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教师》 第一章 女钢琴教师埃里卡·科胡特像一阵旋风似的蹿进自己和母亲共住的住所。这孩子动作有时特别敏捷,母亲喜欢把埃里卡称为自己生龙活虎的小家伙。她竭力逃避母亲。埃里卡是快奔四十的人了。从年龄上来讲,母亲都可以当祖母了。在经历多年艰辛的婚姻生活之后,埃里卡才来到这个世上。父亲很快便把指挥棒传给了自己的女儿,埃里卡登场,父亲下场。今天,埃里卡由于心急,动作十分灵巧,像片秋叶悄然无声地穿过住宅门,想尽快蹿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不让母亲看见。但是,此时妈妈已经高高站在面前,并且把埃里卡挤到了墙边进行质问。母亲被人一致公认为是在国家生活和家庭生活中集中世纪异端裁判所的审讯官和下枪决命令者于一身的人物。母亲正琢磨着,埃里卡为什么这么晚才回家来?最后一名学生早已在三个小时前就回家去了,母亲心中已经有一大堆的辛辣嘲讽在等待着埃里卡。埃里卡,你也许以为,我无法得知你去了什么地方。孩子是喜欢撒谎的,所以要主动回答母亲的问题,而这些回答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母亲还在等着回答,但是也只等到她数完一、二、三的工夫。 在刚刚数到二的时候,女儿就开始用编造好的瞎话来回答了。她手上提着的装满钢琴乐谱的公文包被夺了过去,母亲立即从包里得到了对所有问题的严酷的答案。四本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曲谱和一件新的连衣裙被愤怒地抛撒在简陋的房间里,看得出来,这件连衣裙是刚刚买的。母亲立刻对这件衣服义愤填膺。先前,这件衣服挂在商店的衣钩上,色彩斑斓,手感柔软,看起来那么诱人;现在,它像块干瘪的抹布被扔在地上,母亲的目光正逼视着它。买衣裳的钱原来是用于银行储蓄的!这钱现在已经提前花掉了。本来可以把这件衣裳随时看成是存进奥地利储蓄银行里的一笔建房储蓄金存款,她们随时可以走到内衣柜旁,储蓄本就藏在柜子里一大沓亚麻手巾的后面。但是,今天孩子出去玩了一趟,取了一笔款,造成了目前的结果:假如人们想知道这笔可爱的款子到哪去了,埃里卡这下就得天天都穿着这件衣裳,展示给人看了。母亲吼叫着:这下你得不到以后的工资了!我们本该不久有一套新住宅,但是因为你等不及,现在你只剩一身破衣裳,这衣裳很快就会不时髦了。母亲把想要的一切都寄托在未来,她从不想立即要什么。但是,她随时都需要孩子在身边,她随时都想知道,如果妈妈有心肌梗塞的危险,必要时在哪里可以找到孩子。现在母亲要节约,为的是将来能够享受。恰好在这时候,埃里卡买了一件连衣裙!这衣裳还穿不长久,几乎比鱼排面包上涂着色拉酱的圆点还要短暂。这件衣裳的式样到不了明年,下个月就已经不再流行了,而金钱永不会过时。 现在她们正攒钱共同购买一处宽敞点儿的私人住房。她们现在还住在租来的住房里,这房子已经很陈旧,只能舍弃。她们将会首先共同挑选壁橱,甚至选择隔墙的位置。她们的住房采用一种全新的建筑方法,所有一切均仔细地按照个人的指示来修建。谁付钱,谁做主。母亲只有很少的退休金,管做主,埃里卡管出钱。在这崭新的住所里,将按未来的方法进行修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地盘,埃里卡的王国在这边,母亲的在那边,两个人的地盘整整齐齐地互相分割开来。她们将共同拥有一间起居室,如果愿意,可以在那里碰头见面。但是母亲和孩子总是想顺其自然,因为她们属于一个整体。即使在这个现今早已破败的猪圈里,埃里卡也拥有可供自己发号施令的领地。这只是一个暂时的领地,母亲随时都能自由、畅通无阻地进来。埃里卡房间的门上没有锁,孩子没有秘密可言。 埃里卡有一个自己的小房间,这构成了她的生存空间,在那里她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没有人妨碍她,因为这个房间完全是她的个人财产。在这所住宅里,其他所有地方便都是母亲的领地了,因为操持一切的家庭主妇要到处忙着张罗,而埃里卡则享受由母亲所做的家务劳动的现成成果。埃里卡不必为家务活受累,因为家务活中所用的洗涤剂会毁了钢琴家的双手。有时,在母亲偶尔喘口气休息时,使她担忧的只是自己五花八门的财产,因为她无法时刻知道所有一切东西的准确位置。她的这个活泼好动的财产现在又到哪里去了?她在什么地方跑来跑去?是独自一个人还是两人在一起?埃里卡这块水银,这个滑溜溜的家伙,这会儿也许还开着车在什么地方兜风并且瞎胡闹吧。然而,每天,女儿都准时回到她所属的那个家,分秒不差。不安经常使母亲揪心,因为财产的主人最早和痛苦地学到的是:信赖虽然好,但监督更为恰当。妈妈的难题在于:为了使自己的财产不逃开,要尽可能使它固定在一个地方不动。电视机为这个目的服务,它把预先制作和包装好的优美图像和动听的旋律送到千家万户。为了这缘故,埃里卡几乎老在家里待着,如果有一次她出去了一下,你就会准确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有时候,埃里卡晚上去参加音乐会,但是她去参加音乐会的次数毕竟越来越少了。此刻,她或许正坐在钢琴前敲打着自己那早已被埋葬了的当钢琴家的美梦,她或许正像幽灵似的同自己的学生一起出没在什么排练场上。在那里,如果有必要,可以随时打电话找到她。此刻,或许埃里卡为了消遣、为了演奏和演唱的需要,正同与自己志趣相同的同行们坐在室内演奏场所聆听欣赏呢。在那里,也可以打电话找到她。埃里卡在同母亲所设置的围栏战斗,再次请求人们不要打电话找她,因为这会触犯母亲,母亲是独自下命令的人,这是她对自己女儿的要求,这样做的结果便是使得越来越少的人还想见女儿或同她谈话。埃里卡的职业,同时也是她的业余爱好,是从事魅力无穷的音乐。音乐占据了埃里卡的时间。在这里,没有其他时间的位置。没有什么能像音乐界顶尖乐手的最高级音乐演出那样,能带来那么多的乐趣。 每个月,当埃里卡去一趟咖啡馆坐坐时,母亲便会知道她在哪家咖啡馆里,并且可以往那里打电话。她随处滥用这个权利。这是家庭自己制定的安全和习惯框架。 埃里卡的时间慢慢变得像块石膏一样。有一次,当母亲用拳头粗暴地敲击它时,这时间立即像石膏似的纷纷碎裂开来。遇到这种情况,埃里卡那细细的脖子上就好像围上了矫形外科用的石膏制作的时间的脖套,她懒散地坐在那里,成为他人的笑柄,并且不得不承认:我现在必须回家。回家。每当有人在外面遇到埃里卡时,她几乎总是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母亲解释说,本来,像埃里卡现在这样,已经使我心满意足了,她也许不会再有更多成就。但是,要是她只听信母亲我一个人的,那么依照她的才能,她本该很容易成为跨地区的钢琴家!然而,埃里卡违反母亲的意愿,有时受到外界影响,自己臆想出来的对男人的爱情分散了对学习的注意,像化妆品和衣裳这些形式上的东西使丑陋的头拉得更长了,在她给事业来个好端端的开头之前,事业就毁了。维也纳城音乐学院钢琴教师的职位倒是肯定能够得到。她不必去音乐学院的一所分部——区音乐学校实习,许多人把自己年轻的生命葬送在了那里,一转眼的工夫,头发灰白了,背驼了,也没当上校长。 只是埃里卡这样爱虚荣,这讨厌的虚荣心,使母亲苦恼心烦,埃里卡的爱虚荣成了母亲的眼中钉。这种爱虚荣是埃里卡现在必须慢慢学会放弃的唯一事情。现在学会放弃要比以后学会放弃好,因为很快就上年纪了,年纪大时爱虚荣是一种特别的负担。年纪大本身就够是负担的了。这个埃里卡!音乐史上头头脑脑的人物曾经爱过虚荣吗?他们不是爱虚荣的人。埃里卡必须放弃的唯一事情就是爱虚荣。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必要的时候,埃里卡还应由母亲好好收拾收拾,别在她身上留下什么多余的祸害。 因此,妈妈今天才从女儿那训练有素、紧紧攥住的手指里去抢夺这件新连衣裙。母亲说,松手,把衣裳拿过来!你追求形式上的东西,为此,你必须受到惩罚。至今,你不受重视,生活以此来责罚了你,现在,尽管你像个小丑似的穷打扮和化妆,你母亲同样不理会你,你母亲以此来责罚你,把连衣裙拿过来! 突然,埃里卡冲向自己的衣柜。一种令人难以捉摸的猜疑涌上她的心头,而这种猜疑曾经多次得到过证实。比如,今天柜子里又缺了秋天穿的深灰色的套装。出了什么事情?瞬间,埃里卡就发现缺了什么衣服,并且已经知道是谁该对此负责。只有唯一的一个人会做这件事。你这个无耻的人,你这个无耻的人。埃里卡愤怒地对自己的顶头上司喊叫着,同时用手指紧紧抓住母亲染成了褐色的头发,她的头发根上已露出了灰白色。理一次发也挺贵的,最好不去理发店。埃里卡每月用刷子和染发剂给母亲染头发。现在,埃里卡用手扯着母亲的头发。她愤怒地撕扯着,母亲号叫着。当埃里卡停止撕扯时,她手里已握满了一绺头发。她一言不发,吃惊地打量着这一绺头发。染色剂反倒使这些头发易折断了。一时间埃里卡没了主意,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些头发了。后来她走进厨房,把外层染色欠佳的褐色发绺扔进了垃圾桶里。 母亲头发零乱稀落,哭闹着站在起居室里。自己的埃里卡经常在起居室里举行私人音乐会,在这间起居室里除了她之外,还从未有别人演奏过钢琴,所以她便是这里的最佳演奏者。母亲哆哆嗦嗦的手上还一直拿着那件新连衣裙。假如她想把这件衣裳卖掉,那她必须尽快出手,因为这种画有甘蓝叶球大小的罂粟花的衣裳,人们只穿一年,过后便再也不穿了。母亲头上被揪掉头发的地方,现在感到疼得钻心。 女儿从自己的卧室走过来,已经气得直哭。她一边咒骂母亲是卑鄙的坏蛋,一边心里企盼着母亲热烈地亲吻自己一下,立即同自己和解。母亲发誓说,埃里卡应该砍掉自己的手,因为她的手打了妈妈还揪掉了母亲的头发。埃里卡的啜泣声越来越响,因为把母亲的头发揪掉并弄疼了母亲,这使她后悔万分。埃里卡很快就为自己针对母亲所做的一切感到后悔,因为她爱自己的母亲并且从很小的时候起就了解母亲的禀性。最终如所预料的那样,埃里卡一边号啕大哭,一边让步。好了,好了,母亲缓和了口气,她不是真生女儿的气,现在我先煮一壶咖啡,我们一起喝咖啡。在吃点心的时候,埃里卡愈加感到后悔不已,所剩下的最后一点气恼,被吃到肚里的圆锥形空心蛋糕化解了。她查看着母亲被揪掉头发的地方,正像刚才不知该如何处理被揪下来的头发一样,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因为母亲已经上了年纪,总有一天将要故去。也因为埃里卡自己的青春也已逝去,更主要是因为老是有什么流逝而去,但很少有什么接踵而来,因此,想到这些,她不免又啜泣了几声。 现在,母亲在向自己的孩子说明,为什么一个漂亮的女孩不需要过分地打扮。埃里卡向母亲证实,女儿为什么把这许多许多衣裳挂在衣柜里。她从未穿过这些衣裳,这些衣裳徒然挂在那里,只是用来装饰衣柜。母亲无法阻止购买衣裳,但却是对决定女儿衣着拥有无限权力的统治者。母亲决定埃里卡穿着什么衣服外出。母亲规定,你不能这样离开家,她担心埃里卡穿着这样的衣裳在外面会正好碰上陌生的男士。埃里卡自己也下决心从不穿这些衣裳。母亲的职责是鼓励这样的决心,防止做出错误的决定,这样以后就不必为包扎伤口而费劲了,因为人们不会去助长伤害。母亲更愿意亲自伤害埃里卡,这样她便有可能监督整个治疗过程了。 谈话漫无边际,直到谈到刺痛埃里卡的问题。但这本来用不着,不能让他们为所欲为!你也可以允许他们这样做!同时,你本可以控制局面,埃里卡,然而你做这种事太笨拙了。如果女教师决心阻止这种事的发生,至少在她自己的班上不会出现比自己年轻的钢琴家,不会出现意料之外和计划之外的升迁发迹。你自己没有办到这一点,为什么现在其他人处在你的位置上,还是从你的钢琴班上做到这一点的呢? 埃里卡仍在啜泣,两手拿着那件可怜的连衣裙,闷闷不乐地把它同其他的连衣裙、套装、裙子、大衣一起挂到衣柜里。所有这些衣裳她都从未穿过。它们在柜子里等着她晚上回到家来,把它们展开,放到身前试试,打量一番。因为这些衣裳属于她!尽管母亲可以把这些衣裳从她手里夺走并且卖掉,但是她自己却无法穿这些衣裳,因为她太胖了,无法穿这些腰身细窄的衣裳了。这些衣裳不适合母亲。所有这些衣裳全是埃里卡的,属于埃里卡。那件连衣裙还没有料到自己的好运刚刚突然中断了。主人不会再穿它,它被关押起来,主人再也不会赐福给它。埃里卡只想收藏和观赏它。从远处观赏。她从未想穿上试试,只是把这些由布料和色彩构成的诗放进柜里,让它优雅地飘动,此时,仿佛有一股春风吹进了衣柜,这就足够了。埃里卡先前在卖衣裳的小店里试穿过这件连衣裙,现在她再也不会去穿它了。在小店里,这件短小的连衣裙曾经刺激了埃里卡的购买欲。她已经忘却了这个刺激,现在她拥有的只是一件连衣裙的僵尸罢了。 夜里,一切都沉睡了,只有埃里卡孤独难眠。当时,被爱的纽带扣在一起的一对中那亲密的部分——母亲,早已在天国般的宁静中梦想着折磨人的新方法。埃里卡有时偶尔打开衣柜门,抚摸着自己神秘渴望的东西。这些渴望并非那么神秘,它们朝外大声喊叫着,它们曾经值好多钱,现在所有这些钱都干什么去了?各种色彩接二连三地喊叫着,人们在哪里可以穿着这样的衣裳而不被驱赶呢?埃里卡一般总是只穿裙子和套头毛衣或者夏天穿衬衫。有时,母亲从睡梦中惊醒,直觉告诉她:女儿又去欣赏自己的衣裳了,这个爱慕虚荣的家伙。母亲确信这一点,因为衣柜不会为了私自的乐趣而同衣柜门一起发出刺耳的咯吱咯吱声。 可悲的是,购买衣裳把迁入新居的期限无限期推迟了,同时,埃里卡经常处于被爱的纽带吞噬的危险之中;但愿在自己的巢里突然出现一只雄布谷鸟。明天早餐时,为了自己的轻举妄动,埃里卡肯定要受到严厉的告诫。昨天,母亲要是由于头发被扯掉而一下子吓死了该多好。埃里卡将会获得付款期限,尽管她要增加私人授课课时。 谢天谢地,在衣柜的藏衣中只缺少了一件新娘的礼服。母亲不希望成为新娘的母亲。她想永远做个一般的母亲并且满足于这种状况。然而,今天究竟是今天。现在终于该去睡觉了!母亲就只能在双人床上这样要求,但是埃里卡一直还在镜子面前转来转去。母亲的命令犹如斧头击中她的后脊梁,现在,她很快抚摸了一下下午穿的漂亮带花朵的连衣裙,这回花朵是在连衣裙的贴边上。这些花朵还从未呼吸过新鲜的空气,也从未享受过雨露的滋润。据埃里卡讲,这件连衣裙出自市中心的一家时装店,质量和做工永远有保证。只要埃里卡不吃太多甜食或者太多面食,这连衣裙便总会适合她的腰身!埃里卡从见到这件连衣裙的第一眼起,就产生了一种幻觉:我可以成年累月地穿着这件衣裳,而这衣裳也丝毫不会偏离时尚。多年来,这件连衣裙固守在时装的崎岖小路上!它绝不会过时。母亲应该好好扪心自问一下,在青年时代自己难道没穿过这种裁剪的连衣裙吗?母亲根据原则反驳。尽管如此,埃里卡得出结论:购买这件连衣裙值得,因为这件衣裳式样绝不会过时,在二十年后,埃里卡自然还可以像今天一样穿它。 时装款式变换迅速。尽管衣裳还好好的,但是没有人再穿它了。没人要求过来看看它。在它最好的年华没有人穿它,时光一晃就过去,并且一去不复返。如果这时光能回来的话,那也许得在二十年之后了。 有些学生对自己的钢琴教师埃里卡产生逆反心理,但是,是他们的父母逼迫他们来学琴的。女教授科胡特同样可以运用强迫的手段。当然,大多数学生很听话,对自己所要学习的艺术也很感兴趣。当他们被领到音乐协会或音乐厅在生人面前露面时,他们甚至很关心这门艺术。他们比较、考虑、衡量、计算。有许多外国人来埃里卡这里,而且人数一年年越来越多。维也纳,音乐之都嘛!只有那些迄今为止已经经受过考验的东西,将来才能在这个城市站住脚。城市文化那白色肥硕肚子的纽扣开线了,活像水中的尸体似的,人们不将它打捞起来,每年它会变得越来越膨胀。 衣柜里装进一件件新衣裳!母亲不喜欢看见埃里卡离家外出。这件连衣裙太引人注目了,它不适合孩子穿。母亲说,在任何地方都必须有限度,她不知道,她现在讲这话是什么意思。母亲的话意思是说,到此为止,不能再往下走了,一切都必须有个限度。 母亲当着埃里卡的面解释说,她,埃里卡,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一个人,而是唯一的和有个性的人。母亲总是这么说。今天,埃里卡说到自己时也说,自己是个个性很强的人。她说,自己无法屈从于别的人和事。她也难适应别的人和事。埃里卡只有一个,今后也不会再有了。假如有什么人特别独特的话,那就是埃里卡。她憎恶抹杀各种区别,例如憎恶不考虑各自特点抹杀区别的学校改革。其他人即使同她持一样的观点,埃里卡也无法同这些人团结在一起。同他们在一起,她会立刻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这就是她。她就是这么样的一个人,她不会有丝毫的改变。母亲一旦看不见女儿,立即便会预感到有恶劣的影响存在,她首先想到的便是要保护好埃里卡,防止男人把她塑造成另外的样子。因为埃里卡是个不合群的人,自然性格中充满着矛盾。埃里卡身上的这些矛盾也会迫使她坚决反对失去个性。埃里卡是一个个性很强的人,在自己众多的学生面前总是一人面对众人,处于孤立的地位,独自驾驭着艺术航船的舵轮。她绝不可能同大家联合起来。假如一个学生询问她的目的,那么,她会指出博爱即目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她为学生们总结了贝多芬神圣遗嘱的内容,使自己位于高台之上,跻身于音乐艺术的英雄身旁。 出于对艺术和自己个性的考虑,埃里卡选择了这样的生活方式:在隶属母亲多年之后,她绝不能再隶属于一个男人。母亲反对埃里卡以后结婚,因为我的女儿绝不会隶属于什么人。她就是这样。埃里卡因为坚强不屈不应该选择生活伴侣,而且她也不再是棵年轻的树木了。如果没有人肯让步,那婚姻的结局肯定并不美妙。母亲对埃里卡说,你最好还是独身。最终,是母亲把埃里卡造就成了现在这副样子。送牛奶的妇人和肉铺师傅都问,埃里卡小姐,您还没有结婚吗?埃里卡回答说,你们都知道,我从未有过意中人。 她生于乡间的一个家庭。他们孤零零地生活着,很少同别人来往。这样的家庭不多见。如同总是顽强、节俭地对待生活中的一切那样,他们也在顽强、节俭地繁衍、生息着。在父母婚后二十年时,埃里卡才来到这个世上。她的父亲怀疑这个世界的公道,为了不使他对这个世界构成危险,他被送进了一座疗养院。 埃里卡举止文雅、缄默地买了八分之一磅的黄油。她还有母亲,因此不需要与一位男士共结秦晋之好。这个家庭几乎没有一个新亲戚,即使冒出一个亲戚来,也会被拒之门外。只要证明某个亲戚无用和不中用了,那便立即断绝同他的一切往来。母亲用一把锤子对家族成员进行叩诊,逐一进行挑选。她进行分类和淘汰。她对他们进行审查和扬弃。按照这种方式就不会出现那些老是想着要索取的寄生虫了。埃里卡,我们就两个人过,我们谁也不需要,对吗? 时间在流逝,我们在时间的长河中一点点消逝。埃里卡,她的精细的护罩、她的妈妈,都被一起关在了一个带玻璃盖的乳酪盘里。只有当外面的人抓住玻璃盖顶上的圆形把手并且把它向上提起时,玻璃盖才会打开。埃里卡是琥珀中的一只小昆虫,它是永恒的,永不会变老。埃里卡没有历史并且创造不了历史。这只昆虫早已丧失了自己爬行的技能。埃里卡被放进了永恒的烘烤用的模子里去烘烤。她高兴地同自己所喜爱的音乐家一起分享这个永恒,但是在受喜爱的程度上,她绝对无法同那些音乐家抗衡。埃里卡在伟大的音乐创作者的视野内仍旧取得了小小的一席之地。这是块争夺异常激烈的地盘,因为整个维也纳同样都想在这块地盘上至少建立起一间小菜园大小的茅草棚子。埃里卡给自己划出了强者的地盘,正开始挖出建筑的基坑。埃里卡通过学习和演奏诚实地挣得了这块地盘!归根结底,演奏再加工也是一种创作形式。再加工者经常给自己所烹调出的汤羹加上只有自己才拥有的特有的调料。他滴入自己的心血。演奏者也还有自己的简单目标:演奏好。埃里卡说,自然,演奏者也必须隶属于音乐作品的作曲者。她自动承认,这正是她的问题。因为她不愿意并且也不能隶属于别人。然而,埃里卡同其他演奏者有着共同的主要目标:胜过他人! 在她原文在某些地方用的是大一号的字母,个别地方用的是斜体,以表示主人公的独特性。在本译文中则用黑体字表示。身前身后摆动着乐器和鼓鼓囊囊的曲谱袋,它们的重力作用把她塞进了有轨电车里。她活像一只张满翅膀很占空间的蝴蝶。蝴蝶感到自己身上的力气在昏昏欲睡,而音乐本身并没有产生足够的力量。蝴蝶用手攥紧小提琴、中提琴、长笛的手把。尽管蝴蝶有权选择,但是它愿意否定自己的力量。母亲提供选择,提供音乐乳牛的丰富多彩的乳头。 她把自己的弦乐器、吹奏乐器和沉重的乐谱本紧紧贴着人们的前胸和后背。人们的肉体犹如橡胶缓冲器,把她的武器一一反弹回来。有时候视情绪不同,她一只手拿着乐器和曲谱,另一只手的拳头则阴险地伸进陌生人的大衣、披风和男粗呢短上衣里。她亵渎了奥地利的民族服装,那缀着用鹿角做成的纽扣的民族服装正讨好地冲着她笑呢。她按照日本神风队的攻击方式把自己作为一种武器。后来,她一会儿用小提琴,一会儿又用较重的中提琴的窄头指向前面人群,用它开路。如果车上人非常拥挤,那么在六点钟,在车摇摆时就会伤害许多人。没有回旋的余地。她是个规则中的例外,她对周围讨厌的规则记忆犹新。她母亲喜欢向她清清楚楚地解释,她是个例外,因为她是母亲唯一的孩子,她必须保证在行车道上行驶。她每天在有轨电车里都看得见,她绝不想成为像他们那样的人。她在由刚刚上车的人和正在准备下车的人组成的灰色波浪中涌动。他们有的人有车票,有的人没有车票;他们都来时空空,去时空空。他们穿着并不时髦。有些人还没有在电车里坐一下,就已经下车了。 假如由于乘客的火气过大,她可能在离家还很远的一个车站就被挤下了车。那时,她也只好乖乖地离开车厢,强压着心中的怒火,耐心地等待着下一趟电车,而电车像祈祷结束时的常用语阿门一样,肯定会随之出现。电车是永远不会断裂的链条。然后,她加了油重新转入攻势。她跌跌撞撞,费力地拖着众多乐器融入了下班回家的人流之中,并像一颗杀伤炸弹一样在他们之中引爆。偶尔,她故意装模作样地说,对不起,我必须在这里下车。此时,众人都会立即对此表示赞同。您应该立刻离开清洁的公共交通工具!因为公共交通工具并不是为像她这样的人而准备的!购票的乘客根本不允许这样的情形继续下去! 他们看着女学生并且心里想着,音乐早已振奋了她的情绪,现在这情绪只会鼓舞她扬起拳头。有时候,人们会不公平地指责一个毛头小伙子,认为是他用退了颜色的大包装着许多令人讨厌的东西,因为人们更乐于相信,只有像他那样的人才会做出这等事情来。在他被一个穿着粗呢短上衣的人用强劲有力的胳膊揪住之前,他最好还是识时务点赶紧下车,躲到自己的女朋友那里去为妙。 最终,人们的火发得有道理,他们每次都花三先令购车票,这一点也可以在验票时得到证明。他们骄傲地递上打了时间标记的车票,并且为自己争得了乘坐电车通行无阻的道路。这样,一连数周,他们再也不必担惊受怕,不必害怕查票员是否来查票。 一位像你一样感到疼痛的夫人突然大声喊叫起来:她的胫骨,这个承担着她的部分体重的身体中的重要部位受到了损害。在这危及生命的拥挤中,人们并没有去查获引起拥挤的罪魁祸首。人群遭受到由指责、咒骂、侮辱、咒语和抱怨所组成的层层拦阻射击。从吼叫着的嘴巴里,时而发出阵阵对自己命运的抱怨,时而倾泻出对别人的声声指责。人们紧挨着站在一起,犹如罐头中的沙丁鱼密集难分,但是他们好久还没有浸到油中,这要到下班之后方才可能。 她愤怒地踩到一个男士的硬骨头上。有一天,她的一个女同学,脚上穿着一双跟特别高的高跟鞋,高跟红艳艳的,犹如喷射出来的火苗,她身上穿着一件有皮衬里的新式皮大衣,她友好地问道:你这里都提着些什么东西,都叫什么?我指的是这个箱子,不是你头上的东西。这是个名为中提琴的乐器,她客客气气地回答着。什么是中提琴呢?我还从来都没听说过这个奇怪的词,一张涂了口红的嘴开心地说着。这时,走过来一位散步的妇女,她身上背着的是什么东西?这东西叫中提琴,从外面看不出来里面是什么。因为这个中提琴占了很大位置,所以每个人都得给它让地方。她公开背着这东西在大街上行走,没有人去当场捉拿她。 用手抓住电车拉环的人和少数能有座位坐在那里因而遭人嫉妒的人,正舒展着自己疲倦的身子。没有人会踩碰到他们的脚和腿,因此他们在自己的身边并没有发现可供发泄情绪的对象。现在有人踩到了我的脚趾上,从一张嘴里传出一连串的抱怨。谁踩的?为了表示警告和谴责,在各处名声都不甚好的维也纳第一电车法庭开庭。在每部战争影片里,至少都会有一个人志愿报名,尽管是接受一项送命的差使。但是这条胆小的狗隐藏在我们的能忍耐的身体背后。一大批即将退休、胆小如鼠的手工业者肩上挎着工具袋,正推推撞撞拥挤着走出车厢。现在,这些人正费力地步行一站路!假如一只公羊扰乱了车厢中一群绵羊的安宁,那些人便紧急需要清新的空气并且在外面寻得了它。人们回到家后折磨妻子时所使用的愤怒的鼓风机需要新鲜的氧气,否则它也许就会失灵。某种模糊的颜色和形式在晃动滑行,另外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如同被刺中时一样高声地喊叫。充满维也纳怒气的浓雾笼罩在这片人民草坪上。一个人甚至在呼唤刽子手,因为他下班后的休息已经被提前毁了。他们非常生气。他们夜间的宁静本该在二十分钟之前就开始了,但是,今天它无法降临了。或者宁静突然被打断,如同使用说明破坏了祭品的彩色包装效果一样,它现在再也无法回到架子上。现在,祭品无法不引人注目地采用一个完好无损的新包装,女售货员将会把它当作小偷拘留起来。您悄悄地跟在我的身后,不要引人注意!看起来通往分部领导办公室的门是个假门,在崭新的超级市场的外面没有本周处理的特价商品,那儿什么也没有,绝对没东西,只是黑糊糊的一片,一个从不吝惜的顾客,跌入了无底的黑暗之中。有人用这里通常使用的书面语说道:请您立即离开车厢!从他头上滋出一束雄羚羊背上的毛,因为这位男士装扮成了一名猎人。为了采取新的手段她及时弓了弓身子。她必须先把自己的乐器搁下,这些家伙就像垃圾箱装不下的大垃圾一样,它们围在自己的身边像是构成了一组篱笆墙似的。她假装着扎紧鞋带,一边用系鞋带来陷害电车上自己身边的人。她像顺手似的使劲掐这个妇女或另一个妇女的小腿肚子。这寡妇的小腿肚子肯定被掐青了,只见她一蹿老高,犹如夜里明亮、闪闪发光的喷泉,最终成了注意的焦点。她简明扼要地勾画出自己家庭的状况(首先是丈夫死了),而且威胁说,将以此对虐待她的人进行可怕的报复。此后,她扬言要找警察!但警察没有来,因为警察不可能什么事情都管。 女音乐家的脸上露出无辜的目光。她装出刚刚被浪漫音乐所征服的表情,似乎自己心中一直在考虑着如何提高充满着感情的音乐的力度,而对其他的一切丝毫不感兴趣。继而,众人一致说道:带机关枪的这位姑娘肯定不是干这种事的人。这次,众人也像通常多次那样,讲错了。 有时候,有人仔细考虑过后得出结论,他会用手指着真正的肇事者说道:是你干的!人们会问她,在这刺眼的阳光之下,她对这种成熟的看法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她不回答。牙科医生在软腭后面通过手术植入的补牙填料,现在颇有成效地阻止她本能地指摘自己。她不为自己申辩。有几个人争吵,因为一个聋哑人受到指责。也有理智的声音在讲,拉小提琴的人绝对不可能是个聋哑人,也许她只是个哑巴或者带着提琴去别人那里。他们的意见不一,不再追问了。周末新酿的酒已经在他们的头脑里作祟,毁坏了好几公斤的思想素材。这是一个酒鬼的国家,音乐的城市。酒会设法得到剩余的思想素材。这个姑娘抬头遥望着感情世界的远方,指控她的人至多低头注视着啤酒杯内,在她的目光下,他们恐惧地沉默着。 拥挤有损她的尊严,因为下层民众才会去拥挤,女提琴师、女中提琴师根本不会去干这种事。为了这点小小的乐趣,她甚至准许自己晚一点回家。母亲正手握秒表站在家里准备训话。尽管她整个下午都用来演奏、思考、拉小提琴和供人作为嘲笑对象,但是,她还要承受这些辛劳。她要使人们懂得惊恐和敬畏。交响音乐会的节目单里便充满着这种情感。 交响音乐会的一位观众利用音乐会节目单上的引言向另一位观众解释,这些音乐的痛苦如何使自己的内心深处震颤。他恰好正读到贝多芬的痛苦、莫扎特的痛苦、舒曼的痛苦、布鲁克纳的痛苦、瓦格纳的痛苦和类似的内容。这些痛苦是他现在唯一的财产,他同时又是波舍尔制鞋厂的主人或考茨勒建筑材料批发商行的主人。贝多芬挥动着令人敬畏的指挥棒,他们便让自己的职工胆怯地跳着。一位女博士很早就已经熟悉这种痛苦。十年来,她一直在探索莫扎特安魂曲的最后秘密。直到现在她还没有取得进展,因为这件工作神秘莫测。我们无法明白这点!女博士说,这是音乐史上富有创造性的研究任务,这项研究工作确定由她和其他少数几个人进行。女博士是少数入选人中唯一头脑保持清醒的人,她知道,世上有些事情,尽管有良好的愿望,但是最后研究不出个结果来。在这方面会有什么解释呢?为什么某些事情一定是这个样子而不是另外一种样子,这无法解释清楚。这一点同样也适用于某些人们无法分析清楚的诗歌。一名身穿黑色马车夫大衣的神秘的陌生人为安魂曲付了第一笔款项,女博士和其他看了这部关于莫扎特的电影的人都知道,这本身就是死神的召唤!怀着这想法她在这位伟大音乐家的外壳上咬了一个洞,并且挤进了他的身躯里。在异常罕见的情况下,人们同这位伟大的音乐家一同生长。 令人厌恶的人群不断将她团团围住。不时有人挤到她的身边。下等人不仅毫无理由地强占艺术,而且还搬进艺术家的领域。他们占取艺术家的地盘,并且为了使外人能看到自己和自己也能看到外面的人,他们立即打开几扇通向外界的窗户。这个笨家伙考茨勒用自己爱出汗的手指摸着仅仅属于她的东西。这个令人厌恶的人群在没有人邀请和未被问及的情况下,就随着一同哼唱起来。他们用湿漉漉的食指追踪着一个主旋律并寻找着合适的副旋律;因为没有找到,便满足于一边点着头、一边重复着他们重新认识的主旋律。对于大多数人来讲,艺术的主要吸引力就在于重新认识他们原来以为认识的东西。 一位肉店老板的身上饱含着丰富的情感。他虽然对血腥的手工工作早已习以为常,但是他无法抗拒情感。他惊呆了。他不播种,不收获,也不大会听,但是他可以在一次公开的音乐会上供人观看。在他的身边坐着一同出席音乐会的女眷。 她踢一位老妇右脚脚后跟,她可以为每个乐句事先分派固定的地方。只有她独自一人可以把所听到的声音安放到它应在的位置。她蔑视这些哞哞叫的羔羊的无知,并以此来惩罚这些羔羊。她的身体是一只唯一供艺术保鲜的大冰箱。 她的洁癖使自己非常敏感。肮脏的躯体像黏糊糊的树林围在她的四周。她不仅仅闻得到身体的污物,胳肢窝和怀里的不洁气味,老妇人身上的尿味,从老头身上毛孔里所散发出的尼古丁味,无数低劣食品的味和它们从胃里冒出的难闻的气味;她不仅仅闻得到脓疱疹味,头上焦痂的蜡味,在像发丝那样细小的缝里的指甲垢物的气味;而对她来讲,最糟糕的是这些气味混合在一起,直冲她的鼻子。有的人的气味盖过其他人的气味,有的人的气味甚至还挤占了别人的思绪,挤占了别人内心最深处的注意力。 为此,他们正受到她的惩罚。她决不会放过他们。她用劲拽着那些人,像狗拽着自己的猎获物一样,不停地摇动。但是他们连问都不问一声仍在她身上翻寻,他们打量着她的内心,声称自己也不喜欢这样,但对此却毫无办法!他们甚至也敢于宣称,他们不喜欢韦伯们或者勋伯格。 母亲总是不事先打招呼就打开她的盖子,自信地一下子从上面将手伸进来乱翻。她把一切都翻了个乱七八糟,也不把东西放回原来的位置。她把所有东西简单挑选一下,仔细打量挑选出来的东西,看过之后,便随便一扔。母亲把其他的东西摆好,用刷子、海绵和抹布进行清洗,然后晾干,再次放回原处,就像把一把刀放进一部绞肉机一样。 尽管这位老妇没有在售票员那里说一声,但她是那种半途刚上车的人。她心想,自己可以不说,自己是刚刚在这里上到这节车厢的。其实,她早就脱离了一切社会生活,并且也预感到这一点。付款买票完全不值得。驶往天堂的车票就放在她手袋里。这票对有轨电车肯定也适用。 现在有一位老妇人向她打听去某处该走的路,她没有答话。尽管她十分清楚这条路,但她没有吱声。老妇不肯就此罢休,为了搞清楚自己要寻找的大街所在的位置,她把整个车厢搅翻了天,把人们撵来撵去。她是在林间小路上漫步的徒步漫游者,出于习惯,她喜欢用一只细细的手杖把一群无辜的蚂蚁从它们的安逸宁静中激怒。她向蚂蚁寻衅,让受惊的蚂蚁喷溅出蚁酸来。她是那些坚守原则,不管石块下面是否有条蛇,都要翻看每一块石块的那种人中的一员。每一块林中空地,不管它有多么小,为寻找蘑菇和浆果,都肯定要被她像梳理头发一样查找一遍。她是这样的人。他们还要榨干每一部艺术作品最后的剩余物并且大声地向所有的人进行宣讲。在公园里,他们每次就座之前,都会用手绢擦去长木凳上的尘土。他们用餐巾拭干净饭店的餐具。他们用细梳子去寻找亲人西服上的头发、信件和油渍。 这位夫人现在正激动地大声诉说着,没人能给她答复。她说,没有人愿意答复她。这位妇人颇能代表大多数无知的人,他们唯一不缺少的就是斗争的勇气。如果必要的话,她可以同每个人争吵。 她正好在这位夫人刚刚打听的小街下了车,幸灾乐祸地打量着问话人。 苦苦问路者终于明白了过来,由于气愤,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她将立即在自己的一个女友那里和在吃菜豆牛肉时重温自己生活中的这一段,在讲述的时候,生活仿佛延伸了一小段,而不是她无法阻挡叙述过程中这段时间的流逝。为此,这样就给这位夫人为新的经历赢得了空间。 在踏上那条熟悉的回家的路途之前,她多次回头看这位迷失方向的夫人。她向夫人微笑着,忘记了因为回家太晚,几分钟后自己将要在母亲的切割烧嘴的烈焰之下烧成一堆灰。这时全部艺术也不能安慰她,尽管背地里对艺术有好多说法,可这时候艺术首先带来了痛苦。 第二章 埃里卡,荒野上的花朵。这女人因这花而得名。在产前,一些羞怯之事和种种柔情便浮现在母亲的眼前。后来,当她看到从自己体内喷射出来土黑色的团团时,为了保持清洁和干净,她便立即动手将它处理掉。这边扔一块,那边扔一块。如果人们没有管好孩子,每个孩子天性都喜欢玩弄脏物和烂泥。当一般人对女艺术家钦佩得五体投地、围观和鼓掌之时,母亲已为埃里卡早早地选择了一种艺术家的职业,以便能从艰辛学得的精美艺术中不断赚取金钱。现在,埃里卡终于学有所成,她该将音乐之车驶入轨道飞驰并且立刻开始从事艺术活动。这样的姑娘也不适合去做粗活、沉重的手工活和家务。她从一生下来就掌握了古典舞蹈、唱歌和音乐的技艺。让孩子成为世界著名的女钢琴家,这是母亲的理想;为了使孩子在阴谋丛生的世上也能找到道路,她在每个角落的地板上都放好了指南,一旦这孩子不想练习,看到这些指南便会立即重新练习起来。有一群嫉妒的人时常妨碍取得成绩,他们几乎无一例外都是男性。母亲当着这群人的面警告埃里卡,“你不要分心!”每次,在埃里卡达到新的一级时,都不允许她休息,她不能倚靠自己的破冰斧喘口气,因为立即又要向高一级前进了。林中的动物聚在一起很危险,它们同样想使埃里卡变得像禽兽一样凶残。竞争者借口想给她展示未来而希望把她引向礁石。人们是多么容易毁灭啊!为使孩子对此百倍当心,母亲生动地描绘着深渊。顶峰是享誉世界,这是大多数人想做到但不可及的事。那儿刮着寒风,高处不胜寒。艺术家孤独并且也说自己孤独。只要母亲还活着一天,只要埃里卡的未来还有一线希望,那孩子考虑的只可能是:绝对追求世界级的声誉。 母亲从下向上顶,因为她的两条腿结实地站在地上,像生了根似的。埃里卡很快就不再站在耕作的土层上了,而是站在她已经超越过的一个人的背上。这是个摇摇晃晃的基础!埃里卡的脚趾尖站在母亲的肩膀上,用自己那训练有素的手紧紧抓住上面的一个顶端,可惜很快那个顶端只是岩石上的一块突出部位,只是个骗人的顶端。埃里卡绷紧大臂肌肉,使劲向上爬。现在鼻子已经从岩块边缘露了出来,只是又看到一块新的岩石,它比第一块岩石更加陡峭。但是,荣誉的冰激凌厂在这里已经设了一个分厂并且用大块包装来贮存自己的产品,按照这种方式,厂子的产品的贮存费就不那么多了。埃里卡舔着大包装冰激凌中的一盒,自认为举行一次学生音乐会就已经是赢得了肖邦钢琴比赛奖。她认为,自己离达到最高境界,只还差几毫米! 母亲挖苦埃里卡太谦虚。你总是最后一名!文雅、矜持不会带来任何收获。不管怎么说,你至少得进入前三名,所有后来者,都得沦为垃圾。争强好胜的母亲这么说并因此不让自己的孩子上街,以便使自己的孩子不参加体育比赛,不荒废练习钢琴。 受到伤害的母亲诉苦说,埃里卡不愿意惹人注目。她同人交往很矜持,等着别人为她做点什么。母亲十分悲痛自己只能独自一人照料孩子并欢呼着冲向战斗。埃里卡并不在意自己至今一次也没得到过母亲的硬币礼物,本来用这些硬币还可以给自己购买一些长筒袜和内裤。 母亲向朋友和亲戚喋喋不休地诉说,自己生了一个天才。朋友和亲戚并不多,因为她们早就和别人断绝往来,孩子没受外人的影响。母亲说,她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孩子是个天才。埃里卡是个弹钢琴的天才,只不过还未被人正确发现而已,否则埃里卡早就像一颗彗星升上了天空。与此相反,耶稣出生时只是一团污物。 邻居们也赞同这种看法。当这个小姑娘练琴时,他们喜欢在旁边倾听,就好像是在听收音机广播一样,只不过这无需缴纳任何费用罢了。人们只需要打开窗户或门,乐曲声就进到了屋内并且像毒气一样散布到各个角落里。那些被乐曲声吵烦了的邻居往往在路上同埃里卡打招呼,并且请求还他们以宁静。母亲对埃里卡言及邻居们因她的杰出艺术而激动万分。埃里卡像一口唾沫由母亲激情的小溪托载着向前推进。后来,当一位近邻抱怨时,她甚为惊奇。母亲从来不向她讲述那些抱怨的事情! 随着岁月的流逝,埃里卡在看不起人上已经超过了母亲。最后结果并不取决于这些外行,妈妈,他们的判断粗糙不堪,他们的感觉也不成熟,对我的职业只有专业人员说话算数。母亲回答说:你别讥讽普通人的赞扬,他们是在用心倾听音乐,他们比肥胖过度的人、讲究的人和自命不凡的人更加喜欢听音乐。母亲自己虽然对音乐一无所知,但她迫使自己的孩子套上了音乐的马车,为音乐卖力。在母亲和孩子之间形成了一种公平的复仇比赛,因为孩子很快知道了,自己在音乐方面胜过了母亲。孩子是母亲的宠儿,母亲为孩子只付出了很少的费用,孩子却付出了一生。母亲要亲自支配运用孩子的一生。 埃里卡不能同普通人来往,但是随时可以倾听他们的赞扬。可惜专业人员并不夸奖埃里卡。浅薄的、毫无音乐才能的命运降临到了古尔达、布雷德尔、阿尔格得希和波利们等等这些男女孩子的身上。但是,命运换了一张面孔,坚定地从科胡特的身旁经过。命运最终要保持公正,不受可爱的假面具的欺骗。埃里卡并不漂亮,假如她想要漂亮的话,母亲就会立即禁止她这样去做。埃里卡徒劳地向命运伸展开双臂,但是命运并没有把她造就成为钢琴家。埃里卡作为刨花被抛洒到了地上。埃里卡不知道自己究竟出了什么事,因为很长时间以来,她觉得自己就像大人物一样优秀了。 后来,在音乐学院的一次重要的毕业音乐会上,埃里卡的演奏大失水准,她当着聚集在那里的自己竞争者的面,当着孤身一人出席音乐会的母亲的面演奏得一塌糊涂,而母亲为埃里卡这场音乐会的演出服装花光了自己最后的钱。过后,埃里卡挨了自己母亲的一顿耳光,因为甚至连音乐的门外汉都能从埃里卡的脸上,而不是从她的手指上看出演奏得糟糕的程度。此外,埃里卡没有为那些已经坐立不安的观众选个好曲子,而是选了一首弥赛亚曲,母亲警告过不要选这首曲子。这样一来,孩子便无法偷偷潜入观众的内心,母亲和孩子总是看不起他们,这首先是因为他们从来只是那些观众中的不显眼的一小部分人,其次是因为他们从来不想只是一小部分和不显眼的人。 在一片责骂声中,埃里卡从舞台上蹒跚地走下来,她的收件人——母亲像是蒙受耻辱似的把她接受下来。她的钢琴女教师,过去曾经是一位著名的钢琴家,也严厉地斥责埃里卡注意力不够集中。错过了一次绝好的机会,这机会再也不会有了。很快就到了那一天,再也没人羡慕和妒忌埃里卡了,再也没人希望成为埃里卡了。 除了改行去教钢琴之外,她没有别的选择。这对于一位在弹不出调子的初学者和毫无灵感的进修者的面前突然发现自我的熟练的钢琴师来讲,迈出的是多么困难的一步。音乐学院、音乐学校,还有私人音乐授课教师对待接受那些本该在垃圾堆上玩或至多也是在足球场上跑的人持宽松态度。许多年轻人像过去一样,一直在从事这种艺术活动,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是被自己的父母驱赶到这里来的,因为这些父母对艺术一无所知并且只知道有这门艺术。他们对此还甚为热衷!当然,艺术又把许多人从自己的身旁赶开,因为这必须有个界限。在自己的教学活动过程中,埃里卡非常乐意划分出天才和非天才之间的界限,分类是对她的许多事情的一种补偿,她自己就曾经让人家给筛选过一次。埃里卡的男女学生的水平参差不齐,各种人都有,没有一个人事先对这门艺术有所了解。在第一学年,埃里卡就已经使一些人成功地演奏一首克雷门斯小奏鸣曲,与此同时,其他人还在苦苦练习音阶并且在期中考试时受阻,因为他们根本不想熟悉乐谱,而他们的父母却坚信,自己的孩子不久将出人头地,功成名就。 那些能干且努力的进修者令埃里卡欣喜。他们闯过了舒伯特奏鸣曲、舒曼套曲、贝多芬奏鸣曲的一道道关卡,达到了学钢琴的学生一生中的高峰。演奏用的博森多夫牌钢琴将良莠不齐的学生们分离开来,在这架钢琴旁边,放着只供埃里卡弹奏的教师用的博森多夫牌钢琴,除了要用两台钢琴练习合奏时,别人是不准动用这架琴的。 每个学习钢琴的学生每过三年必须升入更高一级,为达到这个目的,他要通过晋级考试。埃里卡的大多数工作与这项考试有关,她必须通过为晋级加油而拧紧懒惰学生的发动机。有时,被这样加码的学生并没有多大反应,因为他们只愿意把像音乐一样的甜言蜜语灌入姑娘的耳中。埃里卡不高兴看到这样的事情,只要她能做到,她便阻止此类事情的发生。考试之前,埃里卡经常告诫说,个别的演奏错误无损大局,它所造成的损害远比以错误的精神评价作品、演奏整部作品小得多。但她是在对聋子说教,由于害怕,考生的耳朵早已闭塞,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因为对她的许多学生来说,音乐是他们从劳动者的底层爬上艺术家的干干净净的高层的梯子。他们以后同样要当钢琴教师。他们担心,在考试时,自己因害怕而颤抖和冒汗的手指由于激烈的心跳而弹错了琴键。此时,埃里卡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阐述,他们只想着能够把曲子正确地演奏完毕就行了。 埃里卡的思绪高兴地转到了瓦尔特·克雷默尔先生身上。他是位漂亮、有一头金发的小伙子,他自然是早上第一个来上课、晚上最后一个离去的人。埃里卡不得不承认,他是个用功的学生。他是个工科学生,研究电流及其特性。在最近一段时间,他总是等待全部学生都练习完毕,即从最初的不熟练的指法练习等起,直等到最后弹奏完肖邦f小调幻想曲第49号作品为止。他看起来仿佛有许多空闲时间似的,而这一点对一名处于学业最后阶段的大学生来讲是难以想像的。埃里卡有一天问他,难道他不想通过练习演奏勋伯格的作品来代替坐在这里一事无成浪费时间吗?难道他在大学的学业里没有什么可以学习的了吗?难道没有上课、没有练习和别的什么了吗?她得到的回答是现在正在放假,这却是她所没有想到的,尽管她教许多大学生弹钢琴。钢琴班的假期与大学的假期错开了,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讲,艺术是从来没有休假的,艺术随时随地注意观察人们,只有艺术家同意自己没有休假。 埃里卡奇怪,为什么您,克雷默尔先生总是来得那么早呢?像您这样正在练习弹奏勋伯格的第33b号作品的人,本来对唱歌和演奏的歌曲就不会感兴趣,那为什么您还注意地听他们演奏呢?勤劳的克雷默尔扯谎说,不管事情有多小,人们随时随地都能从中获益。从一切事中都可以得出教训,这个骗子没安好心。他声称,在求知欲很强的情况下,在他的兄弟们即使在小事和微不足道的事中也总还能从中铭记点什么。只是为了继续发展,人们必须很快将其忘掉。学生不要固执地停在小事和微不足道的事情上,否则他的上司就要干涉了。 此外,当她示范弹奏什么时,不管只是弹奏简单的曲调、丁当声或是b大调音阶时,这位年轻男士总是很喜欢倾听自己的女教师演奏。埃里卡说,克雷默尔先生,您不必恭维您自己的上了年纪的钢琴女教师。他回答说,根本谈不上年纪老并且也不是恭维,因为这是我全部的最真实的内心信念!有时候,这位漂亮的小伙子因为过分热心,请示女教师准许他再额外弹奏点什么。他满含期望地注视着自己的女教师,期盼着她的暗示。他等待着她的指导。女教师坐在高凳子上,一边尖锐地评论着他所弹奏的勋伯格曲目,勋伯格的曲子您演奏得还没有那么好。她以此来抑制着这位年轻男士的感情。尽管她傲视他,而且手中还紧紧握着缰绳,但是这名学生是多么愿意听任这样一位教师的摆布啊。 我觉得,这个漂亮活泼的家伙爱上了你,当母亲又去音乐学院接埃里卡时,她心绪不佳地讽刺说。母女俩手挽着手,身子相互靠在一起穿过内城散步。如同受到两位女士调度一样,好天气也赶来助兴。橱窗里陈列着许多埃里卡绝对不应该看到的商品,诸如时髦的鞋、手袋、帽子、首饰。出于这个原因,母亲最后决定跑来接她回去。因此,母亲引埃里卡绕道而行并且寻了一个借口,由于天气好,我们今天绕道散步走走。公园里各种花都已经开放,玫瑰和郁金香开得尤其好,它们也不需要为自己购买衣裳。母亲对埃里卡谈论着自然美,它不需要人工装饰,它本身就是美,埃里卡,你也是这样。干吗还需要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呢? 第八区的牲畜暖和的粪便味和厩里的清新的草味已经飘了过来,母亲呼吸着。她领着女儿从小商店旁经过,拐进约瑟夫城大街飞机着陆时的进场航路。母亲为这次散步只花费了鞋底的磨损费而庆幸。磨损了鞋底总比让两位科胡特女士中的一位去擦鞋要好得多。 就为数不多的小区居民年龄结构而言,这个居民区的人口相当老化。这里主要居住着老年妇女。这位老年妇女,这位科胡特母亲幸亏还有一个跟着自己的较为年轻的孩子,她为这孩子感到自豪,在死亡把她们分开之前,孩子将会照料她。只有死亡才能把她们两人分开,死亡是埃里卡人生旅途的终点。有时在这个居民区里发生一连串谋杀案,一些老妇死在自己贴满废纸的小屋里。她们的储蓄存折放在何处,这只有上帝知道。胆怯的凶手也知道这一点,凶手在床垫的下面仔细寻找。不多的几件首饰也同样不翼而飞。本该继承餐具的独生子,什么也得不到了。维也纳的第八区,是谋杀最喜欢光顾的居民区。搞清楚这样一位老年妇女居住在何处,从来都不是困难的事。事实上,在每座房子里都至少居住着这样一位成为其他人笑柄的老妇,并且她很乐于给装扮成查煤气表的工作人员的图谋不轨者开门。尽管她们经常被警告不要给生人开门,但是她们始终还是乐于向别人敞开自己的心扉和打开自己住宅的大门,因为她们是孤独的。为了吓唬科胡特小姐不要丢下自己的母亲不管,这位科胡特老妇就是这样对自己女儿说的。 此外,这里还住着小公务员和喜爱宁静的职员。这里很少有孩子。栗子树正开花,在普拉特也有许多树。在维也纳森林里,葡萄已经抽芽。可惜科胡特一家因为没有汽车,不得不放弃仔细观赏一次的所有的梦想。 但是,她们经常乘有轨电车去经仔细挑选过的终点站,和其他人一起下车,高高兴兴地游玩一通。母亲和女儿穿着粗革厚底皮鞋,从外表上看就像弗兰肯斯坦弗兰肯斯坦,著名电影中的怪物角色。电影中背着行囊的狂热的大妈,只是女儿身上背着行囊,它保护着母亲不多的不大值钱的家当,不让好奇者看到。如漫游指南所提醒的那样,她们也没有忘记携带雨具。防患于未然要比遭受损失强。两位女士精力充沛地继续前进。她们不唱歌曲,因为她们了解音乐,她们不想用自己的歌声亵渎它。仿佛回到了艾兴多尔夫艾兴多尔夫(1788—1857),德国浪漫派作家。的时代,母亲愉快地哼着歌曲旋律,因为这取决于精神,取决于对自然的态度!而不是取决于自然本身。这两位女士具有这种精神,因为她们喜爱大自然,她们随时都能看得到大自然。假如一条潺潺溪流迎面而来,她们会立即饮上一口清新的流水。但愿没有小鹿朝里面撒过尿。假如迎面看到一棵粗壮的大树干或者一处浓密的小丛林,那时,一个人看着别让人走过来偷看,一个人就可以撒泡尿。 在这种玩耍中,两位科胡特女士为新的工作周注入了能量。在新的工作周里,母亲没有多少工作,而女儿的血将被学生们吸吮得一干二净。每天晚上,母亲都会再次询问因受阻而回来晚了的钢琴女教师,你又生气了吧?没有,还行,女儿回答着,她心里还存着希望。母亲啰啰嗦嗦地查问她。母亲抱怨女儿缺乏荣誉心。这种话孩子已经听了二十多年了。女儿假装还有希望,但她知道,现在所有还能满足的就只剩个教授头衔了,她现在已经在利用总统先生在一次简单的庆祝会上为奖励多年工作而授予的这个头衔了。退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到来,这已不是什么遥远的事情了。在这件事上,维也纳市倒宽宏大量,但正式退休让一个职业艺术家感到震惊。真是说鬼,鬼就到。维也纳市粗暴地结束了艺术的代代相传。两位女士说,她们已经非常期盼着埃里卡退休!她们为这一时刻的到来制定了无数的计划。目前,她们私人住房里早已经堆满了东西,分期付款也早已付清。她们已经在下奥地利州额外买了一块地皮,在那里可以盖房子,应当为科胡特女士们单独盖座小房。有计划者,事竟成。防患于未然者,出事不愁。母亲可能会活到百岁还结结实实。 阳光下,山坡上维也纳森林的树叶已经吐绿。有些地方开放着春天的鲜花,母女俩采摘着鲜花并把它们放到袋子里。这是她们应得到的乐趣。好管闲事要受到惩罚,这正是老科胡特的主张。她们很适合待在这个浅绿色的球状花瓶里,尤其是埃里卡这朵不生育的小花。 女性性成熟者生活在固定禁猎期的居留地里。那里保护她不受外界影响和免遭诱惑。禁猎期不适用于工作,只适用于娱乐活动。为了保护她不受到潜伏在外面的男性猎人的袭击和在必要时动手警告猎人,母亲和外祖母,这支娘子军枕戈待命,严阵以待。这两位年纪已经不小的女人,她们扑到每个男人面前,使男人无法靠近她们的幼鹿并在她身上得手。爱情、乐趣什么的不应损害幼鹿。这两位老妇人因缺乏硅酸而干枯了的私处,如同一只正待毙命的鹿角甲虫的钳夹在一开一闭地掀动,但没有猎物落入它们的掌心。于是,它们紧紧抓住自己女儿和孙女的鲜嫩的肉,慢慢地把它撕碎成一小块一小块。与此同时,它们的装甲车严守着年轻的鲜血,以防其他人走近并给鲜血下毒。按照合同规定,她们在周围广大地区都派有密探,密探专门暗中监视女孩在家外的行为并且乘喝一杯咖啡的工夫,舒舒服服地当着孩子的女监护人的面来个机密大泄露。她们报告一切,并且还添油加醋。然后,女侦探们说起自己在旧堤坝处的见闻:宝贝孩子同一名格拉茨的大学生约会!现在,在孩子悔过并发誓不同这名大学生来往之前,她妈再也不让孩子迈出家门。 女侦探们住在能够俯视山谷的、自己的农家房屋中,她们习惯用双筒望远镜向外张望。每当夏季降临,首都的居民终于纷纷到来时,她们便无心恋家,个个荒于家务。一条小溪潺潺地流经草地。一大片欧洲榛子林吸纳了流淌的溪流,也突然遮挡住了观察者的眼睛。灌木林那边又冒出了溪流,流淌到邻居家的草场里。房子的左边有一块山地草场向上延伸,一直到一块森林处,这森林只有一块是私产,其余部分归国家所有。四周浓密的针叶林大大限制了视野,但是,人们仍能看得清楚邻居在做什么事情,邻居也瞧得见别人在做什么。通往牧场的路上走着许多乳牛。左后方是一座早已遗弃不用的炭窑,右后方是一片育林区和草莓场。往上高处是云彩和鸟,有苍鹰和鹫在空中翱翔。 苍鹰的母亲和鹫的祖母不准由自己照料的幼鸟离开鸟窠。她们把她的生活切成一块块厚片。女邻居们已经在到处嚼舌,诬蔑什么了。每当岩层一有生命活动就被视作已经腐败并且被割下。过多地到处闲逛对学习音乐没有什么好处。在下面堤坝处,年轻男人到处撒尿,她爱去那里。年轻男人先后潜水游开。在那里,她可以在农村姑娘中间显示自己。人们已经把她训练得习惯于表现自己。人们教她背诵,她是太阳,别的一切都围绕太阳旋转,她只需立正站好,然后就有附和者急急忙忙跑过来并且向她顶礼膜拜。她知道,自己比别人强,因为别人总是对她说起这点。但是人们并不情愿对此进行核查。 终于把提琴夹到下巴下面勉强地拉起来,手臂在不情愿地运弓。外面阳光灿烂,诱使人们下水游泳。太阳诱使人们当着别人的面脱下衣服,而这遭到家中老妇的严厉禁止。左手手指把痛苦的琴弦按压到提琴的指板上。莫扎特那遭受折磨的精神,在琴身里发出阵阵呻吟和哽咽。莫扎特的精神源自地狱,因为演奏者对此毫无感受,只好不停地将声音引诱出来。声音尖叫着,叽里咕噜地从琴里逃出来。她不必担心批评,重要的是要弄出点声响来,因为这是孩子超越音阶阶段升入较高级阶段的象征,而身体作为僵死的外壳留在了下面。女儿脱掉的外衣受到仔细的检查,看看有无被男性动过的痕迹并且在检查过后把它使劲抖搂干净。在做完这套游戏之后,她可以冷漠、不动声色地重新穿好衣服。衣服清爽、平整并且发出簌簌的声响。 母亲说着嘲讽话,假如人们容忍她,她肯定会立即暴露出对年轻男人的热情要比对演奏钢琴的热情大得多。这里的这架钢琴每年都必须重新调音,因为在这阴冷的阿尔卑斯山的气候里,即使是最准的调音,也很快就又变低了。调音师从维也纳乘火车来到这里,气喘吁吁地爬上山。山上几个疯子声称,是他们将一台三角钢琴安放在了海拔千米的山上!调音师预言,这台钢琴至多还能工作一两年,过后,铁锈、腐烂和霉菌将一起稳稳当当地把它吞噬掉。母亲注意乐器的调音,不停地围着女儿转;她不为孩子的情绪操心,而只关心自己作为母亲对这个执拗的、容易使性子的活生生乐器的影响。 母亲坚持,在举行所谓的“音乐会”时,作为对乖乖练琴的甜蜜奖赏,可以把窗户大大地敞开,以便让邻居们同样享受到甜蜜的旋律。母亲和外祖母手握望远镜站在窗边观察,看是否有邻居家的农妇携亲戚安静、规矩地坐在她们自己小屋前的板凳上正儿八经地聆听着。女邻居要出售牛奶、盆、黄油、鸡蛋和蔬菜,所以必须走到房前来倾听。外祖母夸奖说,上了年纪的女邻居终于有了空闲,不再干活并且听音乐了。对此她已经等了一辈子,直到老了才等到。是多么美妙啊。夏天来的客人好像也同样坐在旁边聆听勃拉姆斯。母亲快乐地说道,她们除了确实得到了真正散发着乳牛体温的牛奶外,还得到了确实真正清新的音乐。今天,向农妇和她的客人们演奏着早已沁入女儿心中的肖邦的乐曲。母亲提醒,孩子应该大点声弹奏,因为女邻居渐渐变得有些耳聋。邻居们爱听那些他们至今尚未听过的曲调。他们听这些曲子可以一直听到自己能在暗处重新分辨出来为止。我们也把屋门打开,以方便邻居们听得更清楚。古典音乐的洪流从房子的所有门窗中涌出,穿过山坡,泻入山谷。邻居们仿佛就紧挨在旁边站立着。他们仿佛只要张开口,肖邦的暖洋洋的音乐乳清就会流到他们的嘴里了。过后流到他们嘴里的便是勃拉姆斯这位特别是对女人不满足的音乐家的乳清。 她聚集了所有的力气,绷紧了自己的双臂,然后迎着钢琴键盘突然向前扑去。她感到那键盘就像是飞机在坠落时所见的地面。她的每个音都不是她在最初开始练琴时所捕获到的。怀着这种对自己的那些从未受过音乐训练的听众的报复,随着所发出的各种音,她感受到一种微小兴奋的满足。外行听不出遗漏的音符,而错误地遗漏掉的音符却会将避暑的人从躺椅上掀起。那儿高处出了什么事?每年他们都为乡间的宁静向村妇交付许多钱,而现在却从山丘上传来喧嚣的钢琴演奏声。 母亲和外祖母俩人仔细观察着自己的牺牲品,她俩像圆蜘蛛,几乎已经把它完全榨取干净。在她们的奥地利妇女的民族服装外面又围上了绣花围裙。她们爱惜自己的连衣裙更甚于爱护自己俘虏的感情。现在,她们已经为自己的大话沾沾自喜,她们曾说过,尽管自己的孩子取得了世界性的业绩,但自己的孩子将永远是那么简朴。为了使孩子以后不再属于母亲和外祖母,而全部属于世界,暂且先不向世界谈及这女儿和外孙女。她们建议世界要有耐心,以后将会把孩子托付给它。 今天,你又有了这么多的听众!看啊,至少有七个人坐在彩色相间的折叠式椅子上。这是一次考验。但是,当勃拉姆斯的乐曲最后结束时,他们真不知又该听什么了呢!从下面避暑客人的喉咙里立即发出了一阵对刚刚所听到的音乐的无礼的大声嘲笑。他们如此无聊地在笑什么呢?难道他们什么都不崇敬?为了以勃拉姆斯的名义向嘲笑进行复仇的征讨,母亲和女儿拿着牛乳罐当作武器,一起朝山谷走去。避暑者在这种场合里经常对干扰了大自然宁静的喧嚣进行抱怨。母亲十分尖锐地反驳说,在舒伯特的钢琴奏鸣曲中,森林的寂静远远胜于森林本身的宁静,只不过他们听不懂罢了。母亲带着黄油和女儿趾高气扬地重新回到孤寂的山上。女儿自豪地提着她的牛奶罐上山。到了第二天傍晚,她们俩才又重新公开露面。避暑的客人还长久地谈论着他们对农家烧酒的嗜好。 因为脱离了一切,所以她感到自己被排除在一切之外。其他人继续朝前走,甚至越过了她,她好像有这么一小点障碍。徒步漫游者走了,但她像一块油腻的包奶油面包的包装纸留在了地上,在风中最多稍稍飘动一下。包装纸无法离开,只能在原地腐烂。这腐烂需要花费多年的时间,多年没有任何消遣。 她的表弟为消遣来看望他们,他使屋子里充满了他的那种蓬勃生气。不仅于此,他还带来了一种陌生的生活,如同光引诱蹦跳的寄生虫一样,他带来了这种生活。表弟学习医学,他靠着活灵活现的吹牛本领和体育知识把乡村的年轻人吸引到自己身边。如果他情绪好的话,他会讲述医生的笑话,在讲过笑话之后,人们可以叫他小伙子布尔西布尔西与德语中年轻小伙(bursche)的译音相近。,因为他是个懂得欢乐的年轻人。他像块岩石似的高高耸立在由那些愿意模仿他的一切的乡村青年汇成的翻涌的波涛之中。 因为男人总能把活力带进家里,所以家里突然出现了生气。家中的女人们宽厚地微笑着,充满自豪地注视着这个嬉闹的男人。她们只是警告他要当心那些可能承诺晚点儿结婚的雌性毒蛇。这位年轻男士最喜欢当着众人的面嬉闹,他需要观众并且也能获得观众。甚至连埃里卡一向严肃的母亲都露出笑容。这位男士最终必须走出家门,进入含有敌意的生活,但是女儿这时必须努力学习音乐。 布尔西特别喜欢穿一条紧身的游泳小短裤,至于姑娘们,他喜欢她们穿一件时下最流行的尽可能紧身的三点式比基尼泳装。他和朋友们一起用一把公制卷尺测量姑娘所展现给他的一切,并且嘲弄姑娘不展现的隐私部位。布尔西和乡村姑娘打羽毛球。他非常热心地向姑娘们透露打羽毛球的诀窍,这首先需要注意力集中。当姑娘们身着三点式比基尼泳装害臊时,他喜欢握住她们握球拍的手。买这些泳装的钱是姑娘们从自己做售货员的工资中节省出来的。姑娘想嫁给一名医生,为了使未来的医生了解自己会得到什么,姑娘展示着自己的身材。他不会没见实物就购买。布尔西的宝贝只是凑合着塞进用两根线绳穿就做成的小裤衩里。两根线绳分别在左、右髋部把两块布片围系在一起,他随随便便地一系了事,因为他对此并不认真。有时,线绳散开了,布尔西必须将线绳重新系好。这是一条迷你型泳裤。 然而,这位男士最喜爱在山上表演自己最新的摔跤绝技,在山上他会让人钦佩得五体投地。他还会一些复杂的柔道动作。他经常演示两手绝技。对此项运动一无所知的门外汉不了解这些动作,也无法抵挡,一下子就被摔倒在地上,随即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被摔倒的人为不遭受嘲弄,也跟着笑,毫不恼怒。姑娘们像从树上掉下来的熟透了的果实一样,把布尔西紧紧围在中间。这位年轻的运动员只需把它捡起来,便可进行品尝。姑娘们尖声喊叫着,一边用眼角余光细心地观察着,一边利用着自己位置的优越性。她们沿着山坡往下奔跑并咯咯地笑着,她们飞奔进砾石堆里或者蹿进蒿草丛里并且尖声叫着,在她们的上边站着洋洋得意的年轻男士。他抓住表示愿意效劳的姑娘的手腕,不住地向下压着、压着。他悄悄采用了一种杠杆方法,人们看不出他是怎样运用这种方法的,但是在他的力量和肮脏手段的逼迫下,被试验者纷纷跪下,半推半就地跪倒在布尔西的脚前。谁能抵御得住年轻大学生的诱惑呢?如果他兴致特别好的话,在他面前地上爬行的姑娘还可以亲吻他的双脚,因为在这之前布尔西并不把手松开。姑娘亲吻他的双脚,此时,愿意做出这种举动的牺牲者期待继续进行更为甜蜜的亲吻,因为在此之后,她们将悄悄地有失有得。 第三章 太阳光闪烁在人们的头顶上,水从狭小的戏水池中高高地飞溅出来,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在练琴,毫不理睬外面时而发出的哄堂大笑。她母亲急忙劝告,不要理睬这些事。母亲站在游廊的台阶上笑着,手上托着一只装有烘制好的糕饼的盘子。母亲说,人们只年轻一回,但是在刺耳的尖叫声中,没人听得懂她所讲的话。 她经常分心听着外面自己表弟同姑娘们在一起所发出的喧闹声。她倾听着他如何胃口大开吞食时间,如何用自己健康的牙齿来啃食时间。她自己意识到,时间每秒钟都变得更加痛苦,自己的手指如同钟表的机械一样,分秒不差地滴答滴答地敲打在键盘上。她练琴房间的窗户装有栅栏,栅栏将一个十字架的阴影投放在室内的地面上,它像个要吸血的僵尸一样,给外面多彩的活动蒙上了阴影。 现在,为了图凉快,这位年轻男士跳进了戏水池中。水是刚刚放的,是冰凉的泉水,只有勇敢者,才敢于跳进这冰凉的水里。世界属于勇敢者。他像一条鲸鱼似的呼哧呼哧高兴地露出了水面,她不用看,便感受到了这一点。在响亮的喝彩声中,未来医生的新女友们立即纷纷下水,熙熙攘攘好一阵忙乱。母亲笑话她们,大家总是效仿布尔西所做的一切。她变得宽厚了。连自己和表弟共同拥有的年老的外祖母也急急忙忙赶来这里凑热闹,观看这位大学生的恶作剧。上了年纪的外祖母的身上也溅上了水,因为布尔西百无禁忌,连年纪大的人他也毫不顾忌。外祖母为外孙的男性活泼笑得合不拢嘴。母亲理智地表示抗议。但是因为布尔西一直热情不减,所以最后母亲违背自己的意愿,反倒比其他所有人都笑得更加厉害;当布尔西惟妙惟肖地模仿着海狗时,她笑得前仰后合。母亲笑得浑身颤动,就好像有玻璃球在她体内到处转动似的。布尔西现在已经在把一个旧球抛向空中并且用鼻子把它重新接住,据说他玩的这种杂耍是经过训练的。大家捧腹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流了出来。有人大声用真嗓和假嗓呼喊着。一个人像在山里吆喝那样大声欢呼。马上就要吃午饭了。如果有什么闹出出格事情的危险的话,最好是事前预防,而不是事后再进行降温。 钢琴发出的最后一个乐声逐渐减弱和消失了,她的肌肉松弛下来,母亲亲自上好的闹钟响了起来。为了能赶上通常排在最后的唱歌和跳舞,她突然跳起身,满怀复杂的青春感情跑出房间。表姐在室外受到恰如其分的欢迎。你又必须长时间练琴了吗?因为正是假期,母亲不应打搅她。母亲请求不要对自己的女儿施加坏影响。不抽烟、不喝酒的布尔西正用牙咬一个带香肠的面包。虽然午餐很快就吃完了,但是这家的女士们无法拒绝给自己的宠儿面包。后来,布尔西把用家人采摘的覆盆子果做成的浓果汁毫不吝惜地倒进一只半公升的玻璃杯里,斟满井水,一饮而尽。现在,他获得了新的力量。现在,他用手掌心满意足地拍着自己肌肉发达的肚子,也拍拍身上其他肌肉。母亲和外祖母可以就布尔西天赐的好胃口讨论上好几个小时。她们互相攀比着想像他吃东西的细节,她们整天争论布尔西最爱吃猪排呢还是小牛排。母亲问自己的外甥,他的学业怎么样了?外甥回答说,现在他想忘掉一会儿学业,他要好好朝气蓬勃一回,痛快玩玩。将来有朝一日,谈起自己时,他将说:我的青年时代没白过。 布尔西眼睛盯着她,劝她笑一笑。她为什么这样严肃呢?他劝她进行体育运动,体育运动提供笑的机会并且通常会产生良好的作用。由于体育运动所带来的乐趣,表弟突然大笑起来,笑得把刚刚吃的香肠和面包从嗓子眼里喷了出来。他高兴得直哼哼,尽情地伸展着四肢。他像个陀螺似的在原地转着圈,并且躺到草地上,好像死了似的。但是他又立即跳起身来,别害怕,现在到了表演摔跤专利使小表姐快乐的时候了。摔跤表演使表姐十分高兴,而使姨妈大为生气。 嗖的一下,她的旅途已经开始,再见,这一次有去无回的旅行。她从站立的姿势一下子瘫倒下去。邮件发出,电梯向下;树木高速飞奔而去,野生蔷薇丛构成的矮小篱笆墙、站在周围的人从她的眼前急闪而过,并从视野中消失。她突然被向上扯去。她的骨架被压扁,布尔西的胸毛紧贴在她的头上,身体接触的部位在改变,线绳已经映入眼帘,他的宝贝就藏在用这些线绳穿系好的泳裤里。紧挨着的上面露出不大的红色的珠穆朗玛峰,往下是放大了的长长的浅色的大腿上的绒毛。突然,电梯停下来,到了底层。猛然她被紧紧地挤压住,在她后背脊柱尾部的什么地方,她的骨骼发出喀嚓喀嚓的声响,合叶发出尖锐刺耳的咯吱声。此时,她已经跪下。好啊,布尔西又一次向一个姑娘奇袭成功。此时,她跪在自己的来度假的表弟身前,一个度假者跪在另一个度假者的身前。她脸上微微闪着泪光。她仰起脸,朝几乎从缝线中涨裂而出的大家伙看去。这个小淘气包终于把她搞到了手,并且因获胜而十分高兴。他把她紧紧地压在山上牧场的地上。母亲喊着,当着乡村青年的面她的孩子竟受到这样的对待,她的孩子可是个有天才、大家都钦佩的人。 包着他的生殖器的红色泳裤鼓胀着,在她的眼前诱惑地不住地摇晃着。这是个无人能抵御得住的诱惑。她只把自己的面颊贴靠在它的上面,待了一会儿。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她只想触摸一下它,她只想用嘴唇碰一次这个闪闪发光的圣诞树的球球。一瞬间,她是这鼓囊囊泳裤小包的收件人。她要用双唇或是用下巴轻轻触到它?但是这违反了个人的自由意愿。布尔西不知道,自己引发了表姐感情的山崩。她不住地凝视着。小包如同生物标本切片放到显微镜下。你真美啊,请停留一下此文原为歌德的长诗《浮士德》中主人公浮士德自以为改造自然的理想已经实现时所说的话…… 大家都聚集在吃的东西旁边,没有一个人觉察到什么。布尔西很快就放开了她并且还退让了一步。通常作为游戏结束的亲吻脚,今天也由于特殊情况而取消。为了缓和一下气氛,他晃了几下身子,羞怯地从原地向上蹦了几下,大声笑着、蹦跳着跑开了。草场吞没了他。女人们呼喊着吃饭了。布尔西飞走了,他从草丛里跳了出来。他什么也没有说,然后就完全消失了。一些男朋友背后高兴得要命。流言四起。布尔西不在场,但他的行径受到母亲温和的批评。母亲费了很大力气烧了饭,而现在好像站在了雨水里。 布尔西很晚才回来。到处都已笼罩着夜晚的宁静,只有在小溪边,夜莺还在啼叫。大家都在游廊上玩纸牌。飞蛾围着煤油灯飞舞。外面的灯亮处对她毫无吸引力。她独自一人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远远避开了众人,因为她是那么不重要,他们早已将她忘到了脑后。她不伤害别人。她从一包刀片中小心地拿出一个刀片。她不管走到哪里,总随身带着刀片。刀片如同新郎一样朝新娘笑着。她小心地试了一下刀刃,刀片如刮胡刀片一样锋利。后来,她把刀片好几次使劲朝手背里按,并未伤及筋骨。并不疼痛。刀片如同在黄油上切割。一瞬间,先前封闭的肌肉组织上裂开了一个像储蓄罐上的小口一样大的小缝隙,接着被抑制住的血液涓涓沁出。一共有四处刀口。有这几处就足够了,否则她就要大出血而毙命了。刀片被擦干净,包好收拾起来。整个时间里,鲜红的血液都在不停地从伤口处往外渗淌,染红了它流经的地方。流出的血液还带着体温,它无声无息,人也不难受。血在流淌,在不住地流淌。血染红了一切。血从四个刀口处像涓涓泉水似的不住地向外流淌。四条小小的血溪在床上和地板上已经汇成了一条大的血流。随后只有我的眼泪,小溪很快接纳了你。形成了一小处血泊。血在继续不断地流淌。血在不住地流啊、流啊、流啊流。 今天,女教师埃里卡像往常一样干净利落、毫无遗憾地离开自己教钢琴的工作场所。她的离去丝毫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从窗户里传出来的大号和长号及小提琴独奏的乐声伴着她离开。台阶几乎没有使埃里卡产生烦恼。今天母亲没有来等她。埃里卡立即坚定地踏上自己曾经走过几次的道路。这条道路不直接通向家,也许一只毛皮华丽的恶狼正站在乡间的一根电线杆旁,费力剔着牙,清理着留在牙齿缝里的牺牲者的肉体残渣。埃里卡想为自己十分单调的生活树立一块里程碑,想用目光邀请这只狼。从远处她将会瞅见狼,听到撕破衣服和撕裂皮肤的声音。这将是深夜里发生的事情。这个事件将在音乐的半真半假的迷雾中显示出巨大的意义。埃里卡迈出充满雄心壮志的脚步。 因为埃里卡没有下定决心走这条路,所以一条条街道的大门纷纷打开又一一关闭上。当一位男士偶然用眼睛瞥她一眼时,她便茫然地看着前方。他不是狼,而且她的性欲没有发作,它被坚强的意志堵塞住了。埃里卡像一只大鸽子一样,猛地一摆头,那男人立即走开,不再停留。这位男士被自己刚刚突然碰到的反应吓住了。他把利用或保护这位妇女的想法抛了个一干二净。埃里卡傲慢地仰着脸,鼻子、嘴巴,一切都高高耸起,朝着一个方向,并且暗示着:进展顺利。一群青年人对埃里卡女士说了一番老大不恭的话。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对待的是一位女教授,可他们对她表示了不尊敬。埃里卡的方格纹的褶裙刚好遮住膝盖,一分不长,一分不短。一件合体的女式丝绸衬衫正好遮住了她的上身。同往常一样,她胳膊下面夹着乐谱袋,袋子的拉锁被严严地拉上。埃里卡把自己一切有扣子的物品都严严实实地扣上。 乘一段有轨电车吧,它驶向郊区。这儿区间票无效,埃里卡必须单独买一张车票。平时她从不乘车到这里来。这是人们不一定非来不可的地区。很少有来自这儿的学生。这儿需要的至多不过是自动唱机中的唱片罢了。 角落里的小饭馆的亮光照到了人行道上。因为有人提出了一项不合适的主张,人群在灯岛上进行着争论。埃里卡肯定看到了许多自己并不了解的事情。有时,电动脚踏车的小发动机发动起来,或者它突然出乎意料地把小石子溅飞起来。后来这些电动脚踏车急急忙忙离去,仿佛有人在等着他们似的。波法尔海姆的夜晚五光十色,人们又要马上避开这些驾驶电动脚踏车的人,因为他们干扰了这儿的宁静。为了充分使用车,经常两个人挤坐在车上。并非每个人都能拥有一辆电动脚踏车。此地的街道被行驶的这种小车塞得满满的,一点空地都没有。经常有一位亲戚家的老祖母自豪地一同坐在车上,前去公墓散步。 埃里卡下车。从现在起,她继续步行。她目不斜视,既不朝右看,也不向左看。管理人员已经把超级市场的各个大门从里面闩上了,主妇们议论纷纷。一个女人大声嚷嚷着,葡萄长霉了,这声音盖过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而且葡萄多放在最下面的塑料筐里,因此,今天没人再购买葡萄。人们当着别人的面大声散布着这一消息,其结果便是出于抱怨和愤怒而造成了一堆垃圾。一名女收款员坐在封闭玻璃门后面捣鼓自己的收款机。她不知道它哪里出了毛病,也无法消除它的毛病。一个小孩蹬着辆脚踏滑轮车驶来,另一个小孩跑在他的旁边并且哭诉着,自己也想乘脚踏滑轮车玩玩。有脚踏滑轮车的小孩不理睬遭受不平待遇的朋友的请求。埃里卡心想,在其他区人们已经见不到这种脚踏滑轮车了。曾经有人送给她一辆这样的滑轮车,自己为此曾高兴了好一阵。但是当时母亲不让她乘滑轮车上街,因为街上常因此发生事故,死了一些孩子。 一个大约四岁的孩子的头部被母亲重重一击,一瞬间孩子像失去了平衡的不倒翁似的无助地摇动着,孩子费了好大劲,才重新站稳脚。小孩终于重新垂直抬起了头,令人毛骨悚然地大声哭起来,但立即又被不耐烦的女人推搡得身子晃动起来。更糟糕的是,孩子的头上已经留下了受伤的痕迹。那个背着沉重的包的女人高兴地看着这个孩子消失在栅栏后。为使自己能够虐待孩子,每次她必须把沉重的包放到地上,这样便产生了一道额外的工序,但是她似乎觉得这点小麻烦值得。小孩学习着暴力的语言,但他并不喜欢学习,在学校里什么也没记住。尽管当小孩子在不停地哭闹时,人们不能完全听懂他说什么,但小孩已经掌握了最必要的一些字母。 尽管埃里卡不断地走走停停,但那女人和哭闹着的小孩子很快就落在她的后面。他们从未能和快节奏的生活保持步伐一致。埃里卡随着人流继续前进。这里是一个真正的居住区,但不是个好的居住区。晚归的父亲们向侧面的大门走去,在门口,他们像可怕的锤子击打着自己家的大门。最后,汽车门砰的一声,骄傲自信地关上了,因为在这里小汽车是这些家庭的宠物,它们简直到了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步。它们停在人行道的边上,愉快地闪着光;它们的主人正急急忙忙地赶去吃晚餐。现在没有家的人,尽管希望有辆车,但是绝不会同建房互助储金信贷社一起用其他贷款来建造一座类似这儿的房子。恰恰在这里,有了自己家的人,反而更愿经常在路上,而不愿待在家里。 现在,埃里卡在路上遇到的男人越来越多。妇女们像是中了神秘的咒语似的,突然消失在窝里,在这儿,人们把自家住宅称作窝。在这种时刻,妇女们不单独上街,只有在家人陪同下,在有成年人在场的情况下,她们才上街去喝杯啤酒或去拜访亲戚。她们的活动在各处均不引人注目,但却是十分必要的。厨房的烟雾。锅有时发出的当啷声和餐具发出的丁当声。从家家户户的窗户里看得见蓝色的荧光在闪烁,傍晚时分播出的家庭连续剧正在电视中播映。闪烁的荧光成了夜晚的装饰。房屋的正面成了舞台的平面布景,在这背景的后面一切都是那样的雷同,只有电视机发出的噪音是那么的真切、实实在在。周围的所有人在这同一时刻都在经历着同样的事情,只有极个别的情况除外,比如一个独来独往的人在第二套节目里收看着基督教会人士的情形。这些不合群的人正在接受以数字为基础的圣餐会议的教导。如果人们想同别人不一样,这就是今天的代价。 这里是一组男人,一些人操着吵闹的土耳其人的oe音素,一些人操着喉音很重的塞尔维亚、克罗地亚的口音。他们像离弓之箭,先是分散跑开,现在又聚集在一起,进到城市火车高架桥下面的一个小店里。火车呼啸着驶过大桥,人们在桥下小店里投币观看色情表演。这样每个小房间都会干干净净,不留下污斑。高架桥的样式肯定使土耳其人模糊地想起了熟悉的清真寺,也许它还让这些土耳其人回想起了有着拱形建筑的后宫。桥下小店里有好多裸体女人,她们一个个登台。美女如云。人们从窥视镜中看到的只不过是些缩微的影像。高架桥用砖块建成。在这家小店内有些人已经爱上了一个漂亮的女人。小店建在这里很合适。这里的裸体女人伸展着肢体,做着各种媚态。女人们轮流登场。她们按照每次事先定好的顺序逐一亮相,以便常来的顾客能够经常欣赏到不同女人的躯体,否则的话,有些常客就会不再光顾了。预订者带着大把的钱来到这里,把一个个硬币接二连三地投进一个永远喂不饱的、细细的投币口里。因为只要吸引人,他就不得不再扔进去一个十芬尼的硬币。他一只手扔钱,而另一只手则愚蠢地浪费着男子汉的精华。这个男人在家里吃得过多,他在这里哗哗地大把大把花钱。 每隔十分钟,维也纳城市电车就在上面发出隆隆的响声,震荡了整个拱顶,而那些姑娘们却无动于衷,继续旋转。她们对此已经熟悉,习惯了头顶上有时发出闷响。投币口投进钱币了,窗口喀嚓一响,粉红色的肉出现了,这是技术的奇妙之处。不允许人碰这肉,也根本没法儿这么做,因为中间隔着一堵墙。面朝自行车道的窗户用黑纸糊得严严实实,上面装饰有漂亮的黄色花纹。一块小镜子镶在黑纸上,可以照照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要安这么一块镜子,或许是让人能梳梳头吧。旁边有个小的性商店,在那儿可以买到取乐的东西。那里搞不到女人,作为补偿,这里有窄小的尼龙内裤,或前或后开了许多口子,任人选择。可以买回家给老婆穿上,这样不用把裤子脱光,就可以伸进去了。这儿还有合体的小衬衫,上面有两个圆洞,老婆可以把rx房套进去,其余遮住的部分全是透明的。所有这些东西都镶着细褶,有紫红色或者黑色可供选择。金发女郎可能选黑色比较合适,而黑头发与红色更般配。这里也还有书刊、窄幅影片以及落满灰尘的各个时期的录像带。这些录像带根本销不出去,顾客家里没有放录像所需的设备。还是那些表面带各式波纹的橡胶卫生用品,包括可以充气的仿真橡胶女人更好卖些。他们先在里面看真的女人,然后再到外面买仿制品。因为买主可惜不能将这些漂亮的裸体女郎带走,不能把她们弄到一个封闭的小房间里,尽情享用。这些女人还根本没经历过深入进去的滋味,不然就不会这么展览自己,而是会心甘情愿地跟人走,不是这么装模作样地比画。不过这种职业对女人毫无益处。最好有人能马上带走一个,随便谁都行。原则上她们都一样,没有根本区别,即便男人们各有不同特点,对她们也顶多是因头发颜色不同而属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而已。窗户后面也可以说是屏障另一侧的淫荡的母猪,为求得心理平衡,热切希望玻璃窗前面的公牛会卖力地自慰。以这种方式,每个人都从别人那里得到点儿东西。气氛是松弛的。没有免费的午餐,他们花了钱,并为此有所收获。 埃里卡攒满了十先令的硬币,放在乐谱夹中的小包里。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这么步入歧途,但是埃里卡总是要另类的东西,她恰恰是个另类。如果好多人往东,那她通常会向西。如果别人说“吁”,那她一个人说“驾”,并且她以此为荣。只有这样埃里卡才显眼。现在她要进到那里面去。来自土耳其和南斯拉夫,说着那里的语言的人们在这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现象面前也都胆怯地退缩。他们数数儿到不了三,但是只要可能,他们最爱干的事儿就是调戏妇女。他们在埃里卡背后喊着脏话,幸亏埃里卡听不懂。她高昂着头。没人抓住她,连烂醉如泥的酒鬼也没碰她。除此之外,有个岁数较大的男人注意这里。他是老板,还是承包人?单个来的本地人都溜墙边儿待着。没有抱成团就没有自信心,他们还不得不与这里的人擦肩而过,而平时是给这些人让路的。他们不愿意有这种身体接触,而他们想要的身体接触却得不到。可惜男人的性本能是强烈的。一次性高xdx潮还是不能使人满足,顶多只是凑合。这些土包子犹豫地跑到高架旱桥的墙前。在大型表演前面的拱桥桥洞中有一个滑雪器材专卖店,再往前一个拱桥桥洞里是个自行车商店。现在店主都睡了,在他们看来到处漆黑一片。其实这里有柔和的灯光泄出并引诱他们,这些夜蝴蝶,这些轻佻的夜蛾子。他们要花钱看点儿什么。 每一个人都与其他人严格地隔开。带木栅栏的小屋刚好和他们的身材尺寸相配。这些小屋又窄又小,它们暂时的住户都是些矮个子。另外,屋子越小,能隔出来的房间就越多,这样就可以有较多的人在较短的时间内都畅快一下。他们仍然带走忧郁,而他们宝贵的精液却留了下来。女佣们得不停地打扫,免得它泛滥成灾。即便如此,他们中的每个人,如果被问及,都自认为还可以再来一次播种。大多数情况下这里都爆满。这营生是座金矿,是个百宝箱。外国的打工仔成群结队,一个挨一个地上。他们讲着有关女人的笑话消磨时间。这鸽子笼的狭小与他们私人住房的狭小恰成比例,在家里他们有时只能住个角落而已。他们习惯了这种拥挤,而且在这里他们毕竟还能通过隔墙与别人分开来。在同一时间里,每个小间里只允许进一个人。在那儿只有他自己。只要把钱投进去,漂亮女人就在窥视孔里出现了。这里为要求强烈的男人提供特殊服务的两套单间差不多总是空着,因为很少有人能将自己的特殊愿望说出口。 埃里卡走进这个地方,完全一副女教师的模样。 一只手伸出去,已经是犹犹豫豫的,刚伸出去,又缩了回来。她没有走进本部职员的房间,而是进了付费客人的房间。这是更重要的部分。这个女人想要看看比在家里站在镜子前面观看还要便宜得多的东西。男人们惊呼起来,因为他们得从嘴里抠出钱来,才能偷偷地上这儿来猎色。这些猎人,是高消费。他们向窥视孔里张望,省下的钱流水似的出去了。没有任何东西能逃过男人的眼睛。 埃里卡也只是想看看而已。在这里,在这个小房间里,她什么也不是。没有任何东西适合埃里卡,而她,她却恰恰适合卡特尔修道院暗示提倡苦修冥想的禁欲主义……埃里卡是身材结实的那种类型的人。大自然似乎没有给她留下开口。埃里卡觉得她那个地方像是块实心木头,而那儿正是木匠给真正的女人开孔的地方。那是森林里一段海绵质的、腐朽的、孤独的木头,而且这腐朽还在继续。作为女主人,埃里卡趾高气扬地走来走去。她内心在腐烂,然而还是用眼睛拒绝了土耳其人。土耳其人想要唤醒她的生活,但被她的尊贵碰了回来。埃里卡完全像个女主人,大步走进维纳斯之洞穴喻指投币观看性表演的狭小场所……土耳其人既不谦恭,也非无礼。他们只管让埃里卡带着她那装满乐谱的文件夹进来。她甚至可以挤到前面去而不受非难。她戴着手套。入口处的男人甚至称她为勇敢、和善的女士。请您往前走,他随即请她进他的好房间,那里小灯泡柔和的光越过胸口散射下来。女性的隐秘之处凸显出来,泛着微光,因为这是男人要看的首选的地方,对此有个规则。男人看到的是微不足道的东西,他看到的是纯粹的缺陷。他先是看没有价值的东西,然后也还有女性其他的东西。 埃里卡自己得到一个豪华的单间。她,埃里卡女士,不必等候。而其他人得等候更长时间。钱,就在她手边,就像拉小提琴时的左手处于准备状态。她有时盘算一整天,看攒下来的十先令硬币够多长时间来一次。这些钱是她从下午茶点费里省下来的。现在,一束聚光灯掠过一块肉。甚至连颜色都是特地选用的!埃里卡从地上捡起一块被精液浸透变得板结的面巾纸,把它放到鼻子上。她深深地吸气,吸着,看着,消磨了一些生命时光。 也有一些俱乐部允许人在观看当中拍照。在那儿每人按自己的兴致和口味挑出自己的模特儿。埃里卡可不愿意这么干,她只想看。她只不过想静静地坐在那儿看,观赏。埃里卡,只看不摸。埃里卡没有自我抚慰的情感和机会。母亲睡在旁边的床上,注意着埃里卡的手。这双手应该练习,而不应该像蚂蚁似的悄悄地闪进被子,在那儿伸向果酱瓶。即便埃里卡割破或刺破手臂,她也几乎感觉不到什么。只有触及到视觉时,她才会激动。 小屋里充满消毒水的难闻味道。清洁工也是女人,但看起来不像是女人。她们惯于漫不经心地把这些猎色者泄出的精液打扫进一个肮脏的提桶里,趿拉着走。可不一会儿,像混凝土一样硬结成一团的纸巾就又扔得到处都是。在埃里卡那里她们可以歇口气,让愤怒的骨架舒展一下。她们总是弯着腰。埃里卡只是坐着往里看。她的手套从来不摘,这样她在这个臭地牢里就不必触到任何东西。她戴着手套或许也是为了不让人看到她的手。幕布为埃里卡拉起来,人们看见她是如何在舞台后面牵线的。这一切都是为她一个人举办的!形象不佳的女人在这里没人要,漂亮、身材又好的才受欢迎。每个人事先都接受过最精确的身体测试,没有一个老板会允许滥竽充数。埃里卡在音乐会舞台上没有提供的,现在由其他的女人们取而代之地提供了。评价按照女性曲线大小而定。她一直这么看着,几乎没转脸,又花光了几个先令。 一个黑发女郎摆出个创造性的姿势,这样可以看到她身体里面去。她在一个类似做陶艺用的旋盘上转圈。而谁是转动轮子的人呢?开始她并起双腿,这时什么也看不见,然而喜悦的口水已经沉重地直冲嘴里。接着她慢慢地叉开腿,远远地向小窗口伸去。尽管力图公平,但这个圆盘一直在转动,因此有时一个窗口还是比另一个窗口看到的多。窥视孔神经质地喀哒喀哒响。谁有胆量,谁就能赢,谁要是敢再来一次,也许就能再得到一次。 周围一些人起劲儿地摩擦、揉捏着,在他们这里,整个时间都已经被一个巨大的、看不见的揉面机彻底混合了。十个小泵站开足了蒸汽干活儿。有些人在外面已经偷偷地先挤起来,这样到最终完事用不了多少钱。各位女士们当时在一旁陪伴。在隔壁隐士们那里,推杆在颤抖,抽动,把他们装载的宝贵货物卸掉解脱。不一会儿,他们又重新填满,必须再一次满足自己的渴望。如果装填卡壳,有时得花上四五十先令。特别是如果光顾了看,而忘了在自己的辊压机上干活儿的话。因此经常有新的女人来这里,转移注意力。蠢货们直愣愣地看,什么也没干。 埃里卡看着。她观赏的女人正在晃动大腿,把嘴撮成个小小的o形,显出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她的眼睛时而迷醉,时而又张开。她举起手臂,抚摸自己的胸部。她舒服地坐下去,大叉开腿,现在可以从蛙式的角度一直窥到这个女人里面去。当一个又一个射手把他的橡胶虫射入目标时,她明显地舔着嘴唇。她整个脸上都显示出,要是她能单独和你一个人,那该多棒啊。遗憾的是由于需求过旺,这点做不到。那么他们大家都有份儿,而不是只给一个人。 埃里卡看得非常仔细。不是为了学习。在她身上仍然没有任何触动和激动。尽管如此,她还得看。为她自己消遣。每当埃里卡要离开时,就有什么东西从上面使劲儿地把她修剪整齐的头又压向转盘,她就又得继续看下去。坐着漂亮女人的转盘绕圈转着。埃里卡什么也不能做。她只能观看。她是自己的禁忌。没有手的触摸。 在她的左右充满快乐的呻吟、狂叫。埃里卡·科胡特对此的反应是,我本人对此无法完全理解,我期待得更多。有人把木隔墙搞脏了。这些墙表面光滑,因此很容易清洗。右侧某个地方,一个男性客人用正确的德语充满爱意地在隔墙上涂上圣玛利亚、喝醉的婊子这样的话。很少有人往墙上乱画,因为他得集中精力干别的。他们往往并不热衷于书写。他们只有一只手有空儿,大多数情况下两只手都占着。而且他们还得投币呢。 一个染着红头发的悍妇现在把她丰满的后背推入画面。在她臆想的大腿内侧的黄皮肤上,廉价的按摩师几年来把手指头都按伤了。不过这些男人投入了金钱,从她那里得到的会更多。右边的小屋已经看过女人的正面,现在左面的小屋也得享受她的正面。有些人爱鉴赏一个女人的正面,而另一些则喜欢背面。红发女郎或走或坐地活动着她的肌肉群。今天她就靠这个挣钱。她用装着血红利爪的右手自我按摩,左手在自己的rx房上抓来抓去。她用她那尖尖的假指甲把乳头像拉橡皮筋似的从身体里扯出来,然后再让它弹回去,好像乳头是身外之物似的。通过此刻的演练,红发女郎知道:看客获得了99分!谁要是现在不行,那就再也不行了。谁要是现在独自一人,那么这种情况就会不情愿地一直保持下去。埃里卡达到了一定限度。到此为止,不再继续。就像她常说的,这走得太远了。她站起来。她早就划定了自我界限并通过不可终止的合同加以保证。因此她从一个高高的控制台环视一切并从这里望向田野。好视野是个条件。埃里卡也不想在这一次见识其他的东西。她回家了。 一眨眼她就把外面排队等候的男性顾客推到一边。一位先生立即贪婪地抢到她空出来的位子。一条小巷出现了,埃里卡稳步穿过这条巷子,继续前进。她走啊走,完全机械地,就像她先前看啊看。埃里卡做事,要做就做到底,绝不半吊子,母亲总是这样要求。不要稀里糊涂。没有哪个艺术家容忍他的作品里有一点未完成的、半截子的东西。有时一部作品未完成,那是因为艺术家过早辞世。埃里卡慢慢走过去。什么都没有破裂,什么都没有串色,什么都没有褪色。她什么也没有达到。先前没有的东西,现在仍然没有,先前没有的东西,在这期间依然没有来到。 在家里,来自母亲的温和责备如阳光撒向她们两人住的温暖的育婴箱。但愿埃里卡在路上没着凉。对她此行的目的,她在母亲面前扯了点谎。埃里卡马上换上暖和的睡裙。埃里卡和她母亲吃的是填了栗子和其他东西的鸭子。这是一顿丰盛的饭。栗子多得从鸭子所有的缝线中涨了出来,母亲像她一贯的那样,好得过了头。盐瓶和胡椒瓶部分是银的,餐具全部是银的。孩子的脸今天红扑扑的,这让母亲很高兴。但愿这红脸蛋不是因为生病发烧。母亲用嘴唇试了试埃里卡的前额,上饭后甜食时还要用体温表量一下。很幸运排除了发烧的原因。埃里卡非常健康,这条母亲羊水里的鱼,养得很好。 冰冷的氖光灯嘶嘶地响着,光线流水般漾过冰激凌店,穿过舞厅。在微型高尔夫球场的标志杆上悬挂着灯泡串成的葡萄,光流冷冷闪烁。像她这个年龄的人习惯静立在腰子形矮桌前,桌子上放着玻璃高脚杯,长长的小勺像冰凉花束的茎秆,在杯中上下翻动。褐色的,黄色的,粉色的。巧克力的,香草的,覆盆子的。冒着气的彩色冰激凌球被天花板上的灯光染上近乎单调的灰色。闪闪发光的冰激凌分割器粘着冰激凌丝,等候在盛满水的盆里。在不必刻意表现的无拘无束的快乐中,那些年轻的身影定格在插着彩色小纸伞的冰激凌的塔前,在伞之间嵌着用鸡尾酒樱桃、香蕉块、巧克力屑组成的鲜艳夺目的卵石。她们没完没了地叉着冰窖里的冷食,冷上加冷,或者她们毫不在意地随它们融化掉,因为她们要忙于交谈事情,这比享受冷食更重要。 只有在她审视这些时,她的脸才变得轻蔑。她把自己的感觉视为唯一,如果她观察一棵树,她从一粒松果中可以看到一个奇妙的宇宙。她用一把小锤叩诊现实,像一个热心的语言牙医;普普通通的冷杉树梢在她面前堆积成孤寂的雪山之顶。七色光谱渲染了地平线。一些不可知的巨大的机器从远处开过,轻微的隆隆声几乎听不见。那是音乐的庞然大物,诗歌的庞然大物,用巨大的伪装布遮得严严实实。千千万万个信息在她训练有素的脑子里闪过,疯狂得犹如一朵喝醉了的蘑菇云,颤抖着,瞬间升腾起来,又像落下的铅灰色的幕布,慢慢降落到地上。纤细的灰色尘埃顷刻覆盖了机器所有的毛细管和活塞、所有的试管和冷凝蛇形管。她的房间完全成了灰色的石头。温度适中,不冷也不热。窗户上的一条粉色的尼龙窗帘在沙沙作响,并不是微风吹拂而动。室内全套设施一尘不染。没有人住过。没有人用过。 钢琴键盘在触摸下开始歌唱。文化废墟的巨大裙裾窸窣作响,轻轻地从四面八方涌上前来,一毫米一毫米地合围。肮脏的罐头盒,粘着残羹的油腻盘子,污秽的刀叉,发霉的吃剩的水果和面包,断裂的唱片,撕碎、揉皱的纸。在其他各处,浴盆里的热水咝咝地冒着热气。一个女孩不假思索地试一个新发型。另一个选一件紧身衬衣配一条紧身裙子。鞋是新的尖头皮鞋,还第一次穿。电话铃响了。一个人摘下话筒。一个人在笑。一个人在说着什么。 在她和其他那些人之间拖着宽阔无比的垃圾带。有人在烫发。有人在协调指甲油与唇膏的颜色。锡纸在阳光下闪光。一束阳光射入叉齿、刀刃。叉子就是叉子。刀子就是刀子。微风轻轻袭来,洋葱皮悠悠飘起,粘着覆盆子甜汁的薄纸飘起。压在底层的早先的腐败物已化为尘土,为面临同样命运的腐烂的奶酪皮和瓜皮,为玻璃碎片和灰黑色的棉球垫底。 母亲用力拉紧她的缰绳。两只手已经向前抬起,弹奏并复习勃拉姆斯的作品,这遍弹得好些。如果勃拉姆斯继承了古典艺术家的传统,他会十分冷酷,但他耽于梦想和悲伤,他是亲切感人的。母亲还远远不能被感动。 一把金属勺就这么插在正在溶化的覆盆子冰激凌中,因为一个女孩急着要说什么,而她的话让另一个人直笑。另一个女孩在她高耸的发式上扎着硕大的有珍珠母光泽的发夹。她们两个通过动作互相熟悉起来!女性的特点来源于她们如洁净的溪水般的肢体。一个胶木的粉盒打开了,在镜子表面涂抹了一些冷粉色和一些浓重的黑色。 她像一头疲惫的海豚,无精打采地准备表演最后一个节目。筋疲力尽地注视着这个可笑的彩球,被例行公事地抛到动物的鼻子上。它深吸一口气,托着这东西做圆周运动。在布努埃尔的影片《安达卢西亚的狗》中布努埃尔(1900—1983),西班牙电影制片人。1928年导演第一部电影《安达卢西亚的狗》,这是一部超现实主义的先驱电影,公映后立即引起轰动。,有两架三角钢琴。这两头蠢驴,半腐烂的、血淋淋的大脑袋,挂在琴键上。死亡。腐烂。脱离一切之外。在一个彻底抽去空气的房间里。 在天生的睫毛上粘了一串假睫毛。眼泪流了下来。一弯眉毛画得重重的。用同一枝眉笔在下巴颏上涂了一颗黑痣。一把梳柄在高挽的发髻上插来插去,以便把这干草堆弄蓬松,然后用发卡再卡紧。长筒袜拉上去,把一条缝弄直,拎起一只漆皮小包走了。衬裙在塔夫绸裙子下沙沙作响。她们已经付了钱,现在离去。 在她面前打开了一个他人无从知晓的世界,是一个微型的,用红、蓝、白塑料插块制成的世界。用凸起的插头可以拼插起这个世界,这些插头中也鸣响着同样微型的音乐世界的声音。她的僵爪般的左手不可救药地麻木不灵,软弱无力地在几个琴键上抓挠。她意欲向着异国情调、精神麻醉、理智炸裂的方向高飞。她从未成功地做成微型加油站,这个加油站有一个非常精致的样品。她无非是个笨拙的家伙,为困难、迟缓的理解力所累。铅一样沉重的、死一般的重量。制动器!从未开火的武器朝向自己。铁皮做的老虎钳。 不外乎几百支竖笛组成的乐队开始了吼叫。笛子大小、种类五花八门。孩子的肉都吹进去了。声音是用孩子的呼吸产生的,没有求助于键盘乐器。塑料的笛子套是母亲们缝制的。在笛子套里还有小圆刷子,用来清扫笛子。笛身上蒙着温暖的哈气。这么多声音就是靠着幼小的孩子们呼吸的气体产生出来。这些成绩没有得到来自一架钢琴方面的支持! 由爱好者自愿参加的完全私人性质的室内音乐会在多瑙河运河河畔第二镇区的一座贵族宅邸里举行,一个波兰流亡家族的第四代在这里安放了两架三角钢琴,有丰富的总谱收藏。除此之外,在别人放车的地方,即在离他们近在咫尺的地方还收藏着老乐器。他们没有车,但有几把非常漂亮的莫扎特小提琴和中提琴,以及一把特别上乘的抒情古提琴,这把琴挂在墙上。宅子里的室内音乐开始时,由一个家庭成员始终看护着它,只有出于研究目的或者是因为着大火才会把它取下来。 这些人热爱音乐,想用耐心和爱心,必要时也要使用强制手段把其他人也带进音乐中。他们已经打算向半大孩子普及音乐,因为仅占有现在这个地盘不足以使他们快乐,就像酒鬼和毒品瘾君子一样,非要与尽可能多的人分享他们的嗜好。孩子们被精心策划地驱赶到他们这里来。这个大家熟知的爷爷奶奶的胖宝贝儿,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上,为芝麻大一点小事也大喊救命。还有这个挂钥匙的孩子,强烈逆反,但最终还得投降。在音乐会期间,没人给挨个儿递送零食,而且这种庄重的气氛也使人无法开口吃。在摆放着软垫的家具上没有面包屑,没有油渍,在一号钢琴和二号钢琴的盖板上都没有红葡萄酒的痕迹。绝对没有口香糖!孩子们都经过筛选,看他们是否把外面的垃圾带进来。较粗鲁的孩子都被淘汰出去,他们在器乐方面将永远无所作为。 这个家庭不做不必要的开支,唯独音乐是应该通过他们发扬光大的。音乐应开辟他们通往心灵的小路。他们为自己几乎没有什么开销。 埃里卡把她学钢琴的学生一块儿召了去。这个女教授只要动一动小拇指头就够了。小家伙们带着自豪的母亲、自豪的父亲或者两个一起来,一个个完整的家庭占满了屋子。他们知道,假如他们的钢琴成绩单上有个坏分数,他们就得离开这儿。只有死亡才可能是放弃艺术的理由。其他的理由都绝对不能为职业艺术家朋友所理解。埃里卡·科胡特炫耀着。 为庆祝第二届巴赫音乐会开幕,用了两架钢琴演奏。第二架钢琴由一位老年人演奏,他早年曾在勃拉姆斯大厅登台演出并且拥有仅属于他的、唯一的一架钢琴。时光已经流逝,然而上了年岁的人们记忆犹新。看来死神已临近这个自称为博士的哈伯考尔先生,他现在还能演奏莫扎特、贝多芬,包括舒伯特,没有什么比这更能激发他的能量了。只是这个人确实时日无多。这位老者尽管年事已高,在开始共同演奏前,仍在第二架钢琴前按照地方习俗向他的合作者埃里卡·科胡特教授女士致以骑士风度的吻手礼。 亲爱的音乐之友和来宾们。来宾们扑向长桌,吧嗒吧嗒地咂着巴洛克式的浓汁肉丁。学生们从开始就不耐烦地像鸡用爪子刨地一样用脚蹭地,想做坏事,可到实施时又没了勇气。尽管这鸡棚的板条很细,但他们仍没有从这艺术盛典的鸡棚中逃出去。埃里卡穿了一件简洁的黑色天鹅绒曳地长裙和一件丝绸上衣。她用能切割玻璃的目光挨个打量学生,然后微微摇了摇头。这个姿势和埃里卡的母亲在她搞糟了音乐会后敲她脑袋时一模一样。两个学生的窃窃私语已经打扰了主人的致辞,不会再次警告他们了。在最前面一排,在女主人的旁边,埃里卡的母亲坐在一个为她特设的宽大的靠背椅里,独自享用着一盒糖果,也欣赏着女儿享有的无可比拟的尊重。有人用靠垫挡住钢琴灯,灯光猛地暗了下去,靠垫是垫着图样对位钩织的,灯光在它的拍击下颤抖。靠垫将演奏者笼罩在魔幻般的红光中。巴赫的音乐如溪水流淌。学生们穿着星期天的衣服或者父母认为适合的衣服。父母们把凡是他们生的孩子统统赶进这个波兰住宅的走廊里,好让自己在孩子们这儿讨个清静并且让孩子们学会给人以安静。波兰人的这条走廊装饰着一面巨大的青春艺术风格的镜子,上面有一个饰有睡莲的裸体女郎,那里是小男孩们总站着不动的地方。后来到了楼上的音乐室里,小家伙们坐在前面,大人坐后面,因为他们要一览无余。如果一个年轻点的同事想停下来不动,年岁大的就去帮助主人安排。 瓦尔特·克雷默尔自从十七岁花季开始认真地而不是为了好玩儿弹钢琴以来,还从没有错过这里的晚会。他用现金支付他个人演奏的灵感。 巴赫音乐的溪流进入快板,而克雷默尔以逐渐增强的饥渴目光从下面打量他的钢琴女教师座位以下的身体。对她的身材他无法得到更多以资评判的东西。由于一个学生的胖母亲坐在前面,女教师正面的部分什么也看不清。他的座位今天被人占了。课堂上她总是坐在他身边,在第二架钢琴前。在母舰旁边缩着她细小的救生艇,她初出茅庐的儿子,他穿着黑裤子、白衬衣,扎着红白点的领结。这个孩子已经拴在座位上了,就像飞机上的一名乘客,已经晕机,一心只盼着快快落地。埃里卡通过艺术在更高的空中走廊飘荡,几乎穿越太空。瓦尔特·克雷默尔畏惧地望着她,因为她正离他而去。不仅他在不由自主地抓住她,母亲也在捕捉埃里卡这只风筝的线。千万别松开拉线!甚至它也拉扯着母亲的脚趾往上飘移。风呼号着,在这个高度上总是这么呼号着。 在演奏巴赫的最后一个乐章时,克雷默尔先生两颊绯红。他手里拿着一枝红玫瑰,准备一会儿献给她。他毫无私心地欣赏埃里卡的技巧,欣赏她的背部如何有节奏地起伏。他观察她的头如何摇动,揣度她演奏时的一些细微差别。他看着她上臂肌肉的动作,肉体的碰撞和臂膀的运动令他激动。肉体服从于音乐所产生的运动,克雷默尔祈求,他的女教师将来会服从他。他在座位上蹭来蹭去,一只手不由自主地在他丑陋的男性武器上抽动。学生克雷默尔努力克制自己,从精神上去评价埃里卡的整体形象。他比较她的上半身和下半身,下半身似乎有点太胖,不过他本来就喜欢这一点。他把上半身和下半身互相抵消一下。上身:又有点太瘦;下身:这儿得记个加号。不过他喜欢埃里卡的整体形象。他本人认为,科胡特小姐是个非常美妙的女人。如果说她还有美中不足之处,就是下半身太胖,应该补到上半身去,这也许就合适了。反过来当然也可以,不过他不太愿意这样。如果把她下半身削下去一点,可能上下之间也很和谐。不过这样一来她就太瘦了!正是这小的美中不足才使埃里卡女士成为值得这个长大了的学生追求的人,因为她是可以企及的。因为了解她身体的不完美,就可以将每个女人都和她连在一起。此外,这个女人明显地在变老,而他还年轻。学生克雷默尔有一个次要的目的,包括音乐,他现在已经想好了。他是个音乐迷。他暗自迷上了他的女音乐老师。他个人认为,科胡特小姐正是那种年轻男人进入生活时想要的女人。这个年轻人以星星之火开始,迅速成燎原之势。每个人都得从头做起。他不久就将脱离初级阶段,就像开车的新手,先买辆二手小型车,等掌握了,就提高到比较大的新款车。埃里卡是个纯粹的音乐人,她其实并不那么老,这个学生如此评价自己的实验模型。克雷默尔甚至从更高一个档次起步,不是大众,而是欧宝这样的家伙。暗恋的瓦尔特·克雷默尔啃着他的一个个残存的手指甲。他满脸通红——那两朵桃红洇开了。他留着半长的暗金色头发。他适可而止的时髦。他恰到好处的聪明。他没有任何突出的地方,没有任何过火的地方。他的头发长短适度,看上去既不像刚刚理过,也不像是蓄发很久。尽管他经常受到蓄须的诱惑,但他还是不留胡子。直至今日他一直能抵御这种诱惑。他想有一天会给他的女老师一个长长的吻并摸遍她的身体。他要以自己野兽般的本能直面她。他要一次次似乎不经意地使劲碰她,做得就好像是一个冒失鬼把他撞到她身上似的。然后他要更使劲地压着她并且为此道歉。以后他总会完全有意识地挤压她,只要她允许,也会在她身上强烈地摩擦。凡是她说的和希望的,他就照办,这有益于以后正经的爱情。他想通过与一个老太太的交往(和这样的女人交往不必小心翼翼)学习如何对付那些不太讨人喜欢的年轻姑娘。这事儿能以文明的方式做吗?这个年轻人必须先划定自己的界限范围,然后才能用成就去超越这些界限。一会儿他要吻他的女教师,直到她透不过气来。他要在她身上一切可能的地方到处吸吮。只要她允许的地方,他都要啃。不过以后他会自觉地进入极为舒适亲昵的境界。他将从她的手开始逐步升级。他要教她爱自己的身体或者至少接受它,而这是她一直拒绝的。凡是她在爱情方面该具备的,他都将周到地教会她,但最终他会转向有关女人之谜的更有价值的目标和更为艰巨的任务。女人是永恒的谜。现在他将成为她的老师。他也不喜欢她老是穿着永远不变的深蓝色百褶裙和男式衬衣,糟糕的是她很少意识到自己这一点。她应该穿得年轻、花哨。色彩!他将给她解释他对色彩的理解。他将向她指出,如此年轻绚丽并且理所当然地为此喜悦是多么有意义。以后当他知道她实际上不再年轻,他会为了一个更年轻的而离开她。克雷默尔说,教授女士,我有这个感觉,您轻视您的身体,而只承认艺术。您只承认身体的迫切需要,然而仅有吃和睡太少了!科胡特小姐,您觉得您的外表是您的敌人,而只有音乐才是您的朋友。那好吧,您照照镜子,在那里面您看到自己,您永远不会有比自己更好的朋友。所以把您自己打扮得漂亮一点吧,科胡特小姐,如果允许我这样称呼您。 克雷默尔先生非常想成为埃里卡的朋友。埃里卡已经发福,她是钢琴教师,从她身上可以看出职业,因为她还不太老,这个松弛的编织袋在职业方面最终会有发展。如果和她母亲相比,她甚至还比较年轻。这个病态弯曲的、耽于理想的可笑的人,愚蠢而痴迷,只在精神上活着,将被这个年轻男人转换到尘世上来。她将享受爱情的快乐,等着瞧!瓦尔特·克雷默尔在夏天里,甚至春天就乘划艇去荒涧漂流,甚至绕闸门行驶。他要战胜大自然,他也将征服他的女老师埃里卡·科胡特。他甚至会在一个好天气里向她展示划艇的性能,然后她必须学会怎样在水面上掌握它。到那时他就可以直呼其名:埃里卡!怪人埃里卡还将感到划艇晃动得越来越厉害,这是男人的事。克雷默尔先生要的就是这种晃动。 巴赫安静下来。音乐的溪流停止了。两位大师——大师先生和大师女士从琴凳上站起来并鞠躬致意,如同新的一天醒来站在燕麦口袋前安详的马。他们解释,他们向巴赫的艺术创造力鞠躬致意的成分大于向这些稀稀拉拉地鼓掌的人们,这些人什么也不懂,甚至愚蠢。只有埃里卡的母亲把手都拍伤了。她叫着好!好!同时微笑着搀扶女主人。这些臭大粪们,涂着丑陋的颜色,以他们的角度打量埃里卡。灯晃得他们直眨眼。有人把灯前面的靠垫拿开了,现在灯光没遮没拦地照着,灼灼发光。这就是埃里卡的观众。如果不知道的话,很难相信,就是这些人。埃里卡自以为比他们中的每个人都高明,但是他们已经拥到前面来,挨挤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这些年轻的听众是她在自己的孵化炉里培育出来的。她以敲诈、胁迫、威胁等不诚实手段把听众叫到这里。唯一不是被迫而来的大概就是克雷默尔先生,这个勤奋的培训生了。其他人则情愿看电视,看乒乓球比赛,读书或做其他什么蠢事。他们大家必须前来。看来他们很乐于平庸!但是他们敢于接近莫扎特、舒伯特。他们占据了在声音的羊水上漂浮的肥沃岛屿。他们眼下靠它滋养,但他们却并不明白自己喝的是什么。高度评价中间等级本就是乌合之众的本能。这种本能把平庸赞为高贵。他们相信,他们是强大的,因为他们构成了多数。在中间阶层不存在惊恐、畏惧。出于对温暖的幻想他们相互挤在一起。在中等阶层中,人不与任何东西单独在一起,甚至从不单独面对自己。而他们竟然还对此那么满意!在他们的存在中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们责备,也没有任何人能因他们的存在而责备他们,包括埃里卡的一些责备,比如一次演奏不成功,碰到这堵平和的软墙上也得被弹回来。她,埃里卡,自己站在另一边,不是为此自豪,而是报复。她每三个月就把他们全部赶进篱笆门来听,她让门开着,以便那些愚蠢的公羊能通过。从自我满足直到感到无聊,他们一路奔跑,咩咩地叫着,相互冲撞着,一直向前。这时,一个毫无理智的人拦住他们,因为他的大衣挂在最下面,现在找不到了,于是这些人互相践踏,乱做一团。他们先是都要进来,然后又都急着赶紧出去。而且总是大家一起行动。他们想,他们越快到达另一块草地,音乐的草地,就能越快地离开它。但是,女士们、先生们、男女同学们,我们短暂休息之后,还有勃拉姆斯的整个乐章。今天埃里卡的出人意料不是错误,而是优点。因为所有的人现在都吃惊地呆看着她,对她恨之入骨。 克雷默尔先生穿过人群向她走来,一双与节日情调相称的蓝眼睛注视着她。他伸出双手握住女钢琴家的一只手,同时说,教授,我一句话也说不出,然后吻手。埃里卡的妈妈插到两个人中间,有力地阻止他们握手。不应该有任何交友和结盟的苗头,因为它会折磨神经,进而影响演出。拜托您还是把手放到自然的位置吧。喏,我们现在还不能肯定来的是三流观众,不是吗,克雷默尔先生?必须对他们专制,必须捆住他们,奴役他们,这样才能使他们受触动。必须用棒子打他们!他们想要殴打,应该有某个作曲家代替他们亲身体验并且认真记录下来他们要呐喊的东西,否则他们自己因为无聊就必须不停地大声喊叫。灰调、精致的中间乐段、细微的差别,这些他们恐怕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而在音乐中,包括在整个艺术领域很容易就可以将强烈的对比、野蛮的对立一字儿排开。当然这是廉价的作品,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些羊羔不懂这个,其他的也一窍不通。埃里卡信任地挽起克雷默尔的手臂,他立刻颤抖起来。不过他并不是在这群健康充血、半成熟的乌合之众中间发冷。这些生活在文化的荒蛮之地的吃饱饭的野蛮人。您只要看看报纸:这些报纸比它们报道的东西还要野蛮。一个男人把太太和孩子细细肢解,放到冰箱里,供以后食用,这件事并不比报纸把它写出来更野蛮。就像此地人说的,是母牛安东反对猴子查拉图斯特拉!今天是《信使报》反对《皇冠报》。克雷默尔,您仔细想想吧!克雷默尔先生,如果您不反对的话,现在我得去问候瓦尤拉教授女士了。一会儿我还回到您这儿来。 母亲当即把一件自己钩织的淡蓝色的安哥拉毛短外套给她披在肩上,这样在这个关节囊里的润滑液就不会突然凝固,从而提高耐磨性。这件短外套就像茶壶上的保温套。有时候,像卫生纸的卷筒这样的东西也可以用来自制首饰盒,装饰用的绒球按颜色不同端正地分别摆在上面。这些绒球还可以用来装饰汽车后窗,就放在正中央。埃里卡的装饰球就是她自己的头颅,它自豪地高昂着。她穿着高跟鞋在光滑的镶木地板上笔直地走,今天在地板的一些易磨的地方铺上了廉价的甬道地毯,她朝老同事走去,想从内行的嘴里得到祝贺。母亲从身后轻柔地向前推她。母亲的一只手放在她的背上,放在埃里卡的右肩胛骨上,放在安哥拉毛的外套上。 瓦尔特·克雷默尔一直是个烟酒不沾的人,但是仍旧能量过人。他就像吸盘似的,跟在他的女老师后面,在那群喋喋不休的人中间犁地。他寸步不离地粘着她。如果她需要他,伸手可及。如果她需要男性的保护,只要转个身,就能和他碰了头。他甚至寻求这种身体碰撞。短暂休息马上就结束了。他张开鼻孔深呼吸,感受埃里卡的存在,就像在难得一去的高山草场,用力地深呼吸,这样能把特别多的氧气带回城里去。他从天蓝色外套的袖子上拈下一根落发并为此心怀感激,我亲爱的天鹅。母亲隐约感到这种神秘的东西,但不得不承认他的有礼貌和责任感,这与时下两性关系中一切习以为常的和必要的东西形成鲜明的对比。克雷默尔先生对母亲而言是个小伙子,但却正派可靠。在进入最后一轮比赛之前,还可以闲聊一会儿。克雷默尔想知道,为什么这样精心组织的家庭音乐会在慢慢消亡,同时为此感到惋惜。首先死去的是大师,然后是他们的音乐,因为大家都更爱听流行歌曲、通俗音乐和摇滚乐。像今天这样的家庭不再有了。过去这样的家庭为数众多。凭嗓子吃饭的那几代人满足于贝多芬晚期的四重唱,只要嗓子不倒。白天他们养护磨破了的嗓子,晚上就得让它回报,他们在贝多芬的作品中磨蚀自己。而今天的学究们只会和着布鲁克纳安东·布鲁克纳(1824—1896),奥地利作曲家。吼叫的节拍并把他赞为上奥地利州更好的手艺人。轻视布鲁克纳是年轻人的愚蠢,许多人已经犯过这个错误了,克雷默尔先生。要理解他需要很久以后,请相信我。在您对此不理解时,请放弃时髦的判断,克雷默尔同事。从专业人士口中听到同事这个词让攀谈者感到幸运,马上说起有关舒曼以及后来的舒伯特的“渐弱”一类的流行专业用语。他谈论着他们的柔和的中间音,自己的声音在这当中也变得虫蛾似的越来越模糊。 接下来是科胡特/克雷默尔二重奏,这是本地乐坛上颇为引人注目的事。这是很活泼的快板。这段二重奏他们练习得很好。在这个音乐演出季节里他们两个都没有演出过。只能允许他俩作为消费者参加,可他们的水平要高得多!然而他们只不过是听众,他们对自己的专业知识心存幻想。他们中的一部分——埃里卡差点参加了演出。但是办不到。 现在他们俩在中间音、中间世界、中间领域的松散的尘土层上温柔地漫步,因为中间阶层熟悉它。不尚虚荣的舒伯特的“渐弱”开了头,或者如阿多诺阿多诺(1903—1969),德国哲学家、社会学家、音乐理论家。所述,这个“渐弱”在舒曼的c大调幻想曲中。它流向远方,进入虚无,但是并没有掩盖有意识“渐弱”的庄严结局!逐渐消失,而无所觉察,并非有意!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以便享受自己在不恰当的地方大声说出的话。两个人都在想,自己比另一个更懂得,一个是因为他的年轻,另一个是因为她的成熟。他们轮番地、一个比一个厉害地表达对那些无知的人、毫无理解力的人的愤怒,比如由他们召集来的这许多人。教授,您看他们呀!克雷默尔先生,您好好看看他们吧!轻蔑的纽带把师傅和徒弟联结在一起。如果这些健康的人群将传统称之为健康,并且在这传统的泥塘里惬意地打滚的话,舒伯特、舒曼的生命之光与他们的观点形成强烈的反差。见鬼去吧,健康。健康是使人容光焕发的东西。交响音乐会节目单的画工以令人厌恶的新潮手法画了些类似健康的东西,由此想像出有价值的音乐的主要标准,健康总是站在胜利者一边,弱者被淘汰。这个观点在那些洗桑拿的人、站在墙根撒尿的人那里会被喝倒彩。贝多芬被他们看作是健康的大师,可惜他是个聋子。包括最健康的勃拉姆斯。克雷默尔敢于提出异议(并且切中要害),认为布鲁克纳也一直是个非常健康的人。他为此受到严厉指责。埃里卡谨慎地表示,由于她与维也纳和省里的音乐会活动的个人摩擦而受到伤害,直到她放弃。敏感就像温柔的扑灯蛾,必遭焚毁。埃里卡说,因此说这两个人,即名字有共同前缀的舒曼和舒伯特,在很大程度上是病人,他们和我受伤的心挨得最近。不是那个舒曼,那个舒曼的所有思想都已随他而去,而是这个近在眼前的舒曼!只有一根头发丝的距离!他已经感觉到他精神的逃离,他已痛苦到极点,他告别他有自知的生活,已经进入天使与魔鬼的合唱,然而他还抓住最后的一刻,但是他自己已经不是完全自知的了。还有思念的谛听,对失去珍贵东西的哀悼:他的自我。在这个时期,在完全放弃之前,人尚能知道,他自己失去了什么。 埃里卡以轻柔如歌的声音讲述,她父亲在完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死在施泰因霍夫。因此埃里卡特别受照顾,因为她已经吃了苦。对所有这些过分炫耀的健康,埃里卡不想再说什么,不过她有些暗示。埃里卡要在克雷默尔身上榨出一些情感来,毫不留情地用上了凿子。为了她的痛苦,这个女人值得赚取男人每一克可以得到的好感。年轻男人的兴趣来得又快又鲜明。 休息结束了。请您回到座位上去。接下来是勃拉姆斯的歌曲,由一位年轻的女高音新秀演唱。一会儿音乐会即将结束,没有比科胡特/哈伯考尔的二重奏更棒的了,它会赢得比休息前更热烈的喝彩,因为可算完了,大家都松了口气。叫好声更多,这次不仅有埃里卡的母亲,而且还有埃里卡最好的学生。母亲和最好的学生互相用眼角打量对方,两个人的喊声都很大,很有力,同时又都渐起疑心。一个想得到些什么,而另一个不愿意付出。灯光全亮了,连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灯也大放光明,在这美好的瞬间什么也不必节省。男主人热泪盈眶。埃里卡加奏了一首肖邦乐曲,男主人在这个夜晚想起了他的祖籍波兰。女歌唱家和她迷人的伴奏者埃里卡手里捧着巨大的花束。两个母亲和一个父亲在远处出现,他们也同样是来献花的,献给教育他们孩子的女教授。天才的年轻女歌唱家只得到唯一的一束花。埃里卡的母亲和气地帮忙用丝纸处理一下,以便于运输。我们只需要带着这美丽的花走到车站,然后有轨电车可以把我们差不多一直拉到家门口。从乘出租开始节约,到一所房子为止。有一些不可缺少的朋友和帮忙的人愿意用自己的轿车安排接送,但是母亲认为这一切都没有必要。多谢了,我们不能接受您的帮助,确实也没必要。 瓦尔特·克雷默尔大步走过来,帮助他的钢琴教授穿上狐皮领的大衣。这件冬大衣他在课堂上已经认识了,它在腰间有束带,当然还有这条厚实的毛皮领子。他给母亲穿上她那件黑色波斯产羔羊皮大衣。他想把中断了的谈话继续下去。科胡特小姐现在为音乐耗尽心力,可以凯旋而归了,他马上谈起有关艺术和文学之类的适合这个场合的话题。他紧紧地吸吮她,给埃里卡嵌入一圈牙印。他帮助她伸进胳膊,甚至敢从后面把她半长的头发从毛皮领子中拿出来,整好摆平。他提出陪两位女士去车站。 母亲觉察到了什么,是现在根本说不出口的东西。埃里卡对洒落在她身上的关怀的雨露怀着复杂的喜悦之情,但愿这关怀不是鸡蛋大的冰雹,把她砸出洞来。她还得到一大盒巧克力糖,现在由瓦尔特·克雷默尔拿着,这是他从她手里抢过去的。他还负担着一束橙色的百合或类似的什么花。被这些各式各样的负担(音乐不是其中最小的)压着,这三人在与主人热情道别后,悄悄向车站走去。年轻人先走一步,妈妈跟不上前面年轻人的步伐,没法很快追上。不过在后面妈妈看得更清楚,也更利于偷听。埃里卡有些犹豫,从这个开始阶段就犹豫,因为可怜的妈妈在后面不得不一路小跑,而且独自一人。否则这两个科胡特总是手挽着手,谈论埃里卡的成绩并不害羞地大加赞赏。今天,跑到这儿来的这个年轻人取代了已显老态的母亲的位置,她皱皱巴巴,被人忽视,像在掩护后撤似的。母亲的纽带绷紧了,在十字路口把埃里卡往后拉。母亲一个人跟在后面已经让人很不自在了,要是她是自告奋勇的,那就更糟了。要不是克雷默尔先生这么假装热心,埃里卡可以随意地走在母亲旁边。她们可以共同回味刚才的经历,也许还可以从糖盒里掏点吃的,预先体味她们随即将在起居室里得到的舒适的暖意与温馨。没有人会放过这种温暖。也许她们还能赶上看电视里的夜场电影,这大概是这喧闹的一天最好的尾声。而这个学生与她越贴越近。他就不能保持距离?感受一个蒸发着年轻热量的躯体在身边真痛苦。这个年轻人看上去令人难以忍受地一切如常,无忧无虑,倒使埃里卡陷入惊慌失措的境地。他这不是把他的健康强加给她吗?看来有成双成对地在家里的危险,这可是谁也不许有份儿的事。谁又能比母亲更能在自家的四壁之间保证宁静、有序、安全呢?埃里卡只想蜷进她柔软的看电视的沙发里,把门闩死。她有自己固定的座位,母亲也有她自己的位子,她可以把经常肿胀的脚放到一个波斯软垫上。家庭的和睦现在出现偏差,因为这个克雷默尔还不走。他是不是打算侵入她们家来?埃里卡特别想重新爬回到母亲肚子里,在温暖的羊水里轻轻飘荡。外面和身体内部一样又暖又湿。如果克雷默尔挨她太近,她在母亲面前就很别扭。 克雷默尔还是说个没完。埃里卡沉默无语。她为数不多的与异性的冒险尝试在脑海里闪现,然而回忆并不美好。当时的感觉也不怎么样。那次是和代理人,他在咖啡馆里对她甜言蜜语,直到她屈服,以使他闭嘴。再加上一个年轻的法学家和一个年轻的文理中学教授,他们是一对肤色苍白、成天蹲在家里不爱出门的人。这期间几年的时间过去了。这两个书呆子在一次音乐会后非常突兀地把埃里卡的大衣袖子抓过来,就像抓过来冲锋枪的枪筒。他们就这样把埃里卡缴了械,不过他们用的是更危险的工具。埃里卡每次都只希望尽快回到母亲身边。母亲对此毫无察觉。他们用这种方法勘查了两三座配有厨房和浴盆的单身公寓,对艺术的女美食家来说,这些只是酸败的草地。 开始她认为自己作为女钢琴家,在职业之外能自吹自擂,这是一种享受。从来还没有一个女钢琴家在这些男士家里做过客,一旦有之,他们便会立即殷勤有礼;女人享受着对男人居高临下的特权,俯视一切。然而在爱情档案里没有一个女人能长期保持至高无上的地位。很快年轻的男士们选择了迷人的自由,这些自由即使在婚姻中也一直存在着。没有一扇汽车门是大开的,不灵活会被横加嘲讽。女人从此被糊弄、被欺骗、被痛苦烦恼折磨并且很少有电话。女人被故意置于闹不清意图的境地。一封、两封信都没回音。女人等待又等待,当然是徒劳的。她也不想问她为什么等待,因为她对答案的恐惧更甚于对等待本身。而此时,男人正坚决地以另一种生活对待另外的女人。 年轻的男士们鼓动起埃里卡的兴致,然后又刹住这股兴致。他们关闭埃里卡的闸门。她只闻到一点气味。埃里卡试图用热情和兴致把他们吸引住。她用拳头使劲地捶打在她上面摇动的死秤砣,兴奋地不能自制地喊叫。她故意用指甲抓那个对着玩儿的人的后背。她没有任何感觉。她暗示极大的兴致,使这个男人终于又停下来。这个男士虽然停下来了,可他接着又来一次。埃里卡毫无感觉并且从来没感觉到什么。她就像雨中屋顶的一块油毡一样毫无知觉。 每个男士都没多久就离开埃里卡,现在她也不再想要男士压在她上面了。不太努力的男人只能产生微弱的刺激。他们不会为了像埃里卡这样特殊的女人做爱。在这方面他们绝不会再认识这样的女人了。因为这个女人是绝无仅有的。尽管他们将会后悔,但总是还会这么做。他们看到埃里卡就掉头离去。他们不去努力探究这个女人的确独一无二的艺术才能,而情愿利用自己平庸的知识和机会。这个女人在他们看来是一块太大的食饵,他们的钝小刀无法对付。他们接受这个女人很快枯萎、凋谢的事实,这不会使他们有一分钟失眠。埃里卡干缩成了一具木乃伊,当一朵特异的花不要求浇灌,他们则忙于自己无聊的营生。 克雷默尔先生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他像一束鲜活的花在小科胡特旁边摇曳,老科胡特女士在他船后的水波里。他是这么年轻。他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年轻。他用崇拜者、阴谋者的侧视细想他的女老师。他与她分享艺术认识的秘密。在他旁边的这个女人肯定也像他一样在考虑,眼下用什么方法能使母亲不受伤害。他怎么才能请埃里卡喝杯葡萄酒,使这一天节日般地结束。女老师对他来说是纯洁的。把母亲打发走,带埃里卡出去。埃里卡!他这样叫她的名字。而她假装没听懂,加快步子,这样我们就可以走到前面去,不让这个年轻人想出什么怪主意。他也该走了!这儿有这么多条路,可以让他消失。等他起身离开,她就和母亲详细议论他,说这个学生无比尊重她。您今天还看福瑞德·阿斯泰尔阿斯泰尔(1899—1987),美国著名舞台和电影舞蹈家。的电影吗?我看!我肯定不会错过的。现在克雷默尔先生该知道,他等的是什么了,他什么也等不到。 在黑暗的城市铁路过街桥上,克雷默尔胆大妄为起来,因为他飞快地抓住女教授的手。给我您的手,埃里卡。这只手能弹这么美妙的钢琴。现在手冷冷地滑过他的眼,立即继续往前。出现了一个小通风口,然后又恢复平静。她做得好像对这接近没有察觉。这是第一次失败的尝试。这手是在冒险,因为妈妈就走在旁边不远处。妈妈向拖车走去,从那里监视这对年轻人的正面。这时候没有汽车的危险了,这个地方的站台又很窄。女儿觉得危险,带着她胆大的母亲立即走人行道下去了。克雷默尔的手停留在这段路上。 紧接着克雷默尔的嘴热情地开讲了。这张嘴周围没有老年人的细微皱纹,它在那里一开一合,毫无怨言。他想和埃里卡交流一本书的内容。诺曼·梅勒梅勒(1923—),美国小说家。,作为男人和艺术家,克雷默尔非常欣赏他。他在书里看到了这些、那些,也许埃里卡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埃里卡没看过这本书,交流渗漏了。以这种方式永远无法交易和转变。埃里卡想换回逝去的青春,而克雷默尔随意改变。年轻人的年轻脸庞在灯光和闪亮的橱窗的辉映下闪着柔软的光,在他旁边女钢琴家萎缩了,如在兴致的炉子里燃烧着的一张纸。她不敢看这个男人。必要的话,母亲无疑敢把这一对全面隔离。埃里卡少言寡语,毫无兴趣,而且越接近汽车站她越这样。母亲大谈一种感冒并随即把症状一一画在墙上,以此阻止她面前年轻人之间的交易。女儿赞同她。必须现在就防止传染,明天可能就晚了。克雷默尔做最后一次绝望的努力,他手舞足蹈,兴高采烈地大叫,他知道一个防治的好方法——及时锻炼。他推荐洗桑拿。他推荐在游泳池里真正地游一定长度。他推荐一般的体育活动并特别推荐他最令人兴奋的体育项目——划艇漂流。现在是冬天,有冰不能进行,只能暂时转到其他体育项目。不过很快到春天就行了,那是最美的,因为河流注入融化的冰水并把一切扔进的东西带走。克雷默尔又推荐一种新的桑拿。他推荐通常的跑步项目,连续跑、森林跑、竞技跑。埃里卡没注意听,但她的眼睛瞟向他,马上又困惑地滑开。她好像从正在衰老的身体的牢狱里无意地向外张望。她不会去锉这些牢狱栅栏。母亲不会让她碰她的栅栏。克雷默尔,一直叫着埃里卡的他,不这么认为,这个热情的斗士大胆地摸索着前进了一步,一个年轻野兽,他踏烂围栏,他是想到母牛那里去还是只不过想要一片新的草地?不知道。他推荐体育活动是因为,通过体育可以学会培养自己身体中一种通常说的快乐感觉。教授,您无法相信,有时在自身的躯体内会有怎样一种愉悦啊!您问问它,它需要什么,它会告诉您。开始,它,这个躯体也许看不出什么变化,但是以后:噢!它活动起来并且增强了肌肉的质量。他在清新的空气中伸展自己。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界限。在这里就永远适用:专门推荐最喜好的体育项目——划艇漂流。埃里卡的脑海里隐约回想起自己曾在电视里见过类似的划艇漂流者。那是周末的一个大型体育表演,在电影正片开始放映前。她记得这些划艇漂流者穿着橙色的救生衣,头上戴着条状的帽子。他们在窄小的小船或类似的什么设施里用篙撑船,就像利口酒瓶里的威廉姆斯梨。他们常为他们做的事而送命。埃里卡笑了。她忽然想起她认识的一个男士,她曾为他大叫,但马上又忘记了他。只还存留一个微弱的愿望,就连这个她也马上忘记了。看,我们马上到了! 克雷默尔先生把话咽了回去。他费力地提出滑雪的事,说现在正是旺季。从城里出去没多远就可以看到最美的坡道,几乎所有想要的斜度都有。这太棒了,是吧?您一起来吧,教授。一般年轻人和年轻人一起。我们在那里会碰到和我同龄的朋友,他们会最好地照顾您,教授。我们不喜好运动,母亲结束谈话,她从来没有在比离电视机更远的距离下观看过体育运动。冬天我们情愿及早缩回家里看惊险的侦探片。我们本来就愿意退缩。您知道吗,前面总是如此。从哪儿来,我们已经了解,而到哪儿去,我们可不想知道。会跌断腿的。 克雷默尔先生说,只要事先及时告诉一声,他随时可以从他父亲那里搞到汽车。他的手在黑暗中刨来刨去,结果两手空空。 埃里卡越来越强烈地希望他赶快走。把他的手也带走。滚蛋!他是对她,埃里卡生活的可怕挑战,而她只习惯于接受如何忠实于作品的演奏的挑战。终于看到车站了,有机玻璃防护窗发出安静的光,那儿有个小银行。没看到杀人抢劫犯,两个女人与克雷默尔的同行也要结束了。灯光。甚至有两个伪装等待的人,两个女人,没人陪伴,没人保护。这么晚了,列车的间隔已经加大,可惜克雷默尔还不离开她们。杀人犯这时候也不在,也许会来的,那克雷默尔就有用了。埃里卡感到恐惧,这种亲近终于过去了,苦难过去了。火车来了!等这个克雷默尔一走,她马上就和母亲详细谈这件事。首先他得走,然后他就成了详细的话题,不再像皮肤上的羽毛令人刺痒。车来了,迅速载着科胡特女士们愉快地离开。克雷默尔先生挥着手,而女士们则带着她们的钱包和预购的车票彻底甩开了包袱。 第四章 孩子才刚刚会走路,人们就在议论她的才能。她的手和腿摇摇摆摆,身子好似套在一个口袋里,口袋上方系着一根绳,上面露着她的头。她笨拙地摔倒在地上。他人的不在意造成了她的跌跤,她大声地抱怨着。她本人从未有过过错。教过她的教师们招呼和安慰这个对音乐过分热衷的人,为了音乐,她牺牲了自己全部的空闲时间,也使自己在其他人面前显得异常可笑。当他们解释说,她是个下课后唯一不胡闹的人时,在教师们的语言之中却透着一种轻度的厌恶和反感。毫无意义的耻辱使她心情沉重,在家里她向母亲诉苦。然后,母亲便急急忙忙奔去学校,扯开嗓子同那些企图败坏自己卓越的后辈的女生们理论一番。接下来,其他人也怒火中烧起来。这是一个怨言大倾吐和大循环的机会。专门用于盛放学校学生喝空了的牛奶瓶的架子横在路上,挡着她的路,本不该引人注目的这些架子现在却十分引人注目。男学生们悄悄注意着她,他们的眼角偷偷地看着她,而她的头却高高昂起朝着另一个方向,丝毫不注意未来的男子汉,或丝毫不注意男子汉气概中想表现出来的东西。 障碍潜伏在散发着臭味的学校各班级的教室里。上午,普通班的正常学生在那里淌汗,他们才刚刚能达到平均目标,而父母则在孩子的思想控制板上绞尽脑汁忙个不停。下午,教室则供有特殊才能的学生使用,供在音乐学校上学的专门学习音乐的学生使用。各种乐器如同蝗虫似的掠夺着安静的思想空间。学校习惯于整天充斥在知识和音乐的价值之中。学生中有各种年龄段和各种身高的人,甚至有准备或正在参加高级中学毕业考试的中学生和大学生!他们志向一致,都在学习一种或多种乐器。她越来越有力地紧紧抓住内心生活中不可达到的飘荡而去的气泡,其他人对此毫无所知。她的内核如同一些超尘世的事一样美,这个核心独自聚集在她的头脑之中。其他人看不见这种美。她设想得很美,并且在想像中给自己戴上一副画好了的面容。她的母亲也许会禁止她这么做。她可以随意更换这副面孔,一会儿换成金黄色的头发,一会儿换成褐色的头发,男人们经常喜欢有这两种头发颜色的女人。她以此为榜样,也希望自己被人喜爱。她自己就是一切,只是不漂亮。她是有天赋的人,谢谢,别客气,但是不漂亮。更确切地说,她不引人注目,她母亲不断向她保证着这一点,让她不要觉得自己漂亮。母亲用一种最通俗的方式威胁说,只有靠她自己的能力和她自己的知识,她才能吸引每一个男人。只要孩子一同男人见面,她就用打死她来进行威胁。母亲坐在瞭望台上监视,寻觅,推算,得出结论和进行惩罚。 她像埃及的一尊木乃伊一样,每天都被义务的绳索紧紧捆着,但是没人急着去参观。她坚持不懈,希望三年能有自己的第一双高跟鞋。她从未忘记和放弃自己的愿望。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她需要毅力。在她获得高跟鞋之前,她会有毅力的。同时,为了巴赫的独奏奏鸣曲,也需要毅力。为了掌握这首独奏曲,狡猾的母亲许诺给孩子买双这样的鞋。她将永远得不到这双高跟鞋。如果她挣到自己的钱,就可以给自己买一双这样的鞋。高跟鞋将永远是摆在她面前的诱惑。母亲用这种方式一步步地诱使她前进,母亲宁愿孩子永远得不到这鞋子。 她随时都要高于其他人。在这段时间,她的母亲把她抬得比其他人都高。她让其他人远远地落在自己身后和在自己的下面。在这些年里,她的那些纯洁的愿望变成了一种破坏者的贪婪,变成了一种毁坏的意愿。其他人有的东西,她也一定要有。她无法占有的东西,她要把它毁掉。她开始偷东西。在上绘画课的艺术家工作室里,大批水彩颜料、铅笔、画笔、尺子不翼而飞。一副带变色玻璃镜片的时髦塑料太阳镜也不见了。她从来没有使用过这些顺手牵羊拿来的物品。由于害怕,她把这些物品立即顺手扔进大街上最先遇到的第一个垃圾桶里,决不让别人在自己的手上发现这些物品。母亲竭力寻找女儿悄悄购买的巧克力和用节省下的车费买的冰激凌,在这方面她有着丰富的经验。 取代太阳镜的是,她最想把另一个姑娘的崭新的灰色法兰绒套装据为己有。但是如果穿衣者总是穿着它,那套装并不那么容易让人拿走。通过出色的侦察,她打听清楚,这件衣服是小姑娘用自己的身子挣来的。她一连数天秘密跟踪着穿套装人的灰色身影;音乐学院和布里斯托尔酒吧都在同一个区,酒吧里今天净是姑娘们,连同中年的生意人。女学生才十六岁,正处在花季的年龄,由于违法,正有人将她告发。她向自己母亲讲述人们希望得到什么样的套装和在什么地方可以得到它。为了使母亲对自己孩子的一无所知感到高兴和为此而赞美孩子,她装出十分纯洁、幼稚的样子,话语滔滔不绝。母亲立即夹紧自己狩猎靴上的马刺。妈妈呼哧呼哧、跳跳蹦蹦地走着,她一边晃着头,一边朝着学校的方向吐出一口浓痰。灰色套装及穿着这套装的人一闪便离开了学校,虽然眼睛看不见套装和穿套装的人了,但头脑里却还在惦记着套装。套装所有者肯定被惩罚,当了内城一家香水商店里的售货员,并且享受不到普通教育的幸福,只能在余下的生命中忍气吞声。她再成就不出什么事业了。 为了奖赏迅速告发的坏风气,她允许自己亲手用剩余下的便宜的皮子头给自己做一个式样既古怪又夸张的书包。她没有多少空闲时间,想做书包就要注意合理安排空闲时间。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做成书包。只有她一个人有这样特别的包并且敢于拿着它走街串巷!未来的男子汉,即她目前与之同台演奏室内乐和改编管弦乐曲的音乐接班人,激起了似乎早就深深潜伏在她内心中的渴望,这种渴望是那么富有吸引力。因此,她向外界显示着难以抑制的骄傲,但是她因何而骄傲呢?母亲祈求并发誓说,她不想丧失体面,因为她决不会原谅自己失面子,她不会原谅自己听任最小错误一连数月停留在自己身上。她应该干点别的事情,这个顽固的念头经常向她袭来。但是,现在已为时过晚!小爱乐乐团由女小提琴教师亲自领导,第一把小提琴手在乐团里体现出绝对权力。为了从强者中脱颖而出,她希望同强者保持关系。自从母亲第一次发现权力以来,她一直喜爱权力。在练琴休息时,这位年轻男士阅读起自己高级中学毕业考试的重要参考书籍。如同风追随塔楼上的风向标一样,其他的提琴手朝他转过去。他说,不久他生活中的严峻时刻即将开始,他要上大学了。他制定了计划并且大胆同她交谈着。有时,他心不在焉地从她身旁看过去,为了复习一道或是数学公式或是一道人际交往的公式。他从未能捕捉到她的目光,因为她一直在抬头庄严地注视着房间的天花板。她并不把他看作普通人,而只是把他看成是乐师;她的内心几乎要烧成了灰烬。她的灯芯比上千个太阳还要明亮,照射到这个她称之为有了蛤蜊味的家伙的性器官上。为了使他看她一眼,有一天,她把自己木制的小提琴盒子的盖子用力向下砸到自己按小提琴弦的左手上。她疼得大声喊起来,以此也许能使他看她一眼。也许他会彬彬有礼地来到她身边。然而,没有。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他想去参加联邦陆军。此外,他渴望成为高级中学教自然史、德语和音乐的老师。现在,他掌握的音乐知识已经相当不错。为了让他把自己看成是个女人,为了能在他的思想笔记簿上留下自己的芳名,她在练琴休息时间为他一个人独自弹起了钢琴独奏曲。在弹奏钢琴时,她动作非常灵活,但是他却只以她在日常生活中的异常笨拙作为判断她的标准。这种笨拙使她不可能进到他的心里去。 她决定:她将不让一丁点儿自我落到别人手中。她想保留一切,如果可能的话,也保留下额外得到的一些东西。人们有什么,就是什么。她给陡峭的山上培土,她的知识和能力构成了一座高峰,高峰上布满滑溜溜的冰雪。只有最勇敢的滑雪者才对付得了上山的路。那个年轻男士随时都会滑落到她的山坡上,跌落到冰缝中的无底深渊之中。她把自己精细打磨的开启自己珍贵心灵的冰柱圣灵的钥匙交给某人保存,这样她可以随时重新把钥匙从他那里取回来。 因此,她性急地等待着自己作为音乐界未来顶级人物的价值在生命交易所里的升值。她静悄悄地、越来越静悄悄地等待着一个人选择她,接下来她将幸福地立即选择他。这将是个没有虚荣的特殊的人。但是,这个人早就选择了将英语或德语作为主攻专业。他的自豪是有理由的。 外面有什么她有意不参加的活动在招手,她可以夸口说,自己没有参加,是她有意不参加的。为了不必同人相比和让人考虑斟酌,她希望自己能有些自己没有参加过且已经结束了的比赛的奖牌和纪念章。一个不怎么会游泳的动物用秃爪子之间满是洞的蹼在水中挣扎。她高高抬着头,胆怯地在母亲温暖的腹水中扑腾来扑腾去。救命的岸边到哪里去了呢?走在通往上面雾气腾腾的干地上,步伐异常费力,她经常从光滑的斜坡上滑落下来。 她渴望得到一个见多识广,会拉小提琴的男人。但是他将先抚摸她,然后她才把他搞到手。尽管这个正准备逃窜的雄岩羚羊已经在碎石上攀登,但是它没有能力核实在碎石里埋葬着的雌性性别。他持的观点是:女人毕竟是女人。后来,他对妇女这种著名的反复无常的性别开了一个小玩笑,他说道:这些女人们!当他为了要她演奏而给她信号时,他看着她,但没有真正注意到她。他并没有做出不利于她的决定,他只是根本没有考虑到她而做出决定。 她绝不会使自己陷入软弱无力处于劣势的状况,因此她待在原地不动。她已经习惯了学习和服从,不再另辟蹊径。螺纹中的挤压发出刺耳的声音,挤压使她手指甲下面淤了血。学习已经要求她保持理智,因为只要她努力,她的生命便延续下去。母亲则要求她服从。母亲还同样告诫说:谁要是冒险,就要惨死于冒险之中。如果家里没有人,她就有意识地用刀片切进自己的肉中去。门把手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父亲的万能刀片被取了出来,这是她的吉祥物。她从自己星期天穿的大衣里取出刀片。她使用刀片很灵巧,因为她必须经常替父亲去刮那张在毫无思想和意志的空空前额下面的面颊。这些刀片是为她的肉体而准备的。这是些用近似蓝色的钢制成的漂亮的小薄片,可折弯,富有弹性。她张开双腿,坐到专供刮胡子用的有放大功能的镜子面前,一刀切下去,xx道口渐渐张开,这是通往她身体内部的门户。她此时的体会是,这样用刀片切割并不疼痛,因为她的手臂、手、腿必须经常充当实验对象。在自己身体上切割是她的癖好。 如同口腔一样,这个身体的进出口也不能直接称作漂亮,但它是必要的。她完全听任自己,这总比听任其他人要好得多。她一只手拿着刀片,手也有感觉。它准确地知道,多久时间割一次并且要割多深。她把下身靠在支托镜子的螺丝上,在有人进来之前,迅速完成切割事宜。在对解剖学知之甚少,运气更不佳的情况下,冰冷的钢片被拿了起来并且割了进去,她同时知道,肯定要出现一个洞。它在张开,变化让人吃惊,血流了出来。这是一幅不常见的景象,通常并不疼痛。她切割自己的肉体,但是选择了错误的位置,因而把上帝和大自然接合在一起的东西永远地分离开了。人类不许这样,这要自食其果。她什么也没有觉察到。一瞬间,被切开的两半肉,因突然出现了原来并不存在的距离而震惊地目不转睛地互相注视着对方。多年来,他们同甘共苦,而现在人们却把他们互相分离开来!被切开的两半肉看到自己在镜子里的方向是反的,他们谁也不知道,哪一半是自己。过后,血流了出来。血一滴滴滴下来,流淌着同自己的伙伴汇合在一起,变成一条持续不断的涓涓细流。后来,当涓涓细流汇拢在一起时,变成了一条红色的均匀流淌着的静静的小溪流。在流淌着的血的面前,她根本不去看一眼自己切开的部位。这本是她自己的身体,然而她对这身体感到非常陌生。先前她并没有想到,切割开的道道并不像服装的纸样那么容易控制;在服装纸样上,人们可以把画了虚线、细线或细虚线的线条用一个小轮子磨去,用这种方法控制和掌握全局。她必须先止住血,这时她害怕了。下身和恐惧是她的两个友好的同盟者,他们几乎总是一起出现。如果这两个朋友中的一个没有敲门就走进了她的头脑之中,她便可以肯定:另一个朋友离得也不远了。母亲可以监督她夜里是否把双手放到被子上。然而为了控制恐惧,她得先把自己孩子的头颅凿开,亲自把恐惧刮净。 为了止血,她找出了喜欢的卫生巾,因为它的优点,每个妇女都了解和赏识它。它通常首先用于运动时和活动的时候。它迅速取代了灵巧小姑娘的儿童舞会上公主小姐的金色的纸板王冠。但是,她从未去过儿童狂欢节的舞会,也无缘见识过这种王冠。后来,女王的首饰突然滑落到裤子里,女人终于认识到自己在生活中的位置。首先在头上、在孩子的自豪里显眼的东西,现在已经到达了那里,在那里女性的木柴必须悄悄地等待斧子。公主现在已经成人,在这儿意见有分歧:一位先生想要一件装有贴面板不太惹人注目的家具;另一位先生要一件真正高加索核桃木的镶饰;可惜第三位先生又是只想把柴火高高垛起来。但是这位先生此时也可以出个风头:他可以把自己的木柴堆尽可能向高处堆,以便节省空间和便于取用。装到一间煤窖里的木柴要比装到另一间煤窖里的木柴多,因为在另一间煤窖里,木柴是横七竖八胡乱堆放着。其中一家的火要烧得比另一家长久,这是因为那家的木柴多的缘故。 第五章 刚到门外,埃里卡立刻就受到早就等在那儿、一定要陪伴她的敞开的世界的欢迎。埃里卡越是推开它,它越是急不可待地要陪伴她。一阵猛烈的春天风暴打着旋地把她卷了进去。风从她腿底下掀起大摆裙,立即又胆怯地放了下来。充满排出废气的空气向她迎面扑来,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风中一些东西打在墙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穿得时髦鲜艳的母亲们躲在春天风暴的后面弯腰挑选商品,她们对自己的任务十分认真。年轻的母亲们在纯洁的茄子和其他进口货物上检验她们由烹饪术精萃杂志上得来的知识,孩子们得到一段较长时间的自由。在质量不好的物品面前,这些女人像看见一条龙纹蝰蛇从茄子上抬起可怕的脑袋一样猛的一下缩回去。没有一个健康的成年男子在这时候到这条小巷闲逛,这儿没什么他们要找的东西。蔬菜商贩在入口处摆上摞在一起的盒子,里面装着五颜六色含维生素的瓜果蔬菜,新鲜的程度各不相同。有专业知识的女人们在里面翻腾。为了检查瓜果蔬菜新鲜的程度,或是看看外壳上是否有为了抵御虫害使用的化学防腐剂,她们顶着风暴,令人讨厌地把东西都摸索一遍。化学防腐剂可是受过教育的年轻母亲们最害怕的。这儿,这串葡萄上可以看见一层绿菌状的膜,这肯定有毒,有人还把这串葡萄连着梗使劲冲洗过。有人把这串葡萄拿到系着一条浅棕色围裙的女菜贩面前,证明化学又一次战胜了自然,可年轻母亲的孩子吃了,身体里可能会潜伏下致癌的病菌。在这个国家里,人们不得不经常检验食品有没有毒。对此大家比对有的老首相的名字还熟悉,问卷调查的结果无疑说明了这个事实。现在中年女顾客也在注意生长土豆的土壤的质量,但是可惜由于长期食用受到污染的蔬菜,中年女顾客的身体已经受到了很大的伤害。而现在潜伏的危险还在增长。最后她买了橙子,因为可以剥皮,环境造成的污染可以明显减小。对于这位家庭主妇来说,想在店铺里借助炫耀关于污染的知识引起别人对自己的注意完全没用,因为埃里卡已经从旁边走过去了,没有注意她。而晚上这个女人的丈夫同样也不注意她,而是为了早点得到消息,读可能是他刚刚在回家路上买来的明天的晨报。孩子们也不会再赞赏精心烧好的午餐,因为他们已经长大,根本不在家里住。他们早就结婚,热心购买就他们那方面来说有毒的果实。总有一天,他们将站在这个女人的墓前,而且在半路上哭泣,然后就是他们的时光了。现在他们摆脱了对母亲的担忧,他们的孩子将不得不为他们担心。 埃里卡这么猜想着。 在从学校回家的路上,埃里卡几乎是迫不得已地看着到处都是人和食物在死去,她难得看见有什么东西生长,繁茂成长。至多是市议会公园门前或人民公园里的玫瑰和肥硕的郁金香挺拔地伸向高空。但也别高兴得太早,枯萎的时刻已经隐藏在其中。埃里卡想到这一点。一切都证实了她的想法。照她看来,只有艺术长久存在。它受到埃里卡的爱护、修剪、捆扎、除草,最后采摘下来。但是谁知道其中有什么会不合理地消失呢?每天都有一段音乐、一篇小说、一首诗歌死去,因为今天已经不再有存在的理由。可能永恒的东西依然会重新消失,没有人再知道它。虽然它本来应该延续下去。在埃里卡的钢琴班里,孩子们已经在开始抨击莫扎特和海顿了,高年级学生则掠过勃拉姆斯和舒曼的滑板,用他们的蜗牛黏液覆盖钢琴文献的林地。 埃里卡·k坚定地走进春天的风暴中,希望在另一端平安地走出来,即横穿过市议会前的这片空场。她身边的一条狗同样感觉到一丝初春的气息。她讨厌动物性的肉体的东西,这是呈现在她面前的路上的一个永久障碍。她也许不像残疾人那样行动受阻,但是她的活动自由已经受到限制,因为大多数人会亲热地向着亲人、同伴走过去,这是他们早就渴望的。如果有一次音乐学院的一个女同事挽住她的手臂,她会觉得这是过分的要求,马上缩回去。任何人都不能靠近埃里卡,只有艺术的轻盈绒毛才允许冒着在其他地方安营扎寨的危险,在微风中飘起,落到埃里卡身上。埃里卡把手臂贴在身体的一侧,贴得那么紧,使得乐师的第二只手臂无法突破埃里卡和埃里卡手臂之间的墙,只得重新胆怯地垂了下来。人们常常爱说,这样的人不可接近。没有人接近她,别人事先就绕道躲开了。大家宁愿迟疑后等一会儿,只是为了不至于和她接触。有些人努力使别人注意自己,埃里卡不。一些人打招呼,埃里卡不。有这样的人,那样的人,一些人情绪好,蹦蹦跳跳,用假嗓子唱歌,叫喊,埃里卡不。因为他们知道他们需要什么。埃里卡不知道。 两个女学生或女教师大声嬉笑着紧紧挨在一起,脑袋相互交叉,像两颗塑料珠子。她们如此相互依恋,可爱的小果子。如果其中一个或另一个的男朋友靠近她们,她们肯定会立即摆脱如胶似漆地缠在一起的状态。她们立即从亲热友爱的拥抱中脱身出来,把她们的吸盘转向男友,像一只盘状的水雷往他皮肤底下掘进。以后有一天腻烦了,女人又离开男人,那时再去发展一种已经荒废了的才能,却为时已晚。 人们几乎不能单独站立或行走,总是成群结队,仿佛他们不是独立的,这对地面来说已经成为一种沉重的负担,独行者埃里卡这样想。没有形状的裸体蜗牛没有立足点和支柱,毫无预感!不被任何魔力感动和战胜,不被音乐的魅力所吸引。它们的皮挨着皮,不带起一丝丝风。 埃里卡用手轻轻拍打裙子和针织夹克,想把自己弄干净。在风暴中一粒灰尘粘得很结实。路人在看到她之前就已经躲开了她。 那是这些可恶的微光闪烁的春日中的一天。这一天科胡特家的女人们把已经完全认不清方向、已经糊涂了的父亲送进下奥地利州疗养院。本来施泰因霍夫旁的国家精神病院要接受他,并邀请他住下来。甚至外地人从阴郁的谣曲中也已经知道了那个地方。他早就想去了,现在如愿以偿。 他们一直光顾的肉食店的老板,一个有名的自己屠宰的肉铺师傅——他好像从来没想到过屠宰自己——自愿承担了用他的灰色大众汽车运送的任务,平时他的汽车里摇摇晃晃运载的是半扇半扇牛肉。爸爸乘车驶过春天的田野,呼吸新鲜空气。和他一块运去的还有一件绣上字母图案的行李。甚至每一双袜子都绣上了字母k。一种精细的手工劳动,但他早已不能对此赞赏或评价了,尽管这灵巧的手工对他有好处,的确能阻止痴呆的诺沃提尼先生或维特瓦尔先生不是恶意地穿他的袜子。他们的名字的第一个字母是别的字母,但是躺在床上的衰老的凯勒凯勒这个名字的缩写字母也是k,和科胡特的缩写一样。先生怎么办呢?埃里卡和母亲可以满意地相信,现在他住在另一个房间。他们的车开了,而且不久就将到达。他们从鲁道尔夫高地旁驶过,经过弗伊尔施泰因、维也纳森林湖、皇帝井山、约赫沟山和科尔莱特山,他们在过去困苦的日子里还和父亲一起去过。假如他们不先拐了弯的话,差点就到了布赫山,在山的另一边至少有白雪公主在等着呢!她穿着华丽的衣衫,高兴地笑着,又一个人来到她的领地。一栋扩建的可住两个家庭的房子属于一个出身乡下、靠逃税积攒财富的家庭,这个家庭为了经营和经济地利用精神病人而建造了这栋房子。这所房子用这种方式不仅服务于两个家庭,而且是许许多多精神病人的避难所,使他们得到保护。住进来的人被允许选择手工制作或散步。这两件事都有人看护。但是在制作时附带产生垃圾,散步时有危险(逃跑、动物咬伤、跌伤),而新鲜的乡村空气是免费的。每个人都能吸,愿意吸多少、需要吸多少就吸多少。每个病人通过官方监护人按国家规定的价格付款,以便他能被接纳,留住下来。至于各种专门的花销,则按照病人的病情和肮脏的程度而定。女人住在三层和阁楼上,男人住在第二层和公开被称作车库的侧翼,因为它已经成了屋顶漏雨、滴滴答答流水的真正的小屋。不必担心病院的轿车会发霉,因为它们停在露天里。有时有一个人待在厨房里特殊供应品和廉价供应品之间,借助手电筒的光挑拣。扩建的规模大小是为了停放一辆欧宝车,里边正好可以插进一辆车,既不能往前,也不能往后。四周人们视线所及之处都拉上了结实的铁丝网。家人费力地把病人送进去,并为他付了一笔巨款后,不会立即把他又接回去。房主肯定会用这些收入给自己在别的什么看不见傻子的地方买下一座宫殿。为了能从为这些人的操劳中得到休息,他们肯定会单独住。 父亲的眼睛近乎失明,但是安全地被人领着,在离开了祖传的老屋之后,肯定渴望他未来的新居,分配给他的一间漂亮房间已经在等着他;必须有一个人拖了好久后死去,才能进一个新人。这个人有朝一日也得腾地方。精神残疾的人比一般正常人更占地方,他们不让别人用什么借口搪塞,至少需要像一条中等大小的牧羊犬所需要的那么大的活动场地。院方解释说,我们总是满员的,我们甚至可能增加床位。但是个别入院者可以调换。他们肯定大多数时间必须躺在床上,因为这样可以少弄脏一点,又节省地方。可惜不能突然对一个人收双倍钱,否则他们会这么干的。有什么人在那儿躺着,粘在那儿,付账——这对房主家庭来说值得。有谁躺在哪儿,就待在那儿,因为他的亲属这样命令他。他最多是日趋恶化。房间里摆着清洁的单人床,每个人有一张自己的小床。床很小,所以可以有更多人进来。床与床之间大约有三十公分的空,刚刚放下一只脚。这样有特殊情况时,病员可以站起来,也可以偶尔全身放松一下。在床上不允许这样做,以防他会变得精神暴躁。再则他比他的床铺卧具值钱,会被带到一个可怕的地方去。常常会有人有理由地问,谁曾躺在他的小床上,从他的小碟子里吃东西,或在他的小箱子里翻腾来着?这个小侏儒!锣声响了,吃午饭的时间到了。小矮人们成群结队地出现,朝房间里挤,他们的白雪公主以优美的姿态在那里等着他们中的每一个人。她爱他们每一个人,惦记着每个人。这个早已被遗忘的女性,皮肤洁白如雪,头发像乌檀木一样漆黑。但是那里只有一张大食堂餐桌,上面为这些可怜虫摆上耐酸、可冲洗、不怕划割的硬塑料板,因为他们不知道在桌旁吃饭时应该如何动作;餐具都是塑料的,这样傻子不会打疼自己或他人。没有小刀子、小叉子,只有小勺。如果有肉也会是事先切好的,但是没有这样的情况。他们相互挤压自己的肉,推打、碰撞、拧掐,以此保卫他们狭小的侏儒位子不被别人侵占。 父亲不明白为什么到这儿来,因为这儿不是他们的家。许多事禁止他做,剩下的事也不愿意看见他干。他干什么都错,这一点他倒也已经习惯了。他的妻子就这样看他,甚至什么也不让他拿,不让他动。他应该克服一刻也不停歇的状态,静静躺着,这个不间断散步的漫游者。他不能带进来什么脏东西,不能把主人的财产带出去。屋里屋外不能混淆,各有各的位置。在外边甚至衣服也得换或加上一件。那件衣服先前被邻床偷了,使得父亲在外边很扫兴。尽管如此,父亲还是坚持要出去,差点让人把他放到衣帽间里。但是他还是被关起来了,不得不留在那儿。否则他的家人怎么能得到没有干扰的舒适?房主如何能得到他们的财产?一方需要他继续留下,另一方需要他在这儿居住。一方的生活靠接受人住院维持,另一方靠让他走掉,不再在她们眼前出现。再见,多美啊!但是有一天一切都会结束。当她们离去时,父亲应该在两个穿白罩衣的、并非自愿的助手的搀扶下向他家的两个女人挥手告别。可父亲没有挥手,而是不理智地把手拿到眼前,恳求别打他。这给正在乘车驶去的家庭主要成员心中留下了恶劣的印象,因为爸爸从来没挨过打,肯定没有。爸爸从哪儿得来这个想法,乘车驶去的家庭主要成员想从静谧、善良的空气中得知,然而没有答案。肉铺老板的车比来时开得更顺畅了,因为送走了一个危险人物,松了一口气。他还想和孩子们去足球场,因为今天是星期日,他的休息日。他用事先小心翼翼找出来的话安慰她们。他用挑选出来的词对她们表示同情。他说话就好像问题涉及到在里脊肉和煎牛排之间选择。他说他平时使用职业术语,虽然今天是星期日,是用假日语言说话的日子。店铺关门了,但一个好的肉铺师傅总是在岗位上。科胡特家的女人们也掏心窝子说了肺腑之言,肉铺师傅用专业眼光判断说,这些话至多适合于当作喂猫的猫粮。她俩唠唠叨叨地说,她们也很遗憾,但是不得不如此,已经耽误了!她们很困难地做出了这个决定。他们相互客气着。肉铺师傅的供货人要价更低。但是这个肉店老板有固定不变的价格,也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要,公牛肉多少钱,煎牛排的肋排多少钱,火腿又值多少钱。女人可以省了好多话,相反在买香肠和熏肉制品时她们应该更大方,现在她们非常感谢肉店师傅,否则他星期天就开车去游玩了。徒劳的只是死神,生命值钱,一切总有一个终结,只有香肠有两端。乐于助人的小店老板说着大笑起来。科胡特家的女人们悲伤地赞同他的意见,因为她们家就有一个成员离开了,但是她们知道,对于常年的老主顾来说,什么是值得的。可以把她们算作常年老主顾的肉店老板由此受到了鼓舞:“你不能给动物生命,但是可以让它死得痛快。”干这血腥营生的男子变得严肃了。在这一点上科胡特家的女人们也感谢他。但是他应该更注意道路,否则转眼间可怕的咒语就得到验证。周末的开车人有些没有经过严格训练。肉铺师傅说,对他来说,开车早就成了习惯。女人们无话反驳,她们不想把自己的血肉抛洒出去。可惜,刚才她们不得不花了很大的代价,把对她们来说非常珍贵的血肉存放到挤得很满的大房间里。肉铺师傅不应该以为,这对她们来说很容易。她们身体中的一部分跟着走了,留在那儿,瑙伊伦巴赫疗养院。专业人士问,那是特殊的一部分吗? 不一会儿,她们进入自己如今空了一些的住所。这个洞穴,保护性地关上了的洞穴,如今比过去有了更多用于业余活动的空间;寓所不随便接受每一个人,只接受属于这儿的人! 一阵新的风暴刮起来,像一个巨人用无比庞大、柔软的手掌把科胡特小姐推向一家光学仪器商店的橱窗玻璃,里边的玻璃闪闪发光。一副大型眼镜挂在那儿,装配着紫色的镜片,在商店门外颤动,在燥热风的吹打下对路人构成了威胁。然后突然一下子完全静下来,仿佛空气喘息了一下,被什么吓住了似的。在这一刻母亲肯定正好舒适地躲进厨房,为共同的晚餐在油里煎炸什么,等晚上冷了后端上来。接着一件手工活已经在等着她,一块白色的花边小桌布。 天空飘着边缘清晰的云朵,边上泛出红色。云彩没头没脑地似乎不知道往哪儿去。埃里卡总是几天前就知道,几天后有什么在等着她,即音乐学院的艺术工作,或者是不论以何种方式与音乐这个吸血鬼有关的事情,以及埃里卡在各种不同的情况下接受下来的,装在罐头里或刚烤出来的,有时当作粥,有时当作节日食品的东西,自己想做的或者是别人命令干的事情。 在音乐学院前,埃里卡已经在侦察几条小巷,像她习惯的那样,四处寻找,像在这条路上一只有经验的猎犬一样到处嗅个不停。今天她抓得住一个男学生或女学生吗?他们没有音乐课,有太多的时间,将会用于私人生活。埃里卡想挤进这片不受她的监督,虽被分成一块一块的,却还在继续扩展着的空旷地带。有血有肉的山,生命的田野,应该紧紧抓住不放。教师有权力这样做,因为他代替家长的位置。她一定要知道,在其他生活中有什么事情发生。一个男学生,还没等到他在埃里卡面前退回去,还没有等到他进入自以为没人盯着、可以干坏事的自由空间,埃里卡就已经哆哆嗦嗦地准备主动靠近他。她会突然在拐角处跳出来,意外地从走道中冒出来,在电梯间使自己显灵,这个带有能量的瓶子里的精灵。为了培养自己的音乐兴趣,然后灌输到学生身上,她有时去听音乐会。她用一种解释与另一种解释权衡比较,用她的成绩尺度毁了学生,因为按她的标准只有最伟大的人才能接受她的艺术。她跟踪,不被学生看见,但是常常在自己的视野之内;她甚至在橱窗的玻璃上根据陌生的踪迹观察自己。在众人的口中会称她为一个好的观察家,但是埃里卡不属于大众,她属于引导、指挥民众的人。甚至在她的身体被吸到完全懒散的真空中时,她啪的一声拉出瓶子的开口,放到一种事先选好或没有意料到会出现的陌生存在中间。她的间谍活动从来不让人觉得是故意的。然而在各个地方已经开始引起对她的不信任。有时她突然在某一刻在场,可那时人们不希望有目击证人。女学生的新发型会在家里引起包括母亲的指责在内的足足半小时的激烈讨论,母亲故意把女儿关在家里,好让女儿不能到外面四处走。最后也许对女儿来说也迫切需要做一种新发型了。但是这个不再敢打她的母亲像一棵牛蒡或一只有传染性的水蛭挂在她埃里卡身上;母亲从她骨头里吸骨髓。她知道,埃里卡通过秘密观察知道了什么,实际上埃里卡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她妈妈知道得更清楚,她对孩子的里里外外都了解。谁寻找过,就能发现她正悄悄盼着的有失体统的事。 自从三个快乐的春日以来,自从换了节目,埃里卡已经在约翰内斯巷的地铁影院的门前发现了隐藏的宝藏,因为那个脑子里顽固坚持肮脏、卑鄙想法的学生早已放弃了他的疑虑。他的眼睛正贪婪地注视着电影剧照。现在正在上演一部软性的色情片,虽然孩子们在他们比较狭窄的圈子里正走在向音乐前进的半途中。站在照片前,一个学生仔细评判每一幅照片,另一个脑子里想得更多的是挂在那儿的女人身体的美,第三个人执著的理想是想看到看不见的那部分,女人身体内部。两个年轻男子正就女性rx房的大小激烈争吵。这时钢琴女教师像从吹风机中甩出来似的突然出现在他们中间,如同一颗手榴弹爆炸了。她朝他们脸上投去一瞥,那是含有默默的惩罚,却又带点惋惜的目光,人们简直不相信,她和照片上的女人属于同一性别,就是说,属于美的性别。如果单从外表看的话,不知道的人可能把她归入特殊人种。但是一张照片表现不出内心,这样比较对于科胡特小姐来说也不公平,内心世界才正是丰富多彩的。科胡特没多说一句话,继续向前走去。没有交换意见,但是学生也知道,他将会又一次耽误练习,因为他的兴趣在别的什么地方,不在钢琴上。 在玻璃橱窗里陈设的照片上,男人和女人相互缠绕在一起,在这场费力的芭蕾舞中发泄情欲。他们干得大汗淋漓。男子趴在女人身体上,这儿、那儿地啃咬、挤压,而且他可以公开表现干这个累活儿的结果。就是说,他射xx精,喷射到女人身上。就像在生活中大多是男人必须养活女人,按照他们的供养能力对他作出评价一样,那么在这里他给女人温暖的食物,给她在体内微火上煮熟的食物。从剧照上看,女人在大声呻吟,但是看起来,她的呻吟只是礼节性的,拘泥于形式,她为赠品和供货人而高兴,叫喊声越来越大。剧照上当然没有声音,但是在电影院里等着呢。在那里女人为了感谢男人的辛劳喊出声音,观众只是为此才买入场券的。 被抓住的学生表示尊敬地拉开距离,跟在科胡特身后匆匆走着。他埋怨自己说,他伤害了她的女性尊严,因为他仔细观看了裸体女人,也许科胡特把自己也当作一个女人,如今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下次如果女教师蹑手蹑脚地走近时,他的心就会怦怦跳个不止。 后来,在钢琴课上,这个学生,这个情欲的麻风病患者,受到有意的冷遇,别人的目光都回避他。紧接着音阶和指法练习后弹奏巴赫的曲子时,他越来越没把握。这个错综复杂的曲目只能忍受旁若无人的演奏者有把握的手轻柔地牵动缰绳。主题被弄乱了,次声过于突出,整体不流畅,像是一块涂了油的汽车玻璃。埃里卡讥讽学生弹的曲子像一条小溪,断断续续,被小石块和泥土堤坝堵塞,咕隆咕隆通过它那脏乎乎的河床。埃里卡详细解释巴赫的曲子:它是一个与激情和苦难有关的巨大建筑物,是一个与键盘乐器的平均音律和其他对位法的东西有关的复杂结构。为了使学生感到屈辱,埃里卡有意把巴赫的作品捧到天上。她宣称,巴赫在他演奏的地方又重建了哥特式的主教堂。埃里卡觉察到两腿之间发痒,只有由艺术,并且为了艺术挑选出来的人,当他说起艺术来时,才有这种感觉。她撒谎说,浮士德式的对上帝的渴望就像呼唤基督受难曲的开场合唱一样,同样呼唤来了斯特拉斯堡的大教堂。尽管他本来并不正好是在一座教堂那儿弹奏。埃里卡暗示,上帝最终也创造了女人。不经意间她开了个小小的男人的玩笑。过后,她又收回了玩笑,严肃地问学生,知不知道怎样面对一个女人的照片?应该带着肃然起敬的心情,因为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也是一个女人,不多不少。学生答应了埃里卡对他提的一些要求。为了感谢,他得知,巴赫的能力体现在他那些各种各样的对位法的形式和技巧中,这是娴熟手艺的胜利。手工活埃里卡精通,如果只是练习就成的话,数分数,她是胜利者,甚至能把别人击倒!巴赫对上帝的信奉就写在这儿使用的音乐史教科书中,埃里卡得意地说,这本书由奥地利联邦出版社出版。埃里卡打出了更大的王牌,把巴赫的作品奉为向为了得到上帝的恩宠而搏斗的北方专业人士的自我表白。 学生决定,尽可能不再到裸体女人的照片跟前去。 埃里卡的手指像受过正规训练的狩猎动物的爪子紧紧抓住什么东西那样颤动,在课堂上她一个接一个地折断自由意志,但是她内心中十分渴望顺从。为此她在家里有她母亲,但是老妇人如今越来越老了。一旦有一天她垮了,成为令人遗憾的需要护理的人,不得不听从女儿,埃里卡将会怎么样呢?埃里卡绞尽脑汁地考虑她面临的这个困难任务,她完成不好,这样她一定会受到惩罚。这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不是对手,在巴赫的神奇作品面前他已经失败了。如果给他一个活生生的人演奏,他会失败得怎么样呢!他根本不敢按琴键,按错了会使他当场出丑。只要有一点表示,一个漫不经心的目光,她就能使他立即屈服,使他感到害羞,想出各种各样后来根本不能实现的主意。谁能让她服从一个命令——肯定是除她母亲之外的发令人,他炙热的犁铧耕耘过埃里卡的意志——他将从她那里得到一切。靠在一堵结实、不塌陷的墙上!有什么东西在牵着她,扯着她的双肘,加重她的裙子花边的分量,一颗小铅弹,一种微小的、结成团的重量。她不知道,如果有一天它脱开链子会闯多大祸。这条灵敏的狗,它的上唇下垂的部分高高挺起,沿着栅栏蹭来蹭去,后颈的毛竖起,但是离开它的猎物恰恰有一厘米,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吼声,瞳孔中放出红光。 她期待着一个这样的命令。在这个雪堆里冒着热气的黄色小窟窿里,一只盛满尿的小杯,还是温乎的,这泡尿,一会儿窟窿就冻住,成了雪堆上一个黄色管道,那是滑雪人、乘雪橇者和漫游者留下的痕迹。这说明,不久前有人在这儿走动,但是埃里卡继续朝前走去。 她懂得奏鸣曲和赋格曲的结构。她是这个专业领域的教师。然而,面对最终的服从她的手充满渴望地抽动。最后的雪丘,隆起的高地,荒漠的里程碑慢慢延伸到平原上,光滑平展地伸向远方,成了镜子般反光的冰面,没有一点痕迹。另外一些人成为滑雪的胜利者,男子顺坡滑行第一名,女子滑行第一名和各种综合项目的第一名! 埃里卡的头发没有竖起来,衣服没有飘起来,身上没有落上尘埃。花样滑冰的女运动员穿着短裙和白冰鞋。光滑如镜的冰面向远处延伸,从一处地平线到另一处,越来越远!风在冰上嗡嗡作响!活动的组织者选对了录音带,所以这次没放出大杂烩式的音乐集锦。冰刀发出的无伴奏的嗡嗡颤鸣越来越变成致命的金属切割声,闪了一下火花,发出一种大家不理解的旧时代的莫尔斯电码莫尔斯发明的一种拍电报用的电码,用点、短划和间隔的不同排列表示字母和数字……女滑雪运动员鼓足劲,把身体缩成一团,聚集起在这唯一可能的十分之一秒内爆发出来的运动潜能,作了一个向前转体两周半的动作,分毫不差地落到预定的地点。起跳的冲击力把女运动员又重新压得弯下身来,她承受了至少双倍的自重,并且现在把这个重力挤压到不会塌陷的冰面上。女运动员的冰鞋在钻石一样坚硬的镜面上切割,压力落在她的韧带的柔软的支杆上。现在是一个蹲坐着的曲体旋转。腾空跳起!女花样滑冰运动员成了一个圆柱形管道,一个油井钻头,空气被推开,冰粉打着旋飞走,呼出的气在消散,响起了一阵哀号似的锯木声,但是冰是坚不可摧的,没有受损的痕迹!现在旋转和缓下来,人们可以从优美的姿势中重新认出来,她那模模糊糊像圆盘的浅棕色小裙子开始摆动,一张一合。接着在取得名次之前她又向右、向左各作了一次转弯,她一面挥动花束致意,一面飞快地跑开。但是竞争者还留在那儿,看不清他们的面目;也许这个姑娘只是认为,他们在那儿,是因为清楚地听见了喝彩声。穿着领口绣花紧身衣的身躯成了人们静静注意的中心。天鹅绒的裙衣和裙褶在穿着鲜艳的玫瑰红色长筒袜的大腿上拍打、蹦跳、飘动、摇摆。在流畅的转体动作中姑娘滑走了,渐渐变成远远的一个小点。 母亲坐在厨房里大口喝着咖啡,同时发布她的命令。然后如果女儿从家里出去了,她便会安心地打开上午的电视节目,因为她知道,女儿到哪儿去了。现在我们看什么?阿弗雷德·丢勒的节目还是女子滑冰?经过白天的操劳之后,女儿对着母亲大声说,最终让她自己管自己的生活。就她的年龄来说,母亲必须承认这一点。女儿生气地大吵大闹。母亲每天回答,母亲比孩子懂得多,因为她从不停止做一个母亲。但是女儿渴望独立生活,顺从总有一个最高限度,在遇到一条只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小巷时,看守人必须让开路。左右两边是磨平的墙壁,通往高处,没有拐弯或过道,没有壁龛或凹洞,只有一条窄道,通过它必然到达另一端。她还不知道,那里等着她的是一片冬天景色,那儿没有突然耸立的救助的宫殿,再没有通往远方的小路。或者等待在那里的只是一间没有门的小屋,一个配有家具的小屋,有一张带水桶和手巾的老式盥洗台,房屋所有人的脚步一直在接近房屋,却总走不到,因为没有门。在这无边无际的远处或没有门的狭窄空间,动物也会十分害怕,一个大点儿的动物,或者只是这张放在那儿供使用的带轮子的小盥洗台,也会使它害怕。 埃里卡克制了好久,直到感觉不到体内的情欲。她让自己的身体平静下来,因为没有人为了搂过这具身体朝她扑过来。她等着,默不作声。她给身体提出费力的任务,由于有隐藏的陷阱,困难可能会增加。她向自己发誓,每个人都会遵从情欲,愚昧、未开化的人甚至不怕在露天里把这事儿解决。 埃里卡·科胡特在纠正巴赫的乐曲练习,到处补课。她的学生眼睛往下呆呆地看着扭成一团的双手。女教师从他身上望过去,在他的另一侧只看见挂着舒曼去世时的面膜像的墙。在那一刹那她感到一种需要,真想抓住学生的头发,把脑袋往三角大钢琴的琴身上猛撞,直到琴弦血淋淋的内脏发出刺耳的尖叫,鲜血从盖子底下喷射出来,这个捣蛋的乡下人就不会再出声了。这个念头在女教师心中只是一闪而过,并没有什么行动。 学生答应,如果给他时间的话,他将改进。埃里卡同样希望如此,要求练习贝多芬。学生不害臊地想得到夸奖,尽管他不如克雷默尔先生那么有受赞扬的瘾,由于虚荣,克雷默尔的关节大多数时候都嘎吱嘎吱响。 各种形式、规格、价钱的玫瑰色肉体没有任何障碍地蹲坐在地铁影院的橱窗里,越来越多,泛滥成灾,因为埃里卡这时不能在电影院前守着。座位的价格是规定好了的,前排比后排便宜点,虽然前边靠得近,也许可以往身体里看得更清楚。染红的、特别长的指甲刺进一个女人的身体,一个尖的物体刺进另一个女人身体,那是一条马鞭。它在肉上压出一个坑,这向看客表明,谁是这儿的主人,谁不是;看的人也感到自己也是主人。埃里卡似乎也亲身感到了那种钻刺,这明确地暗示她处于观众一边的位置上。由于快感,一个女人的脸走了形,因为男人只能从她的表情上看出他给了她多少快乐,多少情欲没得到利用就被浪费掉了。屏幕上另一个女人的脸由于痛苦变了样,因为她刚刚挨过打,虽然打得不重。女人不能把她们的情欲作为一种物质的东西表演出来,因此男人看到的完全是她个人的陈述。他从女人脸上照本宣科地看出情欲。女人身体抖动着,为了躲避鞭打,她闭上眼睛,头向后仰着。如果眼睛不闭上,也许会向后转。她的眼睛很少朝男人看,所以他得更费劲,因为他不能通过脸上的表情更随意改进结果和收集落点。女人在亢奋中不朝男人看,她舍本求末,她只朝自己的身上看。男子,这个熟练的机械师在处理一辆坏汽车,工件是女人。在色情电影院比在一般关于劳工世界的电影中更需要多劳动。埃里卡擅长观察那些非常努力的人,因为她希望有一个结果。从这方面来说,艺术和情欲之间本来很大的区别就微不足道了。埃里卡不大愿意看大自然,她从不去林区,而其他艺术家在那里修缮农民田庄。她从不登山,从不光顾湖边。她从不躺在海滩上。她从不迅速地驶过雪地。男子拼命憋着,等待性欲高xdx潮到来,直到最后满身大汗地躺在那里。为此他今天的进账大大提高。埃里卡早就在一家郊区影院里甚至看过这部片子两次,那儿人们全不认识她(只有售票处的女售票员认识她,把她当作仁慈的夫人欢迎)。她常常不进去,因为如果要看色情电影的话,她偏爱特别刺激的片子。那些打造得十分妩媚的样本在内城的影院里映出时,没有唤起任何痛苦,而且没有痛苦的可能。痛苦本身只是想要享乐的结果,而且想要在一种情欲的最高表现形式中毁灭、崩溃。埃里卡可能会跨过谋害自己的界限。在郊区笨拙的交尾中更有希望看到痛苦的具体形象和细枝末节。这些衣衫褴褛的业余演员活儿干得更卖劲,比他们出现在一部真的电影中更耐看。他们是有毛病的,皮肤上有斑点、脓包、伤疤、皱纹、焦痂、皮疹、肥胖的赘肉。染得很糟的头发。汗、脏脚。在配有沙发软椅的豪华影院,从审美角度要求的影片中人们几乎只看见男人和女人的表面。两个人紧裹着保证排污的尼龙薄膜,耐酸、结实、耐高温。而廉价色情电影中情欲无遮无掩,男人带着贪婪的性欲进入女人身体中。女人不说话,假如开口的话,就是“还要!”“再来!”对话就此完结。男子更好久不说话,因为他吝啬地希望保持高xdx潮,并尽可能出现新的高xdx潮。 这儿,在软性的色情电影中一切都缩减到表面上。这对爱挑剔的埃里卡这个尖刻的女人来还说不够,因为她想紧紧抓住相互搂抱在一起的人,想研究有什么事隐藏在底下,这么折磨人的感官,使每个人都想干,或者至少是想观看。通向身体内的一个管道只能不完善地解释其中奥秘,增加怀疑。不能为了得到里边最后的残余而把人体撕开。在廉价色情电影中,人们看女人看得更深入。在男人身上用不着深入那么远,但是最后一点没看见,甚至当男人把女人切割开时,看见的也只是内脏和内部器官。在生活中积极的男子在肉体上也更向外发展。最后他得出期待的结果,或者是不成,如果有成果,人们可以从各个角度公开观看,而生产者为他的自产品感到高兴。 男人必须经常有感情,埃里卡想,女人在她的器官陷入混乱的情况下对他隐瞒了什么关键的东西。正是这最后的隐瞒刺激了埃里卡,一再想观看新的更深入一点儿的禁区内的东西。她一直寻找新的闻所未闻的向里边看的机会。在刮胡镜前埃里卡叉开腿的标准姿势中她的身体还没有一次泄露过沉默的秘密,没有一次出卖过它的女主人!于是屏幕上的身体把一切都保留着,为了那些想观看它,却还不了解自由市场上女人身上的东西的男人,也为了埃里卡,这个封闭的女看客。 埃里卡的学生被贬抑,受到了惩罚。埃里卡把一条腿松松地搭在另一条腿上,对于学生半生半熟的贝多芬乐曲演奏说了些嘲讽的话。不用说更多,他立即要哭了。 她绝不认为,今天给他本来想许诺的位置是合适的。今天他从女教师那里什么也得不到。如果他发现不了自己的错误,那谁也帮不了他。 第六章 过去荒野中的动物和现在马戏场上的动物爱它们的驯兽师吗?也许可能,但不是必须。一个迫切需要另一个。一个需要另一个,是为了借助它在聚光灯下的技巧表演中自吹自擂,就像一只牛蛙;另外一个需要这个,是为了在头昏目眩的普遍混乱中占据固定的位置。动物必须知道,哪儿是上,哪儿是下,否则就会突然黑白颠倒。没有教练员,动物也会被迫孤立无援地掉进陷阱或到处漂流,而且不管对象,把在路上出现的一切都撕碎、抓烂、吃光。但是总有一个人在那儿,告诉它,其中的东西是不是可以享用。有时食物事先嚼过,或弄成碎块放到动物面前,这样动物就用不着费脑筋寻找食物了。寻找食物是在丛林中的冒险。在那里豹子还知道,只要是好东西,就吃掉,不管是羚羊,还是不小心的、脸色苍白的猎人。现在动物白天过着悠闲的生活,想着它晚上表演过的技巧。钻火圈,登上矮凳,喀嚓喀嚓地咬住脖子周围的颌骨,不把它弄碎,和其他动物按同一节奏迈舞步,或单独表演,和在野外愿意交往的动物一道表演,或者如果有可能的话,在它们面前仓皇逃遁。动物头上或背上穿着矫揉造作的服装。人们在一些骑马人身上已经看到过了,这些人骑着的马配有皮革护罩!主人、驯兽者抽着响鞭!他夸奖或惩罚,按照不同的情况,根据动物应该得到的。但是,狡猾的驯兽人还是没有想到,可以用提琴盒把一头豹子或一只母狮送到路上。狗熊骑自行车已经是人可以想出来的最极端的节目了。 白天的最后一刻时光如同剩余下的糕点一样,被不灵巧的手指捏成了碎屑。夜晚降临了,学生的链条的转动变得越来越缓慢。这期间休息越来越多。休息时,女教师总是悄悄躲进厕所里,嚼着用纸小心包好的三明治。晚间成年人来她这里学习钢琴,他们白天必须辛苦工作,仅为了现在也能从事音乐工作。那些人想成为职业音乐工作者,他们大多想成为音乐教师,在这个行当里他们现在还是学生。他们白天来学习音乐,因为他们除了音乐之外别无所有。他们想尽快全面、完美地学好音乐,以便参加国家考试。他们也大都习惯于旁听自己同学的演奏并且同女教授科胡特一起,对同学的演奏说三道四。他们毫无拘束地批评别人的错误,而这些错误自己也正在犯着。尽管经常听音乐,但是他们既没有乐感,又不会模仿。在上完最后一个学生的课之后,为了从九点钟起重新同精力充沛的候选者一起向前推进,链条退回到夜间。齿轮发出喀嚓喀嚓的声响,活塞在击打着,手指又在按着键盘。有什么东西发出了声响。 自从三个韩国人来上课以来,克雷默尔先生就已经坐在他的圈手椅上了,并且小心地一毫米一毫米地接近自己的女教员。她应该觉察不到,但是他突然会紧贴在她身边。在这之前,他还在她身后保持着距离。韩国人只懂些最必需的德语,因此就用英语来表达他们的判断、成见和责难。克雷默尔先生以心中的国际语言向科胡特小姐倾诉。这些远东来客为此弹着钢琴伴奏,他们以特有的冷静方式伴奏,对温和的女教师和这个要求绝对化的学生之间的心电波差频毫无感觉。 埃里卡用外语讲述反对舒伯特精神的错误——韩国人应该感受到,不要迟钝地模仿阿尔弗雷德·布伦德尔阿尔弗雷德·布伦德尔(1931—),20世纪奥、德裔著名钢琴家。的唱片,因为按照这种方式,布伦德尔总会演奏得更加好些!用不着别人要求,克雷默尔就在大谈一部音乐作品中难于驱赶的魂灵。尽管如此,有些人就办到了。如果他们无法感受到,就应该待在家里。韩国人在房间的角落里找不到魂灵,克雷默尔这位特殊学生讥讽地说。他慢慢平静下来,并且以尼采的话说事儿,他意识到自己与尼采一致,认为全部的浪漫音乐(包括贝多芬在内,他也把贝多芬包括在内)还不够快乐和健康。克雷默尔对自己的女教师发誓说,她应该从他的美妙演奏中解读出他的不愉快和疾病。音乐十分必要,有了音乐人们会忘却痛苦。动物的生活!人们应该感到自己像神仙般受到尊敬。人们想跳舞,感到极大的喜悦。为小事而发火的哲学家要求恰如其分的轻快和欢乐的节奏,以及美好、温柔的和谐,瓦尔特·克雷默尔也同意这种要求。埃里卡,除工作外,您究竟在什么时候开始生活?学生询问道。晚上应为生活留有足够的空闲时间,人们善于打发时间。时间的一半属于瓦尔特·克雷默尔,另外一半归她支配。但是她必须时时同自己的母亲待在一起。两个女人在一起却又相互高声怒骂。克雷默尔谈论起生活如同说金黄色麝香葡萄酒,家庭主妇时常把这种酒盛在客人的碗里,让客人也能饱饱眼福。客人犹豫地吃着一个个浆果,最后剩下光秃秃的浆果秆和一小堆浆果核。 人们称赞这个女人的灵魂和艺术,而偶然的触摸也威胁着她。这些触摸的部位也许在头上,也许在穿着宽松式编织毛衣的肩膀上。女教师的圈手椅稍稍向前移动了一下,螺丝刀深深地向里浸入并且取下了维也纳歌王的最后一点剩余物,这位歌王的作品今日仅仅被作为钢琴作品来演奏。韩国人直愣愣地望着自己面前的还是在韩国买的曲谱本。而他对这许多黑点点完全陌生,将来他还靠这些黑点点出风头呢。克雷默尔竖起了肉欲的旗帜,他甚至在音乐里已经找到了肉欲!女教师劝告要好好学习技巧,这个乏味枯燥的女人。韩国人左手还无法同右手相比。为了训练左手,专门有一些手指训练。她叫他把左手重新靠近右手,训练他左手的独立弹奏能力。如同自以为无所不知的克雷默尔总是同其他人发生矛盾冲突一样,他的一只手总是同另外一只手动作不协调。韩国人今天的课就到此为止了。 埃里卡·科胡特感到有人在抚摸自己的后背,这使她毛骨悚然。他只是不该站得离她这么近来抚摸她。他先是在她身后抚摸,然后向后退去。他这一后退倒证明自己并无特别目的。当他向侧后方退去的举动映入她的眼帘时,埃里卡的内心感到酸涩和卑微。此时,他气呼呼地晃着头,像鸽子似的咕咕叫着,在灯光的照耀下,他年轻的脸上透出阴险狡诈的神气。外壳围绕着它的被压缩的地核毫无重力缓慢地摇动着。她的身体不再是肉体,有个像是圆筒形的金属管正向她体内戳入。这是个构造异常简单的器械,使用它是为了戳入体内。克雷默尔的这个物体的图像正热乎乎地照射在埃里卡身体的洞穴里,被投射在她的内壁上。图像清清楚楚地映在她的头脑里,此刻,她觉得他变成了用手可以触摸到的肉体,他同时又是全然抽象的东西,丧失了自己的肉体。因为两人相互都变成了肉体,此刻,他们双方互相都断绝了一切人际关系。再也没有必要委派传递信息、信件和信号的谈判者了。不仅一个肉体理解另一个肉体,而且一个信号成为另一个信号的手段,成为另一种存在的特点,人们希望痛苦地进入这种存在。人们进入得越深,肉体组织腐烂得就越厉害。一旦肉体组织变轻,就会飞离这两个陌生和敌对的大洲。他们先是互相撞击,后来一起跌倒,只听见盖有一些平纹亚麻布的支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这些亚麻布人们稍微一碰就脱落下来并且化为灰尘。 克雷默尔的面孔像镜子般光滑,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埃里卡的脸上已经开始勾画着腐烂。她脸上的皮肤已有皱褶,眼睑像一张薄纸在热浪中微微拱起,眼睛下面的细嫩组织泛着蓝色的光。在她的鼻头边有两道永远熨不平的折痕。面孔表面上变大了,这个过程还要持续数年之久,直至皮肤下的肌肉萎缩、消失,皮肤紧紧贴着冷冰冰的骷髅头。她头发里已有缕缕白发,尽管使用过各种染发剂,白发仍在不断增多,直至有一天会长成难看的一窝灰白乱发,它不会孵化出什么来,它也不会抚爱地拥抱任何东西,埃里卡也从来都没有温柔地拥抱过什么,她连自己的身体都没有拥抱过,但是她愿意让人拥抱自己。他应该顺从她,他应该追求她,他应该跪在她的脚边,他应该不停地时时想着她,不应该有别的出路。在公众场合人们很少看见埃里卡。她母亲一生也都保持这样,很少露面。她们母女待在自己的家里不愿受到来访者的惊扰。那时,她们不会遭到损坏。当然,在她们少得可怜的公开露面时,没有人给这两位科胡特女士提供特别多的东西。 埃里卡的崩溃随着那些迅速跳动的手指一起来临。不太明显的身体疾病、腿上的静脉炎、风湿病、关节炎正在她的全身蔓延(孩子很少知道这些疾病,埃里卡不久前也不了解这些疾病)。克雷默尔,这个健康的年轻人简直就像个划船运动的活广告。他打量着自己的女教师,仿佛要立即把她打包拿走,或者也许就在商店里站着就把她活吞了似的。也许这是最后需要我的人,埃里卡愤怒地想着,我快死了,我还只有三十五岁,埃里卡愤怒地想着,快速跳上火车,因为一旦死了,那我就什么再也听不见,闻不着,尝不到了! 她的手指胡乱弹着键盘,双脚不知所措地刨动着,她一会儿摸摸自己的什么地方,一会儿又扯扯自己的什么地方,这个男人搅得她心烦意乱,抢走了作为她精神支柱的音乐。现在,母亲已经等在家里。她抬头望着厨房里的钟,这个无情的钟摆滴答滴答响着,女儿最早也得半个小时后才能回来。然而平素无需担心的母亲,现在宁愿提前等着。也许有一天,因为少来了个上课的学生,埃里卡会出人意料地早些回到家里,那时母亲就不必等待了。 埃里卡被钉在了琴凳上,但同时她的心已奔向了门旁。家中仅由电视机伴音交织而成的平静,产生着强烈的渴望,这个绝对懒散和静谧的时刻现在正在变成她身体内部的疼痛。克雷默尔最后该走开了!这会儿,家里正在烧水,直到厨房的屋顶被熏得发了霉,他还在这儿说什么,说个没完。 在埃里卡内心奔向自己家园的时刻,克雷默尔正用鞋尖烦躁地踢镶木地板,并且像吐烟圈似的把培植钢琴弹奏艺术那微小而十分重要的不动产从自己心中吹奏出来。他询问,音色由什么构成?并且自问自答说,由弹奏艺术构成。接着,那些关于音色、色彩和光线的模糊难解的问题滔滔不绝地从他的嘴里发泄出来。不,您这里所指的并不是我所了解的音乐,埃里卡唧唧喳喳地说着,这个小窝在她心中终于要成为温暖的家了。但是这个小窝,只是这个小家,突然从这个年轻的男子口中说了出来。我难以领会、难以测定的是艺术标准,克雷默尔说着并反驳女教师。埃里卡盖上琴盖,收拾着东西。刚才这个男人在自己内心的一个角落里偶然触及到了舒伯特的精神并且立即利用起来。舒伯特的精神在烟、气、颜色、思想中化解得越多,价值就越大。价值变得非常高,以至于无人能够理解。假象肯定胜于真相,克雷默尔说。是的,真实也许是最糟的错误之一。照这么说,谎言胜于真理,这个男人从自己的话中推断出了这个结论。不真实胜于真实,这时艺术才有质量。 今天并非有意推迟家庭晚餐所带来的喜悦,这种喜悦对于埃里卡的星宿来说是一个黑洞。她知道,母亲的这个拥抱将把她吃光和消化干净,她会受到母亲魔力般的吸引。胭脂红染红了她的颧骨,向四周洇开。克雷默尔应该停止同她交往,立即离开她。埃里卡希望自己不是通过她鞋子上的微尘回忆起他来。这个卓越的女人,她渴望着长久的最真挚的拥抱,然后为了尽兴把他从身边推开而完成拥抱。克雷默尔从未远离过这个女人,但他必须告诉她,只有贝多芬作品第101号以后的奏鸣曲他才喜爱。因为如他瞎扯的那样,只有那些作品才是真正柔和、相互融合,个别乐章后来变得平庸,退色,这些作品没有坚持突出自己的特点,克雷默尔这样凭空捏造。他把这些想法和杜撰的最后剩余部分从自己的头脑中挤出来并且把结尾紧紧夹住,好像是使香肠内的填充物不致流出来。 为了改变话题,女教授,我现在还要通知您,我马上将要较为详细地阐述,当人们脱离现实并且奔赴性欲王国时,他们才能达到自己的最大价值,这点同样适用于您。同样适用于贝多芬、舒伯特,这些我亲爱的大师们,我对他们心怀感激之情。为何心存感激,我并不很清楚,但我感到,我们蔑视现实,我们都把艺术如同性欲一样变成唯一的现实,这点也适用于我自己。对贝多芬和舒伯特来讲,这已经过去了,而我克雷默尔却刚刚来临。他指责埃里卡·科胡特还缺少这种精神。她紧紧抓住表面现象不放,而这位男士把事物抽象化,并把本质和不必要的分开。他一边说着,一边做出了一个学生的无礼的回答。他敢这么做。 在埃里卡的头脑里有个唯一的光源,它把一切都照得如同白昼一样,尤其把那块牌子照得特别清楚,牌子上写着:此处为出口。舒适的电视椅伸展着手臂,在图像播出时,传来轻轻的伴音,新闻播音员在轻轻拉正自己的领带。桌子上摆着一些各种颜色的碗,碗里面盛满了各种甜食,女士们交替或同时吃着碗里的甜食。当甜食吃空了,便会立即续满,就像在安乐国里一样,没有结束,也没有开始。 埃里卡把房间一头的东西收拾到房间的另一头,这些收拾好的东西立即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她使劲望着钟,从她高昂的头上发出一个看不见的信号。它表明,为了满足父母的虚荣心,在艰苦耍弄艺术工作一天后她是多么劳累。 克雷默尔站在那里,看着她。 埃里卡不想让沉默的局面出现,于是讲着一件琐事。对埃里卡来讲,艺术是家常便饭,因为她自己就是让艺术养大的。女人说,表现自身的感情或激情对艺术家而言是更加容易的事情。克雷默尔,您这样评价戏剧性的转变,这意味着,艺术家采用虚假的手段,冷落真正的手段。她说着,为了不使沉默出现。作为教师我主张非戏剧性的艺术,例如舒曼,戏剧总是更容易些!感情和激情始终只是个代用品,是修养的替代品。女教师渴望地震,渴望咆哮的风暴向她袭来。由于愤怒,野蛮的克雷默尔几乎把自己的头钻进隔壁学习单簧管的破教室里。最近他作为学习第二种器乐的学生每周两次光顾那里,假如克雷默尔愤怒的头突然出现在挂在墙上的贝多芬临终面膜的旁边时,这肯定令人惊奇。这个埃里卡感觉不到,事实上他只在谈论她,自然也在谈论自己!他把自己和埃里卡同性欲互相联系起来,并以此来排斥精神,排斥这个肉体的原始敌人,排斥这个性欲的敌人。她觉得,如同他谈话时总是习惯讲自己一样,他在谈论舒伯特时,所指的仍是自己。 突然,他向埃里卡套近乎。她劝他,您要保持冷静。她高兴得合不拢嘴,嘴巴已变得像个有皱褶的饰物,她已经不再控制自己的嘴巴。尽管她控制着这张嘴巴所讲的内容,但是嘴巴已经在背叛她。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克雷默尔被自己吓了一跳,他惬意地酣睡在自己思想和言辞的温暖的浴盆里。他躬身到钢琴旁,卖弄起来。他以过快的速度演奏着自己偶然背熟的一首较长的乐曲。他想借演奏乐曲来显示点儿什么。埃里卡·科胡特为此感到高兴,为了在高速行驶之前阻止特快列车,她来到学生的对面。克雷默尔先生,您弹奏得太快也太响,以此您只能证明,精神的缺乏会导致在阐释中留下空白。 他向后跌坐到一把圈手椅里。他像一匹已经取得许多胜利正跃跃欲试的赛马一样。为了胜利和预防失败,他要求认真和仔细地对待和照料自己,至少要像对待一套十二件的银餐具那样。 埃里卡想回家。埃里卡想回家。埃里卡想回家。她出了个好主意:您在维也纳到处转转,您深呼吸。您接着再演奏舒伯特,这回就正确了! 我现在也走,瓦尔特·克雷默尔抓起自己结实的曲谱包,并且像约瑟夫·凯恩兹约瑟夫·凯恩兹(1858—1910),奥地利演员。一样做了一个离开的动作,只不过此时并没有那么多观众在注视着他而已。他同时也扮演着观众,集明星和观众于一身。雷鸣般的掌声,再加奏一曲。 他走进男厕所,把自己金黄色的头发向脑后梳理了一下,先是直接对着水龙头灌了半公升水,接着用从上施瓦本地区流过来的温泉水的水柱冲着自己的脸,水在克雷默尔的脸上找到了最后的归宿。我经常诽谤所有漂亮的东西,他心里想着。维也纳的水以洁净著名,但有时也会受到污染。现在水正在被他挥霍。克雷默尔把自己在别处没法使的劲都用来清洗自己。为此,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捐赠者捐赠的绿色的冷杉针叶香波。他一边淋着水,一边漱着口。他不断重温着洗浴过程。他胡乱地挥舞着双臂,把自己的头发淋湿。他的嘴巴发出一阵毫无具体意义的音阶声,因为他失恋了。他用手指打着榧子,关节发出喀嚓喀嚓的声响。他用鞋尖虐待假窗下面的墙体,但仍无法发泄自己内心的苦恼。他眼里流出几滴眼泪,剩下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慢慢地消失了,因为他无法驶向自己的目的地——女性的港口。是的,毫无疑问,瓦尔特·克雷默尔恋爱了。尽管这不是第一次,但肯定也不是最后一次。但是他将不会再获得爱。他的感情没有得到回报,这使他恶心,他擤鼻涕和向洗脸水池中吐青痰便是证明。而这正是克雷默尔的爱情胎盘。他把水龙头拧得很紧。他是个弹钢琴的人,因此有着有力的关节和手指,除了他之外,后来用水龙头的人肯定拧不开它。因为再没有用水冲洗过水池,克雷默尔的咳出物和鼻涕的残留物还挂在排水口上,谁要是仔细看一下,便能看个一清二楚。 就在这一刻,一个学钢琴或类似乐器的同事脸色苍白地从自己的跨专业考试考场跑出来,急急忙忙冲进厕所的一个隔间里,对着马桶呕吐不止。犹如遭遇一种自然灾害,他浑身像地震在肆虐;许多东西,包括对近在眼前的毕业考试的期望统统崩溃了。这名考生最终因为校长先生陪同考试,而不得不这样长时间地抑制着自己的激动。考生的黑键练习曲弹坏了,他以双倍的速度开始演奏,无人能忍受这点,连肖邦也无法忍受。在克雷默尔鄙视地关上了的厕所门背后,自己的乐友现在正在同腹泻作斗争。一位在身体方面处于如此状况的钢琴家,在演奏时已无力添加重要的内容。他肯定仅把音乐视为一门手艺,一旦他的十个手工艺工具中有一个失灵,他便无法操此行当。克雷默尔已经超越了这个阶段,他只是更多地关注一首作品内在的真实内涵。例如对他而言,在贝多芬钢琴奏鸣曲中已没有更多要点需要讨论了,因为人们必须领会乐曲的真实内涵,从心灵上给听众更多的影响,这影响远远超过演奏本身。克雷默尔也许还会一连数小时地向人们讲授一首乐曲的思想价值,尽管这种价值常常也能为人们接受,但只有最勇敢的人才能理解它。这取决于作品的思想内容和感觉,而不仅仅取决于作品的结构。他高高举起自己的曲谱袋,并且为了强调这个论点,让它好几次用力撞落到瓷盆上,以便在坠落时从袋中挤出最后尚存的一点能量。但是克雷默尔的内心如自己所觉察到的那样,已经空了。克雷默尔用一部著名小说中的话说,这个女人耗尽了他的精力。他已经在这个女人身上尽力而为了。克雷默尔说,我现在必须当心。他已经把自己的最好的部分全部提供给她了。他甚至多次阐明自己的观点!现在他只希望一点:为了了解新的情况,周末好好划次船。埃里卡·科胡特可能已经太老了,无法理解他了,她只理解他的一部分,而没有理解他伟大的全部。 弹奏黑键练习曲的失败者脚步沉重地从厕所的小隔间里走出来,站在镜子面前,受到自己闪闪发光的镜像的安慰,为了弥补自己手指的过失,正用手给自己的头发进行着最后的艺术润色。瓦尔特·克雷默尔自慰地想着,连自己的女教师也难免失败,然后他便把嘴中的最后一口唾沫响亮地吐到地板上。那个一同练琴的人以责备的目光注视着吐出的唾沫,因为他自孩童时便已习惯于整洁了。艺术和整洁,这是一对冤家。克雷默尔冲动地从纸巾架上一连撕下数十张纸巾,把它们团成一个大纸球并扔到便桶边上,扔到考试失败者的身旁。这位学友已经是第二次受到惊吓,这一次是由于浪费属于维也纳城市的物品。他出身于一个小商贩家庭,如果下次考试考不好,他将只好重新回到那个家庭去。那时,父母不再为他支付生活费用。他将不得不放弃艺术职业而改为从商,这一切肯定在他刊登的结婚广告里有所反映。妻子和孩子们将不得不为此付出巨大代价。只要手指的主人一想到这些,那些在商业活动中不得不出马帮忙并且冻得通红的像香肠的手指,便蜷曲成了猛禽的爪子。 瓦尔特·克雷默尔理智地把自己的心脏放进自己的头脑,仔细地思考着那些自己已经占有过并且过后以廉价脱手的女人们。他为此已向她们作了详尽的解释。为此不遗余力,不管这有多么痛苦,女人们应该学会看清这点。男人过后若有情绪,他也会选择一言不发地走开。女人的天线像触角似的在空中神经质地晃动着,女人是一种有感情的生物。在女人身上并非理智占据统治地位,这一点也反映在女人的钢琴演奏上。女人经常在暗示一种能力时有所保留,对此女人表示满意。与此相反,克雷默尔却是个对一件事情想要寻根究底的人。 瓦尔特·克雷默尔无法隐瞒想占有自己的女教师的念头。他始终不渝地想征服她。克雷默尔觉得这个爱情总是应该不付报酬的。他一边想着,一边不寻常地践踏着两块瓷砖地。他将立即像阿尔贝格特别快车从同名的隧道中呼啸而出一样,从盥洗室跑进一个理智占据统治地位的冰冻寒冷的地方。这个地方之所以寒冷,也是因为埃里卡·科胡特没有在那里点燃蜡烛。克雷默尔劝这个女人再三认真考虑自己的微小机会。一个年轻男人甘愿为她赴汤蹈火。他们的思想基础偶尔会一致,但是后来她突然被拉走,克雷默尔一个人单独坐在自己的皮筏里。 在音乐学院沉寂的走廊上传出了他的脚步声。他的步履极富弹性,如同一只橡皮球从一级级台阶沿阶而下。他慢慢重新恢复了自己期待已久的好心情。从科胡特琴房的门后已无琴声传出。钢琴课结束后,她因为自己家里的钢琴不太好,有时候还会再弹一会儿钢琴。他已经查明了这一点。为了在手中抓住点什么东西,他摸索寻找着女教师天天都要摸的门把手,但是门仍旧保持冷淡和沉默,没有做一丝一毫的让步,因为它是紧锁着的。课结束了。现在她已经走到回自己老朽的母亲那里的半路上了。她同自己的母亲蹲在家里,这两位女人几乎总是不断地发生冲撞和争吵。尽管这样,她们仍旧分不开,即使在度假时,也没有分开过一次;即使在度假时,她们在施蒂里亚夏日清新的空气里,也仍旧相互臭骂不止。而这居然已经几十年了!这对于一个经过仔细全面衡量,看来仍未老迈,还很敏感的女人来讲,是一种病态。他住在自己父母那里,在动身回家时,克雷默尔便这样从积极方面思念着自己的情侣。在父母那里,他要求给自己做一份特别滋补的晚餐,一方面是因为要重新补足自己在科胡特那里浪费了的能量,另外一方面是因为明天一大早,他还想去参加体育活动。参加什么体育活动,这倒无所谓,但很可能还是去皮划艇俱乐部。他有一种强烈的个人欲望,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竭,劳累不堪,同时呼吸些非常清新的空气。不是那种其他成千上万的人在他之前已经吸入又呼出的空气,也不是那种他置身于其中,不管他愿意与否,都不得不吸入的散发着发动机废气和普通人的便宜食品气味的空气。他想吃点新鲜的高山树上的叶绿素制品。他将乘车去施蒂里亚州,那里空气清新,树木碧绿,人烟稀少。他将在那里,在一座旧堤坝的近旁把自己的船放下水。从很远处人们就能看见一块晃眼的橘红色斑点,这是救生衣和头盔,他将在两座森林之间急速划行,一下在这边,一会儿又到了那边,但始终只有一个方向:沿着山涧向前。必须尽可能地避开石块和岩石。别翻船!同时还要保持速度!一个一起来划船的同伴会紧随其后,在这个体育项目上,这个伙伴肯定不会超过他,冲到他的前面去。在体育比赛中,凡在他人比自己更快并造成威胁时,伙伴关系便告终结。伙伴之所以存在,是为了在这个伙伴的劣势方面显示自己的力量并扩大自己的优势。为了这个目的,克雷默尔很早之前就仔细挑选那些不熟练的划皮艇的人。他是个在游戏和体育中不愿意输的人,所以同科胡特事情的不顺利也使他颇为恼火。如果他在口头讨论中吃了亏,他愤怒地扔到交谈对象面前的将不是手绢,最终将是一堆残食、一包骨头、无法消化的头发、石头和杂草,他望着,眼神中露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气,所能提出的一切和可惜还没有讲出的一切都在他的头脑中翻腾着,他愤怒地离开这一回合。 现在在大街上,他正从自己裤子后面的口袋里取出对科胡特小姐的爱情。因为他偶然孤独一人,身边没有可以战胜的体育伙伴,所以他正在爱情这个看不见的绳梯上,向着肉体方面同时又是精神方面的顶点攀登。他快速穿过约翰内斯街,来到凯伦特勒大街,沿着这条街上了环线。有轨电车南来北往,像蜥蜴般爬行,它们在歌剧院门前活像个无法逾越的自然障碍,挡住了克雷默尔的去路,一向勇敢的他如今也必须乘自动扶梯下到歌剧院十字路口的地下通道里去。 埃里卡·科胡特的身影早已离开了一家大门。她看见这个年轻人从身边经过,就像一头母狮似的跟随着猎物的足迹。由于没有被人看见和听见,她的捕猎行径便也就好像没有发生一样。她无法得知,他会在厕所里待那么长久的时间,但她一直等着,等着。他今天肯定要到她这里来一下。只有他去了另外的方向,他才不会来她这里。埃里卡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耐心地等待。她会在人们猜想不到的地方进行观察。她会把在自己身边发生的爆炸新闻或平静事件的缕缕痕迹剪下来,带回家去,在家里独自或同母亲一起琢磨一番,看看是否还能从缝隙中找出碎屑、尘垢或撕裂的部分来进行分析。尽可能在其他人的生活被送进洗衣房清洗之前,找出他们的生活垃圾或死亡垃圾。此时,可能会有许多发现可供研究。这些细微的东西对埃里卡而言,正是重要的东西。k女士们辛勤地独自或成双地躬身向着自己家中的手术灯,举着烛光凑近织物的残片,以便检验出究竟是纯植物纤维、纯动物纤维、混纺纤维,还是纯粹的艺术品。从烧焦物的气味和坚固性上肯定可以分辨出这一点来,并且可以震惊地发现,为什么人们需要这种剪下来的缕缕碎片。 母亲和孩子把头交叉在一起,好像他们是一个人似的,陌生感离开自己原来的锚地,确定无疑地出现在母女面前。仔细观察的话,陌生感里充满着他人的恶行,触及、威胁到了母女。不能去掉这种感觉,学生们在他们的女钢琴教师的职权面前大多也不能去掉陌生感。他们的女教师如果不停留在练习曲的行云流水中,便会随处追上自己的学生。 克雷默尔飞快地走在埃里卡前面。他不走任何弯路,坚定地朝着一个方向飞奔。埃里卡摆脱所有的事情,避开每一个人,但是,如果有人灵巧地避开了她,那么她就会像追随救世主一样立刻追在他的后面,像受到一块巨大磁铁的吸引似的,尾随着他。 埃里卡·科胡特跟在瓦尔特·克雷默尔的身后,急急忙忙地穿过街道。无法满足的愤怒和违背心愿的气恼正在克雷默尔的心中熊熊燃烧,他没有料到,恋人跟在自己的身后,非但没有落下,甚至如同他一样飞奔不止。埃里卡不大信任年轻姑娘,她揣摩着她们的身高和服装,努力把这些作为谈话的笑料。她同母亲一起兴高采烈地嘲笑年轻姑娘,只有这个时候她才心情舒畅!姑娘们纷纷与和善的克雷默尔在路上擦肩而过,这能像花言巧语一样浸入他的肺腑,他甚至神魂颠倒地跟在人家身后。她注意克雷默尔看女人的眼神,过后并把它干净彻底地除掉。一个弹钢琴的男士可以提出高要求,但没有一个女人能满足他的要求。尽管许多女人会挑选他,但他不应挑选这些女人。 这一对恋人就这样行色匆匆,奔波在冤枉路和迷失的路上,急急忙忙地穿过约瑟夫城。其中一个人是为了最终能凉快凉快,而另一个人则是为了嫉妒而快步走开。 埃里卡身上的肉,这道无法渗透的外壳,紧紧裹着她,它忍受不了抚摸,被关了起来。但她被紧紧落在自己学生的身后,就像彗星尾巴紧紧跟在彗星星体后面似的。今天,她无暇为自己的衣柜增添衣服,却想着下次课时为自己的服装道具作些投入,因为春天即将来临,现在她将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母亲在家里不想更久地等待。她烧好的香肠也不喜欢等待。煎好的香肠已经变老,已无法享用。埃里卡终究要回来,由于自尊心受到损害,母亲会采用家庭主妇的窍门,让法兰克福熏红肠根根绽开,她会恶作剧地把水渗进红肠里,让红肠毫无味道。作为警告这足够了。埃里卡对此毫无所知。 她快步跟在克雷默尔身后,克雷默尔大步流星地走在她前面。他们一前一后,一步赶着一步。在匆忙行走中,埃里卡自然无暇专心欣赏橱窗。她用眼角瞟着盛放廉价饰物的橱窗。这里是一个专卖服装的地区,虽然自己一直在寻找新的华丽的衣服,但她还从未光顾过这里。她也许急需一件在音乐会上穿着的连衣裙,不过她在这里没看见有这样的衣服,连衣裙最好还是在内城购买。这里有件闪闪发光的衣服,全深色,非常洋气,适合在晚间穿。欢快的狂欢节的彩带和五彩纸屑纷纷扬扬地飘荡,落在刚刚上市的春季时装上和冬季大甩卖的最后物品上。橱窗里陈列着两只装饰精美的盛香槟酒的高脚杯,里面盛满了彩色液体,杯子上随便扔着一条鸵鸟羽毛披肩。一双带高跟的真正的意大利凉鞋,微微闪着光。在它面前是一位全神贯注的中年女士,那双脚也许从未适合穿四十一码的驼绒毛的拖鞋,那双脚由于终生站着处理自己无趣的琐事而变得如此干瘪。埃里卡瞟了一眼领口和袖口带褶的红艳艳的雪纺绸连衣裙。打听胜于学习,她对这边的这件衣服更中意,那边的那件她不大喜欢,因为她确实还没有老到那个地步。 埃里卡·科胡特跟在头也不回一下的瓦尔特·克雷默尔身后。他走进上流社会所在的一座民居的大门。他的父母住在一层,一家人还等着他。埃里卡·科胡特并没有随他一起走进家里去。她自己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也在同一个区。她从学生那里得知,克雷默尔就住在自己附近,这是他们内心心心相印的象征。也许他们中的一个人就是为另一个人而出生的,另一个人必须在斗争和争执之后,认识到这一点。 香肠不必等很长时间了,埃里卡已经走在回家去吃香肠的路上。现在,她知道瓦尔特·克雷默尔没有在别的地方耽搁,已经急匆匆地回了家,因此自己可以放弃今天的监视工作了。不过,在埃里卡自己身上发生了一件事情,她把事情的结果一起带回家去,把它封存在家里的一个箱子里,使母亲无法找到它。 第七章 在普拉特谷地,一些肥胖的人聚在维也纳普拉特公园,各自按自己的方式聊天。那些家长们用烤猪肉、小丸子、啤酒和葡萄酒把肚子塞得满满的,他们把同样喂得饱饱的孩子们放到座位上,放到漆得五颜六色的塑料马、大象、汽车和凶恶的龙身上,或者抱下来。在空中旋转的孩子们把先前费力给他们填进去的食物又吐了出来,为此他们得到的是一记耳光,因为旅馆的饭菜是花了钱的,不是每天都能享受。大人们吃的午饭还留在胃里,因为他们的胃强健,他们的手快似闪电地落到子女身上,这样孩子们转得更快了。只有当大人们喝得太多时,才会忍受不了高空的飞速旋转。为了考验勇气和体验投入的乐趣,最年轻的一代也发现了最新的电子操纵的游乐器械。这种器械因太空旅行得名,不分阶段,一下子呼啸着飞向天空,在那里任意旋转,人们可以十分精确地控制,使天上和地下飞速转换。只有有勇气的人才能登上去,这本来是为半大的孩子准备的,他们在世界上已经受到过磨炼,但是还没有承担责任,身体也还不行。如果一次在下边,一次在上边,他们还能承受。太空船是一个电梯,由两个巨大的彩色金属套管组成,把人包在里边。在此期间在地面上为了恋人射中的塑料娃娃可以带回家。几年以后,在这期间已经成了妻子的女人不再会被丈夫当成宝贝,看到家中的塑料娃娃,会失望地想到,在男友面前她曾经是多么宝贵。普拉特景区的部分地区生长着繁茂野草,而远方的绿地已经一分为二。一边在挥霍花钱:从漂亮的大汽车里走出来穿着骑马装的人,他们抓住时机跳到马背上。有时候他们在骑马上省钱,只买穿着到处炫耀的衣裳。在这儿女秘书们拼命支付自己的体力,因为她们平日必须在上司那里精心穿着打扮。簿记员们过度劳累,为了星期六下午每次有一个小时能有一个动物为他们蹦蹦跳跳。为此他们都愿意加班。人事主管和企业领导对此泰然自若,因为他们虽然可以这么干,但是并非必要。而且每个人也看到,他们是什么人,他们已经可以考虑玩高尔夫球了。 肯定还有更美丽的地方可以骑马,但是没有一个地方可以看见这么多纯洁的家庭带着纯洁的孩子并且牵着狗。孩子说,噢,多可爱的小马,他们也想骑上去。要是他们坚持非骑不可,那就得挨耳光了。我们没这么多钱。作为一种补偿,男孩子或小姑娘就被放到晃晃悠悠的旋转木马的塑料马上,孩子们继续大声尖叫。孩子们可以从中学习,对于大多数东西来说,都有便宜的可以留下来的仿制品。可是孩子们只想着没能得到满足,所以恨大人。 还有克里瑙和弗罗德瑙是专门折磨马的地方,不许马小步跑着“落入陷阱”,疾驰的马也必须加快速度。地上到处都是饮料罐、比赛门票和其他自然界不能消化的垃圾。在最好的情况下能够做成用来做纸巾的软纸;纸本来是自然产物,但是到重新能用的时候,要有一个很长的过程。纸碟作为一种不能享用的种子布满了踩平了的土地。被人精心饲养、肌腱发达的四条腿的家伙,披挂上阵,被老老实实地领到这里。它们什么也不用担心,只要想着用什么策略在第三圈跑赢,而且在它们可能输掉之前,骑师或驭手会告诉它们。 直到白天的光线暗下去,夜晚随着灯光和手工活,或者随着套在手指上的带刺铜套和手枪一起降临,在生活中很少占首位的人,大多是女人才出现。非常年轻的男人更少见,因为对于顾客来说,如果这些人年老了,会比年纪大的女人更没价值。对于同性恋者来说,她们自然在任何阶段都没价值。这时普拉特的娼妓开始营业。 在整个草地上到处都是这些人。小孩被警告不要到这一地区的暗处,哪怕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去。左边是男孩子,右边是姑娘。人们在这儿能遇到年纪大一点、从事这个职业已经快到头的女人,人们也常碰到从驶过的汽车里扔出来她们被击碎了的残肢断臂。大多数情况下警察的调查毫无意义,作案人来自设计好的静谧的地方,又回到那儿去。而且刚才那个拉皮条的又有不在作案现场的证明。这儿还发现了第一次使用的旅行床垫。谁没有下榻之处,没有房间,没有屋子,没有汽车,没有旅馆,他就至少得有一个可移动的垫子来暖和身体。如果有兴趣把一个人扔到地上的话,可以在半路上卸到软垫子上。每当一个伶俐的南斯拉夫人或一个想节省钱、步履匆忙的锁匠赶着从旁走过,身后跟着被骗走工钱、嘴上说着脏话、专干这生意的人时,维也纳文化在这里以它无限的恶意绽开最美丽的花朵。但是锁匠只希望有一堵新的墙,为自己和未婚妻挡住隐私。人们可以用书,带唱片、音箱的全套音响设备,收音机,蝴蝶标本簿,古董,业余喜好的器械等等把观察者的目光引开,安全地保护自己。来访者只看见经过加工处理,弄得黑糊糊的一堆紫檀木家具,底下的内容看不见。也许他看见——应该看见——摆着各种颜色的利口酒瓶的家庭小酒吧,吧台上放着经没完没了打磨、擦得锃亮的玻璃杯。至少在刚结婚的那几年还是小心擦拭的,后来就被孩子们打碎了或是有意忘记擦,因为男人越来越晚回家,或是经常外出酗酒,然后吧台的镜子也就慢慢蒙上灰尘。南斯拉夫人还有土耳其人天生看不起女人,锁匠只有当她们不干净,或者为了性交拿钱时,才看不起她们。人们可以把这钱更好地用在他们早就有打算的别的地方。他不必为了这么短暂的喷射还付钱,因为最终女人在他身上也得到了在别的男人那里可能得不到的快乐。他借助自己的生命费力又无聊地生产他的精子。假如有一天他死了,他就再不能生产汁液和力量,令女人遗憾。锁匠常常不能做,因为在这地方人们认识他,而且毫不容情地追踪他。但是在经济十分窘迫的时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因为必须偿付分期付款,他也只得冒被打或者更大的危险。他渴望不断变换女人的愿望与他金钱方面的愿望可能不相符。 于是锁匠寻找一个这样的女人,她看上去不能让人想到还得保护她似的。她肯定会特别感激,因为锁匠是个肌肉结实、身材高大的人。他在感性的王国中挑选了一个典型的单干户,一个已经不年轻的女人。一个南斯拉夫人或土耳其人可能不常冒这样的险,因为女人们经常根本不放他们进去。无论如何不能再近一点,以免一块石头飞出来。能够把他们当嫖客接待的大多是几乎没有什么要求的人,因为她们的工作已经不再值钱了。比如说一个土耳其人,从工资袋上读出的数字看,他对于顾主来说同样几乎没有多少价值,他也对他的女伴感到恶心。他拒绝罩上橡皮保护套,因为女人是下流坯,他不是。尽管如此,他还像锁匠一样被彰显的事实所吸引,那就是女人。他们不喜欢女人,也许不会自愿进入她们的圈子。但是如今女人一旦站在那儿,不是一眼就可以看出能和她们干什么吗? 锁匠如今至少一个星期会好好对待他的女伴。他说她干净、努力。他告诉他的朋友们,和她在一起,他用不着拘谨、害羞,这已经很够了!他可以和她一道去任何一家迪斯科舞厅,她对他没有更多的要求。她得到的还要少,可她几乎没发觉。她比他年轻得多。她出生于一个不正常的家庭,因而对正规的家庭评价更高。他应该给她点什么东西。人们不能私下里议论土耳其人,因为他实际上不在这儿。他在干活。下班之后他必须躲在什么地方,在那里不会半路上被人察觉,没人知道他在那儿。显然在有轨电车上他没买票。对于非土耳其的周围环境来说,他就如同游戏靶场上人们瞄准的玩偶。在意外地突然开始时,他被电动机拉出来,有人马上朝他打去,他被击中或是没打中,在靶台的另一端他又被人拽开,偷偷回到堆积成山的纸板后边,回到他开始的位置上——没人知道他出了什么事,也许什么事也没出——又重新进入人造火绒草和人造龙胆属植物交叉搭成的舞台布景中。他刚刚武装好,精神抖擞的维也纳市民就在那里等着他,穿着星期日节日盛装的夫人、《皇冠报》和半大的儿子给男人鼓劲,儿子想在射击时马上打赢爸爸,于是焦急地等待父亲的失误。射中者得到一个小塑料娃娃的奖品。也有羽毛花和金蔷薇。不管有什么,这是专为期待着射击胜利的女人设置的,在女人看来,这是对他最大的奖赏,而且她知道,他只是为了她才这么努力,如果没射中,就十分生气。在两种情况下她都必须承担后果。假如男子没有坚持住,射偏了,就可能引来一场可怕的争吵。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女人去帮忙安慰,只会越弄越糟。她付出这样的代价,被他粗暴地拉过来性交。今天饭前没有吃一点东西。他开始喝得酩酊大醉,如果她还拒绝做出交合的姿势,把腿叉开,那就得受一顿好打。警车呼啸着开来,警察从车里跳出来,问女人为什么这样大声叫喊。至少她得让周围的人睡觉,如果她自己不能睡的话。然后她得到妇女之家的地址。 第八章 埃里卡这艘小船像狩猎似的,游荡着飘过伸延到普拉特整个绿地的猎区。这里也是不久前才成了她的地段。她把自己的势力范围扩大了,她早就熟悉这附近的猎物。为此需要勇气。她穿了结实的鞋子,在紧急情况下假如被发现了,穿着这种鞋子甚至可以进入灌木丛,踩到狗屎,踩到被残余液体染上刺目颜色、装儿童汽水的长颈空塑料瓶上(在电视广告中,每一种口味都有一个动物唱歌作宣传),踩到很明显看出来做什么用的涂脏了的废纸堆上,废纸堆上面有沾着残留芥末酱的纸碟、打碎了的瓶子,有时还有她过去也有过的那种xxxx形、填得鼓鼓的橡胶玩意儿。她神经质地弯着腰到处闻。她吸气,然后又吐出来。 此刻,在这里,她下车的普拉特之星站,暂时还没有什么危险。虽然在不怀恶意的过客和游手好闲的人中间也混杂着发情的男子,时髦的妇女还是可以随便到这里来,尽管这地方不雅致。比如说这儿到处有单个的外国人,他们不卖报纸,而是从巨大的塑料提兜里秘密提供直接从工厂弄来的带有装饰的口袋,运动员穿的男衬衫,色彩鲜艳的时髦女式衣裙。儿童玩具也是从工厂弄来的,虽然有点小毛病。另外,直接从工厂弄来的一公斤一袋的曼内尔干酪片,厂家直销或破门偷盗来的小电器,从厂家来的或偷来的盒式收音机或唱机,不管是从哪儿来的香烟,都秘密地兜售。埃里卡打扮得非常简单,她肩上背的特大书包是特制的,是用来装一个产地和功能尚不确定,用崭新的塑料膜包着的新出厂的袖珍收录机,以便不让观众看见。的确,书包里除了一些必备品外,有一架很好的夜间望远镜。埃里卡看来有支付能力,因为她的鞋是真皮的,制作精良,她的大衣不扎眼,但也不是让人识别不出来,只是安静、高贵、骄傲地披在主人身上,虽然外表看不出来是英国名牌。这是那种可以穿一辈子的衣服,假如没有先精神崩溃的话。母亲竭力向她推荐这件大衣,因为她主张在生活中尽可能少些变化。大衣一直在埃里卡身边,埃里卡在她母亲身边。 现在埃里卡小姐在躲避一个脚步笨重、粗野地向她走过来的南斯拉夫人,他指望她买一个坏了的咖啡机及配套的东西。他只需打成包。埃里卡有目的地扭过头去,迈过脚底下看不见的什么东西,转向普拉特谷地,在那里单个人很快就会迷路。无论如何她不想损失她的人格,而是要赢。而且——假定她失踪了——她的母亲马上就会去通报她的要求,自从她出生以来,母亲占有的财产状况一直增加。然后整个地区都会寻找她,通过新闻、广播、电视。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埃里卡走进这块田野,今天已不是第一次。她过去经常来这儿。人群稀稀拉拉地在边缘散开。每一个个体都像蚂蚁样忙忙碌碌,在自己的领域承担一定的任务。一个小时之后,动物骄傲地呈上一块水果或腐尸。 刚才在车站人们还结成一组一组,为了一起冲到哪儿。现在埃里卡盘算好了,天很快就黑下来,人的眼睛发出的光亮也逐渐减弱。相反灯光越来越强,聚到一起。这儿,在旁边更多的只是必须在那里做生意的人,或者是从事他们爱好的性交,也许搞过之后又抢劫、杀掉他们的对象的那些人。有些人也只是平静地看着。剩下的一点人在小车站上有目标地脱光衣服。 还有最后一个迟到的孩子匆忙赶来,带着塞得满满的过时的冬季运动器械,跌跌撞撞地朝一个小候车室的最后灯光走去,耳边还响着父母的警告,不要单独一人夜间待在普拉特公园。而且声明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在最好的情况下冬季大拍卖中才刚得到,但在下一个季节才能使用的新滑雪板得被迫强行换主人。孩子为滑雪板争了好久,现在也还不肯放弃。他紧挨着埃里卡小姐身边吃力地蹦跳过去。孩子对这个孤独的女人感到很吃惊,她的行为和父母的主张完全矛盾。 埃里卡被黑暗所吸引,迈开大步走进草地中,那里长着灌木、大树,小溪涓涓流过。草地就在那里,有名字。目的地是耶稣会草地。到那里还有一段路好漫游,埃里卡·科胡特用她的旅游鞋迈着均匀的步子测量。现在到普拉特公园了,远处灯光闪烁,向那里疾驰。响起短促的射击声,怪声怪气的欢呼胜利声。年轻人带着他们的战斗器械在运动大厅里尖声大叫,或者默默地靠在器械上摇晃,那些器械发出更大的劈劈啪啪的响声,闪着亮光。还没等埃里卡接近,这种热闹的情景就把她丢在身后。亮光伸出手指朝埃里卡摸过来,找不到落脚点,轻轻地掠过她包着丝头巾的头发,滑下来,沿着大衣留下一道遗憾的洇湿的痕迹,然后落到她身后的地上,在肮脏中熄灭。她身旁劈劈啪啪地响起细碎的爆裂声,但也不得不放过她,没能在她身上撕开一个洞。它们不想引来埃里卡,而是更愿意把她推开。巨轮是一个由单个的微弱光点组成的大轮子,高高突起。在那些发出更刺目的光亮的地方,如同上高山下峡谷似的高低起伏的轨道中也有竞争。大声鸣叫的小车载着因对技术的力量心怀恐惧而高声尖叫的勇敢者在轨道上飞驰,那些人被紧紧夹牢。找一个无关紧要的借口,男人也紧紧夹住女伴。这都不是为埃里卡准备的,她决不愿意被夹住。在游人乘小车进入参观的魔宫的树梢上,一个被照亮的魔鬼用软绵绵的语调独自表示欢迎,可连炉子后边的狗也不会引出来,引来的至多是十四岁的女孩和她们最初的朋友,在他们自己成为灾祸的一部分之前,还像小猫一样把玩世界的恐惧。 一排排的或单独的家庭住宅,白昼的殿后部队。人们住在里面不得不整天听着吵闹声,夜里也不例外。来自东欧地区的卡车司机好像想一滴不剩地一口吞下大世界。从那些塑料袋中的一只里,他掏出来女人在家穿的一双轻便凉鞋,再一次鉴定一下是否够西方的水准。狗在狂吠。电视屏幕上爱的火花闪耀。在一家色情影院前,一个男子大声吆喝,人们在这儿能看见从来没看到过的东西,往里进吧。几乎还没等天完全黑下来,世界似乎就成了主要由男性参与者组成。他们对女性的兴趣在最后的光圈外耐心地等待,也在色情影院给男人留下的东西上挣点什么。男人单独走进电影院,看完电影后他需要女人,这儿和那儿永远招人的女人。他不能什么都自己干。可惜他付双倍的钱,为电影票,然后还得为女人付钱。 埃里卡接着往前走。空无人烟的谷地张开大口往里咽。已经深入到风景区里边很远处,在景区的另一边,陌生的田野里。直到多瑙河、油船码头罗堡、弗罗德瑙码头、阿尔伯纳粮食码头、码头旁边的谷地原始森林,然后是蓝色的河水和无名墓地、商业码头、豪于施塔河水、普拉特码头。船在那里停泊,然后继续航行。在多瑙河的另一侧是大片河水泛滥区,保护自然的青年为此奋斗,筑沙质的堤岸,栽柳树、桤木、低矮的灌木。起伏的丘陵。但是埃里卡用不着大步朝前走这么远,大概路也太远了。只有全副装备的旅行者才能步行前往,歇歇脚,吃些点心。现在埃里卡脚下是柔软的草地,她大步流星朝前走。她走啊,走啊。小岛还上着冻,还盖着雪,草还被冬天冻着,呈黄褐色。埃里卡像安了节拍器一样步子均匀地向前迈。一只脚踩上了一堆狗屎,另一只脚马上就知道,躲开那早就发臭的地方,然后在草上蹭踩狗屎的那只脚。光线慢慢暗下去。黑夜打开它的大门:进来散步吧!埃里卡从经验得知,在这个地方,妓女们在接受和结束她们的服务时可以让人不费力地观察自己。埃里卡的袋子里甚至还带了当作口粮的小面包和熏肠。这是她喜欢的食品,尽管母亲批评这不利于健康。一个应急的袖珍手电。一把自卫手枪(不比手指头大!),为了应付意外情况。一包四袋的巧克力牛奶,为了吃完熏肠渴了时喝。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用的许多纸巾。少量的钱,但是不管怎么说足够打车的了。甚至为了应付意外,没带证件。望远镜是从父亲那儿继承来的,父亲的脑子还清楚的时候,夜里用它观察、研究鸟和山峦。当时母亲认为,孩子是去一次私人室内音乐演出了,就以此在埃里卡面前大声炫耀,她允许女儿单独到那儿去,为了让她能够建立一种个人生活,好不再一直埋怨母亲不把她放出来。最多一个小时后母亲就会给室内乐的同事打电话,这个同事将想方设法找出一个借口。她以为埃里卡有一件风流事,而自己是知情的。 地上黑糊糊的。天空只还稍稍有一点亮,和地面区分得开,正好能让人分出来天和地。树木在地平线上映出柔和的剪影。埃里卡十分小心。她动作很轻,轻如鸿毛。她让自己变得几乎没有重量,让人看不到自己。她几乎化成轻烟。她非常注意地用眼睛看,用耳朵听。望远镜是她延长的眼睛。她避免走其他游人走的小路。她寻找别的游人在那里快活的地方,而那地方总是离她太远。她的确没有朝那些游人看。她借助望远镜窥视一对对男女,别的游人可能会躲开他们。她不能仔细研究她脚下的地形,只是盲目地走着。她完全靠耳朵听,由于她的职业习惯如此。她时而跌倒,然后又差点绊一跤,但是她按照自己的感觉拼命朝着固定的方向走。她走啊,走啊,走啊。脏东西粘到她的运动鞋底的凹槽里,被碾平了。她一直沿草地继续往前走。 她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在埃里卡·科胡特面前,从谷底草地里冒出一对做爱的人的叫声,像一堆大篝火。终于找到地方了。已经很近了,望远镜也不需要了。专门的夜间望远镜。从最美丽的谷底草地冒出来的一对人,他们像在家里交欢一样的情景落入埃里卡的眼中。男子嘴里叫着外国字眼,往一个女人身上顶。女人没有大声叫,而是发出闷闷不乐、声音不高的指示和命令,男人可能没听懂,因为他继续用土耳其话或另外一种少见的语言快活地大叫,不按女人的话做。女人像一只做好跳跃准备的狗在嗓子深处咕哝着,叫那家伙闭嘴。土耳其人则像飒飒作响的春风一样只是更起劲地弹竖琴。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叫喊,这给埃里卡指示了方向和落点,使她可以悄悄地靠得更近,虽然她已经很接近了。这一堆草草当作下榻之处的灌木丛也把埃里卡完全遮住。土耳其人或像是土耳其人的外国人看来为自己干的事很高兴。听起来女人也很高兴,但是她似乎还刹着点车。女人指示男子应该在什么地方。不能确定他是否听从,他想遵循他自己内心的命令,有时和他的女伴的愿望发生冲突是免不了的。埃里卡是发生的事情的证人。女人说:吁。男子说:驾。女人慢慢地似乎生气了。男子不让她像应该的那样有优先权。如果她说:慢点。他动作起来:快和慢是同样的。也许这不是专业人才,只是一个喝醉酒被拖到这儿来的合乎标准的女人。可能最后她的努力什么也得不到。埃里卡蹲下去,让自己待得舒服一点。即便她的钉鞋踢踢跶跶响,那两人多半也不会仔细听。一会儿是一个人,一会儿是另一个人或者两人一块这么大声叫喊。埃里卡在窥视时不是总有这样的运气。女人现在对男子说,他应该等一小会儿。埃里卡不能判断,男子是否赞成。现在他语气平静地说出了一句话。女人开始骂他说,没人听得懂。喂,等会儿。明白吗?等等!等不着。埃里卡无意中听到了这些话。他进入女人的身体中,仿佛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给一双鞋配底或者把车身焊接在一起似的。女人每次都被冲击震到地基处。她破口大骂,声音更刺耳,混蛋,慢点儿!别这么使劲,求你了。她渐渐转而恳求了。同样无效。土耳其人有一种不可想像的精力,而且快得发疯。他现在甚至在他的体内驱动机构中选了一种较高的传动速度,为了能在单位时间内,也许还有付出的这些钱里,尽可能多地投射。女人听天由命了,不指望她每次最终也将有个好的结果。她大声叫骂,什么时候他结束,或是需要一直到后天。男子用土耳其语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出发自内心深处的话。他开始向两边射。语言和感觉似乎接近了。他用德文结结巴巴叫着:女人!女人!女人试着最后一次配合:慢点!埃里卡在她藏身的地方两个人、两个人地统计,决定不算普拉特妓女,因为那样的人对于男人更多是引诱而不是刹住车。她必须在尽量快的时间里找到尽可能多的主顾,与男人相反,男人则感到的确要尽可能长久地保持什么。也许有一天他们再也不行了,那就只剩下了回忆。 男性和女性基本上总是想要某些相反的东西。 埃里卡只是一股轻烟,她的呼吸几乎悄无声息。她把眼睛睁得很大,在努力搜寻着,像野兽用鼻子嗅一样,那是高度敏感的器官,像风信旗一样灵活地转动。埃里卡这样做是为了不被排除在外。她一次在这儿拜访,然后又在那儿。想到哪儿,不到哪儿,她自己掌握。她不想参与,但是也不能让那种事从身旁溜走。在音乐中她开始时作为演奏者,然后又作为观众和听众。她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她跳进去,又跳下来,像在一辆还没有充气开关门的老式无轨电车车厢里。在现代车厢里,谁上去了,就得待在里边,直到下一站。 男子完全投入。他此刻大汗淋漓,把女人使劲箍着,好让她逃脱不了。他把她整个抓住,好像要把她当猎物吃了。女人不再说话,而是也在呻吟,她的同伴的热情感染了她。她哀号着,用假声说出一连串毫无意义的单个字眼,颇像一只在高山牧场上用嗅觉寻找敌人的土拨鼠发出的哨音。她把手固定在他的后背处,好让他不离开她,也是为了使她不会那么轻易地被摇晃下来,而且后来还履行义务,怀着倾慕或想到一句玩笑话。男子做的是计件活。他把他的限度提高。对于他来说,这是很久以来的第一个机会,和一个本地女人干,他要充分利用。在这两人头上,树梢飒飒作响,夜空在风中显得更活跃。土耳其人显然不能再长久克制住他头脑中浮现出来的景象。他从嗓子里说出句什么,好像不再是土耳其话。女人在跑道终点激励他开始。 对于女旁观者来说这情景产生的效果是毁灭性的。她的手在颤抖,要去主动帮忙,但是又担心人家拒绝。她等着受到坚决拒绝。她的行为要求一种可以把她夹牢的结实框框。她没让他们预想到,就把这两人小组变成一个三人小组。她身体里的某个器官突然用双倍速度或更快的速度开始工作,她控制不了。膀胱受到压力。每当她激动时,就感到这种痛苦的负担。它总是出现在最不恰当的时刻,尽管几公里远的田野可以让这种自然压力和它的结果不留痕迹地消失。女人和土耳其人在她面前动作。埃里卡下意识地做出回应,这让身旁的细树枝发出轻微的声响。她想发出声还是不想?憋得越来越厉害了。女旁观者不得不变换一下蹲的位置,好让尿憋得痒痒劲儿减轻一点儿。肯定是急得不得了了,谁知道还得忍多久。这时无论如何不行。树枝摇动的飒飒声越来越大。埃里卡自己也不知道,是否自己有意给就本性来说没有感觉的树枝帮了忙。埃里卡撞了树枝,树枝用发出恶意声响来回答。 土耳其人,这个与花草和树木比与他平时干活的机器更亲近的自然之子突然停止了动作。女人没有很快发现,还又尖叫了一两秒钟,虽然土耳其客人已经放下了控制杆。土耳其人现在一动不动地待着,这也很舒服。刚才他偶然地完全结束了,现在正在休息。他太累了。他听着风声。女人现在也在听,但是直到博斯普鲁斯的居民用嘘声批评她,不该这么叫喊时才安静下来。土耳其人叫骂着提出一个问题,或者是一个命令。女人敷衍搪塞地安慰他,很可能她还想从她可爱的邻居那里得到点什么。土耳其人不懂。也许他必须打她,因为她高声请求道,留在我这儿,或者是一些埃里卡不理解的类似的话。她的注意力被引开了,因为这时她离开了十米远,这时土耳其人抽搐、抖动着完全听任女人摆布。幸好女人没发现这一点,现在土耳其人又恢复了体力。他是一个完全的男人。女人破口大骂,要钱或者要爱。女人的嘴里发出刺耳的哭闹声。金牛角的居民对她怒吼,从她那儿拔出与她联系的无线电插头。埃里卡仓皇撤退时弄出了很大的声音,仿佛一群笨水牛看到狮子靠近一样。也许她是有意这么做,也许是无心,后果都一样。 土耳其人腾的一下跳起来,开始冲刺,但马上又倒下去。他的短裤、白色的内裤耷拉在膝盖处,在昏暗中闪着白光。他骂骂咧咧、无拘无束地把衣服拉上来,同时用手做了一个严厉的威胁手势,左边一次,右边一次,对着不远处的灌木丛。埃里卡·科胡特小姐正在那里屏住呼吸,把一切看在眼里,并且咬着她那十个弹钢琴的小手指中的一个。 土耳其人现在在衣物之间磕磕绊绊,一会儿落了这边,一会儿又忽略了另一边。他没有时间拿上所有最必要的东西。有的人不是事先想好,而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做。当女旁观者必须观察时,她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土耳其人属于这种人。做爱的那一对中失望地躺在地下的那个开始尖叫,肯定只是一条狗或一只老鼠想在这儿靠避孕套吃饱。这里有许多可吃的垃圾。他应该再转回来,她的宝贝。他不该让她一个人留下。长着漂亮的鬈发的外国人没听见,而是脑袋越抬越高——看来这是个个子相当高的土耳其人。他终于把裤子提上来了,蹿入灌木丛中。幸好他走的是完全错误的方向,也许是故意的,他进入越来越密的灌木丛中。埃里卡没多想就选了一处比较稀疏的地方,他可能不会猜到她在那里。女人从远处乞求地轻声哼唱。她现在也重新站起身来。她往两腿之间塞了什么东西,又使劲擦掉。她把几团揉皱了的纸巾扔掉。她用一种刚刚新发现、令人吃惊的语调咒骂,那语调好像她天生的声音一样。她喊啊,喊啊。埃里卡在发抖。男子发出短促的吁吁叫声回答,同时找啊,找啊。他一再从一个地方朝下一个地方摸索,但一再是同一个地点,然后他又固定不变地回到原来的地方。他可能害怕,不希望真的发现窥视者。因为他仍然只是从一棵梨树摸到灌木丛,又从灌木丛摸到同一棵梨树那里。他从来不朝也长在那里的其他灌木丛走去。女人在间歇中告诉性伙伴,喂,没人在那儿。她要求他回来。男人不愿意,他用德语要求她闭嘴。女人现在又把第二沓纸巾放到两腿中间,以防里边还留下什么,然后把内裤提上,接着她把裙子抚平。她注意到衬衫还敞开着,又把搁在身子底下的大衣拉出来。她像女人们一般做的那样,为自己造了一个小巢。她不想把裙子弄脏,结果把大衣弄脏了也压皱了。土耳其人重新又喊着什么话,过来!土耳其人的女伴违抗他的话,而且逼着自己迅速离开。现在埃里卡看见了女人的全身。女人已经相当老了,但是对一个土耳其人来说总还是年轻娃娃。以防万一他不露面,她需要跑走的余地,如果必要的话,带着裤子里的所有纸巾。人们多容易把它丢了啊!在做爱时女人已经不是完全得到满足,现在她也不想遭受谋杀。下一次她将特别注意,爱要在安静的环境中才能享受到最后。显而易见,女人是个奥地利人,土耳其人总是来自土耳其的。女人将受到尊敬,土耳其人自然地尊重敌人和对手。 埃里卡不让一片树叶在她身上发出声音,把她暴露。她静静地待着,像折断的枯树枝没有一点用,掉到草地上死掉。 女人用马上走开来威胁那个外籍工人。外籍工人想回答不同意,却又及时思考了一会儿,默默地继续找。他现在必须表现得勇敢,好让那个突然又明白了自己本土身份的女人尊重他。因为没什么动静,他大胆地画了个更大的圈子,对埃里卡的威胁也更大了一点。女人最后一次警告,同时把小包从地上捡起来。她把最后的东西整理好。她解开纽扣,又扣上,把什么东西抖搂出来。她开始朝旅馆的方向慢慢往回走,还又看了一眼土耳其朋友,步子加快了。她大声哀号了几句粗俗、听不懂的话作为告别。 土耳其人犹豫不决,不知往哪儿走。如果这个女人一旦离他而去,他可能几个星期找不到代替她的人。女人喊,像他这样的她已经早就发现了一个。土耳其人站在那儿,把头一会儿转向女人,一会儿转向看不见的丛林中的人。土耳其人拿不定主意,他在一种直觉和另一种直觉间动摇,两种直觉都已经给他带来了不幸。他像一只不知道该追踪什么猎物的狗似的狂吠。 埃里卡·科胡特再也憋不住了,尿急更厉害了。她小心地把裤子往下移,在地上撒尿。一股热流从她大腿之间劈劈啪啪地滴到草地上,流淌到由树叶、树枝、垃圾、污泥和腐殖土构成的软垫子上。她一直还不知道,现在她是想被发现还是不被发现。她只是呆呆地皱着眉头,让尿从身体里流出来。膀胱里渐渐空了,地也吸饱了。她什么也不考虑,不考虑前因,也不考虑后果。她肌肉放松,尿水由开始劈里啪啦朝外泄,轻柔、平缓地不断流淌。当她在地上继续使劲排尿时,她把一动不动站着的外国人的形象摄入她的瞳孔的测微螺旋中,并且定影。她对一种答案有准备,对另一种同样有准备,两种对她都合适。她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偶然,看土耳其人是好心肠还是不好。她把在弯曲的膝盖上的彩色大方格裙子小心地叠到一起,以免弄湿了。裙子对此没有责任。痒痒的感觉渐渐减轻,一会儿她就可以关上龙头了。 土耳其人冲到草地后还一直像个雕像似的站在那儿。他的女伴在刺耳的尖叫声中蹦跳着越过大片草地要离开。她克服了语言障碍,还不时转身,做出国际通行的粗俗下流姿势。 男子一会儿被拉到这儿,一会儿被拽到那儿,像两个主人之间的驯服的动物。他不知道,轻轻的潺潺流淌意味着什么。他开始想到是水。这时有一点是肯定的:性伙伴离开了他。 在这一刹那,当埃里卡·科胡特肯定他将朝她走过来两大步,当埃里卡·科胡特正在把最后几滴尿排出来,紧张地期待着将从天空突然落到她头上的一下人的捶打时(这由一个有艺术才能的木匠举起用肥大的橡树叶制成的人形模拟物,将埃里卡像虫子一样压碎),男子转身,先是犹犹豫豫地不断向周围看,然后越来越快地坚决朝他在这个快乐的晚上开始扑食的猎物走过去。谁抓到手,谁就会拥有。谁也不知道,得到的是否符合要求。土耳其人回避没有把握的冒险,在这个国家里这样痛苦的事对他来说太多了。他去追踪那个女伴。他必须追赶,因为女人几乎像一个点在远处消失了。不一会儿,他的身影就像一只在地平线上飞去的苍蝇了。 现在她走了,他也走了,而天地在黑暗中又相互紧紧地握住刚刚松开了一小会儿的手。 第九章 埃里卡·科胡特刚才正好一只手在理智的钢琴上,另一只手在激情的琴键上弹奏。开始是激情奔放,现在理智促使她穿过昏暗的林xx道匆忙地向家走去。而激情的琴音久久不散。女教师观察激情,按照其音阶给它们列出分数。倘若有人当场碰上她的话,她当时多半是已经陷入一种情欲之中。 埃里卡穿过一排排树朝前走,那里有许多寄生灌木,槲栎树已经枯死,许多树枝从树上脱落,掉在草丛里。埃里卡飞快离开她的观察哨位,又重新坐到筑好的巢中。从外表看她没受到什么干扰,但是内心却极不平静。她在普拉特公园边上看着男人体魄矫健地四处游荡,而她自己的确几乎可以当他们的母亲了!在这个年龄之前所经历的一切都已一去不复返,永远不能重复。但是谁知道未来会怎样呢。在现今医药学高度发展的条件下,女人年龄很大了,仍有性功能。埃里卡把拉链拉高。她以这种方式避免接触,也防止偶然的接触。然而在她内心欲望却更加强烈。 她清楚地知道,出租车停在什么地方,因此排在队伍的最前边。从普拉特人民公园的宽敞草坪那里走过来,只是鞋上和两腿之间有点潮湿。一股有点酸的气味从裙子底下升起,出租车司机肯定闻不见,因为他的除臭剂把什么都盖住了。司机不指望乘客感受到他开车浑身汗臭的辛劳,而他肯定也感觉不到乘客的酸味。车厢里边暖和又十分干燥。暖气停了,那只是对付寒冷的夜晚的。窗外灯光闪过。第二区旧建筑物没完没了的深色积木型楼群没有灯光,像是迟钝地睡着了。车子驶过多瑙河上的桥。从冷漠、亏损的小客栈里边跃出来的醉鬼跳起来,打成一团。蒙着头巾的老妇人一天中最后一次牵着狗出来遛,盼着能不能碰到也牵着狗的寡居老头。车载着埃里卡飞快地从这一切景物旁驶过。一根绳子上拴着一只橡皮鼠,一只大猫扑过去玩。 一群摩托车。姑娘穿着与头上真正的朋克发型相配的紧身牛仔衣,但是她们的头发却总是立不住,一再倒下来。头上抹油也不行,头发一再绝望地贴回到头皮上。姑娘们坐到摩托车手身后的座位上,呼啸着驶去。 司天文的乌拉尼娅女神希腊神话中司天文的缪斯。她的形象是一个手持天文仪的少女。把一群好学求知、刚听完报告的人放了出来。他们像一群羊似的聚集在报告人周围,挤在一起,想知道更多关于银河系的事,虽然刚刚听完应该听的一切。埃里卡回忆起她在这儿穿着镂空针脚钩织的衣衫,在感兴趣的人们面前作关于李斯特和被误认为是他的作品的报告的情景。当时她就说了,贝多芬的奏鸣曲,不论晚期,或是像这样早期的,都有一种多义性,使得人们不得不刨根问底:奏鸣曲这个有争议的词,究竟是什么意思?也许贝多芬如此定名的根本不再是严格意义上的奏鸣曲。现在必须在曲子中发现新的规则,在这个如此富于戏剧性的音乐形式中,常常有形式的感情从中流露出来。而贝多芬不是这样,因为在这里,形式和感情并存,感情使形式注意它的缺陷,反过来也一样。 外边渐渐亮了,因为接近内城,那里的灯火设施大方得多,为了让游人容易找到回家的路。音乐会结束了。实际上就是说,时间已经晚得让科胡特太太在她的住房周围大发雷霆。她往常习惯于不是先去睡觉,而是要等到女儿完全安全回到家中才放心。她会喊叫,会表现出可怕的嫉妒,要好长时间才能平静下来。埃里卡为此得做出好多专门的讨好表示。自今天晚上开始,事情肯定是这样了:母亲自我牺牲,孩子却从不牺牲一秒她自己的自由时间!母亲怎么睡得着啊,因为她必定担心,只要女儿一上到床的另一边,她立即就会醒来。现在母亲在时钟尖利的目光下,像一匹狼一样,快速穿过房间,在女儿的屋子停下脚步。那里既没有独立的床,也没有独立的钥匙。她打开箱子,情绪极坏,毫无目的地把买来的衣服四处乱扔,这与薄薄的软料子和保养指南完全不符合。女儿明早就必须在去音乐学院之前先把这些东西搬出去。这些衣服对母亲来说是自私自利和固执的证据。女儿的自私自利还在于,现在已经过了十一点了,母亲还是单独一人。她不能忍受。电视节目结束以后,再没有能和她谈话的对象。现在还插播着一个她不想看的午夜谈话节目,因为在孩子没有被骂得狗血喷头之前,她不能在这儿睡着。她想保持清醒,母亲。母亲用牙咬一件音乐会礼服,在衣服的皱褶里还留着有朝一日跻身于钢琴演奏的欧洲顶尖明星之列的希望。衣服是当年她和埃里卡疯了的爸爸从牙缝里省下来的。现在这张嘴恶狠狠地咬着衣服。当时还不如让小捣蛋死掉,也比让她像其他人一样穿着塔夫绸裙和白上衣登台好。那时人们还把这看成一种投资,再说当时女钢琴师看起来也很可爱。现在全完了。母亲用她的便鞋踩衣服,鞋跟和地板一样干净,对衣服没有什么妨害,再说鞋跟也太软,最终衣服只是看起来有点皱。于是母亲操起一把厨房剪刀,给这位郊区半瞎的女裁缝的作品加上最后一道活。那个裁缝在缝这件衣服前,至少有十年没看过时装杂志了,因此衣服本来也不太好。这件式样新颖的衣服从中间被剪开,成了一条条布料,如今埃里卡如果有勇气穿上它的话,也许更能显身条。母亲在剪碎衣服的同时,也剪碎了自己的梦。假如埃里卡不能有一天真正圆了自己的梦的话,母亲的梦怎么能圆呢。埃里卡从不敢把自己的梦做到最后,她只是一再从旁边愚蠢地朝上望。母亲坚决把领口的绲边和埃里卡当时曾坚决抵制的美丽的膨膨袖扯下来,然后她把打褶的裙子上半截的零碎装饰剪下来。她费力干着。先前为了置办这些服装,她不得不当牛作马,现在又费劲地把它毁掉。她面前还有一些该放到粉碎机中的零碎布块,可她没有粉碎机。女儿还是没回来。不久,担心代替了愤怒。她开始担心,一个女人在夜车上多容易出事啊。母亲给警察打电话,但警方什么都不知道,也没听到过什么谣传。警察对母亲解释说,如果出了什么事的话,他们会第一个得到风声。因为没有人听到什么与埃里卡的年龄和高矮相符的消息,也没有任何消息报来,另外也没有找到尸体。尽管如此,母亲又给两个医院打电话,他们也什么都不知道。医院向她解释说,夫人,这样的电话毫无意义。也许正好有装有女儿肢体的血淋淋的包裹被扔到相隔很远的垃圾桶里呢。然后母亲一个人留下来,一处老年公寓出现在她面前,在那里她以后不会再孤单了。 又过了十分钟,没有门锁响,没有和蔼的电话声说,请您立即到威廉医院来。没有女儿说,妈妈,我一刻钟后到,我被耽搁了。虽然电话铃响了三十声,所谓的室内乐女主人没有在电话的另一端报出名字来。 美洲母狮从已经铺好床的卧室悄悄走到起居室,屋子里重新打开的电视播放着联邦国歌。一面红黑的旗帜在风中飘扬,这是节目结束的标志。她本来用不着再次打开电视机,因为国歌她背得出来。她把两个小瓷人交换位置,把大水晶缸子挪个地方。缸子中摆着人造水果。她用一块柔软的白布把水果擦亮。女儿对工艺很懂行,说水果做得很糟。母亲否认这严酷的评价,这还是她的住所和她的女儿。有朝一日如果她死了,情况自然会改变。她把卧室里的布置重新仔细检查一遍,把叠成等边三角形的被子的一角小心地揭开。亚麻布绷紧,像顶着盘高发髻的女人的头发。垫子上用锡纸包着的、作为饭后甜食的一块马蹄形巧克力还是除夕留下的。如今这种惊喜不复存在了,因为必须给她以惩罚。在床头柜上的床头灯旁放着女儿正在读的一本书,里边有一枚孩子手绘的书签。旁边的杯子里倒满了水,准备夜里渴了时喝,因为不必再给她这么多的惩罚。为了让水尽可能保持冰冷、清新,保证里面没有因已经放了太久会走了味的小水泡,母亲从水管里又接了一杯水。在双人床上自己这边,她倒是没这么精心。只是出于小心,她每天早上刷牙时才把假牙从嘴里摘下来,随后就立即装上。假如埃里卡夜里还有什么愿望的话,只要能办到的,她就会满足。埃里卡将内心的愿望留在心里。她在家里还不温暖和幸福吗?考虑了一会儿之后,母亲又把一只大青苹果放在书旁,让女儿有更多选择。母亲把剪碎的衣服从这儿抱到那儿,像一只为了孩子不知疲倦,把小猫叼来叼去的老猫,然后还有第三处,可以有灯光,看得清楚的地方。女儿应该立即看见由于她自己的过错造成的损失,可又不能太显眼。最后科胡特太太把衣裳碎片放到女儿的电视柜上,小心翼翼地,仿佛埃里卡应该为了一次音乐会立即全部穿戴上似的。她必须注意,让衣服有形有样。母亲整理好各种袖子碎片,像放在一个托盘上似的,把她的破坏活动公开展示出来。 母亲有点疑心,克雷默尔先生从很早以前的家庭音乐会时起就想挤入母亲和女儿之间。年轻人很可爱,但是他代替不了母亲,所有人都只有唯一的一个原始、本真的母亲。如果女儿和克雷默尔之间正好出现一致的话,那将是最后一次。不久,重建房屋的第一笔定金快凑齐了。母亲每天都制定一个新计划,又重新否定掉,因此女儿在新房子里也必须跟她睡在一张床上。也许现在必须锻打埃里卡这块铁了,趁它还热着,趁还没有在瓦尔特·克雷默尔身上烧热。母亲的理由:火险、盗险、有人破门而入、水管破裂、母亲中风(血压)、一般的和特殊性格的夜间恐惧。母亲将在新房子里每天重新收拾埃里卡的屋子,每次总会比前一次精细,但是谈不上单独给女儿安一张床,给她一张舒适的圈手椅将是最大的让步。 母亲躺下,又立即站起来。她已经穿上了睡衣睡裙,跑来跑去,把更多的摆设从它们原来的位置上挪出去,放到另外的地方,从一面墙到另一面墙。她望着那里摆着的钟。她已经要报复孩子了。 停,现在时机到了,她立刻告诉孩子,因为门锁响了,喀哒一下,然后小门朝着母爱的灰色而残酷的怀抱打开了。埃里卡闪电般迅速地走了进来,像喝得太多的飞蛾扑到前厅明亮的灯光下。四处的灯大开,像节日一样灯火通明。但是几个小时以来神圣的晚餐时刻还没用餐就过去了。 母亲从她刚才待着的暗处轻轻跳出来,到处乱抓,差一点儿把女儿拽到地上,然后才轮到战斗的第一阶段。她不出声地朝女儿身上打。女儿愣了一会儿之后,回手还击。埃里卡的鞋跟发出一种像是动物腐尸的气味。因为邻居明天要早起,两人无声地纠缠在一场战斗中,结果还不清楚。孩子也许出于尊重让母亲赢,母亲则也许出于害怕孩子的十记小拳头让孩子赢。实际上孩子强得多,因为年轻,再说母亲在与她丈夫的斗争中已经筋疲力尽了。但是孩子还没有在母亲面前充分利用自己的强壮。母亲对着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女儿的松散的发型扇了一记耳光。印着马头的丝头巾飘了起来,又像事先定好的那样,轻柔、沉闷地落到前厅的灯上,与富于情调的想像十分吻合。此外,女儿处于不利地位,因为她的鞋底残留着泥、草茎、垃圾,变得又湿又滑,她滑倒在脚下的地毯上。女教师躺在地上,只是由于红色的西纱尔麻衣料的摩擦才稍稍减速。吵闹声大了。母亲怕邻居听见,就对着埃里卡发出嘘声,让她安静。女儿想到邻居,为了报复,同样要求母亲:安静!两人相互朝脸上抓。女儿像猎鹰扑在猎物上那样发出一声叫喊,同时说,邻居明天肯定会抱怨受到了干扰,那么母亲得承担后果。母亲发出一声号叫,但立刻又压了下去。然后又是尽量压低声音的喘息、嘟囔、呻吟和装腔作势的叫唤。战斗一直没有胜负,母亲开始争取同情,使出她那个年纪不正当的拼命的手段。她声音不太大地抽搭,断断续续地说出不值一提的托词,说出为什么她今天赢不了的理由。埃里卡被她的抱怨说中了,她不愿意母亲在这场战斗中如此耗费力气。她说,是母亲开始的。母亲说,埃里卡先动手的,这至少使她减寿一个月。埃里卡只用了一半的力气抓和咬,结果立刻就真正占了上风。母亲把埃里卡头皮上的一缕额发从她引以为荣的头发里拽了下来,因为那是松松地卧在前额的一个漂亮发卷。埃里卡立即尖叫,母亲吓了一跳,住手了。明天,埃里卡得在破了的头皮上贴上胶布了,或是她将包着头巾去上课。在前厅滑下来的地毯上,在调暗了的灯光下,两个女人面对面坐着,大口喘气。女儿喘了几口气后问,这是否必要?她像一个恋爱中的女人刚从国外得到一则可怕消息那样,将右手拼命压住脖子,血管突突跳动。在前厅的小橱柜上放着一套既没说明使用方法,又没有规定使用范围的设备,母亲,一个领养老金的尼俄伯尼俄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系忒拜国王安菲翁的妻子。她炫耀自己子女众多,触怒女神勒托,受到报复,子女被射死,尼俄伯悲伤过度,化为山石。在文学作品中,尼俄伯成为痛苦、悲伤、忧郁的化身。,在小橱柜旁回答,却找不到词儿。她回答说,本来女儿只要总准时回家,用不着这样。接着她不说话了,但脑子却越转越快。母亲的睡衣在打斗中滑了下来,它证明,不管怎么说,母亲首先总还是个女人。女儿害臊地劝她用衣服遮上一些。母亲尴尬地听从了。埃里卡立起身来说,这会儿她渴了。母亲赶快满足这个不高的愿望。她怕埃里卡明天违背她的愿望要买一套新衣服。母亲从冰箱里拿出一瓶苹果汁,一种星期日特价商品,因为母亲很少从超市把沉重的瓶子拖回家。她大多买浓缩草莓汁,它的营养也足够了,浓缩果汁加水够喝几周的。母亲说,现在她不久最终会死的,生的愿望还有,但心脏已经很弱了。女儿劝母亲别太夸张,她已经被喋喋不休的死的抱怨折磨得麻木不仁了。母亲现在开始要哭,这使她在第三个回合通过击倒对方成为胜利者,在最坏的情况下,也通过中断打斗成为胜利者。埃里卡阻止母亲,暗示她,现在已经很晚了。埃里卡想现在喝果汁,然后快点上床。母亲应该也马上上床,当然是上她那边。她不该再和埃里卡讲话!埃里卡不想这么快就和母亲和解,因为她对心地善良,正回家的室内乐女乐手埃里卡如此突然袭击。埃里卡不想现在就洗澡。她说,她现在不洗,因为整栋房子都会听见水管的响声。她在母亲身边躺下。今天对她来说,有一两次电路走火,但是不管怎么说埃里卡回来了。因为保险丝是为不常用的设备预备的,她没有立刻发觉坏了。她躺下,说了声晚安,没等回答就立刻睡着了。母亲醒着还躺了很长时间,暗暗问自己,为什么女儿没有一点懊悔的迹象,这么快就睡着了?女儿想必发现了,她有意没听见她的晚安问候。通常她们两人一动不动地躺上约十分钟,各自想着自己的烦心事,然后发出轻轻一声特别长的亲吻,互道晚安,就必然和解。但是今天埃里卡干脆一直睡下去,做母亲不了解的梦,因为第二天没讲给她听。母亲劝自己,在今后的几天、几周、几个月里最好千万小心。后来的几个小时里她一直醒着,直到天明。 有艺术感觉的人在谈到巴赫在布兰登堡举行六次音乐会时,就会声称,当时每次音乐会总有星星在天空跳舞。这些人说起巴赫,总是提到上帝和他的住所。在钢琴声部,埃里卡·科胡特暂时代替一个女学生。她鼻子流血,颈上挂着钥匙圈,躺在体操垫子上。笛子和小提琴补足了乐队,而且赋予布兰登堡音乐会稀有的价值。演奏小组倒是不断轮换,总是有各种不同的乐器,有一次甚至带了两只黑管。 瓦尔特·克雷默尔追随着埃里卡,开始了一轮新的带有严肃意图的攻势。他坐到体操厅里隔出的一个角落里。这是他自己的观众席,他倾听室内乐队的演练。他装作沉思地看着带来的总乐谱,实际上心思只在埃里卡身上。他不放过她在钢琴上的任何一个动作,不是为了自己从中学到点什么,而是为了以男人的方式使女钢琴教师不安。他无所事事地望着,挑逗女教师。他想作为一个男人当一个唯一的活生生的挑战者,一个只有最强的女人和女艺术家才能应对的人。埃里卡问他,愿不愿意承担钢琴声部的角色。他说,不,不愿意。他的话在两个单音词之间有个意味深长的停顿,其中包含没有说出来的意思。埃里卡声称,练习成才。对此他报之以沉默,许多意思尽在无言之中。克雷默尔向他认识的一个女学生打招呼,开玩笑地吻她的手,他又和第二个姑娘就些毫无意义的事调笑。 埃里卡察觉到这类姑娘的精神空虚,男人很快就会觉得无聊了,仅仅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很快就会衰老下去。 对于扮演这样一个悲剧主人公的角色来说,克雷默尔实际上太年轻,而埃里卡作为受到注意的无辜祭献品来说,原本又年纪太老了。克雷默尔让他的手指按照音符在无声的总乐谱上敲打。每个人一下子就看出,他摆出的是一个音乐祭献品,而不是音乐的享受者的姿态。他本人是弹钢琴的,但由于不利的情况,没能进入合奏。克雷默尔用胳膊搂住第三个姑娘的肩,这又是一个穿着时髦的超短裙、仿佛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姑娘。埃里卡想,假如克雷默尔想陷得这么深,就让他去吧,但我不会陪着他。因为嫉妒,她的皮肤上起了一层细皱纹。她的眼睛疼,因为一切只能用外眼角的余光感知,不能转头朝克雷默尔看,不能让他发觉自己是在注意他。他正和第三个姑娘说笑话,姑娘在清脆的笑声中全身抖个不停。她露出整条大腿,阳光撒在姑娘身上。经常不断的划水运动给克雷默尔面颊涂上了健康的颜色。他的头与姑娘的头挨到一起,淡色的头发与姑娘的长发一道闪闪发亮。在运动时,他用头盔保护脑袋。他给女学生讲一个笑话,为了风趣、诙谐,他让自己的眼睛像尾灯一样发出蓝光。他一直察觉到埃里卡的存在,但他的眼睛没有做出刹那间的暗示。是的,克雷默尔无疑处于一次新的冲击之中。轻风、绿水、田野、波浪使那本来打算放弃,转而去摘取比埃里卡更年轻的园中之花的胆小鬼受到热情的鼓励,再坚持一下,因为那秘密情人已经有了动摇、心软的征兆。如果他能够哪怕有一次成功地把她移栽到一只小船中,那肯定不会像难驾驭的划艇,而可能是一叶静静停泊的轻舟。也许克雷默尔天生就该在一个湖中,在一条河里,在那里,他可以对她行使可靠的统治,因为他在水中得心应手,他可以指挥和协调埃里卡匆忙的动作。但是在这儿,在钢琴上,在音乐语言中,她又成了主人。还有一个指挥,一个带着很重的口音,狂躁地谩骂学生的匈牙利流亡者。 因为克雷默尔将自己和埃里卡结合起来的东西诊断为爱,他又一次没有放弃,而是重新绷直身子,用前腿灵巧地探查,后腿匆忙跟上。假如她躲开他,或是他由于失败而放弃,那是大错而特错了。现在她在琴键上弹奏,不安的目光偷偷地瞥向学生,他觉得她的身姿似乎比一年前更诱人。克雷默尔没有走过来告诉她说,他心中有什么样的欲火在燃烧。他似乎也没有注意演奏的曲子的音乐分析。他坐在那儿,因为她的缘故?在乐器演奏小组里,还有其他一些年轻漂亮的姑娘,各种肤色,不同的高矮胖瘦。埃里卡没有表现出她特别注意到克雷默尔,因而被怀疑。她很少露面,同时暗示克雷默尔,从一开始,她就把他当作在这儿唯一一个受关注的对象。对埃里卡,这个音乐征服者来说,除了克雷默尔之外,只有音乐还存在。克雷默尔像行家似的不相信自己在这个女人脸上看出来的内容:拒绝。只有他自己有资格按牧场上栅栏的门铃,而不顾上面写着“禁止入内,违者受罚”。从埃里卡的白上衣袖口抖出一串玉珠般的响亮音阶。她的紧张和匆忙有些神经质,也许是因为现在已经到来的春天。鸟儿频繁地飞来飞去,汽车司机肆无忌惮地在路上穿梭,早就宣告了春天的到来。他们在冬天由于健康和一般的技术考虑,让汽车停驶,现在又冲上路面,由于驾驶有点生疏,与第一场雪一道,制造出可怕的车祸。埃里卡机械地弹着简单的钢琴声部。她的思绪飘向远方,想到和学生克雷默尔做一次学校郊游,只有她、他、一间小木屋和爱情。然后一辆载重卡车装上全部思想,在一间供两人用的房子里卸下来。在白日将近结束时,思绪又回到母亲关爱地放上软垫、蒙上保鲜膜的篮子里,年轻人舒服地靠在母亲身旁。 尼梅特先生又拍击,喊停止。他觉得,提琴声音还不够柔软,b调再来一遍。现在流鼻血的女学生又康复了,向埃里卡要求在钢琴旁的位子以及作为独奏者的权利,这权利是她千辛万苦争来的。她是科胡特教授宠爱的学生,因为她也有一个望子成龙的母亲。 姑娘坐到埃里卡的位子上。瓦尔特·克雷默尔微笑着对姑娘示意,并注意埃里卡如何反应。尼梅特先生还没抓起指挥棒,埃里卡就冲出大厅。这个对她十分关切,在艺术和爱情方面都是全城闻名的快速起跑发令员克雷默尔抬了抬身子,想跟出去,但是指挥的目光,让作为观众的克雷默尔回到了他的座位上。学生必须决定,是出去还是进来。后来他不得不留在他选择的地方。 弦乐演奏者们把右手搭在弓弦上,用力拉响。琴声高傲地快步跑进场,摇摆着臀部,跳着放荡的舞蹈,演奏一曲从高等学校里选出来的曲子。它根本不在乐谱上,而是在长长的夜里想出来的,在一抹玫瑰红的光线中,以优美的姿态趾高气扬地走了半个圆。现在克雷默尔先生只得坐下来,等着指挥的下一次停顿。这回乐队指挥想不惜任何代价一次通过,前提是谁也别出差错。这不用担心,因为这里演奏的都是成年人,儿童乐队和由歌唱学校拼凑成的学校歌唱队下午四点就练习过了。黑管班班长的一首乐曲配上独唱歌曲,这首歌曲是由音乐学院所属的各个分部集合起来的歌唱学校的女教师们选出来的。一个独特的作品,偶数和奇数节拍频繁变换,使得有些孩子患上尿床症。 现在这儿产生了音乐未来的轮廓,下奥地利声乐艺术乐队、地方歌剧院、奥地利广播电台交响乐团的接班人。倘若学生的一个男性亲戚已经在那里演奏的话,他甚至会成为爱乐乐团的接班人。 克雷默尔坐在那里,像一个并不太关心自己的蛋的抱窝母鸡一样。埃里卡一会儿会回来吗?或是她要去洗手?他不熟悉这里的环境。然而他也不能和漂亮的女孩子用眼色示意打招呼。他想要配得上“妇女英雄”的荣誉称号。今天演习不得不退让到这个代用场所,因为音乐学院所有的大房间都给歌剧班用于迫在眉睫的总预演,那是一个野心勃勃的送命差使(莫扎特的《费加罗》)所需要的。那是一家关系好的公立学校,借了他们的练习厅作为巴赫的预演。训练器材给挪到墙边,体育训练让出一天的时间给高雅文化。在这个舒伯特当年产生了很大影响的地区建立的公立学校里,地区音乐学校处于最高一层,但是那地方对于一次预演来说还是太小了。 分部音乐班级的学生被允许在预演时听著名音乐学院乐团演奏。少数人利用这个机会,这会对他们选择职业有用。他们看到,手不仅可粗糙地抓牢东西,也可以轻柔地抚摸。职业目标:木匠或是大学教授离他们还远。学生们老老实实地坐在练习椅子或垫子上,支起耳朵。大约没有父母希望他们的孩子学木匠。 但是孩子们也不应当得出当音乐人坐享其成的结论。孩子们应该牺牲时间去练习。 瓦尔特·克雷默尔很久以来就对不习惯的学校环境感到沮丧,他觉得在埃里卡面前总像个孩子。他们的师生关系牢固得像水泥浇铸而成,爱和被爱的恋人关系则被推得很远。克雷默尔从不敢为了迅速成功不顾一切地蛮干。埃里卡从他面前逃开,关上门,并没有等他。乐队在拉小提琴、中提琴、风琴,在琴键上敲,协作者们特别努力。一般来说,人们在不懂行的听众面前越来越紧张——他们更欣赏肃穆、虔诚的面孔和凝神的表情,于是乐队对自己的演奏比往常更认真。声音在克雷默尔面前形成一堵墙,出于想在音乐上攀升的原因,他不敢去冲撞。否则,尼梅特先生可能拒绝他在下一次终场大音乐会上的独奏演出。克雷默尔被提名担当这一角色。一次莫扎特音乐会。 当瓦尔特·克雷默尔在训练大厅中用测量女性尺寸的眼光,用把女人相互比较来打发时间时(这对技术人员并不费事),他的女钢琴教师一直在更衣室里翻腾。今天在乐器箱前到处都放着盒套、罩子、大衣、帽子、围巾和手套。吹奏者给他们的头保暖,弦乐演奏者和指挥给他们的手保暖,各自利用身体的某一部位发出神奇的声响。周围放着无数双鞋,因为只能穿练功鞋进入训练厅。一些人忘了穿练功鞋,于是穿着长袜或短袜,结果冻伤风了。 在女教师埃里卡的耳边,传来了一阵声音很大的溪流——雷鸣似的瀑布的轰响。她站在公布体育平均成绩的一块展板上,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是为了什么从训练房中冲出来的。是克雷默尔把她赶出来的吗?他把奢侈品部自选柜台上的这些姑娘这样乱丢乱放,简直不能忍受。如果问他,他可能会说,他懂得评价各个年龄段不同范畴的女性美,以此来为自己开脱。这对于正在努力逃避情感的女教师来说是一种侮辱。 音乐常常在埃里卡处于困境时给她以安慰,但今天克雷默尔这个男子发掘出来的音乐在她敏感的神经末梢到处乱钻,折磨得她十分痛苦。她在这儿来到了一个布满灰尘、没生火的客房里。她想再回到别的房间,可是一个肌肉结实丰满的服务员样的人在出口处拦住了她,劝这个仁慈的夫人最后决定是要蛋糕片还是肝泥丸子汤,否则厨房要关门了。 感情总是很可笑的,特别是未经许可就弄到手时。埃里卡像动物园中神秘怪异的长脚水鸟一样上下打量着发臭的房间。她迫使自己的行动极其缓慢,希望有人拦住她,或是在她进行计划中的恶行时受到干扰。她似乎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被迫从一条塞满锐利尖角的仪器设备的隧道中迅速跑过去。另一头没有光亮。巡道人在紧急情况下藏身的小凹洞里灯的开关在哪儿? 她只知道,在另一端有一个发光的圆形场地,那儿有更多的驯兽考试和成绩的证明在等着她。一排排围成圆形的石凳渐渐升高,榛子壳、爆米花口袋、带折弯的吸管的小矿泉水瓶、卫生纸卷,像雨点似的向她撒来。这也许就是她的真正观众。从训练大厅传来尼梅特先生含糊不清的喊声,奏响点,强,再响点! 洗手盆是瓷的,到处都是裂缝。上边是一面镜子,镜子下边有一块玻璃板,架在一个金属边框上。在玻璃搁板上有一只水杯。杯子不是特意放上去的,而是随便放的。杯子摆在那里,边上还孤零零地挂着一滴水珠,直到它化为蒸汽蒸发掉。在这之前肯定还有一个学生从杯中喝过一口水。埃里卡翻了一通大衣和夹克的口袋,找本来是在感冒和流鼻涕时用的手帕,一会儿找到了。她用手帕垫着去拿杯子,把杯子小心地放在手帕里。印着无数孩子们笨拙的小手印的杯子完全被手帕包住了。埃里卡把包着手帕的杯子放在地上,用鞋跟使劲踩上去。杯子沉闷地碎了。然后她又朝已碎了的玻璃上再踩上几下,直到杯子碎成了一堆一团粉末,碎片不能再小了,但它仍保持着锋利的形状,足以扎人。埃里卡从地上拿起来包着玻璃的手帕,把碎玻璃小心地放到大衣口袋里。廉价的薄壁玻璃杯变成了非常粗糙尖利的碎片。手帕挡住了玻璃碎裂时痛苦的鸣叫声。 埃里卡清楚地认出了那件大衣,不论是从刺目的时髦颜色,还是从又流行的超短长度上,立刻认了出来。这个姑娘训练开始时还想通过巴结人高马大的瓦尔特·克雷默尔出风头。埃里卡想考察这个姑娘以什么来装腔作势,她将有一只被割伤的手。她的脸将现出一幅丑恶的怪相,没有人能认出当年的青春和美貌。埃里卡的精神将战胜躯体上的优势。 埃里卡必须按照母亲的愿望跳过穿短裙的第一阶段。母亲命令她穿镶长贴边的裙子,警告说,短的时尚对她不合适。当时其他所有的姑娘都把她们的裙子、连衣裙和大衣下边剪短,重新镶上贴边,或者就买短的成衣穿。时光的轮子带着少女赤裸裸的玉腿像插上蜡烛似的向前飞转,然而埃里卡遵照母亲的命令,当个跨栏运动员,跨过这段时光。她必须对一切想听或不想听的人解释,这不适合我,我自己不喜欢!然后她越过时空,由母亲的发射器弹到高空。她习惯于按照在夜里久久思考后得出的严格规范从上面评判大腿,一直裸露到不能再露的地方。她根据穿带花边的长筒袜或夏天光腿——这更坏——的细微差别给腿打分,然后埃里卡对她周围人说,假如我是这个人,那个人,我决不敢这么做。埃里卡生动地描述,为什么极少数人才能够让自己的形体这样。然后她不理会时尚,用专业术语说,永远只穿不受流行式样影响的齐膝长的衣裙。但是她后来比其他人更快成为时代车轮上无情的刀环的牺牲品。她认为,人不应该作时尚的奴隶,而应让时尚为人服务,适应人。 化装得像个小丑似的女长笛手露出自己的大腿,引诱她的瓦尔特·克雷默尔。埃里卡知道,这姑娘是个许多人都嫉妒的时髦学生。当埃里卡·科胡特把一团有意打碎的玻璃片偷偷放在那件大衣口袋中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她要不惜任何代价让自己享受一次自己的青春。她很高兴,她已这么大了,可以用经验代替青春。 这一段时间里没有人进来,虽然风险很大。大厅里所有人都沉浸在音乐中。快乐或从巴赫音乐中领略出的美感充斥每一个角落,渐渐接近高xdx潮,结尾曲快到了。在传递装置(放送机)的辛劳工作中,埃里卡打开了门,悄悄回到大厅。她搓搓手,仿佛刚刚洗过似的,一言不发地靠在角落里。作为教师,她当然可以打开门,尽管巴赫的曲子还在演奏。克雷默尔天生明亮的大眼睛突然闪了一下,表示他已知道埃里卡回来了。埃里卡没理会他。他试图像一个孩子问候复活节的兔子一样向老师打招呼。寻找彩蛋,比起真正发现彩蛋来是更大的快乐。如今克雷默尔与这个女人的关系就是这样,比起不可回避的结合来,追求对于男人来说,是更大的满足。由于讨厌的年龄差异,克雷默尔还有些羞怯。但是他是男人这一点又很容易抵消了埃里卡比他年长十年这个差距。此外,女性的价值随着年龄的增长和智慧的增加大大降低。有技术头脑的克雷默尔一切都要计算清楚,计算的结果是,在埃里卡入土之前,正好还有一小段时间好好逍遥。当瓦尔特·克雷默尔发现埃里卡脸上的皱纹时,他就更不会拘束,而当她在钢琴上给他讲解什么时,他就十分羞怯、不安。但是,对于他的女教师,最终结果只有皱纹、褶子、大腿上干枯的黄皮肤、灰白的头发、泪囊、大汗毛孔、假牙、眼镜,不再有好身段。 幸好埃里卡没有像往常那样提前回家。她悄悄离去,事前没打招呼提醒,也没用眼色示意,她突然消失,无影无踪。克雷默尔习惯于埃里卡有意躲开他的那些日子。他久久地把唱片《冬游》放到唱机上,小声跟着哼。第二天他向他的女教师报告说,只有舒伯特悲哀的组曲才能安慰我昨天独自一人由于您的缘故陷入的那种情绪,埃里卡。在我内心深处,有一种东西与舒伯特一起涌动,当他写《孤独》时,想必情绪与我昨天一样。我们同样痛苦,舒伯特和微不足道的我。我虽然渺小,与舒伯特无法相比,但在昨天那样的晚会上,我与舒伯特之间的差距比过去变小了。再说,很遗憾,我有点浅薄的才能,您看,我承认这一点,埃里卡。 埃里卡命令克雷默尔别这么看着她。但克雷默尔毫不隐瞒他的愿望。他俩像茧中孪生昆虫一样破茧而出。由抱负、雄心、野心织成的像蛛丝般轻薄的外壳,坠落到他们的躯体上的愿望和梦幻这两个支柱上。正是这些愿望,才使抱负一个接一个地实现。只有完全实现这些愿望,他们才是男人克雷默尔和女人科胡特。郊区屠夫冷冻柜中的两块肉,肉红色的刀切面对着观众。家庭主妇想了好半天后,这儿要半公斤,那儿要半公斤。两块肉被不透油的纸包着,女顾客把肉摆放到衬着永远弄不干净的塑料薄膜、不卫生的购物袋中。这两块肉,里脊和猪排,亲热地贴在一起,一块是暗红色,一块是浅玫瑰红色。 在我这里您看到您的心愿碰壁的界限,因为您永远不会超越我,克雷默尔先生!这个克雷默尔要自己确定尺度和界限,对此予以强烈抗议。 这时候在更衣室出现了一阵混乱,乱糟糟的脚步声走来走去,伸出的手臂到处乱抓。到处是抱怨声,他们放在那里的什么东西找不到了。另一些人尖叫,谁谁还欠他们的钱呢。喀嚓一声,一只小提琴盒子在一个青年脚下被踩碎了。这个盒子不是他买的,否则他会像父母要求的那样,小心爱护的。在高音部,两个美国女人唧唧喳喳地议论着音乐的总体印象。她们觉得有说不出名字的某种东西产生了消极影响,也许是音响效果。的确是受到了干扰。 后来,一声尖叫把空气撕成了两半。一只完全被割碎、沾满鲜血的手从大衣口袋里被拉了出来。血滴到大衣上,血渍浸透进去。手受伤的那个姑娘吓得大叫,几秒钟后,她才感到疼,号啕大哭。她开始感到真正的疼痛,后来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女长笛手按键和松开键的那只手被割伤,手上扎着碎玻璃。未成年的姑娘惊慌失措地看着滴血的手,睫毛油和眼影被眼泪从脸上一齐冲了下来。观众没做声,然后以双倍的力气如潮水一样从四周涌向中间,就像一个磁场启动后铁屑被吸到一起一样。紧贴受伤者对他们毫无用处,他们不会因此成为作案人,与受伤者也没有秘密联系。他们被人轻蔑地从这儿赶开。尼梅特先生接过权威指挥棒,快去叫医生。三个优等生跑去打电话。剩下的仍是观众。预料不到的情欲以它特别不舒服的表现形式造成了这场意外事故。人们根本解释不了,谁会干这事。他们决不会干出这种突然袭击的事。 一群帮忙的人抱成结实的一团。没有一个人离开,大家都想看个究竟。姑娘觉得头昏,不得不坐下。也许现在讨厌的笛子演奏终于结束了。 埃里卡假装在血腥气味中头昏,恶心。 下面的事就是在有人受伤的情况下该发生的事情了。一些人去打电话,现在只是因为别人也打。许多人扯着嗓门大叫安静,少数人真的安静了。他们发疯似的相互拥挤,各自指责完全无辜的人。他们呼唤秩序,行动却完全没有秩序。他们表现得毫无理智,反对重新坐到座位上,拒绝保持安静和在一场意外事故面前克制的要求。已经有两三个学生不顾最起码的礼貌和规则。那些较有头脑和无动于衷之辈机智地躲进各个角落里,而后才提出谁是责任人的问题。一个人推测,姑娘自己弄伤的,为了引人注意。第二个人坚决反对散布这样的谣言,认为是一个嫉妒的男友所为。第三个人说,说是出于嫉妒,原则上是对的,但是是一个嫉妒的女孩子干的。 一个无辜受到怀疑的男孩子发火了。另一个无辜被指责的女孩子开始哭闹。一群学生拒绝采取理智的措施。有人像在电视里看到的政客那样,坚决反驳指责。尼梅特先生要求大家安静。一会儿医院汽车的鸣笛声又打破了寂静。 埃里卡·科胡特仔细观察着一切,然后走出去。瓦尔特·克雷默尔像一头刚从栖息之地钻出来,发现了食物来源的动物一样,打量着埃里卡·科胡特。当她往外走时,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紧跟在她身后。 被怒气冲冲的孩子们的脚步踩得塌陷下去的楼梯在埃里卡的轻底跑鞋底下又反弹回来。埃里卡盘旋而上。楼梯走完了。这期间在训练大厅里组成了顾问小组,开始推测研究,并且提出了步骤。他们注意到发案地点,用链子围起来,以便使用报警器把这块地方扫一遍。聚集起来的人不那么容易散开,过好久才会一点点散去,因为年轻的音乐人得回家。现在他们还紧紧围在不幸的人身旁,庆幸自己没遇上这种倒霉事。但是有人认为,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埃里卡沿楼梯跑上去,每一个看见她这样跑出去的人都以为她不舒服。她的音乐世界不懂得伤害。可能只是她习惯了的尿急使她憋得慌,不得不在这个不恰当的时刻去方便。想尿的愿望往下压迫着膀胱,她朝上跑,想去找最高层的厕所,因为那儿不会有人对女教师乏味的解手感到吃惊。 她拉开一扇门,碰碰运气。她对这里不熟悉,但是她对厕所的门有经验,因为她常常被迫在不可能的地方,陌生的大楼或机关,发现她要找的地方。由于特殊的用途,厕所门是这个学校里最常开关的门之一。从里面放出来的孩子们的尿臊味说明了这一点。 教师的厕所只是用特殊的锁锁着,配备了新的带有特别装置的附加卫生设备。埃里卡一听不到音乐,立刻就憋不住了。她只想从身体里排出一股长长的热流,别的什么都不想。这种尿急常常来得不是时候,往往是钢琴演奏者极轻地弹奏,而且还加上开动了减音器时。埃里卡心里骂那些弹琴人,他们认为减音器只用于极轻的地方,而且公开表示这种意见。对此,贝多芬个人明确表示反对,埃里卡的理智和她对艺术的理解都站在贝多芬一边。埃里卡暗自惋惜,她没能对毫无预感的女学生充分施展她的罪行。 现在她站在厕所的外间,惊讶这是不是出自一个学校建筑师或是室内装修设计师的丰富想像。通向男便池的右边一个侧门半开,那股味使人想到臭沟。油墙旁边沿着地面是一道一般容易通过的釉瓷水沟,里边有些安排好的排水口,其中有些堵塞了,就是说小男孩们在这儿并排站着,往里边滋他们的黄尿液,或是在墙上描图画,从墙上可以看出来。 还有本来不属于这儿的东西也结实地粘在水沟里。纸片、香蕉皮、橙子皮,甚至还有一个本子。埃里卡打开窗户,把什么东西朝旁边移开一点,发现中间有一处艺术的花纹雕饰。从埃里卡俯瞰的角度看,建筑物的外表装饰表明,上面像是坐着裸体的男子和裸体的女人,女人手中抱着一个穿着衣服正在做手工的小女孩。男子显然是在亲切地朝上看着他那穿衣服的孩子,手中小心地捧着一个张开的圆规,好像在解作业题。埃里卡在这个雕饰图案中认出了社会民主教育的石头纪念碑。她的身子没有再朝外探,以免发生不测。她宁愿关上窗户,虽然因为开了一下,臭气更浓了。埃里卡不能停留于艺术观察,她必须继续下去。 小女学生们习惯于在一个像舞台布景那样的框架后休息。布景是一排搭得不太像的小房间,像在游泳场上一样。在分开的木板墙上,钻了无数大小形状各异的孔。埃里卡不禁自问,干什么用的?墙在齐埃里卡肩的高处被锯断,她的头正好从上边探出来。一个国民学校的学生在必要时正好可以在这面墙后藏起来,一个成年的女教师却不能。同校的男女学生必须通过小孔窥探,好从侧面看到便池和小便的人。埃里卡在墙后站起来,探出脑袋,像一头从墙后伸出头去够高处枝条的长颈鹿。装这种隔断墙还有另一个原因。成年人是想看看孩子们这么长时间在门后干什么,或是也许孩子们是不是把自己关在里边了。 埃里卡掀起马桶圈,立即坐在肮脏的马桶上。她突然想起不少人在她之前已经来过了,冰冷的瓷桶上可能也沾上了细菌。马桶中漂浮着什么东西,埃里卡不想细看,因为她急得要命。在这种情况下,就是在一个蛇洞上她也会蹲下,只是门必须锁上!不锁门她是无论如何不会尿的。锁是好的,埃里卡。埃里卡松了一口气,打开排尿阀门,同时转动小把手,让外边显示出一个红色的弓形标志:有人。 有人又打开一扇门进来。他没被这个环境吓退,正在走近的肯定是男人的脚步,是追着埃里卡走来的克雷默尔。克雷默尔同样摸索着从一个角落走到另一个角落,显然他想捕捉他心爱的女人。几个月来她一直拒绝他,尽管他不得不对她承认自己是个冒失鬼。他的愿望是让她最终摆脱她心中的障碍,自我解放。她应该忘掉她女教师的身份,使自己成为提供给他的对象。他会关心一切的。现在,克雷默尔要在死板的官僚习气和不知道界限以及知道却不遵守的贪欲之间达成一种妥协。这就是克雷默尔给自己提出的任务。瓦尔特·克雷默尔抛掉名叫拘谨、羞怯还有名叫克制的外壳。埃里卡肯定不能再继续逃了,她背后只有一大片墙壁。他要让埃里卡忘记听和看,只能听见他,看见他。他将要扔掉使用指南,为了除他之外没有别人能用这种方式使用埃里卡。对于这女人来说,就是现在:不要再犹豫不决,含含糊糊。她不应再长久把自己包起来,像睡美人那样。她应该在克雷默尔面前以一个自由人身份出现,克雷默尔知道她私下想要的一切。 因此克雷默尔现在问:“埃里卡,是您吗?”没有回答,只从一个小阁子里传出渐弱的潺潺声,一种渐渐低下去的声音,还有半压着的咳嗽声。找到方向了。克雷默尔没有得到他可以理解为对他轻蔑的回答。他从声音上清楚地认出是谁的咳嗽声。他对着隔断墙说,请您从现在起不要第二次给一个男人这样的回答。埃里卡是个女教师,同时也是个孩子,克雷默尔虽然是学生,但同时又是两人中的成年人。他明白,在这种情况下起决定性的是他,而不是他的女教师。克雷默尔目标明确地使用他新得到的资格。他寻找可以蹬上去的东西。克雷默尔机智果断地发现了一只肮脏的铅桶,上面晾着脏抹布。克雷默尔把抹布拽下来,把桶朝那个小阁子挪,转过来,踩上去。他高过了隔断墙,在墙后边几滴尿正流下来,里面死样的寂静。屏风后的女人正放下裙子,因此克雷默尔没看到她什么不好看的部分。克雷默尔上半身在门上边出现,向她要求什么似的朝她弯下身子。埃里卡的脸腾一下红了,什么也没说。对一切都坚定果断的长茎花朵,克雷默尔从上边打开了门,把女教师拉了出来,因为他爱她,这一点她肯定完全同意。她将发给他许可证。这两个主要演员如今要上演一出爱情戏,完全是私下里,没有次要演员,只是一个主角在另一个主角身下承受着重负。 第十章 在这种情况下,埃里卡立刻放弃了她的身份。一件在白桌布上用沾了点灰的丝绸包着的礼品。只要客人在场,他的礼品就被疼爱地传看摆弄,但还没等送礼人离开,包裹就被轻蔑地丢到一边,大家都赶去吃饭了。不允许礼物自己走开,它还有些自我安慰,至少它不是单独留下。这时碟子、碗丁当作响,餐具在瓷器上划得嚓嚓响。后来包裹发现,是桌上的一个录音机发出的声音。喧哗、瓷器的碰撞声,一切都来自录音带!一个人过来,关照这个包裹:埃里卡在新的安全可靠的地方休息,会为她安排妥当。她等待一个暗示或一个命令!为了这一天,不是为了她的音乐会,她学习了这么久。 为了惩罚她,克雷默尔也可以选择不用她,把她再重新放回去。用还是不用,完全由他选择。他甚至可以故意扔开她。但是他把她擦亮,放到一个玻璃柜里。此外也可能发生的是,他根本不把她洗净,而只是一再往她体内注射某种液体,她的身上也许已经沾满了唇印,弄得油乎乎的。地上有一张掉了好几天的糖纸。 瓦尔特·克雷默尔把埃里卡从厕所的小屋里拉出来。他拽着她,用一个长吻,打开她的嘴。这是早该做的。他紧贴着她的唇,把舌头往她咽喉里伸,在她的嘴里搅动,一会儿又退出来,口中一再叫着埃里卡的名字。他使劲往埃里卡的身上顶,往她的裙子底下掏,他知道,这样他终于前进了一大步。他还敢再往下走。因为他感到,激情允许他这样做。埃里卡允许他做一切事。他在埃里卡的体内到处乱拱,仿佛要把她挖出来,用一种新的方法享用。他碰到一个极限,发觉用手不能再往前进了。于是他气喘吁吁,好像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跑了很远似的。他不得不对这个女人使出全力。整只手进去是不可能了,但也许可以至少用一个或几个手指干,说干就干。他把食指越来越深地往里钻,情不自禁地发出欢呼声,同时没头没脑地在埃里卡身上到处咬。他的唾沫沾了她一身。他用一只手紧紧抓住她,其实根本用不着,因为女人本来就站在那里没动。他想了一会儿,又用第二只手在她的套头衫里到处摸,但是v字领开得不够深,里边还有该死的白衬衫。于是他在愤怒中加倍用力压挤埃里卡的下体。他惩罚她,因为她让他饥渴了这么久,直到他几乎想放弃了,这也是她自己吃亏。他听见埃里卡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立即放开一点,他最终不想在她真正投入之前伤害她。克雷默尔产生了一个明确的念头:他必须先把套头衫和衬衣从裙子上扯下来。他更使劲地啐了口唾沫,因为他已经没劲了。他口中一再叫着埃里卡的名字。不管他对着这个悬崖峭壁怎样吼叫,也没有双倍或更强的回应。埃里卡站着,任克雷默尔搂着一动不动。她对被他弄成这样感到羞怯,但这种感觉很舒服。克雷默尔被她勾起欲火,哼哼叽叽在埃里卡身上扭动。他跪下来,但没放开手。他粗暴地扑到埃里卡身上,只是为了再往下滑,到一个最合适的地方停住。他用狂吻把埃里卡紧紧抱住。埃里卡站在地上,犹如一个使用多次的乐器。这个乐器不得不否定自己,因为它忍受不了一再要把它含在嘴里的许多外行嘴唇。她希望学生绝对自由,什么时候想走就能走。她坚持停留在他把她放置的地方。如果他有心情和她干的话,将会准确地在那儿找到她。她的体内开始湿润,从她这个自我的无底容器中分泌出液体,这个容器对克雷默尔来说,将不再是空的了。但愿他懂得这个信号。为了把她背朝下扔到地上,克雷默尔用他的家伙使劲顶上去。这会儿他将要软下来,她却还充满情欲。他要求埃里卡最后再来一次。因为他俩都知道,随时可能有人进来。瓦尔特·克雷默尔在她耳边发出新的爱的叫喊。 在一片闪亮的轮廓背景中,埃里卡面前出现了两只手。这两只手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向她伸过来,就要出现令人惊讶的出乎意料的事。这双手的主人的力气比女教师大,因此她说出一个常常被误用的词:“等一下!”他不想等。他对她解释,为什么不等。他由于性的渴望而啜泣,他哭也是因为事情进行得如此容易,使他感动。埃里卡老老实实地配合着。 埃里卡用胳膊撑着瓦尔特·克雷默尔,使他和自己保持一段距离。她把他那玩意儿拉出来,他自己也已经计划好了,只等着有人握住,因为它已经准备好了。埃里卡把这最困难的一步做了。克雷默尔松了口气,试图把女教师从侧面推倒在地上。现在埃里卡必须用整个身子顶着他,才能保持站立的姿势。她暗示他,就此打住,否则她就离开他。她必须轻轻重复几次,因为她那突然变得冷静、慎重的意志不那么容易说服他和他那性勃起的狂热。他的头脑好像被怒气冲冲的意图弄糊涂了。他犹豫了,问自己,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在音乐史中和其他什么地方都没有正在追求的男子这么简单就离去的。这个女人——没有一丝丝委身的意思。虽然她能做这些,却严格禁止男人干,不允许他再在自己身上做什么。克雷默尔单纯的理智要求他,不能让自己从她身上下来,他是骑手,她最终是马呀!如果他不停止在她身体上的动作的话,她会立即停止再抚摸他。他认识到自己感觉比让别人感觉更有乐趣,他服从了。在多次尝试失败后,他的手终于从埃里卡身上离开了。 克雷默尔想走第二条训练的道路,采取了从内心渗透的方式,多次喊她的名字。他用手在空中乱抓,敢于重新在禁区试探,看她是否让他把那黑黝黝的节日汇演的小洞打开。他向她预言,她,他们俩还会有好多更美妙的好事,他已经准备好了。埃里卡命令克雷默尔沉默,无论如何别动,不然她就走。克雷默尔两腿稍稍分开,站在女教师面前,依然看不出所以然来。他茫然若失地听任陌生意志的操纵,仿佛在接受指导,练习舒曼的《狂欢节》或普罗科菲耶夫普罗科菲耶夫(1891—1953),俄国作曲家。奏鸣曲。他的手无可奈何地放到旁边的裤缝上,因为他想不到别的地方。他那向前挺起的家伙使他的轮廓变了样子。屋外天色暗了下来。幸好埃里卡站在控制灯开关旁边。她观察、研究克雷默尔那家伙的颜色和状态。她禁止克雷默尔出声,不论是由于快活还是痛苦。学生以一种紧绷的姿势固定不动,以便能多延长一会儿。他夹紧大腿,屁股上的肌肉绷紧得像铁块那么硬。 但愿别现在就结束!克雷默尔慢慢适应了这种情况,身体也有了感觉。为了掩饰他的无能,他口中喃喃叨唠情话,直到她叫他住嘴。女教师最后一次禁止学生那方的任何表述,不管是与此有关还是无关。他究竟是不是理解她呢?克雷默尔诉苦,因为她有意弄疼他了。那玩意儿上边开了一个洞,通到克雷默尔的身体里,有各种不同的管道供膳,洞一开一合,等待爆发的时刻。这一时刻好像到了,因为克雷默尔喊出通常的报警呼号,他憋不住了。他宣称,他尽了努力,而这没用。埃里卡警告他,安静。于是,他像在戏剧中那样小声耳语道,现在,立刻!来了。埃里卡教导他说,她以后会把允许他跟她做什么都给他写下来。我的愿望会记下来,任何时候都对您开放。这是在矛盾中的人。像一本打开的书。现在他应该为此高兴了! 克雷默尔不全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相反他哀求道,现在她无论如何不能停止,因为他马上就要火山爆发了。但是埃里卡说,现在她不想再握着它了,绝不。克雷默尔弯下身子,上身几乎碰到膝盖。他以这种姿势在厕所里摇摇晃晃地走来走去,一只白炽灯泡无情的光亮照着他。他乞求埃里卡,埃里卡不满足他。他自己动手完成了埃里卡的工作。他给他的女教师讲,如果在这时候如此不尊重地对待一个男人,是对他的健康不负责任。埃里卡回答:把手指拿开,否则您在这种场合或类似的情况下再也见不到我,克雷默尔先生。克雷默尔给她生动地描绘推延造成的疼痛。他将不能步行走回家。那叫辆出租车,埃里卡·科胡特平静地建议,一边在水龙头下草草洗手。她喝了几口水。克雷默尔试图悄悄地自己拨弄,像没有乐谱本时那样。一声尖叫使他停住。他应该干脆就待在女教师面前,直到她对他发出什么相反的命令。她想研究他身体的变化。现在她不想再碰他,这一点他可以完全相信。克雷默尔先生颤抖着哀求,他为突然中断关系而痛苦,尽管这关系不是相互的。他夸张地向埃里卡描述头和脚之间每个单独部位的痛苦阶段。克雷默尔天生不是一个在摇篮里就学会服从的人。他是一个刨根问底的人,因此他最后对女教师骂起来。他完全不能控制自己,因为他心中男性的东西被糟蹋了。男根必须在游戏和运动之后擦干净放回到盒子里。埃里卡反驳道,闭上你的嘴!她用的是那样一种声调,他真的闭嘴了。 他疲惫不堪地站在她面前,离开一段距离。克雷默尔希望,在我们短暂的休息之后,再列举不允许和这样一个男人干什么事。埃里卡为今天的行为列出了一长串禁令。他想让她说出原因。她则让他闭嘴,这是她最后的要求。克雷默尔没有沉默,而是保证要采取报复措施。埃里卡·科胡特走向门口,不出声地和他告别。他没听她的,虽然她多次给他提供机会。现在他不会再知道,她允许他对她做什么,可以做什么判决。她已经在按门把手了。这时,克雷默尔请她留下。 他保证从现在起保持沉默。埃里卡把厕所的门完全打开。克雷默尔被围在敞开的门中,像一幅不大珍贵的油画。每个现在走过来的人都会出其不意地看见他那裸露的身体。埃里卡让门开着,为了折磨克雷默尔。自然她也不能在这儿被人看见。她这事干得真冒险,楼梯紧挨着厕所门。 埃里卡最后一次抚摸了一下克雷默尔的那玩意儿。克雷默尔像树叶在风中发抖。他放弃反抗,让人自由观看,不做反对的表示。对于埃里卡来说,这是观看中的自选动作。她早已准确无误地把规定动作和自选动作都完成了。 女教师平静地站在地上。她坚决拒绝再碰他的性器官。性器官只稍稍有点儿勃起。克雷默尔不再让任何一点儿相反的感觉透露出来。他将就着。她从现在起要检查他在业务中和空闲时间干了什么。因为一个愚蠢的错误,他的划船运动就可能被勾销。她会把他像一本无聊的书那样,浏览过后就丢掉。克雷默尔只有到她允许的时候才能把他的皮带插回到皮带扣里。偷偷把皮带扣上,拉上拉链的动作一开始就受到埃里卡的阻拦。克雷默尔变得粗鲁了,因为他感到快结束了。他预言,他肯定三天走不了路。他述说自己的担忧,因为行走对运动员来说是最基本的徒手训练。埃里卡说以后会给他指示。文字的或口头的,或者通过电话。现在他可以把那玩意儿装起来了。克雷默尔本能地转过身,背着埃里卡。但是最后他不得不当她盯着看时,在她眼皮底下做这一切。他又能自由活动,就已经很高兴了。他做了几秒钟的短暂锻炼,向左右跳起,往空中击拳。看来他没受到什么严重伤害。他从一个厕所跑到另一个厕所。他越来越感到松弛、柔韧、灵活,女教师相反越来越僵硬,变得紧张。很遗憾,她又完全缩回到她的蜗牛壳里了。克雷默尔只得用平平的手掌心游戏似的敲打她的面颊,给她鼓励。他已经在求她能不能笑一下。别这么严肃,美丽的小姐!生活是严肃的,而艺术是欢快的。现在出去,到新鲜的空气中透透气。这在过去长长的时间里,如果老实说的话,新鲜空气是最缺少的。在克雷默尔这个年龄,忘掉一次震惊(打击),比埃里卡那个年龄的人忘得快。 克雷默尔一个屈体跳跃跳到过道里,在那儿完成一次三十米短跑训练。他夹着猛烈的穿堂风从埃里卡身边掠过,一会儿这边,一会儿那边。他用大声笑来掩饰他的尴尬。他使劲擦鼻子。他保证,下次我们俩会干得更好!训练出大师。克雷默尔的笑发出响亮的回声。克雷默尔一跃跳下楼梯,他总是分毫不差地正好到达转弯处。这几乎是冒险。埃里卡听见下边学校的大门有响动。 克雷默尔多半离开了大楼。 埃里卡·科胡特慢慢走下楼梯,来到底层。 第十一章 瓦尔特·克雷默尔上课时,埃里卡发了无名火,她自己也弄不明白,因为有一种感觉攫住她。她几乎还没碰他,学生就明显地退步了。如今克雷默尔凭记忆演奏时,总出错,被不爱的人逼着,他在演奏中途停顿,甚至找不着调!瞎转调毫无意义。他离应该演奏的a大调越来越远。埃里卡感到裹挟着有尖角的碎屑、废料的一次雪崩向她袭来。对于克雷默尔来说,这堆废料是令人高兴的,是压在他身上的女人的重量。他那与能力不同步的音乐愿望被引开了。埃里卡几乎不张嘴地警告他说,他正好亵渎了舒伯特。为了补救和鼓励这个女人,克雷默尔想到奥地利的高山和深谷,想到这个国家具有的自称可爱的东西。舒伯特,这个学究,虽然没有研究,然而已经隐约感到了这一点。然后他又开始演奏。那是一首超越他所处的那个时代的毕德麦耶尔风格毕德麦耶尔风格,1815—1848年间德国的一种文化艺术流派。的一首a大调奏鸣曲,是同一位大师的一首德意志舞曲中某种狂热的东西。不一会儿他又中断了,因为他的女教师讥笑他,说他还没看到过一处特别陡峭的岩石,一个特别深的峡谷,一条特别湍急的溪流奔腾穿过峡谷,或俯瞰一个宏伟壮丽的新拓荒的湖泊。舒伯特表达出的是如此强烈的对比,特别是在这个无与伦比的奏鸣曲中,不是表现,比如说,在午后柔和的阳光下,喝下午茶时宁静的瓦绍瓦绍,多瑙河畔的狭长谷地,重要的葡萄种植区……如果是涉及到莫尔多瓦地区的话,那更多的是由斯美塔纳斯美塔纳,捷克民族乐派的奠基人,歌剧和交响诗作曲家。表现出来的。现在问题不是关系到她,埃里卡·科胡特,这位音乐障碍的克服者,而是关系到奥地利广播乐团的星期日上午音乐会的听众。 克雷默尔生气地咆哮起来,如果谁能一般地了解一条山涧的话,那就是他。而女教师只是一直留在昏暗的屋子里,身旁是年迈的母亲,再也干不了什么事,只是用一架望远镜朝远方眺望。半地下还是半地上,对于母亲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区别。埃里卡·科胡特回忆起舒伯特的音乐符号,心情激动。她的血液沸腾。这些符号从叫喊到耳语,而不是从大声说到小声说。无政府状态不是您的强项,克雷默尔。因为水上运动员与规则联系太密切了。 瓦尔特·克雷默尔希望得到允许吻她的脖子。他还从来没干过,只是听说过可以这样做。埃里卡希望她的学生吻她的脖子,但她并不为此对他付出。她感到内心升起一种委身的愿望,但是在她的头脑中,这种愿望碰到了结成一团的旧的和新的仇恨,首先是对那些比她生活经历少而且也年轻的女人的仇恨。埃里卡委身的愿望没有一点与她献身于母亲的愿望相似。她的仇恨在每一点上都与她一般通常有的仇恨相同。 为了掩饰这种感觉,她顽固地反对她迄今为止用音乐公开表示出来的东西。她说:在对一部音乐剧的解释中有某一点,精确性在那里终结,真正的创造物的精确性由此开始。阐释者不再为别人服务,他提出要求!他向作曲家索取最后一点东西。也许开始一种新的生活对埃里卡来说还不晚。提出新命题现在也不会有伤害。埃里卡文雅地讽刺道,克雷默尔的技巧如今上了一个台阶,因为他把感觉和情绪合理地摆到技巧旁边。女人说着立即朝学生的脸上打去,她没有权力要求他悄悄地把技巧当作先决条件。她也许是自己骗自己,作为教师她想必知道得更清楚。克雷默尔应该去游泳,这时候如果他在树林遇见舒伯特的灵魂,他会避开。这个讨厌的人,舒伯特。艺术大师的学生受到好一顿责骂,同时埃里卡在她充满仇恨的重负哑铃上又在左右两边各拧上一片。她只能费力地把她的仇恨举到胸前的高度。“由于您沉浸在对完美外貌的炫耀中,您就是掉进深渊也认识不到,”埃里卡对克雷默尔说,“别冒险!为了不把鞋弄湿,您从小水坑上跨过去。假如您在山涧划水时,因为船歪了,有一次把头埋到水中的话,就我所理解,会立即抬起来。您甚至怕深水,在您的头潜下去时,在唯一一次可能任您支配的东西面前,您也怕!最好在浅水中划吧,人们看着您!岩石仁慈地绕开您,还没等您发现它们,就好心地躲开了。” 埃里卡气喘吁吁,克雷默尔绞着双手,想把现在还不是爱人的女教师拦住,离开这条路。“您别永远堵住和我接近的道路。”他好意地劝说。他似乎以少有的强硬从运动决赛以及两性之间的斗争中走出来。一个正在变老的妇女在地上蜷缩着,狂犬病的口水挂在下巴上。这个妇女往音乐里看,就像往一个野外望远镜中看一样,她把望远镜举到眼前,却拿倒了,音乐在远方显得很小。如果她认为,必须说出音乐使她想起了什么的话,她就刹不住闸,一直说下去。 埃里卡觉得自己被这种不公正撕得粉碎,竟没有人爱过肥胖矮小的酒徒舒伯特·弗兰茨。看着学生克雷默尔,她感到那种不一致特别强烈:舒伯特和女人们,艺术的色情杂志中阴郁的一页。舒伯特不符合天才的形象,不管是作为创作者,还是作为技艺精湛的演奏家,这样的人有一批,克雷默尔是其中的一个。这群人富于想像,他们只有在任其想像自由驰骋时才满意。舒伯特连一架钢琴都没有,相反,您倒过得很好,克雷默尔先生!克雷默尔活着,而且练习得不够,而舒伯特已经死了。埃里卡侮辱每一个希望从她那里得到爱的男人。埃里卡·科胡特不聪明地乱敲打他,恶毒的字眼从她嗓子里涌到舌头上。她的脸整夜肿胀着,而母亲在旁边打鼾,毫无预感。清晨,由于脸上都是褶子,埃里卡在镜子里几乎看不见眼睛。她费尽心机收拾自己的这张脸,但容貌没有变得好看一点。在争吵中男人和女人又一次被冰冻住似的对峙着。 在埃里卡的公文包里的乐谱中间,有一封给学生的信在沙沙作响,她在取笑完他之后给他写了一封信。她心里的怒气和恶心在有规律的痉挛中交替上升。舒伯特虽然曾是一个伟大的天才,那是因为没有教师,比如说莱奥波德·莫扎特可以相比,但是舒伯特决不是一个成熟的能手。克雷默尔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刚刚想出来的话回答,他把这句话像将一条刚刚填上料的思想香肠放到一个纸盘上递给女教师,还挤上点芥末:那人只活这么短,不可能成为有经验的能手!我已经过了二十岁,能做的多么少,每天我都发现这一点,克雷默尔说。舒伯特三十岁也只能做到这么一点儿!这个令人费解、来自维也纳的乡村教师之子!女人们借助梅毒把他杀了。 女人们还将把我们带入坟墓,年轻的男子狡猾地开玩笑,说起一点女性的任性、乖张。女人们摇摆不定,一会儿朝这个方向,一会儿又朝另一个方向,从中看不出规律性。埃里卡对克雷默尔说,他没有一次预感到发生了什么悲惨的事。他是一个外表中看的年轻男子。克雷默尔在他健康的牙齿中间喀吧一声咬裂了女教师扔给他的一条大腿骨。她曾说起过,他对舒伯特的那种突出特点没有预感。我们要提防,别矫揉造作,这是埃里卡·科胡特的意见。学生以极快的速度顺着思路说下去。 在舒伯特的钢琴作品中,不是总慷慨大方地使用乐器信号,比如金属管乐器。克雷默尔,在您能把一切毫无遗漏地背下来之前,先提防错误的乐谱和过多使用踏板。但也别太少!不是每个声音都像他记录下来的那么长,而且不是每个音都必须严格按照响的时间长短记录下来。 作为附加任务,埃里卡又给左手加了必要的练习。她想以此使自己安心。她让自己的左手补偿男人让她忍受的苦难。克雷默尔不希望通过钢琴演奏技巧平息自己的激动,他寻找在埃里卡面前也无法停止的肉体与情感的斗争。他坚信,他只要一次成功地熬过艰苦的斗争,在最后一局棋之后分手时,结果就会是:他多几个子,埃里卡少几个子。而他今天已经很高兴了。埃里卡将变大一岁,他在自己的成长中将比别人领先一年。克雷默尔紧紧抓住舒伯特这个题目。他破口大骂,他的女教师突然令人吃惊地来了个180度大转弯,把一切本是他克雷默尔的观点说成是她自己的。也就是说,不可衡量、叫不出名字、说不出来、无法表现、无法触摸、无法把握的比抓得住的更重要。技巧,技巧,还是技巧。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逮住了您,女教授? 埃里卡的脸变得滚烫,他说的是不可把握的,而实际上可能是指他对她的爱。她心中感到温暖,敞亮。很长时间以来消失的充满激情的爱的阳光,现在又出现了。他昨天和前天也对她产生过同样的感情!克雷默尔显然爱她,尊敬她,就像他温柔地说出的那样。埃里卡垂下眼睑,意味深长地低语道,她只是认为,舒伯特喜欢纯粹用钢琴表达管弦乐的效果。人们必须能认出这个效果和象征它的乐器并演奏它。但是正如已经说过的,不要矫揉造作。埃里卡温柔和蔼地安慰道:一定会的! 女教师和学生面对面站着,像男人对女人那样。在他们之间的情欲是一堵不可逾越的墙。这墙阻碍了一个人越过去吸干另一个人的血液。女教师和学生被爱欲驱使,被追求更多爱的渴望煎熬着。在他们的脚下,从没煮熟过的文化之粥在沸腾。这是一种她一小口一小口吞咽的粥,他们每天的营养。没有这种营养,他们不能生存。这种粥泛起闪亮的气泡。 埃里卡·科胡特处于皮肤没有光泽,角质化的年龄阶段,没有人愿意,也没有人能够为她除去这层壳。这层东西不会自己剥落。许多事已经耽误了,特别是埃里卡的青春时光,比如十八岁。一般民间称为甜蜜的十八岁的年月,只持续了一年,然后就过去了。现在其他人早已在埃里卡原来的位置上享受这花季岁月。今天埃里卡已经比十八岁少女大了一倍!她不停地计算,在这种情况下,埃里卡和一个十八岁姑娘之间的距离从来不会缩小,自然也不会加大。埃里卡对于每一个这个年龄的姑娘感到的反感还不足于扩大这种距离。夜里,埃里卡浑身是汗地架在热烈的母爱之火愤怒的炙叉上辗转反侧。她被音乐艺术香喷喷的烤肉汁浇了一身。没有什么改变得了这该死的区别:衰老/年轻。对于已经写下来的音乐,死去的大师在乐谱上什么也不会再改变,就像它应该的那样。埃里卡从小就被装进这个乐谱体系中。这五条线控制了她。自从她会思考起,她只能想这五条黑线,别的什么都不能想。这个纲目体系与她母亲一道把她编织进一个由规定、精确的命令和规章构成的撕不开的网中,就像屠夫斧子上红色的火腿卷一样。这保证安全,而由安全产生出对不安全的恐惧。埃里卡怕一切都永远照老样子,可她也怕有一天什么会可能改变了。她像哮喘病人那样张大嘴喘气,但不知道吸这些空气干什么。她喉咙里呼呼作响,嗓子却发不出声音来。克雷默尔吓得要命,问他的情人怎么了,要拿杯水来吗?他,骑士公司的业务代表,充满关爱又有点尴尬地问。女教师拼命咳嗽。她用咳嗽使自己摆脱比咳嗽的刺激更糟糕的处境。她的感受没法用口头表达,只能用钢琴。 埃里卡从她的公文包中抽出一封为了安全起见封口的信递给他。这个情景她在脑子里已经千百次描绘过。信中写到一种可靠的爱情应该如何继续进行。埃里卡把她不愿意说出来的一切都写下来了。克雷默尔想,这里面大概写着某些只能记下来却无法说出的奇妙话语,好像山顶上空闪亮的月光。他完全弄错了!他,克雷默尔根据自己在感情上和表现力上的不断努力,今天终于到达了幸福的境地,只要能想出来的一切,在任何时候都能大声说出来了!是的,他发现,如果他到处出风头,第一个说出什么来,那就会给大家一个新鲜的好印象。只是别害羞,那将一事无成。就他来说,如果必要,他将把他的爱大声喊出来。幸好不必如此,因为没有人会听。克雷默尔向后靠在他的电影院座椅上,大嚼冰点心,同时也心满意足地观看银幕上的自己。银幕上正播放出真人大小的年轻男子和变老的女人的故事。配角是一个可笑的老母亲,她热切盼望整个欧洲大陆、英国、美国都被她的孩子多年以来就能够奏出的美妙声音所吸引。母亲特别希望,她的孩子宁愿拴在母亲的裤带上,也不在性爱激情的锅里煨熟。感情在蒸汽压力下会更快成熟,维他命可以保存得更好,克雷默尔用这样一个好建议回答母亲。最好半年后他就把埃里卡贪婪地挥霍掉,可以转向下一个目标。 克雷默尔热烈地吻着埃里卡递给他信的那只手。他说:谢谢,埃里卡。这个周末他已经打算完全献给这位女士了。女人吃了一惊。克雷默尔想要进入她最最神圣、完全封闭的周末,她拒绝了。她临时想出一个又一个借口,为什么这次?也许下一次、再下次都不行。我们可以随时通电话,女人大胆撒谎。她心中实际上有两种矛盾的想法。克雷默尔意味深长地把充满秘密的信揉得沙沙作响,透露出的意思是,埃里卡不会有恶意,好像没有深思熟虑就冒出这个念头。“不要让男子过久地等待”。戒律上这样说。 埃里卡不该忘记,每一年对于克雷默尔只是简单地数一下,而她在这个年纪至少是要翻三倍。埃里卡应该迅速抓住时机,克雷默尔好心地劝她。他把信在汗湿的手掌中揉皱,用另一只手犹豫地抚摸女教师,就像摸他实际上想买,却必须看看价钱与岁数是否相当的一只鸡似的。克雷默尔不知道,别人根据什么辨认一只煮汤的鸡和一只烤的小鸡是老还是嫩。但是在他的女教师身上他看得很清楚,他头上长着眼睛哪。女教师已经不够年轻,但相对来说保养得还不错,假如她眼中的目光不是已有点暗淡的话,几乎可以说她还是年轻迷人的。然后还有不会减弱的刺激,即她无论如何毕竟是他的女教师!这刺激他想把她当学生,至少一周有一次。埃里卡躲避她的学生。她把自己的身体从学生那儿挪开,尴尬地擦了好久鼻子。克雷默尔在她面前描绘一番自然风光。他描述说,当初怎样学会认识她,爱她。不久他将和埃里卡到大自然中散步谈心,感到十分轻松愉快。他们俩将在浓密的树丛中歇息,吃带来的食物。在那里没人看见,一个已经进入竞争的年轻运动员兼艺术家和一个因已经衰老而必然害怕与年轻少女竞争男人的女人如何在地上搂抱翻滚。克雷默尔预料,在这即将出现的关系中,最激动人心的将是他的秘密。 埃里卡沉默不语,既没感动,也没往心里去。克雷默尔感到,现在是时候了,女教师所说的关于舒伯特使他耿耿于怀的一切,现在可以彻底纠正了。他关爱地纠正埃里卡心中舒伯特的形象,将自己移到显著的位置上。他对恋人预言,从现在起争论将越来越多,而他在争论中总是胜者。他爱这个女人是因为在音乐剧方面她有着丰富而宝贵的经验,而这一点不能永远掩盖这样的情况,即他知道的比她多得多。这将给他带来最大的快乐。埃里卡企图反驳他。这时,他抬起一个手指强调,他是胜利者。女人在接吻前躲到钢琴后边去了。一旦话说完了,感情凭着持久和激烈取得了胜利。 埃里卡感到得意,她不了解感情。如果她有一天不得不承认感情的话,那她将不让感情战胜才智。她还把第二架钢琴搬到她和克雷默尔之间。克雷默尔责怪亲爱的上司胆小。某个人,比如说克雷默尔恋爱了,必定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而且大声说出来。克雷默尔不想让这事儿在音乐学院到处传播,因为通常他在更嫩的草地上吃草。爱情只有能让别人对爱恋的对象羡慕时才感到快乐。在这种情况下,以后的结婚被排除了。幸好埃里卡有一个不会应允婚事的母亲。 克雷默尔站在天花板下,在对他有利的位置上径直想下去。在这方面他是行家里手。他把埃里卡对舒伯特的奏鸣曲的最后评价撕得粉碎。埃里卡咳嗽着,难为情地像一片合叶似的来回扭动身子。克雷默尔,那个身躯灵活的小伙子从没在另一个人身上看见过这种情况。埃里卡·科胡特拼命想掩饰自己。克雷默尔既像受了惊吓,又像吓人似的感到一阵轻微的恶心,但很快又过去了。如果人们愿意,就合适。只是不能这么宣扬。埃里卡把她的指节掰得喀吧喀吧响,这既不利于她的健康,对她的游戏也没有用。她固执地望着远处的角落,尽管克雷默尔要求她大胆坦然地注视他,别偷偷摸摸的,反正没人在这儿看着。 克雷默尔受到那令人恶心的样子的鼓励,试探着问:我可以要求你做从没有做过、没有听说过的事吗?然后立刻要求进行爱情试验。作为新的爱情生活的第一步,她应该做一种没有把握的事,即立刻跟他一道来,让今天最后一个女学生的课取消。当然埃里卡应小心地找个借口,恶心或者头疼,使学生不起疑心,不说什么。埃里卡在这个简单的任务面前退缩了,一匹野马,终于用蹄子踏进了马厩的门,然后就留下来,因为他想好了。克雷默尔给这个亲爱的女人解释,别人是如何把条约和习俗的枷锁脱下来的。他引用瓦格纳的歌剧《指环》作为无数例子中的第一例。他把艺术当作既是一切事物的范例,又什么也不是的例子递给埃里卡。假如人们用混凝土浇固的镰刀尖把艺术这个陷阱只要彻底篦一下的话,就可以发现足够多的无政府主义行为的例子。比如说莫扎特,这个摆脱了有侯爵封号的大主教的枷锁的例子。如果大多数人都热爱,而我们却不特别高看的莫扎特能够做的话,您大概也能做到,埃里卡。我们不是已经常常一致认为,不管是积极还是消极地从事艺术的人,都特别受不住监督和管辖。艺术家愿意像躲避规则的束缚那样避开真理的痛苦压力。我也奇怪,别生我的气,你这些年怎么能忍受你母亲的?不是你不是艺术家,就是你感觉枷锁本身不是桎梏,虽然你在底下已经窒息了。克雷默尔称呼他的女教师“你”了。科胡特妈妈很高兴,她幸福地立在他和这个女人之间,作为一个缓冲器。这个母亲要操心,以防他在这个不很年轻的女人身底下憋死!这个母亲不停地成为谈话素材,被当作灌木丛、当作阻止得到各种满足的障碍;另一方面,她也经常把女儿抓牢在一个地方,使女儿不能到处追随着克雷默尔。“我们怎么能定期,不定期地会面,不让别人知道,埃里卡?”克雷默尔建议找一个共同的秘密房间,随便什么地方,可以放他那老式双唱片唱机和他本来就有的许多唱片。他毕竟了解埃里卡的音乐口味,因为克雷默尔也有同样强烈的兴趣!他已经有几张肖邦的双面密纹唱片和一张灌有帕黛莱夫斯基帕黛莱夫斯基(1860—1941),波兰钢琴家、作曲家。罕见作品的唱片。这个人因肖邦而黯然失色,他和埃里卡都认为这不公平。他自己已经买了一张,埃里卡又送给他一张。克雷默尔几乎坚持不到最后再读信。人们说不出口的,往往写信。坚持不了的就不该做。我很高兴阅读和理解你的信,亲爱的埃里卡。如果说我故意误解这封信的话,我同样为此高兴,那我们吵架之后会和解。克雷默尔立刻述说他自己,述说关于他自己的一切。她给他写了这封长信,那就是说,他也有权稍稍释放一点儿他的心里话。他本来必须用在读信上的时间,现在已经可以用在说话上,以便在两人的关系中别让埃里卡占优势。克雷默尔对埃里卡讲,他心中有两个极点相互斗争,运动(竞赛性的)和艺术(有规律的)。 埃里卡严格禁止学生哪怕只是摸一下信,可他的手已经朝着信移动了一下。您最好在舒伯特研究上下工夫,埃里卡嘲笑克雷默尔昂贵的名字和舒伯特昂贵的名字。 克雷默尔赌着气。他整整一秒钟都在想着在全世界面前大声嚷出和一个女教师的秘密。这是在一间厕所!发生的。因为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露脸事,他这会儿没说。以后他可以对后世撒谎说,他在斗争中赢了。克雷默尔怀疑,他是否在女人、艺术和运动之间的选择中不会选择艺术和运动。他在女人面前还隐藏了这样古怪的想法。他开始感觉出,把一个陌生自我的不稳定因素引入自己精心编织的游戏中意味着什么。运动当中也有风险,比如日常的形式可能大大动摇。我如此年轻,却总知道我想要什么。信在克雷默尔的口袋里沙沙作响。克雷默尔的手指在抽动,他几乎坚持不住了。这个优柔寡断的享乐主义者决定到外边一个安静的地方,安心地通读这封信,并立即做笔记,为了做出结果必然比信长的回答。也许在城堡花园?在棕榈咖啡馆,他会订一客牛奶咖啡和一份苹果卷。两个有分歧的东西,艺术和科胡特将使信的刺激无限上升。在此期间仲裁法官克雷默尔借用围棋说明,谁胜了这一轮,外界自然,或是他心中的埃里卡。克雷默尔身上一阵冷,一阵热。 克雷默尔从钢琴教室消失了。跟在克雷默尔身后的女学生几乎还没开始练习,女教师就撒谎说,我们今天的课可惜得停了,因为我突然头疼。女学生像一只仙鹤般轻盈一跃跑掉了。 埃里卡没得到答复,心情不安,害怕又担忧地蜷缩着身子。现在她依赖克雷默尔仁慈的输液点滴。他真的能跨过高栅栏,涉过湍急的河流吗?她是不是能相信克雷默尔一再声明的,他还从来没怕过冒险,风险越大爱得越强烈?在埃里卡的教学生涯中还是第一次,没上课就把学生打发走。母亲警告她,别走上斜路。假如母亲不是用向上攀登的成功阶梯招手示意的话,那她就借助道德上的失误在墙上画可怕的魔鬼。宁可要艺术的顶峰,也不要性的堕落。母亲认为,艺术家必须与关于他们无节制、纵欲的一般看法相反,忘记性,如果他做不到,他就是个凡人,但不该这样。可他不是神啊!可惜艺术家的传记常常记录了太多的主人公的风流韵事,一般说来传记对艺术家来说是十分重要的。它引起错误的印象,仿佛只有性事的肥料堆才是纯洁悦耳声音的苗床。 孩子在艺术上已经绊了一跤,母亲在争吵时常常这样责骂她。但是一次失足不算失败,埃里卡将会看到的。 埃里卡从音乐学院跑回家。 她两腿之间毫无知觉,软软的一团有机物发出腐烂的异味。不是春天的气息引起的感觉,而是害怕实现的一些冷漠的小小意愿和不太强烈的渴望。她挑选出来的两个生命伴侣像一把剪钳那样夹住她,这只蟹钳:母亲和学生克雷默尔。她不能同时一齐拥有他们两个人,但一个人也不行,因为另外一部分马上会可怕地离开她。她可以对母亲发指示,如果门铃响的话,不让克雷默尔进门。母亲会愿意执行这个命令,然而埃里卡因为这种可怕的不安,心情能平静地度过这全部时光吗?但愿今天晚上他不来,他可以明天来,但今天不行,因为埃里卡想着老卢毕什卢毕什,美籍好莱坞电影导演。的旧影片。为此自上星期五以来母亲和女儿都很高兴,因为那时总是播下周的节目预告。对于科胡特家来说,它比伟大的爱情更令人期待,伟大的爱情只是不该让人观看的。 埃里卡向前迈了一步,因为她写了一封信。这一步的过错不该归罪于母亲,母亲从不知道朝着被禁止的饲料盆走去的这一步。一切禁止的活动埃里卡常常是立即向母亲的眼睛坦白,而母亲,这个法律的眼睛却声称,本来就知道了。 走在路上,埃里卡恨她身底下这多孔、哈喇了的果实。只有艺术能保持永远的甜蜜。埃里卡向前跑去。不久腐烂将会发展,放射到身体的更大部分,然后人就会在痛苦的折磨中死去。埃里卡害怕地给自己描绘她如何作为一具一米七五高、毫无知觉的空壳躺在棺材里,在地下分解;她曾经轻视曾经忽略的空洞,如今抓住了她,占有了她的全部。她什么也不是,而对于她来说,再没有什么了。 瓦尔特·克雷默尔跟在女人身后,没被她发觉。他最初十分着急,然后克制了自己。他先是决定现在不立即就打开信,因为他希望在读这封无生命的信之前,先和活生生的、温暖的埃里卡进行明确的谈话。克雷默尔觉得活的女人比一片死的纸更可爱,为了那片纸,树木不得不死去,变成纸浆。这封信我在家也可以静静地读,克雷默尔想,希望继续下去,别中断。一只球滚动跳跃,在他面前弹起来,停在交通灯旁,反射在陈列窗的玻璃上。他不让这个女人给自己规定何时读信,何时他亲自出马突进。女人不习惯于作为被跟踪的角色,没朝四周看。而她的确必须明白,她是野兽,男人是猎手。最好从今天开始而不要等到明天。埃里卡没有想到,她经过考虑的意志会有一次不能决定一切,虽然她一直是由她母亲审慎的意志所决定的,这一点已经深入她的骨髓,以至她再也感觉不出来。信任是好的,监督更好。 家敞开大门,快活地向她招手示意。温暖的引导波已经包围了女教师。在母亲的雷达系统中,埃里卡已经作为一个伶俐的光点冒出来闪动着,像被大头针钉在结实的物体上的一只蝴蝶、一个昆虫。埃里卡不会想知道,克雷默尔对信如何反应,因为她不准备拿起电话。她将立即委托母亲通知那个人,她不在家,她相信可以命令母亲做早先没命令她做过的事。母亲希望埃里卡这一步成功,与外界隔离,只相信母亲。母亲心中冒起了一股与她的年龄不相称的怒火,像着了魔似的撒谎说,很遗憾,我女儿不在家。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您过会儿再来吧。谢谢。在这样的时刻,女儿比往常更属于她。只属于她一个人,此外没有别人。对于其他一切人来说,孩子都不在。 克雷默尔的脑子被埃里卡的乱七八糟思想塞满,跟着这个女人沿着约瑟夫城堡朝上走。过去这儿是维也纳的一个大的现代化电影院,现在是一家银行。埃里卡和母亲有时在庆祝节日时来这里。但大多数时候女人光顾这里是为了省钱,看小而便宜的无聊电影。父亲留在家,为了更省钱,而且就父亲的情况来说,他正好不想把最后一点理智在电影院里消磨掉。埃里卡一直没有转身。她什么也没感觉到,连在近旁的恋人也察觉不到。这会儿她的全部心思都在一点上,在长得高大伟岸的爱人瓦尔特·克雷默尔身上。 于是他们老老实实地一个跟一个走去。 钢琴女教师埃里卡·科胡特背后受到某种力量的推动,那是一个把她造就成天使或魔鬼的人。女人完全能给男人温柔和关爱。埃里卡的性意识开始躁动,但对身后性欲如此强烈的学生克雷默尔仍没察觉。她在这条回家的路上既没有买一本新的外国时尚杂志,也没买一件照里边样子模仿或按照模子裁制的衣服。她甚至没朝橱窗里陈列的崭新的春季时装模特瞥上一眼。由于对挑起的男性欲火感到困惑,她迷迷糊糊地匆匆向最近一天的报纸标题页看了一眼。上面登着一个今天新的银行抢劫犯的损坏了的照片,而且是刚刚犯了罪的罪犯的婚礼照。显然他在重要的婚礼最后一次让人照相。现在每个人都认识他了,只因为他结婚了。埃里卡设想克雷默尔当新郎,自己当新娘,她母亲当岳母和新婚夫妇生活在一起的情形。她没看见她一直思念的、正跟在她身后的学生。 母亲知道,如果顺利的话,女儿最早可能半小时后出现,她已经在焦急地等着了。母亲丝毫不知道课时取消了,她正在等着常常准时回来的女儿。埃里卡的意志变成了绵羊,依附在狮子般的母亲身旁。基于这个屈辱的姿势,母亲的意志受到阻碍,不能撕碎女儿软弱、未经训练的意志,不能口中衔着滴血的骨骼来回抖动。大门突然被用力打开,一片昏暗。楼梯间,这个当时画面上和接下来播放的节目中的天梯出现在眼前;埃里卡按下楼梯间的照明按钮后,从楼上射下一道柔和的微光。卧室门没开,今天脚步声没被母亲听见,因为最早得半小时后女儿才会回来。母亲还在全身心投入地忙着准备工作,最后的成品应该是洋葱烤肉。 半小时以来,瓦尔特·克雷默尔只是从后边看着他的女教师。他将从这一面,不是恰好是埃里卡可爱的一个侧面,在成千上万人中把她找出来!他善于和女人打交道,而且从各个方面。他看见她软塌塌的屁股像没填实的天鹅绒靠垫安在矮粗的双腿上。他想,他将怎样使用这具身体,做专业人士,不轻易受功能紊乱的干扰。他感到一点搀杂着恐惧的期待的喜悦。埃里卡开始还轻声叫喊,但不久就会快活得大叫!快感将是他,克雷默尔完全单独制造出来的。这具躯体还在忙着各种不同的程序,而克雷默尔才将接通“沸腾”这道洗涤程序。克雷默尔不特别追求这个女人,她实际上并不吸引他,他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她的年龄,或是她缺乏青春,所以不追求她。但是克雷默尔目标明确地考虑到让她纯洁的肉体显露出来。迄今为止他只了解她的一种功能,作为女教师。现在他要从她身上挤出点另外的功能,要看看能不能和她开始做点什么事:作为恋人。如果不成,那就不干。这件时髦的,或者有时也不新鲜的信念的外衣,覆盖着那层由软弱的徒具形式的意志黏合起来的外壳,这件彩色包装的破碎外皮,他要坚决把它从她身上扯下来!她没有预感到,但不久就会知道,一个女人在现实中必须如何装扮自己:漂亮,但是先要实际,以便不妨碍自己的活动。他,克雷默尔不太想占有埃里卡,不想把这个用颜色和材料编排组合、精心打扮的这包骨骼和皮肉最终打开!他会把纸揉成一团扔掉。克雷默尔想让这个穿着花裙子,扎着宽腰带,如此长久不能接近的女人在她没有变成腐尸之前为自己所用。为什么她只给自己买这些东西?当她还在给他讲解怎样弹奏巴赫的延留音时,他就告诫她,确实有漂亮、实用而又不贵的外罩!克雷默尔要让肉体出现在他眼前,不管用多大劲。他要干脆最终占有外壳里的东西。他想剥下这个女人的外壳,埃里卡必定露出来,包括我长期以来感兴趣的这个人的全部缺点。这些纺织品的外边的一层总是比里边一层更角质化,更畸形。克雷默尔只想要这个埃里卡身上最好的东西,最里面的小内核,也许味道好,肉体他想利用,为自己所用。如果有必要就用强迫的手段。现在他对精神了解得很够,是的,克雷默尔在绝望的情况下往往只听从自己的身体,身体从不欺骗他,用身体的语言和她,也和其他人说话。有瘾或有病的人,鉴于衰弱或滥用,身体常常不说真话,而克雷默尔的身体幸好健康。吉祥如意。在运动时,身体常常告诉克雷默尔,什么时候他的体力足够,什么时候他的备用油箱里还有一点点,一直到他全部支出。然而克雷默尔感觉好极了,说不出来的愜意,他激动地描述他目前的状态。他想他的女教师在他侮辱的目光下最终会屈服,自己的肉欲会得到满足的。他已等了好久了。几个月过去了,凭借着毅力,他赢得了胜利。有征兆表明,埃里卡最近明显地按照克雷默尔的意愿打扮,戴上了项链,佩有硬袖口,戴腰带、束胸,穿带跟女式浅口鞋,披小围巾,抹香水,点缀上可卸下来的皮衣领,戴上一个新的、妨碍弹琴的塑料手镯。这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而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但是这个男人渴望把所有内容贫乏、不健康的饰物都压碎,因为他希望这个女人把保留下来的最后原始性从包裹中倒出来。他要占有一切!然而他并不真正希望得到她。这种华丽的装饰使克雷默尔,这个直线条的人失去理智地发火。如果他俩成双成对地在路上走,也用不着盛装打扮。只有大多是古怪的公鸡才长着鬈曲的羽毛,但它们一直看起来就是这样。 克雷默尔还认为,当他跟在未来的爱人身后跑过来时,他的不讲情面的怒气只是针对她那虽然小心翼翼,却是不聪明地进行的保养。克雷默尔认为,这种华丽的装饰,这种多余的东西大大损坏容貌,必须尽快去掉!为了他的缘故!他将让埃里卡明白,在一张看起来舒服、不令人反感的面孔上,清洁是他能接受的唯一装扮。而埃里卡把自己弄得很可笑,她本来不必这样做。克雷默尔对身体的护理就是一天冲两次澡,足够了。克雷默尔要求头发洁净,因为他厌恶没洗过的头发。埃里卡最近像马戏团的一匹马,给自己戴上了嚼子。不久前,为了让学生更喜欢,这女人将长久积存的衣服派上了用场。这件肯定使他倾倒,这件也是!她过分的化妆打扮,涂脂抹粉,走到哪儿都令人吃惊。她有点儿变态。她不仅穿上她那丰富存货中的衣裳,还买了许多与此相配的小饰品,几公斤重的腰带、手袋、鞋、手套、时髦首饰。她想尽最大的可能引诱男人,却引起最大的反感。克雷默尔劝她,就他可贵的人品来说,埃里卡本应该让这头睡狮安静休息,以免他把她吞掉。埃里卡像一座喝醉的小雕像,步履沉重地走来,披戴盔甲,装扮停当,涂脂抹粉,神采飞扬。为什么她不早些突破樊篱,加速这个复杂的恋爱关系?新的美好前景一再浮现!她终于敢于闯入自己那色彩鲜艳的丝绸衣服储存处,为她过去从没得到过的赤裸裸的追求目光而感到高兴,不再在意那些人不加掩饰的嘲讽。那些人早就认识埃里卡,很为她的外貌变化担心。埃里卡很可笑,但她包裹得结结实实的。每个售货员都知道:要看包装!包上十层即起保护作用,而且是一种诱惑。也许一切东西都尽可能相配!效果就不小了。母亲责备埃里卡为了化妆还买了一顶新的牧童帽,有一根带子和一个用跟帽子同样的布料做成的小襻,靠它把帽子固定在下巴上,不被风吹掉。母亲大声抱怨她乱花钱,猜疑孩子爱打扮肯定是针对着什么人的,也就是说为了男人。如果那是一个具体的人,他将还会认识母亲的!而且是从她不喜欢的那方面。母亲讥笑一种格调高雅的搭配。她用讥笑的苍白毒汁毒害女儿经过深思熟虑才披在身上的外壳。她用那样一种方式讥笑女儿,以致让女儿看出来,母亲出于嫉妒才这么做的。 在这个配上华丽的鞍鞯的动物身后,动物的天敌——瓦尔特·克雷默尔扑了过来,目的是让女教师重新去掉这些反常的习惯。对克雷默尔的来说,牛仔裤和t恤衫就足够了。大门里面是昏暗的通道,一种少见的植物早就不引人注意地长起来了。但是一切在外边还盛开的鲜艳花朵,在这里就死了。在通往二层的楼梯一半处,埃里卡和克雷默尔相互撞到一起,没有回避的可能,没有停车库,没有车棚,没有停车场。 男人和女人碰到一起,但不是偶然的。看不见的第三者,以母性的监护身份在楼上等着他们出场。埃里卡认真又好心地劝学生离开。她是厉害的。而学生坚决不走,虽然他不愿意碰见母亲。他要求两个人一道到什么地方,到两个人能单独谈话的地方去。他要谈话!埃里卡惊慌得直蹬腿,这个人要进入她的封闭领地。母亲会怎么说,她已经准备了两个人的晚餐。饭已经为母亲和孩子准备好了。 克雷默尔急忙抓住埃里卡,埃里卡正在打量他,想知道他是不是已经读过了信。您已经看了我的信吗?克雷默尔先生。我们之间还用写什么信吗?克雷默尔问可爱的女人。女人松了一口气,他还没看信。另一方面她怕克雷默尔不按信中要求的办。两个相爱的人在相互要求和相互得到的战斗开始之前就产生了误会。误会越来越深。他们的误会与要采取措施把多余的部分(克雷默尔)打发掉的母亲无关。作为她的全部财富,全部快乐的那部分(埃里卡),她将保存在身边。埃里卡一会儿朝左,一会儿朝右耸肩膀,她以此表示下不了决心。克雷默尔理解她,为自己也是为她下不了决心的原因而自豪。他现在要稍稍帮助她一下,让她能下决心。他小心地把他的猎获物的牧童帽从头上摘下来。他这对这顶帽子简直是以怨报德!它如同在杂沓混乱中浮现的一个友好的指路牌,如同三王朝圣根据《圣经·新约》记载,耶稣降生时,东方三智者追随伯利恒上空新升起的晨星来到此地,向“犹太人的王”宣誓效忠。后来也把三王当作旅游者的保护人。时的晨星,一顶从她身旁走过没人不会说出挖苦的赞语的帽子。他看见这顶帽子,很恼怒,尽管生气的原因不总是因为帽子。 这儿,在楼梯上只有我们俩。现在是在玩火。女人告诫克雷默尔。克雷默尔驳斥埃里卡说,她不该一直刺激他的欲望,然后却让他得不到。埃里卡望着本该离去的男子,因为他一定要留下来。女人在她的精美的包装底下暗暗地兴奋起来。这种繁茂的花朵与粗暴的情欲不适应。它不适于长久在楼梯间逗留,因为植物需要光和太阳。它最适合于在母亲身边,电视机前。埃里卡摘掉了新帽子的脸上由于情欲难耐显出不健康的红色,她找到了她的师傅。 克雷默尔看到无法追求这个女人,但好久以来他就希望能进入她的身体和心里,无论如何得说点甜言蜜语。埃里卡爱年轻的男子,期待由此得到解救。埃里卡为了不处于输的位置,没有从自己这儿发出信号。埃里卡想表现软弱,但是这种软弱成了表明她才智低下的形式。她把一切都写下来。她希望形式上被男人吸空,直到她不存在。不可触摸性和激情的触摸必须隐藏在她的牧童帽底下。如果男人在这会儿把她吞下去,女人愿意把多年的顽石熔化!她找对人了。她愿完全熔化在这个男人身上,但他没有发觉。你没有发觉我们单独在这个世界上吗?她几乎无声地问男人。母亲已经在楼上等着了。她马上会把门打开。门还没打开,是因为母亲还没等到女儿。 母亲没发觉她的孩子怎样从桎梏中挣开,因为距离她看见和感觉到她的孩子挣开束缚还差半小时。埃里卡和克雷默尔必须就此搞清楚,谁爱谁更多,爱得愈多的在这一对中是较弱的一方。基于年龄,埃里卡撒谎说,她爱得少一点,因为她已经太多地爱过了。因此克雷默尔是更爱的一方。埃里卡又必须得到更多的爱。克雷默尔把埃里卡逼到墙角,她只剩下从一个直通二楼上的马蜂窝的洞可以溜走。那儿的门已经可以清楚地认出来了。老马蜂在后面用锅碗瓢盆发出嘈杂的声响,可以看见、听见一个剪影穿过通向外边被照亮的窗户。克雷默尔下了一个命令。埃里卡服从这个命令。她仿佛是在以极快的速度测定她自己的失败,这是她最后的、最令人喜爱的目标。埃里卡交出了她的意志。她把这个过去一直为母亲占有的意志现在像接力赛跑中的接力棒一样交给了瓦尔特·克雷默尔。她向后靠,等着在她身上发生什么事。她放弃了自由,但是提了一个条件:埃里卡·科胡特充分利用她的爱情,要达到使这个年轻人成为她的丈夫的目的。他越是有了支配她的权力,就将越是成为她埃里卡的顺从的心爱之物。比如他们将开车去拉姆造,在那儿登山、散步,克雷默尔就完全成了她的奴隶。这时他把自己当成埃里卡的丈夫,埃里卡为此利用她的爱情。这是使爱情不过早枯竭的唯一途径。他不得不相信:这个女人把自己完全交到我手中了。然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反倒落到埃里卡的掌握之中。埃里卡这样设想着。只有当克雷默尔读信并由于恶心、害羞或害怕——看哪种感觉占上风——反对这事时,事情才会失败。我们大家的确都是人,因此不是十全十美的,埃里卡安慰对面那张她正想吻的男性脸庞。在女教师的目光下,这张脸越来越柔和,几乎溶化了。有时我们事实上失败,我几乎相信,这个原则上的失败是我们的最终目标。埃里卡说完,没亲吻,而是按门铃。门背后母亲的脸上立即露出混合着期望和恼怒的表情,现在在那儿看谁敢还来打扰。当她发觉女儿抓住了一个支持者时,气焰立即降下来了。弟子马上说出了他确定的地点(停泊地):这里,科胡特寓所,年长的和年轻的。我们刚刚到。母亲惊呆了。她被生硬地从柔软的梦境中扯出来,只穿着长睡衣站在大声叫嚷的人群前。母亲用通过长期训练过的目光问女儿,这个陌生的男子要干什么?母亲用同样一种目光要求这个男子必须离去,如果他的确既不可能是由银行扣款的查水表员,也不是电表或煤气表的查表员的话。女儿回答,她与学生有话要谈,最好她和他到她自己的房间去。母亲指出,女儿不占有房间,因为她狂妄自大地称为她的房间的屋子实际上也属于母亲。在这所住宅中,只要它还是我的,我们就共同决定一切。母亲说出了已经做出的决定。埃里卡·科胡特劝母亲不要跟着她和学生进屋,否则挨打!两个女人相互怒视,尖声叫骂。克雷默尔对母亲的犟劲幸灾乐祸。母亲表示让步,几乎不出声地指着只够两个饭量小的女人却不够两个弱女子和一个强壮的男人吃的少量食物。克雷默尔坚决谢绝:不,谢谢,我已经吃过了。母亲失去了自控力,因为她只能面对着令她不快的事实。仿佛现在每个人都可以把母亲抬走,每一阵风都可能把这个弱不禁风的夫人吹倒,否则她会用拳头回击每一阵狂风,用理智的外衣抗拒每一次大雨的浇注。母亲站在那儿,她的躯壳已经飘离了她。 女儿和陌生男子一起从母亲身旁走过,进到女儿的房间。母亲只匆匆一瞥这男子,就留下了深刻印象。埃里卡随便地说了句告别的话,是和母亲告别,不是把这个不合理闯入这个寓所的学生打发走。这显然是一次削弱神圣的母亲的名字的阴谋。因此母亲向耶稣祈祷,祷文没人听见,接受者也听不见。门无情地关上了。母亲预料不到,在埃里卡的房间里,两人能干出什么事,但是她可以容易探询出来,因为聪明的母亲有远见,没有让房间完全隔断与她的联系。母亲开始蹑手蹑脚地悄悄朝房间走去,探听在那儿弹奏的是什么乐器。不是钢琴,因为钢琴在客厅里闪耀着亮光。母亲本来认为,她的孩子在人格操守上是纯洁的,有人一次性地付租金,为了让孩子可以断断续续地履行义务。这样的租金母亲无论如何都将愤怒地拒绝。她可以放弃这种收入。这个小伙子肯定想以仓促的朦胧的爱付租金,这不会长久的。 当母亲把手伸向门把手时,清楚地听见在门的另一边一个重物在移动,大概是祖母的餐柜挪了地方。柜子里装满了新买的代用品,以及与女儿新买的和多余的衣服相配的物品。使劲儿!餐柜被他们从有了年头的底座上搬开,被拖得离开了原地。一个失望的母亲站在女儿的房间门前,这个门在她眼前故意堵上了。她在什么地方还找到了身上剩下的最后一点力量,用这点气力毫无意义地捶门。她用左脚的鞋尖踢,她穿的是一双驼毛家居便鞋,用来撞门太软。母亲没有感觉到脚指头疼,因为她太激动了。厨房里的饭菜开始有味了,没有一只同情的手去搅拌一下。母亲,这个法律意义上的称呼,过去没有一次受到尊重。没有人给她任何解释,虽然母亲这会儿在家,而且给女儿准备了漂亮的家。在这里,母亲甚至比女儿在家的时间更多,因为她几乎任何时候也不离开。最终寓所不属于孩子自己,母亲还活着,也想继续这样下去。就在今天晚上,令人不舒服的拜访者走了以后,母亲会装作开玩笑地对女儿宣布,去养老院。如果女儿对这个决定稍稍有点刨根问底地追问:你到底能上哪儿去?她就不会这么想了。母亲思想中很不情愿地认识到这种权力的移交和换岗。权力的移交和看守的更替使母亲心里十分不满。她在厨房里把煮得半熟的食物扔得到处都是。她这么做是出于愤怒多过出于失望。老人总有一天要移交指挥棒的。母亲在女儿身上看到两代人冲突的有毒苗头,但这个苗头会过去,只要孩子记起欠母亲的那笔账。母亲已经不再考虑等埃里卡也长到她这个年纪时自己迟到的逊位。她想像,她直到死,也这样维持现状,直到锣声响起。她虽然可能活不过她孩子,但只要她还活着,就要保持超过孩子的优势。女儿已经过了由于出现一个男人造成令人讨厌的意外事件的年龄,但是现在他,这个人出现了。本来以为女儿把他从脑子里除去了,她成功地劝女儿放弃他了,可现在他完好无损地出现了,像新出来的,而且还是在自己的窝里! 母亲气喘吁吁地跌坐在厨房的椅子上,四周全是残余的食物碎渣。她必须自己把一切都重新收集起来。这时候这事能稍稍转移一点她的注意力。今晚看电视时,她不会和女儿说一个字。如果说的话,那她会对埃里卡解释,母亲做的一切都是出于爱。母亲将对埃里卡承认她的爱,并随着这种爱可能产生的错误道歉。在这种情况下她会引用上帝和其他前辈的话,他们也把爱看得很重,但不是在这个年轻男人心中萌发的自私的爱。作为惩罚,母亲没有评论电影,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的话。一种习惯了的思想交流今晚将停止,因为母亲决定不做。女儿今晚将按母亲的意愿做。女儿不能和自己谈话,没有评论,你已经知道为什么。 现在母亲没吃饭就进厨房去了,她打开彩色电视,里面的节目总是那么诱人。她把声音开得特别大,为了让女儿生气,绷着脸懊悔,在两种娱乐中选了这种无聊的娱乐。母亲绝望地寻找,最后发现了一个安慰,女儿和男人到这儿来,而没到别的什么地方去。母亲怕在关上的门背后有什么肉体上的行为。母亲还担心,年轻的男人看上了钱。母亲只能想像,某人想要钱,即便他狡猾地装作想要女儿。一切他都可以有,但钱不行,这个家庭的女财政部长决定,明天一早就改存折的密码,现在不再告诉埃里卡密码。如果她在银行想把她的财产托付给男子,她将大大丢脸。 母亲害怕女儿在门后听任肉体快乐,现在很可能在抚摸下已经绽放花朵。她把电视机开响,以致对邻居都不管不顾了。《时代画报》中宣布最近一次审讯的号角声震得整栋住宅都颤抖,邻近的住户会立即用扫帚柄敲或亲自上门抱怨控告。这正是埃里卡应得的,因为是她造成音响过大的过错的,以后在家里将不能正视任何人的眼睛。 从女儿滋生不健康的细胞的房间里没有传出声响。没有鸟叫,没有蟾蜍叫声,没有雷鸣。如果女儿大声叫喊的话,母亲多半无论如何也听不出来。她现在把大声发布坏消息的仪器拧到适当的响度,为了能听见女儿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她一直什么也没听见,因为餐柜不仅把动作声、脚步声,而且把其他声响都隔绝了。母亲无声地接通了电源,但门后边也没有动静。母亲把声音开大,好掩饰她踮起脚步溜到女儿门前去偷听的行动。母亲将会听到什么声响?快乐的,痛苦的,还是二者兼而有之?母亲把耳朵贴在门上,可惜,她没有听诊器。幸好他们只是在谈话。但谈什么?议论母亲吗?现在母亲对电视节目也失去了兴趣,虽然她对女儿经常说,工作了一天之后,没有什么比得上看电视。女儿上班,但母亲总可以和她一块看电视。对于母亲来说,和孩子的共同点在于看电视的口味。现在这种调味品煮煳了,电视不再合她的口味了。电视枯燥乏味,没说出什么来。母亲走向穿厅兼起居室里的酒柜。她喝了几口甜烧酒,变得昏昏沉沉的。她躺到沙发上,又喝了一口。女儿房门后滋生着如同癌症的东西,患者早已死去,它还继续生长。母亲接着喝甜烧酒。 第十二章 现在,准备工作完成,门关上了,瓦尔特·克雷默尔却轻易放弃了扑到埃里卡身上的愿望。谁也不能进来,可没有他的帮助,也没人能出来。餐柜把他俩挡在屋里。克雷默尔给埃里卡描述一种乌托邦的同伴关系,有了爱的感受更有味道。能用“你”这个亲切的称呼,爱情可以多美呀,她希望经历一次误会和迷乱之后才得到爱。她完全专注于她的对象,释放她的感情。她把餐柜、不舒服的箱子拼命挡在身前,克雷默尔要想够得着埃里卡,得用力把这个家具移开。她只想当一件乐器,她教他在上面弹奏。他是自由的,她却完全被枷锁锁着。但是她的桎梏是埃里卡自己决定的。她决心自己成为一个物体,一个工具;克雷默尔必须下决心使用这个物件。埃里卡强迫克雷默尔读信,内心却乞求,但愿等他知道了内容后不理会信的内容。即便只是出于这一个原因,他感觉到真的是爱,不是在草场上闪光的轻浮的表象。假如克雷默尔拒绝指望对她行使支配权的话,埃里卡会彻底离开他。她的确在任何时候都会为他的爱慕感到幸福,然而他只有在使用暴力的条件下才能获得埃里卡。他爱埃里卡应该一直爱到放弃自我,然后埃里卡又将爱他爱到否定自我。他们相互持久地证实彼此的爱慕和忠诚。埃里卡期待着克雷默尔发誓,出于爱放弃暴力,埃里卡出于爱将拒绝委身,要求和她做她信中详细要求的那些事,同时她渴望再不用忍受她在信中要求的那些折磨。 克雷默尔怀着爱慕和尊敬,目不转睛地望着埃里卡,仿佛这时候有人看他怎样怀着尊敬和忠诚望着埃里卡一样。看不见的观众从克雷默尔的身后望过去。就埃里卡而言,他也看到了她希望得到的拯救。她信赖地把自己交到克雷默尔手中,希望通过绝对忠诚得到拯救。她要求自己顺从,希望克雷默尔发出指令,以便她的顺从更完美。她笑着说,两人一体。克雷默尔也跟着笑。接着克雷默尔宣布,我们不再需要交换书信了,因为一次简单的亲吻就够了。克雷默尔向未来的爱人保证,她一切的一切都可以对他说,不必专门写信。让学过弹钢琴的女人尽管感到害羞吧!她知道对男性的性刺激渐渐减弱,可以通过姣好的容貌来补偿。终于克雷默尔性欲勃发,不去注意信中规定的交往信号,想立即冲上去。可他这儿有信,为什么他不打开?埃里卡尴尬地放弃了她的自由和意志。男人根本不懂得这种牺牲。在丧失意志的过程中,埃里卡感到迷迷糊糊像被施了魔法似的,十分激动。克雷默尔随随便便地开玩笑说,我已经慢慢地没有兴趣了。他威胁道,假如有这么多障碍,这个软塌塌、肉乎乎、如此被动的肉体只局限于在钢琴上动作,而在他身上引不起更强烈的要求。现在就我们两个人,开始吧!现在不后退,也不必说原谅。经过许多弯路,他终于在这里到达了这一步。他吃完他那一份,贪婪地下手抓,配菜也盛了满满一勺。克雷默尔使劲推开那封信,对埃里卡说,他必须强迫埃里卡得到幸福。他描述她和他在一起的幸福,和没有生命的纸相比,他有优点,长处,也有缺点:不管怎么说,他是活的!而且她不久也感觉到,像她一样,同样是活生生的。克雷默尔威胁地对她说,有些男人对女人很快就腻了。作为女人必须准备能经常变换花样。埃里卡已经比他先走了一步,已经得到这方面的信息。因此她硬要使他接受这封信。在信中她写了在特殊情况下如何延长这种关系。埃里卡说:是的,但是首先是信。克雷默尔只得先拿着信,但他想,怎么也得让信先掉到地上,以此来侮辱这女人。他狂热地在埃里卡身上到处吻,高兴她终于变得通情达理,有爱的行动了。为此她会得到说不出来的快乐,全来自克雷默尔。埃里卡命令他读信。克雷默尔不情愿地把埃里卡从自己已经张开的手臂中放开,猛力撕信皮。他吃惊地读那儿写的内容,把一些段落大声读出来。如果信中写的真是那样,那对他来说,结果不好,可他担保,对那个女人来说更坏。不管他怎么努力,作为男人,他不能再直接接触她,只是戴着手套摸。埃里卡取出一个旧鞋盒子,打开里面的存货。她动摇,犹豫不决,不知道他是否赞成,而她无论如何想要变得完全不能动弹。她希望借助外在的辅助手段卸下责任。她想让自己信任某人,但要按她的条件。她向他提出挑战。 克雷默尔解释说,拒绝挑战常常需要勇气,需要规定准则。克雷默尔就是标准。克雷默尔读着信问自己,这个女人怎么想的。他猜,她是不是认真的。相反,对经常从事运动的克雷默尔来说,在常常落入危险和局势失控的山涧里学到的是极端的严肃认真。 埃里卡请求克雷默尔先生靠近她,而她这时只穿了一件黑色尼龙内衣和长筒袜!她喜欢这样的情形,她最强烈的愿望是受到尊敬的克雷默尔先生读出来“你惩罚我”这句话。她希望克雷默尔为了实施惩罚,经常尾随着她。她招惹克雷默尔惩罚自己,而且用那样的方式,作为一种享受,用她收集来的绳子,用皮带,甚至用链子结结实实、完全、彻底、熟练、残酷、极其痛苦地把她捆住,扎紧,扣在一起,像他能做到的那样。他应该在这时候把膝盖顶到她身体里,求求你了,发发善心吧。 克雷默尔放开嗓子大笑。他把拳头打到埃里卡的肚子上,并紧紧按住埃里卡的头,让她像一块木板躺在地上,在他那残酷又甜蜜的束缚中一动不能动。他把这当成开玩笑。克雷默尔又狂笑,因为她不是认真的,而且这是一个很好的发明。这个女人现在从另一个方面表现自己,因此从她那方面把男子紧紧抱住。她只顾着享乐,不怕变态。因为比如说在信中她这样写道,她将像一条虫在他残酷的桎梏中蠕动,“你让我几个小时躺在里边,并且在保持各种可能的姿态的情况下打我,踢我,甚至用鞭子!”埃里卡在信中承认,她想在他身底下完全消失、溶化。她那经过良好驯化的服从能力需要进一步提高!而且一个母亲不是一切,尽管人只有一个母亲。她首先是,也永远是母亲,但一个男人要有超出这之外的义务。克雷默尔问她究竟幻想些什么。他想知道,她到底是谁。他得出这样的印象,她简直不害羞。 克雷默尔想从这个更多是陷阱的寓所中走出去。先前他不知道,他在这儿参与的是什么事。他本来希望的是更好的事。划船的人在此探测不清楚的水域。他自己尚未完全供认,他在这儿已巧妙地驶向哪里,而且他绝不对其他人供认。他害怕地想,这个女人要我干什么?他已经完全明白了吗?通过成为她的丈夫,可能永远控制不了她。因为是她规定他和她干什么,这样就永远给她留下一点无法探明的东西。恋爱的男人多容易自以为已经进入了最深的领域,再没有需要揭开的秘密。埃里卡相信,以她的年龄,她还有选择,而他的确年轻得多,因此是第一次选择。埃里卡信中要求他把她当作他的奴隶,交给她任务。他暗想,如果接下去没什么事,那这个对此感到为难的高尚男子永远不会给予她惩罚的。在他做爱的习惯中有一点是不能越过的。应该知道他的界限,这个界限开始在感到痛苦的地方。不是他不敢,而是他不愿。她在信中说明,她将永远用文字或电话,而不是亲自当面请求帮助。她没有一次敢大声说出口来!只要她一看见他那双蓝眼睛,就说不出来了。 克雷默尔开玩笑,装着痛苦的样子捶着大腿说,她竟然想给他下指示!虽然他应该立即服从。然后她说,行,请随时详细地描述你和我开始干的事。假如我不服从,那么请你大声威胁我说,不会有好果子吃。一切细节都必须描绘出来,连加强度也得一点一滴说清楚。然而,克雷默尔接着又嘲笑埃里卡说,谁会相信她是这样的呢。他的嘲笑中包含的没有说出来的内容是,她什么也不是或是没多大价值。他说出了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扩大的界限,因为是他自己划定的框框:我不能违背我的意志行事。克雷默尔先生讥讽形势的严峻。他读信,只是为了寻开心。他大声读出来,更多的只是为了自己快活:没有人忍受得了她希望做的事,除非他早晚死去。痛苦的存货清单。就是说,我应该把你当作单纯的物体对待。在钢琴上只有在别人不会察觉时才能这样。克雷默尔问,她是不是疯了。如果她以为没人发现,那是估计错了,大错特错了。 埃里卡不说话,她写道,她那群迟钝的钢琴学生也许会要求解释,但是他们不会得到。埃里卡不顾及她的学生,太粗暴了,克雷默尔反对她的意见。他不会在总的说来比他笨的人面前完全暴露自己。他希望,在我们的关系中别这样,埃里卡。克雷默尔在那封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认真对待的信中读到,他不可以满足要求。假如我求你,亲爱的,把我的枷锁松一点,你满足了我这个要求,对于我来说那就可能由此解脱出来。因此不要以任何方式满足我的请求,这十分重要!相反,假如我请求,你只要假装这样做,但实际上把枷锁扣得更紧,更结实,带子至少收进两三个眼,越多越好。此外,还把准备好的旧尼龙布塞到我嘴里,塞得我不能出一点儿声。 克雷默尔说,不,现在一切停止。他问埃里卡,是不是想挨耳光。埃里卡没有回答。克雷默尔威胁说,如果他还继续读,那只能是出于对一种病理情况的兴趣,她就是这种病人。他说,一个女人像你这样不必如此。她本来不难看。她没有看得见的身体上的缺点,除了年龄。她的牙齿是真的牙齿。 站在这儿,用橡皮管子捆住我,我已经指给你了,你看怎么把这团布尽可能紧地塞到我嘴里,让我不能用舌头把它顶出来。软管已经准备好了!请把我的头也紧紧裹在我的一件运动装上衣里,这样我的乐趣更大,而且把它绑紧,正好合适包住脸,使我不能扒下来。让我以这种痛苦的姿势受几个小时折磨,我在这期间什么也不能干。完全让我一个人留在这儿。那么我的报酬是什么,克雷默尔打趣地说。他这样问,因为别人的痛苦不会给他带来快乐。他自愿承受运动中的痛苦是另一回事:那只有他自己忍受。在最冷的山泉浴之后洗“西伯利亚”浸汁桑拿浴。我自己可以接受这事,而且应该跟你说明,在极端的条件下,我会考虑到要做些什么。 嘲笑我吧,叫我傻奴隶或更坏的称呼,埃里卡在信中继续请求,请你一直大声描述你正在干的什么事,描述进一步加强的可能性,而不是事实上增加你的残酷,嘴上说着,但只是暗示一种行动。威胁我,但别漫出堤岸。克雷默尔想起他所知道的许多堤岸,但像这样的一个女人,他还没碰到过!我不会和她一道动身前往新堤岸,这条发臭的旧河沟,他在心中这样不高兴地称呼她,拼命地讥讽她。他看着希望由于极度快乐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女人,自问:哪个女的还能保持清醒?她只想到自己。这会儿男人发现,她出于感激接着会吻我的脚。就这一点信里说得清清楚楚。信中建议在他们的关系中建立一种公众不会发觉的秘密关系。上课为秘密和偷情的酵母提供了理想的温床,但是也供人们公开炫耀。克雷默尔发觉,信还以这种口气接下来写得很长,他读到的只能更多是当作怪事来理解。我最好赶快离开这屋子,这是他的最终目标。留住他的只是好奇心,看看一个以为能摘到星星的人到底能走多远!克雷默尔,伶俐的小星星早就照亮了她狭窄的圈子。声乐艺术包罗万象的力量如此之大,女人只须抓住它,但她不大满足!克雷默尔心动了一下,下一步的目标将是埃里卡。 埃里卡望着男子。她曾经是一个孩子,而她将不再是孩子了。 克雷默尔取笑无辜受责打的不合理性。这个女人想仅仅由于自己的在场而被责打,理由不充分。埃里卡想到小时候百货商场里的滚动扶梯。克雷默尔俏皮地说,我可以打一记耳光,这一点我根本不想否认,但是什么事太过了,就不好了。如果是两人之间私下的事,就别忘乎所以。她在爱情上考验他,这连瞎子也能看得出来,只是一种测试,看在爱情上他会跟她走多远。她试探他是否永远忠诚。在我们开始之前,她要得到保证。女人常常这样想。她似乎在测定,她可以在多大程度上相信他的忠诚,他对她的委身有多少回应。绝对如此:她的委身能力。一般来说,能力可以变成知识。 克雷默尔认为,在这一阶段,必须答应这个女人的一切,而什么也别遵守。激情烧红的铁块很快会冷却,而锻造使的劲太小,要赶快用锤子使劲敲。男人解释对女人构造样式的有关样品兴趣消失的原因。过度劳作使男人虚弱乏力。完全单独完成的要求使他疲惫不堪。 克雷默尔从信中得知,这女人希望被他吞下去,对此他没有胃口,回绝了。克雷默尔解释他拒绝的理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且他也不喜欢身上带着布团和镣铐。我如此爱你,克雷默尔说,我永远不会弄疼你,哪怕你愿意也不,因为每个人愿意仅仅做他自己希望的事。克雷默尔从他读的信中不会得出结论,这一点对他来说早已确定了。 从屋外传来电视的低沉声响,里面是一个男人在威逼一个女人。今天这集家庭连续剧痛苦地撕扯埃里卡正在打开的敏感的心灵。在她自己的四面墙里,她的才智得到极大的发挥,因为没有什么与之竞争的东西威胁她,只有通过不可超越的钢琴弹奏和母亲亲近。母亲说,埃里卡是最优秀的。这是她拴住女儿的套索。 克雷默尔在念一个写好的句子。上面说,允许他随意确定对埃里卡的惩罚。他问,为什么你不把惩罚在这儿立即写下来?并以这个问题反击埃里卡。这儿写着,这只是一个建议。她请求,再买一条我肯定打不开、带两个锁的链子。你根本不用管我母亲,求你啦。而母亲已经在关心她,并从外边打门。因为有沉重的餐柜挡着,他们几乎没听见。母亲大叫。电视机发出沙沙声。通过随意开关就可以支配的小人被关进机器里,微小的电视生活与宏大的真正的生活相对峙。真正的生活赢了,因为它可以自由支配画面。生活完全按电视那样安排,电视模仿生活。 吹起高高膨起的刺眼发型的银屏人物恐惧地相互对望,但是只有银屏外的人能看见什么,其他人从屏幕里往外望,什么也没有想像到,什么也没有记录下来。 还要有一个锁,埃里卡大声扩大她的建议,或者至少我们必须为这个门弄一个闭锁装置!这你可以放心交给我办,亲爱的。我希望你把我打成一个像是完全没有阻碍、能寄给你的包裹。 克雷默尔一想到处置权,就神经质地舔了舔嘴唇。像在电视中一样,微观世界在他面前打开,小得几乎没有迈步的地盘。这个小人物在他头脑中来回跺脚、踏步。在他面前女人缩成微型小人儿。别人可以把她像一个球一样扔,不接住她,也可以从她身体中把所有的气都放出来。她有意使自己变小,虽然她本不必如此,因为他承认她的能力。她不想占优势,但是她找不到觉得自己能胜过她的人。埃里卡想以后还再买些附件配上,直到我们为折磨人的训练布置好全套小乐器,然后在这架私人管风琴上只我们两人弹奏,但是没有琴声能传到外边。不能让学生们注意到,这是埃里卡担心的。母亲在门前气得小声抽泣。在电视机中一个不被注意的女人几乎无声地哭泣,因为开了音量调节器。母亲能够,也完全准备让家庭电视剧中的这个女人大声哭泣,哭得整个房子都震动。既然她,自己的母亲不能干预、扰乱,那通过移动电视操作按钮,顶着德克萨斯鬈发的女人的大声哭泣肯定能干扰他们了。 为了立即得到她希望受到的惩罚,埃里卡竟有一次失职,没有完成工作。母亲不会知道,埃里卡会耽搁一次履行义务。请你绝对别顾及我母亲。瓦尔特·克雷默尔多半不用顾及母亲,但母亲不得不通过电视干扰说出她的担忧。你母亲太捣乱,男子眼泪汪汪地抱怨。埃里卡刚刚建议他,为她弄一种由结实的黑塑料布或尼龙布做的围裙,上面剪些洞,别人可以透过洞往性器官上看。克雷默尔问,要是不偷或自己动手做,到哪儿去拿这样一个围裙?就是说,她提供给男子的只是西洋镜的片段。男人嘲笑说,这是她智慧的最后终结。她这是不是也是从电视中得知,人们从不看整体,只看一小段,而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看到了整个世界?导演提供片段,剩下的由自己的头脑发挥。埃里卡恨那些看电视时不思考的人。人们如果敞开自己,那就会从各方面获利。仪器设备提供先前规定好的东西,头脑再完成外表的躯壳。它任意改变生活环境,继续编织情节或另外编造。它拆散正相爱的人,把电视剧作者有意想分开的拼到一起。头脑像他自己想要的那样转了个弯。 埃里卡想让瓦尔特·克雷默尔在她身上进行一次痛苦的折磨。克雷默尔坚决不愿意。他说,我们可没打这个赌。埃里卡请求他把所有的绳子和带子都结得紧紧的,你自己都几乎解不开。一点都别可怜我,相反,使出你的全部力量!到处都这样做。对于我的力量你究竟知道什么?瓦尔特·克雷默尔反问她。她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划水。她把他的力量极限估计太低了。她根本预感不到他能把她怎么样。因此她对他写道:知道把绳子事先在水中泡软会增强效果吗?什么时候我感到乐趣,而且可以放心享受,就这么干吧。在某一天,这个日子我会在信中给你定出来,用在水中完全泡软、又逐渐变干的绳子吓唬我吧。惩罚违规者!克雷默尔试图描述,沉默的埃里卡怎样用沉默违反了原始的礼仪规则。埃里卡继续沉默,但不让头垂下来。她相信,她的路走对了,她希望,他把不久以后用来锁她的全部钥匙好好保存着!别丢了。不用担心我母亲,同时还要让她交出全部备用钥匙,好多把哪!把我和我母亲从外边一起关进去!我今天已经在等待着,你必须赶快走开,把我捆起来,就像我非常希望的那样,用绳子绑上,和我母亲一道放在我的屋门背后够不到的地方,而且一直到第二天。别担心我母亲,因为母亲是我的事。把房门和屋门的钥匙都拿走,一把也别留下! 克雷默尔又重新问,那我从中得到什么?克雷默尔笑了。母亲烦恼不安。电视机发出刺耳的叫声。门关着。埃里卡静静的。母亲笑了。克雷默尔心神不安。门发出刺耳的怪声,电视机关了,埃里卡没出声。 为了使我不会因为疼痛而哀求,请把尼龙布和连裤袜及类似的东西当成堵口物津津有味地塞到我嘴里。用橡皮筋(在专业商店可以买到)和更宽的尼龙布巧妙地给我把嘴封住,使我不能把那团东西吐出来。此外再穿一条露着比遮住的地方多的黑色小三角裤。没人得到一点口风! 此刻赐予我有人情味的话语,对我说:你将看到,我将把你打成一个多么漂亮的包裹,经过我的处理之后,你会感到多么舒服。你得讨好我说,布团对我多合适,说你将让我这么堵着至少五六个小时,绝不缩短时间。用结实的绳子把我穿尼龙袜的两只脚从脚踝部紧紧缚住,绑在一起。把我的大腿朝上用力抬高,用绳子捆在一起,不必得到我的允许。我们做试验。我将每次都说明,我多么想得到这些,而且是像你有一次已经背诵出来的那样。你把我的嘴塞住,绑到你前边的柱子上,这样行吗?那我就太谢谢你了。然后用皮带把我胳膊紧紧绑在身上,尽你的所能。最后肯定弄得我不能直立站起来。 瓦尔特·克雷默尔问,怎么?然后自己回答:好!他依偎着女人,但这个女人不是他母亲,这个姿势也表明,她不是把这个男人放在儿子的位置上,抱在怀中。她从侧面明确又沉静地握住这双手。年轻的男子要求一种温柔的刺激,而且从他那边温情脉脉地朝她那边靠过去。他恳求一种充满爱意的反应,在这样的刺激之后,只有完全没有人性的人才会拒绝做出反应。可埃里卡·科胡特只把自己裹起来,不顾其他人。学生一再重复单调无聊的请求,女教师对此只不客气地表示感谢。这等于她的一种拒绝,她让他自慰,而在她那方面,没有反应。读信不能代替,男人骂了句粗话。女人说她今后继续写信,克雷默尔责怪她说,以后你什么也不用拿来了。这事是不可原谅的。不能总是索取。克雷默尔自愿指给她看一个她根本不认识的宇宙。埃里卡不付出,不索取。 但是埃里卡在信中以不服从来威胁。当我们俩单独在一起时,如果你成为一次逾越规定的证人,她劝克雷默尔说,那就打我,用手背使劲朝我脸上打,同时问,为什么我不在我母亲那里诉苦或还手?无论如何对我这么说,以便我真正感到孤立无援,无抵抗力。记住,在一切情况下,都照我信中写下来的那样收拾我。我现在还不敢想像的一个高xdx潮是由于我的努力挑逗,你骑到我身上。请你把你的全部重量放到我脸上,用你的大腿紧紧夹住我的头,让我一点都不能动。描述我们做爱的时间,向我保证: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威胁我说,假如我不好好说清楚我希望要什么的话,你要让我这个姿势保持几个小时。这几个小时中你可以让我的脸在你身底下彻底憔悴,直到我要昏过去。我在信中向你索取快乐。你将不费劲就猜到,我还希望哪些更大的快乐。我不敢在这儿写下来。信不能送错人。使劲扇我个响亮的大耳光!不要听到“不”字,别叫喊。别管怎么央告。至于我母亲:略过不看! 外边电视机里的叽叽咕咕声现在更小了。母亲开始在原地喝许多甜烧酒。这是她寻找的一种转移的方法。哪家都得吃饭。电视机里的小人儿可能随时被按钮消除,母亲不忍心对他们的命运不加考虑。她担着风险,用一只眼睛看着。她希望明天可以对女儿报告接下去的情节,使女儿在看下一集时不至于笨得摸不着头脑。 克雷默尔自认为是克制住了欲望,冷静、客观地站在那儿打量这个女人身体上的风景点,但是他不知不觉地被吸引住了。贪欲的胶水粘住了他各种思想方式,埃里卡给他规定好的极为死板的解决方案给他指出了可以引起他情欲的正确行动路线。 克雷默尔被女人的愿望缓慢地引入动情的状态,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以局外人的身份在信中读到那些愿望,但很快他就将被享乐改变! 埃里卡希望,她的身体是受欢迎的。她想确认这一点。他越往下读,她越希望经历此事。天黑下来了。没开灯。街灯的光够亮。 真的像这里写的那样,当他骑在她身上时,她得用舌头舔他的屁股吗?克雷默尔十分怀疑他读到的内容,把它归于光线不好,看不清楚。这种弹奏肖邦的女人不可能是这个意思。然而正是这事,不是别的什么事是这个女人希望的,因为她一直总是只弹奏肖邦和勃拉姆斯。现在她恳求别人强xx自己,更多是在她的想像中的不断宣布的强xx。当我不能动弹时,请对我说强xx,那时没有什么能保护我。请你说得比你做的更严重些!你事先对我说,我将快活得找不着北,你要野蛮但全面彻底地处置我。残暴性和彻底性,一对难以教育的兄妹,在每一次要分手时,大声喊叫,就像汉泽尔和格蕾特格林童话中的人物。,第一个已经在女巫的炉子里了。信中要求克雷默尔让埃里卡快活得欲死欲仙,克雷默尔只在他的那些问题上照那封信中所说的做就行。他应该怀着极大的快乐使劲扇她耳光。请不要弄痛我,先谢谢啦!这样的字眼在字里行间模糊不清。 当女人被塞得一动不动时,她希望被克雷默尔坚挺的xxxx堵得憋死。这是埃里卡多年来静静思考的结果。现在她希望,出于爱一切都永远未曾发生。那她将坚持,但她为此得到的一句彻底的爱情回答是,他拒绝。埃里卡认为,爱会宽恕,原谅。这也是为什么她请求他往她嘴里喷射,而且一直弄到她舌头几乎折了,也许不得不呕吐的原因。她用文字,只是用文字设想,他会走得如此远,用小便浇她。虽然我一开始也许会在你的捆绑允许的范围内挣扎,反抗。多和我干几次,直到我不再挣扎,反抗。 从母亲那儿传出一声嗡嗡鸣颤的钢琴敲打声,因为孩子的手势不对了。确切无疑的记忆从埃里卡脑袋里那不会枯竭的宝盒里冒出来。这同一个母亲这时候喝甜烧酒,然后又喝另外一种颜色与之相近的利口酒。母亲活动她的四肢,但是没有立即找到这条腿或那条胳膊,她准备上床去了。时间太晚了。 克雷默尔把信看完。他没有直接称呼以示对埃里卡表示尊敬,因为这女人不配。克雷默尔发现在他不自觉产生反应的身体里有一种受欢迎的共犯感觉。女人通过文字和他建立了接触,但是一种简单的接触本来更多是以接触点计算的。她有意不走温柔的女性接触这条道。尽管如此她似乎完全同意他的渴望。他扑向她,她没有朝他扑过去。这给他浇了一盆冷水,于是他用沉默回答女人的信。他沉默了好久,直到埃里卡给他提出答案。她恳求他把信铭记在心中,但是别拿出来给别人看。此外,凭着他的感情行事。克雷默尔摇了摇头。埃里卡反驳说,她本来也习惯于听任情欲的。埃里卡说,他有她的电话号码,可以打电话。静下心来想一想。克雷默尔沉默着,没有尾音,也没有延留音。他的手、脚以及后背都出汗了。好几分钟过去了。期待有情感的女人失望了,因为只等来第二十个问题,这是不是认真的,或者是一个恶意的玩笑?克雷默尔显出一种懒散、安详的样子,但那沉静立即就被打破了!人们只有在最强的欲望中,自然在这欲望没有得到满足之前看起来才会这样子。埃里卡研究,他的感情忠诚的表示停留在哪儿。你现在觉得我有点可恶吗?我希望不是。埃里卡试着胆怯地退一步说,不一定今天,可以推迟到明天。在鞋盒子里反正今天已经有事先规定好的绳索,各种各样的都有。她防止有反对意见,就说,她可以很容易再买一些。在专业商店可以让人按尺寸加工链子。埃里卡说了几句与她的愿望相符的话,她说话像在课堂上教师在说话。克雷默尔没说话,因为在课堂上向来是一个人说话。埃里卡要求:现在讲吧! 克雷默尔微笑着开玩笑说,就此事可以谈!他小心地研究,她是否乱了方寸。他试探她是否已情欲难耐,不能自制。 接着,埃里卡害怕还没等开始,克雷默尔现在就打她,她为信中那些庸俗话语过于匆忙请求原谅,因为她想让气氛缓和一些。埃里卡心情很好,不觉得恶心地说,爱情的积淀大概最终是相当平庸的。 也许你可以来我家,是吧?而且因为如果你敢的话,可以让我从星期五晚上到星期日晚上在你那甜蜜又残酷的枷锁中受煎熬。我想如此长久地在你的枷锁里受折磨,我早就期盼着了。 克雷默尔没有就此说多少话:也许让它听其自然吧。过了不一会儿,他说,假如他说,他根本不想这事,那他是非常认真的。埃里卡希望,他现在温柔热烈地吻她,而不是打她。她事先说,借助爱的动作,很多看来没有前途的事都会处理好的。对我说点情话,别理会那封信,她心里不出声地恳求。埃里卡希望,她的救星已经在这里,此外还希望保持沉默。埃里卡非常害怕挨打,因此她建议,我们还可以继续写信,这费不了我们邮资,她夸口说,那里边还可以比这封信写得更粗俗。过去做过的只是一个开始。可以再写一封信吗?也许这回会好一点。女人热烈地盼望他疯狂地吻她,而不是打她。只要他不使劲打的话,完全可以痛苦地吻。克雷默尔回答,没用。他说,谢谢,很愿意,请吧,请吧。他几乎没说出声来。 埃里卡从母亲那儿就熟悉了这种语调。但愿克雷默尔不打我,她担心地想。她强调说,假如只是引起疼痛的话,他可以,她强调说,可以和我干一切事,因为几乎没有什么是我不渴望的。克雷默尔应该原谅她,她认为,她写得不美。但愿他不会出乎意料地打她,女人担心地想。她向这个男人透露,多年来她就渴望挨打。她相信找到了她追求的丈夫。 因为害怕,她说的是另外一些事。克雷默尔回答,谢谢,好。埃里卡允许克雷默尔从今天起可以开始挑选她的衣服。他可能就服装整理采取措施,大胆对付违规行为。埃里卡打开一个大盒子供挑选。她从衣架上拿下来几件,又挂上另一些,只是为了拿出来给人看。但愿他欣赏时髦的衣着,她为他展示色彩斑驳的衣衫。我可以专门买你特别中意的衣服!钱不是问题。对于我母亲,我扮演她抠门的金钱的角色。对于我母亲,你根本用不着操心。什么是你喜爱的颜色,瓦尔特?我在信中给你写的不是开玩笑。说着,她突然在他的手前边低下头。你不会生我的气吧?假如我可以求你亲手给我写几行字,你会写吧。你怎么想,对此说什么? 克雷默尔说,再见。埃里卡马上低下头,希望那双手爱抚地落下来,不是狠命地打。门锁我明天就叫人装上。然后埃里卡把唯一的钥匙交给克雷默尔。你只要想想,多美妙啊。克雷默尔对于这个建议保持沉默,埃里卡关照之后也精疲力竭。但愿他有亲切的反应,她提供他随时进入的机会,什么时候随便。克雷默尔没有任何反应。 埃里卡发誓保证,她将按照在信中给克雷默尔写下来的内容做一切事。她强调,是写下来的,但不是规定下来的!是推迟而不是取消。克雷默尔扭开灯。克雷默尔没说话,也没打她。埃里卡暗自思忖,她是否不久又可以给他写信,写我想要什么。你允许我继续用写信的方式给你回答吗?请说呀。克雷默尔沉默了一下,然后回答:等着瞧吧,总有一天!他把声音提高,把埃里卡吓得要死。他试验性地把一句骂人的话朝埃里卡丢过去,但是他至少没动手打。他说出埃里卡的名字,又加上一个形容词“老”。埃里卡知道,对这种反应必须沉着冷静,用手护住脸。她又把手臂拿开,假如他现在必须打的话,那就打吧。克雷默尔竟敢对她感到厌恶。他发誓说,先前有爱,现在过去了。就他而言,他将不去找她。他对她感到厌恶,她竟敢提出这样一个建议!埃里卡把头埋到两膝之间,就像飞机坠落时人们预防死亡那样。她防备克雷默尔的殴打,也许她还能经得住。他没打她,因为他声称,不想在她身上弄脏手。他以为是把信朝着埃里卡的脸上扔去,但仅仅碰到俯身低下去的后脑勺。他让信飘落到埃里卡的头上。在相爱的人之间不需要信作为媒介,克雷默尔嘲笑女人。只有在爱情撒谎时,才需要用文字支吾搪塞。 埃里卡稳稳地坐在她的沙发躺椅上。她穿着新鞋的双脚并排放着。她的手放在膝盖上。她毫无希望地等着从克雷默尔那里来的某种爱的突然表示。她无法更改地感觉到,这个爱有消失的危险!但是她的爱不会消失的,她这么盼着。只要他还在这儿,就有希望。她盼望至少能得到热吻。克雷默尔回答,谢谢,不。她从心底盼望他不是折磨她,而是按奥地利的标准在她身上施爱。假如他狂暴地向她发泄怒气,她会用一句话顶回去:按我的条件或者根本不干。她等待没经验的学生用唇和手来求爱。她演示,指给他看。 他们并排坐着,由爱带来的福祉近在咫尺,但墓前的石块太重了。克雷默尔不是天使,而且女人们同样也不是天使,不能推着石块滚动。就她在给克雷默尔的信中写下来的愿望来说,埃里卡对瓦尔特·克雷默尔来说是个难题。除了信之外,其实她没有愿望。说话还有什么用,克雷默尔问。至少他没打她。 他用他所能使出的全部力气抱住餐柜,一点点朝她移动,埃里卡没有帮忙。他把餐柜挪动,直到露出从那里能把门打开的一个气塞。我们相互之间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克雷默尔没说话。他没打招呼就朝外走,随手关上了门。他立即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