下竹简,从软榻上站起身,一边走动一边张臂扩胸舒展着筋骨,“说说吧,你冒着横死的危险,偷偷潜到垓下城打探军情,想必是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发现吧?” 能够被大将军韩信信重,力排众议委任左军主帅的孔熙,在汉军阵营中名头极大。 但真正见到他本人,不免让人要大失所望。 中等身材,相貌平平,看上去很不起眼,放到一群将领中就像是一粒沙被丢入了沙堆,很容易就被人忽视。唯有一双不时透露出狡诈冷酷光芒的三角眼,让人见而不免心头陡然一寒,显示出他并非表面表露出的那等平庸。 能够受到目高过顶的兵仙韩信的赏识,孔熙用兵自然有他的独到之处。在韩信席卷赵、燕、齐三国的多次大战中,他就表露出了不凡的军事才干。特别是在韩信震慑天下的成名战“井陉之战”中,韩信亲率主力背水一战,另派遣一支精锐偷袭赵军陈余大本营,截断陈余军退路,最终取得了以三万兵力破赵军二十万大军的辉煌大胜。 其中率领这支精锐骑军偷袭的,就是孔熙! 韩信对孔熙有过评价,用兵如豹! 意思就是战场上对敌,孔熙极善隐忍,没有有利的进攻时机,能够做到潜伏不动,耐心等待。而一旦出现战机,又能够毫不迟疑发动,速度如雷闪,给敌军致命一击! 对于孔熙口中的嘲讽之意,丁礼露出无奈神情。虽然他也极善用兵,战功不菲,并且还是刘邦中涓出身,极受刘邦信任,但比之孔熙却是大为不如,可以说被他全面碾压。 “你所料不差,项羽军过于疲惫,退回垓下城休整,周殷军、英布军驻扎城外。其中周殷军驻扎在城北,英布军驻扎在城西,看样子也是以防御为主,没有对我们展开进攻突袭的迹象。” 谈到军情正事,孔熙也肃然起来,沉吟道:“大将军退到阵后,可有什么言语留下?” 丁礼摇头,半响又面色古怪,含糊着道:“眼下汉王生死不知,樊哙与郦商二将,像一双筷子夹肉丸,寸步不离韩信大将军。至于其余诸将,各自带领一支骑军赶去西方,四处寻找汉王去了。” 孔熙点头,明白丁礼的话语未尽之意,在汉王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当下,汉军大营所有将领人心躁动,韩信大将军身边同样一堆烂事,没有余暇顾及他们。 又略一思忖,孔熙手掌在几案上用力一拍,断然道:“既然大将军没有军令传下,那今夜,咱们就自己与楚军玩上一把吧!” 丁礼吓了一跳,愕然道:“你想要做甚?” “做甚?英布军、周殷军今日也是苦战一日,将士疲乏。又英布不在营地,周殷被大将军狠狠挫了锐气,眼下两军却不是像弄了一夜女子的汉子,看着威武雄壮,实则是筋酸骨软。” “至于我们左军,一直防备彭越军,安守营寨,未曾下场过呢!原本以为这一战,咱们左军命中注定就是陪嫁侍女的命,哪曾想而今也有成为众所瞩目的大妇的机会!这等天赐良机,岂能放过,而不好好发个利市!” 孔熙像是发现了猎物的毒蛇,阴冷的三角眼流露出贪婪又凶狠的光! 丁礼面色犹豫,道:“将军,眼下汉王生死不明,咱们是不是宜静不宜动,安守营寨为佳?一切等探听到汉王真实情况,再做计较不迟。” 孔熙看了他一眼,不屑一笑:“汉王后军有六万大军,又有夏侯婴等多名将领护持,英布即使天神下凡,也不可能那么凑巧将他击杀!而眼下局势可是千载难逢,一旦错过,明日楚军休整完毕,后悔可就晚了。” “呵呵,楚军今日能够解垓下之围,就在于项羽那好大儿项昌‘一日说三王’!眼下楚军汇合反叛的周殷军、英布军,声势大振,兵力暴增,粮秣充足,一旦再休整完毕缓过劲来,我汉军根本再难以将之覆灭。汉王费尽心力的垓下之围,必将就此功亏一篑!” 丁礼听了,皱眉思索半响,缓缓点头:“好吧,你说服我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左军骑兵被大将军抽走,大多都是步卒。我已经选出三万精卒,饱餐后立即休息。夜半后,你我各率一万五,双管齐下,分别偷袭英布军、周殷军!” 丁礼吓了一跳,失声道:“兵分两路?这却不是兵家大忌?” 第六十一章 猛力搅和 “兵无常势,岂能死板,一概而论?如果仅仅偷袭一军,即使歼灭,依旧于大局无补!只有将新归降的周殷军、英布军全部击溃,将项羽新获得的优势给一举打掉,让他再次剩下五万疲惫残军,让局面重新回到原点,才真正动摇他的根本!如此翻转乾坤再造大汉的功劳,足以力压曹、周、樊、郦,才配得上你我!” 听孔熙侃侃而谈信心满怀的话语,丁礼心头狂跳。 辞别孔熙出来,回到自己营帐,解甲饱餐一顿后,和衣躺在狼皮席子上,丁礼潮涌起伏的心情依旧难以平复。 都说春秋无义战,战国无君子,对于秦末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不过一群逐利之徒为了私欲权势相互厮杀争斗而已。而经过一轮轮血战的汰弱留强,能够留存至今的,都是功利之心旺如炭火之徒,一旦出现机会,绝对会疯狂扑咬上来死死攫取住而不放过的。 比如眼下的孔熙、丁礼! 对于孔熙用兵之能,特别对战机的选择与把握,丁礼向来极为佩服,未曾怀疑过。想到今夜一战,真个如孔熙所设想那样,将周殷军、英布军给一举打崩,他们两人功劳势必要超过以前数年辛苦血战,后来居上,一举骑到曹、周、樊、郦等将头上! 如此想着,丁礼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多年紧张凶险的军旅生涯,让他养成见缝插针睡眠的习惯,有了机会,身躯躺倒,不用十个数,就已沉沉熟睡。 而今夜可能太过兴奋,让他睡的很不踏实,一直半睡半醒。 就在朦朦胧胧间,忽的隐约听闻有喊杀声、激战声不断传来。初开始还稀疏遥远,渐渐的清晰响亮起来,在这寂静的秋夜显得颇为刺耳。 沉醉美梦的丁礼犹自不愿醒来,心头还在奇怪:还没有出兵呢,怎底已经打起来了?莫非是孔熙那厮偷摸的先出兵了不成? “将军,快醒醒,快醒醒,楚军杀来了!”有人用力摇晃他的身躯,焦急的道。 丁礼一惊,多年征战形成的条件反射般的反应下,头脑还没有彻底清醒,人已经本能的跳将起身。 用力摇晃了几下脑袋,深秋清冷气流自口鼻飞快渗入,丁礼彻底清醒过来,怒声道:“什么情况?” 营帐内的几名护卫团团围了上来,各自手执一块甲胄,七手八脚的开始给他披挂,有的则惊声道:“兵士们睡的正香,那想到忽然喊杀声震天,楚军居然杀进营垒来了……” “有多少楚军?”丁礼追问,一干护卫却是茫然摇头。 丁礼忍住心头的急躁,好容易等甲胄披挂完毕,接过长矛,出营帐,跃上战马。 这时营地内已乱成了一釜粥,厮杀声喊叫声震耳欲聋,黑灯瞎火的也不知杀来了多少楚军! 就见又有一片片火箭划破黝黑的夜空,向着四下乱射,宛如漫天飞窜的流星。显然是楚军尝到了火箭袭营巨大功效的甜头,今夜又故技重施了。 幸而昨夜与今日接连吃了楚军两次火箭的亏,孔熙早有防备,白日让兵士用水将帐篷浸湿,用泥土将粮草覆盖,又备下救火清水,而今火箭满天,四下落在营地,却并没有引起什么难以收拾的火势。 “刘邦已经死了,大军都跑干净了,就剩你们这支孤军了!汉军弟兄们,你们还在坚持什么,也赶紧提绔跑路啊!不要白白给那些贵族老爷做炮灰啊!” “刚才韩信与曹参、樊哙火并,将曹参与樊哙都给砍了。带着军队回齐国去了!你们还不跑,就死在这儿吧。” “大楚霸王有令,汉军投降不杀!汉军杀死将领孔熙者,赏千金,封万户侯!汉军弟兄们,搏一搏,平民变侯爷,速速下手啊!” …… 夜袭的楚军兵士,一边左冲右突的砍杀,一边放开喉咙不住呼叫着。 丁礼一声怒吼,引着身后护卫骑军,向着喊杀声最密集之处就冲了过去。 半途忽然遇到一队骑兵,团团簇拥着一员将领,正在远远观战。而周围燃起了火把,借助摇动的火光,丁礼见那将领正是孔熙,忙策骑上前。 见是丁礼前来,孔熙阴沉着脸,对他点了点头,冷然道:“不用上前了,楚军也就不足万众。将领们今夜准备夜袭,都有准备,遇到楚军袭营后,立即整顿兵士抵御,想必造不成多大战损。占不到什么便宜,很快楚军就要退了。” 丁礼闻言暗松口气。 当前无论楚军还是汉军,兵士们都有不同程度的夜盲症,因此很少会选择夜战。今夜如不是实在功劳值得冒险,孔熙也不会选择夜袭。也正因为此,军队夜间遭受攻击,也是极容易被得手! 在火把照耀下,丁礼见孔熙一张脸黑的像是釜底,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忍不住也是心头苦笑,情知两人计较已定的夜袭汉军,一举将之重创,立下不世功勋的美梦,被楚军这一搅和算是彻底破灭了。 “霸王不愧是霸王,用兵之强,非我能及!”孔熙重重吐出口气,将手中的大矛重重插在地上! 看着孔熙不甘又无奈的愤懑神色,丁礼默然。那怕处于劣势,也绝对不坐以待毙,而是主动求战,以攻代守,这用兵风格的确是霸王项羽无疑。 原本他们以为楚军久战疲弊,以往又缺少口粮,而今获得了珍贵的喘息之机,应该立即休整恢复元气才是,哪曾想会出乎意料悍然选择逆势夜袭,这违背常理的操作,让他们暗暗明白,他们要想战胜霸王无疑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孔熙推断的很是准确,楚军搅屎棍一样在汉军营垒中猛力搅和了一阵,在有所防备的汉军的围攻下,很快不支。情知占不到什么便宜,一阵急促的刁斗敲击声响起,在汉军合围完成之前,飞快撤退出汉营,拔腿向着来路飞奔而逃。 汉军将领引军追杀了一阵,秋夜如黑胶,难以视物,怕再中了狡诈的楚军埋伏,不敢多追,愤愤收兵而回。 不多久,各位将领纷纷聚拢过来,向主将孔熙汇报刚才楚军夜袭造成的损伤。听闻兵士损失了大约有三千余,而楚军粗略估算也有两千多,两下大差不差,算不得失利,孔熙难看的脸色大为缓和。 第六十二章 灰心丧气 孔熙命令诸将领好生约束兵士,安守营垒,至于营寨修补,安葬兵士,清点损失,都待明天再说。 丁礼也暗松口气,情知要不是他们两人事先打算突袭楚军,兵士们提前备好了兵甲,怀有战心,今夜这场夜袭,伤亡人数就怕要无比难看。 吩咐完毕,孔熙拔出长矛,催马返回营帐,自去睡觉去了。 丁礼也闷闷回到自己营帐,问了护卫,距离天明大约还有两个多时辰。他呆立半响,忽然飞起一脚将营帐内的几案给踹翻,狠狠咒骂了几句,然后阴沉着脸,在护卫帮助下解开甲胄,卸掉兵械,穿着单衣,一头栽倒在木榻上,闭上双眼沉沉睡了过去。 白日又是防备彭越,又是关注汉楚大战,精神高度集中了一日,夜间又经过这么一闹腾,丁礼也是乏了,很快睡的又沉又香。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睡意最浓之际,又有人在用力摇晃他的身躯,一边焦急的道:“将军,快醒醒,快醒醒,楚军杀来了!” 听着这无比熟悉的话语,无比熟悉的动作,丁礼本能以为是在做梦,不耐烦的一翻身,闷闷嘀咕了一句:“狗屁!楚军又杀来?楚军铁打的啊。” “啪”“啪”…… 接下来丁礼就觉脸颊一阵热刺刺的疼,却是被狠狠扇了两个大耳刮子。 不得不说,这玩意就是管用,丁礼陡然醒来,怒声道:“是谁——” 就见七八名护卫又簇拥在周围,各自拿着一块甲胄,见他醒来,二话不说,上前就给他七手八脚捆扎起来。一名护卫惶急道:“将军,楚军又杀进营垒来了!” “放屁!他们——”话未说完,丁礼一下子呆住,营帐外响成一片的喊杀声、厮杀声,浪潮一样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的营帐给震塌。 丁礼面色大变,情急之下都有些口吃起来:“有、有多少楚军?” 一干护卫茫然摇头。 丁礼就觉这一幕无比熟悉,却也来不及细细思考,站立原地耐心等待甲胄披挂完毕。 然而与刚才不同的是,这次楚军袭杀的好快,丁礼仅仅捆扎好上身,还光着两条腿甲没有扎,就听突袭喊杀声已经震耳欲聋,尽在咫尺,似乎楚军已经冲到近前不远。 “跑啊,快跑啊!” “救命啊,——呃!” “妈呀,上天啊,我不想死,呜呜……” …… 营帐外响起了尖利刺耳的箭矢飞射声,同时传来的还有汉军兵士叫爹喊娘,慌乱逃窜,以及临死前的凄厉惨叫声。 “扑哧”“扑哧”,不断有箭矢射中牛皮帐篷,狠狠穿透,突进足有半尺,锋利的箭头幽幽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一干护卫大惊,将还没有给丁礼扎完的甲片随手一扔,簇拥着他冲出营帐,跳上战马。 丁礼转头四顾,心头猛然一沉,像被三九天的寒流给整个包裹,身躯完全寒透! 与刚才遇袭时与楚军打得难分难解不同的是,这次整个营地乱做一团,无数汉军被数不清的楚军冲杀得溃不成军,然后驱赶着像是一大群一大群乱哄哄的牛羊,向着北方仓皇溃逃而去。 整个营地已经完全失控。 丁礼情知兵士遭到一次夜袭后,根本没有想到楚军还会阴险的再杀一个回马枪,进行第二次夜袭,都心神松懈,解甲后躺在营地放心大睡。 而这支突袭的楚军与刚才明显也不是一支,战斗力更强。睡的正香的汉军,不知多少在睡梦中就稀里糊涂丢了性命。被惊醒爬出营帐,没有甲胄护身,有的被箭矢射死,有的被马蹄践踏死,有的被各式各样的兵械砍杀死,当然死的最多的,还是惊慌下疯狂逃窜自相践踏而死。 丁礼双眼暴突,眼角裂开,血红一片,高举长矛,还想号召兵士,组织起来进行抵抗,护卫们却知局面完全无法挽回了,狠狠一马鞭抽在他战马屁股上,就此护卫着他向着北方逃窜而走。 丁礼犹自不舍气,大骂不休,一边挣扎着要回身与楚军大战。 这时不知自那儿飞来一支流箭,正射在他没有扎甲的大腿上。“嗷”的龇牙一声痛叫,这次老实了,不嚷也不闹,俯身趴在马背上催马狂窜。 一口气跑出十几里,眼看远远的汉军大营已经在望,听闻后方没有追兵的喊杀声了,丁礼才停下马来,稍稍放下心来。 这时天色已经渐渐放明,漫山遍野处处是溃散的汉军。 看着这副惨象,丁礼欲哭无泪,欲恨无力,端坐马背上,脸色呆滞眼神木然,好像没有了活气一样。 护卫们高高举起长矛,亮出丁礼名号,开始收拢将士。 周围仓皇逃窜的将领与兵士,见丁礼这位副将在此地,立时停止逃窜,飞快聚拢过来。过不了多久,就聚集有数千之众。 这时候仅仅在胸口与后背位置绑了两块铁甲的主将孔熙,光着脑袋赤着双脚,样子比丁礼还要狼狈,也引着数千兵士将领汇合过来。 两人对望一眼,都看出对方眼神中的灰心丧气,昨夜的意气昂然是一丝也不见了。 两人就此扎下营垒,一边派遣兵士四下收拢。 “项贼用兵什么时候这等狠毒阴诡了?”丁礼将手中残存半截的马鞭用力掷在地上,愤愤道。 孔熙慢慢摇头,一双三角眼凶光慑人:“这用兵风格不像是霸王,如我猜测不错,应该是他的好大儿项昌。至于这支军队,也不是楚军!楚军久战疲敝,没有这等强悍的战力。而英布军也不会听从这小子指挥,故而应该是周殷军。” “周殷军今日以五万之众,与靳歙两万骑军大战,迟迟突破不了靳歙防线,打成了绵软无力的胶着战,可没有这等凌厉凶狠的进攻力度。” 孔熙苦苦一笑:“同样一支军队,在不同的将领手中,可是会发挥出截然不同,甚至是天壤之差的战斗力。” 丁礼倒抽了一口凉气:“你的意思项昌那小子不仅有口舌之利,用兵也是这等霸道凶残?” 孔熙已经懒得再多说什么了,看着远处已经被惊动的汉军大营开始派遣出一支精骑来接应他们,想到此番战败的后果,自己这一路军主将的位子怕是保不住了,禁不住更是丧气。 第六十三章 主意不改 凭借一夜两次突袭这等几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诡计,项昌带领后军将士成功将孔熙七万之众给打崩,除了夺取数不尽的营帐、兵械、甲胄、粮草等辎重外,还收拢了逃窜不及跪地投降的一万数千名降卒,确凿无疑称得上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黑施、项喜、田兼,以及韩虎、宁溪、卫乐等等一干后军将领,带领着一干军士,围拢在亲自带军进行第二轮突袭的项昌身边,高举手臂,挥舞兵器,发出一阵震动天宇的欢呼。 像韩虎、宁溪、卫乐等将,白日可是与汉军刚大战过一场,骑、步军全有相互配合作战的他们,以五万之众,居然奈何不得汉军靳歙指挥的两万骑军。而到了夜晚,随着新履任的后将军项昌公子略施小计,一直养精袭扰没有投入战斗的七万汉军,居然就被他们给偷袭打崩了! 军队可是一个最服强者的地方。只有足够强大的将领,才能够带领整支军队源源不断的去夺取胜利。 项羽为何如此受楚军将士爱戴崇拜,就在于他太强,能够带领麾下军队取得一个又一个不可思议的大胜。 而今项昌带领后军取得的这场大胜,也一举征服了后军所有将士的心,对他再无怀疑。 一时间整个营地都洋溢在亢奋狂喜的氛围中,所有将领兵士双眼亮光闪耀,兴奋莫名。 满身鲜血甲胄凌乱颇显狼狈的项昌,也是满脸喜悦,骑在大黑马上,挥舞大戟与将士们一起欢呼庆祝。 “将士们,你们是最英勇的!刘邦的汉军,并非是不可战胜的!只要我们紧紧抱成一团,并肩协力,奋勇杀敌,一定会取得最终的胜利!万岁!”项昌高举着大戟怒声大吼着。 “万岁!万岁!霸王万岁!后将军万岁!” 士气大振的后军将士,自觉眼下的自己强到可怕,发出一阵响应欢呼。 听将士在“霸王万岁”后,还高喊出了“后将军万岁”的口号,项昌眉头一皱,然而眼下局势也无法阻止,暗叹口气,眼神凝重的回头看向了垓下城的方向。 他知道,自己的老爹眼下很有可能就站在城头上正向着此处张望,耐心等待这一战的最终结果。 这一战自己打得这般漂亮,后将军之职算是彻底坐稳了。只是接下来如何与老爹相处,让他有些忧心忡忡。 他眼下最怕的就是随着垓下城围已解,局势和缓,那股危急生死的紧迫氛围不在,老爹就此旧态复萌,再次变得刚愎自用,独断专行,不听良言,忽视贤能。 以老爹的霸王之威,当前毋庸置疑的大楚最高领导人,要是继续以往一意孤行的折腾,那第二次垓下之围,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再次出现。 而那等局面是项昌所万难接受的。 如何能让老爹继续听从自己的金玉良言?老爹正确的打开方式又是什么呢? 项昌低下头不住暗暗思忖着。 对于孔熙军的大败,汉军大营也在第一时间获知了消息。 作为主帅的韩信,神色平静,情绪稳定,一副丝毫不感觉意外的样子,更没有表露出什么愤恨神色,只是传令各营做好营垒防护,同时派遣一支军队接应孔熙军,尽量减少损失。 说来也是可悲,汉军当前可是依旧拥有毋庸置疑的压倒性的兵力优势,却因为汉王刘邦的生死不明,内部将领掣肘提防,韩信这名大将军束手束脚,一身的本事愣是施展不出。 相比于韩信的平静,樊哙、郦商等将领不免大为尴尬。 孔熙军吃这么个大亏,细论起来,罪责还是要归结于他们身上。不是他们钳制住韩信,而是选择让他放手施为的话,这场大败完全可以避免,即使遭到突袭也不至于败得这等离谱。 心头歉疚一掠而过,两人振作精神,却是坚定原先主意不变。 在距离孔熙军东南方不远,隐藏在沉沉黑暗之中,一支三千左右的精锐骑军静静而立,默默等待着什么。 那怕是夜晚,被稠厚的黑夜裹住,这支骑兵依旧散发出让人心慑的煞气与杀气,让人心头见而狂跳。 站在骑军最前的,赫然是身躯魁梧目生双瞳的霸王。 对于儿子任职重将后指挥的第一战,那怕根据项昌事先的谋划至少有八成成功的概率,霸王依旧放心不下,没有选择在垓下城等待消息,不顾白日激战一日的疲倦,从钟离眛留守垓下还有一战之力的麾下挑选出了这支骑军,出城潜伏在此,做好了万一项昌有个闪失,随时进行接应的准备。 “想不到昌儿不仅智谋深沉谋略过人,用兵作战也是如此出色。”骑在乌骓马上的项羽,静静倾听着营地传来的楚军后军取胜的欢呼,微微笑着道,“‘一夜两袭’,这个策略说破了不值一钱,但实行起来却有奇效,打得就是敌军的难以预料,难为他那个脑子怎么想到的。” 随侍在旁的项庄笑得合不拢嘴,从心底里透出喜悦,连连点头:“不得不说,长公子不愧是大王您的儿子,用兵大有大王您的风范。原先还担忧他第一次担任大将,怕有个闪失,而今看来倒是我们多虑了。” 这可是项羽这位霸王眼下最喜欢听的话语了,那怕他以往一直以沉肃面容向人,鲜少动情,更稀少出现别样神色,禁不住也是笑得颇为开怀。 项庄一声唿哨,带领数千精骑,簇拥着项羽缓缓返回垓下城去。 随着天色渐明,楚军夜间突袭将汉营孔熙军打得大败亏输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最短时间内飞回了垓下,在城内外的军营中四处飞散传扬。 城西的英布军倒也罢了,城内休整的楚军却是大为振奋,与有荣焉。 虽然前番接连取得了覆灭汉军五千精骑、以及突袭大破汉军后军的两场大胜,成功解了垓下之围,但汉军毕竟太过庞大,所带来的浓重威压依旧笼罩城内楚军心头。 项昌带领的后军夜间这场突袭又一次获胜,像是又一场及时雨,让他们紧绷的情绪再次得到极大舒缓。 第六十四章 不胜之喜 刘邦一路上收拢后军溃败的兵士,还要提防疯狗一样的英布的突袭,远远绕了一个大圈,待回到韩信在垓下城北几十里外重新立的大营,已经是第三日中午了。 韩信、樊哙、郦商亲率一支精骑,迎出十几里外。君臣相见,刘邦那张厚脸皮真不是吹的,明明因为他的弃军逃窜,导致了后军崩溃,连带垓下之围随之崩解,却顾盼自雄,意气洋洋,丝毫不见羞愧之意。 诸位将领臣僚拜见他完毕,簇拥着他回到营地,在中军主帅营帐坐定。 刘邦咧着嘴,笑吟吟的,正待说话,大将军韩信已然站起身来,走到堂下,拜伏地上,解下崩了一个缺口的大将军剑高举过顶: “承蒙汉王信重,任命我为大将军,前日一战,想不到接连失利,损折兵将甚多,让我无地自容,自知才能有限。在此缴还剑印令箭,请汉王另选名将,与项籍再战。” 听韩信这番话,站立帐内的樊哙、郦商等将,老脸不免热刺刺的有些泛红。 刘邦表面神色安然,实则不过强撑而已,后军遭遇这等大败,心情又能美丽到那儿去,况且数日逃亡一直担惊受怕,心魂不定,更兼手臂箭伤未愈,疼痛刺骨,坐定下来还不等喘息平稳,韩信就当众搞出这么一手,一时间心头怒、恼、愤、恨交织,五官都为之扭曲变形,本能就想跳起身来,用大将军剑将这个不看眉眼高低的混账给砍成两截! 侍立在旁的陈平急忙上前几步,挡在刘邦身前,对韩信温声道: “齐王这话从何说起?后军中了英布那背信弃义贼的突袭,汉王都身中箭矢,身陷险地,幸而上苍有眼方侥幸脱身。一路上汉王不顾自身伤势,最担心的就是怕中军也有个闪失。” “听闻齐王率领大军,成功将楚军逼退,安然脱离垓下,心头是不胜之喜,不知对我们称赞了多少次齐王用兵精道,军队交给你绝对放心,是他做出最英明的决定。而今齐王怎生又做出这等请辞的举动?” 刘邦也回过神来,眼下局势让他更加明确,想要实现原定的覆灭项羽的计划,唯有韩信担任大军主帅,换成其他任何人都不成。 刘邦站起身,绕过案牍,待走到韩信身前,脸色已满是和蔼微笑,亲自将韩信扶起,温言道: “齐王快快起身!我知齐王这几日劳心费神,殚精竭虑,不仅无过,反而有功!不要再推辞了,我对你的信任一如既往,从未变过,这大将军一职,还要继续辛苦你。别的将领,你问问他们,又有谁能够有大将军你用兵之精,有覆灭霸王项羽之能?” 不得不说,对于有用之人笼络安抚,刘邦是信手拈来,命中精准。特别他早摸透了韩信性格,韩信这番作派在他眼里如同小儿闹脾气,当下又吹又捧,不几句话将韩信说的面色感动又感怀,请辞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 情知韩信之所以闹出这一出,显然是对当时汉王生死未卜,自己等一干将领不听从军令,逼着他退军,从而错失了覆灭楚军最好时机的怨恼。当前来看,自然韩信是对的;但当时,他们也自觉自己意见才是最稳妥的。但见韩信情绪闹得厉害,汉王不得已亲自下场加以安抚,樊哙与郦商等对望一眼,上前几步,躬身行礼,也齐声认罪,甘愿受大将军韩信重治他们不从军令的罪责。 刘邦一脸像是刚刚知晓这事的神情,勃然作色,一脚将案牍踹飞。想不到案牍是枣木打造,沉重坚硬,脚尖反震的差点断折,疼的他一阵龇牙咧嘴。 就那么跳着脚,刘邦指着樊哙、郦商怒声大骂:“你们好大胆子!我说过什么来着?行军打仗,最忌军令不畅!大将军军令一下,自我而下,都要凛然遵守,胆敢违反,杀无赦!你们居然敢质疑大将军军令,好大胆!今日不斩你们,如何服众?大将军,你尽管下令,不要因为我而纵容了这两个混账!斩杀他们,给三军一个警醒!” 韩信自然不是真正的傻子,樊哙与郦商都是刘邦心腹重臣,刘邦这番话也不过说着好听,又怎么可能让他真正杀掉? 但刘邦这番勃然作色的变态,依旧让他大为受用,自觉在刘邦心目中比之樊哙、郦商可是重要多了。 他冷冷下令,将樊哙、郦商这顿罪责暂且寄存下,后面再敢违抗,双罪并罚,定斩不饶,就此将此事放过。 樊哙、郦商见他居然拿着棒槌当令箭,不借坡下驴将自己等人罪责就此饶过,而是暂寄存下,后面再犯再罚?忍不住心头大恼,顾忌刘邦在旁,只得恨恨谢恩而退。 “汉王,回顾前几日与楚军作战连连失利,战场上楚军掌握了充分主动,几乎完全在牵着我们的鼻子走,以我来看最大缘故,在于项缠被清除,我们对大楚内部动向,特别是核心高层,变得两眼一抹黑,一无所知。所谓知彼知己方能百战不殆,因而当务之急,我们需要重新在大楚内部安插或者收买暗探,充作我们的眼睛,全面了解楚军内情,便于我们针对性制定应对策略。” 陈平这时上前一步沉声开口,打破了营帐内尴尬恚怒的氛围。 诸将心神顿时被吸引,特别在此番大战中接连吃瘪的诸将,都缓缓点头,大觉有理。只是无论收买还是安插暗探,说来容易,做起来又那里那么简单。大楚当前所留下的将领,如同砂砾中淘出的金子,都是对项羽忠心耿耿宁死不悔的死忠粉。 刘邦也是大感无奈,旋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不愿意回想的往事,一脸怪异:“倒是有这么一个人,也许可以去诱降试试,此事且容后再说。” 刘邦接下来全面了解当前大军实情。 垓下城韩信指挥汉军与楚军、英布军、周殷军一番大战,昨日清点后,发现折损了近乎三万兵马。后军六万大军,收拢残余,不过一万五千左右,折损了有四万五千余。左军孔熙军,七万兵马前夜被汉军两次夜袭,大败亏输,剩余不足四万。 盘算下来,而今刘邦的汉军不过剩余十七八万军。 刘邦心头暗叹,情知凭借这些兵力覆灭项羽,难度较之前日无疑暴增数倍。幸而他被项羽打败也成家常便饭,都已经习惯,此番虽十面埋伏功亏一篑,无功而返,但主力军队未损,倒是并不如何气馁。 他抬头四顾,发现营帐内一干将领低头皱眉,脸色丧气,气氛极为低迷,摸着胡须“哈哈”一阵大笑: “你们怎么一个个这等神情?眼下我们大军主力未损,兵力占优,项籍小儿虽得周殷、英布襄助,但前日大战也有折损,想必不过十一二万兵马,并且久战疲弊,又有何惧哉?来人,摆酒,奏乐上舞,咱们乐呵起来,一醉方休!” 不得不说,刘邦虽然言语粗鄙,举止粗陋,但论搞气氛可是一流。随着酒宴摆上,乐曲奏响,娇美的侍女开始妖娆舞蹈,刘邦与诸将也是划拳猜枚,觥筹交错,你呼我喊,勾肩搭背,很快气氛热烈至极。 第六十五章 脏又难听 酒宴进行到一半,兴致极高的刘邦樽到酒干,已然喝的有些过量,一张老脸变得红润润的,一双老眼变得醉朦朦的。 刘邦身为汉王之尊,都是诸将向他敬酒,唯独对于韩信,他一连亲自敬了数杯,又是赞誉韩信功劳,又是体贴韩信辛苦,又是赞叹韩信军事才能高妙,并且期间还回忆起当年萧何向他举荐韩信,让他拜为大将军,他当时是何等的疑惑、犹豫,最后经过事实证明又发现当日决定是何等英明……一套组合拳打下来,将对韩信的敬重、信任、亲善表现的淋漓尽致。 面对刘邦亲热的敬酒、吹捧的话语,旁边诸将羡慕嫉妒恨的眼神,韩信虽然喝得不多,还保留一份清醒,也不由有些醺醺然,酒不醉人而人自醉了。 诸将喝得都有些多了,慢慢的相互三个一堆,两个一伙,相互胡吹海聊。刘邦端了一只酒樽,歪歪斜斜走到韩信身旁,一屁股挨着他坐在软席上:“来,齐王,我再敬你一杯,祝你洪福齐天,长命百岁!” 韩信忙要起身进行拜谢,却被刘邦一把拉住,生生按在席上:“那来那么多俗礼,今日咱们俩不论君臣,就论兄弟情谊!我痴长你几岁,你称呼一声老哥哥,不为过吧?” 说着刘邦一口将樽中酒喝了一半,剩余一半递到韩信跟前,“如果认我这个兄长,你就喝了这半樽残酒!” 想不到刘邦以汉王之尊,认自己为兄弟,这等殊荣可是无论萧何、曹参、樊哙这等忠心耿耿的亲密重臣也都从来没有过,韩信面孔通红,神情激动,毫不迟疑接过来,一口喝干! “好弟兄,我刘邦没有看错你!”刘邦“哈哈”欢笑着,抬手抚着韩信后背,用力拍打着。 半响他忽然叹了口气,满脸忧虑:“兄弟,既然你我是一家人,咱们就不说两家话了。彭越那厮,半途被项昌小儿给说服,不声不响返回梁地而去,深失我望。眼下项籍小儿得英布军、周殷军襄助,有死灰复燃的迹象,仅仅凭借我麾下兵马,难以将之给覆灭。” “在此后与项籍作战,还需要你的齐军也加入进来,咱们两家合一,真正不分彼此,才有望真正功成啊!放心,为兄我既然承诺立你为齐王,就绝对不会食言而肥!灭了项籍小儿后,我就立即昭告天下,保证让你安享齐王尊荣,并传之子孙,绵延万世,与汉同休!” 面对刘邦这番真挚动情掏心窝子的话,韩信就觉浑身热血都涌上了头,一时间感动莫名,就感觉为刘邦去死也甘愿,跪地立誓道:“兄长所命,我韩信岂敢不效死相助?” 刘邦大喜。 宴席气氛越发热烈。诸将也纷纷围拢过来,接连给韩信敬酒不止。 就在这时,中涓近臣杨添面色焦急行色匆匆进帐而来,将手中捧着的一卷布帛献给刘邦。 刘邦面色不悦,醉醺醺道:“你这混账,没有看到我正在宴请齐王与诸将,有什么事,不能等到明日再说?” 杨添苦苦一笑,却是不退,执意高高举着布帛。 刘邦瞪了他一眼,一把薅过布帛:“扰我兴致,要不是什么重要事情,看我不抽你一顿鞭子!” 打开布帛粗略一看,刘邦忽然双眼瞪大,脸色大变,身躯激灵灵打了个寒噤,满脸酒气化作冷汗渗出,呆怔在了当场。 这时诸将都看出不对头,渐渐停止了宴饮敬酒,慢慢的营帐内安静了下来。 “哈哈,项籍小儿还真有些诡计,这是被逼到死路,狗急跳墙了?”刘邦抬头看着诸将探寻看来的眼神,干笑几声,转而对着身后道,“子房,你且来看。” 发现身后侍立的是陈平,这才想起张良中箭伤势不轻,依旧在养伤,就递给了陈平。 陈平上前接过,打开一看,眉毛陡然一挑,俊美的面容一抹骇异闪过,旋即将布帛一把捏起,神色轻蔑的道:“汉王,这等蛊惑人心之事无需理会,直接丢弃焚毁即可。大楚即将覆灭,项籍也将身死族灭,即使传下这等诏令,又有谁人会奉?徒惹天下人耻笑。” 刘邦见诸将神色越发好奇,都瞪眼看着那卷布帛,情知项羽既然派人传来,想必已经诏告天下,并且广为传播,禁绝是禁绝不了的,至于册上有名之人就怕诏令也都传到他们各自军中,一脸的宽宏大度,不以为意的摆手道: “这有什么?传给大家都看看,让大家都知晓知晓项籍诡计是何等可笑,堂堂霸王眼下是何等的仓皇无措,也是好的。” 果真,这时齐王韩信的舍人,也捧着一卷一模一样的布帛,甚至还有一柄宝剑,一枚盛放在木匣里的印玺,一面玄青色织锦大旗,进帐献给韩信。 韩信莫名其妙接过,打开一看,顿时嘴巴大张,大为意外。 这却是一份项羽以大楚霸王的名义,册封新一轮诸侯王的诏令。 诏令中说,前期册封的十八诸侯王,或者反叛,或者被刘邦灭杀,存留不多。为了安定天下,安抚百姓,休养生息,永享太平,特册封新一轮诸侯王。 看着诏令上书写的,除了韩信之外的新晋诸侯王名单,营帐诸位将领,连同韩信在内,都是一脸古怪。 有些将领相互对望一眼,又触电般迅速缩回,低头垂目,默不作声。而就在这一眼中,都隐约看出对方眼神中的炙热与渴望。 这份诏令上,刘邦麾下的吕泽、曹参、王陵、周勃、萧何、樊哙、周昌、郦商、靳歙等等所有重头将领臣僚,全部上榜,被封为王! 项羽的大楚虽然看着奄奄一息,毕竟还没有真正咽气。只要还吊着一口气在,就是一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就拥有继承大秦那号令天下的正统,拥有册封诸侯王那天然的毋庸置疑的法理性。 天下各方势力,各地豪强,各路诸侯,那怕汉王刘邦,也就都要认。 见诸将尽皆默然,有的居然还掩饰不住流露出喜色,刘邦虽然早有心理预期,却依旧禁不住大为恼愤! 陈平见刘邦有些不好收场,在旁喝道:“汉王所言不错,项籍已经穷途末路,败亡覆灭就在眼前,当前天下谁还认他这个霸王?实行这等狡诡之策,不过想离间汉王与诸位而已,以作缓兵之计,真是可笑之极!” 诸将顿时都醒悟过来,纷纷附和,高声表明心迹,表示绝对不会受到项贼蛊惑云云。 经这么一闹腾,宴席也进行不下去,就此匆匆而散。 刘邦回到休憩的营帐,拔出长剑,将营帐所有陈设砍了个稀巴烂,骂不绝口整整半夜,骂的那叫一个赃又难听! 六十六章 同甘共苦 垓下城北,项昌统御的后军主帅营帐前。 一大块平坦的空地上,铺了一层淡黄色牛皮地毡。上面摆放了一张张软席,陈设了一张张几案。 身躯魁伟雄壮的霸王,以堪称教科书般的标准姿态,纹丝不动跪坐主位。下方两列几案,左侧是项声、项庄、项冠、项它等项氏家族将领。其中原先的后将军项它,被霸王转任为上大夫。让人感到意外的是,项雎以项氏族长的身份,居然也跪坐在末席。 右侧自然是钟离昧、季布、桓楚、周殷等等外姓将领臣僚。其中位居末席的,又是一位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将领——黑施。 出身底层军官的黑施,先被项昌慧眼识中,提拔进入中层军官序列,前日在伏击灌婴之战中又立下功勋,被霸王擢升为裨将。随后在垓下与汉军大战的紧要关头中,又一骂成名,在一定程度上也称得上是以一己之力左右了汉楚之争的整体大势走向,事后被立即升为了后军中郎将。 短短三两日间,由一位底层军官直升到中层将领最顶点,距离大楚高层核心将领不过一步之遥,这晋升速度在大楚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黑施虽然在项昌长公子的引导下打开了个人能力新世界的大门,但他不过是嘴臭,却不是傻,自知自己晋升如此快,是项昌长公子背后大力推动所致。即使眼下这大楚最高等的核心将领臣僚的宴席,原本也不是他一中郎将所能参加,之所以跪坐在这儿,也是项昌长公子的特意安排。 对于项昌长公子的用意,黑施隐隐有所把握,是有意树自己为标杆,激励大楚上下将士在与汉营的作战中努力立功,故而明知自己眼下风头太热,有些招人嫉恨,黑施依旧高昂着头,努力让营帐周围更多的将领、军官、兵士、护卫看到、羡慕。 在所有将领臣僚面前的几案上,都摆放着几串烤肉,一碗饭,一盘羹汤。饭,是稻米与小米混合熬成的糙饭,羹汤,也是咸鱼削片煮成的贱羹,都是供给士卒的寻常口粮,并非以往专供这些高级将领享用的雕胡饭、露葵羹。至于美酒更是直接没有踪影。 诸将见饮食这等俭朴,大为讶异。 霸王项羽出身大楚贵族世家,以往宴请,都是极为奢华,虽然而今差点被汉军覆灭,粮秣困乏,但前日大战又抢夺了汉军不少,又有粮秣充足的周殷军、英布军支援,不至于艰难到这个地步。 项羽无奈看了几案挨着他最近,位于他右手边的项昌一眼,转而肃然道: “上赖列祖列宗保佑,下赖诸位及众将士用命,我们大楚成功突破刘邦十面埋伏重围!想到将士们前期食不果腹,忍饥挨饿,却依旧舍生忘死,奋战不休,总是让我夜晚难寐。故而为表示与众将士同甘共苦之意,自今而后,不灭刘邦,我项籍的饮食就与寻常兵士一般无二饱食即可,为保持体力增添肉食些许,绝再不过度靡费。” 听项羽此话,诸将神色一振,脑中瞬间掠过名将吴起与士卒同甘共苦士卒用命死战,以及勾践卧薪尝胆覆灭吴国等旧事。 要知道以往霸王颇爱享受,无论衣饰、饮食、骏马、车辆,一干用度都是极为奢靡华丽,自立霸王后,出入前呼后拥讲排场,几乎与当年他见到的秦始皇出行仪仗相媲美。而那怕行军作战,也随身带着侍妾。他刚愎自用的为人,那怕下属臣僚感觉太过奢费,也不敢劝谏。 而今太阳自西边出来,他开始自励自醒,大为改变,一副要与兵士同甘共苦的架势,自然让一干将领惊喜莫名。 项声与钟离昧心思最为缜密,不约而同看了安坐不动面色含笑的项昌一眼,同时起身,面色奋然,表示也将与霸王一般无二,不灭刘邦,不事奢靡! 其余诸将当下也纷纷响应。 诸将都是出身军旅,征战多年,自然知晓怎么做能得士卒之心,让士卒用命。但还是那句话,正确的大道理谁人都知,真正能够做到的却少之又少。 项羽此番从饮食入手,亲做表率,是毋庸置疑的正路子。对于他们这些将领来说,紧紧跟随,暂时控制自己欲望,去获取最终胜利,当然也是欣然接受! 也是汉军六十万大军的十面埋伏真个吓着了他们,眼下只要能够击败汉军,不用说做出区区饮食上的节制,那怕经年累月的苦行僧他们也甘之如饴。 “没有酒,咱们就用汤代替,来,诸位,饮胜!”项羽见诸将都热切响应,居然没有大发牢骚、心怀不满,大为高兴。 众将领纷纷举起汤盘,轰然应喏。 “算算时间,刘邦老儿眼下应该接到霸王诏令了吧?就不知他会作何反应,会不会气得暴跳如雷?”没有酒喝,诸将就一边吸溜着咸鱼汤羹,一边开启了闲聊模式,其中项庄笑吟吟道。 “哈哈哈,项昌后将军这条计策一出,肯定将刘邦老儿恶心的不轻。想想刘邦老儿那便秘一样的吃瘪神情,我就心头大快,忍不住想大笑。”钟离昧大将军看了项昌一眼,也是神色愉悦的道。 “项昌长公子智虑深远,谋算直指人心,可是给我们狠狠出了口恶气。以往汉营的张良、陈平阴谋诡计百出,让咱们大楚不胜其烦,屡吃大亏。那怕以前的亚父,也多是在军略上有奇计,对于这等人心谋算,也并非强项。而今有了昌公子,以后想必不用再受那窝囊气了。”季布的这番话,引起了诸将的强烈共鸣,纷纷点头称是。 前将军项冠怪声道:“就怕以后,要轮到刘邦军头疼心烦了。” 诸将随之又是一阵哄然大笑。 看着诸将欢快亢奋的神情,高坐上位的项羽,一向端正沉肃的面容也不由露出了一丝微笑。 这一幕场景他也是很久没有见过了,自成皋之战的中后期,大家脸上笑容就开始越来越少,待到垓下之战,就已然彻底消失。 幸而,而今又出现了。 这时被派遣前往英布军出使的武涉,匆匆返回,也带回来了好消息。 第六十七章 三大价码 项昌后军驻扎在垓下城北,直面防御汉军大军。英布军主力在左司马田僚主掌下,一直驻扎在垓下城西。 至于英布自己,引五千骑军,这段时间一直留在攻打下的汉军后军营地,迟迟没有来见项羽。 知晓他是故意所为,想要看看大楚这边对于他的投诚是何态度,是否会真正遵守承诺,项昌对此心知肚明,在与老爹商议之后,又召集诸将领臣僚讨论,最后做出决定,派遣了武涉前去英布军营出使,给英布带去了三个条件。 这时的霸王被刘邦联合诸多势力连番爆锤,以往的傲气大为消解。 实则在垓下之围前,他就开始认清现实,派遣武涉去游说一向被他看不起的韩信,劝说他自立为王,旁观汉楚相争,就是明证。只是韩信念及刘邦推食食之推衣衣之的恩情,加上刘邦开出了更高更实惠的价码,没有答允。 此外他也深切意识到自己也就在战场上有力压群雄的资本,其余无论是根据天下大势制定战略攻取天下,还是纵横捭阖联合各方势力为己所用,还是选贤任能知人善任,还是经略领地安定百姓征收赋税供给粮秣,都非他所长。 故而除了战场,其余一干事等,项羽开始收敛刚愎的脾性,转而召集一干将领臣僚聚会进行商讨。比如出使英布开出给他的条件,就是与诸将领臣僚群策群力的结果。 对于霸王这堪称巨大的改变,诸位将领臣僚自然大喜过望,乐见其成,对于自己一众人等能够参与到关乎大楚社稷存续安危长远发展的一系列大事中,一个个也是心情振奋,积极踊跃。 “九江王很是高兴,决定明日亲自前来垓下城,拜谢霸王。”武涉将出使结果,以及九江王的表现,对项羽以及众将领臣僚叙说了一遍。 项昌心下冷笑,缓缓点头。 大楚开出的三大价码,完全就是针对英布重实利而轻感情的本质而去。首先刘邦后军那批丰厚财货,就此完全归他所有,楚军方面不再讨要。其次诏令册封他为九江王,虽然王号没有变,但疆域却是将他老丈人衡山王吴芮的地盘也囊括了其中。 没错,衡山王吴芮是九江王英布的泰山老大人,只是女儿与外孙在英布反叛项羽,被项羽派遣大将龙且击败后,全部灭杀了。 衡山王吴芮原先也是项羽分封的十八诸侯王之一,后来受张良蛊惑,竟然扭头也投靠向了刘邦。对于这等二五仔,项昌自然也不会惯着,之所以如此册封英布,用意非常明显,一来酬劳英布的功劳,二来自然有意让英布吞并吴芮的衡山国。 最后则是将项梁远在江东安居的女儿项芷,许配给英布为妻。如此一是为了加强巩固双方感情,委婉表达灭杀英布妻儿的歉意,同时也传达了项羽将之当做兄弟看待的态度。 要名有名,要利有利,要地盘有地盘,要情感安抚有情感安抚,面对项羽给出了这等面面俱到极有诚意的丰厚条件,九江王英布又如何能不高兴? 至于项昌游说他时所承诺的平分天下,在诏令中没有提及。但对此双方也是都有默契:想平分天下,可以,首先你要先拿出本事,能打下一半的天下。 项昌可以预见,有了老爹这道诏令,英布有了法理支持,接下来肯定会选择对老丈人吴芮动手,将之吞掉,疆域完全划归自己九江王国。 能够吞并一国,让自己王国疆域面积暴增,面对这等巨大利益,加上英布这等重实利而轻感情的性格使然,不用说吴芮是他岳父,即使亲爹恐怕也会选择下手。 难能可贵的是,吴芮还不以军事见长,吞并他的王国,对于称得上是军事奇才的英布来说费不了多少手脚。 霸王的这道诏令等于是将一个增强他王国实力、扩大他王国疆域的天赐良机,送到了他的嘴边,根本容不得英布拒绝。 “时间长得很,咱们慢慢来。现在的大楚可不是以往的大楚了,既然选择再次上了战车,那可就容不得你退缩了,我大楚可不养闲人。不是想要坐拥一半天下吗?很好啊!这是一个多好的目标啊!我会助力你去一步一步将之实现的,你所要做的,就是拿出自己的真本事来,去拼,去杀,去争,去抢。放心,你未来人生,绝对不会再有分毫安闲,会让你感觉到炸裂般的充实的。” 项昌捏着下巴,轻轻摇晃着碗中粗劣的羹汤,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在项昌看来,像英布这等大楚将领出身而分封的诸侯,老爹在对他的驱使上太过粗糙冷硬,可以说毫无手腕。这等诸侯,要像驱使猎鹰、猎犬一样,给他要捕猎的目标,不仅仅是身为主人的自己感兴趣,同样也要是他所感兴趣的。同时捕获到猎物后,要第一时间进行奖赏,如此才便于下次继续驱使,从而形成良性循环。 除了封赏英布,项羽也另外派遣使者追赶彭越军,传达诏令,根据武涉做出的承诺,封彭越为梁王,将原先魏国之地尽数归属于他,并与之约为兄弟。 也就是在书写这两道册封诏令时,项昌灵光一闪,突然想出了一个恶心刘邦,离间刘邦与下属将领的妙计。 项昌以前细致研究过老爹灭秦后分封的十八诸侯,以及刘邦汉立后分封的诸位异性王,发现两者既有相同之处,也有很大的不同。 相同之处在于,老爹与刘邦对于六国旧王族,都不约而同采取了打压态度。 比如老爹分封时,六国王族势力还比较强,像赵地的赵歇,魏地的魏豹,韩地的韩成,齐地的田都、田市,在灭秦过程中都各自拥有了一大块地盘。老爹与其说是分封,不如说是既定事实的承认。但除此之外,再没有主动分封过任何一位旧王族。 不仅如此,对这些旧王族老爹还尽可能进行了压制。比如不是将他们迁离了故地,就是缩小他们的地盘,以及将他们麾下的将领分封成诸侯王,以此最大程度弱化了他们的力量,分化他们的领地与权势。 六国老旧王族的麾下将领被封诸侯王,比如申阳,是张耳的宠臣,领地为原韩国的一部分;司马卬,是赵地将领,被封在河内;田都,是齐地将领,领地为原齐国一部分;藏荼,是燕地将领,领地为原燕国一部分;张耳,是赵国相,领地为原赵国一部分等等。 第六十八章 新十五王 当然,册封这些将领为诸侯王,老爹还有更深一层的考量。 分封之前,老爹曾召集起这些将领,以及章邯等三秦将,英布、共敖等被他看好而分封的将领,对他们道:“身披盔甲手拿武器,露营野外抛却生死苦战三年,终于消灭秦国平定天下,这都是诸位将相与我的功绩。”言下之意,天下是咱们打下来的,也应当咱们这些人来划分进行掌管。 由此可见老爹的分封,更多体现在功勋上,也就是说谁在灭秦中立有大功,就封谁,大家全凭实力说话。 老爹之所以那么大方,主动分封了这么一大批“军功阶层”,完全也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因为他名义上就是义帝熊心麾下的一名将领,此外在灭秦中立下的功劳最大。他分封那么多将领为诸侯,自然是为了获得他们的支持,拥护他自立为大楚霸王。 除了他独占的大楚保持完整外,其余老牌六国也被这些“军功阶层”以及章邯等秦朝降将,给全部分解成了两块或者三块,如此最大程度弱化了别的诸侯国实力,保证了大楚的一家独大。 以此来看,老爹的分封也不是那么单纯良善,也充满了阴谋算计,攫取起自身利益来也是毫不手软。 相比较而言,刘邦对于异姓诸侯王,抱定的态度是能不封就不封。比如韩信那么大功劳,打下齐地时求封,都引起他强烈不满。 最终刘邦分封的八个异姓诸侯王,像吴芮、臧荼、张耳,都是项羽所封的十八诸侯之一,韩信、彭越、英布也都已经是一方诸侯,仅仅缺少名分,不过是对客观事实的承认,并且对于三人的封赏,是在覆灭大楚前刘邦就有过承诺。韩王信,是刘邦在与项羽大战的最激烈时,为了稳固韩地,特定情形下所立。 最后一个燕王卢绾,是刘邦灭掉了前燕王臧荼后所封,不在第一批封王之列。并且卢绾是他发小,两家世代交好,两人又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情同手足,感情深厚。 其余像萧何、曹参、周勃、樊哙、郦商等,那怕立下的功劳再大,也都没有封王,最高不过封侯而已。 敏锐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项昌,就此诞生了一个攻心毒计:你不是不想封吗?好,那就由我大楚来替你来封。我大楚就是这等为人着想,乐做好事。 项昌经过综合考量,多方谋算,精心炮制出了一份霸王所封新十五诸侯王名单: 大楚霸王项羽,原疆域不变,王号不变。 共尉,继承父亲共敖临江王封号,疆域不变。(项羽所封的临江王共敖眼下已经亡故。) 臧荼,原疆域不变,王号不变。 英布,封九江王,与大楚约为兄弟,封地包括原九江王国疆域,外加而今衡山王国全部疆域。 彭越,封梁王,与大楚约为兄弟,封地为原魏国全部疆域。 韩信,封齐王,与大楚约为兄弟,封地为原齐国全部疆域。 吕泽,封秦王,封地为原先秦国之地尽归属之。 此外曹参封代王,王陵封常山王,周勃封赵王,樊哙封辽东王,周昌封韩王,郦商封河南王,萧何封汉中王,靳歙封巴蜀王,原王号所封的疆域尽归属之。 刘邦鲜廉寡耻,背信弃义,倒行逆施,为天下贼,除其王号,天下诸侯共击之! …… 怪不得刘邦那等暴怒,项羽的这次册封诸侯王,刨除共尉、英布、韩信、彭越、臧荼等聊聊数王,其余他汉营中所有高层核心将领臣僚,全都给封到了,可谓慷慨的一塌糊涂。 但还是那句话,眼下项羽还是天下共主,还是威名赫赫的西楚霸王,只要他不死,他的册封就拥有天然法理。 也就是说,刘邦麾下的这些猛将只要有足够的实力,完全可以带着项羽的册封、配套下发的印玺剑旗仪仗,去接受这些地盘,然后建国称王,坐拥一地,并传之子孙。 刘邦麾下的这些将领臣僚,那怕明知这是项羽诡计,用以离间他们汉营,但这封王的诱惑委实太大了,由不得他们不动心。 这也是看到项羽的册封,他们所有人不约而同保持沉默的原因。 能够跟随刘邦征战厮杀到现在,先是灭秦,随后反楚,这些将领可都不是良善之辈,也都深谙自身利益终究还是要自己去全力争取的道理,选择闭嘴坐等,最终只能等来一个寂寞。 不得不说项昌的这番操作可是太骚了,站在刘邦的立场,会发现突然处在了两难的境地。 自己也选择册封众将为王吧?那样一来众将是高兴了,但后面即使灭掉大楚,他汉王朝建立,天下也将是诸侯王林立,重回西周时代,难以像大秦一样建立一个大一统的帝国。 继续坚持既定原则,对众将概不封王?那也要拿出足够的诚意,来对众将进行安抚吧?毫无表示,却不是寒了众将士的心?那多大诚意才算诚意,诸将才不会寒心呢?这又如何拿捏呢? 最最攻心的一点儿,刘邦对待麾下众将以后可还会像以往那样信任、放心?这些大将率领重军在外征战,万一半途来个急转弯,杀向自己封王的地盘去建国称王,将他这个汉王给丢在一旁,为之奈何? 可以想象项昌的这条计策,很长时间要让刘邦头疼无比,不知耗费多少精力去应对。 对于项昌的这条计策,大楚阵营也有将领不同意,很是不满,认为这等乱封让大楚帝国看起来像一个笑话,是自甘堕落自坠王权的行径。 对此项昌却是嗤之以鼻。 大楚都他母的快要没了,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时候不将它最后一丝价值给压榨出来,拼尽全力去争取那一线生机,还抱着固有的高傲的贵族思想,一点儿无耻阴谋手段不愿用,却不是脑残行径吗? 等真正被灭,老爹身为堂堂霸王被分尸数块,纵横天下的大楚精锐被全部灭杀,那倒是悲壮了,不像笑话! 可问题是,谁愿意?至少项昌是他母的不愿意。 这股声音被很快压制了下去,可知别的大多数将领也是不愿意的。 第六十九章 堂皇口号 楚军阵营的诸将没有猜错,接到霸王的册封诏令,刘邦愤恨万分,骂了半夜,后半夜疲乏睡下,也依旧没有睡好。迷迷糊糊睡了不多久,加上臂膀箭伤疼痛难耐,天色刚明就醒来了。 一见刘邦神色烦闷爬起身来,侍寝的两名侍女也忙起身,顾不上半裸的丰腴身躯在深秋清冷的气流中瑟瑟发抖,忙忙碌碌帮他穿戴衣袍。 刘邦多年累积的美女、金银、财货,遭突袭大败后全落入了英布军手中,这几日一想起来就不免懊丧又心疼。幸好被项羽打怕了的他,在签订“鸿沟盟约”,项羽将老爹刘太公与老婆吕雉归还后,他立即派将士护送回了老窝汉中,交给了萧何照顾,此番总算避免了闹出再次落入楚军手中的大乌龙。 至于这两名侍女,是樊哙送来暖被窝的。刘邦毕竟年纪大了,气血亏虚,夜晚畏寒,加上胳臂有伤,晚上有这两名侍女贴身伺候,就舒服多了。 穿戴整齐后,不耐烦佩戴高冠,刘邦摆了摆手,让侍女简单扎了一个发髻,然后挂上宝剑,又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温汤喝了两口,用完好的右手在侍女高耸的胸脯上揉摸了两把,眉头紧锁,缓步出营帐而来。 在旁边一座小营帐歇息的夏侯婴,闻听动静,早已披挂整齐等待了,带着几十名精锐护卫悄无声息跟随在了身后。 刘邦低着头,一张老脸满是忧虑迷惘,在军营中信步乱走,胳膊不时传来的疼痛又让他不由一阵阵咧嘴。 自他从起兵与项羽争夺天下以来,前期自然是屡屡大败亏输,被项羽蹂躏摧残的叫爹喊娘,凄惨无比。 幸而有萧何这超级奶爸在,持续不断自汉中、关中甩过大奶来让他狂吮,给他补充营养,才勉力支撑了下来。又有张良这个精神导师为他制定战略规划,指明作战方向,在他迷惘惊慌时安抚他、激励他,还帮他说服了吴芮等好几位诸侯王的归附。加上韩信这位“兵仙”用兵如神,绕到大楚一侧,摧枯拉朽般连克数王,成功攻略下了大片新疆域,而彭越、英布等绝世名将也接连加入,绽放光彩,局面终于日渐变得好看起来。 但无论局面变得多好看,面对项籍那威名赫赫的西楚霸王,就是难以彻底将之摧毁击败,反而屡屡被他给反败为胜,将大好的局面生生搅了个稀巴烂。 比如彭城之战,再比如眼下垓下之战,明明自己手挽几十万大军,占据了绝对优势,不用说稳操胜券,根据常理测度即使神祇下凡也无能为力才对,但那项籍小儿愣是就绝地翻盘了。 于是,如此这般几次三番、三番几次,项籍几乎变成了横在刘邦面前难以逾越的一座高山,那怕他意志坚韧,皮厚耐操,也有些经受不住起来。 有句话怎么说的?铁打的汉子也有遭不住的时候。 待忧心忡忡的铁打汉子回过神来,意外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座并不太大,颇为洁净雅致的牛皮营帐外,周围担任警卫的兵士躬身对他行礼。 刘邦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张良营帐前。 摆手制止了兵士的通报,刘邦掀开帐帘,堆起满脸笑容,轻步走了进去。 进入帐内后,他老脸大为意外,就见在帐篷最里侧的一张软席上,张良纤痩的身躯盖着厚厚的锦缎,俊秀面容苍白如纸,不时发出几声尖利的咳嗽,却强撑着伏身在一张案牍上,吃力在竹简上书写着什么。 “呵呵,子房已经醒来了?伤势如何了”刘邦大为高兴,迈步走来,一边又禁不住埋怨起来,“你眼下养伤要紧,这又是在忙什么?事务是忙不完的,待你养好伤,总是有的你忙。” 见是刘邦前来,张良慌忙挣扎着要起身见礼,却被刘邦一溜儿小跑过来按住,一张老脸满是关切:“子房不要多礼,我夜里久不能寐,记挂着你的伤势,天一平明,再睡不着,索性起身过来看看。” 张良一脸感激,苍白的面容一抹儿晕红涌上,急剧喘息半响,道:“我这点儿伤势不劳大王挂怀,大王自己身上也有伤势,也要好好休养才是,当前汉营几十万大军可都系于大王身上,万万不能有丝毫闪失。” 刘邦转头见周围侍奉的人一个也没有,营帐内也没有烧木炭,很是冷清,大怒:“这些混账玩意儿都死哪儿去了?你伤势这么重,不在身旁伺候着,炭也不烧,看我……” 张良扯着刘邦衣袖,苦笑摇头:“汉王不要发怒,是我思虑事情需要安静,不能被其他人打扰,因此将他们都赶出去了。” 刘邦一对浓黑的眉毛一抖,一脸的无奈:“子房伤势这么重,不好好休养,这又是在劳心费神的思虑什么,不如且说给我听听?” “随着英布军、周殷军反叛,后军失利,垓下之围暂时被项羽给解了,战局一时遭遇不利。但这些,想必还不至于让汉王为之烦心,以我测度,汉王眼下应是另有忧虑?” 听张良坦率的询问,刘邦长长叹了口气,用手轻轻拍打着张良手臂:“还是子房知我。虽然战局一时受挫,但优势依旧在我,又有齐王任主帅主持军略,我倒是并不怎么担心。让我忧虑的是,那项籍脑子像是被驴给踢开了窍一样,居然也会动用诡计手段起来。他居然给韩信以及曹参、樊哙、周勃、郦商等我麾下一干重臣将领送来了册封诏令与令箭印旗,封他们为诸侯王。” “项籍小儿在自立西楚霸王时,分封诸侯王还颇有章法底线,而今想不到这等无耻下贱起来。诸侯王能是随便封的吗?这般儿戏胡闹,就不想想以后如何收场?诸侯国林立,最后只会演变成相互攻伐,天下战乱不休,他这等不顾生民百姓死活的倒行逆施,真是该死至极。” 项羽这番分封,真个戳到了刘邦痛楚,说到最后他气急败坏,唾沫横飞的怒骂不休。 张良一阵默然。 自前番韩信平定齐地后,派使者来向刘邦讨要齐王之封,刘邦勃然作色,他与陈平两个当前天下最聪明的人,就敏锐把握到了刘邦心思,那是绝对不想分封诸侯王的。 而今刘邦的这番话,无疑是进一步表明了心迹。 只是那一个个拎着脑袋不顾生死征战天下,攻伐下大片疆域堪称功勋煊赫的将领,最终不得封王,而他们老刘家却是独享天下,登基称帝,并传之子孙万世,这等行径怎么说也是无耻至极。 也缘由此,刘邦自己也感觉有些说不过去,故而喊出不封王是为了避免诸侯征伐,让生民百姓不至于惨遭涂炭这等堂皇口号,强行给自己的不要脸行径涂抹上了一层好看的油彩。 第七十章 越想越妙 张良沉吟半响,轻叹道:“汉王念及苍生百姓艰难,这等仁慈之心,必定上达上天。”顿了顿,又面容肃穆道,“项籍施展这条毒计,用意就是要离间大王与麾下诸将。眼下在这即将覆灭项籍的紧要时刻,正是要众将合力上下一心,一旦君臣心生间隙,则大事休矣,因此还请汉王对诸将大加安抚,千万不能小不忍则乱大谋。” 听张良恳切的言辞,刘邦站起身来,重重一拂袍袖,焦躁道: “我又如何不知?像樊哙、萧何、郦商、傅宽等,自身并不具备封王条件,他们也是心知肚明,但项籍小儿的分封,依旧难保他们不动别样心思,想要让他们继续不生二心,忠于职事,就需要加以安抚。可仅仅空口白牙的安抚,他们又岂会听从而不心生怨恨? 其余像曹参、周勃、吕泽、靳歙等,不仅有实打实的雄厚军功,打下了大片疆域,麾下也各有归属于他们自己的强大军队,是真个具备称王资格的。对于他们,除了封王,别的封赏又如何能被他们看在眼里?” “大王既然不想封王,那就重封他们为侯。像萧何、樊哙等,自己也知道自身不具备封王资格,大王一一召见他们,亲自安抚,做出承诺,他们肯定会心悦诚服的听从的。 至于曹参、周勃、吕泽等,派遣陈平都尉去说服他们,让他们认清形势。他们也都是聪明人,面对大王亮明的态度,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然后大王再封以重侯,厚给食邑,进行安抚,他们心头的贪念也就消弭下去了。” 刘邦皱眉道:“这样不过是一时间按住了他们。他们麾下都各拥重兵,后面一旦派遣他们引兵外出攻伐,到时候半路带着军队跑去项羽所封他们的诸侯国去,却怎么办?” “也简单,只要他们俯首同意大王封侯,做出低顺的姿态,大王立即将他们麾下军队进行互调。如此将、兵互不相知,自然就没有自立的基础。要是有将领不同意,大王正好可以斩杀示威。在眼前大营中,他们还翻不起浪来。” 刘邦双眼一亮,一时间一张老脸眉飞色舞,拍手连连叫称好:“我就知道子房肯有会有对策!呵呵,有子房在,我又有什么值得忧虑的?”末了,他又颇为踌躇,压低嗓音道:“只是这么多将领,具体封他们什么侯爵,需要多方考量,却不是三两日可成的事儿,没有一年半载就怕难以理清。当前又处于与楚军大战的紧要关头,那里能分出这等心神来?但要拖延日久,怕又要引起这些将领的怀疑与不满,以为在哄骗他们,到时弄巧成拙更不好收拾,这却怎么办?” “这也好办,大王你有没有众将都知道的、你最痛恨却又颇有功劳的将领?” “有,雍齿。这混账是我同乡,沛县的豪强,却一直看不起我。我起兵反秦,在外征战,让他留守,这个混账竟然背叛我,带着沛县子弟投靠了魏国。我回去打了两三次没有打下来,后来还是靠着向项梁借兵才攻打下来。这混账却没有捉住,逃去了魏国。后来攻打赵国时,这混账以赵国将领身份再次投降我,我想杀他,王陵多次劝说我,才放过了他。此后这厮在与楚的作战中,倒也立下了不少功劳,让我越发不忍心杀之,拖延至今。此事诸将无有不知。” “那就先重封雍齿,然后对诸将说明,待大破项籍后,再行具体封赏他们。诸将见雍齿都重封了,对于你的承诺也就放心了。”张良毫不迟疑道。 刘邦一听,越想这计策越妙,困扰了他一夜的难题被张良就此化解,兴奋在营帐内走来走去,连臂膀箭伤疼痛都感觉不到了,暗暗不住思考着接下来如何具体施为,将此事圆满而无瑕疵的解决掉。 张良心头暗暗松了口气,脸庞一抹儿深深的疲惫涌上,原本就白如膏脂的脸色,隐隐都发青起来。为化解这道难题,他强撑着病体,思谋足足一整夜,到眼下是真有些撑不住了。 为何刘邦这般头疼,自知那怕对众将做出封赏的承诺,也难以取得众将信任?就在于他的信誉当前已濒临破产,麾下众将对他难以做到毫不动疑十足相信。 之所以落到这般地步,根子就在于当日受他张良撺掇撕毁了“鸿沟盟约”,率军偷袭刚刚并肩昭告天地立下盟誓的项羽,让猝不防及的项羽吃了个大亏。当时固然爽的要飞起,但料想不到的是,后遗症也大的吓人,一直绵延至今不消,并且眼看着回旋镖一样向着脑门就打过来了。 像这般昭告天地发下的盟誓,简直隆重的不能再隆重了,刘邦说撕毁就撕毁,毫无心理压力,将自身毫无敬畏的无耻老流氓作派表露无疑,故而对于他的承诺,不用说别方势力难再相信,汉营中的己方将领心头也是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的。 毕竟项羽这个被骗的傻子前车之鉴明煌煌在前,他们谁也不想做第二个缺心眼。 自知信誉岌岌可危,行事难以让人信任,越来越清晰感受到后遗症之严重的刘邦,当前心头未必没有不怨恼张良的意思。 这也是张良强撑着伤势,也要为他谋划摆平此事的原因。 “能想出这等册封大王诸将为王的阴毒计策,凭借区区几封诏书,就挑动大王汉营上下离心离德,如我所料不差,应非项籍,而是其子项昌。此外此前堪称瓮中捉鳖之势的垓下重围,之所以瓦解,也是他游说周殷、英布反叛之功。以我测度,此子谋略不在范增之下。眼下眼看大局将定,大楚即将崩解,大王可要重视起此人,万万不能掉以轻心,免得局面再出现反复。”张良一边急剧喘息着,一边郑重告诫道。 “我又如何不知,只是如何对付他,可有什么良策?” “可以仿效以前离间项籍与范增旧事。人的本性难变,项籍在面临生死关头,也许会听从项昌计谋。随着危机解除,他刚愎自大、一意孤行的本性肯定会重新显现,到时父子俩必然会出现裂痕。针对性施用离间计,绝对无往不利。此事还是交由陈平都尉去做。” 刘邦缓缓点头,欣然叹息道:“我得子房真是此生之幸。子房好好养伤,此后还少不了……呃,子房?子房!” 在刘邦惊叫声中,就见他的子房双眼紧闭,气息幽弱,已晕厥在了软席上。 第七十一章 粗暴硬朗 项昌端正跪坐席间,笑吟吟看着老爹与诸位大楚高层核心将领臣僚闲谈,后军中郎将屈复忽然匆匆走了过来,弯腰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什么。 项昌眉头一皱,脸色阴沉了下去,见诸位将领臣僚与老爹谈笑正欢,没人注意到自己,就悄然起身离席,返回垓下城而去。 出身大楚贵族世家,位居中郎将,还是当前右将军季布的亲娘舅的丁固,看着军士端来的朝食,瞪大双眼,一脸的难以置信。 “我堂堂中郎将,给我吃这等猪狗都不吃的粗鄙饮食?混账!这是谁安排的?我要砍了他!” 以丁固出身的家族、当前的军职,说一句位高权重也不为过,以往饮食都是专供大楚将领的雕胡饭、露葵羹,鹿肉、羊肉、鸡肉更是必不可少,而今摆在他面前的却是一碗腥臭的咸鱼片羹,一碗稻米小米混煮的糙米饭,以及几根黑乎乎的穿在木棍上的不知名的炙肉块,却如何不恼怒? 特别听说这不仅是今日的饮食,以后每日饮食也都将如此,丁固只以为自己是被针对了,勃然作色。 “这是大王的军令!自大王而下,所有将领自今而后每日两食都是这样,没有特殊例外。今日大王宴请,所有将领也都是吃的这些。”军士垂手小心禀报道。 “我堂堂大楚,对待出生入死的将领,到了这般刻薄的地步?这等饮食可能买了将领卖命?”丁固愤愤道,旋即重重一拍几案,“饮食这等粗鄙也就罢了,酒呢?怎么酒也没有一樽?” “大王也下了禁酒令,在打败刘邦之前,军营所有将领都不得再饮酒。” “这是什么屁军令,刘邦军也没有禁酒,照样将大楚军打得落花流水,没有听说过禁酒能作战取胜的。饮食粗鄙,再没有酒,还打个屁的仗?干脆散伙回家吧。哼,不行,今日这酒我还就喝定了,我们右军庖食房原先不是还存有许多?给我取来一罐。” “没、没有了!全被项昌后将军派遣的项喜中郎将给收走了。”军士结结巴巴的小声道。 “那酒是咱们右军进入垓下城后搜刮的,是右军的私财!他凭什么收走?那什么项喜出身贱民,不过被项昌长公子赐姓了项,而今拿着鸡毛当令箭,这等张狂!他搜刮走的酒存放在那儿?” 丁固气冲冲出了营帐,侍从牵过马来,翻身跃上,一鞭抽下,带着一干护卫向着垓下城中央疾驰而去,不多久抵达了一排用巨大石块垒成的粗犷宽阔的房舍前。 原本粗陋的饮食还不至于让丁固恼火到这般地步,真正让他愤愤难平的,是他出身大楚贵族世家,跟随霸王出生入死,经年血战,至今依旧不过是一名中郎将。而与之相比的,那什么狗屁黑施,泥腿子世家出身,三两日间,居然从一名底层军官生生被提拔成了中郎将,与他相当了! 这还有天理吗?这还有法度吗? 最最可气的是,那厮居然还获准参加今日宴席!像他这等贵族反而被摒弃在外。那等一滩狗屎一样的人物得到这等殊荣,不公至此,又如何让人不为之愤然? 这一大片石块垒砌的房舍,就是眼下楚军军需库房所在,像粮食、兵械、甲胄、军服等都统一储存此地。之所以存放在石头房舍内,也是为防止遭受火灾。 刚刚自楚军全军中征集起来的美酒,也存储在此地。 冲到其中一座库房前,丁固冷着脸一挥手,身后护卫一拥而上,将连声惊叫的看守给架在了一旁,然后涌进库房搬出十几大罐酒,两人抬一个,转身就走。 来去如风,干脆利落,下手精准,强横霸道! 实则倒也怪不得丁固作风这等粗暴硬朗,他所出身的旧楚累代贵族的丁氏,外加外甥季布的季氏,那怕在当下西楚帝国的中枢朝堂也是一股不容小视,甚至称得上举足轻重的政治力量。 丁、季两大家族实际掌控了大楚十几座城池,称为坐镇一方的豪强毫不为过,在西楚霸王反秦以及与汉营的大战过程中,输送了大批的兵、粮、器、械。故而对于他们这些拥有自身地盘与武装力量,实力强横的贵族世家来说,大楚帝国名义上归属西楚霸王这个头子,实则也有他们家族的一份。 如此,他进入库房取几坛酒喝有什么大毛病?一切都是自家的! 这也是他刚才对霸王军令都胆敢非议的底气所在。 当然,这是站在他的角度来看。对于看守库房的将领来说,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站住!军需库房也敢抢,军法还管不了你们了?谁给你们的胆子!”在旁边一个库房内忙活、一脸憨愣的项喜,接到兵士通报后一溜烟儿跑出来,歪着头吹胡子瞪眼,破口大骂。 丁固一见这厮一身中郎将的装束,与自己一般无二,倒是不敢造次,护卫凑过来对他低语了几句,方知他就是项喜,出身周殷军的贱民将领,在项昌游说周殷时投靠了项昌,被原地提拔为中郎将,顿时心头一阵恶心。 眼皮夹也不夹他,似乎与他说话都会低了自己身份,听若罔闻,催马纵骑就走。 项喜也来愣劲儿了,见这些家伙抢了美酒就走,强盗都不带这么嚣张的,二话不说,上前就将丁固坐骑给拉住了。 “好狗不拦路,滚开!”丁固一瞪眼,心头怒火再也压制不住,就觉眼前这张黝黑倔强的脸庞说不出的可厌,一抬手,马鞭不自觉的对之兜头就抽了下去。 “吧嗒”一声响,项喜的脸庞就增添了一道刺目鲜明的血痕。 这还是看在他是新晋中郎将的份上,丁固大为客气了,换做以往,贱民敢这么对他说话,早乱鞭抽个稀巴烂了。 “好吊攮的,还动手抽打起我来了。” 项喜双眼瞪大,原本就一根筋的他,那里吃得这气,一把薅住丁固衣甲,一胳膊夹紧丁固战马脖颈,浑身筋肉一阵剧烈跳动,悍然发力,“轰隆”一声响,将丁固连带胯下战马给硬生生扳倒,重重砸在地上,一时间尘土飞腾。 丁固猝不及防,被摔了个七荤八素,在慌忙冲过来的护卫帮助下,狼狈不堪爬起身来。 这时周围军官与兵士全被惊动,纷纷围了过来,见是两位权重一方的中郎将在打斗,不明所以,怕被迸溅了血身上,谨慎起见,就不敢靠近,站在远处一边抻头张望,一边不住指指戳戳小声嘀咕着什么。 当众丢了这么一个大人,丁固真个要气死了,一张脸变得铁青,对着护卫喝道:“这个贱畜居然敢对我动手,给我拿下他!” 一干护卫将酒罐放下,一拥而上,对着项喜围攻过去。 项喜的那些下属,连带看守库房的军士,却是畏畏缩缩,不敢上前。 项喜是自底层完全凭借血战军功升任千卒主,之所以进入到周殷军帐担任卫尉,也是周殷看他打仗悍勇额外擢升。 他独自一人对阵丁固数十名护卫,也是昂然不惧。知道自己没有着甲,没有战马,趁手兵器也不在身边,赤手空拳打不过他们这么多人,然而心头却只有一个念头,后将军委任他看守库房,那么没有霸王与后将军命令,谁也不能将库房东西拿走! 当下项喜宛如生龙活虎一般,左冲右突,又是拳擂又是脚踹,骁勇不堪。一干护卫在付出了五六名被打翻的代价,才勉强将他制住,牢牢按在地上。 “好啊、好啊,你这个贱畜,还真有一身蛮力!你要酒不是?那我就给你,让你喝个够!”丁固更加怒不可遏,对护卫断然下令道:“给我灌!” 护卫们也大为恼火,听闻丁固命令,正中下怀,当下按手脚的按手脚,勒脖颈的勒脖颈,然后一名护卫强行捏开嘴巴,一名护卫狞笑着拎起一罐子酒,对准了就倾倒下来。 项喜一边拼命挣扎,一边谩骂不休。出身平民的他自幼脾性倔强,浑然不知屈服讨饶为何物。 丁固更怒,倒了一罐子不过瘾,一罐又一罐,接连倒了五六罐。项喜连呛带喝,肚腹胀起,被折腾的没了力气,软泥一样瘫在了地上。浑身上下酒水淋漓,完全被泡透了,落汤鸡一样狼狈无比。 “你这个贱畜,不要以为做了中郎将就能够怎么样了,在我们这些贵族面前,永远都是低贱的奴仆,给我老老实实记住自己的身份。以后再敢这般无礼,我丁固还是这么分分钟教你做人。” 丁固仰头“哈哈哈”发出一阵笑,心头畅快至极,又轻蔑扫了周围一直畏畏缩缩袖手旁观的看守库房的军士,以及项喜的随侍护卫一眼,就此在抬着剩余美酒的护卫的簇拥下,呼啸而走。 第七十二章 声援壮胆 待项昌飞骑赶来,呈现在他面前的,是库房大门洞开,里面美酒被抢走了不知多少。库房前浓重的酒气四下飘散,胡乱丢弃了六七个空酒罐子。 被美酒浸泡的泥地里,项喜泥猪一样躺在里面,鼻青脸肿,不住“呜呜”低叫着。 跳下马,看着面前这乱糟糟的景象,项昌冷着脸,眯着眼,腮颊不易察觉的抽动了几下。 跟随而来的高冷小郎君田兼面容大怒,不顾污秽,上前将项喜给扶了起来,口里一边不住谩骂。 日前垓下城之围,项喜单人匹马抛却生死潜入垓下城,将项昌的命令及时传递给了武涉,才有了后面武涉成功将彭越军给游说退走,可谓是为垓下城重围的成功化解敲下了至关重要的一榔头。 况且当时田兼看守东城门,是他将项喜迎入城内,两人算是有旧,而今又同被项昌调到后军任职,同气连枝,自然恼怒异常。 侍立项昌身后的偏将屈复,感觉身躯莫名一寒,抬头飞快看了项昌身影一眼。身为项昌的身边近臣,这一刻,他敏锐感觉到项昌心头涌动的怒意。 “怎么样,还能坚持吗?”项昌的话却是无比冷静,听不出什么喜怒。 被田兼扶着勉强站起的项喜,抬起印了一道触目惊心鞭痕的脸庞,努力睁开肿胀的双眼,见是项昌,憨愣的咧嘴一笑:“给将军丢人了,让那些家伙抢夺了美酒去。” 旋即又有些不服气的自我辩解道,“是他们太过无耻,我没有披甲,没有执刃,否则他们休想得手!” “看来你还能坚持,那就站到我身后,站直了,别给我丢人!”项昌没有好气的道。 “我厉害着呢,这点皮肉伤算什么,就是断胳膊折腿,也不能给将军丢人。”项喜果真站到项昌身后,努力站直,一边小声嘟囔着。 “屈复,你去将硬闯库房,强抢美酒的罪将,给我召来。” 听项昌用到了“罪将”字眼,屈复一惊,对于丁固的出身来历、背后所代表的力量,同为出身大楚贵族的他可是知之甚清,本能就有些犹豫。然而看到项昌犀冷的眼神,又心头一跳,不敢再迟疑,躬身沉声接令,带着一干护卫上马匆匆而去。 屈复心头了然,解垓下城围,昌公子雏龙初啸,让整个汉营无不为之震慑侧目。而今在楚军阵营内这是也要发出自己的声音了,故而,此行绝对不容有失! 这时候项喜的护卫,看守库房的军士,畏畏缩缩凑了过来,却又不敢过于靠近,就那么一脸讨好的笑,不远不近的站在那儿。 “将项喜的护卫拖过来!身为护卫,将军被人围攻却袖手旁观,此等失职,按照军法该当何罪?” 田兼一挥手,身后的侍从护卫恶狠狠飞扑过去,将中郎将项喜的十二名护卫给统统押了过来,沉声回答项昌的询问:“鞭笞三十!” “加十!用刑完毕,贬到辎重营!” 一干项喜的护卫一听,大惊失色,慌忙跪在地上,大声哀求,并赌咒发誓,此后一定尽忠职守,保护好项喜中郎将。 四十鞭子足以要了他们半条命,而被贬到辎重营,辎重营那是人待的地儿吗?不仅肚子都吃不饱,每天还要干最沉重最苦力的活计,说是生不如死也不为过。 不等他们说完,田兼的侍从护卫如狼似虎扑过来,逼迫他们脱掉衣袍,趴在地上。 这些项喜的护卫对于军法的严酷无比清楚,情知敢于违抗,将立即被斩杀,故而一边告饶,一边手底下可不敢拖延,乖乖将上身脱了个精光。 田兼的侍从护卫们早等的不耐烦,飞起脚来,将他们狠狠踹翻地上,然后挥舞着鞭子用力狠抽,“叭唧”“叭唧”,库房前顿时鞭打皮肉的脆亮声响大作。 田兼心下明了,这些护卫原本都是保护大楚贵族将领臣僚的,不免养成了倨傲的脾性,特别对于平民出身的兵士,完全不屑一顾,拥有极强的心理优越感。而今被派来保护平民出身的项喜,就不情不愿,暗暗对他更很是轻视。待见到丁固教训项喜,一来出于对丁固身份的畏惧,二来就怕心下也是大感快意!故而此番受罚完全咎由自取,丝毫不值得同情。 一干护卫被鞭笞的死去活来,惨叫声凄厉,这等热闹谁不愿意看呢?不仅刚才围观的军官与兵士越发挪不动腿,并且还有更多被吸引过来,很快库房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变得水泄不通。 对此项昌也不驱赶,任由敞开了看。 在鞭笞热火朝天的进行中,看热闹的包围圈忽然被人自外粗暴的扒拉开了一个缺口,后军偏将军屈复带着中郎将丁固,快步走了进来。出乎人意料的是,丁固身后还跟随来了几十名中尉、裨将、中郎将,却是清一色的大楚贵族出身。 几十名贵族将领眼神冷冽,神色骄横,冲进包围圈,又迫近了几步才停下来,一个个八字步站好,负手而立,冷然看着项昌。 几十人就这么聚站成团,那怕一句话不说,一股强而有力的压迫感已然无形扩展过来。 这些将领每一个的背后都代表着一个贵族世家,区别之在于实力与地盘的强弱。 丁固跟随屈复走到项昌跟前,见一干护卫被鞭笞的脊背血肉模糊,原本声震屋瓦的惨叫而今也变得绵软无力,看着奄奄一息,心下不惊不说,反而有些好笑:下马威?这等小儿作戏的手段,对我这百战悍将用?这位后将军也太稚嫩了吧? “见过后将军!”丁固大刺刺的略一躬身,对项昌行礼道。 屈复找到他的时候,他聚集了一大群贵族将领正在觥筹交错,痛饮美酒,气氛颇为热烈。 屈复对别的将领视而不见,冷冷走到他的跟前,对他传下军令。 丁固归属于大将军钟离眛麾下,对于项昌这位后将军的军令,一脸傲慢,就想置之不理,然而见屈复伸手捉住剑柄,满脸冷酷,目露杀机,一副只要自己说出一个不字,立即拔剑斩杀自己于当场的架势。 丁固心头暗凛,不清楚项昌那里来得胆子,敢不请示霸王就斩杀自己,然而想到前几日项昌所立下的煊赫功勋,特别“一日说三王”成功解垓下之围,夜袭汉营七万军并大破之,无论大将军钟离眛、自己的外甥右将军季布谈及都对他推崇有加,心头不由得怂了,不敢放肆,更不敢反抗,乖乖起身跟随前来。 与他美酒喝得正滋润的一干贵族将领,原本对今日霸王军令都是一肚皮牢骚,见屈复这等无礼,勃然作色,虽然也不敢阻拦质疑,却也不甘乖乖退缩,相互对望几眼,纷纷起身策马跟随,前来给丁固壮胆声援。 项昌抬头扫视了这些将领一眼,一脸意外,眼神却也愈冷,对于这些将领气势汹汹前来的原由为何,自是心下了然。 “逼宫?作为老爹的天使投资人,就自觉能做了大楚的主了,一不顺心遂意,就闹将起来?老母猪舔磨盘,想瞎了你们的心。” 项昌转回头来,对于近在咫尺的丁固的行礼视若无睹,就此将他谅在了那儿,冷漠的看向进行中的鞭刑。 丁固一时间起身也不是,继续保持躬身行礼也不是,遭受这等羞辱,满脸赤红,愤恨莫名。 然而作为大楚实打实凭借军功新晋的后将军,更遑论还是霸王长公子,项昌可不是项喜那等泥腿子世家的出身,容不得他放肆,那怕摆明了羞辱他,丁固除了乖乖忍受,也别无他法。 待鞭刑施完,项喜的一干护卫被死猪一样拖走,丢去了辎重营,项昌才继续冷然道:“看守库房的兵士看护不力,军需遭人抢走,该当何罪!” “按罪当斩!”田兼沉声道。 项昌一挥手,就在丁固眼皮狂跳、一干贵族将领脸色大变中,四名看守被拖了过来,不顾他们屁尿齐下凄厉哀求,田兼侍从护卫们高举利剑,一举剁下了脑袋! 这个时候,无论丁固还是一干不知死活来凑热闹的贵族将领,都知道项昌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那怕强作镇定,丁固依旧忍不住脸色隐隐有些发白起来。 一干贵族将领这时也慢慢移动着脚步,想要退缩回看热闹的人群中。即使他们人多势众,这时也忽然感觉有些势单力薄毫无安全感起来。 “军营库房重地,理应严密把守,居然随随便便就被人将物品抢走。被抢走也就罢了,偏偏一个个看守毫无阻拦,身躯完好,并且喜笑颜开,似乎乐见其成?将军还讲究一个守土有责、守土尽责,像这等失职废物,不杀留之何用?”项昌浑不着意的丢下这么一句话,给这件事定了一个性后,这才扭头看向丁固,上下打量了两眼,神色玩味儿:“你就是丁固中郎将?” 丁固心尖尖疏忽一个激灵,瞬间额头一层细密冷汗渗出。 像他这等久经杀阵,自尸山血海里打滚出来的将领,对于逼近的凶险有着敏锐的感应。在这一刻,自项昌意味不明的眼神中,他无比清晰读出了其中潜藏的冰冷杀机。 他有些搞不明白,自己虽然违抗了霸王军令,那怕还殴打羞辱了项喜这位中郎将一顿,但说到底不过就是抢了几罐子美酒喝,这等罪责以自己的出身、军职、以往的军功,最多不过罚金了事,这位项昌后将军怎么就动了杀心了? 他从哪儿来得对自己这么大的仇恨?自己确凿没有得罪过他啊! 这个问题丁固闹不清楚,项昌可是心头雪亮。 第七十三章 该当何罪 对于丁固这个人,结合前世读到的史料,项昌印象极为深刻。 在彭城之战时,刘邦五十六万大军被老爹项羽三万铁骑打崩,多年积累的资本一把清空,最后在残余的为数不多将士的保护下,仓皇狂窜。 当时大楚上下也都疯了,拼命想要追到刘邦,将之杀死。霸王也对之下达了必杀令。刘邦偷袭彭城得手,所有楚军将领多年累积的金银、美女、财货,都落入了他手,可谓损失惨重,自然一个个对他咬牙切齿,恨不得食肉寝皮。 在追击过程中,就是这位楚军中郎将丁固,运气爆棚,意外捞到了这条大鱼。 短兵相接,团团围困,刘邦身陷绝地,眼看绝无生还之理。事态危急之下,刘邦出面对丁固苦苦哀求:“咱们两个都是好汉,难道好汉要相互为难好汉,进行困斗吗?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啊。只要你能放过我,我刘邦甘愿付出任何代价。” 按理说这个时候丁固应该引军一涌而上,将刘邦连带一干跟随的将领、兵士给碎尸万段,然后向霸王请功,那么最后至少也落个王侯之封。而他真个那般做了,汉楚大战也就画上一个圆满句号,到此为止了。 但这个货色不知是脑门被驴踢了,还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真个私下放过了刘邦,空手引兵而回。这件事隐藏的极深,只有刘邦、丁固以及他们的一干亲近下属知道,此外无人知晓。 项昌也是根据前世看的史料得知此事,对眼下汉兵压境朝不保夕心头紧张焦虑的几欲爆炸的他来说,对这混账,自然就不杀不足以平息心头愤怒了。 当然,历史上丁固也没有落得什么好下场。 项羽灭亡后,刘邦第一时间颁布了追杀项羽旧部的命令。这时丁固也躲了起来。但没过多久,刘邦又改变了做法,不再追杀项羽旧部,还将很多人都赦免重用起来。像右将军季布,像大楚尚书令项缠。 丁固隐姓埋名这段时间,身无余财,过得颇为艰苦,听闻这个消息,一颗心就蠢蠢欲动起来,以为凭借自己私放刘邦的功劳,怎么着刘邦也会对他高官厚禄。于是他露面赶往长安,拜见刘邦请赏。 那知出乎他意料的是,刘邦一见他,愤恨莫名,立即下令将之斩首,不仅斩杀,还传首四方示众。 刘邦给出的理由是:“丁公身为项羽的手下,却对我这个敌人仁慈,不但不杀我,还放我走,这种背主求荣的人,应当该杀。” 对于刘邦这番正义凛然慷慨激昂的屁话,项昌自然一个字都不信。 论说卖主求荣,谁又比得过项缠,刘邦不是照样封侯?对于对他有恩、又不至于威胁到他的将领、臣僚,不得不说刘邦还是做得不错的。 虽然不明白丁固在私放刘邦过程中发生了什么,让刘邦对他这等痛恨,但这不妨碍他私放刘邦是确凿存在的事实。 “唔,不得好死那是上一世,这一世刘邦看来是没有法子收拾你了,呵呵,那就换由我来好了。对于吃里扒外的货色,只有不得好死,才是最好的归宿。”项昌心头杀机大盛。 “丁固中郎将,听闻你很是愤恨我将美酒收起来,让你们这些将领无酒可喝?田兼,你来告诉他,我为什么要把军营中的酒统一收起,并且请示大王下达禁酒令?” 田兼这几日一直跟随项昌身旁,对他做的事最清楚不过,闻言精神一振,对着丁固以及身后一干贵族将领肃声道: “后将军将美酒收集起来,经过蒸、蒸馏后,变成了‘清毒药’,专供伤兵营。用它来擦拭伤兵的伤口,然后再上药包扎,无论是重伤还是轻伤,兵士伤口再没有一个出现化脓溃烂迹象。像伤口在四肢的,不仅性命无忧,手臂、双腿也都得以保全。咱们都知道,以往这些部位受伤,一旦溃烂,不得已就要切割掉,多少弟兄断胳膊少腿,又有多少不得已凄惨死去。有了这美酒蒸馏变成的‘清毒药’,以后受伤的兵士们很快就会痊愈,重新返回军营。” 听了田兼这番解说,不仅丁固与一干贵族将领大感匪夷所思,周围围观的军官兵士也是一阵躁动,“嗡嗡”议论不休。 “伤兵营在那个地方,你们也都知道,有不相信的就尽管去看。只是现在的伤兵营不比以往,每次进入的人不能多,要听从军中大夫的安排。总之一句话,后将军让大王下令禁止军中饮酒,然后将美酒收集起来蒸馏成‘清毒药’,为的就是治疗伤兵。有了这‘清毒药’,冲锋厮杀在一线的弟兄们,就等于又多了一条命,只要当场没有死,回来后就都会被救活!” 田兼越说越离谱,围观的军士与军官们面面相觑,像听神话,议论声都不觉停息了下去。 丁固身后一干贵族将领那一双双小眼睛,禁不住也流露出清澈的愚蠢光芒,满脸满身都写满了将信将疑。 为什么将信?伤兵营就是不远,他们随时能够过去查看个一清二楚,田兼打着项昌后将军的旗号,只要不是脑残,自然不会撒这等随时可以被戳穿的谎言。 又为什么将疑?委实田兼说的太过于玄幻,完全超脱了他们以往的经验与认知,让他们委实做不到完全相信。 特别这还是项昌长公子发明,这混账行军打仗是把好手,什么时候又变成扁鹊了?这么能,怎么不去上天? “我们作证,我们作证,这位大人说的都是真的!”就在围观的军士与军官,有考虑是不是去伤兵营看看真假,忽然几个很是兴奋、透露着按捺不住的强烈分享欲的声音响起。 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见七八名兵士费力挤了进来。 让丁固一干贵族将领,以及所有军士与军官大为意外的是,这些兵士的胳膊、腿都包扎着布条,还隐隐透出血迹来,显然都是前番大战受伤的伤兵。 就见他们胳膊受伤的,包扎好后,被用布条给吊在胸前,双腿受伤的则吃力拄着拐杖。 一个个伤势明显不轻,却神色轻松,一副没有什么大碍的样子,众人禁不住啧啧称奇。 “王栓狗,还真是你?我记得你右腿明明被汉军一箭贯穿了嘛,当时一把鼻涕一把泪嚎叫着自己死定了,怎么、怎么这还没有死?” 一名围观的军士认出了一名拄拐的右腿包扎像粽子的军士,如白日见鬼,尖声叫道。 脸色因失血原本有些发白的栓狗,这时候兴奋起来,倒是涌上了一抹红晕,唾沫横飞的大声道:“老子当时以为是死定了!以往比老子伤势轻的多的弟兄,又那个活下来了?但到了伤兵营后,嘿,你们猜这么着?军中大夫给我用‘清毒药’清洗了伤口,然后上药包扎,居然就死不了了你们说!哈哈哈……” “那你不在伤兵营养伤,跑出来做甚?虽然死不了,伤势看着可不轻。”有军士皱眉疑惑的问。 “老子当然想躺在那儿养伤,这不是刚刚与这些弟兄都被赶出来了,说我们是轻伤,不允许我们再占着茅坑,要腾出来给伤势更严重的弟兄,以后每天回去换药包扎就行。入他母的,你们听听这是人话吗?黎仲那该死的糟老头子,老子这等伤势什么时候成轻伤了?” 见这栓狗一脸忿忿,骂的那叫一个精神,周围军士与军官心头默然:他母的说你重伤,那也要有人信啊! 至此所有人再无怀疑,特别围观的军士与军官,看项昌的眼神像是见到了保佑生命的上神,充满了无尽的尊崇与爱敬。 原本听田兼信誓旦旦的夸张话语,项昌老脸一黑,心头暗骂。他当时在伤兵营,对军营大夫说的是,这清毒药不过是对轻外伤有奇效,那知这几日传来传去,到了眼下,怎么就变成了只要战场上没死,回来后就一定能救活?这简直是离谱奶奶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他刚要咳嗽一声,出言解释一番,那知道随着七八名伤兵现身说法,所有军士与军官居然都再无怀疑,感受着无数向他投来的敬慕眼神,有着灵活底线的他忽然就觉得,让这个美丽的误会继续这么美丽的误会下去,似乎也不错! “诸位将军,明白后将军的良苦用心,你们还有什么话说?莫非你们感觉自己的口腹之欲,比将士们的性命还要重要?” 面对田兼不客气的质问,丁固与一干贵族将领心下还真认为,这些贱民兵士的命不如他们口腹之欲重要。 只是私下可以这么想,眼下这么多军士与军官围观,他们真敢这么裸赤赤的说出来,就怕能被生生给活啃了。 “项喜!”随着项昌一声冷喝,侍立他身后的项喜跳出来,狰狞着青鼻肿脸,高高举起鞭子,就在一干贵族将领骇异眼神中,狠狠抽在了丁固脸颊上。 丁固这位出身大楚世代贵族之门,在大楚军中极具势力的中郎将,就此被项喜这名平民出身的将领给以牙还牙,也在脸上添加了一道鞭印! 丁固也被这一鞭子给打懵了,他没有想到项昌会这么干,自己抽了项喜一鞭子,也就让项喜反抽自己一鞭子! ——而这还不算完。 第七十四章 军功封爵 项昌继续冷冷道:“你灌了项喜一番酒,眼下酒要给伤兵医疗伤势,可不能浪费在你身上。虽然没有酒,水倒是多的是,来呀,也灌他七罐子水!” 想不到项昌会为了区区贱民将领,做到这个地步,要一比一的不打丝毫折扣报复回来,丁固又惊又怒又怨又恨: “项昌,你这等羞辱于我,羞辱一名贵族将领,你想到会有什么后果?” 一干侍从护卫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按住丁固,又有侍从从旁边军营中拎来了一罐罐清水,然后捏嘴的捏嘴,灌水的灌水,毫不客气,将丁固的怒骂给灌了回去! 看到这一幕,整个库房前围观的军官与兵士鸦雀无声,所有人,包括项喜、田兼等出身平民被他新提拔的将领,看他的眼神,由刚才的崇敬完全变成了狂热,眼下就怕项昌让他们去跳河,他们也毫不皱眉毫不迟疑! 这一刻,这些兵士与军官心中对项昌的崇敬,甚至盖过了他们敬若神明的大王项羽! “昌公子,为了一介区区平民将领,你这等羞辱一个贵族,太过分了!”快要缩回了人群中的贵族将领,终于忍受不住,又重新站了出来。 “没错!后将军,我们在此也想问问,你大肆提拔那么多贱民担任军中高位,还这么明目张胆偏袒他们,意欲何为?置我们这些贵族将领于何地?” “对啊!后将军,这大楚都是我们自家的,凭什么让这些土鳖染指?” “没错!今日后将军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就去请见霸王,让他裁决!” “那些贱民一个个贪功贪财,根本不值得信任。后将军三思啊,大楚终究还是要靠我们这些自家人!” …… “呵呵,终于图穷匕见了?”项昌心头冷笑,“自家人?儿子才跟你们是自家人!” 丁固硬抢美酒不过就是一个幌子,本质还是这些军中贵族将领以此来表达对自己提拔大量平民将领的不满,对此项昌心知肚明。 在老爹遭遇四面楚歌企图突围的那一夜,项昌利用军心惶惶,老爹等一干高级核心将领又无心他顾的大好时机,将一批看好的底层平民军官提拔进入了连番大战导致出现空缺的中层军官行列。 当时虽然事急从权,但他心知提拔的人数太多,军职又提拔太高,必然出现后遗症。 但他原本以为不至于这么早爆发出来,毕竟刘邦韩信几十万大军还在旁虎视眈眈,局面依旧危急。那知道垓下城围一解,局势稍稍缓和,这些贵族将领就像是被捅了屁眼,迫不及待的跳将出来了。 动人利益,如钝刀子割肉,痛彻心扉,真是诚哉斯言啊!而对于自己的利益,那怕到死,也要牢牢握在手里,不允许别人侵蚀,——人性啊。项昌心下感叹。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是什么,不就是以为自己出身贵族,对于平民出身的军士升迁,愤怒又不服,那怕他们是立下了殊功,实至名归!呵呵,我倒是要问问军士们,是愿意跟随能够打胜仗、立军功的将领,还是愿意跟着无能软蛋?” 面对项昌的喝问,所有兵士军官齐齐举起兵刃,神色振奋,发出一阵声遏行云的大吼,将自身态度表露无疑:“胜!胜!胜!” 面对项昌隐隐将他们视为无能软蛋的指责,耳听众兵士军官的吼叫,一干贵族将领面色赤红,有不忿,有怨恼,有狼狈,有虚怯,不一而足。 “听到来自军心的呼声了吗?眼下有大汉这等强敌在旁虎视眈眈,大楚局势危急万分,随时都有被倾覆的可能!你们不想着如何与汉作战,如何狠狠撕咬他一口,反而对于袍泽的升迁眼红恼怒,心怀不满。我将话放在这儿,以后不用说再敢像今天这等闹事,只要谁敢表现出来,我一律重惩不殆!” “同样,以后在军队中,也将再没有贵族平民之分,只看军功!我决定在军营中推行大秦的军功封爵制!无论平民还是贵族,凡是想要升迁,可以,拿军功来!只要军功足够,封侯,甚至坐我的位子,都没有问题!” 众贵族将领神色大变,大为慌乱,想不到他们联合起来也是这般软弱无力,丝毫没有被项昌放在眼里,不仅没有逼迫他退步,反而火上浇油,刺激的他将大秦军功封爵制给抛了出来! 周围围观的军官与兵士却是呼吸粗重,双眼大亮,神情激奋之下,发出一阵阵高亢欢呼。 大秦军功封爵制度,是秦帝国实行的以军功为标准的授爵体系,用以激励士兵勇猛作战,提升军队战斗力。 制度根据军士斩杀敌人多少,获得军功多大,直接授予相对应等级的爵位、荣誉,配备对应的田亩、宅院、食邑、封户、岁俸等。最高等级可以封侯,进入帝国上层。 不得不说,大秦的军功封爵制之所以有他的先进性,重要的一点就是为当时的下层平民打开了一条上升的通道,打破了上层贵族对权位官职的垄断。 众贵族将领心头大急,情知大秦的军功封爵制一旦实行,大楚的中、高层权贵阶层将迎来一次大洗牌,那些出身平民拥有拔群才能的将士,通过立下的殊勋,将会得到飞快的晋升,而他们这些原先的贵族阶层则将迎来整体的衰弱衰退。 毕竟对于这些底层的军官与兵士,为改变自身及家族的命运能够迸发出多恐怖的能量,他们可是太清楚了。 这一刻他们感到了无比的惶恐,但自知自己没有办法压制住项昌,无论项昌的军职还是身份都不是他们所能撼动,特别眼下还获得了底层军官与兵士的拥戴,他们反而成了被孤立的少数,无奈之下,只得眼巴巴看向了城外宴席的方向。 当前这儿闹得动静这般大,风声必然早传到了宴席上,无论霸王还是参加宴席的高阶核心将领,应该都早知道了。 霸王是选择护犊子,还是与他们这些贵族站在一边,眼下这些贵族将领难以猜度。如果放在以往,他们非常自信,霸王绝对会与他们站在一起的。但而今项昌作为他的独子,为他为大楚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霸王心中的天平向他倾斜也是说不定。 但即使霸王心下倾斜项昌,这些贵族将领也不气馁,宴席上的那些高级核心将领是会出手的,是不会放任项昌这么胡搞下去的,因为这也直接危及到了他们的利益,对此他们同样无比自信。 将一干贵族将领的脸色都给看在了眼里,项昌心下冷笑:呵呵,自己压不住我,就寄希望于别人身上了?抱歉,今天,注定要让你们感到失望了。 对于大楚,特别眼下军队中的弊端,项昌是无比清楚。最大的问题就是老爹任人唯亲,重用的人除了项氏宗亲,就是旧楚贵族,再不就是江东子弟,这些人可以说牢牢把控了当前大楚帝国所有中高层官职。 韩信何等才能,在大楚也不过一名执戟郎中;陈平何等智谋,在大楚也不过区区都尉。 当然,这里面固然有老爹识人不明的原因,但是大楚所有将领臣僚,就没有一人看出他们的才能?明明很多人都看得出来,却愣是没有出现一个萧何式的人物向霸王极力举荐,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他们已经垄断了大楚所有中高层官职,已经容不下外来人,那怕是绝世天才,也被他们自动或非自动的排挤在外,直到离开或者出走或者被杀。 比如陈平,在大楚阵营干得好好的,随着老爹在彭城之战大获全胜,他随之带军击败并降服了殷王,大胜而归,得到老爹重用,被升为了都尉。然而不多久,殷地复叛,这本来也正常,老爹却突然做出要将当初平定殷地的将领给诛杀的决定。 这个决定,平定殷地将领的首脑陈平,首当其冲,自然大为惧怕,将任职以来老爹的赏赐以及官印,派使者送还后,只带了一把剑仓皇而逃。 老爹为什么会做出那等脑残的决定?以老爹毫无心机轻易就被人说服的习性来看,显然是身边重臣向他进谗所致,目的就是冲着陈平去的。毕竟陈平任职都尉,已经引起了他们的忌惮,再立下功劳,就要升为护军都尉,进入大楚高层核心了,这无疑是他们所绝对不能容忍的。 项昌对此看的无比透彻,也非常清楚,要想击败刘邦为首的大汉集团,仅仅靠当前这些货色是做不到的,最后结果只能是大家一起死。 当然,家族宗族与来投的贵族充任帝国及军队官职,特别是担任军队的军职,在起事的前期是非常有利的。因为大家都是一家人,团结一心,军令能够畅通传达,切实执行,从而让整支军队如臂使指,战斗力超强。 这也是大楚军队前期在反秦过程中所向披靡,战斗力爆表的真实原因。但随着大秦崩塌,大楚建立,一个硕大无朋的帝国,如果还全部用家族亲朋旧臣来担任官职管理,而不吐故纳新,极力吸纳新鲜血液,大力选拔升任有才干的将领臣僚,那只能是路越走越窄。 当然项昌也知道,他想要改革,实行大秦军功封爵制,肯定会受到这些既得利益的将领臣僚们的大力阻止。 但总不能因为他们阻止,因为艰难,事情就不去做吧。 凡是想要向上攀登,肯定就会遇到坎坷险阻。遇到不可怕,将之踩碎、突破就是。这其中当然也考验他有无大智慧、硬手腕,以及有无超强定力! 眼下有大汉这等强敌在侧,实行改革,狙力无疑是最弱的,借着丁固闹事的契机,他毫不迟疑出手了。当然为了尽可能减少阻力,他也明言仅在军队推行。但即使如此,果不其然,依旧引起了这些贵族将领的强力反弹。 对这一切早有预见的项昌,昂然不惧,暗暗冷笑:老子来之前,你们占据大楚所有中高层官职也就罢了;老子来了后,要是还让你们占据着大楚所有中高层官职,那老子不是白来了吗? 第七十五章 不敢造次 陪着项羽宴饮的一干高级将领身后,悄无声息多了数道身影,神色惶急的低声禀报着什么。 在项缠被项昌一箭射死的当下,大司马项声虽然不是项羽亲弟,但无论军职还是年龄,都成为毋庸置疑项氏宗亲之首,被其余宗亲视为主心骨。 听闻身后将领语调急促的汇报,项声脸色一讶,没有什么表示,而是抬头先看了项羽一眼,见霸王端然跪坐上位,神色一如既往的沉肃,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当即也顺势耷拉下眼皮,低头有滋有味喝起咸鱼片羹,一言不发。 见项声意外保持了缄默,同样闻听了消息神色焦躁的其余宗亲将领面色愕然,眨巴了几下眼,也就不敢造次,有样学样也闷头喝起咸鱼片羹来,似乎这腥臭的咸鱼片羹是比以往的莼菜羹还要美味的多的美食。 作为外姓将领的头马,大将军钟离昧也抬头看了项羽一眼,不由眼神一沉。 眼下项昌长公子闹成这个样子,整个垓下城内的军营几乎都要翻个个儿了,作为主帅的项羽却似乎什么都不知情,这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心下叹了口气,如果有选择,钟离昧是委实不想趟这湾浑水,但所处的位置,他的身份,却都容不得他退缩。 仪态端正姿势标准跪坐的霸王,双手自然分开,平放在面前几案,静静看着起身离开坐席,同样姿势一丝不苟无可挑剔跪拜面前的大将军钟离昧,语调从容平静: “大将军的意思,昌儿要在军队中推行大秦军功封爵制,以军功来封赏升迁将士,对此你不同意?” 霸王永远是霸王,在他多年积威之下,那怕近来遭到刘邦连番爆锤,大有改变,对于国内、军中一切事务都开始与他们有商有量,但而今他随随便便一句询问,那怕没有大怒,依旧让钟离昧这位大将军头皮发麻,浑身皮肤一阵发紧。 “霸王,眼下坐在你面前的这些将领,那一个不是出身咱们大楚累代贵族之门,跟随你征战多年,披坚执锐,死不旋踵,对你是忠心耿耿!而重用贵族与宗亲,通过他们来掌控军队,也是咱们大楚之所以战斗力过人,纵横天下的根本!而今长公子要以军功论赏,不仅与咱们大楚一如既往的策略相逆,更是在摧毁咱们大楚军队的根基啊!恳请霸王下令,让昌公子暂缓实行这军功封爵制吧!” 钟离昧言辞恳切,语调低沉,言语间饱含感情。 季布、桓楚等一干外姓将领,这时也纷纷起身离席,跪拜在钟离昧身后。 哑巴一样保持沉默的项声,这时忽然眉头一皱,不悦道: “有话好好说,一群人跪在霸王面前,让霸王收回昌公子推行的军略,是什么意思?这是要逼宫吗?” 项冠、项庄等一个项氏宗亲,看刚才项声的作态,以为他们这个团伙是要袖手旁观看好戏了,那知道项声又突兀出声,摆明了支持起昌公子来,禁不住更糊涂起来。 听了项声这诛心之言,钟离昧气得差点没有原地蹦起来,心下一阵大骂:你们项氏宗亲是看明白了,只要大楚还在,就少不了你们的荣华富贵,高官厚禄!你们是吃饱了,可也不能无视外姓弟兄们马上要食不果腹了,做人怎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原本在钟离昧的恳求下,想到诸位将领以往经年血战的功勋,并肩靠背厮杀冲阵的情份,霸王面露不忍之色,然而听项声话语,眉头一皱,面容慢慢又沉郁了下去。 接下来,项羽缓缓站直了身躯,将腰侧的宝剑缓缓拔了出来,一甩,“嗤”的插在了跪倒在他跟前的一干外姓将领跟前。 看着那柄剑身明晃晃、剑刃犀利利,不住微微摇曳的宝剑,众将吓了一跳,面色呆愣,不明所以。 “昨夜,昌儿让我用这柄剑,砍下他的脑袋,将他杀死!” 一听霸王这番语气复杂意味不明的这话,宴席上陡然“轰”的一阵惊呼发出。 无论项氏宗亲还是外姓将领,都仓皇抬头,愕然看向项羽。 项羽负手而立,抬头看着天穹,语气幽幽: “昌儿说,他做了一个噩梦。他梦到我那一夜带着你们等八百精骑,丢下五万将士突围逃窜。天明汉军发现后,刘邦派遣灌婴带五千精骑紧追不舍。我们一路全力奔逃,丝毫不敢停歇,待渡过淮河,已经只剩下一百多人了。又跑了一程,迷了道路,向一个农夫问路,这个农夫怨恨咱们暴虐嗜杀,故意给咱们指了一条错路,让咱们跑进了一片沼泽。” “等咱们知道受骗,调转马头绕出来,汉兵已经追上来了。于是咱们一边与灌婴的骑军厮杀,一边又往东南逃。这一路上,江东与楚地的子弟将领,以及你们这些大将军、大司马、前将军、左右将军,一个又一个,战死在我面前!其中钟离昧你与季布死的最惨,为了给我争取逃生的时间,主动留下断后,最后被汉军骑兵乱枪通了个稀巴烂。” 说到这儿,那怕霸王这位百战铁汉,也说不下去,停住了口。 钟离昧、季布、桓楚等一干将领,连带项声等一干项氏宗亲,完全被项羽拉入了他描绘的那个惨烈凄惶的世界,一个个全身发寒,浑身不受控制的微微哆嗦着。 霸王稍稍平复了一下感情,继续道:“有你们给我争取的这点弥足珍贵的时间,我继续逃窜。等到了东城,身边已经仅仅剩余二十八骑了!但死死咬住不放的汉军骑兵,一直没有甩脱,这时数千骑密密麻麻围了上来。我带领这二十八骑阵斩多名汉将,砍杀数百汉军,突出重围,又一路往南,杀到了乌江边。” 听到这儿,所有将领都双眼一亮,甚至有将领隐约松了口气。 那知项羽摇了摇头,一直保持沉肃鲜少有别的情绪出现的脸庞,慢慢一个苦涩的笑容泛起: “乌江边,与咱们原先定好的接应的江东军队,并没有出现。” 众将领闻言一阵哗然,旋即骇异看向项羽,——前没有接应,后又有汉兵重围,那久战疲弊饥渴交集的霸王…… 第七十六章 宁死不悔 果真,就听霸王用重新变得沉郁的语调道: “当时乌江亭长驾着一艘小船,停在江边,见到我后,要渡我过江。被我拒绝了。接下来我将陪着我征战了一辈子的乌骓马送给了他,与剩余的弟兄冲入汉军阵营。弟兄们都是好样的,都厮杀到了最后一刻。我遇到了原先的下属、投靠了刘邦的吕马童,当时委实力竭,就自刎而死,送了一场功劳给他。我的尸身被吕马童等五将分尸五块,拿去见刘邦,都被封了侯!” 说到自己的结局,霸王显得很是冷静,甚至都称得上平静。也许与汉征战到现在,对于自己身上无论出现什么结局,他都早有心里准备了。 听项羽讲完项昌这个离奇的噩梦,席间一时间陷入了死寂一样的静默。 将领们抬起头,对着霸王张了张嘴,有心想说这不过就是一个梦而已,无论是那灌婴还是吕马童,都已经死掉了,肯定并非现实,然而心头那隐约的不安,让他们这番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们隐隐感觉到,如果当日不是项昌长公子挺身而出,苦心孤诣力挽狂澜,几乎凭借一己之力生生将倾覆的局面给翻转,任凭他们弃垓下城与五万忠诚残军选择偷生突围,结局还真有可能沦落到这等惨绝的地步! 也正是这个念头,他们心头冰凉,惊惧不能自已。 那怕他们经年血战疆场,神经锤炼的坚韧又冷血,对于自己丧家之犬一样仓皇溃逃,被人四下围杀,猪狗一样轻易屠戮于路旁这等凄惨结局,依旧本能感到逆反与抗拒! “你们听了昌儿这个噩梦,有什么感受?当时昌儿说完后,跪在我面前,泪流满面,说他绝对不能让我沦落到那个地步!除非他先死在我的前面!他对我说,接下来他要用尽所有力气,整顿军队,激励兵士,将汉军打败,将刘邦挫骨扬灰!谁敢挡他,他就杀谁!如果我挡他,他、他就让我用这柄剑杀了他,这样也算实现了他死在我前面的誓言!” “我的儿子,才十六岁啊!听了他的话,我无地自容!我项羽,纵横天下,所向披靡,强横如大秦帝国也被我一手覆灭!旗帜所向,群雄俯首!而今怎么就沦落到这个地步,连自己的心爱女人都保不住,还要自己十六岁的儿子来保护?!” 项羽说到最后,发出一声雷霆般的巨吼,面孔狰狞,浑身疯狂暴虐气息涌动,如同一头被触怒的巨龙,飞起一脚将身前几案给轰然踢飞出去。 几案在众将头顶上空炸裂,变成无数碎块簌簌掉落下来。 众将噤若寒蝉,连带项声等一干宗亲也纷纷离席,跪拜地上,不敢出声。 “从昌儿身上,我想到了什么?想到了亚父范增!正是由于我心志不坚,中了陈平离间计,怀疑亚父,导致他愤懑而死!而我们大楚,自那以后也再没有谋略之士,为我们制定军略,指明征战方向。而今昌儿说,他要做第二个范增。你们说,我是不是也像对待范增那样,将他逼死?” 钟离昧、季布等将领面色苍白,眼神惊慌,用力摇头。 “钟离昧、项声,今日我项羽就对你们下罪己诏,明白告诉你们,大楚沦落到眼下地步,罪责完全在我!我就问你们,你们还认不认我这个霸王,听不听命于我?!” “唯霸王之命是从,宁死而无悔!”所有将领想不到在他们心目中如同神祇一般的霸王,生性骄傲宁可死也不低头的无比高贵的霸王,居然会当众承认自己过错,一时间真个五内如焚,双眼通红,挥舞拳头用力捶打地面,疯狂嚎叫道。 在大楚堪称穷途末路的当下,他们依旧不离不弃,可谓都是对霸王无比崇拜的死忠粉! “好,你们既然认我这个霸王,那我就要对你们下达军令,自今而后,在军队中推行大秦军功封爵制,所有将士,一切以军功说话,违逆者斩!” 顿了顿,霸王又厉声道, “昌儿不想看着我被分尸五块,死后无葬身之地,我同样也不想看到你们被乱枪捅个稀烂,不得好死!眼下到了我大楚最为危急的时候,如果还顽固抱着贵族、平民之分,那是自寻死路!” “不错,像黑施等,是平民出身!可是以他这个平民的功勋,在我们都打定主意要突围逃窜,他带领城内残军,根据昌儿的安排布下埋伏,一举覆灭灌婴五千精骑,这等功劳不值得一个中郎将?!” “他的确是平民出身,可不仅仅他,韩信,陈平,现在驻扎西方的九江王,那个不是平民?论说身份尊贵,谁又能贵的过大秦嬴氏!可就是这号称天命所钟的家族,被陈胜吴广两个平民,将基业搅了个稀里哗啦!要不是大秦对待平民太过苛刻严酷,你、我、我们,有那个力量将之覆灭?” “前车之鉴煌煌在目,哀而不鉴自取死路!如果到这个时候,我们还抱着自己贵族的身份不放,攥着到手的利益死死不舍,不知道让渡一部分给这些有才能的平民,那么最终的结局,就是我们与大秦一样,全部被刘邦、韩信这些平民给屠戮一空,我们的家族、子孙、妻女,统统给这些贱民做奴为婢!莫非,这是你们想要的?” “大王,求您不要再说了!我们愿意听从昌公子军令,在军队中,推行大秦军功封爵制!” 钟离昧由惊惶而变得羞愧难当,脸色泛红,全身冷汗直流,哀声恳求道。 项羽仰头看天,长长吐出一口气,慢慢平复了一下激涌的心怀,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 “我楚霸王还没有落魄到让一个孩子来保护的地步!我知道自己尺有所短!诸君为了大楚,既然能够做出让渡利益的义举,我项籍也以后将深深自警自省,摒弃刚愎,采纳善言。咱们君臣用心合力,覆灭刘邦的汉营!对于诸君的付出,我项籍铭记在心。只要咱们大楚能够存续下去,等到真个拥有天下那一天,必不吝封赐。违背此誓,天人共弃。” 诸将听后,神色振奋,轰然应喏。 第七十七章 败家行径 处罚完丁固后,将他及一干贵族将领丢弃原地不再理会,项昌让田兼扶了项喜,一行人匆匆离去。 丁固这一鞭子抽的可是够狠,项喜脸颊称得上皮开肉绽了,以当前的医疗水平留疤是不可避免,但医治及时伤疤也会小一些。 见项昌带着项喜直奔伤兵营而去,那几名受伤的兵士对着丁固一阵挤眉弄眼,用嘴巴奴着项昌远去的方向: “这位将军老爷,还在等什么,赶紧也去伤兵营治疗一番啊。你脸上这道伤口不赶紧擦上清毒药,万一化脓,可要溃烂整张脸。” 丁固一听,吓了一跳。其余贵族将领这时也反应过来,项昌是亲自带着那项喜治疗疤痕去了。想到项昌以大楚长公子之尊,未来君王的身份,居然对那一脸憨愣一看就脑子不好使的贱民这般要紧,一力提拔成中郎将也就罢了,关键还这么亲近,一个个不免心里酸溜溜的。 “走、走,送丁固中郎将也去伤兵营,顺便看看那‘清毒药’真有那么玄乎?”一干贵族将领一拍即合,簇拥着丁固也向伤兵营而去。 伤兵营位于垓下城东北角一大片独立区域,所有贵族将领以前也去过,一想到以前踏足其中那难以名状的经历,都暗暗皱眉。混乱、血腥、恶臭、哀嚎、肮脏、死亡……是他们对以前伤兵营的固有印象。想到马上要再次涉足这么一个让人反胃的所在,本能就有些抵触。 确凿无疑,以往的伤兵营,说是伤兵营,其实说地狱要更确切一些。 倒也不能怨伤兵环境恶劣,眼下这个世道,即使好端端的寻常兵士的命都不值钱。比如辎重营兵士,性命之低廉,不用说比之价值高昂的战马,即使比之牛骡也大为不如。吃的比猪差,干的比驴多,说的就是他们,并且毫无地位,稍有过错就是一顿鞭笞。 这也是为什么跟随项雎投汉的一干宗亲、将领、护卫,被丢入汉军后军辎重营一个个肝胆俱裂,见到项昌像是见到了亲爹,哭着嚎着死也要回大楚?也是为什么刚才项喜的护卫,得知被贬入辎重营,如丧考妣,魂不附体,差点没有尿在当场? 而辎重营毕竟是辅兵,有极大用处,那怕没有地位,至少还有一口饭吃。比之还惨,堪称军营中最惨没有更惨的,就是伤兵。 当前军队中的将领与千卒主以上的军官受伤,还能享受到一定的待遇,普通兵士,那怕是骑兵,那怕是底层军官,一旦受伤,特别是那种残胳膊瘸腿无法再上战场的伤势,都会直接被军队抛弃,丢入伤兵营不再管顾。 然而此番一干贵族将领抵达伤兵营后,一个个禁不住瞪大了眼睛,讶异不已,就见原先地狱景象丝毫不见,一大片伤兵居住房舍的院落被全部打通,变得宽敞通透,地面厚厚铺了一层平整黄沙,一排排、一行行整齐摆放了无数张席子,席子下面还铺了牛皮、狗皮、狼皮等皮垫,防止返潮。 在席子的上空,木棍撑着布匹,支架起了一个个遮阳防雨的遮棚。 至于院子的角落,横七竖八拉起了一根根绳索,上面被金灿灿的秋阳暴晒着一块块浆洗的干干净净的布条、白绸,这时被秋风刮的“呼啦啦”作响。 对于这些布条与白绸块,众贵族将领却是不知道做什么用。但见无论是遮阳用的布匹,还是这些窄条的布块、绸块,都是上好材质,倒是不免吸了一口凉气。 在经年战乱钱币缺少的当下,无论白绸还是布匹,可都是当作钱币来用的。 特别这些贵族将领见每一张席子上都躺了一名伤兵,人洗的清清爽爽,衣袍浆洗的干干净净,至于或手臂或双腿或胸口等受伤部位,缠裹着与晾晒一般无二的布条、白绸。 “这么贵重的布匹绸缎,比这些贱民的命都值钱多了,却撕成碎条给他们裹伤,架在头顶上给他们遮阳遮雨?”一干贵族将领恍然,又禁不住大为心疼可惜。在他们看来这些贱民死了就死了,反正他们能生,跟野草一样死不干净,总会一茬一茬冒出来,值得这等费心耗财对待他们? 这时就听院子里侧的房舍内,传来一名女子恼怒的训斥声: “不是让你老实躺着不要动?刚刚消了毒,上了药,又爬了起来,就不能老实一些?”声音清悦又年轻,仅听声音就知是美女。 接着一个有些憨厚的青年声音响起:“旁边席子上的老兄一直叫难受,想要翻个身,我就帮了他一把。” “先顾好你自己吧!”那女子声音中的怒意消失了,却依旧没有好声气。 一干贵族将领双眼一亮,心头一跳:这伤兵营还有女子? 怀着几分迫不及待,贵族将领们涌进房舍,就见房舍内同样整齐摆放了一排排席子。几十名娇美年轻的女子,来去匆匆,忙碌不堪,给伤员端水喂食,清洗伤口,换药包扎。 躺在房舍内这些席子上的伤员,赫然全是缺胳膊断腿或者胸腹被洞穿的重伤号。 丁固等一干贵族将领想不到这些医女质量这么高,甚至还要好过他们的侍妾,不免齐流露出贪婪神色。 死死盯着这些美女,心下转着别样念头的丁固,忽然脸色一变,仓促低下头不敢再看。其余贵族将领同时也发现了,一个个神色骇异,带有几分仓皇之色,从房舍内溜了出来。 这些美女赫然都是霸王与项声等项氏宗亲的侍女、姬妾。 怪不得那些久在军营中看母猪都是双眼皮的老光棍伤兵,对这些美女却毕恭毕敬,丝毫不敢造次。他们的大王让自己的侍妾来照顾他们的伤势,对于他们这些贱民来说却不是万死难报?那里还敢生起不良心思? 贵族将领们在伤兵营转了这一圈,发现一切都井井有条,规规矩矩,丝毫不乱,每一名伤兵都得到了医治,心下暗暗称奇。 要知道在以前,军医人数有限,还要优先照顾众多的将领、军官,留在伤兵营的时间并不多。而一场大战下来,伤兵万千,潮水一样涌进来,那里能够医治的过来? 因此对于能够抢救的伤兵,就粗略抢救一番,对于那些没有抢救价值的重伤号,就丢在院子一角,任其自生自灭。 没错,以前的伤兵营为什么是地狱,就在于只要受伤进入其中,就完全看你个人命够不够硬了,死亡率那是让人心惊动魄的高! 众将领对望一眼,都暗暗摇头,对于项昌将这么多钱财药品货物,投放到伤兵身上的败家子行径,大不以为然。 在一干贵族将领退出重伤号房舍时,身侧忽然响起一个热情的声音:“呀,丁将军,您也是来治疗伤势的吗?唔,脸上伤口很严重呀,赶紧让黎仲医师给您用‘清毒药’清理一下伤口。” 丁固低头一看,有些面熟,却不记得了。 “丁将军,是我,王白石,您麾下的一名百将。”那兵士却是一名底层军官,见丁固似乎不认得自己,忙自我介绍。 丁固还是没有记起来,随口敷衍性的安抚了几句。王白石双腿、右臂、胸腹全缠了白绸,几乎被裹成了粽子,伤势确凿够重。 王白石一怔,脸上的热情消减了下去。他的这身伤势,是前几日钟离昧引军冲杀出垓下城,在与汉军中军大战,跟随出战的丁固陷入重围,是他与数名兵士奋不顾身将之救出,当时好几名弟兄死在乱枪之下,他也挨了汉军好几枪,却侥幸捡了一条命。 而他的这位上司丁固中郎将,居然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王白石忽然笑了:这些贵族将领这个样子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己郁闷什么?当下面对丁固的安抚,咧嘴笑道:“我也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活着,这次受伤也值了,咸鱼羹汤与糙米饭管饱,还有大王的侍妾给包扎伤口,听说重伤号还有钱拿,死了的弟兄更有一笔不小的钱给送到家去,弟兄们都说这般即使为大楚战死也是不亏。” 看着王大石憨厚的面容,丁固忽感无比刺眼,心下冷笑,对项昌的做法心头越加腻歪。 根据王白石的指点,丁固走到了伤兵营院落的尽头。在一座巨大石头砌成的房舍内,角落里密密麻麻摞放了几十个美酒罐子。正中央位置摆放了用一甑一釜摞起来的巨大古怪器物,上面还盖了个大铁盖子,下面不断烧着木柴,里面则有浓郁的酒香散发出来。 一干贵族将领一看就明白,项昌自军营与城中收集起来的美酒,赫然就放在这个新造的怪模怪样的器皿中进行蒸煮。 一根从釜中伸出的铁管子里,随着不断焚烧蒸煮,“咕咕”向外不断流淌清澈的液体。 “这、这就是‘清毒药’?”看着那些液体,丁固心头一动,动问道。 “没错!呵呵,项昌后将军的法子果真有用。除了一开始那两天,重伤的兵士死的多。自昨日开始,死亡人数急剧下降。特别轻伤的兵士,用这美酒蒸煮成的‘清毒药’清洗伤口,然后涂抹治金创的白药,用浆洗暴晒的布条包扎,并且按时换药,没有再出现化脓溃烂,更没有一个死掉。” 长着一丛山羊胡子,年纪甚老的军中医师黎仲,自然认识丁固,一边笑眯眯说着,一边上前开始给他处理伤口。 听黎仲的话头,丁固对项昌所言再无怀疑,目光灼灼看向了那怪模怪样的硕大器皿。 跟随丁固身后的一干贵族将领,有那嗜饮的酒鬼嗅着“清毒药”散发出的强烈而浓郁的酒香,委实忍不住,寻了个器皿上前接了些许,带有几分迫不及待的意味儿一口倒进了嘴巴。 第七十八章 俘虏何用 下一刻,那将领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僵立在原地,嘴巴紧闭,双眼瞪得溜圆,全身绷紧,呼吸都停住了。 对那将领偷喝的行径,黎仲故意视若不见,不加阻拦,而今转过头“咯、咯、咯”连声怪笑起来,显然像这样的冒失鬼他见了不知多少了,成了他一大乐趣了。 足足过了半响,那将领蓦然张开口,重重喷出了一口酒气,惊声道:“好烈、好烈的酒!不过、不过真他母的够劲儿!” 说着双眼放光,盯着那流淌出的液体,伸出器皿就想要再去接。其余一干贵族将领也都跃跃欲试,上前也要品尝一番。 “住手!”黎仲一张皱巴巴的老脸板了起来,“这‘清毒药’是美酒之精,喝那一口就等于喝了小半罐酒。项昌长公子有令,专给伤兵清理伤口用,任何人不得擅饮。走、走,都走,除了伤员,其余人等不得在伤兵营逗留。” 一干贵族将领那怕心头不甘,想到项昌刚刚半分情面不留的将丁固给狠狠收拾一通的狠辣,不甘造次,只得一边暗骂黎仲老混账,一边忿忿离去。 黎仲用兽毛软刷蘸了“清毒药”将丁固脸上的鞭痕清理干净,然后按着丁固跪坐地上,取出了一根细针,尾端还带了一根细细的丝线,扳过他的脑袋,老脸满是专注,对着脸颊的鞭痕,像是缝补衣衫般就要刺缝下去。 丁固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骇然变色,一把将这老家伙给推开,跳起身来,怒容满面看着他:“你、你要作甚?” 黎仲被推得一屁股跌坐地上,一把老骨头差点没有跌散了架,不满瞥了丁固一眼,慢慢爬起身:“还能做什么,给你缝合伤口!你脸上这条鞭痕这么粗,要是不缝一缝,后面疤痕至少有指头粗。” “在我脸上用针线来缝合伤口,你疯了吧?”丁固简直要疯了,这等闻所未闻的事端,如不是黎仲实打实是当前大楚军营的医师,换做别人,他拔剑就要将之斩杀当场了。 “不用说缝脸上的伤口,伤兵肚腹、大腿、脊背、腰肋的伤口,我这几天缝了有多少?有的伤兵大腿伤口有一扎长,半个巴掌的肉都耷拉下来,还不是我给缝的好端端的?有的伤兵肚腹被豁开,肠子都流淌了出来,血呼啦次的,我洗了洗,又给塞回去,然后将肚皮缝好,眼下不照样活得好好的?少见多怪!” 黎仲一副掌握了医师真谛,将自己完全当做了传说中的扁鹊,以毋庸置疑的专业口吻道。 然而听他说的血腥又变态,那怕丁固久历战场,见惯了尸横遍野,残肢横飞,也忍不住喉头一阵蠕动,差点没有当场呕吐出来。 黎仲摇了摇头,老脸满是鄙夷:“你缝不缝?不缝就走吧,这伤口已经清理好,最多就是愈合后难看一些,死不了人,我还有好几条人腿等着去锯呢。” “谁让你锯人腿、锯人胳膊的?谁让你随便将人缝缝补补的?这是人,不是东西!”丁固薅住黎仲的衣衿,厉声喝骂道。 当前这个时代可还没有开化,虽然相互厮杀起来不将人命当回事,但对身躯这臭皮囊却看的神秘而神圣,从来没有想过要在上面动刀动锯动针进行医治。 像以往,一场战争过后,伤兵无论多少,无论受了何等伤势,都是一律保守治疗,完全听天由命。也因此伤兵营致死率高得骇人。也因此听到黎仲这般大动干戈的治疗,丁固那怕是百战勇将,也禁不住浑身汗毛直竖。 “我不与你这外行人探讨这个,这是伤兵营,禁止喧哗,有什么不满,你去找项昌后将军说去,伤兵营眼下归他掌管。”黎仲眼下后台硬的吓人,二话不说将丁复这位以前要恭敬对待的中郎将也给哄了出去。 清晨,后军主将营帐中。 自睡梦中醒来的项昌跃身而起,略作洗漱后,在军士帮助下披挂上一身轻便皮甲,来到了营帐后极为宽阔的操演场。 他那头矫健有力颇通人性的大黑马已经备好鞍鞯等待他了,见到他身影,一溜小跑过来,用大脑袋不住亲热蹭他的胸堂。 项昌拍着它的大脑袋安抚了半响,翻身跃上,在操演场来回驰骋,一边张弓搭箭,不住将一根根箭矢射向对面的箭靶。一口气射了一百支,全身微微出汗,精神振奋,才停下手来。 军士将十个箭靶子抗过来给他看,发现命中率十中八九,满意点了点头。 自知自己在个人武勇上这辈子都难望老爹项背,最多也就是与钟离眛、项声等将领在一个水准线上,项昌就选择将自身保命伤敌的大杀技,放在了弓箭上,这段时间每日一百支箭苦练不休。 原本他就有不凡的射箭功底,随着这几日苦练,越加精熟起来,假以时日想必还会再有拔升,而他的目标就是达到历史上“百步穿杨”养由基的神射水准。 接下来,丢下弓箭,他在头盔前罩上了一块厚牛皮护脸,仅仅露出两个眼洞,然后操持着一根去了矛头的矛杆,挥舞着向对面十名同样装束准备妥当的骑兵冲了过去。 十名骑兵也毫不迟疑,径直对他迎来,团团将他围住,矛杆戳、砸、挑、扫、敲、撩,丝毫不留余力,一副不将他砸落下马不罢休的架势。 也怪不得这些骑兵全力以赴,那些不用真力气的都被项昌给赶走了,并且立下重赏,能将他打落下马,每人赏二两金。 一番厮杀混战后,最终十名骑兵反过来被他给打得狼狈不堪落荒而逃,项昌收住手,“呵呵”一阵轻笑,抛下矛杆,换回自己的大戟,策马离了操演场。 项昌的这具身躯不愧是西楚霸王的种儿,加上正值青年期,每日都是体力充沛,并且续航力持久,一日下来无论多么疲惫,第二日醒来疲乏总是一扫而光,再次变得精神抖擞。 饶是如此,一直有着深刻危机意识的项昌,依旧不敢丝毫松懈享受,不仅每日射箭与军士械斗雷打不动,让自己处于最巅峰的状态,更时刻披挂皮甲,以随时应付一切突发事端。 到了周殷军帐前,他跳下马,丢给随行的护卫军士。营帐内脊背鞭笞伤大好的周殷端坐在案牍之后,专心致志处理着军务。 在周殷旁边的案牍后跪坐下,上面已经摆放了一大摞竹简与帛书,都是周殷已经处理过,需要他这位主将最后定夺的事务。项昌收敛心神,面色沉静,依次详细审阅了一遍,不过就是后军将士的粮秣、甲胄、军服、器械等的配备,战损兵士的补充,有功军官及将领的升迁,军营中触犯了军法的兵士军官等的处罚,当下提笔在上面一一作出自己的裁决。有拿捏不准之处,就侧身与周殷略作商量。 通过这些军务的处置,项昌就感觉对整个后军了解的越来越透彻,把握的越来越自如,像是变成他肢体的延伸般,很有几分操控随心如意的味道。 看着其中一份竹简,项昌有些意外的笑道:“英布终于将投降的汉军后军俘虏给送来了?好能拖沓。” 周殷摇头,一脸无奈:“昨日就送到了,按照你事先的吩咐,没有喂饮食,一直饿着呢。”顿了顿,周殷忍不住又道,“除了这些,垓下城一战大王俘虏的近万汉军,你那夜突袭孔熙军俘虏的一万数千汉军,也都没有给饮食,严密看守着呢。这足足三万多汉军俘虏,你全讨要了过来,这是要打算做什么?” “做什么?自然是招降他们为咱们所用了。大楚五万残军,与汉一战后,父王亲率的两万骑军足足折损了四千多。咱们后军,英布军,也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兵折将。这等局面,要是不赶紧补充兵员,接下来与汉军的大战,拿什么去抵挡?” “招降?”那知道听了项昌的话,周殷像是被咬了一口,连连摆手,“我的好后将军,你可千万别抱有这等念头,以前不知有过多少例子,将俘虏招降编入军队,一旦真正到了大战,这些家伙往往临阵倒戈,反过来将己军搞得大败亏输。那怕编入辎重营,也是不安稳的隐患,不定什么时候就闹出不小的乱子。” 说到这儿,周殷抬头扫了项昌一眼。 项昌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这是指突袭汉军后军时,他将跟随项雎投靠汉军却被打入辎重营的宗亲与将领给鼓动起来,临阵反水给了刘邦致命一击之事,让他引以为戒,小心被汉军再给抄了作业。 “那以往的俘虏都是如何处置?”项昌不置可否,放下竹简,用手揉了揉眉心,悠然问道。 “坑杀!”周殷话语干脆利落,透着彻骨的寒意,“经过实践检验,这是最省心省力又没有任何后遗症的法子。” “太残暴了!殊不知上天有好生之德,造下这等杀孽,是会损阴德的!”项昌轻叹口气,连连摇头。 周殷大急,鼓着眼,正要再做劝说,项昌发现要到朝食时间了,停住了这个话题的讨论,起身向营帐外走去:“根据我的吩咐将俘虏整顿好,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周殷眼下已经非常习惯给项昌做副将了,对于项昌不容置疑的语气不仅不以为意,反而抬头欣然看了他离去的身影一眼。 周殷没有想到项昌对于军营中这些琐碎的俗务,不像其余贵族将领那样全丢给副将与都尉,居然也能沉下心事无巨细亲力亲为。 特别这段时间处理军务上手极快,显示出了强大的学习能力,并且反应敏捷,思维清晰,对很多军务上的不合理之处还做出了一系列调整、改变,让军需运转效率得到了极大提升,让周殷更是暗中连连称奇。 “上苍有眼!”心情大好的周殷仰头看着营帐,轻轻吐出这句话,笑眯眯低下头,继续开始处置手头军务。 第七十九章 霸王之威 项昌出营帐骑上大黑马,在一干护卫军士簇拥下向垓下城疾驰而去。 项昌在垓下城内有自己的营帐,并且还颇为豪华,但自担任后将军后,就一直住在军营中,再没有回去住过一天,原先营帐内的财货全被项庄搜刮走奖赏激励将士了,侍女后来又被他送去了伤兵营照顾伤员,眼下已空荡荡一无所有。 进入垓下城后,轻车熟路一溜儿小跑,穿越过数条街巷与重重帐篷,项昌径直抵达楚军主帅、自己老爹霸王的营帐前。 翻身下马,对守卫的军士点头示意后,项昌大步走了进去。 霸王端端正正跪坐在主位软席上,面前食案上摆放了糙米饭、咸鱼片羹,以及几支肉串,却并没有吃,而是握着一册竹简正在专注读着。 见项昌进来,霸王将竹简丢在一旁,嘴角微微浮现一丝淡笑,一双重瞳露出一丝怜爱,一直看着项昌对他匆匆一礼,然后在身侧的那张案牍后坐下,埋头开始稀里哗啦大吃起来,才开始动筷饮食,一边道:“慢点儿吃,你不仅是一名将领,更还是一名贵族,是我大楚的长公子,要时刻注意自身仪表,又没有人抢你的,那么急做什么?” 项昌口里“唔唔”几声,却是依然故我,毫无变化。 霸王流露出无奈的神色,摇摇头,却也不再多说什么。霸王虽然神勇千古无二,但在做父亲上,与华国绝大多数父亲也别无二致,明明心下也想着如何与儿子亲近一番,然而话从口里说出,却不由自主变成了训斥与指教。 项昌已从项庄口中得知昨日老爹在宴席上,训斥压服一干高级核心将领,全力支持自己在楚军中推行大秦军功封爵制,心头欣慰而感怀的同时,也知自己终于成功找到了老爹的正确打开方式,那就是——自古套路留不住,唯有真情动人心! 垓下之围虽然暂时已解,但刘邦几十万大军不退,依旧在旁虎视,伺机而动,其余韩信、彭越、吴芮等等大小诸侯坐拥一地,称王称霸,这种情形,无论是想要击溃汉军灭杀刘邦,还是此后扫平大小势力一统天下,最关键就在老爹身上,至于自己,智谋有余,无论军略武力值还是威望号召力,都远远不如。 既然老爹这杆大旗绝不能倒,那如何与老爹相处,就成了新的摆在项昌面前需要他解决掉的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项昌也是想了很久,虽然老爹是孩子脾性,毫无心机,但并不代表他是个傻子,实则说一句聪明过人也毫不为过,动用心机手腕也许能够哄瞒他一时,但不用多久想必就会被他识破,此后再想获得他信任却就难了。 思虑再三,项昌最终决定,既然是儿子,那就老老实实做点儿儿子应该做的事儿吧。这段时间,他不惜每日跋涉十几里,也要跑来垓下陪老爹一起朝食,并且决定以后只要不是领兵在外,就一直持续下去,以此来培养起与老爹之间深厚的父子情谊。 此外前日与老爹一番深谈,借助他做了个噩梦的借口,将自己所思所想全都对老爹陈说一遍,并且坦言相告,以后自己将对他无所隐瞒,同时也坦率要求老爹对自己无所隐瞒,并且做出重大决策前能与自己、与诸将商讨一二。 也许是项羽被刘邦接连爆锤,信心崩坏掉了,对自己产生了深度的自我怀疑,也也许是被儿子一番赤诚给打动,总之项昌这番做法,效果出乎意料的好,不仅对项昌在军营中推行的伤兵营清理升级、将领士卒统一饮食、重要军务与众将商讨、实行大秦军功封爵制等倾力支持,自身刚愎自用骄狂自大的脾性,也大为收敛改观。 很快吃完了粗粝的朝食,让军士收拾下去,项昌自然而然走到霸王身后,为他揉捏着肩头,一边父子俩开启了每日的闲聊时光。 为了支持儿子项昌的伤兵营清理升级,也是心伤思念虞姬,霸王将侍女也都送去了伤兵营,从而身旁没有了女子照顾。这一点父子俩倒是一般无二,眼下都变成了光棍一根。项昌就做起了侍女的活计,给老爹按揉一下肩头,伺候一下他这位享受惯了的老牌贵族。 一边漫无目的的随口瞎扯,同时享受着儿子的孝心,项羽这位大楚霸王重瞳微眯,显得很是惬意。 项昌想起昨日丁固闹起的强抢美酒风波,沉吟道:“父王,军中将领,特别那些中层将领,都是出身大楚或者江东贵族世家,一向锦衣玉食,突然间让他们与兵士同甘共苦,同样饮食,心中怨意不小。要不……” 不等他说完,项羽抬手制止了他,跪坐直了身躯,指着儿子的席子让他回去跪坐下后,肃然道: “昌儿,你记住了,你是我大楚的长公子,是所有将领臣僚未来的君主、王上,他们所有人都是你的奴仆。凡是你做出的决定,无论对错,他们都要乖乖听从,没有讲价还价的余地。” “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感觉他们带着家族私军、粮秣、兵械、财货,前来支持咱们,并且不顾生死血战不休,应当照顾到他们利益。哼,前些年覆灭大秦,咱们大楚建立,鼎盛一时,他们哪一个没有获得足够的好处与回报?哪一个家族势力没有成数倍、十数倍的扩张?因此,咱们不欠他们一分一毫。况且,咱们父子都能吃,他们凭什么不能吃?” 在这一刻,项羽这位威震天下的西楚霸王,终于再次展露出他身为上位者霸气凛然的一面。 项昌默然,心下醒悟:对于一头猛虎来说,可以顾忌一下狼豹的意见,但绝对不会在意鹿羊的意见。在过于强大与自大的老爹眼里,无疑麾下全是鹿羊。而刘邦没有这份强大,故而麾下全是狼豹,不得不重视他们的意见。 顿了顿,项羽又语气萧索的道: “对于他们做下的龌龊事,比如韩信、陈平等绝世奇才被他们压制不得冒头,我何尝不知?只是我自觉自身武力足以压服住整个天下,因此也就不与他们计较。像英布,为什么我要封他为王?固然是他立下了显赫的军功,但那军功真值得封王吗?比之同样战功赫赫的龙且、钟离眛,就强上那么多?” “之所以那般做,就在于英布是我麾下将领中唯一贱民出身,一直受贵族将领排挤,到最后两下已经势同水火。要是不将他远远分封出去独自坐拥一地,只会出现一个后果,就是他们两下火拼,最终导致咱们大楚元气大伤。” 项昌面色惊愕,想不到英布封王的背后,还有这么一段隐晦的过往。 第八十章 两下对立 项羽刚要再说什么,身边近臣舍人忽然一路小趋进来通报,九江王英布前来拜见。项昌一凛,本能起身就要外出迎接,却被项羽制止,对军士喝道:“让他进来。” 项昌一惊,感觉老爹有些过了,毕竟英布当前手握数万大军,是接下来对汉作战举足轻重的力量,做好他的安抚至关重要。但见老爹仪态端正,高高跪坐在软席上一动不动,无奈苦笑一声,打算起身侍立老爹身后,却被老爹瞪了一眼,只得乖乖跪坐在软席上不动。 然而接下来一幕的发生,却是让自诩两世为人见多识广的项昌,大受震撼,心头倍感匪夷所思。 营帐入口处光线一暗,一个魁梧的身形显出,堵在那儿。接着就见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的英布,顶着脸颊上被刺的醒目黑字,神色肃穆,一步一步说快不快说慢不慢独身一人走了进来。 此番他并没有披挂那身走到那儿穿到那儿的骚包黄金甲胄,而是换了一身玄黑掺杂金丝的华丽织锦制成的曲裾深衣,脚上一双鹿皮方口齐头翘尖履,进来后先抬头看了高高端坐面无表情的项羽一眼,又扫了端坐侧旁同样一脸冷峻的项昌一眼,竟然不仅丝毫没有受到怠慢的不满,反而对于项氏父子的倨傲似乎理所当然,一丝不苟跪拜下去: “九江王英布,拜见霸王。” “起身吧。此番你能前来,我很是高兴。昌儿当时游说你所说的条件,就是我的意思。此后你想要更大的地盘,更大的封号,可以,就看你接下来的军功表现。” 跪坐旁边的项昌,就那么眼睁睁看着老爹以毋庸置疑的命令口吻,简简单单三两句话,就此将英布这位威震一方的诸侯王给打发掉了,偏偏英布还一脸的感怀振奋,又一丝不苟的跪拜后,方躬身退出营帐而去。 在这一刻,对于老爹这“西楚霸王”名号背后所蕴含的威势,项昌心头有了更清晰深刻的认知。老爹这“西楚霸王”名号,综合起来比祖龙那始皇帝名号自是颇有不如,单仅以武功论的话,也是不弱多少,震慑英布这等原出身他麾下的诸侯王,自是毫无二话。 想到接下来需要与英布商讨如何联合起来对汉营作战,既然老爹已经铺好了路,项昌岂有不借势而为之理?告别了老爹,匆忙追出营帐而来。 闻听九江王英布前来拜见霸王,钟离眛、季布、桓楚、项声、项庄、项冠等一干重将怀揣着看戏的心思,纷纷聚集而来。他们无疑也没有想到英布会出来的这么快,猝不防及,两下撞了个正着。 于是一场好戏上演了。 英布一见钟离眛、季布、桓楚等一干大楚重将,双眼一亮,“呵呵呵”一阵狂笑:“你们这些废物,战场上的窝囊,一个个都还没有死呢?唔,也对,打仗固然狗屁不是,但论说起保命逃命,又有谁能比得过你们?在战场击败你们不费吹灰,但要想击杀你们,啧啧,那怕是神祇下凡恐怕也做不到。” 听英布这般阴损,辱骂堪称剜心刺骨直戳肺腑,钟离眛、季布、桓楚、项声、项冠等一张脸气得青紫,大为狼狈,却无法反驳。 英布面对霸王像是猛兽遇到了天敌,甚是乖顺,但离了霸王,见了钟离昧等诸将,立时原形毕露,张狂跋扈起来。 他双手叉腰,一副再造大楚的功臣、眼前所有人恩人的嘴脸: “如非我英布,你们这些废物眼下安能好端端活着,早全死在乱军之中了吧?说我英布是诸位的救命恩人,不为过吧?你们这些贵族大老爷,最后要让你们原先口中的刑贼来救,心头滋味如何?我要是你们,早羞愧的挖掉自己的双眼,挥刀斩断自己的子孙根,跪地哀泣感恩悔恨了。” 钟离昧等将气恨交集,脸颊筋肉直跳,身躯触电般剧烈哆嗦,双手几乎将剑柄给捏断,双脚却钉子一样钉在原地,不敢上前与之厮斗。 英布虽然气焰嚣张,说的话却没有错,如非项昌长公子说服了他,引一支精骑突袭大汉后军,将刘邦打得抱头鼠窜,眼下大楚就怕真已败亡了。 英布说一句话,护卫他前来的百名全身铁甲的亲军骑兵,就气焰嚣张应和的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怪叫! 项昌自营帐中走出,远远看到了这一幕,脸色沉了下去。 想到刚才老爹所言大楚贵族将领与贱民将领的对立,以及封英布为王的缘由,再看到英布心怀怨怒不留余地的羞辱钟离眛等将,情知双方真个是积怨已久已深。 他忽然又想起前世史料记载,在大楚覆灭后,大将军钟离眛逃走,偷偷跑去了韩信的封国求韩信庇护,却没有投靠同出于大楚阵营、明显应该关系更紧密的英布,显然也证明了这一点。 “接下来军队中军职升迁,只看军功,不看出身,要彻底淡化贵族与平民身份的差异,大楚未来方能有望。”这一刻,项昌心下更坚定了要在大楚军中推行大秦军功封爵制。 他听了老爹的话,对于英布作为平民出身将领,与钟离昧等贵族将领闹得势同水火,相互斗得死去活来,就认定这两方没有一个好东西,而今一看,果不其然! 见英布肆无忌惮,不依不饶,一副不将钟离昧、季布、桓楚等诸将羞辱到自裁而不罢休的样子,项昌笼着手,缓步走上前去。 钟离昧、季布、桓楚等可是大楚当前硕果仅存的寥寥名将了,那怕不提多年并肩征战的情分,仅仅看在对老爹忠心耿耿的份上,项昌就不能坐视他们受辱而不顾。 “九江王好大的威风啊!” 一见项昌自后方走来,站立一旁的项庄立即带领一干护卫骑兵,自然而然站立到了他的身后。 听身后传来的这句饱含轻蔑与不屑意味儿的话语,英布像是遭到了撩拨的猛虎,面容一股霸道凶戾气息散发,猝然回头。 第八十一章 不依不饶 见开口的是项昌,英布对他无疑颇有几分忌惮,收敛戾容: “是项昌长公子啊。呵呵,霸王什么都好,就是没有识人之明。看看这些货色,无能又废物,偏偏还自我感觉良好,一个个自大的不得了。我这是帮他们彻底认清自己,毕竟眼下战情紧急,他们继续这般自我感觉不凡下去,自己身死族灭也就罢了,就怕还要带累整个大楚军跟着倒霉。” “唷,是吗?听九江王的话头,父王重用的这些将领这么不堪,那九江王这是立下了什么绝世大功了?快、快,赶紧说来让大家伙都听听啊!是五千骑军将汉军六万后军给横扫覆灭,将刘邦老儿砍下了脑袋?还是面对齐王韩信,昂然不惧,阵而战之又大破?” 项昌脸色振奋,双手用力鼓着掌,双眼巴巴看着英布,充满了期待。 英布脸上的张狂消失了,一抹儿怒意涌了上来。 他那里听不出,项昌分明是在阴阳他,五千骑军偷袭汉军后军,而且还是在项昌火牛阵将刘邦吓跑的前提下,居然还打成了一坨屎,不仅没有斩杀掉刘邦这个心腹大患,后军诸多将领也一个没有擒获,跑了个一干二净。 至于说他对阵韩信,自然是嘲讽他用兵比之韩信差之远矣,对韩信畏惧如虎,连与韩信对阵的心气都没有。 英布此番返回楚军大营,是带着趾高气扬衣锦还乡心态来的,将自己完全当成了大楚的救星,虽然面对霸王低眉顺眼不敢放肆,对于霸王外的其余人,可丝毫不放在眼里。 哪知道嚣张不过三秒,还不等他将多年的积怨好好释放一番,就被项昌给当众骑脸,奚落外加嘲弄,丝毫不给他这个大楚恩人留颜面。 英布心头大恼,又想起这小子游说他时阴谋连串诡计成套,生生逼着他背叛刘邦重新投靠大楚,当时宛如钻了炕洞的王八般憋闷又窝火的心情,不由更加愤懑,冷冷道:“听项昌长公子的话语,这是对我英布的军略颇有微词?看来项昌长公子是自觉用兵比我英布还要强喽?” 新仇旧恨,英布这位九江王也阴阳起项昌来,言下之意自然是喷项昌不过是嘴炮王者。 “哈哈哈,率五千骑军,也不用偷袭,就是堂堂正正的对阵,一举击溃率领六万大军的你,也就是易如反掌吧!”项昌张口就来,一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豪迈。 听闻项昌此言,钟离昧、季布、桓楚等诸将大惊!英布原先在大楚军中可是有“小项王”的称谓,项羽兵法战阵唯他得了精髓,给他六万大军在手,即使霸王与韩信也不敢说率五千骑军能够战而胜之! 英布也都被项昌大话给气笑了,连连点头:“你嗓门大,你说的对!”一副将项昌当作无知妄语的小儿看待了。 项昌却是不依不饶起来:“九江王不信?好办!我这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专治各种不不服。这是你带来的百骑护卫骑兵吧?这么着,你率领这百名护卫骑兵,我率领十名骑兵,咱们去了矛刃,仅用矛杆,再用厚牛皮蒙面,去操练场上对战一番,看我能否一举将你击败,如何?” 英布两道刷漆般的粗眉直抖,阴声道: “这可是你说的!也不用你率领十名骑兵,咱们谁也不占谁的便宜!今日我就替霸王好好教训教训你,以免此后战场上太过自大,铸成大错。” 两人越说越上劲儿,到此自然谁也再无退缩之理,齐齐翻身上马,在各自护卫骑兵簇拥下向城东操演场疾驰而去。 钟离昧等将领一时间骇然失色! 他们那里想到项昌长公子初生牛犊不怕虎,要与英布进行对战,这却不是自取其辱? 英布用兵之强,堪称当世顶尖存在,为何刚才他那等言辞羞辱,钟离眛等诸将愤怒万分却不敢反唇相讥,就是在于都自知比之他是真个大为不如的。 而他们都不是英布敌手,项昌就任后将军这才几日,又如何能够胜过他?项昌固然有突袭汉军大败孔熙的辉煌战绩,但那实说起来不过是占了夜晚偷袭的便宜,又针对人之常理思维而设下诡计,并非说他军略真出色到能战胜孔熙了。 当然,战败了仅仅丢些脸面倒也罢了,关键就怕影响到后面两军联合破汉!赢了这一场,以英布骄横自大的为人,还不更加嚣张傲慢,对霸王的军令就怕也敢阴奉阳违自行其是了,如此两军联合破汉却不是平添变数? 钟离昧跨上战马,紧赶慢赶追上去,一把扯住项昌衣袍,低声厉容道:“后将军,你心头气恼,为我等出气,我们心下感激不尽。但英布用兵凌厉霸道,侵略如火,万难招架抵挡,即使霸王也不敢言必胜,还请三思,千万不可意气用事啊。” 项昌回头看了钟离昧焦虑担忧的面容,轻声一笑:“大将军还请对我多几分信心!没有十足把握,我岂敢拿我大楚未来、拿破汉大局开玩笑?” 钟离昧闻言一怔,项昌已然挣脱他的手,策马而去。 钟离眛一脸迷惑。虽然自突围夜开始项昌行事每每出人意表,给了他诸多惊喜,但眼下那怕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项昌有丝毫取胜的可能。 钟离眛终究放心不下,忧心忡忡策马紧随其后,打算到了操演场后相机行事。 季布催马飞快赶上了项庄,与之并骑而行,皱眉恼火道:“长公子胡闹,你不劝阻也就罢了,怎么也跟着胡闹?万一败了,后果是何等严重,你可想过?” 项庄横了他一眼,闷声道:“闪开,不要妨碍我夺取大破英布的光辉名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有这工夫,你还是多为英布去担心去吧!” 季布听他说的离谱,简直将大败英布当作俯身可捡拾的功劳,脸都气白了,愤愤一拂袖,不再多劝。 项声没有跟随赶去操练场,知道制止这场闹剧的只有一个人能做到,当下折身匆匆进了霸王营帐。 听了项声语调急切的陈说,霸王也是脸色陡变,“腾”站起身来,就要出营帐赶去制止。然而走不出几步,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陡然松弛了下来,回身安然跪坐软席上,神色淡然的对项声摆手道:“无须多虑,英布此番就怕真要自取其辱了。” 项声愕然,那怕在霸王多年积威之下,让他对于霸王的话出于本能服从相信,但眼下太过离奇,也禁不住半信半疑。 第八十二章 大败亏输 抵达操演场,钟离昧策骑冲到项昌身前:“后将军,我加入你的队列,谅英布也说不出什么。” “算我一个!” “我看英布不顺眼很久了!” 季布、桓楚等将领在这一刻忘却了项昌始作俑要在楚军中推行大秦军功封爵制,动了他们这些贵族将领的根本利益,空前团结,纷纷对项昌道。 他们打定主意,双方对阵,由他们来抵住英布,项昌则率军在外围清剿英布护卫骑兵,如此至少能保有一半获胜机会。 不错,那怕他们这些大楚核心高级战将一齐上,并且百骑对百骑,英布能够挪腾施展军阵的余地很小,却依旧不敢言必胜。 英布脱下了身上锦袍,换上了一身铁甲,喝令麾下百骑去掉随身兵刃与弓箭,换上去掉了矛头的矛杆,装束停当后,见钟离昧、季布、桓楚围在项昌身旁急切说着什么,心下了然,“哈哈”大笑:“不用商议了,你们全都一起上,今天我英布就将你们给一并收拾了!” 项昌一边将身上轻便的皮甲换成铁制甲胄,对于钟离昧等的话语置若罔闻,转头对项庄道:“你也留下!”话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意味儿。 项庄一愕,不满瞪了钟离昧等一眼,退到了一旁,招手让另外一名护卫骑兵接替自己。 见钟离昧、季布、桓楚,甚至连带项庄,一脸不甘退却一旁,英布眉毛一挑,一时间对项昌胆色倒是真有几分刮目相看了。 一挺木棍,他上下审视项昌,冷喝道:“如果你此时认输,向我道歉,此事就算作罢!” 到了眼下这一步,英布自知项昌绝无退缩的道理,之所以这么说,自然是为了再次假惺惺表态,事后便于堵霸王的嘴。 他暗暗揣摩,这般几次三番警告过项昌,事后霸王那怕恼火,也无话可说,并且为了对抗汉军,就怕对自己还要大加安抚!而自己论说起来也算是项昌叔叔辈,长辈教训无礼的子侄,不是理所应当吗? 对面骑在大黑马上的项昌理也懒得理他,将厚牛皮覆盖脸上,向着身后百名同样装束完整的护卫骑兵一声招呼,挥舞长棍,悍然冲了过来。 一骂成名的黑施、憨愣子项喜、高冷小郎君田兼,以及宁溪、卫乐、韩虎等诸将,簇拥项昌身侧,紧紧跟随! 英布心头陡然一松,他还真怕项昌事到临头再痿了,见项昌不知死活真个敢与自己这位百战名将对阵,又不免大为光火。 双眼遮掩不住流露出狠辣之色,英布也懒得玩什么主力迎敌两翼包抄,或者分军数股接连冲击等的花活儿,一马当先,双眼死死盯着项昌,正面径直对冲过去。 两支骑军虽然人数不多,却是蹄声沉闷如鼓,声声踏在围观众人的心尖上,声势更雄壮如潮,散发出无坚不摧粉碎身前一切存在的狂暴气势! 英布打定主意,要在第一个回合就将项昌斩于马下,将项昌百骑一举冲垮。他对于自己这队护卫骑兵战力无比清楚,项昌身后的护卫骑兵绝对不堪一冲,保证分分钟让他们怀疑为什么要出现在此地,招惹自己这支虎狼之旅! 不错,英布心头的骄傲,不允许他击败项昌这个战场的雏鸟还要动用第二波冲击,胜,就要胜得干脆利索,漂漂亮亮! 心头恼怒,将注意力全放在了项昌身上,他浑然没有注意到项昌及身后百骑的战马两侧肚腹位置,多了两个铁制的怪模怪样的半圆形小玩意儿,百名骑兵双脚悄无声的踩在了里面。 “英布!此战过后,接下来我要与你对战一场!”在钟离昧愤怒咆哮声中,英布带领的一百骑兵与项昌带领的一百骑兵,挟裹真身后腾起的滚滚土龙,轰然撞击在了一起! 操演场瞬间尘土飞扬,狂风飞卷,就听剧烈的木棍敲击声,骑兵的惨叫声、谩骂声、叫嚣声,战马的嘶鸣声、轰然倒地声,接连密集响起,不绝于耳! 钟离昧等围观的众人,包括项庄在内,都露出紧张神色,那怕操演场尘土飞扬,看不甚清,依旧用力睁大双眼看去。 英布一马当先,冲在最前,紧盯着对他冲来的项昌,——项昌挥舞的木棍在他眼里无疑儿戏,两马即将相接时,他木棍灵蛇般探出去,轻轻一抖、一挑,一股巨大暗劲透棍崩去,“啪”的一声响,就此将项昌砸来的木棍给一举震的跳飞起来,旋即在双马交错时,犹有余力的木棍回扫,“嘭”的一声闷响正中项昌后背! 这还不完,“砰”“砰”“砰”“砰”又是四棍如滚石飞雷般接连抽击出去,准确命中了紧紧护卫项昌身后的黑施、项喜等四名骑兵的肩头、胸口、头颅等部位! 一个错马的短暂功夫,将包括项昌在内的五名看上去最凶悍的骑兵给全部命中,英布心头得意,轻轻一拨前冲的战马,像是在冰面上滑行一样顺溜,轻盈绕了一个最小幅度的半圆,就此调转马头,停在当场,静静等待麾下骑兵聚拢过来。 甚至在经过钟离昧等众将身前,他还有闲暇挥舞长棍抖了个花,示威之意简直不能再明显了。 只是钟离昧等诸将明显没有一人注意到他的花活儿,全嘴巴微张,脸色讶然,看着英布身后的战场愣怔呆住! 英布心头大快,知晓这些家伙是被自己干脆利落的漂亮冲杀给震慑住了! 在他看来,这一个冲锋下来,项昌身后一百骑兵能够还坐在马上的,绝对不会超过二十个!其中被他敲中的包括项昌在内的五人,这时更全跌落下马,徒劳挣扎却爬不起身。 出于对项昌的恼恨,刚才那一棍他可没有留手,那怕项昌身上穿着铁甲,也保证够他好受的。 然而接下来,英布脸上的嚣张快意,慢慢凝固了,眼神中的张狂肆意也变成了难以置信! 就见他的身后,飞马聚拢而来的骑兵居然稀稀拉拉不足二十,其余八十余名在前方战场上躺了一地,伸胳膊蹬腿无助的翻滚哀嚎着。一匹匹倒地的战马不住悲嘶着,更多的则是空着马背四下乱跑。 场面一塌糊涂。 至于项昌身后,足足有七十多名骑兵依旧完好无损骑在马上,保持着严整队列,横着白矛杆,煞气腾腾看着英布及身后可怜巴巴的那不足二十骑。 “我这是在哪儿?怎么会这样?这、这不可能!不可能!” 英布整个人像是坠入了陷坑的猛虎,心头发出一声声无声的咆哮,特别看到被他击中的项昌等四人无一坠马,尽皆安然无恙骑在马上,一时间手中的木棍几乎被他折断。 第八十三章 惊疑不定 项昌遮蔽在牛皮面甲后的面容惨白的吓人,用力死死闭着嘴巴,拼命吞咽着喉咙涌上的鲜血。 英布的这一棍力道真个骇人,那怕有铁甲护身,依旧将他敲的几乎闭气昏厥过去。 勉强缓过了半口气,他抬头吼叫道:“九江王,接下来用不用再来一轮?” 直到这时,在操演场四周围观的钟离眛等将领的护卫,突然爆发出一阵哗然,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 “这怎么可能!” “嘶,谁能告诉我,这一切是真的吗?” “九江王这是故意放水不成?看着也不像啊!” …… 面对英布这阴沟里翻船的行径,钟离昧、季布、桓楚等将领一脸匪夷所思,相互对望一眼,齐齐看出对方眼神中的惊异!他们自然不会低能的认为,是英布的精骑昨夜狂欢亏了腰子故而招致大败,既然不是九江军变弱,那结果就只剩一个,就是项昌后将军的这支护卫骑兵强的可怕!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项昌的这支骑兵不过是他任职后将军后,自周殷军挑选出的,并非来自霸王亲军。对于周殷军的战力,他们可是太清楚了,即使神祇下凡,也不可能让他们这般快脱胎换骨,战力暴增。 斜睨着钟离眛等一张张意外又惊喜的老脸,项庄冷嗤一声,以四十五度角将下巴斜翘向了半空。 英布明白项昌这是在给他留面子,如果毫不停息策骑进行第二轮冲击,眼下他这名堂堂九江王就怕要沦落到被数十骑围攻,宛如被痛打落水狗的凄惨境地了! 特别那三名挨了他一棍的骑兵,一个个毫不掩饰流露出对他裸赤赤的仇恨,跃跃欲试,一副围上来狠狠也敲他一顿的凶狠架势! 知道自己刚才下手有多黑的英布,禁不住心头一阵发虚。 而他没有回头,自身后硕果残存的十几名骑兵气息中,就敏锐感应到他们心头的惧意。 以往只有他们在战场上大败敌军,将敌军杀得鬼哭狼嚎,堪称摧枯拉朽,毫无抵抗之力,而今形势逆转,变成他们——威名赫赫的九江精骑,被人爆锤的不堪一击,残余的这十几骑兵可以说斗志被完全摧毁,已失却了继续战斗下去的勇气。 英布缓缓摘下了头盔,带有几分恨恨之意,用力投掷在了地上。 一直全神贯注盯着他的项昌身后的一干骑兵,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用力挥舞兵刃,发出一阵欢呼。 英布催马走到战场上,跳下马,快步走到一名项昌队列落马的骑兵战马前,手捧战马身侧肚腹位置悬挂的那半圆形的铁制怪异物件,面色凝重仔细端详着。 大将军钟离昧几乎与他同步来到战场,做出同样动作。 两人回忆刚才两军对冲的细节,同时敏锐看出,项昌麾下骑兵之所以战力暴增,就在于战马上多配备了此物! “此乃马镫!有了此物,骑兵在马上就彻底解放出了双手,战力至少暴增一倍!此外端坐马上,也等于有了根,不会再像以往那样轻易就被自马背上给击落下去。” 项昌跃下马,走到英布跟前,笑吟吟的体贴为他解释道。 项昌等四人挨了英布一棍,之所以还能够坐稳马背,就是凭借马镫之功,双脚有了借力之处,将受到的敲击力道转嫁了一部分给胯下坐骑。 不得不说,古代战争的确很少有像马镫这样的发明,无比简单,却又具有无比重大的历史意义。有了马镫,战马变得更加容易操控,骑兵与战马真正意义上合为了一体,战马的威力被彻底释放了出来,从而骑兵的杀伤力、攻击力都随之暴增。 在历史上马镫的发明要到东汉时期,项昌的出现却是将之提前到了眼下的秦末。 英布双眼灼灼发亮起来。马镫这等简单又实用的战马配备,对于他这等顶尖战将来说就是一层窗户纸,一旦捅破,立时心头雪亮,同时对于战场上此物能够发挥出的恐怖威能,也是瞬间有所评估,情知项昌所言的确没有夸大。 “此物、此物是谁……”英布捧着那制作粗糙的马镫,以看绝世女子都没有过的痴迷眼神,不住翻来覆去端详着,口中迟疑询问道。 “此物,九江王还看得过眼?”情知英布完全看出了此物的价值,项昌语气带了一丝冷厉:“要是当日我父王两万骑军全部装备上此物,九江王认为他们能不能摧枯拉朽般一举突破韩信指挥的汉军重围,虎狼虐羊般突袭到你九江军中,将你九江军一举摧毁,将你这位九江王给阵斩当场?” 英布身躯猛然一颤,猝然抬起头来,看向项昌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头魔鬼,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惊骇。 “眼下,九江王对我当日所言,可还有怀疑吗?” 那怕眼下是深秋时节,天气清寒,站立一旁的项庄,无比清晰看到九江王英布额头瞬间一层细密汗水渗了出来。 项昌话语没有半分虚言,大楚骑兵原本就骑术精湛,操控战马天下无双,一旦配备上马镫,实打实的如虎添翼,战力倍增,打穿汉军重围,一举击溃九江军,谈不上轻而易举,绝对也是毋庸置疑。 英布缓缓站直了身躯,面色变幻不定,嘴巴张了几张,最终又什么话没有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不是要说,当日为什么不用,挫一挫韩信气焰,狠狠给汉军一个教训?”项昌“咯咯”一笑,“这等大杀器威力固然是大,但对于韩信那等天才名将来说,却只能用一次,因此自然要用在最重要、最关键的时候了!刘邦与韩信集合六十大军围困我大楚,差点我大楚就土崩瓦解灰飞烟灭,这等洞穿九霄而难消的恨意,仅仅不痛不痒的败他一场又怎能够呢?不将之彻底打伤打痛,打得大败亏输,一想起来就浑身觳觫,却不是白白不负了这大杀器的威能?” 看着项昌眼神中无尽的疯狂与狞色,英布这位百战名将居然心头莫名一寒。 原本对于老爹派遣龙且灭了英布满门妻小,项昌还颇感歉疚,但今日自老爹口中得知了英布被封王的真相,并且他妻小被灭也是他反叛之后老爹的报复,加上他的妻小还是同样忘恩负义背叛老爹的吴芮的女儿及所生的孩子,项昌不仅歉疚一扫而光,反而一股怒气勃发! 而今回头来看,老爹对英布说句恩重如山是一点儿不过,但这厮呢,居然说背叛就背叛,毫无感恩。 好,既然是畏威而不畏德的无耻功利之徒,那却是容易了,狠狠将之震慑,继续捏着他的脖颈让他乖乖按照自己意图行事就是。 “九江王,像马镫这等大杀器,我大楚毫无隐藏展示给你,对你称得上是信任吧?” 英布点头,就要开口道谢,项昌陡然粗暴打断他,当着周围聚拢过来的众将的面,肆意嘲弄道:“行了,感恩的屁话就不用说了,咱们谁都知道,你的感恩所蕴含的真情量,还不如娼妇哄骗嫖客的鬼话!霸王之所以敢将马镫给你,呵呵,你说,除了这马镫,我楚军还有没有别的大杀器了?” 面对项昌这般毫不客气的羞辱话语,英布狼狈不堪,却愣是不敢发怒,刚才针对钟离昧诸将的张狂跋扈消散的无影无踪,迟疑道:“还、还有?” 项昌仰头发出一阵大笑,上前轻轻拍打了几下英布的肩头,低声对他笑眯眯道:“你猜!” 英布原本自然不认为大楚还有马镫之外的大杀器存在,但闻听项昌这话,倒是拿不准了,一脸惊疑不定。 “我有别的军务需要处理,就失陪了。将九江王受伤的麾下送去伤病营医治。护军都尉,接下来九江王就交由你接待了。” 吩咐完毕,项昌与一百护卫骑兵将坐骑两侧的马镫给卸下来,让军械锻造营收回去,继续严密看守。眼下这件大杀器还属于高度机密,大楚阵营中知晓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看到这一幕,无论钟离昧等大楚一干核心将领,还是英布这位九江王,都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在项庄这位护军都尉的监视下,对各自的护卫骑兵声色俱厉下达了禁口令。 第八十四章 丰功伟绩 项昌带着护卫骑兵出了垓下城,飞快回到了后军,径直来到位于西北方的后军操练场上。 宽阔平整的操练场四周,站满了身躯精壮操弓持矛的披甲猛卒,列队齐整,蓄势待发,杀气蒸腾,让人心头发寒。 演武场内,拥拥簇簇抱头蹲了千余名俘虏,一个个都穿着单衣,蓬头垢面,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根据项昌要求,连日不给饮食,因此所有俘虏都是垂头丧气,虚弱无力。 早就在操演场等待的周殷,接着项昌,引着他上了正前方的点将台,一脸无奈的道:“不要被他们可怜的样子迷惑,这就是一群喂不熟的狼,真要招降他们,只会遭到反噬!” 项昌微微一笑:“那是没有用对方式方法,对于这些迷途的羔羊,要用爱来感召。” 不知为何,看着项昌这无比熟悉、透露着阴森的笑容,周殷莫名感觉头皮一麻,疏忽想起了他以往的“丰功伟绩”,本能就感觉他口中的爱恐怕不是什么好爱。 项昌自身后田兼手中接过了一个牛皮大喇叭,神情高亢,语调深情,对着台下一干俘虏就喊上了: “俘虏们,迷途的羔羊们,今日你们有福了!我以大楚后将军、楚霸王长公子的名义,在此招降你们,只要你们投降楚军,大家一起做兄弟,那你们以往的罪责,既往不咎,一笔勾销。此后要是在战场上奋力杀敌,立下功勋,那还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在等着你们!” 蹲在操演场上的所有俘虏,闻言低垂的头都慢慢抬了起来,用木呆呆的虚弱无力的眼神迟疑看了过来。 迫不得已投降成为了俘虏,对于自身的命运,他们很多都已经有所预判,即使不被坑杀,也是被贬做奴仆、苦力,天天被奴役的生不如死。至于被招降充入军队成为兵士,这等好事,不知多久没有听过了。 “哈哈,怎么,不相信?”项昌向着台下招了招手,一直早就在等待着的黑施,兴冲冲的带着几名身躯健硕一脸木讷的兵士上了点将台。 “来,这位弟兄,你将自己的名字、来自那里、前番大战立下了什么功勋、获得了什么赏赐,大声告诉大家!”项昌随手拉过一名兵士,用大喇叭大声喊着,“嘿,你这害什么臊,怎么还脸红了!有了快感你就喊嘛!这是多么荣耀的事儿,大声喊!将心里话都喊出来!” 在项昌的催促与鼓动下,那名明显老实巴交农夫出身、没有见过什么大场面的三旬左右青年兵士,一张脸憋的通红,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大喇叭大吼道: “我叫范季……大楚陈县人……在那夜里偷袭汉军的大战,砍下了五名汉兵脑袋……获赏了我五两金,一卷布匹……在县里还有五百亩地,打败汉军后,回去就给……” 这范季越喊越流畅,想到自己获得的丰厚赏赐,心头的美滋滋最后不由溢出到了脸上,自怀里掏出了一块金子、一卷帛书,挥动手臂用力对着下面的俘虏摇晃着。 “好汉子!好汉子!这不喊得很好嘛!”项昌用力拍着兵士范季的肩头,连连夸赞,然后又拉出了第二名兵士,将大喇叭塞到了他的嘴巴前。 有了前车之鉴,第二名兵士上路多了,自怀里也掏出了一块金子、一卷帛书,兴奋的满脸红光,相比于范季显得更爱演,扯着脖颈对下面俘虏喊道: “我叫庄猪儿,是黄城人,那次也砍杀了五个汉军软蛋儿!大王亲自给我发布的赏赐,狠狠夸了我,还提拔我做了百将。喏,这是奖励我的金子,这是我的五百亩地的凭据。哈哈哈,我得意的笑、得意的笑,就问你们眼馋不眼馋?” 第一名兵士范季一听,一把夺回了那牛皮大喇叭,高声补充了一句道:“我的赏赐也是大王亲自发放的。还有,我也是百将了。” “轮到我了、轮到我了。”到了第三名兵士,都不用项昌再示意,带着几分急不可待的凑过来,接过大喇叭,唾沫横飞陈说起自己的战功与获得赏赐,却也是一名斩首五名的猛士。 这些越说越来劲儿的兵士,全都是在夜袭汉军孔熙军时,奋勇杀敌立功卓著的普通大楚后军士卒。 身为大楚后将军的项昌,对于自己军营的事情却是做的了主。突袭孔熙军大获全胜后,在最短时间内,先将战死的军官、兵士给予了抚恤,然后让周殷将那一夜立功的将领、军官、兵士名单给梳理了出来,依照大楚军功封赏制,毫不拖延,立即进行封赏。 他将后军中所有五百主以上的军官、中高层将领全部集合起来进行观礼,当着他们的面,请了老爹来,由他在一旁进行唱名,将立功的将领、军官、兵士一批批依次请上台,由站立点将台上的老爹一一亲自晋升军职,颁发赏赐。 仪式举行的可谓隆重至极。 每当老爹颁发完一轮赏赐,旁边气氛组就立时号角吹响,战鼓擂响,从伤病营借调来的姬女抛洒一捧捧细碎的彩绸碎屑,现场气氛是要热烈有多热烈。 这些立功的将领、军官、兵士,以往那里经受过这个?况且升官又发财不说,还受到霸王亲自封赏,与心目中的战神面对面,这等荣耀,以往做梦也不敢想,一个个激动的几乎要飞起,对霸王的忠诚度自然也飙升到了一个新高度。 至于台下观看的后军其余将领、军官,也是热血沸腾又羡慕有加,有些甚至嫉妒的肠子都打叠了。 这大楚军功封赏制,没错,就是项昌根据大秦军功封爵制,按照淡化爵位、着重赏赐与军职晋升的原则,改动而成。 大体上而言,普通兵士斩得敌人一颗首级,可以获得相应的金帛赏赐。斩杀三颗以上,除了相应的金帛,加上了田宅赏赐,还可以晋升一级军职。斩杀五颗以上,除了相对应的金帛、田宅,还将晋升三级军职。 而与大秦军功封爵制最大的不同,是项昌特意加上了对战死兵士的抚恤,一律给予三百亩地。 此外对于军队的赏赐,攻城围邑时如能斩杀敌人八千以上,野战时如能斩杀敌人二千以上,就是全功。立全功的部队,对全军进行相应赏赐。 当然,为了避免将领或军官贪功冒进,不恤士卒,对于兵士的战损也进行了规定。一伍中要是有人战死,包括伍长在内的其余四人获罪。此外什、屯、百一路往上,以此类推。至于中层、高层军官与将领,麾下部队兵士战损过重,也要相应受罚。至于将功折罪的唯一方法,就是杀敌。一人战死,须杀敌一人;二人战死,须杀敌二人。所以兵士得到“斩一首”的奖赏,是在斩杀敌人的数量中,扣除了己方死亡人数后方获得。 第八十五章 急不可待 那番隆重的立功将士表彰受赏仪式举行完毕后,标志着大楚军功封赏制正式开始推行。 不得不说,那番仪式通过立功的将领、军官、兵士之口,通过观礼的将领、军官之口,在后军中风卷蒲公英般飞速传播开来,垓下城内的大楚军也在最短时间得知了消息,甚至不久后英布军也听到了风声。 那些贵族出身的将领自然知道以往的好日子到头了,以后要想晋升,就要拿出相应的实打实的军功来了,并且要是再屡屡战败,可不会像以往那般你好我好大家好,继续担任军职不变,是要受罚降职,严重的甚至斩首,一时间不免心头生出了深深的危机感。 至于那些中层将领、底层兵士,特别是颇有军事才干、野心勃勃之徒,一个个摩拳擦掌,暗暗憋着劲儿,打算在下场大战大显神通,惊艳所有人,也在那隆重的无以复加的表彰仪式上好好出出风头,享受一番心目中战神亲自颁奖的荣耀。这可是足够吹一辈子的。 那些没有相应才干,最为普通的兵士,想法无疑就更加简单实惠,完全冲着土地去了,就想着多砍几个汉军人头,回家美滋滋耕种,老婆孩子热炕头。而三百亩土地的战死抚恤,让老娘与妻儿不至于没了依靠,等于解除了后顾之忧,自然值得放开手脚为自己未来人生拼一把了。 搏一搏,平民变富农,还是很有可能的。 当下满天下人口不到两千万,即使每人分五百亩也是绝对种不过来。当然,土地以往都是高度集中在官府、权贵、豪强、富商手中,他们这些平民手中并没有多少。故而五百亩土地对他们的诱惑,可比那赏金、布匹大的多的多。 项昌是打定主意不做守财奴,此番封赏下来,将前番夜袭后军的斩获几乎倾倒出去了大半。幸而当下军队不用支付薪酬,只要管饭就行,否则根本难以为继。让他感到讶异的是,兵士们对土地表现出的热情,大大超过金帛的赏赐。这让他暗暗估摸着此后的封赏,是不是可以适当提高土地亩数,减少金帛奖赏,毕竟留存金帛对于整个大楚长远来说,用处更大。 只是让他有些心头发虚的是,赏赐的这些土地,可是要等大楚真正战胜了大汉才能够兑付。要是大楚像历史上那样被大汉给打垮,这些赏赐也就成了空头支票,大汉刘邦自然是不会认。 然而看着将领、军官、兵士,从上到下一个个都龇牙咧嘴很是满意,他也就明智的闭上口,佯装没有想到这一层。 不得不说,这一场隆重的表彰,对于整个大楚军,特别对于项昌麾下的后军,效果极佳。整个军队的士气空前高涨,军心空前凝聚,战力也是空前飙升。连年征战导致原本普遍厌战的兵士,陡然对战争诡异的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这一点也是项昌始料未及的。 大楚军中,垓下城前霸王带领两万骑军大战汉军前,亲口所承诺的赏赐,战后也全部落实下发。至于大楚军功封赏制,由于再没有战事,大楚军暂时还没有实行,却是让后军占了先手。 闻听着点将台上这些兵士一个个夸耀着自己的战功与获得的丰厚赏赐,操演场蹲着的俘虏睁大眼,流露出渴望的神色。 项昌见火候差不多,接过大喇叭,笑吟吟吼道: “这些弟兄就是大楚军队实行的军功封赏制的受益者!大楚军功封赏制,公平公正公开,不看出身,不看家世,不看过往,一切以军功说话!砍敌多,封赏高,主打一个多劳多得!不存在隐形天花板!” “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如果想娇妻美姬田亩连片牛羊成群,如果想给子孙后代留下一份丰厚家业,如果想改变自身命运成为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那还有什么说的?加入大楚军!” “加入大楚军,从此一家人!有敌一起砍,有福一起享!下一个英布、彭越,说不定就是你!成为大楚兵士,走人生逆袭捷径,你值得拥有!我以大楚后将军、霸王长公子的身份起誓,刚才所言句句属实!现在再问一句,你们有没有要加入的?” 在项昌那张一张一合极具诱惑力的大嘴的大力鼓动下,加上听闻他的身份,以前可没有这等级别的将领与他们这些底层兵士说过话,蹲在地上死气沉沉的俘虏眼神中慢慢流露出贪婪、狂热,纷纷站起身来,高高举手臂大声叫嚷起来: “我加入!我加入!” “我要成为大楚兵。” “算我一个!成为贵族老爷不重要,关键是我喜欢与弟兄一起并肩杀敌!” “还有我们这一堆,都加入!” …… 操演场千余汉军俘虏无一例外,一起响应,都叫着嚎着要加入大楚军,大家一起做亲亲兄弟! 看着这乱哄哄的一幕,黑施有些摸不着头脑,低声对周殷道:“都尉,后将军这是在搞什么咧?招纳降军用的着这么复杂,直接编入军中不就行了?还问他们意见?不同意全部埋了,保证一个比一个积极!一群俘虏,给他们脸了不是?” 周殷无疑心头也漾溢着一团浆糊,却不妨碍他面无表情负手站立当场,一副高深莫测一切了然于胸的模样,冷冷道:“看下去!” 就见项昌面色欣然,用兴冲冲的语气大吼:“好!都加入?没有要退出的?要是不想加入,眼下还来得及,自己出队列走到东北角继续蹲着就行。” 项昌等了一会儿,见所有降卒没有一个走出去,全站立原地不动,眼巴巴的看着他。 这些降卒都不是傻子,俘虏的下场不是坑杀就是为奴,怎么选,自然一个个心里都明镜似的! “好!我宣布,自现在起,你们所有人,都是我大楚的军士了!以后大家就是兄弟了!”随着项昌透过大喇叭又一声吼叫,点将台旁边忽然战鼓擂响,号角吹响,烘托起了气氛,一时间搞得颇为热烈! “既然我们是大楚兵士了,是不是可以给我们饮食了?”鼓号高奏告一段落后,点将台下,就有降卒急不可待的问道。 “当然!米饭、肉羹好东西都有,已经准备好了,保证让弟兄们吃饱吃好!”项昌向着操演场西侧一指,就见操演场西侧一字排开几十个半人高的大釡,下面架起柴火,煮着沸水,这时听到项昌示意,立即将一袋子一袋子白花花的糙米、金灿灿的小米、黄澄澄的豆子,倒进了釡中煮起来。 看着这一幕,特别嗅到粮食散发出的那浓郁的香味儿,已经好几天没有进食的降卒们就觉喉咙内不住有一张小手在向外伸,双眼瞬间红了,透露出野兽般饥渴的神色。 “知道大家都饿了!咱们接下来还有一个小程序需要履行一下!进行完这个小程序,大家马上就可以干饭了!”项昌双手虚虚一按,让所有降卒再次蹲好,在一干降卒迫不及待的眼神中,对着台前最近的一簇降卒一指,“你们这一堆刚才是说全部加入吗?来、来,都上台来,从你们开始。” 点将台周围,一队甲胄鲜明、执矛跨剑的猛士立即过来,粗暴的将那十几名降卒押上了点将台。 这时又有一队甲胄鲜明的兵士,自点将台后转了出来,将几十名背捆双手的俘虏也押到了台上。 一见这些俘虏,台下的千余降卒一阵哗然! 这些俘虏赫然是他们中原先的军官、将领! “怪不得明明有军官、将领被俘虏,却一个也不见,原来都剔除出去了。”降卒们暗暗嘀咕着,看着这些被赶上台的军官与将领,忽然心头一股不好的预感滋生出来。 项昌那夜大胜孔熙军所俘虏的一万几千名降卒,其中军官足有千余,校尉、郎中骑、骑司马级别的中层将领也有数百,可惜高层将领都逃窜的快,一个也无。 “小程序很简单!来,只要对着他砍上一刀,你就可以过去干饭了!”项昌拍着最前面降卒的肩头,一张笑眯眯的脸,在话语一出口,瞬间在那兵士眼中变成了魔鬼模样。 台下的降卒心头不安变为了现实,陡然发出一阵哗然与躁动! 就知道大楚的饭没有那么好吃,就知道这兄弟不是那么好做! 第八十六章 砍上一刀(求首订) 旁边项昌的一名护卫将一柄菜刀递给了那名降卒。 “我是大汉军郎中骑左成!项昌狗贼,你不得好死!眼下你所作所为,我大汉一定会十倍、百倍奉还!弟兄们,不要上这个狗贼的当,大楚已经马上就要被大汉给摧毁了,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可不要最后关头走错路。” 这名被捆绑了双手、被俘虏的最高军官郎中骑左成,瞬间明白项昌的恶毒用意,惊怒交集,张口暴骂, 面对他的谩骂,黑施脸一黑,上前一剑柄狠狠捣在他的嘴上,牙齿崩飞,鲜血溅出,辱骂就此戛然而止,代之的是连声含糊的惨嚎。 “现在耳根清静了!”项昌赞许看了黒施一眼,转头继续对那降卒道,“你可以动手了!很简单,不是吗?现在你已经是大楚兵士,这混账是欺辱我们的敌人,砍上一刀大家做兄弟,还等什么?” 面对项昌的循循善诱,那降卒面色迟疑,摇头慢慢向后退。 “好吧,可惜了!”项昌一脸惋惜吐出这几个字,就在降卒刚刚退后一步,“崩”的一声弓响,一根利箭激射而来,正中降卒额头! 那降卒瞪大双眼,面色惊恐、迷茫、怨恨,不一而足,身躯随之颓然倒地! 接着护卫将之尸身飞快拖走,丢到点将台下。 “下一个!”项昌扭头看向了下一名降卒。 那降卒拿着菜刀对左成慢慢走去,半途忽然面容扭曲,一声吼叫,转而对项昌猛扑过来,一边厉声道:“我与你们拼了!我宁可死,也要拖着……” “崩!”又是一声弓弦炸响,这名兵士额头也顶上了一根箭矢。 好端端的一个人,额头忽然插了这么一根颤晃不已的箭矢,随之双眼翻白,脑袋失控一样一阵乱转,这一幕显得很有些滑稽,然而却没有人能笑得出。 “好、好样的!”看着那降卒倒地的尸身,左成郎中骑双眼血红,面色悲愤,含糊着怒吼道。 “不要急,咱们就看看你口中的好样的有多少。”项昌上前拍打着他的脸颊轻声道,冷漠的没有丝毫感情的声音,让这位郎中骑心头一寒。 “你们既然加入了我大楚军,就是我大楚的兵士,就要受我大楚军法的约束。大楚军法第一条,遇敌畏缩者,斩!第四条,不遵长官命令者,斩!第八条,攻击袍泽者,斩!”项昌站到点将台前,脸上的笑容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代之的是寒冰一样的冷酷,“下一个!” 他眼光毒辣,之所以选择这一簇降卒,不仅是这些降卒明显出身汉中,恐怕不知还是汉营那个军官或者将领的同乡或者同族,一看非常抱团。这等小团体招降进入军队后,是最大的不安分分子。 “他母的,竟然敢杀人!” “弟兄们,别怂,起来跟他们拼了!” “对,都起来,杀啊,不要做孬种,死也要拖几个垫背的。” “大楚狗贼,爷爷这等好汉子,死也不会加入你们!” …… 点将台下,刚刚喊着加入大楚军一起做弟兄的千余降卒中,有几十名纷纷跳起身来,声音汹汹如同釡中滚粥,不住厉声喝骂着、鼓动着。 至于点将台上剩余的那队降卒,不约而同,对着项昌一窝蜂般冲猛然冲过来。他们这个小团体显然对大汉很有认同感,宁死不屈。眼前这名年轻的可怕的将领居然是大名鼎鼎楚霸王的长公子,在他们眼中自然就成了奇货可居,就想擒下他搏个一线生机。 然而接下来,“崩”“崩”声不绝于耳,一根又一根箭矢无比精准,爆射而出,将对着项昌冲来的降卒全射成了刺猬,冲到半途一一无力倒毙地上。同时点将台下,暴动作乱的那些降卒也被一一钉入了头颅。 随着这些挑头的刺头降卒像被割倒麦子般齐刷刷倒了下去,操演场即将澎湃动荡起来的浪潮,失去了后续的推力,就此戛然而止。 “还——有——谁——”项昌面色阴霾了下来,一字一字,对着操演场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看着身旁倒毙的降卒那怒睁不闭的双眼、扭曲愤怒的面容,耳畔听着这声怒吼,剩余的降卒像被兜头浇了一盆盆凉水,全身发冷,僵蹲原地动也不敢动,没有一人再敢冒头,唯恐稍有异动就被飞来的箭矢给射杀。 这些降卒在被拉到战场前不过都是村子的普通农夫,以前归属大秦帝国时,种地、交税!大秦崩了,换成了另一个大拳头刘邦骑在他们头上,依旧种地、交税。 不通文墨不识字,要不是被拉到战场打仗,一辈子都没有离开村庄周围十里,心头那里有丝毫家国之念?谁拳头大听谁的呗! 如果那个拳头大的欺负他们太惨,完全活不下去,那就起来反他娘的呗! 反正横竖都是死! 因而想让他们像那些既得利益的军官,以及军官与将领那些同乡同族的刺头,对大汉有归属感、效忠心,那只能说是想多了! 项昌冷着脸,对着点将台下又一指,接下来又是十几名降卒被押了上来。 走到最前一名降卒前,项昌话语冷漠的让人浑身战栗:“现在轮到你了,告诉我你的选择!” 那降卒握着菜刀,看看被绑了双手不住大声谩骂的几十名军官,再看看四周杀气腾腾利刃出鞘利箭寒芒闪烁的大楚猛卒,眼神一阵挣扎后,一声嚎叫,闷头冲到那名郎中骑跟前,菜刀高举,狠狠砍在了他的身上。 在郎中骑左成恨怒交集的惨叫声中,菜刀足足大半个刀刃没入了他的肩头。 菜刀毕竟是菜刀,不是砍中脖颈大动脉等要害,是很难砍死人! 那兵士用力一拔,鲜血溅了出来,喷了一脸,懵懂懂的站在原地。 “好弟兄!好弟兄!”项昌已经一个箭步冲过去,摘下菜刀丢给护卫,在那降卒反应过来前,高高举起他的手,对着下方降卒高喊上了,“这位弟兄做到了!这位弟兄好样的!——你叫什么名字?唔,孔伯?孔家的老大?好名字!——孔伯弟兄做到了,一刀将郎中骑砍了半死,以后就是大楚实打实的兵士了!快,扶着孔伯弟兄去那边,米饭、闲鱼羹都安排上,让弟兄吃饱吃好!” 立即几名兵士涌上前来,凶神恶煞的面容瞬间变的煦和又温暖,好像孔伯失散多年而重逢的异父异母亲弟兄,亲亲热热簇拥着他去大吃大喝。 “下一个,说出你的选择!”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特别军官被剔除,刺头被清理一光,剩余的这些几乎等于被强行押上战场、没有国家观念、跟随汉军也没有得到什么实际利益的普通兵士,面对这道一头生一头死无比粗暴的选择题,做出如何选择自然可想而知。 在第四记菜刀凶狠剁下来时,那名郎中骑已经没有了气息。项昌却没有喊停,一直到这一批十几名兵士全剁完,这位郎中骑上半身被剁的不成样子,项昌才挥手让兵士将尸身拖走。 “接下来有没有主动上来砍的?时间紧迫,一万年太久,咱们只争朝夕。早砍完,早去吃米饭与咸鱼羹嘛,看看那些弟兄一个个吃得多香,让我都想去来上一碗了。”项昌走到点将台边缘蹲了下来,由俯视变成了与台下降卒们平视,用大喇叭吼叫道。 在后面看的目驰神炫的周殷,原本对项昌这等逼着降卒砍杀长官来表态成为真正大楚兵士这等匪夷所思的骚操作,已经惊为天人,那知他还不满足,又自我加压,对自己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居然企图操控这些降卒,由在他催促下的被动接受,变成要求上进,自己主动上来砍! 所有降卒循着项昌指点看去,操演场西侧人人端着一个大盘,埋头猪一样大吃大嚼的那些真正成为了大楚兵士的降卒,稀里哗啦的吞咽声隔着这么远都听得见,顿时纷纷站立起来,涌到点将台前,高举着手,积极要求抢先砍! 看着这一幕,看着这些原先乖顺如绵羊任杀任打不敢反抗的部卒,而今一个个满脸凶气,争抢着要砍杀自己这些军官,所有汉军俘虏的将领、军官面色惨白,眼神绝望,口中的诅咒怒骂也失去了精气神,变得喃喃自语状的有气无力。 特别看到刚才左成郎中骑的惨状,有些心理素质不够硬的已经胯下开始发湿发臭了。 今日注定是他们死期,并且显然还是不得好死。 项昌一挥手,箭矢齐发,对于那些犹自蹲在原地犹犹豫豫的降卒,全部射杀! 这一幕,让所有争抢的兵士心头一惊,生出一股强烈的后怕与庆幸,于是要砍杀这些原先长官的意愿就更加强烈起来! “好!对于大家的渴求,我都感受到了!为了让大家尽快吃上饭,加入到大楚军这个温暖的大家庭一起做兄弟,咱们就不要一个个砍了。” 随着项昌慷慨有力的话语,他身后的护卫们将一袋袋短刀、短剑、断矛倒在了点将台下,赫然足足有上千余把,示意所有降卒每人捡拾一把。 待所有降卒捡拾完,一人一把兵刃在手,面色迷糊站立在点将台下时,所有大汉军营的俘虏将领与军官,解开了捆绑,推入了台下。 “大家砍吧,只要拿到这些军官的一块尸身,就算真正成为大楚兵士,就可以去旁边痛痛快快进食了。” 听到项昌的话,所有降卒全呆住了,——刚才明明还绑着手,眼下怎么就变成让他们砍活的了? 那些被俘虏的将领、军官完全绝望,浑身不受控制的哆嗦着,项昌这狗贼的狠辣是一次又一次刷新他们的认知,这是要让他们原先的麾下兵士,反过来将他们这些军官、将领给乱刀分尸啊! “干他娘的,弟兄们,不能坐以待毙!” “对,冲,不能怂!” “都是一个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得赚!” …… 出乎点将台上旁观的周殷等的意料,那些降卒还在犹豫,那些将领、军官反而抢先出手,不住厉声怒骂着,对着身旁的降卒冲去,抢夺过兵刃,然后疯了一样胡乱砍杀着。 那些降卒没有防备,真个不少被夺走了兵刃,并且被砍得狼狈不堪,浑身鲜血淋漓。幸而这些兵刃难以致死。 这些降卒完全被触怒了,不知谁发出一声大叫,所有降卒忽然一拥而上,像是巨浪拍击一叶小船,瞬间将所有将领、军官给吞没掉了。 看着这群在这一瞬间完全变成了野兽,为了自己的生,向着原先自己军队的长官举起了刀,砍死还不够,还乱刀分尸,相互拼死争抢他们尸身,这惊悚一幕,看的点将台上众楚军将领一片死寂! “如果,身为将领不能爱护兵士,做到爱兵如子,反而驱使奴役如牛马,打骂鞭笞如奴仆,那么有一天遭到兵士反噬,惨被分尸,也是理所应当。我想,以前的名将吴起,遇到眼下这种极端情形,所有兵士宁可与他一起死,也不会砍杀他去偷生。” 原本黑施、田兼等所有人,包括周殷,看着那负手钉子一样站立点将台最前的挺拔身影,眼神中充满了敬畏,而今听闻他这段冰冷的话语,陡然间心头大凛! “我等以后一定爱兵如子,奖罚分明,绝不再将兵士当作牛马奴仆看待。”黒施、田兼等原本就是出身底层,毫不迟疑,肃然做出承诺。至于屈复、韩虎、宁溪、卫乐等后军贵族将领,也被这幅血腥景象给震撼,也立即纷纷跟进。 对于操演场这突破了人类道德、超出了人性范畴,完全如野兽般为自身生存而选择向原先长官举起屠刀的丑恶一幕,项昌自己心头也是一阵阵反胃。 然而想到前世老爹堂堂英雄,被汉军逼死也就罢了,还惨遭分尸,死无葬身之地,他就强逼着自己死死站在原地,将这一幕每一处细节,都无所遗漏看在眼里。 眼下是礼崩乐坏的乱世,如果自己心不够硬、不够狠,那么被乱刀分尸的,就是老爹、就是自己! “都尉。”静静又看了半响,见越来越多的降卒举着一块块残肢、血肉,兴冲冲跑到操演场西侧,向大楚兵士换取大吃大喝的饮食,兴高采烈加入到大楚军,项昌忽然开口道。 他的声音并不高,在厮杀声嘈杂的操演场甚至显得有些微不可闻,然而听在一直密切关注他的周殷耳中,无疑炸雷,第一时间上前两步,语气都带了敬称:“您说!” 项昌回头意外看了他一眼,一笑:“都尉感觉这些降卒,眼下编入军营中,再与汉军战斗,还会倒戈吗?” 周殷摇头,用力而坚决! 开什么玩笑?为了活命,疯狗一样将原先长官都给乱刀分尸了,即使重新投靠汉军,汉军不用说接受他们,应该说怎么会放过他们?毕竟大楚军法严酷,大汉军法就是闹着玩的了? “我也不认为他们会再做出临阵倒戈的举动,交了这份投名状,就确凿是我大楚兵士了。”项昌也同意颌首,转而对身后黑施等一干将领沉声道:“你们都看清楚了吧?知道怎么做了吧?” 所有将领精神一振,齐齐上前一步,躬身应喏。 “那剩下的降卒,你们就按此办理,务必两日内结束!毕竟汉军在旁虎视眈眈,可不会留给我们太长时间。” 项昌压上了老爹的信誉,对刘邦麾下重将大肆册封,搞得汉营上下离心,给疲惫的大楚残军争取到了这弥足珍贵的一段休整期! 根据他对张良、陈平的认知,这两位当今天下最聪明的大脑,一定会在最短时间想出应对的法子,将自己出下的这道难题给破解掉!故而他心头一直紧绷着一根弦,丝毫不敢松懈。 疲乏的大楚残军得到了有效的休整,很快就会恢复最佳战力,但接下来大楚军还面临一个最大问题,兵员! 垓下城解围一战,楚军也是折损不轻,那怕加上周殷军、英布军,眼下不过堪堪十万而已。大楚与大汉不同的是,疆域眼下几乎全落入汉军之手,兵力损失一个就没一个,无法像汉军一样能够得到源源不断的补充! 因此被逼无奈之下,项昌不得已将心思打到了这些降卒身上。 英布送来的汉军后军降卒,那夜突袭孔熙军大胜的这批俘虏,垓下城解围之战老爹大发神威将好几支汉军打崩掉,收拢了不少降卒,三相叠加,足足有近乎四万余。 剔除军官,剔除老弱病,剔除刺头,项昌估摸能得到两万七八左右可用! 这批降卒要是真个与大楚同心同德,补充进军队中,无疑将大大提升楚军整体实力。 不错,一开始项昌的思路就很清晰,这些降卒俘虏,军官不要,刺头不要,抱团的不要,老弱的不要,只要温顺听话的最底层精壮兵士,最好脑子也没有,只会听从军令闷头冲锋的一根筋最佳! “但为了稳妥起见,那怕经过了这番沾血检验后的降卒兵士,在补充进军队时,依旧每一伍仅补充一人,不能让他们抱起团。同时将命令传达到每一位伍长,这些降卒,兵器甲胄饮食,都一视同仁,并且要嘘寒问暖多关心,务必让他们感受到军中兄弟春天般温暖的情谊!做不到者,军法从事!” 项昌心知肚明,以前降卒之所以编入军队出现反水倒戈,就在于管理太过粗糙粗暴,军中欺辱降卒、鄙视降卒,甚至敌视降卒的情形普遍存在,加上降卒中的军官、既得利益的抱团刺头的鼓动与策划,反水倒戈也就顺理成章。 对此,项昌是绝不允许! 众将领立时纷纷躬身,肃然应命! 眼下对于项昌的军令,后军所有将领再无人敢轻忽怠慢。 第八十七章 先收利息(求订阅) 楚军忙着抓紧时间休整,同时大力推行军功封赏制,汉营则忙着封官许愿,安抚重将。两大阵营各忙各的,就此不约而同停下了厮杀,进入了平静的对峙期。 于是在这深秋时节,垓下城下,经过了一番惨烈的战事后,诡异的迎来了一段难得的和平期。 这段时间,刘邦是用尽了洪荒之力,来安抚这群跟随他打天下的老混账、老刺头。不得不说,这些老混账、老刺头就没有一个善茬! 当年他们冒着被诛九族的风险,别脑袋在裤腰上,决然跟随刘邦起兵造反,本身就是一群亡命徒。一路走到现在,大小血战几十场,哪一个不是战功卓著?能够大浪淘沙自万千人中留存下来,并且冒出头来,又哪一个是易与之辈? 而今眼看大楚就要熄火,大汉就要代楚当兴,他们自然不免蠢蠢欲动。谁不想在接下来的分赏酬功的盛宴中,割取下肥美的一块? 原本他们心思倒还不至于这般迫切,毕竟大楚虽然眼看着要断气,但这不是还没有断嘛。 然而霸王的这番神助攻,册封他们为诸侯王的举动,却是打开了他们心底的潘多拉魔盒,让他们不由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站在他们角度,谁不想坐拥一地称王道寡?特别还是他们战功足够卓著,的确拥有被封的资格! 这天下固然是在刘邦带领下打下来的,但大家都是出了力,凭什么你至高无上称皇为帝,我们就要作奴作仆,为臣为将? 就凭你刘老三是老娘被蛇操了而生?起事后斩杀白蛇,头罩青云,天命所钟? 大家自小一起偷鸡摸狗,踹寡妇门,挖绝户坟,谁他母的不知道谁?不就是你老娘偷人,你不是你爹的种儿?至于醉斩白蛇、头罩青云,还不是弟兄们给你吹出去的? 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因此咱们谁也就别装这个逼! 猎获一头鹿,你是老大,你吃身子,大家都没有意见,腿、尾、角等边边角角,起码让弟兄们也吃上几口,不为过吧?眼下你一心想要独吞,随便薅下几根毛丢给弟兄糊弄,却未免太过心黑了吧? 刘邦厌恶分封诸侯王,作为心腹重臣的他们都是知晓,只是以前被刘邦压服的死死的,无可奈何。 而今面对这天赐良机,不免心头蠢蠢欲动起来。 对于项羽的册封,对他们来说眼下条件不够成熟,不可控的因素太多,是不具备与刘邦翻脸自立的。 那么,我可以继续保持对大汉的忠诚。但是,我爱大汉,可谁来爱我呢?大汉总不能对此没有一丝表示吧?如何表示?册封我为诸侯王,不就两全其美了? 故而,这段时间刘邦面对的局面,就是一干老混账、老刺头联合起来,几乎不加掩饰向他讨要王封的鲜明心思。 但不得不说,刘邦这老流氓还真有几把过硬的刷子! 有张良给他谋划的策略打底,心头大定的他,具体实行过程中又是拉拢又是许愿又是恐吓,恩威并施,连哄带骗,最终硬是将这群老混账、老刺头给一一摆平镇住了! 这也是谋士与主帅之间的差别。 谋士也许能够想出万千条切实可行、面面俱到的良好谋划,却终究没有主帅那等能够不折不扣实行、最终将那虚幻蓝图变为美丽现实的强大变现能力! 摆平了一干老刺头,得到了他们此后将继续忠诚任将,全力攻伐大楚的承诺后,又将曹参等重将麾下兵士进行了互调。 总算彻底解决了这心腹之患,刘邦毫不迟疑,急吼吼找到韩信,询问何时出兵继续进攻垓下,将大楚给一举覆灭! 对此,韩信断然表示拒绝。 “大王,我们已失去了最佳灭楚时机,不宜主动求战!大楚经过这段时间休整,又得到了英布军、周殷军的粮秣支持,还自我大汉军得到了不少战获,兵士足衣足食,兵甲齐备,已经完全恢复到巅峰状态!此时主动与之作战,楚军有垓下城作为依靠,有周殷军、英布军为两翼,急切间根本难以覆灭。即使侥幸战胜,我大汉军就怕也要遭受重创,当前二十余万精兵最终剩存无几。” 对于韩信的军略,刘邦自然无所怀疑,闻言一屁股坐在案牍上,大刺刺撩起衣袍,挠着胳膊上结疤发痒的伤口,老脸上满是恼恨: “那如何是好?还能放任楚军这般继续休整下去不成?如此何时方能够将之灭掉,让遭受战争之苦的百姓能够得喘口气,休养生息。” 韩信嘴角微翘,傲然一笑:“大王是当局者迷了!眼下时间是站在我们一方的,真正对战局着急的不应该是大王,应是项籍的大楚才对。” 韩信让一名军士将当前天下疆域图给挂起来,指着侃侃而谈: “大王请看,眼下大楚疆域全失,老家旧楚之地,随着周殷前番投降,也全落入了我们掌控。眼下大楚军虽短暂获得了宝贵喘息之机,看似有望恢复大楚光辉,实则不过是无根之木,残炭余火,终究不得长久。” 一听这话,刘邦陡然来了精神:“这话怎么说?大将军且给寡人好好说道说道。” “楚军面临最大问题,就是粮草军需,无以为继,战损兵士,无法补充。特别是粮秣军需,一旦当前这些军粮吃光,却再自何处而来?况且天气日渐寒冷,马上进入冬日,更不利于作战。楚军困守孤城,到时就怕不用战,自我就崩解掉了。故而眼下急得不是我们,而是项籍这位大楚霸王!” 刘邦陡然醒悟,也不再忧心忡忡提速战速决让天下百姓早日安居乐业的话头了,忘形抚掌笑道:“我明白大将军的意思了,我们就在此拖住楚军,只要时日一长,足以将之拖的自我崩垮?” “这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霸王是不会给我们拖住他们的机会的,如我所料不差,近几日大楚军必然会全军出动,主动求战。当然这也正合我意。只要楚军离开了该下城,失却城墙防护之日,就是他彻底败亡之时!” 韩信双眼寒芒如剑似箭,话语铿锵有铁石之音,充满了强大的自信与坚定。 韩信最擅长的就是运动野战,最讨厌的就是打没有技术含量伤损又高的攻城战。回顾他指挥的战役,鲜少有主动去攻城,都是将敌军从城池中勾出来或逼出来,然后在野战中彻底击溃。 眼下那怕面对威名赫赫的西楚霸王,对自己兵法军略有着无比自信的他,依旧不屑于去攻城,耐心等待霸王率领楚军来主动求战,然后以逸待劳,故技重施,将之一举覆灭! 刘邦大喜,站起身,拍了拍韩信脊背,慨然道:“有大将军在,我还有何忧?大将军尽管放手施为,此番我与大将军一起坐镇中军,还有将领再胆敢违令,不劳大将军动手,我亲自斩之!” 当陈平怀着激动的心、端着颤抖的手,走进刘邦营帐时,刘邦这老登已喝得醉眼朦胧了。 躺在软榻上的他,偎依在一名姬妾怀里,另外一名侍女给他揉按着双腿,一边喝着美酒,一边欣赏着营帐内几名姬女在翩翩起舞。 对这一幕陈平早见怪不怪,什么时候刘邦能有个正形,一举一动像项羽那般时刻保持着贵族的雍容华贵、举止庄重,他反而才感到奇怪呢。 看到陈平快步走来,躬身行礼,虽然有些不舍,刘邦还是坐直身子,挥手让侍女退下,对陈平醉朦朦的道: “陈都尉前来,可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告知寡人?” 这就是刘邦,虽然爱好美色,贪图享乐,但遇到正事,能够立即挣脱出来,做到以正事为重。 眼下他的精神导师、心头好张良,伤势迟迟不见好转,反而越发严重,担忧之下刘邦用牛车载了他,派重兵护送他回汉中休养去了,陈平就顶替了张良,成为了他的第一谋士。 陈平智谋之强,在汉军阵营也是属于顶尖一流,以张良贵族出身,谋略高绝,竟然也遮不住他,让他在刘邦面前崭露出头角。 但有张良在,他在刘邦心目中就永远不是第一谋士。前世史册,陈平真正受到刘邦信重,发挥作用,展现过人智谋才能,也是在大汉建立,张良归隐不理事之后。 而今张良意外中箭,不得不休养,意外让他得以提前上位。 “大王,在向那楚军中郎将丁固送上了厚礼,表达了您希望与他亲近的意愿后,想不到他真答允了我们,愿意暗中投靠我们。” 听闻陈平的话,刘邦大喜,双手一拍,大笑着连道几声“好”,醉意都随之消散了几分。 这段时间刘邦采纳韩信之言,耐下心来,摆出缩头乌龟的架势安守营垒,一副楚军不主动进攻,他就将龟缩到地老天荒的样子。 当然,实际上他自然不可能闲着什么也不做。不仅想方设法动用一切手段去探查大楚阵营内一切军情,针对陈平前番在军议中收买大楚将领臣僚的提议,也毫不迟疑开始施行,不仅暗戳戳给了陈平万金,还给他提供了大楚阵营中有可能被收买的一名将领的名字。 此人,自然就是眼下陈平所言的丁固。 刘邦将酒樽在案牍上重重一顿,冷笑道:“算这混账识相,否则覆灭楚军后,我非斩他不可。” 侍立一旁的陈平心下奇怪,项羽麾下将领数不胜数,仅仅项声、钟离眛那等级别的重将就堪称众多,像丁固这等小小中郎将,声望不隆名头不响,怎么就入了刘邦的眼,并且断定他对大楚怀有二心,可以被收买? 陈平却是不知,刘邦之所以认识丁固,在于当日彭城之战,他被项羽打崩后丧家狗一样落荒而逃,项羽对他发出了追杀令,大楚将领疯了一样追杀他,正是这位丁固中郎将运气爆棚,追到了他。 原本这一劫刘邦是怎么也躲不过去,汉楚之争在那一刻也将划上一个圆满句号,谁曾想经刘邦一番哀告,这位丁固中郎将竟然意外放了他一马。 要仅是如此,刘邦对这位丁固中郎将却不是要感恩戴德,铭记五内?然而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不知是不是出于小人心态作祟,丁固放刘邦逃走,却又不是那么痛快,而是对刘邦做出了不可名状之事,——让刘邦这位堂堂汉王,可以与西楚霸王比肩的大人物,下马对他跪拜哀求、自我辱骂轻贱了半天,才心满意足放过。 由此刘邦虽然逃得性命,对他也是恨之入骨。 不得不说世上真有这么一种小人,自身才能不足以搅动风云站到潮头,却心底阴暗,最喜欢凌辱那高高在上万众瞩目的大人物,以彰显自己较之他们还要强大的变态心理。 割卵子敬神——废了身、恶了神,这就是丁固私放刘邦又极度羞辱他这番做派的后果。 而这也看得出刘邦就是一个极端的实用主义者,只要对自己有用,那怕过往极度羞辱过自己,心下恨之入骨,也完全可以做到不再计较,并且还可以反过来厚礼卑词去收买。 这要放在项羽身上,想都不要想。 “他的投靠是真心的吧,不会是项昌那小儿安排的反间计吧?”刘邦想起项昌以往那些阴诡手段,特别利用项雎射自己冷箭,差点让自己命陨当场的前事,忍不住谨慎问道。 陈平缓缓点头,郑重的道:“我探查清楚,项昌小儿这段时间在楚军中开始推行大秦军功封爵制,这位丁固中郎将出身旧楚贵族世家,对此很是不满,起来闹事,被项昌当众狠狠教训了一番,并且将他连降了两级军职。”顿了顿,陈平又压低声音道,“此外,这丁固还交纳出了投名状,将所掌握的大楚军营当前最高机密,告知了我们!” 刘邦陡然来了精神,急切道:“什么最高机密?” 陈平自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罐子,双手呈给刘邦:“此物名为‘清毒药’,据说是项昌小儿研制,将美酒进行蒸馏所成。用此物清理伤兵伤口,能够大幅度降低伤兵致死率,帮助伤兵在最短时日恢复伤势,回归军营。” 刘邦一听,大喜过望,接过罐子小心打开,伸着高高的鼻梁轻嗅了一口,谨慎起见没有敢品尝。然而一股比他以往所饮用的美酒,浓郁刺鼻的多的酒气直冲出来,让他脸上刚刚消散的醉意又转浓了几分。 刘邦一时间高兴的眉飞色舞,醉醺醺的都有些手舞足蹈起来: “好劲冽的酒!唔,能够大幅度降低伤兵致死率,这可是好东西,对于提振士气大有益处。既然这般,咱们也搞,也进行蒸馏。能够将此宝物献出,这厮看来的确是真心投靠了。他母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项籍小儿的那小崽子诡计百出,搞得我都疑神疑鬼起来!” “陈都尉,此番你又立下了大功!哈哈哈,那小子怎么也想不到他辛辛苦苦研制出的这‘清毒药’,就此不会吹灰落入咱们大汉手中,被咱们轻轻松松给摘了果子,得知这个消息,不知会不会气得咬碎牙齿?真想看看这小儿得知这个消息时的表情。你这算是好好给他上了一课,也算给寡人、给子房,报了当日那一箭之仇!” 前番在项昌手下连连吃瘪,而今项昌这一看就不知费了多少工夫才研制出的至宝,被轻易攫取到手,刘邦不免有种狠狠出了口恶气、心头大快的感觉。 第八十八章 如此荒谬 陈平忙拱手连连谦逊,然后又微微皱眉道:“蒸馏此物,耗费美酒甚巨。眼下军营中,美酒都掌握在各将领手中,将领们每日都是无酒不欢,要让他们交出来……” 刘邦一听,脸上泛起的兴奋慢慢消散,大为踌躇,不住思索权衡着。足足过了半响,他吐出口气,摆了摆手,断然道: “此事且从长计议,再苦一苦伤兵。待覆灭项羽之后,军资充裕,再行考虑。” 陈平一听,眼神一沉,微微张口,却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这是陈平性格使然,也是他与张良的不同之处。 张良是韩国大贵族出身,自幼吃过见过,加上自身谋略高深,可以说极为自信,为刘邦出谋划策过程中,一旦自己是正确的,那怕与刘邦意见相左,他往往也会选择坚持己见,让刘邦做出改变。 陈平却是恰恰相反,底层平民阶层出身,能够走到现在,担任这等官职,不知经历了多少艰辛坎坷,几乎用尽了浑身解数,这也养成了他圆滑内敛、低调谨慎,从不与人正面争执的性格。 加上他又是半途加入刘邦阵营,不属于刘邦丰沛起家的心腹班底,因而在与刘邦的关系上,他只负责提出建议,刘邦采纳固然是好,不采纳,他也绝对不会固执己见,让刘邦改变主意。 刘邦摸着胡须,沉吟道:“可以先将我所享用的美酒,都给蒸馏了,制成‘清毒药’,然后分给各大将领,万一战时负伤,以便保他们性命。” 知项籍前段时间将刘邦麾下一干重将臣僚全给封了王,为此刘邦连哄带骗、恩威并施、恐吓收买,不知耗费了多少精力心神,才勉强将他们给安抚下去。眼下对于这些重将与臣僚,刘邦拉拢还来不及,委实不敢再刺激到他们。 陈平眼皮低垂,心下更叹,这段时间他为了收买丁固,对于大楚军营发生的事情也是刺探了解甚多,想到项昌能够为了伤兵不惜得罪所有将领,将美酒给收拢起来制成“清毒药”,而汉王…… 想到这儿,陈平暗暗摇了摇头。 然而紧接着又一个怪异的念头浮上来:按理说像“清毒药”这等至宝,应该严密控制秘不示人才对,项昌那小子也不像是没有保密意识的人,怎却不加控制,任由此物暴露众人面前,整个军营无人不知? 莫非他已经算到,刘邦即使得到了此物,也不会去用?毕竟眼下饭都难以吃饱,能够挤出一部分粮食酿些美酒,也一直都是最高级别的重臣将领才能享用。他看准了刘邦是做不到为了伤兵营,逼迫这些重臣将领让渡出自己的这份口腹之欲? 陈平心头一跳,如一道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这一瞬间直觉告诉他,他所想的这一切,就是事实。这一瞬,他甚至看到了那可恶小子冷着那张可恶的脸,悠悠然对他道:“我就是将此物送到了你们的面前,你们也是用不了,又何必保密?” 陈平双手慢慢握紧,后牙咬紧,身为谋士,却被别人算中,完全落入别人预谋的彀中,这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一时间,他心头对项昌的重视与警惕几乎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就在陈平心头大为憋闷之际,刘邦眯着一双老眼,语气阴冷的道:“对于项籍与这小子之间,可想到什么法子离间没有?以前离间项籍与范增的故计,可不可以再用上一用?” 陈平摇了摇头,很有几分无奈:“据探听到的消息,项昌天天陪着项籍进食,父子感情极好,急切间难以渗入,还需时间探查他们父子之间的间隙。而项籍与范增的故计,用过一次,项籍又怎还能上当?项籍似乎也被大王给打怕了,以往刚愎自用骄狂自大的毛病大为改观,眼下一应军务都与诸将进行商讨,说什么‘三个臭裨将、顶个姜子牙’!” 略停了一息,陈平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对此,大王还需重视起来。项昌小儿的这一个又一个小手段,极为实用,对士气激励甚大,委实不容小看。” 在十死无生的困局“垓下之围”被大楚翻盘后,陈平在张良支持下,对于那一日项昌“一日说三王”那传奇般的手段,动用了所有资源,最终探查了个七七八八。 那怕陈平身为阴谋家鼻祖、当今用间大师,也是啧啧称赞。特别是项昌说服、不,确切说应该是逼反英布的过程,施展的计策环环相扣,精巧微妙,将手头所有资源利用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最终变不可能为可能,生生摁着英布这头桀骜凶悍、威震天下的猛虎低头,更是让他叹服。 正是对项昌了解够深,加上这段时间探查得知大楚军营发生的堪称翻天覆地的变化,让陈平隐隐感觉,有了这小子,汉营接下来覆灭大楚之旅,就怕将变得无比艰难。 对于陈平所言,刘邦颇为认同,轻轻拍打着大腿道:“子房也是这等言语。既然眼下项籍父子急切间难以离间,都尉可以试着接触大楚其余将领,看能否重金收买。眼下大楚走投无路,不信这些将领不生出别样心思。” 陈平轻轻点头,刚要说话,中涓杨添匆匆走进了营帐来,先是神色怪异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对刘邦躬身一礼,禀报道:“大王,大楚遣使者求见。” 刘邦大奇,自软榻上一骨碌爬起来:“项籍遣使者来?眼下我与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寡人知道了,莫非项籍小儿是害怕了,向寡人求饶?即使他求饶为臣,我也不会放过他啊!” 杨添摇了摇头,用古怪的语气道:“使者并非求见大王,而是、而是求见陈平都尉!” 此话一出,无论刘邦还是陈平都是大为讶异。 “使者拉了足足三马车财货,金贝珠宝、布锦绸缎都有。看样子、看样子似乎想要收买陈平都尉。” 陈平眉头一皱,心中一股荒谬的感觉涌起。 刘邦也是一愕,旋即像是看到了杂耍玩意儿的乡巴佬,一下来了兴头,笑着连声催促杨添:“收买陈平都尉?难为项羽小儿怎么想出来的,可不能让他一番好意掉落地上,快、快,请进来,我顺便也看看大楚是如何收买人的!” 不多久,身材干瘦如猴、下巴上翘如铲,很有几分异人异像的楚营使者武涉,右手兰花指捻着下颌那丛山羊胡,大模大样摇摇摆摆走了进来。 进了营帐,一见陈平,皱巴巴的树皮状老脸满是亲热暖笑,上前握住了陈平的手就深情舔上了:“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与陈都尉一别之后,转瞬两年余,而今见陈都尉风采如昔,相貌依旧,真是不胜欣慰,不由想起与都尉同在霸王帐下……” 陈平看了看旁边被无视却毫不在意,反而摆出一副看好戏架势的刘邦,不耐烦打断武涉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式的痛叙造反情谊,冷然道:“我与阁下、与大楚,都没有什么好谈的。眼下大家各为其主,各尽手段,各安天命,武大夫,你还是请回吧。” “唉,陈都尉怎能这等拒人千里之外?霸王而今求贤若渴,盼都尉,如久旱之田盼甘霖!而今让我送来三车金贝珠宝……” “够了!”陈平见这厮这副煞有介事的荒唐,不悦斥道,“汉王就在眼前,当着人主,收买人臣,你们大楚有病,我可是恕不奉陪!” 营帐内高高踞坐的刘邦,武涉好像这时候才看到,吃了一惊,连连告饶:“呀,不知汉王在,赎罪赎罪!” 刘邦就感觉这一幕无比熟悉,忽然想起,这不就是当年陈平离间项籍与范增时用的剧本吗?再也忍不住,“哈哈哈”一阵大笑发出:“武涉,项羽与项昌小儿,这是穷途末路无计可施了,想出这等小儿做戏一样的计策?” 接着他转头对陈平道:“既然大楚有这番美意,咱们可不能辜负了,收下!”转而他又对武涉道,“回去告诉项昌小儿,就说我说的,让他尽管送!只要他敢送,我们陈都尉就敢收。” 武涉一撅下巴的山羊胡,面对刘邦这位拥有了大半个天下的男人,不敢像面对彭越那般造次,却依旧一脸傲慢: “有大王这句话就好!我们后将军正打算这么做。我们后将军说,只要锄头挥的好,没有墙角挖不倒;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只要努力坚持,总会出现奇迹。此后不仅金珠宝贝,像饮食、衣物、宝刃,也都无所遗漏,不断给陈都尉送来。” “我们的一片赤诚,总会打动陈都尉的心,让他回心转意。甚至陈都尉都不必做出正面答允,只要在给大王谋划军略时,轻轻稍微向我们大楚一倾斜,我们大楚就受用不尽。而这一切,咱们不著一字不落口实,在于聪明人的心有灵犀心照不宣。以大王之年老昏聩,思虑迟钝,想必也是丝毫看不出的。” “如此这般,不妨碍陈都尉继续在大汉高官厚禄,同时还暗无声息在我们大楚也拥有了一份香火之情。当前大楚军势之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以梁王彭越那等军事奇才都大为看好。在不久将来的一天,大楚军大败汉营之日,陈都尉有这份香火情在,也是不必忧虑,马上可以无缝衔接到我大楚,继续高官得做,厚禄尽有!” 武涉的这番话,刘邦都听呆了,轻松愉悦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这等隐私策反之事,不应该是暗中悄悄进行,唯恐被人知晓吗?而今当着自己这位汉王的面,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说个一清二楚,这是对自己裸赤赤的羞辱吗? “陈都尉,记住了,默契!默契!咱们一切尽在不言中!”武涉最后又是仪态优雅的一礼后,大袖飘飘,扭身就走,雍容潇洒的一塌糊涂。 明知武涉摆明了是在离间,但刘邦回味着这老混蛋的话,却是越想越心惊:以陈平这等聪明人,能够有脚踩两只船的机会,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并且极为隐蔽无人知晓,他会不会去做呢? 关键以他的聪明,手中权势之大,——顶替了张良的他,汉军所有机密眼下可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以后在做一些重要的谋划时,真对大楚略作倾斜,自己还真没有能识破的可能。 这一刻,刘邦差点下令将送走的张良给快马加鞭追回来。 陈平何等聪明,一眼看出刘邦心思。 对于刘邦,他早完全了解透彻,这无疑是一个标标准准的帝王模范,看上去宽宏大度,和蔼仁厚,特别还喜欢开玩笑,对下属极具亲和力,但那都是对于对他没有威胁的臣僚而言! 对于那些能够危害到他的将领臣僚,他心头是时刻充满猜忌与提防的,并且从来不忌惮痛下狠手!比如像韩信,像英布,像彭越,甚至还有他的大舅哥吕泽。 特别是吕泽,在他起事造反时,吕家倾家襄助,鼎力支持。只是想不到此后吕家势力越来越大,打下的城池疆域越来越多,手下出色的将领层出不穷,一度甚至还压过了他。 刘邦由原先的喜出望外,立时就变为了心生忌惮,想尽一切办法打压,比如强行按住吕泽,再也不让他有领军征战获取军功的机会,同时还对他麾下的将领多方分化与拉拢。 经过持续不断的打压,吕家势力终于降低到让他感到安全的地步。即使如此,当前吕泽还是被他丢在楚地,美其名曰镇守,实则避免他参与对大楚的这最后一战,夺取军功。 按理说刘邦自己就是用间、造谣的祖师爷,对于项昌这摆明了的离间之计,应该不会上当才是。但偏偏,越是这等人越更加的多疑猜忌。当然,要说眼下不用陈平,也不可能,但要像以前那等十足十的信任与言听计从,就怕也做不到了。 项昌派遣武涉的这番出使,等于是种了一根刺在刘邦心理。此后派遣使者不间断来骚乎,给陈平持续送大量财货,就是在往这根刺上不断浇水施肥,让它发育壮大,直到最后有可能变成一柄斩断两人信任羁绊的利剑。 陈平心下苦笑,对于项昌为何派遣使者故意当着刘邦的面来收买自己,并且还特意挑明了说出那番话,他心下也是明镜一样,显然是愤恨当年自己阴谋离间项籍与范增,故而以牙还牙! 这小子是在为他那个被自己轻易耍弄的团团转的没头脑老爹出气呢! 人家都是爹为儿子出气,他们大楚显然调转了过来,变成儿子给爹出气了。 陈平能够从一介平民走到眼下高位,心志之坚韧也是举世罕匹,项昌的这番骚操作真个将他激怒了,面容阴霾,心头与项昌好好交手一番、一较长短高下之意陡生! 第八十九章 屁话少说 “呜——” 垓下城头,低沉雄浑的号角声像是一波又一波浪潮,涤荡冲刷着城外广袤无边的原野。 在一波一波连绵不断的号角声中,垓下北城墙三个大门洞开,一队队一列列全身甲胄、兵刃齐备的精壮骑兵,催动胯下高头大马,源源不绝一溜儿小跑冲出,依次进行列队。 在骑兵之后,又是同样披挂甲胄、矛戈尖利的步兵,一名名身高体壮,列队快步跑出,在骑兵队列间的区域列队。 就在大军刚列队完毕,项昌与项声、钟离昧等一干高层核心将领,簇拥着骑着乌骓马的项籍,出现在队列前的最东端。 身后,一面书写着一个巨大的“楚”字,一面书写着“项”字,两面玄青色绣金大旗,巨大旗面在秋风中猎猎翻滚。 东方地平线上,一轮巨日一跃而出,喷薄着万千道金焰,缓缓升空! 身躯魁伟,乌黑厚重的铁甲森严,端坐在雄俊异常乌骓马之上的项羽,恍若神祇! 一时间,整个垓下城北,除战马偶尔的嘶鸣,兵士兵刃与甲胄的交击,一片寂静。 看着恍若从巨日中走来的霸王,他们心目中的战神、无限崇拜的信仰,将领、军官、兵士齐齐神色震动,只觉浑身燥热,热血在不断升温,似乎要沸腾起来一样。 背负着地平线上缓缓升起的巨阳,项羽一马当先,催动乌骓马小跑起来,开始检阅这支跟随他征战多年、强悍骄横无匹、堪称当世无敌雄师的大军! 项昌骑在大黑马上,紧紧跟随在侧后位置。 身后不远处,项庄、季布各自高举那两面大旗,挥舞摇动,张扬其后。 “破汉军,大楚胜!”小跑出不多远,项昌高举大戟,对着列队的将士发出一声巨吼。 “胜!” “胜!” “胜!” 在各自队列之前将领、军官的带领下,猛卒们同时矛戈高举、剑刃刺空,胸口急剧起伏,浑身热血陡然沸腾,爆发出三声大吼! 看着将士赤红的面容,声浪震天的咆哮,这一刻,项昌这位大楚后将军、长公子、霸王之子,心头滋生出无尽骄傲! 感应到万千名将领猛士心头涌动的强大战意、洋溢出的对自己的忠诚与崇拜,一马当先的霸王项羽也是面色动容,双眉挑起,重瞳光芒大盛,浑身随之也一股雄浑霸道的气势弥漫散发。 项昌如此跟随老爹身后,一边策骑而行,一边不断发出一声声大吼,带动列队将士不断呼应,将众将士心头的战意不断推高。 待数万大军依次检阅一遍完毕后,士气、战意都鼓舞了起来,项羽催动乌骓马,来到队列正中最前方位置。 城北列阵的数万大军所有将士,连带城墙上守城的所有将士,在这一刻,全握紧了手中兵刃,齐齐将眼神聚集在了那尊高大威猛的身影上。 在项昌示意下,就见项羽缓缓将手中大戟高高举起,直指天穹,雪亮的锋刃吸纳东方初升巨阳的金芒,灼灼璀璨。旋即,手臂一振,对着正北方汉营位置,猛然一挥! “胜!胜!胜!” 城墙上、城墙北,数万将士声音在这一刻汇聚成一,化成炸裂天地般的巨雷,汹涌冲卷出去。 一时间行云震散,秋风平息! 中止了十余日的楚汉新一轮大战,就此再次徐徐拉开了帷幕! 大楚原先五万残军,加上重新归顺的周殷五万军,英布四万军,总计十四万余。垓下城破围一战,英布九江军而今剩余三万余。大楚军、周殷军也是大为折损,经项昌费心招降了两万数千汉军俘虏补充进来,兵力堪堪重新回到十万左右。 将老弱病残等辎重军,加上部分精壮,总计三万余,由项声统御,全部留守垓下城,避免被偷家。其余整整七万久经战阵、足衣足食、休整多日、兵甲齐备、处于战力最巅峰的精锐楚军,列阵城北,就此倾巢而出,与汉军阵营决一死战! 项昌麾下三万军,列阵东方,担任右军。中军四万,两万骑军、两万步军,由霸王亲领! 英布的三万余九江军,则还是由他亲率,列阵西方,担任左军。 听着身后四万中军,连带城头上守军的发出的巨吼,项羽心头豪气冲天,胸膛无尽战意涌动! 原本对于项昌让他战前进行检阅大军的建议,他还颇不以为然,觉得凭白浪费军力,又太过浮夸花哨! 那里想到实际效果居然这么好! 在这一刻,他真正前所未有、确凿无疑的感应到了那种万众成城、将士同心的感觉,就觉得这一刻的自己,是前所未有的强大! 无惧任何强敌! 当世任何一支军队,都足以轻易击溃、撕碎,踏成粉末! 项昌见老爹心头战意高亢,对击败刘邦汉军再次充满了暴涨的信心,暗松口气,露出满意神色,上前告别老爹后,立即返回自己右军而去。 “后将军的计谋真是层出不穷!”掌握“项”字大旗的项庄,心头也是壮烈滋生,看着项昌离去的身影颇为感慨道。 闻听这话,项羽不由将目光投向了东方。那儿,是项昌右军所在。 “大王不必挂怀,后将军激励士气,办法多的是。”项庄看出项羽心思,微微笑道。 项羽一听,可不是,自己检阅大军的主意都是他想出来的,真个不必担心他不会激励士气,当下心头一宽。 “大王,眼下左、中、右三军,唯有项昌后将军统御的右军为最薄弱。韩信用兵鬼神不测,不会不针对此布下军略,对此我们不可不防。”高举“楚”字大旗的季布忍不住开口道。 他委实有些想不明白,大楚阵营眼下钟离昧、项声,甚至自己,都是身经百战军略精熟足可就任方面的一等一战将,大王却为何全弃之不用,选择项昌这个雏鸟任右军主将? 虽然项昌在夜袭孔熙军也是证明过自己,但那毕竟是夜袭,等于耍了一个小聪明,面对这等两军对垒正面硬杠的攻坚战,从未有过指挥大军作战经验的他欠缺的不要太多,可能顶得住? 要是以往寻常战役,也就罢了,而今此战,谁人都看得出此乃垓下城围的延续,胜,大楚绝境逢生,逆风翻盘;败,就此万劫不复,族亡国灭! 后果委实太严重了! 听闻季布此言,项羽面色也是一阵踌躇,就在旁边项庄心头大急,知道自己兄长就怕又要犯耳根子软的毛病,狠狠瞪了季布一眼,刚要开口劝阻,项羽面容已然重新恢复了坚定,抬手轻轻一摆,就此否决了他的提议。 项庄怒瞪着季布,厉声对项羽进谏道:“三军将领人选,是战前经众将一同军议过而定!既然选定,则任何人不得妄议!私下妄议者,可斩!” 季布骇然失色,这才想起自己已经触犯军议条例,心头大慌,忙抬头看向项羽。 项羽沉声道:“念其初犯,又值战前,斩将不祥!且寄下,再犯定斩!” 项庄也就是威慑一番季布,让他后面管住嘴,不该说的屁话少说,当下拱手沉声领命。 季布果真闭上了嘴巴,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了。 就在项羽检阅大军,激励士气,吹响汉楚又一次大战的号角,正北方几里外,刘邦、韩信带领一干重将臣僚驻马一座小丘陵上,在夏侯婴带领三千精骑的护卫下,向着垓下城翘首张望。 闻听数万大楚军声如雷霆地动山摇的吼叫,汉营诸将尽皆色变,全身神经紧绷,以往战场上被大楚军给压制支配、无论如何奋起搏杀都徒劳无功的无力感再次悄然滋生。 一时间,那怕是樊哙、郦商,禁不住都暗暗一丝悔意生出:要是当日选择听从韩信军令,那怕付出多惨重的代价,也将项羽两万骑军给打崩掉,今日应就不会有这番深重压力临头了! 刘邦见除了韩信神色自若,其余重将个个都面有惧意,心头暗骂:争夺王封一个个生龙活虎,唯恐人后,而今大敌当前,到了攻坚克难时候,一个个都散了蛋黄一样,显露出被项籍小儿打怕、胆魄不足的底色来了! “众卿为何尽皆一言不发,莫非还畏战不成?”刘邦冷哼一声,手中马鞭虚指垓下,“听探骑来报,大楚军此战所用军士,满打满算也就十万。而项籍小儿所依仗的最具战斗力的大楚骑军,总计不过三万余,其中英布军有五千余,项籍小儿自领两万,其子项昌统御剩余五千。至于其余大楚步军,呵呵,也就那么回事。而我汉军,眼下有齐王麾下军队倾力襄助,即使刨除掉留守大营的辎重军、后备军,摆上战场的精锐依旧足足有二十四万之多!至于骑军,更有六万众!这等占尽优势的局面,兵士们就是闭着眼打,也足以将楚军轻易覆灭!一个个这等露出难色,没得让楚军、让项籍耻笑。” 说到最后,刘邦这老登发起怒来,转而对韩信凛然道: “大将军,请尽管传下军令,此番我就与你一起坐镇中军,诸将胆敢有作战不力、怯战退缩者,我亲自斩之!” 刘邦虽然军略不像项羽、韩信、英布、彭越等属于天才型选手,但作为造反专业户,征战这么多年,反完了秦又叛楚,愣是凭借丰富的战败经验,一步一个台阶的不断总结成长,达到了当前位列一流的地步。 故而他也早看出此战的重要性,那是绝对不容有失! 一旦此战失利,与大楚之战就怕要继续持久绵延下去,短时间内再难看到彻底覆灭大楚的希望! 一干重将们心头大凛,情知老家伙是急眼了,不敢怠慢,尽皆马上欠身肃然应喏,表态一定严遵韩信军令云云。 韩信面色肃冷,二话不说,开始分派诸将,调动兵力。 “根据探骑的信报,大楚将十万军分左中右三军,项羽亲领中军,左军是英布的九江军,右军三万由后将军项昌统领。 我与大王坐镇中军,统御周勃、柴武、靳歙、傅宽等诸将,亲自对战项羽。 对战英布的九江军,由曹参任主将,率七万军,督樊哙、周昌、郦商诸军,务必一举覆灭! 至于对战项昌右军的主将……” 听闻此言,诸将都是精神一振,眼巴巴看向了韩信。 也不知项羽又犯了什么疯,居然让他的儿子、乳臭未干的小儿,担任大楚右军主将。听闻近来大楚军所有重大军情都要重将臣僚聚集一起商议,——这就是最终商议出的结果?呵呵,还不依旧是项籍乾纲独断的主意,实行的还不是任人唯亲的那一套?可见这众议军情也不过是徒具虚名而已。 虽然项昌有“一日说三王”的传奇功绩,并且夜袭孔熙军大胜,却无疑汉军阵营所有将领,无人真正将他放在眼里。 大楚左中右三军中,无论项籍的中军还是英布的九江军,无疑都是硬骨头,一个啃不好,崩掉大牙都是轻的,一个不慎连命都有可能搭进去。 只有项昌率的这三万右军,怎么看都是软嘟嘟的冬柿子,与之对战,率领占据绝对优势的兵力,简直等于闭着眼捡拾功劳,赢得不要太轻松,故而所有将领不免都蠢蠢欲动起来。 光鲜亮丽担任一军主将,干脆利落无比漂亮将敌军一举打崩,取胜立功,夺取无上荣耀,作为一名将领还有比这更爽的吗? 韩信眼神冷漠略过了站在最前的一众将领,落在了最后一位低着头、神色沮丧的将领身上,淡然道:“孔熙!” 孔熙一愣,缓缓抬起头,眼神呆愣的看向了韩信。 韩信接下来的话,却是让诸将一阵哗然:“如果我让你担任左军主将,迎战项昌军,你可敢接?” 孔熙双眼瞬间红了,浑身一股疯狂嗜血气息涌动,飞快自马背翻身跃下,大步上前几步,铿然单膝跪地,抱拳昂头厉吼道:“大将军如任我为左军主将,我甘愿立下军令状,不能覆灭项昌军,将项昌小儿一举斩杀阵中,——我自裁以谢!” 诸将闻听,面色动容,眼神钦佩,有的甚至竖起了大拇指,用力对着孔熙比划着,心下却是齐齐大骂“不要脸”。 这段时间,孔熙在汉营中日子可是不好过。身为一名累年征战功勋卓著的将领,居然被一小儿夜袭大败,成为人家上位的踏脚石,不仅对心高气傲的他是一个巨大打击,汉营将领也是无有不笑,见到他必然阴阳怪气一番。 夜战瘸豹,就是他这一战获得的新荣誉称号。 豹,是自韩信对他“用兵如豹”的评价中来,夜战瘸豹,是嘲弄他遇到夜战,就跟瘸了一样,不堪一击。 不得不说这可太损了。 这还没有完,到了最后甚至还传出了一些不怀好意的谣言,说什么他身在汉营心慕楚,一心想要成为项籍帐下走狗,故而对上项籍小儿故意放水云云,让孔熙更加憋闷愤怒,天天心头像是被塞了一把火。 当然,孔熙也是知道此战败得太过离谱,太过凄惨,此后没有意外的话,他将彻底失去独领一军的资格,只能被作为一名裨将使用了。 不错,被项昌夜袭而胜的那一战,等于将他以前近乎十年累积的战功,给一举打没了。 然而想不到韩信居然会意外给他这个机会,让他一雪前耻,孔熙对韩信自是感激涕零! 站立旁边的刘邦,看着跪地的孔熙对韩信感恩戴德恨不得认作亲爹的架势,表面不动声色,一双老眼却慢慢眯了起来。 接下来,面对韩信“军阵与将领如此安排,诸将可有异议”的询问,右军主将曹参略一犹豫,催马上前一步,沉声道: “大将军,我们都知楚军中项昌军最弱,完全不堪一击。如此大将军何不亲领左军,一举将之荡平?失却了右军侧翼,项籍就是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是败局难逃,难有作为!” 旁边的刘邦一听,双眼一亮,看向韩信就要说话,然而看着韩信手中的令剑,又最终闭上了嘴。 韩信冷笑一声,傲然道: “我亲领左军,可以!中军由谁统领?项籍亲引四万精锐,特别两万是名震天下的大楚骑军!前番垓下城下,两万久战疲弊的骑军,战力是何等惊人,诸位也都交过手,很是了解!而今饱食数日,疲态尽去,养精蓄锐,兵甲齐备,谁有把握在我覆灭项昌军之前,能够抵住它的冲击而不溃败?只要能够做到,就可以按照曹将军的军略实施。” 所有将领,包括曹参,都是低头垂目,无人做声,显然谁也没有这个把握! 韩信停了一会儿,见诸将无人请缨,冷然道:“我汉营二十四万大军,占据绝对优势,稳扎稳打,足以将楚军全部覆灭,何至于这般弄险?接下来,按照既定军令,大家速速回去准备,进入各自阵地,静候楚军!今日,让我们毕功于一役!” 第九十章 旗鼓相当 “呜——” 伴随着雄浑苍凉又悠长的号角声,大楚左中右三军齐发,向着大汉阵营缓缓迫近而今。十万大军列队森严,遍布旷野,宛如卷地巨潮,散发出强大威慑力与压迫力。 周围方圆几十里野兽绝迹,飞鸟无踪。 特别中路军,最前方的两万气势如山的骑军,一股一往无前势不可挡的暴烈气势散发。显然深知这一战对大楚的重要性,已然做好了不留余地倾力突击的准备。 汉营中路军,也早整军待战了。 巨木搭建的瞭望台上,中路军骑军主将靳歙,眼睛微眯,冷漠凝望着卷地而来的大楚军。 “项籍还是这般好气魄,自恃骑军突击力强大,还是一如既往将骑军摆在最前,步军反而紧随其后。”靳歙威武的国字脸满是狠辣之色,“今日,且就由我来领教一番。看看到底是你大楚骑军无坚不摧,还是我大汉骑军锐不可挡!” 韩信将中军四万汉骑军全部集中起来,交由靳歙指挥!给他下达的军令也只有一个,那怕全部战死,也要将项羽亲率的两万骑军挡住,不能让他突入随后的步军大营中肆虐。 汉军步军与大楚步军还有一战之力,一旦让骑军突袭进来,骑步相互配合,特别以楚骑军的强大冲击力,中军就怕有崩盘之虞。 对此靳歙自然心知肚明。 手握四万铁骑,这一刻他也是自信空前,那怕对面是当今天下骑兵运用第一人的霸王,也是昂然不惧,反而强大战意生出。 “大楚霸王,今日就让你在此折戟沉沙!”靳歙将四万骑军分成三支,每支一万两千,由一名骑将统领,在与楚军即将接战的战场上,分成前中后三列,每列间隔数里左右。 楚骑军冲垮第一道骑军战线,速度不可避免就要有所迟滞,继续前冲,不等战马再次提起速,随后大汉第二重骑军已然冲到近前,并且恰好达到骑兵冲力的最顶峰! 这般此消彼长,接连三重,大楚骑军即使战力再强,侥幸能够突破第三重汉骑军,也必然马力耗尽,队列散乱,两万之众至少折损六七。到时他亲率四千最精锐的后备骑军,投入战场施展雷霆一击,彻底定鼎大局! “排浪三叠,神针定海”,这就是他为自己此番得意军略起的名字。 不得不说,作为大汉阵营老牌骑军主将,靳歙指挥骑军作战能力,在当前整个汉营中的确称得上首屈一指。 “传令傅宽、薛欧、王吸三将,此战只许向前,不许后退!胆敢后退一步者,斩!”靳歙话语冷硬如铁,杀机凛冽! 傅宽、薛欧、王吸三将,就是这三重汉骑军的主将。作为汉军阵营中有数的骑军将领,虽然在项羽夜袭汉营中,受命狙击,被项羽接连打崩,但不可否认当时显然都存了保存各自实力的阴暗心思。 而与项籍亲率的大楚骑军对战,必须全力以赴,不容丝毫苟且退缩,因此靳歙也是够狠够绝,直接断掉了他们的退路。 当靳歙军令传达到第一重骑兵线主将傅宽手中,对面大楚骑军已经催动坐骑开始冲锋。 知今日将是一场恶战,为了保存马力,大楚骑兵向汉营逼近这一路,一直是牵着战马步行。 在到达战马最佳冲锋距离时,同样牵着乌骓马步行的项羽,翻身上马,身后的那面“楚”字大旗同时猛烈挥舞起来。 接受到信号,所有骑兵纷纷一掀鞍鞯,鞍鞯下就有两只马镫掉落下来。然后翻身上马,脚踩马镫,遂心如意操控战马开始奔跑,由慢而快逐渐提速。 两万骑军兵锋,直直对准了对面同样严阵以待的汉骑军。 紧随其后的两万楚步军,也开始发力,一边在军官呼喝下勉强保持着队列,一边跟随骑军身后向前小跑冲去。 两万楚骑在原野全速飞奔,直声势动天,滚滚蹄声,如闷雷在大地上不断持续炸响,大团大团黄土腾空而起,远远看去宛如一道黄色巨潮,汹涌动荡,以吞噬一切的雄暴气势,对着汉军阵线狠狠拍击了过来。 接到军令的傅宽置若罔闻,阴沉着脸,对传令骑兵厉声道:“我傅宽还不用他靳歙狐假虎威!今日我固然可以一步不退,但要是最后,他靳歙不能将项籍楚军给一举击溃,我即使做了鬼,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紧接着,汉军阵营中“咚咚咚”战鼓开始擂响,鼓声震动人心,蕴含着沉猛磅礴的力量。傅宽面色决绝,一马当先,带领汉骑军也开始冲锋,迎着卷来的楚骑悍然迎去。 凌空俯瞰,汉楚两支骑军,宛如一黄一灰两道色泽鲜明的巨潮,在广袤平坦的原野上腾起,相互汹汹席卷对撞而来。 对于大楚骑军的凶悍,傅宽自然知之甚详,但此番同样他也是准备完全。在他身后的三百多骑兵,清一色全身披挂了厚重铁甲,坐骑也全都是胸脯厚实、高大雄骏的百里挑一的良驹,并且在前胸位置也挂上了一层铁甲,而今冲击起来,宛如被触怒的钢铁暴兽,声势惊人,令人望而胆寒。 这支三百多骑的重甲骑兵是傅宽的心头尖肉,一直作为战场上一锤定音的大杀器存在,非生死时刻、胜败关头,向来深藏不露秘不示人。那夜狙击项羽的袭营,也没有舍得动用,而今却是不得已全部押了上来。 凭借厚重的铁甲,强健的骏马,强壮的骑士,虽然仅仅三百骑,杀伤力可是恐怖至极,以往在战场上不知击溃覆灭了多少强敌,成就了傅宽的赫赫凶名。 此番傅宽无疑希望这支重甲骑兵能够一如既往给他带来好运,将闻名天下纵横无敌的大楚骑兵阵线给一举撕开,为随后的一万两千骑打开缺口,得以顺利突入其中,将之就此重创。 对于这三百骑,而今发挥出十足功力堪称巅峰的一击,傅宽有着无与伦比的自信! 策骑狂冲的傅宽,缓缓抬头,一双虎目冷漠无波,紧盯着对面越来越近的楚骑。 是非成败,在此一举! 三百丈…… 一百丈…… 五十丈…… 随着两军间隔急剧缩紧,对面敌军无论嘶鸣狂奔的骏马还是面容狰狞的将士,面容已清晰可见。傅宽就见对面楚骑军中,同样一马当先的一名将领极为眼熟,敦实的身躯如铁块浇筑成一般,充满了爆炸般的力量感,手中挥舞着的一柄大矛足足有一丈长,面孔肌肉扭曲,双眼凶光直冒,给人一种猛力过剩智力欠缺的莽将感觉! 项冠! 对他,傅宽可是极为了解,成皋之战中与他交手多次,每次都是将之打的大败,落荒而逃。 他知晓原先项冠也是独领一军,独当一面,就在于他勇力有余,智谋不足,屡屡吃败仗,幸而自身勇力的确超群,每次都能杀透重围逃出去,最后被项羽无奈调任,转为了他亲领大军的前将军。 而今见到他,傅宽就知项羽就在后方不远的骑军中,双眼陡然灼灼亮起:要是能够在此将这厮给一举斩杀,那对己军士气的提升、楚军士气的打击,无疑都大有裨益,同时也为两军接下来的接战占尽优势。 一拨马头,稍稍偏离方向,傅宽挥舞着手中巨矛,对着项冠径直冲去。 三百重甲铁骑如影随形,灵活拨转马头,紧随其后。 项冠这时也看到了傅宽,这一刻好像“勇力过剩智商不足”的那一面越发鲜明,不惊反喜,拼命催动战马,挥舞着巨矛,一副急不可耐的猴急模样主动迎来,好像反而怕给傅宽跑了一样。 “傅宽,别装孙子,来,吃你冠大爷一矛!” 闻听项冠的大吼,见他急吼吼的冲来,傅宽本能就感觉有些不对头:这孙子在自己手下吃过多少次亏,应该胆怯才对,怎么还是这等主动上赶着来求虐,即使缺心眼也不至于缺到这个地步吧? 战马全速冲击起来,百米距离不过一晃而过,项冠已近在眼前,手中长矛对着傅宽就横扫了过来。 在他身后,紧紧跟随楚骑,与傅宽的三百重甲汉骑也猛然撞成一团,然后就是灰、黄两条骑军战线,如两道对冲的狂潮,狠狠相互碰撞一起! “噼啪!” 一声炸耳般的沉闷声响,项冠凶狠扫出的一矛,与傅宽猛力砸来的巨矛撞个正着。 对于项冠战力高低心下了然的傅宽,打定主意要将他给一举砸落马下,然后一矛刺死,当下奋起神力,瞬息间“噼噼啪啪”又接连砸下去了四五矛,将气力明显比他弱了一筹的项冠给砸的谩骂不休,怪叫连连。 根据两人以往交手经验,眼下项冠应该坐不稳马背,被震落了马下才对。那怕傅宽作为主攻方,也被反震力震得在马背鞍鞯上不住向后挪移,幸而骑术精湛,外加双腿有力,夹的够紧,才没有掉落下去。 项冠竟然像是屁股生了根长在了马背上一样,面对他这等凶暴砸击,居然稳坐不落,并且犹有反击之力。 大大出乎意料之外的傅宽,本能感觉那儿不对。 接下来,两马交错,两人身形靠近。 手中长矛失去发挥余地,傅宽毫不迟疑,扬手拔出长剑,虎目圆睁,对着项冠兜头砍去,——长矛无法将之扫落下马,就打算将之一剑砍死! 那知项冠反应也不慢,顺手自腰肋掏出来一柄手臂长短、婴儿手腕粗细的铁柄小铜锤,对着他长剑就砸了过来。 “咔嚓!” 傅宽手臂一震,虎口酸麻,手中长剑被小铜锤给一下砸断了两截。 项冠更兴奋了,在傅宽惊骇眼神中,整个人完全自马背上半站了起来,屁股都脱离了鞍鞯,一探身,挥舞着小铜锤狠狠敲在了傅宽后背上。 傅宽这才看到,这厮战马两侧的腹部位置,晃晃荡荡多了两个半圆状铁环,他的两只脚踩在里面,有了借力之处,故而才像是长在了马背上一样。 傅宽心头恍然,接着嗓子眼一热,一口鲜血猛喷了出来,一出溜自马屁股上就滑了下去。 他反应也是极快,一落马,立即挺身跃起,手中长矛横扫,狠狠抽击在冲来捡便宜的两名楚军骑兵身躯上。两名汉军骑兵口鼻鲜血喷溅,身躯摇来晃去,却愣是坐在马背上没有掉落下去。 “又是这怪玩意儿!”傅宽口中怒骂,同时一股惊慌情绪自心底飞快冲起,仓皇转头四顾,果真就见周围战场自己的汉骑军完全落在了下风,两军冲击对撞之下,除了三百重甲骑兵勉强还坐在马上,陷入与楚骑军的厮杀苦战,其余骑军在楚骑的冲击下根本不堪一击,“噼里啪啦”杏子落地般接连掉落地上,然后被汉军骑兵就此纵马践踏而死…… 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形势惨烈至极! 傅宽瞬间双眼血红,挥舞长矛,一声虎吼,将一名汉骑头颅敲碎,然后拖拽马下,自己飞身跃上,双脚踩进马镫上,果真一股安稳有力的感觉传来,身躯端坐马背上就稳如山岳,心头暗喜。 然而不等他回过神来,调转马头冲回来的项冠,手中长矛一挺,破开他的重甲,一举推进了他的胸腹中…… “项冠斩杀汉骑主将傅宽于此!” 项冠一声亢奋至极的大吼,手臂用力,将傅宽犹没有死透不住抽搐的身躯,给一举高高挑起,然后轰然狠狠砸落地上。 身后立时有护卫骑兵跃下马,挥剑砍下了傅宽头颅,让项冠用长矛挑着,举起半空不住挥舞。 项冠意气洋洋,长矛挑着傅宽脑袋,双腿催动战马毫不停歇,径直继续对着前方的汉军阵营冲去。 周围大楚骑军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策马紧随其后。 傅宽麾下的一万两千汉军精骑愣是一个照面都没有撑下,被一举击溃,人仰马翻一片混乱。不是在马背上被击杀,就是被扫落下马践踏而死,或者直接无奈跪地投降,有些乖觉的则趴在马背上向着左右两侧疯狂逃窜…… 场面血腥又残酷。 只有傅宽那三百铁甲猛骑还在苦苦顽抗,像是浩荡冲卷而来洪流中的一座小小沙丘,在洪流冲卷下在飞快缩小着,直到最后彻底消失乌有…… 靳歙苦心布下的“排浪三叠、神针定海”的军略,由汉营威名卓著的猛将傅宽担任主将、一万两千骑军组成的第一浪,就此全军覆没。 第九十一章 非胜即败 第一浪汉骑军催动战马与楚骑军拼死力战,在极短的时间内由声势惊人变成了声势低迷,然后又慢慢的变成了岌岌可危,最终轰然消散,第二浪汉骑军主将薛欧谩骂一声,带领第二浪骑军开始倾巢而出,继续迎面狙击。 对于主将靳歙的“排浪三叠”的军略安排,薛欧是非常认同的。 四万骑军数量太过庞大,最忌讳的就是挤作一团,导致部分骑军根本无法与敌军接战,凭白浪费战力,造成空耗。 “排浪三叠”,将四万汉骑分成前中后三重进行波浪状连绵不断冲杀,不仅能够发挥出最大杀伤力,对于楚军来说,即使能够击溃第一重,不可避免战马冲力要大为降低,队列也将出现散乱。 而不等楚军重整队列,纵骑疾驰,将冲速再拉升起来,己军第二浪已近在眉睫,并且恰好达到战马冲力的最顶峰!这般此消彼长,楚骑军即使铁打的,也要变成疲软无力的打铁的。 当然这个战阵也不是十全十美,要说真有什么缺陷的话,就是太费己军! 确切说,是根本没有给己方骑军留后路! 这般冲锋的阵势,摆明了就是一往无前,没有退路可言! 那怕前浪被打崩掉,溃散向后败逃,随之而来全力冲锋的第二浪,也会毫不容情将之踏碎吞没! “指挥大兵团骑军作战,也能够根据形势独创阵列,并且狠辣霸道,思虑周全,靳歙的确不愧是当年汉营第一骑将!”以往战功非凡的薛欧心下暗暗转着念头,对靳歙颇为赞赏! 抬头看向卷天盖地而来的楚骑军,身躯健硕挺拔、透出千锤百炼杀伐之气的薛欧双眼爆发出无尽战意。不错,那怕面对威名赫赫的大楚霸王亲率的凶猛楚骑军,薛欧依旧有十足信心在接下来自己的这浪冲击中,一举将之打崩掉,甚或还能撷取到“斩杀霸王”这朵绚丽璀璨的荣耀之花。 在他看来,大楚骑军再强横,击败全力以赴宁死不退的第一浪汉骑军,也要付出足够大的代价,面对同样全力以赴宁死不退的自己这第二浪冲击,是无论如何也顶不住的! “多谢了,傅宽!抱歉了,靳歙、王吸!”暗中对同僚表示了感谢与歉疚的薛欧,这一刻感觉自己强大的可怕! 他知随着自己第二浪开始冲锋,身后王吸的第三浪马上也将开始启动,甚至在阵列最后的靳歙,也做好了“神针定海”的准备。 然而,这一刻自信爆棚的薛欧决定不给他们留丝毫机会! 就在薛欧壮怀激烈,率领第二浪汉骑军逐渐提速到达冲力最顶点,眼前甚至浮现出自己斩杀项籍、位列重侯的高光一幕,下一刻,他脸上浓重的笑意,凝固了…… 就见将第一浪给吞掉的两万楚骑军,无论从冲锋的气势还是速度,甚或兵士的战意,都是强到炸裂,一副没有受第一浪骑军多少干扰的模样。 ——第一浪骑军,这是白死了? 薛欧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身躯在颠簸奔跑的马背上一晃,差点跌落下去。 “不可能!楚骑军虽然强大,却也不至于强大到这个地步!”裤裆底一片瓦凉的薛欧心底下一声怒叫。 与楚骑军作战多年,有着丰富经验的他对于楚骑军的战斗力有着清晰的认知。今日楚骑军暴涨的战力完全超乎了他预期,甚至都超过了他的想象,直接将他给搞懵了。 骑军全速冲击,根本没有半途停下或者后退的余地。况且军令如山,军法无情,即使不战而逃的性命,最后也是逃不脱一斩。 薛欧目眦欲裂! 以楚骑军展露出的战斗力,他的这第二浪显然也只能是白浪了,不仅斩杀霸王走上人生巅峰成为泡影,自己就怕也将成为消耗楚骑军战力的消耗品。 “靳歙,我糙你妈!你这个祖宗十八代不积德的黑心货,想出这个一个阴损招数!你不得好死!” 薛欧一边破口痛骂,一边满脸绝望的前冲着。 随着双方骑军阵线越来越近,眼看对面楚骑军的冲速一直没有提到巅峰,薛欧稍稍松了口气,情知靳歙的“排浪三重”阵列还是起了作用,自己第二浪还有一线生机。 哪知道,就在双方骑军阵线相互进入了一射之地时,随着又是一声号角吹响,接到号令的楚骑军兵士,在薛欧这位老牌骑将难以置信的眼神中,疏忽齐刷刷自马背上半站了起来,屁股完全离开了马背鞍鞯,张弓搭箭,——就他母的在疾驰的马背上开始射起箭矢来! “我糙了,他们这是要干什么?他们这是站在那儿?他们战马这是多了什么装备?陈平呢?这个瞎逼,这么重要的情报为什么没有探查到?他怎么不去死!”面对铺天盖地密集射来的箭矢,薛欧整个人完全崩溃掉了。 这倒也不难理解,项羽这位威震天下的楚霸王在刘邦联合诸侯王连番爆锤下心态都快崩坏掉,何况他这位小小汉骑将。 当前的骑军受资源限制,还没有演变分化出那么多兵种,完全以轻骑兵为主。轻骑兵之所以称为轻骑,就是为了保持机动与速度,身上甲胄都是极为单薄的皮甲。像傅宽为了冲锋敌军战阵而耗尽所有打造起的三百铁甲猛骑,属于开创性的壮举,并非常态。 故而在楚骑军箭矢飞蝗般的爆射下,全速冲击的汉骑军根本无法躲避,又无盾抵挡,只能绝望的一边用手臂挡住脸庞,一边用长矛徒劳的在半空不住扫击。 箭矢这等密集,又那里能够全部击落?于是被射穿皮甲的汉骑军像枝头掉落的果子般,成片成片自马背上跌落下去,旋即又被冲来的己军骑兵给践踏成块。不少战马被射中,凄厉嘶叫着,不断重重摔倒地上。 “轰”“轰”“轰”……人马砸地的沉闷声持久而剧烈,震人心魄。 第二浪汉骑军阵列就此变得稀稀疏疏,凌乱不堪。 紧接着楚骑军已然席卷过来,再次将之狠狠覆盖、淹没…… 将傅宽、薛欧率领的两重汉骑军给接连吞掉,抬望眼,对面,汉骑军第三重骑军已然再次开始了冲锋。 “大王,汉军摆布出这等有进无退的骑军阵列,将数万骑军当作了消耗品,摆明了想将我们两万骑军给打垮!韩信做的这般绝,就怕别有用意,所谋甚大!”项庄这时也看出不对,策骑冲到项羽跟前,急声禀报道。 对于项庄的怀疑,项羽完全赞同,然而他冷峻如铁的脸庞没有一丝动摇,只冷冷吐出一个字:“冲!” 项庄会意,瞬间明白项羽意思,那怕韩信有再多计谋,在绝对力量之下也都将是徒劳! 只要大楚骑军冲杀的够快,在最短时间将对面大汉中军给掀翻、屠灭,以力破巧,韩信即使谋划的再周密诡异,最终也只能饮恨当场! 项羽见项冠率领的前军折损近半,队列散乱势头疲软,出现颓势,大戟一举,传信骑兵立时两长一短吹响号角,项冠的前军闻听后,立即一边继续飞奔一边向着阵列两侧飞快移去。 项羽背后“楚”“项”两面大旗在劲风中猎猎飞卷,就此带领中军开始提速,接替了项冠前骑军位置,突击到了第一线! 项羽显然也不是吃素的,这位战术王者在一察觉到汉军将骑兵分成数队采取波浪状进攻方式后,立时做出了应对之策,将一万骑军压低速度,与前军拉开距离,落在后方,作为了第二轮的突击用。 至于大汉两浪骑军那些仓皇逃窜的漏网之鱼,或者被击落下马来不及斩杀侥幸未死的,被统统丢在原地不顾,交由随后而来的两万楚步军收拾。 两万步军由钟离眛亲率,紧紧跟随后面,对于向着两下败逃的汉骑,追赶不及,也就随它而去,其余的被击落下马的,除了跪地投降,尽皆屠戮。 作为第三浪汉骑军主将的王吸,发起冲锋之前,是与薛欧怀着同样念头,只觉自己是天命所钟之人,将是“大楚骑军不败神话终结者”这光辉闪耀称号的最终获得者。傅宽与薛欧前面两浪足足两万四千大汉骑军有进无退的冲击,大楚骑军即使天兵神将,也将出现颓势,到时,无疑他的机会就来了。 而特意被靳歙放在第三浪的位置,也在于王吸为人刚强,用兵风格狂暴,最喜欢全力突击,用凶悍霸道的进攻势头一举将敌军给打崩。 对于他这等心志坚毅、勇于进攻、不畏强敌的二杆子型将领,放在第三线无疑是极为合适的。 要是楚骑军被前面两浪给冲击的伤亡惨重,出现颓势,正好王吸的第三浪可以狂风卷残云,秋风扫落叶,一举定鼎。 要是楚军连破两浪,阵线不乱,犹有一战之力,王吸的第三浪则正好全力压上,爆发出凶猛一击,给楚军以又一次重创! 从这儿可以看出,靳歙真不是什么好鸟,为了能够将楚骑军给击败,是费尽心思,无所不用其极。 在王吸催动第三浪开始冲锋时,意外发现第二浪的薛欧骑军,败得有些太快了,并且与第一浪的傅宽一般无二,并没有给楚骑军造成多大的损伤。 “称王成侯,就在今日!”王吸面色决绝,悍然不惧,挥舞大戈发出一声巨吼,催马冲在最前。 王吸这么喊不过给自己提气,暗中已怀赴死之心,抱着能消耗楚骑军一分战力是一分的心思。 靳歙无疑看人极准,面对楚军连荡两浪依旧势头强劲的进逼态势,特别前方两位主将接连折损,也就王吸这等心志坚定的猛将,还能够继续正面硬杠而毫不畏缩,换作丁复那等精滑将领,就怕眼下要打退堂鼓了。 战意再充沛,终究抵消不了双方骑军之间实力的巨大差距。 进入射程后,楚骑军故技重施,先是一轮箭雨倾覆而下,将第三浪骑军给射的队列散乱,骑兵纷纷坠马而亡,一往无前的冲锋势头为之一滞,旋即两军接战,兵刃挥舞如轮,将汉骑军不断从马背上给砍落、扫落、挑落下去! 一方双脚有了踩踏借力,宛如在马背上生根,闪腾砍杀无不如意;一方纯粹凭借两条大毛腿够不够有力,能不能够夹的紧,一个不慎就要自圆滑的马屁股出溜下去,两下对冲,拼死对战,自然高下立分,强弱立判! 王吸张牙咧嘴,面孔狰狞,“哇哇”厉吼着,死死盯着“项”“楚”两面大旗下那雄伟如天神般的身影,气势如扑食猛兽,催马冲卷到前,挥舞着大戈,悍然兜头狂劈过去。 这厮,的确称得上是一员悍将! 项羽一双重瞳冷酷无情光芒闪耀,早将之锁定,手中大戟一敲,巨力如雷崩,接连震荡不已,就此将王吸双手虎口震裂,大戈脱手击飞上了半空。 趁着两骑逼近交错,项羽右手将大戟脱手横掷而出,呼啸间将王吸的四五名汉骑护卫给自马背上砸落下去,旋即一探身,轻舒左臂,抓住这厮甲胄,自马背给拖了过来,双手高举半空,腰胯一挺,狠狠砸出了十几米外,砸进了密集冲来的汉军骑兵队列中。 项羽周围的骑兵随之汹汹冲击,将王吸部下给不断覆盖、吞噬。早有亲卫将大戟捡起,抛回霸王手中,旋即霸王纵乌骓马向前猛突,继续引领冲杀…… 第三浪阵列后数里外,身披森寒铁甲、浑身气场强大的汉军骑军主将靳歙,站在巨木搭建的瞭望台上,面色凝重遥望着汉楚两大骑军对冲厮杀。 待见到大楚骑军攻势犀锐,凶悍绝伦,势如破竹般将自己苦心摆布的“排浪三叠”给接连突破,靳歙扶在瞭望台粗糙巨木上的手骤然收紧,捏的“咯咯”作响。 威武的一张国字脸上,凌厉暴虐的气息涌动。 侍立旁边的郎中骑吕应如坠冰窖,浑身僵直,眼神呆滞,不住口的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么快?怎么会这么快?不应该啊,不应该啊……” “怎么,怕了?”靳歙脸上的暴虐与凌厉疏忽消散无踪,变得从容自若,甚至微微一笑,“战场不就是这样,不是胜,就是败!自从拎着脑袋,跟随汉王、吕帅起兵反秦以来,就早预料到有这一天。” 说着,他转身自瞭望台缓步而下。 听着他的语气,吕应一惊,惶急道:“将军,要不,咱们、咱们逃吧!” “逃?又能逃到那儿去?汉王就在那儿看着呢。”靳歙回头看向后方,语气复杂的道。 “韩信这个鸟人,他安排这番军略,让咱们四万骑军狙击楚军,摆明了就是让咱们送死,消耗楚骑军战力!这太不公平。”吕应破口怒骂道。 “闭嘴!四万对两万,还战败了,有什么可说的!”靳歙冷喝道,旋即又自失一笑,“可笑我,战前还以为自己真有机会能够将楚骑军给一举荡平!” 第九十二章 绝望无力 面对楚骑兵凶猛强劲的攻击势头,加上主将王吸被霸王一个照面擒获,毫不怜惜猪狗状砸落地上,被来往战马践踏了个死无全尸,第三浪汉骑军原本已经凌乱阵线就再也维系不住,轰然崩散开来。 那些侥幸未死的战将、骑兵,心胆俱寒之下,催骑拼死冲出战场,向着左右两下仓皇而逃。有些稀里糊涂之下,将战前三令五申强调的军令抛之脑后,本能的掉头向后逃窜。 在最后方列阵的四千“定海神针”骑军张弓搭箭,冷酷无情的将溃败下来的骑兵给一一射杀。有些汉骑逃得过快,居然侥幸冲过了这轮军法箭雨,却被四千骑军纵马合围而上,任凭他们惨声哀告,依旧被挺起长矛一一刺落马下。 不多久,有几名护卫骑兵拖曳着一名败逃回来的千卒主军官,来到了靳歙跟前,摁着跪伏地上。 “将军,并不是弟兄们不奋力作战,是楚军战马鞍鞯上多了两个小玩意儿,战力变得太强……”那名千卒主自然知道临阵而逃是什么罪责,对着靳歙绝望嚎叫道。 作为汉军首屈一指的骑军大将,靳歙一听这位千卒主的描述,立时明白怎么回事,同时对此物在战场上能发挥出的恐怖效能,瞬间有一个清晰的认知,抬头看向犹自遭受屠杀的第三浪军,脸色茫然,喃喃道: “这么简单的物件我怎么就想不到?大楚军中有异人呐,眼看穷途末路有这等异人出现,莫非还真是命不该绝?” 就在这位千卒主的凄厉求饶声中,护卫骑兵将之拖远,一剑斩杀。 “将军,跟随我逃吧,咱们去找我叔父吕泽,他总能保将军一命。刘老三这般心黑,在这儿为他丢了命,不值当!”吕应急道。 “放肆!战场上不能戮力同心,遇到强敌就想逃,抱这等想法,永远别想覆灭项籍!”靳歙翻身上马,接过大矛,抬头,脸色一片冰寒,看向了堪堪将第三浪汉骑军给覆灭的楚骑军。 “将军,你不能去、不能去啊!将军,我不想你死!”战马旁,吕应抱着靳歙大腿大哭,这么多年朝夕相处下来,特别靳歙在军略上对他时时提点,倾囊相授,早被他看作父亲。 “人生自古,又有谁人是不死?来人,将吕应公子送去后方,他有重要军情禀报汉王!”靳歙一声断喝,四名护卫骑兵冲过来,押着吕应就走。 “项籍,此仇不报,我吕应誓不为人!”吕应哭嚎着翻身上马,仓皇而去。 抬头看着滔天巨潮般慢慢冲近、散发出吞噬一切雄浑气息的大楚骑军,靳歙心头冷硬如岩,无尽豪迈战意滋生: “放马过来吧,项籍!” 身旁裨将将插在地上的“靳”字大旗拔起,高高举起,用力摇动!旋即靳歙一场长啸,一马当先,向着楚骑军正面冲去。裨将高举大旗,紧随其后! 静静肃立的四千骑军中,一千装备最为精良的铁甲骑军,随之催动坐骑,提速向前冲去。 再然后是剩余的三千精骑! 如果自半空俯瞰,就会发现烈烈飞卷的“靳”字大旗,突在最前,将四千骑军给拉成了一个前端尖利、后端厚重、中间狭长的尖锐三角,向着楚骑军居中位置“项”“楚”两杆大旗招展处笔直刺去。 不得不说靳歙不愧是当前汉军阵营首屈一指的骑军大将,发现自己的“排浪三叠”被接连突破,一败涂地,大楚骑军犹自战力充沛耀武扬威不可敌,立时随机应变调整战阵,不再妄求将大楚骑军给摧垮,转而将剩余四千“定海神针”化成一根箭矢,对准了楚骑军核心位置爆射过去,企图施展剜心战术将项羽这位西楚霸王给一举击杀。 此战术真能得手成功,无疑四万汉骑军即使全部战死,也是完全值得! 在四名护卫骑兵的簇拥下向后飞奔的吕应,跑出不远,终究担心,又调转马头跑了回来,不顾护卫骑兵的劝阻,“蹬”“蹬”“蹬”爬上了高耸的瞭望台,翘着头,一脸紧张与希冀的看向了剩余四千汉骑军的这最后一击。 就见四千骑军化成的三角尖锥,突击到一半,在紧张观战的吕应心头一沉中,楚骑军随之飞快做出了应对,左右两侧分出两支过千骑军,风雷滚滚,尘土飞溅,宛如两柄锋利无匹横扫千军的巨剑,斜刺里斩向了三角尖锥的厚重底部! 这两支骑军速度好快,后发而先至,狠狠斩在三角尖锥的屁股上,三角尖锥仅仅坚持了不过几弹指的功夫,被两柄巨剑无比顺滑的斩杀进了阵列中,接着整个三角尖锥最为厚重的屁股一举崩解,化作了一团乱粥,胡乱无序的涂抹在平坦广阔的灰黄原野上,然后被楚骑军给飞快的消涂、吞没掉了! 看着这惨烈的场景,吕应双拳握紧,浑身发抖,一颗心冷如冰块。 他怀着最后的希望,将目光投向了三角尖锥的尖角! 如果大将军真个能创造奇迹,真个将项籍给…… 就在吕应眼睁睁看着中,三角尖锥的尖角,蕴含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狠狠抵在了大楚骑军队列核心位置上! 尖锥正对的位置,正是迎风展的笔直的“楚”“项”两面大旗!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停止了! 整个战场似乎都安静了下去! 所有的声音全消失不见! 三角尖锥的尖角,定在那儿微微一顿,紧接着,忽然一下炸裂开来! 一道如魔神般的伟岸身影,挥舞着一柄大戟,宛如怒海翻滚的大蛟般胡乱四下狂乱横扫,所向披靡,将三角尖锥的尖角就此给生生敲裂打碎,打成粉末! 那面“靳”字大旗,旗杆不知何时断裂开来,巨大的旗面飘飘荡荡自半空无力掉落下来! 吕应双眼赤红,一声悲恸怒吼,自瞭望台上踉踉跄跄爬滚下来,跳上马,在护卫骑兵的护卫下,向着后方纵骑飞奔。 两串晶莹的水珠,绝望而无力的抛洒在凄凉的秋风中…… 将汉骑军最后四千“定海神针”给生生折断,眼前就此一片坦途,一直到汉步军阵列前,再没有骑军阻拦。 众所周知,没有骑军的护持,步军就像是失去了凶狠牧羊犬守护的羊群,面对骑军,只有惨遭践踏屠戮的份儿! 大楚骑军上下对此无疑都无比清楚,高举兵刃,发出一阵阵怪叫欢呼,紧紧跟随那高高举着肆意张扬的“楚”“项”两面大旗,向前飞速突进。 策动乌骓马冲在最前的霸王,飞奔出不多远,忽然一下将乌骓勒住,战意凌厉的脸庞变得无比凝重! 前方,辽阔广袤的原野上,一排傻大黑粗、沉重坚固的拒马,横在当地。 一根根削的无比尖利、足以将冲锋撞来的骑兵连人带马完全穿透的尖刺,笔直向外挺着,让人望而胆寒!无论面对何等狂暴的冲击,似乎都足以一举粉碎! 在拒马阵后,还有弓箭手、长矛手、盾牌手、重刀手……一队队甲胄鲜明的汉步军,严阵以待。显然那怕将拒马撞开,冲入拒马之后,接下来也将面临汉步军疯狂的攻击与围杀。 更让人绝望与惊悚的是,展眼望去,在这一排拒马步阵之后,还有足足七八排之多。 大楚军即使再骁勇凶悍,要想将这八九排拒马步阵尽皆突破,也要付出堪称惨重的代价! 怪不得靳歙指挥的四万汉骑军一心闷头前冲,除了战死,那怕投降,也无一后退,原来他们都是没有退路! 项庄冲到项羽身旁,看着在九道拒马步阵后方高高飘扬的“汉”“刘”“韩”三面大旗,焦躁叫道:“大王,韩信这厮先是骑军冲杀,眼下又是拒马步阵,这是摆明了打消耗战,企图将我们中路大军给耗死在这儿!” “他想的不要太美!让钟离眛带领步军全速冲上来,进攻拒马步阵。”项羽一声冷哼,瞬间做出了决断。拒马步阵能够有效阻挡骑军冲锋,并且对骑军的消耗堪称巨大,但面对同样兵种步军,优势就不是很大了。 项羽留下项冠一万骑军配合步军,继续中路突进,他一拨转马头,引着一万骑军斜刺里向东转去,自汉军拒马步阵的东侧绕过,冲向汉军后方营垒。 钟离眛指挥麾下楚步军在后面兴高采烈清扫着战场,接到军令后,将俘获的战马、汉兵士,分出一部分军士押解送回垓下城,其余的飞快赶来。 抵达后,在他一声令下,楚步兵开始进攻,与汉步军短兵相接,展开激战,一边将拒马拖开,或者直接砍碎、毁掉。 项冠大喜,带领楚骑军随后冲入拒马阵后,纵横驰骋,大肆践踏,将汉步军阵列给踹散,再让楚步军合围而上,一小口一小口不断吞吃掉。 对付这等拒马防线,就需要这般骑、步军相互配合,才能发挥出最大破坏力与杀伤力。 当然这般实打实的一步一步前冲,一道防线接一道防线的突破,毫无花哨水分,速度无论如何是快不起来。 项羽引一万骑军绕到了汉军后方营垒,出现面前的,赫然同样是有六道拒马步阵之多的防御阵列,——整个汉军营地被打造成了一个大刺猬型的防御堡垒。 巧取不得,唯有硬攻了。 项羽按捺住胸中的焦躁,沉下心,大戟连连虚空摆动几下,号角随之“呜呜”吹响,一万骑军其中三千轻骑飞身下马,挺着长矛,闷头前冲,与汉军拒马步阵的步兵展开搏杀,费力冲击着拒马阵线,企图打开缺口,让己方骑军突入其中。 其余的骑军则一千一队,飞马奔驰到战阵前,将一波波箭雨接连不断倾洒进拒马步阵内,将拒马保护的汉步军射的一片惨嚎,辅助进攻。 几乎一瞬间,战场厮杀达到了白热化地步! 这一战的重要性,无论汉军还是楚军都无比清楚,因此都是毫不退缩,倾尽全力。 整个拒马完全变成了绞肉机,围绕着整个拒马的争夺,成片成片的汉、楚兵士就此惨死!兵刃闪烁飞掠,箭矢凌空乱射,黄土喝饱血浆,尸骸残肢遍地,将战争的残酷展现的淋漓尽致。 项羽抬眼看着汉中军飘扬的“汉”“刘”“韩”三杆大旗,眉头大皱。 他与韩信交手也有数次,今日韩信给他的感觉很怪异,处处透着呆板僵硬,无论是四万骑军的冲杀,还是眼下的收拢阵线完全防御,与他以往精细入微又时常出乎意料之外的玄妙灵活的用兵,完全不同! 待化骑为步的三千楚军将汉步军杀退,推开拒马,打开一道缺口,项羽一声虎啸,带着骑军自缺口汹涌而入。 项羽一边骑马向前狂突,手中大戟宛如被触怒的巨蟒,蓄力如炸雷,四下翻滚,飞劈横扫。 面对他的无上神力,所遇汉军不堪一击,或者被横扫倒一片,哀嚎遍野;或者被砸飞上天,炮弹般轰然砸入后方队列,引发一团团混乱。 就在项羽向前全速突进时,忽然身下乌骓马一个踉跄,像是绊着了什么,差点马前失蹄一下扑到。幸而乌骓马极为神骏,两条前腿一挺,凌空跃起,就此站稳,而项羽有马镫可以借力,也避免了被颠落下马! 簇拥他周围的楚骑军就没有这么好运了,“轰隆”“轰隆”接连巨响中,接二连三重重摔倒,一时间尘土飞腾,战马悲鸣,人更七荤八素爬不起身…… 项羽低头一看,拒马步阵后的区域地面上疏忽横七竖八弹起了许多绊马索,毫无防备全力突进的楚骑军就此吃了大亏! 项羽一声厉喝,心头怒火上涌。 这绊马索,正是垓下城项昌设伏斩杀灌婴与五千汉骑军时所用过,被韩信给学会,而今用到了楚骑军身上! 下有绊马索,将骑军机动灵活的优势被抵消掉,加上前后左右密密麻麻围上来的步军,项羽亲率的这一万军像是陷入了泥沼的猛兽,拼力左冲右突,短时间却无法冲突过去。 幸而这支骑军是在项羽亲率之下,在项羽操控如意的指挥下,爆发出让人惊恐的战斗力,汉军阵营拒马、绊马索齐上阵,刺猬一样防守严密,依旧节节败退! 第九十三章 好大气魄 正南方、东北方两个方向,两支大楚军像是两条狂暴的蛟龙,在汉步军化成的海洋里翻滚肆虐,一步一步不住向前突进着。 眼看着距离飘扬的“汉”“刘”“韩”三面大旗依旧够远,三面大旗旁边的瞭望台上几道身披金灿灿盔甲的身影悠然向着这儿张望,想要杀近前去还不知要到何时,大楚护军都尉项庄大为愤恼,恨不得一步杀到旗帜之下,将瞭望台上的那几个死鬼拖下来全部砍成两截! 然而那怕当前汉中军四万骑军全军覆没,剩余摆布成刺猬阵势的汉步军依旧有八万之多,凭借他们当前不过三万的楚军,如何急切间能够全部灭杀? “将军,快看,那、那是怎么了?”就在项庄大肆屠戮周围密密麻麻涌上来的汉军时,身旁护卫骑兵忽然一声惊叫。 项庄抬头一看,数里外的正西方,清碧如绸的天空下,一道粗大无比的浓黑烟柱腾空而起,缭绕飘动。 赫然是英布左军的方向! 项庄扭头向项羽看去,就见面色冷硬如铁的霸王,这一刻也骤然闪过一丝愕然! 项庄双手手心瞬间沁满了两把冷汗,心头一股浓重不安泛起,手中的大铁矛这一刻忽然变得无比沉重! 要是英布军…… 项庄都不敢想下去! 虽然他心下对英布充满信心,英布麾下精骑还装备了马镫这个大杀器,按理说即使取胜不了,汉军想要胜他也不是那么容易! 特别是汉军阵营最强大的战将韩信,眼下被霸王给牵制住了,其余将领,像曹参、郦商、樊哙等等货色,无论那个对上英布,都要大为逊色,没有取胜的可能! “不对,韩信——”项庄心头狂跳,一个不可遏制的惊恐念头浮现自心底上来:“要是……” 就在此时,一小队汉骑兵从西方黑烟滚滚的阵营飞驰而来,高举赤红大旗用力挥动,一边高声大呼: “齐王韩信大败楚左军英布!” “英布败了!英布败了!” “汉军弟兄们,杀啊,大楚要完了!” …… 远处,汉中军高高的瞭望台旁,“韩”字大旗被缓缓降下,代之升起的,赫然是“曹”字大旗! ——曹参! 与大楚中路最为强大、战斗力最凶、由霸王亲率的四万大军对战的汉军主帅,竟然一直就不是韩信,而是曹参! “大王!”项庄全身僵硬,头皮发麻,本能扭头用呆滞眼神看向了项羽。 项羽心下雪亮。 这一路杀来,汉骑军的前赴后继宁死不退,汉步军的刺猬阵营全力防守,甚至战阵的僵化与兵力调动的迟滞,在这一刻全都有了答案! “韩信!”项羽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浑身暴戾气息涌动,像是被触怒的凶兽! 韩信先是用的弃子战术,将四万汉骑军送给楚军吃,消耗楚军战力,然后将汉步军刺猬般龟缩一团,迟滞楚军的进攻步伐,这所有的一切布置,都是为了一个目的,拖延时间! 让他能够有充裕的时间,击败英布军。 “大王!”周围所有楚军将领没有想的这么多,却也知道西路军被破,自己中路军又迟迟击垮不了汉中路军,这场大战已经败了一半! 眼下最要紧的是,接下来怎么办? 扫了眼巴巴看着自己的诸将一眼,霸王毫不迟疑:“退!传令钟离眛、项冠,率军立即退回垓下;至于我们,也退,向东接应项昌将军的右军!” 诸将精神大振:对啊,虽然英布军被大败,只要项昌将军的右军能够保住,大楚就没有真的一败涂地,还有再战之力,毕竟他们大破汉四万骑军,斩杀过万步军,也是战绩斐然! 楚军号角吹响。 正南方在汉军拒马阵线艰难突进的钟离眛与项冠军,闻听号角军令,立时停止进攻,向后开始撤退。 不得不说,汉步军摆布出的这个刺猬战阵,用以迟滞楚军进攻的确非常实用,但论说不足,就是楚军想要撤退,他们也是干瞪眼看着没有办法。 率骑军开始撤出战场的项羽,眼底一抹儿焦躁掠过,他想的更深一层,韩信付出这般大的代价,难道谋算的仅仅是英布左路军吗?看他眼下的军略,就怕是采用当年“孙膑赛马”的故智,以下等马曹参对自己这上等马,以他这位上等马对已军英布这位中等马,然后派遣一位中等马来对己军最弱的下等马——项昌! 如此以中路军付出四万骑军与几万步军伤亡为代价,来获取左、右两军的大获全胜。然后再挟大胜之威,左右两军合围过来,将自己这大楚中军给包住。到时大楚中路这三万疲军乏将还有何路可走? 在大楚军整军休整的这十几日间,韩信显然也没有闲着,筹谋出了这等阴险毒辣的军略! “韩信,你好大的气魄!我项羽不杀你,誓不为人!”项羽咬牙切齿,低声怒吼着! 能够舍得以四万骑军精锐、数万步军精卒为代价,实施弃子战术,去获取最终的胜利,韩信的确够狠,称一句“大气魄”真是毫不为过。 “大王,项昌长公子的右军……”项庄这时也反应了过来,想清楚了韩信的计策,飞驰到项羽身旁,嗓子像是被烧灼了一样,语调焦虑又嘶哑的道。 “还来得及!只要昌儿坚持住,待咱们赶去,就足以击溃汉军,将之救出。”项羽不知是在说服项庄还是在说服自己,沉声喝道。 项庄苦苦一笑:韩信苦心孤诣摆布下这么一盘大棋,显然对大楚军此番是志在必得,又怎么会留有破绽,给大楚军留有机会?况且项昌的右军在大楚当前三军中是最弱的,几乎大汉阵营任何一名将领都足以轻易击败他。 当日自己就不应该支持他担任右军主将,要是钟离眛去担任主将的话,想必眼下还有一线生机。 一边纵骑跟随项羽急急脱离战场,项庄心下懊丧想着。 不等大楚中军完全脱离战场,东方大楚右军位置忽然一阵贯彻云霄的呼喊声响起,透过虚空远远传来。 汉楚两军同时失色,齐齐转头看去! 在进攻的号角吹响,霸王亲率中路军两万骑军、两万步军长驱直入,向着汉军阵营中路突进,项昌也开始指挥着大楚右军,随之同步向前。 他自知没有老爹的神勇,故而将五千骑军放在了两万五千步军后方,摆出了一个中规中矩的阵势,慢慢进逼。 对面,汉军阵营,书写着“汉”“孔”两个大字的两面赤红旗帜下,主将孔熙一身厚重铁甲,右手叉腰,左手按着腰间主将令剑,一脸冷漠站在高高的平台上,凝望着进犯而来的楚军。 特别看到中央位置高高飘扬的“项”字大旗,眼底一抹儿森寒掠过。 副将丁礼侍立在他身旁,默不作声,眉宇隐有忧色,特别看向簇拥在周围嬉笑谩骂状甚无礼的其余诸将,忧色不免又加深了几分。 “听闻这项昌小儿年方十六,是楚霸王长公子!” “没错,以前都没有怎么听说过,在征战军略上毫无出彩,寂寂无名。在垓下城围时意外冒出头来,一日说三王,让大楚由必死之局意外得到了这口喘息之机,苟延至今。” “这么说,不过就是一个耍嘴皮子的?” “唔,倒是可以这么说!” “那也能担任一路军主将?却不太过儿戏?” “这就不得不说,有一个好爹的重要性了!” “哈哈哈,项籍任人唯亲不唯能的老毛病,这辈子看来改不了了!” “这点,你倒是冤枉项籍了,在项昌小儿的任用上还是颇有章法,毕竟项昌可是立下了实打实的军功,一场夜袭将我汉军七万大军打得大败亏输!” “我说句公道话,那一战的确胜的漂亮!” “耍嘴皮子的小儿能取得这般大胜,啧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他爹那等不世出的战神呢。” …… 董渫、张越、王竟等一干将领,你一言、我一语,怪声怪气,没有一句话明着提到孔熙这位主将,却无比阴损将他给奚落嘲弄了个够! 将对他这位主将的轻视蔑视表现的淋漓尽致! 丁礼大为不忿,张了张口,又颓然闭上。 这些家伙为何敢这般嚣张?就在于都是一早就跟随刘邦起兵的老功臣,并且一直归属于曹参、郦商、王陵、傅宽、郦商、樊哙等大汉阵营一线重将统领,是战功显赫远近闻名的悍将、猛将! 其中像董渫、张岳等,无论战功还是声望,丁礼这位副将也是大为不如,比之孔熙这位主将也是不差多少! 如此背后有大树,资历又深厚,战功又耀眼,让他们听从孔熙这位原本与他们无论地位还是军职都不相上下、特别刚刚还吃了一场大败仗的晦气同僚统御,又怎么能服气痛快了? 阴阳怪气一番自就情有可原。 实则没有当面骂出“夜战瘸豹”的名号来,已经算是很给孔熙面子了! 丁礼看向孔熙,心下暗暗捉急。眼下他与孔熙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些将领这般桀骜,接下来这场仗如何打?项昌虽然软和,但明显也不是软蛋,己方这般帅将离心离德,却不是自寻死路? 实则为了便于孔熙统御,又为了强化孔熙左军的战力,韩信将曹参、郦商、樊哙、周勃、王陵等等汉营一线主将全都调离,仅仅将他们统御的悍将猛将留了下来。 也就是说韩信为了将孔熙重新扶持起来,让他一雪前耻,已经做了他能做的所有一切。因此眼下就看孔熙如何收服这些桀骜悍将了!如果这等情形孔熙还控不住局面,不得不说,他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了! 第九十四章 两全其美 在丁礼面色焦虑的连连使眼色之下,孔熙终于转回身,对诸将一脸笑眯眯道: “我知道这段时间,诸君对于我上次大败暗中一个个幸灾乐祸,嘲讽戏弄,甚至背地里称呼我什么‘夜战瘸豹’?呵呵,不要紧,尽管骂,我一点儿也不生气,甚至我自己都骂自己。咱们都是将军,都知道一个道理,战败的将军不如狗嘛!” 诸将听了,面色一呆,旋即轰然大笑。 现场一时间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孔熙说出这等软和无力、几乎向诸将低头的话,丁礼心头大急! 这是希冀用自己的低姿态,争取诸将的支持?哎呀呀,糊涂呀!这些桀骜不驯的混账最看不起的可就是软蛋! 果真,就听为首的董渫立即打蛇随棍上,慨然道: “项昌小儿毕竟是霸王亲子,自幼受霸王亲自调教,军阵战略之强在楚汉两大阵营都是有目共睹!前番孔将军战败,也深刻揭示了这一点!要是孔将军畏之如虎,眼下禀明汉王与韩大将军也来不及,索性将主帅令箭令剑交付我等,由我等代劳,将军只管袖手安养,坐等战后收获军功,却不是两全其美?” 闻听这话,特别见其余诸将图穷匕见般站立董渫身后,虎视眈眈逼视着孔熙,逼宫之意简直不能再明显,丁礼神色大惊。 “如此却是好了!”孔熙却是恍若不觉,仰头一声长叹,“只是这般一来,我却不是辜负了汉王与大将军的信重?况且以我来看,你们这群蠢货还不如我呢!让你们坐我的位子,就怕咱们汉军这六万人马,就要全交代在这儿!” 想不到说着说着这厮这等嚣张起来,区区败军之将,竟然还敢不将他们看在眼里,诸将齐齐变色,对他怒目而视! 孔熙“哈哈哈”一阵大笑,心怀大畅:“知道我最喜欢看什么吗?就是看你们这副蔑视我鄙视我,却又干不掉我,反而不得不听命于我,并且随时都有可能被我砍掉脑袋的憋闷脸色!” 旋即,孔熙陡然脸色一变,“刷”的拔出主将宝剑,就那么明晃晃擎在手里,面色狰狞: “这一战老子志在必得!要用干脆漂亮的胜利,来洗刷我上次大败的耻辱!因此,谁胆敢阻拦我,谁就是我的敌人,如那该死的项昌小儿一样的敌人!我绝不吝啬先行砍掉他的脑袋!让人愉悦的是,砍掉你们的脑袋,至少比砍掉那小子的脑袋轻松的多,几乎是我想砍就可以砍!” “眼下,我就想问一句,谁活的不耐烦了,谁想死了,谁他母的想阻止我洗刷耻辱了,给我滚出来!” 听闻孔熙最后一声震耳怒吼,看着他扭曲又疯狂的面容,显然谁胆敢放个屁,他就真敢大开杀戒,杀个痛快! 所有将领自然没有人愿意这么憋屈、毫无价值的死在一个急眼的半疯子手中,脸上的轻视、蔑视尽皆收起,齐齐躬身,闷声回禀道:“我等保证谨遵将军军令,绝不敢推诿畏战、轻视骄战,保证齐心合力覆灭大楚这支右军!” 孔熙一听,转嗔为喜: “很好、很好!早如此,你们早就是我的亲亲弟兄了!俗话说的好,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诸位骂我,我不在乎,但接下来的大战中,却须全力以赴,谨慎应对,谁要是轻视那小子,骄狂大意,或者推诿不前,作战不力,休怪我翻脸无情,亲手斩之!当然,此战真能获胜,所有军功都分给诸位,汉王赐下的所有赏赐我保证也绝对一毫不取,尽归属诸位!” 一听,诸将难看的脸色勉强好转了几分,变得大为缓和! 又是威逼又是利诱,软硬兼施之下总算将一干桀骜悍将给压服,孔熙暗松口气,立即趁热打铁,开始分发军令: “张越,你带领两万步军前去冲阵,务必一举将楚军队列冲散。”旋即他又杀气腾腾环视其余诸将一眼,“其余诸位也做好准备,等我号令,一旦楚军阵列出现松动,立即全线压上,务必干脆利落,一举将之击垮!然后我们挥师中军,助力大将军合围项籍!” 孔熙打定以势压人、以力破弱的主意,就此堂堂正正,将两倍楚军兵力的优势彻底发挥出来,以石击卵之势,将楚军给击溃击垮,一举吞没! 不如此干脆、不如此利落、不如此酣畅,又怎消他心头之恨?又怎洗刷掉他那一夜稀里糊涂憋闷之败的耻辱? 他就要让项昌小儿看看,大军对战,最终还是要看实力! 谁掌握了绝对兵力,谁就拥有绝对优势,谁也就会撷取到最终的胜利之花! 诸将躬身接令,看向楚军的右军阵营,如同看一头没有多少攻击力,却又异常硕大肥美的黄牛,充满了垂涎。无疑在他们眼里,项昌亲率的这支楚右军,也是代表着俯身可取的战功,代表着丰厚绝伦的赏赐与荣耀! 不多久后,在震天动地的巨鼓声中,张越督率两万汉步军,脱离汉军阵列,向着楚军汹汹冲去。 看着雄壮如山阵势如潮的两万汉步军冲击过来,骑马站立项昌身后的项雎,脸庞白得像是死人,口鼻气息全无像是死人,坐在马背上身躯僵硬的更像是死人! 身为原先大楚尚书令、项氏家族族长之子,虽然对战场并不陌生,但委实没有像眼下这等身临一线过。最关键的是对于这一战的凶险,他无比清楚,大楚右军区区三万众,对面汉军可是足足有六万,正好两倍。 项雎没有吃过猪肉也见过猪乱跑,知道在摆明车马的正面对战中,面对敌军两倍兵力的爆锤能够做到以少胜多,翻转劣势,除了霸王、韩信这等这等为战场而生的神将,或许还可以再加上英布、彭越两贼,此外绝大多数将领都只有落荒败逃份儿。 故而在他眼中这一战不仅凶多吉少,甚至可以称得上败局已定。 然而他侧头看着身前的项昌,不仅面容坚毅,毫无惧色,反而双眼犀亮如冬日晨星,充满咄咄逼人勃勃生发之气,不觉一怔,心头惶然之感神奇的慢慢平息了下去。 “诸位,咱们右军是一举成为一支虎狼之师,还是成为狗熊军团,咱们大楚能不能真正逆天改命,绝境翻盘,再次威震天下,就看接下来咱们的这一战了。”项昌环视了周围的诸将一眼,缓缓开口道。 一向都喜欢将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没有将希望寄托于别人身上习惯的项昌,眼下这等至关重要的一战无疑依旧如此,那怕那个人是堪称绝世天骄、无敌战神、值得他依靠的老爹。 诸将战意高亢,神情亢奋,纷纷挥舞着拳头,高声对他进行表态。 项昌满意点了点头,挥手让诸将散去,赶去各自阵营坐镇。 处于这暴烈残酷大战之前难得的平静中,抬头遥望着呼喝冲来的两万汉步军,项昌感觉自己没有丝毫紧张情绪,甚至心境称得上古井般毫无波澜。 大楚军功封赏制,实行了;伤兵营整顿提升,实行了;战死兵士抚恤,实行了……他所能想到的、做到的,激励提升将士士气的法子,全都一一扎扎实实推行了,如果这样最终还是战败,那他也是安然接受,了无遗憾! 田兼策马在离去前,扫过站立项昌身后项雎,眼神满是不屑,心下直接将他与窝囊废划了等号,但看着自身旁经过,满脸毫不掩饰的嚣张放肆意气昂扬的“一骂通天”黑施,眉梢一挑,眼底一抹儿亮光闪过。 他不服气黑施可是很久了! 垓下城围,项昌公子大放光彩的那一夜,同为底层军官的他与黑施,同时被项昌长公子看中提拔,军职也是等同。不就是他黑施会骂人,骂汉军骂进了项昌长公子的心里去,被任命为临时主将,带领他们这些新提拔的将领在垓下城设伏,漂亮利索的将声名如雷贯耳的大汉骑军主将灌婴与五千精锐骑军给一举覆灭? 这有什么呀?功劳大半不应是项昌长公子的?他却凭此功得霸王赏识,被霸王亲自提拔,一跃升为了大楚军中层将领的顶点——中郎将! 这中郎将的职衔可是太重要了,就说此番战胜了汉军,垓下之围真正化解,后面一扩军,这厮马上就是独领一军的主将了!在项昌长公子铁腕推动下,“大楚军功封赏制”已全面推行,他们这些平民出身将领头顶上的隐形挡板已经消失,只要有足够的军功,升任主将毋庸置疑! 一军主将啊,他何德何能?这怎么不让人妒忌到变形?这主将分明应是无论行军布阵还是带军冲阵,都要胜过那厮的自己来担任才合格合适嘛! 看着黒施远去的身影,田兼就觉心口像是塞了一把旺旺的炭火,灼烧的他浑身滚烫,抬头看向汉军的方向,眼神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狠戾。 他将宝,完全压在了今日这一战! 他要显出自己的全身能耐,亮瞎包括项昌长公子在内的所有右军将领的眼,特别要让项昌长公子知道,他田兼,是远超黑施的存在! 当然,田兼也是心下清楚,右军中抱有同样想法的不在少数,特别是那一夜与他和黑施同被项昌长公子提拔的中层将领,比如侯歇、郭离等,肯定暗暗都转着同样的念头。 然而,他昂然不惧! 真男儿何怕竞争?怕的是没有展示的机会! ——不得不说,田兼仅仅想到了中层将领对这一战充满了饥渴,没有意料到的是,所有底层军官与普通兵士,也都是怀着同样心思。 比如站在队列最前的百将庄猪儿,看着全身铁甲昂藏而立的田兼的身影,眼神就充满了炙热,甚至喉头还蠕动了一下。 庄猪儿可是清楚的很,田兼、黒施等货,原先与他都是一般无二的底层军官,完全凭军功窜到了眼下军职,心下自然就暗暗盘算自己这一战要立下什么样功劳,才能够也升到这个地步? “头儿,砍杀五个汉兵的脑袋,俺就能坐上你的位子吗?”庄猪儿正想的入神,身旁忽然响起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 这他母的是什么话,自己惦记田兼的位子,怎么自己位子竟然也被人惦记? 庄猪儿恼火侧头一看,发现是麾下一名身躯粗壮的有些不像话的兵士,仅仅在前胸后背绑了两块厚牛皮,瞪着一双牛眼,热切看着自己。 庄猪儿想起,这是项昌长公子招降后补充进军营的一名汉军降卒黄仲,咧嘴似笑非笑道:“怎么,你看中了老子的职位了?” 这段时间,庄猪儿等斩杀五名汉军、受到霸王亲自颁发赏赐的兵士,在阵营中将自己的杀敌经过、获得封赏、霸王亲自颁布赏赐的荣耀,以百卒为单位,满军营不断进行宣讲。因此对于大楚军功封赏制、对于它的真实性,所有兵士都无比清楚,一个个心头火热,暗暗都怀了“搏一搏,兵士变军官”的念头。 那兵士黄仲自身后拖出一把大砍刀,用粗壮的能够站立孩童的大胳膊,虚空“呜呜”轮了两圈。 庄猪儿吓了一跳,那大砍刀,竟然是军营中给牛马铡草料的大铡刀!足有大半人高,半个人的身躯宽,刃薄背厚,仅仅看着就让人心头冒凉气! 关键在这厮手里无比轻巧,像拿了一根草棍,一副砍中人身一扫两截毫不费劲的架势! 庄猪儿就觉喉咙有些发干,挤出一个笑容:“看来你以前在汉军中时,没有少杀人啊!” 黄仲脑袋摇晃的像是拨浪鼓:“没有!在汉军阵营时,上了战场俺都是能够保住自己的命就行,俺不愿意杀人。” 庄猪儿呆住了,感觉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不由问道:“那你眼下为什么又愿意杀了?” “杀人给钱啊!砍一颗人头就有钱拿,多砍几颗就能像你这样当官了,为什么不砍?”黄仲振振有词,看庄猪儿的眼神像看一个傻子。 庄猪儿被堵的脸色青紫,半天憋出一句: “好、好,你他娘的还真是个人才!” 第九十五章 怎么可能 面对伴随着沉重巨鼓声越冲越近的两万汉步军,楚军将士不仅毫无惧色,反而摩拳擦掌筋肉夯起,眼睛暴突跃跃欲试,全身上下写满了攻击性。 项昌纵马越众而出,在队列最前来回驰骋,手中大矛高举,面孔凶如怒虎,一声大喝: “杀汉军!” 所有楚军将士一个激灵,望着大楚长公子、他们的主将,心头涌动的狂战之意陡然又拔上了一个高度,额头青筋直跳,高举兵刃,自心底下、自肺腑中、自灵魂内,爆发出一声应和: “分田粮!” 声音如同滚过天际的沉闷巨雷,又如同卷过群山的浩荡飓风,一举将对面汉军的巨鼓声给压了下去。 项昌在这一刻完全陷入了躁狂,浑身热血急速流淌,喉咙放至最宽,又是一声咆哮: “杀汉军!” “娶婆娘!” “杀汉军!” “有官当!” “杀汉军!” “做将相!” …… 当所有兵士“做将相”喊出后,项昌大矛向前一挥,就此一马当先自己第一个先冲了出去。 整个楚军右军上到将领,中到军官,下到兵士,在这一刻全部疯了!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让长公子冲锋在前,我之耻也!”田兼一声厉叫发出,狂鞭坐骑,疯狂追赶。 “主将尚且不惧死,我等怎敢惜此命?”黑施声如炸雷,怒吼连连,不甘居后。 “赴汤蹈火不皱眉,斧钺加身谈笑间,誓死追随昌公子!”韩虎纵骑狂飙,双眼赤红,仰天狂啸。 整个楚右军的将士像是出柙的猛虎,像是入海的蛟龙,像是发现了猎物的饥饿恶狼,带着迫不及待,一脸的争先恐后,浑身上下无不张扬着凶暴的杀意,轰然猛扑出去。 ——猛扑向汉军而去! 想不到项昌这位一军主将,为鼓舞军心竟然奋不顾身冲在最前,项雎发出一声不知是惧怕还是惧怕的大叫,却毫不迟疑,硬着头皮催马急追。“呼”“呼”“呼”……一股股劲风卷过,就发觉不知多少将领、军官,甚至兵士,挥舞各式兵刃从他身旁不断飞速超越。 “前面是凶残的汉军,不是没有主儿、任凭你们哄抢的鸡狗牛羊,你们是疯了吗!”项雎一脸愕然,这时候才发觉触目所及整个楚军右军的将士都宛如疯子,剽悍狠厉,凶不畏死。 项雎完全懵了,凭借本能跟着向前飞跑,这段时间他一门心思如何保住自己职位,如何重新获得霸王乃至于项昌长公子的信任,对军营的改变、推行的新制度都毫无所觉,故而这一刻就感觉朝夕相处的军队像是忽然间脱胎换骨了一样,处处让他感到陌生,感到惊讶,甚或感到——惊喜! 行军打仗首重士气。一旦大军上下一齐陷入躁狂,万众一心,悍不畏死,那真个足以撼山排海,无坚不摧,所向披靡。 毕竟疯子打仗最猛,几万疯子组成的军队,堪称无敌。 “看来这一把要稳,好似不用霸王来救了……” 项雎暗暗转着念头,在这等狂热氛围中不由得自己血液也灼热起来,像是被疯狗咬了一样也躁狂起来,就发觉对面冲近的汉军一个个纤弱娇嫩又虚怯,充满了让人想要一刀砍成两截的——诱惑? 眼看汉步军进入了一射之地,冲在最前的项昌双腿一蹬,身躯自健硕的大黑马背上一下站直,口中咬着三根箭矢,手中拿了三根箭矢,弓弦上搭了三根箭矢,就此微微侧身,面容沉毅,拉弓如满月,“崩”“崩”“崩”……接连弓弦炸响,九支箭矢连珠般激射而出,对面汉步军纵马带头冲锋在一线的九名军官就此接连中箭坠马。 卷地冲来的汉步军一惊,势头不由微微一滞。 紧紧跟随后面疯狂追赶主将的楚军众将士见到这一幕,轰然喝彩,士气更加高涨。 紧接着,胯下大黑马长声嘶叫,项昌轰然冲入了汉步军阵营之中。他手中大戟纵横飞舞,雪亮的戟刃如梨花飞落、冬雪飘洒,身前所遇的一名名汉步卒鲜血飞溅,惨叫不绝,被接连不断斩杀、劈飞。大黑马也凶性大发,冲撞践踏,将所遇汉军步卒不断撞飞踏死。 担任项昌护卫的项喜,也兴高采烈纵马跟随,却没有护卫项昌,而是挥舞大矛乱捅乱杀,自己过瘾起来。 屈复率领护卫骑军忙不迭冲上来,一边围拢在项昌周围,帮助他招架四面八方汹涌上来的汉军,一边大骂项喜“混账”。 汉军也看出项昌身份非同一般,在随后督战的将领指挥下,一队队一堆堆前仆后继,不断杀来,企图利用人海战术将项昌给堆死。 而这时,大楚诸将领带着嗷嗷叫的大楚步军,也轰然撞击了上来…… “楚军这是在喊什么?”被数万楚军的喊叫震的耳朵一阵嗡嗡作响,孔熙皱着眉头道。 “杀汉军,分田粮、分婆娘、当大官,就是大秦军功封赏制的那一套!”丁礼摇摇头,回禀道。 孔熙“嗤”的一声冷笑:“这是被逼疯了,穷途末路,病急乱投医!可惜绝对力量之下,一切小手段、小计谋,终究都将是白费心机!” 就在孔熙语气轻松而不屑的点评中,张越亲率的两万汉步军与大楚步军已然短兵相接,纠缠成一团,相互展开了疯狂厮杀。战场在极短时间内进入了惨烈无比的白热化中。 看着张越军攻势凌厉,一时间将楚步军给压的不断后退,孔熙越发放松,想到刚才汉军的嚎叫就越发好笑,以毋庸置疑的语气道:“董渫将军,王竟将军,做好准备,汉军阵线一旦出现散乱,立即再带两万步军压上去,务必一举将之击垮!丁礼将军,你率一万骑军,准备突袭汉军骑军!” 三将齐齐应喏! 孔熙看了董渫一眼,雍容自若道:“这一战还真应该交给你指挥,打起来毫无挑战性,胜的没有丝毫悬念。正面对垒,击败这没有多少战阵经验的毛头小子,胜之不武!” 董渫与王竟面色僵漠,没有做声,心下暗骂:这一波算是让这逼给装到了! 然而这时,战场上局势忽然出现了变化。 张越指挥的两万步军,进攻势头像是长矛攮中了铁板,一开始铁板被攮的向后一震,旋即铁板充沛强暴的力道反冲回来,长矛就有些吃不住劲,不住颤晃、退缩起来! 董渫、王竟大为意外,一时间几乎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张越这是在搞什么鬼,足足两万步军,那怕不能将大楚步军一举打趴下,也不应该软成这个样子,这才多久就顶不住了?”丁礼忍不住也谩骂起来。 刚刚装了一波的孔熙眼神也是微沉,却佯装镇定。 身临一线督战的张越也是大怒,不住厉声指挥调派,督促进攻,企图将楚军重新压制回去。 然而任凭他喉咙都喊破了,作用却是微乎其微,不用说将楚军重新压回去,反而开始汉军阵列有些立不住脚起来,被蕴含着无俦猛力的楚军阵线给推着连续不断后退起来。 情知要是再立不住脚,继续这般向后退,不用多久,两万步军就将彻底一泻千里,一举崩散,张越大骇之下,被逼无奈,一声厉呼,带领身旁的上百护卫骑兵亲自冲到前方督战,并传令所有将领、军官全部压到一线,带头冲锋,企图稳住形势。 然并卵,明显没有起到什么大作用。 大汉的阵线像是面临一座横向推移过来、伟力无俦的巨大山岭,那怕所有的将领、军官全身临一线,拼死带头冲杀,依旧根本抵抗不住,一步又一步,不住向后接连退着。 张岳真个急眼了,断然一挥手,带着骑兵直接冲到了一线,亲自挥舞长矛拼杀起来。 浑身玄黑铁甲挥舞雪亮大戟乱杀的项昌,敏锐看到,“哈哈哈”一阵大笑,一拨转马头,带着身后一大群精锐楚骑对之猛冲,宛如一个滔天巨浪般对张岳兜头打去。 张岳自然认识项昌,一见之下,先是一喜,然而见项昌及身后楚骑势头如龙,无坚不摧,禁不住又是一惊,指挥护卫团冲上去,自己却是虚晃一枪,掉头退避。 项昌冷哼一声,一勒大黑马,让周围护卫骑兵涌上前护住自己,然后弓拉如满月,一声震响,一箭激射而去。 张岳也是乖觉,听得弓弦声,猛然一扭身,堪堪避开了背心,却是正中肩胛,就此负箭而逃。 项喜额头到脸颊斜里刺的挂着一条血红大蜈蚣,让人看了打心底里冒凉气,“哇哇哇”连声怪叫着,挥舞大铁矛又是敲又是扫,将张越护卫团杀得七零八落,四下溃散。 一箭射跑张越,项昌杀得性起,带着护卫骑兵继续冲杀,黑施、田兼、韩虎等诸将却将他生生摁住,换由他们带头前冲,死活不让他继续冲锋了。 项昌只得引护卫骑兵退回队列观战,就见左前方不远处大楚阵线推进的奇快,为首一名身躯魁梧如巨人般的兵士,仅仅前胸后背绑了两块厚牛皮,挥舞着一柄让人心惊肉跳的大闸刀纵横狂劈,一路突进,所向披靡,居然超过了黑施、田兼、韩虎等将领,一个人不知斩杀了多少名汉兵,禁不住赞叹:“真无敌猛士也!” 在大楚军的这般狂冲下,汉军阵线有好几处抵抗不住,开始出现溃乱败退迹象。 站立高台上的孔熙,脸上雍容自若的余韵还没有消散,又重新涌上来了一层铁青恼色,就此呈现出了得意与气恼、欢欣与苦愤并存的奇异一幕。 董渫与王竟眼下没有多余心思去看孔熙那张无比难看的老脸,大凛之下,暗暗狂叫不止:“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张越两万步军被楚军压的节节败退,倒是没有出乎他们意料,毕竟楚军步军足有两万五千,比张越的两万军大占优势,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怎么败得这般快?这都不到一个屁的工夫就顶不住了,是昨晚上一齐被骟了,失去了雄性进攻与冲杀的本性了? “小儿,你这是要继续垂死挣扎一番?那就满足你!”孔熙一声骂,对董泄、王竟大喝道,“带两万步军,压上去,击溃它!” 董渫、王竟对望一眼,奋然接令,匆匆而去。 随着汉军雄浑沉闷的战鼓再次擂响,董渫、王竟带两万步军又投入战场,无比及时的将两万汉步军被顶的连连后退即将崩溃的阵线,给重新稳固了下来。 四万对两万五,此番怎么算也是稳了!只是如此一来,这一战就算不上是酣畅淋漓、干脆痛快的大胜了! “罢了,能胜就好,过会儿生擒了那小子,将之给烹了,一消心头之恨!”孔熙恨恨不已的暗暗想着,一边与丁礼下了高台,翻身上了战马。 两人知最后的决战即将到来,分别率领最后的一万步军、一万骑军,做好了决战的准备,一旦楚军阵线呈现散乱,立即全线突击,一举功成。 然而再次出乎孔熙意料的一幕出现了,楚军阵线竟然稳固之极,那怕董渫、王竟又引两万军压上,足足四万汉步军接连凶猛冲击,硬是一个缺口都打不开、突破进去。 不仅如此,楚军阵线的进攻势头反而不断高涨起来,像是一道又一道不断反卷拍击过来的浪潮,一浪紧接一浪,一浪高过一浪,一浪强过一浪,连绵不绝,澎湃不休,对着汉军阵线砸击过来。 那怕距离甚远,孔熙依旧能够感觉到楚军那股悍不畏死不知退缩如同疯子一般的冲击势头!渐渐的,每当一浪反卷过来,他心都要随之揪紧起来,待汉军安然撑过,才勉强缓和回来。 孔熙浑身凉渗渗的,双手死死捏着缰绳,双腿死死夹住坐骑,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让自己勉强保持住了镇定! 要不是眼睁睁看着,他都不敢相信这是现实发生的! “看来四万步军顶不了多久了,这剩余的一万步军也需要投入战场了!一直按兵不动的楚骑军,就交给你了!”孔熙嗓子像是吞了一块火炭,嘶哑道。 丁礼也是额头冷汗直冒,脸色无比难看,情知孔熙这是要亲率一万步军冲阵了,用力点头。 原本应该是四万汉军将楚军冲击的阵线散乱,出现松动,孔熙再引一万步军压上,如此必将大获全胜。而今汉军阵型不乱不说,攻击势头霸道无匹,后劲又无比强横,如此即使这一万步军压上去,就怕也只能是送菜的,难以起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 可要不如此,又能怎么办呢? 想到刚开战时的志得意满,丁礼嘴角一丝浓重苦意浮现。直到眼下他依旧难以置信,这一战怎么就打成了这个样子?足足四万汉军,怎么就连两万五千楚军的阵线都冲不动,反而眼看着要翻釜,有被反过来打的阵线崩散的迹象? 这说出去,他母的谁信啊? “我引军冲阵后,你立即也带骑军进攻,务必最短时间将楚五千骑军给击溃,然后救援张越等军。”孔熙抓着主将剑,如同被逼上了绝路的猛兽,眼珠子血红,对丁礼低吼道。 这场仗打到现在,孔熙已没有把握步军能够取胜,因此用丁礼的骑军加一道保险。 当然,楚步军都这般难缠了,楚骑军就怕也不好对付,但孔熙眼下只能寄希望汉骑军的两倍优势,能够创造奇迹了! 没错,眼下汉骑军能够以两倍优势大败楚骑军,在孔熙心下,已经认定是在创造奇迹! 丁礼作为他多年副将,情知已到最紧要关头,孔熙是起了玩命心思,这时候也没有迟疑的余地了,只有全力一拼,当下重重点头! “要不——”喊出了这两个字,丁礼又住了口,摇头苦笑闭上了嘴。 他是打算分出五千骑军交给孔熙,用以突破汉军阵线,然而楚步军表现出的可怕战力,让他委实没有信心五千骑军能够抵住五千楚骑,只得作罢。 孔熙上了战马,身后“孔”字大旗高高飘扬,亲率一万步军,踩着沉闷的战鼓声向楚军冲去。 挺着手中大铁矛,孔熙控制着马速与身后步军保持协同一致,原先无比激昂的战鼓,而今听着忽然变得有些刺耳,让人心浮气躁。 他回头看了一眼,也就距离太远,要是在身边,他非一矛刺死那敲鼓兵士不可。 不得不说,孔熙这位大汉阵营的百战名将在这一刻有些破防了。 霸王破釜沉舟九战九捷大破秦军,以及策三万铁骑长途奔袭打崩汉营五十六万大军,他都经历过,但那是霸王,并且凭借的是无坚不摧攻势猛烈的大楚铁骑。 什么时候楚步军也这般强横难缠了?什么时候项羽儿子、那寂寂无名的小儿,也有这等本事了?那狗屁的“大楚军功封赏制”,真有这等立竿见影的效果? 心下愤愤骂着,孔熙无比清楚,这一战要是败了,不仅他这位大汉名将的军旅生涯将就此完结,再无翻身之日,整个大汉军覆灭大楚的既定军略就怕也将成为一团泡影。 想到战前还想着速战速决,在最短时间内将项昌右军给打崩歼灭,腾出手来去……而今再看却不是白日美梦?只是孔熙已用尽了全身解数,无论军略筹划还是战阵安排,都能力范围内做到了最好,并且没有一丝一毫的失误,可怎么就是胜不了?大汉军与大楚军战斗力就相差到这等让人惊悚的地步了,二打一还打不过,反过来被人给胖揍的死去活来? 莫非,今日真就是自己兵败身裂之日? “绝不!项昌小儿,今日老子就给你上一课,让你好好见识见识‘大汉豹将’的真正水准!” 孔熙引着仅剩的一万汉步军,没有投入到与楚军苦苦厮杀的四万汉军中,而是绕了一个弧,向着楚军阵营侧后方冲杀了过去。 作为一名百战名将,孔熙眼神老辣,看出四万汉军扛不住楚军的冲击,如此即使再投入这一万,也是于事无补。而既然楚军阵线稳固,没有出现颓势,那就主动寻找到它的虚弱。面对四万大军的进攻,楚军必然全力以赴,如此军阵侧后方肯定兵力空虚! 因此,孔熙将一万步军的主攻点就选在了楚军阵线的侧后方。 第九十六章 大开大阖 在步军阵列中坐镇的项昌,接到骑兵传令,孔熙引一万步军企图绕袭己军后方,冷笑一声,传令将军队指挥权交给屈复,然后一声呼啸,在项喜护持下,引三千军脱离队列,向着孔熙军迎去。 项喜作为项昌的近身亲卫,刚才一番冲杀还没有尽兴,就不得已跟随退避回了阵列后,护卫项昌安全。 捞不着冲杀在一线,项喜急得如同没有获得交配权的沐猴,抓耳挠腮,憋的如同拉不出屎的沐猴,上蹿下跳。 而今见项昌带他们向着孔熙军冲去,这一惊喜可是非同小可,一瞬间涌起一股拨开云雾见天日的豁然开朗感,忍不住都想找到那位贴心知情的好汉将抱着狠狠亲两口。 在距离孔熙亲自率领的一万汉军不到几十步时,项昌催马抢先跳出军阵,高举大戟一声厉吼:“斩汉军,大楚胜!”用力一踢马腹,大黑马奔势如虎,一声高亢嘶鸣,眨眼间又窜进了汉军阵列。旋即项昌大戟挥舞,横七竖八砍菜切瓜般肆意砍杀起来。 项喜一阵怪叫,引数千楚军紧随其后,与一万汉步军就此相互硬杠上了。 孔熙而今自己身临一线,才察觉到楚军攻击力是何等的狂猛,也理解了为何四万汉军愣是立足不住,被冲击的阵线岌岌可危。 在这数千楚军的冲杀下,自己这位主将亲率的这一万汉步军,感觉像是撞在了一座山上般,居然被反震的眼冒金星,后退不跌! 楚军士卒拼死冲杀也就罢了,竟然还有不少骚操作,一个个嘴里不闲着,面色恳切一副掏心掏肺的模样,对着汉军兵士不住口的劝上了: “弟兄啊,战场残酷,冲锋前,先想想家里的老娘与亲爹,要是你战死在这儿,谁来帮你养? “老哥,上了战场,人命不值钱。多想想老婆孩子,你要没了,可就要野汉子去睡你的婆娘,还打你的娃啊!” “小兄弟们啊,看你们年纪轻轻,还没有尝过女人滋味吧?啧啧,死在这儿多憋屈啊。听哥一句劝,往后缩,先保住自己命。胜败是那些大人物的事儿,命可是咱们自己的!” …… 楚军兵士一句句动情的肺腑之言,相互对战的汉军兵士被说的一愣一愣的,本能感觉还挺有理。如此一来下手不免就迟疑起来。楚军兵士却不讲武德,一个个口里说的感天动地,手下可都不闲着,下手又狠又辣一个比一个黑。 有那些汉军军官反应快,大骂:“不要被他们蛊惑,他们怎么不退缩?他们就没有爹娘老婆孩子?” 然而这等军官,总是得到额外最多的照顾,在最短时间内就没有声息了。 对于楚军这下流的手段,孔熙这位主将自然也听到了,大怒之下,长矛暴风骤雨般飞刺,将一名又一名楚军兵士给穿透刺死! 就在他势如猛虎,往来冲突之际,忽然战将的本能让他心头一道警兆掠过,猛然一抬头,就见一员身躯挺拔伟岸的年少楚将距离他不远处,目光犀利,死死盯着他。 那楚将年纪虽少,全身甲胄,连同身下战马,都糊满了鲜红的血污、碎肉,一股凌冽的煞气肆意涌动,充满了强横无匹的攻击力,似乎任何人都难以阻挡住他。 对他狰狞一笑,下一刻那楚将策骑猛然冲近,大戟半空划出一道雪亮弧线,挟带着刺耳劲风对他脑门就奔了过来。 “项昌!”孔熙大叫一声,原本应该大喜过望,毕竟将这小子斩杀当地,不仅前耻尽雪,此战也将就此大胜,然而不知怎地,看着项昌杀机凌烈的眼神,暴涨无匹的战意,居然莫名心头有些发怯,对这一戟愣是不敢硬接,策马一跳,避向一侧,长矛反撩,半架半卸将之御开。 项昌一戟无功,毫不意外,更不退缩,一声长长的呼啸发出,一戟又一戟,将大戟愣是当做了大斧用,戟戟不离孔熙脑门,狂剁不止。 孔熙连架带拦,或扫或挑,一一破解掉。交手不多久,孔熙已然摸透他的路数,比自己差了有一筹。然而项昌面容坚毅,煞气毕露的双眼死死盯着他,不仅对他毫无惧意,反而屠夫遇到了肥羊般一副吃定了他、不将他斩落下马不罢休的如山气势,却是很好弥补了自身对阵厮杀技巧上的不足。 孔熙长矛纵横飞掠,寻到好几次挑中他的机会,每逢这时,项昌就直接用上两败俱亡的打法,对他的长矛不架不拦,一门心思挥舞大戟兜头对他狂斩,如此反过来将他逼得一阵手忙脚乱。 如此一方束手束脚,犹豫畏缩,一方悍不畏死,大开大阖,不多久渐渐判了高下。 项昌又是一声厉啸发出,在一戟砍空后,双腿用力一蹬,自马背上一下子半站了起来,将大戟用力反撩回去,对孔熙脑门又反扫了回来。 孔熙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招,急忙低头,却慢了那么一丝,“呼啦”一声响,大戟几乎贴着头皮刮了过去,没砍到她脑袋,却将头盔给劈飞走了。 孔熙就觉头顶一轻,接着脑袋一凉,正惊惧间,见项昌看自己的眼神像看砧板上蹦哒的活鱼,透露出越发的喜悦,抡起大戟紧接着又砍了过来。 孔熙这位百战名将再也顶不住,一拨马头,伏在马鞍上,就那么披头散发斜刺里飞窜而走。至于被他督率前来冲阵的一万汉步军,——大家各自凭命吧。 孔熙一口气窜出了百余丈,一抬头,见前方还有一汉将同样伏身马鞍急急逃窜,急促敲击地面的马蹄,腾起了一溜儿细密的黄土雾尘。 孔熙意外见这将很是眼熟,眨巴了几下眼,忽然醒悟:这不是骑军主将丁礼那厮? 这时他才想起丁礼麾下那一万铁骑,怀着惊慌心情向东一张望,下一刻像是整个人被剥光丢进了冰河里,从外到内都冻瓷实了。 一万汉骑军已被五千楚骑军给彻底打炸了,乱哄哄四下飞逃,漫山遍野全是仓皇逃窜的汉骑军。 孔熙就觉脑袋“嗡嗡”的:丁礼率一万汉骑军对战五千楚骑,竟然败得比自己还痛快、还彻底? 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战场,四万汉步军阵线也完全塌陷了,在汉步军的大肆屠戮下,撒开脚丫子狼突彘奔般四下狂逃,至于逃不掉的干脆直接跪地投降,整个战场局面彻底失控,无法收拾。 没有想到自己这一战会败得这般利索,孔熙面如死灰,而这时身后一阵如紧凑敲击战鼓般的马蹄声响起,回头一看,对他紧追不舍的项昌半站在马背上,左臂如托山岳,右臂如抱婴孩,手中大弓张如满月,下一刻一箭如破空流星激射而来,二十余丈的空间像是消失了一样,疏忽正钉入他的额头…… ****** 听着项昌右军方向传来的吼叫,不清楚具体战情,本能以为是项昌亲率的右军被打垮,项羽纵乌骓马冲在最前,向东方飞扑而来。 “昌儿,坚持住!”项羽握紧手中大戟,将胯下乌骓马催了又催,心下焦虑万分。 与刘邦数年大战,特别后期在刘邦数条战线的分头攻击下,四下灭火,越灭反而火头越多,火势越旺,疲于奔命败仗不断,项羽对自己最终能否统御天下产生了极大怀疑。 前番垓下一战,又遭受韩信重创,更加深了他信心的动摇,因而对当前的他来说,天下已经没有儿子重要了,他可以一死,儿子却万万不能有事,项氏还指望着他传承下去呢。 向着东方跑出不多远,迎面蹄声惶急,数百汉骑军伏身马背,飞驰而来。 项羽心下大凛,然而不等他做出反应,那队汉军带着几分仓促的猛然扭转马头,远远避过他们这支楚军,斜刺里向着西北方向急急狂窜去了。 项羽这时才看到这队汉骑丢盔弃甲,偃旗息鼓,神情仓皇,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耀武扬威的战胜架势。 “大王,莫非、莫非是昌公子还打胜了不成?”紧紧追随身旁的项庄,带着莫名希冀道。 项羽面色凝重,一言不发,催骑继续飞快前冲。 距离右军越近,遇到溃败下来的汉军越多,刚开始还是一股一股的汉骑军,后面是大批大批的汉步军。 一见迎面项羽亲率一万骑军汹汹冲来,只以为中了楚军十面埋伏阵,楚军这是要将他们无所遗漏一网打尽,汉军心胆俱裂。 见机快的汉骑军玩命般狂抽马屁股,撒开战马蹄子,疯狂逃窜,居然真个侥幸逃出生天。步军却就惨了,两条腿怎么也跑不过四条腿,看着轰隆隆冲卷而来的楚骑军,无奈之下跪地投降。 护卫骑兵拖了一名汉步军军官过来,项羽与项庄方才获得确切消息,项昌右军的确是胜了,并且还是将汉左军给彻底击溃的毋庸置疑的大胜! 项羽与项庄对望一眼,惊喜万分。 “天佑大楚!昌公子威武!”项庄心情大起大落,抱拳抵在额头,声音都带了哽咽之声。 “昌儿率领的右军,战力什么时候这般强横,能够将孔熙亲率的汉左军给一举打垮?那孔熙我也听闻他的名号,在韩信麾下征战齐地,战功卓著,这般两次摆在昌儿之手,莫非真是徒有虚名?” 那怕右军确凿无疑的大胜摆在眼前,项羽依旧很有几分难以相信。 “昌公子在军营中推行‘大楚军功封赏制’,功不可没。”项庄平缓了一下情绪,肃然道。 顿了顿,他轻声提醒道: “垓下一战,大王明言重赏将士,并且战后立即将赏赐下发,故而这一战,中军四万将士用命。但对于‘大楚军功封赏制’,没有像昌公子那等坚决推行,没有广泛传播到每一名兵士耳中,将士们将信将疑,因此战力虽强,较之昌公子的右军还是颇为不如。” “你的意思,英布军败,就在于他过于狂傲自大,对‘大楚军功封赏制’不屑一顾所致?” “如非如此,即使败,也绝对不至于败的这般透、这般惨!”项庄话语斩钉截铁。 项羽一阵静默,肃容缓缓点头。 左、中、右三军对“大楚军功封赏制”的不同重视程度,直接导致了此战结局的完全不同,这般立竿见影的效果,让项羽这位西楚霸王对之的重视,就此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 项羽忽然一把勒住坐骑,对项庄大喝道:“既然昌儿大胜,不必我们前去援救,我们立即回军,与钟离眛和项冠汇合。” 项庄一怔,有些摸不着头脑。 项羽重瞳一眯:“韩信击败英布,贼心不死,挟大胜之威,肯定转而冲中军而去。” 项庄大悟,一万骑军留下两千,收拢投降的汉军俘虏,押解回垓下去,其余则调转马头,向着钟离眛军撤退方向急急赶去。 钟离昧率步军在项冠骑军护持下向着垓下飞快退却,退到一半,垓下城远远在望,西方尘土腾空,大地震动,一支汉骑军蹄声如巨雷,风驰电掣而来。 当先书写着“汉”“韩”两面大旗飘扬,当先一将身材高壮,额角饱满,手持一根长枪,正是齐王韩信击败英布后,赶来对楚中军进行合围了。 钟离昧咒骂一句,心头一阵发慌。韩信用兵之强,霸王一个不慎都要吃上大亏,而今冲他而来,那里有十足把握?幸而见韩信这支骑军不过万余,后面垓下城又远远在望,方稍稍放心,对身后传信骑兵喝道: “吹响号角,让留守的项声大司马做好接应。”一边毫不停歇,传令诸将继续向垓下退却。 钟离昧身为霸王麾下四大战将,用兵虽不如英布,也是老辣沉稳,看出韩信当前兵力不足,因此趁此机赶紧撤退,一旦被韩信后军也赶上来,自己这数万大军就怕真个要走不了了。 韩信催动骑军,宛如一群恶狼,在汉军周围不住游弋,寻找进攻的破绽。 明明楚军人数占据绝对优势,然而面对韩信这位“兵仙”,钟离昧竟然谨慎的采取了守势。 然而无论项冠、季布还是桓楚,所有将领无人敢耻笑。韩信给他们带来的威压,让他们心头惴惴,全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韩信眼下也是大为光火! 按照既定战略,他击溃英布军,孔熙击败项昌军,立即分自东西赶赴中军,从后方将项羽军给兜住,截断他的退路。 如此项羽军前进无门,后退无路,只有彻底覆灭一途。 那知道他倒是将英布军给击溃了,并且带领一万骑军毫不迟疑抢先赶来中军,抵达后,发现依旧晚了一步,大楚中军已经撤出战场了。 退出战场也无妨,与孔熙军两下夹攻,韩信依旧有信心将之击败。让他连声骂娘的是,孔熙军居然至今没有动静,不仅没有在规定时间抵达预定位置,甚至连前哨军都没有看到影子。 “孔熙这个混账在干什么?如此迟缓拖延,该死至极!”韩信大骂。 第九十七章 胆魄过人 韩信御军一向泰然自若,沉稳安然,那怕大败,也鲜少有发怒时候,而今这般失态,显然是真个怒极了! 关键是孔熙军不到位,韩信即使后续大军赶上来,也不过是与楚中军混战一场,根本达不到消灭大楚中军有生力量的目的。 一旦让大楚中军安然脱离战场,退回垓下城,即使左右军取胜,那也算不得大竟全功。 想到此战前汉王刘邦对自己的殷殷嘱托,以及自己当时出于自信慨然立下的军令状,保证此战一定一举剿灭项羽大楚军,韩信心头更加焦急。 至于孔熙军有没有可能被项昌军给击败从而迟迟不至,这个猜测根本就不在韩信的选项内,他想都不曾想过。 游弋了半响,见钟离眛布阵谨严,楚军那怕撤退依旧阵列严整,防御周密,特别那支骑军一直徐徐跟随,不仅将步军护持的滴水不漏,更蓄势待发,大有不动如山、动如雷霆的意味儿,让韩信骑军根本找不到什么可乘之机。 韩信眉头越皱越紧。 “大将军,下令硬冲吧!项籍不在,应该是救援他小崽子的右军去了,因而将孔熙军也给拖住了。”郦商想到了一种可能,上前进谏道。 韩信缓缓颌首,垓下城越来越近,城头开始有号角吹响,显然城中守军已经做好准备,随时都有可能出城救援,再拖延下去真个更没有机会了,微微叹道:“也罢!全部将这支楚军留下是不可能了,那就能够杀伤多少就是多少吧!”说到最后,他语气冷冽,强大杀机冲天而起。 “好消息、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这时,一支上百之众的骑军从东飞驰而来,充满了欢喜意味的连声高叫着。 声浪入耳,蹄声湍急,汉、楚两军将士纷纷翘头看去。 见那支骑军嘴边举着牛皮大喇叭,又是自东方而来,韩信刚刚舒缓的眉头再次皱起。 “项昌将军大破汉军,汉军主将孔熙被斩,六万汉军全军覆没!” 听这支骑兵的呼喊,面对周围游弋的汉骑军,如芒在背精神紧绷的大楚军上下大喜过望,发出一阵阵欢呼。 主将钟离昧也是惊喜交集,心头涌上强烈的不真实感:大败汉军,击杀孔熙,项昌长公子能做到这一步? 自英布军大败,钟离昧也立即敏锐意识到大楚中军危险了,接到项羽号角传递的军令,立时明白霸王意图,一边指挥大军撤退,一边调遣诸将务必保证行军队列严密。 而韩信引军前来突袭,也证实了他与霸王的猜想,一旦孔熙军再击垮项昌,引军前来汇合,他们大楚中军就完了。 心下焦虑不安的钟离昧只寄希望霸王一万骑军能够拖住孔熙军,那么他指挥中军,有项冠骑军护持,有项声城内军支援,还有希望撤回垓下。 当然代价不可避免要付出的。 据钟离昧估算,项冠骑军就怕至少要折掉一半,步军能够保住三分之二就算不错,毕竟那个男人用兵太可怕了,此番前来显然是志在必得。 至于项昌及他麾下的三万军,已被他遗忘掉了。 在钟离眛大将军的下意识里,已覆灭在孔熙手中,特别项昌,是不是还活着都两说,自然不值得他再去多想。 然而,出乎钟离昧大将军意料的是,项昌竟然战胜了孔熙军,取得大胜,实打实给了他一个天大惊喜! “这小子莫非真是与霸王一样的用兵天才?!”钟离昧喜不自禁的喃喃嘀咕着。 对于大楚军的振奋嚎叫,汉军将领郦商神色惊疑,本能脱口叫道:“孔熙会被那小儿击败,这、这怎么可能?那小儿是霸王儿子,不是霸王,何至于强到这般地步?” 韩信不屑一笑,扫了郦商一眼,似乎对于他一惊一乍颇为不满,冷然道:“不必多想,这想必又是项昌小儿的诈计,企图以此唬住我大汉军,让大楚中军得以安然脱身!” 郦商一听,想到垓下城项昌游说三王时的一屁三谎,将三王与自己的汉军阵营糊弄的团团转的层出不穷的诡计,立时也放松下心神,谩骂道: “这小儿吃到了甜头,没完没了起来。以他那点儿可怜的军阵策略,我想不至于能击败孔熙。大将军,下令吧,不能给楚军喘息之机,咱们急击勿失。” 韩信缓缓点头,刚要下达军令,忽然远远见垓下城头守军,对着东方一阵猛烈挥舞旗帜,旋即一边欢呼一边飞快自城头消失不见。紧接着城门大开,一支骑军蜂涌而出,对着伺机而动的汉军冲锋过来。 韩信短浓的眉毛一挑,不等他做出反应,东方一条滚滚土龙腾空而起,旋即有密集如潮的马蹄声传来。 游弋探查的探骑,飞速来报:“大将军,项羽带大楚骑军奔袭而来!” 至此再无怀疑,韩信与郦商相顾失色! 不用说他们两人,大汉阵营上下就没有谁想过孔熙能败在项昌手中,所有骑将骇然大惊。 韩信长吐出口气,脸上的愤怒、恼火、不甘,瞬间消失不见,冷冷道:“传令,退军!” 郦商心头一沉,一层浓重苦涩泛起:韩信费了偌大心机筹谋的这盘大棋,至此算是功亏一篑! 将手中马鞭恨恨投掷地上,韩信须发飞扬,一声断喝:“坏我大计,孔熙,我必斩他!” 项羽引骑军赶到,见韩信退走军阵严整,没有可乘之机,也就按捺下再战的心思,护持着大军缓缓退回垓下。 钟离昧、桓楚、季布、项冠都迫不及待策骑过来,询问项昌如何大败孔熙。项羽也是颇喜,刚要说话,忽然想起项昌取得这般战绩,“大楚军功封赏制”功不可没,深深看了诸将一眼,淡声道:“待战后让长公子详细为你们解说。” 诸将相互对望,不明所以。 项羽终究放心不下项昌,见钟离昧军危机已经解,派遣项冠引五千骑军再去接应项昌。 抵达垓下城下,又与率军出城接应的项声、周殷、武涉汇合,就此安然退回城内。 到了这时,项羽才想起被韩信胖揍的英布,略一踌躇,拨转马头,向城西英布军营垒而去,打算前去抚慰一番。 抵达英布军营垒,纵目四顾,项羽大惊,就见英布军营垒空空荡荡,一人也无。 正惊疑不定,自垓下城方向,两骑疾驰而来,却是英布派遣的使者,在垓下城内等待项羽,听闻霸王前来英布营地,又忙赶来。 “我家大王败于韩信之手,无颜见霸王,已引军返回封国,待招募士卒,整顿军马,积备粮草,蓄积起充足实力,再来襄助霸王。” 听使者无比恭谨的禀告详情,项羽面容阴沉了下来。 以他的聪明那里还不明白,英布大败后,显然也立即明白了韩信的筹谋企图,暗暗估算大楚此番是必败无疑,因此抢先一步,引着残兵败将逃回封国,大肆扩军备战自保了。 这厮有“大杀器”马镫,还大败亏输,差点让自己万劫不复,项羽本来就大为恼火,而今见他败了也就罢了,居然还干脆利落做了逃军,更加怒不可遏。 让他有些不解的是,以他对英布的了解,行军布阵是把好手,对于这等大势的判断及反应,不至于这般快、这般决绝才对。 旁边的周殷冷冷对使者道:“你家大王溃败,我派军接应,见有汉营陈平的使者面见你家大王,然后英布就带着败军丢弃大楚不顾,返回了九江封国,是也不是?” 使者大惊。 项羽大怒:“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季布,速整一万骑军,待我追赶上,痛击这厮。” 季布狞着脸,答应一声,就要去整顿骑军,项庄上前一步,厉声将之喝退,然后拱手对项羽急道:“霸王,九江王是军败自惭,返回封地是为我大楚整顿军马,有功无过,怎能追击?” 项羽见项庄对自己军令胆敢异议,更加暴怒,重瞳圆睁,一股暴虐雄浑的磅礴气势涌动:“给我滚开!” 感应到主人喷涌的怒火,乌骓马仰脖长嘶,前蹄不住躁动不安的踢踏着地面,庞大身躯不住跃动,似乎下一刻就将对项庄猛撞过来。 项庄脊背发寒,额头冷汗渗渗,却死死咬着牙,固执不退:“大王三思,九江王绝不可追。如不然,还请大王派人问昌公子意见。” 项羽一听,狂暴的气势一滞,端坐马上,那股涌动的雄浑气势渐渐消弭,沉吟半响:“此事,就交由昌公子处置!” 说完拨转马头,乌骓马飞驰如龙,返回垓下而去。 钟离昧、桓楚、季布、周殷纷纷打马自项庄面前经过,一个个用惊异眼神上下看了他好几眼。 刚才霸王一怒,那怕不是冲着他们,他们依旧一个个双股战栗,坐不稳鞍,而作为首当其冲的项庄,居然愣是硬抗了下来。硬扛下来也就罢了,并且还真让霸王收回了成命,却是谁给了这厮这般胆魄? 一轮硕大的金阳,从东方五彩斑斓的山峦间慢慢冒出头来,将一捧捧碎金,倾洒在了蜿蜒流淌的河流上。 河畔一支二百余骑兵驻扎的小营地,自一夜的沉睡中苏醒过来。在长官的呵斥下,骑兵们纷纷行动起来,收拾营帐,打理军械盔甲,给战马喂水喂食,做好出发的准备。 河畔一块巨大白石上,身形纤弱神情萎顿的张良,侧坐在上面,木然看着潺潺的河水,半敞着胸口,让一名军中医师为他清洗伤口,重新上药。 一名身材高大面目黧黑,一双环眼凶光直冒的中年将领,按剑站立河畔,看着张良病怏怏的模样,忧心忡忡。 他却是大汉阵营刘邦麾下诸将,获得重封的第一人——雍齿,被刘邦封为了什方侯。 这是一个很有想法的聪明人。自知自己身上带着背叛刘邦的原罪,再次投降刘邦后,一直作战勇猛,奋不顾身,平日则小心谨慎,丝毫不敢行就差池。 正因为对自己有着清晰的认识,因此雍齿从来没有想过会被封侯,他一直以来的目的也是多立战功,避免被刘邦秋后算账诛杀,保住性命与家族愿已经足矣。 意外被封,又得知这是张良向刘邦进谏所致,对张良自就是感恩戴德。也因此刘邦特意派遣他护送张良回汉中养伤,这一路上他对张良也的确服侍细致。从这儿也看出刘邦对张良的确很是关切。 军中医师处理完伤口,重新包扎好,擦着额头的汗水,战兢兢向张良躬身行礼,提着药箱子从大白石上退了下来。 “且住!”就在医师对自己也行了一礼,转身要返回军营,雍齿一声冷喝,“我来问你,军师大人伤势,为何一日日总是如此,不见起色?你这混账,倒底能不能将军师治好?” 雍齿也是多年征战杀伐果决手中不知斩却多少敌军性命的悍将,瞪着环眼这一番冷喝,直杀气四溢,差点没有将医师给吓瘫。 “军师大人伤口溃烂,虽然每日用药,死肌依旧不断出现。只要药物能够发挥功效,死肌不再出现,距离痊愈就不远了。”医师袖着双手,喉头蠕动,愁眉苦脸道。 雍齿大怒:“那什么时候药物能够发挥功效?” 张良嗅着胸口那怕上药包扎好依旧有隐隐臭味传来,心下微冷,豁达摆手道:“不要叱责他,生死在天,岂能强求?强求不得,更不能枉加罪于他人。” 说着,张良挥手让两名侍立身后、手捧布帛与瓦盆的侍女,打水给他洗漱,一边侧头又向东张望了一番,忧虑道,“也不知当前汉楚大战进行的如何,按理说有韩信大将军主持军略,不至于有意外发生,但我总感觉有些心神不宁。” “军师哎,眼下您就别想军情了,多想想自身伤势吧。”雍齿顿着足,眉头紧拧。 张良这伤势每日都不见好转,反而有恶化的迹象,万一不等送回汉中,再死在路上,刘邦还不暴跳如雷?却不也将获罪,刚刚获封的侯爵就怕再被剥夺了? 东方的原野上,一连串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踏碎清晨的死寂,一骑如箭,撕裂秋风,疾驰而来。 雍齿像是受惊的虎狼,猝然转头看去,待看清骑士是汉军装束,又是单身匹马,方放下心来。营地中早有数名骑兵策骑迎去,另有数名探骑四散开来,巡查周围。 雍齿从军多年,在刘邦不待见的情况下能屡立战功,个人勇猛是一方面,治军也是很有一套。 不多久,两名骑兵半押解半护送,将那名骑兵引至张良与雍齿身前。 两人一见,颇为面熟,是刘邦身旁的一名护卫骑兵。见他满脸风霜,身上的皮甲袍服更裹了一层黄土,颇为狼狈,显然一路赶来甚急。 “可是与大楚之战,有了意外变故?”张良苍白面色一层红晕涌上,在侍女扶持下站了起来,急声道。 那骑士见张良病容极重,这般急切挣扎起身,生怕他再一激动嗝屁了,忙一边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陶罐,一边说明来意。 却是刘邦得到“清毒药”制作秘方,蒸馏成功后,立即第一时间派身边护卫飞马给张良送来。至于汉楚大战,骑兵出发时尚未开始。 听护卫骑兵言说这“清毒药”功效这等神异,特别对外伤有奇效,雍齿喜上眉梢,忙招呼过医师,立即给张良医治。 张良面色肃穆,站直身躯,对着东方刘邦所在的汉军阵营方向,用隆重大礼拜了数拜。 拜完后,医师在那名骑兵帮助下,重新给张良解开包扎,用“清毒药”清理伤口。 “清毒药”涂抹在腐烂微微发臭的伤口上,张良口里死死咬着一块布帛,痛的浑身剧烈哆嗦不已,脖颈上青筋突突直跳,清秀的面庞瞬间爬满豆大的汗珠,差点没有昏厥过去。 雍齿大惊,手中按着的宝剑,差点拔出来将这骑兵给斩杀当地。 护卫骑兵对于“清毒药”的使用,显然经过陈平培训,在他协助下,医师将张良腐肉切割了去,然后用“清毒药”进行清理,又敷上药,进行包扎。 为了缓解巨痛,转移注意力,张良仔细询问骑兵,陈平近来可获知了楚营什么最新情报。 待重新包扎完,这一通忙活下来,无论兵士还是医师,连同旁边的雍齿,都累的够呛。 送走这名骑兵返回汉营,张良就感觉这“清毒药”似乎真个颇有功效,原先伤口不断传来的痛楚,居然大为消减。 强行振作精神,张良站起身来,转头对雍齿肃容道:“雍将军,接下来咱们暂且不回汉中,转向寿春,去见吕泽将军。” 雍齿大愕。 张良面色一丝苦涩泛起,轻叹道: “根据陈都尉探听到的消息,项昌不仅炼制出这‘清毒药’,还在大楚军营中推行‘大秦军功封爵制’。此子,胸中颇有沟壑,兼谋略深密,其志不小。汉王重视不足,这一战恐怕难以将大楚一举覆灭,接下来两军势必要进入成皋之战那对垒期。” 顿了顿,张良慨然道, “一旦相互对垒,拼的就是后勤供应。大汉军需供应不用担心,而楚军军需所来只有一地,故楚之地。” “楚地眼下有吕泽将军坐镇,有陈豨、蛊逢诸多大将辅佐,手下还有五万军马,足以无忧,军师还是养伤为重。”雍齿犹豫道。 张良摇了摇头:“大楚阵营知楚地眼下在我大汉掌握之中,那么会派遣谁,去收服楚地、征集军需?” 雍齿低头一思索脸色一变,脱口道:“项昌小儿?!” “必然是他!以这小子的思虑周密,谋略过人,又兼行事霸道,决断有力,去了所出身的楚地,就怕如鱼得水,吕泽将军难以应付。”张良抬头看向东南方大楚垓下城方向,双眼智慧光芒闪动,“我此去,与之好好交手一番!看是他能像在垓下城那般,将旧楚故地局面给再次翻转,还是那旧楚故地就此成为他葬身之所。陈都尉借兵士之口,将探听到的大楚信息告知于我,显然也是这个意思。” 第九十八章 胎死腹中 大汉营垒,主帅营帐。 大将军的咆哮声如同雷霆,不断喷薄透出,将营帐外执戟而立、兵甲鲜明的侍卫唬的一个个面色冷肃,大气不敢喘,站的如同手中戟杆一样直,钉子般纹丝不动。 营帐内,韩信高高跪坐主位,面容怒不可遏,一边痛骂一边双手捏拳捶着身前案牍,差点没有将坚硬的槐木案牍给砸烂。 营帐内,除了韩信的怒斥,鸦雀无声,跪坐一侧上首位的刘邦,环坐一圈的樊哙、曹参、郦商、周勃等等重将,尽皆静默无言。 营帐下,承受韩信狂风暴雨般怒斥的丁礼、张越、董泄、王竟诸将,赤着上身,五花大绑,跪在当场,面色一片惨白,微微不住颤抖着,像是遭受风暴鞭笞的禾苗。 韩信耗费多日心血,方谋划出这番覆灭楚军的军略,又加上刘邦倾力支持,将汉军阵营一切噪杂声音给强行压下,方推行下去。 只以为此番将毕功于一役,将大楚军给全部聚歼,再无余患,哪曾想,左中右三军,原本大汉阵营上下尽皆以为最不可能失败的左军,偏偏吃了最大的败仗,六万军连死带降,逃回来不到两万,让韩信筹谋已久的军略彻底破产。 不仅歼灭大楚成为一句空话,最后收拢兵力,通盘计算,竟然不过打了一个平手! 要不是陈平都尉见机分明,在英布五千骑军被韩信大败,先手失利情况下,及时派遣使者进行游说,利用他的私心成功将之说服带着残军返回封国,这一战却是实打实的输了。 如此,韩信又如何不暴怒? 统观左中右三军,反而是韩信战英布,赢得最为利索漂亮。 韩信对英布用兵了若指掌,针对英布善用骑兵,并且往往采取主动进攻,以凌厉霸道的攻势一举将敌军阵线打溃、然后步军押上收拾残局的风格,设下了骑军诈败,诱敌深入,然后重围击溃的策略,将英布最为依仗的五千骑军给重创。 这一战唯一有些出乎韩信意料的,是韩信五千骑军战力竟然强的离谱,原先诱敌诈败的汉骑军,实打实的被击败,演变成了真正的败逃。但却也歪打正着,让英布五千骑军追击起来更无所顾忌,顺利的一头扎进了陷坑…… 大骂一通后,韩信下令,左军主将孔熙战死,逃回来的丁礼等败军之将,全推出营帐外斩首,然后传示各营。 丁礼等一听,面如死灰,完全绝望。 “慢!”刘邦站了起来,对韩信恳切道,“大将军,这些混账虽然败军辱国,罪不可赦,但眼下终究用人之际,不妨暂且寄下人头,戴罪立功。后面如若再败,定斩不饶!” 樊哙、曹参诸将也忙起身,单膝列跪在帐内,进行求情。 韩信阴沉着脸,静默无声。 诸将心头疏忽一寒,这一刻再无怀疑,韩信是真动了杀心! 诸将忙求情之声更恳切了。 半响,韩信犹豫着点了点头,最后余怒不息,还是喝令推出去,重责四十军棍。至于张越,中了项昌一箭,四十军棍下去怕就打死了,刘邦再做求情,待伤好后再罚。 闻听营帐外传来的抽击皮肉声,以及丁礼诸将的惨嚎,诸将暗惊。特别樊哙、郦商等身上还背着罪责,更是大气不敢喘。 刘邦一扫以往的嘻嘻哈哈,回到席子上跪坐下,肃厉着脸色道: “项昌小儿的右军战力极强,摆明车马正面对战,两万五千步军竟然大败孔熙亲率的五万军。与大楚此战的失利,这一点是最让我担忧的。如找不出原因,此后那我大汉就怕难再获胜,最终我,连带诸位,势必都将成为大楚阶下之囚。” 诸将或低头苦思,或眉头大皱,或忧心忡忡,或神色不属,形态各异,却无一人吭声。 陈平扫视了诸将一眼,上前一步,拱手从容道:“汉王,以我之见,此在于项昌在军中推行‘大秦军功封爵制’导致。” 陈平话音一落,不等刘邦说话,曹参摆了摆手,抢先以不容置疑的语气道:“陈都尉言过其实,那‘大秦军功封爵制’真这般厉害,大秦何至于被我们打的气都喘不上来?那小子军士战力也许的确强一些,但以我之见,最大原因恐怕是孔熙太弱。如果汉王不信,下一战由我与那小儿对战,看我如何将之一举打崩。” 曹参指挥中军,虽然四万骑军全灭,还折损了万余步军,但毕竟是在项羽四万大军的狂冲中撑了下来,“力敌霸王”的名号让他不免空前自信。 闻听曹参此言,周勃、樊哙、郦商诸将立时也纷纷跟进,众口一词,将左军大败归于孔熙太弱。 陈平后退一步,袖手默不作声。 楚汉两军都是脱胎于反秦的叛军,说白了都是草台班子。之所以只管饭不给酬劳将士们也是拼死力战,就在于绝大多数都是被严酷秦法所逼,为了求生不得已。 而今秦朝已灭数年,汉楚争夺天下,连年大战,将领倒也罢了,每一战不是升官就是大发横财,对于底层军官与兵士来说,整天拎着脑袋厮杀,没有丝毫好处,自然对战争变得兴致缺缺,甚至开始厌战起来。 故而曹参诸将完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他们自然知道“大秦军功封赏封爵制”对军队士气的提振、军士战力的拔升拥有何等强大的功效。之所以异口同声的反对,就在于这对军队有益、对军士有益,唯独对他们这些将领而言,却是未必。 说白了,大汉面临与大楚一样的问题。 作为大汉的军功集团、新晋贵族,曹参等将领眼下目标不仅在于战胜大楚,打压军中新冒头的势力、保住自己的权势地位,同样重要。 “大秦军功封爵制”一旦实行,他们这些将领地位与权势必然要受到冲击。同为底层平民出身的他们,可太清楚那些底层穷鬼为了往上爬,为了站到这个世间的高峰,能够做到什么地步,那真是敢于为之拼命的,一如当年起兵造反的他们。 最最关键的是,被项羽新封诸侯王这么一搅,对于他们这些老弟兄,汉王已经大不信任,甚或大为忌惮,军队有新势力冒头,一定会乐见其成,甚至大力扶植以取代他们。 果真,面对曹参等言辞激烈、让此提议直接胎死腹中的反对,刘邦双眼慢慢眯了起来,却没有多说什么。 “当啷!”一声脆响中,韩信将两个半圆形铁环丢在了案牍上。 “楚骑军之所以突然间战力大增,就在于此物上。据被我俘获的英布骑兵所言,此乃马镫,是项昌所研制出的。” 闻听韩信此话,所有将领大讶:“又是这小子?” 陈平再次出列,拱手道:“如非这小儿,在军师大人施展‘四面楚歌’之计时,就怕楚军已经完全崩溃掉了。此后这小儿‘设伏斩灌婴’、‘一日说三王’,将垓下必死之局做活。然后推行‘大秦军功封爵制’激励士气,制造此物装备骑兵提升战斗力,蒸馏‘清毒药’治疗伤兵伤势,让大楚阵营整体焕然一新,最终让大将军覆灭大楚军的筹划功亏一篑,付之流水。” “此子,除了引军作战尚且不如项籍,此外方方面面都是项籍所不如,危险度已超过以前的范增。最棘手的是,此子是项籍唯一成年儿子,备受项籍重视,加上此子性情不如范增那般刚烈,谗计难入,离间他们父子非那么容易,在此还请诸位将军务必重视此子。” 言罢,陈平缓步退后,再次静默不动。 “那怕这小儿军略上颇有不足,也被他推行‘大秦军功封爵制’、军中将士用命敢战给补全了。”刘邦这时候冷哼一声,插口道。 众将想到孔熙六万军大战这小儿三万军,却反过来被硬生生推平,心下尽皆暗凛。 郦商上前将此物捡起,端详半响,丢回案牍闷声道:“此物也是并无出奇,一看就知诀窍,我大汉数万骑军怎么愣是没有一人想出,让那小儿占了这个先手?” 对于大汉久经战阵的骑军将领来说,马镫的确是简单的有些发指,他们一看立时了然于胸。让他们大为郁闷的是这等一看就明白的简单物事,事先却无一人能想得出,否则何至于输掉这至关重要一战?不过值得安慰的是,此后他们大汉骑军也完全可以全装备起来,战力也将大幅提升。 不得不说这一眼透的马镫,一旦亮相,与项昌预想一般无二,此后骑马不带镫全凭夹得紧的时代算是就此过去了。 “对项羽亲率的中军战力,我已经足够重视,却没有想到会装备此物,靳歙诸将及四万骑军的败亡,是我的罪责,还请汉王责罚!我在此言明,根据战前所立的军令状,无论多重责罚,我都甘愿领受。” 韩信一脸羞愧,起身对刘邦躬身一礼,拂袖快步出营帐而去。 诸将看着韩信身影,张口欲言,又不知说些什么,最终颓然止口。 对于大汉阵营来说,毋庸置疑,靳歙指挥的四万骑军的全军覆没,这等战损才是真正的伤筋动骨。骑兵之珍贵,确切说战马之珍贵,众所周知比兵士的命可值钱多了。此番靳歙四万骑军彻底败亡,汉军满打满算骑军剩余不足两万,接下来与大楚的大战中机动性上必然大为逊色,甚至有可能沦落到被动挨打的地步,毕竟项羽对骑军的运用堪称天下无双。 但要以此治罪韩信,却未免又有些过了。 如他预设的军略实施真个成功,左右军顺利合流,将大楚中军兜底重围,一举覆灭,那么即使付出四万骑军的代价,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眼下偏偏是左军没有达成预设的战略目的不说,反而大败亏输,项籍两万骑军又装备了马镫这个利器,导致四万骑军居然全局覆没,这就太离了个大谱了! 故而无论怎么算,汉军此番都是属于赔大发了的。 那怕汉军积蓄多年,家底颇厚,这一把也是赔的肉痛。 这点自韩信请罪,一向大度的汉王,宽恕无罪话一时间愣是说不出口,也就可见一斑。 诸将抬起头,齐齐将眼神聚集在了刘邦身上。 刘邦的一张老脸在这一刻好像又老了数岁,更加皱纹深刻,苍黑难看,特别那高鼻子都有些耷拉了,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此事,我自有计较。” 曹参略一沉吟,在其余诸将的不住眼色下,跪直身躯,对刘邦一礼,沉声道: “汉王,我们诸将商讨,之所以与楚军此战失利,也不仅仅在于楚军推行什么‘大秦军功封爵制’,以及有马镫这个利器这等细枝末节,更重要的,是另有原因。” 刘邦侧头狐疑看着他,不动声色道:“哦,你且说来听听!” “我们认为,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们这些将领原先的军队,被相互调换。如此将不知兵,兵不知将,战场上指挥起来,凭添阻力,做不到如臂使指。” 听曹参捅出了第一枪,其余诸将立时跟进,纷纷道: “对呀,像我,对手下这些新部将,名字都叫不上来,他们善于进攻还是防守、善骑还是善射,都闹不清楚,如何妥善安排他们行军布阵?” “没错。我这儿还闹出一个笑话,分派一个家伙去守一线,那厮来找我哭诉,说他以前一直在辎重军喂猪,根本没有冲杀在一线过。我听了后,哭笑不得,无奈只得将这厮给换掉。” “嘿,我这儿还有更可笑的,大将军原本企图让我率领一支骑军,在楚军进攻拒马步阵时,从后方进行绕袭。我回去一问,你们猜怎么着?我麾下全是步军,一个骑兵也没有。这还打他母的个屁啊!” …… 听诸将乱哄哄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越说情绪越激动起来,好像如若不将原先部将与军队换回来,就怕下次大战败得还要凄惨。 陈平心下再次冷笑连连。这显然就是张良前番将诸将麾下的军队进行对调计策的后遗症了。 新调换的军队不如老部下用着放心顺手,这是一定的,但也不至于像这些将领所言出现这么多问题,战斗力降低这么多。这些家伙显而易见是在借题发挥,想将自己原先部将与兵士都给讨还回来。 对刘邦心思无比清楚的陈平,对于诸将的这番作派,暗中只有一句话:“你们想多了!” 果真,就见刘邦大大打了一个呵欠,面色木然道:“今日议事且到这儿,都回去安歇吧。”对于诸将的提议,直接置之不理。 诸将面面相觑,终究不敢质疑,闷闷起身行礼而退。 “陈都尉,你留一下。” 陈平起身也要跟随出营帐,刘邦忽然开口道。 第九十九章 汉王砍使 “这马镫,楚军几万骑兵每人一套,等于人人尽知,那厮却仅仅拿什么‘清毒药’来糊弄,这等利器一字不提,是诚心投降于我?”刘邦捡起那对马鞍看了一眼,重重又拍在案牍上,耷拉着那张难看的老脸对陈平道。 陈平轻轻点头:“我是在开战后方接到丁固报信,那时已然晚了。项昌小儿显然也知此物太过重要,又属于一眼透,故而保密工作做的极为精细。据丁固说,此物在投入战场前两天,才装备骑军,训练骑兵熟悉。并且项昌一边下达了严格军令,一边直接将骑军军营给封禁了,防止就是提前泄露。” “如此说倒也罢了。”刘邦黑着的老脸渐渐缓和,叹了口气,拍了拍旁边的软席让陈平过来坐下,恳切的道:“陈都尉,子房重伤回汉中养伤,寡人眼下所能依靠的,唯有你了。当前局势,不知都尉可有什么教益寡人的?” 陈平略一思忖,抬头平静看着刘邦: “昨日与楚军大战后,我夜间难寐,通盘思量后,发现大楚眼下已由岌岌可危转为安稳,我大汉,短时间内已难以做到将之覆灭了。这一点,还望大王心下早有定数,此后军略安排,万不可操之过急。一旦急躁露出破绽,被之抓住,就怕局势有进一步败坏的可能。当前我大汉可万万再经受不起败绩、折损,一定要谨慎再谨慎。” 闻听陈平这番话语,刘邦脸色木然,又是半响没有说话。显然由原本即将要把大楚给一举覆灭,毕功于一役,短短数日间居然又变得难以卒除,还要重回成皋之战时的相互对峙,对于这个结果一时他真有些难以接受。 又过了良久,刘邦长长吐出口气,精神振作,起身挥动袍袖,来回踱了几步,慨然:“也罢,难以卒除就难以卒除,重新来过就是。能将项籍小儿打废一次,我就能将项籍小儿打废两次。” 陈平目露欣赏之色,暗暗点头。 想要做成一番大事,皮厚耐操,心志坚韧,败而不馁,是必不可少的品质,刘邦无疑是其中佼佼者,天下鲜有人及。 “项籍虽然短时间难以卒除,但从长远计,我为大王筹谋了七条策略,供大王鉴纳。” 刘邦精神大振,连连抚掌,一脸希冀:“速速说来!” 陈平起身一礼,调理清晰禀报道: “第一条,笼络齐王。大王想必当下也已经看出,想要覆灭项羽,关键就在此人身上。其余诸将,包括大王,军略都不足以击败项籍。故而一定要笼络住他,让他继续为汉所用。” 刘邦闻弦歌而知雅意,抖动着袍袖,一脸懊丧:“都尉所言极是。我也明白都尉意思,刚才议事,齐王为此战失利请罪,我就应该立即表明态度,大加安抚。不过也不晚,随后我就寻他,与他畅饮话战事,痛叙兄弟情,保证让他毫无芥蒂乐开怀。” 对刘邦这话,陈平倒是毫无怀疑。刘邦要是下了决心笼络韩信,那韩信绝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生不出二心,当下继续道: “其二,断其粮路。项籍引十数万楚军困守垓下,想要长久支撑,与汉对峙,粮草军械等后备军需必不可少。眼下能够为其输送军需的,唯有楚地周殷军势力范围。而今周殷重新投楚,对于他在楚地的力量,大王可命镇守的吕泽将军速速肃清。如此时日一长,没有楚地的粮秣供给,不用大汉攻伐,大楚军自己就将崩溃。” 此话韩信也曾说过,没有像陈平说的这般透彻,刘邦当即也是毫不犹豫采纳。 接下来陈平又将第三条到第六条谋略,一一陈说: “第三条,釜底抽薪。趁项籍与大楚军主力被牵制在垓下这大好时机,让吕泽将军不仅要肃清周殷余孽,更要抓紧时间经略楚地,化楚境为汉疆,彻底让项羽这支大军失却根本,变成无根之木。 第四条,攻伐江东。派遣重将率精兵进攻江东,将之纳入大汉版图,斩断消除项羽在江东的影响力。 第五条,册封梁王。立即派遣使者赶赴梁地,册封彭越为梁王,将梁地尽归属之,并重赠珍宝。那怕不能再将他拉过来,也一定要让他保持中立,不能倒入楚军阵营。 第六条,故技重施。项籍推行‘大秦军功封爵制’,利益受损的像丁固这等贵族将领,不在少数。可以加大力度,付出重金重宝,进行收买。” 听陈平神色自若,侃侃而谈,将谋划一一分说清楚,刘邦大喜过望,禁不住手舞足蹈起来,连声道: “子房虽然重伤不在身旁,我有陈都尉,足以无忧也。” “最后一条,”陈平看着刘邦,一字一顿无比认真的道,“如果我们大汉军想要真正胜过大楚军,也一定要推行‘大秦军功封爵制’!” 刘邦脸上的喜色慢慢消散,坐回软席,端起酒樽慢慢喝着,陷入了深思。 就在这时,刘邦近臣中涓杨添引着大楚使者武涉,走了进来,对陈平挤眉弄眼道:“陈都尉,大楚使者又来给您送宝贝来了。” 陈平面容一怒,抬头看了杨添一眼,不明白这厮是真蠢,看不出刘邦上次是佯装大度,还是见自己这段时间颇得刘邦信重,特意恶心自己,加重刘邦对自己的猜忌? 刘邦上次口里虽然说不阻拦武涉游说自己,并且让自己将武涉送的宝贝全部笑纳,自然不过是说着好听而已,实则心底下又怎么可能没有芥蒂? “哎呀呀,我亲亲的陈平都尉,昨日与大汉军一战,我大楚大获全胜,斩获颇丰。想到陈都尉身为谋士,一向身躯文弱,要是再没有防身盔甲,后面大汉被我大楚大败,兵荒马乱,万一受伤,却不让人心疼?一念及此,昌公子忧心忡忡,特意让我将这件重宝给都尉送来。” 这时两位军士抬着一个大木箱走了进来,放下后掀开盖子,里面赫然是一件重甲。 “此乃汉骑军主将靳歙的盔甲,实乃一件重宝,长公子特赠与都尉防护,此也是一段佳话。”武涉翘着锅铲下巴,捻着山羊胡须,悠悠然说的尽兴。 旁边刘邦再也忍不住,忽然“刷”的拔出宝剑,一声怒喝:“混账玩意儿,这等欺辱人,当我是死了吗?”当即挥舞宝剑对武涉砍去。 武涉被吓得一蹦三尺高,面色煞白,连窜带跳,一溜烟儿跑出营帐而去。 此后“汉王砍使”成为天下尽知、传扬甚广的一大笑料,寓意其人言不由衷,故作大度之状。 一场大战过后,汉楚两大阵营都在忙着检讨战场得失,清点损失与斩获。不得不说,这一清点,双方不免都大为肉痛。 首先汉营方面,折损了四万左右骑军,四万余步军,二十四万大军直接去了近乎三分之一。最痛彻骨髓的是,骑军剩余了不足两万。 当然楚营也不好受,中军与右军总计折损近乎三万,被重创的英布九江军直接退出战场,逃回老家去了,总兵力剩余堪堪不足五万。 幸而楚军还俘获了一部分俘虏,加上守城还有数千可用兵士,如此总兵力勉强能达六万余。 六万对十六万,虽然汉军依旧占据绝对优势,但已经不复项昌刚穿来时那有死无生的局面了,特别大楚拥有着强大骑军,对汉军勉强有了一战之力。 也就是说,当前汉军即使依旧兵力占优,并且有“兵仙”韩信任主帅,想要一举覆灭楚军,也是万难做到了。 汉、楚两军无疑都意识到了这一点。特别汉营,立即转变思路,由进攻变为了防守,再次回到成皋之战时的深沟高垒,打算将楚军给拖死在这垓下城。 这业务刘邦比韩信还熟,有着丰富的经验。 对此大楚方面自然大为焦躁,但受困于兵力不足,整体军势太弱,也是无可奈何,只能被动困守下去。 清早,朝食后,楚军右军操演场上锣鼓喧天,彩绸招展。 在项昌后将军的主持下,在霸王的亲自颁布赏赐下,在所有军官、将领肃立注视下,操演场的点将台上,一场隆重庄严又肃穆的封赏大会再次举行。 这次项昌将大楚阵营所有将领臣僚都邀请了来观礼,与大楚右军的所有军官、将领,以及所有受赏的军士,在操演场齐整列队,热切看着点将台上的封赏。 站立点将台一角的项昌高声唱名,在大战中立下功勋的将领、军官、兵士一队队走上台,神情激动而骄傲,一个个胸脯挺的比婆娘还高,站的比清早的锤子还直,接受霸王亲自颁布的赏赐。 有些军官、兵士,生平第一次与心目中的战神这般近距离接触,兴奋的都眼冒泪花。 对于这封赏仪式,霸王由第一次的不自在、不以为然,到而今不仅变得流程熟悉,甚至大为享受起来。 看看一名名将领军官兵士,看向他的狂热眼神、激动情绪,站立笔直唯恐在他面前有丝毫失态的惶恐,项羽这位钢铁硬汉不可避免也深受感染:有这等忠诚勇猛的将士,放眼天下,无论何等强敌,自己又有何惧? 这一刻的霸王,感觉与麾下的将士那种同心同向、众志移山、无敌于世的感觉更浓重鲜明了。 台下观礼的诸将臣僚静默无言,神色各异。 仪式举行完毕,项昌第一时间将老爹与诸位将领臣僚迎进了自己的主将营帐。 众人略作寒暄,各自安然跪坐,作为东道主的项昌神色肃穆,自怀里取出了十几份一模一样的帛书,先呈给老爹一份,然后每位将领臣僚一份。 然后他回身跪坐在老爹身下的软席上,静静看着老爹与诸将臣僚的神色。 “这又是什么,这般郑重其事?”项羽坐下刚喝了口水,项昌已经将帛书呈来,很有几分意外的淡笑道。 待他粗略一扫,渐渐的眼神就黏在了上面,越看脸色越震动,越看情绪越激动,越看呼吸越粗重,按在案牍上的双手,不觉紧握成拳,双眼骇人的厉芒暴射,一股沉猛雄浑的气势散发出来。 不仅仅是项羽,其余诸将臣僚,也是看得神色讶异,面色动容。 “好!好啊!此,足可以作为我大楚立国之誓!不仅霸王,后世子孙帝王,也要奉如圭臬,凛遵不渝,向着这个目标前行不止!” 大司马项声双眼骇人的精芒射出,用力一拍案牍,断然喝道。 其余诸将臣僚,虽然感觉帛书上所言太过浮夸离奇,简直做梦都不敢这么想,然而不得不说,却又好像有一股勾人魂魄的妖异力量,让人不由得就心怀憧憬,遐想其中。 而不用说上面所列尽皆做成,那怕能够达成一半,霸王也将成为远迈先祖、功盖三皇五帝、比肩秦始皇帝的千古一帝,他们在坐所有,势必也将成为辉耀史册传之后世的名将名相! 霸王像看绝世珍宝般,恋恋将目光自帛书上移开,缓缓抬起头,环视着诸位将领臣僚: “此帛书,诸位以为如何?” 这一刻,项羽一股君临天下般的堂皇威严感生出,以往威猛霸道的霸王气概居然脱却,真正拥具了帝王气象! 看着这一幕,项昌咧嘴笑了。 项昌深知,老爹就是一个武力值空前强大的军阀,在其余方面简直乏善可陈。这点自他连自己的旧楚根基之地都经营不好,遭到接连反叛,人心不附,就可看出。 他见秦始皇出巡仪仗威盛,想到的不过是“吾可取彼而代之”,说白了不过就是想像秦始皇一样威风霸道,对于做了皇帝后还要肩负起治理好国家,照顾好广袤疆域内的百姓,平衡好国内贵族与平民之间的矛盾等等这些责任,都统统没有概念。 实则也是,在他目标达成,做到了像秦始皇那般威风霸道,自封霸王,册封十八诸侯,达到一生功业的顶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对于以后的路如何走,接下来怎么干,不用说没有清晰的施政策略,根本直接就没有想过,完全浑浑噩噩,得过且过。 他看到秦始皇实行郡县制二世而亡,于是不由自主走回了西周分封、东周诸侯林立的老路。这般一来,倒是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不等他霸王宝座坐热乎,就开始叛乱丛生,并且此起彼伏。那怕他四下征战,却是越平息越乱,就此将他及他的大楚陷入连年苦战的泥沼无法自拔。 可以说老爹这一生,完全是被外力、被形势、被大势给推着走,一直处于被动应对状态,从来没有主动去做过什么,更没有想过要去改变过什么。 思想境界不高,格局不大,没有目标,没有梦想,没错,这就是老爹霸王的真实写照,本质就是这么一个“四无”人员。 不过,老爹没有,不代表自己没有,自己完全可以将自己的梦想目标加诸于老爹身上嘛。反正老爹的基业总归是要自己继承,那自己的梦想自然也就是老爹的梦想,有问题吗? 没问题! 那么自今而后,老爹不再是以往的老爹,老爹将是一个全新的、脱离了低级趣味、有着崇高目标的老爹! 第一百章 无上使命 “呜——” 低沉悲怆的号角声,似带呜咽之声,在垓下城东的连绵小山岭间回荡不已。 背阴的山坡上,从山顶到山脚,密密麻麻,遍布着一排排整齐排列的新立坟茔。 山顶,书写“大楚英灵”的巨大白绸幡,高高张挂,迎风飘展。 在悲凉的号角声中,大楚所有重将臣僚,或全身甲胄,或高冠博带,拱手庄重而立,看着站立最前身形雄伟的霸王,一脸肃穆,向着新修建的安葬了战死将领军官兵士的“英灵园”进行祭奠。 在重将臣僚身后,从山顶到山脚,在山路上,在树林间,在每一座坟茔前,站立着数千军官、勇猛作战战功卓著的兵士所组成的巨大祭奠队伍。 此外垓下城内外的军营,所有将领兵士,这一刻也全挺立如标枪,面向着东方战士陵园的方向。 秋风萧瑟,山岭寂肃。 唯有安抚英灵沉眠的号角声传响山谷。 对战死兵士尸身进行妥善安葬,建立专门陵园墓地,并且举行如此隆重仪式,是所有大楚重将臣僚所没有想到的。 而这一切的策划与推动者,自然还是项昌后将军。 想到项昌前番在军营中推行的一系列军略,特别是“大楚军功封赏制”,居然真个大幅提升了兵士战斗力。与大汉的这场大战,左中右三军愣是只有他率领的右军取得全功。战后所有重将臣僚不等霸王示意,动用各自手段,利用多方渠道,将右军那一战的经过细节了解了个透彻。三万军正面对战,愣是将大汉名将孔熙指挥的六万大军给强行推平,彻底打崩,了解完后,面对右军这等宛如梦幻般的超强战力,所有重将臣僚心中只余两个字:震撼。 项昌推行的诸多军略,特别是“大楚军功封赏制”,明面上在霸王力压之下,在大楚整个军营进行实行,实则在诸多将领或明或暗的抵触与忽视下,一直是遮遮掩掩,含含混混,只有项昌的右军推行的最彻底。 而今最终结果出来,项昌右军用超强的战斗力、卓著的战功,在大楚所有抵触将领的脸颊上狠狠来了一记。 对此霸王没有多说什么。然而所有重将臣僚这段时间见到霸王,都是面色讪讪,情知自己的小心思算是暴露无遗,对于“大楚军功封赏制”自然也不敢再有丝毫阻滞,第一时间将这一战各自麾下斩杀立功的兵士、军官、将领,给梳理出来,根据封赏制丝毫不大折扣进行兑现,并且也都规规矩矩请了霸王前去颁布赏赐。 对于项昌长公子提议推行的一切军略,也空前重视,不仅不再唧唧歪歪,而是老老实实推行。比如当前的这战死兵士的妥善安葬,举行祭奠仪式。 祭奠仪式举行完毕,项羽缓缓站直身躯,回过身来,看着从山顶到山脚下站立的将领、臣僚、军官、兵士,看着一座座新立的坟茔,忽然一股莫名情绪涌动起来,自护卫手中接过了一个牛皮大喇叭,大声道: “今日,我们在这儿祭奠我们战死的袍泽兄弟!自起兵反秦至今,经年血战,无数将士战死疆场,头枕青山,魂归地母。有人疑问,他们的死,是不是白费?他们的死,是不是值得?毕竟人死如灯灭,一了百了。在这儿我要说的是,他们的死绝对不是白费,他们的死绝对值得。他们,是我大楚的骨鲠、是我大楚的英灵。 他们,是倒在了建立一个富足强盛新大楚国的道路上的。为了这个目标,今日,他们倒在路上,后面,还将有万万千千的弟兄,包括我、包括当前站立的所有将领臣僚,都做好了随时倒在这条路上的准备!我们,死而无怨无悔! 在我心中,一直拥有一个梦想,从东方太阳升起,到西方太阳落下,从北方四季严寒冰封,到南海全年温暖如春,尽是我大楚帝国疆域! 在我心中,一直拥有一个梦想,在大楚,在这个新帝国,君主英明神武,雄才大略,旌旗所指,光耀四方,同时又心怀悲悯,慷慨仁慈,爱民恤弱,正直坦荡。 在我心中,一直拥有一个梦想,在大楚,在这个新帝国,所有贵族、官员,品行高贵,举止端正,德才兼备,襟怀宽广,清慎勤能。 在我心中,一直拥有一个梦想,在大楚,在这个新帝国,兵、商、民、工,各行各业,各司其职,安居乐业,生活安稳富足。 在我心中,一直有一个梦想,在大楚,在这个新帝国,四海升平,马放南山,刀兵入库,百姓不再遭受战争苦难,不再忍受亲人生离死别之痛,永享太平之乐。 在我心中,一直有一个梦想,在大楚,在这个新帝国,无饥馑之患,无冻饿之人。须发斑白的老人能够安养晚年,有暖和的皮袄穿。孩童能够无忧无虑健康长大,孤寡老弱伤残能够得到妥善照顾。寻常家庭不时能够有肉吃。 在我心中,一直有一个梦想,在大楚,在这个新帝国,民众通情达理,谦和有智。每个城池、每个村庄,认认真真办学校,让每个孩子能够读书识字,接受教育。 在我心中,一直有一个梦想,让我的帝国,让我的民众,永远站立世界中央,永远辉煌富足强大。 我的将士们,在此,作为你们的王,我要问,你们可愿与我一起去建成这个帝国,实现这——个——梦——想?” 说到最后,项羽陡然右手握拳,振臂一声厉呼。 此帛书已传遍三军,并且由都尉负责告知到他们每一位军士。将领、军官、军士们原本将信将疑,而今听霸王亲口所言,再无怀疑,一个个热血涌荡,满目憧憬,完全被项羽所描绘的那副新帝国的美好景象给迷住,不能自已。 特别那些平民出身的军官与兵士,浑身热血涌动,一颗心脏好像要自喉咙跳出来一样,同时振臂高呼: “愿!” “愿!” “愿!” 声如雷震,山谷回响,自广袤无边的大地远远传播了出去。 同一时间,项昌带领一千骑兵悄然离了军营,向着南方旧楚故地驰骋而去。 听闻东方山谷传来的吼响,项昌脸庞笑容灿烂,这一刻,穿到这个世间以来的迷茫、恐惧、虚怯,一扫而光,代之的是无尽的坚定、骄傲、自信: “老子来到这个世界,不是带来了铁与血,而是秉承无上的使命!老子要让这片深沉挚爱、古老而神圣的土地,让这个历史悠久聪明智慧勤劳善良的族群,消除野蛮、粗鄙、自私、贪婪、愚昧,加速富庶高贵进程,重重投射进一束文明之光……” 与汉营这一战要说最大收获,就是夺取了一大批战马。死掉的吃肉,腿折腿瘸的配种,完好无损的也有两万余匹,因此项昌带的这支骑军尽皆奢侈到一骑三马,并且全是高头雄壮的良驹。 疾驰一日,换马人不歇,及待徬晚时分,距离垓下已远。 西方平坦苍茫的原野上,一轮光束收敛的赤红巨日缓缓向着地平线沉下。劲冽的秋风像是上天挥下的鞭子,不断抽打着凋零的树木、衰败的杂草。 项昌勒骑而立,静静看着这副绚丽的图卷,禁不住轻声吟诵: “经年尘土满征衣,遍观秋风凋翠微。 好水好山看不足,马蹄声劲碎余晖。” 侍立身后的屈复,贵族出身,颇具文采,神色大讶:“将军,这是诗吗?与诗经很不相同,感觉更、更直白易懂呃。” 项昌尴尬一笑,摆了摆手,没有就这个话题聊下去。 此时前方四下飞探寻找安营地的探骑,回来禀报,在东方不远有一处小村落,可以休憩。 项昌点头,引骑军向东方跑出不多远,果真一个小村庄出现在视野里。典型的北方村庄,被一圈矮矮的夯土墙围了起来。墙外杂乱长着一大圈柳、槐、杨等大树。墙内的房舍全是黄土夯墙,灰白蓬枯的茅草覆顶。有不少好像无人居住,屋顶都塌陷掉了。 这时有蓬头垢面、衣衫破烂的村民,偷偷趴在矮墙上,用惊恐、憎恨的眼神向外张望。 项昌原本想进村歇息,看着这一幕,暗暗叹息一声,发现村南有一片打谷场,就下令到打谷场安营。 众将士大感意外,却不敢违抗军令。打谷场极为宽敞,容纳千骑绰绰有余。散出十几探骑远远向着四面八方警戒,其余骑兵忙碌的安扎帐篷,或者去不远的水塘取水,清洗饮喂战马。 随着巨日沉没,天色黑了下来,打谷场上燃起了篝火,骑兵们一边喝着煮沸的热汤,一边美美吃着用头盔煮熟的小米与马肉混合的肉糜。 在周殷协助下,项昌制定了足有几十条、极为细致的大军安营条例,比如不准随便乱喝生水,比如保持军营清洁规整,比如不准赌博叫嚷等等。开始骑士们自然很不习惯,屡屡违反,被护军都尉周殷狠狠抽了几次鞭子后,就慢慢都遵守了。 一切收拾完毕,吃完了肉糜,骑兵们围着篝火堆团团而坐,开始了每天晚上的例行学习。 学习的内容很不相同,有时是军规条例,有时是如何行军,有时是如何布阵,有时是与敌人攻杀实战技巧。 每天晚上必不可少的,是必须学会两个字。 今天晚上不同,学完字后,贵族出身的中级军官高举着一份帛书,红光满面的轮流大声宣读着一份霸王诏令。每读一条,还用平民出身的文盲骑兵能听懂的大白话,再详细解说一遍。 就在读的正热乎,一位浑身干瘦,须发花白蓬乱的老翁,穿着浆洗干净,却打着布丁的灰褐色袍子,带着几十名赤着上身,仅仅腰间围了一块布片、同样干瘦的壮年汉子,肩扛手抬着热汤,小米与野菜熬煮的糊糊,战兢兢的走出了村子,摸到营地边来,向守卫的骑兵恳请求见主将。 项昌接到骑兵传报,忙带着周殷迎了出去,见老翁身后的青壮年村民所抗抬之物,立时明白这是来劳军的。 项昌笑容满面,向老翁略作询问,原来这是一个王姓聚居的村落,老翁是族长,名王何季。连年征战,村子仅仅还有百余户人家,并且大多都是老弱,壮年只有这几十名了。 见这些精壮凶恶、一看就不是善类的骑兵,没有像以往的军队那般进村祸祸,而是驻扎村外,村内百姓大为意外,终究不敢将他们视而不见,犹豫再三,族长王何季硬着头皮前来劳军,而今见小将军颇为和善,方稍稍放下心来。 听族长皱着眉头,搜肠刮肚,磕磕绊绊说着半文不白的劳军话语,却绝口不提让王师进村歇息的话,项昌一笑,一边将老翁迎进军营。一边温声道: “老丈不必惊慌,我的这些兵士都是出身咱们楚地的平民,等于是咱们的子弟兵,此后他们绝不会再做出骚扰你们的举动。一旦再出现那种情况,我定会严惩不饶。” 说着他挥手让骑兵将米粥糊糊收了起来,然后用晒干的马肉将器具装满作为回礼,让村内壮年给抬回去。 没有想到这些军士这么大方,看着那些黑黝黝的马肉块,村子的壮年们双眼放光,喉头不住飞快蠕动,也就是还在军营,否则能扑上去嘶啃起来。 王何季这时已知项昌身份,听闻是大楚霸王的长公子,慌忙跪地磕头,项昌拉了半天才拉起来。 大楚长公子富有四海,自然不屑于抢劫自己这个破落小村子,王何季这时才真正放下心来。这时见村内壮年浑身冒着热气,看着项昌回赠的马肉一副饿死鬼投胎的垂涎样子,感觉丢了人,禁不住大气。 王何季又自壮年中拉出了七八名十几岁面黄肌瘦的女子,堆着满脸谄笑,向项昌推过来。 项昌愕然,不知这位族长是什么意思。 站立身后的一干将领顿时露出诡异的笑容。 周殷探过头来,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项昌面色阴沉了下去。 这些女子却是王何季送来给他与军中将领侍寝的。以前军队进村,不仅强征壮丁,抢夺平民的吃食,欺负女子的事儿更是家常便饭。 见这些兵士大爷不进村,不骚扰,族长王何季却不敢不识趣,故而不仅咬牙将村子仅有的一点存粮分出一半熬粥送来,连带侍寝的女子也不敢不备好。 项昌自然态度坚决的拒绝了,让村子壮年们将马肉与女子送回村去。 对于项昌这般举止,周殷倒是毫不意外。在垓下时,项昌将侍女全都送到了伤兵营照顾伤兵,与英布一道大败刘邦后军俘虏了诸多美姬,也一个未取,都分给了兵士,——以他这等年纪的精壮少年那有不好女色,却这般自我要求堪称严酷,自然所谋甚大了。 这一点,无疑是最得周殷赞赏。他的旧主霸王之所以大失人心,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以前对自己欲望丝毫不加节制与控制,那叫一个随心所欲,恣意妄为。当然前番被大汉的接连爆锤下,在项昌的大力规劝下,而今也有了截然改观。 项昌热情招呼族长在篝火旁坐下:“夜来无事,老丈不妨也与我们一起坐坐,参加一下我们的篝火夜学。” 老丈对什么夜学没有什么兴趣,然而项昌长公子邀请,也就尽量庄重的在篝火旁跪坐好,侧耳聆听。 “…… 未来的大楚新帝国,兵、商、民、工,各行各业,各司其职,安居乐业,生活安稳富足。 未来的大楚新帝国,四海升平,马放南山,刀兵入库,百姓不再遭受战争苦难,不再忍受亲人生离死别之痛,永享太平之乐。 未来的大楚新帝国,无饥馑之患,无冻饿之人。须发斑白的老人能够安养晚年,有暖和的皮袄穿。孩童能够无忧无虑健康长大,孤寡老弱伤残能够得到妥善照顾。寻常家庭不时能够有肉吃。 ……” 围着篝火堆,听着贵族出身的将领宣读讲解着霸王的诏令,想象着上面描绘的那副做梦都不敢想的富庶昌盛的景象,没有战争,所有人都能够安居乐业;没有饥馑,所有人都能够穿得暖、吃得饱,不时还能吃顿肉,孩子们还能识字学习……所有军官、骑兵都是满脸憧憬。 “要是以后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真是死也甘愿。”姿势别扭跪坐在项昌身旁的族长王何季,听不几句就完全入迷了,一脸惆怅的叹息着道。 项昌微微笑着看着他,无比认真而坚定的道:“一定能够实现的,老丈。给我二十年,还你一个强盛的帝国。” 王何季“呵呵”笑着,连连点头,神情却是有些敷衍,并不如何热切。也是,以他的年纪,经历了足够多的沧桑,自然不会听年龄可以做他孙子的小年轻吹几句牛逼,就轻易去相信什么。 那怕他是大楚霸王的儿子。 见老翁神色不信,项昌也不气馁,情知饭总是要一口一口吃,路总要一步一步走,而自己此番毕竟算是真正意义的出发上路了。 只要出发了,那一步一步走的坚实,笃行不怠,总有一天会走到的。而到那时,所有不相信的、怀疑的,甚或反对的,自然而然也就都相信了。 第一百零一章 王村血誓 虽然对霸王诏令最后能否变成现实,王何季心存怀疑,但对上面通俗易懂、特别几乎每一句都说到他们心坎上的话语,是想想就感到美,感受到这位小将军的真诚与良善,他也完全放下了戒备,打开了话匣子,对于项昌的询问知无不言。 项昌知道了这个小村庄以种植小米、小麦为主,有瘠地与良田之分,每亩产出差别极大。终年劳碌,除却上缴给贵族老爷,剩余的粮食,平时掺和一些野菜熬煮,好年景勉强能够糊口。只是孩子养不多,有时生的多了,不得不溺死抛却。平时村庄妇女也养蚕织布,当然粗布都是自家穿,每年也需要上缴不菲的绸缎。 项昌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些,百姓生活困顿到这个地步,依旧大大超乎他的预料。再问得知,这个村子,连同周边几十个村落,都属于猗姓的贵族。这个家族住在县城,只有每年缴纳租税方派人下乡来。 就在项昌与老族长聊的尽兴,忽听得营地入口处一阵嘈杂,就见刚才来送饮食的十几名壮汉,带着那七八名侍寝女子,去而复返,低头哈腰不住与守卫的兵士说着什么。 老族长紧张起来,站起身要过去查看,却被项昌给拦住了,微笑道:“不必管他们,老人家,咱们继续说。” 周殷对身旁的裨将屈复丢了个颜色,屈复起身匆匆去了。 就在老族长神色不属与项昌闲扯,不多久屈复快步走了回来,先是神色不明看了老族长一眼,然后对项昌使了个眼色,想要私下禀报。 项昌立时敏锐知晓就怕是与村庄间发生了什么事端,按住了再次起身要去询问的老族长,冷然道:“有话直说,无需遮掩。” 屈复只得将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是一名骑兵见村庄村民带着那些女子,抬着马肉兴冲冲回村庄去,心头兴动,悄悄跟在了后面。见他是军营的骑兵,特别老族长还在军营内,村庄入口把守的村夫也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他进了村。进入村子,这骑兵让村民将刚才那些女子带过来给他看,挑选了一名后,就在村民家中给欺辱了。 项昌额头青筋一跳,语气不明的道:“于是被人家给找上门来了?” 周殷听到这烂事,心下一阵苦笑:项昌这位堂堂大楚一军主将、霸王长公子,情知军队在百姓心目中的恶劣印象,因而此番行军,一不敢进村,二不敢骚扰,面对百姓劳军,也是忙笑脸相迎,十倍给予回礼,还拉着族长谈了半夜心,将霸王的诏令详细解说。哪曾想他这儿用尽了气力,后头居然出现这等恶劣事端,这脸打得,简直不要太酸爽。 听闻屈复的话,老族长一张老脸一时间也不知应该呈现什么表情了。怒吧,不敢;笑吧,憋屈;特别项昌一直在说他麾下兵士是大楚子弟兵,绝对不骚扰百姓的话头,显然不过是自我吹捧的屁话,眼下就怕这位小将军一怒之下原形毕露,兽行大发,一声令下将他们整个村子给祸祸了。 老族长浑身发凉,对前来闹事的村民充满了怒气,恨不得一棍子敲死:是谁给了你们胆子与虎狼来讲理的?被欺辱又怎么了,又不少块肉,待将这些瘟神送走后,村里还能不给予赔偿?一群该死的混账,想将整个村子都给害死吗? “小将军,您消消气,都是村子里的蠢货不懂事,也不怪那位将军。您放心,我立即将刚才那些女子给送回来。” 听老族长惶恐话语,项昌感觉脸皮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想想自己刚才所言,那怕两世为人,脸皮在有意识的磨砺下已经厚到了一定程度,依旧大感狼狈羞恼。 屈复干咽了一口唾沫,轻声道:“那兵士完事,丢给了那女子一两金。村内村民见、见钱眼开,带着所有女子回来,想要、想要与骑兵们……” 项昌愕然。 老族长也呆住了。 这是村内百姓对那名兵士给予的金子大感意动,因此带着女子又找上门来想要与其余兵士继续做一番买卖啊。 “嘿呀,真好,有了俩臭钱,强暴就不是强暴了,变成了买卖。啧啧,牛气啊。这是那位好汉这等威风?快,带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不知为什么,听到村庄百姓为了几两金甘愿将女儿、妻子送来让兵士欺辱,项昌越发心头像是塞了一把炭火,声音都变了调,连声笑着道。 宣讲的军官住了口,围着篝火团团而坐的骑兵也全静默了下来,看着站在篝火堆旁,被火光照耀的脸庞明灭不定的项昌,心头微寒,都知他是动了真怒。 屈复不敢怠慢,带了几名骑兵飞步而去。 一千骑兵围成的大圈外围,一名骑兵军官得意洋洋对周围骑兵吹嘘道:“……那小娘们一开始还挣扎,不一会儿就老实了……嘿嘿,滋味别提多不错了……过会儿休憩后,你们可以偷偷溜去试试,事后给点钱就是了……” 众骑兵露出意动的神色,有人犹豫道:“这会不会触犯律条?” “嗨,这算违反什么军律?放心,昌将军即使知道也不会说什么。身为主将还能不让弟兄们乐呵乐呵?否则如何保持战斗力。”那骑兵军官满不在乎道。 “可是、可是这些女子,都是村子送给昌将军的,他都没有收。” 听了这话,骑兵军官心头一跳,隐隐有些不安,旋即一巴掌抽在下属后脑勺上: “你这个呆瓜,昌公子什么绝色没有见过?这等村货那能入眼?” 众骑兵恍然,连连点头,相互对望,都眼神大热。 旁边一名身躯壮硕如牛、胳膊粗壮如柱的兵士,原本闷头大啃马肉,这时突然抬起头,将马肉丢在地上,忿忿骂道:“妈的,只以为你们大楚军与大汉军不一样,弄了半天一样的狗屎玩意。我呸!你们怎么不回家弄你们老娘?” 所有骑兵大怒,尽皆对他怒目而视,然而见他坐在屁股下的那柄给牛马铡草料的大铡刀,又不甘忍住了气。 这家伙正是黄仲,在与孔熙军大战中一人斩杀了十七名大汉军,并且过半是百将以上的军官,其中还包括了三名郎中骑与裨将。战后除了获得了丰厚的赏赐,还被项昌长公子亲口赐予了大楚军第一位“大楚猛士”荣誉称号,特意挑选出来纳入自己的亲卫骑兵队,任骑军百将。 这时屈复带着几名骑兵过来,对那脸色不太好的骑兵军官冷冷道:“你真是做的大好事,——带走!” 那骑兵军官一愣,连声不甘叫嚷,却被不由分说背剪了双手,粗暴押走。 屈复没有急着走,转头依次看了周围骑兵一眼,冷酷森寒的眼神让所有骑兵心下打了一个突,那点欲念瞬移息冰消瓦解,才转身扬长而去。 看着被带走的骑兵军官,黄仲目光闪动,想了想,爬起身来,扛着那柄大闸刀,摇摇晃晃跟在了后面。 项昌面色冷漠,就那么按剑站在篝火前,凝视着燃烧的篝火,一动不动。 刚才,骑兵也将受辱的女子连同她的父亲,都带了来给他看。那女孩子十四、五岁模样,穿着单薄的难以蔽体的衣衫,皮肤颇为白皙,裸露的手臂、脖颈满是乌青淤黑,捂着脸“呜呜”哭的凄伤,如同受伤而无助的小兽。 她的父亲,一位三十多岁的黝黑汉子,将女儿半抱在怀里,手心里紧紧攥着那块金子,担心而讨好的看着项昌,显然怕项昌将金子再给抢回去。 项昌本能想拔出剑将他给一砍两截,又下不起手,张嘴想要安慰一番那女孩子,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烦闷的挥了挥手,让骑兵将父女送回了村子。 所有骑兵清晰感受到项昌心头的怒意,心头发紧,没有一人敢出声。现场除了火焰燃烧木柴的轻微“噼啪”声,以及战马偶尔传来的响鼻声,再没有一丝动静,寂静的让人憋闷。 没有想到这位小将军一怒,还没有厉声怒斥,仅仅变了脸色,就拥有这等煞威,老族长坐如木雕,动也不敢动,对于接下来事端如何处理与发现更没有谱儿了,暗暗惶恐无比。 骑兵军官被带到,重重踹翻,对着项昌跪在地上。 项昌借着火光一看,居然认识,是作战极为勇猛的、受过霸王两次亲自颁布赏赐的庄猪儿。 上次在与孔熙军的一战,他又立下了战功,也被项昌特意从步军中选拔出来,进入了骑军担任百将。 “将军,小人知罪,请将军重重责罚。”到了这时,庄猪儿自然知晓自己行径已经触怒了项昌,心头惊慌,跪地连连告饶。 “给我闭嘴!这儿没有你说话的份儿。”项昌像是再也忍受不住,爆发了一般,一声炸雷暴喝,不禁将庄猪儿吓得瘫坐地上,所有骑兵都激灵灵打了一个寒噤。 项昌则意识到自己失态,闭上双眼,长吸口气,稳定了一下心神,用冰冷而毋庸置疑的语气道: “庄猪儿欺负村女,触犯军律,按律当斩,立即执行。” 此言一出,众将士一阵哗然。 所有将领、军官、骑兵,齐齐用骇异眼神看向项昌。 悄悄跟随过来的黄仲,看着项昌的双眼,陡然光芒大亮。 老族长也没有想到项昌会下达斩杀令,此时终于相信项昌刚才所言都是真心的了,反而一股勇气生出,对项昌没有那么怕了,爬过去拉着项昌的手,急声道: “孩子,我明白你的心意。你们这支军队真是要做大楚的子弟兵的。我信了。这位将军虽有罪,但不致死,不能杀啊。” 项昌拍打着老人家干枯粗糙的手,面色羞红:“老人家,在您面前丢了大人,真是难堪啊。但丢人我不怕,我有信心去改正,去将丢的人重新挣回来。我只怕没有规矩,成不了方圆,您不要再说了。” 听出项昌语气的坚决,老族长知不能再劝,半张着嘴,神色惶惑,慢慢坐了回去。 “将军,庄百将毕竟是初犯,还望将军放过他一马。” “是啊,将军,看在庄百将以往立下诸多军功的份上,略作开恩。想必此教训,足以他铭记了。” “将军,庄百将也是一时糊涂,罪不至死。” …… 所有军官、将领,无论贵族出身还是平民出身,齐齐跪地向项昌真切求情道。 “哈哈哈,好!”面对诸将的求情,项昌忽然仰头发出一阵大笑,语气却冰冷没有一丝笑意,双眼冰寒彻骨没有一丝温度,犀利的直刺人心魂,“我在此就问你们一句话,你们也都有娘亲、妻子、姐妹、女儿。你们在前方征战,后方你们的娘亲、妻子、姐妹、女儿,被人这等欺辱,你们可否放过他?只要你们有一个人今天说,可以放过,我就立时放过我们这位庄猪儿百将!” 听项昌此话,战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静默无言。 只有远远站在外围的黄仲,心头一个声音在大叫:就应该杀!这等畜生,不应该还活着。 庄猪儿面色惨白,软倒地上。 死一样寂静的军营,只有项昌的咆哮声在回荡,回响在诸将军官骑兵的耳畔,震撼着他们的心魂: “我说过多少次,我们大楚军队,不再是以前的大楚军队。我们来自大楚万千百姓,大楚百姓就是我们的父老,我们就是子弟兵,是保护者、守卫者,不是一群胡乱霍霍的流氓、畜牲。” “我要的军队,是一群军纪严明,令行禁止,作战无畏的猛士,我要的不是一群畜牲组成的兽军。如果我的军队变成兽军,那我宁可不要,任凭咱们一起去死,死在汉军手中。” “军中有不少权贵世家出身的兵士们,我就问你们,强大煊赫不可一世的大秦为何二世而崩?不就是将百姓视若猪狗,肆意荼毒。百姓辛苦耕种劳作的口粮被全部抢夺走,不是活活饿死,就是出劳役累死,就是犯了小错被严酷刑法处死,达到了忍耐的极限,陈胜吴广两个叫花子振臂一呼,就此土崩瓦解?对待百姓,你们还焉敢如此严酷残暴?” “还有你们,军中那些出身平民的兵士,你们以前受过多少权贵的欺压,受过多少不公的待遇,而今自己刚刚爬起来,就要迫不及待反过来骑到你原先的兄弟姐妹、父老乡亲头上?这等行径,又与畜生何异?” “你们所有人,以后就将是大楚新一代的贵族、中坚、脊骨,今天我明确无误告诉你们,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地位尊崇,所有这些我统统都可以给你们,也是你们拼死努力作战,守护我们大楚换来的。但唯独有一样,我绝对不会给你们,那就是——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 “如果你们不能约束好自己,约束好家人,那煌煌律法,就是为尔等而设。就像今日的庄猪儿!” 项昌说完,转而对庄猪儿喝道: “庄猪儿,你的父母妻小,大楚会养,你的军功所得奖赏,也会转交你的家人。你,安心去吧!” 说着,项昌一咬牙,上前一步,拔剑出鞘,亲自一剑斩下了他的头颅。 鲜血直喷中,上千骑兵从上到下,在这一刻齐刷刷跪倒在项昌面前,高高拱手,重重俯首,面色凛肃。 第二日一早,项昌与麾下将士用过朝食后,就要告别王家村。 这时全村老少也不害怕了,全部都跑了出来,对着一千骑军指指点点,满脸羡慕的看热闹。有青壮汉主动上前询问,想要从军,自然被一律婉拒。 临行项昌特意给那位受辱的小女留下了一匹马作为补偿,却是再次将全村老少惊得目瞪口呆,看向这匹马的眼神充满了炙热。有的还不死心,直接厚着脸皮将自家婆娘、女儿献出,想要伺候诸位骑兵大爷一番,被项昌麾下骑兵赶走。 项昌招过老族长,当着全村老少的面,指着旁边鼓起的一个土包冷然道:“这匹马,是我弟兄的命换来的,给那位受辱小女以后做嫁妆。后面有过往的行商,你帮忙卖掉,将钱财给她的父母。你可以抽一成。明年我会派遣兵士再回来看,如果我兄弟命换来的钱财,没有落在那位小女手上,那么我不介意将拿走钱财的人,全部杀掉祭奠我的弟兄。” 听闻项昌此话,老族长连道“不敢”,连声保证让项昌尽管放心。其余百姓一缩脖颈,看向马匹的眼神变得大为收敛。 接下来,项昌跨上战马,就此头也不回,带领一千骑兵呼啸而去。 唯有老族长站立村头,翘头看了许久,才慢慢低头喟叹而回。 策马追随身旁的周殷见项昌神情低迷,意兴不高,明白他的心意,劝解道:“这种事情由来已久,对这些平民来说,能够将婆娘、女儿送出伺候贵人,获得一笔赏赐,是难得的美事儿呢。” 项昌冷笑一声:“对他们来说是难得的美事儿,对他们的婆娘、女儿来说,也是难得的美事儿吗?何况,由来已久就是正确的吗?” 周殷被他噎的一怔。 项昌情知自己这番情绪闹得很没有意思,根本原因还是这些平民太穷了,但凡能吃饱穿暖,谁又愿意将婆娘、女儿送给人玩弄?故而他的心下一个声音在不住狰狞吼叫:这就是我的祖宗!妈的,老子的祖宗、老子勤劳智慧而善良的祖宗,不应该这么穷困悲苦。 周殷苦笑道:“我清楚你的心意,但这事急切不得,总需徐徐图之。太过急迫,不仅贵族出身的将领兵士接受不了,就怕平民兵士也无所适从。” 项昌心头一阵犹豫,本能就觉周殷话语颇为有理,旋即又断然摇头,喃喃道:“不成,慢不得,慢一天、甚至慢半天,你可知道又有多少平民惨遭不幸?又有多少女子遭受屈辱?既然决定要去实现我们大楚国制定的目标,那一开始就要全力以赴。因而,要让他们拼尽全力来追赶我的步伐,而不是我停下脚步来等待他们。总有人能够接受的了,总有人能够适从,对于那些接受不了或者无所适从者,那我只能说一句‘抱歉’了。” 说着项昌猛抽一鞭,向前猛窜出去。 第一百零二章 逮羊薅毛 此后数日,项昌带领一千骑军连日急赶,一路上绕过城池,抄乡间小路,终于在一日黄昏,距离钟离还有百余里,追上了安营扎寨的英布九江军。 汉楚双方在垓下重新进入对垒期,明眼人全都看出此战的胜负手已经由垓下开始转移到旧楚之地。如若汉军阵营巩固住旧楚之地,那垓下大楚十万军不过是无根浮萍,眼看着生机蓬勃,实则也就是草尖晨露,转瞬干竭。 要是楚营能够将旧楚之地重新夺回,建立起一个稳固的大后方,源源不断为垓下输送后续粮草、兵员、器械等军需补充,则汉楚局势势必将重回鸿沟盟约,两大阵营二分天下格局有望。 正因为旧楚之地这般重要,项昌将老爹留在垓下,抵住刘邦与韩信合体的汉军阵营,自己亲自赶来收复。 想要争夺旧楚,仅仅凭他的一千骑军自是远远做不成,但又不敢自垓下抽调太多兵力,毕竟老爹压力也是够大,故而对他来说借力就成了首选之策。 那自何处借?率领数万军退返九江的九江王英布,自然就成了首选之人。 自从他在垓下将英布给生生逼反,逮着他这只硕羊一顿薅毛,意外发觉不仅手感不错,薅下的羊毛也是细白又绵密,给了他一种上瘾的感觉。 而今英布这位九江王被薅的忍受不住,想要半途而逃,这如何能忍?项昌不惜奔波数百里追上来,不管英布愿意不愿意,就要强行摁倒再次大薅一顿了。 不得不说,遇到项昌也是英布命中该有此劫。 远远看着英布数万大军安扎的营地颇为齐整,旗帜、营帐坐落有序,栅栏、拒马防御的极为周到,守卫与巡逻的兵士衣甲鲜明,兵刃闪烁,很有几分让人望而兴叹的架势。 项昌神色欣喜,让周殷带领其余骑兵留下,在不远处警戒静候,自己仅仅带了二十骑来到英布营地前。 屈复上前对警惕的守卫亮明身份,说明大楚长公子项昌在此,让九江王英布立即出来迎接。 见守卫匆匆去通报,屈复忐忑道:“公子,我等这般冒然来见九江王,还深入他的营地,是不是太过冒险?垓下城你摁着他的脖颈将他生生逼反,上次大战前你又凭借马镫扇了他一记耳光,小心他心中还有记恨。” 项昌“哈哈”一笑,摆手道:“垓下城我单枪匹马犹自不怕他,将他给强行逼降。而今他被汉军大败,无疑丧家之犬,心下慌慌,更没有什么可怕。放心,我此番是来给这位迷茫的九江王指点一条溜光大道,让他从此快马加鞭奔小康,他对咱们只有感恩戴德,绝无恼恨,更不会心生不测。” 听项昌说得自信,屈复强行一笑,心头半信半疑。 营地,主帅营帐内。 英布跪坐案牍后,埋头飞快处理着军务。几日不见,他脸上的凶悍霸道依旧,却多了几分焦躁之色,并且眉头紧锁,似乎心头积压了颇多难以掌控的事端,让脸颊那两行黑字都变得颇为暗淡。 “大王,我们垓下不辞而别,虽然是战败不得已,会不会还是恶了霸王,招致他的不满?”左司马田僚看着英布神色,不无忧虑的道。 英布摇了摇头,冷然道:“给项羽打了那一仗,已经对他恩至义尽。况且我的都打败了,还要怎样?即使不满,也随便他吧。” “那霸王会不会派遣使者,追上来痛骂呢?”田僚追问道。 “恰恰相反,而今霸王在现实的捶打下也变得无比现实了。如果我们没有强大的军队,过硬的实力,才会遭到他的呵斥怒骂,而那时也只有乖乖忍受从命的份儿。但只要我们拥有强大实力,坐拥一地,即使霸王心下不满,也会派遣使者来多加安抚。这点,自他至今没有派遣使者前来责问,或者派遣军队前来追击,就可看出。”英布一笑,言语间极为自信。 田僚意外看了英布一眼,对自己这位主公突然间变得这般聪明,言谈间很有几分智谋通达的意味儿,很感诧异。 垓下城北与韩信一战大败后,之所以英布不辞而别,选择带着残兵败将立时返回九江封国,就是打着用这支残余的军队,赶紧将九江封国自刘邦阵营收复过来的主意。 九江封国眼下是刘邦大舅哥吕泽坐镇。对于吕泽,英布自是昂然不惧,那怕带着这支败军也有十足把握将之击败。 而多年征战让英布这等军阀也深深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想要称王称霸,手中没有过硬的力量是不行的。因而他将军队看的无比重要,一直牢牢握在自己手里,即使投靠了刘邦,刘邦大肆向他军队中掺沙子,也没有改变这一点。其实也不仅是他,刘邦、韩信、彭越,甚至刘邦麾下的诸位重将,无不如此。 垓下城北,他在韩信手下吃了大亏,五千骑军被一举重创,不仅接下来没有丝毫可能战胜韩信,甚至再打下去有可能都要赔上自己的剩余兵力,于是见机分明的他干脆利落扭头就走,企图最快速度返回旧楚之地,夺取回自己的根基,重新恢复自身实力。 至于楚汉两大阵营打生打死,——管他们谁死谁活,总之都没有自家恢复强大势力重要。 只是田僚感到惊奇的是,以英布的脑子不应该反应这么快、决断这般干脆才对,而今怎么看怎么像是受人影响所为。 “霸王倒也罢了,就怕那项昌小儿不能善罢甘休,这小子诡计良多,却不得不防。”田僚略一犹豫,对英布禀告道。 英布眉头一垂,脸上的焦躁之色更浓重了,显然心头的不安也是根源于此。 屡次三番在项昌手下吃大亏,对项昌,英布真个有比面对霸王还要强上几分的惧意。然而想到距离终究已远,而寿春就在眼前,待入了九江故地,项昌小儿诡计再多,也是鞭长莫及。 如此想着,英布稍稍放下心来,冷然道:“呵呵,我会怕那小儿?让他尽管放马过来……” “报,大王,大楚长公子、后将军项昌,赶来营地,现在门外,让大王速去迎接。” 英布“腾”站了起来,面容急剧变幻,脸颊的黑字为之泛亮起来。 田僚也是大为意外:这项昌长公子属狗皮胶的,逮着他们九江军这是黏住不放了? “好,好,通衢大道偏不走,非要撞进地狱小路来。屡屡辱我之恨,正无法回报,居然主动找上门来,却是好了。——让他自己走进来,我堂堂九江王,岂有迎接他的道理。”英布终于下定决心,脚踩着案牍大喝道。 通传的护卫吓了一跳,忙不迭把腿去了。不多久后,项昌带着二十名护卫,在护卫的引领下,昂然大步进入营地,踏入营帐而来。 对于项昌的胆色,英布早就见识过,眼下依旧不免暗暗佩服,上下打量了几眼,面色泛起一丝狞色,看着项昌,刚要揶揄羞辱一番,项昌已然先自开口,并且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忙的很,没有空与你这朝汉暮楚的无信货色废话啰嗦。我问你,自此而后,你是根据约定继续投楚,还是决定投汉,还是保持中立?” “屁话你也不用多说。军营中眼下有汉使跟随吧?在垓下城,你与韩信一战前,陈平应该就派遣使者开始与你勾搭了吧?是不是应允你,如果你被大汉军击败,汉军绝不阻拦,任凭你安然退军,返回九江封国。你的九江王封号,刘邦也认,并且还会让坐镇九江的吕泽,划分出一部分疆域给你?” 项昌此话一出,军营众人皆是一惊。无论田僚还是屈复,都将惊异目光投向了韩信。 屈复跟随项昌进入英布营地,心下颇为忐忑:英布迎接都不迎接,态度已经很明确,接下来受辱是免不了,这贼厮别是还动了杀心吧?听到项昌这话,彻底惊呆了:感情这厮不是眼下起了二心,而是早就怀有二意。 而英布脸上比他们还要鲜明、满是惊疑不定的神色,无疑让项昌话语的真实性不言而喻了。 英布与韩信一战,败得那般出人意料的快速,撤军又那般干脆利落,特别是退出战场,返回封国,居然招呼都没有与项羽打,以项昌的精明,战后立时感觉其中存有猫腻。 老爹将此事交由他全权处置,他战后就细加审问俘获的些许韩信军俘虏,对于英布与韩信那一战的真实经过摸了个七七八八,而今看到英布数万大军自垓下大摇大摆撤退到此地,一路上没有受到汉军攻击不说,——这可是刘邦汉营的占领区,无论人马还都吃的油光水滑,显然得到了沿路郡县粮秣支持,如此自然心下更无怀疑。 当日垓下城北一战,为了能够尽早与英布的大战中脱离出来,第一时间赶去截断大楚中军退路,覆灭楚军中军主力,战前陈平就派遣使者游说英布。知道英布自信满满,不可能不战而退,因此贴心的与之商讨好,要是他被击败,汉军将不追赶,放任他脱离战场,保持有生力量返回九江去接受一半封地。 果真,英布五千骑军被韩信大败后,再打下去剩余兵力也将被彻底击垮,心生惧怯,越想陈平的话语越觉得有理,乖乖按照他所言,偷偷放水,没有指挥剩余军队再苦战不休,就此引军而退不告而别。 不得不说无论项昌还是陈平,都将英布给看透了,这就是一个极度利己主义者,自身的利益重于一切,只要迎头狠狠给他一棍,然后再给他指出一条看似阳光的道路,然后再在前方放一点儿好处,那么他自然而然就会根据你安排好的道路乖乖走下去。 对于英布的自私,项昌倒也能理解,让他最为愤恨难以接受的是,英布提前要是将陈平的游说告知于他,他就会推测出,与英布对战的绝非曹参,只能是韩信。那样他们就可以针对性安排军略,反过来狠狠阴刘邦军一把。 就因为英布的自私,让这天赐良机就此溜走。 当然这点显然也是在陈平的谋算之中。 也由此项昌对英布是彻底失望,不仅不再信任他,心头想的也都是怎么狠狠谋算他了,比如当下。 “明明知道有我在,还敢进入九江王营地,项昌,我是应该说你胆大,还是愚蠢呢?”一个阴冷中蕴含着兴奋的声音,自营帐外传来。 接着一名汉使走了进来。 来人年纪不到四旬,身躯中等,乌黑的头发整齐束在头顶,冠冕服饰一丝不苟装束齐整,一双三角眼,眼角微微上扬,透露出一丝狡诈与智诡。唇角微微上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肩负保护项昌安全重任的屈复脸色大慌,想不到项昌所言居然是真的,——汉使出现在英布军营意味着什么简直不言而喻,这英布军营无疑真成了龙潭虎穴。 项昌一见这汉使,却是认识,一股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生出,冷然道:“原来是你?” 随何,刘邦身边近臣,负责传达通报的谒者,原本在历史上根本不会留下名字的小人物。彭城一战刘邦被项羽打炸,从梁地仓皇败退到虞县,心态崩坏,腹有邪火,发觉严重缺少顶用的将领臣僚,时不时的拿身边这些近臣发泄,大骂:“像你们这些废物、蠢货、寄生虫,天天吃老子的,喝老子的,关键时候屁用不顶,真是该死。” 听刘邦骂的难听,下一步大有可能一气之下将他们贬到辎重营做苦力,随何一咬牙,硬着头皮道:“大王,我们做什么事,就不算废物了?” 刘邦大声道:“谁能替我出使九江,说服英布,让他背叛楚国,我夺取天下的事也就板上钉钉了。你们,自然也就不算是废物了。” 话语说到这儿,随何也就没有回头的余地,硬着头皮道:“大王,我请求出使九江,游说英布,为大王分忧解难。” 当然,当时的随何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自然也清楚刘邦清楚他几斤几两,故而不过是说漂亮话而已,认为刘邦绝对不会放任他去出使丢人的。 哪知当时急眼了的刘邦,打定了有枣没枣戳一杆子的主意,一口答允下来,拨给了他二十人,第二天就安排他前去出使。而在随何一出使后,根本没有想过他会成功的刘邦,暗中已将之当作了死人,完全丢到了脑后。 那知道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随何作为刘邦的谒者,惯会窥人眼色,探人底细,善与人交往。抵达后,骚操作不断,先是收买了英布信任的重臣太宰,探听到了英布的顾虑与心底真实想法,然后在太宰引荐下见到了英布,一番针对性的游说,居然真将英布给说反叛了。 于是这个原本籍籍无名的小人物,在被逼无奈之下抛却生死的努力求进,意外真成就了自己一生的高光,以微末之力影响了秦末楚汉之争的走向,从而也在史册中留下了自己名姓。 通过这段过往可以看出随何堪称是一个聪明人,一个有点才能、关键时候敢豁出去的聪明人。 而今在英布反叛,汉楚大战再次进入胶着,局势变得不够明朗之际,刘邦自然而然就又想起了这位谒者,又将他给派了出去,企图让他再接再厉再创辉煌,重新将英布绑回到汉营战车上。 “嗬,就带了二十名护卫?有胆色!”随何一竖大拇指,表面赞叹实则嘲弄道。 在他连日游说下,英布原本对于重新归顺大汉已经大为心动,而今被这小子闯进来,愣头愣脑将英布在垓下城北大战中放水,堂而皇之揭穿了出来,如此英布自然再没有退路,只有坚定投汉之心了,——想不到项昌竟然成为自己完成任务的助推手,随何暗中高兴的都要唱起来了。 至于项昌带领的二十名护卫,这可是在英布的营地中,英布主帅营帐极大,足足有四十多全身甲胄护卫护持,项昌怎么翻腾也是翻不了天去,因而随何心头大定。 “前番你游说英布,不过带了二十名随从,我又岂能还不如你?” 听项昌此满是孩子气的话,随何大笑,心头将之当作了被娇惯坏了的自大蠢货。 项昌也是一笑,一掀袍服下襟,掏出了一柄小臂长短的小巧木匣连弩,一手端着,一手飞快扳动后面木质扳手,随着沉闷有力的机括上劲以及清脆劲弹的弩箭激发声响起,“咯吱——崩”“咯吱——崩”,呼吸间二十支弩箭飞蝗般爆射出去,将对面张嘴大笑的随何脑袋,给射成了一个刺猬。 “蕞尔小吏,刘邦帐前走狗,我堂堂大楚长公子、后将军,也是你敢肆意嘲弄?”项昌调转连弩,对着弩箭出口,轻轻吹了一口气,随即感觉自己这举动有些二,随手又插回腰间。 随何怎么也没有想到,项昌居然凶到这个地步,身处英布几万的军营,敢悍然将自己给击杀,脸庞还带着得意的笑容,身躯已绵软如烂泥,被弩箭冲击的歪歪斜斜后退出几步,无力倒毙地上。 “当日杀我楚使之日,就应该想到会有今日之报。”项昌一脸不屑的骂了一句,旋即扭头看也不再看,好像那真是一具犬尸,转而看向了英布,“九江王以为如何?” 第一百零三章 绵软如泥 英布周围护卫反应也快,长剑出鞘,瞬息间将英布团团护在正中,又有两名护卫挥剑将后面营帐割开一个大口子,就要护持英布逃出营帐去。 “咯吱——崩”“咯吱——崩”…… 对于这一幕项昌护卫似乎不知演练过多少遍,见状毫不迟疑,一掀袍服下襟,各自掏出一架一毛一样的连弩,一手端着一手飞快扳动机括,呼吸间数百支弩箭飞蝗般爆射出去,将割裂帐篷、护持退走的英布护卫给接连射杀。 英布与残存的十数名护卫,连同田僚这位重将,被逼在营帐正中,脱逃不得。 英布居然还能保持镇定,眯着眼,冷冷看着项昌:“你莫非连我也想射杀?” “哎,九江王这是说的那里话。九江王是我大楚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我岂能自断臂膀?刚才我不过一时气愤这厮毫无尊卑上下,蔑视于我,因而杀之。想必即使刘邦在这儿,也是说不出什么。”项昌睁眼说着瞎话,一边道,“今日叨扰九江王过甚了,就此告辞,以九江王之好客,想必肯定要送我出营地了。” 说着,项昌亲自上前扶了英布,一柄短剑逼着他的腰肋。 其余护卫与田僚,也被项昌护卫用弩箭逼住。 英布一脸憋闷,暗暗估算一番,发觉这小崽子是项羽亲子,素有勇力,真有斩杀自己的能力,就不敢妄动,铁青着脸,带着项昌出了营帐,向营地外走去。 这时英布大营将领都被惊动,惊慌奔赴而来,指挥兵士将周围围了个水泄不通,却被英布给厉声骂退。 一边向外走,英布仔细看着对面项昌护卫手中的连弩,缓缓道:“这是我大楚的‘双矢连发弩?’不对,那连发弩射程近,准度差,并且最关键的是杀伤力弱,不用说铁甲,皮甲也难以破开,一直作为贵族射杀鸡狗获奴仆的玩具。你的这连发弩,射程、准度,特别是杀伤力,都是不可同日而语。” 项昌点头,叹息道:“所以说九江王又急了,我当日说过大楚还有隐藏的大杀器没有制造出来。这是我将‘双矢连发弩’给改造,成为真正可以投入战场使用的利器。这可不是马镫那等‘一眼透’了,就是让九江王看瞎眼珠子,也仿制不出来。九江王在垓下再耐心等两天,这‘楚昌连弩’就给你也装备上了。而今我也没有带那么多,九江王军队想要装备,只能等以后了。” 英布默然,情知这句以后,就看接下来自己作何选择了,否则就怕不知要到何年月去了, 出了营地,远离了营地内九江军弓箭射击范围,周殷立即带一千骑兵全副戒备,过来接应,项昌松开了英布,道: “今日不过是前来提醒九江王一句,汉王刘邦那等没有底线,毫无信誉,反复无常之徒,并不值得相信。当前用得着九江王,自然卑躬谦词。他连与大楚平分天下都做不到,后面真个灭了大楚,你以为他能放任诸侯封王?” 英布眼神幽冷,脸色铁青,默不作声。也就是形势不如人,否则他第一时间将项昌给砍剁成肉末。 随何可是刘邦派出的使者,就此不明不白死在他的军营,让他如何与刘邦交待?说是项昌带二十名兵士杀入大营,射杀了随何,又全身而退?这他母的说出去自己都不信。 更何况加上上次的刘贾,这是第二个死在他大营的汉使了,刘邦即使一个彪子,也不会再给他第三次机会了。也就是说项昌此番胆大妄为入他大营击杀随何,可谓是看得精准,下手狠辣,将汉营对他最后的一点儿信任给彻底摧毁,此后不用说汉军不会再来游说拉拢他,即使他要投诚,汉营也是绝不敢相信的。 故而面对项昌这番无异于骑在他脖颈上拉屎的行为,英布又怎能有好脸色? “等待别人赏赐残羹剩炙,那是猎狗行径,真正的猛虎都是自己猎杀猎物。言尽于此,接下来何去何从,九江王自我斟酌吧。”项昌一挥手,让骑兵将英布放开。 看着英布略带仓皇的快步返回军营,身躯摇摇晃晃,显得是那等的虚弱无力,丝毫不见统领万军坐拥一地的王侯的威势,跟随项昌身旁的屈复忽然泛起一个怪异的念头,感觉英布这位堂堂九江王很可怜。 没错,就是可怜。 身为当世有数的无敌猛将,却明显脑子不够用,被项昌、陈平这等聪明人给玩弄手掌之上的可怜。 项昌一声唿哨,带着一千骑就此绕过了英布军,尘土腾空如龙,蹄声滚滚如雷,向着西南方继续扬长而下。 “九江王接下来会作何选择,真会将九江封国全部夺取吗?”远离了英布军营垒,回头遥望了一番,周殷在马背上对项昌询问道。 项昌扬鞭大笑:“不是他会不会上钩,而是他一定会这么做。随何一死,他彻底失去了与汉营媾和的可能,汉营就怕也不会老老实实遵从原先约定,将半个九江王国划拨给他。如此一来,想要得到九江王国,只有硬桥硬马自己打下来了。你没有看他刚才眼神想要吃了我?我这一箭,将他的半个九江王国给射没了,心下就怕对我恨不得食肉寝皮啊。哈哈哈,为什么我看着他痛恨我入骨,却又干不掉我,还不得不对我俯首的神色,是这么的快意呢?” 周殷暗暗苦笑:你还真是旧恨难忘,英布不过当年背叛了你父王,你就可着他玩弄,不将他玩残不罢休是吧? 项昌笑容一收,冷然道:“这个只顾眼前、利令智昏、首鼠两端的蠢货,不识好歹,不知道我这是在救他老命。当日陈平游说他所言,不过是缓兵之计,让他早日退出战场,便于韩信腾出手来与孔熙军合力围歼父王的中军。要是我们大楚一灭,他即使坐拥九江之地,就能安稳吗?最终还不是被刘邦给收拾完蛋?” 说着项昌不屑吐出一口唾沫:“接下来随便他如何去夺取九江之地,与咱们无关,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张良一路颠颠簸簸抵达寿春,已经是十几日后。虽然有了“清毒药”,伤势日渐好转,然而每日赶路,被马车颠的死去活来,得不到安稳休养,加上原本就体贵虚弱,反而越发憔悴了。 坐镇寿春的大将军吕泽接到通报,忙亲自出府迎接。 吕泽身躯高大,肩膀宽实,脸庞方正,棱角分明,年纪比刘邦略小,也已年过五旬,却依旧充满了男子的威武气概。 见张良神色萎靡,吕泽大吃一惊,顾不上寒暄,忙亲自上前将张良扶进府邸,一边用询问眼神看向了旁边护送的雍齿。 待进入府内,吕泽已然得知张良来意,就要让侍女伺候张良去为贵宾准备的侧院雅室洗漱、饮食、安歇,待张良休养好精神再说,那知张良一把拉住他,恳请一间静室,要与他先商讨事情。 吕泽见张良坚决模样,只得无奈答允,让侍女伺候雍齿先去休憩,跟随的兵士自然也有人接待,继而亲自扶了张良,来得府邸正厅内,将张良让到上首跪坐下,自己陪在下席。 张良在汉军阵营中地位极为特殊,不仅汉王刘邦对之颇为尊重推崇,其余跟随刘邦起兵造反的重将臣僚也都对他极为敬重,其中自然也包括吕泽。毕竟张良抛却自身谋略出众不说,仅仅原韩国顶尖贵族世家的出身,就足够他们这些世代泥腿子们仰望了。 “军师请看,目前我镇守九江之地,共督五万军。其中寿春作为核心大本营,留有三万。其余两大重县六县、城父县,由陈豨、蛊逢各领一万军坐镇。” 吕泽命人张挂起旧楚之地九江国的地形图,对张良详尽解说道,顿了顿,又道, “仅仅凭借我们五万军,又是外来的汉军,想要掌控住整个九江王国,显然短时间内难以做到尽善尽美。我将整个九江王国所有贵族世家的家主,都召集到寿春,一番利害陈说后,这些家主纷纷表示投诚我汉营,不仅帮忙出兵维持秩序,更将家族嫡子送来为质。故而如若霸王前来倒也罢了,仅仅是项昌小儿前来,只能徒劳无功。” 张良一边用侍女递过来的热毛巾用力擦着脸颊,努力消除着身上的困顿疲乏,一边看着旧楚地形图,缓缓颌首。 项羽自立霸王,建立的西楚,东控齐地,北迫燕赵,西临三辅,疆域广阔,可谓是占尽地利。至于楚国旧地,是他西楚的大后方,堪称腹心之地,因而被他一分为三,分别为衡山、九江、临江三地,封给了反秦阵营中出身楚地、先天得他信任的将领吴芮、共敖、英布三人。 其中吴芮在起兵反秦之前,就被秦国封为番君,是鄱阳一带无名有实的一地诸侯,因此被项羽封为衡山王,也是顺理成章。 至于共敖,是项籍所立的楚怀王熊心的柱国,与项籍、项羽叔侄关系都极为密切,在大楚阵营中也是举足轻重的大佬,被项羽立为了临江王。 英布是纯粹的项羽下属出身,最得项羽信重,特意将最靠近西楚的九江之地封给了他。 “大将军休要怪我太过急迫,垓下一战结果,想必大将军已经接到通报,汉楚重新进行对垒,因而当前楚地绝不容有失。”张良看着吕泽,面色温和,语调恳切的道。 张良对吕泽也是极为熟悉,不仅因为吕泽是刘邦大舅哥,更因为吕泽,确切说应该是整个吕氏家族,在刘邦起兵先反秦后反楚的造反过程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重要性即使萧何这等功臣也是难以比拟。此外吕泽统兵作战能力在刘邦阵营也是一等一的强悍。 历史上,司马迁对吕氏家族的定语,是“发兵佐刘邦定天下”。这个“佐”字可谓用的精准至极。 刘邦开始造反时,吕氏家族就出钱粮、募兵士、买战马,倾家支持,堪称刘邦起家的第一桶金。在满天下征战过程中,作为吕氏家族代表的吕泽,也一直都是作为独挡一面的大将,为刘邦东征西讨,打下了大片疆域,立下了赫赫战功。像刘邦帐下的猛将陈豨、靳歙、丁复、傅宽、蛊逢,以及汉立后因功封侯的博成敬侯冯无择、卤侯张平、成阴夷侯周信、阿陵侯郭亭等,其实都是出自吕泽麾下。 此外彭城一战,刘邦被暴怒的项羽引三万骑千里奔袭一举清空家底,仓皇西逃,也是自彭城一口气逃到了吕泽带兵驻守的下邑,才堪堪稳住阵脚。当时吕泽要人给人,要粮给粮,要钱给钱,加上刘邦自己收拢溃败的汉军士卒,才得以最短时间内重振声势,东山再起。 可以说当时要没有吕泽,也就难有后面成皋之战汉营与楚军长达两年半的漫长对垒。 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也许应该说正因为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加上吕泽为代表的吕氏家族太过强盛,要兵有兵,要将有将,要钱有钱,要地盘有地盘,封王甚至比韩信还顺理成章,引起了刘邦的深深忌惮,一直对吕泽这位吕氏家族掌门人的态度都是信任中带着提防。 吕泽何等聪明,看透了刘邦心思,面对刘邦或明或暗的打压,识趣的主动退避,将军队及麾下能征善战的将领都交给了刘邦,对于刘邦的任何指令也是不打折扣的执行,很有逆来顺受俯首景的意味儿。 张良这位汉营军师冷眼旁观,看透了吕泽的真正心思,对他的聪明大为赞叹。 当前坐镇寿春的,除了吕泽,吕氏家族再无别人,像吕氏家族的另一位头面人物、吕泽的亲弟吕释之,以及吕泽儿子吕台、吕产,吕释之儿子吕禄等二代,全部派往汉中保护吕后与太子刘盈。 这般做,第一避免再闹出吕后被项羽擒获的乌龙,二来人家这是将家族未来压在了汉营的第二代身上,不与刘邦这位一代较长短了。只要能够确保刘盈与吕雉的安全,确保刘盈能够顺利接班,人家家族的基本盘就稳了。 一个能力出众的聪明人,这是张良对吕泽的评价,无疑也是极为贴切。 当前乱世,无论是有能力的人还是聪明人,都如过江之鲫,但两者兼备,可就是少之又少了。 而这,也可看出吕泽老爹是何等的不凡,不仅眼光毒辣,敢于将容貌姣好出身良好的花龄女儿,嫁给刘邦那在当时堪称半截身子入土的老流氓,更培养出了吕泽这等出色的接班人,可见绝非易与之辈。 第一百零四章 破局之地 闻听张良恳切话语,吕泽点头,旋即微叹道:“我眼下还顾不上项昌小儿,汉王传信来,垓下之战为了英布能够早退却,答允他将九江之地割一半给他。而今英布引军不日就将抵达,我正考虑割给他那一半。” 张良闻言,略一沉吟,双眼灼然一亮,断然道:“既然决定要拉拢英布,就直接将九江之地全给他。只有一个条件,要他与楚营一刀两断,接下来不允许支援垓下楚军。以英布自私自利性情,绝对会同意。如此也将你麾下五万军抽出,尽快赶赴垓下,参加围歼楚军。——眼下谁在英布军中,立即传信他,以此条件去与英布谈。” 听着张良的谋划,吕泽略一思忖,发觉极妙,如此一来将稳住了英布,二来自己这五万精兵一旦投入垓下,将起到决定性的作用。而只要覆灭了项羽楚军,英布还不是想怎么揉捏就怎么揉捏。以他对妹夫刘邦的认知,是绝对不会忍受诸侯王存在的。 吕泽却又想起一事,踌躇道: “大王谒者随何一直在英布军营,前番游说英布叛楚投汉就是他。六七日前传信,说英布对于重新投汉颇为意动,只是手下将领颇有不同声音。但自那以后,随何再无音讯传来,近日听城内商贾传言,他们在返回寿春途中与九江军做过生意,说随何已被英布斩杀军中。” 张良眉头紧紧皱起,叹息道:“就知道此反复小人靠不住,既然如此,这一半九江封地也不能给他。不仅如此,还要将他挡在九江之地外。只要他进入不了九江之地,获得不了补给,几万大军分崩离析指日可待。” 听张良冷冽的话语,吕泽精神一振,这与他所想不谋而合,旋即又犹豫道:“可是英布身上有汉王令信,一旦他带着令信前来讨要怎么办?” 张良低头喝着温汤,没有说话。 吕泽一愣,瞬间反应过来,心下苦笑:就是让自己背锅呗。以自己不同意为由,将英布拒之门外呗。 “以军师之见,项昌小儿想要收复楚地,会不会与英布合流而来?”吕泽想起张良来意,动问道。 张良摇头,起身看着旧楚地图,一脸深思道:“如果我猜测不错的话,英布突兀杀掉随何,就怕与这小子脱不了干系。因为如果我是那小子,就会这么干,首先让英布与大汉彻底决裂,再无复合的可能,如此将大将军五万军给拖住,无力北上垓下。至于收复楚地的破局之地,我只会选择这儿——” 张良手掌轻轻拍在了地形图上一处位置,吕泽一看,却是共敖封地临江王国。 “九江之地有大将军你坐镇,即使英布前来争夺,一时间也难以决出胜负,自然也就无法支援到垓下楚军。至于衡山王吴芮,与我关系甚好,背叛项羽改拥汉王,意志坚决,不是他短时间能够说服。因而他所能选择的,只有临江王国了。特别是汉楚垓下大战,临江王国一直保持中立,按兵不动,在他看来,是值得去争取一番的。”张良面带冷笑,“眼下我们在临江王国出使的是何人?临江王态度可有松动?” 被张良一剖析,吕泽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忙道:“当前在临江王国出使的是叔孙通。根据他传信而言,临江王国内分成数派,争论不休,临江王迟迟不能决定。” “是那个老儒生,有他在,阻止项昌应该无虞。”张良长松了口气,身躯一矮,软软歪坐在席上,连跪坐都坐不了了,抚摸着胸肋的伤口,怅然苦笑道,“我是去不了了。我原本打算见过大将军后,要一支使团,自己亲自前去走一遭,只是自这具身躯情形看,就怕不等走到那儿,要先死在半路上。” 吕泽吓了一跳,连大力安抚他,恳请他留下来帮助自己对付英布,可不敢让他前去临江王国。张良对于刘邦的重要性吕泽无比清楚,万一跑去临江王国,在项昌手下有个长短,他可没有法子与刘邦交代。 “叔孙通在临江王国可有什么得力人手?” “他自我这儿押走了数车金贝绸缎等重礼,带着几十名弟子充作使者团,得力人手倒是不多。不过他称已将临江王国大将军黄极忠给说服了,偏向投靠我汉营,在人手力量方面应该是足够的。”吕泽知无不言。 “很好!就知道这老家伙还是靠得住。”张良面色赞许,旋即眼神低敛,一抹儿厉色闪过,“我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请大将军派遣兵将,在要害城池设立关卡,进行封锁,截杀项昌一行。不过以他的精明,就怕半途截杀难以获功。劳烦大将军传信叔孙通,让他做好万全准备,项昌在临江王国一冒头,不要惧怕得罪临江王,立即不惜一切代价将之杀掉。此子,断不能留。并且明确告诉他,就说是我所言,他,只有一次机会。” 说到最后,过于激动之下,张良急剧喘息起来,趴身软席上良久方平复下去。 吕泽面色大讶,自张良语气中敏锐听出了几丝焦躁之意,没有真正见识到项昌过人之处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张良这么重视一个敌手,那怕当年纵横天下堪称无敌的霸王也没有让他这般郑重以待。 “那项昌小儿,有何殊异之处,何至于让军师这般看重?”吕泽忙上前又递了一块热毛巾,忍不住动问道。 张良瞥了吕泽一眼,苦涩道:“大将军远离垓下,对那小子所知不多。我就怕还不够看重,只恨我不能亲身前往临江王国,此子之可怕比之当年范增有过之而无不及。垓下一战助项羽将倾覆形势给稳住,没有被我们一举覆灭,项羽对他比之当年范增还要信重,堪称言听计从。最为关键的是他与项羽还是父子关系,陈平都尉的离间计也没有施展余地。原先以为不多久项羽就会故态复发,再次变得狂妄自大,哪知道也许是被汉王屡屡爆打的缘故,居然性情也大为转变。” 听出张良语气中的不甘,吕泽眨着眼,大感匪夷所思。 张良这时吃力抬起头,盯着吕泽,语气幽幽的道: “我知道大将军心有不满,靳歙、傅宽等数将死在了垓下城北。但是我起誓,这并非汉王本意。眼下处于覆灭楚营最紧要关头,我们汉营一方一定要同舟共济,一旦被项羽给喘息过来,你我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吕泽面色一变,“腾”站起身来,背对着张良,负手看向了墙壁上挂着的旧楚地形图,默不作声。 “我知道大将军也接到了项羽册封为王的诏令,眼下大将军万万不可行差池错。以大将军的聪明,想必也看得出那不过是项羽的缓兵之计,用意就是扰乱我大汉阵营。大将军要是真个信了,也就中了他的计策。” 吕泽身躯枪杆般动也不动,心下却是雪亮:张良抱伤前来寿春,果真目的不纯,固然有针对项昌、英布的因素在,但很大一部分原因恐怕也是帮刘邦看住自己,让自己不至于手持项羽册封为王的诏令,跑去咸阳就任秦王。 告别了九江王英布,项昌带着一千骑军直奔临江王国而去。 在项昌要求下,一路上昼伏夜行,并且尽量避开郡县,专挑乡野村庄小路行走,躲避可能遇到的追击与截杀。 对于项昌的小心,周殷大不以为然,毕竟眼下郡县间的道路都是极差,更遑论乡野间的小路,并且还是晚上行走,骑兵根本疾驰不起来。 项昌却是执意如此,对周殷解释道:“对于敌人,我们宁可多防备一手,也不可心存轻忽侥幸。汉营中像张良、陈平,就怕眼下都推测出我要前往临江王国,如此他们怎么可能无动于衷,而不沿路追截?” 周殷愕然,睁着那双闪烁着单纯光芒的老眼:“他们能推断出你的行踪?他们是神人不成?” 项昌干脆道:“很简单,我设身处地,站在他们角度上能够推断到,没有道理他们想不到。” 周殷被他给绕晕了,感觉头皮好痒,有些脑子不够用的感觉。 与张良推断一般无二,项昌此番前去临江王国,就是企图游说临江王易帜支持大楚。垓下局势想要彻底盘活,首要就是能否将旧楚之地给收复回来;而能否收复旧楚之地,首要又在于能否成功游说临江王。 项羽所封的临江王共敖,已经于前年病逝,而今继任临江王的是他的儿子共尉。项羽当时看重共敖是旧楚贵族出身,并且对自己忠诚有加,故而将之封在临江,倚为“南天一柱”。 共敖病死后,换成他的儿子共尉,这根“南天一柱”就有些摇摇欲坠之势了。 对于这位新临江王,他的很多秘之操作,让项昌这位自诩聪明之人都大呼“看不懂”。比如眼下汉楚相争,谁都看得出两者必有一胜,那么作为一方诸侯只能择一而投。然而出乎全天下所有人的意料,新临江王共尉就偏偏选了第三条路,中立。 在前世历史,汉楚双方打得死去活来,脑浆子迸溅,临江王共尉愣是一直固守封国,推说耳聋眼瞎,缩头不动,两不相帮。待垓下一战大楚覆灭,大汉得有天下,按理说共尉应该识情识趣投诚汉营吧,那知再次出乎人意料的一幕发生了,这位临江王还是抱定老一套,固守封国,负隅顽抗,拒不投降。 对此刘邦自然不会惯着他,立即派遣大将靳歙率军将之一举荡平,共尉被活捉,押送到雒阳斩杀,至于王国内的柱国、大司马、大将军等等重将臣僚,全部俯首投降,无一殉国,甚至连给共尉收尸的都没有。 其中最惹眼的还是大将军黄极忠,投汉后,跟随刘邦平定韩王信、九江王英布,跟随周勃北征马邑、楼烦,逢战冲锋在前,力战不退,功勋卓著,最后被汉封为了邔侯。 由此可见共尉的中立之策,是如何不得人心。 回想着共尉的所作所为,让项昌不由想起了前世历史上朱元璋对张士诚的评价——器小! 朱元璋说张士诚骨子里就是个小商人,虽然占据富庶之地,但野心其实并不大,所图的不过是一个安稳富足的日子。 这却是与当前的共尉高度重合。 项昌遥望着临江王国的方向,连连冷笑:共尉,这是乱世,人人都奋力挣命的乱世,不是让你关起门老婆孩子热炕头过小日子的太平盛世。何况而今你能够得以坐拥一地,安享富贵,根源来自于那儿?受我大楚之封,我大楚有难却龟缩不冒头,这等白眼狼的行径可是不可取。既然你不想体面,那本公子就亲自前来帮你体面。 “你说临江王国当前分成了三派,大将军黄极忠极力支持投汉,大柱国伯丕与你向来关系友好,有可能争取到我们大楚阵营,最得临江王信任的大司马樗里错则主张保持中立,汉楚两不相帮。那樗里错你可了解,有没有争取过来的可能?”项昌动问道。 周殷摇头:“那老贼是共尉新提拔的心腹臣僚,与我并无旧情。据我投放在江陵城内的探子,以及收买的临江王国臣僚的反馈,都说这老贼极为固执,不是言辞能够打动的,轻易不会改变主意。” 项昌轻轻挥舞着马鞭,默然半响,冷声道:“两虎生死相博,一旁的野狗却保持中立,真不明白是谁给他们君臣的勇气?” “临江王国大柱国伯丕,想要见见您。”周殷窥觑着项昌脸色道,心下却是颇为惭愧。 原先他口口声声对项昌说,伯丕是自己至交好友,在反秦时同归属项梁统御,情谊深厚,绝对能将之拉到大楚阵营。那知眼看要抵达临江王国了,多次传信给他,这老家伙瞻前顾后,顾虑重重,迟迟下不了投楚的决心。 项昌对此倒是颇为理解,点头悠然道:“人家这是想看看我父子值得不值得继续投资喽,也是人之常情,他想在何处会面?” “那老家伙在江陵城外有一座庄园。”对项昌性情已然颇为了解的周殷,对伯丕推三阻四迟不决断的行径大为着急,而今见项昌答允,方暗松了口气。 不日后,一行人安然抵达临江王国边境。边境上有一支商队已经在等待了。一千骑军分出了一百精骑,改换衣甲,充作商队护卫骑兵跟随离去。 剩余九百骑军随后越过边境,进入临江王国疆域,向都城江陵城赶来。一路上一支支商队不断汇合过来,一千骑军就此不停分流。待最后一百骑兵与最后一支商队汇合,这一千骑军如同融入了大海的水滴,就此凭空消失不见了。 周殷作为旧楚之地首屈一指的大贵族,又被项羽任命为旧楚之地最高长官,手中掌控的力量堪称惊人。虽然叛汉复归于楚,在旧楚之地明面上的力量被吕泽给清扫一空,暗中却依旧有不小的力量可用,比如眼下的这些商队。 这些商队可都是真实存在的,归属于他周氏家族的偏支或者附庸,经年往来各地做生意。 在距离江陵城还有数十余里时,通往江陵的官道上,项昌与周殷所在的最后一支商队,忽然拐了一个弯,斜刺里向着一座绵延的小山走去。不多久有十数名骑兵迎来,引着车队循着蜿蜒的山路,最终抵达一座遮掩在重重古树中的庄园前。 出乎项昌与周殷意料的是,接待他们的居然是大柱国伯丕的长子与长女,年纪两旬左右的贵公子伯历,以及十五六岁模样、姿容绝色的贵女伯阎。 伯历显然知晓项昌与周殷身份,执礼甚恭,丝毫不敢怠慢,再三道歉,言说父亲在都城江陵被临江王临时征召问事,眼下正坐车紧急赶来。一边说着,额头一层细密汗珠渗了出来,神色间大感惶恐。 反倒是贵女伯阎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在旁边查漏补缺,礼数不失,期间甚至多次眼神直直逼视于他,毫不畏怯,极为大胆。 看着这两位贵公子与贵女,周殷面色沉了下来。 项昌不动声色,心下也是冷笑:这位伯丕柱国,是将自己这位大楚未来君王,当作来上赶着哀求的合作者了? 项昌可是堂堂大楚的长公子、后将军,这两个身份的任何一个,即使前往临江王国,也是足以让临江王这位一地诸侯亲自出城迎接的。而今来伯丕这位小小临江封国的小小柱国的庄园拜会,已经足够纡尊降贵,伯丕这位主人居然没有在庄园等候,居然刚自江陵往此地赶,简直太过匪夷所思。 周殷眉尖一挑,勃然作色,就要张口怒斥,却被项昌摆手拦下。接下来在伯历公子与伯阎贵女的引导下,项昌来到了庄园深处的一座雅室。 项喜带着一干护卫骑兵衣不解甲,兵不离身,护持在雅室周围,确保项昌安全。至于马匹,则派遣出几名骑兵亲自去饮喂与看守。 将兄妹两人挥退,项昌见雅室内备有温汤,就解开衣甲好好洗漱了一番,然后换上了一身衣袍,跪坐在软席上,一边拿起一卷帛书专注看起来,一边静静等待那位架子甚大的伯丕柱国的到来。 周殷被安顿在侧院一间雅室,距离项昌不近不远。相比于项昌骑兵护卫的如临大敌,他显得极为放松,解甲洗漱了一番后,躺在软榻上闭眼享受着侍女的按摩。只是脸上,阴郁之气一直不消。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衣袍华贵、气派甚大的臣僚匆匆走了进来。 约五旬左右年纪,身材中等,长有一张肥团团的白胖脸盘,一双细缝小眼不时有精光闪过,显得很有心机样子。 “哎呀呀,我来迟了。”此人自然就是临江王国大柱国伯丕,进门之后,热情的对周殷见礼。 周殷睁眼想要怒骂,不知想到了什么,冷哼一声,驱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又闭上了眼,一副懒得多说什么的样子 伯丕与他熟不拘礼,知道他是怪责自己,讪笑两声,就想解释一番,那知周殷根本懒得听,让他立即前去拜见项昌。就在他离开时,周殷忽然睁开双眼,看着他的背影,嘴角一丝不屑冷笑闪过。 伯丕来到正厅雅室前,对于雅室周围护卫的精壮过人的骑兵,很是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底掠过一丝忌惮。 待护卫骑兵通报后,得到允许,伯丕就缓步走了进去。 第一百零五章 春风融雪 房舍内一张案牍后,伯丕见一名身形挺拔伟岸的少年公子,高冠博带,身着玄青色金丝绣饕餮纹的曲裾深衣,安然跪坐,手拿一卷帛书读的正入神。 见他进来,少年公子没有搞故意视而不见那一套,也没有来什么下马威,更没有与他叙什么旧情,将手中帛书向着案牍上一放,坐直身躯,双臂舒展,将半握的双手平放案牍,神色淡然平和,就那么静静看着走近的他。 伯丕就觉少年公子一股睥睨轩昂、恢宏高贵的气度流露而出,眼神虽淡然,却自具有莫名的威慑力,那怕没有动怒作色,依旧感觉到了极大压力,不由得双膝一弯,恭恭敬敬就拜了下去。 “临江封国大柱国伯丕,见过项昌长公子。”话一出口,伯丕自己都吃了一惊,为自己语气透露出的恭谨谦卑而意外。 见伯丕出乎意料的恭顺,项昌眼神变得和煦了几分,在这一刻,他也完全明白老爹所言,身为上位者应该拥有的气度与威严是什么。 并没有让堂堂临江王国的大柱国起身,项昌就那么平静俯视着跪伏身前的他,语气也是平和而淡然,只是说出口的话却与平和淡然丝毫不搭界: “当下大楚与逆汉交战正酣,霸王屡屡下诏,要求临江王国北上襄助,偌大临江王国居然无一兵一卒前往,粮秣更没有一粒一毫运到。此番我前来,就是想问一问,什么时候临江王国不是大楚的治下了?对于霸王诏令,敢如此轻忽怠慢,是你们临江王国上下飘了,还是看我们父子提不动刀了?” 对于项昌不闪不避,直接中路挺进亮刃质问,堪称简单粗暴,完全一副上位者质问下位者的口吻,伯丕大柱国大为意外,气势不觉被慑,心头的那点儿小心思如阳春残雪般消散了个无影无踪,口中讷讷着就要分说,却听项昌已然径直继续说下去: “我大楚的封王不是那么好当的,同样,我大楚的肉也不是那么好吃的。吃了我大楚的肉,就要有做狗的觉悟,吃了肉,却对主人的指令置若罔闻,那么这条狗也就没有继续存活的必要。” “也许伯丕大柱国以为我在虚张声势、言过其实,呵呵,我不妨明确说,共家这个封王,我父子立得起他来,同样,也能够踩的他下去。此番我前来,是给共尉最后一次机会,如若不然,就怕要有不忍言之事发生了。” “垓下之战的实情,伯丕大柱国想必也已经探听清楚,我以三万军大破汉军六万,阵斩主将孔熙。父王以两万楚骑,覆灭汉军骑军四万。小小临江国,我记得不过就五万军吧,比之大汉精锐还是大有不如吧?战将比之靳歙、傅宽、孔熙之流如何?我大楚挥大军而来,不知你临江王国将拿何应对?” 面对项昌不遮不掩、威胁之意毕露的话语,伯丕不仅没有感到恼怒,反而心下一寒,因为他探听到的消息,项昌所言都是确凿真实,故而这番话并非空洞无力的恐吓,而是实打实的事实陈述而已。 伯丕原以为大楚当下局势堪忧,力量又被汉营牵扯在垓下,对临江王国鞭长莫及。而自己这位大柱国是否投靠他们,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如此也就给了自己待价而沽的空间。那知而今与项昌一接触,才发觉自己完全想错了,大楚局势并没有危急到那个地步,这位长公子也依旧高高站立山巅,不是自己这等奴仆所能平等对话的存在。 伯丕禁不住有些懊丧,忙不迭道:“此事完全是王上共尉一力主张,老臣也不知他到底作何想,竟对霸王诏令……” “唔,是我找错人了,临江王国之事的确不是你一个小小柱国能够做主。”项昌手指轻轻一敲案牍,径直打断伯丕的话,“那咱们就谈点儿你能够做主的。此番前来,我带了一千精骑,其中门外的百余骑护卫,你见过了吧?这一千精骑,乔装改扮进入江陵城,夜晚突袭你伯氏府邸,你府邸上的护卫能不能拦住?能不能将你伯氏屠个满门?” 伯丕大骇,被项昌描绘的惨绝的景象给吓住了,抬头又惊又惧、又恼又怒,定定看向项昌。 项昌岿然不动,脸上神色丝毫未变,只是双眼,疏忽变得宛如冬日的瀚海,无垠、深邃而肃杀,流露出彻骨的冰寒。 “你是不是以为我此番前来,是来俯首哀求你们的?我不得不遗憾的告诉你,你们想错了。主子对于狗,向来不是喂,就是杀,没有低头让狗当主人的道理。我大楚可以覆灭,我们父子也可以惨死,但在那之前,对于扶持起来不听话的狗,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我们都要与之好好清算清算。而这一幕,我想刘邦那精明的老梆子,也一定是乐见其成。” 随着项昌斯里慢条的话语慢慢陈说,伯丕一张肥团白圆的老脸再也保持不了镇定,额头汗水潺潺流下。 “话,我说完了,何去何从,自己选择。放心,那怕伯柱国选择背楚投汉,我依旧会礼让你安然离去。只是此后,你我就要各凭手段,各安天命了。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暂时与我虚与委蛇,回头将我卖给共尉或者汉营。总之都可以,还是那句话,咱们各凭手段。——退下吧。” “我、我伯氏,愿意效忠霸王,效忠公子。”跪在地上的伯丕,抬起袖子用力擦拭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嘶哑着嗓音急切道。 到了这一步,他这位厮混庙堂多年的老江湖完全被项昌给震慑住了,甚至连条件都吓忘记了。 项昌定定看着他,半响没有说话。就在伯丕要扛不住这深重威压、几乎瘫软地上时,项昌方缓声道:“我的大楚门不是那么好进,但进来了,也不是那么好退。你可想好了。”顿了一顿,项昌道,“当然,对于忠诚大楚的,我父子也不是小气之人,毕竟皇帝还不差饿兵。对你,我还是很重视的,你想要什么封赏,回去想想,可以告知周殷。唯有一样,不得王封。——退下吧。” 在项昌淡漠话语中,伯丕果真像是参拜皇帝般,恭敬拜完,起身战兢兢的,后退趋步出雅室而去。 出了雅室,伯丕被清冷的秋风一吹,激灵灵打了个寒噤,一时间就感浑身乏力,双腿发软,几乎走不动路,就好像、就好像真晋见了秦皇楚霸一般。 心里暗叫“邪门”,伯丕擦着额头冷汗,拖着双腿,到了侧院周殷居住的房舍,毫不客气推门而入,先端起温汤灌了几口,感觉有了一丝气力,才一屁股坐在软席上喘息。 这一刻,他才察觉到自己一颗老心脏跳的那叫一个剧烈而欢实,不是死死闭着嘴,几乎都要从口里跳出来。 “看你的样子,滋味儿好像很不错?”歪躺在软席上惬意喝着小酒的周殷,斜睨着伯丕神色,阴阳怪气的调侃起来。 对周殷幸灾乐祸的揶揄,伯丕无心反击,咽了口唾沫,小声道:“当日昌公子游说你,也、也是这般王临天下,不怒而威?” 周殷一怔,苦笑摇头,回忆项昌当日游说自己那一幕,那犹带几分稚嫩,却充满了霸道决绝、刚毅凛然、蓬勃昂扬的风范,点头叹息道:“与而今大不相同。这段时间我一点一滴看着,长公子整个人变化了许多,你且就偷着乐吧,没有见识到昌公子霸道绝伦的一面。” 伯丕一双小眼灼灼放起光来,带有几分亢奋的咬牙道:“这等雄主值得倾族跟随,我决定投了。” 周殷撇了撇嘴,一副早在预料之中的懒懒神色。 “长公子让我回来想想,讨要什么封赏?你说,这是真的吗?不像霸王那样,不舍得给予封赏?” “长公子向来推行有功重赏,当然有过也会严罚,并且毫不拖泥带水,第一时间给予。大楚阵营眼下推行大秦军功封爵制,从将领到军官到兵士,都大为鼓舞。我早给你说过形势变了,而今投大楚,绝亏不了你。” “哎,我琢磨着别的封赏不要,我那一十六岁女儿伯阎,与长公子同年,你也见过,长得还能看的过去。我想让长公子纳了她,你看如何?此事还需你居中给调说一下。”伯丕眼巴巴看着周殷道。 周殷一听,看着伯丕那张肥圆老脸愣住了。 伯丕莫名其妙,以为自己是所想很不合适,正要捉急动问,周殷“啪”的重重一拍大腿,一脸懊丧:“你这老贼好生不要脸,想出这等无耻策略,盘算的简直不要太美,——老子他母的……老子也有年龄合适的亲女,当日怎么就……” “错过了就错过了,你那女儿后面有的是佳婿可寻。眼下就先紧着我的女儿……”伯丕忙不迭说,一边迫不及待将周殷推出门,也不管他多日劳累会不会猝死。 伯丕离开后,项昌继续低头专注看起手中的帛书。经周殷安插在江陵的探子这段时间的探听,对于临江王国内的各大势力以及暗中偏向,他已然有了大致的了解。 就在他琢磨着抵达临江王国后如何打开局面,如何游说临江王共尉,忽然房门被再次推开,周殷笼着手走了进来。 项昌招手道:“你来了正好,伯丕已投向我们,我见他其意甚诚,这样我们算是在临江王国打开了一个缺口,接下来很多策略倒是可以实施了。” 周殷心下苦笑:你一手刀、一手肉,砍一刀、给口肉,连敲带打加揉捏,威逼之余又利诱,铁打的人也遭不住,他意能不诚吗? 周殷上前将又一卷厚厚的帛书放在案牍上:“这是伯丕刚刚献出、托我转交给公子的,他多年搜集打探的关于当前临江王国朝堂、军队、贵族等等各大势力分布的信息。” 项昌大喜,连忙取过,打开粗略一看,发觉果真比之周殷所搜集的情报细致详尽多了,不仅脉络清晰,一目了然,更真实可信,其中涉及临江王国朝堂高层的部分,则完全弥补了周殷所搜集的情报的空白。 项昌双眼放光,连连点头,正要说话,周殷伸手将他手中帛书给抽了出来,丢在案牍上:“临江王国之事且放后商讨,公子,您有大喜之事临门……” 听周殷将伯丕讨要的封赏细说一遍,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伯丕讨要的封赏,项昌眨巴着眼呆在了当场,旋即重重一拂袍袖,连连摆手道:“此事不可。” 周殷愕然,不清楚这多美的一件事,不用付出多大代价就能收获伯丕全族的忠诚,况且伯丕极有分寸,并没有奢望王后尊位,不过讨要一个妃妾,以项昌的精明为何会拒绝? 周殷自是不知,项昌虽然已穿来日久,却不时感觉与这世间存在一层似有若无的隔膜,心头也总有着莫名的不安,怕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会身死道消,或者以什么怪异形式离开。故而那怕这具身躯精力过人,日日长枪竖棍饥渴难耐,依旧严厉自惕,拒绝发生什么深度链接与纠葛。 在他看来,自身随时可能死于非命,就不要祸祸那些柔弱女子。特别这个世间没有什么有效避孕措施,万一再留下后代,自己又不在了,不能给她们母子提供保护,与其让她们因自己遭受世间诸般磨难甚或惨死,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碰触。 说白了,还是受前世意识的禁锢与影响所致。 像周殷这等当世的大贵族,一向将女子当作玩物,甚至家中生养的那些庶子,有些因为母亲出身太低下而身份无限等同于奴仆,丝毫不被他放在心上,对项昌的这番心思自无法理解。 项昌也知自己这番坚守在当前真说出来无疑笑话,略一沉吟,轻叹道:“你去告诉伯丕,他讨要的封赏我同意了,但不是现在。我承诺他,要是天命真个在楚,覆灭刘邦汉营之后,我必娶他家族一名女子为妃。” 虽然不明白项昌为何这般固执,但无疑这是当前最好的解决方案了,周殷点了点头,匆匆出门去了。 项昌怔立了半响,轻叹口气,再次捡起了案牍上伯丕所献的帛书。 周殷的分说似乎颇有成效,接下来伯丕没有再来求见。夜色渐深,项昌放下手中的帛书,揉着苦思紧锁的眉心,对于抵达临江王国后如何行事终于心下粗略有了计较,正打算安寝,忽然再次传来敲门之声,而不等他说话,门已被自外推来,一道窈窕的身影走了进来。 这女子身形高挑,身着华美的服饰,一步一步缓缓走近,俯身行礼:“临江王国大柱国伯丕之女伯阎,拜见长公子。” 那怕是行礼,她也一直抬着头定定看着项昌,宛如点漆的双眼毫不躲闪,充满沉静、坚定与炽热。 就见她原本就肌肤莹润细腻,丰腴的双唇娇嫩欲滴,清澈的眼波明亮流溢,而今在烛光的照耀下更平添三分姿容,简直有股惊心动魄的美。 项昌真有些手足无措了,他那里不清楚伯丕将女儿深夜送来是什么意思,刚要犹豫着如何开口劝说,那知接下来,更让他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 伯丕大柱国的嫡女伯阎,双手缓缓将身上的曲裾深衣给褪了下去,露出宛如象牙雕琢、光润柔美、毫无瑕疵的躯体。 “自此后,我伯阎就是大楚长公子项昌的女人,生同衾,死同穴,有违此誓,天人共弃。”一边说着,她缓缓舒展玉臂,拔下头发上的发簪,慢慢抵在了喉咙上。 项昌要是说一句让她离开的话,显然就要自裁于此。 项昌喉头一阵蠕动,双拳捏紧,才勉强控制住自己。 他一步一步走到伯阎身旁,围着她转了两圈,旋即直直逼视着她的双瞳:“做我的女人,可不仅是安享富贵荣华,而是要做好我战死疆场的准备,同时也要做好朝不保夕、颠沛流离、随时死于非命的准备,你,可真正想好了?” “你死,我绝不再嫁。万一上天垂幸,怀有身孕,我那怕苟且偷生,也将孩子为你抚养长大。”伯阎毫不退缩,毫不迟疑。 伯阎显然自幼就是被伯丕培育用来联姻的,对于自身命运早有所心理准备,故而对于项昌的话回答起来无比干脆坚决。 项昌自知这都是两人的命,不用说伯阎,即使他自己,婚姻也是自己做不了主,必然要用以联姻。 他慢慢的双眼泛红,浑身咄咄逼人的雄烈气息散发,夺下金簪用力一甩,“笃”的将烛火打熄,深深钉入了墙壁上,像是被触怒的猛兽,上前将那具完美躯体死死抱在了怀里,转身向锦榻大步走去。 这一刻的项昌,什么王图霸业,什么权势百姓,全都抛之于九霄,只有这具挣脱了理智束缚的身躯,发出饥渴难耐的咆哮。 接下来他就如同一头彻底释放自己天性的猛虎,在无垠而柔软的草原上尽情肆虐驰骋着。而当他深陷那温暖滑腻的包裹,整个人所有的精神气力都倾注其中时,就觉得与这个世间那若有若无的隔膜也在悄然融化掉了,像雪花融入大地般,整个人也悄然融入了这个世间…… 第一百零六章 诚心孝敬 侧院周殷居住的雅室,一个老混蛋歪坐在软榻上悠闲喝着美酒,另一个则焦躁的不住来回踱步。 忽然,踱步的老混蛋冲到门外,探头向着西方正院一阵张望,旋即手舞足蹈跑了回来,对喝酒的老混蛋颤声道:“烛火熄灭了,你这法子,还真成。” 喝酒的老混蛋翻了个白眼,不屑道:“你不要被昌公子凶暴外表给蒙蔽,实则他内心柔软至极,特别对于娇女弱民,都有一份怜悯。” 踱步的老混蛋连连点头,却也没有多想,只想到自己竟然就此成了威震天下的霸王的亲家,骄悍如龙的项昌长公子的岳父,兴奋之下,禁不住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真实感。 他托喝酒老混蛋说亲,对项昌给出的答复与承诺,固然从中感觉到了蕴含的诚意,心下毫不怀疑,但终究不如生米煮成熟饭来的安心。而今进展这般顺利,一颗心总算是放到了肚子里。 看着他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喝酒的老混蛋一皱眉头,将酒杯重重放在案牍上,正色道: “为了你家族以后能够长久昌盛,有些丑话我就要说在前头。项昌长公子与霸王很不相同,眼里不揉沙子。你而今来投,无疑雪中送炭,项昌长公子是很承你的情。但你也要深刻自省,不要恃功生骄。” “只要你一如既往保持忠诚,外加约束好族人,不自恃权势欺凌百姓,触犯大楚法纪,昌公子绝对不会让你、让你的家族没有好下场的。也就是说,吃一口长久的富贵饭是没有问题的。对此你须切记。” 另一个老混蛋也听说了项昌前来途中斩杀猛士严肃军纪之事,面容一肃,正襟危坐,拱手郑重点头:“谨受教。” 纵枪跃马半夜,子龙五探虎穴。杀得敌酋告饶连,征袍斑斑染落英。 项昌这具身躯精力过人,战意甚浓,原本打算圆满一直以来杀个七进七出的夙愿,想不到在第五进时,敌酋就承受不住,连声哀告,要求让陪嫁侍女进来侍奉。 虽然很是怀了几分遗憾,项昌摆了摆手,轻轻将她搂抱怀里不再折腾,两人就此沉沉睡去。 天色刚刚平明,项昌这段时间给自己刻意训练的生物钟,就准时让他自睡梦中醒来。不得不说,这具躯体不愧是老爹霸王的种儿,素质好的惊人,激战了近乎半夜,睡了不足两个时辰,醒来后就再次精神抖擞。 轻轻将身上缠绕的玉锁粉索解开,项昌跃下锦榻,看着烛火下那具雪白而玲珑起伏的完美娇躯,心头一热,顿时又有了几分跃跃欲试。摇了摇头,压下心头的绮念,伸手扯过锦衾贴心将之掩住,然后开始自己穿戴衣袍冠冕。 疲倦而睡的伯阎被声响惊动,强行睁开眼一看,见项昌正在穿戴衣袍,忙撑起身,惊疑道:“公子,你这是要……” 项昌回头一看,见她上半身锦衾滑落,露出线条柔美的娇躯,而两堆雪白的峰峦更是无比夺目,眼神一热,禁不住上前拥住,微笑道:“你再睡一会儿,我要进行每日的晨练早课。” 见项昌还是一如昨夜的温柔和善,并非拔枪无情天性凉薄的公子,伯阎暗松了口气。 项昌看出她的心思,对于这个世间自己的第一个女人,心下禁不住也有着莫名的情愫,自腰带上将父王楚霸王所赐的龙形玉佩解了下来,郑重塞到她滑腻的小手里。 伯阎一怔,举起一看,借着烛光见玉佩正面雕刻了一条狰狞猛恶、穿梭云霄之中的龙,背面则用小篆刻了一个“项”字,情知这是项氏嫡系子弟才能得授的玉佩,心下一喜,用丝绸包好塞在枕头下,然后强撑着身躯的不适,扯了一件衣裳裹住娇躯,起身帮助项昌穿戴衣袍。 穿戴完整后,感应到伯阎对自己的柔情与依恋,项昌在她光洁的额头亲了一口,挥手让她再休息一会儿,自己则昂然出了寝室。 寝室前的院落里,熟知他习惯的项喜已经将弓箭大戟等兵械准备好了。项昌上前接过大戟,就要与同样装束停当的项喜等进行对战,回头看了看寝室一眼,怕动静太大影响了伯阎睡眠,摇了摇头,又丢还给项喜,也没有上马,转而接过弓箭,对着院落二百余步外的一株大树练习起射术来。 他侧身而立,左手持弓,右手拉弦,身躯挺立如松似岩,弓弦接连炸响间,一根又一根箭矢激射而出。二百几十步外的那株碗口粗细的松树一阵阵颤动,松针雨落间,射来的箭矢无一射空,尽皆深钉在树干上。 随着箭矢不断射出,渐渐的,项昌感觉越来越进入状态,手感越来越好,周围外物一时间也都不存在了,只余下弓背上闪烁着幽冷犀利光芒的箭矢矢尖,以及二百几十步外的那株松树。 忽然他手中弓箭一停,暗暗长吸口气,神色一沉,手中硬弓上赫然搭上了三根箭矢,下一刻弓开如满月,爆射而出。“嘭”的一声炸响,三支箭矢破碎虚空,呈三条笔直的直线,同时深深扎入了那株松树上。 项昌又一声低喝,一支接着一支箭矢,流水般前后几乎衔接了起来,足足七支箭矢连珠般激射出去,再次接连射中松树。 看着那棵密密麻麻插满了箭矢、如同一只豪猪的松树树干,项昌神色欣然,横弓当胸,暗暗平息胸口翻腾的劲气。 经过昨夜一番阴阳交泰,他身躯状态竟然好的惊人,箭术随之大有提升,原先最多能做到“二龙夺珠”——同时射出两支箭矢,而今居然能够做到“三阳开泰”,以及一口气连射七箭的“七星连珠”了。 而这时“喀嚓”一声脆响,那棵松树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树干断折,偌大的树冠无力砸落地上。 “好箭术!”两声喝彩从身后传来,伯丕与周殷面带赞赏,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想不到项昌那怕处于意志最为薄弱的年少之时,昨夜又尽享鱼水之欢,竟然能够做到毫不贪恋女色,一大早就起身练习箭术,周殷固然习以为常,伯丕却是意外又惊讶。 项昌一笑,将大弓抛给项喜,与伯丕、周殷回到雅舍,在软席上跪坐下来。伯阎白腻俏脸略带羞红,端着托盘,进来奉上了三盏热汤。在伯阎将热汤端放在自己案牍上时,项昌伸手轻轻握了一下她的小手。伯阎吓了一跳,用力挣脱,一边窘急用眼示意旁边还有伯丕与周殷两人在。 项昌一笑,松开了手,伯阎小脸已经完全红透了,瞪了他一眼,很有几分仓皇的将热汤呈给伯丕与周殷后,低头匆匆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对于伯阎不自然的面容,两个老狐狸敏锐感应到,却低着头,端着热汤不动声色轻啜着,一脸的毫无所觉。 伯丕刚才已见过了伯阎,也见到了项昌所送的玉佩,情知这是项昌给予的承诺,心头大定,放下热汤,开始将自家所掌控的力量详细给项昌讲解起来,便于项昌接下来调拨使用。 伯丕这个旧楚的老牌贵族世家,临江王国的大柱国,此番将家族掌控的力量毫无保留全部对项昌敞开,让项昌真个惊叹不已。 首先整个伯家富奢无比,拥有丰厚的绸缎、金银、铁器、粮草等财货。其次伯丕家族拥有一支人数过千的私军,这无疑是他们家族立身的根本了。这支私军平时都是分布府邸及各地庄园、店铺、商队中,一旦有需要,随时能够组建起来。 此外伯丕家族还掌控了临江王国江陵城的部分军队。 临江王国有近乎七万大军,但能够征战的精锐也就五万余,其中两万镇守各地,两万驻扎在江陵城北的大营中,拱卫都城,被称为“北军”。五千驻守都城及王宫,负责保护宫廷,被称为“王军”。五千防守江陵城四座城门,以及负责城内治安警戒。北军一直归属于大将军黄极忠统领,王军由临江王共尉的心腹将领卫尉纪姜统领,城门卫与城内守则由中尉徐僚主掌。 而伯丕这老奸巨猾的老狐狸,悄无声息将附庸家族的一名将领,推到了中郎将的位置,安插在了北军中。而中尉徐僚,与伯丕家族有联姻,两家关系匪浅。 而最最让项昌惊喜又意外的,是伯丕利用自身的职权,在临江王国朝堂及各地担任大小官职的族人,供养的门客,以及家族的庄园、商队、店铺、游商等奴仆,组建起了一张巨大的情报网络。 可以说整个临江王国在伯丕这个老江湖这儿,毫无秘密可言。也怪不得昨晚他呈上的关于临江王国的情报,让极为重视情报工作的项昌大为赞叹。 “自己这位便宜岳父似乎在情报方面大有天赋,此后可以考虑将整个大楚情报的搜集、情报网络的构建,都交由他去做。”项昌暗暗琢磨着。 项昌眼下是穷疯了,任何一点儿力量,任何一个人才,都是绝不放过。比如周殷,除了自身军职,还被他给指派进行“军械生产制造”,将他在旧楚潜藏在暗中而侥幸留存下来的力量全动用起来,招募培养工匠,建立秘密军械制作作坊,大肆生产项昌改进的“楚昌连弩”及“马镫”等。 “有了大柱国的倾力支持,此番临江王国之行,胜算大增,至少有八成把握了。”项昌言语间自信满满。 伯丕与周殷精神一振。 虽然他们俩都掌控着巨大的力量,但是对于如何通过周密的谋划计较,将之给发挥出最大功效,顺利达成既定目标,却就不是他们所长了,当下眼巴巴看向了项昌。 “临江王国眼下三方势力,大将军黄极忠已然投汉,大司马则支持临江王共尉,保持中立。大柱国明面上支持临江王保持中立的决定,暗中已投向我们大楚,这点对于我们来说可谓极为有利。我们就利用好这点儿,拿这人开刀,在临江王国一举打开局面。”项昌眯着眼,右手食指轻轻点在了布帛上写有“黄极忠”的三字上。 临江王国,都城江陵。 在东周时期,临江封地一直就都是旧楚核心地区,眼下的都城江陵以前更是归属于旧楚国都郢城的领域。 直到秦楚大战,秦国大将白起率军攻破郢都,将这座当时南方最大最繁华的都城彻底毁坏,一切建筑焚烧殆尽,只留下断壁残垣和火烧后的废墟,楚国迫不得已迁都寿春,郢都才就此荒弃。直到共敖被封临江王,选了旧址不远的江陵作为都城,让这一片区域才又重新焕发出生机。 多年远离战乱战火,即使在人口稀少的当下,江陵城内眼下居住有数万户,是名副其实的繁华富庶大城。 江陵城内,大将军府邸。 正殿前,大将军黄极忠负手而立,一身华美宽松的深褐色凶兽纹丝质直裾深衣,袖口与下摆、领口处还镶嵌着金边,让身躯健硕、肩膀宽阔、面容沉稳的他看上去不怒而自威。 此时他面有得色,看着奴仆从三辆装载的满满当当的马车上不断将金银珠贝绸缎等珍宝卸下来,送入库房内。 一名门客一溜小趋过来禀报,大汉使者叔孙通求见。黄极忠忙道“有请”,不多久,一位须发半白的老者从大门远远走来,但见他步履稳健,道貌岸然,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一张沧桑的脸孔透出罕见的红润之色,毫无龙钟老态。 身着深青色菱纹曲裾深衣,外罩淡青色印花褝衣,头戴远游冠,距离还远,洪亮的大笑已传了过来: “大将军十年陈的美酒还有多许,今日老朽……噫,好多珍宝,这又是何人这般识趣,如此诚心的孝敬大将军?” 这位半截身躯埋入土的老汉使,就是在后世留下偌大名声的叔孙通了。甚至可以说,汉武帝之所以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就发源于他。 回顾他过往的大半生,你会发现这就是一个极度功利,极度现实,有着灵活底线,为达目的还不择手段的老流氓。特别其无耻圆滑、对危险的感知与预判,以及逃命保命的本领,简直与刘邦也有的一拼。 第一百零七章 反应过激 在秦朝时,叔孙通就因为精通儒术被召进朝廷作待诏博士。几年后陈胜造反,秦二世问身边博士和儒生。叔孙通看出秦二世心思,逢迎着说,“那些人不过是一群偷鸡摸狗的盗贼,不值一提,各地郡守很快就可以把他们逮捕。”秦二世大喜,将其余说真话的博士全投入监狱,唯独将他升博士又加以赏赐。而这厮也干脆,回到住所卷起铺盖就跑了。 等他回到老家薛县,薛县已投降楚地义军,他转而就跟上了项梁。等项梁在定陶战败身死,他又投奔了楚怀王。等楚怀王被封为“义帝”迁往长沙,他又留下来侍奉项羽。待刘邦率领着各路诸侯攻入彭城,他摇身一变,就又成了刘邦的臣子…… 在秦末这等诸侯逐鹿、你来我往杀得血流滔滔的乱世,不知多少英雄豪杰折戟沉沙,饮恨而终,这老家伙凭借他的无耻又心黑、精明又通透,愣是混得如鱼得水,无论何等凶险局势都伤不了他一根毫毛,无论那方势力胜出,总能混个富贵荣华。 这厮原本做儒生装束,因为刘邦讨厌儒生,为讨刘邦欢心,就立刻改做楚人打扮。他投靠刘邦时候带有一百多弟子,但他一个也不向刘邦推荐,专门推荐一些土匪强盗。面对弟子们的怨言,他捋着胡须悠悠然道:“汉王眼下冒着枪林箭雨打天下,你们那个能上战场?所以我给他推荐那些冲锋陷阵、斩将拔旗的勇士。你们等一等,我是不会忘了你们的。” 也许就因为这家伙够无耻,够心黑,又够精明,刘邦慧眼独具,将之派来了临江王国,游说临江王共尉。 也因为听说他在临江王国,军师张良都感到很安心,彻底打消了带伤赶来的心思。 不得不说,这老家伙能力也的确够强,抵达临江王国后,虽然没有将临江王共尉给说降,却将大将军黄极忠给成功拉下了水,暗投了汉营。 “稷嗣君来的正好,这是何人孝敬就怕你还真想不到,是大楚大司马周殷派遣使者送来的。呵呵,这位大司马还真是位讲究人,人未到,厚礼已经先至。” 叔孙通当下不仅被刘邦任为博士,还被赐号稷嗣君。 看着黄极忠得意的面容,叔孙通老眼光芒一闪:“如此说来,这位周殷大司马,还有那位项昌长公子,应该很快就抵达了。唔,真是好大手笔,不过不仅大将军,我听闻大司马、大柱国等等重臣都收到了,并且还都是四车。” 黄极忠一听,脸色阴沉了下来。 叔孙通肃然道:“此番来,我接到军师张良传信,让我们做好万全准备,项昌一冒头,立即将之击杀。” 黄极忠一怔,有些不以为然道:“这么急迫?军师大人未免有些反应过激了吧,一区区十六岁小儿,我不信真有那等可怕。且到江陵后,我亲自出马好好会会他。” 叔孙通来临江王国出使,仅仅带了几十名弟子,因此想要实现张良指令,就需要借助外力。黄极忠这位掌控北军,家中私军就是一支举足轻重力量的大将军,自然就是他的首选。 而今听闻黄极忠有推托之意,显然是想看看能否自大楚使团身上再捞一票肥的,叔孙通捻着下颌胡须,眼珠子一转,悠悠然道: “据闻项昌小儿在垓下城说服英布,突袭汉军后军,导致汉王与军师各中一箭,差点死于非命。无论汉王还是军师,心下对他的恨意是倾江河之水也难以洗刷。大将军要是将之斩杀,却不深得汉王与军师欢心?此等功劳,一个重侯爵位,想必是板上钉钉。” 叔孙通是将黄极忠给吃的死死的。黄极忠闻言立时眼神闪烁,大为意动,一阵思忖后道: “想要灭杀项昌小儿,倒也简单。江陵城四座城门的守将都曾在我部下任职,项昌一抵达我就可立即得知消息。在他前往城内迎宾馆邸的路上,我将家族六百私军埋伏于两侧民居之中,突袭杀出,不费吹灰即可取他的首级。以项昌小儿的身份,至少千骑护送他前来,但临江王可不会让他千骑全部进城,最多不过百骑,城内又街巷逼仄战马不得驰骋,六百精锐足可万无一失。” 叔孙通抚掌大笑称妙,笑眯眯道:“灭杀这小儿后,大将军打算如何善后?毕竟项昌小儿死在此处,临江王就怕要雷霆震怒。” 对于这位王上,黄极忠毫不畏怯,不屑一笑:“恰好夜郎国使团也来出使,住在迎宾馆邸,那使者居然不放我眼里,礼也没有一份,就顺带将之也给屠个干净,将帽子扣他们头上好了。到时死无对证,临江王再怒又能如何?” 只要没有确凿的罪证,仅仅怀疑,临江王是绝对动不了他分毫的,这是身为大将军、手握重兵的黄极忠的底气所在。 “这一车珍宝不必进入仓库,就放在此处,犒赏此战有功将士。用他大楚的财货,奖赏灭杀他大楚长公子的功臣,也算是天意如此吧,哈哈哈……” 深秋。 那怕到了正午,天空的巨日依旧光焰颇为暗淡,不复盛夏威烈。 江陵城高大厚重的东城墙上,高高树立的两列旗帜,旗面低垂,无精打采。 城门之上的城门楼前,一身甲胄的守城校尉孟夏,抱着双臂,双腿呈八字形稳稳跨站那儿,冷漠俯视着自下方城门进进出出的百姓、商贾、工匠以及各式车辆。 这给他的感觉,好像整个世界都自他裆下穿梭往来一样,让他生出一种极大的满足感。 年不足三旬的孟夏校尉,高而瘦,肩背结实,手臂修长,面容凶沉,一双阴鸷的细眼不时有丝丝寒光闪过,让人望而生怯。 孟夏虽然也是出身旧楚贵族世家,但明显家族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不能给予他足够有力的支持,故而三旬多才混了一个不高不低、不大不小的城门校尉,也因此心头对权势、对更高层阶的军职充满了渴望。 就在孟夏校尉尽情享受着这种“唯我居高处、胯下往来人”的快感时,远远的,就见东方官道上一团滚滚尘土腾空而起。 孟夏校尉一双细眼陡然睁开,大为警惕起来,久经军阵的他自然看出这是有大股骑兵在靠近。 刚要下令守城军士戒备,一名精壮骑兵飞一样卷到城门前不远,大吼道: “大楚长公子、后将军项昌,亲率使者团前来出使临江王国,尔等速速通报,做好迎接准备。” 纵骑在门前往来三番,连吼三声,骑兵兜马向着来路疾驰而回。 不多久后,就见一队三十骑左右的骑兵队缓缓催骑而来。为首将领身披金甲,骑着一匹高大健硕、皮毛油亮如缎的大黑马,状甚威武。 紧随其后的两名护卫,各自擎着一面巨大的玄黑织金大旗,不住轻轻虚空展动,上面书写的“楚”“项”两个大字极为醒目,远近可见。 “嗬,想不到还真来了。唔,好大的口气。去通报给迎宾馆邸的典客庄容,让他前来迎接。”孟夏连连冷笑,随口吩咐着。 典客,是临江王国负责接待外国使节、处理外交事务的官职,庄容是其中长官。 待那名骑兵匆匆去了后,孟夏又对身旁亲卫压低嗓音道:“你去将消息报给大将军。” 那亲卫点头,下城而去。 不多久后,孟夏忽然听得后方城内一阵急促凌乱、汹汹如潮的马蹄声骤然响起,紧接着就见上百骑兵从城门猛然冲卷而出,将进出的百姓给骇得连滚带爬,四下逃窜。 “城内怎么突然跑出这么多骑兵,又是那家重臣的贵公子外出秋猎,不知有贵……”孟夏校尉一个念头没有转完,那上百骑兵冲出城门后,毫不绕弯,竟然径直对着徜徉而来的大楚使团冲击过去。 孟夏这时才看清,这些骑兵清一色的全身覆甲,黑巾蒙面,浑身杀气腾腾,那里是什么贵公子秋猎的私军?赫然是一支不怀好意的劲旅。 “不好!黄极忠疯了吗,不是安排好在城内伏击,怎么杀到这城门外来了?”孟夏急眼了,脱口就是大骂,一边健步如飞,带着一干亲卫从城头飞快而下,跃身上马,向着城外急急冲去。 待冲出城门后,孟夏校尉抬头一看,一颗心一下凉了半截。 就见那百余精壮骑兵纵声大叫:“项羽老贼祸乱天下,而今又来祸乱我临江王国,如何能忍?宁死也要诛之。” 百余精壮骑兵纷纷策马弯弓,弓弦密集炸响中,箭矢飞落如雨,向着三十骑使者团激射而去。 面对爆射而来的箭矢,三十骑使者团根本毫无防备,弓在背,箭在壶,剑在鞘,当下惨叫连连,纷纷自马背上翻落下去。至于为首的大楚长公子、后将军项昌,更是被重点照顾的对象,胸口足足插了四五根箭矢,正一副颓软无力的模样,自马背上坠落而下。 “好贼子,好大胆!”孟夏目眦欲裂,怒声大骂,催骑带着守城军士对着那百名骑兵冲杀过去。 那百名骑兵见已经得手,毫不迟疑,一声呼哨,风烟滚滚,向着远处的荒野飞驰而去。见骁勇的孟夏都尉带着几十骑兵紧追不舍,那群骑兵昂然不惧,马背上扭转身,弯弓向后又爆射出一轮,将孟夏几十骑兵一举射落下马了十几骑。 孟夏也被一箭紧贴着头顶射过,惊出一身冷汗,吓得就此仓皇勒马,不敢再追,眼睁睁看着百余骑像悍匪一样消失在视野尽头不见。 “此事不算完,让我查出是谁,必灭之满门。”孟夏怒叫着,引军疾驰而回。 远远的见那支遭受箭雨暴击的大楚使者团几乎人人带伤,凄凄惨惨,挣扎着爬起身,或者拖着瘸腿,团团围在甲胄华丽的项昌周围。 让人意外的是,项昌居然没有死,扶着骑兵,面色悲愤的挣扎着爬起来,胸口鲜血淋漓,神色萎靡,却一边剧烈咳嗽着一边谩骂不休: “共敖,你临江王国是要造反吗?连我也敢袭杀,你是想国破族灭吗?所有将士,解甲,今日我们就死在临江王国都城之前,让天下人看看,共敖此贼狂妄到何等地步,胆敢袭杀大楚长公子、后将军。今日我项昌固然可死,他日,看他临江王国是如何被攻破覆灭,城内十几万户如何被屠戮一空!” 使者团所有成员情知临江王国真要袭杀他们,逃是逃不掉的,轰然应喏,纷纷将甲胄解下,重重投掷地上,裹着沾满血液的衣袍,围着项昌昂然而立,气氛悲壮至极。 看着这一幕,孟夏面色煞白,眼神惊惧,刚要上前安抚一二,一名亲卫凑近低声道: “校尉,想不到那些骑兵居然失手,没有将这小子给射死。您何不一举将之了结,如此在大将军面前——” 亲卫话没有说完,“啪”的一声脆响,脸颊上挨了狠狠的一记。 孟夏这一巴掌臭的格外狠,将亲卫牙齿都抽飞了好几颗。 “你是唯恐我不死啊。来人,捆起来,堵上嘴。”随着孟夏冷冷下令,立即有军士上前,将这亲卫给捆了个结实,又堵住了嘴巴。 吩咐军士将之丢进城门楼去,孟夏下令将事情立即通报给临江王共尉,然后又传令调集重兵,前来将使者团给保护好,最后用力揉了揉脸颊,堆起一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跳下马对谩骂不休的项昌使者团走去。 发生这么大的事儿,身为城门守的孟夏也是慌了神,大楚使者团且不说,仅仅以项昌的身份,真个死在自己职守范围,那自己不仅死定了,诛杀三族都是轻的。 这可是霸王之子,不要以为刚才项昌的谩骂是恐吓,霸王一怒,引大军而来,真是要将临江王国杀得血流成河人头滚滚的。 不见那怕以黄极忠大将军之尊,并且已经投了汉营,灭杀这小子都不敢以自己名义,而是找了夜郎国使团背锅? 第一百零八章 黄氏双壁 江陵城,大将军府邸。 宽敞奢华的正厅内钟乐奏响,鼓瑟吹笙,十六名身着华丽的薄纱舞衣的舞姬,裸着白嫩的双足,踩在厚厚的白熊皮缝缀成的地毯上,伴随着悠扬悦耳的音乐翩翩起舞。 大将军黄极忠身着单薄的便服,半敞着胸膛,左搂右抱着两名俏丽侍女,与并列而坐、身侧同样偎依着两名女姬的叔孙通,一边欣赏着乐舞,一边懒洋洋的共饮,过着大贵族每日例行的枯燥乏味的生活。 在两人身前的案牍上,陈列着大大小小十几个盘碗钵盏,盛着鹿、熊、羊、鸡、狗等诸多种类肉食,以及楚国贵族最爱的雕胡饭。其中几个大盘里,还高高垒放着梨、枣、橘等各类水果。 两人都不用亲自动手,想要享用什么,用眼神一示意,伺候两旁的侍女就体贴的喂到两人嘴边。 喝到半响,醉醺醺的叔孙通来了兴致,推开两名侍女,一拂袍袖起身下场,钻进舞姿蹁跹的舞姬群中,跟随着乐声也扭腰摆臀舞弄起来。 他一加入,顿时将舞姬的节奏舞姿给打乱,而他在众舞姬间钻来拱去,宛如一只抽疯的大耗子,让旁观的大将军拊掌大笑。 一曲跳完,尽了兴头的叔孙通又在舞姬身上一通乱摸,将舞姬摸得花枝乱颤,满屋子娇笑乱跑,才“嘿嘿”笑着摇摇摆摆又歪坐回软席与黄极忠对饮。身为一名儒生却底线灵活,道德观念薄弱,并且将脑袋别在裤腰上满世界乱窜,到处煽风点火,十处打锣九处有他,叔孙通图的是什么?不就是挤进上流社会过这种没羞没臊的下流日子嘛。 见叔孙通这般快活,黄极忠忽然坐直身躯,轻轻一拍手,乐声、舞蹈停止,乐师与舞姬躬身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接着两名十四五岁孪生少年,一名略文弱些,一名则颇雄壮,并列走进殿内,恭恭敬敬上前为叔孙通奉酒祝寿。 “此乃我家双壁!子慕文采斐然,子善武略出众,光耀家族,显达祖宗,就在他们弟兄身上了。”黄极忠看着自己的这对双生子,露出骄傲、欣慰之色。 叔孙通人老成精,自然明白黄极忠用意,一来是向自己显摆,二来也是希望自己以后能多加看顾,当下含笑连连夸赞,将两弟兄奉酒也一饮而尽。 黄极忠一看,笑得更加开怀了。 奉酒祝词完毕,孪生兄弟就退了出去,不多妨碍两个老男人继续枯燥乏味的快活。 又饮了不两杯,忽然府邸谒者杜建匆匆进来,对黄极忠躬身禀报道: “大将军,东城门校尉孟夏传来信息,大楚使者、长公子项昌到了。” 近几日一直在等待这一刻的黄极忠与叔孙通迅速对望一眼。 黄极忠“腾”站起身,精神一振,脸上的酒气消散,快步走到堂下,张开双臂在亲卫的帮助下开始披甲。待披挂整齐,跨上马,接过大矛,在几十名亲卫骑兵簇拥下疾驰出府。 至于叔孙通这老帮菜居然也披甲在列,倒提一根长矛,残留了几分酒气的老脸看上去颇有几分凶性。 叔孙通可不比后世那些死板教条、除了一张夸夸其谈的嘴别无余长的货色,固然不如陷阵先登的猛士,却也能上马提枪捅人、下马嘴炮无敌,并非手难缚鸡弱不惊风。 出了府邸,穿街过巷,绕过两个集市,一行人很快抵达了一座巨大宅院。自东北角洞开的后门鱼贯而入,越过重重房舍楼宇,来到宽阔的前院,足足六百余身躯高壮、筋肉虬结的步军,覆盖重甲,手操矛、戟、戈、锤等重兵器,一根根钉入地下的木桩般纹丝不动站立原地,静静等待。 原本华美雅致的大宅院,突兀多了这么一大票凶兽般的猛士,未免格格不入,大相径庭,让画风变得很是怪诞。 这批重甲步军,是大将军黄极忠家族私军最精锐的一部分,很多是他利用职务之便自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五人敌、十人敌。被他每日精肉足食的豢养着,只听从他一人命令,悍不畏死,战斗力在临江王国也是堪称拔尖。 这座宅院是城中一位富商,被黄极忠给强征了来。为了怕走漏消息,事后也避免被追查到,富商连同一家老小眼下都消失了。 院墙之外就是江陵城的中央大街,别国使团入城无论是去王宫,还是去迎宾馆舍,都要从此经过。 甲士已经就位,院墙地基也已经挖的摇摇欲坠,只待黄极忠一声令下,甲士持盾猛力撞击上去,就将轰然倒塌,随之蜂拥杀出,将自大街经过的大楚使者团给屠个干干净净。 此伏击地点是黄极忠自五个地点中,经过多方斟酌挑选出的,不仅便于发挥出己军的最强战力,保证了突袭的突然性,并且撤退路线也极为隐蔽,得手后能够最短时间撤出城外。 使者团还没有至,站在院内一处亭台上的黄极忠已然一脸踌躇满志,自觉稳操胜券了。 见身旁的叔孙通双手死死握着那根长矛,老脸紧张,身躯发僵,禁不住好笑:“放宽心,项昌小子的使者团才三十骑,即使是神兵神将今日也是死定了。你且筹谋着如何写表功文书,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报给汉王与军师。” “表功文书早已写好,快马骑手也已备好,只等大将军大发神威,将那小子一剪除,大获成功,就将立即发出。”叔孙通意气昂扬的说着。 两人正志得意满的闲扯着,院外大街远远的一阵沉闷脚步声混杂着凌乱马蹄声传来。 院内六百静肃而立闭目养神像是雕塑般的甲士,陡然双眼睁开,全部活了过来,一股肃杀之气就此肆意宣泄开来。不得不说黄极忠这位大将军治军还真是有一手。 站在墙头上哨探消息的亲卫刚做出一个“来了”的手势,旋即一脸惊骇,失声道:“我糙,怎么这么多人?” 听他叫得大声,怕惊动了还没有进入伏击范围的使者团,黄极忠大怒,恨不得上前一剑砍了他。接着见那亲卫一脸惶急,对他不住招手,黄极忠一脸狐疑,走过去攀登上梯子,向外偷眼一看,下一刻也呆在了那儿,泥塑般不动了。 墙外“轰隆隆”沉稳有力的脚步声、马蹄声越发清晰,迫在耳畔,显然已进入伏击范围,黄极忠却怔立梯子上迟迟没有下令,院内做好血战准备的六百甲士面面相觑,大惑不解。 叔孙通急了,不清楚都到了眼下,黄极忠吃错了什么药,迫不及待爬上另一架梯子,探头向外一看,顿时也呆住了。 院外的大街,足足上千步军、数百骑兵,将三十余没有着甲,凌乱的内衣沾满鲜血,神情萎靡骑在马上的大楚使者团严密护持正中,向着王宫迅速涌去。 这上千军队的将领正是东城门校尉孟夏,催骑走在队列正中,面目凶狠,警惕的向着院墙扫视过来,眼神陌生而充满了警告。 被大楚骑兵团团护围住的项昌,甲胄卸掉,胸口用白绸裹得厚厚一层,渗透出刺红的鲜血,面色煞白,骑在马上摇摇欲坠。 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黄极忠大将军、叔孙通大博士,眼睁睁看着孟夏重兵保护的大楚使团消失在了视线内,自梯子爬下来,相互对望,都是一脸匪夷所思,正要派人探听消息,孟夏麾下的又一名军士跑来,将东城门外大楚使者团遇袭一事详细禀报一遍,末了道: “孟夏校尉问大将军,不是选择在城内动手吗?怎么改在城门外了?既然选在城门外,他耽于职责,就不得不保护大楚使者团安全,望大将军见谅。” 黄极忠面色阴沉了下来。孟夏这番话虽然是通过军士之口传递过来,他依旧自其中听出了浓重的不满。 孟夏身为守卫城门的校尉,眼睁睁看着大楚使者团被袭杀在城门前,这等失职,事后一定会被临江王夷灭三族以谢霸王。 而袭杀使者团是大将军黄极忠的阴谋,如此在孟夏看来就变成了黄极忠为达目的,想让他死全家,又怎么可能甘愿? “大楚使者团在城门外遇袭?这是哪个蠢货干得好事?城门外一片空旷,大楚使者团骑在马上跑得比兔子还快,怎么可能杀得干净?如此手尾岂能收拾利索?江陵城内还有别方力量希望大楚使者团死?这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恁是混账!” 旁边的叔孙通勃然大怒,筹谋多日的计划就此流产,跳脚破口大骂。 听着叔孙通的叫嚣,黄极忠眯着眼,作为一名出色的军事将领,本能感觉大楚使者团遇袭疑点重重,一个不可遏制的念头涌上心头,冷声道: “好一个先发制人!这项昌小儿,我还真小看了他。” 叔孙通愣住了,这老家伙显然也不是吃素的,瞬间明白了黄极忠话语的意思,惊道:“你是说,项昌小儿自知进入江陵城有危险,因此故意搞出这么一出自己突袭自己的戏码?” “你没有发现他这么一折腾,我临江王国就不得不派遣重兵保护他,如此人身安全就得到了保障,完全弥补了自身护卫不足的缺陷。此外临江王也不得不在第一时间见他,对他进行安抚,那他游说临江王的任务也就占据了先手。这一着还真是高明啊。你身为汉使前来出使,当时费了多少心思,送了多少重礼,又等待了多少时日,才见到的临江王?” 临江王共尉一心关门过自己的小日子,因此对于前来游说的楚、汉使者采取的措施一般无二,就是拖,以“寡人有疾”为借口拒不相见。 听黄极忠语调阴沉的慢慢叙说,叔孙通也是越想越觉项昌此计甚妙,红润老脸就变得有些青白起来,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不择手段,那知这小子竟然比自己还离谱,完全就不按套路出牌。 “将军,将军,你在那儿?”一个凄厉而恐惧的声音,自院墙外的大街上忽然响起,黄极忠一愕,就感觉这个声音好耳熟,接着,一人撞开院门跌跌撞撞冲了进来,黄极忠一看,正是自己府邸的谒者杜建。 就见杜建身上有好几处恐怖伤口,鲜血直流,一条左臂还被齐肘砍断,看上去凄惨无比,黄极忠心头狂跳,面色巨变,本能感觉不好。 一眼看到院内的黄极忠,杜建面色狂喜,连滚带爬扑到近前,大叫一声:“将军速速回府……”旋即七窍鲜血溢出,双眼暴突,就此力尽毙命。 黄极忠那里还不清楚,显然自己府邸发生了重大变故,想到自己将府邸精锐都带了出来,府邸正是处于最空虚的时候,族内老小百余口全处于失却保护的状态,一声怒吼:“全力行进,速速回府。” 一边说着,跳上战马,撞开院门,一鞭抽下疯狂向着府邸疾驰赶回。亲卫骑兵立即紧紧跟随。 六百甲士这时候也不再隐藏行迹,轰然将院墙推到,汹涌而出,追随其后,却是将大街刚刚围看热闹的百姓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四下奔逃。 一口气飞驰到府邸前,远远见两扇府门紧闭,门外空荡荡一名守卫也没有,黄极忠心就是一沉,越发焦躁。 抵达门前,跳下马来,久经战场的黄极忠一抽鼻子,敏锐嗅到了自府邸内飘散出来的浓重血腥气。而自两扇大门下的缝隙,有浓稠的鲜血,小溪一样蜿蜒流淌出来。 定定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两扇大门,黄极忠站立哪儿,就觉全身虚弱,一时间居然没有力气上前将之推来。 还是身后亲卫,上前用长矛一捅,大门居然是虚掩的,被轻易一举捅的洞敞开来。 府邸内,黄极忠满门老小,连同所有护卫、仆役,无一侥幸,全部被砍杀当场。一具具尸身横七竖八,倒了满院。府邸残余的护卫一个个显然全部力战而死,大多数尸身不全,极为惨烈。至于他视若珍宝的黄氏双壁,脑袋被砍下,端端正正摆放在正厅大门前,宛如祭品。 在正厅门侧,雪白的墙壁上,用布条蘸了鲜血,书写一行大字:灭黄极忠大将军满门者,夜郎国使团也! 黄极忠一个踉跄,双膝发软,无力跪倒地上,对着满门惨死的老小,举手向天,发出一声遭受重创的恶狼般的惨嚎…… 看着这副宛如地狱般的景象,叔孙通也是全身发寒,惊怒交集。 这是谁干得简直不言而喻。 自己等人想要扑杀人家,人家居然早做好万全准备,反过来狠狠阴了他们一手。 怪不得那小子仅仅带了三十骑兵就敢来出使,不是没有多带人手,而是已经提前进入了江陵城,针对他们的谋划反过来设计好了阴谋。 这时叔孙通又突然心头浮现出军师张良的传信:务必全力以赴,你们只有一次机会! 叔孙通心下苦涩:军师大人,你还是低估了这小子,他这是一次机会都不给我啊。 “那贼子现在何处?我要将他碎尸万段!”黄极忠双眼血红,状若疯癫,一声咆哮,再次上马,带着六百甲士气势汹汹向着王宫杀去。 第一百零九章 两个交待 临江王共尉居住的王宫位于江陵城的正北方,占据了足足有四分之一个江陵城,远远看去楼阁密集,长廊环绕,复道横空,极为壮丽。 这宫殿是共敖被项羽封为临江王后,发数万民众历时两年方建成,而共尉继任临江王后又进行了大肆扩建,故而无论规模还是豪奢,在旧楚三大诸侯王中都是首屈一指。 共尉这位新临江王也很是满意,长驻其中,很少出宫。 昨夜共尉彻夜宴饮作乐,平明方回寝宫安歇,昏睡至今,是被中涓武信推醒,方得知大楚长公子亲率的使者团在城东门遇袭消息。 共尉先是大惊,待听到项昌虽然中了数箭,性命幸好无忧,又长松了口气。 对于当下天雷地火打得惊天动地的汉楚大战,共尉这位临江王是毫不关心,对于双方派遣来游说的使者都是草草见一面后,就丢给了重臣接待,再也懒得理会,他每日所关心的是又有什么绝色美人送进宫来,庖人又整治出什么美味,夜宴的歌舞可够炫目等等玩乐之事。 但项昌亲率的使者团遇袭,由不得他不郑重对待。 项昌大楚长公子的身份,就足以他重视,又在他临江王国都城外遇袭,也就侥幸未死,真个死了的话,那位威震天下的霸王还不疯了?那怕与刘邦正打得火热,就怕也不能善罢甘休,一旦亲率大军前来,自家临江王国兵精将广,军械粮草充足,倒也不怕他,但势必打扰到自己每日的宴饮歌舞,终是不美。 一脸恼火的大声咒骂了数句,共尉只得听从中涓武信建议,带领一干近臣出宫去探视。出了宫殿,向着东城门走出不多远,见校尉孟夏亲率重兵将项昌一行严密保护,飞快走来,心下一喜,忙迎上前去。 项昌神色萎靡,坐在马上摇摇欲坠,却固执的拒绝了孟夏让他乘坐马车的建议,而今见临江王共尉仪仗煊赫,前呼后拥,逶迤而来,禁不住眉头一皱。 自己这位堂堂大楚长公子在他的都城遇袭,差点身死,他这位临江王出来探视居然还不紧不慢摆出这么大的谱,给人感觉可是太不靠谱。 随着共尉从马车内下来,缓步走过来,项昌也在护卫扶持下,下马相侯。 见共尉身形高胖,锦衣华袍,头戴冠冕,镶嵌的硕大宝石在阳光下熠熠耀眼,又有细细的珠链流苏垂落两边,乍一看倒是很有几分气象,项昌不由收起了几分轻视,待走近彻底看清,见他肩背微驼,眼神浮虚,脸上还有些酒色过度的苍白,又心下“操”了一句,大失所望。 共尉见项昌满脸血污,身躯不具甲胄,仅仅穿着单薄内衣袍,胸膛位置还缠着厚厚的白绸,渗透出殷红的血液,浓重血腥味儿刺鼻,心头一跳,拉着项昌的手,胖脸上堆着安慰的笑容:“昌公子受惊了,唔,伤势不轻啊,所幸性命无忧,这也是昌公子有上苍护佑……” 项昌可不惯着他,一把薅住了他的衣襟,双眼厉芒四射,浑身血腥煞气涌动,死死盯紧了他:“你治理的好临江国!大楚使者团在城门前遭受袭击,我这位长公子差点身陨,你这位临江王是做什么吃的?天天除了吃饭就是拉屎吗?能不能行,不能干,赶紧滚下来让贤。” 想不到项昌这般嚣张,光天化日,都城大街,当着满城百姓与一众军士丝毫面子不给自己留,对自己这位诸侯王训斥上了,共尉禁不住一旁胖脸涨得红紫,又气又怒又羞,浑身肥肉哆嗦不已。 “昌公子是欺我临江王国无人?这等羞辱我王。而今你我相距不过五步,我孟夏愿将一身血溅于公子身上。”东城门校尉孟夏闻而大怒,拔剑出鞘,双眉直竖,看着项昌厉喝道。 项昌身旁护卫大惊,合围而上,纷纷也拔剑出鞘,满脸怒容指向孟夏。 “都退下。”项昌一声断喝,将众护卫斥退,对手持长剑杀气蒸腾的孟夏正眼也不看,好像那不过一只“嗡嗡”杂音的蝇虫,对共尉道,“临江王的麾下好多猛士啊,想要喷溅我一身血?呵呵,好大的口气。你我之间的交流,什么时候随便那个身份低贱的货色都可以插嘴了?” 听项昌话语这般轻视,孟夏这位祖上也阔过,属于旧楚老牌贵族世家出身的将领,脸色一层潮红泛起,鼻孔急剧翕张,右手将抓着的剑柄捏的“格格”作响。 共尉胖脸阴沉看着项昌,挥手道:“我与昌公子之间叙谈,何来你多嘴?退下。” 孟夏一愕,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猝然转头看向自己的国君。 ——老大,你看不出我这是为你争脸、向你表忠? 待孟夏愤懑而退,共尉一脸愠怒,一字一顿的道:“昌公子,寡人在此承诺你,对于你今日遇袭之事绝对会给你一个交待,但你也要注意自己言辞,此乃临江王国,不是你大楚之地。” 共尉这番话不仅说的掷地有声,也将心思暴露无遗,——大楚是大楚,临江王国是临江王国,你在这儿少哔哔。 “这么说临江王国不是大楚之地了?呵呵呵,怪不得而今楚汉相争,我父王屡屡下诏让你出兵襄助,你却一味推诿拖延。怎么,临江王,莫非我大楚兵甲不够坚利,将士不够勇猛,不足以让临江王国俯首称臣了?你却不要忘了九江王英布前车之鉴!” 面对项昌威胁之意毕露的话语,共尉胖脸一沉:“项昌,看在你是大楚长公子的份上,我对你一再忍让,你休要太过放肆。我临江王国是霸王所封,但一直与你大楚平起平坐。你大楚兵革坚利,我临江王国,剑也未尝不利。” 孟夏麾下将士也齐齐对项昌使者团骑兵怒目而视,向前逼近一步。 在共尉看来,他父王共敖在被霸王册封之前,就已经是楚怀王熊心的大柱国,与霸王这个大将军也是权位相当。霸王册封他父王,不过是为了换取他父王的支持,因而他临江王国与霸王的大楚在地位上是大略对等的,自然也没有恩情忠诚一说。面对项昌这般质问,自然大为反感。 “老子生平第一次听到有人将背叛说的这般清新脱俗。”深陷重兵包裹,项昌却昂然不惧,嘴角微微上翘,露出轻蔑淡笑。 经过与便宜岳父、大柱国伯丕一番密谈,对共尉这位临江王,项昌有了一个全面而清晰的认知,在他看来,一个词可以形容共尉,那就是——坐井观天。 不错,一直没有出过封国,自小锦衣玉食高高在上,既没有亲历过群雄猎鹿的惨酷,也没有见识过能够凭一己之力搅乱天下风云左右历史走向那等超强人物的可怕,共尉就像是井里的蛤蟆,既没有多大才具,又在自己一亩三分地称王作霸惯了,为人就变得自大而傲慢、固执而自信,只以为无论刘邦还是项羽不过与他伯仲之间而已,两人任何一人引军前来,他都有十足把握可以将之逼退,安稳守住自己的临江王国。 不得不说,对于这等形成思维定式无比固执的货色,想要说服他改弦易辙,无疑难过登天。既然确定是属于不可以争取的哪一类,项昌也就不惯着他,直接对他不假辞色的厉声怒斥上了。 “你叫什么名字?孟夏?好,由你继续保护长公子,送到迎宾馆邸安养。待伤好后,我再行设宴款待。”面对项昌宛如一记又一记不断抽来的耳光般的话语,临江王心头恼火,没有了虚与委蛇的意愿,冷然对孟夏吩咐一句,挥袖就要摆驾溜。 至于是谁袭杀的项昌,共尉自然心下也一清二楚,除了大汉使者团,还能是那方势力?但心下清楚又能如何?还能将汉使给抓起来砍了?既然打定过自己小日子、两下不沾的主意,那接下来将你们隔离开,重兵保护,保证你们在临江王国的安全,别再相互撕咬打出脑浆子不可收拾就行了。对于答允的给项昌一个交待,也是简单,从死牢找几个替死鬼砍了,宣布他们为此事负责,自就糊弄过去。到时死无对证,项昌也只能干瞪眼。 由此可见共尉虽然自大傲慢又固执,但一点不傻,反而对于他既定的策略执行的非常坚决。 项昌那里会这么轻易放过他?正要继续用言语逼压,长街尽头“轰隆隆”一阵闷雷也似的脚步声响起,接着一个蕴含着无尽暴怒与疯狂的声音传来:“项昌小儿,你灭我满门,我要将你食肉寝皮,碎尸万段!” 临江王共尉神色大讶,转头看去,就见一队数百之众的劲卒,全身重甲,矛戈寒芒闪烁慑人,浓重的杀伐之气充斥,气势汹汹蜂拥而来。 一路上长驱直入,平铺直进,所遇到的不及躲避的行人、车辆、摊铺,尽皆斩杀摧毁,气焰嚣张的一塌糊涂。 为首的那名将领,身材高大,须发散乱,双眼血红,手里挥舞着一柄长剑,又叫又蹦,状若疯颠。 “大将军黄极忠?他这是在发什么疯?”见道路上所治之民死伤惨重,惨嚎连连,鲜血四溅,共尉一声怒喝。 中涓武信慌忙上前拦住大将军黄极忠,详加询问,孟夏则一声令下,所有将士转而将临江王共尉保护其中,对着大将军黄极忠的家兵列阵森严,严密防备。 不多久后,大将军黄极忠跟随中涓武信,怒气冲冲大步而来,先是对共尉重重单膝一跪,接着厉声嘶吼道:“请王上给我给我满门老小一百二十五口主持公道,项昌这狗贼杀我全家,我与他誓不两立。请王上允许我将之斩杀,报此血仇。” “什么?有人杀了你满门老小?”共尉大吃一惊,“大将军府邸有这么多猛士保护,怎么会被人杀了满门?” 大将军黄极忠被共尉这句无心之问,噎得气势一滞。 怎么说?总不能说自己打算突袭大楚使者团,灭杀项昌小儿,因此将家中护卫都调拨走了吧? 项昌却是一脸惊怒交集,一手扶额,一手上前抓住共尉衣襟,嘶哑着嗓音叫道:“这厮是谁?怎么跟疯狗一样逮人就咬?我要告他诽谤,——他诽谤我。” 项昌遇袭这葫芦还没有按下去,自家大将军这瓢又浮起来,共尉这位临江王就觉一阵头大。原本他已然认定项昌遇袭是汉使所为,而汉使没有这个力量,只有借助自己王国重臣,也就是说大将军黄极忠绝对脱不了干系。那想到他眼中的嫌疑人嫌疑还没有摆脱,摇身一变意外成了受害者,反过来攀咬项昌,这真将他给搞糊涂了。 共尉转头看看满脸悲愤眼神凶戾几欲吃人的黄极忠,再看看胸口鲜血不住渗出气息奄奄的项昌,让他同意黄极忠的意见判定是项昌灭了他满门,——这等睁眼说瞎话的举止,无疑根本做不到。 共尉眨巴着眼,迟疑道:“大将军,你为何咬定满门老小是被项昌长公子所杀?项昌长公子也是遇到了袭杀。” “项昌,你还不承认?你敢做不敢为吗?”大将军黄极忠面见共尉被下了宝剑,双拳捏的“嘎巴”直响,也就是周围有护卫,否则他就要扑过来,将项昌给活生生掐死、咬死了。 “混账!”项昌勃然作色,对黄极忠置之不理,转而怒视共尉,“你们临江王国上下都是这等疯狗,我遇袭还没有找到凶手,居然给我扣屎盆子头上,说我灭了你们大将军满门?滑天下之大稽!如此倒行逆施,莫非真要与我大楚兵戎相见?” 共尉眼中恼意一闪,转而对黄极忠道:“项昌长公子今日才到,在城门外还遇到袭击,自身重伤,差点身死,怎么可能是他灭你满门?你满门老小被杀,且从上计议。放心,我绝不能容忍,一定会给大将军一个交待。” 好嘛,一个屁的工夫,这位临江王已慷慨的肩挑上了两个交待。 第一百一十章 好坏消息 对于临江王的交待意味着什么,大将军黄极忠整天与驴打交道还能不知道驴脾气?怒火喷涌,不依不饶:“不是他,也是他的部将。他今日刚到,他的部将完全可以扮作商队,提前数日进入江陵。” “越说越离谱了。”共尉怫然不悦,“那今日项昌长公子的遇袭却怎么说?总不能是他自己袭杀自己吧?” 黄极忠悲愤之下,胸口几欲炸裂,就要说“这一切就是他自己策划的”,这时城内迎宾馆邸方向一骑如飞,疾驰而来,及到近前跳下马来,仓皇求见临江王,却是临江王国典客庄容。 临江王共尉眉头大皱,不明白又发生了什么事。 “王上,迎宾馆邸内夜郎国的使团不见了。”身形瘦削,下颌稀稀疏疏些微乱须,生有两道到撇八字眉的庄容,气喘吁吁分开一干护卫,冲到近前,一脸惶急的禀报道。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共尉愕然追问道。 “就是、就是不见了,刚才我前去例行拜见夜郎国使团,发现他们居住的迎宾馆邸空无一人了。”庄容送上了神助攻,苦着脸看了大将军一眼,“吃吃”道,“而据闻大将军府邸内写有一行血字,‘灭黄极忠大将军满门者,夜郎使团也’。” “什么?好贼子,原来是他们干的!纪姜,速速派人前去追赶,不能让他们给跑了,务必擒拿回来给大将军一个交待。”共尉一脸恍然,旋即毫不迟疑,怒声下令。 旁边一员身材高胖、突眼黄须的威武将领转出,躬身接令,匆匆去整顿人马,赶去追缉。 共尉转而对大将军黄极忠安抚道:“大将军,真凶找到了,居然是夜郎国使者团。不如大将军且回府治丧,寡人随后自有诏令降下。待追回夜郎使者团,问清真个是他们所为,必交给大将军处置。” 黄极忠那里肯信?原本他想袭杀了项昌一行后,就将黑锅扣在夜郎使者团头上,而今自己全家被杀,竟然同样被按在他们头上,这其中阴谋的味道简直都满溢出来了。但眼下形势,共尉显然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当街砍死项昌小儿的,再闹下去,除了自己丢丑,没有任何意义。 黄极忠眼神宛如凶兽,死死盯了项昌几眼,就此一言不发,猝然转身而去。 不多久,黄极忠大将军带领六百甲士,与来时一样气势汹汹返回府邸而去。 项昌窥觑着临江王的面色,在旁冷然道:“这位大将军好威风、好煞气啊,不仅将全家被杀不由分说扣在我的头上,对于你这位王上,也看不出有多尊重啊。” 临江王两片肥嘟嘟的脸颊向下猛然一耷拉,瞥了项昌一眼:“大将军死了全家,心情不好,情有可原。至于你,昌公子,养好伤后,也请原路返回吧。” 临江王就差没有说出“临江王国不欢迎你”的话了,重重一拂袖,直接摆驾返回王宫。 走出不多远,临江王共尉带了几分兴冲冲的话语又自马车内传出,吩咐中涓武信速传大司马樗里错进宫。 中涓武信应喏一声,立即骑上一匹马,赶往大司马樗里错府上传令。大司马樗里错正在府邸处理政务,接到君命不敢怠慢,换上朝服立即坐马车赶往王宫。 待抵达王宫,樗里错被中涓武信引到王宫正殿,见共尉坐在锦榻上,心不在焉观看着几十名娇媚姬女的歌舞表演。 一见大司马樗里错到来,共尉立时来了精神,挥手将姬女与乐师驱走,起身走到樗里错跟前,甩着两只宽大的袍袖,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一张胖脸满是沉郁的道:“大司马,寡人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今日大将军黄极忠惨遭不幸,被一伙歹徒灭了满门老小。” 大司马樗里错身躯矮小又肥硕,裹着一身斑斓的锦袍,脸盘瘦小,鼻子尖尖,一双溜圆的小眼色泽暗黄,稀疏干枯的头发勉强在头顶束成一个发髻,打眼一看活像一只凤头母鸡。 闻听临江王共尉的话语,他神色一呆,旋即失笑道:“这对大王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吧?” 共尉陡然“哈哈哈”仰头发出一阵大笑:“知我心意者,大司马也。可惜这场好戏大司马没有亲眼看到,看着当时黄极忠气急败坏的模样,寡人心里唯一惋惜的是,怎么将他给漏下了?” 王国重臣被灭了满门,身为一国之君的共尉不仅不感到愤怒,反而大喜过望,对于共尉这绝对不像人君的举止,樗里错居然毫不意外,显然两人以往不知多少次私下痛骂过黄极忠了。 共尉笑容一收,胖脸又阴了下来,恨恨不已道:“这厮骄横跋扈,眼里还有我这个大王?占据大将军职位多少年了,任凭寡人多少次明令暗示,就是装聋作哑,无动于衷。哼,继续这般下去,临江王国的军队就要姓黄不姓共了!” 大司马樗里错皱眉道:“大将军府邸私军甚众,防护严密,怎么可能被人杀了满门老小?江陵城内那有这等强大的力量?” 共尉冷哼道:“我也这么问过黄极忠,他憋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一二三。依我测度,他恐怕是被大汉使者给说动,将家族护卫甲士全调出去,企图偷袭大楚使者团,从而给了有心人可乘之机。” 樗里错眨巴着黄豆双眼,抖动着稀疏枯白的双眉:“这么说黄极忠这位大将军原本想要突袭大楚使者团,却不曾想大楚使者团没有突袭成,自己老窝反而被人给掏了,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大王可查明了这是何人所为?” “黄极忠指控说是大楚使者团所为,但是大楚使者团在入城时也遭遇了突袭,特别项昌长公子还身负重伤。” 樗里错失笑道:“贼喊捉贼?那这位项昌长公子还真是个角色啊。” 共尉点头,端起美酒浅饮了一口,悠悠然道:“黄极忠死了全家,比谁都急,既然认定是大楚使者团所为,定不会善罢甘休。但那怕此事真是项昌做下的,也绝对不能让他死在临江国境内。大司马不妨去见见他,让他赶紧滚蛋。待他答允后,不妨再偷偷递消息给黄极忠,让他在国境线等待。等项昌离了临江王国,随便他怎么报仇雪恨。” 樗里错双眼一亮,高高竖起大拇指,对共尉赞道:“大王这一着借刀杀人,可是高明至极啊。” “项昌小儿自恃是霸王之子,对我那等无礼,已有取死之道。江陵城内除了我,不允许有这么牛逼的人物存在。”共尉冷漠的话语透露出莫名的杀机,“此外再查一查,江陵城内都有哪些家伙投靠了他。没有内应,他不可能如此精准灭掉黄极忠满门的。” 大将军黄极忠带着六百亲卫愤懑满怀回到府邸,留在府内的叔孙通已经自库房取了财货,将迎宾馆邸内自己带来的弟子全部招来帮忙,又募集了一些奴仆或帮闲,将府内所有尸身用棺椁收敛好,存放在后院,并且摆上了祭品,等待大将军黄极忠祭奠。 此外府邸里外也都清扫干净,鲜血也用清水冲刷乌有。 黄极忠满门老小被杀个干净,由于时间有限,库房内的金银珠宝等被劫掠一空,锦缎丝绸铜鼎玉器等粗重的物品倒是还留下不少。 大将军黄极忠换上丧服,走到后院,“扑通”跪在一门老小的棺椁前,嚎啕痛哭,直哭的肝肠寸断,声嘶力竭。 身为儒生,注重的就是一个“礼”字,主持婚丧嫁娶那是手拿把掐,完全属于自身专业范畴,叔孙通就在旁指挥着奴仆一板一眼,又是张幡又是鼓号,给大将军将丧事办的滴水不漏,看过的都竖起大拇指,连呼“在行”。 至于国君送来的安抚诏令,以及朝堂闻听消息前来吊唁的臣僚武将,也一律由叔孙通接待,一点没有掉板,让大将军黄极忠那怕死了满门,也没有失了礼数。 足足哭了半响,叔孙通见黄极忠情绪得到的充分的发泄,上前将他扶起,体贴的扶到了没有死人的偏殿坐下。 “大将军,国君怎么说?”叔孙通见黄极忠回来时憋闷的样子,就知道无功而返,这时动问道。 “共尉对我掌控北军多年早就心怀不满,项昌小儿又是霸王亲子,那里会让我杀了他报仇雪恨。”黄极忠哭了这一通,情绪变得大为稳定,抽着鼻子,低垂着头闷声道。 “共尉太过分了!”叔孙通跳脚大骂,“眼里倒底还有没有你这位临江王国之干城?即使平日有些龌龊,这等紧要关头不应该一致对外?眼下临江王国外敌环伺,一旦有敌来犯,还不是要靠大将军引军征战?凭借他那头胖猪,上不得马、提不得枪,能引军出征?” 杀了自己满门的仇人就在眼前,却愣是不能报的大仇,黄极忠心头原本悲愤暴怒,几欲将胸口炸裂,而今听叔孙通话语,更为愤恨,双拳重重锤在身前案牍上,差点没有将案牍给砸塌。 叔孙通双眼泛红,恶狠狠道:“大将军,反了吧,反正你掌控北军,江陵城内也麾下众多,绝对一呼百应。直接发动兵变,杀进王宫,砍掉共尉脑袋,你来做这临江王,却不是比封侯风光的多?到时斩杀项昌小儿,报仇雪恨,却也易如反掌,谁又敢再阻拦?” 不得不说,叔孙通果真是人老成精,看事通透。项昌一进城来,以遇袭为借口,不仅拿到先手,见到了共尉,更狠狠给了已经投汉的大将军黄极忠以重创。面对他这等极具进攻性、极为凶悍的手段,再回想军师张良传信而来的千叮万嘱,让务必小心这小子,叔孙通心头警惕直接拉满,不住思索着如何破局。 项昌前来临江王国,自然是看上了临江王国的军队以及军械、粮草等军需补给。说白了他需要一个稳定富庶,能够源源不断为垓下大楚军提供军需粮草、支援强大军队的临江王国。如此他的所作所为,也就变得有迹可循,不过就是打击临江王国的投汉派,然后拉拢中立派,形成大势,最后游说或者逼迫临江王共尉俯首投楚。 既然这般,那自然就不能如他的意,让黄极忠直接举起反旗,杀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无论造反成与不成,都将临江王国拖入战乱动荡之中,让项昌的谋划企图直接落空。 面对叔孙通卖力的鼓动与撺掇,黄极忠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仰头想了想,半响后颓然摇了摇头。 叔孙通大急,想不明白黄极忠为何到了这时还犹豫不决,眼下他已经死了全家,光杆一人,身无拖累顾忌,简直是天造地设的造反苗子啊。 叔孙通正要再劝,黄极忠摆手道:“此事休提,——你可查到了什么?” 叔孙通无奈将到嘴边的话语咽了回去,小声道:“那些恶贼将府邸屠杀一光后,从后门离开,乘坐了几十辆马车飞快散于城内各处消失不见。无论马车还是马匹都做了遮掩,但逃窜时有些仓皇,依旧有所暴露,被沿途百姓与商旅给看见,在几匹马的屁股上有鲜明的三角形烙印。此外刚才收敛尸身时,我从一具亲眷的尸身中取出了一柄长矛的断刃,自一名护卫紧捏的手中扯出来一块铁甲的甲片,上面也都有着同样的标记。” 黄极忠一听,猝然抬头,双眼凶光大盛,宛如一头无比饥渴择人而噬的凶兽:“这是——大司马樗里错家族私军的印记?” 临江王国世家大族的兵械甲胄、车辆马匹,甚至私军与奴仆,都打着统一的烙印,比如大司马樗里错家族的三角,大将军黄极忠家族是燃烧的火焰。 叔孙通咽了口唾沫,迟疑点了点头。 黄极忠仰头发出一阵夜宵般不知是哭还是笑的长嚎,尖利而雪白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我就知道,要是没有内应,项昌小儿对江陵城两眼一抹黑,怎么可能对我府邸知晓的这么清楚,时机选得这等精准?要是没有内应遮蔽,那么多重甲士,怎么可能悄无声息进入城内?没有内应接应,完事后怎么可能逃窜的这等迅速,几乎一点儿痕迹都追寻不到?好啊,樗里错,我还真看错了你这只老母鸡。想不到你早就投靠大楚了?你隐藏的可真深啊。” 说到最后,黄极忠双拳再次重重捣在了案牍上,这次案牍终于不堪重负,一下崩裂,炸成碎片。 第一百十一章 以血还血 “你打算怎么做?”叔孙通眨巴了几下小眼,动问道。 “既然他灭我满门,那我自然也要以血还血、以直报怨。”黄极忠站起身来,满脸煞气蒸腾。 叔孙通眉头大皱,本能就感觉此事很有些蹊跷,但见大将军黄极忠神志恍惚,状态疯癫,完全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满腔愤怒急于宣泄,不仅失去了辨别分明的能力,也失去了听取劝说的耐心。 叔孙通转念又一想,黄极忠迟迟下不了造反的决心,那么杀光大司马樗里错满门也是不错的选择,只要迈出这一步,就容不得他退缩了,如此一步一步,最终必然走上反叛道路。 想通了此点,叔孙通也就缄默其口,没有吭声。 “嗷——我滴母耶——” 偏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宛如受伤恶狼般的凄厉惨嚎,而这惨嚎听在耳里感觉莫名的熟悉。 “是黄霸儿?”黄极忠敏锐听出是自己长子声音,起身奔出偏殿,来到后院,果真见一名虎背蜂腰、面如重枣的年轻将领,死死抱着母亲的棺椁,已然哭得昏厥过去。 另外一名三旬左右、面白无须举止沉稳的将领,也抱着一具棺椁嚎得凄惨。 正是自己在北军中任职中郎将的儿子黄霸与女婿罗甸。显然在北军中闻听到了音讯,慌忙回来奔丧。 叔孙通赶紧让仆役将两人扶进偏殿,用布帛沾了冷水擦拭黄霸儿额头与脖颈,将之擦醒。 然后黄极忠与儿子、女婿三人抱头又是一通痛哭。 “父亲,这是谁干得?真是大楚使者团项昌狗贼所为?真个是他,我黄霸儿誓死也要将之生擒回来,在母亲棺椁前剖心剜肝,祭奠母亲在天之灵。”黄霸儿用袖子一擦滚滚热泪,“腾”的跳将起来,拔剑出鞘用力挥劈着,“嗷嗷”直叫。 黄霸儿性烈如火,脾气暴躁,生性嗜杀,无论在军营还是在府中,一旦被人触逆,必杀之泄愤。而今自家被人屠了满门,这等仇怨如何能忍?恨不得立即杀到项昌跟前,将之拖回,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你们回来的正好!黄霸儿说得对,这等灭门血仇岂有不报之理?至于是何人所为,我也已经探查清楚。”黄极忠平稳了一下情绪,冷然道,“不仅是项昌,还有大司马樗里错那贼。你们两人带回来了多少亲卫?三百?够了,人手绰绰有余。” 黄霸儿精神一振,厉叫道: “父亲,你下令吧,我要去砍项昌那狗贼。至于大司马樗里错,等我砍完项昌再去屠他满门。还有共尉那老贼,干脆杀进王宫,一并剁了。” 共尉保护项昌,拦着黄极忠不让他报仇,显然也是遭到了黄霸儿的深恨。 听闻他这番话语,旁边的叔孙通双眼一亮,刚要出声极力鼓动几句,黄极忠却骂了一句: “放肆,你以为造反是过家家?既然决定要报仇,首要速战速决,那能任由你性子一家一家挨着砍过去?你带领三百亲卫,攻击迎宾馆邸,去将项昌碎尸万段,将他人头带回来祭奠咱们满门老小。罗甸,你带领家族六百甲士,突袭樗里错府邸,将之灭门,以血还血。所有突袭的甲士全部蒙面,不得暴露身份,时间就选在今夜半夜。” 黄霸儿面色狞厉,与面色肃穆的罗甸,同时重重点头接令。 罗甸心细,轻声道:“大人,迎宾馆邸有护卫守护,黄霸儿带三百亲卫就怕难以冲杀进去,不如与我麾下六百甲士对调一下。” 黄极忠欣慰看着他,拍了拍她的肩头:“你们弟兄相亲相敬,相互扶持,我心甚慰。放心,迎宾馆邸护卫主官孟夏,原先是我下属,我已经派人请他前来。他为人注重私利,渴望军职升迁之心旺过炉火,只要我许诺保他无恙,再给他升职两级,绝对会乖乖听话。” “到时候让他借口换班,让出一条路来,大楚使者团不过区区三十余人,并且一半带伤,黄霸儿带领三百亲卫冲入,足以杀个通透。反而是你,前去屠灭樗里错府邸,虽然是突袭,却不闻狗急还跳墙?一定会遭遇府内护卫拼死顽抗,无异是一块硬骨头,还需好生在意。” 罗甸挺直胸膛,慨然道:“大人放心,且安坐府内,看我与黄霸儿如何大破凶贼。樗里错文士出身,又厌恶军略,府邸内护卫看着粗猛,实则不过一群徒有虚表的酒囊饭袋,我绝对会全功而还。” 叔孙通在旁插嘴,查漏补缺道:“大将军却不能安坐府内,召集一干同僚议事,同时大开府门让外人得以看见,以示清白。此外还需将家族散落各地的力量收拢起来,调回江陵城,以备不时之需。” 黄极忠点头全部答允下来。 在孟夏校尉的护送下,在典客庄容的陪同下,项昌带着三十名身负箭伤衣襟遍布血污、堪称有史以来最为狼狈的使者团招摇过市,在围观的百姓商贩大小贵族指指戳戳中,抵达了距离王宫西北侧不远处的迎宾馆邸。 迎宾馆邸占地不小。 在一大片森森巨树掩映间,大大小小坐落了十几座独立而清幽、华丽而舒适的宅院。每座宅院各不相同,建筑风格也是迥异,亭台楼阁应有尽有,更有假山溪水、花圃点缀,仅仅观赏就颇为赏心悦目。 临江王国毕竟是坐拥一地的诸侯国,而迎宾馆邸又是王国给外国使团的第一印象,堪称门面,建造的这般用心奢华,也是情有可原。 迎宾馆邸的主官典客庄容,陪着笑,引着项昌进入了一座最大、最华美的单独宅院中。 虽然大楚前番被大汉锤的气都喘不过来,看着岌岌可危,但虎死还不倒架,余威犹存,况且大楚还没有真正一败涂地呢,名义上还是天下诸侯共主,庄容这位小小典客哪敢怠慢?乖乖将最奢华最宏阔的一栋宅院分派给了大楚使者团。 受王命前来保护的孟夏校尉,冷哼一声,与庄容打了个招呼后,径直指挥兵士在周围布防守卫,却是看也不看项昌一眼。 进入馆邸后,项昌发现庄容已经安排好了伺候的侍女与奴仆,垂手站在院内等待迎接了,当即挥手全部赶走,仅仅要求庄容每日送几只活羊以及些许木柴进来,此外一概不需要,手下骑兵会自行劳作。至于饮水,院内也有水井,可自行取用。 想不到项昌年纪这么小,不仅不自我娇贵,贪图享受,并且如此谨慎,庄容双眼掠过一丝讶异与赞赏,倒也没有多话,干脆的点头答允,完全按照项昌吩咐行事。 待庄容告辞,项昌见再无外人,与众骑兵纷纷褪下身上衣衫,然后自胸口位置解下一个个干瘪破碎、裹满鲜血的皮囊,丢在地上。没有“负伤”的骑兵打上井水,所有人依次将身躯清洗干净,换上了崭新衣袍,相顾“嘻嘻”而笑。 一切收束停当,屈复指挥骑兵上前将破烂肮脏的衣衫与血包皮囊一股脑儿卷起,在院内一处偏僻角落挖了一个深坑,全部丢入其中,先是焚烧,然后掩埋掉。 不得不说黄极忠不愧是临江王国顶尖战将,所料不差,大楚使者团在东城门遇袭,的确是项昌策划上演的自己攻击自己的一场好戏。 已经确定大将军黄极忠彻底倒向汉营,成为敌对一方,随时有可能对自己痛下杀手,项昌怎敢冒冒然进城来?既然已经是敌非友,项昌也就不客气,决定直接给黄极忠来一记狠的,让他痛彻心扉。 经一番思虑后,项昌定下了这个计策,自己抢先动手突袭自己,一来将水搅混,让黄极忠与叔孙通的多日谋划落空,同时也逼迫临江王出面安抚,派遣重兵保护,确保自身在江陵期间的安全。 当他将自己这番谋划对周殷与伯丕和盘托出后,周殷与伯丕两人真个震惊了。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还能这么玩?特别伯丕,虽然自周殷的传信中得知了项昌在垓下城“设伏斩灌婴”“一日说三王”的传奇操作,但毕竟没有亲历,感受不够直观,心头敬佩是真,却也没有那么震撼!而今见识到了项昌这番超乎常理、完全不走寻常路的骚操作,一时真有些惊为天人。 接下来项昌将伯丕这位大柱国所掌控的能量与资源给充分利用了起来,先是将自己带来的一千骑兵乔装改扮,分几天时间悄无声息运送进了城内,然后动用一切手段构陷、威逼、收买黄极忠府邸仆人,严密监视大汉使者叔孙通以及大将军黄极忠的动向。 黄极忠与叔孙通之间的密谋自觉隐蔽异常,无人知晓,实则府邸内甲士的调动、集结,甲胄兵械的调拨与分发等等一切信息,通过府内被收买的仆人,源源不断传递出来,早被项昌给全部掌握。 也因而项昌在东城门一亮相,得知消息的黄极忠与叔孙通带领甲士兴冲冲进入预设埋伏地点时,提前数日进入江陵城的大楚精锐才会那般时机精准的杀入黄极忠府邸,将他失却了有力保护的府邸给纵横犁了个透。 黄极忠毕竟是临江王国位高权重的大将军,灭他满门容易,接下来能否顶住他的疯狂反扑,更为重要。 对于黄极忠的反扑项昌倒是并不在意,只要他不造反,那也就没什么可怕的,唯一需要担心的反而恰恰是临江王共尉的态度。 如果共尉选择全力支持黄极忠,并且因而倒向大汉,那就坏了,他们这支大楚使者团只有死路一条;如果共尉和稀泥,打哈哈,那事情就好玩了,黄极忠满门就只能是白死。他根据大柱国伯丕的情报,结合前世史料,察觉临江王共尉不仅中立态度坚若磐石,同时与黄极忠之间还有着极深的矛盾。 据伯丕说,王国近半兵权掌控在黄极忠手中,让共尉这位诸侯王极为忌惮与不安,数次想要夺取回来,都被黄极忠给滴水不漏的挡了回去,因而共尉对黄极忠这位大将军一直是忌惮又提防。 正是将所有这些情报都掌控清楚,项昌才下定决心,痛下黑手,狠狠捅了黄极忠这一刀。当然随后事情的走向,也与他提前的预判无所差别,黄极忠暴跳如雷,要斩杀自己一行泄愤报复,却被临江王共尉给硬生生拦下,还派遣了重兵保护。 “咩咩咩……” 一阵羊叫声不断响起,几名奴仆驱赶着六七只羊,抱着大捆的柴禾,再次来到院来。项昌让奴仆将柴禾在院中放好后,又示意骑兵们将这几只大羊接过,然后挥手将他们驱退。 这段时间一直吃干马肉的大楚骑兵,看着这些活羊一个个眉花眼笑。项昌笑骂一句,让他们全部宰杀掉,然后架起炭火进行烘烤,尽情饱餐。 接下来典客庄容满脸堆笑,亲自拎着两坛美酒,快步走来,奉给项昌。项昌微笑道谢,接过后,随手递给了身后的项喜,然后带着他走到院子西侧凉亭前。 “夜郎国使团藏好了?可稳妥,没有问题?”项昌在凉亭前一块石头上坐下,看着院子里骑兵们兴高采烈的杀羊、清洗、烧烤,随口问道。 “请公子放心,一个个都用锁链给锁了,关在我一处庄园的地牢里,由家族私兵严密看管,保证跑不出来。”庄容垂手站立项昌跟前,神色恭谨的禀报道,宛如臣僚。 这位庄容典客却是大柱国伯丕的人,而今暗中也倒向了大楚。那夜郎国使者团会跑的那等干净利落,无踪无影,就是被庄容监守自盗,偷偷抓住严密关押起来的。 “孟夏校尉刚才前往大将军府吊唁,得到大将军黄极忠单独接见,两人在殿内密谈良久。回来后,孟夏校尉神情紧张又亢奋,围着这座宅院转了好几圈,不住详细查看围墙低矮及防护薄弱处,不知其意欲何为。”庄容上前一步低声道。 庄容的另一重身份,是伯丕安插在江陵城情报网的头子,利用自己职权的便利,不仅能够通过各国使团探听到各国情报,对于江陵城内大小贵族的各色隐秘事端也是知之甚详。 伯丕将之交给项昌,使得项昌在江陵城内行事便利度大增。 第一百十二章 烟消云散 项昌眼神一沉,旋即微微冷笑:“这有什么难猜的,黄极忠被我灭了满门,他的性情又不是一个善于隐忍之人,接下来打算干什么,简直秃子头上的虱子般明了。而他与孟夏这位我大楚使者团防护军队的长官密谈,用意自也是不言而喻。” 庄容对此自然也是早有预料,想到他迎宾馆邸可没有多少得力人生,项昌身旁也仅仅三十骑兵,一旦黄极忠带重兵杀进来,孟夏要是再被策反放水,那真个无抵御之力,禁不住面色大急:“公子,要不你偷偷从后门溜出去,到大柱国府邸暂住吧。” 项昌摇头:“孟夏既然倒向了黄极忠,必然将这座宅院看守严密,眼下不是防备外敌来袭杀我们,恰恰是防备我给逃走。只要我一旦出了此院,他必报信黄极忠,然后大将军府就会对我展开酷烈的袭杀。” 庄容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额头一层细汗渗出,急道:“这可怎么办?我立即通知大柱国,让他将家族私兵,连带您的部将都调来?” 项昌摸着下巴,略一沉吟,轻笑道:“无须那般紧张。既然黄极忠能够将孟夏校尉拉拢过去,那我们为什么不将孟夏校尉给拉拢回来呢?你去请孟夏校尉来一趟,我与他好好商谈一番。想必以孟夏校尉的深明大义,顾全大局,只要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定会悬崖勒马,弃暗投明的。” 庄容本能就感觉有些不靠谱,孟夏堂堂校尉,那能墙头草一样左右摇摆?他就来个抵死不认,又能奈何他分毫?然而见项昌坚持,只得低头匆匆去了,同时暗暗也打定主意,一旦项昌说服不了孟夏,那怕项昌不同意,他也要通知给伯丕,让他速速派人来保护。 不多久后,孟夏校尉在庄容的引领下,带着十几名亲卫,一脸傲然进宅院来。 宅院内大楚使者团的骑兵们已然将刚杀的羊肉架在炭火上烧烤起来,一个个兴高采烈,满面红光,极为热闹。 见项昌孤身一人远远坐在凉亭前的一块石头上,孟夏一脸狐疑,想了想,还是将亲卫留在原地,自己跟随庄容慢慢走到项昌跟前。 “昌公子招我前来有何见教?我之所以保护你,是王命要求,除此之外不认为与你有什么好说的。”孟夏原本对项昌就颇有敌意,而今走了一趟大将军府,得到了黄极忠的亲口承诺,更是有恃无恐,看项昌像是在看一个死人,敷衍都懒得敷衍,言辞态度堪称恶劣,完全不将项昌这位堂堂大楚长公子放在眼里。 项昌咧嘴一笑,丝毫不以他的态度为意,翘着二郎腿上下好好打量了面容颇凶、身躯高瘦而结实的孟夏几眼,一开口却差点没有将孟夏这位堂堂校尉给吓得当场跳起来: “刚才孟校尉前往大将军府邸吊唁,大将军哭的可伤心?死了满门老小,的确想想就让人叹息。嘶,据闻大将军还与校尉很是倾诉了一番衷肠?可见大将军与校尉关系匪浅啊。” “听闻在我入城前,大将军与大汉使者叔孙通已经在我前往迎宾馆邸路旁,带领甲士埋伏好,只待我经过时,就要将我当场斩杀,也就是说如非我在东城门外遇到凶徒突袭,根据以往行程安排顺利进城,眼下的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大将军得知消息这么准确,也不知是谁为他通风报信呐。” 看着项昌笑吟吟的面容,眼神却是殊无笑意一片冰寒,孟夏就觉头皮一阵阵发麻。 首先想不到自以为隐蔽的行踪,居然在人家眼里就是一个笑话,完全被看了个底掉,甚至连自己为大将军通风报信都在他掌握之中。其次他心下雪亮,就冲项昌的话,他立时推断出东城门外大楚使者团遇到的袭杀,的确如大将军所言,就是项昌自我谋划实施的诡计。 “你敢监视我?好大的胆子!你是想死吗?”孟夏猝然转头,阴鸷的双眼逼视旁边袖手侍立的典客庄容,右手不自觉抓住了肋下的剑柄。 孟夏反应无疑也是极快,瞬间意识到以项昌这外来户根本不可能对自己这坐地虎行踪掌握那般严密,至于是何人监视甚或跟踪自己,自然只能是眼前的这位庄容典客了。 庄容的两道倒撇八字眉一抖,斜睨了他一眼,毫不理会,置若罔闻。 “孟夏校尉稍安勿躁,——为何不先回答我的问题呢?”项昌眼下可非刚穿来时的稚嫩小白了,接连经历血战,亲手斩杀的汉营将领兵士都不知凡几,而今一旦愠怒,一股霸横凶暴的气势不由散发,孟夏这位号称校尉实则没有经历过什么血战的将领,立时就有些扛不住。 项昌身着便服,仅仅肋下悬了一柄宝剑,并且胸口好像还有伤,旁边的庄容更是文臣,按理说他这位校尉根本不必如此畏怯才对。即使他们俩一起上,也应不是他的敌手。然而孟夏不知怎地,心头总有隐隐的不安,本能感觉要是自己真敢亮剑,那死于当地的一定是他。 孟夏微微扭头,向侧后方看去,希冀能够引起留在不远处的亲卫们的注意,却意外见自己带来的亲卫此时与大楚使者团的骑兵吆五喝六,一起满嘴流油吃起了烤羊肉,兵刃都扔在一旁不说,甚至隐隐已被大楚骑兵给包围了起来。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一名双眼凶光直冒的大楚骑兵,忽然抬头看向了他,咧嘴对他一笑。那家伙脸庞上赫然挂了一条血红大蜈蚣,这一笑,大蜈蚣抖动,让孟夏又是一惊。 一边暗骂亲卫,孟夏一边无奈收回了眼神,避开项昌的虎视,低头垂眉道:“大将军身为国之柱石,家中遭此大难,我身为军中将领前去吊唁,不触犯什么王法吧?至于项昌公子所言,为大将军通风报信泄露你的行踪,对此我毫不知情,还请明鉴。” 不得不说孟夏还是有两把刷子,一番紧张思索后,敏锐意识到项昌不过是诈唬自己,实则不敢对自己怎么样,毕竟他还要靠自己保护,其次真敢伤了自己,自己麾下的兵士闹将起来,也没有他们好果子吃。 当然,被项昌气势所慑,刚才的盛气凌人消散了个无影无踪,语气透露着忍气吞声,丝毫不敢触怒了。 “呵呵,一推六二五,概不认账?孟校尉,你这么说可就没意思了。看着你也像个聪明人,怎么给人感觉偏偏徒有虚表呢?江陵城东南西北四座城门,为什么我偏偏选择你把守的东城门进入,对此你就没有好好想一想吗?” 孟夏身躯一颤,抬头猝然看向项昌,好像要看透他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在诈自己。 “之所以选择你,当然是因为与其他三位守门校尉相比,与黄极忠关系最深,曾在他手下任职时间最长,并且你这个人上进欲望最强,是最有可能在他拉拢之下完全倒向他的。你看看,眼下这不就跟我设想的一般无二了吗?” 面对项昌话语的接连暴击下,孟夏感觉自己像是被一件一件剥掉了衣袍,几乎毫无秘密可言,眼下明明是深秋时节,他浑身却是一阵阵燥热。 虽然惊惧不已,孟夏却知此事绝不能松口,故而凭借仅存的理智,咬着牙关矢口否认,拒不承认。 “你以为只要能够硬扛住,死不承认,就能够安然将黄极忠给你的承诺落袋为安吗?”项昌一摆手,旁边侍立的庄容慢慢自怀里擎出了一根金灿灿的令箭,对着孟夏一晃。 看着那根令箭,孟夏终于再次控制不住自己面容的情绪,双眼瞪大,面容骇异,如见鬼魅。 “认识?呵呵,你当然认识,此乃你的顶头上司中尉徐僚的令箭。对于你这吃里扒外的家伙,徐僚大为愤恼,已经决心对你动手了,是我给拦下了。现在,我再问你一遍,你的说词,不打算改一改?” 孟夏面色惨白,满头满脸的冷汗滚滚而落,看着项昌,喃喃道:“徐僚中尉对王上很是忠心,怎么可能投了你?不对,徐僚与大柱国伯丕交好,一向唯他马首是瞻,应该是大柱国伯丕投向你了吧?大柱国伯丕一向在朝堂极为低调,丝毫不惹人注意,想不到咬人的狗才不叫。——还有你,这么说你也是大柱国伯丕的人了?” 孟夏最后看向了典客庄容,得到的回答依旧是一个白眼。 事到如今,负隅顽抗完全失去了意义,孟夏长叹口气,神色颓丧,彻底认命,将与大将军黄极忠招他前去对他的吩咐,以及对他的承诺,一一合盘托出。 “很好,这不就很上道吗?接下来,还有一事需要麻烦孟校尉一二。”项昌一脸赞许,起身拍了拍孟夏肩头,在他耳畔笑吟吟低语了几句什么,转而向着院子里的篝火堆走去,——那烤得焦黄流油、香味儿浓郁的肥羊,他可馋了一个时候了。 临走,他最后悠悠然又丢下了一句话:“既然打算做叛贼,就定下心好好做,别再想三想四。大将军黄极忠我都不放在眼里,他的满门我说杀就杀,别人的,你以为我会放在心上吗?” 想象他最后这番话的意思,看着他的身影,孟夏心头大寒。 袖手侍立一旁的庄容微微笑着,一脸的和蔼可亲:“听闻孟夏校尉自幼丧父,是寡母含辛茹苦抚养长大?孟夏校尉也是极为孝顺,而今晚上放着娇妻美妾不睡,一直与老母睡一张床榻,便于晚上照顾?对于孟夏校尉的孝心,项昌公子很是赞叹,特意让我将校尉老母接到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庄园,好好奉养一番,如此也便于校尉能够专心王事,两便其美。” 心头的惊惧变为了现实,孟夏浑身剧烈哆嗦着,指着庄容就要大骂,然而骂声到了嘴边又颓然消散,手臂无力垂下,心头最后的那丝不甘与绮念,就此彻底烟消云散。 “来、来、来,别哭丧着脸,笑一笑,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了,过来吃两块羊肉。”庄容热情的拉扯着孟夏走到篝火堆旁,在准备好的席位上安坐下来。 被项昌捏着脖颈,硬生生压得低下头来,孟夏心头憋闷不已,愤恨不消,暗自道:我就是死,也绝不吃你们一口东西。 旁边的亲卫马上为两人奉上了烧烤的火候正好的烤羊腿,庄容接过后,大口撕咬,吃得满嘴流油。他斜睨了神色愠怒的孟夏一眼,一笑,伸手递给了他一根。 孟夏不自觉伸手接过,原本想随手丢在身躯案牍上,忽然感觉羊腿的香味儿颇为浓郁,这半日未曾饮食,肚腹饥如雷鸣,不自觉举到嘴边啃了一口。接下来他面色一动,就感觉味道还真不错,将羊腿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就此默不作声闷头大口啃咬起来。 这时一名奴仆自院外走了进来,对典客庄容禀报,说是大司马樗里错已到迎宾馆邸,前来拜见项昌长公子。 美美享用烤羊肉的项昌一听,大喜过望,宛如天上掉下来一条活龙,“腾”站起身来,连声对庄容吩咐:“快快请进来,千万别让他给跑了。” 庄容哭笑不得,速速离了院落,前去迎接。 庄容知晓项昌意思,今日狠狠刺激了临江王共尉一把,对于共尉接下来打算如何做,特别对大楚使者团抱有何等态度,一定要尽快摸清摸透,便于下一步制定应对策略。 原本项昌打算让伯丕出马,明天去王宫拜见共尉,探探口风。但伯丕向来低调,并且也不得共尉真正信任,并非最优解。但这位大司马樗里错却就不一样了。而他选在这个时候来拜见,显然也与共尉已商定好接下来如何对待大楚使者团了。这对于急于知晓内情的项昌来说,不正是瞌睡有人送来枕头吗? 不多久后,大司马樗里错在庄容一脸小心的陪同下,在十几名护卫的护持下,大袖挥舞,摇摇摆摆,宛如趾高气扬小母鸡般走了进来。 院内几堆篝火烧的正旺,照耀的亮如白昼。项昌的一干护卫骑兵,一半围在篝火旁细心转动木架,烤着肥羊,剩余则昂然站立院子四周负责警戒。至于孟夏校尉连带他的一干亲卫却不见了踪影。 樗里错见无论项昌还是他的护卫骑兵,全都是红光满面举止矫健的倍精神,那里有丝毫遭遇突袭身负重伤即将咽气的萎靡?禁不住心头大气:好啊,这都不背人了是吧?连装都懒得装了?眼里还有自己这位大司马吗? 自觉受到了严重羞辱与轻视,樗里错愤怒莫名,小眼瞪的溜圆:“项昌,想不到你还真是贼喊捉贼!欺瞒临江王说你遭遇袭杀,真是好胆!这等欺君之罪,该当何罪?!” 想不到这家伙胆敢用这等语气与自己讲话,项昌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身为大楚长公子、后将军,可以说身份比之共尉这位临江王都要尊贵的多,这家伙区区临江王国的司马,竟然敢这般呵斥自己,项昌一时间不知他是单纯的傻大胆还是一个实打实的蠢货。 看他怒不可遏的神色,项昌心头有所明悟:怪不得这老家伙最得共尉信任,原来两人是同一路货色,都是自大狂妄的井底蛤蟆。在他们心目中,是真认为临江王国可以与大楚、大汉分庭抗礼的超强势力啊。 对共尉,项昌暂且不得不留几分颜面,对于这厮,自然就没有这个必要了。既然满身都是迷之自信的固执骄横,不是话语能够说通,那也就不用说话了。 项昌长身而起,探手揪着樗里错的衣襟扯到自己身前来,“噼噼啪啪”正正反反抽了他七八记耳光,将骄横如小母鸡一般的大司马给抽得黄豆小眼在眼眶乱转,完全失去了焦距,嘴角鲜血直流,惨不堪言。 想不到项昌这位大楚长公子这般不按套路出牌,上来就是痛抽,完全不顾及自己身份,樗里错拼命挣扎,尖声怒叫,却如真正的小母鸡一般,透露出徒劳无功的虚弱。 樗里错的一干护卫大惊,纷纷挺长矛对准了项昌,就要上前来救,却被大楚骑兵给围住,三下五除二下了兵刃,用绳索捆了个结实,丢在院落一角。与身经百战自尸山血海杀出来的大楚骑兵相比,樗里错的护卫如一个个孱弱的孩子般,毫无招架之力。 项昌掐着樗里错脖颈,手掌轻轻拍打着他高高肿起的脸颊:“给你脸了?知道自己是在跟谁说话?” 樗里错被抽得头脑发懵,距离过近之下,敏锐感应到项昌心头压抑至极、堪堪处于爆发边缘的戾气与愤怒,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雪,那股自大的骄狂一丝也无了,哀声道:“知道!仆樗里错见过大楚长公子,望长公子恕罪。” 项昌一脸意外:“呵呵,原来你也懂礼貌啊。不收拾一顿,看不清形势,这不与你主子一般无二,贱嘛!” 随手将他推倒地上,厌恶的轻轻拍了拍手,好像沾染了什么脏东西,项昌冷笑道:“我中了箭矢却身上无伤,就以为是我欺骗共尉?共尉算什么玩意,值得我骗他?” 说着他自身后屈复手中接过一个小罐,对着樗里错一晃:“这是我炼制出的名为‘清毒药’的至宝,只要没有当场断气,涂抹上后,就能保住一条性命。无论多么惨重的伤势,涂抹上后,你猜怎么着?就能最短时间复原。嘿?你不信?来呀,给樗里错大司马卸掉一条腿,让他亲自感受感受。我这个人,最喜欢干的就是治疗别人的嘴硬。” 脸颊上挂了血红蜈蚣的项喜,拎着一柄铡刀模样砍刀的黄仲,狞笑着对樗里错就逼了过来。 “信!信!我信!我信!”樗里错肝胆俱寒,且不说这狗屁的什么“清毒药”药效存疑,即使退一万步说是真的,能够医死人生白骨的灵丹妙药,也不至于拿自己一条腿来做实验啊。 “不,你不信。”项昌毫不为所动,一脸冷漠的道。 项喜像是杀年猪般,将樗里错放翻地上,一脚踩在胸口,一脚猜中一条腿的足踝。黄仲两条大胳膊肌肉抖动,大砍刀挥舞的如同风车轮,高举过顶,对着樗里错横陈大腿就要砍下来? 生死关头,这一瞬的樗里错思路神奇的前所未有的清晰,高声叫道:“我是奉共尉之命,前来劝说长公子离开临江王国的。” 项昌置若罔闻,黄仲一声低吼,大砍刀狠狠砍下。 “共尉让我劝说项昌长公子离开临江王国然后再通知大将军黄极忠让他在国境外设伏袭杀项昌长公子如此避免触怒项羽霸王又报了今日被羞辱之恨。”生死关头,樗里错大司马爆发出了惊人的潜力,在最短时间内将他所忠诚的王上给卖了个底掉。 项昌一摆手,黄仲双手一抬,大砍刀距离樗里错大司马的大腿还有两寸,戛然而止。 黄仲与项喜“哈哈哈”笑着,将樗里错大司马给拉了起来。 樗里错大司马裤裆一股水渍飞快洇开,一股骚臭味随之散发。 感应裤裆那暖暖的水流,樗里错又是羞又是恼,在这一刻深刻感受到了自己与项昌之间的巨大差距。项昌与他的护卫如同是山林中的猛兽,凌厉、霸道、狡诈,充满了攻击性,一旦显身必择人而噬,并且不死不休。与之一比,自己,不,不仅自己,应该说是整个临江王国上下,都无疑于豢养的马骡,看着体态硕大,意气昂扬,实则徒有虚表,完全就是给人家送菜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此后咱们就是亲亲的弟兄了。来,给大司马上酒。”不顾樗里错像是一心想要逃离龙潭虎穴的小兽般连声哀求,项昌笑融融将他按在了软席上。 护卫将烤熟的羊肉献上,又斟了美酒来吃。项昌与庄容将樗里错夹在正中,融融笑着,不住殷切劝酒劝肉。 就在樗里错如坐针毡,食不甘味饮不知醉之际,迎宾馆邸大门处忽然传来阵阵喊杀之声,同时金铁交击之声大作,接着就见不知多少名奴仆四下飞逃,痛苦的惨叫声、慌乱的惊叫声接连划破夜空,缭绕透来。 刚刚经受了项昌冷硬又粗暴手段的折腾,樗里错原本就有些魂不守舍,而今听闻四面八方喊杀声惊天动地,过激之下跳将起身,双袖胡乱挥舞,宛如受惊的母鸡:“是什么人?怎么回事?谁在作乱?孟夏混账那儿去了?速速来保护我。” 第一百十三章 罪该万死 庄容在樗里错肩头上用力一按,叹息道:“大司马,既然凶徒能够杀进来,——莫非您老人家还看不出孟夏已经被人调走了?” 樗里错惊怒交集,就感觉自己神经运行有些超负荷:“孟夏是受王命布防迎宾官邸,保护大楚使者团,谁敢将他调走?”旋即一脸恍然:“大将军黄极忠?” 一时间心头醒悟,黄极忠眼下就是一头发了疯的老虎,虽然有临江王严令,面对灭门之仇的死敌,怎么可能忍得住?而今趁黑夜杀来,这是要将大楚使者团给团灭,一消心头之恨啊。 对于黄极忠的残暴,樗里错是早有耳闻,自己莫名其妙被卷在这其中,过会儿刀枪无眼,就怕要跟着倒霉,却不是无妄之灾? 樗里错心头一种刚出龙潭又入虎穴的绝望感觉生出,如同冻鸡一样几乎哆嗦不成团:“这、这可怎么办?” 项昌长身而起,一把撕掉外袍,露出里面的细密铁甲,伸手接过大戟,站立队列最前。院落内三十名护卫甲胄森严,聚合成列,护卫在项昌身躯两侧,看向了院落入口,做好了搏杀准备。 而这时,数百名身躯健壮黑巾蒙面的精卒,全身铁甲,提枪跨刀,猛然撞破大楚使者团居住的院落大门,蜂拥而入,肆虐的杀气如涌动的风暴。 樗里错抱着头,躬着身,不由自主就想钻进身后的雅舍去。庄容拉住他:“大司马,你可是当朝重臣,这些凶贼果真是大将军派来,必然不敢伤你!能救我们的只有你了。” 樗里错不知庄容是在给他挖坑,还感觉有理,发软的双腿也有了几分力气,尖声叫道:“你们这些混账,认识我是谁?我乃当朝大司马樗里错,现在赶紧退走,这事我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胆敢行凶,我灭你们九族。” 那知道他不亮身份还好,一亮身份,对面蒙面大汉中,为首的一名一声凄惨至极、说不出是哭还是笑的长嚎发出:“樗里错,你还真与大楚使者团勾搭一起了。正愁找不到你,天可怜见,让你们聚在一起。今日,我要将你们剁成肉酱,拎了人头祭奠我阖族亲人!” 说着,那贼子猛的扯下了面上的黑巾,露出一张面色枣红、双眼喷火的年轻面容。 “黄霸儿,黄极忠长子,一向在北军任中郎将之职。为人性烈如火,武勇过人,在军营比战中曾力敌十名战将。”庄容凑近一步,低声对项昌进行着人物解说。 项昌搜出脑海中关于黄霸儿的信息,轻轻点了点头。 面对黄霸儿话语是什么含义,樗里错不明白什么意思,但黄霸儿胆敢亮相,那也等于亮明了态度,——今夜这迎宾馆邸内是绝对不留任何活口了,其中自然也包括他这位大司马。 一时间樗里错脸色难看的像是死了数天没有埋一样,苍白、僵硬,又透着隐隐的臭味儿。 根据大将军黄极忠命令,半夜时分,黄霸儿带着三百亲卫趁着夜色顺利摸到迎宾官邸。 发觉严密布防的守卫果真一个也不见,整个迎宾官邸像是被砸开了硬壳的鸡卵,露出了里面肥美的嫩汁。 黄霸儿暗喜,断然下令,带领三百亲卫向着迎宾馆邸汹汹杀了进来。在砍杀了不知多少名仆役、护卫后,无比顺利杀到了项昌居住的院落。 看着项昌狗贼就在眼前,想象接下来能够尽情宣泄,疯狂屠戮,将遇到的所有人全部砍成两截,特别将项昌小儿一剑一剑活活切割,黄霸儿一颗心就激动欲裂。 “项昌狗贼,受死吧!”黄霸儿双眼血红,攥紧矛杆,像是煞神下凡般抢先冲来。 三百亲卫也是一个个面容凶厉,宛如一头头恶狼,充满了对鲜血的渴望,对杀戮的期盼,紧随其后。 这三百亲卫虽然出自北军,却一直归属黄霸儿与罗甸亲领,等于是半军半私的性质,战斗力极强。今夜来此之前,黄霸儿都给他们打过了气,亲口做出了承诺,斩杀项昌、屠灭大楚使者团后,每人赏金五两,故而这些甲士一个个可谓战力暴增。 项昌可是经受过数万大军对冲的大场面,面对眼下这小打小闹,神色冷漠岿然不动,一直等到三百亲卫冲过了一半院落,才重重一挥手。 随着军令下达,身后三十精骑护卫手一翻,将架起的几十架弩箭飞快扳动机括,就听闻连串清脆响声中,蜂群般密集的弩箭就爆射而出。 这等近的距离,面对这等密集的爆射,根本无从躲闪,冲在最前宛如恶狼般凶狠的数十名亲卫,满脸的凶厉瞬间变成了无尽的惊恐,口中高亢的嚎叫也随之变成了凄厉而绝望的惨叫,像是割倒的麦子般接二连三颓然栽倒在了地上。 剩余的亲卫随之大惊,冲击势头不由一滞。 冲在最前的黄霸儿身上也被射中了十几支,却因为重铁甲防护严密,护住了要害,虽然受伤却并没有影响多少战斗力。 “劲弩?!不要停,继续冲,冲过去!”黄霸儿愤怒吼叫着,临机决断也快,鼓舞着士气继续前冲。 项昌暗暗摇头,从这儿完全看出临江王国不经战事,兵士徒有虚表。这还是大将军黄极忠最为精锐的私军,被弩箭居然吓止步了。 他右手轻轻又是一挥,下一刻,院落四周的墙壁上,甚或房舍的房顶上,密密麻麻影影绰绰冒出了不知多少黑影,一声尖利的呼哨过后,弓弦如炒豆般震响,无数支箭矢像是劈头盖脸砸下来的冰雹,从四面八方狂泻而下。 这些突然冒出的兵士,也许战力比之黄霸儿的黑巾亲卫颇为不如,那怕箭矢准头也是大为偏差,但是架不住人众箭多,主打一个量大管饱。 更要命的是,院子燃烧着旺旺的篝火,照耀的亮如白昼,使得这些黑巾亲卫无比鲜明,简直就是一个个活靶子。 更更要命的是,院子地形毕竟逼仄,黑巾亲卫冲锋起来,不可避免拥簇一团,无比集中,而今面对这缵射的箭矢根本无从躲避,只有用命硬扛。 “啊,不好!中埋伏了!” “这是那儿冒出这么多狗贼?” “不是说大楚使者团就三十名骑兵吗?” …… 黑巾亲卫接连发出的惨嚎与闷哼声中,夹杂着慌乱不已的惊叫,一个个像是受到了过度惊吓的孩子,完全不复刚才的嚣张凶残。 享用过大楚使者团的欢迎开胃弩箭前餐,已经折了五六十名,而今又被这一轮箭雨给狠狠灌了一饱,眼下三百黑巾亲卫已剩余不足百,不用说队列,站在院子里都显得稀稀疏疏了。 不过几个弹指的工夫,黄霸儿中郎将亲率的三百黑巾亲卫已然尸横遍野,死伤一地,最憋屈的是甚至还没有与敌人接战。站在后方的樗里错,感应着刚才被浇灌的暖暖的而今不可避免渐渐变得凉凉的裤裆,脑海前番浮起的那个念头越发清晰:送菜的,全都是来送菜的,那怕是大将军黄极忠的私军也是来送菜的。 在箭雨暴射而下的那一瞬间,黄霸儿也立时意识到不好,然而见灭族之仇的项昌近在咫尺,双眼喷火,毫不退缩,依仗着身上铁甲的防御力,挥舞大矛前冲不止,一边厉喝:“冲!速速冲过去与大楚使者团接战,周围伏兵的箭矢就失去用武之地了。” 残余的黑巾亲卫一听,精神振作,奋起余力,紧紧跟随身后。 距离项昌已不过十米。 黄霸儿一声虎吼,右腿用力一蹬,铺着的青石板被一举踩裂,身躯腾空而起,一矛对着项昌当胸猛刺过去。 黄霸儿在临江王国北军中堪称骁将,论说正面对战鲜少敌手,曾经有过一人大败十名骑将的辉煌过往。而他一旦胸中怒火被激发,战力还将再上一个台阶,即使黄极忠这位大将军都为之心惊。 在黄霸儿眼中,项昌不过是受霸王荫庇的贵公子,平时呈呈口舌之利还行,上了战场,特别与大将正面对战,绝对稀松拉胯,对于斩杀他心下是毫不怀疑。 就在黄霸儿如此想着,眼看一矛要掼项昌胸口而入,将之干脆利落钉死当场,甚至脑海都浮现出一个不甘的念头:这般利索刺死他,真是便宜他了。 跟随他冲锋的一干黑巾亲卫见到这一幕,禁不住都是神色振奋,彩声连起。 那知接下来,对面的项昌动了。 项昌身躯微微一侧,腰胯同时发力,手中大戟宛如蛟龙摆尾,速度过快之下带起了一连串的残影,“噼啪”一声震响,如铁匠的铁锤砸中铁砧,正砸中黄霸儿的大矛。 黄霸儿就觉矛杆上一股炸力反震过来,双手虎口酥麻,双臂腕、肘、肩关节同时受挫变形,身躯前冲的势头也像是撞在了南墙上,被生生挡住。 黄霸儿心头大骇,就这一戟,将他心头的所有骄狂给一举扫光。 作为主动进攻一方的他,这一矛刺出,无论气势还是身躯力量的调用,都达到了最顶峰,可以说占足了便宜。而项昌作为被动接战一方,自然是做不到最佳,——即使如此,却居然将他前冲势头生生挡住,将他整个人震慑在当地,这说明什么?说明项昌个人武勇是稳压他一头的。 黄霸儿心头虽惊,但想到满门老小的惨死,面色赤红,像是要滴出血来,胸口一股暴烈之气涌上,又是一声厉嚎发出,咬牙挥舞大矛就要对项昌继续刺出。 黄霸儿只以为接了自己这一矛,项昌也好不到那儿去,眼下就看谁更能拼、更敢拼、更不计后果去死拼了。 然而,再次出乎他意料的一幕发生了。 项昌手中的那杆大戟以刚才一般无二的速度、以刚才一般无二的招数,又一个蛟龙摆尾,“啪”的再次狠狠砸中他的大矛。 这一戟砸来,让黄霸儿想起了自己刚开始练矛时,一次用尽全力一矛砸在铁匠铁毡上的深刻回忆。 那一次他被反震的眼冒金星,口鼻浓重血腥气散溢,半天没有恢复过来。而今,他再次感受到了那股神魂颠倒神思不属的奇妙滋味。 然而,这还没有完。 “啪!啪!啪!啪!”项昌一戟紧接着一戟,接连对着他又砸过来了足足四记,将黄霸儿给砸的身躯僵硬,倒退不迭,双手虎口炸裂,双眼眼角都为之崩裂。 待接下最后一戟,黄霸儿再也立足不住,接连退出了七八步,半途还“哇”的喷出了一大口鲜血,神色眼睁睁看着变得大为萎靡。 项昌的这几戟,将黄霸儿平日乌炸炸的烈火般的性情,给硬生生抽熄了火。 此时黑巾亲卫也与大楚使者团的护卫开始接战。原本以为他们毕竟还有百余之众,对付三十骑兵绰绰有余,那知道这些大楚使者团的精骑无论力量、战技还是气势,与他们根本都不在一个档次,愣是反过来将他们给杀得抵抗不住,节节败退。 特别其中两个杀神最引人注目,其中一名高大粗壮的有些吓人,而手中的兵刃看着更吓人,赫然是一柄黑大夯笨、专给牲口切割饲料的——大铡刀? 另外一名身躯倒是平常,脸庞上却挂了一条硕大的血蜈蚣,特别在他咧嘴大叫时,那蜈蚣像活了一样,满脸乱爬,却是比那大铡刀还吓人。 这两个,一个挥舞大铡刀横七竖八的乱砍一气,一个挥舞着大铁矛“噗滋”“噗滋”活串肉串,所向披靡,杀伤力惊人,黑巾亲卫根本没有一合之将,完全处于被屠戮的境地。 而此时埋伏在墙头上的兵士也纷纷跃下来,加入战斗,协助三十大楚精骑对黑巾亲卫进行剿杀,从而让局面变得更加雪上加霜。 一直跟随黄霸儿身旁的几名心腹护卫,见黄霸儿一副快要被项昌活活打死的架势,大惊,又见大楚精骑战力暴虐而凶残,情知再不退自己这支小队今夜就要交待在这儿,当下分出四五名向着追来的项昌迎去,拼死拖延时间,剩余的则簇拥着黄霸儿扭头就跑。 项昌大戟搅动,凌厉飞舞,或直劈或横扫或上挑或下搠,将抱着必死之志的这几名甲士一一击杀,抬头一看,黄霸儿已经堪堪逃到院子中央。至于其余黑巾亲卫,也完全溃散,向着院子入口蜂拥逃窜。 项昌摇头,要是这些亲卫都能像阻挡自己的这几名一样悍不畏死,那怕最终将他们全部击杀,自己一方也将有不小的折损。 “军队想要成为百战百胜的雄师,首先就要有悍不畏死、战而必胜的信念。像老爹式的破釜沉舟,以及历史上出现过多次的哀兵必胜,都只能强于一时,无疑难以持久。” 项昌心头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又一声长喝:“黄霸儿,这就逃了?这般虎头蛇尾,可算勇将?” 黄霸儿是勇不假,显然不是傻,面对他的激将谩骂,毫不理会,闷头继续逃窜不止。 项昌脚尖接连挑起地上丢弃的数根长矛,身躯一侧,向后半仰,旋即又猛然弹直,手中的一根长矛就激射而出。 要是别的将领,项昌也就懒得追了,既然是黄极忠硕果仅存的儿子,这等肥鱼,那就没有好客气的了,斩草除根倒是其次,逼疯黄极忠才是首要。 长矛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噗呲”,正中簇拥黄霸儿逃窜的一名甲士后背,将之一举洞穿。那甲士背着高耸的长矛,踉跄向前抢出几步,无力扑倒地上。 一根又一根长矛接连投出,黄霸儿身旁的护卫就接二连三倒毙,最后堪堪变成了光杆。 黄霸儿情知逃不了了,猝然转身,像是被逼上了绝路的凶兽,面色绝望而愤厉,挥舞大矛对着项昌再次冲来。 项昌“哈哈”一笑,随手丢掉打算投向他的长矛,大戟一挥,中路直探,毒龙般暴刺而出,旋即又轻巧灵动的一抖、一挑,一股强横的暗劲透戟崩出,“啪”的一声响,就此将黄霸儿恶狠狠全力刺来的长矛给震飞起来。 这一招却是英布与他对敌时所用,被他偷师学到。 旋即他犹有余力的大戟虚空一挥,向后回扫,正中黄霸儿后背,将之狠狠砸滚地上。 黄霸儿野兽般“嗷嗷”嚎叫着,口鼻鲜血喷溢,拼命踉跄爬起身,随手又抓起地上丢弃的一柄长剑,就要继续负隅顽抗。 项昌手一抖,大戟闪亮的戟刃飞刺过来,正中他的脖颈,将之一举刺穿。 黄霸儿面上的神情凝固了,手中长剑无力掉落地上,身躯无意识的不住抽搐着,慢慢瘫软在了地上。 项昌拔出大戟,对黄霸儿尸身看也不看,就此袖手而立,冷眼看兵士们继续追杀这些黑巾亲卫。 经过垓下城北大战的淬炼,这段时间又每日打熬筋骨不断,项昌自觉个人武勇拔升飞快。而今如若再次与英布那等百战猛将对阵,虽然依旧不是敌手,但绝不会上次那样被一棍子击中,与之战上二十几回合应没有问题。 三百黑巾亲卫最后杀透重围逃出馆邸,仅余不足四十。只以为逃出了生天,还不等脸上泛出喜色,抬头一看,身躯一抖,再次陷入绝望。 就见孟夏校尉威风凛凛骑在大马上,带领数百骑兵与步军,挺矛横剑,严阵以待,将迎宾馆邸的出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见这些神色仓皇溃不成军的黑巾亲卫冲出来,孟夏腮颊筋肉抽搐了一下,一声呼哨,带领所有军军士就冲杀了过去。 “孟夏,大将军你都敢骗,你就等着迎接大将军的雷霆震怒吧!” “三姓家奴,不得好死!” “出尔反尔,小人行径,神人共厌,必祸及子孙。” …… 这些黑巾亲卫中不乏有黄霸儿的贴身护卫,眼下那里还不清楚分明是孟夏临阵倒戈,与大楚使者团勾搭成奸,狠狠坑了他们,连大将军仅存的儿子都坑了进去,对孟夏自然恨之入骨。 孟夏被骂的羞愤交集,大吼:“杀!一个不留,统统杀光!” 残余的黑巾亲卫就此再次陷入重围。 不得不说,这些北军精锐的战力的确非看守城门的军士能比,面对以逸待劳数倍之敌的围攻,依旧有十几名生生杀了出去,就此逃向无边而浓黑的秋夜,不见了踪影。 此时院落内兵士也源源不断冲出来,加入战团,在最短时间内将陷入包围的黑巾亲卫击杀殆尽。 看着满地黑巾亲卫的尸身,不少原先关系匪浅,相互不知多少次饮酒作欢,端坐马上的孟夏面容复杂,长长吐出了口气,喃喃道:“其实我想做个好人,——这不是没得选嘛。” 第一百十四章 功效斐然 “黄极忠好生大胆,对王上的话置若罔闻,真是罪该万死。”眼睁睁看着三百北军精锐被干脆利落绞杀干净,特别用的大多数还是看守城门的兵士,见多了猪跑很是识货的樗里错,看项昌的眼神就满是敬畏,小心凑了过来,无比愤恨的道。 项昌鼻子一抽,眉头一皱,侧身远离了他两步,没有理他。 不得不说,项昌刚才那连串的耳光功效斐然,真将樗里错这位大司马给抽开了窍,厚着脸皮又凑近了一步,歪着越发肿胀起来的厚嘴唇,低声道: “长公子放心,回去我就将黄极忠的罪责如实禀报王上,务必重重治他的罪。” 面对樗里错的刻意示好,项昌面色终于大见和缓,拍了拍他的肩头,不咸不淡的感谢了几句,一时间让樗里错这位大司马感觉浑身骨头都好像轻了好几两,一副大有荣光的感觉。 旋即樗里错感觉有些不对头,心头一丝怪异感觉生出:这小子恁是邪门,明明是自己上赶着舔他,得他轻飘飘的几句夸奖,怎么还这等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大司马在那儿?我要见大司马?我是大司马家的奴仆……”几名护卫装束的奴仆,浑身是血,遍布伤口,像是受惊过度的孩子般,这时慌里慌张撞了进来,没头苍蝇一样四下胡乱喊叫着。 樗里错身后的几名护卫一见大惊,这些奴仆全是樗里错府邸的仆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端,忙上前将他们接着,引到樗里错身前。 “大司马,完了,全完了,昨夜足足有数千凶徒杀进府邸来,将满门老小给杀了个干净。弟兄们拼死抵抗,却寡不敌众,大多被杀,只有我们几个逃了出来,赶紧报信给您。” “大人,大家伙死的好惨啊,您可要为他们报仇雪恨啊。” “没错,大人,您的老母、妻妾、儿女,一个不剩,全部给杀了个干净。” …… 大司马樗里错一听,像是一个炸雷在头顶轰开,双眼发黑,身躯一晃,绵软无力的就倒在了当场。 庄容忙指派仆役上前又是揉胸,又是擦脸,又是灌酒,忙活了半天,总算让昏厥大司马樗重错新清醒了起来。 “我的亲娘哟,我的儿女哎,还有我的那些姬妾……呜呜呜……”这里就看出樗里错毕竟是文臣而不是武将了,一苏醒回来,没有第一时间追问是什么人干的,赶紧去报仇雪恨,反而瘫躺在地上,双脚乱蹬,不住打滚,哭得眼泪横流鼻涕泡直冒。 项昌眉头一皱,见他这么哭下去可不是个事儿,不能因为太过悲伤就不去干正经事了,咳嗽一声,上前肃然道:“大司马,还请节哀顺变,眼下可不是痛哭流涕的时候,当务之急应当抓紧时间查清是何等凶徒所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之擒拿,然后千刀万剐,告慰你一家老小的在天之灵才是。” 樗里错一听,大感有理,然而紧接着不知想到了什么,身躯猛然一个哆嗦,猝然抬头,用凶狠又惊惧的眼神盯向了项昌。 项昌嗤笑一声:“你怀疑我?真是痴迷了心。黄极忠是投向了汉营,有不得不死的理由,我才给他一个教训。至于大司马你,与我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何至于此?更况且我直接一剑割了你,不是更香吗?” “唔,的确应不是你。”听项昌话语有理,樗里错面色和缓了下来,喃喃自语着,转而看向了逃出来的护卫,“到底是谁干的,你们可知?” 那护卫跪在地上,额头重重杵在地上,嚎啕痛哭:“大人,是大将军黄极忠的家族私军。他们虽然做了掩饰,黑巾蒙面,全身黑甲,但有几个是我寻常极为熟悉的,确凿无疑是黄极忠大将军府的护卫军官。” “黄极忠?我与他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他、他为何突然间灭我满门?”樗里错一双小眼瞪的溜圆,流露出意外惊骇又愤怒的眼神。 项昌在旁轻声提醒道:“有没有可能,见大司马你与我大楚使者团走的近,又是一起喝酒又是一起吃羊,勾勾搭搭,状态亲密,认定大司马已经投靠了我大楚,在灭他满门老小中也脱不了干系,因而……” “我没有!我什么时候与你勾搭了?我来见你,是奉了大王之命。我与你之间是纯洁,是干净的,黄极忠那个混账怎么能那么想?”樗里错像是被蛇咬了一口,跳脚叫道。 “一个满门老小被灭的人,过于悲痛之下状若疯癫,所作所为已经不能以常理来测度了。”项昌敲钉转角,循循善诱,贴心的帮助大司马樗里错在最短时间认清惨酷现实,接受大将军黄极忠与他为敌这个残酷真相。 想到刚才黄霸儿前来袭杀时对自己所说的话,虽然不清楚这里面发生了什么误会,但黄极忠屠戮自己满门老小应是确凿无疑了,——既然这样,自己的确不能就此罢休。 樗里错缓缓爬起身,也不洗漱,就那么顶着满脸的鼻涕与泪痕,状若木鸡,在那几名逃出来的家族护卫的扶持下,失魂落魄返回府邸而去。 “庄容典客,速速让孟夏校尉派人保护大司马安全。大司马已经死了全家,可不敢让他再有个三长两短,否则这满门血仇让谁来报?”项昌一脸好心的吩咐着。 看着大司马凄凄惨惨走出院落的身影,庄容摸着下巴,笑吟吟道:“接下来有好戏看了。只是我们这位大司马手无缚鸡之力,身旁也无大批甲士可供调配,想要找黄极忠的麻烦,为满府老小报仇,可是难喽。” 项昌摇头冷然道:“却也不难,大司马的能量不在自身武勇,不在掌控军队,而在于深受临江王信任,——想要报仇,抓住这点即可。” 庄容一听,倒是来了精神:“那以长公子您来看,大王会不会答允大司马的要求,去剪除大将军黄极忠,给他报仇雪恨?” 项昌一笑,悠悠然道:“咱们这位临江王啊,可善于给人交待。” “长公子——”今夜似乎注定是一个多事之秋的不眠夜,又一名奴仆装束的青年汉子从院落门口飞奔过来,似乎赶了极远的路,满头淋漓的汗水将发髻都泡透了,粗重的喘息来不及略作平息,附在项昌耳畔一阵极速低语。 项昌一听,眉尖一挑,脸色大变。 大将军府邸。 刚不久死了人又清理干净的正厅,大将军黄极忠一身锦袍,高坐首位,安然不动。 朦胧灯光下看不清面容,仅仅看外型的确是很有型,充满了手挽重兵一声令下万军从命的大将军威严煊赫的气度。然而凑近了细看,就会发现他双眼微闭,呼吸匀净,气息悠长,却是已熟睡了过去。 白日里又是神经紧绷的预设圈套安排伏击,又是全家老小被杀个精光的满腹悲痛,又是企图实施残酷报复的筹划阴谋……这一日大将军情绪大起大落,过得简直比前半辈子加起来都丰富多彩,虽然神经足够坚韧没有疯掉,而今到了深夜也再撑不住,疲倦上涌,禁不住闷头入睡起来。 他是憩美了,灯火昏暗黑咕隆咚的正殿内,临江王国大大小小被黄极忠谴人请来的十几名贵族,呆鹅一样坐在那儿,默不作声,屁也不敢放。 白日里已经前来吊唁过,对大将军的不幸都各自表达过了深切的哀痛,对于大将军夜晚延请,——这守灵不是守灵、办丧不是办丧的,所有贵族本能就都不想来。 但大将军派遣礼请的军士,话语硬,手中的剑矛更硬,根本没有给他们留拒绝的选项,不得已一个个被半押半请了来。 抵达后,被安排在正殿坐下,相互距离甚远,上位的大将军又威严的默不作声,空荡荡的大厅内每人除了一张席子别无余物,透着莫名的诡异,所有贵族就都不敢造次,如同社稷里的神像般,闷坐至今。 终于,大将军身躯微微一动,从漫长的小憩中醒了回来。转头四顾,看着殿内端坐的十几个神像,瞬间想起请他们来所谓何事,旋即又无尽的悲痛与仇恨再次涌漾满心口。 “我的孩儿、我的娘,不用等多长时间了,马上仇人的心肝头颅就奉祭在你们棺椁之前了。”黄极忠心头默念着。 “咣啷!” 正厅大门被自外重重推开,一身甲胄裹满了浓重血腥气息的罗甸中郎将,脚踩昏暗的灯光大步而入,庞大的身影乱晃,宛如舞动的山鬼。 大将军“腾”坐直了身躯,看着罗甸,眼神浮上一抹儿紧张。 “大人,一切顺利,大司马樗里错满门老小被屠戮一光,仅仅逃窜走了几名乖觉的护卫。”罗甸中郎将附在黄极忠耳畔,低声禀报道。 黄极忠神色振奋,断然道:“很好!干得漂亮。人头都带了回来?” “已经在后院棺椁前,叔孙通大人开始摆放,就等大人过去祭奠。” 大将军更感满意,红着眼圈,立即起身就走。而走出不几步,像是想起什么,他随口低声问道:“樗里错府邸反抗激烈吧?是不是早有准备?咱们伤亡如何?” 罗甸意外看着他,一脸奇怪:“没有什么防备,我带领家族甲士突袭进去,樗里错府邸除了几名值夜的护卫,其余所有人等都在呼呼大睡,可以说顺利异常,很多人稀里糊涂在睡梦中就没了小命。我率领的六百甲士仅仅死了三个,伤了二十几个,堪称微乎其微。” 黄极忠一下站住了脚步,悲痛与仇恨经过睡眠的安抚,不如白日浓烈,他清醒的神智逐渐重新占领高地了。这一刻的他终于敏锐意识到不对了,再回想白日叔孙通搜集到的证据,一股名为“嫁祸”的阴谋气息向着他扑面而来。 “完了,又中了那小儿的算计。”黄极忠面色怨毒至极,用力一拍大腿。 叔孙通这时摆布好祭品,过来请大将军黄极忠祭奠,见黄极忠神色,知他已经完全想明白。 “你这老贼对刘邦这等忠心?不逼反我,誓不罢休?”黄极忠转过头,怒视着叔孙通,恶狠狠的骂着。 叔孙通那里肯认,耸肩摊手,一脸恰如其分的愕然:“莫非还杀错了不成?——不是樗里错干得,又能是谁?” “能够神不知鬼不觉遮蔽近千猛卒进入江陵城,江陵城内除了王上,只有三人能做到。不是我,不是樗里错,只剩下一个人,——大柱国伯丕!”黄极忠一字一顿的道,说到最后,话语如同择人而斩的刀剑般寒而锋利。 “伯丕一向低调,岂能掺和这等浑水?”叔孙通皱眉道。 对于叔孙通的疑问,黄极忠毫不理会,转而对远远坐在大厅内请来作证的一干贵族高声问道:“你们近日有谁去拜见过大柱国伯丕?” 九卿之首、主掌祭祀事宜的奉常离蔡,起身拱手道:“近几日大柱国府邸一直府门紧闭,所有人前去拜见,一律以伯丕有恙给劝退了。” “有恙?还真是咬人的狗不叫啊。”黄极忠咬牙切齿,眼神凶残。 “大人,您的意思,灭我们满门的是项昌联合了大柱国伯丕,并非大司马樗里错?”罗甸惊怒交集,旋即道,“如此还等什么,我立即再杀去大柱国府邸,屠他满门就是。” 黄极忠脸色惨白,满是痛苦之色,摇动双手,喃喃道:“迟了……我可怜的黄霸儿……” 叔孙通与罗甸一惊,瞬间明白,要是这一切是项昌故意嫁祸,那他所在的迎宾馆邸肯定早被他打造成龙潭虎穴,黄霸儿这般冒冒然杀去,却不是羊入虎口,自寻死路? 罗甸还抱着一丝幻想:“大人不是已经将孟夏给说服,有孟夏护持,即使杀不了项昌,性命也是无忧。” 经历了白日死全家的震撼,而今硕果仅存的儿子也有可能遭遇不测,黄极忠神奇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多余的悲伤来给予了,居然还能保持清醒与理智,摇了摇头,长叹口气:“我能说服孟夏,项昌小儿又凭什么做不到?” “那大人还在等待什么?先干脆利落杀去迎宾馆邸,砍杀项昌小儿,再一个不留杀向伯丕府邸,给全家老小与黄霸儿报仇雪恨。” “的确是要杀,不过不是杀向这两处。迎宾馆邸有孟夏带领上千军士保护,伯丕的府邸近来反常的紧闭大门,谁人不见,就怕那些大楚军士都隐藏其中,一心等着我们杀过去呢。”黄极忠语气幽幽的道,“自从项昌小儿抵达后,我们一直出落下风,究竟原因,就在于都落入了他的算计。因而接下来的‘杀’,不能再被他给牵着鼻子走了,我们要反其道而行之。” 罗甸与叔孙通一听,齐觉有理。 叔孙通一双黄豆小眼灼灼发亮:“依大将军之见,我们攻击点应选何处?” “伯丕在江陵城东几十里外有一座庄园,十几日前,我见他家中长子伯历押着马车,护送母亲与妹子伯阎说是前去秋猎。当时我就疑惑,而今看来,人家是提前将家人安顿去了庄园,便于在城内办事。既然迎宾馆邸与大柱国府邸都成了凶险虎穴,那我们就直接杀向伯家庄园,让伯丕也尝尝老小被屠的滋味。” 黄极忠说到最后,杀气犹如实质般升腾而起,凶神恶煞般大步出殿而去。 既然黄霸儿突袭迎宾馆邸注定失败,眼下就怕是已经死了个透,这些邀请来自证清白的贵族,也就没有了价值,被黄极忠丢弃府内,不再理会。 第一百十五章 毫无规矩 “你是说,黄极忠没有攻击大柱国伯丕的府邸,而是带领家族私军倾巢而出,杀往伯丕大柱国位于城东的那处庄园而去?”项昌神色震动,对安插在大将军府邸做奴仆的暗子道。 旋即毫不迟疑,一声呼喝,三十精骑立时如臂使指,纷纷整理装备,牵出战马,纷纷跨上,在项昌带领下,其势如龙,蹄声沉闷如碾滚,向着迎宾馆邸外疾冲而出。 迎宾馆邸门前,孟夏校尉骑在大马上,一边看着麾下骑兵清理战场,一边满心惆怅想做一个好人,见项昌带着大楚使者团精骑汹汹而来,一副大杀四方的架势,吃了一惊,忙上前拦住询问。 收拾战场的三百骑兵也吓了一跳,忙不迭各自爬上马,策骑列队孟夏身后,满是敌意与警惕的看着。 项昌眉头一皱,不耐烦一挥手,跟随他身旁田兼策骑上前,对孟夏低语了几句。 孟夏醒悟,抬头看项昌虽然勒住马,却眼神冰寒,一脸冷酷,显然根本没有给自己“阻拦”这个选项,禁不住心头发苦,情知又到了自己做出抉择的时候了。 今夜遭项昌逼迫,临阵反水,先卖了黄极忠,后坑杀了他儿子。特别坑杀黄霸儿,可是出了大力。将麾下数百步军交给项昌,在院落四周墙上布控,先是箭矢射,后又一拥而上砍,将黄霸儿带领的堪称精锐的三百黑巾甲士给杀得惨不堪言。至于他自己,则亲自带领剩余数百军士堵在迎宾馆邸门前,清剿漏网之鱼。 当然,虽然这事儿出尔反尔干的不地道,但毕竟与他肩负的王命——保护大楚使者团,还是一致的。 而今项昌要出城驰援伯丕大柱国的庄园,根据王命自然是绝不允许。没有王上诏令,使者团在别国疆域随意乱窜,这是对诸侯国君权的极大无视与羞辱,说明这个诸侯国的君主已经是薅不住局面了。 虽然明知如此,可孟夏又能怎么办?还能阻拦不成?他的老小还在项昌手里呢。 眼看孟夏犹犹豫豫,心头焦急的项昌双眉一挑,一声“滚开”就要脱口而出,接着策骑硬冲。 孟夏看着他的面色,心头一激灵,抢先脱口对身后骑兵喝道:“闪开!” 三百骑兵自然遵守不渝,立时策骑向着两下闪开,让出路来。 项昌二话不说,策骑带三十精锐横穿而过,辨明方向,就要向着东城门冲去,忽然想起孟夏就是东城门的校尉,再回头看自己三十精骑势单力薄,孟夏身后三百骑兵人多势众,勒住大黑马,对他招手:“带着你的三百骑兵,跟我一起去。” 孟夏听到这话都呆住了,无尽的羞恼涌上:放你前去,已经担上了失职的罪责,再跟你去算什么?还是临江王国的校尉吗?却不是成你大楚的私军了?做人不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这时候典客庄容跑了过来,拉着孟夏马头,对他低声呵斥道:“蠢货,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在拿捏什么?伯丕大柱国与城内大将军投了大楚,你莫非还要做共尉的忠臣孝子?况且,呵呵,说你忠诚,还不如说娼妇是梨花般白洁,谁他母的信?眼下大楚长公子就在眼前,横下心做他的走狗,不比做共尉、黄极忠的狗,前途更明亮?骂你蠢货还骂错了不成?” 孟夏面容变幻,眼睛飞快眨巴,猛然一咬牙,策骑冲到项昌跟前:“长公子,自这条路走,近。” 说着带领三百骑兵一副忠心走狗架势,冲到最前去引路。 田兼对庄容竖了一个大拇指,护卫着项昌,跟随孟夏带领的三百骑兵熟门熟路,顺利穿过小半个江陵城,抵达了东城门。 东城门紧紧关闭。 孟夏的一位五百主军官下属轮值,见孟夏引三百骑兵疾驰而来,让他立即打开城门,马上要出城去,却又没有开城门的印信,禁不住面露难色,呐呐不从。 孟夏既然决定投了项昌,一心想在项昌面前显圣一番,展示一下自身重要性,却不想在下属这儿吃了一个瘪。 孟夏就觉脸庞热刺刺的,勃然大怒,二话不说,一边断然下令让三百骑兵自顾打开城门,一边挥舞马鞭对着那厮劈头盖脸就抽,将之抽得死去活来,哀嚎不已。 见他这般凶残,其余守城军士原本就是他的下属,那里还敢阻拦,乖乖配合着打开了城门。 对于孟夏毫不拖泥带水的决断,项昌颇为满意,轻轻点了点头,刚要策骑出城,忽然心头一动,对被孟夏抽得凄惨抱头蹲在地上的军官喝道:“刚才是不是黄极忠从这儿出门,命你不得再给任何人开门?” 那军官愕然看了项昌一眼,畏畏缩缩点了点头。 “他带了多少甲士出城?” “六、七百左右!” 项昌不再说话,催骑出城。 孟夏却醒悟过来,怪不得敢违抗自己这位城门主官的命令,这是攀上高枝自觉有人撑腰了?刚刚发泄了下去的怒火,顿时又窜了起来:“做人首要讲究忠诚,攀附权贵,一门心思往上爬,毫无规矩,最后只会死路一条。”一边痛骂,挥舞马鞭对着那军官又是一顿痛抽,差点没有将他抽死。 策骑从旁边经过的田兼等,听他骂的正义凛然,居高临下,一个个大翻白眼,一脸无语。 出了城门,孟夏策骑不住向着项昌靠拢,硬生生挤进了三十大楚精骑中,挤到了项昌跟前,借助自身熟知地形的优势,贴心的给项昌指引着路径。 脸庞上挂着抖动大蜈蚣的项喜,牛腿粗细的双臂挥舞着大铡刀的黄仲,大为恼火,或明或暗的恐吓,愣是都没有将他吓退。 “将军,根据城门军官所言,黄极忠已经出城有一个时候,眼下就怕已经抵达庄园,我们还能赶上吗?”田兼催坐骑冲到项昌身后,一脸急切的道。 田兼身为项昌心腹,知晓伯丕大柱国的家小,特别是长公子新纳的姬妾——伯丕大柱国的女儿伯阎,可是都藏在庄园,远离江陵城这个风暴漩涡。 那想到会被黄极忠给敏锐抓准了这个漏洞,反其道而行,不走寻常路,抛开江陵城,奇兵突袭直掏了过去。 不得不说这一把掏的可是太准了,黄极忠不愧是临江王国大将军,对于军略兵法堪称造诣极高。 孟夏不住眼看着周围大楚精骑马匹两侧的马镫,目光闪动,打定主意回头立即给自己麾下骑兵装备上。 当前这个世间信息传播极慢,垓下城汉楚大战项昌制造出的马镫,还没有传来临江王国。 项昌脸庞像是笼罩了一层冰霜,透露出彻骨寒意,却还能保持镇定,对于田兼疑问,轻轻摇头没有作答。 出了城门,一片原野,可以尽情纵骑。战马全速飞奔起来速度极快,二十多里路途很快被抛到了身后。 此时处于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刻,撒眼四望,黑糊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看不见。 放任大黑马疾驰的项昌,忽然面色一变,猛然一勒缰绳,企图将大黑马前冲之势给止住。 这时候就看出大黑马的神骏来,敏锐通晓主人意图,全力驰骋之下,愣是也说停就停,一声嘹亮雄浑的长嘶,庞大的前半个身躯人立在了半空中,仅仅凭借两条后腿挺立地上,生生止住前冲之势。 而项昌双腿有马镫支撑,稳稳半站立大黑马身上。 他这一个急刹车,身旁三十大楚精骑立时纷纷效仿,毫不迟疑,尽皆用力勒住坐骑。还是因为有马镫,并且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虽然猝不防及之下有些狼狈,却都一个个稳稳坐在马匹上,没有一个被摔落下去。 孟夏与他的三百骑兵,却就花样百出了。 孟夏还好,凭借高超骑术,冲出十几步后勉强操控住了战马,止住了前冲。 他的三百骑兵就没有这么好运,有的冲出几十步还控不住战马,有的勉强控住了,人却从马屁股上出溜了下去、从马头上飞了过去、从马背上横跌了出去…… 孟夏虽然不明白项昌为何突然停马,见麾下骑兵与大楚精骑之间差距简直不忍直视,大为羞惭,大声怒斥,让骑兵赶紧拢好战马,整好队列。 田兼等将领讶异看向项昌。 项昌转头看着原野四周或稀疏或茂密的树林,沉声道:“太安静了。” 田兼无疑反应极快,转头一看,就在项喜等还是一脸懵时,立即道:“我们纵骑飞驰,声势这般大,周围树林居然没有一只鸟雀惊起。” 田兼此话一落,其余将领尽皆醒悟,心头大凛:有埋伏? 念头刚落,就听四面八方“轰隆隆”闷雷般的马蹄声震响,接着一团团火把闪烁亮起,看声势,怕不是有四五千众,却是将他们这区区三百骑给完全包裹在了其中。 孟夏惊恐不已,特别看到飞快逼近的骑兵中,火把照耀下,当先一名将领玄甲乌盔,身躯健硕,肩膀宽阔,面色狠辣,正是大将军黄极忠,禁不住如坠冰窖。 项昌身旁的三十精骑悍然不惧,各自飞快整理甲胄兵械,做好了大战准备。孟夏身后的三百骑兵却是一阵慌乱骚动,大有不战而溃的架势。 “项昌小儿,总算是将你诱出来,还真是不容易啊。”黄极忠在魁梧雄壮的家族私骑张着重盾的护持下、挺立长矛的护卫下,慢慢逼近项昌几十步远,沉声叫道。 其话语中所蕴含的浓郁而刻骨、倾倒江河水难以洗刷的仇恨,简直让人闻而胆栗。 黄极忠老贼在叔孙通的极力劝说下,对项昌的重视也前所未有的拉满,怕六百家族甲士不足用,确保万无一失,又让罗甸自北军中将他与黄霸儿麾下的三千骑兵调了出来。 无王命而黑夜私自调用三千精骑,黄极忠已经游走在谋反的边缘了,即使顺利灭掉大楚使者团,此事必将顶到临江王共尉的肺,难以被共尉所容忍。然而死了全家,又死了儿子,完全活成了叔孙通希望他活成的得天独厚造反苗子的黄极忠,只要能够报仇雪恨,的确再无丝毫顾忌。 项昌此时那里不清楚,自己算是中了黄极忠的阴谋。 这老贼在被自己牵着鼻子走了一大气后,竟然能够这么短时间压制住心头的仇恨,没有彻底昏乱了神智,反而最短时间回过神来,不仅跳出自己给他设定的圈套,还反过来给自己挖了这么一个深坑,将自己给算计在里面,真不愧是临江王国大将军,的确不容小觑。 “大楚使者团祸乱临江王国,罪恶滔天,奉大将军令尽数诛杀。你们临江王国军士,还不速速倒戈过来,莫非要跟着被全部斩杀不成?”罗甸纵马舞枪,双眼怒火喷涌,死死盯了孟夏校尉一眼,转而对三百骑兵大喝道。 孟夏带领三百骑兵忠心走狗般护卫项昌身旁,态度已经不言而喻,而黄霸儿显然也如黄极忠猜测的那般,已经折在了迎宾馆邸。 闻听罗甸的吼叫,孟夏身后三百骑兵喧声大作,躁动更甚。 孟夏勃然作色,给我头上扣屎盆子?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也配?当即怒声反喷了回去:“我等身负王命,保护大楚使者团,罗甸,你身为王国北军中郎将,没有王上调兵印信却私自调兵前来突袭大楚使者团,破坏大楚与临江王国大好的邦交局面,你是想造反被诛九族吗?” 转而他回头对三百骑兵厉道:“煊赫王师,焉能从贼?你们是想被诛九族吗?跟随我与这老贼乱军决一死战,凡此战有功者,尽皆重重有赏。” 三百骑兵大凛,像是被撇上了一瓢雪水,心头的躁动不安瞬间冷静了下去,虽然依旧惧怕,但当兵之日就想到了会有这一天,当下齐齐怒吼道:“喏!” 孟夏提振起了士气,又向着项昌一欠身,面容决绝语调急促道: “长公子,事到如今唯有拼死一搏了。我率三百骑兵在前冲锋,给你杀出一条血路来。你紧随其后,一口气杀出去。” 孟夏心下清楚,他的出尔反尔,导致黄霸儿横死迎宾馆邸,可谓实打实坑了黄极忠一把狠的,黄极忠是绝不可能容他,眼下唯有跟着项昌一条道走到黑了。而只有将项昌给保住了,他才能谈及其他,谈及以后。 第一百十六章 赤胆忠心 项昌意外看了他一眼,赞许点了点头,旋即肩背舒展,大戟亮刃,浑身一股雄猛剽悍气势散发,淡然道:“论及冲锋,我还从未位居人后过,——跟住了。” 孟夏还没有搞明白什么意思,就见项昌一声长啸,一马当先,策动大黑马宛如一道乌龙风卷,对着被强悍甲士重重保护的大将军黄极忠,正面硬冲了过去。 “我糙了——”这一幕将孟夏给直接看呆了,一声骂脱口而出。 在迎宾馆邸他也见识过项昌的武勇,却想不到而今面对十倍重兵围困,堪称死路一条的局面,竟然依旧悍然不惧。 悍然不惧也就罢了,竟然还敢一马当先发起反冲锋,企图将大将军黄极忠给斩杀。 在这一刻,对项昌,孟夏是心服口服:以往只以为自己怀才不遇,年三旬仅仅位居城门校尉之职,上层权贵都瞎了眼,而今见项昌以大楚长公子之贵、后将军之尊,竟然临阵还敢悍不畏死带头冲杀,——仅此就不是自己能够做到。 “没有置之死地抛弃生念,一往无前奋勇拼杀之心,就不要吃军旅这口饭,就不要怨恨上层权贵不用自己。终究还是自己想的太过,不够纯粹。”孟夏心头瞬间泛起明悟。 这时三十大楚精骑,也尽皆人人策骑如怒蛟出海,紧随项昌身后,悍不畏死,向着对面黄极忠厚重的军阵猛然撞去。 “跟我杀!”孟夏在这一刻心头再无丝毫杂念,唯有无尽的杀机与战意涌动,生平第一次对麾下兵士喊出这三个字,生平第一次带头冲在最前。 而随着他闷头紧紧跟随大楚精骑后面冲杀,果不其然,他身后的三百骑兵也尽皆发出一声为自己壮胆的嚎叫,虽然惧怕,却也硬着头皮跟随冲杀过来。 这一幕不仅大大出乎罗甸这位中郎将意料,连同被重甲士严密保护之下的大将军黄极忠都是禁不住一呆。 项昌小儿居然凶到这个地步,十倍重围还吓不住他,没有让他胆丧? “果真不愧是霸王之子。”黄极忠心头瞬间想起楚霸王项羽以往那堪称传奇神迹般的炸裂战绩,飞快掠过这般一个念头。 罗甸回头一看,见自家大人端坐高头大马,面容凛然,威严十足,在六百家族私军骑兵重重护卫下岿然不动,无奈之下,只得自己带众骑迎了上去。 “杀!”见项昌势如暴雷锐不可当,罗甸莫名心头一虚,冲出不多远,速度不自觉落在了后面,大吼着,指挥身后骑兵向项昌冲去。 夜色如幕,蹄声如鼓,面对黑压压冲卷而来的骑兵潮流,项昌昂然不惧,带领三十大楚精骑、三百临江王国城门骑兵,宛如一支乌黑犀利的巨矛,狠狠掼入了其中。 项昌整个人半站立在马背上,双手大戟搅动,抽、敲、崩、挑、劈,如同云雾中神出鬼没的龙蛇,“噼噼啪啪”,接战瞬息间,将正面冲杀过来的骑兵斩落下马足足六七骑。而大黑马也整个兴奋起来,飞跳跃动,凶狠撞击,专向对面骑兵密集处冲。 项喜与黄仲一左一右护持在项昌两侧。项喜怪眼睁的溜圆,脸颊血红大蜈蚣不住抖动,一边尖叫厉嚎着,一边挥舞手腕粗细的大铁矛,横七竖八的乱砸乱捅,势如疯虎。黄仲更是惹眼,手中的大铡刀大开大阖,纵横交错,一副砍菜切瓜的架势,所过之处鲜血喷飞,无论人马尽皆生生砍成两截,惨烈的一塌糊涂。 紧随其后的三十大楚精骑也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中的精锐,又有马镫的加持,冲入临江王国骑兵阵列后,一个个如夔牛入海,肆虐践踏,凶狠屠戮。 几乎几弹指的工夫,项昌硬生生突破身前重重骑兵,直接杀到了藏身于骑兵阵列居中位置的罗甸跟前。 罗甸想不到他这等雄暴,数百骑兵阵列都拦不住他,心头大凛,然而黄极忠就在后方,只得一咬牙,硬顶上去。 “吭铛”一声沉响,项昌大戟与他大矛撞击个正着,罗甸就觉像是一矛砸在了铁山上,双臂发麻,脑袋更像是被敲了一记闷棍,口鼻间同时冒出了浓重血腥气。 罗甸这在临江王国军队中算是数的着的将领,今日算是见识到了威震天下的一流战将的厉害。 挡头挨了这一击,罗甸年轻血气方刚,毫不退缩,越发倔狠起来,一声暴喝,挥舞大矛,不管不顾再次猛然搠来。 那知道项昌大戟已然先他一步轰然横扫过来,又是一声巨响,将他大矛再次震偏。 项昌急于突围,可没有耐心与他在此纠缠,当即大戟挥动,如劈头盖脸砸下来的冰雹,一口气工夫挥落下有六七戟,最后一戟直将他的大矛脱手震飞了出去。 罗甸双手虎口鲜血淋漓,鼻孔嘴巴同时鲜血涌溢,彻底胆丧,趴在马背上仓皇而逃。 跟随他冲锋过来的数百骑兵,这时候也被项喜、黄仲等三十大楚精骑给好一通肆虐,打开了一个大大的豁口。孟夏见机分明,立时带领的三百骑兵全力压来,突入其中。 虽然孟夏这支城门骑兵战力偏弱,但紧跟三十大楚精骑屁股后,循着大楚精骑凿开的缺口杀,意外发现出乎意料的轻松,生生将罗甸带领的这支悍骑给推逼的节节败退,最终崩溃,四下飞散而逃。 孟夏一时间如在梦中,跟随在大楚精骑屁股后打出了这等漂亮的胜仗,禁不住让他生出自己这支骑兵也成了天下强军的错觉。 不得不说黄极忠也是轻敌了,只以为项昌不过区区三十骑,加上对孟夏三百城门骑的战力也是心下了然,罗甸麾下这支骑军足足五六百众,足以将之给一举覆灭,哪曾想不过几个屁的工夫,竟然反过来被打崩了? “大楚骑军三十骑就这般强,要是三百骑、三千骑,甚至三万骑呢?怪不得垓下城下刘邦老儿聚集六十万大军,愣是拿不下大楚五万残军,反而最后还被翻盘了,看来还真不是他窝囊废。”黄极忠暗自思忖着。 接下来,项昌骚操作来了,带领三十精骑、三百城门骑,将四散而逃的罗甸麾下骑军,给不断收拢起来,然后如同驱赶猪羊般,驱赶着向着黄极忠这位主将所在之地汹汹冲去。 这一招他还是学自于老爹项羽。 “黄老贼,你不是要报满门被灭之仇吗?你不是要报儿子惨死之仇吗?来呀,看看小爷的大戟,能不能将你也斩杀此地。”项昌声如银瓶崩裂,高声喝道。 黄极忠知自己有些失策,刚才就不应该惜命,而是应该第一时间带领家族这六百精锐的黑巾甲士骑兵倾力突击,将项昌给一举淹没掉。而今见这小贼玩出这等新花样,驱赶着溃败的己军骑兵对自己冲来,一时间心头暴怒莫名。 长吸口气,稳定了一下心神,黄极忠不再迟疑,亲自带领六百黑巾甲士对着溃败的骑兵冲杀过去,——这六百黑巾甲士是他最大依仗,他宁可将这些败军给全杀光,也不敢让他们反过来冲乱了阵线。 趁着黄极忠手忙脚乱处理他的乱军,项昌带领三十精骑、三百城门骑轻盈的绕了一个弯,不选择向东方冲,而是斜刺里向着南方最薄弱的北军骑兵阵线冲了过去。 对于黄极忠麾下这支六百家族黑巾甲士骑兵的厉害,项昌心知肚明,情知以自己麾下这点儿人马,一旦被他咬上,根本挣脱不了,只能陷入苦战,最终全军覆没,故而他谨慎的选择了避其锋芒。 等黄极忠带领六百黑巾甲士骑兵狠狠冲散了溃骑,抬头一看,发现项昌已然再次突破了四五百北军骑军的围困,就此脱离了包围圈,安然出现在了南方的原野上。 黄极忠真个怒了,自己费了这么大的劲头,调集来了数千骑兵,自觉万无一失,竟然临了临了,还被他给突出去了? 黄极忠一声暴喝,带着六百黑巾甲士骑兵烟尘滚滚,紧追不舍。 项昌回头,暗暗掂估了一番黄极忠黑巾甲士骑兵的速度,情知自己三十精骑想要脱身倒是不难,孟夏的三百骑兵无疑根本逃不了,只有被接连追上,全部被杀。 他一声呼哨,引着三十精骑、三百骑兵,就此不但不逃窜,反而向着东南方包围圈的骑兵,再次一头扎了回来。 接连突破两重围困,将看似强大不可一世的北军骑兵给接连凿穿了两次,孟夏带领的三百骑兵也是信心大振,真个有了几分敢杀敢战悍不畏死的意味儿,而今跟随项昌再次自杀般冲回包围圈来,愣是毫不迟疑,毫不畏惧。 对于项昌此番作为,孟夏心知肚明,知他为的是保住这支骑兵,抬头盯着前方那个矫健雄伟、凶悍冲杀的身影,一双眼睛灼灼发亮,透射出深刻感情。 一向功利心极重、极为冷酷自私的孟夏校尉,在这一刻归心。 于是这支三十大楚精骑组成的矛尖,三百城门守骑组成的矛身,如同天神投掷下的犀利长矛,以锐不可挡之势,再次顺滑的向着北军骑兵阵列直刺过来。 北军骑兵也是丢不起这个人了,——他母的你们都突围出去了,又扭头再撞回来,这是将我们当作什么了?随便你们玩弄的娘们的软屁股吗?在将领长官的厉声指挥下,当即纷纷鼓噪着,挥舞兵刃,悍然策骑对冲过来。 然而,那怕他们已经全力以赴,宁死不退,却依旧被项昌军给一举突破、冲开,生生杀了进去。 被项昌打伤逃到一旁观战的罗甸,见项昌亲率的这支骑军如同凶豹,不仅速度快,突破力更强,居然接连三次破掉了北军骑兵的阵线,心头暗惊不已。 对于项昌与三十大楚精骑的强悍,罗甸刚才以自己的惨败已经深刻领教过了。让他难以置信的是孟夏率领的三百城门卫骑兵,接连破开三道阵线,自身也是死伤惨重,而今不过残余二百左右,却没有像过度磨砺的凡铁铸造的破刀那样断裂掉,反而越发变得犀利强悍起来,隐隐真有了几分一流强军的模样。 “这小子是有神术吗?带领这么一支废军,并且处在重围之下,愣是将之磨砺成了精锐?这是什么狗操作?”罗甸心头大骂不已。 见项昌再次冲进包围圈中,黄极忠虽然心头怒极,恨不得将项昌给擒住碎尸万段,却硬生生控制住自己的杀心,保持着清醒的理智,接连下达了一连串军令,将数千北军骑兵分成三列,接连对项昌这支小骑军冲去,企图将之慢慢消耗磨损,直至最终崩溃。 而他自己,率领六百黑巾甲士骑兵站立外围,只待项昌从哪儿突围,就立即进行截杀。 见识到项昌率领下的这支骑军的坚韧强横,黄极忠无奈之下,摒弃掉了速战速决的念头,转而决定利用人数的绝对优势,将之给慢慢磨死。 以几乎十倍兵力,却将仗打成这个烂样子,自始至终没有掌控住主动,而是被项昌给牵着鼻子走,黄极忠心头可谓憋屈之极。 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东方的天际,此时翻腾起一抹儿鱼肚白来。 在青白色的晨曦中,清晰可见第一波六百北军骑兵已经冲锋过来。而剩余的北军骑兵则开始列队,打算做第二波、第三波冲击。 孟夏见到后,全身冰凉,冲到项昌跟前,急切道:“长公子,你带领三十骑兵先逃吧,我带领剩余骑兵为你挡住他们。” 项昌再次意外看了他一眼: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赤胆忠心了,连自己命都敢搭上,不像他以往的为人啊? “我大楚,没有抛弃军队独自逃生的将领,上了战场就听从天命,真个战死于此,坦然赴难就是。”项昌语气淡然却不容置疑。 项昌这番话,无疑大大出乎孟夏意料,几乎颠覆了他以往的认知,忍不住急道:“可是、可是你是大楚长公子,比我们重要的多……” “没有任何人是不可以死的,长公子也不比随便一名兵士高贵,所有人的命都是一条,——休得多言,做好准备,继续冲锋!”项昌断然道。 第一百十七章 恨恨而止 “恭喜大将军即将大仇得报。任凭项昌小儿狡诈如鬼,大将军略施小计,就让他陷身死地,无路可逃。斩杀掉此小儿,汉王得知必然不胜欢喜,凭借此功,大将军获重侯之封,想必手拿把攥,在此我要提前恭贺大将军了。” 见项昌被彻底困住,一直谨慎的躲藏在外围的叔孙通暗松口气,在一干弟子及护卫的保护下,催马冲到黄极忠身旁,极力吹捧着,三两句话间将黄极忠在汉营中辉煌美好的未来给描绘了出来。 经历了垓下一战,眼下的项昌在汉营包括刘邦在内的高层将领心目中的重要程度,已比之项羽也不遑多让了。黄极忠能够斩杀他,的确大功一件,受封重侯,毋庸置疑。 不得不说项昌的难缠,大出乎叔孙通意料,明明他与黄极忠配合密切,筹谋万全,全力以赴,却愣是拿不下这小子。拿不下这小子也就罢了,还被他屡屡另辟蹊径,反过来给狠狠反捅一刀。这小子手段冷酷凶狠,动若雷霆,毫不容情,看看黄极忠,堂堂大将军之尊,先被灭满门,后死好大儿,其悲惨程度,连叔孙通这皮厚心黑的老鳄鱼看了都流泪。 对比黄极忠的凄惨,叔孙通不免暗暗庆幸自己多年养成的“保命为要、任务其次”的人生信条是何等的英明。比如此番,他一直窜弄撩拨黄极忠冲在前头,自己托在他庞大身躯的庇护下,一边出谋划策,查漏补缺,却又龟缩成一团,头也不冒。黄极忠死了满门,他没有掉一根毫毛,而今即将成功斩杀这小贼,功劳又少不了他一分,简直不要太完美。 之所以这般小心,叔孙通也是心下清楚,他像一条潜伏暗处的毒蛇般在算计项昌,项昌又何尝不想杀他而后快?甚至就怕比杀黄极忠还要强烈。 “小贼,你也是一个人物,只可惜生不逢时。你是败在大势、败在除了个人武勇再一无所长的老爹身上,非你之罪。但凡你老爹争点儿气,你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因此你要恨,就恨你的老爹去吧。”看着在骑军围困中依旧势头矫猛冲杀的项昌,叔孙通摇头装模作样暗暗叹息。 凭借黄极忠的给力,算是成功诱项昌上钩,军师交待的任务眼看不辱使命顺利完成,叔孙通心情一时间大好。 “刚才这小贼明明可以逃走,为何又扭身一头扎进骑兵重围中来?大人,这其中会不会有诈?”罗甸似乎被项昌给打出了心理阴影,艰难咳嗽着,策骑来到黄极忠身旁,皱眉动问道。 黄极忠看了他一眼,冷哼道:“那里来得那么多‘诈’,这小贼不过与他老爹一样的毛病,自恃武勇,肆意妄为而已。而他比项羽更不如的是,毫无枭雄气概,不舍得舍弃兵士独自逃遁。且待再消耗他一个时候,我引领家族甲士亲自上前将之斩杀,为满门老小、为我的黄霸儿,报仇雪恨。桀桀桀,项羽号称霸王,力拔山兮气盖世,儿子被我黄极忠亲斩于此,不知他得知后会作何想?” 叔孙通与罗甸等闻言,忙堆起满脸笑容,齐齐再次称颂不已。 而称颂了一半,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收住了口,扭头疑惑的向着东方张望起来。 那个方向似乎有什么怪异动静传来。 下一刻,包括黄极忠在内所有人脸色齐变, 就见明亮的晨曦中,辽阔的原野上,擂鼓般密集沉闷的马蹄声骤然响起,并且飞快由远而近。 而紧接着,一支足足千骑之多的骑兵队伍,撞破清晨的迷蒙,宛如一条潮线般席地狂卷而来。 特别冲在最前的两名骑兵,手中两面玄青色绣金大旗在晨风中展得笔直,旗面上硕大的“楚”“项”字无比鲜明。 黄极忠心头一沉,瞬间明白过来,刚才还真被罗甸一屁给崩对了,这小贼刚才之所以不逃,翻身又一头扎回来,不是跟他爹一样自恃武勇,而是根本就是怕自己逃了,以身作饵将自己给牢牢拴在这儿。 ——将自己拴在这儿为的什么? 自然就是给这支骑兵赶来创造充裕时间,便于将自己给一举击溃,甚至全歼! 由此可知自己想要斩杀这小子,这小子也是一直图谋甚大,找寻机会企图毕攻于一役,将自己给一举解决掉。 这支骑兵显然就是保护项昌前来出使的护卫骑兵了,只以为这支骑兵是隐藏在城内大柱国伯丕府邸,而今看来显然是一直潜藏在城东伯丕的庄园,城内伯丕府邸就是一个空壳,与对外表现出的一模一样,内中空无一人。 瞬息间想明白了这一切的黄极忠,情知自己出城截杀这小贼,又坠入了他的算计,甚至就怕是他故意露出的破绽。 “大人,赶紧撤吧,再晚了就来不及了。” “没错,大将军,回头从北军中调动足够的兵力,再来一举灭掉这小子,且让他再活两天。” 罗甸与叔孙通同时出声急道。 项昌仅仅带领三十骑兵,北军数千骑兵军阵就阻拦不住,被杀了几个进出,而今飞扑过来的这一千骑军,看上去与那三十精骑一般无二的凶神恶煞,气焰凌厉,无论罗甸还是叔孙通都心头发虚,那怕己方兵力占据绝对优势,也禁不住打起了退堂鼓。 “放肆!大丈夫披坚执锐,赳赳战阵,焉能不战而退?”黄极忠勃然作色,“罗甸,你带领两千骑兵将这支骑兵给挡住,我亲率家族黑巾甲士骑兵冲击项昌小儿,只要你能挡住片刻,我就足以将之斩杀。是非成败在此一举,速去!” 罗甸吃了酸枣般一咧嘴,然而军令如山,不得推诿,只得振作精神,纵马驰骋,大声呼喝,召集两千骑兵脱离阵线,向着飞速冲来的一千大楚精骑迎去。 “稷嗣君且在此安坐,看我如何将这小儿,一举斩杀。”黄极忠对叔孙通傲然道。 叔孙通以手抚须,“哈哈”大笑,气度豪迈:“大将军亲自冲锋,必然马到功成,老夫就在此坐看大将军建功立业,彪炳史册。” 待黄极忠引着六百家族黑巾甲士骑兵,气势汹汹对着项昌冲杀过去,叔孙通二话不说,急急招呼着十几名弟子与几十名护卫骑兵,闷不做声向着江陵城飞逃而去。 君子不利于围墙之下,项昌这小贼这等凶残,叔孙通这人老成精的老贼可不会脑子锈僵了,呆立在这儿陪他玩什么“坐观斩将”的把戏,先逃远了,将老命放置在安全的地方是正经。至于黄极忠能够斩杀项昌,固然是好,斩杀不了,或者反过来被项昌所斩,那都是他们的事儿,起码自己老命无碍。 黄极忠所想没错,他在无时不刻想着灭掉项昌,项昌又何尝不想着如何将他给一举覆灭? 无论是灭他满门,还是牵引着他屠灭大司马樗里错满门,那怕而今他自我感觉是反起道而行之跳出江陵城这个窠臼转而突袭伯丕庄园,都在项昌算计之中。 自江陵城至伯丕庄园,这一路上项昌提前安排了不少探骑,将黄极忠自觉隐蔽的行动探查了个底掉。 就在黄极忠引骑军暗藏此地,设下埋伏,企图伏击项昌时,探骑已快马加鞭赶往二十余里外的伯丕庄园,将情报禀报给了在庄园养精蓄锐的大楚精骑,从而有了眼下大楚精骑无比立时赶来救援的这一幕。 在北军骑兵军阵中不住冲杀的项昌,听闻东方传来的震天的喊杀声与震地的马蹄声,精神大振,回头大喝道:“众将士,援兵到了,坚持住。” 他麾下的三十精骑倒也罢了,孟夏率领的三百骑兵,而今已然折损近半,堪堪抵达承受的极限。 实则这三百城门卫骑兵,包括孟夏这位校尉在内,对自己居然能与堪称王国战力最强的北军骑兵对战至今竟然没有崩溃,并且还打的有来有往,虎虎生风,都大感奇怪。 ——自己这等看守城门的弱军,什么时候也有这等强大的战力、这等强韧的潜力? 期间自然不知多少次坚持不下去,然而抬头看着冲锋最前的那骁勇年轻、勇猛无俦的身形,不觉就又充满了气力,硬着头皮死死跟在后面。 而今听闻援兵已到,再见罗甸引大部分骑兵脱离阵线,匆匆前去迎击,一个个精神大振,挥舞兵刃发出一阵阵欢呼,战力陡然再次暴增,反过来将挡在身前的北军骑兵给杀得不断后退。 项昌见黄极忠带数百剽悍强壮的骑兵,气势汹汹,猛扑过来,立时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却是正中他的下怀,大戟一横,回头一声大喝发出:“男子汉大丈夫战死疆场,死得其所!是成龙还是成虫,在此一举!将士们,跟我冲!”说着一催大黑马,一马当先,对着黄极忠径直迎去。 三十精骑此时也折损了近半,却悍然不惧,“嗷嗷”怪叫着,挥舞兵刃,催动坐骑,紧紧跟随项昌身后。 孟夏也是双眼骇人光芒爆射,厉声吼叫:“男子汉大丈夫,死则死而,有何惧哉?兵士们,斩杀黄老贼,此战将大获全胜,杀啊!”说着也打马狂冲。 剩余的骑兵情知到了最后关头,一个个奋起残余精力,紧随其后,闷头全力冲杀。 见项昌身后的骑兵小队明明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却依旧毫不退缩,跟随项昌悍不畏死迎着自己这支骑军对冲过来,黄极忠一时间再次被惊怒交集的情绪给攫取住了。 “大楚骑兵都是这般强悍吗?刘邦老儿真个能将之战胜吗?”这一瞬间,黄极忠忽然思绪怪异飘飞起来,脱离了眼下的战场,莫名其妙的为刘邦老儿担忧起来。 就在黄极忠思绪胡乱飘飞之际,麾下的六百家族黑巾甲士骑兵与项昌带领的这支久战疲弊骑兵,轰然冲杀在了一起。 再次出乎黄极忠意料的一幕发生了,项昌身后的这支骑兵小队明明人数处于绝对劣势,并且久战疲敝,并且底子不过是城门卫那些不堪一击的软弱杂兵,而今与他家族六百私军精骑对冲,竟然打了个旗鼓相当,陷入了纠缠的混战,根本做不到将之一举击溃。 “项昌小儿,可敢与我一战?”黄极忠真个急了,张扬大矛,对着项昌一声大吼。 “固所愿耳。”项昌长笑着,催马上前,一戟凌空横挑,划出一条雪亮刺眼弧线,对着黄极忠兜头狠狠搠去。 戟、矛相交,两人都是手臂一颤。 项昌瞬间感应到,这老贼武勇不在败于他之手的孔熙之下。当日自己尚且要弱孔熙一筹,但那毕竟是当日了,而今自己已非昔日阿蒙了。 当下项昌奋起勇力,手中大戟挥舞的如同飞雪普洒、梨花凌落,短短一口气工夫,接连不断向着黄极忠足足砸劈出了七八戟。 黄极忠大骇,这小贼冲杀了半天,怎么而今还是这等生猛,丝毫不见颓势?西楚霸王的种儿就这么强横吗?而他明明感觉自己与这小贼旗鼓相当,在他大戟纵横交错的狂劈砸击下,就是束手束脚,完全处落下风,根本难有反击之力。 黄极忠心头一阵绝望生出,自己已经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怎么就拿不下这小子?莫非大楚还真是天命不绝? 不得不说,老贼不愧是久经战阵,面对项昌这等狂风暴雨般的暴击,一根长矛依旧施展的无比紧密,丝毫不乱,让项昌迟迟突破不了。 这时后方一阵阵沉闷至极的骑兵对冲的特有闷响不断传来,夹杂着兵士凄厉高亢的惨嚎,震人心魄。而不多久,又听大楚精骑不断厉叫发出:“投降不杀!速速下马!” 黄极忠仓皇回头一看,心头一沉,发觉罗甸率领的两千骑兵已经溃不成军,满荒遍野野猪般乱窜,被那千骑大楚精骑肆意追赶、屠戮。 这才多久,居然就败了?而自己六百家族精锐黑巾甲士骑兵,还没有将这支精疲力尽的残军给打垮呢。 黄极忠终于清醒过来,情知自己此番与项昌的交手再次彻底败了,毫不迟疑,虚晃一矛,拨转马头就逃。 而他的家族黑巾甲士骑兵立即围了上来,重重保护着他,向着西北方北军大营冲去。 项昌大战至今,也是颇为疲乏,加上身旁三十精骑折损惨重,筋疲力尽,虽然心头大为不甘,委实无力追击,只得恨恨而止。 第一百十八章 不以为意 “父王、父王……”共尉的第三子共殷,一名长有一对朝天鼻孔、满脸横肉的十一二岁男孩,穿戴着小号王服,挪动着两条小短腿飞快冲进了临江王共尉富丽奢华的宫殿,一边凶霸霸的大声呼喝着。 宫殿内,在十几名佞臣近侍的逢迎吹捧下,喜好享乐的共尉将身躯埋在软绵绵的白熊皮软榻上,一边看着美艳的姬女歌舞,一边痛饮着美酒。 小男孩冲进了殿内,殿中轻纱飘飞,玉腿横陈,曼妙而柔润的娇躯不时变幻出各色勾人心魂的姿势,阻挡住了他的视线,阻拦住了他的脚步,让他迟迟到不了父王身旁。 “滚开、滚开……”小男孩大怒,连声尖叫,伸手自威武站立殿宇两侧的护卫手中,抢夺过一根大矛,一阵乱扫乱敲乱捅,将一干歌舞姬女惊得尖叫连连,连滚带爬四下飞逃,乱做一团。有的逃不及,不免被刺伤,立时鲜血淋漓。 看到这一幕,小男孩以手叉腰,“哈哈哈”发出一阵快活大笑。 听闻有熟悉的声音呼喊自己父王,共尉停住酒樽,翘首一看,见是自己第三子共殷挥舞大矛,正大闹宫殿。面对他这等堪称暴虐的行径,共尉不以为意,“呵呵”而笑,挥手让他近前。 “父王,伯丕老师说,他家庄园周围很多白狐狸,我要去猎杀白狐狸。”共殷将大矛往地面上“叮当”一扔,跑到共尉身旁,腆着小肚皮大声道。 共尉伸手抚摸着他圆滚滚的脑袋,抬头又一看,果真见肥胖富态的大柱国伯丕,冠冕齐整,袖着双手,含着笑悠悠然也跟着走了进殿来。 “王上,近来殷公子识得不少字,学习很是辛苦,为了奖赏他,老臣答允带他去猎狐。而骑马打猎,也能壮实壮实殷公子的筋骨。”面对共尉的询问,伯丕躬身奏报道。 对此共尉自然没有不允之理,“呵呵”笑道:“大柱国勤劳王事,又给寡人教导的好儿子,甚为辛苦,且赐珍珠一斛、锦缎二十匹。” 伯丕一脸感激的拜谢后,拉着共殷小手退出殿去。 看着一高一矮同样圆滚滚身躯的两人远去的身影,中涓武信眼角一抹儿不屑掠过。 除了共殷,共尉还有共敛、共炎两个儿子,分别已经十六岁、十四岁,并且都极为精明。朝堂上任谁都看得出,下一任的临江王只能自这两位王子中诞生,因此暗中都分别在这两位王子身上压注。 让武信不解的是,作为临江王国三驾马车之一、位高权重的大柱国伯丕,不知发什么神经,舍弃两名年长而精明、最有可能继位的王子不选,而是选了这蠢笨暴虐的三公子,并且收他做了弟子。 “看来伯家的富贵,在这一代也就到头了。”武信暗暗如此冷嗤着。 处理了这件突然冒出来的小插曲,共尉心情大好,刚要召集乐师、舞姬接着奏乐接着舞,忽然殿门外一声悠长而嘹亮的嚎叫声传来: “王上、王上啊,你可要给我报仇,我满门老小死得惨啊、啊、啊——” 这嚎叫声宛如杜娟啼血,宛如夜枭长唳,凄厉又怨毒,哀怨又悲惨,慑人心魂,仅仅让人听着,就禁不住毛骨悚然。 闻听此声,共尉这位临江王“腾”的坐直了身躯,喉头发紧,头皮发麻,一点儿歌舞宴饮享乐的心情也没有了。 “这又是谁……”共尉语调气急败坏,不等说完,全身缟素的大司马樗里错,戴着高高的孝子帽,拖着一根长长的哭丧棒,连哭带嚎,眼泪鼻涕齐下,进殿而来,却是将他涌到了嗓子眼的怒斥声给一举堵了回去。 “大司马,你、你这是在闹什么?”一见樗里错模样,共尉吃了一惊,连忙自软榻上跃身下来,挥手将大殿内所有人等统统赶走,仅仅留下中涓武信,走到樗里错身前扶起他皱眉道。 待问清楚原因,共尉更惊,想不到短短一日不见,自己这位心腹重臣竟然也遭遇这等巨大变故,也死了全家,——自己临江王国风水不好吗?重臣死起全家停不下了? “大将军黄极忠灭了你满门?这、这怎么可能?——你可有证据?”共尉皱眉道。 “那老贼是灭人满门的祖师、诛人九族的惯犯,处心积虑灭我全家,又怎么可能留下证据?” 樗里错大司马昨夜浑浑噩噩回到府邸,看着满府惨死的老小,一声惨嚎,当场昏厥过去。幸而跟随身旁的一干残存的护卫,忙将他救得苏醒,然后自发收拾尸身,购买棺椁收敛,清扫府邸,一直忙碌到上午。 一切收拾了个差不多,樗里错立即穿戴一身重孝,迫不及待进宫来拜见共尉。在他看来,他是奉共尉王命去见项昌,却吃了这无妄之灾,作为王上的共尉,肯定会站在他一方,第一时间下令诛杀黄极忠,为他报仇雪恨。而今听闻共尉这句“可有证据”的询问,他神色一呆,胸口愤懑上涌,差点没有一口血喷出来。 “嘶,要是没有证据,此事就要从长计议,毕竟要是大将军拒不承认,说是你诬陷他呢?”共尉揉着眉心,暗松口气,表面上一张白圆的大胖脸却满是为难。 “凭据?对于我们这等人来说,还需要凭据?”樗里错双拳捏紧,黄豆小眼充血泛红,鼓得溜圆,像是听到了天大笑话,“——要证据也有,只要攻破黄极忠府邸,抓住他的亲卫家将,严刑拷打,保证会找到证据。” “黄极忠身为王国大将军,那能那等粗暴以待。况且咱们临江王国,一切是讲律法的。”共尉怫然不悦,上前拉着樗里错的双手,语重心长劝慰道,“寡人知道大司马全家遭遇此难,心头悲痛,急于报仇。但报仇是要从长计议,不能放过一个坏人,同样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不是?万一凶手不是大将军,咱们将他给错怪,铸成大错,到时又将如何挽回?因此大司马且耐心等待,寡人保证会给你一个交待的。” 听樗里错言辞凿凿,信誓旦旦,共尉实则已信了十分,此事就是大将军黄极忠所为。 他不认为是自己一开始面对黄极忠被灭满门时,采取了和稀泥的糊弄态度,让心头仇恨滔天的黄极忠失控,才导致而今樗里错跟着死了满门,反而对于黄极忠肆意妄为胆敢灭王国重臣满门的行径恼恨莫名。 然而与他当日不敢与项昌翻脸,坚定不移站位黄极忠时一般无二,眼下黄极忠手握重兵,他同样不敢选择与之翻脸,站位樗里错,因而对于此事他的态度及如何处理,自也就不言而喻。 樗里错直愣愣看着共尉,看着自己的这位好王上,心头的悲愤无以复加:好啊,你这惯给人交待的伎俩,还是我教的呢,而今用到我头上了是吧? 这一刻,樗里错发现在这位临江王的心目中,自己这位大司马名义上是他的心腹,实则与黄极忠等没有什么两样。这位临江王唯一爱的人,只有他自己,唯一所在乎的事儿,只有保住他的权势,其余所有人都是属于可以随时舍掉的棋子,并无丝毫感情可言。 而最关键的是,自己不如黄极忠的是,没有掀棋盘与他硬杠的能力。 这时中尉徐僚派遣一名舍人匆匆进宫,跪地对共尉禀报,昨夜大将军黄极忠私自调动三千北军骑兵,与项昌的大楚使者团护卫精骑在城东荒野大战,企图将之一举歼灭,却不料遭遇惨败。 樗里错一听,色泽黯淡的小眼再次充满亮光,沮丧的神情再次充满了希冀,抬起头看向了共尉。 夜间没有王命而私自调动军队,特别还调动三千之众,这简直等同于谋反;特别还又遭遇大败丧师辱国,这等罪上加罪,简直罪不可赦。 果真,共尉面容阴沉,神色愠怒,重重一拂袖,翻身坐回了软榻,显然黄极忠这等目无尊上的做派真正触怒到了他。 待坐回软榻后,共尉面色又神奇的慢慢恢复了平静,在樗里错眼巴巴的眼神中,抚摸着下巴,动问道:“大将军现在何处?” 当得知黄极忠昨夜大败后,没有返回府邸,而是进入了北军大营至今未出,共尉脸色彻底冷静了下来,沉吟半响道:“大将军死了满门,昨夜又折了儿子,心头伤痛,在军营中散散心,也是好的。” 听了这话,樗里错眼珠子差点没有掉出来:这他母的是人话吗?眼下还有一个死了全家的呢,也正心头伤痛呢,你怎么不说?你眼瞎啊? 知共尉是为了临江王国稳定的大好局面,不得已对黄极忠做出安抚,但眼看着自己成为了那个安抚的代价,全家人眼看着要白死,樗里错心下无尽冰寒滋生,看共尉的眼神,变得无比冷漠、冷酷。 接下来,面对共尉的再三劝慰,樗里错自始至终低垂着头闷不做声,好像已经彻底认命。 对此共尉倒是并不感到意外,他心下无比清楚,樗里错这位大司马是他近两年执意提拔起来的,所有的权势都来自于自己这位王上,本身并没有什么力量,故而眼下那怕心头怨恨,形势不如人,最终也只能低头认命。 安抚了几句后,自觉尽到了王上的职责,共尉挥了挥手,让武信将樗里错送出宫去。 中涓武信扶着樗里错的胳膊,一脸谦恭,低眉顺目,恭恭敬敬向外送他。 樗里错一步一步慢慢走着,眯着眼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以及漂浮的稀疏淡黄的云朵,轻轻拍打着武信的手,语气幽幽的道:“武信啊,记得你原先不过是江陵城内一名破落户,与人争执,怒而将人杀死,被投入了牢狱。是谁救了你,并且一力提拔,让你得有今日尊荣富贵?” “完全得益于大人,大人待武信视若子侄,恩重如山。”武信身躯一抖,垂头低声道。 樗里错长叹口气,垂泪伤感的道:“恩重如山就不说了。我已经老了,而今全家又被杀光了,再没有别的亲人。以后,你就是我的儿子,为我养老送终吧。” 说完,短短一夜间两鬓添了不少银丝的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恢宏巍峨的宫殿,听闻宫殿内再次迫不及待传出的舒心悦耳的乐舞,忽然抱着老母鸡一样肥硕的身躯,“咯咯咯”大笑起来。 他笑得是那么大声,那么用力,直弯下腰去,眼角都笑出了泪来。 在这一刻,樗里错感觉自己的以往就是一个笑话。 在这一刻,樗里错清楚知道,想要报仇雪恨,这位临江王是指望不上了。 ——不过,幸好还有人能够指望得上。 夜间先是在迎宾馆邸坑杀了黄极忠儿子,然后在江陵城东又大败黄极忠,将黄极忠私自调动的三千北军骑兵,连带六百家族甲士,给打了个落花流水,取得全胜,屈复等一干将领都极力劝说项昌,立即返回伯丕大柱国的庄园,坐观其变。 黄极忠毕竟是临江王国大将军,而今被蹂躏成这个样子,共尉这位临江王会作何想,委实让人拿捏不定。万一他勃然作色,选择站黄极忠,到时候回到江陵城内的他们可是连逃都无处逃。 项昌经过一番思索后,摆手轻笑道:“你们也太高看共尉了,他,不过冢中枯骨而已。” 当即拒绝诸位将领的提议,在孟夏校尉带领的残余城门卫的护持下,选择重新进入江陵城,返回迎宾馆邸。 当然为安稳起见,项昌自一千大楚精骑中选出了一百几十骑,补充进了孟夏校尉的骑兵中,重新补足了三百。然后让屈复率领剩余大楚精骑,潜伏在江陵城东的山间,做好应对一切变化的准备。 而果不其然,事情走向与项昌预想的别无二致,一直到下午眼看黄昏了,王宫内依旧是毫无动静。面对黄极忠夜间私自调动数千北军骑兵,在江陵城东大战大楚使者团这等惊天变故,共尉这位临江王诡异的保持了沉默,没有丝毫表示,好像这一切并没有发生过一样。 始终难以放心的典客庄容,穿戴冠冕,找了个借口进宫拜见,窥探动静,却得知共尉这位王上边欣赏歌舞边与近侍宴饮,喝得酩酊大醉,在软榻上睡如死猪…… 接到庄容传回的确切信息,跟随项昌重新进入江陵城的项喜、田兼等将领,匪夷所思之余,对项昌不免敬若神人,却也对着王宫心下狠狠“操”了一句。 项昌则连连冷笑,对共尉的鄙夷更增一层:怪不得前世守着偌大一个临江王国,最后落的被刘邦捉去雒阳砍掉脑袋的凄惨下场,所有王国重臣纷纷倒戈投降,这共尉的才具在太平盛世做个守成之君还算马马虎虎,在这等龙蛇起陆、一堆最顶尖强者相互撕咬争夺的乱世,无疑就很不够看了。王国内大司马、大将军、大柱国三根支柱,他居然一根都薅不住,最后落得那般下场还真是咎由自取。 “长公子,大司马樗里错又来了,要求拜见您。”庄容一脸古怪,快步走来,对项昌小声禀报道。 看着神色冷怒,气势汹汹快步而来的大司马樗里错,安然跪坐雅室内的项昌,露出饶有兴趣的意味儿。 好像怕引起项昌忌讳,大司马樗里错进宫见驾时的哭丧棒、孝子帽都统统丢弃不见了,仅仅一身缟素,简洁清爽。 一步步走到项昌跟前,樗里错规规矩矩拱手一拜,昨夜前来时那小人窃居高位那跋扈张狂模样一丝不见。 “长公子,我今日进宫,王上共尉除了对我全家遭遇此难表示了安抚外,并不同意灭杀大将军黄极忠,为我报仇雪恨。” 听樗里错语调沉重的话语,项昌目光闪动,心下暗暗冷笑,表面却大为意外:“是吗?不会吧?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让人沮丧而失望的答复啊。” 听项昌语调寡淡生疏,话语滑不溜手,对自己抛出的话头根本不接,樗里错心下一沉,对这小子的难缠又增几分忌惮。然而此时的他已没有别路可走,一咬牙,抬头直直看着项昌:“长公子,你可信任我?” 项昌一笑,嘴角一丝轻微的讥笑泛起,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樗里错脸庞浓重苦涩泛起:“倒也是,昨夜在此地,还与长公子恶言相向,长公子还对我拳脚相加,我们之间又何来信任?” “大司马有什么话不妨明说,我这个人最喜欢痛快,最讨厌弯弯绕绕。”项昌略微有些不耐烦,“至于信任与否,我是大楚长公子,阁下是临江王国大司马,根本就没有相互信任的基础。当然,话又说回来,虽然没有相互信任的基础,但不代表我们之间不能够进行合作嘛。” 面对项昌这番近乎明示、铺垫到位的话语,樗里错不仅不感到多么高兴,反而越发沮丧,情知自己来意完全被这眼神犀利又毒辣、似乎能看进人心里去的小子给看透,暗叹口气,终于不再圈绕,直接叫阵:“我要大将军黄极忠死,为我满门老小报仇雪恨,项昌长公子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不得不说能够坐稳王国大司马的位子,樗里错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这番话说的极有水平。 自他进来后,项昌一直亮明态度给他看,让他清晰感应到项昌是绝不受人胁迫之人,因而他也识趣,将前来时那不贴现实的念头完全摒弃,直接将自己姿态放到最低,完全以一个求助者、而不是一个合作者的态度来恳请。 果真,项昌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也毫不迟疑,断然道:“可!只是不知大司马打算怎么做?可是已经有了什么万全周密的筹划?” 侍立旁边的庄容,看着樗里错老老实实低头的身影,神色振奋莫名。 他却是没有想到樗里错会选择走出这一步,投诚大楚使者团。不得不说,樗里错的投诚,对于他们来说可真是堪称及时雨一般。因为作为临江王共尉的心腹重臣的樗里错,掌握了王宫及共尉的太多隐秘,在王宫中拥有着巨大的能量。而这点无论大柱国伯丕还是大将军黄极忠,都是远远不如。同样这点,对于他们接下来要进行的计划,至关重要。 庄容抬头看向项昌的眼神,禁不住蕴含着莫名的敬畏:莫非在嫁祸樗里错时,长公子就已经想到了这一步? 第一百十九章 格杀勿论 接下来数日,江陵城都极为平静。共尉这位临江王每日在王宫歌舞宴饮,醉生梦死,而大将军黄极忠则一直滞留军营,丝毫没有返回城内府邸的意思。 共尉有些撑不住了,只以为时日一长,自己大而化之不进行追究,向黄极忠传递出示好的信号,加上黄极忠心头怒火渐渐消减,最终就会重新返回江陵城,一切都重新回到原来轨道。 那知道黄极忠不知道是傻,还是气性太大,不仅对自己一番美意迟迟没有借坡下牛,反而梗着头毫不退缩,大有让局面僵在这儿的架势。 而这厮蹲在军营之中,周围全是他的心腹,万一动了别样心思…… 共尉无奈之下,派遣中涓武信前去北军探查虚实。 那知道武信去了后,连黄极忠的面都没有见到,被中郎将罗甸轻飘飘一句“大将军有恙卧床难以见客”给打发了回来。 共尉听闻武信回奏后,真个惊了。平时他固然对黄极忠把控军权大为不满,明里暗里与之争夺不休,但而今黄极忠这一硬,他不免又慌乱起来。 他派遣近侍将奉常离蔡招进宫,询问如何破局。根据以往,此时他应该与大司马樗里错商议才对。但樗里错全家死在黄极忠手里,找他商议,纯粹添乱。 奉常离蔡作为临江王国九卿之一,主掌社稷礼仪与王国祭祀等事宜,身份极为尊贵。听闻共尉的忧虑后,二话不说,立即自告奋勇为王分忧,主动前往北军去说黄极忠。 共尉大喜,道:“爱卿你去告知大将军,我指江陵城为誓,对他绝无非难之意。只要他同意离开北军,返回江陵府邸,所有事情都如没有发生过一样,我甚至可以升任他为太尉。” 太尉位列三公,比之大将军更进一步,主掌王国所有兵马,共尉抛出这个职位,的确足够显示诚意。 不得不说,对于黄极忠含混不明的意态,共尉是真慌了。 离蔡立即兴冲冲赶往北军。 离蔡身为身份尊贵的九卿之一,往日与黄极忠也颇有私交,黄极忠就不好避而不见了,勉强扶病出见。 一番交谈后,送走了离蔡,黄极忠立即召集了叔孙通,以及中郎将罗甸、汝城、苏音等一干心腹商议。 听闻黄极忠所言,老流氓叔孙通大失所望。原本以为此番黄极忠这个反是造定了,想不到共尉这个王上会这么怂,对重将私下调军这等堪称造反的行径都能忍,忍不住心下狠狠唾骂了一句。 “王上其意甚诚,不仅升任我为太尉,并且答允立即将大楚使者团驱逐出境,让我在边境埋伏一支兵马,将之屠灭,狠狠出一口气。”黄极忠将离蔡带来的条件一一对诸下属陈说清楚。 “那伯家……”罗甸急切道。 “只要将大楚使者团屠灭,伯家还不就是一只鸡卵,什么时候吃,完全看我们的心意了。”黄极忠一脸倨傲,冷哼道。 旋即他转头对叔孙通道:“还是先生见机分明,听信您的话,在军营中安然不动,共尉果真慌了,哈哈哈……” 原本叔孙通心怀不测,让黄极忠蹲在北军不动,暗戳戳的用意是逼迫共尉前来讨伐,从而给黄极忠上一剂不得不反的猛药,哪曾想没有算到共尉是个银行镴枪头的样子货,弄巧成拙。听闻黄极忠的赞许,心头大骂共尉“窝囊废”,表面却捻着下颌的胡须,自矜而笑。 “那大人打算什么时候返回江陵城?”罗甸问道。 “明日吧。共尉升任我为太尉,也需进宫拜见他一番,明日就先进宫见驾,然后再返回府邸。”黄极忠略一思索,语调决断,一锤定音。 叔孙通在旁忍不住冷哼道:“此番你等于是逼迫共尉低头,种祸不小,却须小心共尉用的是缓兵之计,待缓过劲来再行不测之事。” 黄极忠缓缓点头,咧嘴一笑,话语中满是跋扈与自傲:“待我就任太尉后,掌控了王国所有兵马,共尉即使再心怀不测与不满,在我面前,也只能乖乖俯首低头。” 第二日,在家族六百甲士护卫下,黄极忠全身重甲,从北军出发,入江陵城,进王宫拜见王上共尉。 他调拨了两千甲士,护卫道路两侧,从北军一直排列到江陵城王宫。为保万无一失,此外还让罗甸权将军之职,坐镇北军,让心腹将领苏音带军队接手掌控北城门城防,可谓安排的无比妥当。 顺利进入江陵城,抵达王宫之前,全身冠冕的奉常离蔡已经笑晏晏在那儿等待了,对他隆师动众的作派丝毫不以为意,略作寒暄,在前引路,向王宫而去。 见一切正常,并无异状,黄极忠心头紧绷的神经悄然放松了一分。 抵达共尉接见群臣的宫殿前,黄极忠见宫殿前广场上临江王国大小贵族臣僚,排列两行,都在静静等待了。而大司马樗里错竟然也在列,双眼喷火的死死盯着自己。 黄极忠嘴角上翘,对他轻蔑一笑。 与黄极忠相熟的九卿重臣齐齐迎上前来,神色谦恭与他闲话。 黄极忠一手扶着宝剑,一手抖着披风,随口应付着,心神不免又放松了一分。 走到宫殿前,奉常离蔡推来宫殿两扇华丽大门,黄极忠见共尉高高跪坐在软榻上,静静等待着他,此外大殿空无一人,只有中涓武信随侍在旁。 黄极忠彻底放下心来,真正感应到了共尉的诚意,挥手将六百甲士留在宫殿外,自己一抖袍袖,微微躬身,小趋着进入了殿内。 奉常离蔡满脸含笑,轻轻将殿门闭拢,回头看了六百甲士一眼,也没有多做理会,自顾与一干臣僚瞎扯,一边不忘示威般横了樗里错一眼。 以往樗里错如同共尉裤裆里的虱子,备受共尉信任,他根本插入不进去。而今樗里错失却了共尉信任,意外给了自己机会。此番凭借游说黄极忠的功劳,此后必然将更得共尉信重,取代樗里错在共尉心目中的地位,也是指日可待。 离蔡如此想着,暗暗大为得意。 “啪、啪、啪、啪……” 宫殿内忽然响起骤急而清脆的皮肉拍击的声响,紧接着闭拢的两扇殿门忽然被自内重重拉开,中涓武信神色惊慌,面色煞白,一头扎了出来,扬着脖颈发出一声凄厉吼叫: “大将军黄极忠弑君!” 众臣僚一听,像是被捅了马蜂窝般,尽皆大哗,纷纷探头循着洞开的殿门向内望去,下一刻全身大寒。 就见临江王共尉浑身是血,自锦榻上软绵绵栽落地上,不知死活。大将军黄极忠半跪在旁边,手中握着一柄明晃晃的带血长剑,满头满脸都是血。此时闻听动静,猝然抬头看来,眼神通红而凶厉,让所有臣僚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好贼子,胆敢弑君,宫内侍卫何在?速速擒下,格杀勿论。”大司马樗里错来了精神,又蹦又跳,尖声吼叫着。 黄极忠惊怒交集,握着明晃晃的血剑冲了出来,转身四顾,对着一干臣僚大叫道:“不是我!” 叔孙通眉毛乱跳,上去对着他就是一个耳光,将他抽得一懵,低声怒斥道:“是不是你还重要吗?赶紧走。” 这时候宫殿内已经大乱。所有臣僚四下乱跑,宫内守卫冲过来,已经与六百甲士杀作一团,尖叫声、惨叫声、怒骂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形势一塌糊涂。 叔孙通双眼暴突,神色骇人,完全成为了黄极忠一行人的主心骨。他厉声呼喝着六百甲士聚拢过来,护持着黄极忠向宫殿外杀去。看着大乱的宫殿,看着满身是血魂不守舍的黄极忠,明知中了阴谋,叔孙通却心头亢奋至极,激动的忍不住要高唱一曲。 与他相反的,黄极忠却是憋屈的几乎吐出血来。 弑杀共尉,的确不是他。 宫殿内,就在他与共尉安然交谈之际,侍立共尉身后的武信忽然对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就在他不明所以时,武信缓缓拔出一柄长剑,一下捅入了共尉后背,然后毫不迟疑拔了出来,手臂一扬,将血剑就此抛给了他。 黄极忠完全被这变故给惊呆了,不自觉顺手接过,而武信接下来已然“啪啪啪啪”向着殿外飞窜出去。 待武信眼看冲到殿门时,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的黄极忠,居然脑回路清奇的生出了几分侥幸,过去扶起共尉,查看他是不是还活着。 待他发觉共尉的确死透了时,武信也已推开殿门,就此将屎盆子无比瓷实扣在了他的头上。 实则前来拜见共尉,黄极忠事先预想的不可谓不细。身着重甲,腰跨宝剑,加上自身的武勇,自觉共尉就是在殿内埋伏下三十刀斧手,他也能够抵挡一阵子,安然脱身。 然而他什么都想到了,唯独没有想到的是,共尉居然会死! “黄极忠弑君,王上共尉被他杀死了!” “大将军黄极忠造反了。” “黄极忠罪无可恕,人人得而诛之。杀黄极忠,赏千金,封万户侯!” …… 宫殿内忽然参差不齐响起连番呼喝,黄极忠大怒,转头四顾,见大司马樗里错远远站在外围,指手画脚,唾沫横飞,神情激昂,一边组织宫内的奴仆一齐这般胡乱喊叫,一边指挥着众宫内侍卫源源不断合围过来。 这一刻,像是一道闪电劈入脑海,黄极忠心头雪亮:是这厮在捣鬼! 他转而对叔孙通怒声道:“我知道了,这是个圈套,是樗里错设下的圈套。我们灭了他满门,这厮是在报复,——用共尉的命来报复我们。他身为大司马,共尉原先的心腹重臣,在宫内拥有很深的力量,比如武信显然就是他的人。” 一边怒骂,黄极忠随之又一个怪异念头涌上:以樗里错这个蠢货,什么时候头脑变得这么精明,能够将这番阴谋给谋划实施的这般滴水不漏? 叔孙通无奈看了他一眼,一时间真想再给他个嘴巴:眼下说这些有什么用?人家既然敢干,就不怕你看穿,不怕你叫委屈。你裤裆的黄泥巴已经是屎了,赶紧第一时间冲出去是正经,莫非还真想死在这儿? 黄极忠敏锐察觉到叔孙通眼神中的含义,瞬间醒悟,一声低吼,挥舞大矛冲到最前。他一带头冲杀,六百家族甲士士气大振,紧随其后,将宫内守卫杀得哀嚎连连,抵御不住。 宫内守卫人数虽众,并且源源不断增援过来,但架不住黄极忠家族甲士彪悍强干,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眼看冲到了王宫大门处。 王宫坚硬厚重、雕刻着繁琐华美饕餮纹的大门前,卫尉纪姜与北军中郎将汝城一边一个,有一搭无一搭的闲扯着。 卫尉,是临江王国九卿之一,掌率卫士,守卫宫禁,向来非王上心腹将领不可任。纪姜这位卫尉就深得共尉信重,宫城内五千守卫尽在其掌控,可谓职要而权重。故而汝城这位中郎将在他面前乖顺的如同一只小猫,话语柔软,完全在吹捧着他说话,纪姜却是神色高傲,爱搭不理。 “黄极忠弑君造反了,人人得而诛之……”闻听宫内传来的缭绕喊叫,以及接连不断的厮杀惨叫声,闲扯的两人同时面色大变,对望一眼,同时跳开身,下一刻各自长矛一挺,指挥着各自兵士混战在了一起。 纪姜反应也快,一边与汝城大战,一边喝令军士关闭宫门,要将黄极忠关在宫内来一个“关门打狗”。那知道汝城中郎将挥舞着一杆长矛,神威凛凛,牢牢把控着宫门使之合拢不得。 纪姜大怒,见汝城麾下兵士不过百余,自己周围却有三百余众,欺负他兵力不足,亲自引军冲杀。然而他连冲三次,不仅没有将汝城麾下兵士冲垮,反而自己身后的兵士大为疲乏,呈现后继乏力之势。 纪姜暗惊,脸上的傲慢嚣张不由消散乌有。在这一刻他才清楚认识到,他们宫内守卫与北军之间巨大的差距。 就在杀得难分难解之际,黄极忠带领六百家族甲士挟带着滚滚腥风,冲杀了出来,而身后有数千宫内守卫紧追不舍。 “滚开!”黄极忠见纪姜挡在宫门外,不断冲击汝城,企图关闭宫门,大怒,一声暴喝,冲到近前,越众而出,一矛如电光飞射,对着纪姜当胸就刺。 纪姜慌忙一矛横架,那知黄极忠这一矛竟然是虚招,半途矛杆巨蛇般剧烈扭曲,由刺陡然变为横扫,重重抽在了纪姜腰肋。 纪姜一声惨叫,口鼻鲜血喷出,就此变成了滚地葫芦,“骨碌碌”滚出十数米远。幸而身着甲胄,卸掉了一部分力量,否则这一矛就足以让他不死半昏。 黄极忠仅仅一矛,就将自己大将军的煊赫武勇展露无遗。 随着纪姜这位卫尉被抽飞,又见大将军黄极忠长矛纵横胡乱捅杀,势头威猛不可一世,其余守卫兵士心胆发寒,四下奔散。 黄极忠就此带着六百家族甲士与汝城麾下兵士汇合,声势更大,安然脱离王宫。 叔孙通这老帮菜急声大叫:“关闭宫门,关闭宫门。” 汝城一边指挥兵士将宫门关闭,将追杀的宫内守卫关在里面,一边喝令军士将马牵来。 黄极忠带六百家族甲士进王宫拜见共尉,由于王宫内不得骑马,因此将马匹都留在了宫门处,由汝城看守。 马是将士的胆。黄极忠与六百家族甲士翻身上马,顿时心头大定,自信倍增,对汝城赞许点了点头,纵骑向着北城门飞驰冲去。 由于一路上道路两侧有北军军士护卫,加上此时宫内变故还没有影响到城内,黄极忠就此在家族甲士护卫下,循着军士守卫的通道,无比顺利抵越过了大半个江陵城,堪堪抵达了北门。 把守北门的中郎将苏音,此时与前来抢夺的中尉徐僚也展开了激烈大战。 中尉徐僚掌控着江陵城四座城门的守卫,以及城内的护卫兵士,此时足足聚集了两千兵士,兵力可谓占据绝对优势,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打成了与刚才的宫门一般无二的形势,北门迟迟夺取不回。 黄极忠神色越发轻松,冷哼一声,勒住坐骑,一双虎目盯紧了吆五喝六指挥兵士抢夺城门的中尉徐僚。 “又怎么了?赶紧冲啊,速速冲过去,返回军营啊。”想不明白黄极忠怎么半途又停了下来,老帮菜叔孙通急眼道。 眼下他们可是背负弑君之罪,在江陵城内无疑于过街老鼠,并且进入城内兵力处于绝对劣势,一旦迁延,被王宫守卫与城门守卫反应过来,进行合围,这江陵城真有可能成为埋葬他们的坟墓。 “休慌,且待我斩杀此獠!”黄极忠话语透露出冰冷彻骨的杀机。 叔孙通虽然不知兵,此时也醒悟过来,此时要是真个斩杀徐僚,对于己方士气的提振,甚至对于此后攻打江陵城,都是好处良多,当即也不再多说。 黄极忠莫名其妙被扣了一个“弑君”的屎盆子,可谓憋了一肚皮的火气,而今总算是逮着了一个泄火的机会,自然不想轻易放过,就要施展剜心战术将徐僚给斩杀此地。 随着他一挥手,六百家族甲士齐齐列好队形,长矛密林般外竖,一股无坚不摧的犀利霸道气势散发。接着他催骑当先,六百家族甲士紧随其后,就此猛然突击过去。 那知刚冲出不足百米,旁边一条僻静街巷内,疏忽一名身姿挺拔如青松、气势刚健似骄阳的年轻将领,骑着一匹胸突腿长、矫健有力的大黑马斜刺里冲出,弯弓搭箭,一声暴喝:“弑君之贼,速速受死!” 弓弦炸响中,箭矢如寒星坠地,对黄极忠激射而来。 第一百二十章 黄雀窥觑 黄极忠那里想到他螳螂捕蝉,身后还有黄雀窥觑,大惊失色,猝不防及,只来得及猛一侧身,堪堪让开要害,被一箭给正钉在了肩头上。 这一箭力道好足,黄极忠像是被一锤狠狠砸中,惨叫一声,翻身坠落马下。也是他命不该绝,就在他刚坠落下马,紧随其后又有两箭射来,失却目标,射中他的马身,将他的坐骑射得长声悲嘶,倒毙当地。 黄极忠身旁的家族甲士大惊,慌忙下马将之抢起,重新扶上了一匹马。汝城见项昌身旁不过数十骑,当即带着一干骑兵汹汹冲去。 项昌心下惋惜,见黄极忠家族甲士状若疯癫,情知被自己的偷射给撩拨的怒气值都叠满了,长笑一声,引军转身就退。 “不要追杀,杀出城去,返回军营。”叔孙通一声大吼。 汝城醒悟,恨恨回转头,带着甲士护持着黄极忠与叔孙通,一举将徐僚阵列冲了个落花流水,然后与中郎将苏音汇合,就此飞快退回了北军之中。 仓皇逃回北军大营的黄极忠如同一头遭到重创的猛虎,浑身上下涌动着疯狂、暴虐、嗜血的气息,两只变作了血红色的双眼不住四下睃视着,像是要择人而噬。 有奉常离蔡做保,并且还被提了一级,由两万北军大营的大将军变成了抓整个王国军队的太尉,黄极忠也是感受到共尉诚意,只以为此番进宫,顺顺利利升官晋爵,顺顺遂遂报仇雪恨,哪曾想事到临头,才发觉一切都是自己想得太美! 在他即将攀登上人生功业巅峰、堂堂一国君主都唯唯诺诺对他低头讨好,却是画风突变,局势翻转,凭空投掷下了一道焦雷,将他打落尘埃,差点万劫不复。 这等被猝然从云峰砸入到深渊的巨大落差,那怕黄极忠是久经战阵神经坚韧的一国大将军,也是大感遭受不住。 故而眼下的他,真个感觉自己要疯了。 旋风般卷进军中主帅营帐,招来军中医师将箭伤草草一包扎,黄极忠一声暴吼已从喉咙深处迫不及待喷薄而出:“擂鼓,聚将!” 近侍护卫不敢怠慢,像被恶狼追赶一样跑出营帐,不多久帐外就传来了雄沉而急促的聚将鼓声。 见黄极忠终于急眼,——接连遭到项昌铁拳的迎头爆锤,此番更直接被逼迫到悬崖边缘,再无回圜余地,就此彻底爆发,不顾三七二十一压上所有要掀桌子了,叔孙通老脸满是凝重之色,嘴巴闭的如同处子夹起的双腿,那叫一个绷紧! ——没有法子,不如此的话,他委实怕自己一张口再笑出声来。 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今天,梦了好久终于把梦实现。 自从他作为汉使踏入临江王国这片热土,游说临江王共尉,发现他就是一个固执自大、一心想过自己安稳小日子的井底蛙,心头就滋生出了一个新的梦想,那就是说动黄极忠造反,拿下整个临江王国进献汉王刘邦,从而自己凭功封侯。 努力了这么久,耗费了那么多精力心血,而今总算是让黄极忠迈出了这一步! ——这是他黄极忠个人造反的一小步,却是他叔孙通个人封侯的一大步! 这一刻,要说叔孙通最感谢的人,却是莫过于项昌,弑君栽赃黄极忠的樗里错与之一比都要排在后面。 叔孙通用屁股也能想到,给黄极忠扣上弑君屎盆子的幕后,肯定少不了项昌的那只黑手。 然而两人在逼疯逼反黄极忠的这件事上殊途同归,目标一致,故而他叔孙通明明早知有问题,却是三缄其口乐见其成。 “谢谢啊——”叔孙通心里诚心诚意对城内项昌高喊了一声,“接下来,让我将你碎尸万段,来报答你的此番厚恩隆情吧!” 叔孙通踌躇满志的思忖着。 近段时间,越回味项昌自进入江陵城后的所作所为,叔孙通越心头发寒,对他鬼神不测的手段惊惧莫名,杀他之心更宛如江河之水,充沛不可断绝。 “怪不得以军师那等惊才绝艳的人物,都对这小子视若劲敌,杀之而后快。只可惜,小子,你的好运到头了,接下来轮到我出手了。两万强悍如虎狼的北军,且看你怎么接?就凭江陵城那区区一万软脚军士吗?” 此时正值大营朝食之时。 所有北军将领正在进食,忽听到聚将鼓声,一个个吃惊又意外,丢下饭食快步赶往军营主帅营帐而来。 不多久,不等三通鼓毕,十几名全身甲胄、举止精干强悍的北军将领分两列已然在营帐内各自位置站好。 看着宛如被捅了屁眼的老虎般,肩头裹着透出斑斑血迹的布条,浑身肆虐着疯狂残酷气息的大将军,所有将领齐齐泛起一个念头:“出大事了!” 见所有将领全部到齐,黄极忠“刷”的擎出一柄长剑,对着诸将领一晃,狠狠插在身前案牍上,厉声吼叫道:“樗里错弑君,用此剑刺杀共尉,却栽赃我的头上!” 此言一出,宛如晴空霹雳,诸将哗然。 看着那柄明晃晃夺人二目、冷森森叫人胆寒、血斑斑让人惊心的长剑,诸将神色惊疑,不知所措。 ——王上共尉死了?还是被人刺死的?被樗里错?可是血剑怎么在你手里? 诸将满腹的疑问几乎都要撑破喉咙冒出来,然而看着黄极忠的神色,又都明智的逼上了嘴,强行咽了回去。 “樗里错弑君作乱,猪狗不如,我要兴起刀兵,杀进江陵城,‘诛樗错、清君侧’,——你们可愿意跟着我干?” 黄极忠虽然任王国大将军、两万北军将士的主帅,但是兴兵造反这事,也需要麾下诸将全力支持,否则军心散乱,毫无战力,最终只能是死路一条。故而那怕他眼下对项昌、对樗里错恨不得食肉寝皮,立即提两万军杀去江陵,却也不得不先强行按捺下滔天巨浪般的仇恨,将麾下将领给聚集起来统一思想! 诸位将领都有些傻眼。 无疑黄极忠这一棒子捅来的太突然,搞得他们没有丝毫准备。 大家吃着雕胡饭,喝着甜米酒,小日子过得滋悠悠,尽情享受岁月静好,你突然跳起来说要造反,让所有将领压上身家性命冒着被诛九族的风险,跟着你一起干,开什么玩笑?你脑子有病吧? 左司马周长阳阴沉着脸上前一步,怒声道:“大将军这说得是什么话,我们北军是江陵城的拱卫军,焉能挥刀向内,搞窝里反?如果共尉王上真非大将军所弑,那我愿意前去江陵城,给大将军分说清楚!” 面对侃侃而谈的左司马,黄极忠面色冷酷,二话不说,伸手抓起案牍上插着的长剑对之猛然一刺,“噗呲”一声,就此将他胸膛给一举洞穿。 左司马身躯踉跄后退数步,颓然倒地。 直到死透,他双眼瞪圆,惊骇而愤怒看着黄极忠。 看着已经倒毙帐内,身躯还不住无意识抽搐的左司马,所有将领面色狂变。 一时间,营帐内死寂无声,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中郎将罗甸带领一干全身甲胄矛戈锋利的家族甲士忽然涌进帐内,将诸将团团围住,虎视眈眈。 “江陵城守军是何等货色,你们也都清楚,任凭江陵城高墙厚,一个冲锋也足以拿下。成功攻入江陵城,斩杀樗里错,诛杀项昌小儿,为王上共尉报仇雪恨,我黄极忠在此以苍天起誓,绝对亏待不了诸位,保证每人升官三级。有功者,直接封侯。” 俯首听命高官厚禄,拒不合作立杀无赦,面对黄极忠一手威逼、一手利诱堪称粗暴强硬手段,所有将领就感觉共尉是不是他所杀似乎也不重要了,拱手低头,齐声应道:“愿听从大将军军令,打入江陵城,活捉樗里错!” 黄极忠露出满意神色,一个眼色,罗甸指挥家族甲士将左司马尸身拖出了营帐去。 都尉夏侯度出列,一脸犹豫,拱手道:“大将军,此番进攻江陵,不仅仅诛杀樗里错,也代表着咱们与大楚势不两立了。而一旦攻城战中斩杀掉项昌,势必触怒霸王项羽,万一他引军前来为长子报仇,我们区区两万军,就怕抵御不了。” 显然对于黄极忠近来家中遭遇,特别被大楚长公子项昌灭了满门,军营诸将都早有耳闻了。夏侯度的这番话,问出了他们共同的顾虑。 黄极忠不等说话,一直紧闭嘴巴的叔孙通,终于等到了显圣的机会,一张口先是一声长笑发出:“霸王项羽眼下已经是徒有虚名,前番被汉王刘邦接连大败,损兵折将惨重,眼下更被牢牢牵制在垓下,根本动弹不得,否则何至于派遣项昌小儿前来临江?故而诸位放心大胆的去干,建功立业就在今朝,我大汉就是诸位坚强的后盾,保证让项羽踏入不了临江王国半步。” 有叔孙通老家伙的及时做保,就此诸将再无疑虑,想到接下来的连升三级甚或封侯,一个个满面红光,纷纷鼓噪起来: “干!干!杀进江陵城,捉住项昌小儿,千刀万剐给大将军出气。” “没错,用那小子的心肝做醒酒汤,大家都尝尝项氏子孙的心肝可有别样的滋味?” “哈哈哈,就凭那些软脚蟹一般的城门卫,我们不用两日,最多三日,就将轻易攻破,大将军大仇得报指日可待。” …… 诸将无疑清楚黄极忠最恨的人是谁,为了连升三级,极力表着忠心,话语让黄极忠越听越兴奋。 黄极忠就此断然下令:“各位将领回去整顿兵士,分发兵器盔甲,三日后正式攻城!此外我见项昌小儿战马两侧都有两个小铁环,骑兵踩在上面大占便宜,命军中匠作速速锻制,将战马也全部装备上。” 诸将躬身领命。 随着黄极忠带领家族甲士成功杀出王宫,整个王宫却依旧暴乱不止。被打崩的王宫守卫四下乱窜,趁机凌辱宫女,抢夺财货,相互火并,将整座王宫折腾的几乎处处哀嚎,遍地血腥。 樗里错扎煞着手,压制不住,忙传令将卫尉纪姜招来。纪姜挨了黄极忠一矛,吐血不止,眼下也只得强撑着,亲自带领守卫在王宫四下巡查,大力整顿,收拢溃兵,对于那些失控不从军令的则全部诛杀,算是勉强稳住了局面。 这时中尉徐僚匆匆飞奔而来,禀报樗里错、离蔡等一干臣僚,黄极忠刚才自北门杀出,成功返回了北军去了。 焦急等待消息的樗里错吃一惊,大失所望,想不到黄极忠这般悍勇,竟然连破两道关卡安然脱身。怕被这厮再杀个回马枪,樗里错忙命徐僚关闭四座城门,严加防守。 一切安排妥当,樗里错与一干臣僚呆立在宫殿前,刚松了口气,忽然发现又一个新的要命问题摆在面前,让他们有些傻眼:临江王共尉被弑,他的两个儿子共敛、共炎,刚才兵士作乱时,居然也稀里糊涂死在了各自寝宫。 也就是说眼下他们诸位臣僚却是面临没有王上可以效忠的尴尬境地。 “王上第三子共殷还活着,说是跟随大柱国伯丕去家族庄园打猎,不知眼下是在庄园,还是已经回来。”就在众臣不知所措之际,中涓武信上前一步,拱手禀报道。 樗里错一听,大喜过望,忙派武信带王宫守卫,去大柱国伯丕府邸将共尉眼下硕果仅存的儿子共殷给迎来,同时下令让王宫内的奴仆收拾宫殿,清扫血迹,打扫战乱痕迹。 不多久,大柱国伯丕带着三王子共殷跟随武信来到了王宫。伯丕这几日带领共殷在庄园猎杀野狐,大有斩获,今日刚刚返回城内。 此时宫殿已经收拾停当,血水擦拭干净,共尉的尸身也被移到了旁边的偏殿。伯丕此时得知了事情原委,抵达王宫后,先与樗里错等一干臣僚破口痛骂了半天黄极忠狼心狗肺,居然敢行弑君之事,然后双方一拍即合,就在刚死了共尉的宫殿内将共殷扶上软榻,俯身叩拜,山呼“王上”,简朴而隆重的举行了共殷这位新一任临江王的登基仪式。 由于太过仓促,共殷连合身的礼服冠冕也没有,就翻出共尉以前的,虽然大了两号,也不管不顾给他套在身上,勉强凑合了过去。 怨不得樗里错与伯丕等这般猴急,委实逃回北军的黄极忠手握两万大军,随时都有可能重新打回江陵城,要是他们不赶紧立下新王,稳定人心,到时一盘散沙,江陵城根本固守不住。万一江陵城被攻破,他们这些尊贵至极权倾一时的王国重臣,必都将沦落成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登基仪式一举行完,樗里错将离蔡这位奉常赶去收敛共尉与共敛、共炎的爷们尸身,他与伯丕商议,接下来如何抵御大将军黄极忠的攻城。 樗里错原本属意由卫尉纪姜,将王宫五千守卫,以及徐僚麾下的五千城门卫进行统一指挥,布防江陵城,抵御黄极忠率领的北军的攻打。然而纪姜挨了黄极忠一矛,被打得吐血不止,神色萎靡,根本难当此重任。不得已,樗里错将眼神投到了中尉徐僚身上。 徐僚刚才在北城门也是见识到了黄极忠的凶悍,也是心头发憷,自家人知自家事,当即连连推诿。 想不到徐僚这位中尉会怂到这个地步,连与黄极忠对阵都不敢,樗里错真有些傻眼了。 他指使武信刺杀了共尉,将屎盆子扣在了黄极忠头上,黄极忠眼下对他恨不得千刀万剐,要是不能守住江陵城,被他打破冲入进来,他可真要被千刀万剐。 “你们两个混账,黄极忠不过两万人马,你们足足有一万大军,并且占据守城之利,却还不敢守?对黄极忠怕成这个样子,妄你们还是中尉、卫尉,恁是废物!”樗里错急眼了,老母鸡般肥硕的身躯一蹦一蹦,指着徐僚与纪姜大骂。 徐僚与纪姜心下苦笑:说的轻巧,黄极忠经营这么多年,在江陵城内拥有多少力量谁也不知,不说别的,仅仅眼前这些臣僚,就怕暗中不知多少与之勾勾搭搭,万一到时夜半时分开启城门,将黄极忠给放进城来,到时候却不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徐僚看了老神在在的大柱国伯丕一眼,上前一步,硬着头皮道:“大司马,为今之计,要想守住江陵城,只有求助一人方可。此人几日前还以少胜多大败黄极忠,今日在北城门,更一箭将黄极忠给射伤。只要此人出马,江陵城保证万无一失,甚至反过来击败黄极忠,也是大有可能。” 对于徐僚所言是何人,樗里错自然无比清楚,一时间面色大为犹豫。 樗里错之所以敢指使武信行刺共尉,就是事先暗中求助到项昌头上,双方达成了合作。而事先如何调开共尉的心腹,具体如何行刺,如何一步步放松黄极忠心头的警惕,行刺后如何扣在黄极忠头上,所有这些都是项昌谋划,然后一一交待于他。 而按照项昌的谋划实施,果不其然,进行的无比顺利,不仅成功刺杀掉了共尉,并且无比瓷实扣在了黄极忠头上,将他这位威权煊赫的大将军给一举搞成了乱臣贼子。 唯一出乎樗里错意料的是,他错估了宫内守的战力,明明占据人数的绝对优势,应该万无一失,最终却让黄极忠硬生生给杀透出去。 虽然逃了黄极忠,但眼看着临江王国再没有权臣与他竞争,他樗里错大有大权独揽的迹象,一时间不免有些飘飘然,本能起了别样心思,企图独自掌控临江王国,摒弃原先的约定,想着将项昌给抛弃一边。 然而残酷冰冷的现实像是兜头给他泼了一盆凉水,将他的美梦给一举浇灭,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一番美意 “速速请大楚长公子项昌前来。”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相比,终究还是小命更重要一些,没福想硬享的樗里错清醒过来,断然下令。 “将王国安危托付于外人之手,樗里错,你是要祸乱临江王国吗?王上将你从一微末小吏提拔为大司马之尊,如此隆恩,不思报答,王上尸骨未寒,你居然就要一力主张出卖王国?樗里错,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还是人吗?你对得起王上的知遇之恩吗?” 奉常离蔡刚回到宫殿,就闻知自己收敛临江王共尉尸身的这短暂工夫,樗里错与伯丕等已经议定,要延请大楚长公子项昌,将江陵城安危尽数托付于他,抵御大将军黄极忠接下来的攻打,顿时大吃一惊,推门而入,戟指樗里错破口痛骂。 延请项昌,整备军队,抵御黄极忠,离蔡原本还不至于这等愤怒,他刚才收敛共尉尸身时,意外发现共尉身上伤口并非在前胸,而是在后背,此外共敛、共炎弟兄俩身上的致命伤,也是位于身躯侧后肋,并非像是被乱军正面砍杀。 察觉到这一点,离蔡就觉一股凉气从脚底心直冲到了天灵盖,那怕艳阳高照,身披狐裘,依旧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他转头四顾,感觉整个临江王王宫似乎都被一层名为阴谋的黑幕,给遮了个严严实实。 回看过往事端,自己奉王命安抚大将军黄极忠,似乎也落入人家算计,变成了这阴谋的一部分。 正因为敏锐察觉到了阴谋的存在,作为连串阴谋最大的嫌疑人樗里错,才招致他的敌视,急急赶回来,进殿就是夹枪带棒一阵乱敲,将原本就是小人乍得高位、自身才能不具的樗里错给打得眼冒金星,晕头转向。 “奉常大人此言差矣,大司马一心为国,坦荡胸怀可昭日月,到了您老人家口中,怎么变成了祸国殃民之徒?我临江王国与大楚,原本就是两位一体,份属君臣,情同兄弟,不分彼此。而今临江王国有难,延请大楚施以援手,何错之有?至于奉常大人不同意此提议,那还请分解理由一二,我们也洗耳恭听高论。”见樗里错被骂的面皮紫红,空自老母鸡一样“咯咯咯”叫着,却一句有用的话也说不出,中涓武信上前一步,拱手沉声道。 “没错!没错!你不同意,你说个一二三出来。”樗里错终于缓过了气,像是高洁的神女被诬陷为了娼妇,接口忿忿道。 “大楚是大楚,临江王国是临江王国,两者分属两国,毫无瓜葛。王上在世时,就一直分明这一点,你们谁人不知?而今装什么聋、作什么哑?说大楚与临江王国是两位一体,简直胡言乱语,其心可诛、其人可斩。”离蔡双手捏拳,厉声叫道。 “奉常大人好大的官威,轻飘飘一句话,就定人死罪。在此我们只问一句,不延请项昌长公子前来主持军略,那面对黄极忠两万兵马的攻打,谁人肩负保护江陵城全城父老的重任?——奉常大人你吗?” 面对武信犀利的质问,离蔡冷笑一声,大声道:“这正是我要说的。刚才我收敛王上尸身,发现王上居然是背后中剑,似乎被人从背后刺杀所致。黄极忠端坐王上身前,怎么跑到的王上身后?而黄极忠大将军当时也连声辩解不是他刺杀的王上,——这其中是不是另有隐情?因此我要求出使北军,面见大将军黄极忠,彻底问清此事。” 离蔡此言一出,宫殿内诸臣僚面色大变,一阵大哗。 樗里错却是脸色由紫红刷的变成了青白,浑身僵直,缺乏急智的他,空张着口呐呐说不出话。 武信倒是还能保持镇定,阴沉着脸,冷冰冰道:“这么说,奉常大人怀疑是我刺杀的王上了?” “是不是你,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去北军出使一番,总之就水落石出。——诸位以为如何?” 奉常离蔡回头呼喝,太仆、廷尉、宗正、治粟内史、少府等臣僚,神色振奋,齐齐出言声援,围着樗里错,要求他同意离蔡出使北军。 原本以为黄极忠是嫌弃冠冕太小,图谋不轨已久,一心要刺王造反,过过做王上的瘾,故而惧怕黄极忠打进江陵城,将他们都给屠戮一空,自然同仇敌忾,同心协力,企图将之拒之城外。而今听离蔡所言,似乎其中另有隐情,黄极忠甚至有可能是被诬陷的,这些贵族臣僚自然一个个心思活泛,自然而然倒向了离蔡去。 伯丕侍立软榻旁边,专心看守住新王上共殷,见樗里错被众臣围攻,额头汗水滚滚,顾此失彼,狼狈不堪,面色浓重不屑闪过,袖手作壁上观。 刚才登基,一套繁琐礼仪下来,共殷这位新王上大感疲倦,此时四仰八叉躺在软榻上,“呼呼”熟睡了过去。 伯丕敏锐察觉到樗里错因为计划顺利实施而生出了自大之意,企图甩掉项昌,做临江王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人,心下冷笑,故而在他遭受众臣围攻选择袖手旁观,让他好好清醒清醒,清楚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之所以能坐上大司马这等高位,是得益于共尉喜欢谄媚小人,还真以为自身有过人的才干了? “梆、梆、梆……” 就在众臣围攻樗里错,最后不过瘾,开始对他拉拉扯扯,推推搡搡,将他当作儿子般欺负的焦头烂额毫无招架之力时,宫殿的大门忽然被人敲响。 众臣一愕,转头看去,就见一名身姿挺拔如青松、气势刚健似骄阳的少年将领,全身甲胄森严,恍若临凡神祇,凛然生威,用长矛轻轻敲打着宫殿大门,一边目如冷电扫视着整个宫殿。 被冷电般的眼神扫中,众贵族臣僚激灵灵一颤,气势被慑,齐齐住口。 伯丕大柱国看着那昂扬挺拔的身影,嘴角上扬,禁不住露出骄傲神色,低头看着躺在软榻上睡的如同猪一样的共殷,又不由一抹鄙薄闪过。 “刚才我听有人说,临江王国是临江王国,大楚是大楚,两者毫不相干?呵呵呵,这是谁给你们的勇气?以为我们父子是提不动刀,不能杀进临江王国,杀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项昌将大矛向着大殿地面重重一杵,插在当地,负手龙行虎步进殿而来。 听他话语嚣张跋扈,肆无忌惮,赤裸裸的威胁之意毕露,所有臣僚,包括离蔡在内,都是心神发冷,竟然无一人敢于出声反驳。 算是脱离了苦海的樗里错,急剧喘息着,见项昌一露面就镇住了场子,围攻自己虎虎生威的一干臣僚,面对他的怒斥,愣是屁也不敢放一个,心头快意的同时,察觉到与项昌之间的巨大差距,禁不住又大为沮丧。 “临江王国,是我父王霸王所封,大楚就是它天然的宗主国。而今遭遇此变,新主年幼,权臣手握重兵在外虎视眈眈,一个不慎,就有倾覆之危。我身为大楚长公子,肩负起守护的重任,挽狂澜于既倒,扶临江王国这将倾之大厦,让之由危转安,不辜负当日我父王册封之愿,——对此,谁又有异议?” 面对项昌的侃侃而谈,其余臣僚面面相觑,尽皆默不作声,奉常离蔡忍不住,上前一步,拱手凛然道: “长公子此言差矣,王上是不是大将军黄极忠所弑,还未有定……啊!” 离蔡话说到一半,项昌“刷”拔剑出鞘,就当着所有臣僚的面,一剑砍下,无比干脆利落将他脑袋斩了下来,骨碌碌在宫殿光滑洁净都地板上乱滚。 鲜血自脖颈喷溅而出,喷了殿内诸臣僚一头一身。 “黄极忠刺杀共尉,你们都在场,都眼睁睁看到了,居然说事情存疑?黄极忠夜里私自调动数千兵马,反迹早露,事情败露后遁入北军,胁迫王上,这等逆贼居然说他是忠臣孝子?如此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这厮,意欲何为?却不是罪该万死?” “还有你们,刚才跟随离蔡那般叫嚣,是不是也辜负王恩,暗中投靠了黄极忠贼子,图谋不轨,阴谋作乱?给我站出来!今日我就明确告诉你们,临江王国是我大楚所立,那它就是覆灭崩解,也要覆灭在我大楚手里,其余有胆敢阴谋颠覆它者,胡乱伸手意图掌控它者,我大楚绝不答应,必斩之!” 见项昌这等凶厉,所有臣僚面色慌乱,双股颤栗,噤若寒蝉,纹丝不敢动,甚至连身上的血都不敢擦。 见项昌这等跋扈,完全将自己凌驾在了他们所有人之上,众臣僚转头都将希冀的眼神投向了中尉徐僚与卫尉纪姜身上,他们掌控着城门卫与宫内守,是唯二能够抗衡项昌的存在。 然而让他们大失所望的是,纪姜与徐僚一个控肩缩背,脸色青白,神色畏惧而畏缩,一个则是双眼微闭,一脸冷漠,袖手不理。 “长公子所言极是!离蔡贼子身负王恩,不思报效,居然吃里扒外,与黄极忠勾结,图谋作乱,长公子杀得好!”武信这时来了精神,拍手高声叫好。 寡妇死了儿——彻底没了指望的众臣僚如梦初醒,陡然转换态度,纷纷指着地上离蔡尸身高声唾骂,一边纷纷表态支持项昌: “临江王国原本就是公子的项氏所立,而今遭遇危难,公子前来施以援手,顺理成章,我等只有感恩戴德的份儿,绝无反对之理。” “不错,公子千里迢迢来援救我陷入危难的临江王国,这等高情厚谊,我临江王国上下无不铭记于心,誓不敢忘。” “公子,下令吧,我等就将临江王国托付于您。只要能够大败黄极忠,保全江陵城,您的任何命令我们尽皆遵从。” “临江王国能受庇于长公子羽翼之下,避免遭受乱臣贼子荼毒,幸何如之?昌公子身之所在,就是我临江王国上下心之所向!我等将如蜂群护持蜂王一样,紧紧以长公子为中心。” …… 不得不说面对面对无力抗衡的大势,身段柔软的众贵族臣僚见机分明,立时成为了项昌坚定拥护者。至于黄极忠是不是被冤枉,王上共尉是不是死于阴谋,都已经不在他们考虑之中,——这些,有自己身家性命来得重要吗? 至此项昌鸠占鹊巢,入主临江,再无异议,成为定局。 接下来项昌也毫不客气,情知这些贵族臣僚中肯定有黄极忠的人,接下来也肯定会与黄极忠勾连,进行里应外合,倾覆江陵城。故而只要控制住他们,斩断他们与黄极忠的联系,江陵城就杜绝了自内崩乱的可能。 于是他的骚操作就来了。 他将所有贵族臣僚全留在宫内,为王上共尉守灵,不得返回府邸。并且每人分派了两名侍从服侍,杜绝相互私会密谈。 此外,——你们不是一个个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一脸对我的感恩戴德、赤胆忠心?那可不能仅仅让你们说说就算了。当即他胁迫所有贵族臣僚将家族私兵献出,统一编入军队中进行守城,以示与江陵城共存亡的决心,——却是不将众贵族臣僚给压榨到极限而不罢休了。 项昌思路也无比明确,上了贼船,就别想着轻易下去,与其以后留待资敌,不如眼下就为自己所用。 一干贵族臣僚想不到他会这么狠,面对这要命的“回裆掏”,有心拒绝,眼前离蔡尸身血迹尚温,一个个有心无胆;但要顺从,又大为不甘,犹豫再三,无奈之下,最后捏着鼻子乖乖认了。 处理完这些贵族,项昌对伯丕示意,让他总揽宫内一切事物,看守住这些货色,而他马不停蹄,在徐僚与纪姜陪同下转而开始整顿军队。 徐僚与纪姜军令传下,五千城门卫、五千宫内守的将领,以及百将以上的军官,此时都在宫门前的广场上列队等待了。 自离开垓下赶往临江王国,项昌目标就非常明确,将脱离掌控的临江王国给拉回来,重新归于大楚掌控之下。经他这段时日苦心孤诣的筹谋实施,而今总算是摸到了这一目标的边。 项昌一离开,伯丕指挥着一干内侍,两名服侍一个,哀声大作,前往停放共尉棺椁的偏殿哭丧守灵。 所有贵族臣僚分成两列,神色不属起身向灵殿而去。唯有内史通季若一溜儿小跑,逆流而上,将被人抛弃神色沮丧无人看顾的大司马樗里错,给小心扶着,亦步亦趋走在队列最后。 服侍通季若的两名内侍,樗里错与通季若都是他们顶头上司,就不敢过于靠近,唯唯诺诺跟在后面。 “秋风知劲草,逆境见人心。通大人,还是你人好。放心,只要有我在,绝对保你周全。”樗里错只以为通季若这般殷勤巴结,是来烧自己冷灶,意图投靠自己,扶着他慢慢走着,禁不住又大刺刺起来,慨然给出承诺道。 内史也是两千石高官,以前从来没有这等级别的官员示好投诚,无疑将大壮己方阵营声势,樗里错心下大为欢喜。 通季若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泛起,回头见服侍的内侍落在后面,压低声音道:“大司马,有人托我给您带个话。” 樗里错一愕,一脸意外看向通季若。 通季若神色自若,继续道:“对于你全族被杀,那人感到非常抱歉。但是他也是遭人蒙蔽。因为他在府邸被杀害的族人尸身内,挖出了印有你樗里家族印记的兵刃,以为你樗里大人与那长公子勾结一起,因此一怒之下铸成大错。” 樗里错大怒,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满脸愤怒:“好啊,原来你是黄极忠的同党。那个畜生灭了我满门,而今又来说被人蒙蔽,他怎么不去死?可恨刚才功亏一篑,让这厮逃了,否则我必将之千刀万剐!” 内史通季若也是暗暗后悔。他与奉常离蔡作为亲近黄极忠的贵族臣僚,近日方自离蔡口中得知,黄极忠屠灭樗里错满门,是事出有因,被人蒙蔽误导。他一直主张将此事告知樗里错,黄极忠与离蔡却感觉即使告知樗里错,双方血仇也无法化解,特别出于对樗里错凭谄媚逢迎窃居高位、实则自身纯粹无能小人的轻视鄙薄,并不同意。 那想到就这个他们俩都看不上的无能小人,为了报仇,不仅弑君,还差点真个成功将黄极忠给坑杀在这儿,至于离蔡更惨死在了这场变故。 而今反对的两人一死一逃,通季若可以自行其事,就抓住这个空隙,轻轻将消息递到了樗里错面前。 面对樗里错的质问,他轻轻一笑:“大司马骂的好,黄极忠也没有想过能得大司马原谅。他的意思,大司马有权利得知真相,免得继续被人利用,做了别人的枪矛而不自知,——也是一番美意嘛。” 樗里错显得听懂通季若话语意思,面色大变,看着前方指挥贵族臣僚开始依次进殿举哀哭灵,一副尽心尽力操持丧事模样的大柱国伯丕,双拳慢慢捏紧,宛如喷吐的火山熔岩般稠厚炽烈的仇恨,自双眼喷吐而出。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上天庇佑 在徐僚与纪姜的陪同下,在孟夏带领三百甲士护卫下,项昌怀着几分迫不及待的心情出了宫殿,快步赶往宫门前广场。 出于对徐僚倾力支持以及纪姜识情识趣的回报,项昌投桃报李,将两人分别封为了壮侯与勇侯,让两人的支持更尽心尽力。 抵达广场,一见广场上等待他的那些王国的守护者们,项昌嘴巴微张,眉头皱起,一脸的难以置信。 就见广场上将领与军官分成两堆,数十名将领三五成群,左一堆右一簇,歪盔斜甲,吊儿郎当,相互大声小调攀谈着,毫无军纪可言。 至于一百几十名百将、五百主、千卒主等军官,勉强还能根据军令保持队列,站立不动。 见项昌眼神愠怒,面容难看,刚刚被封了侯的纪姜感觉脸上就有些挂不住,忙上前一阵厉声喝骂,驱赶苍蝇一样将所有将领驱赶着站好了队列。 徐僚也神色尴尬,低声对项昌说了几句什么。 项昌这才醒悟,原来这些将领都是王国贵族子弟,吃喝玩乐行家里手,行军打仗一窍不通,对于军戒军律更是满不在乎。也怪不得宫内守五千众愣是留不下黄极忠六百人,被之给杀透出去,以他们的成色能够将之留下才出鬼呢。 而仔细询问徐僚,让项昌又是一惊的是,城门卫与宫内守名义上各有五千军,实则至少两三千军是属于没有什么战斗力的老弱及浪荡子、破落户,不过凭借与将领的私下关系而被编入军中。 成为城门卫或者宫内守,虽然没有军饷,但是能够减免家族赋税劳役,并且凭借城内百姓商贾等的孝敬,也能有些许收入,对于城内那些好吃懒做的破落户、浪荡子,是极有诱惑力的。 至此,项昌对临江王国军队战力算是有了一个清晰认知,无疑以黄极忠亲率的两万北军战力最强,徐僚主掌的城门卫次之,至于宫内守,却是最弱鸡。 项昌怔了良久,重重吐出一口气,冷笑道:“黄极忠能够忍这么多年,到现在才动手造反,真是上天庇佑。” 徐僚一听,禁不住更为尴尬。 项昌摒弃心头愤懑,深知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道理,要在接下来的大战成功击败黄极忠北军,守住江陵城,这些将领无疑一个都不能要。 二话不说,项昌立即下令,将这几十名将领全部晋升一级,然后统统赶进王宫,给老王上共尉哭灵。 虽然提升了一级,但实质上他此举无疑等于是剥夺了这些将领军权。原本以为这些将领肯定会跳将起来,与他大闹,实则他对孟夏使了个眼色,也做好了大开杀戒的准备。 眼下形势危急,黄极忠就在城外虎视眈眈,随时都有可能发起进攻,可没有时间给他温情柔意安抚这些将领,只能用霸道手段将他们压服了。 孟夏敏锐感知到他的意图,按剑横矛,目如鹰隼,精芒大作,带着三百甲士齐齐上前一步,强大压迫感释放。 而今的孟夏,接手项喜与黄仲成为项昌近侍护卫头子,完全将自己当做了一件保护项昌安全、清除大楚仇敌的工具,彻底抛却了自己的意念与想法,执行项昌命令坚决而彻底。 那知接下来的一幕,完全出乎项昌意料。就见所有将领闻听军令后,喜笑颜开,二话不说,勾肩搭背,前呼后拥,扬长而去,乖乖进宫给共尉哭丧去了。 项昌一脸讶异,不由询问的看向了徐僚。 徐僚有些无奈、有些羞惭、有些狼狈:“这些家伙从来没有上过战场,对战争畏之如虎。今日与黄极忠一战,已经有好几名同僚死在乱军中,他们一个个都提心吊胆。公子你这么做,不用他们参与接下来的守城,等于是放他们一马,他们又那里有不答允的道理?即使不提升他们军职,他们一个个也保证积极拥护。” 项昌就觉自己的三观再次得到了刷新,这临江王国还真不能以常理测度,对于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共尉,心下狠狠又骂了一句:无能废物! 当年大楚军是何等威风骄狂,不可一世,落入这厮手里才几年,变成了这个鬼样子,简直猪猡不如。 将所有将领清理干净,项昌转而大步走到一百几十名军官队列之前,负手昂然而立。 徐僚站立他身侧,厉声喝道:“你们知道此人是谁?此乃大楚霸王长公子项昌是也,还不速速见礼?” 众军官一听,都是双眼大亮,齐齐露出惊讶敬慕神色,忙不迭躬身行礼。 不得不说,在这旧楚之地,霸王项羽的名号真是无比好用。特别这些基层军官,对于霸王当年堪称逆天的辉煌战绩,耳朵都听得起茧子,有的甚至还亲历过,对之暗暗都是视若神明。 而对于他的长公子,自然爱屋及乌,大为敬慕。 对于一干军官的反应,项昌满意的点了点头,双眉一挑,厉声喝道:“都还是不是大楚好男儿?是不是霸王麾下猛卒?松松懈懈,成何样子?站直了!” 所有军官一听,触电般浑身激灵灵一抖,双眼怒睁,气势暴涨,“刷”的齐齐站直了身躯,如同一根根笔直的钉在地上的枪矛,纹丝不动。 一时间真有了几分精锐强军的意味儿。 不得不说临江王国这些军官大多是当年跟随霸王征战强秦时的军队兵士,底子还是有的,而今闻听旧主之子的军令,浑身热血翻滚,一股久违的豪烈霸蛮气息散发而出。 “还可以这么搞?”旁观的纪姜、徐僚却是一个愣神,迅速对望一眼,齐齐看出对方眼神中的震撼。 ——随便几句话就让军士归心,脱胎换骨,截然改观,霸王爷们还真是天生的战神。 这一刻,两位将领对项昌这位长公子是彻底服气了。 项昌心头因为刚才那些无能将领生出的郁闷渐渐消散,冷酷着脸,继续冷冷道:“黄极忠弑君作乱,引两万北军在城外虎视眈眈,即将对江陵城发起进攻。新任临江王共殷,将江陵城安危托付于我。在此我要告诉你们的是,一旦江陵城被攻破,你们不仅会死,你们的家族,你们的妻小,你们的亲友,你们辛苦积累的财货,也都将统统被杀光抢光烧光。我就问你们,可允许这等事发生?” 想象着项昌描绘的景象,一干军官浑身发寒,振臂发出一声高呼:“绝不!” “那当如何做?”项昌紧追问一句。 “打败他们,杀光他们,抢光他们!”一干军官自胸腔爆发出怒吼。 “很好!”项昌再次满意点了点头,一挥手,旁边已经准备好了的武信,将自王宫库藏内抬出来的十几个大箱子一下掀开盖子,推倒在地。 “哗啦”声响中,金银珠贝与各色钱币,流淌了一地。 所有军官双眼灼灼发亮,黑眼珠尽被染成了金色,呼吸都变得大为粗重起来。 “我决定在军营中推行‘大楚军功封赏制’。这些珠宝就摊在这儿,凡是在接下来的战斗中立下功勋的军官、兵士,除了可以获得这些金银赏赐,还可以晋升军职。”随着项昌话音一落,所有军官齐齐爆发出一阵欢呼,看向城外的眼神,充满了厮杀的渴望。 这时屈复、黑施带着一千大楚精骑,从东城门进城而来,抵达广场,前来拜见。 项昌当即命他们接替空出的将领空缺,然后去将城门卫与宫内守所有兵士集合起来,老弱病残及破落户、浪荡子全部剔除,交由纪姜统领,防守宫内,剩余的精壮则打乱重新进行整编。 这一千精骑原本就是项昌精挑细选出的骨干,而今以他们为骨架,重新整编城门卫、宫内守,可以说临江王国城内军就此完全落入他的掌控。 而将领被调任去哭灵,军官也都被项昌恩威并施给收服,对他的军令绝对服从配合,可以预见接下来的整编将毫无阻力,实施顺利。 屈复、黑施、田兼、项喜、黄仲等一干将领带着一千精骑,在这些军官的配合下,四散下去,迅速开始行动起来。果不其然,到下午太阳半斜,整编就全部完成。剔除掉军队中的老弱及破落户、浪荡子,仅得七千兵力。 七千兵,防守偌大的江陵城无疑捉襟见肘,大为不足。特别这七千兵无论兵员素质还是本身战力,较之北军都大为不如,对此徐僚与纪姜都颇为忧虑。 项昌却是毫不为意,那些贵族臣僚的私军应该至少有四五千,并且素质绝对都是一等一,比之这些兵士都强上一大截。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就在他派人催问伯丕,那些贵族臣僚可将私军都派遣出来时,得到的反馈让他勃然作色,所有贵族臣僚口头答应的好,实则推推诿诿,至今毫无动静。 项昌脸阴沉了下来。 当即也是毫不惯着他们,喝令孟夏挑选了与黄极忠以往关系最近的几家,以勾结叛军阴谋作乱的名义,直接当着所有哭灵的贵族臣僚的面,拖出斩杀,然后派遣孟夏率领士卒攻入府邸,将所有钱粮财货全部充公,所有族人贬为奴隶充入辎重营进行守城,所有女子收拢起来押解锁在王宫前的广场上,等待赏赐给接下来大战中有功的将士。 这一下,其余贵族臣僚固然对项昌这般倒行逆施惊怒交集,却也像受惊的兔子般再也不敢拖延,第一时间传信回家族,心急火燎让族人将家族私兵派遣出来。 ——且忍他一时,后面总有他的好看,所有贵族臣僚愤恨之余,暗暗打着这般主意。 所有贵族臣僚的家族私兵汇拢起来,果真得到近乎四千精壮,项昌也毫不客气,大手一挥,全部编入军中。 入了他的口,他可就没有想过要再吐出去了,以后,就都是他的了。 了结了这档子烂事,项昌不敢拖延,带领徐僚又开始巡查城内的一干战马、军械、兵器、粮草等等军需战备物资。 一干贵族臣僚推诿拒不配合,当然即使配合他也不敢相信,因而所有事情就需要他亲力亲为,多加辛苦一些。 第一站他们却是抵达最为重要的战马营。战马营位于城西南角。见中尉徐僚亲自陪同一名年轻的有些过分的将领前来,马营主官忙飞跑出营,不敢怠慢,恭恭敬敬迎了进去。 项昌见营内足足养了三千余匹高头骏马,膘肥体壮,精力过人,嘶鸣声响亮震天,禁不住大喜过望,可见这位马营主官堪称养马的一把好手。 这等人才可太难得了。 项昌好好夸奖了几句,让徐僚回头立即将之官阶提升两级,却是让那位多年官职未曾寸进的马营主官,感激涕零,大生得遇明主之感。 离开战马营,第二站来到位于城西北角的兵械仓库。伴随着沉闷的枢纽摩擦声响,两扇巨大的石门被几名臂膀筋肉夯起的健壮兵士给吃力推开,耀眼的秋阳照耀进去,黑洞洞的硕大仓库就变得明亮起来。 “长公子,这样的军械仓库总共十二个。这一座是兵械仓库,有弓数千张,箭十数万支,长矛、大戈、大戟、盾牌、刀剑、斧锤等等兵械数万。这样的兵械仓库总共有四个。此外甲胄仓库、军服仓库也各有四个。” 站在十二座足足有三名成年男子高矮、全部用一庹见方巨石垒砌而成的厚重坚固军械仓库前,徐僚详细向项昌解说着。 项昌点头,缓步走了进去。 那怕已经听了徐僚的解说,心下有了预期,进入其中,项昌依旧暗抽了口凉气。刚见识过了战马营,他已经大喜过望,而今看着琳琅满目满满当当的军械,真可谓喜上加喜,对临江王国富庶的认知再次拔高。 就见巨大宽阔的仓库内,摆放着一排排、一列列硕大的石架子,上面整齐陈列着用动物油脂制成的油布所包裹密封好的硬弓、箭矢、大矛、长枪、戟钺、斧盾等等兵械。 项昌随手拎起一杆大矛,用手一掂量,随手抖了一个枪花,立时发觉用料扎实而考究,比如矛杆用小儿手腕粗细的枣木制成,坚硬中又蕴含着几分韧性,坚实耐用;至于纯铁所制的手掌长短的矛头,打磨的无比锋利,闪烁着幽冷的寒光,一看就知杀伤力惊人。 项昌满意点头,放下大矛,又依次查看了弓箭、盾牌、刀剑等兵械,发觉全部质量可靠而过硬。他重生后,大楚已岌岌可危,处于崩溃边缘,兵士军械甲胄战袍都多有折损。特别那些辎重营的辅兵,几乎如同叫花子。而今见到这么充裕的军械,真有种穷人乍富的感觉,就觉身躯涌动起一股股燥热。 “临江王国的兵工厂看来优良工匠不少,这倒也是一笔确凿的财富。”项昌兴致高昂,暗暗估量着,“待将临江王国完全掌控,立即将兵工厂全力发动,产能彻底释放出来,垓下城守军的后备军需就算是有着落了。” “长公子,是不是立即传令城内各位将领,重新整编完军队后,将缺少的军械统计一下,然后赶紧派遣兵士前来支领?”徐僚略一迟疑,对项昌禀报。 项昌毫不迟疑点头同意,一边将最后拿起的一柄长剑归鞘,放置回架子上,自信道:“军士精壮,军械充足,咱们这一仗有的胜算。” 孟夏挥手招来几名兵士,低声吩咐几句,那几名兵士飞骑前去传信。 徐僚意外扫了孟夏一眼,对于这位原先下属,他可是知之甚详,而今归于项昌麾下,变得这般踏实低调,面面俱到,执行力超强,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让他感觉很是陌生,都有些不认识了。 项昌身为霸王长子,自小跟随父王征战,对于行军作战,甚或整顿军队、制定军略、分配军需,都家学渊源,故而项昌举重若轻的将江陵城全部军队给拿到手,然后又有条不紊重新整顿,短短半日脱胎换骨焕然一新,就此牢牢掌控手中,徐僚倒是并不如何惊讶,仅仅赞叹一句“不愧是霸王之子”。而真正让徐僚惊讶甚而刮目相看的,是他对于将领的收服,比如眼下的孟夏,比如纪姜,甚或比如——他自己。 以他自己而言,等若是被项昌给剥夺了军权,完全变成了专门负责军需的行军司马。但他本身不仅没有丝毫怨言愤恨,反而对于项昌的任何军令都遵守不渝,丝毫不敢轻忽怠慢。 这其中固然有项昌身份尊贵,跟随他走下去前途光亮的原因,项昌个人具有的让人心折悦服的魅力,却也是不容忽视的因素。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得明主而从之,鞍前马后效死力战,博个功侯,也是人生幸事。”徐僚暗暗思忖着。 走出军械库,回头再看一眼灿灿金阳下无比巨大的十二座仓库,军械、战马都充裕可用,项昌心头大为松快,然而想到接下来最为头疼的粮草问题,禁不住笑容收敛,大为皱眉。 最后一站,位于城东北角的粮仓前,军士将一座座巨大粮仓大门尽数敞开,里面空空荡荡,粮食已所剩不多。 “大人,这座太平仓,以往都是征收整个临江王国的粮食储备其中,供给江陵城王室、贵族、军队、百姓所用。原本秋粮近几日就会运抵,但而今黄极忠作乱,战情如火,局势不明,就怕、就怕各地税粮要拖延时日,坐地观望了。眼下所剩储粮,也就还能供应三两日间。”徐僚低声解说着。 江陵城内除了王室贵族、守城军队,还有足足十几万户百姓,一旦没有了充足的口粮将引起何等可怕的后果,无论徐僚还是项昌都心知肚明。甚至无须等到粮食耗尽,只要这个消息被宣扬出去,整个江陵城都将彻底大乱,不战自垮。 故而这个问题必须在最短时间内解决,一定不能引起恐慌。 孟夏率领的几百名护卫看着空空如也的粮仓,眼底禁不住也流露出慌乱之色。身为军士的他们对粮食更为敏感,——粮食短缺,没有吃的,却如何守城? 江陵城“太平仓”即将吃空,对此守城军士与城内百姓毫不知情,但江陵城内的贵族都心知肚明。项昌也完全可以预见,那些眼下被他困在王宫内哭灵的贵族,估计都在暗暗冷笑,抱臂旁观他如何来破局,解开这个难题。 除了粮食短缺,还有一事让项昌大感棘手,那就是缺少大量比如烹制军粮、运送军械、照顾伤兵等等的后勤保障人手。 眼下江陵城内一万一千左右的军队,仅仅抵御北军就已捉襟见肘,绝对不可能再用以作后勤保障工作。而项昌眼下不过是堪堪掌控住了江陵城内的军队,江陵城绝大部分权力实则依旧掌控在那些贵族世家手中,只有他们全力配合,整个江陵城才会爆发出它真正的底蕴与力量。 这些贵族世家虽然在项昌强权下,被逼着交出了一部分私军,对他掌控江陵城纷纷拍手叫好,表态支持,实则不过全是表面文章而已,私底下尽是抵触与不合作。 项昌也清楚这些贵族之所以持这般态度,就是对接下来与黄极忠的北军一战很不看好,毕竟对于城门卫、宫内守的战力他们可是太清楚了,不出意外的话是绝对不可能守住江陵城的。 虽然明知他们一个个心怀鬼胎,项昌也有些无可奈何,已经杀鸡儆猴了,总不能全部都杀光了吧? 项昌也想过将城内百姓发动起来,但黄极忠担任大将军多年,在江陵城内根深蒂固,一旦发动百姓,其中必然会掺杂进他的细作。城内兵士不足,难以分出人手严格监查,一旦被这些细作将仅存的粮草,以及军服、军械等给一把火烧了,却是要酿成大祸,整个江陵城提前败亡。 就在项昌站立粮仓前,神色凝重陷入深思,盘算着如何解决这两道迫在眉睫的难题时,“哞——”忽然有此起彼伏的悠长牛叫声远远传了过来。 就见一头头犍牛拖曳着满载粮食的车辆,一眼看不见头,缓慢而稳健的自城内走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抛头露面 在一千大楚精骑的护卫下,伯阎与兄长伯历奉母亲奚久,自家族庄园安然返回江陵城。 进入江陵城后,屈复立即拜别伯阎,引一千大楚精骑赶去王宫,受项昌军令,接管江陵城守军。 伯历也带领几十名家族护卫,匆匆赶去王宫见父亲伯丕,协助父亲掌控王宫局势。 载了伯丕的正妻奚久、长女伯阎,以及十几名姬妾的几十辆马车,在家族护卫的护持下,浩浩荡荡,返回久违的伯氏府邸。 在前往府邸的一路上,伯阎从马车上外望,发现往日喧闹的车辆、商贾、百姓尽皆不见,冷冷清清,只有一队队兵甲鲜明的兵士不时来往巡逻。短短一段的路程居然遇到了三拨关卡兵士拦住盘查,当然得知是大柱国伯丕族人,立即恭恭敬敬放行。 在经过王国九卿之一少府颂产的府邸时,伯阎见一大批如狼似虎的军士向着府内强硬冲杀,将颂产的家族护卫与男丁全部斩杀,私财搜刮充公,哭哭啼啼尖嚎连天的姬妾则押运到宫门前广场集中看管。 伯阎见为首的将领自己认识,是东城门的守将孟夏,喝令停下马车,招过来询问。孟夏此时已然知晓伯阎是项昌姬妾,忙神色恭敬过来回禀,原来这颂产,是叛乱的大将军黄极忠的余孽,一直心怀不满,图谋不轨,被项昌下令绞杀。 伯阎点头,神情煦和的安抚了孟夏几句,不再耽搁,继续启程返家。 到了府前,伯阎下了马车,见父亲的姬妾们一副迫不及待模样,娇嗔着、欢笑着,像是穿花蝴蝶般,带着无尽的轻松欢快飞入府邸各自院落而去,禁不住黛眉微皱。 她扶着体弱的母亲奚久,穿过重重房舍楼阁花圃,进入了后院内室。留守的几名仆役忙奉上热汤、水果、精巧的小食品,然后垂手退了出去。 见伯阎一直默不作声,漂亮的黛眉微蹙,显得有些忧心忡忡,奚久一笑,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进入江陵城后,怎么就见你眉头紧皱?在庄园内时,担心项昌长公子,食不甘味睡不安寝。而今长公子掌控住了江陵城的局势,很快就会来见你,应该高兴才对,怎么还是不开心?” 能够成为伯丕大柱国的正妻,奚久也是出身旧楚望族。原本对于伯丕投靠大楚,并且执意将掌上明珠送给项昌做姬妾,很是不满不愿。 毕竟大楚近些年被刘邦的大汉阵营爆锤的日渐衰颓,虽然还没有轰然倒塌,明显也看出有些奄奄一息的意味了。此时投靠大楚,并且还是清盘式全族押上,不留丝毫余地,奚久一直心头惴惴。 比如眼下,项昌这位大楚长公子带了区区一千骑兵,从垓下跋涉而来,就想将整个临江王国给吞下。虽然有夫君伯丕这位大柱国做内应,倾族支持,委实也太异想天开,说一句“蛇吞象”也毫不为过。 对此并不看好的奚久,不仅将伯阎这位女儿,连同儿子伯历,都执意留在身边,陪她安居庄园,而不是让伯历在江陵城内帮助夫君伯丕。此外将陪嫁来的护卫也都暗中集合起来,备好车辆,做好了一旦项昌与伯丕在江陵城谋事失败,立即带着儿女赶返南楚自己娘家避难。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位项昌长公子谋略通神,手段通天,与他老爹那等徒有勇力而谋略不足大不相同,那怕荆棘遍地凶险丛生,依旧一步一步愣是将路给镗平,将临江王国给拿下。 虽然眼下城外还有大将军黄极忠引两万北军虎视眈眈,但最艰难的部分无疑已经过去,凭借江陵高城厚墙的地利,至少也有六七成把握守住。 至此奚久不免后悔自己前些时日的怀有二心,故而回到江陵城后立即将儿子赶去王宫,协助夫君伯丕。当然对伯阎给项昌做姬妾,也由初开始的反感变成而今的乐见其成,大为欣喜。 项昌身为大楚长公子,身份尊贵不说,年岁还与女儿相仿,更兼智谋通达,勇力过人,连同夫君伯丕这老狐狸都压服的服服帖帖,此时再看可谓处处优点,简直可以说是女儿举世难觅的好夫婿,还有什么好奢求的? 面对母亲的动问,伯阎轻轻摇头:“母亲,江陵城眼下完全戒严,大街上兵士巡查严密,岗哨关卡重重,对此你就没有察觉到什么吗?” 想不到女儿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奚久一怔,陷入了思索之中。 “可见昌公子与父亲虽然掌控了江陵城,但局势依旧不容乐观,甚至可以说是凭借军队强行压制住局势,江陵城内那些大小贵族并未附心。表面我们占据上风,暗中大有隐忧,就怕随时有倾覆的危险。”伯阎轻叹了口气。 听伯阎的冷静分析,奚久点头,轻叹道:“只希望你父亲与昌公子吉人自有天相,能够继续顺风顺水,安然平息这些隐忧。我们妇道人家,除了为他们求诸上天保佑,也做不了什么。” “不!”伯阎黛眉一挑,漆黑莹润的双眸灼灼放亮,一时间一股凛然气势流露,“谁说妇道人家什么也做不了?当年大商王后妇好还为商王引军征战呢。我不想再困守后院,坐等事情尘埃落定,我要走出去,帮助昌公子与父亲。” 奚久一听,嘴巴半张,面容呆滞,“吃吃”道:“你、你身为贵女,要抛头露面?这、这怎么能行?” “母亲,我们伯家眼下已经与大楚深度绑定,大楚昌,我们伯家盛;大楚覆,我们伯家灭。您真以为大楚覆灭,您带着我与兄长回到祖父家,那儿会收留我们吗?我们伯家既然选择压注大楚,就应该全力以赴,不留一丝余地。昌公子说过,一不要做、二不要休,三心二意,最不可取。” 奚久怔怔看着忽然间变得有些陌生起来的女儿,良久,轻叹道:“你比你母亲我强,不愧是你父亲的女儿。罢了,想要做什么,你就去做吧,奚勇会全力帮助你的。” 伯阎大喜,起身对母亲一礼,拔腿向外飞跑出去。 “一不要做、二不要休,——那小子年纪也不大,那儿来得这么大魔力,让自小早慧的阎儿这般痴迷三道?”看着女儿飞走的高挑而柔美的身影,奚久喃喃自语着。 出了奚久居住的雅舍,奚久的陪嫁护卫头领奚勇接到当家主母的命令,带着几十名护卫齐齐对伯阎躬身施礼。 自现在始,整个伯氏府邸,将会听从一个新的声音发号施令。 “命家族所有奴仆、侍女到中庭集合,立刻!”伯阎话语干脆冷肃,对奚勇吩咐完毕,转身回了自己雅舍。 过不多久,再次出现在家族中庭的伯阎,已然形象截然改观。 摘掉了金钗珠翠的头饰,用一块布帛将乌黑瀑发包裹好,褪掉了繁琐华丽的曲裾深衣,换上了便于骑射的窄袖短衣装束,外面还扎了一层轻便皮甲,腰间甚至还悬挂了一柄宝剑,加上她身量高挑,整个人面貌气质陡然变得英姿勃发,干练飒爽,让人望而侧目。 伯家身为临江王国顶尖贵族世家,服侍各位主子的奴仆、婢女足足有一百几十名,而今分成数列,在中庭规规矩矩站好,等待伯阎下一步命令。 伯丕的一干姬妾,见服侍自己的婢女、奴仆,被无比突兀集合在中庭,不明所以,齐自各自宅院走出,站立到中庭旁边的房舍内,面笼薄霜,大为不悦,冷眼看来。 伯阎视若无睹,一手按着宝剑,一手轻抖披风,宛如一颗亭亭骄杨,对着一干奴仆、婢女冷喝道: “当前江陵城军情紧急,城外叛军随时都有可能杀进城来。我们伯家与江陵城安危已绑定一起,江陵城安,我们伯家继续安享富贵;江陵城破,覆巢之下也无完卵。因此,无论你们是伺候那位主子的奴仆、婢女,自现在起都不必再伺候,编成男女两队,跟随我前往城内军营,炮制军粮、喂养马匹、运用军械、缝制战袍、照顾伤员,帮助守城。” 听伯阎声色俱厉的话语,奴仆与婢女们大为意外,禁不住一阵骚动,相互“嗡嗡”发出一阵低语之声。 伯阎小脸一沉,眼神锐利如刀,左右依次缓缓扫过。 所过之处,所有奴仆与婢女心神一寒,第一次发现这位以往含蓄内敛、言辞和气的长女,竟然有如此威严的一面,齐齐低头,乖乖闭上了口。 “伯阎,你说什么,你要将奴仆与婢女都带走?那我们怎么办?谁来伺候我们?” 伯氏府邸规矩甚大,奴仆与婢女不敢造次,伯丕的姬妾却忍不住了,一名面容皎美体态风流的十七八岁模样姬妾,抢先冲了出来,对着伯阎愤愤道。 有了她挑头,其余十几名姬妾也跟随出来,围着伯阎,七嘴八舌,宛如一群山燕,叽叽喳喳,满脸不忿,不住口的叫嚷着。 见伯阎被姬妾们围攻,奚勇双眉一挑,勃然作色,然而见这些女子都是伯丕平日宠爱的姬妾,不免投鼠忌器,只得忍怒招过一名伶俐奴仆,让他去后院将此事速速告知夫人奚久。 “我刚才说过,眼下形势危急,我们伯家要以与江陵城共存亡的态度,全族压上,去争取最后的胜利。你们都有手有脚,也没有让你们去做粗活,给军士烹食喂马,仅仅自己照顾自己几天,难道也做不到?你们这几天的辛苦,伯家记在心里,后面我会禀明父亲与母亲,给予你们补偿。”伯阎放缓了几分语气,耐心解释着。 “呸,谁要你的补偿?我们差那点补偿吗?伯阎,你也少拿江陵城的安危来唬我们这些妇道人家。江陵城有老爷在,有那么多军士在,安如泰山,用得着这几个奴仆去添乱?总之我不同意。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自己穿衣烹食。你就是在诚心折腾我们。小柔、小云、小竹、小染,安福、进福,你们都给我回来。我倒要看看,没有我的同意,谁敢将你们带走,让你们去干粗活?” 那皎美女子满脸怒容,凶巴巴的道。 这名姬妾名曼寻,向来最受大柱国伯丕宠爱,甚至到了千依百顺地步,故而平时也最为骄纵蛮横,有时候甚至连正室夫人奚久也不放在眼里。 见曼寻话语凶蛮,将伯阎顶得脸色煞白,其余姬妾精神大振,也都纷纷出声,将自己奴仆与婢女从队列中呼喊出来,就要带着扬长而去。 奴仆婢女闻听伯阎话语,要去做那等粗重活计,一个个心头惊慌,极不情愿,而今见各自主子给他们出头,大为欣喜。见伯阎气势完全被主子们给压下去了,看向伯阎这位家族长女的眼神也禁不住不屑又轻蔑起来。 “曼寻,你的意思,连这几日的辛苦都不愿付出?”伯阎长吸口气,心头的怒气再也压制不住,一双点漆般的美目慢慢眯了起来,有犀冷的光透射出来。 “不愿!你能奈得我何?”曼寻那张皎美动人的面容满是讥讽,冷冷吐出这句话,并且还特意示威般横了伯阎一眼,然后对着自己奴仆与婢女呼喝道,“走,立即跟我回去。” 伯阎“刷”的宝剑出鞘,二话不说,“噗呲”一声,就此将她捅了个对穿。 曼寻万万没有想到伯阎竟然敢对自己这位最受伯丕大柱国宠爱的姬妾下杀手,面上讥讽嘲弄一下凝固,微微低头,看着深深刺入身躯的长剑,神色大变,浮现出无尽恐惧、害怕,以及——哀求! 她伸手死死抓着伯阎衣甲,嘴巴张开,想要急促说什么,然而却被涌上的鲜血灌满,就此满脸绝望而恐惧的,慢慢软倒在了地上。 一时间,整个庭院一片死寂。 所有的姬妾,所有的奴仆、婢女,看着那原本看上去颇为纤弱、而今看来却赫然宛如一柄犀利兵刃般决绝凛冽的身影,面色大变,身躯不受控制的微微哆嗦着,眼神中写满了惊惧。 “既然几日辛苦都不愿意付出,那干脆就不用付出了,——死了,就不用吃任何苦了。”伯阎看着地上的曼寻尸身,一脸认真的道。 “啊……杀人啦……杀人啦……”刚刚还活色生香的好姐妹转眼变成了死尸,这冲击力委实太大了,十几名姬妾此时如梦初醒,一个个魂不附体,握着拳头凄厉尖叫,有的甚至都吓失禁了。 “住口!吵死了!不想死,都闭嘴。”伯阎黛眉一蹙,一声断喝。 下一刻,所有尖叫全部戛然而止。所有姬妾浑身瑟瑟发抖,哆嗦不成团,却死死闭着嘴巴,没有一个敢发出丁点儿声音。 伯阎满意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服侍曼寻的那些奴仆、婢女。 那些奴仆与婢女全面无人色,这时纷纷跪倒,头深深扎在地上,屁股撅的老高,刚才的得意、不屑神色一扫而光。 “你们可愿陪曼寻一起去死,做忠心的好奴仆、好婢女?放心,我伯家最重忠奴,只要你们陪着一起死,保证将你们厚葬。”伯阎冷然道。 所有奴仆与婢女齐齐抬起头,用力摇头,一脸哀求乞怜的看着伯阎。 “滚回去!”伯阎面露厌恶之色,一声怒斥。 婢女与奴仆们如蒙大赦,第一时间跳起身,连滚带爬回到了原先队列中。这一刻,他们对刚才还无比厌恶的接下来前往军营繁重劳作,神奇的充满了期待。 “你们呢,能不能辛苦几天?” 面对伯阎的询问,所有姬妾连连点头,一边对各自的奴仆与婢女挤眉弄眼使眼色,让他们也赶紧滚回队列去。 好娘们不吃眼前亏,一干伯丕的姬妾们暗暗打定主意,表面虚与委蛇,低头顺从,待伯丕回府邸后,立即狠狠告上一状,以伯丕对她们的宠爱,势必重重责罚伯阎不可。 哼,一切到那时再说,却不闻谁笑道最后、谁才笑得最好? 当前世间家主权威至高无上,不容挑衅。伯阎这般粗暴行事,甚至一剑捅了他的宠妾,是真会触怒父亲伯丕,引得他大发雷霆的。 对于一干姬妾的心思,伯阎心知肚明,擎着明晃晃的长剑,看着上面沾满的鲜血,冷然抛出一句让所有姬妾心头猛沉的话语: “如果你们以为待伯丕大柱国回府后,可以状告我,那只能说你们想错了。我敢这么干,就不怕你们告。不妨明白告诉你们,而今我已不仅是伯丕女儿,更还是眼下掌控了整个江陵城的大楚长公子项昌的姬妾。仅此身份,那怕父亲得知此事,恼怒万分,最后也只得突呼奈何,不敢动我一根手指头!” 伯阎成为项昌姬妾,属于伯家的机密,一直是被封锁的。此时才得知这个消息的姬妾们,一个个终于面色大变。 真个如此的话,伯阎不用说仅仅杀了一个受宠姬妾,就是将她们全都杀了,伯丕也无可奈何。 大楚长公子的姬妾,这个身份不用说伯丕,临江王也不敢动她分毫啊。 “杀得好!杀得好啊!奚勇,将这个狐媚子的尸身,拖到花圃埋了喂花。”奚久带着几名婢女从后院匆匆走来,距离老远,已然厉声喝道。 一见正妻到来,特别闻听此言,所有姬妾又是一惊,再没有一个敢炸毛,低眉顺目,屏息敛神,乖巧温顺的如同一只只小猫。 “易莲、易梅,你们四个也站到队列去。” 奚久此话一出,再看着奚久四名贴身婢女也顺从站到队列,——如此一来奚久这位当家主母也就与他们一样,接下来时日中将没有人伺候照顾,所有姬妾面色又变,此时才真正意识到江陵城的局势有可能真如伯阎所言极为危急。 她们看着被拖走的曼寻的尸身,一个个眼神复杂,情知这位伯丕最宠爱的姬妾,恐怕算是白死了。 伯阎也想不到母亲对自己的支持会到这个地步,原本她是想给母亲留下那四名婢女侍奉的,见母亲这般做,张口想要劝说,但看着周围一干姬妾,最终无奈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