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农家老妇,卖豆腐还债致富》 第1章 妙龄少女成老妇 三月,滇中地区,暖风和日,万物生发! 近处,吐出新绿的枝桠间,雀鸟跳跃叽喳;远处,挎着篮子的少女,一双巧手掐下野菜最嫩的茎叶,携带各式农具的农夫,则在田地上埋头播种、翻土、放水、上肥…… 然而,与这勃勃生机不同,宜良县下坝村的郑寡妇家人,正陷入凄楚中。 郑晴琅只觉得脑子一片混沌,两个人的记忆交织着,像是在回顾自己的故事,又像是在旁观另一个陌生人的。 “我是谁?”她无声得发出疑问。 耳边的叹息和低泣,让她无法专心整理思绪,她不满得眉头皱起,霍地睁开了双眼。 头顶上方,是木制房梁和草排屋顶,从房屋缝隙透进来的阳光,勉强可以看清木梁上岁月的痕迹…… “这根木材,记得是从东山砍来的吧。平常倒没觉得,这会儿认真一瞅,比之前暗了许多。” 她很自然得在心里嘟囔一句,下一秒,陡然顿住,内心惊愕,她怎么会知道这个? 只是,旁人却没留时间给她解惑,她“清醒”的动静,早已让守在床边的人有了动作。 “娘,您总算醒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薛满仓说到这里,哽咽住了。天知道,娘亲倒下那一刻,他内心有多恐慌。 出事到现在,人前人后,他已经扇了自己好些巴掌,这会儿脸上还有清晰的红色指痕。 周青梅站在丈夫身旁,眼底闪过心疼,连忙接过话茬,对郑晴琅挤出讨好的笑。 “娘,您感觉如何?要不要再唤老药头过来看看?” 老药头是下坝村唯一的大夫。说是大夫,其实就是个药农,因为偶然得了一份“济世仙丹”的方子,又识得一些草药,便大喇喇在村里行起医来。 下坝村包括邻近几个村的村民,因为“大夫”就在家门口,价钱也公道,平常有些头疼脑热,都乐意找他看病抓药,至于这病看好或看坏,就听天由命了。 郑晴琅花了几秒时间,从原主记忆提溜出“老药头”这号人物,连忙摇头拒绝,一张方子治百病,一看就不靠谱呀。 没等旁人再说什么,一直憋着气的马宝珠先阴阳怪气起来。 “哟,大嫂说得真轻巧,这家里的银钱都被霍霍光了,刚老药头的药钱可是硬凑出来的呢!再叫人来,哪来的银钱,老药头可从不给人赊账的!” “少说几句,还嫌不够乱嘛?” 薛满山轻轻扯过媳妇马宝珠的衣角,低声制止道,生怕她的话会再度刺激到娘亲。 “本来就是,要不是大哥他……” 马宝珠心中不忿,待要继续拿话刺人,却被郑晴琅厉声打断了,“别吵了!” 本打算尽情吐槽的马宝珠瞬间收声了,婆婆平常很好说话,但一认真起来,却是说一不二的主,她可没胆子忤逆。 郑晴琅一声喝罢,拒绝了旁人的搀扶,自己用力支起上半身,目光从现场所有人的脸上划过。 长子薛满仓,长媳周青梅,次子薛满山,次媳马宝珠,还有躲在角落不敢吱声的五个孙子孙女,得了,无痛当妈当奶,儿孙满堂了呗…… 她对上在场人的脸后,有些意兴阑珊得挥了挥手,用疲惫的声线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我静一静。” 四个大人快速交流了几个眼神,不敢造次,带着担忧与忐忑,蹑手蹑脚得离开了房间。 老药头说过,要是服过药后能醒过来,就是无大碍了,所以他们才能放心让娘亲独处。 五个小孩依旧一脸茫然,在大人的示意下,也缩头缩脑得走开了。 房门吱呀一声关上后,还未走远的马宝珠回身,朝着薛满仓夫妇俩哼了一声,再度被丈夫薛满山制止拉走了。 周青梅为丈夫感到委屈,却不敢正面同这个妯娌起冲突,而是小声对丈夫抱怨。 “满仓,宝珠怎么可以这样子,这事又不怪咱……” “好了,别说了!”薛满仓烦躁得打断妻子的话。 眼下,他心烦得很,除非妻子能想到解决方法,否则那些安慰或者同情的表述,在他看来,都是没有意义的废话。 周青梅识相得闭上了嘴巴,丈夫是她的天,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屋内,随着人声和脚步声远去,郑晴琅得到了她想要的清静。 她将上半身靠在灰扑扑的土墙上,闭着眼睛消化脑海中纷乱的信息。 她,郑晴琅,二十一世纪勤勤恳恳打工少女一枚,竟然魂穿到了一个古代农妇身上,年龄二十五秒变五十,瞬间实现了辈分的两级跨越!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她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认真思索了下,应该是该笑吧。 毕竟,她昏迷前恰逢胃癌发作,当时又是剧痛又是吐血的,怕也是去找阎王爷报道了,这白得一个重生的机会,可不是该幸运得发笑吗? 想定后,她心态极好得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这是上天的恩赐,她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 至于原身,唉,不得不说,真是一个命运多舛的女子呀! 原身没有正经名字,因在家中排行第三,所以人称郑三娘。 郑三娘年少时,爹不疼娘不爱。成年后,嫁得良人,只是好日子也不长久。丈夫在她三十岁的时候,因为救人意外去世了,留下她和四个年幼的孩子。 当时,薛家家境一般,日常只有薄田几亩维持生计,更多的是靠丈夫在农闲时打零工或是卖些农副产品赚外快。 这顶梁柱一死,最大的孩子也才十来岁,整个家庭的重担都压在了这个妇人柔弱的肩膀上。所有人都觉得她守不住,夫家族人还有娘家,两边人都撺掇她改嫁。 但,她愣是咬紧牙关,把日子过了起来,四个儿女也顺利成家立业…… 原本以为,日子可以一直这样平平淡淡下去,可惜,天不遂人愿,薛满仓被骗欠下高利贷。 原主长子薛满仓,年幼时上过几年私塾,略识得几个字,兼之脑子比较灵活,成年后也开始到镇上打零工,后来认识多了人,有了一些门路,农闲时在周边低价收购各种农副产品,然后跑到远一些的城镇售卖,以此赚些差价。 这一次听信他人投了一大笔银子置办货物,本想赚个盆满钵满,却不料合伙人卷款潜逃,不仅货没见着,银子也打了水漂……更悲催的事,那一大笔银子,九成都是借的高利贷! 催账的人上门时,原主骤然得知这个噩耗,又惊又怒,一口气上不来,一命呜呼了。 回忆到这里,郑晴琅忍不住为原主发出一声长叹。 “好不容易将孩子拉拔大了,还以为可以退下来颐养天年了,偏偏生活又给了她一次暴击,实在是可怜。” 只是,可怜也罢,可叹也罢,活着的人注定要继续负重前行,她既然得了这个身份,就得扛起当家的责任了。而当务之急,便是解决外债的问题。 原身临死前,上门催债的那些人打的是五爷的名号。 五爷是宜良县有名的职业放贷人,名下还有赌坊、青楼、当铺等各种产业,所以他的名号如雷贯耳,连原身一个小山村的农妇,都听说过。 胳膊拧不过大腿,薛家只是普通农家,对上这种人物,只有听话的份。何况,她家实打实欠了钱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罢了,不能白接收对方身体,得想法子平了这债,不然,薛家以后可不得安宁了。” 她自言自语道,从思绪中回到现实,环顾眼前的家徒四壁,嘴角泛出一抹苦笑,心道:“难,难于上青天呐!” 第2章 老薛家不兴这套 “娘,晚饭好了,是端进来还是……”门外响起长媳周青梅小心翼翼的声音。 郑晴琅透过屋内的小窗朝外望去,户外的光线弱了许多,不似她刚醒来时那般明亮,也不知道,她干坐着思索了多久。 “娘……”周青梅没有听到应答,又唤了一声,拉长的尾音甚至带上了一丝恐惧,生怕屋内的婆婆又有什么不测。 “不用端进来,我去堂屋,一起吃。” 周青梅狠狠松了一口气,鬼知道她刚刚脑补了多少,生怕推进门就看到凉透的婆婆,到时候,他们大房怕是要背上气死婆母的不孝大罪了。 “娘,那您慢慢来,我们都等着您开饭哈。” 周青梅说完,转身走了。不是她不进去伺候,而是婆母向来不喜欢她,在大房犯错的当口,她不敢在婆母面前晃,免得惹她生气。 郑晴琅起身下床,捋了捋身上的衣裳,将散落的头发用手指整理了下,然后随后挽了一个发髻,就利索出房了。 原主的身体素质一般,除了常年干农活落下的一些关节劳损的毛病外,营养还跟不上,所以整个人瘦巴巴的,也难怪一听说家里被骗钱了,这么一打击,就倒下了。 这可不行,她好不容易活过来,不活个七老八十怎么够本,以后得吃好喝好,好好调养身子才是。 她边走路边胡乱想着,出了房门,沿着走廊,几步就来到了薛家吃饭的堂屋。 薛家的宅子同周边人家一般无二,都是上下两层的干栏式建筑,人称竹楼,但是建筑的主体材料多是从山里砍来的木材。 楼下一层只能看到数十根木柱,也是二层的支撑主架,左右前后简单围了一圈木栅栏,并没有全部封上,是拴牲畜、养家禽和堆放农具的地方。 一层的右端设有楼梯,拾阶而上,便是住人的二层。 二层并不宽敞,除了走廊和阳台,便是用木板隔成的七间大小不一的房间。 居中较大的是堂屋,兼具了厨房、餐厅和客厅的功能。 房内靠左砌了两口大灶,放置着碗柜和水缸。中间是高大的神柜,上面有香炉、烛台和一个神龛。神柜前面放着吃饭用的大八仙桌。 堂屋左边是一间极小的仓房,用于存放粮食菜干等生活物资。 剩余的五间便都是卧室了。 郑晴琅住靠近堂屋的正房,长子薛满仓夫妇住最靠左的厢房,次子薛满山夫妇住最靠右的厢房,至于五个孙子辈,分男女各居住一间厢房。 她将薛家竹楼的格局回忆了一遍,时间也不过是一瞬,当她的脚迈进了堂屋,原本或坐或站着的薛家儿孙都向她涌了过来。 “娘,您感觉怎样?” “奶奶,您还好吧?” “奶奶,生病了孙儿给你呼呼,很快就不疼了。” 郑晴琅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试图避开这些热情和关怀。 她个性冷漠,现代二十五年的人生里,遭受了亲生父母的漠视和冷待,唯一能让她敞开心扉的,也只有辛苦养她长大的奶奶。 眼前这些人,只是原身的亲人,不是她的亲人。 好在,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她这反常的举动。她敷衍了几句后,总算让所有人坐下吃饭了。 原身上午昏迷后,错过了晌午饭,所以这具身体此刻饥肠辘辘。只不过,桌上的饭菜,却让她瞬间没了食欲。 一大锅粗粮粥,一大碟咸菜,一大盘几乎没有油水的水香菜,还有一盆水煮鱼。 水煮鱼不是现代常见的重油重辣水煮鱼,而是单纯的盐水煮鱼。唯一可取的点就是鱼很新鲜,应该是孩子们刚从河里捞到的。 郑晴琅是个好美食的,前世胃癌晚期时,她几乎吃不下东西,此刻难得重获新生,正想大快朵颐,可面对满桌的色香味俱无,她举着筷子,一时之间,竟下不去手。 周青梅一直关注着婆婆,见此情状,试探性得问道,“娘,要不我煮个鸡蛋给你补补身子吧。” 郑晴琅一听,鸡蛋好呀,怎么做都不至于难吃,于是,她毫不矜持得点了点头。 周青梅见婆母点头,心中一喜,动作很快,一碗糖水鸡蛋立即奉上。 郑晴琅表情淡定,内心欣喜的接过碗,心道,总算有个可吃的了。只不过,她筷子还没举起来,同桌五个小孩渴望的眼神如实质般射了过来,好吧,她又下不去嘴了。 “娘,我也想吃糖水鸡蛋。”最小的薛子善猛咽口水后,朝他娘亲渴望得说道。 马宝珠可不敢应下小儿子的请求,家里的鸡蛋都是要攒起来卖的,自家人很少吃。 于是,她轻拍了下小儿子的头,佯装生气道,“咋这么馋呀,这鱼肉还不够你吃的!” 薛子善的诉求没有得到满足,委屈得瘪了瘪嘴,却强忍着不敢哭。 “老大媳妇,给孩子们都煮上一碗糖水鸡蛋。” 郑晴琅的话,让在场孩子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他们齐齐扭头看向周青梅,无声得用眼神催促她赶紧行动。 而在场其余大人,却觉得十分神奇,娘这是变了性子啦? 实际上,按照薛家欠债前的收入水平,家里是完全吃得起鸡蛋的。但原主大概是苦日子过多了,在吃食上十分节俭,活生生把自己饿成了一个干瘦老太太。 家里吃的肉,九成是薛满仓从外地回来时,顺手割回来的。而原主除非是年节祭祀需要,很少让家里买肉打牙祭的。 郑晴琅知道她这会儿的行为很“出格”,但是她可不管这些,任谁都不可能猜到这具身体已经换了芯子。 很快,三碗糖水鸡蛋端上了桌。 周青梅将它们分给了在场的三个男娃,她的大儿子薛子仁,以及二房的两个儿子,薛子俊和薛子善,独独忽略了自己两个闺女。 一旁满怀期待的薛晓春,眼底闪过失望后,垂下了头。 而较小的薛晓夏,直直望向目光躲闪的娘亲,满是控诉。 郑晴琅气得眉头打结,暗骂,这周青梅,整这死出!她重重得将手中的碗放回桌面,发出不小的声响。 “数都不会数了吗?这里五个孩子,你煮三碗?” “娘,晓春和晓夏大了,不用吃什么糖水鸡蛋。” 周青梅解释道,她理所当然想着,婆婆平常都舍不得让家里人吃鸡蛋,自己省下两份来,婆婆该高兴才是。 郑晴琅嗤笑一声,周青梅的父母重男轻女,她淋过雨,却不想着给自己闺女撑把伞,还想让晓春和晓夏像她淋一样的雨,真真是不知所谓。 “你听听你在说什么,你生的三个娃,子仁是哥哥,长在前头,倒比两个妹妹年纪小咯?” “娘,子仁干的是田里的活,比较累……” 周青梅心虚辩解道,试图让自己的偏心看起来合理些。 郑晴琅却不买账,直接撕破她的伪装。 “周青梅,我老薛家薛家不兴你周家那一套,我之前说过多少次了,男孩女孩都一样,你竟然还当着我的面,作贱我两个孙女。” 第3章 古代诈骗 “娘,我……我不是……我没有……” 周青梅一下子不敢动了,杵在原地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薛满仓有些惊讶于娘亲的火大,从前她也说过青梅几次,让她“一碗水端平”,但都是好声好气劝说,不像今天这般。 他赶紧推了推媳妇,让她赶紧再煮两碗鸡蛋来,然后打圆场。 “娘,您别生气,当心你自个儿的身子。青梅就是在周家习惯了,一时间转不过弯来。” 郑晴琅也知道,周青梅即便嫁入薛家十几年了,也还在为娘家各种操心,妥妥的“扶弟魔”,可见其中毒之深,这一下子是改不了的。 但是,既然她来了,这样的事,就休想发生在她跟前,她一定要把这个儿媳妇的性子掰过来。 刚刚两个孙女的眼神,让她狠狠共情了。 她不是孤儿,却像是孤儿,被重男轻女的爸妈扔给在老家的奶奶抚养。小的时候,她很不理解,明明自己比调皮顽劣的弟弟听话百倍,为什么爸妈就是不喜欢自己,一度,她自卑到怀疑人生。 后来,奶奶告诉她,不是她不够好,而是她爸妈思想有问题,觉得只有男的才能传宗接代,女的只是赔钱货。即便是明文规定的法律条文,也无法消除这种思想下带来的男女不平等。 终于,另外两碗糖水鸡蛋到了,冒着诱人的热气,慎重得放到了薛晓春和薛晓夏跟前。 二房夫妇俩全程没有说话,却十分赞同娘亲的做法,特别是马宝珠,她只生了薛子俊和薛子善两个儿子,所以挺稀罕闺女的,平常也很看不惯大嫂轻待两个侄女。 一顿晚饭,总算就在碗筷的碰撞声中结束了。 孙子辈的都被打发出去玩耍,堂屋里的大人开始谈正事。 “老大,说说是怎么一回事吧。”郑晴琅直截了当问道,她知道家中欠债了,但事情的始末还不十分清楚。 薛满仓有些羞愧得低下了头,低声道,“娘,我错了,当初你觉得那事不靠谱,不赞成我干,但是我还是瞒着你干了。” 原来,一年前,薛满仓认识了一个自称是段府管事的人。而段府,是镇上有名的茶商,做的就是往藏区贩卖当地稀缺茶叶的暴利生意。 多个朋友多条路,薛满仓的行商都是小打小闹,难得认识一个做大生意的,自然欣然相交。当然,他也不傻,也曾疑惑过,为何段府管事会同他一个小商贩交好。 只是,这段府管事出手阔绰,还帮忙将他手中的货物捎带过去藏区,卖了高价,赚了不少钱,所以,他便打消了对他的疑虑。 后来,段府管事说自己要收购一批茶叶运往藏区,但是自己手头有些紧,问薛满仓要不要入伙。薛满仓一听,这不是白送钱给他嘛,于是就撺掇着娘亲将家里的积蓄拿出来投资。 原身向来谨慎,她宁愿守成过眼下的小日子,也不愿冒险用家里所有积蓄接什么泼天富贵,所以拒绝了薛满仓。 薛满仓觉得机不可失,瞒着娘亲,和二房凑了十两银子,还向五爷那边借了五十两的高利贷,将这六十两的货款全部交给了段府管事。 过了几天,镇上便开始传出了所谓段府管事的骗局,没等他去探听清楚,五爷催债的人便上门了…… 这也是马宝珠眼下不爽大房的原因,二房拿出去的五两银子是她的嫁妆,她的损失可不小。 郑晴琅听完事情始末,暗道难怪,原来是这种套路,先让受骗者尝到甜头,建立信任,最后再骗一票大的。饶是见多识广的现代人,也会上当,更别说没见过多少世面的薛满仓。 前面那些请喝酒吃饭的,还有通过段府管事挣到的钱,也不过是人家投下的诱饵罢了。 “姜还是老的辣,别看原主只是个普通农妇,却很稳得住。在薛满仓欣喜若狂得分享赚钱大计时,只有她浇了凉水,可惜,她那盆水还不足以让头脑发热的薛满仓冷静下来……” 她如是想着,不赞同得瞄了薛满仓一眼,准备晾晾他,所以并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将目光落在其余三人脸上。 周青梅和薛满山都是明显的忧愁,只有马宝珠气咻咻的,也不知道是对那骗子生气,还是对大房生气…… 薛满仓静静等待着娘亲的训斥,此刻,他心中懊恼万分。他当初要能够听娘亲一句劝,或许就不会被骗得那么惨了。 只是,郑晴琅却迟迟没有说话,只是手指无意识得敲击着桌面,发出“咚咚”的声音,让他的心随之打鼓。 现场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薛满山打破了这个局面。 “娘,这事说到底,是那个骗子的错。若是我遇上了,我也会上当的。” 二房没了银子,他自然是心疼的,但是他也记得,大哥当初找他入伙时,本意是想让他分一杯羹的,还眉飞色舞得畅想未来,让他赚钱后供两个儿子读书考科举。说到底,大哥都是为了这个家。 郑晴琅手指顿住,面上的沉重被轻松取代。“攘外必先安内”,薛家面临的困难,必得全家众志成城才好解决。 “你能这么想,倒不枉你们兄弟一场。说到底,老大找到你们二房一同出钱,也是想让你们一同挣钱,这出了意外,你们不想,他更不想。眼下刚刚事发,你们二房可以一时抱怨,一时责怪,但记住,之后就莫往心里去了,家和万事兴。” 说完,她的眼神有意无意落在了马宝珠身上,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 马宝珠知道婆婆是在点她,虽然心里依旧有些不爽,不过婆婆的话在理,她听得进去,“娘,我和满山知道的,咱们要怨,也是怨那骗子,怎么会怨大哥呢。” 郑青琅点点头,这个二儿媳虽然掐尖要强,但是做事大气,倒比畏畏缩缩的长媳好相处些,也难怪原身私底下更喜欢二儿媳了。 将家庭内部的小矛盾先化解后,她又问道,“接下来,咱们想想,这事该怎么解决吧。” 在场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从出事到现在就已经在考虑这个问题了,只是没有一个好的方案。最终,薛满仓先开口了。 “娘,要不咱们报官吧,这可是六十两银子,那么大数额,官府应该会重视的。” “大哥,不是我说丧气话,这人都跑了,他的身份肯定也是假的,人海茫茫,让官府的人哪里找。还有,六十两落在咱们头上,那是天大的钱,在那些官老爷面前,怕是不够看,要想让人家重视起来,指不定得使上些银子,咱们家如今可没有银子了。” 马宝珠噼里啪啦说道,报官这个方法,在她看来,犹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这些道理,薛满仓都懂,只不过,他们没权没势,遇到这种事情,唯一稍微可取的法子,可不就是报官嘛。不然,他还能抛开家里,满世界去找那个所谓的“段府管事”不成? 第4章 官要报,债要还 郑晴琅却觉得“报官”这法子不错,在大家发表各自见解后,等她拍板时,她开口道,“老大,回头你找村长去,让他帮忙写张状子,递到官府去。” “娘,真要报官呀?”薛满仓有些不太确定道。 “嗯,报官。这人一年前就开始接近你,搞那么大阵仗,宜良县受骗的怕不止你一个,你递了状子,可以询问有没有类似的案子,也可以到镇上问问你那些朋友,有没有和你一样的受害者。一群受害者一起,把事情闹大,到时候,不止官府重视,怕是段府也得顾及名声帮忙找人。” “娘的意思是……”薛满仓双眼陡然一亮。 是了,这人借着段府的名声骗人,段府的主子们要是知道了,肯定是要找这人出气的。段府的人手那么多,找个人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见薛满仓似乎想通了,郑晴琅就没有多做解释了,只是点点头。 这时,马宝珠憋不住了,站起来大声说话。 “娘,就算官府和段府两拨人马找那杀千刀的骗子,但是也需要时间呀,五爷那么可等不了,您当时晕倒了不知道,他的手下可是放话了,三天之内要见到银子呢,不然要咱家好看呢。” 薛满山连忙拉媳妇坐下,小声嘀咕道,“你急啥,这不是在想法子嘛。” “官要报,债要还。这些年,老大上交公中的银子,除了日常花用,我都攒了下来,有十六两和两百文,还有你爹当初留给我的银簪子,拿去当铺换的话,应该也值个一两银子。” 郑晴琅一边回忆,一边慢吞吞将原主现有的财产说了出来。 薛满仓听到娘要当银簪子,眼眶一下子红了,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娘,是我太蠢太贪心了,害得家里欠下那么大的债。银簪子您就留下吧,剩下的我到处借借,应该能凑够这五十两的。” “是呐,娘,这可是公爹留给你的念想,可不能当了。我回头也去娘家借点……” 周青梅跟着丈夫一同跪下,实在不忍心婆婆将这唯一的遗物当掉。 她可听丈夫说过,当初家里那么难的时候,那么多东西都当掉了,唯有这支银簪子没动过,可见这东西对婆母的重要性。 马宝珠见大房两人都跪下了,心中一阵烦闷,语气很不耐烦。 “大嫂,你就别提你那娘家,从来只进不出的,还不如靠我娘家呢。” 怼完周青梅后,她的语气变了变,望向郑晴琅,“娘,您这银簪子好好留着,我回娘家借,多的不说,五两总是能借回来的。你要是当了这簪子,大哥大嫂怕是得一辈子不安乐了。” 郑晴琅忍不住挑挑眉,要不说这马宝珠可人疼呢。 虽然她说话夹枪带棒,怨大房带累他们二房,但实际行动起来,却能够主动提出去娘家借钱,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五两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相当于小农户一年的收入了,纵使她娘家家境殷实,爹娘也十分疼爱这个小闺女,但她一个外嫁女,真得能够得到娘家的全力支持吗? “宝珠,五两可不少呐,我记得你娘家大嫂也不是好相与的,要不就算了,咱们想想别的法子。” 郑晴琅说道,虽然借来这五两,可以缓解欠款的压力,但是不能让媳妇为此得罪娘家。 “娘,您放心,虽说五两确实多了点,但我爹娘最疼我了,只要我好好磨一磨,应该是可以借来的。毕竟薛家不好了,我也得受苦,他们不会眼睁睁看着的。至于我娘家大嫂,不用理会她,老马家还没轮到她当家做主呢。” 马宝珠说到后来,气咻咻的,显然对她娘家大嫂很不爽。 “那行,你回娘家借,但这么大数目,得留下张借条。老二,你跟你媳妇一起过去,将情况说明白,等家里过了这个坎,缓过来了,五两银子加上利息,一齐还给你老丈人。” 薛满山还在感动媳妇对薛家的“无私奉献”,这会儿被娘亲点名,连忙应话,“成,我听娘的,指定说明白,还有留下借条。” “时间紧急,你们这会儿就过去吧,明天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呢。”郑晴琅一锤定音道。 马宝珠的娘家在上坝村,和下坝村一河之隔,若是走陆路的话,小半个时辰才能到,但若是走水路的话,也就一刻钟多一点,所以这会儿过去还不算晚。 薛满山夫妇听罢,出去收拾了点干菜当上门礼,然后马不停蹄得出发了。 堂屋内,薛满仓夫妇已经起身坐好,继续商量借钱的事。虽然只是拆东墙补西墙,但是遇上五爷那种混道上的人,这西墙怎么地也得先补上。 “娘,我找富贵和铁柱,应该能借点。” 富贵和铁柱是薛满仓在下坝村最好的两个朋友,这些年,薛满仓去外县卖山货的时候,也会带上他们两个。 郑晴琅从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以她的经验,薛满仓大概会在某个人那里受挫,原想提醒他不要白跑一趟,张了张口,终究没说什么。 罢了,旁人说一千道一万,还不如他亲身经历一遍来得深刻。 而薛满仓,见娘亲没有反对,事不宜迟,便利落出门。没过半个时辰,他一脸失望回来了。 郑晴琅从他的神情,就大概猜到了结果,温声问道:“富贵没借对吧?” 薛满仓摊开自己右手手心,上面躺着一锭银子,约莫是五两的样子。 “这五两是铁柱借的,他刚拿自家凑了许久的散钱换了这么一锭银子,我一开口,就借了。富贵那边,说银钱都在他媳妇手里把着,他拿不出来。娘,你早就猜到富贵不会借钱吗?” 郑晴琅点点头,一脸淡定解释道,“富贵那人你难道不了解吗?貔貅一个,他媳妇也是,想从他们夫妇俩个手里借到钱,难如登天。” “我也是想着,大家都是好兄弟,平时就算了,没想到这种关头,他竟然见死不救。” 郑晴琅笑了笑,“也不到什么死不死的关头,怎么,你还怨上富贵了?” 薛满仓点了点头,又摇摇头,“说实话,一开始是有些怨的。后来一路走回家,想了许多,虽然我把他当兄弟,但是并不代表他必须得借钱给我,我只是有些失望而已。” 郑晴琅没想到这人还挺看得开的,心下十分满意,便宜大儿子还蛮有智慧的。 “这就对了,人家又不欠你的,愿意借你是情分,不愿意借你是本分,你没有道理生怨的。只不过,以后交友,同富贵这种人往来,讲究个面子情就行了,别再傻傻得掏心掏肺了。” “娘说得对,我知道了。”薛满仓认真应道。 第5章 败家的薛满仓 十六两,加上刚刚借到的五两,顺利的话,再算上马宝珠从娘家那边借的五两,拢共也才二十六两,还有二十四两的窟窿,这让在场的三人都犯了难。 郑晴琅低头盘算着,将原身亲朋好友、左邻右舍的关系都捋了一遍。 原主娘家在新安村,距下坝村不远,但是原身爹娘已经过世,兄嫂都是依靠不得,只有从薛家扒拉东西过去,从来没有从郑家送东西过来的,别说一两,一文钱都休想借。 村里同原身交好的那些,经济条件大都一般,借个百来文已经算伤筋动骨了,实在没必要张这个口了,她也实在张不来这个口。 唯一一个经济实力尚可的村长,薛家还对他有恩,看似是个极好的欠钱人选,实则不然。 当初,丈夫薛厚德是为了救人家独子才出的事,所以这些年来,村长十分照应薛家,可是再怎样,也不好可着这一个人薅羊毛吧。 “二十四两……上哪里凑这二十四两呢……” 她喃喃自语道,突然,灵光一闪,对了,借钱,她便宜大儿子这些年借出去的银子可不少呢。 “老大,我记得你这几年断断续续借了不少钱出去吧?” 薛满仓不防娘亲这一问,立刻站起来,指天发誓道:“娘,我今年可是听你的话,一文钱都没借出去的。” 他之所以反应这么大,完全是因为前几年挣了点小钱,虚荣心上来,没少在村里显摆,有些村民听说了,就攀着关系上门借钱了。 头一年,他只是几十文、一两百文得往外借,后面被人吹捧过了,一上头,一两、二两都敢往外借了,有时候还故作大方,连借条都不用写。 为着“借钱”这事,原身没少念叨他。 一开始,他还嘴硬说别人又不是不还,后面发现有些村民就是这么赖皮,没有借条的直接当没这回事,有借条的就各种哭穷,一年两年过去了,一点还钱的想法都没有。 为此,薛满仓才幡然醒悟,不再随便借钱给人。 郑晴琅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我问这个,不是为了训你,我是想问,你手上还有多少欠条。” “啊?欠条是不少,娘你想干嘛?”薛满仓松了一口气,却依然不解。 “唉,从前也就罢了,你拉不下脸去催人还钱,我也念着乡里乡亲的,咱家日子也还过得去,赖就赖多几年,反正借条在手,这钱总不会跑。但如今,咱家是什么状况,生死关头了,怎么的,那些钱也该还了吧。我知道你那些借条都收着,拿出来,咱们看看,分一分,明天都出门收钱去。” “娘,不是我好面子,我每年过年前都开一次口,但是有些是长辈,拉着我哭穷,我这……” “行啦,你不用多解释,说到底,是你识人不清,又死要面子,贪图人家念你一句好。这些年,你挣了点钱,都飘了,若是你谨慎些,稳妥些,也不会有今天这祸事了。” “娘……”薛满仓脸色尴尬,头一次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在娘亲面前无所遁形。 “我也不是怨你,就是提醒你一句,人家小门小户,挣了点钱,恨不得捂得紧紧的,这叫财不露白。偏生你一挣到钱,一杯马尿下去,跑一趟挣了多少钱,都抖落出来了。要不是这样,那诈骗犯会找上你?这也是老天在提醒你,这次算是破财挡灾了,下次呢,要是别人盯上你,半道上劫财害命也是有的。你要是听得进去,以后行事谨慎些吧。” 薛满仓听到“害命”二字时,后背陡然一凉。 他因为幼年过得太苦,成年后每挣一笔钱就恨不得昭告天下,便是希望在众人面前扬眉吐气。如今冷静一想,这不给自己招祸嘛! 郑晴琅见他脸色变来变去,一会儿震惊,一会儿恐惧,应该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心里好受了一些。 她这个便宜大儿子成年后,挣了钱,底气足了,便经常对原身阳奉阴违,有的时候确实是他在理,有的时候却是一个经年老人的良言,他也不听。 趁着这个机会,她得让这个儿子意识到,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一旁的周青梅默不作声,心底却很赞同婆婆的话。她也没少劝丈夫收敛些,只是别看他平常笑眯眯的,提到某些事的时候,就固执得像变了个人一样,她也实在是有心无力。 很快地,薛满仓就把一盒子借条拿出来了。 郑晴琅快速瞄了一眼,这个时代的字有些看着挺眼熟的,就是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字。她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好吧,她一个大学生,到了古代倒成了睁眼瞎了。 薛满仓也知道自己娘亲不识字,所以拿过一张张不同大小的纸条,很自觉得念了起来。 “二狗家的,三百文。”“田大叔家的,一两。”……“老药头,一百文。” “咋还有老药头的,他上午给娘看了病,开了一堆草药,还要了咱家五十文呢!”周青梅小声嘟囔道,语气不爽。 薛满仓挠挠头,自己借过钱的人太多了,他也忘了有老药头这个欠债人了。 “这借条是三年前的,大概他是忘了吧。” 郑晴琅当场翻了白眼,心道,这个便宜大儿子,还真的是“财大气粗”。 随便是个人,只要开口,只要他有,就能从他手里借到银子。有些甚至不用开口,只需要哭下穷,他就主动借钱出去了。 刚刚名单里的那些人,许多是同薛家没太多私交的,少的借了几百文,多的都借到一两银子了。 不过,刚刚才提点过他,眼下还是不要再说教了,于是她开口道,“你具体算算,这些借条加起来,有多少银子。” 薛满仓忙不迭的算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才支支吾吾得说道:“十两加八百文。” 周青梅当场倒吸一口凉气,她实在想不到,丈夫这陆陆续续借出去的银子加起来那么多。 郑晴琅也在心里直呼好家伙,积少成多,这不仔细算一算,还真不知道薛满仓竟然如此“败家”。 要是原主知道,自己那么抠抠搜搜,省吃俭用,自家儿子却潇潇洒洒,“挥金如土”,怕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抑制自己想要替原主揍儿子的冲动,然后将这些欠款人的信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才斟酌着说话。 第6章 人牙子什么时候上门? “把你牛婶子、大树哥、水生叔的借条抽出来,这三家的情况咱们都知道,要不是活不下去了,也不会一直不还钱。为着欠咱们那几百文钱,平日里头,不是送柴火就是送些山里地里水里的出息,也算有心了。” 薛满仓点点头,依言将三张借条抽出来。 “把你郑大伯、田大叔……这几张借条拿出来,这些都是长辈,你不好开口,明天我去开口。” “娘,要不我去吧,您今天上午刚刚晕倒过,还是不要太劳累了。” 薛满仓虽然将几张借条抽了出来,但是面上不太放心得说道。 “不用,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没啥毛病,上午就是一时岔了气。这里头有一两个脸皮厚的,又是你长辈,不是我这个平辈的出马,怕是不容易拿下。” 郑晴琅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劝,她虽然也觉得自己身子虚得很,但眼下还是先过了这关,再论其他吧。 “剩余的那些,你和老二分一分,明天都去跑一跑。多余的我就不说了,你只要记住一点,这借条上的钱是咱薛家的买命钱,你要是撂不下面子,改明儿就得卖你孩子了。五爷的名号,你在外面跑,自然不需要我多说了。” 薛满仓浑身打了一哆嗦,五爷的名号,他哪里会不知道。虽然没有接触过,但是镇上多的是他的传说。他曾经同五爷的一个手下喝过酒,亲耳听过他的一些行事,不可谓不狠辣…… 周青梅一听“卖孩子”三字,心脏猛地一缩,“娘,明天我回一趟娘家吧” 郑晴琅听到长媳还没放弃这个念头,忍不住瞧了她一眼。 在女子普遍不高的古代,周青梅约摸一米六五,显得十分高挑,然而,她的气质却十分畏缩,似乎无时不刻想要降低存在感。 她的长相普通,属于丢到人群中就找不到的那种,唯一不普通的,就是右太阳穴处,有一块铜钱大小的红色胎记,虽然梳了刘海挡住,但那块红色时不时会在风的帮助下探头出来,让人忽视不了。 见她难得如此坚定,郑晴琅却在心里叹气,虽然她很赞赏周青梅的“为母则刚”,但是她很确定,周青梅从她那奇葩娘家,是要不到一文钱的。 “你既想去,就去吧。”她没有直接打碎周青梅对娘家的滤镜,还是那句话,旁人千句万句,不如当事人直接经历一遍。 周青梅见婆母不像之前那样抗拒自己回娘家,心中一喜。 她刚嫁过来时,婆母待她不错,也没有拦着同娘家人来往。但是她娘家多事,特别是丈夫挣点小钱后,娘家人就经常过来打秋风,几次三番后,婆母就不喜欢她同娘家人来往了。 “这次,我要让婆婆知道,我娘家人也是好的,一定会帮忙的。”她暗暗发誓,忽略了郑晴琅同情的目光。 大概再盘算了一遍,也没啥好法子想了,普通农家,哪有什么来大钱的法子,无非卖地或卖人。卖人,是肯定不行的,卖地,再斟酌斟酌,实在没法子再考虑实施。 这番计较定,他们也不继续在堂屋干坐着了,各自忙活,郑晴琅满脑子还债的事,躺着也睡不着,干脆出门遛弯了。 不得不承认,这里的环境是真好。三面环山,一面环水,目之所及几乎全是绿色。绿色中点缀着零零散散的草黄色民居,偶尔从民居中传出来的欢笑声,似乎还带着回响。 郑晴琅贪婪得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仿佛胸中的所有浊气都被扫光了,很是畅快。 只是,等她走到小河边时,发现自家大孙女在那里低声啜泣,她的心情就不太美丽了。 “晓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呀?是谁欺负你了吗?” 薛晓春听见奶奶的声音,身子顿了下,随即转身,委屈巴巴得喊了声,“奶奶。” 郑晴琅蓦地心里一软,说话的语气更温和了,“好孩子,告诉奶奶,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要是有人欺负你,奶奶给你做主。” 薛晓春摇摇头,吸了吸鼻子后,才说道,“奶奶,没人欺负我,我知道家里欠了债,所以才哭来着。” 郑晴琅莞尔一笑,原来是为了这个,这大孙女可真会操心。 “晓春,家里是欠了债,但是大人会想办法的,你还小,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平安快乐长大,其他事情交给大人好吗?” “奶奶,你别骗我了,我只想知道,人牙子什么时候上门。” “什么人牙子?”郑晴琅一头雾水,怎么突然就跳到人牙子这个话题了? “前阵子,吉祥叔耍赌输了好多钱,还不出来,就把小红姐姐卖给镇上大户当丫鬟了。咱家只有我和晓夏两个女娃,我年纪大,能干活,到时候要卖肯定是卖我的,奶奶,我都知道的,我不怨家里……” 郑晴琅哭笑不得,连忙让她打住,然后学着她的样子来到她身边席地而坐。 “晓春,有两件事,奶奶得让你知道,这头一件,你爹爹是被人家骗了钱,不是耍赌,这是意外,我们都不想的。” 说完,她顿了顿,见薛晓春回了句“我知道”,她才继续说道。 “这第二件事,那就是咱们薛家不会卖儿卖女,咱们是一家人,遇见困难了,拧成一股绳,合力将困难打倒就是了。钱而已,没了再赚,欠了就还,总会有方法的,但是家人只有这些家人了,不能当物件那样,说卖就卖。” 薛晓春听到这里,失去希望的眼中才又开始有了光亮,不过,她还是不放心得问道:“真的吗?我不用离开家里了?” 郑晴琅认真得点了点头,假装不爽得敲了敲她的脑门,“就会瞎想,咱家里人都没提过这茬,你自己就在这里瞎想抹眼泪了,真真是……蠢娃娃……” 薛晓春被敲脑门,虽然吃疼,却咧开嘴,笑了起来。 郑晴琅见状,干脆给她讲起了古,“你爷爷去世的时候,你爹才比你现在这会大两岁,更别说你两个姑姑和小叔了,一个比一个小,一个比一个不顶事,那时候多难呀……” 薛晓春认真听着,也是从这一刻开始,她才算真正开始了解奶奶这个人。一老一少,两颗心,从未如此靠近过。 第7章 嫁出去的女儿,不是泼出去的水 下坝村这边,郑晴琅和大孙女谈着心,而薛满山夫妇,也匆匆来到了上坝村马家。 “爹,娘,我回来啦!” 马宝珠人未到,声先到,刚走近娘家大门口,便扬起她的大嗓门,冲着屋里头喊。 马家人正在堂屋吃饭,马父马女听见闺女的声音,都是脸色一喜,齐齐撂下筷子,几步到走廊前,冲着正上阶梯的闺女招呼。 “哎哟喂,这不是我老闺女嘛,赶着饭点过来,是嘴馋了,想她娘做的菜了吧。”马母眉眼带笑,语气轻快得出言调侃小闺女。 “哪里是想你的菜,是想她爹啦。哟,薛女婿也来啦,正好在吃饭呢,咱爷俩喝几杯。” 马父没有忽略跟在马宝珠身后的薛二,往前拉住他的手,就要将他往堂屋带。 马宝珠连忙拦住她爹的动作,“爹,娘,我们吃了饭来的,有正事,急得很。” “啥事呀?”马父反射性问道,定睛瞧了瞧女儿女婿的神色,“哎哟,看来真有事呀,来,到堂屋里坐下说。” “爹,不去堂屋,咱去您和娘房里说。”马氏说道,目光瞟向已经出了堂屋的哥哥嫂嫂们。 马母顺着小女儿的目光,看到出了堂屋的儿子儿媳们,心中一动,回身说道:“我和你们爹吃饱了,和宝珠去屋里说说话,你们接着继续吃,吃饱了再来招呼宝珠。” 马宝珠的长嫂宋小兰猴精一样的人物,听这话头,直觉有事,装作热情道:“哎呀,爹娘才吃那么点,哪里就饱了。有啥话,咱一边吃一边说,小姑子,你们俩也一起进去吃吧。” 说完,她上前拉住了马宝珠,想要将她往堂屋带。 马宝珠还在想借口挣脱大嫂的桎梏,马母就走过来,一把拍掉宋小兰的手。 “拉拉扯扯干啥,宝珠难得来一次,还不让我们娘俩说体己话了。饭菜都凉了,一堆人堵在这里干啥,赶紧的,麻溜得滚进去吃饭。” 被婆母打断施法,宋小兰只好作罢,心不甘情不愿得目送他们四人去了公婆的卧房。 马家的另外两个儿媳见状,虽然也好奇这小姑子突然上门的原因,但是见大嫂也没办法,乖乖地回去吃饭了。 很快地,那边卧房关上没多久,又开了。 马宝珠领着丈夫薛满山,同爹娘告了别,经过堂屋时,和正在吃饭的一众人随便寒暄几句,便借口家里还有事,离开了。 这来去匆匆的架势,不免让人更加狐疑。 不过,马父和马母也没让家里的人疑惑多久,直接将他们借了十两银子给薛家的事情说了出来。 “什么?十两!”众人异口同声喊道,明白表达了他们的惊愕。 “爹,就算你再疼小妹,这十两是不是也太多了!” 马宝珠的长兄马大彪质问道,他也疼爱小妹,也不介意小妹扒拉三瓜两枣到婆家,但十两实在是太多了。 “人家写了借条的……”马父扬着手中的纸张,沉声解释道。 马大彪目光落在那张借条上,心中的埋怨淡了些,写了借条就好,代表小妹是有心还钱的,不是白拿。 可马大彪偃旗息鼓了,他媳妇宋小兰不乐意了。 “借条?借条有啥用?万一小妹那边还不了,咱们还能逼小妹还不成?爹,娘,不是我说,你俩真的是太偏心了,家里那么多口人呢,什么好的都只想着小妹,人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她仿佛抓住了什么契机,开始大倒苦水,从小姑子出嫁时丰厚的嫁妆,再到平常从马家拿的一针一线,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都被她拎出来说了一遍。 马母原本想忍一忍的,家和万事兴嘛,但眼见长媳没有住口的迹象,把最疼爱的小闺女说得一无是处,她爆发了。 “放你的狗屁,我马家有本事,想给出嫁的闺女贴补多少就贴补多少,你有那碎嘴的功夫,也让你宋家贴补呀?别以为我不知,你背着我,偷摸给娘家扒拉了多少东西?那十两银子是我和你公爹攒下的,我们俩的银子,爱借谁就借谁,爱给谁就给谁,你少惦记,这还没到分家的时候呢!” “是呀,大嫂,你不能只看到小妹从家里拿走多少,她逢年过节的,也没少往家里带东西呢。” 白杨花是家中三儿媳,与小姑子走得最近。平日家里议事,她都是没啥存在感,能不吭声就不吭声,但是听见大嫂一味数落小姑子的不是,也忍不住鸣不平。 “还有去年,大嫂您娘家弟弟不也托了小姑子帮忙……怎么这会儿都忘光了。” 马家二儿媳张青青补充道,她平日里没少被这个所谓长嫂压着,好不容易有机会落井下石,可不能错过。 马大彪见妻子被两个妯娌“围攻”,虽然她们说的都是事实,但是自己的媳妇自己疼,连忙给两个弟弟递了眼色,让他们管管。 马二虎和马三侠接收到这个信号,都暗戳戳得制止自己的媳妇。 而宋小兰这边,已经哑口无言了。她这个婆婆平常还是好相处了,但要是发起火来,别说自己了,家里的爷儿们都得退避三舍,再加上两个妯娌补的刀,显得她更是不占理了。 这时,马父也拍了拍桌子发话了。 “好了,跟你们说这件事,不是让你们吵的,只是知会你们一声。你们小妹婆家遇到这种事情,咱们能帮的自然是要帮的。也别说什么泼出去的水,我不爱听,宝珠就算嫁出去了,也姓马,别说借十两,给十两都成。就这样,散了吧。” 说完,他摆摆手,在场的晚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两个开始往外走了。 突然,马大娘叫住了最晚出去的马大彪,“老大。” 马大彪脚步一顿,回身望向他娘亲,“娘,还有啥事吗?” “回头多教教你媳妇,都是一家人,别计较太多,以后家里头终归是她这个长嫂担着的,这么小家子气,可不成的。” 马大彪脸色羞红,自己媳妇的性子他知道,自私,吝啬,特别物质,但是对人是没啥恶意的。 他胡乱点点头,回了句,“知道了,娘,我会好好说她的。” 第8章 欠钱的不是大爷 另一边,马宝珠还不知道,因为她走这一趟,马家爆发了小小的争吵。 此刻,她已经回到了薛家,正兴高采烈得展示自己的借款成果。 堂屋的桌子上摆着几小块碎银子,还有几串铜钱,零零散散,加起来刚好十两。 “我爹娘一听咱家这情况,还没等我开口说借五两,直接就给了十两。满山说要写借条,我爹娘都不乐意呢,还是我说不写就不借,他们才写的。” 郑晴琅是真没想到,这马家对马宝珠这个小闺女疼爱如斯,十两银子,眼不眨就借出来了。 “这十两银子那么散,应该是他们攒了许久的,你一开口,二话不说,就借给你了,可见你爹娘有多疼你,以后可要多孝顺你爹娘才是。” “娘,你放心,我孝顺爹娘,也孝顺您,等咱们过了这坎,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马宝珠喜滋滋的,说话间还不忘讨好婆婆。 薛满山也难得凑趣说句动听话,“娘,我和宝珠,还有孩子们,都会好好孝敬您的。” 薛满仓很高兴,二房一下子借来十两,他们凑钱的进度一下子提到了五分之三,加上近十两的借条,那就是五分之四了,这么一算,之前仿佛天塌下来都还不起的五十两,似乎也没那么难了。 周青梅则是一脸艳羡的望着马宝珠,她也想要有一个给力的娘家,奈何她爹娘没啥本事,弟弟也还小,暂时没那么大的能力,她只能在心里祈祷,明天能从娘家借来一两半两的,也算有交代了。 若是被郑晴琅知道她此时心中所想,怕是要嗤之以鼻了。 认识周家的人都看得出来,周青梅的爹娘极度重男轻女,他们生在前头的五个女娃,不过是帮扶最小弟弟周金宝、这个所谓周家独苗的工具人罢了。奈何周青梅被洗脑得彻底,愣是看不穿。 马宝珠的借钱告捷,使得薛家凝重的气氛稍解,大家说了一通明日的安排,眼见天色已晚,为了省灯油,便各自回房安歇了,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周青梅同样熬了一锅杂粮粥,大家就着咸菜应付一顿,便开始行动了。 郑晴琅怀里揣着几张借条,按照就近原则,先去了薛满仓口中的郑大伯家。 郑大伯同郑晴琅同姓,年节时下会走动,平常里没啥往来,所以看到郑晴琅登门,他面上难掩惊讶。 “这不年不节的,眼下又是春耕的好时间,你咋有空过来我这边呀?” 五爷几个手下登薛家门催债的事情,村里人还不知道,连请去给原主看病的老药头,也不清楚原主为何突然昏倒,所以,郑大伯自然猜不到郑晴琅的来意。 郑晴琅也没有卖关子,直接掏出郑大伯的那张借条,开门见山。 “老大哥,这要不是家里出了事,急着用钱,我也不会一大清早过来,喏,你看看,这借条也有两年了,是不是可以还了?” 郑大伯有些心虚得接过借条,瞄了一眼上面熟悉的字迹,假装咳嗽了两声。 “咳咳,哎呀,这,瞧我这记性,这借条,你要是不说,我还真忘了。只是,妹子呀,这一下子让我拿出一两,我也难呐,前儿个你大嫂害了病,吃药填进去不少。” “哎呀,嫂子生病啦,那我得去看看,生的什么病,吃的什么药呀?”郑晴琅一脸紧张得关怀道,作势就要杀去卧房探望郑大嫂。 郑大伯原本只是胡诌个借口,还没和妻子对齐口供呢,连忙拦住,“妹子,你别急,我说的是前儿个,这都过去了,身子早好了。” 郑晴琅停住了脚,一脸看破不说破的表情,笑眯眯得望着对方。 郑大伯见状,也知道郑晴琅这个下坝村出名的厉害寡妇不好打发的,于是松了松口。 “不过,你都亲自上门了,这样,我咬咬牙,先拿个两百文还上行不?剩下的,我再慢慢攒,争取今年,不,明年年底前还清行不?” 郑晴琅没有应话,依旧笑眯眯,眼神在周遭环顾了一圈,最终落在了拴在不远处的水牛身上。 郑大伯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眼神闪了闪,暗道糟糕,然后就听得对面人缓缓开口了。 “老大哥,当初找我家老大借钱,就是为了凑钱买这头水牛吧。我记得去年春耕的时候,你自家地耕完后,将这头水牛租了许多家,挣了不少。怎么这日子越过越差,家里连一两现银都没有,要不还是将这头水牛卖出去吧,到时候欠款了了,嫂子吃药的亏空也补了,多好呀!说到底,你家也没多少亩地,要一头水牛干啥……” 说完,郑晴琅作势要朝那头水牛走去,仿佛就要上手帮忙卖牛。 郑大伯的脑海里划过那些年,眼前这个寡妇,和薛家族人和娘家人对着干的画面,心道,这个泼妇,是真得敢拉着他家的牛去卖呀!偏生村长因为对这家人有愧,每一次都站在这个寡妇这边! “哎呀,别别别,我……我记起来了,前儿个我家老大刚给公中交了五百文,我再凑凑,再凑凑,一两银子,还你还你……” 男女有别,郑大伯不好同郑晴琅拉拉扯扯,只是疾步冲到她前头,然后一把挡住,生怕再晚点,自家水牛就要落入她手里了。 郑晴琅见目的达到,也就站定了,又恢复了一开始笑眯眯的样子。 “我就知道,老大哥这日子过得好,哪能故意欠我家银子呢,敢情是一时忘了。这下好了,记起来就好,老大哥您不用招呼我,去里屋凑凑吧,我就在这等着。” 郑大伯看这架势,知道这银子赖不过去了,只好气呼呼得转身回屋拿钱,沿途恨不得一步踩出一个脚印来,以此发泄自己的不满。 郑晴琅知道他这是有了火气,但是谁在乎呀? 欠债还钱,本是天经地义,偏生这些人仗着年纪大,自家好大儿又爱面子,赖账不还,今日她就要让这些老赖知道,欠钱的不是大爷,借钱出去的才是! 思绪放空了好一会儿,郑大伯才重新出现在郑晴琅面前。 他黑着一张脸,将一串铜钱递了出来。 郑晴琅接过,一枚枚数了起来,确认金额无误后,才将铜钱装进了随手携带的篮子里,然后用深色的麻布盖上。 “老大哥不愧是爽快人,要是搁在平时,我也不会那么急着要,只是我家遭了难,正是急要钱的时候,只好逼一逼啦。” 接着,她将自家被诈骗的情况说了一遍,硬是挤了几滴眼泪出来。 钱收到了,她也不介意说几句软话,毕竟同个村住着,关系太僵了也不好。 果然,郑大伯见她如此声泪俱下,心里好受了一些,脸色也渐渐带上了同情,心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对方这么撒泼催债也是情理之中。 “妹子呀,你要是有这困难,你一早说不就成了,我也不至于……” 郑晴琅摆摆手,“老大哥,家丑不可外扬,我也是看在您是我同姓大哥的份上,才跟你这些。好了,我也不能在这多待了,这不,还有好几张欠条要收呢!” 郑大伯见郑晴琅手里多了几张欠条,知道自己不是今天唯一一个被催债的,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心里更加好受了。 “妹子呀,要是有些人赖着不还,大哥帮你当说客,在这村里我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哪里能劳动大哥您呀,这些都是小钱,想必不会有人故意有钱不还的,怕是都忘了而已。” 这话,浅浅得扎了故意不还钱的郑大伯一刀,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郑晴琅已经移步往外走了,对着郑大伯说“不用送,留步哈。” 郑大伯目送郑晴琅走远,低头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难为她还撑得住呀!” 第9章 专业的事让专业的人做 郑晴琅还不知道自己又收获了一波同情,她初战告捷,信心满满,昂首挺胸得去过一个又一个欠债人的家。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像郑大伯那么好说话的,比如田大爷的那家,各种哭穷耍赖,直到她抬出村长,那家才不情不愿得还了款。 郑晴琅离开这家不远,依稀能听到他们的咒骂声,连“克夫”都给她安排上了,她听过也就忘了,只是这姓田的一家,已经上她的黑名单了,以后少往来为妙。 一个上午,薛家兵分三路,拜访了所有欠款的人家。 除了郑晴琅全部拿下外,另外两拨人马却效果欠佳,大概只交出了他们手里一半的欠条。 “娘,你是不知道呢,那二狗家的多可恶,明明家里有鸡有猪,日子过得流油,却当着我们的面哭穷,真当我们瞎了不成。见我们不买账,直接在地上撒泼,说我们要逼死他们一家。老天爷,只是三百文钱,至于嘛!” 马宝珠嘴里噼里啪啦讲着,脸色通红,显然是被这些老赖气到了。 “三百文也不少了,哪里不至于呀,赖下来就是自家的,要我,我也往地上一躺,撒撒泼。”郑晴琅不带一丝火气说道,一副我也愿意的模样。 接着,她望向了右手边垂头丧脑的薛满仓,问道,“现在知道借钱容易要钱难了吧?” 薛满仓一脸惭愧得点点头,“娘,我算是知道了,往后打死我也不往外借钱了。” “也不是说不能往外借钱,就是吧,这钱怎么借还是有讲究的,比如说,救急不救穷,可以将钱借给真正遇到困难的人,比如生病了或者是突遭不幸之类。”郑晴琅说道。 马宝珠立马接上,“对,还有就是不能借给那些人品不好、信用不好的,不然这钱一借出去,就给打水漂一样。就算咱们手里有借条,人家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咱们又不能抄了他们的家。” “是呐,就说我和满山今天去的几家,有两家就是耍赖不给,咱们总不能当场抢东西抵债吧,这不就成了五爷手下那种人了。” 郑晴琅见大家脸色不好,知道大家都被某些老赖气到了,将昨晚就想好的计划说了出来。 “老赖还需恶人磨,咱们不能像五爷手下那样明抢,那就让五爷派人抢呗。这些老赖以后咱们家也不需要往来了,也不怕得罪人了。” 薛满仓一听,就知道他娘有了主意,忙问,“娘,你的意思是?” “没收回款的借条有四两多银子,咱们把各处借的钱加上这些借条凑够四十多两,一并给了五爷,让他们代咱们去要债。咱们对付老赖的手段有限,但是五爷那边就是干这营生,专业的事情让专业的人去做呗。” “哎呀,这个主意好,娘,你真是聪明!”马宝珠第一个跳起来赞同。 她暗戳戳得想着,五爷的人马出手,那些人讨不了好,正好可以给他们家出口恶气。 薛满山也没有意见,明明大哥借钱出去是帮助人,等到要钱的时候,那些被帮的人却没一句好话,真真是让人心寒呐。 薛满仓虽然也觉得这法子好,但总觉得操作起来不容易。 “娘,这五爷怕是不会同意吧?他明明可以朝我们一家要银子的,拿了借条,得应付好几家呢,这不是自找麻烦嘛。” 郑晴琅却觉得这方案可行,她甩了甩手里的借条,“放心,咱们预多一些辛苦费出来就行,钱不钱的不重要,主要就是得出了这口气,让那些欠钱不还的人吃点教训。” 薛满仓想了想,反正这些钱也收不回来,出点辛苦费让五爷那边帮忙收,他家还是赚了的,似乎不错。 “可是,娘,这还差十两银子,咱们去哪里生出来呀?真卖田呀?” 郑晴琅暂时不想卖田,她家拢共就五亩水田和五亩旱田,旱田卖不上价,水田稀缺,卖了就难买回来。 “先不卖田,你那张借条,我看过,还没到时间,大概是五爷那边听到了啥风声,才会过来催债的,既然还没到期,咱们提前还了大笔款,也算优质客户了,剩下的十两银子,谈谈分期付款吧。” “分期付款?”薛满仓等人齐声发问,他们都是头一回听到这个名字。 “对,分期付款,把十两银子拆五个月换,一个月还二两本金,利息让他算多一些。这样,五爷那边也不吃亏,应该可以的。” 郑晴琅一脸笃定得说道,双方共赢的事情,她想不到五爷有什么理由不同意。 薛满仓第一次听说这种法子,不是很有信心,但是见娘亲那么肯定,心想,算了,试一试,又死不了人,最糟糕的无非就是卖地还债,他承受得住。 郑晴琅见大家没再说什么,直接拍板道,“老大,明天跟娘一起去镇上,咱们找五爷谈谈去。” 薛满仓一听娘亲要出马,连忙劝道,“娘,这事情就交给我吧,你昨天还晕过一次,今天又跑了大半天,明天就在家休息吧。” “这事就这么定,明天老大和我一起去,剩下你们几个,地里的活抓紧干上,今年可就指着那几亩地吃饱饭了。” 薛满仓算是意识到了,经此大变,他娘亲又要当家了,气势比以往都足,主打一个说一不二。 翌日,天刚刚亮,大人小孩们都起了。 从下坝村步行过去镇上,快的话也得一个时辰,得趁早出发,不然时间一耽搁,就得在镇上过夜了。 郑晴琅和薛满仓出门的时候,薛家其他人也扛着农具准备下地了,包括十二岁的薛子仁。 薛子仁是大房长子,也是独子,小小年纪就一副稳重派头,十岁起,就跟着大人们似模似样得下地干活,顶得上一个壮劳力。 他的大妹妹,十岁的薛家长孙女薛晓春,则是留在家里干活,洗洗刷刷,喂鸡喂猪,也是干活利索的主儿。 剩余三个小的,八岁的薛晓夏,二房两个男娃,八岁的薛子俊,七岁的薛子善,还是小孩子样,不指望他们能干啥正经的活,就是到处撒欢,一边玩耍一边采集家里可用的柴火野菜。 出发去镇上的一老一少,走了一大段崎岖小路后,总算来到了大路。很幸运地,他们遇到了一辆去县城的牛车,问过价钱后,一人一文钱,总算不用全程腿着过去了。 郑晴琅坐上牛车后,暗暗吐了一大口气,就刚刚走那段路,她的腿肚子都开始打颤了,要真的继续走下去,到了县城,她指不定说不出来话了。 薛满仓倒没什么感觉,上了车后,还有心情和车夫聊天,两个人天南地北聊得十分乐呵。 郑晴琅虽然没有参与两人的交谈,但是耳朵一直支着认真听着。 虽然她有原身的记忆,但是原身也不过是一个安守小山村的农妇,对于外界的信息知之甚少,所以有机会,她都会下意识得接收信息。 等到薛满仓和车夫停止交谈,她也从疲累中缓过来,才有心情欣赏沿途的风景。 滇中地区山川环绕,川泽渟泓,正值春天,更是道不尽的万物勃发。万千绿树,奇花异卉,鱼跃莺飞,和谐的春风爱抚行人的脸,满目山明水秀更是暖人心。 “呼……”郑晴琅吐出一口浊气,再一次觉得,穿越到这里,似乎不是件坏事。 第10章 去赌坊见五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还未爬到天空正中央的时候,这辆牛车缓缓进了城,比他们预计的时间早了些许。 原身对镇上很熟悉,年轻的时候,她每隔十天半个月,就会将家里攒的鸡蛋、晒的菜干、山上采的菌菇等,拿到镇上兜售,或是以物易物,或是换些钱财。 同时,她对镇上也很陌生。自从长子薛满仓娶了媳妇周青梅后,她便开始放权,把去镇上的事情交给了他们,以此锻炼长子长媳掌家的能力。 郑晴琅虽然有着原身的记忆,但那就像对着屏幕观看一样,不及此刻身处其中来得真实。她慢吞吞得走在县城街道上,饶有兴致听着、看着、闻着、感受着这个时代的市井烟火。 牛车是从西城门进来的,西城区这一片,主要是城外农户落脚的地方,这些农户大都挑着扁担,两个大大的竹编篮筐里,放着他们今早摸黑、刚从地里采摘的蔬菜瓜果。 在这些汉族农民中,穿梭着不少的彝族人和哈尼族人,他们穿着民族传统服饰,手里售卖的多是在山上采集的草药,或是颜色鲜艳的手工艺品。 街道两边的商铺大都是老破小,卖着廉价的米面粮油、油盐酱醋,以及各种普通人家用得上的生活用品。 沿途也有各种类型的流动商贩,他们挑着担子沿街叫卖,有的敲云板,有的敲竹筒,还有的敲金属片,发出独特的叫卖声。 镇上的老住户只要竖起耳朵一听,就能辨别出哪家是卖针头线脑的,哪家是卖小吃的,哪家是修补东西的…… 当郑晴琅两人脚下的路,从黄土泥路变成石板路时,就代表他们进去东城区了。 比起西城区的杂乱无章,东城区肉眼可见得规整了许多,除了商铺显得“贵”上许多,路上行人也换了一个样式,身上穿着的,最差也是棉布长衫,更好的便是郑晴琅也叫不出名字的绫罗绸缎,同西城区一水的深色粗麻布有着云泥之别。 郑晴琅和薛满仓预了今日要见“大人物”,所以身上穿得是彼此最好的一身棉布衣裳,身处繁华的东城区街道上,倒没有鸡立鹤群之感,但也能够明显他们是这其中的最底层人物了。 两人兜兜转转,终于在一家名叫“长乐坊”的赌坊门口停住。 郑晴琅虽然不认识这个时代的文字,但是“长乐坊”三个字却辨别得出来,内心暗暗发笑,这名字取得虽有几分讽刺,但也蛮符合赌徒的心理的,赌桌不就是赌徒的长乐世界嘛。 长乐坊门口站着两个神情冷峻的打手,一个足有一米八的身高,只是身形偏瘦,另一个稍矮,浑身肌肉却结实,一看就不好惹的模样。 两人见郑晴琅一个老婆子带着一个健壮青年杵在门口,还以为是过来抓里头赌博的亲人的,原本就不善的脸色更加戒备了。 那名矮个子打手抢先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威胁,“老婆子,这里是五爷的地盘,可不是你可以闹事的地方。” 高个子的打手随后也上前,许是见郑晴琅一把年纪,头发花白,便劝道,“老太太,你要找谁,我帮你进去叫人就是了。你若是闯进去闹事,搅了里头客人的兴致就不好了。” 薛满仓反应过来,连忙解释,“两位大哥,我和我娘不是来闹事的,我们是来找五爷还钱的。” 高个子打手见他不似作伪,戒备的神色转为狐疑,“你还钱就还钱,带你老子娘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薛满仓一脸无可奈何的苦笑,他也不明白娘亲为啥一定要跟过来,也许是觉得自己不中用吧。 这神情落在对面两个打手眼中,却成了另外的说辞。他们暗暗猜测,大概是这小的不靠谱,当娘的怕他拿了钱不还,又进去赌了吧。 这也是他们见惯了的,那些赌鬼们,赌瘾一上来,什么勾当不敢做,只是苦了他们的家人。 于是,谴责的目光射向薛晴琅,而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的郑晴琅,则是收获了两个人的同情。 郑晴琅几乎秒懂两位打手的情绪,心中又是一阵暗笑,奇了,放高利贷的人竟然会同情欠高利贷的人。 如此想着,她面上并没有露半分,而是将提前准备的半篮子野枣强塞到高个子打手手中,噙着讨好的笑说道。 “两位小哥,这是去年秋天打的枣子,不当什么,拿回去给家里孩子甜甜嘴。咱是跟五爷借了钱,一时之间却凑不到那么多,所以劳烦你们给五爷传句话吧,老身亲自去求求。” 对面两个打手一听,恍然大悟,不是赌徒呀,怪不好意思的,刚刚谴责错人了。 揭开篮子一瞧,里头晒干的枣子红彤彤的,份量还不少,顿觉得郑晴琅是个会来事的,脸上有了几分笑意。 只是,他们同时有了另外的疑问,这小子是从哪里打听到五爷的性子的? “你倒是乖觉,晓得请自家老娘出马!” 高个子打手将篮子递给了矮个子,冷哼一声后,给了薛满仓一个赞赏中带着鄙夷的目光,倒没有为难他们,而是转身进了赌坊,应该是去传话了。 薛满仓一头雾水,微微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望了自己娘亲一眼,似乎在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他娘亲执意跟着自己过来,似乎并不是不相信他的缘故。 想到这里,他刚刚苦涩的心情有了好转,见娘亲不好在旁人面前说清缘由,倒也没有追问。 没一会儿,那高个子打手出来了,语气平淡道,“五爷正好在里头,你俩跟我进来吧。” 于是,带着极大的期待感,郑晴琅第一次踏足了古代的赌坊。 长乐坊的规模不小,除了二楼开辟的一间间独立的私人赌房,大堂中间还摆了十几张长桌,虽然只是上午,但每张长桌前都已经围满了人,每张桌子的玩法也不尽相同,有骰子、牌九、马吊、花会…… 郑晴琅的目光从赌桌上移到赌客脸上,他们或谨慎清醒,或放纵痴狂,却无一做着不劳而获、一夕暴富的美梦。 她仿佛看到一双双无形的手,在拉着那些赌客下地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对着薛满仓说道,“十赌九输,你要是敢沾赌,我就敢打断你的腿。” 薛满仓正饶有兴致看着,听见娘亲这么一说,连忙收回目光,指天发誓道:“娘,打死我也不敢沾这个。” 郑晴琅满意得点点头,她虽“初来乍到”,但因着原身的记忆,对薛满仓这个便宜大儿子算是有七八分了解,吃喝他敢,嫖赌他是不敢的。 第11章 货不对板的五爷 两人边走边低声说着话,突然,身旁的赌徒们齐齐爆发出一声不同寻常的喝彩。 “好家伙,这小子难道真的是赌神,可真邪门,又中了!” “是呀,我就没见他输过,早知道就一直跟着他下注了!” “瞧那堆银两,都是他今早赢的,怕是有上百两了吧,要是我赢的就好了。” 领路的高个子打手,原先还以为这桌有人闹事,领路的脚步停了下来,打算支援。等听清楚那些赌徒七嘴八舌的话,心下虽松了一口气,却又忍不住皱了眉头,若是他没记错的话,那小子在这张赌桌上已经赢了好几天了吧,难不成真的是赌神? 他低头沉思着,想着要不要上报给五爷,若是被他这么赢下去,长乐坊就不用开了。 倒是郑晴琅,却不相信有什么赌神,特别是看到那被吹嘘成“赌神”的小子满脸小人得志,而对面的庄家虽面沉如水,眼中却异彩连连,顿时了然。 她没有当场戳破,跟着重新迈步的高个子打手继续前行。 薛满仓的目光在那堆银子上划过,心中艳羡,忍不住在他娘亲耳边低声酸道,“那小子也真敢呀,这么高调赢钱,不怕有命赢钱没命花吗?” 他可没少听说过这些赌坊的做派,人家可不是做慈善的,今天你敢赢赌坊的钱,明天你断手断脚只是寻常,更惨的可能是沉尸塘底了。 郑晴琅没有忽略薛满仓的酸意,反问道,“怎么?羡慕了?要不上去跟注,赢个十两八两的,咱们的债今日就能还清了,也不用费功夫谈判了。” 薛满仓吓得连连摆手,心中的羡慕早飞到了爪洼国。 郑晴琅轻哼一声,方才答道,“这里是正经赌坊,若对方是正经赢钱,五爷也不是输不起的人,在外头,少说多看。” 薛满仓反应过来,自己除了态度问题,刚刚那话也确实有不妥之处,连忙点头,不再言语。 一行三人再无交流,沉默得上了楼梯,走过一小段,就来到二楼居中的一个厢房门口。 厢房门是虚掩着的,高个子打手却没有直接推门进去,而是站在门口,朗声询问,“五爷,人到了。” “带进来吧。”屋内的男声中气十足,颇具威严。 郑晴琅在外头听着,很容易便将他联想成从前看港剧黑道片的那些大佬们,心里小小得紧张了一把。 还没等她调节好心情,高个子打手便推开门,示意他们进去,自己却还立着外面,显然是不打算跟进去的。 两人手脚极轻得进了门,生怕太大声惹怒里头的五爷,而高个子打手等人进去了,吱呀一声便将门掩上了,一个眼神都没给忐忑不安的两人。 屋里头,五爷并没有第一时间招呼郑晴琅两人,也不知道是刻意晾他们,还是手中的书卷实在吸引人,他正看得津津有味。 郑晴琅久不闻对面人的声音,微微低着的头忍不住抬起来,大胆得将目光投向五爷。 只见对面人身着书生长袍,生得一张正气凛然的脸,乍眼看去,谁也猜不到他会是黑道上鼎鼎大名的“五爷”。 再定睛辨认他双手举着的书卷,封面赫然写着“风流书生俏小姐”七个大字,瞬间将她心目中冷酷黑道大佬的形象摧毁个一干二净。 于是,她心中的紧张感没了,反倒是轻松得想发笑。 倒是薛满仓,全程低着头,因为五爷的不搭理,而感到莫名的压迫感,额头处已经隐隐冒出了细微的汗珠。 终于,那头的五爷似乎看完了关键情节,轻呼一口气后,放下手中的话本,抬头直视对面站着的两人。 他的目光很快从薛满仓紧张的身影略过,却在下一刻对上郑晴琅明亮的眼睛,忍不住愣了几秒,随即脑补出许多情节。 同前头两个打手的第一猜测一样,在他看来,薛满仓是一个欠债的赌徒,而郑晴琅则是操心的老母亲,生怕对方拿钱过来不还债,所以紧跟过来盯着。 想到这里,他语气不善道,“以后赌不起就别赌了,你老娘一头白发,还得操心你的事,你不觉得羞愧吗?” 薛满仓再度一头雾水,今天是怎么了?他看着就那么不像好人吗?还有,这五爷自个儿就是开赌坊的,咋还嫌弃上赌徒呀?奇了怪了! 但是,他也不敢出言吐槽,而是简单说明借的高利贷是用来做生意。 末了,他鬼使神差得补充了一句,“我爹早早去世了,我娘守寡二十年,辛辛苦苦得拉扯我们兄弟姐妹四个长大,我再不是人,也不敢沾赌的。” 郑晴琅见便宜大儿子这么快就卖上惨了,连忙也跟着演上,对着五爷说道:“我这孩子是个好孩子,,实在是运道不好,遇上了歹人,本想一口气让我这个当娘的安享晚年,谁知,唉……” 五爷这才想起来,前几天听底下人说起镇上有人搞诈骗,连累他们收不回钱的事,原来对面的两人便是受害者之一啊。 他对这两人多了一分同情,却不是同情他们受骗,而是同情郑晴琅的寡妇身份。 “婶子,真是难为你了,一大把年纪还得受累,别光站着,两边的椅子随便坐。” 等两人坐定后,他才从房内博古架上摆着的某个匣子里抽出一张纸条,望着上头的文字念道:“薛满仓,借款五十两,月息五分……咦,等下,这日期还没到呢,你们怎么提前还款了?” 郑晴琅和薛满仓面面相觑,不是五爷派人上门催款的吗?怎么当事人还来问他们呀? 五爷见他们一脸迷茫,也不多问,朝着外面喊了声,“黑子!” 也不知道那叫黑子的之前躲在啥地方,五爷一喊,他远远应了一声,很快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人如其名,黑子是一个肤色黝黑的小个子,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看着很机灵的模样。 他从五爷手中接过薛满仓的借条一看,就将催债的前因说了七七八八。 第12章 同意借条抵债 “五爷,这薛满仓的借条虽然还没到期,但是兄弟们收到风声,他家被骗了,怕后面还不上款,兄弟几个就上门提醒了下。” “只是提醒?”五爷有些不信,他想着,要不是自己兄弟使了什么法子,这两人会这么殷勤得上门还钱。 黑子晓得自家老板的规矩,催款向来是“先礼后兵”的,这头回上门,兄弟们确实没干啥,就放了几句狠话而已,所以,他连忙拍着胸脯保证,“五爷,不信你问问他们,兄弟们确实没干啥。” 郑晴琅虽然有些摸不清这五爷和黑子在闹什么,却很公正得说了句:“黑子小弟确实没干啥,就是提醒咱们别忘了还款而已。” 至于原身事后晕倒,一是本身体质原因,二是生气大儿子不听话,心疼那些被骗的银子罢了,正经论起来,确实跟五爷的手下没啥关系。 五爷听罢,挥了挥手,让黑子退下了。接着,他好心为郑晴琅他们解惑。 “我这边的规矩,头回上门催债,底下人是不允许动手动脚的,但有时候底下人急躁,难免失了分寸,所以刚刚才问了一遭,好在,他们还算懂事。” 他虽是混道上的,但也不能随意违法乱纪,不然县衙那边就不可能容得下他。若是动动嘴巴就可以皆大欢喜,他也不想闹出什么“家破人亡”的悲剧。 郑晴琅挑了挑眉,这五爷真是出人意料,亦正亦邪。 她似乎对接下来的谈判更有信心了,忍不住赞道,“无规矩不成方圆,五爷做事讲究规矩,怪道能把生意做得如此红火。” 五爷似乎很受用这个赞誉,脸上多了几分笑意,接着说回正事,“行了,既是来还钱的,若是钱凑齐了,一个人过来把钱还了就是,自然也不会带上老娘,说吧,你们打算怎么办?” 薛满仓本想解释说他也不想老娘受累跑这一趟,随即又觉得多说无益,干脆得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布包,将布包恭敬得放到五爷跟前,快速打开,露出里头的碎银、铜钱以及借条。 五爷的表情有过一瞬间的疑惑,接着用右手食指点了点布包上的借条,似笑非笑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薛满仓心里一紧,不过还是将提前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 “五爷,家里实在凑不出现钱了,只剩这借条。偏偏这跟我借钱的都是乡里乡亲,好赖话说尽了,人家就是不还,所以……” “所以,就拿这借条抵钱,想让我这边出力去要钱咯?”五爷接过话茬问道。 “五爷就是聪明,毕竟要钱这事,还是五爷手底下人做得利索。我娘说了,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说完,他一脸期望得望着五爷,眼中带着明显的恳求。 郑晴琅也连忙上前诉苦,“五爷,家里能拿出来的都在这里了,其中还有一半是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借来的,我们就是欠旁人的,也不敢欠五爷您的,实在是没有法子了,求您认了这借条吧,这上头还有多出来的辛苦费,不会让你底下人白走一趟的。” 五爷原是不乐意的,他又不是做慈善的,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为何要干?只是目光落在郑晴琅愁苦的脸以及花白的头发上,他狠不下心来拒绝。 他自个儿也是寡母带大的,从小没少吃苦,自然理解薛满仓想要出人头地的心思,他也同薛满仓一样受过骗,当时,要不是他娘鼓励他,为他四处奔走求告,他哪里会有今天。 “罢了,就当做为娘亲积福吧。”他在心中说服自己,决定违背他以往的做事原则,同意了这这门吃力不讨好的生意。 同时,他还不忘为自己找多个借口,“不是说还有辛苦费嘛,也不算吃亏了。” 想定后,他点点头,用不耐烦的语气说道:“行了行了,看在你老娘一把年纪的份上,这一次就这么办了,没有下次。” 薛满仓听罢,狠狠松了一口气,心道,怎么可能有下一次,他以后肯定听娘亲的,谨慎行事,有多大的手端多大的碗,有多大的肚子,吃多少的饭。 郑晴琅也同样松了一口气,原身记忆中,隐约听说过一段五爷的身世,大抵也是早年丧父,寡母带大,所以别看五爷混社会的狠辣模样,却是出了名的孝子。 这次她坚持跟着薛满仓过来,就是为了趁机提及“孤儿寡母”的身世,来一场“同病相怜”,希望谈判的时候,五爷看在她这个“寡母”在场,爱屋及乌,给多些面子,没想到还真成了。 五爷见郑晴琅收了脸上的愁苦,心里为自己的决定感到高兴,随即提醒道,“收账这种事,我们作惯了,里头又有多出来的辛苦费,倒也可以。只是,你们可想好了,这么一来,这借条上的人,怕是要恨死你们了,你们同个村里住着呢……” 这年头,大家都讲究一个“远亲不如近邻”,正经过起日子来,与同村人搞好关系,是十分重要的。 郑晴琅晓得他的好心,忙笑着感谢几句,然后说道,“五爷,也不怕你笑话,这二十年来,我一个寡妇拉拔几个孩子长大,做事难免强势些,同村里某些人的关系就没多好。” 说到这里,她顿了下,目光落在那些借条上,冷笑了一声。 “还有,这借条上的人家,家里情况我是知道的,欠下的那点银钱还是还得出来的,却眼看我家落难也不还,往后老死不相往来才是正经!” 郑晴琅的果断,让五爷忍不住高看了她一眼。谁说不是呢,若不是他母亲厉害,舍得下脸面,那些趁机想要瓜分他家的豺狼,早就得手了。 “婶子,还是您能看清世事。得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这事就这么办吧,你家的借条拿回去吧。” 说完,他也没细数布包上的银钱,随手便将借条递了出来。 “等等,五爷,您还没点钱数呢,还差十两。”薛满仓可不敢糊弄人,连忙提醒道。 五爷递借条的手顿住了,脸上有过一瞬间的无奈,“你们这是又有什么打算,痛快点,一口气说完吧。” 第13章 分期付款是个好思路 薛满仓生怕五爷不耐烦,连忙将分期付款的思路说了出来,然后屏息凝神得等待五爷的反应。 郑晴琅没有插话,只是眼不错得盯着五爷,企图从他面部表情上看出点什么,她已经想好了,若是对方不乐意,她可以拿另外的东西置换,为这剩余十两的债务争取喘息之机。 五爷这边,面无表情,心里却十分活泛,因为这两人给他提供了一条催债的新思路。 他又搞赌坊又放贷,朝他伸手借钱的人多了去,自然也没少碰到那些还不出钱的人。以前的做法都是硬逼着对方生钱,间接导致了对方卖田卖产、卖妻卖女……以致家破人亡的惨剧。 他的心也硬,并不觉得这些惨剧是自己造成的,但是他娘亲却不这么认为,说他这是造孽,时常劝他收手,他不好忤逆娘亲,只好让底下人做事收敛些,为此定了不少规矩。 薛满仓提的“分期付款”,若是推行出去,不失为一个双赢的好法子。 于他,虽然不能第一时间收齐本金,但是给了对方足够的时间筹措资金,他这边坏账的几率可以大大降低,同时可以收多利息。 还有一点,他在娘亲面前也更好交代了,毕竟他可是给了对方二次机会呢。 于他的债务人,不用一口气还本金,短期内还款的压力变小,那些变卖妻女的极端情况或可减少,有良心的债务人自然是千百个愿意。 至于那些没良心,他机会给了,对方抓不住,那还真的不是他在造孽,而是对方造孽了。 想了一通,他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好,但是面上依旧没有露出半分,而是拿乔道,“我倒是不等着十两银子使,但你们能保证分期付款后,按期偿还本金和利息吗?要知道,这可是六分的利息,可不低呢。” 薛满仓一听这话头,就知道有戏,连忙拍着胸脯保证道,“五爷,您放一千一百个心,我们竟然能想出这个法子,就代表有信心按时还款。但凡迟上一次,五爷大可派人上门,就算把家里搬空了,我也绝无二话。” 五爷闻言,笑了笑,“我就算把你家里搬空了,也那些东西也不值十两吧。” 薛满仓有些急了,五爷这话,倒像是不肯答应,难不成真得卖水田,那可是从他祖父那一辈传下来的田产呀! 他待要再恳求,五爷就开口了,“虽然这个不合规矩,但是你家也不容易,我也不想逼得你家卖田卖儿女的,就这么着吧,之后每个月中还二两银子加六分利息,五个月还尽。” 郑晴琅和薛满仓瞬间如释重负,紧绷的身体肉眼可见得放松下来。 终于,五爷称了一遍那些碎银子,又点了一遍铜板,确认总金额比应收的本金和利息还多上一些,便将薛满仓之前签下的五十两的借条当场销毁,又重新写了一张借条,上面注明了十两银子的还款方式和日期等。 薛满仓郑重得签下了这张新的借条,虽然他还不知道下个月要还的银钱从哪里来,但是他有信心,只要给他时间,他指定能度过这个难关的。 从前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她娘愣是一次次带着他们熬过了,他是娘亲的儿子,子肖母,自然也可以! 还债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郑晴琅他们也没有继续逗留的打算了,真心实意得感谢了五爷一番后,便打算离开。 只是,郑晴琅双脚刚迈出房门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退了回去,几步来到五爷面前。 五爷看到去而复返的老妇人,放下自己刚刚拿起的话本,“婶子,你这是还有事?” 郑晴琅笑得一脸和蔼,“我自个儿没啥事,就是看在五爷如此心善的份上,忍不住多句嘴。” 五爷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他放高利贷那么多年,倒是头回从欠债人的嘴里听到夸他心善之类的话。 郑晴琅不晓得自己的话有什么好笑的,只是静静等待他的答复,若是对方不耐烦不想听,她便作罢。 然而,五爷并没有不耐烦,反而挑高眉毛,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说道:“哦,婶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郑晴琅没将话说绝对了,只是含糊提醒道,“五爷楼下大堂骰子桌的那个赌神和庄家,要不您找人问问吧,怕是两人有什么渊源。” 五爷是什么人,几乎秒懂她的意思,有人在他眼皮底下弄鬼呢。 他脸色一黑,气势十足得冲着外间喊道,“黑子,把六指还有他桌面上的那个赌神给我拎上来。” “诶,我立刻去办。”黑子人未到,远远应了一声。 “还有,那套赌具也给我拿上来。”五爷追加了一句,已经走远的黑子依旧是利落一句回应了。 郑晴琅投桃报李完了,并不打算掺和接下来的事,连忙向五爷告辞。 五爷却想着若事情为真,他少不得得感谢对方一番,所以有心挽留他们。 “五爷,老身一辈子没见过什么大阵仗,也怕被小人惦记,还是先离开了吧。”郑晴琅委婉拒绝道。 五爷这才想到,他处置叛徒,自然是不怕对方报复的。但若是不小心被对方晓得是眼前人告状,他就算有心维护,也怕有照看不到的时候。 于是,他点点头,同意让他们离开,最后还添了一句,“婶子,一旦查明属实,回头我深谢您!” 郑晴琅连道不必,只是举手之劳而已,然后带着目瞪口呆的薛满仓迅速离开了五爷的房间。 两人下楼梯时,正好撞见被几个打手押着上来的庄家和赌神。 那庄家已经失了分寸,一会儿胡言乱语得解释一通,一会儿又自爆真相后各种求饶。 倒是那赌神,眼神虽慌乱,却强撑着,一路骂骂咧咧,说赌坊输不起,还冲着大堂的方向喊五爷要杀人…… 郑晴琅经过这批人马时,神色如常,目不斜视,仿佛一切与她无干。笑话,告人黑状得有一颗强大的心脏,不然露出行迹来,就等着被人报复吧。 只是薛满仓却没有她的镇定,全程低着头不敢与那两人产生眼神交流,一副心虚极了的模样。 好在,那两人正沉浸在自己被抓的情境中,并没有注意到迎面过去的郑晴琅两人,也完全猜不到,竟是他们坏了事。 第14章 簪子变创业资金 薛满仓出了赌坊,整个人才仿佛活了过来,拍着胸口直喘气。 郑晴琅向他投去嫌弃的一瞥,“还说自己见过世面呢,比我这个家里蹲的老婆子都不如。” 薛满仓闻言,为自己的胆小羞耻了一下,却很快找到借口,儿子比不上老娘,有什么好羞耻的? 他将娘亲拉到远离长乐坊的某个拐角,见四下无人,才故作埋怨的语气道,“娘,你这是要吓死我呢,突然来这么一出!你从前也没来过赌坊,也不认识那两人,又是怎么知道两个人是串通的?别是瞎猜的吧,万一是假的,五爷生气了怎么办?” 郑晴琅一脸无所谓,笑道,“你呀,还是嫩,这没吃过猪肉,也看见过猪跑了吧。什么赌神赌仙,你信我可不信,无非就是出老千罢了。你刚没听那些赌客说吗,他来长乐坊多日,从来只在那一桌赌,大堂里可不只有一桌玩骰子的。” “或许是人家觉得那一桌旺他呢?”薛满仓立马回道,赌徒一般都迷信,他的话不无道理。 “不不不,肯定不是因为旺不旺的问题,人都是赌神了,还用得着信这些呢?”郑晴琅语气有些嘲讽道。 “这也不能代表是和庄家串通吧?若是和旁的赌客呢?”薛满仓仿佛和他娘亲杠上了,提出另外一个可能性。 他曾听过一些市井传闻,有那听力极佳的高手,是能够听出骰子的点数的,刚刚冷眼瞧着,那所谓的赌神实在不像什么高人,所以也疑心他是做了什么手脚。但是,他也没往庄家串通那个方向想,真不知道娘亲是怎么看出来的。 郑晴琅心情好,也不觉得便宜儿子的问题烦人,继续认真给他解惑。 “那庄家输了赌坊那么多钱,按理来说,应该十分慌张,但是他除了强装脸黑外,眼里都是兴奋和愉悦,可见,输那么多钱对他是有利。那么利在哪里呢?应该就是和那个所谓的赌神事后分赃呗。” 薛满仓听罢,努力回想那庄家的神情,却实在回忆不出来,他当时的目光都在那赌神还有银子上。 不过,他还是装出一副了然模样,附和道,“哦,难怪我当时觉得怪怪的,那个赌神和庄家的眼神,啧,怎么说呢,不对劲……” 郑晴琅不晓得他这是装的,只以为他也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后,接着说道,“老天不会一直眷顾一个人,赌桌上是,人生也是。你前头行商太顺了,后面便失于谨慎,故才有今日一劫。仔细一想,是祸也是福,有了这么一遭,往后你行事也能稳妥些了。” 薛满仓本就因娘亲的目光有些心虚,听见这段话,心虚变成了羞愧,只能低着头讷讷答道,“娘,我知道了,以后一定多看多思,绝不再犯这种错误。” 郑晴琅见状,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收了刚刚的语重心长,轻快道,“难得来一趟镇上,陪娘好好逛逛吧。” 薛满仓见娘亲神色轻松,自己也收拾好心情,陪着郑晴琅往西城区那边走去。 路上,他思来想去,又忍不住问道:“娘,你说咱们要是不戳破,那五爷能发现不?” 郑晴琅想了想,最终点点头,“你别瞧五爷一副好说话的样子,那是咱们沾了她娘亲的光。能够在这道上混下去的,不说狠不狠,头脑肯定是好的,一开始没发现,大概是灯下黑,想不到自己人敢串通外人骗他的钱吧。” “啧啧啧,我料那两人下场好不到哪里去……” “大概吧,混道上的最忌讳这种吃里扒外的事,那赌神还好说,就怕那叫六指的下场会更糟糕。” 许是看到郑晴琅脸色有些不自在,薛满仓以为他娘不忍心,所以连忙岔开话题。“娘,你刚刚说咱们沾了五爷娘亲的光,又是怎么回事?” 郑晴琅只好将五爷的身世简单说了一遍。 薛满仓听过后,瞬间了然,原来这就是娘亲执意同行的理由。 见他明白了,郑晴琅又说了一句,“我也是试试看,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结束了这个话题后,他们便不再谈五爷这边的事了,一路闲逛闲聊,虽然不买东西,但两人也很有兴致。 终于,两人来到一个当铺门口,郑晴琅抬脚就要进去,被薛满仓拦住了,“娘,进当铺干什么?” “进当铺,当然是当东西啦!”郑晴琅白了拦路的大儿子一眼,“起开点,眼下也不早了,当了东西就回家了。” 薛满仓却不听,结结实实得挡在她前头,追问道,“娘,咱家哪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您不会是想当那根簪子吧?” 郑晴琅没打算瞒他,点了点头。 薛满仓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带着急促的语气劝道,“娘,您信我,我肯定能想到挣钱的法子,您别急着当簪子。” “娘信你,但也信咱们这样子的人家,空手是套不着白狼的。当了这簪子,咱们就有了本钱,有了本钱,才可以想法子钱生钱。不当这簪子,你拿什么做启动资金?” 薛满仓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他一开始行商的启动资金,也是自家一文一文省出来的,从来就没有随随便便轻轻松松就能挣钱的事。 只是,他仍旧不忍心让娘亲失去她珍爱的东西,于是,他建议道,“娘,要不拿家里不穿的衣裳还有棉被当吧,您别当簪子。” 郑晴琅摇摇头,用手指点了点大儿子不开窍的脑袋。 “家里哪有闲置的衣裳棉被,等入了冬,不用穿不用盖吗?再说了,这簪子不当吃不当穿的,我平常也不戴,当这个最合适。” 薛满仓待要继续劝说,又被她堵住了,“你别急着拦我,为娘也舍不得这簪子,只当活当,半年后过来取。到那个时候,你难道没信心帮娘赎回这根簪子吗?” “娘,我肯定为你赎回这根簪子,不止这根簪子,往后还要给你打十根,不,百根金簪子!”薛满仓既感动又坚强得保证道,心里更是默默发誓,以后绝不让迫于无奈进当铺当东西! 郑晴琅没有嘲笑他的豪言壮志,认真得点点头,冲他鼓励一笑,“嗯,娘等着你给我打一百根金簪子,到时候一天戴一根,三个多月不戴重样的!” 薛满仓听娘亲如是说,忍不住笑了,他让开了路,跟着娘亲身旁,走进了从他十岁起,就经常踏入的余氏当铺。 第15章 村长是个好人呐 郑晴琅从余氏当铺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两银子和一张当票。 没等她认真观赏这个时代的当票,薛满仓轻轻抽走了它,然后像揣着什么宝贝似的,仔细塞进了胸口的暗袋。“娘,这当票我收着,回头我亲自来赎。” 郑晴琅笑了笑,十分理解他的用心,点了点头,不再好奇当票的样式。 两人回到薛家时,大儿媳周青梅正在厨房里头忙活,听见他们回来的动静,连忙放下手中的锅铲,小跑着过来通知他们。 “娘,满仓,晌午的时候,村长他满头大汗跑来了,问了一通家里的事,我嘴笨,也说不太清楚,村长让你们家来后去找他一趟。” 她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整个人的状态有些萎靡。 昨天,她跑去娘家借钱,原本也没想借多少,只想意思意思借个几十文也好,至少对照顾娘家许多的夫家有交代。 谁知,她只开口了借钱两字,其他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爹娘和小弟齐声骂了好一通,又是骂她一个出嫁女吸娘家血,又是骂她不中用帮扶不了娘家。 她当时都懵了,糊里糊涂得被赶出了门,回薛家的路上,越想越委屈,她的眼眶就没干过。 好不容易到了薛家,婆婆和丈夫知道她无功而返,倒没有说什么,连妯娌马宝珠见她这番“惨状”,也没有趁机拿话刺她。 但是,越是这样,便更显得她娘家人的嘴脸有多丑恶,她昨夜又偷偷在被窝里流了半宿的眼泪。 郑晴琅没有忽略她的状态,打算回头再好好做做大儿媳的思想工作,被娘家人洗脑了那么久,陡然清醒,适应不了很正常。 眼下,还是先带着薛满仓去村长那边,免得那老头子着急上火。 他们到村长家时,里头正在吃饭,见等待良久的人回来,村长也顾不上吃了,就将两人领去隔壁房间,拉着他们问话。 “我听说你家别骗了,还欠了镇上五爷好些银子,昨儿个到处找村里人要债,还放话说要卖水田,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们可要听我一句,这再难也不能卖田呀,咱们下坝村好的水田就那么些,卖出去容易,想要再买可难咯……” 郑晴琅眼见插不上话,只好任由村长噼里啪啦说完,才不急不缓得开口。 “满仓他叔,您别急,欠五爷的债,我们已经处理好了。” 村长一听,更急了,“哎呀,你们不会真的把水田卖了吧!” “没没没,没卖田,就是到处借借,凑够了。” 郑晴琅连忙摆手摇头示意,生怕解释晚了,把眼前的小老头急晕过去。 村长一脸狐疑,五十两可是大数目呀?是随便借借就能凑够的?薛家哪里认识到那么多可以借钱的人? 他不放心得再问一句,“真的?你们上哪儿借那么多钱?” 对面两人迅速点头,生怕他们的动作迟疑一秒,村长就不相信了。 接着,在郑青琅的示意下,薛满仓将怎么处理这五十两债务的经过说了一遍。 随着他的讲述,村长一时义愤填膺,一时瞠目结舌,最后抖动着嘴皮子,斟酌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们这么搞,那几家人怕是会闹呀!” “不管怎样,这事的理在我们这,我家不怕他们闹!”郑晴琅说道。 村长认真想了想,也对,这些人再怎么闹,也不过是冲着薛家吐口水,骂上几句,动动嘴的事,不会敢动手的,薛家吃不了亏。 而且,这事说到底,确实是薛家占理,就算这些人闹到自己跟前,他也可以毫不心虚得站在薛家这边。 想通后,村长仿佛了却了心头大事一般,整个人都放松了,紧锁的眉头也解开了。 “这样也好,后面每个月的二两加利息,慢慢还,还不过来,还有我这边呢,倒不用急了。” 说完,他干脆将这事放在脑后了,有了心情调侃人。 “厚德他媳妇,这些年孩子们都长大了,还以为你性子变软了,没想到,遇上事了,处理起来,还是这么硬呐。” 薛厚德是原身那个早逝的丈夫,村长没有学着那些人唤她郑寡妇,平时都喊她厚德媳妇或是三娘。 郑晴琅笑了笑,自嘲道,“不硬不行呐,这世上,多的是吃硬不吃软的人呐。” 村长听罢,颇为认同得点点头,随即又想起另外一件事。 “对了,前几天满仓上门,说是要让帮忙写什么状纸,就是为了被骗这事吧?那时我刚好和成锐去了镇上,今天才回来听成锐媳妇说的。” 村长名唤李义善,他的独子叫李成锐。 薛满仓听到李成锐三个字,脸色一下子不好了,不过还是点了点头,他虽然识字,但是不知道状纸长啥样。满村里,只能拜托村长这边帮忙写了,因为他的独子李成锐是正经读书人,还是个秀才。 村长选择性忽略了薛满仓突变的脸色,继续深入了解薛满仓被诈骗的经过,包括那段府管事的长相,两人相处时有没有第三者看到等等细节。 最终,他一拍胸脯,“行了,情况我都了解清楚了,今天就写了状纸,明天让成锐递到衙门去。他衙门那边有相熟的吏员,这事好办。” 薛满仓听罢,胡乱点头感谢了几句,脸上挤出的笑容依旧有些勉强。 郑晴琅见状,很是感动得上前谢过村长这些年的照拂,末了还补充了一句,“村长,要是衙门那边需要打点啥的,回头您跟我说哈。” 村长不在意得摆摆手,“你们都说了,就是递个状纸,也不求真得能找到人,白花那些打点的钱干啥,行了,我心里有数。” 双方分别时,村长硬塞给郑晴琅二两银子,让他们先用着,往后挣钱了,再慢慢还。 郑晴琅实在推不了,只好收了,不过心里并不打算动用这二两银子,回头找个机会还回去就是了。 回家的路上,薛满仓沉着脸不说话,郑晴琅也不打扰他,让他自个儿琢磨去。 快到家门口时,他才幽幽开口,“娘,村长是个好人。” 郑晴琅心道,总算开口了,面上却不动声色,柔声答道:“村长是村长,成锐是成锐。” 薛满仓从失去亲爹那一刻开始,就怨上了被他爹薛厚德救活的李成锐。他觉得要不是张成锐贪玩跑深水区游泳,他爹就不会为了救他而溺水身亡,他也就不会年纪轻轻没了爹,他娘也不会吃那么多苦。 即便村长二十年如一日得照顾薛家,也不能弥补他失去亲爹的痛苦,不能消除他对李成锐的怨怼。 这些年,他对外待人都是笑眯眯的,却在面对可以讨好自己的李成锐时,全程黑脸。 “娘,其实我心里知道,李成锐也不愿这事发生,都是意外,但是,我就是怨……” “怨就怨吧,就是不要左了自己的心性就成。”郑晴琅斟酌得说道,他不是薛满仓,无法感同身受他的痛苦,所以只能劝他不要因为怨气而让自己陷入另外的痛苦中。 薛满仓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不像是他娘会说的话。 “娘,你不是一直叮嘱我不要怨他们嘛,还老是说村长对咱家多好多照顾,要我记得感恩呢?” “娘想清楚了,一码归一码吧。村长虽然是出于报恩的目的帮助咱家,但是我相信,你爹救人的时候,是没想过要报酬的,所以,我一直叮嘱你要感恩。至于你的怨气,现在想想,人之常情,只要你不是发疯得去捅李成锐一刀,你之前的黑脸啥的,都不是事了。” “娘,你在想什么,再怎样,我也不可能杀人呢。” “是呀,所以你把我之前劝你不要怨成锐的话忘了吧,你老子爹为了他赔了一条命,该怨怨去,只要你不把自己填进去怨气里头就行。” 薛满仓被亲娘的话逗乐了,笑过之后,只觉得心里松了松,在双脚迈进家门时,他几不可闻得说道,“娘,我突然觉得,我可以试着不去怨了。” 郑晴琅点点头,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还是那个意思,“好孩子,你别勉强自己就行。” 第16章 好大一张脸 五爷这堵西墙勉强算堵上了,悬在薛家人头顶的利剑移得远远的,虽然还有一个月后的二两银子本金、利息需要归还,但他们好歹可以先放松几天。 只是,薛家同村的族人却不这么想,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说了薛家要卖水田的事情,薛厚义上门来了。 薛厚义是原身丈夫的堂兄,也算是薛氏一族在下坝村的话事人,虽然名字叫薛厚义,却名不其实,毕竟,他对早逝的堂弟薛厚德一家老小,可没什么义气。 当初,薛厚德尸骨未寒,薛厚义就打着为堂弟一家好的名义,领着族人想要接收薛家的田地,甚至连孩子都想送给旁的族人领养。 理由很冠冕堂皇,便是他觉得原身还年轻,并且长得不错,肯定是守不住,与其让她霸占堂弟的家产,带着堂弟的孩子外嫁,还不如一开始便由他这个堂兄妥善安排好一切。 好在原身性子不弱,很稳得住,当着所有族人的面,绞了头发,坚定表明了自己要为亡夫守节的态度。 之后,她还放言威胁,若是族人执意逼迫她和孩子,她就领着孩子吊死在薛厚义家门口,让全村人见识见识薛氏一族的丑恶嘴脸。 总归,薛厚义还是要脸面的,也害怕原身真得吊死在他家门口,再加上村长出面调解,他这才铩羽而归。 但也因为如此,原身这一家,在村里被同族人孤立了。 直到薛满仓长大,又展示出了那么一点经商挣钱的天赋,同村的薛氏族人才蠢蠢欲动,想要交好这个有些门路的同族人,只不过,薛满仓记仇,不怎么理睬他们罢了。 这次,薛厚义不请自来,薛家人知道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虽然让他进门,却并没有给什么好脸,连待客的茶水也不招待。 薛厚义这会儿满心满眼都是即将到手的水田,也没有注意薛家人的“失礼”,刚坐定,他便装出一副为薛家操碎了心的模样,开始大放厥词。 “满仓,听村里人说,你家欠了债,我担心得一宿没睡好。族里公中没啥钱,只能想旁的法子帮忙。正好,你家是要卖田,想必这一时半儿也找不到好买家,我找了几个族人凑了十两银子,刚好买下你家那五亩水田,也算是咱们同族人的情分了。” 薛满仓听完后,愣了好几秒,心道,他这个大堂伯,不应该叫薛厚义,应该叫薛厚脸皮。 下坝村周边水田的市价是在二两左右,但是那是新田下田的价格,老薛家的五亩水田,那可是精心侍弄多年的熟田上田。 再加上下坝村上好水田稀缺,正经往外卖的话,价格可以翻个倍,卖四两都有人抢着买。 前儿个,他的“好兄弟”富贵也听说他家要卖田,一开口的价格便是四两。被他拒绝后,又添了一句“价格好商量”,言下之意就是可以出比四两更高的价。 可他这个名义上的亲人,真是好大一张脸,不仅想贱价收自家田地,而且还摆出一副“救世主”的嘴脸…… 这张嘴脸,跟当初逼着他娘改嫁、想要拆散这个家的嘴脸一模一样,薛满仓只觉得自己的拳头硬了,很想狠狠往他脸上揍。 郑晴琅本想让大儿子自己解决这个见利忘义的“吸血鬼”,不想插手,却在瞧见他似乎火气上头了,便不好再干坐着了。 “哈哈哈……”她故作夸张得笑出声,甚至假装用衣袖擦拭并不存在的眼泪。 薛满仓心中即将爆发的怒火猛然一滞,他娘这是干什么?难道被大堂伯气哭了?可是娘并不是这种性子呀? 而薛厚义,则是被郑晴琅笑得直发毛,心道,这个婆娘又想干嘛? 郑晴琅笑了几声后,陡然变了脸,笑意全无,一双锐利的眼睛直射向薛厚义。 “叫你一声大堂伯,你还真当自己是一盘菜了!就冲你从前对这一家孤儿寡母干的事,你就不该再上我家的门!哼,二两银子就想买我家价值五两的上好水田,你怎么不去抢?” 不知道是郑晴琅的态度过于强硬,还是他忆起往事知道心虚了,薛厚义不再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软了语气,“弟妹,你要是觉得价格不合适,咱们可以再谈谈嘛,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何苦要再说起来呢?” 郑晴琅却并不打算好好说话,她知道原身心里一直压着一股气,就连薛家的孩子,特别是当时亲眼目睹娘亲被逼绞头发的薛满仓,他们的心里也压着一股气,这口气也该到了出的时候了。 从前,原身顾虑太多,生怕得罪薛厚义狠了,真得被踢出族谱,这对于一个普通的农户家庭,特别是没有成年男子顶梁柱的家庭,实在是灭顶之灾,所以,就算她性子再要强,也不会主动去招惹薛厚义他们。 如今不同了,当初的薛家第二代已经长成,足以顶门立户,而且,她来了,她有信心带着薛家的孩子们出人头地,不必受制于人。 今日,这薛厚义主动送上门,就不要怪她不客气了。 “薛厚义,过去的事情,你忘了,我们可没有忘。明眼人都知道,你当初逼迫我家,是为了什么,即便你想出千个万个理由当遮羞布,还掩盖不了你见利忘义、见钱眼开的本性。我要是你,趁早把名字改了,该叫薛忘义才是!” “你……你这婆娘,男人家谈事,有你说话的份吗?这个家难不成还是你当家!”薛厚义实在想不出有力的驳词,只好在男女地位这点事上做文章,企图将薛满仓拉到他这边。 薛满仓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让他如愿,站起来走到娘亲身后,“这个家当然是我娘当家!” 薛厚义一招不成,有些气急败坏了,“你好歹也是几个孩子的爹了,还躲在你娘后面,算什么男人?” 薛满仓刚想回怼,郑晴琅便抬手拦住,怼人这种事还是自己这个平辈“泼妇”来的好。 在外人看来,薛满仓始终是薛厚义的堂侄,晚辈顶撞长辈,在这个严苛讲究“尊长”的时代,传出去对他名声不好。她虽要出气,却不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气要出,名声要全。 第17章 打蛇打七寸 “薛忘义,你说得什么混账话,你也是娘生娘养的,难不成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长大了就可以将老娘撇下?真没想到你不仅没道义,还不孝顺,我真为含辛茹苦养你长大的伯娘感到寒心呀!” “我,我哪里是这个意思,你可别乱扣屎盆子!我娘去世后,我是出钱又出力,整场丧事办得风风光光,谁能说我一声不孝?” 薛厚义仿佛被触碰到某个禁区,连坐都坐不住了,起身扬起嗓子大声反驳。 郑晴琅原是随口说的,见他反应那么大,也不由得想起他对自家娘亲的所作所为,忍不住冷哼道,“死后孝顺算什么孝顺!” 薛厚义又想说些什么,却在下一秒清醒过来,他是来买田的,不是来翻旧账的。 随即,他冷静下来,又端坐了回去,清了清嗓子后,沉声说道:“弟妹,既然堂侄不中用,还是你做这个家的主,那就别扯那些乱七八糟的,给我一句准话,那五亩水田,你要什么价?不过你也别想着狮子大开口,族里人也是见你们不容易,有心帮忙……” 郑晴琅见他已恢复常态,虽还没出够气,但也不好再逮着他继续骂,不想再同这种虚伪人周璇,干脆开口。 “多谢族人们的好心了,我薛家早年困苦时用不上你们的好心,现在孩子都长大了,就更用不上了。薛家不卖田,辛苦你跑这一趟了。等会我还要去给孩子们送饭呢,就不多留你了。” “什么?不卖田?弟妹,我可跟你说,这田地姓薛,你不卖给族亲,难道想便宜那些外姓人不成?” 薛厚义急了,他是真馋薛家那五亩水田,位置好,土壤肥,每一年打粮食都比旁人多一些。 “薛厚义,你怎么听不懂人话呢,我薛家不卖田,不卖田,谁来也不卖。”郑晴琅叉着腰语气不耐道,同时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你来更不卖。 薛厚义见她态度强硬,料定今日不能达成所愿,但也不打算就此罢了,而是语带威胁道,“好,你说不卖田,我姑且信了,但是,要被我知道,你家背着族人将那几亩田卖给外姓人,哼,后果自负!” 说完,他不待郑晴琅他们反应,拂袖而去。 郑晴琅并没有将他的威胁放在心上,笑话,别说他家确实不打算卖田,就说真要卖,薛厚义有什么资格对他家的私事指手画脚,真是不知所谓。 她越想越气,灵光一闪,连忙跑到自家门口,冲着薛厚义的背影大喊,“堂伯,以后要有二两银子买一亩上等水田的好事,好歹看在咱们同族,也知会我一声啊,我就是砸锅卖铁,也得买呀……” 薛厚义没料到她这一出,差点没滑脚,站定后,头也不回,离开的脚步更显匆匆了。 郑晴琅冲着他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暗骂,“呸,你不是要脸嘛,我偏不让你得脸。” 她打算等下去送饭的时候,把薛厚义打算十两银子买他家五亩水田的事情宣扬出去,只要听说的人不是蠢得无可救药,就能猜出他打的是“趁火打劫”的主意。 她倒要看看,面对悠悠之口,他这个最好名声的人,能想出什么说辞全他的颜面。 薛满仓跟在娘亲后头,听她那一声吼,秒懂她的意图,忍不住笑出了声,后又听了她下一步的打算,心中剩下的那点郁闷也烟消云散。 不过,他并不打算让娘亲扛下所有,而是感性道,“娘,我已经长大了,可以保护你了,有些事,让我去做就行!” 郑晴琅鼻头一酸,心道,郑三娘,不枉费你一番辛苦,你有个孝顺儿子,可惜天不假年…… 她没有接着解释自己强出头的原因,因为薛满仓并非不懂,她只是点点头,柔声答道,“娘相信你能保护我,但娘也还没老得不能动弹,也能保护自己的孩子。” 薛满仓闻言,控制自己想要落泪的冲动,笑道,“是呀,娘一点都不老!” 郑晴琅又和儿子说了几句闲话,见时间不早了,便转身去了堂屋。 灶台那一处,薛晓春正在做晌午饭。 只见她将赤米淘洗干净后,加水倒入锅中煮到沸涨,接着便将米舀出滤出米汤,然后将半熟的米上甑继续蒸制。至于甑下的锅水,则继续用于煮菜。 一锅赤米饭,一锅水煮菜,就是薛家人的一餐。 郑晴琅一边感慨“穷人孩子早当家”,一边砸吧嘴巴,这些天都是糙米和咸菜,她真得是吃够了。不行,得想法搞钱才是…… “奶奶,我不喜欢堂爷爷。”薛晓春当时在隔壁房间,将堂屋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郑晴琅回了句“不喜欢就不喜欢吧”,然后暂停关于“如何搞钱”的思考,走到横梁上挂着的鸡蛋篮子面前,将它取了下来,递到了薛晓春面前。 “晓春,按人头算,每个人两颗鸡蛋,用油煎。” 薛晓春本想继续讨论堂爷爷这个话题,却被眼前的鸡蛋岔开了思路。她觉得自己幻听了,奶奶这是受了什么刺激?这日子不过了吗?一人两颗鸡蛋,这一篮子鸡蛋就该空了。 尽管想到自己能够吃到油煎蛋,她就开始口水泛滥了,但她还是问一声,“奶奶,鸡蛋不是要攒着卖钱的吗?” “以后咱家的鸡蛋不卖钱了,自家人吃就成。奶奶想通了,咱又不靠这点鸡蛋过日子,还不如自家人吃了,把身体养壮些,干起活来也有力气。” “可是,奶奶,我听爹娘说咱们还欠着好多银子,得攒钱还给人家呢。” “靠卖这几颗鸡蛋还钱,那不得还到猴年马月去,你小小年纪,就不要操那么多心了,还钱的事,奶奶心里有数。” “那奶奶,我就吃一颗鸡蛋就成,我的活计不重……” “按照你的意思,你妹妹晓夏,还有你两个堂弟,干的活更少,是不是一颗鸡蛋都不给吃咯?” “不不不,奶奶,弟弟妹妹们还小,不是故意不帮忙干活的。” “那不就成了,咱们是一家人,只要每个人都在为这个家付出自己的努力,就没有谁干多干少的说法,所以,每个人两颗油煎鸡蛋,就这么定了。” 于是,在田地忙碌半天的薛满仓他们,当天中午吃到了油香四溢的煎鸡蛋,把同样坐在田埂上用饭的村民羡慕坏了。 “满仓,我怎么听说你家到处借钱还债,这伙食咋还那么好呀,香死个人哩。” 薛满仓将咀嚼了好几遍的鸡蛋不舍得咽下后,才回答道:“我娘说了,今年就靠地里这点收成过活了,让我们下死力侍弄这田地。这要马儿跑,不得让马儿吃草……” “呵呵,也对!”那村民赞同点点头,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第18章 买石磨创业咯 薛家人炫完家里鸡蛋的次日,郑晴琅就向众人宣布道:“我要买一个石磨。” “买那玩意干啥呀?真需要磨东西,咱跑一趟邻村磨房就成了呀。”薛满仓不解道。 “买石磨,磨黄豆,做豆腐,挣大钱!”郑晴琅叉着腰,气势十足得说道。 “做豆腐?娘,您还有这个手艺?以前咋没见你做过呀?”薛满仓反射性问道。 他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疑问,原身嫁入薛家三十几年,可从没自制过豆腐,也从没在人前提过她会做豆腐。 郑晴琅早料到他们会有这个疑问,已经提前想好了借口。 “我不是经常去太华寺上香嘛,那里的住持无为大师同我相熟,交谈间大概说了豆腐的做法,我早就想试试看,只是从前忙忘了。如今家里这种光景,单靠种田还债怕是够呛,我思来想起,得整点其他营生才好,这不,就想到了做豆腐。” 无为大师是真实存在的人物,原主也确实同他交好。 这个理由虽不算天衣无缝,但薛家其他人也不会跑去询问无为大师,问他是否真的告诉过原主什么豆腐方子,所以勉强可以混过去。 “娘,我听说做豆腐很辛苦的,要不还是算了,等农忙过了,我去镇上碰碰运气,搞点货物,依旧去外地卖。只要咱们省些花用,攒个几年,应该能把外债都清了的。” 薛满仓语带羞愧得建议道,一是因为娘亲一大把年纪了还得操心挣钱的事,二是因为他一个人的失误要连累大家一同吃更多的苦。 郑晴琅却不认可他的想法,反问道,“省?要怎么省?大人倒无所谓,小孩子正长身体呢,再省下去,都成皮包骨了。” 薛满仓脸上的愧色更深了,低下了头,“娘,都怪我!” 郑晴琅只是就事论事,见他误解自己,又是一副把所有错揽上身的模样,不觉得生了气,语速飞快得说了一长串的话。 “少给我做这副样子,老娘是怪你的意思吗?我不赞同你继续干之前的营生,一是咱家现下的本钱不够,二是你这营生挣的钱不稳定,三是出门在外太危险。所以,还不如卖豆腐,在家门口的营生,收入虽然不多,起码稳定,努把力,至少每个月还五爷那边的债是够的。你认真想想,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薛满仓将她的话听了进去,收了刚才的脸色,认真思考起了自家卖豆腐的可行性。 郑晴琅见状,又加了一把火,“说到底,你之前的营生也是小打小闹,运气不好也有血本无归的时候。你是可以冒这个险等老天眷顾你,但孩子们等得了吗?过个几年,子仁也该说清亲了,家里啥都没有,都还了债,哪家的好姑娘肯嫁过来?” 坐在下首、安静听大人议事的薛子仁,听见奶奶突然提那么一出,脸顿时红了,不过还是强忍着羞怯道,“奶奶,我不急的。” 这时,马宝珠也在心里计较定了,忙插话。 “大哥,做豆腐虽然辛苦,但收入却不错呢。我有回去镇上,听了一耳朵,别看只是一文两文的生意,正经攒下来,一个月可以攒二两银子呢。” 说完,她瞥了郑晴琅一眼,又补充一句,“我知道,大哥你怕娘太辛苦,但有我和大嫂在,哪里能让娘累着,你放心,重活都交给我们,娘到时候只需要在一旁指点就成,管保累不着她。” 突然被点名的大嫂周青梅立马附和,“对对对,我给娘打下手,绝不让娘干一点重活。” 同样列席参与家庭会议的薛晓春,也鼓足勇气开口表示,“我也给奶奶打下手!” 慢半拍的薛满山总算反应过来,也拍着胸脯表示,“我每天忙完地里的活后,也可以帮忙推磨。” 这时,薛满仓也琢磨完了,他娘的话确实有道理,若是他家成功卖起了豆腐,就是一门细水长流的营生,比他之前那看行情看运气的买卖稳定多了。 他见大家众志成城,心中顿时豪情万丈,一锤定音,“行,听娘的,咱们就卖豆腐。” 郑晴琅见他终于转过弯来,心里十分满意。 要知道,自家这个大儿子,虽说平时蛮尊重她这个当娘的,但本性却十分固执。面对家中的某些决策时,只要他认定了,就不管旁人的反对,一意孤行。前面那送上门的茶叶生意,便是例子。 “这事就这么定了,满山,你回头跟赵石匠说一声,让他做一个石磨,要一个人就可以推动的那种,别整太重的。” 薛满山笑着应下了,直言等下就去交代。 两天过后,一台崭新的石磨就来到了薛家厨房。 孩子们虽然在旁的地方见识过石磨,但这是家里添置的大件,所以他们都十分兴奋,一会儿摸摸磨盘,一会儿推推磨架,一会儿戳戳磨眼,仿佛在玩什么新奇的游戏。 “奶奶,这石磨好小呀。”最小的薛子善一脸新奇得对郑晴琅说道。他跟着爹爹去过一趟磨房,那里的石磨要大上许多。 郑晴琅捏了捏小孙子的脸蛋,笑着解释道:“这个是家里用的,自然要比磨房小啦,不然多占地方呀。” 薛子仁点点头,懂了,个头小的是家里用的,个头大的是那些专门的作坊用的,就像镇上卖包子用的蒸笼,就比家里的大号一些。 他将自己的理解告诉了奶奶,郑晴琅很给面子得夸了他聪明,他又乐呵呵得跑去玩那石磨了。 说话间,周青梅从外间拿了洗刷干净、晒干的豆腐模具进来。 这些模具是薛满山通过娘亲口述做出来的。薛满山虽然性子闷,但是干活却是一把好手,除了日常侍弄庄稼外,家里打造添新、修修补补之类的活,基本都是他包揽的,只是做几个木头筐子,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娘,东西都齐了,这黄豆也泡了一夜了,可以开始做豆腐了吗?” 周青梅将模具轻放到八仙桌上,瞄了一眼已经泡发的黄豆,询问道。 这些每家每户都种黄豆,拿到市面上卖不上价,所以薛家每年收成后,基本都留下来自家吃,眼下仓房里还有许多去年收的黄豆。 虽然这玩意吃起来一般,吃多了还会肚子胀气,但好歹能填饱肚子,他们虽然嫌弃,但是家境摆在那里,也没什么资格挑剔。 想不到的是,这黄豆竟然有一天,可以在他们手里“变废为宝”,成为美味的豆腐。 第19章 一家老小推石磨 郑晴琅可不知道周青梅对着黄豆想了那么多,她走到泡着黄豆的木桶前,伸手进去抓了一把黄豆,用力一捏,黄豆的外壳就脱落了。 “嗯,开始吧。”她开口道。小本生意,也不用看什么黄道吉日了,万事俱备,那就开整吧! 于是,一声令下,围着石磨打转的几个小孩被撵开了,郑晴琅负责添豆添水,周青梅负责推磨。 被斥退的孩子们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到不远处盯着大人的动作。过了小半会儿,见没什么技术含量,纷纷嚷着,“让我来,让我来……” 郑晴琅见状,便让周青梅接替她的工作,让小的们去推磨。 推磨这事没啥技术含量,是单纯的力气活,所以不用担心他们插手会影响到豆腐的品质。 最小的薛子善动作最快,周青梅一放手,他便钻了过去,学着大人的样子,用手扶着磨架,双脚踩实地面,上半身向前倾斜,似模似样得推了起来。 可惜,他人还是太小了,即便使尽了吃奶的力气,那石磨也犹如蜗牛爬行一般,慢得不像话。 薛子俊见弟弟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浆水却磨不出半点,有些急了,上前说道:“你别逞强了,让我来吧。” 薛子善闻言,停了手,却没有放开磨架,而是往里面让了让,恳求道,“哥哥,我力气不够,加你一个就够了,咱们一起好不好?” 薛子俊有些不乐意,他更想要一个人试试,但是弟弟就这么眼巴巴望着他,他说不出拒绝的话,因此,点了点头,走过去同弟弟并排站着。 “一二三,开始!”当哥哥的一声令下,两兄弟齐齐发力,刚刚还慢吞吞的石磨开始快速运转起来。 先是断断续续的一滴滴浆水,随着哥俩的速度加快,浆水连成了线,如迷你的小溪流汇入了木桶里盛着的白色汪洋大海。 薛子善一边推磨,一边对着磨出来的浆水哇哇大叫,“看到了吗?出浆了,这是我们磨出来的浆,比之前的白……” 旁观的人一致得无语了,明明是一样的浆水,哪里看得出来更白的? 哥俩的爆发力不错,耐力却很缺乏,一盏茶的时间不到,石磨又开始慢了下来。 郑晴琅见他俩的力气耗得差不多了,不等他们主动退下来,便开口说道:“好了,你们也玩得够久了,让晓夏和晓春试试。” 两兄弟如释重负,连忙放开磨架,再也不提他们刚刚兴起时放的狠话,什么可以干上一天不带累的,那都是人少轻狂。 薛晓夏同薛子善一般大,力气更小些,自然也是同姐姐一起上。 出乎郑晴琅的意料,两姐妹上磨的时间比两兄弟更长,因为薛晓春一直控制着不紧不慢的节奏,没有一下子把力气用尽。 到了后面,薛晓夏力竭退了出来,薛晓春又自己一个人磨了好一会儿,因为手抖得厉害,实在使不上力气,才在奶奶的催促声中不情不愿得停了。 “奶奶,我休息一会儿就好,回头还能再推磨。”她放开磨架后,揉着发酸的手臂,同时开口道。 一旁放豆放水的周青梅住了手,没好气说道:“就你这速度,天黑了都磨不完这桶豆。” 郑晴琅回头白了媳妇一眼,孩子好心帮忙,她这个当娘的怎么嘴里没句好话。 周青梅接收到婆婆眼中的信号,生怕婆婆又说她不善待闺女,连忙将语气放柔,好声好气说道,“晓春呐,这活计不适合小孩子干,娘来就成。你要是想帮忙,就带着弟弟妹妹出去玩,别让他们瞎捣蛋,影响到大人做豆腐就成。” 薛晓春没有因娘亲之前的坏语气而难过,她已经习惯了。倒是后面的那段话,让她觉得不适应。 愣住的几秒时间里,她的内心有点复杂,原来娘亲对她说话也可以这么温柔的,只是从前没有而已。 “那我带着他们去河道寻摸寻摸,看看能不能给家里添个荤菜。”薛晓春甩掉脑海中苦涩的想法,小声问道。 周青梅已经接过磨架,开始推磨,头也不抬得说道,“只在浅水区玩,敢带着他们去深水区,仔细……嗯,别去深水区。” 那句“仔细你的皮”最终没敢说出口,她意识到婆婆最近特别喜欢自家大闺女,所以最好不要当着婆婆的面对大闺女说重话。 郑晴琅没有错过薛晓春刚刚的神情,实在心疼这个懂事的大孙女,在她离开堂屋前,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放心去玩吧,奶奶这就给你们做豆花,浇上红糖水,甜滋滋的,可好吃了,你那份单独给你加多一些糖。” 薛晓春黯淡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这还是头一回,她从长辈那里得到明显的偏爱。虽然对自己吃“独食”有些不好意思,但这一次,她就是不想拒绝。 随即,她用力点点头,甜甜得应了一句“奶奶,我知道啦”,然后就快步跟上已经跑远的三个弟弟妹妹。 一旁的周青梅没有忽略两人咬耳朵的互动,有些好奇她们说了什么悄悄话,却又没胆子问。 反倒是郑晴琅,等孩子们离开后,主动向她转述了刚刚的话。 “娘,其实我真没对晓春和晓夏怎样,她俩过得可比我从前在娘家好多了。”周青梅知道婆婆是在点她,忍不住为自己辩白。 她自认为不曾苛待过两个闺女,只是薛子仁是她头一个孩子,也是唯一的一个男孩子,她免不了重视些,平常有了好东西也只惦记着给大儿子,除此之外,她真没做对两个闺女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想起她爹娘,啥好事都紧着小弟,她也没觉得有什么,怎么到了薛家,就是错误呢? 郑晴琅并不想说太多的大道理,有她这个当婆婆的盯着,周青梅干不出太过份的事。 而且,她被娘家洗脑多年,有些思想已经根深蒂固,不是一句两句话、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只能靠郑晴琅日复一日的言传身教,或许有一天她会从“重男轻女”这场针对女性的骗局里清醒过来吧。 “我只是想告诉你,晓春和晓夏都是特别好的孩子,别寒了她们的心。其余的,你看着办吧。” 郑晴琅简单一句话说完后,便开始埋头干活,留周青梅自个儿琢磨这句话。 第20章 做老豆腐,喝甜豆花 因为今日只是做试验,所以黄豆只泡了两斤。只是经过研磨后,陆续加入四斤的水,便成了一大桶豆浆。 六斤重的豆浆说重不重,过滤起豆渣来却很费时费力。 郑晴琅和周青梅相对站着,四只手各抓滤布的一角,前后晃悠了许久,才将豆浆过滤干净。 这一累人的过程结束后,两人又马不停蹄得开始煮豆浆。 周青梅负责烧火添柴,郑晴琅则是拿着大木棒搅拌豆浆,以防糊底。 “咕噜咕噜”,豆浆开始冒泡了,堂屋里头开始弥漫着豆类独有的香气。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郑晴琅吩咐道,“撤柴火。” 周青梅听话照办,然后起身注视婆婆点卤。 这是之前就说好的,若是老豆腐做成了,往后便由周青梅主导做豆腐。 一是为了不让郑晴琅太辛苦,二是马宝珠不想以后每天都得天不亮起床做豆腐,所以学艺的事情,就落到了周青梅的手上。 “这么一小碗盐卤水就够了,不要加多了。盐卤水要沿着锅边,少量多次加入,边加边轻轻朝一个方向搅动,直到豆浆变成絮状,有清汤出现,便得停止点卤了……” 郑晴琅细细嘱咐着,并没有半点藏私的意思。 周青梅认真学着,内心十分触动,她真没想到,学做豆腐这种好事,竟然会轮到自己。娘明明更喜欢宝珠,而且她娘家还那样……婆婆不怕她学会后教给娘家那边吗? 念头转到这里,她的脸立马热了起来,自己在想什么,她怎么可能将夫家挣钱的营生透露给娘家,真告诉了,婆婆指定让满仓休了自己…… 郑晴琅见她发呆,不满得咳了几声,“想什么呢?刚刚说的话,听明白了吗?记住了吗?” 周青梅忙将那些要点重复了一遍,表示自己真的有在认真学,这才将自己出神被抓包的尴尬里救出来。 郑晴琅听罢,便没有深究她出神的原因。 等待豆浆同卤水反应的过程中,左右无事,周青梅支支吾吾得问出了自己的疑问,“娘,你就不怕我把做豆腐的手艺教给娘家人吗?” 郑晴琅一听,并没有正面给出回答,似笑非笑反问道:“你敢吗?” 周青梅立马头摇如拨浪鼓,嘴里重复了好几遍“不敢。” 郑晴琅又笑了笑,“谅你也不敢,你平常想法子贴补娘家我不拦着,但是有些底线碰不得的。这做豆腐的手艺,咱全家人要靠着它挣钱还债,你要是敢透露半个字出去,就是拿咱家十口人的生计开刀,别说我了,满仓就第一个不答应。” 周青梅连忙又说了几声“不敢”,心里有些懊悔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没事聊聊其他八卦不就好了,瞎问个什么劲。 郑晴琅见她又是害怕又是后悔,也就不接着展开了。 按照她的私心,她其实更愿意将豆腐的做法教给马宝珠,因为她确信马宝珠娘家不会觊觎这个手艺,但周青梅娘家就不同了。 周家贫穷,周家爹娘也不是明事理的人,从前见钱眼开、损人利己的事可没少做,要是今天自家做豆腐挣钱的消息传过去,保准明天就能在薛家看到周父周母。 可惜,马宝珠不乐意学,这手艺就只能教给周青梅了,总不能教给大孙女吧,她还小呢。至于两个儿子,别说厨房里的活计他们干不来,就说好钢用在刀刃上,家里十亩地也够他们忙活了。 她已经想好了,先这么着吧,等大孙女长大些,其余豆制品的手艺都教给她,她会的可不止一个老豆腐呢。 下一个步骤还是等待。点好卤的豆花转移到模具中,像淡黄色的棉絮铺满模具各个角落,盖上盖子,压上重物,静置。 多余的水份被压出来,淅淅沥沥得滴入底下承接的木桶,一刻钟,也就是十五分钟过后,老豆腐便成型了。 脱模很顺利,灶台上专门用来盛放豆腐的木板上,多了六斤老豆腐。 忙着正事,郑晴琅也没有忘记刚刚对薛晓春的承诺,在豆花入模具前,单独舀了一小部分出来。浇上了晾凉的糖水后,她便让周青梅去喊孩子们回来了。 在河道旁玩耍的孩子们,已经从薛晓春那里知道了豆花的事情,听见周青梅呼唤,立马扔下各自的玩伴,埋头往家里跑,嘴里异口同声叫嚷着,“最大碗的是我的!” 薛晓春坠在最后面,将孩子们丢下的两个小木桶拎上,一点都不着急,她相信奶奶会给自己留下最好的一碗。 果然,她到的时候,郑晴琅就指了指灶台边上的木碗说道,“喏,你的,最大份,最多糖水。” “奶奶,你偏心……”早就囫囵吞枣,将一碗豆花炫完的薛子善,眼巴巴得望着灶台上的那碗豆花,委屈得直噘嘴。 他刚刚跑在最前头,进屋后便看上那一碗豆花了,偏生奶奶不给他,他只好退而求其次。 郑晴琅趁机教育道,“奶奶不是偏心,而是多劳多得,你想想,你晓春姐姐干的活,是不是比你们几个加起来都多,自然她喝的豆花也要是最多最甜的。” 薛子善歪头思考了下,觉得奶奶说得也有道理,接着打商量道,“奶奶,那我要是抓多多的虫子来给鸡吃,捡多多的柴火和野菜,是不是下回也可以吃最大最甜的那份了?” 郑晴琅乐呵呵笑了,点点头,“嗯,当然了,如果你比他们都干得多的话。” 薛子善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里的委屈没了。 他依旧艳羡得盯着薛晓春那碗豆花,不过眼里涌动的却是另外的意思,“我以后一定要干多多的活,争取吃上最大份最甜的那碗豆花”。 教育完小孙子,郑晴琅静静得望着几个小孩喜滋滋得喝着豆花,不知不觉中,眼底竟有些湿润起来,透过他们,仿佛见着童年的自己。 她奶奶是卖豆制品的,做豆腐的时候,经常会舀一碗甜甜的豆花给自己。这个场景,算是她童年时期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刻了。 后来,奶奶生了病,家里的豆腐坊停了,她就再也吃不到奶奶做的豆花了。 第21章 杂鱼炖豆腐 晚间,干完农活回来的薛满仓、薛满山、薛子仁以及马宝珠四人,听说豆腐做成了,无一例外得兴高采烈。 郑晴琅打着庆祝的借口,亲自下厨,做了一道“杂鱼炖豆腐”。 豆腐自然是自家新鲜制作的老豆腐,鱼呢,则是孩子们边玩边捞的三十多条小杂鱼。 最大的鱼只有成人巴掌那么长,最小的还不到“大鱼”的一半,像这种小杂鱼,村里人是不太乐意要的,收拾起来忒麻烦,清汤寡水煮起来也不好吃。 若想要好吃,就得费上不少的油,用油将整条鱼煎得金黄酥脆,这便可以直接开吃了。 再有功夫一些,便是加上其他配菜配料浆煮,原本被主妇们嫌弃的小杂鱼,摇身一变,就成了农家饭桌上少有的美味。 郑晴琅难得下厨,她的做法自然是最“奢侈”的。 半坛子猪油,瞬间少了大半,把一旁打下手的周青梅心疼得直咋舌,暗道婆婆这是撞了什么邪,毫无征兆得,就从极致抠门变得极端“败家”。 之前那个盯着自己不让用多油的婆婆,到底去哪里了?这几天,又是糖水鸡蛋,又是煎鸡蛋,又是这豆腐炖鱼,啧啧啧,也吃得太好了吧。 虽然她是婆婆“败家”的受益者之一,但婆婆这种“有今天没明天”的活法,让她心里直发慌。 口中的劝说在舌尖打了好几个转,她最终还是识相得没说出口。婆婆正高兴着呢,她实在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扫兴。 这个时候,锅里的油已经热得差不多了,郑晴琅将小杂鱼一条条摊进去。 “滋滋滋”,每条鱼在猪油的煎炸下微微颤动,过了一会儿,堂屋便满是猪油和鱼肉相碰撞的异香。 原本在堂屋另一角闲聊的薛满仓两兄弟,都没心思说话了,朝着灶台的方向直吸气。 在走廊上追逐玩耍的几个孩子,也被这诱人的香味吸引到了灶台前。 薛子善踮着脚,将一张脸凑近锅台,一边吸溜着鼻子,一边夸张得喊道,“好香呀!” 郑晴琅忙将他推远些,“去去去,凑那么近,也不怕被油崩到。” 薛子善往后退了几步,眼睛依旧没有离开那口锅,吞了吞口水问道,“奶奶,这鱼还有多久才好呀?我能先吃一条吗?” 说完,他生怕奶奶不答应,又补充一句,“我只要最小的那条就行了。” 郑晴琅白了他一眼,“你一条,我一条,每人一条,都吃煎鱼得了,我还做什么杂鱼炖豆腐呀。” 馋劲上头的薛子善哪管什么炖鱼,他此刻满心满眼只想吃到一条煎鱼,于是歪缠道,“奶奶,我不爱吃什么炖鱼,我就爱吃煎鱼,你就让我先吃一条吧,求求你了,奶奶……” 郑晴琅被缠得没办法,便问道,“是不是我给你吃了这条煎鱼,今晚的杂鱼炖豆腐你就不吃了?” 薛子善忙点头,举起右手,学着大人指天发誓的样子,保证道,“嗯嗯,我就吃这条煎鱼,不吃杂鱼炖豆腐。” 郑晴琅又问了一句,“不后悔?” “不后悔。”薛子善再次重重点头,一点犹豫都没有。 郑晴琅扬起一抹邪恶的笑,答应了他的请求,“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到时候大家吃杂鱼炖豆腐的时候,你可别馋。” “嗯嗯,我不馋,我绝对不馋。”薛子善又道。 郑晴琅见状,从锅中挑出一条已经煎得两面金黄的、个头不小的鱼,放在笊篱上漏油和晾凉后,便递给了急不可耐的小孙子。 这鱼是提前腌制过的,很入味,所以可以直接吃。 伴随着他的狼吞虎咽,一旁的薛晓夏和薛子俊忍不住发出咽口水的声音,郑晴琅望过去,问道,“你们也只要煎鱼不?” 两颗小脑袋齐齐摇头,薛晓夏更是直言不讳道,“奶奶,煎鱼只能吃一条鱼,杂鱼炖豆腐我至少可以吃两条鱼,我才不急呢。” 薛子俊也忙点头附和,“我爹说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弟弟等下就没有热豆腐吃了。” 郑晴琅笑骂两人一声“鬼灵精”,又瞄了一眼差不多吃完的薛子善,极不友好得在心里大笑,“让你仗着自己小磨人,今晚有你馋哭的时候。” 可怜作茧自缚的薛子善,还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正沉浸在美味中,看不到旁人对他的同情。 这边鱼煎好了,等待漏油的时间里,郑晴琅用八角、花椒、茱萸、姜葱蒜等调料烧了一锅汤汁。 接着,另起一干净的锅,底部先放白菜,接着放入已经切成小块、焯过水的老豆腐,最后放入煎杂鱼,烹入那锅汤汁,小火咕嘟炖上二十分钟左右,这道菜便可以上桌了。 这锅菜的可不少,但是按照家里难得见荤腥的调性,再多菜他们也装得进肚子里。 只是,郑晴琅却不打算吃独食,她单独装出了三小盆,安排送人。 “满山,你跑一趟上坝村,捎一盆给你老丈人。这次借钱,你老丈人家那么大方,咱也不能一点表示没有。多的不说,家里有好菜色,送点过去还是有的。” 薛满山立马起身,从墙角处随手拿过来一个小竹篮,稳稳将其中一小盆菜放入,便忙不迭得出发了。 讨好老丈人这种事,不需要娘亲多说,他指定跑在最前头。 “诶,别腿着去,坐渡船,不然赶不上你老丈人家吃饭!”郑晴琅不放心得叮嘱一句。 薛满山脚步没停,头也没回得应下了,“知道了,娘。” 马宝珠目睹全程,心里又感动又高兴,娘亲的举动,无疑是在告诉她娘家那边,薛家记你们的情,这样一来,不仅她爹娘高兴,而且嫂嫂那边也不好说太多酸话。 她已经想好了,要是她下回去娘家,大嫂敢拿她借钱的事刺她,她就怼回去,“薛家有说不还钱吗?吃了人家的杂鱼炖豆腐,还堵不住你的嘴咯!” 郑晴琅没有忽视马宝珠看她如亲妈的眼神,浅笑着对她点点头。 周青梅看着妯娌同婆婆的互动,又羡慕又嫉妒,她也想同马宝珠一样,有个得力的娘家,这样,她在婆婆面前就可以大大方方了。可是,现实就是那么不合人意…… 郑晴琅没有注意到大儿媳的失落,她正在安排另一盆杂鱼炖豆腐。 “满仓,这一盆你送去村长家,感谢他家为咱们去官府走动一遭。另外,这二两银子你拿了去还他,就说咱家有了新的营生,让他尽可以放心了。” 薛满仓接过银子,端起小盆,二话不说走了。 第22章 尴尬的破冰 上回同村长见过后,当天他就让儿子李成锐写好了状纸,隔天便送到了县衙。 虽然如大家预料那样,案情暂时没什么进展,但是薛家得承这份情,不能觉得李家的帮助是理所应当。 好巧不巧,当薛满仓双手捧着盆子,刚好走到村长家门口时,李成锐也正从镇上归来,正待进家门。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撞,彼此都愣了一下。 “咳咳,是满仓兄呀,你是来找我爹的吗?他应该在里头。” 李成锐推开自家大门,身子往旁边让了一下,示意对方先进去。 薛满仓也不知怎的,没有进门,而是开口说道,“不用不用,找你也行,这是我娘刚做的杂鱼炖豆腐,还热乎着,刚好是饭点,就让我送了点来。” 他一口气说完前头的话后,双手将那盆菜递到李成锐跟前,示意他接过去。 至于其余感激的话,他并没有说。成年人之间,自有一套社交默契,有些话不必讲明,只看彼此的行事就知道了。 李成锐再次愣住了,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薛满仓竟然说找他。对吧对吧,他没有听错,刚刚是对着他讲了“找你”两个字对吧? 许是他停顿了太久,薛满仓强装自然得脸色变得有些尴尬,语气不由得粗了几分,“怎么不接呀?是看不上我娘的手艺?” 李成锐如梦初醒,连忙伸手接过,打开盖子,食物的香味扑鼻而来,他脸上不自觉带上几分谄媚,“千炖豆腐万炖鱼,这是我最喜欢的菜,多谢满仓兄了。” 语毕,他又连忙补充,“哦,还有多谢婶子,婶子的厨艺是下坝村有名的,成锐今日有口福了。” 薛满仓见他一副小心翼翼的做派,脑海里不自觉得出现了某段往事。 那时,他刚知道爹爹是为了救李成锐而死的,怒火淹没了理智,他冲出家门,冲进村长家,逮着跪在廊下的李成锐就是一顿胖揍。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你要去深水区?为什么你淘气贪玩,结果死的是我爹?为什么,为什么……” 他的“为什么”一声高过一声,围观的李家人没有阻止他揍人,也没办法给他答案。 最后,才七岁、小小一个的李成锐,被他揍得鼻青脸肿的李成锐,小心翼翼得答了三个字,“对不起!” 过去七岁时的小心翼翼,同眼前二十七岁的小心翼翼重叠在一起,让人找不到区别。 那事过后,他再没有看到李成锐出现在河道旁,也没看到李成锐和旁的孩子疯玩…… 再后来,他都是从旁人那里听说李成锐。李成锐去镇上私塾念书了,李成锐被夫子夸朴实稳重,李成锐要考科举了,李成锐考上了童生,李成锐乡试失利…… 他很少见李成锐,更遑论说同他接触,有过那么几次,村道上不巧遇上了,他远远地,咻得一声转身走人。 但是,私底下,很别扭的,他却不自觉得想要了解李成锐的情况。 偶尔,他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他还会给自己找个借口,“我老爹用一条命换来的人,不得盯着他上进?”。 李成锐全然不知薛满仓的心路历程,也看不出此时薛满仓在想什么,见他发着呆,也不催不问,安静得站在那里,像极了等待长辈发话的乖小孩。 良久,薛满仓从自己的思绪回到现实,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从怀里掏出那二两银子,塞到他手上,解释道,“这是你爹之前借我家的二两银子,你收着,回去拿给你爹,就说我家用不着。” 李成锐知道自家爹爹借银子的事,也知道薛家目前的困难,有些后悔自己乖乖接手的动作,“满仓兄,这钱真的不急着还,我家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急人之难呢。” 薛满仓摆摆手,“什么难不难的,我家可不难,明儿个我家要开始卖豆腐了,有了挣钱的营生,难不了!” 这下,李成锐倒不惦记将二两银子塞回去了,而是满心里为薛家高兴。 他没有深入打听薛家卖豆腐的渊源,而是抱着那盆菜做拱手状,笑道,“真的呀,那可要恭喜满仓兄了,成锐预祝薛氏豆腐大卖,生意兴隆呀!” 薛满仓听见吉利话,自然也笑了,同样拱手作揖回道,“以后承蒙关照了。” 两个人又笑着寒暄了几句,前面的尴尬消失无踪,仿佛他们原就是相熟的友人。 “这鱼要趁热吃,不然有腥味,你赶紧进去吧。” 薛满仓说完最后一句,就打算往家回,却被突然想起某事的李成锐出言拦住了。 “满仓兄,请留步,正好我有些案子的消息要告诉你呢。” 薛满仓一听是案子的消息,立马回身,一脸期盼道,“人找到了?” 李成锐摇摇头,“人还没找到,但县衙那边收了好几张状纸,都是同样的骗术,连段府那边都惊动了,所以知县大人很重视这个案子,估计很快就有好消息了。” 薛满仓一听只是这个,毫不掩饰他的失望,这些情况他娘已经预估到了,没什么好惊喜的。 李成锐见状,空出一只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满仓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骗子肯定能找到的,你家的损失也会找补回来的。” 薛满仓胡乱点了点头,“嗯嗯,我知道的,有劳你费心了,我回家吃饭了。” 李成锐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某根紧绷的心弦松了松,目光回到那盆菜上,嗯,今日的杂鱼炖豆腐,看起来格外美味呀! 感慨毕,他连忙往自家堂屋赶,进去后,果然家里准备用饭了。 “嘭”得一声,他将那盆菜重重得放到餐桌的正中央,用比往常略高的音调扬言道,“这是满仓兄送给我的杂鱼炖豆腐。” 明明是薛家送给李家的,他私心得改成薛满仓送给他的了。 村长一听,手中的筷子掉了,“什么?满仓给你送菜?你俩啥时候那么好了?”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人家能跟你站一块说上一句话就不错了,还能亲自给你送菜?” 但是,他也清楚儿子面对薛满仓时的压力,所以并不敢直言。 李成锐正得意着,没有察觉他爹的言外之意,而是继续用欢快的语调说道,“这不是感谢我为他写状纸嘛。” 村长见儿子高兴,没有继续深究,转身去了里屋。 “爹,你干什么呢?吃饭呀,满仓兄说了,这鱼肉冷了就不好吃。” 村长一边打开柜子,翻出里头珍藏的酒,一边回道,“今儿个高兴,咱爷俩喝一个!” “爹,您也有高兴的事呀,说来听听。”李成锐坐在餐桌旁,笑问道。 村长捧着酒坛子出来,对上儿子带笑的目光后,咧开嘴笑了笑,“没什么事,就是高兴!” 第23章 女婿啊,种棉花不? 村长这头,父子俩就着那盆菜乐乐呵呵得喝上了。 另一头,上坝村马家,热热闹闹喝酒吃菜的人,换成了老丈人和小女婿。 薛满山原打算将菜放下,就立马杀回家享受美食,却不料,被热情的老丈人扣下了。 “爹,真不用留饭,今天家里煮的多。而且,我明明是来送菜的,怎么好意思坐下来吃菜呢!” 嘴笨的薛满山,为了拒绝老丈人,这会儿,连嘴皮子都利索了不少。 可是,马父却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主,他硬拉着薛满山到餐桌那边,压着他的肩膀坐下。 薛满山不敢用力,生怕不小心伤到老丈人,只好半推半就留下了。 “来,你难得一个人过来,没有宝珠盯着,咱们爷几个,敞开喝几杯,也不必怕吃醉。要是醉了,就在这里睡上一夜,明儿个再回去也成。” 马父的兴致极高,一边说着,一边拎起酒坛子就要给薛满山倒酒。 薛满山吓得站了起来,连忙从他手里夺过酒坛子,一脸恭敬道,“爹,大舅哥,二舅哥,三舅哥,我来添酒……” 见他脸上惶恐,其他人也不让了。毕竟,这一桌五个人,论辈分大小,确实该“最小”的薛满山倒酒。 酒一满,天一侃,男人这桌一开始的拘谨就没了,全剩下称兄道弟。 马母带着三个儿媳妇,还有孙子孙女们在另外一桌吃饭,偶尔望向那边,眼里满是笑意。 小女婿家里做了好吃的,惦记着给她家送来,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她自然高兴。 倒不是薛家吝啬,平常都不走动送礼,只是两家毕竟不同村,来回一趟挺费功夫的,像日常做了好吃的,让孩子们跑一趟腿的寻常事,却实在不方便。 马家长媳宋小兰暗暗撇了下嘴,低声嘀咕道,“不就是几条破鱼、几块破豆腐嘛,值当这么高兴。” 坐在她旁边的二儿媳张青青不巧听见了,自然没给她留情面,讥讽道。 “大嫂,你可别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吧,这杂鱼炖豆腐你也没少下筷,怎么好意思暗地里嫌弃呐?” 当着婆婆的面,宋小兰自然不承认,呛声道,“我什么时候嫌弃了?你别冤枉人。” “哼,我刚刚听得可清楚了,你说不就几条破鱼,几块破豆腐呢……” “你哪只耳朵听到了,再乱说,我撕烂你的嘴!” “行啦,这么一点小事,有什么好吵的!”马母脸上的笑意不见了,沉着嗓子打断了两个儿媳的争吵。 紧接着,她又补充道,“这鱼可是用足了油煎过的,咱家做鱼都不敢这么费油。这豆腐也是亲家现做的,比咱们去镇上买的那些还要鲜。不过,我知道老大媳妇娘家的伙食好,怕是看不上这个,既如此,那就留给孩子们吃吧。” 言下之意,就是不让宋小兰再吃那碟从小盆分出来的杂鱼炖豆腐,免得糟蹋亲家的一片好心。 马宋两家的家境差不多,当初议亲时,马母也没觉得宋小兰有什么大问题,等娶进门后,也只觉得这媳妇自私自利了点,凡事只念着小家,不顾大家。 但是,她也是从儿媳妇熬成婆婆的,有几分理解她的心思,便没多管。 直到另外两个儿子娶妻、最小的女儿出嫁,宋小兰的行事愈发不妥,将两个妯娌以及出嫁小姑子放到自己的对立面,生怕她们瓜分太多马家的利益,这才让马母生了几分后悔,当初不该太纵容她。 现在,只要宋小兰的行事失当,她便会当场教育回去,再不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她只盼在自己说话还好使的时候,将大儿媳的性子掰正,让她意识到“家和万事兴”才是持家的正理。 宋小兰可不晓得婆母的良苦用心,她只觉得委屈。 她就是随口一句酸话,又妨碍不到什么,婆母就当着两个妯娌下自己的脸,让她以后怎么端大嫂的架子? 这么想着,她心底渐渐生出一股怨气来,不过,她不敢露出分毫,只是低着头,默默喝着粥,再也没有动筷子。 这边桌子的动静,丝毫没有影响到男人这边。他们喝了不少,但是每个人的意识还是清醒的。 马父将半碗酒水一口气干了,薛满山见他碗底空了,待要举起酒坛子,却被他拦下了。 “女婿啊,你种棉花不?”马父酒酣饭饱,其余话题也聊了个七七八八,便想起这件正事。 薛满山一时没想明白这话,只是带着明显的疑惑,“啊”了一声。 马父便接着解释,“咱家不是种棉花嘛,一年下来,挣不少,你要是也想种,回头我就带着种子过去,教你怎么种。” “啊,这怎么行,这可是您家挣钱的营生,我不能抢……” 薛满山话未完,便被马父打断了,“傻女婿,什么抢不抢的,就是把上坝村、下坝村所有的地都种上棉花,也有的是商人收购,这东西,不愁卖的!” “真的?”薛满山将信将疑问道。 按照他种地多年的经验,一旦某种粮食大丰收了,粮商就会压价。 以此推彼,种植棉花的农户多了,棉花丰收,棉商也会压价,这不就是变相得争夺老丈人家的资源吗? 他将以上的想法说了一遍,同桌的其余四人便哈哈笑开了。 大舅哥马大彪一边笑,一边说道,“你家才几亩地,就算都种了棉花,也影响不到市价,你就别瞎操心了。” 二舅哥马二虎也接着说道,“就是,今年上坝村打算种棉花的可不少,多你一家不多,少你一家不少。” 三舅哥马三侠性子最直,看不得小妹夫扭扭捏捏的模样,张嘴便是,“咱爹都开口了,就是可以种。你给句准话,到底种不种吧?” 马父倒没有三儿子这么急,笑过后便说道,“你也别急着下决定,回去后跟家里人商量下,棉花四月下旬种就成,还来得及。” 薛满山已有几分意动,但是家里的地又不是他一个人的,所以他并不敢应承下来,只得听从马父的话,回去商量后再说。 不过,他也不蠢,晓得这是马家的好意,便又添了一轮酒,然后站起身,冲着他们举杯,“满山敬岳丈和列位舅哥了!” 话毕,一饮而尽。 被敬酒的四人脸色欣慰,也端起碗一饮而尽,无需多说,都在酒里了。 第24章 言而有信的薛子善 回到薛家这边,第三盆杂鱼炖豆腐送去了铁柱家,就是当初借五两银子给薛满仓的好哥们家。 回来的时候,去送菜的周青梅的手里多了一小袋枣子。 “铁柱媳妇听说咱家枣子吃完了,硬塞了一袋给我。” 郑晴琅立马回忆了起来,上回去赌坊见五爷的时候,她将家里剩下的枣子带上了,送给了两个守门的打手。 住在村里有一点好处,邻里关系比较亲密,出了事可以互帮互助;但是,也有一点坏处,就是没什么隐私。 只是,“她家枣子完了”的这种小事,旁人都能知晓,这村里的信息网那么厉害的吗?真吓人! 她越想越不对劲,脱口问道,“铁柱媳妇怎么知道咱家没枣子了?” 周青梅摇摇头,她也不清楚,当时也没想到要问。 一旁的薛晓夏见奶奶脸色不好,有些害怕得举起了手,“昨天我随口跟栓子说的,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栓子是铁柱的小儿子,和薛家两个最小的孩子经常玩在一起,故而偶尔交流一下各自家里的事,倒算正常。 郑晴琅松了一口气,她刚刚反应有些过了,还以为有人窥探薛家的情况。 这会儿真相大白,她冷静下来,只觉得好笑。 薛家不过就是一普通且贫穷的农户,哪里会有人闲得发慌,盯着她家呢? “在现代看过太多那种细思极恐的文章和视频,我也变得疑神疑鬼了。” 她暗暗嘲笑了自己一番,却不忘趁机教育下孙女。 “晓夏呀,这事并不是什么大事,你说了就说了。但是,奶奶也给你提个醒,家里的事,不是什么都可以往外说的。” “那什么事可以往外说呢?”薛晓夏歪着头,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 “嗯……比如说家里怎么做豆腐呀、家里挣了多少钱呀、家里买了多少肉呀……像这种大好事,你就不能往外说。” “啊?为什么不能往外说呀?”薛晓夏迅速抛出另一个问题。 她每次对外说家里挣钱卖肉吃啦,她的小伙伴都是一脸艳羡,那种目光让她很有成就感。 “额,就说做豆腐吧,若是旁人知道怎么做豆腐了,就不会买咱家的豆腐,咱家的豆腐卖不出去,挣不上钱,就买不了肉吃。” “啊!”薛晓夏吓了一跳,连忙保证,“我绝对绝对不会往外说咱家做豆腐的事。” 一直旁听的薛子善他们几个,也纷纷表示,自己绝不往外泄露做豆腐的一点一滴。 郑晴琅满意得点了点头,接着说,“还有呀,比如说咱家挣了多少钱,你们往外说,要是不小心被小偷听到了,那小偷上门,钱就没了!” “那我们也不说钱的事!”薛子俊最先反应过来,直接代表其他几个兄弟姐妹说话。 “嗯嗯嗯,不说钱的事!”其余人随后继续保证。 郑晴琅本想继续举例子,怕他们记不住,便停了下来,只是总结了一句,“总之,对外少说大人的事,也少夸口炫耀,其余的,你们长大后,也不需要我教了。” 话音刚落,薛晓夏又“啊”了一声,一脸紧张道,“我前几天才跟栓子炫耀咱家吃糖水鸡蛋呢。” 郑晴琅确信了,这个小孙女的嘴真没把门,但是也理解小孩子间的攀比心理,并没有训斥她,而是笑道,“没事,吃个糖水鸡蛋,不算是什么大事。等咱家有钱买大肉吃了,你别往外说就成。” 薛晓夏闻言,捂着嘴巴的手才放下,重重点了几下头。 薛满山还没回来,大家决定等他开饭。 干等了一会儿,马宝珠便有些不好意思了,“娘,指不定我爹那边留饭呢,咱们还是先吃吧。” 郑晴琅看了看天色,也不早了,大家也应该饿了,便点点头,让马宝珠单独留他的饭菜,这才喊其他人正式开饭。 一大盆杂鱼炖豆腐,一大碟炒荠菜,简简单单两道菜,却因为“厨子”的好手艺,也因为她舍得下油盐,成了难得的美味。 饭菜太香了!大家都埋头干饭,没有心思交谈。 以往热闹的饭桌,今日显得格外安静,只听得碗筷碰撞的声音,以及一张张嘴巴快速咀嚼的声音。 郑晴琅打从穿越过来后,这是头回吃得喷香,也没控制自己下筷的速度,很快就吃了个半饱。 这时,她才注意到,有一个小孩子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薛子善悔得肠子都青了,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为了一条煎鱼,他舍弃了眼前的美味,只能将筷子往那道青菜伸。 今天的炒荠菜比平日香,但再好吃,那也只是青菜,跟那盆杂鱼炖豆腐,根本没有可比性。 他一边味同嚼蜡,一边心里琢磨着,要不要耍赖去夹那盆菜?大家吃得认真,大概不会注意到自己的动作吧。 正当他即将放弃自己的坚持,向美味屈服时,注意到他并没有怎么吃的马宝珠说话了,“你这孩子,咋不吃菜呀?” 说完,她夹了一条鱼,就要往他碗里送。 薛子善内心一喜,却在下一秒对上奶奶似笑非笑的眼神,全身皮一紧,立马将自己手中的碗端得远远的。 “娘,我说过,吃了那条煎鱼,我就不吃杂鱼炖豆腐了,我不能言而无信。” “嘿,你个小孩子,哪来那么多大道理,你奶跟你开玩笑呢,哪能真得不让你吃呀!”马宝珠不以为然道。 下一秒,郑晴琅便打她脸了,“话可不能这么说,既然他再三保证了,我自然是当真的,也确实没打算让他吃的。” 马宝珠给儿子夹菜的动作慢慢往回收了,脸色讪讪的,“娘,孩子还小呢。” 郑晴琅没有接茬,转而对小孙子笑道,“不过,子善你能够拒绝你娘亲的夹菜,奶奶已经看到子善的诚信了,接下来,有好东西特别奖励你。” 说完,她转身走到橱柜附近,从里面端出了一个碟子,上面放了两条煎鱼和四片煎豆腐,然后放到了薛子善的面前,示意是给他的。 “这样,你就不算言而无信啦,你确实没吃杂鱼炖豆腐。” 薛子善上一秒想哭,这一秒却想笑了,笑过之后,又有些心虚。 好险!再晚一点,自己就打算耍赖皮了。到时候,奶奶端给他的,说不定是“竹笋炒肉”,而不是这碟给他提前预留的菜。 至此,在这个小人儿的心里,深深埋进了两条做人的准则。一是,人要言而有信;二是,说话做事前,先衡量清楚利弊,否则,很容易得不偿失。 郑晴琅倒没有想到,这么一件小事,就让小孙子获益良多。 她只是冷眼旁观了好几天,发现小孙子仗着家里人宠,平日里很爱耍赖,所以想法子治治他罢了。 第25章 议定种棉花事宜 说说笑笑,一顿饭吃了小半个时辰,又收拾完碗筷,薛满山才珊珊来到。 原本,马父真打算留女婿住一晚的。但是,说了种棉花的事情后,女婿便有些坐不住了,便没有多留他了。 薛满山心里藏着事,却不好“过河拆桥”,依旧陪着岳丈舅哥他们好好吃喝一场。 好不容易岳丈开口放人,他再次谢过岳丈和舅哥们,忙不迭得回下坝村了。 一到家,他便迫不及待将种棉花的事情和盘托出。 马宝珠一听,“哎哟”一声,同时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做懊恼状,“我爹跟我提过这事,我这一忙活,就忘了。” 郑晴琅脑海中有限的种地知识,均来自于原主。眼下说到薛家从未种过的棉花,她是妥妥的一问三不知,所以并不打算立即拍板,而是向老二两口子提问。 “这种棉花,是打算种在咱家的水田,还是旱田呀?水田的话,估计够呛,五亩水稻,交完粮税后,剩下的粮食也只够咱家半年的嚼用呢。” “娘,按岳丈的话,水田太湿,倒是旱田更合适些,在一些生长期注意多灌溉就成。” 薛满山一说起种地相关的事,脑子就特别好使,岳丈提点的话,他记得一清二楚。 郑晴琅又问,“旱田的话,那就没什么问题,只不过是五亩都种棉花,还是先拿一两亩试试?” 薛满仓连忙插话,“不能五亩吧,咱家以后做豆腐,得用黄豆,留两亩地继续种黄豆吧。” 马宝珠却有不同的看法,“哎呀,大哥,等棉花种出来,换了银钱去买黄豆就行啦,满村里都有人种黄豆,你都不需要去镇上买,直接村里买就行了,说不定村里人还念咱家好呢。” 周青梅倒不担心黄豆够不够的问题,只是生性不愿冒险,忙发表自己的意见,“这咱们也没种过棉花,一下子种五亩,摊子是不是铺太大了?” 薛满山立马答道,“岳丈说了,咱家头一年种棉花,他肯定不放心,会时常过来帮着看看。” 马宝珠也紧跟着怂恿,“有我爹看着,这棉花指定能挣钱。偷偷告诉你们吧,这棉花要是侍弄好了,一亩地的出产有这个数。” 她将双手食指交叉,摆出个十字形,意思不言而喻。 这个数字,直接将所有人干沉默了。 一亩地出产十两银子是什么概念,已经接近于薛家五亩水田的出产了。他们要是犹豫,那就是傻子。 郑晴琅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很想问,自家那五亩水田真得不能种棉花吗?她不介意十亩田地都种棉花,加起来,那就是一百两银子呐! 薛满仓想的是,你早说这个数字,他还琢磨什么种黄豆呀?他但凡犹豫一秒,就是对钱的不尊重。自家五亩旱地一年的产出,都不够人家一亩棉花的。 周青梅也被这数字震撼到了,不过,她想的并不是接下来的安排,而是再度羡慕起马宝珠有个好娘家。 “难怪马家能够眼不眨得借十两银子呢。”她在心底酸溜溜想着,紧接着开始幻想,“要是她娘家也会种棉花就好了,家里有了银钱,不再有事没事朝她伸手,她在夫家这边的腰杆子也可以硬些。” 总之,大家虽然各想各的,但结果却是一致的,今年薛家的五亩旱地都改种棉花了。 晚间,薛满山心满意足得躺在床上,同媳妇马宝珠闲聊。 “大哥大嫂负责卖豆腐那一摊,要是顺利的话,家里的生计就不用愁了。我正寻思着,咱们这一房也得搞点什么,这不,老丈人就替我想到了。” “我爹哪里是为着你想到的,他明明是为着我,要不是你娶了我这个福星当媳妇,找谁教你种棉花去?”马宝珠一脸傲娇道。 “是是是,我媳妇儿旺夫益子,是大大的福星。等棉花种出来,我就跟娘要点银子,给你打一根簪子,还有,也给你娘家送一份厚礼。” 薛满山一想到不远的未来,那五亩棉花能够换来五十两银子,他的心就跟架在火上烧一样滚烫,让他忍不住说出许多话来,跟平常锯嘴葫芦似的样子判若两人。 马宝珠嫁给薛满山十二年,晓得这个男人平常波澜不惊的外表下,其实有着一颗敏感的心。 他大哥薛满仓念过几年书,脑子嘴巴也都比他灵光,所以外人从来只看到他大哥,就连婆婆平日里头也是满仓长满仓短的。 她知道,在他大哥的光芒万丈下,她丈夫的心里并不好受,他很想要做点什么,这并不是说要同他大哥作对,以争夺什么,只是单纯得想让大家看到他而已。 想到此,她爱怜得摸了摸丈夫的脸。这张脸,因为常年风吹日晒,显得格外粗糙。 薛满山没听到媳妇的答话,接着便有一双温热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动作轻柔,仿佛他是刚出生的婴儿。 他扭头望向媳妇,从她略带水汽的目光中,读出了许许多多情绪,最终只浓缩为两个字,心疼。 他如火般躁动不安的内心,顿时如水般平静柔软。 紧接着,另外一种火热占据了他的内心,他轻轻得抓住那双手,深深吻了一下,然后翻身撑在媳妇的正上方,哑声道:“媳妇,咱们要个闺女吧。” 且不说这边的小夫妻如何水乳交融,薛满仓夫妇那边,却是另外一种景象。 周青梅给丈夫打了一盆洗脚水后,又给他递毛巾擦脸,收拾妥当后,才将心里踌躇了许久的话说出口。 “满仓,要是咱们的棉花种成了,能不能也教教我娘家那边,你也知道的,家里就靠那几亩地过活,穷得不像话,我弟弟十六岁了,也没个愿意说亲的……” 薛满仓闻言,原本的好心情瞬间没了。 “你又来了,每次都是你家多么不容易,每次都是你弟弟多惨,谁家又容易了?我娘守寡养我们四个长大容易吗?我被骗了六十两不够惨吗?” 周青梅没料到丈夫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吓了一跳后,连忙说道,“你不想听,我就不提了,你别生气。” 薛满仓却不打算轻轻揭过这茬了,决定给媳妇立立规矩。 “周青梅,我话给你撂这了,你要是敢将家里做豆腐的手艺,还有后面种棉花的方法,透露给娘家人,我就休了你!” 周家一直以来的做派,让他压了不少火。特别是上回将媳妇赶出门,他这个当丈夫的比她这个当事人还生气。 原以为媳妇儿经此一遭,会看穿娘家人的不可依靠,没想到媳妇还是老样子,一听有好事,就又想着她那狠心爹娘和不成器的弟弟。 为防止媳妇做错事,他只能放狠话了。 果然,周青梅听到那话,脸都吓白了,连忙摆手,“我指定不说,一个字都不说,最近我也不回娘家了。” 薛满仓见她一脸惊恐,把刚刚放狠话的劲收了收,放柔了语气。 “女儿想着娘家是常事,只要不过分,家里谁都不会说你。但是,你娘家人是什么样子,你自己有眼睛看吧?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拿你当摇钱树,只有你一个人眼瞎。唉,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薛满仓翻了一下身子,背对着周青梅睡下了。 周青梅平躺在床上,默默流着泪,直到三更天的时候,才闭上已经哭肿的双眼。 第26章 挑起扁担卖豆腐 隔天早上,两个儿媳妇都起晚了,郑晴琅醒来后看到空荡荡的厨房,再次当起了煮饭婆。 她先熬了一锅豆粥,然后从小仓房里翻找出面粉,同昨天做豆腐剩下的豆渣和在一起,往里头加了小根蒜末和盐巴,就着昨天煎鱼剩下的油,摊起了豆渣饼。 两刻钟后,她刚将饭菜端上桌,两道身影便匆忙赶来了。 “哟,你们俩还挺有默契的!” 郑晴琅的目光分别从两个儿媳脸上略过,二儿媳满脸春光,大儿媳萎靡不振,真是鲜明的对比。 二儿媳一看就知道是咋回事,毕竟竹楼的隔音不咋的,他们的动静也很大……嗯,食色性也,可以理解。 至于大儿媳,她倒不知道了,难不成和满仓吵架了,亦或是,嗯,想不到其他理由了……应该就是吵架了吧。 马宝珠有些不自觉得揉了揉自己的腰,然后走上前来,强行解释道,“娘,不好意思,昨夜和满山讨论种棉花的事情,太兴奋了,没睡好,就起晚了,还差什么不,让我来吧。” 郑晴琅满脸带笑,给了她一个看破不说破的眼神,“我懂我懂,娘都懂。” 马宝珠帮忙摆碗筷的动作一僵,脸上微微发热,下一秒却暗骂自己害羞个什么劲,她和满山儿子都生两了,还怕婆婆调侃? 如此这番想了一通,她才淡定下来,不去理会婆婆含笑打趣的眼神,继续干活。 而周青梅,也学着马宝珠想了个借口。 “娘,我昨天一直在想做豆腐的事,所以也晚起了,这里的活计差不多了,我去担水。” 解释完,见郑晴琅没有追根究底的打算,她便转身往外头走了。 早起去地里头忙活的男人们回来了,喝着豆粥,嚼着豆渣饼,配着小菜,吃得唏哩呼噜的,显得特别欢快。 “娘,这豆渣饼真不错。”薛满仓喝完粥,最后夹起一块豆渣饼收尾。 “可不香嘛,用掉了家里剩下的那些面粉,还有老多油呢。” “要我说,还是娘的厨艺好,连豆渣都能做得那么好吃。”薛满仓笑眯眯得奉承道。 “那是,你老娘我围着灶台转了几十年,厨艺能不好嘛,等回头家里挣钱了,咱们买几斤五花肉做红烧,保准你们吃了念一辈子。” 郑晴琅一点不谦虚得说道,毕竟,不论原身的记忆,她本身的厨艺就不错。 在现代时,她的工作比较轻松,朝九晚五,周末双休,该有的节假日都有,空闲的时间并不少。 再加上,她本来就没什么朋友,同爹娘弟弟形同陌路,奶奶去世后,她在那个世界也算孑然一人了。所以,那些孤独的时间里,她都花在了美食上。 她会到老城区老巷子里寻找传统的美食,也会去一些看得上眼的网红店打卡,要是尝着不错,回家后,她还会在网上搜寻做法,然后买来食材和工具复刻。 经年累月的,她的厨艺就这么锻炼出来了。 还有,奶奶是卖豆腐的,家里的餐桌自然出现过各式各样豆制品相关的菜,目睹奶奶做过无数遍后,即便有些没亲自动过手,她也早就烂熟于心了。 奶奶做的豆渣饼会加鸡蛋,有时还会混入韭菜等当季的时蔬,吃起来比眼前的豆渣饼更美味。 她捡起一块豆渣饼,仔细咀嚼着,心里感慨万千,谁能想到她竟然会在古代做豆渣饼呢? 早餐结束后,大家围坐在堂屋,计划接下来卖豆腐的事情。 “娘,这豆腐咱们是要拿去镇上卖吗?”马宝珠问道。 “先不用跑那么远,暂时在周边几个村里卖,看看情况先。” 郑晴琅想了想,跑一趟镇上得一个时辰,还不如先在家门口卖卖,要是卖开了,以后有人主动上门买,那就更省力了。 薛满山点点头,提起昨天岳丈提点自己的话。 “岳父和岳母也说了,豆腐又不贵,他们村里吃得起的多的是,让到时候挑过去卖,不用跑到镇上去。还说了,会帮忙跟村里人宣传咱家卖豆腐的事,到时候有需要的人家都上门定了,都不要咱们沿村叫卖了。” “就是这个理,等咱们薛氏豆腐的名声出去了,或可少跑些路了。那还是按照咱们先前说的,以后就由满仓夫妻俩做豆腐和卖豆腐了?” 郑晴琅问道,暗暗观察两对夫妇的反应。 虽说大房卖豆腐已经是之前商议定的,但昨天突然多了种棉花的事,她生怕两家又有什么想法,所以最终下决定前,还是得询问下,以免埋下什么家庭不睦的雷。 好在,两房人都没什么不乐意的表现,都不需要再讨论,便定下了。 郑晴琅见状,也安心下来。 薛满仓从前就做过商贩的事,让他挑担去卖豆腐最合适,同时,夫妻搭配做豆腐,也方便。 薛满山木讷少言,推销卖货不太行,地里活却是一把好手,又兼之种棉花的事情是他岳家提起的,以后双方沟通起来更顺畅。 这样的分配,都发挥了彼此的长处,相得益彰,两房人都找到了生活的新盼头。 “那就这么定了,眼看着快要插秧了,田地里的事,满山和宝珠就多费点心了。” “娘,就这么几亩地,有我和宝珠,还有几个孩子们帮帮手,轻松的很。”薛满山自信道。 当天,薛满仓没有下地,和媳妇周青梅,在郑晴琅的监督下,再次成功得做出了老豆腐。 于是,隔天,薛家豆腐的买卖便开业了。 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天还未亮,薛满仓夫妇就早早到厨房忙活了。 郑晴琅在隔壁听到声响,迷迷糊糊爬起来,走到堂屋,只见薛满仓正推磨,周青梅在一旁添水添豆。 薛满仓已是满头大汗,见娘亲一脸困意过来,连忙说道,“娘,还早呢,您再睡会儿,这里有我们俩呢。” 周青梅也同样劝道,“娘,你就放心吧,那些步骤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准保出不了错。” 郑晴琅实在困得不行,见他俩有条不紊得干着,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转身回屋,一倒入床上,便再度沉沉睡去。 再度醒来时,外面的天色已大白,周青梅把早餐都做好了。 荞麦粥煮一大锅,今早的豆渣用小根蒜加盐加酱炒一炒,便是一道菜。 再来就是将咸菜切丝炒鸡蛋,咸菜多鸡蛋少,前几天吃鸡蛋太凶了,五只母鸡生的都赶不上薛家人吃了。 吃完饭,四板豆腐正好可以脱模,薛满仓在大家满怀希望的目光中,挑起扁担开始沿村道卖起了豆腐。 下坝村的村民一大早听到叫卖声时,无一例外感到十分惊讶。 他们这里偏僻,一两个月才有小商贩来一趟,卖的也都是些针头线脑,这卖豆腐,还是头一回听到。 等到这些人往喊声过去,看清货郎是薛满仓时,嘴巴更是张开老大。 薛满仓面对这些人的言语打探,也没有发怵,而是很大方得表明家里的窘境,同时还一脸感慨,“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家里欠下债了,不得各种折腾挣银钱嘛……” 村里人听了,也想起前阵子广为流传的“薛家卖田”谣言,虽然最终证实是假的,但薛家欠债这点,却明显是真的咯,不然薛满仓以前都是往外面跑的,这会儿只能在村里卖豆腐了,可见是真的没有做生意的本钱了。 于是,心软的村民真心实意安慰上他几句,手头宽裕的,顺势就买了几块豆腐。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那些,也不妨碍他们说些场面话,真想吃豆腐的,也会买上几块。 就这么一圈下来,四板豆腐就消耗了一板。 薛家做的老豆腐,一板在二十斤左右,切成了大小一致的四十块,一块刚好半斤,也省得称重。 一斤豆腐卖两文钱,也可以拿一斤黄豆换。村民们多是给豆子换豆腐,只有两家家里没黄豆的给了铜钱。 就这样,还没出村,一板豆腐就卖完了,换到了十八斤黄豆,以及四文钱。 薛满仓挑担去隔壁上坝村前,回家把那十八斤黄豆卸下,然后再次踌躇满志得出发了。 第27章 小小豆腐能发家 晌午时候,回来歇晌的马宝珠看到家里多出来的十八斤黄豆,连连咋舌。 “我滴个乖乖,这一斤黄豆能出三斤豆腐,三斤豆腐能换成三斤黄豆,这一转手,咱就赚了两斤黄豆。要是每天都卖个八十斤豆腐,这一个月下来,得有……” 她拧紧眉头,手指动来动去,像个“掐指一算”的道人。 最终,她喊出了一个数字,“得有一千六百斤黄豆哩,换算成钱,净赚三两二钱呀!” 郑晴琅早就算过这个账了,因此还算淡定,“你只是扣除了黄豆的成本,还没算上人工呢。” 马宝珠却不以为然,“嗐,人工算什么,村里头,就属人工最不值钱了。再说了,咱是一家人,难不成娘还想给大哥大嫂工钱呀?” 她这话,原是开玩笑的,却不料婆婆真有此意。 只听郑晴琅正经答道,“是呐,我是打算给你大哥大嫂开工钱的。” 这一下,马宝珠不会了,满村里打听,也没听说自家干什么营生,当娘的给儿子儿媳开工钱的。 “娘,你是什么意思呀?大家挣的钱也是上交公中的,吃穿用都从公中出,哪里用给工钱呀?” 确实,原身在的时候,大家除了种地之外,有什么额外的收入,都是默认上交给她的。这也是原身一个只会种地的老农妇,前面手头会有十六两多的积蓄,大头都来自于薛满仓贩卖货物的收入。 只是,郑晴琅却觉得不能这样,既要马儿跑,还不让马儿吃草,久而久之,大家都会心生懈怠的。 “我是这么想的,等家里的外债都清了,另外再把你们两房出资的五两银子都补上后,以后卖豆腐的收入,大房占一半,另一半归公中,你们这房也一样,棉花的收入,你们也是占一半,另一半归公中。” 马宝珠听得心怦怦跳,试问哪个小家不想有自己的私房钱?但是没分家前,晚辈有私产会被视为不孝,所以她至今有的也只是自己的嫁妆,平常真没其他收入了。 如今,婆婆竟然大喇喇得让他们存私房钱,这让她有种如坠梦中的感觉。 “会不会是试探?”这个念头一出现,她晕乎乎的脑袋便清醒了,之后又觉得不像,婆婆都细心得想到补回自己那五两银子,那就是真得有这个打算。 犹豫了几秒后,她没有说什么违心的话,认真回道,“娘,你要是有这个心,不用给我们五成,三成就行。我保证,和满山下死力侍弄田地,一定让咱家过个肥年!” 郑晴琅笑了笑,没深入讨论几成的问题,具体说这些还早,家里的债还没还清呢。 不过,她看着马宝珠仿佛打了鸡血的模样,觉着先把饼画出来也不失为一个激励人的好法子。 接着,两人又说起了田地里的事。 “水稻定好插秧的日子了么?”郑晴琅问道。她前些天晕过,家里人严令不让她上田,所以她不清楚状况。 被问到正事,马宝珠立刻拍飞自己脑海中的各种幻想,一脸正色道,“满山说秧苗差不多了,后天就可以拔秧了。” 郑晴琅点点头,拔秧插秧是大事,原主每年都会下田,今年也不好例外,就当做运动,强身健体好了。 只不过,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正好她想起某年春天去外地旅游看到的插秧神器,倒是可以试着做出来一用。 想到这里,她便找到正在修锄头的薛满山,说了自己的需求。 “娘,你做这小船似的玩意儿干啥?”薛满山听懂了娘亲要做啥东西,却十分不解它的用途。 “我听无为大师说,这玩意儿叫秧马,他早年游历江南的时候,看过人家在水田上用这玩意儿拔秧插秧,可以省好多力气,反正也不费啥功夫,咱们做出来试用下,不成的话,回头再砍了当柴火烧就成了。” 郑晴琅解释道,无为大师确实游历过江南,却没跟她说过什么秧马,完全是她杜撰的。不得不说,无为大师真是个极好的借口,回头上香的时候,她得送几块豆腐才是。 薛满山听罢,不疑有他,虽然不知道这玩意要怎样用,却还是听话得做了两架出来。 晚间,薛满仓风尘仆仆得回来了。 他一到家,就往桌子上甩了一个小布袋,布袋里的铜钱发出撞击的“哐当”声。 “娘,八十斤豆腐全卖完了,你数数里头有多少钱?” 郑晴琅内心暗道,能有多少钱,即便后面三板豆腐都是用铜钱结算的,最多也就一百二十文而已。 只是,她数着数着就觉得不对劲了,这里头可不止一百二十文,再加上筐里目测足有二三十斤的黄豆,这数目不对呀? “你加价啦?这钱数怎么不对呀?” 薛满仓笑呵呵得解释道,“娘,上坝村有一家老人过世了,那家老人临死前说了,葬礼过后要办豆腐宴。那家人正打算去镇上定豆腐呢,我碰巧就撞上去了。他们见咱家豆腐不错,就直接给了定金,让过五天送八十斤豆腐过去哩。” 郑晴琅也很高兴来了这么个大单,但看到薛满仓龇着他满口大白牙,忙提醒道,“人家老子过世了,正是难受的时候,你拿定金的时候,不会也是这副死样子吧?” 薛满仓忙收敛笑容,“哪能呀,我当场还陪了几滴泪呢。” 郑晴琅……嗯,只是陌生人,倒也不用演那么过。 说话间,马宝珠听说村里有丧事,忙问道:“大哥,是哪家人?住在村里哪头?” “住在村尾,离你娘家不远,过世的老人好像叫马三泰,他大儿子叫马千顺,就是他出面同我谈豆腐的事。听说他老家是江浙那一带的,办丧事就是要吃豆腐宴。” 附近几个村庄的村民,大都是八十多年前政策移民过来的人及其后代。 当时,朝廷为了加强对云滇地区的控制,所以鼓励汉人移民,给田又给钱。 许多在当地过得不好的汉人,在田地和银钱的刺激下,就收拾包裹,远离故土,来到云滇这边定居,同时带过来的还有来自五湖四海的习俗,自然也包括丧葬方面的。 马宝珠一听名字,立马红了眼眶,“三泰爷爷过世啦,爹娘怎么不知会我一声,好歹是连了宗的亲戚呢。小的时候,三泰爷爷还抱过我呢。” “你既有这个心,明天带点礼钱过去祭奠就是了,五天后才送葬呢,来得及。”郑晴琅宽慰道,家里刚挣了钱,几十文的礼钱还是给得出去的。 “嗯,谢谢娘。”马宝珠翁声答道,刚刚因为豆腐挣钱而高兴的心情打了个折扣。 郑晴琅对豆腐宴很感兴趣,接着刚刚的话题继续问。 “那家的豆腐宴有啥讲究不?上坝村有人会做豆腐宴吗?” 薛满仓被问到知识盲区,挠了挠头,不确定得答道:“这我就不太清楚了,隐约听得他们说过一句,豆腐宴就是以豆腐为主菜,整出个席面来就行了。至于做豆腐宴的人,估摸也是在村里找几个能干的妇人做吧。” “那那家的儿子看起来孝顺不?”郑晴琅没头没脑得又问了一句。 薛满仓愣了一下,稍后边回忆边说道:“应该孝顺吧,同我谈话的那马千顺,整个眼眶都哭红了,憔悴得不行。对了,他们家还请了好几个和尚念经,灵堂布置得也不错,应该是舍得花钱的。” “三泰爷爷的四个儿子都很孝顺的。”马宝珠这个上坝村本村人比较有发言权,忙将马三泰家的事情说了个大概。 原来,马三泰的妻子很早就逝世了,留下他一个鳏夫艰难地将四个儿子带大。后来,四个儿子都成了家,他很利落得给分了家。 分家的时候,四个儿子为了争夺老人的赡养权差点动手,最终长子马千顺拔得头筹。剩余三个儿子虽然痛失赡养权,但是同村住着,只要家里做啥好吃的,就紧着送过来给爷爷吃。 “上坝村的老人,都很羡慕三泰爷爷呢,说三泰爷爷苦尽甘来,晚年享福。”马宝珠总结道。 第28章 开拓豆腐副业 郑晴琅闻言,心里有了计较。 看来,她可以试着开拓豆腐“副业”了。 马千顺家要开豆腐宴,她脑海里正好有许多豆腐的做法,真真是一拍即合呢! “宝珠,明早你过去祭奠时,问下那边豆腐宴的厨子找到没,要是还没找到,就说你这边有好的人选。” 马宝珠“啊”了一声,一脸迷茫,她哪里认识做豆腐宴的厨子呀? 郑晴琅给了儿媳嫌弃的一眼,这娃有时候是真不机灵,前面的杂鱼炖豆腐和豆渣饼都白吃了。她伸手指了指自己,“人选就是你娘我呀。” 马宝珠又是一声“啊”,反应过来一脸为难。 “娘,虽说你前儿个做的豆腐菜确实好吃,但是人家这是正经宴席,搞砸了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对呀,娘,你之前都没听说过豆腐宴呢,这一下子就说自己可以接办豆腐宴的,这不是扯谎吗?” 薛满仓也不相信娘亲真的会做啥豆腐宴,怕她为了挣钱还债魔怔了,连忙出言阻止。 周青梅和薛满山虽然没说什么,但是眼里明白表达了同个意思,那就是,娘,您别乱来呀! 郑晴琅忍不住翻了翻白眼,这年头,说实话咋没人信呢?她也懒得解释了,到时候见真章就是了。 “罢了,宝珠,明天我跟你过去,顺便祭奠下老人,让他保佑我两双儿女也同他家孩子那般孝顺才好。” 此话一出,在场几个大人连忙指天发誓,自己一定当个孝顺儿子\/儿媳,将郑晴琅自荐豆腐宴厨子的事跳过了。 当晚,郑晴琅躺在床上,脑子却没闲着,构思着豆腐宴的菜谱。 她脑海里会的是现代的菜谱,用到的许多配菜或者调味料是这个时代没有的,必须找到合适的替代品。比如辣椒,只能用花椒或者茱萸等,要调试出合适的味道,还是需要上手实验下的。 想到这里,她心里打定了主意,如果明天拿下豆腐宴的操办权,她接下来要将上席的所有菜色都试做几遍,争取达到最完美的味道! 接着,她又在心里估计了一桌席面的成本,心里有底了,这才开始放空大脑,很快便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郑晴琅起晚了,出房门时,薛满仓已经挑着豆腐出门了。她随便应付了几口早饭,便带着儿媳马宝珠坐船去上坝村了。 马宝珠是不爱坐船的,总觉得晃来晃去不安全,所以不满得嘟囔了几句,“这河道也不宽,正经建座桥不是更方便,坐船还费时间呢。” 郑晴琅回忆了一下,指了指她们船只左边的不远处,“那里原是有一条桥的,后来有一年大旱,上坝村同下坝村抢水起了冲突,双方一气之下砸了桥,说是老死不相往来。虽然两村后面关系缓和了,但是也没人再提修桥的事了。” 一旁摇浆的老船夫听了一耳朵,随即附和道,“原来老妹儿也知道当年抢水打架的事呀。我可是亲身经历过,当时打得可惨烈了,喏,我这手上还有一长条疤,就是那时落下的。” 老船夫撸起袖管,炫耀似的向她们展示当年的战绩。 郑晴琅瞄了一眼,确实老长一条疤,于是顺着老船夫的话意说道:“哎呀,这疤那么长,当时得伤得多重呀,难为老哥哥还能摇浆,真是厉害了。” 老船夫闻言,更加乐呵了。一时起了谈兴,便将那些年他的丰功伟绩都说了一遍。 郑晴琅没有打断他,一会儿认同的点点头,一会儿惊愕的瞪大眼,一会儿同情的红眼眶,把一旁的马宝珠看得一愣一愣的,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婆婆可以有那么多表情。 等到了对岸,倾吐了一番心事的老船夫,大手一挥,便要免了她们的船费。 郑晴琅连连拒绝,“老哥哥,您是个苦命人,每天风里来雨里去,就赚这点船资度日,我怎么可以占你这个便宜。您要是不收,就是不认我这个妹子了。” 老船夫心里更加熨帖了,将船资收下后,十分热情的招呼着,“老妹,有空来家里吃饭哈!” 郑晴琅认真应了下来,然后拉着表情呆滞的马宝珠下了船,往马千顺家里赶了。 路上,马宝珠如梦初醒,“娘,我头一次发现,不说话也不比会说话的差耶。” 郑晴琅笑了笑,“这世界上有倾诉者,自然得有倾听者,各有各的作用罢了。就像你和满山,一个成天嘴巴嘚吧嘚的没个停,若不是撞上愿意倾听的闷葫芦满山,谁受得了呀?” 马宝珠被婆婆嫌聒噪,表情讪讪的,“娘,我以后再也不说满山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了,他这样子,就很好。” “是呀,你们一个是锅,一个是锅盖,正好成一套。” 婆媳俩一路笑谈着,等到了挂了白布白灯笼的马千顺家门口,忙收敛了笑容。 进门,交了礼金,上了香,受了家属答谢后,她们两个便出了灵堂。 马宝珠将郑晴琅领到马千顺跟前,给两人做了介绍,马千顺听说对方会做豆腐宴,仿佛听到了天大的好事,拉着两人去灵堂隔壁的房间细谈。 “要是我爹还活着,送葬那日就该是他八十大寿的时候了。我们兄弟几个都想好了,到时候一定要大操大办,请村里人吃顿好席面。谁知道,席面还要办,只是换成了豆腐宴……” 马千顺说到这里,哽咽住了,原本哭红的眼眶更红了,显然对亲爹的去世很是伤痛。 郑晴琅跟着他鼻头一酸,子欲养而亲不待,确实是人生一大憾事。 她只能干巴巴得说着同旁人一样的安慰话,什么老人活到这把年纪是喜丧,什么生前你们兄弟几个做得够好了…… 马千顺这些天,虽然听来听去都是这些话,但是这些话很实在,也确实能抚平他的一点伤痛,很快得,他便收敛心情,继续谈起了正事。 郑晴琅见他准备好了,便正式进入工作状态了,将自己一些不确定的问题先问了一遍,比如是不是一定要全素,一桌席面吃几个人,预算是多少之类的。 马千顺见她问得详细,对这个豆腐宴厨子的身份更信了几分,随即一一作答。 第29章 敲定承办豆腐宴 “我爹过世前嘱咐过,讲究些的豆腐宴是得全素,但是他说大家肚子里的油水少,我家又出得起肉钱,就别整全素的了。” 马宝珠听到这个,眼眶又红了,感慨道,“三泰爷爷就是这么为人着想,那种时候,还惦记着让大家在他的席面上沾荤腥。” 说完,她低头抹了抹泪。 马千顺见状,鼻头又一酸,连忙控制住,“我才刚好,你又来招我,唉……接着说正事吧,我估摸着得开十桌,一桌席面吃十二个人,价钱的话,最好是一桌在一两内。” 郑晴琅一听,一两银子不算少,村里惯常的红白席面,一般都在四五钱左右,也就是四五百文。 果然,马千顺是舍得花钱的,也变相说明了马三泰的儿子确实是孝顺的。好人有好报呀,马三泰做人这么妥帖,自然有儿子掏心掏肺得对他好。 她在心里感慨罢,便根据刚了解到的情况,结合昨晚的构思,迅速拟出了初步的菜单。 “主食是三鲜豆皮,八菜一汤,八菜包括杂鱼炖豆腐、豆腐酿肉、糖醋豆腐、水芹炒香干……一汤则是鸡蛋豆渣汤。” 说完,见马千顺没啥意见,便接着提到,“你和宝珠家是同宗,咱们也算是亲戚,就给你个实惠价,按桌收费,一桌席面六百文。食材我这边全包,但是桌椅板凳、锅碗瓢盆、柴火啥的,主家包。” 马千顺听罢,低头细细琢磨了下,一桌席面六百文管十二个人,一个人算下来才五十文,镇上吃碗馄饨都得十来文了,何况是八菜一汤一主食的席面了,划算啊! 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放心,“这菜量不少吧?毕竟大多是素菜,你也知道的,村里人肚皮大,再多都吃得下。” 郑晴琅笑着保证道,“这个你放心,我都是按咱们村里人食量算的菜量,只多不少。” 马千顺瞄了一眼自信满满的郑晴琅,又瞄了一眼熟人马宝珠,心道,毕竟是同宗,应该不会坑自己。 于是,他当场拍板道,“那就这么定了,我家的豆腐宴,交给你了。” 郑晴琅并没有第一时间应下,为了让主家放心,起身问道:“这会儿家里有豆腐没有?” 马千顺不明所以,却点点头,“有的,昨儿个刚买了四斤,用了两斤,还有两斤应该在厨房里头泡着。” “那我现场给您烧个豆腐菜吧,也算是让您试试菜,要是觉得可以,那咱们就定下,要是觉得吃不惯,您也好再找其他人嘛。” 马千顺自然是一千一万个乐意,“哎呀,果然是亲戚一场,还是您实在。去年同村有人特意请了镇上大厨做席面,见人时那个鼻孔都快朝天了,结果做出来的席面比村里人自己整的还差,把主家脸都气黑了。” 郑晴琅笑道,“咱们是头回相识,彼此不了解不信任是有的。虽有宝珠的关系在,但是亲戚之间谈生意,就不能只看这层关系了。还是提前试菜,双方有了信任,后面的工作才好推进嘛。” “嗯嗯嗯,您说得在理。”马千顺连连点头,其实在郑晴琅提出试菜后,他便对眼前这个老妇人有了五分的信任了。 郑晴琅的手脚很快,在马宝珠的帮助下,不用半个时辰,就做了一道糖醋豆腐和一道豆腐酿肉。 马家人都尝了尝,大人们多喜欢那道豆腐酿肉,小孩们更喜欢酸酸甜甜的糖醋豆腐。虽各有偏爱,但是在他们口中,这两道菜绝对是难得的美味。 于是,刚刚的五分信任加满到了十分,马千顺当场给了一半的定金,让她去置办食材,至于另外一半尾款,就等豆腐宴后再结算了。 十桌席面,一桌六百文钱,到手的定金就是三两。 郑晴琅人前淡定,还不忘要求双方签订契书,明确豆腐宴的价格菜品等。 人后,她却激动得直搓手,心里直呼,哎呀,发达了! 回到薛家,马宝珠迫不及待得想要分享这好消息,却发现大家都不在,转身扛起锄头,说了一声“我下地去了”,便头也不回得跑了。 郑晴琅望着儿媳匆匆的背影,内心感慨道,这古代人就是勤快,下地干活跟赶吃饭一样。 左右无事,时间还早,她干脆去了厨房,琢磨怎样做香干。 她给到马千顺的豆腐宴菜单里,有一道“西芹炒香干”。 虽然没亲手做过香干,但奶奶做香干的手法,已经深深刻在脑海里,都不需要深想,那些步骤便如同放电影般,清晰得浮现在眼前。 正好,厨房里有一小板豆腐,是今早做多的,一共九块,做出来香干,够她炒一大盘香干菜了。 心动不如马上行动,她先把老豆腐切成小块,然后放入烧开的锅中大火蒸。一刻多钟后,将豆腐夹出晾凉。蒸好的豆腐表面会形成很多孔,卤制时更容易入味。 等待豆腐晾凉的时间里,她在厨房那片、小仓房里头,各搜寻了一番,凑齐了八角、桂皮等香料,又切了葱姜蒜,将所有材料扔进另起的一锅凉水里,又加入盐巴和酱油搅拌均匀。 凉豆腐准备就绪,放入卤汁中,大火烧开后,小火焖煮了两刻钟便关火。她轻轻得夹出一小块查看,此时,原本白色的豆腐已经变成了棕红色。 棕红色的豆腐再次整齐码入模具中,隔着纱布和盖子压上重物,过上四个时辰,薛氏香干便可以问世了。 郑晴琅做完最后一个步骤,捶了捶老腰,肚子也适时发出了“咕噜”的抗议声。对呀,她晌午饭没吃呢! 今天出门前,她也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就交代了周青梅别准备他们的饭菜了。回来后,她一时兴奋也没想这个事,这会儿,肚子空空呀。 她纠结了一下,眼看差不多到了准备晚饭的时候,便烧起炉子下了粗粮和水,然后提起篮子,打算去河边摘些水芹。 说起水芹炒香干,她这会儿还真是想水芹那个味了,虽然香干还没好,但是清炒水芹也不错呢。 将近黄昏,此时的村里人大多还在地里头忙活,摘野菜也一般是在上午,所以她没遇上什么人。 走到河边时,正好几个小孩在扔石头玩,里头恰好有薛子善。 “奶奶,你回来啦?”薛子善远远瞅见自家奶奶,立马抛弃自己的小伙伴,朝她飞奔过去。 郑晴琅见他目光落在篮子上,笑了笑,放低给他看,“奶奶摘野菜呢。” 薛子善瞬间失望了,最近奶奶可大方了,经常让家里整好吃的,他还以为篮子里头会有啥好吃的呢。 郑晴琅好笑得看着小孙子“变脸”,将他的心思摸得透透的,却没有拆穿他,而是抽出怀里的方巾给他擦擦汗,然后询问他哥哥薛子俊的下落。 “瞧你这满头汗,你哥哥呢,你们两个不是一向在一起玩的吗?” “大树哥要去山上逮兔子,哥哥跟着去了,说我太小,不让跟。”薛子善噘着嘴巴不满得控诉道。 “嗯,你大树哥说得不错,山里多危险呐,光带你哥哥一个就挺麻烦的了,再带你,你大树哥都不用逮兔子了,光照顾你们哥俩了。” “哪有,我之前跟狗娃上山……”薛子善突然住嘴了,家里可不让自己上山的,他不打自招干嘛? 郑晴琅似笑非笑得望了他一瞬,见他整颗浑圆的小脑袋低了下来,方才放过了他,“行啦,去找你小伙伴玩吧,奶奶再摘点野菜,晚饭咱吃好吃的。” 薛子善虽然没能够将“野菜”同“好吃的”联系在一块,但是见奶奶不抓着他上山的事情不放,觉得机不可失,连忙跑开了。 郑晴琅笑望了小孙子一会儿,方才收了目光,往河边寻摸水芹。 水芹菜通常生长在池沼、河沟、水田边等有水的地方,而且喜欢阳光照射,所以她都往河岸边没有大型植物遮拦的地方找,很快,就摘了半篮子了。 第30章 扔水漂,逗小孩 郑晴琅感到腰又酸了,便在岸边找了一颗大石头,坐下歇息。 河岸边,孩子们正比赛扔水漂,其中一个扔出去后,一群孩子就齐声起哄数着,“一二……六七……哎呀,沉下去了,还以为能到八个呢……” 郑晴琅笑看了一会儿,玩心顿起,在旁边挑挑拣拣找了一块石头,也朝着河面扔了过去。 “噗噗……”石头撞击水面后跳起的声音持续了十三下,方才停了下来。 “十三下,郑奶奶扔的石头飘了十三下,哇,好厉害呀!” 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孩先嚷嚷开,其他几个小孩也随之“哇”得一声,下一瞬,他们便将郑晴琅包围了。 “郑奶奶,你是怎么扔的?”“对呀,郑奶奶,你教教我们,我也想打十三下水漂。”“我也是……” 郑晴琅瞬间被一群聒噪的小孩围着,有些手足无措。 薛子善见奶奶被“围攻”,连忙向前挤开自己的小伙伴,叉着腰站在郑晴琅跟前,傲然道,“这可是我奶奶的独门秘技,哪能随随便便告诉你们。” 郑晴琅没想到扔个水漂也能算“秘技”,见小孙子煞有其事的样子,她强忍住笑,配合得点点头,“嗯,不能随便告诉你们。” “薛子善,我把弹弓借你玩一天,你让你奶奶教我成不?”其中一个小孩最先反应过来,打算利诱。 旁的小孩也有样学样,纷纷将自己平时舍不得借人的玩具贡献了出来。 郑晴琅见小孙子真打算“拿鸡毛当令箭”,连忙阻止,“不用,不用你们这些,要不这样,你们帮郑奶奶找水芹菜吧,这篮子装满了,奶奶就教你们成不?” 村里的孩子哪个不会干点摘野菜的活,见不用贡献自己心爱的玩具出来,喜得跟什么似的,一下子散开找水芹菜去了。 薛子善刚还想着自己“一夜暴富”了,被奶奶打断,顿时不满了,控诉道,“奶奶,你赔我弹弓!” 郑晴琅可不打算惯着他,反问道:“奇了怪了,我什么时候欠你弹弓了?是我教人家打水漂又不是你教。这好处自然得是我的,我这会儿就想让人家帮我摘野菜,不要那些玩具,这还不行了?” 薛子善被问得哑口无言,虽然觉得奶奶说的有道理,却又忍不住觉得委屈,差一点,那些玩具就是他的了。 郑晴琅见状,也不再管他,这些天她观察下来,三个孙子中,就这个最小的最机灵,他不会钻牛角尖的。 果然,没一会儿,薛子善便抬起头,低声询问道:“奶奶,那我也摘水芹,回头你教我打水漂。等我学会了,我再教别的小孩,就可以换自己想要的玩具了,对不对?” 郑晴琅眼底闪过一丝惊讶,这小孩确实聪明,她笑着点了点头,“对!” 薛子善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一下子高兴了,嘻嘻哈哈得跑开了。 不得不说,小孩们的行动就是迅速,也不过一刻钟,每个小孩就抱着一兜水芹菜过来上交了。 郑晴琅为表示慎重,假模假样得开始验收成果。这不验不知道,一验吓一跳,好家伙,差点食物中毒。 “狗娃,你捡的水芹菜不对,这个东西叫毛茛,虽然可以吃,但是和水芹菜味道差多了。这个就更糟了,叫石龙芮,处理不好的话,吃了可是会中毒的!” “啊……郑奶奶,我不知道,这东西看起来差不多,我就摘了。”狗娃一听中毒,吓得脸都白了。 郑晴琅摸了摸他的头,继续解释道:“郑奶奶不是怪你,是在教你。来来来,你们都围过来,我告诉你们,怎么分辨这三样野菜。” 其余孩子也生怕自己摘了差不多的东西,连忙上前认真听讲。过后,他们各自查看各自的,竟还真得挑出了几颗石龙芮。 郑晴琅在一旁看着,心里给自己抹了一把汗,幸亏原身野菜知识扎实,不然今晚的水芹炒香干就成了最后的晚餐了。 一篮子水芹菜装满后,她便认真教起了孩子们打水漂的“秘技”。 “首先呢,你们得挑对石头,要挑那种质地较轻的,形状扁平的,这样才可以在水面上保持平衡和飞行。喏,就像这种,你们也去挑挑,我看看谁挑得最好。” 小孩子们的胜负欲都是很强的,郑晴琅一句“谁挑得最好”,便让他们进入了挑石头的竞赛中。甚至有的会为了抢夺一块石头,都要打起来了。 郑晴琅吓得赶忙阻止,最后还放言威胁,“要是打架就不教了”,才让两个小孩握手言和。 为此,她决定,以后不要轻易挑起孩子们的好胜心,太难搞了,真不知道现代那些多子女的家庭是怎样带小孩的! 这么想着,她难得忧郁了起来,爸妈和弟弟对于她来说,是属于可有可无的存在,她唯一在乎的亲人只有奶奶,幸亏奶奶走在她前头,不然要让奶奶知道自己死得那么痛苦,她应该会很难过吧…… 她抬头望着不远处的群山,夕阳下的倦鸟已经开始归巢,而她自己,已经回不去了。即便有机会回去,没有奶奶的家,也不是家了。 忧郁不过一会儿,她的思绪便被找好石头的孩子们打断了,她收了收复杂的心情,扬起一抹和蔼的笑,“成,咱们开始练习扔水漂的动作……” 被阳光染成金黄的河岸边,时不时传来小孩子们兴奋的欢叫声,直到各家的主妇开始喊起“回家吃饭”,这场欢乐才散了。 郑晴琅一手挎着装满水芹菜的篮子,一手牵着薛子善,走在回家的路上,陆续遇到了从地里回来的村民,这个打招呼,那个唠两句,几分钟左右的路,硬生生走了一刻钟。 回到家时,原本空荡荡的堂屋已经被欢声笑语塞满了。 薛满仓在周边村子逛了一日,八十斤豆腐如愿卖光了,又听了昨天几个老主顾,夸他家豆腐好,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薛满山也难得开口,说家里的田地都休整好了,肥也上了,秧苗也长得不错,明儿拔秧插秧,这春耕的大事很快就要完成了。 最快乐的要属薛子俊,他同大树哥上山,发现了一处兔子窝……结果就是,大树哥抓了将近十只野兔子,然后一高兴,给了他一只。 第31章 秧马初登场 “咱们家子俊真是厉害,每次上山,总能得好东西,上回用石头就砸到一只野鸡,上上回好像挖到了半根灵芝……” “对呀,就算不是自己得了好东西,只要大树带着子俊上山,逮着的猎物就比平常多。” “要不后面大树上山,就想要带子俊一同上去,不就是看中子俊的福气,哈哈哈……” 郑晴琅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得说起薛子俊的丰功伟绩,这才后知后觉得想起来,是咯,她这个二孙子,好像是传说中的锦鲤体质。 大人说笑一通后,也就将此事揭过了,毕竟,薛家总不能靠一个小孩子的运气过日子吧,还是得勤勤恳恳得干活。 晚饭是马宝珠主厨,郑晴琅从旁指导,有了前面的经验,马宝珠下油下盐不再吝啬。 择洗干净的水芹菜用荤油一炒,一股异香便冲了出来。 至于野兔,自然是红烧啦! 薛满山负责杀兔、剥皮、剁块,他的动作很麻利,显然是作惯了的。 之后,马宝珠接手,将剁成小方块的兔肉清洗干净,然后放在清水中浸泡去其草腥和红浆,两刻钟后,焯水,洗净,控干,腌制,一气呵成。 原本,红烧兔肉需要油炸,但是,家里的油不多了,得省着点,所以干脆只加了一层薄薄的油润锅,然后利用大火煸出兔肉本身的油脂,这样做出来的兔肉也不会太肥。 说实话,就依照薛家人目前的饮食水平,“油腻”是什么概念,他们是想象不到的。只不过是郑晴琅的“苦中作乐”罢了。 依然是一锅粥,两道菜,却比昨晚更丰盛了,薛子善一边吃一边感慨,要是能每晚都吃到肉就好了! 大人们虽然没有回答,但心里都是一致想着,肯定可以的! 吃饭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提到了明日拔秧插秧的事。 郑晴琅原想让薛满仓停一天卖豆腐的营生,大家伙一齐把地种好再说。 谁知,薛满山不乐意了。 “娘,就五亩地,咱们一家人齐上阵,一天就搞定了,很不用大哥帮忙。这停一天就少赚一百文呢,我可舍不得。” 郑晴琅却不是那种要钱不要命的性子,她接下来还要准备豆腐宴的事情,家里指定得忙上几天,要是为了一百文钱把人累坏了,那才是得不偿失呢。 “一个壮劳力,一日时间,种上一亩地顶天了。你们四个干四亩,我和子仁加起来算一亩,这才堪堪够数。别忘了,后天大后天还得准备豆腐宴的事呢。” 薛满仓倒是蛮赞同娘亲的话,对他来说,种地才是家里的第一要紧事,他之前干那些卖货的事情,也只挑农闲的时间,卖豆腐自然也不例外。 还有,这两天都在周边卖豆腐,怕大家吃腻了,停一停更好。 于是,商讨到后面,明天大家都去种地,其余事情都往后放。 隔天一早,薛家人便全员出动了,自然,还带上了郑晴琅让薛满山做的两个秧马。 种植水稻先要在秧田集中育苗。育苗期间,秧田必须始终保持较多的水,以满足秧苗生长的需要。 此时的秧田中,水量依旧很足,但是秧苗矮小,大家只能弯着腰拔秧,要是蹲着的话,裤子就浸湿了。 郑晴琅在大家的注视下,将秧马放到了秧田的空处,然后跨坐在秧马正中央,开始似模似样得拔秧。 秧马的下部是一块底部光滑、前端翘起的木板,减轻了人坐在上面的压力,所以避免了陷入泥泞。 只见她身体略前倾,轻轻松松就够到了秧苗,拔出一块后,两脚在泥泞中稍微用力一蹬,秧马就向前滑行了…… 田埂上的薛满山,这才意识到,他娘亲嘴里的秧马,是多厉害的农具! 在泥地里乘坐秧马劳作,不仅可以减轻弯腰曲背的辛苦,避免田水侵湿衣裳,还而且能提高行进速度,实在是拔秧插秧的好帮手呀。 当然,享受到秧马福利的,只有两个较弱的劳动力,郑晴琅和薛子仁。其他人虽然心痒痒想要试试,但不好跟他们两个争,只能认命得弯腰干活。 很快地,在附近劳作的村民也发现了这里的“奇景”。一开始以为是玩闹,笑呵呵得指着说闲话,看了一会儿,就觉得不对劲了。 嘿,别说,这玩意儿看起来还真好使,滑来滑去也忒快,而且前头放了束草,还能用来捆扎秧苗。 “三娘,你这小船似的东西哪来的,瞧着还挺好使的。”问话的是牛婶子,她家的水田在薛家隔壁,她已经观看了好一会儿了。 “大姐,这叫秧马,听说江南那一片,他们拔秧插秧就用得这东西,方便得很哩。” “江南呐,离咱们这老远吧。还得是你家满仓见的世面多,连这东西都能弄来。” 牛婶子理所当然得将秧马的功劳归于满仓身上,郑晴琅也没有多加解释,她可不想把无为大师牵扯出来,怕露馅。 一旁的薛家人听见郑晴琅附和牛婶子的话,也以为郑晴琅不想让大家扰了无为大师的清净,所以默契得闭嘴,没有揭破娘亲善意的谎言。 说话间,牛婶子见郑晴琅停下来歇空,连忙蹚下田,来到她跟前,“来来来,让我试试这江南来的玩意,看得人手痒痒。” “啊,要不等我把这半亩田插完吧……”郑晴琅不好意思道。 牛婶子并不觉得有什么,几乎是强拉着郑晴琅的小身板起身,自己一把坐上秧马,然后手脚飞快得干起活了。 她一边干活还一边嫌弃,“满仓她娘,就你这手速,我都快看不下去了,你搁田埂上歇会,就这么一点秧苗了,我一下子就插完了。” 郑晴琅摸了摸鼻子,哎呀,被嫌弃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原主身体虚,硬件不行,就算她有原主的记忆,这实操插秧,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手速慢很正常吧。 早在一旁蠢蠢欲动的水生叔,看到牛婶子抢了郑晴琅的秧马,有样学样,三两句话就让薛子仁让出了秧马。 于是,郑晴琅和薛之仁,一老一少坐在田埂上,望着牛婶子和水生叔在自家水田里愉快得插秧。 另外几亩水田里的薛满仓他们,眼见事情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大眼瞪小眼,心道,奇了! 最终,郑晴琅和薛子仁负责的那亩水田最先种好,而两个秧马,借给了牛婶子和水生叔,怕是在村里插秧结束之前,都要“流落”在外了。 有些心急等不到秧马借用“排期”的,打听到这东西是薛满山做的,便拿着木料上门央求制作。 薛满山料理完田地里的活后,便抽空给大家做秧马,一个只收几文钱的手工费。断断续续做,等到插秧期一过,正经算了下,竟然赚了两百文钱,也算意外收获了。 第32章 筹备豆腐宴 秧马的小火,在郑晴琅的意料之外,接下来几天,她的整副身心,都在豆腐宴上。 那日,将家里五亩水田料理完毕,薛满仓继续卖起了豆腐。 而薛满山夫妇,则是将重心放在了即将种棉花的五亩旱地上。 马父带着大儿子来过下坝村一趟,看过薛家五亩旱地的情况后,便开始指导他们如何整地施肥。 因为工作量不小,薛子仁和薛子俊被拉了壮丁。力气稍大的薛之人帮忙挖地翻土,力气小的薛子俊也可以砸土块松土。 周青梅这些天,除了起早和丈夫做豆腐外,剩余的时间,将家里的大小活计都包了,把薛晓春这个家务能手留给了郑晴琅。 郑晓夏和薛子善两个最小的也没闲着,在郑晴琅层出不穷的自制小零食的激励下,每天背着小竹筐扛着小锄头,漫山遍野给奶奶找水芹、菌菇、春笋、小根蒜、蛤蒌、草果…… 菌菇和春笋是三鲜豆皮的配菜。小根蒜、蛤蒌、草果都是调味品,特别是蛤蒌,它是胡椒的近亲,做饭做菜都可以放一点,十分提鲜吊味。 原本,郑晴琅想要发动村里的小朋友,按斤给钱收这些东西的,但两个小孩一听,觉得花钱太冤枉了,便将这活计揽上身。 她要的数量不多,仔细一想,两天时间,两小只应该搞得定,也就随他们了。 豆腐宴前一天,郑晴琅就带着小助手薛晓春去镇上取货了。因为要取的东西比较多,她们特意雇了村里的田大爷赶车。 她们第一趟去镇上的时候,先去了杂货铺,买了不少的糖盐姜醋,接着去了中药铺,包了八角、桂皮、肉豆蔻等各种中药材。一圈下来,两人的背篓都满了。 郑晴琅不想太过辛苦,去了一趟猪肉摊,预定了自己想要的部位,约定了次日再上门拿。连带着糯米、绿豆、面粉之类的重物,也放在第二趟采购上。 两人坐着牛车来到猪肉摊前,张屠户立马认出了她们。 “郑大姐,您来啦。东西已经给你装好了,验验货?” 郑晴琅点点头,张屠户就从里头拉出一小筐,里头有肥瘦相间的猪五花、白花花的猪板油,还有剔得十分干净的猪腿骨。 每样东西分开称,称尾都翘得高高的,足见份量的实在。 “呐,这是尾款,您点点。”郑晴琅确认货物没问题,爽快得付了剩下的钱。 张屠户笑着接过,当面点清后,帮忙将东西抬到了牛车上,末了还送了一副下水,说是搭头。 郑晴琅没有拒绝,笑眯眯得说道,“张老弟太实在了,以后买肉就认准你了。” 告别了张屠户,赶车的田大爷才满是惊讶得问道,“晓春她奶,你家这是发达了,买这么多肉呀?” 郑晴琅承办马千顺家豆腐宴的事,薛家人没有往外说,所以村里人还不知道。 “哪能呀?这是隔壁上坝村,马千顺他爹马三泰没了,临过世前,喊着得让大家吃豆腐宴。这不,我家刚好卖豆腐,也会整治几个豆腐菜,人家就请我们帮忙做了,这些都是席面要用到的。” “哎呀,做席面好呀,听说老赚钱了。马千顺这人,我听说过,家里光景很不错哩,给的工钱不少吧?”田大爷带着明显的艳羡说道。 “哪里就挣钱了,就是出个把力气,赚个几十文工钱罢了。也就这一回碰巧了,又不是个长久活计,不像田老哥你,每天赶着牛车,每天都有收入,这叫啥,细水长流呢!” 郑晴琅深信“闷声发大财”才是稳妥之道,所以即便这豆腐宴确实让她挣了不少,她对外也只会咬死挣个辛苦钱而已。 薛晓春在一旁,眼见田大爷被奶奶哄得眉开眼笑,不由得心生佩服。 奶奶之前找了田大爷要债,得罪了他,她们过去包车的时候,田大爷还不乐意呢,从村里出来全程都不怎么说话,这会倒和奶奶热聊上了,仿佛之前的芥蒂都没了。 紧接着,她们来到了粮铺,要了五十斤糯米、二十斤大米、二十斤白面、十斤小米。 糯米是用来制作三鲜豆皮的,按照一人四两的量,十个席面一百二十人,就是四十八斤糯米,凑个整数五十斤。 至于其余三样,除了白面是席面要用到一些的,其余是打算自家用的。穿越过来后,薛家天天吃粗粮,她现在每天做梦都是香喷喷的大米饭以及暄软蓬松的白面馒头。 粮铺的伙计帮着将东西放上车板,郑晴琅和薛晓春站在一旁等着。 突然,斜刺里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瞧,赫然是五爷。 五爷也发现了郑晴琅,几步来到她跟前,一脸笑意得打招呼,“婶子,可真巧呀,买米面呢。” 郑晴琅被五爷热情得态度整懵了,反应了几秒,大概猜到了缘由,才笑着回道:“是挺巧的,五爷也过来买米面吗?” “不是,正好看到你,想着得当面道谢。”五爷解释道。 “哦,看来上回被老妇猜着了,那叫六……六指的庄家真的有问题咯。”郑晴琅没有装傻,直截了当问道。 “嗯,拿下他后问了好几遍,他做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问清楚后,我就将他们两个送去了县衙,因为金额巨大,罪证确凿,吴知县判了杖杀。” 杖杀就是将犯人乱棍活活打死。 郑晴琅一下子愣住了,她一是没想到五爷一个混黑道的,竟然这么奉公守法,逮住了吃里扒外的人,不亲手清理门户,反而送去了官府。 二是没想到这个时代对骗子的刑罚那么重,自己随口一言,竟然就累得两条人命没了。虽然她问心无愧,但好歹也是人命啊,她心里还挺不好受的。 五爷注意到她的异样,以为妇人听不得打打杀杀的事,便转移话题,“这些天事忙,你家给的借条还没用上,若是薛大姐不想用了,也无妨,毕竟你帮了我这么大忙。” 郑晴琅被五爷的话岔开了思绪,反应了一下,才听出来,五爷还没派小弟去村里找那几个老赖收钱,怕事后薛家得罪人。 她想了想,摇摇头,“五爷手下人过去的时候,不动手伤人就成,让他们知道老赖不是那么好做的。” “老赖么?”五爷咀嚼了一下这个词,轻笑出声,“这个词倒也贴切。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以后到镇上,有什么搞不定的可以来赌坊找我。还有事,先走了。” 郑晴琅目送五爷走远后,回身便对上田大爷瞪大的双眼。 “晓春她奶,你怎么和五爷这种煞星认识呀,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呀!” 郑晴琅毫不避讳得将她家同五爷的渊源说了出来,当然没提“六指”那事。 田大爷一听,眼睛瞪得更大了,直呼好险,当初他也是打算赖掉那几百文的,架不住郑晴琅太会骂,而且她还有村长撑腰,最后不情不愿得还钱了。 如今想来,竟有逃过一劫的庆幸感。他目光复杂得望了一眼郑晴琅,这娘们真是心狠呀,也不怕得罪人。 郑晴琅瞧着田大爷似乎有几分怕自己的意思,很满意这种效果。当强者令人畏惧,总比当弱者被人欺辱来得好。 第33章 吃得肚皮滚圆的一餐 采购齐了物资,她们没在镇上多逗留,紧赶慢赶就回村了。 家中只有周青梅一个在家,田大爷很热情得帮忙卸货,然后收了车钱走了。 接下来,三个人开始提前处理部分食材。 郑晴琅负责处理熬猪油。 她先用温水将猪板油洗净,再切成小块,放入锅中,加入没过猪板油的水量,烧大火煮到沸腾,然后捞出,这是初次熬制。 再次熬制,前面依旧是下猪板油,下没过猪板油的水,大火煮沸,但这次不用再捞起,而是待水份蒸发干后,将炉火弄弱些,继续熬制。 没过一会儿,厨房里开始弥漫着油香,把现场三人都馋得口水直冒。 郑青琅忍住捞一勺猪油来拌饭的冲动,将里头已经炸至焦黄的葱姜以及花椒八角捞出。这几样东西的加入,可以使猪油更加香气四溢。 油渣变得金黄时,这锅油就算熬成了。油渣捞出沥干,大部分留作明天的食材,小部分撒上白糖,给孩子们当零嘴。 当然,厨师先尝,郑晴琅带着周青梅和薛晓春各炫了一小碗白糖油渣后,脸上都是同样满足的表情。 一开始,周青梅还想要拒绝,说留给孩子们吃,但当郑晴琅硬塞了一口到她嘴里,她便半推半就接下了那小碗。没办法,实在太香了。 接下来,洗肉切肉腌制,洗糯米泡糯米,洗黄豆泡黄豆,洗绿豆泡绿豆……所有需要提前浸泡或腌制都在三个人的配合下完成。 等到她们捶着腰肩,坐在堂屋稍事休息的时候,孩子们回来了。 每个人的手脚脸上都是脏兮兮的,见到奶奶,立刻就开始展示自己今天的劳动成果。 “奶奶,我今天去了一处林子,那里的香菇可多了,瞧,我采了一大筐。” “奶奶,这是我在竹林挖的春笋,个头可大了。” “奶奶,我又用石头打中了一只野鸡……” “野鸡”这句,是薛子俊说的。郑晴琅心道,好吧,这家伙,锦鲤体质无疑了。 将三个孩子都夸了一遍后,她转身去了厨房端出三大碗猪油渣,递到他们跟前,笑眯眯道:“拿着,里头洒了很多白糖哟。” “啊,猪油渣!”薛子善动作迅速得霸占他认为最多的那碗,就要伸手抓猪油渣吃,被动作更快的郑晴琅拦住了。 “瞅瞅你这手,脏的不像话,洗干净了才准吃。” 其余两人见状,抓油渣的动作顿住了,瞄了一眼自己双手,确实蛮脏的。 于是,三个人纷纷交代大人们帮忙看好自己那碗,便跑去外间洗手了。 堂屋只安静了一瞬,三个小孩就跟鬼子进村一样,哇哇大叫赶进来,仿佛晚点吃就会吃大亏一样。 随着薛家其他人的归来,晚饭也准备就绪了。 主食是连过年都难得一吃的大米饭,菜式几乎全荤,浓油赤酱的红烧肉,外香里嫩的小炒野山鸡,咸香多汁的油焖春笋…… 郑晴琅总算吃到了心心念念的大米饭,入口那一瞬间,几欲落泪。 谁能想到,她有生之日,竟然会为了吃到一口白米饭而幸福感爆棚?她发誓,要努力挣钱,争取每一顿都能吃到大米饭! 这一餐,薛家所有人都吃得肚皮滚圆,特别是几个小孩,吃过饭后,他们都坐在走廊上一动不动,似是在回味饭菜的销魂滋味,又像是在发饭晕。 平常最活泼的薛子善也呆坐着,在旁人说笑逗他的时候,他又幸福又痛苦得回了句,“我觉得从肚子到嗓子都塞满了食物,不能动,动了吐出来的话,就浪费了。” 幸福的晚饭过后,薛家人在家门口散了一会儿步,消了会食就回屋休息了,因为他们明天得早起。 翌日寅时,也就是凌晨三四点的时候,薛家的大人都窸窸窣窣起床了。 有的磨浆做豆腐,有的准备今天的早饭,有的在郑晴琅的指挥下往车板上装东西…… 就这样忙忙叨叨到天色大亮,一切准备就绪,郑晴琅带着薛满山夫妇和大孙女薛晓春出发了。薛满仓和周青梅留守家中,照看田地和带几个小孩。 到了渡口,老船夫一见郑晴琅便喜笑颜开了,“老妹妹,你来了,刚刚有人要渡船我都没接,专等你呢。” 郑晴琅连忙称谢,和老船夫打好交道还是蛮有用的,至少人家会重视她的嘱托。她前天就叮嘱过,今日大概这个时辰要包船,他们人多,东西也多。 一行人顺利得将东西搬上了船,又听着一耳朵老船夫的人生故事,本来因为忙碌而清醒的脑袋又开始昏沉起来。 直到一声“到了”,才打破了大家瞌睡的魔咒。又是一场手忙脚乱,所有的食材稳稳落回了手推板车上。 郑晴琅给老船夫结了船资,比之前说好的多了十文钱,说是辛苦他专门候着。老船夫美滋滋得收了,再次邀请她回头家里吃饭。 一行人来到马千顺家时,刚到辰时,马千顺将他们领到厨房那里,外面还有临时起的两个土灶台,以备不时之需。 马宝珠的三个嫂嫂早已等在那里,见他们到了,连忙迎上去,帮忙归置东西。 她们是马宝珠帮忙请的帮厨,一个人五十文的工钱,比农忙时一个壮劳力的日工钱还多,所以每个人都很积极。 原本马宝珠耍小性子,不想请和自己不对付的大嫂宋小兰,被郑晴琅训了几句。 在郑晴琅看来,她大嫂又没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不过就是为了自个儿小家着想,偶尔说几句酸话,不算什么大毛病。 若是这次只请后面两个嫂嫂,不请大嫂,这就太打脸了,说不好家里就要闹大矛盾的。 马宝珠被婆婆这么分析,也觉得自己不能那么干,到马家请帮手的时候,就好声好气得请了三位嫂嫂。 眼见现场井然有序,马千顺放心了,只问了一句,“午时正下葬,等我们回来到人齐,大概午时末就开席,时间来得及吧?” 郑晴琅点点头,拍了拍胸脯道,“放心,误不了开席的时间。” 马千顺听罢,也就去了前厅,哪里还有一堆事等着他呢。 第34章 小火了一把 郑晴琅等马千顺离开后,就开始指挥大家干活了。 有人负责清洗所有菜蔬,有人负责杀鱼洗鱼,有人负责洗肉剁肉丁,有人负责烧火先把糯米饭煮起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专属的工作 ,所以丝毫不见混乱。 郑晴琅在她们之间巡视,时不时指点一下,反倒显得格外悠闲。 很快,就到了大厨展显身手的时候。 为了保证出品质量,郑晴琅没有假于他人之手,每道菜都是自己亲手烹饪的。 开席的鞭炮声一响,已经在炉火上煨着的豆腐炖杂鱼和菌菇豆腐煲先被端了出去,接着便是新鲜出炉的三鲜豆皮,再接着,豆腐酿肉,糖醋豆腐,茴香炒豆渣,水芹炒香干,鸡蛋豆渣汤…… 最后一道汤送上去的时候,郑晴琅整个人都累瘫了,坐在椅子上,连手都抬不起来了。而前院吃席的人,则是吃得头都抬不起来。 马大爷和马千顺家是连宗的,所以坐在主席。他吃席前就知道是豆腐宴,私底下和妻子嘀咕,“随便吃几口全了主家丧仪就成了,豆腐能有大肥肉好吃?” 第一道豆腐炖杂鱼入口的时候,马大爷还十分淡定,心道,这菜亲家送过一回,好吃是好吃的,但不足以惊艳他。 紧接着,菌菇豆腐煲上桌,第一口,哎哟,这玩意儿咋这么鲜,似乎真得比大肥肉好吃,不确定,再尝一口! 随着一道道豆腐菜上来,他的期待值一点点被拉高,却从来没有失望过。 同马大爷经历过同样心理变化的,包括这里吃席的每一个人。 他们都被重新塑造了美食观,头一回发现,豆腐竟然可以有这么多种做法和口味,重要的是,每一道都令人惊喜得好吃。 马千顺四兄弟高兴极了。大家交口称赞的席面,是他们爹爹生前嘱咐的,若是爹爹在天之灵,看到大家伙吃得那么高兴,他肯定也高兴吧。 四兄弟一开心,就齐刷刷端着酒敬同桌的马大爷,感激他闺女马宝珠如及时雨一般,将郑晴琅这个豆腐宴高手送到他们跟前,让他们全了去世老爹的心愿,说到动情处,几个人又哭了一场。 旁的席面上,有吃到兴起的,指着满桌的豆腐菜说道:“改明儿我请席面,也整这个!” 同席的人哄笑起来,提醒他这是死人饭,不吉利的。 那人连呸了好几声,找补道:“我是说请这厨子,人家豆腐都能做得那么好吃,其他更别说了。” 旁人听了,觉得有道理,已经开始琢磨回头找马千顺,打听厨子来路以及席面价格了。他们这穷乡僻壤的,要找个好的席面师傅不容易,很多时候都是找村里的妇人帮忙凑合罢了。 女席这边,马大娘,自从尝了第一道菜,就没有停过给亲家做宣传,一口一个我亲家做的豆腐最香,一口一个我亲家的厨艺最好。 同席有和她不对付的妇人,实在没法昧着良心说这豆腐菜不好,只好讷讷得点头应承。 后面,马千顺的媳妇特意找她敬酒说好话,更是喜得她眉眼弯弯,心道这回可是沾了亲家的光,不仅三个儿媳挣了好多工钱,而且得了这场体面。 一个时辰后,这场豆腐宴才接近尾声,马千顺兄弟几个送别了吃席的村民后,招呼家里的媳妇和孩子一同帮忙收拾。 剩饭剩菜打包起来送给同村的孤寡,厨余收拾起来喂猪喂鸡,碗筷碟盘送到后院清洗,等晾干后还给相借的人家,桌椅板凳擦洗干净后同样归还相借的人…… 忙乱结束后,马千顺将尾款结给了郑晴琅。因为十分满意这席面,还多给了五百文。 郑晴琅见马千顺真心想给,便心安理得收了。 刚刚亲家马大娘特意过来一趟,跟郑晴琅诉说了席面有多受欢迎,有好几个人家已经在打听郑晴琅接不接红事席面了。 这会儿,马千顺也问起了同样的事。 “今日吃席的人里头,有镇上段府的管事,他小儿子下个月末娶妻,原是打算定镇上酒楼的席面的,今日吃了这豆腐宴,觉得您手艺极好,让我问一声,接不接红事席面。” 郑晴琅内心暗道好巧,这回倒是碰上正主了。她想都没想答道,“可以接。” 马千顺目的达到,很是欢喜,约定回头再找郑晴琅细聊席面之事,便不再多留郑晴琅一干人。 郑晴琅转头结算了马宝珠三个嫂子的工钱,无心再去亲家那边盘桓,拖着疲惫的身躯,带上薛家人,便离开了。 回到家中,郑晴琅顾不得满身油烟味,嘱咐了今晚不用叫自己吃饭,然后回了卧房,宽了外衣,胡乱擦了把脸,就倒入床榻,陷入沉睡了。 这一觉,很不安稳。 梦里,她看到了现代的自己,轻飘飘得游荡在爸妈的家。等她循着记忆,飘到家里的客厅时,发现妈妈正望着自己的遗像发呆。 她刚想抬手碰下妈妈脸上的泪痕,便被一股强烈的外力扯到了别处。 定睛一瞧,她的面前站立着一对夫妇,那妇人笑眯眯得说了句“家里就交给你了”,便牵着旁边的男人离开,她想要问对方是谁,却怎么也追不上…… 隔天,日上三竿,薛晓春迟迟不见奶奶醒来用饭,便大着胆子推门进了奶奶的卧室。 来到床前时,只见奶奶发着呓语,眉头紧皱却没有睁眼,她便直觉不对了。仔细一看,奶奶满头大汗,拿手一探,温度奇高,吓得她当场软倒。 缓了一口气后,她飞快得出了门,找到在家门口附近玩耍的薛子善,喊道:“子善,奶奶病了,发高热,你赶紧去地里头找大人!” 薛子善一听,扔下手里的玩具,撇下几个玩伴,咻得一下子跑了。 薛晓春见状,又转身往家赶,在水缸里舀了一盆凉水,端到屋里头,拿布巾浸湿后,给奶奶降温。 大人们回来得很快,每个人一双泥脚也顾不得洗,喘着大粗气就冲了进来。 老药头同样气喘吁吁,他被薛满山生拽过来,差点去掉半条老命。 不过,见薛家人脸色不好,他也不敢报怨,而是快速来到床前。一瞧郑晴琅的脸色,又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立刻暗道糟糕,这种急症他可不敢下药,很容易出人命的。 于是,他立刻收了手,实话实说道,“我医不了,趁早送镇上吧。” 薛满山被这话吓得直哆嗦,周青梅也懵了,还是马宝珠稳得住,啪得一下甩了丈夫一耳光,冲着他喊道:“还不赶紧找田大叔借牛车!” 薛满山被一巴掌扇醒,有了明确的指示后,便转身去了。 接着,马宝珠又对周青梅说,“大嫂,找一身衣裳,给娘穿上,还有头巾得包上,免得路上吹了风。” 周青梅连“哦”了几声,也行动了起来。 一旁的薛晓春见大人忙活,便主动招呼老药头,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掏出五文钱给了他,算是辛苦费。 老药头还想着这一趟白跑了,意外得了几文钱,心里喜不自胜,离开薛家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心道,这薛家的长孙女也是个厉害的呀。 第35章 镇上就医 牛车到了,薛满山背着郑晴琅下楼,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背上的老娘轻得很,陡然鼻酸了起来。 马宝珠身上背着两个包裹,有婆母的,也有他们夫妇俩的。这一趟去镇上,他们估计得留几天。 周青梅被留下看家,等丈夫薛满仓回来,还得知会他这些事,光靠孩子们传话,怕传不全。 坐在车头的田大爷,眼见郑晴琅人事不知,心里一阵惊愕,他前天还驮着这老太太去镇上,眼见她生龙活虎的,咋过了一天多,这人就蔫吧成这样了?难道昨天累坏了? 想到这里,他之前对这人产生的畏惧,陡然变成了同情。 寡妇哪是那么好当的,又拉扯这四个孩子,若不是强势些,怕是家都散了吧。这会儿,又为了挣点钱,生生累坏了,自己之前还想要赖账,还真不是人呀! 他一边在心里无声得谴责自己,一边将手里的鞭子甩得飞快,半个时辰,就将人送到了镇上唯一的医馆门口。 薛满山背起娘亲,进门就高喊,“大夫,大夫……” 帘布后的黄大夫一听有人喧哗,本想出来斥责几句,一见薛满山这阵仗,把口中的训斥收了回去,转而说道:“往这边来,里头有病床。” 薛满山忙跟上去,马宝珠在一旁说明情况,“昨儿个给人作席掌勺,许是累坏了,回去后连晚饭都没吃就歇下了,一直到今早,发现人烧得厉害,喊话也没有反应。” 黄大夫认真听着,等薛满山将人放平在病床上后,就拿出脉枕开始号脉。接着,又仔细瞧了瞧人的脸色,揭开她的头巾,探了探她的温度。 “饮食不当,气血两虚,忧愁思虑伤心,风雨寒湿伤形,积劳成疾,非一日之伤。我先给她扎针,再一服猛药下去,若是烧能退下去,后面或可慢慢养起来。若退不下去,怕是难了。” 薛满山被这话唬得魂飞魄散,一把跪下,拉着大夫的手恳求道:“大夫,求求你了,一定要救我娘呀,我娘吃了一辈子的苦,还没享我的福,不能就这么去了。” 黄大夫懂得家属的心情,也没有嫌弃他那双泥手在自己身上留下的污渍,而是连声安慰,说“我是大夫,自然会尽力医治病人的”。 还是马宝珠看不下去,一把拉开丈夫,吼道:“你这么拉着大夫,他怎么给娘扎针开药,你想害死娘吗?” 薛满山如梦初醒,不敢再有多余的动作,而是守在病床前,低声呢喃着“娘亲”,试图唤醒陷入昏迷的人。 马宝珠理解丈夫“关心则乱”,主动担待接下来的事情,跟着大夫去拿方子,又去前头药柜那里拿药,还借了药铺后院厨房煎药。 对于丈夫的“无所事事”,她没有一点怨怼,她理解他的手足无措。这病床上要是自己亲爹亲娘,她指定哭得比谁都厉害,哪里还能这么冷静得做事呀? 说到底,虽然她也尊敬婆婆,但远没有将她放在自己心尖上。 而跟着过来的田大爷,听得出来大夫的潜台词,要是退不了烧,这郑寡妇怕是得交代在这里了,心中的同情更加泛滥了。 他没急着回村,见马宝珠一个人忙上忙下,不仅主动上前帮忙,还跑去附近包子铺要了十几个包子,给他们当晌午饭吃。 后面,他听见马宝珠带的银钱不够,二话不说就给补齐了,把马宝珠感动得几乎落泪。 好在,薛满山见娘亲喝下了药,情绪稍缓,也开始能做事了。 他深深拜谢了田大叔,表明回头一定登门致谢,便让田大爷先回去了。他们夫妇俩要在这里守着,不能耽误田大爷太多时间。 接着,他向药铺借了木桶和抹布,把自己身上打理干净,又将被自己“玷污”的药铺地面擦洗了一遍。 药铺伙计见状,这才收了心里的埋怨,心道,这老娘病了,儿子急得不晓得收拾,这才是真孝顺呢。因此,再遇见薛家这边借这借那,也不再摆脸色了。 晚间,郑晴琅的烧总算退了下来,同时,薛满仓也匆匆到了。 薛满山见大哥到了,心中的恐慌似乎找到了发泄的对象,迅速红了眼眶,哑着声音喊道:“大哥……” 薛满仓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下,弟弟这副样子,由不得他不多想,他脸上因为奔跑而起来的血色迅速退了下去。 “大哥,娘没事,烧已经退了。” 马宝珠的声音,宛如天籁,一下子将薛满仓从恐怖的猜想中拉回现实。 他几步来到病床前,确定娘亲的胸膛正常起伏着,脸色还还好,这才狠狠得吐出一口浊气。 紧接着,他转身轻捶了弟弟一拳,“瞧你刚刚那死样子,我还以为娘……你要吓死我呀!” 薛满山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表现有多令人误解,脸色讪讪,解释道,“哥,娘刚刚的情况太凶险了,我就是吓到了,所以才……” 薛满仓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弟弟这副神情了,脑海中一阵恍惚,仿佛看到年幼的弟弟。 二十年前,爹爹溺水被捞上岸时,才七岁的弟弟就在当场,生生吓得病了一场。当时娘亲要顾着爹爹的丧事,两个妹妹也不顶事,只有自己哄着弟弟,所以弟弟从小就对自己很依赖。 后来,弟弟长大了,成家了,两人的交流减少。他以为,弟弟已经不再需要他这个大哥了,没想到,弟弟始终是他的弟弟。 他心软得拍了拍弟弟的头,嘴里假意训斥道,“都快三十的人了,以后做事稳重些吧。” 薛满山咧嘴笑了笑,没有反驳。 薛满仓接着问回正事,“大夫怎么说?娘前些日子才晕过一回,这次不仅昏迷,而且还发烧了,是不是有什么病症恶化了?” 薛满山将大夫的原话复述了一遍后,又说了自己的感受。 “大哥,我刚刚背娘的时候,她轻得不像话,咱们以后不能由着娘的性子来了,再苦也不能苦了娘,娘她……她毕竟年纪大了!” 薛满仓点点头,以前是觉得娘亲不容易,想要顺着她点,如今怕是不行了,一个月内娘亲都晕了两回了,就算砸锅卖铁,还要让娘亲把身子调养好。 “回头要大夫要最好的药,家里几只母鸡也宰咯,熬汤给娘补身子。娘最听小妹的话了,回头让她过来劝劝娘。” 第36章 传说中的半根灵芝 马宝珠一听要出动小姑子,连忙插话,“大哥可别登陈府的门了,娘知道了又要生气。你们难道看不出来,这些天娘可舍得吃了,怕是不用咱们劝,她也会好好调养身子的。” 原主的小闺女薛秀美嫁的是镇上姓陈的一户书香人家。 两家家世悬殊,本不相配,奈何陈家小儿子陈有铭对薛秀美一见钟情,回去后便立意娶她为妻。后来,陈母拗不过小儿子,只能捏着鼻子派人上门提亲了。 原身也晓得陈家不待见薛家,除了送些四时节礼外,从不主动上门,也从不拿自家的事叨扰薛秀美。她就怕陈母嫌薛家事多,进而更瞧不上薛秀美。 马宝珠知道婆母的顾虑,所以才有刚刚那句话。 薛家两兄弟被这么提醒,将找小妹的打算暂时放下,想着等娘亲醒来再说,若娘亲不听劝,拼着被骂,也得将小妹找过来。 说话间,病床上的郑晴琅醒了过来,她只觉得全身被重物碾过一遍似的,又酸又痛。 “我这是怎么了?”她的声音十分沙哑,声带仿佛年久失修的机器,振动的时候带着一股涩意。 三人听见声响,瞬间停了对话,将注意力放到刚刚醒来的人身上。 马宝珠很有眼力得将婆婆扶坐起来,薛家两兄弟则是你一言我一语得说明她的情况,顺带表达自己的担心。 郑晴琅望着薛满仓和薛满山两张脸,恍惚间忆起了那个梦,鬼使神差得,她突然说道:“我梦见你们爹了,从前不觉得,如今仔细瞧着,老大和他爹长得真像,倒是老二,像娘多些!” 这一句话,当场就让两个高大汉子红了眼眶,倒不是因为突然想爹了,而是后怕。 他们想到的是,娘亲大概去鬼门关走了一遭,这才见到了爹,也可见娘亲的病情有多凶险,差一点,他们就没了娘。 正当他们想表达自己满腔的孺慕之情时,黄大夫掀开布帘进来了。 “哟,那么快就醒了,看来下的药很对症呐。” 郑晴琅连忙颔首道谢,“有劳大夫了,我的身子我知道,本想忙过几天,就来药铺讨几帖补身的药吃吃,奈何这突然就病了,可见有病需及时医治,半点拖不得呀。” 黄大夫很满意她的话,做大夫的,就怕病人不配合,一不配合,纵使他再妙手,也做不到让病人回春呀。 “你倒是个懂得爱惜身子的,只是老夫不明,要真爱惜,何至于瘦成这样?”说完,他疑惑的眼神落在薛满仓兄弟身上,以为他们苛待长辈。 薛满仓读懂了黄大夫眼中的意思,只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家里每回买肉,怎么劝,娘亲都表示自己不爱吃肉,只倒个肉汤拌饭。他要是劝多几句,娘就会骂他。他总不能把肉硬塞到娘亲嘴里吧,信不信他真这么做,他娘还能给自己吐出来。 郑晴琅见儿子一脸委屈,连忙为他们辩白,“苦日子过惯了,不敢吃不敢喝的,倒自己把自己作践坏了。病这一遭,我也想明白了,该吃吃该喝喝,把身子养好了,才叫不拖累孩子们呢。” 黄大夫颇为认同的点点头,刚刚是他想茬了,就看之前那儿子的表现,也不像是会苛待母亲的人。他也经常会遇到那种病人,为了节省医药钱,愣是不就医,硬生生把小病熬成大病…… 误会解除了,他不再纠结郑晴琅瘦弱的原因,再次给她把了脉,并询问她一些身体的感受。之前病人昏迷着,他没办法问诊,如今问详细些,他可以更好对症下药。 “烧已经退了,身体还撑得住,但是不好好调养,肯定有碍寿数。我知道你们是寻常农家,太贵的方子也吃不起,就用一些平价药材替代,虽然效果差些,但胜在便宜。先吃半个月,半个月后依旧来药铺找我,我再号脉调整方子。” 薛满仓听罢,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递到黄大夫面前,问道:“黄大夫,我娘调养身子,这灵芝用得上吗?” 黄大夫一听灵芝,眼睛一下子亮了,急忙将布包揭开,露出里面晒干的灵芝。 这半株灵芝是某次薛子俊从山上扒拉过来的,得亏薛满仓见多识广,才认得出来是灵芝,不然差点就让原身扔了。因为这灵芝比较小,又被野兽踩踏得只剩下半株,薛家以为卖不上价,就只是晒干了搁家里存着。 “啊呀,这灵芝个头不小,应该是已经成熟了,药效也是有的,可惜炮制得不太好,存放不当,药效怕是要打个折扣了……” 薛满仓有些急了,忙打断问一句,“黄大夫,我娘用得上这个吗?要是用不上,您就收了,给我娘换贵方子吃也行。” “这灵芝糟蹋成这样子,收了也没多少银钱,倒是食用灵芝可补养气血,治你娘的虚劳短气之证正合适。罢了,既有这个,我的方子就着它再调调,药效会更好。 说完,黄大夫将灵芝递给薛满仓,低头改起了方子。 一旁的郑晴琅难掩失望,刚刚她脑海中还闪过一丝念头,这灵芝要是能换成银子就好了。可惜,看黄大夫那个架势,似乎没有收购的欲望,大概这灵芝真得被他们糟蹋得不像话了。 “黄大夫,我这调养,需要一直吃灵芝吗?” 黄大夫抚了抚自己的胡须,思考了下,“那倒也不必,前期吃上一些,后面身子的亏空补上来了也可停了。不过,灵芝可大补五脏虚损、平衡阴阳、调和气血,久服可不老延年,若是不心疼,平常煮汤粥的时候放入一些食用,对你的身体有益无害。” 郑晴琅听罢,便打消了卖灵芝这个念头,算了,还是身体要紧。 这夜,马宝珠和郑晴琅挤在一张病床上,薛满仓和薛满山则是打地铺,好在此时夜晚温度不是很低,倒还凑合得过去。 隔日一早,郑晴琅的精神好了许多,身子也不像昨天那样疲乏酸痛。 黄大夫来看过后,大手一挥,可以回家去了。 薛满仓去外头雇车买早餐,把剩余的钱给到了薛满山,让他们安排结算医药费。 他不知道娘亲放钱的地方,自己当天卖豆腐的收入不多,所以过来医馆前,便去村长家借了几两。 等到牛车赶到时,行李和半个月的药已经打包好了。四人快速解决了薛满仓带过来的早餐,便出发了。 薛满仓三人很是殷勤,抢着搀扶着郑晴琅上车,惹得赶牛车的大叔直呼郑晴琅有福气,儿子儿媳都是孝顺的。 第37章 三个巴掌 回去后,郑晴琅成了薛家所有人眼中的易碎娃娃,不止儿子儿媳管着,连几个孙子孙女都轮流排班盯着。 特别是薛晓春这个大孙女,从那碗糖水鸡蛋开始,在那次树下深聊交心,一次又一次享受到奶奶对她的“偏爱”,她的心已经紧紧黏在了奶奶身上。 各种服侍奶奶的活计,她都抢着干,打水洗脸递毛巾,端茶端饭送补药。一天三顿的药,都是她眼不错盯着熬的。 她还花了自己剩余的五文钱,跟隔壁婶子换了饴糖。每回奶奶被药水苦得直皱眉时,她就适时送上一颗,给奶奶甜嘴。 她拢共只有十文钱,是郑晴琅上回豆腐宴后给她的“工资”,五文钱给了老药头当医药费,五文钱为奶奶买糖果。虽然唯一的私房钱花完了,但是她一点都不心疼。 郑晴琅虽然没有注意到她金钱上的付出,却实打实得注意到她感情上的付出。人心是肉长的,她开始觉得,有这么一个孝顺可爱的孙女,还挺不错的。 事实上,其他孙子孙女也没少孝顺自己。 比如,锦鲤孙子薛子俊,听说自己捡的灵芝有大用,就开始往山里跑,希望再捡一株灵芝给奶奶补身子。 只是,再锦鲤的体质,也不可能天天捡灵芝。否则,郑晴琅怕是要怀疑二孙子有什么空间了。 自然,生病了,就有人探病。 托田大爷的福,全村都知道自己生病了。在她回来的当天,就有不少与之交好的妇人上门探视。 她们没有一个人空手来的,或是送上几颗鸡蛋,或是送一篮子自家种的菜,再来就是一两斤小米……最大方的要数村长家,送了一包红糖和一包红枣过来,都是补气血的好东西。 按媳妇周青梅的话,这天收到的礼物,够她们家好几日的吃食了。 郑晴琅让媳妇一一记下,回头有机会再回礼过去,也不枉她们好心来看自己一场。 就这样吃了睡,睡了吃,养了两天的病,她的气色虽还没恢复,但身上的酸痛已经消了,也不再感到特别疲乏。 这日,她正喝着药,底下却突然人声耸动,隐约听得什么“薛家”“心狠”之类的话,大概猜到有人找上门了,连忙一口闷了那碗药,然后苦着一张脸来到了家门口。 薛晓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亦步亦趋得跟在她身后。 到得楼下门口,郑晴琅一瞄找茬人的身份,就知道五爷那边应该行动了。 “乡里乡亲的,你薛家怎么就那么狠?让五爷那边的人上门催债,那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是呀是呀,你要是真的急用钱,说一声,我们还就是了,至于拉外人欺负同村人吗?” “可不是嘛,那些人凶神恶煞的,把我孙儿都吓着了,要是真把我乖孙吓坏了,我和你薛家没完……” 随着这些人的抱怨,围观的村民也大都站在他们这边,甚至出言附和。 郑晴琅眼见群情激奋,觉得此时不能太强势,所以走到被围攻的周青梅跟前,“哇”得一声大哭起来,坐在地上捶着胸口,边哭边口齿清晰得喊话。 “厚德呀,你把我带走吧,这日子没法过了。家里欠了债,那些欠了我家银钱的,眼见我家不好,死硬不还钱,逼得我们没法子,把借条当钱凑着还出去了。奇了怪了,这乡里乡亲的,好声好气上门要债要不到,人家外村人,咋就屁都不敢放一个就还了?这还了钱,不乐意了,竟然来找债主麻烦,这还有天理吗?这不就是窝里横,只逮着同村人欺负,逮着我们老实人欺负吗?厚德呀,我年纪轻轻为你守寡,拉拔四个孩子长大,如今又被村里人欺负,我这苦死吃得够够的了,你就带我走吧……” 这一番喊话,外加郑晴琅苍白的脸色、瘦弱的身躯,就跟一记重拳一样,狠狠砸在了围观人的同情心上。 而薛晓春反应过来后,生怕奶奶有什么闪失,连忙蹲在她跟前,哭着安慰道,“奶奶,你别哭,等爹爹和二叔回来,就不怕了。” 一旁围观的田大爷也顾不得“事不关己”了,从人群中出来,站到郑晴琅跟前,指着那几个人破口大骂。 “二狗、二狗媳妇……你们良心被狗吃了吗?人家看在同村的份上,好心借你们银钱。这有借就得有还,不收你们利息就算好的了,怎么?债主要钱还要出不是来了?” “那也不该招惹五爷的人……”仍旧有人倔强得反驳。 “怎么了?五爷的人害你们了?动你们一根手指头了没有?不就欺负人薛家好说话,所以硬赖着不还吗?恶人就是要恶人磨,我倒觉得,那欠条交给五爷是交对了!” 田大爷一脸正义凛然得喷着对面的人,一点都没想到,自己当初也是打算赖账来着。 围观的村民似乎被说服了,掉转头,开始指责二狗那几个人欺软怕硬,只挑着薛家这软柿子捏,在五爷手下面前,却跟鹌鹑一样。 村长姗姗来迟,见到郑晴琅婆媳孙三辈在地上抱头痛哭,而对面二狗等人凶神恶煞,听了一嘴围观群众的话,瞬间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对面那群人开骂。 二狗媳妇被骂得憋屈死了,怒火烧光了她的理智,只听她大声对呛村长道,“村长,骂个一两句就够了,你心疼你姘头,就到床上心疼去,在我们面前耍啥威风!” 话音落下,全场出现了一秒的静默,二狗的表情像是见鬼了一样,恨不得在上一刻就把自己媳妇那张嘴缝起来。 村长止住了骂声,颤抖的手指对着二狗媳妇,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姘头?” 二狗想要拦住媳妇发疯,二狗媳妇却扭身脱开,像是破罐子破摔,只为说个痛快。 “这些年,每次薛家同邻里闹矛盾,你都站在薛家这边。暗地里又偷偷贴补了薛家多少,难道不就是因为郑寡妇是你姘……” “头”字还没说出口,“啪”得一声,郑晴琅的巴掌狠狠落下,二狗媳妇的头偏了,脸也红了。 “这一巴掌,打你信口雌黄,污蔑村长清誉。” “啪!”又一个巴掌,在二狗媳妇反应过来前,从另一个方向落下。 “这一巴掌,打你随口胡诌,污蔑我的清白。” “啪!” “这一巴掌,打你明知名声对女子何其重要,却为泄一己私愤造这等谣言,你不配为女子!” 第38章 打完就晕 三个巴掌打完后,趁着二狗媳妇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郑晴琅往后退几步,一脸凛然不可侵犯,霸气十足得放言。 “我郑三娘,为夫守寡二十年,清清白白做节妇,仰不愧天,俯不愧地,你们要想空口白牙污人清白,那就试试,人在做,天在看,看回头雷霹下来,是霹那起子长舌妇,还是霹到我郑三娘身上!” 说完,她捂着胸口,做出呼吸急促的模样,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幽幽软倒了。 从地里赶回来的薛满山,远远瞧见娘亲晕倒,黝黑的面皮发紫,抬起手中的锄头就要往二狗那群人挥去。 好在村长立在前头拦住,一把夺过他的武器,然后冲他吼,“还不把你娘抱回家去?” 薛满山恨恨看了一眼对面,咬牙说了句,“要是我娘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没完!”说完,他才一把抱住娘亲,快步往娘亲的卧房跑去。 郑晴琅趁着外人没跟上来,在床上睁开眼,低声说了句“我装的”,然后又闭上了眼。 刚刚还一脸焦急的薛满山,表情一下子愣住了。 紧随其后的村长见状,拍了一下薛满山,“你娘不是有药吗?赶紧熬了给她喝下,瞧她脸色差的,要不还是去镇上吧。” 薛满山艰难得调整了自己的表情,然后说道:“大夫说过,娘这是气虚,若是太激动的话,会有晕厥的可能,这个时候熬些红糖水喂下就成。” 村长一脸怀疑,“就只要红糖水就成?” 薛满山心虚却坚定得点点头。 而薛家门口,围观的人群还没散去,有的谴责二狗他们欺负寡妇不像话,有的幸灾乐祸道以后还有好戏看…… 被二狗撺掇一起找薛家麻烦的其余三家人,见势不对,连忙撇清自己。 “当初是你说的,找薛家闹一闹,逼他们拿钱消灾。这下好了,托你媳妇那张嘴,钱没讨到,反倒惹了一身腥臭。我们不管,薛家或者村长要找麻烦,就只找你,不关我们的事。” 三家领头的人说完,便头也不回得走了。 二狗见状,气咻咻得领着媳妇回了家。 等两人到了房内,他反手就给了二狗媳妇一巴掌,接着,房内断断续续得响起了妇人的呼疼和哭泣声,以及男人的叫骂声。 隔天,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二狗媳妇亲自上门致歉了,手里还拎着一篮子鸡蛋。 郑晴琅一脸惨白得半卧在床上,望着二狗媳妇脸上的伤痕,突然有些不是滋味。这人嘴欠是真的,但却不应该是她男人家暴她的理由。 “你男人打你了?” 二狗媳妇原以为她这副样子,必定是要受些嘲笑的,过来时,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不成想,郑寡妇的语气里,不仅没有幸灾乐祸,反而是心疼和不赞同。 她也猜不出郑寡妇是怎么想的,只能点点头,然后瓮声瓮气说道:“昨天是我不对,我不该编排那些瞎话的。谁都知道婶子你不容易,一个寡妇要拉拔四个孩子。村长也是看在你男人救了他孩子的面上照拂你家,我就是气狠了,说了胡话,对不起!” “你能知道错就好了,这时代本就对女子不公,咱们女子又何苦为难女子呢?以后这种污人清白的瞎话不要随口说了,三人成虎,有时候你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是一条命呢。” 郑晴琅见二狗媳妇态度真挚,心里原谅了她七八分,回应的话不自觉变成了劝导。 二狗媳妇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听得出郑晴琅话中的善意,随即点点头,“我知道了,婶子。” “说来好笑,大家都叫你二狗媳妇,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郑晴琅温声问道。 “我……我没有名字,娘家姓王,是家里的老大,以前大家都叫我王大妞。”二狗媳妇不好意思道。 郑晴琅却似没看到她的尴尬一样,笑着说道,“我们是一样的,我爹娘也没给我取名字,因为在家中排行第三,大家都叫我郑三娘。这样,我以后不叫你二狗媳妇了,四个字太长了,我叫你大妞如何?” 王大妞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仅仅是换个称呼而已,却让她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尊重。 “行啦,大妞,昨天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你说瞎话,我当场回了巴掌,也没吃亏。这篮子鸡蛋,你就拿回去了,拿到镇上卖好几十文钱呢。” 王大妞一听,连忙起身,“不不不,这是给您补身子的,昨天你都被我气晕了,哎呀,我这张嘴真是……我还有事,我先走了,不用送了,婶子。” 一边说着,她一边往外走了,生怕郑晴琅拎着鸡蛋追上来。 郑晴琅眼睁睁看着那人飞速逃离,仿佛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微微张着嘴巴,最终没有唤她回来,而是给了薛晓春几十文,让她给王大妞送去。 “你就跟她说,这鸡蛋当咱们家买的,若是不收,回头村里又要编排咱们趁机讹人了。” 薛晓春认真记下后,带着钱出门了。 郑晴琅见家里没人,干脆关了卧室门,从柜子里将这些天挣得银钱扒拉出来,开始计算自己的资产。 豆腐的生意虽是大房在做,但除了换来的黄豆放入仓房留用外,得到的散钱都上交给了郑晴琅,加上豆腐宴的收入,扣除她看病的花用,此刻她的手里只剩下二两半银子了,好吧,正好可以还下个月开始的“分期付款”。 钱还真是不经花呀,她突然有种上山挖灵芝的冲动。听黄大夫说,年份好的灵芝可以卖到一斤一百两,万一她撞大运真的挖到了呢? 可惜,她身体还有些虚弱,爬山什么的,还是算了。而且,灵芝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哪里就随随便便让她挖到了,还是把身体调养好,再活它个三十四年,别说几百两了,几千两都挣出来了。 乱七八糟想了一通,她将眼前这包零零散散的铜钱放了回去,然后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张发黄的空白纸张,又去厨房灶膛里扒拉出一根黑炭,煞有其事得写起字来。 “今年小目标,一识字,二挣钱。” 似是觉得写得太空泛了,她又在“识字”后面添加了说明,“熟读《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 接着,她又在“挣钱”后面写道,“还清债务,买驴,存款五十两。” 说来好笑,依照薛家之前的家境,其实是买得起牲口的,但原主觉得家里的地太少,人照顾得过来,所以就没有买这个大件了,要是当初买了,薛家也少被骗十几两了。 第39章 物以稀为贵 写完了“今年大计”后,郑晴琅正愁着怎么搞钱,财神爷就来了。 马千顺在葬礼结束后,花了几天处理完亲爹留下来的遗物,还有结清各种殡葬费用,同兄弟几个商议着分担……诸事妥当后,这才想起段府管事小儿子娶媳妇席面的事。 这日,他亲自来了一趟薛家,邀请郑晴琅去镇上拜访段府管事。 郑晴琅欣然同意,带着小助手薛晓春,又包了田大爷的车,一牛四人,利落出发了。 段府坐落在东城区有名的“贵人区”,在这里居住的不是当地的官吏便是有钱的富商。 田大爷简陋的牛车出现在这里时,给人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好在,段府的门卫还算好说话,并没有因为他们一行人的寒酸而趾高气昂,而是在确认马千顺的身份后,便替他们往内传话了。 过了一会儿,从内里走出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一见到马千顺,便满脸带笑,拱手问好。 “千顺兄,往常都请不动你,怎的今日竟有空过来?家中琐事可都办妥了,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可以说。” “不是你请不动我,是段府太富贵,我见了发怵。家里的事都妥当了,这次过来,是为着你的事。” “我的事?”段府管事一时间想不到何事,脸上疑惑得重复道。 “吃席的时候,你不是说我请的席面师傅好嘛,这不就给你请过来了。” 马千顺说完,扭身指了指他身旁的郑晴琅,示意她就是上次豆腐宴的席面师傅。 段府管事恍然大悟,连忙转身正对郑晴琅,眼里满是笑意,“原来这位就是豆腐宴师傅呀,失敬失敬,我是段府管事段佳兴,敢问师傅名讳?” “不敢当师傅二字,我叫……我本姓郑,你叫我郑大婶就成。”郑晴琅差点脱口而出自己现代的名字,好在及时刹住了车。 段佳兴也没察觉什么不妥,站门口寒暄几句后,便请人入府叙话。 田大爷对这种豪门大户天然有些畏惧,连忙表示自己在外头溜达一圈就成,实在不敢进去。 郑晴琅见此,也不强求,只和马千顺和大孙女薛晓春一起,被领着到达段管事在府内的住所。 几人坐定后,待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上了茶,各方饮了半盏,才开门见山得聊了起来。 “不知道郑师傅除了豆腐菜,还擅长做什么菜?”段佳兴斟酌了下,最终没有唤郑晴琅大婶,依旧称师傅以示尊重。 郑晴琅来前已经预了有这样的问题,实事求是回答。 “也不拘什么菜,只要是常见的食材都可做得,味道可以根据客人喜好安排。不过嘛,不怕段管事笑话,我出身普通农户,太过珍稀的食材,像什么鹿茸熊掌的,见都没见过,更别说擅长烹饪了。” 段佳兴一听,并没有看轻她的意思,反倒觉得她这人很实在。若是她一个劲得吹嘘无所不能做,他倒是要打个问号了。 “哈哈哈,什么鹿茸熊掌的,这也是江南那些豪富盐商,还有京城那些天之骄子才享用得上,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小富之家,哪里敢用这种东西?” “佳兴兄,你这可是给你主家抹黑了,段府茶叶远销藏区,每一趟都是暴利,你家主子就算每顿都是鹿茸熊掌,也不是吃不起。”马千顺开玩笑道。 郑晴琅心中暗笑,熊掌就不说了,每顿都鹿茸的话,怕是段府的主子们得天天上火流鼻血了。 段佳兴被好友调侃,又笑了一声,方才解释道,“各位别看段府富贵,但是主子们过得却并不奢靡。就说饮食这条,也不过比咱们这些破落户略微精细些罢了。” “哦,这倒是难得,怪不得外人都说,段府的家门极正,见微知着,这便是了。”马千顺十分相信好友的话,顺势赞道。 段佳兴与有荣焉,紧接着便大赞段府各主子们的行事作风,好像一个媒婆在卖力得介绍手头的适婚人选。 郑晴琅眼见如此,也不急着议事,反倒听得津津有味。 过了一会儿,还是段佳兴自己醒转过来,作势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笑道,“哎呀,见笑了,明明是谈席面的事,反倒让你们听我讲古了。” 接着,他便向郑晴琅说道,“冒昧问一下,郑师傅的厨艺师从何人?上回的席面,那道三鲜豆皮我至今仍在回味,香味十分浓郁,用的该不是寻常佐料。直觉告诉我,郑师傅的厨艺不一般呐,定是师从名家才对。” 郑晴琅心头一凛,这下她该如何应答? 若她回说没师傅的话,那些香料的应用解释起来有些勉强,若说有师傅的话,她的师傅又该是哪号人物? 心里快速计较,很快,她便拿定了主意,杜撰了一个故事。 “其实我不算正经拜师,只不过偶然间帮助了一位老者,他口述了几张方子作为答谢,好在我记性还不错,学着方子上的做法烹饪,长年累月下来,才有今日的成果。” 这一番说辞下来,即便有人要细问老者身份,郑晴琅也可以“萍水相逢”为由搪塞,虽不完美,却还说得过去。 果然,段佳兴听罢,也没有深究,而是说回喜宴该做的菜式上去。 一番讨论过后,他们定下了四喜丸子、鸳鸯鸡、糖醋排骨等十道菜式,寓意十全十美。 段佳兴当场写了契书,写明合作细节后,双方签字。 郑晴琅拿着毛笔很不熟练得写下“郑三娘”三个字,看到旁边龙飞凤舞的“段佳兴”,她几欲羞走,再次在心里给今年的计划添了一句,“练字,至少得端正!” 离开的时候,段佳兴亲自送他们到门口,末了还含笑说道:“郑师傅手艺非凡,段某必定给郑师傅介绍多一些生意。” 谁知,郑晴琅却连连摆手,“多谢段管家好意,我这身子虚弱,不可太过劳累,家中儿孙给我定了规矩的,一个月只能接一单席面。这个月接了马家的豆腐宴,下个月接了你家的喜宴,这两个月的排期就算满了,旁的我也做不来。” 段佳兴一听,觉得十分惊奇,这年头,还有人嫌生意太好的吗? 不过转念一想,举凡大师,都是有讲究的,必不像寻常人一样只奔着钱财去。郑师傅身子差,为了保证最佳的席面效果,不就得减少接席面的频率吗? 如此这番想着,他突然觉得自己简直太幸运了,一个月一次的大师席面,竟然让自己订到了,有种捡到大漏的感觉! 不管,等吃席的时候,他一定要好好宣扬郑师傅的席面有多难得。 一旁的薛晓春,虽然心里疑惑他们什么时候限制奶奶了,却没有当场揭穿,特别是在看到段佳兴肉眼可见得更开心了,她就想,奶奶说的话,自有她的道理。 回到家中,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她才低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郑晴琅也没有藏着掖着,认真答道:“一来,我确实是在调养身子,不宜太过劳累,所以少接点席面为好;二来,物以稀为贵,你奶奶我啊,接下来要走的是高端路线,要是谁都能吃到奶奶做的席面,不就不高端了吗?” 薛晓春虽然听不懂“高端”是什么,却有些理解奶奶的话意,内心暗道,奶奶不愧是奶奶,比爹爹厉害多了! 郑晴琅不晓得薛晓春在心里“踩一捧一”,她已经想好了,以后做席面生意的时候,都带上这个大孙女。耳濡目染下,她指定能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女强人。 至于是否要将她往厨子的路上领,就看她是否有兴趣了。不过她每次做菜时,大孙女只是惊叹而没有渴望,大概是没什么学艺的想法了。 罢了,一切随缘吧。 第40章 会拿捏人的大闺女 半个月的药水和膳食的调养下,郑晴琅干巴巴的脸总算有肉了,脸上部分皱纹也似乎被撑开了,不再是“千丝万缕”。 家里没有镜子,她只能端了一盆干净的水,借着水中的倒影看看自己如今的模样。 之前,她是不敢看的,陡然变老了二十五岁,手上身上已满是岁月的痕迹,在她的想象中,这张脸也应该是极为灾难的。 人大都是爱美的,她终究不能免俗。唯一劝自己的话便是,侥幸得了一次重生的机会,不能太贪心。 好在,水中的倒影没那么糟糕。 瓜子脸,大眼睛,鼻头小巧,嘴巴适中,若是忽略那些皱纹和花白的头发,原身年轻的时候,应该也算是美人一枚了。 她之前梦见过原身一次,醒来后说了一句“老二像娘”,后面再认真回忆,却怎么也看不清梦境里的那对夫妇了。 这会儿,梦境里的原身,再次清晰呈现在自己面前。不过,梦境里的更年轻些,大抵去见久违的丈夫,原身也想要美美的吧。 她的思绪,如同脱了缰的野马,跑得老远……直到外间的嘈杂声传来,才让她拉回了现实。 “叩叩叩”,她的卧室房门传来了敲门声,“娘,您收拾好了吗?大姑姐,大姑丈,带着孩子们来了。” 一语未了,原身大闺女薛秀慧的声音就在门口响起。 “大白天的,关什么门呐,这是我娘的房间,我这当闺女有什么好避讳的。” 说完,没等郑晴琅回应点什么,她卧室的房门就被“砰”得一声野蛮推开了,一个穿着深蓝色粗布衣裳的胖乎乎的妇人,风风火火得走了进来。 “我滴个娘嘞,咋瘦成这样了,是不是大嫂二嫂她们没给你饭吃?我就说嘛,养儿子有啥用,到头来还是跟媳妇一条心……” 薛秀慧还没看清她娘的模样,就对着紧跟上来的大嫂一顿输出了。 周青梅在一旁急得直打转,这个大姑姐太过分了,空口白牙,就给他们栽那么大的罪名,偏生她嘴笨得很,都不知道从何开始解释,总不能说娘这么瘦,是自己作的吧。 这时,郑晴琅也反应过来了,本来就对大闺女“摧残”她卧室门的行径不爽,这会又见她作势拿捏大嫂,不管了,先怼回去再说。 “哎哟,这不是我大闺女嘛,养儿子没用,养闺女总有用吧,难得回一趟娘家,可给我这个当娘的割条肉没有?瞧我这瘦的呀,就等着我大闺女给我送肉补补呢!” 此话一出,薛秀慧顿时愣住了,这还是之前对她百依百顺的亲娘吗? 她明明知道自己现在没有带东西回娘家的“习惯”,这是拿话堵她吗?还是说她现在对大嫂有改观了,见不得自己摆大姑姐的架子? 一时间,屋内陷入了沉寂,谁都没有再开口。 郑晴琅不是没有注意到大闺女的疑虑,但是她觉得原身以前的处理方式不妥当,所以并不打算继续维持面对大闺女的“人设”。 什么人设呢?事情还得从原身两个闺女的嫁妆说起。 原来,薛秀慧出嫁的时候,薛家的家境并不好,所以家里只勉强凑了四抬嫁妆。 而等到薛秀美出嫁时,薛家的光景已经有所好转,又因为嫁的是镇上高门,为了不让陈家看不起自家,家里硬是凑了八抬嫁妆。 从给小妹添妆那日起,薛秀慧便心里不平衡了。但是,她聪明得只在原身面前哭诉,并没有闹得太难看。 原身一开始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毕竟两个闺女出嫁,她都尽了当时最大的心意了,没有偏心的意思。 奈何薛秀慧太会诉苦了,渐渐地,原身也觉得大闺女太委屈了。此后,不仅私底下贴补她,而且,每回她回家要吃要喝要拿,也由着她。 这一纵容,薛秀慧便觉得自己拿捏住了娘亲,经常回娘家作威作福了,时常当面给嫂子和弟妹难堪。但因为马宝珠也不是个善茬,被撅回几次后,便只拿周青梅这个大嫂立威了。 郑晴琅回忆起这些往事,忍不住在心里摇摇头,原身对薛秀慧的纵容,说难听点,那就是在“助纣为虐”呀! 两个闺女,家里都是凭借当时的实力尽力给置办嫁妆了,时移世易,又不是刻意亏待薛秀慧的,何来的亏欠? 硬要说亏欠的话,算上原主后面对大闺女的贴补,也尽够了! 想到此,她不由得开始审视薛秀慧,琢磨着该怎么把这便宜大闺女的性子改过来,她可不是原身,没有太多母爱的羁绊,快三十岁的闺女不乖怎么办?打一顿就好! 薛秀慧被她娘亲瞧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发问,“娘,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你这么瞅着我干嘛?” 郑晴琅的目光落在她肉肉的脸颊上,笑了一声,“我在想,你这阵子伙食不错,又胖了些。” 这倒不是她瞎说,眼前的薛秀慧圆滚滚、肉乎乎的,一米六不到的身高,目测却有一百四十多斤,实在不像是普通农家能养出来的妇人。 也不知道她在夫家那边吃的啥,竟是越来越圆润了?不过也很容易猜到,大女婿会打猎,那些猎物应该没少入她的嘴就是了。 薛秀慧一听娘亲“夸”自己,心中警铃大响,可不能让娘亲知道自己在夫家吃喝不愁,连忙卖惨道,“吴家哪里有啥好伙食,家里穷得叮当响,几个月都不见一次荤腥……” “娘撒谎,昨天家里才吃了野山鸡的!”“对,娘还抢我碗里的鸡肉呢!”“也抢了我的,我才吃了一块”…… 三个小男孩霍地闯进来,打断了娘亲的诉苦,顺便控诉起娘亲抢食的恶习。 薛秀慧尴尬不过一秒,很快逮住距离自己最近的大儿子金蛋,对着他的屁股狠拍了好几下,把他打得吱哇乱叫。 “我让你乱说,小小年纪,竟编排起你老娘我了,一点都不孝顺,当初就不该生你们这些讨债鬼……” 郑晴琅看不下去了,一把拍掉薛秀慧打人的手,将大外孙金蛋从她手里解救出来。 “要教训儿子,回你吴家教训去,当着我的面打我大外孙,是嫌我病得不够重,最好让我再生一场气不成?” “娘,你也不听她他们编排我什么……” “哪里是编排,明明说的是实话,你不抢你儿子吃的,他们能想出这样的话。” “我怕他们吃撑着,才夹掉一些……”说到这里,薛秀慧的底气有些不足了。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咱们这样的门户,从来就只有吃不饱的,哪里有吃撑着的时候,明明就是你贪吃嘴馋,好歹是当娘的人了,从儿子碗里抢吃的,真不嫌丢人呐……” 说完,她狠狠剜了薛秀慧一眼,然后语气温柔得对着三个外孙哄道。 “金蛋、银蛋、铁蛋,以后你们娘抢你们吃的,你们就过来告诉外婆,外婆给你们做主,好好骂骂你们娘。” “那外婆,骂两句就成了,不要骂太多。”刚刚还打得哭唧唧的金蛋,忍不住为娘亲说情了。 “算你识相……”薛秀慧才开口,又被郑晴琅瞪了一眼,瞬间住嘴。 接着,郑晴琅又和颜悦色得对三个外孙说道,“堂屋里有饴糖,让大舅母给你们拿,吃完后找你们表哥表弟他们玩去哈。” 一直在旁边充当壁纸的周青梅,见婆母吩咐,整个人又活了过来,连忙带着三个小的下去,她实在不想面对大姑姐这个可怕的女人。 薛秀慧等人都离开了,瞬间就将刚刚的闹剧抛在脑后,也不顾郑晴琅还沉着的脸,大喇喇得挑起另外的话题。 第41章 大闺女的偷懒技巧 “娘,听说你前些天给人做豆腐宴,做得可好吃了,我难得回来一趟,您可得给我整些豆腐菜试试。还有,刚刚我在堂屋还看到石磨嘞,大嫂说是做豆腐的,我不管,你得教教我,我回头也做些豆腐卖卖,挣点钱买头花……” 郑晴琅的脸更黑了,不为其它,只为她一副理所应当的口吻,这让她觉得很不爽。 “你的脸挺大呀,来一趟娘家,不关心你老娘病着痛着,开口就是让你老娘给你做饭?” 说完,也不等薛秀慧反应,又接着一顿输出。 “还有,别老觉得薛家该你的,你那四抬嫁妆,已经是当时薛家能办到的最好的了,要是你再晚几年出嫁,薛家也照样给你置办八抬!你只看到自己只有四抬嫁妆的不平,何尝看到薛家为了还给你置办嫁妆欠下的饥荒,私底下吃了多少苦?” 薛秀慧呆住了,娘亲以前从没说过,自己的嫁妆还是举债置办的,若是她知道的话…… 紧接着,她才意识到前头话里的信息,“娘,您真病了呀?得啥病了,看着不像呀,我刚刚那些话只是唬大嫂的。” 确实,在她的眼中,娘亲虽然依旧是一副干瘦模样,但是脸上的血色和多出来的肉不是骗人的。 “我病没病,你去瞅瞅,灶上的药还熬着呢。” 说完,郑晴琅狐疑的目光朝着她射去,问道,“难道你不是听说我病了来探病的,是冲着豆腐法子过来的?” 薛秀慧尴尬得只能讪笑了,她眼神闪躲,不敢直视娘亲。 她还真的是为豆腐法子来的。昨天,她从同村人口中得知娘家开始做豆腐生意,心思便活了。 原本想着,按照娘亲现在对自己无话不应的那个劲头,从娘家要个豆腐法子应该不是难事,为此,她还破天荒得让自家男人拎一只野鸡过来。 她都计划好了,她夫家那边离镇上近,以后卖豆腐就去镇上,不会和娘家人抢生意就是了。 只是眼下,她却不太确定了,娘亲今日的态度怪怪的,不像是很好说话的样子。念头转了好几下,她最终不敢开口说实话,而是岔开话题。 “娘,您到底得了啥病?大夫是怎么说的?” 郑晴琅已经从她的反应猜到大半,心里忍不住暗叹,薛秀慧在原身的纵容下,愈发大胆了! 薛秀慧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耳濡目染下,她该知道,娘家的赚钱门路不是她一个外嫁女该觊觎的。这话要是让她的兄嫂几个听到,怕是有一顿架好吵了。 “心可真大呀!”她暗暗思忖道,就薛家眼下的经济状况,豆腐法子短期内是不可能给薛秀慧的,而且吴家的日子过得不差,他们自有他们的营生,卖豆腐只是锦上添花而已,不像对薛家来说是雪中送炭。 她想了想,没有揭破她的心思,而是顺着话题答道,“哦,得了富贵病,得好吃好喝,好生歇着,就没啥大事。” 薛秀慧一听,心下稍松,“那娘您就好生歇着呗,家里家外的活都有人干,很用不着你操劳的。像我,每回婆婆交代我干啥,我都做得差劲些,久而久之,婆婆都不让我干活了……” 郑晴琅听着薛秀慧炫耀自己的偷懒技巧,满头黑线,心中为闺女的婆母和妯娌默哀,遇到她这个滚刀肉似的闺女,真的挺惨的。 听听,什么做饭故意煮不熟,不然就是菜里加多几勺盐,种地故意摔倒,不然就是磨洋工…… 她忍不住打断薛秀慧的洋洋得意,“别说了,我都替你脸热了。你以为你那点伎俩旁人哄得了旁人,也是你公婆性子好,男人也疼你,不然有你好受的。想想春花,从前那么厉害的人,到了她婆婆手里,不也训得跟小猫一样听话?” 春花是薛秀慧未嫁人之前的闺中密友,薛秀慧倒也听说过她的一些事迹,据说被婆婆磋磨得不像话,怀着八个月的大肚子,还得下地干活,洗全家人的衣裳…… “娘,你这不是在咒我嘛?”薛秀慧想到春花的遭遇,有些不满得嘟囔道。 郑晴琅有些无语,她的意思是这个吗?她的意思是让她稍微收敛些,别把所有人都当做傻子。 懒惰是人的天性,她想法子偷懒无可厚非。 她自己在现代时,上班时间也会偷偷躲厕所玩会手机放松。 但她的偷懒是在完成自己工作任务的前提,而薛秀慧的偷懒,无疑是将原本规划给她的劳动转移给吴家旁的人,久而久之,旁人不可能不生怨的。 一旦生怨,家宅不宁,最终薛秀慧也会受到反噬的。 这浅显的道理,此时的薛秀慧大概听不进去了,她也懒得规劝,干脆结束了这糟心的话题。 薛秀慧不明白娘亲又在生气些什么,两人再次沉默对坐了几秒后,她从怀里搜刮出一个荷包,倒出里面几十个铜板,推到娘亲面前,一脸肉痛。 “娘,我就剩这么点了,你拿去买点肉,补补身子。” 郑晴琅转怒为喜,同时有些惊讶,咦,这大闺女似乎没有到扔掉的地步呀。只是,这才几十文,原身断断续续贴补给她的怕有好几两了。 她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试探性得问道:“你知道咱家欠债的事吧?” 薛秀慧“啊”了一声,一脸迷茫,明白表示了自己的不知情。 郑晴琅也没有藏着掖着,开始声泪俱下得诉苦起来。 “哎呀,秀慧呀,你不晓得哩,咱家遭老罪了,你大哥……” 随着她的讲述,薛秀慧眼睛逐渐睁大,全程张大着嘴巴,形象得表达了自己的惊愕。 故事听完后,她才吞了吞口水,“我的老天爷,五十两,咱家不吃不喝也得攒几年,大哥就这么悄没声借了,还傻傻得交给了旁人!哎哟,我的蠢大哥哟……” 她一会儿骂薛满仓,一会儿骂那骗子,等到出了那口气后,才气喘吁吁得坐下来。接着道, “娘,要是下个月的饥荒还不上,你给我捎句话,我……我虽然私房钱剩下的不多,但再找大雄凑一凑,还是能够凑个二两的。” 郑晴琅这是真感动了,这大闺女真得没到不可救药的地步,铁公鸡主动拔毛了。 不过,她面上有些疑惑,“娘不是跟你要钱哈,只是按理说,这些年我贴补给你的,加上大雄私下给你的,你总不至于连个二两的私房钱都没有吧。” 薛秀慧支支吾吾了一小会后,才低声说道:“我每回去镇上,都会自个儿偷摸下馆子,不然就是买零嘴,这……吃着吃着,钱就没了。” 郑晴琅一下子不知道说啥了,她知道大闺女这身肉的另一半原因了。 第42章 避免冲突不是怂 母女叙话环节结束后,两人转移去了堂屋。 堂屋这头,灶台那处角落,一个男子正在给山鸡拔毛,见到她们进来,连忙起身,对着郑晴琅热情一笑,“娘。” 郑晴琅回以一笑,目光在他沾满鸡毛的双手还有木盆里头的山鸡过了一遍,“来就来了吧,怎么还带鸡呀,收拾好,带回去给亲家他们吃吧。” “娘,这些天猎的山鸡不少,镇上卖不上价,家里也吃了不少,这是特意留给娘吃的,算是女婿的一番心意。” 大雄虽然平日里憨憨的,但在丈母娘面前,嘴也还蛮甜的。 郑晴琅由衷得笑了下,不忘拿话刺一下旁边的大闺女。 “哎呀,旁人要不知道,还以为你不是我女婿,是我儿子呢,我这一年到头,也亏得你才能享到我出嫁大闺女的福了。” 这话有些夸张,却没有脱离基本事实。 在薛秀慧出嫁的头几年,也就是她妹妹秀美还未出嫁的前几年,她还是很正常的,每次回娘家,手里都不空着。 等到妹妹出嫁后,觉得自己受到亏待,她便变了性子,每回回娘家都是空着手来,装满手走。要不是她男人老实,又主动安排着,她怕是连四时节礼都想省下。 薛秀慧是有几分小聪明的,听得出来娘亲话里的意思,再一次确认到一个事实,娘亲似乎不打算再惯着自己了。 虽然不晓得娘亲为何会有这样的变化,但是她天生趋利避害的性子,让她选择了眼下对她最有利的做法。 于是,她一脸讨好得说道,“娘,女婿孝敬丈母娘,天经地义,不就是一只山鸡,回头我让他送野兔野狍子来,那肉做起来叫一个香嘞……” 一旁的吴大雄像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一样,瞄了自己媳妇好几眼,她媳妇啥时候这么大方了? 这几年,他一要拿什么猎物孝敬丈母娘这边,她总是拦着说不用,说留给她自己吃就行,只要补在她身上,丈母娘就比自己吃还高兴…… 郑晴琅没猜到大女婿的心路历程,却在看到大闺女那副猛咽口水,仿佛被自己想象中的美食馋到的模样,再次无语了,好吧,大闺女是个实实在在的吃货。 晚间,锅里的山鸡炖得十分软烂的时候,薛满仓垂头丧气得回家了,一同回来的,还有卖不完的半板豆腐。这是他第一回卖不完豆腐,所以表现得很受挫。 “新平村有一家也是做豆腐的,见我去卖,叫了几个族人,硬生生将我赶了出来。我听村里人说,那家人做的豆腐没咱家做的好吃。” “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同行是冤家。咱家的豆腐品质还比那家的好,等咱们卖开了,那家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强龙不压地头蛇,以后这新平村不能去了。” 郑晴琅很淡定得分析着,一旁的马宝珠却不乐意了。 “娘,凭什么呀,回头咱家几个人一起去卖豆腐,我就不信那家人真敢动手打人。” “卖个豆腐而已,何苦要同人起争执呢?新平村不行,那就去旁的村子,周遭又不是只有新平村一个村子。” 马宝珠没料到婆母的性子突然那么“软弱”,有些不敢相信,之前面对二狗那群人的霸气去哪了? 似乎猜到儿媳妇所想,她又补充了一句,“避免冲突并不代表咱们怂了,而是和气生财,咱们要赚钱,更要平安。咱们是可以一大家子人杀过去讨说法,让那家人同意咱们继续在新平村卖豆腐。可是,出气后呢?那人终究是新平村的人,以后说不定还闹幺蛾子,还是绕开了好。” 薛满仓一路回来,再大的火气也磨没了,反倒比马宝珠稳得住,很是赞同娘亲的话。 “是呀,我也觉得娘说得有道理,虽然他们行事霸道,但是同村人大都是互相维护的,总不会为了我这个无关紧要的外村人出头,以后新平村不走就是了。” “大哥,你既然想通了,为何还一副垂头丧脑的?”薛满山不解道。 “就是这些天卖下来,豆腐有些不好卖,四板豆腐,要走好几个村子走好远才能卖完,我有些担心而已。” 村里人也不是天天吃豆腐的,特别是那些更加偏僻和贫穷的山村,豆腐都算是奢侈品了。 郑晴琅听罢,这才想起了她几天前的打算。 “这几天惦记着养身子,你不说这个,我还差点忘了。总是卖老豆腐,怕是大家都吃腻了,以后,老豆腐减一板,加一板香干卖卖。香干可以放久一些,也不怕当天卖不完。” 薛满仓听到这个,颇有一种“垂死病中惊坐起”的动静,一下子把头抬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也鲜活了。 “对呀,可以卖香干,我咋把这玩意儿忘了呢,上回的水芹炒香干,可好吃哩。” “嗯,毕竟是新产品,卖的时候拿一小块出来给人试吃,这样方便打开销路。”郑晴琅提醒道。 “娘,回头我让孩子们摘些水芹菜,等满仓出门前,就做水芹炒香干那道菜,让大家试吃怎样?”周青梅灵机一动,低声建议道。 郑晴琅满意得望了她一眼,点头赞同,喜得她笑逐颜开。 一旁置身话题外的薛秀慧忍不住了,听到有好吃的,连忙插话了,“什么水芹炒香干?真的那么好吃吗?比我送过来的鸡肉还好吃?” 原本摩拳擦掌想要探讨如何卖豆腐干的众人,被这么一打岔,突然顿住了,紧接着,薛满仓的肚皮发出大大的咕噜声,也不知道是谁,先笑了出声,接着,大家相继笑开了。 郑晴琅手一挥,得了,还是先干饭再说吧。 晚饭时,薛秀慧如愿以偿得吃到了水芹炒香干,然后拎了几块老豆腐回了夫家,终究,她不敢开口问豆腐方子的事。 马宝珠收拾碗筷的时候,还忍不住嘀咕,“这大姑子啥时候变了性子了,一只山鸡只换几块豆腐……” 一旁经过的郑晴琅…… 嗯,大概是因为她这个当娘的没给撑腰了,不敢乱来了吧。 说干就干,因为香干的制作时间比较长,所以送别了薛秀慧一家子后,薛满仓和周青梅就开始磨豆浆了。 郑晴琅等他们将老豆腐做出来后,指导他们如何制作香干,确认他们掌握了技巧了,就打着哈欠去屋里休息了。 至于薛满仓他们,在等待晾晒的过程中,干脆将明日要卖的老豆腐都做了出来,忙碌到下半夜,堂屋才没了动静。 隔天天一亮,踌躇满志的薛满仓,带着新产品再度出发了,精神饱满得不像熬了个大夜的人。 第43章 田埂边上聊八卦 郑晴琅目送薛满仓离开后,吃了早饭后,便和其余人下地了。 水田中的秧苗长势良好,几乎一天一个样,同样茁壮成长的,还有令庄稼人头疼的杂草。 这个时候除草,自然没什么动力设备,都是人工手动除草,是水稻插秧后最繁琐劳累的工作之一。 郑晴琅提着锄头,从杂草贴地的部分、或是从浅层土下切断。杂草不能挖根,免得伤毁了禾苗的根系。 这样做的话,由于草根还在,锄过的地过一段时间还会长出杂草来,就得再锄一遍。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要不怎么有“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呢。 当农民,是一件辛苦的事,特别是当古代的农民。 春天的太阳不会很烈,饶是如此,长期站在无遮无拦的阳光下,草帽底下的每一张脸都红通通了,仔细看,仿佛还冒着热气。 “晓春,子仁,青梅,先到田埂上歇会儿,喝口水,这可不是一时半会儿的火,别把人晒晕了。” 郑晴琅解开草帽绳子,顾不得脸会被晒黑,用力扇了好几下,恨不得这几下就把身体的所有热气扇飞。 薛满山夫妇去旱田那边干活了,那里的活计比较重,所以水田这边只剩下他们几个老弱妇孺。 “娘,我不累,你自个儿去歇着吧。” 周青梅抬头回道,她的右手沾满了泥土和青草,用稍微干净的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却还是在脸上留下几道泥痕,汗湿的刘海被她往耳后拨,露出那大大的胎记。 郑晴琅瞄了她一眼,明明累得直喘气了……再瞄一眼大孙女薛晓春,已经听话得停了手,往她这边走来。 她忍不住在心里计较了下,果然,小孩子还是比成年人更好教一些。 明明她这阵子对这个大儿媳释放了不少善意,明里暗里也教了她一些抬头做人的道理,但是依旧改不了她自卑的性格。她越自卑,就越想通过不停得干活讨好家里人…… 软话不听,只能来硬的了,她语气有些冲得说道,“你别逞强了,这日头有些毒,歇口气耽误不了今天的活计,等下你中暑了,家里还得费银钱抓药呢。” 周青梅听罢,也觉得人有些发晕,听话得来到了田埂上坐下,咕噜咕噜灌了几口水,然后发出一声放松的长叹。 不一会儿,旁边田地干活的牛婶子也上来了,拉着郑晴琅说话。 “三娘,后天便是十五了,太华寺门口有庙市,你去不去?” 这边有个风俗,每遇初一、十五日,信佛的人都会去太华寺上香。拜佛的人一多,十里八乡的小商贩便聚集在太华寺门口的空地前,或是买卖货物,或是提供平时不常见的表演,如皮影戏、木偶戏、斗鸡等等。 原主是信佛的,平常有空就去太华寺烧香拜佛,像初一十五这种“大日子”自然是必去的。 郑晴琅自然不会陡然破坏原主这个人设,再加上,她从前是没这种信仰,但经历了魂穿一事,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 “自然是要去的,正好给无为住持送点自家做的豆腐,他们出家人不能吃荤肉,吃豆腐正好。” 牛婶子认同得点头,似感慨道,“应该的,你和太华寺的僧人关系好,又学了人家做斋菜的手艺,是得送些谢礼才是。” 郑晴琅反应了几秒,才理清她的话意,原来是将自己做豆腐宴的手艺归功给太华寺了。 这倒挺合理的,太华寺的斋菜蛮出名的,经常会有镇上的“达官贵族”过去拜佛吃斋菜。她这“一鸣惊人”做出来的豆腐宴,解释是从太华寺偷师来的,倒比之前杜撰的师傅来得更顺理成章。 于是,她没有反驳,顺着牛婶子的话意答道:“嗯嗯,等我家里缓过来了,我再给添多些香油钱。” 牛婶子一听,心里刚刚起来的酸意没了,薛家这还欠着一堆外债呢,自己在羡慕些什么。 “唉,日子会好起来的。后天去的话,你别只惦记着谢人家,学学我,烧上一大手香,然后在佛祖面前许上百十来个愿……” “哈哈,许那么多愿望,佛祖顾得过来吗?”郑晴琅忍不住笑问。 “嘿嘿,我就是想,那么多人许愿,佛祖总得挑一个两个实现吧,我就许多一些,万一真得挑中了呢?反正我又不亏!” 懂了,拼概率是吧?郑晴琅心道,面上好笑,应承道,“那我回头拿多些香烛,学着你,许上百八十个愿望。” 牛婶子见自己的建议被采纳,脸上的笑意愈发真切了,又热络得聊起了村里的八卦。 “你听说了吗?前几天,二狗媳妇的娘家来人了,把二狗狠揍了一顿,二狗气不过,扬言要休妻呢!” 郑晴琅惊讶得直挑眉,她隐约觉得这事与她家有几分干系,好奇回道:“诶,真要休妻呀?要是把大妞休了,就他那样式的,怕是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牛婶子给了她一个“可不是这样”的眼神,话里充满了对二狗的不屑。 “哪能真的休妻,他就是说出来吓吓大妞他们的。谁知道,这话是吓到大妞娘家人了,却吓不到大妞,她多硬气,说要休就休,她正好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一旁支着耳朵听的周青梅忍不住打岔了,“不能吧,她孩子都生了几个了,还能真绞头发做姑子呀?” 牛婶子分了一个眼神给周青梅,怕她不信,连忙站起来身来比划。 “我当时在现场,眼见大妞回屋里头拿了把剪子出来,当着大家的面绞自己头发呢!” 周青梅震惊得微微后仰身子,“啊呀,真绞呀,后来怎样了?” “还能怎样,那二狗见他媳妇那么豁得出去,自己先怂了,又是赔礼道歉,又是指天发誓,说自己再也不打大妞了,这才让大妞丢了剪子。可惜呀,那头发已经绞得不像话了……” 郑晴琅听到这里,才松了一口气,笑道,“没事,头发长长就能好了。大妞难得硬一回,能一气把二狗压服了,是好事呢。” “是呀,男人教媳妇就教媳妇,上手就不好了。上回他把大妞打得那样子,我还以为大妞会忍呢,没想到闹着一出,怎么说呢,就觉得挺解气的!” “是呐,咱们都是当人家媳妇的,自然听着解气。你想想,为这男人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已经够辛苦了。回头还得吃拳头,正经搁我身上,那把剪子我可不会对上自己的头发,我对上那男人……” 郑晴琅的话还未说尽,便被牛婶子一拍肩膀打断了,“哎呀,话可别乱说,我知道你性子硬,但杀人是要偿命的……” “哎呀,我就是瞎说说,我男人早不在了,我拿剪子杀什么人呀?”郑晴琅笑道。 一旁的周青梅等人却瞪大双眼,他们的婆婆\/奶奶厉害得有点吓人! 第44章 庙市摆摊 晚间,薛满仓又垂头丧脑回家了。 郑晴琅扒开盖着白布的竹筐一看,白豆腐倒是卖光了,但是他们一家寄予厚望的香干却还剩下一大半。 “香干卖价高,也就那些富裕的门户买些,一般的门户还是买豆腐的比较多。”薛满仓失望道。 郑晴琅一脸了然,“是为娘想当然了,香干自然是好东西,但是村里的这些人不是咱们的目标客户。” “目标客户?”薛满仓似懂非懂问道。 “对呀,比如酒这种东西,自然是卖给喝酒的人,酒客就是酒这种东西的目标客户。咱们的香干五文一斤,比豆腐贵了一倍不止,相当于三两肉了,要是你,你是买肉还是买香干呀?” “我……自然是买肉的。可是,咱家的香干不差的,吃起来跟肉差不多。” 郑晴琅没有反驳,而是将接下来的打算说出口。 “后天十五有庙市,去那里的人不光是各村的人,还有镇上的。明儿个你就不要去卖豆腐了,在家做多些香干,咱们去庙市摆摊卖卖看,要是反响不错,咱们就再往镇上卖。” 镇上距离下坝村较远,进城摆摊还需要给摊位费,为了节省时间和成本,薛家一开始卖豆腐没直接去镇上,但要是香干卖得好,倒是可以考虑了。 “行,我听娘的,明儿个在家里准备香干。” 薛满仓也觉得一直在各个山村叫卖豆腐不稳定,正寻思着是不是得去镇上,听得娘亲这安排,立马应承了下来。 隔天,薛家全体就陷入了忙碌中。 薛满仓夫妇带着两个较大的孩子做香干,郑晴琅见他们过滤豆渣太费劲,拉着薛满山比比划划,很快做了个过滤豆渣的神器。 周青梅一上手,就晓得这神器的好处了。 “娘,这东西用起来很方便哩,一个人就能搞定,比前头两个人抬着晃豆汁轻松多了。” 薛满仓见状,笑着冲郑晴琅举大拇指,“娘,你可真厉害,随便一想就能想出这东西。” 郑晴琅忙摆手,“哪里是我厉害,是你弟弟厉害,我也就是费点唇舌,他就给做出来了。” 薛满山难得被娘亲这么明晃晃夸奖,喜得脸都红了,挠了挠头发,有些不好意思道,“不费什么功夫,你们先忙着,我继续砍竹筒去。”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得跑开了。 郑晴琅若有所思得望了一眼他的背影,摇了下头后,继续在灶台附近忙活了。 她倒不是帮忙做香干,而是在调酱汁。 明天庙市上,他家摆摊除了卖香干外,还打算卖豆花,甜口很简单,撒上糖水就是了,咸口的就复杂了,她打算用粗盐、食醋以及茱萸等调味料,调试出一款鲜辣咸香的酱汁。 她用不同的比例调试好五款酱汁后,分别洒在新鲜出炉的豆花上,在场薛家人一一尝试过后,最终五号酱汁获得一致的投票。 郑晴琅自己试过五款豆花后,也点了点头,“确实,一号的味道最浓郁,但是太过了,把豆花本身的香味都盖过去了,不合适,还是五号的味道最相宜,那明天就按照这个比例来吧。” 一旁的小品尝员薛子善咂吧了下嘴巴,脸上有些不满意,“我还是觉得甜豆花更好吃。” “我也觉得甜的好吃。”薛子俊仿佛找到知音一般,激动得附和道。 郑晴琅笑了笑,没有进行甜咸口的辩论,而是拿出甜豆花当奖品。 “你们要是觉得甜豆花好吃的话,那就努力摘更多的水芹菜回家吧,晚饭的时候,谁摘的水芹菜最多,就给谁一碗最甜的豆花。” 薛晓夏、薛子俊、薛子善三个小的一听,一窝蜂散了,背上竹篓挎上竹篮摘野菜去了,都扬言自己要拿到最甜的那碗豆花。 薛满仓推着磨具磨豆浆,看得直摇头,“刚刚不都试过那么多豆花了,咋还那么馋豆花呢?” “哪里是馋豆花,是馋豆花里的糖。”周青梅摇晃着十字架,笑着应道。 薛子仁给灶膛里塞了一大块柴火后,小大人般严肃的脸上也难得扬着明显的笑意,“爹,娘,我倒觉得咸的比甜的好吃。” 郑晴琅笑听着他们关于甜咸的讨论,慢慢地,拓展到了其他食物的甜咸之争,心道,果然,甜咸党的争论是亘古不变的。 忙碌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隔天一大早,将一半的香干和水芹菜切了炒了,装满一个小木桶后,所有准备工作就绪,薛家人便出发了。 因为摆摊需要人手,所以去的人比较多,除了薛满山夫妇,两个最小的孩子,薛晓夏和薛子善,其他人都背着满满当当的东西上路。 山路崎岖,为了省钱,也防止豆花被颠散,他们没有坐牛车。 薛满仓和周青梅轮流挑比较重的担,其余人也各自背着满满一竹篓东西,有打算和香干搭配售卖的水芹菜,也有给食客使用的竹筒和竹勺,昨天薛满山赶制了四十套出来,此刻已经清洗干净晾干码在一起了…… 郑晴琅不仅背着东西,而且手上还挎着一个竹篮子,里头放了半篮子老豆腐和香干,还有她特意用为数不多的豆皮做的腐皮卷,准备拜佛完毕后送给无为大师的。 原身平常上香拜佛,也会添一二文的香油钱,或是送些不值钱的新鲜野菜菌菇,但是像今天这么大手笔的,还是头一次。 一方面是郑晴琅真心感谢无为住持的。 原身刚经历过丧夫之痛时,各方面的压力都很大,曾在太华寺后山放声大哭,甚至想要一死了之,是无为住持经过,以佛理劝解她,同时还倾囊帮衬,这才有了后来的一切。 另一方面则是有利可图,太华寺有几十名僧人,每日每月消耗的豆制品不少。 虽然那里的厨子自己会做老豆腐,但是其余豆制品可不会。她可以凭借香干和豆皮拿下太华寺对外的豆制品采购,这样薛家就可以有稳定收入了。 她一边走,一边思忖着,大孙女薛晓春的提问打断了她的美好畅想。 “奶奶,你说咱们的豆花真的能卖出去吗?” 话里满是忐忑之意,她今天的任务是负责在豆花摊上舀豆花,所以很忧心豆花的业绩。 郑晴琅瞄了她一眼,不答反问,“晓春,你觉得咱家的豆花好吃不?” “好吃呀,咱家的豆花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豆花。”薛晓春重重点头答道。 “好酒不怕巷子深,咱家的豆花肯定能卖光光的,到时候没得剩下给你打牙祭,你可别哭鼻子哦。” “奶奶,我哪有这么馋!”薛晓春嘟起嘴巴,表达了自己小小的不满。 郑晴琅忍不住捏了捏她开始长肉的小脸蛋,笑道,“哈哈哈,奶奶就是随口说说,晓春是家里最不馋嘴的了……” 第45章 开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说笑间,脚程不慢的薛家人已经赶到了太华寺山门口的那处空地。 他们来得不算晚,天还没大亮,但是已经有比他们早的摊贩到了,各自占据了自己认为最佳的位置。 负担最小的薛子俊眼明手快,立马冲到一棵大树底下的空位置,冲着还在后头的家人喊道,“奶奶,大伯大婶,这边这边!” 郑晴琅走在薛家人最前头,打眼望过去,确实是好位置。 大树底下好乘凉,这会儿日头还没上来,所以显得有些暗,等过会儿就足够亮堂了。 而且,旁边也是卖吃食的,虽然难免有点竞争关系,但是大家卖的吃食不相同,有时候可以起到相辅相成的作用。 一边想着,她一边毫不犹豫地走向那个位置,刚想放下东西,却被一道声音喝止住了。 “先来后到懂不懂,这位置是我先看上的,你这老婆子可别倚老卖老,霸占我的位置呀!” 回首一看,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男子,推着一辆装满竹帘竹筐的木板车,凶巴巴得对着郑晴琅喊道。 “你这后生,亏你还说得出先来后到四个字,怎么做事就那么霸道。大家都看得到,我孙子先到的,而我也走在你前头,怎么这位置就成了你的?莫非这位置是太华寺预定给你的不成?” 这会儿香客不多,商贩们没啥生意,听见这里起了口角,一下子围了上来看热闹。 “是呀,这位置都是先到先得的,人家婆孙俩明明是先到的。”旁边卖汤面的大叔最先不平道。 那汉子脸色微红,却依旧倔强得解释道,“这位置确实是我先看上的,我就是推着东西,脚程比较慢,才让他们婆孙抢了先的。” “这倒奇了,那我说我昨日过来上香就已经看上了这处位置,那这位置就成了我的是不?”郑晴琅皱着眉不悦道。 那汉子见辩不过眼前的老婆子,便起了耍横的心思,撸起袖管,大声呵斥,“你这老婆子,是想耍赖不成?” 话音刚落,坠在后头,又因为郑青琅被围观人挡住,好不容易找过来的薛家人总算挤到前头了。 薛满仓一马当先,平常见人三分笑的脸色黑沉沉的,冲着面色不善的汉子喊话。 “明明是我老娘和侄子先到,怎么就成了霸占你的位置了?怎么?是以为只有这一老一小,想仗着自己年轻力壮,欺负老弱对吧?我告诉你,我老娘有的是儿子撑腰!” 那汉子确实是这么以为的,见薛满仓端着扁担的手臂青筋浮起,自觉不是对手,便一脸晦气道,“算了,我就一个人,比不过你们人多势众。” 薛满仓听罢,还想继续掰扯几句,却被郑晴琅拦住了,“不是什么大事,别太较真了,自家生意要紧。” 眼见那人灰头土脸得离开,围观的人也散了,薛满仓只好作罢,他也不是那种喜欢生事的性子,只不过是见不得他娘受委屈罢了。 接下来,薛家人便收了心,按照之前计划好的,支桌子整理货物了。 薛满仓将大竹筐里的木板和木架子捡出来,随手一捣鼓,一张长方形的条形桌便在空地上立了起来。 周青梅麻溜得摆上一篮子香干,一篮子水芹菜,从余温尚存的菜桶里捡出一小碟水芹炒香干,搁在自带的泥土小灶上煨着,卖香干的摊子就收拾好了。 至于豆花摊子更简单,薛子仁将一个盛满白嫩嫩豆花的大木桶立在一张矮几上,薛晓春把放餐具的篮子放在长条桌的边缘处,薛子俊则是将两小罐调料端出来,这也就齐活了。 郑晴琅眼见他们两个摊子支好了,随口交代了几句不要惹事,自己便拎上那篮子东西,迈着一层层阶梯,往太华寺进去了。 随着太阳的慢慢升起,香客也逐渐增加,左右前后的商贩开始卖力吆喝起来,薛家人都是头回摆摊,一时间,倒不怎么开得了口。 薛满仓这阵子走街串巷惯了,见状,自己先给家里人打个样。 “来看看来尝尝,咸香豆干,下酒好菜,只要八文钱,就能尝到全县独一份的老薛家香干。” 他的嗓门一出,旁边憋着不敢吆喝的薛晓春脸一下子红了。 下一瞬,她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扬起清亮的嗓子喊道:“今早新鲜出炉的豆花,甜的咸的都有,只要两文钱一筒,快来尝一尝呀!” 这一声,仿佛打破了什么魔咒,薛子仁和薛子俊也开始吆喝起来,只剩下周青梅,还保持着静默。 她低着头,一遍遍得擦拭着桌子上所剩无几的空白处,她本就因为外貌的缘故惧怕旁人的注视,此刻站在人前已十分不自在,实在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去开口。 吆喝声还是有点作用的,很快便有客人循声而来,不过,大多都略过了棕色的香干,将目光定在了豆花桶上。 “哟,这豆花闻着新鲜,给我来一份甜的,一份咸的。” 来人说完,很快掏了四文钱递了上来。 薛晓春示意哥哥薛子仁收钱,然后接过薛子俊递过来的竹筒,手脚麻利得舀上豆花,最后分别淋上糖水和酱汁,稳稳当当得递给了对面的客人。 “客人,小本生意,这竹筒你可以端走,一路慢慢吃,但是要麻烦您吃完后还回来哈。” 那客人接过后,眼见豆花份量十足,都冒尖了,满意得点点头,“成,吃完准给你送回来。” 等那人走后,刚刚强装镇定的三个小孩脸色一变,兴奋得向隔壁薛满仓夫妇展示开门红。 一家人嘻嘻哈哈笑一通后,隔壁摊子上吃汤面的客人也闻着香味过来了,问一嘴,“你这热菜是啥呀?闻着挺香的。” “这是水芹炒香干,里头棕色的东西是香干,独家秘方卤制的豆制品,您尝尝。” 薛满仓手脚利索得用竹签叉起一块香干和芹菜,那妇人见递到跟前了,顺手接过去尝了起来。 “嗯嗯,味道确实不错,怎么卖来着?” “本来是卖八文一包的,您是头一个客人,算您六文就行。要是尝着好,回头也可以单买香干,这边免费送你一把水芹菜,拿回家混一起炒着吃就成。” 妇人原有些犹豫,一听原本卖八文的东西卖给自己六文,占便宜的心思起了,也就松口要了一碟。 一直当吉祥物的周青梅听罢,瞬间解除了静止的状态,动作飞快得从篮子里抽出一张干荷叶,然后从菜桶捡出不小的分量,用麻绳系好了,递给了对面的客人。 干荷叶是去年夏季采摘晒干后存放至今的,麻绳是闲时用草编的,家里多的是,都是零成本的东西,顶多就是费点人力。 那妇人单手接过后,习惯性得掂了掂,对这份量很是满意,爽快得付了钱。 旁边的薛子仁刚招呼完豆花摊上的客人,见机不可失,连忙出声,“这位姐姐,我家的豆花也是新鲜的,还有两种口味,两文钱一筒,可好吃了。” 那妇人被一个少年这么称呼,喜得笑了一声,“我这岁数,你该叫我婶子才对。” 说完,她斜眼瞄见木桶里白嫩嫩的豆花,正好一股豆类的香气扑鼻而来,没忍住,又要了一筒甜豆花,打算给自家孩子甜甜嘴。 香干摊子也开市了,大家吆喝的热情空前高涨,似乎都忘记了自己一开始的“有口难开”。 第46章 事不关己也不能高高挂起呀 另一边,郑晴琅总算来到了太华寺大殿,将供品整齐摆上后,点了香烛,跪在蒲团上,虔诚得无声祈祷着。 “大慈大悲佛祖在上,愿原主早登极乐,来世享福,无灾无厄……若可以,也求佛祖庇护,佑我和薛家儿女今世顺遂,遇难成祥……” 再三叩拜后,她静待片刻,才收了供品。在偏殿抓了一个小僧问清了无为大师的所在,便熟门熟路得往后院过来。 平常时候,太华寺所有地方都是对外开放的,后院有一处地方是僧人生活起居的地方,但也不会拦着外人进出。 说到底,来寺院上香的多是妇人,僧人毕竟是男的,她们也不会瞎往后院逛。除了郑晴琅这种混熟了的,年纪也大了的,倒不怎么忌讳。 但是,今日却不同往常,后院偏西的那几间厢房,门口站着丫鬟奴仆,显然是有贵客临时在此休息。 郑晴琅见状,没有好奇上前,而是远远绕开,来到无为大师的那间厢房。敲了几下房门后,里间传来熟悉的“请进”声,她才轻手轻脚得推开门走进去。 “无为大师有礼了,今日十五上香,我做了几份素菜祭拜,要劳烦大师帮我尝尝味。” 端坐在蒲团上的无为大师睁开眼,瞧见来人,眼中带上笑意,却没有立刻去看那素菜,而是认真瞧了郑晴琅一眼,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了一句,“施主变了许多。” 郑晴琅对上那双智慧的双眼,不知为何,陡然觉得心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 “家中突逢巨变,心中有所顿悟,自然是变了许多。” 说完这句,也不等无为大师追问,她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薛家遭遇诈骗后的事情说了一遍。 “有道是,福祸相依,施主家中损了银钱,这才逼出豆腐的营生;急病汹汹,这才立意调养身子,祸虽在前,福却在后。贫僧本次观施主面相,已有福寿双全之势,这是大好事。” 郑晴琅一听,心中大喜,连忙躬身谢道,多谢无为大师善言。” 从前,无为大师给原身批过面相,只记得一句“心有迷障,恐寿数难长”,她虽不信,但终究有些膈应,如今看来,自己的到来,也改变了原身的面相,这确实是好事。 “不必言谢,贫僧实话实说罢了。面相非定势,时刻因人因事而易,施主因巨变而自破迷障,这是你自己的缘法,与贫僧无干。” 接着,两人又继续讨论了一会儿佛法。 在郑晴琅的推荐下,无为大师尝了一块腐皮卷和香干,点头表示尚可后,便让她去后厨找负责做饭的僧人戒贪。 原以为只是一会儿功夫的事,谁知道,她刚走到厨房门口,便听见里头人在大声密谋。 “怎样?那下料的饭菜已经送过去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问道。 “放心,已经送过去了,这个时候药效应该起作用了。回头你将守房门的丫鬟引开,里头的娇小姐就是你的了。” 门外驻足的郑晴琅心中一凛,是她此行的目的,戒贪的声音。 短短两句对话,她便将两人密谋之事猜到大半。 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大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经常出入的场所唯有寺庙庵堂之类。因此,时常便有僧尼被重金收买,或是助小人色棍污人清白,或为男女私相授受大开方便之门…… 但这种事情,大多发生在一些私人的野寺庙,而不是太华寺这种正经官方认证的寺庙。 并且,无为大师在太华寺当了几十年住持,所收徒子徒孙都是佛缘深重的善人。唯有戒贪这个意外,五年前靠死皮赖脸留下来的,没想到不过规矩几年,便开始干起了这种勾当。 “真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郑晴琅在心里暗暗为无为大师叫屈,这事要是闹开了,太华寺的名声指定受影响。 正踌躇着自己该怎么办,里头两人出现了争执。 那男子急于接下来的行事,欲要走开,戒贪却怕事成后对方赖债,一定要拿尾款,拉扯着不让男子离去。 郑晴琅在外间听着,默默祈祷双方闹翻,好让接下来的祸事消失于无形。 然而,这自然是奢望,那男子闹了那么大阵仗,怎么可能半途而废,嘴里骂骂咧咧,却依旧给足了银两。 郑晴琅听见脚步声逼近,连忙躲到拐角隐蔽处,透过打开的窗户缝隙瞧见里头的戒贪正一脸沉醉得捧着银子喃喃自语。 随即,她犹豫几秒,咬咬牙,先撇开戒贪不理,跟上那年轻男子。 她本不是多事的性子,但是这一次“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话,就是另一个女子的一生悲惨,再麻烦,她也得上了! 鬼使神差地,她跟上去前,在角落的柴火垛上抽走了一根小臂粗的柴火。 情况危急,她只能紧随在那男子身后,若是半路转道去寻求帮助,一是怕来不及救下那女子,二也怕转过头来就失了那男子踪迹。 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佛祖在上,有人要在您的地盘造孽,求求您赶快显灵救人吧。” 可惜,让神佛显灵是妄想,加之那男子所行都是小道,沿途也没撞上旁人,这代表着她只能一个人对上那年轻男人。 唯一庆幸的是,那男子警惕性不高,只顾着埋头赶往作案现场,没有发现后头正坠着一个郑晴琅。 七拐八弯,那男子来到一处偏僻的厢房,“吱呀”一声推开门,迅速钻了进去。 郑晴琅心里一紧,这要是锁上了门可如何是好。她本想大声喊人,却在出口的瞬间收住了,这个时候喊人,那女子的名声也算毁了。 “不行,此刻男女已共处一室,不能声张,只能悄悄救下再议其它了。” 她定了定心神,尝试轻推房门,那门很容易被推开了。大概是这男子性急,连门都顾不上锁,但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就是方便旁人进房抓奸。 顾不得思索太多,她紧抓着手中唯一的“武器,蹑手蹑脚进了房间,绕过碍事的屏风,就看到那男子衣裳已褪,正光着身子,半蹲在榻上,撕扯着一个女子的衣裳。 榻上躺着的女子没有反抗,估计是用了戒贪送上来的加料斋饭。 郑晴琅为自己的眼睛哀叹了一声,随即狠了狠心,对准不知危险逼近的男子,朝他后脑勺来了一下。 许是力道太小,那男子痛呼了一声,并没有立刻昏迷。 她吓得手一抖,几乎将手中的武器落下,连忙赶在那男子转头前,又补了更重的一下。 又是一声痛呼,紧接着“嘭”得一声,那男子上半身砸到昏迷女子的身上,使得榻上女子皱眉轻呼出声,只是仍没有睁眼。 郑晴琅顾不得长不长针眼,嫌弃得将那碍事的男子推开,然后对着昏迷女子拍脸掐人中,却不见那女子醒来。 她在心里狠狠骂了戒贪一句,这迷药未免下得太狠了。无奈之下,她决定送佛送到西,为这女子的清白再出一份力。 她先是将那名裸男披上外衣,然后用其他衣衫充当绳索绑了他的手脚,又拿他的袜子塞了嘴巴,费了老大力气,将男子拖拽到就近一处偏僻丛林中。 接着,她又赶回到案发现场,将那名女子也带离了房间,以防还有坏人趁着女子昏迷作恶。 托前头调养身子的福,原身又是做惯农活的,这两趟下来,她虽然累得气喘吁吁,却不至于力竭。 第47章 清理门户 “嘭”,郑晴琅双手拖着那名少女,用脚踹开了无为大师的房门。 无为大师见到去而复返的人,还有她身上弯腰驮着的少女,难得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郑晴琅没有卖关子,连忙说道,“大师,赶紧派人绑了戒贪那小子,他拿钱通贼,要坏这小姐清白。幸亏我过去后厨时撞见了,不然这会儿已经事发了。” 无为大师本就对戒贪的性子存疑,要不是他一手素斋做得漂亮,为太华寺引来许多香客,他也不会留他。 此刻听得郑晴琅提起他作恶,竟有一种“悬着的心终于死了”之感,一点都没有怀疑她一个外人的话,问清郑晴琅两人的所在,便招来两个武僧,命他们秘密绑了戒贪还有那名男子过来。 等人的当口,他从自己的匣子中找到一瓶药膏,放在那女子鼻子下,没过一会儿,那女子竟有了醒转的迹象。 郑晴琅眼睛发亮得盯着那瓶药膏,这可是居家旅行必备好东西呀。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热烈,无为大师收起药膏的动作顿了下,转而递给了她。 “这是我个人制作的青草膏,日常使用有提神醒脑之效,也可解一般迷药障毒。若不嫌弃,便赠予施主了,谢你阻拦寺中人行恶,全我太华寺名声。” 郑晴琅可没有将好东西往外推的习惯,她劳心劳力一场,自然也有为太华寺名声考虑的因素在,一声婉拒都没有,心安理得得收下了这药膏。 无为大师为她的直接愣了下,反应过来后,莞尔一笑,他挺欣赏如今行事更加爽利的郑施主了。 说话间,屋内一声嘤咛,昏迷的女子总算睁开了双眼。 郑晴琅循声看过去,正好对上一双秋水剪瞳。 神奇的是,刚刚只觉得长相清秀的女子,因为一双灵动的眼睛,瞬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气韵,宛如月宫上的清冷仙子一般。 “我怎么会在这里?”女子的嗓音也是冷冷的,似乎被秋冬深夜的凉意浸透了,其中还有一丝明显的戒备。 郑晴琅向前,给了她安抚一笑后,言简意赅得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随着她的讲述,那女子的双手攥拳,周身的冷意变成了熊熊烈焰,似乎要将那作恶之人燃烧殆尽。 也是巧得很,等郑晴琅的话说完,那戒贪和作恶男子恰巧被绑了过来。 那女子定睛一看,瞧清了作恶男子的面目,刚才勉强压抑住的怒火几乎化成实质,射向底下瑟瑟发抖的男子。 她豁然起身,用手指着那作恶的男子,高声斥道:“你们欺人太甚,之前是我顾念太多,倒养大了你们的心思,既如此,就别怪我不给脸面了。” 郑晴琅一听,懂了,这是熟人作案呀!为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她悄悄躲到屏风后面。 好在那两名恶人吓破了胆,低着头不敢直视苦主,所以倒没发现郑晴琅这个坏他们事的人。 那作恶的男子被这么厉声质问,知道事败了,脸色惨白如纸,有心为自己辩驳,嘴巴却被堵着,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发出细微的哼唧声。 至于戒贪,原本是打算收拾行装跑路的,还没走出后院大门,便被拿住了。一路求爷爷告奶奶都没让两位师兄放了自己,此刻身子抖如筛糠,几要跪不住。 无为大师听出了施害者和受害者必是有什么渊源,见那少女虽然气得身子发抖,却拿不出章程来,便主动开口。 “阿弥陀佛,施主莫气,若是信得过贫僧,这两人便交由我处置如何。贫僧同本地知县有几分交情,送过去,这两人自有赎罪的去处。” 那女子深吸了一口气,缓解了因愤怒而发热的头脑,过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大师何苦为这等恶人脏手,还是交由我处置吧。” “既如此,施主随意。”无为大师没有坚持,几步向前,来到同样被堵住嘴的戒贪面前。 “你佛缘浅薄,贫僧本不该留你,奈何你自言佛心甚坚,贫僧便给你一个机缘。可惜,世事终究不能强求。此刻起,你便不再是太华寺戒贪了,而是俗世中人,万事自求多福吧。” 被逐出师门的戒贪一脸惊恐,强行挣脱武僧的禁锢,对着无为大师连连磕头。 无为大师不为所动,挥了挥手,让武僧将两人带去柴房,之后便由着那女子处置了。 那女子见状,也不好在僧房久留,绕到屏风后面,请了郑晴琅一起,希望她陪着自己去寻不见的丫鬟。 郑晴琅没了商讨供应豆制品的主事人,又不好拉着无为大师继续推进此事,便顺势跟着女子出了房门。 两人走在后院的廊下,先是沉默了一段路,那女子才幽幽开口。 “我爹是云南府知府岳忠明,您今日救我一命,日后但有所求,只要不是作奸犯科,岳府能够做到的,必定应下。” 郑晴琅早从这女子的衣着和气质,猜出她出身不凡,却不料这人竟是知府闺女,心中惊愕不已。 云南府府衙设在昆明县,这人怎么跑到宜良县来了,两地相隔几十公里,可不近呢。 不过,她也没多问,而是笑了笑,“举手之劳罢了,小姐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老身也是有闺女孙女的人,要是我家女娃撞上这种事,也期望有善心人相助,我纯当在佛祖面前积德了,不求你回报什么。只是……” “只是什么,婆婆你可直说!”那女子以为郑晴琅有所求,连忙追问。 “只是小姐身边的丫鬟该查问查问的,不然好好一个大家小姐跟前,怎么跑得一个不剩,里头怕是有什么猫腻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郑晴琅不忍心这样气质卓绝的少女被身边人蒙蔽,因此又多事说了一嘴。 那女子并不愚蠢,想通了关节后,点头接下郑晴琅的善意。再开口,对她多了一分亲近,主动交代了这事的背景。 “我大概晓得是谁了,多谢婆婆提醒。亡母娘家在宜良县,此次过来,是为探视外祖母。奈何外祖族人中有一两个糊涂的,贪我父权势,试图来个亲上加亲,被我婉拒后依旧贼心不死,竟行此阴毒之事逼婚。要不是婆婆您无意间撞破,我怕是只能一死了之了。” “你一个小女子孤身在外祖家,若是此事闹开,你外祖那边会不会……” “不会,我外祖父母是聪明人,不会为了一个拐着弯的远房族人得罪我这个亲外孙女。而且,我并非孤身一人,父亲指派了丫鬟护卫,这次是我疏忽了,让内贼通了外贼,以后不会再发生了。” “既如此便好,小姐一看就是家中娇养长大的,老身实在见不得明珠蒙尘,故而啰嗦了些,还请小姐莫怪老身多事才好。” 那女子脚步顿了下,眼底快速划过感动的情绪,语气中的冷意散尽。 “我岂是那等不识好歹之人,婆婆是我恩人,又真心实意为我着想,我谢您还来不及呢。婆婆,我叫岳轻娥,我父兄都唤我小娥,您也这么唤我吧。小姐小姐姑叫着,太过生疏了。” 郑晴琅从善如流,唤了一声“小娥”,然后介绍自己,“老身姓郑,你叫我一声郑婆婆就是了。” “郑婆婆……” 第48章 多结一份善缘 郑晴琅和岳轻娥两人走到原本出事的厢房附近,便听得那里人声鼎沸,似乎夹杂着女子的哭声。 “这是怎么了?”岳轻娥清亮的声音,瞬间盖过了在场乱七八糟的声音。 现场安静了一瞬,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坐在地上哭泣的丫鬟,一骨碌爬了起来,像百米冲刺一般,快速跑到岳轻娥面前,一把抱住了她。 “吓死我了,小姐,你跑哪儿了,我就去了趟茅房,您就不见了。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都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你……” “秋菊,你快放手,勒疼我了。”岳轻娥笑着拍了拍丫鬟的后背,示意她放开自己。 秋菊一听小姐吃疼,连忙松开,摩挲了几下她的手臂,连声致歉。 还没等主仆两温存完,其余人也都反应过来,乌泱泱围上来,对着岳轻娥嘘寒问暖。 郑晴琅冷眼旁观,将众人的表现放在眼里,有真心实意的,也有虚情假意的,更有惊愕心虚的…… 她将那张贵妇人的脸记下了,猜测她应该就是岳轻娥口中提到的周氏,也是那名作恶男子的姑姑。 大概是头次干这种坏事吧,见一切没有按照她的计划进行,此刻的表情藏得不算好。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岳轻娥将两人过来前想好的借口说了出来,那群人齐刷刷得望向了她这边。 她连忙收起看戏的表情,一脸正色,稳步来到居中的老妇人面前,简单颔首后说道,“老夫人安好,你这孙女实在孝顺,听说您胃口不佳,亲自到后厨,做了几碟素菜奉上呢。” 说完,她将原本打算送到后厨的春卷以及西芹炒香干端了上来,外加从后厨现盛的豆粥,勉强够看。 岳轻娥的外祖母崔氏见人证物证俱全,信了外孙女只是去厨房洗手作羹汤的借口,脸上有了笑意,“好好好,外祖母晓得你的孝心了,只是以后做事还是稳妥些好,进出得让人跟着。” “嗯嗯,我晓得哩,只是我出房门时,两个守门的丫鬟恰好不在,我也懒得等人,便自去了。早知道你们为了寻我闹出那么大阵仗,我指定等着人来才是。” “哼,这便是丫鬟不对了,小姐跟前怎么可以没了人,今天是哪两个丫鬟守门的!”崔氏冷声道,大有发落人的意思。 秋菊和另一个丫鬟秋月立马跪了下来,连擅自离开的说辞都不敢解释半个字。 岳轻娥不想在这里发落人,连忙撒娇道,“外祖母,她们难得出趟门,一时贪玩而已,我回头自己发落就是了。好啦,先尝尝我做的斋菜吧,再迟就凉了。” 一向待人冷淡的外孙女难得有这种小女儿姿态,崔氏很受用。 冷静下来,她也觉得自己的刚刚有些不妥。这两个丫鬟是岳轻娥从岳府带过来的人,她再生气两人擅离职守,也不好越俎代庖。 于是,她顺了外孙女的意思,揭过这茬,进屋让人伺候用膳。 也不知道是为了外孙女失而复得高兴,还是那斋菜确实好吃,原本没什么胃口的崔氏将带过来的斋菜都吃尽了,喜得一旁伺候的老妈妈直念佛。 “老夫人病愈后,胃口就大不如前,这还是头回进得那么香,还是轻娥小姐的手艺了得。” 岳轻娥可没有占她人功劳的习惯,连忙将郑晴琅推出来。 “哪里是我手艺好,是郑婆婆教得好,其实我也就是略动了下手,九成都是郑婆婆完成的。” 崔氏笑了笑,不意外听到上面的话,她外孙女有没有这手艺,她这个当外祖母的还能不知道,“你有这份心就不错了。” 说完,对着一直低眉顺眼的郑晴琅问道,“太华寺的斋菜向来出名,莫非你便是太华寺的厨子?” “老身并不是太华寺的厨子,只是佛教信徒,偶尔过来帮工而已。贵小姐过去的时候,厨子走来了,遇见了老身,这便有了之后的事。” 秦氏听罢,没有深究她的身份,见她一身农妇装扮,想是家境贫寒之人,又兼外孙女有意无意说她的好话,心里一动。 “想来你是久修佛法之人,所以连素斋都做得如此出色,可愿到府上当个厨娘,专事我的饮食。” 郑晴琅没料到还有这种展开,面色闪过讶异后,很快答话。 “多谢老夫人厚爱,老身确实靠一手厨艺挣营生,只是年纪大了,劳累不得,如今也不过一个月接上一单,给人整治几桌席面罢了。厚颜说一句,老夫人同老身都是佛门中人,若是老夫人喜食斋菜,我这边倒有几道做法奉上,权当结一份善缘了。” 崔氏听罢,虽有些遗憾,却并无被拒绝的不悦,笑眯眯得点下头。 “那就多谢您割爱了,洪妈妈,你且带人过去记下,回头交给厨娘便是。” 被唤作洪妈妈的老嬷嬷立刻上前,示意郑晴琅跟上。 郑晴琅给了岳轻娥一个隐晦的眼神,见对方轻轻颔首,便随洪妈妈离开了。 洪妈妈是识字的,领着郑晴琅到了某间厢房,找来了纸笔,便让郑晴琅口述方子。 郑晴琅确实会做斋菜,因为在现代时,奶奶晚年吃斋,为了尽孝,她特意学了许多斋菜的做法。 为了显得她手里的方子特别些,她还特意挑了四道做法比较繁琐的,听得一向自诩见多识广的洪妈妈暗自咋舌,渐渐收了轻视之心。 过后,洪妈妈按照主家的意思,想要塞些银子给郑晴琅,被她硬是拒绝了。 笑话,她献出斋菜方子,就是为了结一份善缘,若是接下银钱,那就是银货两讫的交易了,她才不做这种亏本买卖呢。 此事毕后,她没再去找岳轻娥,而是径直离开了后院,准备离开太华寺。 岳轻娥明日便回昆明,她打算将那两个恶人带回去给父兄发落。周氏过后寻不到娘家侄子,肯定会多番探访搜寻,所以郑晴琅不好在她眼皮底下,和岳轻娥过从甚密,以免她想通关节,找她麻烦。 她一路走着,一路后怕,脑门直出虚汗。 万一她制服不了那作恶男子,把自己这条命填进去怎么办? 万一她下手太重,不小心害了一条性命,累自己身陷囹圄怎么办? 万一岳轻娥不是善人,为保名声毫无瑕疵,暗地里谋害自己怎么办? 万一岳轻娥是个懦弱的,不敢同作恶之人抗争,打落牙齿和血吞,双方都怨自己多事怎么办? 万一东窗事发,真得被周氏发觉自己在此事中的作用,后面寻机报复怎么办? 说到底,薛家寒门小户的,若是被周氏这等贵妇人盯上了,虽不至于杀人放火,但自有磋磨人的法子,她本人乃至薛家其余人,都可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救人是一时冲动,她虽不后悔,却不得不为这一时冲动上几个保险,白送斋菜方子获得崔氏好感是一份,同岳轻娥交好也是一份,只希望她永远不用“报保险”才是! 出了太华寺大门,她越走越急,迫切得想要见到薛家人,这一刻,她猛然发觉,薛家人已经在自己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不是责任,而是亲近的人。 “薛氏豆花,有甜有咸,都过来尝一尝哟,只要两文一筒。” “薛氏香干,秘制卤料腌制,宜良县独一份的美味,快来看一看哟!” 终于来到满是人间烟火的庙市,熟悉的嗓音传入耳中,她的眼眶不自觉得湿了下,连忙用袖子抹了一把,朝着他们跑了过去。 第49章 酒楼合作拿下 “奶奶,您回来啦!”薛晓春一眼便从人群中找到走近的郑晴琅。 其余薛家人望了过去,纷纷喊她,手下的动作却没有停顿,该收钱的收钱,舀豆花的舀豆花,包热菜的包热菜…… 郑晴琅穿过人群,拐到摊子后头,见他们配合得很好,便没有插手。只是点了点人头后,有些疑惑问道:“子仁呢?” 薛满仓一心二用,点着客人给的铜板,嘴里回道,“那小子给咱家跑生意去哩!” “跑生意?”郑晴琅一时也想不通薛子仁会怎么跑生意。 “嗯,别看那小子平时闷不吭声的,却是个机灵有主意的。咱家香干卖得不好,他便端着过去给其他食摊摊主试吃,让他们卖自家吃食的时候推荐咱家香干,每卖出一份给一文钱的抽成。没想到,还真得有用,那一桶热菜卖光了,剩余的香干我们切成片,淋上豆花的咸酱汁,做成一道凉菜,也好卖的很。” 正说着,话题的中心薛子仁气喘吁吁得出现了,开口便是,“爹,有家叫知味斋的酒楼的管事吃了咱家的香干,觉得不错,想要谈合作,您赶紧过去,免得人家跑了。” 薛满仓一听“知味斋”三字,心道,这可是大生意呀!正欲离开,摊子前又来了一两个客人,只得先上前招呼。 郑晴琅见状,起身表示,“你守着摊子,我先去谈谈。” 薛满仓对娘亲的谈判能力很有信心,“娘,那就您去吧,让子仁跟着长长见识。” “这是自然,没有他带路,你知道那酒楼管事在哪里呀。”郑晴琅笑道。 婆孙俩很快来到一处卖凉菜酒水的摊子,前面支起的四张食桌只有一桌坐着人,赫然是一个身穿深色长袍的中年男子。 此刻,他正不耐烦得张望着,应该就是在等他们了。 “邱掌柜,久等了,这是我奶奶,她可以谈香干合作的事情。”薛子仁上前为彼此做介绍,之后便收了声立在一边,将主场交给郑晴琅。 郑晴琅冲着邱掌柜一笑,便开门见山了。 “听我家孙儿说,邱掌柜对我家的香干感兴趣,不知道,是想怎么个合作法?” 邱掌柜看出郑晴琅是个爽快人,也不拐弯抹角,试探性问道,“二十两买断你家香干的做法如何?” 郑晴琅摇摇头,直截了当道,“这是祖传的方子,不外卖。” 邱掌柜了然,寻常人家手里握上一张秘方,自然是死死捂住,怎么可能轻易卖出。会下金蛋的母鸡好生养着,源源不断生钱,可比杀鸡取卵这种一次性买卖有赚头。 “是邱某唐突了,这么着,那就两家合作,薛家给酒楼定期供货也行。只是一点,酒楼要的货多,这个价格嘛……” “价格自然是要比零售价优惠些的,薄利多销,这个道理,老身还是懂的。”郑晴琅晓得邱掌柜的意思,立马接过话。 邱掌柜满意得点点头,“零售价是六文一斤,酒楼这边暂定日供五十斤,那就三文一斤如何?” 话音一落,原本笑眯眯的郑晴琅立马一脸苦色。 “邱掌柜,你这一出口就砍半,未免太狠了些。您可别小看那小小的香干,光是卤制用的香料就有十几种,其中几样还价值不菲。咱家零售价定六文,本就没多少赚头,这三文一斤,别说赚了,回本都是问题……” 邱掌柜听罢,见郑晴琅脸色不似作伪,也觉得自己似乎压得太狠,“那四文一斤吧。” “五文一斤,不能再少了,除了原材料,每日五十斤的香干,我这人力也少不了。”郑晴琅正色道,大有邱掌柜不答应,这门生意就此作罢的意思。 邱掌柜想了想,反倒主动加价,“那就六文一斤,但是有个条件,往后只能将香干卖给我一家如何?” 郑晴琅没有立即答应,脑筋转了一圈,笑道,“倒是不巧,我刚同太华寺那边谈好了,也给那边供应香干,独家供应您这边的条件,怕是不能够的……不过,可以限定个范围,不卖给开酒楼的其他同行就是了。” 邱掌柜没料到这人如此精明,若是她答应了自己的条件,那就算变相将方子卖断给自家了。谁知人家根本不上套,反而提出限定范围,虽说听起来也不差,但是终归不如自己期望。 低头思忖一会儿,他终究舍不得这独一份的美味,决定达成这次的合作。 双方商议定了明日去镇上酒楼签契书,又寒暄了几句后,便分道扬镳了。 薛子仁晕乎乎得跟在郑晴琅后头,走到半路才恍然道,“奶奶,这合作一成,一个月就是九两银子呀!” 郑晴琅一脸淡定,只是朝着孙儿附和一笑。九两银子只是销售收入,扣除成本的话,至少缩水三分之一,还有别忘了,她家还欠着外债呢,随便一花,便没了。 似乎不满足于她平淡的反应,薛子仁又接着问,“奶奶,你刚刚说太华寺也定了咱家的香干呀,定了多少?” “傻子仁,我那是诓邱掌柜的,太华寺采购香干的事只是有眉目,还没定下来。” “那奶奶你……” “这只是奶奶临时想的借口,你仔细想想,若咱们答应了邱掌柜独家供应的条件,以后咱家的香干就不能往外头卖了,只靠着酒楼几十斤的需求量,怎么赚大钱呀?” “可是奶奶,九两银子已经很多了,以前咱家一年都不见得能见那么多钱呢。再说了,光靠咱家几个人,一天做几十斤香干,也够呛了,再多也做不过来呀。” “子仁,你听没听过一句话,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意思就是,敢于冒险的人,可捞到许多好处;胆小怕事、谨小慎微的人,不敢越轨半步,往往得不到一点好处。咱家几个人做不过来,可以雇人干,只要给足工钱;咱家从前一年也见不着九两,以后一年见九十两都可能是常事。所以呀,不要太局限于眼下的一亩三分地,多跳出来看看,看远一些,往后自有你的好处。” 薛子仁虽不全然明白,却将这段话认真记在了心里,望向郑晴琅的目光满是崇拜,他头一次觉得,他奶奶真是顶厉害的老太太。 郑晴琅对上小孩子毫不遮掩的目光,老脸一红,她前世是纯纯打工人,这点道听途说的生意经,也只能在小白面前卖弄罢了,遇上真正的商业大亨,她也是小白一枚。 第50章 包饺子和炸虾饼 婆孙俩回到了薛家摊子前,那守摊子的几人正翘首以盼。 “合作谈得怎样?”薛满仓率先问道。 郑晴琅点点头,扭头示意薛子仁说说。 薛子仁平常锯嘴葫芦一样的嘴,开始嘚吧嘚吧得将两人谈判的经过复述了一遍,末了还加上郑晴琅后面关于“九十两”的言论,把在场薛家人听得那叫一个热血沸腾。 “娘,哪里需要雇人了,回头找赵石匠再打一套石磨,往后我和青梅主要负责磨浆水,过滤和煮豆浆的活都不重,交给晓春这些孩子们就行。” “是呀,奶奶,我和弟弟妹妹们都能帮忙的,咱家不雇人。”薛晓春连忙附和道。 “我可没说现在就雇人,五十斤香干,家里那么些人,还是忙活得过来的。与其说雇人,倒不如后面挣了钱,买头驴专门磨豆浆就是了。” 郑晴琅心道,除非薛家豆制品生意做开了,家里人忙活不过来,否则是不可能雇人的,家里等花钱的地方可多着呢。 “娘,家里的卤料也不够了,明儿个过去签契书的时候,得记得买一些呢。”周青梅是个细心人,高兴之余不忘提醒郑晴琅,免得后日做香干时发现卤料缺失。 薛之俊连忙举手,表示自己也能帮上忙,“我明天就去山上采排香草。” 排香草是一种常用于卤水料理中的调味品,生长于山地斜坡草丛中,根部和茎部芳香,有防腐的功效,通常采用干燥后切成段的形式使用。薛家熬制香干时用的香料,就有一味排香草。 “那我也抽空去山里寻香料,像桂皮、花椒、八角、砂仁这些,记得也在山里见过,就是从前不知道它们还有这些用处,也就没记住位置。” 薛满仓说道,决定明天就找时间往山里跑一趟,好好寻摸下可用的香料,能省一点是一点,镇上杂货铺或者药铺虽然有卖这些,但价格委实不低。 郑晴琅自然没有拦着大家“节流”,只是提醒他们别到处宣扬所需香料,以免被有心人听了去,回头人家也研究出香干的做法,那这独一份的优势便没了。 在场人一听,连忙收了兴奋的心情,不再讨论香料,生怕庙市人多嘴杂,真得被人听去了机密。 时间过了中午,他们带的货物都卖光了,原是打算吃点携带的干粮垫垫肚子,然后赶路回家。 但郑晴琅为接下来的大单高兴,大手一挥,说要庆祝,让家里人都去了隔壁面摊吃上一碗汤面。 起先,薛满仓夫妇不愿浪费这个钱,只说让郑晴琅和孩子们过去吃,拗不过郑晴琅这个长辈坚持,便不情不愿得坐了上来。 等汤面端上来,吃得最快最香却是他们两个,惹得郑晴琅和孩子们都忍不住取笑了几声。 薛满仓和周青梅没有不好意思,面钱都给了,事已成定局,他们自然不扭捏。他们前头是不想浪费钱,埋头苦吃也是不想浪费钱。 吃饱喝足的薛家人席地坐在树荫上歇息了一段时间,等日头没那么烈的时候,便收拾好东西,开始往家回了。 回到家,又是一通热闹,这个说他们吃得汤面有多美味,那个说自家豆花卖得多好,还有人说同酒楼谈了大生意…… 除了郑晴琅,每个去庙市的人都有千句万句话要说,连周青梅都抛弃了以往的怯懦,忍不住拉着妯娌分享自己的喜悦。 一时间,薛家的堂屋似乎有几百只鸭子嘎嘎乱叫,郑晴琅置身其中,难得没有觉得吵闹,反倒有一种欣欣向荣之感。 意识到自己这种与有荣焉的情绪后,她愣了一下,心道,她这真的是越来越代入薛家主母这个角色了。 晚间,郑晴琅兴致极好,决定奢侈一把,包饺子。 家里的白面是现成的,上回去镇上大采购的时候还有剩下,够包今天一顿白面饺子了。 猪肉没有现成的,村里也没有屠户,特意让薛子仁坐了渡船去上坝村苏屠户里割两斤。 万物具备,大家便围着灶台忙活开了,暂时帮不上忙的小孩们则是进进出出,来来回回问可以包饺子没。 薛满仓负责揉面,也想帮忙的薛满山没抢过哥哥,只好去外边砍柴。 马宝珠负责和馅,盘点了一下厨房里的东西,征求“总指挥”郑晴琅的意见。 “娘,最近水芹菜吃多了,就不包芹菜猪肉馅的吧。宝珠今天在地里掐了一把茴香,还有半篮子野韭菜,就包茴香猪肉馅和韭菜鸡蛋馅?” 郑晴琅点点头,目光略过她腿边放着的小木桶,里头有薛晓夏和薛子善捞了半天的小河虾,“再包个三鲜馅和豆腐肉馅。” 马宝珠不晓得怎么调这两样馅,有些不好意思道,“娘,我不会。” “哦,没事,我亲自调这两样,你回头看一遍就知道怎么做了。不会不可怕,可怕的是不会还强装会,反倒累人累己……” 郑晴琅意识到自己又开始讲大道理了,连忙打住,心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年纪大了,她变得有些啰嗦了。 旁人倒没有注意到她的懊恼,纷纷表示赞同,直言郑晴琅愈发厉害,言之有物。 郑晴琅见状,便不再费心思检讨自己的爱说教,认真调起了肉馅。 三鲜饺子馅是由野韭菜、小河虾、鸡蛋调成的,调料她加了盐,还有她自制的胡椒粉和五香粉。 豆腐肉馅的内容如其名字,主要是猪肉末和老豆腐,再加入少量的香菇和大葱,调料只加盐就够美味了。 等到四样馅调好了,面团也醒好了,薛满仓揪剂子,周青梅擀面皮,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很快就攒了一堆饺子皮。 “来包饺子咯!”郑晴琅朝外间喊了一声。 几个孩子听见声响,迫不及待得冲进来,刚想伸手,便被大人拦住,“瞅你们这手,黑乎乎的,洗干净了再过来!” 薛满山抱着一堆柴火进来,听见那头的话,放下柴火也去洗手。 一家子人齐齐整整包着饺子,时不时笑话某人包的饺子奇形怪状,被笑话的人也不恼,仍旧嘻嘻哈哈,兴致昂扬得贡献自己的“手艺”。 饺子下锅后,郑晴琅看木桶里的小河虾还有剩,为了不浪费,便调了面,用油炸成圆形的虾饼。 头两张虾饼出炉后,第一时间奖励给了口水泛滥的薛子善和薛晓夏,喜得他们两个连声说明天要继续去捞虾。 “可别再捞了,这东西没多少肉,却费油费白面。明天你们再捞来,奶奶也没有白面炸虾饼给你们咯。”郑晴琅连连摆手,故作惊恐状。 大家笑了一场,大锅里头的水第三次滚开了,饺子浮在水面上,一个个白胖胖的,显得分外诱人。 第51章 钻钱眼里的大孙子 翌日,郑晴琅带着薛子仁一同去了镇上,来到了邱掌柜的酒楼“知味斋”。 本就是谈好的合作,签订契书不过是走个过程,一切很顺利。 而且,因为郑晴琅又带了自家做的老豆腐和油豆皮给邱掌柜看样,最终签订下来的契书,不仅包括每日五十斤香干的供货,还包括三十斤老豆腐以及五斤油豆皮的供货。 油豆皮的供货量极少,不是邱掌柜看不上,而是产能跟不上。 制作豆皮的时候,特别讲究温度的掌控,目前也只有郑晴琅自己能做出来,一天能整出五斤,就算她的极限了。 等契书在官府过了档,郑晴琅婉拒了邱掌柜的饭约,开始采购家中欠缺的物料。 有些物料可以从物产丰富的大山里采集,有些却不能够,比如盐、酱油,还有昨天一顿饺子和炸虾饼就见底的白面。 买的东西虽然不少,薛子仁却都装进了自己的背篓,不让郑晴琅劳累半点。 郑晴琅对孙儿的孝顺很满意,却不忍心看他这么一个半大小子扛那么多东西,半哄半威胁让他分自己点东西。 巧的是,两人刚出城门,便撞见了出发回昆明的岳轻娥的车队。 “郑婆婆,郑婆婆……” 郑晴琅一开始还没意识到这是在叫自己,等岳轻娥的马车逼近自己时,抬头认真一瞧,里头的少女正掀开车帘朝自己招手。 “小娥,我还以为你一大早就走了呢,怎么这会子才出发?” 古代交通不便,远行的话一般选择凌晨出发,以免错过当晚夜宿的客栈或驿站。这会子都过了午时了,才刚出城门,有些不符合常理。 郑晴琅难免想到昨日太华寺之事,心下有几分紧张。 “外祖母离别伤感,我不忍心,又留了一会儿陪她老人家。不妨事,最近的驿站三个时辰不到,不会夜宿荒野。”岳轻娥解释道。 “那还好,既如此,还是赶紧出发吧,莫不是有什么话要交代老身的?” 岳轻娥下了马车,见过郑晴琅身边的薛子仁后,便拉着郑晴琅的手,稍稍远离了人群,附在她耳边说话。 “郑婆婆不必忧心,那事捂得严实,必牵连不到您这边。” 郑晴琅心下一松,脸上的笑意愈发真诚了。 接着,岳轻娥又从怀里抽出一张帖子,叮嘱道,“回头家里若是出了烦难之事,婆婆您便带着这帖子去找这里的知县大人。李知县和我爹爹是同乡,私下也有点交情,见着帖子会斟酌着帮忙的。” 郑晴琅忙伸手接过,倒不是她打算拿这帖子干什么,而是这帖子相当于薛家在宜良县的护身符,她总算不用操心昨天后怕的种种了。 “小娥,不瞒你说,婆婆我昨日在你面前多少有些强撑,事后难免害怕。这帖子,自然是不希望有用上的一天,但是有它,我也可以安心些。” 两人又说了几句,那边车队来人催了,岳轻娥有些不舍得低下头,“郑婆婆,我回头可以给你写信吗?” 她年少失了母亲,带自己的奶嬷嬷也因病早逝,身边没什么贴心的女性长辈,难得遇见郑婆婆这个合眼缘的,还是被她如同再生父母般救了一命,因此,虽然两人只见过两回,心底便起了几分孺慕之情。 “自然是可以的,回头郑婆婆还给你寄点土特产,你可别嫌弃呀。” 郑晴琅对上那双渴望的眼睛,应允了下来,说了自家的地址。 目送马车走远后,她在心里忍不住嘀咕开了,识字大业,得加快进程了,不然岳轻娥的信到了,她还是睁眼瞎,难道得求人念信不成。 “奶奶,你是怎么认识那个姐姐的?人家坐的可是马车,还好几辆呢!”薛子仁好奇问道。 郑晴琅想了想,答道,“我昨儿个送东西给无为大师的时候,那姑娘正好在,试了一个腐皮卷,觉着不错,便求我教她做几道斋菜。刚刚拉着我说,她外祖母尝过我教的那几道斋菜了,很是喜欢,所以特意下车感谢我。” “原来是这么回事呀!”薛子仁一脸恍然大悟,随即撇了撇嘴巴,“那姐姐应该是富贵人家,怎么就口头感谢,还不如给几两银子呢。” 郑晴琅失笑,“你小小年纪,怎么就钻钱眼里了?” 薛子仁歪歪头,反问道,“钻钱眼里有什么不好吗?有了钱,就可以买药给奶奶调理身子,也可以买肉买白面包饺子吃,还可以过年添新衣裳。” “钱确实是好东西,但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路见不平行好事前,难道还得先掂量掂量做这事有没有银钱收入吗?” “哦,那自然不是。我只是觉得对方很富贵,稍稍从指缝里露点,就够咱家吃喝许久了。”薛子仁毫不避讳自己的小心思。 郑晴琅虽然提醒自己不要习惯性说教,但是眼见孙子思想有要歪的迹象,也顾不得许多了。 只见她停下脚步,一脸正色,直视他的双眼,“子仁,人家富贵是人家的事,不能因为咱家贫穷,你就觉得人家理所应当施舍我们钱财,你可懂奶奶的意思。” 薛子仁见她如此认真,仔细琢磨了两人的对话,也意识到他不对的地方,一张脸热得发红,“奶奶,是我想岔了。” 郑晴琅见他真得意识到问题了,又接着补充说明一件事,免得孙儿真以为岳轻娥是个超级吝啬鬼。 “还有,奶奶提醒你,有时候,收益不能光用钱财衡量。比如刚刚,那姑娘就给了我一张帖子,你可知那张帖子有什么用?” 薛子仁配合得摇摇头,他连帖子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那张帖子可以让咱家见到知县老爷,还能让知县老爷帮咱家忙,相当于咱家在宜良县的免死金牌。这会子你再认真想想,是银钱重要,还是这张帖子重要?” “可是,奶奶,咱家需要知县老爷帮啥忙呀?” “现在不需要,未来呢?万一哪天家里出了大事,连村长都帮不过来的大事,那不就得请知县老爷出马了?” 听到这里,薛子仁茅塞顿开,肯定道,“奶奶,那我知道了,那张帖子更重要。” “孺子可教也!”郑晴琅高兴得摸了摸孙儿的头,心道,不愧是我郑晴琅的孙子,脑袋瓜子就是灵活。 高兴过头了,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文绉绉的话多不匹配自己的文盲身份。 薛子仁虽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但毕竟年纪小,没想太多,只在心里嘀咕,奶奶说话怎么文绉绉的,像李成锐叔叔一个样? 第52章 无为大师的求助 且不说因为契书的签订,薛家全体开始了更加忙碌的生活,只说这日,太华寺的一个年轻僧人的突然造访,让郑晴琅吓了一跳。 “郑施主安好,戒贪还俗后,因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厨子,太华寺便不再对外供斋饭。平日里,只我们自己人随便烧饭,混个饱腹而已。但五日后太华寺有个大活动,必得提供好斋饭,住持便让我过来请您过去。” 郑晴琅原以为是东窗事发,太华寺那边出了什么事,心里正打鼓呢,听此一说,松了一口气,忙问那日大活动是什么情况。 只不过,那僧人一问三不知,是临时受了差遣赶过来的,行前并没有细问。 为了将事情办妥,郑晴琅只得搁下手里的活,先去一趟太华寺了。 “我同你一道回去吧。若真是大活动,用斋饭的人想必不少,得先和你们住持商量下如何筹备,免得当天手忙脚乱的。” 那僧人一听,欣喜万分,道了句“阿弥陀佛”,便起身示意两人可以出发了。 出了堂屋,郑晴琅突然叫住了疾步向前的僧人,“你且等一等,我拿点东西。” 那僧人点头应下,等到郑晴琅再次出来时,他的手上多了一包吃食。 “这是我家今早做的腐皮卷,是素的,你吃些吧。你这个时辰就到我这,应是一大早赶路,肚子里头指定没啥东西了。” 一边是饱受黑暗料理摧残的胃,一边是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美食,那僧人纠结不过几秒,便道了谢,将几块腐皮卷狼吞入腹了。 吃完后,他一脸意犹未尽赞道,“郑施主,这腐皮卷确实美味,怪道住持特意让我来请您呢。” 郑晴琅笑了笑,谦虚道,“是无为大师不嫌弃我这点手艺罢了。” 两人一路说笑着,脚程却不慢,很快就到达了太华寺,顺利见到了无为大师。 只不过几日没见,郑晴琅再看到无为大师,竟觉得他憔悴了不少,以往红润的脸颊苍白了些许,眼底隐隐透出乌青,似乎连光滑的胡须都显得黯淡了。 “大师,您这是病了么?怎么脸色这般差?” 无为大师难得放下以往得道高僧的架势,毫不隐晦得给了郑晴琅一个幽怨的眼神。 “别提了,戒贪不在,没有好厨子,我们自己人轮流烧饭。想着能填饱肚子就成,味道什么的不重要。结果,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烧的饭,味道一言难尽不说,还愣是让人吃坏了肚子。” 郑晴琅听完,好吧,那个眼神她接收得不亏,给无为大师投去同情的一瞥后,问道,“后厨不是有两个给戒贪打下手的吗?他们两个也不顶事?” “戒贪那人心思深,正经做菜的时候都避开他们两个。平常只让他们干些砍柴担水,洗菜切菜之类的杂活,正经手艺,一点没教。” “戒贪还真是……”郑晴琅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人了,顿住了。 “罢了,就当苦修一场吧,都是缘法。” “大师,苦修不能整太久,不然谁受得了呀,您还是多费点心思找厨子吧。”郑晴琅忍不住提醒道。 虽说修佛之人耐得住清苦,但僧人也是人,也得吃五谷杂粮,一日三餐都吃不好,拿什么精力打理太华寺,修习佛法呢? 无为大师自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听见她这么一提,点点头,“所以这次请你过来,一是麻烦你一日,应付贵客,二也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过来太华寺做厨子。上次不是说家里欠了债,若是过来这边做厨子,每月有工钱拿不说,吃住都在这里,也可减少一些家里的嚼用。” 郑晴琅没有料到这一出,愣了几秒后,方才笑着婉拒。 “承蒙大师厚爱,一来太华寺离家有些远,我放心不下家里,二来我家如今接了酒楼的豆制品单子,正是忙的时候,我这来一日,还是勉强抽空出来的。” 无为大师听罢,也不强求,“可惜了,只能再找找了。” 郑晴琅见他很是苦恼,有心想要帮忙,将自己认识的人都过了一遍,别说,还真想到了一个好人选,当场推荐起来。 “大师,我这里倒有个人选,是我同村的老姐妹,厨艺是极好的,人品我也敢拍着胸脯保证,你要是觉得可行,我回头带来给你见见。” “哦,你详细说说。”无为大师心中一喜,有种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 当初太华寺的老厨子退休时,正好戒贪撞上来,他很少操心过厨房的事,这猛不丁要找个合适人选,还是有些难度的。 “牛婶子也是个苦命人,年纪轻轻就失了丈夫,好不容易拉扯唯一的儿子长大,聘了媳妇,没过几年好日子,儿子病死了,媳妇也跑了,只留下个五岁的孙子一起过活。那孙子是早产,身子弱,三病两痛的,活到现在,吃下的药倒比粮食还多。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自怨自艾,家里家外的活计一手抓,愣是把日子过了下去,是村里出了名的勤快利落人。还有,虽说她自己日子过得苦,遇上村里孤寡吃不上饭,也会尽能力舍点粮食过去……” 无为大师听得连连点头,身世凄苦却能够自立自强,身处困境却能够帮扶弱者,品性这方面,没得说。他就怕再招个像戒贪那种小人,免得带累整个太华寺。 “既如此,这牛婶子倒是极好的人选,劳烦郑施主当个中间人,带她过来试工?” 郑晴琅一听有戏,并没有立马答应,“大师,牛婶子若是过来太华寺做厨娘,她肯定是要带上她孙儿的,这一点,不知道寺里答不答应。” 无为大师一脸无所谓,大方道,“这没什么,让他们婆孙俩吃住在一起便是。我略懂岐黄之术,知道些调养之法,若是那小娃娃过来,也可以帮忙看看。” “咦,这倒是意外之喜!”郑晴琅暗道。 她见识过那瓶青草膏的厉害,对于无为大师自诩懂医术这点,毫不怀疑。若是无为大师能够帮忙调理好小豆子的身体,那对牛婶子来说,那就是比得到工钱更好的报酬了。 简单商议定牛婶子当厨娘的问题,他们又接着聊起了活动斋饭的事情。 “据说是为了给朝廷祈福,来的人不只有知县夫人,还有镇上有官有职、有头有脸的各家夫人小姐。她们祈福结束后,会在寺庙里用斋饭,不好随便敷衍,所以只好请你过来坐镇了。上回你带过来的腐皮卷、香干就不错,我还听说了,你在上坝村做过一次豆腐宴,很是出彩。” 郑晴琅没有跟无为大师说过豆腐宴的事情,不过上坝村的村民也会过来太华寺上香,他若是有心,听到某位施主提及也正常。 “都是乡里乡亲给面子,把我夸得老脸都红了。这次可是给那些贵夫人和小姐做斋饭,我这心里可没底了。大师您还是细说说有什么讲究吧,我好回去准备准备。” “倒也没什么讲究,不过就是精细些……”接着,无为大师没有卖关子,将各种要求说得十分详尽。 郑晴琅认真听过后,没什么刁钻的要求,她正常发挥就行,于是便应承了下来。不过具体的菜单还需要她回去仔细想想,等两日后再答复无为大师。 无为大师没什么意见,两日的时间确定菜单,他这边还有三天的时间采购食材,来得及。 此事一议定,郑晴琅也没忘记推荐自家的豆制品,无为大师投桃报李,当下就应承了,只要这次斋饭顺利,太华寺以后都从薛家这边购买豆制品。 第53章 牛婶子的感激 郑晴琅心情愉悦得离开了太华寺,回到下坝村的时候,她没有第一时间回家,先拐去了牛婶子家里。 “小豆子他奶,在家吗?” 牛婶子的屋子不是竹楼,而是普通的土坯草屋,除了三间小房间,还有用篱笆围起来的一片小院子。此刻,她就站在篱笆门口,冲着里头喊人。 “诶,在家呢,谁呢?”牛婶子用中气十足的嗓音回道,很快出现在了门口。 见是郑晴琅,她立马喜笑颜开,“哎呀,是你呀,我竟没听出来。快快快,进来坐,听说你家这阵子忙得很,怎么有空过来呀。” 她边说着,边拉开篱笆门,一把揽住郑晴琅的臂弯,将她往堂屋请。 牛家的堂屋并不大,两个灶台,一桌两椅,以及一个碗厨,就占据了大半空间。其中一张椅子缺了一条腿,用一根差不多长的木材支着,显得摇摇欲坠。 牛婶子让她坐另一张完好无损的椅子,自己轻轻得坐在缺腿椅子上,再次笑眯眯得问起她的来意。 郑晴琅也没有卖关子,三两句便将太华寺请她去当厨娘的事情说了。 牛婶子听完后,激动得豁然起身,那缺腿的椅子轰然倒下,她也不去扶,而是在屋内来回踱步。 刚想应承下来,她又愁上了,“我这要是过去,小豆子怎么办?地里的活怎么办?” 郑晴琅起身拉住她,有些嗔怪道,“瞧瞧你,我话还没说完,你就起身吓我一跳。小豆子自然是跟你一起去,无为大师还说了,到时候可以帮你家小豆子调养身子呢。” “真的?”牛婶子眼睛瞪大如铜铃般,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她苦了大半辈子,早就对生活的苦难脱敏,唯一让她忧心的便是孙子的身体,一碗碗汤药下去,仍旧是比其他小孩苍白瘦弱的样子。 郑晴琅见她如此表现,连忙打个预防针,“无为大师只是说帮忙调养,到时候调理不好,你可别……” 不等她说完,牛婶子连连点头,“我不是那种不知理的,有希望就好,万一真的调理不好,我也不怨人家的。” “那就成,试一试,万一就成了呢。对了,地里的活你不用担心,反正你家也就两亩地,平常的活计不重,我家里随手干了,秋收的时候你请个假回来帮忙就成。” “这……怎么好意思呢,要不这样,等我拿到工钱了,给你家工钱吧。” “你跟我客气啥,我家难的时候,你也没少帮忙,谈工钱,你这是打我的脸。” “哎呀,这一码归一码……” 两个人言语拉扯了一番,最终还是牛婶子迫于现实,厚颜接下了郑晴琅的好意,将家里和田地交由薛家帮忙打理。她心里想好了,等她手头宽裕了,一定送上厚礼。 一敲定当厨娘的事,牛婶子便忧心起另外的事情来,“虽说我厨艺不差,但是正经斋饭我可没做过,你说我真得能成吗?” 郑晴琅开玩笑说道,“咱们这一年到头沾荤腥的有几天,不都是吃的斋饭吗?你也别太担心了,回头听太华寺那边要求做饭就成,左右不过是不能用荤油,不能烹肉食就是了,跟咱们平常差不了多少。” “可是我听说太华寺的斋饭很出名的,万一我去了,做的不好,耽误了太华寺的名声咋办?” “这简单,我回头教你几个特色斋菜,保证让你不坠太华寺斋饭的名声。”郑晴琅大大咧咧说道。 牛婶子的心里却十分震动,她知道郑晴琅如今在外揽席面,做菜的手艺便是她挣钱的营生,这随口就说教她手艺,不夸张得说,就是在给她送钱。 “三娘,你放心,你教我的这些,我指定不让第二个人学去,也只在太华寺用,绝不会跟你抢生意!” 郑晴琅后知后觉,晓得她在想啥后,倒没有瞎大方,只是回了一句,“我自然是信你的,不然也不会教你了。好好干,你和小豆子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牛婶子紧紧得抓住郑晴琅的手,一脸感激,“嗯,咱们的好日子都在后头。” 说话间,牛婶子的孙儿小豆子从外间回来了,还未进屋,便听他带着哭腔喊道,“奶奶,奶奶……” 两人连忙走出去,一看,小豆子身上的衣裳破了好几个洞,脸上和手上都是擦伤。 牛婶子吓了一大跳,连忙将孙子揽到怀里,左右上下察看了一圈,确认只是一些小擦伤后,才问道,“怎么伤成这样?出了什么事?” 小豆子一边啜泣,一边告状道,“是大壮,他抢我的三月枣,还把我从坡上推了下来。” 三月枣是春季特有的野果,每年三月中旬开始挂果,还未完全成熟的尝起来酸甜可口,熟透后则醇厚甘甜,因此深受村里孩子们的喜爱。 牛婶子倒不介意这点野果的损失,只是在听到大壮将自己身体孱弱的孙儿从山坡推下,便再也控制不去自己的怒火了。 “丧良心的大壮,小小年纪就伤人抢东西,以后还得了,走,奶奶带你去大壮家讨说法。” 说完,回头招呼了郑晴琅一声,便抱着孙儿小豆子朝外走了。 郑晴琅见劝不住,没有跟在后头,而是回家找人。大壮家的男丁比较多,又都是护短的性子,牛婶子一户就这么两个人,老的老,弱的弱,说不定会吃亏。 正在家里忙活的薛满仓兄弟俩,听娘亲说牛婶子那边有事,二话不说,放下手里的活计,扛上锄头就往外跑。 郑晴琅连忙拦住,“你们扛家伙干啥,又不是去干仗,只是让你们给牛婶撑腰。” “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壮那家人都是混不吝,保不齐就会动手,还是拿家伙好,放心,我们有分寸的。” 郑晴琅一听,也就不拦着了,确实,大壮他爹还有叔伯都是村里有名的强人,没理都要说出三分理来,动不动就仗着自家人丁兴旺,又跟村长同族,欺压旁姓人。要不是村长明事理,时常压着,他们指不定更嚣张呢。 第54章 熊孩子加熊家长 他们赶过去的时候,大壮家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 扒开人群,只见牛婶子正坐在地上,声嘶力竭得哭诉着,“……谁不知道我家小豆子身子弱,你这一推,万一撞着哪里不好了,那不只是要他的命,也是要我老婆子的命。我就这么一个命根子,砸锅卖铁抓药养着,好不容易养那么大,难道就是来给你家糟践的不成,小小年纪,到底是谁教得你这么狠心……” 大壮家原本关门闭户,不想理会,但是眼见围观的人愈发多了,纷纷冲着他家指指点点,也就不得不出面了。 “吵什么吵,不过就是两个小孩子闹着玩,至于说得那么严重吗?什么要命不要的,我瞧你这架势,分明就是想讹人!” 站在前头应付的是李大壮的爹李成坤,也不去搀扶苦主,而是直接开口倒打一耙。 在他的身后,李大壮抓着他娘的手慢悠悠出现,一脸有恃无恐的嚣张,毫不心虚得扯谎道,“对呀,明明是小豆子他站不稳,我还想着拉一把,没拉住,他才滚下去的。” 原本指责大壮家的围观群众,一听另外的说辞,一时间不知道信谁,只得闭上了嘴巴先观望。 牛婶子也不是蠢的,一把将小豆子后背上的手印展示给旁人看,“你们瞧瞧,这手印还在呢,哪里是拉人,分明是推人。” 原来,李大壮抢了小豆子的三月枣,手上沾了不少果汁果碎,推人的时候就印在了小豆子的衣裳上,此刻恰好成了证据。 村民们一看,便又来了精神,纷纷指着李大壮谴责。 “小小年纪就扯谎,长大后还了得,李家的长辈也不好好教教。” “对呀,抢人野果子就算了,还从坡上推人,这要是磕到头可了不得了。大树他哥不就是从坡上滚下来磕到头,几天人就没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爹小时候也这样,这叫有其父必有其子……” 许是波及到了自己,李成坤恶狠狠得瞪向那人,“关你什么事!” 那人虽心里有气,但是想起李成坤以往的做派,怕惹上麻烦,便闭上嘴巴,不再多事了。 李成坤见状,得意得回身,面向牛婶子。 “就算是我家大壮推的,那也是小孩子不懂事,牛婶,小豆子也没出事,乡里乡亲的,就别闹太难看了,回去吧。” 牛婶子被他无所谓的态度气得浑身发抖,说话的声音高了几度。 “什么叫没事,你瞧瞧,这手,这腿,擦伤得那么厉害,这叫没事?要是这叫没事的话,让你家大壮出来,我也给他弄点擦伤,这事才算完!” 一旁李大壮的娘张氏,最是宠儿子的,听见牛婶子这么一说,立马不乐意了。 “牛婶,你都五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跟一个几岁孩子杠上了,也太不讲理了吧?” “我不讲理?我不讲理?我不讲理?”牛婶子都快气炸了,指着自己,重复了几遍,愣是说不出其他话来。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一直缩在张氏后头的李大壮突然跑到小豆子面前,照着他瘦弱的肩膀猛捶,直接让小豆子跌倒在地。 他一边捶,一边骂道,“我让你告状,我让你告状……” 牛婶子“啊”了一大声,用尽力气,扯开跨在小豆子身上捶打的李大壮,看到小豆子小脸苍白,嘴角还挂了血,吓得肝胆俱裂,“小豆子,你怎么了,你别吓奶奶啊……” “奶奶,我疼,好疼……”小豆子虚弱得回应道。 李家这边,被扯开后站不稳的李大壮却开始哭闹,“爹,娘,牛奶奶打我,我手都破皮了!” 李成坤夫妇一听儿子受伤,上来就要撕扯正关心孙儿的牛婶子。 郑晴琅连忙上前拦着,薛满仓兄弟俩也站了出来,像两个护卫一样守在娘亲和牛婶子前面。 要说李成坤在下坝村怕谁,除了族叔李村长,便是郑晴琅和薛满仓了。 年少时,他也是孩子中的霸王,没少欺负到薛家孩子身上,那时候,薛满仓还没长大,找上门的便是郑晴琅。 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法子,反正每次她告状,自己总会被疼爱自己的爹娘揍一顿。 后来,薛满仓长大了,郑晴琅功成身退,便是两个孩子间私下的较量,令人气馁的是,他虽然长得比薛满仓高大,却打不过这人。 扯远了,且说李成坤见薛家人站出来,原本想要拉扯牛婶子的动作顿住了,咬牙切齿道,“关你们什么事,让开,那老虔婆一大把年纪的人,竟然以大欺小,打我儿子。” 郑晴琅忍不住翻了下白眼,“你哪只眼睛瞅见人家打你儿子了,明明是你儿子站不稳,擦破点皮就哭天抢地,你没瞧见小豆子都吐血了?” 李成坤听见吐血,心里忍不住咯噔了一下,冷眼瞧去,小豆子的情况确实不太好,顿时心虚得不敢再闹。 郑晴琅见状,也不跟他理论了,转身提醒六神无主的牛婶子。 “大壮这么一大坨,压在小豆子身上,可别把骨头压断了才好,咱们还是赶紧回去找大夫看看吧。” 牛婶子“哦”了一声,冷冷瞅了对面李家人一眼,恨声道,“你们最好祈求我孙子没事,不然,我就是下地狱,也要拖着你们全家。” 说罢,她想抱起孙儿,却觉得浑身发软,有些使不上力气。 郑晴扶住她,然后让薛满山帮忙抱过小豆子,又嘱咐薛满仓去找老药头,一行人头也不回得离开了。 围观的人见状,又冲着李成坤一家指指点点,纷纷指责他们一家行事霸道。 李成坤梗着脖子,硬吼了几声“多管闲事”,吓得村民们都散了,以免遭池鱼之殃。 他见人散了,拉着儿子回屋,上手拍了他几下,“没出息的王八羔子,不就是三月枣嘛,山里多的是,至于抢旁人的吗?一天天尽给老子惹事……” 张氏见儿子被打,心疼极了,连忙上前拦住,“教儿子就教儿子,动什么手?没看到儿子已经受伤了。” 说完,她又转身摩挲儿子,嘴里直呼“可怜的娃”。 李大壮一身肥肉,被他爹这么轻拍几下,其实并不吃疼,但是被娘亲这么一护,立马哇哇大哭,很快,脸上的鼻涕眼泪糊成一团。 李成坤平常也溺爱孩子,刚刚也是气急了才动手,见儿子哭得那么凄惨,心里早后悔了,将气撒到了牛婶子身上,“都怪那老虔婆,村里孩子打闹是常事,她偏不讲理!” 张氏安抚完儿子后,附和道,“就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要不是小豆子那小扫把星招惹咱大壮,大壮会跟他闹。” 接着,她又阴谋论了一把,阴恻恻补充道:“那小畜生本来就病殃殃的,别是和她奶奶演戏想讹咱家钱财吧。” 李大壮听他娘这么一说,顺杆子说道,“要不是他拿着三月枣馋我,我也不会上手抢,明明就是他不对。” 母子俩你一言我一语的,李成坤也不带脑子去分辩,只是一脸肉疼得揽过胖乎乎的儿子,“可怜我家大壮了,就这么被人算计了,回头让你娘给烧肉吃。” 第55章 吓唬吓唬他们 那边,李成坤一家三口已经自我洗脑,将两家发生冲突的过错全赖在了对方身上,连花点时间打听小豆子情况的功夫都懒得。 而牛婶子这边,急匆匆得将宝贝孙儿带回家后,刚想催问老药头来了没,便被小豆子拉住了。 “奶奶,我没事,不用请大夫的。” 牛婶子认真瞧过去,孙儿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一双眼睛却骨碌骨碌转着,很有精神头,不像刚刚一副要晕过去的模样。 虽如此,她依旧不信,“不行,你都吐血了,不让老药头看看,我不放心。” 小豆子有些急了,连忙吐出嘴里刚刚脱落的牙齿,“奶奶,我不是吐血,我是掉牙齿了。这颗牙齿前几天已经松动了,刚刚被大壮一揍刚好掉了。” 郑晴琅正端着一碗糖水进屋,听到这话,脸上闪过诧异,比牛婶子快一步问道,“所以,刚刚你一脸难受也是装的?” 小豆子点点头,又摇摇头,解释道,“大壮打我那几下确实疼,但我并不难受。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们,顺便让奶奶回家,李大壮和他爹娘都是坏人,奶奶打不过的。” 牛婶子听完后,又哭又笑,瘫坐在床沿上,“你吓死奶奶了!” 她原想上手拍几下孙儿,教训他以后不要自作主张,却在看到他脸上的红痕后,不忍心下手,转而爱怜得抚摸他的头,呢喃道,“以后不准拿自己的身体说事,奶奶受不住的。” 小豆子在看到奶奶吓得腿软时,已经后悔了,但是当时还在众人面前,所以只好继续演下去,这会儿听见奶奶这么说,没有不应的,就差指天发誓了。 这时,外头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薛满仓急促的声音,“来了来了,老药头来了!” 小豆子有些急了,连忙强调,“奶奶,我没事,你让老药头走,咱不花那个冤枉钱。” 牛婶子却不依,小声安慰道,“来都来了,就让老药头看看,我也好放些心,再说了,你身上这些伤,要些草药来敷一敷,好得快些。你别担心药钱的事,你郑奶奶给咱家找了一份工,以后咱家每个月都有工钱拿的。” “真的?”小豆子惊喜道,巴掌大的小脸,盈满了喜悦。 牛婶子笑着点点头,“奶奶还能骗你不成,这事你别到处说,不然你郑奶奶少不得被人念叨了。” 小豆子虽然只有五岁,却被牛婶子教的十分机灵,自然知道郑奶奶把好工作介绍给他奶奶这个外姓人,却不介绍给同族人或者娘家人,会被那些人嚼舌根。 他望向郑晴琅,一脸认真得承诺道,“郑奶奶,你放心,我绝不会往外乱说的。还有,我这辈子都记你的情,等我长大了,我孝敬我奶奶,也孝敬郑奶奶!” 郑晴琅见他一脸郑重,没有说什么场面话,轻捏了下他的鼻尖,笑着应下,“嗯,郑奶奶等着享你的福。” 话音刚落,薛满仓和老药头同时出现在了房门口。 牛婶子上前招呼,说明了一些情况,老药头听完,才上前察看小豆子的伤势。 好一会儿,他才松了一口气,“没什么内伤,就一些普通外伤,也不必吃药,这几天好好养着就成。” “要不您给开点伤药吧,您是知道的,小豆子身子不好,伤口好得慢。”牛婶子不放心道。 老药头没少给小豆子看病,对这个从小吃药长大的孩子很是怜惜,也知道牛婶子家的状况不好,因此不想赚那几文钱,便给了她另外的方案。 “这些伤口虽然看着吓人,但确实不打紧,你要不放心,回头摘些车前草,捣碎了敷在擦伤的地方,可以加速结痂。至于胸口青紫的地方,我送你点药酒,你用着给孩子揉上几遍,把淤血揉散开就好了。” 牛婶子同老药头打了多年交道,知道他是好意,忙道了好几声谢。 郑晴琅让牛婶子陪着小豆子,自己帮忙送客,等送到大门口时,才暗戳戳得跟老药头说上几句。 “劳烦您回去后,若是有人问,将小豆子的情况说得厉害些,最好是含含糊糊,让人以为他不太好。” 老药头一脸不解,“这不是咒人家孩子嘛,为什么要这么说呀?” 郑晴琅将牛婶子同李成坤家的冲突简单说了一遍,末了补充说明,“那一家子人太霸道了,不趁机吓唬吓唬他们,愈发无法无天了。” 老药头也没少吃过李大壮这个熊孩子的亏,好几次他在院子里晒草药,李大壮趁着他不在,爬墙进来将各种草药混在一起,或者搁地上踩,他找家长的话,那家人永远只有一句话,“孩子年纪小,你一个大人不要斤斤计较了”,把他给气得…… 眼下,一听是为了惩治李大壮一家人,他一口应承下来,直言他指定将小豆子说得命不久矣。 郑晴琅在心里“嗯”了好长一声后,将那句“倒也没必要说得那么重”收了回去。罢了,不说重一点,不闹大一些,那家人是不知道害怕的。 送走了老药头后,她转身回去同牛婶子说了这事。 牛婶子有些忌讳,一脸踌躇说道,“要不还是算了吧,我刚也只是想让大壮给我家小豆子道歉,没想闹太大,如今看来,那家人就不是会认错的主。左右过几天我就带着小豆子去太华寺了,往后李大壮也欺负不到他身上,就不招惹那家了。小豆子的身子本来就差,就怕说着说着就成真了。” 郑晴琅听罢,也不打算强求,刚想说点什么,一旁的小豆子不干了。 “奶奶,不能就这么算了。李大壮他不止欺负我,还骂咱全家,说你是老不死,说我是没爹没娘的丧门星,还说我命硬克死了爹爹……” 牛婶子原本想要息事宁人的心情,在看到小孙子眼眶中强忍着的泪水后,一下子收了回去。 “胡说,我家小豆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什么命硬不硬的,都是那些人瞎嚼舌根,你别往心里去,奶奶给你讨公道!” 第56章 道歉不行,赔钱受罚 将小豆子哄睡过去后,牛婶子才拉着郑晴琅到隔壁屋说话。 “我觉得呀,光把小豆子的情况说惨些,那家人也不一定害怕。痛不在他们身上,他们是不会认错的。” 郑晴琅自是知道这个道理,认同得点点头,“我自是晓得这个道理,这把伤情夸大,只是第一步。” “那第二步是?”牛婶子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也不自己瞎琢磨,忙追问道。 “第二步呀,你就去李家门口抹眼泪,也不要同那家人起冲突,就是抹眼泪,让村里人看看,李成坤家人是怎么欺负你和小豆子这两个老弱人士的。” “这就行了?”牛婶子一脸不信。 郑晴琅笑了下,“自然不是,你在李家门口哭,激起其他村民的怜悯,我去找村长,把事情添油加醋说了,领他过去看。村长不是个徇私的人,指定会站在你这边教训李成坤他们的。” “唉,就这样啊,以前村长又不是没教训过他们,过去后还不是老样子。”牛婶子没有掩饰自己的失望,她还以为郑晴琅想到什么好法子了呢。 “以前只是口头教训,这次李大壮都要把你家小豆子打死了,情况特别恶劣,除非村长请村规,还有让李家赔付你家医药费,否则,你就说要去告官!” “啊?告官就算了吧,生不入官门呢。” “就是吓唬吓唬人家,又没让你真的去。” “哦,那行吧。只是……那个医药费是不是算了,毕竟小豆子的伤是假的,我也没花钱,真要医药费,还真成了讹人了。” “到时候得了医药费,你就给村长,说是捐给村里的孤寡就是了,也算是善事一桩了,给你家小豆子积下福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就这么定了,哼,我一定要狠狠敲他家一笔,让他家大壮老是欺负我家小豆子!” 说干就干,两人兵分两路,一个去李成坤家门口,一个去找村长李义善。 原本散去的围观村民,听见风声后,又聚集到李家门口。这次的人,比刚刚的还要多,其中,还包括老药头。 他在人群中一遍遍说着小豆子的伤情,怎么重怎么说,说到后来,连自己都信了,眼眶红了,仿佛在告诉大家,小豆子不成了! 老药头是村里的“权威大夫”,村民们见他这么说,又是那副几要落泪的做派,早就信了个十分。 而牛婶子,不声不响得坐在李成坤家门口,没有歇斯底里,只是默默垂泪,更显得这个早年丧夫,晚年丧子的孤寡婆子可怜。 大家的同情心被狠狠勾了起来,或是大声骂起了罪魁,或是分享起自家在李大壮这个熊孩子上遭的罪……一时间,李成坤一家三口简直是千夫所指。 没有人知道,这会子,看似伤心欲绝的牛婶子其实正在暗暗吐槽,郑晴琅给的帕子太辣了,辣得她眼睛生疼。 原来,郑晴琅怕她演得不像,特意给她的帕子弄了一些姜汁,但是手艺不纯熟,一下子搞多了。 且说村长被郑晴琅请过来主持公道,一路上听她将李大壮打人以及他父母不作为的经过说了,早气得头顶冒烟。 走近人群中,又听到一个两个数落李大壮在村里招猫逗狗的大小事,心里的气又添了几分。 等看到“哭”红了眼的牛婶子坐在地上,他的怒气值达到了顶峰。 他连忙扶起牛婶子,拍着胸脯说道,“您放心,我指定给你做主。” 牛婶子点点头,假装拿帕子抹眼泪,又成功辣出了两泡眼泪。 村长见状,所有的怒气化成一声怒吼,不过不是冲着牛婶子的,而是冲着屋里头的人,“成坤,带着你家小子给我出来!” 李成坤一直在屋内瞧动静,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又低声骂了一声“老虔婆”,然后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忙不迭得拉着儿子李大壮往外走。 “义善叔,您怎么来啦?您可别听人瞎说,大壮还是个孩子,哪能打死人呀,分明就是那病秧子自己不中用了,借机赖到咱李家身上……” “打住,谁跟你咱了,我现在是以一村之长的身份同你说话,不是你堂叔。”村长不打算让他攀关系,强硬得打断了他的话。 紧接着,他又问道,“这么说,你是承认你家大壮打人小豆子了?” 李成坤缩了缩脖子,不情愿得点头应是。不应不行呀,他儿子第二回打人,可是有几十双眼睛看到,他再怎么赖也赖不掉。 不过,他又连忙补充解释,“虽然打了,但是真没用多大力气,也就那么几下,怎么可能打伤人呀。” 村长冷哼一声,不理会李成坤,锐利的目光落在了躲在他后头的李大壮。 李大壮冷不丁对上村长的目光,身子不受控制得抖了一下。 他头一次后悔招惹小豆子那个病秧子。村长可不是他爹,他长那么大,受过的打骂,大多来源于村长,不由得他不怕。 “大壮,上回你欺负人的时候,我就说过,若有下次,决不轻饶。既然你屡教不改,那就让黑鞭教你。” 李大壮不晓得黑鞭是什么,脸上满是疑惑,倒是李成坤,暗道不好,连忙压着儿子一同跪下求情。 “义善叔,他还是个孩子,怎么熬得过黑鞭呀,求求您了,随便打骂几下就成了吧,回头我一定好好管教。” “请出黑鞭,就是让每个户主都打你家大壮一鞭子,他一个小孩肯定受不住。子不教父之过,前三鞭是大壮的,后面四十多鞭,就由你受过了。” 村长说完后,也不管李成坤的哀求,直接让围观的壮汉拖了李成坤父子俩,一群人齐刷刷涌向了村里祠堂前面的大晒场上。 张氏原本躲在屋子里,听见村长要请黑鞭,吓得腿都软了,连忙追了出来,一路哀嚎着坠在人群后头,却怎么也叫不停队伍的脚步。 等到她赶到晒场,推开乌泱泱的人群,村长已经从祠堂请了一条黑色的皮鞭出来了,她内心惨叫,“完了,鞭子打下去,往后我家在村里就抬不起头了。” 第57章 村长的苦心 张氏本想当场撒泼,阻止他们家的这场浩劫,刚冲出来,便被热心村民拉住了。 村长冷眼瞧过去,又是一声冷哼,“惯子如杀子,你好好看着,你家大壮有今天,有你一半的过错。” 说完,他不去看张氏涨红的脸,一马当先,举起鞭子,对着李大壮来了一下。 “啪”的一声,李大壮身上的衣服裂了一道口子,露出白花花的肉来。 虽然村长没用太大的力气,但是李大壮却吓坏了,哇哇放声大哭,他这下明白了,黑鞭就是挨鞭子。 接下来,下坝村每户户主依次接过鞭子,肉体挨鞭子的啪啪声,挨鞭人的痛呼声,不断响彻在晒场的半空中。 有些户主比较心软,就是走个过场轻飘飘打了一下,但有些和这家闹过矛盾的,趁着这机会,可是下了死力气…… 李成坤前头还惦记着回头找那些用力的人算账,到了后面,疼痛控制了他整个神经,只顾得上呼疼,哪里还有精神记仇。 执行完毕后,李大壮身上只有三道浅浅的红痕,而李成坤,衣服被抽烂了,身上血迹斑斑。 旁观的人有看到后头不忍的,也有明着暗着说解气的,大多都是解气的,可见李成坤的人缘实在不好。 染血的鞭子重新回到了村长手里,村长重新拿了起来,举过头顶,一脸郑重。 “下坝村成村八十五年,第一届村长就定下了村规,若是有人忘记了,我在这里给大家重复一遍。身为下坝村村民,见善必行,闻过必改,能敬长上,能睦亲邻……不可恃强凌弱……屡教不改者,按情节轻重处罚。前头李成坤家已经罚跪、罚粮多次,却依然我行我素,实在可恨,只能请出黑鞭。若再有下次,赶出下坝村!” 随着村长一字一句将村规念出来,围观人群都不出声了,静静得聆听着。 李成坤也不知道是吓怕了,还是醒悟过来了,等到村长话音落下后,他连忙表示,“村长,我知错了,往后我一定好好教导儿子!” 村长也没说信不信,对着他说道,“这事还未完,小豆子还生死未卜,若是治得好,医药费由你家出,若是治不好,该出的还是的出。” “丧葬费”三个字,他在舌尖转了一下,换了另外的说法,毕竟牛婶子还在一边,不好刺激她。 李成坤不敢违逆村长的决定,只能讷讷点头。他心里一阵阵发苦,打也打了,还得出钱,这算怎么一回事。 他瞄了一眼在身边低声啜泣的儿子,头一次认真思考,自己是不是太溺爱他了,瞧他给自己这个当爹的带来什么。 事情处置得差不多了,村长便让人散了,打算跟着牛婶子去看下小豆子。 一路上,牛婶子都有些不自在,郑晴琅见状,在她耳边小声说道,“村长是好人,说实话就成。” 几人到得牛婶子家,小豆子还睡着,村长没有吵醒他,见他虽脸色苍白,呼吸却很平稳,悬着的心微微放下。 “要不回头送去镇上看大夫吧,老药头那点本事,终究是不够的。” 牛婶子见村长如此关心孙子,实在不忍心欺瞒他,支支吾吾得将小豆子的实际情况说了,还把她和郑晴琅的想法也抖搂个干净。 村长听完后,并没有生气,反倒是狠狠松了一口气。“小豆子没事,我就放心了。” 牛婶子感动极了,有些不好意思得问道,“村长,您不生气吗?” 村长摇摇头,“我不生气,其实,成坤纵容他儿子,同村里人产生矛盾的事,我多多少少听过几耳朵,有心想要严惩,但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犯不上请黑鞭。你们这次闹开,倒给了我一个好理由,狠狠教训了他一次,希望他真得能够长记性吧。” 一旁默不作声的郑晴琅忍不住感慨出声,“村长,你这是大义灭亲呀,要不怎么是你当村长呢!” 村长讪笑了一声,解释道,“我治他,不单单因为自己是村长,还因为和他同族。大壮那孩子,被宠得无法无天了,若不尽早干预,我真怕李氏一族出个恶霸。” 郑晴琅这才体会到村长的良苦用心,安慰道,“有村长盯着,出不了。” “但愿如此吧。”村长不太自信得说道,他虽然相信人性本善,但活了那么多年,也不是没有见过纯纯的恶人,李大壮有他父亲的言传身教,短时间内怕是改不过来的。 几人没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了罚金的事。 村长原打算让李成坤按小豆子的实际医药费出罚金,如今小豆子没什么大问题,这个金额倒不好定下了。 郑晴琅见他犹豫不决,遂建议道,“要不就罚个一两银子吧,这个数额,他家承担得起,又不会伤筋动骨,又能够让他家感到肉疼。” 牛婶子也忙补充道,“我觉得挺好的,一两银子能置办不少粗粮,等到了青黄不接时,用来接济村里穷户,也算是为他家积德了。” 村长听罢,面上闪过讶异,“就算小豆子没大碍,李大壮两次伤人也是事实,这罚金应该赔给你们才是。” 牛婶子忙摆手拒绝,“不行不行,小豆子看伤没花钱,我家虽然穷,也不能昧着良心要这钱。之所以这么闹,无非就是想出口气罢了,实在不能拿那钱。” 村长见她不似作伪,眼底闪过一抹赞善,点头道,“既如此,罚银一两就入公,回头做善事吧。” 牛婶子听罢,脸上终于有了轻松的笑意,一切如她和郑晴琅预料那样,顺顺利利。 两人送村长离开后,郑晴琅也不在牛婶子家里逗留了,从早上到现在将近黄昏,她这一天到处忙活,还真是累得慌! 薛满仓和薛满山早在确定小豆子没事后,回家“赶工”去了。郑晴琅回到时,除了需要她亲手做的油豆皮,其余需要在明天交付的豆制品已经准备就绪。 尽管十分疲惫,她还是洗了手开始做豆皮,一边做一边不忘教薛晓春。 她观察了几天,薛晓春是几个人中最细致的,比较适合接手做油豆皮的工作。等教会了她,她才可以当甩手掌柜,不然一天天的,她只能埋首在油豆皮里头了。 第58章 面筋与凉皮 接下来的两天,薛晓春成功接手了油豆皮的工作,郑晴琅则是全副身心投入另外两件事上,一是教牛婶子做斋菜,二是为祈福日当天的席面做准备。 牛婶子本身厨艺不差,只需要她简单指点一下,便能够将她口述的斋菜做出个七七八八,所以费不了太多精力。反倒是另一件,着实让她头疼。 按照无为大师的说法,出席祈福活动的夫人小姐们非富即贵,所以她很想给那些贵人们留下印象。 不说那些贵人会不会因为几道斋菜同自己交好,就说混个脸熟后,她可以趁机拿下那些府上的豆制品订单,积少成多,也是不小的数额了。 因此,她对这次的斋菜席面特别重视,思索了许久,决定试做面筋和凉皮。 在现代时,每当入夏,奶奶都会做凉皮吃。 蒸熟后放凉的凉皮,加上自制的面筋,再来点黄瓜丝、炸花生、香菜,调入酱汁,酸辣入味,一天三顿都吃它,也不会觉得腻。 想是如此想,她却从未亲手做过凉皮。奶奶过世前,有奶奶宠着她,不让她动手;奶奶过世后,她见“凉皮”情怯,连偶尔路过凉皮摊子都想落泪,更遑论自己做了。 “没想到,我竟然有亲自动手做凉皮的一天,奶奶,保佑孙女我一切顺利吧。” 郑晴琅双手合十胸前,无声得在心里祈祷后,便开始行动了。 她将面粉和盐巴搅拌均匀,加适量的水后开始揉面团。 一旁的牛婶子见她十分费力的样子,将她轻轻推开,“瞧你这细胳膊用力,我都怕眼一错就折了,还是我来吧。” 郑晴琅没有拒绝,家里的伙食虽然有改善,但也不算营养充足,她勉强养出了一点肉,力量却远没有牛婶子那满是肌肉的手臂有力。 果然,那些在她手下十分不听话的面团,经牛婶子的手一调教,很快便揉成了光滑的面团。 面团醒过两刻钟后,一事不烦二主,郑晴琅干脆甩手当起了掌柜,她指着身旁一只已经清洗干净的木桶,“小豆子她奶,加水洗面,然后把揉面水倒入这个木桶里。” 牛婶子利索得开干,嘴巴也没闲着,“好好的面团,洗它干吗?别洗坏了,白糟蹋东西。” 郑晴琅笑了笑,一脸神秘道,“你就听我的话洗吧,等成品出来了,就知道我有没有糟蹋东西。” 牛婶子自然不相信她会糟蹋粮食,不过白念叨一句,听见她这么一说,也就不念了,“成,我倒要看看你又能捣鼓出什么东西来。” 话毕,她想起这两日在薛家看到的那些豆制品,不自觉又问了一句,“我怎么觉得自从你家里欠了债,你的脑子便灵光了不少,竟然能够摸索出那么多豆制品的做法,还有,厨艺也变好了……” 郑晴琅被原身的闺蜜这么一盘问,心虚得不行,不过面上不动如山,只是长叹了一声后,故作无可奈何状,“这还不是被逼的嘛,人一旦入了绝境,想要活,就得想法子。还好,我运气还不差,只不过听那做豆腐的随口一说,倒真的被我实验出来了。” 她并没有用无为大师这个借口,毕竟牛婶子如无意外,是要去太华寺当厨娘的,和无为大师接触并且谈到自己的概率比较高,万一双方的信息对不上,那她又该作何解释? 牛婶子闻言,手上洗面的动作顿了下,颇为感同身受,也是一声叹息,“唉,对呀,都是被生活给逼的。” 说话间,面团已经换过五次水,最后一次的洗面水十分清亮,只余下一团米黄色的面筋。 郑晴琅等这团面筋醒过两刻钟,拿上锅蒸,蒸够两刻钟后,拿出来晾凉,切成块,便是她记忆中熟悉的面筋了。 而被统一归置到木桶里的洗面水,静置两个时辰后,表面都是清水,底层则是沉淀好的面糊。 郑晴琅刚将表面的清水倒掉后,那头烧火的牛婶子便喊道,“水开了。” 她应了一声后,不慌不忙得拿出一个原木盘,表面刷上一层薄薄的油,然后倒入面糊,拿在手上顺时针晃了一圈,让面糊均匀地铺满整个盘子,才将盘子放入沸水中。 “盖上盖子,大概三分……哦,不,喝碗粥的功夫就成。”郑晴琅及时将脱口而出的三分钟收了回去,这个时代可没有分钟的概念。 牛婶子并没有意识到她的口误,只是盯着灶台里的火,随意点了下头。 三分钟转瞬即逝,郑晴琅揭了盖子,双手包着抹布,将盘子迅速端出放入凉水中,再用油刷了一遍凉皮表面,这才将这张凉皮揭下来。 “哎呀,这就是你说的凉皮呀,也太好看了点,白白净净的,滑溜溜的,不敢想这玩意吃起来有多好吃呀。” 牛婶子早在郑晴琅揭锅盖的时候凑了过来,看到这最终的成品后,忍不住开口夸赞。 郑晴琅笑了笑,答道,“没有你说得那么夸张,这单纯的凉皮没啥味道,得调入酱料后才好吃。” “哎哟,那还等什么呢,你去调酱汁去,我负责蒸剩下的凉皮。”牛婶子有些急不可耐得说道,她平时不是馋嘴的人,但却很想试试眼前的凉皮是啥味道。 “行,那你注意时间,别蒸太过了。”郑晴琅顺从得让出了眼下的工作,转身去拿葱蒜的时候,又忍不住叮嘱一声,“端盘子的时候拿抹布,小心别烫着手了。” 牛婶子头也没回,没好气得回了一句,“瞧不起谁呢,多少年的老厨娘了,还能被烫着手。” 郑晴琅轻笑一声,并不在乎她的语气,驻足看了一会儿,见她真得上手了,便自顾自调酱汁去了。 一张张晶莹剔透的凉皮开始堆叠在另外一个圆木盘上,等所有的面糊用光了,凉皮已经垒得有十几厘米高了。 郑晴琅调完酱汁后,也没有闲着,将晾凉的凉皮用刀切成一条条,以备今晚食用。 巧的是,她们两个刚忙活完,外头疯玩的孩子们便跑过来了,嘴里嚷嚷着,“奶奶,牛奶奶,凉皮可以吃了没。” 第59章 做戏做全套 薛家的堂屋需要做豆制品,所以她们练习做斋菜和面筋凉皮,都是在牛婶子家的堂屋。 小小的堂屋一下子涌入了四个孩子,除了郑晴琅三个较小的孙子孙女,还有跟在最后头的小豆子。 小豆子因为“伤重”的缘故,这些天一直拘在家里不能出门,郑晴琅便让薛晓夏他们三个过来陪着他玩耍。 以前,薛晓夏他们都不太喜欢跟小豆子玩,因为他体力不太好,跟不上他们的节奏,一开始被奶奶叫过来陪玩的时候,还有些不乐意。 但是,郑晴琅教了他们许多室内的游戏玩法,加上还有美食供应,他们便玩嗨了,晚上回家后,都是一口一个小豆子怎么怎么。 此刻,四个孩子都是满头大汗,他们刚在院子里玩跳绳,因为一个人嚷了一声饿,其他人便跟着也饿了,进堂屋来讨好吃的。 “老规矩,洗手,擦脸,收拾干净后去那边坐好,我这就给你们调凉皮。”郑晴琅笑道。 四个小孩欢呼声震天,转身就跑去水缸那边舀水清洗,互相挤来挤去,嘻嘻哈哈着。 “小豆子这两天心情很好,真得要感谢你带他们几个过来了。” 牛婶子望着孙儿红彤彤的笑脸,忍不住勾起唇角,脸上是难得的满足笑容。 “嗐,感谢啥,咱就是互相串个门。我家里那些人都要忙,这三个小的也帮不了太多,也不能整天让他们在外面闲逛,还不如陪小豆子待家里,好歹养白些,别晒得跟块黑炭似的。” “哈,也是,不过,往常这时节,雨水多得人生烦,今年倒奇了,只月初下过几场不大不小的雨,后面就打住了,如今这日头也忒毒了些。” “可不是嘛,听村里的老人说,今年的天气怕是不妥当呢……” 说话间,郑晴琅已经麻利得调好四碗凉皮,牛婶子帮着端了两碗,然后一起送到嗷嗷待哺的四个小孩那边。 “小祖宗们,开饭啦!” 郑晴琅将两碗凉皮放下后,笑道,“不准抢,慢慢吃,不够还有。” 说完,她也不管四个孩子,招呼牛婶子去灶台那边,“咱别和这四个鬼灵精一起,去那头自在吃自在说话。” 牛婶子笑笑,跟着走了过去。 郑晴琅很快又做了两碗凉皮,一人一碗端起来,坐在灶台附近的小木凳上,直接端着开吃了。 牛婶子一吃就吃出里头的蒜味,因问道,“你不是说佛家的斋菜不能加蒜吗?那这道凉皮还能上桌?” 真正的斋食除了不准吃肉,还要戒“五荤”。 “五荤”指的是大蒜、小蒜、韭菜、兴渠、葱,按照佛家说法,五荤“生食生瞋,熟食助淫”,吃了会破坏清静之心,影响修为。 这一点,郑晴琅原不清楚,直到为了帮牛婶子留在太华寺做斋饭,她才偶然从原身记忆里扒拉到这个知识点,后面告诉了牛婶子,所以,她们这两日做的斋菜也都没有用“五荤”。 “这凉皮不加蒜水实在不像话,反正我又不打算做这道凉皮给那些贵人吃。”郑晴琅吸溜了一大口凉皮,嚼了嚼吞下后说道。 “啊?”牛婶子疑惑不解,刚不是说这东西是为了那日的席面准备的嘛。 “啊什么,你怎么脑子突然不灵光了。”郑晴琅忍不住笑了下,接着解释道,“谁说这两样东西一定得这么做,那日的席面,凉皮是打算做凉皮卷,面筋是做炖菜的。” 牛婶子懂了,忍不住笑了自己一下,“哎呀,我这石头脑袋。” 说话间,老药头突然从外头进来,见她们端着饭碗吃东西,很自然得说道,“今日吃什么好吃的,也给我来一碗。” 自从那日同郑晴琅她们“狼狈为奸”后,为了做戏做全套,他这些天都得过来给小豆子“看病”,直到小豆子病势过重,牛婶子病急乱投医,带小豆子去太华寺看病为止。 对此,老药头很配合,也没打算收钱办事,唯一的贿赂就是蹭饭。他昨天吃了牛婶子试做的斋菜,今天直接逮着饭点过来觅食了。 郑晴琅和牛婶子对于他的行为并不反感,照理说,老药头这么帮忙,她们请上几顿便饭是很正常的。 接过郑晴琅递过来的一碗凉皮,老药头毫不客气得吃了起来,咽下第一口后,他便赞道,“哎哟,这叫什么凉皮的不错呀,等到夏天的时候,来这么一碗,又开胃又舒服。” 牛婶子开玩笑道,“瞧现在外头那老大太阳,也跟夏天没差了。” “可不是嘛,这个时候的庄稼娇弱,不赶早仔细添水可得晒坏咯……” 三人边吃边聊着天气,过了一会儿,老药头才跟突然想起似得,问道,“你和小豆子是不是三天后就去太华寺啊?” “是呀,不是跟你说过嘛。”牛婶子答道。 “嗯嗯,我就确认下,回头我去各家看病的时候,可得帮你们宣扬宣扬。” 老药头带着几分怒气说道,这份气不是冲着郑晴琅和牛婶子她们的,而是冲着李成坤一家的。 李成坤和他儿子李大壮受了鞭刑后,找了他去看伤。 过程中,不仅对他呼来喝去的,嫌弃他的药又贵又不好,碰到伤口生疼,而且话里话外埋怨他向大家说小豆子的伤势,害得他家白白受了损失。 老药头也硬气,治到一半就说不治了,让他们另请高明。 张氏说了一大通好话,又允诺多给银钱,这才让老药头继续给李成坤调制伤药。 即便这样,老药头也被李成坤气得不轻,前天过来向牛婶子她们吐槽了一通,到今天还没解气呢。 郑晴琅在一旁听着,暗道这李成坤也太会作死了。 他被村长当着全村人的面请黑鞭,在下坝村就算丢尽了面子,按她现代话说,那就是“社死”了。 往后他们一家在下坝村行走,少不得被人指指点点,说严重点,还会影响到以后家庭的婚丧嫁娶等。 没想到,他不夹着尾巴做人就算了,还得罪村里人脉最广的老药头,真真是不知死活。 他难道没听过一句话,“得罪什么人,也不要得罪大夫”吗? 第60章 入太华寺做斋饭 祈福日前夕,郑晴琅和牛婶子、小豆子二人,提前一天到达了太华寺。 负责带路的年轻僧人名叫济空,知道自己接待的人是寺庙的新厨师,热情得不像话,一路叽叽喳喳得讲述这阵子的心酸,无他,苦黑暗料理久矣。 牛婶子牵着小豆子,一路认真听着,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在济空的碎碎念下,得到了缓解。 几人先去了寺庙安排好的住所,是一间面积不小的单间。 牛婶子一进屋,就看到房间左右各放了一张床,显然是为了照顾他们婆孙俩特意添多了一张。 除了两张铺了草席的床铺,还有一套一桌两椅、两个垒在一起的大木箱子,以及一个面盆架。面盆架旁边则放着两个木盆和一个木桶。 见里头一应家具齐全,而且已经打扫得一尘不染,牛婶子喜得直念佛,对着济空千言万谢。 济空连连摆手,“这是寺里应该准备的,牛施主不必多礼。” 牛婶子见状,连忙从食盒里端出一碟腐皮卷,“这是我刚学着做的斋菜,也不知道符不符合你们的口味,劳烦济空师傅给尝尝味,要不哪里不好了,我再改改。” 济空一听是试菜,原本打算出口的拒绝止住了,夹起一块咀嚼出来,原本就不小的眼睛张得老大,没等口中的食物全部咽下,就伸出大拇指点赞,“呜呜呜,这腐皮卷是我这半个月来,吃到的最好的食物了。” 牛婶子一听,脸上笑开了花,将碟子强塞到济空手中,“那就好,带过去给你师兄们尝尝,晚上婶子我再给你们做好吃的。” 济空没有拒绝,手里稳稳端着碟子,又逗了小豆子几句,最后说要带着他去寺庙各处逛逛。 牛婶子对寺庙里的人很放心,又刚好要收拾一下带过来的行李,因此,便将小豆子托付给济空带着。 目送一大一小两人嘻嘻哈哈得离开后,她才转过身开始拆行李。 “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太华寺的僧人都是好相处的,小豆子也很适应呢。”郑晴琅也过来帮忙,笑着说道。 牛婶子打开包袱皮,将里头的衣物转移到木箱子里,噙着笑回道:“放心放心,在寺庙里住着,虽然不比在自己家里自在,但是这里的环境极好,又是在佛祖眼皮底下,我倒不担心有人欺负我家小豆子,瞧他刚刚跟济空处得多好呀!” 说着,她又瞄了一眼刚刚小豆子去的方向,似乎还能够看到两人的身影一样。 她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能够来这里干活,真是天大的福分。听三娘说无为大师的医术不错,要是能够将小豆子的身子调理好,那她甘愿免费在这里做一辈子的厨娘。 郑晴琅虽不知道牛婶子在心里发下宏愿,却能够理解牛婶子为孙子的操心。 村里的很多小孩都当小豆子是异类,时常取笑他没爹娘,是个没人要的病秧子,所以小豆子在村里过得并不快活。眼下能够换个环境,对他的成长肯定是有益的。 她接触过许多太华寺的僧人,除了戒贪那个特例,其余都是用心修习佛法的纯粹人,对于小豆子肯定会报以万分的善意的。 “等忙过祈福这摊子事,咱们就请无为大师给小豆子号脉,我相信无为大师会将小豆子医好的。” 牛婶子听到郑晴琅同她心有灵犀的一言,笑了笑,答道,“承你吉言了。” 两人简单收拾好后,见天色不早了,便匆匆赶去厨房了。 两个负责膳食的僧人正处理着菜蔬,看到郑晴琅和牛婶子过来,一脸如释重负。 郑晴琅是老熟人了,牛婶子前天过来试工后被正式雇佣,见过一面,也算是认识了。 其中一名僧人济海像见到久违的亲人一样,忙迎上来,激动道,“你们总算来了,今天晚上的膳食就交给你们可好,咱们给你们打下手,大家实在不想吃多一顿我俩煮的饭菜了。” 紧随其后的僧人济生也连连点头,一副自己也嫌弃自己厨艺的模样。 郑晴琅和牛婶子相视一笑,爽快答应了,不用一个时辰,便将几十个人的斋饭准备妥当。 济海和济生闻着久违的食物香气,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以后终于可以吃正常的斋饭了! 这一刻,他们觉得郑晴琅和牛婶子就是救世主,将他们从夹生难以下咽的粗粮、味道千奇百怪的斋菜里解救了出来。 等忙活过了晚膳这一遭,郑晴琅才有空清点明日斋饭的食材。 厨房西北角那堆常见的各色菌菇和蔬果,是太华寺根据她拟定的菜单准备的,她这边则是带了面筋和凉皮,以及薛家的豆制品。 因为避开了部分香辛蔬菜的使用,会使郑晴琅在现代做过的斋菜少了许多风味,所以她提前准备了许多调试过的酱料,以求将此次的斋菜做得出彩些。 一切盘点妥当,也就没有什么事忙了,和牛婶子逛了一遍黑夜下的寺庙,然后就早早休息,以备明日“作战”。 只是今夜,郑晴琅罕见得失眠了,没办法,脑子太兴奋了。 等到她模模糊糊有了睡意,过了没多久,寺庙便响起了早课的钟声。 她挣扎着起身,打着哈欠,站在房门口看天色,天还没亮,大概是四五点的时候,但是不远处的大殿上已经传来了诵经的声音。 “这佛门也不是那么好入的,那么早就得起床晨读,像我这样子喜欢赖床的人,就做不来。” 她在心里感慨道,俨然忘记了自己从穿越过来后,也几乎是天天早起。一是被生活所迫,二是古代夜间没啥娱乐,七八点就睡了,她就是再能睡,也睡不了太多时间。 牛婶子也起床了,相较郑晴琅的萎靡,她显得格外有精神,有一种今天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两人简单洗漱后,便相携往后厨过来了。 寺庙的早膳比较简单,一道主食两道菜,不费什么功夫就搞定了。等下了早课的僧人用完,她们便马不停蹄地准备今天的重头戏,中午给贵人做的斋菜席面。 塞了素馅的苦瓜酿上锅蒸两刻钟,便是一道“苦尽甘来”;用黄豆芽和香菇加宽水熬制将近半个时辰的素高汤,盖过素油炸过的香芋,以及春笋、香菇、面筋、素鸡、冬瓜等等,上笼屉蒸半个时辰,便是一道素佛跳墙;还有凉皮八素卷、罗汉斋、山药羹…… 郑晴琅、牛婶子、济海、济生,还有临时过来打下手的两个僧人,一共六个人,忙乱了一个半时辰,才堪堪将所有的斋饭准备妥当。 还没等歇口气,大殿那边便来人说可以传饭了。一行人忙将所有的饭菜都装好,每人拎两个大食盒,稳稳得将饭菜送到洗刷一新的食堂。 摆放完毕后,郑晴琅抹了一把汗,正想退下去休息,便被赶过来视察的无为大师拦住了。 “你还是留下吧,要是那些夫人问起这些斋菜,你也好作答。若是说得好了,赏银可是少不了的。” 郑晴琅忍不住瞄了一眼无为大师,只觉得他这会儿不像是得道高僧,倒像是颇懂人情世故的市侩人。 接收到她明晃晃的眼神,无为大师大概猜到她的想法,忍不住笑了,然后解释道,“佛门中人也食五谷杂粮,也是在红尘中修行,自然不能超然于红尘之外。若没有经营的心思,你以为太华寺的僧人如何安身立命,在此间修习佛法。” 郑晴琅点点头,很是赞同,笑着回道,“我懂,佛家子弟也是人,衣食住行都得花钱,挣钱嘛,不磕碜。” 无为大师笑了笑,并没有接着闲聊,上前确认斋饭准备妥当,便转身离开了。 第61章 得知县夫人赏识 再回来时,他的身边站着一位华服贵妇人,后面也乌泱泱得跟着一群看着非富即贵的夫人小姐。 她们每个人身上穿的,都是郑晴琅说不出来的绫罗绸缎;头上别的,也是她不曾见识过的金银玉饰、珠宝钗环……每个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些锦衣玉食养出来的优越感。 郑晴琅远远瞧着,心里闪过一丝羡慕,不过很快被她压下,心道,自己努努力,以后也可以过上好日子。 于是,她收敛心神,安静得待在食堂的角落处,等待随时可能的传唤。 走在无为大师身边的夫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知县夫人,她一进食堂,便直接坐了上首。其余人就麻烦了些,你让我,我让你,足足花了一刻钟的时间,三十几人才定好次序坐下。 一群夫人小姐坐在一起用膳,可没有“食不言”的习惯,她们叽里呱啦得分享近日听到的八卦,偶尔赞赏其中某一道斋菜做得可口…… 郑晴琅昨晚没睡好,又忙碌了大半天,渐渐得眼皮就沉重起来,头也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得点着又抬起,即便是如此嘈杂的环境,也没影响她打瞌睡。 过了一会儿,仿佛从很远的地方,有人叫了她的名字,她霍地睁开了双眼,不过脑袋还是一片浆糊,忘记自己身处何方。 “郑施主,郑施主,知县夫人那边宣你呢。” 说话的是济空,见她终于醒过来,连忙引她到知县夫人跟前。 郑晴琅木愣愣得跟着走了几步后,脑海里的瞌睡虫总算跑光了,连忙揉了揉眼睛,理了理头发,努力让自己不失礼于人前。 知县夫人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走近一瞧,面若银盘,五官明媚,显得格外美丽端庄,让她突然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我还在想,能够做出这么出色的斋饭的,会是怎样的人物,没想到厨娘年纪这么大了,要整治出这么多菜肴,真是难为您了。” 知县夫人率先开口,声音同她这个人的气质十分相符,温温柔柔的。 郑晴琅被提到年龄,内心狂喊“老娘不老,永远十八”,面上却十分恭谨,微微颔首答道,“全靠夫人们赏识了,今年刚知天命,手艺却没有落下,整治几桌席面罢了,不敢谈辛苦。” 知县夫人含笑听着,随即指着她碗里的主食问道,“你是如何想到要做这青精饭的,这可是江苏一带的特色,莫非你也是江苏人士?” 郑晴琅摇摇头,“老身并非江苏人士,从小在宜良县长大,祖辈也是当年从南京府移民入滇的。” 知县夫人不无遗憾得低声道了一句,“还以为遇上老乡了呢”,又接着追问道,“那你从何得知这青精饭的做法?” “偶然听过路人提及,采南烛木枝叶捣汁,浸上好白粳米,候少时上锅蒸熟,便可成乌米饭,久服有延年益颜之效。今日太华寺荣幸接待各位夫人,自然不能用寻常主食打发,因此便上了这青精饭。刚听闻夫人说是江苏的特色,老身原倒不知,许那过路人便是江苏人士吧。” 知县夫人听罢,也就不再纠结此事,反而对郑晴琅本人有了兴趣。 “观你行事说话,通身气质倒不像寻常粗野村妇,莫非厨娘还识字?” “并不算识字,只是老身大儿子上过几年私塾,最近闲来让他教老身识几个字罢了。至于气质之说,大概是在寺庙内聆听佛音多了,也学了几分佛门中人的平和。” 郑晴琅前头的话不假,自从定下了识字的小目标后,她确实一有空就拉着薛满仓教她识字,不过最近大家都忙,学习计划便有些搁置了。 被知县夫人这么一问,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学习进度过于落后,内心暗暗提醒自己回头抓紧学习。 而知县夫人这边,原本只是随口问问,听说她这把年纪还在学字,难免对她高看一眼,心道,这厨娘不仅斋饭做得好,为人也实在难得。虽出身普通农家,还是个考不得功名的妇人,却有向学之心,实在非寻常人也。 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意愈发真诚了,接着问,“听婶子的意思,您是做惯了席面的,如此出色的手艺,我在宜良县也待了两年了,怎么没听说过呀?” 郑晴琅想到自家还有案子在县衙挂着,便想着在知县夫人跟前讲讲,说不定回头人家吹枕头风,就把他家的六十两吹回来了呢? 于是,她便将自己开始做席面的前因说了出来,末了还卖了一次惨,“孩子们也不想我这一大把年纪还这番劳累辛苦,但现实如此,都是为了这个家罢了。不过我相信苦尽定会甘来,这些不过是佛祖对我的考验罢了。” 知县夫人很是赞同她的乐观,忍不住拉过她粗糙的手摩挲了下,“是呐,婶子大智慧,苦尽甘来,就像这席面上的这道苦瓜酿一样,先苦后甘。” 同席人中的崔氏,也就是岳轻娥的外祖母,早认出了郑晴琅,见知县夫人对她似是十分赏识,也乐得向她卖个好。 她故作气愤插话道,“这事我也听说过,据说是打着茶商段府的名义,受骗的人还不少,像郑厨娘这种的还算好,有一技傍身可以挣钱还债,许多举债却还不上的,落到后来只能卖儿卖女了。阿弥陀佛,那骗子真是造大孽了。” “对呀,我也听说过,有人被骗了上百两呢!”“哎呀,这么多钱呀?”“那骗子真够狠的,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是随随便便就拿百两出来的,他倒好,骗上一人,就是上百两。”…… 知县夫人进京得听完大家的议论,道了声“阿弥陀佛”,然后开口表示回头一定催促知县大人,让他尽快抓拿那骗子到案,以弥补受害者的损失。 众夫人小姐听了,口径一致得称赞知县夫人心善,场面又热闹又其乐融融。 斋饭用完后,郑晴琅没能够退下,而是被知县夫人拉着,一边赏景一边探讨佛法。 好在原身也是背过几份佛经的,加上她自个儿的见解,一路上,两人竟聊得十分火热,把其他夫人小姐都撇在了后头。 等到活动接近尾声时,知县夫人意犹未尽道,“今日时间仓促,不得尽兴,改天我给婶子下帖子,婶子到我府上来,咱们再好生聊聊。” 郑晴琅淡定得应下了,并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知县夫人在她看来,也就是个聊得来的朋友罢了。 在知县夫人上了马车离开后,有好几个夫人也上前夸了她一手好厨艺,知道她每个月会接一次席面后,心中有了计较,然后顺势赏了她荷包。 郑晴琅喜滋滋得接过,用手隔空一捏,就知道里头银钱不少,心道,不枉费她辛苦一场。 她不知道的是,原本知县夫人也打算给她赏银,但是两人深聊一场后,觉得郑晴琅不是可以用赏银“亵渎”的良师益友,因此便收回了这个打算。 要是郑晴琅知道她这个心路历程,肯定会说她不介意,朋友是朋友,该挣得小费也是可以拿的,还是那句话,挣钱嘛,不磕碜! 意外的是,岳轻娥的外祖母崔氏临走前,当场邀约她三日后去府上一聚。 郑晴琅以为是生意上门,因此没有拒绝。 第62章 还钱也得一碗水端平 送走了那群贵人后,郑晴琅回去见无为大师,听他美滋滋得讲寺庙里得了多少香油钱,瞬间就觉得自己手里的那点赏银不香了。 不过,当无为大师多给她五两工钱的时候,她却利落拒绝了。 “谈好的是二两银子的工钱,那便是二两了,我可不敢当着佛祖的面,坑寺庙的香油钱。” 无为大师笑了笑,解释道,“当时我也不清楚市面上做席面的收费,所以随意定了二两银子。刚听一位夫人随口提起,你这种席面,没有十两打不住,所以便加了三两,你可别嫌少才好。” 郑晴琅依旧摇摇头,“老实说,我一开始都没打算收钱,是你执意要定工钱,那就按照前面说好的二两银子来。再说了……”她展示了自己收到的八个荷包,“我得的赏钱可不少,这也得谢你给我机会做这个席面呢。” 无为大师不是执拗之人,见她如此作态,收回五两,转头给了二两出来。 郑晴琅笑着收下后,别了无为大师,转身回后厨帮忙。一切收拾妥当后,她便打算回家了。 临走前,她将牛婶子拉到无人处,塞了一两银子给她,“那些夫人小姐给的,你今天也辛苦了,这个是给你的。” 牛婶子连连摆手,将她给银子的手推回去。 “不行,我不能收,这是人家给你的,我拿像什么话?” 郑晴琅见她不肯拿,忙说道,“老实跟你说吧,那些夫人小姐出手挺阔绰的,我得的银两可不少呢。” 即便她如此说,牛婶子也不同意收下那个银子。 她想的是,郑晴琅帮她已经够多了,她要是昧着良心收下那一两银子,她成什么人了? 郑晴琅无法,只好收了那一两银子。 她主动给银子,倒不是瞎大方,而是牛婶子确实助自己良多,而且,小豆子的身子还得继续吃药调理,用钱的地方很多,她也希望帮点力所能及的忙。 回到家中,薛家人依旧在堂屋里头热火朝天得干着。 郑晴琅一眼望过去,薛满仓两兄弟正推着石磨,满头大汗,她捏了捏手中的荷包,心道,“看来还了债,第一件事就是买牲口了。” 晚上,她叫了四个儿子儿媳开小会,第一时间便将今天收到的赏钱摊在桌子上。 那些夫人小姐打赏的,少的有一钱,多的有二两,一共九两八钱,再加上那二两工钱,今日净收入十一两八钱。 “娘,你这……这那么……多钱,都是咱们的了?”薛满仓难得惊讶到磕巴了。 见郑晴琅笑着点了下头,另外愣住的三个很有默契的吐了一口气。 鬼知道,他们刚刚都不敢呼吸,生怕这些钱不属于他们家,只是在娘手里过过手而已。 “娘,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呀?出手那么大方?”马宝珠听见其中有九两多是赏钱,连连咋舌后问道。 “我也不知道,无非就是镇上当官的家眷,或者是富商的家眷吧,反正非富即贵。我正经认识的,也就知县夫人和一个崔夫人了。” “我的老天爷,娘认识知县夫人了!”马宝珠瞪大她的双眼,一惊一乍得说道。 郑晴琅忍不住笑出了声,解释道,“也不算认识,就是今天被知县夫人招过去说了会子话,勉强混个脸熟。” 大家闻言,都拉着她问当时的情形。 “知县夫人为什么招你过去说话呀?”“你俩都谈了什么?”“有没有说咱家被骗的事情?”…… 一长串的问题,从四张不同的嘴不断冒出来,都快把郑晴琅问懵了。 没办法,郑晴琅为了满足他们,只得复述了一遍当时的情形。 她一边描述,一边在心里嘀咕,这些人不都知道自己要去给知县夫人做斋饭吃的吗?怎么这会儿还那么激动呀? 她哪里知道,薛满仓当初知道娘亲要去给知县夫人做饭,心里也是蛮激动的。 但是,他们只以为娘亲会在灶台边忙活,是见不着知县夫人的,谁料,娘亲竟然还能同知县夫人说话,这就远远超出他们的预期了,所以,他们才有现下那么大的反应。 郑晴琅复述完了,他们也总算调节好了心情,说起了正事。 薛满仓先说,“娘,这里反正有十一两多,要不,就把欠铁柱的五两先还上吧。” 郑晴琅无所谓,刚想答应,斜眼瞥见马宝珠欲言又止,到嘴边的“行”字顿住了。 想了想,她从桌面数走了二两八钱,只剩下九两,然后提议道,“要不这样,二两八钱留着家中备用,九两分开还两家,六两还亲家,三两还铁柱家。” 面上原有点不满的马宝珠,瞬间服气了。 刚刚大哥一开口,她就想说,凭什么先还铁柱家,铁柱家只借了五两,她娘家还借了十两呢。论借钱的多寡,论关系的亲疏,怎么的,也该先还她娘家才是。 婆婆抢在她前头说了,让她心里那口气也没了。冷静下来一想,确实啥也别论,两家都还了部分,才是上上之选。 但是,周青梅却有不同的想法,她小声说道,“娘,还不如先还了五爷那边的债呢,这样也可少还些利息。” “她的话也不无道理。”郑晴琅心道,不过,她私心里是想先还两个借钱的亲友的,毕竟,外间都开始传说薛家挣大钱了,他们这边总不好一点动作都没有,以免寒人心。 她将心里的计较说了出口,让他们四个想想,然后五个人投票决定。 最终,郑晴琅、薛满仓、马宝珠投了“亲友票”,而薛满山、周青梅投了“五爷票”,三比二,亲友获胜。 “明天,你们两对夫妇兵分两路,满仓和青梅带着银两去铁柱家,满山和宝珠带着银两去亲家那边,记得,还钱还人情,别空着手去,带点豆腐香干啥的。” 他们四个连连点头,这种人情往来,他们都懂。但娘亲不放心,嘱咐几声,他们也不会嫌烦。 议定此事后,薛满仓又接着提到买黄豆的事情。 “家里原本的黄豆,加上之前卖豆腐换来的,基本消耗完了。买黄豆的话,咱们直接在村里放出风声,还是先挑几家上门问?” “先找水生叔、大树……问问,我记得这几家都是旱地,种的黄豆也多。去年黄豆跌价,好多压着没卖,先可着这几家收吧。往后再要买,就往村里放风声,谁送上门就买谁的。” 郑晴琅想了想,决定有好事还是先顾着几个家境困难的,同村里住着,能帮一把是一把。 “那收购的价格呢?”薛满仓接着问,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但现在都喜欢先问一遍娘亲。 “就按照现在的市场价吧,我上次去镇上粮铺,问过一嘴,黄豆的收购价是一文一斤,咱们就按照这个价格来。你牛婶子还听说,村里已经有人有打算把库存的黄豆运去镇上卖了。” “嗯嗯,我也是这么想的,虽然是市场价,但是咱们在村里直接收了,他们也省了运输的花费,也算惠及乡里了。” 薛满仓见娘亲跟自己一个想法,一脸满意得应道。 周青梅见大家都高兴,忍不住问了一嘴,“娘,那我能让娘家那边也送黄豆过来吗?去年娘家那边也存了几百斤黄豆没卖呢。” 这话一出口,薛满仓第一个脸黑了,“你娘家要卖黄豆,直接去镇上卖不就成了,从你娘家去镇上,跟从你娘家过来下坝村,距离不是差不多吗?” 第63章 周青梅的奇葩娘家人 周青梅缩了缩脖子,强行辩解道,“走小路的话,还是来咱们这里近些的,你知道的,我爹娘年纪大了,我弟弟身子又弱,能少走一点路是一点。” 薛满仓却不这么觉得,岳父岳母虽然年纪大,但是身子健壮,比他这个壮劳力只差一点,至于那个不成器的小舅子,明明长得人高马大的,到了媳妇眼中,却成了身子弱的。 他不是不能收岳家的黄豆,而是怕了这家人的死皮赖脸,每一次,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有了这三人的掺和,就变得非常复杂闹心,他现在是真不乐意操这份心。 于是,他冷着脸,就要拒绝妻子的提议,还未开口,却被娘亲打断了。 “要是亲家他们愿意送过来,那就收了呗。不过,青梅,你可得跟亲家他们说清楚啊,一文一斤,挑好的黄豆,可不能掺什么不好的东西。” 周青梅脸上的笑意还没维持几秒,就被婆婆下一句话臊得满脸通红。 以前,她男人满仓收山货的时候,也特意照顾她娘家,让她提前回娘家送信。 但是,娘家人交过来的货大多没有处理得很好,甚至有不少是不符合收购标准的。 头几次,薛满仓碍于两家关系就全收了。最后一次,薛满仓不愿意再当冤大头,便只挑合格的收购,不合格的便不收了。 这一操作,算戳了马蜂窝了,她爹娘当场又骂又闹,逼着薛满仓照价全收,扬言他不收就是不认这门亲戚了。 薛满仓碍于对方是长辈,不好回嘴,但就是咬牙不收。 后面,还是婆婆听村里人传信,从地里赶回来,当场开骂,将她爹娘统统撅了回去,这才停了那场闹剧。 从那次起,她就不能再往娘家送信,说薛家收山货的事情了。为此,娘家爹娘和小弟还骂了自己好多次,说她不中用,弹压不住她男人。 即便如此,周青梅这次一听说夫家要收黄豆的事情,还是想到了娘家。 她心里想着,要是能够通过这次收黄豆的事情,扭转夫家对娘家的印象,那就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了,她也不至于老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可是,这一切真得能够如她所愿吗? 翌日,周青梅同薛满仓去过铁柱家后,便征得婆婆的同意,去了一趟娘家。 去到时,周家爹娘和弟弟正好在家,她一进门,就将薛家要收购黄豆的事情说了。 周父一听,手中的旱烟也不抽了,笑眯眯得问道,“你家收黄豆,是什么价啊?” 周青梅忙答道,“一文一斤,要挑好的黄豆,不能掺假掺坏的。” 周家小弟周金宝闻言,有些不乐意了,“镇上收三文两斤,你家收一文一斤,也太黑了点吧。” 周青梅不了解行情,见弟弟这么说,便傻乎乎得答道,“啊,既然这样,那咱家就送到镇上卖吧,反正两段路程差不多。” 周母一脸恨铁不成钢,用手指戳了戳大女儿的额头,“你啊你,怎么这么蠢,难道就不能让女婿再涨涨价吗?咱两家是啥关系,那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家呢!” 周青梅一脸为难,昨晚薛满仓又为了娘家的事跟自己黑脸,她哪里敢应,“娘,这个价格是婆婆定下的。” 周母立马甩脸了,“果然是女生外向啊,一嫁出去,就只顾着夫家,不顾娘家人的死活了……” “娘,什么死呀活的,不就是卖个黄豆的事嘛,哪家价格高,咱家就卖给哪家呗。” 周青梅忙说道,她不是很理解母亲的脑回路,周家的黄豆又不是一定得卖给薛家,镇上粮铺价格高,就挑去镇上卖不就成了? 周母只感觉自己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心中暗骂,这闺女是真蠢,他们难道不知道卖给出高价的人吗? 实际的情况便是,两处的价格都一样,他们只是想通过拿捏闺女,让关系更近的那一处给涨价而已。 周父见女儿不上道,敲了敲手上的旱烟,说道,“大妮子,你回去帮忙问问,咱家那么老远路送过去,比不得下坝村的村民就走几步路,是不是得多给点路费。” 周青梅一听,觉得有几分道理,却又觉得哪里怪怪的,当场没想不明白,便点头应了下来。 接着,她又嘱咐了好几句,拿过去的黄豆一定要好的,否则再重复上次的闹剧,她可就真的在夫家没脸了。 周家爹娘和弟弟连连点头称是,却齐齐在心里骂薛家不厚道,明明他们交的山货没问题,薛家却偏要挑三拣四找麻烦。 “话说,薛家收那么多黄豆干嘛?难不成黄豆近期要涨价了?” 周父突然灵光一闪问道,他心想,若真的是薛家收到什么风声,提前囤积黄豆,那他家的黄豆可就不卖了。 周青梅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薛家做豆腐卖的事情。 周母一听,立马拧了她一下,“哎呀,你这个死妮子,咋这会儿才说这事呀,薛家的豆腐是谁做的,具体是怎么做的,赶紧给我说说。” 周青梅吃疼得轻呼一声,紧接着,却被娘亲的话吓得连连后退。 “娘,你在说什么?那是薛家挣钱的营生,哪里能告诉你呀?上回大姑子也为了这事,当场就被婆婆骂回去了。” 周母还要说什么,却被儿子周金宝打断了,“娘,瞧你多不小心,都把大姐掐疼了。” 说完,他背对着周青梅,然后冲着周父周母挤咕眼,示意让他自己来套消息。 周父周母见状,几不可察得点点头,然后,周青梅就被弟弟连拽带拉得扯出堂屋了。 两人在村道上走了一会儿后,来到了彼此的童年乐园,一棵临河的百年大树底下。 “大姐,你还记得吗?有一回,我和你一起爬这棵树,你差点摔下去……” “是呀,要不是你死命拉着我呼救,叫来了路过的大人,我说不定就摔死了。”周青梅一脸怀念道。 “是呀,那一次生生把我拉骨折了,虽然现在看着没什么,但是一到阴雨天,那骨折的地方还是疼得厉害。” “唉,是大姐害了你。”周青梅满怀愧疚说道。 第64章 唱作俱佳周金宝 周金宝见前面铺垫得差不多了,立马挤出几滴泪,然后猛地跪在了周青梅面前。 “大姐,求求你疼疼我吧,我十六岁了,该说亲了,但家里穷得叮当响,拿不出彩礼,就娶不了媳妇。” 周青梅被弟弟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连忙扶起他,“哎呀,你有话好好说嘛,大姐肯定是疼你的,你要是说亲,彩礼这些,我肯定是会帮你的。” 周金宝却没有立即起来,而是按住她的手,继续哭诉,“大姐,就算你帮我一次彩礼,你能帮我一世吗?你知道的,我身子弱,手又伤过,种地是不成的……” “那你说,大姐可以帮你什么呢?哎呀,你赶紧起来,明知道你身子弱,你还跪着,小心伤了膝盖。” 这次,周金宝没有拒绝起身,而是一脸感动道,“我知道,所有姐姐中,只有大姐你最疼我了。大姐,只要你告诉我做豆腐的法子,我以后就可以自己做豆腐卖。有了这营生,就有了稳定的收入,说亲也不怕被人瞧不上了。” 周青梅傻眼了,她连连摇头,“别的都好说,就是豆腐法子这事,不成。那是我夫家的营生,我要是说出去,我在夫家就不用过了。” “姐,我的好大姐,两村又不相近,到时候我就说是从别的地方学的法子不就成了。还有,我保证,不跟薛家抢生意,薛家往哪里卖豆腐,我就不往那处去,这样,对你夫家也没影响不是?” 薛金宝巧舌如簧,周青梅有些被说动了,临开口,脑海里突然想起丈夫那晚的话。 “周青梅,我话给你撂这了,你要是敢将家里做豆腐的手艺,还有后面种棉花的方法,透露给娘家人,我就休了你!” 于是,她又犹豫了,最终只应了她需要再想想,便头也不回得逃了,连回去给爹娘打声招呼都不敢,生怕被他们再度“围攻”,自己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 薛金宝望着大姐落荒而逃的身影,撇了撇嘴,骂道,大姐是真得越来越不好哄了,若是搁从前,他这么一哭一跪,她都能想法子把整个薛家搬空给自己…… “真的跟娘说得一样,女生外向,女儿一嫁人,就算一开始在向着娘家,后面也会慢慢被夫家收拢过去,哼,还是生儿子好!” 他如是想着,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这才慢慢得走回家。 周父周母一见到他,连忙围上去,“怎样?那个贱蹄子说了法子没有?” 周金宝摇摇头,恨声道,“大姐如今心硬得很,我都给她跪下了,她都不松口。” 周母一听,立马拉进宝贝儿子,察看他的膝盖,同时高声骂道,“那个贱蹄子,当初生下来就应该丢池塘里淹死,白费了那么多粮食养大,彩礼没得多少不说,现在还一心向着夫家了。” 骂完,她看到儿子膝盖上几不可见的红痕,满脸心疼,放柔了语气,“哎呀,瞧瞧,膝盖都跪红了,回头得拿药酒揉揉才是。你也真是的,说话就说话,跪什么跪,她那种贱坯子,哪里受得了你这一跪呀……” 周父有些烦妻子的碎碎念,忙插话问道,“大妮子真的一点松口的迹象都没有吗?” 周金宝歪头回忆了下,说道,“我求了好几句,大姐倒有想说的意思,临张嘴,不知怎的,又停住了,后面只说她得想想。” 周父眼神微亮,“咦,那不就是有希望。这么着,后天咱们给薛家送黄豆过去,到时候再劝劝大妮子。” 接着,他又吩咐妻子,“金宝他娘,你回头看下家里有啥不值钱的菜干腌菜,准备点,后天过去的时候,捎带过去,也让大妮子念咱们一句好。” 周母一脸不屑,“送什么菜干,我这个当老娘的,让闺女帮点小忙,还得送礼?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周金宝有点看不上娘亲小气的样子,语气很冲得说道,“娘,大姐都嫁人了,那是别人家的人了,就送点菜干,又不值当什么,你听爹的意思准备就是了!” 周母见儿子急了,忙点头应承,“行行行,我的小祖宗,都听你的,回头我就去准备。你先在这里坐着,娘去拿药酒,给你揉膝盖啊……” 说完,她便忙不迭得去找药酒了,仿佛宝贝儿子的膝盖伤得有多重。 周父瞄了一眼儿子的膝盖,连刚刚那点红痕都已经没了,忍不住在心里直摇头,“慈母多败儿,他好好的儿子,被媳妇宠得手不能挡肩不能挑的……” 且不说周家这边如何筹谋着薛家的豆腐做法,只说周青梅这边,她急匆匆得从娘家回来后,见薛家人都在堂屋忙活,自己也加入进来。 只是,她全程魂不守舍,有一次差点把一锅豆浆点坏,还是薛晓春提醒,她才回过神来。 “不好意思,我刚刚在想事情……”她一边收起手中的盐卤水,一边慌乱解释。 薛晓春见她神色不好,很是担忧,“娘,你要是太累的话,就先去休息一会儿,点卤的活我能干。” 一旁推磨的薛满仓见状,也顾不得两人还在冷战,也开口劝道,“对呀,你昨天没睡好,今天又赶了不少路,还是去里屋躺会吧,这边忙得过来。” 周青梅又感动又羞愧,胡乱应了丈夫和闺女一声,然后回屋躺平,心里却有两个小人在互相拉扯着。 一个小人儿指着对面的小人骂,“薛家对她那么好,她怎么可以将豆腐法子说出去!” 另一个小人儿毫不示弱,叉着腰一脸理所应当,“周家养她长大,为她找了薛家这么好的夫家,她拿豆腐法子回馈娘家又有什么不对?再说了,弟弟不都说了,不跟薛家抢生意吗?” “说什么回馈的屁话,周家又不是没有拿彩礼,这些年下来,她可没少帮扶娘家……” “只要她弟弟日子过好了,以后就可以给她撑腰了……” 周青梅心里的天平,随着他们的争论左右摇摆,直到卧室的房门被人推开,她才暂停了这场心理斗争。 进屋来的是郑晴琅,她手里端着一个碗,走到了床前,关心道,“娘知道你来那个不舒服,听人说喝红糖水有用,你起来喝了再歇息吧。” 周青梅来薛家十几年,轻易不抱病喊痛,唯有在生理期时,会额外的不舒服。 刚好,郑晴琅从外间回来,听薛满仓父女俩说起她的情况,便想到这茬,以为她是生理痛,贴心得给她安排了一碗红糖水。 她自己在现代也饱受生理痛的困扰,所以特别能感同身受周青梅的辛苦。 周青梅苍白的脸色起了两抹红晕,一是因为被婆婆提到生理期的羞怯,二是感动于婆婆竟然亲自给她端红糖水,这样的待遇,是她从未遇到过的。 她确实来了月事,但这次因为心里烦着,竟忽略了这件事,这会儿想起来,才感受到小腹处传来的隐痛。 不过,这一刻,她无心理会那点痛,伸手接过那碗红糖水的瞬间,心里似乎有了决定。 第65章 抛开表象看本质 “娘,我想问你,要是我一个很在乎的人,他让我做一件事情,却有可能伤害到另外的人,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周青梅将红糖水一饮而尽后,她突然很想找个人倾诉,所以试探性得问道,企图从婆婆那里寻找到解决此事的智慧。 郑晴琅先是愣了一下,周青梅这番想要交心的姿态很难得,至少在原身的记忆中,未曾有过。 一直以来,周青梅都是畏畏缩缩的,特别是薛家同她娘家闹翻后,就更是如此了。面对她时,除了必要的交流外,她极少主动提及什么话题。 “这个大儿媳妇应该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吧?”她心想,接着,很容易便联想到她今日的行程。 是了,她今天去周家通知收购黄豆的事,那么,极有可能提到家里做豆腐的买卖。 按照周家人的调性,自然会哄着逼着她说做豆腐的法子,但是,出于某些考虑,她应该还没说出口,不然,她眼下就不会陷入纠结了。 想到此,郑晴琅松了一口气,没说出口就好,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她没有拆穿周青梅的含糊其辞,而是顺着她的话,认真得帮忙拆解。 “青梅,娘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人什么事,娘只问你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那个你很在乎的人,是真得值得你在乎吗?” 周青梅想说“值得”,但迟迟说不出口,她有些迷茫了,只好问,“那第二个问题呢?” “第二个问题,那个可能被你伤害的人,是罪有应得,必须受这份伤害吗?” “当然不是。”周青梅毫不犹豫得回答道。薛家人对她很好,即便是日常有些小摩擦,但那都是正常事,谁家夫妻、妯娌、婆媳之间不闹点小矛盾呢? 郑晴琅对她的回答很满意,心道,这大儿媳妇还不算太糊涂,于是,她没有继续刚刚的话题,反而讲起了原主的故事。 “你大概不知道吧,我娘家和你娘家一样,爹娘只生了我大哥一个男娃,接着还想生第二个男娃,却生来生去都是女娃,直到生下我小妹,家里的第五个女娃才放弃。” “可是,娘,我怎么只见过四姨婆,没见过五姨婆呢?”周青梅疑惑问道。 “因为我爹娘觉得养多一个女娃的负担太大了,在她出生后就没喂过她一口奶,活生生饿死了她。” 郑晴琅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在讲什么寻常事,却让周青梅瞬间毛骨悚然,不是说“虎毒不食子”吗?姥姥和姥爷怎么下得了手? “那事过后,我就意识到,我在我爹娘眼中,是跟小妹一样的存在。所以,我从小乖巧,勤劳,从不让爹娘操心,也从不跟哥哥争夺任何东西,就是为了确保自己可以活下去。长大成人出嫁后,我爹娘和大哥大嫂还想继续压榨我,我趁势和他们闹,几次三番过后,他们意识到从我这里拿不到好处,便从此断了往来。” 周青梅闻言,内心十分复杂,既同情婆婆的遭遇,又忐忑婆婆是否在暗示什么。 不过,故事讲完后,郑晴琅并没有继续带入周青梅的处境,而是回到了她刚刚无法回答的问题。 “回到第一个问题,娘教你一个道理,想要看清一个人值不值得你在乎,你不必看那些表象。你只需要看,他做的那些事,本质上是不是损害你利益的同时有利于他自己就行了。若答案是肯定的,那么这个人就不值得你在乎了。毕竟,在乎是相互的,凭什么你在乎他,他却伤害你呢?” 这番话,仿佛盘古手中的那道斧,劈开了她头脑中的混沌,以往的一幕幕在脑海里回放,分明是同样的剧情,却全换了样。 她差点从树上摔下那一次,分明是弟弟贪玩,抖动她身下那根树枝,她才坐不稳的。而且,在半空中悬着的时候,弟弟分明想要甩开自己的手,却被她死命抓住了…… 事后,弟弟一次又一次提及自己救了她,把她都说糊涂了,后面竟然信了那些鬼话。 还有,什么不让薛家人知道她说出豆腐的事,什么不跟薛家抢生意……这些统统都是狗屁的借口,一旦事发,自己肯定会被薛家休弃,那个时候,周家可能接纳自己? 也许会,但是也不过是拿自己再换一份彩礼罢了。 并且,那个时候,她可不会幸运得遇上薛满仓这种好丈夫,更多可能遇上的,是那些因为各种原因而娶不上媳妇的残疾男子、鳏夫、山野猎户…… 想到这里,她后怕得全身发了一道冷颤,同时庆幸她之前的犹豫。 “你是姐姐,得让着弟弟。”于是,家里有好吃的好玩的,永远是弟弟的。 “你是女孩子,要学着多干点活,不然以后没人要。”于是,家里家外的活全都是她们姐妹几个的,弟弟从来不沾手。 “女人出嫁得有娘家撑腰,记得多帮扶你弟弟。”于是,她为了帮助弟弟,得罪了夫家,回娘家哭诉,却被嫌弃不中用。 ……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姐姐就得让着弟弟?凭什么女孩子就得多干活?凭什么女人出嫁后,还得让娘家吸血? 她的胸腔里陡然生出一股怒火,为娘家人精心编织的谎言,也为自己多年看不穿的愚钝。 她双手紧握成拳,想要用力击碎点什么,却突然被郑晴琅伸手轻拍了几下,“别想太多了,好好休息吧。” 周青梅对上她温和的目光,内心一阵酸楚。 当初,她刚嫁过来的时候,传闻中特别厉害的婆婆,也是用这样温和的目光看待自己,只是后来,自己为了娘家,把这样的目光弄丢了。 “娘,我真傻,爹娘和金宝,根本就不在乎我,他们只在乎能不能从我这里得好处,这么多年了,我竟然这个时候才看清楚,我以前是真瞎……” 她絮絮叨叨得讲起她从前在娘家的日子,吃得少干得多,爹娘还时常打骂,并且随着一个个妹妹的出世,她又得照顾底下四个妹妹。 原以为苦日子也就这样了,谁知道弟弟金宝的出生,她的日子更苦了。弟弟哭了她遭殃,弟弟摔了她遭殃,弟弟打骂她不能还手…… “我都怀疑自己以前是没脑子,都被欺负成这样了,我还惦记着帮他们。娘,你知道吗?今天,弟弟求着我告诉咱家做豆腐的法子,我差点就说了……” “嘘嘘嘘,什么都不必多说,你如今想通了也不迟,以后,你依旧是娘的儿媳妇,是满仓的妻子,是子仁、晓春、晓夏的娘亲。” 郑晴琅很高兴周青梅的觉醒,又安慰了她几句,便离开了。 第66章 亲与不亲,不只看血缘的 周青梅目送婆婆离开关上门后,回忆起婆婆那句话,霎时间汗毛直立。 婆婆那句话的意思,如果她说了家里的方子,那她就不是婆婆的儿媳了,也不是满仓的妻子,也不是三个孩子的娘了…… “好险!”她脱口而出道,当时,她差点就心软说了出来,现下想来,真是后怕! 郑晴琅可不知道周青梅又脑补了那么多,实际上,若是周青梅真的把做豆腐的法子告诉娘家,她也不会真得让薛满仓休妻,无非就是把周青梅从自家豆腐小作坊里踢出去罢了。 两天过后,薛家将小仓房整理妥当后,开始收黄豆。 如今日头渐烈,大家都是清早上田,接近晌午的时候休息。为了不耽误种田的时间,薛家跟那几家人都说好了,让他们晌午送黄豆过来。 等薛家人吃完午饭,那些人果然如约送黄豆来了,同时,也招来了一堆人围观。 有的人是纯看热闹,有的人却心里不平衡,觉得薛家做事情不地道,怎么就只收这几家的黄豆。 其中,便有薛厚义这个人物,仗着自己是长辈,装模作样得出来说话。 “我说满仓呐,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咯?家里要收黄豆,好歹知会下族人呐,怎么全便宜那些外姓人去咯?” 薛满仓没搭理他,对着有些尴尬的水生叔笑了笑,说道,“水生叔,我娘说了,这人亲不亲的,本就不只看什么血缘的。平日里头,你帮我,我帮你,就算不是亲人,也胜似亲人。倒有那种有血缘的,打着亲人的名号吸血的,遇到了,甭管是哪号亲戚,打出去就是了,管他个鸟!” 话音一落,就有好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开始起哄了,有说薛满仓的话在理的,也有说薛满仓是在指桑骂槐,更有人撺掇薛厚义教训出言不逊的侄子…… 薛厚义骑虎难下,觉得今日若不拿出长辈的派头,以后怕是在村里抬不起头了。 兼之,前头因为郑晴琅散发“谣言”,他小儿子快谈成的一门亲事没了。 要知道,那姑娘家可是邻村有名的富户,又是家中备受宠爱的独女,若是婚事成了,到时候对方带过来的嫁妆肯定不少。 然而,就因为郑晴琅到处说他行事不正,欺负他们一家,未来亲家就认定他“家风不正,不堪为配”,所以,好不容易高攀上的上好亲事就这么黄了。 新仇加旧恨,使得薛厚义失去了理智,他走到薛满仓面前,扬起手来,大义凛然得喝道:“我今天就代表厚德,教训你这个不敬长辈,不睦同族的不肖子弟。” 薛满仓自然不会乖乖认打,连忙往后躲了躲。 薛厚义一巴掌落了空,差点没站稳,惹得围观人群又是哄堂一笑。 正待他要重振旗鼓时,里头走出了郑晴琅,“薛厚义,你是当我死了吗?老娘的儿子,需要你这个脏心烂肺的狗东西教?” 薛厚义不是头一次被郑晴琅骂了,但以前都是关起门来骂的,这在众人面前,还是头一回。这种遭遇,让他更觉失了面子,火冒三丈。 只见他站直身子,指着郑晴琅骂道,“你这个泼妇,当初就应该遣了你回娘家,瞧你把满仓教成什么样了?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辱骂我这个长辈,我动手教训,他竟敢躲,真是无法无天了!” 郑晴琅叉着腰,嗓门开到最大,“你算哪根葱?给你点面子,你是满仓的堂伯,大家撕破脸,你不过就是各种想要占我家便宜的无耻小人罢了。正好,今天当着大家的面,咱们好好翻一下旧账,让大家伙评评理,看看是我家无礼,还是你太过份,才使得当小辈的侄子都不想尊敬你了。” 薛厚义一听要翻旧账,立马喝道,“厚德媳妇,你可别瞎说,什么旧账不旧账的,当初可是……” 还没等他继续说下去,郑晴琅便走到人群中,带着哭腔忆往昔了,将薛厚义的所作所为抖搂了个干净。 最后,还不忘把前头低价买水田的事情也捎带上,给大家复习了一遍。 “啧啧啧,没想到这薛厚义平常一副老好人模样,私底下做事那么绝呀?”其中一个村民感慨道。 当年,薛厚德死后,薛厚义带着族人上门,大家是知道的,只以为是去慰问薛厚德家人的,没想到竟是去干那等勾当。 “哎哟,我记得那时候薛厚德还没下葬吧,当着死人的面逼人媳妇和孩子,也不怕死人活过来找他们算账呀!” “要是能活过来就好了,他们也算做了一件好事不是……” 眼见舆论已经被郑晴琅操控了,薛厚义干脆破罐子破摔,指着众人恨恨得骂道,“你们懂什么?她一个年轻寡妇,万一守不住,卷钱跑了怎么办?我们也只是去要一个保证,又没有杀人放火,你们凭什么指责我?” “切,要不是郑寡妇豁得出去,这钱还不知道是被谁卷走的呢……”有人不屑得回应道,并没有将薛厚义的怒火放在眼中。 薛厚义环视一圈,发现竟没有一个人站在自己这边的,顿时觉得无比悲凉。 突然,一道“正义”的声音从天而降。 “亲家,女婿,我来说句公道话,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一个姓的,打断骨头连着筋呢,人说到底也是你们的长辈,怎么可以当着众人的面下他的脸呢。” 郑晴琅闻声望去,发现说话的是周父,气得她只想骂人,这是什么猪队友? 他也知道两家是亲家,竟然帮着外人劝自己要大度?敢情板子不是打在他身上,他不会痛,所以乐得卖个人情咯? 还有,谁给他那么大的脸当和事佬呀?薛周两家在一定意义上,应该已经算闹翻了吧? “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那个成天哄着我大儿媳妇往娘家扒拉东西的亲家呀!自从上回被我骂走后,亲家可再没来过啦,怎么,这是打听到又有便宜占了,才劳动大驾过来咯?” 第67章 重生的周青梅 郑晴琅将枪口转头对上周父,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在他的印象中,这亲家母还蛮好说话的,唯一一次冲他们发飙,也就是上回为了维护她儿子,“为母则刚”嘛,他理解。 只是没想到,这回他刚出场,还没干什么呢,就直接被撕了个体无完肤。 周母见丈夫愣住了,心里暗骂他不中用,自己连忙顶上。 “亲家母,你有火别冲着咱们发呀,咱们就是好心说和,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嘛。你要是执意跟人吵,我们在旁边看着就是了。” 说完,便拉着丈夫和儿子到旁边站定,一副他们绝不再开口的模样。 这架势,倒把郑晴琅显得有些“不讲道理”了,人群中有几个已经开始冲着她指指点点了。 这时,周青梅站了出来,走到周家人那边,故意大声责怪道,“爹,娘,你们怎么回事呢?明明是对方欺负我们,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劝和,是不是有些亲疏不分了?” 这一句出来,直接让刚刚低声嘀咕“郑寡妇真厉害”的人闭上了嘴。 是呀,这周家不是郑寡妇的亲家嘛,怎么一出来就为了薛厚义说话?还有,郑寡妇刚刚说什么占便宜的,莫非这周家同郑寡妇家不和,刚刚是为了恶心郑寡妇? 一瞬间,舆论的风向又变了。 郑晴琅倒没什么所谓,原身在村里的评价嘛,从来不是什么“温良恭俭让”,被那么几个无关紧要的人说“泼辣厉害”的,对她一点影响都没有。 倒是周青梅的表现,让她眼前一亮。不愧是觉醒后的周青梅,这是要开始大杀四方了吗?有点小期待呢! 想到这里,她也不想和薛厚义继续打嘴仗了,走到他跟前,一脸正义凛然,“公道自在人心,那些事情,你做没做过,自己清楚。以后也别老在我和我的孩子面前摆什么长辈架子,敬人者人才敬之,你好自为之吧。” 薛厚义丢尽了脸,却又找补不回来,只能撂下狠话,“你们等着,回头我就跟族老们说,将你们一家踢出族谱。” 说完,他重重得哼了一声,然后转身走了。 郑晴琅没有将他的这点威胁放在眼里,别说她不在乎什么族不族谱的,就说以她家接下来的发展趋势,那些觉得有利可图的族老就不会同意。 再霸气点,即便真的被踢出族谱,以后她家发展好了,单开族谱就是了! 昨天,不就有一个族老登门拜访她家吗?言里言外都是夸奖她持家有方,说什么她家往后若是发达了,别忘了照顾同族人呢。 眼见薛厚义走远,郑晴琅也忙招呼围观的人,“大家也都散了吧,中午好好歇息一阵,迟点还得下田呢。” 人群中有人不甘心得问道,“郑寡妇呀,你家啥时候再收黄豆呀,我家也有许多呢。” “若是生意如常的话,也就一个月后吧,说出来,还得多谢乡亲们帮衬,我家豆腐作坊才可以开下去,大家放心,以后只要我家豆腐作坊还开着,收黄豆都会优先找乡亲们的。” 郑晴琅将保证一下,围观的人群才渐渐散去。 接着,她便让儿子儿媳继续收黄豆,自己坐到家门口大树下的石墩子上,一副接下来我不插手的模样。 周家人见状,也没有腆着脸上去套关系,而是朝着周青梅挤眉弄眼,示意她过去说话。 周青梅只当没看见,在一旁认真协助丈夫收黄豆。 过了一会儿,周家人耐不住了,派了周金宝上前拉人。 “大姐,你过来一下,有事同你说。” 周青梅头都没抬,检查着别人送上来的黄豆,回道,“我这里正忙着呢,等会儿。” 周金宝没试过被姐姐这么冷硬得拒绝,脸上闪过一丝怨怼,勉强控制住后,继续说道,“大姐,我们三个人为了给你送黄豆,一路赶过来,连口水都没喝,你瞧爹娘嘴皮子都干了。” 周青梅心中冷笑,什么叫做给她送黄豆,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呢。 不过,她并没有纠结这点说辞,总算抬头望向了周父周母,见他俩一副着急上火、恨不得杀上来的模样,终究还是进屋端了两碗水,然后送了过去。 周父周母接过水,也不说什么,一口气闷了,然后异口同声得问道,“路费的事情谈得怎么样?” “什么路费?”周青梅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解道。 “哎呀,就是那天跟你说了,咱们辛辛苦苦送黄豆过来,薛家得出路费呀?你不会是忘了吧。” 周父见闺女一脸茫然不知,以为她忘了正事,语气不由得急躁起来。 不过,也确实被周父料中了,周青梅那天同婆婆交流过后,便把那事抛诸脑后。 此刻,见周父周母问起,并不直说自己忘了,转而故作恍然大悟状,“哦,是这个路费呀。” 然后,在周家人期待的目光中,她又变了脸色,假装遗憾得摇摇头,“婆婆说了,薛家收同村人的黄豆都收不过来,为了照顾亲家才传话收周家的黄豆,要是亲家狮子大开口,硬要收路费的话,还是算了,让周家拉去镇上卖。” 周母听罢,气得直跺脚,“我就知道,那个老虔婆吝啬得很,哪里肯出路费呢!” 周青梅听到娘亲骂婆婆,脸色顿时不好了,“娘,说话注意些,我婆婆还在那里呢。” 周母忙望向周晴琅那边,正好迎上她探究的眼神,想起之前那次骂战落败,又心虚又心慌,只得暗暗撇嘴。在闺女面前强撑着说了句“我还怕她”,话毕,却不敢再口出不逊了。 一旁的周金宝见爹娘问不到重点,有些不耐烦了,忙将爹娘挤开些,附在周青梅耳边低声问道,“大姐,上回说的豆腐法子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周青梅往后退了两步,抬着头,第一次认真地审视娘家人。 他们的脸上有奸狡、贪婪,以及轻视,没有一丝她渴望的慈爱或温情。 内心最后一点期盼落空了,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大概,她自从上回清醒过后,潜意识中已经接受了这个答案。 “这个法子是薛家的,不可能透露给外人,你们死了这条心吧。”她淡淡道,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冷漠。 第68章 我薛家的人,你周家凭什么动 周家三人都愣住了,既是因为她说的内容,也是因为她的语气。 周金宝率先反应过来,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用手指掏了掏耳朵后问道,“姐,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不可能将薛家的豆腐法子告诉你们的。”周青梅再次无比坚定得说道。 还没等周金宝发挥他的演技,再次卖惨,周母发难了。 她避开薛家人的目光,暗暗掐了周青梅一胳膊,低声斥道,“死丫头,你翅膀长硬了,敢这么对老娘说话。我警告你,要是不把法子说出来,我就把你之前偷偷给咱家钱的事情捅出来,我倒要看看,薛家还要不要你这个家贼。” 周青梅吃疼得捂住被掐的地方,面上冷笑一声,“原来娘也知道,我这个外嫁女私下贴补周家是会被夫家嫌弃的,那你怎么一次两次哄着我给周家拿钱。哼,你尽管去告诉,只要你不怕被我婆婆追着讨要。” 实际上,周青梅嫁入薛家后,根本没什么私房钱,给周家的那些,都是薛满仓瞒着婆婆偷摸给她的。 薛满仓给她之前便说得很明白,她用在自己身上也行,拿去贴补娘家也行,他是不管的。到后来,她发现,其实婆婆也知道,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所以,眼下被娘亲拿这事威胁,她根本就不怕。 周母见唬不住她,愈发狠了心,咬牙道,“你要是不告诉我们法子,我就天天上薛家闹,你就不怕薛家烦了,休了你?” 周青梅的脸瞬间没了血色,心里直滴血,这哪里是娘亲,这分明是仇人!就为了达到她自私的目的,便打算毁掉她的一生,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 还有,站在一旁的亲爹和小弟,一点都没有阻止的打算…… 她跳过娘亲丑恶的嘴脸,直愣愣得望向亲爹,企图从他眼中搜寻出一抹亲情,不,亲情太奢侈,她寻找的是良知才对。 周父不敢直视她的双眼,却以为妻子的话拿住了闺女,立马唱起了白脸。 “大妮子,你别听你娘瞎讲,她就是气急了,说瞎话呢,咱们是一家人,怎么可能干那样的事。” 顿了顿,他将周母扯远一些,又语重心长劝道,“只是,大妮子啊,你也知道,家里情况不好,你弟弟娶媳妇的彩礼还没有着落呢,这才想着搞点其他营生嘛……” 说完,他给了旁边儿子一个眼神,示意他接着上。 周金宝意会,立即苦着一张脸,又开始了他的忆往昔和卖惨。 结果,说得他口干舌燥,周青梅的眉头都没挑一下。没办法,同样的话术听过太多,此刻跳脱出来再听,她只想笑。 眼见软的硬的都不行,周家三人彻底失去了耐心,由周母再次出言恐吓。 “果然是贱坯子,有了夫家就不要娘家了。行啊,我倒要看看,你夫家对你有多好,受不受得住我们这么闹。” 说完,她霍地往地上一坐,开始假哭卖惨起来。 “养女儿有什么用,养大了就成了别人家的,在别人家吃香的喝辣的,就不顾娘家人的死活了,我怎么那么惨,就养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女儿呀……” 周父和周金宝倒没有跟着一起卖惨,却也没有劝周母起身,反倒一左一右站着,低着头,或是叹气,或是假装抬手抹泪,真真一副凄惨模样。 好在,刚刚围观的人已经散去,这一时半儿,现场只有同薛家交好的那几家人,大都听说过周家的“战绩”,所以没被带节奏,只是讥笑着看周家三人表演。 薛满仓刚想出面,却被郑晴琅拦住了,“别急,让你媳妇先试试,若是她这回能处理好,以后也就不怕了,总不能这牛鬼蛇神每次缠上了,都让她躲在你身后吧?” 他细想了想,也觉得有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走上前几步,没有插手,只是目光紧盯着,以防周家人暴起伤人。 这边,周青梅并没有期望薛家人插手,她认为,这是她给薛家带来的麻烦,就得她自己解决。 所以,见娘亲三言两语就把自己说成天底下最不孝的女儿,她没有伤心生气,反而据理力争。 “未嫁人之前,我洗衣做饭、砍柴担水、种田养鸡,平日里将二老和小弟服侍得妥妥帖帖,满村里谁不夸我一句好,怎么到了你嘴里,我就成了啥事不干的懒虫。我问你,打我十岁上,你烧过一顿饭吗?洗过一件衣裳吗?捡过柴挑过水吗?” “我……”周母刚想反驳,周青梅又说道,“举头三尺有神明,我敢指天发誓,我上面说的那段话,句句属实,你敢吗?” 周母不敢,她虽然无赖,却最信这些鬼神之事。 见她哑口,她接着发力,“我出嫁,彩礼你们都收了,嫁妆就给了两担破衣烂衫,这也罢了,家里穷的都这样。但是,打我嫁入薛家,我暗地里贴补你们多少,你们总不知足,现在还打上了薛家豆腐法子的主意,十里八乡打听打听,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被周青梅这么明晃晃说出他们的打算,周父这个尚存两分是非观的连忙出声喝止,“大妮子,你魔怔了,说什么浑话!” “我没有说浑话,娘不是说了吗?要是我不把薛家做豆腐的法子告诉你们,你就跟薛家告状,说我私下贴补娘家,还要天天过来闹,闹得薛家休了我!我把话放这里了,就算你们逼得薛家休了我,我也不怕,大不了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周家三人被周青梅的气势震慑住了,足足愣了十几秒。 那几家旁观的人,听清了所有,也忍不住为周青梅抱屈,同时对着那三个人数落起来。 周母反应过来后,恼羞成怒,从地上爬了起来,举着一双爪子,就要朝周青梅脸上抓。 “你个不孝女,真是白养你了,长成这副丑样子,彩礼少得可怜,每次让你给家里送钱,还推三阻四的,如今要个豆腐法子都那么难,还不如一把掐死算了!” 薛满仓再也忍不住,上前抓住周母的双手,“岳母,青梅是我三媒六聘的媳妇,我薛家的人,你周家凭什么动?” 说完,他略微使劲,将周母推到周家父子的方向。 第69章 大骂周家人 周父反射性得伸手扶住妻子,而周金宝,却生怕被娘亲带倒,微微向后退了两步。 郑晴琅远远瞧见父子俩迥异的动作,内心哂笑,这就是周父周母捧在心尖尖的宝贝儿子,怕临老了有他们好受的。 不过,她没有当烂好人的习惯,那些人正欺负她大儿媳妇呢! 她几步走上前,双脚微微岔开站定,收手叉腰,用死劲得朝着周家三人的方向啐了一口,“哈呸!天雷劈头五鬼分尸丧良心的种,欺负人没够是吧,跑我薛家地头欺负我薛家的儿媳妇,当老娘死了吗?” 中气十足得骂完后,她又转身喊道,“大树,帮婶子去趟旱地那头,把满山他们叫回来,人都欺负到家门口了,还种什么地!” 棉花即将播种,薛满山夫妇带着薛子仁、薛晓春去整地了,中午都是家里送饭去的,并不回来歇晌。 那边,大树刚应声要跑去喊人,便被周父指使儿子死命拦住了。 周父连连对着郑晴琅弯腰作揖,语气恳切道,“亲家母,亲家母……你收收气,哪里到喊人的地步了!我婆娘以前在家里教训惯孩子了,这会子气急了打两下,并没有挑衅薛家的意思。再说了,两家真喊打喊杀起来,以后让大妮子咋做人呢……” “哼,你家大妮子有你们这对不知足的爹娘和不成器的弟弟,要不是我薛家心善,她早做不成人了。平日里头,哄她拿个三瓜两枣周济你家就算了,我权当行善积德了。没想到,人心不足蛇吞象,还想要我家的豆腐法子,你们咋不上天呢!” “什么豆腐法子,这是没有的事,亲家母,你可别听孩子胡说,不过是一家子的玩笑话……” 周父敢大喇喇威胁闺女说出豆腐法子,却不敢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自己逼迫闺女做这种事,毕竟说出去真的不光彩。 可是,他一心急,却是忘了,刚刚他妻子已经脱口说出了这事,这会子他再想圆,显得有些勉强了。 果然,他话音刚落,薛满仓便补刀了,“玩笑话么?刚刚岳母吼那一声可不像是开玩笑呀!岳父怕是没听清,我替岳母再说一遍,说彩礼少,要豆腐法子也不给,干脆掐死我媳妇算了。” 周父尴尬得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暗骂妻子性急坏事,这种事,怎么可以明晃晃念出来,她不怕臭了自个儿名声,他还怕呢! 左思右想,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好拿妻子开刀了。 只见他沉着脸,走到妻子跟前,在她不解的目光中,狠狠甩了她一耳光,“让你嘴巴没把门,就因为你一句话,差点累得两家生嫌隙了。” 周母都懵了,捂着发红的左脸,满眼难以置信,她想骂点什么,却在周父威胁的目光中,闭紧了嘴巴,咽下了所有的苦果。 郑晴琅没料到周父会来这么一出,吓了一跳,心道,这人可真狠,也真虚伪。 她绝对不相信要豆腐法子是周母一个人的主意,只是周母先跳出来了,她一个人吸引了所有火力,真可怜呐,难怪有人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即便这样,她也没有就此息事宁人,而是直接把话摊开讲。 “不管你们有没有打我家豆腐法子的主意,都掩盖不了你们是蚂蟥的事实,你们几个一直趴在青梅身上吸血,不管她的死活,既如此,也不用管什么孝不孝的了。父母慈爱,儿女才孝顺,要是天底下的父母都是你们这样,那儿女不孝顺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了!” “还有,你们要是闲得慌,尽管来我家闹,我薛家不会随意听信任何一段谣言,也不会为了一家无关紧要的外人休妻。我薛家的儿媳妇怎样,我这个当婆婆的心里知晓,也不是外人可以挑拨的!” 说完,她上前揽住周青梅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今天做得很好,走,咱们不理这些人。” 周青梅强装的冷漠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刚背过身子,脸上便滑落两行泪,说到底,娘家人这么明晃晃的、不顾她死活的态度还是伤到了她。 薛家人的态度摆得明明白白,就是为周青梅撑腰,周家人见拿捏不了她,讨了个没趣,连黄豆都不卖,灰溜溜得走了。 郑晴琅让薛满仓将周青梅带进去安慰,自己一个人接着收购黄豆。 没一会儿,在棉花地里守着的薛满山夫妇和薛之仁三个,听说了这边的事,忙赶了过来。 “娘,是不是周家那群鬼又来了?”马宝珠咋咋呼呼问道,同时左右张望起来。 郑晴琅瞄了一眼薛子仁,发现他只是有过一瞬间的不自然,应该没将二儿媳的话放在心上。 不过,她还是提醒道,“宝珠,那毕竟是子仁的姥姥姥爷,你说话注意些。” 马宝珠闻言,意识到自己不该在小孩面前这么说话,忙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失言失言了。” 薛子仁忙阻止马宝珠的动作,“二婶,其实你没说错,我姥姥姥爷一家就是鬼,是吸我娘血的鬼。我不小了,很多道理都懂。” 郑晴琅闻言,只说了已经将那家人打发走了,具体经过并没有细述。 等忙完了收黄豆的事情,才拉着帮忙的薛子仁解释一些道理。 “子仁,你确实长大了,也听得懂一些道理,那奶奶跟你说,有些道理懂了就行,不必要说出口。就比如说,周家人虽然不像话,但是在外人看来,那是你外家长辈,你出言诋毁,就是你的不对了。” “可是,他们明明做错了,我也没说错呀。”薛子仁有些不满道。 “是呀,你没说错,但是这世间多的是卫道士,有些卫道士还会影响到你的未来,所以,有些事情,你心里明白就成,不必说出口。有时候,咱们也不得不为某些社会规则,而选择演戏。” 薛子仁听罢,久久低头不语,末了,抬头笑道,“奶奶,我知道了。” 郑晴琅点点头,补充了一句,“不过,在家人面前,不用演。” 第70章 赴了一场鸿门宴 到了崔氏邀约的那天,郑晴琅早早便出发去镇上了。 几经打听,问过好几个路人,才辗转来到落座在东城“贵人区”边缘的姚府。 岳轻娥的外祖父,也就是崔氏的丈夫姓姚,也曾做过京官,后面得罪了上官,被女婿岳忠明保下来后,顺势引退,回了旧籍当起了富贵闲人。 家中子弟也有科举出仕的,也有经商致富的,虽然出仕那些只是末流小官,经商也没有做到富甲一方,但总体而言,姚氏一族还算繁荣昌盛。 一开始,郑晴琅也不懂那些大户人家的规矩,直愣愣来到姚府的正门。结果,可想而知,被狠狠地嘲笑了一番。 “去去去,哪来的乞丐婆子,竟敢跑到姚府大门撒野?” 郑晴琅检视了一番自己,梳得一丝不苟、溜光水滑的发髻,浆洗得干干净净的“上好”的棉布衣裳,还有,她脚上的布鞋,进城前特意在城门口的河边用布沾湿擦拭过……哪里像乞丐婆子了? 确认自己身上并不不妥,她抬头直视那个看门人,“我是你们姚府主母请的客人,不信你往里头传话,我姓郑。” 那看门的听她言之凿凿,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方才说道,“真是小门小户不识规矩,女客都从西侧门出入,不走正门,你往那边拐过去,看到一道小门再叩门就是了。” 郑晴琅一听,恍然大悟,也不理会他语气中的不屑,道了一声谢,便转身走了。 尚未走远,她依稀能听到那看门人的嘲讽,“什么客人,我看是哪个山旮旯里跑过来打秋风的穷亲戚,要我说,老夫人就太心善了,什么猫儿狗儿来了都给一碗饭吃……” 心底闪过一丝愠怒,但是很快就被她压下了。 罢了,他那样的人,就跟她在现代遇到的个别奢侈品专柜的柜姐一样,明明只是卖奢侈品的,却因为在奢侈品中待久了,或是同一些“贵人”打过交道,便以为自己也是人上人了。 记得有一回,她发了奖金,想要奖励自己买双好鞋,去到某个品牌的专柜那里,被那里的柜姐当面翻了一个白眼,话里话外都是这里的东西很贵,买不起不要瞎试。 当时,她便不乐意了,叫来了门店的经理,问了她三个问题,一是这里的门店有规定自己不能进来么?二是鞋子可以试了不合适可以不买吗?三是能够指定服务的柜姐吗? 前一个问题的答案是否,后两个问题的答案是可以。 于是,她指定了那个翻了自己白眼的柜姐为自己服务,将店里所有鞋子都试了个遍,然后优雅起身,说了句,“抱歉,我觉得这些鞋子都不合适。” 最后,在柜姐欲哭无泪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过后,她也检讨过自己,是不是太为难人了,但是,转念一想,人活着就是为了一口气,她就是要出那一口气。 回到眼前,她自然也有法子出那口气,比如面见崔氏时,不动声色得告个黑状。但是,她却不打算这么做。 这里又不是现代,她这口气出了,那看门人轻则被训话或打一顿,重一点便可能丢了差事,甚至丢掉一条命,她可不想造这个孽。 就这么胡乱想着,她很快便来到那看门人说的西侧门。 刚敲了一下门,里头便迎出来一个婆子和一个小丫鬟。婆子是负责开门的,小丫鬟应该是崔氏派过来迎接她的。 只见小丫鬟粗粗打量了一下自己,未语先笑,“婆婆可是姓郑,受我家老夫人相邀而来?” 郑晴琅笑了,心道,这才是“待客之道”嘛,忙点头应声,“是的,老身姓郑,前几天与你家老夫人在太华寺有过一叙。” “这便是了,我是老夫人跟前的喜鹊,老夫人特意嘱咐我过来候着。郑婆婆远道而来,辛苦了,咱们且慢慢往里头去,老夫人眼下有客,估摸着得有半个时辰才能完事,我先领你去园子逛逛。” 郑晴琅倒不急着见崔氏,听见小丫鬟喜鹊这么一说,便点点头,随着她移步往内,悠哉悠哉得逛起园子来。 姚府是一座三进的大宅子,碧瓦朱檐,雕梁画栋,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园中繁花似锦,绿树成荫,隐约听得远处琴音传来,令人忘俗。 郑晴琅只跟着小丫鬟走了一小段回廊,就撞见两拨人马,先是问好,后是好奇打听她是谁,知晓是老夫人的客人后,又连忙换了一副奉承的嘴脸…… 走走停停,两人在一处亭子跟前时,又遇到两个高高壮壮的婆子,一上来就问她是不是姓郑的客人,显然是有备而来。 得到想要的答案后,其中一名婆子就笑着说道:“老夫人那头有事喊喜鹊姑娘呢,我俩帮着招呼贵客。” 喜鹊不疑有他,回身对郑晴琅道了一声,便往老夫人那边去了。 那两名婆子等喜鹊走远后,暗暗交换了个眼神,一左一右站在郑晴琅身边,几乎是架着她往一处地方去。 郑晴琅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却实在挣脱不了,只好随她俩去了,心道,她好歹一个良民,姚府的人再大胆,也不敢草菅人命吧。 就这样,两个婆子架着她,避开人群来到了一处院落。 房门一打开,郑晴琅便看到了在太华寺有过一面之缘的周氏,也就是那名意图轻薄岳轻娥的男子的姑母。 她暗道糟糕,这难道是一场鸿门宴?周氏查到了什么? 下一秒,她否认了这个猜想。 岳轻娥离开前曾说过,这事查不到她身上,所以,周氏应该只是那天见自己同岳轻娥同时出现,所以有所怀疑。 想到这里,她心下稍定。只是另一个疑问浮上心头,崔氏在其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若是太华寺的事情与崔氏有关,那这人未免隐藏太深了?若无关,眼下自己这一遭,是崔氏有心为儿媳妇出气,还是单纯被蒙蔽了,还没来得及发现自己被挟制住了…… 问题一个个在她脑海里出现,却一时间找不到确切的答案,令人头疼。 不过,她面上却没露出一分,只是站直身子,横眉冷笑道,“我老婆子真是长见识了,这就是你们大户人家的待客之道,把我当犯人一样诓到这里来,是想干嘛?” 第71章 大宅院里的门门道道 周氏没料到眼前的婆子会这么硬气,明明跟自己印象中的贫民同样的一副穷酸打扮,姿态却摆得老高,丝毫不见卑微。 在内心斟酌了一下,她决定放弃“恐吓”这婆子的打算,用另外一种方式套话。 打定主意后,她故作矜贵的表情猛然一收,瞬间切换成了笑意盈盈的温和模样。 “哎哟,天大的误会,我听说老太太请了贵客,又临时不便招待,这才使人过去请您的。没想到底下人听茬了,竟闹出这种乌龙,来呀,把这两个不会办事的婆子拉出去,各打十板子长长记性。老太太的贵客,岂是你们这等腌臜婆子可以冒犯的。” 一声令下,外头来了四个婆子,将之前架着郑晴琅的两个婆子带了下去。 那两个婆子晓得周氏是个翻脸无情的主,不敢明面反驳,只能暗自叫苦不迭,还以为得了个好差事,能在大太太面前露脸,没想到反惹一身骚。 郑晴琅见状,知道周氏改变了策略,也不言语,兀自站在屋子中央,依旧冷着一张脸。 周氏无法,只得又赔了好几句不是,这才拉着她坐下,吩咐外头人上好茶好点给客人压惊。 郑晴琅早上没吃多少,又赶了这老些路,正有些饿,见茶点上来,也并不拘束,大大方方得吃了起来。 周氏面上依旧笑着,心中却止不住的鄙夷,心道乡下人就是乡下人,这些用来待客的糕点,若是正经门户的客人,是必不会动的,也就她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才会一口两口直往嘴里塞。 郑晴琅没有错过她眼里的轻视,却丝毫不受影响。反正她怎么做,这人骨子里就是瞧不上她这等平民的,还不如填饱肚子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得聊着,多是周氏发问,郑晴琅作答,显得十分和谐。 等到郑晴琅把一盘子糕饼都消灭掉了,周氏觉得前面铺垫得差不多了,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起了那回太华寺的事情。 “郑婶子,咱原是见过一回的,就是那一次在太华寺,你帮着我外甥女给我家老太太做斋菜那回……” 郑晴琅先是眼露迷茫,假装低头回忆,然后在周氏期待的目光中,答道,“哎呀,原来是这样呐,不过当时那么多贵人,都长得花朵一样,老婆子我看都看不过来,倒没有注意到大太太在,失礼失礼了。” 周氏一点都不在乎这婆子认没认出自己,只是顺势打开这方面的话茬,试探性得问道,“那日,郑婶子刚遇见我家外甥女的时候,可曾见过她身边有什么人,或者是她神态如何,是否惊慌?” 郑晴琅故作不解,回问道:“贵姑娘在佛寺好好待着,何至于惊慌呀?” 周氏忍不住心虚,避开对方的直视,答道:“哦,是这样的,我听说当时外甥女身边的两个婢女都不在,她孤身一人在路上走的,怕被什么东西或人冲撞了,所以多嘴问一句。” “大夫人多虑了,寺庙虽处幽深山野之间,但在佛祖眼皮底下,哪来的冲撞。况且,贵姑娘一个人找过来后厨时,神色如常,并不见一丝慌张啊。” 周氏听罢,有些失望,却又不死心得再问,“真的没看到她身边有什么男子吗?” 郑晴琅立马站了起来,一脸惊疑,高声问道,“什么男子?堂堂大家闺秀,怎么可能孤身一人去见什么男子?这话可不敢乱说,大夫人难道是想说自己外甥女私见外男不成?” 周氏被她的举动吓了一大跳,连忙往门外张望,发现没什么人后,这才放下心来。 “哎哟,我的好婶子,我不过就是随口一问,你何至于那么大反应,要是被旁人听到,我死无葬身之地呀!” 周氏说完,突然有些后悔请郑晴琅过来问话了,什么情况都没问到,万一被那婆子在老太太跟前瞎说,那她就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想到此,她连忙褪下自己手中的玉镯子,硬塞到郑晴琅手里,嘴里嘱咐道,“好婶子,今日咱们只是说了几句闲话,好歹到了老太太跟前,将前头那几句话忘了,我深谢你了。” 郑晴琅不想接,但又怕这人恼羞成怒,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己当场干掉,只好先收下这贿赂,然后好言相慰。 “大太太,这人有失口,马有失蹄,寻常事,您别放在心中。我就算不为这只镯子,只为了让老太太少生一场气,也不会将那等污言秽语说出去的。” 周氏觉得自己又被扎了一刀,什么叫做污言秽语,意思是她刚刚的话是污言秽语咯?这乡下婆子真是不会说话! 虽然生气,但是她失言在先,有求于她,只好强装着笑脸,继续同她周璇了。 过了一小会儿,被支走的喜鹊找了过来,气咻咻得娇嗔道,“大太太将贵客藏在这里,让我好找。” 大太太又将前头的话解释了一遍,然后便目送喜鹊带着郑晴琅离开了自己的院子。 郑晴琅刚出这处院门口的时候,迎面便撞上一个面生的妇人,正同几个丫鬟婆子撕扯着。 “怎么,你家大太太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我这个娘家嫂子还见不得了,不见也行,你让她把我儿交出来。我好好养大的一个孩子,到了她跟前才几天,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要不是她撺掇着去攀附岳,呜呜呜……” 许是怕那妇人说出什么劲爆的话,其中一名婆子忙捂住了她的嘴。 站在郑晴琅前面的喜鹊,已经没了笑脸,怒斥道:“老太太要静养,你们不知道吗?任由一个外姓妇人在这里大吵大闹,是生怕老太太过得太清净了!要我说,你们就是仗着大太太心慈好说话,做事愈发没有体统了,等得了空,我就回了大太太,把你们这些没用的撵出去。” 那几个丫鬟婆子吓得直求饶,一会儿解释这人的身份,一会儿借口这人失了儿子有些失心疯了,总归意思就是他们只是下人,这妇人是大太太的娘家嫂子,也是正经亲戚,她们也不敢太冒犯。 喜鹊也不管那么多,让他们将人送进去院子,看好她不得再吵闹了,便自顾自领着郑晴琅继续往前走了。 目睹完一切的郑晴琅,这才意识到这个见人三分笑的小丫鬟,地位竟那么高,恐怕算姚家奴仆里头最高一等的了。因此,再同她闲聊的时候,便留了几分心眼,不似前头那样不设防。 兜兜转转,她俩来到了另一处更大更富丽堂皇的院落,见到了久侯的崔氏。 第72章 你是姚府的恩人呐 郑晴琅上前见礼,行到一半时,便被崔氏扶住了。 “万万不可,你是姚府的恩人,该我向您行礼才是。” 一语未了,喜鹊便很有眼色得将屋内的奴仆都带了下去,顺便关上了房门。 郑晴琅被这句“恩人”整懵了,直到崔氏拿出了一封信,递到了她跟前,“上回听说你识字,你看看。” 接过信件,她磕磕绊绊得读完后,才了解到事情的真相。 原来,岳轻娥回到昆明后,当天就将太华寺发生的事情跟父亲岳忠明交代了。 岳忠明一怒之下,不仅狠狠惩治了那两个恶人,将被打得半死的他们送去挖矿,而且寄了一封信给岳母崔氏,言辞十分犀利,要求她惩治周氏,否则两家从此断亲。 “你也瞧见了,我那女婿性子急躁,可不会看在我这个岳母的份上,给姚府留面子。要不是你出现阻止了这件事,依照小娥宁可玉碎的性子,此事怕是不能善了了。所以,我说,你是姚府的恩人。” 郑晴琅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了,岳忠明确实脾气火爆,信里面骂得挺难听的,她都为崔氏感到难为情。 “不敢当恩人二字,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老夫人不怪我多事,便是我的造化了。您放心,此事我绝不对外说半个字。” 崔氏见她如此上道,便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吩咐人将谢礼端了上来。 “前头你献了几张斋菜方子,命后厨做了,我吃着还不错,想你不愿受金银这些俗物,我特意让人寻了两本古籍,里面记录了诸多菜谱,希望你能够喜欢。” 郑晴琅笑着接过了,心道,古籍她喜欢,金银这种俗物她也喜欢,只是前面为了结善缘做了姿态,眼下只得立住这个人设了。 紧接着,崔氏又让人递上了一个包袱,亲自解开介绍道,“这里头是我今年新作的几身衣裳,咱俩身形相似,想着你是可以穿的。世人多是先敬罗衫后敬人的,以后你出入这些门户,穿上一身好衣裳,也好少受些污糟气。” 听到这里,郑晴琅心中一凛,这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对姚府的掌控可一点没有松懈,前头门房几句闲话,都能传到她的耳朵。 “不成不成,我就一个普通农家妇,哪里穿得上这些好东西,就算穿上龙袍了,也不像太子,反倒惹人笑话了。心领老夫人的好意了,实在是穿不惯这样的。” 崔氏在姚家掌权久了,向来说一不二,无论郑晴琅怎么拒绝,她都一定要送着几套衣裳。 郑晴琅实在拒绝不过,只好深谢一番,然后收下了。 好在,送完了古籍和衣裳后,崔氏再没有其他答谢的动作了,两人一上一下就近对坐,开始闲聊。 话题先是围绕着岳轻娥,崔氏聊到她那早逝的闺女,以及外孙女无人教养以致长成如今的清冷性子,忍不住抹了一把泪。 郑晴琅顺势劝了几句,又将自己早年守寡、怒怼族亲的事情说了一遍。 崔氏如有所感,收了伤心,反倒安慰起她来。 “你这族亲,虽说不像话,但也不算特别丧良心。我底下有个婆子,她也是年轻时就失了丈夫,立意带着一儿一女守寡过活。但是族亲不容,暗地里给他们一家三口下了药,当天就卖给了人牙人,二十多年过去了,一儿一女还找不到下落。她同你一样,也是个烈性子,但奈何那些族亲行事阴狠,她也防不过来呀。” “这么说,我那些族亲,还算不差,至少没打人的主意咯。”郑晴琅半开玩笑道,内心却一阵阵发冷。 她在现代时,听人讲起贞节牌坊的故事。古代一个妇人,在丈夫不幸早逝后,闭门锁户,在幽暗的房屋内,从一个青葱少女,熬成了鹤发老太,只为一块牌坊。 那时,她还在为那些妇人觉得不值,来到这里后,她才发现,有时候,连守节都是一种奢望。在贫困和贪欲面前,古代的妇女有时候不是人,是货物,可以被父亲卖,丈夫卖、儿子卖、亲戚卖,甚至可以被不相干的男人卖。 这样的现实,让她从心底生出一股悲凉来,若不是她足够幸运,她怕是也掌控不住自己的命运吧。 许是察觉到她的异样,崔氏体贴得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聊起了礼佛之事。 郑晴琅没有让自己沉浸其中,很快就打起精神来,同她聊起一些佛经佛理,气氛再度热络起来。 中午,崔氏留了郑晴琅用饭,没有让姚府的其他人过来打扰,两个人边吃边聊,将一桌子饭菜吃个七七八八。 后面就到了崔氏歇中觉的时间了,郑晴琅顺势请辞,同时将大太太周氏强塞给她的镯子给了崔氏,让她代为转还。 崔氏似乎一点都不意外,收下那镯子后,又吩咐喜鹊好生将她送出门。 一路上,喜鹊的话匣子也打开了,又说老太太这几日一直闷闷的,难得今日郑晴琅上门,哄得老太太高兴,吃下那许多饭菜,阖府都感谢她;又说老太太让人训诫了那门房,让他那双狗眼睁开些,以后再狗眼看人低,冲撞贵人,就撵出去…… 郑晴琅一路听着,“嗯啊哦”得应着,表示自己有在认真听,却并不多言附和。她今天已经说过太多话了,嘴皮子都酸了,只想安安稳稳得离开这处宅子。 到了门口,喜鹊将帮忙拎着的东西,也就是崔氏赠送的两本古籍以及一包衣物递交给了郑晴琅,末了,又拿出一个小匣子,笑道,“这是我自个儿攒的几支头花,虽不是时兴款式了,但勉强还能一带,婆婆若是不嫌弃,拿回去给家里的姑娘随便玩玩,也省得在我这儿积灰可好。” 话都说到这里了,郑晴琅虽不清楚古代头花的具体价值,但也只得笑受了。 来时是腿着来的,去时却是姚府派了马车相送。 不出她的意料,马车出现在下坝村时,引起了一番轰动,连薛子善和薛晓夏也跟在马车后头撵。 郑晴琅见状,连忙叫停了马车,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让孙子孙女坐了上来。 马车重新启动后,她便后悔了,坐上马车的孙子孙女就跟打了鸡血一样,这摸摸那看看,连说话都是高八度的那种,只听得她脑瓜子嗡嗡响。 好不容易到达家门口,郑晴琅连忙下了马车,请两个祖宗赶紧下来。 薛子善本想耍赖再坐一会儿,在看到奶奶的黑脸时,也不敢作妖了,乖乖地下了马车。 郑晴琅原以为自己可以进屋休息了,却在马车离开后,迎来了一波好奇的打探。 正常的只是问马车的由来,眼尖的看到郑晴琅身上精致的包袱皮,又问里头是什么东西,还有那脸皮厚的,还想直接上手…… 最后,她受不了了,开口骂了那上手的几个,然后不顾众人得脸色,气呼呼得往里头走,才算结束了这一场闹剧。 第73章 岳轻娥来信 回屋后,面对堂屋里头忙活着的大家,她只说了一句,“有什么话,等我睡醒了再说。”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日落西山。要不是肚子饿得咕咕叫,她还不愿醒来。 村里的消息传得飞快,之前还蒙在鼓里的薛家人,已经知道了郑晴琅是坐马车回来的,还带着“一大堆”好东西,并且,大家都在猜薛家是不是要发达了。 而“要发达”的薛家人,好不容易等到事件中心的人物出场,却在见她脸色很臭时,一个两个都不敢吱声了。 郑晴琅梗着脖子,她不好说自己睡了个觉,然后落枕了,简单得吃了一顿饭,脖颈处的酸痛似乎有了缓解,这才好受些。 等到碗筷撤下去后,眼见那些人快憋坏了,她才慢悠悠得开始解释今日发生的一切。 当然,她没有将太华寺那件事说出来,只说了自己救了一个大户人家的闺女,然后人家送了点谢礼,还派了马车送自己回来而已。 说完,她便将那袋衣服,还有那匣子珠花拿了出来,放到桌子上让大家观赏。 “娘,这衣服是用红绫做的吧,一匹要一两多,还有,这是纻丝吧,一匹要三两多……这上头的绣工真不错,哎哟,还地方还是用金线绣的哟……” 马宝珠每看一件衣裳,就发出一声惊叹,她这辈子,还是头回上手摸这些绫罗绸缎,兴奋得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 周青梅不太懂这些布料,只是看到上面的花纹都是适合老年人穿的,猜想没她什么事,便将注意力放到那匣子头花上面。 郑晴琅在来时的马车上,已经打开匣子看过了,一共八支头花,有细绢布做的白、粉、桃红三晕色的牡丹头花,浅、中、深黄三色的菊花样式绒花,也有看不出具体材质的白、藕、雪青三色的月季花…… 每一支头花的设计得都很巧妙,一点都不像过时的样式,虽然做工略有不足的地方,却也比寻常集市上看到的头花精细很多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对这些精致的头花喜欢得紧,可惜这些样式只适合年轻姑娘佩戴,所以,她也只好看着儿媳妇和两个孙女兴奋得试戴着,罢了,过过眼瘾也成。 家里的女人叽叽喳喳着,男人们却只觉得无趣。 薛满山傻不愣登得建议,拿这些东西换银子,被四个正试戴头花的女生齐声喷了回去,只好默默得缩了回去。 郑晴琅见儿子那副委屈模样,笑了一下后,解释道:“这是人家好心送的东西,咱们又不是活不下去了,不好拿去当的。再说了,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往后你娘我和那些高门显贵打交道,还是得穿一身好的才行。” 薛满山闻言,站起身来,“那我去给娘打个新箱子放新衣裳吧,之前那个箱子太旧了。” 郑晴琅听罢,灵光一闪,“且慢,我不做箱子,我做衣柜,这些衣服要挂起来比较好,要是放箱子,很容易发皱的。” “啊,这要怎么挂呀?”薛满山挠了挠后脑勺,一脸疑惑问道。 “你别急,回头跟娘去屋里比划下柜子的尺寸,然后再告诉你怎么挂。” 说完,郑晴琅又转身回去,给四个已经在分配头花的女生提建议了。 等到分配完毕,四个女生心满意足,倒是薛子善最先不满道,“不公平,我和两个哥哥什么都没有。” 郑晴琅一听,直接问道,“谁说她们有,你就一定得有才是公平呀?” 薛子善被问得一愣,反应一会儿后说道,“可是我们不是一家人嘛,每回奶奶买了东西,都是大家都有的。” “那些吃的东西,谁都可以吃,自然是谁都有份。但是头花是女生带的,所以男生就没有,难不成,你还想带着头花出门吗?” 薛子善忙摇摇头,笑话,他才不喜欢那些娘们唧唧的东西呢,他只是可惜奶奶带回来的东西没有他的份而已。 “所以说呀,这和公平不公平没什么关系,这只是合适不合适。要是下回,奶奶带了只得能男生用的东西回来,你姐姐妹妹们不就没份了嘛。” 薛子善点点头,接着问道,“奶奶,什么是只得男生用的东西?” 郑晴琅……额,她只是随口说说,谁知道什么东西只得能男生用的…… “去问你爹吧。”最终,她将问题推给了便宜儿子薛满山。 坐在一旁听完全程的薛满山,嗯……就很无语。 几日过后,又一辆马车来到了下坝村。 不过,那人来去匆匆,留下一封信,以及两箱、两筐东西后,说明三日后来取回信,便又离开了。 郑晴琅也顾不得向“虎视眈眈”的村民解释状况,回屋后,先打开了信件。 一手娟秀的簪花小楷字体,跳入她的眼帘。她又赞赏又为难,“岳轻娥的字那么好看,我那一手狗爬字鬼画符,要怎么给她回信呀。” 许是知道郑晴琅识字不多,她的信并不冗长,也并没有什么之乎者也,只简单说了她回去昆明后的情况,以及对她爹执意问罪姚府,导致扯出她这个涉事人感到无奈和抱歉。 信件后最后附的另外样式的纸张,是一张礼单,也就是那两箱东西的清单。 仔细一瞧,不过是些吃穿用的东西,并没有太过贵重的金银器物,郑晴琅心下稍松,这才是正常往来的情分嘛。 一大箩筐昆明春天特产的水果,上下都用厚厚的稻草垫着,防止磕碰。最下面三层是雪莲果,中间三层是木梨,上面三层是枇杷。 一大箩筐各种鸡鸭鹅猪的肉类熏制干货,甚至还有极为难得的羊肉和牛肉,每样都用油纸和麻绳包裹得严严实实,既干净卫生又不会串味。 剩余的两个箱子,一大一小。 大的那箱,装着杂七杂八的东西。一半是垒得整整齐齐的笔墨纸砚,一半是街市上货郎常卖的各式玩意儿,有男孩喜欢的木刀木剑、弹弓陀螺、人马转轮等;也有女孩子喜欢的谷板、画扇、泥塑娃娃等。 小的那箱,只装着十来匹各色上好细棉布,最顶上还搁着一个颇为精致的小盒子,打开一看,赫然是比成人巴掌长的人参。 郑晴琅拿起礼单,看到最后一行只有“人参”二字,并无年份说明,不由得笑了笑。 岳轻娥实在是用心良苦,是怕这礼太贵重,自己不收吗?就算她再没见识,也晓得这种成型的人参年份不浅呀。 第74章 有时,诚意比价值更重要 不得不说,岳轻娥这份礼单是用足了心思的。 吃食那些就不说了,都是特别实在又难得的东西。 布匹只挑了耐用的棉布,并没有准备那些农家人穿不上绫罗绸缎。 笔墨纸砚和玩具大概是听她提起过家中几个孙子孙女才特意给搜罗的。 至于那根人参,她只不过提过一嘴自己在吃药调养身体,就巴巴得安排送来。 既然对方用了十足的真心,自己当然得会以万分的诚意了,接下来三天时间里,郑晴琅便忙活开了。 第一件事,她让薛满仓安排收一些稀罕山货,这些都是他从前作惯的,所以交给他最合适。 果然,只花了两天时间,他就走了几个山村,收回几大筐山货。 这些山货都是山民从山里采集后晒干存储的,除了普通的香菇黑木耳,还有干松茸、干牛肝菌、金耳、桃胶等比较难得的。 郑晴琅发动了一家人,挑挑拣拣,擦拭去尘土,然后用干荷叶和麻绳将每一份山货都单独包装在一起,最后还裁了红纸,简单写了品名和食用方法,用浆糊黏在了荷叶表面。 值得一提的是,薛满仓颇为神通广大,还搜罗来了一条火腿。 形似琵琶,只大骨小,香气浓郁,色泽鲜艳,瘦肉呈鲜红色或玫瑰色,肥肉呈乳白色,骨头略显桃红,似血气尚在滋润,比郑晴琅在现代见过的出了名的“宣威火腿”不差什么。 看到这东西时,她如获至宝,将它包装好后,写了满满一页储存和食用的方法附在上面,要不是古代交通不便,她都想亲自带着这条火腿上路,然后到岳府给岳轻娥做几道火腿菜试试。 第二件事,郑晴琅和家里人上山,挖了一箩筐的春笋,一半烘成了笋干,一半制成了清水笋。 在挖笋的时候,薛子俊又发挥了他的锦鲤男孩属性,找到了几颗福星果树,上面零零散散挂着好些早熟的福星果。 福星果又名黑老虎、长寿果,苗语称“布福娜”,意思是美容长寿之果。 郑晴琅在现代旅游云南时,曾有幸尝过一颗,表面长得像深紫色的足球,闻着果味芳香,吃起来浆多味甜,汁水十分浓郁细腻。 更难得的是,福星果还有很大的药用价值,除了前面提到的美容长寿之效,据说还可以用来治疗风湿骨痛、胃脘痛和跌打损伤,甚至对于女性的痛经也有好处。 当然,她送这个就是单纯的作为水果,并不打算吹得天花乱坠。 这个时候的福星果还有些发绿,她们提前摘下后,便一颗颗单独包裹起来,然后码在稻草堆里,等到长途跋涉送到昆明时,大概也可以吃了,正合适。 除此之外,她从山上摘了不少的蛋黄果做了果酱,还借花献佛,拿岳轻娥送的枇杷和木梨分别熬了两小罐枇杷膏和木梨膏。 就这样,一家人忙来忙去,最终也整理了四大筐回礼出来。 “娘,就这些东西成吗?人家可是送了咱们好些上等棉布,一匹要三百文呢。” 马宝珠一边帮忙整理回礼,一边不自信得说道。 “小娥看中的不是回礼的价值,而是回礼的心意。况且,这些刻意挑拣过的山货已经很难得了,若是经由他们府上的采买去置办,少说也得十几两银子,咱们不过就是占了个地利的缘故,这些东西从山民手上收过来便宜,转手卖出去老贵了。” “啊,这些东西能卖十几两银子?”马宝珠瞄了一眼箱子里包好的野山菌,连连咋舌。 郑晴琅笑了笑,没有解释太多,那里头的干松茸和干牛肝菌,即便在现代也是挺昂贵的食材,又何况是在交通不便以致物产流通受限的古代呢。她这四大筐回礼,可一点都不磕碜。 还有,第三件事,她那封写写画画,改了好几遍的信,也足以证明她的用心了。 不懂的字,用现代简笔画写了,然后问薛满仓,他再不懂,厚着脸皮去问李成锐。可以说,她这因生活忙碌而迟缓的识字进度,在这三天内突飞猛进了。 郑晴琅想呀,她为了写这封信都各种“不耻下问”了,这还不彰显她的诚意咯? 这日,那名送信的人又赶着马车来了,见到那四大筐回礼,先是愣了几秒,后反应过来,也没说什么,就帮着薛满仓他们一起抬货了。 郑晴琅将那封厚厚的信单独拎了出来,包了油纸让他贴身收着,然后又给了他几十文辛苦钱,以及一大包单独给他准备的干粮,这才笑眯眯得目送他离开。 而坐着马车逐渐走远的送信人,此刻的内心并不平静。 他是岳府的家生子,也是从小看着岳轻娥长大的,说句托大的话,他是作为长辈打从心眼里疼爱这个小辈。 这次,听说她在宜良县结交了一个婆子,还特意安排底下人准备送礼。 他一开始,只以为这是一个心机深沉想要攀附权贵的婆子,所以自告奋勇,跟着车夫一同过来送信,就是为了探探这家人的虚实。 没想到,打听下来,这家人的风评不错,虽有几个吐槽那婆子行事厉害,但是在他看来,却比那些个阴险小人来得磊落光明。 再者,今天拿到这家人的回礼,他便更加确信了,小姐的眼光不错。 晚些时候,他拿出郑晴琅给他准备的干粮,里头除了暄软的炊饼,还有几样肉干。随口一试,竟觉得较从前吃过的美味许多,他忍不住笑了,看来小姐有口福了。 等他把那些东西送到昆明岳府时,岳轻娥看完信,便欢天喜地得去看那些回礼。 旁人想要帮忙拣出来,她还不乐意,自个儿一件件,像拆快递那样轻松愉快,时不时蹦出一句,“啊呀,这又是什么?”然后转头认真看了一眼包装,来个恍然大悟,“哦,原来是……” 这个时候,岳轻娥身上不符合年纪的清冷感消失了,跟同龄的小姑娘一样欢快雀跃。 在前院忙活的岳忠明,很快就收到女儿派人送过来的拿新的小罐子装出来的枇杷膏和木梨膏。 “小姐说早间听大人咳嗽了几声,这枇杷膏和木梨膏都是润肺止咳的,回头让伺候茶水的小厮每日给您泡一杯。” 岳忠明很是欣慰,问了秋菊这些东西哪来的。 “小姐在宜良县认识的那郑婆子给送的,不只是这个,还送了好些山货和吃食,还有老大一条火腿,很是大手笔呢。” “哦,你家小姐不是说,那郑婆子是农户出身,家境贫寒吗?”岳忠明挑眉问道。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对了,那郑婆子还写了老长一封信给小姐,小姐看了很是欢喜。” 岳忠明闻言,干脆搁下笔,去后院看看情况。 等看到岳轻娥正毫无形象得蹲在地上拆包裹,他忍不住左右张望了下,心道,我那个清冷高贵的闺女去哪了? 岳轻娥没有察觉他爹的心理,见亲爹来了,拉着她一一介绍郑晴琅那边的回礼,最后又说了午膳交代厨子做火腿菜和菌菇菜,让父亲到时候一同用膳。 岳忠明欣然应允,望着闺女笑意盈盈的脸,他突然想到一句话,福祸相依,虽然此趟去宜良县受了些委屈,但也得了一份善缘,还算不错。 第75章 食材不符 且不再赘叙岳轻娥对那些回礼的喜欢,回到郑晴琅这边,只觉时间如流水,很快就到了段府管事段佳兴小儿子娶媳妇的那天。 这一天,郑晴琅除了两个儿媳以及大孙女薛晓春,还带了村里两个年轻媳妇过来帮忙。 这两个年轻媳妇,一个是大树的媳妇李翠花,一个是当初和薛家闹了点不愉快的二狗媳妇王大妞。 李翠花是两年前,大树从罗次县某处偏僻山区,用一袋稻子换来的媳妇。 罗次县是土县,那里的县官、县丞等都由当地少数民族的核心人物担当,属于一定程度的少数民族自治,跟宜良县采用的由朝廷派遣官员的制度不同。 也正因为中央王朝对此地的管辖有限,那里居民的生活是好是坏,绝大部分取决于当地土官的良心。 土官有良心,有能力管理地方的,那么上下和睦,生活蒸蒸日上;土官没良心,更没能力管辖地方的,各种苛捐杂税,草芥人命,那么生活无望,百姓困苦…… 大树经熟人介绍去到李翠花家中时,她家已经揭不开锅了。一听他是来娶媳妇的,立马将成年的李翠花推出来,扬言只要一袋粮食就可以带走她。 最终,大树留下了一袋粮食、返程吃的干粮以及身上仅有的二十文,然后领着低头不语的李翠花回家了。 听闻,李翠花到大树家中,看到躺在炕上偏瘫的大树娘亲,二话不说,就烧了一大桶热水,给大树娘痛痛快快得洗了个澡。 接着,又缝缝补补,给大树爹的拐杖垫上一块棉布,减少同腋窝处的摩擦。大树爹的左腿不良于行,走动的时候需要拄拐。 就这样,没有太多繁杂的仪式,李翠花同大树成为了夫妻。婚后,虽然生活依旧困苦,但李翠花从无半句抱怨,对大树以及公婆十分尊重。 薛家同大树一家往来蛮多的,论辈分,大树得喊郑晴琅一声郑奶奶。 因此,这次找做席面的帮工时,她想到了大树经常给她家半卖半送的野鸡野兔子,自然就想到了李翠花。 至于王大妞,自从上回两家闹矛盾后,大概是那会郑晴琅的有些话话惊醒了她这个梦中人,她搞定家里那个不成器的男人后,日常也开始同薛家走动起来。 尤其是面对郑晴琅时,一口一个婶子叫得老甜了,这也是郑晴琅冰释前嫌,找她当帮工的原因之一。 撇除那些关系,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两个媳妇是村里有名的勤快媳妇,干活利索,人也收拾得干净,所以才顺利入选的。 扯远了,就说这几人一大早来到段府管事置办的宅子门口,立马就被人领去了后厨。 在那里,已经有一个厨娘等着,见人来了,连忙迎上去,“可算来了,前院那头已经有动静了,我等不到人,心里急得不行。” 郑晴琅笑道,“宴席定在酉时,这会儿还早呢。” 厨娘却还是一副慌张模样,“不早了不早了,这么多东西没有料理呢,赶紧的吧。” 见状,大家也不闲聊了,开始着手处理食材。 这次的宴席,因为食材比较复杂,所以郑晴琅没有负责食材采购,只是出一手厨艺而已,前期倒也省心。 只是,在看到单子上定好的当年母鸡,变成了眼前的老母鸡后,她脸一下子黑了。 “不是说好了要当年母鸡吗?怎么是老母鸡,这老母鸡肉这么柴,怎么做鸳鸯鸡呀?” 负责采购食材的厨娘听见这话,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这老母鸡是她从村里收上来的、已经快不下蛋的母鸡,因此价格比当年母鸡便宜许多。 她就想赚点差价,没想到这鸡都杀成这样了,毛都剥光了,那厨子还能发现,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紧接着,郑晴琅又发出一声不满,“都写明了,做扣肉用的是五花肉,怎么买的是里脊肉……” 这下,厨娘不好再装聋作哑了,讪笑道,“哎呀,我这识的字不多,听主家说过一嘴,也没记全,就胡乱买了,不过,鸡是鸡,肉是肉,大概也差不到哪里去,要不您将就用用吧。那些贵人们,到时候只顾吃酒,哪里会在乎鸡肉老不老,吃的是五花肉还是里脊肉呢。” 说完,她顿了一下,又假意好心提醒道,“眼下前头正忙着,咱也不好因为这种小事去搅扰他们不是?” 她的话貌似很有道理,但是,她轻视了一个厨师对于食材的重视。 郑晴琅大概猜着这人行的是什么勾当,也不答话,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大孙女,“晓春,去城西鸡贩子那里,买四十只当年母鸡,要是钱不够,就说是段府管事段佳兴要的,让他帮忙送到这里后门来,钱少不了他的。” 薛晓春立马应下,王大妞见她一个小姑娘家,怕她吃亏,便主动上前说道,“婶子,城西鸡贩子那里我熟,我和晓春一起去。” “嗯,麻烦你跟着一起跑一趟。还有,也跑一趟城西张屠户那里,向他赊二十斤五花肉,报我郑三娘的名字就成。” 两人离开后,面对一脸不知所措的厨娘,郑晴琅没多说什么,只是向所有人吩咐道,“都别杵着了,干活吧。” 于是,剩余的人开始手脚麻利的挑拣洗刷起来,仿佛刚刚的事情不曾发生过。 很快,新的食材到位,大家又是一阵收拾。 王大妞一边麻溜得给刚宰杀的鸡去掉没处理干净的小毛,一边嘴里叭叭个不停。 “婶子,我真没想到,你和镇上张屠户那么熟,刚开始说要赊账,那张屠户脸臭得跟什么似的,摆手直说不行,我一报你的名字,立马笑着同意了。” 郑晴琅笑了笑,解释道,“我之前做席面的时候找过他买东西,聊得比较开,他知道我是做席面的,赖不了他的账,自然乐得做这个人情了。” 王大妞听罢,“哦”了一声,不过还是接着一口一个“婶子厉害”,饶是郑晴琅脸皮再厚,也不得不委婉让她闭嘴,免得被她捧飘了。 “噼里啪啦”,鞭炮爆裂的声音从前院传到后厨,紧接着,负责传菜的丫鬟们鱼贯上来,将已经准备妥当的一道道菜端到了席面上。 一边上菜,还有司仪负责唱菜名,“共呜春报晓,鸳鸯鸡一道,新人琴瑟和鸣,恩爱和谐……” “白头偕老,白果猪肚汤一道,夫妻长久,健康长寿……” “永结喜同心,八宝饭一道,夫妻甜甜蜜蜜,如胶似漆……” 十道菜加上一道主食、一道最后的甜汤,一共十二道饭菜,顺顺利利得送到了席面上,后厨紧张的氛围才慢慢放松下来。 第76章 宴席结束还欠款 郑晴琅坐在廊下的一条板凳上,靠着白色的墙面,两只手垂在身体两边,呆呆得望着院中的景致,连眼珠子都不想动了。 “妈呀,太累了,全部自己掌勺太累了,我得赶紧培养个接班人才行!” 至于她带过来的其他人,精力依旧十分充沛,大多跑到后院女眷席面那边探听消息去了,时不时还会回来报告。 “那道鸳鸯鸡很受欢迎”,“女眷说梅菜扣肉虽然好吃,但是吃多了有些腻”,“小孩都喜欢吃那道八宝饭”,“小姐们更喜欢那道莲子百合汤,说比较清爽,还有养生的作用”…… 郑晴琅虽没有什么反应,却细细得将这些信息记在脑海中。 好的厨师需要在顾客的反馈中不断完善自己的厨艺。她以前的厨艺只服务于自己一个人,所以不需要太费心,现在既然将这事做成了职业,就得多聆听食客的声音了。 大概半个多时辰过后,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后,前头的席散了,段佳兴的夫人钟氏让她的丫鬟过来请郑晴琅。 她忙起身重新盘了一下散乱的发髻,又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裳,确保形象不至于太磕碜,这才跟着丫鬟前去。 钟氏是个美妇人,还是个性格直爽的美妇人,见到衣着普通的郑晴琅,眼底没有一丝鄙夷,反而亲切得拉着她说话。 “婶子辛苦啦,今天的席面很好,我那里有几个相熟的夫人还问您来着,听说你一个月只接一单席面,两家月份撞上的夫人还当场抢上了呢。要不是顾及我这个主人家,早跑过来后厨抢人了!” 郑晴琅听了,只是一笑,并没有欣喜若狂。她的席面虽然做得好,但也不是举世无双的,哪里能累得两家夫人到后厨抢人,这钟氏夸起人真是不打草稿。 见她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钟氏更觉满意了,朝立在她身后的小丫鬟递了一个眼神。 小丫鬟秒懂,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荷包,递给郑晴琅,“这是尾款,请郑师傅收好。” 郑晴琅接过,当着他们的面点了起来,“夫人,这数目似乎有些不对,多了五两银子。” 段佳兴请她做席面,出的劳务费是十五两,这在她看来,已经算高价了,同之前的豆腐宴价格简直一个天一个地。这一下子又多给了五两银子,她可不能收呀。 “你别急着拒绝,这五两银子,一半是补给你自掏腰包的钱,一半是感谢你的机变,才不至于使得这场席面出差错。你若是拒绝,便是嫌少了。” 钟氏的话,令她收回了递银子的手,是呀,她前头买鸡买肉的钱还没找主家报销呢,扣除这些,剩余二两多的赏银,倒不觉得太多了。 天色不早,郑晴琅他们还得摸黑回下坝村,所以,钟氏给了银钱,并没有再多留他们。 只是,郑晴琅离开钟氏房间后,迎面撞上了一脸怨毒的厨娘,这才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是谁在钟氏面前告状的? 人多嘴杂,她最终没有多问,帮忙将厨房里的东西收拾妥当后,便准备离开。 临行前,新派过来厨房看着的婆子,硬塞了几只老母鸡和几块里脊肉给她们。说是夫人交代的,这里一时半会也消耗不了那么多鸡肉猪肉,让她们拿点回去。 郑晴琅没有拒绝,装了半背篓的肉,给两个儿媳妇轮流背着,便一身轻松得走了。 此时天色已晚,没有牛车出城了,一行人只得腿着回去,从东城区的边缘位置走到西城区城门的途中,她们还顺道去结算鸡贩子和张屠户的欠款。 鸡贩子是头回同段佳兴府上做生意,虽然跟着薛晓春进去里头送过货,知道住在里头的人大概率不会赖掉自己那点小钱。 但是,随着日头即将落下,他在原处等不到来人,心里便万分忐忑,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去那里府门口守着了。 见到她们一行人过来还钱的时候,当场喜不自胜,几乎要跳起来。 等拿到剩余的尾款后,还不忘招揽生意,“婶子,几位大姐小妹,我乌鸡头一直在这一块卖鸡,以后有需要尽管过来这处找我。只是像今日这种大生意,最好提前一两天说一声,我好安排,也不至于那么匆忙,还得从别家调货。” 说完,他心底还蛮心疼今日损失的二十文钱的,他自己的货只有二十只,为了凑够四十只,只得从别的鸡贩子那里进货,成本价高了五文钱,二十只就是一百文钱,省下来可以割好几斤猪肉了。 郑晴琅自是懂得这个道理,这些小商贩手里不可能压太多的货物,除非有人提前预定。今日也算运气好,才能在短时间内凑够四十只当年母鸡,若是凑不够,她只能改菜单了。 不过,她的注意力更多的是在“乌鸡头”这个名字上,笑问道,“你名字叫乌鸡头?” 乌鸡头忙解释,“我姓乌,原名小山,因为到处收鸡卖鸡,俗称鸡头,大家便叫我乌鸡头了。” “哦,我还以为你卖的乌鸡比较出名,所以才叫乌鸡头呢。”郑晴琅笑道,最后提了一句“以后多合作”,双方便分道扬镳了。 张屠户这边,因是和郑晴琅合作惯了的,见她们过来还钱,并没有太大的惊喜,而是提醒道,“婶子,咱俩什么关系,至于急着今日还嘛,赶紧往城门去吧,晚了就出不了城了。” 郑晴琅听罢,也怕城门关了,匆匆给了银钱,便加快脚步往西城门口走去。 没办法,要是被关在城里了,她们得找个地方下脚,必定得花钱的,没有一个人乐意将钱花在这份上。 倒是也有可以不花钱的,就是原身小闺女的夫家陈家,但是那家人的嘴脸实在不好看,所以还是算了。 好在,紧赶慢赶,在城门闭上之前,她们出了城。 “呼!好险呀,差点今晚就回不去了!”李翠花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带着庆幸的语气笑道。 其余人也是同样的笑容,好险呀,差点就得花钱住宿了! 只是,她们的好运并没有持续多久,才走出城门口一里地,就碰到几个拦路的混混。 第77章 我是五爷罩着的 “你就是那个姓郑的厨子?”为首的混混冲着郑晴琅问道,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怀好意。 郑晴琅一听,这是找自己的?她什么时候得罪人了?莫非是最近风头太盛,挡了哪位厨师的财路,这才找人来教训自己? 虽一时想不通,但她也没有怂,推开挡在自己前头的两个儿媳,站了出来,“我就是姓郑的厨子,几位有何贵干呀?” 那混子并没有答话,确认了身份后,在胸前抱拳,转了转自己的手腕,后又扭了扭脖颈,一副准备大动干戈的样子。 “虽说打老人不算得什么英雄好汉,但是谁让你嘴欠告人状呢,兄弟们,给我狠狠揍这老虔婆一顿。要是旁的人拦着,也照揍不误。” “得嘞,管她老人女人,揍了有钱拿有酒喝就行!” 后头的几个混子一边嘻嘻哈哈说着,一边摩拳擦掌得向她们靠近。 郑晴琅还算稳得住,她环顾一圈,遗憾得发现,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正值黄昏时分,过路行人也没有,对外求救是不可能的了。 自救的话,站在她后头的几个妇人和唯一的小孩都吓蒙了,她自个儿也没在现代学过什么防身术,根本打不赢。 眼看着这些人越靠越近,她灵光一闪,喝道,“你们是混哪条道上的,五爷罩着的人,你们也敢动!我警告你们,今天要是伤我一根汗毛,明天五爷就能剁下你一对手脚!” 几个混混一听,都不需要为首的混混喊那一声“住手”,便都停住了脚步,纷纷转身用眼神请示后头站着的老大。 那为首的混混同样一脸惊疑,粗声粗气问道,“你是五爷什么人?” 郑晴琅见这个名号有用,愈发昂首挺胸,理直气壮,“五爷喊我一声婶子,你说我是五爷什么人?” “胡说,五爷只有一个老娘,哪来的什么婶子,你莫不是诓我的?” “你不知道,并不代表五爷没有婶子,我把话撂这了,你若是不信,尽管动手,只要你今日打不死我,明日我就让五爷找上你。即便我不知道你的姓名,我记下你们这一群人的相貌,五爷手底下那么多人,找几个混混,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这一番话,把那些混混全唬住了,没等为首那个混混说点啥,那几个小弟便开始劝了。 “大哥,别真的是五爷的婶子,为了那点钱,不值当的。” “对呀,大哥,五爷罩着的人,咱们哪来的胆子动人家呀,还是撤了吧。” “是呀,撤了吧,那婆娘给的钱也不多,没必要。” 郑晴琅听到“婆娘”二字,瞬间对买凶打人者的身份有了猜想。 对了,那个怨恨的眼神,怕是将自己当成了告密者了,九成九是段佳兴府上的那个厨娘了。 她正思忖着,那头为首的混混已经被说动了,不过还是强装凶狠,“你最好说的是真的,否则,兄弟几个以后在镇上撞见你,少不了你的一顿打。” 郑晴琅也没被吓住,直接回怼道,“你尽管去问,我还怕你不问呢,问清楚了,以后见着我,绕道走。” 混混见她气势很盛,更加确信她的身份,不再多言,转身走了。 “等等!”郑晴琅冲着他们的背影喊道。 那混混转身,一脸不耐烦,“怎么?我的人可还没碰到你,就算你是五爷罩着的,也休想讹我们钱财。” 郑晴琅笑了笑,霸气道,“你身上那点银钱,留着退人吧,我就是想打听打听,是谁花钱请你们打我的。你们若是肯说出来,改明儿我让五爷请你们去永乐坊喝茶。” 那混混原本想要说什么江湖道义的,一听她后面那句话,吓得不要不要的,他们可不喜欢喝永乐坊的茶,立马就将买凶者的身份秃噜了个干净。 “那婆娘是东城区一户中等人家的厨子,说是因为你在人主家面前告黑状,害得她被主家辞退,因此想让兄弟几个教训你一下,也不必打死打残,就是重点照顾你的右手就成。” 郑晴琅听罢,有那么一瞬间,被人性的险恶吓到心惊肉跳。照顾她的右手,意思就是想让她以后掌不了勺。 别说她没有在钟氏面前告状,就算告了,也是那厨娘罪有应得,她怎么可以将自作自受的恶果归咎到她身上,还想要毁了她的营生手段? 眼见她的脸色不好,浑身气势吓人,那几名混混也暗暗叫苦,生怕她回头真得找五爷告状,那他们哥几个真得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良久,郑晴琅从自己的思绪中回到现实,见那几名混混还杵着那里,嫌弃得摆摆手,“怎么还不走,真等着我请五爷喊你们喝茶呀!” 那几名混混如蒙大赦,转身飞也似的跑开了。 见他们走远,危机解除后,一直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一点动静的几人,才猛地腿一软,“砰砰砰”陆续坐到地面上,也顾不得脏不脏了。 郑晴琅转身见到如此盛况,瞬间无语了。这不结束了嘛,怎么还坐黄土地面上了,多埋汰呀! 马宝珠颤颤巍巍得举起大拇指,对着婆婆赞道,“娘,我一直知道你厉害,但是今日才知道,你是真大胆,五爷的名号,你也敢拿出来用!” 另外三个妇人,除了薛晓春和李翠花一脸懵外,也都是同样的想法,既觉得郑晴琅大胆,又觉得她十分机智,能够拉大旗扯虎皮蒙人。 “啊!我说的都是事实呀,五爷确实喊我一声婶子,五爷也确实说过,若是在镇上遇上什么搞不定的可以找他呀。行啦,快快起来吧,赶路要紧。” 说完,她上前扶起薛晓春,然后不再管另外四人,自顾自得往前走了。 其余四人又陷入了另外一场震惊中,什么,婆婆\/婶子竟然真的同五爷交好? 路上,已经缓过来的薛晓春,记忆也回笼了,问道,“奶奶,你说的那个五爷,是不是那天咱们为了豆腐宴去镇上买米面时遇到的大叔呀?” 郑晴琅点点头,“是的,就是那个大叔,你还记得他呀。” 薛晓春笑了笑,“记得,那个大叔看着像个好人,对奶奶的态度很好,所以我记住了。没想到,这次光提他的名字,就吓住那些混混了,看来他很厉害嘛。” 郑晴琅想了想,答道,“是挺厉害的,至于是不是个好人嘛,因人而异。” 薛晓春不解,歪着头问道,“奶奶,什么叫做因人而异呢?” “这个嘛,你还小,等你长大后就知道了,你只需要知道,对于咱们来说,五爷暂时算是个好人吧。” 第78章 如何收拾黑心厨娘 快接近下坝村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所幸今晚月色明亮,等到她们小心翼翼摸到村口,那里有好几个人等着。 听到郑晴琅她们的声音,他们连忙把带过来的灯笼点起来。为了省蜡烛,他们前头一直在黑暗中等待。 昏黄的烛光下,两队人马相遇,一个灯笼是薛满山提着的,一个灯笼是大树提着的,至于王大妞,没有等到丈夫二狗的灯笼。 不过,她并没有觉得什么,她男人不是那种贴心的人,只要不期待,便不会有失望。 简单商量了下,薛满仓带着自家四口人归家,大树则带上自家媳妇和王大妞,两家正好顺路,二狗家在前,也不费什么功夫。 分道之前,郑晴琅将李翠花和王大妞的工钱给结了,不仅各多给了二十文钱,还各分了一只母鸡给她们,说是主家赏的,一起沾沾喜气,两人乐得又说了好些感激的话。 回到薛家,留守家中的人已经草草吃过晚饭,郑晴琅她们几个,却饿得前胸贴肚皮。 好在,有现成的食材,郑晴琅指挥薛满仓将两块里脊肉剁成肉沫,又指挥薛满山揉面,最后,一切准备就绪,和两个儿媳妇一起,快速包起肉饼,一边煎一边吃。 周青梅一边嘀咕着太费肉了,一边毫不犹豫地将肉饼吞进肚子,脸上看不到一丝“懊悔”的痕迹。 而刚刚一直嚷着肚子饿的马宝珠,吃了一块肉饼就嫌腻了,找了一碟子小菜和锅里剩下的一碗粥,倒是吃得喷香。 “这倒奇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有肉你不想吃,反倒吃小菜去。”郑晴琅一边摊肉饼,一边疑惑道。 马宝珠也觉得自己有毛病,但刚刚一块肉饼下肚后,感觉有点恶心,再吃她真得会吐的,到时候可就浪费了。 她一脸可惜得答道,“大概是今天闻多了肉腥味吧,这会儿只想吃点清淡的。” 这时,被肉饼香味勾得馋虫都起来的几个小孩纷纷围了过来,嚷着也要吃肉饼,郑晴琅便没细想,回了马宝珠一句,“应该是累着了,吃完早点休息”,然后便专心煎饼了。 最终,带回来的三块里脊肉,一顿的光景,就被薛家人全部消灭掉了。 郑晴琅解掉围兜,望向吃饱喝足、毫无形象瘫倒在堂屋的大人小孩,又瞄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面粉袋子,脑海中又出现了那句“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幸亏家里开始挣钱了,不然哪有他们吃够肉的这一天。 身上的油烟味太重了,几个妇人又折腾一会儿,烧了热水洗澡,等梳洗罢,马宝珠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郑晴琅心道她是真累了,打发她去休息,然后才拉着其他人说起了今天差点遇袭的事。 薛满仓一听,立刻拍了桌板叫嚣起来,“哪个天杀的狗东西,竟然敢打我娘!” 薛满山也是双目喷火,双拳紧握,让人毫不怀疑,只要那几个混子在跟前,他的铁拳就立马挥过去了。 郑晴琅忙劝道,“这不是没打着我嘛,现下跟你们说,不是为了让你们找那几个混子干仗的,而是找你们商量,怎么惩治那个黑心的厨娘才是,她才是最坏的那个呢。” “以前念书,听过一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和满山两个就够了,找个机会揍那个厨娘去。” 郑晴琅白了大儿子一眼,“要是那么简单粗暴的法子,我还找你们商量干嘛。” 薛满仓明显感受到了娘亲对他的嫌弃,心中一滞,好吧,现在娘亲嫌弃他的频率是越来越高了。 还没等他再提什么馊主意,薛满山问道,“那娘是有什么主意了吗?” 郑晴琅摇摇头,她要是有主意,还找他们商量干嘛。 她只有一个概念,就是让那个厨娘再也干不了这个行当,不过不是像那个厨娘一样,找人搞坏她的手,而是把她名声搞臭,让别人再也不愿意请她当厨娘。 一旁的薛子仁听见奶奶这么一说,计上心头,“奶奶,你之前不是说那厨娘收回扣被主家辞退了吗?你让那个主家去告官,到时候判她个戴枷示众,把她做的坏事公布出来,那些人知道后,就不会再请她做厨娘了呗。” 郑晴琅一听,醍醐灌顶,心道,她一叶障目了! 在她原本的思维里,钟氏已经将她辞退了,就与这厨娘没关系了,所以她没想过可以拉钟氏那边帮忙。 “就是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帮忙……”她有些迟疑道,最终还是决定试试,毕竟那厨娘心那么黑,不出这口恶气,她怕自己睡不着。 另一边,宜良县镇上,被薛家人骂了许多遍的厨娘,正畏畏缩缩得跟自家男人来旺说起今日之事。 “什么?你找人打了五爷的婶子?” 来旺是个小商贩,常跟镇上三教九流打交道,对于“五爷”这个名字如雷贯耳。 此刻一听媳妇把五爷的人打了,吓得站了起来,屁股下的板凳往后一倒,发出老大一声“砰”。 厨娘没料到他这么大反应,忙安抚道,“不是打了,是差点打了,也就是没打成,那些混混一听人是五爷的婶子,吓得跟什么似的,回头就把我给的定钱还了。” “呼!那还好,还好,没有打到人还好。”他拍了几下自己的胸口,似乎在给自己压惊。 接着,他脸色一变,怒斥妻子,“你一个妇人家,丢了差事就丢了,还找混混打人,你怎么不上天呢!” 厨娘一脸委屈,“谁愿意花钱打人咯,要不是她向夫人告状,我至于丢了差事嘛。你还是不是我男人,干嘛向着外头的女人说话?” 来旺见妻子越说越不像了,心里都快郁结了。 那“女人”是个五十岁的老婆子,他一个三十多年的壮年好汉,为啥向着她说话,还不是因为她背后站着五爷。 不过,眼见妻子双眼带泪,他也不好苛责她的失言,只好跟着同仇敌忾得骂了句,“那婆子真是多管闲事”,这才稍微安抚住了妻子。 晚间,两人回屋躺下后,来旺翻来覆去,左思右想,突然坐了起来,“不行,明天我得找门路给五爷送送礼!” 第79章 孝子五爷的老娘亲 翌日中午,五爷的老娘秦氏就收到了一份赔礼。 来旺那些三教九流的朋友也不是白交的,不到一个上午,就让他打听到了五爷老娘亲的住处。出乎他的意料,竟然是在人蛇混杂的西城贫民巷,而不是在权贵云集的东城贵人区。 对此,他只敢在心里嘀咕,外界都传说五爷是大孝子,怕不是谣传吧!不然,他怎么会让自己老娘住在这种地方呢? 无论怎么说,他最终还是敲开那扇门,见到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子,然后说明来意,死皮赖脸得塞下那份礼物后,忙不迭得跑了。 秦氏本不想掺和儿子的那些事,奈何对方将东西留下了,少不得走一着,于是,不情不愿得拎着那份礼物去了永乐坊。 永乐坊门口,依旧是上回郑晴琅来时的那两个打手,见到秦氏出现,唬得跟什么似的,一人忙迎上去,一人赶紧进去通知五爷。 等秦氏一脚迈进热闹的大堂,五爷已经下了楼,态度殷勤得将老娘迎进去他的房间。 “娘,你怎么有空过来的呀?有什么事,让人过来知会我一声就是了,你前阵子不是说腿酸吗?怎么还亲自跑一趟呢?” 五爷一边说着,一边给他娘倒茶捶腿。 好在其他小弟们已经识相得退下了,房内只有母子俩独处,因此没人看到他们在道上叱咤风云的五爷,此刻像个小厮一样谄媚。 秦氏很受用儿子的服侍,不过也只是让他做下样子,便抬手示意他坐好说话了。 等五爷隔着一张高几坐定后,她拍了拍自己带过来的那份礼物,说道,“一个叫来旺的拿过来的,说是不小心得罪了你的婶子,让我从中说和。” 五爷一听,也不去管那份礼物,反而埋怨上了,“娘,我都说了,咱住的那地方太复杂了,谁都能找上门,万一哪天找你的人不怀好意,我又刚好不在,你说可怎么办,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老娘了……” 秦氏早料到儿子会借机劝她搬家了,她已经习惯了。 每次逮着机会,儿子都会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劝她搬去东城区那边,那里他已经置办了一处二进宅子,连一应家具日用品都准备妥当了。 “你要想让我搬进那处宅子,除非你给我娶个媳妇,生个孙子带带,否则免谈。” 五爷喋喋不休的嘴,在他娘祭出终极大杀招停住了。 他一脸苦色,“娘,我每次和你说正事,你不要老是扯别的事嘛。” “什么是正事?娶妻成家,延绵子嗣,就是男儿一等一的正事,我真怕等我闭眼那一刻,我都等不到那杯媳妇茶,那我就没脸去见你早死的爹。” 说完,她从怀里抽出一块手帕,低头开始呜呜咽咽起来。 五爷满头黑线,不得不戳破娘亲拙劣的演技,“娘,你别装了,你又不是那种爱哭的性子,再怎么装都装不像的。” 秦氏捏帕子的手一顿,心道,果然知母莫若子……于是,她果断收了手帕,重新抬起来的脸干干爽爽,见不到一丝泪痕。 五爷怕娘亲继续逮着这事不放,连忙岔开话题,问道,“娘,你刚刚说什么来着?这份东西是一个叫来旺的送的,因为得罪我婶子了?我哪来的婶子?娘,难道你和那些人联系了?” 那些人指的是五爷亡父那边的亲戚,当初他们母子俩没少吃他们的亏,后面秦氏便发狠断绝了往来。 再后来,五爷发迹了,那些人想要黏上来,一被秦氏再度揭了脸皮骂了回去,二被五爷派人收拾了一顿,从此便不敢再出现在他们母子俩面前了。 “我哪里会同那些没心肝的人联系,哦,那来旺说了,那婶子姓郑,好像是个厨娘来着。” 五爷一听,脑海中立刻出现了郑晴琅这个身影,莫非是她? 与其在这里瞎猜,不如派人请了那个叫来旺的过来,于是,他朝外喊了一声,“黑子!” 黑子循声进来,笑得一脸阿谀,“老夫人,五爷,请吩咐。” 五爷很满意黑子的有眼色,知道将他娘亲放在前头,笑了笑,“没什么大事,你去街上找一个叫来旺的,问清他是不是今早去给我老娘送礼的,是的话,就带上来,我有话要问。” 黑子听罢,复述了关键信息,“知道了,找今早给老夫人送礼的来旺,带上来。” 说完,见五爷点点头,没其他吩咐,便头也不回转身离开,带着几个兄弟办事去了。 母子两个自然不会干坐着,五爷顺势讲起了郑晴琅这个人,不仅讲了她的一些生平经历,还讲了她主张“借条抵债”、“分期付款”的处理方法。 末了,他感慨道,“娘,要不是看在她和咱们相似经历的份上,我才不那么麻烦呢,不然,每一个欠债的人都跟我谈这谈那,那我不忙坏咯。” 虽是嫌弃的语气,秦氏却听出了儿子对她的赞赏,心下一动,问道,“那个郑婶子,多大岁数了?” 五爷仿佛听到什么了不得的话,一跳三尺高,“娘,你在想什么?她是个五十岁的老妇人了,不然我叫她婶子干嘛?我今年才三十五,正值芳龄……” “呸呸呸,三十五了,还芳龄呢,人家动作快的,都能当爷爷了!”秦氏吐槽道。 “娘,你从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说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不急着抱孙子的!”五爷控诉道。 “那时候咱家里穷,娶不上媳妇是正常事,我说那些话,不过安慰彼此罢了。不过,那都快二十年前的话了,你还记得那么清楚哟,怎么我现在每天耳提面命的话,你却当耳边风呢?” 说完,秦氏脾气上来,恨恨得捏住了儿子的耳朵,希望他吃吃疼,然后把自个儿的话记在心上。 五爷身手不错,要想躲开娘亲的魔爪,那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过,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顺势被捏住,然后连声喊疼…… 正闹着,外间传来了叩门声,“老夫人,五爷,叫来旺的人找到了,是送进来还是?” 秦氏虽然霸道,但也晓得给儿子在外留面子,连忙放手,然后坐回位置去,等儿子也规整好了,才放话道:“将人带进来吧。” 吱呀一声,门开了,双脚直哆嗦的来旺,被黑子推着踉踉跄跄得进了房间。 第80章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这边,正问着来旺话,巧合的是,郑晴琅和薛满仓也来到了永乐坊。 五爷一听,乐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冲突的双方都到了,他这个中间人倒是可以在一旁看戏了,于是,忙让手下请两人进来。 郑晴琅进得房内,发现屋内不止五爷一人,虽心底疑惑,却只是温声说道,“五爷还有客,要不我们母子俩迟些再过来。” 还没等五爷解释,一旁的秦氏先上前拉她的手了,“你就是我儿口中的郑婶子呀,瞧着真单薄,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 郑晴琅有些愣住了,这闹得是哪一出?从她言语举止中,不难猜出这老妇人是五爷的娘,只是,她俩很熟么?这头回见面就这么热情? 五爷轻咳了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额,忘了介绍了,这是我娘,本姓秦,略大你几岁。” 郑晴琅趁机抽出自己被摩挲的双手,笑了笑,“哎哟,原来是秦大姐呀,我早就想见见您了,果然,能养出五爷这样厉害儿子,也唯有大姐这样的人物咯……” 一番话,既夸了五爷,又夸了秦氏,让本就对郑晴琅有着天然好感的秦氏一整个心花怒放,几要拉着她去隔壁屋来个促膝长谈。 好在,五爷晓得郑晴琅母子两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连忙把控住局面,让一干人等重新归坐,说起了正事。 在他的介绍下,来旺和郑晴琅母子俩才终于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郑晴琅本人没觉得什么,一夜过去了,她的气也消了一些,见来旺态度恭谨,话里话外都是抱歉,所以,伸手不打笑脸人,并没有直接甩脸子给他看。 倒是薛满仓,一听说这人是买凶者的夫君,脸色顿时不好了,怒甩了一句“教妻不善”过去,把来旺给臊得脸红了一通。 五爷介绍了人物,又解释了前情提要,便不打算继续说和了。 若硬要让他表个态,他自然是站在郑晴琅这边,甚至可以出人出力帮忙教训那个来旺媳妇,可不会看在那份礼物的份上,就为一个素不相识的来旺说话。 “本来,我是打算报官的,一是让她原先的主家告她个贪污主家财产,二是告她个买凶杀人……” 话音还未落下,那头来旺便坐不住了,“哪来的杀人呀!婶子,您可别瞎说呀,咱们都是平头老百姓,生不进官门的,您要打要罚要骂,我们全都认,又何苦将事情闹那么大呢!” 说完,他又一脸恳求得望向沉默的秦氏,“婶子,您赔礼都收了,求求您帮忙说句话吧。” 秦氏一听,脸上有几分愠怒,这话说的,好像她贪他那点赔礼似的,要不是她腿脚不太好,对方又跑得太快,她至于拿着那份礼物过来永乐坊找儿子吗? 知母莫若子,五爷不等娘亲发话,自己便拎着那礼物甩到来旺跟前,“什么脏的臭的就敢送到我老娘面前,我五爷的亲娘,什么东西没有,还能要你这点玩意儿?” 这下,来旺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恐惧上来,也不管那份东西,连忙扇了自己几下嘴巴,嘴里喃喃道歉。 秦氏见他几下就把脸扇红了,可见是用了大力气的,有些不忍心道,“行了,做这副样子给谁看,还是赶紧处理你们两家的事是正经。” 来旺听罢,瞄了五爷的脸色一眼,见他没什么特别的表示,这才刚停住手,接着向郑晴琅母子俩告饶。 有了刚刚那出,郑晴琅也见识到来旺对五爷这人的恐惧,原本犹豫不决的心思,在此刻有了定论。 “原本是打算报官的,但是看在你知错的份上,这次便绕过你们。不过……” 来旺一听有戏,连忙追问,“不过什么,只要婶子不报官,一切都好说!” “不过你得赔偿我精神损失二两银子,另外还得让你媳妇给我斟茶道歉。记住,是真心实意的道歉,而不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要是让我感受到她不是真心知错,那前面那句就当我没说,还是报官!” 来旺虽然心疼那二两银子,但是破财挡灾这个道理,他也是懂得,不然回头报了官,他家的财产损失可不止这些。 要知道,昨天媳妇被辞退,主家可没追溯她期间中饱私囊的那些银子,要是报官了,细查了账,那些钱也就没了。 想到这里,他忙不迭得点头称是,“我这就押着我那婆娘过来斟茶认错,回去后也会好好教她的!” 郑晴琅用眼神询问了五爷那边,见他没啥异议,便挥手让他去了。毕竟她借了五爷的势,又借了五爷的地方料理事情,自然是得问问。 薛满仓全程没有插话,等到那人离去后,才有些不忿道,“娘,就这么放过他们吗?昨天,他们可是立意要毁了你的手的。” 郑晴琅笑了笑,说道,“算了,虽然那厨娘行事恶毒,但终究没成事,我又何苦赶尽杀绝呢。如今,他们觉着我是五爷罩着的人,自然是不敢再动我,而且,我还要了那银子,那当丈夫的指定肉疼,回头也会好好教妻的。” 一旁的秦氏闻言,颇为赞同得点点头,“就是这个理,只是虚惊一场,要是咱们逼得太过,反倒可能得罪小人,小人难缠,恐怕以后难安生,还不如喝下那杯茶,收下二两银,得个实惠,也落个清净。” 五爷却不惧怕那些牛鬼蛇神,冷哼一声道,“他敢,我碾死他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秦氏回头啐了儿子一口,“什么死呀活的,你要敢沾上人命,老娘就一根绳子吊死在你永乐坊的门口!” 五爷连忙“呸”了好几声,“娘,你说什么呢,多不吉利呀,我就是随口放放狠话,哪里就真得沾人命了。最近搞那个分期付款,好多人都说我夸我心善,是菩萨转世呢!” “噗嗤”,郑晴琅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心道,五爷和菩萨,这可是完完全全两种不同的物种,也亏得五爷脸皮厚,竟然能想到这个形容。 五爷这才意识到有人在,自己刚刚好像太没有“大佬”的形象了,刚想端起来,又放弃了,罢了罢了,他们母子俩也不是外人了,就这么着了。 秦氏被那一声笑转移了注意力,又开始同郑晴琅说话了。两个人是真有话题聊,从年轻时候守寡、族人欺压、养儿不易等等等的,一直讲到儿女成家的事。 “你就好了,儿女双全,还都顺利成家了,如今孙子孙女好几个,我没你那个福气,只有他这么一个不孝子,三十五岁了,儿媳妇连个影儿都没有……” 眼见老娘又要开始了,五爷瞬间头皮发麻,急中生智之下,连忙抓住了薛满仓的手,说道,“满仓老弟,你说什么,哦,要和我谈谈你家分期付款的事呀,走走走,咱们去隔壁房里谈正事去!” 说完,也不顾薛满仓正发懵,便强硬得拉着他躲了出去。 第81章 不愿将就的五爷 房门“砰”的一声被关上,却依然挡不住里头的声音入耳。 只听得秦氏拔高音量抱怨着,“老妹子,你看看,我一说这事,他便跑得远远的,一点都不体谅我这当娘的心情,我那都是为了他好……” 接着便是郑晴琅安抚的声音,“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咱们当长辈的,也只能提点提点,切莫伸太长的手。就说我小闺女吧,出身咱这个普通农户,却偏要嫁那书香门第,我便跟她说了,门不当户不对的,以后嫁过去可是要吃苦的,结果她还是愿意嫁,那我便不拦着了,只说了,以后是苦是福,都要自己承受着了,毕竟是自己做的决定。” 五爷趴在门缝边上,认真听着里头的话,还时不时对薛满仓问一嘴,“哎呀,原来你小妹竟然嫁的是书生呀……” 薛满仓点点头,他脸上近乎龟裂的表情,显示了他不平静的内心,既为五爷这个高大形象在他心中的轰然崩塌,又为五爷奇怪的行为,心道,你既然躲了出来,就代表你不想听里头人的话,怎么这会儿,却趴在这里偷听呢? 要是五爷能够听到他的心声,肯定会理直气壮得回复,他要是不躲出来,待会儿战火就波及到他了!同时,他也不会承认,他就是个爱听八卦的主。 听了一阵,大概里头没什么吸引五爷的话题了,他才意犹未尽得带着薛满仓去隔壁屋子说话。 “说吧,你们这回过来是为了什么事?总不会是未卜先知,晓得来旺在我这里吧?” 一提到正事,五爷的表情和语气就换了个样,同刚才听墙角的形象判若两人。 薛满仓恍惚了一下,才适应了他的转变,接着一拍脑袋,对哦,他和娘亲差点忘了正事。 他连忙从怀里掏出一笔银子,数目赫然是剩余几个月的本金和利息。 “最近挣了点钱,所以想要提前还款。” 一码归一码,五爷虽然承了郑晴琅的情,也愿意将她们一家纳入自己的保护圈,却不会将这债务一笔勾销,一是他猜测薛家人不愿意,二是他也想借此试探薛家人的本性。 结果,皆大欢喜,薛家人自有他的骨气,他也乐意同这样的人往来。 于是,他笑着收下了这笔银子,然后当着薛满仓的面,将那张借条烧毁,从此,双方的债务就此清了! 薛满仓眼见那张借条化作黑灰,心里激动万分,又有些遗憾娘亲没有在旁一同见证。 五爷处理完借条,态度更加和善了,开始拉着薛满仓唠嗑。 先是问起他家如今干什么营生,哪来的钱还债,等听到薛满仓提起自家豆制品的事,便立马大手一挥,写了一张纸条,让他回头拿着纸条去找“欢喜阁”以及“珍馐楼”的掌柜谈生意。 这两家自然是五爷名下的产业,欢喜阁是镇上最大的青楼,珍馐楼是镇上唯二的两间大酒楼其中之一,都有做吃食的生意,自然用得上薛家出产的豆制品。 薛满仓大喜,若是谈下这两家,薛家的豆制品生意就可以更上一层楼了,于是,他没有一丝矫情得接过去,心底已经将五爷当做可交的朋友了。 只是碍于双方实力差距过大,所以他不好立时称兄道弟,以免显得太过上赶着了。 得了五爷这么大的人情,他也想要投桃报李,便主动问道,“五爷,这话原不该是我问的,不过,你的年纪也确实不小了,令堂又那么着急,敢问你一句,为何至今仍不愿成亲呢?” 五爷一听,仿佛受了天大的苦楚一样委屈,反问道,“老弟呀,你说我长得丑吗?” 薛满仓虽不解他意,但还是认真瞧了五爷一眼,中肯道,“不丑不丑,虽没有貌比潘安,但也比普通人强上许多。” 接着,五爷又问,“那你说,我家世差吗?” 这倒问住了薛满仓了,五爷毕竟是混黑道的,虽不能说他是下九流,但正经论士农工商,也是末流的商贾了。 他想了想,斟酌答道,“家大业大,也比我们这些普通人强些。” 五爷一听,仿佛受到什么鼓舞一般,拍了一下自己大腿后说道,“这就是了嘛,你说我长得不差,家世也不差,我凭什么娶那些歪瓜裂枣。” 他有些激动,干脆站了起来,一边在房内踱步,一边嘴巴如同开了闸,开始大吐苦水。 “媒婆给我找的那些,要不是长得家世不错但是长得太磕碜的,要不就是长得还不错,性子也尚可,但是知道我是五爷后,就跟老鼠见到猫一样吓得一个腿都软了的……好不容易碰见个合心意的,彩礼一开口就是一百两,倒不是出不起,就是人家摆明把我当冤大头,还一副施恩下嫁我的模样,操,老子才不受这份鸟气呢……” 薛满仓听完全程,不由得同情起五爷了。 这人的心气虽高,但条件不差,想要找个符合自己期望的媳妇,本也不是什么难事。偏生他是那样的职业,哪个良家女子听了不害怕。 那些不怕的,也多是别有所图,这本也无可厚非,只是哪承想五爷是个眼底揉不得沙子的人,他要找的是能够真心实意看上他这个人的,而不是只看上他的家财的。 所以,五爷的亲事就这么耽搁下来了,在他娘的眼里,就成了他挑剔。 还有,随着他年龄增大,媒婆那边给的人选愈发离谱了,这亲事就更不用谈了…… 隔壁那屋,郑晴琅也同样听了一遍五爷的相亲史,也同样为五爷抹了一把同情的汗水。 从十八岁开始,至今过了十七年,断断续续相了不下百个姑娘,且不说那些“你看上我,我看不上你”的正常剧情了,就说那些仗着秦氏急于娶儿媳妇而各种拿捏未来夫家,或者像嫁公主一样趾高气昂、狮子大开口等奇葩行为,她要是五爷,她也得对相亲说“不”了。 这都是什么人间疾苦呀?五爷真得受苦了,偏偏他那个老娘亲还一味沉浸在“儿子不成亲,她闭不了眼”的痛苦中。 不过…… 郑晴琅突然想到了,上辈子她亲妈唯一一次主动的关心,就是在她大学毕业后,给她安排了个相亲对象,当时,她还没对亲妈死心,所以去见了那个相亲对象,结果,不提也罢,只是从此,她终于对那个所谓的亲妈死心了。 冷血如自己前世的亲妈,也会“关心”她的亲事,回到现在,秦氏一个五十四岁的老娘亲,那么重视儿子的亲事,好像也不可厚非了。 她想了想,决定站在中立的角度开解秦氏。 第82章 好饭不怕晚 “老姐姐,俗话说得好,好饭不怕晚,良缘不怕迟!我瞧五爷面相,晚年应是多子多福的,你何不耐下性子来,把自己心情放宽,把身体将养好,只要你健康长寿,就总有抱孙子的那天呢。” 秦氏原在为自己儿子坎坷的相亲之路难受,听她这么一说,忙抬起头来,像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般,问道,“老妹子呀,难不成你还懂得看相不成?” 郑晴琅原是随口一说,被这么饱含期待的问了,也只得硬着头皮点头,“我和太华寺的无为大师有点交情,从他哪儿学了点相面之术的皮毛,今日认真瞧了五爷一眼,正好是他说过的晚婚福相,就在你跟前瞎卖弄了。” “哎呀,这哪里是卖弄呀,你这话说得,跟我前头在城隍庙门口问过的道士,简直一模一样。说我儿子早年坎坷,晚年顺遂,亲事虽多有波折,但定能夫妻和美,儿孙满堂的。” 大概是找到了听众倾吐心事,又被面相之说巩固了信心,秦氏苦涩的心情有了极大的好转。 郑晴琅见状,连忙补充道,“你要是信得过我,就别再拉着五爷相那些亲了,那些媒婆只要能成事,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也难怪五爷看不上。我回头跟村里几个老姐妹说说,让他们帮着寻摸寻摸,要是有好的,再带进城给你过目,这知根知底的,总比那媒婆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人强。” 秦氏没料到还有这种意外之喜,乐得她都找不到北了,拉着郑晴琅的手连连轻拍。 “那我把这事托付给你了,要是你侄儿的亲事能成,我给你个大红封。” 说完,她都忍不住轻笑出声了,仿佛已经见到了儿子娶妻的火红热闹场景。 过了一会儿,她收拾了下心情,一脸感慨道,“不瞒老妹子,你也知道我那儿子的名声,在这镇上虽有几个相熟的老姐妹,但往来得也少,更不敢同我讨论我家不孝子的事,也只有你了。” 郑晴琅理解她的处境,黑道大佬的老娘,那些普通人家哪里敢过于亲近呢?真敢亲近,又有多少是出于真心的? 秦氏外表看着风风火火,心里大抵是蛮寂寞的吧?不然,也不会拉着才见一面的自己,说了这许多的话。 就像现代时,每回自己从外地念书回来,奶奶就跟多少年没说话一样,逮着自己从早念到晚。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回握秦氏的双手,笑道,“老姐姐,有空你就我那儿住上几天呗,我那儿虽然偏僻,但是比镇上环境好,正是养身体的好地方。还有,最近家里可忙了,也没人帮忙看那几个小的,一错眼就跑去池塘边上玩了,吓得我一天三回得叮嘱,不能去深水区。”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眼看着夏天快到了,小孩子最爱在那些河啊溪边出事了,可得盯紧些呢。”秦氏有些紧张道。 “大人都要忙着挣钱过日子,哪里管得过小孩子,一个九岁,两个七岁,都是爱玩的年纪,拿麻绳拴都拴不住。” 郑晴琅假意抱怨道,其实这三个小的还是蛮懂事的,就是偶尔爱瞒着大人去山里,深水区那样的地方,因为从小耳提面命的关系,他们深知是大人的逆鳞,是绝不敢犯的。 她之所以这么说,也不过是骗骗秦氏,让她起心去下坝村玩玩,散散心而已。不得不承认,性子冷淡如她,和秦氏还是蛮投缘的,因此尽可能地释放出了自己的善意和诚意。 说话间,来旺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他媳妇,也就是郑晴琅昨日在段佳兴府上刚认识的厨娘。 那厨娘来前已经被丈夫叮嘱过了,此刻脸上满是懊悔与歉意,见到郑晴琅,二话不说,扑通一声便跪下,磕头求饶。 “婶子,我一时猪油蒙了心,不该让人冲撞您的,求您大人大量,宽恕我一二,我回去后就给你立个长生牌位,天天焚香祝祷,保佑你一生福寿双全。” 郑晴琅眼见她额头都磕青了,面上满是惶恐,应该是真的怕了,便不再为难她,说道,“行了,你的诚意我收到了,好歹记住今日的教训,以后做事凭着良心些,否则,下回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了。” 那厨娘听罢,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又给她磕了好几个头,嘴里念叨着,“婶子宰相肚里能撑船,心口窝里能跑马,是一等一的大人大量……” 郑晴琅都听笑了,这厨娘说话可真是一套一套的,着实有趣,可惜心眼太坏了,不能深交。 来旺见媳妇道歉事毕,又恭恭敬敬得递上两吊铜钱,说道,“婶子,这是您说的那什么赔偿,你点点,两千个铜板,也就是二两银子,一文不少。” 郑晴琅没有清点,有五爷的名头在,谅他也不敢少给。 见事毕,来旺搀扶起还跪着的媳妇,就要往外撤,郑晴琅连忙补充一句,“对了,你找人堵我,无非就是以为是我向你主家告的状,但眼下我也不用拿话哄你,并不是我,你怪错人了。” 那厨娘闻言,回身望了郑晴琅一眼,确认她说的不是假话后,一时间脸色如打翻调色盘一般复杂。 等他俩离开房间后,郑晴琅还能听到来旺的声音,“你这个糊涂婆娘,是谁告的状都没搞清楚,这下好了,白去了二两银子,还白得罪了人……” 随着两人走远,后头的话也听不清了,不过可以确信的话,那厨娘有一阵子凄惨日子过了。 房内,秦氏目睹全程,表情有着深深的嫌弃,“竟有这样的人,仇家没搞清楚,就上家伙了,真是粘米煮山芋,糊涂啊!” 郑晴琅也觉得挺可笑的,那厨娘闹出那么多事,结果却是搞错了人。 不过,事情既然解决了,多思无益,她随手将二吊钱推给了秦氏,说道,“老姐姐,镇上的善堂你比我熟,回头帮我买些日用品送过去呗。” 做善事,秦氏自然乐意帮忙,收下两吊铜钱后,笑着夸她,“妹子,我瞧你这身穿着,家里应该也不是特别宽裕的,这二两银子说捐就捐了,真真是心善得很。” 郑晴琅霸气道,“咱自己能挣钱,这种意外之财,捐给善堂最合适!” 第83章 人比人气死人 时近午膳时分,秦氏热情留饭,于是,拒绝不过的郑晴琅母子两人,被五爷和秦氏带去了珍馐楼用餐。 珍馐楼确实不负它的名字,每道菜式都很美味,就连在现代吃惯了各式美食的郑晴琅,也对其中两三道菜式赞不绝口。 五爷一听,干脆让厨师上来,让他给大家说明菜式的烹饪方法。 他的想法很简单,因为娘亲同郑晴琅很投契,而郑晴琅又是厨师,所以不介意将酒楼的菜式让她学了去。 不过,他忽略了一点,这个时代的厨师,大都敝帚自珍,即便是老板发话,也不会轻易得将看家本领透露出来的。 眼见厨师面色为难,五爷也有些下不来台,郑晴琅连忙打圆场,“五爷,你莫不是看不起我这个老饕的嘴。这道酥红豆,是用干红豆经煮、炸,配以猪肉末、酸腌菜、青蒜苗炒制而成,主要调味料是酱油、盐巴、黄酒、芝麻油……” 随着她的讲述,原本梗着脖子一脸高傲的厨师望向了她,眼中充满了惊讶和疑惑。 鬼使神差,他指了指另外一道菜问道,“那这道卷蹄呢?” 郑晴琅乐了,这道卷蹄她更清楚了。 原因是她前世去大理旅游的时候,就尝过一次跟这几乎一模一样的卷蹄,回去后还复刻过。 “这卷蹄是用猪脚加工制成。首先要挑选皮薄、肉嫩、无破损的猪蹄,沿肘关节切下,除毛,去蹄壳,抽去骨头,留下连脚趾、脚筋在内的空皮袋,清洗干净;然后将鲜嫩瘦猪肉切成小条,加拌草果、茴香、红曲米、良姜、精盐、白酒等调料;最后将腌制好的瘦猪肉塞入空皮袋中,待填满后将口缝合,用麻线扎紧,经过数日风干后,再煮熟、冷却,与拌有香料的炒米面和萝卜丝等一起压紧,放入陶罐内密封腌制,入室储存一个月后,即可取出食用。” 听完如此详细的制作经过,那厨师再也看不到一丝傲气,反倒一脸不好意思问道:“老夫人对美食既如此有研究,哪里还需要我在此候着呢?” 郑晴琅不等五爷说话,忙道,“让五爷唤你上来,我本意并不是为了问你烹饪方法,只是想夸你这几道菜做得好,没承想,五爷话没说清楚,倒是让你误会了。” 那厨师还真信了她的话,又听特意叫人只为夸他,更加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头后,又觉得机不可失,忙谦虚问道:“还请老夫人指点指点,我这几道菜,可有待改善的地方?” 郑晴琅见他一脸渴望,也没有拒绝,在某些菜式的调味使用或者烹饪手法上提出了一些自己的建议,把厨师听得连连点头,差点就和他们一同坐下吃饭详谈了。 最后,还是五爷见郑晴琅“冷落”了娘亲,有些不爽,粗声粗气得赶跑了自家厨师,这才让这顿饭继续了下去。 “五爷,你也真是的,我这是在指点你酒楼的厨师,你怎么还撵人走呢,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哈,下次我可要收费了。” “这里本来到了饭点就忙活不开,连给我单独留的厢房有时都得挪出来用,你要是指点好了,人更多了,到时候我就吃不上饭了。” 五爷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凡尔赛,满不在乎得说道。 郑晴琅想到刚刚进门时已经满客的大堂,也没觉得他在吹牛,心道,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当她还在为还五十两而费尽心思的时候,人五爷却在嫌自家酒楼生意太好。 气愤之余,她只好化悲愤为食量,最后成功将自己吃撑了。 离开珍馐楼的时候,郑晴琅捂着肚子,像老牛拖车一样,走得不能再慢了。 薛满仓又好笑又心疼,“娘,就算珍馐楼的东西好吃,你也不用吃那么多,等儿子挣钱了,再带你过来珍馐楼就是了。” 郑晴琅无力解释自己刚刚的心路历程,只能摆摆手,“废话少说,先去医馆。” 薛满仓一听,急了,“娘,真得很不舒服吗?要不我背着你过去?” 郑晴琅白了他一眼,“我现在吃那么饱,要再让你背我,肚子里的东西指定颠出去了。我没事,就是调养身子的药快完了,正好来镇上,就去找黄大夫再开几服药。” 薛满仓闻言,这才放下心来,配合娘亲的步伐,慢悠悠得走在街道上。 大约走了两里路,到达药店,郑晴琅饱腹的感觉才稍微得到缓解。 熟门熟路得找到黄大夫,然后望闻问切一套流程走下来,她又喜提了半个月份量的苦口良药。 临走前,黄大夫还友情赠送了几粒山楂丸,“送你的,消消食吧,下回可别贪吃了。” 郑晴琅接过山楂丸,哭笑不得,她真不是贪吃啊喂! 可是,黄大夫不听她的解释,已经开始接待另外一个病人了。 无法,郑晴琅郁闷得离开了药店,把一腔被人误解的“愤慨”发泄在逛街购物上。 白面,来二十斤;稻米,来二十斤;糯米,嗯,好贵,吃多了也不消化,来十斤就成;白糖比红糖贵太多了,那就只要五斤红糖;粗盐得来十斤;猪肉,要肥瘦相间的,来十斤;鸡肉,哦,家里还有三只老母鸡,算了……支出六百八十文。 吃食搞定,还得买布匹,挑耐脏的,实穿的布匹买,之前岳轻娥给的那些棉布太好了,穿着干活太可惜。 深灰色的麻布一匹,花些心思裁剪,足够给全家老小各做一套夏季衣裳了。 青色、蓝色粗棉布各一匹,青的给男的,蓝的给女的……支出七百六十文,嘶好贵呀! 路过糕饼果子铺,“贪吃”的郑晴琅没忍住,花了一百五十文买了一大堆。转头对上薛满仓无奈的脸色,她只得讪笑,“家里挣钱了,孩子们没少帮忙,也得让他们高兴高兴嘛。” 薛满仓想说,那些米面布匹已经够孩子们狂欢了,不过,他最终没有说出口。 此刻,他内心有一种诡异的欣慰感。 欣慰是觉得娘亲性格大变,开始享受生活,这是好事一桩。诡异的是他觉得这种变化还得多亏自己被那骗子坑了,不然哪有如今的局面呀? 一路走一路买,两人的背篓都装满了,最后实在拿不下,只好雇了一辆牛车,晃悠悠得回到了下坝村。 第84章 剁手后悔症 回程路上,郑晴琅默默得算起了账。 自己调养身子的药,一服五十文左右,半个月的量就是七百五十文,一个月就是一两五钱,差不多卖豆腐给太华寺一个月挣得净利润。 邱掌柜的“知味斋”,按旬结账,目前已结算了四月份上、中两旬的货款,一共得八两银子。扣除杂七杂八的成本,结余的六两利润也都还了马家和铁柱家。 值得一提的是,她原想给两家结算点利息,但那两家死活不要,只得罢了。 继续算其他的,段佳兴喜宴收入二十两,刚花了八两多还给五爷,又花了一两六钱买买买,如今只剩了十两不到。 若是谈下五爷给的两个大单,那她家里肯定得买牲口拉磨,不然,两个儿子得累死。行情她不太懂,隐约听说过,一头好驴怎么也得五六两吧,她家有两口石磨呢…… 完了,突然觉得自己好穷,好想把刚买的糕饼和布匹退回去呀,她后悔“剁手”了! 这边,郑晴琅越算账越后悔,那边,薛满仓越算越高兴,完全沉浸在自家美好未来的展望中。 “等拿下那两单,家里挣了钱,可以把房子扩一扩,孩子们都大了,不能老挤在一起。再过几年,子仁也该娶媳妇了,添丁进口的,再不扩建家里就住不开了。要是还有闲钱,就再买田地,水田旱田都行,也算给孩子们留下点基业……” 这么一联想,他忍不住发出了嘿嘿的笑声,引来了娘亲的侧目后,便收敛起来。 从思绪中回到现实,眼前的山还是那座山,水还是那河水,树还是那棵树,却又觉得今日的山水树木分外可爱。 牛车骨碌骨碌进村后,坐村口闲聊的大爷大妈很快就注意到车上的郑晴琅和薛满仓,以及欲盖弥彰、被稻草挡得严严实实的一堆东西。 “郑寡妇,和你家满仓又去镇上了,哎哟,真是羡慕死个人咯,瞅瞅,这车都装满了,上头是什么好东西呀,也让咱们开开眼!” “对咯,谁不知道你家发达了,天天往镇上送几担豆腐,一个月挣不少银子吧!” “自然是发达咯,薛家隔几天就吃大肉,可苦了我家住在附近,天天闻肉香,馋得口水直流!” 参与讨论的几个人嗓门特别大,很快就吸引了好几座竹楼里的主妇到门口张望。 和薛家住的近的、或是平常同薛家能说得上几句话的老少妇人们,像赶集一般,一路热聊,跟着牛车到薛家家门口,期盼着郑晴琅他们可以大方展示他们的“战利品”。 偏僻的山村里,娱乐少得可怜,像薛家人三天两头往镇上去的“大生意人”更是屈指可数。她们枯燥的生活,就指望着来自镇上的事物或消息刺激了。 可惜,郑晴琅没有满足她们欲望的打算,她向来奉行“财不露富”的原则,就算旁人都猜到她家已经富裕起来了,她也要让旁人摸不清自家家底。 所以,搬东西的时候,她并没有让家人撤去上面遮掩的稻草,也拦住了旁人“热心”的帮忙,只用了“不过是一些米面粮油罢了”这句话打发了。 即便是如此简单的话,也让许多妇人心生羡慕。她们大多数都是勒紧裤腰带,每日粗粮野菜混个肚饱而已,哪里能像薛家这样,吃得起米面呀。 不一会儿,牛车上的东西全部被搬进了房屋,大家没热闹好瞧,才心不甘情不愿得撤了。 郑晴琅眼见这些好奇的妇人被打发走,她才松了一口气,她实在不乐意让村里人知道自家有多少米,隔多久吃一顿肉,或者隔多久扯布做衣裳,这样会让她觉得太没有隐私了。 回到堂屋,几个小孩正你一包我一包得分配着那些糕点,而两个儿媳妇正摩挲着那三匹布,比划着做多少衣服,只有两个儿子,默默得将暂时用不上的米面转移到小仓房。 “咳咳咳……”她清了清嗓子,吸引那几个忘形人的注意力。 除了薛满仓和薛满山,其他人都心虚得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脸讪笑。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你挤咕眼,我努努嘴,最终,年龄最小的薛子善“拔得头筹”,捧着一包已经拆了的糕点挪到郑晴琅跟前。 “奶奶,这糕点可好吃了,您尝尝看。” 郑晴琅对上他谄媚的笑容,忍不住“噗嗤”一笑,接过他手上那块小糕点,尝了尝,“嗯,是挺好吃的。” “危机”解除,大家又恢复了刚刚的热闹,开始围着她说这说那,一会儿问今晚做什么好吃的,一会儿问那些布料如何做衣服…… 郑晴琅原本因为冲动“剁手”正后悔呢,见大家因为这些东西如此开心,便也将这份心情丢下,心道,千金难买高兴嘛。 何况,她有什么好愁的呢?前面以为得还个半年的债,两个月不到就给搞定了。 如今只是一时的入不敷出,等接下来的生意顺利展开,货款到位,该置办的东西再慢慢置办就是了。 要是被刚刚那些新老媳妇们,知晓自己这样子了还愁没钱花,怕是将自己撕了的心都有了,她真没必要“为赋新词强说愁”呐。 想定后,她便不再操心这些了,准备今晚做一顿大餐犒赏一家人。 嘿,还别说,黄大夫的山楂丸还真有效果,她感觉自己又可以大吃一顿了。 这个时代没有冰箱,那三只老母鸡不能再放了,得一起消耗掉。 郑晴琅的做法简单粗暴,将老母鸡切成块洗净后,与黑木耳、香菇、笋等食材一起炖煮咯。 随着一锅浓汤咕噜咕噜得冒着泡,鸡肉的鲜味随着水蒸气弥漫开来,让人不禁想象,那些被鸡汤浸透的食材,入口时该有多鲜甜。 “吸溜”,闻着香味的薛家人都忍不住收了收口水,渴望的目光投向那锅老母鸡汤。 终于,出锅了!但是,不吃独食,仍旧需要往外送上两小盆。 村长家自不必说,自从薛满仓和李成锐关系破冰,两家的往来愈发频繁。 特别是李成锐的媳妇三天两头往镇上娘家跑,家里连个正经做饭的都没有,所以薛家做了好吃的,都会送点过去。 马家就更不必多说,郑晴琅就愿意跟这样大气的亲家往来。 先不说前面借的十两,就说后面送的棉花种子也值不少钱,人家愣是一文钱不要,还经常跑过去指导。 这种情谊,不是还清了钱就能够抵消的,得在日常的相处中多讲究些。 送完了菜,大家围坐一起喝汤吃肉。 老实说,老母鸡的鸡肉挺柴的,但是没人嫌弃这个。都是肚里缺少油水的人,就算再柴上十倍,只要是肉,也能硬啃下去。 周青梅默默喝着汤,心情十分平静。这次,她不再再因为没送自己娘家而感到失落了。 抛开两家距离太远不适宜这种日常走动这点外,周家人也实在不配得到薛家的真心相待。 上次周家人被郑晴琅厉声骂回去后,他们依旧没有死心。 偷偷来找过周青梅几次,第一次是怀柔卖惨,第二次是狠话威胁,最后还使出了利诱的法子,说周家以后卖了豆腐,会分一部分钱给她…… 这些作为,转头就被周青梅告知了婆婆,最终也只得她一声冷哼,瞧瞧,她婆婆都不屑于评价。 第85章 从暴富到赤贫 吃完饭,大家开始讨论正事。 等提到“珍馐楼”的时候,上回同奶奶一同去知味斋签约的薛子仁忍不住提醒,“奶奶,咱们不是签了那什么限制条款吗?卖给知味斋的豆制品,不能同时卖给宜良县别的酒楼。” 宛如晴天霹雳,郑晴琅脸上的笑意僵住了,糟糕,她忘记这茬了,好吧,到手的肥鸭“嘎嘎嘎”飞走了。 薛满仓见娘亲脸色不好,虽然自己也觉得可惜,却没有显露出来,反而安慰道:“娘,这样正好,我正愁着万一谈下来这两家,咱们做不过来呢。” 其余人见状,也纷纷出言安慰。 在他们看来,自家能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已经很难得了。说白了,欠下的债九成都是靠郑晴琅还的,他们不愿看到她难过。 郑晴琅被那么多人哄着,心里的难受去了一些,虽还有些意兴阑珊,但还是强打精神,安排接下来的事宜。 “满仓,你和子仁明天送豆制品去镇上的时候,顺便去办两件事,一是谈欢喜阁的豆制品单子,二是去市场那边逛逛,要是有人卖牲口,就给咱家买一头驴。” 话音一落,大家都是毫不掩饰的欢欣。他们家里终于要买大件了,这可是“史无前例”的大好事呀! 郑晴琅等他们的兴奋劲过去后,才接着叮嘱,“驴子要挑那种健壮的,咱们家没买过,不清楚里头的门道,最好请人帮忙把把关。” 薛满山立马说道,“我知道,咱们可以找水生叔,他会帮人相牲口,村里谁家买牛买驴买骡的,大都找他帮忙。” “那我这就去找水生叔,让他明天留空,跟着咱们去镇上。”薛满仓急不可耐得站起身说道。 郑晴琅见状,便让他去了,只是冲着他的背影白叮嘱一句,“好歹揣包糕饼过去,别空着手。” 过了一会儿,薛满仓带着水生叔过来了,大家又都围坐在了一起。 “大妹子呀,你听满仓说了,家里要买大件,这是好事,也是大事,咱必须得慎重些。”水生叔一坐定,便迫不及待得开口了。 郑晴琅忙点头,一边招呼他喝糖水,一边应道,“那是应该的,不然也不惊动您老了。” 等待水生叔喝口茶的功夫,她也没闲着,将家里买驴的背景说了一通。 “唉,这豆腐不好卖,我愁,这豆腐好卖了,我也愁。为了整出那老些豆腐,孩子们一天到晚推磨,把身子累够呛,这不,我才咬咬牙,家里掏空了银钱,想着置办下这个大件,让孩子们轻省些。老叔,您可得帮忙掌掌眼,别到时候花了大价钱,结果买回个不中用的,那我真是有苦无处诉了。” 水生叔喝完半碗糖水,嘴也变甜了,“大妹子呀,你就放一百个心啦,相牲口这种事,我熟得很。满村里打听,经我相过买下的牲口,就没有坏的。只是,我想给你提个醒,这买驴,还不如买骡。” 郑晴琅不懂这些,忙问道,“这里头有啥说头?” “老话讲,上坡骡子平川马,下坡骡子不用打。骡子体型大,力气大,适合干力气活,而且耐力好,速度也不慢,别说拉磨了,耕地拉车都行。驴的话,体型小些,胜在稳定性好,但力气不如骡子。如果你们只买来拉磨,那驴子也行,但若是想着往后多些用途,我觉得还是骡子实用些。” 郑晴琅听他这么一说,对买骡子的建议狠狠心动了,问道:“这骡子那么好,卖价不低吧?” 水生叔点点头,比了个八的手势,“正值壮年的骡子,一匹可以卖到八两,不过我同一个牲口贩子很熟,可以杀杀价,只是不多就是了。” 这个价格,直接让其他人犹豫了,这可比他们的预算多出了三两,要不还是买驴算了。 水生叔见状,也不急着让他们下决定,继续帮着分析了两者的其他优缺点。 “这骡子嘛,虽说用途多,但是,也有缺点,就是经常拉不住乱跑,需要调教些日子。还有,骡子是不能生小骡子的。驴子就好处多多了,不仅可以干力气活,买的是母驴的话,回头找公驴配种,养大的驴就可以卖出去。外头那些大户人家,经常买驴肉吃,还特意弄驴皮去作什么阿胶、炖什么药膳……总之呐,是各有各的好处吧。” 薛满仓想了想,问道,“娘,要不,咱们就买驴吧,骡子太贵了。” 郑晴琅却不这么想,要买就买骡子,回头春耕还能犁地呢,随即,她咬咬牙,“不,就买骡子,老大哥,这事就麻烦您帮忙掌掌眼了,回头我给您谢钱。” “嗐,谢什么钱,你这是打我脸呢。不说这些年你家帮了我家多少,就说前头家里囤着的那些黄豆,你全给我收了,就算帮我家大忙了。你要提谢钱,那我可走咯……” 说完,他作势要走。 薛满仓连忙拦住,笑着说,“我娘这是开玩笑的,哪能真的给你谢钱呐。等骡子买到了,还得求水生叔帮忙看看,怎么调教怎么养,少不得受用我家几顿饭,这您总不能拒绝吧。” 水生叔自然不是真要走,只是做个姿态,表明自己真不要谢钱。 听薛满仓这么一说,很是满意得回身坐下,乐呵呵道,“那我就厚颜受用了,你娘厨艺好,满村里都知道,至少比我家那老婆子好多了。” 接着,水生叔谈兴起来,开始讲起了他以前相牲口的故事。 大家围坐在一起,听得津津有味,连郑晴琅也不例外。不过她更多的是记住里头相牲口的技巧,并不为偷学水生叔的手艺,只为“技多不压身”。 “长脖骡,长尾马,见了就买下”。别问什么,问就是长脖骡和长尾马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好牲口,耐力好,干活有力,总之见到别犹豫,下手买没错的。 “腰长腿细,一老不成器”、“先看四条腿,后买一张皮”、“千里骡马一处牛”…… 水生叔的老话一套套的,一套话出来,总有人紧接着问里头的意思,直到掌灯时候,水生叔的媳妇田氏找过来,他才意犹未尽起身离开。 “老家伙,又卖弄你那点老掉牙的手艺了!” “什么老掉牙呀,这都是相牲口的技巧,别人要听,我还不一定说呢,也就老薛家,我才肯开口呢!” …… 薛家人听着两人互相调侃,纷纷相视一笑。 “娘,夜了,咱们也散了吧,免得费灯油。”周青梅提醒道。 “嗯,都散了,明天又有得忙活呢!”郑晴琅答道,率先回到自己的卧室。 躺在床上的时候,她心里又开始扒拉起算盘,好吧,八两银子甩出去买一头骡子,她家从暴富变成了赤贫了,真是刺激呀! 第86章 偷吃的小毛贼 这夜,郑晴琅睡得并不安稳,无他,就是心疼那无缘拿下的大单。辗转到半夜的时候,她豁然坐起,有了! 她跟邱掌柜定下的契约,只是老豆腐、香干以及油豆皮的酒楼独家供应而已,和珍馐楼的合作,她可以签其他豆制品呀! 小块豆腐经过熏制可得熏豆腐,经过冷冻可以制成冻豆腐,油炸后可制成豆腐泡,换个形态还有兰花豆腐串、豆腐皮等,如果经过发酵还能制成腐乳、臭豆腐、毛豆腐…… 对了,她家如今的老豆腐是加盐卤作为凝固剂的,若是换成其他凝固剂,比如酸浆,制成的便是质地较软,口感细腻,含水量较高的南豆腐;比如石膏,制成的便是质地较硬,口感细腻,含水量较低的石膏豆腐…… 还有,那些大豆也不是做豆腐豆皮,还可以做豆豉、豆酱等。 郑晴琅越想越兴奋,要不是此刻已是深夜,她恨不得立马喊人起来推磨,然后实验各种脑海中出现的豆制品。 “咚咚咚……”细微的脚步声突然闯入了她的耳中,打断了她的思路。 她竖起耳朵想要听真切,好一会儿,才又听见那声音。若不是深夜寂静,她又聚精会神去听,还真不一定能听到。 确认是有人在自家竹楼走动,她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家人,但是久了又觉得不对劲,这动静分明是从堂屋传来的,窸窸窣窣的,不像是家里人趁夜去干活的架势,反倒像是……贼!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顿时骨寒毛竖,全身泛起了鸡皮疙瘩。强劝自己冷静下来后,她蹑手蹑脚得摸到了薛满仓的房间,把夫妇两个从睡梦中唤醒。 薛满仓深夜被人捂着嘴巴唤醒,差点没吓个心脏骤停,等听清了是娘亲的声音后,快跳到嗓子眼的小心脏才落了回去。 周青梅也一样,好悬没失声尖叫,被薛满仓眼疾手快制止了,这才没有打草惊蛇。 薛满山夫妇住在另一边,若是过去叫醒他们,势必得经过堂屋大门口,说不定会被贼人看到,所以,三人计较一番,决定先到堂屋门口看看再做打算。 如同做贼一般,他们三个沿着走廊一直走到堂屋大门口,借着明朗的月色勉强看清里头的情况。 贼人只有一个,身形看起来只是个半大小子,正站在灶台处,抓着今晚的剩菜剩饭狼吞虎咽。若是再仔细辨认,可以注意到,那小子只敢抓锅里的主食和青菜,并不敢动那锅鸡汤。 门口三人见状,并没有觉得这贼人有什么威胁,点了点头,直接现身。 “不问自取视为偷,这个道理你是知道的吧?”郑晴琅的声音不大,却吓得那贼人一激灵,当场就被还未来得及咽下的粗粮馒头给噎住了。 三人见他没有声响,以为吓住了,刚想凑近,那人便幽幽软倒了。 郑晴琅向前,发现他面皮涨红,用手死命抠着喉咙,忙道:“糟了,他被食物堵了喉管了。” 动作快过意识,她一把将那小子扶起,从后面抱住他的腹部,然后用力一压,“噗”得一声,一块东西从他嘴里弹射出来。 那人猛咳了好几声,贪婪得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将对面三人忽视了个彻底。 过了一会儿,郑晴琅见他缓过来了,才问道,“好了,可以告诉我们,你是谁了吧?为何半夜闯进我家,偷吃我家的食物?你难道不知道,这样的行径是小偷行为吗?若是报官的话,几十板子少不了你的。” 那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抓包”的处境,连忙跪在他们面前求饶。 “求求你们,放过我这一次吧,我这是头一回,要不是太饿了,我也不敢做这种丢人的事情。等我以后日子过好了,我会报答你们的……” 郑晴琅不喜欢有人答非所问,语气不算好得继续问道,“废话少说,你到底是哪家的孩子?” 这个当口,周青梅见只是一个小毛贼,对家人没什么威胁,便自顾自去点油灯了。 等看清那小毛贼的面目,三人面面相觑,面生的很,不像是下坝村的人。 “我不是这里的人,我是从罗次县逃跑出来的,那里的土司老爷又乱加税了,家里交不上,来的人把我爹娘打死了,又抢走了我姐姐,我是趁乱逃出来的。” 小毛贼解释道,他看清了三人的脸,直觉他们不凶,这才定下心来,呜呜咽咽得介绍自己的情况。 三人见他年幼,说话时表情不似作伪,又一副饱受旅途磨难、衣裳褴褛样子,心里已信了几分。 不过,她毕竟是外县的生人,他们也不会全然信任,最终商量了下,将他绑了手脚,锁在了小仓房里头,计划等明早再处置。 临睡前,郑晴琅从自己房里拿了一床旧被子,让他夜里可以好受些。 隔天一早,薛家不知情的人照常该干嘛干嘛,周青梅则是跑了一趟大树家,找来了同样来自罗次县的李翠花。 李翠花并不认识那个小毛贼,但是对罗次县的一些基本状况还是了解的。问了小毛贼一通后,基本确认她没有说谎。 “她叫绿萍,是我娘家那边隔壁村的人。虽从前没见过,但我问起隔壁村的情况,她都答得了,身份上应该没什么问题。至于经历嘛,应该也是真的。嗯……我们那里的土司老爷确实不怎么好,时不时就添个名目让大家交税,交不上的话,打一顿是轻的,活生生打死多的是,也有人试过上告,但是朝廷也不管,所以就一直那样了。还有,现任的土司老爷很喜欢年纪小的姑娘小子,经常让底下人满县搜寻长相不错的,我瞧着那小姑娘长得不错,她姐姐应该也还行,猜这才是她家遭难的祸根,那个什么税的,不过就是个借口。” “什么?那是个小姑娘呀?我还以为是小子呢?”郑晴琅听完李翠花的话,一脸诧异道。 “嗯呐,一听我是罗次县的人,啥话都交代了,也是个苦命人呐。”李翠花感慨道。 她在本村时,也见识过好几次官差过来拿人,有哭天抢地不肯让自家姑娘或小子去受罪的,也有欢天喜地送人,觉得他们的孩子是去享受富贵的,还幻想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 殊不知,那些被带走的懵懂的人儿,从此再也回不来了。 第87章 新的家庭成员 有了李翠花帮忙“鉴定”,薛家一时间,倒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了。 虽说是贼,但也只是饿极了偷吃了点剩菜剩饭,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所以,也就不好送去官府了。 但是,不送官府,该送哪儿? 罗次县,好不容易逃出来,肯定是不可能回去的了;让别人收养,她已经十岁了,还是个姑娘,很少有人愿意;送去给那些娶不上媳妇的当童养媳,这个是郑晴琅一千一万个不肯的,这个时代的童养媳跟卖身的奴隶没什么区别,她不造这个孽…… 这个不行,那个不妥,暂时没有其他好的办法,最终,薛家只好先留下这个小姑娘,罢了,就是添一双碗筷的事,如今的薛家也养得起。 那小姑娘没想到自己随机选了一户人家偷吃,竟然偷到了菩萨家,一听说薛家愿意无条件收留自己,她当场就把头给磕青了。 郑晴琅黑着脸,说不喜欢人随便下跪磕头的,她这才停了下来。 薛家其他人对于绿萍这个小姑娘的到来接受良好,薛晓春贡献了自己一身旧衣服给她穿,她自己身上那套,已经多处破损,污糟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 薛子仁已经十一岁,知晓男女有别,所以没跟这个漂亮小姑娘走得太近,转身就跟爹爹还有水生叔去了镇上。 倒是另外三个小的,接下来都围着她转,在她耳边问东问西。 绿萍一边手脚麻利得帮忙干活,一边不厌其烦得回答他们的问题,只是在涉及自己家人的时候,她沉默了。 三小只也不蠢,见状便不再问那些问题,只拉着她问她村里有什么好玩好吃的。 其余几个在家的大人,见她眼里有活,性格也不错,便由着几个小的跟着她,然后自顾自得忙碌起来,并没有被她打乱了原本的生活节奏。 郑晴琅没有忘记自己昨夜制定好的计划,处理完绿萍的事情后,便回堂屋忙活了。 如今薛家的堂屋已经不似她初来时那么“空旷”了,做豆腐的工具占据了至少一半的空间。 两台石磨,两口宽口大缸,大缸上方是过滤豆浆的十字纱布架,旁边一个新作的木架子上,整整齐齐摆着十几套做豆腐的模具,都是薛满山空闲时亲手打的。 还有好几个小木桶、葫芦瓢以及压豆腐的大石头,都堆在一处角落里。 现在,薛家人基本都是上午兵分两路,一路处理田地的事,一路去镇上送豆制品,然后中午集体在家,制作明日要卖的的豆制品。 所以,眼下的厨房还不到热火朝天的时候,正适合郑晴琅自己做新豆制品的实验。 她打算先做豆泡,便开始制作油炸坯。 用的是干豆子磨浆,磨第一遍浆的时候,绿萍正好挑水上来,看到郑晴琅一个老太太正“艰难”得推磨,连忙上前帮忙。 “婆婆,我来我来,我力气大。” 郑晴琅瞄了一眼她的小胳膊小腿,忙拒绝,“不用不用,就这一点豆子,很快就磨完了。对了,那三个小的呢?” “刚刚有个叫大树的哥哥过来喊人,说要进山,他们就跑了。”绿萍答道,然后挤到磨架旁边,开始展示自己的实力。 “咦……”郑晴琅有些惊讶道,“你这小身板,力气竟真的不小呀!” 绿萍听罢,腼腆一笑,“我最近没吃饱,要是吃饱了,我力气比现在还大。” 郑晴琅一听,笑道,“行,你好好推磨,今天我煮多点饭菜,让你吃个饱。” 绿萍笑着称谢,心内却告诫自己不要太忘形,要是真吃多了,好心人不愿意继续留自己就糟了。 她颠沛流离一个半月,才逛到这么一处好地方,实在不愿再去经历之前那些日子了。 至于爹娘和姐姐的仇,她年纪还小,实力还弱,只能记在心里,期盼哪一天能得上天垂怜,亲手手刃仇人。 郑晴琅还不晓得,眼前这个小小的人儿心里,想的不仅仅是感恩,还有刻苦的仇恨。 有了绿萍的帮忙,磨浆的效率大大提高了。 第一遍的浓浆水过滤出来后,郑晴琅又让绿萍用那些豆渣磨了两遍,然后将第二遍和第三遍的浆水混合一起煮。 这次,她没像做老豆腐的时候,将浆水煮开,而是等到那锅浆水冒热气,要开不开的时候,停止了加热,然后倒入了第一遍的生浆水,两者冲匀后再冲入盐卤水点卤。 一刻钟后,蹲脑完毕。 一旁的绿萍看得眼睛都直了,一锅豆浆在她面前变成了豆花,这世间怎么会有那么神奇的事情。 郑晴琅一边舀豆花到模具上,一边对着绿萍提醒道,“你在这间屋子看到的一切,全部不能往外说哦。” 绿萍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然后很认真得点点头,别说她看不懂婆婆做了什么,就算她看懂了,她也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的。 婆婆一家是这一个月来,唯一对她释放最多善意的一家人,她不是那种不知好歹不懂感恩的人。 她从罗次县逃出来后,身上没钱,也没有目的地,一直闲逛,饿了也曾上门乞讨,有的会打发半碗粗粮,有的见她样貌不错,就想哄她进门……要不是她腿脚快,也有一把子力气,她恐怕早就被卖了。 这边,郑晴琅压好石头,左右无事了,便跟绿萍说道,“走,我带你去村里逛逛。” 两人刚逛到薛家的旱田附近,便听见一声惊呼,接着便是薛满山的声音。 “宝珠,宝珠,你这是咋啦。” 郑晴琅听见出事,连忙跑了过去,绿萍紧随其后。 田埂边上的大树下,马宝珠一脸惨白得靠在树干上,薛满山正在给她递水喝,周青梅给她扇风。 “这是怎么了?”郑晴琅瞧见他们,还未走近便大声问道。 “弟妹刚刚在地里头,突然晃了几下,幸亏我站得近,扶住了,没什么大事,应该就是中暑了。” 周青梅见马宝珠并没有完全昏迷,只是有些脱力,也没往太大的毛病上想去。 第88章 肚子里有小娃娃了 “中暑?”郑晴琅望了一眼天空,今天多云,此刻还是上午,太阳并不大呀。 “应该是中暑吧。”马宝珠缓了过来,仔细回忆自己当时的情形,“我就感觉脑子突然嗡得一下,眼前发黑,然后不受控制得往后倒。但这会儿已经不晕了,就是身子软软的,有些没力气而已。” 薛满山有些气急,小声埋怨道,“这几天你老是说腰酸,身子累得很,我让你找老药头开点败火的草药喝喝,你偏不,现在好了,都快晕倒了,好悬没吓死我。” 马宝珠笑了笑,“我寻思就是这阵子活多累着了,家里每个都这么忙活,哪里就我这么矫情了。” 郑晴琅一脸不赞同,劝道,“人又不是铁打的,总有累极的时候,你感觉不舒服,就得调整休息,或是看病吃药,不能拖的。我难道是那种恶婆婆,媳妇生病了要休息都不准吗?家里谁又会骂你矫情咯?” “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大毛病,就是身子酸,想睡觉,这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嘛。”马宝珠解释道。 “会不会是肚子里有小娃娃了?”一旁的绿萍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接着解释道,“以前我村里的一个婶子,也是突然晕了下,让人瞧了,说是肚子里有小娃娃了。” “不能吧?”郑晴琅疑惑道,她在前世没有生过娃,只听说过有娃了会害喜呕吐啥的,没听说会晕倒呀。而且,儿媳妇都好几年没怀上了,不可能突然就有了吧。 总之,比起儿媳妇怀孕,她更相信对方是中暑了。 哪知,她这边怀疑,那边马宝珠却似受到了提醒,一拍脑袋道,“对哦,我这两个月没来月信,之前还以为是最近太忙太累了,倒没想到这茬。” 薛满山如遭雷击,愣在当场,心道,他求仁得仁了,想要个闺女,上天就真得给自己赐了一个闺女了。 只有周青梅一个人还算清醒,扶着马宝珠站了起来,“哎呀,都已经是两个娃的娘了,这种事情,怎么还那么粗心呀。赶紧回家,让老药头帮忙把把脉,要是有了,就别下地了,都晕了,这胎还不知道稳……哎呀,呸呸呸,好的灵坏的不灵……” 郑晴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要当奶奶了,有点激动是怎么一回事? 她推了推一动不动的薛满山,“傻笑什么,赶紧的,把你媳妇儿抱回家呀,她这会儿身子虚着呢。” 薛满山如梦初醒,就要给自己媳妇来个公主抱。 马宝珠连连摆手拒绝,要是这一路被她男人抱回去,她接下来几日都不用出门了,太羞人了。 最终,大家听从了她的意见,小心搀扶着她回家就行。 没办法,天大地大,孕妇最大。 老药头再一次被半拖着到薛家的时候,都麻木了,心道,这薛家人怎么三天两头生病?再这样下去,他搬到薛家住算了。 心里虽然吐槽着,表面还是端着大夫的样子,意思意思把了脉,然后又问了一些情况,这才说道,“应该是有了,前三个月注意些,不要太劳累了。” 郑晴琅一听“应该”两字,额头三条黑线,她就不该对老药头报什么期望,有这个功夫等老药头“确诊”,她还不如带着儿媳妇去镇上呢。 不过,她还是按照老规矩,给了他五文钱的看诊费,然后恭恭敬敬得送人走了。 别看老药头有时不靠谱,但有时候也很厉害,主要是看病人的病“标准”不?要是正好撞上他擅长的,那他就算得上一个正经大夫。 等老药头离开后,郑晴琅便交代马宝珠,“今天你好生卧床休息,明日咱们去镇上找黄大夫看看,老药头在妇产这方面不是很懂,你今天又晕过,不去镇上看看,我不放心。” 马宝珠知道老药头也就那点本事,也担心今天晕倒是不是胎儿不好,所以没有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中午时分,在外撒野的孩子们回来了,郑晴琅逐一叮嘱过,不能冲撞马宝珠,说不定她肚子里有小妹妹了。 薛子善有些不满道,“为什么是小妹妹,我想要小弟弟,小弟弟长大后才可以跟我玩。” 郑晴琅可不负责小孙子的十万个为什么,随口答道:“你去问你爹去,是你爹说你娘肚子里的是小妹妹的。” 此时,薛满山正和媳妇聊着老天给的“提示”。 “你想想呀,绿萍是女娃,她出现在咱家的隔天,你就发现有娃了,这不是老天在暗示,你肚子里的是女娃嘛。要不说老天有眼,那夜我一直念叨着赐我个闺女,就果真如愿了。” 马宝珠本想说两者之间应该没啥关系吧,听到丈夫提到那夜,她忍不住啐了他一口,“青天白日的,说什么呢。” 薛满山望着妻子羞红的脸,有些感性得摸上去,笑道,“真好,咱们又要当爹娘了。” 气氛正好,薛子善突然杀了进来,“爹,娘,我不要小妹妹,我要小弟弟!” 薛满山瞬间沉了脸,对着小儿子说道:“别瞎说,小心把小妹妹吓跑。” “可是,我不想要小妹妹呀,把她吓跑了,换个小弟弟过来。”薛子善气不死人不罢休得说道。 薛满山气得牙痒痒,弯腰将小儿子一把捞到肩膀上,说道:“走,爹教教你,以后得怎么当个好哥哥!” 薛子善似乎意识到什么,趴在他爹的肩膀上各种晃动,冲着他娘亲喊道:“娘,救我……” 马宝珠做作得打了个大哈欠,好似没听到,只低头自语,“哎呀,小闺女困了,我也困了呢。” 也不知薛满山是怎么教儿子的,等到大家一起围坐着吃中午饭的时候,薛子善开口闭口都是我妹妹我妹妹了。 郑晴琅在一旁听得直摇头,生男生女岂是他们说几句就能定下的。要按照她的想法,她倒更愿意宝珠怀的是个男娃。 不是她重男轻女,只是她单纯觉得,在这个时代,男娃会自由些,不像女娃会受到诸多束缚,除了依附男人,很少能够独立求存。 不过,还是那句话,生男生女不是她随便想想就能定下的。她现在唯一能够做的,便是同大家一起努力挣钱,给这个即将到来的孩子一份衣食无忧。 第89章 买马骡,炸豆泡 这边,薛家正在为马宝珠的这一胎而高兴,另一边,从欢喜阁出来的薛满仓和薛子仁也同样一派愉悦。 有五爷给的纸条,欢喜阁的管事态度极好,一听是卖豆制品的,简单瞧了瞧他们带过去的样品,便爽快决定下单了。 薛满仓的报价是按照知味斋那边的,那管事听了,也没有还价,一口就应承下来。 另外,也不像知味斋那边需要签署限制条款,毕竟人家也不是干吃食这一行当的,餐桌上的盈利主要靠酒水。 等谈清楚了各种合作细节,双方当场签了契书,效率十分之高。 薛满仓出了欢喜阁后,忍不住感慨一句,“怪不得人说朝中有人好办事呐!” 一旁的薛子仁深以为然,他见识过两位长辈谈生意,两次的情形可谓大不相同。 接着,在外头等着的水生叔,看到父子俩出来,便领着他们去西城区的集市了。 他们运气好,集市上正好有商贩赶了骡子过来贩卖,半天没开张,好不容易逮到这一行有心买牲口的,一口一个“老爷”喊着,恨不得给端茶捶腿。 不过,那商贩也只是表面嘴甜罢了,内里还是过于精明的那种,有心想要坑他们三个。 所以,一开始给他们推荐的那头骡子外表看着健壮,实则已经上了年纪。 水生叔不愧是老江湖,扒开那骡子牙齿一看,就道出了关键,“骡老牙长,你这骡子再过上两年恐怕只能上屠刀,也好意思充好骡子?” 那商贩见他一语道破关键,也不觉得尴尬,谄着一张脸笑道,“老爷原来是行家呐,早说我就不卖弄了,得嘞,给您推荐一头更好的,瞧瞧这头如何?” 说完,从帐篷后头拉出一头毛色发亮的黑褐色骡子,如数家珍得介绍起来。 “这骡子可是马骡,刚成年不久,正是干活的时候,瞅瞅这腰,短而宽,这四肢,筋强腱韧,还有这牙口,多好呀,保准买了不后悔……” 水生叔没有理会他的夸夸其谈,只是按照自己以往相牲口的节奏,从毛色、体型、四肢、牙口等,仔细检查过一遍后,确认这骡子确如商贩所说,是蛮好的马骡。 然而,他也没有立即表达出满意,而是向薛满仓父子俩说道,“你们也看看,瞧瞧合心意不?” 薛满仓和薛子仁接收到这个信号,连忙上前,装模作样得挑剔了起来。一会儿说这骡子太瘦小,怕是干不得重活,一会儿又说家里没养过什么马骡,还不如转去别处买头驴算了…… 那商贩原以为水生叔是行家,拿出这上佳的货色,是必得开张的,偏生那两个“不识货”的才是真买主,一颗心吊得老高,把口水都说尽了,这才让薛满仓不情不愿得问了一句价格。 “八两!原本是得卖十两的,但是咱都说了这么久了,都是有心促成这买卖的,我就权当交个朋友,八两贱价卖了!” 这个价格确实是薛满仓他们的心里价格,但是眼见商贩急了,他们倒不急了,假装很不满意道,“这一头好驴还不到四两,我八两都能买两头了,算了算了,还是买驴吧。” 说完,转身就要走。 那商贩见状,在他们身后“诶诶”直叫,“好歹还个价呀?这不还价,转身就走,是什么道理嘛?又不是不能还价。” 薛满仓回头,语不惊人死不休道,“那行,我回价,六两!” 那商贩一听,目眦欲裂,气呼呼得说道,“七两五钱,要买不买!六两就想买一头壮年好马骡,可有这么便宜的生意?” 薛满仓也不恼,回了句,“七两,可以的话,立刻给钱!”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荷包,上下晃动,里面的银钱发出诱人的叮当声。 那商贩咬了咬牙,一副很不舍得的模样回道,“成交!”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商贩将马骡的牵绳交到薛满仓手里时,脸色却没有多欣喜。 他肚里寻思道,明明想好的至少八两成交,这一上头,七两就卖出去了,损失了一两,虽说也有得挣,但是,他还是心疼得直滴血。 要不是这老半天没开张,想要讨个好意头,他真得有可能反悔不卖了! 反观薛满仓,得了一头上好的马骡,又省下了一两,那叫一个高兴,就差吹起口哨来了。 不过,他还是有点眼力见的,并没有在商贩面前得意忘形,万一太过了,人家不卖了就糟了。 回去的路上,他拐了一道,去了当初和娘一起当银簪子的当铺,将省下来的一两银子,还有身上存的其它散钱都拿了出来,成功赎回了那根银簪子。 薛子仁还不清楚这银簪子的来历,随口问了一嘴。 薛满仓将簪子小心贴身放好后,才声情并茂得讲述了关于簪子的故事,甚至还无师自通得杜撰了他娘当簪子时的无奈心情,着重强调了他娘的不容易…… 别说薛子仁了,一旁已经被生活的苦难千锤百炼过的水生叔,听得都鼻头发酸,直说他娘太辛苦了。 而在下坝村的郑晴琅,连打了几个喷嚏后,默默骂了一句,谁在念叨我? 此时,薛家的厨房又开始热火朝天了,大家都在为明天要交的豆制品而忙碌,她也没闲着,开始炸豆腐泡和兰花豆腐串。 早上做的油炸坯已经压好,郑晴琅将其脱模后,一半切成大小一致的方形小块,一边切成兰花豆腐串的形状,便开始烧油慢炸。 一开始的油温不能太高,这样坯子表面缓慢失水,内部水份气化膨胀,才能慢慢鼓起形成中空的形状。 等到豆腐泡和兰花串成型后,她吩咐打下手的绿萍添柴火,将一锅油烧得直冒烟,让初步膨胀的坯子充分膨胀后,便迅速捞出,放在一旁的笊篱上过油。 第一次炸,她的手脚有些慢,后面捞上来的十几个豆腐泡有些喝油了。 不过,这点小瑕疵,不影响她的心情。 她兴奋得像个得了新玩具的孩子,炸完后就立马招呼其他人过来试吃。 周青梅正过滤着豆渣,不想停手。郑晴琅亲自拿筷子夹了,沾了点酱油送到她嘴里。 刚出炉的、热乎乎的、脆脆的豆腐泡和兰花串,只是沾了一点酱油,便好吃得不得了。 只是,她的心思并不在这美食上面,一颗心正在为婆婆的举动感动着,心道,天呀,婆婆亲自喂她这个儿媳妇吃东西,她何德何能呀! 直到婆婆几次问她好吃不,她才回到现实,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郑晴琅见状,心中纳罕,不是吧,这东西有那么好吃吗?这人怎么吃得一副快流泪的模样? 第90章 瞒不住,就张扬些吧 薛满仓他们赶着骡子进村的时候,毫无意外得引起了轰动。 “薛家买骡子了!”“郑寡妇家买大件牲口啦!”“薛家发达了,置办牲口了!”…… 类似的消息,仿佛长了脚一般,飞速得在下坝村传播,很快,他们的身边便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 薛子仁坐在骡子上,高高得俯视着身边的人群,享受着众人艳羡的目光,胸腔中一股豪情激荡着,将刚刚骑骡子的紧张抛诸脑后。 是的,他们庄稼人最稀罕大牲口了,怎么可能一路都坐骡子回来,只是在进村的时候,薛满仓突发奇想,让儿子坐上去,这才有了眼前骑骡子的一景。 早有人上门给薛家传消息,他们也不理会磨到一半的豆浆,擦了擦手就出门看情况。 周青梅一见儿子骑得那么老高,唬得魂都快飞了。 他左右簇拥着那么多人,乱糟糟的,真怕他屁股底下的牲口突然发起疯来,把好好一个儿子甩下来,再磕着碰着…… 一想到这个画面,她一颗心都快蹦到嗓子眼,只是她又不敢高声喝止,让儿子麻溜滚下来,生怕她一个声音把那头骡子吓到,因此,只能低声跟身边的婆婆吐槽。 郑晴琅倒没有她那种顾虑,听见她这么一说,脸上又满是担忧,忙出言安慰。 “你水生叔是懂牲口的,你男人也有的是把子力气,若是这骡子真吓到了,也能很快制住,不怕的。你瞧,你家子仁多高兴呀,我从来没见他这么笑过。” 周青梅定睛看去,确实,她儿子的脸上,是从未见过的轻松笑意,她甚至感觉,连儿子的头发丝都洋溢着喜悦的气息。 “这才是少年该有的模样嘛!”郑晴琅在一旁感慨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周青梅心中微动,她儿子往日不开心吗?因为长房长孙的责任?因为过于繁重的劳作?亦或是因为有她这个不中用的娘亲? 比起妯娌,她确实逊色不少。 子仁小的时候,她因为胎记被村里小孩戏称“铜钱婶”,他每次听到后,都会同那些小孩打架,然后,就是那些小孩的家长上门,然后她一边点头哈腰,一边让儿子道歉。 每一次,他都死犟着不肯道歉,她没了法子,只好当着那些家长的面打他一顿。 直到最后一次,她动手打过他后,他才一脸骄傲得告诉她,“你放心,我再也不打架了,因为那些小孩都被我打怕了,不会再叫你铜钱婶了。” 那个时候,她是怎么回答的,哦,好像说了一句,“他们叫他们的,我又少不了一块肉,你给我惹这些祸干嘛?” 这一句话,直接推翻了他维护母亲的所有坚持,那张失望的小脸,周青梅至今记忆犹新。 此后,母子俩的交流可谓少得可怜,只剩下日常生活所需要的基本沟通。 唯一几次例外,都是周家人过来找她要这要那的时候,薛子仁恨铁不成钢得出言劝告。 那几次,她又是怎么回答儿子的? “他们是你的姥姥姥爷和舅舅,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行了,你别说了,娘心里有数。”“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 周青梅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突然被丈夫薛满仓打断了。 “青梅,咱去收拾一下,把一层西南角那处地方整出来,以后就用来养这大家伙了。” “哦哦,好的,那里杂物不多,一会儿就能收拾出来。” “大哥,外墙先用木栅栏吧,正好家里有现成的木板。”薛满山插话道。 薛满仓点点头,他虽然觉得垒土坯比较结实,但是家里没有现成的土坯,只能将就着用木栅栏了,好在这里一年四季都不会太冷,倒不怕会冻坏这精贵玩意。 几个大的小的都兴冲冲得去给骡子安家了,只有郑晴琅,忙着应付那些七嘴八舌的村民。 “三娘,你这可不能瞒我们了,你家卖的不是豆腐,是金子吧?不然,才多少天呢,就把债也还了,骡子也买了,再晚些时候,怕是全家都要搬镇上住去咯?” 说话的是和郑晴琅有来往的一个婆子,用的是开玩笑的语气。 “是呀,婶子,咱不打听那些不能听的,好歹说说是怎么挣到钱的,让大家也学学嘛。”某个年轻的媳妇顺势问道,脸上满是贪婪和好奇。 王大妞也在人群中,以为郑晴琅被人拿话架住了,忙开口帮忙。 “瞧你们这话说得,不就是买牲口嘛,村里好些人都买牲口,你都逮着问你家是怎么发达的吗?” “就是,闷声发大财懂不懂,万一有些钱财来路不明的,还能说出来让你们知道?”薛厚义的媳妇钱氏酸溜溜得插话道。 “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三娘一家可不是这样的人……” 眼见大家要吵起来,郑晴琅连忙发话,“你们既然想听,那我就跟你们说道说道吧。” 一句话出,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两批人马立刻收了声,向她投去了关注的目光。 郑晴琅不由得在心里感慨人类吃瓜的欲望,接着想道,既然瞒不住了,那就张扬些吧。 于是,她简单得将自己去太华寺做斋宴的事情讲了一遍,末了补充道,“做豆腐哪能挣那么多,要不是那日得了知县夫人的赏识,那些夫人小姐有意在知县夫人面前卖好,给了我好些赏钱,那我家还在愁那些债呢,哪里还能买骡子呢。” 说完,她顿了顿,环顾一圈众人的反应,接着改了语气道,“唉,这种好事,也就这么一回。得的赏钱大部分填了欠债那窟窿,剩下的,全买了那骡子,就是为了方便推磨。你们是没看到,家里那几个大人,为了推磨,把手都推破皮了,血呼啦擦的,实在是太苦了。” 原本,大家还沉浸在郑晴琅竟然见过知县夫人的震惊中,等听到她后头的话,还没来得及发芽的嫉妒顿时被另一种情绪,同情给打败了。 “你这也算苦尽甘来了!”在这短暂的静默中,水生叔的媳妇田氏突然说道。 “对呀,婶子,苦尽甘来,人总不能吃一辈子的苦,前头你的苦吃尽了,后面都是甜的了。”王大妞立刻附和道。 刚刚说酸话的钱氏,见现场其乐融融,也就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是转头对上郑晴琅意味不明的目光,突然心中一虚,很想马上逃离现场。 第91章 我不分家 等杵在薛家门口的人群散尽,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郑晴琅目送那些人离开后,转身拉住水生叔的媳妇田氏,笑眯眯道:“走,看看他们整了那么久,整成什么样了。” 两人来到时,一层西南角处已经大变样了,原本堆得乱七八糟的杂物被清理到另一处,三面立起了到顶部的木墙,只留一面是四尺高,也就是一米三多一些的木栅栏,方便人给马骡喂食。 走近一瞧,栅栏内的地面已经铺满了稻草,还有一个前年砸坏却不舍得扔掉的大缸,充当骡子的食盆。 “奶奶,这里的稻草是我铺的。”薛子善一见郑晴琅,便忙不迭得上前,比比划划,展示自己的劳动成果。 薛晓夏小小的脸上有着大大的遗憾,惋惜道,“奶奶,田婆婆,你们怎么不早点来,我刚刚给骡子喂东西吃,它吃得可香了,就是吃得慢,水生爷爷说它喜欢细嚼……嗯……慢咽。” 薛子俊也不落人后,指着那口大缸说,“奶奶,这是我从那边翻出来的,我和大哥拿石头将上头尖尖的地方都敲掉了,磨得滑滑的,不会划伤咱家的骡子了!” 郑晴琅被三个小的围着炫耀战绩,乐呵呵得将他们不带重样得夸过一遍,三人这才蹦蹦跳跳得散去。 田氏在一旁看着,不由得心生羡慕,“你这几个孙子孙女养得都不错呐,要是我大孙女还在的话,应该和你家晓春一般高了,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过得怎样……”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低沉了下来,似有啜泣之意,不过终究是忍了下来,这些年,她已经在人后哭过太多次了,这会儿在人前,不适合做这种姿态。 郑晴琅暗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眼前这个苦命人,只能干巴巴得劝着,“总能找到的,到时候你们一家团聚,我还要讨你们一杯团圆喜酒喝呢。” 水生叔原本的家境不差,靠着一手相牲口的技术,攒下来资本,自己在家里养起了驴,因为养得驴好,价格公道,十里八乡都找他买驴。 可惜,好景不长,大儿子出了意外死了,死的时候还未成婚,没有留下一儿半女。二儿子虽然顺利长到成年,娶妻生女,却染上了赌,两三年的时间,将水生叔几十年攒下来的家业输个精光,后面更是瞒着大家,把唯一的女儿给卖了。 水生叔夫妇知道后,立刻带人去追,可惜人海茫茫,人贩子已经消失无踪了。 回来后,二儿媳妇闹了一场,和离了。 水生叔也不愿再纵容这个毁家的二儿子,将他打了一顿,断绝了关系,逐出了家门,扬言死生不复相见。 可惜,这壮士断腕来得太迟,这个家终究是散了。 如今,水生叔没了心气东山再起,只守着几亩薄田勉强度日。 唯一的安慰便是,外嫁的小闺女是个孝顺的,时常回来探望,可惜她自家也是过得紧巴巴的,所以在经济上不能给娘家爹娘太多的支持。 此时,田氏虽已不再指望能找回孙女,但是听到郑晴琅这么一说,也不由得笑了起来,“承你吉言了。” 这边,水生叔见骡子安顿妥当,又讲了许多养骡子的注意事项,便打算和媳妇回家了。 但是,薛家这边哪里肯,苦留了一番,才让他们夫妻俩坐下来吃一会饭。 因这一餐是用来犒谢水生叔的,所以郑晴琅亲自下厨整治了八道菜,有荤有素,还特意让薛子仁去村头找一户会酿酒的人家沽了一壶酒。 吃到后来,水生叔大概是醉了,含着泪诉了一通苦,又对着半空喊他大孙女“昭昭”的名字,把在场的人都喊心酸了。 后面,还是田氏强忍了泪意,哄住了水生叔,然后在薛满仓和薛满山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得离开了薛家。 郑晴琅花了好一会儿,才缓和了自己的心情,等到薛满仓兄弟俩回来,开始说起家里的正事。 “骡子买回来了,照你水生叔的说法,一头骡子可以负重四五百斤,那就不用再惦记买多一头骡子了,让它同时推两台石磨也不是难事。” “啊?这一头骡子要怎么同时推两台石磨呀?”薛满仓一头雾水,他只见过一头推一台,所以想象不出来那个画面。 倒是薛满山,在这方面有几分巧思,一听此言,便有了主意,“娘,我知道了,将两台石磨靠近一些,然后把两个磨架换成同一根长木棒,这样骡子就可以通过这根长木棒同时推动两台石磨了。” “嗯嗯,我就是这个意思,你既然能够想出来,这事就交给你去办了。对了,最好给那些相接的地方抹上桐油,光滑下,这样也可少些阻力,给咱家骡子省些力气。” 薛满山没听过“阻力”这么专业的名词,但是可以理解娘亲的意思,随即点点头。 其他人听罢,有大概明白的了,也有还在迷茫的,不过,这事有人做了,也就不再深究了。 接着,郑晴琅又提起了往后收入的分配问题。 只是,刚起个头,薛满仓就神情激动的站了起来,大声表明自己的立场,“娘,我不分家!” 薛满山还没听出意思,见大哥这样,也站了起来附和,“对,我也不分家。” 郑晴琅愣了下,她话还没说完呢,怎么就听成了要分家了,实在忍不住,白了两个儿子一眼,“坐下,我话还没说完呢,谁说我要分家了。” 薛满仓见娘亲的神态不似作假,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了,有些尴尬得摸了摸鼻子,重新归了座。 薛满山也是,给了自己大哥幽怨的一瞥后,也慢吞吞得坐了下来。 “我之前同宝珠说过,等家里的外债都清了,另外再把你们两房的五两银子补上后,后头卖豆腐的收入,大房占一半,另一半归公中;二房也一样,年末棉花的收入,二房占一半,另一半归公中。” 说完,她顿了下,见这些人没有插话的意思,便接着开口。 “但是,后面咱豆腐生意扩大了,二房这边也做了许多,还有,你们也没少去棉花地里帮忙,所以照之前的想法分配,就有些不妥了,我就想着改一改。” 第92章 新的分配方案 这时,薛满仓实在忍不住了,插话道,“娘,什么分不分的,哪里需要那么麻烦,咱还是按之前那样,挣的钱都交给你就行了,有你管着家里的钱财,我放心。” “是呀,家里的开销都是从你这里出的,没必要分什么你的我的吧。”薛满山附和道。 至于周青梅和马宝珠两人,难得一致得沉默了。 她们自然是相信婆婆的持家能力的,但她们同两兄弟不一样,私心里,还是更想要拥有专属于自己的小金库。 这种经济上的自由,是九成九嫁入别人家的儿媳妇的统一愿望。 郑晴琅也没管两兄弟的反驳,把自己想到的新的分配方法说了出来,征询大家的意见。 但是,不管是五成还是两成三成,兄弟俩只是不愿意,还面红耳赤得说她娘这是要让人戳他们的脊梁骨。 这下,可把她整不会了,不过就是调整家庭内部的财富分配,又不是杀人放火,这两兄弟咋这么轴呢。 最终,她只好退了一步,就是每月按照家庭成员贡献大小给工钱,就这,她还不能说是工钱,只能说是给大家的零花钱,毕竟没有意外的话,家里往后每月都有不少的固定收入,大家手里有点闲钱花不过分吧。 薛满仓听罢,才勉强答应了,然后补上一句,“娘,还得把你前头给出了的十六两补齐后再给工钱。” 薛满山听他哥的,也说了一遍补齐十六两的事情。 郑晴琅能怎么回答,自然是可以了,心里还吐槽着,想给点钱出去怎么这么费劲。 而一直不敢发表什么言论的两个儿媳,一开始被两兄弟的态度整得挺悬心的,心里拔凉拔凉的,只以为到手的小金库要飞走了。 没想到,柳暗花明,最终每个月还有工钱拿,虽比不得拿分成那么大金额,但是积少成多,她们可一点都不嫌弃。 此事尘埃落定后,薛子仁才小声问道,“奶奶,我和弟弟妹妹们也有零花钱吗?” 郑晴琅笑了笑,“自然是有的,你们这些天来,可给家里干了不少活,大人有的,你们也要有。” 薛子仁和薛晓春忍不住对视一笑,他们两个自从被默认参与到薛家的“家庭会议”后,已经自诩是大人了。 对于他们能够拿到零花钱,倒不怎么意外,只是为底下三个弟弟妹妹感到高兴。 别看弟弟妹妹们平常只会玩,这些天为了给家里干活,几乎把小伙伴们都冷落了,害得那些小伙伴三天两天来薛家找人,然后在一声声拒绝下铩羽而归。 想来,等弟弟妹妹们知道自己也有零花钱时,那该老兴奋了吧,至少比看到自家骡子到来时还要激动。 新的分配方法就此定下,郑晴琅当时虽只是灵机一动,回头仔细想了想,也觉得没什么毛病。 薛家未来的大项支出也不少,把挣到的钱先集中在自己手里,到时候公中出钱也方便。 孩子们都大了,得把薛家两边的空地买下来扩建,至少保证一人一间房,再想远一些,子仁他们成亲后,还有曾孙降临。到时候四世同堂,也得整宽敞些才是。 说到这个,以后几个孙子娶媳妇的彩礼,孙女外嫁得准备的嫁妆,那都不是小数目。 还有,几个男孩子得去上学堂,倒不是为了改换门庭,让孩子们科举入仕,只为了识些字,从书本里学些不一样的眼界才好。要是可以的话,她连孙女都想送去念书。 就这么随便算算,这头些年先不分成,先攒一笔公中的钱,也挺有道理的。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薛家所有人无不欢喜。 锦上添花,郑晴琅后面又用了酸浆和石膏分别试验点卤,成功做出了南豆腐和石膏豆腐。 找了一日,她带上四款新的豆制品,南豆腐、石膏豆腐、豆泡和兰花串豆腐干,去找珍馐楼的管事谈合作。 同样,因为有五爷的纸条,加上还有之前同她相谈甚欢的厨师在一旁敲边鼓,这合作也谈得十分愉快。 同邱掌柜一样,珍馐楼的管事也要求着四样豆制品的独家供应,但郑晴琅却不打算这样,两人来回拉扯了一番,最终敲定了限时一年的独家供应,当然,只限于酒楼这个行当。 陆续谈下欢喜阁和珍馐楼的大单后,薛家堂屋的两台石磨都快磨出火星子了。 每回薛满仓和薛满山见到那头骡子干得惨兮兮的模样,都会暗喜,幸亏买了骡子,不然他们两个推磨的主力,怕是得累惨咯。 马宝珠害喜的反应开始上来,现在的任务主要是养胎,但是绿萍刚好接了她的任务,每天跟着薛满山他们下地。 如她所说,她在薛家吃饱了饭,力气也养出来了。小小的身板展示出来的力气,比寻常成年男子还要大。 薛满仓两兄弟不信,有天还同她掰手腕,结果很丢脸得输了,这时,薛家所有人才知道,他们收留了一个小小的大力士。 郑晴琅每回瞧她吃那么多饭菜,都会忍不住瞄几眼她那平坦的肚子,猜不出她把那些饭菜都吃到哪里去了。 有一回,绿萍不小心捕捉到她的眼神,还以为她是嫌弃自己吃得多,吓得好几顿不敢多吃了,每回都是匆匆扒了一碗粥饭就撂下碗筷。 郑晴琅发现后,还以为她身子不舒服,问了好几次,最后,她才支支吾吾得将自己的臆测说出口。 哭笑不得一番后,她说了这么一句话,“我待人待事不喜欢藏着掩着,特别是对待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家人。若是我真得嫌弃你吃多,我会直说。说白了,我也不怕你知道我的嫌弃,因为你知道了,对我也没有任何影响。只不过。我真的没有嫌弃,我只是在想,为何你吃下那么多,肚子却不会鼓,就单纯好奇而已。所以,以后有什么疑惑,不要自己瞎猜,问出口就是了,知道吗?” 绿萍听过后,被“家人”二字狠狠触动了,面上扬起一抹灿烂的笑,重重点头,“嗯!” 薛家人的四月,就在这样平平淡淡的忙碌中,来到了尾声。 第93章 闺女呀,这事咱不占理啊 五月五,艳阳照,门悬桃印或艾蒿;挂丝线,戴香包,长命百岁虫不扰;吃粽子,划龙船,男女老少乐陶陶。 郑晴琅和周青梅前一天就去镇上采购了一番,买了包粽子用的食材,包括江米、五花肉、花生、芝麻等,也凑趣从杂货小贩那里买了不少五色丝线。 端午这日,男人们早早出发,将做好的豆制品送给镇上的三家客户,女人们则汲汲忙忙准备过节。 此刻,郑晴琅和周青梅、薛晓春、绿萍四人在堂屋包粽子,马宝珠带着三个小的,在卧房嘻嘻哈哈得编长命缕和做香包,正是其乐融融的时候,一道震天的哭声打破了这里的温馨。 原身大闺女薛秀慧抹着眼泪,“砰砰砰”得迈上楼来,一锁定堂屋中的郑晴琅,便不管不顾得扑了上来。 “娘,吴大雄那个没良心的,说要休了我……” 郑晴琅好不容易稳住了身体,听到这话,又差点没坐稳,定了定心神后,才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薛秀慧想张嘴说点什么,心里的委屈却疯狂得涌上来,忍不住呜呜呜得直哭,眼泪也跟不要钱似的直往下掉。 郑晴琅见状,心道,这闺女平时没心没肺的,何曾见过她这么伤心,看来事情不小呀! 于是,她站起身来,强拉着已经六神无主的大闺女往自己卧房私聊去了。 剩余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要不要跟上去,这瓜好像蛮大的样子。 最终,还是周青梅开口,“继续包粽子吧,不然赶不上等会祭祖了。” 那三个蠢蠢欲动的人听罢,只好暂时压下强烈的好奇心,继续“守岗敬业”包粽子。 卧房这边,郑晴琅拿着浸湿的布巾给闺女擦脸,她一路腿着走过来的,脸上都是灰,加上泪水和鼻涕,糊了一脸,样子实在太埋汰了。 “好了好了,你别只顾着哭呀,你不跟娘说清楚,让娘怎么帮你嘛。” 薛秀慧坐在床沿上,一边抽泣着,一边听着娘亲柔和的声音,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 “娘,今天不是过节嘛,我瞧着外头热闹,就出去逛了会儿。回来后,我那妯娌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骂我是吃死老公睡崩床的懒婆娘……” “咦,等等,你平常不是说你那个妯娌老实巴交,三棍子还打不出一个屁来呢?何况,你这好吃懒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咋突然就骂你嘞?”郑晴琅不信道。 薛秀慧被后面那句话刺了一下,心中不悦,倒把伤心和委屈丢掉了几分。 “娘,到底谁是你闺女,我哪里好吃懒做了?” 郑晴琅给了她一个“你自己知道”的眼神,在闺女即将恼羞成怒后立马说道,“好啦,不纠结这点,说到你妯娌骂你,然后呢?” “哦,然后,然后我自然气不过,和她理论了几句,吵着吵着就上头了,动手了,我把她压在地上打。” 薛秀慧一边说,一边还比划上了,脸上除了眼眶还红着,已经看不到其它刚刚痛哭过的痕迹了。 郑晴琅木着一张脸,插话问,“你先动的手?” 薛秀慧停了比划,对上娘亲那双洞若观火的眼睛,心虚得应了一声“嗯。” 郑晴琅揉了揉太阳穴,低声道,“好吧,继续往下讲,妯娌打架,也不至于休妻的,肯定给还有别的。” 薛秀慧斟酌了一下,避重就轻讲道,“动静闹大后,公爹、婆婆、吴大雄、小叔子都来了,都站在她那边,最后大雄还说要休了我。呜呜呜,我为了他们老吴家生了三个男娃,他还要休了我……” 郑晴琅眉头紧拧,没被她的假哭迷惑,一针见血说道,“别瞒着我了,你一定是做了什么更过分的事情,否则女婿那个性子,是不会随便开口说休妻的。” 薛秀慧见状,连忙将亲娘拉回床边坐下,然后支支吾吾得补充刚刚刻意漏掉的关键。 “当时,我和妯娌干架,我婆婆来劝,我一个不小心,把她推倒了……嗯,还有后来,你女婿上来,向着他们说话,我这一火遮眼,就扇了他一巴掌……”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似乎也觉得自己行事有些不妥了。 郑晴琅一字不漏得听下去,内心直呼好家伙,她这个大闺女,一口气得罪了妯娌、婆婆和自己男人,真乃勇士呀! 她突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想了想,弱弱得问道,“你难道不知道,打人不打脸吗?当着全家人的面,你扇你男人耳光,是不是太侮辱人了,要我,我也休了你。” 薛秀慧这时也后悔,苦着一张脸说道,“我也不想的,可是他是我男人耶,说话却向着我妯娌,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有什么首尾了……” “薛秀慧!”郑晴琅一声大喝制止了大闺女的胡言乱语,“有些话是可以乱说的吗?” “我……娘,我没在吴家人跟前说这话,我就是……哎呀,我往后肯定不乱说了。” 郑晴琅深深吐了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情绪稳定下来后,她语气淡淡得说道。 “闺女啊,这事咱不占理啊,认命吧,大雄要真休了你,你就收拾收拾回娘家吧,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的……” “哎呀,娘,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才不要被休呢,吴家凭什么休妻,我为吴家生了三个男娃,我那妯娌一个男娃都没生下,要休也是休她才对!” 郑晴琅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心道,真想揍这个便宜大闺女一顿呀! “你别在这里胡搅蛮缠了,这休不休你,就不是因为生男生女的事。你要是听我一句劝,就麻溜回去,给你妯娌、婆婆还有男人诚心诚意道歉,这事或许可以揭过去。” “什么,让我道歉,不可能!明明是她先骂我的,吴家所有人都向着她欺负我,我凭什么道歉。” 郑晴琅一脸无语,不过还是继续劝道,“闺女啊,其实仔细想,你妯娌也不算骂你吧,她说你懒,这是事实呀。你反正又不以懒惰为耻,为何还要生气呢。” “额……那怎么说,我也是长嫂,她就不该指着我鼻子骂我,这事关长嫂的威严!” “噗嗤”,郑晴琅忍不住笑出了声,“得了吧你,还长嫂的威严,但凡你有长嫂的样,依照你妯娌那老实性子,也定是不会开口说你的。大过节的,大家都忙,你倒好,出门溜达躲懒,被人说几句还上头打人,你咋不上天呢!” “娘,你怎么向着吴家人说话呢?” “我不是向谁说话,我是谁有理我就向谁,我帮理不帮亲!” “娘,我算是知道了,你压根就不疼我,我这都被人逼回娘家了,你不说为我撑腰,还向着外人说话,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娘啊?” 郑晴琅心道,我还真不是你亲娘,所以不会惯着你,也不会被你道德绑架。 “好,我不是你娘,那你也甭跟我抱怨了,大过节的,闹这么一出,耽误我包粽子!” 说完,她起身就要离开卧房,意思想来个眼不见为净。 薛秀慧连忙上前拉住,说了几句软话,才将她半推半就得拉回床沿坐下。 郑晴琅抽出自己的手臂,冷笑一声,“哼,你妯娌老实,平常也不跟你计较那么多,但是,你占便宜没够,大过节的,别人忙得脚不沾地,你倒好,悠哉悠哉出门溜达,真当老实人好欺负呀?要不是你太过分了,吴家那些人会都向着她,这就是那什么,‘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哎呀,什么得不得道,娘,你话也说得忒难听,又不是我不干,是人家嫌我干不好,不让我干活的。” “得了吧你,上回你不还和我分享过你的偷懒技巧吗?这么快就忘了,这记性比我这老婆子还差。还有,当着你娘的面,装什么装,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 薛秀慧被娘亲这么不留情面的撕破伪装,尴尬得讪笑几声,这才求助道,“娘,你就别说我了,还是让哥哥弟弟叫上族里的青壮,去吴家给我撑撑场吧。” 郑晴琅却没有如她的愿,摇了摇头,打算吓吓她。 第94章 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 “强扭的瓜不甜,这回我可以叫族里人给你撑腰,下回呢?” “哪有什么下回呀?”薛秀慧不满得嘀咕道。 “你别急,听娘给你分析分析,既然吴家人都不打算再忍你了,你这个性子,迟早也是会被休的,晚休不如早休,趁着还年轻,赶紧找下一家是正经。你放心,你养得那么珠圆玉润,又是好生养的,肯定有好人家要的……” 话未说完,薛秀慧就坐不住了,站起来大声道。 “娘,我在吴家待得好好的,我不要被休,也不要再嫁,金蛋银蛋铁蛋也不能没有我这个娘!” “可是吴家硬是要休你的话,你娘我也拦不住呀,金蛋银蛋铁蛋还有爹,吴家那样的条件,再娶一个也不难,很快,他们三个就又有娘了。”郑晴琅继续云淡风轻得刺激她。 “啊啊啊,娘,我不要被休,我生是吴家的人,死是吴家的鬼!” 薛秀慧神情烦躁,在房内来回踱步,有种濒临崩溃的感觉。 这会儿,她才实实在在感到恐慌了。娘家要是不给她撑腰,她说不定真得会被休,不,她一点都不想被休,谁知道再嫁,会不会过得像春花那么凄惨…… “唉,你但凡不那么作死,像吴大雄那样敦厚老实的人,哪里会开口说休妻,一切的根源在于你,你就算把娘家全部人拉过去那边给你撑腰,那都无济于事。” 薛秀慧并不蠢,她知道娘亲的意思,就是还是要自己道歉认错。可是,她拉不下脸来。 公公婆婆因为自己吴家生了三个男娃,对她很是满意,并不怎么管她。她仗着这点,在吴家作威作福惯了,让她给妯娌道歉,这么丢脸的事情,她做不了。 她男人吴大雄捂着脸怒喝要“休妻”的时候,她也没被吓着,脱口而出便是,“休妻就休妻,有种你别来薛家求我!” 放完了豪言,再灰溜溜得回去道歉,她这张脸,以后在吴家,要往哪里搁呀? 从吴家来薛家的路上,她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强忍到薛家家门口,这才哭得稀里哗啦得进门。那个时候,她心里没有一丝恐惧,只有伤心。 这会儿,被娘亲一说开,一股冷意从头到脚浸透她的全身,心道,“万一大雄真得要休她,她该怎么办?” 郑晴琅见她陷入沉思,也不再多言,起身说道,“你在这里好好想想,想通了就去堂屋找我,正好今年家里的粽子花样多,也拿些回去给亲家他们尝尝。” 薛秀慧没有回答,她的脑海中正天人交战着,一时为自己的冲动后悔,一时又为自己往后的“地位”而踌躇。 郑晴琅也不管她,自顾自得去了堂屋。 正在灶台忙活的几人,见她过来,齐刷刷投以好奇的目光,却没有人先挑破她们的好奇。 “等满仓他们回来再说吧,粽子煮得怎么样?”郑晴琅说道。 “哦,一锅咸粽子,一锅甜粽子,都煮上了,估计还得半个时辰。”周青梅指了指正冒着白烟的两口大锅答道。 薛晓春也插话问道,“奶奶,这剩下一些江米、黑米、红豆和蜜枣丁,你说做竹筒粽,具体要怎么做呀?” “很简单呀,将这些材料混合在一起,然后塞进竹筒就行了,只是注意一点,得装满并敦实。煮的时候,确保水覆盖竹筒,避免竹筒漂浮,煮够一个时辰,再浸泡半个时辰,放入凉水中冷却后将米团掏出来就行了。” “啊,这可比前头那两样复杂多了。”薛晓春感慨道。 “也还好,动手吧,虽然这竹筒粽赶不上祭祖,但至少赶得上晚膳。”郑晴琅笑道,洗了洗手,又开始包起了竹筒粽。 众人说说笑笑没一会儿,薛秀慧便过来了,郑晴琅望过去,只听她说道,“娘,我想在这里住几天,可以吗?” 郑晴琅有些失望她的没担当,却仍旧笑着点头,“行,这里也是你的家,你当然可以住啦。” 薛秀慧听罢,心中的忐忑一扫而光,也开始加入做竹筒粽的行列。 等到两锅粽子出炉后,去镇上送货的男人们也回来了。 薛满仓打眼看到薛秀慧在,立马笑了,一边左右张望,一边说道,“哎哟,大妹来啦,我大妹夫呢,今天就你一个人送粽子过来呀?” 薛秀慧刚刚挤出来的笑脸,在听到“大妹夫”三字时,瞬间就消失了,“哼,别在我面前提那个丧良心的。” 薛满仓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以为大妹在使性子,继续笑着调侃道,“哎哟,这是吵架啦,有道是,床头吵架床尾和,你们……” “咳咳……”周青梅假装咳嗽起来,盖过了他的话音,等到他眼神过来后,努力冲他挤咕眼,示意他别再说了。 薛满仓虽没读懂妻子的意思,却很聪明得闭上了嘴巴。 郑晴琅见人齐了,把几个小的打发出去,然后将薛秀慧的事情说了一遍。 所有人都听得直皱眉,特别是马宝珠和周青梅这两个做儿媳妇的,被她们这个大姑子的举动给震撼到了。 和妯娌干架就算了,在一起过日子,磕磕碰碰难免,过后又是一家人。 可是,不小心推倒婆婆,还有动手掌掴丈夫,这么大逆不道的举动,她们连想都不敢想,更何况是真的去做了。 薛满山一脸一言难尽得看着自己的姐姐,突然觉得不认识她了。 印象中,她姐姐虽然行事有些霸道,小的时候经常在饭桌上同他和妹妹抢食,但那是因为家里总吃不饱的缘故,长大后就有所收敛了。 没想到,她这种行事风格,竟然延续到了夫家,还愈演愈烈,真是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倒是薛满仓,尽管很不赞同大妹的行为,但还是为她说了一句话,“就算这样,也不能随随便便说休妻呀,都多少年夫妻了,为这点小事就闹那么大,也不怕人笑话。” 薛秀慧终于听到了一句像样的安慰,差点没喜极而泣,心道,还是大哥好,娘只会吓唬我,让我给人道歉去。 感动的情绪还没维持几秒,薛满仓便又说道:“大妹,这事说到底,是你的不对,要不,家里准备一些赔礼,你回去给好好道个歉,咱们争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哈。” 薛秀慧决定收回刚刚的心里话,大哥和娘一样讨厌! “我不回去,我就不信了,吴大雄真敢休了我,他要敢给我休书,我就……我就一脖子吊死在吴家门梁上!” “哎哟喂,大姑姐,不至于闹到这样,你打人本就是你不对,你就低低头说几句软和话,家和万事兴嘛,这要死要活的,真不至于!” 马宝珠忍不住劝道,她不太理解薛秀慧到底在坚持什么,明眼人都看出来是她行事过了,道个歉也是理所应当的事,但是她却偏不。 周青梅也同样,说了类似的话劝和。 但是,薛秀慧一点都听不进去,只觉得家里没个人懂她。她这回要是低头了,以后在吴家就矮了,那她的逍遥日子也就一去不复返了,所以,坚决不能低头。 她刚刚已经想清楚了,娘说的那些话,多半是吓唬她的,她就不信了,她都给吴大雄生了三个男娃了,吴家还能真休了自己! 郑晴琅从大闺女执意留宿家中时,就大概猜出她的想法。眼下,见其他人也劝不通,便不打算浪费时间了。 “行啦,秀慧是成年人了,有自己处事的原则,咱们该提点的也提点了,牛不喝水强按头,这是行不通的,这事先搁着吧,眼下先过节。” 第95章 你惹她干嘛 大家听见这话,又见薛秀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倔强模样,也觉得多说无益了,干脆丢下这茬,先过起节来。 煮熟的粽子已经捞出来沥水放凉了,今年做的粽子特别多,垒在灶台旁边的笼屉上,像两座小山丘。 郑晴琅拿了几个竹篮子出来,分别拣了不少放进去,然后递给几个小孩子,“去吧,按照咱们昨晚说好的,送粽子去。” 几个小孩接过任务,嘻嘻闹闹得出门送礼去了。 他们送的都是村里有些往来的邻里,或者走得不太近的薛家同族人,至于村长、水生叔、铁柱那种交往比较密切的,由薛满仓两兄弟去送。 安排完这些后,她和两个儿媳妇以及薛秀慧开始在神龛前那张八仙桌摆放祭品。 两大盆咸口、甜口粽子,一盘在镇上买的乳饼,一旁从彝族撒弥人手里买的舂饵块,还有四样春季时令瓜果,满满当当,占据了八仙桌的一半。 剩余的一半空间,搁上昨天刚叠好的纸钱,也就没有多少空间了。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出去送礼的大家归来祭拜。 等待的过程中,郑晴琅突然想起家里买马骡那日,薛厚义媳妇钱氏的“诛心之言”,来了兴致,又从笼屉上拿了几个粽子,笑得一脸奸诈得往她家走去。 钱氏一见她登门,第一反应是有那么一丢丢心虚,第二反应是这人来找茬的,不能怂,于是,连忙切换自己的表情,转怂为勇。 “哟,稀客呀,没想到还能活着看到你登我家的门呐。” “嗐,大堂嫂这是什么话,你死了的话,就算我登门,也看不见呀。” 钱氏被这话噎了一下,随即粗声粗气道,“大过节的,什么死不死的,存心找我晦气是吧。” 郑晴琅笑了笑,“大堂嫂,别介呀,你都说大过节的了,我这不给你送粽子来了嘛。” 说完,她举了举手里的小篮子,示意她真是过来送礼的。 门口的动静,引起了薛厚义的注意,他循着声走过来,看见站在不远处笑眯眯的郑晴琅,脸色一僵,带着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畏惧,“你来干嘛?” 郑晴琅本意是来找不痛快的,但是见到他们夫妇俩的表现,一个直肠子把表情摆脸上,一个假聪明心存畏惧,突然有些意兴阑珊了。 脸上夸张的笑容收了收,反倒显出几分真诚来,“大堂伯,今天端午,我过来送粽子的。” 薛厚义一整个震惊住,好端端的,恭恭敬敬叫他大堂伯,还主动上门送什么粽子,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还是她有什么阴谋?在粽子里下毒了?亦或是又打算闹一场,让村里人对他家千夫所指?他最近也没招惹他们…… 上次当着众村民的面讨了个没脸,他气愤之余,还真找了几位族老叙事,要求踢薛满仓一家出族谱。谁知,竟没有一人点头同意。 至此,他就意识到,薛满仓一家已经成长起来,不再是自己能够拿捏的了。 说到底,他也从来没有真正拿捏住这家人。以前的堂弟妹只知道撒泼打滚,现在的堂弟妹成长得足智多谋了,还有薛满仓兄弟俩也已经可以顶门立柱了。 思来想去,又认真盘点了过去的一切,他惊觉自己前后后都在做蠢事,没吃到羊肉,还惹一身骚,于是,痛定思痛,决定以后见着堂弟他们一家绕道走就是了。 没料到,他偃旗息鼓了,对方竟然杀上门来了。虽是带着笑脸和礼物,但他总觉得心里瘆得慌。 终究,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实在害怕堂弟妹趁势在他家门口卖惨,连忙笑着请她进屋。 可是再次出乎他的意料,郑晴琅并没有打算进去唠闲嗑,将一碟子粽子放下后,只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大堂伯大堂嫂,我脾气急,说话直,难免得罪人。但是啊,我敢保证,我家里挣得每一文钱都是干净钱,还请你们高抬贵手,口里积德,咱们好歹是一族的人,我家好了,对族里也好不是?” 说完,她便施施然离开了。 薛厚义目送了一会儿,确认她没闹什么幺蛾子,真得就离开了。心下一松,转身回屋,开始思索起来,她那话乍听是像求饶,实则是问罪,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奇怪,咱家最近有得罪那寡妇吗?” 钱氏抿着嘴巴,纠结了一下,最终把自己那日说酸话的经过告诉了丈夫。 薛厚义站起来,气急败坏得“哎呀哎呀”了几句,语气很冲得问道,“没事你惹她干嘛?她以前顶多是个泼妇,现在可是个煞星了,咱家可挡不住她的煞气。” 钱氏不以为然,大喇喇得拿起一个粽子,撕开外面包着的粽叶,咬下一口后,方才说道,“瞧你说的,她说不定是觉得独木难支,才向咱家示好,不然送这老些粽子干嘛?粮食多烧得慌啊?嗯,真香,这里头竟然有肥肉耶……” 薛厚义无视妻子的惊喜,反倒阴恻恻得冷笑道,“亏你还敢吃呢,就不怕人在里头下了毒。” 钱氏咀嚼的动作顿了顿,两秒后,又咬了一大口,“切,她哪里敢,我说,你就是心太重了,正经论,咱家也实在没怎么着他们嘛。瞧这大肥肉,那么舍得,估计是真得打算跟咱家修好呢。” 薛厚义虽然蠢,但不至于那么蠢,听见媳妇这么说,直接撅了回去,“你魔怔了吧,那家人如今哪里需要靠咱们,每天送那老少豆腐去镇上,指定挣不老少,我还听说了,我那个寡妇堂弟妹,还在知县夫人跟前说过话呢。” “哎呀,这我知道,不过就是做了席面,知县夫人吃满意了,招她去说话,还赏了点银子嘛。那外头戏子唱戏,唱得好,那些贵人也会招去说话,然后往戏台子上砸钱呢,这有什么两样。” “我,我不跟你这蠢妇说,说了你也不懂。” 薛厚义见妻子看不清情势,也不跟她多言,只嘱咐她往后不要和那家人起口角。 钱氏很不在意得点了几下头,把那颗大粽子消灭后,拍了拍手,就打算往外走。 薛厚义见状,忙问,“诶诶诶,你去哪里呢?我话还没说完呢!” 钱氏头也不回,答道,“人送了这么好吃的粽子过来,咱不得回礼嘛,亏你还读过几年书,人情往来,还没我这个半个字不识的妇人来得清楚。” 薛厚义听得心口一堵,他这是不清楚吗?他这会还在教闯祸的妻子,哪能想那么远。有心想要怼回去,妻子已经拐去了隔壁堂屋,他只好坐在那里生闷气了。 同样像钱氏回礼的,还有其他收到薛家粽子的人,有回粽子的,也有回其他糕点零嘴的,放在一起,种类竟多达十来种。 这可把几个小孩忙坏了,一下要占那个盐水花生,一下要占那个红糖糕,你抢我的,我抢你的,争得不亦乐乎。 直到郑晴琅喊声“燃香祭拜了”,他们混乱的追逐战才结束。 薛满仓一马当先,从灶膛引火点燃油灯,再点燃左右两边的蜡烛。 薛满山则根据人头数了香,然后用刚燃起的蜡烛引香。 郑晴琅接过香,跪在最前头,其他人也依序持香跪下。 “薛家列祖列宗,还有郑三娘,在天之灵,请保佑大家平平安安,健康长寿。”她在心中无声得祈祷着。 因为暂时没办法给原主立牌位,她只好将那根银簪子偷偷放在神龛里面,以此让她享受些烟火。虽有些迷信,但也是求一份心安。 祭拜结束后,已是中饭时间,大家顺势吃起了祭品,薛秀慧融入其中,说说笑笑的,仿佛前头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场梦。 第96章 孩子差点没保住 吃完饭后,儿子儿媳他们照例得去媳妇娘家送节礼。 薛满山夫妇欢天喜地得准备一堆礼品,同郑晴琅说了一声,便带着儿子们出发了。 薛满仓夫妇俩,包括三个孙子孙女,却都有些不乐意。 “去吧,毕竟生你养你一场,有些面子情还是要顾的。”郑晴琅对着周青梅劝道,这个时代讲究孝道,有些礼节不得不顾。 “娘,我不是心疼这点节礼,就是去了那边,他们不是骂我,就是想法子哄我,让我给他们拿钱拿东西,我以前看不清还能应付,现在看清了,再去应付,心里烦的很。” 薛满仓也不乐意妻子回娘家,怕那家人又想方设法给妻子洗脑,于是提议道,“要不这样,富贵的媳妇也是大窑村的,节礼让人家帮忙捎带过去,咱们人就不过去了。” 郑晴琅闻言,点点头,“行,你们去安排吧。” 等薛满仓夫妇俩拎着节礼去了富贵家,薛家屋里只剩下郑晴琅和薛秀慧了。 薛子仁他们不用回姥姥姥爷家,拉着绿萍一起出去玩了。 村里过节虽没安排什么大节目,但是节日的氛围很浓。 相熟的人一碰上,就争相比较自己身上的香囊、长命缕,有手巧的姑娘还会用艾条制成环状草帽,插上各式的野花,然后戴在头上到处显摆。 上坝村的经济条件较好,今年安排了两艘龙舟比赛,把下坝村的大人小孩都吸引过去河边了。 郑晴琅不想大热天去和人挤,交代了薛满仓回头去河边看好孩子,便打算去歇中觉了。 薛秀慧没心情出去玩,百无聊赖,也打算跟着娘亲去休息。 还没等两人睡熟,吴大雄的声音就在楼下响起了,“岳母,大舅哥,小舅子,你们在家吗?” 薛秀慧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确认是丈夫的声音后,又躺了回去,背对着门口,气咻咻道,“我是不会那么容易跟他回去的。” 郑晴琅起身,望着她厚实的背直摇头,忙向楼下应话,“在家呢,你等会,这就来。” 说完,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裳,便忙不迭得下楼迎接大女婿了,她可不像大闺女那么拎不清,理亏的人,态度要谦卑一些才是。 吴大雄是来送端午节礼的,也是来诉苦的。 他一进堂屋,见只有郑晴琅一个人招呼自己,便开始大倒苦水。 “娘,秀慧在家里,唉,不夸张得说,跟那大户人家的小姐不差什么,成日里吃了睡,睡饱出去溜达,一点活不干,这也没什么,懒就懒点吧,顶多我多干点。再者,我爹娘也老实,不会说她什么。但是,这次实在闹得不像了,当着大家的面扇我脸,推我娘,还压着弟妹打,害得弟妹肚子里的孩子差点没保住……” “啥?什么孩子?秀慧竟然和一个孕妇打架?”郑晴琅震惊道,反应过来便十分火大,大闺女竟然隐瞒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不过,没等她发出火来,站门口偷听的薛秀慧先吓得跑出来了,指天发誓。 “什么差点没保住,我不知道她肚子里揣娃了呀,要不,我不可能压在她身上打的。” 这话,让郑晴琅的怒火瞬间熄灭,冷静下来一想,确实,大闺女虽然混账了点,但是不至于恶毒。 “具体讲讲吧,你那弟妹,难道不知道自己有孕了?现在情况如何?”郑晴琅问道。 “弟妹也不知道,和秀慧打过架后,突然肚子疼起来,这才意识到,当时吓得脸都白了。好在村里有人请了镇上大夫过来看病,听见这头出事,顺道过来看了,及时给扎了针,那大夫说了,要不是他来得及时,这一胎说不定就保不住了……” 话音未落,薛秀慧便高声为自己辩白了,“你们休想把伤到孩子的事赖到我身上,她自己也当过娘,还能不知道自己怀没怀上。哦,我知道了,她就是故意惹我生气,故意让我打她的,为的就是以后好拿捏我……” 郑晴琅一整个头大,她这大闺女在阴谋论什么,谁会拿孩子开玩笑? “你给我闭嘴!都这种时候了,还说这些有的没的!” 一旁的吴大雄,苦涩的表情在听见妻子那番话后,转而黑得能够滴墨,他站起身,对着郑晴琅说道,“娘,秀慧我实在不会教了,就让她留在这里吧。” 说完,不顾郑晴琅的挽留,小跑得离开了薛家。她在后头喊着,让他拿一只鸡回去给孕妇补补身子,他也装没听到。 这时,薛秀慧才从发愣中醒过来,“娘,他是什么意思,真得要休了我?” 郑晴琅心里有气,冷冷道,“这下你高兴啦,真当人大雄离不得你,好好想想你到底做错了什么吧,一天天的,作天作地,谁欠你了,都得惯着你!” 薛秀慧再也强撑不下去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控诉。 “我有什么错,家里那么多人干活,少我一个怎么了?又不是没人干!你要是不想干,你也别干呀,凭什么指着我骂?哦,有娃了,自己不知道,故意招惹我,伤到肚子了,就想赖我……” 念叨完妯娌后,她又恨恨道,“吴大雄,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十八岁就嫁给你了,为了生了三个男娃,吃了那么多苦头,你就为了这么点小事,就要休了我……哼,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我就是死,也绝不离开吴家……” 郑晴琅在一旁听得直扶额,这大闺女怎么这么蠢,她是一点都看不出来,今日的果并非今日的因,而是长年累月的不满积压后一朝爆发的结果。 她之前就说过,吴家的人虽然都老实,但是照闺女这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做法,在这种普通农户是行不通的,有人做得少,有人就得扛下更多,长期的不公平,再老实的人也会爆发。 而且,刚刚大女婿的意思,大概是想吓吓大闺女,并不是真得会休妻。 但大闺女意会错了,郑晴琅也懒得提醒她,总得让她害怕几天,把那不讲理的性子收一收,到时再看看能不能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吧。 第97章 送大闺女回夫家 端午节那日过后,半个月过去了,吴家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薛秀慧也从一开始坚定得“我没错”,变成了“我虽然有错,但是罪不至此”。 这日,她再也撑不住了,拉着郑晴琅到卧室私聊。 “娘,都这么久了,那边也该消气了,要不,你和大哥一起送我回去吧。” “送什么送,你没瞧见家里多忙嘛,自个人回去就行啦,又不是小孩子不认识路。”郑晴琅假装不懂她的顾虑,随口应道。 “哎呀,娘,你就送我一趟嘛,万一……万一吴大雄真得要休我,你也好歹帮忙拦一下呀。” “我能拦什么,我可没脸拦,你不是说你没错嘛,既然没错,你就大大方方回去,女婿哪里会休了你。” “娘……你……哎呀,我错了,我不该动手打人的。这些天,我经常做噩梦,梦到她孩子没保住,血呼啦擦的,真的,我知道错了。” 郑晴琅见她终于肯认错了,没再继续吊着,接着问道,“还有呢?” 薛秀慧想了想,说道,“还有,我不该看妯娌老实,就把所有的活推给她。不然,就不会有后面的口角和打架了。” “哼,还不算蠢,想得到这层。那你说说,回去后,你打算怎么做?” 薛秀慧一听,娘这是答应送自己回去了,连忙扬起一抹讨好的笑意,谄媚得说道,“娘,我回去就向大家道歉,保证以后勤快些,也不随便欺负人。” “真的?”郑晴琅直视闺女,想要看清她是否真得下定决心了。 薛秀慧毫不心虚得回视,差点就指天发誓了。 郑晴琅见状,将这些天思考的结果告诉她。 “你既然能意识到问题的关键,我也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是你娘,你嫁过去别人家,其实能活得那么自在,连活都不用干,我私心里是为你高兴的。但是,我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一个大家庭里,每个人都有他的分工,若是有一个两个啥事不干,只一味得在里头混吃混喝,久而久之,人心都会不忿的。” “娘,我知道了,我以后不偷懒就是了,这样大雄也没什么理由可以休我了。” 薛秀慧认真道,她这些天将妯娌吐槽她的话想了许多遍,确实,她不能光自己活痛快了,将把原属于自己的负担扔在别人身上。 “你既知道错了,就真真切切去改正吧。好了,等会我就备一份礼,和你大哥一同送你回去。之后,就看你表现了。要是你……” “娘,你放心,我肯定洗心革面做人!” 这番对话结束后,郑晴琅绑了一只家里的母鸡,拿了半匹棉布,以及一篮子鸡蛋和一包红糖,然后和薛满仓、薛秀慧出发去吴家了。 他们到吴家时,大多人都在田里忙活,只有薛秀慧的那个妯娌谢氏在屋内休息。 见到来人,谢氏有些尴尬,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招呼人进去后,又叫了一个过路的小孩去给吴父吴母他们送信,这才转身进去陪客。 “你这一胎还稳当吧?”郑晴琅率先打破了现场的沉寂。 谢氏正低着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见问,连忙答道,“还稳当,之前是我不小心,不知道自己有了,不然也不会……” 剩下的几个字她没有说,免得又惹恼对面脾气暴躁的大嫂。 郑晴琅听见她这么一说,忍不住瞪了大闺女一眼,意思是,瞧瞧你妯娌多大方多老实,再听听你前头那些阴谋论,她真得觉得这大闺女坏得很! 薛秀慧接收到娘亲的意思,难得羞愧了一下,呼出一口长气后,陡然起身,来到妯娌跟前,粗声粗气道,“我错了,让你打回来。” 谢氏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连连摆手,“没事没事,你那天也没多用力,我……其实,我也不应该说你的,就是那日觉得太累了,看你从外头溜达回来,我一时气不过,才……” “哎呀,我知道,你有了娃,身子容易累,脾气也会变差,我之前就是这样,我不怪你的。我娘也说我了,我偶尔偷懒可以,但是一直偷懒是不行的。” “咳咳咳”,郑晴琅连忙制止闺女的“大放厥词”,“我什么时候说你可以偷懒了,我的原话是,该你干的你就干,不该你干的也别瞎干。” 薛秀慧被娘亲打断,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转移话题,显摆道,“我娘知道你有了,特意准备了一只老母鸡,还有一篮子鸡蛋和一包红糖给你补身子。对了,还有半匹细棉布,给以后出生的小侄子做些贴身衣物。” 谢氏被薛家这么大手笔吓到了,她娘家都没有那么给力过,连忙拒绝,“这怎么敢当,亲家母还是拿回去吧,我这肚子已经没什么事的。” 郑晴琅向前,拉着她的手,感性道,“好孩子,你因为了我那个孽障,吃了不少苦,这是我家应当份的,你不收,就是不想认这门亲戚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谢氏也只好点头收下了。 “好孩子,以后我那孽障要是再欺负你,你就给我送个信,让我来治她。她是个畏威不畏德的,还得是我那棍棒教才好。” “哪里哪里,大嫂其实没那么差劲,她有时候也会搭把手的。”谢氏说着场面话,心中纳闷,那么明事理的亲家母是怎么教出这么霸道的闺女的呢? 过了一会儿,吴父吴母以及吴大雄他们都回来了,郑晴琅充当主要发言人。 先是说自己有错,因早年寡妇失业忙于生计,没有好好教导孩子,后又一点一点得阐述大闺女的不是,当着大家的面,狠狠骂了一通,最终才发出请求,希望看在孩子知错的份上,把她留在吴家,从此相夫教子,孝顺公婆。 等她说完后,薛秀慧立马扑通跪下,膝行到公公婆婆面前,言明自己的不是,哭着求告不要休了她。 吴父吴母虽然对大儿媳不太满意,但看在她为吴家添丁的份上,从来就没想过让大儿子休妻,要不是大儿子这次执意给妻子一个教训,他们早就上薛家一趟接回儿媳妇了。 见此情形,他们自然是满口答应,并没有说什么重话。 郑晴琅在一旁看了,心道,难怪大闺女能够在吴家混成那样,这家人实在是一个比一个老实,吴大雄要不是挨了那一巴掌,还有弟妹那个肚子的缘故,应该也不会硬气这么一回了。 最终,不出她的意料,薛秀慧留下了,郑晴琅临走前又嘱咐了一通,让她一定要痛改前非,否则下次她可不会帮忙。 薛秀慧满口应下,半个月以来一直挂在她脸上的凄楚没了,只剩下失而复得的快活。 第98章 突如其来的暴风雨 吴家的事搞定后,郑晴琅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除了五月中的时候,接了一次知县夫人的席面外,其余时间,每日就是按部就班的跟着家里人做豆腐,偶尔下下厨,不然就是去田地里头打打酱油。 薛家种稻谷的水田靠近河边,浇灌很方便,旱田就不成了,需要走老远去担水。 原本,地里的棉花还在苗期,为了蹲苗,促进根系下扎,其实并不需要经常浇水。但是,今年的雨水太少了,地面蒸发量高,所以得时不时浇水。 这日清早,郑晴琅照例和周青梅、薛晓春、绿萍三个上田浇水。 走在路上,她抬头望了一眼没有一点下雨迹象的老天感慨,“再不下雨,等到棉花蕾期,咱们这些人不得挑水挑断腰!” 薛晓春笑了笑道,“奶奶,你多虑了,还有差不多一个月才到蕾期呢,不至于一点雨都不下啦。” 周青梅也很有信心说道,“不是说‘星星稠,雨点流’吗?我昨晚瞧那星星老密了,今日倒像是要下大雨的样子呢。” “嘿,那敢情好,早点下,咱们也省点功夫。”郑晴琅随口应道。 话音刚落,东山那处突然响了一声闷雷,把她们几个吓了一大跳,紧接着,狂风大作,从远处卷来一层层乌云,很快汇集到一处,“啪嗒啪嗒”,豆大的雨点砸到了每个人的脸上。 “啊,还真下雨了,赶紧躲躲!”薛晓春最先反应过来,拉着奶奶就要往树底下躲去。 郑晴琅一头黑线,这丫头,是嫌雷劈不到咱们吗?她赶紧刹住脚步,喊道,“去树底下干啥,照样被雨淋,前面几步就是你水生叔家呢。” 薛晓春有些慌不择路了,听见奶奶这么一说,便改了方向,一行人径直往水生叔家门口赶去。 水生叔夫妇俩在家,正在感叹“终于下雨了”,远远瞧见几人冒雨前来,赶紧披了蓑衣去开院门,将几人迎到了屋内。 “这雨可真急呐,我和孩子们刚说着,让老天爷赶紧下点雨,好歹让咱们歇歇,不用每天挑水浇田的,这话还没说完呢,轰隆一声就下了,幸亏还没到地里头,那里无遮无拦的,指定成落汤鸡了。” 郑晴琅一边说着,一边接过水生叔媳妇田氏递过来的布巾,道了声谢,将沾了雨水的头上脸上擦拭干净。 水生叔在一旁招呼他们喝热水,然后乐呵呵得说道,“这么说,咱们可得感谢你了,你这一说,老天爷给面,当场就给下了雨。你不知道,前几天我们几个老头儿在一块说话,都怕再不下雨,村里要闹旱了,到时候可不了得咯。” “嗐,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凑巧而已。我说你们就是瞎操心,那大河的水还多着嘞,顶多就是费点力气挑水,哪有到闹干旱的地步呀。”郑晴琅不以为意得说道。 水生叔点点头,望向外头那场酣畅淋漓的大雨,脸上再也没有前几天的忧色。 “如你所说最好,咱们村里九成水田都是种的水稻,什么时候都缺不得水,前头的雨也确实少了点。” 这边,郑晴琅他们在水生叔的家中悠哉闲聊,那边,送完豆腐归家的薛满仓、薛满山以及薛之仁却结结实实得淋了个透心凉。 他们刚好经过一段山路,两边都是灌木,并没有可以遮挡雨水的地方,举目四望,周边也没有人家,干脆也不找地方躲雨,只是埋头赶路,希望快点赶回家。 只是,他们只走了一小段路,就不得不放慢脚步了。 雨大风更大,狂风卷起的水雾让前路变得不再清晰可见,雨水砸在他们脸上,不止生疼,还糊住了他们的双眼。 “慢点走,反正都这样了,也不急那一时半会儿。”薛满仓走在最前头,有力的双手定住左右两边摇摆的箩筐,示意走在后头的弟弟和儿子谨慎些。 薛子仁走在最后面,他的父亲和叔叔为他挡住了大部分的风,但是眼前的情形依旧让他倍感吃力。 一愣神,稍微松手的功夫,他扁担下左边的箩筐被风吹落,在地上“哐当哐当”滚了几圈后,掉进了他们右手边的山涧里,连最后粉身碎骨的声音都被风雨声掩盖掉了。 “哎呀,我的筐……”薛子仁慌了神,想追上去抓住那条绳索。 薛满山听到声音,回头瞧见大侄子正往山涧走去,吓得肝胆俱裂,连忙丢下扁担,飞奔来到他面前拦住,“要死啊你,前面是山涧,这一摔下去,尸骨都找不全……” 薛子仁刚想说什么,异变突生,薛满山脚下的泥土松动了,一个趔趄,他便不受控制得往山涧处倒去,两人同时发出“啊”的一声惊吼。 前头的薛满仓这才意识到不对劲,扭头一看,自己儿子正死命拉着自己的弟弟,弟弟薛满山只剩下上半身靠在悬崖边缘…… 尽管万分恐惧,但他还是让自己保持了冷静,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两人跟前后,他一把拉住弟弟的另一只手,“你别乱动,放松身子,我们两个,可以把你拉上来的,你用力挣扎的话,反倒会把我俩也带进去了。” 薛满山原想尽力自救,双脚不停扑棱着,寻找可以借力的地方,听见大哥这么一说,瞬间没有了动作,将自己一条命交到了他们手上。 六神无主的薛之仁,在他爹的指导下,用脚牢牢抵住地面,然后半蹲着身子,用尽吃奶的力气往后仰…… 终于,在三个人的配合下,薛满山脱离了危险,回到了路面上。三个人仿佛脱力了一般,平躺在地面,任由雨水浇灌他们。 “哈哈哈……”也不知道是谁开的头,其余两人跟着大笑起来,尽情得宣泄心中还未散尽的恐惧,同时庆贺死里逃生的幸运。 笑过一阵后,薛满仓起身,拍了拍弟弟和儿子,“行啦,赶紧回家,换下这身衣裳,不然得风寒就糟了。” 其余两人立马起身,收拾收拾散落各处的东西,重新挑起扁担出发了。 此去,雨势稍缓,前方清明,一路顺畅。 第99章 摔出来的决定 在薛满山命悬一线的时刻,正在家中廊下看雨马宝珠陡然心里一慌。 她忍不住将手覆盖在微微显怀的肚子上,呢喃道,“闺女呀,也不知道你爹找得到地方躲雨没。” 这个时候,估摸着他们该从镇上赶回来了,所以她料想几人肯定在半路撞上了这场暴雨。 随即,她有些埋怨得望着老天,“早不下晚不下,挑着这个时候下,一下就下那么大,真是的……” 眼不见心不烦,她回了屋,在房内来回踱步,只是依旧觉得心慌意乱的,干脆给自己找事情做。 于是,来到厨房,从挂在木梁下的竹篮里扒出一块姜,清洗干净后,切成薄薄的片,然后放入一锅水中烹煮。 熬得差不多后,她又往里头加了不少的红糖,一锅红糖姜水很快就煮好了。 恰好这时,趁着雨势小了些,郑晴琅他们向水生叔借了两件蓑衣,两人一组,各撑了一件在头顶当做雨伞飞奔回来。 马宝珠听见动静,忙到门口招呼她们,“瞧你们身上湿的,赶紧喝一碗红糖姜水,去去湿气。” 郑晴琅不喜欢姜的味道,但是她自知这身体还没养好,万一得了风寒就雪上加霜了,所以没有任性,咕噜咕噜猛灌了一碗下去。 没一会儿,她就觉得一股暖流从胃部蔓延到整个身体,惬意得很。 几人喝了姜汤,简单擦拭了一下身体,正在堂屋里说着闲话,外头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在他们反应过来前,三个泥水做的人就出现在堂屋门口,唬了他们一大跳。 “哎哟,你们这是掉沟里了吗?宝珠,赶紧给他们舀一大碗红糖姜水,青梅、晓春你们几个,两个灶烧起来,给他们烧热水洗洗。” 三人站在堂屋门口直哆嗦,但是并不往里头走,生怕把里头弄脏了。 但是郑晴琅一句话,就让他们乖乖进门了,“站在风口干什么?怕得不上风寒吗?麻溜点进来,把姜汤喝了,再把这身衣服换掉。” 一碗热乎乎的红糖姜水下腹后,三人异口同声得发出舒服的喟叹。 灶台的水很快烧开,绿萍帮着把家里的大木桶抬过来,再将两锅滚水倒入桶里,接着,让这三个男人自己调水温去。 周青梅和马宝珠则是从他们的卧室各拿了衣服和布巾,准备妥当后就离开了堂屋。 三个男人关在堂屋快速得洗了一通热水澡,总算把通身的寒气去掉,然后手脚麻利得收拾他们洗完澡后的狼藉。 等到堂屋的大门重新开启后,郑晴琅她们进来,里头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了,不仅地面擦洗了一遍,连三个人的脏衣服也洗净了,准备挂在外头屋檐下。 这时,他们三个才有心情分享刚刚的经历。 “那一阵,风雨大得邪乎,前头几乎看不见了,又实在找不到地方躲雨,就只能硬着头皮往家赶。谁知道,子仁丢了东西,不管不顾得追上去,差点没直接掉山涧里。好容易满山给拦住了,他脚下的地皮又松了,一脚踩空,哗得一下就歪下去了,要不是子仁手快拉住了,我的老天爷,那山涧那么深,恐怕……” 马宝珠听得脸色都变了,郑晴琅赶紧拦住他的话头,“好了好了,这不是没事嘛,你说得那么惊悚,没得吓坏宝珠。” 说完,她又转身对宝珠说,“你男人在这呢,你怀着孕,别自己吓自己。” 马宝珠心脏怦怦跳,缓了一会儿才道,“我说刚刚怎么突然心突突的,原来是你差点出事了,老天爷保佑,幸亏你没事,不然我……” 薛满山见状,也顾不得是不是秀恩爱了,忙来到妻子身旁,一手扶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没事,虚惊一场,我这不全须全尾在呢嘛。” 接着,他又连忙换了话题,岔开妻子的注意力。 “对了,子俊子善晓夏他们三个呢?这么大雨,难不成还搁外头玩呢?” “哦,大树那边养的一对兔子生了小兔子,他们去瞧稀罕去了。这么大雨,他们也不傻,不会跑外头耍的。”周青梅答道。 薛满山点点头,顺着这个话题聊起了大树养兔子的事情。 大家也知道他的心思,配合得不再提他遇险的事。 郑晴琅虽偶尔附和他们聊几句,心思却不在上面,兀自思索着某个决定。 等到大家聊完一茬后,她突然开口道,“要不,咱们把豆腐坊开到镇上去吧,以后也省得来回走山路送豆腐,像这种天气走山路,实在太危险了。” 她想,只是一场大雨,就差点让满山摔下悬崖,要再持续个几天暴雨,说不定就是山体滑坡泥石流了,那个时候,他们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可是,镇上的租金可不便宜呐。”薛满仓有些犹豫,地段好的门面房一个月租金得有三四百文呢。 “对呀,最多我们以后小心些就是了。”薛满山也舍不得那点租金,所以附和他哥哥说道。 “谁说我要租了,我是要买。”郑晴琅语不惊人死不休得说道。 “啊?”薛满仓十分惊讶得发出一声质疑,接着说道,“娘,这镇上买房可不便宜,少说也得有几十两,咱家有那么多钱吗?” 娘亲的神来一句,让他不再担心什么租金了,他打从心眼里觉得,他娘这是在开玩笑。 郑晴琅信心十足得笑了笑,当场就给他们算了一个账。 “知县夫人的那场席面,酬金三十两,外加十两赏银,这已经是四十两了。加上咱家这个月卖豆腐攒下的四十两五钱,加起来就是八十多两。” “咦,不对呀,镇上三家和太华寺每个月的豆制品都是定量的,满打满算也就三十八两而已呀。”薛满仓对卖豆腐的数字如数家珍,自觉不会记错。 “满仓,还有散客呢,临近各村都知道咱家卖豆腐的,挺多自己找过来买的。上回你不是撞见了一个新平村的老客吗,人家说咱家的豆腐好,还特意走了十几里山路过来买呢。”周青梅提醒道。 第100章 租房哪有买房香 薛满仓茅塞顿开,笑道,“哦,我倒忘了这茬,那老客不只是觉得咱家豆腐好,是和新平村卖豆腐那家闹了不愉快,特意来咱家买豆腐膈应那家的。哎呀,算了,不说这个,我倒没想到,咱家一个月散卖的收入有那么高呢。” “你想不到的多的是,光靠一样老豆腐自然是不成的,咱家的优势是豆制品的样式比较多,大家吃腻了老豆腐还有其他可以买。” 郑晴琅插了一句话后,又说回正事。 “我想好了,豆腐坊就开在西城区那边,不需要太繁华的地段,两间门面,一间客坐,一间床房,一间厨灶,一间仓房,一处院落,最好是有口井的,这样的门面房,八十两应该能拿下才对。若是不行,就等下个月再挣一笔,咱再买。” 在场的人,都被她一口气要花八十两巨款的计划给震慑住了,一时间竟无人插话。 等了一小会儿,薛满仓咽了咽口水,问道,“娘,真得要买吗?这可是八十两银子呐,要不还是租吧,租金便宜。” 郑晴琅理解他们的心态,穷惯了,不敢花大钱,但是,有能力买房,谁还租房呐? “娘再给你们算一笔账,咱这钱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买房,别看宜良县偏僻,但是朝廷有意加大对云南的辖制,发展云南的经济,往后这房价指定是往上涨的,所以,就算咱后头不开豆腐坊了,卖出去也能挣一笔。但是,你这租房,每个月都得交租,都后来,这房子同你半文钱关系都没有,纯纯就是为房东打工,还不如买下来,万一咱们豆腐坊做好了,也不怕房东赶人,影响到咱们生意。” 薛满仓一听,有些被说动了,因又问道,“娘,这朝廷对云南的政策,你是咋知道的呀?” “我不是接了知县夫人的席面嘛,在县衙后院听那些人随口说起来,就记住了。” 说完,她扭头望向绿萍,突然说道,“据说朝廷有意取缔土司,罗次县那个土皇帝大约也快没啥好日子过了。” 绿萍心下一颤,知道郑奶奶是在安慰她,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了,您说过,多行不义必自毙,我等着呢。” 郑晴琅满意一笑,接着说回刚刚的话题。 “还有,咱们若是在镇上开了豆腐坊,前头的门面可以面对镇上的散户。你们可别小看镇上居民的购买力,说不得,比咱们周边几个村子加起来都不差。宝珠不是说过,镇上一家光买老豆腐的,一个月就能攒下二两银子,咱们可好几样豆制品呢,散卖的话,一个月下来,至少得挣个十两吧。” “对啊,奶奶不是认识了好些镇上的夫人嘛,等咱们在镇上开了豆腐坊了,也可以说服人家来买咱家的豆腐。”薛子仁突然开窍道。 郑晴琅向他投入了赞赏的一瞥,她确实有想过拓展那些客户,但是家里距离镇上太远,送货实在不便,因此暂时没有往那方面发展。 若是解决了运输的问题,开拓客源就势在必行了。 这一番账算下来,大家都觉得这是一笔极其划算的买卖,最终,齐声赞同了郑晴琅的建议。 说干就干,往后去镇上送豆腐的三个人,多了一项任务,就是了解买房的程序。 他们全家人,就没有一个对买房这事有过丁点了解,所以,在实施买房行动前,还是十分慎重的。 最终,薛满仓打听得知,在这个时代买房,不是单纯找到房主付钱过户就行的。 官府明文规定,土地和房屋买卖,必须牙人经手,并缴足契税。牙人,也就是现代常说的房产中介。 为此,薛满仓有些纠结,若是找牙人的话,按照行规“成三破二”,即买方付百分之三,卖方付百分之二,他家可要出不少的中介费。 郑晴琅听说后,大手一挥,该给啥给啥,他们是良民,不搞偷税漏税那套。 薛满仓无法,隔天就去了镇上唯一的牙行,找了一名姓邱的牙人。 邱牙人是专门做买卖出租房屋业务的,手底下有很多资源。薛满仓的要求一提,他当场拿出一本厚厚的册子翻找起来,还真得让他找到两处符合要求的门面房。 一处在靠近东城区的锦绣街,两间门面很小,到底三层,一层做客位,一层做住房,一层做厨房,中间有一片小院子,还有一口井,从前只是住家,所以收拾得十分利索干净,要价一百两。 一处是在西城区云山街中心处,两间门面比前头那套大许多,也是三层,也有院子和井口,不过房屋整体有些破旧,显见这家人不怎么爱惜。也因此,这房屋的要价便宜,正好是他们预算的八十两。 “这家的主人原是做小买卖的,在前头门面卖早点,但是后面染了赌,生意也不做了,把家业都败光了,婆娘熬不住,也跑了,如今欠了赌债,只能卖房抵债了。” 陪着看房的邱牙人一脸唏嘘得介绍道,他以前经常吃这家的早点,后面眼见着他家道中落,最后托自己卖房,难免心生感慨。 薛满仓细细得看完两处房子,又听了邱牙人介绍两家情况,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锦绣街那处,样样好,就是贵了点,小了点;云山街这处,各方面都合适,房屋埋汰点也无所谓,收拾收拾就成。 唯一不足的一点便是,外边的环境没有锦绣街那么高大上,周边各种小商贩往来,街市也没什么规划,乱糟糟的。而且不远处又是贫民巷,什么职业的人都有,鱼龙混杂。 可惜,今日他以为只是找牙人提需求,没料到牙人的效率那么高,所以让弟弟和儿子先回家了,不然,他也有个商量的人。 邱牙人见他踌躇,笑道,“买房是大事,也不必急着下决定,你且记住这些情况,回去同家里人商量下,这两家的钥匙都在我这,随时可以再看。要是不满意,咱们还能再找找其他房子。” 薛满仓原也打算让家里人都过来看看,还怕这牙人会不耐烦,听他这么一说,心下不再纠结,笑着道,“不怕你笑话,买这一套房是倾尽我家所有的,所以不得不慎重。若是方便的话,还是今天这个时辰,我带着家人一起过来看看再做决定。” 邱牙人听出这人是诚心要买房,哪里有什么不乐意,当场笑眯眯得应下。 第101章 哪有那么多馅饼 两人敲定明日看房的事情后,一边在房内又逛了一圈,一边又聊起了闲话。 也不知道怎么聊的,话题竟然拐到了知味斋的邱掌柜身上,一对信息,邱牙人和邱掌柜竟然是亲兄弟俩。 薛满仓哈哈大笑几声,心内不禁感慨这世界真小。 因说道,“原来你是邱掌柜的弟弟呀,这么一算,两位可说是我薛家的贵人了,一个帮衬我家生意,一个帮我家找门面,回头可得好好宴请你们兄弟俩一场才是。” 邱牙人忙笑着摆摆手,“什么贵人呀,这是互惠互利,你帮我,我帮你罢了。我听兄长说过,你家的豆制品在知味斋很受欢迎,连老豆腐都做得比别人家的香些。” 说完,他又压低声量,开玩笑道,“不过,我大哥可偷偷抱怨过,你家办事不地道,有了新产品不优先考虑老客户,反倒让他对家珍馐楼抢了先。” 薛满仓尴尬了一瞬,赔笑道,“这也是没法子,五爷那边硬要推荐咱家的豆腐给珍馐楼,但是前面几款豆制品已经跟你兄长的知味斋签了独家供应协议,这不,为了两不辜负,就绞尽脑汁捣鼓出新的品类来,我娘说过,以后有了新产品,必定是要优先考虑知味斋的。” “哟呵,你家和五爷还真有渊源呐,不得了呀!” 邱牙人惊讶得挑挑眉,头回觉得自己看走眼了,眼前一桌普通的庄稼汉原来并不寻常,真是人不可貌相呀。 “啊呀,没多大渊源,就是我娘同五爷的娘有几分交情罢了。” 简单解释一句,薛满仓连忙岔开话题,转而又聊起房子的事。 邱牙人很有眼色,并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这家人可要服务好,必要时,他甚至可以主动开口,降低点佣金。 就这样,两人比刚开始热络了不少,从云山街那处房子出来时,已经勾肩搭背,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了。 就地分道扬镳后,薛满仓没走出几步,便被一个约莫二十岁上下年纪的青年人拦住了去路。 那青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棉布长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显得比周遭人更干净利落些。一张笑脸朝人,又不过分谄媚,令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只见他作了个揖,便低声问道,“这位兄台,是不是想买曹早点的这处房屋呀?” “曹早点?”薛满仓反射性张口问道。 “就是兄台您刚刚出来那处屋子的主人呀,他姓曹,之前是卖早点的,所以我们都叫他曹早点。” 那青年指了指不远处的那处房子,温声解释道。 薛满仓不知他有何意图,但光天化日之下也不怕这人对他不利,因而耐下心来同他周璇,简单答道,“哦,我是看了房子,还没决定要不要买呢。兄台贵姓,又为何拦路呀?” 那人听罢,脸上一喜,左右张望了下,低声说道,“免贵,鄙姓张,人都叫我张三。是这样的,不才刚巧看你同牙人走出来,就晓得你有意买这处房屋。有一件你好我好的买卖,问你想不想做。” “哦?什么好买卖,说来听听。” 言及买卖,薛满仓心里不由得起了几分警惕,却仍装作感兴趣得问道。 “是这样的,你找牙人买房,不仅要支付佣金,还得向官府交契税,还不如直接找卖家交易,一手交钱,一手过契,可以省下一大笔银子呐。” 薛满仓一听,大概猜着他的意图了,心下一松,笑道,“如果能直接找到房主交易,确实可以省下一笔银钱,但是,我并不认识房主呀!” 张三见对方上钩了,连忙说道,“你不认识,我认识呀,我可以帮你们联系呀。嘿嘿,当然,不是白帮忙,到时候兄台给我一两银子的茶水钱就是了。” “一两银子是不是太贵了?”薛满仓有些心动了,不过面上不显,还故意皱眉反问。 “嘿,兄台,你这就有点假了!行规是‘成三破二’,你若走牙人那边的路数,正经需要支付三个点的佣金。曹早点的房子虽破了些,至少也值个七八十两。细算算,佣金就是二两多,我收个一两不过分吧。” 说完,他又凑近了些许,继续蛊惑道,“还有,你以为官府那边就只收三个点的契税吗?签合同收的契纸钱,盖章官员收的朱墨头子钱……杂七杂八,加起来可不少呢。只要你通过我这边,直接跟卖家签个白契,刚刚提到的那些费用都不用交,就出个买房的钱,还有我一两银子的辛苦费,这是不是特别划算呐?” 薛满仓知道这人的话不假,那些契纸钱、朱墨头子钱等,虽没有摆在明面上,但也是不成文的规矩。 只不过,如这人所说,只签白契的话,这笔交易就不受官府保护。日后若产生纠纷,衙门一看是白契,就知道自己没交契税,是个逃税的主,说不定就不给立案了…… “不能因小失大,这笔钱省不了的!”尽管有些心动,但他仍然在心里告诫自己,接着拒绝了那青年的提议。 张三一听,到嘴的鸭子要飞了,有些急了,连忙加码道,“我和曹早点关系不赖,要是你通过我这边买房,我会说服他便宜些,这样你那一两银子也出得不冤不是。” 薛满仓并不坚定的内心,听到这里又动摇了,试探性得说道,“牙人开的价是七十两,要是你能说服他六十两成交,我就给你二两银子的辛苦钱。” 那青年男子一听,心道这人可真敢杀价,不过,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拍着胸脯保证,“明儿个你带钱过来签契书,六十两我保证可以。” 薛满仓原是随口一说,见他如此有信心,那五分心动变成了十分,这要是六十一两就拿下了这房子,可比通过牙人省下近二十多两,由不得他不心动呀。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约定了明日中午在附近的长红茶楼见面,若是价格谈得拢,就当场成交。 回去后,薛满仓美滋滋得向大家说了这个好消息,大家都在为了天上掉的馅饼而高兴,只有郑晴琅连连摇头。 “满仓,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了,前面六十两的学费还没交够,还想再交六十一两呢。” 薛满仓忙解释道,“娘,我也想过对方可能是想骗钱,所以才约了房主一同商谈。到时候房主会出具房契,这总不会是假的吧。” “呵呵,谁告诉你房契不能是假的?别小看那些骗子,只要他们想,什么东西做不得假。再说了,你难道懂得辨认房契的真假?” “这……”薛满仓因捡漏而高兴的心情,一下子跌落了谷底,是呀,他也不懂辨认房契呀,到时候钱付了,收了一张假房契,即便告官,因为白契的缘故,县衙也不会立案的,那时候就真的是求告无门了。 郑晴琅见他神情发生了变化,就知道他听进去了,接着说道,“哪有那么多馅饼,买房就正经通过牙人买就是了,别想着走那些偏门省钱,不然,更费钱。” 第102章 还真是骗子呐 薛满仓点点头,有些失望道,“但是,娘,那八十两加上各种费用,就超出咱们的预算了,回头还得布置新的豆腐坊,总不能一两银子都不剩下吧。” 郑晴琅想了想,答道,“你不是说那屋主急着卖房抵债嘛,那价钱指定有得商量,明儿个我跟你一起去一趟,若是七十两可以拿下,咱们就签约。不行的话,咱们就等下个月再找。” “那锦绣街那间房,还看不看?”薛满仓这才想起另外那间屋子,因为张三的出现,他几乎已将那套房子摒弃在选择之外了。 “也看看吧,不过我觉得那地段没有云山街来得好,云山街附近的人员虽杂,但人流密集,咱们做这种一文两文的豆腐生意,正好合适。锦绣街那边的铺子都比较高档,咱这豆腐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那那个叫张三的骗子,咱们不管吗?”马宝珠忍不住插话道,她又生气了,大哥怎么那么招骗子呐。 “也不一定是骗子,就是咱们不走他的路数就是了。明儿个若是签约,见着那姓曹的房主,问问他不就真相大白了。若真的是骗子,就把他揪出来送官,让他吃几板子长长记性才是。对了,你们约的是中午见面吧?” “嗯,约的是中午,想着送完豆腐先跟牙人见见,探探他的口风再说。”薛满仓答道。 “那就行,咱们早点去见那个牙人,打个时间差,若那人真是骗子,咱们先配合演一演,到时候来个人赃俱获。” 马宝珠这下高兴了,“娘,到时候让满山跟着去,免得那人要逃。” 郑晴琅笑了笑,“这是当然的,我这把年纪了,可抓不了罪犯,自然得带两个保镖。” 周青梅连忙补充,“那明天子仁就别去送豆腐了,我代他去吧。他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哪里见得了这种场面。” 薛子仁一听,立马不高兴了,“娘,我力气比你还大呢,我不怕。” 郑晴琅笑了笑,劝道,“还是让子仁去吧,那些人是骗子,又不是抢劫犯,手里没有刀枪,有他们两个尽够了,子仁到时躲远些就是了。何况,人也不一定是骗子呢。” 周青梅听罢,心下稍安,也就不再纠结。 翌日,一行四人早早出发,送完豆腐后,便去牙行找邱牙人了。 邱牙人见他们比预定的时间早上不少,心下虽有几分讶异,却仍旧热情得招待了他们。 照例是先看过锦绣街的房子,然后再看云山街的。 郑晴琅仔细对比过后,虽然喜欢锦绣街那套的精致,但他们又不是住家,所以选择了更合适开豆腐坊的云山街这套。 因为一下子杀了十两的价,邱牙人做不得主,又见郑晴琅他们连银子都准备好了,确实是有心想买房的,干脆请了姓曹的房主人过来,当场商议。 那房主人急着要钱,所以很愿意同他们坐下来谈判。双方来回拉锯十几回,最终,以七十二两成交。 邱牙人见那么快就促成了这单生意,也很高兴,办事效率极高,一个时辰的时间,经过官府盖章的红契就到了郑晴琅手里。 房主拿了钱,也不似刚来时那般急躁了,被他们拉着问是否认识一个叫张三的青年时,虽一脸疑惑,但是也很好耐心得想了想,然后表示自己不认识。 薛满仓一听,心下一凛,那人还真是骗子呀? 他继续追问,“那昨天没有人找你说便宜买房的事情吗?还约了你今天中午去长红茶楼见面。” “没有啊,房子的事我全权托付给邱牙人了,哪里还有其他人找我。”房主人拧着眉毛说道。 一旁的邱牙人听出了猫腻,一语中的道,“薛兄怕是碰到骗子了吧?全县就一个牙行,六个牙人,经常有一些混子跟在我们后头,然后背着我们跟客人承诺可以便宜买房或是省些什么费用,有好几起上当受骗的。但因为没有通过我们经办交契税,所以官府那边也不管,最终只能自己承担损失了。” 所有信息汇集一处,大家都猜到,那叫张三的青年九成九是个骗子了。 房主人听过后,虽同仇敌忾帮着骂了几句,但也没想多管闲事,就随便找个借口溜了。 倒是邱牙人,对这些捣乱他生意的骗子深恶痛绝,当得知薛满仓他们接下来约了骗子,便自告奋勇,决定一起跟过去帮忙。 谁知,满腔热血被郑晴琅浇凉了,“不行,那骗子肯定认识你,你出现的话,会打草惊蛇的。” 邱牙人有些失望,思索了一下,又高兴起来,说道,“那我守在茶楼外头,到时候跟你们过去报官,也好做个证人。” 郑晴琅点点头,确实,他们需要第三方证人,免得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就这样,一行人在附近的柳家食肆简单吃了一顿中饭,然后在约定的时间到达了长红茶楼。 张三比他们还早到,见他们四个人,那么大阵仗,忍不住心虚道,“薛兄,怎么那么多人呀。” 薛满仓忙介绍,“这是我娘,这是我弟弟,这是我儿子,家里买房这么大的事,肯定得多点人过来见证。” 张三一听,有理。不过,他想得更多的是,六十二两可不少,那么多银钱带在身上,可不得多几个人护着,放心,很快就是他的了,嘿嘿嘿…… 接着,双方人马假模假样得谈了一会,假房主装出一副很为难又不得不同意的样子,点头应承了六十两的成交价,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房契。 薛满仓接过一看,嗬,还真的是以假乱真。要不是他已经从真正的房主人手中买了这套房,他还真会被糊弄过去。 他连忙将房契往怀里揣,然后用力抓住了假房主的胳膊,以防他逃脱。 薛满山见他大哥动手,也同时行动起来,控制住了张三。 两人惊讶过后,大声骂骂咧咧开来,引起了茶楼客人的注意。 郑晴琅的嗓门比他们还大,在一旁解释他们是骗子。 那些客人一听,知道他们要拿人去报官,倒也没有多事拦着。 只是,他们走到茶楼门口时,斜刺里突然走出两个同伙,手里拎着木棒,恶狠狠说道:“买卖不成仁义在,识相得,就放了我们两个兄弟,要不然,这手里的棍棒可不是吃素的。” 郑晴琅暗道失策,没有料到对方有同伙,正打算让两个儿子放人,求个平安的时候,那边邱牙人的声音便如天籁传来。 “差爷,就是他们几个,瞧,手里还拎着棍棒,想当街打人呢!” 原来,邱牙人守在茶楼外,就见到有两个人鬼鬼祟祟盯着大堂里议事的郑晴琅他们,猜想对方可能有同伙,当机立断,去官府找了两个相熟的差爷过来。 最终,这四个人一同被扭送到官府,几道杀威棒下去,无需多问,就什么都招了。 那四个人确实是骗子,却不够专业。只是偶然听说了有人买房被骗的套路,便打算做这个行当。而薛满仓,很不幸得,就是他们选中的第一位。 不料,钱没骗到,还倒贴一两银子做了一份假契书,后面还有牢狱之灾等着,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拔出萝卜带出泥,知县大人顺势审起了做假契书的事,因为没有郑晴琅什么事,便让他们离开了。 一行人走出县衙时,都忍不住呼出了一口气,接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哈哈大笑。 第103章 薛氏豆腐坊开业 回去后,薛满仓当着众人指天发誓,“我再也不信天下有什么免费午餐了,以后做事还得踏踏实实才好!” 郑晴琅给他补充了一句,“有时候,免费的往往是最贵的。” 其他人深以为然,这骗子虽多了,各种骗术也层出不穷,但是,他们只要守住本心,不贪图便宜,总能躲过去的。 骗子的事就此告一段落,房子到手后,自然是马不停蹄地筹备开业事宜。 这房子虽然陈旧了些,但是一应门窗木梁都没有大的损坏,他们只花了七天的时间,就将豆腐坊准备妥当。 第一天,修补破漏,清理杂物;第二天,扫灰除尘,洗洗刷刷;第三天到第五天,桌椅板凳,锅碗瓢盆,进进出出,搬搬抬抬;第六天,一仓房的黄豆到位,柴米油盐酱醋茶到位;第七天,定制的大石磨到位,家里那头马骡也赶了过来,一切准备就绪。 开业前两天晚上,郑晴琅拉着家人开起了小会。 “往后,镇上豆腐坊的生意交给老大一家看着。青梅和晓春都是做豆腐的熟手了,做那几样豆制品没问题。满仓和子仁负责送货,不送货的时候就呆豆腐坊,帮着接待散客。晓夏虽帮不上太多忙,但是你们一家都住到镇上了,不好留着她一个在村里,等豆腐坊的事情上了正轨,就让她也过去吧。” “娘,刚刚开业,您要不先在镇上坐镇几天吧,等咱们真的上手了,再回村里也不迟呀。”周青梅有些不放心得请求道。 他们这一房负责镇上豆腐坊的生意,是全家人的共识。虽然从筹备豆腐坊那日开始,都已经说破了,但是到了此刻娘亲再提起,她心里依旧没啥底。 那可不是自己在家小打小闹了,那是要面对全镇的居民,敞开大门做生意的。 郑晴琅听她这么一说,笑了笑,“我自然会去坐镇,不止我,满山和绿萍也过去帮忙几天,等到一切进入正轨后,咱们再撤。” “那家里的地咋办呀?”薛满山以为自己只需要开业那天帮忙,没料到还得留镇上几天,有些不放心道。 “我已经托了你水生叔帮忙照看了,让他看着帮忙浇浇水就行,要是出现其他问题,再去镇上找咱们。”郑晴琅说道,许多事情,她都已经安排好了。 马宝珠以为自己不能过去,有些不乐意了,“娘,我也要去帮忙。” “你开业当天带着孩子们去看看就行了,当天还是要回来的,不然谁看家呀。对了,我和你娘说好了,我们不在的这几天,让她在咱家住着,不然家里又是孕妇又是小孩的,我也不放心。” 马宝珠一听,瞬间笑逐颜开,可以同娘亲同吃同睡,肆无忌惮得说私房话,貌似不错呀。 众人才意识到,在他们忙这忙那的七天里,看似悠闲的郑晴琅,私底下也安排了许多事。 开业前一天,大房一家五口提前去了镇上豆腐坊。安顿下来后,他们就得赶紧制作豆制品,一是给镇上客户送的货,二是用于门面处散卖,总不能开业当天,门面那里空荡荡的,不像个做生意的样子。 正式开业这天,还留在村里的薛家人装扮一新出场。 郑晴琅穿的是之前崔氏送的衣裳,其余人穿的是岳轻娥送的细棉布做的新衣裳。 一家人雇了田大爷的牛车,慢悠悠往镇上赶。路过的村民问起,他们只含糊说起要去赶集,并不说家里豆腐坊开业的事。 毕竟,他们为了行事简易,并不曾给村里人下请帖,若是这会儿聊起来,对方问及为何不邀请人,难免尴尬,或是临时增加客人,他们也不好安排的。 牛车开到云山街街口的时候,远远便瞧见那书写着“薛氏豆腐”四个大字的一长条布幌子,郑晴琅忙让田大爷停了车,一家人腿着走过去。 他们来到大门前时,只见门板还未全部卸下,只留了容一人进出的门洞,但是,浓浓的豆香味已经传到了街面上。 “准备得怎么样?”一行人鱼贯而入后,为首的郑晴琅柔声问起。 这房子之前也是做早点的,前头门面房特意砌了两个大灶,这会子,周青梅在前头做老豆腐,薛晓春则在后面厨房里炸豆腐泡和兰花串。 周青梅正煮浆水,看到人来,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回首笑盈盈得指了架子上摆放的各式豆制品,然后答道“差不多了。” 大家见状,也没有闲着,有的帮忙收拾地面不小心洒落的浆水,有的将成品摆到靠近门口的案板上…… 接近吉时的时候,薛家下了请帖的人陆续到了。因自觉不是什么大生意,请的人也有限。 下坝村那边,只请了村长李义善一人过来凑个热闹;镇上这边,请的略多些,有三家客户的掌柜,以及五爷母子俩。 不过,五爷有事去隔壁县了,所以只派了一个代表过来,就是郑晴琅见过两回的叫黑子的年轻人。 至于儿女亲家这边,除了大儿子的岳家周家,其余三家都按礼数给下了请柬。 马宝珠爹娘自不必说,听闺女提及薛家要在镇上开豆腐坊,筹备过程中就来过一趟,这开业正日,更是早早来到,前前后后帮忙张罗,比自家开店还热心。 大闺女薛秀慧踩着吉时的点,带着公公婆婆、自家男人,还有金蛋银蛋铁蛋三个儿子姗姗来迟。 不过,她的表现同以往略有不同了。不再是咋咋呼呼,只会指点别人干活的架势,而是眼里手里有活了。 周青梅和马宝珠两妯娌在旁边看着,啧啧称奇。 小闺女薛秀美,如大家所预料那样,并没有出现,甚至她夫家陈府也没有任何一个主子现身。 最终,只打发了个小厮,送了一份薄礼,连个不能出席的借口都懒得找,就这么随意糊弄过去了。 负责接待的郑晴琅面上一成不变的微笑,内心暗忖,这亲家是不能要了! 不过,豆腐坊开业是大好事,陈家这点失礼并没有影响到大家的心情。 吉时到了,郑晴琅带着家人给前头新设的财神位敬香、烧纸、上贡品。 接着,在十几个客人、邻近商铺掌柜们,以及零零散散过路人的目光中,薛满仓走到门口路中央,高高举起手中的竹竿,竹竿上挑着一条两米长的红色鞭炮。 薛满山紧随其后,来到高悬的鞭炮跟前,眼睛锁定后,左手捏住鞭炮的引线,右手里掐着一根香,“滋滋滋”,点燃引线,迅速往后撤。 “乒乒乓乓”“啪啪啪啪”……鞭炮声,鼓掌声,伴随着众人的喝彩声,薛家人内心的欢喜达到了顶峰,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家往后的繁荣昌盛。 第104章 亲手做席面待客 少顷,这些声音落下后,郑晴琅才站出来发言。 “开张笑纳城乡客,开业喜迎远近宾,薛氏豆腐坊今日开业,往后要蒙众位照顾了,在此,先谢过!” 她向左右拱手作揖后,又继续说道,“老话说,诚招天下客,信引八方财。虽是小小豆腐生意,但也讲究童叟无欺,还请众位街坊邻里往后监督,不吝赐教。开业大喜,前三日,八折酬宾,就当邀众客同喜了!” 话音落下,她向众人微微躬腰颔首,示意自己讲话结束。 “好!”身后的秦氏第一个捧场,大喝一声,鼓起掌来。 黑子紧随其后,神情激动得像刚看完一场酣畅淋漓的打戏一般。 一时间,又是一场热闹起来,熟悉的、陌生的人涌上来,口中都是祝贺之词。 “鸿图大展,裕业有孚,财源若海,顾客盈门。郑掌柜开业大吉啊!”老熟人邱掌柜迎面上来,乐呵呵说道。 刚应了句,转头,隔壁开杂货铺的冯掌柜也笑着上前说好话。 “同行增劲旅,商界跃新军。昨日你家送过来几块老豆腐,我媳妇做了来吃,倒比另一条街的赵氏鲜香多了,往后我就只来这边买豆腐了。” “谬赞”两字刚脱口,斜刺里又走来珍馐楼的掌柜,指着案板上的豆制品问道,“那个叫香干的,还有油豆皮,怎么没有卖给我家呀?” …… 郑晴琅和薛满仓兄弟俩忙着应酬宾客,周青梅他们几个也没闲着,刚刚的八折优惠,被过路人听在耳中,渐渐传了出去,零售窗口那边陆续来了许多早起买菜的妇人。 薛家的豆制品种类多,又都是当天新鲜制作出来的,气味和卖相都不错,那些诚心想要买的,问过价钱后,便爽快掏钱了。 原本只是看热闹的那些,在别人的带动下,又因为有便宜可以占,竟也糊里糊涂得下了单。 一时间,卖豆腐的窗口围满了人,有的指这指那问价钱,有的没见过其他豆制品,又是问东西的名字,又是问买回去得怎么个做法…… 七嘴八舌,一道声音压过一道声音,好在周青梅已经经历过一次“庙市摆摊”的洗礼,招呼起客人来熟门熟路,场面虽热闹,却并不乱。 有那么几次,有那起子爱占便宜的妇人,想要趁乱不付钱拿走豆腐的,都在马母的火眼金睛下无处遁形。 不过,她情商并不低,没有脱口说“对方逃单”,只是锁定那妇人后,靠近负责收钱的闺女马宝珠,大声提醒,“手脚快些,没看到那穿某某某的客人等不及了嘛?” 这一句话下来,那已经拔脚想要往外走的妇人只好停住身形,或是面无表情强装镇定,或是把一张脸羞得发红,默不作声得给了银钱再匆匆跑开了。 眼见前头忙乱,负责招待客人的郑晴琅他们几个,便将宾客们引去了附近的柳家食肆。 柳家食肆卖的是饵块,既有切片烤吃的“烧饵块”,也有切条或丝煮吃的“煮饵片”“煮饵丝”。因一锅汤调的极好味道,虽是只摆了四五张桌子的小食肆,却上了周边美食的“必吃榜”。 饵块是将米蒸煮成饭后,以杵臼或木碓将米饭舂压捶打制成。制作饵块既可用粳米,也可用糯米,用糯米制作的饵块因黏性较强也称为糍粑。 薛家在筹备豆腐坊的时候,因没空做饭,来过柳家食肆几回,郑晴琅对他家的煮饵丝很惊艳,还有那道红糖糍粑也不错。 于是,在考虑开业那天如何待客的时候,她便提议来柳家食肆包场一天,让柳掌柜上他家的招牌,她自己再借食肆的灶台烧几道菜,也算诚意满满了。 将近二十个人一齐涌入了柳家食肆,把小小的门面挤满了。 柳掌柜笑眯眯得帮着招呼宾客们入座,上了茶水后,见现场没什么特殊情况,交代了薛满仓兄弟俩一声,便自去后头厨房忙活。 郑晴琅一个灶,柳掌柜一个灶,两人各忙各的,偶尔搭几句话,也不硬聊,场面十分和谐。 等到饭菜全部上桌,郑晴琅解了围裙,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仍旧到前头陪客。 甫一出现,那头的邱掌柜就举着酒杯站了起来,“今日的口福,全凭郑大厨了。她可是给知县夫人做过席面的,听说请她做席的,都排到明年了,可不是谁都能吃到郑大厨亲手做的席面呢,来来来,大家敬她一杯!” 郑晴琅晓得邱掌柜是在给自己做脸,几步上前,端起自己席位上的酒杯,爽快得一饮而尽,又开玩笑道,“也太抬举我了,偷偷告诉你们罢,我这是守财奴上身,邱掌柜的知味斋,刘掌柜的珍馐楼,一桌最普通的席面都得几两银子,我可舍不得这个钱。” 大家听罢,哄堂笑了,并没有一个将她的话当真。 刘掌柜笑过后,指着面前的美食,“这一桌肥鹅嫩鸡,鲜鱼靓汤的,再加上郑大厨的好手艺,照价可不止几两,明是想让我们享受美食,你这一哭穷,就怕这里头有一两个实心眼的,回头把礼金添上几成,倒要看看你怎么还……” 说笑了一场,大家才正式入席开吃。席间,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好不热闹。 同席的马父和马母见着这番情形,忍不住小声咬起耳朵。 “咱们这个亲家母如今了不得呀,和那些大掌柜说起话来,一点都不打怵。”马母感慨道。 “也算苦尽甘来吧,谁想得到前两个月还跟咱们借钱呢,这会子就在镇上开豆腐坊了,还结识了那么多大人物,薛家要发迹了,咱们小闺女也能享享福了。”马父含笑答道。 马母听罢,又压低声音,“可不是要发迹了嘛,一个豆腐坊已经能挣不少了,但亲家母一个人挣得更多,刚宝珠偷偷告诉我,亲家母虽一个月才接一次席面,但是这一场席面做下来,至少能挣个三四十两呢。” 马父一听,惊得筷子都拿不稳了,“这么多吗?” “这还是我说少了呢,亲家母如今接的都是镇上大户的席面,除开那几十两的工钱,赏银也不少呢。还有,宝珠跟我说,前阵子还有隔壁县的大户找过来,开口就是一百两的工钱!” 这下,马父手中的筷子彻底掉在桌面了,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心道,“要是闺女能学到亲家母的这门手艺该多好呀!” 正说话间,外头匆匆跑进来薛子俊,只见他慌里慌张,直冲着郑晴琅在的席面奔过去,“奶奶,有人来找茬,把前头的豆腐都给砸了!” 第105章 交保护费? 话说,郑晴琅他们正在柳家食肆招待客人时,那头薛氏豆腐坊,突然走进来一群凶神恶煞的人。 他们一共七个人,都身着短衣长裤,臂膀上全是花绣,有人拿棒,有人擒棍,显见不是好相与之人。 原本围着买豆腐以及看热闹的人,不知谁惊呼一声“七霸来啦”,所有人便吓得一哄而散了。 周青梅等人愣住了,倒是薛子仁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走上前,赔笑道,“几位大哥日安,小店今日开张,恰逢贵客临门,真是大好幸事,小小红封,不成敬意,还盼几位大哥往后照拂生意。”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几个红封,逐一塞到那七人手里。 这些都是为了开业提前准备好的红封,里头只塞了八文钱,分发给宾客,只为讨个好意头。 那七人接了红封,打开一看,里头只有几个铜板,纷纷嗤笑,却也不将红封送回,随意往身上一塞,冷了脸,只等为首的老大发话。 “我雷霸在云山街混了那么多年,还是头回收到八文钱的红封,倒也稀奇得紧。你小子说说,这红封是够我上永乐坊赌上一天呢?还是上欢喜阁包个小娘们呀?” 说完,后头的兄弟一哄而笑,嘴里开始不干不净得骂起人来。 薛子仁从未应对过这种情况,刚刚急中生智塞红封,已经是超常发挥了,眼见这七人依旧不满,脸上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有些瑟缩得问道,“你们想怎么样?” 雷霸原以为这半大小子算个人物,见他先矮了气势,嫌弃得撇撇嘴,不再逗他,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 “这云山街是我雷霸管的,每家店铺都得按月交保护费,你家是卖豆腐的,瞧着也挣不了多少钱,我就好心些,一个月收个二两就成。” 薛子仁听说过集市摆摊要交摊位费,却没听说过自家的店还得交保护费,尽管心里有些害怕,还是强撑着问道,“这保护费是怎么个说法?是官府让征收的吗?” 那雷霸一听,忍不住笑了,对后头的弟兄说道,“去两个人,让他知道知道,这保护费是什么!” 后面持棒的两人率先出列,嘴角噙着不怀好意的笑,阴恻恻得朝着薛子仁那边靠近。 原本吓傻的周青梅,见儿子有危险,一双软掉的腿突然有了力量,急忙跑过去喝道,“你们想干什么?打人是犯法的,小心我告官去!” 她的音量因为害怕拔得老高,语气带着颤音,但站得极稳,撑开双臂将儿子护在背后,仿佛护仔的野兽。 那两人不屑得瞥了她一眼,对她的呵斥置若罔闻,拐了个方向,走到摆放着豆制品的案板跟前,举起木棒,就是一通乱砸。 白的、黄的、软的、硬的豆制品残渣和碎块,随着木棒的上下挥舞,四处飞溅。 几个孩子吓得惊声尖叫,最靠近案板位置的薛晓春呆住了,脸上糊了不少的豆腐渣。 马宝珠惊恐万分,几乎瘫软倒地,但还是强撑着将薛晓春、薛晓夏、薛子俊、薛子善一个个拉到远离那伙贼人的角落,然后站在他们前头,背对着他们撑开双臂,同样是护卫的姿态。 周青梅眼看着刚筹建起来的豆腐坊被砸,眼里飚出了心疼的泪水,一边使劲压着想要上前“拼了的”大儿子,一边哑着嗓子吼道,“别砸了,别砸了,有话好好说……” 那两人砸完了在售卖的货物,紧接着朝摆设动手,放豆腐的盘具、靠墙的木架子、堆放在角落的柴火堆……全部砸裂推倒,一片狼藉。 趁着大家都将目光落在那两人身上时,躲在马宝珠身后的薛子俊,蹑手蹑脚得往外跑了。 雷霸看到,眉毛微挑,却没放在心上,一个小屁孩,难道能招来千军万马不成? 直到周遭没什么好破坏的了,那两个人才罢了手,满不在乎得越过恨得牙痒痒的薛家人,走回雷霸的身后。 其中一人嘻嘻哈哈,很不正经得说道,“老大,这家店面小,东西也不多,砸得不痛快!” 薛子仁听到这个,一腔怒火差点将他的理智烧成灰烬,就要不管不顾得上前干仗。 周青梅用尽力气,再次将他压住,同时朝着雷霸喊道,“你无非是要钱,说清楚就是,何苦要坏人生意,这些东西都砸坏了,我们挣不到钱,哪来的银子交保护费。” 雷霸冷哼一声,“瞧你们面生,怕是不懂云山街的规矩,这不,一气教明白了,以后也可少些聒噪。还有,今日开业,竟没请我,这不明摆着不将我雷霸看在眼里,要是轻易过去了,以后我也就不用在云山街混了。” “就是,我老大今天心情好,只砸东西,没打人,你们就偷着乐吧。”后面的小弟吊儿郎当得说道。 周青梅原本吓得苍白的脸色,此刻被怒火激得通红,但形势比人强,她只想让这些人赶紧离开,便耐着性子说道,“你们教也教了,砸也砸了,可以散了吧,什么保护费,我们以后交就是了。” 谁知,那雷霸并不见好就收,而是狰狞一笑,“我倒是没什么,但是,因着你们不懂规矩,我后头六个兄弟劳动大驾跑一趟,不得给些茶水钱嘛。” “还有呢,我刚刚好心教你们规矩,手都震麻了,回头得去药店贴几服膏药,医药费也得算一下。”其中一名刚挥棒搞破坏的无赖补充道。 周青梅没了主意,这茶水钱要给多少?目下手里只有刚刚卖豆腐的那点收入,难不成都给对方不成?要是对方不满意的话,是不是就要打人了? 六神无主之余,她多么希望自家婆婆和男人能够在这里,她相信他们比自己更会应付这种场面。 突然,灵光一闪,她想到了什么,立刻冲着雷霸喊道,“我们是五爷罩着的,你待要多少茶水钱呀?” 雷霸愣了下,回头和几个弟兄对视一笑,七人哄堂大笑。 “哈哈哈,你这妇人,真敢说,拿五爷的名号吓人?不怕告诉你,就算五爷本人在这里,我东西也照砸,钱也照收,你看五爷能奈我何!” “操!好大的口气!”跟着郑晴琅飞奔过来的黑子,刚好在门口听见雷霸这句话,气得爆了粗口。 第106章 比五爷还硬气 原本得意洋洋的雷霸,听到这分外熟悉的声音,身子一僵,心下暗骂,“晦气,这豆腐坊难不成真是五爷罩着的?” 接着,扭头望去,门口站着一堆人,除了五爷的心腹黑子,还有好几个面熟的。他心里忍不住称奇,这小小的豆腐坊掌柜,竟认识那么多有头有脸的人? 满脸恶肉转瞬带笑,“哟,这不是黑子老弟吗?还有闫掌柜、邱掌柜……什么风把你们吹到云山街了?” 接着,几个认识的人开始寒暄,再给雷霸和薛满仓兄弟俩介绍彼此,言里言外便是万事好商量。 郑晴琅不理会这些,目不斜视得越过他们,来到已经聚成一团的薛家人面前,问道:“你们没事吧?” 周青梅吸溜了下鼻涕,忍着哭意答道,“娘,我们都没事,他们没动手打人,只是前头的东西都砸坏了。” “没事,人没事就成,以后遇到这种情况,就像今天这样,别硬扛,要砸东西让他们砸,要拿钱也让他们拿,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紧跟着过来的秦氏,见他们一群人没有受伤,精神头也还好,有意调节气氛,便狠夸了他们几句“临危不乱”。这效果不错,让他们把残存的惊吓忘了一干二净。 郑晴琅同他们说了好些话,确认他们没什么问题,这才放下心来,将注意力放到那边的谈判去。 五爷的名号确实好使,虽然这里不是他的地盘,但是雷霸愿意给他面子,对着薛满仓他们说话的态度极好,甚至还为刚刚砸东西的行为赔礼,说了句“大水冲了龙王庙”。 只是,在谈到不交保护费的时候,那人的脸色便不好了。 “黑子老弟,我看在五爷的份上,让兄弟给道了歉,也免了今日的茶水费,但是,往后的保护费还得照收,不然,兄弟们吃什么喝什么,总不能找五爷打饥荒吧。” 黑子冷笑一声,“哼,少收这一家就缺吃少喝了?” “这不是一家两家的问题,这是规矩。我雷霸敬重五爷,也愿意给面五爷,往后对这家豆腐坊多加照应就是了。但保护费,一文都不能少,不然,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怕了五爷,回头都仗着五爷的势不交钱,都能在我头上拉屎呢!” 黑子听罢,脸色更差了,暗骂这人不知好歹。 不过,五爷的势力确实不在云山街这边,不可能天天守着薛家,自古道,不怕官,只怕管,他也只好忍下这口气,回身同郑晴琅说明眼下的情况。 出乎黑子的意料,眼前这个五十岁的老妇人比五爷还硬气。 听见他说往后都要给雷霸交保护费,立即冷了脸,扒开黑子,冲着雷霸大声说道:“我还没追究他砸我铺面的事,他胆子倒大,敢冲我要保护费!” 这话一出,不止黑子愣住了,刚刚被郑晴琅劝说“钱财乃身外之物”的薛家人也都傻眼了。这奶奶\/婆婆怎么说话一套,做事一套呀? 一旁的雷霸闻言,脸上的笑意全收了起来,没有理会郑晴琅,只是向着黑子说道,“黑子老弟,人敬酒不吃吃罚酒,回头跟五爷说了,可不是我不给面儿,兄弟们,给我去里头砸!” 郑晴琅也不理会那些人的动作,冲着刚好挡在前后院通道门的薛家人说道,“你们让开,让他们砸,我倒要看看,今日他们砸了我这豆腐坊,后日李知县跟不跟他们善了!” 那几个小弟的动作顿了下,回首望向雷霸,意思是这人貌似还有后台,咱们还闹不闹? 雷霸冷哼一声,终于正视了郑晴琅,大声道,“拿知县吓唬我呀?告诉你,我是吓大的!还等什么,给我进去砸,狠狠砸!” 郑晴琅却不慌,声音比他还大,气势十足得吼道,“砸吧,老娘要是挡一下,就是王八孙子。李知县管不了你,我回头让岳忠明管你,看看这是什么!” 说完,她从怀里掏出一张帖子,上头署名的地方,赫然盖着岳忠明的私章。 这帖子,就是上回岳轻娥回昆明前,给她的那张护身符。 开业前,她鬼使神差得带在了身上,没想到,真得用上了,也不知道算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那雷霸到底有点见识,晓得岳忠明是云南知府的姓名,虽不识得他的私章,但见眼前老妇气势如虹,言之凿凿,不像是唬人的,心底便有几分虚了。 他寻思着,若是继续打砸,先不说扫了五爷的面子,就说李知县那边,也够他喝一壶,更遑论,还可能得罪知府大人。罢了罢了,做好汉,就要能屈能伸,这家的背景摸不透,暂时不动为好。 如此定下后,他便给那头等他示下的兄弟几个打了个手势,意思是先撤。 那六人见状,虽觉得有些丢脸,但是也晓得厉害,低声放着狠话,转身往豆腐坊大门口走了。 雷霸依旧绷着一张脸,抱拳说道,“今日既提到了知府大人,兄弟几个少不得收手,但是,若被我发现,你这老妇是坑人的,日后还要过来讨教!” 说完,一行七人,乌泱泱得走了。 等那些人走后,周青梅立马来到郑晴琅跟前,抓着她的手激动道,“娘,你吓死我了!” 其余人也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得表达他们的惊愕。 “是呀,娘,你刚不是说,钱财身外物,平安最重要,怎么转头就跟人家杠上了!” “每月二两就二两咯,又不是交不起。万一那些人恼了,不砸东西反打人,我们怕是护不住你呀!” …… 黑子也一脸不赞同,劝道,“大娘,有句话说得好,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这伙人在云山街纵横多年,有势力有背景,实在是少惹为妙。就算看着你家认识云南知府的份上,人家不明着得罪你,但也提防不了人家暗害你呀。” 郑晴琅笑了笑,不在意道,“好了,这事过去了,今日开业,本想请大家乐呵乐呵,没想到被人搅了,回头空了再给列位下帖子安排席面,感谢大家今日捧场哈!” 大家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也没觉得什么。毕竟这头一片狼藉,需要好好休整,他们继续待在这里,会妨碍到人家的。 众人又各说了一两句安慰话,就顺势请辞了。 秦氏和黑子本想留下来帮忙收拾,郑晴琅连连表示不用,比旁人逗留多一会儿,然后才转身离开。 第107章 原来是知县岳丈呀! 等这边的人都散尽了,只剩下薛家自己人和几位亲家,那些被吓得躲在自己商铺里的掌柜们,才一个两个出现。 他们不约而同得来到薛家豆腐坊跟前,对着雷霸他们糟蹋的一切叹气,仿佛被砸的是他们自个儿的店铺。 “我就说吧,那七霸是不可能放过云山街任何一家的。”豆腐坊斜对面开香烛铺子的何掌柜,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道。 街尾开馄饨小食店的王掌柜,也忍不住开口,“还是我机灵些,开业前就打听清楚,提前给送了礼,这才免得遭灾。” 刚刚夸薛家豆腐好的冯掌柜插话道,“嗐,真希望他们哪天能踢到铁板,咱们也好脱离苦海呀!” 柳家食肆的柳掌柜也赶了过来,泄气道,“算了吧,这雷霸可是知县大人的岳丈,只要不打死人,宜良县内,凭他折腾了。” 一直关注着店主们交谈的郑晴琅,听到这里,连忙开口问道:“这雷霸不是姓雷嘛?我记得知县夫人可是姓钟,两人不同姓呢。” 柳掌柜听见她这么一问,就猜着薛家这边是真的对雷霸不了解,于是,给它详细介绍了一遍雷霸的背景。 他原是附近贫民巷一家老住户的儿子,小的时候就爱招猫逗狗,很不讨喜,长大后无所事事,成了街溜子,后面一直养着他的爹娘死了,手里没了银钱,就召集了一群狐朋狗友,开始在云山街收保护费。 一开始,那伙人只收流动摊贩的,后面胆子大了,敢朝固定店面的伸手了,尤其特别喜欢在新店开业当天上门闹事,给新店主来个下马威,好以后每月收钱。 一般情况下,正值开业这种吉日,店主总会委曲求全,舍点钱财求个平安。若是给的多,双方便相安无事,若是给得少,或是脾气冲不给面子的,就当场打砸抢,直闹个天翻地覆。 “那些店主就没人报官吗?”郑晴琅不解道。 “也有气不过报官的,但是那雷霸也很聪明,只打砸东西不打人,等上了公堂,认个罪赔点银子,甚至都板子都不用挨,就出来了。等他无事出来了,他那边还有许多手段闹得人不安生的,咱们能在这里开店的,都是小本生意,哪里经得住这些折腾呀,最后不都选择破财挡灾嘛。” 柳掌柜想起自己从前受的苦,一副说多了都是泪的表情。 “进店打砸,还是惯犯,就赔钱了事?”郑晴琅仍旧不解。 她想到五爷的前手下六指,只是在赌场诈骗,就被判刑活生生打死了,怎么雷霸这种行径,就只是赔钱呢? “症结就在你一开始提的问题。别看雷霸满脸横肉,长得吓人,他闺女却很漂亮,前年刚及笄,就被雷霸一顶小轿送给知县大人当小妾了,听闻很是受宠。所以呀,报官没用的,知县大人说不定背地里喊雷霸岳丈呢。” 郑晴琅听得眉头直皱,第一反应是,李知县都快四十了吧,一大把年纪还纳十几岁的小妾,虽然在这个时代很正常,但恕她接受无能。 上次在公堂上,她正经见过李知县一回,见他遇事明断,也没有借机索取财物,印象还不错,实在没想到他竟然因私忘公,助纣为虐,这五分的好印象,瞬间变为零。 随即,她又想到美丽大方的知县夫人钟氏,实在不明白,明明有那么好的老婆了,还纳小妾。 哼,果然,男人只有挂在墙上才老实! 柳掌柜见她时而皱眉,时而生气,忙安慰道,“你也别想太多了,以后按月交保护费,平常见着那伙人好声好气些,再搭上你几块豆腐,也就相安无事了。” 郑晴琅虽不是在烦恼这个,却也感谢柳掌柜的好心,点点头,继续问起其他人遭逢“云山七霸”那伙人的事情。 那群店主凑到一块时,最爱做的事,就是吐槽这伙“云山七霸”。这会郑晴琅主动问起,一个两个都仿佛找到倾泻口一样,将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一干人足足聊了两刻钟,若不是店里伙计或同店的家人找过来,他们都不想停。 郑晴琅听得脑瓜子嗡嗡的,目送各个店主离开后,这才转身进去,打算继续干活。 只是,大家的动作太快了,前头那点脏乱已经处理完了。 眼下,只剩下薛满山、马父和村长三个嘀嘀咕咕得,在联手修理案板和几个木架子。 “要是太麻烦,咱们就直接买新的吧。”郑晴琅上前说道。 三人齐齐摇头,然后马父答道,“这几样东西,我们一刻钟就能搞定,没必要费那个钱。” 郑晴琅听罢,行,能省则省,由他们了。 她往四周瞧了瞧,确定前面没有自己能做的事情,便起身往后院走。 后院的厨房里,几个孩子抢着赶骡推磨,薛晓春照看灶台煮浆水,周青梅舀豆花入模具……一切井然有序,仿佛刚刚的闹剧不曾发生。 “在做明天送客户的豆腐吗?” “嗯,前面案板要修理,下午零售是不成了,我们就想着,早点做明天的货。”周青梅答道。 “刚刚零售的情况怎么样?卖的挺好?”郑晴琅继续问道。 “老豆腐、嫩豆腐、石膏豆腐卖得最好,那一会儿,卖掉大半了。所以,打算做多些。豆腐泡和兰花串差一些,油豆皮应该是太贵了,买的人更少。” “嗯,这边人的收入水平不高,价格高的豆制品卖得少,你们按自己的意思,调整下明天的铺货量。对了,这边出门吃早点的人不少,明天添一锅豆花吧,像之前庙会那样,甜口和咸口的都做。”郑晴琅建议道。 豆腐坊打了新的大石磨,加上前后四个大灶可以煮浆水,相对从前,她家做豆制品的效率高了一倍不止,多添锅豆花,是轻而易举的事。 周青梅手上动作没停,点头答道,“明天赶早做就成,豆花比较快。” 聊完正事,郑晴琅又左右看了下,问道,“宝珠和亲家母呢?” “我娘刚说不舒服,姥姥陪着她去隔壁里屋休息了。”一旁的薛子俊插话道。 郑晴琅一听,心里有些着急,宝珠可是孕妇,她不会吓到了吧。 她不再在厨房逗留,直直往隔壁房间赶去。 第108章 来个釜底抽薪? 那屋的房门大大敞开着,走近的话,依稀能听到里头的对话声和轻笑声。 她心下稍松,一脚迈进去后,在房门上轻叩了几下。 “谁呀,门没关,进来吧。”说话的是马母。 郑晴琅应了声,朝里面走了几步,一眼就看到半躺在床上的马宝珠,以及移了一张凳子坐在床边陪闺女说话的马母。 马宝珠的脸色还好,眼神也清明,不像是很不舒服的样子。 她认真瞧了几眼后,才似松了一口大气道,“刚子俊说你不舒服,吓了我一跳,这会感觉怎么样?要不要请黄大夫过来看看,反正离得不远,过两条街就到。” 马宝珠忙摆手,笑道,“就是刚刚吓狠了,觉得胸口闷闷的,这会子已经没事了。” 马母一边挪多一张凳子过来,一边附和闺女道,“不用不用,我问过孩子了,身上并没有其他不爽利,她就是一时吓到了。这不,躺了许久,我又陪着说了许多话,这会子已经缓过来了。” “真的吗?要不还是看看吧,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万事多注意才是。” 郑晴琅想来想去,依然有些不放心,屁股还没沾到凳子,就朝外头喊了声,“满山,满山……别修东西了,跑一趟药堂,让黄大夫过来看看你媳妇。” 前头正埋头修东西的薛满山,一听娘说给自己媳妇请大夫,吓得将手里的锤子往旁边一扔,一蹦起来,朝后头飞速前进,嘴里连声问着,“娘,宝珠怎么啦?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没事没事,就是刚刚觉得胸口闷,这会子已经没感觉了。不过我不放心,想着让黄大夫过来看下,你赶紧去吧。” 薛满山“哦”了几下,仍旧进屋看媳妇,问了她几句话后,确认她无大事,这才撒丫子往药堂去,仿佛后头有什么东西追赶他。 马母见状,冲着他背影喊道,“女婿呀,你别麻烦了,宝珠壮得跟小牛犊似的,真不用看大夫!哎呀,你好歹跑慢些,小心摔着呀!” 话音落下时,薛满山早跑出了豆腐坊,来不及感受丈母娘的关怀。 郑晴琅笑着将马母拉过去坐下,拍了拍她的手说道:“就跑几步路,哪里就摔着了,孕妇的事不能马虎,宝珠肚子里可是薛家的金孙,您的外孙,再麻烦也不是麻烦。” 这段话,直接让马母笑开了花,心道,自家闺女就是有福气,不止女婿真心疼爱,婆婆也是个有良心、好相与的。 这么一想,她顺势和郑晴琅一左一右坐下,两人唠起闲嗑来。 只听得屋内断断续续传出,“哎呀,真的吗?老天爷啊”、“我怎么听说是这么一回事”、“哦,你难道不知道吗”……诸如此类的感慨此起彼伏,似乎两人谈的是多了不得的事。 然而,被撇在一边的马宝珠却一脸无聊,不过就是上坝村老掉牙的八卦,也值当她们两个那么激动吗? 不过,她也只是郁闷了一下,很快又高兴起来,她婆婆和亲娘相处融洽,多好呀! 黄大夫被薛满山连拽带拉,匆匆赶到,看到屋内的情形时,瞬间满头黑线。 屋内两个婆子聊得火热,一旁的病人也乐呵呵听着,怎么看,都不像是谁有急病的样子。 他喘着粗气,眼神幽怨得回望了薛满山一眼。 只见他跟自己一样,喘着气,额头上都是汗珠。于是,那点不满也就消失无踪了。 他收回目光,心道,他跟这人较什么劲,上回他娘亲急病,还当场拉着他的腿不让走呢,要不是床上那妇人给了他一巴掌,也不知道这憨憨要耽误自己多久才能去开药…… 他一面想着,一面往床边走过去,摆好脉枕,认真把过脉后说道,“没什么事,连药都不用吃,安心休息几天就成。孕妇忌惊吓,往后少往人堆里扎,多待在安静的地方为好。” “这个时候怕不怕坐牛车,等会儿还要回村里呢。”郑晴琅在一旁问道。 “不怕,不过坐的位置铺厚点吧,省得颠簸。”黄大夫答道。 众人都放下心,薛满山结算了出诊费,恭恭敬敬得送黄大夫出去。 等他们出去后,马宝珠一脸犹豫,“娘,雷霸这事还没完呢,我不放心,要不还是先别回去了。还有,让我爹回村把几个哥哥一起叫过来豆腐坊吧。” “不行,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你回村,把三个小的带回去,让亲家母陪你几天。娘跟你保证,这边肯定没事的,你还不相信娘的本事吗?” 马母也劝道,“对呀,闺女,你眼下也不方便掺和这些事,留在这里,反倒让人担心,乖乖跟娘回去吧。” 马宝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叹了一口气,好吧,谁让她现在身上不是一个人呢。接着,又道,“那让爹和哥哥过来帮……” 郑晴琅依旧摇摇头,“不用,这事不靠人多力量大,靠智取。” “智取?”马宝珠疑惑道。 郑晴琅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以后你就知道了。” 晌午过后,前头的东西修理好了,薛满山去西城门附近雇了辆牛车,目送村长、岳丈岳母以及妻小等人出了西城门后,这才快速回了豆腐坊。 薛满仓之前送了大妹一家出城,又在周边逛了一遭,买了一些被打坏的盘具,顺便打听雷霸一伙人的消息。 回到豆腐坊的时候,已经是未正,其余人围坐在前头闲聊,就等着他回来。 他将手里的东西搁下后,信步来到儿子让开给他的空位坐下,分享起自己打听到的消息。 “跟着雷霸那几个,都是周边有名的破落户,倒没什么背景,比较棘手的只有雷霸一个,他闺女是李知县的宠妾,枕头风的威力不可小觑,咱们直接报官的话,没胜算。” “嗯,宠妾这消息我知道了,我打算去找知县夫人。”郑晴琅点头答道。 “娘,你是打算让知县夫人对付那个宠妾,给雷霸那伙人来个釜底抽薪吗?”薛满仓反应迅速问道。 “嗯,思路是这么个思路,具体操作,得等我见过那个宠妾再说。” 第109章 吸瓜体质 翌日一早,豆腐坊正常开业。 郑晴琅帮着招呼了一会儿客人后,便收拾了一下,换了身衣裳,施施然往县衙侧门去了。 门房对她还有些印象,知道她是前头夫人请来做席面的女大厨,很爽快得往里头传了话。 没过一会儿,就有一个婆子过来接人,将她领进了后院。 钟氏在屋内等着,一见她进来,就盈盈笑道,“真是奇了,我正想着凉皮八素卷那个味,就碰巧听下人说就来了,我刚还不信呢。上回我就想问你,咱们也算相识一场了,问你要个八素卷的做法,不过份吧。” 郑晴琅笑了,落落大方道,“知县夫人要什么菜式做法,只管让底下人传句话就是了,我不止亲手写了方子送过来,我还可以亲自教学,把你家厨娘教会为止。” 钟氏听罢,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跟你闹着玩罢了,那些菜的做法,都是你挣钱的营生,我哪来那么厚脸皮,张嘴就要呀。你不知道,我那当父母官的夫君,时常提点我休要占子民的便宜。我要真把你的方子要了来,他可有好多训斥等着我咯。” 说完,她歇了一口气,又开玩笑道,“我想好了,以后若真想吃什么,就下个帖子诓你上门喝茶,再哄着你去厨房走一遭。这样,越发连厨娘学习的时间都省下了,岂不是更快。” 郑晴琅正端着茶喝,听她这么一讲,差点把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 好不容易将那口茶水咽下去,她才终于能开口,笑道,“好一个知县夫人,下帖请客,竟把客人当厨娘,这事要真发生了,我指定往外头好好宣传宣传,也不枉费我辛苦下厨了。” “这又是什么道理?有什么好宣传的?宣传我待客不周吗?” “不不不,宣传我做的饭菜有多好吃,竟然让知县夫人日思夜想,不顾待客之道诓我进门下厨呀!” “哈哈哈哈……原来是这个意思呀,那是得好好宣传宣传……哈哈哈哈……” 一场笑罢,郑晴琅想到今日过来的正事,忙收敛了表情,严肃道,“夫人,刚刚听你说,李知县爱民如子,今日过来,却是有一件糟心事要同你讲,有人在败坏知县大人的名声呢。” 提到这个,原本笑容满面的钟氏立马正经起来,沉声问道,“什么人?什么事?” 郑晴琅也没有遮掩,将雷霸这一伙人的恶行说了个七七八八,末了问道,“外间都说,雷霸做了那么多坏事,就是仗着他是李知县的便宜岳丈。若不是李知县护着,凭他犯的事,堂前打个半死,再加个流放也是轻的。我就想问问,李知县对这个岳丈的所作所为,到底清不清楚呀?别没做过,还白担这个坏名声呀!” “哼,岳丈!一个小妾的爹,算哪门子岳丈!去,把雷氏给我叫过来,我倒要问问,她私底下给夫君吹了多少枕边风,竟然让夫君的名声败坏如斯。” 钟氏气咻咻得站了起来,朝着外头人吩咐道。 她从小学习三从四德,对于纳妾这种事,虽难免拈酸吃醋,但也绝不是那等容不下人的。 如果这雷氏小心伺候夫君,不搞风搞雨,她自然是眼不见为净,懒得管的。 但是,如果雷氏背着她左右丈夫的为官处事,甚至是借夫君的官势暗地里做坏事,那任凭夫君再宠爱她,也挡不住她清理门户。 雷氏的卖身契,早在她点头让人入府后,就到了她手里,要打要卖,只她乐意就可行事! 郑晴琅没料到钟氏对自己如此信任,都不派人去外头打听打听,就这么急吼吼得把正主请过来了。 “这样也好,先打那个雷氏一个措手不及,等她慌乱之后吐口了,后面再去求证,也是不错的法子。” 她如此想着,遂不多话劝阻,只稳坐钓鱼台。却不料,这么一来,又扯出了另一桩故事。 雷氏是被两个婆子横拖硬拽强押过来,嘴里还塞着棉布,形容十分狼狈。 钟氏见状,皱眉道,“让你们去请雷姨娘,不是让你们去押犯人,这点话都听不懂吗?” 那两个婆子连忙跪下,你一句我一句得开始辩解。 随着她们的讲述,钟氏的眉头如小山峰般隆起,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郑晴琅也在心里连连咋舌,暗道,她这是什么“吸瓜”体质,随机过来一趟,就恰好让人撞破这雷氏的奸情。 原来,这两个婆子依钟氏吩咐,去雷氏院子请人。却在到达时,不见正主,也没有多想,只是随口问询院中下人她的所在。 谁知,这一问,却发觉雷氏的贴身丫鬟小草神色不对。威逼恐吓之下,便问出了大事。青天白日,雷氏竟然扮成丫鬟模样,跑去下人出入的角门,同一陌生男子叙话。 两个婆子一听,这可了不得!她们连忙叫来两个嘴严的小厮,嘱咐他们从另一处侧门出府,悄悄绕到角门那里,正好将那陌生男子截住。 “那男子长得十分清俊,应该是雷氏的姘头。眼下,已经塞了嘴巴、捆成粽子扔在柴房里头。还有,雷姨娘院子里的下人都禁在里头,不让随意走动,也不让他们乱说一句,一切就等夫人您示下了。”其中一个婆子总结说道。 钟氏揉了揉额角,没料到自己府上竟然会上演“白日抓奸”这种戏码,肚里寻思着,这传出去不仅老爷面子不好看,她也得得个治家不严的名声,还是严谨些好。 于是,先开口吩咐道,“只留林、刘两个嬷嬷,其他人都出去,院外守着,不要放一个闲杂人在周围走动。” 林、刘两个嬷嬷就是去找雷姨娘的两个婆子,此刻一左一右摁着雷氏跪在房中,其余丫鬟婆子次第退下,屋内很快就空荡了几分。 郑晴琅趁着这空隙,连忙开口,“夫人有事要忙,老身改日再来叨扰了。” 钟氏本想点头应好,突然想起眼前的婶子行事非同一般,与她相交时常有振聋发聩之语,自己头一遭遇到这种事情,正需要有人一起商量,于是,便改了口。 “婶子,难道我这一声婶子白叫了。这遇上事了,你竟然就这么躲出去。我年轻,没经过什么事,正愁着没人给出个主意呢,还是劳您在这里给我坐坐镇吧。” 话都说到这了,郑晴琅也不好就此撤了,迟疑了几秒后,便顺势留了下来。别说,她内心深处,还是挺想吃完整的瓜。 至此,房内就剩下五个人了。 钟氏粉面含霜,气势迫人得坐在居中上首;郑晴琅面无表情,坐在下首左边客席;雷氏和林、刘两个婆子跪在堂中空地,满屋只听得雷氏含糊不清的“嗯嗯呜呜”声。 “老爷判案,就算现场拿住了犯人,也得让他开口呈情。你们两个在李府那么久了,平常四清六活的人,这会儿倒不晓事了,松开雷姨娘吧,听听她有什么好说的。” 第110章 撞柱求死 林、刘两个婆子一听,连忙松了手,然后起身往后退,守在了房门口。 雷氏双手得了自由,立时取下口中的布料,连呼好几声“冤枉”,接着便呜呜呜得直哭,眼泪跟倾倒的盘中滚珠一样,簌簌落下。 钟氏是个直爽人,平常最不耐烦人的眼泪,语气不由得加重了几分。 “又没怎么你,掉什么金疙瘩,你倒是说,本夫人怎么冤枉你了!也就老爷喜欢你这种调调,在我跟前,利落点回话,否则我先大棒子打你一顿。” 雷氏吓得眼泪一顿,不敢再抽泣,虽已行动自如,也不起身,而是膝行向前,靠近钟氏说话。 “夫人容禀,实在没有什么奸情,那外头男子是贱妾出阁前的邻家兄长,因即将远行,特来辞别。我们一人门内,一人门外,只说话叙旧,行事无半点越矩。却不想,正说话间,就有小厮婆子一拥而上,将我们分别拿下,一句话不给说,押了过来。” “你既成了老爷的妾室,就该安守内院。别说什么邻家兄长了,就是你爹,也不是可以随意见的。更何况,瞒着我这个当家夫人,乔装相见外男,我觉得我会相信,你俩只是单纯的旧相识吗?怕不是正商量着怎么携细软私奔吧……” “没有没有,贱妾虽年轻,但也知羞耻。‘好女不侍二夫’,既已是老爷的人了,就不会心存其他妄念。”雷氏慌忙摆手否认。 “哼,你若是知道羞耻,就不会有今日之举,还被底下人抓个正着了。” 钟氏冷笑,俯下身凑近跟前的雷氏,右手捏起她的下巴,仔细瞧了几眼。 “还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呢,这梨花带雨的,把我的心都哭软了,也难怪进府才两年,就把老爷哄得七荤八素的。就连外头的邻家兄长都念念不忘,出个远门都要过来告别。” 说罢,她有些厌恶得丢开手,冷了心肠,厉声喝道,“雷氏,好声好气问你,你不说,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来人,把那个叫小草的丫鬟拿住,随便你们拷问,只尽快问出实话来。” 雷氏及笄后就入府,饱受主君宠爱,哪里经过这些,见自己的丫鬟将受拷打,连忙求饶,“不关小草的事,她只以为我是去见爹爹的人,我说,我都说,求夫人放过小草吧。” 钟氏听如此说,便摆了摆手,示意婆子行动暂缓。 雷氏见状,这才抽抽噎噎得将前情说起。 “那,那邻家兄长确与贱妾有几分前缘,也曾笑言结连理。却不想,造化弄人,甫一及笄,亲爹就将贱妾一顶小轿送给了老爷。此后,贱妾便收了心,安守后院侍奉老爷。这次相见,只因他此去万里,再无归期,便想着见最后一面,求一份死心罢了。” 将前情说破,她心里渐渐恢复平静,理智回笼,接下来的话也颇具道理逻辑了。 “求夫人明察,贱妾所言,句句属实,绝无掺假。细想,若真有不苟私情,为何在白日相见,而不是深夜私会?若有心私奔,何苦门内门外驻足叙话,而不是立即远走高飞呢?夫人尽可拿他和贱妾院中人问话,只求垂怜,不要伤人。夫人威势在上,底下人是不敢欺瞒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钟氏闻言,便让雷氏去隔壁屋里坐着,又单独审问了那男子和其他下人。 结果,各方的口供都对得上。再加上,还有一个碰巧经过角门的丫鬟出面当了人证。当时,她躲在暗处,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一复述,便真相大白了。 确实如雷氏所说,没有奸情,没有私奔,只是旧友话别。 审到这里,钟氏的表情好看了许多,对雷氏倒有些改观了。 从前,她只以为雷氏是个攀龙附凤的小姑娘,如今,才知道,不过是个身不由己,被亲爹卖了的可怜少女罢了。 一旁的郑晴琅听完全程,对雷霸这人的厌恶更多了,也有些同情雷氏这个小姑娘了,随即心里庆幸,这小姑娘不是糊涂人,她可不想亲眼见证一次浸猪笼呢。 接着,钟氏将私情的事按下,又问雷氏她爹雷霸的情况。 雷氏见问,也没有隐瞒,将自己几次为她爹求情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夫人见谅,贱妾也知爹爹行事不妥,所幸几次官司,只是被诉打砸他人财物,并无害人性命,因此,惑于父女情分,不得不在老爷跟前求情,求得轻判。事后,我还托人给苦主送去财物,弥补过错,已求得苦主谅解。如此行事,该对老爷名声无大碍才是。” “哼,有没有大碍,你囿于内宅,焉能尽知。索性告诉你吧,你这爹爹,自从当了老爷的岳丈,行事便肆无忌惮了。云山街那一带,就没有没吃过他的亏的,明里没有伤人,暗地里不知道害了多少条性命。等我查清楚了,禀了老爷,治他个死罪,看他还如何猖狂。不过,到时你也可以再使使你的手段,看老爷听不听你的!” 雷氏先是被那句“岳丈”吓得不清,后面又听到“死罪”二字,唬得魂飞魄散,连忙哭求,“求夫人高抬贵手,往后我绝不多言断案之事,也会规劝爹爹,让他收心养性,不再祸害乡邻。” 一旁的郑晴琅看不下去了,插话道,“你何苦为那种人求情呢,他将你如货物般送人做妾,我若是你,进了县衙后院,就跟他老死不相往来,哪里还会为他善后,美得他!” 雷氏泪眼朦胧得望了她一眼,说道,“可是他是我爹爹,婚姻之事,父母之言,我抵抗不得,岂能生怨。他又生我养我一场,虽不能奉养在侧,好歹为他谋个善终。” 郑晴琅无话可回了,雷氏的观念是这个时代的主流,甚至放到她以前的现代也是。孝道大过天,无论父母对自己多差劲,当孩子的总要孝顺听话才对。 但她却不认同,她觉得凡事都是相互的。 你养我小,我养你老,相互尊重,彼此关爱,这才是父母与孩子之间长久的相处之道。 就像她以前一样,她父母生了她,却不养她,把她丢给奶奶抚养,所以,长大后,她不跟父母往来,只一心待奶奶好。 有时,逢年过节的,遇上一两个亲戚,他们站着说话不腰疼,也会劝自己向父母低头,说什么“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那种时候,她只会回四个字,“关你屁事”。 回到雷氏这里,雷霸这个当爹的,明显没有尊重爱护她这个闺女。否则,也不会将才及笄、十五周岁的小姑娘,送给年龄大她一倍不止的李知县当妾室。 好好一个良家姑娘,成了可以被主母任意打杀的卑贱妾室。若是运气不好,遇上个主母不慈的,此刻雷氏的坟头草怕有三丈高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正在钟氏思量如何处置眼前事宜时,外头传来一声惊呼“死人啦”,接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把房内五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很快,就有一个婆子进来禀报,“回夫人,那个男人撞了柱子,额头破了,流了好些血……” 第111章 一箭三雕 还没等婆子说完,那头跪着的雷氏猛地站起身,歘得一下越过三个婆子,往外头飞奔跑去,嘴里喃喃着,“阮哥哥,你怎么那么傻!” 钟氏见人跑了出去,先是霍地站起身,后又顿了顿,不急着跟出去了,问那传信的婆子,“人死了?” 那婆子如梦初醒,赶忙道,“没死没死,就是晕了过去,我死命掐了人中,又活过来了。” 钟氏向郑晴琅递了一个眼神,两人相携着往外头走去。 刚靠近锁着那男子的房间,就听见里头雷氏哀哀戚戚的劝说。 “阮哥哥,你这又是何苦呢,我已经禀明了主母,她是个明断的,肯定会放过你的。” 只听那男子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一时私心,不想累你如此,即便你家主母放过我了,也难保她不会抓着这件事,往后为难你。左右没了你,活着无甚意思,索性赔上我这条命,换你后世无忧,也值了。” 郑晴琅听到这里,用眼神无声得询问钟氏,“你不会这样吧?” 钟氏一脸比窦娥还冤的表情,耸了耸肩膀,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一个正室夫人,地位稳当,才不屑于做为难妾室的小动作呢。 郑晴琅笑了笑,轻声说三个字“我信你”。 这时,里头的雷氏愣了几秒后,方才幽幽启齿。 “胡说,阮哥哥你还这么年轻,还没有娶妻生子,怎么可以轻言生死。你以为,你赔命了,夫人放过我,我就能安心活下去吗?你若死,我也死,左右像这样活着,也无甚趣味,还不如陪你走一段黄泉路。” 那男子听到这里,突然爆出一阵大笑,笑着笑着,眼里又飚出许多泪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咱们两个是有心的,奈何老天无情,罢了罢了,能得你这段话,我就算立时死了也甘愿了。” 说完,他再也不顾男女之别,将雷氏狠狠抱住。 雷氏说出了那样的话,也是豁出去了,同样不管不顾得回抱他。 双方的力气都很大,仿佛要将彼此嵌入自己的身体里。 外头,钟氏和郑晴琅两人面面相觑,最终没有进去打扰,转身又回了主人房去。 进去前,钟氏吩咐林、刘两个婆子,“你们在外头守着,好好盯着他们两个,别让他们再做什么傻事。” 进屋坐定后,郑晴琅率先问道,“夫人打算如何处置这对痴男怨女呢?” 钟氏有些纠结,过了一会儿方说道,“我是不打算追究她与那男子的,说到底,不过是些许旧情,回头将她身边的人换了,从此门户紧些就是了。只不过,她爹的事不好处理。老爷对她正兴头呢,大概也不会按我的意思去处置他那便宜岳丈。我就怕以后闹出大事来,老爷还一味袒护,那就糟了。你我都是妇人,自然晓得枕边风的厉害。” 郑晴琅点点头,一脸赞同。 “是呀,如今不过是轻判,外头就已经传得那么难听了。哪天真出了大差错,激起民愤的话……唉,不敢想不敢想……” 钟氏被她描绘的场景吓得心脏一缩,心道,民愤么?她更害怕的是,哪天朝廷派什么巡察御史下来,不小心听到百姓瞎说,那夫君头上的那顶乌纱帽怕是带不住了! 几天前,她隐约听过夫君说过一嘴,朝廷对云南有些打算,从中枢派人过来,是迟早的事。 越想越怕,她一急,脱口便是,“既如此,那就把那雷氏卖得远远的,不让老爷受她影响就是了。” 郑晴琅心里已经有了计划,连忙劝住她,“不妥!知县大人喜爱雷氏,你要这么做,他不一定能体会你的苦心,还会怨你容不下人,到时夫妻不睦,反倒不美。还不如这样……” 她附在钟氏的耳边,嘀嘀咕咕得说了一长段,直把钟氏听得杏目圆瞪。 “婶子,你这……真得可以吗?这太惊世骇俗了!” “嗐,咱们都是修佛法的人,何苦拘泥那些世俗规矩,只念那一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是两条命呢。” 郑晴琅说完,不再言语,静静等待钟氏下定决心。 少顷,不出她的意料,钟氏抿了抿嘴巴,咬咬牙后,说道,“行,就这么着吧,一箭三雕,我又何必太过古板呢。” 话毕,她让郑晴琅少坐,去了隔壁一趟劝说雷氏。一刻钟后,回来便朝郑晴琅点点头。 接着,两人又凑近商量了些许细节。 一切计议妥当后,钟氏一叠声得唤来林、刘两个婆子,低声交代了一连串的事宜。 两个婆子听了,面色都有过一瞬间的诧异,但很快恢复正常,最后异口同声回了几个字,“老身这就安排下去。” 郑晴琅眼见这趟的目的达成,又没自己什么事了,趁机告了辞。 钟氏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要安排,便不留她了,只是临行前不忘嘱咐道,“婶子,我这边处理好了,就等你那边发力了,要是有什么问题,提前给我送信。” 郑晴琅满口应下,离开县衙回去豆腐坊的路上,一脸称心遂意。 回到后,她向问询的家人坦言已经有了对付雷霸的法子,却没有明说,只是让薛满仓去请了两个人。 一个是隔壁杂货铺的冯掌柜,前阵子豆腐坊装修的时候,没少在他那里买东西,两家相处得还算不错。 另一个便是柳家食肆的柳掌柜,因为开业酒席的事情,郑晴琅也没少同他打交道,知道他是个性格直爽、颇有义气的人。 三人在豆腐坊的后院一处厢房坐定后,郑晴琅便开门见山了。 “冯掌柜,柳掌柜,我家初来乍到,人头还不熟,所以劳累你俩过来一趟,商议集体诉讼的事情。” 冯掌柜的反应很快,联想到昨日豆腐坊被砸的事情,心里有了答案,“你是想联合云山街的商户一起告状吗?” “怕是不成,前面就有人做过,李知县根本就不收状,很多次都随便找个理由打发人。只有几次实在搪塞不过的,也是高拿轻放,不然,大家也不会忍气吞声到现在了。” 柳掌柜在郑晴琅点头后,无奈得解释了一通。 “这次,我敢保证,李知县肯定会收状,而且他们的罪行一旦查实,还会按律严惩!” 第112章 集体诉讼 两个掌柜一听,对视一眼后,齐齐望向斩钉截铁的郑晴琅,意思很明白,就是你凭什么保证? “事涉知县夫人,我不好细说,我只能告诉你们,我今天去见过知县夫人,雷霸的靠山很快就要倒了,咱们正好趁此机会墙倒众人推。” 郑晴琅说得含含糊糊的,但“知县夫人”四个字,却足够他们脑补了。 两人不约而同得想到,她口中的靠山,自然不是李知县,应该是他的闺女。莫非……是知县夫人要出手处置掉那个受宠妾室? 这样的内宅秘辛,确实不好往外明说,也难怪郑掌柜的表情那么慎重了。 如是想着,两个人对郑晴琅又多了一层敬意,她可是和知县夫人说得上话的人呐。 良久,柳掌柜先说道,“如果郑掌柜的话属实,那么联合商户集体诉讼的事,算我一个!” “也算我一个!好家伙,终于让我等到这一天了,我要让雷霸他们把吃了我的都吐出来!”冯掌柜摩拳擦掌,一副已经迫不及待的样子。 郑晴琅笑了笑,接着顺理成章得商量起找商户签字的安排。 薛家新来的,认识的商户没几个,所以,郑晴琅这边负责找人把状纸写好,签字的事情主要由冯、柳两个掌柜带头。 “那些嘴太碎的、藏不住事的,还有同七霸走得近的,就别找了,免得打草惊蛇。”郑晴琅提醒道。 冯、柳两个掌柜连连点头,其实根本不需要她提醒,在确定他们负责找人签字这块时,他们已自发将部分人剔除出去了。 不算那些经常在云山街一带挑担卖货的流动货郎,云山街的其余店主、摊主加起来七八十个,虽然每一户都得交保护费,但是交的具体费用并不相同。 那些愿意卑躬屈膝奉承“七霸”那伙人的,交的费用就少,那些态度“恶劣”的、试过叫板的、打过官司的……只要是表现过一丝不服的,交的费用就多,日常受的骚扰也多。 冯、柳两个人当着郑晴琅的面,逐一分析每家商户的情况,在写出来的全体商户名单上,时而打钩,时而打叉,就这么盘点下来,最终可以签字的商户有四十九个。 计议定,两人就开始当说客了。若是对方同意,那就是一条船上的人,若对方不同意签字,也得让对方保证不对外泄露半句,否则就是得罪所有签字的商户。 这一番说辞下来,同意签字的有四十五个,不同意的四个,两个是近期内打算将店铺搬走的,不想再横生枝节,两个是依旧惧怕七霸的权势,只想保持现状。 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远远超出了郑晴琅的预期。她还以为,在七霸的长期淫威下,这些人怕是都不太敢反抗了。 五日后,她收到了知县夫人给她传的消息,“鸳鸯已远走高飞,老爷派人苦寻无果,震怒,可速速递状。” 郑晴琅听过后,当场大笑出声,把心里存着的郁气去掉了五分。 随即,她从胸口衣襟处,小心翼翼得掏出了那已经签好姓名的状纸,比拿着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还慎重。 只见,展开的大片纸张最上头,赫然写着“云山街众商户告”几个大字。 接着,便是众人历数的“云山七霸”所犯罪行。最普通的,有造谣生事、打砸财物、敲诈勒索等。最严重的,竟然还有一起误伤致死和一例逼奸良妇。 最后落款处,密密麻麻签着四十七个名字。其中,四十五个是云山街有固定店铺和摊位的东家姓名,两个是经常在这一带贩货的货郎名字。 这两个货郎是从柳掌柜那里打听到这事的,某天突然杀到薛氏豆腐坊,直接找郑晴琅说要签名。当时,还把郑晴琅吓了一跳,以为他们这事泄露得那么严重。 郑晴琅认真看完上面的内容,自言自语道,“这状纸递上去的话,这云山七霸就是昨日黄花了吧。” 宜良县逢三、六、九日放告,也就是县官只在含三、六、九的日子里升堂审案。今日不巧,逢五,但因为他们这案情严重,甚至涉及人命,是可以请县官提前受理的。 不过,郑晴琅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明天再递状纸上去,因为,她要先通知四十七个原告,方便明日听讼审案。 隔天,几十号人乌泱泱得从云山街出发,一路吸引了许多人跟在后头。 一直走到县衙大门口,“放告牌”放出后,郑晴琅第一时间捧纸递进了县衙。 不出所料,李知县一见这状纸,当堂准状,并立时传唤了原告、被告、证人三方细审。 这一审,光听原告讲述被告的罪行,就花了一个上午,把外围的百姓听得群情激愤,差点就往公堂里头扔烂菜叶子了。 李知县一个上午都在喊肃静,把嗓子都喊干了。 下午继续审,轮到“云山七霸”开口了。他们一开始还死鸭子嘴硬,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只说不服。 等到证人上场,原告与证人口供一致,被告却言语支吾,几声威吓下,七人中便有人松口了。 撕开了一道口子,剩余的事情也就瞒不住了,犹如拔出萝卜带出泥。 李知县没了袒护“岳丈”的私心,断起案来特别公正明快。最终,七人锒铛入狱,雷霸判了斩监侯,其余人判了终生流放,同时七人均抄没家产,用于弥补各商户的损失。 斩监侯也就是斩刑,不过不立即执行,而是先监禁起来,等待秋审或朝审的复核后再行刑。 判词下来的时候,那伙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特别是雷霸,一口一个他是雷氏的爹,把已经冷了脸的李知县气得够呛,当场又判了个咆哮公堂罪,各打了七人十杖。 郑晴琅在一旁看着,胸中剩余那股郁气才终于散了,心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是他们应得的代价!她虽如蚍蜉,但用尽气力,也可撼动内里腐朽的大树! 原来,那日她给钟氏出的计谋,便是让钟氏想法子绊住李知县几日,然后趁着这几日空当,安排雷氏和那男子逃之夭夭。 等两人没了踪迹,她再到李知县面前告雷氏和男子私奔了。 李知县找不到人,自然会迁怒雷氏最亲近的亲人,也就是她爹雷霸。 这个时候,她再联合众苦主商户状告雷霸,李知县肯定会接状纸,断案时也不会再顾及爱妾而轻判了。 这么一操作,一则成全了那对苦命鸳鸯;二则除了那伙强人,云山街恢复太平;三则维护了李知县的官声。 钟氏听过后,虽觉得“助人私奔”不符合她的价值观,但利大于弊,也就同意了。 第113章 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案情审理结束后,云山街的商户纷纷奔走相告,“七霸没了”、“七霸倒了”、“再不用交保护费了”…… 有人欢喜有人愁,那些没往那份状纸签名的人不高兴了。 他们没签名,就不是原告,也就不能得到赔偿,再去县衙递状纸的话,七霸都已经入狱了,也不晓得又会判什么下来。 于是,一个两个的,打听到前阵子是冯、柳两个掌柜找人签字的,便自发得找到了他们。 此刻,他们和附近几个店铺的掌柜都在郑晴琅的豆腐坊里,正乐呵呵得聊着天,就看到十几号人齐刷刷走过来。 柳掌柜还以为这些人跟他们一样,是过来找郑晴琅道谢的,刚站起身想要招呼,却被一旁的冯掌柜拉住了。 “你瞧清他们是谁了?别热脸贴冷屁股了,是来找茬的。” 冯掌柜的一番话,让柳掌柜收了笑脸,定睛瞧去,那一行人的表情确实不太美丽。于是,他重新坐了回去。 一伙人气势汹汹,一伙人老神在在,凑到一块,短时间内,谁也没有开口,呈现出短暂的诡异的沉寂。 最终,还是那伙站着的人先开口了。 为首的是街尾开馄饨小食店的王掌柜,他装出痛心疾首的模样,谴责道,“冯掌柜,柳掌柜,都是同一条街上的商户,你们俩怎么可以厚此薄彼。搞集体诉讼不叫上我们,这下我们的损失可没人偿还了!” “对呀,虽然我每个月只用给五百文的保护费,但是都交两年了,加起来十几两呢!” 开铁匠铺的闫掌柜连忙跟上,他有把子力气,偶尔还会给七霸当帮闲充场面,所以交的保护费不多。 “我也是,每个月交一两,交了一年多了!”开茶馆的老徐平常都是笑脸迎人,嘴皮子甜得不行,这会儿,苦哈哈得附和着。 “我可不止交保护费,那伙人成天在我那赊酒,就没还过一文钱!”卖酒的许老二愤愤然,他从不给人赊账,唯有七霸那几个,碍于形势只能破例。 接着,那十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明白表达了被忽略的不满。 等这些人说完,冯掌柜刚打算开口解释,便被郑晴琅打断了。 只听她轻飘飘得给出一句,“为什么不找你们签名,你们心里没点数吗?遇见事情了,不要第一时间找别人的错处,先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吧。” 话音未落,就跟现场捅了马蜂窝一样,十几个男人化身骂街的泼妇,文雅些的,只是指着她的鼻子反问“你说什么话”,粗俗些的,骂娘的同时撸起袖管,意思是你不好好说话,那就手里见真章。 郑晴琅一点不发怵,站起身来,虽然身高一米五,气势却有两米。 她指着为首的馄饨店王掌柜,说道,“王掌柜,开业前就到七霸跟前送礼奉承,平时也没少说七霸的好话,这样的人,要是知道我们搞集体诉讼,还不去通风报信?” 王掌柜听完,用手指着自己,“我我我”了好几声,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他在心里委屈巴巴得辩解,自己不过就是求生存而已,若是提前知道大家要告状的话,肯定不会当叛徒的。 只是,这个时候再说出来,难免有马后炮的嫌疑,他为了讨好七霸那几个,在人跟前,都是说那几人的好话的,只有在夜间睡下后,才敢在妻子面前小声痛骂那几人。 “唉,这个时候,要是媳妇能过来给我作证就好了!”他低下头,闷闷想着,认真考虑去店里拉媳妇过来的可行性。 郑晴琅却没心思去查探这些人的真正心意,一个一个指着人头,将不给他们签名的理由,毫不遮掩得点了出来。 有些难掩羞愧低下头的,也有些想要出言辩解的,却因为她的语速过快,气势太足,只得等她“数落”完其他人再说。 少顷,她将站在最后面的那个掌柜数落完,又缓和了语气说道,“我知道,大家都是做小本生意的,为了挣钱过活,对七霸那种恶势力,打不过就奉承呗,在我看来,一点都不磕碜。我要是没点人脉背景,我也不敢这么硬气,说不定那讨好的姿态比谁都低。我理解你们,你们也得理解我,这集体诉讼,兹事体大,要是被那伙人提前知道了,说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若你们是我,是不是也得考虑下,该找谁签名,不该找谁签名呢?” 这一番话,入情入理,站着的十几号人中,虽还有不甘的,却也不敢再强行把锅扣在冯、柳两位掌柜身上。说到底,要不是他们行事不妥,也不会被剔除在外了。 见大家熄了火气,一旁的冯掌柜才站出来笑道,“你们呐,就是太急了,刚郑掌柜正和我们商量着,知县老爷让我们列损失清单,到时候把你们这些没签名的也给加上去,不然再走一遍官司,太费时间了。” 峰回路转,那十几个人没料到还有这一出,脸色变来变去,就跟调色盘一样。 又是王掌柜先开的口,支支吾吾得,“郑掌柜怎么不先说呢,害得咱们……” 郑晴琅拿了“红脸”的剧本,自然是得继续演下去,冷哼一声,“你们有给人解释的意思吗?一上来就是一通指责,倒像是我们收了你们保护费不还的样子!要我说,我就不该瞎好心,把你们这些人的损失写上去,我还得多担干系呢,还是算了吧!” “哎哟,郑掌柜,可不要这样呢,是我们糊涂了,没搞清楚事情就乱说。您若是气不过,就骂我们一顿,甚至打一顿都行呢!” “就是呢,你也知道,都是干小本营生的,那些保护费,都是大家的血汗钱呢,好不容易等那伙人倒了,拿不回来,这不心里难受嘛,说话也就难听些,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们这些小人物计较了。” …… 一听到手的鸭子要飞了,这些人忙说好话,希望郑晴琅回心转意。 冯、柳两个掌柜见状,配合得唱起了“白脸”,劝说了许久,又明里暗里指出,这案子胜诉的功劳全在郑晴琅身上。 那些人在旁听了,恨不得坐上时光机回到过来找茬之前。 折腾了一小会儿,郑晴琅才转怒为喜,矜持得点点头,算是揭过这茬了。 一时间,场面又恢复了这十几号人过来前的和谐,并且更加热闹了。 第114章 搞个促销活动 郑晴琅也不能一直让这些人站着,交代了外头忙活的大儿子去周边铺子借四条长凳来。 一时间,长凳到了,大家围坐一起,才开始正经商量起事情来。 郑晴琅前面已经表现出了远超于他们这些普通商户的背景实力,又因为主动帮其他商户争取赔偿的举动,让这群大老爷们对她很是敬重,全然没有日常面对其余女性的傲慢。 她感觉到了,便趁势提议,“云山街风头正盛,要是这会儿整条街所有门店同时搞优惠活动,那么,肯定会吸引一大批客流的,对外就说庆贺云山街脱离苦海,优惠大酬宾如何?” 这提议一出,大家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八成以上的商户都点头赞同。整条街搞促销活动,这阵仗可比往常都大,别说旁人了,自己听到了都心痒痒了。 当然,也有不和谐的声音。 首先明确表达不赞同的,便是云山街有名的吝啬鬼,人称“铁公鸡”的许老二。 只听他不屑得说道,“咱们都是一文两文的小本生意,还打折让利,那还赚什么呐?” 柳家食肆的柳掌柜一听,回道,“许老二,你刚没听郑掌柜说吗?这整条街一起打折,那吸引过来的客源可就多了,薄利多销,懂不懂呀?” 许老二仍旧摇摇头,“我店里的价格,十几年没变过,烧酒五十文,黄酒十九文,料酒四十文,豆酒二钱……老客户上门,话都不需要多一句,直接扔钱沽酒。我还是不打折了,免得那些客人不习惯。” “你怎么听不懂好赖话呀,大家都打折了,到时候对外讲就是云山街所有商户打折,总不能说,除了你家,其他都打折吧,多不好听呀!” 开杂货铺的冯掌柜苦口婆心劝道,觉得许老二不该错过这次机会。 许老二一脸冥顽不灵,托其他几个商户下水,“那何掌柜、王掌柜……他们几个也没点头呀,怎么就逮着我一个人劝呢?” 其余掌柜被点名,见大多数人都用一种不赞同的目光看向他们,原本不甚坚定的内心动摇了。 有的是一时心疼钱,这会儿已经想通了,连忙发言表明自己的立场。 也有还在踌躇的,比如开布庄的陈掌柜,干脆将他的问题摆出来,“前几天,为了出掉库存的布匹,我已经降过价了,效果也不好啊。” 郑晴琅听见,心下微动,是呀,光打折也不一定会有爆炸性的效果,还得搞点其他活动才行。 于是,在大家还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率先给出了解决方案。 “老身倒有几个促销的想法。比如店内抽奖,就是在店内买满多少银钱的东西,可以参与一次抽奖,抽奖的奖品可以设置几个档次,最低档的可以是价值一两文的针头线脑之类的日用品,然后依次累加价值,搞个三等奖、二等奖之类的。当然,最高等奖要有诱惑力些,比如一匹布啦,或者是免单之类的权益。” “啊,这样一来,那些想要抽奖的人,就会不自觉得买多东西,已达到那个抽奖的金额,妙啊妙啊!” 柳掌柜大声赞道,接着又有些苦恼了,“但是像我这种卖吃食的,客人的肚量也有限,总不会为了抽奖而多吃几碗吧。” 郑晴琅笑了笑,接着说道,“抽奖那方法,比较适合冯掌柜的杂货铺、陈掌柜的布庄这种日用品的店铺,买的东西是可以长期存放的,买多了也不怕坏。像吃食这种,你也不要直接说打折了,你可以在原价格的基础上,搞个加量不加价,让顾客觉得物超所值。或者,也可以搞个什么大胃王活动……” 没等她说完,柳掌柜就迫不及待得问了,“什么是大胃王活动?” 郑晴琅解释道,“比如说,你家的煮饵丝,食量大的三四碗管饱,你就整个超大的碗,里头搁下七八小碗的份量,然后让人挑战在一刻钟内吃完,吃得完就免单,甚至送点小礼品,吃不完就收原价就成了。” “这有什么好处?到时候真得吃完免单了,那柳掌柜不就吃大亏了!”一旁的许老二忍不住吐槽了。 郑晴琅也不管他,反问道,“柳掌柜,你想想,这么做,好不好?” 柳掌柜低头思索了一下,接着眼放亮光,“哎呀,我想通了,就算免单了,我也不吃亏呀,这种活动新鲜,到时肯定有许多人围观,我这名声打出去了,还怕往后没客人嘛。” 郑晴琅点点头,“就是这个道理,好酒也怕巷子深,这活动一出,就算当天结束了,也够镇上那些人聊上几天了,这名声一大,慕名而来的人就多了。” “嗯嗯,活动那天我试试看,要是效果不错,以后可以固定时间举办。”柳掌柜双手在胸前一合,有些激动得说道,他已经打定主意要搞那大胃王活动了。 许老二见状,也有些意动,低声询问道,“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搞个酒鬼活动,吃下多少酒不醉的话,就可以免单那种。” 郑晴琅有些惊讶得挑了眉毛,心道,这个许掌柜挺懂得举一反三的嘛。 她不吝赞美道,“许掌柜,您真聪明,就是这个道理。” 许老二头回在那么多人面前被明晃晃得夸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都是郑掌柜的主意,我不过是照猫画虎罢了。” 大家见状,开始调侃许老二。 “铁公鸡拔毛了,不容易呀!” “许老二,这下知道好处,不唱反调了吧。” “对呀,都说了,整条街都搞活动的话,对大家都是有好处的。” 郑晴琅等他们笑话完后,才补充道,“这次咱们齐心合力,把云山街的名头打出去,往后再定期举行各种活动,其实对整条街的商户都是有好处的。客源多了,生意好了,挣钱了,咱们有的旧铺面就可以翻新了,有的不敢进的货物也有胆子上架了,甚至连外头的泥土街面都可以一起掏钱修成石板路,说不定,哪一天,云山街就是平民版的锦绣街呢!” 大家听得心头火热,“平民版的锦绣街”,这名号太响亮,太诱人了! 于是,最后那点不和谐的声音消失了。 大家摩拳擦掌,认真讨论起了各家促销活动的执行细节,甚至有一两家同行的,都在商量着要不要联手搞什么活动,好加大阵仗。 郑晴琅成了这场讨论的核心人物,大家想到什么问题,她都能及时解答,而且想出的点子经常让人耳目一新,无形中,她在云山街众商户的心目中,成了此间第一人。 第115章 卖早点,看热闹 两天后,云山街集体商户促销活动火热展开。 这个活动将会进行三天,期间,整条街的大小商户都有幅度不小的降价优惠。不仅如此,部分商户还特别设置了抽奖、比赛等新奇环节。 这个消息经由众人口耳相传,不仅使得整片西城区的住户蠢蠢欲动,连城外许多偏远山村的大小媳妇都呼朋唤友,打算趁机进城扫货。 活动第一天,各商家开门的时间还未到,就有不少人在云山街附近徘徊了。 其中,有想要抢看热闹的镇上居民,也有提前过来占摊位的流动摊贩。 郑晴琅的豆腐坊早早开了,不仅摆上了常规售卖的豆制品,而且还卖起了早点。 除了两大桶热乎乎的新鲜豆花、豆浆外,前头两个大灶,一个水蒸笼屉,里头摆着今日新作的豆腐包子和腐皮卷,一个铁锅热油,现场煎起了豆腐饼。 油香味和豆香味不断地往街道上窜,吸引了一个又一个过路人驻足。 很快,便有常光顾薛家豆腐坊的一个姓顾的婶子走过来,“哎哟,听说今天搞活动呢,果然不一样了,这煎的是什么,隔老远我就闻到了。” 郑晴琅戴着围裙包着头巾站在灶台前,翻着油锅上的豆腐饼,见老客户来了,忙笑着招呼。“特意做的豆腐饼,用的上好白面,里头的馅料是猪肉、白菜和豆腐,用油煎了,外头酥脆,里头鲜嫩,照价要五文钱一个,这三天做活动,只收四文钱,尝尝不?” 顾婶子咽了咽口水,没有回答,指着旁边的笼屉问道,“那这里头有什么,闻着也挺香的。” 负责蒸笼的薛晓春立马将盖子掀开,指着里头的东西介绍。 “婶子,这个是豆腐包子,这个是腐竹卷。豆腐包子两文一个,买五个送一个;腐竹卷按碟卖,一小碟十文钱,买一碟送一个豆腐包子。” 介绍完后,她又故作神秘,凑近道,“婶子,偷偷告诉你,这两样我奶奶曾经做给知县夫人尝过,她都说好吃呢,别的地方可没有呢!” 顾婶子和薛家混熟了,也知道郑晴琅是给贵人做席面的大厨,原本还在犹豫,听见薛晓春这么一说,想省钱的心松动了。 她暗暗寻思,自家男人这阵子揽了个大活,每天回来都累得吃不下饭,趁着今日在家休息,怎么地,也得买些好吃食给他尝尝,于是,咬咬牙,买了五个豆腐包子、一小碟腐皮卷以及两块豆腐饼。 薛晓春乐呵呵得给她包好所有东西,末了还送了一小筒原味豆浆,嘱咐道:“婶子,这豆浆是送的,还没调味,你回去照自己口味加调料哈。” 顾婶子白得了一筒豆浆,已经很满足了,乐呵呵得说道,“成,我自己回去加糖。这竹筒和碟子,回头我洗干净了送过来。” “不急着还,要是您忙不过来,还回来我们自己洗也成。” 薛晓春笑眯眯得说道,反正就算对方洗干净了送回来,她们也得照例再清洗一遍的,奶奶说过,做吃食的,最紧要的一点,就是干净卫生。 等人走远后,她低声向郑晴琅嘀咕,“奶奶,你说的没错,住在镇上的人是真敢花钱。别看顾婶子衣服上补丁不少,花钱却大手大脚的,平常没少买咱家的豆泡兰花串。还有,只是一个早餐,就一气花了二十八文。” “你顾婶子的丈夫是个手艺人,老瓦工了,挣的钱可不少,衣住行不讲究的话,单单讲究个吃,还是讲究得过来的。” 话毕,又有其他客人上门,两人只好停止交谈,继续招呼买卖。 随着日头渐渐高起,云山街促销活动的广告效果初见端倪。 出现在街道上的,多是三三两两约好一起逛街的妇人,不然就是拖儿带口的一家子,仿佛把这里当成了一个景点在逛。 薛家提前准备好的早点很快就卖完了,只剩下日常售卖的豆制品在那里摆着。 薛满仓和薛子仁送货回来,郑晴琅便让他们守着铺子,然后招呼大儿媳周青梅和大孙女薛晓春,打算一起出去逛逛。 薛晓春很乐意,倒是周青梅,料想今日人多,心里那股因外貌而自卑的心思起来,便找了个“太累想要休息”的借口,婉拒了婆婆的好意。 郑晴琅不疑有他,最近大家都挺忙的,特别是今早凌晨三四点,豆腐坊的人就全员出动,准备早点,累了也挺正常。 于是,最后出门逛的就只剩下婆孙俩了。 两人卖早点的时候,已经支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隔壁的热闹,此刻解掉围裙,洗净双手,第一时间就走到杂货铺门口。 嗬!好生热闹! 平常零零散散来客人的杂货铺,突然变成了香饽饽,一个两个都朝里头挤。 紧靠在店铺三面墙壁的货架前,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站着蹲着挑挑拣拣,每个人的嘴里也都没有闲着,叽叽喳喳分享个不停。 忙中添乱的,还有不少小孩穿梭其中,嘻嘻哈哈玩着追逐的游戏,一会儿撞着人,一会儿带落货品,妇人的呵斥声和小伙计的劝解声夹杂在一起,嘈杂得不行。 冯掌柜夫妇俩站在柜台后面,一人负责结算,一人负责抽奖环节。 为了看清场内的情况,也为了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冯夫人脚上垫着一把杌子,挥动着双臂,张嘴大声吆喝着。 “大家不要挤,也不要抢,哪样东西没了,跟小伙计说一声,仓库里多的是!要是身上银钱不够,回家取去,今天明天后天都有优惠,不急哈!别再找我赊账了,活动这三天,我亲娘来了都不赊账……” 话未说完,底下的客人哄堂大笑。 有那相熟的妇人,忙对着正拨算盘的冯掌柜喊道,“冯掌柜,你什么时候跟许老二学坏了,你丈母娘来了,也不给赊账吗?” 冯掌柜夫手里动作不停,一副妻管严的架势答道,“我听我媳妇的!” 那些人难得看到这种明晃晃秀恩爱的场面,大大哄笑了一场。 当了媳妇的眼带艳羡,当了丈夫的语带嘲笑,不过,这些目光和话语,都没有影响到沉浸在挣钱快乐中的夫妇俩。 第116章 抽奖的魅力 冯掌柜避开众人的目光,抬头给了自家夫人一个讨好的表情后,又恢复正经模样。 冯夫人心中满意,眼睛带笑,继续稳稳站在高处,放声介绍今日的优惠活动。 郑晴琅站在街心处不远不近看着,心里笑道,“就差一个喇叭,冯夫人就跟现代大卖场的销售员没差了。” 很快,就有一个年轻妇人挑好了东西,过来结账。 冯掌柜算了算,说道,“您买的这些一共九十五文,要不要再凑个五文的东西,参与一次抽奖呀?最差也能抽到一根针呢。” “这……”那年轻妇人犹豫了下,自己要买的东西已经齐全了,但想要还差五文就可以抽奖,终究不舍得这个占便宜的机会,便随手添了一个小笤帚。 冯掌柜见状,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打完折正好一百文,可以抽一次奖。” 年轻妇人高高兴兴得结了账,将买的东西随手放到自己带过来的挎篮里,便兴致勃勃得找旁边的冯夫人抽奖了。 冯夫人停止了吆喝,熟门熟路得将柜台底下的一个篮子递到她跟前。 篮子底部摆满了红色的纸团,纸团上已经写好了奖品名称。 年轻妇人纠结了许久,一只手在纸团上方犹豫不决。 终于,在围观者的催促下,定了定神,直直往中间的一个小纸团伸手。 若是仔细瞧的话,可以看到她的双手激动地微微发颤,费了好几秒,才打开了捏成一团的小红纸。 也没看清写的什么,她便先惊呼了一声,惹得旁边紧张看戏的人连声发问“是什么?” 那妇人被这么多人围观,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涨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不识字。” 这话一出口,好几个观众都发出不满意的嘘声,倒不是嫌弃她不识字,在场的人,怕是九成以上都没有识字的,大家只是嫌弃她大惊小怪,明明看不出奖品是什么,还失声惊叫。 一旁有个汉子好奇死了,伸手问道,“要不,我给你看看?我略识得几个字。” 那妇人忙将纸团递过去,那汉子看了,挠了挠头,“额,前面这个字我倒是认得,是个木字,后头就不认得,好多笔画。” 那些看戏的人,又是一声失望的嘘声,把那汉子羞得几欲夺门而逃。 冯掌柜适时出来解围,“哟,木字开头的呀,那肯定是木簪了,哎呀,这可是一等奖,我店里的木簪,一只卖二十文钱呢,这位客人,你好运气呀!” 说完,他伸手要过汉子手里的纸团,确认了一遍,又举着纸团朝向众人,作势转了一圈,向他们展示了一遍。 “我说吧,一等奖是木簪,可没有骗你们,前头那些只抽到针头线脑的,这下可不能再瞎说我诓人咯!” “哎哟,还真是木簪呀,快让我们瞧瞧,那木簪子长什么样子?要是好看的,我也凑个一百文,看看能不能也抽个一等奖。”其中一个客人起哄道。 旁的客人听了,也纷纷附和,让冯掌柜展示奖品木簪。 冯夫人早有准备,立马从柜台下面抽出一个木匣子,里头放了几根款式不一的木簪子,笑着捧到那中奖妇人跟前,说道,“恭喜客人中奖,这几个款式,你挑个喜欢的。” 那妇人还不敢相信,问道,“真的任我挑?白送我一根簪子?” 冯夫人点点头,“自然是真的,门口的板子上写得清清楚楚,这三日都有抽奖活动,抽到了当场送,绝不耍赖。客人您运气不错,是头一个中了簪子的,款式最齐全,赶紧挑个吧。” 那妇人这才确信自己真的撞大运了,连忙往木匣子里瞧,虽不是顶好的木料,但是工艺还算不错,有簪头开着桃花或并蒂海棠的常见款,也有全簪身雕刻古朴花纹的简约款,更有坠着小木片或小木珠的流苏款。 她把玩过所有簪子后,最终选择了自己最喜欢的桃花簪子,当场插入自己的发髻,道了一声谢,就美滋滋得离开了。 围观的妇人中,有十分艳羡的,也有嫌弃她没有眼光。 “那么多好看的簪子,就选了最普通的款,真是白瞎这个好运气了,掌柜的,你也帮我算算,我这些够不够一百文了,我也要抽奖!”一个中年妇人吐槽后,立马挤上去结账。 冯掌柜赶紧给算了下,“还差十五文呢。” “那……那就我给拿一双火箸、一把笊篱和一个竹簸箕吧,这样够不够。”那人很快速得答道,把家里觉得还能对付用用的旧东西都买了一遍新的。 冯掌柜又噼里啪啦打了几下算盘,回道,“够了,一百零一文,给你抹个零,就收你一百文吧。” “嘿,那感情好!呐,一百文给你!”说完,那中年妇人扔下铜钱,然后往前挪了几步,伸手要抽奖。 在大家的注视中,她动作麻利得解开了纸团,定定看了两秒后,突然爆发出一声大笑,“哈哈哈哈,真的是木簪!我也抽到木簪了!” 说完,她挥舞着手中的纸团,仿佛大家能够看清楚一样。托冯掌柜刚刚展示纸团的福,眼下大家都勉强认得“木簪”两个字,已经开始惊讶这人的“言出法随”了。 “啧啧啧,还真是木簪呀,这也太好抽到了吧,害得我也想试试运气了。” “都连续抽出两份一等奖了,下一个应该不会是吧,哪有那么容易的呀!” …… 在大家的议论声中,冯老板也同样带着惊讶的表情,将木匣子再次送到客户前。 那客人满心欢喜得挑走那支眼馋了许久的流苏木簪,心道,老娘不需要男人给自己买簪子,老娘靠自己运气白得一根,嘻嘻嘻! 有这么两个例子在眼前了,原本就因为打折充满“剁手”欲望的众客人,接下来的购物热情更是分外高涨,一个两个争先抢后的,生怕好的奖品先被抽走。 算账结账、颁发奖品、搬货补货,应付客人大大小小的问题,甚至还有不满奖品而闹腾的,杂货铺里只有冯掌柜夫妇和一个小伙计,三人忙得团团转,却都没有一丝不耐烦。 郑晴琅看了一会儿,就收回目光,对着还在瞧稀奇的大孙女说道,“走,奶奶带你去看个更新鲜的。” 第117章 城里人,乡下人 薛晓春正瞧得起劲,听见奶奶这么一说,连忙牵起她的手,笑得十分雀跃,示意她赶紧带路。 一路走着看着,两人都忍不住感叹云山街今时不同往日! 街上大小店铺内,各式露天摊子前,都或多或少站着几个十几个人。一半是正经买东西的客人,一半是围观看热闹的闲人,很多时候,那些闲人看着看着,也都成为了客人。 街道上的行人,虽还没到摩肩擦踵的程度,但一不小心,就可能被踩着脚,或是碰到别人身上的背篓。 沿途,她们已经看到好几起因为走路碰撞而起口角的例子,所以,两人都走得很小心。 薛晓春从前听过许多拐子拐人的故事,所以见到这么多人,并没有到处乱闯,而是紧紧抓着郑晴琅的手。 “奶奶,今天人可真多,我瞧着,不只是镇上的人,还有很多各个村里的人。” “哦,你怎么分辨镇上镇外的人呢?”郑晴琅随口问道。 “住镇上的,大多穿的是粗棉布,衣服上的补丁少,脚上是布鞋;住村里的,大多穿得是粗麻,补丁多,脚上是草鞋。” 郑晴琅笑着点点头,“观察力不错,还有呢?” 薛晓春歪着头想了下,又答道,“住镇上的人,出门逛街的话,一般就挎个篮子,住村里的,一般是背篓,甚至还有挑担的。” 说完,她一拍脑袋,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忙笑嘻嘻得补充道。 “哦,还有,镇上人长得白,村里人一般黢黑。另外,因为不用赶远路,镇上人身上比较干净,不像村里人,全身灰扑扑的,不干净……” 话未说完,正好一对肩披麻袋的兄弟迎面走过,那比较年长的哥哥正好听到薛晓春最后几句话,又被她脸上“戏谑”的笑容刺痛了某根神经,突然立住了脚,朝着她们发起癫来。 “怎么?不干净碍着你了,城里人就是矫情,看不起我们村里人,要知道,你们吃的粮食可都是我们种的呢!” 好一个“声如洪钟”,不仅把薛晓春吓得没了言语,定在原地,也成功得吸引了一些好事过路人的注意。 郑晴琅也被这突然的声响吓了一瞬,反应过来后,暗骂对方一声“神经”,第一时间将已经懵了的大孙女扯到身后护住。 抬头看清对面兄弟俩,两身粗麻衣裳虽带着明显的行路痕迹,脸面手脚却收拾得很干净,可见是利落人。正是十七八岁少年的年纪,眼神清明,形容并不猥琐。 料想这两人不是那等故意找事的泼皮无赖,她便耐着性子解释。 “年轻人,听话听全咯,老身和孙女只是闲聊,客观得分析下城乡居民两者外在的部分差异,并没有捧一踩一的意思。再说了,我们是镇外下坝村的,是村里人,难不成自己看不起自己吗?” 这个时候,刚才呛声的男子已经被他弟弟往后拉拽开几步。 等到她说完,那当弟弟的连忙点头哈腰道歉。 “对不起,我哥哥不是有意的,他最近遇上了点事,对刚刚那些话比较敏感,所以反应大了些。他没有恶意的,不好意思哈,我代他向你们道歉。” “又不是你的错,你道什么歉?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难不成当哥哥的做错了事,反倒让当弟弟的出面解决不成?这哥哥也忒没有担当了。”郑晴琅说道。 若是她一个人面对眼下的场面,她大概率会接下那弟弟道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随即转身走人。但想到刚刚大孙女吓懵的神情,她不乐意就此息事宁人了。 旁白围观的人原想免费看一出骂战,不料双方那么讲道理,觉得无趣了,便开始起哄。 “对呀,当哥哥的太没担当了,欺负人婆孙老小,还让自己弟弟出面扛事,啧啧啧……” “就是就是,好汉做事好汉当,这哥哥躲在后头,可不是什么好汉!” “哈哈,你们也忒严格了,他们毛还没长齐呢,算什么好汉呀!” …… 这些人的议论渐渐歪楼了,听得郑晴琅一头黑线,不过,她仍旧声色不动,只定定得望着对面两兄弟。 好在,那哥哥也不是混不吝,在那些人起哄没几句后,便轻轻拨开挡在自己前头的弟弟,黝黑的脸上泛出难以察觉的红,低头弯腰,“对不起,是我的问题,我不该话没听齐全,就随便找你们茬。” 郑晴琅原以为那当哥哥的站出来,双方必得唇枪舌剑几回,不料对方也是懂事的,便收起了防卫的姿态,重新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嗐,这次便算了。老话说得好,三寸舌为诛命剑,一张口是葬身坑。听老身一句劝,出门在外,脾气不要那么冲,万一哪天踢到铁板了呢?” 那兄弟两理亏在前,又听出她的话是好意,连连点头称是。 话毕,双方准备分道扬镳,围观群众见一派祥和,也打算散去。 就在这时,斜刺里走出一个趾高气昂的少女,不由分说,对着两兄弟就是一顿输出。 “赵大荣,你太不要脸了,追我都追到镇上来了!我不是跟你说过,我高艳红要嫁,也是嫁给住镇上的富户,绝不会看上你这个乡下种地的泥腿子,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要是搅黄我今天的相看,我跟你没完!” 这段话,直接让准备撤退的吃瓜群众又立住了脚,就连郑晴琅,也拉着大孙女停下了,心道,哟,导致赵大荣生气的正主出现了! 这边,许是姑娘的话太伤人了,赵大荣一脸难受,却并没有答话,反倒是当弟弟的赵二荣忍不住出言反驳了。 “高艳红,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我们哥俩是来镇上卖粮的,鬼知道你今天到镇上相看。早知道会撞见你,我们宁可晚一天再过来,呸,真晦气,今日出门没看黄历!” 说完,他还故意晃了晃搁在脚边的粮食袋子,表示自己没有说谎。 这一下打脸太厉害了,高艳红听见人群中有不少嗤笑声,仿佛是在嘲笑她的自以为是,脸色登时变得难看,眼眶也红了起来。 第118章 男女之间送礼的讲究 一直默不作声的赵大荣见状,心下有些不忍,忙将弟弟赵二荣往后拉退几步,然后开口为她解围。 “我承认,之前确实歪缠过你……” 话音未落,刚刚还泫然欲泣的高艳红瞬间支棱起来了,昂着头,挺着胸,似乎在向刚刚嗤笑自己的众人说道,“瞧,这人就是癞蛤蟆嘛!” 这姿态,打消了赵大荣那句话带来的对她的正面影响,反倒使她更失人心了。 一旁吃瓜的郑晴琅还没了解到事情的全貌,虽不曾在心里妄下定论,但也因为这个女子的态度,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只是,赵大荣似乎习惯了她的派头,并不将此放在心上,继续强调道,“你放心,咱俩前头都讲清楚了,以后我见着你,绝对远远绕开,不耽搁你嫁城里人。” 高艳红撇了撇嘴巴,对着赵大荣那张依旧难掩情意的脸,语气充满了厌恶。 “谁跟你‘咱俩’了,我不过是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叫你一声赵大哥,你转头就让媒婆上门提亲,真是让人恶心!” 说完,她几步上前,踢了踢两兄弟脚旁的粮食袋子,嫌弃道,“一年到头地里扒粮食过活的人,也好意思肖想我。我这样式的,天生就是来当少奶奶的,只有住镇上的富户才娶得起,你呀,还是看看咱村里的傻八碗吧……” 赵大荣本想对这个余情未了的心上人忍让些,但涉及到别的姑娘了,他不得不出言喝止了。 “咱俩的事,没必要攀扯别人。再说了,八碗可不傻,你别张口就败坏人家的名声。” 八碗是他们同村的一个同龄姑娘,因为食量大,七岁的时候,有一回足足喝了八碗粥,因此被人起了个外号叫八碗。 高艳红见赵大荣维护八碗,有些不乐意了,语气酸道,“哟,这还没娶进门就护上了!” 赵大荣气得脸都红了,右手指着对方的鼻子,想要骂点什么,但对面是自己心爱多年的姑娘,愣是骂不出口。 这时,他身后的赵二荣忍不住了,一把将他推到一边,开启了毒舌攻击。 “高艳红,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像你这么恶心的姑娘!你不喜欢我大哥,你干嘛收他攒了几年钱买的簪子,干嘛吃他给你从镇上带的糕饼,还有那些头花、手帕……” 赵二荣当着众人的面,历数高艳红从赵大荣身上得的好处,把吃瓜群众听得连连咋舌。 “这位小姑娘,这就是你不对了,你要是对人家没意思,你就不该收人家那么多东西嘛。”一位中年妇人满脸不赞同得说道。 立马,就有另一位年轻汉子就出声附和了,言辞十分犀利。 “对呀,拿着人家给的东西,却瞧不上人家,还说人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觉得,是天鹅在吃蛤蟆肉才是。” 更有一个过路的书生,摇头晃脑沉吟了几句,“世风之下,人心不古!男女相悦,送物定情,本是礼法规矩,却没想到,如今的小女子变得只要物不要情了!” 被大家指指点点着,高艳红有些气急败坏了,冲着人群吼道,“那些都是他乐意送我的,他愿意送,我乐意收,碍着你们什么,我可从来没承诺他什么!” 郑晴琅虽没有加入“讨伐”高艳红的大军中,却也暗自摇头。 若这情况搁在现代,男女之间谈个恋爱,互相送点小礼物也是正常事,只要不是特别贵重的礼物,收了也就收了,有来有往就成。就算后面谈崩了,也不需要斤斤计较。 但是,上面的情况换到眼前,那就大为不同了。 一则,这里是男女大防甚严的古代,即便山村里人家没那么讲究,但是赠送私人用品这种行为,仅适用于已成亲或定亲的男女双方。 高艳红接受了赵大荣送的簪子、头花、手帕等,放出的信号约等于“我喜欢你”了。 二则,虽不知道赵大荣送的簪子是银是金,但攒了几年银钱买的,论价值论心意,绝对是重礼了,若高艳红对他无意,绝不该接受,既接受了,便是定情的意思了。 听到这里,剧情已经很明朗,便是高艳红看不上赵大荣,却看得上赵大荣送的礼物,所以故作有情吊着他。 直到他戳破窗户纸,派人上门提亲,她不想答应,又找不到好的理由周璇,便只好甩掉这个冤大头。 原以为故事在此便告一段落了,谁知道,双方争吵间,赵二荣又爆出了其他瓜来。 赵大荣一开始没有拦住弟弟“胡说”,等到反应过来后,众人已经开始言语讨伐高艳红了,他见不得曾经的心上人难过,连忙摆手辩解并无什么簪子,还将他弟弟狠狠训斥了几句。 赵二荣没将哥哥的责备放在心上,反倒觉得可以趁机让哥哥死心,继续苦口婆心相劝。 “大哥,你别再护着她了,以前我不说,是怕你伤心,但现在,我也顾不得了。你以为高艳红只跟你一个人有来往吗?她和村长家的赵松,田家的二赖都有接触。有一次,我还亲眼看到,赵松大哥送她一个荷包,她也收,呜呜呜……” 赵大荣听到荷包时,就意识到不妥了,赶紧用手捂住弟弟的嘴巴,拦住他后面的话。 紧接着,他又对一旁脸色煞白的高艳红说道,“你赶紧去相看吧,大街上吵吵嚷嚷的,我们倒不怕,你一个女孩子会让人笑话的。” 高艳红被当场揭穿老底,脸色一会白一会青一会儿红的,却强撑着不肯离去,大着嗓门喊道,“你们才是笑话呢!这是污蔑,我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收赵松的荷包了,你要是不说个清楚,我今天跟你没完!” 一边说着,愤怒上头的她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就要上前拉扯赵二荣,却被赵大荣死命挡住了。 “算我弟弟胡说八道行吧,我回头让他跟你道歉,那么多人看着,你还是赶紧走吧……” 高艳红哪里听得进他的好言相劝,只以为他们说不出个具体,便不依不饶,撒泼卖惨,口口声声说要带他们去见官,告他们坏自己的名声。 第119章 确认了,古代版捞女 这样一来,刚刚还站在赵家两兄弟这边的群众就有些松动了,一个两个都说赵大荣因爱成恨,赵二荣助兄为虐,空口白牙污人清白。 赵大荣当着中间人,一边要劝着弟弟别再乱说话,一边又要挡着高艳红的巴掌攻击,直闹个满头大汗。 突然,“啪”的清脆一响,他的脸上多了清晰的五指痕,仿佛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甩手不干了。 从两人中间侧门出来,冲着他们喊道,“打呀骂啊,我不拦着了,你们想怎样就怎样!” 这样一来,倒让两个斗鸡似的人冷静了下来。 短暂的静默后,赵大荣冷冷道,“你不是要说个清楚吗?那我就说清楚。去年秋收后,晒场附近的柴草剁后面,你和赵松互诉衷肠,他给了你一个荷包。还有,前年春耕前,你在河边大树下向田二赖哭诉辛苦,结果田二赖傻傻得帮你家耕田,为了你的名声,还对外只说是给了工钱的……类似这种事情,我可以说出很多,但是,你敢继续听下去吗?” 高艳红这下脸色不再变化了,只剩余定格的惨白。 正吃着瓜的郑晴琅,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词汇,“捞女”。 冷眼瞧去,高艳红确实有些姿色,若放到大家都是灰头土脸的山村里头,就更显出彩了。也难怪她能够恃美行恶,一口气拿捏村里的好几个少年郎。 赵二荣震惊得无以复加,讷讷道,“大哥,你原来都知道,可是你为什么还……” 赵大荣重重得叹了口气,“唉,大概是不甘心吧,我想着,总有一天能够让她看到我的好的,谁能想到,再怎么样也拗不过她的性子。” 说完,仿佛再也承受不了心上的重负一般,他蹲下来身来,将头迈进双腿间,不再看向其他人。 事件中心的三人不再言语,仿佛木头一般杵在原地,倒是观众炸开了锅。 “我就说吧,这姑娘长得妖妖艳艳的,又穿红戴绿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 “那倒也不能这么说,谁说长得好看穿得鲜艳就不是好姑娘了,你可别一竿子打落整船人咯。” “不管怎么说,咱们就算定亲了也不敢同男方多亲近,这姑娘倒好,一口气吊着那么多个,着实厉害了!” “嘿,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挺崇拜人家的?我更想知道,今天同她相亲的那个男子,要是知道了这姑娘的脾性,会有什么反应呢!” 话音刚落,斜刺里就闯入了另外一个男主角。 他虽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但是开口的话,一下子就让人猜到了他是谁了。 只见他指着高艳红骂道,“我本来还觉得你性子不错,没想到你私下里竟是这般不检点,万幸让我提前知道了,以后,你可莫要到镇上找我,今日就当咱俩没有相看过,我是绝对不会娶这样的人进门的!” 说完,他便甩袖子离开了。 高艳红愣了一秒后,突然哇得一声蹲下来哭了,嘴里胡搅蛮缠道,“你们两个,赔我的好姻缘!” 郑晴琅眼看这场闹剧不好收场,便主动开口打破尴尬,冲着赵家两兄弟喊道,“你们两个,不是说要卖粮食吗?赶紧得,跟我走吧,再晚些,我就不要了!” 赵二荣一听,连忙向前扶起有些心灰意冷的赵大荣,劝道,“大哥,有人要买粮食呢,咱们还是办正事吧!” 赵大荣点点头,将那点子悲春伤秋扔到心里的犄角旮旯,他们这样的人家,爱情哪有生存重要。 只是,这两人想要离开,高艳红偏不让,挡在他们前头,只说让他们去给他相亲对象解释,要他们帮忙挽回这段来之不易的妥帖亲事。 赵大荣虽说已经劝自己放下了,但眼见心上人这么为了另一个男人,也不由得心里难受,面上更带出了几分。 赵二荣见状,有些心疼大哥,便放狠话道,“高艳红,你别仗着我哥喜欢你就无理取闹,我可不是你的爱慕者,你再闹,我回村后就到处宣扬你的事,到时候别说这镇上的姻缘了,怕是村里的普通人家都不肯娶你了!” 高艳红被这话吓了一跳,但依旧不死心,只拿眼觑赵大荣,希望他跟之前那样,为自己拦住他弟弟。 不料,那赵大荣低着头,一个字不说,她便有些心虚了。 她掏出帕子,在眼前一抹,抽抽搭搭得控诉,“你们两个男人欺负我一个弱女子,算什么道理,我不过就是想嫁个良人,以后不再劳作辛苦,难道还有错不成?” 郑晴琅又忍不住皱眉了,心道,好重的一股绿茶味,这人要是往西湖里跳,全杭州都能喝上龙井了。 她刚想开口帮忙说话,只听得赵二荣神来了一句,“哟,瞧,她手里那条帕子,就是我哥送的!” 高艳红反射性的想将帕子甩回去,却又不舍得,只得恨恨得收进怀里,心里嘀咕着,“等我嫁了富户,一定要将前头收的东西全部还给他们,打量着我真的稀罕不成!” 到此,她不好再纠缠了,只得冷哼一声,推开围了一层又一层的人群,远远走了。 郑晴琅等人走后,才将快憋不住的笑声发泄出来,哈哈笑过一场后,才走近赵二荣,“好小子,果然只有直男才治得住绿茶。” 赵二荣有些不好意思得挠挠头,他有些听不懂,不过不妨碍他看得懂对方在夸他。 既然女主角都离开了,围观的群众也就陆续散去了。 赵大荣、赵二荣两兄弟站到郑晴琅跟前,支支吾吾得问道,“大娘,您真要买粮食吗?我家种的是上好的粳米,价格可不便宜!” 郑晴琅一听“粳米”,忍不住好奇,“粳稻大多在湖广一带种植,咱们这边多是籼稻,怎么你家和旁人不同,竟是种粳稻呢?” 赵二荣见问,来了谈兴,开始细细讲述自家改种粳稻的故事。 “原本呐,我家也是种籼稻的,但是籼稻价格太低了,特别是丰收的时候,价格贱到都糊不了口。所以,前几年,我大哥突然说,粮铺收粳稻的价格比籼稻高了不止一倍,让家里改种粳稻。” 第120章 多嘴一句 “几年前,你大哥还是半大小子呢,这么一说,家里大人也听呀?”郑晴琅插话道。 “别看我大哥年纪轻,十岁上,就正经扛锄头了,如今种田那点事,比我老爹还精明。不过,主要是,家里也觉得日子太难过了,得变了变,就捡了家里最肥的那亩田,试着种粳稻。” “对,穷则变,变则通。”郑晴琅点头赞同道,就跟她家今年开始尝试种棉花一样。 赵二荣接着说,“嘿,也是我家运气好,虽然那粳稻侍弄起来累人了点,但第一年的时候,一亩挣的钱比得上两亩粳稻,所以第二年,我家全部的地都改种粳稻了。如今,村里好些人学我家呢!” 说到最后,他的嘴角比ak还难压,要是他有尾巴的话,此刻怕是高高翘起了。 郑晴琅隐约听过谁提过一嘴“粳稻村”的事,这会儿被赵二荣勾起了记忆,说道,“哦,我想起来了,之前就听说过有个村子是种粳稻的,好像是叫光明村是吧?” “诶,对对对,我们村就是光明村!”赵二荣笑着答道,肩膀上背着的几十斤粳米都压不住他往上蹦一蹦。 一路走着,一路聊着,一行四人很快就到达薛氏豆腐坊门口。 “来来来,把粳米放下我看看,若是好的,我全都要。” 郑晴琅招呼着他们往里头坐,薛晓春也很乖觉,很快去里头端来两杯糖水。 沉默了许久的赵大荣这才开口,问道,“大娘,您不是说住在下坝村吗?这豆腐坊是……” “哦,我家确实是下坝村的,以前在各个村里叫卖豆腐,如今挣了点,就收拾到这边开店了。”郑晴琅简单解释道。 “哦,前一两个月,村里突然来了一个大汉挑担叫卖豆腐,听人说是下坝村的,原来是你家呀?”赵大荣恍然道。 “我说呢,前头还经常见着,后面就突然不来了,原来是搬到镇上来了。有一回,我家也买了你家的豆腐,吃着倒觉得比从旁人家买的的香些。” 赵二荣颇有些“遇故知”的兴奋,从旁插话道。 郑晴琅很喜欢这个嘴甜的小子,乐呵呵道,“那等下拿点豆腐回家去,就当大娘送你了。” 赵二荣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耍活宝似得作了个揖,道,“不敢让大娘破费,心领了。” 郑晴琅也不强求,打开他们的麻袋,抓起一把粳米看成色,粒粒分明饱满,上手很干燥,又嗅了嗅味道,没有仓库放久的陈腐味,反倒有一股阳光的味道。 “这是去年秋天收的粳米,晒足了时间才收起来的,每隔一段时间还会拿出来翻晒,没有受潮霉变,保存得很好的。”赵大荣介绍道。 “这两袋我都要了,多少钱?”郑晴琅将手上的粳米放回袋子,直截了当道。 赵大荣心下一喜,试探性得问道,“粮铺卖十二文一斤的,因你要的量多,算你十文一斤怎样?” 郑晴琅晓得这两袋粮食若是直接拿去粮铺卖,肯定卖不到十文这个价格。但是,她去粮铺买,也照样买不到这个价格。所以,并没有还价,很利索得点头同意了。 赵大荣见她那么痛快,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挠了一下脑袋瓜子,说道,“要不还是八文吧,这个去年粮铺给的价格。” 郑晴琅摇摇头,笑道,“就按十文,我还占便宜了呢,要是去粮铺买,就是十二文了。双赢的事情,我并没有吃亏。” 赵大荣一想,也对,于是便帮忙上称。 其实,他们清楚知道,这两袋米共一百斤。为了防止粮铺坑他们斤数,他们提前在家称好了。 很快的,重量出来,不多不少,恰好是一百斤,郑晴琅痛快得给了一吊钱,两兄弟也热情得帮忙搬进了仓房,交易顺利完成。 “大娘,这一百斤若是吃完了,还想要买,就别去粮铺了,让人去光明村送个信,我们兄弟俩给您送来!” 赵二荣因在郑晴琅这边卖多了钱,心里高兴,嘴皮子也就更甜了,已经开始招呼下一次生意了。 赵大荣也附和着点点头,“是呀,大娘,家里去年的粳米不多了,但是过两个多月就是秋收,新米吃起来更香呢。” 郑晴琅狠狠心动了!她家虽然还没有到一天三顿白米饭管饱的程度,但几天吃一顿却不过分。 今天买的一百斤粳米,她打算五十斤放镇上豆腐坊,五十斤拿回村里,按照隔天吃一顿的节奏,也就够两个半月,刚好吃到新米下来。 于是,她爽快得应承道,“新米下来的话,给我留个五百斤吧,不管行情怎么样,就按十文一斤收你们的。” 两兄弟只是随口说说,没料到郑晴琅会这么大气,直接要了五百斤。这一瞬间,他们被这个数字吓得不敢呼吸了!五百斤已经接近他们家两亩粳稻的产量了。 “大娘,五百斤呐,你家卖豆腐那么挣钱嘛?”赵二荣傻傻得问道。 赵大荣连忙扯了一把弟弟的衣袖,给了他一个“别乱说话”的眼神,接着小心翼翼得确认道,“大娘,您真要五百斤吗?那秋收以后,我就直接给送过来?” 郑晴琅见他一副生怕自己说“不”的表情,强忍着笑意,认真答道,“就要五百斤,要是再吃完了,我回头再找你买。” 再次确定这个馅饼是真实的,他们兄弟俩几乎没当场跳舞,五百斤,若是按照往年的价格卖给粮商,那就少挣一两银子了! 于是,他们千恩万谢,甚至想要帮薛家干点活。 郑晴琅连忙拦住,随手打包了今天作差的一些豆腐边角料,硬塞过去,口里只说让他们帮忙解决,免得浪费了。 两兄弟推拒不过,收了下来,感激的目光几乎化成实质。 郑晴琅在两人临走之前,忍不住说道,“大荣呀,有些话让大娘讲,未免有些交浅言深,但是,我见你们兄弟俩是实诚人,便不吐不快了。” “大娘,您说,我听着呢。”赵大荣有些预感她要讲什么,脸色一红,心里却并不抗拒。 “有句话,叫做天涯何处无芳草,那叫高艳红的姑娘,明显心思不在你身上,还是趁早断干净吧。还有,住镇里还是住村里,都不妨碍咱们是认真生活的人。” 第一句话的时候,赵大荣点了点头,心道,不需要大娘劝,他也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再痴缠她。 第二句的时候,他点到一半的头定住了,心里被深深得触动了! 虽然他说服了自己放弃高艳红,但是因为她的某些言论,他心里很复杂,有不甘,有自卑,甚至还有仇恨! 此刻,因为郑晴琅那句话,他悟了!心道,自己何必在乎那么多,认真生活就好啦! 于是,那些积压在心中多时的不良情绪渐渐消散了,他仿佛找回了自洽的从容和平和。以后再走在街上,听见薛晓春的那些话,他大概只会一笑置之,而不是开口呛人。 他向郑晴琅深深得弯了下腰,真诚道,“大娘,我听进去了,谢谢你!” 第121章 大胃王挑战 买粳米的插曲很快结束了,云山街的热闹却还在持续。 郑晴琅又带着大孙女出去了一趟,总算顺利得看到了柳掌柜这边的盛况。 柳家食肆门口大排了两条长龙,一条是普通用餐的食客,一条是大胃王挑战赛的参与者。 十里八乡,镇里镇外,一听有“白吃一顿”的好事,几乎一半往这边涌了过来,扬言要吃到店家破产。 她们还未走近,就听到柳掌柜的夫人声嘶力竭得喊着,“大家看着自己肚量参赛啊,咱们平常吃个六两就顶天了,两斤饵片真不少,硬吃可是会吃伤的!真觉得自己吃得下的,再到我这儿签个生死状,先交割清楚再挑战哈!” 话音刚落,就有人满不在乎得起哄道,“白吃两斤饵片,吃伤了也值了。今天混个肚皮滚圆,往后三天在家都不用开伙了!” “就是就是,不吃白不吃,两斤而已,吃不死人就成!” 柳夫人见那些人不管不顾得挤到挑战的队伍,忙又扬起嗓子。 “听清楚喽,挑战失败的话,可是要付钱的!挑战成功的,才可以免单。” 这话一出,见多数人有了退缩之意,默默走出了排队挑战的队伍,她又补充道,“挑战成功的,不仅可以免单,还能得到五十文的奖金以及柳家食肆特制的饵块礼盒。” 于是,那已经走出几步的人又犹豫了起来,都在想,要不要拼一把,白吃白拿还有奖金呢!只是,目光落在刚端出来的那盆小山丘一样的饵片上,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不是馋,而是害怕。 正犹豫间,柳夫人的声音又响起来,“自己肚量自己心里有数,别为了这点东西伤了,回头看病吃药,费的银子更多。真馋我家饵片了,旁边队伍排队,尝尝味也行哈!” 那些犹豫的人,被这么一鼓噪,还真有几个排到了另外的队伍。 郑晴琅和薛晓春远远听着这场对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人群前头,总算见到了柳夫人,以及正在准备参赛的选手。 一张正方形的小食桌摆在食肆大门口,桌子正中央放着一个洗脸盆大小的大木碗,碗里盛了五分满的高汤,剩余的便是堆得高高的饵片。 那名参赛者,是一个衣衫褴褛的瘦弱汉子。他满是渴望得看着那盆香气扑鼻的饵片,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等待那盆饵片晾凉些再开动。 终于,他觉得差不多了,才对着柳夫人点头道,“可以了!” 柳夫人再三确定后,这才点燃一旁计时用的香,高喊一声,“挑战开始!” 那汉子由极静到极动,手中的木筷如猛虎出柙,快速擒住几大块饵片。接着,饵片被吸溜一声入嘴,一口利齿上下切割几瞬,下一秒便囫囵入腹了。 围观群众见又一场挑战开始了,先是胡乱出声鼓噪,随着他如同机器般不知疲倦得快速进食,陆续安静了下来,纷纷在心内猜测,这会不会是头一个挑战成功的选手? 薛晓春看了一会儿后,有些担忧了,问出了同现场许多人一样的疑问,“奶奶,他那么瘦,肚子里怎么装得下那么多东西呀?他真的会成功吗?” 郑晴琅认真瞧过去,那一大盆已经空了六分,但那人依旧十分轻松进食的样子,心下暗暗纳罕,点了点头答道,“应该会吧。” 她在现代时,看过不少大胃王视频,虽然有些视频是造假的,但是也有不少是真实的。这里众目睽睽之下,造假是不可能的。 她也知晓,经过特殊训练,确实有人可以吃下远超于常人份量的食物。当然,在这个缺衣少食的时代,正常情况下,也不会有人特意把自己训练成大胃王。 眼前这个人物,或许是真的天赋异禀吧! 一直关注着赛况的柳夫人听到婆孙俩的对话,望了过来,见是郑晴琅,忙笑着分享信息。 “从上午到现在,参与挑战的也有十几二十个了,这还是头一个吃到这里还没叫停的呢!” 说完,她瞄了一眼那香,提醒那汉子,“别急,还有一半时间呢,仔细噎着,喝口汤。” 那汉子停下来,礼貌得点点头,紧接着又继续开吃,全场只听得他发出“吸溜吸溜”“咕噜咕噜”的进食声。 吃到八九成的时候,那汉子的速度肉眼可见得慢了下来。他时不时停下筷子,看向一旁还在无情燃烧的香,吐出一口气,又揉了揉肚子,继续扒拉几口。 几口下去后,似乎被撑得太难受了,又停了下来,双颊鼓起,似乎想要呕吐,却又生生被他压制了下去。 众人被他的动作整得心都悬了起来,想要开口给他鼓劲,又怕这一鼓劲,打乱了对方的节奏,把那即将到手的胜利给扔了。 终于,盆内只剩下零零散散几块饵片,观众再也忍不住骚动。 “好家伙!真是人不可貌相,他真的快吃完了!” “快快快,时间不多了,还慢吞吞捞个什么劲,老板娘,筷子用着不得劲,给他来个勺子吧!” “哎呀,还喝什么汤呀!就差临门一脚了!” 那汉子没有理睬那些人,继续按照自己的节奏慢腾腾扫尾,总算,在计时香燃尽前,那人将最后一口饵片咽下,接着发出一长串的饱嗝。 众人嫌弃得往后躲了躲,一副生怕被熏到的样子,同时,也忍不住为他齐声欢呼,仿佛自己才是挑战的胜利者。 柳夫人的目光一直在汉子和那柱香之间徘徊,等到人群中爆发出喝彩声,她的反应慢了半拍。 就在大家以为她心疼钱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同大家一样激动道,“挑战成功!今天第一个大胃王诞生了!免单免单,这一顿免单!哦,对了,还有奖金奖品,当家的,赶紧出来看看,有人挑战成功了!” 柳掌柜正在后厨抡长勺抡得火花四溅,听见媳妇喊,忙撂下,往前头赶了过来。 “哎呀,让我看看,是哪位壮士一口气吃下两斤饵片的……” 第122章 农民都很穷的样子 等走到汉子跟前,他脸上的惊讶更深了,“哟呵,我还以为能吃下两斤饵片的会是个大胖子呢,你这身量,那两斤饵片都吃到哪里去了?” 那汉子扶着肚子缓缓起身,仿佛一个已经显怀的孕妇,然后用手从肚子比划到喉咙,笑道,“都堵到嗓子眼这了!” 大家都被他滑稽的动作逗乐了,忍不住发出善意的笑声。 一场笑罢,柳掌柜按照事先说好的,拿出用红纸包裹的五十文钱,以及一个不小的礼盒,向大家展示了一遍里头的东西,然后交付给那汉子。 那汉子又打了一个饱嗝,接下那礼盒,笑道,“托掌柜的福,我老孙今日总算吃了一顿饱饭了,柳家食肆名不虚传,煮饵片做得很好吃,大胃王活动也办的漂亮,不是诓人的!” 柳掌柜哈哈大笑,指了指门口摆放着的牌子,说道,“红纸黑字写在那里了,哪里会是诓人的呢!不过,你这还好吧,要不,还是先坐着,缓一缓。” “是挺饱的,我在这里略歇一歇,不妨碍您生意吧。”老孙有些不好意思得挠了挠头。 “不妨碍不妨碍,这半天下来,就你一个人挑战成功了,你在这里,就是活招牌,尽管坐。” 柳掌柜笑呵呵得招呼完老孙,便又回后厨接着抡铁勺了。 因为有老孙的成功在前,小食桌已经有下一个挑战者就坐了。 那个挑战者很年轻的样子,一会儿对着围观群众笑笑,一会儿偷瞧正坐着等待消食的老孙,终于忍不住问了句,“老哥,这挑战有什么技巧没?” 老孙带着胜利者的高傲睥睨了那年轻人一眼,问道,“平常吃多少呀?” 那年轻人嘿嘿笑了一声,“家里穷,就没吃饱过,看老哥吃得轻松,就想试试。” 老孙又问,“带够钱了没?” 那年轻人依旧笑眯眯得,拍了拍自己腰间的荷包,“带够了,要是挑战不成功,我就打包回去给家里人吃。” “那尽力就行了,我也是家里穷,没吃饱过饭,趁着今天来试试,最后那会儿已经很勉强了,但咬咬牙,硬吃了下去,这会儿挺难受的。你还年轻,别学我,万一把身子搞坏了,划不来的。” 年轻人没有听到什么技巧,虽然有些失望,但也听得出老孙是为了他好,便笑着应承了。 郑晴琅看到这里,失了继续观战的兴趣,便拉着大孙女往别的地方逛去。 路上,薛晓春见她有些意兴阑珊,问道,“奶奶,你不高兴吗?” 郑晴琅摇了摇头,用一种颇为唏嘘的语气说道,“没有,奶奶只是突然发现,好像无论哪个时代,农民都很穷的样子。” 这个时代就甭说了,亩产那么低,还得交不少的税,青黄不接的时候,农民饿肚子是常事。 但在现代时,即便各种农作物的亩产量都提升了,政府也对农民多有补助,但还是经常能看到网上那些呼吁助农的消息。 薛晓春一脸赞同得点点头,心道,“不止穷,还经常吃不饱呢!” 只是,她又觉得那话有些奇怪,问道,“奶奶,你还知道哪个时代的农民很穷吗?” 郑晴琅脚步顿了顿,反应迅速得答道:“前朝呗,听说书的人讲过,前朝末期,因为天灾和人祸,农民的日子比现下难过几十倍,有些地方饿殍千里。这才有了最开始的农民起义,进而各地义军四起,以摧枯拉朽之势,推翻了前朝的腐败统治。” 薛晓春听得似懂非懂,“饿殍千里”“起义”、“腐败统治”,这些词汇对她来说既陌生又过于深奥了。 郑晴琅也没指望她能听懂,不过是随口感慨罢了。 两人继续朝前走着,刚好逛到铁公鸡许老二的酒肆门口,那里也正举办着“千杯不醉”的活动,和柳掌柜这边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场面比柳掌柜那边混乱。 那些挑战失败的醉酒者或是当场发疯,或是呼呼大睡,还在喝的面红耳赤,眼神迷醉,估计离倒下或发酒疯也不远了。 好在,许老二的家人多,为了应付这三天的热闹,家里全部人马出动,勉强能应付。 “嗬!歪了歪了走歪了……” 一阵此起彼伏的声音吸引了郑晴琅她们,等靠近过去,只见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子正在接受许老二设置的“清醒测试。” 原来,许老二在酒肆西边靠墙的位置,清理了一小片空间出来,在地面上画了一长条长方形,参与“千杯不醉”活动的人,喝下酒后,要走完这一条长方形,不出界,这才算挑战成功。 眼下,那男人虽然勉强睁着眼睛,却走得东倒西歪,很快就在众人遗憾的声音中落败了。 大家唏嘘一场,又接着去旁边看新的挑战者喝酒了,甚至还有在旁鼓劲的。 许老二见郑晴琅她们过来,抽空过去作陪,“怎么样?有趣吧?这里头,有好些人看了好几轮了,都没有走开。多亏你的主意,我这酒肆十几年来,头回这么热闹过。” 郑晴琅忙谦虚道,“我就是说那么一嘴,正经该怎么办,不都是你们自己想的,可别往我脸上贴金了,我怕我骄傲。” “嗐,你是该骄傲的,上回议事,满座几十号人,就你说的话最有用,我们这些大老爷们,都比不过你。” “哪里哪里,是大家给面子罢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许老二有些忙,便重新回到忙碌中了。 从酒肆出来后,薛晓春面上很是疑惑,问道,“奶奶,这些主意都是你出的,那你为啥也不该咱家搞个什么活动,他们都好忙,显得我们好闲哦。” 郑晴琅顿了顿,捏了一下大孙女的鼻尖,“咱家不是特意做了早点出来卖吗?我们哪里闲咯,早上那会儿忙到差点没飞起来了,眼下你爹娘哥哥还在铺子里守着做明天的豆腐呢,再搞什么活动,人都得忙坏咯。” 薛晓春一听,也是哦,早点卖完前,她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呢。 第123章 孩子们该读书了 两人再度回到豆腐坊的时候,薛满山正坐在前头同薛满仓一家三口说话。 薛满山在豆腐坊开业五天过后,就被郑晴琅打发回村里了。虽然马宝珠他们有亲家母陪着,但家里只有妇孺,总归还是不放心。 “咦,小叔,你们过来啦,小婶和晓夏他们呢?”薛晓春见到多日不见的小叔,眼睛亮了亮,随即又四处张望,没发现其他人。 “他们逛去了,连在这里歇会脚都不肯。”薛满山笑道,一边让出自己的座位给他娘亲。 郑晴琅没有拒绝,落座后让大孙女去后台再搬一条长凳过来,免得宝珠她们回来后没地儿休息。 “就你们来了?还是亲家母他们也来了?” “前天你们传消息来,说云山街这边搞活动,我转头告诉了一声丈母娘那边,今日出发的时候,一牛车都是咱家和马家的人。说来也奇,宝珠向来和她那个大嫂不对付,这一路过来,倒打得火热。” 郑晴琅笑了笑,一副过来人的表情,“谈的都是买东西的事吧,妇人之间,一说起这些,很容易聊开的。” 薛满山仔细回忆了下,一路都是类似“我家缺布,你家缺盐”“哪家的东西实惠”“哪家的东西不能买”的话题,便了然得点点头,赞道,“还是娘懂得多。” 他自己瞎琢磨过,还以为大嫂宋小兰嫌贫爱富,因为自家在镇上开了铺子,才有意交好宝珠这个出嫁了的小姑子呢。 揭过这茬,他想到今天过来的主要任务,连忙转换了语气,很是幽怨得问道,“娘,这七霸的事情也解决了,您是不是该回村里去了,子善那个皮猴子,没有你镇着,在家里都快闹翻天了。” 郑晴琅是有打算过几天就回村里的,虽然镇上比村里热闹繁华,但是她更喜欢山村的环境,空气清新,生活节奏也慢些,特别适合,额,养老! 不过提到子善这个小孙子,她突然想到这几日一直在考虑的事情,正好两个儿子都在,那就提一提。 “什么?让他们三个都去镇上私塾读书吗?”薛满仓惊讶得站起身来。 郑晴琅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很是肯定的点点头。 这件事在她穿越过来的当月,她就已经想过,有条件的话,孩子还是念些书比较好,要不是这个时代没有女学堂,她还想送两个孙女一起去读书呢。 薛满仓收了惊讶,望向坐在一旁,已经十一岁的大儿子,有些不赞同得说道,“子仁已经过了开蒙的年纪了,再过几年都要娶媳妇了,还是算了吧,让子俊和子善去就成。” 周青梅听见丈夫这么说,原本激荡的心情一滞,难得主动争取道,“咱们子仁这么聪明,说不定读几年就能像村长家的成锐一样,考个秀才呢。” “切,头发长见识短,你以为秀才那么容易考的吗?成锐念了十多年,考了个秀才,你儿子是有多聪明,念个几年就成秀才了。” “我就打个比方罢了,咱家好不容易挣出点钱来咯,有机会让孩子去念书,你怎么就不乐意了。当初你可是跟我说了好几回,要不是公爹去世早,家里供不了你念书,不然你也考个功名了。如今正好,让子仁实现你的愿望得了。” 周青梅的语速很快,语气也很坚定,全然不像往常那样细声细语。 郑晴琅都看呆了,一时间忘了说话,任由夫妇俩吵了起来。 最终,还是薛子仁这个当事人发话了,“我不念书!” 这一声,不仅让周青梅激动得问了一句“为什么”,也让郑晴琅不再置身事外,同样问了大孙子一句“为什么”。 “爹说的没错,我年纪大了,正经念也念不出什么来,还不如继续在豆腐坊帮忙,为咱家的生意跑腿做事,比起念书,我更喜欢眼下做的事,我……我以后要行商,不要当官!” 郑晴琅想了想,并没有给他分析什么“士农工商”,而是笑了笑,“奶奶很高兴你找到了自己的理想,行商也好,可以到处走走看看,见识大好河山,比当官自由多了。” 薛之仁见奶奶赞同自己的梦想,高兴得眼睛都笑没了,挤到她跟前再次问道,“奶奶,你真的赞同我不念书去行商嘛。” 郑晴琅继续点头,“赞同,只要你认定了这是你的理想,然后努力去做到,不轻言放弃,那我就赞同。不过……” 薛子仁一脸求知得望向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不过,想要当一个成功的行商,首先不能是个文盲吧,不然你以后写契书、做账什么的,都只能交给别人了。所以啊,听奶奶一句劝,去几年学堂,把该学的知识学了,打好基础后,才出来做你的行商。盖高楼嘛,肯定要打好地基不是?” 薛之仁的满腔热血慢慢得冷却了下来,但不是因为失望,而是他真得将奶奶的话听进去了。 “那我听奶奶的,去几年学堂,把该学的都学会了再出来。” 郑晴琅见孙子那么听劝,忍不住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开玩笑道,“好,等你进了学堂,学到了东西,就当奶奶的先生,你爹脑子里的那点学识,都快被我学光了,不顶用咯。” 薛满仓被娘亲这么一调侃,笑着回道,“都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还真是,娘把我肚子里的那点墨水学了去,立马就扔掉我了。” 他刚刚反对儿子去念书,只是觉得他不适合科举之路,如今说开了,知道他只是去扫盲的,便不再抗拒了。 倒是薛满山,听他们敲定薛子仁的念书事宜后,这才开口问道,“娘,你的意思是,子俊和子善若是学得好,就供他们考科举吗?这可是个无底洞呢,瞧瞧村长家就知道,每回去考试,就得填进去不少东西,而且平常那些笔墨纸砚的买书啥的,那也老费银子了。” “这倒怪了,别人家要是有能力供孩子念书,喜得都直念佛,你和你哥这是咋啦,一个两个的,都不乐意自己的孩子念书呢?”郑晴琅听出薛满山语气中的不乐意,有些好奇道。 “娘,寒门哪里那么容易出贵子呀。你又不是没有听说过,隔壁上坝村那一家姓黄的,为了供一人念书考科举,十几口人,三十年吃糠咽菜,最后没考出来,只养成个手不能挡肩不能挑的白面书生,后面家也闹散了,我实在是怕咱们……” 第124章 别想太多了 郑晴琅还不及说话,薛满仓就先开口了,“满山,你别想那么多,只要子俊子善真得有这个资质,咱们就是砸锅卖铁也供,但是没有这个资质,咱们也不强求,也跟子仁一样,囫囵学点东西再出来就是了。到时候有了学识,在镇上找个账房的营生,那也好过像咱们继续回村种地不是?” “是呀,我可没说一定要供孩子们考科举,还是的看他们的能力。咱家如今的光景,也比不得那些大户,不过是有点闲钱了,这才想着可以让孩子们念念书。说句不好听的话,要是往后孩子真的出息了,但是咱家没那份钱供科举,我也不会像姓黄那家,让全家勒紧裤腰带,就为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科举这事,不强求,咱也不是那种官迷。” 私底下想,郑晴琅自然是希望自己的某个孙儿可以考个一官半职,这样就可以让薛家改换门庭,不至于再出现那日被小混混骚扰的场景。 但是,她家目前也不是钱多烧得慌,也需要考虑各种客观的条件,所以,眼下就将“供不供考科举”的事说开了也好,免得大家心思浮动,想太多了,反倒不利于内部团结。 果然,她的这一番话出口后,大家对这件事便没有太大分歧了。 反正孩子们还小,正经谈到供不供考科举,也得是好些年之后的事。那个时候,也不知道薛家是什么光景呢。 大家说了会闲话后,马宝珠便回来了。她身后不仅跟着薛晓夏、薛子俊两兄弟和绿萍四个小孩,还跟着一个抱着满怀布匹的小伙计。 郑晴琅定睛瞧去,那小伙计是陈掌柜布庄上的,她曾见过两三回。 她认真数了数,小伙计身上抱着整整六匹各色棉布,马宝珠背篓里竖着两匹,四个孩子手上各一匹,好家伙,这加起来就十匹了。 “这是去进货了吧?都可以开个小布摊子了!”她暗忖道,也难怪陈掌柜会叫小伙计帮忙送货了,这可是大生意呢。 这时,薛满山已经很有眼力见得接过小伙计手中的棉布,本想招呼他喝一口水,却被他拒绝了。 接着,小伙计见郑晴琅在,特意上前打了个招呼。 “郑掌柜安好呀,东家一听说婶子是您儿媳妇,忙不迭就派我帮忙送货过来了。店里正不可开交呢,我就不多留了,回头再让我娘过来买豆腐哈!” 郑晴琅笑眯眯得应道,“辛苦你跑这一趟了,赶紧回去吧,这几日忙过去了,陈掌柜怕是要给你加工钱了。” 小伙计乐呵呵得说了句“承您吉言”,便作了个揖道别,小跑着走了。 马宝珠好不容易等到外人走了,未及坐稳,嘴里就开始叭叭起来了,用十分夸张的语气描述起今天的热闹,又像献宝似的展示了自己刚买到的各种东西。 “娘,你不知道,那布庄的老板多大气,买十尺送一尺,买半匹送四尺,买一匹送十尺,价格还比寻常时便宜呢!” 郑晴琅见她一副赚大发的样子,感到有些好笑,问道,“咱家的布料不是还没用完吗?你买这么多干嘛?” 马宝珠瞄了婆婆一眼,见她没有责怪的神色,这才心安下来,笑着解释。 “价格太便宜了,就忍不住囤了些,反正也放不坏。不过,这里头只有两匹是我买的,剩余八匹是我娘和娘家嫂子们的。” 郑晴琅听见马宝珠提及娘家人,这才想起来问一句,“说到这个,亲家母他们呢?怎么不请他们过来坐坐?” “哦,她们还在逛呢,听说酒肆那里有什么‘千杯不醉’的活动,打算去看看,顺便给我父兄他们打些酒。我觉得有些累了,便不跟着一同去了。” 一旁的薛满山听见,忙问道,“累了吗?肚子会不会不舒服?” 马宝珠随意得拍开丈夫伸过来的手,中气十足道,“就是走路多了,脚底板有些酸,你放心吧,你闺女在我肚子里好的很。” 薛满山低声嘀咕,“我关心闺女,也关心你呢。” 郑晴琅猝不及防得吃了一口狗粮,噎得慌,有些懒得见他们秀恩爱,便起身说道,“我去里头准备中午饭,回头满山跑一趟,把亲家母她们请过来,好容易来一趟镇上了,咱这里又开了店,总得过来吃一顿饭才是。” 薛满山满口应下,说过会儿就去请,左右她们走不出云山街,随便逛一圈就能找到人。 接着,郑晴琅和周青梅两人在后厨忙活了半个多时辰,整治了两桌饭菜,刚摆好,就听见外头薛满山大声说道,“娘,我丈母娘她们到了。” 马母走在前头,先到了后院,一眼瞥见两桌丰盛的席面,未语先笑。 “哎哟,我和孩子们原打算就回去的,但是满山硬拉着过来,这一添就是八双筷子,怎么好意思咯!”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咱两家啥关系呀,别说八双筷子了,十八双筷子都使得。再说了,前头你特意在家里陪了宝珠几天,我本来就打算回去后好好请你一顿的,结果不巧,碰上这头出了事,这就耽搁了。” “嗐,这值当什么,我还没谢谢你呢,难得闺女出嫁后,我们娘俩还有睡一起说话的时候。” 正说话间,陆续走进来的马家人开始一个个打招呼。 这回,马家三个儿媳妇都来了。长媳宋小兰带了她长女和次子,其余两个也各带了一个男孩。 一人一口“亲家母”或“亲家奶奶”叫唤着。 郑晴琅连应了好几声,朝他们身后张望了下,问道,“怎么亲家公和宝珠兄弟几个都没过来?这云山街的热闹可不常有,不说买多少东西,过来瞧瞧也好呢。” 马母一听,“嗐”了一声,答道,“我何尝不是这么说呢,但今年天气不好,眼下棉花又刚到开花结果的要紧时候,他们别说到镇上瞧热闹了,连夜里也要派个人守着棉花田呢。” “哦,那倒是正经事,等十月份收完棉花就好了。”郑晴琅答道。 几人顺势聊了几句棉花田的事情,见人都到了,便暂停了话头,安排众人落座。 郑晴琅见男女人数差不多,便主张了男女分席。 马母一听,忍不住乐了,笑道,“两个男人,带着六个皮猴子吃饭,怕是要不得安生了。都是自家人,就不用讲究这个男女之别了吧。” 郑晴琅给了她一个戏谑的眼神,开玩笑道,“倒不为‘男女之别’四个字,只是平常都是咱们妇人家盯着娃儿们吃饭,今日难得高兴,就一径偷懒到底,咱们也好生受用一顿饭才是!” 众人一听,都发出了轻笑声,薛满仓忙附和,“我娘说的不错,平日里头,你们家里家外、大人小孩的事情都得忙活,今日就轻松些,这些皮猴子交给我俩兄弟伺候了。” 又是异口同声的哈哈大笑后,众人刚坐好,“男人”那桌便传来动静。 只见得宋小兰的次子指着炖肉,冲着邻桌惊呼出声,“娘,你看,我们这桌有大肉吃!” 另一桌的宋小兰一脸尴尬,赶紧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赶紧坐好,大呼小叫的,像什么话!” 郑晴琅忙过来解围道,拉着宋小兰归了座,“男娃都这样,咱们说好了,今日这顿,就算隔壁闹翻了天,咱们都不需要理会,只吃喝咱们的,聊咱们的。” 接下来,在她的招呼下,大家总算不再关注男人那桌了。 一顿饭吃得聊得都很尽兴,特别是一桌女人们聊起今天购物的盛况,那场面就没有冷下来过,一个话音刚落,一个就赶忙接上,有时候还会加大音量,生怕自己的声音被盖过去。 这不,马母又聊到了布庄的促销,说完有些纠结,“你说,咱们要不要再买几匹呀,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郑晴琅忍不住笑了,忙劝道,“实在没必要,你买的那些布料够用很久了,等回头再有活动再过来买就是了。以后云山街这种活动应该不会少的,要有消息,我立马让孩子们过去跟你们说一声。” 马母一听,也对,反正薛家如今在镇上有豆腐坊了,消息灵通得很。 接着,她又有些得意得说道,“昨天我特意跟邻居讲了活动的事,她还嫌麻烦不乐意跑呢,今天带着这些东西回去,怕她肠子都悔青了。” “那还不简单,这里的活动会持续三天呢,今天才第一天,等你们今晚回去后,她明天再过来就是了。”郑晴琅道。 这时,马宝珠忙插话,“娘,你不知道,刚刚我听布庄老板说了,大家买东西的劲头太足了,他拿出来做活动的布匹有限,估计也就撑到第二天,等到第三天再过来逛,黄花菜都凉了。” 郑晴琅心道,也是,这次的活动仓促,大家也不晓得会搞成什么阵仗,因此仓库的货应该不多才是。 哦,想起来了,她们买的那批布,应该就是陈老板之前说的那批降价都卖不出去的库存布吧,这下,三日清掉库存,他该高兴了吧! 第125章 云山街互助会 陈掌柜自然是高兴的,他脸上笑开了花的表情,一直持续到活动结束后,大家约在一起喝茶的聚会上。 自从“集体诉讼”事件后,云山街的商户切实体会到了抱团取暖的好处,如今的凝聚力不可小觑。 也因此,集体的聚会也变多了,并且,聚会的地点都默认到郑晴琅所在的薛氏豆腐坊。来的次数多了,大家有时还会自带桌椅,就跟去看戏一样。 此刻,郑晴琅招呼完这些陆续到来的人后,又交代了周青梅他们帮忙煮茶水,便也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若是注意看,虽然大家都是拣着空位、杂乱无序得坐着,但是留给她的位置却在正中心,显见大家对她的尊敬。 这次聚会,九成以上的商户都到了,简单寒暄过后,就开始了“夸夸大会”。 “一开始我还肉疼呢,又是降价又是送东西的,第一天结束后,我盘了仓库,好家伙,那批差点砸手里的布料去了大半,等到第二天,就卖光了,第三天还有人过来问呢……” 布庄的陈掌柜第一时间口沫横飞,生怕慢一步就没人听了。 “嗐,你这有什么?我那里才恐怖呢,人挤人,差点转不开。第二天就缺这少那了,我忙我家夫人看铺,满镇上跑,紧急调货。你是不知道,平常一个月卖不出几个的线笸箩,三天时间,仓库里二十来个,都卖光了。” 说话的是杂货铺的冯掌柜,他语气轻快,得意洋洋,一副陈掌柜说的那些都是小意思的样子。 “我算了一笔账,这三天的利润顶我一个月的了!”柳掌柜语带疲惫得说道,连续三天的高强度掌勺让他劳累不堪,但是不妨碍他内心极度欢喜。 “我也算了,真是应了那句话,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每个年近中年的掌柜,都像毛头小子一样,迫不及待地讲述自家惊人的营业成绩。 郑晴琅含笑听着,默默总结,毫不夸张得说,这三天的促销活动,这些人的营业收入抵得上原本一个甚至几个月的了。 两盏茶过去后,大家的分享欲得到满足后,她才顺势提起了另外的事。 “互助会?”坐得最靠近郑晴琅的冯掌柜第一时间重复她口中的陌生词汇。 郑晴琅点点头,在大家疑惑的注视中,详细阐述自己的看法。 “互助会嘛,顾名思义,就是互相帮助。像咱们前面的集体诉讼,后面整条街的促销活动,其实都有互助的意思在。大约就等同于一个集体契约吧,加入互助会的成员,遵守一定的条约,共同商议整条街的集体事务等等。比如,以后若是遇到像七霸这样子的混混,其余人就要挺身而出帮忙。” “哦,那我理解了,就类似于徽商、龙游商帮那种对吧。”一个见识比较多的掌柜反应过来说道。 “是这个意思,但是咱们都是做小生意的,比不上那些富商,可不敢说是商帮,顶多就是个互相帮助的小团体而已,所以才叫互助会。” 郑晴琅说完,环视低头深思的众掌柜,又说了一句,“众人持柴火焰高,只要咱们整条街的商家都联合起来,就能够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应对外界冲击的能力也大大加强了。” 话音刚落,柳掌柜就第一个带头附和,“我同意!大家都是一条街的商家,拧成一股绳,比一盘散沙好!要是之前就团结起来,七霸那几个人也不敢太乱来了!” “我也同意!”第二个站起来的是冯掌柜,他和柳掌柜俨然成了郑晴琅的忠实粉丝,总是第一时间响应她的号召。 紧接着,第三个、第四个……直至最后一个掌柜都站了起来,异口同声都是“同意”二字。 郑晴琅也站了起来,笑道,“那好,接下来,咱们议一议互助会的章程。” 这个议题,从掌灯时分一直持续到亥时,尽管大家已经开始打哈欠,但还是兴奋得讨论着各种细节。 直到各家的媳妇或小子找过来这边,郑晴琅意识到一时之间商量不完,便另外约定了时间,让大家先回家了。 接下来,又是几天的忙碌,互助会的各项事宜才基本定下来。 毫不意外,郑晴琅成了互助会的头领。 当时,大家一致推举她,她大大方方得接受了。不过也给底下人打了个预防针,她往后不会经常在镇上,所以只是占了个名号而已,以后议事找薛满仓商量就行。 薛满仓知道自己娘亲成了互助会的头领后,又骄傲又不解。 “娘,你都打算回村里了,还揽下这活干什么?” “当这个头领,以后咱家在云山街的话语权会重些,总比默默无闻的好吧。放心吧,我就是个名誉头领,那么多理事在,并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我参与的。再说了,我不在,不是还有你这个代理人嘛。” 说完,在薛满仓哭笑不得的目光中,郑晴琅施施然得回村了。 掐指一算,岁月如流,她已经在镇上待了二十多天了,再回到下坝村家里,再遇到村里的那些人,有种久别重逢的欣喜感。 下坝村的村民,自然都知道了薛家在镇上开豆腐作坊的事情,都有心想要打听他家到底挣了多少钱。 但是,遇上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薛满山,以及嘴皮子过分利索的马宝珠,他们的打探都没获得什么实质性的进展,至今为止,只听到一个统一说辞,“为了方便送货,随便租了个铺子罢了,并没有挣多少钱。” 好不容易等到薛家当家做主的人回来了,他们又开始摩拳擦掌得上门打听了。他们也不是大喇喇上门来的,也有一个统一的借口,那就是买豆腐。 因为郑晴琅的归来,薛家堂屋的小作坊又开工了,这次不为挣钱,主要是为了方便邻里。 毕竟,随着薛家豆腐的名声传了出去,附近几个村的人,多有主动上门求购的。 不过,人力有限,她现在每天只做两三板,一日只做一个品种,而且是老豆腐、嫩豆腐、石膏豆腐这三样轮流做。 只有在某个村民提前预定其他品种的前提下,才会动手做那些工艺比较复杂的豆制品。 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客户上门后,郑晴琅一边乐呵呵得卖豆腐,一边小小得满足他们的好奇心。偶尔露出几句话,炫一点富,表示自家确实挣了不少,却没有大家想象中那么多。 这样一来,那些人满足了好奇心,也就将目光从薛家身上收了回去。 虽然当场露富的时候,难免听到一些酸话,但是她一概置之不理。这世界上,从来少不了仇富的人,她可没心思讨好这种人。 第126章 为什么我不能念书 郑晴琅回村几日后,薛满仓回了一趟家,简单将豆腐坊的情况交代了下,便重点讲了安排孩子们念书的事情。 “镇上正经的私塾就那间,已经联系好了,交了束修就可以过去。我的意思是,不久后就是一个月的田假,就不急着这几天送过去,等过完田假再去镇上念书。念书期间,两个孩子就住在豆腐坊后院,那里还有一间空房,正好整理出来给孩子们居住,放假的时候再回村里就是了。” “成,我也在周边打听过了,上坝村虽然有个小学堂,但先生的资质一般,就是带着孩子们认几个字而已。左右咱家在镇上有房子,来回很方便,就安排去镇上的私塾吧。”郑晴琅答道。 马宝珠虽然也知道孩子们要去念书的事,但是那会儿只是丈夫随口一提,并没有什么具体安排。 眼下,听完两人的对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了好几秒后才开口,“意思就是,一个半月后,我两个孩子都去镇上念书了,家里一个小孩都没了。” 郑晴琅一怔,是哦,这么一来,家里五个孙子辈都去了镇上了。 薛满山反应很快,忙说道,“这不还有绿萍嘛,等再过几个月,你肚子里这个生出来,家里又热闹了。” 马宝珠又高兴又失落,高兴两个孩子念了书,或许可以出人头地,失落这两个孩子还未长时间远离她这个当娘的,生怕他们不适应,也怕自己不适应。 她无法描述自己复杂的心情,只好淡淡得说道,“去吧去吧,读书是好事。娘,我累了,想去里屋歇会儿。” 郑晴琅大概理解她的心情,给了她安慰的一笑后,应了声,“去吧,灶台的事有我呢。” 薛满山在娘亲的示意下,一头雾水得跟着媳妇进了屋,关上门后,他有些疑惑得问道,“你难道不希望两个孩子去念书?” 自从确定自己两个孩子要去念书后,他满心满眼只有高兴,原以为媳妇也会是同样的心情,但刚刚的情形明显不像自己预料那样,所以他十分不解。 马宝珠摇摇头,试着向丈夫阐述自己的心情。 “他们打一出生,就没离开我身边,饿了渴了病了痛了都有我照看着。这猛不丁,两个都要去镇上念书,万一想我了怎么办?我又不能立时赶到他们身边,他们肯定是会哭的。我一想到这个,心里就酸酸的,实在高兴不起来。” 薛满山一听,恍然大悟,接着忍不住失笑,安慰道,“你啊,果然是当娘的,就是心软。两个孩子刚离开咱们时,肯定会不适应的,但是总不能因为这个,咱们就不让他们念书吧。” “我知道,我就心里想想,没事的,等他们去镇上,我适应一阵子就好了。” 马宝珠解释道,她自然不会因为一点心情的不适应就不让孩子们念书。 薛满山听完,一把将媳妇揽到怀里,将手放在她的肚子上抚摸着,柔声说道,“放心吧,镇上有大哥和大嫂,肯定会照顾好他们的。还有,咱们若是得空,也可以时不时去镇上瞧瞧他们去。” 马宝珠靠在丈夫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的柔声劝慰,嘴角渐渐勾起,心里的那点不舍也慢慢散去。 夫妇俩温存完毕后,薛满山便出门去看看家里的田地,马宝珠则来到厨房打下手。 夕阳挂在山头的时候,一桌丰盛的晚餐热腾腾得摆在八仙桌上,薛满仓兄弟俩满脚泥泞,扛着锄头回来了,身后跟着四个嬉笑打闹的小孩。 郑晴琅喊了一声“洗手吃饭”,大人小孩便规规矩矩得在院子的水缸处清洗身上的尘土。 等大家围坐在一起开饭后,自然又提到了去念书的事情。 薛子俊和薛子善没有一点离别愁绪,只有即将迎来新生活的兴奋,不仅念叨着要带上他的哪些东西,而且还缠磨上薛满山给他们做书箱。 郑晴琅暗暗吐槽了一句“差生文具多”,接着说道,“书箱太笨重了,回头奶奶给你们做书包。” “奶奶,书包是什么呀?”薛子俊第一反应问道。 薛子善也定定望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表达了同样的疑惑。 “书包呀,和书箱是同样的东西,不过是做箱子的材料从木材变成了布料,嗯,跟包袱皮差不多吧。” “啊……”薛子俊有些失望道,“那到时候把书放皱了怎么办?” “你呀,还没拿上书就操心上了,放心吧,奶奶做的书包,放不皱你的书,除非你不好好爱惜那些书。” “那我肯定会好好爱惜那些书的!”薛子俊重重说道。 “我也是!”薛子善挺直胸膛,语气有力,以此来表明自己坚定的立场。 大家都被两人的模样逗乐,只有薛晓夏闷闷的扒着饭,显得格格不入,郑晴琅注意道,忙问道,“晓夏,你怎么了?是想娘和哥哥姐姐了吗?” 薛晓夏见问,摇了摇头,语气失落得问道:“奶奶,为什么我不能念书?” 这个问题,直接让郑晴琅失语了。 答案很简单,是这个男权社会不允许。男人们不希望女人受教育,只希望她们没有独立人格,在愚昧中安心成为男性的附属品和传宗接代的工具。 她也很想告诉她,在遥远的未来,女孩和男孩其实是一样可以去上学的。 只是很不幸的,她孙女薛晓夏生在了对女性特别禁锢的时代。 沉默被薛子善童稚的声音打破了,“镇上又没有女孩子上的学堂,你要是也想读书,那等我学会了以后来教你就是了。” 薛子俊也点点头,接着说道,“对呀,我们三个念书,谁念的最好就来教你,让你跟最棒的人学,说不定你比我们其中两个还厉害呢!” “啊,那我肯定是最棒,以后就由我来教晓夏姐姐!”薛子善说道。 “那可不一定,我是哥哥,我比你大,肯定学得比你好!”薛子俊不甘示弱道。 “照你这么一说,子仁哥哥比你大,那肯定学得比你好!”薛子善很快反驳道。 薛晓夏见大家为了争当她的“先生”吵上了,脸上有了笑意,将刚刚的郁闷丢个精光,同他们嘻嘻哈哈得聊起了读书的事情。 郑晴琅见状,心中松了一口气,没有小孙子打岔,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孙女,让她随便敷衍她不乐意,让她说出真相,她又怕孙女理解不了。 第127章 豆腐坊失火了 念书的事就这么敲定了,只待时间一到,孩子们就送去镇上。 郑晴琅和马宝珠联手,花了半天时间,用灰色的粗麻布做出了一个简易版的双肩包。 古代没有拉链,闭合方式只能选择搭扣,在郑晴琅的眼中,这样反倒多了几分艺术气息,若是放到现代某宝平台卖,肯定是一爆款。 成品出来后,两人商量了下,觉得背包灰扑扑的,过于沉闷了,便动手做起了配饰。 若是让手巧的妇人来,可以在麻布上绣些花纹,但是薛家几个女人,没有一个会刺绣的,因此只能选择其他方式。 好在,郑晴琅在现代见多识广,在她的建议下,两人拿碎布块做了几个小型立体公仔,然后再缝到书包正面上,倒显得比刺绣更活泼童趣些。 薛子俊和薛子善一看到这个背包,当场忘记往日兄友弟恭,直接动手抢了起来。 要不是马宝珠再三保证肯定再做一个一模一样的,他们恐怕要将这个好不容易做出来的双肩包给撕成两半了。 这日,郑晴琅照旧在家里点豆腐,突然外间匆匆闯入了一个人,定睛瞧去,是大树。 只见他神色慌张,目光锁定灶台附近的郑晴琅后,便喊道,“郑奶奶,你家在镇上的豆腐坊出事了!” 这一声吼,吓得郑晴琅手一松,半碗盐卤水直接砸进了已经起絮的豆浆里。 “什么?出事了?出什么事了?”她顾不得将碗捞出,直接跑到大树跟前,就差抓着他的衣领问话了。 “我今早去镇上卖兔子,刚赶到云山街那边的时候,就看到许多人围在一家店铺面前,好奇过去一瞧,竟是你家豆腐坊起火了。” “好端端的,大白天怎么会起火呢?他们人呢?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那些人就光看着,不帮忙救火?” 郑晴琅被这消息冲击得有些发晕,终于两手抓住了大树的衣领,语气急促得发问。 大树见她神色不对,连忙一股脑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 “郑奶奶,你别急,人都没事,只晓春的手被烫伤,送去了医馆。我去瞧过一眼,她精神头还好,青梅婶子正陪着。” “就青梅陪着吗?满仓和子仁呢?”郑晴琅继续问道,听见人没事,她的心稍微定了下来。 “听青梅婶子说,满仓叔和子仁去了县衙报案。这火是昨天半夜起的,好在有人及时发现,叫醒了满仓叔他们,不仅把火救下了,还当场捉住了纵火犯。” 郑晴琅听罢,确认四人没有生命危险,心下直呼“幸运”,长长得呼出了胸中的浊气。 等到反应过来,她发现自己竟有些腿软,不得不借助大树的搀扶,坐到了凳子上。 过了一会儿,她对一脸担忧看着自己的大树笑了笑,说道,“奶奶我没事,就是吓了一跳,大树,帮奶奶跑下腿,你去旱地里找满山他们几个,说清楚情况让他们回来,再顺道去田大爷家,说我家要雇车,让他赶紧过来。” 大树连声应下,再三确认郑晴琅真的没事,这才抬腿往外跑。 郑晴琅目送他离开,将右手放到心脏处,那里正比平常更加快速得跳动着,忍不住嘲笑自己一番,前后两世加起来七十五,年龄上去了,但还是那么不经事呐。 定了定心神,她也出了门,先去了一趟水生叔家,拜托他们帮忙照看下家里的田地。 水生叔的媳妇田氏也在,一听他家镇上豆腐坊出事了,料想他们此趟过去时间不短,自告奋勇道,“宝珠有身子,见不得那些,应该是留在家里了吧,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夜里过去住吧。” 郑晴琅原想再叨扰亲家母的,听见田氏毛遂自荐,立马应下,对她连声感谢。 从水生叔家里出来后,她又去了一趟村长家。 村长不在,李成锐在,一听薛家豆腐坊被纵火还惹上官司了,立马说道,“婶子,我跟你一趟去镇上。县衙那边我有相熟的差人,方便说话。” 郑晴琅求之不得,跟他约了在村口等着,便又转身回家去准备。 到家时,薛满山他们还没到,她直接去了自己的卧室,将家中所有现银都扒拉出来,数了下,约有五两四钱。 她拿了一两的散钱出来,又把前头得赏银时攒下的荷包找了出来,装了十个一钱也就是一百文的荷包,打算到县衙时见机行事,给那些官差当辛苦钱。 虽然照大树的说法,她家是苦主,但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她可不想因为一些“小鬼”把事情搞复杂了。这一次,她势必要让那些胆敢伤害她家人的罪犯付出代价。 杂七杂八收拾了点东西,薛满山他们回来了,田大爷也赶着牛车到了。 郑晴琅说了一下家里的安排,接着,便忙不迭得拉着二儿子和大树坐上了车,又在村口搭上李成锐,一行人便匆匆往镇上去了。 他们先去了医馆,正在药柜前台叮嘱事情的黄大夫,见到郑晴琅这个老熟人,难免惊讶道,“补药不是停了吗?怎么,你又不舒服了?” 郑晴琅摇头,解释道,“昨儿个你这边不是收治了一个手部烧伤的小姑娘嘛,那是我大孙女。” 黄大夫恍然,忙安慰道,“哦,那是你孙女呀,是长得有些像。她没什么大事,伤口已经上了药,换药和保养什么的,我都交代给她娘。只是我也不怕跟你说,那么大面积的烫伤,就算保养再好,也难免留疤。” “留疤怕什么,有命在,怕什么疤。”郑晴琅随口应了声,接着问道,“那我大孙女呢?还在这里吗?” “早走了,和她娘说要回豆腐坊收拾,今天还有豆腐要送呢。”黄大夫答道。 “唉,都这种时候了,还送什么豆腐……”郑晴琅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接着向黄大夫道了别,就往云山街赶去了。 一行人到达云山街,只见门口新作的招牌幌子烧得只剩下一根黑色的木炭,目光所及,都是一片黑灰。 她有些疑惑得问向一旁的大树,“这叫做及时发现火情?再差一点,怕是快烧塌了吧。” 大树忙答,“郑婆婆,火是从前面烧起来的,您别光看前头烧得厉害,后头好着呢,几乎没烧着。” 郑晴琅点点头,又望向左右两边的商铺,虽是关着的,但门口一片干爽,应该没有波及到,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这条街上的房屋间距不大,建造所用的材料也多为木质,所以哪怕只是出现一丝的火星,都是有可能让整条街付之一炬。 第128章 善有善报 一行人信步走入这片焦黑中,浓烈的炭烧味侵入口鼻,仔细再闻,隐约又有一丝丝麻籽油的香味。 郑晴琅在四周细致得查看了一遍,很快就发现门口处烧得最厉害,试探性得摸向那些黑炭,已经是常温的状态,便用力抓了一把碎末,凑近鼻尖闻了闻,琢磨了一会儿,并没有说什么,转身又去了后院。 大家穿过前后院相通的那道门时,惊喜得发现,正如大树所说那样,里头并没有烧得很糟糕。除了靠近前头位置的两间屋子墙壁有些烧黑的痕迹,其余房间完好无损,看得出来,那场火真救得很及时。 他们的出现,很快引起了周青梅几人的注意。 郑晴琅望过去时,发现除了周青梅和薛晓春正在搬豆腐,还有另外一个看着有些面善的后生在帮忙。 后门口站着一辆骡车,上面放着她家的豆腐模具,很容易便能猜到,这是要去给客户送豆腐了。 她没有将注意力放到那陌生人身上,而是上前拦住薛晓春,抢过她手里的豆腐板子,转身递给紧跟过来的薛满山,然后拉着她的手看起伤口来。 只见她左手前臂整个内侧都涂满了黑色的膏药,隐约露出几分血红肉色,看着怪疼的。 “好孩子,你受苦了,莫忙了,你一旁歇着去,否则出了汗把药膏给浸湿了,药效就没了,回头又得花钱上药了。” 郑晴琅倒不心疼那点药钱,只不过是找个借口不让大孙女停手。 薛晓春最听奶奶的话,又怕自己真得浪费药钱,反倒得不偿失,所以便不再逞强了。 事实上,她哪里不疼,只不过觉得家里遭受了这么大的损失,她更得多干点活罢了。 接着,郑晴琅便转身吐槽大儿媳妇了。 “你也真是的,她小孩子不懂,你这个当娘的,难道不晓得厉害吗?万一这手伤上加伤,弄不好就是耽误一辈子的事了。要么等我们过来帮忙,要么再去街上雇多个人,挣那么多,十几文都舍不得花吗?” 周青梅忙卸下手中的豆腐,脸色涨红来到她跟前,辩解道,“娘,我不让她干的,她偏要干。如今她胆子大了,哪里会听我的话。她又受着伤,我也不好动手教训她呀!” 薛晓春也忙为娘亲解释,“奶奶,是我一定要干活的,我就是烫伤了左手,还有右手可以帮忙的,我一点都不疼。娘说了,送完豆腐还得给街坊邻居送点礼物,谢他们帮忙呢。爹和大哥都不在,我也不好闲着。” 一旁帮忙的小伙子也很有眼力见得开口说话,“大娘,您别怪她们了,大家都是为了赶紧将事情做好,前头还有一大摊事得处理呢。” 郑晴琅也不是想在这个时候挑谁的错处,只是刚刚看到大孙女单着手还在努力干活的样子,有些心疼罢了。 等她将目光落到那小伙子的脸上时,一下子愣住了,回忆了几秒后,试探性问道,“你是大荣?” 那小伙子笑着点点头,咧开嘴笑道,应道,“大娘好记性,没忘了我的名字。” 正疑惑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一旁的周青梅立马开口解答了。 原来,秋收在即,赵大荣惦记着之前五百斤粳米的买卖,便想上门来确认情况。 虽然郑晴琅本人不在,但她回村前有和薛满仓夫妇俩提过这事,因此,双方见面后,很快谈妥了送粳米的安排,五百斤,一半送到豆腐坊,一半送到下坝村薛家,到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赵大荣说定了这事后,便离开薛氏豆腐坊。应村人所托,他去了另外一条街的油坊店买油。 机缘巧合,听到店内一个年轻汉子问了一嘴“什么油最好引火”,心下疑虑这人怕是要干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因此,便分外注意他。 等到那年轻汉子出门时,碰巧他也跟在后头,听得那人口里低声冷哼了一句“薛氏豆腐坊”,心中一凛,便对这人更加关注了。 因为一切只是自己瞎猜,所以他也不好直接跑去薛氏豆腐坊提醒些什么,只得一路远远跟着那人,走过好几处地方,最终停留在贫民巷一家普通民户前。 他在巷口盯了许久,一直到关城门的钟声响起,都不愿草率离开。 赵大荣听着周青梅描述到那里,连忙插话补充自己的心路历程。 “我当时是觉得,这人若起意放火的话,肯定不会是大白天,一定等到夜深人静才行动,所以,也不敢离开,就在那里候着。果然,刚打了三更鼓,就见到一人鬼鬼祟祟得出门来。瞧那身形,就是白天看到的汉子,便紧跟着上去了。” 郑晴琅听罢,忙插话道,“难为你这么谨慎了,要不是你,别说这豆腐坊保不保得住了,最怕的是我薛家四口人,说不定就……” 面对她的感激,赵大荣却有些愧疚,语气遗憾得补充道,“唉,深夜人少,我怕被他发现,只敢远远跟着,所以拦不住他放火。不然,这前头的院子也不会烧成这样了!不好意思啊,大娘,让你白受了这些损失。” 郑晴琅可不会这么白眼狼,忙拉过他的手,重重得拍了一下,佯装生气道,“大荣,你说的是什么话,烧了这里的,是那个坏人,跟你有什么相干,你可是救了我薛家四口人的大恩人,大娘往后要深谢你的!” 赵大荣没打算挟恩图报,连忙摆手,语气加快道,“不用不用,这也是大娘您心好,高价收我家那么多的粳米,这才让我记住了大娘这边。若真要谢,应该要谢那些帮忙救火的邻里,我这边实在没有帮到什么呢。”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就是上次郑晴琅给自己的忠告,让他总算下定决心走了出来,他在心里很感激她呢。 周青梅知道娘亲还不清楚昨晚救火的情况,忙插话道,“大荣这边要谢,邻里也要谢。昨夜大荣一在外头嚷嚷走水,我就醒了过来,发现自家前头有火光,吓得六神无主,只会推着满仓叫唤。满仓倒稳得住,醒过来后,二话不说,就往枕头底下掏出来一个哨子,吹了起来。” “对,我刚醒的时候,满耳朵都是哨子声,怕是整条街的人都在吹哨子。”薛晓春也忍不住描述自己的所见所闻了。 第129章 挟仇纵火 最清楚情况的,还要属在前门处的赵大荣,他继续说道,“我听见头一个哨子响的时候,正和那汉子撕扯,倒唬了一跳,还以为对方有同党。紧接着,接二连三的哨子声响起后,各门口都出来人了,每个当头人嘴里都衔着一个哨子吹着,我就晓得这是云山街的暗号。” 他顿了顿,改变了语气,满是感慨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快速的救火行动,大半夜的,正是人们深睡的时候,几乎是哨子响过十几秒后,各家都开了门了。看到是薛氏豆腐坊门前有火光,都不需要出声呼吁,一边吹哨子叫醒其他人,一边提桶担水救火,两不耽误,没用一会儿,就把火救下来了。要不是大家这么积极,恐怕这场火还有得烧呢!” 郑晴琅听完,一叠声在心里喊“阿弥陀佛”,没想到自己突发奇想组织这个云山街互助会,第一个最大的受益者竟是自家。 讨论云山街互助会成立章程时,她提过一个建议。就是各商铺备上一个口哨,若是街道出了类似抢劫偷盗、杀人放火这种不法之事,无论白天黑夜,只要吹响这个哨子,铺中有人的就要出面帮忙,协助缉盗救火等,此所谓守望相助。 将昨晚的事情了解清楚后,郑晴琅便开始安排接下来的事情。 前头烧毁了,零售的生意暂停就暂停了。 后院可以继续做豆腐,所以几家大客户的单子可以照常供货,倒省得同那些客人周璇。 来时,她都想了好多预案,连违约赔偿金多少都心算出来了,没想到,一样用不上,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她请了一同跟过来的大树帮忙照看豆腐坊,说要按天给工钱。 大树本就打算帮忙,一口一个不要钱,但是郑晴琅执意要给,他也就爽快答应了。头一件事,便是跟着薛满山先把今天的货送了。 等这两人出发后,赵大荣见这边已经没啥事了,便开口告辞了。“我昨夜没回去,家里人还不知道要怎么找呢。” 这话一出口,郑晴琅也不好强留,问清了对方的详细住址,想着哪天亲自登门道谢。 这边安排妥当,她让周青梅安排谢礼,薛晓春看守豆腐坊,自己则和李成锐去了县衙。 正好,他们赶到的时候,里头正升堂审这纵火案。 今日虽不是逢三、六、九的放告日,但纵火是大案,一旦发生,知县必得紧急升堂,不得延误。 郑晴琅再次来到这个公堂,不由得在心里苦笑。 算上大儿子薛满仓被诈骗投的状纸,这将近半年来,同薛家相关的官司,这是第四起了吧!寻常农户,一生都没进一次官门,她家倒好,一天天的,都是进官府的大事,莫非……这是传说中的主角光环? 强行苦中作乐一番后,她才将注意力放到现实中。 冷眼瞧去,那大堂正中被绳子绑着上半身的,赫然是那次想用假房契骗她家买房钱的张三,看来不是无意纵火,而是特意寻仇报复的。 她连忙将这个情况告知了身旁的李成锐。 李成锐一听,眼睛亮了起来,这案子好办,连忙迈步走入大堂,行了礼后,表明自己是薛满仓的朋友,特意代为应讼。 李知县对这个同姓的秀才有些印象,并没有为难他,点头应允了他的请求。 郑晴琅见状,继续挤在围观的百姓中,静观其变。 惊堂木一拍,知县大人说了一番讼词后,便让双方各自呈情。 薛满仓原想告知李成锐详情,却不好在李知县眼皮底下和他咬耳朵,只好先凭他说着,心道若他不济,自己再顶上就是了。 出乎他意料,李成锐侃侃而谈,竟是将张三纵火的缘由全抖搂了出来。 张三一听,也不管知县大人有没有问话,连忙高喊“冤枉”,说自己是路过救火,而非像对方说的那样挟仇放火。 紧接着,他还开了一个脑洞,说薛满仓肯定是认出了自己,因还对前事心存怨怼,并且想要找人弥补自己的损失,所以才开口诬告。 郑晴琅在外头听着,都不得不为这人的巧言善辩而称一声厉害,只是,这样机灵的人,做什么不好,偏要走歧路呢? 正感慨着,那头李知县已经让底下师爷找来了前事的案宗,查明薛张双方却有过诉讼,薛满仓是差点被骗的苦主,张三是行骗不成反被抓的混混。 这次的纵火案,似有异曲同工之妙。张三行凶放火,薛满仓早早察觉,不仅将火救下,还拿了尚未走远的纵火犯…… “这薛满仓,莫非专克这张三不成?”李知县想道,因为张三有前科的关系,他心里的天平已经倾向了薛方了。 “大胆张三,行骗在前,被人撞破,又心生怨愤,以致半夜纵火,图谋人命,还不从实招来,否则大棒伺候!” 张三被李知县这么一声暴喝,吓得身子抖如筛糠,但依旧咬紧牙关,大喊冤枉,只说自己真是去救火的。 薛满仓哪里能让他混过去,经李知县同意后,发言道,“若你只是救火,为何那晚被人发现在现场时,你要匆忙逃离?而且,有人从你身上搜出引火之物,你又作何解释?” 两个问题,有的放矢,顿时把张三问得哑口无言。 过了一会儿,他才组织好语言,答道,“当时有人冲着我喊,我突然想起两家的冲突,怕你误会我是放火的,所以就跑了。这不,果然了,被抓住后,就有人朝我身上塞了火刀火石,分明是为了陷害我。可惜我跑得迟,没有逃过你的魔掌。” “哼,还真是一张颠倒黑白的巧嘴呀!”郑晴琅实在忍不住了,从人群中出来,快步走入了大堂。 一边走着,一边趁着李知县那句“何人扰乱公堂”出来前,语速飞快得解释,“民妇薛满仓之母,有案情重要线索提供,昨夜纵火者应是用麻籽油助燃,麻籽油香味突出,纵火者浇油时双手肯定留有残余,恳请差爷闻闻这张三的手。” 知县大人听罢,没有追究她突然闯入公堂的失礼,而是示意底下人过去闻了闻。 只见那名官差用力扯过张三躲避的手,轻嗅了几下,然后站直身体,朗声答道,“禀大人,此人手中却有麻籽油的香味!” “那是我救火时不小心摔倒,碰到了地面上的麻籽油……” 张三话音未落,便被李知县打断了。 只见他神色愠怒,冲着张三大喝,“腌臜泼才,人证物证俱在,还敢矢口狡赖,实在可恶,来人啊,上刑!” 第130章 收房遇抵制 张三见来真格了,吓得腿都软了,连忙磕头认罪。 “别……别上刑,我认我认,我全都认了。是我事后寻仇,是我洒的麻籽油,是我放的火……” 李知县见这人认了,朝拿了刑具上来的手下摆了摆手,任由他颠三倒四得将纵火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过了一会儿,又是一声惊堂木,他当场宣读了判词。 “张三挟仇放火,罪大恶极,念未延烧官民房屋,也未致人死亡,故免除斩监候。罚杖一百,徒三年。因其纵火而生之损害,由张三赔付。” 张三听完后,又是一阵求饶,“大人,我有罪,我认罚,但是家贫难以为继,实在赔不上这许多东西呀。” “胡说,你在贫民巷有一处一进的房子呢,家里人吃穿都不差,哪里算得家贫呀!”围观群众中有认识张三的,开口揭破了他的谎言。 张三扭头恶狠狠瞪过去,想要看清是谁那么多事,奈何围观百姓众多,那人在他转身后便销声匿迹了,竟一点瞧不出是谁。 这下他可糟了,被莫名揭了老底,当场得罪了李知县。 朝廷律例规定,人为制造的火灾,无论纵火者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他都需要一力承担因火灾而造成的经济损失。 但是,如果犯人贫穷、无财可征的情况下,可以劳役抵偿、以刑代偿等。若是以上方式都实现不了,甚至可以追其责而不追其款。 李知县本想,张三正值壮年,若是无财可征,大可劳役代偿,所以一听他呈情哭穷,就斟酌着要改判词了,谁知,这人胆大包天,竟是当着他的面撒谎,真是孰不可忍。 他火气上来,对着身旁的师爷吩咐道,“即刻查清张三名下田地房产,我倒要看看,哭得如此情真意切,实际是有多一穷二白!” 师爷听罢,连忙下去调卷宗。 过了一会儿,他重新回到公堂,不需要李知县开口,便对着堂下众人公布道,“查云南府宜良县新平村村民张三,名下有,新平村良田十亩,山村老宅一间,镇上贫民巷一进房屋一间。” 李知县听完后,又问薛满仓,“你家豆腐坊造价多少,损失又如何?” 薛满仓忙答,“回禀大人,豆腐坊从购买到置办设备,约花费八十两。因火灾影响,前院几成废墟,倒是后院尚……” 不等他答完,李知县大笔一挥,“念张三家中尚有老小需赡养,只令张三将镇上贫民巷一进房屋过户薛氏,以抵纵火损失。三日内,张三家眷搬离贫民巷房子。以上,双方可还有话说?” 薛满仓在心里快速得算了下,那处房屋虽然位置不好,但是照价也值个五六十两,抵得过他家的损失了,因此没有异议。 张三倒是有想法,他这些年偷蒙拐骗,好不容易攒下钱买的房子,怎么甘愿拱手让人。 奈何李知县盯着他的眼神实在不妙,似有他一出口反对就让他好看的意思,因此,只能咽下满口的苦水,点头同意了。 至此,案件算是圆满解决。 刚要宣布退堂,郑晴琅立马出口恳求,“大人,老身一家初到镇上谋生,人、地不熟,恐三日后收房时遭人诘难,恳请大人垂怜,到时派几位差爷协助,以免滋生后患。” 说完,她便低下头,做出一副弱者的姿态,同刚刚逼问张三的模样判若两人。 不怪她“得寸进尺”,这张三的房屋虽判给了自家,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张三的家人大概也不是善茬,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死赖着不走? 她可不想,明明是自家应得的补偿,还得费尽心思才能拿到手。所以,干脆在公堂上挑明,让官差帮忙,也好过后面两家再起冲突。 李知县晓得她的顾虑,心里却很不赞同,认为她太多事了。 在他看来,但凡官府写明的判罚,那些普通百姓就没有敢随便抵制执行的。 再者,县衙里每日那么多事,难不成随随便便有人求了,就得派人去协助不成?他底下的人是官差,不是打手。 刚想开口拒绝,郑晴琅抬眼注意到他的神色,连忙补充一句,“大人雷霆之威,秉公判案,底下子民自不敢违逆。只是,老身胆小多虑,不愿与人再起冲突,以免再叨扰大人。此次借差爷们走一遭,自然不会让他们白辛苦一场……” 话没有说得很清楚,但是周遭都是明白人,李知县见底下人有些意动,不好拦着他们赚外快,便改口说道。 “本官治下,民风淳朴,但也不妨有个别刁民轻视法度,即如此,孙滔……” “到!”被点名的孙滔从一众官差中冒了出来。 “三日后,连同你,再带三人,去贫民巷,协助苦主收房。” “遵命!”孙滔一脸喜色得应下了。 这可是好差事,不仅可以从新房主手里得些辛苦费,而且收房的时候,说不定可以偷偷昧下点东西。 李知县交代完后,一拍惊堂木,总算把那句“退堂”说出了口。 众人依次退散,各回各家,只有张三,一脸颓丧得被两名官差架着去牢房。 郑晴琅再次上了田大爷的牛车,摸了摸怀里十个荷包,暗笑自己还没有花出去一个,这件案子便了结了。 哦,也不算彻底了结。几日后,他们去收张三的房子时,果然遇到了阻碍,张三的家人死赖着不肯搬走。 张三的家人包括,年近五十的双亲,同龄的妻子,以及两个儿子,较大的应是十岁以上,较小的约七八岁左右。 郑晴琅和薛满仓兄弟俩,以及孙滔在内的四个官差,一进张家,就遭到了这五人的怒目相视。 特别是那十岁多的孩子,不知道是三观不正,还是被长辈误导过,望着郑晴琅他们几个,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像是双方有什么刻苦的仇恨。 郑晴琅毫不心虚得回视,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遇上,小的是横冲直撞的暴戾,老的是理直气壮的淡定,带着一丝不自觉的怜悯。 只过了几瞬间,小的便撑不住,败下阵来。而大人们的交锋,才刚刚开始。 第131章 休想道德绑架我 张母唱红脸,主打一个撒泼打滚,一哭二闹三上吊,甚至掏出一条麻绳来,比划着要扔过房梁,吊死在堂屋门口,扬着嗓子喊众人观看,看郑晴琅他们是如何欺辱张家一群老弱的。 张父唱白脸,一边大骂儿子惹是生非,一边讨好孙滔为首的四名官差,恳求他们通融些时间,说村里的老宅尚需要翻新,暂时住不得人。 只是,在官差开口问需要多久时间时,他并不明确回答,一会儿说可能一个月,一会儿又说两个月,支支吾吾,并没有个定论。 孙滔似被说动了,过来询问道,“这一家老的老,小的小,要不您给通融些时间?” 郑晴琅虽不是冷血之人,但也不傻。冷眼瞧着,这分明是张家的缓兵之计,若真有心让出房屋,在接收到官府的通知,早就该回去修缮老宅了,虽三日时间不一定能修好,但具体修缮好的时间总该知晓吧。 不成,不能答应这家人,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今天要是不把这房收了,以后没有官差在场,他们想要靠自己收房,那便是难上加难了。 打定主意后,她一口拒绝,言明事不宜迟,让孙滔他们使使手段,定要让他们今日收到房。 这些官差进门前,已经各收了郑晴琅一个荷包,虽觉得这一家老小有些可怜,但拿钱办事,又是秉公执法,便不好站在张家人那边,只好再度好言相劝,让张家人赶紧收拾东西搬家。 张母见卖惨不成,再度要死要活,指着一脸冷硬的郑晴琅谴责。 “你同我一般年纪,也是当人奶奶的了,看在我两个孙儿还小,又失了亲爹庇护的份上,好歹慈善些,积点阴德,你家又不指着这房子过活,何苦逼得我们走投无路呢……” 张三媳妇看出郑晴琅是做主的人后,不再静静抹眼泪,而是一把跪在她跟前。 “我男人已经被你们送进去了,打了一百杖,徒刑三年,约等于个死字。家里失了顶门壮户的人了,受的惩罚也尽够了,你们今日收了这房,真真是要逼死我们一家呀!” 说完后,冲着家门口的围观群众捶胸大哭,像哭丧一般嚎着她男人的名字,颇有令人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架势。 她的两个孩子一左一右站在娘亲身旁,同样放声大哭,嘴里嚷嚷着“要爹”,把一旁的郑晴琅衬托得像个恶人一般。 原本想看张家笑话的百姓,有那一两个心软的,忍不住开口相劝了。 “是呀,就这么把人家这老的小的赶出去,他们以后要怎么过活呀?” “这人心可真硬,孩子都哭成这样的,只不过通融几天,都不肯呐。” …… 郑晴琅冷着脸,任凭外头那些人指指点点,让薛满仓从里头搬了几张凳子,招呼孙滔几个坐下,让他们先歇会,等张三一家哭够了再说。 孙滔不晓得她有什么打算,左右今日定了这趟差事外勤,便招呼几人安心坐下了。 被郑晴琅他们这么好整以暇得盯着,张三那家人哭了一会儿便哭不下去了。 “哭够了?”郑晴琅从凳子上起身,走到张家人跟前,冷笑一声问道。 接着,也不等他们反应,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郑三娘,三十岁死了顶门立户的男人,靠着五亩水田,把四个孩子拉扯长大,让他们成家立业,好不容易攒了钱到镇上开豆腐坊,你家的好儿子好丈夫好爹爹,一把火,就要葬送我这几十年的辛苦,我都没哭,你们怎么好意思哭的?” “可是,你家豆腐坊只烧了一半,人也没事……”张三媳妇插话道。 郑晴琅一声怒喝,“闭嘴!” “我家人没事,豆腐坊只烧了一半,是我家运气好,同你们有什么相干?张三放这把火的时候,要的何止是薛家的这份家业和人的性命,但凡火晚点被扑灭,那天的风再大一些,整条街都可能被烧毁,那个时候,你还敢跟我讲,没什么大事吗?” 此话一出,张三媳妇低下了头,连带着,外间针对郑晴琅的议论声也渐渐没了。 是呀,纵火的人多可恶呀,一着不慎,便会波及旁人。这张三敢放火,说不定他家人也敢放火,他们这些当邻里的,怕是要夜不安枕了,还不如让这家人早早将房子收了去。 郑晴琅可不知道这些人的心思,继续逼问张家人。 “张三正值壮年,要是熬过一百杖,只需要在外地劳作三年,便能回来,你家没死了男人,在新平村有房有地,难道比我当初守寡时还难?我可是一个寡妇带着四个小孩,你们三个大人,有手有脚,有家有业,带大两个孩子很难吗?” “就算难又如何,这处房屋是知县大人判给我家的,是我家应得的,所以,你们也甭想道德绑架我,懂事的,麻溜点收拾东西,今天就给我搬走,不然,我可要请差爷们帮你们搬了。” 张父一听,脸色变了,直接站到郑晴琅跟前,梗着脖子说道,“要房没有,要命一条!” 郑晴琅被这人的无赖气笑了,转身来到孙滔面前,侧过身子避开众人的目光又塞了一个荷包过去。 “差爷,我家是平头百姓,实在不懂应付这些,还是得劳烦差爷们动动手。您发句话,比我们说十句都管用。” 孙滔没料到又有意外之财,原本有些不耐烦的心思淡了,收下荷包后,掂了掂重量,脸上多了满意的笑容。 之后,他冲着底下三个同僚喊道,“干活吧,大人在堂前发过话,让咱们协助苦主收回损失,今日这房,必得让苦主收到才算交差。” 话音落下,四名官差齐齐围住那家人,呵斥几声,唬得他们没了言语。接着又做拔刀状,意思是他们再不乖乖离场,就要动粗了。 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执法的规范,只要不出人命,或骂或打,这些平民是不敢告官府的。 眼见耍赖和卖惨都不成,那官差一半的刀身已经从刀鞘中拔出,寒芒刺眼,张家人也不敢再多做挣扎,开始手忙脚乱得收拾起来。 郑晴琅他们任由张三家人将房内的私人物品,甚至小件的家具统统搬走。 一个时辰后,郑晴琅手里多了一把房屋钥匙,同时,又送出最后一个荷包,让孙滔带底下人去喝杯茶水。 第132章 药店巧遇 收回张家的宅子后,郑晴琅让大儿子去找邱牙人,将房子挂出去售卖。 虽说也可以出租,从此家里多一项租金的稳定收入,但是,贫民巷那边环境复杂,若是放租,说不定以后还会沾染其他事情,还不如一气卖了来得痛快。 再者,薛氏豆腐坊如今只在后头勉强维持运作,前头的门面急需维修,家里的资金并不宽裕。 买房容易卖房难,这房子挂出去几天后,邱牙人那边也没什么好消息。 薛家人见状,也就息了靠卖房来钱的心思。这里挪挪,那里凑凑,同几个客户商量了当月提前结款的事后,一点点把前头修了起来。 这日,郑晴琅带着大孙女薛晓春去黄大夫处复诊。 换完药出来后,两人正打算归家,薛晓春却突然拉住郑晴琅的手,指着在药柜前头处说话的姑娘道,“奶奶,那不是小姑身边的丫鬟,叫腊月的那个姐姐吗?” 郑晴琅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姑娘,身着蓝色碎花棉布衣裙,正一脸焦急得同那药徒说着什么。 她认真搜寻了一下原身的记忆,总算将那个小姑娘将“腊月”二字对上。是了,她是原身小闺女薛秀美的贴身丫鬟,今年年初二,小闺女回娘家时,原身也曾见过。 只是,腊月那回穿得并没有那么差,难不成是被陈府发卖出来了?好好一个贴身丫鬟,没有轻易发卖的道理,莫非薛秀美出了什么事情? 再联想到自家开豆腐坊这么大的事,陈家人虽勉强全了礼数,但身为闺女的薛秀美竟没有只言片语,这让她不得不多虑了! 想到此,她让大孙女先在一边等着,然后朝腊月走了过去。 方走近些,就听见她说,“这药方是我好不容易从一个得道高僧那里买来的,是极好的方子,怎么会吃坏人呢,你照方子抓就是了,万一出了事,我绝不问你们的干系!” “这可不行,我虽说是个小小药徒,学艺不精,但也知道半夏燥湿化痰,乌头祛风除湿,两者不可配伍,若一同食用,可使食药者中毒,甚至累及性命。这位姑娘,你口里的得道高僧指定是骗子,这药方用不得呀!” “啊……这药方花了我二两银子呢,本想着给少夫……”腊月失望之余,差点说出什么来,后面及时刹住了车。 对面药徒继续苦口婆心劝道,“姑娘,要想治病,还是让那患者过来这里看看,大夫也好对症下药呀,有些药可不是混吃的。” 也不知道腊月听没听进去,她并没有回答,只是将那张已经被攥得皱巴巴的药方收入怀中,转身想要离去。 岂料这一转身,就对上一双洞察一切的眼睛,再认真瞧去,对面赫然是她顶头上司少夫人的亲娘。 她顿觉心头一跳,暗叫不好,也不知道这人在背后多久了,听去了多少,是不是已经猜出了她话中的未尽之意。 “夫……夫人怎么来镇上了,近来可安好,我家少夫人时常念叨您来着,只是家中规矩严,女眷不好随意外出走动,所以只能隔空思念您了。” 郑晴琅不想在这人多耳杂的地方探讨小闺女的事情,因此开口道,“去隔壁茶馆坐坐吧,好让我听听,我那小闺女是怎么隔空思念我的。” “这就是要长谈的意思了。”腊月在心中猜道,避无可避,又抱着另一种破釜沉舟的念想,并没有任何推拒,随着郑晴琅和薛晓春两人走去了隔壁茶馆。 三人在大堂中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叫了一壶茶,两碟点心,等东西上齐,无人再打扰后,这才开口说话。 “说说吧,我那小闺女得了什么病,为什么不是陈府出面,正经请医问药,反倒让你换了装束,跑到这西城区的小医馆买药?” 腊月一听,心道果然,自己刚刚的话都被听了去,于是,也不再遮掩,低声道,“少夫人虽然身子弱了些,但是并不大的病痛。” “胡说,没有生病,你抓药干嘛?吃着好玩吗?”郑晴琅拧着眉头问道。 “夫人莫急,请听我慢慢道来。吃这药并不为治病,是……是利子嗣的……” 郑晴琅秒懂,眉头却愈发拧紧。 小闺女成亲七年,却迟迟没有怀上,听说后头纳的两个妾室都有生育,陈府目下有三个孙子一个孙女,都是庶出,没有一个是小闺女这个嫡母生的,她如今急了,不管不顾得寻医问药,倒也合理。 “不是说之前也看过大夫,她身子没问题嘛,又何苦吃这劳什子药。万一把身体吃坏了,那才是得不偿失呢。何况,这孩子是缘分事,许是她的缘分晚,她还年轻,实在没必要急在一时。你是她最贴心的身边人,好歹劝一劝,怎么还跟着她一起胡闹呢,那种游方道士手里的药方子大多是骗人的,你也不懂么?” 腊月被质问得低下了头,她何尝不懂,不过是心疼自家少夫人,病急乱投医罢了。她在心里斟酌了一番后,打定了主意,方才开口。 “夫人,你不知道,少夫人,少夫人心里苦哇……” 接下来,郑晴琅从腊月的口中,得知了小闺女在陈府卑微求存的七年。 “婆母虽重规矩,不爱理人,却也不曾苛待我”、“夫君日常只好读书写字,并不寻花问柳,是个再好不过的君子”、“陈府吃穿用度极好,是我不曾想过的好日子”…… 薛秀美口中的这一切,不过是她在原身面前塑造的美好假象,真实的情况却很不堪。 陈家主母姚氏始终看不起薛秀美的农户出身,每天把她叫到跟前当做丫鬟使唤,美其名曰教导规矩。 不仅如此,姚氏还扶持给儿子当妾室的远房侄女管家,给那妾室远超于薛秀美的体面,将她正室夫人的威严丢在地上踩。 当丈夫的陈有铭虽有几分读书的聪慧,却看不清这些内宅门道,每回薛秀美出言抱怨,希望丈夫出头时,都被他驳斥回去。 “侍奉婆婆是当儿媳的本分,你怎么那么吃不得苦?”“你身子弱,让表妹管家,你也好偷偷闲不是?”“奴大欺主,那也是你不懂管教,从前陈府可没有这种事。”…… 经年累月,薛秀美孤身一人在陈府,只能选择默默咽下这一切。为了让娘家人放心,每年初二回去时,还得做出一副幸福的模样。 第133章 给脸不要脸 “这方子,少夫人不知道,是我自己托哥嫂找的,本想趁这次休假回家,拿了药回去煎给少夫人吃,若有幸,少夫人能够得个一儿半女的,后半生也算有依靠,也不至于一个人孤零零的,那日子难捱的很。少夫人待我极好,我也想回报一二,没成想却是遇上了骗子。” 郑晴琅听得心里五味杂陈,既有对原身闺女薛秀美的怜惜,也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同时还有对眼前小丫鬟一片忠心耿耿的欣慰。 “好孩子,多谢你这份心了,若不是你今日说破这些,我这老眼昏花的,还不知道何时能看穿。你听老身一句话,你少夫人往后能不能过得好,跟有没有孩子关系不大,回去后好生服侍你家少夫人,别折腾这些了,老身深谢你了。” 郑晴琅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塞到了腊月手中。 腊月被手中的份量吓得不轻,连忙推回去,“夫人何必这样,我是少夫人的贴身丫鬟,自然是会好生服侍她的。我知道您家里也不容易,这赏钱还是算了吧。” 郑晴琅笑了笑,将荷包强塞到她手里,“我家虽不容易,但也没那么难,如今在镇上有了固定营生,这点赏钱还是给得出去的,你就收了吧。” 腊月一听,心下诧异,“夫人在镇上有何营生呀?我们竟不知道。” 这下,轮到郑晴琅讶然了,忙问道,“薛家在镇上开了间豆腐坊,生意还不错,开业前也曾递了消息给你家少夫人,怎么,你们都不知道吗?” 腊月是个伶俐人,大概猜着缘由了,瞬间一脸苦笑,“这少夫人不管家,外间那些消息自然是传不到她耳中的。” “这倒奇了,消息传不到她耳中,礼倒是全了,真是难为你们陈府,看不上这样的亲家,还得为了脸面应付,呵呵……” 腊月听出她话中的讥讽,虽不是对她说的,但她也是陈府人,也不由得臊得脸色微红。 郑晴琅见状,收了脸上的嘲讽之意,想了想,又问起许多陈府的情况,腊月也没有隐瞒,将她知道的能够说出口的都答了。 过了半晌,双方才从茶馆出来,各走一个方向,散了。 回去豆腐坊的路上,薛晓春望着奶奶一脸沉思,嘴里有千言万语想说,却不敢打扰。 郑晴琅从思绪中回到现实后,注意到她欲言又止的神情,忍不住轻笑道,“有什么话就说,瞧你都快憋坏了。” 薛晓春仿佛被解了哑穴一般,忙问道,“奶奶,咱们不去陈府吗?” 郑晴琅理所当然得点头,“去的。” 薛晓春瞬间眼睛发亮,“什么时候去?要不要回村叫多几个人?” 郑晴琅噗嗤一声笑了,不答反问道,“叫多几个人干嘛?咱又不是去陈府干仗的。” 薛晓春一脸不解,“咱们不去陈府为小姑找回公道吗?那陈府人欺负小姑,您刚刚不也听到了吗?” 郑晴琅摸了摸大孙女的头,解释道,“清官难断家务事,陈府那些人的作为,在咱们看来,是欺负你小姑,在旁人看来,婆婆给儿媳立规矩,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咱们若是闹起来,也只会被外人说一声不懂规矩,对你小姑的现状没任何助益,反倒可能雪上加霜。” “啊……那咱们该怎么办呢?” 薛晓春有些急了,虽然小姑出嫁后同家里往来不多,但是每次回家,都会给他们所有人带礼物,说话也是细声细语的,她打从心眼里喜欢这个美丽温柔的小姑。 “咱们自然是要跑一趟陈府,给你小姑撑撑腰的,但是,更重要的是,得让你小姑意识到,除非她自己立起来,否则,咱们谁也帮不了她一辈子。” 郑晴琅说完,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决定送大孙女回去后,就换身衣裳杀去陈府,先会会那个姚氏,再劝劝小闺女。 这是她穿越过来后,头回登陈府的门。 说来好笑,原身和陈府成为亲家七载,竟只来过一趟。 那次,是薛秀美嫁过去陈府的第一个中秋节,原身亲自上门送了一些节礼,没想到饱受冷待不说,还被姚氏拐着弯讥讽是“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打那之后,她就不愿再登门了,权当没有这门亲家。 其实,她并不赞同原身“敬而远之”的做法。 有道是,“日远日疏,日亲日近”,薛秀美碍于大户规矩,轻易不得出门,原身这个当娘亲的,好歹多过来探望。两人若是亲近些,也不至于今日才发现闺女的委屈。 若是她被姚氏这么嘲讽,她可不会躲开,反倒要经常上门碍她的眼,让她好好看看,她这个打秋风的穷亲戚,是如何每次都对陈府分毫不取的,也好用行动回敬她前头的话。 身正的话,哪里还怕影子斜呢?原身性子太过要强,反倒因此疏远了闺女,实在有些不值当了。 这会子,郑晴琅孤身一人在侧门处等着里头通传,不知怎的,突然多了一股近乡情怯的情绪,她猜想,大概是原身的残念作祟吧,七年了,每年只见一两回,这闺女就跟丢了没两样。 等了好一阵子,她把腿都站酸了,都不见进去通传的人回来,只好再次敲门。 那门房听见了,却不理会。他已经通报进去了,但里头吩咐,让甭理会,所以他只当外头那人是无关紧要的。 郑晴琅敲了一阵门,见无人应答,心里多了一股火气,心道,“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她撕破脸了。” 她不再在侧门处逗留,反而拐到了正门,也不上去敲门,也不言语,就那么直直得站在路中央,定定得瞧着那两扇紧闭的朱红色大门。 很快地,她身后就聚集了好几个好奇的无事人,有那一两个大胆的,踌躇了一会儿,便大着胆子上来询问她何事。 郑晴琅早就等着那些人问了,长叹一声后,只回了一句“家丑不可外扬”,便不再多说,仍旧盯着陈府大门瞧。。 这六个字,把围观人的好奇心都勾了起来了,有自己一拍脑袋开始瞎猜的,也有撺掇着她赶紧说出来,大家好帮忙的,你一言我一语,乱哄哄一片,反倒吸引了更多人旁观了。 守大门的门房见状,连忙上前,斥道,“青天白日的,这么多人堵在我陈府门口干甚,赶紧散了!” 话音刚落,郑晴琅立马答道,“陈府亲家薛门郑氏,求见贵府夫人。好歹帮我通传一声,薛家虽不富贵,但日子还过得去,实在不是上门打秋风的,就让我进去见闺女一面吧。” 此话一出,现场观众都摸到了“瓜”藤,每个人眼睛晶晶亮,期待着她继续说下去,将新鲜大瓜送到他们嘴边。 第134章 浅浅出一口恶气 那门房见郑晴琅面生得很,实在想不起她是哪门子亲家,不过很快想到府里少夫人姓薛,同眼前的婆子长得也有几分相似,便对上了号。 他有些哭笑不得道,“既是来探亲的,女眷直接去侧门通报即可,怎么那么不懂规矩,反倒来正门这里叫嚣呢?” 这话正中郑晴琅下怀,只见她故作一脸为难,叹了一口气方回道,“并非我不懂规矩,只是去过侧门了,那里门房说去通报,半天不见人影,再敲门也不应,老身这才没法子过来正门这里。劳烦您再帮忙通传一声,我知道贵夫人嫌弃我这泥腿子出身,本不愿叨扰,奈何听闻我闺女生了病,心里惦记,这才上门来,让夫人放心,我进去后,绝不拿陈家的一分一毫,连茶水都不带喝的,这总行了吧。” 话音刚落,那头围观的人便有说头了。 先是一个中年的妇人,一脸不赞同得摇头说道,“听说陈府的主母最是怜贫惜弱的,没想到竟是假的,这亲家母都到门口了,竟不让进门?” 接着,便有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男子接茬。 “你懂什么,这些高门大户最会装样了,高兴的时候做做慈善施舍点米粮出去,不高兴的时候把肉放坏了都不给穷人半点,岂不闻‘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其他人,有听懂的,也有听不懂装懂的,异口同声得频频称是。 那门房已经让一名小厮进去通报,自己守在现场,这会儿听着大家的议论,嘴里直发苦,心道,陈家主母多年经营的好名声,这婆子轻飘飘几句话,就给毁了大半。 为防她再多话生事,也顾不得规矩不规矩,将大门开了一条缝,好声好气请她进去,将一干好事的目光都拦在了外头。 郑晴琅总算进了陈府,同时浅浅出了一口恶气,整个人神清气爽。 那门房见她一下子变了脸,刚刚还愁肠百结的模样,这会儿已是笑脸盈盈,顿觉得这婆子是不好相与的,更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好不容易等到那头来了两个婆子,辨得是夫人跟前的,他才松了一口气,连忙上前交接。 “这位婆子自称薛门郑氏,是少夫人的亲娘。我瞧她那样貌,应该差不了,只是不知为何去了侧门无人接待,跑到了正门这边,好悬没闹出点事来。” 那两名婆子是见过郑晴琅的,越过门房瞧了过去,一眼便认出确系少夫人的亲娘,下一秒却十分诧异她那一身好衣裳。 “许是那侧门的门房不认得,所以没往里头通报,甭管那么多了,我们来了,接着过去就是了。”其中一名婆子拿话搪塞道,不打算让正门的门房知道夫人之前的行径,免得捅到老爷跟前。 那门房也不想多事,纠结了几秒,最终没有将前头发生的事情告知,只是将郑晴琅引到两名婆子跟前,自己功成身退。 郑晴琅一路跟着两个婆子穿门过廊,走了足足半刻钟,这才来到了薛秀美所在的院落。 “夫人家事烦扰,无闲会见贵客,我们两个在府里还算有点体面,就代为接待了。这处是少夫人的院子,亲家母进去吧,我们两个在外头候着,有什么吩咐随时嘱咐一声就是。” 一番话说得硬邦邦的,明白表示了姚氏对自己的不待见。 郑晴琅如无所觉,点了点头,也不应声,径直朝最中间的主人房去了。 “咳咳咳”,一长串的咳嗽声正好打断了郑晴琅敲门的动作,接着,便听得里头一个女子的声音传出。 “夫人也真是的,明知道少夫人这些日子身子不爽,还硬让你去接什么晨露,这下好了,这旧疾还未养好,又新添了咳嗽,改天把这咳嗽传给夫人,看她还喝不喝晨露。” “好了,新月,背地里讲究主母,不要命了。”这是薛秀美的声音。 “要我说,少夫人性子也忒弱了些,身子不爽就向夫人告假几天,何苦还这样子辛劳侍奉,夫人跟前一大堆丫鬟婆子,哪里就需要你万事亲力亲为了?” “你又不是不晓得,婆婆……婆婆素不喜我,我若不勤谨些,怕是越发看不上我了……” 听到这里,郑晴琅听不进去了,一把推开了房门,倒吓了房内人好一大跳。 薛秀美望过去时,先是难以置信,接着便迅速红了眼眶,一声“娘”卡在嗓子眼里,激动到喊不出来。 倒是那个叫新月的小丫鬟,从前未见过郑晴琅,以为是哪个院里的婆子,一连声呵斥道,“哪来的婆子,这里也是你能够进来的?” “休要无礼,那是我娘!”薛秀美总算平复了心情,几步来到郑晴琅的跟前,拉着她的手,心里有一万句话想倾诉,最终只化成了又一声称呼,“娘……” 新月见状,很有眼力见得退下了,顺便给两人关上了房门。 郑晴琅被小闺女的美貌冲击了下,有些没反应过来。她穿越至今快三个月了,大闺女见了好几回,小闺女这是头一回见到真人。 记忆中,小闺女就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身姿婉约,皮肤在出嫁前还有些黑,如今已经养得肤若凝脂,她的五官虽不是绝美,但眼波流转间,却似有万种情思,令人见之难忘。要不,也不能让陈有铭一见钟情,要死要活得逼着他娘给娶进门了。 只是,眼前的小闺女,秀美依旧,却比印象中瘦了一圈。虽更显弱柳扶风,惹人怜爱,却不难看出她心中有愁绪万千,急需人开解。 不由得,她便有些生气了,自己在心里叹气。 “唉,小闺女太过柔弱单纯了,实在不适合这种高门大户。从前在家里,被哥哥姐姐们欺负了,只会躲到她身后哭。如今进了陈家当了少夫人,几年了,依旧立不起来……” “娘……”又是一声呼唤,将郑晴琅从思绪中拉回现实。 “娘,你怎么过来了?” “怎么?陈府是什么闯不得的龙潭虎穴吗?我还不能来看看自家闺女了?还是说,你当陈家少夫人久了,也嫌弃泥腿子出身的娘了?” “不是不是,我只是想,上回……额,婆婆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她哪里会为难我,她现在连见我一面都嫌沾了穷酸晦气,只让两个婆子领我过来这里。”郑晴琅讥讽道。 尽管薛秀美已经预料婆婆会不待见她娘,却没料到她竟连这种体面都不给。之前,姚姨娘的母亲来了,她可是当正经亲戚接待的,还一口一个亲家母呢…… 一颗心再次被酸楚浸泡着,她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几分。 第135章 你是怎么想的? 郑晴琅冷眼看着,心下又是一声长叹,这小闺女呀,真真是个逆来顺受的主呀! 她发泄似得轻拍了一下闺女的手,斥道,“你到底是不是我郑三娘的闺女,怎么弱成这副德性,人家都将你往泥地里踩了,你还打算捧她那双臭脚呢!” 薛秀美虽单纯,却不蠢,一下子便猜到娘亲获悉了她在陈府的状况,不然也不会突然杀过来,心下又酸又涨,忍不住簌簌掉下泪来。 美人落泪,自是一番风景,郑晴琅却无心欣赏,拉着她坐下后,说了句,“好了,别哭了,若遇事都要哭,你娘我这双眼睛怕得哭瞎了才算完。” 薛秀美听见此话,也不好再落泪,心道,她娘亲经历的苦难比自己多了去,她实在没有流泪的资格。 因太久没有娘家的消息了,她开始问起了家里的状况。 郑晴琅简单将她穿越以来的要事说了一遍,末了总结了一句,“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再大的事都不算事。” 薛秀美听得连连咋舌,倒把前面的伤心抛下,因问道,“娘,家里出了那么多事,怎么都不给我送个信,虽然我出嫁了,但我也还是薛家的女儿呀。” 郑晴琅瞄了她一眼,意味不明,接着说道,“欠债的事情自不用你,免得你婆婆听了又说咱们是打秋风的。只是镇上豆腐坊开业的事情,我可是给送了信,你没接着,那就要好好想想,是谁截了你的消息吧。” 薛秀美一怔,随即扬起一抹苦笑,除了婆母,还有谁呢? 郑晴琅没有得到回答,也不管,继续问道,“你如今是怎么想的?我今日在外头撞见了腊月,她已经什么都给我说了,所以,你别想着瞒我,也不用哄我,咱们母女俩,好好说下体己话。” 薛秀美心跳漏了一拍,腊月说了什么?娘亲是个什么意思?还有,她又能怎么想? 记得当初,陈家上门提亲,她娘并不赞同这门亲事,直言她嫁过去会吃苦,还不如寻个家境殷实的农户人家嫁了。 但是,她自恃美貌,只觉得自己就该配如陈有铭那般才貌双全的人物,不愿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嫁给那些普通村汉草草一生。 因此,性格柔弱的她难得执拗一回,任凭娘亲苦劝,她只一味要娘亲同意陈家的亲事。 最终,亲事成了,她嫁给了梦寐以求的良人,同时,也开始了被婆母立规矩的日子。 每日天不亮就得到婆母卧房门前等着,亲手伺候她梳洗、用早膳,接着便是午休、中膳、晚膳……一直到月上中天的时候,她才得以从那里脱身。 回到自己房后,新婚丈夫并不体恤她的辛苦,只一味拉着她求欢。直到后来她狠心拒绝几次,丈夫被搅了兴致,追问她缘由,她才不得不说出自己的苦衷。 她原想靠着夫君同婆母博弈一场,岂料几天过后,丈夫屋里就多了两个美妾,其中一个还是婆母娘家的远房侄女,据说是原本看好了给丈夫当妻子的,哪承想杀出了自己这个程咬金。 打那以后,她就更难近丈夫的身了。 十日有九日,丈夫都被那两个美妾哄过去,剩余那一日,丈夫倒是会想到自己,只不过,自己被婆母折腾得身心俱疲,实在难以应付丈夫的美意…… 久而久之,她便成了陈家的摆设,只占了个大少奶奶的名头,却更像婆母的贴身丫鬟,还是累死累活却不受宠的那种。 这些苦楚,她该怎样向娘亲诉说呀? 家里为了自己这门亲事,已经受足了陈家的冷嘲热讽。 当初耗尽家财置办的八抬嫁妆,被婆母无数遍拿出来当做笑话说给众人,连丈夫后面也觉得失了面子,怪她娘家不给力。 还有,每次娘亲费劲心思送的四时节礼,都被婆母当垃圾一样扔给底下人,要不是礼节所在,陈家甚至都不打算派人回礼。 好几次,她受不了陈家的氛围,提出回娘家散散心。婆母总会嘲讽她,要么说她没规矩,哪有嫁过门的媳妇老想着回娘家的,要么就暗暗吐槽她的家人,怕她去了又沾染小家子气。 总之,娘家没去成,白惹一回斥责,从此,她也就断了平时回娘家的心思。 没想到,她的退让,让婆母变本加厉,如今竟然直接不让娘家人的消息传入自己耳中。 可是,路是她选的呀,这些苦果,也只能由自己默默咽下才是。 想到这里,她不顾娘亲洞若观火的眼神,只摇了摇头,说自己在陈家一切安好,腊月说的那些都是夸张之词。 郑晴琅却不打算放过她,几个问题,就将她问得破防了。 “要是你在陈家还好,家里出了那么大事,你会一无所知;要是你在陈家还好,就不会嫁过去七年了,还无一子半女傍身;要是你在陈家还好,就不会愁容满面,瘦成这副鬼样子!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难道看不出来你不好?你想瞒我瞒到什么时候?瞒到我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时候,让我哭死在你身旁,你就满意了?” “娘……呜呜呜……我……我心里苦呀……婆母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 薛秀美再也忍不住,抱着眼眶发红的娘亲,伏在她的肩膀上失声痛哭。 外头守着门的新月听得一阵心酸,忍不住为少夫人抹了一把同情泪。 他们这些下人都看在眼里,虽然少夫人出身贫寒,性格懦弱了些,但孝顺至极,侍奉得当,也不知道为何夫人就是看不上她。 良久,薛秀美哭够了,才抽抽噎噎得将自己这七年的遭遇讲了出来。 郑晴琅虽不是原身,但同为女性,也忍不住攥紧了拳头。陈家那主母,实在是过份了些。 若是真得瞧不上自家闺女,当初就不该上门提亲,两家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 既都结亲了,闺女已经是陈家正经的儿媳妇了,又何苦做出那许多磋磨人的事情来? 就因为她好儿子为了自家闺女忤逆过她吗?有种的话,拿她不听话的儿子出气啊!柿子只会挑软的捏是吧? 第136章 有些人的心是捂不热的 “你啊你,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当初逼着为娘同意陈家亲事的气势去哪了,怎么进了陈家的门,就成了受气小媳妇了?哦,庶子庶女都生了四个了,你被拿捏得一个没生,还天天给你婆婆当出气筒和小丫鬟,人家丫鬟还有月钱呢,你有什么?回头别跟人说你是我闺女,我嫌丢人!” “娘……那是我婆婆,按规矩,我理当伺候婆婆的。”薛秀美弱弱回道。 “那两个美妾还理当伺候你这个少奶奶了,她们可有呀?”郑晴琅气呼呼得反问,只觉得这小闺女被洗脑得不轻,完全看不出这陈家分明是有两套规矩,其中一套只针对她这个外人。 薛秀美被问住了,她对这些大户人家的规矩一知半解,所知的一切都来源于婆母的“教诲”。 婆婆说什么,她照做就是了,虽然有时也觉得心里难受,几欲发疯,但骨子里的怯懦,还是让她选择默默承受这些。 郑晴琅也不太懂这些规矩,只是从现代一些古装剧上学得一星半点,所以,并没有接着分析陈家的规矩妥不妥当,而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得说出下面那番话来。 “七年了,你婆母依旧瞧不上你,仍把你当丫鬟使,亏你长得一双好眼睛,却看不清局势。闺女呀,有些人的心,是捂不热的!眼下,你既不得夫君欢心,又没在陈家掌权,她随时一句‘无所出’就能让女婿休了你。若真到那种时候,你要如何自处?” 薛秀美从未想过自己被休的可能,瞬间如坠冰窖。 她虽知婆母看不上自己,但却没想那么深。她天真得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奉承婆母,总有一天,婆母会看到自己的好。 却没去想,自己在陈家,其实已经陷入了任人摆布的绝境,她手上没有任何筹码,陈家要想休了她,她只有含泪应下的份。 郑晴琅见她脸色苍白,应是吓到了,忙语气转缓道,“不过,陈家自诩书香门第,自然不会随便休妻,我只是提醒你,就算你再怎么委屈自己,讨好婆婆,她骨子里还是瞧不上你。若是我……” “娘,若是你,你会怎么做?”薛秀美如梦初醒,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急切得追问。 “简单,早睡早起,锻炼身体,好吃好喝,心情放松,公婆男人,管他丫的。” “啊?” …… 一个时辰过去,薛秀美打开房门出来时,脸上的神情已经变了个样,之前是苦雨凄风,如今是拨云见日。 她恋恋不舍得拉着娘亲的手,柔柔道,“娘,真得不能再留一会儿吗?” 郑晴琅摇摇头,“不了,再留下去就是饭点了,我可是在外面放了话,不喝陈府一杯茶水呢,自然这饭也是不能吃的。好啦,以后咱家有人在镇上,你有空就过去溜达,别把自己困在这一方院子里,你是嫁过来的,又不是卖身进来的。她既口口声声说你不懂规矩,你也别白担这个虚名呀。” 说完,冲着闺女调皮得眨了眨眼,把她逗得咯咯笑了。 那外头说要听差的两个婆子早不知道混哪里去了,薛秀美带着新月将人送到二门上,之后目送小厮将人领走,直到看不见娘亲的身影,这才闷闷得往回走。 刚回到院中,就有姚氏那边的丫鬟过来传话,“少夫人,夫人让你赶紧过去服侍晚膳。” 薛秀美反射性得疾走了几步,脑海里响起了娘亲那句话,“万一你哪天真和离了,薛家也容得下你,你又何必自苦于陈家呢?” 是呐,她有后盾,连被休都不怕了,干嘛不活得潇洒肆意些呢? 想到这里,望向姚氏院子的方向,她竟有一种即将开战的兴奋感,身子忍不住一阵战栗,让新月以为自家少夫人害怕了,忍不住又在心里为她默哀。 那传话的丫鬟早跑回去了,薛秀美想通后,故意绕了远路,穿过花园时还赏了一会儿景,等到达姚氏的院子时,那一桌的饭菜早凉了。 从来没有等过儿媳的姚氏,气得脸都青了,心道,就不该让儿媳见那些人,瞧瞧,只不过见了一面,她好不容易调教好的儿媳就出了这样大的出错。 好不容易,儿媳的身影出现了,却是不慌不忙的模样,她她气晕了头,随手便抓了一个茶杯掷了过去。 “啪”一声,小小的茶杯碰到石板店面,摔了个粉碎,也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薛秀美夸张得“哎哟”了一声,直直往后倒去。 新月眼明手快,连忙接住了她。 只是,下一刻,薛秀美的举动却出乎她的意料,不仅没有就势被她扶住,反倒用力将她带倒,然后趴在地上哀哀戚戚得说道,“婆母见了我要生气,为了您身体着想,儿媳也不敢再到跟前惹您,明日开始,就让两个姨娘代我服侍婆母吧。” 说完,她从地上爬起来,一副无颜见人的模样,从怀里掏出帕子,遮住一张脸,“呜呜呜”哭着往自己院子的方向跑去了。 新月傻眼了,心道,这是什么神展开?反应过来后,立马补了一句,“少夫人,您慢些走,还不知道刚刚有没有摔伤呢?” 说完,她转身向里头愣住的姚氏行了个礼,然后说了句“担心少夫人”,不等她反应,便逃也似的向薛秀美的方向跑去。 姚氏第一反应是,“反了天了!” 过了几秒后,姚氏才颤颤巍巍得举起右手,指着已经没了薛秀美身影的方向,怒斥道,“贱蹄子就是贱蹄子,枉费我调教了那么多年,一见娘家人,什么规矩体统都没了。” 骂完后,她又想起儿媳刚刚的做派,端的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姿态,把自己衬得像个夜叉似的,好几次,自家男人看儿媳那眼神,可不算清白! 越想越气,气到失去理智,她也顾不得维持主母的形象,像个市井泼妇一样,站在堂屋门口骂起来。 “我就说这样的人不该娶进门来,长得那副狐媚样,把里里外外的男人都勾得丢了魂,打量我不知道呢,惹急了我,你们那些污糟心思,我都给捅出来,也不管谁有脸没脸……” 一旁的奴仆个个跟桩子一样杵在原地,听着她嘴里乱七八糟骂词,见怪不怪得低下了头。 不约而同的,他们心里也都多了一份疑惑,今日的少夫人好像机灵了些,不再像从前那样,傻傻得任由夫人辱骂了。 这时,姚氏骂得兴起,全然没有注意到儿子陈有铭过来请安。 陈有铭站在院门口听了好一会儿,实在听不下去了,转身悄悄离开。 第137章 两个人的清醒 路上,他问起自己的贴身小厮兼书童,“登科,我娘从前也这般辱……嗯,言行无状吗?” 他其实是想问,他娘是不是一直这么肆无忌惮得辱骂自己的夫人,不过,不好说这么明白,便改了口。 小厮卖身入府前,原叫阿团,后面姚氏打算指给陈有铭当书童,为了好意头,就取名叫登科了。 此时,登科为难极了,这让他怎么答,他总不能在人当儿子的面前,说当娘的坏话吧。 陈有铭瞄了他一眼,神色不动,语气却变得严厉,“你说实话,我自然不会怎么你,但是,若有半句虚言……” 登科唬得连连作揖,随即含蓄得答道,“小的只在前院走动,对于后院的事情不太清楚,只隐约听过丫鬟婆子议论过几声,说夫人年纪上来了,爱发些脾气,少夫人经常在跟前伺候,难免撞上。而且……而且……” “有话就麻利点说,还得我三催四请吗?”陈有铭不耐烦道。 “而且,还听说,夫人不喜欢少夫人,所以行事苛责。说句犯上的话,我们这些当下人的看着,有时也会觉得太过严厉。好在,少夫人性子软和,并没有放在心上,反倒将夫人当菩萨一样供着,几年如一日般侍奉。我们私底下也曾议论过,就算亲闺女也做不到这份上……” “哼,不是说你不了解后院的事情吗?这会儿倒是我们的了。”陈有铭心里五味杂陈,将火气发到了小厮身上。 登科见主子发怒,忙跪下告饶,“实在不是我们爱议论主子,只是夫人苛待少夫人,从来不避着咱们这些下人,倒像是故意给她没脸似的,我们见得多了,也就难免背地里说上几句……” 陈有铭听着他的解释,收起了那股无名火,开始在脑海里回忆娘亲同自己夫人相处的情形。不对呀,娘亲在自己跟前的时候,虽对自己夫人冷冷的,但也表现得可圈可点,要不是今日恰好被自己撞着,眼下这场对话不会出现。 “登科,你是我的心腹,有这些情况,为何你从不告诉我?” 登科嘴里发苦,他想告诉呀,但是他不敢呀! “夫人从前叮嘱过,小的只要认真服侍少爷读书就成,其余事情都不消我管,也不准我在少爷跟前胡说八道。要是被夫人知道小的跟您提这些,我就是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够的。” 说完,他磕了好几次头,又接着剖白自己。 “小人的身契,可还在夫人手里捏着呢,实在不敢不听话。但小的也不想在少爷面前说瞎话,所以少爷不问,干脆一句不提,少爷问了,就和盘托出,也算全了我对少爷的忠心了。再者,少夫人也能忍,小的想家和万事兴,有些话说了比不说好……” 陈有铭那点子火气,随着登科的句句在理,也渐渐消了。 他年少慕艾,对薛秀美一见钟情,娶进门后,也曾经恩爱过几月,可惜,美人虽美,却像是纸糊一般,承受不住自己一腔热情。 不仅如此,相处下来,美人性子微瑕,竟时常在他面前影射娘亲不好,这不免让他失了好感,开始怀疑自己当初不顾门第娶这美人是对是错。 渐渐地,他也就淡了对她的心思,转头同两个美妾耳鬓厮磨。七年过去了,庶子庶女好几个,嫡子嫡女却无一个,怎不令他遗憾。 却没想到,这其中,竟是有那么大的误会,真真令他汗颜,不由得,心里疯狂涌出对妻子的怜惜和愧疚之情。 “罢了罢了,终究是我失察了。”他叹了一口气后,让登科起身,叮嘱他去外头买些精致礼品,回头送到他夫人的屋里。 然后,他一个人走到花园中,犹豫了好些时间,这才朝着妻子的院子踱过去。 这边,薛秀美还不知道丈夫正经历着天人交战。 刚刚,她如晴天霹雳一句话,顺手就将侍奉婆婆的工作交了出去,甚至不给婆婆反应的机会,就哭唧唧得跑了。 回到自己屋中,还吩咐了丫鬟新月去给两个姨娘报信,让她们两个人赶紧去侍奉婆婆。 虽说没有亲眼看到,但她也猜得出,那两个姨娘能够名正言顺得去奉承讨好婆婆,一开始指定是兴高采烈的,这大概就是夫君曾说过的“求仁得仁”吧。 想到这里,一股幸灾乐祸的愉悦取代了内心的恐惧,令她微微颤抖的身子稳了下来。 是的,她在害怕! 长久以来,她对婆婆顺从惯了,这是头一回当着她的面反抗。虽是暗戳戳、拐着弯儿的反抗,但却是开启自己在陈府新生活的第一步。 破旧迎新的改变,固然会令人欣喜期盼,但也能令人发怵。特别是,打破旧局面,需要付出不少代价的时候。 她一个人愣愣得坐在屋内,一会儿想想自己在娘家时苦甜参半但也自由的少女时光,一会儿想想入陈府后困守一方院子却身心俱疲的贵妇人光景,一会儿想笑,一会儿想哭,心情如同打翻了调料盘,甜的、酸的、苦的、辣的、咸的……各种味儿都掺杂在一块儿了。 正发着呆,腊月休假回来了,换好了府内特制的丫鬟衣裳,便匆匆赶来主人房。 一见自家少夫人发着呆,眼眶发红还带泪,以为她又受了夫人的委屈,连忙上前道,“我的少夫人呀,你性子也忒弱了些,但凡你有一点娘家夫人的样,我们这些底下人也就放心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薛秀美从混沌的思绪中回到现实,看到腊月一脸担心对着自己,不由得笑了笑,“你回来啦,我正想着该怎么谢你呢?” 这一笑,在腊月眼中,就跟久雨后突现的太阳那般难得,又加上那句感激的话,瞬间心领神会。 她连忙跪下,讨饶道,“奴婢错了,不该在外头乱说府里的事,实在是碰巧撞见了,前头又露了马脚,瞒不过……” 薛秀美连忙将她扶起来,将一张笑脸凑得更近些,“你认真瞧瞧,我可有生气?” 腊月抬头,对上她那双盛满笑意的美目,反射性问道,“那我刚进屋时,少夫人为何垂泪?我还以为是我告密的事,惹得少夫人心烦呢。” 接着,薛秀美将前头发生的事情,跟腊月简单说了,直听得她脸色变来变去,就跟川剧里的变脸似的,一会儿一个样。 听到最后,腊月喜得大呼一声“阿弥陀佛”,接着又怕外头听见,细声道,“我的少夫人呀,您总算醒过神来了,还得是当娘的来劝,您这个当闺女的才会听。我前头劝了你多少次,让您不要太实心眼了,夫人既然不喜欢您,您就敷衍些,别把一颗真心主动送上去给人家揉搓,人家不仅不领情,回头还要嫌你那颗心烫手呢。” 第138章 有些不稀罕了 以往腊月这些话,薛秀美虽然也会听进耳朵里,但却不会听进心里。 这回不同,她不仅认真听进了心里,还颇为赞同得点了点头,回道,“你说的有理,我娘说过,真心只有送到懂得珍惜的人手里,那才叫真心,否则,送到不屑于它的人手里,那便是秽污了。” 这声赞同,可把腊月积压了好些年的话匣子打开了。 “少夫人,有些话,原不是我们当丫鬟的该说的,但是,少夫人待我好,我看在眼里,也实在心疼您。您才是少爷正经娶进门的妻子,夫人再不喜欢你,好歹看在少爷的面子上,给您在人前留个体面。动不动就拿您的出身说事,一会说你不懂规矩,需得当婆婆的用心教导,转过头,却把那起子上不了台面的姨娘捧得像个当家夫人,样样都越过你的头,这又是哪门子规矩?” 薛秀美心里一暖,拉着腊月的手压着她坐到跟前,笑道,“好腊月,在我心里,咱们都是一样的人,所以你待我好,我也待你好呀。放心吧,少夫人我呀,决定以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婆婆爱说什么就让她说去吧,我不傻傻得撞上去就是了。” 她可是下定了决心,接下来要好好装一场病,让那两个趾高气昂的姨娘去婆婆跟前献殷勤,自己乐得轻松才是。 想到太过激动了,她突然感觉喉咙一痒,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这让带了“粉丝滤镜”的腊月看来,她家少夫人似乎病重了许多。 于是,她又忍不住心疼道,“少夫人,您身子是越来越弱了,腊月记得刚服侍您时,这脸上还有些肉,眼下,越发瘦得不像话了,夫人也真心狠,好好的一个人,都给磋磨坏了……” “哎哟,快快噤声吧,你这小丫头懂什么,有那疼我的心,好好放在肚子里头不好吗?这满府里,我只你和新月两个知心人了,要被人听见你这么讲究夫人,一旦宣扬出去了,我万死也救不了你呐……” 外头,刚好听到这句话的陈有铭愣住了。他倒没心思追究腊月前头说了他娘亲什么话,反倒被妻子那一句话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什么叫做只她们两个知心人了?难道我不是知心人吗?”他无声得询问道。 脑海中又闪过不少两人相处的细节,那些恩爱的画面有些久远,让他突然意识到,这两三年,他同妻子已经十分疏远了,也难怪妻子会这么说了。 “我哪里能算个知心人,我连浮于表面的知冷知热都没有。”他有些泄气道,突然不晓得如何面对妻子了。 正想转身走的时候,外头传信回来的丫鬟新月,见着伫立在屋门口的“稀客”,吓了一跳后,连忙大声喊道:“少爷,您怎么来了!” 里头听见声响的两人,如惊弓之鸟一般,连忙收了话头,打开房门查看究竟。 薛秀美走在前头,迎面看到夫君,还以为他是来问责的,并无丝毫欣喜之意,脸色淡淡的,问道,“夫君何事过来?” 陈有铭又被这问题刺了一下,他是夫君,来这里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怎么面前人倒像是十分防备的样子?他们夫妻俩竟然已经生疏到这种地步了? 两人对站着沉默了,腊月和新月很有眼力见得退了下去。 过了几瞬,陈有铭清了清嗓子,不去追溯过往的事宜,只轻声询问,“想着你生辰快到了,过来看看你身子爽利不?若是支撑得下去,就在咱院子设几桌席面,晚上关起门来乐呵一场可好?” 薛秀美愣住了,不是兴师问罪?很好!但,这突然的关怀是怎么回事? 若搁几年前,她听到这些话,应该会欣喜若狂吧。只是,随着府里头的庶子庶女接二连三出世,婆母磋磨她的手段层出不穷,她的满腔柔情也逐渐被苦涩取代,再面对这人时,已经没有什么悸动了。 今日同娘亲谈话的时候,“和离”二字,曾一度出现在她的脑海。 只是,她终究没那么大的勇气,去面对世人的评判,也不确定自己能否过好和离后的人生,因此,便说服自己,不要再抱什么期望,在陈府安稳度日就是了。 她想,这也许就是娘说过的,失望攒够了,也就放下了。 陈有铭是一点都不懂得她的心思,见她只盯着自己看,却不回答,只好一脸讪笑,问道,“怎么了?听到为你贺生辰,高兴傻了?” 薛秀美被他拉回现实,反射性得答道,“夫君忘了,婆婆说过,我年纪轻,不适合贺生辰,怕压不住这个福分。” 陈有铭被这么一提醒,自然而然想起了他头回为妻子贺生辰的事情。 那是夫妻俩新婚后一个月,两人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恰逢妻子生辰,他便提前吩咐了下人在院子里装饰了一番,还特意请了外间的厨子整治酒席。 结果,闹到一半的时候,被他母亲得知,过来劝说了一番,借口就是妻子刚刚说的话。 于是,大家伙扫了兴,这场生辰宴也就草草收场了。 当时,他没觉得什么,如今细想,果然,他娘亲确实处处在给妻子找不痛快。可恨他太过愚钝,竟多年以后才看穿。 如今见妻子这番模样,实在是生分得紧。 读书时满脑子之乎者也,闲下来左右美妾在怀,倒让他把娇妻抛诸脑后。如今再看,那两个美妾哪有娇妻半分可怜可爱,他只觉自己读书把心都读瞎了。 霍地,他一把拉住了薛秀美的手,把她唬得一愣。 刚好进来问是否需要传膳的腊月,撞见这一幕,又喜又羞,连忙又躲了出去,心道,莫非少夫人苦尽甘来,少爷终于知道少夫人的好了? 等到她的脚步声远去,薛秀美才反应过来,连忙抽出自己的手,假意掩住咳嗽,后又说道,“贺生辰的事就算了,我身上有些不好,前儿个看过大夫,让我静养,我已经回了婆婆,往后让两位姨娘代我在跟前服侍。夫君也别在我这里久待,免得过了病气。” 陈有铭被下逐客令,有些不乐意了,“你夫君我身强体壮,不怕那劳什子病气,倒是我阳气盛,正好帮你驱赶下周身的阴气,阴阳调和了,你身子也就好了。” 薛秀美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也不管了,任凭他在屋内坐着,两人各做各的事,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陈有铭在房内用了晚膳,待到了掌灯时分,才在妻子的催促下,回去了前院。 此后的日子,陈有铭除了读书的时间,便时常到妻子这边逗留,大有将两个美妾都撂下的意思。 那两个姨娘白日在姚氏那边受气,晚间独守空闺,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倒饱尝了薛秀美从前的苦楚。 而薛秀美这边,面对陈有铭的变化,先是疑惑不解,后便是听之任之了。反正,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以后再苦也不能苦自己! 第139章 开镰割稻 转眼,立秋已过。 俗话说,秋前十天无谷打,秋后十天满田黄,秋收的农忙时节,正式到来。 以往这个时间,因为即将迎来丰收,下坝村的氛围都是热烈的、喜庆的。今年不同以往,小孩们依旧天真烂漫,肩上已经背负了“生活”二字的大人们,脸上的表情却是沉重的。 开春以来几个月,老天爷手里的晴雨计划表,就没考虑过庄稼人。 盼着雨来的时候,太阳晒得人发晕;盼着天晴的时候,又给你淋一场瓢泼大雨;有时接连十天半个月不见一滴雨水,害得庄稼人天天赶早担水浇地;一下起雨来,就跟忘了还有“晴天”这回事一样,恨不得一口气把一年的雨都下够了…… 老天爷这么不配合,时旱时涝的,任凭再有经验的庄稼老把式,也不得不丢盔弃甲,是丰收还是歉收,只能听天由命了。 虽如此,这日约莫凌晨四五点钟的时候,全村人还是集中到土地庙举行了“开镰仪式”。 大家都带上了香烛纸钱和镰刀,跪在土地菩萨神像前,焚香化纸,口中祈祷,既祈求丰收,也祈求“好收天”。 仪式结束后,村民们齐齐来到田间,村长当先,举镰刀割下第一个草把,大声宣告,“收割开始!” 大家伙高声应和,随即三三两两,相携着涌入了各自的田地上。 郑晴琅本人头回参与这种活动,较之旁人,更显激动,高高挽起裤腿和衣袖,举着早就磨得锋利异常的镰刀,兴奋得踏入自家金黄的稻田中。 只不过,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她刚上手,就晓得这活不好干了。 即便有原身几十年干农活的记忆,她的动作依旧生疏得跟刚学下田的生手。 有好几次,还差点割着手和腿,以致接连发出好几声惊呼,她自己没怎么样,倒把一旁过来帮忙的秦氏唬得够呛。 “我说,你行不行呐,怎么这手比我还生呢?”秦氏瞥了一眼她手脚不协调的动作,又关心,又嫌弃,心里纳闷这人难道之前从不割稻谷吗? 郑晴琅正为自己不听话的手脚糟心,听出她话语中的嫌弃,反射性得想回一句“半斤八两”, 只是,扭头望过去时,瞬间将那四个字收了回去。 只见秦氏稳稳得蹲身弯腰,一手抓着稻谷,一手飞快用镰,动作十分熟稔,一点都不像好些年没有下田的人,她一点“五十步笑百步”的资格都没有。 她暗暗思忖道,“看来,这种田也需要天赋呀!瞧她自己,就算有原身的记忆加持,她这手使唤起来,就跟不是自己的一样。” 不过,输人不输阵,她突然“邪恶”一笑,直抓她的另一处痛脚。 “瞧你这神气样,回头我就跟五爷告状,说你在我这里割稻,看他往后还让不让你过来下坝村。” 原来,五爷自从发达后,便不乐意自家娘亲辛苦了。虽然在镇外置办了好些田地,但都是租给佃户耕作。 头一两年,秦氏闲不住,偷摸去自家田地帮着耕种,被五爷知道了,他哭得眼泪鼻涕一起下,只说自己不孝,不能让娘亲安享晚年…… 这样一来,秦氏心疼儿子,也就收了心,正经当起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贵老太太。 当时,郑晴琅听到秦氏提及这个往事时,头一个反应不是觉得五爷孝顺,而是不懂就问,“什么?五爷那时候多大了,在你跟前哭呀?真哭呀?” 在秦氏再三点头确认后,她接下来的反应,依旧不是觉得五爷孝顺,而是觉得他不愧是能够成功的男人,能屈能伸,苦肉计使得那么溜。 回到眼下,被郑晴琅拿话“威胁”,秦氏的手一僵,后又强装满不在乎。 “老娘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下田就下田,想割稻就割稻,他敢拦着我!还有,跟你说了多少遍了,那是你大侄子,叫什么五爷,多生分呢!” 郑晴琅不理会她后头的顾左右而言他,直直道,“嘿,真那么硬气,昨天那个说得一泡泪快掉下来的是谁?说什么好久没碰镰刀了,手痒得很,要不是这样,我才不敢让你这个尊贵的客人下田收割嘞……” 秦氏也不顺着她继续讲这事,反倒停了割稻,假做西子捧心的伤心柔弱状。 “哎哟,老话说的不错,远香近臭!我头一天过来,有人张口就是‘昨夜灯花报,今早喜鹊噪’,这才呆了几天,就嫌弃我了,连下田帮忙都觉着我碍眼了……” 郑晴琅一脸的无语,却没有哄着她,反倒叉着腰,开玩笑道,“是呐,嫌弃你了,还不赶紧给我去田埂上坐着歇息!” 秦氏同样叉起腰,大声回怼,“就不,我干活比你利索,还是你自个儿歇息去吧!” 两人说完,对视着静默了两秒,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把不远处的薛满山听得直朝这边看。 一场笑罢,两人又继续埋头苦干了。 熟能生巧,郑晴琅渐渐摸到了一点窍门,也不再咋咋呼呼,只是不时望向旁边同样满头大汗的秦氏,心里满是感激。 今日开镰,每一家的田地上都有不少壮劳力,偏生她家,正经的壮劳力只有一个薛满山,剩余的三个,她和秦氏,以及才十岁的绿萍,不是老就是小。 那薛家的其他人呢?当然是各有各的忙活。 薛氏豆腐坊已经修整完毕,前头的零售窗口正常运营。 再加上,她家新近接连拿下了好几家镇上大户的豆制品采购单子,所以薛满仓一家四口忙得不可开交,甚至都在考虑雇人了,根本就挪不出时间来参与今年的秋收。 二儿媳马宝珠有身孕,虽然已经五个多月了,十分稳当,但是郑晴琅是万万不肯让她干割稻这种重活的,只吩咐她在家里,负责洒扫煮饭之类的后勤工作。 至于薛晓夏、薛子俊、薛子仁三个,他们年纪还小,郑晴琅只让他们捆稻谷和捡稻穗,不让他们碰镰刀。不过,就算他们想要割稻,也没有工具,她家的镰刀只有四把。 老实说,要不是绿萍力气大,过去的时间里,也充分显示了她是个干农活的好手。这次又嚷嚷着不让她割稻就不吃饭,郑晴琅都不打算让她干这活。毕竟,绿萍才十岁,让她割稻,总有种虐待童工的感觉。 一亩水稻若是由一个壮劳力收割,少则两个时辰,多则两个半时辰。 薛家有五亩水稻,若是三个人的话,分秒必争忙上一天,大约是能够收割好的。 但不巧的是,这边种植的是籼稻,它有自然落粒的习性,为了保证颗粒尽数归仓,也为了规避被突然的暴雨淋湿,一般收获后,水稻要当场在田间脱粒,所以,这五亩水稻要变成稻谷入仓,正经也需要忙不停蹄得忙上三四天。 考虑到今年老天爷一点都不给农户面子的架势,这秋雨说来就来,多一个人干活,就多一份保证。 所以说,郑晴琅很感激秦氏如及时雨般的相助,即便她并没有打算让秦氏跟完整个秋收,但也承她这份情了。 第140章 粒粒皆辛苦 想到这里,她有些羡慕得望向隔壁牛婶子的水田,那里,有两个脸生的壮汉正在收稻,那是牛婶子提前雇佣的壮劳力。 牛婶子如今在太华寺挣的工钱不少,又因为无为大师妙手,给小豆子调养身子花费不多,因此手头开始有了闲钱,秋收也舍得雇人了,而不是自己请假过来累个半死。 郑晴琅也曾想过今年亲手要雇人,毕竟,她家如今挣得不少,实在没必要省下这笔钱。 只是,碰巧这阵子事情太多了,又是豆腐坊的纵火官司和后续处理,又是已经订出去的每月一次的席面,她一个人恨不得掰成两半,忙忙叨叨的,竟把这事情给忘了。 而一直在村里负责农事的薛满山,倒不是忘了,是根本就没有雇人的概念。 他只是按照往年的节奏,默默得将秋收前的准备工作做好,磨镰刀,泡稻桶,修叉子篓子,清理仓房…… 等到开镰前夕,郑晴琅想要再雇工就难了。十里八乡都要秋收,闲置的可靠的劳动力几乎没有。于是,薛家只能靠自己了。 郑晴琅一边干活,一边天马行空得瞎想着,时间随着秋风抚稻穗,一点点流逝。 眼见身旁的稻谷垒起不少了,薛满山将镰刀搁在一边,快步走到田埂上,去搬自家的稻桶。 薛家的稻桶是四方形的,上口大,底板小,齐腰高,看着像一个倒梯形。 稻桶体积很大,用的都是实在的木材,约有一百多斤的重量,搬动起来十分麻烦。 但是,农民的智慧也不可小觑。只见他把稻桶倒扣过来,往桶里斜撑一条扁担或木棍,然后扛在肩膀上,这就可以带着稻桶轻松赶路了。 郑晴琅往田埂那边看去时,发现有不少人正搬着稻桶,若是忽略他们底下两只脚的话,瞧着就像稻桶自己在走路,显得十分有趣。 此刻,田地上还有不少的水,但薛满山也不理会,直接将稻桶摆在了刚割完水稻的空地上。这倒不是他粗心,而是每年使用前,大家都会将稻桶先放入水塘中泡几天,确认是否会渗水。 稻桶放稳当后,郑晴琅上前帮忙,两人合力,将竹篾编成的大罩子绑在稻桶的三个侧面,只留下一面用于甩稻谷,这样可以防止甩稻时谷粒四处乱溅。 将稻床扣好在稻桶里,薛满山就招呼自己的小助手薛子俊上阵了,打稻一般是两人一组配合的。 只见他接过儿子递过来的稻捆,双手攥住稻捆末端,高高举起,奋力摔下,将有稻谷的一头重重搭在谷架之上,那些成熟的稻谷便脱在了稻桶底部。 下坝村流传有一首打油诗,“四四方方一座城,两个将军来攻城。砰砰砰砰几大炮,无数散兵进了城”,写的就是用稻桶打谷子的情形,可谓十分形象生动。 显而易见,这样的劳动强度非常大。两刻钟过后,脸色涨红、全身大汗的薛满山就不得不停下来歇息喝水了。 郑晴琅见状,放下了手中的镰刀,赶紧上前补了位。同时,在心里默默念诵着打谷口诀,“前三慢,后三快,一打三抖,三下翻把。” 别看只是简单的摔稻捆,这里头很有讲究的。 前三下,谷把子上的稻谷多,动作太快容易将裹在里面的谷粒甩出稻桶,所以要慢一点。等到后面的谷粒少了,谷把子也轻了,后三下就可以快一些。 一打三抖,意思就是每摔打一下,都要抖几下,让其中夹杂的谷粒落入桶中。 三下翻把,就不难理解了,就是换个方向摔稻捆的意思,同样也是为了让剩余的谷粒尽数落入稻桶罢了。 郑晴琅的体力没有薛满山好,不过一刻钟,便败下阵来。 接着,便是绿萍、秦氏陆续顶上。 郑晴琅坐着看了一会儿,觉得她俩都干得比自己轻松,一会儿羡慕绿萍的大力气,一会儿羡慕秦氏的好架势。 就这样,稻桶里的谷粒越积越高,等装满三分之一桶高的时候,薛满山停了手,三个蓄势待发的小的一拥而上,拿簸箕将谷粒转移到一旁的箩筐内。 “悠着点,咱宁可慢点转移,也不要将谷粒漏在地里头。”薛满山退开后,再次提起镰刀割稻,同时不忘回头叮嘱那几个小的。 “爹,你就放心吧,奶奶之前拉着我们背过《悯农》呢。‘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我们不会粗心的。”薛子俊一边干活,一边摇头晃脑得答道。 “你小子,还没念上书,就同你爹拗上诗文了,回头不给我考个状元来,你爹我跟你没完!”薛满山表面严厉,内里却美滋滋的,心道,自家儿子就是聪明,那么长的诗竟然记得住。 薛子俊没被他爹的话吓到,反而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说道,“可是,爹,我不想考状元,我想考探花郎。奶奶说,探花郎也是状元,不过却是长得最好看的状元。” 薛满山不太懂这些,含糊应道,“随便你,说得好像你真的能考中一样。” 郑晴琅在一旁听得直发笑,对呀,这孙子把考状元说得像吃饭那么简单,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瞧瞧村长家的李成锐,已经算是极伶俐聪明的了,这还不是止步于秀才,考了三回乡试都没考上举人。 不远处正割稻的李成锐,突然觉得鼻子痒痒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村长抬头望了他一眼,有些嫌弃道,“行不行呐,不行就回去念书吧。这点活,有这么多个雇工呢,没几天就干完了,很不用你操心的。” 李成锐揉了揉鼻子,又笑了笑,“爹,我哪里就那么弱了,自打成年,家里春耕秋收,我哪回错过了。” “我说你呀,要是把惦记家里那点心思,都放在读书上,也不至于……哎呀,不说了,干活干活。” 村长及时刹住了话头,生怕说出来的话刺痛儿子,考三回乡试,落榜三回,旁人笑话就算了,他这个当爹的,可不能这么胡言。 只是,他虽住了口,对方却已猜到他的话意。 李成锐装作听不懂,转身继续割稻,心里却泛出一阵阵不甘与苦涩。 “你颇有天资,奈何出身普通农家,所受教育一般,所读之书有限,所开眼界狭窄,实在比不上那些豪门公子。秀才于你,若如探囊取物;举人于你,便似水中捞月。” 这是他头回乡试失利后,恩师对他的评价。 第141章 郁闷的李成锐 那时,他很不服气,觉得自己只是运气不好,再好好准备,下回指定能考好。谁知道,接下来两次乡试,一次比一次考得差,这使他不得不停下来思考以后的去路。 他忍不住瞄了一眼鬓须皆白的老父亲,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没完没了得考下去了,真得考中举人了,那又怎么样?后面还有会试呢?他又得考几次? 平常读书,笔墨纸砚,加上偶尔觅得几本好书,就已经够费钱了。 等到考试那段时间,车马费、舟船费、住店打尖,以及医药、交际应酬等各项费用加起来,对于他这种寒门家庭,就是一笔无比庞大的开销。 别看他爹是村长,平常要协助县衙一大堆事,但官府可没俸禄发给他。 唯一可以染指的便是村中的公共费用,但是他爹可不想让别人戳他的脊梁骨,所以他家最稳定的收入来源就是家里这十八亩地。 至于他自己,最大的作用就是他的秀才身份,可以免除家里的田亩赋税,算是变相给家里挣了些银钱。 其余的,他就没什么稳定的大收入了。 前几年还好,受邀当了蒙师,一年倒有十五两的收入,后面他所在的蒙馆招不到学生,开不下去,他也就失业了。 如今,不过偶尔帮忙写字撰文,收点润笔费用。极少数的时候,还会包揽词讼、交通衙门,事后收些钱财谢礼。 这些加起来,看似不少,却根本不经花。 不夸张得说,他每考一次乡试,家里都要缓个两三年。要不是岳家时常周济,他家如今的日子怕是要难过百倍。 想到岳家,他心里更难受了。 他岳家是镇上富商,当初嫁女给自己,就是看中自己年纪轻轻就成了秀才。可惜,他后来屡次乡试失利,岳家就不怎么待见自己了。 连带着,妻子廖氏也经常找理由,带着一双儿女回娘家待着,一待就是一两个月,全然不顾家里。到后来,一年十二个月,倒有八九个月是在岳家待着。 他现在一提到这事,妻子都不心虚,反倒各种埋怨。 要么就阴阳怪气,说家里环境差,吃得也不好,她身子娇弱,回岳家休养,也不花费他的银钱,也能省下家里的嚼用,他该高兴才是。 要么就明说他不中用,连个举人都考不上,话里话外都是,早知道他考不上举人,当不了官,她当初就不会选择他来嫁,好歹嫁个富商,也能过上金尊玉贵的日子。 娶妻如此,他不知有多懊恼,但是看在一儿一女的份上,他也只好忍耐了。 他越想越心烦意乱,一个不小心,右手抓着镰刀从左手腕处划过,很快就渗出不少血水,滴落在浑浊的泥水中。 村长听见儿子“啊呀”一声,随意得望了过去,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大跳。 “怎么这么不小心呀……”他随手扔下镰刀,快速来到儿子跟前,抓着他的手瞧伤口。 “不碍事,就是浅浅划了一道,不怎么深,瞧,血慢了,应该快止住了。”李成锐自己也吓了一跳,不过感受了一下,觉得还好,忙开口安慰一脸担忧的老父亲。 “你别动,我给你找点草药敷上。” 说完,村长李义善转身朝田埂上走去,埋头寻摸了一圈,很快扯了几根铁苋菜过来,在手里使劲揉搓成烂团后,敷在了儿子的伤口处。 过后,他又不放心道,“伤成这样,也别忙活了,还是去老药头那边一趟,让他给你拿点正经的伤药。虽说伤的不是写字的右手,但是也得注意才是。” 李成锐也晓得自己干不成活了,听话得离开了自家稻田。每走一步路,心里的懊恼都要加深一分。 等找到老药头,花了几十文敷了药,又想到自己才割了那么点水稻,都卖不到这个钱,心里就更加郁闷了。 回到家中,冷冷清清,妻小已经回娘家半个月了。 前天,他特意去了岳家一趟,说家里要秋收了,让妻子回来协助一二,她当面答应得好好的,真到了这日,还是没有回来。 “这还是个家吗?”他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无声得发问,坐在床沿发了好一会儿呆。 左手伤了,干不了什么重活,他又没心绪看书,便往床上一躺,强迫自己睡觉,以免越想越难受。却不料,这一睡,直接让家里天翻地覆。 中午时分,村长从地里回来的时候,有些不放心儿子,便直接去了卧房找他。 进屋一瞧,发现儿子正躺在床上,一张脸烧得红通通的,怎么唤他都不应,吓得手脚都软了。好半会儿,才缓过来,朝外头找支援去。 村长这一动作,直接让歇晌午的下坝村沸腾了!下坝村的宝贝金疙瘩,唯一的一名秀才生病了,这可是了不得的事! 众人七手八脚得帮忙将李成锐搬上田大爷的牛车,一个两个都抢着要跟到镇上帮忙,连自家的秋收都不打算顾了。 郑晴琅见现场乱糟糟的,忙大声劝道,“是去看病,又不是去打架,要那么多人干什么。村长和我同去就是了,我同镇上的黄大夫比较熟,又有我家老大一家在那边,凡事都能照应过来,你们都不必跟着了,好生歇着,别为了他一个人耽搁了秋收,不然,成锐醒过来会过意不去的。” 大家听罢,也觉得有理,这才不再争先抢后上牛车,而是站在一旁目送他们离开。 等牛车带人走远后,人群中突然有人忧心忡忡说道,“听村长说,成锐是上午被镰刀划了一下,中午就成这样了。去年新平村是不是也有一例,壮得跟小牛犊似的大汉,平常没病没痛的,只是被镰刀割了一下,半个月后,人没了……” “呸呸呸,别咒人了,成锐是文曲星转世,自有神明护佑,怎么可能是这种病症,应该就是中了暑气,回头喝上几服药,就好了。”水生叔的媳妇田氏忙反驳道。 也有人觉得事情并不简单,附和前头那人,“就早上那会儿,太阳也不大,怎么可能是中暑了呢,我倒觉得更像新平村那人……” 不等田氏再说什么,就另有人开始咋呼起来,“哎呀,要真是这样,那老村长可真够惨了,好不容易养了这么个好儿子,要真没了,剩下那个不像话的儿媳妇,也不知道会怎样呢!” “唉,李成锐那媳妇真是娶错了,嫁妆多又怎样,见天不着家……” 就这样,在场众人你一言我一句,竟是大部分都认定李成锐活不成了,开始像模像样得描绘起村长李义善丧子后的悲惨生活。 田氏这一旁听得直摇头,心道,这群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第142章 又当了一回知心婶婶 远在镇上医馆的郑晴琅他们,丝毫不知道村里的议论有多离谱。 两人将李成锐送到黄大夫这边,得了一个“郁结于心,服药后需多多开解才好”的结论。 郑晴琅听罢,有些疑惑问道,“村长,成锐平常看起来挺开朗的呀,怎么就郁结于心了?难道……最近和媳妇吵架了?” 村长是最懂自己儿子的,想到今早两人在田间敏感的对话,大概猜到了什么,却不好说,只能含糊答道,“和媳妇吵架,哼,也要两个人能在一处才吵得起来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那个儿媳妇,倒不像是我家的儿媳妇,反倒像廖家的儿媳妇,早知道她是这种性子,当初我就不该……唉……” 这是人家的家事,郑晴琅也不好再掺和进去了,只能面上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安慰村长,然后在心里感慨“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她身为女性,倒是可以理解出嫁闺女念着娘家的心思,但是李成锐的媳妇廖氏,确实有些过于夸张了。别说在古代了,就算开明的现代,她这种长期住在娘家的行为,怕是很少夫家能够受得了吧。 她不是廖氏,不懂她的心思,所以也不好评论什么,只能在李成锐醒过来后,劝他莫想太多,凡事不可强求。 没想到,她这随口一劝,倒让李成锐破防了。 只见他含着泪问道,“婶子,你也觉得我是强求吗?可是,我都坚持那么多年了,实在不愿放弃。” 郑晴琅一听,忙摇头解释道,“我不是让你放弃,我只是让你不要太执着了。夫妻之间,有如胶似漆的过法,自然也有相敬如宾的。她的心思明显已经不在你身上了,像眼下这样相安无事,各自安好,也未尝不可,你又何必自苦呢?” 紧接着,不等李成锐反应,她又继续向他灌输些现代男女的相处观念,比如“感情哪有事业香”“你若中举,夫妻和睦”,甚至还说出了“实在不行,一别两宽”之类的劝分语录。 李成锐听到后面,越发觉得不对劲,他明明在说自己考举人的事情,怎么婶子拐到了夫妻相处这茬上去了。 好吧,两个人是鸡对鸭讲,牛头不对马嘴,他突然觉得,这眼泪落得有些丢人! 不过,面对郑晴琅的苦口婆心,他也难得敞开心扉,插话道,“婶子,我不是因为廖氏,我是因为乡试屡次不中。” “啊……”郑晴琅尴了个大尬,满腔劝他专心搞事业的话没了出口之日。 两人沉默相对十几秒后,她才组织好语言,转变话题道,“如果哈,我是说如果,你下次再中不了举,你打算如何?” 李成锐苦笑一声后,答道,“大概死了这条心,然后找间私塾当教书先生,或者看看能不能走动走动,到衙门里去担任书吏、幕僚之类的。不瞒婶子说,我这些年时常帮人写讼状,打官司,也是存了找退路的心思了。” “既如此,你又何必自苦呢?不甘心吗?”郑晴琅继续问道。 李成锐点点头,“是呐,不甘心呀,二十年寒窗苦读,本想金榜题名,报效朝廷,没想到止步于一个小小的秀才,连正经当个县官都不能,总觉得对不起自己前头的那些努力。” 郑晴琅又沉默了,良久,才说道,“其实,仔细想想,你的努力已经得到回报了,你已经比跟你同样出身的同龄人,走得更远,登得更高了,又何必不甘心呢?” 这句话,如同晴天炸雷,将李成锐固有的观念击个粉碎。他不禁问自己,他已经走得很远了吗? “婶子,那照你的意思,我是不是不该继续执着于考科举了?” 郑晴琅摇摇头,“我的意思是,别得失心太重,把好好一个人折腾坏了。就算考不上举人,你也有比普通人更多更好的退路,知足常乐,无欲则刚。多去外边走走看看,扩充一下眼界,体更多人间疾苦,把一颗心锻炼得强大些吧,这样,你就不会那么容易郁结于心了。” 李成锐将郑晴琅的话听了进去,颇有感触得点点头。 接着,想到自己刚刚那泡泪,面色一红,再对上郑晴琅似笑非笑的眼神,他便有些不自在了。 郑晴琅看出来了,忙起身说道,“你爹去廖府找你媳妇了,估摸这快到了,我去前头迎一迎,你再躺躺吧。” 李成锐应是,一脸乖巧得躺回床上。他虽然已经清醒,还同郑晴琅说了好些话,但是这会儿还有点低烧,还需要休息。 目送郑晴琅掀开布帘出去后,他闭上双眼,心里只觉得轻松了几分,不似陷入昏迷前那样沉甸甸的。 郑晴琅站在门口等着,一边回顾自己同李成锐的对话,忍不住赞道,“行啊你,郑晴琅,又当了一回知心姐姐,哦不,按照辈分,是知心婶婶才对。” 她想着,万一哪天干不动掌勺的活了,她就去当个古代版的情感调节员得了。 正美滋滋得夸着自己时,那头村长李义善黑着脸回来了,身后没有跟着她预想到的人。 一时,她又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不是吧,这丈夫生病了,公公亲自上门请人,廖氏竟然不为所动?夫妻俩过成这样子,还不如离婚算了!” 好在,李义善接下来的一番话打断了她的吐槽,也为廖氏平了这场“冤案”。 原来,他去得不巧,廖氏已经带着两个孩子回下坝村了,双方错过了。 只是,村长说这番话的时候,脸色着实不好,惹得郑晴琅忍不住发问,“既是错过了便没办法,村长你怎么这么生气呢?” 村长见问,长长得叹了一口气,只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良久,他实在觉得心里憋得慌,很想找个人倾诉,便低声说道,“我跟亲家公说了成锐生病的事,那边不派个人过来医馆看看就算了,连多问一句都没有。我就是觉得,自己当场真实瞎了眼,选了这么个亲家。” 郑晴琅恍然,原来是为了这个啊,她有些不解,顺势问道,“我听说当初是廖家先派人上门说亲的,如今怎么会这副嘴脸,莫非真应了那句话,得到的就不懂得珍惜了?” 第143章 村长家的瓜 村长摇摇头,带着回忆的神色,娓娓道来。 “当初,成锐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人人都说有他前途无量,因此,主动登门求亲的不知凡几。在所有求亲者中,廖家的条件不是最好的,只因我后面打听,这家人家风清正,底下子孙也是有出息的,并且与我家来往时十分妥帖周到,最后便定了这家。岂料,人无千日好,花无摘下红。眼见我家成锐迟迟考不上举人,这家人的嘴脸竟变得如此不堪。不瞒你说,我这次过去,竟发现他们私下里撺掇我儿媳廖氏改嫁……” “啊!不能够吧!”郑晴琅反射性得瞪大眼睛,很是惊讶得说道,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笃定。 村长挺了挺胸膛,正色道,“怎么不可能,我亲耳听到的。今天去廖府找人,我去了一趟茅房,回转正厅路过花园的时候,碰巧听到两个下人在假山后面嘀咕这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这也可能是下人乱嚼舌根的,不可信吧。”郑晴琅反射性说道。 接着,她尝试给村长分析了一下,“你这儿媳,嫁给成锐都十来年了吧,育有一子一女,虽说不怎么亲近,但平日里也并无多少龃龉,怎么着,也不到改嫁的程度呀。再说了,真改嫁,廖家图什么?廖氏已经不是正当妙龄的少女,姿色也不是绝美,一旦同成锐和离了,还能再嫁给谁?不是我偏心咱自家孩子,成锐好歹是秀才,长相、性子都不差,还不拘着她回娘家,廖氏真舍得?” 郑晴琅相信廖氏嫌弃李成锐“不成才”,但却不相信廖氏会和离改嫁,毕竟,一般情况下,廖氏一旦和离,实在难找比李成锐更好条件的人了。 谁知,还真得有不一般的情况,村长接下来的话,打破了她的认知。 嘿!还真的有人惦记廖氏,足足惦记了将近二十年,即便她嫁为人妇了,也没有放弃。这人便是廖氏的青梅竹马,蒋云远。 蒋府同廖府是邻居,两家都是商户,时有往来,因此,儿女之间也相熟。 蒋云远少年时期就看上了廖氏,立意娶她为妻,奈何廖府更想招个当官的女婿,好以后更上一层楼,所以,便婉拒了蒋家的求亲。 如今,境况变了,那蒋云远不知道走了什么门路,竟然在罗次县当了个正八品的县丞,因闻说廖氏婚内“不幸”,时常归娘家,便向家里去信,表明自己想要求娶廖氏的心意。 这蒋云远自从被廖府拒亲后,孑身一人,不曾娶妻,家里人见他年过三十了,却依旧执着于廖氏,为了他这一支不至于断绝,只好由着他的性子,开始频繁接触经常回娘家“散心”的廖氏。 听那两个下人的意思,两家似乎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只待时机成熟…… 郑晴琅听完后,认真回忆起廖氏这个人,嗯……似乎没有优秀到让人惦记二十年的程度呀!不过,她倒是听过一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男女感情之事,大概是不能用逻辑和理性来判断的吧,不然,也不会有恋爱脑这个词汇了。 “唉……家门不幸,我经历过那么多世事,却没听过这种……那廖氏,我们从未苛待半分,竟然还想着攀高枝。大夫都说了,成锐那是郁结于心了,多多少少跟这个儿媳的所作所为也有些干系。我就怕,那廖氏真得被说动的,闹出什么事来,耽误他的病情……” 村长一脸忧心,为自己儿子感到委屈,同时也十分愤怒。 若是不管不顾的话,照他的意思,这样的儿媳,心思都不在儿子身上了,那和离也就罢了。只是,考虑到两个孙儿,他又有些不忍心。若是儿子续弦,再娶个不好的,回头苛待两个孙儿可咋办? 郑晴琅不知道他想得那么远了,见他满面愁容,只能劝道,“村长,您也别想太多了,那两个下人不也没说准了嘛。若是你抢先捅破此事,那廖氏又原本没有被说动,反倒可能累得夫妻两人不和。按我说,你回去后,只当不知道,仍旧按往常那样过日子。若是廖氏真有意和离,无论你怎么防,也总会闹出来的,到时候,该怎么料理就怎么料理,咱家成锐好的很,也不怕找不到更好的。” 村长听罢,细细思忖了一会儿,心里也觉得有理,这事还不十分做的准,若是他急忙忙告诉儿子,或者当面质问儿媳,都不是妥善之举,还不如暂时按下,静观其变。 于是,他又是一口叹气,“罢了,先这么着吧,希望我只是杞人忧天,也希望我那儿媳有些良心,我家成锐,这么些年,对她也足够好了。” “什么杞人忧天?” 突然,李成锐从里头走了出来,听见父亲的话,有些好奇问道。 这声响,好悬没把正聊着的两人吓坏了,强装镇定后,见李成锐的表情尚可,便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很默契得对刚刚的事闭口不提。 村长知道儿子不好糊弄,故作生气得答道,“我不是跑了一趟你岳家嘛,你儿媳还算有些良心,听说家里秋收,已经回村去了,所以没跟我过来医馆。” 说完,又转变了语气,关心问道,“黄大夫怎么说,咱们是在继续留在这里,还是可以回去了?” 李成锐不疑有他,答道,“我这烧还没退,黄大夫说需要留一晚,等退了烧再拿药回去吃就是了。” “那成,就留一晚,明儿再回去,反正家里的事情,有亲戚,还有你儿媳回去,自然有人料理。” 郑晴琅眼见这里无事,便跟村长父子俩说了一声,先去自家豆腐坊一趟,明天再过来,一同坐牛车回去。 豆腐坊离医馆并不远,她不过走了一刻钟,便到了。 这个时辰,前头只有薛满仓一个人,见她来到,一脸惊讶得问道:“娘,今天不是开镰吗?你咋有空过来镇上呀?莫非出了什么事?” 郑晴琅将李成锐生病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又强调了一次他没啥大问题。 薛满仓听过后,仍旧有些担忧,喃喃自语道,“等青梅他们醒了,我再过去看看。” 郑晴琅这才想起问道,“他们怎么这个时候还在休息呀?是不是太累了,雇工找得怎样?” 薛满仓点点头,又摇摇头,答道,“起得太早,一直忙后到下午,才抽空歇会儿。雇工已经在找了,就是还没有寻摸到满意的。” 第144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正说着话,外头来了一伙送粮的人,打头的赫然是赵大荣。 见着郑晴琅也在,他原本明亮的眼睛又亮多了几分,连忙上前打招呼,“大娘,您也在呀,正好,二百五十斤粳稻给您送过来了,明天我还打算送另外的二百五十斤去下坝村呢。” “这么快的嘛?我们村里今日才开镰呢,你们都已经晒好了?”郑晴琅难掩惊讶道。 “啊呀,你们今日才开镰呀,我们村长说,怕接下来要下雨,所以今年收割的时间比较早,七天前就开镰了。” “接下来要下雨吗?哎呀,这可怎么办才好,我家的田还没收完呢!” 郑晴琅瞬间焦虑了,为自家那五亩稻田,也为下坝村其他苦哈哈种地的村民。今年的收成本来就不好,这万一凑上下雨,那可真是雪上加霜了。 “大娘,您先别接,也不一定会下,只是村里的老人这么一说,我们就听了。”赵大荣安慰道。 郑晴琅勉强应了他一声,心里却想着有什么快速完成收割的方法,突然,灵光一闪,心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呀! 只见她眼神灼灼得望向赵大荣,问道,“这么说,你家的田都收好了?” 赵大荣点点头,虽说还有些收尾工作,但是秋收的主要工作基本完成了。 郑晴琅双手一拍,笑道,“大荣啊,大娘求你件事,明日送粮去下坝村时,带上你兄弟,凑四个壮劳力,帮我家秋收如何?放心,工钱按市场价,少不了你们的。” 赵大荣一听,哪里有什么不乐意的,拍着胸脯说道,“大娘,这个容易,不过,我和我弟弟不用工钱,您给口饭吃就成。” “这可不成,大娘我做不来杀熟这种事。你想想,哪有这样的道理,另两个不熟的给工钱,反倒是咱们相熟的不给?真要这样的话,你干脆给我找四个不熟的,我才不累着你们兄弟两个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赵大荣也只得笑着应下了,心里美得不成,只觉得每次碰到大娘一家,他都会有额外的收入,这家人实在是他的贵人! 谈妥了帮工的事情,赵大荣便带着人帮忙卸货了。 一群人呼呼喝喝的,自然引起了邻近店铺的注意,有好几个掌柜走到自家店门口看情况,发现豆腐坊门前站着郑晴琅,便顺势走进来攀谈了。 闲聊过后,几个掌柜知道这群人是来送粳米的,心下有些好奇。 郑晴琅见状,顺势打开其中一个粮食袋子,让他们看了实物,又各种吹捧粳米的好滋味,一下子,便让这些人的好奇变成了心动。 云山街如今的生意好了许多,这些掌柜都比往常挣得多了,在吃食上也更愿意花钱了,又听说从赵大荣手里直接买粳米的话,比去粮铺还便宜几文钱,当场同赵大荣谈起了买卖。 就这样,完全在赵大荣的意料之外,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又谈成了几笔不小的生意。 有人要五十斤的,也有人要上百斤的,拢共加起来足有五六百斤,几乎把他家剩余的粳米都要光了,喜得他差点没当场蹦起来。 郑晴琅在一旁看着,也忍不住跟他一样乐了起来,心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虽出身贫寒,却自有风骨。” 回想那次豆腐坊火灾后,她曾携带厚礼,亲自去光明村赵家谢恩。谁知,那家人一开始只说心领,什么都不要。 后来,好说歹说,赵家才勉强收了两份糕饼。至于价格略高的布匹和肉脯却一点不要,更别说她提前准备好的谢银了。 当时,面对她的厚礼,赵大荣可没有眼下这么高兴。此刻,他新卖出粮食得的银子,还不及那谢银的一半呢。 赵大荣可不知道郑晴琅想了那么多,他同几个掌柜商量好送粮食的时间,同薛家结算完银子,便匆匆回去了,显然是想要早点回去分享这个好消息。 翌日一大早,他就带着弟弟赵二荣,以及两个光明村的好朋友,押着一车粮食到下坝村来。 两村距离不近,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堪堪到村口。 巧的是,郑晴琅和村长、李成锐也正从镇上回村,碰到一处,倒省得他到处问路了。 大家都在田地里忙活,没多少人注意到这车粮食,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大惊小怪了,村里人都知道薛家发达了,别说买一车粮食了,就是买一车猪,他们也就是眨眨眼睛,再也不会咋咋呼呼了。 粮车顺利到达薛家大门口,接着便是搬搬抬抬。 来的都是结实壮汉,没几下就把两百二十五斤的粮食送到薛家的仓房。 郑晴琅等他们卸完货后,忙招呼他们坐一会儿,喝碗糖盐水补充体力。 赵大荣一开始以为是白水,端起碗,咕噜咕噜就往嘴里灌,等一碗入喉,咂吧了下嘴巴,这才回过味来。 “大娘,这水怎么有味道呀?又甜又咸的。” 其他三人也有同样的问题,纷纷点头。 郑晴琅解释道,“这会儿秋老虎厉害得很,我瞧你们一路走过来,又要搬东西,怕你们脱水,就给了糖盐水。” “脱水?”赵大荣有些听不懂,继续一脸疑惑。 “哦,就是流汗流太多的意思,反正你们记住,喝这个糖盐水可以预防中暑和脱水就是了。” 四个人虽不太懂,但是都一致觉得,糖和盐都是好东西,对方拿来招待他们,就是对他们的重视和善待,所以,他们都很有默契得齐声道谢。 郑晴琅忙摆手,又给他们添了一碗,然后将他们四个的水壶要了过来,灌上了家里已经晾温的凉茶。 凉茶是用淡竹叶的茎叶加水煎煮的,闻着有一股淡淡的竹香,喝起来十分清甜。 下坝村的村民,一到夏天上田或是秋收时,都会熬煮这种凉茶,不仅比白水美味些,而且清热解暑。 赵大荣听她这么一介绍,笑了笑,分享道,“我们光明村也煮凉茶,但是用的是牛筋草,喝起来也挺清甜的。” 郑晴琅微微诧异,心道,这牛筋草可是他们这些农民十分讨厌的田间杂草,没想到还有这种妙用? 大家就着这个话题,闲聊了小半会儿。 赵大荣眼见日头渐高,有些坐不住了,催着让郑晴琅带着他们过去田地那边,说好的帮工秋收,可不能这么偷懒。 郑晴琅原想,这几人赶了那么多路,想让他们歇多些时候,眼见主动催促了,便也不再拖延,直接领着人过去了。 第145章 厄运只找苦命人 下坝村的水田多半集中在一处,所以,当她领着四个拎着镰刀的大汉,雄赳赳气昂昂得出现在田埂上时,立马招来了众人的注视。 有些相熟的妇人远远打过招呼后,就扬着嗓子大声道:“三娘,眼见着你家是发达了,这秋收,都雇上人了哟!” “嗐,怪我不中用,年纪大了,这身子骨三病两痛的,今年秋收实在扛不住了,再舍不得,也不能省下这个钱咯,不然,回头去医馆,费的钱更多呢!” 那妇人听罢,远远瞧着郑晴琅的好脸色,实在不像是身体不好的样子,不过,并没有深究,随口应了一句后,便埋头干活了。 沿途也有人问劳力价格的,郑晴琅也没瞒着,将日薪和包两餐的待遇都说得一清二楚,还很热心得表示,若是对方也想雇短工,她可以帮忙介绍。 一路走,一路聊,竟是比平常多费了一倍的时间,才走到自家的田地上。 那里,只剩下薛满山和绿萍两人在苦苦奋斗。 至于秦氏,经过昨天突然的高强度劳动后,这会儿正全身酸痛,被郑晴琅勒令在家休息了,不让她再碰一下镰刀。 不消她多说什么,四个人确定目标田地后,便迅速淌下田,手起刀落,一茬茬稻谷应声截断。 郑晴琅眼见她家这秋收的效率咔咔往上,只觉得通体舒畅,再动起镰刀来,竟觉得手比昨天顺了。 忙碌的时间,总是流逝得比较快。 赵大荣四个在郑晴琅家里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后,只歇到两点多,日头还高高晒着的时候,就不顾她的劝阻,执意下田干活了。 郑晴琅劝不过,只好给他们又灌了足足的凉茶,还另外备了糖盐水和馒头,让他们可以随时补充能量。 下午的时候,她和绿萍就不再过去田里了,五个壮汉,足够把田里剩余的活计干完。 “留守”家里的秦氏,一听她不下田了,很是高兴,再次拉着她研究给孩子们做的衣裳。 她是会刺绣的,早年时,日间种田理家,夜间刺绣贴补家用,生生把眼睛给熬坏了,如今看东西总觉得不够清晰,所以五爷不太乐意她动针线。 她原本也觉得这辈子做够了针线,没成想到薛家后,见到郑晴琅婆媳俩捣鼓出来的带立体图案的书包,顿时有了“创作”欲望,所以这些天没少给家里孩子的新旧衣裳添加绣样,把薛子俊三个小的臭美得,天天出去显摆。 郑晴琅在现代虽不是时尚界的,但也见识过各种各样的设计,所以,常常能给她带去某些灵感和提示,因此,秦氏特别乐意跟着她讨论这些事情。 好多次,秦氏都感慨,“可惜你不懂针线活,不然,加上你这脑子,怕是可以成为一代宗师了。” 郑晴琅可不敢应承这话,她就是一个咸鱼,只想好好挣钱养家,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宗不宗师的,她都不愿意沾染,能够称得上宗师的,哪里是那么容易当的呀,她有自知之明。 扯远了,且说她正和秦氏乐呵呵得讨论着针线,水生叔的媳妇田氏突然造访,身后还跟着一个约莫十几二十岁的面生姑娘。 “田大姐,你怎么有空过来呀?家里的田收好了?”郑晴琅起身问道。 田氏让出身后的姑娘,将她推到前头,说道,“这姑娘半道上截住我,说是你娘家哥哥的大孙女,我瞧她确实长得跟你有几分相似,也不像个坏人,便帮着带过来了。家里的田还没收好,我这是回家拿凉茶去的,就不多留了,你们忙哈。” 说完,她拎着篮子,自顾自得出去了。 郑晴琅目送她离开后,才转身面对这个陌生的少女。 仔细瞧,确实有几分像原身少女的时候,再认真回忆一下,原身是没见过她的,因为两边断亲的时候,这个大侄孙女还没出生呢。 审视了她一圈后,她用不冷不热的平淡语气问道,“你真是我大侄孙女?我都同那边断亲几十年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那少女见问,突然扑通一声跪下了,带着哭腔喊道,“求三姑奶奶救救我吧,我爷爷要送我去死……” “什么?”郑晴琅满脸惊愕问道,接下来,就听到了一桩令人拳头生硬的恶事。 少女确实是原身的大侄孙女,生在“重男轻女”的郑家,依旧是没有名字,只根据序齿,人唤作大丫。 郑大丫同原身郑三娘一样,从幼年到少女时期,充满了嫌弃、打骂和没有尽头的劳作。 更不幸的是,她没有郑三娘那么好运,可以通过嫁得良人改变人生。 十六岁的时候,郑家为了高额彩礼,将她定给了附近一家土财主的二儿子当媳妇。乍听起来,这亲事似乎没那么差,至少她嫁过去,下半辈子可以衣食无忧了。 但是,若真是那么简单的好事,哪里轮得到郑家。那土财主的二儿子是个病秧子,眼看着要活不下去了,急需一个儿媳进门冲喜,这才挑上了郑家的大孙女。 不巧,郑大丫过门前一晚,那二儿子的病情直转而下,连夜一命呜呼了。 那土财主悲痛之余,把火撒在了她身上,说她命硬,克死了自己的儿子,又是要退亲退彩礼,又是要让她给自己儿子赔命。 郑家那些长辈是要钱不要孙女的,扬言婚事已定,是必定要过门的,彩礼更不会退半分。 最后,两家闹腾了一个月,请了两族耆老做见证,总算将此事议定了。 原本,郑家主张彩礼不退,孙女郑大丫仍旧嫁过去守寡,也可以博个好名声,日后或可得个贞节牌坊。 但是那土财主一则嫌大丫碍眼,二则平时是个吝啬性子,不愿费那份闲钱养这口子人。 因此,商谈到最后,彩礼退一半,孙女仍归郑家,日后嫁娶,均不与土财主家相干。 到这里,大家可能会觉得郑大丫不用嫁过去那边守活寡,也算好事一桩。 岂不料,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 郑大丫为此得了个克夫的名声,之后的亲事便不那么好谈了。好不容易等到两年过去了,大家的议论声淡了,郑家又重新给找了一门亲事。 第146章 恶毒的血亲 这亲事还算正常,对方是个孤寡猎户,父母双亡,无姊妹兄弟,嫁过去就能当家。 兼之,那猎户也不嫌弃郑大娘克夫的名声,也愿意给郑家足额的彩礼,诚意十足,似乎,属于郑大丫的春天要到了。 但那也只是昙花一现,婚前一个月,那猎户进山狩猎,不小心摔落山涧,等被人发现救回来,只挨了一天,就含恨九泉了。 两个未婚夫都在婚前死了,郑大丫克夫的名声就此落实,再也无人敢随意同她议亲。 郑大丫自己也死了这份心思,想着等到了三十岁再嫁不出去,自己就找个尼姑庵落发,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也免得被家里人嫌弃。 就这样,时间来到她二十岁的今年,她前几天不小心偷听到,自家爷爷竟然又打算让自己嫁人了,这次嫁的竟然还是死人!她血脉相连的亲人,竟然为她应承了一桩冥婚! 郑晴琅听到这里,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再度刷新了对原身娘家人的认知,也难怪原身要冒着被众人指责的风险,执意同那边断亲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身为大丫的亲人,怎么能够眼睁睁送她去死呢? 冥婚是什么?冥婚便是给死人成亲。 此间人认为,死前未成亲的少男少女多有怨气,会使家宅不宁,或者死者亲属为让死者泉下有人相伴,都会帮忙张罗亲事。 但是,一般情况下,这种冥婚,男女双方都是死人,只需要举行一个冥婚仪式,最后将两具尸骨合葬,这样就算双方成为夫妻了。 极少情况,会出现像郑大丫这种活人同死人成亲的。毕竟,举行冥婚仪式后,得将这个活人同一副死人尸骨同埋在一起,相当于活埋了这人,寻常人可干不了这样恶毒的事。 郑大丫虽已经二十岁了,算大龄剩女,但相貌不错,瞧那双手也是做惯了活的,即便有克夫的名声,也会连一个合意的活人亲事都谈不到吧,何至于走到冥婚的地步? 很快,郑大丫接下来的话,为她们解惑了。 “我打听过了,对方要了我的八字,说是和死去的男方是天作之合,因此立意要聘我当儿媳妇,肯给多多的彩礼。” 不待郑晴琅反应,一旁听完全程的秦氏首先控制不住脾气了,霍地拍了一下桌面,“啪”的一声,“我从未见过如此狠心的人!这哪里是血亲,这分明是仇人呀!” 郑晴琅见她气得脸都红了,忙转身安抚她,“有什么好气的,咱们都活到这把年纪了,什么事没听说过。这世间从未缺少狼心狗肺之人,披的是人皮,行的却是禽兽事。为这种人生气,实在没有必要,多行不义必自毙,老天爷自会收他们的。” 说完,她又面向郑大丫,问道,“既是你爷爷主张这事的,你爹娘是如何说的?” 这个问题,让郑大丫强忍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一边垂泪,一边断断续续的讲着。 “我偷听,听到这事后,跑到我,爹娘跟前求助,谁知,谁知他们早就知晓,见被我发现,也不瞒着了,勒令我好好在家待嫁,甚至怕我跑了,还将我锁在了屋内,让弟弟盯着我……”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秦氏插话问道。 “最近秋收,家里没什么人,盯着我的弟弟又贪玩跑出去了,我堂妹趁着回家拿东西的功夫,见我门前没人,便偷偷将我放了。我出来后,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就一路打听到三姑奶奶这了。” “你怎么不去其他三个姑奶奶那边,反倒来我这个已经同郑家断亲的姑奶奶这边呢?”郑晴琅问道。 这时,郑大丫突然抬起头,狠狠抹掉眼中的泪水,定定得望向郑晴琅,说道,“因为我知道,三姑奶奶是最能够理解我的人了。你是四个姑奶奶里头,最看得清的,也是最有魄力的,所以才敢同家里断亲。其他三个姑奶奶至今都和家里有着联系,指定不敢为我出头。” “呵,大侄孙女,你还真是看得起我。只是,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为了一个刚见过一次面的侄孙女,同郑家那群虎狼斗呢,我难道嫌日子过得太清闲了吗?” 郑晴琅的话音刚落,隔壁的秦氏便想要开口相劝,却在她的眼神示意下,拦住了自己的话,决定先静观其变。 郑大丫没注意到她们两个的眉眼官司,在听到郑晴琅疑似不愿帮忙的话语后,她心里最后一点希望的火苗熄灭了,满腔只剩下悲怆。 她忍不住埋怨老天,为何给自己安排这么凄惨的命运?难道她上辈子做过太多错事,这辈子要狠狠得惩罚自己吗? 心里疯狂得叫嚣着,却依旧得不到老天爷的一丝垂怜。 沉默了数十秒后,她幽幽起身,对着郑晴琅微微弯腰后,说道,“打扰三姑奶奶了,我这就走。” 说完,丝毫不拖泥带水,转身就往外迈步。 “等等,你打算去哪里?”郑晴琅冲着她背影问道。 郑大丫没有回头,闷声道,“天大地大,自有我的去处,反正,我是绝不会再回去那虎狼窝的,就算死在外头,我也绝不会如他们的愿。他们靠着我白挣了两回彩礼钱了,怎么算,我也还清了那份养育之恩了,他们休想再卖我一回!” 丢下这铿锵有力的一番话,她又要举步往外走,心里给自己打气道,“人还能被尿憋死,她就不信了,靠自己一个人,好手好脚,还活不下去!” 峰回路转,郑晴琅松口了,“好个郑大丫,有志气,我就帮你一场又如何。” 郑大丫的脑海顿时一片空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立住后,机械般缓缓转身,望向对方,眼神充满着惶恐和惊喜。 郑晴琅含笑着点了点头,表示她没有听错,然后朝她招手,示意她走近来些。 接着,温声解释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又何况你还是我血缘上的亲侄孙女。我虽瞧不上你爷爷和爹娘他们,但也知道郑家的女娃在那头的处境,因乌及屋,感同身受,你都求到我面前了,自然不会视而不见。” 顿了顿,叹了一口气后,她又说道,“但是,我也怕出手相帮后,你意志不坚定,又回到那家人身边,那我就白惹一身骚了。” “我不会……”郑大丫听到这里,忙插话表示自己坚定的立场。 郑晴琅抬手示意她继续听下去,说道,“你最后那段话,已经明确了自己的态度,宁可死,也不会再回去了,所以,我松口了,愿意帮你。现在,我郑重问你一句,你希望我怎么帮你?” 第147章 给我寻一门亲事 “我……”郑大丫张了张口,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她逃跑出来后,只想着能够找到一个人站在自己身边,不至于孤立无援,这猛不丁找到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她竟一时想不出来了。 郑家是绝不可能回去的了,即便三姑奶奶想法子帮自己躲过了这次,郑家还是能够再卖自己第三次、第四次…… 虽说自己对成亲这种事情,已经不抱任何好的期望了,但是,若自己长长久久待在三姑奶奶家,也不是一个妥帖法子,就算三姑奶奶不嫌弃自己,薛家的其他人也会有意见的。 纠结了一会儿,她再次给郑晴琅跪下,斩钉截铁得说道,“求三姑奶奶给我找一门亲事,不要求对方给多少彩礼,也不要求对方家境有多好,只要家风好,对方是个妥善人,我就愿意嫁,日后缺衣少食,吃糠咽菜,我都不怕!” 郑晴琅没想到她是这种脑回路,不过细想下,又觉得合情合理。 这个时代,女子想要脱离娘家,最便捷的法子便是嫁人了。她是郑大丫的姑奶奶,算是正经长辈,也不是不可以给主婚。到时,郑大丫人都嫁过去了,就算郑家找过来,也无可奈何了。 只是,她却不乐意,谁告诉郑大丫,她只有嫁人这条出路,既然都求到自己面前了,她可以给一条更好的路。 于是,她起身将郑大丫从地上扶起来,将她按在另一张凳子上坐好,缓缓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 “好的亲事需要慢慢寻摸,急不得,你先留在我身边当个助手吧。” “助手?”郑大丫一脸疑惑问道。 “嗯,你三姑奶奶我,算是个厨子吧,每个月都会接一次席面做。但是我年纪大了,有时候忙起来总有点力不从心,正打算找个得力的人帮忙。哦,对了,厨房里的活计,你该是会的吧。” 郑大丫不太了解郑晴琅这边的情况,听见她这么一说,也不多问,只是忙点头,应道,“我会,我从十来岁就开始下厨了,家里一日三餐多是我做的。” “那就先这么着吧。”郑晴琅拍板道,又认真打量了起了郑大丫。 只见她小麦肤色的脸上带着一丝尘土,身上的衣裳、脚下的鞋也沾了不少的草叶泥土,显然这一趟过来挺曲折的。 “你是瞒着人逃出来的,什么东西都没带,这会儿去镇上置办也来不及了,我让你二姑母给你拿两身旧衣裳,你先凑合穿穿吧。” 郑大丫没有丝毫扭捏,点头接下了郑晴琅的好意。 她心里想的是,既然都求助三姑奶奶了,这些必要的安排大方接受就是了,她只要将这些记在心里,有机会的话,慢慢还! 郑晴琅很满意她的表现,心道,郑家真是歹竹出好笋,原主本身是个厉害性子,眼前这个郑大丫也不遑多让。 如是想着,她快步走到廊下,冲着马宝珠那厢房的方向喊道,“宝珠啊,把你的旧衣服拣两身过来。” 马宝珠听见这话,还以为两个老太太又有了什么新的主意,要拿旧衣服做实验,忙回道,“娘,秦婆婆的刺绣那么厉害,就别浪费在旧衣服上了,我最近新作了一套细棉布的,要不我拿那套吧。” “不用,你新作的那身太肥大了,不适合你大侄女。让你拿旧衣服,是为了给你大侄女穿的,赶紧收拾出两套过来吧,反正你大着肚子,那些也暂时穿不上了。” 马宝珠更加疑惑了,“她大侄女来了?怎么先到婆婆那了?还有,大侄女哪里需要穿自己的旧衣服?” 虽十分不解,但她还是收拾了两套旧衣服过来,一进屋,就见到面生的郑大丫。 她傻傻得问道,“这是我大侄女?” 郑晴琅笑了一声,解释道,“这是你婆婆我娘家的侄孙女,可不就算你大侄女嘛,赶紧的,我看看你找了哪些衣裳。” 马宝珠哦了几声后,将怀里抱着的衣服递过去。 郑晴琅接过,在郑大丫身上比划几下,大小挺合适的,便道,“巧了不是,你的身形跟你二姑母怀孩子前差不多,正好穿的。” 郑大丫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只好腼腆得笑了笑。 接着,郑晴琅便让马宝珠安排郑大丫梳洗了,屋内又只剩下她和秦氏两人。 秦氏突然语不惊人死不休得说道,“我瞧着那孩子不错,可惜年纪小了些,不然配我家那个倒也行。” 郑晴琅一副你别吓我的模样,随即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真结亲了,我就高你一辈了,让我想想,你得叫我什么……” 秦氏一听,对哦,郑大丫是她侄孙女,若嫁给了自家孩子,她还真是矮了一辈了。 好在,她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并没有真的这么打算。她儿子的年纪,再大点就可以当郑大丫的爹了,确实不合适。 不过,一想到儿子的亲事,她就忍不住抱怨了。 “我说你呀,前头说得天花乱坠的,什么给我儿子找知根知底的姑娘,都多久了,姑娘呢?连个影子都没有。” 郑晴琅心虚得摸了摸鼻头,她这不是忙嘛,一忙就忘了。 她连忙扯出灿烂的笑容,讨好道,“前些日子搞这搞那的,实在不得空,等秋收后,我就给你找,十里八乡,都给你找个遍,我就不信了,还能没个好人选!” 秦氏听过后,这才满意了,讲道,“我啊,对儿媳妇没什么要求,只要厉害些,能管住他就行了。” 郑晴琅大手一挥,痛快应下,“行,安排,咱就给五爷找个厉害媳妇!” 秦氏见她这么爽快,反倒有些不放心了,连忙补充几个条件。 “也不能太厉害了,要是太厉害,把我也管了,那就不是娶儿媳妇了,那是娶祖宗了。还有,长相也不能太差,那小子眼光高。嗯……就按你那侄孙女的长相找,浓眉大眼的,精神!刚刚那么一笑,瞧着挺喜庆了!” 郑晴琅白了她一眼,开玩笑道,“呵呵,你再这么说下去,我都要以为,你是真看上我侄孙女了呢!” 秦氏有些无奈得耸耸肩,说道,“她再长个七八岁,我还真就安排儿子同她相看了。这么有成算的姑娘,只要不左了性子,过起日子来是不会差的。” 郑晴琅心思微动,却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呀,咱们慢慢寻摸就是了。” 第148章 真成了调解员了? 傍晚,一轮红日低低得趴在山顶时,学满山带着赵大荣四个人回来了。 五个人均是神情疲惫,裸露在外的肌肤没有一寸不是通红的,身上那套衣裳也不知道被汗水浸透了多少遍,竟隐隐留着一层汗液蒸发后的白色结晶。 “还剩下半亩地没收,我们几个商量了下,今晚挑灯夜战,一气给整好了。再趁着眼下晴好天气,晒个两三天,这稻谷也就顺利入仓了。” 薛满山坐下后,便忙不迭得给娘亲他们汇报秋收情况。 郑晴琅见他们一副累瘫了的样子,忙摇头表示不赞同。 “今天吃完晚饭就好生歇息吧,明天趁早再开工,不用急着这半天时间。” 赵大荣听罢,忙补充道,“大娘,我们明天还接了另外的短工,所以,还是让我们今晚将这半亩地赶完吧。” “什么?你们已经找到下家了?”郑晴琅一脸惊讶,心道,这些小伙子都不会累的吗?另外的问题就是,下坝村还有谁那么大手笔雇人呢? 赵大荣点点头,笑道,“刚在田埂上歇息的时候,跟大家聊起了天气的问题,你们村的村长也怕下雨,便雇了我们几个明天过去帮忙。” “哦,原来是这样呀。”郑晴琅作恍然大悟状。 村长家人口不多,但田地多,每年秋收都会雇人的。若是为了赶工,再雇几个也正常。特别是今年天气阴晴不定,稻谷还是早日入粮仓为好。 正说话间,外头慌里慌张跑来了一个妇人,赫然是住在村长隔壁的王大妞。 只见她还没站稳,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喊道,“婶子,您快去村长家瞧瞧,那边夫妻俩闹起来了!” “啊?好好的,闹什么了?”郑晴琅瞬间联想到了村长前头的话,却不敢确定。 王大妞是性急的人,拉着她就要往外跑,“来不及了,先走吧,我路上跟你说。” 郑晴琅被她一把拉着往外走,还不忘回头,对着蠢蠢欲动的其他人叮嘱道,“你们别跟过来了,夫妻俩闹矛盾的,我去说和说和,太多人过去不合适。赶紧吃饭歇息,晚上还要忙活呢。” 原本已经跟着迈步的众人,听见这么一说,只得停住了脚步,有点小小的失望,不能吃到第一手的瓜了。 路上,王大妞三言两语,将她知道的情况说了一遍。 “我当时正在院子里收衣服,突然听得那边闹将起来,砸碗摔碟,两个小的哇哇哭,后面清晰听得那头吼了声‘要休妻’,唬得我把衣服往地上一扔,便跑过来找你了。” 郑晴琅一头黑线,她什么时候成了家庭矛盾调解员了?人夫妻吵架,她一个寡妇过去干嘛?提醒他们不用费时间吵架,一人一把菜刀互砍,整个“丧偶”出来就万事大吉了吗? “所以,你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就着急忙慌来找我了?” 王大妞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点了下头,“那家里头又没个女性长辈,我想着他家同你家走得最近,你去劝劝比较管用。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动不动就说休妻,不是好丈夫的做派。像我家那口子,前头也说休妻,还不是被我撅回去了,没那个胆,就别放这种狠话,没得寒我们当妻子的心……” 郑晴琅见她大有接着吐槽上自己丈夫的趋势,连忙喊停,只道事情可能不简单,让她别太想当然了。 王大妞也猜不到其中关节,但很识相得闭上了嘴。 两人沉默得到达村长家门口时,里头还闹着,门口已经聚集了五六个好事的婆娘,但因为里头是村长家,他们不敢大喇喇得进去,便只在外头听动静。 郑晴琅隐约听得里头女人孩子的哭喊声,也不管这些人,径直推开大门,目不斜视得走了进去。 王大妞还想跟着进去,却被她拦住了,“好了,回去收衣服吧,太多人进去不好。” 说完,也不顾她撇了嘴巴,就把大门重新掩上,也把一众好奇的目光再度拦在了外头。 郑晴琅进去后,就看到几个雇工远远站在堂屋外面,他们饭还没吃,今日的工钱也还没结,只能尴尴尬尬得躲到外头,等里头吵完再说。 见外间来了人,这几个短工也不管认不认识,如看到天大的救星一般,一个两个都上前说“让她帮忙劝劝”。 她一一应下后,站在外头支起耳朵听动静,里头只剩下女人嘤嘤的哭泣声和男人的叹气声,应该是吵完了,这才迈脚进去。 “哎呦,眼看卖了粮食就割肉吃了,多好的日子呀,咋还哭上了呢。” 村长坐在堂屋正中央,见是她,倒不觉得丢人,叹气道,“唉,家门不幸呀,你来了正好,帮我劝劝这个犟种孩子吧,都三十来岁的人了,还休什么妻,凑合过得了!” 郑晴琅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心道,不是吧,莫非廖府的筹划真的暴露了?以至于李成锐盛怒之下竟然要休妻? 愣了一秒后,她强行扯出一抹笑,冲着李成锐劝道,“成锐呀,有道是,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若有什么不满意的,最多让她回岳家好好受点教导就是了,说什么休妻呀?” 李成锐脸上带着余怒,尽量控制自己的语气,好声道,“婶子,留得住她的人,也留不住她的心,这些年,早就过得不像夫妻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两家分手,乐得轻松。”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你媳妇不着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从前能忍得,现在咋忍不得了。还有,你还病着呢,肝火不要太旺,有什么事情,大家坐下来,好生说开就行了。” 说完,她硬拉着铁杵一般立着的李成锐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又扶起坐在地上低头啜泣的廖氏,将她按到对面的椅子坐下,又见两个小孩不在,忙问道,“孩子们呢?” “刚才吵得太不像话,我让他们过去旁的屋待着了。”村长答道。 提到孩子,他心里就忍不住一阵酸涩,这两家和离,以后孩子们就没娘亲在身边了,就跟他家成锐一样,小小年纪就失了母亲,想想都觉得可怜。 第149章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郑晴琅确认孩子的行踪后,坐在夫妻俩的中间,心平气和问道,“成锐,你先说吧,婶子听听你的想法。” 李成锐没有什么“家丑不可外扬”的想法,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她。 “这是我无意间发现的,信里写的是……唉,我不想说,婶子你识字的,亲自看看吧。” 郑晴琅忙接过,一目三行得快速浏览一遍。 看完整封信后,内心直呼“好家伙!”这廖氏还挺有计谋的,既要又要呢! 原来,她昨日带着孩子们回村后,听闻自己丈夫“命不久矣”,高兴之余,就给未来的第二任夫君候选人写了一封信。 信中,不仅大喇喇得表达了自己即将丧夫、“脱离苦海”的喜悦,直说自己总算不用想法子闹和离了,而且向收信人隐晦得表达了情意,只说自己从前是年少无知,被李成锐诓骗成亲…… 总之,很精于计算,很倒打一耙、很有些无耻…… 看完后,她二话不说,将信件拍在桌板上,斩钉截铁得说道,“成锐,婶子赞同你和离!” 李成锐见有人支持自己,脸上有了喜色,“真的吗,婶子,你真的在赞同我和离!” 郑晴琅点点头,说道,“论理,我是没资格对你们夫妻俩的事情指手画脚的,但是,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受了这样的委屈,少不得开口讨人嫌了。” 说完,她又望向廖氏,“你是怎么想的?若要和离,就痛痛快快和离,信都在这里了,你的打算大家也都清楚了,没必要再哭哭啼啼,做这种柔弱姿态给谁看了。” 廖氏刚想表态,一旁的村长就忍不住插话了,“等等,三娘,你心疼我儿子,我也心疼,但是,你好歹想想两个小的呀。” 郑晴琅忙解释,“正是为了两个小的,若是让他们以后都生活在夫妻俩的争吵中,还不如一气切割干净,给他们说清楚道理,他们一个九岁,一个七岁,也大概能听懂了。” 村长听罢,陷入了沉思。 廖氏趁机开口,脸上已经没了刚刚的伤心模样。她决定不装了,反正自己肚里那点心思已经被戳破了,还不如撕破脸,为自己的前程拼一把。 “我要和离,今天就和离,这里的日子我是一天都不想过了。李成锐,你个扶不起的阿斗,我家资助你考了三回乡试,一回比一回考得差,害得我在娘家丢尽了脸。如今,我有了好前程了,就麻烦你松松手,给我一份和离书,我日后当了诰命夫人,也会念你的好的,说不定,还可以让我未来夫君提携你一二……” “闭嘴,你个不知廉耻的蠢妇,还未和离,就一口一个夫君了,我当初真是瞎了眼,竟然觉得廖府家风清正,如今看来,竟是满门趋炎附势之徒,你这样不守妇道,只配我一纸休书,和离,想都不要想!” 廖氏被这么一通抢白,脸色顿时不好了,心道,自己以后可是要当诰命夫人的,若是被休的话,说出去实在不好听。不行,她得争取和离。 她在脑海中快速得琢磨起各种法子,最终,将手伸向了两个无辜的孩子。 “你要是不怕两个孩子有个声名狼藉的亲生母亲,你就尽管给我休书好了。到时候别人问我为何被休,我就把这件事情捅出去,让全宜良县的人都知道,你李成锐管不住自己的婆娘,盛意和如意有一个不守妇道的娘,反正等我嫁去了罗次县,这些话也到不了我耳朵。” “你……”李成锐气得坐不住了,霍地一下子站起身,右手食指对着廖氏,怒斥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若是往常,郑晴琅听到这句熟悉的表情包文字,怕是会笑出声。只是,身在局中,她更多的是震惊,震惊于廖氏如此豁得出去! 再接着,理智回笼,便是觉得她的行为有些矛盾。 若廖氏真得不在乎自己的名声,那大可以收下休书,反正休妻与和离,无非就是名头上好听与否而已。 但,若对方在乎自己的名声,为了不要休书,甚至宁可自毁名声…… 突然,她懂了,这只是廖氏的纵横谋划,想要用这一点来拿捏李家人,逼着他们只给和离书,她肯定没胆子将自己“见异思迁”那点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主动抖搂出去。 想通后,她忙将气昏了头的李成锐父子俩拉到一边,将自己的分析说出来。 李成锐听过后,也冷静了些许,不过,还是妥协道,“罢了,给她和离书,好聚好散吧,毕竟,她是盛意和如意的亲娘。” 村长李义善也叹了一口气,赞同道,“我们大人可以为了一口气闹得天翻地覆,但孩子们还小,一旦这些事摆到明面上,孩子们受到的伤害不是我们能够想象的。” 说完,他又望了望眼眶已经被气红的儿子,颇为感慨得说了一句,“成锐小时候已经吃够了没娘的苦了,没想到两个孙儿……算了,和离也好,对大人孩子都好。” 这边三人正商量着,那边廖氏等不及了,扬声道,“这么点事,要商量到什么时候,趁着天还没黑,把事情搞完,我好回去,这穷酸破落地方,我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郑晴琅听得心头火起,忍不住怼过去,“廖氏,我劝你,还是夹起尾巴做人的好!你大概不懂我朝律法,但是,婶子我最近走多了县衙,倒是听了不少。告诉你,就凭那封信,成锐有心上告的话,不止你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那个在罗次县当那劳什子官的情夫,恐怕连官都没得做。我倒要看看,到时候,你们是不是还情比金坚!” 她最后四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瞥向廖氏的眼神也充满了鄙视。 有人要爱情,有人要面包,选择不同,本无可厚非,但是,像廖氏这种处理方式,实在令人难以苟同。特别是,为了她自己的前途顺遂,甚至不惜拿两个孩子当筹码,真真让人气得牙痒痒! 第150章 和离加断绝关系 廖氏被郑晴琅声色俱厉的教训了一番后,心下有些害怕,不敢再出什么幺蛾子。 很快,三人商议了一番,有了定论,便直接说出了条件。 李成锐冷着一张脸,不再像从前那样温润如玉,漠然道,“和离可以,但是你得写下一份同盛意和如意断绝关系的文书,以后无论你富贵贫贱,是好是坏,都不得再来寻他们两个。你若是答应,我现在就给你写文书。” 廖氏一听,先是高兴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目的达成,后又有些踌躇,低声回道,“再怎样,我也是孩子们的亲娘,何必要这么绝呢?我日后要是当上了官夫人,少不得提携这两个孩子的……” 还未说完,就被李成锐不客气得打断了。 “你既然执意撇下这个家,那就断干净些好。今日提携两个孩子,明日就得提携我这个不成器的前夫了,难道你就不怕我黏上去不放,就不怕你那个未来夫君吃味!” 许是被他描绘的场景吓到了,廖氏立马应承,“断绝关系就断绝关系,我应下就是了。我可先说明,和离书一签,咱两家就没关系了,以后两不相干,老死不相往来。” 李成锐再次被她急切的态度伤到了,攥紧了拳头,恨恨得说了一声,“记住你今日说的话。” 说完,他便找来笔墨纸砚,快速磨出墨水后,一气呵成,写出了一式两份和离书。 “云南府宜良县下坝村秀才李成锐,为因屡试不第,家业不兴,愧对家人。有妻廖氏,不能共苦相守,不敬翁家夫主,致使两相生怨,实难百年好合。情愿立此和离书,归还嫁妆,任从改嫁,永无争执。恐后无凭,立此文约为照。年月日。” 接着,他又写下一份断绝母子关系文书,上头明白写了“亲娘改嫁,恐日后牵扯不清,情愿断绝关系,从此生老病死,婚丧嫁娶,毫不相干。” 文书写出来后,他逐字逐句得念了一遍。 廖氏听过后,觉得没什么问题,便打算签字。 这时,一直没有什么表示的村长站了出来,淡淡问道,“和离是大事,你一个人能做得了你家的主吗?” 廖氏对上公爹的眼神,忍不住有些心虚,不过还是重重得点了点头,低声解释道,“我家里人知道这事。” 剩余的那句“一开始就是他们撺掇我和离的”,她不敢说出口,免得又生出许多是非来。 村长依旧面无表情,继续说道,“按礼,和离得请两族耆老过来见证,今日晚了,廖氏一族的人怕是请不过来了,未免日后生出什么问题来,还是等明日通知了族老们再说吧。” 廖氏心想,都闹成这样了,好不容易逼出了这份相安无事的和离书,未免夜长梦多,还是当天签下才好。 于是,她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一个这边的耆老人选。 “我记得有个远房的姑奶奶是嫁到下坝村的,虽我俩没啥往来了,但对方姓廖,年岁也够大,勉强能当个见证吧。” 李成锐有些受不了了,“你就那么急不可耐吗?连一晚都等不了。” 廖氏也不发怵,直言道,“反正都闹成这样了,赶紧完事,你我都落得个轻松岂不更好?” 李成锐不想再看她那副“迫不及待”的嘴脸,冲着他爹说道,“我去请李氏的耆老。” 郑晴琅也站出来,“我也去帮忙喊人。” 不到两刻钟,双方的耆老都到位了,只是人数有些悬殊。 李氏这边,共有五个上了年纪的白发老人,廖氏这边,只有一个姓廖的老妇人。 大家瞧这阵仗,虽不清楚是为了什么,但也晓得这事不简单,所以并没有大呼小叫,而是低声询问身旁人是否知晓情况。 村长并没有让大家久等,见人齐了,便强装笑脸,故作大方得宣布。 “今日请两族耆老过来,只为当个见状。这几年,大家也都看在眼里,我这不成器的儿子成锐,和儿媳廖氏,两地分隔日长,难以维持夫妻情分。因此,今日坐下来商议后,决定和离。” 这一番话,瞬间让六个刚刚知情的人炸开了锅,一个两个都出言劝和。 不过,村长和当事双方都十分坚定,所以,在一通苦劝无果后,两家见证人也只得默默接受了这个结果。 和离书一签,再拿出断绝关系文书,那些人便没多大反应了。 五个李氏族老觉得有些多此一举,毕竟夫妻双方正常和离,孩子只会是父方的,当母亲得再怎样,也不可能将李家的孩子夺了去。 只有廖氏请来的远房姑姑私心里觉得李家做事太绝,只是和离,没必要拦着孩子同亲生母亲往来。 不过,她见廖氏并不排斥,甚至是有些兴奋得签下了这份文书,便没有多言语了。左右是别人家的事,她不过就是被拉来凑数的。 两份文书签订后,李成锐又拿来了当初的嫁妆单子,表示这些东西都会清点出来归还廖氏。 如此交割清楚后,这婚也算正式离了。 等那六个族老离开后,廖氏第一个揣着文书,拔腿就往卧房去,第一时间开始清点她的嫁妆。 她的嫁妆不少,但是那些旧了的大件家私都不想要了,只是收拾了便于携带的钗缳衣裳,还有这些年攒下来的私房钱。 这些私房钱,大半是娘家给的零花钱,小部分是李成锐挣来分给她的,她虽然看不上那点散碎银子,但也都收了,想着不收白不收。 收拾妥当后,她一眼瞧见桌子上那盒抹脸的香膏,心里忍不住一颤,那是李成锐抄书挣钱后买给她的。 可惜,她嫌弃那个香味跟村里那些妇人一般,不肯用,就一直搁在那里。 盯着那盒香膏许久,最终,她扭开脸,将包袱一收,直接朝李家大门口走去。 两个孩子,盛意和如意,已经从他爹那里知道了爹娘和离的事实,正低声哭泣着,眼见母亲廖氏大包小盒,连背带拿,一副搬家的模样,再也忍不住,放声哭泣起来。 “娘,你不要如意了吗?”“娘,你不要我们了吗?你真的要走了吗?不再回来了吗?” 闺女和儿子接连的问题,以及悲伤到极点的哭声,让她的脚步顿了顿。 她很想回身解释,她不是不要他们,而是不要再过李家这样平淡的日子。但是,李家不允许她带走两个孩子,现实也不允许她带着两个孩子改嫁,所以,她不得不丢掉他们。 她不愿,但是她不得不。 最终,她没有回头,停顿一下后,反而加快了脚步,门口有看热闹的人,也有那个远房姑奶奶帮忙叫的田大爷的牛车,她将乘上那牛车,驶向自己的美好前程。 第151章 暴雨前的抢收 “再见了,李成锐,再见了,我的盛意和如意,再见了,下坝村……” 她在心里默默得做着告别,表情是轻松的,心情是美丽的。 只是,老天爷似乎看不下去了,突然从远处刮来一团团乌云,原本大放金光的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似乎在酝酿一场滂沱的暴雨。 眼瞅着天气不对,她也没心思再什么见了,转身催促田大爷加鞭速行,期盼在雨落下前,赶到镇上廖家。 还没走出一里地,这雨便一滴、两滴、无数滴落下,将她浇了个半湿。 这让她原本愉悦的心情变了样,心里暗骂下坝村跟自己犯冲,连最后一天都不给自己好风光,嘴上更加没好气得敦促田大爷加快速度。 田大爷在雨点砸下来后,便将随车的蓑衣给了廖氏,自己只带着一顶斗篷。 风急雨骤,那顶斗篷根本挡不了多少雨水,迎着风雨赶车的他本就有些郁闷,身后廖氏还咋呼着,脸上心上都是怒气,无声得嘀咕着,真像郑三娘说的那样,钱难挣,屎难吃呀! 无奈,再怎么生气,看在廖氏给双倍包车钱的份上,他只好加速挥鞭,让老伙计硬顶着风雨前行了。 这场大雨,不仅给田大爷添了麻烦,也让下坝村的村民乱成一锅粥。 之前,还在村长家门口探头探脑打听八卦的人们,在天空飘来第一朵乌云时便一哄而散,发了疯似的跑向自家田地,挥手手中的镰刀拼命抢收,八卦再重要,可没有粮食重要! 郑晴琅那时还在村长家,见外头喊着要下雨了,连忙站了起来,心道,她家还有半亩田没收呢,那可是将近一百斤粮食呀! 二话不多说,她迅速辞别了村长家,同其他村民一样,飞奔向自家田地。 而刚刚经历了儿子婚变,有些心疲力瘁的村长也不由得在心里连连叫苦,这都是什么事嘛! 前天是儿子生病去镇上,今天是儿媳闹和离,虽然招来的雇工照常干活,但因为这些事一耽搁,就少收了两亩地,如今,家里十八亩地只收了不到八亩,还有十亩等着呢! 这会子,什么伤心难过可都顾不得了,他让儿子收好和离书,一马当先,冲出去朝着外头几个雇工喊道,“赶紧的,现在去抢收,双倍工钱!” 那几个雇工听了,饭都不吃了,应了一声后,齐齐拎起镰刀朝外跑了。 李成锐待要跟上去,被村长拦住,“你就别添乱了,又是手伤又是发热的,在家里看着两个孩子吧。若真的要帮忙,带着两个孩子随便做点饭菜,闹了这么久,大家肚里空着呢。等抢收回来,得让大家吃口饱饭才是。” 说罢,也不管李成锐什么反应,就自顾自大踏步跑出去了,将往日的从容丢得一干二净。 另一边,郑晴琅赶着路,眼睛也没闲着。 抬头望天,远处的乌云以极快的速度集结在下坝村的上空,低头瞧周遭,村道两旁田地上的村民以惊人的速度挥动着镰刀,汗水夹杂着他们的恐慌砸向地面,没有谁来得及伸手擦一把。 她心里更加焦急了,忍不住骂了好几句“贼老天”,脚步不自觉得加快些许。 赶到自家水田边,毫无意外得,全家总动员了。 赵大荣几个自不必说,秦氏和今天刚过来“报到”的郑大丫也下田帮忙了,每个人儿女都在跟老天爷抢时间。 三个小的干不了割稻的活,就勤勤恳恳得当着搬运工,把刚割下的稻谷收拢好,一捆捆运输到稻桶附近。 薛满山正以远超平常的速度甩着稻捆,大着肚子的宝珠在一旁递稻捆…… 看到这里,郑晴琅一边淌下田,一边喊道,“这个时候,顾不上脱粒了,把稻谷扎好,拿扁担先挑着回去,先避过雨再说。” 薛满仓听见娘亲这么一说,抬眼望了望天,也觉得时间来不及了,赶紧应下,罢了手,开始加入割稻的行列。 郑晴琅没有带镰刀,所以没办法帮忙割稻,只得帮忙扎稻捆。 马宝珠没了递稻捆的活后,要蹲下来帮忙,她连忙拦住了,“也不看你肚子多大了,小心抻着,你先回去吧,给大家熬一锅浓浓的姜汤。” 马宝珠也觉得自己行动缓慢,有些拖后腿,便听话往家赶了。临走时,还挑走了好几把稻捆。 郑晴琅见她已经出发了,那稻捆也不很重,便随她了。 自从发现马宝珠有孕后,她许多活计都不让她干了。 这样的待遇,落在村里别的年轻媳妇眼中,那是酸得牙都掉了。 这么一艳羡,许多话就捅到了村里别的当婆婆的耳中,有些只会在暗地里嘀咕她转性子了,有些却会当面教她,教她不要太好性子,免得以后反被儿媳妇拿捏。 郑晴琅每次都是笑眯眯得听着,然后十分霸气回应道,“谁家的儿媳妇谁家疼,我乐意疼我儿媳妇,你们管不着。” 于是,那些原以为郑晴琅变得好说话而胆敢在她面前大放厥词的,这才惊觉,这人还是从前那么硬气,半点不饶人。至此,也就不敢再指点她管教儿媳妇了。 扯远了,回到当下,半亩稻谷在七八个人的紧赶慢赶下,赶着雨点落下前就收了回来,接着,便是手忙脚乱的搬搬抬抬。 天上黑色的云团越来越低,仿佛不堪重负似的,下一秒就要往人头顶上砸,黄昏仅剩的光明被一点点吞噬,真像黑夜降临,让人看不清前路。 他们匆匆忙忙行到半路,豆大的雨珠子便掉下来了。 也不知道谁惊呼一声“下雨了”,无需更多的言语,下一秒,大家的脚步更快了,就像后面有洪水猛兽追着。 几个小孩子有些跟不上了,却不发一语,一边走着一边伏低身子,宁愿淋湿自己的后背,也要尽量护住怀里的稻谷。 雨越下越大,等他们总算到家中时,上半身几乎湿透了,头上都可以甩水珠了。 陆续搁下手中的稻谷和稻捆后,几个大人并不急着进屋里,而是站在廊下,望向远处的田野。 事实上,雨幕重重,已经看不清具体的景象了,但仍然可以看到还有些村民不甘心得在抢收着。 “老天爷今年是真打算作贱咱农民了,秋收突然来这么大的雨,就算等会儿就停,那些还在地里的稻谷也会受不少影响了。”薛满山忧心忡忡得说道。 郑晴琅听到儿子的感慨,并没有作答,而是继续呆呆望着眼前的一切。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恍惚听到,风雨中似乎夹杂着农民的哭泣,一种更深的忧虑侵入心头,这雨要是持续下去要怎么办? 马宝珠见大家都呆站在门口,忙招呼道,“别看了,赶紧喝碗姜汤,我还煮了两大锅热水,孩子们都擦洗好了,你们也去擦洗擦洗,把身上湿的都换下来吧。” 郑晴琅望向一旁湿漉漉的赵大荣四人,忙说道,“这天黑雨疾的,你们暂时也回不去了,我拿儿子们的衣裳给你们先换上吧,免得着了风寒。” 赵大荣他们虽有些不好意思,但也都点点头,淋了雨容易得风寒,风寒可是能要人命的,他们可不敢冒这险。 第152章 雨天与铁锅炖 喝完姜汤,换完衣服,几个男人们在堂屋里头忙活开了。 他们在远离灶台的角落铺上了几片大大的苇席,又将稻桶和稻捆搬过去,开始给剩余的稻捆脱粒。 因为人多,几人是轮流上的,为了配得上娘亲或主人家亲自下厨招待,他们用足了气力,每挥动一下,都把脚下的地板震得微微发颤。 女人们自然是在灶台附近忙活了,郑晴琅将家里的食材过了一遍,决定速战速决,给大家来个简易版铁锅炖。 其余没有干农活的人都成了她的帮手,照她的指令清洗和浸泡各种可以下锅的食材。 马宝珠在给今早从菜地里拔的萝卜和莴笋清洗去皮,郑大丫则处理大树媳妇李翠花送来的一圈冬瓜,绿萍力气大,接手了揉面的工作,几个小的围在一起嘻嘻哈哈,有一下没一下得挑菠菜和菜花的坏叶子…… 郑晴琅翻出家里晒的干香菇和干豆角,将它们清洗后放在温水中泡发,接着便开始处理荤菜。 荤菜是她今天从镇上带过来的,一只鹅是薛满仓去珍馐楼送货时,那同郑晴琅交好的大厨送的,碰巧她去镇上,大儿子便让她带回来了。 她经过集市时,又随手从乌鸡头那里买了四只鸡、从张屠户那里买了半扇排骨、十斤猪肉。 当然,这些不是一顿吃完,她挑了一部分,剩余的留着接下来几天继续开荤。 按照郑晴琅的话,那就是秋收是体力活,不吃好喝好,怎么可能干得好。 灶膛里的柴火熊熊烧起来了,她陆续往铁锅里加入葱姜蒜和各种大料,在热油的激发下,还未下食材,这些调味品的香味便令人垂涎欲滴了。 紧接着,放入焯过水的鹅肉、排骨和鸡肉,炒到变色后,加入盐和酱油,浓烈的酱香和肉香混在一起,侵入每个人的口鼻…… 随着烹煮的时间愈长,锅内的香味愈浓,时不时顶开锅盖冒出一团团白气,把众人馋得直流口水。 那头甩稻谷的动作慢了下来,偶尔还会忍不住停下来认真闻一闻,等到反应过来后,又有些羞愧得加快速度。 两刻钟后,郑晴琅把灶膛的大块柴火抽掉了,只留下小火,然后掀开锅盖,中气十足喊了声开饭。 大家并没有像平常一样围坐在八仙桌四边,而是端着盛满糙米饭的碗,或坐或站在灶台前,像吃自助餐一样,往还在冒着热气的铁锅伸筷子。 赵大荣他们四个,拿到那碗干饭时,没什么意外的感觉,秋收时期的规矩,吃干不吃稀,吃咸不吃淡,但是,见识到铁锅里份量十足的肉时,他们震惊了! 排骨就算了,他们家里很少买,也不稀罕,因为吃起来没多少肉,鸡肉也还行,毕竟谁家都会养几只鸡,偶尔也能尝到点鸡肉味,但鹅肉价贵,他们正经一年都吃不上一回! 郑晴琅见他们虽然面露渴望,但十分节制,甚至有些拘束,只敢夹素菜,便拿来一双新筷子,然后主动给他们各夹了几块肉。 “别不好意思,你们辛苦一整天了,吃大娘我一顿饭那是应当的。要是不好好吃,那就是嫌弃大娘我厨艺不好了。” 四个人听罢,又是摇头摆手,又是往嘴里迅速塞肉,以此表示她的厨艺顶呱呱。 赵二荣怕她不信,又强调了一遍,“说真的,大娘的厨艺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的了,比我娘还好!” 一旁的薛子俊立刻从饭碗里抬头,与有荣焉道,“当然了,我奶奶可是给知县夫人做过席面的大厨呢,大家都排着队找我奶奶做席面呢。” 那四人再次咋舌,心道眼前的大娘还真是“真人不露相”呀! 赵二荣暗戳戳得在他大哥耳边嘀咕,“大哥,这顿饭吃下来,我怎么觉得那工钱收得有些亏心呢!” 赵大荣瞄了一眼正夹起一块花卷开吃的郑晴琅,笑道,“大娘有心照顾我们,咱们就受着吧,不收工钱的话,大娘肯定不同意的,咱们多念着人家的好,以后能帮忙就多帮忙就是了。” 还别说,他们还真得有帮得上的地方,也不知道怎么聊着,郑晴琅突然聊到了镇上豆腐坊忙不过来,正愁着找伙计的事情。 赵大荣一听,立马有了想法,“大娘,你要是不嫌弃,就让我弟弟过去帮忙呗。” 郑晴琅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若是赵家兄弟的话,她可以放一千一万个心。 “真得可以吗?要是家里少了二荣,你家的活计忙得过来吗?” 赵大荣点点头,笑道,“家里那点子农活,我一个人都可以搞定,再说,我小弟三荣也十二岁了,也可以帮忙的。二荣若是能够去镇上当个伙计,家里每个月都有收入,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赵二荣原本还在发懵,被大哥用手肘碰了碰,才醒过神来,忙保证道,“大娘,只要你请了我当伙计,以后你让我追鸡,我就绝不撵狗!” 他们农家子弟,想要去镇上求活也不是特别容易的事。 那些需要识文断字的活是不敢想的,但酒楼店铺伙计之类的体力活,也不是随便就能应聘上的,镇上的老板更多的会雇佣镇上的居民,而不是他们这些泥腿子农民。 所以,正常情况下,他们农闲时候去打短工,也多是去附近财主家干农活,不然就是给镇上过路的商队扛包,挣个辛苦钱而已。 能够得个镇上店铺伙计的活,就像天上掉大肉馅饼一样,特别难得。 郑晴琅忍不住笑了,“什么鸡呀狗的,你能够到大娘的豆腐坊当伙计,我不知道多放心。行,你回头直接去镇上找我大儿子,跟他谈谈工钱待遇什么的,这些我就不掺和了。” 赵大荣两兄弟齐齐点头,有这么多渊源在,薛家是不会亏待他们的。 另外两个一同过来帮工的同村人忍不住心生羡慕了,多好呀,可以去镇上当伙计,比他们苦哈哈种地轻松多了。 不过,他们同赵家兄弟感情好,自然不会嫉妒,只是吃完饭后,同他们私下说话的时候,让赵二荣去了镇上有什么好活计,记得想着村里的兄弟。 第153章 如何雨口夺粮 外面的雨似乎小了点,但没有如人们期望那样停下,而是一直淅淅沥沥得下了一整夜。 雨夜是最好入眠的,但这一夜,下坝村的大多数村民都睡不好,包括郑晴琅在内。 她一早醒来后,第一时间支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似乎没有雨了,心下一喜,连忙起身披上衣服来到廊下察看。 结果,一出门便大失所望了。 天空虽只是飘着毛毛雨,但却不是准备喊停的样子,反倒像是在蓄力,准备接着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暴雨。 那黑压压的、找不到太阳踪迹的天空,让人误以为还在夜晚,一点放晴的迹象都没有。 看着眼前的场景,她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等来到堂屋,第一眼便是堆在角落的一千多斤稻谷,她心里更加焦躁了,眉头耸成了川字型。 这稻谷刚收下来,含水量很足,若是不尽快晾晒的话,在这种阴雨天气,很容易发芽发霉的。 而这里正常的晾晒手段就是将稻谷拿到室外,借助太阳和风自然干燥,眼下显然是不可能的。 她开始强迫自己回忆现代那些有关粮食烘干的经历、新闻或无意间刷到的科普视频等等。 印象中,老家秋收时也曾遇过连续阴雨天气,但那是在各种农事都可能实现机械化的现代,自有专门的粮食烘干机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还记得,当时她曾问奶奶,家里自己有柴火灶,将粮食架在铁锅上烤干了不就行了,何必花那个钱去烘干呢。 奶奶是怎么答来着,好像是说,稻谷干燥时遇到太高温度会“爆腰”。 所谓“爆腰\"是指稻谷干燥后或冷却后,颗粒表面产生裂纹,这样直接影响稻谷碾米时的碎米率,从而影响稻谷的出米率。 但是,搁古代这里的话,碎米也是米,即便交不了税,也可以留着自用,只要不发生发芽、霉变等情况,其余情况还不算糟糕…… 同样醒来的秦氏,走过来堂屋,见到郑晴琅呆呆得站在那堆稻谷前,有些不明所以,问道:“你干嘛呢?” 郑晴琅被她惊醒,嗔怪道,“你走路没声的,突然在我耳边说话,吓死个人了!” 秦氏笑了笑,见她没真的被吓坏,又问了一句,“所以说,你这一大清早,不洗漱不穿好衣裳,像个女鬼一样披头散发站在这里干嘛?” 郑晴琅回以一抹苦笑,“我在瞅这堆谷粒要怎么办呢!这么堆着,这种天气,再过一两天就得发芽了。” 秦氏脸上的笑意淡了,同样望向那堆稻谷,想着有什么好法子。 于是,郑大丫从薛晓春、薛晓夏两人的房间出来时,就看到两个长辈像两个木桩子杵在稻谷堆前。 她望了一眼天空,大概猜到她们在想什么,自己却也同样没什么法子,只向两人道了句早安,然后默默熬起了粥。 昨天帮忙做晚餐时,她已经摸熟了薛家的厨房情况,找到粮桶煮个粥是很顺手的事。 她的动静总算吸引了两个长辈的注意,两人并没有多说什么,秦氏过去帮忙,郑晴琅自回房间洗漱梳头。 等到她再出来时,堂屋多了个马宝珠,她随口问道,“满山还没醒吗?” 马宝珠答道,“一大早见雨不大,就扛着锄头跑出去了,说要去棉花田看看。” 郑晴琅这才想起她家还有五亩棉花田,这个时候正是开花结铃的关键时刻,也不知道昨天那场暴雨又会打落多少花,对棉花的产量有多大的影响? 闲聊了一会儿,其余人也陆续醒来了,粥也煮好了,大家便围坐在八仙桌前,有些索然无味得吃着早饭,时不时望向堂屋门口。 没一会儿,下半身都是泥水的薛满山出现,他没有直接进屋,而是让人给他送去半桶水,就地清洗,同时给大家解惑。 “旱地那边地势高,情况还好,只是有些积水,我将每一条沟都挖深了些,连接外头的口子也开大些,只要不是像昨天那样的大雨,应该能应付过去,不会水浸。” 说完自家棉花田的情况,他又接着说,“经过村长水田的时候,赵大荣他们已经开干了,我想着,若是家里头没事,我等下就过去帮忙。” 郑晴琅自然乐意儿子帮村长的,但是,她家现在也“自身难保”呢,指了指自家那堆稻谷,说道,“你去帮忙前,先给我做个手摇风扇出来,这些稻谷不能干放着,否则回头不知道多少发芽了。” 薛满山洗脚的动作顿了顿,望向娘亲一头雾水问道,“手摇风扇是什么?” 郑晴琅想了想,问道,“村长家那个扇车你见过的吧,娘想让你只做出中间那块扇轮,你能不能做出来?” 薛满山打小对这些农具感兴趣,村长家的扇车他不知道摸过多少遍了,别说单独那块扇轮,真要琢磨,说不定整架扇车都能复刻出来。 只是,他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 “扇车当然见过,就是娘你说的单独做扇轮那块,要做成什么样的,我有些不明白。” 郑晴琅想了想,回了句“你等等”,然后忙跑回自己屋里,从其中一个木箱子里扒拉出之前岳轻娥送的纸张,回到堂屋,又随手从灶膛里扒拉出一根木炭,晾凉后便开始给二儿子解说什么叫做手摇风扇。 其他人也都围在一起,看着她在纸上写写画画。 薛满山听是听懂了,但又有了新的疑惑,忙问道,“娘,做这个东西干什么,如今天气也不热啊。” 郑晴琅白了儿子一眼,答道,“这种时候做这个还能干什么?自然是风干稻谷呀。” 见薛满山依旧不明白,她又补充道,“你想想,咱们以往烘干稻谷都是在室外晒场,有风有太阳,如今阴雨天气,自然是不能照往常了。娘想着竟然没有太阳,有风也不错,至少这么阴干着,应该能扛到阴雨天过后吧。” 其实,她的灵感来源是在现代,她曾见过一个老乡在阴雨天气拿电风扇阴干稻谷,这才有了让儿子做手摇风扇的念头。 虽然手摇风扇没有电风扇那么方便,但总比单独拿块板子扇来得省力吧,所以,这个功夫真得费一费。 薛满山不确定这法子行不行得通,但是他娘都说了试一试,那总比干等着看谷粒发芽发霉的好,于是,咕噜咕噜喝完粥后,一抹嘴巴,就开始行动起来。 家里的木料是现成的,人手也是现成了,一听说薛满山要尝试做手摇风扇,都过来当小助手。 薛满山主要负责量尺寸和裁木块,其余人帮忙打磨,特别是各个部件拼接的位置,他们都用心打磨得十分光滑,只为减少使用时的阻力。 好在,他们要做的也不是多精细的风扇,前后不过一个半时辰的时间,一台笨重的大风扇便应运而生了。 若是仔细看,那些方形的扇叶还带着不少木刺,显得十分粗糙。 但是,没有一个人嫌弃它,只见薛满山第一次尝试将它摇动起来,带起一阵阵微风时,在场的众人都忍不住欢呼雀跃起来。 第154章 又想到了一个法子 “转了转了!咱们成功了!真的可以用手摇出来风耶!” 家中最小的薛子善站在风扇前,眼睛熠熠生辉,仿佛在看这世间最伟大的发明。 马宝珠站在一旁,嘴角噙着笑,没有说话,但她望向丈夫崇拜的目光,明晃晃得说着一句话,她丈夫真厉害! 自从大房一家搬去镇上豆腐坊后,村里有好些妇人明里暗里为她感到“可惜”。 可惜什么呢?可惜她的嘴皮子明明比大嫂周青梅厉害许多,若是正经去做买卖,也不比大房那边差,怪就怪在她丈夫薛满山太闷了,拖后腿了,才导致二房“痛失”豆腐坊的管理权。 每次,她听过后,都是嗤之以鼻,也懒得跟这些人辩解。 她丈夫的好处她知道,虽然他话不多,但是他勤劳、勇敢、细心、体贴,两人成亲后就很少红脸,经常是丈夫让着自己。 还有,她自觉眼下的日子再好不过了。 两房都有各自的营生重点,每个月都有工钱拿,大头虽归了公中,但婆婆变了性子,花钱不再抠搜,再过些日子还要送孩子们上学呢…… 她是疯了,才会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去想法子争夺什么豆腐坊的管理权呢。 也许是情绪太激动了,她的肚子突然一阵颤动,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她忍不住轻呼出声。 她扶住肚子的动作,外加那声惊呼太吓人了,薛满山立刻就松开风扇的把手,跑到他跟前,“怎么了?肚子不舒服吗?” 其余人也收了笑意,带着明显的担忧望向她。 马宝珠反应过来,冲着大家轻笑一声,“没事,这孩子,大概是觉着他爹太厉害了,突然狠狠踢了我一脚,吓了我一大跳。” 大家听罢,都松了一口气,哄笑了一场。嘻嘻哈哈后,便是开始整理稻谷。 这时的谷粒堆,还掺杂着不少泥土和碎叶草屑,阴干前需要先初筛。 郑晴琅从一层挂农具的地方拿来两个带细孔目的竹编簸箕,孔目大小正好可以让稻谷穿过,虽然不能完全过滤掉那些杂质,但是把那些大块的垃圾剔除出去,阴干的效率可以大幅度提高。 薛家人两人一组,一人摇晃簸箕,一人添稻谷,薛满山和郑大丫负责晃,三个小的负责添,在清冷的秋雨天气下,依然忙得一头大汗。。 其余人也没有闲着,他们将堂屋的大件家具都挪到一处堆放起来,留出尽量大的空间,顺着大风扇的风道,铺上苇席,准备用来摊稻谷。 一切准备就绪,新筛出来的稻谷倒在苇席上,大概铺了十五厘米的厚度,那头的大风扇便在人力的作用下开工了。 接下来,只需要隔一段时间翻一翻稻谷,保证阴干均匀就行。 只是,堂屋位置有限,还是有不少的稻谷没办法用这个法子,至于其他房间,也没有多大的空间,勉强整理出来,既不通风又没有风扇,没多大作用。 郑晴琅望着剩余的那些稻谷,目光落在堂屋放豆腐模具的架子上时,突然想到了一个法子。稻谷是不能高温烘干的,那就低温呗。 于是,在她的指挥下,薛满山和郑大丫将两个豆腐架子直接架到了拿掉铁锅的灶台正上方。 接着,他们又拿来七八个大圆形的竹编簸箕,这些都是平常用来晒干菜的,偶尔也会用来晒稻谷粒。 同样地,每一个簸箕里的稻谷都至少铺了十几厘米厚,谷堆中间凸起,像一座座小山丘一样,整整齐齐得码在架子各层。 郑晴琅在一旁嘱咐,“火不要烧得太旺,稻谷受不得太热,过了就爆腰了。” 郑大丫抢到了烧火的活,连声应下,只捡那些小根的柴火扔进灶膛,也不过份用力扇风,就那样闷闷得烧着,让灶台上方有热气涌出,却不会有火光冒出。 其余人都紧盯着架子上的谷堆,时不时就给给簸箕里的稻谷翻翻面,不然就是更换层数,以免最底层的那个簸箕受热过度。 这样的烘干过程很费心力,效果却比阴干快些,所以,大家都很高兴。 双管齐下,郑晴琅看到家里的稻谷大致有了处置,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才有心思问薛满山外头的情况。 薛家人在室内干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外头的雨又开始下大了,所以,他们都没有出去瞎溜达,只能逮着已经出门一趟的人问。 “一整夜的雨,低洼处的水田都水浸了,土也泡囊了,一下去,半条腿都陷进去了,不太好动。但是,大家哪管这些,田地上还有作物没收割完的,急眼了,要么挖沟排水,要么冒着小雨继续抢收,带着镰刀和剪刀,只割或剪上头的稻穗。” “稻谷都湿了,不等天晴就割,要怎么烘干呀,比咱们这些还麻烦!”郑晴琅惊讶道。 她忍不住再一次感慨,还是现代方便,这些湿谷子收起来,要是有个甩干机脱下水就好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眼见着稻谷都打蔫了,有些被打在泥水里,晚些就泡烂了,还不如先收回来,再想法子晾干呢,实在不行,那就洗洗煮来吃了。” 薛满山自己也是种地的,不用问,都能猜到那些村民的想法。 他接着感慨道,“太辛苦了,大家就跟在泥水里滚差不多了。本来今年收成就预了不好,临了还来这么一脚,对大家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村里各户具体的情况,你大概知道哪些?”郑晴琅又问。 薛满山想了想,“牛婶子的不用说,早收好了,还晒了一天,水生叔的话,和咱家差不多,昨天抢收还算及时,损失不到半亩,村长家就糟了,那老多亩没收,不然也不至于这会下着雨,还得继续让人收咯……” 他絮絮叨叨得将自己知道的情况说了一遍,由喜到忧,把人听得心头渐渐沉重。 距离开镰也就两天,下坝村正经能够完成秋收的,要么就是田地少的,要么就是有帮工的,正经像郑晴琅家里已经完工的人只有少数,许多人的稻谷还在田地里头接受雨水的洗礼呢。 秦氏听着,也不由得开心担心起自家的田地来了,起了心思要回去问问佃户的情况,要是自家田地同样遇上暴雨了,也可以学学薛家的法子烘干粮食。 如是想着,她再也坐不住了,说了原因,便打算冒雨告辞。 “不行,山路不好走,更何况还下那么大雨,满山上回暴雨差点掉山涧里头呢,你再等等吧,等天晴再回去也不迟。下坝村离你那庄田远着呢,说不定那里是大好艳阳天。” 郑晴琅不想她冒险走,但秦氏犟起来可不那么好说话,见她执意如此,她只好让薛满山跑个腿,去找田大爷雇牛车。 第155章 走不成了 薛满山穿上蓑衣蓑帽,穿着草鞋,淌着黄泥水,花了比往常多一半的时间,来到了田大爷家。 田大爷家的大门锁着,他站在门口喊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过来应门。 应门的是田大爷的妻子,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清后,喊了一声,“田大婶,叔在家吗?想请他赶车去一趟镇上。” “这么大雨还出门,是有什么急事吗?”田大婶一边招呼他进屋里说话,一边问道。 薛满山将秦氏的情况简单说了说,又接着补充道,“因是雨天出行,比较麻烦,所以给双倍的车钱。” 田大婶十分理解秦氏的担忧,只是面上有些为难道,“这就不巧了,你叔怕是跑不了这趟了,昨儿个出车的时候,正好撞见那场雨,一时没看清路,把车翻到沟里了,这会儿,正躺在床上喊疼呢。” 薛满山一听,立马加快脚步朝里头走,担心问道,“田大叔伤到哪里了?看过大夫没有?要是普通的跌打损伤,老药头的药酒还不错。” “就是普通的擦伤,没大碍,不过,人年纪大了,还是小心些,所以,这几天暂时不出车了。” 两人说着话,来到了田大爷躺着的屋里。 田大爷正伸着头往外头瞧,见是薛满山,忙支起上半身,笑问道,“来雇车呀,可惜,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是不敢再这么大雨赶车了,小命要紧。” 薛满山没有失望,笑了笑,“看您精神头不错,那我就放心了,没事,刚好我娘也不想让客人冒险走,所以这车雇不成更好。” 田大爷好奇问了句“为什么”,田大婶嘴快,插话将秦氏的情况说了一遍。 “唉,粮食是咱们农民的命根子,这会儿焦心是正常的,我家那两个小子,也跑去村长家了,说要去问咱们的秀才爷,成锐是读大书,说不定有什么法子救救那些稻谷呢。” 说完,也不等旁人说些什么,自己又嘟囔开了,“早知道昨天就不接那单子了,钱没挣到,反倒惹一身腥,还耽搁咱家抢收粮食。” 薛满山不明就里,就听到田大婶随口怼自家丈夫,“好啦,这事你都念叨一天了,左右人没事就成,那廖家人哪里是好相与的。” 这下子,可把他的好奇心勾起来了,心道,莫非这跟昨天刚刚同李家和离的廖氏有关。 田大爷不管妻子的吐槽,见有外人见,便拉着他评理。 于是,薛满山很容易就听到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昨天下暴雨,因为廖氏催促,田大爷不得不加速赶路,因雨太大,看不清前路,不小心把车开到沟里,一下子翻了车,田大爷和廖氏两人都摔下了车。 田大爷运气好,摔倒了一旁的草丛,廖氏就有些惨了,摔到了沟里,好在那沟不深,最终只扭伤了一只脚。 当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又下着暴雨,田大爷没什么更好的方法,强忍着身上的疼痛,将廖氏扶出沟后,又将车扶正,再度出发,艰难得到达镇上。 将人送到廖府后,他对于翻车有些过意不去,因此也不收车费。 谁知道,廖府的人见他如此,以为他是心虚,说他这是赶车不小心,这才伤了廖氏,定要他赔偿医药费。 田大爷自然是不肯的,明明是廖氏一直催促,他才不得不加快速度的,所以,很硬气得表示,若是不服,那就报官府决断。 后来,还是廖氏清醒,她刚刚和离,不想再同下坝村的人再有什么瓜葛,这才让家里放了田大爷。 “你说说,明明是她不对,雨天还催我急行,这出了事,竟然怪我,放了我的时候,还一副施恩的态度,你说,这气不气人……哎呀,真是气死我了,要不是我惦记着家里的粮食,我高低得和他们闹一场!” “行啦行啦,那人就跟咱们不是一路人,不然,还能跟村长家闹和离。对了,满山,昨天两家和离的时候,你娘也在场,你又听她说起什么吗?是不是廖氏作了什么妖,这才闹到了和离的?”田大婶一脸八卦得问道。 薛满山昨晚只听了娘简单提一嘴两家和离的事情,并不曾说什么细节,所以,他摇了摇头,瞬间就接收到两枚失望的表情。 在田大爷家说了几句闲话,他很快就回家了,将田大爷受伤不赶车的情况说了下。 秦氏听罢,她总不能腿着走回去,于是,便只好打消赶回去的那个念头。 郑晴琅听说廖府扣下田大爷的行径,很是疑惑,“廖府也不差那点医药费,再说了,翻车是意外,又不是故意,又何必揪着人家不放呢?” 秦氏倒是见怪不怪了,说道,“像廖府那种情况,大抵不是为了金银,只是喜欢从为难人中得到快感而已。” 郑晴琅大概理解她的意思,耸了耸肩,把廖府这茬揭过,又说道,“田家两兄弟去李家问法子了,那咱们也去看看,说不定人家有比咱们更好的法子呢。” 秦氏一听,“那我也去了,成天闷家里,实在无趣。” 于是,两人相携着出门了。 两人经过某处水田附近,还能看到有人冒着暴雨在抢收。因为穿蓑衣会影响效率,那些人都只带着一顶蓑帽,全身都湿透了。 郑晴琅的眼神极好,碰巧看到较近那处农田上的老人跌了一跤,泥水糊了一脸,却只是草草抹了一把,又接着继续割稻了。 同一处田地上,还有三个小孩也在笨拙得帮忙。 她抬头望天,心道,幸亏这会子没打雷,否则,这些田地里的人太危险了!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辛辛苦苦侍弄土地半年,一场雨就能够将这场辛苦磨灭掉大半。” 秦氏没看到那些细节,但看到那些渺小的人在泥水里挣扎夺粮的大场景后,也很是感慨。 “农民大半都是靠天吃饭,天气好,丰收,天气差,颗粒不收。只能说,今年农民的运气实在不好。” 郑晴琅点点头,心里寻思,“要是这个时代有杂交水稻就好了,至少一年丰收,可以让农民吃饱饭。” 两人沉默着走到了村长家,还未进去,已经听得里头有许多乱糟糟的声音。村长家的大门只是虚掩着,两人推门进去,很快就来到堂屋。 第156章 群策群力 “你们俩咋出门了,这雨天,地上可不好走。”村长发现她们两个,一脸诧异得说道。 郑晴琅低头望向她和秦氏的双脚,心道,可不是不好走嘛,两人的草鞋和脚面已经敷了厚厚一层原生态“黄泥膜”。不过,都是泥腿子惯了的人,她们并不在乎就是了。 “出来走走,看看村里的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要糟糕。”郑晴琅简单说道。 村长叹了一口气,“是呀,秋收开始才两天,就突然来这么一场雨,再这么下下去,无论收上来的还是地里头的,怕是都不好了。我听村里会看天气的老家伙说了,这雨还有得下呢。” “那大家可有商议出什么法子了?”郑晴琅继续追问道。 村长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哪有什么好办法,有人说打听最近哪个村落没雨,将粮食都运过去那里晾晒,且不说那天晴的村落有多远吧,咱们又得多费劲才能运过去,就算运到了,和那个村里的人要怎么沟通?人家让地方给咱们晒,是不是得收场地的费用?” 郑晴琅和秦氏相视一眼,一致不赞同得微微摇头,这个法子确实不太现实。 这时,那头又有人大声发话,引起了三人的注意力。 “我听说北方那边秋收遇到暴雨,收了小麦就往炕上烘,要不,咱们也学学人家,拿到灶台上铁锅炒干得了。”说话的是一个年轻人。 “不成,水稻和小麦不同,温度太高的话可是会爆腰的,碎米根本卖不上价。”马上就有一个年纪大的对谷子习性比较熟悉的老农反对。 “唉,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要咱们眼看着这些收上来的稻谷发霉不成,要知道,没收上来的已经损失了不少了……” “急有什么用!大家不都在想办法嘛……” 眼见大家又要吵起来,村长连忙跑到中间拦着,“诸位诸位,别上火啊,大家都是为了家里的粮食,有想法就提出来,没必要吵。” 趁着大家安静下来的当口,郑晴琅顺势将自家两个法子说了出来,末了添了一句,“大家可以根据家里的实际情况处理,不过那些在雨天过后抢收的,估计得想法子甩干些再像上面那样处理。” 灶台上方烘干的法子,同刚刚那个法子相似,只是处理更加得当,可以避免稻谷过热损失,但只适用于家中稻谷不多的村民。 倒是她提到的扇风阴干的法子,虽不晓得有没有用,但是可以摊在室内地面晾晒,更适合有大量谷物需要处置的门户。 “我觉得第二个法子好,只要咱们勤翻动些,应该能挨到天晴,就是有些家里光住人就够呛了,哪来那么多空地晾晒稻谷呀。” 村长想了想,说道,“若是实在没地方的话,村里的祠堂可以暂时开放在大家晾晒稻谷,相信祠堂里的祖先们也会同意的。” “那算我一个,我家堂屋只能空出一小块地头,其余的只能挪去祠堂了。” “也算我一个,我家就四间小房子,实在腾挪不出地方。” “我我我,还有我”…… 村长忙示意大家先停口,“你们先别急着占地方,哪家什么情况我一清二楚,祠堂那些空地只紧着那些实在腾不出地方的人家,其余人,把家里的大件家私收拾到一处,总能腾出地方的。” 说完,他还将目光望向第一个出言要求地方的年轻小伙子。 那小伙子被看得有些心虚,忍不住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接着,村长又说到阴干需要的手摇风扇。 “据三娘说,手摇风扇制作起来挺简单的,家里会有点木工的都去祠堂集合吧,大家争取时间,今天做出一些手摇风扇出来,赶紧把稻谷晒起来。还有,谁家有闲置木材的也搬一些过去,这个时候就不要分你的我的了,到时候天气晴了,要多少木材都往东山上砍去就是了。” “瞧村长说的,咱们难道还会吝啬一点木材嘛。”有人笑道。 “行啦,别跟我贫嘴了,先回去跟家里的婆娘小子说清楚怎么烘干稻谷,可以上灶台的赶紧上,不能的就赶紧拿了木材去祠堂集合。” 村长一声令下,大家都散了。 郑晴琅和秦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她们明明是来求方法的,没想到随口说出的两个法子会那么令人信服。 村长叮嘱了李成锐和赵大荣他们怎么处理稻谷,后面就穿上蓑衣蓑帽,冲着两人说道,“走,我去你家瞧瞧。” 一行三人速度不慢得到达了薛家,只见堂屋里头,马宝珠正在摇风扇,三个小的玩也似的给地上的稻谷翻面,至于其他人,也在给簸箕里的稻谷翻面,同时更换位置。 村长也顾不得失礼了,脱下蓑衣蓑帽和草鞋后,踩着泥水脚印先来到灶上的稻谷架前。 他用手抓了一把簸箕里的稻谷,手感确实比刚收上来的稻谷干了些,虽说看过去有少量的爆腰,但相较于大家前面的束手无策,这已经是极好的结果了。 接着,他又蹲身到地面上阴干的稻谷前,同样用手抓了抓,还是有几分湿气,不像灶台上的那些干燥。 “这真的有用吗?”他忍不住出声问道。 郑晴琅摇摇头,“我也不敢保证有用,我只是想,有风吹可以带走一部分水汽,至少可以保持几天不霉变发芽吧,等到天晴了再二次晾晒就行。就像雨天晒衣服一样,虽不像晴天那么容易干,但只要有风,总会有干的时候嘛。” 村长一听,确实是这个道理,因此打消了最后一丝疑虑,又去感受了一回那个大风扇,便让薛满山去祠堂帮忙做风扇了,还承诺事后从村里的公共基金给他工钱。 薛满山一听,忙摆手拒绝,他也想帮助同村的乡亲呢,做风扇又废不了多少功夫,要是收工钱了,他算什么人了。 村长也知道他家如今不差这点工钱,便不逮着这个细节不放,商议定事情后,便带着薛满山去祠堂忙活了。 期间,陆续有不少人过来薛家看究竟,其中也有好几个与原身不对付的妇人,以往不和的嘴脸,在关乎自家生计的情况面前,已经换成了谄媚的笑容。 郑晴琅并不趁机拿捏她们,也不嫌弃一双双带泥水的脚,踩脏了自家的地板,而是不断重复着烘粮食的技巧。 “用炉子烘干粮食的,一要低温,你们伸手探探这灶台边的温度,就是温热而已,不能是烫手的,否则一准就爆腰了。二呢,要勤翻动,大抵就比你们在晒场里翻粮食勤快一倍来就行。” “哦,对了,也别急着一气烤干了,那么多粮食,就这么一两个灶台,也实在烘不过来。咱就是先收一收稻谷的湿度,阻止它们发霉发芽,等太阳出来了,再二次晾晒……” 一整天,郑晴琅喝着一杯杯茶水,不遗余力得介绍自己搜肠刮肚而来的“心得”。 这些信息来自于两世记忆的经验总结,她不是专业的农民,但是希望自己的这点小技巧,能够帮到这些可怜的农民。 第157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不管下坝村的村民们如何祈祷,老天爷依旧我行我素。 这场大雨持续下着,从第三天开始,已经没有农民下田抢收了,外面的泥路都不好走了,更遑论田地里头。 那些被雨水压弯了腰的稻穗,在一双双含泪的红眼眶中,和雨水、杂泥混在一块,已经没救了。 村道上几乎没人走动,大家都被暴雨困在家中。 不过,在家也不是无所事事,村民们的全部精力都放在那些经收割的稻谷上。 他们大多数人学着薛家的法子,将稻谷平摊在自家室内的空地上,手动扇风阴干,或是烧起炉灶,用低温夜以继日得烘烤出一锅锅略干的稻谷。 也有心思更巧的,用细孔目的簸箕,一边将稻谷过筛,一边在旁边扇热风,去除杂质和烘干两不误…… 无论是什么方法,为了尽可能挽救更多的稻谷,他们几乎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曾闲着,全家人轮流出动,费时费力。 但这种时候,谁又会惜力呢,多保住一粒稻谷,就是多一份希望! 郑晴琅站在廊下,望着雨幕中,家家户户冒着白气的烟囱,感触良多。 秦氏见她发呆,走过来相陪,问道,“看什么呢?” 郑晴琅淡淡一笑,说道,“你瞧,那些烟囱,像不像咱们农民在对老天爷发火。大家都气得鼻孔冒烟了,老天爷还一个劲得下雨呢。” 秦氏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用略带苦涩的笑容回应,“是有点像。” 两人并没有悲春伤秋多久,很快就继续进堂屋帮忙摇风扇和翻稻谷了。 薛家的稻谷有一千多斤,这几天的工作量着实不小,白天孩子们会帮忙,到了夜间,就是大人们排班起床,给炉膛添柴和翻稻谷。 至于手摇风扇,郑晴琅让白天摇就行,毕竟人不是机器,他们白天已经够累了,晚上不可能安排一个人在那里不停得摇风扇。 暴雨来到第五天的时候,半夜,她正熟睡着,突然砸到脸上的冰凉水珠,激醒了她。 黑暗中,她摸索着下床,找到烛火后点燃,照向她刚刚睡觉的位置,只见一滴滴雨水从屋顶漏下来,气极反笑,“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呀!” 再望向睡在她旁边的秦氏,被昏黄的烛火照着,她却毫无所觉,依旧打着呼噜大睡。 她突然想起来,秦氏一开始是不打呼噜的,这几天,大概是累坏了吧…… 她忍不住有些羞愧,这哪里是客人,分明是自己免费请来的短工,秋收这几天,秦氏怕是把她在镇上一年的活都干了。 一边胡乱想着,一边轻手轻脚,她找来一个木桶放在漏水的位置,又在木桶底部垫了一块布巾,以免滴水声吵醒沉睡的秦氏。 其实,她这算是多此一举,外头的雨声不小,完全可以将这滴水声掩盖掉。 心思浮动,她一时间没了困意,便披上衣裳,转身去了堂屋那边。 出乎她的意料,堂屋里,薛满山坐在风扇摇手旁,正打着盹儿,有一下没一下得摇着。 薛满山白天要帮大家制作手摇风扇,还得跑棉花田那边放水,家里烘干稻谷的活做得比较少,但是,他实际上,比家里所有的妇人小孩都累。 郑晴琅见到他那副样子,哭笑不得的同时,再次认识到,粮食对于农民的重要性。 将二儿子摇醒,严肃着一张脸让他听话去睡觉后,她独自一人站在廊下许久,远远望去,以往到了夜里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山村,几乎每家都从某处缝隙中露出微微火光,这些都是农民希望的火光呀! 一直站到困意上来后,她才重新回到卧房,将枕头换了个方向,再度倒头睡了起来。 一早,秦氏睁眼,吓了一大跳,等定神瞧清后,发现横亘在她眼前的,赫然是一个木桶,起身看木桶半满,上方还在滴水,便猜着了。 她失笑着摇醒了睡着正香的郑晴琅,“你也是可以呀,都漏水了,还不妨碍你睡觉。” 郑晴琅揉了揉眼睛,一副睡不饱的模样,“哪里不影响了,我就没睡多熟,半夜还特意起来看桶满没满呢。” 说完,她也不睡了,干脆起身,披上衣裳,来到廊下,先看一眼天空,远处似乎有些晴天的光亮了,这雨也好似有点“后继无力”了。 “应该是快天晴了吧,都第六天了,再不出太阳,稻谷发不发霉我不知道,我人都快发霉了。” 秦氏也披上衣服走到她跟前,微微皱眉,“对呀,这些天衣服都不干,我都觉得身上臭烘烘的。” 郑晴琅有些不好意思了,用愧疚的语气说道,“本想让你感受下久违的秋收的,没想到一下子撞上那么多事情,倒让你劳累这许多。等天晴了,我让田大爷送你回去吧,回去好生当你的老太太,免得五爷太惦记了。” 秦氏有些不乐意了,说道,“你这是用完就扔呀,我还偏不走咯。” 郑晴琅笑笑不答话,她知道秦氏很着急自家的收成情况,只是苦于天气和路况不好,不能直接腿着回去罢了。 秦氏有五爷这个会赚钱的儿子,虽然不靠着这点田地出息过活,但是骨子里还是农民,特别重视粮食收成。 两人在廊下闲聊了一会儿,便一起去堂屋做早饭了,因为灶台要用来烘干粮食,她们只占用了一小会儿,简单熬了一锅浓浓的粥。 等到其他人窸窸窣窣得醒过来,喝下粥后,听郑晴琅聊起夜里漏水的事情,薛满山第一时间表示要上去帮忙修补。 “不用,等天晴将屋顶晒干些了再说,这会儿上头太滑了,小心摔着你。”郑晴琅拒绝道。 “那这漏水怎么办,要不,娘,你和我们挤一挤吧。”薛满山也知道这个时候补屋顶不明智,便想出了另外的法子。 郑晴琅依旧摇摇头,指了指外头,说道,“你们难道没发现,雨停了吗?” 话音一落,大家吸溜粥水的动作一顿,愣愣得望向外面。 不确定,再揉一揉眼睛,瞧一瞧,嘿,还真得停雨了,虽然太阳还没大喇喇出现,但是天空总算不是阴沉沉的了。 “真的天晴了耶!”薛晓夏最先激动得喊道,紧接着,其他人也纷纷放下手中的碗筷,一股脑跑到走廊处,直愣愣得望向天空和远处。 这时,已经有不少的村民跟他们一样,都抬头往上瞅,又将双手撑开在半空中,久久没有接到雨珠后,总算确信,天晴了! 第158章 天晴了,农民哭了 在雨中沉睡了几日的村庄,渐渐恢复了以往的生气。 似乎是怕还有人不知道雨停了,好些人不顾地面依旧泥泞,踩着草鞋到处奔走相告,仿佛他家的孩子高中状元一般。 久违的阳光不能一下子将土地晒干,但是,心急的村民们已经挽起裤腿,纷纷朝自己田地里头赶去了。 郑晴琅家里的稻谷虽然都收了起来,田地里除了一片汪洋没啥好看的,但是,她也忍不住去凑这个热闹。 沿着泥泞不堪的村道走着,可以看到,路边的人家门窗洞开,只为了多迎接些阳光进屋,驱散多日阴雨带来的霉味。 矫健的壮汉迫不及待地的爬上了屋顶,将家人递过来的簸箕一一放在上头晒太阳,里面自然是经过了“考验”的稻谷。 勤劳的妇人挑来一桶桶还有些浑浊的河水,放清后各种擦擦洗洗,将角落处正在萌发的霉菌抹去,有些动作快的,已经在院子中央挂起绳索,衣物被褥全数搬出晾晒。 忙忙软软的景象,让出门的郑晴琅和秦氏看得心生欢喜,只是,这份喜悦持续不到一刻钟。等她们来到水田这边时,一道道落寞的身影让她们再次正视这场暴雨带来的损失。 来不及排出的雨水,使得各家田地的界线模糊了,村长正带着各家各户的壮小伙挖沟清渠,将水引到不远处的大河里去。 水流哗哗作响,流向大河,短时间内,这一大片水泽还无法恢复如常。 郑晴琅和秦氏来到一处被浸泡的稻田前,粗略看了看,这里大概有一亩地未收,眼下,这些稻谷沤在水中,已经发黑发臭,许多谷粒伸出白色的芽,代表的却不是新生,而是毁灭。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转身望去,是村长疲惫至极的面容。 “这些天,村长操心坏了吧,唯一的儿子刚闹离婚,就遇上秋收暴雨,自家的田地没搞定,还得操心村里其他家的情况。” 郑晴琅在心里想着,眼中不自觉得带上的一丝怜悯。 村长注意到她的神情,反倒安慰道,“十八亩只损失了一亩,不幸中的万幸了。多亏你家的法子,前面晴天收上来的稻谷都没事,后面冒雨收上来的,大多也都保存住了,少数发芽的,到时候挑出来就行。” 郑晴琅忙摆手,并没有将功劳揽上身。 “嗐,瞎猫撞上死耗子罢了,我也不确定阴干的法子能不能行的。” 村长笑了笑,并没有继续纠结这点,反正村里的人都有眼睛看,都有心感受,不需要他强调,都会记住薛家的情。 再次将目光落在眼前的田地上,他的笑容又没了,似感慨又似倾诉般,“这水一泡,土壤一流失,肥田都变薄田了,明年都不知道会是什么光景了。”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哭声,隐约听见几句“一年白干了”“饿肚子了”……听得人一阵阵心酸。 回去的路上,她们看到不少村民傻傻站在自家田地上,有些甚至力竭一般,跪坐在泥水中,一点都不在乎身下被浸湿,仿佛在哀悼自己一年的辛苦。 天晴了,下坝村的村民笑了,又哭了,郑晴琅的心态,随着自己的所见所闻,也在发生微妙的变化。 从前,她只想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但是,现在,她不一样了,她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来一趟,是不是可以为这些可怜的农民做点什么。 这几天,她有时会突发奇想,要是她可以像那些神奇的穿越小说里一样,带着一个无所不能的系统就好了,什么改善土地的灵泉,或者高产的粮食种子,她迫切得想要给这些农民找出路。 可惜,幻想终究是幻想,她的前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打工人,并没有特别优秀的头脑,也没有掌握什么了不得的技能,她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是从前世的记忆中抽丝剥茧,从中找到一个改变的可能性。 终于,天晴的第三天,目送秦氏坐着田大爷的牛车回镇上后,她想到了一个可操作的法子,那就是多种一茬大豆,这样不仅可以为自家豆腐作坊提供原材料,而且,种大豆可以肥田。 事实上,稻豆轮种在这个时代的江南地区已经有了实践。但是,碍于信息传播的不便,原身不知道,郑晴琅也不知道。 她只是突然想起前世时,在地方新闻报道上,看到哪处小村庄从一年一收变成一年双收,种完稻谷种豆子,据说不仅可以增产,也可以肥田。 因为自家是做豆腐的,跟大豆打交道比较多,当时,她也便留心听了,甚至将有些枯燥的原理科普也认真记了下来。 太过具体的内容她已经无法复述,只记得一个画面,新闻上入镜头的农事科学家,指着从泥土里拔出来的大豆根部,好像是说豆科植物肥田的原因在于“根瘤菌”。 豆科植物的根部有根瘤菌,这种菌类能够与豆科植物共生,并固定空气中的氮气,转化为植物可以吸收的含氮物质。 这样一来,豆科植物在生长过程中就能够为土壤提供丰富的氮元素,从而提高土壤的肥力。 还有,豆科植物死亡并腐烂后,它们的根部和根瘤也会残留在土壤中,进一步补充土壤中的氮元素。 因此,种植豆科植物可以有效地改善土壤质量,提高土壤的肥力。 大豆适宜在温暖、湿润的环境下生长,一般是夏季作物,民间有句俗话,“夏至三天种黄豆”,意思是夏至后的三天是大豆的最佳种植时间。 但是,那新闻里头,大豆是在稻谷收割后,大概是十一月份的时候栽种,第二年三四月份丰收的,这就说明,只要气候条件合适,大豆也可以尝试在秋季种植。 宜良县四季如春,秋冬季节不会过于寒冷,确实可以学学那新闻上的小村庄试试。即便不能够丰收,光大豆肥田这个好处,也正好可以解决了村长以前忧虑的薄田问题。 在心里计较了一番后,郑晴琅决定,跟村长好好说道说道这件事,最好让他出面,让经受损失的村民尝试下新的耕种模式。 第159章 说服村民尝试稻豆轮作 她没有直接去村长家,而是去了晒场。 果不其然,在那里见到了正在翻稻谷的村长,以及李成锐和他一双儿女,盛意和如意。 村长家的稻谷比较多,但是晾晒这个环节,并不会很吃力,所以一般都是自家人自己处理的,不会请短工。 郑晴琅过去后,随手拿起一旁的翻谷耙,一边帮忙,一边将自己的想法告知村长。 村长认真听完后,第一反应是不信的,但没有立马反驳,而是问道,“这种豆肥田的说法,你是从哪儿听说的,我怎么没听过呢。” 郑晴琅自然不能讲现代的新闻,她把来源安到了知县夫人身上。 “你也知道,我同知县夫人有些往来,她是江南那一带的,听她提过一嘴。说她老家的农户就是一年双收,种完稻谷种大豆,不仅可以实现田地全年午休,比咱们多收一茬粮食,还可以增加土壤的肥力呢。” 村长一听是知县夫人说的,底层农民对于“上层权威人士”的天然敬重,让他打消了疑虑,原本平静无波的内心开始涌动着壮阔的波澜。 “要真是知县夫人说的,那准没错。我也正愁着呢,交完今年的秋税,大家手里头的粮食可不多,勉强挨到明年春天,青黄不接的,村里的公费可不一定接济得过来。大豆虽然吃多了肚子不舒服,但也是粮食,不至于让人饿肚子呀……” 他絮絮叨叨得说着,被这突然的好消息打破了内心的平静。 郑晴琅等他讲完后,才接着补充说道,“到时候,若是大家的大豆丰收,也可以卖给我家,虽不能保证高价收购,但是会比粮商有良心些。” 这番话,又让村长激动了好一会儿,他不禁在肚里寻思,种出来的大豆都有了去处,村民们就没了后顾之忧,左右是辛劳几个月的事情,冬天闲着也是闲着,干就是了。 于是,他撇下了手中的翻谷耙,跟李成锐商量了几句,三人便一起回身去了祠堂,敲响了村里集中大家的锣鼓。 大家来得并不快,都忙着晒稻谷和处理田地,但是,村长很有耐心,一直等到各户的户主来了,才正式开口说话。 “知道大家忙,我长话短说。秋收遭暴雨,咱村里人虽然想了法子保住了一部分粮食,但是损失也并不小,我这几日天天在想,怎么改善眼下的境况。” 还未说完,就有性急的村民问道,“村长,你是想到什么法子了吗?” 站在他身旁的另外一名村民,拍了拍他的肩膀,“插什么话,村长这不正说着吗?” 村长笑了笑,没有被打断的不爽,而是接着说道,“你们也知道,我身边的薛郑氏,跟知县夫人有些往来,知县夫人是江南来的,那里都是一年双收,春天种水稻,秋天收割后并不闲田,而是接着种多一茬大豆,侍弄好的话,明天春天收割后,又接着种水稻……”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大家都习惯了一年一收,这个一年双收的模式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可是这样的话,地力能跟得上吗?大豆也要肥吧,万一地力跟不上,耽误到第二年的水稻,那还不如不种大豆呢。” “对呀对呀,能多收一茬粮食自然是好的,但是土地全年无休,太吃力了,恐怕第二年的水稻长不好。”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总结起来,就是害怕地力跟不上。 这时,李成锐站了出来,示意大家安静后,将种豆可以肥田的信息告知了大家。 “什么?种大豆不仅不瘦田,还可以肥田?这是哪里的道理?”一个村民问出了大家的疑问。 李成锐其实也不懂这些,但是因为他秀才的身份,说出来的话在村民们耳中更有份量,所以,郑晴琅和村长商议过后,提议让他将肥田原理用自己的言语简单描述给众村民听。 大家听得云里雾里的,虽不十分明白,但是见他言之凿凿,便信了八九分。 接着,村长又加以补充,“这只是给大家提供一个思路,咱下坝村的气候其实很适合农作物生长,但碍于地力的关系,咱们一直都是一年一收的做法,一年到头,吃不饱饿不死的,也是该想法子变一变了。” 郑晴琅也忍不住出声了,“对呀,大家如果不放心的话,可以先拿一两亩田地试种,反正一亩地要的大豆种子也不多,种植周期也不会耽搁明年的水稻种植。要是怕农肥不够,这会儿就开始攒起来。不变一变,咱们祖祖辈辈就这样了,守着几亩薄田,一年收一茬水稻,哪有出头的时候?” 听见她发声,有个中年汉子忍不住问道,“郑寡……婶子,你能保证,这秋天种大豆真得不耽误明年种水稻?” 郑晴琅摇了摇头,“我不能保证,这法子我也没试过,不过,我自家是这么打算的,家里已经收了稻谷的五亩水田,还有等棉花收上来后,空下来的五亩旱田都试着种大豆。” 那村民没能够得到保证,有些不满得嘀咕,“你自然是不怕的,镇上开着那老大豆腐坊呢……” 话音未落,就注意到人群中有许多不赞同的目光望向他,连忙讷讷出声,“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担心这大豆种不好,又耽搁明年种水稻。” 郑晴琅无心计较什么,下坝村的各家各户,经济结构单一,若是田地上的出息无法保证,就代表着未来生活没保障。 “他说得没错,我家确实因为有个豆腐坊,所以可以大胆的去做改变。你们怕没有保障的,就动用一亩甚至半亩的田地都行。至于成不成,没有谁可以给你们保证,种不种的,其实也随你们。” 村长也不需要大家当面应承什么,说到底,他只是想给大家提供个新思路而已,并不强求大家一起干。 “好了,话都说清楚了,我家也会出五亩地试种大豆,你们的话,回头跟家里人商量下,种不种的,赶紧理出个章程来,要是打算种的话,翻地施肥什么的,就得着手处理了,免得误了农时。” 说完,他大手一挥,示意大家可以散了。 村民们见状,纷纷走出了祠堂,和平常交好的亲戚好友三两成堆,一路走一路讨论起这件事。 第160章 意外的造访 最终,在村长和薛家的带领下,下坝村将近五十户人家,几乎每一户都打算在秋季试种大豆。 于是,平常过了秋收有些荒凉的土地,展现了不同以往的热闹。 大家将残留在田地上的秸秆挖出来,堆在一起,原本收着打算当柴火烧的稻谷杆子也贡献出一部分,一起引火烧了,充当杀菌肥田的草木灰。 为了给大豆生长提供足够的肥料,村长带着几个村民去了一趟镇上,找专门收夜香的人购买“农肥”。 因为秋天歇田的关系,夜香并不像春耕时那么紧俏,他们顺利得低价采购了几车。 虽然沿途离开镇上时,难免遭受几双嫌弃的白眼,但是,大家脸上都是抑制不住的笑容,为的是每车农肥都便宜了好几文钱。 农肥一进村,久侯的村民便一拥而上,争着抢着认购。 郑晴琅站在远处,看着大家对着一桶桶夜香“爱不释手”,很识相得躲开了些,她家虽然农肥不够,但还没到如此渴望的地步。 不过,村长怕各家为争农肥闹矛盾,最后统计了各家试种大豆的亩数,按需分配了这批夜香,薛家这边分了不少。 这些夜香自然不能直接施放在土地和植物上,需要进行堆肥处理。 各家各户都有堆肥坑,往屎尿里头加入适量的木屑、腐叶、草皮等杂草炭,充分混合后,经过一段时间的腐熟,这些夜香就成为具有较高价值的有机肥料了。 施用时,和刚刚翻耕的土壤混合在一起,这秋耕的底肥就算成功追上了。 李知县下村走访,来到下坝村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大家在田地上如火如荼开干的场景,一度以为这是春耕时间到了。 “这是在干什么?难道下坝村的受灾情况那么严重,大家已经在挖草根充饥了?” 一旁随同下乡的韩主簿也不了解这里的状况,连忙答道,“大人,初步的消息是,下坝村开镰的时间选得不好,第二天就遇到暴雨了,损失十分惨重。具体的,还得等这里的村长过来汇报,护卫们已经去找人了。” 李知县却等不及了,让另一个护卫去请距离他们最近的田地上的村民过来询问。 那村民恰好是田大爷,虽然没见过李知县,但是瞧这群人的阵仗不小,所以态度很是恭敬,“这位老爷有什么话要问呢?” 韩主簿轻声呵斥,“什么老爷,这是宜良县的父母官李知县,你该称呼一声李大人。” 田大爷听见这话,腿立刻软了,一下子就跪倒在地,做五体投地状,嘴里喊道,“草民田有顺,拜见李大人。” 李知县对他的反应很是受用,示意护卫扶起他后,语气十分和蔼。 “老人家,您不必害怕,我们今日过来下坝村巡视,只为查看秋收暴雨后的受灾情况。这会儿看见大家都在挖地,有些疑虑,还请您明白告知。” 田大爷虽说站了起来,但依旧弓着腰低着头,不敢直视问话的李知县,只是抖动着嘴唇答道,“秋收的时候下了暴雨,大家试了各种法子保存粮食,但还是损失了不少。所以,我们便想着多种一茬大豆,好歹明年青黄不接的时候,有点粮食可以果腹。” 李知县听了,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情变了,又问道,“难道不怕地力不继吗?” 田大爷忙摇头,将李成锐种豆肥田的理论原封不动得说了一遍,末了补充道,“我们也不是很懂这些,既然是秀才老爷说的,那就肯定有他的道理,所以,大家都拿一两亩地试试了。” 李知县很是欢喜,他不太懂农事,也不太确定这边一年两收的模式能不能成功,若是成功了,对他来说,就是一大政绩。 而且,他更高兴的是,能够见到底下这群村民积极自救的态度,而不是像这几天巡视下来的其他村村民一样,只会各种哭诉。 这场秋雨的范围不小,像光明村那种提前秋收,躲过了一劫的是少数,更多的是下坝村这种,按照往年差不多的时间开镰,然后损失惨重。 接着,他来了兴致,继续询问大豆种植的具体情况。 田大爷家有旱田,也是种过大豆的,便将自己种植大豆的经验和盘托出。 说话间,村长和李成锐父子俩姗姗来迟。 村长自然认识李知县,一靠近便扑通一声跪下了。 李成锐是秀才,见官可不跪,所以简单行了揖礼。 众人一一见过后,很快聊起了正事。 李知县发言,重复问起了下坝村的受灾情况。 村长答话,自然不像田大爷那么含糊,而是拿数据说话,先说明秋收前的天气异常导致稻谷减产近一成,又兼秋收遇暴雨,各家各户的损失加起来,又减产了三成。 李知县听到后,心下忍不住诧异,问道,“这么说来,下坝成只损失了四成,倒比旁的村子好上许多,新平村开镰更晚,暴雨前没正经收过一天稻谷,将近七成的水稻烂在田地里头了。” 村长心知郑晴琅在李知县面前是挂了号的,又想要展现郑晴琅在此次秋收中的功劳,于是,着意讲了她给大家提供的两个方法,这才使得大家在暴雨期间,能够避免粮食大规模发霉发芽。 李知县对这个上过几次公堂,且自家夫人时常提及的郑婶子有些印象,听见她脑子这么活泛,也为自己夫人的“慧眼如炬”而与有荣焉。 “下坝村真是人杰地灵呀,不仅出了个秀才,而且连一个寻常妇人也如此聪慧。” 村长见李知县高兴,就知道自己夸郑晴琅的方向是对的,连忙接着说道,“薛郑氏确实聪慧,不仅学做豆腐,将豆腐坊开到了镇上,还学着隔壁上坝村种棉花呢,哦,对了,听闻今日收棉花,大人要不要去看看。” 李知县不懂种棉花,但是却知道棉花的价格,心道这薛郑氏还真是会折腾,不像是寻常农家那么守成。不过转念一想,要是守成的话,也没有如今的豆腐坊了。 他突然对薛郑氏有了浓厚的兴趣,更有一种莫名的直觉,觉得她或许可以为自己在农事上的政绩添砖加瓦。 第161章 画大饼,好好干 薛家的棉花地附近,已经有不少看热闹的小孩。这是下坝村头一份,连大人都想凑这份热闹,只是大人们不得空,为了生活得翻地。 李知县一行人来到旱田附近时,很容易就辨认出薛家的棉花田。 一片灰褐色中,朵朵白色的棉花竞相绽放,很像北方刚刚下起大雪,而又还未被雪花完全覆盖的泥土地面。 为了今日的采收,马父马母特意抽空过来了一趟,此刻正在指导大家摘棉花。 马父拿着剪子,一边比划,一边讲解,“咱们摘棉花,一般要在气温较高的午后,这个时候,棉花比较干燥,早上摘的话会有露水,太湿了。剪花的位置呢,就在连接棉铃和枝条的这个部分,注意不要被棉花壳划伤了,棉花壳很锋利的。” 大家照着他的动作,都试着剪了一朵,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所以脸上都带着好奇。 薛子俊剪完后,便拿着那朵棉花追问,“姥爷,这样就可以拿出去卖了吗?” 马父捏了捏他的鼻尖,笑道,“自然不是,摘完后,还得筛除叶子、杂草等杂质,将棉铃分类整理后,进行晾晒。这样,棉花商人才会收货。你整理得越干净蓬松,卖价就越高。” 回答完这个问题后,他又指着另外一朵还未充分展开的棉铃说道,“像这种还未完全成熟的,不要急着采摘,过几天再收。否则,影响到棉花的整体质量的话,棉花商可是会趁机压价的。” 事关棉花的价格,大家像极了课堂里听话的乖乖学生,将“老师”划的重点认真记下了。 马父见交代得差不多了,便不再多言,笑着说道,“行啦,采摘过后,我再教你们怎么筛选棉铃,现在,开干吧!” 话音落下,大家四散开来,朝着自己那亩目标棉花田去了。 郑晴琅没有立马跑开,而是笑得一脸不好意思,对着马父马母再次说道,“有劳亲家了,你家里十几亩棉花田要收呢,还让你俩过来照看我这边。” 马父摆摆手,大气道,“别说这些客套话,让你家种棉花是我的提议,我自然是教到底的。” 马母在一边,忍不住插了句,“就是可惜今年天气不好,棉花的收成有些受影响了。” 郑晴琅可不这么认为,“就算收成差些,也比水稻赚多了,我不贪心,少赚一点也行的。” 几人相视一笑后,默契得结束了对话,分头摘起了棉花。 郑晴琅头回收棉花,动作很是笨拙,但是不妨碍她一脸兴趣盎然,只是这样的快乐被村长的叫唤声打断了。 她循声望过去,一眼就瞧见那群人中为首的李知县,也不知道他是来干嘛的,心里没底,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快速跑到这行人跟前。 “民妇见过李大人,韩主簿,孙捕快……”郑晴琅同官府打了几次交道,正好眼前这几个,勉强算熟人。 李知县认真瞧了瞧眼前这个矮小的老妇人,明明是放在人群中就“泯于众人”的普通农妇,此刻站在众人面前,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却不容人忽视。 “棉花收成如何?听说你家是下坝村唯一一家种棉花的,敢为人先,难怪家业蒸蒸日上呀。” 郑晴琅忙谦虚得摆摆手,答道,“托了亲家的福,是他们带着我们种棉花的,今年也是头一年,不巧遇上天气多变,收成不佳,不过棉花价高,卖出去还是有些赚头的。” “听你们村长说,因你的主意,村里的稻谷保住了不少,而且,你还提议了种豆肥田。” 郑晴琅第一反应是,糟了,露馅了,她和知县夫人可没说过什么种田的话题,不过,听得出李知县的语气是赞赏而不是质疑,她还是稳住了心神。 “能够救下部分稻谷,也是运气使然,做之前,我也不知道成不成。至于种豆,也是不知道效果的,大家只拿一部分田地出来试种而已。” 李知县没有深究这想法的来源,而是接着赞赏道,“夫人也曾对我说过,你是个难得的伶俐人,如今看来,不是谬赞,好好干,若是一年双收成了,我上折子为你请功。” 郑晴琅表面上是一边谦虚一边故作惊喜,实际上则暗暗想,这听起来可太像当老板的给打工人画饼了。 两人又接着聊了一会儿种地的事,倒是相谈甚欢。 郑晴琅见机不可失,将两位亲家领到了知县大人跟前,介绍道,“这就是我亲家,上坝村种棉花的大户。上坝村头一回种棉花的,就是他们家,如今,上坝村每十户就有八户种的有棉花。” 上坝村如今种棉花的规模不小,李知县略有耳闻,对于能够带动一个村经济发展的功臣,他的态度十分和蔼可亲。 马父和马母头回这么近接触他们的父母官,以往的从容不见了,显得诚惶诚恐。 好在李知县提出的都是种棉花的问题,这是他们熟悉的领域,聊着聊着,两人放开了不少,加上还有郑晴琅在一旁帮腔,场面也倒不显得紧张。 李知县了解了一番棉花知识,兴致上来,便要了工具,亲自下田摘了一小会儿棉花。 马父紧跟在他身后,一会儿指导他动作,一会儿提醒他小心棉花壳,倒觉得比自己亲手摘棉花还累。 也不过半刻钟的时间,李知县尽了兴,拍了拍手,麻袋一甩,就回到了田埂上。 “薛郑氏也是村里的老人了,一同跟着去看看其他村民吧,都是大老爷们,倒让那些村民拘束。” 李知县开口,郑晴琅哪能不从,只得放下这边的活计,跟着他们一群人开始下坝村的走访之旅。 马父目送这群人离开,抹了一把额角的汗水,对着妻子说道,“咱们这个亲家母呀,是真的不得了呀!” 马母点点头,没了那群人在,她脸上的笑容真诚了许多,简单答道,“是好事呐,干活吧!” 说完,两人开始埋头苦干,将刚刚面见过大人物的那点心悸慢慢放下。 第162章 走访工作 李知县这边一干人等,在村长的带领下,先后去了水生叔、二狗、大树等人的家中,他没有专挑村中的孤寡贫困户,而是家境上中下三种水平的门户都各挑了两家。 这些人家,无一不对李知县等人的突然造访感到战战兢兢,有些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放,有些话都说不利索。 这时,郑晴琅存在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或是提醒吓懵的妇人烧水泡茶,或是帮着户主解说他词不达意的话语。 这样下来,每次离开被拜访的人家时,她都会收获几枚感激的眼神。 一场走访下来,李知县对郑晴琅的印象更好的,心道,这妇人确实是个人才,要是换成男的,他高低聘她回去当个幕僚。 他不知道的是,郑晴琅原本对他的印象是不太好的,觉得他是个因女色废公的糊涂知县,但是今日亲眼目睹他的走访工作后,倒稍微扭转了这个印象。 她寻思着,这李知县虽在女色上有些糊涂,但也是个愿意办实事的。 寻常知县,若是想要知道偏僻村里的状况,大多是派底下人查访,很少“贵足临贱地”,更遑论坐下来,同他们这些农民交谈了。 于是,等走访工作结束后,李知县照例在村长家“吃顿便饭”的时候,她便主动询问了关于秋税的事情。 “大人,秋税征收在即,但是因为这场暴雨,许多村庄遭受了损失,不知道是否可以向朝廷报灾情,申请减免税赋。” 这么直接的问题,让李知县举筷的手顿了下。 他想了想,看在她同自家夫人交好的份上,决定向她透露部分信息。 “秋雨结束后,本官已经派遣了底下人各村勘察受灾情况,据实上报,请求赈灾和蠲免赋税。这次本官亲自巡视,是为更加细致得了解各村的情况,等到上峰指令下来后,才好审户发赈,落实到户到人,免得饱者益饱,饥者越饥。” 言外之意,就是她提到的减免赋税是大有可能的。 这个信息,让陪席的村长和李成锐精神一振,若真能蠲免赋税,对下坝村的所有村民来说,是可以放鞭炮的大好事了。 村长李义善激动得举起酒碗,站起身对着李知县夸道,“大人不愧是咱们的父母官,真正做到了爱民如子,草民嘴笨,不会说什么好听话,代表下坝村村民谢过大人,一切都在酒里了!” 说完,恭敬得弯腰鞠躬,就一碗酒一口气闷了。 李知县对村长的表现很是受用,见他喝得那么猛,忙出言劝道,“老人家,慢点喝。” 这顿饭,在众人对李知县的恭维声中落下帷幕,等到郑晴琅回到薛家时,大家都在堂屋眼巴巴等着她。 一见到她回来,一个两个涌上来,问她见李知县的情况。 郑晴琅简单讲了随行的所见所闻,最后,压低嗓音对着马父马母说道,“李知县的意思是,秋税极有可能减免,你们听过记在心里就好,可别到处说呢。” 马父马母听过后,脸上一致得闪过惊喜的神情,接着便收敛神情,表示自己一定保密。 说完了李知县这边的事情,郑晴琅左右张望了下,问道,“棉花田收得怎样?” 马父笑了笑,答道,“成熟的棉铃都摘完了,再等几天,等剩余的零散棉铃成熟了,再摘一批,也就可以了。” 说完,他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听满山说,棉花收完后,你打算接着种大豆?” “嗯嗯,你家要不拿几亩试试,据说大豆可以肥田,说不定种过大豆后棉花长得更好。还有,你家虽不指着种多一茬大豆过活,但是,谁还嫌家里粮食多呀。” 马父觉得有道理,加之对这个亲家母能力的莫名信任,他心里打定了主意,等自家棉花都收上来,弄五亩地种种大豆,反正冬天闲着也是闲着。 接下来两天,马父马母手把手,教薛家人如何处理采摘下来的棉花,见大家都上手了,又匆匆赶回了自家。 郑晴琅准备了不少礼物让他们带回去,双方在门口来回拉锯了好久,最终还是马宝珠不耐烦了。 她挺着肚子站出来,说了句,“回头我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后,你们趁机把礼回回来不就行了。” 马父马母觉得有道理,这才收下礼物离开。 距离李知县走访五天后,一张盖着官府红印的免税公告贴在了下坝村祠堂门口的公告栏上。 村长怀着极度亢奋的心情,将短短几十字的公告念得抑扬顿挫,只是念完过后,大家并没有如他预料那样原地开心到跳起来。 在一片静默中,有人小心翼翼得问道,“村长,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今年大家不用交粮税?” 村长忙点点头,用直白的话语将朝廷的指令解释了一遍,接着,不再出乎他的意料,大家“哇”得一声后,有的一蹦三尺高,有的瞬间泪流满面,有的已经迫不及待得跑远,打算给没在现场的家人通知这天大的好消息了。 郑晴琅正在家里教郑大丫做菜,听到这消息后,也忍不住高兴起来。 那场暴雨虽然已经过去了许久,但是暴雨期间,村民们脸上的焦虑和恐惧,以及暴雨过后跪在田地上哀叹损失的悲戚,无一不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 她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不幸中的万幸,宜良县的知县还算好官。 郑大丫在一旁看着,虽也高兴,但不十分理解三姑奶奶的激动,在她看来,薛家如今的经济水平,应该不会为这点免税那么动容呀。 如此想着,她不自觉得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郑晴琅歪着头想了想,最终答道,“三姑奶奶我能力有限,不能兼济天下,也不是无私奉献的那种人,做不到舍己为人,但是,也在心里期盼着,期盼着天下无饥馑,幼有所养、老有所依、弱有所扶、学有所教、劳有所得、病有所医、住有所居,期盼人人都能过平和安定的富足生活。” 郑大丫虽不能够完全理解她的话,但是又隐约能够体会她的意思,点头赞同之余,郑重得反驳了一句,“三姑奶奶是大好人,你收留了我。” 郑晴琅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岔开话题,“好了,大好人让你别偷懒了,赶紧把刀工练起来,瞧你切的萝卜丝,都快赶上我指头粗了。” 郑大丫不好意思笑了笑,转身认真切起了菜。 第163章 另一种改变 因为减免税赋的关系,下坝村沉闷的氛围总算轻松了一些,大人们的神情不再苦大仇深,也不再每日每夜得待在田地里头紧锣密鼓得安排种大豆。 这不,棉花商人到下坝村的时候,许多村民都有心思围观了。 因为天气原因,薛家五亩棉花田只共产出四百二十五斤净棉花,没有马宝珠之前提过的亩产一百多斤那么高。 但,也应该歉收的关系,今年棉花商人的报价高了些许,当他们喊出“净棉花一斤六十五文”的价格时,着实震撼住了在场的村民。 他们田地上的出息,都是几文钱一斤的粮食,拍马也赶不上棉花这种高价。 这样鲜明的对比,令不少人的心思浮动起来。 等到棉花商人收了棉花离开后,好些个村民,都围着郑晴琅一家打探种棉花的点滴,还有部分村民,不约而同得找到了村长,请求他作为说客,问问薛家这边能不能教大家种棉花。 村长没去凑薛家卖棉花的那个热闹,但是听闻薛家五亩旱地就有二十七两多的出息,也不由得思忖开来。 今年秋收时,他家雇佣了光明村的赵大荣等人做短工,闲时坐下来,听他们聊起村里改种粳稻从而获得高利的事情。 当时,他就模糊有些想法了,下坝村是不是也可以改种其他更高利润的作物呢? 这段时间,他也一直在思考一件事。 他们的祖宗背井离乡,跨越千山万水,来到滇中这个地方,难道就是为了重复之前受穷的日子吗? 肯定不是呀! 但是,村里单靠种植籼稻过活,怎么可能摆脱贫困?是时候做出改变了,否则,下坝村往后的子子孙孙,恐怕依旧得辛苦劳作一生,却还是吃不饱。 所以,当郑晴琅提出一年两收的稻豆轮作模式时,他没有抗拒这种改变,并且积极促进村民们投入到这种试验当中。 这会儿,被这些村民一提醒,他猛然意识到,另外一种可行的改变就在眼前,只是不知道薛家那边愿不愿意帮助大家? 当晚,村长带着忐忑和期望,一人来到了薛家。 进了堂屋后,见到郑晴琅和薛满山一家都在,他便开门见山说话了。 “听说你家今天卖棉花,价格不错,好多人找到我这边,也想种棉花,托我问问,你家愿不愿意教大家。” 其实,若是将种棉花换成种籼稻或其他普通蔬果,放在平时,大家都是乐意交流彼此的种植技术的,根本不用特意让村长过来询问。 但棉花不同,它是具备极高价值的经济作物,这些人没有那么大的脸,敢理所应当得让薛家人教他们,只好请村长出面了。 薛家其他人都望向了娘亲,示意她拿主意。 郑晴琅心想,薛家也不单靠种棉花发家致富,将种植的方法教给村里人,大家的生活水平有所提高了,也不显得他们这一家太突兀了。 但是,她有些摸不准村民们的态度,让村长过来,是单纯的派代表询问,还是想让村长施压呢? 她没有第一时间表示肯否,而是反问道,“村长觉得我家该答应?” 村长摇摇头,语气温和,“没有什么应不应该的,你家要是乐意,我打算从村里公账上出钱,就当做教大家种棉花的工钱。你家要是不乐意,也不强求,这是你家赚大钱的种植方法,没有规定村民想学,你就一定得教。” 郑晴琅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她愿意教,那是情分,不愿意教,那是本分,若是村里人一开始就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那她指定不会教的,免得养出一堆白眼狼。 于是,她笑着回答道,“村长,你也知道,我家这种植的方法,都是亲家那边亲口传授的,虽然有心答应你,但还是得先问过亲家那边。还有,什么工钱不工钱的,你可给我打住,要是再提这个,那我宁可不教,免得以后被人戳脊梁骨。” 村长一听,连忙点头,“好好好,我不提工钱,也确实该问问你们亲家那边,那回头你好好帮忙说道说道,要是需要的话,带上我。” 说完,他望向郑晴琅,有些欣慰得笑了,“下坝村有你,真的是下坝村村民的福气呀!” 郑晴琅被夸得老脸一红,忙吹捧回去,“要我说,下坝村有你会这么一个为村民着想的村长,才是最大的福气呢。” 村长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有感而发道,“村里太穷了,每年种一茬粮食,也只够交税和吃个半饱,几辈人都这么过,见不着一点向上发展的希望。当初,咱们祖辈跋山涉水过来滇中定居,可不是为了过这种贫寒的‘新生活’。可惜,我没什么用,想不到什么好的出路,好在,今年因为你,开始有了一些改变了。” 郑晴琅笑了笑,没有将功劳揽上身,只是说道,“村长你看着吧,咱们下坝村会好的,会一年比一年好的。” 隔天,薛满山跑了一趟马家,特意问了马家人的意见。 马父听到下坝村要学上坝村全村种棉花,第一反应是不乐意的。 但是冷静下来一想,棉花的亩产量不高,就算下坝村全村的地都种了棉花,也不会影响到上坝村的棉花出售。 而且,如今种棉花的人多了,用心打听也能晓得一二方法,与其藏着掖着,不如让亲家出面教村里人,落个全村的人情,以后亲家在下坝村就更有话语权。 于是,他点头同意了。 薛满山千恩万谢得离开马家,将这个消息告知了娘亲,过一会儿,村长就收到了郑晴琅的话。 “让我家教大家种棉花也不是不成,但是丑话说前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棉花也是看老天爷收成的,不一定每一年都能丰收,别到时候种不好了,或是卖不上价了,就把锅都甩到我家身上呢。” 村长没料到这么容易就说定了,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咱下坝村的人都是有良心的,就算他们不懂事,还有我压着呢。” 有了村长这句话,之后的事便不必多说了,村长将薛家愿意教大家种棉花的消息放了出来,陆续便有人带着礼品上门,提前感谢他们的慷慨。 郑晴琅一一婉拒,每次都要同这些热情质朴的村民言语拉扯好几回,直劝到口干舌燥。 第164章 吸血鬼来了 距离明年四月份种植棉花,还有挺长的时间,几日过后,棉花的热度在下坝村退去,大家仍旧将重心放回了种大豆上。 秋收过后的水田已经修整完毕,大豆已经出苗了,以往到了深秋就荒凉的天地上,无规律得点缀上了嫩苗的绿色,让人恍然觉得来到了春天。 不过,郑晴琅原本定下的十亩大豆有了调整,她将在刚刚翻整出来的五亩旱地上,种植三亩油菜和两亩大麦。 之所以种油菜,是因为她前世刷到过一个农事科普视频,其中有句话让她印象深刻,那就是湖南民间有个说法,“种一亩油菜可以肥三亩水田”。 这一说法是有科学依据的,具体来说,一亩油菜可产一百多公斤菜籽和三百至五百公斤生物质,菜籽榨油后菜饼可肥两亩水田,其他生物质残留在水田中,亦可肥一亩水田。 这个时代的油菜可能没那么高的产量,但是肥田的效果是必定有的,于是,她定下了三亩油菜。 他们这个地区,秋季气温适宜,是油菜播种的佳期。 在十月份就播种的油菜,到达深冬前可以生长出一定的叶片和根系,这样就可以增强抗寒能力了。等到第二年的四五月份,油菜即可成熟收获。 至于大麦,对生长环境的要求较低,耐旱、耐寒、耐盐碱,适应性强,可以在多种气候条件下生长,十月下种,三四月即熟,大概率也不会影响到明年的春耕了。 托秦氏的福,她的那些佃户里头有种过小麦和油菜的,郑晴琅听说后,亲自去了一趟那边,和儿子薛满山学了好些种植技术回来,这才对有些底,然后带着全家人摸索着开始这两样东西的秋耕。 这日,郑晴琅他们在田地里忙活的时候,突然来了两个邻居,气喘吁吁得给他们传信。 “三娘,你娘家大哥大嫂来了,一群人气势汹汹的,看着像是要闹事!” 话音刚落,郑大丫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了,她原以为家里人是找不到三姑奶奶这边的,毕竟两家断亲已久,没想到,他们竟然找过来了。 郑晴琅也有些意外那家人会找过来,但是她却很稳得住,她忙交代小孙女,“晓夏,你带着你大丫姐姐,绕小路去村长家躲躲。” 薛晓夏听罢,搁下手中的小锄头,几步走到郑大丫跟前,见她脸色苍白,忙紧紧抓住她的手,说道,“大丫姐姐,一切有我奶奶呢!” 郑晴琅也很快给她下了一个定心丸,冲着她稳声说道,“放心,一切有我,你忘了,你现在不止是我侄孙女,也是我大徒弟了呢。” 郑大丫听到这个保证,表情总算缓和了一点,冲着郑晴琅感激一笑,便跟着薛晓夏离开了水田。 郑晴琅目送她俩离开后,这才问向传话的村民,“那家人有具体说什么吗?” 那几人思索了一下,便有人答道,“倒没说什么,就说一定是你藏了人的,话里的意思听着像是瞎猜的。” “嗯嗯,这话不错,我听着真真的,那个最老的婆子说,其余三个姑奶奶那里都找过了,没找着人,肯定是躲到你这里来了。”另一个妇人连忙补充。 郑晴琅一听,心里更加放松了,只是瞎猜,而不是有人嘴贱说了出去,那正好,她可以理直气壮得怼回去了。 郑大丫在薛家已经待了一个多月了,这阵子,家里忙里忙外都有她的身影,她就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从早上起床那一刻起,一直忙到晚上上床歇息的那一刻前。 有一回,郑晴琅特意找她谈了话,嘱咐她不用当自己是这家的奴仆,身为家庭的一员帮忙可以,但是别把自己累着。 谁知,郑大丫摇摇头,说道,“我在家时就是这样,从早忙到晚,砍柴担水,洒扫庭院,洗衣做饭,下地种田,什么都干的,我都习惯了,一点都不会累。你不让我干,我反倒觉得不安。” 当时,郑晴琅听得心里一酸,对她多了一种莫名的怜惜。再之后,便是见她厨艺不错,便想起收留她当天起的心思,正式收她为徒,打算以后做席面的时候带着她做助手了。 她竟然将郑大丫划为自己人了,越了解郑大丫在那家的待遇,对郑家的那一干人就越多气,竟然这家人送上门找虐,她可就不客气了。 想毕,她摩拳擦掌,朝着等她指示的跃跃欲试的薛家众人,大手一挥,“收拾家伙,走,会会他们去!” 一行人走到薛家门口时,就听到马宝珠叉着腰挺着肚子站在门口大杀四方,“哪来的天不盖、地不载、满嘴喷粪的贼,空口白牙就说我家拐了你家孙女,怎么,你家孙女是金雕的,还是银造的,我没事拐来浪费粮食不成……” “你……你这小辈不认人,让三娘给我出来,我们是她大哥大嫂,论理你得叫我一声大舅和舅妈。”当头一个头发花白、面相刻薄的老妇人喊道。 “这倒奇了,我嫁到薛家十多年了,就没听说过我婆婆有什么大哥大嫂,哦,我知道了,你们肯定是来讹人的吧,信不信我喊一声,整个村里人都赶过来,将你们大棒子赶出村去!” 那老妇人被气得脑壳发疼,正要回骂,斜眼瞄见不远处出现的一伙人,站在最前头的那个,一眼就认出是郑三娘,连忙撇下马宝珠这个小辈,然后冲着那头告状似得喊话。 “我说三娘,你这个婆婆是怎么当的,调教的儿媳妇没大没小了,见了长辈不仅不说几句好话,反倒拦着我们不让进屋里去。” 郑晴琅直接无视走向前的郑家大嫂,走到马宝珠跟前,嗔怪道,“好歹顾着肚子里的孩子,跟这些人呛声干嘛,等长辈回来做主就是了。” 马宝珠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忿道,“不是我性子急,是这些人忒过分,又不是官差,二话不说,就要挤进咱家搜人,说咱家拐带人孙女了。要不是大家伙帮着拦着,说不定回头进了屋,把咱家的好东西都搜走了。” “外甥媳妇,你话可要好好说,什么搜你家的好东西呀,我们不是说了嘛,就进去看看有没有我家大丫。”说话的是原身的大哥郑志辉。 “呸呸呸,别乱攀关系,我婆婆和你家早就断亲了。而且,我不也说了嘛,什么大丫小丫,没见过!”马宝珠忙应道。 薛家人在了解过郑大丫的情况后,已经预演过眼下的场景,若郑家人过来的时候,没有见到郑大丫,那就好办,把郑大丫先藏起来,不说有这个人就是了。若是被发现了,再想法子,左右绝不能让郑大丫再回去了。 第165章 矢口否认 眼下,是最好处理的情况,郑大丫已经躲起来了,他们只需要矢口否认就行。 至于下坝村的村民,虽有见过郑大丫的,但是这种时候,也不会在背后捅薛家一刀。 因为前头暴雨的时候,大多村民用了薛家的法子,保住了不少粮食。既然承了他家的情,眼见旁人来找茬,不说拔刀相助,这点“闭口不言”的眼力见还是有的。 不夸张得说,这种时候,若是郑大丫就在人们眼前,薛家人硬说没有,他们也会应和说没有的。 说回当下,郑志辉再次被一个小辈回怼,再也压抑不住怒火,冲着郑晴琅训斥道,“三娘,你就让你儿媳妇这么对你大哥说话?” 郑晴琅像看傻子一样斜瞥了他一眼,用懒懒的语调嘲讽道,“我可没有什么大哥,郑志辉,你还是别乱认亲戚的好。” “你……”郑志辉气得手指颤抖,刚欲破口大骂,对上她那双冰冷的眼睛,记忆一下子拉回了二十年前,也提醒了他,这个三妹不像其他三个妹妹那么好拿捏,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 那时候,他好心给守寡的妹妹介绍一段良缘,不仅没得什么好,而且还被她拿菜刀一直追砍到村口,至此,他再也不曾出现在下坝村了,就当没这个妹妹。若不是实在找不到大孙女,他才懒得跑到这里受气呢。 理智回笼,他不再纠结什么礼数和亲戚,忍气吞声问道,“大丫,也就是你大侄子天雷的大闺女,因为亲事不顺,一时想不开离家出走了,我们去她其他三个姑奶奶那里找过了,没找着人,想必她是过来这边找你了吧。” 郑晴琅一脸无辜得耸了耸肩膀,“没见过什么大丫小丫的,不信你问问旁的村民,我家里何曾出现过陌生的闺女。” 郑志辉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还真将期望放到了其他村民身上,心想,自家三妹性子那么差,这么多村民里头,总有不包庇她的,只要一个说出见过大丫,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得进去找人了。 于是,他望向其他村民,礼貌得作了个揖,方问道,“求各位好心人,若是见着我家大丫,好歹跟我说一声,我们也好放心些。” 郑志辉妻子适时得上前补充,用略带责备的语气说道:“要说这丫头气性也未免太大了,只是头两回亲事不顺,便左了性子,说什么以后不嫁人。你说好好的姑娘家,哪有不嫁人的。一听我们长辈在议亲了,一个不满意,趁我们不注意,就跑了。你说,二话不说就不要家了,这让我们当爷奶爹娘的多伤心呀!” 说完,她还很到位得给出一个忧心的表情,似乎真为这个大孙女操碎了心。 可惜,即便下坝村的村民在不明真相的前提下,已经被他们的表演打动,但也绝对不会背叛郑晴琅这边的,所以,他们得到的回答只有一片沉默。 这时,人群中的王大妞突然语出惊人道,“啊,前阵子,薛家倒真得有个陌生闺女。” 郑志辉以为有人爆料了,目光连忙搜索这个“好心人”。 接着,却又听到她故作疑惑得问道,“可是这闺女只有十岁,你家闺女十岁就议了两回亲了吗?那么早?还是半大小孩,怪不得听见议亲要跑呢,是我我也跑!” 话音落下,熟知薛家情况的村民便哄堂大笑起来。 见郑家人一脸狐疑,绿萍适时走出来为他们解惑,“王婶子,你说的是陌生闺女是我吧,你忘了,我是罗次县的。” 郑家人再怎么迟钝,这个时候也意识到王大妞是故意说出来逗他们的,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们不能太得罪下坝村的人,否则打起架来会吹亏的。 于是,郑志辉又调转矛头,继续对准郑晴琅。 “大丫肯定是被你藏起来了,四个妹妹中,只有你一直跟我作对,若是她来找你,你肯定会收留她的。她一个小姑娘家,平常都没出过村子,若是离家出走,肯定走不远,最近的只有几个姑奶奶家可以去,其余三个我们去找了,没人,所以指定是躲在你这里了。” 郑晴琅笑了笑,甚至为他的分析鼓了几下掌,讥讽道,“说得好有道理!” 郑志辉再度眼睛亮了起来,接着,却听到她不留任何情面的嘲讽。 “呵,郑志辉,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咱俩都断亲多少年了,我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专门和你作对干嘛?嫌种地不够累吗?” “还有,你说话之前动动脑子好不好,你那个大孙女出生前,咱们就断绝关系了,她怕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姑奶奶,怎么可能找到我这里来。” “最后,我收留她有什么好处?嫌自家粮食太多,需要多一张口消耗吗?” 她脸不红心不跳得扯谎道,说得有理有据,似乎连自己都说服了。 郑志辉原本坚信的内心,此刻有些松动了,确实,三妹性子冷,若不是碰到自己利益相关的事情,一般不太理会的。大丫同她连面都没见过一次,三妹凭什么会帮忙? 只是,他又想到,男方定下的日期快到了,若是再找不到大孙女,这桩彩礼丰厚的亲事怕是要黄,不能放过一点点可能,还是进去搜一搜放心。 “你张口就说没有,我不信,除非你让我们进去搜一搜。” “对,让我们进去搜一搜,搜了没有才信你们的话!”一直没有出声的郑家长子郑天雷附和道。 不等郑晴琅回话,薛满山冷哼一声,“这话好笑,你们是官府吗?有什么权利搜我们的私宅。更何况,咱两家可没什么私交,真要论,有的也是仇,凭什么让你们白白搜我家!” 他可还记得,当初他爹还没过头七呢,娘亲所谓的大哥大嫂就登门来撺掇她改嫁了,甚至连人选都挑好了,那恶心人的嘴脸,他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郑天雷大概猜着眼前的表弟在记恨些什么,便一副苦口婆心得劝道,“表弟,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毕竟你家也没吃什么亏,何苦记到现在呢。咱两家是亲戚,无论长辈关系闹得再僵,那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缘关系呢,以后我好了,帮扶你,你好了,帮扶我,这才是家族兴旺的做法,而不是因为一件小事就耿耿于怀。” “小事,在我爹还没过头七的时候,你们就想逼我娘改嫁给一个瘸腿老头,为的就是再卖我娘一次,收多一份彩礼。郑志辉是这样,你郑天雷也是这样,你们才不愧是父子俩,一样的烂到骨子里了。” 第166章 破防了?正好打架! 一直认真旁听的郑天雷媳妇突然反应过来,大声喊道,“不对,听这话头,他好像知道咱家大丫收两次彩礼的事,他是怎么知道?” 原本有些打退堂鼓的郑天雷陡然来了精神,“就是,两家都断亲这么久了,若不是大丫在这里告诉你们,你们哪里知道这些事,搜,今天一定要进去搜!” “我看谁敢!”郑晴琅冲着打算强行进门的郑家人大喝一声,接着怒目圆睁,开始激情开喷。 “郑家卖闺女的事,别说我家了,十里八乡打听打听,谁不知道?先是为了高彩礼嫁快死的病秧子,后又是个孤寡猎户,两次婚事虽然不成,但却收了不少的彩礼。旁人都说了,你这闺女生得值当,挣两回卖身钱呢。哦,还有,听说这回定的是镇上开布庄的钱家三公子,可是,怪得很,我怎么听别人提起过一嘴,那家的三公子早就害病死了,这门亲事又是怎么谈的呢……” 她的话没有说尽,却足够令围观的村民猜到真相。 向来藏不住话的王大妞听到后,突然哎哟一声,指着郑志辉那伙人喊道,“这家人不会是把闺女卖给对方搞冥婚吧!” “不能吧,活人还能和死人成亲?难不成……把人嫁过去,然后活埋咯?”一位村民嘴比脑子快,紧接着说道。 下一秒,反应过来后,猛然闭上了嘴巴,一脸不可置信的望向了郑家众人。 在场许多村民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开始指着郑家人指指点点。 “怪道那闺女要离家出走呢,不走难道等着被活埋吗?” “是我,我也离家出走了,真想不到,这家人心挺黑呀,都靠着闺女赚了两回彩礼钱了,还不够,硬逼着人往火坑里跳呢。” “早听说三娘的娘家对女娃不好了,没想到这么离谱呀,竟逼着活生生的闺女同死人结亲呢。” …… 郑志辉面色有些尴尬,但是毕竟年纪大了,还算稳得住。 倒是郑天雷,年纪轻些,面皮薄,还是十分要脸面的,被嘀咕了几句,就当场破防了。 他挥舞着棍棒,不管不顾大喊道,“你们这么拦着不让搜,肯定就是藏了我闺女在里头了,我不管,今日一定要进去看个究竟!” 说完,便上前粗鲁得推开拦在大门口的郑晴琅和马宝珠,迈开腿就要进去。 两人没料到这人会突然行事,马宝珠差点没站稳,郑晴琅慌忙扶住儿媳妇后,气得头顶冒烟。 她冲着薛满山喊道,“还等什么,给我狠狠得揍这个推你媳妇的无赖!” 话音刚落,马宝珠秒懂,立马扶着肚子“哎哟哎呦”得叫唤起来,同时不忘给没有遵照婆婆指令揍人,反而跑过来关心她的丈夫挤咕眼。 她的叫唤声令刚刚推人的郑天雷恢复了些许理智,他顿了脚步,冲着人群解释道,“我可没多用力,就是轻轻一推而已。” 薛满山收到妻子的示意,放下心来,转身时,表情已经变狠,喝道,“操!敢推我媳妇,我跟你没完。” 两个人都是正值壮年的汉子,也都是干惯了农活的,打起来可谓拳拳到肉,看着就疼人。只是,薛满山的气势很足,郑天雷的气势弱,很快,郑天雷就落了下风。 郑家其他人看不下去了,就要过去帮忙,郑晴琅一看,来得好,她正愁着没借口打人出气呢。 于是,她朝着原本观战的下坝村村民喊道,“还杵着干嘛,外村人欺负咱下坝村人了,这口气不能忍呀!” 很快地,原本两个人的对战,渐渐变成了大混战。 “敌方”是郑家来的六个人,“我方”除了薛满山之外,还有几个同薛家交好年轻小伙和妇人。 郑晴琅本人,没有深入乱局中,只是在外围时不时下黑手,虽然很猥琐,但却很适合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太太。 马宝珠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肚里寻思着,“婆婆这样子打架,貌似有点丢人了。” 战况持续了不知道多久,下坝村以多欺少,无非就是头发衣裳乱些,脸上挂点小彩。 郑家人就惨了,六个人没一个看着像样的,特别是郑天雷,成了熊猫眼,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衣服也被扯破了好几个洞。 村长在郑大丫躲到他家时,就知道郑家来人了,也知道郑晴琅这边不会吃亏,所以估摸着时间,姗姗来迟。 饶是如此,见到郑家六个人的惨样,他也忍不住给了郑晴琅一个“过了”的眼神。 郑晴琅有些心虚得避开了他的目光,没办法,郑大丫的“新仇”,加上原身的“旧恨”,这一出手,就失了点分寸。但是,这些人也没缺胳膊少腿吧,嗯,不过分。 村长见她避开自己的眼神,也就暂时压下这茬,转而对上郑家的几个人,说道,“你们是柳河村的人吧,好端端,跑我们下坝村寻讯滋事干嘛?我下坝村的村民是方圆十里最好脾气的,你们干了什么,让大家这么同仇敌忾呀?” 郑晴琅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村长这话好气人呀。 果然,郑志辉差点没被李义善的话气到仰倒,这么明晃晃的偏袒,真有够不要脸的。 “郑三娘私藏我郑家未出阁的闺女郑大丫,你这个当村长的,难道不管管吗?若是你不管,我可要报官府管了!” 村长可不会被这么轻易吓到,一脸无所谓道,“你要能拿出人家私藏你闺女的证据,要告官就去告官呗,到我跟前吆五喝六干什么?吓谁呢!” “你……”郑志辉气死了,他要是能报官早就报官了,何至于跟这群刁民胡搅蛮缠。 怪就怪在,那钱家人太讲究了。不过就是一桩冥婚,把人娶过去就是了。谁知道,对方竟然要求大丫先在家斋戒三个月才娶过门,这不,夜长梦多,人跑了。 为了不让那家人知道人跑了,没有乖乖在家斋戒,他们连寻人都不能搞太大阵仗。 村长见他眼神转来转去,显然是有所顾忌,那就好,他更可以理直气壮了。 于是,他将胸膛挺得更直了,说道,“下坝村拢共就几十户人家,有没有来生人,我们还是知道的,真没你家闺女。念你丢了闺女心急的份上,就不追究你来下坝村闹事的过错了。没事就赶紧离开吧,我们村里的人可忙得很,没有你家这么好运气,一个闺女就可以挣几次彩礼!” 话音未落,郑晴琅实在忍不住了,噗嗤笑出了声,村长的话真的好阴阳怪气,她好喜欢! 郑志辉的脸就跟调色盘一样,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青,最终,想到这人是村长,还有一个当秀才的儿子,把那股气强行压了下来。 只是冲着郑晴琅他们放了一句狠话,“你最好把人给我藏好了,不要让我发现,否则,我指定去告你一个私藏良家女的罪名!” 说完,一伙人便互相搀扶着离开了。 第167章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村长目送那六个人离开后,让一众看热闹的人先散了,然后才对着郑晴琅一家人开口教育。 “互殴是犯法的,虽说在村里很少因为这种事情打官司,但是你们好歹注意点分寸,郑家那个叫天雷的小子,都被你们打成什么样了?小心人家老爹心疼,一口气上来真告官了。” 郑晴琅讨好一笑后,分析道,“村长,我们也不是无脑动手的,人家看似伤得重,但都是疼几天而已,没动到筋骨的。” 村长也只是好意提醒,见他们这么一说,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提起郑大丫的事。 “那家人利益熏心,认定了大丫就在你家,怕是不会善罢甘休,要不,把大丫安排去别处躲躲吧,别留在下坝村了。若是你那边没有合适的地方,我在镇上有个世交,倒是可以送过去。” 郑晴琅想了想,婉拒了他的好意,答道,“若是找地方躲,我这里也有好的去处,就不麻烦村长了。” 若说去处,哪里有比秦氏那边更好的去处?郑家人怎么也不可能想到,郑大丫会在五爷的娘亲那里,就算发现了,碍于五爷的名号,怕是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完美! 只是,她的助手培养计划就得暂时搁置了,有那么一丢丢不爽呀! 奈何郑大丫是郑天雷的女儿,在这个时代默认的规则下,女儿就是父亲的私有财产。她只是姑奶奶,即便有一颗维护她的心,也终究少了一份名正言顺,所以不能硬刚,只能曲线救国。 村长听见她有了打算,也不追问她会将人送到哪里,只是点点头,叮嘱了一句,“速战速决。” 当天晚上,郑晴琅就跟郑大丫商量送她去秦氏那边避难的事。 郑大丫听过后,面上有些踌躇,问道,“三姑奶奶,我是不是给你惹大麻烦了,听绿萍他们说,我爹说要告官。” 郑晴琅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你没给我惹麻烦,倒让我借你的事,出了一口多年的恶气。放心吧,若是他们告官,我同知县夫人相熟,也可以周璇一二,不会对我有什么不好的影响的。” “真的吗?若是问出我藏在三姑奶奶家中,会不会对您有什么不好?” “嗐,你又不是犯人,侄孙女来姑奶奶家暂住,这不是正常的亲戚往来吗?”郑晴琅神情轻松,笑着摸了摸郑大丫的头,表示她不用担心。 郑大丫一听,对哦,她只是来三姑奶奶家暂住而已! 她想通后,少了一丝愧疚感,看着三姑奶奶在给她整理携带的衣裳,即将去陌生人家中居住的局促感突然上来,便建议道,“三姑奶奶,要不我还是躲去镇上豆腐坊吧,正好也可以帮忙干活。” 郑晴琅摇摇头,“不好,他们只要用心打听,就能知道咱家在镇上有豆腐坊的事情,这要是杀去豆腐坊了,你更不好躲了。” 郑大丫听罢,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郑晴琅这才意识到她的不安,停下了帮忙收拾的动作,笑着劝解道,“这次要去的是你秦奶奶的家,你们之前也相处过几天,不用害怕的。” “我就是怕给秦奶奶添麻烦!”郑大丫闷声道。 “不会的,你是不知道,秦奶奶可喜欢你了,刚好她一个人在家也闷得慌,你过去正好给她解闷。还有,我之前教给你的菜式,可得勤练习,刚好你秦奶奶也好我做的那口饭菜,你去了,多烧些给她吃,她指定高兴。” 有郑晴琅这么一顿开解,郑大丫总算有了笑意,重重得点头应承,“放心吧,三姑奶奶,我肯定好好照顾秦奶奶!” 翌日一早,郑晴琅便带着郑大丫往镇上秦氏家去了。 秦氏对于她们的到来,表达是十二万分的惊喜和欢迎,听说郑大丫为避开郑家人,她脸上顿时起了明显的怜惜。 “可怜见的,多么好一个闺女,怎么就摊上那样的家人了,没事,以后就把秦奶奶当家人,把这里当成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反正这里除了我和那个成日不着家的儿子,剩下的只有几个下人负责洒扫洗煮,平常我连说个话的人都没有,正好你来了,陪我说说话。” 郑大丫感受到了秦氏的善意,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了,忙讨好得说道,“我跟着三姑奶奶学了好几样菜式,回头做给秦奶奶试试看。” 秦氏一听,心里更加熨帖了,拉过她的手摩挲了好几遍,连道了几声好。 三人进屋内坐定后,一个小丫鬟进来奉了茶水和糕点,就退了出去了。 郑晴琅喝了一口茶后,有些感慨道,“你说你,放着好好的大房子不住,偏爱住这里,哪个住在这里的人家能够使唤奴仆。” 秦氏将嘴一噘,不满道,“我说过,他不给我娶个媳妇回来,休想我搬过去。” 说完,她将手一挥,不耐烦道,“先别说这个了,对了,我回来镇上后打听过钱家的事了。” “钱家?什么钱家?”郑晴琅一脸不解。 秦氏白了她一眼,“亏你还是大丫姑奶奶呢,咋一点都不上心呢,钱家就是同大丫议亲的那家。” “哦,你打听到什么了?”郑晴琅顿时起了兴趣,很想知道是怎样的人家才会搞冥婚这套。 郑大丫原本乖巧的喝着茶吃着糕点,听见这个话题,也不由得支起耳朵听起来。 秦氏未语先叹气,“说来,那家也是可怜人,养了三个儿子,因这最小的儿子最聪慧,且样貌最佳,从小疼宠到大,没想到,刚满十六岁就害急病死了。那钱夫人受不了丧子之痛,时而清醒时而疯癫,钱老爷为了夫人到处寻医问药,费了多少钱财都无济于事。“ “所以,钱老爷就想了个给儿子结冥婚的方式让钱夫人振作精神?”郑晴琅插话道。 “哎呀,你别插话,听我跟你讲!”秦氏有些嗔怪她的打断。 郑晴琅在自己嘴边比划了一个“闭嘴”的手势,示意她继续,她绝不再随意打断。 “几个月前,镇上来了一个游方道士,不知他使了什么法子,竟然让钱夫人清醒了不少,后面,就传出要给钱家三少爷定冥婚的消息了。十里八乡,为了钱家许诺的高额彩礼,有不少人送了早夭闺女的八字过去,也不知道为何,郑家竟然会送活的闺女八字过去,而且那家人偏生就选上了大丫的。” “可是,媒婆过来见过我,知道我是活的呀!”郑大丫忍不住插话道。 秦氏点点头,“若是大门大户的小姐,他们自然不敢要活的,但是谁叫你只是普通农户人家的闺女,在他们眼里,你就是五两银子就能买断身契的贱民罢了。而且,你家里人利益熏心,要钱不要命呢。” 郑大丫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她刚刚还有一点点小期望,以为是出了什么差错,钱家人不知道自己是活的,才应承冥婚呢。 若是如此的话,她大可以去钱府告知情况,这样她就不用躲躲藏藏了。 “这就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钱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固然可怜,但是为了自己儿子,不惜害别人性命,委实可恨呀。”郑晴琅感慨道。 第168章 郑家人的异想天开 一番闲聊过后,且不再赘叙当日秦氏如何款待郑晴琅二人,又如何殷勤得安排郑大丫在家里入住。 只说郑家这边,那日,他们一行六人在下坝村吃了瘪,灰头土脸回柳河村后,并没有获得同村人的同情,反倒让许多妇人觉得解气。 原因无它,纯粹是郑家应承冥婚害闺女性命这种行为,实在是令人发指。 他们自以为隐瞒得很好,但小小的山村里几乎没什么秘密,一点蛛丝马迹,七张嘴八条舌,便可以拼凑出事情的真相了。 他们的作为,让同样身为女性的村中妇人不免物伤其类,也因此,对这家人私下多有唾弃。 郑家的人并不知道村里的这种舆论氛围,他们回去后就大肆宣扬郑晴琅那边的“恶行”,甚至有意无意的,将原本只属于两家的矛盾上升为两个村的冲突。 可惜,他们上蹿下跳了几天,村里一点反应没有。 那些他们期盼能够出面的族老们,人老成精,哪里会看不穿郑家这点打算,不见兔子不撒鹰,主打一个按兵不动。 这日,郑志辉夫妇俩和长房的人围坐在一起商量对策,因为郑天雷又偷摸去了一趟下坝村,用糖果从路边几个小孩那里骗出了真相,发现郑大丫真的在薛家! “原来大丫真的在她那边呀,二十年不见,三娘是越来越会装了,差点把我瞒了过去。”郑志辉听完儿子的讲述后,气哼哼得说道。 一旁郑志辉的妻子也不忘煽风点火,“我就说你这个三妹是狼崽子吧,咱们可是她大哥大嫂,竟然真敢打咱们,哎哟,我这腰,休息了几天还疼呢,下回过去,得朝她要点医药费才是。” 郑志辉想起混乱中自己三妹下黑手的那个狠劲,心里有些发怵,并不接茬,转而说道,“别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咱们接下来主要是找到大丫,不是和她争那三瓜两枣的医药费。” “爹,我在那边盯了一天了,都没见着大丫出现,听其中一个小孩说,三姑前两天带着大丫去镇上后,自个儿回来了。肯定是上回咱们去了一趟,打草惊蛇了,三姑把大丫藏起来了!” 郑志辉忍不住有些扼腕,他之前小看了这个三妹了,以为她会看在自己是大哥的份上,不敢将事情闹太僵,所以明火执仗杀过去了。早知道这三妹那么混不吝,他就悄悄摸到她家,把大丫绑回来就成了。 “你可有打听到,你三姑可能把大丫藏到哪里去了?”他有些烦躁得问道。 郑天雷勾起一抹自得的笑,说道,“还真被我打听到了,爹,你不知道,三姑家发达了,在镇上开了老大一个豆腐坊呢!” “真的?”郑志辉的妻子忍不住插话问道。 见到郑天雷肯定得点点头,她的脑袋瓜子就转开了,装出一副好大嫂的模样,用施恩的语气说道,“这样的话,到时候从她那里搜出大丫,也别急着问罪,刚好咱大孙子不是闲在家里嘛,让她给咱大孙子安排在豆腐坊当个管事的,这事就算揭过了,两家以后也可以恢复往来。” 郑天雷内心一喜,大孙子,不就是自己大儿子嘛,若真得可以去豆腐坊当个管事,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何况是自家亲戚的豆腐坊,也不怕儿子受委屈! 郑志辉虽也觉得这主意不错,但还算残存着一丝理智,因而出声打破两人的幻想。 “我那妹子自从嫁了人,对娘家这边就六亲不认了,同这边的亲也是她主动断的。你们别以为她那么好拿捏,不然这么多年了,也不至于家里的小辈都不知道他们三姑奶奶长啥样了!” 郑志辉的妻子却不以为然,颇有自信的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哪有出嫁女儿不想着娘家的,我觉得三姑子就是性子太刚强了,拉不下脸来,你等着,下回见着她,咱俩主动些,说话软和些,这不就又续上亲了嘛。” 郑志辉见她那么有信心,也就不再多言了,毕竟薛家发达了,若是两家重新续亲,对郑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至于自己的脸皮,呵,都多大年纪的人了,他现在觉得,得实惠比要面子更重要。 于是,他们接着议论了一圈,决定明天兵分两路,郑志辉夫妇俩去下坝村找郑晴琅叙旧,郑天雷夫妇俩去镇上豆腐坊盯梢看看,若是能找到大丫,当场抓回来最好。 门外,郑志辉的二儿子郑天刚听得直摇头,他是不赞同大丫冥婚的,但是他毕竟不是大丫的爹,在家里也没什么话语权,所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爹娘和大哥大嫂作孽。 大丫跑了,他是高兴的,连那日爹爹找他一同去几个姑姑家找人,他都拿借口搪塞过去了,不想参与进来。 至于里头的人还在计划着同三姑恢复往来后,怎么吸三姑她家的血,他只想嗤之以鼻,他虽然同三姑往来不多,但三姑肯定是几个姑姑里头最清醒的人了,里头的四个人却还在做梦呢。 “罢了,左右不关我这边的事,不管了。等大丫的事情过后,我可得给我家二丫寻摸一个好亲事才行,不能像大哥大嫂那么不像话。” 想定后,他没有进屋,转身扛起锄头往地里头去了。 隔天一大早,郑志辉夫妇俩就装扮一新,还带着一份礼物登薛家的门了。 家里依旧只有马宝珠一人在,见到这两个人,没好气得说道,“都说了,这里没什么大丫二丫的,听不懂人话是吧?” 对面两人被一个小辈这么呼喝,脸色不可抑制得僵硬起来,但是又很快恢复了刚刚的笑脸。 郑志辉的妻子含笑说道,“我们今天不找大丫,找我家三姑子,也就是你婆婆,怎么,她也不在吗?” 马宝珠狐疑得望着两人,心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一个人在家,可不好请人进屋,于是,指了个方向,说道,“我婆婆在地里头干活呢,我还要看家,不方便过去叫人,你们直接过去地里头找她吧。” 说完,不等两人反应,啪得一下关上了门。 两人吃了个闭门羹,依稀还能听见里头落锁的声音,脸色再度变得难看起来。 不过,想到今日的目的,强忍住火气,并没有如同往常一样放声大骂。 两人找村民问了路,迤逦朝着薛家的旱田走去,一边走一边小声嘀咕,“等两家交好了,得让三姑子好好教训那个不懂事的儿媳妇,仗着肚子里有个小的,对长辈那么没礼貌,反了天了她。” 郑志辉不好对一个妇人破口大骂,只是矜持得点了下头,“是得教教规矩了,否则门风不正呢。” 第169章 以退为进 薛家五亩旱地这头,郑晴琅正拿着锄头松土翻地。她如今干起农活来,愈发得心应手了。 托黄大夫的好医术,她身子已经大好,而且这阵子又舍得吃好喝好,脸上身上有了肉,皮肤撑开了许多,按马宝珠的话就是,看起来年轻了十岁。 再加上干农活的同时起到了锻炼身体的缘故,她虽然变黑了,但是皮肤却紧致了许多,手臂上肱二头肌明显起来,这可把她乐坏了,更把干农活当做健身的一种了。 旱地上的棉花已经收完了,剩余的枝枝叶叶一部分成了柴火,一部分留在原地烧了,成了杀菌肥田的草木灰。 正在田地里头扒拉得欢的郑晴琅,一点都不欢迎郑志辉夫妇这两个不速之客。 “你们又来干嘛?”她冷着一张脸,不因为对面的热脸而缓和表情。 郑志辉自然是不会抢先拉下脸的,他眼神示意妻子先打头阵。 郑志辉妻子带着莫名的自信,乐呵呵得说道,“三姑子,要我说,你这脾气也未免太倔了些,咱打断骨头连着筋呢,何苦要闹成这样呢,听嫂子的话,给你大哥服个软,咱们以后仍旧照常走动不挺好的嘛?” 郑晴琅一下子没摸清这两人是什么套路,上次过来还打架呢,这次就突然变了个嘴脸,难道是觉得自己硬的不吃,所以来软的了? “管他呢!以不变应万变!”她想定后,依旧还是那张仿佛对方欠了自己八百两的臭脸,冷冷道,“别扯那些有的没的,有事说事,没事就滚,我还要翻地呢!” “哎呀,我就说嘛,三姑子也太会过日子了,咱都是一把年纪的人,这些重活就给年轻人去干吧。不过,我也知道,你家里人丁少,老大老二各顾一头,哪里忙活得过来,要不,明天,我让你那些个侄儿侄孙过来,保管帮你把地都翻好……” 郑晴琅越听越不对劲,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了,却又抓不住,只是怕她顺着杆子往上爬,忙让她打住,“这倒不必,我怕让你家人过来种地,回头不仅得把这五亩粮食给你家送过去,还得赔上种地的工钱呢。” 饶是郑志辉的妻子再厚脸皮,被这么撅回去,她也有些掉脸了,强忍着郁闷继续说道,“三姑子,我这个娘家大嫂好心好意说和,台阶都给你搭好了,你顺势下就是了,不然过会儿,这台阶可就没了。” 郑晴琅忍不住笑了,反问道,“这断亲少说二十年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想和娘家和好了?” 对方一脸不相信,回道,“你就别装了,哪有出嫁女儿不想着娘家的。” 郑晴琅哈哈大笑几声后,方才说道,“我谢谢你嘞,赶紧把那台阶挪走吧,能和你们这家子人断亲,我当初就差没在门口放鞭炮庆贺了!” 一旁的郑志辉见妻子“不中用”,连忙自己顶上。 “三妹,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看在咱死去爹娘的份上,你就别再跟大哥怄气了,有空回娘家看看,爹娘的牌位就请在家里,他们两个临死前都希望见见你,也希望咱们可以和睦相处呢。” “大哥怕是老糊涂了吧,当初爹娘可是指着我鼻子骂我不孝女,让我以后一步都不要踏入郑家呢。虽如此说,他们两个过世后,我也去了礼金,全了礼数。至于那些希望,就算了吧,人都死了,还不是由活人说了算。” 郑志辉没想到说到这份上了,对面人依旧油盐不进,但回头一想,也觉得正常,毕竟要是两家没多大矛盾,当初就不至于闹到断亲的地步了,因此,决定以退为进。 他装出一副伤心的模样,将手中的礼物放到地上,叹了一口气后,说道,“罢了,这么多年了,你没回过一趟娘家,我就知道你心里的怨气很深,只是大哥告诉你一句话,咱终究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妹!这点小米和红枣是家里存着的好东西,我上回就瞧你瘦的不像话,特意拿来给你补身子的,就这么着,媳妇儿,咱们走吧。” 郑志辉妻子没有达到“冰释前嫌”的目的,有些不甘心得问道,“啊?就这么走嘛?” 郑志辉有些嫌弃她的没眼力见,一把拉过她,脚步快速得离开了。 郑晴琅被他突然的温情搞蒙了,反应过来就是赶紧拎起他留下的那袋子“好东西”,追上去还给他们。 奈何郑志辉夫妇俩年纪大归大,脚程却不慢,一下子就将双方的距离拉开了许多,等听见她在后面追着要还东西,不仅不停下来,反而加快了脚步。 于是,下坝村的村民就见到,郑晴琅拎着袋子在后头追赶,郑志辉夫妇跟后面有洪水猛兽在追一样,跑得飞快,脚底板都快磨出火星子了。 最终,郑志辉夫妇溜走了,郑晴琅还礼物失败,有些打蔫得将东西扛回了家里。 马宝珠在二楼走廊晒衣服,看到婆婆回来,连忙下楼开大门,一边将人迎进来,一边询问,“娘,郑家那对老夫妇是不是去地里找你了?” 郑晴琅点点头,无精打采道,“怎么,他们也来过家里?” 马宝珠有些疑惑婆婆的状态,简单应是后,反问道,“娘,你怎么了?是太累了吗?要是累了就多歇歇嘛,这翻地也不急着一时呢。” 郑晴琅摇摇头,来到堂屋后,将肩上的粮食袋子随意往桌子上一扔,说道,“这是郑家给的小米和红枣。” 马宝珠一脸惊疑,反射性说道,“这太阳打西边出来啦,郑家不是和咱家断亲了吗?竟然突然铁公鸡拔毛了?” 郑晴琅也很是不解,分析道,“我也琢磨不明白这两人打得是什么主意,难道是想讨好我,然后劝我把大丫交出来。” 马宝珠觉得有些道理,上回对方态度强硬,她家不买账,这回换个软和的方式,也不会过。 接着,她又想到另外一点,连忙说道,“娘,你说,他们会不会是打听到咱们在镇上开了豆腐坊,觉得有利可图了,所以才想着和咱家搞好关系呢?” 第170章 兵分两路 一语惊醒梦中人,郑晴琅猛地一拍大腿,“我说呢,刚刚我那好大嫂还说什么,顾两头忙不过来,原来是知道了咱家豆腐坊的事,这下,我总算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了。” 接着,在马宝珠疑惑的目光中,将刚才郑志辉夫妇俩的表现说了一遍,末了总结道,“我刚刚还以为这两人是想要讨好我,哄我交出大丫。原来,这里头还有其他算计呢。” “哼,想一箭双雕,还真是聪明呢!不过,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宝珠,这两样东西收好,回头等他们再过来的时候还回去,真把这些东西吃下肚子,我害怕不消化呢。” 马宝珠自然不稀罕这些东西,爽快得应下了,接着问道,“娘,那下回他们过来,我还让不让进屋呀?” “不让,都断亲的人了,没必要请进门。就这样吧,我先去田地里头忙活了,为这两个人耽误我的时间,不值当。” 说完,她站起身,没了刚进屋时的蔫吧,雄赳赳气昂昂得继续种田去了。 另一边,云山街薛氏豆腐坊附近,郑天雷夫妇俩正鬼鬼祟祟得盯着梢。 如今,薛氏豆腐坊在附近一带很有名气,因为制作的豆制品品类多,而且口感味道极佳,所以许多妇人甚至一些府上的采买都喜欢在这里购置豆制品。 郑天雷夫妇俩在不远处看了许久,见豆腐坊门口来来往往都是人,里头的人也忙得脚不沾地,都忍不住眼红了。 “当初家里想让三姑给我出点彩礼银子,她一文钱都不肯出,真是老天爷不开眼,竟让这样的人家发达了,咱们家还在苦哈哈得种地呢。”郑天雷酸言酸语道。 郑天雷媳妇眼尖得看到周青梅母女俩头上别着的头花,又发现她们身上的衣服料子不错,心里一阵艳羡和酸涩,不过想到钱家的亲事成了后,她家就可以得到五十两的彩礼银子,便把这复杂的情绪掩了下去。 她安慰丈夫说道,“天雷,等钱家的彩礼到手后,咱们就拿那笔钱做点小生意怎样?我听说,薛家就是一开始卖豆腐发展起来的,生意再小,只要用心做,说不定就像薛家这样发达了。” 郑天雷有些心动,又有些踌躇,“可是爹说了,除了拿出十两给大顺娶媳妇,其余的都用来买田地,他已经看了好几处田地,打算等银子到手后就找中人呢。” “买再多田地,咱们也是一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哪有轻松的时候呀,还不如搏一搏,做点小生意呢,瞧你三姑长房一家,过得多滋润呀。还有,我刚刚打听了一圈,薛家三个男娃都在镇上念书了呢,虽说咱家大顺赶不上了,但往后还有孙子呢。” 大顺是郑天雷夫妇的长子,大丫的弟弟,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因为是第三代里的头一个男娃,颇受郑志辉等人溺爱,从小学得好吃懒做,长大后经常跟村里的二流子混在一块,在村里的名声不是很好,至今还没娶上媳妇。 男人谁没个当官的梦,一听说念书,郑天雷原本的一点心动无限扩大,心里开始琢磨着怎么说服他爹将钱拿出来给自己做生意了。 郑家还没分家,若是五十两入账,也是入公中,但是郑天雷觉得这是他大闺女的彩礼钱,跟底下三个弟弟没什么关系,默认只需要爹爹同意,这笔钱的使用权就归自己了。 两人在门口等了许久,站到双腿都发麻了,依旧没看到郑大丫的身影,便有些不耐烦了。 郑天雷想了想,对妻子说道,“那是我表弟,我就当做不小心看到他,上去认认亲,到时候咱们借机去里头找找,我就不信咱们这么突然出现,大丫还能飞上天躲起来不成。” 郑天雷妻子点点头,也觉得这么盯着不是办法,得杀进去找找。 于是,两人就这么直晃晃杀到薛氏豆腐坊了。 薛满仓虽然认识郑天雷,但双方多年没见,一时间没认出来,见来了客人,照常笑容满面得招呼,“客人,要买点什么?腐竹卷是今天新炸的,很新鲜呢!” “表弟,你不认得我了?我是你天雷表哥呀!这是你表嫂。”郑天雷直截了当道。 薛满仓吃了一惊,脸上的笑容顿住了,迅速在脑海里分析这两人的来意。 秋收过后,他回过一趟家,自然也知道郑大丫的存在,也知道郑大丫不幸的遭遇。 当时,他心里万分唾弃郑大丫的爹娘,无论他们是不是冥婚的始作俑者,但是身为父母亲,不能够保护好自己的儿女,这已经是非常失职了。 前几天,她娘送郑大丫到秦氏那里躲藏的时候,还顺便过来豆腐坊一趟,跟他们讲了郑家人去下坝村找茬的事情。 没想到,言犹在耳,这郑家人就找到镇上豆腐坊了。 “看来,他们是以为郑大丫在这里了。不管,反正娘说了,对郑家人特别是面前这两个不用太客气,我就当做陌生人对待吧。” 想定后,他的脸上并没有“重逢”亲人的欣喜,也没有待客时的热情微笑,而是表情疏离,语气平淡得说道,“这里是做生意的地方,不是认亲戚的地儿,要是不买豆腐的话,麻烦让一让,后头还有客人呢。” 郑天雷见他如此做派,虽心底有些不爽,但只以为对方是嫌弃自己在前头闲聊影响挣钱了,于是依旧噙着笑说道,“是是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该去你后院叙话才是,走走走,前头让你家婆娘和伙计看着就行了吧。” 薛满仓见他一副自来熟的模样,甚至都给他安排谁看店了,对他的“没眼色”有了全新的认识,干脆将话挑明。 “我的意思是,这里不欢迎你,咱们两家都断亲多久了,这会儿上来攀关系,谁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 第171章 这里是云山街 郑天雷彻底笑不出来了,脸色十分难看,语气也变得僵硬,“表弟,那都是长辈之间的龃龉,咱俩可没什么仇,说话何必那么难听呢。” 一旁的郑天雷妻子也忍不住插话,“对呀,就算你家发达了,也不该这么对待穷亲戚吧,我丈夫说到底是你表哥呢,好心来看你,哪有开口就赶人的呀!” 她的嗓门有些刻意得拔高,正打算买豆腐的客人,以及部分过路人听到这动静,都忍不住侧目了。 薛满仓嗤笑一声,反问道,“怎么?想让大家以为我是嫌弃你家穷才不认你家这门亲戚是吧?既然你不怕丢人,我就好好帮你们郑家宣传宣传。” 说完,他冲着外头大声喊道,“来来来,大家都来听一听,这世间竟有这么奇葩的一家人。” 郑天雷夫妇有些懵了,不知道薛满仓要说些什么,却在不少人围过来后,有一种直觉的心虚,连忙劝他别再喊人了。 薛满仓可不打算这么算了,有一口恶气,堵在他心里二十年了,他不吐不快。 “大家伙听我讲一讲,也为我分析分析,这样的亲戚,是不是早该断亲了!话说我娘十八岁嫁人前,就一直在娘家做牛做马,活干的最多,饭吃的最少,反观我娘的大哥,长得人高马大,却好吃懒做,还经常对我娘打骂不休。我娘出嫁的彩礼,娘家全拿了,嫁妆,哼,是一抬都没有。” “唉,这不是正常事嘛,大家都喜欢男娃,家里的女娃长大了,终究是别人家的嘛,彩礼就当养大女娃的粮食钱咯。”围观的一个妇人插话道。 薛满仓也没跟她辩论,而是顺着她的话点点头,“这位大婶说得也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嘛,大家不稀罕女儿,正常。但是,过分的就在于,这闺女泼出去了,这大哥也跟着过去了,三天两头带着他的懒婆娘到我家要吃要喝要拿。” “啊,这就不太能像话了吧,这再怎么说,也是别人家,哪能当自己家一样呀!”还是那妇人开口,仿佛在和薛满仓一唱一和。 “还有更过分的呢,娘家房子旧了要翻新,当儿子的大哥不出钱,找我娘要钱,侄子要娶媳妇了,找我娘要钱,我爹为救人死了,还没出头七,当大哥的就让我娘改嫁,他们那边好再收一份彩礼钱……” 说到这里,薛满仓气得眼眶都红了,语气都是颤抖的,仿佛二十年前的那一幕幕,都在眼前重演。 在众人的一片哗然中,他又接着问道,“这样趴在我娘身上吸血的蚂蟥,不断亲,难道留着他们将我娘还有我家敲骨吸髓,利用个干干净净才算完吗?” “呸,这样的人还算什么亲戚呀,断亲了好。”“对对对,早断早赶紧!”…… 郑天雷本想利用舆论逼薛满仓将他们领进去,没想到却被“倒打一耙”,急得直接将此行的另外一个目的露出来。 “你……既然两家都断亲了,你为何要把我闺女藏起来,我也不跟你瞎扯长辈们的陈年旧事,这不是咱们这些当小辈的该拿出来念叨的,你只要把我闺女叫出来,我立马就走。” 郑天雷的妻子顺势说道,“对呀,就算再看不上我们,你也不该那么狠心,把我闺女藏起来,毁我闺女的亲事,她再过些日子就要过门了,要是过了婚期,亲事黄了,谁来承担这个损失……” 薛满仓又是一声冷笑,不理会那两人,仍旧对着围观群众说道,“大家,这里又是一桩恶心事,你道这对父母给他们闺女定的是什么亲事,是将活生生的闺女定给死人当媳妇呢!” 这番话出口,在场群众又是一阵哗然,有好几个性子急躁的甚至跳脚大骂对方不是人,要不是打人犯法,他们都想撸起袖子上前揍人了。 郑天雷他们也不想解释,也解释不了,干脆撒起泼来,对着群众大吼大叫,“我们两家亲戚之间的事,关你们什么事,咸吃萝卜淡操心,赶紧滚,否则我的拳头和唾沫不认人!” 说完,他又回身对薛满仓说道,“你不把大丫交出来,接下来休想做生意,来一个客人,我赶一个。” 薛满仓满脸讥笑,没将他的威胁放在眼里,反倒走到柜台那里拿出一个哨子,然后站在门口处吹了一个救援的暗号。 很快,附近几个商家就有人跑了过来,拨开人群问道,“怎么了,这里出了什么事。” 薛满仓指了指郑天雷夫妇,“这两个在这里闹事,影响我家生意,我这一时间也走不开,劳烦几位大哥搭把手,将人抬到街口扔下就是了。” “不动手啊,这么客气!”冯掌柜店里的伙计撸了一下袖管,一副跃跃欲试,想要揍人的模样。 薛满仓摇摇头,笑道,“暂时没造成什么损失,抬走就行啦。” 那几人听罢,利索得朝着郑天雷夫妇围过去。 郑天雷的妻子都吓呆了,一股脑坐到了地上,哆嗦着问道,“你们要干嘛?不要过来!” 郑天雷也一样,长这么大,虽然打过不少架,但从来都是在村里,家里几个兄弟一齐上的,他没遇到过自己一个人被好几个人围攻的阵仗,吓得腿几乎软了。 眼见狞笑的几个人逐渐靠近,他连连后退,外强中干得恐吓道,“你们别过来,我还有三个弟弟,家里男丁多的是!” 这些人可不管他的胡言乱语,一人抬手,一人抬脚,将他们夫妇俩高高架在半空,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悠悠得走到街口,随后像扔垃圾一样将两人扔下,末了还警告一句,“这里是云山街,敢闹事,问问所有的商户答应不答应!” 那两人吓得六神无主,什么话都不敢回,互相搀扶着往城门口跑了。 而薛满仓这边,目视小伙伴将人架走后,又恢复了以往热情的笑容,朝着还在向远方行注目礼的客人招呼道,“今天的老豆腐很香哦,还剩最后一板,便宜卖了!” 整个过程中,已经回去后院做豆腐的周青梅他们,一点都不晓得,前头还发生了这么多事。 直到晚间大家坐在一起吃饭,薛满仓才像说笑话一样,将这件事提了一嘴,把他们都听呆了,纷纷吐槽他不该为这种小事吹哨子,直接往后院喊人就是了。 第172章 四姐妹相聚 豆腐坊这边,每个人就着这段小故事吃得喷香,郑家这边,却是另外的光景。 郑天雷夫妇一身狼狈得回家后,两人一唱一和,对着空气大骂薛满仓。 因为骂得实在太难听了,郑天听不下去了,拉着妻子和孩子们躲了出去。 郑志辉回来后,发现家里低迷的气氛,随口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 郑天雷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被这个轻飘飘的问题再次被勾起,大家又不得不再听他重复一遍经过添油加醋的云山街受难记。 郑志辉原本还算不差的脸色,随着他的讲述,黑得十分彻底。 他也向大家分享自己的遭遇,“我这边也没好到哪里去,要不是我机灵,差点连那点礼物都送不出去。” 不过,他很快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在给家人鼓劲,又像是自我安慰。 “没事,左右你们三姑已经收下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觉得有一就有二,她应该是有心同咱家交好的,只不过还端着架子而已。” 要是被郑晴琅听到他这句话,怕是要大唱窦娥冤了,明明是他们强送的,她但凡有个小电驴代步,立马就骑着过来将那袋东西还回来。 可是,郑天雷可不清楚送礼的细节,他以为他爹讨好三姑的计划是顺利的,因而催促道,“可是,爹,还有十天不到就是钱家迎娶大丫的日子了,三姑的架子要是端到吉日后,那五十两彩礼银子就没了。” 郑志辉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胸有成竹得说道,“我知道,所以回来路上,顺道拐去了你另外三个姑姑那里,让她们帮忙当说客。”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还有,我打算,备上几份礼物,后天请两族的耆老一同过去薛家,给足她面子。这样,她应该不会再端着了,到时候,问出大丫的消息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了。” 郑天雷这才心安下来,同时不忘大赞他爹“老谋深算”,这两步棋实在是妙,若是执行到位,就不信他三姑还能端着架子。 虽然他有些心疼请耆老要送的礼,但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郑晴琅这边,原以为经过送小米枣子这一遭,郑家该歇会儿了,没想到,这一步步的,安排得挺满的。 第一天,她家便陆续迎来了三个稀客,原身的大姐、二姐和小妹。 自从原身真正和郑家断亲后,这三姐妹其实很少过来薛家,但是也不是全然没往来。 特别是原身守寡后,她们惦记着妹妹过得不好,时不时也会送点粮食周济一番,不过是瞒着郑志辉那边的。 这些力所能及的支持,一直到薛满仓长大成人、薛家的经济情况改善了不少后,她们才断了。 要说原身对这三姐妹的态度,感激自然是万分感激的,但是也会“怒其不争”。 郑家的女娃从小受压榨,嫁人后也没有改变被娘家剥削的命运,四姐妹中,只有原身敢于抗争,以致后来同娘家断了亲。 其余三姐妹,有的是天生性子柔弱,被娘家人洗脑了,所以不觉得自己是被剥削的那一个,有的虽然有抗争的想法,但因为夫家也不是什么好人,需要有一个娘家在后头撑腰,所以不得不妥协于现实。 四姐妹齐齐在薛家相见,上一次这样子,还是在原身的丈夫薛厚德意外死亡后,她们过来吊丧,顺便帮忙。 郑晴琅接待了她们三个,虽然大概猜到她们此行的目的,对她们这三个人却没什么意见,厌烦的只是利用她们的郑志辉。 三人在薛家堂屋那张八仙桌各占据一个方向后,不等她们开口,郑晴琅就先发制人了。 “大姐、二姐、小妹,我知道你们今天来的目的,我话撂这里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同郑志辉那一房人和解的。” 大姐是四姐妹中最柔弱的,听见三妹这么强硬一说,到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只是小声感慨一句,“都是骨肉,何必呢。” 二姐最直率,她料定了三妹会是这个回答,不然也不会强撑着二十多年没回一次柳河村了,所以她很不在意得说道,“我知道,就是过来凑个数,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小妹是四姐妹中受到剥削最少的,毕竟什么事情都有前头三个姐姐顶着,所以对娘家的恶感最弱。 她听见三姐的话后,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满道,“三姐,不是我说你,咱们都这么大把年纪了,半只脚迈进棺材的人,又不是有什么血海深仇的,还是大哥主动放下身段跟你求和,差不多得了,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郑晴琅看在小妹往年也有帮忙薛家的份上,说话并没有很难听,只是提醒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不是我,只要我的行为不犯法,就请你不要对我的处事妄加评判。郑志辉或许在你眼中,还是个好大哥,但是对于我而言,就是个吸人血的恶魔。” 见小妹似乎还想反驳什么,她忙追加道,“你设身处地想一想,若你三十岁的时候,丈夫刚死没几天,你的亲大哥就谋划着让你抛夫弃子,另嫁一个老瘸子,为的就是赚一份彩礼。若是你,你真得能一点不怨?” “我……”小妹本想昧着良心说“大哥也是为了姐姐你后半生有着落”,对上她的眼神后,最终没有说出口。 郑晴琅笑了笑,“好啦,不说这个烦人的事了,咱们姐妹四个好久没有聚一聚了,今日我下厨,咱们好好吃喝一顿,聊聊大家的近况吧,大姐,你大孙子都十六了吧,现在在做什么营生?” 大姐被点名,顺势便聊起了自己家里的情况。 接着,在郑晴琅有意的引导下,其他两个姐妹也都聊起了自身,将来时攒了一肚子劝人的话都忘光了。 四姐妹难得抛下奶奶、妻子等外在身份,在薛家的堂屋里吃吃喝喝聊聊笑笑,一直闹到下午三四点,因为怕天黑赶路危险,这才依依不舍得离开。 郑晴琅给每人准备了一背篓的里屋,里面有二十斤的粳米,一包红糖,一条腊肉以及半匹布。 三姐妹被她这大手笔都惊呆了,这过节都送不到这么多的东西呢。她们第一反应是拒绝,却在郑晴琅故意的“炫富”下,最终选择接受她的好意。 经过一下午的叙旧,她们三个也晓得薛家如今日子过好了,在镇上还有豆腐坊呢,所以,接受这么一份礼物,似乎也不是多难以接受的事情。 三姐妹齐齐踏出薛家后,在村口分道扬镳前,不约而同得回望了一眼,二姐先说了一句,“三妹也算是苦尽甘来了,真好!” 大姐和小妹笑了笑,无声得答道,“是呀,真好!” 第173章 两族耆老施压 郑晴琅和老姐妹度过了愉快的一天,晚上睡前还在想,“郑志辉也算误打误撞做了件好事,让她们四姐妹相聚了一场,不然,她这个不合格的穿越者,差点都忘了自己还有三个姐妹呢。” 只是,当翌日中午,郑志辉领着两族耆老出现在她家门口时,她改口了,郑志辉这人根本不干人事! 她在内心疯狂吐槽,“烦不烦呐,以前怎么没觉得这郑志辉是狗皮膏药,黏上了就甩不开了。” 对上郑志辉那张得意洋洋的笑脸,她十分认真得思考了一把将门甩上的可能性,但是目光落在他后头发须皆白的几位老人时,她最终还是决定尊老一回,最起码让人进去喝杯茶水。 薛厚义走在最后头,见郑晴琅面色不好,连忙落后一步,在她耳边解释,“我也不想来的,但是郑家人说是什么大事,一定得请人当见证,我想着,万一堂弟妹你有什么事,我也好给撑腰,所以就过来了。” 原来,郑天雷刚进村时,就在他爹的示意下,脱离了从柳河村来的大部队,先去了薛厚义家中。 那时,薛厚义正在家中闲坐喝茶,听见郑家的人来找,立刻想起前几天村里的传闻,第一反应就是没有好事,连忙向传话的儿子说,“就跟他说我不在。” 没等他将话说完,外头郑天雷就厚着脸皮抢进来了,见着薛厚义又是作揖又是哈腰,不容拒绝得将手中的礼物递了上去。 薛厚义本想找个借口拒绝,不去淌那浑水,但看在对方送过来的一斤茶叶上,他还是松口了。 “罢了,既是两族的事,薛家这边少不得出动几位族老,不过,丑话说前头,我们都是帮理不帮亲的。” 他原本的意思是,即便我收了你的礼物,我也不一定会站在你的立场说话。 但是,话落到郑天雷耳中,就成了,他不会帮关系更近的郑晴琅这边。于是,在这种美妙的误会下,他美滋滋得赶赴战场。 而薛厚义,则应要求,请了三位薛氏族老,只说过去当个见证,不需要特意说和什么。 郑晴琅听见他的解释,认真瞅了他一眼,薛厚义如今对自家释放的善意不少,两家虽然没有恢复友好的往来,但至少不再像乌眼鸡那样“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了。 想到这里,她冲他点点头,说道,“堂伯的好意,我心领了。” 很快,大家都进了堂屋,郑晴琅没有太讲究,招呼大家坐下后,自己也随便找个位置坐了,还让马宝珠给大家泡茶。 两族耆老默不作声,识相得分坐到两边。 还没等郑晴琅这个主人发言,郑氏族老那边,打头的一个长相刻薄的老者便将手中的拐杖重重磕向地板,斥道,“两族长老在这里,你一个妇人,怎么好意思坐下,真是不懂礼数。” 郑晴琅此刻的脑海中,开始播放“你没事吧?没事吧……”的魔性广告词,她大为光火,在心里劝自己,“看在对方年纪大、老糊涂的份上,就原谅他吧。” 只是,三秒过后,她觉得自己忍不了,退一步乳腺增生,忍一时卵巢囊肿,有些人,不能太给脸了,否则就会蹬鼻子上脸! “这是我家,我想坐哪儿就坐哪儿,倒是你一个当客人的,站着我家的地,坐着我家的椅,喝着我家的茶,倒来寻我这个主人的不是了?看不过眼啊……大门在那,走好不送!” “你……”那老人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郑志辉见情况不妙,连忙打圆场,“老叔,消消气,咱们农户人家,不讲究这些哈。” 郑晴琅发了飙,也就不愿意同这些人虚以委蛇了,直接问道,“这么多人来我薛家做客,总不会是觉着我家的茶水好喝吧,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地里头的活还多着呢。” 见郑晴琅已经切换了话题,那还想开骂的老人脸色变了变,最终看在郑志辉的面子上,咽下了这口气,默默在心里安慰自己不要跟一个泼妇一般见识。 郑志辉见拦住了老人发怒,连忙顺着郑晴琅的话,开始出言讨好,“三妹真是勤快呢,这都秋收多久了,地里还有啥活计要忙呀?剩下那点活,让年轻人干就是了。” 郑晴琅仿佛没有接收到他的示好,而是出言讽刺道,“我可不像您,天生享福的命,年轻时有四个妹妹帮衬,年老了有四个儿子干活,对了,柳河村的人是不是给你娶了个外号,好像叫福气对吧,这外号还真是适合您嘞。” 郑志辉脸色一僵,他原本觉得自己这个外号挺好的,可是从三妹嘴里说出来,总觉得不像是什么好词。 不过,他没有深想,反而打蛇随棍上,顺势提到,“往后要是地里忙不过来,给大哥家里递句话,你那些侄子侄孙们,立马过来帮……” “诶诶诶,且慢且慢。”郑晴琅连忙打断他的话,“这位老汉,别大哥长大哥短的,还侄子侄孙呢,咱们可是断亲好些年了,别说得那么熟络好吧。而且,我可不敢用你家的人,怕是今天让他们过来帮忙干活,明天打下来的粮食就成他们的了。” “三妹,话不能这么说……” “行啦!”郑晴琅语气加重,再次打断了郑志辉的话头,接着说道,“若是今日过来,就为了说这些废话,那各位还是请吧。” 说完,她站起身,做出了送客的动作。 郑志辉哑了声,目光投向对面端坐着的薛厚义,眼中的意思十分明显,就是他收了礼,该发挥点作用了吧。 薛厚义秒懂,却不打算遵从他的意思,再度表明立场。 “今日过来,是郑家的人说有事需要薛家族老见证,薛家这边就看看不说话,你们那边有话直说吧,最近大家都忙,没那么多时间待这里闲聊。” 薛家其余三位族老也都点头,嘟囔着家里的大人都上田去了,他们这些老的得早些回去帮忙带孙子呢。 郑志辉见薛厚义这么不给力,给了儿子郑天雷一个“办事不利”的眼神,嫌弃他没有拉拢好薛厚义,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他低着头,酝酿了几秒情绪,再抬起头,他便开始声情并茂得将两家之前断亲的缘由避重就轻得说了一遍,主要归咎于他们的爹娘。 “……如今,爹娘已经不在了,以往的所有过错自然是我这个当儿子的担着,这些天我想来想去,我确实欠三妹一声对不起,所以,请两族耆老过来,见证下我的道歉,希望各位也帮忙劝劝,亲不亲,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呐……” 说完,他在大家震惊的目光中,霍地跪向正噙着冷笑的郑晴琅。 因为他这个动作,她脸上的冷笑都吓没了,一骨碌站起身,然后在脑海中嘀咕道,“好家伙,这人还真是能屈能伸呀!” 不过,如此动作的背后必然是有所求的,她并不傻,反应过来后,突然觉得,对方下跪也不是是多么了不得的事情。 于是,她又坐了回去,坐得稳稳当当,语气凉凉得说道。 “郑志辉,你又是何必呢,从前许多事,你不是不清楚,只是作为既得利益者,乐得坐享其成罢了,这都过去多少年了,突然说对不起,难道你真的以为,我很稀罕你的道歉吗?道歉,哼,值几个钱呀?” 若是原身,或许会在乎这一句迟来的对不起,但是,她不是原身,她并不在乎郑家的人和事,之所以收留郑大丫,只是因为同为女性,不免物伤其类,她又碰巧求到自己跟前了,还十分合自己的眼缘,所以才那么费心相救罢了。 郑志辉尴尬了,他原以为自己这样的举动,虽不至于让三妹立时原谅自己,至少也可以令她动容。 谁知,她吃了一惊后,便又迅速恢复了之前的冷漠,这让他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了,是该继续跪着,还是先站起来。 郑天雷见状,接着也跪了下来,甚至加了码,磕了几个响头。 “三姑,我爹年纪大了,身子不好,下跪磕头这种事,还是让我这个当儿子的来吧,只求三姑可以消消气,往后两家和睦,才是亲人之间该有的样子。” 郑晴琅被这父子俩的行径气笑了,这是打算让自己骑虎难下吗?她可不吃这套。 第174章 有人撑腰,咬死不认 岂料,她的笑,竟点燃了郑氏族老的怒火。 只见刚刚憋了一口气的老者砰得一下,将拐杖一头又狠狠怼了一遍地板,然后起身指着郑晴琅喝道,“你一个无知妇人,当大哥和侄子的都给你跪下了,你倒是敢受呢?还敢乐呵,也不怕折寿!” 说完,他哆嗦着走到郑志辉父子俩跟前,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劝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们给我起来,跪君跪父可以,跪她一个无赖妇人算怎么一回事,别丢咱们郑氏的脸!” 另外三个族老也看不下去了,纷纷出言指责郑晴琅太过蛮横无理,说她肯定是使了什么手段,让郑氏父子不得不丢这个脸。 薛厚义眼见大家指着郑晴琅骂,放弃了这一趟要全程旁观的打算,起身将枪口对准为首的那个刻薄老者。 其他薛氏族老见状,不约而同得想起郑晴琅秋收时的贡献,投桃报李,无一不站在她这边,也找了一个郑氏那边的对手喝骂。 郑晴琅张了张口,发现没有自己发挥的余地,只好任由七个年纪加起来快五百岁的老者在她家堂屋开启一场骂战。 郑志辉被事态的发展整懵了,他只是想借两族族老施压,让三妹认回这门亲,而不是挑起两族之间的矛盾。 印象中,三妹似乎很不受薛氏一族的待见呀,难不成薛氏一族的人也晓得三妹一家发达了,赶着烧热灶呢?咦,真是没骨气! 眼看着事情已经脱离他的掌控,他也不好再跪着了,拉着儿子插入其中,好言相劝双方分开坐下,不要伤了两族的和气。 劝好了两族族老,他回头见郑晴琅依旧稳坐钓鱼台,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便晓得族老施压的计策是不成了,咬了咬牙,他劝自己一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干脆把话题将郑大丫那件事情上引。 “三娘,原不原谅大哥,由你,但是,大丫的事,就由不得你瞒着了。我们已经打听清楚了,大丫在下坝村秋收的时候,在你家出现过,如今,肯定就是被你藏起来了,趁着这事情还有得转圜,你赶紧把大丫交出来,我保证,既往不咎。否则,我就真得告上官府了,到时候,就别怪我这个当哥哥的不讲情面了。” 郑晴琅撇了撇嘴,举起右手食指说道,“一,我再说一遍,咱俩已经断绝关系了,别哥呀妹的来恶心人。” 接着,继续举起中指,“二,我说了,大丫不在我这,你问一千一万遍还是同样的答案,有种你就告官,让他们来我家搜一搜,能搜出大丫的一条头发丝,算我输。” 最后,加上无名指,“三,别说今日只来了几个族老,就是你把柳河村姓郑的族人全叫了过来,我郑晴琅也绝不可能同你续亲!” 郑志辉见她言辞铿锵,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再也维持不住好大哥的模样,重重得哼了一声,“我不与你多说,只与薛氏族老分辩。” 他扭头转身,面向几位薛氏族老拱手作揖。 “众位薛氏族老,自古以来,儿女姻缘,父母之命,我家大孙女一时不满婚事,逃到了她三姑奶奶,也就是薛郑氏这里。薛郑氏身为长辈,本应教导我那孙女听话归家,奈何与我家素有嫌隙,因此私藏下她,导致我们一家人苦寻多日无果。” “上回过来,薛郑氏不让我们进屋搜人,还将我们打了一顿,分明就是心虚,后面我们打探许久,得知大丫确实在秋收那几天就来到下坝村了,村民多有见证,还请众薛氏族老劝劝这妇人,令她归还我郑氏女儿。否则,薛郑两族就要因为这个妇人结仇了,这是你们愿意看到的吗?” 郑晴琅家里突然多了一个年轻姑娘,村民们当然知道。 特别是秋收暴雨次日,大家多去薛家取经,大都见过那姑娘一面,虽没有细问那姑娘的情况,但是经过后面郑家闹过后,大家便都明白了,那姑娘分明就是郑大丫。 薛厚义听完郑志辉的那番话后,即便心里门清,还是睁眼说瞎话,故作惊诧得说道,“哎呀,这堂弟妹家里突然多了一号人,我怎么不知道?” 紧接着,他又向郑晴琅问道,“堂弟妹,她说你家收留了郑大丫,可有此事?” 郑晴琅心知薛氏族老都站在自己这边了,因此,更加理直气壮了。 “哪有这么回事,我是石头缝里寻草籽,闲的没事干了,管人郑家的闲事干嘛,他们爱卖闺女卖闺女,爱送闺女去配冥婚就配冥婚,左右碍不着我,要是那叫大丫的闺女过来找我,我指定大扫把赶出去,又不是什么有来往的人,谁还收留她呀,哦,粮食不要钱的吗?” 薛厚义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等她说完后,便对郑志辉那边说道,“听听,薛家确实没有理由收留郑家的大闺女呀,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干?特别是今年歉收,谁家里头都不宽裕呢。” 郑志辉哪里听得这些,他儿子已经打听过了,郑大丫确实在这里,为了钱家许诺的五十两彩礼,他今天是一定要带走孙女的。 “谁不知道她家如今发达了,在镇上开了豆腐坊,别说一个大丫,就算是十个,她也养得起。众位族老,你们不知道,我这个妹妹,装了十多年的纯良恭顺,等到嫁了人,突然翻脸不认人了,以至于后来同娘家断绝了关系。我知道,她一直觉得郑家苛待了她,这是记着仇,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膈应我家呢。” “可是,当父母的偏疼我,难道是我的错吗?为何三妹要将这份仇记在我这个当大哥的身上,还搅扰我大孙女的亲事……” 说完,他似乎承受不住心中的悲怆,坐回椅子上,捂着头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自然有别的人代他说话,郑氏几个族老都是收了礼的,也是最护短的,看不惯郑晴琅全程那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和语气,又开始出声指责她了,什么蛮横无理、不孝不悌,总之,把他们能够想到的所有不好的词汇都往她身上安。 郑晴琅也不拦着他们骂,甚至还阻止薛氏的族老开口对上那些老家伙。 等他们骂到口干舌燥,不得不停下来后,她才起身,冷笑道,“骂够了?骂够了就轮到我咯。” 说完,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她朝着那群虚伪的人激情开喷了。 第175章 怒喷郑氏族老 “你们一个个,是听不懂人话吗?我都说了,郑大丫不在我这,都不信,都跟得了被害妄想症一样,要给我下跪道勤。行呀,爱跪跪,爱磕磕,这也不是我逼的吧,偏有些人咸吃萝卜淡操心,逮着我骂,真当我郑三娘的泼妇名声是假的不成?” 说着,她走到那骂得最狠的老者面前,指着他鼻子,怒骂道,“你真那么闲,郑志辉那老登被钱财迷了眼,要将郑家的女儿给死人当媳妇,你咋不管管,反倒关心我一个和郑家断了几十年的妇人懂不懂规矩?好心你都一只脚迈进棺材的人了,这种造孽的事在眼前,不拦着,就不怕损阴德吗?小心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呢!” 这段话,直接气晕了打头那个,把郑志辉吓得忙给人掐人中。 但是,她的输出还未结束,她又接着揭破其他人的面皮。 “你们大老远赶过来,不就是收了郑家的好处嘛,在我面前提什么仁义道德,不过是吃人罢了!哦,难道你们以为仗着比我白活多十几年,脸上的皱纹比我多些,就可以让我低头了?我呸,瞧瞧你们做的都是什么事吧,好好一个双十年华的闺女,就要被你们逼死了,若这婚事真成了,我倒要看看,你们夜里还睡得着觉不,就不怕人家冤魂来找你们索命。” 这段话,让被喷的老人一个白了脸,一个红了脸,一个铁青了脸,还有一个,刚刚被掐醒过来,正好错过了一场言语的暴击。 “别说郑大丫现在不在我家,就算在我家,你们也休想带走。想打官司是吧,我不瞒着你们,我和知县夫人有交情,李知县我也见过几面,我是不怕的,就怕你们打了这场官司,郑家让活闺女配冥婚的消息就成了宜良县全体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你们不怕丢人,尽可以告去!” 说完,郑晴琅仿佛将心中的垃圾全部倒光了,长吐了一口气,恢复了笑脸,施施然坐回了椅子上,同刚刚激情开喷的判若两人。 一旁的薛厚义都看呆了,心里暗暗寻思,堂弟妹这张嘴真是厉害,也难怪自己好多次都在她手底下吃亏了。 只是,他还没思忖完,郑志辉就不死心得过来拉同盟了。 “薛族长,这妇人同我家已经断亲了,我们管不着,好歹是你嫁入你族里的人,你不管管吗?” 薛厚义被点名,有些不爽了,心道,他的立场表明得还不够彻底吗?怎么,一条五花肉就想让我对上这母夜叉吗?是不是太想当然了。 但是,对方这么问了,他也不得不开口了,只得清了清嗓子,和稀泥道,“嗯,我还是头一回听说郑家拿活闺女配给死人的事情,虽说父母之命,不得不从,但是人命关天,这人想要活命也是正常事,逃了也是人之常情嘛,人都把刀架你脖子上了,你不跑?” 郑志辉听得心头火起,这人说了一大通,都说不到重点,无奈,只好自己抓回重点。 他直直望向郑晴琅,哄骗道,“你把人交出来,从前的一切既往不咎,咱们以后恢复往来不好吗?” 郑晴琅被逗笑了,怎么又都回来了,这话说得,好像她稀罕跟这家吸血鬼恢复往来一样。 她毫不留情面得说道,“郑志辉,你要是忘记了,我帮你回忆下,断亲呢,是我主动要断的,我可是一点都不想跟你们这一家子披着人皮的禽兽摊上关系,所以呀,你别再说既往不咎之类的傻话了,没得让我笑话。” 见她软硬不吃,郑志辉咬咬牙,带着最后一丝期望,望向薛家的族老,再次提醒道,“你们是真得不怕两族结仇是吧?” 其余三个族老都懒得出声了,望向发言人薛厚义,只见他双手一摊,“你从谁的口中打听到人在这里的,要不把人叫过来,咱们好好对质一场,说不得是什么误会呢。一个说没有,一个说有,我们也不好偏袒谁不是。” 郑志辉望向打探消息的儿子郑天雷,见他摇摇头,他是随机从路边拿糖果哄骗村里的小孩开口的,如今也忘了那小孩模样了,更不知道去哪里找到那小孩呀。 薛厚义见他们拿不出人证来,语气一变,“郑家同我堂弟妹的渊源,我也知道些,你说她为了膈应你藏了你家的闺女,但是,又拿不出证据来。那我也可以说,你是看我堂弟妹的日子过好了,心里不得劲,所以出言污蔑呢?” “我……” “你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为了同一个妇人置气,还出动两族族老,实在是太不应该了。今日就这样吧,我也没功夫听你们扯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哦,对了,你让你儿子送我的那斤茶,还是拿走吧,我怕我消受不起。” 薛厚义一顿抢白,最后一冲动,还把那斤茶叶给还回来了,虽然心里有些肉疼,但还是保持住仪态,潇洒得转身离开了。 随着他的离去,其余三个薛氏族老,也顺势离开了。 郑志辉见状,知道他的法子又失败了,再怎么生气,也不得不灰溜溜得带着被喷得体无完肤的族老回柳河村了。 马宝珠等所有人都走光后,这才激动得拉着郑晴琅的手,口里直呼过瘾。 “娘,我今天才发现,你这张嘴,可比我厉害多了,瞧,那些人被你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嗐,哪里是我的嘴厉害,是他们还算有几分良知,知道冷眼旁观这事做得不地道。心虚嘛,就不敢回嘴了。” 郑晴琅不是谦虚,她之所以能够几句话让那些人铩羽而归,并不是她的嘴皮子多溜,而是因为“冥婚”二字在前头,郑家的族老未开口就已经气弱了。 再加上,她后面大喇喇说出自己同知县夫人交好,这些一辈子都没正跟官府打交道的老人,自然是怂得不要不要的,哪里还敢再多说什么。 说到底,她也不过有些“仗势欺人”罢了。 虽然再次成功将郑家的人打发走了,而且她也不担心他们会找到在镇上秦氏家待着的大丫,但是,直觉告诉自己,这事情还没完。 特别是郑志辉离开前的眼神,明白表示着他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第176章 或许有人想鱼目混珠 果然,距离钱家冥婚吉日还有一日的时候,薛满仓从镇上回到家中,一开口就是,“娘,钱家那边一切照常。” 郑晴琅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问道,“钱家人没有发现郑大丫不见了?” 据她们打听到的消息,钱家这桩冥婚特别讲究,不仅成亲的日期是什么百年难得一遇的吉日,而且成亲前的准备和规矩也十分繁琐,什么女方要斋戒三个月、喜服得特别定制、到时哪只脚先迈进大门…… 她原本想着,一直将郑大丫藏到过了吉日,这门亲事就算黄了。目前看来,似乎有什么超出了她的谋算。 薛满仓摇摇头,补充说道,“钱府知不知道新娘不见,这点我不清楚。只是,我昨天去钱府对面的客户送豆腐,钱府那边依旧忙里忙外布置喜堂来着,不像是亲事作废的样子,我觉得情况不对劲,还去了秦大婶那边,确认大丫还在那边,所以特意回来跟你说一句。” 郑晴琅想了想,说道,“这也正常,郑家人为了那高额彩礼,指定还瞒着钱家人呢,钱家人不知道,那喜堂的布置自然照旧。没事,反正你确认过大丫安全就行,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她如是说着,心里却又泛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只是一时间,她还没想通是为了什么。 接下来,薛满仓的话,让她拨开了眼前的云雾。 只听他有些迟疑得猜道,“娘,万一郑家找不到大丫,会不会找旁的人替代,郑家那边可不止大丫一个女娃呢。” 郑晴琅心中一凛,终于知道自己那股感觉从何而来,她有些不太确定得说道。 “不会吧,就算郑家肯,钱家也不肯呀,他们可是拿了大丫的八字,认准了这八字才定下的冥婚。要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找人替代,那钱家也不用找媳妇找到柳河村那么偏僻的地方了。” “话虽这么,但是我总觉得事情可能不会按照咱们设想那样轻松解决,你也经历过了,郑家人贪财那股劲儿,实在是太足了,保不齐他们就真得就计划蒙混过关呢!”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吗?”郑晴琅喃喃自语了一句,陷入了沉思。 薛满仓又问道,“娘,咱们要不要找机会,提醒钱家一声?” 郑晴琅忙摇头,“不行,要是提前告诉钱家郑大丫不见了,他们肯定会派人到处搜寻郑大丫,这样反倒是给郑家找人添了帮手。” 薛满仓“哦”了一声,觉得他娘的顾虑也有道理。 郑晴琅思忖了一会儿,低声在他耳边嘱咐了几句,目送他离开后,便跟马宝珠交代了一声,自己只身一人,跑到了太华寺。 无为大师正在坐禅,对于她的突然到访有些诧异,“今儿又不是十五,你怎么过来了?” 郑晴琅开门见山,直接答道,“有件事情,需要大师出手。” 无为大师见她面色严肃,看得出是正事,点点头,“有话直说。” 接着,郑晴琅在禅室内待了半个时辰,将事情都交代清楚了,这才放心得离开。 不过,她没有第一时间回去下坝村,而是拐去了后厨那边,见到了牛婶子。 无为大师的养生之法对小豆子很有用,牛婶子眼见孙子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每天都是笑眯眯的,又因为不用每天去田地里忙活,所以心宽体胖了不少。 此刻,已经过了中午的饭点,她暂时不忙,见郑晴琅来了,十分开心,连忙拉她到自己的卧房聊天。 郑晴琅进去后,认真观摩了一遍,道,“你这房间,添了不少东西呢,没我上回来得那么空荡荡了。” 牛婶子抿嘴一笑,答道,“那套桌椅是济海给打的,那些草编玩具是济空给小豆子做的,还有许多零零散散的许多东西,都是寺院里的人给小豆子带回来的。” “小豆子可以呀,都成太华寺的团宠了。”郑晴琅含笑夸道。 “团宠?”牛婶子听到这个陌生的词汇,疑惑问道。 “哦,就是团体中的宠儿的意思,也就是大家都喜欢他。”郑晴琅暗暗吐槽了一下自己,有些现代词汇是真的张嘴就来,幸亏身边人的警惕性都不高,不然自己早就暴露八百遍了。 牛婶子听明白后,重复了两遍“团宠”二字,觉得这词还挺贴切的。 她笑了笑,又接着老生常谈,“说到底,还是要谢谢你给我介绍这么个差事,以前我可从来不敢想,我们婆孙俩可以有这么轻松惬意的日子。” 郑晴琅嗔怪得望了她一眼,“你够了啊,自从你来了太华寺,咱俩见一回,你谢我一回,还当我是朋友的话,就别说这种客气话了。” 牛婶子笑着摇摇头,“就是当你是朋友,才不能把你的帮助当做理所当然呢。” 两人接着聊了一会儿小豆子的身体情况后,牛婶子才似突然想起来一般,问道,“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郑晴琅知道牛婶子嘴巴严实,便把郑大丫被订冥婚,自己找无为大师帮忙等一系列事情简短说了一遍,把她听得连连咋舌。 “你这娘家大哥和侄子也太狠心了吧,好歹是自家的大孙女和大闺女,就这么活生生卖去送死呀,嗐,我总算知道你为何同那家人断亲了,以前我还觉得你性子太烈了,不至于闹到两家断亲,如今想来,这亲,竟是断对了!” “你终于晓得我的高瞻远瞩了吧,要不是我看穿了这家人的虚伪面目,早早断亲,否则,不知道这家人还能做出多少恶心我的事情呢。” “什么高瞻远瞩,你现在说话怎么文绉绉的,听不懂。我只知道,以前村里好些妇人就爱讲究你同娘家断亲的事情,好像你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样,等哪天回村,我可得找她们说道说道,也好为你正名呢。” “诶,不用了,我觉得我这泼妇名声挺好的,做事也不用太讲究,万一哪天名声好了,反倒受名声所累,要讲规矩咯,不适合我,哈哈哈……” 牛婶子初听此话,有些无语,仔细一琢磨,却又觉得有几分道理,忍不住感慨道,“还是你活得通透,怪不得无为大师说你有佛缘呢!” 第177章 搅乱冥婚现场 有佛缘的郑晴琅,和牛婶子瞎聊了一通,又和小豆子玩了一会儿,然后就匆匆回家了。 时间来到了婚礼当天,钱家也是奇了,明明是给死人办的婚礼,却办得跟活人婚礼一样热闹,不仅满院张灯结彩,而且还请来了一众宾客见证。 郑晴琅和薛满仓托人情要了一张请帖,混在了众宾客中,支着耳朵听了不少议论。 其中,有觉得这冥婚晦气,却又碍于人情不得不出场的,也有感慨钱家主对夫人过于纵容的,更有一些心软的妇人,私底下觉得活人冥婚过于残忍,私底下讲究钱家不积德的…… 总之,什么想法都有,却不妨碍钱家主为了博夫人一笑,而继续这场荒诞的婚礼。 很快,在一片吹吹打打的喜乐过后,大家期待已久的新娘出现了。 新娘披着红盖头,左右都有人搀扶着,脚步虚浮,像是喝醉了站不稳的样子。 郑晴琅和薛满仓两人眼睛一瞬不瞬得盯着她,企图透过那红盖头,看清楚底下的人是谁。 不过,即便不能确定是二丫,基于人道主义,他们最终也是会施救的。 新娘的另一边,一个男仆人捧着一个紫檀色木质牌位,上面用老宋体自上而下竖写着几个大字,“爱子钱彤之灵位”,代表男方。 这个场景,虽然宾客们早有预料,但是却不妨碍他们又开始在底下窃窃私语。 郑晴琅听着大家的议论,忍不住向坐在高堂位上的男方双亲看去。 钱夫人看起来十分消瘦,苍白的脸上因为情绪激动,难得涌出一抹不和谐的红。 她给人一种“众人皆醒我独醉”的感觉,此刻的表情,跟所有终于等到自己儿子成家立业的母亲一样,眼眶含着热泪,双唇微微颤动,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交代。 至于钱家主,看得出来,他是清醒的,他也意识到眼前的一切是闹剧,但是为了妻子的病情,他愿意承受各种风言风语,陪着自家夫人演戏。 终于,走不稳的新娘和会走路的牌位,来到了神色各异的双亲面前。 司仪看着时间,张口朗声道,“吉时已到,一拜天地!” 郑晴琅听见这声响,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几步挤到众宾客前,喊道,“等下,不能拜堂,这新娘子不是你们定下的郑大丫,钱家主,钱夫人,你们可不要被骗了!” 钱夫人立刻站了起来,望向她所在的方向,“你说什么?人是假的?” 钱家主紧随其后,也站起身,不过没有第一时间质问郑晴琅,而是来到他夫人身边做搀扶状。 郑晴琅对两人的眼神不躲不避,再次坚定的说道,“我听说,原定的新娘郑大丫早在一个多月前离家出走了,郑家至今未找回,这眼前的新娘子,肯定不是郑大丫。为了确保钱三公子娶到命定的妻子,还请钱家主和钱夫人先验明正身为好。” 许是她的表情太过真诚,钱夫人第一反应是相信她,毕竟钱家请来的宾客,应该不会特意过来捣乱婚礼。 她望向搀扶自己的夫君,期盼他给拿个主意。 钱家主晓得为找到所谓“八字契合”的新娘人选,他们花费了太多心思了,眼下只差临门一脚了,若是新娘子真的被换了,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因此,在他夫人眼神过来时,他便开口,“事急从权,去掉新娘子的红盖头,问问她是谁。” 原本搀扶新娘子的媒婆有些不情愿,找借口说道,“钱家主,这不合规矩吧,哪有当着众宾客的面掀新娘子的红盖头的。” 钱家主觉得媒婆的表现有些奇怪,眼神一凛,语气冷了不少,“这桩亲事,本来就没有什么合规矩的地方,掀个盖头而已,总比被人蒙蔽得好。” 媒婆被盯得缩了一下脖子,最终,没有扛住压力,听话得掀开了红盖头。 新娘的面容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立刻引起宾客的哗然,并不因为她的长相,而是因为她的嘴巴里被塞着一块白布,显然有人意图阻拦她发声。 “娘,看着和大丫有些像,应该是郑家二房的二丫。只是,我记得郑天刚是四兄弟里面难得的明白人,也不知道,这替人的注意,经过他同意没有。” 薛满仓辨认了一下新娘的五官后,附在他娘的耳边轻声说道。 郑晴琅也猜着这人是郑二丫了,答道,“他爹娘同意没同意,问问她不就知道了。” 这时,钱家主已经令人取下了新娘口中的白布,并让人将她扶到一边坐下。 全身还有些瘫软的新娘,总算等来了一丝生机,不等别人问,自己就先爆出真相。 “我不是郑大丫,我是郑大丫的堂妹二丫,我姐跑了,我爷爷和大伯他们怕赚不到五十两银子的彩礼钱,出嫁这天,把我爹娘和弟弟妹妹都关在了房里,强押着我替我姐姐出嫁。” 说完,她喘了一口气,目光瞥到一旁瑟瑟发抖的媒婆,指向她说道,“媒婆也知道的,她为了将谢媒钱挣到手,黑了心肠,见我折腾得厉害,特意从身上掏出了蒙汗药强喂我喝下。还炫耀说,她偶尔会遇到不听话的新娘,所以身上常备着蒙汗药。” 郑晴琅望向那媒婆,将她的样貌记在脑海中,古代说媒几乎都有赖于媒婆这一种职业人,以后她还有好几个孙子孙女要说亲呢,可不能选这个媒婆,一听就不是好人。 那媒婆见事发了,只好跪下来,将所有的责任推到郑家人身上。 “钱家主,钱夫人,我也不知道什么大丫二丫的,这两个丫头是堂姐妹,长得差不多,又画了新娘妆,我一时间也辨认不出来。” “那蒙汗药又作何解释呢?”钱家主暂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问话。 “蒙……蒙汗药是因为这姑娘闹腾得厉害,不愿上花轿。您也知道,这是冥婚,人都是怕死的,所以……” “胡说,什么死不死的,我钱家三儿娶媳妇,自然是娶回来锦衣玉食供着的,怎么会死呢……”钱家主被媒婆当场捅破冥婚的本质,忙气呼呼得打断她的话。 媒婆吓得浑身一抖,恨不得当场扇自己一耳光,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冥婚谁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在场的人,谁也不会傻乎乎得说破。 “是是是,钱家的少夫人自然是长命百岁的,和钱少爷夫唱妇随的……” 话音未落,她又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什么夫唱妇随呀,钱三都死的不能再死了,那什么夫唱妇随,她可不是又在暗示什么嘛。 眼见钱家主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她干脆不再说话,只是趴在地上做五体投地状,不敢再抬头望向对方。 第178章 崩溃的钱夫人 这边的对峙不过一瞬,反应过来的钱夫人有些崩溃了。 她很突兀得发出一声惨叫,面色有些癫狂,然后用无比尖锐的声音喊道,“快,快去请崔道长,新娘没了,我儿的婚事不成了,问他有什么解救的法子。” 钱家主见夫人有些失常,扬声对着在场宾客喊道,“众位贵客,对不住了,亲事有变,下回钱某再宴席回请了。” 言外之意,就是让大家可以撤了。 但是,宾客们还未行动,就被钱夫人拦住了,“不要走,我儿的亲事还未完成,过来见礼的人怎么可以走呢,不能走,走了就没人见礼了,快,快去请崔道长,崔道长怎么还不过来……” 她虽能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但说话有些语无伦次,表情逐渐急躁,似乎下一秒就要暴走发疯。 钱家主见状,连忙上前安抚,然后出言留客。 大家其实都想吃瓜的,顺势留了下来。 很快,一个道士装扮、发须皆白的老道款款而来,他的脚步不匆不忙,同一旁催他快些走路的奴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郑晴琅冷眼瞧着,这老道确实有几分道骨仙风的模样,但他其实是这桩冥婚的始作俑者,所以她对这个道貌岸然的人,已经带上了几分恶感。 钱夫人见到老道过来,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将新娘子被掉包的事情说了一遍,急问几遍接下来该怎么办。 那老道沉吟一会儿,装模作样得掐指算了算,“老道刚起了一遍六爻卦,得小过卦,意即适可而止,顺势而为。今日是难得的吉日,若真聘得原来的姑娘,反倒有月满则亏的隐患。如今人选被掉包,是天意,大可从之。” 钱夫人虽有些疯魔,但还是很聪明的,立刻反应了过来,“崔道长的意思是,娶了这个,反倒对我彤儿好?” 崔道长点点头,一旁的郑晴琅却听得直摇头,心里直吐槽,要真的是这样,你早干嘛去了,何苦逮着郑大丫不放,随便挑个合适冥婚的早夭少女不就得了,也不会闹出那么多事了。 但是,钱夫人却把这老道的话当做圣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后,便冲着郑二丫阴恻恻得说道,“今天的吉日是绝不能改的,既然崔道长说你可以,那婚礼照常进行!” 郑二丫原以为自己已经逃出生天了,没想到峰回路转,自己又成了合适的人选,虽然身体因为药物的作用,还有些疲软,但是为了自己这条命,她猛然爆发出一股力量,挣脱了试图再次控制她的媒婆,穿过人群,躲到了郑晴琅后面。 她不晓得郑晴琅是她未曾谋面的三姑奶奶,但是因为前面她说穿自己不是大堂姐的行为,她直觉这人会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求求你,救救我,我还不想死!” 郑晴琅听着她带着绝望的哭腔,感受着她放在自己肩膀上的双手的颤抖,没有回头,但是很坚定得答了两个字,“放心!” 钱夫人见儿媳妇躲到了宾客中,有些气急败坏得说道,“即便你不是郑大丫,但也是郑家的女儿,郑家收了我家的彩礼,就必得嫁一个女儿进来的,我还没嫌弃你,你竟敢躲,赶紧放开那宾客,乖乖得上前拜堂成亲,要是误了吉日,我回头让郑家好看!” 郑二丫虽然害怕,却不忘反驳。 “收了你家彩礼的是大伯,不是我爹,我爹娘根本就不同意我嫁进来!” 郑晴琅也开口哄道,“钱夫人,既然老道说人选无妨了,何不再找个心甘情愿的儿媳妇呢,你瞧,这姑娘不愿意,就算真成了亲,怕也是怨偶一对。钱三公子天人之姿,合该找那书香门第的闺秀,而不是二丫这种粗鄙的农家女娃才对。” 钱夫人虽也觉得二丫配不上自己优秀的儿子,但是崔道长说过,今天是难得一遇的吉日,她已经来不及去找其他人选了。 她摇摇头,否决了郑晴琅的提议,“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姑娘再不愿意,嫁了人就好了。这位客人,你好心告知我家人选被掉包一事,钱家会记住你的情的,现下,还请让一让,不要耽误我儿的吉时。” 说完,她冲在院落四处的奴仆吩咐,“来呀,请这位客人到一旁歇息,再把三少夫人扶到堂中,婚礼继续!” 郑晴琅气急,心道这人怎么不懂得变通呀! 眼见五六个奴仆朝着这边围过来,她左右张望,目光略过神色不明的钱家主时,猛然意识到,自己就不该浪费时间在神志不清的钱夫人身上,该找正常的钱家主才对! 她连忙冲着他高喊道,“钱家主,你也是宜良县有头有脸的人了,真得要这么看着你夫人草芥人命吗?寻常人家合冥婚,都是找死了的姑娘,也算全一份黄泉下的姻缘,偏你家要造孽,拿活人搞冥婚,你就不怕你儿子消受不起吗?” 钱家主被她当众戳破窗户纸,脸色有些难看了。 钱家为何搞那么大阵仗,遍邀宾客参与亡儿的婚礼,目的就是为了掩盖冥婚的真相。 对外只说是给早夭三儿娶一房夫人摆着,继嗣承祧,而不是娶回来活埋了,若是后面儿媳不幸“害病身亡”,那也是她福薄,而不是钱家心狠。 虽然,这欲盖弥彰的做法并没有什么大的效果,在场的宾客许多都在议论“冥婚”二字,但是,至少都没有舞到他面前来,只有眼前这个老妇人,把遮羞布给撕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找补道,“这位客人,您多虑了,她嫁入钱家后,我们自然会好好待她,不仅让她当锦衣玉食的少夫人,而且还会给她过继一个孩子,让她老有所养,怎么会让她去死呢?” 钱夫人却不管自家脸面好不好看,满腔的爱子之心,听到郑晴琅那句“消受不起”的话,自动理解为她觉得自家儿子配不上郑二丫。 她情绪又激动了起来,在钱家主说完后,指着郑晴琅骂道,“你知道什么?这姑娘只不过是破落户的贫民,能够嫁入我钱家,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郑晴琅不屑与她争论,只是同薛满仓一左一右得护住郑二丫,眼见着那群奴仆围上来,心里计划着是不是该打架了!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时刻,外头跑来一个下人,“禀家主和夫人,外头来了太华寺的无为大师,说受咱家三公子所托,有言语相告。” 第179章 无为大师救场 话音一落,原本安静看戏的宾客起了不小的骚动。 滇中地区佛教文化盛行,宜良县也不例外,信佛之人甚多。只要是此间信佛的,就无不听说过太华寺无为大师的名号。 无为大师从小拜入佛门,是名僧之徒,但是,他没有倚仗师傅的名声安居一隅,成年后,便开始云游四方,苦修的同时也在民间传播佛法,经年累月,名声鹊起。 等到年纪大后,身体条件已不允许他四处游历了,便守在太华寺,成了住持。 平常时,深居简出,极少踏足佛寺之外的地方,更遑论说亲自上门了。 因此,宾客对于他的到来,众说纷纭,各种猜测都有。 钱家主是这里少有的不信佛的人,对于无为大师的名号,虽然听过,但并不敬畏。他心里想的是,家里有一个多事的道士就够了,再加个和尚,还不知道又要闹什么幺蛾子呢。 于是,他不顾众人好奇的目光,带着一丝难掩的厌恶说道,“好生告诉那什么无为大师,说家中有事正忙,不宜待客,请他改日再来。” 只是,他忘了,自家夫人是一听自己儿子名字就要魔怔的主,哪里会轻易让无为大师打道回府。 话音刚落,那头钱夫人就又发话了,她冲着钱家主恳求道,“老爷,无为大师说彤儿有话转告,我想听听。” 钱家主见自家夫人如此情态,生怕自己一个拒绝,又勾出她的疯病来,无奈之下,只好点头,对下人说道,“那就恭请无为大师进来吧。” 少顷,姗姗来迟的无为大师,出现在了郑晴琅的眼中。 他端的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穿着只在礼诵、听经、会宾等重要场合才会上身的袈裟,脚着罗汉鞋,手捏佛珠,抬首挺胸,目不斜视,缓缓穿过众宾客自觉让出来的过道。 终于,他来到钱家主和钱夫人面前,颔首后,道了声“阿弥陀佛”。 对面钱家两人双手合十,双眼下垂,微微躬身,同样道了句“阿弥陀佛”。 见过礼后,钱夫人没有半句寒暄,开口便问,“我家三儿托大师带话了吗?什么时候的事情?” 无为大师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望向趁着大家不注意,想要悄悄躲出去的老道,说道,“听闻道长道法高深,可以沟通阴阳,老僧神交已久,还请出来相见。” 那老道浑身一僵,见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只好强撑着恢复从容的姿态,一步一顿得来到了无为大师面前。 “贫僧虽修习佛法,于道法上也有些研究,且认识不少真人,不知道道长师从何门?” “老道道法不精,若说破,恐辱没师门。” “哦,既然道长不愿明说,那就让贫僧猜一猜,师门可是言匡,或是马扁?” 这话一出,反应比较快的人立马笑出了声,但是那老道还一脸迷茫,只说不是。 无为大师不再理会他,而是冲着钱家主说道,“钱家主,听闻这老道曾在府内抓鬼,并手入油锅而不伤,不巧,贫僧也懂得此术法,碰巧堂中有鬼一只,也为家主抓来炸炸如何?” 钱家主不明白他的意图,却在对上他平静无波的眼神后,鬼使神差的点头答应了。 很快,堂中架起了火堆,跟着无为大师一起来的两个僧人将自带的油锅架在火上,锅内很快沸腾起来。 无为大师向前,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将手臂伸进滚开的油锅中,淡定道,“此油已开,可以炸鬼了。” 然后,迎着大家不可思议的目光,将毫发无损的手臂伸出油锅,嘴中念念有词,接着朝虚空一抓。 众人一晃眼,他手上就多了一块鬼体的“残骨”,残骨入油锅后,不一会儿,就听得它被炸得“吱吱”乱叫,最后无声无息了。 短暂的表演下来,除了三个熟知真相的人,其余人都是一脸震惊。 接着,无为大师便开始为大家揭秘了。 “油炸鬼是民间假道士擅用的骗术之一。贫僧的手臂从热油出来而不受伤,其诀窍是先将硼砂放在锅里,硼砂遇热产生气体,看上去犹如油滚开一般,其实油温只是微热;而骨头被炸发出鬼叫,是因为事前在骨髓中装入了水银,水银遇高温分裂,会发出‘吱吱’声,骨随着油的运动而上下翻动着,看上去犹如鬼在挣扎嚎叫。” 随着他的讲述,一旁的老道面色逐渐发白,若不是门口有人守着,他早逃之夭夭了。 钱家主一会儿望向那油锅,一会儿望向身旁的老道,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一家都被这假道士耍得团团转了。 “可是,这老道抓鬼后,我夫人的病情确实有所缓解了呀。” 无为大师望向钱家主,一语道破。 “全镇都知道贵夫人思儿成疾,这假道士提前探听消息,巧舌如簧,在贵夫人面前卖弄骗术,大概都是提及对贵府三公子的诸多好处,不然也不会有眼前这桩冥婚了。钱家主是明白人,并非看不穿,只是爱妻心切,宁可被骗罢了。” 钱家主心中一凛,觉得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被看穿了。 他有些羞愧得低下头,过了几秒,再抬起头时,换了一个神情。 “来人呀,将这假道士捆了,拿着我的帖子,送去县衙,就说这人行骗,实在可恶,请知县大人重重惩处!” 钱夫人吃了一惊,却没有出言阻拦,她的心思依旧在一开始无为大师进门的借口上。 似乎猜到她的想法,无为大师对上她殷切的目光,脸色不喜不悲,“佛子入梦,央我走这一遭,给你带句话,他本佛家人,不可惹尘缘,还请夫人收手。” 钱夫人听到佛子二字,似有所感,眼泪忍不住簌簌落了下来。 她一边落泪一边说道,“怪不得彤儿抓周的时候拿着一串佛珠不放,原来,我儿竟是佛子转世……” 钱家主眉头拧成了疙瘩,有些狐疑得望向无为大师,心道,这和尚赶走假道士,莫非也是想骗钱不成? 第180章 胡编乱造破冥婚 眼见妻子垂泪,他不想她一腔慈母之心再次被人利用,因此开始下逐客令。 “无为大师,假道士已经被拿下了,您的话也传到了,多谢您的好意,钱某愿添五十两香油钱,为我儿祈福,接下来,就请您回去太华寺好好清修吧!” “等等!”钱夫人叫停了下人送客的动作,随即向搀扶自己的丈夫说道,“夫君,让其余人都散了吧。” 最终,在场的宾客没能吃到完整的瓜,便被钱家人恭恭敬敬得请离了现场。 等到现场只剩下钱家人和郑晴琅以及无为大师三方时,她带着忐忑问到,“大师,你刚刚说到佛子入梦,是我理解的意思吗?” 无为大师不慌不忙,开始将提前编好的故事娓娓道来。 “老僧前日梦到一年轻佛子踏着金光而来,提及在俗世的母亲,也就是钱夫人您,即将为他娶妻造下孽障,因为托我出面阻止。醒来后,我手中莫名多了一张白纸,却不明其意思……”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张白纸,没等摊开示人,就被钱夫人夺了去。 钱夫人颤抖着手将那张纸打开,期盼从里面看到什么内容,却发现真的只是一张白纸,有些失望,却又不死心得将那张纸仔细辨认了许久。 钱家主害怕夫人又陷入之前失去儿子的疯癫状态,连忙一把夺过那张白纸,往地上一扔,“夫人,佛子什么的都是无稽之谈,今天是咱们孩子娶妻的好日子的,你安心喝你的媳妇茶才是。” 说完,又朝下人们喝道,“还等什么,将这两人打出去,让新娘子速速拜堂!” 郑晴琅可不会束手就擒,忙跑到那张纸跟前,避开众人的视线,将准备好的溶液洒在纸张上面,眼见一个个血红的字体开始出现,她假装诧异道,“哎呀呀,佛子显灵了,这上头好像有字。” 一旁有些糊涂的钱夫人,一听到这话,忙不迭得飞跑到那张纸张面前,看清上面的文字后,仿佛失而复得般嚎啕大哭起来。 “我的儿呀,你怎么那么忍心,这么快就舍下娘亲去了……” 钱家主忙过来扶住哭得肝肠寸断的夫人,一双眼睛瞄向那张纸,只见上头写着:“父母在上,恕三儿无法承欢膝下。三儿原系佛祖跟前侍奉,偶动凡心,故此下凡历劫。为汝子十六载,勘破红尘,功德圆满,故位归佛子。冥婚一事,实在荒谬,还请及时助手,否则你我后世孽障难消……” 他看到最后,除了震惊,也禁不住一腔思子之心,眼眶红了起来。 这个三儿,是他和夫人最疼爱的儿子,不仅相貌出众,而且聪慧异常,奈何天不假年,刚满十六周岁,就驾鹤西去。夫人受不了丧子之痛,时而疯癫,他为此不知费了多少心力。 今年,夫人听了府中道人提了冥婚这种事情,便开始琢磨起这事来。先是找了风水师,后是辗转各处打听适龄的闺女…… 一直闹到今日,钱家不知道成了多少人的笑话,但是眼见夫人的情况好了许多,他也就听之任之了。 回到眼下,那纸条上的文字,虽然一度让他恍惚,但是他还是勉强保持理智,问道,“既是我儿,入梦也该是入我们两个梦来,何故是入你这不相干人的梦?这分明是你的诡计!” 不等无为大师辩白,钱夫人有些激动得说道,“老爷,你还记得嘛,三儿抓周的时候,什么都不拿,就拿了一串佛珠,我当时就说了,他与佛家有缘,没想到,他竟然是佛子投身到咱们家。我知道,他肯定是怪咱们造了孽,不肯入咱们的梦了。” 说着说着,她便对着半空,声泪俱下得喊道,“三儿,娘错了,以后不给你娶妻了,你好好当你的佛子,我以后吃斋念佛行善事,在佛祖面前说你的好话……” 郑晴琅不清楚钱夫人之前的精神状态,但眼见她这般情态,也不由得为她一番慈母之心动容。 她主动向前,抓住钱夫人的手,安慰道,“令郎是去成佛的,若是俗世的羁绊太深,反倒对他不好,钱夫人您也该放下,好好得过自己的日子了。” 钱夫人泪眼朦胧,像一头迷路的羔羊一样,发问道,“真的吗?我这个当娘亲的,也不能太惦念他吗?” 郑晴琅点点头,望向一旁默不作声的无为大师,问道,“我说的对不对,大师?” 无为大师依旧是八风不动的模样,淡淡道,“执念太深,不仅伤己,也会伤人。他和你当了一场俗世的母子,即便飞升成佛了,和你的羁绊也不是立时就断的,若您因他不好过,这何尝不是他造的孽呢,这样他也无法静心修佛了。” 钱夫人一听,连忙将自己眼中的眼泪抹掉,吸了吸鼻涕后,说道,“我很好,以后也会过得更好,他当了我儿子十六年,是我的福分,怎么会是孽呢。” 钱家主虽依旧觉得无为大师的出现和说辞十分突兀,理智告诉他其中必有猫腻,但见自家夫人又恢复正常,也不敢再生出其他事情来,顺着她的意,停止了冥婚,让人撤掉了府内所有的婚礼装饰,当场放了郑二丫。 最后,郑二丫一脸懵得跟着素不相识的郑晴琅和薛满仓离开了钱府。 在去往薛氏豆腐坊的路上,薛满仓忍不住心头的疑惑,问道,“娘,那张纸条是怎么回事?那钱家老三真的入无为大师的梦了?还给了那么神奇的家书?” 郑晴琅笑了笑,“这你也信,无为大师连钱家老三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无缘无故,他入梦干嘛,什么佛子、家书都是我和无为大师瞎编的,不过就是为了蒙混过关而已。” “啊?那份家书,我可是亲眼见着,那些字从无到有的,你们又是怎么做到的?”薛满仓又问。 “你之前有没有见过道士抓鬼?”郑晴琅不答反问。 薛满仓不明她的意思,只是摇了摇头。 郑晴琅缓缓说道,“娘小的时候见过道士抓鬼,那道士拿着桃木剑,各种比划打抖,之后突然拿出一张卷轴,念念有词,一口水喷在纸上对着空气甩过去,拿回来就会发现卷轴上有一滩血淋淋的鬼怪外形。然后,那道士就会跟大家说,鬼已经被封印在卷轴里面了。” “啊……这世上真有鬼呀!那道士挺厉害的呀!”薛满仓听得都快忘记自己刚刚的问题了。 郑晴琅噗嗤一笑,“哪里是真鬼,不过就是道士行骗的伎俩而已。那卷轴事先用笔沾碱水,在上面画出流血的鬼形,等晒干后,在纸上看不出太多痕迹,再喷上事先准备好的特殊药水,与纸上的碱水起反应,就会变成红色,显出血淋淋的鬼形来。” 薛满仓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呀。” 接着,他又疑惑了,“娘,出家人不是不打诳语吗?无为大师怎么会跟着你一起撒谎呀。”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有时候善意的谎言比真话有用,无为大师是得道高僧,不是那种会拘泥于规矩的人。你瞧,这诳语一出来,钱夫人不就不再执着于给儿子冥婚了。” “娘,其实这故事你也可以讲,何苦要劳动无为大师出山一趟呢。”薛满仓觉得娘亲有些多此一举了。 郑晴琅摇摇头,“我是什么身份,无缘无故的,那钱家三公子怎么会入我的梦,本来入无为大师的梦就有些扯了,要是入我的梦,那就更加没有说服力了。还有,我也想让无为大师帮忙看看那钱夫人的病,可怜天下父母心呀,她若是能治好,对谁都好。” 第181章 钱夫人有请 两人一路讨论着,目光时不时落在还有些惊慌未定的郑二丫身上,却没有主动寻她说话。 一行三人一直走到云山街街口时,一直默不作声的郑二丫才反应过来,问道,“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郑晴琅笑了笑,用尽可能和善的语气答道,“我是你三姑奶奶,这个是我大儿子,也就是你满仓表叔。” 郑二丫原本疑惑的脸孔瞬间了然,她很快就联想到另外的事实。 “这么说,爷爷和大伯猜的没错,大堂姐真的是被你藏起来的咯。” 郑晴琅心道,这丫头反应倒不慢,嘴角勾起后,不答反问,“怎么,怪我藏起你大堂姐,害得你被强迫顶包?” 郑二丫抿了下嘴巴后,轻轻摇摇头。 “我不知道,一开始,我被爷爷和大伯硬押着塞上花轿时,我怪大堂姐的,也怪藏起大堂姐的人。但是,我又想,是我自个儿偷偷放了大堂姐,我犯的错自然是由我担着了……” 郑晴琅忍不住打断她,“孩子,你没有犯错,而是做好事。你做得很好,很勇敢,若没有你把你大堂姐放出来,让她找到了我,恐怕这个时候,你大堂姐已经埋在地底下了。” 郑二丫从上花轿开始,就陷入了某种纠结,此刻被她这么坚定得确信着,突然释然了,心想,是呀,自己可以救了大堂姐一命,救自己亲人的命,怎么能是犯错呢。 郑晴琅见她脸上有了笑意,又接着问道,“那你怨你爷爷和大伯吗?” 郑二丫这下不敢答了,怨吗?自然是怨的。但是,怨又怎么样?那可是她的爷爷和大伯,她没有胆子违拗,她爹娘也没有。 郑晴琅很明显就从她眼中解读出部分情绪,她问这个问题,并不是想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是好奇经此一事后,郑二丫的回归,会给那个郑志辉当一言堂的家庭内部带去怎样的冲击。 过了十几秒,郑二丫突然答道,“怨吧,但是又能怎么样,是死是活都是命。家里没有人敢不听爷爷的话,我爹娘再不乐意,也只能被叔叔伯伯们绑起来,眼睁睁看着我被送上花轿。” “你这听着倒像是认命的样子,那刚刚为什么还要躲在我娘身后呼救呀?”薛满仓有些恨铁不成钢,人都把刀架在对方脖子上了,她连怨恨都这么小心翼翼。 郑二丫并不懂他的情绪,歪着头想了想,简单答道。 “能活着,谁想就这么窝囊得死了。我抵抗不了家里,也逃不出钱家人的手心,只能认命了。但是,有人阻拦婚事,机会来了,能争取还是要争取嘛。这一争取,我不就活着嘛。” “你倒同你大堂姐的性子不一样。”郑晴琅听罢,总结道。 大丫做人做事都憋着一股劲,像是要同这个世道的不公拼个你死我活,二丫很随遇而安,到不是她天生性子这样,而是眼见世事艰难,自己无力改变,只得无奈屈从,懒得挣扎了。 郑二丫不明白她话中的未尽之意,只是笑笑,接着问道,“照钱家的样子,冥婚作罢,那大堂姐和我是不是就得回家了。” “你想回家吗?”郑晴琅又问。 郑二丫没有犹豫,答道,“想呀,也不知道我爹娘和弟弟妹妹怎样了。” 郑晴琅没有继续接茬,三人沉默着来到了薛氏豆腐坊。 周青梅和薛晓春、薛子仁他们已经在前头翘首以盼多时,见他们带回一个年轻姑娘,就知道此行目的达成了,齐齐松了一口气。 接着,不需要她们多问,薛满仓就将当时的情形复述了一遍。 大家听过后,无一不夸郑晴琅的运筹帷幄,眼见天色也不早了,薛子俊他们早就已经入睡,便都收拾收拾,大家凑合着挤一挤,过了这一夜再安排其他。 这一夜,郑晴琅没有睡好,一是因为床上有些挤,二是她在思考怎么安排郑大丫和郑二丫。 冥婚事了,郑大丫自然不用再躲了,可以大大方方出现在自己身边。 但是,郑大丫的爹是郑天雷,若要避免往后两家的牵扯不清,让郑大丫名正言顺得跟自己学艺,恐怕只有出钱买断关系这一条路了。 她可以做个文书,跟郑家买了郑大丫来做丫鬟,从此,郑大丫就和那家人没关系了。 即便按照律法,她家只是普通农户,不能买丫鬟,但是里头的操作空间还是有的。 只是,郑大丫愿意吗?还有,郑家那边,会不会趁机狮子大开口,或者以后厚着脸皮缠着自家呢? 这个令人头疼,郑二丫也不好处理。 她想要回家,自然是得让她回去的。 只是,二丫婚事不成被退了回去,郑志辉他们会不会迁怒二丫?到时又会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来? 左思右想,都没有什么好方法,她干脆摆烂了。 “照郑二丫的意思,她爹还是挺疼她的,只是爷爷和大伯太过强势,他爹胳膊拧不过两条大腿。希望这次过后,郑天刚能够支棱起来,最好闹个分家,以后郑二丫的婚事也轮不到那些恶心人做主了。” 想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实在太操心了,自嘲一笑,罢了,各人有各命,她能力有限,还是别想太多了。 这么一放开,她才渐渐有了困意,很快陷入熟睡。 隔天一大清早,薛家豆腐坊才开始营业,外头就有钱家人找过来了。 郑晴琅被家人叫醒,还有些迷糊,听见“钱家来人”,瞬间就把脑海里的瞌睡虫赶跑了。 “他们来干嘛?找茬吗?” 周青梅摇摇头,“瞧那两个婆子恭敬的样子,不像是来找茬的,只说请你过去叙话,也没提二丫的事。” “只请我吗?”郑晴琅指了指自己,心下疑惑不解。 见周青梅点点头,她也不再多想,干脆起身,收拾妥当后,便坐上钱家的马车去了钱府,反正光天化日之下,只要不是害她性命,一切都好说。 她到达钱府后,并不是直接去后院,而是先去了前院见钱家主。 原来,昨夜她离开后,钱家主同无为大师深聊了一场,将她破坏冥婚的计划都摊开了讲,最终,以自己可以帮助调理钱夫人的病为条件,获得了钱家主的谅解。 “你昨日联合无为大师在我府上闹那么一出,无非就是为了救人,我不信那些神佛之说,但是我夫人信,所以,你等会在她跟前说话,小心些,若是让她伤心了,我自有手段对付你。” 郑晴琅没有被吓到,笑着说道,“钱家主,若想我好好说话,不是应该好好待我吗?怎么竟是拿话恐吓我呢。” 钱家主见她一点都不发怵,想到这妇人是有些背景的,忍气吞声问道,“你想怎么样?我夫人自从丧子后,精神一直不好,你最好不要再刺激到她,否则……” 要不是夫人早起来一定要见她,他是绝不会让这个别有用心的妇人接近她单纯的妻子的。 “很简单,只要钱家主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保证不乱说话,而且,会尽量帮助钱夫人走出丧子之痛!” “什么条件,你说来听听。”钱家主依旧是不太愉快的表情,心里有一种受制于人的憋屈。 “很简单,派人去找郑家的茬,让他们还彩礼钱,赔偿你们婚礼的损失,毕竟他们可是打算鱼目混珠,破坏你们筹划许久的婚礼呢。” 钱家主冷笑道,“你这妇人,还真是记仇,都断了亲了,又何苦赶尽杀绝呢!” 郑晴琅一听,就知道他已经打听到自己同郑家的关系了,也不藏着掖着。 “钱家主,效率挺高的嘛,这么快就打听清楚了。若我说不是私仇,只是看不惯这家人卖女儿的行径,也不知道您信不信。” 钱家主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方答道,“我信!” 接着,无需多说,郑晴琅被领去了后院,见到了钱夫人。 钱夫人一见到她,就开口说道,“其实我不傻,你和无为大师是一伙的,什么佛子入梦,什么家属,都是假的,对吧。” 郑晴琅见她神色清明,笑了笑,“是的。我是昨夜那新娘子的三姑奶奶,特意请了无为大师帮忙,为的就是打消您给儿子结冥婚的念头。” “我只是想为他做点什么,他才十六岁,就抱憾而去了,我的这颗心,就像被活生生剜掉了一样,空荡荡的,你恐怕不能理解这种心情。” 钱夫人听见她的回答,并没有被欺瞒的气愤,而是呆望着虚空,淡淡得诉说自己的心情。 郑晴琅想了想,答道,“谁说我不能理解。我三十岁的时候,丈夫为救人去世了,要不是为了四个孩子,我就随他去了……逝者已矣,咱们活着的人唯一能够为他做的,便是好好生活,令他在泉下安心。” 讲述完原身的故事,她直视钱夫人,继续说道,“人人都说你忆子成狂,其实我猜着,你心里是明白的,只是不愿再清醒面对人世罢了。但是,你哀悼的时间够久了,也该将目光落在其他人身上了,你的夫君,你的另外两个儿子……他们为了你,可承受了不少。” 钱夫人神色怔怔,嘴里无意识得呢喃着,“夫君,耀儿,斌儿……” 郑晴琅见状,不再多话,静静得等待她自个儿反应过来。 第182章 郑家内部风波 那日去过钱府后,冥婚一事,算是彻底解决了。 次日,郑晴琅亲自送郑二丫回家,恰好见证了郑家的分崩离析。 钱家主的动作很快,答应了她的条件后,当天就派了不少家丁去柳河村。 因为去的家丁人数不少,每个人还都扛着棍棒,齐刷刷凶神恶煞的样子,所以柳河村的其他村民都不敢相帮。 孤立无援的情况下,郑家的男丁再多再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打不过有备而来的钱家家丁,不仅被揍得鼻青脸肿,满地打滚,而且家中大部分的家私也都被砸坏了。 最后,郑志辉在武力和告官的双重威胁下,心不甘情不愿得还了还未来得及花出去的五十两彩礼,又拿出了不少的钱财赔偿损失。 这么一来,原本对爹爹和大房一家就有怨气的郑志刚彻底爆发了,闹着要分家,扬言不分家,就天天闹,谁也别想安生过日子。 郑志辉的其他儿子儿媳也顺势表达了不满,一会儿指责他偏心大房,一会儿诟病他做事狠辣,导致郑家的名声变差……总之,同郑志刚一个意思,也是要分家单过。 郑志辉气得拿起棍子追着郑志刚打,但除了郑天雷沉默不语,其他儿子儿媳都一味说要分家,大有不答应就继续闹下去的意思,无奈之余,只得同意了。 于是,第二天,也就是郑晴琅带着二丫回家的这日,郑志辉请来了几位见证人,开始商量分家事宜。 郑志刚夫妇俩原以为大闺女二丫已经没了,看到她毫发无损得回来,心里高兴坏了,当场对着郑晴琅跪下磕头道谢。 然而,有人欢迎郑晴琅,也有人不欢迎她。 郑志辉几次讨好郑晴琅无功而返后,回家冷静思考了几天,最终意识到,这个三妹同其他几个妹妹不同,心硬得很,从前家里困难的时候都不需要娘家人,如今发达了,那就更不需要了。 想通后,他便冷了那份心思,专心筹备冥婚的事情,想着事成后,自家有五十两,何苦老是热脸去贴冷屁股呢。 今日,再见到她带着郑二丫出现,虽然不清楚她具体做了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钱家这桩亲事不成,指定有她的手笔在。 于是,他脸色极臭得问道,“怎么是你带着二丫回来?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钱家人会发现不是大丫?是不是你告的密?” 郑晴琅无视他的黑脸,望了望屋内的人,耸了耸肩膀,“路过而已,看来你们有事商议,请继续,就当我不在。” 郑志辉本想开口赶人,却被大儿子郑天雷拦住了。 郑天雷还没死心,想着往后分家了,更得好好讨好这个有钱的三姑,于是十分热情得上前招呼。 “三姑,您难得来一趟,赶紧坐,正好也可以当个见证。” 郑志辉见状,想到以后是要跟着大儿子过活了,不好在人前太驳他的面子,于是冷哼了一声后,不再管她。 分家其实很简单,本朝不成文的规矩,无论多少家产,多少儿子,正常情况下,平分即可。若是长辈还在的,赡养长辈的那一方就分多一些。 郑家四个儿子,原本该平分家产的,但是因为郑志辉夫妇要跟着长子过活,所以长子多分了一些。 郑晴琅坐在角落旁听,明显看出来郑志辉不待见二儿子郑志刚,说是平分,但是分给老二的部分都是极差的。 比如,上好的水田分给了另外三个儿子,只有老二得的是旱田;家中房屋拆分为四部分,因为其他三个儿子的男娃多,就分多了房间,老二只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所以分得少…… 即便如此,郑志刚也很硬气,并不多争执,只说一切按照他爹的想法划分就行,他自己好手好脚的,不会让家人饿肚子。 但是,老二好说话,心思各异的老三和老四却不好说。 他们一会儿争田地位置的好坏,一会儿争所分房间的大小,一会儿又争着要赡养爹娘,只为那多一份的家产…… 全程下来,最开始闹分家的老二郑天刚最安静,只听得其余父子四人在打嘴仗。 最终,还是几位族老听不下去了,开口调停,才让老三和老四不情不愿得闭上了嘴巴,成功签署了分家文书。 郑晴琅看完了这出戏,趁着大家忙乱,便悄悄离开了。 走不多远,郑天刚追了出来,气喘吁吁得道谢。 “二丫都跟我说了,我也知道您不愿意同这边有什么牵扯,但是,我还是想说一句,谢谢三姑了,往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一定不要客气!” 郑晴琅因为分家那一出,对郑天刚的印象还不错,给了一个笑脸,“举手之劳而已,你要想谢,回头多去太华寺上香,添点香油钱就是了。” “嗯,我知道三姑是信佛的人,我回头一定在佛祖跟前念你的好。”郑天刚连忙应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太华寺的无为大师也是你家二丫的恩人。” “哦哦哦,我懂了,我也记住无为大师的恩情,回头就备上斋果送过去。”郑天刚恍然大悟道。 郑晴琅点点头,“好了,刚分家,你还有事情要忙,就聊到这里了,我也得回去了。” 郑天刚忙道“三姑走好”,站在原地目送她走出村口,这才转身回去。 十日过后,郑天刚带着郑二丫上门答谢,同时也告知了郑晴琅一个大消息,郑志辉中风偏瘫了。 原来,分家过后,郑志辉在家中的地位直线下降,说出来的话也没什么人听了,为此他心底压了不少火气。 前天吃中饭的时候,他嫌大儿媳做的饭菜难吃,没什么油水,骂她苛待公婆。 郑天雷媳妇都当家做主了,自然不再像之前那样奉承他,不仅怼了回去,而且旧事重提,骂他又蠢又毒,不仅弄丢了她闺女,而且还赔了公中的钱,不然分家的时候也不会只有那点银子…… 就这样,一个公公竟然和儿媳妇当场对骂起来,那桌饭到最后掀翻了,谁也没得吃。 再后来,郑天雷去卧室请生闷气的爹过去吃饭的时候,郑志辉已经昏迷不醒,口鼻歪斜,中风了! 郑晴琅听完事情的始末,心里唏嘘不已,倒不是同情郑志辉,只是觉得“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句话着实有道理。 趁此机会,她也迅速出手,花了五两银子,“买”了郑大丫当奴婢,让郑大丫摆脱了她如狼似虎的爹娘。 拿到郑天雷签字盖手指摸的卖身契书时,郑大丫哭得不能自已,既为自己重获新生,也为爹娘的再次抛弃。 郑晴琅没有劝她什么,只是让她自个儿在房内哭个够本,哭够了,便是雨过天晴了! 第183章 卷着卷着就过年了 至此,郑家的事告一段落,郑大丫从秦氏那边回到了下坝村薛家。 将人接回来那天,秦氏依依不舍,差点就跟着他们一同走了。 五爷在一旁相劝,装出不耐烦的样子,却不断拿眼神偷觑郑大丫。 郑晴琅将一切看在眼中,之后却没多探听,有些事情戳破了就不好玩了,还是静观其变吧。 时光如水,倏忽流过,下坝村十月份下种的大豆已经结出了不少花蕾。 薛家旱田上的三亩油菜冒着冬寒茁壮成长,叶子和枝条十分肥大,漾出健康的油汪汪的绿,虽还未见黄色的小花,却已让人预见来年的丰收。 隔壁两亩大麦还没伸出麦穗,远远望去,很像春天里的韭菜。 这段时间,郑晴琅带着郑大丫做了两次席面,每次都留一两样简单的菜式给她练手,结束后,郑大丫比她这个主厨还累。 不过,也因为她的信任,郑大丫的心态在一点点发生改变。以前,她觉得自己只能通过嫁得良人来改变命运,现在,她开始发现,嫁人不是她的唯一选择了。 受郑晴琅影响,逐渐发生改变的,不止郑大丫一个,还有下坝村的村民。 原因没有别的,只因为她下地太过积极了。 除了安排席面的那几天,其余时间,她都要跟着薛满山去田地里头,比她刚穿越过来时还积极。 盯着那三样作物在她的侍弄下,不负期望得生长着,她的心情就像久旱逢甘霖那般舒爽。 薛满山似乎也察觉到她的“异样”,某天在田地里头问她,“娘,咱家又不指望这点东西过活了,我怎么觉得你比之前还重视呢?” 当时,郑晴琅继续挥动手中的小锄头,挖掉刚冒出头的杂草,头也不回得答道,“这里头不仅仅是几亩田地的出息,而是一种新的可能。” 薛满山呆立原地想了一会子,似乎懂了他娘亲的意思,接下来,也更加看重这十亩田地了。 同村的人见着薛家母子俩那么积极,都不由得在心下嘀咕,“也难怪人家可以发家了,瞧瞧,就算镇上有个豆腐坊挣钱,田地上的活也不落下,干得比谁都起劲……” 于是,在他们的带动下,下坝村的村民渐渐卷了起来,经常天不亮就有人下田了,直干到家里人喊吃饭才不舍得回家。 不仅如此,许多村民为了防止地力跟不上,开始琢磨起“堆肥”,上山薅枯枝败叶,下水捞河泥,沿路捡动物粪便…… 只要是听说过,能够堆肥的原材料,他们都不放过。 为此,郑晴琅跟在这些人后头,倒是知道了许多堆肥的法子,也有样学样,一层骡厩隔壁,挖了一个堆肥池。 之前因为资金不够,原本买的马骡挪到了镇上豆腐坊,一个月后,回了本,薛满仓第一时间便将这头马骡送了回来,豆腐坊那边另外买了两头驴使唤。 如今,薛家有鸡有鸭还有骡,但鸡鸭圈和骡厩里一点都不脏,每天的动物粪便都被精心得铲起来,送到堆肥池里。 田地里头挖掉的杂草也不放过,也扔进里头沤肥。 放了假的薛子俊他们,也不再在村里闲逛,到处捡各种沤肥的原材料。 按照村长的话,这个冬天,大家都不用扫门口的路了,比镇上的路还干净。 就这样卷着卷着,年关近了,大家种田之余,也不得不拨出一部分时间来,置办年货,往来送礼。 薛家最早收到的年礼来自于远在昆明的岳轻娥。 她同郑晴琅的书信往来就没断过,保持着一个月一封书信来回的节奏,虽然交流很不方便,但是却不妨碍她已经将郑晴琅视为可靠的长辈。 为了防止年礼赶不上时候,她早早就开始安排。 岳忠明看在眼里,虽然话里吃味她对待郑晴琅比自己还亲近了,但其实很高兴看到闺女兴致高昂的模样,所以,自己又往年礼里头添了不少好东西。 郑晴琅将一马车岳家的年礼搬到堂屋时,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真正打开后,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普通的吃食布匹不必多说,难得的是其中有两盒阿胶。 阿胶具有补血止血,滋阴润肺,美容养颜,延缓衰老等神奇功效,在这个时代属于贡品,非天潢贵胄或是富贵人家,寻常人见不着,甚至都不知道这种东西。 岳家能搞来这两盒阿胶,送给她这么一个寒门老妇,可谓十分用心。 但是,再难得,也比不过那一箱子加了岳忠明亲笔批注的书。这东西,才是天上地下独一份,有价无市。 “要是李成锐过来见了,恐怕也会欣喜若狂,如获至宝吧。” 郑晴琅小心翼翼得翻着那些书,心里感慨万分。 这些书大概是四书五经之类的科举必读书目,估摸着岳忠明该是从岳轻娥那里听说自家三个孙子念书的事,所以有意提携。 她心里十分感激,准备回礼花了好几天,满满当当塞了一马车,同时,还单独给岳忠明写了一封信。 信中,她详细得叙述了下坝村尝试一年双收模式的情况,还重点提到了大豆和油菜的肥田作用,表示等明年春秋两季收获的时候,就可以知道稻豆轮作等模式的可行性。 她不清楚昆明的种植情况,只是尝试性得将下坝村的改变告诉他,若是对他在“劝课农桑”方面有启发,那就算她这份礼送对了。 岳忠明听到郑晴琅单独给他写信时,第一反应是惊讶,还以为对方是有事相求,等到拆开书信后,见到她那一手字时,眉毛都拧了起来,无心猜测写信的意图,只想着她这字还得多练练。 信件浏览过后,他什么心思都没了,只觉得郑晴琅这个老妇人实在了不得! 据他所知,云南府多是一年一收的耕作模式,若是下坝村的试验能够成功的话,明年秋天就可以尝试推行,到时候,整个云南府的粮食产量就会大幅度升高,百姓的日子就更好过了。 至此,郑晴琅在岳忠明心中,不再只是闺女的忘年交,而是一位可以与之往来的、胸有沟壑的妇人。 第184章 买买买,过新年 远在下坝村的郑晴琅,还不知道自己这封信在岳忠明心中的份量,随着年关的逼近,她已经沉浸在买买买的快乐中。 毫无意外,薛家今年要过个肥年了! 从腊月二十四,家里除尘后,郑晴琅几乎每天都会跑一趟镇上,由绿萍充当骡车“司机”,杀到镇上各种采购。 猪牛羊肉,论扇买;鸡鸭鹅,半打起;鲜虾鱼贝,按桶来;米面粮,一石不嫌多,油盐酱醋,大坛装满加小罐…… 大着肚子不方便搭车的马宝珠,每天都在家翘首以盼,每次他们采购归来,都要大呼小叫一番,一会儿说这个买多了,一会儿说那个不好保存。 后面,在郑晴琅摆事实讲道理,历数她家今年要送年礼的人家,她便不再心疼,而是帮着查漏补缺。 其实,镇上那些客户,自然有薛满仓那边去安排送年礼,轮不到她这边,她这么说,也不过是想堵儿媳妇的嘴而已。 她同原身不同,原身恨不得一个铜板拆成两半花,她是及时行乐的性子,特别是这个时代的物资太匮乏了,农民随时有饿肚子的可能性,所以,她总有一种危机感,想要囤更多的食物在家中。 郑晴琅私下也分析过自己的这种癖好,觉得这也与她在现代时,童年物资匮乏的经历有关系。 爸妈在弟弟出生后,就将三岁的她扔给了奶奶养,前几年,他们还会寄些家用过来,后面就当忘了她这个人一样。 奶奶开的豆腐坊,挣的钱不多,所以,婆孙俩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并不宽裕。 这就导致到,她毕业出去找工作后,在能力范围内,总是喜欢买买买,囤各种各样的东西。所幸她还有理智在,囤的都是些生活用品,而不是什么奢侈品,否则,卖了十个她都不够还卡债的。 马宝珠自然是不晓得这些的,但是,别看她大呼小叫的,其实她心底很快乐,仓廪丰足是每个平头百姓的愿望。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炖大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走一走。” 眨眼间,除夕便到了。 这日,郑晴琅、周青梅和郑大丫在厨房里忙活,马宝珠虽不能干掌勺的活,但是也没有闲着,站在门口指挥薛满山换新的桃符和门神。 桃符即画了门神名字或图像,或者写了春词或祝祷之语的桃木板,尺寸有大有小,有的挂在门上,有的直接钉在门前的泥土里,无论形式如何,总归是寄托了人们祈福禳灾的意思。 薛家的桃符写的是春词,挂在门户左右,有点像现代的对联。 至于门神,贴的是钟馗像。图中的钟馗,犀利的目光紧盯着飞来的蝙蝠,一手持如意,一手扶在小鬼的肩头;小鬼双手捧着盛有柿子和柏枝的托盘,寓意“百事如意”。 马宝珠叉着腰,一会说偏左了,一会说偏高了,围观的薛子俊他们在一旁捣乱,学着她说话,薛满山手都举酸了,却不见一丝不耐烦,嘴角的笑容就没有落下。 到了下午时分,一切准备就绪。 薛家堂屋的灶台烧了一锅又一锅的开水,一家人陆陆续续洗了个痛快澡,将一身的脏污和疲惫洗净,准备迎接新的一年。 大人小孩都穿上了新衣裳,连鞋袜都是新的,头发也梳得齐齐整整,跟平常的形象判若两人。 郑晴琅望着齐聚一堂的这家子人,头回意识到,薛家人的长相都不赖。特别是五个孙儿,因为去了镇上过活,在外面野的时间变少了,肤色白了些许,不再黑黢黢一团,倒显出了几分俊秀来。 接下来是祭祖,郑大丫和绿萍自觉地躲到了堂屋外头。 郑晴琅没有发话让她们两个进来,毕竟拜的是薛家的祖宗,她们两个确实不太合适。 她给了两人单独的祭品、纸钱和香烛,让她们去大门口,朝着自家方向拜了拜,也算全了祭祖的意思。 第一串鞭炮响彻下坝村的天空后,第二串、第三串……接连而来,鞭炮声时远时近,没有一个人觉得吵,只有随着这些热闹的声音,脸上的笑容愈发真切! 祭完祖,还不到夕食的时间,大家便围坐在八仙桌前了。 薛满仓毫无形象地吸溜了下口水,大声说了句,“哎呀,从早上闻着味到现在,可算开饭了,馋死我了!” 中午大家都是对付吃的,为的就是留着肚子给今晚的大餐,每个人不说饥肠辘辘,但是也没少吞口水。 此刻,八仙桌上,挤挤挨挨得摆了十道菜,寓意“十全十美”。 卤制过夜放凉后切盘的牛肉片,炖煮至汤汁将干肉质酥烂的红烧羊排,表面铺满特制蒜蓉酱大火快蒸的鲜虾贝,还有梅菜扣肉、鸳鸯鸡、鸭肉炖白萝卜、脆皮鹅、糖醋鱼…… 唯一两道纯素菜,一道是应节的五辛盘,就是将五种具有辛辣味的蔬菜,既葱、姜、蒜、韭、萝卜拼装在一只盘中。 据传食之使人疏通五脏之气,有益于身体健康,所以是每年春节的保留菜色。 另一道呢,就是从自家菜地里新鲜采摘的冬寒菜,用荤油清炒,吃起来柔滑味美、清香无比,是郑晴琅来到这里后发现的美味。 冬寒菜是一种较为耐寒的蔬菜,一般都是在秋季播种,主要是在冬季和春季上市。 它的特性有点像空心菜,因为采摘的就是它的嫩茎叶来吃,而且它还有着很强的再生能力。采摘下来嫩茎叶以后,不久就会在断处又长出新的茎叶。 郑晴琅见大家都是急不可耐的样子,也没有开口说什么新年祝词,直接动了筷子,大家便紧随其后开吃了。 第185章 守岁时的新游戏 “呜呜呜,这羊排好好吃,一点都不膻!”薛子善平常最爱浓油赤酱的红烧做法,第一筷子便伸向那道红烧羊排。 “那可不,这羊排本来就新鲜,下锅前又泡净了血水,再加上焯水去腥,奶奶我还在炖煮的时候加了少许醋,三管齐下,再多的膻味都没了。” 薛子善一边认真听着,一边很快咀嚼完那块不小的羊排,然后咧开嘴笑道,“奶奶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厨子了,做的饭菜是一等一的好吃!” 郑晴琅看到他牙缝中的夹杂着肉碎,忍不住笑了下,“少给奶奶我灌迷汤了,压岁钱我已经包好了,不会给你单独加的。” 薛子善听到压岁钱,笑得眉眼弯弯,嘴巴甜甜得答道,“有就好,我平常又用不着花钱,还是留给奶奶买买买。” 听到“买买买”三字,同桌的几个大人忍不住噗嗤笑了,齐齐心里寻思,看来娘喜欢买东西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了,连家里最小的娃都惦记着省钱给她呢。 郑晴琅自然想到这茬,脸上一囧,气呼呼得给儿子儿媳各夹了一块脆皮烧鹅,“好好吃饭,这么多好吃的都堵不住你们的嘴。” 说完,对上儿子儿媳含笑的脸,自己也掌不住笑了。 笑是会传染,大人笑开后,其余孩子虽不明所以,也跟着傻呵呵得乐了,一时间,小小的堂屋充斥着此起彼伏的笑声。 一顿饭,嘻嘻哈哈吃了一个时辰,直到每个人都摸着肚子说吃不下了,他们才正式撤去碗筷。 郑晴琅生怕几个小孩积食,端出提前在锅里炖着的山楂羹,看着他们每人喝下一碗后,才放他们出去撒欢。 “哎呀,你们刚吃饱,不要跑跳,仔细胃,额,肚子疼!” 她将差点脱口而出的“胃下垂”收住,换了另外的说辞,只是,那几个小孩早就跑得没影了,也不知道他们听不听到。 “娘,咱家的孩子皮实得很,你别管他们,这阵子在镇上拘束坏了,回村了还得抽时间出来念书,好不容逮着过节,可不就疯玩了嘛。” 周青梅在一旁洗碗,劝婆婆不要太操心了。 郑晴琅笑了笑,也是,几个孙子大部分时间都在镇上,不再像以前那样,可以在村里漫山遍野得瞎跑瞎闹,想必都憋坏了呢。 她回身帮忙收拾,等一切妥当后,便和郑大丫相携着出门散步消食,一路上,遇到不少同样出来散步的乡亲,脱口都是拜年的好话,一整个喜气洋洋。 等到天色完全暗下,各家各户门口点起了红灯笼,出门溜达的村民都回了自家屋里,一家人围在一起守岁。 此刻,薛家的堂屋四处燃起蜡烛和油灯,照得房内亮如白昼。 郑晴琅将她准备的新游戏,“鱼虾蟹”,拿了出来,给大家介绍规则。 “鱼虾蟹”是她前世过年时玩过的童年小游戏,为了让家里的孩子们也体会下,她特意让薛满山抽空做的。 游戏的装备很简单,一块木板、两颗骰子、一个小碟,一个小碗。 那块不小的木板上,画着六个方格。方格内,又分别画着鲤鱼、对虾、螃蟹、老虎、葫芦、公鸡六个图案。 那两个切成骰子大小的正方形木块,六个平面也分别刻着那六个图案。 庄家将骰子放在碗碟形成的密闭空间摇晃,摇定后,让玩家猜摇出的图案,然后在木板放铜钱下注,猜对就可以获赔。 原本打算玩叶子牌的其他人听过后,立马被这新鲜游戏吸引了,干脆都围过来玩起了这个游戏。 见状,原本只打算当场外指导的郑晴琅,只好当起了庄家。 于是,她再次见识到自己二孙子薛子俊的锦鲤属性,几十轮下来,平均每十次,他就有六七次猜中的,让她一度怀疑这孙子是不是有透视眼。 很快的,其他玩家也意识到薛子俊的“不对劲”,开始还不信邪,不跟他下注,等到后来,“痛改前非”,跟着他下注,结果,真香了! 郑晴琅原本小赢的局面逐渐被扭转,面前的铜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消耗殆尽。 “不玩了不玩了,子俊实在太强大了,这个庄家太难当了!” 郑晴琅将最后一个铜板赔给了薛子俊,双手一摊,表示自己不当这个大冤种。 她倒不是心疼那点钱,她是觉得大家都“堕落了”,都在抱薛子俊的大腿,有点胜之不武,一点赌博的精神都没有。 于是,她勒令薛子俊不要赌博了,想要拉着他去一边下棋。 薛子俊紧紧抱着自己那堆铜钱,噘着嘴巴,“奶奶,这不公平,他们还在玩呢,不能因为我运气好就不让我玩。” “可是,如果你玩的话,大家都要跟着你下注,没有人愿意当庄家呀。”郑晴琅答道。 薛子俊信心满满,“奶奶,那就我来当庄家呗!” 郑晴琅心想,也成,她还真想看看,二孙子当了庄家后,是不是也这么锦鲤,要真那样的话,以后缺钱花了,把锦鲤孙子带去赌坊逛一圈,就能拿到“家用”了! 当然,她只是在心里口嗨一下而已,二孙子要真的敢进赌坊,她可是会打断他的腿的! 原本分散着去玩叶子牌或是骰子的其他人,听见薛子俊要当庄家,纷纷改弦更张,再度聚集到鱼虾蟹这个游戏跟前。 他们同郑晴琅一样好奇,薛子俊这家伙是不是真的那么邪门! 结果,一整晚下来,他面前的那堆铜板,虽也有变少的时候,但总过几轮后,又能迅速赢回来。 等到外头再次响起鞭炮声,薛家人如梦初醒,不再在乎薛子俊是赢是输,而是冲着外头观望,喊着,“新年了,新年了……” 薛满仓兄弟俩都撇下自己的铜板,相携着拎着鞭炮跑到大门口,其他人也连忙跟上。 在昏黄的灯笼光下,每个人的面部都有些模糊。 伴随着一阵阵一闪而逝的鞭炮火光,在郑晴琅的眼中,这些光,就跟现代手机的闪光灯一样,咔嚓一声,将此间人的笑脸映入她脑海的文件夹中。 她的心里突然涌出了一阵阵感动,眼眶也有些发热,抬头望向满天繁星,默默得倾诉道,“奶奶,你看见了吗?我不是一个人了。” 第186章 有人情场失意,有人情场得意 鞭炮放完后,大家笑闹过一阵,后知后觉得感到了疲乏,没再继续玩游戏,而是互相说了几句好话,便投入了黑甜的梦乡。 初一这日,大家都没有出远门,都是在村内互相拜年。 郑晴琅的辈分高,只需要稳坐在家中,等待旁人过来拜年即可。 她准备了好几样糖果点心,每来一个孩子,就给他们的两手都塞满零食,喜得那些娃儿们各种说好话,嘴像抹了蜜那般甜。 李成锐带着他的一双儿女上门来,她不仅给了零嘴,而且从怀里掏出了两个荷包,里头各装着八文钱。 “来,盛意,如意,郑奶奶给你们压岁红包,过了年,又添了一岁了,要好好长大哟!” “使不得呀,婶子,给他们零嘴吃就够了,这红包还是给子俊他们吧。”李成锐忙替两个孩子拒绝道。 郑晴琅既然送了,就不是做样子,将两个荷包强塞到两个不知所措的小家伙身上,然后推了推他们,“子俊他们在外头捡炮仗玩呢,你们两个也去吧,郑奶奶同你们爹爹说说话。” 李成锐见状,只得点头同意了。 两个孩子这才扬起笑脸,对着郑晴琅道了声“平安喜乐”,然后欢快地离了堂屋。 “盛意和如意都很懂事,只是没有从前的活泼样了,你平时还是不要太拘着他们才是。”郑晴琅目送两个娃儿离开后,似有所感得说道。 李成锐有些羞愧得低下头,“前阵子廖氏成亲了,村里人私下里应该有议论,传到了孩子们的耳中。那些孩子不懂事,拿这事嘲笑盛意和如意,他们心里难受,就成日躲在家里,性子闷了不少。我和爹都是嘴笨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开解,只能慢慢来了。” 郑晴琅想了想,说道,“趁着子俊他们在村里,你多送他们过来这边玩吧,小孩子,玩开了,也就没那么多心思烦恼了。” “谢谢婶子了。”李成锐真心道。 郑晴琅摆摆手,坐回了椅子上,又问道,“前阵子拿的书看完了吗?要是看完了,不要不好意思,再过来借就是了。” 提到这个,李成锐原本有些闷的神情瞬间变了,呈现出几分神采飞扬,“岳先生的批注振聋发聩,值得再三研读,我借的这些,还未看完。若是看完了,少不得厚颜上门求借。” “那就好,对你有用就成。说句私心的话,我家那三个小子也在念书了,回头少不得要托你这位秀才老爷提点他们几个呢。” “不敢当不敢当,前阵子我还真考较过他们三个的学问,虽说学的只是一些简单的开蒙知识,但是他们的反应都很快,答得十分利落,可见平常都是有用功的。婶子,说不定他们三个其中哪一个,后来者居我上也未可知呢。” 郑晴琅笑了笑,“你可别哄我了,他们才念几个月的书,就值得你说这一句。倒是今年又是乡试年了,你准备得如何?” 李成锐苦笑一声,“都第四趟了,还能如何准备,无非就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听你的语气,好像挺丧气的,怎么,是没信心吗?” “也不是没信心,就是觉得有些累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我跟爹提过,若是这次再不中,就不考了,他为此发了很大的脾气。” 郑晴琅一听,原来是因为这个呀,斟酌了一下言语,故作神秘得问道,“成锐呀,你相不相信婶子?” 李成锐不明所以,不过还是点点头。 郑晴琅接着说,“婶子听过一句话,‘情场失意,官场得意’,你去年离了婚,老太爷为了补偿你,肯定会让你蟾宫折桂的!” 李成锐没想到她的安慰这么“玄学”,一下子都不知道作何表情,只能哭笑不得回了句,“那就承您吉言了!” 初二这日,郑晴琅依旧没有出门,因为这日是闺女带着女婿回娘家做客的日子。 出乎大家的意料,往年经常耽搁到正午过后才匆匆出现的薛秀美夫妇俩,今年破天荒得早早到了,比薛秀慧还早。 不仅如此,他们今年带过来的回门礼也十分丰富多样,看得出来是花了心思准备的。 “细棉布两匹,茶叶两罐,蜂蜜两罐,烧酒两坛,腊肉十斤,香油十斤……” 晚到的薛秀慧对着小妹的回门礼念念有词,越念越心酸,扭头就冲着她嗔怪道,“你这回门礼这么重,显得我的那一份多寒碜呀!” 薛秀美捂嘴轻笑,“姐,这不怪我,今年的回门礼都是你妹夫置办的,我也不晓得有这么多。” 薛秀慧翻了翻白眼,她觉得自己被强行喂了一口狗粮,只不过没有证据。 一旁的郑晴琅见她眉眼多情,笑得十分甜蜜,似有所觉,问道,“看来你如今过得很滋润呀,和女婿感情挺好?” 薛秀美有些害羞得点点头,自从上回娘亲来陈家后,她放弃了同婆婆修好的执念,也不再将目光过多放在夫君的身上,一个人倒也过得自在。 但是,夫君也不知道撞了哪门子邪了,从那日开始,也有了改变。天天往她房里跑,时不时送点小礼物给她,还带她出去游玩,似乎又回到了当初新婚时的热乎劲。 烈女也怕缠男,更何况两人是正经夫妻,于是,几次三番后,两人便如胶似漆了。 据说,因为两人感情甚笃,她婆婆私底下不知道摔了多少杯盏。 薛秀慧见自家妹妹那副娇羞样,有些看不上,撇了撇嘴,用略带嘲讽的语气说道,“都为人妇多少年了,怎么还那么害羞呀?还有,每回娘问你,你都说自己同夫君感情好,要真的感情好,怎么娃儿都没生一个,你姐姐我可都生了三个捣蛋鬼了……” 郑晴琅心知生育这点是小闺女的禁忌,连忙打断大闺女,“要是不会说话,就别硬说,你就这么见不得你妹妹好吗?” “娘,我这也是关心她嘛,从小到大都是一副软弱样,被人欺负了,连告状都不会,谁知道陈家有没有欺负她,否则也不会那么多年,连个娃都没了!” 薛秀慧虽然有些看不上自家妹妹,也羡慕她嫁得高门,却也不蠢,猜得出自家妹妹在陈家大体过得不好,从前没机会说,是因为妹妹每次都是来去匆匆。 这次,好不容易逮着人了,旁边没有陈家人在,只有她们母女三个,也就可以放开胆子说了。 郑晴琅听完,突然觉得自己小看了薛秀慧这个大闺女了。 她肯定薛秀慧不清楚妹妹在陈家的遭遇,也肯定她还没放下两人嫁妆不同的芥蒂,但是,她能够说出这些话来,就表示,她不是一点姐妹情都没有的心狠之人。 正想说点什么,薛秀美突然开口了,“娘,姐,我大概是有了。” 第187章 不讨喜的小女婿 “啥?有了?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你怀孕了?”郑晴琅愣了一秒后问道。 薛秀美红着一张脸,低声说道,“嗯,前几天让大夫把过脉,刚两个月,还不稳当,本来不想说的,但是大姐提到孩子这事,便说了。” 说完,她又直视薛秀慧,一脸感动道,“姐,你不用太操心我,我如今在陈府的日子不说十分快活,但衣食无忧,还有夫君护着,已经是再好不过的日子了。” 薛秀慧有些不自然得转过脸,嘟囔道,“谁操心你了,我是觉得你太弱的话,会丢我这个当姐姐的脸罢了。” 郑晴琅有些无语了,这个大闺女好生别扭,刚刚还说关心妹妹呢,这会儿又说不操心了,,真是,女人心,海底针! 不过,薛秀美却很习惯姐姐的言行不一,她最终看到的,只有姐姐对她的关怀,其余不重要的情绪,她无需理会,也不想理会。 三人就着娃娃的话题又聊了一会儿,两个女婿便陆续回来了。 两人聊不到一块,为了给郑晴琅母女三人腾出私聊的空间,出门后是分开行动的。 大女婿吴大雄带着三个调皮儿子在下坝村逛了一圈,小女婿陈有铭则跑去了村长家找李成锐。 两人是同科秀才,见过几面,算有些交情。 陈有铭一回到薛家,便半认真半开玩笑得对着郑晴琅说道,“岳母,都说亲疏有别,家中有岳知府大人批注过的书,您怎么也不想着小婿我呢,要不是今日去拜访成锐兄,恐怕都不知道岳母家中竟有这种好东西。” 郑晴琅脸色笑意不变,回的话却十分阴阳怪气。 “啊,我一个睁眼瞎的老妇人,哪里懂这些呀。女婿家可是书香门第,什么好书没有,哪里就稀罕我们这破落户的东西,按照你娘的话,怕会沾染穷酸晦气呢。” 陈有铭眼底闪过一瞬间的尴尬,他知道岳母这话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他娘,想到他从下人口中问出的,他娘这些年的失礼行为,他还真不好为他娘辩解。 “额……我娘向来脾气不好,说话也直,有时候得罪了人还不自知,还请岳母看在小婿的面上,原谅则个。” 说完,他恭恭敬敬得拱手作揖,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郑晴琅不想在大好日子算旧账,稍微拿话刺了一下小女婿,便收敛了,仍旧是那副和蔼可亲的样子。 陈有铭见状,心下一松,觉得岳母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人了,以前见着还不觉得怎样,如今对上,竟然有种压迫感。 午饭自然是在薛家吃的,郑晴琅带着郑大丫和绿萍整治了一大桌,连薛秀美夫妇俩也觉得菜色丰盛。 薛秀慧的反应就更夸张了,还未入席,就已经指着一盘盘端上八仙桌的肉菜吱哇乱叫。 “娘,咱家这是真发了呀,这种席面,我前面几十年都没见过一回,我不管,往后有用得着人的地方,你好歹想想你大闺女和大女婿呀,别只想着你娘家人。” 说完,她的目光还瞥向在灶台忙活的郑大丫。 郑大丫掌勺的手一僵,不过很快就不在意了,她听三姑奶奶说过,这个大姑姑是个有口无心的主,若是听见不入耳的话,就当她放屁就是了。 郑晴琅可不惯着她,用手指敲了她一脑门,“什么娘家人,都是自家人,我倒是想想着你,但是你那点厨艺可能拿出手,瞧瞧我大女婿和三个外孙,自从你掌勺后,都瘦了一圈了。” 被卷入“战火圈”的吴大雄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没听见,一边是岳母,一边是妻子,两边都不能得罪。 不过,他心里还是忍不住点了一下头,自从弟妹为了保胎不掌勺了,妻子就接手了厨房的活,她做出来的饭菜吧,一言难尽,说直接点,要不是不吃会饿肚子,他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吃。 薛秀慧也晓得自己那点本事,摸了摸鼻子后,低声嘟囔道,“我说的又不是做席面的事,镇上豆腐坊招人,你不也没想到你大女婿吗?” 郑晴琅气笑了,“别逼我在这种大好日子扇你,大雄又要种地,又要狩猎,平常多忙呀?他是一个人能把天下的活都做尽了吗?你也不心疼心疼你自己男人……” 薛秀慧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话,她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想发发牢骚,提醒娘家以后有好事不要忘记自家罢了。 好在,大家都见怪不怪了,她们的对话丝毫没有影响到接下来的聚餐。 陈有铭有心讨好岳母,入席后,第一个起身举杯,“岳母,小婿祝您吉祥如意,富贵安康。” 薛秀慧见状,连忙用手肘撞了撞埋头苦吃的丈夫,“别顾着吃,你也给娘敬酒。” 吴大雄连忙用衣袖抹掉嘴巴的菜油,也站起身,举起酒杯,“岳母,新春大吉,长命百岁!” 郑晴琅笑着喝光杯中的酒,摆手示意他们坐下,“吃菜吃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手中的筷子渐渐慢了下来,大家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得闲聊起来。 陈有铭不愧是读书人,见识也多,什么话题都能插上一嘴。但是,他说话爱端着,喜欢各种引经据典,在享受完大家迷茫的眼神后,才通俗得解释一遍,再享受一遍他们崇拜的目光。 郑晴琅的国学知识不咋的,也愿意从别人口中学习自己不知道的知识,只是小女婿的这种姿态,让她很难有好感。 后面,也不知道谁提起做席面的事情,陈有铭也有话说了。 “岳母,我听说家中在镇上开了豆腐坊,进项不错,家里生计是维持得过来的。那么,就很不必要您再这么抛头露脸做席面才是。说严重些,要是让人知道小婿的岳母一把年纪还得做厨子挣钱,小婿脸上无光呐……” 郑晴琅听到这里,手中的筷子重重撂下了,心道,“好吧,确认了,这小女婿,是真的不讨喜呀!” 以前,双方接触不多,甚至都没机会坐下来吃顿饭,所以,原身的印象中,小女婿是个高高在上、温文尔雅的公子哥。 今日双方难得亲近,小女婿的形象就有些颠覆她以往的认知了。 身为文人,他面对眼前一堆文盲时,表现孤傲可以理解,但是,嘴碎、没眼力见、喜欢对别人指手画脚……嗯,要不是女婿,她怕是要激情开喷了。 薛秀美见状,忙在餐桌底下用大腿碰了碰丈夫,接着眼神示意他不要太多嘴了。 陈有铭虽不觉得自己的话有问题,但是眼下指点的对象毕竟是自己长辈,多少有些失礼,忙找补道,“小婿也是关心岳母,一时忘形了,还请岳母莫要怪罪。” 郑晴琅将筷子重新抓起,皮笑肉不笑得答道,“啊,没事,大家吃菜,年纪大了,刚刚手抖,不小心掉筷子了。” 众人一脸不信,不过都不敢多话,只是起了另外的话题,将刚刚的小插曲掩盖过去了。 饭罢,时候也不早了,陈有铭晚上还约了同窗,因此便顺势请辞。 郑晴琅也没多做挽留,回了一些礼,嘱咐薛秀美有空就回家,照顾好自己,便目送他们坐着马车离开了。 薛秀慧打算在娘家睡一晚,明日再回去,所以陪着娘亲在门口送人。 等妹妹妹夫走远,她才拉着娘亲的手臂撒娇,“娘,我不管,明日回礼我要同妹妹一样的,你可不能偏心呐。” 郑晴琅瞥了她一眼,假意骂道,“你倒敢说,你妹妹送的礼多少,你送的礼多少,就敢要同样的回礼,感情你不是回门来的,是来我这打饥荒来的。” 薛秀慧毫不在意娘亲的吐槽,她只要实惠就行,舔着脸继续说道,“娘,你不心疼我,好歹心疼三个外孙。你不知道,他们多费衣裳,一件衣服十个补丁,咱家里棉布那么多,给我一匹嘛,回头我给他们做衣裳呢……” 郑晴琅任凭她碎碎念,没有给句准话,把她吊得抓心挠肝。 不过,隔天一早,在他们一家离开时,准备了同样的回礼,甚至还多了一匹布。 薛秀慧拿到时,嘴巴都快咧到后脑勺,好话不要钱得往外冒。 倒是吴大雄很不好意思,连连开口拒绝。 最终,自然是在郑晴琅的坚持下,薛秀慧心满意足得拿着礼物走了。 第188章 冤家路窄遇亲家 目送完大闺女一家,郑晴琅总算出门了,她的头一站,便是县衙。 初三的县衙后院门口,自然是车水马龙的。 古往今来,春节向来不单单是家人团聚的美好时光,也是人情往来的重要时段。 县衙的门房按照惯例将拜访者的名字报上去后,将人领到了旁边的花厅等待传唤。 郑晴琅进花厅时,那里头已经有不少夫人婆子等着了,见到有人进来,也只是给了一个眼神,发现不认识便收回了目光。 但是,巧得很,薛秀美的婆婆陈姚氏也在其中,她第一眼没有认出亲家母来,等到身旁的婆子提醒,才再度锁定了她。 郑晴琅找了个位置坐下后,斜眼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望过去后,一打眼,也没有认出人来,过了十几秒后,那人不屑的目光和刻薄的表情,才恍惚同原身记忆对上。 “哦,这就是小闺女的恶婆婆了,还真是相由心生呐。”她在心里默默感慨。因为这里是旁人的地盘,所以她不打算闹什么事,只当没认出她来。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姚氏如今拿捏不了儿媳妇了,心里那股气正没处撒呢,认出亲家母后,也不深思对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细看对方一身价值不菲的穿着,便开始无脑作妖了。 只见她嗤笑一下,声音不小得开嗓道,“这县衙后院,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呢!” 说完,她顶着其余人不善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得来到郑晴琅跟前,然后一脸惊诧得说道,“哟,这不是亲家母呢,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这可是县衙后院,哪里是你这种人该来的地方,趁着没人发现,赶紧出去吧。” 郑晴琅冷冷得瞥了她一眼,坐在椅子上稳如泰山,“哦,不劳亲家母费心了,县衙的门房可不是摆设,您都可以进门,我自然也能进门了。” 姚氏表情一僵,心里的火气更大的,这泥腿子,竟敢与自己相提并论,还暗示自己的身份不如她,她哪来的胆气? 从前两人几次打交道,这亲家母都是忍气吞声的,如今,怎么也跟府里那个不讨喜的儿媳妇一样变了,真是邪门了! “亲家母,我这是好心提醒你呢。你不会以为在镇上开了间豆腐坊,挣了那么点臭钱,给门房塞了银子进门,就可以成为知县夫人的座上宾吧。还是赶紧撤吧,免得到时候被大棒打出去,我还得陪着你丢人呢。” 说完,她还冲着周围好奇的夫人解释道,“我这亲家母,出身偏远山村,偶然发迹,所以不太懂咱们的礼仪规矩,行事失妥当了,还请各位夫人见谅,只当没见过她,我这就让她离开。” 郑晴琅听着她自以为是的发言,眼睛翻得只剩下眼白了。 “姚氏,你是有什么大病吗?” 姚氏笑容一滞,扭头望向郑晴琅,“你……不愧是农家出身,言辞粗鄙不堪,我不与你多生口舌,到时候婆子进来赶人,休怪我不帮你。” 郑晴琅站起身,与她平视,语气铿锵,“农家出身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动不动就嫌弃旁人粗鄙,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什么都不清楚,就胡乱给我安个擅闯县衙后院的罪名,还说为我好,泡了一夜的龙井都没你茶味浓。” “你……” “我,我什么我,你瞧不上我,我也瞧不上你,可惜两家儿女未和离,这亲家的身份也甩不开。咱们呐,就各自安好,在外头见着,也只当不认识不就好了。偏你事多,还要往我跟前凑,找我的不自在,你不觉得累得慌吗?” “我……” 姚氏待要说点什么,外头已然走进一个婆子,对着在场众人行了个礼后,找到郑晴琅,脸上笑意加深,恭敬道,“夫人那边走不开,听说您来了,特意让我过来引您去前院,老爷前几天提及您老,有事情想要问问呢。” 郑晴琅大概猜到李知县要问什么,冲着那婆子笑道,“有劳带路。” 等两人离开后,刚刚看热闹的某位夫人一脸好奇得问姚氏,“陈夫人,你这亲家怕不是泥腿子那么简单吧,竟然直接让知县大人召见了。” 另一个夫人也附和道,“刚刚那婆子可是知县夫人贴身服侍的林嬷嬷,能得她这么笑脸相迎,陈夫人呀,你那亲家不简单呐。” 其中一位与姚氏不对付的夫人忍不住出言嘲讽了,“你们就别问陈夫人了,人家刚刚差点没同亲家吵起来,想必私下里关系也不亲近。不过啊,咱们可以确定的事,陈夫人的亲家进来这里,应该不用给门房塞银子才是……”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回想起陈夫人刚刚的行径,都忍不住笑了。 陈夫人的脸色变了变,若是在其他地方,她恐怕立刻就甩袖而去了。 两只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终咬咬牙,她坐回了原本的椅子上,闭上眼睛假装在养神,无视其余人揶揄的目光。 县衙前院这头,郑晴琅见到了李知县。 如她所料,他要问的便是下坝村冬季庄稼的长势。 郑晴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详细得说明了大豆、油菜、大麦的生长情况,表示三四月份就可以看到丰收。 “对了,大人,下坝村打算今年推广棉花种植,但水田那边还得种粮食,不能动,所以大多数人想到了开荒,就想问一问,要是开荒的话,县衙这边能不能支持一下,毕竟去年的收成不太好,大家手头也不是特别宽裕。” 李知县瞥了她一眼,心道自己难道一点官威都没有,这婆子还真敢提要求呢。 “这事,原该你们村长找我提出的,怎么轮到你开口了呢?” “村长打算过完元宵再过来叨扰您,碰巧今天见着您了,我就顺便提一嘴了,绝没有越俎代庖的意思哈。” 李知县听罢,自己寻思着,地荒着,对宜良县的财政收入没啥好处,若是这些村民有精力开荒的话,前头给点好处不是不行。 “这样吧,过完年,我会派人去文书,特许下坝村开荒头一年免税,你们可以放心种棉花了。不过,水田那边也都给我看紧点,特别是今年这一茬水稻,至关重要,晓得吧?” 郑晴琅郑重点点头,“老身省的,若是今年的水稻丰收,那就代表着一年双收是可行的,知县大人同今上一样爱民如子,自然愿意看到百姓收获更多的粮食。” 李知县知道她理解了,很是满意,这才提起了另外的事情。 “对了,去年三四月份的时候,你家投了一张状纸,是为诈骗案。那个诈骗犯捉到了,正在牢里关着,等过完春节,会传唤你们这些苦主上堂。” 郑晴琅都快忘记这件事了,不过还是很高兴犯人落网,对着李知县一顿吹捧,什么“明察秋毫”“明镜高悬”“知人善任”之类的好词都从她嘴里蹦了出来。 李知县十分受用,见她这么高兴,把那句“不一定能找回全部损失”的话暂时压住,心道,让她先开开心心过个年也好。 第189章 连锁效应 之后,郑晴琅同李知县谈完正事后,便被林婆子领去见了知县夫人。 由于客人比较多,知县夫人没能够腾出太多时间给她,两人也只是匆匆寒暄了几句,约定了二月十五再上山礼佛,便结束了这场会晤。 接着,郑晴琅又陆续拜访了秦氏、段佳兴夫人以及其他几位因做席面而认识的夫人,结束后直接去了自家豆腐坊。 薛满仓比她先到,正坐在前头和赵二荣喝着茶吃着糕点,两人相谈甚欢。 郑晴琅一踏入来,便开口问,“你怎么比我还快,客户都拜访完了?” 今日,薛满仓是同她一起过来镇上的,她只要拜访一些好友以及席面生意的客户,薛满仓则是拜访豆腐生意的客户。 薛满仓见到娘亲回来,连忙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边答道,“大家都忙呢,都是走个过场而已,没什么好聊的,所以效率高。” 郑晴琅心想,也是,她这边也就在秦氏那里待久些,其余人还真聊没几句就结束了。 越过大儿子,她看到赵二荣也在,有些惊讶道,“初八才开业呢,你怎么初三就过来了。” 赵二荣腼腆一笑,“东家你们都回村里了,豆腐坊一个人没有,我实在放心不下,就提前过来了,也是惦记两头驴,怕它们饿坏了。” “你放心吧,饿不坏它们的,托了隔壁冯掌柜帮忙照看呢,趁着天色还早,你还是赶紧回光明村吧,还能赶上晚饭。” 薛满仓上前帮忙说话,“娘,你就别劝了,这小子说家里没啥事,闲得发慌,就想过来豆腐坊看着,我已经把钥匙给他了。” 郑晴琅听罢,也不再多说什么,坐到他对面后,问起赵家的事。 赵二荣说了一些自家过年的事,接着又分享了一遍高艳红的八卦。 “大娘,高艳红你还记得吧,就是我大哥以前的,嗯,关系比较亲近的邻家妹妹。” 郑晴琅笑着点了点头,心道,“前女友”这三个字是真烫嘴呀。 “上次遇见她,不是黄了一桩亲事嘛,回去后,她就叫了家里的父兄找我家的麻烦,要我家赔钱赔姻缘的,闹得我哥发了火,说破了她同村里其余人来往的事……” “啊?那她在村里可就抬不起头来做人啦!” 郑晴琅有些吃惊道,真不理解这个高艳好这么作干嘛?明明把柄已经握在了人手里,却还硬要捅马蜂窝。 “大娘,这你可猜错了,她的心思又不在村里,可不在意村里人的闲话。” “哦……那我多虑了,你继续,然后呢?你总不会只想跟我说,你家同她家吵了一架吧。” “当然不止这样,事情传出去后,她的另外几个朋友跟她闹,她就躲到了镇上一个远房亲戚家,再回村里的时候,她已经嫁人了!” “嫁人就嫁人了呗,难不成里头还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就是,她确实嫁给了镇上的人,不过,是给人当继室的,嫁的那人已经四十多岁了,孙子都有了!” “嘶……这是她自愿的?”郑晴琅问道。 “应该是自愿的吧,在村里见着她的时候,穿红戴绿,眉开眼笑的,看不出她不乐意。” “额……那她就算求仁得仁了,希望她以后好自为之吧。” “大娘,你说什么人?” “哦,我意思是,她一心想要嫁给镇上的人,也算心想事成了。对了,你大哥他知道这事后,是什么反应?” “他呀……倒是没多大反应,对了,说到我大哥,他也订亲了,订的是同村的八碗姐姐。” “哦,就是那个一顿喝八碗粥的那个女娃呀,听说她挺能干的,你哥哥好福气呀,以后夫妻搭配,干活不累了。什么时候成亲呀,我好送上贺礼。” “嗐,哪里能让大娘您破费呢,您到时候能够上门喝一杯喜酒,就是最好的了。具体成亲的日子还没定下来,不过得等春耕后,农闲的时候办。” 郑晴琅点点头,心想,赵家人还是厚道的。 那些会算计的人家,多是农忙前夕将媳妇娶进门,这样也好多个劳动力,赵家偏偏反其道而行,可不是厚道是什么。 接着,赵二荣又讲了一些大哥和未来大嫂相看的趣事,这里就不再赘叙了。 只说陈府这边,姚氏回去后,在屋内发了好一通火,又将桌面的杯盏砸碎了。 等下人将碎片收拾下去后,她突然开口道,“走,我那个好儿媳正卧床养胎呢,当婆婆的,怎么可以不去探望呢。” 一旁的婆子见她神色不好,唯恐婆媳双方起争执,闹得不好看的话,他们这些下人最先遭殃,于是,赶紧出言劝道,“夫人,您是长辈,哪有婆婆去见儿媳的道理,还是等少夫人身子养好了,再过来晨昏定省才是。” 姚氏在县衙花厅被人讥讽,见知县夫人时也被刻意冷落,憋着一肚子气。这些气,她统统算在了亲家母身上,也转移到儿媳妇身上。 眼下,她一心只想出气,全然没有平常高高在上的架势,也不顾什么规矩,更不听底下人劝,气势汹汹得朝着儿媳妇院子去了。 薛秀美昨日回了一趟娘家,心情正美着呢,这会儿正在房内同腊月、新月说闲话。 听见外头一阵不小的声响,还未瞧清情况,当头就被闯进来的姚氏扇了一耳光。 “薛氏,你贫贱农家出身,本配不上我儿,偏靠着狐媚手段,哄着我儿娶了你,这也就罢了。若是进了陈府,你能够修身养性,侍奉好公婆和夫君,我也就忍下你了。没想到,你本事大了,仗着肚子里头有货,各种拿乔,真当我脾气好,不敢整治你吗?给我跪下!” 这一打一骂,直接让薛秀美愣住了,心里十分不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姚氏见状,以为她不想跪,气不打一处来,又喝道,“好呀,如今都敢跟我当面叫板了,来人呀,给我压着少夫人跪下。” “夫人,这少夫人肚里还有咱陈府嫡少爷呢,这不好跪吧……”姚氏身边的婆子有些为难得说道,她可没那么大的胆子冒犯怀着孕的少夫人。 姚氏怒目圆睁,斥道,“怕什么,陈府不缺少爷,出了事,有我担着。而且,你没瞧见少夫人脸色挺好润的嘛,跪一跪,无妨!” 那婆子被当家夫人这么恶狠狠盯着,左右权衡之下,还是慢慢走到了薛秀美身边。 “少夫人,要不您还是自己跪下吧,咱们这些下人,手脚粗笨,万一伤到您和肚子里的小少爷就不好了。” 形势比人强,薛秀美再不愿,也只能跪下了。 “儿媳不知道犯了什么错,累得婆婆大过年的发这么大火,还请婆婆明示!” 第190章 息事宁人埋祸患 姚氏没有急着回答,冷哼一声,转身坐到了屋内的椅子上后,装模作样得整理了一会儿衣角,晾了她好一会儿,方才开始训话。 “隔壁段府的儿媳王氏,嫁人时十里红妆,十里八乡无不艳羡,而你呢?八抬,比我发嫁丫鬟还寒酸。你知道嘛,你进门那一年,我都不敢赴宴,为什么呀?因为你让陈府成了笑话,让我在那些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薛秀美如同往常一样,没有顶嘴,但是却不再被婆婆这些老生常谈搞得自我怀疑。 她默默在心里重复自家娘亲的话,“八抬已经是薛家最大的诚意,如果看不上我家贫寒,何苦还要上门提亲呢?我又不是那种一心想要攀高枝的主儿,当初看重的是夫君这个人才,而不是陈府的家世……” 她在脑海里反驳,姚氏的训话也在持续。 “穷就算了,规矩也一点没有。人王氏进门后,恭恭敬敬服侍婆婆,晨昏定省不说,从早上睁开眼睛到晚上夫婿回府,一直都跟在婆婆身边伺候,婆婆喝茶她先试冷热,婆婆洗手净脸她就端盆绞帕,婆婆吃饭她就站着布菜,从来没有半句抱怨,反而言笑晏晏,阖府上下,无不称赞。” “你呢?同样是当人儿媳妇的,反倒一点苦都吃不得,刚进门,站了几日规矩,就在夫君跟前告状,挑拨我们母子关系,差点闹得家宅不宁。如今,你仗着肚子里的孩子,动不动就说卧床保胎,请安不来,站规矩也不来,几步路远的我的院子走不过去,几十里外的娘家倒是回得去啊……” 薛秀美听到这里,以为婆婆又犯了从前的毛病,嫌自己在娘家待太久了,连忙将丈夫拉出来当借口。 “婆婆,昨日之所以回来晚了,是因为夫君在下坝村遇见了同科,聊得兴起,便没注意时间。” “少拿我儿子当借口,他如今被你笼络了过去,什么谎不帮你圆。” 姚氏打断她的话,因为她半途插话,心里更气了。之前,这儿媳妇为了讨好自己,从来都是低眉顺眼的,哪里敢顶嘴! “你,你给我在这里跪着,跪足半个时辰,好好想想你错在哪里!以后晨昏定省立规矩,一样都不能少,否则,不用有铭点头,我就能做主休了你!” 说完,姚氏又嘱咐身边的婆子,“你给我在这里盯着,半个时辰,少一息都不成,否则,我拿你是问。” 薛秀美根本来不及辩解,姚氏发完一通火后,便又拔腿走了,只留下一个婆子盯着她受罚。 一旁的新月急得哭了,“少夫人,你肚子里还有小少爷呢,怎么可以跪那么久,夫人,夫人怎么可以这样!” 腊月年纪比新月大,比较稳得住,虽面带焦急,但还能冷静分析情势。 “少夫人,难不成姚姨娘又在夫人面前嚼舌根了,否则,这大过年的,您只是回了一趟娘家,不至于让您罚跪吧。” 薛秀美摇摇头,她也不清楚这么大一通火到底从何而来。 她这个婆婆是最要脸面的,在外的名声也经营得很好,如今不管不顾罚跪怀孕儿媳,也不怕传出去难听,大概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气狠了,失去理智了。 腊月见少夫人也没有头绪,看来不能立马让夫人消气,那就只好另寻他法了,“少夫人,要不,我去找少爷回来吧。” 新月缓了一下,已经不哭了,听见腊月这么一说,也连忙附和道,“对呀,少夫人,我们去找老爷和少爷为你做主。你肚子里还有小少爷呢,刚还说不舒服,这么跪着,可不行呐。” 薛秀美依旧摇摇头,“夫君和公公去拜访教谕大人了,咱们不好过去的。万一被教谕大人听见什么,影响到夫君和公公就不好了。况且,这一来一回的功夫,我也差不多跪完了。” 说完,她下腹处突然传来一阵刺痛,虽然转瞬即逝,但是却让她有些心慌。 她想了想,眼下不是逞强的时候,直接无视那婆子,在新月和腊月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那婆子见状,刚想有所行动,却听薛秀美威胁道,“嬷嬷,我现在肚子有些疼,若是出了事,你猜少爷第一时间会拿谁出气?” 那婆子顿了顿,暗骂一声晦气,心道,能找谁出气,自然是找她咯。 她转悠了一下眼珠子,朝外头张望了下,最终还是妥协了,“少夫人自便,我在外头守着就是。” 一脸紧张的新月和腊月齐齐松了一口气,她们还以为等下要干仗了呢。 薛秀美在两人的服侍下,回到床上躺平后,立刻吩咐道,“腊月,我肚子有些不舒服,你悄悄得,去外头请陆大夫进来给我瞧瞧。” 腊月本以为少夫人那句肚子疼是借口,不料她是真的不舒服,急得脸都白了,“少夫人,你不能有事呀!” 薛秀美见吓到了腊月,连忙笑了笑,安抚道,“你别急,我并没有什么不适,就是怕刚刚跪那一下,影响到孩子。好啦,你别耽搁时间了,再晚夫君就回来了,被他知道今天的事,怕是又得闹一场,我还想清清静静过个年呢。” 腊月见她精神头不错,这才稍稍放心,叮嘱新月看好少夫人后,匆匆出了府去附近的药堂请大夫了。 陆大夫到的时候,薛秀美都快睡着了,听见人来了,立马强打精神起来问诊。 “大夫,我刚刚肚子突然痛了一下,虽然很快就没了,但心里没底,您看看,是不是孩子有什么不好呀?” 陆大夫没有直接回答,细细给她把了脉后,在旁人不注意的时候,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接着,他又问了她一些饮食起居的情况,最终抚着自己的胡须说道,“夫人胎气有些不稳,不过不要紧,老夫开些安胎药服下便好了。” “真的不要紧吗?喝点药就好!”薛秀美摸着肚子,有些不放心得追问道。 “不要紧的,若夫人不放心,这阵子多卧床休息,等胎儿满三个月就十分稳当了。”陆大夫说完,转身写了一副安胎的方子,交给了腊月,然后就离开了。 晚间,陈有铭回来,正好看到妻子在喝药,忙问怎么回事。 薛秀美不想将事情闹大,便随口说自己气血不足,大夫给开了一些补气血的药而已。 第191章 薛秀美被害小产 姚氏还以为媳妇会告状,支着脖子等儿子过来吵一架,顺便再给儿媳妇安一个“搬弄是非”的罪名,却不料一夜无话。 次日,派身边的婆子打听消息,知道儿媳喝上安胎药了,嘴上骂了一句“不中用”,心里却有些虚了,以为是罚跪罚出来的毛病,不敢再折腾什么了,唯恐真害了陈府的嫡孙。 只是,她不知道,自从那日过后,薛秀美身上的不适并没有减轻,反倒逐渐加重。 最后一服安胎药喝完后,当天睡到半夜,薛秀美突然肚子剧痛,叫醒了服侍的人后,便痛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守在床边的腊月哭着告诉她,孩子没了,她小产了。 “少夫人,我已经将初三那日罚跪的事情说了,少爷气疯了,正和夫人吵着呢……” 腊月嘴巴不停得讲述陈府各人的反应,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 薛秀美却不想听,只是强忍酸涩说道,“孩子都没了,再吵有什么用,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腊月不想走开,也不敢走开,生怕少夫人一个想不开做傻事,忙说道,“少夫人,少爷吩咐我好生守着你呢。” 不知道怎么的,薛秀美听到这个,心里噌的一下燃起了熊熊怒火,她不顾身下的疼痛坐了起来,冲着腊月吼道,“他一个当丈夫的不守着我,你一个当丫鬟的守着我干嘛,出去,滚出去……” 腊月吓得连连后退,少夫人可从来没发过会这么大的火,心知她这是在发泄,并不是针对自己,听话得转身离开了房内,将房门掩上后,站在外头守着,支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 很快的,里头便传出了如野兽哀鸣般凄厉的哭声,她也随之落下泪来,不过,却也松了一口气,哭出来就好,刚刚少夫人那万念俱灰的样子,真让她感到害怕。 良久,里头的哭声才弱了下来,再也听不见什么动静,腊月一度以为少夫人睡着了,却突然听到里头人喊她的名字,连忙打开房门进去。 薛秀美痛哭了一场,眼睛虽然肿了,但是眼神已经清明了许多,有了一丝生气。 她用审视的目光望向腊月,直把她看得忐忑后,方才开口说话。 “大夫怎么说的?我那日跪了不到一刻钟,根本不打紧,绝对不是因为下跪出的问题。是不是那几天喝的安胎药有问题?自从喝了药之后,我总觉得不太舒服。但是,不应该呀,陆大夫是陈府用了十几年的大夫,怎么可能出差错,我想不通,腊月,我昏迷这两天,你打听到什么了?” 腊月眼底闪过一丝不自在,劝道,“少夫人,您还年轻,孩子还会有的,眼下最重要的是养好身子,就不要想那些事了,万事有少爷呢。” 薛秀美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心中更觉此事蹊跷。 “腊月,你是我在陈府最信任的人了,我要实话,你要是不说,我可以找新月,找大夫,找夫君,找陈府上下的人问过一遍,总有人会告诉我的。” 她的语气十分坚定,带着一股狠意,让腊月意识到,她如果继续搪塞下去的话,少夫人反倒不能安心养病,于是,她最终不顾陈有铭给的封口令,说出了实情。 “少爷让我别告诉你的,初三那日,陆大夫开的安胎药有问题,您就是喝了药才落的胎。” “既然是因为药的关系,为什么少爷要跟夫人吵,难道……难道是她指使陆大夫给我下药的,她,她竟厌恶我厌恶到这种地步,连她的嫡亲孙子都不要了?” 薛秀美想到这个可能,整个人就跟浸在冰水里一样,冷得连说话都打哆嗦了。 腊月连连摇头,靠近床沿给少夫人掖了掖被角,解释道,“不不不,夫人不知情,是姚姨娘,姚姨娘知道您怀孕后,买通了陆大夫,让他使法子落你的胎。只是,只是事发后,夫人把姚姨娘护起来了,所以少爷才过去吵的。” “原来是姚姨娘呀……倒也合理,我要是生了嫡子,她的儿子可要靠后站了。夫人还真是心疼她这个远房侄女呀,连谋害嫡孙这种事情,都能为她出头……” 薛秀美的心房又塌了一角,眼里再度流出了泪,脸上却在笑,渐渐地,竟然笑出了声。 腊月见她如此,又心疼又担忧,“少夫人,您别难过了,少爷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薛秀美没有回答,只是笑,笑到后来岔了气,猛咳嗽了好几声,这才停下。 “腊月,你知道吗?我和夫君,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男孩叫宗盛,女孩叫淑华。我还想着,孩子出生不久后,就是乡试了,说不定这个孩子旺他爹,满月的时候差不多放榜了,他就是举人老爷的孩子了……” 她流着泪,絮絮叨叨得讲着自己曾经对这孩子的期许,把腊月的眼泪又给勾出来了。 “腊月,你说,我想要个孩子,怎么就那么难?姚姨娘也是有孩子的人了,她的心怎么还那么狠?要不是我平常表现得那么懦弱,那么柔善可欺,是不是,她就不敢对我动手了?都怪我,以前她挑衅我的时候,我就应该狠狠撅回去,让她不敢动这些歪心思的……” “不是的,少夫人,这不是你的错。姚姨娘生了长子长孙,又有夫人撑腰,所以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真要怪,怪姚姨娘,怪夫人,却怎么也怪不到您的头上。 腊月生怕少夫人想茬了,把更多的痛苦加在自己身上,所以,不顾规矩,把当家主母也给责备上了。 薛秀美此刻心乱如麻,一会儿仇恨盈腔,恨不得揣上一把刀,杀去婆母的院中,三刀六个洞,把姚姨娘捅死,为自己失去的孩子陪葬;一会儿悔愧交加,咬唇捶胸,觉得自己太过无用,才护不住自己的孩子。 好在,有腊月在一旁不停劝着,她才没有陷入自责的漩涡,最终,心情稍缓,疲惫无力得陷入了昏睡。 第192章 权衡利弊失人心 另一边,姚氏房内,椅凳歪倒,杯壶碎裂,满地狼藉,陈府母子俩面对面站立着,谁也不打算让步。 “娘,即便姚姨娘是你娘家那边的侄女,你也不能如此偏袒她吧,她害得我失了嫡子,你失了嫡孙,秀美差点连命都没了!” “我知道,我也心痛,但是,孩子已经没了,再怎么惩罚姚姨娘,那孩子也活不过来。看在姚姨娘为你生了宗耀的份上,就饶过她这次吧。宗耀可是你的长子,天资聪颖,你不是对他寄予厚望吗?要是被人知道她生母干出这等丑事,他以后还怎么走科举仕途呀?” 姚氏苦口婆心得劝道,比起从讨厌的儿媳妇肚子里爬出来的嫡孙,她更喜欢已经相处了好几年的庶长孙。 何况,谁说儿媳妇肚子里的就是男娃了,说不定是个赔钱货呢。 陈有铭想起冰雪聪明的长子,心底一软,有些颓丧得质问道。 “娘,那可是我盼了好多年的嫡子呀?难道就因为她生了宗耀,就可以轻轻揭过她犯下的恶行?你可有为我想过,可有为秀美想过?” “我怎么没为你想,乡试在即,你内宅不宁,闹出这么大的丑闻来,要是被教谕大人听到,影响到你科考怎么办?你气势汹汹过来训为娘我的时候,我还得吩咐婆子们将满院的人打发走,生怕走漏一点风声,这不都是为了你吗?” “娘,说到底,这还得怪你,是你让姚姨娘掌管中馈,把她的心思也养大了,肖想不属于她的东西!” 姚氏委屈极了,反驳道,“这怎么可以怪我呢?要不是你执意娶那个寒门小户的进门,她一点打理中馈的规矩都不懂,我何苦让姚姨娘管事。还有,你也听陆大夫说了,姚姨娘只是交代了让孩子在胎里带些病,出生后弱一些就行,并没有想要害他们母子的命,是她没福气,身子太差,不然也不会那么多年才怀上这么一胎……” 面对娘亲的倒打一耙,陈有铭有种秀才遇到兵的无力感,只能捂着额头,用十分沉痛的语气喊道,“娘……” 姚氏见儿子没有反驳,以为他心里是有几分认同的,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换了一种口气说道,“儿呀,既然她能怀第一个,就能怀第二个,你们还年轻,急什么?这样吧,最多以后我不给她立规矩了,让她多些时间陪你就是了!” “娘,大夫说了,秀美小产伤了身子,以后已经很难再生育了。” 姚氏一听,这还得了,一个不能生育的妻子,留着干嘛? 当下,她忘了薛秀美还是个受害者,也忘了儿子还在难过,语不惊人死不休得说道,“你媳妇生不了,那正好,她犯了七出之条,干脆休了,再将姚姨娘扶正,宗耀就是你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了!” 陈有铭惊呆了,他还以为说出妻子不能生育这一点,可以让同样身为女子的娘亲动容,把姚姨娘这个罪魁交出来,却不料,他娘亲的心真狠,竟然还打起了让自己休妻的主意。 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他娘亲是真的不喜欢秀美,也是真的想要护住姚姨娘。 姚氏见儿子沉默了,以为他也赞同自己的想法,接着说道,“若是休妻,就得赶早,免得今年你中举后再休妻,那些小人怕是要说你一朝高中抛弃糟糠了。对,趁着她失了孩子这个当口,对外咱们可以说她多年无子,这次又没有保住孩子,愧疚难当,自请下堂,如此一来,就不会有人说咱家不厚道了。” 陈有铭见她越说越过分,连忙打断,“娘,你不要再说了,我这辈子都不会休妻的。” “不休妻,你守着个不下蛋的母鸡干嘛?” “娘,你过分了,秀美这样子,还不是姚姨娘害得,你今日要是不交出姚姨娘,我就去报官府,让官府来拿人!” “你去报呀,不怕家丑外扬,你就去报吧!”姚氏深知自家儿子最要面子,绝对不会这么做的,所以梗着脖子,无所畏惧。 场面再度僵持了下来,良久,陈有铭想通了,退了一步,“娘,若要我放过姚姨娘,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姚氏问道。 …… 半个时辰后,陈有铭带着明显的喜意,来到了薛秀美床前,像打完胜仗归来的战士一般,向她展示战利品。 “什么,把宗耀记到我名下,哼,姚姨娘这算是舍子保命吗?” 薛秀美愣了足足十几秒,之后语带嘲讽得说道。 陈有铭见妻子没有丝毫的欣喜,以为她不懂其中的关窍,连忙解释道。 “宗耀是长子,我也很看好他,陈府的家业应该会传到他手上的。若是记到了你名下,以后你就不只有嫡母这个名头了,而是他实实在在的母亲,对你是有大好处的。姚姨娘心思恶毒,害得你……那就让她赔个儿子给你,以后她休想再仗着生下了陈府的长子长孙再耍威风了。对了,我还跟母亲争取了,等你身子养好了,中馈交给你打理,你可以开始学着管事了……” 薛秀美静静得听着丈夫念叨他给自己争取的“好处”,心里一阵阵悲凉,她才刚刚失了孩子,丈夫就让自己认凶手的儿子为嫡子,这是怎样没心没肺的人才能够想出来的补偿? 退一万步说,忽略她的心情,将这个庶长子认为儿子,对自己就真得好吗?这孩子从小跟着生母,这猛不丁得交由自己教养,难道就真得能够养熟? 若是真的能够养熟,这孩子就真得能够割舍掉她的生母?血浓于水,孝道为先,于情于理,这孩子往后都得好好照看姚姨娘的。 她是失了孩子,不是失了脑子…… 反观陈有铭,他才像是那个失了脑子的人,不然,他怎么可以想出这么愚蠢的法子? 此刻,她多么想给眼前之人一个狠狠的巴掌,却还抱着一丝期望问道,“所以,认了宗耀,姚姨娘害我落胎的事,也就算了是吧?她还能全须全尾在陈府过她的好日子,对吧?” 第193章 幡然醒悟谋和离 陈有铭说得口干舌燥,见妻子依旧执着于惩罚姚姨娘,不能体会自己的苦心,有些急躁了。 “秀美,姚姨娘有我娘护着,又是宗耀的生母,总不能要了她的命。咱们的孩子没了,我也伤心,但是此事已成定局,还不如趁机给自己谋一些好处,毕竟大夫都说了,你小产伤了元气,以后再难有孕了,我给你要个孩子傍身,这不是挺好的吗?” 随着他一句句的分析,薛秀美的表情越来越冷淡,到最后,她把眼睛一闭,用疲惫至极的嗓音说道,“我累了,需要休息。” 陈有铭见状,知道她不愿再交谈,最后说了一句,“你好好想想吧,我都是为了你好。” 薛秀美眼睛紧闭,耳朵听得丈夫的脚步声远去,接着是房门开了又闭上的声音,原本擦干的脸颊,又淌出了两行泪痕来。 此刻,她才觉得,嫁入陈府是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婆婆不喜,姨娘算计,丈夫有心却不多,她到底图些什么? 突然,她猛地坐起身,狠狠得用衣袖擦掉泪痕,忍着疼痛下了床,在房内找到纸笔,自己磨墨,写起了信。 只不过是几个字,写完后,她仿佛被抽干了身上所有的力气一般,软软得半趴在桌边。 等待墨迹干的短暂时间里,她一直盯着上面那几个字,想哭又想笑。 托和陈有铭夫妻一场的福,原本目不识丁的她,竟然也会写几个字了,只是她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动纸笔,竟是为了这个。 就这样坐了一会儿,她封好书信后,便冲着外头喊道,“腊月!” 腊月守在房门口,一听见叫唤,连忙进屋,见到站着的薛秀美,一脸心疼和不赞同。 “少夫人,你怎么下床了,还站着,大夫说了,你得卧床休息的……” 薛秀美忙握住了腊月想要搀扶自己的双手,将刚刚写好的信件递给她。 “腊月,你跑一趟薛氏豆腐坊,帮我送这封信过去,记住,这信一定要送到我娘家人手里。” 腊月一听,以为她这是要让娘家人为自己讨公道,连忙接过,面上很是赞同。 “少夫人早该让娘家人过来闹一场了,不然那姚姨娘也太得意了些。我听夫人院里的丫鬟说了,那姚姨娘做了那么大的错事,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在那头好吃好喝呢。夫人也实在是太过偏心了……” 薛秀美眼底闪过一丝恨意,紧接着自嘲一笑,打断了腊月的碎碎念。 “好了,我知道了,你赶紧送过去吧,要是豆腐坊没人,你看看能不能托人将信件送到下坝村。” 腊月“嗯嗯”两声应下,扶着她回床上躺下,又叮嘱新月好生照看着,这才马不停蹄地出了府。 陈府心大,以为薛秀美性子懦弱,不会将事情闹开,所以并没有拘着她院子的人出入。 腊月借口说家中老娘生病,请了假,顺利出了陈府后,脚程飞快得朝着薛氏豆腐坊赶去了。 赶到时,她见豆腐坊大门紧闭,以为里头没人,在门口踌躇着接下来要怎么办时,隔壁冯掌柜见着她在门口彷徨,问清事由,便提醒她去后院拍门,这才见到了赵二荣。 赵二荣正在后院给两头驴喂草料,听腊月说有急事找东家,而且对方还是东家闺女的丫鬟,便锁了院门,跟着她一起出发下坝村了。 两人在城门口雇了一辆牛车,催着车主人加速,很快就到达了薛家。 郑晴琅对于腊月的到来很是惊讶,当场接过书信一看,里头赫然五个大字,“娘,我要和离!” “出了什么事?”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平缓一些,然后问向在场的唯一知情人腊月。 腊月没有遮掩,将姚姨娘害得薛秀美小产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还重点提了陈府主母姚氏的态度,把在场一干人听得牙痒痒的。 “太过分了!这么欺负我妹子,是以为她娘家没人了吗?”薛满仓最先爆发,整张脸气得涨红。 “娘,咱们现在就去给小妹要公道,把那个姚姨娘拖出来狠狠打一顿,给小妹出气!”薛满山紧随其后说道。 “不只是那个姚姨娘,还有亲家母,也实在过分了些。”马宝珠补充道。 周青梅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每个人说一句,她就点头附和一声,眼里同样冒着怒火。 郑晴琅很生气,但是越生气,她就越劝自己理智些。闺女要和离,可以,但是具体怎么做,还得问问闺女的意思。 “你们都给我冷静些,事情都到这种地步了,要出气,也不急在一时。咱们先去镇上,把你们妹妹接回家,问问她的意思先。她失了孩子,已经够伤心了,咱们可不能拖后腿了。” 这一番话在理,尽管薛满仓他们依旧满腔怒火,但是都强压了下来,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去镇上。 郑晴琅见马宝珠忙里忙外,把自己的东西也收拾,连忙拦住,“诶诶诶,你去凑什么热闹,都快生了的人,好好在家待着,我让人请你娘过来,你好好的,就是帮我的忙了。” “娘,小姑子被人欺负了,陈府的人多,咱们能去多一个人是一个人。”马宝珠叉着腰,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 “去去去,别给我添乱了,你去还不如子善去呢,到时候我还得找人看着你……” 话音未落,一旁的薛子善立马打蛇随棍上,“真的嘛,奶奶,我可以去帮忙打架了!” 郑晴琅顿了下,转身敲了小孙子一记响栗,“打什么架,咱们要以理服人!再说了,你娘说不定明天就生小宝宝了,这个时候,你不在你娘身边守着吗?” 薛子善望了一眼娘亲,最终叹了一口气,问道,“娘,妹妹到底什么时候出来呀?” 马宝珠白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你要不自己问问她。” 最终,出发去镇上的,除了郑晴琅,只有薛满仓、周青梅、郑大丫和绿萍,薛满山因为妻子的预产期将近,只得留下来。 他们到了镇上,先拐去了豆腐坊,先让周青梅和郑大丫清理房屋,接着,便直接杀去了陈府。 第194章 投鼠忌器先接人 快靠近陈府的时候,郑晴琅对着腊月说道,“你先下车,别跟着我们一起出现在陈府人面前,免得让人发现你通风报信。” 腊月却觉得没这个必要,摇摇头后说道,“夫人,我这一出府,您就出现了,只要随便一查,都能知道是我报的信呢。” 郑晴琅拍了拍自己随身携带的礼盒,笑道,“谁说我是过去兴师问罪的,这不年还没过完嘛,我是过来陈府拜年的,接下来,见到闺女,发现她受了委屈,这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哪里需要谁通风报信呀。” 腊月听完后,立马下了车,同时真诚地向她道谢。 “傻孩子,你对你家少夫人很忠心,是我这个当母亲的该谢谢你才是,赶紧回去吧,我们略等等再过去。” 说完,他们目送腊月离开,在街上等了半刻钟后,这才赶着骡车来到陈府侧门。 有了上次的经验,再加上少夫人的地位在陈府有所上升,所以门房进去报信后,很快就有婆子出来接人。 薛满仓被引去了前院见陈有铭,郑晴琅则去了后院,见到了初三那天才刚刚打过交道的姚氏。 姚氏心里很没底,儿媳妇刚小产两天,这当娘的就出现了,不得不让她猜想,这人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她有心想让身边的婆子去查查,但还得先打发了眼前的不速之客再说。 郑晴琅一进屋,就直奔主题,“初二那天,闺女跟我说身上有了,我太高兴了,这不,准备了些安胎的东西送过来,见过亲家母后,劳烦您派婆子领下路,我去见见闺女。” 姚氏哪里会让郑晴琅见刚刚早产的儿媳妇,连忙拿话搪塞,“不巧的很,她这两天身上不舒服,大夫说要静养,咱们就不要去打扰她了。” 刚说完这个借口,她就后悔了。 果然,郑晴琅听她这么一推脱,立马接着说道,“啊呀,我闺女身子不好,那我这个当娘的,就更应该过去看看了。就去看一眼,也不需要她起身相迎的,总不会不行吧,不然,我怕是姚以为陈府把我闺女怎么了,才不让我这个当娘的见呢。” 姚氏听到这里,就知道这一面,不见不行了。 于是,她招来婆子,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令她引着郑晴琅过去,只不过兜远路费点时间。 等到郑晴琅随着婆子出去后,她立马抄近路来到薛秀美的院子,直冲她的房间,威胁道,“你娘来了,小产的事不要乱说,否则,我让有铭休了你!” 薛秀美没想到她娘来得那么快,愣了一秒后,听到她那句“休了你”,忍不住失笑了,最后抑制不住得大笑出声,眼角都沁出了泪。 姚氏被她笑懵了,讷讷道,“你疯了吗?笑什么笑,赶紧给我闭嘴,你娘快到了,我叮嘱你的话,别忘了,谨言慎行。” 薛秀美停住了笑声,第一次那么直视她,然后冷冷得吐了一个字,“滚!” 姚氏的脾气瞬间被引爆,她想要好好教训这个不懂礼数的儿媳,奈何亲家母快到了,她只得忍气吞声,只撂下几个字的狠话,“你给我等着”,然后便遁走了。 薛秀美没有理会她,只是望向敞开的木门,希望能够早一点看到那个可以带给自己力量的人。 熟悉的脸总算出现在视线内,她一动不动坐着,等待娘亲走近再看清些,只是,眼眶中的泪水怎么都擦不尽,一次次糊住了她望向母亲的视线。 郑晴琅几步走到床前,一把抱住了半坐着的薛秀美,在她耳边呢喃道,“别怕,娘来了!” 无声的哭泣瞬间变成了嚎啕大哭,薛秀美伏在她娘怀里,呜咽着喊道,“娘,我的孩子没了……” 郑晴琅心一酸,眼里也飚出泪来,强忍着哽咽安慰道,“嗯嗯,娘知道,娘会为你和外孙讨回公道的!” 跟着过来的婆子还没走,听见薛秀美一秒爆出真相,急得直跺脚,转身就去给姚氏报信了。 郑晴琅也不管那婆子如何行动,她将闺女从自己怀里扶起来,让她冷静下说话,接着起身别上房栓,免得被人突然打断。 薛秀美见状,知道娘亲是要聊正事,深吸了好几口气,总算止住了哭声。 郑晴琅再回到床前时,便开门见山了,“你跟娘说说,和离你想和离成什么样?是想撕破脸,以后老死不相往来呢?还是和和气气,咽下眼前的苦果,只抽身离开就行。” 薛秀美又想哭了,她娘来这一趟,竟然是这个意思,并不是来劝自己三思而行的! 上回,娘亲就说过,若是在陈府受够了委屈,觉得过不下去了,可以和离。 当时,她以为娘亲只是说说而已,毕竟一旦和离,对自己和娘家的几个侄女的名声都有影响。 她不放心得问道,“娘,和离不是什么好名声,你,还有哥嫂他们,真的不介意我和离归家吗?” “你这说的什么话,听说你在陈府受了那么大委屈,你哥哥嫂嫂他们都想拿着刀上门了,这不,你大哥已经去见陈有铭了,你大嫂正在豆腐坊那里给你收拾房间,你二嫂也想过来的,但是她快生了,不好颠簸,所以被我强压着留在家里。” 顿了顿,她又急着说,“你别想太多,和离算什么坏名声,等到大家知道陈府做下的事情,名声坏的还不知道是谁呢,之所以眼下还没闹开,一是娘得先当面问问你的意思,二是你人还在陈府住在,若是不将你先接走,我们直接在外头闹,到时候陈府的人欺负你,我们也鞭长莫及呀。” 薛秀美认真听着,她原本凉透的心总算有了暖意,至少,她还有家人可以依靠。 “娘,我想让姚姨娘付出代价,为我还未出生的孩子报仇,但是,婆婆护着,夫君也妥协了,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接着,她将陈有铭自作聪明,将姚姨娘的孩子过继到自己名下作为补偿的主意说了出口。 郑晴琅听得心头火起,这算什么?一命换一命吗?枉费陈有铭读了那么多圣贤书,脑子里装得竟全是垃圾。 这事搁谁身上能乐意呀?哦,一个小妾害了正室的孩子,对妾室的惩罚竟然是扶她的孩子当嫡子,除非同时把那小妾杀了,否则那个正室会怎么蠢接受这个条件。 第195章 软硬兼施女儿归 “娘,真正让我难过的不是陈有铭提出的这个条件,而是我们的孩子刚刚没了,我在他的脸上竟然看不到有多难过,他嘴里说着要为我们的孩子报仇,结果被婆母这么一挡,就妥协了,还反过来说服我,让我趁此机会多争取一些好处,娘,他让我觉得恶心!” 郑晴琅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既然恶心,咱就不要了,今天就跟着娘回家,我特意叮嘱了你大嫂,去找乌鸡头买十几只老母鸡,咱们一天炖一只,好好给你补身子。” 正说着话,外头就响起急促的拍门声,姚氏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亲家母,秀美呀,你们母女俩聊什么私房话呢,我那头忙完了,也过来亲近亲近。” 郑晴琅冲着门那头白了一眼,接着对闺女说道,“待会让我来,你看着就行。” 说完,她便起身抽掉门闩,放人进门。 姚氏见门开了,就要进屋狡辩,等定睛一瞧,见郑晴琅满面寒霜,手里还握着门闩,一下子止住了脚步。 “亲家母,你,你这是……” 郑晴琅皮笑肉不笑得答道,“没事,这敲门声太急,我还以为是强人进屋呢,所以拿门闩防身。” 姚氏尴尬一笑,“青天白日的,又是深宅内院里头,怎么可能有强人呢,亲家母说笑了。” “这可不一定,有些强人很聪明的,可以扮成内宅妇人的模样,杀人也不一定需要动刀,只需要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用各种小伎俩,一点点消磨人的生机就行……” 姚氏听得出她是在指桑骂槐,若搁从前,她不知道面前这人同知县那边的渊源,而且眼下不是严重理亏的情况,她说不定就不管不顾骂人了。 “亲家母说的话,我实在是没听明白,对了,你应该知道了吧,唉,秀美这娃身体不好,几年了,好不容易怀上的娃,没养住,所以这会儿情绪不好,容易胡言乱语,亲家母可不要放在心上哈。” 郑晴琅假意笑了笑,回应道,“当然不放在心上,我这人性子急,有仇的话,一般很快就报了。” 姚氏脸色一僵,支支吾吾道,“亲家母这是爱开玩笑,什么仇不仇的,您放心,我们肯定好好照顾秀美。您瞧,这天色也不早了,要不您移步到我那边,咱俩一同用膳,好好说会儿话,秀美还要养身子,就让她好生歇息如何?” “真是难得呀,亲家母竟然会留我的饭,不知道的,还以为亲家母这是心虚呢。用膳就免了吧,我家里那几个,已经备下饭菜,等着我和他们妹妹一同回去吃呢。” 姚氏被她这么阴阳怪气怼着,几乎就要压不住火了,却在听见这人要带儿媳回去后,忽地一滞,以为自己听茬了。 “什么一同回去吃饭,亲家母,我家有的是粮食,这不年不节的,没有让儿媳妇回娘家吃饭的规矩。” “我知道,你陈府家大业大,郊外庄子一大片地呢,哪里不够粮食。但是,孩子难过受委屈了,想回娘家待几天,这也是人之常情,亲家母也是女的,应该能够理解才是呀。” 郑晴琅还不想这会儿撕破脸,免得等下起争执,伤到身体不好的薛秀美。 姚氏是不乐意儿媳妇回娘家的,她以为郑晴琅还没发飙,是还不知道儿媳妇落胎的真相,她害怕儿媳妇回娘家后说漏了嘴。 正要拿话拒绝,陈有铭和薛满仓出现了。 “娘,秀美这几天心情不好,让她换个地方散散心也好,我相信,岳母和大舅哥这边会照顾好她的,过几日,我就亲自去接她回来,您也别太想她了。” 姚氏气急,她哪里会想儿媳妇,她是怕这家人知道太多,再闹出事来。 只是,陈有铭坚持,郑晴琅也一副非带走闺女的架势,最后,她只能避开众人,又偷偷摸摸得警告了儿媳一番,然后同意放人。 薛家的骡车上已经铺了厚厚的褥子,薛满仓坐在前面,为妹妹挡风,郑晴琅则是坐在最后头,将自己的后背交给闺女靠着。 绿萍将车赶得极慢,尽量避开那些坑坑洼洼的小路,以免颠到车上的人。 回去的路上,郑晴琅问薛满仓,“你对陈有铭说了什么,他怎么那么配合?” 薛秀美也同样有这个疑惑,“对呀,大哥,陈有铭刚刚出现时,似乎挺怕你的,你难不成揍了他一顿吗?” 薛满仓耸耸肩,给妹妹掖了松开的被角,然后才答道,“娘跟我说了,先不要动手,所以,我自然那不会揍他。我只是跟他说了,我这人脾气不好,若是不能接我妹妹回家将养身体,一旦急躁起来,可能会不小心打断他的右手。” 郑晴琅冲着举起大拇指,嗯,这法子对陈有铭确实有效,简单粗暴,她喜欢! 一行人花了比来时多一倍的时间到达了豆腐坊,站在门口翘首以盼许久的周青梅和郑大丫见人到了,连忙上前搀扶薛秀美。 “总算来了,屋里已经收拾干净,被褥也铺好了,娘,小妹就住向南的那间屋子吧,冬天最暖和了。” 周青梅一边扶着薛秀美,一边询问郑晴琅的意见。 郑晴琅点点头,“赶紧进屋,秀美受不得风,屋内起炭盆没有?” “起了起了,我怕小妹冷,起了两个,还开了一条小缝通风,不用担心屋里太闷。” 周青梅说完,又对薛秀美说道,“小妹,住下后觉得哪里不妥当的,尽管说,这里也是你的家,不要拘束了。” 薛秀美点点头,心里有些诧异大嫂的热情,真诚地道了句谢。 初二那日,大嫂也回门了,所以她没有见着人。眼下,见她全然不似以前那样瑟瑟缩缩,心里猜测大概是因为开店的关系,大嫂也变得落落大方了,她很喜欢现在的大嫂。 大家一齐簇拥着薛秀美进了屋,也没追着她问陈府的事,只是盯着她躺下后,让她好生休息便离开了。 薛秀美一个人躺在被窝里,虽是陌生的小屋,却觉得心安,很快就陷入了梦乡。 第196章 搞事之前先懂法 既然接回了闺女,郑晴琅也就不再投鼠忌器,开始积极行动起来。 隔天,她就去了一趟县衙,从值班衙役口中打听出了韩主簿的住所,辗转找到了他家门口。 韩主簿就是去年秋收过后,跟着李知县去下坝村巡视的人员之一。 那一次,她隐约听得李知县提过一嘴,说他熟知大齐律例,当时便记在心中,想着以后有法律咨询的需要,或许可以找他,没想到,这头一回上门,竟是为了小闺女的事。 韩主簿听见门房说薛郑氏找他,心里十分诧异,他所认识的薛郑氏,那就只有来自下坝村的那个老农妇了,这可是稀客呀,也不知道她过来干什么?难道是拜年来了? 一边寻思着她的目的,他也不敢拿架子,赶紧让门房将人引到正厅,说到底,薛郑氏可是在知县跟前挂了号的人呢。 郑晴琅进屋,先是说了一些拜年的吉利话,接着就直奔主题了,问起了关于“纳妾”的一些律法。 韩主簿愣了一秒后,不明白她一个农妇问这个干嘛,难不成是他儿子要纳妾,农家人可不兴这套吧? 不过,心里嘀咕归嘀咕,他也没有细问缘由,而是背起了条文。 “《大齐会典》中规定,‘其民年四十以上无子者,方可娶妾。违者,笞四十。’但无论官场,还是民间,纳妾之风盛行,这种事,向来是民不举官不究的。” 说完,见她没有反应,又接着补充,“官民违律纳妾,在全国各处屡见不鲜,甚至有些官宦子弟尚未踏上仕途就已经开始纳妾了,没有人会真觉得违律。” “意思是,这条律法虽然在,却形同虚设。但如果我真要告人违例纳妾的话,也是可以告的,对吧?”郑晴琅问道。 这话一出,韩主簿就意识到自己想错了,原来不是为了纳妾,而是为了阻止别人纳妾呀。 郑晴琅见他没有立时作答,试探问道,“韩主簿,可是没听清?” 韩主簿回过神来,忙回答,“哦哦,听得清,告旁人违例纳妾是吧,当然是可以的,只是真的上告的话,最严重的结果,对方也不过是被罚笞四十而已。一般能够纳妾的人家,家世总不会差的,交钱赎刑,连这四十下鞭笞也省了,到头来,油皮都不用破一点,双方还结怨,一般人不会做这种事。” “还能赎刑?”郑晴琅双眼微睁,感觉自己发现了什么新世界。 韩主簿见她一脸惊奇,显然对这个很感兴趣,便加以解释。 “有拿金银赎罪的,也有拿劳力赎罪。《尚书·吕刑》有言,‘罚惩非死,人极于病’,官府处刑不是只为了惩罚罪人,更多是为了威慑,让人们远离犯罪……” 郑晴琅见他说得头头是道,脑海里不禁开了会小差,想着回头得寻寻这个时代的法律条文读读,不为其他,就为日后行事,心里有个底,免得哪天不小心触犯到什么法律,把自己陷进去了可不成。 等韩主簿掉够了书袋,她又回到原本的主题,“我听说,以妾为妻,也有罪?” 韩主簿点点头,“嗯,妾乃贱流,即便是正室不在了,人夫也只能另觅佳妻,而不能将妾室扶正,否则,判徒刑一年半后,还得回归原状。” 说完,他顿了顿,轻笑一声,“不过,这一点还是跟之前违律纳妾一样,民不举官不究,事实上,别说妾室扶正了,许多内宅里头,正室还在,妾室凌驾于正室之上的例子不胜枚举,也没见哪个正室会为此告状的,都要脸面呢。” 郑晴琅心道,确实,无论是正室还是妾室,以夫为纲是浸入骨子里的教养,哪个为人妻的,会真的告自己的丈夫呢? 真有那性子刚烈的妻室出面告状的话,别说同样身为知县的男人会不会有所偏驳,其余陌生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了这“大逆不道”的妻子。 “那妾室谋害正室,出了人命呢?会被判什么刑罚?”郑晴琅突然语不惊人死不休得抛出这个问题,令人忍不住猜想是哪家发生的事情。 韩主簿瞳孔一缩,愣了一秒后,回忆了一遍脑海中的大齐律法,简短得说道,“害人性命者,自然是以命偿命,以妾犯妻,那是以下犯上的,罪加一等。” 说完,他期待得望向郑晴琅,以为她会接着说起案情,让自己帮忙分析,结果,她又拐向了其他方面。 “听闻有功名的学子都归本县教谕管理,要是犯了错的话,教谕有权剥夺秀才的功名吗?” “学务方面,确实由本县教谕管,但是功名的剥夺没那么简单,就连知县大人也没有这个权利。若是秀才犯了大错,必须剥夺功名,那就得上报到州府,由省一级的学官定夺。” 郑晴琅听到这里,心底有些失望,省这个级别的,她鞭长莫及呀。 接着,两人一问一答,又聊了许多律法上的问题,直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郑晴琅才结束了自己的提问。 韩主簿将她送到门口时,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嘴,“郑夫人问了这许多,可是家中有什么为难之处?” 郑晴琅笑了笑,含糊得答道,“或许过几天后,韩主簿就会知道了。” 回去后,她向众人说了自己的计划,得到了一致的认可,第二天,便直接将一张托人写好的状纸以及一张纸条递给了陈府。 陈有铭正在书房苦读,拿到状纸和纸条时,瞬间慌了神。 他先是觉得不可思议,反复看了多遍那两份文书,确认自己没看错,又十分恼怒。 他在房内来回踱步许久,最终压不住那股火气,想要撕了那两份文书,犹豫了下,随手砸了桌面上的杯盘。 这头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了后院,姚氏听闻儿子发火,担心出了什么事,连忙跑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底下人服侍不尽心,打发出去就是了,何苦自己发那么大的火呢?没得气坏身子,耽误念书呢!” 陈有铭气呼呼得坐在椅子上,见娘亲来了,只好站起来,躬身行礼。 “好了好了,你别顾着行礼,跟娘亲说说,这是怎么了?”姚氏拉着儿子原位坐下,自己也随便坐了张凳子后,再次问道。 陈有铭将两份文书递给姚氏,气恼得说道,“岳母糊涂了,说要告我违律纳妾,还有什么以妾为妻。” 姚氏没什么律法上的常识,听见这两个罪名,十分不解道,“什么叫违律纳妾和以妾为妻呀?” 陈有铭将这两个解释了一遍,末了又强调了一遍后果,“若是知县大人接了状纸,将罪名落实的话,虽说可以躲过那些刑罚,但是我的名声也就毁了。万一让教谕大人知晓我吃了官司,说不定还会影响到我的功名。” 姚氏听罢,狠狠拍了一下桌面,怒斥道,“啊!这贱人,竟是要毁了我儿!娘早跟你说了,那家人看着就不是好人,偏你就跟猪油蒙了心一样,硬是要娶那狐媚子进门,如今可好了,那家人为了给闺女撒气,竟是连你都不放过了!” 陈有铭正心烦呢,听见娘亲又不分青红皂白,一味地责备妻子,更烦躁了。 第197章 你递状纸我和离 “娘,违律纳妾就算了,大家都这样,传出去也不是什么坏名声。但是,以妾为妻却是要让人笑话的,你说你,要不是你一直苛待秀美,把姚姨娘捧得跟正头娘子一样,岳母哪里有机会告我以妾为妻呢。” 姚氏不觉得自己有错,强行辩解道,“薛氏普通农户出身,蠢笨如猪,掌管不了中馈,我不得找个得力的帮忙吗?再说了,姚姨娘家里好歹是财主富户,比薛氏那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门户高了不知道多少,人家凭什么屈居妾室之位,还不是我舍了老脸为你求的,给她那些体面,都是应该的!” “娘,你怎么说不通呢,无论姚姨娘出身比秀美高多少,妻就是妻,妾就是妾,一良一贱,一尊一卑,奴才凌驾于主子头上,那是大齐律法不允许的。” “律法还能管陈府让谁当家不成?满宜良县打听打听,妾室当家,甚至宠妾灭妻的,可不止我们一家。还有,真要计较起来,知县大人也纳妾呀……” 陈有铭见娘亲攀扯上李知县,吓得立马打断她。 “娘,你气糊涂了吧,无缘无故的,你提知县干嘛,嫌咱家得罪的人少,想把知县也得罪了不成?” 姚氏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脸上闪过一丝心虚,不过想到是在自己家里说话,传不到知县耳中,所以并不十分害怕。 她接着说道,“不管什么律法不律法了,她要告,就让她告去,深宅内院的事,陈府的人自然是向着陈府说话,她不可能告赢的。” 姚氏自信得认为,上了公堂,陈府的奴才是不敢乱说话的,毕竟,卖身契都在自己手里呢。 陈有铭不想再和母亲纠结自家有错没错,说到底,岳母已经在纸条上写清楚了,让他们把姚姨娘送去县衙自首,不然就告状。 所以,这张状纸的意图,不是真得要同自家对簿公堂,而是想要让自家严惩姚姨娘,它只是岳母逼迫自家让步的筹码而已。 他深吸一口气,将被他扔在地上的纸条捡起来,递给娘亲,希望她不要再执着于维护一个妾室,最好立刻就把姚姨娘送到县衙,这样就可以风波顿消了。 姚氏看过纸条,又认真听儿子分析过后,却依旧不赞同。 “儿子,若是为了你,别说一个姚姨娘了,十个姚姨娘我都舍得出去。但是你想过没有,若是这一次,咱们妥协了,薛家就会以为咱们好欺负,以后动不动就说告官, 那咱们可就被彻底拿捏了。” 陈有铭有些哭笑不得,“娘,怎么可能呢,我好歹是薛家的女婿,咱们两家是亲家,不是仇家,只要你以后好好待秀美,我相信,两家肯定能化干戈为玉帛的。” 姚氏啧了一声,有些恨铁不成钢,“儿呀,你怎么就不懂呢,你也知道你是薛家的女婿,他们哪里会真的告你呢,多是吓唬吓唬你的。” 陈有铭被这么一提醒,也觉得有理,只是,不交出姚姨娘的话,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似乎猜到了他的苦恼,姚氏便怂恿道,“儿呀,你岳家拿告官威胁你,你就拿休妻威胁他们,看谁硬得过谁?我保证,你今天把休书递过去,明天你岳母就带着你儿媳回府,点头哈腰讨好咱们呢。” 陈有铭皱着眉,一脸不赞同,“娘,我说了,我是不会休妻的,就算是假休妻,也不成!” 姚氏在心里骂了一声死脑筋,想了想,又说道,“那就给和离书吧,和离书需要双方签字,你写两份和离书,签上你的名字后派人送过去。我敢肯定,薛氏肯定不会签字的。这样一来,就可以吓吓他们,也让他们知道,咱们陈府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这样也不好吧,万一秀美当真了怎么办?她才刚失去了孩子,正是难过的时候,我怎么可以雪上加霜。” 陈有铭虽有几分气恼岳家的威逼,但考虑到妻子的心情,终究不想这么和岳家针锋相对。 姚氏知道儿子已经有几分意动,只是骨子里的多情作祟,忙继续撺掇。 “你可想好了,你这次软了,薛氏可就拿捏你一辈子了。堂堂男子汉,受制于妻,说出去可让人笑话。而且,这张状纸就这么送过来了,薛氏可没心疼你会不会难过,也不考虑会不会影响你读书,这样心狠的妇人,值得你这般疼惜吗?” 陈有铭沉吟不语,大男子主义逐渐抬头,心里松动得更多了。 姚氏见儿子没有反驳,再接再厉,“还有,我得提醒你一句,薛氏已经不能再生育了,宗耀极有可能是你最得意的长子,若是你真得将他生母交出去了,以后他长大知道了,你猜他会不会原谅你?” 最后这句话,直接让陈有铭陷入了沉思。 是呀,妻子气性太大了,不仅跟着娘家人回去,还做出这种威胁人的事情,让他不得不怀疑,从前妻子那小意温柔的样子是不是装的。 他明明解释过许多遍了,之所以没有惩罚姚姨娘,是因为她伤了身子,已经不能再生育了,把宗耀记在她名下,有个孩子傍身。 而姚姨娘是宗耀的生母,为了不影响宗耀同妻子的母子之情,不能过分惩罚她。 这一切筹谋,都是为了妻子,可惜,她失了孩子后,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一心只想惩治姚姨娘,实在是太过失智了。 还有,岳家那边的人也很过分,特别是那日,大舅哥竟然威胁要打断自己的右手。 要知道,他可是要考科举当大官的人,真毁了右手,就是毁了他整个人。大舅哥虽不会真的这么做,但这么说,也让他很是介意。 这么想了一通,他开始觉得娘亲的应对很恰当。 于是,在姚氏“孺子可教也”的眼神中,陈有铭走到了书桌前,唤来了小厮登科磨墨,挥笔写了一式两份的和离书。 签字的时候,他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签上自己的大名,甚至还画了押。 一旁的姚氏迫不及待得拿起来看了一遍,得意洋洋得笑道,“哈哈哈,我看这和离书送过去,薛氏那边还敢不敢拿乔,哼,跟我斗,还嫩了点!” 陈有铭有些看不上他娘亲那么失态的样子,从她手里抽走和离书,折叠后封好,对着登科吩咐道,“这封信你亲自送到少夫人手里,不得有误。” 登科接过后,本想劝劝,奈何夫人就在旁边,不敢多言,最终默不作声,转身出去送信。 第198章 竟然有这种意外之喜 另一边,郑晴琅也正和小闺女薛秀美谈论着这事。 薛秀美虽只在豆腐坊待了三天,但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红润了。 身边围绕着的,都是令她安心的娘家人,加上郑晴琅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还有每一顿都不落下的补汤,她脸色想不好都不行。 此刻,她上半身靠在床沿坐着,神情有些忐忑。 “娘,你说他们真的会交出姚姨娘吗?” “会的,这状纸若是递到县衙,陈有铭指定受影响的,你那黑心婆婆再偏袒姚姨娘,也该弃车保帅了。”郑晴琅很有自信得说道。 闺女虽然打算和离了,但她看在同陈有铭夫妻一场的情份上,她并不想和陈家太过撕破脸,所以希望陈家人看到这张状纸后,可以将姚姨娘这个罪魁交出来,让她受到应有的惩罚。 要不是这样,郑晴琅其实大可不必那么迂回,直接写张妾室谋害主母的状纸递到县衙就好了,陈府再怎么维护姚姨娘,也不能拦着官府拿人。 “婆婆要是知道咱们拿夫君的名声威胁他们,肯定气炸了。这事若成了,和离也顺理成章了吧。”薛秀美小声得嘟囔道。 她没离开陈府时,真恨不得立马就和离了,把陈府的所有人甩得远远的,如今想到过不久就真得和离了,竟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郑晴琅见她那副样子,试探性得问道,“你若是不想和离……” 话未说完,薛秀美连连摇头,“娘,我不是舍不得和离,我就是……夫君待我还是不错的,只不过,他待我的那点好,并不足以支撑我继续在陈府里挣扎了。” “确实,婚姻,有时候真的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太多外因可以消磨掉感情了。没事,你还有娘家,回来了就安心待着,咱家如今过好了,十个你都养得活。” 薛秀美轻轻一笑,重重得点了下头。 两人接着聊一些闲话,周青梅突然走进来,说道,“娘,小妹,外头来了个叫登科的小厮,说是妹夫派他送信过来。” “那把信收下就是了。”郑晴琅回道。 “那小厮说,那信很重要,得亲自交到小妹手中,还有,他有几句话,也得亲口告诉小妹,所以,在外头等着。”周青梅答道。 郑晴琅听罢,转头用目光询问小闺女的意思。 薛秀美点点头,对着周青梅说道,“大嫂,那就劳烦你领他进来吧。” 周青梅依言出去了,很快就领了登科进来。 登科很有眼力见,先后给郑晴琅和薛秀美道了句万安,礼数十分周全,然后才将怀里的信件递给了薛秀美。 “少夫人,少爷因为夫人在面前说了许多不好的话,所以一时想岔了,让我把这东西给您,在您看到前,我想先说一声,这里头的内容不是少爷的本意。” 薛秀美听他说得神神秘秘的,有些不解,猜想莫非夫君生气了,来信骂自己不成? 岂料,她展开头一张纸,开头赫然是“和离书”三个大字,差点怀疑自己眼花了。 她快速得将里面的内容过了一遍,虽然有些字不认识,但是大概能猜着里面的意思。 接着,她又拿起另一张纸阅览,同样的内容,这下,她可以确定了,真的是和离书。 “娘,你……你帮我看看,看看是不是我想的那个……” 她激动得有些磕巴,将两份和离书递给了郑晴琅,高兴之余又有一分失落,轻松之余又有一分沉重,总之,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悲还是喜。 郑晴琅接过一看,眼珠子瞬间瞪得老大,我的老天爷,竟然有这种意外之喜,陈家人误打误撞,倒是干了一回好事了! 她还以为,搞定了姚姨娘的事后,关于和离又得再同陈府交涉一番,毕竟,陈有铭对自家闺女还算有情的,恐怕不那么容易放手。 没想到,不费吹灰之力,陈府先把和离书送过来了。 她强忍住想要大笑的冲动,见闺女有些反应不过来,忙对着小厮登科问道,“除了刚刚那句话,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此时,小厮登科正盯着少夫人的反应,却发现她并没有太难过,一时间,准备好的安慰和劝解的话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了。 他沉默了好几秒后,还是劝道,“少夫人,和离书确实不是少爷的本意,他毕竟是男人,是陈府未来的家主,少夫人娘家用状纸要挟,他一时拉不下脸来,才会加以反击。” 话音落下,薛秀美也从自己的思绪中回到现实,她拿过那两张和离书,又认真看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那红色的指印和黑色的签名上,目光闪了闪。 “娘,家中可有笔墨和红印泥?” 郑晴琅秒懂,“有有有,做生意的,怎么可能没有笔墨和印泥呢,你等着,娘喊人给拿过来。” 说完,她几步走到门口,喊道,“满仓,家里的笔墨和印泥你搁哪来着,找了送过来呗。” 听见前头的薛满仓远远应了一声后,她才又回到床前。 小厮登科也懂了,有些急了,“少夫人,这不是可以赌气的事,若是您真得签了和离书,到时候夫人又会在少爷面前挑拨,万一成真了,事情可就没得转圜了,要不,您服个软,给少爷写封道歉信,少爷肯定会原谅……” “不用了!”薛秀美打断他的话,“登科,我很感谢你的好意,但是,我很认真得告诉你,我不是在赌气,也没有求和的打算。” 登科见她表情不似作伪,心里充满了疑惑。 他不明白,做错事的是姚姨娘,为何事态会发展成两个受害者和离? 薛秀美看出了他的疑惑,却没有解答的打算,见大哥拿来了笔墨和印泥,很利落得在两份和离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印上自己的指印。 “劳你给陈有铭带句话,和离书一签,从此便是陌路,往后休做纠缠。” “少夫人,还请三思呐!”登科没有接那份签完的和离书,急切得劝道。 薛秀美将和离书再凑近登科一些,淡定得说道,“登科,从此刻开始,便没有什么陈府少夫人了,以后若是遇见,你可以称呼我一声薛姑娘。” “少夫人……” 郑晴琅将和离书拿过手,硬塞给登科,“什么少夫人老夫人,都说了,没有什么少夫人了,好了,你不用再劝了,拿着这和离书,赶紧回去交差吧。” 登科见薛家人一脸坚决,自己人微言轻,只好收了和离书,一步三回头得离开。 第199章 和离当天迁户籍 郑晴琅目送人走后,将正好奇怎么回事的薛满仓打发走了,关上门,又坐回了老位置。 “你真决定好了,不是一时之气?” 薛秀美扬了扬手中的和离书,苦笑道,“字都签了,我可不会拿这种事赌气。不过,总觉得有些火大呀,陈府为了姚姨娘,竟然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郑晴琅却看得更清楚,“你忘了那个小厮说的话了,哪里是为了姚姨娘,这是在比谁狠呢,我们拿对方要名声这点拿捏他们,他们拿女子怕和离这点拿捏咱们,谁先服软,谁先输罢了。” 薛秀美听完娘亲的分析,并没有感到很安慰,反倒更觉得悲凉了。 “娘,你说,我是不是很傻,明明有很直接的方法,可以惩治害我落胎的凶手,却还想着给他们机会,让他们保全名声悄悄处理这事。而他们呢?他们只想着争口气,只想着赢,一家子人过成这样子,真是可笑!” 内心失望到了极点,她却已经没有了眼泪,反而笑出了声。 笑过后,在亲娘疼惜的目光下,她陡然醒悟道,“不,是我想多了,他们才是一家人,我同他们,从来不是一家人。” 郑晴琅从凳子上坐到床沿处,用力握住了薛秀美发凉的手,试图用自己手心的温热驱逐她心里的悲凉,笑着说道,“别怕,咱们是一家人,永远是一家人!” 薛秀美感动得望向她,仿佛在海上漂泊无依的小船找到了港湾,猛地扑进了母亲的怀里,“娘,这辈子能够有你做我的娘亲,真好!” 她的这句话,狠狠触动了郑晴琅的内心。 犹记得,前世,她大学毕业那天,奶奶不远万里,从老家赶来参加她的毕业典礼。 那时,她捧着奶奶用丝带给自己亲手做的花束,感动得一塌糊涂,抱着奶奶的时候,她也说过类似的话。 她说,“奶奶,这辈子能够有你做我的奶奶,真好!” 此刻,她突然能够理解奶奶听到这句话后,当场泣不成声的感动。 她像一个真正的母亲一样,温柔得抚摸着女儿的后背,呢喃道,“好啦好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越来越好的!” 过了一会儿,薛秀美从娘亲的怀抱里出来时,所有不好的情绪已经全部消散了,她决定不再纠结,速战速决。 “娘,我改变主意了,明天直接去县衙递状纸,就告姚姨娘谋害正室,其他什么以妾为妻就不管了,我不想再和陈府的人扯皮了。” 郑晴琅笑了笑,从衣袖里抽出已经写好的状纸,像献宝一样,“呐,为娘我早就准备好了!” 薛秀美一脸惊奇,“娘,你是神算子吗?难道你已经预料到我会改变主意?” “怎么可能,我只是做两手准备,若是陈府的人不同意处置姚姨娘,那这张状纸就用得上嘛。而且,那写状子的秀才说写两份的话可以每份便宜五文钱,能省则省嘛。” 郑晴琅得意洋洋得说道,不知道是因为提前写好的状纸派上用场,还是因为省下了十文钱。 薛秀美在心里猜着,应该是因为省钱了吧,她娘现在花钱虽然挺大方的,但是骨子里的节俭还在呢! 接着,郑晴琅伸手要过和离书,说道,“既然都要跑县衙一趟了,那就把和离书也带上,备个案,把你的户籍迁回来,免得夜长梦多。” 说完,她举步就要朝外走,一刻都不想等了。 薛秀美连忙出声拦住,“娘,今天不是放告日吧,状纸递得上去吗?还有,天色也不早了,快散衙了吧。” 郑晴琅朝外望了望天色,“不晚不晚,冬天天色暗得快而已,这会儿说散衙还早呢,先不跟你说了,娘先去了哈,再拖就真得办不成事了。” 一边说着,一边脚步已经迈出了房门,等一段话说完,她人已经走到了后门处,喊绿萍帮自己赶车。 “娘,迁户籍不需要我在场吗?”薛秀美朝着外头喊道。 郑晴琅在外头听见,她也不清楚是否需要有人在场,但是却很自信得隔空应道,“不用,你给我在屋里头好生歇着。” 骡车赶到县衙花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她给守门的衙吏塞了点钱,顺利得来到了位于外衙第一进院落的六房。 六房即吏、户、礼、兵、刑、工,是县衙的职能办事机构,每房都有一到两个书吏在这里办理公务。 她也不知道迁户籍属哪一房管,便打算用笨办法,从最东边的吏房开始,一间间问过去。 没想到,她运气还不错,一进吏房,正好韩主簿在里头跟同僚议事。 一听她是来迁户籍的,韩主簿笑呵呵得回答道,“户籍的事,刚好归我管,走,去隔壁户房。” 两人来到户房对面坐下后,他便问起迁户籍的详细情况。 “我小闺女薛秀美原是嫁入镇上陈训导的大公子陈有铭的,今日双方议定和离了,我就过来上报一下,顺便将她的户籍从夫家迁回父家。” 大齐的律法规定,夫妻和离后需要报备官府。 一来,这个时代的女子嫁入夫家之后,户籍会从自己父家迁入夫家。女子和离之后便不再是夫家的人,为了更改户籍,肯定要上报官府。 二来,为了人口增长,夫妻双方和离之后,大齐官方是鼓励再娶再嫁了。但官方没有“离婚证”颁发,唯一能够证明上一段婚姻已经解除的,只有一条和离信息记录。 所以,离婚后,男女双方需要带着相关证明到官府这边备案,否则,很可能影响到双方另寻配偶。 韩主簿听罢,很容易便联想到前几天,她专程跑到自家咨询的那些律法问题,不过,并没有多问,只是朝她身后望了望,“这,您闺女和前女婿可有过来?” 郑晴琅摇摇头,随即想到什么,问道,“那个,离婚备案还得前夫妻双方过来吗?” 韩主簿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有所指得说道,“一般情况下,是需要的。” 郑晴琅还以为自己白跑了一趟,听见他这么一说,就猜到还有戏,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塞给了韩主簿,“一般情况下需要,那就是也可以特事特办咯。” 第200章 朝中有人好办事 韩主簿收下荷包后,点了点头,等着她说出个靠谱的借口,他便帮忙把事情给办了。 郑晴琅心想,她等下还要拜托韩主簿帮忙收状纸的,左右两家和离的前情总会曝光的,就让韩主簿吃到第一手的瓜吧。 于是,她便将姚姨娘谋害身为正室的小闺女薛秀美,导致还没出生的外孙没了,但是陈府各种包庇,甚至不惜以和离相要挟的事情前后,大概讲述了一遍。 韩主簿听完,直呼陈府的人糊涂,一个妾室谋害正室夫人,有什么好包庇的,他同妻子感情甚笃,即便有能力纳妾,他也没那个心思,实在不能够理解陈家人的做法。 不过,他还是老思想,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所以骂过陈家人糊涂后,便开始劝郑晴琅了。 “你家闺女这就和离了,那妾室岂不是更得意了。要我说,让你闺女回陈府去,服个软,先把和离这茬揭过,她再怎样也是正头夫人,以后有的是机会惩治那个妾室。不是有句话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郑晴琅却连连摇头,“韩主簿,你是男人,不懂女儿家的心思,我闺女啊,因为薛家家境贫寒,在陈府那样的人家,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这姚姨娘的事,只是导火索,不是根源。” “什么委屈?什么导火索?”韩主簿好奇得问道。 在他的概念里,薛秀美能嫁入陈府这样有官身的家庭,是享福的,即便受些委屈,也是值得的。而且,他听不懂什么导火索什么根源的话。 郑晴琅不想同他讨论该不该和离,她掏出那份和离书,直接道,“韩主簿,您就别管太多了,劳烦您今日就帮我办了迁户籍的事吧,我谢谢您了。” 韩主簿见她执意如此,摸了摸刚收下的那个荷包,里面应该是碎银子,想着这也不是多难办的事,便不再多言,起身找到卷宗,在上面写写画画。 没一会儿,他便向郑晴琅答道,“行了,你闺女薛秀美的户籍已经迁回你家了。” 郑晴琅满意得笑了,又从怀里掏出一点碎银子,塞给了他,谄媚得说道,“一事不烦二主,劳烦韩主簿帮我递个状纸呗。” 韩主簿心道,这人是可着我一只羊薅羊毛呢,不过,看在银子的份上,他还是接过状纸看了起来。 “状告妾室嘛?”他自言自语呢喃了一句后,将状纸放到一旁的桌面,提醒郑晴琅。 “郑大娘,按照状纸上写的,那姚姨娘虽是主犯,但她并没有想要害你闺女流产的意思,属于误杀,而且误杀的还是个胎儿,知县大人再看在你面子上,大概率不会判死刑的。” “还有,你这么将陈府的内宅事搬到公堂上,陈府为了找回面子,怕是更会想法子护住那姚姨娘。有他们出面周璇,说不定只判个几年的流放。你真打算告吗?打官司费时费力费金银,我总觉得得不偿失呢。” 郑晴琅没有再剖白自己的心情,而是反问道:“韩主簿,我就问你一句,若你期盼了好几年的孩子,被人害死,你会因为得不偿失而选择不报仇吗?” 韩主簿被问得一愣,设身处地一想,不能,他绝不能原谅! 因此,他不再多劝,“好吧,状纸我会帮你递上去。” 郑晴琅达到了目的,对着他一通感谢。 韩主簿送她离开前,凑近她耳边提醒道,“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先去知县夫人那边走动走动,陈府的家主同知县大人有些往来的,到时候他可不一定会站在你这边。” 郑晴琅再次向他道谢,直言自己知道该怎么做了。 离开六房这边后,她确实去了县衙后院,不过找的不是知县夫人,而是李知县本人。 她知道,知县夫人的枕边风有用,她也不否认,自己同知县夫人相交频繁,也存了几分利用她知县夫人身份的意思,但是,她不能每次遇事都找知县夫人,不然,这关系迟早废掉。 李知县早早溜班在后院陪夫人,没想到还有人过来找,原本有些嫌弃郑晴琅的没眼力见,却在看到盖着岳忠明私章的帖子后,将那点不满抛到九霄云外。 “哦,我记起来了,岳兄也曾来过信,托我照顾你这边,但是,时日久远,我这边诸事繁多,竟是忘了,今日你带着这个帖子找我,是有什么要事吗?” 郑晴琅又重复了一遍刚刚告诉韩主簿的案情,又补充说明自己已经递状纸上来了,只是状纸还没到他眼前而已。 李知县微微皱眉,对方是陈府,他是一县主官,自然不惧怕一个管教育的副手,但毕竟是同僚,年节时下,对方的孝敬也没少给,倒不好不给脸面。 只是,他望了一眼下首稳稳坐着的老妇人,对方可是他上峰兼老乡亲自来信,嘱托关照的人呢。 现场的沉默持续了几十秒后,似乎猜到李知县的为难,郑晴琅开口道。 “李大人,薛家所求不多,只求大人秉公执法就行。要不是陈府执意维护罪魁,我们也不想把这事闹到公堂……” 李知县听到这话,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想到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郑夫人,这样可好,我出面当个中人,两家坐下来好生商谈,就不要把这事情闹到公堂了吧,毕竟闹大了,也不过白让旁人看笑话而已。” 郑晴琅不好直接驳李知县的面子,想了想,答道,“李大人,其实我家的诉求很简单,就是惩治姚姨娘,按照律法,她该受到怎样的刑罚,您就怎么判,我家绝无二话。至于两家坐下来商谈,恕我直言,并没必要。只要李大人能够让陈府把姚姨娘交出来接受惩罚,这事不上公堂,悄悄解决了也行,至少陈府的名声可以保住一些。” 最终,李知县同意了她的提议,在郑晴琅离开后,提笔写了一封信送去了陈府。 陈府家主陈老爷收到李知县的信时,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打开一看,一张老脸臊得通红。 他从来不管内宅的事情,虽然知道儿媳落胎了,却不清楚其中的根源,没想到竟然是妾室谋害主母,而这事情还闹到了亲家告状的地步。 他一掌将那封信拍到了桌面上,喊了自己心腹过来问话。 第201章 陈老爷快刀斩乱麻 等搞清楚事情曲折后,他忍不住骂了一声“无知蠢妇”,然后便让人唤了他夫人还有大儿子陈有铭过来。 两个人来得很快,他们原在一处,正在为登科送回来的和离书争论,来到陈老爷跟前时,两人脸上的余怒还未消。 陈老爷很容易便看出了端倪,冷哼一声,将那封信甩到两人跟前。 “姚氏,你管的好家,妾室谋害正室,罪证确凿,你不把人打杀了,竟还护起来了,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打理陈府内宅的吗?” 说完,又指着陈有铭骂道,“你母亲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枉费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难道不知道家风不正、家法不彰、家教不严是败家根本,竟然由着你母亲枉顾国法家法,维护那害人的妾室?” “爹,我也不想,但是母亲死命拦着,我也没法子呀,当儿子岂能忤逆长辈呀!秀美也被气得回娘家了,还要同我和离呢!” 陈有铭觉得自己委屈极了,他收到薛秀美签了名字的和离书,本就十分难受,如今还要受娘亲的一意孤行牵连被骂,若不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早就抱头痛哭了。 陈老爷见儿子眼眶都红了,嫌弃得抿了一下嘴巴,“瞧你那样子,大丈夫何患无妻,和离就和离,等你考上了举人,镇上多少闺秀等着嫁你呢,眼下还是先把那个姨娘的事平了再说。” 这时,姚氏已经看完了知县大人写完的那封信,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生气。 她厉声骂道,“那贱人,竟然真敢告官?好呀,谁怕谁,有钱能使鬼推磨,她以为就靠卖豆腐挣得那点钱,能抵得过多久的官司消磨……” 陈老爷连忙打断她的话,“你给我闭嘴,好歹你是陈府的女主人,能不能讲究些,言辞如此粗鄙。还有,官场上那些门道,是可以直接说出口的吗?” 姚氏虽说在内宅呼风唤雨,但她晓得自己所有的体面都是夫君给的,面上还是气咻咻的,却很听话得不再多言。 “你现在就派人,去把哪个姨娘绑了,跟着我一起送过县衙,是死是活咱们不干涉,今天就把这事情了了,免得亲家那边又发疯,把这事情闹大。” 陈老爷骂完妻子,冷静了一秒,便将自己的打算说出口。 姚氏不敢拒绝,只是还想挣扎一下,便说道,“姚姨娘可是宗耀的生母,为了孩子,总得在知县大人面前为她说几句好话吧,她那完全是无心之失。” 陈老爷冷冷得瞥了一眼妻子,“要不是看在她是宗耀生母的份上,我恐怕就开口让知县大人狠狠治罪了。这样狠心的妇人,死了倒干净!若是她继续在陈府内宅待着,也不晓得会做出什么恶事来,宗耀要是有这种生母,于他名声而言,绝不是好事!” 说完,他不忘给妻子一个警告,“若是你打理不好内宅的事,有的是人可以顶上。” 姚氏心中一凛,不敢再说什么,打算下去绑人了。 “等等,那个抓回来的陆大夫,是不是还在柴房关着,也一同押过去。喂不熟的白眼狼,收了我家多少诊金了,竟然敢下药毒害陈家人,必得好好惩治才是。” 姚氏听罢,头也不回得应下,脚步走得飞快,生怕下一个要惩治的就是自己。 陈有铭等他爹利落得处理完这事,总算逮着机会说话了,“爹,之前娘同岳母那边斗气,哄了我写下和离书,如今,竟然都处置了姚姨娘,两家的龃龉也没了,我想着,等下就去告诉这个好消息,好把娘子迎回家将养。” 陈老爷虽对亲家的作为有气,但是转念想到亲家那边能请动知县大人亲自写信,这份生气也就弱了几分。 “也不急在一时,你明日再去吧,不然显得太上赶着了。还有,你过去后,不要一开口就说要接人回来,这样就落了下风了。先好好言语敲打一番,让那边意识到他们告状一举的不妥,再等他们开口求饶才是。” 陈有铭直觉这样不妥当,特别是妻子已经气到签和离书了,自己再摆架子,是不是会将人越推越远。 但他又觉得亲爹的话有几分道理,于是便点头应下了。 翌日一早,他打扮一新,在姚氏不悦的目光中,带着不少的礼物出门了。 来到豆腐坊的时候,薛家人对于他的到来并不意外,表现得十分平淡,并没有从前的热情。 薛满仓将人领去后院,却没有直接带到薛秀美跟前,而是站在院子中间,淡淡问道,“陈少爷过来有何贵干?” 陈有铭有些不习惯他的冷漠,从前这大舅哥见到自己都是言笑晏晏的,顿时,他便将昨日亲爹的嘱咐抛诸脑后,直接表明目的。 “大舅哥,我来看看你们,秀美在娘家叨扰多日了,我是来接她回家的。” 薛满仓给了他一个“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答道,“你这年纪轻轻的,怎么记性那么差,昨日的和离书可是你写的,我小妹也应下了,还回什么家,这里就是她的家。” 陈有铭有些急了,靠近薛满仓几步,恳求道,“大舅哥,我从未想过和离,昨日不过是赌气而已,您可别当真呀,我和秀美夫妻多年,感情和睦,就算因为姚姨娘的事有些分歧,如今也都处理好了,实在没到和离的地步。” “再说了,秀美小产伤了身子,已然不能再生育了,她同我和离后,还有谁愿意娶她?” “这……”薛满仓有些犹豫了,他还不晓得自家小妹从前在陈府受的诸多委屈,只以为是因为落胎一事,双方才闹得和离的,心下也曾想过小妹是不是太冲动了。 如今,为了小妹的后半生考虑,他竟然有几分想要站在陈有铭那边了。 “秀美是否再嫁,就不需要陈少爷操心了。即便她一辈子在薛家,相信她的哥嫂也会善待她的,满仓,你说呢?” 郑晴琅早就听到屋外的动静,站在门边听了一会儿,才赶在大儿子想要倒戈的当口出声。 薛满仓接受到娘亲的眼神,连连点头,“对对对,嫁不出去算什么事,我这个当大哥的,可以养我小妹一辈子!” 他是真心实意这么说的,并不是迫于娘亲的压力。 刚刚面对陈有铭的迟疑,只是一时没转过弯来,总觉得女子就该在夫家过日子,和离了也是要再嫁的,若是嫁不出去,还不如不和离。 第202章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陈有铭见到岳母出现,赶忙行礼,态度比以往更加恭敬了。他维持着低头的动作,心虚得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郑晴琅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心道,她这个小女婿确实有一副好皮囊,可惜中看不中用,虽说读书不错,但到底还是个糊涂人。 “进去吧,我闺女说了,要善始善终。你们夫妻俩的事,当面说清楚也好。” 说完,她让开身子,举手示意他往薛秀美所在的房间过去。 陈有铭顺着她的指引,脚步飞快得走到屋门前,将要迈进房间的时候,他突然顿住,回身对对郑晴琅说道,“岳母,昨日陈府已经将姚姨娘和陆大夫送去县衙了,我爹说了,按律判刑,陈府绝不干涉。” 郑晴琅点点头,简单答道,“知道了,今早有人过来传话了,这事到此为止。” 一大早,韩主簿便亲自跑了一趟,将事情的处理结果告知了她,主犯和从犯都是一样的刑罚,杖刑一百,流放三千里。 陈有铭听见这个答复,不再多言,闪身进了屋内,目光搜寻一圈,很快就锁定了在床上半躺着的薛秀美。 他同往常一样,面上柔情款款,来到床沿边坐下,嘘寒问暖道,“秀美,你身子怎样?大夫开的药有没有好好吃?” 薛秀美脸色淡淡的,语气也是淡淡的,“多谢陈少爷关心,这里没有人给我气受,也不会有人惦记着要我命,我休养得很好。” 陈有铭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温柔回应,心里一阵发苦,连忙握住她的手,“你还生气呐,那你打我好了,打一顿,出了气,你就得跟我回府了,咱们仍旧跟从前一样。” 薛秀美连忙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冷声道,“陈少爷请自重,咱们虽曾是夫妻,但如今已和离了,就得注意男女有别了,还请莫要动手动脚。” 陈有铭一双手僵在原处,苦笑连连,“秀美,你这是何苦呢?害你的人已经得到惩治了,你也该走出来了。还有,给你写和离书是我娘的主意,就是一时赌气而已,你不会当真了吧。” 薛秀美轻轻一笑,“说到和离书,还真得感谢你娘,要不是她出了这个馊主意,事后咱们还的为这事扯皮一阵子呢。实话跟你说吧,我娘找到陈府把我接出来那天,我已经决意跟你和离了,之所以没有直说,是想先把姚姨娘这事处理完再说。所以呀,你可别以为我现在是在拿乔,还有啊,昨天签完和离书,我娘就帮我上报官府了,如今,咱们俩无论是私底下,还是官方上,可都是彻彻底底没关系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一定是骗我了!” 陈有铭激动得站起身,在房内焦躁得来回踱了几步后,又重新扑到床沿边,强行抓住她的手。 “秀美,你生气,我理解,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在你伤心的时候,还想着男人的面子,写了和离书给你,你说说,你要怎样才能原谅我?你要是不满意我之前处理姚姨娘一事的做法,我可以想法子,让人在流放路上结果了她……” 薛秀美再次用力甩开他的手,带着明显的火气斥责道,“够了,陈有铭,你还是不懂!我们走到今天这地步,你以为,真的只跟那件事有关吗?” “不然呢?”陈有铭一脸疑惑,呆呆得望着薛秀美因为生气而发红的脸。 他没有亲身经历过薛秀美在婆婆眼皮底下受难的两千多个日子,也没有经历过不被枕边人理解,一腔柔情错付的无数次,他不能理解薛秀美对他的失望已经攒了多少。 薛秀美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自己想哭的冲动,接着说了一长段的话。 “我第一次跟你诉苦时,你会柔声安慰我,甚至还会为我去跟你娘争取,第三次,你虽然同样安慰我,但是脸色已经不耐烦,第五次,我想想,你训斥我什么,说我老是背后讲究你娘,是得好好学学规矩。” “我……” “你别插话,让我说完。你对姚姨娘说过我什么?夫人是小门小户出身,不懂规矩就算了,却还不懂风情,活脱脱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美人。你知道,你在姚姨娘跟前评价过我的那些不堪的话,第二天,她就趾高气昂得告诉我,为的就是提醒让我有自知之明,最好自请下堂。” “那是随口胡说的,秀美你别当真了。” 陈有铭羞愧难当,那只是他情动时,同姚姨娘说的闺房私话,他没想到,姚姨娘竟然敢直接告诉妻子。 “类似这样令我失望的事情,太多太多了,陈有铭,若没有这次落胎的事,我或许还在梦里,觉得自己是苦尽甘来。幸亏,老天爷给个当头棒喝,告诉我,一切美好只是虚幻。你,陈有铭,不是良人,至少不是我的良人。” 陈有铭有些懂了,他颓丧得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双手捧着额头。 薛秀美抿紧嘴巴,不再说话,任由沉默在两人之间发酵。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几乎带着哭腔,试图挽回。 “秀美,从前是我忽视了你,我也不该在人前如此评价你,但是,这些都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呀,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薛秀美心里霍地一软,几乎想要落泪,连忙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些。 “陈有铭,有些伤口一旦造成,即便愈合了,也会留疤的,咱们回不去了。我累了,不想再回陈府过那种日子了。就这样吧,你在我这里也待得挺久了,还是早点回去吧,免得你娘亲挂念。对了,帮我给你娘亲送个口信,恭喜她,她终于甩掉了我这个不称心的儿媳妇了,预祝她下一个儿媳妇如她所愿。” “秀美,你说这话,是在扎我心,咱们多少年的夫妻情分,你怎么能说忘就忘?”陈有铭满是不甘心得说道。 “你就当我没心没肺吧,好了,你走吧,我累了,要休息。”薛秀美闭上双眼假寐,意思是不愿再理会他。 陈有铭很想再跟她说点什么,见她如此情状,深知今日必定无功而返了,只得一脸沮丧得出了房间。 郑晴琅守在门口,里头的对话听得七七八八,看到陈有铭出来,意味深长地说道,“陈公子,你是饱读诗书的人,应该听说过一句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冰冻了三尺,并不是一天的寒冷所能达到的效果。同理,秀美对你的失望,也不是一天就突然形成的,而是经过长时间的积累、酝酿的。” “岳母,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内宅都是我母亲在管,我一直在前院念书,真不知道秀美吃了那么多苦。她前面也跟我提过几次,后面就再没有提了,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以为你娘没有再为难她了?说到底,不过就是得到了,就不懂得珍惜罢了。娶之前,你可以为了她跟你娘抗争,娶到后呢,也就那样。如今和离了,你恐怕又不甘心失去了,所以才这么懊丧。” 郑晴琅一针见血,指出了他某些隐蔽的心理。 陈有铭却不想承认,“不是的,岳母,从前和现在,我都是真的心悦于秀美的。” 郑晴琅摆摆手,示意他可以往外走了,“这些话,留给你下个妻子吧,我们秀美可受不起你这份真心。” 陈有铭觉得岳母比妻子还难搞,只得听话得往外走了。 郑晴琅在后面补了一句,“对了,你们已经和离了,往后不要再叫我岳母了,免得让人误会。” 陈有铭顿了一下,脚步飞快得逃离了这个每说一句话就要被噎几次的地方。 第203章 有人欢喜有人痴 姚氏在家中忐忑不安得等着,一听身边的婆子汇报儿子是一个人回来的,先是一喜,紧接着却又不高兴了。 她心想,这儿媳妇愈发爱拿乔了,男人亲自去请了,还赖在娘家不回来,真是岂有此理! 等儿媳妇回来了,她一定得好好教规矩,免得她以为经过这次,往后就可以拿捏她这个婆婆。 正想着,陈有铭已经飞快得从外头来到她房间了。 一进门,他就大声埋怨道,“娘,这下你高兴了,满意了,秀美不跟我回来,她真得跟我和离了!” 姚氏听罢,眼中满是不敢置信,反应过来后,不顾儿子一脸愁容,难掩欣喜得确认道,“你说的是真的?薛氏真那么硬气,竟然舍得你这么个金龟婿?” 陈有铭觉得他娘的笑容十分刺眼,扭开脸,找了张凳子坐下后,长叹了一口气,难掩失望得问道,“娘,薛氏到底哪里不好,你怎么就这么瞧不上她呢?” 姚氏心道,这有什么好问的,薛秀美的出身、礼仪、言行举止等,没有一样是与他们家相匹配的,就连那过分好看的容貌,也是她的减分项。 “我倒想问问,薛氏到底有哪里好,值得你这样为她当面质问为娘我呀?” 陈有铭想了想,答道,“她温柔,善良,貌美,体贴……” 姚氏见他大有说上几十个好词的意思,连忙打断,“体贴在哪里?为了出口气,以告自己丈夫的状相要挟,这是跋扈、愚昧、自私!” “娘,这事是咱们有错在先,当母亲的为孩子报仇有什么错?如果有一天,我被人杀了,你是不是也会拼了命为我报仇呀?” “呸呸呸,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你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陈有铭有些无奈,“娘,别顾左右而言他了,我就要一句准话,等秀美回来,你可不能再为难它,不然,我就向爹告状,说你不好好打理中馈,老是找儿媳妇的麻烦。” “你……”姚氏气得差点仰倒,她朝左右张望了下,见一旁的高几上有丫鬟除尘留下的鸡毛掸子,一把捞过来,对着儿子就是一顿挥打。 陈有铭见娘亲来真的,一边躲一边喊道,“娘,我都那么大了,还是正经的秀才老爷,你怎么可以这样子打我,被下人瞧见了笑话!” 院落里的下人突然被点名,要么赶紧溜远点,要么低下头,装瞎装聋,表示自己看不见也听不见。 姚氏动作不停,嘴里答道,“我院子里的人都是嘴巴严实的,这里发生的事,保准一个字都传不出去。你就是七老八十了,当大官了,也还是我的儿子,当娘的打儿子,天经地义!” 说完,她顿了顿,歇口气,隔着小圆桌,拿着鸡毛掸子指着对面的儿子,继续道,“你问我为什么不喜欢薛氏,我现在告诉你,就冲着你为了娶她进门,你可以假装绝食,可以拿你的功名威胁我,从那时候开始,薛氏在我这里,无论她做得多好,她就不是个合格的儿媳妇!” 陈有铭脸色一怔,心里豁然开朗,原来根源在自己! 他露出一抹沉重的苦笑,突然不想躲了,自暴自弃得坐回圆椅上。 “娘,你想打就打吧,只是,打过之后,可不可以为了我,真正得接受秀美,孩儿真得……” “喜欢”一词他说不出口,了解儿子的姚氏却懂了。 她见儿子又露出了那副要死要活的、深情款款的表情,心里一阵火大,不过,她理智得觉得这个时候再跟儿子拧着来,怕是会将儿子推太远,所以将鸡毛掸子扔一边后,也坐了下来。 “儿呀,娘不骗你,我看不上薛氏,但是为了你,我可以装作接受她。只是,你都亲自上门迎她回来了,她还不肯,娘也是妇人,晓得妇人一旦狠下心了,便再无转圜……” “不,我不信,我们那么多年感情,她肯定是一时赌气,等过阵子,她缓过劲来,我再过去迎她。”陈有铭执着得说道。 姚氏暗暗撇了下嘴巴,决定不再刺激儿子,只是附和他说话。 等送走了重新恢复斗志的儿子,她才跟身边的婆子说道,“薛氏要真不回来,咱们陈府就算烧高香了。刚好今年乡试,等我儿子中举后,再给他找个合心意的媳妇,哎呀呀,想想都觉得开心!” 那婆子在旁听得直摇头,提醒道,“夫人,可是小的冷眼瞧着,咱们少爷对少夫人挺用心的,不像是会听话另娶的样子。” 姚氏忍不住“啧”了一声,说真的,她是有些嫌弃自己儿子的,总觉得只要他好好考虑功名,宜良县多少闺秀任他挑选,何苦要在一根歪脖子树上吊死呢。 不过,陈有铭可不知道他娘的这些心思,他从娘亲的院子回到前院后,自己坐在书房思考。 他承认自己忽视了妻子在陈府遭受的不愉快,也懊恼自己偶尔的言行无状,以至于伤害到妻子的心,但他以为,这些都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也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事,他总觉得,只要过段时间,妻子想通了,消气了,就能回到自己身边。 如此这番安慰自己后,他开始有心情拿起书来阅读。其实,也是存了一种隐秘的心思,觉得自己如果能够成为举人,在家中的话语权也会提升,也可以让妻子看到自己更多的价值。 于是,陈老爷从外头回来后,看到儿子在书房读书,又问过小厮接儿媳回来的情况,发现儿子此行未成后,还能如此用功读书,心下满意得不得了! 他回到后院同妻子随口提了一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姚氏一下子欢喜起来。 她儿子虽然口口声声说非要薛氏不可,但在自己这边闹了一下后,还能安心回去读书,可见对薛氏也不是多上心嘛! 如此想着,她就有些藏不住话了,问自己身旁的丈夫,“老爷,你说咱儿子已经和薛氏和离了,咱是不是也该为他寻摸新的妻子人选了,儿子这么多年纪了,庶子庶女好几个,没个主母打理可不方便。” 陈老爷斜睨了妻子一眼,“那么急干嘛?这不是有你嘛?” 姚氏讪讪一笑,“我……我年纪大了,容易犯糊涂,还是娶个得力的媳妇进门,我也好过几天清闲日子嘛。” 陈老爷想了想,答道,“才刚和离,就传出要娶新媳妇的消息不好,你先暗地里寻摸着,等他中了举人再说。到时候,来个双喜临门更热闹。” 姚氏听得心头火热,忍不住问道,“老爷,你跟我说句实话,咱儿子的火候到了没有?要是到了,我可是要按照儿子的举人身份寻摸儿媳妇的,这次可真得门当户对了。” 陈老爷对儿子很有信心,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姚氏接收到了,喜得直念佛,回说自己晓得怎么做了。 只能说,陈薛两人和离一事,很难得的,欢喜的竟是不对付的前婆媳二人,只有一个陈有铭,还在痴痴得幻想着复合的那一天。 第204章 家中添丁乐无边 时间悠悠而过,每过几天,陈有铭总会过来豆腐坊探望薛秀美,只是都不能如愿。 被拒绝几次后,他便不再强求了,而是在心里打定主意,想等中了举再风风光光迎接妻子进府。 薛秀美可不知道这人的一根筋,她在豆腐坊休养满半个月的次日,马宝珠的大哥马大彪跑来报喜,薛家添丁了,薛满山又多了个儿子! 郑晴琅听到是孙子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薛满山和马宝珠大概会有点失望吧,念叨了整整十个月的闺女,结果生出来,还是个带把的。 周青梅一脸艳羡,心道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她只有子仁一个儿子,晓春和晓夏两个闺女虽说也懂事孝顺,但总归是要出门子的,即便她如今已经改了一些重男轻女的想法,但骨子里还是笃信“多子多福”的,像马宝珠这个妯娌,就是她心目中的有福之人! 画面来到下坝村薛家,马宝珠的娘亲暂时充当了招待贺喜宾客的主人。 只见她笑得连眼睛只剩下一条缝,乐呵呵得对着来人炫耀道,“是呐是呐,我闺女随我,我当初也是连生了三个男娃,最后太想要个女娃了,去送子娘娘那里许愿了,求她给我个闺女,这才有了宝珠,不然呐,说不定宝珠也是男娃呢……” 说完,见有些人似信非信,又加码道,“你们可以去我娘家益林村打听,从我娘家那边出来的闺女,多是生男娃的,这名声都传出去了,所以那边的闺女一到年纪,争着抢着定下的多着呢!” 话说到这里,村民中有适龄儿子的妇人便起了心思,抓着马母问道,“婶子,你娘家这会儿可有合适的闺女,我家里有个小子,今年刚满十六,长得人高马大,跟你家女婿满山一样,干活也是一把好手……” “还有我,我娘家弟弟也刚好到年龄了,大娘,你那边要是有合适的侄孙女,也可以考虑下我这边。” …… 郑晴琅带着薛秀美、周青梅、郑大丫、绿萍一干人到家门口时,就瞧见大家围着马母聊得火热,连骡车的轱辘声和铃声都没有听到。 她们好奇得站近听了一会儿,听清了大家都在推荐自家适龄的男娃,不知道还以为马母是媒婆呢。 没站多久,正好站在郑晴琅对面的王大妞,眼尖得发现了她们几个人,喊了一声,“我郑婶子回来啦!” 大家朝着她目光的方向齐齐望去,对于郑晴琅、周青梅、郑大丫、绿萍四个人的出现,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是部分落在薛秀美身上的目光,充满了探究。 郑晴琅挡在自己小闺女前面,笑眯眯得感谢这些人的贺喜,不去理会其中某一两个人不和谐的疑问。 打发完这些人后,她便直接往薛满山夫妇俩的卧房,去看望刚生产完的马宝珠和小孙子了。 他们农户人家,没有严格的产房概念,也不特别讲究男子不得出入产房的规矩,所以,一行人进去时,看到薛满山正抱着小儿子哄,身边还围着薛子俊几个跟屁虫。 薛满山一见到她们,惊喜道,“娘,您回来了?” 接着,又看到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笑着说道,“小妹,你也来啦。” 马宝珠躺在床上似睡非睡,听到丈夫的声音,连忙睁开眼睛,扭头望向有人的方向。 还没来得及喊人,一行人已经来到床前。 为首的郑晴琅坐在床沿,笑眯眯得说道,“辛苦你啦!” 马宝珠有些委屈得瘪瘪嘴,“娘,不是我想要的香香软软的闺女。” 郑晴琅轻笑了一声,戏谑道,“你要是嫌弃呀,那就把你小儿子过继给大房好了,你大嫂可稀罕儿子了。” 周青梅晓得婆婆是开玩笑,大着胆子附和道,“是呐,正好可以凑成两个好字。” 马宝珠哪里舍得,撒娇道,“娘,我哪里嫌弃啦,我就是可惜嘛……” 说着话,她目光瞥见站在婆婆身后的小姑子,愣了一秒后,迅速反应过来,“娘,镇上的事情处理完了?” 郑晴琅点点头,回身对小闺女说道,“坐了那么久的车,累了吧,去娘房里先躺躺,免得回头腰疼。” 薛秀美摇摇头,找了张就近的凳子坐下后,说道,“娘,我不累,这么多天,身子早就养好了。正好我在这里,也跟二哥二嫂讲讲自己的事。” 郑晴琅听见她想要自己说,也就由她了。 接着,薛秀美就将前些日子,同陈府的博弈经过简单讲了一遍,同时强调了两遍自己已经同陈有铭和离的事实。 “二哥二嫂,或许你们会觉得我冲动了,但是,我却觉得这是我这一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从陈府离开后,我才觉得不那么压抑,若是你们嫌弃我……” 没等她把后面的话说完,薛满山抢先打断了。 “小妹,你这说得什么话,虽说和离不好听,但是我这个当哥哥的,更希望你快乐,你要是早点告诉我们在陈府过的是什么日子,当哥哥早就打上陈府,把你给接出来了!” 马宝珠也忙点头称是,“小妹,嫂子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过日子嘛,一家子和和美美才有滋味,若是像你在陈府那样子的,不过也罢。回来了就安心待着,家里有一口干的,就绝不让你吃稀的。要是你二哥敢给你气受,我回头收拾他。” 薛满山听得一脸愕然,“诶诶诶,那是我亲小妹,我能给她什么气受?” 马宝珠白了他一眼,嫌弃道,“我刚嫁给你的时候,木头一个,给我受的气可多了,我都懒得说。” 眼见两人已经脱离主题,开始讨论起他俩新婚时期的二三事,薛秀美忍不住轻笑出声。 此刻,她心里愈发轻松了,二哥和二嫂不在意的态度,正是她最想要的,她不希望旁人将她和离这件事情看得太重,仿佛她一和离,就是自毁长城,天都要塌下来了。 郑晴琅见状,心里也很满意,二儿子和二儿媳这一对,表面上一个闷嘴葫芦一个多口阿师,但本质上,两人耿直豁达,心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他们是真的不介意薛秀美和离,也是真的欢迎她归家。 这茬揭过后,大家仍旧将重点放到了新生儿身上,都围着他研究长得像谁,一会儿说眼睛像马宝珠,一会儿说鼻子像薛满山。 郑晴琅面上笑呵呵,心里却嘀咕着,“这么一个脸色发红脸皮皱巴巴的小娃娃,五官都还长开呢,真亏得他们一双利眼,竟还能同他们爹娘的五官对上号。” 虽这么想着,却也不妨碍她加入这场讨论,一时间,房内充满了大人小孩的笑声,可谓,“家中添丁乐无边。” 第205章 三朝洗儿祈祥福 薛家小孙子出生的第三天,亲朋好友陆续上门,参加他的洗三仪式。 对于此间人来说,这个仪式特别重要,一来是通过仪式为孩子祈祥求福,二来是给孩子洗去身上的污秽,令其洁白入世。 其实,更主要的原因是,在老辈人一代一代传下来的经验中,大家都认为孩子在适应气候、周围环境和弱小的体格长结实之前是不宜洗澡的,所以出生三天后再洗才最适宜。 为了参加今日的仪式,薛满仓他们将今日要送的豆腐提前做好送给了各处客户,然后赶了自家的骡车匆匆回村,只留了赵二荣一个人看店。 他们到家的时候,郑晴琅和薛秀美等人已经在堂屋灶台处忙活了,有人负责揉面,有人清洗各种食材,准备今日待客用的洗三面。 面条的形状细细长长,所以被人为得寓意,长命、长安、长寿等等。吃洗三面,意即祈愿婴儿“长命百岁”。 薛家今日做的是炸酱面,由郑晴琅亲自操刀掌灶炸酱。 几条肥四瘦六的鲜五花,洗净上案,红白相间,五花三层,在锐利的刀锋下,被切成了大小如一的骰子块。 灶膛烧火,铁锅上灶,小冒青烟时,一大勺白润润的猪油下热锅,滋啦一声,油香冒出,白色逐渐转为透明。 少顷,切好的肉丁下锅煸炒至断生,提前准备好的葱姜末部分洒入,肉与姜葱的香气顿时氤氲开来。 最后,再加入郑晴琅亲手酿造的黄豆酱,肉酱在大勺的搅和下,咕嘟咕嘟冒着泡,又是另一种馋人的异香。 将近巳时,宾客们陆续到来,郑晴琅收拾了一下,便跟着薛满仓兄弟俩前头迎客去了。 午饭时,郑晴琅将收生婆,也就是给马宝珠接生的稳婆,迎到首位坐下。接下来的洗三仪式,会由她全程主持,其他人是不可以代劳的。所以,作为主人家的郑晴琅他们对她十分尊重。 大家吃完洗三面后,仪式才可以正式开始。 第一步,便是祭拜神灵。 马宝珠的产床前放上了红色的公鸡、母鸡各一只,摆上小米、鸡蛋、各式点心,薛家人焚香祭拜床公床母,随后是催生娘娘、送子娘娘、云霄娘娘、琼霄娘娘等各位神灵。 祭拜结束后,便是洗三的第二步,添盆。 收生婆将一个铜盆放在产床上,再将孩子抱在身上,让薛家全家上下包括宾客,按照尊卑长幼的顺序,往盆里添东西。 有人添一勺清水,她便喊道,“细水长流、吉祥富有”;有人添红枣桂圆,她便喊道,“早儿立子,连生贵子”;有人添铜钱,她的语调最高昂,喜庆话也最多,“金钱满袋,富贵永久,家财万贯,财运亨通”…… 洗三礼仪后,盆里的银钱都归收生婆所有,算是她主持洗三仪式的“小费”,也难怪她看到金银添盆时会格外高兴了。 郑晴琅给的添盆是一个一两的银锞子,一只镀金的金耳挖,以及枣栗葱蒜四样,各有寓意。 比如“锞子”与“课子”同音,隐含教子成人;“金耳挖”谐音“金儿娃”,取生子贵重意;“枣栗葱蒜”,寄寓盼子及早成人,聪敏俊慧,以掌家计,皆有祝福之意。 添盆过后,第三步,就是响盆。 此时,铜盆内的东西已经全部倒干净了,被收生婆换上了专门准备的洗澡水。 这里给孩子洗浴的水,不是普通的热水,而是用槐树条和艾叶沸煮好几个时辰的药水。 收生婆拿起棒子,一边在盆里搅和,一边说着祝福词:“一搅两搅连三搅,哥哥领着弟弟跑......” 搅完之后,她才开始正式给孩子洗澡。 洗时又是一番祝词,“先洗头,做王侯;后洗腰,一辈更比一辈高;洗洗蛋,作知县……” 郑晴琅听着她一套套讲着吉祥话,其中虽有几分迷信的意味,但也寄托了大家对新生儿的美好期望,觉得十分有趣。 她在现代时,没有见过这种仪式,而原主记忆中的洗三礼,毕竟不是自己亲身在场,参与感没眼下那么强。 她和站在自己身边的秦氏笑道,“难为她能想出那么多好词了,回头我得给多点谢礼才是。” 秦氏眼睛盯着收生婆怀里的孩子,侧着耳朵听过后,笑着回道,“这些套话,她们这些人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怕是都能倒着背了。” 天气还有些冷,饶是收生婆的动作很快,盆里的水也是温热的,孩子还是被吓得一激灵,哇哇大哭起来。 但是,大家并没有急着去看孩子,反倒笑着冲薛家人道喜,说孩子哭声嘹亮,必然是强壮的,肯定能够长命百岁! 古代新生儿的存活率不高,大家搞这种仪式,说那么多喜庆话,最单纯的希望便是孩子可以平安长大了。 好在,孩子哭了几声后,很快就被哄好了,仪式还在继续。 收生婆先是拿一个艾球点着,在孩子额头上放上一块姜片,然后把艾球放在姜片上,象征性的给孩子做炙。 接着给孩子梳理胎毛,又是一阵念念有词,“三梳子,两篦子,长大戴个红帽子;左描眉,右打鬓,寻个媳妇准回村;刷刷牙,漱漱口,跟人说话免丢丑。\" 最后,她用鸡蛋往孩子脸上轻轻一滚,念道,\"鸡蛋滚脸,一生无险\"。 洗完澡后,便是一系列的纳福流程。 她先是拿一颗大葱在孩子身上轻轻打三下,念一句“一打聪明,二打伶俐”,打完之后,将葱扔到房顶上,寓意聪明绝顶。 后又拿秤和锁在孩子身上比划几下,谓\"秤权虽小压千斤\",长大后\"头紧、脚紧、手紧\",稳重谨慎。 还要把婴儿放在茶盘上,以备好的金银锞子、首饰等往婴儿身上掖,谓\"左掖金右掖银,花不了赏下人\"…… 最后,收生婆将床公床母的神牌,以及香根,放置院里焚烧,烧完的灰用红纸包住,放在床头,寓意神灵将永保一家平安,洗三仪式才告结束。 仪式持续的时间不长,宾客们更像简单看了场热闹,但是,薛家人却是在收生婆的指导下,从一大早就开始忙活了。 未时,也就是下午三点的时候,收生婆美滋滋得离开了,宾客们也各回各家,郑晴琅她们才总算可以坐下来歇口气。 虽然搞仪式有些累,但是当睡得饱饱的,软软糯糯的一团孩子出现在众人的眼前时,这份辛苦便不再是辛苦,而是甜蜜了。 第206章 春收春耕连轴转 时光的流逝是悄无声息的,倏忽三个月过去了,薛家小孙子薛子良已经会抬头会笑了,而下坝村各户在秋季栽下的大豆,也成功度过了冬季。 三月末,大豆茎叶大部分变黄,苗秆和豆荚也已经干了,由原本的翠绿变成了黄褐色,微风一过,大豆田便是一阵阵哗啦啦的响动,俗话说,“豆收摇铃响”,大豆收获的时间到了。 一个晴朗的早晨,不待植株上的露水被太阳烘干,薛家人便出动收豆了。 郑晴琅如今使动镰刀,那叫一个驾轻就熟。 只见她半弯着腰,一手抓住大豆茎部,一手用镰刀砍过去,几下就是一大把,随手扔到一旁的大筐里头。 一天的时间,五亩大豆便全部收割完毕。 接着,一筐筐大豆转移到晒场摊晒,每隔一两个时辰翻一翻,防止盖在底下的发霉即可。 大豆完全晒干后才能脱粒,根据天气和大豆本身的情况,需要几天到半个月不等的时间,而这个期间,他们也没闲着。 春耕在即,农时可误不得。 薛秀美被安排去晒场翻大豆,马宝珠在家做饭带娃,郑晴琅、薛满山、郑大丫、绿萍四人每天都起早贪黑,清理那五亩水田地上的杂草以及残留的大豆秸秆。 原本,薛秀美是想去翻地的,但是她这么多年养尊处优下来,干起活来都没有绿萍一个小孩利索,因此,被大家一致否决了,只让她干轻一点的活计。 地面清理干净后,紧接着便是犁地、耙地之类松土碎土的活计,好在如今家中已经有了大牲口,不用人力牵动犁具,才不至于把他们四个人给累坏了。 等田间培育的水稻出苗后,晒场上的大豆已经足够干爽了,郑晴琅被“抽调”过去,配合薛秀美打豆。 晒得金黄酥脆的大豆植株,只需要轻轻一耙打下去,豆荚就会瞬间爆裂,从里头蹦出好几颗大豆。 这是郑晴琅头一回亲身打豆,她觉得这活计比较轻松,而且这样的劳作很有成就感。 植株在被敲击时或互相碰撞时发出来的清脆的断裂、破碎声,听着十分解压,让人联想到秋风吹过树林时,落叶沙沙而落的美好场景。 一番敲打过后,还需要用耙子将大豆和秸秆分开。分出来的大豆再晾晒两三天就才可以入袋了,秸秆也不会浪费,扎成一捆捆,拿回家,可以当柴火烧。 忙忙叨叨到四月中旬,没有一天空闲,水稻可以移栽了。 今年,下坝村几乎每一户种水稻的,都用上了“秧马”这移栽神器。 于是,薛家的人无论是在田间,还是在路上,总能收获几枚感激的眼神或者话语。 一开始,薛秀美还很疑惑,后面郑晴琅给解释了秧马的来源后,她才恍然大悟,同时,她也对她娘亲的“博闻广记”有了新的认识。 等到水稻终于栽上了,总算可以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时候,薛家又开始面对下坝村的村民收购大豆了。 春天不是大豆大量收获的季节,所以此时市面上的大豆价格比秋收时稍高一些,郑晴琅他们也没有二话,直接按照市价收购。 此番举动,不仅卖大豆的村民连声叫好,那些不卖大豆的,也忍不住冲薛家举起大拇指,直言他家门风好,是村里一等一的积善人家。 不过,因为数量有些多,薛家在村里或镇上都没有那么大的库房,所以跟卖大豆的村民商量了下,先给村民定金,预定的大豆暂时放在他们自家的库房里,等需要的时候再去搬,然后给尾款。 这点方便,村民们自然是愿意给的,毕竟还没出货呢,就白给定金,足见薛家人的诚意了。 忙完了收大豆的事情,薛家的三亩油菜和两亩大麦,也陆续到了可以收获的时候。 这下,郑晴琅实在干不动了,干脆雇了村里几个人帮忙收割还有后续的整地,自家人只负责较轻松的作物摊晒、碾打、脱粒、扬净等。 一番忙碌下来,薛家收获了一千两百多斤油菜籽,五百多斤大麦,以及小山似的烧火秸秆。 大麦是粮食,自家人口多,可以和其他粮食兼着吃,不怕消耗不了,所以五百多斤大麦全数放入了库房。 油菜籽是用来榨油的,郑晴琅为此解锁了榨油坊一游。 那日,仍旧是绿萍赶车,她和薛秀美一起,带着四麻袋脱粒后的菜籽来到镇上的油榨坊。 这个时候是油榨坊的淡季,师傅见来了客人,脸上满是喜意,问道,“客人是来榨油的吧,是给工钱呢,还是用油枯抵工钱呀?” 古法榨油,是依靠物理压力将油脂从原料中分离出来,油脂剥离之后,剩下的残渣,就叫做“油枯”。 郑晴琅虽没有来过油榨坊,但深知“油枯”的好处,这油渣发酵出来,可是很好的有机肥,她打算拿来肥地,所以没有占免费这个便宜。 那师傅听她说要给工钱,心底小小得不开心了一下,不过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仍旧热情得接下了这个活,见来的三个人都是女的,还很绅士得让学徒帮忙搬车上的菜籽。 郑晴琅不知道的是,这油榨坊之所以倾向于收油渣,原因有二。 一是这个油渣还能进行二次榨油,虽然出油少得可怜,但是能榨几斤是几斤,一斤香油可以卖到三四十文,可比收工钱划算多了。 二是油榨坊会将油渣做成油饼,进行二次销售获利。油饼可做优质的农家肥、可做饲料喂动物、甚至可以做酱料,用途多多,售价也不低。 约莫两百斤的油菜籽榨出了六十斤菜籽油,郑晴琅她们带过来的四个坛子刚好都装个八分满。 从油榨坊出来后,她们一路赶着车,先去了秦氏那边,送了一坛子给她。 秦氏一见到郑晴琅,就是一声“哎哟”,接着满脸惊讶得说道,“你怎么把自己晒得这么黑了哟!” 郑晴琅反射性得捂着脸,“真得变得那么黑吗?我觉得今年春天的太阳还好呀,不像去年那么烈。” 跟着过来的薛秀美和绿萍摇摇头,她们每日都见着她,察觉不出她的变化。 秦氏很确定的点点头,笑着说道,“看来你今年春耕挺忙的呀,走,进去里头吃茶,跟我好好说道说道。” “不了吧,家里还在种棉花呢,忙得不像话,哪有时间进去喝茶聊天呀。”郑晴琅想着送完菜籽油,就赶紧回村了。 可是,秦氏哪里肯,硬拉着她们进去,直言忙也不在这一时半儿的。 郑晴琅拗不过她,只得进去相陪了。 第207章 灯下黑乱点鸳鸯谱 几人正聊得火热,破天荒得,五爷竟然过来见客了。 不过,他的目光在来客几人脸上略过后,明显是没发现自己想见的人,脸色闪过一瞬间的失望。 这表情转瞬即逝,但还是被眼尖的郑晴琅捕捉到了,她想起自己之前的猜测,心里忍不住一阵失笑,却不敢明着打趣这个镇上的黑道大佬,免得对方恼羞成怒。 “这倒奇了,你不是最不耐烦见我这边的客人,往常不躲起来就算了。” 秦氏显然没有发现自己儿子的小心思,一脸诧异得说道。 五爷的回答滴水不漏,“郑婶子同旁人不同。” 秦氏笑着点点头,确实,她和郑晴琅虽认识不久,两人却十分投契,每次两人在一起,插科打诨,玩笑互怼,她总觉得自己多了一股年轻人才有的活力。 郑晴琅望着自己傻兮兮的老闺蜜,心道,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灯下黑”。 她真想问五爷,“不同?是因为什么不同?是因为他娘同自己相交甚好,还是因为她是郑大丫的三姑奶奶呀?” 五爷陪着她们闲话了几句后,就借口有事走了。 秦氏似乎有私房话要同郑晴琅说,便找了个借口,“秀美、绿萍,婶子的菜地长得挺好的,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郑晴琅一头黑线,这借口还不如不找,菜地有什么好看,她们村里多的是。 不过,薛秀美和绿萍的情商不低,并没有戳破长辈的欲盖弥彰,而是听话得往外走了。 郑晴琅等两个小辈出去后,才对着秦氏嫌弃道,“有话同我说,就大大方方让小辈们避出去就是了,说什么看菜地呀。” 秦氏嘿嘿一笑,并没有多不好意思,而是拉着她的手,顺势坐到她隔壁的椅子上,亲热道,“我刚刚有个大胆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郑晴琅眉毛微挑,猜不出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有多大胆,说来听听。” 秦氏脸上的笑意愈发谄媚了,开口说道,“你说,我家那个配你家小闺女怎么样?” 郑晴琅一整个震惊住了,好家伙,这点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鸳鸯谱呀? 她反射性得答道,“不好吧……” 秦氏以为她是觉得自己闺女是和离过的,不好配自己儿子这个头婚的,连忙补充道,“我既然开口了,就代表我不介意你闺女嫁过一次的,反正我儿子都那么大年纪了,谁也别嫌谁。” 郑晴琅摇摇头,“倒不是因为这个。” 秦氏听罢,有些不解,直愣愣说道,“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哪个?我的性子你也知道,直来直往,你也不必担心闺女嫁到我家受委屈。我是想着,我们两个如此交好,两家也算知根知底的,要是成为儿女亲家,更好往来了,哎呀,想想这场景,我觉得我半夜都能笑醒呢……” 郑晴琅不好同她直说五爷的心思,想了想,答道,“要是能和你成为亲家,我是一千一万个愿意的。不过,我得告诉你一句实话,我闺女小产过,大夫说了以后再难生育了,你难道不想抱孙子吗?” 秦氏一听,脸上的笑意僵住了,别的都可以商量,但是抱孙子这个,不行哇。她男人就这么一个儿子,不生个娃,程家这一房就绝户了。 “这样子呀,那就算了,不说一定得生个男娃,生个女娃也可以招赘,但总得有个娃才行。” 说完,她心虚得瞄了郑晴琅一眼,“你别介意呀,你也知道我心心念念就是抱孙子的。” 郑晴琅笑了笑,答道,“我要是介意,我就不跟你说前头的话了。” 秦氏见她面色没有异样,松了一口气,有些怅然若失道,“嗐,我瞧你闺女长得是真俊,我是真喜欢,原想着,她和离归家了,咱们两个又要好,一儿一女,这不正是天作之合嘛,没想到……对了,要不要我帮忙寻摸几个女婿人选,我儿子认识的人多……” “诶诶诶,你赶紧给我打住,她才和离多久,这么快就张罗她再嫁的事,没得让她以为家里容不下她呢。” 秦氏却还是这个时代人的传统想法,劝道,“哪有女儿不出嫁的,她要是待家里久了,难免被人说三道四呢。” 郑晴琅想了想,答道,“我跟你说句交心的话吧,我闺女若是不想再嫁,家里就留她一辈子,谁说女儿不能一直待娘家的,我家偏可以,旁人说长道短的,关我家什么事,没有为了别人嘴里的闲话委屈自己的道理。” 秦氏觉得她的打算有些不现实,提醒道,“说句难听的,你还在的时候,是可以让家里其他人善待她,但是,等你百年过后,她可还有好些日子活呢,万一她哥嫂容不下她,你还能从棺材里跳出来拦着呀?” 郑晴琅其实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了,她望向堂屋门口的方向,不像是在回答秦氏,反倒像在对不远处的闺女说,“所以呀,得努力呀,有了独立生存于世间的底气,就不用顾忌那么多,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秦氏听罢,晓得她没有因为一腔爱女之心而忽略了未来的事,便不再多言了。 接下来,两个人默契得不再提前面的话题,聊了几句镇上的八卦后,郑晴琅她们还有事要忙,便不再多留她们了。 只是,临走时,硬塞给了她们一小筐水果,说是五爷底下人孝敬的,自家吃不完。 于是,去到豆腐坊的时候,她们给那里留了一坛子菜籽油和半筐水果,然后载着两大桶豆渣发酵成的农肥回村了。 豆腐坊每日出产的豆渣太多了,家里人根本吃不过来,偶尔送点给邻里也送不完,因此,在郑晴琅的建议下,搞了几个大木桶,都搁在后院堆肥发酵呢。 当天,趁着无人的时候,郑晴琅悄悄得将郑大丫带到无人处,问起了她关于未来的打算。 郑大丫一开始还以为她是嫌弃自己了,有些慌张道,“三姑奶奶,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郑晴琅觉得说话太含蓄,容易惹人误会,干脆道,“我是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想不想成亲?” 第208章 郎有情而妾无意 郑大丫一整个愣住了,反应过来后,脸一下子通红,见长辈还在等自己的回话,支支吾吾得答道:“我没有喜欢的人,我也不想,不想成亲。” 郑晴琅笑了笑,“这倒奇了,我还记得,你第一天过来找我的时候,张口就是让我帮忙张罗亲事呢,怎么今天问起来,你倒不好意思了。” “那个时候,已经是生死关头了,我哪里顾得上害羞嘛。”郑大丫小声答道。 “好啦好啦,这没什么好害羞的,你没什么喜欢的人,这个我倒理解,只是不想成亲嘛……”郑晴琅的目光在郑大丫脸上略过,接着说道,“先说清楚,三姑奶奶也不是非逼着你成亲。只是,你今年才二十一岁,怎么就想着不成亲呢?可别跟我说你看破红尘了,还是说,你真觉得自己是克夫命,不敢成亲?” 郑大丫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她斟酌了一下语言,尽量表达清楚自己内心复杂的想法。 “三姑奶奶,我确实顾忌克夫命这一点,但是,也不全然只因为这点。最近,我跟着您学厨艺,又跟着您去外面做了几次席面,我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充实,也很快乐,我很喜欢。一旦嫁人,恐怕我就不能这么自由得跟着您了,所以,我不想成亲了,想一直跟着您做事。” 郑晴琅爱怜得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傻姑娘呀,我今年五十一岁了,而你才二十一岁,你跟着我,能做几年事。不过,你既觉得这样的日子快活,那就先这么着吧,等你哪一天遇到真命天子了,再想成亲也不迟。” 郑大丫听罢,心里美得直冒泡,觉得三姑奶奶真的是天底下最通情达理的人了。 而此时,郑晴琅的心里想得却是,“五爷啊五爷,看来您的追妻路漫漫呀!” 这一次,她仍旧没有向郑大丫戳破五爷的心思,毕竟她也不清楚五爷具体是什么打算,而郑大丫,这会儿明显无心情爱,想要搞事业…… 嗯,皇帝都不急,她这个太监急啥,还是稳坐钓鱼台,静看事态发展吧,若是有缘的人,终究会走在一起的,不需要她这个外人去推波助澜。 想定后,她也就不再纠结这件事了,打算以后只专心教她厨艺,将她培养成做席面这一摊的继承人。 只要郑大丫有了一技之长,能够靠自己安身立命,后面是否成亲,也就不怎么重要了。 情情爱爱,终究不是生活的主旋律,这番交谈给两人带去的触动,很快就被各种忙碌掩盖。 此后几天,郑晴琅一直在忙一件事,就是将家中剩余的菜籽粒运到镇上榨油坊,陆陆续续又得了三百多斤菜籽油。 因为豆腐坊炸腐皮卷、兰花串等都需要油,所以留了一半在那里。 剩余的一百五十多斤,她做主,自家留五十斤食用,一百斤在村内低价出售,目的就是为了宣传秋季种油菜的好处。 镇上一斤菜籽油要三、四十文不定,她这边只要二十文,一时间,原本就吃得起香油的村民大半都上门来打油了,一开口就是五斤十斤。 郑晴琅并没有答应,村里一共五十多户,一百斤菜籽油平均下来,一户能分到的也就两斤不到,虽说不一定每一户都会买,但是一户限购两斤总不会有错的,卖不出去的她完全可以留着自家用。 那些兴冲冲的村民们一开始有些失望,后面想了想,便宜占得再少也是占到了,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再转念一想,薛家之所以限购,肯定是菜籽油不多,这种情况下,薛家还愿意低价卖给村民,真是妥妥的大善人呐! 于是,大善人郑晴琅近来发现,村里找她买豆腐的人多了许多,奈何她家还有十亩棉花田要顾,所以薛家堂屋的豆腐小作坊已经停工多时了。 为啥不是五亩呢? 因为开春的时候,李知县的开荒优惠政策下达到了下坝村,好多村民都咬咬牙买了几亩地开荒,准备跟着薛家学种棉花。 郑晴琅也在自家旱地附近买了五亩荒地,从镇上拉回来的豆渣,还有榨油剩下的油渣,发酵过后,不少成了这五亩荒地的底肥。 照薛满山的原话是,“这五亩地已经肥得不像是荒地!” 如今,薛满山夫妇俨然成了全村最受欢迎的人了,在田地里干活,或是走在村道上,都有人笑眯眯得打招呼,时不时收获几句感激的话,或是几枚感激的眼神。 薛满山一开始很不习惯,有大哥薛满仓的光芒在前,他一向是被忽视的那个,这猛不丁成了全村吹捧的对象,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 马宝珠却很淡定,私底下“开解”自己的丈夫,“你这相当于自家挣钱的营生免费送人,不是有句话说,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你送人钱财,不就是送人父母吗?对,你现在就是那些人眼中的父母,他们不对你好对谁好……” 薛满山听完后,虽在心里吐槽她的比喻太夸张了,却开始调整心态,试着接受村民们对于他过多的关注。 就这样,五月过去后,下坝村新开辟了近一百亩棉花田,村里五十多户,最多的是村长买了十亩荒地,最少的一两亩,都是村里比较穷的人家,交买地钱的时候都是咬着牙抖着手的。 有薛家去年靠五亩棉花田收入二十七两的真实例子在前,又有知县颁布的优惠政策在后,他们不心动是不可能的,都拼尽全力抓住了这难得的机会。 下坝村的氛围,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越来越卷了。 已经过了最忙碌的春耕,往常这种时候,村口的大树底下,或者河道附近树底下,都会有三三两两的村民坐一堆唠闲嗑。 妇人叽里呱啦讲着东家长西家短,男人叼着旱烟喝着茶水,偶尔也会插上几句话。 但是,今年不同以往,那些大树底下少了许多身影,坐着的多是各家中干不了重活的老人家。 郑晴琅好几次走在村里,总觉得村里那些小孩的衣服越来越破,心里忍不住嘀咕,村里人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连针线都快买不起了,于是,更加坚定了要带着村民们脱贫致富的信念。 第209章 为开作坊晒豆豉 虽然这是个美丽的误会,但是当郑晴琅将自己的想法分享给家里人时,却达到了一致的认可。 马宝珠“家学渊源”,第一个表示赞同。 她娘家是上坝村第一家尝试种植棉花的人,成功后,也没藏着掖着,在同村的人求到马家人跟前,想要学着种棉花时,他们大多没有拒绝,这才有了上坝村如今几乎满村都种植棉花的繁荣现状。 同时,她也第一个问出大家伙的疑惑。 只见她怀里抱着小儿子薛子良轻轻得悠来悠去,哄他睡觉,一边不忘问道,“娘,家里都带大家伙种棉花了,咱还能帮村里人什么呀?” 薛氏豆腐坊如今的生意十分稳定,大头是镇上酒楼和十几门富户的固定采买,小头是店面零售,加起来有近百两的月收入,扣除原材料和人工费用,毛利润也将近九十两了。 对于他们这种家庭来说,这收入不可谓不可观。 但随着收入的提高,家里的开销也多了,不说如今的吃穿比往常升了一个档次,只说三个还在念书的孩子,每个月的笔墨纸砚就是一大笔支出。 细算起来,薛家如今只能算小富,除了尽心尽力带着村民们把今年的棉花种好,她还真想不到有什么方法,可以带动村民致富。 郑晴琅这阵子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一开始,她是打算从农业方面着手的,但是自己搜肠刮肚后,自己在现代也不是多懂农事的人,之前的种豆肥田等讯息,也是凑巧听闻过,然后又幸运得成功罢了。 后来,她想通了,依照这个时代的农业生产水平,要想让全村人发家致富,怕是难,所以,她就往“农副产品”这方面思考了。 如今,马宝珠这么一问,她心里已经有答案的了。 因此,反问道,“你们还记得子良洗三的时候,我给大家整得洗三面吗?里头我给加了自己做的黄豆酱,你们都说不错。” 大家还不明白她的意思,只能点点头,表示他们都记得。 郑晴琅见状,也不卖关子,直说道,“我想在咱豆腐坊卖黄豆酱,要是卖得开,需要扩大生产规模的话,以后就在村里开个豆酱坊。” 马宝珠第一反应是可行,但是下一秒,她又觉得不太现实,提醒道。 “娘,你做的豆酱确实是比旁人的香一些,但是,谁家妇人不会做点豆酱,怕是不好卖吧,就算卖得出去,也不至于到需要开作坊的程度嘞。” 郑晴琅觉得儿媳说的有道理,点头后答道,“你说的这些,我也有想过,就一个寻常的黄豆酱,就算卖得出去,也达不到开作坊的程度,还得研发些新产品才是。” “研发新产品?”在场众人齐声表示疑惑。 郑晴琅“嗯”得应了一声,心想一个黄豆酱不行,她还有咸豆豉、淡豆豉、干豆豉、水豆豉、红腐乳、青腐乳、白腐乳、酱腐乳、花色腐乳等品种可以制作,但腐乳比较复杂,前期她打算做最简单的干豆豉。 前世,她奶奶曾经说过一句经验之谈,那就是“做霉豆腐要冷,做豆豉要热”,此时虽未入伏,但最近的温度挺高的,每天都是大太阳照着,正是做干豆豉的好时机。 于是,郑晴琅在和家里人商议了一下后,隔天就开干了。 经过一夜时间的浸泡,水盆中的两斤黄豆已经完全泡胀了。 早上,她一起床,就先来到堂屋,占了一个灶台,添柴加火烧水,却不是做早餐,而是烧水煮黄豆。 这一锅黄豆要煮到耙,至少得两三个时辰,所以,她从早上开始,就没怎么离开堂屋,为的就是及时给灶膛添柴。 其余人下地去了,马宝珠在家带娃,本来可以趁孩子睡着过来帮忙的,但是郑晴琅听说昨夜孩子特别闹腾,所以就没让她插手,让她补觉去。 马宝珠拗不过婆婆,只好一脸感激得回卧室休息了,她确实蛮累的,一挨枕头就睡着了。 黄豆煮过一个半时辰后,郑晴琅就开始时不时掀开锅盖,察看黄豆熬煮的程度。 如果豆不煮透,一是不容易发酵,二是即使发酵起来,晒干后的口感也回发干发硬,不好吃。可是,如果煮太透太耙了,渥出来的豆豉就会软烂不成形,那就不是颗粒分明的干豆豉了,而是豆泥了。 她没有亲手做豆豉的经验,有的只是残存于脑海中的几个画面,大致拼凑出做豆豉的全过程,所以,每一个步骤都是小心翼翼摸索着的,生怕哪一步做不到位了,就失败了。 终于,那锅黄豆达到了她印象中理想的效果,她连忙将大铁锅抬起来,黄豆连汤带汁得倒入一旁早就准备好的竹箩,将黄豆控干水分。 被控出来的水分,也就是熬豆剩下的浓汤,因为含有黄豆营养的精华,她也没有浪费,而是倒到一个陶盆里,拿井水镇着。 等到凉透了,它会凝结成半透明的膏状体,若是制作酱块,可以掺入其中,不仅可以增加酱块粘结性,而且酱的颜色更浓更好看。 但是,她要做的是干豆豉,用不到着黄豆汁,所以,她打算等其他人下地回来,往里头加点白糖,这就是一杯营养丰富的饮料了。 黄豆摊凉的差不多的时候,正好下地的薛满山他们回来了,还从外头带进来几片提前清洗好、放在屋檐下晾干的芭蕉叶。 郑晴琅见来了帮手,便指了指身边的一个篮子,吩咐道,“拿一部分铺在那个篮子底下。” 薛满山铺好后,郑晴琅一把将所有豆子全部倒在了铺了芭蕉叶的篮子上,接着,又厚厚盖上剩余的芭蕉叶,将篮子挪到了灶台附近的温暖处。 “行啦,就这么着吧。”郑晴琅拍掉手中的豆碎,解掉围裙,表示今日的工作告一段落了。 薛满山明明看见那篮子里的就是煮黄豆,似乎什么调料都没加,很疑惑,这难道就是她娘口中的人间美味“干豆豉”,瞧着是一点都不像呀。 “娘,你往里头加了什么吗?我怎么看不出来呀?” 薛秀美、郑大丫和绿萍是紧跟着薛满山后头进屋的,也看到了篮子里的黄豆,跟同样看不出这黄豆有什么特别的,一边喝着甜甜的黄豆汁,一边支起耳朵听两人的对话。 郑晴琅神秘一笑,答道,“这里头就是煮黄豆,接下来啊,就是大自然的魔法时间,到时见分晓吧。” 第210章 失败是成功之母 只是,大自然的魔法真的有那么容易把握吗? 第一回,放的位置温度太高了,水份流失太快,一个不注意,烧包烧缸了,豆豉变成了干颗粒,一点都不拉丝。 第二回,她吸取教训,给发酵的豆子挪了个位子,但是温度似乎不够,花了五天时间,勉强发酵了,拉丝也很稀薄,中间还会混杂一些饱满的黄色豆粒,发酵成功的豆粒可不是这样的。 第三回,终于选了个温度适中的位置,历时三天,依然没有达到郑晴琅想要的效果。 面前的豆子是该有的湿润牵丝的状态,但颜色口感却和煮熟的黄豆无异,根本就没有发酵成功。 马宝珠尝过一口后,很想问点什么,又怕戳伤她婆婆的自尊心。 最终,她还是忍不住了,“娘,这好像就比煮黄豆多了点白丝而已,你是不是忘了加点什么了?” 郑晴琅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次还是发酵失败了,好在,这豆子没有变绿,拌点调料,配粥吃还是可以的。” 说完,她探了探放篮子的位置,温度挺好的呀,豆子也确认煮透煮耙软了,难道是豆量太少了,内部发热动力差,所以不能正常发酵。 她再次认真回忆起前世奶奶做豆豉的每一个细节,对了,奶奶每次做都是五斤打上,不像自己,怕实验失败浪费了,所以没有弄太多。 想通后,她暗暗给自己鼓鼓劲,“失败乃成功之母,郑晴琅,你可以的!” 接着,她又从仓房里头舀出一大盆黄豆,对着马宝珠咧嘴一笑,“来,咱们来挑豆子吧。” 马宝珠最近挑豆子都要挑吐了,不过,对上婆婆信心满满的笑脸后,那点不乐意便没有了,婆婆都是为了这个家呀,只是挑豆子,又不是种地,她有什么好嫌弃的。 两人手脚很快,一边聊着闲话,很快便将五斤多的黄豆挑好后,又是同样的操作,洗净浸泡过夜,第二天熬煮至软耙,控水,晾凉,入篮发酵…… 又是一个三天过后,掀开芭蕉叶,只见豆子表面一层白色,用筷子翻动,内部有湿湿的黏液且牵丝,豆子之间是一根根像藕丝一样的线,十分稠密。 豆子的颜色也已经变了,从刚煮熟时的明黄色变成了暗黑色,豆子的体积也似乎缩小了一些。 郑晴琅夹了几颗豆子入口品尝,不是熟黄豆的膨胀口感,而是发酵成功后的软绵口感,是前世熟悉的豆豉的口感。 她忍不住凑近一闻,一股浓烈的、农肥尿素的味道扑鼻而来,不是令人愉悦的味道,却是成功的味道! 她脸上漾起了十足的笑意,对着紧盯着她表情的马宝珠说道,“成功了!” 马宝珠听罢,脸上的忐忑转为喜悦,她学着婆婆的动作,吸了一口气味,被呛得咳了一声。虽然她不怀疑婆婆的成功,但是却很怀疑散出这味道的东西会好吃? 因此,她问道,“娘,这玩意真能吃吗?熏人得很!” 郑晴琅望着那篮子豆子,咧着嘴傻笑,“刚发酵完,气味还没散,过几天就好了,看为娘的手艺!” 说完,她马不停蹄地将发酵好的豆豉取出,全部放在大陶盆里,开始调味。 从橱柜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白酒,打开酒封,她停顿了下,感慨道,“这酒都买了半个月了,终于可以用上了。” 马宝珠在旁听见,心里也颇为感慨,回了句,“娘,您辛苦了。” 婆婆这半个月来,为了做出合格的豆豉,费了不少心力呢。 她不清楚婆婆这些方法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只清楚婆婆研究这个东西,已经不全然是为了自家了,所以,对于婆婆的努力很是敬佩。 郑晴琅却不觉得辛苦,研究做豆豉的过程,激活了她许多前世的记忆。 她奶奶在土灶前坐着添柴煮豆的场景,在晒台蹲着身子晒豆豉的背影,还有她即将去外地读书前,捧着一罐豆豉让她带上的不舍表情…… 做豆豉的时候,她觉得心里很安宁,仿佛奶奶就在自己身边一样。 学着奶奶的动作,她给豆豉浇上了白酒,又添了适当的盐,还加入了提前用干桔皮、姜块、花椒粒、茴香、香叶、八角、茱萸等晒干后一起打成的香粉,最后调入一点点白糖和味。 到了这里,其实这些豆豉已经可以直接吃了,但是为了方便保存,还要把它们摊开在透气的竹箩上晒干些。 天公作美,接下来几天都是大晴天,太阳将这些黑色的豆子晒得粒粒分明,而豆豉的黏丝,把调料吸附得很好,即便晒干了,调料也不会散掉下来。 豆豉晒好的那天,郑晴琅高兴得像个孩子,就差敲锣打鼓了。 晚饭时,她亲自下厨,做了两道超级下饭的豆豉菜,一盘是腊肉炒豆豉,一盘是萝卜丝炒豆豉。 薛满山吃得头都埋饭碗里了,他实在太爱这种口味重的下饭菜了,而且,那豆豉的口感和味道,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制的。 添饭的间隙,他才有空发表自己的看法。 “娘,这豆豉指定比咱家的豆腐还好卖,这可是十里八乡头一份,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豆酱!” 马宝珠、郑大丫、绿萍三人手中的筷子不停,对薛满山的话表示赞同,一边咀嚼口中的饭菜,一边点头如捣蒜。 郑晴琅咽下口中的那块腊肉后,满怀信心得说出接下来的安排。 “接下来,我再做些黄豆酱和干豆豉,一并送去镇上豆腐坊售卖,看看情况,要是卖得好,那距离豆酱坊开起来,就又进了一步了。” 其余人听罢,没什么意见,这是早就商量好的。 要不是研究这干豆豉的做法花了不少时间,这两样东西早就在豆腐坊上架售卖了。 翌日,郑大丫和薛秀美都不上田了,留在家中帮忙做豆酱,绿萍她不耐烦厨房里的活计,更愿意去种地,郑晴琅也就由着她去了。 薛家堂屋的两个灶台,同时烧了起来,一锅清水煮黄豆,一锅加了香料的水煮黄豆,前面是做干豆豉的,后面是做黄豆酱的。 干豆豉制作当天的工作量不大,主要是看好时间,将黄豆煮得软糯适中就行。 而黄豆酱却不同,煮好之后,还要在锅中加油和调料炒制,一直炒到水份变干出香。 同样的,为了增加黄豆酱的保存时间,炒制的过程中加入了酒杀菌。 第211章 两样新品送镇上 几天过后,二十斤黄豆酱和二十斤干豆豉被送到了薛氏豆腐坊。 薛满仓正在后院卧房理账,听妻子周青梅过来说他娘过来了,还带着新的豆制品,喜不自禁,连忙迎出来。 “娘,你来得可巧了,我正为这事发愁呢!” 郑晴琅正盯着赵二荣下货,头都没回,随口问道,“什么事发愁呀?豆腐坊生意出问题了?” “嗯,是出了点问题。” 薛满仓一边回应,一边掀开已经放地上的大瓮封口,瞧见里头是常见的黄豆酱,有些失望了。 “娘,新品就是黄豆酱吗?隔壁街赵氏豆腐也有卖呢。” 郑晴琅笑了笑,没有提旁边那瓮是干豆豉,反而问道,“可是你不是说为娘做的黄豆酱比其他家的好吃吗?上回子良的洗三礼过后,你还特意拿了一小坛过来镇上吃呢。” 薛满仓唯恐伤到娘亲的信心,斟酌着说道,“娘,你做的黄豆酱是好吃些,但是拿来卖的话,又不像咱家的兰花串那些,是独一份的,黄豆酱着东西,除非价格实惠些,否则人家干不一定在咱家这里买哩。” “那豆腐咱家也不是独一份呀,还不是卖得挺好的。”郑晴琅不解道。 “娘,咱家的豆腐是卖得好,除了豆腐本身比别家好的缘故外,更多的是因为咱家有香干、兰花串这些独家的豆制品卖,豆腐那是顺便的搭头。”薛满仓耐心解释道。 薛氏豆腐坊里的各样豆制品都出自娘的双手,但论起这里生意的具体情况,还是他这个一直盯着豆腐坊的人比较熟悉。 郑晴琅认真听完后,笑了笑,“那还好我机灵,除了黄豆酱之外,还备了另外一样新奇的,你瞧瞧另外那一瓮。” 薛满仓似信非信得掀开放干豆豉的那一瓮,只见里头都是黑漆漆的颗粒,看得不是很真切,又凑近嗅了嗅,入鼻一股臭味,虽可以忍受,却让他反射性得往后仰了下头。 郑晴琅见状,提醒道,“那是正常发酵的味道,你再仔细闻闻,里头还有一股酱香和酯香。” 薛满仓听话得再次凑近,深深吸了好几口气,然后挑了挑眉,还真是,有一种很独特的香气,他突然有种流口水的冲动是怎么回事? “娘,这个要怎么吃呀?跟黄豆酱一样吗?”他把两个翁口封好,起身问道。 “炒肉炒菜的时候加点就行,就跟市面上买的酱一样,只要喜欢这个味道,什么菜都可以加点。等会娘就给你们做几道豆豉菜,保证你们爱得不行。” 说完,她便往后厨去了一趟,打算看看有什么食材。 周青梅紧随其后,见她目光落在灶台上的那盘熟肉时,便说明了下,“今日初一,正好买到一条极好的二刀肉,所以就煮了祭拜灶王爷。” 郑晴琅笑道,“这肉来得合适,正好可以做一道豆豉炒回锅肉。家里还有什么菜。” “有一把今早上集市买的莴笋叶,还有几根苦瓜,一条五斤重的鲤鱼。” 郑晴琅盘算了下,“嗯,那就来一道豆豉酱莴笋叶、一道豆豉裁艺苦瓜和一道豆豉鱼头豆腐吧。鲤鱼的鱼身就清蒸吧,保持鲤鱼的鲜嫩和原汁原味。” 一旁的周青梅一点异议都没有,紧接着便说道,“那,娘,我给你打下手。” 郑晴琅应下,撸起袖子就开干了,只是切肉切到一半时,突然想起来问道,“我记得子仁他们中午是在私塾吃饭的对吧?” 周青梅一边择菜,一边答道,“嗯嗯,私塾那边有食堂,这边一忙起来,吃饭的时间不定,所以就让他们三个在那头吃中饭。” 郑晴琅听罢,朝外头喊道,“绿萍,绿萍……” 在前头帮忙卖豆腐的绿萍听见人喊,连忙过来应道,“郑奶奶,怎么啦?” 郑晴琅停下手里的刀,冲着她笑了笑,问道,“绿萍,你认识去子仁他们学堂的路吧?” “认识,我有一次还赶车送他们去上学呢。”绿萍答道。 “今天中午做大餐,我想让他们回来吃顿好的,可以麻烦你跑一趟把他们接回来吗?” 绿萍被她话语中的客气小小得暖了下,郑奶奶每次使唤自己,都不是主子对奴仆那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而是征询自己的意见。 其实,她作为一个同薛家无亲无故的孤女,衣食住行都是用的薛家的,薛家即便将她作为丫鬟使唤,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的。 但是,无论是郑奶奶还是薛家的其他人,都对她很尊重,没有看轻她,因此,她心里是十分感激薛家所有人的。 “郑奶奶,您别那么客气嘛,我这就赶车去学堂候着,那边一放学我就去进去叫人,保准耽误不了大家伙吃饭。” 绿萍说完,转身就要朝外走。 郑晴琅连忙“诶诶诶”几声,叫住了她,补充说道,“你可别在先生跟前说漏嘴了,就说家里有事就成,可别说只为了让他们回来吃顿好吃的,否则先生还以为他们多嘴馋呢。” 绿萍听罢,忍不住笑出了声,“诶,我知道啦!” 郑晴琅望着她欢快离去的身影,突然想起那一夜她窝在自家灶台处啃馒头的场景,不知不觉中,绿萍在薛家也待了快一年了。 那时,她经历了家庭巨变,又经历了长时间的风餐露宿,整个人瘦巴巴的,全身加起来没几两肉,看着格外得惹人心疼。 如今,不仅长肉了,还窜了不少个头,看起来跟其他同龄的女孩子一样,充满童真和欢乐,谁也看不出她有那么一段不幸的过往。 “哎呀,岁月静好,不外如是,真好呐。”她忍不住感慨道,为绿萍,也为自己。 周青梅听得不是很真切,停下洗菜的动作,问道,“娘,您说什么来着?” 郑晴琅被她这么一打岔,回过神来,笑着重复一遍,“我说,咱们家如今的日子,真好呐!” 周青梅听清后,会心一笑,“是呀,娘,放以前,我哪里敢想咱家有如今这样的好日子过,每个月都有那么多银两收入,孩子们还可以去念书。” 说完,她不由得心生感激,“娘,这一切,都要多谢你,要不是你,这豆腐坊可开不起来。” 郑晴琅没有将所有的功劳揽上身,十分中肯得说道,“我只是起个头而已,没有咱一家人的共同努力,光靠我一个人可不成。” “不管怎么说,娘的功劳是最大的!”周青梅强调道,双眼热烈得盯着婆婆,明白表达了她的态度。 郑晴琅有些不好意思,忙低头继续切肉,提醒道,“行啦,咱们再讨论下去,大家可要饿肚子了呢。” 第212章 遇见抢生意的了 半个多时辰后,香喷喷的饭菜上桌时,薛子仁、薛子俊和薛子善也恰好被接回来了。 薛子善人最小,腿最短,却跑在最前头,嘴里喊着,“奶奶,奶奶……” 郑晴琅正在摆最后一道菜,听见由远及近的声音,连忙回身望向声源处,扬起大大的笑容回应道,“诶……” 薛子善一把冲到奶奶跟前,本想像往前一样抱住她,下一刻,想起先生的教导,突然站住了脚,似模似样得拱手作揖。 薛子仁和薛子善紧随其后,见弟弟正行礼,相视一笑,也同样拱手行礼。 郑晴琅捂着嘴轻笑,等他们三个行完礼后,开口夸道,“果然是读书人了,连咱家的小皮猴子善都稳重多了。” 薛子善被夸,一秒破功,立马扑到奶奶身上,撒娇道,“奶奶,我不是小皮猴,我是奶奶贴心的小棉袄……” “哎哟喂,大夏天的,这棉袄穿身上,可别热坏我咯……” 郑晴琅这话说完,众人瞬间失笑出声。 薛子善嘟着嘴,假装不满道,“奶奶,你变了,自从有了弟弟,我就不再是你最喜欢的小孙子了。” 郑晴琅轻捏他的鼻尖,笑道,“好啦,我最喜欢的贴心小棉袄,洗手吃饭吧,今天可是奶奶亲自下厨哦!” 薛子善一听,喜不自禁,兴奋得欢呼出声,然后转身去找水盆洗手了。 薛子仁和薛子俊已经快他一步洗完手过来了,望见桌子上的饭菜,其中许多菜式上面都有黑色的小颗粒,都好奇问道那是什么。 郑晴琅笑笑,答道,“这是豆豉,是咱豆腐坊的新品,你们等下认真试试味道,看看合不合口味。” 加上从下坝村过来的郑晴琅和绿萍,今日在豆腐坊吃饭的一共有十个人,一张八仙桌显得有些挤。 但是,他们并不觉得有什么,反而觉得这样坐一桌吃饭热闹。 一开始,未曾试过豆豉的众人都对这黑漆漆的豆子存疑,甚至不太敢动筷,特别是几个小孩,夹肉的同时都尽量避开豆豉。 郑晴琅也不强迫他们,只是吃得喷香之余,偶尔动动嘴劝菜。 随着薛满仓、周青梅、薛晓春、赵二荣一个个被豆豉的美味征服,薛子善他们也试探性得夹了一两颗豆子尝试。 结果,哎呀喂,真香! 于是,不出郑晴琅所料,大家都被豆豉独特的美味征服了。 吃到一半的时候,大家动筷子的速度慢了一些,不再急吼吼得夹菜干饭,郑晴琅才突然想起来问道,“对了,满仓,刚刚你不是说家里的生意出了点问题吗?” 薛满仓见问,放下筷子,咽干净嘴里的食物后,方才答道,“嗯,镇上做豆腐的,除了咱家还有两家,一家姓赵,一家姓罗。罗家已经琢磨出了腐皮卷的做法,私下找了知味斋的邱掌柜说要供货,所有豆制品的价格都比咱们低了两成。邱掌柜刚和咱们续了一年的约,自然不会答应,不过话里的意思也是嫌咱家的东西贵了些。” “罗家的腐皮卷做得怎样?”郑晴琅问道。 因为给酒楼的供货量比较大,所以他们给邱掌柜的价格并不高,若是罗家的产品品质同自家一样,批发价却低两成,这利润未免太低了。 “我特意买了他们店面的豆制品过来试吃,老豆腐的话和咱家的差不多,腐皮卷差点意思,味道和卖相都没咱家的好。”薛满仓答道。 “娘,虽然人家的豆制品没咱家那么好,但是他们舍得降价,咱家原本的客户,就李家和刘家,已经改定罗家的豆制品了。要不,咱家也学着罗家降价得了。” 周青梅十分心疼那丢失的两单,虽然那两家只是镇上门户采购来自己食用的,单次供给量没有酒楼那么多,但是一个月攒下来也不少,所以,她生怕其他客户也被罗家的低价策略抢走,因此十分建议自家也降价吸引顾客。 郑晴琅忙摆手,“不行,咱们这个定价没问题,不能因为别人一降价抢生意,就跟着一起降价,难不成为了保住客户,咱们还得赔本赚吆喝不成。” “那咱们该怎样?罗家可是放话说了,等研究出咱家这些豆制品,就要把薛氏豆腐坊挤出镇上呢。” 周青梅见自己的建议不被采纳,一时间又没有其他好的想法,为此语气变得有些焦虑了。 “这罗家是什么路数?和咱家有仇吗?对外放这种话?”郑晴琅有些不解,同行是冤家,不是仇家,其实没必要这么强势的吧。 薛满仓答道,“没什么仇,就是咱们靠着许多新花样,抢了人家几户生意,然后罗家就和咱们家杠上了。” 郑晴琅恍然大悟,抢了人家生意,那倒可以理解。 不过,她并不为此感到忧虑,笑道,“做生意嘛,今天抢人家客户,明天被抢客户,正常,没事,我相信,只要咱家保持产品品质,同时还能推陈出新,即便不降价,也能立于不败之地。罗家靠降价拉拢到客户,但他们的利润也被压缩了,嗯,怎么说呢,总觉得他们的路似乎走窄了些。” 薛满仓听罢,心里安定了些,又夹了一颗豆豉仔细品尝,嗯,口感绵密,酱味悠长,咸辣下饭。 这个时候,有了豆豉的上市,说不定他家的生意可以更上一层楼了。 这顿饭吃完后,薛满仓便迫不及待得拉着他娘了解豆豉制作的情况,以及接下来售卖的安排。 豆豉是新品,而且口味奇特,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郑晴琅的意思是学之前推广香干的做法,在前头店面做成成菜让人试吃,一点点找到豆豉的受众。 至于每月固定采购的那些客户,酒楼那些可以主动推荐新品,大户人家就不用了。 听见她这么一提,薛满仓有些不解,“为什么不每个客户都推荐一遍呢?反正都要同那些采买打交道的,也不多费什么功夫呢。” “一来嘛,这些大户人家餐食有讲究,不是随随便便给了新品就会尝试的,那些采买即便觉得咱家的豆豉好,也不会随便买了做给主人家吃。还不如让这些主人家在外头酒楼尝到了新菜式后,再主动提及豆豉来的好。” 薛满仓觉得有些道理,点点头后,问道,“还有二来吗?” “二来嘛,豆豉的做法咱家还不是特别熟练,产量受限,前期还是不要把摊子铺太开吧,怕忙不过来。”郑晴琅答道。 他们虽然在家成功做出了豆豉,但是每次都是五斤五斤的制作,还未掌握好大量制作的法子,因此短期内,更适合采用饥饿营销的方式。 第213章 新品上架正当时 当天,郑晴琅同薛满仓敲定黄豆酱和豆豉上架的各种细节后,便回去下坝村了。 周青梅他们每天还要做各种豆制品,因此,她没有将做黄豆酱和豆豉的方法教给他们,这两样东西酱料搁下坝村制作完成后,再送去镇上售卖就成。 翌日清晨,照例过来薛氏豆腐坊买菜的顾婶子远远就闻到一股奇特的味道,像是什么东西发臭了,闻多了又觉得是香味。 “哟,这又是整了什么新东西呀,瞧着像是晒干的黑豆,晓春呐,跟婶子说说,这黑漆漆的豆子是做什么的?” 顾婶子走近,只见平常搁豆制品的案板上,多了一个不小的陶盆,里头搁着炒好的热菜,正是这盆东西,散发出那股味道。 薛晓春见是老客户,脸上笑意更深了,热情得招呼道,“顾婶子,这是豉香豆干,用我家的豆干加上豆豉、大蒜等一起炒制的,可香了,您尝一尝。” 说完,她夹起一筷子豉香豆干,放到了一旁准备好的干叶子上,让她接过试吃。 顾婶子对薛家人很放心,不怕这是什么套路,爽快的接过,当场吃了起来。 “嗯……”她一边咀嚼一边发出享受的声音,将这筷子菜完全咽下后,大手一挥,“这豉香豆干不错,给我称半斤,我带回去给你顾大叔下酒吃。” 谁知,薛晓春却摇摇头,笑道,“顾婶子,这个是非卖品,只提供试吃的,您要想让顾大叔也尝尝,可以从我们这买豆干和豆豉,回去后自己炒一炒,很容易做的。” 说完,她又从放豆豉的瓮里舀出几颗干豆豉,递到她面前,“呐,这就是炒在里头的干豆豉,您可以试试味,炒肉蒸鱼的时候加一点,风味十分独特呢。” 顾婶子原本就好奇她口中的豆豉是什么东西,随手捡起一颗往口里送,眼睛又亮了一点,确实很不错的样子。 “这豆豉不错,怎么卖?” 薛晓春笑着答道,“这个会稍微贵一些,十五文一斤。” 顾婶子有些不满意了,“怎么这么贵呀,买这个我还不如买两斤盐呢。” 薛晓春耐心解释道,“顾婶子,您也尝过了,这豆豉可是加了不少香料呢。花椒五十文一斤,茴香三十文一斤,干姜六十文一斤,还有,里头还加了酒和糖,这个价格可是十分实在的,您买再多的盐也吃不到这个味道呀。而且呀,这豆豉的做法可费功夫了,人工不也需要钱嘛。” 她的话,成功得说服了顾婶子,向来出手大方的她,当场就买了半斤。 接着,薛晓春又推荐起旁边的黄豆酱。 这个顾婶子自己会做,虽然她试过后觉得薛家做的味道比自己做的好,但是终究没舍得花钱买。 薛晓春并没有因为她的拒绝而失望,称好东西给她时,又按照昨天理好的话术,教了她几道豆豉菜的做法。 顾婶子喜滋滋的,离开前又问起了他家什么时候会卖早点,上回她家男人吃过这家的豆腐包子和豆腐煎饼后,就一直念念不忘。 薛晓春耸了耸肩膀,表示无能为力,她家现在太忙了,根本没有精力再卖早点。 接下来,陆续有客人上门,他们都在薛晓春的热情招呼下,试吃了豉香豆干,有吃不惯的,也有特别喜欢问价格的,但是,在听到十五文一斤,都可以买一斤多的猪肉时,都打了退堂鼓。 总体而言,询价的多,真正买的比较少。 薛晓春在豆腐坊多时了,晓得这附近的人消费水平有限,十五文一斤的调味品,不是说买就买的。 每次,客人稍显犹豫时,她就顺势推荐起一旁更加便宜的黄豆酱,倒是卖出了不少。 与此同时,薛满仓也在知味斋、珍馐楼等大客户那里,推荐自家的新品。 他给到这几家掌柜试吃的菜式,自然不是豉香豆干,而是豉香排骨,这排骨还是昨天提前交代张屠户给留的前排。 猪前排的肉质更为鲜嫩,所以在烹饪过程中也更容易吸收豉汁的香气,使肉的味道更加浓郁。这样,不仅保证了肉质的口感,同时也让整道菜肴的味道更加完美。 这些细节的提醒,自然来自于郑晴琅,她也是想拿这道菜作为豆豉进驻酒楼的敲门砖。 邱掌柜尝到这菜时,当场就拍板说要采购,同时又提了独家供应的要求。 但是,这回,薛满仓摇摇头,笑道,“我娘说了,这豆豉是打算后期大量生产的,酒楼消耗的量有限,就不搞独家供应了。” 邱掌柜低头想了想,这豆豉跟盐一样,只是一味调料品,若是薛家的量太大,他的酒楼确实吃不下。 而且,他自己虽喜欢豆豉的味道,却还不知道市场的反应如何呢,不签独家,对自己也好。 于是,他打消了这个念头,答道,“郑夫人既然这么说了,那就按照她的意思来吧,不签独家。” 薛满仓见他不执着于这一点,很是高兴,刚刚拒绝出口的时候,他还怕邱掌柜一个不乐意,就不买了呢。 接着,他又让邱掌柜试了试自家的黄豆酱,因为是此间常见的豆酱,他并没有整什么菜给人试吃。 邱掌柜直接用勺子挖了一点尝尝,觉得薛家的黄豆酱味道不差,当场也下了少量的订单。 双方很顺利得签订了新的供货合同,薛满仓离开知味斋的时候,脸上挂满了笑意。 他不知道的是,他前脚刚离开,后脚罗家那边的人又找了邱掌柜。 原来,邱掌柜在罗家人的积极攻势下,已经有了换供应商的念头,毕竟在商言商,有便宜实惠的供货商,谁还傻放着不用呢。 但是,因为薛满仓这次送过来的豆豉和黄豆酱,他突然意识到,薛氏豆腐坊的潜能更大,时不时就能整出一些新品,这是罗家那边做不到的,他们酒楼需要物美价廉的供货商,更需要像薛家这种,可以为酒楼带来新商机的进取型的供货商。 在这样的考量下,罗家的人这回没见到邱掌柜,同时得到了一个不想要听到的结论,“知味斋会继续同薛氏豆腐坊合作。” 薛满仓接下来的行程更加顺利了,珍馐楼和欢喜阁因为五爷的关系,根本就不需要多费唇舌,不到一个时辰,两份订单就到手了。 要不是珍馐楼的厨子,听说薛满仓送来了新的调味品,急吼吼得过来试吃,又问起许多豆豉菜的做法,他恐怕半个时辰就能搞定了。 就这样,豆豉低调出现,开始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姿态,一点点进入了宜良县百姓的生活。 第214章 趁着农闲把房盖 郑晴琅在家里带人做酱,却也没忘记将薛家盖房子的事情提上日程。 去年秋收暴雨时,她卧室上方漏雨,虽然后面薛满山给修好了,但是这给她提了个醒,薛家竹屋已经许多年了,确实该翻新了。 还有,如今家里多了绿萍、郑大丫和薛秀美常住,虽说大房一家和薛子俊他们经常在镇上,但是去年过年的时候,一家人团聚后,就有些住不开了。 郑晴琅觉得孙子孙女们都长大了,有条件的话,可以安排一人一间房,于是,开春买那五亩旱田的时候,顺便将自家竹屋左边大概两亩大小的地也给买了。 村里人一听说薛家要翻新房间,都不需要薛家人去请,都自发响应要过来帮忙,不要工钱,管饭就成。 这是村里人互相帮工的规矩,今天你帮我家,明天我帮你家,中间不需要提什么工钱,所以郑晴琅“入乡随俗”,没有瞎大方去给工钱。 但是,她在另一方面表达了对这些热心村民的感谢。 开工后,郑晴琅在上午十点左右,就得抡起大勺,带着马宝珠、郑大丫、薛秀美三人做大锅饭。 主食是今年刚收获的大麦做的杂粮干饭,或者是大麦磨成粉后做的大馒头,不拘他们吃多少,只一个原则,那就是管够管饱。 菜色一荤一素一汤,听着似乎很寒碜,但那一大盘冒尖的肥肉片,还有浓浓的鸡蛋汤,无一不向众人展示薛家的诚意。 每一个过来帮工的村民无一不咋舌,吃得满嘴流油之余,纷纷举着大拇指夸薛家给力! 如此一来,大家干起活来就更加起劲,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占地约一千二百多平方米的竹楼修建完成了。 薛家的新竹楼依旧是竹子、木材混合使用的竹木结构,粗木材做房子的骨架,竹编篾子做墙体,楼板用竹篾,屋顶为歇山式屋顶,铺茅草。 新旧两栋竹楼紧紧挨在一块,相连处的旧栏杆拆掉后,从旧竹楼二层的走廊可以直接走到新竹楼处,若不是两栋竹楼的外观有些“色差”,看起来就是一大栋整体的竹楼了。 依照惯例,竹楼分上下两层,上层住人,堂屋、卧室、前廊、晒台等规划都有,底层却不像原来那样架空,而是围了起来,内部划分为几间功能房,包括大牲畜房、小牲畜房、农具房、柴火房等。 新屋落成之后,郑晴琅就迫不及待得翻了翻黄历,选了最近的黄道吉日,准备设宴庆贺乔迁之喜。 原本她想着,就是简单的请客吃饭,自己顶多在厨房里忙活一天,结果正经安排起来,可把她累够呛。 村里之前来帮过忙的,得请;薛氏族人、娘家姐妹,几门亲家,得请;她自己的、儿子儿媳的朋友,甚至薛子仁他们三个在私塾比较交好的同窗,也得请……这么算下来,竟然有一百多号人,至少得整十桌席面。 于是,薛家众人又陷入了另一场忙碌了。 写帖子、发帖子、送帖子,最终根据反馈确认来客名单,再根据名单安排坐席,这些由识字的薛满仓和薛秀美分别负责。 借桌椅板凳、借盆碟碗筷、借酒壶茶具,搞齐十桌席面需要的用具,马宝珠和薛满山两人出马,事半功倍。 至于席面食物的具体安排,自然是交给老师傅郑晴琅咯。 买多少鸡鸭鱼肉,沽多少酒水,备多少茶叶,以及仓房里的粮食够不够用,再具体到哪些食材需要提前腌制……这些都需要细致的规划,好在,她作惯了,如今又有郑大丫作为助手,所以没那么吃力。 就这样,准备了好几天,终于来到了宴席当天。 开席时间定的是中午,所以薛家人一大早就开始忙活了。 旧竹楼的堂屋的一个灶台不间断得烧着热水,用来煮茶待客;另一个灶台已经炖上了今天中午要上的卤肉,香味飘出了好远,把隔壁邻居的小孩都馋哭了。 大概早上十点左右的时辰,马宝珠娘家便来人了,除了她爹娘外,她兄弟那一辈的代表就来了她大哥大嫂。 郑晴琅听说亲家来了,穿着围裙出来见客,看到马家兄弟只来了一个,嗔怪道,“亲家母,你怎么这么见外呀,都说了,全家都来的,预备的席面已经算了的,怎么就来这么几个呀。” 马母晓得她不是说客套话,心里十分熨帖,笑呵呵得说道,“真要家里人全来,那我家就得占一张半的桌子了,不行不行,派几个做代表就行了。” 郑晴琅听罢,忙对一旁的大孙子吩咐道,“子仁呐,你赶紧的,跑一趟上坝村,把马家几位叔叔婶婶还有弟弟妹妹们都请过来。” 薛之仁“诶”的应了一声,转身就想往外走,却被马母拦住了。 “别忙活了,家里已经买了好鱼好肉,他们中午也跟咱们一样吃好的呢。” “这有什么,你家里的好东西留着下一顿吃呗。”郑晴琅答道。 马母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晓得郑晴琅是真的有心叫人过来同乐,而不只是做做样子。 她说道,“最近天气那么热,家里那些不吃了也浪费了。再说了,真一家子人是来口人一起过来,我等下还怎么敞开了吃呢!” 虽是开玩笑,但郑晴琅听她说到这份上,也就由她了,让薛之仁去忙其他事情后,又对马母补充了一句,“那回头席散了你别急着走,折点菜回去。” 马母很爽快得应承了下来,“嗯嗯,不急走”,不过,她心里想的却是席散后得帮忙收拾收拾,而不只是折菜。 这里吃大席有个习惯,由于主家备的菜品种多且量大,通常情况下,酒足饭饱后,每张桌子上都会剩下不少菜,这时就会有人折在一起,打包带走,简称为折菜。 这些菜被吃席的人带回家去后,都是烀在一起一锅炖出来,也叫乱炖。 这乱炖不仅不会破坏掉这些菜原来的鲜美,反而还会增加平时家常菜里没有的味道,是大家一致认可的美味。 马母和她说了几句闲话,也不把自己当做正经客人,只在前廊闲坐,见她去堂屋忙活了,自己也跟了进去,撸起袖子帮忙了。 席面的大部分菜式都在新堂屋里做,里头有四个灶台,足够今日做席面用,所以并没有在外头临时起灶台。 马母一进堂屋,便哎哟了一声,感慨道,“你这堂屋比之前那个大了不止一点半点呀,瞧着真敞亮。” 郑晴琅笑了笑,走进灶台处,答道,“嗯呢,我平常就爱在堂屋里捣鼓吃的,所以空间留得比较大,那头旧的堂屋整个都搞成了作坊,以后做豆腐和做酱就都在那头了,和自家做饭分开也好。” 马母从角落处搬了一张小凳子坐下,然后一边帮忙摘菜一边说道,“前阵子宝珠给我送了些黄豆酱和干豆豉,黄豆酱就不说了,味道比我做的好吃,就是那个豆豉吧,黑乎乎的,我还以为坏了呢,回头按照她说的做了菜吃,哎呀,别说,还挺香的,我和我家那口子就爱吃那个味道。” “那正好,今天有一道豉香排骨和豆豉鱼头豆腐,应该很合你们的胃口。回头家里豆豉要吃完了,就过来拿,家里别的没有,但豆豉多的是。” “嘿嘿,那敢情好……” 第215章 法师镇宅吃大席 说话间,外头来客也越来越多了,有许多必须郑晴琅出面招待的客人,一旁掌勺的郑大丫连连催促她出去待客,这里头有她呢。 今日她是宴客的主家,自然不能一直待在堂屋忙活,弄得满身油污。席面的主要工作都交给了郑大丫,另外还请了七八个村里的妇人帮忙。 她巡视一圈后,确认一切井然有序,才放心得拉着马母一同出去了。 刚出堂屋,来到待客的前廊处,就看到秦氏进来了,身后还跟着她儿子五爷。 “这倒奇了,上回送帖子的时候,不是说五爷在外地,赶不上今日的乔迁宴吗?” 她在心里思忖着,面上却不动声色,连忙笑着迎上去,“秦姐姐,五爷,你们来啦,蓬荜生辉呀!” 秦氏白了她一眼,“你这是什么称呼,叫我姐姐,叫我儿子爷,那谁辈分高呀?都说了,喊他大侄子,不然就喊他名字文五,怎么就记不住了。” 郑晴琅尴尬一笑,她虽然同秦氏交好,但是同五爷可没多大的交情,以五爷的地位,她可不敢喊什么名字。 这时,五爷突然开口附和她娘的话,语气甚至还有一些不自觉的讨好。 “是呀,婶子,您还是叫我文五吧,五爷那是道上人喊出来的诨号,您是我母亲的至交好友,是长辈,要是跟着旁人一样叫我五爷,怕是会折我的寿呢。” 郑晴琅被他刻意讨好的态度惊了一下,她同秦氏相交的时间可不短,以前这人见着自己,虽也是一副乖巧晚辈的样子,但还是保留着几分大佬的矜持,可不是今天这模样。 今日,这是吹的哪门子风? 突然,她想到了正在堂屋里头忙活的郑大丫,醍醐灌顶,莫非,这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忍不住笑了笑,再面对五爷的故作讨好,她便心安理得受了,答道,“既这么说了,那婶子就托大,喊你一声文五吧。” 此时,三人的对话早就让同屋的人听去了大半,许多客人露出了十分惊诧的表情,要不是郑晴琅正招呼着五爷,他们真想问问这两家是什么关系。 也有几个镇上来的客人,晓得这两家是有交情的,却没有料到五爷对郑晴琅会是这番恭敬的态度,暗自思忖,以后是不是得对这家人更加客气些才是。 至于下坝村的村民,有许多在村里见过秦氏的,这个时候才意识到,秦氏竟然是五爷的娘亲。 他们肃然起敬的同时,也十分疑惑。 不是说薛家之前欠了五爷许多债吗?这两家又是怎么从债务债权人的关系转变为至交好友的呢? 再望向和五爷侃侃而谈的郑晴琅,他们几乎一致得对她心生佩服。 一个普通农户的乔迁宴,不仅有大名鼎鼎的五爷亲身驾临,而且还有知县那边派来的管家做代表,宜良县黑白两道最具代表性的人物都与薛家关系良好,活该薛家能在镇上站稳脚跟,还能挣了钱在村里买地盖房…… 这么想着,下坝村的村民的心态变了,从见到那么多穿着绫罗绸缎的人物的不自在,变成了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 郑晴琅忙于应酬交际,倒不清楚这些村民的心理变化,只是在同下坝村村民视线相交时,发现他们的眼神比以往还炙热,让她有种快被灼穿的错觉。 她没有多想,只以为他们是在为自己感到高兴,同样回以热烈的笑容。 薛家主要负责应酬客人的有郑晴琅和薛满仓,薛满山有点社恐,面对那么多陌生客人不晓得该说什么话,所以接了在外面布置席面的活。 午时将近时,他从外头匆匆跑进来,大声宣告道,“法师来了!” 话音刚落,外头突然响起一阵锣鼓声,紧接着,一个穿着大袍,画着满脸油彩看不清面容的法师,拿着木剑奔进屋来。 他没有同现场任何人交流,嘴里念着旁人听不懂也听不清的咒语,从新屋子的每间房走过,在屋内又唱又跳又撒币,然后在每间屋子的门口、窗户、墙上等地方安置符咒。 那符咒是一张张画着神秘符号的黄纸,据说可以用来驱散邪灵和保护房主人的生命和财产。 薛家人连同其他宾客,一路跟着法师走过每间屋子,变相得完成了一次房子内部参观。 各屋的镇宅驱邪仪式完成后,那个法师又回到备好供品的八仙桌子前,念念有词。 这回,站在最前头的郑晴琅听清楚了,都是一些祈求神明保佑的祝词,她听了好一会儿,心里想的是,难为他能想到那么多不重样的词汇。 祝祷之后,他又燃起一堆香,递给薛家所有人,让他们上前祭拜神明。 薛家人依言照做,按长幼次序排位跪在神明面前,高高举起手中的香,低低垂下颈上的头颅,以此表达他们的感恩之心,感谢神明对薛家的保佑和祝福。 至此,镇宅仪式才算结束。法师收了薛家人的一片“心意”,又清理了现场,然后扬长而去。 一旁围观的宾客,纷纷向前表达祝贺,说着万变不离其宗的好话。 趁着这个当口,薛满山又跑出去了,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大红鞭炮,点了起来。 噼里啪啦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郑晴琅和薛满仓冲着宾客们喊道,“开席了,大家请入座吧!” 说完,一直帮着张罗事情的“捞头忙”也一拥而上,开始引导客人入席。 捞头忙的人一般都是本村里很有组织能力,善于沟通协调各方面关系的人,坐席期间,这些人要耳听八方语,眼观六路情,及时敏捷的处理协调各方事务。 薛家请的捞头忙是水生叔、田大爷、大树、富贵还有李成锐。 水生叔和田大爷的辈分高,在村里很有威信,大家对他们很信服。 大树性格豁达,为人勤劳肯干,是村里出了名的孝子,在村里人缘极好,大家也愿意听他指挥调度。 富贵就是前头薛满仓借钱不得的“朋友”,自从薛家发迹后,他就厚着脸皮贴上来了。虽然他为人吝啬,但一张嘴巧舌如簧,最擅长应付这种场面,所以他主动请缨过来帮忙的时候,郑晴琅也就应允了。 至于李成锐,那就不必多说了,村里唯一的秀才老爷,不管是在村民面前,还是镇上过来的宾客面前,这身份抬出来,大家多多少少会给面子的。 第216章 指鹿为马的逻辑 捞头忙一通忙活,安排宾客按次序入席,后厨里头,红案剁肉,白案起面,烹炸煎蒸,有条不紊。 一道道菜陆续上桌,大家说说笑笑,举筷吃肉,举杯饮酒,场面十分和谐。 郑晴琅坐在次席,言笑晏晏,一会儿问秦氏饭菜合口味不,一会儿给亲家马母敬酒,一会儿和大闺女的婆婆聊几句八卦…… 同席的另外一个亲家,也就是周青梅的娘亲,见自己被冷落,心里有气,不过却不敢造次。 闺女过来请他们过去吃席的时候,可是说得十分明白,要是敢闹事搅了薛家的场面,以后就别想她认这门亲了。 听听这话说得,让他们这些当父母的多心寒,不过,她也从闺女强硬的态度看出,她这闺女已经变了,不再是以前任由自己拿捏的软性子了。 她忍不住望向不远的首席,他男人靠着亲家公的身份在那里坐着,同席的五爷、知县管家、秀才老爷他爹等不得了的人物,薛家长子正淡定招呼着,对比之下,她男人畏畏缩缩的,一点在家里作威作福的样子都没有了。 郑晴琅不晓得对面的周母在想什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儿子薛满仓喝得脸都红了,忍不住乐了,这就是她不愿意坐首席的原因,太多人需要敬酒了,还是同这些妇人一桌自在些。 只是,这样的惬意并没有持续多久,薛满山从外间匆匆赶来,附在了郑晴琅耳边说了一句话。 郑晴琅眉头皱起,心里骂道,“郑家人真是阴魂不散!” 为了不影响二楼吃席的客人,她没有通知薛满仓,而是带着薛满山和李成锐悄悄往一楼的大门口去。 薛家的二楼前廊摆不下十张桌子,所以楼上四桌,楼下大院子支了帐篷摆了六桌。 他们三个人来到楼下时,已经有村里过来吃席的人在门口苦口婆心劝着了。 “今日是薛家入新宅开伙的好日子,你们就算有天大的事,也不该过来闹呀!” “就是呀,说到底,两家还是亲戚呢,至于闹得那么难看吗?” …… 郑晴琅拨开人群,来到人前时,赫然看到郑家十几号人披麻戴孝站着,心里火气更盛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就算见不得我好,有这么办事的吗?穿着丧夫闹我家的喜事场面?” 为首的郑天雷见正主出现了,朝后头眼神示意了下。 郑天雷的两个弟弟,三弟郑天福和四弟郑天益立马会意,不由分说,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布条撑开,大声喊道,“郑三娘害死我爹,当儿子的要为亲爹讨个公道!” 郑晴琅定睛一瞧,只见布条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杀人偿命!” 她这才意识到,郑家这么穿着,不完全是为了膈应自己,脱口而出便问,“郑志辉死啦?” 郑天雷仿佛被勾起什么伤心事一样,当场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还不忘指责对方。 “三姑,你好狠的心呀!你口口声声说两家已经断亲了,郑家的事同你没有干系,那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把大丫藏起来,搅黄了她的亲事?这还不够,二丫替嫁的事情,也是你当场揭穿的,不然,钱家根本就不会来找郑家的麻烦,我爹他也不会受气中风倒下,挨了那么多的病痛死去,你赔我爹!” 他已经打听清楚了,是眼前的三姑奶奶藏了自己大闺女,也是她,在钱家人面前戳破了他们掉包新娘的谋划…… 就因为她的这些举动,郑家损失惨重,闹到分家,他爹中风……还有,她趁火打劫,哄得他五两银子就卖了自己大闺女给她为奴为婢。 郑家后来所有的不顺,都被他怪在了郑晴琅的身上。 郑晴琅被气笑了,“你倒是会栽桩嫁祸,你爹明明是被你媳妇气中风的,这一张口,就变成我把他气中风的了,赵高都没你那么会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被点名的郑天雷媳妇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身子,但是想到自己丈夫来前的叮嘱,强忍住心虚,按照事先排练好的台词大声谴责。 “都是你,要不是你掺和我家大丫的亲事,后面也不会发生那么多事,不发生那么多事,我公公也不会中风,后面熬不了多久就死了,呜呜呜,大家来评评理呀,当妹妹的害死了她亲哥哥,竟然还有脸盖房子入新宅,你们办红事乐呵的时候,我家正凄凄惨惨办白事呢……” 郑天雷等妻子喊完后,又接着口出狂言。 “我不管什么赵高赵矮的,若没有你掺和我家的事,就不会有后面钱家寻衅索赔,也不会有分家,更不会有我爹中风的发生!” 他怒气冲冲得发泄了几句后,突然转怒为悲,红着眼眶,哀声道,“我爹在我们夫妇俩的照顾下,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为什么会死,就是因为你。三天前,他听说是你坏了郑家的好事,气得骂了你好几句,之后就一命呜呼了,都是你,都是你,你赔我爹!” 话音刚落,站在郑天雷旁边的郑志辉媳妇陈氏突然向郑晴琅冲了过去,张牙舞爪得喊道,“你个丧良心的,你害死了你哥哥,迟早会遭报应的,你赔我男人!” 郑晴琅可不是乖乖挨打的主,她迅速一闪,躲过了陈氏的攻击。 陈氏收力不住,跌了个狗吃屎,反应过来后,也不打人了,翻身坐在原地,大声哭嚎,“我不活了,你害死了我男人,不赔偿的话,我就吊死在你家大门口,让你新宅变凶宅!” 郑晴琅敏感得捕捉到了“赔偿”二字,顿时了然,这些人怕不是为讨公道来的,该是为讨钱来的了。 他们还算有点小聪明,怕自己同之前一样硬气,不把郑家人放在眼里,还特意选在自家办喜宴的日子过来闹事,大概是以为自己为了宴席顺利进行,会选择拿钱息事宁人吧。 可是,他们打错主意了,别说她请来的这些客人,但凡有点眼力见的,都不会站在他们那边讨伐她这个请客的主人家。 而且,就算真的有些客人糊涂被洗脑了,她也不是会被舆论裹挟行事的人。 对于处理冥婚那事,她的所作所为,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内不愧心。郑家想要靠舆论拿捏自己,哼,不可能! 想到此,郑晴琅却不急着反驳了,而是装出一副想要妥协的样子,语气无奈得问道,“说吧,你们想要多少,才不继续闹事。” 原本还在哭嚎的郑志辉媳妇,听到她这么一问,立马狮子大开口,“一百两,只要你给我们一百两,这事就算了了!” 第217章 闹事的叉出去 “娘……”郑天雷想要阻止他娘开口,却来不及了,他已经看到对面好几个人变了脸色,原本是面露同情的,如今只剩下鄙夷。 他的计划是在外头闹一场,只说要郑晴琅赔命,等薛家将他们请进去后,再商议赔钱的事,这样,也不至于让旁人看穿他们是为了讹钱来的。 奈何,他娘太急了,一听对方松口,就迫不及待地暴露了意图,这是想钱想疯了,一点都不怕让人戳他们脊梁骨呀! 娘亲这话一出,明眼人就能看出来,这是在拿他爹的死讹人呢,他娘老了,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只要钱,不要脸,那他还要脸呢! 只是,既然他娘已经开口了,他就不能拖后腿反驳了,现下,只看对方态度,要是当场给了,拼着不要脸,要了实惠也不错。 他紧盯着郑晴琅那边,贪婪的嘴脸在不经意间显露了出来,跟他身后同样停止哭嚎的郑家人一模一样。 终于,在郑家人期待的目光中,郑晴琅开口了,“一百两,倒不多。” 这一句话,直接把郑家人小小的期待拉满了,郑晴琅的目光从郑天雷、郑天福、郑天益三人的脸上略过,那三张脸上,没有亲爹去死该有的悲恸,只有炙热的贪婪。 霍地,她脸上的无措不见了,只剩下冷笑,“一百两买你们三个的良心确实不算多,只是,我拿你们的良心没什么用,还是算了!” 郑天雷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郑晴琅满口讥讽的答道,“我意思是,你们够不要脸,拿着你们亲爹的尸骨换钱财,可惜,我也不是什么冤大头,由着你们说几句,就给一百两出来。年轻人,别做太多缺德事,否则,老了之后就会像你们爹一样,四个儿子就有三个儿子白眼狼,爹死了不晓得难过,只晓得拿他的死占便宜要钱!” “你!”郑天雷眼见希望落空,又被当众戳穿了他们的真实意图,气得脸色铁青,不过还是强撑着找补。 他装出一副悲戚的样子,说道,“唉,我是打算拿你的命赔我爹的命的,但是,人死不能复生,我们总得为活着的人考虑,你赔一笔银子给我娘当赡养费,这事就揭过了。否则,不说今天,往后的每一天,郑家和你薛家都没完!” 她心里一阵阵冷笑,没有将他的威胁放在眼里,只觉得郑天雷这人真是又贪又蠢。 若他坚持要她偿命,围观群众可能还会夸他一声孝子,这没几句,就暴露了自己拿死人亲爹讹钱的真实目的,舆论可就不再可能站在他那边了,他手里唯一的筹码没了! 她懒得同这些人再争辩,在薛满山耳边嘀咕了几句,他忙转身进去,很快就从里头带出来几个壮汉和健壮妇人,手里还拿着十几条麻绳。 郑天雷还以为她妥协了,让儿子进去拿钱呢,谁知,拿的不是钱,而是捆人的绳索。 “你……你们要干什么?我警告你们,打人是犯法的……” 郑天雷一边往后退,一边外强中干的警告朝他们逼近的薛满山等人。 “给你们两个选择,一,自己乖乖得离开下坝村;二,被我们拿绳子捆了像猪仔一样扔到村口。” 薛满山比划着手里的绳子,语气平静,却不乏威胁之意。 郑天雷望向对面淡淡看戏的众人,心中疑惑不解,自己因为三姑死了父亲,为什么这些人没一个站在自己这边。 突然,他悟了,三姑请来的客人,自然是站在三姑这边的了,他就不应该选择今天过来闹事,而是应该去镇上薛氏豆腐坊闹事,路人才会同情自己这个为父叫屈的大孝子。 眼见对方真打算来硬的,他咬咬牙,干脆不让对方好过了。 他靠着出其不意,几下灵巧得躲过了还没反应过来的众人,歘的一下子奔进了薛家,在里头大吵大嚷,“大家帮忙评评理呀,我三姑害死了我爹,她今日搬新房子,我爹却要住棺材咯……” 正在吃席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被这突然杀进来的人搞懵了,纷纷放下筷子,询问身旁人知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郑晴琅被他这么一搞,气得脸都青了,她冲着不知道该怎样做的薛满山他们吼道,“还愣着干嘛,把郑家其他人给我叉出去,不走就绑着走。” 说完,她甩了甩袖子,赶进去前廊那边处理由郑天雷引起的混乱。 进去时,郑天雷正和薛满仓激情对骂。 薛满仓虽然喝高了,脸上有些醉意,但是他在外面浸淫久了,对于人性的把握很准,一下子就摸清了对方的意图。 “郑天雷,你他娘的不要脸,死了爹不在灵堂前好好尽孝,反而跑到别处讹人钱财,你爹要是知道你拿他的死讹人,说不定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了,真是大孝子啊!” 郑天雷被一两个宾客拦着,假意要扑上去厮打,嘴里也不干不净骂着,却没有什么新鲜的话,来来回回都是说郑三娘害了他爹,得赔偿丧葬费和他娘的赡养费。 郑晴琅一进来,就站到薛满仓面前,说道,“和这种无赖费什么唇舌,他要真怕被人讲究不孝,就不会人还没下葬,就这么着急忙慌上门讹人了。” 薛满仓有些愤愤不平回道,“可是,娘,他骂你……” “好了,他骂他的,我又不会少块肉。” 郑晴琅说完,转身冷冷对上郑天雷,把他盯得心里发毛,渐渐地闭上了嘴巴。 冷哼一声后,她巡视已经停了筷子看戏的众宾客,朗声说道,“今日请众位宾客过来同喜,没料到竟然出了这档子事,既如此,那就请各位做个见证,也评评谁对谁错。” 接着,她从郑大丫逃冥婚找到自己,郑家的几次纠缠,以及后面找二丫代嫁被戳穿,钱家找郑家麻烦导致后续分家、郑志辉中风等一系列事情简单讲述了一遍。 “自打从这人手里买了郑大丫,薛家同郑家人就没有半点联系,今日他家突然来人,开口闭口就是我害死了郑志辉,先是要我偿命,后面又说要赔钱,见我不同意,干脆杀进来毁了我的场子,逼我就范。” 第218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 “郑志辉中风,是被对方媳妇气中风,这能赖我身上吗?郑志辉去世,我根本不在眼前,空口白牙就说我害死了他,我还能隔空杀人不成?还有,你这个当儿子的,明知道郑志辉中风了不能受气,为何要在他跟前提那些事,我严重怀疑你是故意的,故意气死他,才好拿他死的事讹人!” “你……你瞎说什么,少污蔑人!”郑天雷急忙反驳,却不敢直视在场人探究的目光。 郑晴琅见他一副心虚模样,心道,“卧槽,不会吧,她就是随口胡诌,看对方那样子,好像真的……” 她忍不住心里发寒,要真是这样,郑天雷这人就不只是贪婪和愚蠢了,还得加个“恶毒”。 她将前情说完后,脸上浮现了明显的委屈,控诉道,“我这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摊上这么一伙娘家人,都断亲了,还三番两次的想要从我这里得好处,得不到就闹,大家伙评评理,若是你们摊上这家人,该如何!” 这句让大家设身处地思考的问话,就连骨子里认为女儿就该贴补娘家的周氏夫妻两个,也不由得对郑家的行为产生反感了。 若他们是薛家人,自然不可能让郑家这种断了亲的人占便宜呀! 这郑天雷真当旁人都是傻子不成,以为把孝服一穿,哭上一嗓子,大家就会为他冲锋陷阵不成? “这人实在太不像话了,老爹还在灵堂躺着,不好好守灵,跑这儿来讹钱了。” “就是,也太过分了些,专门逮着人家入伙吃席的时候过来,这喜事被白事冲撞了,多不吉利啊!” “说不定人家是烧纸的钱不够,还不得不厚着脸皮过来讹人的,唉,真是大孝子呐。”说话的人满脸讽刺,显然不是真心为对方说话。 郑天雷被大家左一句右一句整破防了,他另辟蹊径得指着郑晴琅骂道,“三姑,我爹好歹是你亲哥哥,他如今死了,你一点都不伤心,还联合那么多人欺负他最疼爱的儿子,你就不怕我爹不放过你吗?” 郑晴琅面无表情得回道,“你爹要是知道你是故意气死他的,不放过的人怕是你吧。” “你胡说,我没有……” 郑天雷待要再说,郑大丫从堂屋跑出来了,她身上的围裙还来不及摘,直接冲到他爹面前,一张脸气得涨红。 “够了,爹,冥婚的事怎么怪都怪不到三姑奶奶身上,明明就是你和爷爷利益熏心,为了彩礼钱,舍我一条命,要不是三姑奶奶好心救我,我早死了!三姑奶奶阻止你们作孽,她有什么错,错的是你们!” 郑天雷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话,他正愁没人可以给他发飙泻火呢,“啪”的一巴掌扇到郑大丫脸上。 “贱蹄子就是贱蹄子,帮着旁人不帮自家人,你生下来的时候我就给把你掐死。若是你乖乖得出嫁,五十两的彩礼到了我们手里,就不会有现在那么多事了,你爷爷也是被你害死的。” 郑晴琅见郑大丫被打,气得浑身发抖,就要上前为她讨公道。 谁知,斜刺里突然杀出了一个五爷,也不知道他怎么动作的,三两下,就擒住了他的双手,将他反剪跪地。 “凭你也敢冲她动手,手不想要了!” 说完,他稍稍用力,郑天雷就疼得呼天抢地,“住手住手,再用力就真的断了!我教训我闺女,关你一个外人什么事?” 五爷很不喜欢“外人”这两个字,手上又用多了点力气,冷冷说道,“狼心狗肺的父亲,也配管教女儿,若是我记得没错的话,大丫已经被你们卖给郑婶子了吧,你还有什么资格管教她。” 郑天雷吃疼,又叫了几声,见五爷这么下力气,也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线搭错了,冷笑道,“哟,这是看上我家大丫了吧,我可告诉你,我家这个丫头,那可是克夫命,要是命不硬的话,娶了她,还没过门就可能被克死呢,她前头两个就是成亲前被……” 五爷听不得他诋毁大丫的话,霍地将他提起来,反手给了他一巴掌,用像看死人的眼神盯着他,“再让我听到你说大丫一句坏话,我就让你永远张不开口。” 对上这样的眼神,郑天雷才知道害怕,哆嗦着身子,捂着脸求饶道,“好汉好汉,是我的不是,我以后绝对不乱说话。” 五爷收回警告的目光,转向郑大丫,眼中却泄露出一丝柔情,语气却硬邦邦得问道,“他打了你一巴掌,你想要怎么办?” 郑天雷的一个巴掌,以及那段狠心的责骂,彻底冷了郑大丫的心,她无视亲爹的恳求,回道,“五爷,麻烦你帮我还他两巴掌吧,一巴掌为他污蔑三姑奶奶,一巴掌为他不配当我郑大丫的爹。” 五爷给了她一抹赞赏的眼神,他就喜欢她敢爱敢恨的性子,当即听话得给了郑天雷两巴掌。 两耳光下去,郑天雷的脸就肿了一圈,可见他下的力气不小。 郑晴琅站在原地,目睹这事态从“极品亲戚赖上门”的家庭伦理剧,变成了“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霸道总裁追爱记,突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她来到五爷跟前,认真得道了声谢,“多谢五爷帮忙出手了。” 五爷淡笑回应道,“婶子,您又忘了,叫我文五就成。” 郑晴琅没料到他会是如此作答,不是说什么举手之劳,而是执着于一声称呼。 不过,她也没有失礼,笑了笑,更正了自己的称呼,唤了声,“文五,多谢了。” 五爷点点头,回以一笑后,朝郑天雷那边努了努嘴,建议道,“婶子,这种人还是交给我处理吧,我保证他以后不敢再出现在您和大丫面前。” 郑晴琅本意是不想麻烦别人的,但若是由自己处理,无非就是打一顿,恐吓几声,怕是不能达到一劳永逸的效果。 既然五爷都开口了,证明他有法子让自家摆脱郑家人的骚扰,那就承他这份人情吧。 “不伤人性命的前提,劳烦五爷出手了!” 五爷听罢,又望向郑大丫,问道,“大丫姑娘,你三姑奶奶将此事交给我处理,你没什么意见吧。” 郑大丫摇摇头,三姑奶奶做事有分寸,她听三姑奶奶的。 五爷见状,冲着跟着一同过来吃席的手下喊道,“黑子,将人带下去,吃完席再料理。” 黑子立马走上来,将还一头雾水的郑天雷,像拎小鸡仔一样带了出去。 郑天雷一开始还挣扎喊话,后面好像被塞了嘴巴,就听不到声音了。 第219章 夜谈孩子亲事 郑晴琅眼见闹事的人走了,转身开始招呼众宾客入席,让他们继续开吃。 等回座后,对上秦氏冒着精光的眼神,她也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只能附在她耳边说道,“晚点再说。” 秦氏几乎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想要八卦自己儿子刚刚类似于“孔雀开屏”的行径,但是,这会还在席面上,人多嘴杂,顾忌未来儿媳妇的名声,所以便听话不再多言了。 闹事的人虽然走了,但喜宴的气氛已经变了。 大家的心思或多或少都放在了吃瓜上,有一部分议论着某些细节,做着某种猜测,或是直接出言讨伐郑家人的无耻。 也有一部分人,对郑薛两家的前事不感兴趣,反倒琢磨起了五爷刚刚的出手。 不过,他们并没有往秦氏想的那方面思考,认为五爷是看上大丫了。 他们想的是,五爷同薛家的交情比他们知道的还要好,以至于他一个外人,竟然亲自出手帮忙料理薛家的家事。 同时,他们也在想,薛家到底有什么魅力,或者说,有什么背景,能够让五爷如此重视呢? 郑晴琅察觉到现场气氛的变化,却无能为力,虽然表面上依旧是言笑晏晏,心里却连道晦气,好不容易自家办场喜事,被这么莫名其妙得被搅和了。 不过,她也不是那种会因为计划被打断,或者某件事情办不好就暴走的人,挨到宴席结束,外间放了鞭炮,她心里的气也随着那噼里啪啦的声音散了,开始重拾搬新家的快乐,站在大门口喜滋滋得送客。 村长李义善走在宾客的最后头,领着孙子孙女走到大门口时,本想安慰她几句,见她笑容不似作伪,放下了心。 “我还以为你会生气呢,没想到你倒挺看得开的。” 郑晴琅扬起笑脸,说道,“莫生气,莫生气,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坏身子又何必,我若气死谁如意。” 村长笑了,挥挥手,“行啦,那我回去了,成锐让他别急着回家,帮你把这头的事料理明白不迟。” 终于,送完了宾客,哦,不对,客人并没有走光,留下了两个别有用心的人,秦氏母子俩。 秦氏的借口是好久没和她这个老闺女秉烛夜谈了,正好家里如今宽敞了,她要好好得待几天。 五爷的借口更妙,为了防止郑家人再来找薛家的麻烦,他可以勉为其难暂住几天,当个保镖。 至于郑天雷,自有黑子他们招呼着,根本就不需要五爷亲自动手。 他的醉翁之意在不在酒,有些人不知情,有些人却看得明明白白了。 晚间,两个老闺蜜睡在一起,秦氏已经迫不及待了,逮着郑晴琅追问。 “我越想越不对劲,你是不是已经察觉什么了,总觉得你上回拒绝我的提议是因为大丫,而不仅仅是因为你小闺女不育吧。” 郑晴琅毫不心虚得笑了笑,“嘿嘿,被你猜到了呀。我上回从你家接回大丫的时候就发现了,你家儿子看我家大丫的眼神,可不清白呢,亏你一天到晚说要给自己儿子寻摸媳妇呢……” 秦氏见她一脸得意,忍不住用手肘轻轻给了她一下。 “这么早就发现了,那你不早跟我说呀,还前后介绍了那么多个人选给我儿子相亲,这不是白费功夫嘛。你要早跟我说了,我就……” “就什么?”郑晴琅打断她接下来的话,“你之前不是说过,两个人年龄差太多了嘛。” 秦氏听罢,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文五好歹喊你一声婶子,好不容易遇见个喜欢的姑娘,你不帮他就算了,还嫌弃她年纪大。” 郑晴琅也坐了起来,指着自己鼻尖,哭笑不得。 “我嫌弃他年纪大了吗?那话明明是你说的,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下。” 秦氏忘性没那么大,自觉理亏,赶紧揭过这茬,推进话题道,“别管前面那些话,我只问你一句,你这亲家,愿不愿意同我当好了。” 郑晴琅又失笑了,“什么我愿不愿意,该是大丫愿不愿意才对,我可不是那种会硬逼着孩子嫁给谁的强势大家长。” 说完,她顿了顿,又接着补充道,“还有,我前面也试探过大丫的心意,她眼下是真不想成亲这事,只想跟着我学手艺。” 听到这里,秦氏有些失望得“啊”了一声,“为什么不想成亲呀?那娃还这么年轻,怎么就想不开了呢。” 郑晴琅提醒道,“你忘了,她有个克夫的名声呢,你就不怕文五真和他有什么,会受到影响吗?” 秦氏不屑得“切”了一声,“我不信什么克不克夫的,生死有命,那都是上天注定好的。大丫头一桩亲事是个病秧子,左不过十天半个月就要死的人,死了怎么好意思赖到大丫身上?还有,第二桩,每年摔山涧摔死的猎户不知道多少,碰巧那个人只是同大丫定亲罢了。要说克夫的名声,我丈夫早死的时候,也有人这么讲究我呢,舞到我面前时,我都是大扫把打出去的!” 郑晴琅见她分析得头头是道,确实不像是信这些的人,又接着说道,“你既然不介意这些,那咱们就说好了,让孩子们自己去发展发展,咱们大人不要介入怎么样?” 秦氏有些疑惑,“这婚姻之事,向来是父母之言,媒妁之约的,什么叫做让他们两个自己发展呢?” “嗯……这么说吧,大丫现在十分听我的话,若是我做主,让她嫁给五爷的话,她即便心里不乐意,也会同意的,但是,我不希望他们两个是因为这样开始的。你是文五的娘,该知道他内心的渴望,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就让他们两个先接触接触,等相互都有情,这不就水到渠成了。” 秦氏理解了她的苦心,但是更加失望了,往后一躺,哀叹道,“唉呀,照我儿子那个架势,我这媳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娶回家,难咯!” 郑晴琅回忆了一下刚刚郑大丫看五爷时的眼神,有崇敬,但是没有一丝暧昧,心里答道,“嗯,确实难!” 第220章 人死并非万事休 秦氏和五爷在薛家新竹楼住了三天后,便因为镇上有事匆匆离开了。 临走前,秦氏将郑晴琅拉到角落时,嘀嘀咕咕了好些话,总结起来就是一句,看好她未来的儿媳妇! 郑晴琅含含糊糊应下,但是心里却没将郑大丫同五爷绑定在一块,若是郑大丫哪天和别的哪个好青年对上了眼,拼着得罪五爷,她也是会成全的。 送走五爷的隔天,郑天刚一个人来了。 郑晴琅对于郑家唯一一房的明白人,态度还是不错的,就要迎他进屋。 岂料,郑天刚特别讲究,站在门口不进去,解释道,“爹的丧事还没完呢,这个时候不好进别人家。再说了,这还是新宅,红白相冲,更不吉利了,我就站在门口说话就成。” 郑晴琅却是不忌讳这些的,故作严肃道,“你年轻,大太阳底下晒一会儿没干系,三姑我可不成,你要是不进屋坐下说话,那就回去吧。” 郑天刚听罢,无法,只好听话进屋了。 薛家的新竹楼颇大,如今待客的地方都安排在了前廊,里面桌椅板凳一应俱全,同之前他们在堂屋待客的习惯不同。 一进屋,郑天刚有些拘谨得找了一处偏角落的位置坐下,然后笑着道喜,“三姑这房子盖得不错,敞亮的很。” 郑晴琅笑笑,“地方大,看着可不就敞亮了。哎呀,你坐那么远干嘛,坐近些,三姑我年纪大了,耳朵重,你坐那么远说话,我可听不清楚。” 郑天刚听罢,连忙坐到了她下首的位置。 郑晴琅满意得笑了,她是发现了,这个侄子不仅老实,而且特别尊重她,若是想要他听话,卖点惨就行了。 双方方才坐定后,马宝珠给送上茶水后,两人各喝了一口,郑天刚就表明了来意,他是来当说客的。 “三姑,大哥和弟弟们想岔了主意,竟然挑着你家乔迁宴的时候闹事,回去后,他们都吓坏了,让我帮忙带句话,说是对不起三姑,希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郑晴琅没有正面回应这句话,反倒好奇问道,“据我所知,你的哥哥弟弟们对你可不好,怎么你反倒为他们说话。还有,如今都分家了,各过各的,你其实没必要特意为他们跑一趟吧。” 郑天刚憨憨一笑,“我也没想那么多,就觉得,爹下去了,我们几兄弟关系最近,以后更应该好好相处才是。三姑也说了,如今都分家了,我还记着以前那些小事干嘛呢。” 说完,他停顿了下,见对方没有要插话表示不赞同的意思,又补充道,“我也是仗着三姑您还愿意听我说几句话,这才大着胆子上门来的。” 郑晴琅内心感慨,真的是歹竹出好笋了,郑天刚这性子也不知道学谁的,三观比郑家其他人正常不说,为人还十分豁达。 她也不想难为他的一番兄弟心,很直接得答道,“只要他们不再犯到我手上,我懒得去报复。” 郑天刚听到这个回答,虽有几分意料之中,但也不得不佩服三姑的大度。 “三姑,我回去后,一定跟他们几个说说,让他们收心养性,别再老想着走那些歪魔邪道了。” 郑晴琅点点头,不打算再为那几个人费唇舌,想起来,随口问一句,“丧事办得怎样?” 这个问题,好像戳到了他某个伤心处,只见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得沉了下来。 “怎么了?办得不顺利吗?”郑晴琅又问。 郑天刚重重得叹了一口气,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抱怨。 “三姑,我爹一共四个儿子,人人都说,他有福气,还给他取了个‘福气’的诨号。可是呢,哪里有福气了,老人入土前的最后一遭了,小殓的衣服是旧的,棺木也选得最差的,连念经的和尚都不请一个……一提到花钱的事,三弟四弟就嚷嚷着说分家的时候没得多少钱,合该得大头的大哥出。大哥呢,就说死人钱没必要花太多,要顾着活着的人。我,我能力有限,一个人也没办法都揽下这些啊。” 郑晴琅认真听着,关于郑志辉是否该风光大葬这事,她没有立场发言,只能给他提建议,“实在闹得不像样子,就请族老们出手吧,那些老人最重规矩了,要是你哥哥弟弟们太过分,他们应该会开口的。” 郑天刚听罢,无奈得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子了,不过我瞧着他们那样子,大概也是不会听的。” 说完,他又偷偷瞟了郑晴琅一眼,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直说。”郑晴琅有些好笑得说道,实在是,对方做那副样子太违和了,他向来都是直来直往的。 他想了想,最终鼓起勇气问道,“三姑,我知道我爹爹之前对你有些过分,不过,我还是想,额,你能不能去吊丧呀?” 郑晴琅摇摇头,答道,“我没你那么豁达,有人说,人死万事休,我却不这么认为。错,不会因为犯错人的死亡而消失,我唯一能做到的便是不再去纠结往事,而不是原谅。” 事实上,那日知道了郑志辉去世后,她偷偷去拜了原主的灵位,还通过圣杯打了卦,问她乐不乐意去吊丧,结果很神奇的,得到了三次否定的答案,于是,她觉得冥冥之中,原主应该是不打算同他哥哥来个“一死泯恩仇”的,所以她决定遵从打卦的结果。 郑天刚有些失望,不过却不敢再强求,他不是三姑,不能要求三姑按照他的想法去做。 正说话间,外头薛满仓带着一个客人回来了,一进屋,见到郑天刚,有些迟疑得问道,“娘,这位有些眼熟,他是?” “你先大伯的二儿子,郑家四儿中的唯一一个明白人。”郑晴琅答道。 薛满仓听他娘提起过郑天刚,对他的印象还不错,连忙扬起笑脸向他问好。 郑天刚连忙起身回礼,见他身后有人,便很有眼力得请辞了。 郑晴琅也没有多留,叮嘱了一声看路走好,便接着待客了。 薛满仓带回来的客人是段府管事段佳兴,自从去年做了他家的一场席面后,她同段夫人倒有些往来,至于段佳兴,其实还不熟。 今年的唯一一处接触便是元宵节后,李知县开堂审理诈骗案,段家作为诈骗犯的一个由头,也派了人出席公堂,去的便是段佳兴。 值得一提的是,那诈骗犯得了钱财后,花了不少,薛家最终只得了三十两的赔偿,虽然没能够拿回全部损失,但是这三十两已经算意外收获了。 第221章 主动上门谈合作 说回正题,薛满仓带着段佳兴这个稀客回来,自然是有正事的。 原来,他陪着段府的主子去珍馐楼吃饭时,尝到加了豆豉做的特色菜,因他家主喜爱豆豉的味道,所以他便留心打听了一番,知道了这豆豉出自于薛家。 后面,又辗转听得镇上两家大酒楼推出豆豉菜后,很是受欢迎,自觉看到了商机,便出马找到了薛满仓谈合作。 薛满仓虽在豆腐坊主事,却没有自以为是豆腐坊的唯一主人,听到对方要合作后,表示自己不能做主,于是就带着他来到了下坝村薛家找真正的话事人。 郑晴琅听说段佳兴要同自家合作开豆豉作坊,第一时间不是兴奋,而是疑惑。 “我记得段府是做茶叶生意的,怎么想到做豆豉生意了?这两门生意未免差太多吧。” 段佳兴含蓄得笑了笑,解释道,“这不是我主家想同你家合作,而是我个人出资。” “这……恕我直言,段主管在段府理事,还可以在外置办私产吗?” 在郑晴琅的印象中,似乎卖身的奴隶是不能有私产的。虽然她去年去过段佳兴的院子做过席面,但是她只以为这是段府主人赏的。 也因此,她同段佳兴夫人私下交往时,也从不细问她家的身份之事,生怕对方尴尬。 段佳兴一听她误会了,连忙说明自己同段府的关系。 “夫人有所不知,我并非卖身段府的贱籍,而是良民,所以置办私产不受限制。想必您也注意到,我姓段,这个段字并非主家赏赐,而是我本姓,祖上同段府有些亲戚关系,到了我这一辈,已经出了五服,但是段府主君见我还有些机灵,便聘了我当管家。” 郑晴琅是头回听说段佳兴同段府的渊源,这才恍然,忍不住失笑,为自己之前的想当然。 不过,她很快就丢掉了心里那点小不自在,说回了正题。 “段管家都亲自找上门了,想必是极有诚意的,那我也直接说了,在你找过来之前,我也有开作坊扩大豆豉生产规模的打算,只是资金有限,销路也还在拓展中,所以并没有急着行动。段管家若是投资合作,自然可以早点将豆豉作坊开起来,但是从长远看,其实我更倾向于自家单独做这门生意,比较自由,不必受限于其他合伙人。” 段佳兴人精一般,哪里听不出她的婉拒之意,若是自己只是出资金的话,想必不能打动对方,因此,直接摆出了自己最有利的条件。 “郑夫人刚刚提到销路问题,其实我这边有门路,若是资金加上销路,不知道能不能打动您呢?” 郑晴琅眉毛微挑,他一个管事,有什么好销路?难不成是介绍镇上其他大户管事给自家认识不成? “不知道段管事提到的销路是哪条路?老身洗耳恭听。”” 段佳兴一听有戏,忙说道,“段府四处贩茶,多的是客源,到时候捎带上咱们的豆豉就行了。只是不知道这豆豉可方便储存和运输吗?” “干豆豉的储存,最重要就是保持阴凉干燥,若是存放妥当,放个一年不是问题。若是运输的话,不怕颠簸,其实不需要用坛子,用油纸包裹严实再套麻袋也行。”郑晴琅说道。 段佳兴轻轻在胸前拍掌,有些兴奋得说道,“若是能用麻袋更好,倒比坛子省了许多麻烦。” 郑晴琅见他如此高兴,忍不住问道,“段管事,说个不当问的问题,你这样算不算占你主家的便宜啊?” 段佳兴被问得一愣,反应过来忍不住轻笑几声,一边笑一边感慨道,“郑夫人真是快人快语呀!” 郑晴琅摸了摸鼻子,她这话问的,说好听是直爽,说难听就是莽撞。要是真被自己说中了,对面的段管事恼羞成怒,不止合作不成,还得罪人。 不过,为了给往后的合作排除隐患,有些问题她不得不直接提出,免得到时事发,她来个后悔不迭就更得不偿失了。 段佳兴笑毕后,才给郑晴琅解惑。 “别的路线不说,就说段府去藏区走得那段滇藏线,郑夫人知道有多少小商家依附着段府一同走吗?少的时候十几家,多的时候几十家,有许多家还是同我家一样做茶叶生意的。” “你家家主是觉得人多安全些吗?”郑晴琅反射性问道。 段佳兴笑着摇头,然后补充道,“是也不是,人多确实更安全,但段府自身护卫力量够足,其实不带上那些小商家,也能够自保。我家家主说了,钱不能只给自己一家挣,否则会惹众怒的!还有,每次跟着许多不同类型的商家过去藏区,段府的茶叶也卖得更快。” 郑晴琅懂了,集聚经济嘛,大学的时候学过。 各种产业和经济活动在空间上集中后,会产生的一定的经济效果和向心力,这就是所谓的集聚经济。 段府为首的商家队伍,虽然不是固定在藏区的,但是这支队伍的每次出现,都代表着一次短暂的集聚经济的形成。 藏区的人民肯定更乐意向这支队伍一站式购齐各种物资的,这样,越多的商家加入这支队伍,它的整体竞争力就更大。 既然可以搭段府的顺风车,那她可就不介意牺牲一些管理上的自由了。 若是自家的豆豉能够像段府的茶叶卖遍各个州府,那比起自家在宜良县的小打小闹,她家的获益可就不能同日而语了,那点牺牲根本不是事。 想到这里,她心头火热,似乎能够看到自己躺着就能数钱的美好日子了! 于是,她干脆问道:“不知道段管家打算怎么合作?” “我出起始资金的一半,且帮你们打通跟着段府商队的门路,剩余的事情就是你家的了。获利的话,双方平分。”段佳兴干脆道,这是他提前想好的。 郑晴琅听罢,低头思索了起来。 双方各出一半的资金,对方出销路,自己出方子,利益平分,好像谁都不吃亏。 但是,这剩余的事情具体指什么,还需要商榷。 她开口确认道,“意思是,盖作坊、雇人、安排跟队走商等具体事务管理,您都不掺和,只负责出起始资金的一半和给销路?” 段佳兴点点头,说道,“我是段府的管事,平常事情不少,今天能够过来下坝村,还是提前安排了许多事才能抽身的。若是咱们合作,具体事务我是没精力打理的,我只负责前期的出钱和销路的打通,后面我就偷个懒,只负责每月看账本收钱咯。” 郑晴琅心下一喜,这正合她意。 她想要开作坊,第一是赚钱,第二是带动村民赚钱,若是段佳兴能给自己管理上的完全自由,那倒不失为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如果开作坊的话,我是打算开在下坝村的,而且雇工优先雇佣下坝村村民。”她试探性得问道。 段佳兴无所谓得摆摆手,“这些都由你们定,我说了,管理上的事我不插手。” 郑晴琅听罢,扬起大大的笑容,“那就祝我们接下来合作愉快了!” 第222章 出售优先权 段佳兴对于双方能够达成合作,并没有太大的意外,他背靠段府,手上的资源不错,只要他的要求不过分,薛家这边除非傻了,否则不可能不和他合作。 既然有了合作意向,接下来就是洽谈详细的合作细节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薛满仓也终于开口,加入了商谈。 聊了将近半个时辰,所有的合作细节才算敲定。 段佳兴以为事情谈妥了,就起身道别,只说回去将契书写好了,再找个时间正式签约即可。 郑晴琅本想点头,突然想到一个点,便起身拦住他,笑眯了眼睛,问道,“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请段管家斟酌斟酌。” 段佳兴总觉得这人这笑容有些不怀好意,不过却听话得坐下了,示意对方直言。 郑晴琅清了清嗓子,脸上的笑意保持着,说道,“这作坊开起来,只卖一样豆豉,短时间挣钱可以,长时间下去总觉得难以为继。我这边还可能捣鼓出其他好东西,段管事要不要拿一成的利买下这个优先合作权呢?” 段佳兴仔细琢磨了“优先合作权”五字,有些似懂非懂,因此问道,“郑夫人的意思是,我若是这会儿让一成利,以后您这边有了新产品,就会优先同我合作。” 郑晴琅点点头,“是这个意思,一个产品不能让一个作坊长盛不衰,总有一天有人会模仿出类似的产品的,为了最大可能得立于不败之地,是需要不断得创新。” 段佳兴心想,这样的一番话,若是从他家主口中出来,他只会感慨一声高瞻远瞩。但此刻却是出自一个普通农妇之口,足以让他惊叹连连。 诧异过后,他突然有一种直觉,自己走和薛家合作这一步,或许会给自己带来超出预料的丰硕成果。 思忖不到一分钟,他便点头同意了,斩钉截铁得说道,“成交,我让一成利,买您的优先合作权!” 郑晴琅不出所料,这段管家果然不是目光短浅之辈,笑着又说了一句“合作愉快”。 送走了段佳兴,薛满仓还没等得及回堂屋,就冲着娘亲举大拇指了。 “娘,要说这谈判,我只服你,几句话,轻轻松松就让对方让了一成利。” 郑晴琅笑了笑,反问道,“你难道看不懂对方为何会让利吗?” 薛满仓点点头,“我知道呀,让眼前的小利,谋未来的大利嘛。” “所以啊,既然看清了,人家是冲着话里头的利益去的,又不是因为我的话说得有多漂亮,你就不必佩服我了。商人逐利,只要让他们看到获利的可能,很多事都有得谈的。” 薛满仓却觉得自己娘亲太谦虚了,有些不同意得说道,“娘,我也知道商人逐利,但是我就想不到优先权这玩意呀,娘,还得是您,您脑子太活了!人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这回是切身感受到了。” 郑晴琅被大儿子这么明晃晃夸赞,心里乐开了花,不过面上还是保持着一点身为长辈的矜持,笑着说道,“行啦,少给我灌迷汤了,今天不急着回去的话,晚饭娘给你做好吃的。” 说完,她心里突然一怔,意识到自己是越来越适应这个老母亲的角色了,看到孩子回来,就想着给他们搞吃的,就怕他们在外头饿着似的。 薛满仓在一旁喜滋滋得说着话,见娘亲没了反应,忍不住在她面前晃了晃手,喊了好几声娘。 郑晴琅如梦初醒,对上他有些担忧的目光后,解释道,“刚刚想着做什么菜式想入迷了,没听见你说什么。” 薛满仓松了一口气,“娘,这离做晚饭还有些时辰呢,咱们回堂屋坐坐,儿子还有些话想跟您商量商量。” 郑晴琅好奇心顿起,瞧大儿子的架势,应该是要聊正事了。 两人入堂屋坐定后,薛满仓便开门见山了,“娘,若是以后作坊建起来了,我想跟着段府的车队出去走商。” 郑晴琅举杯喝茶的动作顿了下,定定望向他,有些不解问道,“怎么想跟车队呢,镇上豆腐坊不是忙得很吗?还有,若是作坊真盖起来了,我还想着要不让你回来管理呢。你是知道你弟弟的,一心只喜欢侍弄庄稼,管作坊什么的,他理会不过来的。” 薛满仓也知道娘亲对自己寄予厚望,但是他确实不太喜欢目前这种稳定的生活。既然开了口了,他就打算将自己的心理剖析给娘亲听听。 “娘,豆腐坊很忙,管理作坊也需要人,但是,我真得不想稳稳呆在宜良县挣钱,我想跟以前一样,去更远的州府看看。而且,段管家都说了,雇工什么都归咱家搞,他那边不出人的话,车队也总得有个妥帖人照看着。” 郑晴琅懂了,这大儿子是个坐不住的主,想要重拾旧业了。 “你想走商,不想坐商,也行,不过豆腐坊的账目,总得有个人理,青梅可不识字。” “那……咱们请个账房?”薛满仓想了想,答道。 “可……” “以”字还没说出口,薛秀美就走进来,插话道,“娘……豆腐坊账房的活,我可以试试吗?” “不用了,小妹,家里不差你一个干活的人,你好好待下坝村陪着娘亲就是了。” 薛满仓心疼受了不少委屈的小妹,不愿她太过辛苦,也不愿她再回到镇上,免得遇到陈有铭那个无赖。 陈有铭自从和小妹和离后,时不时就会去豆腐坊膈应他们,要么扮演深情款款矢志不渝的痴情公子,要么装大方买下店面的所有豆腐,惹得许多熟客都打听他是谁。 按照他的想法,要装深情跑下坝村去呀,怎么,嫌下坝村太远了,就搁娘家人面前晃悠,指望他们回来当耳报神啊?他偏不! 因此,薛秀美是一点都不知道,陈有铭在她回到下坝村还过去豆腐坊骚扰她娘家人,否则,高低得写封信骂回去。 此刻,她只以为哥哥是心疼她,感动之余也更坚定了自己要为家里分忧的想法。 “大哥,我身体已经养得差不多了,连下地都能够了,你要是心疼我,不是更应该让我干账房这种轻省活计吗?” “这……”薛满仓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了。 第223章 新的事业 郑晴琅不晓得薛满仓的顾虑,觉得小闺女能够出去工作挺好的,她认识几个字,若是把记账的方法和算数学好了,去自家豆腐坊做个账房也不错。 “秀美若真想做,那便去做,正好,自家人做账房,咱们也可以放心些。” 薛满仓见娘也赞同,连忙拿手挡住自己的脸,然后冲着她娘挤咕眼,示意她不要同意。 郑晴琅接受到他的信号,却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只以为当哥哥的不相信妹妹的能力。 “你放心,你妹妹也识得几个字,咱家记账的法子简单,想必她没几天就能学会的。左右你走商前,置办牲口和车辆什么的,也得花些时间,恐怕你还没出行,你妹妹就已经学上手了。” 薛家记账的法子很简单,就是列了三本表格,一本记录收入流水,一本记录支出流水,等到月末合计,再汇总到第三本收支汇总表里,这便是薛氏豆腐坊的全部账本了。 自然,表格记账的法子,是郑晴琅带给薛家的,薛满仓没见过正经账本,只以为大家记账都是这样的,所以并没有表示很惊奇。 薛秀美听见娘亲也赞同自己的想法,喜不自禁,连忙再次慎重表示,自己一定会当个好账房的。 “娘,大哥,你们放心,我接下来绝对好好学习记账和算数,肯定能让大哥没有后顾之忧得去行商!” 薛满仓见娘亲没有体会到自己的意思,又看到小妹已经上头了,觉得自己再说什么也不合适,一拍额头,内心叹道,“娘呀,小妹呀,你们都不懂我的苦心呀!” 等到薛秀美兴高采烈得离开,打算回屋练字后,他才将自己那份顾虑说出口。 岂料,郑晴琅毫不在意的摆摆手,“你能替你妹挡一辈子吗?有些事情,有些人,都需要她自己去面对,才能让她最大程度的成长起来,好面对未来的风风雨雨。” 薛满仓听罢,低头思索良久,最终觉得他娘说的有道理,他不可能为妹妹挡一辈子的风雨,应该让妹妹成长成不惧风雨的大树,他才可以真正放心! 于是,他不再纠结那些有的没的,而是在回去豆腐坊的次日,托了同村的人帮忙送回了豆腐坊前半年的账本,让她先好好学习。 薛秀美如获至宝,开始了疯狂汲取知识的节奏。 白天,她仍旧帮家里干活,歇息的时候便从怀里掏出一本账册琢磨;晚上吃完饭,陪着娘亲散步消食的时候,也不再是聊闲话,而是问账册上的一些问题。 郑晴琅见她学得投入,变着法子给她传输一些不太突兀的数学概念,倒让她在短时间内很快得领会到了记账的方法。 另一边,段佳兴那日从下坝村回到段府后,第一时间就向段家主汇报了自己同薛家合作的事宜。 段家主听完他的复述,对郑晴琅这个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能够说出那番话得,怎么会只是寻常农妇?她娘家那边是做什么的?” “郑家也只是柳河村普通的农家,据说家境比薛家还差,郑夫人嫁过来夫家后不久,就同娘家断亲了,还一度闹得十分难看。” “哦,莫非是郑夫人嫌弃娘家贫困,不愿帮扶?”段家主又问道。 “并非如此,而是郑夫人的娘家爹娘和哥嫂太不像话了,据说……” 段佳兴去繁就简得将郑家同郑晴琅的那点事情阐述了一遍,他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他夫人曾参加过薛家的新房宴,回来后和他说过一嘴那边的事情。 段家主原本一脸平淡,毕竟这种重男轻女的戏码很寻常,他自己都是这样,重视儿子甚过闺女,只不过不会那么过份罢了。 可是,听到冥婚一事时,他便不再淡定了,眉头微皱,心道这世间竟有如此狠心的爹娘,即便再偏心,也不该送活生生的闺女去是才对,这也是他们的孩子不是? 随即,他对郑晴琅的好感又升了一个度,虽然同娘家断亲,却还是不计前嫌,解救了两个侄孙女。 再后来,听到郑天雷跑去薛家闹事讹钱,他再也忍不住,厌恶得骂道,“这群人真是厚颜无耻!” 段佳兴见家主一脸气愤,也同样附和道,“是呀,这群人就是要钱不要脸的无赖,要不是五爷出手,恐怕他们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程度呢。” 段家主愣了一下,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五爷出手?你说的是程文五吗?” 段佳兴点点头,忙解释两家的关系。 “郑夫人同五爷的娘交好,听我夫人说,那日席面上,五爷对郑夫人十分尊重,喊她一声婶子呢。” 经过他的一通介绍,段家主反倒更疑惑了,心道,这农妇可真不寻常,有机会真得见见。 不过,他却不急于一时,对着段佳兴笑道,“这妇人不简单,你跟她合作的事,上点心吧,最后一批夏茶大概在一个月后出发进藏,若是加快点速度,说不定赶得上趟。” 段佳兴脸色一喜,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同意他的豆豉跟着段家车队了,虽然他有信心家主会同意,但是没得到允准前,他还是有些忐忑的。 这下子,尘埃落定,他可以安排写契书和后续的事情了。 次日,段佳兴又请了半天假,去了薛氏豆腐坊签约。 薛家这边,郑晴琅既然点头同意了,薛满仓就作为代表签字了。 为了表示慎重,他俩签完字盖完手印后,还去了官府那边过档,这个合作就算是有官方认证的合作了。 当天签完契书后,段佳兴的起始资金就送了过来,并且把一个月后出发进藏的消息告诉给了薛满仓,说是争取尽量赶上这次进藏,因为藏区的生意比较好赚。 薛满仓可激动坏了,当下拍着胸脯保证,绝对把货给赶出来。 回去同郑晴琅一提,却让她犯了难。 在村里建个作坊哪里是容易的事,先得征询村里人的同意,然后卖地盖房,再来就是雇人生产,其中还涉及保密工作的安排等等等等,千头万绪,一个月能够理下来就不错了,还得赶出一批货来,安排人一同进藏…… 薛满仓一听,顿时冷静了下来,有些懊恼自己在段佳兴面前说话太早了。 不过,郑晴琅转变了下思路,第一批货也不一定要在新作坊里完成呀,她家眼下有六个灶,一天生产四个时辰,攒下来一个月的货物也不少呢。 这样子的话,生产和盖作坊完全可以同步进行的! 薛满仓一拍脑袋,对呀,还是他娘聪明,于是两人一合计,“行,就这么干!” 第224章 一切有序进行中 薛家要在下坝村开作坊的消息,如同长了一双跑步冠军的脚,一个上午的时间,就传遍了整个下坝村。 郑晴琅只是出一会儿门的功夫,来薛家确认消息的人就来了十几拨了。 马宝珠干脆抱着她小儿子坐在前廊门口,每当门口来人了,便喊道,“我娘和村长去村尾看地了,急着找她的话去那头看看,不急的话过半个时辰再来哈。” 每次她这么一说,那些人总会接上类似一句话,“这么说,你家真要盖作坊了?是规模很大的、需要雇人的那种对吧?” 马宝珠虽知道自家打算雇人,但是不晓得具体是怎么个雇人法,所以不敢给准话,只能答道,“是要盖大作坊,至于雇不雇人,这个我也不清楚,我婆婆也没跟我提。” 对话进行到这里,过来问话的人便不再追问,性急的便跑去村尾找郑晴琅,耐得住性子的便先回家,打算晚些再过来找人。 村尾这边,郑晴琅、薛满山和村长正在吭哧吭哧得量地。 薛满仓正在镇上联系装修队,将买地的事情交给了娘亲和弟弟,反正今年买田地和宅基地的事情都是他俩处理的,他很放心。 村长是除了薛家人,最清楚这作坊后续安排的人,他清楚得看到了一个作坊对村里经济的带动作用,因此,对于薛家买地盖作坊的事情,他比谁都积极。 郑晴琅说出会优先在村里雇工的当天,他激动得一宿没睡着觉,不停得在脑海里琢磨,哪块地合适让薛家盖作坊,村里又能帮上点什么忙,要是薛家资金暂时周转不开,他甚至考虑用村里的公共资金投资…… 反反复复想了一晚后,他今早起来,脑子都是发胀的,却一点都不妨碍他喜气洋洋得拿着量尺和铺子出门,甚至在路人问起他有什么喜事时,还把薛家要盖作坊的事情提前秃噜出去了。 于是,他们测量没多久,村民便陆续找来了好几个,都是一点眼力见没有的,不仅不帮忙,还拉着郑晴琅不断问话。 后来,村长被闹烦了,每来个人都虎着脸将人赶走,只说后面村里会开大会说明的。 村民们见村长脸色不好,也不敢造次了,只能冲着郑晴琅扔下一句“雇工记得找我家”后,在村长迫人的目光中灰溜溜得跑了。 买地只花了两天的时间,手续就完全办了下来。 这次,薛家买的是村尾的五亩荒地,距离集中的居民区有大概一里地的距离,不远不近,正好适合。 当然,薛家没有打算一开始就把五亩地盖完,只是一个豆豉作坊的话,两亩地都嫌多了。之所以买这么多,是为了方便以后扩建。 薛满仓请的装修队在地契到手的第二天就到了,因为这次要盖的不是村里人熟悉的竹屋,而是正经的砖瓦房,所以只能请外头专业的装修队了。 不过,装修队里主要是木工、瓦工等专业的师傅,做杂役的小工比较少,还是让下坝村的村民赚到了第一笔盖作坊带来的收入。 此时,还未到秋收的季节,村里的劳动力处于闲置的状态,他们大多会去镇上打短工,因为薛家盖作坊的关系,他们都不用去那么远了,在家门口就能打工了。 这次不是盖住家的房子,而是盖做生意的作坊,按村里规矩是可以拿工钱的。 薛家也往外放话了,谁来都是要给工钱的,不收工钱的就不让帮忙。 原本有好几个打算吃顿饭就白干的大树等人,听见这么一说,也只好拿工钱办事了,只不过,比平常还卖力干就是了。 至此,下坝村的上空开始出现“咔嚓咔嚓”“叮铃咣当”“嘿咻嘿咻”等各种盖房子的碰撞声和号子声,而薛家两处堂屋,也同样是一番忙碌的景象。 薛满仓那一房还得忙镇上豆腐坊的事,不仅拨不出人手来,连薛秀美也为了提前适应账房工作去了镇上。 薛满山一个人得照看家里十几亩地,马宝珠得做饭带娃,只剩下郑大丫和绿萍两人一起做豆豉。 两处六个灶台要盯,虽只是烧火煮豆,但也忙得团团转。 过了几天后,郑晴琅撑不住了,干脆召唤了大闺女薛秀慧过来帮忙。 她的妯娌已经生了,如她所愿,是个男娃,出了月子后,她便重新做回了厨房的活计,她也实在是受够了薛秀慧的厨艺了。 薛秀慧在传话人过去的当天,傍晚的时候就扛着一个小包裹出现在了薛家。 一进屋,就咋咋呼呼开了,“娘,怎么家里要盖作坊的事,也不派人跟我说说,我要早知道了,肯定不用你派人去请,就立马过来了。” 没等郑晴琅回答些什么,她又紧接着说道,“对了,我公婆让我跟你说,自家闺女回家帮忙,不好说给工钱的,让你尽管使唤我。话我给你带到了哈,不过工钱还是要给的,回头您偷偷给我当体己打牙祭,这些天吃自己做的饭菜都把我吃瘦了……” 郑晴琅有些无奈得抿嘴一笑,嗯,这大闺女还是熟悉的配方,一门心思搞钱吃独食,好在她心眼并不太坏,不然她高低得又断上一门亲了。 薛秀慧没听到她娘的答复,这才闭上嘴认真瞅她娘,对上她娘似笑非笑的目光时,忍不住一阵心虚,连忙找补。 “额,娘,我说笑的,当闺女的帮娘家干活,怎么能要工钱呢。” 郑晴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好了,我说给工钱就给工钱,绝对不食言,至于你要当体己还是上交,我不管你。” 薛秀慧眼睛蹭的一下子亮了,“娘,你说的都是真的?真不管我怎么花?” 郑晴琅点点头,“不管你,你自己挣的钱,爱怎么花就怎么花,你都是有好几个娃的大人了,我这个当娘的还管你这些干嘛?” 薛秀慧高兴坏了,一把抓住她娘的细胳膊,晃了好几下,撒娇道,“娘,还是你最好了!” 郑晴琅被晃得有些站不稳,忙抽出自己的胳膊,后退好几步,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薛秀慧,疑惑道,“我说大闺女呀,你确定你最近瘦了吗?我这么觉得你又壮了些,力气更大了。” 薛秀慧假意哀叹了一声,然后找了一张凳子坐下,诉苦道,“娘,我今年下地的次数比我前面几年加起来都多,干的活多了,力气不就大了。” 说完,她一把撸起自己的袖子,展示给她娘亲看,一脸哭唧唧,“娘,您瞅瞅,我这手都硬了,以前摸着软软的像大肥肉,多好呀!” 郑晴琅被她的这个审美噎了一下,不过转念一想,也对,村人肚里缺油水,很少有能够长成薛秀慧这么白白胖胖的,这种“资质”一般只出现在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中,所以,大家都很稀罕这种体态。 她只好出言安慰道,“你这样也挺好的,身体结实了,以后不容易生病,听娘的,好好干,若是干得好了,娘让你进咱家作坊做事!” 第225章 给薛秀慧画大饼 “真的吗?娘,传话的人说不清楚,你具体给我讲讲,这作坊是干什么的?” 薛秀慧顿时不心疼自己的胳膊了,拉着郑晴琅坐到自己对面,然后语速飞快得问道。 郑晴琅简单得将作坊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提醒道,“虽然你是我闺女,但这个作坊是和旁人合作的,不是咱一家说了算,雇工是要走流程的,所以我才找你过来,先在家里提前训练一个月,等招工的时候你好好发挥,说不定就能进去做事了。” 薛秀慧有些不满得嘟囔道,“娘,你不是在诓我吧,少说咱家也出了一半的钱咯,你也是正经东家,当东家的安排闺女进去作工,不该那么难吧?我又不是进去管事的,就做个小工也要面试吗?” 确实,郑晴琅是在诓她的,段佳兴把作坊的管理全权托付给了薛家,自然不会干涉她招谁进去作工,他只要看到员工工钱那一项支出是合理的就成。 原本,她让闺女过来下坝村,只是想让她先过来帮忙而已,但是,刚刚坐下后,听见闺女的提问,她突然有了给闺女提前打预防针的想法。 小闺女薛秀美已经去镇上豆腐坊做账房了,薛秀慧早晚会知道,她这个当娘的不能厚此薄彼,既然自家开作坊了,需要对外招工,她也该给大闺女一个机会才是。 否则,薛秀慧一个想不通,怕是又要重提当年的嫁妆不公之事了。 自然,她并不怕她闹,只是薛秀慧本性并不坏,又是原身的大闺女,她在原身的灵位前保证过,自己会照顾好这个家的,这个家的人也包括薛秀慧。 按照她对薛秀慧的了解,太过容易得到的工作,她是不会好好珍惜的,而且,很可能会仗着东家闺女的身份在里头偷奸耍滑。 所以,她不打算给闺女走后门,让她轻易得到这份工作,顶多就是帮她提前练习“备考”。 她要让薛秀慧有一种危机感,就是这份工作是凭借她的努力得来的,是来之不易的,而且干得不好的话,随时都有可能被辞退。 于是,面对大闺女的质疑,郑晴琅脸不红心不跳得撒谎道,“我诓你干什么?要是真能说句话就安排你进去,我才懒得先叫你过来培训呢。村里那么多手脚利落的妇人,我找谁不好,找你这个贪吃懒做的过来帮忙干啥?” 说完,她怕大闺女不信,又接着补充道,“我可跟你说了,为了保证公平公正,另一方合伙人也放话了,他也不会安排人进作坊的,一切只看面试的结果。” “啊……”薛秀慧哀叹一声,面上是十分的失望,她一下子都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不高兴了。 娘家要开作坊了,她心里一千一万个高兴,从夫家一路走回娘家,她勾起的嘴角就没落下。 但是,此时此刻,她不高兴了。 各种幻想过的美好画面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她想象的轻轻松松拿工钱就只是想象而已,这作坊虽有娘家的一半,娘家人却做不得主。 “娘,你们怎么不自己出全资开作坊呀,这样我想进去干活的话,就是您一句话的事情了。” 郑晴琅白了她一眼,“全资?你当咱家钱多烧得慌吗?还有,那合伙人带来的何止是一半的起始资金,更重要的是那些销路。不然,你以为这作坊说开就能开的吗?” 薛秀慧不太懂这些,只能一脸迷茫得望着她娘亲。 郑晴琅见状,也不接着跟她分析太多道理,只是画了一张大饼给她。 “你就给句准话,要不要进去做工,要的话,这个月就跟我好好学,学好了面试过后进去了,后面的事情就好操作了。” 薛秀慧原本黯淡的目光又亮了,凑近些问道,“娘的意思是说,我要是进去了,您可以给我安排轻省的活计?” 郑晴琅摇摇头,在她又要开口抱怨前赶忙开口,“一开始自然是不可以的,并且,因为你是我闺女,更应该做给别人看。让那些人瞧瞧,你这个东家的闺女进来,也照样努力干活,这样,他们就不好意思偷懒了,咱家的作坊才可以继续壮大不是?” 薛秀慧听罢,似乎很有道理,随即点点头。 郑晴琅又接着说,“这样一来,咱家的作坊壮大后,管事的肯定就不只有一个了,到时,你的表现好,又是东家闺女,我跟合伙人开口说提你当个小管事,这不就是顺理成章那个的事咯。” 薛秀慧狠狠心动了,点头的频率都加快了。 郑晴琅见她上道了,又接着说,“不止如此,你挣了钱,说不定还可以供孩子们去学堂念书呢,万一你哪个娃读出来了,考上了进士,当了大官,你就是诰命夫人了。” 薛秀慧听罢,几乎被她描绘的美好景象整迷糊了,嘴角勾起一抹傻笑,仿佛她已经是板上钉钉的诰命夫人了。 郑晴琅觉得画饼画得差不多了,最后总结道,“所以呀,你进去之后,不能只把自己当个小工人,要把自己当成作坊的主人,作坊好了,你也就好了,努力干,总有一天,你的努力会得到回报的!” 薛秀慧再次重重点头,站起来,仿佛宣誓一般,“娘,这是咱家的作坊,我肯定好好干!” 郑晴琅也站起身,眼露赞赏,轻轻拍了拍闺女的肩膀,鼓励道,“嗯,娘看好你!” 下一瞬,转身背对薛秀慧的时候,她忍不住轻呼了一口气,心道,她这会儿真像一位无良的资本家! 不过,幸亏她的目的不是为了压榨薛秀慧,只是防患于未然,希望薛秀慧不要让自己失望,真得能够在工作中成长起来才好。 当晚,薛秀慧后知后觉得问起了小妹的去处。 郑晴琅也没有瞒着,将薛满仓打算跟车队,薛秀美学了记账方法,跑去镇上豆腐坊当账房的事情说了。 薛秀慧听过后,眼底闪过十分复杂的情绪,最终,却没有抱怨什么,只评价了一句,“这样也好。” 这下,轮到郑晴琅惊讶了,“我记得你上回也说要去豆腐坊干活,被我拒绝了,如今你妹妹却去了,你不觉得为娘我偏心了?” 薛秀慧摇摇头,“她这是去干账房的活,吴家没有一个识字的,想干也干不了呀。再说了,她,她和离之后就一直在家闷着,有正经活计干,也许充实一些,就不会想太多从前的事了。” 郑晴琅对她有些刮目相看了,这个姑娘,有的时候真让人意外呀。 她想了想,问道,“那你现在不想你们两个嫁妆差异的事了?” 薛秀慧有些不好意思得低下头,直说道,“偶尔想起来,还是会有那么一点点不开心,但是,我又不傻,我知道家里两次都是尽力的了,之前那么闹,不过是想着拿捏……额,反正就那样吧,我以后不会为着这个生气啦,何况,小妹都和离了,我还惦记以前那点事,我还是不是人了?” 郑晴琅见她差点说漏嘴,也不去拆穿她,而是笑着揭过这个话题,“成,看在你是个好大姐的份上,娘今晚给你炖大肘子吃!” 第226章 为孩子的未来打算 接下来的日子,薛秀慧就在下坝村住下了。 薛家的新竹屋里,本来就有安排一间独属于她的房间了,所以她住得十分愉快。 不止住得愉快,她还吃得愉快。 吴大雄虽常常上山狩猎,但是得到的猎物多是拿去卖了的,能够吃到她肚子里的并不多,可薛家的伙食就不一样了。 一日三餐,至少一餐是有大肉吃的,隔三差五的,还有白白滑滑的大米饭吃,比起那些拉嗓子的粗粮饭可美味多了。 还有,她娘的厨艺可谓今时不同往日,经过她的手做的那些菜,比她偷偷去镇上酒楼吃的独食还香,每次大家吃完了,都是她扫尾,把剩余的菜呀肉呀饭呀一扫而光。 就这样,一个月下来,因为干的活计轻松,吃得又好,薛秀慧的胳膊又变成了软软的样子。 吴大雄带着孩子们过来看妻子时,第一反应就是质问妻子。 “你这是过来娘家干活的,还是过来享福的呀?不会把从前那一套又拿出来了吧?” 金蛋、银蛋、铁蛋三个娃一把抱住她们娘的大腿,同样疑惑道,“娘,你怎么胖了?” 薛秀慧被丈夫和孩子问得光火,叉着圆了一圈的腰不满道,“什么叫做从前那一套,你问娘去,这一个月我可有偷懒?” 在一旁看戏的郑晴琅被点名了,只好站出来作证,“没呢,秀慧这一个月可勤劳了,不仅帮家里赶工做豆豉,还会主动下地干活呢。” “真的?”吴大雄狐疑的目光落在妻子更加福态的身上,养得这么白白胖胖,可真不像又认真干活的样子。 薛秀慧见到丈夫那表情,几乎就要发飙,却被郑晴琅一句话拦住了。 “秀慧,你不是说有事情要同大雄商量吗?” “哦,对对对,娘,你帮我们看着这三个小子,我和大雄去屋里头说话。” 说完,她拉着一头雾水的吴大雄朝自己屋里去了,把许久未见正很想同她亲近的三个儿子丢给了她娘亲。 郑晴琅目送两人拉拉扯扯走开,无奈一笑,对着三个被撇下的外孙子柔声哄道,“金蛋,银蛋,铁蛋,想不想吃糖呀?” 三个小孩齐声欢呼“想”,然后就围在他们外婆身边吃好吃的,不再想着同他们娘亲亲近了。 薛秀慧屋内,夫妻俩正一左一右得对峙着,似乎有什么事情谈不拢。 “吴大雄,你什么意思,从前不是嫌弃我不干活嘛,如今我想干活了,还能挣钱了,你倒不乐意了?” “我不是不乐意,若是作坊开在咱们村里,我一千一万个乐意。但是这作坊开在下坝村,如果你在这里干活,回家就不方便了,难不成,你想像现在这样,一直不着家吗?家里那么多活,总不能都扔给我娘和弟妹吧。” “这倒奇了,我从前偷懒,家里那些活没有我,她们两个也搞得定,怎么现在反倒不行了?要是她们真的不乐意,这么着吧,我挣的工钱,到时候分他们一些就是了。” 吴大雄把眉头一皱,不满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真挣了工钱,也是入公中的,什么分不分呀?咱们现在可还没分家呢,不能藏私房钱的。” 薛秀慧给了他一道鄙夷的目光,“少跟我在这里装,你也不藏私房钱,不然那些私下里买给我的头花和零嘴又是哪里来的钱。” 吴大雄被噎得脸色微红,委屈道,“卖猎物的大头我都交了公中,留几文钱给你买东西,你还不乐意了?竟然拿这话呛我?” 薛秀慧也意识到自己不能放下碗就骂厨子,连忙找补,“哎呀,我这不是话赶话嘛,总之,这进作坊工作的机会我是一定要争取的,挣了钱,我就送娃儿去上学,咱金蛋都十一岁了,得为他的未来打算了。我娘家三个男娃都去上学了,以后最差也能当个账房先生,比咱们一辈辈都在地里刨食要强。” 吴大雄没想到妻子还有这种“雄心壮志”,觉得她肯定是在娘家待久了,被娘家的富贵迷了眼。 “秀慧,你知道念书多费钱嘛?束修就别说了,以后的笔啊纸呀才是大头呢,咱这样的人家可供不起呢!” 薛秀慧见丈夫一副不敢想象的怂样,突然很想发火,但还是按捺了下来。 “正因为现下供不起,所以我才要进作坊干活挣钱呀。我娘说了,知识就是财富。你还不知道吧,我小妹跟着她那秀才前夫学了些字,如今都能去我娘家豆腐坊做账房了。我自个儿学不来那些东西,但是我儿子总学得来的,我不能让我儿子走他爹和他爷的老路,一辈子劳碌。” 这番话,让原本强烈反对的吴大雄偃旗息鼓了。 在他的概念里,吴家虽不富裕,但是一家子努力种田,他农闲时还能卖些猎物挣钱,这样齐心合力下,吴家的一日三餐里,至少有一顿是干的,还时不时有点猎物的肉腥打牙祭,这相较于他童年的生活,已经是再美好了,他很满足于现状,并不觉得有让妻子“抛夫弃子”到下坝村打工的必要。 但是,妻子提及让儿子念书,给他打开了一个新思路。 是呀,难道他吴大雄的儿子,就注定像自己一样,忙时下田,闲时上山,一天到晚累得不行,却依然无法保证衣食吗? 薛秀慧见丈夫没有第一时间反驳,而是陷入沉思,知道他有些心动了,遂继续描绘孩子读书后的光明未来。 “大雄,你想想,咱们又不是让他考科举,只是让他去读书,学些本事,这也花费不了多少钱吧,咱们咬咬牙也能供得上。等学成后,镇上那些酒楼店铺,或者说娘家的作坊壮大了,咱孩子能进去里头当个账房先生,这不比种地强多了。” “就怕爹娘和弟弟弟妹不同意,再怎么说,咱们还没分家,孩子念书的话,花的钱都算公中的。弟弟的儿子才那么丁点大,读书也是好几年以后的事情了,我怕他们有想法。” 薛秀慧一听,很莽得说了一句,“要这样,那咱们就分家呗,分家后花的都是自家的,谁也占不到谁便宜。” 吴大雄吓得一把捂住妻子的嘴巴,低声喝道,“少胡说八道,分家也是你一个当儿媳妇的能提的,父母在,不分家知道不?” 薛秀慧却十分不以为意,一把拉下丈夫的手,“瞧你吓得,我就是随口说说。还有,什么父母在不分家啊,那都是瞎话,我娘亲娘家哥哥那边,不就是父母在的时候分了家,也没怎么不好的。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就是,机会难的,我肯定是要进作坊打工挣钱,让我家娃儿念书,说到底,这也是为了你们老吴家好,你回头跟家里人说道说道呗。” “啊,你今天不跟我回家吗?”吴大雄已经不跟她纠结打工不打工的事情了,他在乎的是当初说好一个月回娘家的时间,怎么妻子还不回去。 薛秀慧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答道,“我忙着呢,再过几天,进藏的车队就要出发了,你先回去帮我把打工的事情说通了,咱们兵分两路哈。” 第227章 三个娃儿的学前沟通 这边,夫妻俩已经达成了共识,那边,郑晴琅也跟孩子们提起了念书的事情。 金蛋今年十一岁,银蛋九岁,铁蛋七岁,都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但在郑晴琅的美食攻势下,他们三个都十分乖巧得坐在椅子上,嘴里吃着小零嘴,跟平常要把屋顶都掀翻的架势判若两人。 “金蛋,银蛋,铁蛋,你们三个想不想念书呀?”郑晴琅满意得望着眼前三个虎头虎脑的娃儿,柔声问道。 最小的铁蛋好奇问道,“念书是什么?” 坐在他旁边的银蛋轻拍了下他圆滚滚的脑袋,给了他一个十分嫌弃的表情。 “真笨,念书你都不懂,就像咱们村长家的孙子显祖那样,背着书箱,去隔壁村的学堂学写字呢。” 一旁的金蛋见二弟显摆自己的见识,自己也连忙跟上,“不止是学写字,还背诗呢,我听显祖念过,人之初,性本,本……” “性本善。”郑晴琅笑着接上,不忘夸大外孙,“你记性不错呢,没正经学过竟然还记得那么多。” 刚刚还为着自己背不出有些尴尬的金蛋,被外婆这么一夸,又高兴上了,昂首挺胸得炫耀道,“显祖只在我面前背过一遍,我就记住了呢。” 被二哥拍了一脑袋的铁蛋总算反应过来了,指着银蛋控诉道,“二哥,娘说了,打人不打头,不然会把人打蠢的,万一我变成了傻子,娶不到媳妇,你可得养我一辈子的!” 银蛋却不怕,又给了他一下,“娘还说了,打是亲骂是爱,我打你,是因为我喜欢你,何况,我又没真用力气,你自己摸摸看,被我打的地方会疼吗?” 铁蛋听话得摸了摸,确实不疼,就在大家以为他被糊弄过去时,他猝不及防得回击了银蛋一下,咧着嘴笑得得意洋洋,“嘿嘿,打是亲骂是爱,我也喜欢二哥!” 银蛋捂着被打疼的位置,怒气冲冲,“我打得根本没怎么疼!” 说完,他就要离开座位,同自己弟弟大干一场。 郑晴琅连忙上前拦住,然后威胁道,“你们闹腾的话,今天中午就不给你们做大肉吃了!” 听罢,两人才不情不愿得停手。 一旁的金蛋双手交叉在胸前,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装作无可奈何的模样摇头感叹,“外婆,你知道了吧,这两个小子一天到晚干架,连我这个当大哥的话都不听,唉……” 郑晴琅望着他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心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解决了一场差点发生的冲突,她把椅子拉近三个外孙,接着说回正题。 “你们刚刚说的没错,念书是学写字,也学背诗,学的东西多了去了,比你们长大到现在吃过的粮食还多……” “哇……”三个小孩齐齐惊叹出声,虽然他们不懂内里乾坤,却不妨碍他们捧场感叹。 郑晴琅被他们的表情逗乐了,笑了几声,才继续问道,“外婆问你们,你们愿不愿意跟你们村那个孙子,额,不是,是村长的孙子显祖那样,去学堂念书。” 金蛋第一个反应过来,喊道,“我愿意,显祖自从去学堂后,每次休假回村,都跩得跟什么似的,说他是读书人,不跟我们这些泥腿子娃儿玩,等我去学堂了,我肯定学得比他厉害,看看他以后还怎么在我跟前显摆。” 接着,银蛋也表示赞同了,“对,念不念书的不打紧,主要是看不惯显祖那小子,以前跟在我后头喊哥,现在却不拿正眼瞧我……” 郑晴琅听得一头黑线,等他们吐槽完后,轻声问道,“那个显祖多大了?” “好像八岁了吧。”银蛋不太确定得回答道,他只记得显祖比自己小,比弟弟铁蛋大,合理推算他是八岁。 郑晴琅转头望向金蛋,“他八岁,你十一岁,你好意思跟他比谁背书厉害?” 金蛋“额”了一声,低头思忖了一会儿,答道,“那我这不开蒙比他晚嘛。” 这时,铁蛋轻飘飘得插句话,“外婆,你别纠结这些了,我大哥嘴最硬,就算知道错了,也不会认得。” 金蛋立马给弟弟投去一个不善的眼神,阴恻恻道,“别以为有外婆护着,你就安全了,咱们总有回家的时候。” 眼见一场嘴仗又要开始,郑晴琅扶额长叹,和小孩子沟通好难呀,特别是三个多动好斗的男孩子! “好啦!别打岔!外婆就直说了,你们娘亲打算挣钱供你们念书,若是你们愿意好好念书,那就进去好好学知识,而不是去争强好胜的。” 金蛋并不是不知柴米油盐贵的小孩子,有些不敢相信,“念书可费钱了,村长家也就供显祖一个,我们家要供三个?我娘挣什么钱,那么好挣?” 银蛋和铁蛋也反应过来,“对呀,我娘只会偷懒偷吃,她哪里会干活挣钱?” 话音刚落,从卧房过来的薛秀慧一声暴喝,“臭小子,你们说什么?什么叫做只会偷懒偷吃?” 银蛋和铁蛋吓得身子一抖,下一秒,连忙缩到郑晴琅身后,“外婆,救救我们,我娘打人可疼了!” “好啦好啦,孩子们说的也是事实,你要是之前不是这样的,孩子们也编排不了你这种话。”郑晴琅帮孩子们挡住薛秀慧的“攻击”,一边还不忘补刀。 薛秀慧被噎得手一顿,事实如此,她还真无力反驳,她收了手,嘟着嘴嘀咕道,“可是,娘,我这两年不是改了嘛,家里的活我也干不少呢,现在还想着干活供着三个臭小子念书呢!” 一旁置身事外的金蛋连忙安慰道,“娘,我知道你现在变勤快了,之前还跟着我一起下地呢,弟弟们只是不懂事,乱说话,你别放在心上。” 郑晴琅也不再打击闺女,笑着说道,“是呐,我们都知道你现在变了,只是你从前的印象太深入人心了,也不怪两个小子说不好听的话,你真气不过,回头罚他们给你捏肩捶背,别只一味得只知道打。” 银蛋和铁蛋听罢,也很乖觉得来到他们娘亲跟前,一个捏左腿,一个捏右腿,一个装可怜道歉,一个嘴甜喊一声“娘亲辛苦了”。 薛秀慧一口气顺了,这才有了笑脸,各戳了两个儿子一脑门,爱怜道,“你们呀,下回再让我听到你们乱说话,我一大巴掌呼过去!” 银蛋和铁蛋齐齐捂着脑门咧嘴笑了,连连保证不再乱说话。 第228章 穷人孩子早懂事 接着,一直充当背景板的吴大雄才作为代表,跟三个娃慎重交代,“我和你娘决定了,送你们三个去念书,不指望你们能念出什么官来,只希望你们多学点知识,以后靠着这些知识,日子过得比爹娘这一辈好就是了。” 金蛋见来真的,低头思忖几秒,说道,“爹,娘,念书多费钱呀,我年纪大了,开蒙太晚了,还是让两个弟弟去念吧。” 银蛋听见大哥这么一说,也很懂事的说道,“我也是,我都九岁了,能帮家里干活了,就让小弟去念书得了。” 铁蛋虽小,但知道满村里也就村长一家供孩子念书,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便也回答道,“我不念书,念书就不能到处玩了。” 站在他身旁的银蛋立马拍了弟弟一脑门,恨铁不成钢骂道,“就知道玩,你知道念书有多好吗?坐在学堂里,风吹不着日晒不到,还能学许多爹娘都不懂的东西,以后,你就是咱家最厉害的人了!” 铁蛋这次被打疼了,眼里一泡眼泪要掉不掉,“哥哥都不念书,我也不去的,咱们有难同当!” 郑晴琅原本还在感慨“穷人孩子懂事早”,下一秒,被铁蛋那句乱用的“有难同当”整破功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在三个孩子带点幽怨的不解目光中,她方才止住笑声,说道,“你们别操心念书的费用问题,你娘挣得不够,这不还有外婆吗?外婆在镇上有那么大一间豆腐作坊,又在村里新盖了一间作坊,以后挣的钱肯定更多了,供你们三个念书,小意思呢。” “外婆,可是我们姓吴。”金蛋很理性得说道。 他知道外婆家日子越过越好了,他们脚下踩得新竹楼就是证明之一,但是,他清楚得知道,这跟吴家关系不大,他和弟弟们终究不姓薛,外婆供三个孙子念书,天经地义,但供三个外孙子念书,却不合现实。 薛秀慧虽然时不时会占点娘家的便宜,却不敢占那么大的便宜,即便她三个孩子只是念几年书扫盲,并不打算考科举什么的,但这笔钱也不少。 “娘,我没打算让您这边出钱供孩子念书的,要是吴家供不起,就先供金蛋一个,反正银蛋和铁蛋还小,晚点念书也行。” 郑晴琅摆摆手,不甚在意得说道,“以前薛家自顾不暇,如今有这个能力了,供他们念几年书不是难事。说到底,外孙子也是我的孙子,若是吴家有这个能力,我也不会越俎代庖,就当为娘我补给你的嫁妆吧。” 薛秀慧感到鼻头有些发酸,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她吸了吸鼻涕后,假装没好气得说道,“娘,你老糊涂了,不是说不提嫁妆的事情了嘛。” 郑晴琅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闺女啊,感动就感动,又不丢人,说什么难听话呢。不过啊,谁让你是我闺女呢,当娘的肯定是原谅你啦。” 薛秀慧难得听见娘亲那么外露得表达她的“母爱”,终于忍不住哇得一声暴哭,然后用她粗粗的胳膊环住了娘亲。 她一边哭,一边嚎,“哎哟,我的娘哇,你怎么这么好呀,我以前真不是人……” 郑晴琅见状,只好摆手示意,让面面相觑的吴大雄父子几个先出去了。 最终,薛秀慧夫妇俩还是拒绝了郑晴琅对三个孩子的读书赞助,他们坚定得认为吴家的孩子该由吴家供念书,上学堂的束修,吴家还是出得起的,唯一的问题,就是得说服吴家其他人。 为此,郑晴琅并没有不高兴,反倒更高看他们夫妇俩了,心里琢磨着有机会可以帮扶下吴大雄。 这一琢磨,还真的被她想到了一件近在眼前的差事。 过几日,薛满仓带领的豆豉车队就要进藏了,正好可以加上吴大雄一起跟车。 吴大雄是猎户,手上有点拳脚功夫,又是自家亲戚,比旁人更可靠些。 巧得很,在她有这个想法的次日,薛满仓正好回村来了。 比起前阵子吃得微微发福的状态,这一个月镇上村里两边跑,各种忙活,他瘦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更精神了。 郑晴琅一见着他,就开口问,“正好你回来了,我还想问问你,跟队的人你都选好了?” 薛满仓刚好被问到烦心事,有些火气道,“唉,原本是联系好的,但是有一个人说临时有事,去不了了,我正琢磨着还可以找村里的谁呢。” 郑晴琅心想,这可真是瞌睡送枕头呢,连忙道,“你不用操心了,我给你个人选,就是你大妹夫,吴大雄。” 薛满仓一听,这人选还真不错,不过眼看着要秋收了,大妹夫走得开吗?他之前也问过大妹一嘴,大妹说可能不行,就没有再去吴家问了,只在下坝村挑选合适的壮汉。 跟队的人员工钱多,但是这个时机不好,在路上的时间正好是村里秋收的时候,若是家里没有多个劳动力的,根本就走不开。 在农民眼中,终究是地里的粮食更重要些。 郑晴琅听见儿子这么一说,也觉得是自己一意孤行了,随即喊薛秀慧过来问。 结果,这次一问,她改口了,直说自己明天就回吴家,一定会说服吴大雄跟车的。 薛满仓这就有些不解了,疑惑道,“你前头可不是那么说的,又说家里准备秋收,忙不过来了,又说这一路过去,太远太久太辛苦了,没必要吃这个苦头呢。” 薛秀慧昂起她的头颅,骄傲道,“这叫什么一时彼一时的,前面我是没打定主意让孩子们念书,家里的开销不大,所以就想着把日子混过去就是了。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三个娃都要念书了,我这个当娘的都打算舍家打工了,吴大雄个当爹的,自然也不能落在我后头。” 薛满仓虽然很满意大妹如今的状态,不过还是嘴欠得提醒道,“说得好像你已经能进作坊一样,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这面试还没开始吧?” 薛秀慧很自信得给了她大哥一瞥,然后又很嫌弃得吐槽道,“要是大哥你厉害些,进作坊当个主事的,而不是像现在只能当个送货的,至于你妹妹我要进去干活还得面试吗?” 薛满仓指着自己的鼻子,哭笑不得道,“我……我没用……” 他真想扯着大妹的耳朵冲她喊,要不是他更乐意往外跑,这个作坊的管事指定是他的,还有,要不是大妹之前表现得太不靠谱,他们娘亲也不会刻意吊着她,明明安排个人进作坊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最终,为了不破坏娘亲的改造大妹计划,他还是咽下了被大妹嫌弃的苦果,没有再说什么。 第229章 给大妹夫的规划 隔天,原本打算等到车队出发后再回吴家的薛秀慧,借了娘家的骡车,一大早吃过饭就赶着车回去了。 郑晴琅没有让她空着手回去,准备了两条腊肉和十斤小米,还有一小袋红枣。 薛秀慧见她准备了那么老多,没有像以前那样嘻嘻哈哈得接下,反倒劝她别准备太多。 郑晴琅随口说了句“不多”,就打发她赶紧出发,免得赶不上那头的午饭。 薛秀慧知道自己拗不过娘亲,也知道这点东西对薛家如今来说,确实不多,便不再多言,坐上车,挥了下鞭子,架势十足得出发了。 在薛家帮工的这些日子里,她可不止学会了如何做豆豉,她还学会了赶骡车,教她的师傅,就是今年才十一岁的绿萍。 回去后,她的说服工作十分顺利,吴家公婆一听说工钱那么多,立马就拍着胸脯说秋收有他们,让吴大雄去跟车队,要不是薛秀慧说明了只要一个人,恐怕他们还想让二儿子也一起去呢。 正好,吴大雄昨天也跟他们提了让三个孩子念书的想法,他们正犹豫不决,很想听听薛秀慧这个提起人的意思。 薛秀慧很明白他们犹豫的点,无非就是因为钱的关系,他们穷了一辈子,眼看着两个儿子懂事,家业一点点攒起来了,这一下子又说要送三个娃去念书,他们下不了这个决心。 同时,这三个娃还都是她和大雄这一房的,小叔家的儿子还花不到这份钱,他们当爹娘的,也不好厚此薄彼,把钱都花在他们身上。 想了想,她决定将这份潜在的矛盾扼杀在摇篮之中。 “爹,娘,我的意思是,若是我能进下坝村的作坊干活,每月的工钱攒起来也不少,再加上大雄跟着跑这一趟,三个娃的束修都有了,其实也不用费公中多少。若是我能力不济,进不去作坊,那娃儿们念书的事,就作罢,不能就我们一个大房,就把公中的钱都花了,你说对不对,弟妹。” 薛秀慧的妯娌谢氏突然被点名,连忙摆手道,“我没什么意见,娃儿能念书是好事,要是学好了,还可以教教栓子呢。” 栓子是谢氏今年初生的男娃,她前头生了两个女娃,总算得在生了三个男娃的妯娌面前抬不起头,如今如愿生了个男娃,有子万事足,心态更加平和了。 薛秀慧见她这么好说话,突然想起去年五月节的时候,她们两个妯娌干的那场架,觉得真是应了那么一句话,“兔子急了也咬人”。 谢氏的丈夫吴大梁私心里是有些小九九的,但听见妻子这么说了,自己也不好显得太没有当叔叔的样子,也很大方得说道,“对呀,孩子念书是好事,以后念好了也可以提携栓子不是。再说了,我相信大嫂肯定能进作坊干活的,大嫂娘家开的作坊,大嫂进不去,那就是笑话。” 薛秀慧懒得跟小叔子解释这作坊的管理原则,只是笑笑,然后答道,“既如此,那我就帮着大雄收拾收拾东西过去了,这两天就要出发了,大雄先过去熟悉熟悉情况。” “这么急的吗?你们两个都过去那边了,金蛋银蛋铁蛋咋办?没你们两个中的一个看着,我们这两把老骨头也看不过来呀……”吴母有些惊恐道,这三个混天魔王谁带谁知道,比种地还累人。 虽说一般情况下,都是放他们出去村里玩耍,不用紧盯着,但是这三个小子时不时就会闹出点动静来,不是哪家的小孩过来告状,就是大人带着小孩过来投诉,总没有让他们静心干活的时候。 薛秀慧也知道自己三个娃的调皮程度,想到还是自己娘有办法,干脆把三个孩子也一起打包带走。 于是,正在厨房里忙活晚餐的郑晴琅,听见外头声响出来一看,就见到了前天刚刚见过的三个外孙子。 虽然讶异,却也十分欢迎,笑着说道,“你们来了,那我再添两个菜,对了前天吃的甜汤可还喜欢,喜欢的话外婆也一并做了。” 三个小孩齐声欢呼,他们最喜欢吃甜的了,那是只有过年过节才会吃到的好东西呢! 薛秀慧却一人拍一下头,让他们安静些,然后交代郑晴琅,“娘,你不用忙活了,随便吃点就是了,免得把他们的嘴养刁了,以后不好养活。” 郑晴琅笑笑,没有应她的话,而是冲着大女婿吴大雄说道,“满仓在底下仓房呢,你可以先去问问情况。” 吴大雄从没出过远门,心里正没底呢,听见岳母这么一说,感激一笑,便往底层走去了。 薛满仓正在察看货物的情况,见大妹夫来了,将麻袋收了口,拍干净双手,问他是不是决定要跟着车队进藏区。 吴大雄点点头,接着有些忐忑道,“大哥,我活到现在,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云南府了,这一下子要去那么远的藏区,我总觉得心里发慌。” 薛满仓理解得拍了拍他的肩膀,跟他讲起了自己头一回卖山货的经历。 “……那个时候,我也才十六岁,靠着我爹当年带过我一次出门的记忆,摸索着就干了。出门前,我也同你一样紧张,前一晚根本就睡不着,后来,真正走出去后就发现,其实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难,会有困难,会有挫折,但是咬咬牙,心里想着家人,想着自己是为了他们努力的,那再难也能过去的!” 吴大雄在他的娓娓道来中,心里安定了不少,想到自己三个孩子很快就能在学堂里端着书本,似模似样得念书,他突然觉得大哥说得有道理,为了家人,他不怕辛苦的。 接着,薛满仓又给他讲了藏区的一些情况,以及段家进藏卖茶这条路线的安全性,让他剩余的那点不安消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即将看到新世界的兴奋。 吴大雄想了想,问道,“大哥,我听秀慧说,你是打算以后组建固定的车队是吧?我能不能……” 薛满仓给了他一个疑惑的眼神,“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要是家里抽的开身,那这个车队组建起来,指定有你的位置呀,你是谁,你可是我大妹夫呀。” 吴大雄嘴角忍不住勾起,忙谦虚道,“我啥事不懂,只知道种地和打猎,就怕给您拖后腿呢。” “那不能,你体力好能吃苦,性子又老实,我车队就差这样的人,再说了,不懂可以学,你大哥我也只是上了几年学堂,略识得几个字,后面那些生意经,也都是一点点摸索出来的。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你岳母,我娘,去年突发奇想学识字,先跟着我认字,后面我教不了了,又跟几个小子认字,如今都能自己买书来看了,所以呀,学习这种事呀,不怕晚,就怕认真。” 吴大雄也听说过岳母学识字的事情,却不清楚她学到了什么程度,这会儿一听,对岳母简直是高山仰止。 薛满仓又接着说道,“你要是能够来车队,我都计划好了,让你先做普通队员,跟着车队把每条路线都走一趟,把车队的业务都混熟了,以后一个领队跑不了,要是你后面不耐烦走了,把字学一学,也当个账房好了……” 吴大雄一听要学字,连忙摆手,“不不不,不用了,我就跑车队,挺好的,坐在屋里头埋头写字算数这种活,我做不来。” 薛满仓见状,没跟他说以后当了领队多多少少也得识字的,只是又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道,“行了,大哥知道了,以后就由我罩着你了。” 第230章 进藏车队出发了 吴大雄在薛家呆了两天,见识到了妻子薛秀慧不同以往的勤劳干练,也见识到了薛家的好伙食,总算确信,自己妻子真得没有偷懒。 第三天,十辆骡车在下坝村集结,吸引了村里男女老少围观,他们像赶集一样簇拥在薛家大门口,看着二十个身强体健的壮汉搬抬货物。 这二十个青壮,除了吴大雄和马宝珠的二哥马二虎,其余十八位都是下坝村的村民。 围观中有不少这些青壮的家人,每个人脸上无一不是骄傲的神情,只因薛满仓这次选人的标准很严格,能够“雀屏中选”,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自从薛家在村里宣布了要选跟车人员进藏的消息后,因为给的工钱多,所以应聘的人不少,这十八个人是薛满仓考察了体力、人品、技能等各个方面才留下来的。 此刻,每个人都铆足劲表现,因为“小道消息”,如果这次跟车表现得好,极有可能成为作坊的固定跟车人员,那就是一份稳定的工作了。 很快,仓房里堆放着的麻袋就被转移到已经蓄势待发的骡车上了。 这些骡车的车板很大,比村里常用的车板子还要大一倍,前头拴着两头精壮的马骡,一辆车至少可载重四五百斤。 运往藏区的货物,除了郑晴琅带着家人赶制出来的两千多斤豆豉,还有薛满仓作主,在附近村庄收购的两千多斤干菜,包括梅干菜、豇豆干、蕨菜干、白菜干、茄子干、笋干和萝卜干。 这些干菜都是各村妇人擅长制作,且几乎每年都会制作的东西,收购的价格十分便宜。 因为这里每家每户都有菜田,一旦某种蔬菜到了丰收时,自家吃不过来,出售又卖不上价,所以心灵手巧的各家妇人便想方设法做成了干菜,以延长它们的保存时间。 薛满仓之所以准备干菜,是因为从段佳兴那里听说,藏区很缺蔬菜,只是没有商户做这档子买卖,因此蔬菜干所占空间较大,单价太低,长途运输过去,算上车马人员费用,赚头太少。 若是再遇上天气不好,下雨下雪的,这些干菜一旦受潮,那这一趟就白跑了,很容易落得个血本无归的下场。 但是,他却不信这个邪,总觉得这是一门有利可图的好生意,因此,就低价收购了这批干菜,打算试试水,反正这东西到了藏区不愁卖不出去,最多就是亏点,不至于全部打水漂。 郑晴琅听见儿子提起此事时,也觉得可以尝试一下,两千斤的菜干听着很多,平均下来,收购单价在五文左右,货物的总价值也才十两。 真正大头的支出,其实是车骡的置办费用,还有随车人员的工钱以及沿途的吃喝拉撒用费。 但是,车螺是可以循环使用的,若是以后走的次数多了,这笔费用可以平均到忽略不计。 至于人员相关的费用,做生意嘛,哪有百分百挣钱的,该交的学费还是得交的。 于是,在娘亲的支持下,薛满仓便欢天喜地得安排多了一支运输干菜的队伍。 一切准备就绪,一车双骡双人,车头的青壮雄赳赳气昂昂的,目视前方,仿佛看向的不是熟悉的崎岖村路,而是崭新的康庄大道。 在短暂的静默中,铁柱媳妇突然喊道,“铁柱,好好干,注意安全,我和孩子在家等你嘞!” 位于第二辆骡车车头的铁柱脸噌的一下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得挠挠头,粗声粗气回道,“晓得嘞,秋收我不在,你悠着点来,别累着了。” 人群中爆发出了善意的微笑,紧接着,陆续便有爷奶交代孙子的,爹娘叮咛儿子的,姐妹兄弟关心哥哥弟弟的…… 郑晴琅和薛秀慧等人也在薛满仓的车架旁,殷殷叮嘱。 “虽然跟着段府的车队,安全基本没有问题,但是,你还是要提高警惕的,万一情况不对,宁可舍弃掉这些货物,只要人安全就行了,其他都不重要,知道吗?” 薛满仓点点头,这句话娘亲说过多次,但是分别在即,他没有一丝不耐烦。 他知道,自己的态度多一分认真,他的家人就能少一分担忧。 “还有,藏区的气候同咱们这里不同,若是觉着凉了,带上的厚衣服一定得穿上,可不要仗着自己年轻就不懂得爱惜身子哈。” “嗯嗯,我省的哩。” …… 与郑晴琅不同,薛秀慧的离别关怀可谓另辟蹊径。 只听她说道,“大雄,听说藏区那边的牛羊肉好吃又便宜,你看看有没有卖风干肉的,回头买些过来,要是身上钱不够,就跟我大哥预支工钱哈。” 吴大雄一脸无奈得应了一声“好的”,他媳妇就是这么贪吃,改不了的,他这个当丈夫的也只能宠着了。 “哦,对了,还有什么奶渣点心、奶酪、酥酪糕……”她说着说着,甚至忍不住吸溜了下口水。 不说吴大雄是什么表情了,一旁的郑晴琅都听得满头黑线,这闺女当他们是去旅游的吗? 过了一会儿,薛满仓见时候不早了,便站在车板上往后招呼,“准备出发,再不走,耽误吉时了。” 一听事关“吉时”,这些送别的人再不舍,也动作一致得往后退了。 这里人远行都会看时日,定好的吉时是不好改的,以免影响远行人的平安。 他们目送着车队缓缓走到村路的尽头,拐入另一条大道,再也看不清,却没有立刻散去。 直到车轮转动的轱辘声以及赶车人的吆喝声渐渐淡去,淡到竖起耳朵再也听不到了,才收拾起失落的心情各自归去。 郑晴琅无声得在心里祈祷了许多次,希望这些人一路平安顺遂,早去早回。 她其实很想跟着车队走一遭,去看看此间的大好河山。 但是,现实不允许,不说她的身体状况是否能够适应舟车劳顿,就说眼前还有许多作坊的事情要忙,她根本抽不开身。 所以,她只能静下心来,一边搞事业,一边锻炼身体,期盼着哪一天,财物、时间、身体都自由了,她就可以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了! 第231章 一声不吭留书出走 想要说走就走的,不止郑晴琅,还有薛子仁,区别在于,她只是先想想,谋定而后动,而他,却是真的行动了。 薛满仓的车队从下坝村出发,来到了西城门口,并未进城,而是等着段家的茶叶车队和其他小商家车队陆续汇合。 趁着这个等待的时间,周青梅带了薛晓春、薛晓夏、薛子俊和薛子善一同过来送别。 薛满仓见到两个侄子,有些惊喜,“今天不是要上学堂吗?怎么你们过来了。” “大伯,长辈远行,晚辈自当送行,我们跟先生请了假给您送行,先生还夸我们有孝心呢。” 薛子俊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了薛满仓,“大伯,这是我送你的赆仪,穷家富路,你路上别太苦着自己哈。” 薛满仓掂量了一下,只听得荷包内有铜板撞击的清脆声音,份量不轻,大概有几十文钱的样子,心里十分熨帖,爽快得塞进了怀里。 “多谢子俊美意,大伯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虽如此说,但是他心里想的却是投桃报李,打算回头拿这些铜板给他买些稀罕玩意。 薛子善也有准备,不过他之前攒下的零钱不多了,准备的是一包零嘴,“大伯,路上吃。” 薛满仓欣然接受后,问起了大儿子薛子仁的行踪,既然两个侄子都请假了,不可能他儿子反倒继续在学堂上学吧,他儿子虽然读书用功,但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周青梅见问,带着一丝火气道,“也不知道他疯跑到哪里去了,出门的时候满屋找,就是没看到人,为了不耽搁给你送行的时间,我们只好撇下他过来了。” 薛满仓有些失望,儿子向来稳重,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掉链子呢。 紧接着,薛晓春和薛晓夏两个女儿上前表达惜别之意,还送了两人一同去庙里求的平安符,他的那点失落也被两个女儿的孝心抚平了。 周青梅不是会同丈夫温情脉脉的性子,只是简单说了自己今天一大早祭拜了祖宗,祈求他们保佑薛满仓一路平安。 一行人闲话了一通,眼见车队集合完毕,段府那边喊着出发了,薛满仓也只好同家人们挥挥手作别了。 薛家的车队是新进来的,所以没有插在中间,坠在整支队伍的最后头。 等车队行进了一段时间后,最后一辆骡车上的人传来话,说似乎是薛之仁跟在最后面,薛满仓还以为儿子是赶来送别的,让车队继续行进,自己跑到后头迎儿子。 结果,儿子的一句话,让他当场脸都黑了。 薛子仁背着一个行囊,一脸倔强得表示,“我今年十三岁了,是大人了,不念书了,我要跟着爹您去闯荡!” 薛满仓的鼻孔几乎要喷出火来,却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揍孩子,只得好言劝道,“咱车队里面,最少也得十八岁的,你一个小孩子家,凑什么热闹,趁着天色还早,赶紧给我原路回去,明天还得上学堂呢。” 哪知,薛之仁听不进去,一心就想跟着车队走,就连薛满仓举着赶车的鞭子威胁要打,他也丝毫不让。 薛满仓无法,只好改变策略。 “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拼着你爹我这次不跟队,强押着你回去,我也绝对不会同意让你跟着的。” “为什么?”薛子仁十分不解。 “为什么?哼,就因为你一声不吭就出走了,家里人一个都没交代,学堂那边的事也没处理好,这是十分不负责任的表现,我的车队绝不让没有担当的人进来。” “我在房间桌面上留了信的。”薛子仁辩解道。 “那是事后通知,不是事前沟通,你打得不就是生米煮成熟饭的主意,以为你爹我会顺势让你跟上吗?年轻人,你打错主意了。若是你出发前和长辈们好好沟通,这事说不定能成,但是冲着你眼下的操作,这事指定不成!” “爹,我……” “现在给你两条路,一条,自个儿乖乖回去,有什么想法,和你娘还有奶奶她们商量,等我回来,若是你真得不想念书了,想跟着车队走商,我下次就带上你;另一条,就是我亲自带你回去,反正你也不在乎会不会影响到商队,不在乎会不会影响到那么多人那么多天的努力成果……” 薛子仁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草率,他自以为有些小聪明,可以逼着他爹带着他出去,但是,却忽略了因为自己的任性可能带来的不好影响。 “爹,我在乎的,我这就回去,您,就当做我是来送行的,儿子就送到这里了。” 说完,他低头行礼,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薛满仓心里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依旧没有表情,只是冷硬得答了一句,“去吧,走咯。” 薛子仁听话得转身就走,随着入耳的车轱辘声越来越小,他才站住脚,回身再瞄了车队一眼,目光露出十分的渴望。 这一个月来,他听着爹爹讲了许多藏区的情况,还有进藏后的打算,渐渐地,整颗心跟他爹一样,都扑在了这次出行上。 他不爱待在学堂里念那些之乎者也,要不是奶奶说不能当睁眼瞎,他当初就不会进学堂,如今,他已经把千字文、三字经之类的基本书籍学完了,自觉够用了,这才有了今日的惊人之举。 等到他一脸颓丧得走到半路,赵二荣赶着豆腐坊里的骡车,上面还载着一脸慌张的周青梅,两方正好狭路相逢。 “你要吓死我了,你才十三岁,就一个人跑出来追车队,万一被坏人拐走了怎么办?” 周青梅一看到儿子,都不等骡车停稳,就从车板上跳了下来,跌跌撞撞得跑到儿子跟前,给了他肩膀一锤,又惊又怒得说道。 赵二荣也忍不住表达自己的不赞同,“对呀,子仁,你太冲动了。” 薛子仁看到他娘发白的嘴唇以及脑门上的汗珠,心里的羞愧更甚,低着头闷声道,“娘,我知错了。” 周青梅听到儿子的道歉,心里好受了些,又再三确认儿子没事,便催他上骡车,“咱们得赶紧回去,我们发现你留的信件时,除了跑过来找你之外,也叫人通知了你奶奶那边,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跟我一样,吓坏了呢!” 薛之仁听话得上了车,一路默不作声,周青梅也不逼问他为何会一个人往回走,只要儿子安全就行,有什么事,回去后再好好说。 他们一行三人回到豆腐坊的时候,郑晴琅他们还没出现,毕竟过去送消息还有赶过来,都是需要时间的。 守在豆腐坊的四个小孩一看到薛子仁,纷纷一脸惊喜。 说实话,他们听说自家要往藏区卖东西的时候,或多或少都有想要跟着一同去见世面的念头,也曾私下讨论过这个可能性,但真正付诸了行动的,只有薛子仁。 当他们发现薛子仁真得收拾了行装走了,除了害怕,还有一丝隐藏的兴奋,觉得一旦哥哥走成了,以后他们也说不定可以跟着一起走南闯北,这该是多么有趣的生活呀。 不过,这种兴奋也不过持续了几秒,就被周青梅几乎吓瘫了的情态给打断了。 好在,哥哥回来了,头发丝都没掉一根,只是虚惊一场。 第232章 给大孙子找份工作 只是,从村里赶过来镇上的郑晴琅,却是着着实实得吓了一大跳。 一路上,她都在害怕,万一薛子仁迷路了,或者遇到拐子了,这人海茫茫的,她要怎么找? 绿萍一边跟着车,一边还不忘安慰她,心里有些嫌弃薛子仁的任性。 等他们来到豆腐坊,听到在前头守着的薛秀美说子仁已经回来了,两颗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 郑晴琅一见到薛子仁,又高兴又生气,头一回有了想要拿藤条教孙子的冲动。 但是,她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下手,反而把在场的人都赶出门,决定当一回知心奶奶,问他是怎么想的。 薛子仁见危机解除了,皮不再绷得紧紧的,放松下来后,也没有藏着掩着,直愣愣得答道,“奶奶,我识字了,不用再去学堂了,我想要跟着爹走商,我想去外头看看。” “可是你才十三岁,你有见过那么小的孩子跟车队吗?真以为他们这一路过去时游山玩水呀,这是一件苦差事,一路上要遇到的危险和困难比你想象中多的多,不然,全世界谁都可以当行商了。” “有爹在身边,我不怕!”他眼神坚定得说道,“奶奶,当初您说过,盖高楼要打好地基,我觉得有道理,所以去学堂念书学知识。可是,学堂里也不教怎么写契书和做账呀,我觉得,我继续在学堂里蹉跎下去,是当不成一个成功的商人的,我得走出来,真正参与那些事,才能一点点学会,有些知识,学堂上根本没有。” 郑晴琅为大孙子的话震动了一下,总结起来,他的意思就是“实践出真知”,这么听下来,大孙子真是一个目标十分明确的人了,就是行事还有些稚嫩,不管不顾的。 不过,年轻人嘛,谁没有热血冲动的时候,他这点任性,似乎也可以理解。 “这么说,你是真的不愿意上学堂了?想要出来做事?” 薛子仁点点头,“奶奶,我这一年学得很认真,基本常用的字都学会了,先生如今在教诗文,我没有兴趣,更想要出来做事。” “你可想好了,上学堂念书多轻松,出来做事可就辛苦了。”郑晴琅再次问道。 “我想好了,就是可惜已经交上去的束修。”薛子仁虽然知道自家不差那点束修了,但骨子里的商人属性还是心疼白花出去的钱。 郑晴琅为他后头的那句话笑了下,接着说道,“你才十三岁,要跟着你爹去行商,至少得十六岁……” 薛子仁以为奶奶还要拘自己在学堂三年,有些急躁得插话道,“奶奶……” 郑晴琅举手示意他先别说话,加快语速道,“你想要出来做事,可以,但是不可能一开始就让你跟车队行商,你一个小孩跟车队,到时候别人还得分心照顾你,这就是帮倒忙了。等你哪天成长到可以给车队带去真正的帮助,你就可以跟车队了。” 薛子仁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听奶奶这么一说,便问道,“奶奶,我需要学什么?” 郑晴琅思考了下,答道,“要学的太多了,生意场上的门道和规矩多的是,虽然家里开了作坊,但是前期要招聘的只是干体力活的妇人,所以你不适合过去。豆腐坊的活计你也熟悉了,可学的不多。这么着,奶奶给你往别家找一份工,你要是做的好,成长得快,跟车队行商的年龄限制可以放宽些。” 薛子仁初步达到了目的,喜不自胜,连忙给奶奶躬身作揖,“谢谢奶奶!” 郑晴琅摆摆手,给他打个预防针。 “先别急着谢我,奶奶打算给你找的这份工,就是去酒楼当跑堂,这可不是什么轻松差事,到时候太苦太累了,可不要回来找我哭鼻子。” 她打算麻烦五爷,让他安排自己大孙子进珍馐楼做个跑堂,工钱什么的不打紧,主要是进去学习为人处事的。 薛子仁对当跑堂没有什么抗拒,只是并不觉得这是多辛苦的活,随即答道,“奶奶,这个我肯定干的来,不就是端茶递水嘛,比以前在下坝村种地轻松多了,我指定不会哭的。” 郑晴琅笑了笑,“你可别小看这份职业,里头的学问可多了……” 酒楼开迎八方客,同这些客人最直接打交道的就是跑堂小二了,因此,当跑堂的有不少硬性指标。 腿要快、手要勤、嘴要乖、眼要尖、耳要灵…… 来了客人,迎接客人、请客人点菜、给后厨下单,乃至端菜、摆桌、撤桌,那都是一溜烟小跑,讲究个眼明手快。 即便没有客人,跑堂的也不能闲着,要眼里有活,随发现随处理,随看见随拾掇,例如哪个桌椅不端正、不干净,哪个角落有灰尘,都要动腿动手,随手摆放整齐、清扫整洁。 还有,若是遇上客人发火,有消费矛盾了,跑堂的要能说会道,化干戈为玉帛,最大程度降低对酒楼生意的影响。 厉害的跑堂,往往可以做到一个客人进门,几秒便能从客人的外貌衣着、言谈举止、神情动作里看出他的身份、阶层和经济状况,再“眼毒”一些,还能对客人的口味作出预判。 有了这些信息作铺垫,下一步该安排客人坐在哪里,该怎么和他拉家常、套近乎,该重点推荐什么菜品,基本就胸有成竹了…… 郑晴琅讲这些的时候,薛子仁听得十分认真,只觉得自己是头一回认识到跑堂这个职业。 等到她说完后,他才说道,“奶奶,原来当跑堂这么不容易呀,不过,你放心,我肯定好好学,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诶,你先别急着保证,我给你安排跑堂工作,那是有条件的,就是你得说服你娘同意你辍学,你忘了,你娘现在对你可是有别的指望。” 提到这个,薛子仁就忍不住头疼了。 大约是他娘就他一个儿子,所以对他寄予了特别大的期望。 从前家里条件有限,还不觉着,一年前他开始上学堂念书后,因为他学习进度比两个弟弟快,她自以为儿子有“天赋”,便开始琢磨着让他走科举之路了。 可是,她哪里知道,他之所以学得快,一是因为他年纪大,比两个弟弟更容易理解那些东西,二是因为他急着学成从学堂出来,好实现自己行商的梦想。 他原以为说服了家里的最高长辈奶奶,就可以让奶奶出面让娘亲打消这个念头,没想到,奶奶那么乖觉,根本就不掺和这事,于是,他只好苦着一张脸去面对他娘亲了。 第233章 关于为你好这件事 周青梅虽然人在后厨做豆腐,却一直支着耳朵听那边的动静,终于,让她听到了那头房门打开的声音,没过几秒,就看到儿子表情沉重得朝她这边走过来了。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走上前关心得问道,“怎么了?你奶奶骂你了吗?心里难过了?” 薛子仁摇摇头,“没有,娘,我想,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什么事?”周青梅狐疑问道,心里猜测他是不是还“贼心不死”,想要说服自己让他跟上车队。 薛子仁左右张望了下,发现后厨水缸那里放着两张椅子,并不急着开口,而是拉着他娘过去,“娘,咱们坐下说话。” 周青梅被他的动作整得疑窦丛生,她儿子同自己不亲近,很少有这样一对一单独坐下聊天的时候,她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接下来的对话不会太愉快。 终于,双方坐定,薛子仁也做好了心理建设,一气呵成得说道,“娘,我不打算去学堂了,我要出来做事了,奶奶已经同意了!” 周青梅足足愣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神情有些激动。 “你,你说什么?学得好好的,家里又不用你挣钱,你出来做什么事?你再继续念下去,说不定可以当官呢,到时候咱家就改换门庭了……” 薛子仁耐着心听完她对于自己未来的展望,只回了一句,“可是,我又不想当官。” 周青梅瞬间火冒三丈,为他的不知好歹。 “当官有什么不好的,不用像你娘我这样一天到晚忙到腰酸腿疼的,坐在案前写写画画就有俸禄拿,而且人人都敬着你,有权又有钱。你想想,要是咱们家有个当官的,开业当天就不会有人敢捣乱……” “娘,我不是说当官不好,我只是说,我志不在此,我想像爹一样,行商挣钱,给家里更好的生活。真要考科举的话,让子俊和子善去也行嘛,他们开蒙比我早,以后学得肯定比我好。” “家里挣钱的人够多了,不多你一个,你只需要好好念书,什么好生活的,交给我们这些大人就行了。子俊和子善是你二叔二婶的孩子,他们考不考科举我不管,我只有你一个儿子,现在家里供得起你考科举了,你就给我好好念书,只要你当了官,照样可以给我们带来好生活。” 薛子仁见娘亲一点都听不进去他的话,有些急了,霍地站起来,语气重重得说道,“娘,你不要把你的期望强加在我身上好吧?认真听听我的意愿,我不想念书考科举,我只想做个行商!” “士农工商,商人最末,那些商人争着抢着捐官,让自家侄子念书考科举,你干嘛反着来,死脑筋得去做什么行商呢?”周青梅十分不解。 “奶奶说过,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没有商人,就没有经济的发展!商人并不卑贱,只是被人为得区分三六九等而已。” “你奶奶那是老糊涂了……”周青梅一急,说出了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会说出口的话。 她意识到不对,吓得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薛子仁一脸不可思议,语气充满控诉,“娘,你怎么能说这种话,要是没有奶奶,咱们家说不定都还不上欠债呢,豆腐坊,作坊,车队,哪一样不是靠着奶奶才有的?” “我,我不是有心的,你可别跟你奶奶讲,免得她听了伤心,我真的不是有心的,我打心眼里敬重你奶奶,把她当亲娘孝顺。” 薛子仁自然不会跟奶奶提这个,不过,他也没了跟娘亲细聊的心思,像下最后通牒一样,淡淡道,“反正我是不会再去学堂了,奶奶的意思是要你同意,她才帮我安排一份酒楼跑堂的工作,如今细想想,你不同意的话也没关系,我自己去找也行。” 周青梅听到这里,已经知道劝不动儿子了,只好纠结起其他细节,“就算你要出来做事,豆腐坊正好缺人手,你在家里做事不就好了,干嘛跑去别的地方当什么跑堂呀,那种活,你怎么可以干呢?” 薛子仁叹了一口气,“娘,什么叫做那种活,都是谋生,干嘛瞧不起这瞧不起那的,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还有,豆腐坊的账有小姑理着,送货有二荣管着,可以让我插手的地方不多,我想去外头学习学习,也免得坐井观天了,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你还不相信奶奶吗?” 周青梅顿时哑口无言了,她刚不小心说了一句婆婆的坏话,但那完全是没过脑的。但凡她用脚趾头想想,都不至于会说婆婆糊涂。 要是她算糊涂的话,可能家里就没有一个清醒人了。家里如今的光景,虽少不了大家伙一起努力的加持,但是归根结底,还是得亏婆婆尝试做豆腐的这第一步。 想到这里,她对于儿子出来做事的抗拒心理淡了些,她觉得儿子太小,看不清世事,不晓得做官的好处,但是婆婆不同,她懂得比儿子不知道多多少,也比自己多很多,连她都同意了,就代表这不会是一件错误的决定。 “你等等,我去找你奶奶聊聊。” 薛子仁还以为他娘要去找奶奶吵架,连忙拦着,“娘,你干嘛?奶奶年纪大了,不能受气。” 周青梅白了儿子一眼,“那是我婆婆,我敢给她气受,你爹回来就能给我气受,我就是去问问她,是不是真的同意你出去干跑堂,免得你诓我!” 说完,她不顾有些呆住的薛子仁,疾步往外头走去了。 过了一会儿,薛子仁突然咧开嘴笑了,心道,这是不是代表着,他娘已经同意了? 屋内,郑晴琅毫不意外周青梅会过来找她,没等她开口,便说道,“老实说,为子仁的前途计,我更愿意他试试科举这条路,他脑子灵活,学东西也快,说不定真得能够考上一官半职。但是,我不能打着为他好的名义,而强迫他按着咱们设想的路走,毕竟,他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了,并且表现出一定的坚持了,咱们当长辈的,唯一能做的便是支持了。” 周青梅站在原地思考了好一会儿,她突然懂得了,为什么家里的小孩都愿意跟婆婆亲近了,并不只是因为婆婆的和蔼可亲,而是因为婆婆打从心眼里尊重他们这些小孩子,把他们当做独立自主的个体,而不是必须万事乖巧听话的工具人。 “娘,我知道了,子仁大概是受他爹影响吧,所以从小到大就嚷嚷着要当大商人,既然如此,就让他试试吧。” 第234章 先生也经商呀! 周青梅都同意了,薛子仁辍学打工的事情似乎板上钉钉了。 郑晴琅虽想等薛满仓回来再商量,但他这一趟来回至少得四个月,薛子仁根本就等不及。 在他的软磨硬泡下,她这个当奶奶的只好出面,先去私塾跟先生辞学了。 这还是郑晴琅头一回见到镇上私塾的先生,他是一个发须皆白,约莫六十岁上下的老头子。 打眼一瞧,从他故意端着的神情和动作,还有眼神中透露出的倨傲,就可以猜出这人有些不好相与。 果然,在郑晴琅言明大孙子要辍学去当跑堂时,那先生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出身贫穷农户,家里侥幸卖得几块豆腐,挣点辛苦银钱送你进学,你不想着好好念书,将来科举出仕改换门庭,竟然想主动退学去当什么跑堂,真是愚不可及!” 薛子仁低着头,闷声回道,“先生,子仁愚钝,自知不是读书入仕的料,还不如早些立业,为家人分担辛苦。何况,子仁志不在出仕,更喜行商……” 话未说完,便被那先生打断了,只听他冷哼一声,“立业,立的什么业?士农工商,商最末,好好的读书人转头去操那商事贱道?实在不行,就回村种地罢了,免得被外人知晓,以为我这私塾的学生竟都跑去行商,真真有辱斯文!” 薛子仁见先生听不进去他的解释,干脆闭口不言了。 郑晴琅见大孙子被训得蔫头巴脑的,面上有些不忍,不过想到“尊师重道”四字,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哪知,那先生训斥完薛子仁,又将战火波及到她这边了。 “薛老夫人,我也曾听说,你们从前是地里刨食的正经农户,这日子实在难过了,才卖起了豆腐,好好的农户竟成了商户。好在你家大儿懂事,晓得送家中子侄过来念书,接受圣人的教诲,也好过满身铜臭。怎么这大儿子一出远门,你就让孙儿辍学了,我可劝你,别为了省那点束修,耽误孩子的前途!” 郑晴琅一整个冤枉,是她不让孩子念书吗?是孩子自己不愿意念书! 只是,那先生没注意她的表情,仍旧引经据典得控诉她的无知。 “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薛老夫人可莫贪眼前之利,以为行商有钱就撺掇孩子辍学,多少豪富商人打破头争抢念书呢,你们倒好,偏抽身离去。薛子仁,你若是往后真去当了跑堂,切莫在别人面前说你是我的学生,我嫌丢人……” 郑晴琅那点“尊师重道”的顾虑,在看到孙子苍白的脸色时,全数褪去。 要是这先生是顾惜子仁,想要劝他继续求学,她并无二话。 但是,这人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觉得子仁辍学后去跑堂丢他的脸,他哪来这么大的脸? “先生!”她突然一声大喝,打断了那人的喋喋不休。 在场两人都吓了一跳,纷纷朝她望去,一个人的眼神是鄙夷,另一个人的眼神是疑惑。 只见她勾唇浅笑,端的一副和蔼可亲的派头,然后问道,“老身有一题不解,敢问先生,何为经商?” “经商就是买卖,有什么好不解的。”那先生语气中不乏鄙夷,似乎觉得她很愚昧,连经商是什么都不知道。 郑晴琅点点头,“经商,意为经营商业,从事买卖活动。它是一种以营利为目的的经济行为,涉及商品的流通、交换和服务。 ” 那先生见她说得头头是道,心底疑惑,这人竟知道,为自己干嘛? 接着,郑晴琅又问道,“敢问先生,您创办私塾,将自身学识作为商品,兜售给众学子,以此营利,是否可称之为,经,商?” 最后两个字,她一字一顿,特意加重了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讥讽的意味。 那先生虽然没料到她这脑回路,但是却很快得反驳了,语带薄怒,“你这粗鄙妇人,竟将我这满腹学识称为商品!真真是……” “有辱斯文对吧!”郑晴琅迅速接过他的话尾,在他还未反应过来前,又连珠带炮得发问,“先生吃的粮食是从粮铺买的吧?喝的水是从挑夫那里买的吧?穿的衣裳布料是从布庄买的吧?平日用的笔墨纸砚是从书斋买的吧?” “是又如何?”他反射性得回道。 郑晴琅一脸得逞的笑容,又问道,“先生的衣食住行根本离不开这些商人小贩,却不知为何在需要人家的同时,还如此嫌弃人家呢?这莫不就是俗话说的‘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你们读书人都这么没有良心的吗?怪道人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呐!” 她的话有几分强词夺理的意思,但是那先生却被绕进去了,他有心想要反驳,搜肠刮肚了一番,却似乎找不到什么有力的话语,急得吹胡子瞪眼。 郑晴琅肚里还有千万句话可以阴阳怪气堵上去,但是想到自家还有两个小孙子在这里头念书,不好太得罪了先生,因此没有继续。 不等他想到什么反驳之词,她便快刀斩乱麻,说道,“退学之事已知会先生了,之前交的束修也不劳退回,我薛家经商挣了不老少,满身铜臭不差这点钱,也不用省下这点束修,就当酬谢先生之前尽心教诲的辛苦,就此别过罢!” 说完,她又冲大孙子说道,“子仁,给先生行大礼,虽说你以后经商了,先生不认你,但是你这会儿还是他的学生,礼数要周到些!” 薛子仁十分听话得向前,给先生行了大礼,末了说一句,“多谢先生教诲,子仁受益匪浅!” 说完,两人便转身离去,徒留那先生还在纠结该反驳些什么话! 郑晴琅走到大门口时,还特意大声说道,“子仁呀,记住一句话,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职业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是分工不同而已,若人人都只会捧着书之乎者也,这社会都不用运转了!” 她话虽是对孙子说的,说话冲着的方向却是屋里头。 也不知道屋内的先生听到这话,又会作何感想?是不是又添多了一条需要苦思冥想反驳的辩题呢? 第235章 薛子仁初入职场 从私塾离开后,两人没有立刻回豆腐坊,而是拐去了秦氏那边。 郑晴琅没有拐弯抹角,进屋坐下后便说明了来意,“我想麻烦五爷安排我家大孙子在珍馐楼当个跑堂。” 秦氏愣了下,瞄了一眼站在郑晴琅身后的薛子仁,问道,“我记得你大孙子是在镇上私塾念书,怎么这突然就不念了?” 郑晴琅也没瞒着,将他的经商梦想大致讲了一遍。 秦氏虽没有轻视商人的思想,但还是觉得弃文从商此举不妥。 只见她满脸不赞同,对着郑晴琅直摇头。 “以前还觉得你挺机灵的,怎么这事却办得这么糊涂呢?孩子既然能念下书,家里又不差那点银钱,干嘛不让他念到底呢?说句痴心的话,万一供成个举人老爷什么的,不比他经商挣一屋银锭子风光?孩子还小,不懂这些,难不成你这个当大人的也不懂不成?” 郑晴琅不是不明白这时代的运行规则,虽然商品经济发展逐渐繁荣,但是重农轻商的根本思想未曾改变。士农工商,要是有的选,一般人都会选士,而不是最末尾的商。 偏偏她家反其道而行之,也难怪秦氏会觉得她糊涂了。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劝不过,就只能支持看看了。行啦,事已至此,连学都退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就说你帮不帮忙吧?” 秦氏嗔怪得白了她一眼,心知自己是外人,不好干涉太多,既然对方都开口了,自己帮忙就是了。 “这又不是多难的事,回头我跟文五说一声,安排好了,让人过去你家豆腐坊通知一声就是了。只不过,他还那么小,跑堂那么辛苦的活,他干得过来吗?不是说他三百千都学好了,是个识字的,要不安排到账房先生手下当个学徒吧?” 一直默不作声的薛子仁听到这里,连忙开口婉拒,“多谢秦奶奶好意,我今年十三岁了,不小了。我以前经常跟着爹爹下地呢,比起大日头底下挥锄头种地,在屋里头端茶送菜跑跑腿,这活计没那么辛苦的,我肯定干得过来。” 秦氏听罢,知道他意已决,便不再多言给他换工种了。 郑晴琅知道这事指定能成,继续说道,“你回头跟五爷提的时候,就说这小子是去学东西的,就按照学徒的规矩来,不用给他发工钱。还有,也别区别对待咯,让他正经当个跑堂小哥,好好历练下。” 秦氏心想,薛家确实也不差这点工钱,也就随口应下了。 只不过,说到别区别对待这点,她又忍不住吐槽对方,“你这当奶奶的心可真狠呢,我还想着交代几声照顾他呢。” 郑晴琅瞥了一脸不为所动的大孙子,故意说道,“让他吃点苦头,就知道之前坐在学堂里念书是多么幸福的事情了,我还等着他后悔的时候呢!” 薛子仁立马拍着胸脯保证道,“奶奶,我绝对不会后悔的!” 郑晴琅但笑不语,大话谁都会说,一切只看大孙子的行动咯。 于是,只过了一天,绝对不后悔的薛子仁就喜提珍馐楼跑堂一职,被传话的人带过去珍馐楼见过一遍人,隔天一大早,辰时中即八点的时候,就从豆腐坊出发,雄赳赳气昂昂的打工去了。 珍馐楼只做午膳和晚膳的生意,每天在巳时中也就是早上十点左右开门迎客,薛子仁到的时候,大门还没开,但是后厨那边已经开始忙活了。 因为特意交代过,不用特殊优待薛子仁,所以珍馐楼的员工,除了掌柜本人晓得他同五爷那边有点关系,其余人都只当他是个普通伙计。 见他出现,正在门口搬抬菜品的一个年轻伙计便喊道,“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吧,有点眼力见,搭把手呗。” 薛子仁昨日在掌柜的引荐下,见过酒楼里的所有员工,记得这个眉眼清秀的伙计,忙应道,“好的,晁二哥。” 一边应着,一边双手有力得抱起一竹筐的青菜,问道,“晁二哥,这青菜搁哪里呀?” 被唤作晁二哥的伙计眉毛一挑,为他那声还算尊敬的称呼,脸上有了些许笑意,以前他是酒楼里最年轻最底层的伙计,如今来了个更小的薛子仁,他可算“扬眉吐气”了。 他指了指厨房的方向,“青菜都卸在厨房西南角,靠近大水缸的位置,你进去就能见着。” 薛子仁爽朗得应了一声“诶”,脚步不停得往里头去了。 两人刚把一车的菜品卸完,正站在廊下抹汗,一个年纪较大的同样是伙计装扮的汉子从前头走过来,拧着眉头不悦道,“你们两个在这里干嘛,还不去前头帮忙打扫?” 说完,他又瞥了一眼薛子仁,“真不晓得请这么一个小娃娃过来干嘛?没点眼力见的,刚来第一天就偷懒。” 薛子仁不清楚这人的身份,也不晓得他对自己的恶意从何而来,故而装作没听见。 晁二哥见他还算“稳重”,心里松了一口气,对着那人说了几句好话,便忙不迭得拉着他去前头搞清洁了。 两人同其他几个伙计一样,吭哧吭哧得擦桌摆椅洒扫地面,等到那双盯着大家干活的锐利眼睛离开后,晁二才往那个方向假意啐了一大口。 “呸,什么东西,不过就是和掌柜的拐着八百个弯的亲戚,瞧把他给能的!前儿个他笨手笨脚得把茶水洒到客人身上,要不是掌柜的出面帮忙说和,少不了他几个巴掌……” 薛子仁手脚没停,耳朵却竖得高高的,等晁二的话里只剩下单纯的唾骂,再没什么有效的信息后,他才低声道出了自己的疑问。 “我瞧赵大哥似乎不喜欢我,我这是做什么得罪了人家不成?” 晁二给了他同情的一瞥后,解释道,“赵能原本想介绍他堂弟还是表弟过来的,前些天刚好有一个伙计辞工了,他以为这事能成,结果却是你来了,这不就记恨上了呗。” 薛子仁“额”了一声,暗暗寻思,自己这岗位确实是奶奶托人临时安排的,不会真的抢了人家的工作吧? 晁二见他低头沉思,以为他在害怕,忙安慰道,“你也别慌,他也不是厉害人物,要不是掌柜罩着,他早就从二楼包厢降到大堂了。大家被他这么使唤不吭声,也不过是看在掌柜的面子上罢了。我冷眼瞧着,他这人笨手笨脚的,哪里配服侍二楼包厢的贵客呀,总有一天摔个大跟头,到时候掌柜也护不住……” 薛子仁刚来,对赵能没多大的恶感,倒是从他的话中捕捉到其他信息。 “这在一楼大堂还是在二楼包厢服侍,有什么不同吗?左右不都是干那些活?” “这你就不懂了吧……”晁二尾音拉长,有些得意得扬起下巴。 “一楼大堂的都是普通客户,事不少,给的赏银还不多,二楼包厢的就不同了,只要你服侍的好,人家一高兴,随便拔一根汗毛,都比咱们的腰粗。小子仁呐,这里头的门道多着呢,看在你喊我一声哥的份上,以后跟着我好好学,咱们哥俩努把力,争取都上二楼包厢服侍去,到时候得了赏银,咱们买酒喝去!” 薛子仁笑了笑,“晁二哥,我今年才十三岁,我奶奶说了,不到十八岁,不让我喝酒哩。” 晁二愣了一秒,他瞧着薛子仁的个头,以为他有十五六岁呢,没想到才十三岁就出来打工了。 他同情得拍了拍他的肩膀,颇有些感慨道,“啧啧啧,才十三岁啊,真不容易呀!” 薛子仁并没有觉得什么,又是一声轻笑,“晁二哥,不会不容易呀,我十岁就扛着锄头跟爹下田干活哩!” 晁二望着他憨憨的笑容,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 他从小到大都住在镇上,虽然家里不怎么宽裕,但是他十岁的时候可不用种什么地,都是满大街疯跑疯玩。 而面前的这个少年,十岁就要下地干活了,十三岁就到酒楼来当跑堂了,可见他家里生计艰难…… 在他的脑补下,薛子仁的形象突然变得伟大了起来,他成了小小年纪就要扛起家庭重担的可怜孩子,于是,他打从心里说了一句,“小子仁,哥比你大五岁,以后哥罩着你!” 薛子仁不知道他想了那么多,他也很喜欢这个行事飒爽的晁二哥,因此重重得点头应下了! 第236章 家里人来监工了 这边,第一天上班的薛子仁忙得不亦乐乎,那边,呆在薛氏豆腐坊的周青梅,则是魂不守舍。 “也不知道那里的活计重不重?那些人会不会欺负子仁,他还那么小,要是被欺负哭了该怎么办?” 这样的问题,只要她一闲下来,就会冲着旁人发问,但是,她也不需要别人答复,也听不进别人的安慰,就是一个劲得嘀咕。 郑晴琅在一边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随即建议道。 “你要是不放心,咱中午就别做饭了,去珍馐楼吃一顿,顺便看看子仁的真实工作情况不就得了。” 这一开口,直接让周青梅眼睛发亮起来,“真的可以吗?子仁会不会不好意思呀?还是算了,珍馐楼的价格可不便宜,在那里吃一顿,可以让咱家买菜做好几顿了。” 郑晴琅无所谓得耸耸肩,“住家饭吃腻了,偶尔在外面打打牙祭也挺不错的,你要是不去的话,那我就带秀美、晓春、晓夏和二荣过去了。” 赵二荣在一旁听见,连忙摆手,“大娘,我就不去了吧,豆腐坊不能没人看着。” 他心里想的却是,老天爷,那可是珍馐楼,在里头吃饭的人都是穿绫罗绸缎的,最差也是细棉,像他这种床麻布的,进去后手脚都不知道要怎么摆呢。 郑晴琅没看出他的皇宫,只是指了指案板上所剩无几的豆制品。 “到了中午,这点东西都卖光了,关了门店,后院门一锁,咱们吃个饭就回来,耽搁不了多少时间。就当做给我饯行吧,吃完午饭我就回村里了,那头还有好些事要忙活呢,接下来我应该不怎么过来镇上了。” 薛秀美刚好从后院过来,听见她这么一说,笑道,“娘,镇上离下坝村多远呐,哪里用得上践行这个词。我说,你也同嫂子一样,担心你大孙子嘞。” 郑晴琅小心思被戳破,也不觉得怎么,笑道,“当奶奶的挂心大孙子有什么问题,我主要是为了我这大儿媳妇,不让她亲眼看看她儿子的工作情况,她怕是要把珍馐楼想成龙潭虎穴了。” 周青梅脸色一红,“娘,我没有,就是子仁头一回在外头干活,我怕他适应不了。” 郑晴琅脸色一正,“适应不了也得适应,他若是想要成为人上人,就必得吃得苦中苦。你呀,是当娘的,舍不得孩子吃苦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我可告诉你,待会去珍馐楼吃饭,你就只能看着,别搅了孩子的工作,就当做不认识的知道不?” 周青梅有些不理解,不理解儿子放着家里好好的豆腐坊和作坊不帮忙,硬要跑去外头做活,所以,她心里隐隐有个打算,若是儿子在那里受了委屈,她肯定要拉着儿子回来的。 只是,这会儿被婆婆提醒,她便打消这个念头,不敢造次了,心想,毕竟是婆婆帮忙找的活,若是儿子干不好的话,婆婆这个介绍人说不定脸上无光呢。 郑晴琅倒不在乎有光没光,她在乎的是孙子够不够坚毅,遇到困难能不能坚持下去。若是一点挫折就打退堂鼓,那就别提什么梦想了,回家好好守着豆腐坊,吃老本算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珍馐楼逐渐热闹起来,各岗位的伙计也都按部就班。 薛子仁刚来,自然不可能站在门口“了高儿的”,他被安排在大堂,和晁二负责西区的十来张桌子。 因为有晁二尽心带着,虽一开始忙忙乱乱的,但暂时还应付得过来。 等郑晴琅带着一家人出现在大门口时,他正好送客出来,与家人们大眼对小眼,傻眼了,连客人呼唤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领班的见他直愣愣站着,忙一巴掌拍上他脑门,低声怒斥道,“瞧什么呢?客人叫你呢!机灵点!” 薛子仁反应过来,“哦”了两声,顾不上和家人们打招呼,三两下赶紧跑去那客人桌前听吩咐。 这一忙活起来,渐渐地,便将见到自家人的复杂心情淡化了。 郑晴琅见他在那头忙活,不想过多得打扰到他,便选了大堂东区角落的位置,正好可以瞧见大孙子忙里忙外,却不会被他看到,以免影响到他做事。 薛晓夏像瞧什么稀罕一样,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她对着同样盯着大哥瞧的薛晓春嘀咕道,“姐,你看咱大哥多勤快呀,那桌子都擦得能照见人了,他还用手巾抹呢,这掌柜的能请到咱们大哥,那真是赚到了!” 郑晴琅笑了笑,答道,“做跑堂的规矩,即便闲下来也不能垂手站着,也不能闲聊天儿,擦桌子是基本操作的,跑堂嘛,就是打一个‘勤’字。” 她满意得望着大孙子一会儿给这桌奉牙签,一会儿给那桌递手巾,转头听见后厨的叮当响,又飞也似的跑去端菜,反应虽不快,动作却也利落。 好不容易闲下来了,他手上也没有闲着,手拿抹布擦拭桌子的同时,支着耳朵左右环顾,观察着客人需要点什么…… “看来,你儿子适应得不错呀。”郑晴琅对着周青梅说道。 周青梅盯着儿子跑上跑下,眼底闪过心疼,听到婆婆这么一说,心疼变成了骄傲。 她勾唇浅笑,答道,“子仁从小就机灵,别看他平常话不多,真需要的时候,他的嘴皮子比谁都利索。我记得,有一回有个小孩给我起外号,他听见了,追着那小孩骂到人家门口。那家子的老婆子最护短的,跟他呛声,他也将人怼得说不出话来……” 薛晓夏听得兴味,忙追问道,“后来呢?后来呢?” 周青梅刚想说下去,勾起的嘴角却落下了,语气也有些闷闷的。 “后来,我给了你大哥一巴掌,嫌他不懂事,给我找麻烦。” 薛晓夏有些失望得“哦”了一声,低声嘀咕道,“大哥也是为了娘才……” 薛晓春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妹妹,示意她不要继续说下去,没看到娘的脸色不好嘛。 郑晴琅大概猜着大儿媳在反思什么,在心里淡淡得叹了一口气。 确实有这么一类的家长,在面对孩子闯祸的时候,他们第一反应就是不分青红皂白,责怪自己的孩子,却不料,这样霸道的行事,对孩子的伤害有多大。 薛子仁是个孝顺孩子,他默默得帮着父母干活,承担许多远超他这个年龄该承担的责任,但是情感上,对他娘亲却始终亲近不起来,大概跟童年的某些经历有关系吧。 她无意去评判什么,抬手拍了拍大儿媳的手,“瞧,多好的孩子呀!” 第237章 哪有不受委屈的 周青梅朝着婆婆的视线望过去,心里很不是滋味,重复着她的话,“是呀,多好的孩子呀!” 下一刻,异变突生,薛子仁负责的其中一桌食客突然发难,照他的脸啐了一口,把一张干净的脸瞬间变成了叫花子脸。 郑晴琅等人站了起来,走近前的时候,听见那食客还在骂骂咧咧。 原来,那桌客人点了一道油炸丸子,因为传菜的速度慢了,那丸子有些回软了,那食客不满意,拿跑堂的撒气来着。 这种情况,初出茅庐的薛子仁根本应付不过来,脸色一阵红,一阵青,一阵白,也不知道是觉得自己办事不力而羞愧,还是因为被当众羞辱而气愤。 好在,跟他一起的晁二站了出来给他解围。 只见他笑意盈盈得赶过来,给客人弓腰作揖,“哎哟,这不是卢大爷嘛,今儿人多,灶上有些忙活不过来,为着您是老主顾,特意嘱咐了灶上先把您的菜整出来,没成想,菜倒是提前出锅了,传菜的赶不上趟。这小子是新来的,手脚还不灵活,还求您老多担待些,您老最是心宽似海的,满大街打听打听,谁不知道卢大爷是最宅心仁厚的,今日就当是心疼心疼我们罢,别瞧这小子身高体壮的,正经不过十三岁罢了。” 说完,他用手肘碰了碰一旁还在发愣的薛子仁,“小子仁,快点,给卢大爷赔个不是,今日你好运气,碰上的是卢大爷,只是赏你一脸肉屑,要是碰上别个,一巴掌扇得你满地找牙哩。” 薛子仁在他的示意下,缓过了劲,反应过来,忙恢复职业的笑容,嘴巴也利索起来。 “卢大爷,都怪小的手脚慢,没事,您要是吃着不对味,小的就吩咐灶上另给您做一份,不能让您花了钱吃着别扭。这桌上的肉丸子,就当做小的买回家里打牙祭了。” 那卢大爷被晁二一通捧,又被薛子仁实心实意得道了歉,刚刚那通无名邪火早就消得干干净净,他定睛瞧见薛子仁脸上的肉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罢了罢了,这丸子也就是失了酥脆,味道还是可以的,也甭换了,你们都旁去吧,别耽搁我和朋友们聊事。” 晁二如蒙大赦,拉着薛子仁连作了几下揖,“要不怎么说卢大爷您是最大气的,您每回来,咱们堂上的灶上的都爱服侍您哩,卢大爷你吃好了,有什么问题再招我们就是,小的们就搁不远处候着呢。” 谁都爱听好话,卢大爷此时已经不复刚才的愠怒,笑着摆摆手,让他们自去忙活了。 其余食客见没什么事,也都归了座。 周青梅他们想要前去安慰薛子仁,却被郑晴琅劝住了,“来前都说好的,只当做不认识,不准影响他做活。况且,都做了跑堂了,哪有不受委屈的。” “可是,娘,这跑堂是非干不可吗?子仁想要学东西,咱们家里就学不得吗?” 周青梅虽然听话得回到了原本的座位上,却有些不理解这份工作的意义。 郑晴琅知道她此刻心疼儿子,大抵是听不下去太多大道理的,只是简单说道,“这个问题,你回头可以问子仁。如果你能说服他不来这当跑堂,我也没什么意见。” 周青梅听罢,便不再问了,目光重新落到了西区那边。只是,薛子仁却不在现场了。 郑晴琅见状,猜着他应该去后院洗脸了,想了想,还是找了个净手的借口,也去了后院。 果然,在后院水井旁,她看到了正在洗脸的薛子仁。 “怎样?还扛得住吗?”她走近几步,低声问道。 薛子仁抬起沾着不少水珠的脸,见到亲人的瞬间,他只觉得委屈的鼻头发酸,却强忍着不让自己表现出来。 他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再抬头时,已经换成了灿烂的笑容。 他语气松快得说道,“奶奶,我没事,晁二哥说,今天遇见的还是小场面呢。” “晁二哥?就是刚刚出面帮忙解围的那个小子吧,看着倒挺照顾你的。”郑晴琅很容易便想到是谁了。 薛子仁点点头,继续笑着说道,“嗯,晁二哥也是跑堂的,虽才比我大五岁,但是懂得可多了,还说要罩着我呢。” 郑晴琅笑了笑,“你这是出门遇贵人了,好好干,奶奶瞧你刚刚应对的就挺好的,虽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后头表现不错,奶奶看好你哦!” 薛子仁心里的委屈,在奶奶的夸赞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因为前头还很忙,他并没有再多说什么,拿布巾擦干净脸上的水珠,正了正衣裳头巾,然后又信心满满得投入到工作中。 郑晴琅再回到餐桌前,他们这一桌的菜都上齐了,大家都不敢先动筷,等着她回来。 她连忙坐下,拿筷子夹了一块肉,“行啦,大家吃饭吧。” 大家一边吃饭,一边也时不时拿眼神瞄西区那边的动静。 薛晓夏吃得半饱的时候,望见她大哥那工作状态,忍不住感慨道,“要我是大哥,刚刚遇到那种情况,准保掉眼泪,你们瞧大哥,竟然还笑得出来,好生厉害呀!” 薛晓春颇为赞同得点头,“大哥不愧是大哥,有句话,叫做什么来着,‘大丈夫能屈能伸’,咱大哥就是大丈夫!” 周青梅见儿子神色如常,心里的担忧少了些,也放下筷子附和道,“你们大哥以前跟着爹爹去谈生意和送货,见识的场面多了,刚刚那场面不算大,他稳得住的。” 薛秀美笑了笑,说道,“大嫂,你刚刚可不是这样子的,刚刚可是恨不得立马带子仁回家呢,这下子又说他稳得住了。” 周青梅没有多想,就直接回道,“你还没有孩子,哪里懂得我这个为娘的心情呀,就算知道自己孩子的厉害,也还是会忍不住担心……” 她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暗暗恼怒自己失言,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呀!小姑子年初才小产失了孩子,虽说面上不提,指不定内里还伤心呢,她这张嘴哟,真是说多错多! 薛秀美见她一时间不说话了,脸上还一副懊恼的样子,大概知道她想到了什么。 她下意识得摸了摸肚子,脸色有些黯淡,不过却没有怪大嫂的意思,她知道说者无心,只不过她这个听者有意罢了。 一顿饭吃得大家情绪起起伏伏,好在珍馐楼的食物还不错,抚慰了不少失落的心情。 郑晴琅秉承着“不痴不聋不做家翁”的原则,并没有太多话,吃完这顿饭,在豆腐坊歇了午觉,便坐着骡车,晃悠悠得回了下坝村去了。 第238章 招工引起的竞争 薛子仁辍学打工的事,给家中的小孩带去了不小的冲击。 特别是薛子俊和薛子善两个,他们两个十分不开心,郑晴琅以为他们只是不适应以后没有哥哥陪同上学的日子,所以并没有十分放在心上。 回到下坝村的隔天,她便开始忙碌起来了。 豆酱作坊的主体建筑已经盖好了,各种架子和装备也都到位了,生产用的原材料也陆续进了库房……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东风是啥,是人。 这日,两张红纸黑字的招工启事,分别贴在了作坊门口特设的公告栏,以及村里祠堂门口的公告栏,终于把下坝村村民关注的这件事落实了。 招工启事上明白书写着,招聘年龄十四到四十的妇女共计十名,要求讲究卫生,手脚利索,勤劳肯干…… 在众人交口相传下,村里的妇人即便大多数不识字,但没有一个不知道的,一见面就是“你听说了吗?薛家的作坊招工了!” 尽管郑晴琅对外说过,这作坊不是薛家全资开的,但是下坝村的村民嘴里提起的时候,都把它叫做薛家作坊。 接着,对上了“暗号”的妇人,都会站在路上讨论好一会子,结尾都是同样的说辞,去作坊干活,可比在家里既要下地又要洗衣做饭强多了,而且工钱也不少,她们从前可不敢想象有这么好的事,妥妥的“钱多事少离家近”。 第一批工人只在下坝村招聘,但村里适龄的妇人可不少,竞争还蛮激烈的,于是,一个两个都打算走郑晴琅这个主事人的“后门”了。 这家,已经将近八十岁、几乎不怎么出门的老婆婆,佝偻着腰拄着拐,先回顾她自己同原身婆婆的交情,后将自己的孙媳妇提溜到她跟前,说她孙媳妇虽然四十三,不符合招工的年龄要求,但是看着只有三十九,应该可以通融通融吧。 那家,村里出名的邋遢媳妇,破天荒得洗了手和脸,却懒得将一身满是污渍的衣裳换一换,带着一篮子鸡蛋,舔着脸套着隔了十几层的关系,大喇喇得想要一个作坊工人的名额。 这头,一个年轻媳妇抱着刚出生不久的襁褓婴儿,诉说自家生计有多艰难;那头,未老先衰的白发妇人拖着自己有些痴傻的儿子哭诉太穷娶不上媳妇…… 郑晴琅使尽了浑身解数,应付完一个又一个的人,却始终没有松口给一句准话。 私心里,她是愿意给那些家境困难的人更多机会的,但还是要考虑人选是否合适,不能因为对方惨就点头答应。 眼见那么多人铩羽而归,有些乖觉的人便改变了策略,问起了面试的方式,说想要提前准备。 郑晴琅当然不会直接给试题,而是提示道,“想要应聘的,仔细读读招工启事的内容。” 于是,原本打算往薛家跑的村民,改道去了两个公告栏底下让人帮忙念启事去了。 薛家短暂得恢复了平静,原以为可以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薛秀慧,端茶都端得手酸了,一脸怕怕的表情,“娘,幸亏你只是在下坝村招工,要是不限村落的话,咱家的门槛怕是要被踩烂了。” 郑晴琅心道,作坊刚开业,规模还不大,自然优先考虑下坝村,往后扩大经营了,肯定是要往外村招人的。 好在,后天就是面试的时间了,当天会直接宣布面试结果,她最多再应付这些热情的村民一天。 突然,她斜眼望向在一旁瘫坐的薛秀慧,问道,“后天面试你可要争气些,要是过不了的话,为娘我可不会给你开后门。” 薛秀慧难得机灵了一把,回嘴道,“哎呀,娘,你原本在招工启事上就说只招下坝村的村民,但我都嫁出去了,说到底也不是下坝村的,你都破格让我参加面试了,干脆就直接给我一个名额算了,何苦还做样子让我面试嘞。” 郑晴琅被噎了一下,接着皮笑肉不笑得说道,“说得也对,要不,你别参加面试了!” 薛秀慧以为娘亲想通了,一骨碌坐直起来,眼睛放光望向她娘,“真的吗?” 郑晴琅很认真得点点头,继续说道,“对呀,别面试了,不然到时候村里人还讲究我任人唯亲呢。你回夫家继续种地做家务,金蛋他们三个的学费还是交给我吧。” 薛秀慧高兴不到三秒,她可是打定了主意要夫妻俩一起供三个娃念书的,可不能半途而废呢。 她又瘫坐了回去,一脸认命的样子,“算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参加面试吧。” 话音刚落,金蛋他们三个就像小炮弹一样扎进了堂屋,一边喊着“救命”,一边动作飞快得躲到了郑晴琅坐的椅子后头。 还没等屋内两个大人发问,外头就紧跟着走进来气喘吁吁的田大爷,嘴里嚷嚷着,“小兔崽子,今天就是你们外婆说情也不中用……” 郑晴琅连忙上前,挡在了孩子和田大爷中间,“老哥哥,您消消气,这是怎么回事?要是我三个外孙不乖,你告诉我,我动手教训就是了,何苦自己追在后头呢,瞧你这气喘的。” 田大爷被她拦住了脚,深呼吸缓了下后说道,“你这三个外孙子实在太调皮了,动手摘了我好几颗芋头的大叶子,这叶子一摘,我那芋头就长不好了,你说该不该打吧,怎么可以这么糟践粮食呢。” 郑晴琅自己种地后,更加感同身受农民的不易,听说三个外孙糟蹋农作物,脸色一黑,冲着缩成鹌鹑一样的他们喝道,“谁教你们随便摘地里的植物的,不晓得那是人家种的粮食吗?” 金蛋见一向好脾气的外婆发火,也不敢躲了,挡在两个弟弟跟前,有些不服气得解释道,“外面太晒了,我们看到大叶子就摘了三片放头上,我们又不知道会影响什么长势,田爷爷就追着我们骂了一路。” “对呀,不过就是三片叶子,至于嘛,我们又没挖他家的芋头。”银蛋大胆得附和道。 铁蛋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最后硬气得答了一个“对”,显然他也还没意识到错误。 田大爷见他们一点悔改的意思都没有,原本收起来的火气又冒了出来,不过,当着郑晴琅的面,他不好再骂骂咧咧了。 只听他语重心长得说道,“娃儿们呀,外头路边的野花野草,你们爱咋祸害咋祸害,但是地里的庄稼,可不敢随便动手呀,那可是咱们农民的命,是咱们的血汗呢。” 郑晴琅连点了好几下头后,转身又对三个小的高声喝道,“就算你们不是故意的,田大爷家的芋头也因为你们摘叶子的行为而影响到长势,伤害已经造成了,你们就得给田大爷道歉。去,别逼我说第二遍。” 在郑晴琅的威吓下,以及他们娘亲爱莫能助的耸肩摊手下,三个小的只好上前道歉,保证以后绝对不随便摘地里的东西。 之后,郑晴琅为了给三个孩子一个教训,提议道,“老哥哥,他们三个坏了你家的芋头,你就让他们跟着你干三天的活吧,也好让他们长长记性,你尽管使唤他们干农活,他们虽然还小,但有的是力气。” 田大爷听罢,无可无不可得点了点头,就这三个小鬼头,顶多帮自己浇浇水,其实也干不了多少重活。 但是,人家这个当外婆的都开口了,是为了教导三个外孙,他也只好配合了。 结果,田大爷的巴掌没落到三个娃儿的屁股上,反倒成了郑晴琅教训外孙的工具人,这事态的发展,是他始料未及的。 第239章 招工现场 第二天,金蛋他们三个苦哈哈得去给田大爷干活的时候,郑晴琅他们总算可以安心得处理作坊的招工了。 作坊厚实的大木门前,村长李义善正字正腔圆得念着招工须知,“本次招聘对象,下坝村村民,性别,女,年龄,年龄十四到四十……请符合条件的在我这里领取号码牌,然后站在这边按序排队,听到里头叫号了才进去。” 已经聚集在门口的妇人们,一听清楚,便一窝蜂得涌向村长,抢着要号码牌。 村长连忙喊道,“别挤别挤,就这么些人,无论先后,今天总能面试完的。” 刚说完,他见到有一个头发花白的婆子,也伸着手要号码牌,神情一肃,“邱婶,你可别告诉我,你还没过四十啊!” 被抓包的邱婶神色讪讪的,忙找借口,“我这是帮我儿媳妇要的号码牌,她下地去了,还没赶过来。” 村长可不管是为谁要的,再次强调道,“我刚刚说了,一定得本人领取本人面试,我这里头可有记录的,要是谁冒名顶替的话,就记入黑名单,以后作坊还招工的话,这没有诚信的人就绝对不予考虑的,说不定还会影响到全家人的招工资格哦。” 这话一出,就有一个人急声问道,“哎呀,我虽然符合条件,但我是真的替我家闺女领的号码牌,村长,你帮我改改名字呗……” 也有超过一两岁打算蒙混过关的妇人,一听会影响后续招工,在家中人的劝说下,默默归还了已经拿到的号码牌。 很快得,大门口就恢复了秩序,排队面试的和看戏的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队人马。 薛秀慧也排在队伍中,她是唯一一个户籍不在下坝村却参与面试的人,但其他人都不是情商为零的人,很有默契得没有提及这点。 反倒是排在她身后的一个婶子见她也排队,十分好奇得问道,“秀慧,这不是你娘开的作坊嘛,你要进去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干嘛跟我们在这里凑热闹。” 薛秀慧叹了一口气,将她娘之前说的借口提了一嘴,大意就是因为作坊是合伙的,进什么人都要公平公正。 此话一出,有人郁闷,有人却很高兴。 郁闷的是同薛家关系近的族亲们,以为凭借血缘关系可以得到优待,高兴的是有同薛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甚至很少往来的人家,这样的公平正是他们需要的。 “哐当”,里面响起一道敲锣声,门口的村长李义善听见,忙朗声道,“面试开始,请一号进场。” 排在最前头的是王大妞,她暗暗给自己打了一口气,带着紧张和激动跨过了作坊的门槛。 这还是她第一回进入作坊内部,偌大的院子中摆满了高架和簸箕,屋檐下四角也各放着四条可以登上屋顶的长梯,猜得出,这作坊做的东西很需要太阳晾晒。 她如此猜想着,下一瞬间被一声轻咳拉回了现实。 只见郑晴琅、郑大丫、马宝珠三人立在廊下,一脸严肃。 王大妞立马收回四处打量的目光,端正态度,垂手站立在她们面前。 郑大丫走过来王大妞跟前,“接下来,我要检查你的卫生情况,可能有些肢体接触,若是介意的话,可以随时喊停哈。” 王大妞愣愣得点头,心想,都是女的,怕啥肢体接触嘞。 郑大丫见状,先抬起她的手观察,很快便冲着记录的郑晴琅说道,“指缝干净无尘土。” 接着,又检查了她的头发、衣裳等有没有异味和不干净的地方,一一说出结果。 王大妞总算明白她们在检查什么了,心道,果然如招工启事上说的那样,她们要找的是讲究干净卫生的员工,不枉费自己出门前还特意洗了手和脸。 检查完卫生情况后,轮到马宝珠出马了,开始询问她一下厨灶相关的常识问题,比如怎么快速生火?怎么控制灶膛火的大小?怎么挑选黄豆…… 光问答还不行,她还端出一小篮子黄豆,让她以最快的速度挑拣。 王大妞二话不说,拿过黄豆用心挑拣起来。尽管她很想快一些,但是她还是细细得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这才交了“作业”。 正在她忐忑得等待对方宣布作业情况时,那边三人只是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便轮到了郑晴琅给她出题了。 她给的是场景开发题,主要涉及到安全生产、工序保密等各方面的问题,比如发现要好的工友不按工序流程生产怎么办?作坊某处失火要怎么办?或是有人出高价问她要作坊内部消息,她会怎么做? 有些问题很直接,回答的人只要不傻,就能猜到郑晴琅想要怎样的答案,但是郑晴琅要的也并不一定是这人的答案,而是这人说话时的反应。 毕竟,话不一定是真话,但是反应一定是真反应,村里的人还没有深沉到连反应都能作假。。 三个流程面试下来,看似冗长,却也不过是几分钟的事,很快,王大妞就从作坊的另一道侧门出去了。 正在排队和围观的两批人,除了被叫到号需要立刻进院子的二号“选手”,其余人都一窝蜂得找王大妞探听消息。 “怎么样?面试难不难,都面了什么?” 大家表述的方法不同,但是内容都大差不差。 王大妞等她们七嘴八舌安静下来后,这才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容,“我婶子说了,面试结果公布之前,要是我敢对外说一句面试内容,就自动取消我的资格,所以啊,各位姐妹婶子大娘,可不是我不厚道哟,这是东家的吩咐!” 原本饱含期望的大家听到这个答复,忍不住“呿”了一声,还有一个大娘迁怒得说道,“这还没选上呢,就叫上东家了,真是狗腿子!” 王大妞只当没听见,优哉游哉得走到大树底下,想要席地而坐,却又猛然想起什么,她可得讲究卫生,于是便改了动作,只是靠着树干站着,远远觑着作坊的动静,等待下一个“过来人”。 郑婶子说了,同已经面试过的人讨论可以,只需要避开还没有面试过的人就成。 第240章 面试结果 很快地,从作坊的侧门处走出了二号选手。 她用手挠着头,一脸迷茫,显然对部分试题的意义疑惑不解。 这一次,围上去询问的人少了一半,但有“取消资格”这把剑悬在她头上,尽管她有分享的欲望,却仍旧闭紧了嘴巴。 她四处张望了下,发现不远处王大妞正站在树下朝她招手,心下一喜,连忙跑过去。 两个人一凑到一起,就跟做贼一样,左右前后望了几眼,发现没人靠近,这才放下得“接头”。 “你问的是什么题?” “我的问题是,要是我娘家爹娘过来问我怎么做豆豉,我该怎么办?” “那你问的是什么问题?” “郑婶子知道我娘家爹娘早没了,问的是发现作坊员工偷东西私卖要怎么处理。” “对了,挑黄豆没有?” “挑了,你呢?” “挑了,我怕那边嫌我慢,所以不敢挑得太仔细。” “我和你不一样,我可不管快呀慢的,就是认真挑好了。你想想呀,不是有句老话嘛,一粒老鼠屎能坏一锅粥,作坊做的是吃食生意,这指定得挑好的才行呀,速度这个倒是其次。” “啊呀,这么一说,我没挑好咋办呢?能不能再排个号去面试呀?” 说完,二号选手还真想再过去排队,王大妞连忙拦住了,“大娘,您可别乱了秩序,这作坊也不会只招一次工,要是给留了坏印象了,别说这次了,以后怕是也没机会了。” 那大娘一听,叹了一口气,站住了脚,有些艳羡得看着还在外头忐忑排队的选手们,真希望有机会可以重来呀。 一个上午的时间,符合条件的员工都面试完了。 正值午饭时间,平常都忙着回家做饭的妇人一步都没有移开,都坐在了树下有一搭没一搭得聊着,目光紧紧得锁定着作坊大门。 过来帮忙的村长李义善已经进了作坊,正在同郑晴琅她们讨论最终的人选。 初步符合条件的有十八号人,接下来,需要再综合考虑对方的家境和生平,择优录取十个。 马宝珠听到某个婶子名字时,微微皱眉,“娘,这个婶子不行,她手脚不干净,因为这个同村里好多家闹过矛盾呢。” 郑晴琅回忆了下,这人同自家往来很少,不过原身记忆中确有其事,于是,便点点头,朝登记表上打了个叉。 接着,念到了薛厚义的儿媳妇,马宝珠又嘟着嘴说道,“娘,这人虽然没啥品行上的问题,但这家和咱家不是不对付嘛。” 郑晴琅摇摇头,“我说了,这次给作坊找工人不搞针对这一套,再说了,做错事的是薛厚义,又不是他儿媳妇,再迁怒就不礼貌了。” 说完,她没有如马宝珠的愿,在那个名字画叉。 薛厚义如今有意同自家交好,她虽依旧淡淡的,却也不再对那家人动辄冷言冷脸,双方保持着一种疏离的默契。 村里没有秘密,这是一件坏事,也是一件好事,坏的是每个人都没有隐私可言,好的是一旦一个人道德品行败坏,整个村都会知道,正应了那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经过几人的校对,作坊的头一批员工总算确定了下来。 郑晴琅也没有让外头的人久等,直接拿着名单到大门口宣布,“本轮招工最终入选人员名单如下,“薛陈氏、王大妞、庆大婶、薛秀慧……” 竖着脖子支着耳朵的人群中,随着她公布名字,一个两个都忍不住惊呼出声,“是我,是我……” 等到十个名字念完后,有位不服气的年轻媳妇就大声嚷嚷道,“说什么公平公正,薛氏还不是招了两个!” “对呀,为什么我没有通过面试,我家里家外干活都是一把好手嘞!”一位大娘听见有人质疑,便大着胆子开口了。 郑晴琅朝着出声的两人望过去,认出了先出声的年轻媳妇是谁后,目光回到手上纸张,找到对方的记录,“举起你的手给大家看看,指甲多长,指甲缝里的泥垢有多明显,作坊是做吃食生意的,你的手那么脏,我可不敢让你碰作坊里的东西,免得客户吃了拉肚子。” 那年轻媳妇听罢,瞄了一眼自己的双手,没有举起来,而是红着脸将双手揣进两边的袖子里,生怕被别人看到。 与此同时,那些落选的人也都各自将注意力放到自己的手上,有好几个跟那年轻媳妇一样,将双手藏了起来。 她们有些人觉得冤枉,冲着郑晴琅解释道,“郑婶子,我不是不讲卫生,只是刚从地里赶过来,手上没有洗干净而已,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对呀对呀,我也是,要是真的进去作坊干活了,指定把手洗个百八十遍,绝对不脏了里头的东西。”有人附和道。 郑晴琅摇摇头,“招工启事上写得明明白白,这面试也不是临时安排的,你们若真得有心求职,就该提前准备好。如今,十名入选员工已经确认了,不过请大家相信,若是作坊壮大了,往后的招工也是会优先请下坝村的村民的。但我也丑话说在前头,优先考虑并不是必须的意思,我就算愿意照顾村里人,那也得大家争气才是,若是达不到招工标准的话,我也不会因为你们和我同村就招进来的。” 一番话,既给了落选人员希望,又不让她们有恃无恐。 接着,她又强调道,“刚刚有人说不公平,十个入选的人里头有两个姓薛,在这里,我只说一遍,这两个人是根据她们的表现入选的,而不是根据她们的姓氏。” “说实话,其实这个作坊有一半的决定权在我,就算我都安排了薛氏的人进去,好像你们也没资格说什么吧。换句话说,若你们是我,恐怕就不会有今天这个面试,而是直接叫上亲朋好友了。所以,我想,我郑三娘已经为下坝村的村民做得够多了。” 这时,村长李义善也忍不住说话了,“薛家不欠咱们村里什么,开了个作坊,没有光想着照顾自己亲戚,还特意搞了个面试招工,你们就该偷着乐了。刚刚嘀咕有两个姓薛的那个,你认真瞧瞧她们两个,身上收拾得多利索呀,要我,我也请这样的工人。” 第241章 儿子中举爹狂喜 话音刚落,郑晴琅刚想来个总结陈词,就有好几个汉子从村道那头飞奔到作坊跟前。 “村,村长,成,成锐,中,中举了!” 短短的一句话,被当头那人的喘息声切割成几部分,不过,却不妨碍在场人听得明白。 李成锐的老父亲,五十来岁的李义善,一双眼睛张开老大,因为太过激动,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倒是在场的妇人们,你一言我一语,有的向报喜的人再三确认消息的真实性,有的已经开始恭喜还在发愣的村长。 “千真万确,送喜报的官差已经在村长家门口等着了,你们一个个的,堵在这里干嘛,快让开,别挡着着举人老太爷的路。” 几个送信的村民拨开围着村长恭贺的妇人们,将村长抢了出来,簇拥着他赶回家去。 朝廷有规定,乡试结束后半个月内,考官必须完成阅卷并放榜,所以每回乡试,李成锐一般都会在府城等结果出了后再返乡。 这个时候,举人老爷本人还没回到家中,所以接喜报只能是举人他爹了。 村长被大家半搀扶半拉拽着,整个人晕乎乎的,如坠梦中,走到半道后,才终于反应过来。 他突然顿住了脚步,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冲着苍天大笑道,“哈哈哈,皇天不负苦心人呐!我儿终于考出来了!” 紧接着,在一众人还在发愣的当口,他无需众人拉拽,撒丫子便朝着自家赶过去了。那速度,比赶回家吃肉的娃儿跑得还快。 作坊这边,郑晴琅为了去村长家瞧热闹,简单通知了十个员工后天入职后,便草草结束了今天的面试工作。 那些入选的人以及他们的家人们,见这头完事了,如鸟兽散,飞快得赶上刚刚走开的那群人,生怕晚些时候,就没热闹可瞧了。 李成锐中举,对于下坝村而言,意义非凡,他可是下坝村建村以来头一个举人。 除了作坊跟前得知消息的人,那些原本吃饱喝足在家里歇午觉的人,也纷纷拥挤到村长家这边,将门口前不小的空地围得水泄不通。 郑晴琅和郑大丫她们几个赶到外围时,因为身高不足,瞧不真切里头的情况,只听得里头吹锣打鼓好不热闹,喜乐中似乎夹杂着双方高亢的对话声,隐约有“恭喜”“运气好”等字眼。 直到村长将报喜的人迎进去喝茶,她随着人群一同挤进门,最后被眼尖的盛意和如意请进去前廊坐下,她才看清报喜差役的真面目。 巧得很,来人还是熟人,就是去年帮忙薛家收张三房屋的四个衙役。 此刻,他们四个可没有一丝官吏的架子,对着村长不停得说着奉承话。 一是因为村长给的喜钱很够份量,没有让他们白跑一趟;二是在大齐,一旦中了举,就算是官身了,如果不打算考春闱,运筹得当的话,也可以在县衙里谋个一官半职的。他们这是在对未来的正经官吏他爹表达善意。 双方说了一会子闲话后,许是不太熟悉的缘故,对话越发干巴起来了。 眼见场面有些冷了,四个衙役为首的孙滔,斜眼瞥见郑晴琅也列席在位,随口便聊起了张三房屋的后续。 “哦,说到这事,还得多谢您后来介绍了府衙的兄弟居住,那张三的家人听说房子租出去了,竟真的找过来闹事,不过发现里头住的是捕快,吓得再也没出现过了。” 孙滔笑了笑,“您也不必谢我,我那个兄弟家贫,人口却多,县衙给拨的单人房根本住不开,要不是你降低了租金,他如今还不知道要怎么苦恼呢。” 郑晴琅答道,“互惠互利,你谢我,我谢你哈!” 原来,她收了张三的房后,因为迟迟卖不出去改成了放租,一开始是照市场价租出去的,因为张三家人几次三番过去门口撒泼,骚扰住户,因此,好不容易找到的住户就退租搬走了。 张三的家人十分无赖狡猾,他们也不动手伤人,就是故意发出声响或者言语辱骂租户,即便事后租户找到薛家,薛家也没办法为这点口角报官,为此,薛家的房子空置了一段时间。 后来,还是郑晴琅想了一个法子,她找到了孙滔,打听县衙有哪个吏员需要租房,若是那套房屋符合需求,她愿意降价租出去。 当时,她的原话是,“租金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那家无赖得逞。” 于是,孙滔介绍了一个长相比较吓人的兄弟租了薛家这处房子,张三一家人再找过来的时候,他这个兄弟一摆明身份,那家人就跟老鼠见到猫一样,再也不敢出现在那里了。 聊了一番闲话后,几个衙役完了差事,不好在此多逗留,便同村长请辞离开了。 村长来到大门口,目送这伙人走远后,冲着无数双亮晶晶盯着自己的眼睛,笑得像个孩子一般,咧开嘴露出白白的牙齿,大手一挥,“等成锐回来,我家请吃席,你们都来,所有人都来!” “哦……”人群中爆发了不小的欢呼声,这份快乐不只为可以吃大席改善一顿伙食,更为他们村出了个举人老爷,他们与有荣焉。 接着,村长一一向道喜的人谢过后,让还不愿意离开的族亲先去堂屋坐着,单独拉着郑晴琅去书房说话。 “成锐的喜宴,我想托你帮忙安排,不知道你这个月忙得过来吗?” 村长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对方还是宜良县颇有名声的席面师傅,若是由她来承接儿子的中举宴席,那是又省心又体面。 郑晴琅一直保持着一月一席面的接单节奏,最近刚好因为忙作坊的事情而停下了接单,所以这个月的席面也还没定出去。 她想了想,作坊的“东风”都到位了,接下来几天培训,大家上了手,她就可以当甩手掌柜了,正好来得及筹备村长家的席面。 于是,她点头应承道,“成锐的好事,自然是我这个当婶子的来安排,你放心,保证给你整得妥妥帖帖的。到时候,费用给你打个八折,就算我这个婶子的贺礼了。” 村长高兴,难得开玩笑道,“这可不成,咱两家这么熟了,折要打,贺礼也得送。” 说完,他还低头向两个喜滋滋的孙子孙女问道,“盛意,如意,你们说爷爷对不对?” 盛意和如意两个孩子笑得整张脸红扑扑的,显得格外喜庆。 他们人小鬼大得应着“对”,笑嘻嘻得冲着郑晴琅说道,“郑奶奶,爹爹中举了,吃大席要送礼物的!” 郑晴琅故意装出一脸苦笑,双手左右一摊,语气无奈道,“看来,婶子这回不止要卖力气,还得当回散财童子了。好吧,折扣要打,贺礼要送,免得咱们举人老爷不高兴呢。” “可不是嘛……”村长听得出来她是在假意调侃,直爽得应下后,突然一拍脑袋,“哎哟,我差点忘了,这种大事情,可得告诉祖宗,那宴席的事就这么定下咯,等成锐回来,我带着他找你细聊!” 说完,他便带着两个孙儿急匆匆往屋里赶了,大概是要和族人商量祭祖的事情。 郑晴琅难得见他那么失态,转念一想,这也正常,考了那么多回都考不上,可能村长心里已经不抱多大希望了吧,这突然说中举了,搁谁谁不失态呀? 她突然想起了以前念书时读过的“范进中举”,那范进可是喜极而疯呢,也不知道李成锐如今的心情如何? 第242章 执迷不悟惹人厌 那一日,李成锐站在挤挤挨挨的人群中看榜,从头仔仔细细地看下去,希望也随着目光略过一个个不是自己的名字而一点点丧失,直到最末尾的那一行。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好几次再定睛一瞧,依旧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他的籍贯和名字。 他依旧不敢相信,以为自己是发癔症了,扯过一旁的书生问道,“你帮我瞧瞧,那最末尾的一行,写着是谁的名字?” 那书生以为他看不清,很热心得帮忙看了,从他口中出来的,依旧是李成锐熟悉的籍贯和名字。 一瞬间,狂喜席卷他的全身,让他止不住得发颤。 “我中了”三个字堵在嗓子眼里,明明已经张开了嘴巴,却怎么也发不了声音。 他激动得几乎要昏厥,双脚轻飘飘得像踩在云端,好在身旁的书生发现了他的异样,赶忙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他。 “我中了,我中了……”同样的三个字,重复多遍,声音一遍比一遍大,语气一遍比一遍坚定。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那张榜单中,恍若置身梦里一般,将外界的恭喜声全部摒弃在外。 画面一转,车板的晃动让陷入沉思的李成锐回到了现实,喜报送到下坝村的时候,他刚刚进宜良县的城门。 此刻,他已经恢复了平静,全然没有刚刚获知自己中举后的失态。 他没有急着回村里,想要先去薛氏豆腐坊碰碰运气,看看郑婶子在不在。 他迫切得想要当面谢谢郑婶子,要不是她那边将岳知府批注过的书借给自己,他最后的策论借鉴了批注中的某个观点,恐怕这一次他仍旧是要铩羽而归的。 可惜,他来到豆腐坊一打听,不仅郑晴琅不在,连薛满仓这个好兄弟也不在,豆腐坊只有几个女眷,他不好意思多留,便打算离开了。 正走到门口的街道中心,突然就见到一个贵妇打扮的妇人,身后跟着好几个婆子,气势汹汹得朝着薛氏豆腐坊去了。 出于对薛家的关心,他停住了脚,决定静观其变,若有需要,他或许可以帮帮忙。 只见为首的妇人在货架前站定后,便指着上头的豆制品说道,“这些东西,我都包了,算一算要多少银子。” 这个时候是周青梅看店,她没有认出眼前的夫人正是小姑子的前婆婆姚氏,虽然纳闷她要这么多豆制品干嘛,却没有多话,而是默默打包算钱,反正这人的衣着也不像是付不起的样子。 岂料,钱是给了,但是那婆子接过那些豆制品后,只是打开一闻,便随手扔到了地面上,柔嫩的豆腐瞬间摔成一滩豆腐碎,其余豆制品虽然不像豆腐那么娇弱,却在那些人有意的踩踏下,同样成了渣渣。 “呸,这些豆制品是酸臭的,肯定是隔夜的,竟然好意思卖人……”那婆子一边踩那些刚买下的豆制品,一边出言污蔑。 周青梅在门店锻炼过许多回了,如今也不是那么胆小怕事了,意识到对方是特意过来寻衅的,怕路人误会自家商品的品质,连忙高声反驳。 “你们这几位客人好没道理,我们薛氏豆腐坊的豆制品都是当天现做现炸的,如今天气又不十分热,才摆上一会儿,哪里就酸臭了。别以为你们把东西都摔地上踩碎了,大家就闻不出我家东西新鲜了。好歹过来闹事前打听清楚,我家的豆制品向来供不应求,当天下午基本卖光了,可没有隔夜的道理。你们若是再随意出口坏我家豆腐坊名声,我就告官了!” “去啊,我家老爷和少爷可都是举人,凭你们一个卖豆腐的,还想告赢我们不成?”那婆子高抬着下巴,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周青梅可不管什么举人不举人,她知道娘亲同知县有些往来,况且这事自家占理,所以一点也不怂,叉着腰就同那婆子吵起来。 姚氏见下马威没下到,不由得有些气闷,心道,这家人怎么一个两个都那么牙尖嘴利,而且动不动就说告官,真是一点都不晓得为知县大人分忧。 她拦住了还要吵的婆子,冷声道,“让薛秀美出来,我知道她如今在镇上了,有胆子勾引我儿子,没胆子面对我这个当娘的吗?” “诶诶诶,你别以为你穿得一身好衣裳,有那么几个臭钱,就可以随口瞎咧咧哈,我小姑子整天呆在豆腐坊后院算账,连前面门店都很少过来,怎么就勾引你儿子了?” “我不跟你废话,你让薛秀美过来!”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家小姑子是你说见就能见的,赶紧滚,别耽误我做生意。” 周青梅一只手已经摸向了怀里的口哨,打算对方执意闹事的话,就召唤云山街互助会的人帮忙了。 没等她有下一步的动作,薛秀美听见前头的动静,已经走了过来,一见到趾高气昂的姚氏,秀眉轻蹙,“怎么是你?和离书一签,咱们两家已经没有瓜葛了,你这个时候找过来这边干嘛?” 姚氏见到薛秀美,心里一咯噔,这前儿媳出落得愈发好了,也难怪自家不成器的儿子对她念念不忘。 就在不久前,陈府接了儿子中举的喜报,正是阖府欢乐的时候。 谁知道,儿子离大谱了,接完喜报的下一刻,便打算安排人上门接已经和离的妻子归家。 她自然一千一万个不同意的。她已经为儿子挑选好了合适的闺秀人选,双方已有默契,就等着儿子中举就可以上门提亲了,她怎么可能让薛秀美,这个她原本就看不上的前儿媳再来自己跟前碍眼。 陈府家主也不同意,他考虑更多的是儿子未来的发展,给儿子分析了许多,直言薛秀美本人和她身后的家人都无法给儿子带来助力,劝他找个更有身份的继室。 她听得频频点头,她儿子却频频摇头,最后三个人闹得不欢而散。 她气不过,迁怒了什么都没做的薛秀美,头脑一发热,便带着几个婆子上豆腐坊寻衅来了。 她被前儿媳的美貌硬控了几秒后,刚想说点什么,斜刺里就突然跑过来一个人,挡在两人中间,对着薛秀美深情款款得喊道,“秀美,我终于见到你了。” 薛秀美被他的语气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往后退了几步,“陈公子请自重,还请不要直呼我的闺名,论礼你该唤我一声薛姑娘。” 陈有铭置若罔闻,只顾向她倾诉自己的心事。 “秀美,我这阵子不是故意不来找你的,我想着,你生着我的气,我一直在你面前晃悠,你反倒不能静心养身体,所以就暂时收心,准备考乡试了。刚刚来了喜报,我考上了,你该为我高兴才是,明天,我就安排车马将你风风光光得迎回去,以后你就是举人娘子了,你高兴不?” 薛秀美眉头锁紧,心道,这人怎么这么执迷不悟呀,真搞不懂他这种人是怎么考上举人的,连话都听不懂的? 第243章 剑拔弩张,出言解围 “陈举人,我再郑重得跟你说一遍,咱俩已经和离了,这不是我的一时之气,不然我也不会去官府那里过档,请你认清这个现实!” 说完,她又指了指地上的豆腐渣,对着姚氏不客气得说道,“这位夫人,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就算你要故意滋事,也没必要糟蹋粮食呢,岂不知这世间吃不饱的人有多少?”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也给你句准话,什么举人娘子,进士娘子的,我不稀罕,既然出了陈府,我就没打算再进去。也请你管好自己的脾气,看好你的儿子,不要再来打扰我平静的生活了。” 语毕,周青梅也连忙插话,“就是,两家都和离了,就该老死不相往来,这一天天,不是儿子找过来,就是老娘找过来,还有完没完了?那么缺媳妇赶紧再找一个就是了,别再祸祸我家小姑子了。” 姚氏原本就有气,见儿子竟然也跟过来了,还口口声声说要迎前儿媳回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脸沉得跟抹了碳灰似的。 她将还欲辩解的儿子往后一扯,怒视薛秀美,“你一个和离妇,也配肖想成为举人娘子,我呸!和离了也不知道检点,在这人来人往的豆腐坊抛头露面,勾得我儿子见天往这里跑……” 薛秀美看着柔弱,骨子里确是极有主意的人,从前看在姚氏是自己婆婆份上,多有忍让,如今双方都没有关系了,可不会由着她任意污蔑。 “姚氏,你真会倒打一耙,两家和离后,我可从没主动联系过你陈府一个人,也不关心陈有铭是否中举了,是你们母子俩,先后跑过来,一个无能,管不住儿子,迁怒于我,一个无知,听不懂拒绝,骚扰于我,你们母子俩自己的戏,自己在陈府里唱不行,非得拉着我一起,我薛秀美上辈子欠你们母子俩的不成!给我滚,滚得远远的,否则别怪我大棒子打出去!” 说完,她还真得去角落里扒拉出一根棍棒,一副赶人的姿态。 “还有,我薛秀美是和离了,却不是杀人放火了,我爱去哪儿就去哪儿,爱抛头露脸就抛头露脸,你一个前婆婆,我高兴了喊你一声陈夫人,不高兴了你谁也不是,你有什么资格管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姚氏还是头一回被前儿媳这么直接回怼,气得浑身发抖,对着儿子说道,“你瞧瞧,这妇人多么粗俗无礼,从前的温良恭顺都是装出来的,亏你还想着她。赶紧醒醒吧,这样的妇人哪里配得上你!” 陈有铭却不这么觉得,忙为前妻辩解,“娘,兔子急了也咬人,要不是你说那些胡话,秀美何至于此……” 姚氏见儿子执迷不悟,心知必得大闹一场,让两人关系再无挽回的地步,才能让儿子死心,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扮起了泼妇。 她冲着跟着自己的婆子喊道,“来啊,薛氏不尊长辈,对举人娘亲无礼,给我小小得惩戒她一番,让她长长记性,薛家教不好女儿,我这个前婆婆就代为管教了!” 薛秀美气疯了,也气懵了,她这个前婆婆,是什么身份,又是仗着哪条律法,敢来教训自己这个前儿媳。 周青梅见势不对,连忙冲着后院唤赵二荣,然后把早就准备好的哨子放嘴里吹了几下。 已经注意到这边动静的许多商家听到了求助信号,乌泱泱得聚集过来了。 这下,姚氏怂了,护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儿子,冲着那些人斥道,“你们这些刁民,我身后的可是新晋举人,你们要是敢伤了他,我拼了这条命,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为首的开杂货铺的冯老板不屑得挖了挖耳朵,“不用说那么大声,我们能听清楚,这里是云山街,只要是云山街的商户,就不是外人能够随意欺辱的!” 说完,他们也不动手,只是站在薛家人面前,一副护卫的姿态,恶狠狠得盯着陈府那些婆子。 原本撸起袖子就要打人的婆子,怂得连连后退。 被护住的陈有铭勉强有了勇气,出口威胁道,“你们可不要轻举妄动,聚众斗殴,轻则杖刑,重则斩刑。我是举人,是有功名在身的,若是伤到我了,可要罪加一等的!” 那些商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虽自觉是正当防卫,但是也有些惧怕对方的举人功名,民不与官斗,这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生存法则。 姚氏见状,心里的胆怯不见了,趾高气昂道,“听见了没有,我儿子是举人,我丈夫也是举人,还是宜良县训导,我们两家的私事,不关你们的事,赶紧给我让开。” 说完,她又示意刚刚后退的婆子继续向前,她已经下定决心,今日一定要薛秀美好看,把陈薛两家的关系闹到最僵。 那些过来帮忙的商户虽忌惮对方的官身,却没有让开,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云山街互助会守则之一,若是遇到官人欺压个别商户,众商户不主动出手,但是可以被动抵抗。 毕竟,法不责众,况且理在己方,不必惧怕太多。 “陈兄这话不假,却不完全。大家都看到了,明明是陈夫人挑衅在先,还想仗势伤人,邻里商户看不下去了,这才出面防卫,若论罪,也是陈夫人首罪才是!” 说话的正是一直旁观的李成锐,他之前还不懂得为何薛家小妹会和离,如今算是明白了,陈府的人如此不可理喻,早和离早宽心呀。 他在众人的注视下,稳稳走到薛家人面前,冲对方颔首行礼后,转身面对陈家人,“大齐律例,无故寻衅滋事,鞭笞三十,枷号示众。陈兄刚刚中举,陈夫人若是闹出丑事来,就不怕影响到陈兄的功名吗?” 姚氏自然在乎儿子的功名,她有些忌惮得打量一身书生打扮的李成锐,冷声问道,“你又是谁?陈薛两家的事,与你何干?” 陈有铭连忙在娘亲耳边嘀咕,“娘,这是与我同科中举的李兄,宜良县这一科就出了我们两个举人。” 听说对方是举人,姚氏的表情柔和了些,语气也热络了不少。 第244章 这样的保证可满意? “原来是李举人呀,你有所不知,陈薛两家本是姻亲,奈何缘分浅薄,两家儿女已于今年正月分手,可是和离之后,这薛氏依旧纠缠我儿,害得我儿不敢娶新妇,我这个当娘亲的也是没法子了,才找到这人跟前的。只要她在此保证,以后绝不见我儿,会尽快把自己嫁出去,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娘,我只要秀美做我的妻子,其他人我都不要!”陈有铭听见娘亲这么一说,也不敢是在这么多人前,不管不顾得说道。 “糊涂,我给你新觅的那个,长相好,出身也好,你倒是见过了再做打算呀……” “娘,我说了,我只要……” 李成锐见母女双方又自顾自得讨论起来了,丝毫不顾薛秀美本人的意愿,一整个无语了,这陈家人还真是“我行我素”呀。 “咳咳咳……”他重重得咳了几声,吸引了那对母子的注意力。 见他们望过来,方才认真说道,“陈兄,怒我直言,既然双方已经和离了,我冷眼瞧着,薛家小妹全无复合之心,你是否也该放手,不再多做纠缠?有道是,‘大丈夫何患无妻’,你也该听令堂一句劝,娶个门当户对的娘子才是,这样才叫做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陈有铭听得眉头紧皱,这些道理他都懂,但他就是不甘心。 倒是姚氏连连点头,觉得李成锐的话很合她的心意。 只是,没等她高兴几秒,李成锐的矛头就指向她了。 “陈夫人刚才向薛家小妹要的保证,听着让人发笑,不知道的,还以为陈夫人是有什么癔症呢。明明是陈兄纠缠薛家小妹,您却要薛家小妹保证不见陈兄,还要她为了陈兄可以安心娶新妇而尽快嫁出去,这是何道理呀?陈夫人,您这是柿子拣软的捏,明明是儿子不如你的意,反倒怪旁的人呢……” 这时,围观群众也忍不住发声了。 “对呀,儿子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嘛,何苦要为难别人呀,难道举人家的教养就是这样的?” “哎哟,举人就是半个官了,人家耍官老爷的派头不是很正常嘛,谁叫咱们平头老百姓惹不起嘛……” “你们忘了,那人刚刚还想打已经和离的媳妇呢,可以想到,没和离前那个当婆婆的该是怎么磋磨儿媳妇呢,怪不得要和离了!” “咦,那不是陈夫人嘛,我听说她最是怜贫惜弱的,怎么对待前儿媳一家却这么拎不清呀!” …… 随着舆论的发酵,一句句不利于陈府的言论进入对峙双方的耳中,薛家人一脸解气,而陈家人则是愈发气愤 。 但是,众怒难犯,陈夫人不好朝那一大群自己瞧不上的低贱贫民发火,只得恶狠狠得盯着薛秀美。 薛秀美再也忍不住,扔下手里的棍棒,绕过挡在自己跟前李成锐,走近陈有铭。 陈有铭见状,连忙站好,换上笑脸,一副等待对方检视的模样。 薛秀美无视他的讨好,抬手给了他一巴掌,然后望向姚氏,“不是让我给保证吗?这就是我给的保证,以后你儿子骚扰我一次,我就打一次,要是他屡教不改,我就去官府告他骚扰良家妇女,他这个举人功名若是不要了,尽可以来找我!陈夫人,你可满意了?” 姚氏没料到她会有如此举动,又惊又怒,指着她“你你你”了好几下,最后才捋直了舌头,“你竟敢打举人老爷!” 薛秀美一脸无辜,耸了耸肩膀,“你不是要保证吗?我这保证多好呀,你儿子以后指定不敢再来找我了。” 姚氏被这么一提醒,忙望向自己儿子,只见他都被打懵了,一言不发得望着前妻,仿佛头一回认识她。 见状,她也不急着追究薛秀美打人的行径,而是急着煽风点火。 “儿子,我就说吧,她就是个乡野村妇,没规没矩的,今日敢动手打你,明日就敢杀了你,这样的毒妇,咱们可不敢再迎进门的……” 没等她碎碎念完,缓过来的陈有铭霍地打断,“够了,娘,我与秀美之间的事情,不需要第三个人多话。” 姚氏当着众人的面,头一回被儿子这么粗暴得打断说话,心里委屈极了,觉得自己一腔慈母之心都错付了,干脆不再挣扎,闭上了嘴巴。 她肚里寻思着,“爱犯贱就犯贱吧,连我都看得出来,前儿媳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绝不可能再同你再续前缘的,就只有你这么死心眼的,上赶着求人扇耳光。” 陈有铭冲着薛秀美深深望了一眼,说道,“我说过,你心里有气,冲我撒,没关系,反正我是不会放弃的,那份和离书我已经撕了!” 薛秀美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想再跟这人废话,利索得转身进了后院,反正有这么多人看着,自家人不会吃亏,她不走开,陈有铭怕是也不会离开的。 眼见前妻回了后院,陈有铭被人拦着进不去,尽管还有千言万语想要表明心迹,却没有机会,只好领着正在生闷气的娘亲回府了。 围观众人见闹剧结束,吃了半清不楚的瓜,有些不太满足得各自散去了。 周青梅向云山街众商户一一道谢,还从后院厨房拿了新出炉的豆腐分给他们。 众商户纷纷表示这是应有之分,但拗不过她的盛情,只好都收下了,左右几块豆腐也不特别值钱,他们收着也不亏心。 最后,就只剩下李成锐了。 周青梅从刚刚的对话中获悉他已经成了举人,十分高兴得将他迎进去喝茶。 “豆腐坊太忙了,我刚刚还真没想到你今年考乡试的事情,没想到你也憋的住,考上了举人也不跟我们这些同村人说一说。” 李成锐笑了笑,“我刚从云南府回来,只是顺路过来看看,中举一事,等到嫂子过去吃席就知道了,也不必急着告诉。” 这时,薛秀美见前头人散了,才又出现,对着李成锐一通感谢。 李成锐忙起身摆手拒绝,“我们两家交好,薛家小妹就是我的妹妹,只不过耍耍嘴皮子的事情,无需挂齿。不过,我还是要劝一句,刚刚你打陈兄耳光,实在冲动了些,若是他为此告官,小妹你少不得吃苦头的。” 薛秀美却很自信,“陈有铭虽糊涂,却也对我有几分真心,只是一记耳光,不至于。” 李成锐听罢,也就不再多言了,他同前妻廖氏的感情平平,和离后也只是难受了几天而已,实在不懂陈兄为何如此执着。 接着,三个人揭过这个话题,又闲聊了几句,一方问对方考试的经过和见闻,一方问薛家如今的生意如何,倒也相谈甚欢。 眼见时候不早了,李成锐急着回村,也就不再多聊,向她们两个行了礼便离开了。 周青梅目送他走远后,颇为感慨道,“多好的人呀,廖氏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好好的闹什么和离,如今他考上举人了,也不知道廖氏后不后悔。” 第245章 不如想象的美好 李成锐中举的消息还未传到廖氏耳中,所以,谁也不知道她后不后悔。 但是,总算娶到了心心念念姑娘的蒋云远,却后悔了。 蒋云远与廖氏是在去年年末成亲的,仪式虽在罗次县举行,但宜良县的蒋家也有安排酒席宴请宾客,所以两家相熟的人都知道蒋云远娶了个廖府那个和离归家的闺女。 知道消息的人不仅在现场嘀嘀咕咕,还在同蒋云远书信往来时旁敲侧击,意思是他是不是傻了?好不容易花钱当上个县丞,要娶也是娶个书香闺秀,怎么屈尊降贵,娶了个已经嫁过一次的商家妇。 尽管外界的言论对这桩亲事不看好,蒋云远却甘之如饴。 他终于娶到了记挂了十多年的姑娘,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飞了,对待廖氏,就跟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廖氏原本还心存忐忑,生怕蒋云远介意她嫁过人,但他的态度明白摆在那里,甚至有次因为下人私下排揎她和离过,就当场命人将那下人活活打死了。 惊愕过后,她倒安心下来了,只道蒋云远听不得旁人“诽谤”自己一句,实在是爱惨了自己。 于是,她不再压抑自己的本性,对待蒋云远,就像从前对待李成锐那样,居高临下,动辄出言嘲弄,行事也不管不顾,只要自己开心。 一开始,蒋云远还觉得她这样率真可爱,但时日久了,廖氏的行为愈发过分,外间都传他惧内,甚至部分需要求他办事的人,都不直接求他了,转而求到廖氏跟前。 这日,县衙的同僚请客喝花酒,蒋云远也照常列席。 他平日洁身自好,不爱寻花问柳,但也少不了逢场作戏,故而点了一个清倌作陪。 正当大家酒酣耳热、相谈甚欢时,廖氏却突然带着奴仆杀进来,二话不说,就扯开坐在他旁边的姑娘,冲着身后众奴仆命令道,“来呀,给我狠狠得教训这个胆敢勾引我夫君的贱人。” 那几个奴仆深知主君对夫人的纵容,都寻思着,只不过是打一个青楼女子而已,想必不会有什么坏的后果,因此,也不看蒋云远的脸色,争先恐后得上前打人。 蒋云远被这突然的一出打得措手不及,反应过来后,赶紧出口喝止了奴仆,然而,终究是慢了几拍,那清倌脸上已经青一块紫一块了,正捂着身上的痛处嘤嘤哭泣。 他有些愧疚得扶起那清倌,低声承诺道,“除了应当支付你的所有医药费,蒋某还会给你二十两银子,还请姑娘不要怪罪夫人。” 这样的动作,落在廖氏眼中,那就是蒋云远将那贱人放在自己这个正室夫人的前头了。 未等那清倌说话,她便装出十分伤心的模样,哀声哭诉。 “你还护着她,当初你娶我进门时,是怎么承诺的,说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我过门还不到一年呢,你就开始上青楼了,再过几个月,是不是就要纳人进府了。” 蒋云远感到一股熟悉的头疼,他自觉已经做得够多了,但是廖氏还是不放心。 为了不让她大闹下去,他赶忙和那清倌拉开距离,解释道,“夫人,这姑娘是此间清倌,卖艺不卖身的,她只是陪我喝酒,并无越矩的地方。” “哦,怪不得呢,清倌好呀,清清白白的身子才好入府,哪里像我……” 自嘲的话未说完,便被蒋云远厉声打断了,“夫人,慎言!” 廖氏反应过来,自觉失言,却又强撑着不依不饶,“我不信你就没有一点邪念,这都来青楼了,怎么可能规规矩矩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男人家是什么样的,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 说完,她一脸妒意得望向那名清倌,双八年华,如花似玉,即便此刻脸上有伤,也难掩姿色,全不似自己人老珠黄,她不相信自己丈夫不动心。 一旁的几个同僚面面相觑,他们各自揽着一个姑娘,有个别孟浪的,怀中那个姑娘已经风鬟雾鬓,香肩外露,被廖氏这么一竿子打翻,一时之间,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动作了。 一开始提议喝花酒的那名同僚一脸尴尬,纠结了一下后,站出来缓和气氛道,“蒋夫人看着娇娇弱弱的,没想到这么烈性子呢,这我可得给蒋兄作证,我们大家都点的是红倌,只有蒋兄点的是清倌,而且这吃吃喝喝下来,两人连小手都没拉上呢。” 其余几人见状,连忙点头称是,都说蒋云远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是不好女色的君子。 就这样,在众人的劝说下,廖氏就坡下驴,收了大闹青楼的心。 蒋云远向各位同僚致歉,又赔了那清倌一些银两,趁势离开了这场酒局。 其余人嘻嘻哈哈得目送蒋云远离开后,继续搂着姑娘快活,仿佛没受到廖氏的影响,只是等人离开后,会不会嘲笑蒋云远惧内,这就不得而知了。 一路上,蒋廖二人都不发一言,似乎在互相赌气。 回到家中,廖氏终于忍不住了,又开始不依不饶,坐在床边抹泪哭诉。 “我为了你,舍下了我的两个孩子,丢下了活了大半辈子的宜良县,人生地不熟得来到了这里,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去青楼喝花酒,还点了清倌作陪。说什么这一生只要我一个,果然得到了就不珍惜了,早知道,我当初就安心做我的李夫人就是了……” 蒋云远虽愿意娶嫁过一次的廖氏,却并非不介意她的上一段婚姻,听她讲到这里,忍不住高声打断了,“有完没完!我要真喜欢那些庸脂俗粉,我何至于三十多岁了还孑然一身,不过就是男人之间的应酬,连这点你都容不下吗?” 廖氏头一回被蒋云远这么大声吼,却全然不惧,站起来呛声道,“我就是容不下,李成锐也是男人,他还是秀才呢,同窗相邀他去花楼的,他从来没有去过一回!” 蒋云远不想从廖氏口里再听到李成锐三个字,怒声说了一句“不可理喻”,便转身离开了卧房。 走到房门口,他还不忘大声命令道,“把今日跟着夫人闯青楼的、没有一点眼力见的那几个奴仆卖去做苦役,下回要是有人再敢带着夫人胡闹,这几个人就是前车之鉴!” 廖氏在里屋听着,知道蒋云远这是变相在下自己的面子,心里更加委屈了,眼泪簌簌直落。 蒋云远在门外听到妻子的哭声,反射性得想要去安慰,却在迈出第一步后停住了,想起自己今日在同僚面前丢的脸,他觉得自己不能再那么纵容这个妻子了。 于是,他不进反退,最后去了前院书房歇息。 廖氏没等到丈夫的安慰,心里一阵发凉,只觉得之前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人变了。 回到前院的蒋云远,何尝不觉得廖氏变了。 在蒋云远的印象中,廖氏是那么的完美,那么的让他怦然心动,以至于在日复一日不甘心的臆想中,他喜爱的已经不再是廖氏本人,而是那段年少时求而不得的完美感情。 此刻,他十分怀念过去那份“爱而不得”的酸涩感觉,也十分怀念自己“为了廖氏”而积极进取,甚至不惜跑到罗次县讨好外族人谋求职位的,那种“忍辱负重”为爱奉献的感觉。 而娶到的廖氏,虽也让他心潮澎湃过一阵子,但是渐渐地,随着双方的矛盾被生活激发出来之前那令他战栗的美好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索然无味。 正应了那句话,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蒋云远此刻的脑海中,闪过一丝后悔,要是他没有娶廖氏就好了,至少还可以保存那份美好。 第246章 请恕孩儿不孝 李成锐回到下坝村时,周边闻讯赶来的地主乡绅们,或是派遣过来送礼的奴仆们,已经挤满了李家的堂屋。 家中有适龄闺女的,拉着村长李义善不撒手,将自家闺女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若是这个时候村长点头,不用怀疑,那些人转头就能去找媒婆定下两家亲事。 好在,村长虽有意为自家儿子聘媳妇,但是儿子不在,而且没事先打听清楚,他是不可能当场应下的。 这些人见村长没有应下,脸上却有几分意动,心知这事有戏,心里美滋滋的,态度更加热络了。 有的甚至想到了去年同李成锐和离的廖氏,肚里暗暗寻思,这人真是瞎了眼,好好的一个举人老爷,就这么放弃了。 不过也幸亏她瞎了眼,不然眼下也没有他们的机会了。 有的家中没有适龄女儿的,便把主意打到了李成锐一双儿女身上。 盛意和如意还小,并不急着定下婚约,村长这个当爷爷的自然不可能答应。 但是,那些人也没有被拒绝的恼怒,而是琢磨着回头两家走动起来,让家中的孩子同李家的孩子来个两小无猜。 至于家中没有适龄儿女可以同李家联姻的,或者是没往这边考虑的,要么送多亩良田,要么送大宅院,要么送丫鬟奴仆…… 饶是村长再稳得住,也不由得被这些人的大手笔吓到,心里暗暗直呼“穷秀才,富举人”,他总算见识到了。 这里就不得不提及大齐对于举人的优待制度了。 除去秀才有的特权之外,举人有一个非常特殊的经济特权,那就是可以享受一定数额的免税。哪怕是没有出仕,没有官身的举人,其免税田亩份额都能有几千亩。 这样一来,一旦有人中举,自然就会有人主动投降,把土地寄托在举人的名下,目的就是为了逃避交税,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举人的好处,所以,穷秀才有,穷举人不常有,这便是其中最大的关窍所在。 眼前来到李家的这些财主地主,送礼的目的,除了烧热灶之外,更多便是为了寄托土地逃税。 村长李义善自然清楚这些,为这眼前这一幕,他已经演练了许久了,小贺礼可以收,宅院土地奴仆这种“大件”一律婉拒,给外人寄托土地薅国家的羊毛也不行,但是拒绝的时候不能太过强硬,免得不小心得罪小人,给儿子招灾。 正当他应付得愈发如鱼得水时,李成锐出现了。 原本围着村长李义善说话的人,一窝蜂跑向刚迈进堂屋的举人老爷,争着抢着自我介绍,务求给举人老爷一个深刻的印象。 李义善并没有因为冷落而觉得生气,也没有急着上前给儿子解围,而是带着浅笑望着这个给家族带来无限荣耀的儿子,心里万分满足。 李成锐平常虽有些严肃,但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面对这些别有目的的地主乡绅们,他并没有表示抗拒和瞧不起,也没有过份的亲热,而是带着文人特有的矜持,在开口婉拒某些别有用心的提议时,不忘给足对方面子。 于是,现场的气氛十分融洽。 李成锐同这些人周璇了一小会儿后,收下了一些不算过分的贺仪后,又亲口应承回头送宴席的帖子过去,这些人才心满意足得离开了。 等到所有外人离去后,堂屋只剩下李家父子二人,他们才得以说一些父子私话。 只见李成锐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端坐的亲爹面前跪下,“请恕孩儿不孝,寒窗苦读二十多载,却未能高中出仕,累得老父亲辛苦这许久!” 李义善没能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只以为儿子是心疼自己为了挣钱供他考科举的辛劳,连忙起身扶起他。 “儿呀,你如今成了举人老爷了,就已经正式跻身士人行列了,这是光宗耀祖的好事,你爹爹我做不到,你做到了,爹高兴得很呐,一点都不觉得辛苦!” 李成锐没有就势起身,他知道他爹没有意会他的意思,因此继续道,“爹,您坐好,请听儿子一言。” 李义善见儿子表情严肃,似乎有十分重要的话语要讲,也不急着搀扶他起来了,听话得坐回椅子上,等待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李成锐来时的路上已经想好了,甚至将那番话在嘴里来来回回练习过多遍。 “爹,恩师曾说过,秀才于我如探囊取物,举人于我似水中捞月,他说我颇有天资,却受限于出身,只能止步于秀才。我不服气,十几年了,一直在试图打破他对我的定论。” 李义善是头一回听儿子说这些话,他为儿子十分鸣不平,忍不住插话道,“儿呀,你如今是举人了,旁人对你的定论,你无需过分挂怀。” 李成锐摇摇头,答道,“爹,恩师说的有道理,前面三次的落第便是活生生的例子。这一次,我之所以能够中举,其实很大成份是因为运气。” “运气?科举取士,全靠考场发挥,哪来的运气?” “其一,策论是我的弱项,郑婶子借我的那些书籍,里面有岳知府的批注,本次策论,我恰巧借鉴了岳知府的观点,这才成绩优异;其二,云南府本次乡试取中名额比往年多了五名,我运气好,堪堪排上了最后一名,若没有这多出来的五个名额,我怕是跟往年一样落第了。这两个加起来,不是运气是什么?” “这……运气也好,才气也罢,只要是正经考出来的名次,那就是好的,你又何必纠结那么多呢?” “爹,我没有纠结,我是在正视某个事实,也是在告诉你某个真相,那就是我李成锐这一辈子想要靠自身才学中进士出仕,太难了,恩师对我的评价不错!” 李义善不晓得儿子说这些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他只能埋怨自己,“儿呀,怪爹,爹没本事,你这么好的资质,要是爹能供得起你去外头那些有名的书院……” 李成锐连忙拦住他的话,解释道,“爹,我说这些,不是想要怪什么,我只是想说,到此为止吧,能够考上举人,就算对我自己有交代了。” 李义善咽了咽口水,不敢置信得问他,“你的意思是说,你不进京考科举了,就差这一步,你就甘心放弃?” “爹,这一步,难如登天呀,云南府文风不盛,我尚且挣扎得个末名,等进了京,同全国的举人竞争,更是一点胜算都没有了。这不是甘心不甘心的问题,这是有自知之明。” 李义善知道儿子说的不是假话,但是,他自从儿子出生后,就一直期盼着他科举入仕,出人头地,他怎么甘心在这最后一步的时候停下。 “儿呀,要不怎么试一试,万一成了呢?早上几个族老可说过,要举全族之力供你上京考科举呢,你不用担心费用的问题,族里给你搞定,啊……” 李成锐既然开口了,就是来真的,他在亲爹殷切注视下,仍旧摇摇头,“爹,我想好了,不考了,我有另外的路要走。” 李义善失望极了,却没有对儿子发火,他还是觉得自己这个当爹的拖累了儿子,但凡他年轻的时候能争气点,考个进士当个官,让儿子享有更好的资源,说不定儿子就不用蹉跎至今了。 他心知儿子做出这个决定不容易,因而极力控制自己的语气,淡淡问道,“什么路?” 李成锐端正了表情,后背挺得直直得,望向亲爹的目光充满坚定,“我要在下坝村办学堂!” 第247章 孩子长大,大人放手 “什么,成锐不继续考科举了?要办村学?” 薛家前廊,村长一脸苦恼得向郑晴琅说出自家儿子的打算,郑晴琅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声量微高得重复了一遍村长那话的重点。 她以为李成锐总算迈过了乡试这一关,此刻应该是意气风发,明年一鼓作气拿下春闱的节奏,没想到,这人行事如此不合常理,居然急流勇退,想起了开学堂,真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在她疑惑不解的目光中,村长李义善又叹了一口气,“我问过他好几遍了,他想得很清楚,也很坚持。” 儿子的这个决定太过匪夷所思,他一个人纠结着,实在闹不清楚。 若是找李氏族亲商量,他们一个两个正头脑发热,计划着如何“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要是晓得儿子是这个打算,一定会站在自己的立场,想方设法劝儿子打消这个念头。 至于他自己,说老实话,他也不是不愿意儿子就此放弃的,但是,他知道自己儿子的性子,看似很好说话,一旦他下定某种决心,那就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所以,他这会儿需要一个局外人帮忙分析分析此事,想来想去,他最终找到了郑晴琅。 接着,他将儿子前面剖析自己未能中进士的话又复述了一遍,最后问道,“我知道考科举很难,我自个儿考了那么多年,也就得了个童生的名头,要不要后面及时醒悟,不再执着于科考,可能家里那些地都得给我败光了。但是,成锐不一样,他比我聪慧多了,小小年纪就是童生了,不到三十五就中举了,这突然说不考了,我实在觉得可惜呀!” 郑晴琅再一次想到了范进中举那个故事,范进从二十岁岁开始参加科举考试,经历了多次失败,直到五十四岁时,由于主试官周进的抬举才应试中的举,相较而言,李成锐今年才三十多就是举人了,已经算十分有才的了。 撇开这个虚构的故事,回到此间的现实,考到六七十还是个白发童生的,那也多的是。即便这些人穷困潦倒,家里都揭不开锅,但还是执着于考科举。 老实说,以李成锐的才学和家境,支撑他继续考进士应该不难,这连尝试都不尝试一下就改弦更张了,她也觉得可惜。 但是,李成锐的分析也不无道理,大齐的科举跟现代考编一样,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他这次中举已算勉强,若是赴京参与会试,和其他文风昌盛、享受更好教育资源的众多佼佼者竞争,中第的希望确实不高。 一时间,她觉得村长和李成锐的考量都各有道理,让她这个局外人也拿不定主意。 思忖了好一会儿后,郑晴琅才想通了。 她不确定李成锐的打算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也不确定李成锐之后会不会后悔,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孩子长大了,当大人就不要干涉太多。 “成锐是个大人了,如今还是个举人,他在回家第一天,万事不提,就找你说这些,显然是琢磨清楚,真的下定决心了。要我是你呀,我就让年轻人自己折腾,未来是属于他们的,到时候后不后悔,也是他自个儿的事了。说句不恰当的比喻,我家满仓,明明可以呆豆腐坊稳稳做个管事,他偏生要跟着车队去冒险做行商,我也没拦着,所以呀,只要孩子不是作奸犯科,是继续考进士还是回村开学堂,都由他吧。” 村长过来找郑晴琅,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他知道自家儿子早年丧母,对郑晴琅有种类似于母亲的依赖,想着若是郑晴琅不赞同儿子的打算,说不定她可以劝动儿子呢。 没想到,郑晴琅琢磨了那么久,一开口就是让他这个大人放手,他一下子没控制住表情,显现出一丝失望来。 郑晴琅捕捉到了,不想他们父子因为这件事而闹得不愉快,又折中道,“村长,反正春闱三年一次,成锐只要举人的功名还在,想考就能考,说不定过几年,他又觉得自己火候到了,可以考了呢?眼下,就别纠结太多了,最重要的是,成锐中举了,这是值得高兴的事呀!” 村长听到“想考就能考”这句时,心里那点想要打消儿子办学堂的念头消散了许多。说到底,若是儿子铁了心不考,他也不能强压着他进京考试。 “唉,儿大不由爹了!罢了,由他去吧,如今,我这把老骨头唯一能做的,就是多挣点钱,让他想要赶考的时候可以少些后顾之忧。” 听村长这么一说,她倒想起那一个两个进下坝村献殷勤的乡绅了,因问道,“村长,你现在哪里需要操心这种事呀,成锐中举了,多的是人过来送田产、店房、奴仆什么的,以后你就是老太爷了,坐在家里享福就成了。” 李义善斜睨了她一眼,见她笑得意味不明,一时间摸不着她问这话的意思,只得直言,“我的性子你难道不知,这种横财要不得,我还是宁愿好好种地,挣一份踏实钱,免得夜里睡不着。” 郑晴琅笑了笑,不予置评,简单道,“那些人的举动,是此间墨守的成规,有人愿意遵守,自然有人不能苟同。” 村长这么一听,忍不住笑了,“是呀,若不是成锐千叮咛万嘱咐,说不定我还真心动了,你不知道,那些人手笔有多大,一出手贺仪就是五十两,镇上好地段的三进院子,还有五十亩田地……啧啧啧……” 接着,郑晴琅便听着村长细述他刚刚舍弃的巨大财富,还别说,她真有被震撼住了,也突然明白了,难怪那么多人铆足了劲头要考科举呢。 “村长,你们什么都不收的话,那些人怕是会不高兴吧?” “还好,他们也不是没遇到过不收的人,不过就是碰运气,要是收了,他们以后就好顺杆子往上爬,同举人老爷搞好关系,要是不收,他们也没什么损失。再说了,我儿子都亲自开口邀请他们吃席了,台阶给的足足的,他们也不好当场撂脸子呀。” “这样子呀,那就好!您放心,这次的席面,我指定给您办好!” 第248章 这是件幸福的事情 村长从她这里讨完主意后,当天晚上,掌灯时分,李成锐也过来了。 郑晴琅听到外头儿子的招呼声,连忙迎了出来,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说道,“哎哟,举人老爷来了,贵客临门,有失远迎哟!” 李成锐向来敬重郑晴琅,见她亲自迎出来,连忙加紧脚步主动迎上去,“婶子,折煞我也,您还是跟往常一样待我吧。” 郑晴琅听罢,恢复如常的态度,笑着招呼道,“行,走,到屋里头坐下,喝喝茶,跟婶子聊聊赶考的情况。” 进了屋,马宝珠也不客气,将小儿子塞到李成锐怀里,“来,让我家子良沾沾举人老爷的文气,等长大后也考个举人当当。” 李成锐抱着软乎乎的薛子良,就像被人施了定身咒一样,他的两个孩子都大了,自己已经许久没抱过这么小的孩子了。 马宝珠见他不自在,过了十几秒后,便从她怀里接过哼哼唧唧的小儿子,坐在一旁听大家叙话。 李成锐获得“自由”后,第一时间便是正式向郑晴琅稽首道谢。 “成锐这次能中举,跟婶子借给我的那些书有莫大的关系,请受我一拜。” 郑晴琅已经从村长口中得知这条讯息了,她并没有觉得这里面有自己什么功劳,连忙拦住他行礼的动作。 “成锐啊,你不必谢婶子,要谢就谢你自己。婶子把书借给你,你不认真研读的话,到了考场,你也写不出来什么的。” “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就算再认真,没有那些书,那也是白搭,就请婶子好好受我一拜吧。” 郑晴琅见李成锐执意要行礼,也罢,便受了这个礼了。 不过,等礼毕,她出于谨慎的考虑,提醒道,“成锐,你策论中参考岳大人批注这种话,对外尽量少说,免得引起旁人不必要的猜疑,我的意思,你可懂得?” 李成锐听到这个,心中一凛,细细回顾自己中举后的所言所行,好在,并没有可以引人遐想的地方。 “婶子,你放心,这事我只在爹爹跟前和这里提起过。” 郑晴琅点点头,对同屋的薛满山等人提醒道,“你们出去外面也别乱说哈,这事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但若是有心人,要想搞什么文章,也不是搞不起来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在场人纷纷点头,谨言慎行总没有坏处的。 接着,大家又聊起了李成锐去云南府考试的经过,虽说他已经赶考多次,但是云南府的发展日新月异,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 聊到最后,郑晴琅不可避免得问起他说要停科考开学堂的事情,问他是真得想清楚了吗? 李成锐毫不犹豫得点了点头,将自己做下这决定的心路历程告诉了她。 “婶子大概也都听我爹说了,之所以不继续考下去,那是我的能力就到这里了,再考也是徒然。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不甘心。” “不甘心?”郑晴琅糊涂了,不甘心的话不是更会执着于考试吗? “是的,婶子,我不甘心我们下坝村的孩子,甚至是更多的同我差不多的普通家庭的孩子,明明有着天赋,明明可以出人头地,却要迫于现实而只能汲汲营营于填饱肚子,没办法开发他们的智慧,发挥他们更大的才能。所以,我要办学堂,让更多的孩子识字,让他们的未来有另外一种可能。”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要办的是免费学堂?”郑晴琅有些迟疑问道,李家的财力毕竟有限,办免费学堂可以撑一时,却不能撑一世。 “我还没想好,我只是想将我的所学免费传授给孩子们,具体如何操作,得花时间捋一捋。” 说完,他有些不好意思得低下了头,闷声问道,“婶子,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胡来了,都还没想清楚要怎么做,就急吼吼得跟我爹说那么多……” “也还好,办学堂可不简单,选址、师资、生源等等,单拎出一件都是十分复杂的事情。你刚考完试,哪能一下子就理清楚,左右也不急在一时,你好好想想要怎么做,写份计划书出来会比较好。” 说完,她似乎觉得自己的话太过就事论事了,忙补充安慰道,“办学堂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你有这份心,婶子为你感到骄傲。” “真的?”李成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能够让郑婶子为他感到骄傲,他很骄傲! 要说这村里他最佩服的两个人,一个是他老爹,一个就是郑婶子了,无论是以寡妇的身份扛起这个家,还是后面发展家中的经济,一桩桩一件件,她所表现出来的坚毅,都是自己所崇拜的。 郑晴琅被他孩子气的情绪感染,忍不住低头笑了笑,再望向李成锐时,眼神中不自觉得带入了长辈的慈爱。 “成锐,你真的很不错,一个人,在这世上,能够找到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想要去完成的梦想,这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只要你能够坚持下去,初心不变,婶子会一直为你感到骄傲。” 李成锐从薛家离开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一直落不下来,仿佛收获了什么了不得的奖赏。 薛满山目送李成锐走远后,跟在她娘亲后头,突然闷闷得问了一句,“娘,那你为我感到骄傲过吗?” 郑晴琅脚步一顿,心道,这儿子莫非是吃醋了? 她很快得回应道,“你娘,自然是为你感到骄傲的。” 原身在世时,虽然同大儿子的互动比较多,但是,她也疼爱这个木讷的二儿子。 薛满山嘴巴笨,但做事不笨,家里家外,田地里,菜地里,都有他勤劳的身影。忙碌之余,他的目光也时常放在原身身上,唯恐他渐渐年迈的老母亲太过操劳,争着抢着替原身干活。 这样的孩子,当母亲的怎么能不为他感到骄傲? 薛满山没有意识到她那个自称的别扭,只是有些自卑得说道,“娘,我不像大哥那样聪明,能说会道,可以帮着家里把豆腐坊经营起来,也不像李成锐那样,考举人光宗耀祖,我只会种地,干一些村里人谁都会干的活。” 郑晴琅转头敲了他脑门一下,嗔怪道,“我家老二多厉害呀,又能带着村人种棉花,又能做木匠,家里家外活计一把抓,满村里打听打听,谁听到你薛家老二的名号不举大拇指的?谁还有,要没有你在下坝村坐镇,你哥哥怎么可能毫无后顾之忧得在外闯荡?” 她抬起双手,重重得放在他的双肩上,直直的望向他的双眼,仿佛触碰到了他不安的心。 “孩子,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位置,也都有适合自己的发光发热的方式,不要拿别人的长处跟自己的短处相比,要看到自己的闪光点,娘告诉你,娘真的真的真的为你骄傲,这绝不是敷衍你的话!” 薛满山的喉头滚动了好几下,眼眶里热热的,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终于重重得回了一个字,“嗯!” 第249章 名利双收 李成锐的庆祝宴上人声鼎沸,若是有村史记录的话,这大概是下坝村最热闹的一场宴席了吧。 除了熟悉的本村村民外,来了许多陌生的客人。虽看着脸生,一旦有人提起名号来,大家多能给个恍然大悟的表现,“原来是他呀!” 这些客人穿着均不差,身材因生活的富足多是大肚便便,即便没有发福,也长着一张很有福气的脸。 村长家门口,头一次同时出现了大小规格各异的畜力车,最高级的马车,接下来便是骡车、牛车、轿撵,忙忙乱乱的,给人门庭若市的感觉。 郑晴琅亲自出马下厨,给这场宴席整治了不少拿手菜式,让这些不缺吃喝的乡绅富商们也不由得眼前一亮。 一顿宴席,宾主尽欢后各自散去,给下坝村村民留下了可以聊好多天的话题。 只是,再新鲜的话题,随着又一年秋收时节的到来,这热度终究是退了下去。 下坝村的水稻还未收割上秤,有经验的老农就通过目测提前预估了,今年的水稻并没有因为去年秋末多种一茬大豆而减产,反倒是增产了! 这个预估,使得下坝村的村民极度振奋,大家磨刀霍霍,恨不得立刻就下场收稻。 九月秋分,天高云淡,桂蕊飘香,凉风拂过,送来丰收的味道,终于到了开镰的日子。 今年没有不期而至的暴雨,也没有忧急交加的抢收,也没有熬夜阴干稻谷的疲惫,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和完美。 蓝天白云下,一个个弯着腰忙碌的身影,收割,捆扎,甩稻,搬运,晾晒,扬场,过筛…… 李知县为了得到一年两收模式的最真实数据,提前嘱咐村长李义善,令其盯紧村民,将去年种过大豆和没有种过大豆的稻田出产区分开来。 这样收获起来有些麻烦,但是村民们一听是知县大人的吩咐,也不细问原因,只是依言照做。 等到稻谷晒好,准备上秤的那天,李知县临时有事无法出现,却不忘派了自己的心腹,以韩主簿为首的几个吏员过来登记数据。 他们自备笔墨和登记用的本子,为了防止个别人手工记录出错,还登记了一式两份。 村长见状,出于谨慎的考虑,也让自家儿子坐下来登记数据,以便和衙役的数据作对比。 随着稻谷的上称,在衙役和村民一干人的注视下,不同稻田的亩产量一份份报了出来! 几个登记员不仅细致得登记了去年末种了大豆的那些田地的亩产量,还把没有种过大豆的亩产量都记上,这也是另外一个维度的数据参考。 终于,称重结束后,便是登记员算数的过程。 村民们大气都不敢出,他们隐隐觉得这个数据对他们很重要。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韩主簿将记录完的数据总结朗读了出来。 “去年秋末没种过大豆的田地,今年平均亩产一百九十五斤左右,比往年平均的两百斤还少了几斤。” 话音刚落,下坝村村民的脸色很是失望,齐齐发出了一声嘘。 不过对于这点,大家都有心理准备,去年天气不佳,偶尔雨水太多导致水土流失,这田变薄了些许,追肥如果跟不上的话,产量少也是正常现象。 韩主簿等大家嘘完后,接着念道,“去年种过大豆的田地,最低亩产两百斤,最高亩产两百五十八斤,算下来,亩产平均两百四十斤!最高亩产来自于薛满山家。” 说到这里,他还特意指了一下站在人群前头的薛满山,给他投去了赞赏的一瞥。 这个数据一出来,村民们沸腾了。 他们预估今年丰产,却没有预料到这么丰产,就种多了一茬大豆,水稻的亩产量竟然比年平均多了四十斤! 四十斤是什么概念,是两百斤的两成,在提高粮食亩产量十分困难的这个时代,可是十分了不得的数据。 大家都激动得语无伦次了,叽里呱啦得同身边人分享着自己的喜悦,也不管旁边人有没有用心在听,反正他们不在乎。 当然,也有一小部分人没有忘记这件事情的提倡者,在人群中找到郑晴琅后,来来回回说着感恩的话。 更有人拉着薛满山问他是怎么做到的,足足比往年多了五十八斤呐! 薛满山一时也摸不着头脑,他还是照往常一样侍弄庄稼,唯一的区别就是今年的肥料加得足了些,毕竟自家豆腐坊每天都在不断得产出豆渣。 韩主簿等大家欢呼完一波后,又郑重得总结陈词,“综上所述,下坝村一年两收模式可行,稻豆轮种确实有肥田的效果!”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放下手中的登记簿,深吸了好几口气后,才勉强恢复了平静。 他在心里想着,今日把这记录带回去,知县大人也肯定会跟自己一样兴奋,一亩田地增产四十斤,看似挺少的,但若是推广到整个宜良县,整个云南府,那整体的增量可就惊人了! 这么想着,他突然很想看看郑晴琅的反应,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了一番后,总算透过重重的人墙,瞥见了那个老妇人的脸色。 只见她嘴角微微勾着浅笑,在村民们狂热的目光中保持着淡定,仿佛没有意识到,眼下发生的这一切有她的大功劳。 顷刻间,那个矮小的身影变得十分高大,他在心里想着,怪不得薛家能够一点点发展起来,有这样的人掌舵,薛家这艘船应该可以走得很远! 韩主簿等人带着登记好的数据,满意得离开了,激动过后的村民们,开始向郑晴琅这个大功臣,表达他们朴实无华的感谢。 薛家门口再度被各种“来路不明”的小礼物塞满,有攒了许久舍不得自家吃的一篮子鸡蛋,有刚从自家院子里那棵石榴树摘下来的红彤彤的果实,也有某家主妇特意做的拿手糕饼…… 郑晴琅吃着熟悉口味的糕饼,心里十分好笑,“这味道一吃就知道是谁做的,那人生怕自己不收偷摸送,也不知道换点没有代表性的东西,还有,那石榴果,谁不知道只有水生叔的院子里有……” 马宝珠忙着整理那些东西,也同她婆婆一样,很快就辨认出其中某些礼物出自谁家,嘴里嘀嘀咕咕得念叨着,“啊,这风干兔肉是大树家送的吧,他家的兔子得有好几十只了吧……” 郑晴琅听着她碎碎念,心里感到一股奇异的满足,美滋滋得想着,“老娘这算不算名利双收了?” 第250章 棉花商恶意压价 水稻丰收没过多久,下坝村今年新开辟的上百亩棉花田也迎来了采摘的时刻。 因为是新开荒的地,所以棉花的产量没有熟田那么高,平均下来只有八十斤不到。 尽管如此,想到去年棉花的单价,下坝村的村民还是高兴得合不拢嘴,指望着靠这些棉花多吃上几回肥肉。 只是,乐极生悲,当大家满怀期待的棉花商人出现在下坝村时,现实给了他们当头棒喝。 今年来这一带收棉花的还是周氏棉花商行,但负责人换了一个,来人自称周八。 这周八可没有去年那个人厚道,开口的价格低得可怕。 “什么,今年净棉花才收四十文,怎么一下子降那么多?” 这个报价,让每一位下坝村村民都面露愕然,紧接着便是满满的失望! 他们可都清晰得记着,去年薛家卖的棉花报价是六十五文一斤,他家五亩地的棉花出产赚了二十七两呢! 周八对大家的反应有些不满意,尖嘴猴腮的脸上十分不耐烦,随意出口搪塞道,“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去年棉花歉收,量少的话,收的价格自然高,今年棉花多了,收的价格自然低。” 说完,他还翻了翻手里的册子,一副找到证据的模样,接着说道,“瞧瞧,去年在你们村里就收了四百多斤,今年你们村就八千多斤了,这一下子多了那么多棉花,价格自然就低些。” 这话听到众村民将信将疑,他们这些农民,大都晓得“谷贱伤农”这个道理,但又觉得不至于一口气降二十五文吧。 否则,只他们一个村子种了一百亩棉花,就降价如此夸张,那上坝村的村民哪里会眼看着下坝村种棉花“拖累”他们。 郑晴琅也在人群中,她同样对这个收购价表示十分不理解。 亲家马家夫妇曾偷偷与她讲过,他们种植棉花这些年来,棉花收购的价格一直在五十到六十之间波动,去年的六十五文是因为天灾关系,云南府一带的棉花产量少得可怜,所以棉花行的收购价格达到了新的高度。 今年上坝村的棉花产量平平,平均亩产将近一百斤,按照亲家的预估,今年的收购价格虽没有去年那么高,但至少也该在五十五文一斤左右。 她前几天还去过布庄,打听到棉布的价格也没有太大变化,这也可以大致反推到,市面上的棉花价格没大波动才是。 分析来分析去,棉花的收购价格这么低,她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便是眼前周八这个人的手笔了? 难道他晓得下坝村是头一次大规模卖棉花,以为他们不懂行,想要欺生,所以恶意压价? 想到这里,她走到周八跟前,试图跟他讨价还价。 “周管事,据老身所知,今年的棉花价格波动没那么大吧?这一下子降到四十文,是不是不太合理,要不您再往上……” 未待她说完,周八就粗鲁得打断她的话,“你一个荒郊僻野呆着的老太婆,懂什么价格波动,老子爬山涉水、不远万里来你们这荒郊野外收棉花,劳力要钱,牲畜也要钱,不然,你们自个儿送去江南卖呗!” 他的态度很差,仿佛郑晴琅出面议价是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又多了一份有恃无恐的得意洋洋。 郑晴琅并没有被他不好的态度触怒,秉承着和气生财的想法,她保持着微笑,尝试再跟对方沟通。 “周管事您去的地方多,见识也自然比老身广,但是,你刚刚提到的这些劳力和牲畜,每一年都是要花的,也不独今年才有,把这当成大幅降价的理由,不太合适吧?去年收棉花的价格是六十五文,今年一下子少了二十五,足足降了快四成,大幅度降价,没有天灾人祸等不可抗力,您空口白牙就说降价,实在不合理呢。” 周八没料到眼前的老妇不仅脑子动得快,嘴皮子还利索,一时间找不到理由搪塞,干脆不管她,冲着其他村民下起了最后通牒。 “新人新气象,我周八把话撂这里了,今年的棉花就收四十文一斤,一文不多,一文不少,你们可想清楚了,爱卖不卖,若是不卖,我就去隔壁上坝村收了,过时不候!” 说完,他又瞥了郑晴琅一眼,故意恶心她,“你觉得价格低了,那卖给别人好了,你家的棉花我不收了。” 一旁的薛满山听得心头火起,冲到周八跟前,“不收就不收,你要收,我们还不卖呢!” 说完,他冲着下坝村的村民鼓动道,“这人不实诚,给的价格不公道,咱们不卖给他!” 下坝村的村民们,经过今年的秋收,对薛家人特别是郑晴琅的尊敬可谓到达了顶点,听见薛满山这么一说,有不少人附和,“对,不卖给他。” 周八是头一回干收棉花这种活,本来想着,他堂堂周府的旁支管事,能够屈尊降贵,跑到这些乡野之地收棉花,哪个棉农不得对他毕恭毕敬?按理说,他可是这些人的衣食父母呢! 没想到,这落脚的第一个村子,便遇到了这些态度恶劣的村民,他心里十分鄙夷得想道,果然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要是搁往常,他恐怕扭头就走了,只是,今年周家被别的棉花行抢了好几块收棉的地盘,这一趟收棉花的任务比往年重了许多,他不能草率得放弃。 上坝村有八千多斤棉花,量虽然不多,但若是能按照四十文的价格拿下,他再按照六十文的价格报上去,他转手就可以挣一百六十两了…… 想到这个利润,他决定大发慈悲,给这些不懂事的村民一个机会,“算了,甭说那些有的没的,你家的棉花我也收了,这总行了吧。” 郑晴琅刚安抚完众村民,就听见周管事施恩的话,面上失笑,“周管事,我家的棉花你收不收都不打紧,咱们还是说回这个收购价吧。” 周八忍不住拧了一下眉头,很是不耐烦得说道,“都说了,四十文爱卖不卖,不卖的话,那我们走咯!” 说完,他装模作样得示意随车的伙计收拾东西,打算赶路去别的村落。 这一下子,下坝村的村民有些急了,他们只知道种棉花,卖棉花的门路是薛家的亲家马家介绍的,万一这人真不收了?那他们该怎么办?拿去镇上的布庄的话,也不知道那里收不收呢? “婶子,咱们该怎么办?”家中种了三亩棉花的大树,忍不住走到郑晴琅身旁,低声问她意见。 其他村民也不由得望向郑晴琅,示意她帮忙拿个主意,他们这些人确实不懂什么行情,刚刚郑晴琅能够挺身而出说那些话,就代表她比他们懂得多。 郑晴琅心想,虽说四十文一斤,村民们也有得赚,但是若是下坝村这边按照四十文卖出去了,上坝村那边是不是也得按照这个价格贱卖了?他们的决策似乎也会影响到上坝村那边吧? 她决定再争取一下,开口说道,“周管事,我们卖棉花的诚意是有的,可是你这个价格不实诚呀,您若是有心收购的话,给个实在价格如何?” 周八一副没得商量的态度,咬准了,“四十文,一文都不能多。” “那行,你走吧,去上坝村收吧!” “早点答应不就好了,白费……”周八得意洋洋的话戛然而止,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说什么?” 郑晴琅学着他刚刚的样子,将自己的姿态摆得高高的,“我说,下坝村的棉花不卖你!” 周八被狠狠得噎了一下,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你们不卖我卖给谁。” 说完,他朝着慢吞吞收拾东西的伙计骂道,“老牛拉破车吗?手脚那么慢,赶紧走,这晦气地方,我是一刻都不想多待了。” 第251章 白跑一趟不值当 郑晴琅放完话,也不管那些人了,转头附在二儿子耳边说道,“满山,你抄近道去上坝村,给你岳父岳母带句话,就这么说,今年的棉花……” 薛满山听完娘亲的话,大概猜到娘亲的意图,转怒为喜,兴奋得点点头,立马撒腿跑了。 村民们等周八那拨人离开后,并没有立刻散去,而是围着郑晴琅问她有什么打算。 他们都看到了郑晴琅交代了自家儿子什么,心想,这个很有成算的妇人肯定有了主意。 她也没打算瞒着,将自己的计划一五一十说了。 “那周管事也说了,他们过来一趟不容易,自然也不会想要空手而归。我想着,要是附近一带的棉农能够联合起来,先把棉花囤着手中不卖,那周管事最后肯定得给个合理的收购价格。” “这……真的可行吗?”人群中的水生叔不太确信得问道,“自古以来,只听说商人定价的,没听说咱们农民也能定价。” 他们以前卖粮,要么听上门收购的粮商一口价,要么听粮食铺子的掌柜一口价,哪里有他们这些种粮食的人讨价还价的时候。 哦,你说价格不合适就不卖?不卖可不行,家里的各种开销,都靠卖这点粮食来的,他们不想卖,也得卖! 郑晴琅听见那老人的疑问,面上却很有信心,鼓动道,“乡亲们,都说谷贱伤农,棉花也是同样的道理,一旦棉花丰收,棉花行就会趁机杀价,但是,咱们每一年的辛苦都是没有打折的,凭什么他们说降价就降价,咱们也该让那些黑心的商人知道,农民也不是好欺负的。” 村里的年轻人一听,瞬间热血上头,纷纷应和,“对,咱们那么辛苦,凭什么价格都是别人说了算。” 老人们比较持重,虽然郑晴琅的话很符合他们的心意,但是他们更怕得罪了棉花商人,以后就没人过来收棉花了。 郑晴琅听到他们的忧虑,拍着胸脯保证道,“大家放心,我保证,只要咱们能够将附近一带的棉农联合起来,那周管事收购不到棉花,就还会回来的,大家的棉花,也肯定可以卖出合适的价格。” 话音刚落,很快就有人附和了,“对,咱们就听婶子的,准没错。” 眼见大家这么支持郑晴琅,刚刚发问的水生叔,收起了脸上的担忧,十分中肯得开口。 “三娘,你不用给大家保证,这卖棉花是大家伙的事,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咱们不懂卖棉花的门道,所以愿意听你的安排,但并不代表着,村里的棉花就得靠你卖出去了。这联合棉农的事若成了,皆大欢喜,若不成,也没关系,反正棉花也放不坏,再不济,我们就自己挑担送去云南府卖,我就不信了,云南府就他一个收棉花不成。” 这话,提醒了一众村民,纷纷表示赞同。 这主意虽然是郑晴琅想出来的,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的最终目的是给村民争取利益,他们确实不该太过依赖郑晴琅的这个计划,也不该让她出面保证什么。 郑晴琅眼见大家如此明事理,心里更加熨帖了,确实,她愿意帮忙,并不代表必须帮忙,好在,下坝村的村民还算拎得清,值得她想方设法帮忙。 但是,她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为了保证她的计划可行,她开始安排村里的人出去放消息。 宜良县种棉花的棉农不多,主要集中在上坝村、新平村、叠水村、密枝村四个村落,如今又多了个下坝村。 他们将村里人的关系捋了捋,派出去各村递消息的人,多是同那些村里的某些人家沾亲带故的,再加上一个嘴皮子利索的,这么一组合,就齐活了。 于是,在上坝村同样没有买到棉花的周八,又陆续去了以上的村庄,无一例外地,竟然没能以四十文的价格收购到一斤棉花。 这下,轮到他慌了,心里琢磨着,莫非是自己降价降太狠了? 隔天,他让底下的工人去各个村里打听,结果竟然发现是下坝村的人在联合其他棉农搞事。 这个发现,让他气得牙痒痒。不过,他在生意场上浸淫多年,很快便想到了对策,派人给各个村里的主事人递消息。 “第一个卖棉花的村子,按四十六文一斤的价格收购,第二个卖的,四十五文,第三个,四十二文,剩余的,四十文一斤,但是,下坝村的棉花,白送都不要!” 这消息一传到各个村里,下坝村的村民,如遭雷劈,呆滞当场,而其他村的村民,人心浮动! 大部分村民都选择性得遗忘,他们一开始信誓旦旦、拍着胸脯说要共同抵抗无良棉花商人的情形。 说到底,他们之所以愿意跟着下坝村的提议走,无非就是四十文一斤的收购价实在远低于他们的预期。 现在,那棉花商人都妥协了,提价了,所以他们就无需继续坚持了,早点卖出去棉花,早点收到钱,那才是实惠呢! 郑晴琅在家里听到这个消息时,忍不住骂了一声那商人奸诈,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们这个所谓的“棉花同盟”太过脆弱了,经不起一点外界的“冲击”。 她都不用去打听,就可以想象得到,原本站在统一战线的不同村落,这会儿肯定争先抢后得想当第一个卖棉花的村子。 她承认,她的道行太浅了,想出的法子太理想了,完全没有想到该如何应对敌人的分化策略。 正当她思忖该如何办的时候,马宝珠他爹来了。 “下坝村种棉花的都卖我这张老脸,所以大家还没行动,就是其他村里的状况,我估摸着不会太好,咱们这次联合也就是口头说说,其他人也没太当真。” 郑晴琅点点头,“我知道,我正在想办法。若是他不说那句不收下坝村的,我或许就认输了,毕竟这临时的同盟,确实没啥约束力,输了就输了,不丢人。但是,对方都向下坝村下战书了,那就试试看吧。” “你这是已经有了主意?”马父问道。 “嗯,不蒸馒头争口气,亲家,你帮我跟你村里人传句话。”郑晴琅心里有了决定。 第252章 有钱任性给兜底 “什么话?”马父十分好奇,这种境况下,她还有什么应对之策。 “你跟你们村里的棉农说一句,保持原本的同盟不变,要是最终棉花卖不出去,我给兜底,按四十八文的价格收购。” 马父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十分激动得说道,“你知道上坝村的今年的棉花有多少吗?两万多斤,比下坝村的两倍还多,按照四十八文的价格收购,那可是九百六十多两!” “我知道,不止上坝村,其他几个村我也打算这么安排!”郑晴琅语不惊人死不休得继续道。 马父这下可不只激动了,他那叫惊恐,霍地站起身后,然后又坐下,试探性得问道,“你……额,冒昧问一句亲家,你家的豆腐坊和新作坊那么挣钱的吗?” 言下之意,就是她哪来这么多钱收购这么老多些棉花。 郑晴琅含蓄得笑了笑,“还好还好,若是全部拿现银买,那可能有些棘手。毕竟作坊才刚开不久,出去的商队也还没回来呢。没事,万一真的要买的话,银钱不凑手,我可以找五爷借。” 这下,马父又糊涂了,“你的意思是你只是说说,不一定要买?” 郑晴琅还有些没拿定主意,主动问道,“我这有两个法子,您给我参谋参谋。一呢,我真的出钱买下这些棉花,到时候那棉花商人肯定不想空手而归,那就只能找我高价买棉花了,我可以赚个差价……” “那肯定是赚个差价呀,不然你辛辛苦苦这一遭干啥?为了那些见利忘义的白眼狼呀?”马父不等她说完,就觉得第一个法子可行了。 郑晴琅忙笑着劝道,“亲家,真不至于,大家就是口头应一句,也没从咱们这里得好处,实在不能算什么白眼狼,顶多就是不太守信用而已。您再听我说说第二个法子。” “哦哦哦,你说你说,我听着。”马父为自己打断亲家母的话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第二呢,就是为咱们这次联合正式立份契书,要求大家联合一起继续对抗那棉花商,违约者必须赔偿高额违约金,当然,最后还要加一条我兜底的条款,这样就可以确保大家不会被棉花商逐一击破的条件所诱惑,到时候棉花商收购不到棉花,那么大家就可以坐下来谈条件了。” 马父认真听完后,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要我说,你都承担那么大的风险了,要是真的手头有资金,那就按照第一条来,咱们先把宜良县的棉花都收购了,再转一手,也免得劳心劳力了,还一点好处都没落着。” 说完,他又突然想到某个关窍,又有些犹豫了,“万一这棉花商人气不过,真得放弃宜良县的棉花,跑其他地方收购呢?” 郑晴琅很自信得说道,“不会的,这条路线是他们走熟的,他们不会一下子就放弃宜良县,不然,兜了一圈没买到棉花,就该早早离开了,又何苦同咱们周璇呢。眼下,正是棉花大出的时候,也是各路棉花商收购棉花的好时机,他再赶去其他地方,也不太可能收购到大量的棉花了,他只能和咱们耗到底了。” “既如此,那就算我一份吧。”马父听她这么一分析,十分认同,觉得可以跟一波,反正亲家母本金不够,算上他,可以收付些利息。 郑晴琅虽然分析得头头是道,但她也不是百分百确信自己的分析是对的,自己一个人承担风险,她倒不怕,加上亲家,她就有些顾忌了。 “亲家啊,先说明哈,不是我不愿让你跟着挣这个钱,你来看我说得头头是道,那都是我的猜想,这事闹不好也是会亏本的,你确定真的要跟?” 马父自然懂这些道理,他亲家母又不是神仙,哪能未卜先知呀。 刚开口的时候,他脑海里确实有几分后悔,在心里反复问自己是否太冲动了,但是,亲家母这一劝,他反而坚定了。 这可不是逆反心理,而是他觉得亲家母能够劝自己,就代表她不是一时冲动,应该是已经将这事琢磨明白了。 于是,他给了郑晴琅一个十分坚定的眼神。 “赚钱嘛,哪有百分百稳当的,连咱们种地,都得看老天爷脸色呢。我跟,跟到底!”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郑晴琅也不再劝了,而是直接行动起来。 “事不宜迟,趁着大家伙还没把棉花卖出去,把所有棉花都定下来,咱们这个价格可比那棉花商人更高,相信他们更愿意卖给我们才对。”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吗?”马父问道。 他刚问出口,就在心里计算眼下家里可以拿出的现银有多少了,这是打算全副身家都投进去了。 岂料,郑晴琅摇摇头,“既然给了高价了,那就得享受一定的优惠条款,先签契书,给一成的定金,最迟十日内付尾款。” “一成会不会太少了,大家都习惯了当场收钱交货的,恐怕更愿意拿到全部现银。” “这样子,契书上注明,付了定金,咱们先不拿棉花,若是十日内付不完尾款,棉花咱们不要了,一成的定金白送他们。谈判的时候,就说咱们得花时间找放棉花的仓库,等找到仓库就上门拉货还钱。” 说完,她怕马父不明白她的意图,接着补充道,“那棉花商人来外地收棉花总有个时限,总不能跟我一直耗吧。” 马父顿时领悟了,先一成定金拿下这棉花所有权,转头卖棉花商人高价,他们甚至都不用先出全部的货款,只在中间过一手,说不定就能挣个不少的差价,妙呀,妙呀! 郑晴琅见他那么眉飞色舞,就知道他想通了,笑着说道,“那上坝村的棉花就交给您跟进了,其他村,我会安排人的。” 马父重重得点了下头,“成,我这就去了,有什么消息,我再过来跟你说!” 郑晴琅拦住他,“不急,口说无凭,我先把契书写出来,你带着过去,这样才有说服力。” 说完,几下就找来了笔墨纸砚,在一张白纸上迅速写了起来。 契书的内容已经在她脑海里了,由始至终,她的笔尖就没有丝毫的凝滞,一式两份的契书一蹴而就,半刻钟都不到,就写好了。 接着,她又找来了红色的印泥油,在已经签名的地方,盖上自己的红手印。 “好了,这就妥当了!亲家公,你拿去跟村里人看看吧,他们要是同意卖棉花给咱们的,就在下头签字盖手指摸就成。对了,别的村的棉花产量还不知道多少,也不知道会花费多少资金,要不这样子,暂定亲家公占一成,我这边占九成怎么样?” 马家虽说这些年种棉花挣了不老少,但是他家人口多,前些年刚新盖了房子,去年又置办了田地,她估摸着马家的现银也不多,所以不敢让他占太大的比例。 马父一听,按照自己村里的棉花产量评估了下,一成大概是自家的极限了,于是,很利落得点了点头。 郑晴琅见状,又快速得写了两份两家约定收棉花的契书,上面将出资比例等写得清清楚楚。 递给马父看时,她笑着解释道,“不是我不信亲家,只是亲兄弟明算账,白纸黑字红印,清清楚楚列明白,这样也避免了许多麻烦,您说是不是?” 马父略识得几个字,接过看了后,十分认可得点了点头。 “亲家母说得有道理,写清楚了反倒不伤感情。” 说完,他快速得在第二份契书上签了名盖了手印。 见郑晴琅没有别的交代,也不必她相送,脚步飞快得走了,上坝村的人还在等自己的消息呢! 第253章 我不是那么舍己为人的人 郑晴琅也没有浪费时间,先喊来二儿媳马宝珠,让她帮忙找人过来商量事,趁着这个间隙,她又动笔写了好几份契书,后面去别的村子用得着的。 村长李义善和李成锐父子、水生叔、田大爷、大树……连同之前去过其他村的沾亲带故的人都来了薛家。 村长双脚还未迈进前廊大门口,声音却先到了。 “三娘,我和成锐都听说了,那棉花商人太过狡诈了,咱们庄稼人不是对手,你也别太着急上火。” 村长父子两人受邀,去了隔壁县赴宴,临行前将自家棉花托付给了族亲帮忙售卖。 他们刚回来没多久,就听族亲提起了村民同棉花商人斗法的事情经过,还没等父子俩想到法子,就听马宝珠请人去薛家议事,于是,两人又忙不迭得过来了。 郑晴琅听到村长的声音,略有几分诧异,“村长,咦,成锐,你们都回来了?不是说要明天才回来吗?” “唉,别提了,那徐财主不老实,想着法子把他闺女领到成锐跟前,我怕对方还有昏招,哪里敢久留,宴席结束后就溜了。” 村长一副一言难尽的模样,倒是李成锐还算平静,若是忽略他有些发红的耳朵的话。 郑晴琅心想,李成锐这是真成了香饽饽了,看来去徐财主家那一趟,没少被人闺女缠着呀。 没等她自己吃完瓜,村长便又说回了前事。 “三娘,我知道你是为了大家好,但是,要我说,还是冲动了些,若只是咱们一个村的事,村里人肯定支持你,但是涉及到其他好几个村,这就不是一句两句话的事了,大家都是要吃饭的,人家稍微让让步,提个一文两文的价格,就可以让他们争着抢着卖了。” 郑晴琅没有恼羞成怒,她不是个听不进去劝的人,“村长,我这次是冲动了些,不过,我已经想好了对策了。” “什么对策?”除了村长,陆续来到前廊的人也都齐声问道。 郑晴琅见来人差不多了,便将自己打算四十八文一斤收购棉花的计策说出口。 村长一听她要以四十八文的高价收购各村的棉花,没有深思,一下子就炸了。 “三娘,别的村,我不知道,但是咱们村的人个个都是有良心的,都知道你联合大家得罪棉花商,是为了咱村里人好。即便那棉花商人不收咱村里的棉花,大家也不会怪你的,咱们可以找其他途径卖棉花。你可别干这种傻事,出高价买大家的棉花干什么?你家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郑晴琅笑着说道,“村长,你误会了,我这买棉花,真的不是冲动之下做傻事,我是有计划的。” 说完,她还指了指自己,反问道,“难道在您的眼里,我就是这么舍己为人的人吗?” 岂料,村长十分认真得点了点头,甚至连在场的其他人,也都是同样认真的表情,同样郑重得点头。 “三娘,你家开始卖豆腐,便给大家解决了黄豆积压的问题,去年秋收暴雨,你教了大家阴干存稻的法子,之后,又是大豆肥田、开春让家人教种棉花……如今,还操心让大家手里的棉花可以卖个好价格,这一桩一件,我们都看在眼里,你这不是舍己为人是什么?” 村长说到后来,都把自己说感动了,只觉得心里涨涨的,下坝村的村民何德何能,以前也没对三娘一家多照顾,如今竟然能得这人如此掏心掏肺相待。 郑晴琅实在不敢承受这样的谬赞,带着一些小慌张,连忙解释。 “大家误会了,我实在不是那种舍己为人的人。就说向大家买黄豆吧,那是因为我家做豆腐需要嘛,跟谁买不是买,还有,阴干存稻,咱们都是庄稼人,实在看不得粮食白白糟蹋嘛……” 不等她说完,村长连连摆手,“三娘,你是不是,我们都有眼睛看,你就别谦虚了。” 郑晴琅……就有点无语,这年头,说真话还没人信了,硬要把她捧那么高干嘛?真不怕她骄傲吗? 不过,眼下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她还要和那棉花商人斗法呢。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她没有跟大家过多得分析此举的作用,只跟大家保证自己的资金足够买下这些棉花,让大家尽管放心得去当说客。 最后,对齐了谈判的话术后,大家都带上了郑晴琅写好的契书,兵分几路出发了。 郑晴琅也没有闲着,她跟着大树去了新平村。 他们来得很及时,新平村的人正在给棉花装车,应该是打算将棉花送到镇上,争取当第一个卖棉花的村子。 郑晴琅见状,也没有急着去拦,而是直接找了新平村的村长。 新平村的村长姓张,应该说新平村的大多数人都姓张,所以,这个村子的人几乎都是亲戚,只要搞定村长,同时也是张氏族长的这号人,他们来到新平村的目的就达成了九成九。 大树唯一的姐姐嫁到了新平村,算和新平村的人沾点亲,所以才由他领着郑晴琅过来。 张村长一开始以为郑晴琅是劝大家继续联盟的,态度不甚热络,领着他们进屋的同时,也不忘嘀咕几句话,意思很明白,就是让郑晴琅不要挡着他们挣钱了。 郑晴琅也没急着辩解,双方坐定后,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契书,递给了张村长。 “张村长想必识字吧,您不妨看看这份契书?我相信你看过之后,肯定会有新的想法。” 张村长脸上带着浅笑,对郑晴琅的说法却很不以为意,心里想着,这妇人装得还挺像的,什么契书能让大家改变想法呀? 虽如此想着,他还是接过了那份契书,无可无不可得看了起来。 这一看,他的眼神渐渐变了,特别是在看到“四十八文一斤”这几个字时,震惊,怀疑,欣喜,各种情绪在心里翻滚。 他抓着契书的左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些,发现后面的内容不少,忙收敛心神,认真得阅读下去。 等到他总算理解完全部内容,他的目光从那张薄薄的纸上剥离,再望向郑晴琅时,他的目光里多了探究和敬意。 第254章 新平村谈判 “你的意思是说,新平村所有的棉花你按照四十八文一斤收购,先付一成的定金,十日内,付清余款再提货?” 郑晴琅点点头,“上面写得很清楚不是吗?” “我知道你在下坝村开了作坊,在镇上还有一间豆腐坊,但是我不知道,你家什么时候改做棉花生意了?” 下坝村出了一个卖豆腐的薛家,生意做得不小,其中,薛家做主的是他家的老娘亲郑三娘,十里八乡都有听闻。 郑晴琅勾唇浅笑,“这个就不归张村长管了吧,您只需要问问村民们,愿不愿意以比那棉花商人一斤高两文的价钱卖给我郑三娘就是了。” “新平村的棉花加起来近一万斤,你吃得下?”张村长不太确定得问道。 郑晴琅忍不住笑了,反问道,“一万斤也不过是四百八十两,张村长觉得我家那么大的家业,拿不出四百八十两来?” “要是拿得出来,为何只付一成的定金?你若是当场银货两讫的话,这份契书都不用签了,你给钱,我们给棉花,岂不痛快?” “张村长,明人不说暗话,那棉花商人对外放话不收下坝村的棉花,踩在下坝村的头上拉屎,我也是下坝村的人,咽不下这口气,这才想着将各村的棉花都收了,让那棉花商人白跑一趟。这不,临时起意,棉花的仓库什么的,都没准备好,这才需要十天的缓冲时间,不然,我干嘛要给四十八文的高价,直接四十六文一斤收了,您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不也会照顾我这边吗?” 张村长心道,那可不一定,若是双方竞争的话,谁给的钱多他就卖给谁。 而且,他还有一层顾虑,那就是她这次是临时起意收棉花,万一明年她不收了,今年大家又得罪了棉花商人,人家也不收了,他们以后种棉花卖给谁呀? 这么想着,他也就这么问了。 郑晴琅没想到这村长如此深谋远虑,不过,她的反应也不慢,很快就答道,“谁说我明年不收棉花了,今年我都把销路打通了,明年我干嘛不继续赚这个钱,谁还嫌钱多不成?” 这话听着有道理,但张村长又觉得哪里怪怪的,不过想到一斤多了两文钱,两万斤棉花就是四十两银子了,分到各户手上少说也有几百文钱了,这可不是小数目。 何况,对方知根知底的,也不怕对方赖账跑了,就是晚点交棉花而已,对他们百利而无一害。 于是,他让郑晴琅和大树在自己屋里等着,他自去找了村里种棉花的人议事去了。 等待的过程中,郑晴琅老神在在,闭着眼睛养神。 随同她一起过来的大树却没有她的好定力,坐立不安一会儿后,忍不住开口问道,“婶子,你说,新平村的村民会同意把棉花卖给您吗?” 郑晴琅睁开眼睛,见他一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模样,笑了笑,“放心吧,他们肯定会卖给我的,价高者得嘛。” 话音刚落,外头张村长便进来了,脸色不是特别好。 “张三那小子被判流放,是你家的手笔?” 郑晴琅一时没反应过来,在大树的提醒下,才想起张三这个名字。 哎哟,可真巧了,张三就是当初行骗不成,后面又挟仇纵火意图烧她家豆腐坊,最终被报官判了三年徒刑的人,隐约记得对方确实是新平村的…… “这就是传说中的冤家路窄吧?”她回忆起张三那家人的不好相与,怕是这回的买棉花要多些波折了。 当下,她简单得将自家同张三家的恩怨说了一遍,末了问道,“张三的家人应该是回到新平村过活了,不过,我们两家的恩怨,难道还能影响那么多家的棉花买卖不成?” 新平村的人有这么强大的凝聚力吗? 这句话她没有问出口,要说有,她还真不信,张三那家子人一看就是恃强凌弱,不好相与的,她还就不信了,这家子人回到新平村还能变了性子,成了良善之人不成? 张村长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唉,满村里论撒泼打滚耍无赖,就这家人最厉害,大家伙也不想和他们杠上。要不,您去看看吧,最好是能让他们消消气,顺顺利利得促成这笔买卖。刚刚我同大家说了你的收购价格,大家还是蛮乐意卖的。” 郑晴琅微微挑眉,什么叫做让他们消消气?张三犯了错,受了罚,这是他咎由自取,张三的家人无理取闹,阻拦新平村的村民卖棉花,凭什么让自己这个买家去周璇? 张三的家人虽然十分无赖,但是外强中干,她可不信,新平村那么多村民,个个都被这家子人拿捏了? 她狐疑得望向张村长,不得不在心里阴谋论了。 难道他们是故意让张三一家子人闹起来,想要以此争取更多的好处? 张村长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了,心虚得避开她的目光,低头闷声说道,“唉,就当做好事多磨吧,您去看看,劝上几句,说不定这买卖就成了。” 郑晴琅忍不住冷笑一声,“张村长,既然你们那么为难,那这事还是算了吧,你们继续搬棉花吧,今天赶早过去,说不定还能赶上第一,四十六文也不少了,当场拿了白花花的银子多好呀,回来还能顺道割肉呢!” 说完,她右手朝张村长伸过去,“张村长,那份契书留在你那也没什么用,还是还给我吧,我拿着去别的村问问。” 张村长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他以为她是急着要将周边的棉花都收购走的,刚好张三一家闹事,他便趁势借由此事拿捏对方,却玩脱了! 他连忙捂紧怀里的契书,脸上强装的为难收起,变出了讨好的笑脸,“有话好说嘛,做买卖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咱们坐下来想办法就是了。” 郑晴琅见他这个反应,心里更加确信自己刚刚的猜测,心里多了几分气恼,面上却不露半分。 她装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反而劝道,“张村长,有句话叫做家和万事兴,这话推到村里也是一样的,村和万事兴嘛,买棉花这事还是算了,免得引起你们新平村村民之间的矛盾就不好了。” 说完,她冲着一旁不知所措的大树说道,“大树,别杵着了,跟张村长道别,咱们这就走,趁着时间还早,顺路还能去一趟叠水村呢!” 大树不明所以,听话得向张村长道别。 张村长暗暗叫苦不迭,连忙挡在两人跟前,一把拉住打算往外走的大树,似乎将他作为人质按在了现场。 然后,他对着郑晴琅好声好气说道,“您是个好心人,为了新平村村民的和睦,宁愿舍弃这门买卖。但是,我们新平村的人也不是不知好歹的,冲着你这份好心,我跟你保证,新平村的棉花都卖给你了,谁敢说句不是,我让他好看。” “可是张三那一家子……” “他们一家子都不是好的,自从搬回来了,跟村里许多家闹了矛盾,我早就想整治他们了,这事交给我,你就别操心了,咱们还是先把这买卖落实了吧。” 第255章 你一招我一招 离开新平村的时候,郑晴琅怀里多了一张签满了棉农名字的契书,少了四十八两银子的定金。 大树紧跟在她的身后,沉默了一路,快到下坝村村口的时候,他才想清楚其中的关窍。 只见他一拍脑袋,语气兴奋得说道,“哦,我懂了,婶子,你刚刚作势要走,那是唬他们的。” 郑晴琅忍不住笑了,“所以说,你琢磨了这一路,是在琢磨这个问题呀。” 大树不好意思得笑了,“我就是在想,明明咱们是很急着要买下那些棉花的,但那边一说张三一家人闹事,你就退缩了,实在不像你的作风。” 郑晴琅来了兴趣,问道,“这我倒好奇了,在你的眼里,我的作风是怎样的?” 大树思考了一会儿,答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我就是觉得,婶子您认定了一件事,就会去努力做到,不会轻言放弃的。就像当初,厚德叔出了意外后,你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即便再难再苦,也会撑下去一样。” 郑晴琅微笑着听着,虽然对方提到的事例是原身的,但是,还真得被对方说对了。 她从小到大,就是靠着这股不服输的劲儿,一路从小城镇考到大城市的好学校,然后半工半读,提前实习,吃了不少的苦,毕业的时候才顺利留在了实习的大公司,也顺利得留在了大城市。要不是患病早死,再过个几年,说不定就可以在那座大城市买套一房一厅了。 此刻,她的脑海里闪过不少画面,有自己的,也有原身的,最后回归到现实,她突然意识到,她和原身的性格,在某些方面还挺相似的,莫非,这就是自己能够魂穿到她身上的原因? 瞎想一通后,她和大树在半道分开,各回各家。 村长和薛满山已经从叠水村回来了,看到郑晴琅,立马就掏出那份签好的契书。 “娘,叠水村的棉花不多,只有三千多斤,我付了十五两的定金,这个是签好的契书。你那边顺利吗?” 郑晴琅没提张三一家的插曲,简单说道,“很顺利,契书签好了。” 村长虽高兴此行的顺利,不过还是有些担忧得问道,“三娘,我知道你家这两年挣了不少,不过这么多个村里的棉花,正经吃下来可要不少钱,你是真准备好了?” 郑晴琅甩了甩两张契书,“村长,瞧您说的,我这契书都签好了,哪还有假呀?” 村长咬咬牙,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说道,“那行,这批棉花算我两成!” 郑晴琅手一顿,心里淌过一阵暖流,她哪里不知道,村长这是担心自家钱不够,想要“舍命陪君子”呀! “村长,您放心,我既然能签下这些契书,就代表我真的有能力付那些钱的。” 村长却不信,继续说道,“我知道你认识的人多,本事也大,但是你一下子也搞不来那么多钱呀?就算你搞到钱了,那棉花收上来,卖给谁?总不能一直压仓库里吧?” “村长,这事情还未到最后下定论的时候,我说什么都不是百分百的,不过,我跟你保证,这批棉花,绝对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大的不好的影响,你若是信我,就安心等着。” 说完,她直直得望向村长,目光不闪不避,表示自己真的很有信心。 最终,村长败下阵来,临回家前只说了一句,“需要帮忙的时候开口哈。” 郑晴琅点头,心里默默领受下这份情。 随着时间的推移,去其他村买棉花的人也陆续回来了,每一队人马都十分顺利得签下了契书。 郑晴琅将这些契书捏在手里,望着镇上的方向,笑得不怀好意,心道,这下,她倒要看看,那边还有什么招? 一天过去了,原本信心满满,以为自己出招之后,那些棉农就会争先恐后送棉花上门的周八,迟迟看不到自己期望的场景,百思不得其解。 最终,他等不及了,再次派了底下人去那几个村里打听消息。 结果,送回来的消息让他如遭雷劈,五个村子的棉花全被人买光了! “是谁买的?过来滇中这一片收棉花的,只有我们周家,宜良县这条路线,是分派给我周八的,难不成是周家别的队伍越界不成?” 手下人被他的语气中的愤怒吓得一抖,心道,这管事可不像原先那个那么好伺候,连忙一股脑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和盘托出。 “不是咱周家的队伍,也不是别的棉花行的人,就是那个,那个在下坝村的时候,一开始同你打商量被你撅回去的老农妇。您后面不是放话说,下坝村的棉花白送都不要嘛,那老农妇为了赌口气,就把咱们打算要买的棉花截胡了。” 周八只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脸不相信,反手就甩了那手下一巴掌,以为他打听得不尽心,随便拿话搪塞自己。 “你在瞎说什么屁话?就那个下坝村的老太婆?赌口气?把几万斤的棉花都给买了?你蒙我呢,她有这么多钱,还卖什么棉花?为了那点钱跟我讨价还价?” 那手下心里委屈极了,却不敢表现出一丝不满,他不着痕迹得往后退了一点,一边揉着生疼的脸一边接着解释道。 “管事,我真没瞎说,别看那老太婆一副农妇打扮,穿得挺磕碜的,但她家里有两间作坊呢,听说生意不错,挣得挺多呢。你也知道,村里人嘛,就算挣了钱,还是改不了爱种地的毛病,就跟咱们府上老太爷一样,他不也在花园里开辟了一片菜地嘛……” “行了行了,少扯些有的没的了,你还打听到什么,一并说了。” “就……就没了,咱们往年去过的那些村子,也就是宜良县产棉花比较多的村子,他们的棉花都定给了那家人……哦,不过我还听说了,那家人没那么大的仓库,跟卖棉花的商量好了,等找到仓库后再收棉花,到时候再支付尾款。” 周八一听,心里活泛开了,既然棉花还没交割,那就代表着他还有机会从那些人手里抢夺这批棉花。 他好不容易把前头那个管事弄下去,夺了他的差事,这次他一开始就把棉花的价格压这么低,就是为了让家主看到自己的优秀,同时悄咪咪中饱私囊一小部分,没想到,却是遇到硬茬子了。 这个时候,他也就顾不得压价了,比起买不到棉花,让家主以为自己干不好这活,他宁可用较高的价格买到棉花,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心里计较一定,他便跟手下说道,“走,咱们再去那些村里溜达一圈,务必要把那些棉花抢过来!” 第256章 上门谈判来了 “可是,管事的,人家都签了契书了,咱们还怎么抢?” 那手下有些糊涂了,他刚刚没说清楚吗?这些棉花都被人定下了,还怎么抢呀?硬抢吗?这不是犯法的吗? 周八给了他一个“你怎么这么蠢”的眼神,没好气得说道,“人家只是下定了,又不是交货了,咱们把收购价格提得比对方高,那些棉农不就转头卖给我们了吗?” 那手下一听,价高者得,是这么个道理,只是,人家签了契书的,不可能因为咱们一提价就毁约吧? 还有,对方给的是四十八文的价格,他们要给多少钱才合适呀? 尽管他的疑问很多,但是,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周八已经走出了好些距离,扭头见他没有跟上,立马高声斥责道,“麻溜点,还得让管事我等你不成,去叫上其他人,赶着车马一起过去。” 那手下被这么一吼,瞬间熄了想要提醒他的事,手脚麻利得去召唤人马了。 只是,他们将除了下坝村的所有山村跑了个遍,将收购价从四十九文一直提到五十五文,那些村民就跟老僧入定一样,不为所动。 其实也不是这些棉农不心动,而是郑晴琅给的契书上,明明白白写着,若是违约,得赔付十倍货款的金额,周八升的那点价,还不够他们赔给郑晴琅呢! 就这么白忙活一场,周八一行人再次赶着空车回到客栈,只是,心情却不同了! “废物,废物,你们统统都是废物,让人在眼皮底下收了咱们的棉花,到时候空着手回去,我看你们谁能落得好!” 周八冲着十几个手下骂骂咧咧,把所有的错误都推到他们身上,仿佛之前跟郑晴琅斗法的人不是他自己。 他心里十分后悔,后悔没有换掉这批人,只因为他们是走惯了这条路线的,他自觉用新不如用旧,所以没有新官上任三把火把这些旧人全撤了,没想到,这些人那么不中用,害得自己没收到棉花。 底下人默默承受着周八的无理取闹,本就疲惫的身心更加不好受了。他们一个个,只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心里连声暗骂晦气,无比怀念之前的老管事。 周八可不管这些人的怨怼,在他看来,这些人就是周家的狗,能够被他拿来撒气是他们的福气,眼下,他苦恼的是要怎么破局。 当晚,他饭都没吃,一个人躲在房内思索着对策。 终于,他决定“解铃还须系铃人”,第二天一大早,就让底下人备了一份礼物,再次莅临了下坝村。 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找到郑晴琅,说服她让出手里的棉花。 据他打听到的消息,郑晴琅原先并不是做棉花生意的,既然是为了赌一口气就截了自己的棉花,那么,他“大丈夫能屈能伸”,让她出了这口气就是了! 郑晴琅对于他的到来毫不意外,昨日这车队虽然绕开了下坝村,没有过来这边收棉花,但是却去了一水之隔的上坝村。 她亲家公在周八的车队走后,就立马过来,把对方提价让他们毁约的消息送过来了。 当时,她就猜测,对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最迟两三天内,对方就会耐不住性子找上她。 没想到,这人是真性急,一天都等不得,隔天就上门了,这样一来,她对自己的谋算又多了一分信心了。 事实上,薛家发迹未久,她手头根本就没有那么多银钱,就算把豆腐坊和作坊的半成股份都折现了,也凑不够买棉花的尾款。 之前,亲家公问她哪来那么多钱的时候,她含含糊糊混过去了,说可以找五爷贷款。但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是不打算借高利贷的。 也因此,她才找了个找仓库的借口,设置了十天的缓冲时间,同时也是给对方反应的时间。等到对方反应过来,他只能找自己谈判买棉花的时候,就是她谋算成功的时候了。 薛家前廊待客处,双方分宾主坐定后,谁也没有先说话。 沉默了一小会儿后,周八架不住自己有求于人,只好率先打破僵局。 不过,他虽说打算让郑晴琅“出气”,却依旧没改变自己高高在上的态度,说话的语气十分僵硬。 “周某有眼不识泰山,之前不小心冲撞了夫人,还望夫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则个。哦,对了,这是周某亲自去镇上药铺开的药,据说能清心静气,最适合夫人您调理身子了,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周八说完,眼神示意跟在他身后的手下将礼物递给对方。 郑晴琅都要被这人的小心思逗笑了,送她清心静气的药材,意思就是说她小气呗,不过好像也不错,她为了赌口气就抢了人家的棉花,这不是小气是什么? “周管事的好意,老身心领了。老身天生脾气不好,几十年都这么过来了,也不见得身子有什么大碍。倒是周管事您,老身瞧着您嘴角都起燎泡了,应该比我更需要这清心静气的药材才是,还是拿回去自己熬了喝了罢。” 周八听罢,反射性得想要用手挡住自己嘴角不争气的燎泡,下一秒又觉得自己这动作有些多余了,随即尴尴尬尬得停了下来。 他皮笑肉不笑得说道,“既然夫人体恤周某,周某就恭敬不如从命,收回这药材了。” 郑晴琅点点头,端起一旁的茶水,开始慢吞吞得喝起来,仿佛在品尝什么稀世好茶。 周八见对方又不说话了,心里不由得一阵气苦。要不是他还得赶时间回去,他高低和这人耗上十天,看看对方到时候怎么收场。 最终,他先败下阵来,假装好奇问道,“听闻夫人您有意做棉花生意,把宜良县好几个村出产的棉花都收了?” 郑晴琅心道,终于问到正题了,她还以为这人要同她绕七八圈才谈到这事呢。 她十分直爽得答道,“对呀,薛家这些年挣了点钱,我觉得白放着有些浪费了,还不如做点其他营生,这不,刚好周管事今年不打算收宜良县的棉花了,我就想着,乡里乡亲的,能帮一把是一把,顺手就把附近几个村的棉花都收了。” 第257章 狮子大开口 说到这里,她故作恍然,陪着笑脸问道,“哦,对了,周管事您应该不介意吧?反正云南府还有别处种棉花的,您大可去别的地方收对吧?” 周八很想指着对方鼻子骂道,“对个屁!老子跑那么远,难道就是为了白跑一趟吗?” 但是,郑晴琅的回答,却让他一下子糊涂了。 原本,他以为对方是真的为了赌口气才截买自己的棉花的,没想到,这人是打算往后同周家抢棉花生意了? 眼前这个老妇人,真有这么大的实力吗?一口气就吃下几万斤的棉花?真这样的话,为何从前都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情况不明,他只能谨慎行事了。 他强行扯出一抹笑,故作大方得摆摆手,“夫人说的对,云南府还有别处种棉花的,我大可上别的地方收,只是好奇问一句,夫人收了这些棉花,打算销往何处呀?可有门路?” 郑晴琅装出一副警惕的样子,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怎么?周管事也想分一杯羹?说句不好听的话,我这可是同周家抢生意,你要是掺和进来了,怕是会被人说吃里扒外呢!” 这话听得周八内心一凛,意思是对方真的找到门路了? 他突然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怪不得这人一开始就撺掇着村民不卖棉花给自己,原来是自己打算做这门买卖!可恶!他和那些愚蠢的村民一样,都被骗了! 郑晴琅虽不知道他自行脑补了那么多,但虚虚实实,让对方摸不清楚自己的真实意图,就是她眼下的目的。 见对方兀自沉思了许久,她也没有插话,只是继续喝着茶,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更加让对面坐着的人确信,她是真的有实力安排好这批棉花。 想到这里,周八更急了,若是如此,他这头一回收棉花的任务就失败了…… 不行,他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万一家主觉得他不堪重用,撤了他眼下的差事,这可是他费了好些银钱才拿下的…… 心里虽急躁,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装出一副为对方忧心的模样,说道,“夫人,恕我多嘴,这棉花行当里头,门道多着呢,夫人刚刚涉足,怕容易被骗。” 郑晴琅保持自己财大气粗的人设,很不在意得回道,“没关系,吃一堑长一智,这点学费老身还是交得起的,更何况,我家同岳……额,没事,反正,老身不怕托大说一句,在云南府,还没有人敢骗我薛家,之前有个外地来的骗子,不长眼骗到我大儿子身上了,据说逃到了北方去了,后来不照样被官府抓回来了。” 周八听得清清楚楚一个“岳”字,很容易便联想到云南知府岳忠明,但是对方偏偏不说清楚,惹得他抓心挠肝的…… 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一趟太冲动了,他应该先打听清楚对方的背景才过来谈判,否则,敌情不明的情况下,他所有行事都束手束脚,注定成不了事。 因此,他并没有继续推动话题,找了个借口,草草收场离开了。 薛满山将人送到大门口,目送对方离开后,这才回屋道出自己的疑问。 “娘,这人特意跑这一趟,就是为了不痛不痒问上几句,他都没有开口说要买咱手里的棉花呢?” 屋内没了外人,郑晴琅额不再端着,懒洋洋得靠在椅背上瘫坐着,语调闲适得回道,“他既然跑这一趟了,就证明对咱家的棉花感兴趣,之所以不开口,我猜着,应该是一时间摸不清我的意图和背景,所以先打道回府,查明情况。放心吧,再过一两天,你又能看到他了。” 言犹在耳,过了两天,周八又再次登门了。 这次,他的态度变了,带着几分谦卑和讨好,一进门,就对着郑晴琅开始献殷勤。 “夫人安好,这是我特意为您准备的老山参,最滋补身子了……” 郑晴琅心里直发笑,这人送礼只知道送药吗? 老山参虽好,却不能乱收,她连忙抬手制止对方递礼盒的动作,来了个开门见山。 “周管事,礼物就算了,你远道而来,就是为了收棉花的,这不去别的地头收棉花,却偏偏滞留宜良县,还两次上老身的门来,老身也猜着了,你这分明是冲着我手里的棉花来的,老身说的没错吧?” 周八没料到这人这次这么直接,都把他给整不会了,心道,这人还真是自己的克星,往常用的如鱼得水的手段,全在她这里失效了。 不过想到回去后打听到的消息,面前这个老妇人还真不是善茬,黑白两道都有往来,虽说明面上只开了座豆腐坊和村里小作坊,但谁知道她底下有没有其他勾当…… 所以,他的结论就是,交好对方,希望对方能够看在周家的面子上,把那几万斤棉花让给自己。 他愣了几秒后,很快调整过来,哈哈大笑几声后说道,“夫人快人快语,周某也不绕弯子了,我确实对您手里的棉花感兴趣,毕竟来都来了,空着手回去总觉得不值当。要是夫人肯卖周某一个面子,将手里的棉花转手给周某,周某在此承您的情了!” “既如此,我也可以给你句准话,若是你出的价格合适,我也可以将手里所有的棉花卖给你,至于人情就算了,在商言商就行。” 周八秒懂,对方的意思就是只要钱不要人情,于是,他试探性得问道,“周某愚钝,不知道什么价格才是合适的?夫人您不妨出个价?” 郑晴琅没有任何犹豫,狮子大开口道,“八十文一斤!” 周八一下子懵了,这人怎么敢开这个价格?穷疯了吗?她手里的棉花是镶了金不成? “夫人说笑吧,周某也不是非要这批棉花不可,毕竟除了宜良县,云南府种棉花的县城也不少呢!” 郑晴琅假装听不出他话中的威胁之意,干脆道,“既如此,那就算了。周管事,买卖不成仁义在,咱们也算旧相识了,上回你有事匆匆作别,这回总不会还有事吧,也得让老身尽尽地主之谊了。午膳的时间快到了,您在此留一顿饭如何,咱们接下来不谈生意事,就叙叙旧!” 第258章 机缘巧合谋算成 说完,她扭身冲着坐在一旁的薛满山吩咐道,“满山,去隔壁村割几斤肉,今日咱们好好招待周管事,难得人家如此有礼,每回来都带了礼物呢。” 周八经常被人招待吃喝,但这么噎人的招待,他还是头一回遇见,心里一阵气闷,直骂对方狡猾,自己不过随口一说,对方就顺杆子往上爬了。 他们双方哪来的旧可以叙呀?真有旧,那也算是龃龉了,还叙什么叙,互相骂架吗? 他示意手下拦住薛满山,皮笑肉不笑得说道,“多谢夫人盛情了,只是身上还有差事未完,周某怕是食不下咽,就不劳您招待了!” 郑晴琅也不觉得失望,从善如流得唤回了儿子,还故意笑着自嘲道,“既如此,那我就省下这点买肉钱了。周管事也知道,家里一下子进了那么多棉花,手头也不是特别宽裕,能省则省哈。” 周管事听罢,又来了火气,心道,你要是手头不宽裕,你倒是把手里的棉花让出来呀,到时候,什么肉吃不得…… 不过,他也只是在心里嘀咕上几句,面上还是噙着笑,“夫人,您这八十文的要价实在太高了,您能不能……” 还未说完,就被郑晴琅打断了。 “能,怎么不能,做买卖嘛,讨价还价常有的事,你若是对这个价格不满意,可以回个价嘛,我可不像某人,连议价的机会都不给,我这人,很宽和的,你跟我相处多了就知道了。” 周八感觉自己被攻击了一下,那个某人,说的不就是自己吗?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就这么一次小小的冲突,这人就记到现在。 不过,他此刻被架在火上烤了,没有什么谈判的资本,只得按捺住火气,继续讨好得笑着,“既如此,那我也不会让夫人辛苦一场,就五十文可好?” 郑晴琅听罢,不再是和蔼可亲笑眯眯的脸色,而是冷下音调,“周管事才是在说笑吧?这一张嘴就砍掉三十文,你怎么不砍掉一半,正好四十文,更合你心意呢。” 周八愣了一秒,奇怪刚刚还觉得十分普通的老妇人,突然就气势惊人了,令人望而生畏。 他有些尴尬得笑了笑,说话甚至有些磕巴,“夫,夫人不是说了吗,讨价,还价,您觉得五十文不合适,那,那您再回一个就是了,有来有往,有商有量嘛。” 郑晴琅似乎被说服了,收回了迫人的气势,笑着说道,“也对,有商有量,看在你很有诚意的份上,这样子,一人让一步,七十五文怎么样?” “不怎么样!七十五文和八十文对我根本没什么区别!”周八在心里大声得呐喊着,面上却开始卖惨。 “夫人,我要是敢七十五文买下这批棉花,回头家主就敢打断我的腿,求夫人您给条生路,再让一让吧。周八回去后给您立长生牌位了,每天一炷香保佑您长命百岁咯!” 郑晴琅装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唉,你这……都说了在商言商,这谈价哪有这样子的,行吧行吧,那……” 她故意拉长尾音,陷入了某种纠结,最终,在周八期待的目光中,她仿佛下定了重大的决心,轻吐一口气,“一口价,六十五文一斤,不行的话,就劳烦周管事去别的地方收棉花吧。” 周八面上难掩失望,他的心理价位是六十文,若是对方开口的是这个数字,他肯定当场拍板签契书。 但是,六十五文,这个数字不至于让自己拂袖而去,却又让自己无法一口答应。 他都怀疑对方是不是自己肚里的蛔虫了,这个数字实在卡得太巧妙了…… 良久,又是一阵沉默过去,他哑着嗓子最后挣扎一问,“夫人,真得不能再……” “让”字还未出口,他见对方端起茶杯,轻轻摇了摇头,意思是再说下去就送客了,他最终没继续说下去。 他握了握拳头,决定到时候按照六十文报给家主,五文的差价自己补上,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住差事,以后挣钱的地方多了去。 只是,他的表情还是十分肉疼,几乎是咬牙切齿得说道,“成交,就按六十五文一斤,夫人要将你手头所有的棉花都卖给我!” 郑晴琅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只是浅浅一笑,“成交!” 周八不愧是性急的人,未免夜长梦多,他当场就拿出了提前拟好的契书,想来他此行对这批棉花是势在必得的。 郑晴琅接过对方的契书认真阅读起来,越看越觉得不愧是经验丰富的商人,这契书比起自己之前写的那份规范多了,各种条款都齐全。 除了价钱和签名栏两处需要现场签署,其他地方都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确认没什么书面陷阱后,她当场同意签契书。 周八不知道的是,她也害怕夜长梦多。 万一他反应过来,或是真要跟自己斗到底,她剩余的最后一条路就是跟五爷借钱了,而且还得想办法给手里的棉花找销路,她精力有限,搞不来那么多摊生意! 好在,一切顺利,当天签完契书后,双方其乐融融得坐在一起吃了顿饭,便约定明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于是,当下坝村的村民看到还是周八这伙人过来收棉花,而且郑晴琅还在一旁毫不避讳得说出双方的交易,对方以六十五文这个价格收走他们卖给郑晴琅的棉花时,他们又受到了不小震撼。 他们觉得郑晴琅真乃神人,随便一通操作,就可以让一开始咬死的四十文一斤,变成了六十五文一斤。 不过,震撼过后,少数人心里又不平了起来。 明明自己的棉花可以卖到六十五文一斤的,却这么稀里糊涂得只卖了四十八文一斤,他们好像亏了呀,这郑婶子是不是故意这么做的呀? 自然,他们不会当着郑晴琅的面说,而是等她领着周八那些人去别的村里收棉花的时候,趁着大家伙还没散,开始将自己的阴谋论讲出来。 只是,这样的舆论还未发酵起来,就被村长的一句话扼杀在摇篮中,“三娘说了,她从下坝村村民手里赚到的差价,全部捐给村里公中,她一文也不要!” 说完,他还特意将那几个阴谋论的人拎出来,问他们,“当初,是大家同意搞联合,后面周八反击,不收下坝村的棉花了,你们一个个慌了,话里话外怪三娘撺掇你们得罪棉花商。三娘二话不说,主动提价买了大家的棉花,就是为了让大家伙安心。后面,她怎么操作说服让周八高价买她手里的棉花的,那是她自个儿的本事。咱们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但是,她为了村里人好的这份心,是绝不会假的,不然,这差价也不会捐出来,最终还是回馈到咱们身上。你们刚刚说的那些话,可有真凭实据?” 被训话的几个人头都不敢抬,支支吾吾得表示他们只是嘴欠。 村长见状,再度提醒道,“三娘不欠咱们的,你们开口说人坏话前,先动动脑子,万一哪天真寒了人家的心,人家大可把作坊挪到镇上去,免得养出一堆白眼狼!” 说完,他气呼呼得拂袖而去,不再理会这些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村民。 第259章 不生气,赚大发了 郑晴琅花了一天的时间,跟着周八那伙人一路收棉花,虽然不用她干搬搬抬抬之类的重活,但是要跟那些闹不清楚状况的村民交涉,那也是说得自己口干舌燥,身心俱疲。 回到家中,她也顾不得复盘情况,勉强扒了一碗粥,洗了手脚和脸,便扑倒在床沉沉入睡。 家里人生怕她累病了,摸进她房里查看过好几次她的情况,发现只是打着呼噜睡得死沉,并没有其他异常,这才放下心。 第二天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了,家里其他人都外出干活了,只有留守在家带娃的马宝珠,等她吃饱喝足了,才说起昨日村里闹的那场小矛盾。 她越说越气愤,满心为婆婆觉得不值当。 “娘,村里有些人真是不知好歹,他们都不知道你扛了多大的压力吃下这些棉花,卖的时候觉得自己占便宜了,就喜滋滋,转头见你挣钱了,便不是滋味了。他们也不想想,万一周八不上钩,后面那棉花您就得用真金白银买下了!” 郑晴琅听完,倒也觉得还好。事涉金钱利益,村民们会这么想,那也是人之常情。换个立场,她若是那些村民,恐怕心里也会有些小九九的。 她笑嘻嘻得劝二儿媳,“宝珠呀,咱不生气,咱赚大发了,让人念叨几句又不会怎样!赶紧的,去外头看看你爹娘来了没,昨天饿哦跟他们说好的,今天这个时候过来分钱嘞!” 马宝珠的火气来得快,散得也快,被婆婆这么一打岔,应了一声后,就去外头张望,等着自家亲爹亲娘过来了。 没一会儿,马父马母便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连忙扬手招呼,大声喊道,“爹,娘……” 马父马母听到女儿的声音,勾起的嘴角愈发往上翘,“哎哟,还是闺女贴心,知道爹娘要过来,专门在门口候着呢。” 三人亲亲热热得上楼进屋,刚进门,就被郑晴琅已经摆好在堂屋桌子上的银钱惊呆了。 只见一张桌子几乎一半的位置,整整齐齐铺排着一吊吊铜钱,看着十分惊人。 郑晴琅假装没有看到他们失态的模样,热情招呼道,“亲家公,亲家母,来来来,这是你们收棉花的那一成利润。” 马父终于反应过来了,揉了揉眼睛,“我的老天爷,我这什么都没干,这就得了那么多铜钱了,这上面怕是有一百多吊吧?” 尽管他昨天已经大概推算过他那一成的利润不少,但是真正看到实实在在的铜钱时,他还是颇受震撼。 郑晴琅笑着点点头,为了让他的回报看起来壮观点,她把亲家的一百多两利润都整成了铜钱摆着,眼下看来,效果确实不错。 马父震撼过后,有些不好意思了,“亲家母,我怎么觉得收着一成利润有点亏心呀,我真没干什么呀?” 一辈子老实巴交种地的他,实在难以想象自己只是随口一说,跟亲家母签了一份契书,连锄头都不带动一下的,他就得了这么多银钱了! 马母平常雷厉风行的,似乎是能经事的,此刻的反应也没有马父淡定,她在心里连连咋舌,嘴上始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几人的情绪平复后,他们才静下心来听郑晴琅分析。 “……这事能成,也是机缘巧合,周八的人在各村打探消息的时候,我也从他们自己人那里打听到不少有用的信息,比如为何这趟的管事换了人,为何这新来的管事恶意压价……正是有了这些信息,我才敢做出这么大胆的举动,人都说富贵险中求,这次我算是见识到了,确实是惊心动魄。” 她同各村签下买棉花契书的当天开始,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毕竟她这番行径相当于空手套白狼了,心里发虚得很。 马父听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也就是说,我一开始问你银钱够不够的时候,你手头里的钱不是不凑手,而是根本就没有多少,我的老天爷,亲家母,你,你胆子可真大呀!” 郑晴琅狡黠一笑,“亲家公,其实你仔细想想,薛家就去年开始卖豆腐,这攒下来,再加上我做席面的那些银钱,能有多少,一两万的棉花买的起,七八万的棉花可买不起。” 马父后怕得连连摇头,“俗话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亲家母,你是真勇呀!万一周管事不买账,你这……” 马母已经听懂了关窍,打断丈夫的话,“去去去,哪里有什么万一,这事都结束了,咱们这一成的钱都到了,你就乐呵吧,还在这里说什么万一呀!” 马父有些不乐意了,“我这话没毛病呀,凡事稳妥些没错的。” 马母回道,“这也稳妥,那也稳妥,都稳妥在那儿不动好了,当初你要是稳妥,不听我的话去种棉花,咱家如今还不知道过的是什么日子呢……” “诶,这一码归一码,你怎么又提从前的事了……” 眼见双方说得急了,郑晴琅连忙打岔,“亲家公说得没错,这次行事,是冲动了些,好在上天庇护,终究是有惊无险。有多大碗吃多少饭,凡事还是要量力而行的。” 马父见亲家母站在自己这边,冲着马母骄傲得抬了下下巴。 马母因为郑晴琅给他家挣了那么多银钱,十分给她面子,决定不反驳,只是白了丈夫一眼。 马父马母在薛家吃了一顿午饭后,就背着一竹篓的铜钱回去了。他们知道今天是来拿钱的,所以有备而来,竹篓是他们从家里带过来的,为了掩人耳目,上面还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稻草。 马宝珠在门口目送爹娘走远后,便迫不及待得回身找婆婆去了。 “娘,我娘家一成就收了那么多铜钱,那咱们家九成,不就快一千两了吗?” 郑晴琅正坐在椅子上,哄着昏昏欲睡小孙子,听见她这么问,回以神秘一笑,“走,娘带你见见世面。” 说完,她慢慢起身,抱着小孙子往自己卧室去了,马宝珠怀揣着激动的心跟在后头。 到了卧室,她轻手轻脚得将小孙子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后,便从床底下拉出一个长方形的小箱子。 箱子外头上着锁,郑晴琅从怀里掏出钥匙,开了锁,手一掀箱盖,整齐码着的银锭子立刻闪瞎了马宝珠的眼睛。 “这上头锤头形状的,是十两的小元宝,底下还有十五个马蹄形的大元宝,重五十两,这一箱,一共一千两。” 说完,她翻出一个大元宝,展示给已经懵了的马宝珠。 “瞧,这上面写着铸造时间、地点、工匠姓名等信息呢,这元宝外沿还刻意浇铸了一层层纹路,听说只有纯度在九成以上的银子才能在浇铸时产生纹路呢。” 马宝珠接过她递过来的银元宝,表情十分稀罕,“娘,我还是头一回摸到大元宝呢,以前我用过的,最大的便是五两的银锞子。” 郑晴琅点点头,这很正常,她们这样的普通人家,日常消费最多用的是铜钱,再高额一点的消费就是用到碎银子。 碎银子的重量不一,一般不足一两,使用时还得随身携带两样小东西,一是剪子,二是戥子。使用银子时,用剪子剪下适量的碎银子,再用戥子称。 能够出动到不怎么在市面上流动的元宝,一般都是大宗商品交易时的付款。 郑晴琅见儿媳这么稀罕那锭元宝,大手一挥,“这锭大元宝给你啦!” 这话,吓得马宝珠连忙将元宝扔回箱子,她连连摆手,“娘,这可是五十两,不不不,我不敢要。” 郑晴琅却不容她拒绝,拿出那锭大元宝,硬塞到她手里,然后利索得盖上那个箱子,边上锁边说道,“这回一不小心挣那么多钱,你婆婆我高兴,这五十两算我补给你的彩礼,你别跟满山说,拿去当私房钱!回头我还要给你嫂子和两个姑姐呢,你可别在人前说漏嘴了。” 马宝珠手里握着那锭大元宝,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她上辈子是烧了什么高香,婆婆一高兴,就给她五十两的大元宝! 第260章 不远处的叛乱 下坝村的棉花卖出去了,村民们了却了一番心事,又开始投入另一场秋天的忙碌。 今年,不需要薛家组织,村民们自发得在自己的田地上种起了大豆和油菜两种作物。 多数人种的是大豆,毕竟大豆肥田是经过多数人验证的,而且产出的大豆有薛家的豆腐坊和作坊在,完全不担心销路问题。 至于少数种油菜的,多是去年尝过薛家产出的菜籽油的,又或者是听薛满山提到种过油菜的那几亩田地产出棉花较多,这就都起了心思,问薛满山买了油菜籽。 原本,青山绿水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下坝村一片安宁祥和,但一行人的出现,打破了它的宁静。 来人是大树媳妇李翠花的娘家人,一共五口人,包括她爹娘、二妹、三妹、小弟,他们从罗次县逃亡而来,每个人都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像极了路边的乞丐。 在地里干活的大树,一听村民们传信,说是媳妇娘家来人了,惊讶之余,忙不迭得收拾东西,飞奔回家。 更令他感到诧异的是,当他来到自家门口时,里里外外竟然围满了好事的村民们。 这场景,让他心里一咯噔,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大事。 等挤进去后,就看到一个脸脏得几乎看不清五官的老汉正口沫横飞得说话。 “罗次县乱得不像话,那土司老爷派了人到处搜罗汉族人,一逮到就杀,把河水都染红了。我们因为住得偏僻,收到风声后就收拾东西,走山上的小路逃了出来,刚逃出来不久,就听说山路也给封了。这还不算什么,半道上差点撞上那些爪牙,亏得路旁有一条深沟,又有些杂草掩着,不然我们这一家五口就到不了这儿了,蹲在沟里的时候,那些人的脚步声就在耳边,吓得我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来了……” 听到这里,围观的听众们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呼,“嗬!真悬呐!” “可不就悬咯,刚刚那情况,一路走来,不知道遇到了多少次。更可恶的是有一些混子,趁着乱,集结在一块,专门打劫过路的人,我们就撞到过一次,把手里有的都交了出去,又求爷爷告奶奶的,这才留下几条贱命,哎呀喂,那一次,好悬没把我的胆给吓破了。” 那老汉作势抹了一把额头不存在的汗,眼神中带着余悸,可见他所言不假。 大树仔细辨认了下,那老汉分明是自己只有一面之缘的岳父,连忙挤到他跟前问道,“岳父,土司又叛乱了吗?” 老汉被唤岳父,反应了几秒,然后激动得应了声,“哎呀,这是我大女婿呀,真好,要不是你娶了咱家大闺女,我还真不知道往哪里投靠呢。” 大树笑了笑,安抚他几句,接着问叛乱的事。 “具体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好几个土司联合叛乱吧,我们一路走过来,听说富民县也被攻下了,又听说朝廷派军队镇压住了,实在不晓得哪条消息是真的。” “哎呀,富民县也被攻下了,会不会攻到咱们下坝村来呀,咱这里可没军队护着呢。”一名围观的村民突然咋呼道。 “不会吧,土司前些年不也经常叛乱,那么多年了,也没听说过能够打到咱们这里来呀。”另一名村民说道。 “那往年也没打到富民县呀,哎呀,我听老一辈的人讲过,那些异族人可凶残了,一旦攻占某处,就把汉族男丁全部杀光,女人都抢回去当媳妇呢……” 大树耳听大家越讨论越深入,生怕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连忙制止道,“各位,要是有什么情况,村长肯定会跟大家说的,这会儿还是散了吧,我岳父他们还得休息呢。” 大家一听,也觉得有理,其中一人提议道,“走,咱们找村长问问情况去。” “对,成锐还是举人老爷呢,官府的消息,他应该有门道打听到才是。” 一呼百应,村民们如拥挤的鱼群,唯恐落了后,从大树家门口离开,一齐涌向了村长家的方向。 巧的是,村长这会儿,还真得在为土司叛乱的事忧心。 这次土司叛乱的规模比较大,朝廷虽然已经下令派军队围剿了,但有部分军队是从外地调入的,还未到达,所以眼下双方还在拉锯着,暂时未分胜负。 今天,李知县组织了各村村长开会,将土司的叛乱情况做了简单的说明,另外还要求村长们组织村民护卫队,负责夜间巡视和防御。 朝廷分拨过来的军队,主要是用于杀敌平叛的,不出意外的话,是不会分散兵力护卫村庄的,而县衙本身的兵力有限,也不可能分散出来拱卫县城外的村子,所以县城外的村民们要么躲进县城来,要么就组织自救。 没等村长李义善和他儿子李成锐讨论清楚如何行事,外头听风就是雨的村民们一窝蜂出现了。 既然大家都来了,那就一同商量吧,所以,下坝村召集各家户主的敲锣声便响了起来。 听见敲锣声,原本在地里忙活的薛满山没敢耽搁,放下肩上刚挑上来的两桶水,说道,“娘,这地浇得差不多了,我先去看看,你把这两桶水浇完,就收拾东西回家吧,别再去挑水了,免得累着。” 郑晴琅随意得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如今身体壮实得很,挑水浇地,不在话下。 只是她望向儿子远去的身影,心里忍不住好奇,这个时候,村长召集大家为了啥事呢? 回到薛家时,薛满山还没回来,村里要组建护卫队的事情就已经传开了。 马宝珠抱着小儿子,兴奋得说道,“听说每户出一壮丁,分白天和夜里两班,负责巡视咱村子周边,免得那些异族人偷偷摸到咱村子来。” 郑大丫不像马宝珠那么激动,她更多的是害怕,“不会真得打到咱们这边来吧。” 郑晴琅对土司的情况不了解,但是对朝廷的情况却知道几分,很有信心得说道,“应该不会的,西北那边已经没什么战事了,朝廷有精力镇压这边的土司,眼下的叛乱很快就能平下去,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第261章 被叛乱波及的人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得议论,却忽略了屋内有一个同罗次县有极大渊源的人。 角落处,绿萍整个人僵在那里,低着头睁大眼睛,眼底闪着平日里刻意压制下来的仇恨。 提到罗次县,她就不免想到那个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同时,她又恨自己人小力薄,即便想要报仇,也还不知道得多少年过后。 好在,郑晴琅很快注意到她的异样,这才想到了她的往事。 她示意大家少说些,然后走到绿萍身旁,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平叛后,郑奶奶让人带你去罗次县看看,说不定能够找到你姐姐。” 绿萍的爹娘和弟弟已经死了,唯一可能还活着的亲人就是被土司知县掳走的姐姐了。 虽然极大的可能是凶多吉少,但是没亲眼确认她的死亡,那就还有念想。 绿萍眼里闪过难以置信后,她猛地抬头,万分感动道,“真的可以吗?我……若是为了我特意走这一趟,不行,还是我自己去吧。” 郑晴琅笑了笑,爱怜得揉了一把她的头,“你才多大点,就敢一个人上路远行。放心吧,到时候那土司被拿下,罗次县应该会派汉人官员过去维持秩序,那里不会像以前那么危险了。” 这时,马宝珠突然想到什么,一拍脑袋,“哎呀,大哥这从藏区回来是不是会经过罗次县呀?不会正巧撞上吧?” 这话,直接将现场人都干沉默了,是呀,薛满仓还在外头呢?估摸着时间,他还真有可能撞上这次叛乱呀! 郑晴琅的心难以抑制得怦怦直跳,她虽然不知道车队行进的路线,但是这次叛乱的范围很广,他们从藏区回来,大概率会经过叛军所在的区域。 往返藏区大概要四个月,从他们出发的时间算起,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在云南府界内了…… “我的老天爷,这都是什么事呀!”她在心里大声哀嚎,紧接着,又劝自己冷静下来,“先别慌,这只是猜测而已,对,先去找段佳兴!” 她在众人担忧的目光中,豁然站起身,冲着绿萍说道,“走,咱们去一趟镇上。” 郑大丫连忙开口问道,“三姑奶奶,要不要让镇上豆腐坊停了,把婶娘他们都接回来呀,这种时候,大家伙在一起,彼此有个照应。” 马宝珠却不赞同,赶紧插话道,“县城有城墙护着,还有士兵,反倒比咱们这些小山村安全,娘,要不咱们都搬到镇上吧。” 郑晴琅刚想点头,却又停下了,“不行,县城是安全些,但是叛军若是攻进来,肯定是冲着县城去的,那里是首当其冲,反倒是咱们这些偏僻小山村,人家不一定会浪费兵力过来,就算人家杀过来,咱们往山上躲起来,他们也不一定找得到。还是一切照旧吧,所有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若是叛乱真到了宜良县,大家分散开总比被一锅端了好。” 大家听罢,都觉得有道理,便也不纠结这点了。 郑晴琅和绿萍两人赶着骡车很快到了城门口,进城的时候,明显发现城门口的盘查严格了些,好在郑晴琅早有准备,随身带着户帖,所以顺利得进了城。 进城后,她们没有去薛氏豆腐坊,而是直接去了段府,在门口等候了小半会儿,才见到了行色匆匆的段佳兴。 不等郑晴琅发问,段佳兴便未卜先知,将她想要知道的情况一股脑说了。 “叛乱的消息一出来,家主就派人去打探消息了,不过,如今两边对战,消息暂时不通。段府的车队前半个月有传来消息,若是按照行程,他们应该正好经过叛乱区,所以,只能自求多福了。” 郑晴琅听到这个消息,心里的那点侥幸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力感。 战争呐!无论在哪个时代,让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撞上了,就像以卵击石,碎得彻彻底底的都是百姓呀! 段佳兴还是头一回从她脸上看到如此灰心的表情,连忙劝道,“你也别太担心,段府的护卫不是吃素的,只要不遇上大股叛军,车队那么多人,总有一战之力。何况,他们返程所带的钱财不少,到时候舍财保命也可以呀!” 郑晴琅勉强回了他一笑,“承你吉言了。要是有什么新的消息,无论早晚,麻烦你派个人去薛氏豆腐坊传个话。” 段佳兴点点头,不需要她多言,他也会这么做的。 接着,两个人又交流了一些关于叛乱的消息,便草草作别了。 郑晴琅和绿萍转身去了薛氏豆腐坊,见到了神色慌张的周青梅母女三人。 “娘,你听说了吗?土司叛乱了,你说满仓会不会……” “我刚刚去了段府那边也没有消息,不过估摸着时间,他们应该还没到叛军的地头,如今两军交战,他们就算要传消息过来也不能,情况未明,咱们不要先自乱阵脚。” 郑晴琅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反正他们这些人也做不了什么,与其让周青梅她们怀着过分的忧惧等待结果,还不如让她们怀揣着希望。 周青梅和薛晓春、薛晓夏三人一听,又见身为薛满仓娘亲的郑晴琅十分淡定,心里便信了十分,眼底的慌乱被庆幸取代。 “呼……幸好没撞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唉,老太爷保佑,我等下就去割条肉拜拜神明,保佑满仓他们平安归来!” 安抚完她们几个后,在珍馐楼当跑堂的薛子仁也抽空过来了这边一趟,刚想说点什么,就被郑晴琅拦住话头,“你爹那边应该没撞上叛军,你别太操心了!” 说完,她还冲大孙子挤咕眼,示意他不要吓到他娘亲和妹妹们。 薛子仁原本焦急的脸色一顿,立马意会,顺着奶奶的话头说道,“我就是担心她们瞎想,这才翘班过来看看的。” 接着,他又建议道,“眼下县里有些乱,要不把前头铺面关了,只做那些大客户的生意如何?” 郑晴琅觉得可以,周青梅却不赞同。 “叛乱还没到宜良县,没必要把铺面关了,真到乱的时候,我只会关上的。此时开着铺面,我这边消息也灵通些,说不定还能打听到车队的消息呢。” 薛子仁听罢,也不强求,“那我也回酒楼待着,那里的消息也多,有什么情况,我会过来豆腐坊说一声的。” 郑晴琅见镇上虽然盘查严了,但一切还井然有序,薛子善他们两个还照样上学堂,因此便没问接他们回去的事情。 她心里还有另外一件事,惦记着得回去安抚村民,便跟着大孙子一同离开了豆腐坊。 双方分道前,薛子仁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了,他之前计划跟着去藏区,研究过路线,所以知道他爹那伙人大概率会撞上叛军。 郑晴琅冲他点点头,无奈得安慰道,“孩子,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听天命吧!” 薛子仁强忍着想要夺眶而出的眼泪,重重得点了点头,他是爹爹唯一的儿子,眼下这种情况,他得为娘亲和妹妹们撑着! 第262章 回村安抚村民 土司叛乱以及村里成立巡逻队的事,一开始占据了村民们的所有注意力,但是,随着不少人反应过来,意识到他们的家人还跟着薛满仓在外头跑,这一个两个都往薛家来了。 他们当初为自己家人被选中跟车队有多骄傲,眼下就有多焦虑,几十个妇人围着马宝珠母子两人问东问西。 马宝珠哪里清楚状况,只能回说她婆婆进城打听消息了,让他们稍安勿躁。 只是,涉及到自家亲人的生命安全问题,这些人哪里平静得下来。 更有那三两个事不关己的多嘴婆子,在一旁穿插些风凉话,又说郑晴琅这是躲到镇上去了,只留下不受宠的二房在村里应对大家,又说薛家认识的人那么多,消息肯定灵通,只是出了事瞒着大家罢了。 这些风言风语,若是放在平常,下坝村的村民根本就不会信,他们相信薛家人的良心和人品,但是,搁不住关心则乱,竟有一两个人开始疑神疑鬼起来,口中的话也变了味。 铁柱媳妇同他丈夫感情甚笃,此刻因为担心,已经红了眼,哑声问道,“宝珠,当初你家欠了债,开口朝我家借钱,我家二话不说就借了五两银子,我家对你薛家够意思了吧。你也给我句准话,我家铁柱到底怎样了?如果真的……真的人没了,好歹让我给他收个尸……” 话未说完,她便再也忍不住,呜呜呜得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见她哭了,其他人也更加伤心烦躁起来,说话的声音更大了,把马宝珠怀里的薛子良都吓哭了。 即便如此,那些村民的责备声也没有停止,语气也越来越差,仿佛薛家已经害死了那车队的成员一般。 “我好好的孩子跟着你们车队出去,我不管,你们就得负责将他全须全尾得带回来!” “对呀,怪不得工钱开的那么高呢,原来这事情那么危险,当初也没说要拿命去挣这份钱呀!” “郑三娘去哪了?别以为躲起来了,就万事大吉,要是我儿子真死了,我要她赔命!” …… 马宝珠有口难辩,又气又怒又无助,她是真的不清楚状况,怎么这些人都听不进去。 她无比心疼得抱着小儿子哄着,想到自家生死未卜的亲人,自己也委屈得直掉泪,平常惯会怼人的伶牙俐齿都不见了。 薛秀慧从作坊里出来,在门口听了一小会儿,大概清楚了状况,见弟妹和小侄子都哭了,整个人都炸了。 仗着自己个头大,不客气得挤开了围着的村民,挡在两方人马中间,叉着腰,开始激情开喷。 “说话可要凭良心,叛乱是薛家能够预料的吗?说的好像是薛家故意安排人去送死一样?当初签雇工契书的时候,可都说得明明白白了,这工钱是高,但路途遥远,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别说叛乱了,走半路遇上劫道的,水土不服生病死人的……这一条条可都拆解给你们听了,担得起这个风险的就签字,担不起的,咱也没有强迫你们呀!你们一个两个光看着工钱高,就让人来了,契书上的免责条款是一句都没听进耳朵是吧?眼下只是可能遇上叛乱,尸首都没一个,这就开始让薛家负责了?真以为薛家人好欺负是不?” 说完,她又拿手一一指过刚刚说风凉话的几个村民,“还有你,你和你,人家里人是生是死还不知道,你们说那些诛心的话干嘛?嫌不够乱是吧?我可记住你们了,以后但凡薛家有半点照顾乡里的好事,都休想安排到你们身上!” 那被点名唯恐天下不乱的几个村民,连忙讪笑着道歉,“大闺女呀,我们不是有意的,就是嘴欠随口说说,你们别放在心上。” “对呀,乡里乡亲的,这是听见出了事,一时没有主意,话都说岔了,真不是有意的!” 薛秀慧的两段话,使得所有人都恢复了些许的理智,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也稍微缓和下来。 正好郑晴琅也赶回来了,看到那些人堵在家里,就晓得他们是为了什么。 她拨开众人,同样来到马宝珠身旁,对着那些人说道,“我知道各位是为了什么回来的,我刚刚去镇上段府问过了,他们段府的车队也失联了,咱们的车队是跟着段府的车队行走的,同样没有消息。不过他们估算过,车队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叛军区域外,大概率没有生命危险。” “真的?”铁柱媳妇收了哭声,带着鼻音,将信将疑得问道。 郑晴琅十分坚定得点点头,“真的,我还打听到,叛军绞杀当地汉人只是一开始的镇压政策,后面朝廷派了军队过来,他们的精力都放在打战上面了,就算抓到了汉民,也多是俘虏做人质,不会立刻杀害的。即便车队的人不小心撞上叛军,只要不过分反抗,就肯定不会被杀的!” “原来不杀汉人了,那就好那就好……” 见众人一脸庆幸,郑晴琅又补上一句,“你们一家就出一个人在车队,我家呢?我大儿子和大女婿,还有宝珠的亲二哥都在车队里呢,要说担心,我家比谁家都担心!要是有什么消息,你们只瞧着我家的动静就是了,同村里住着,谁也瞒不住谁的!” 她的话,瞬间提醒了十几户找过来的村民,对呀,薛家有三个人跟车队呢。 一时间,刚刚还闹着要薛家人赔偿赔命的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现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听得薛秀慧气愤得交代着这些人刚刚的新闻。 郑晴琅听过后,心里不由得有些火气,说话的语气也不如刚刚那般和善。 “他们跟着段府的车队,人多势众,只要不是正面撞上大规模的叛军,活着不是问题。你们先别急着哭丧,也别急着追责,等一切尘埃落定了,按照契书上写的该我薛家赔付的,一文都少不了你们。但是,我也提醒你们一句,战争不是薛家发起的,薛家也是受害人,人生在世,意外难免,谁也不用怨谁,遇见这种事,连老天爷也不用怨,有心的就去祖宗牌位面前磕几个头,求老祖宗在地底下多保佑后辈吧!” 铁柱媳妇已经醒过神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得望向薛家众人,大声承认自己的错误。 “婶,对不起,我没有怪薛家的意思,我就是太担心了,所以刚刚不小心说错了话!要是我家铁柱出了什么事,我也认了,这都是命,怪不得谁!” “要怪就怪那群该杀的土司,朝廷已经够宽宥了,让他们自治,这还不知足,老是搞叛乱……” “就是,安生日子硬是不过,还连累咱们下坝村的人,真是太可恶了!” 郑晴琅默不作声,等这些人都发泄够了,才冷着脸说道,“还是那句话,咱们自求多福吧,该薛家负责的,薛家会负责到底,不该薛家负责的,谁也别想栽薛家头上,就这样吧,大家伙散了,我小孙子见不得这么大阵仗。” 这群人后知后觉,意识到刚刚那么多人“围攻”马宝珠母子的行为,有些过分了。 有心想要说几句软和话,话到嘴边,对上薛家人一致冰冷的嘴脸,便实在说不出口了,只好一脸尴尬得离开了。 等所有外人都散去后,郑晴琅才问道,“满山和大丫呢,怎么就你们母子俩在家?” “满山去村长那边抽签分队伍了,大丫去河边洗衣裳了,刚刚子良又尿了一身。”马宝珠简单答道,并没有回头,接着轻声哼唱哄娃的摇篮曲。 郑晴琅看了看小孙子,他脸上的涨红还未褪去,身子一抽一抽的,显然刚刚哭得不轻。 薛秀慧一脸义愤填膺,不过怕吓到小侄子,将自己的音量压低了不少。 “娘,这些人太不像话了,以后你可别老想着乡里乡亲了,特别是刚刚说闲话那几个……” 郑晴琅虽然被他们的态度搞得有些寒心,但此刻却没有心里跟他们计较,反倒问大闺女,“大雄也在车队里头,你就一点不担心?” 薛秀慧顿了顿,给了她娘一个苦笑,“娘,哪能不担心呀,但是我也不知道他这会儿在哪里,与其大哭大闹折腾坏自己的身体,还不如为他在神明前多上几炷香,祈祷他平安。而且,我我有直觉,大雄他肯定没事,不然我这里不会一点感觉都没有!” 说完,她单手碰了一下自己胸口。 郑晴琅学着她的动作,也捂着自己的胸口,感受着自己心脏的跳动,心里想道,“自己虽不是原身,但是相处了这么久,已经将满仓当做自己的亲人了,若是……这颗心应该会有感应吧!” 第263章 独独少了两个人 土司的叛乱还在持续,薛家人也在焦灼着等待消息。 两三天的时间里,薛家三门亲家都来过了。 马家人离得近,听到马宝珠传过去的消息,一家子人,老的少的,乌泱泱过来了。 他们自然最担心自己二儿子的情况,马母都慌了神,在薛家堂屋哭了一场,觉得自己当初就不该同意二儿子跑这一趟。 郑晴琅苦劝了许久,也不敢跟他们说什么实话,还是那个善意的谎言,只说按照行程,他们应该还没到叛军区域,大概率是被拦在了半道上,虽然暂时回不来,但是没有生命危险。 马家也只是普通的农户,论消息源头,没有薛家这么多和广,也不知道他们信不信郑晴琅的话,反正听过后,他们便不再追问了。 但是,吴大雄的爹娘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他们虽没有撒泼打滚得闹腾,但是两张已经刻满了生活艰辛的脸,在听到自己儿子下落不明、有生死之忧的时候,脸上的愁苦几乎要将他们的生机湮灭。 两张嘴,来来回回得诉说着他们的不易,说他们苦了大半辈子,供养了两个儿子长大,大儿子懂事孝顺又勤劳肯干,他们未来是打算跟着大儿子养老的,这大儿子万一出了事,他们这个家怕是要败了一大半了…… 面对他们的忧心忡忡,郑晴琅也没办法保证些什么,只能翻来覆去安慰一些不痛不痒的话。 后来,还是薛秀慧出马震慑住他们,她只说了一段话。 “人没事,你们这会儿瞎操心不值当,人有事,你们这会儿操心也是白操心!说句不好听的话,要是吴大雄死了,你们就跟我过。我保证,家里有干的,我就不让你们吃稀的,只有一口干的,分两半给你们二老吃,我不吃!我现在每月都挣工钱,干久了,以后还会加薪,养活你们和孩子都没有问题。” 于是,吴父吴母红着眼眶沉默了半晌,对着郑晴琅夸了一句“你大闺女好样的”,然后就走了。 最后一门亲家周家,最没有好心,也是最好打发的。 他们并不真心实意得关心薛满仓,只是害怕薛满仓死后,周青梅会被赶回家里去,到时候就会失去这一门有钱的姻亲。 虽说他们现在没能够从薛家这边直接得到什么好处,但是这门姻亲说出去也有些面子,如今周金宝在谈的那门亲事,还是沾了薛家的光才有了一些眉目的。 这种时候,郑晴琅实在没心情应付这家人,冷着脸说了几句话便端茶送客了,周家人也不敢多留。 至于之前叫嚣着要薛家负责的那十七户下坝村的村民,被薛秀慧和郑晴琅骂醒后,回家被当时不在场的父兄等人骂了一顿。 当时,各户的男丁都被叫去抽签排班了,过去薛家找茬的基本都是妇人的,她们大多听风就是雨,也是关心则乱的缘故,幸好是没起什么肢体冲突,所以薛家人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只是,薛家人不理会,自有旁的不平人理会,那就是村长李义善。 这一年多来,薛家人对村里人的帮助不可谓不多,眼见这一有点事情,村里人就翻脸不认人,村长气得当场暴跳。 他敲锣打鼓得把全村人集合在一起,又明明白白得将那十七户人家拎出去训斥,把这些人骂得羞愧难当,一个两个脸色臊红,之后路上撞见薛家人,都恨不得绕道走。 以上这些,只不过是薛家人度日如年的等待过程中,几段小小的插曲而已。 日子照常过,该巡逻的去巡逻,该种田的去种田,该做豆腐的去做豆腐,该去作坊上工的去上工,只是每到深夜里,总有那么一两双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而瞪大的眼睛,闪烁着不明的光芒盯着虚空,嘴里喃喃得祈祷着“平安”。 而薛家堂屋供奉着神灵的香炉,里头的香灰已经快积满了。 在村里组织起护卫队的第七天,下坝村村口出现了十几个衣衫褴褛的身影。 这日,正好是薛满山和大树两人负责守村口,他们一开始以为那十几个人是难民,因为新近听说了许多难民哄抢本地村民的事例,不待这些人走近表明身份,便第一时间就敲响了村里的示警锣声。 “哐哐哐……”这不同寻常的锣声一出,下坝村男女老少纷纷停下自己手头的工作。 河水浣洗衣裳的拎起洗衣木,田里种地的扛上锄头,厨房做饭的握着菜刀,山脚下寻摸山货的撇下篮子,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孩童小臂粗的木棍…… 老的哪里还看得出平日的腿脚不便,健步如飞,连拄的拐杖都摇身一变,成了趁手的武器,少的从树上呲溜一声滑下,放弃了即将到手的鸟蛋,叽里呱啦得发出无意义的嚎叫…… 这么声势浩大得朝着村口去,等人到了现场,一个两个都偃旗息鼓,傻了眼。 薛满山和大树敲完锣鼓后,那些“难民”也到了跟前,出口的乡音消弭了即将起来的剑拔弩张。 接着,再仔细辨认,守村口的两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些人竟然是之前进藏车队里的人。 他们身上的衣裳已经看不出原样了,有的裂开碗大的口,布料边缘的位置还沾染着黑褐色的血迹,有的只是多处的小口径的细碎的破洞,附带着灰尘泥土,似乎这衣裳的主人曾在地上打滚过许多遍…… 每个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带着血污和泥垢,但熟悉的人稍稍辨认,就可以看出是谁。 于是,匆匆杀过来的准备大干一场的村民,在“车队的人回来了”这一句的提醒下,动作一致得撂下了手中的武器,开始上演一场场久别重逢。 “铁柱,孩子他爹,你在哪儿?” “二狗,你个挨千刀的,还不麻溜得给我过来!” “孬娃,让奶奶看看,伤着哪里没有……” 又哭又笑的滑稽场面中,只有薛满山依旧沉着脸,他数了一遍又一遍回来的的人,不是二十,只有十八,少了两个。 他辨认过一张又一张的脸,没有他最想看到的脸,他大哥并不在这十八个人其中,这还不止,他大姐夫也不在! 第264章 义气断后,情况不明 原来,如之前段佳兴所预料的,进藏车队返程时,按照时间,在土司发起叛乱前,便进入了现今的叛军区域。 一开始,他们走的是偏僻小道,未曾遇到什么叛军,所以一路无惊无险,即便遇到一两个匆匆赶路的行人,也并不理会,以至于叛军消息满天飞的时候,他们都不晓得这么多人已经羊入虎口。 直到进入罗次县后,他们照例走了官道,这才遭遇了一小股叛军。 领队的段家护卫第一时间选择舍财保命,但是叛军见车队的人都是壮汉,便打算拉他们进军队打仗,双方这才发生了冲突。 好在,叛军的人数并不多,段家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这一场冲突以车队的完胜告终。 接下来,车队的人便舍弃了大件的行李财物,开始了东躲西藏的回家路。 但是,车队这么多人,目标太大了,即便他们千小心万谨慎,他们在即将逃出罗次县的时候,再度被叛军发现了。 危急关头,段府的护卫头子要求各方人马出一两个人组成小队,用于引开叛军,给大部队争取时间逃亡。 于是,经过商议,薛氏车队这边,薛满仓和吴大雄站了出来。 薛满仓是车队的组织者,也是车队的领头,当仁不让得出这个头。 吴大雄一是想要保护薛满仓这个大舅兄,二是接下来他们要躲进山里头,同叛军开展游击战,他这个在山里走惯的半个猎人,可以派上很大的用场。 马宝珠的二哥马二虎也想留下帮忙,却被薛满仓劝住了,他说,“咱们车队二十号人,出个两人就尽够了,你回去后,安排好接下来的事情是正经。” 因为被托付了正事,马二虎这才狠了狠心,跟着大部队,靠着薛满仓他们小部队的垫后,而成功逃出了罗次县。 薛满山从马二虎口中得知了这些消息,整个人都懵了。 他哥和大姐夫,虽说身强体壮,有些气力,但从自个儿往上数好几辈,那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哪里懂得什么打仗,这“殿后”,不是送死是什么? 马二虎也晓得这个道理,说完了事情的始末后,见薛满山一脸灰败,张了张口,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两人所在的地方,同周遭欢喜团圆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直到马宝珠匆匆出现,才结束了这场沉默。 只见她在人群中搜寻了一圈,很快就锁定了自己丈夫薛满山和二哥马二虎,立时便红了眼眶,喊道,“二哥……” 接着,便是马宝珠嘘寒问暖,马二虎柔声劝慰,小一会儿后,马宝珠理智回笼,才问起了薛满仓和吴大雄。 没等马二虎再讲述一遍,那头郑晴琅和薛秀慧终于姗姗来迟。 她们两个在村尾的作坊里,听见外头有人在喊“车队的人回来了”,风火一般赶回了家。 到家后,发现屋里只有郑大丫和绿萍带着薛子良,而马宝珠跑去村口迎人了,随即又转身往村口赶。 两人气喘吁吁到达村口时,村民们的情绪也都缓和了不少,也得知了他们这些人逃亡归来的各种细节,于是,迎接她们的,便是村民们感激和同情的目光。 薛秀慧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她满心满眼都是即将见到丈夫的欢喜,扬着轻快的嗓子冲着人群喊丈夫“大雄”的名字,完完全全忽略了大家的脸色。 郑晴琅直觉不妙,特别是对上二儿子薛满山的目光时,她心里忍不住一咯噔,“这可不是亲哥平安归来的眼神!” 似乎怕这两人承受不住事实的真相,所以平常再多嘴的村民,这会儿都成了锯嘴葫芦,一点都不敢吱声。 最终,两人搜寻一圈无果后,薛满山才终于开口告知了真相,“娘,大姐,我大哥和大姐夫没有回来。” 郑晴琅瞳孔一缩,双手紧握成拳,“你说什么?你给我详细说说什么情况?” 薛满山将从马二虎口中得知的消息转述了一遍,末了安慰道,“就是大家分散走了,所以还不知道大哥和大姐夫是什么情况,娘,大姐,你们都别急。” 郑晴琅听完后,脸色沉的能滴下墨来,她和薛满山一样的想法,殿后约等于送死了。 他们两个一点军事训练都没受过,也没什么身手,怎么可能在重重叛军眼皮底下混回来? 一旁愣住的薛秀慧,一双眼睛睁得老大,仿佛看到了什么骇人的景象,接着,众人反应不及,她腿一软,眼一闭,便倒在地上了。 郑晴琅顾不得许多,在薛满山的帮助下,扶起薛秀慧的上半身,狠狠掐了她的人中。 薛秀慧吃疼得嘤咛一声,双眼睁开后,见到娘亲担忧的脸,再也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娘,怎么办?大雄没回来,他是不是回不来了?他虽然会打猎,但猎的都是山鸡野兔什么的,哪里应付得了那些叛军豺狼!听说那些土司还会吃人呢,我家大雄,死了说不定连个全尸都没得,天呀,老天爷呀,我家大雄辛苦了这么些年,临了还这么糟践,娘呀,怎么办呀,金蛋银蛋铁蛋没爹了……” 这一番发自肺腑的痛诉,真是哭得石人坠泪,铁汉点头,把周遭村人哭得满腔愧疚,头都抬不起来了。 论起理来,薛满仓和吴大雄就是为了这十八个人的安全挺身而出的,说是他们的救命恩人都不为过。 刚刚,他们为着自家亲人的平安归来有多开心,现在,他们就对薛家这些人有多惭愧。 郑晴琅也被她哭乱了心肠,忍不住陪着落泪。 马宝珠虽红了眼,却没有那么悲观,她出面劝道,“娘,大姑子,你们先别急着难过,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尸体都没见着,怎么就把人给说死了呢。老天爷会保佑好人的,不是说叛军要拉壮丁去跟朝廷打仗吗?说不定他们只是被抓了,还活着好好的呢。” 郑晴琅被她的话拉回了理智,对呀,只要薛满仓和吴大雄两个不是拼死反抗,即便被叛军俘虏了,也不会被立刻杀掉,说不定两个人还活着呢。 第265章 新的消息传来 想到这里,她连忙收拾心情,考虑接下来的对策。 既然都知道了他们大致的位置,她就应该可以做点什么,只是,具体该怎么做呢? 她拧紧眉头思索着,耳旁却不断钻入大闺女薛秀慧的哭声,令她没办法集中精神。 她暂停了思考,没有跟大闺女分析什么情势,想必这会儿她是听不进去,只是温柔却不是力量得将她的脸掰正面向自己,两人对视后定定问道,“秀慧,你不是说你有直觉吗?摸摸你的心,感应下,他们肯定还活着!” 薛秀慧被问得一愣,还真就抬起右手放在心脏处,感受了一会儿,然后渐渐平静下来,像是在回应她娘的话,也像是在劝自己。 “对呀,要是大雄和大哥出事了,我不可能一点感应都没有,大雄和大哥肯定没事,娘,咱们得想想法子,去罗次县找他们!” 她一边说着,眼神愈发笃定了,不用旁人搀扶,就自己站了起来,仿佛找到了新的动力。 一时间,原本站在一旁不好作声的村民们,也像解除了什么禁忌一样,开始围上来说些安慰的话。 “满仓和大雄都是好人哩,好人有老天爷护着,肯定长命百岁的哩!” “是呀,薛家从祖上开始就是积善人家了,积善有善报的,薛家的儿子和女婿肯定遇难成祥,吉人有天相。” “说不定过个几天,他们也就回来了哩……” 郑晴琅并没有心情应付这些人的好心,听大家伙念了几句后,便出言打断了。 “多谢大家的好意,我相信满仓和大雄会没事的。行啦,我看着有些孩子身上带着伤,一路回来想必吃了不少苦,还是先家去收拾收拾,该填肚子的填肚子,该请大夫的请大夫,把自家的事料理好了再说其他。” 顿了顿,她又想到了什么,接着说道,“对了,这一趟工钱的事,我回头算清楚了再喊大家过来领。还有,若是身上有伤的,医药费都由我薛家出。” 虽然这一趟的收入大概率是打水漂了,但只要薛家还在,就得遵守承诺,还清这些人的工钱,甚至因为他们凶险的遭遇,她还打算多给一些,给他们压压惊。 至于薛满仓和吴大雄对这些人的救命之恩,一码归一码吧。 话音刚落,那些原本就有些不好意思的村民更是羞愧难当。 之前去薛家闹过事的铁柱媳妇一脸羞赧,走近郑晴琅说道,“婶子,我家不要工钱,要不是满仓大哥,我家铁柱就回不来了。这份恩情,我这辈子都记着,还不清的话下辈子再继续还。还有,一直想跟您说,对不住了,前几天不该在你家闹的。” 铁柱站在他媳妇旁边,左手上臂包了一圈布条,虽然唇色有些发白,但是人很精神。 等他媳妇说完后,他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接着说道,“婶子,当时要不是满仓哥推了我一下,这手臂上的伤口就到我胸口了,我这条命也就交代在那里了。我……” 郑晴琅拦住他的话头,“一件事归一件事,你满仓哥救你,那是你们兄弟两的情分,我相信他当时肯定没有想着让你报恩什么的。至于工钱,那是几个月前就说好的,这里就不需要再讨论给不给了。” “可是,婶子,这一趟换回的东西基本都丢了!” 铁柱有些忧心道,薛家这趟跑下来,用货物在藏区置换到的财物全丢了,连新买的骡子和车板也都丢了,这还得给工钱,十几个人四个月的工钱可不是一笔小数。 其余村民也都反应过来,虽然没有像铁柱夫妇俩那么大方,但也都表达了善意。 有的说不急着要工钱,让薛家什么时候方便了再给不迟;有的说身上的伤是小事,不需要薛家出什么医药费;有的说随便给孩子点辛苦钱就是了,不用像先前承诺给的那么多…… 郑晴琅又不得不一一谢过这些人的好意,然后才带着自家人回了屋。 堂屋里头,郑大丫和绿萍正费尽心思哄着薛子良,他哭着吵着要娘亲,偏生马宝珠忧心自己二哥,所以跑去村口迎人了还没回来。 两人正焦头烂额之际,听到外头有了动静,心下一喜,忙对着薛子良说道,“你娘回来了!” 只是,郑大丫抱着薛子良在堂屋门口张望时,远远便瞧见大家脸色不对,因此,面上的喜意也瞬时收敛了。 很快,她便意识到回来的人中少了薛满仓和吴大雄,将薛子良送到马宝珠怀里后,她便低声在郑晴琅耳边问道,“三姑奶奶,表舅和表姑父他们……” “就他们两个没回来,眼下还不知道什么情况。” 听到这个回答,她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那些她能想到的安慰的话语都太苍白了。 等大家在堂屋各找了个位置坐定后,郑晴琅率先打破沉默。 “段府的护卫不是吃素的,说不定带着满仓和大雄躲开了叛军,正往宜良县赶呢。只要他们安全离开叛军占据的区域,段府的护卫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段府的。我想再去一趟镇上,看看段府那边有什么新消息。” “那我跟娘一起去!”薛秀慧立马站起来说道。 “还是我去吧,大姐,你刚刚还晕了过去,就搁家里休息吧。” “不行,事关我男人,我要第一时间知道他的消息!” “可是……” “好啦!”郑晴琅打断他俩的争论,“就是去问下消息,绿萍赶车带我过去就行,我速去速回,多个人载重耽搁我时间。” 这话一出,两姐弟也就不好争了。 只是,等绿萍套好家里的骡车,准备出发时,段府那边倒是派人上门来了。 来人不是段佳兴,而是段府的一个小厮,他进了村就各种问路,是被热心的村民引过来的。 一听门口站着的老妇是郑晴琅,便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她。 “这是段管家托我急送来的,说里头有你最想要的消息。” 郑晴琅接过后,瞄了一眼信封上的字迹,很潦草,显然是匆匆写的,但仍然看得出来是段佳兴的笔迹。 她一时心脏砰砰跳,猜想里头会不会是满仓他们的消息,都没有进屋,当着小厮的面便撕开信封,匆匆读起信来。 全程,她的眉头已经紧锁着,等读到最后,才勉强舒展开来。 再谨慎得复核一遍笔迹和私印,确认信件来源没有问题后,她才真正得松了一口气。 将书信递给了一旁也迫切需要知道消息的薛满山,她对着送信的小厮说道,“劳烦你跟段管家说一声,消息我收到了,深谢他了,等这边事毕后,再备上厚礼致谢。” 说完,她从怀里掏出一些铜钱,赏了他,目送他转身离去后,这才跟家里人分享信上的消息。 第266章 有钱能使鬼推磨 “满仓和大雄有消息了,负责殿后的那小拨人中,逃回了六七成,据他们说,同大部队分散开后,他们小部队的人将叛军引到山林里,并没有打算正面交锋,只是一直躲躲藏藏,给大部队争取时间。但是和满仓大雄一起的那几个人运气不好,最终还是被叛军逮住了。他们亲眼看着叛军将满仓他们押走,大概率是押回了镇上县衙。” 薛秀慧脸色都青了,不过这次并没有晕倒,也没有歇斯底里,她哆嗦着嘴皮子问道,“娘,他们既然没有当场把大雄和大哥杀了,就应该不会再害他们性命了吧。” 郑晴琅肯定得点点头,“应该不会的,女婿和满仓应该还好好活着,段府那边的意思是,再等等,眼下叛军的情势低迷,要是朝廷胜了,那被俘虏的汉人应该就是叛军谈判的资本,他们不会轻易杀害的。” 薛满山不怎么识字,读信的速度并不快,眼见大家都讨论上了,他也不忙着看信了,赶紧插话道,“意思就是咱们什么都不做,光等消息了?那万一叛军胜了,又或者是一时来了气,杀人泄愤怎么办?” 只是,说完后,他看到大姐铁青的脸色,便后悔了。 现实便是,他们似乎真得做不了什么。薛吴两家就是普普通通的百姓,有什么能力杀去罗次县救人? 一阵少有的悲凉情绪弥漫上心头,他突然觉得自己好没用! 薛秀慧一想到那个可能,浑身打了一哆嗦,她十分依赖得抓住郑晴琅的手,问道,“娘,咱们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吗?” 郑晴琅还没想清楚接下来得怎么办,但是感受到大闺女身上的颤抖,将她揽得紧紧的。 “秀慧,你信不信娘?刚刚是不知道他们具体的情况和方位,所以咱们什么都做不了,现下知道了,那么娘保证,家里一定会拼尽全力将他们平安带回来。”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脸色沉静,语气笃定,仿佛所有的困难都不放在眼里。 薛秀慧被娘亲冷静的语气感染到了,深吸了好几口气,脸上的表情从悲戚转为坚定,“娘,我信!” 紧接着,薛满山便主动请缨道,“娘,要不我问问村里的人,有谁愿意去,我带上几个人,去罗次县解救大哥和大姐夫。” 马宝珠抱着小儿子的手紧了紧,张了张口,终究没有说什么,她相信婆婆不会再让另外一个儿子去涉险的。 果然,郑晴琅听见他的话,反射性得摇了摇头,“都不要吵,让我想想。” 她一边低着头思索,一边喃喃自语,“指望官府和军队是不可能的,咱们什么人家,又不是公侯权贵,人家凭什么派兵去救人。” 薛满山见自己的方法不成,又听娘亲排除了一个答案,不由得心底烦躁,忍不住插话,“可是,娘,你不是同知府岳家……” “交好”两字未出口,郑晴琅就猜到他想说什么,打断道,“我是同岳知府交好,但远水就不了近火,等消息传到昆明,他再回信,这一来一回的时间,你大哥和大姐夫还不知道沦落到什么光景呢,说不定战都打完了。” “那还有李知县呢,李知县也晓得咱家同岳知府的关系,还有,上回秋收过后,他还说要给你请功呢……” 郑晴琅依旧摇摇头,“李知县现在忙得焦头烂额,即便他看在岳知府的份上,愿意帮忙,终究也派不出多少人手来。你要知道,那些衙役和守卫,是用来守卫宜良县的百姓的,不是私人的武装。”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咱们要怎么办呀!” 薛满山像突然变了个人一样,烦躁得在屋内来回走动。 马宝珠见状,晓得他是太担心了,忍不住劝道,“你急也没用,大家这不都在想法子嘛。眼下都有消息了,咱们即便是急着要救人,也得想个万全的法子来,免得做无用功不是。” 马宝珠的二哥马二虎在旁点点头,他死里逃生,虽很想回去同自家人团聚,但因为薛家的儿子和女婿也是为了他们才被叛军捉住的,他没办法安心得回家,也帮着埋头苦思想法子。 “有钱能使鬼推磨,要不,咱们花钱雇上几十个好手,让他们去罗次县营救大哥他们怎样?” 马宝珠觉得二哥的法子虽好,却不太现实,她反驳道,“这猛不丁的,去哪里找那么多好手呀。” 话音刚落,郑晴琅突然一骨碌站了起来,神色激动,“有了,就这么办!” 马二虎的办法,给了她思路,要说谁手底下有几十个好手,这不现成有一个五爷在嘛。 只是,这种去了可能会丢命的活计,要使的银钱也不少呢,好在,她前阵子搞棉花挣了一大笔,不然,还真没有底气去找五爷。 想定了主意,她也就有心思安排接下来的事情了。 “二虎,你现在就回家,你爹娘他们还惦记着你呢,早点回去,早点让他们安心,这里的事情,有我们呢。” 马二虎见薛家有了法子,自己也帮不上忙,便起身答道,“婶子,那我现在就家去了,若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过来找我哈。” 郑晴琅点点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客气,随即让马宝珠送她二哥出去。 接着,她把家里现有的大小元宝和铜钱汇集到一处,预留了一小部分打算结算给车队成员的工钱和医药费,数出整整一千两,然后就带着薛满山和薛秀慧,赶着骡车往镇上去了。 西城门口比她上一次来时,不仅多了好几个守卫,靠近城门的地方还摆上了拒马,因为盘查严格的关系,城门口还排着队。 花了一刻钟的时间,他们才进了城,经过豆腐坊的时候,薛秀慧下了车,她得给周青梅她们送消息,而薛满山,则跟着郑晴琅去了“长乐坊”。 赌坊门口,依旧是之前一高一矮的打手,不过,这次的态度同她第一次过来大不相同了。 见到她坐着骡车朝着赌坊直直过来,高个子的打手连忙迎上来问,“婶子,您是来找五爷的吗?” 郑晴琅点点头,后头的矮个子打手便转身进去里头传话了。 在门口站了不到半刻钟,去传话的矮个子打手便脚步匆忙得出来了,“五爷让请两位上去。” 郑晴琅和薛满山跟在矮个子打手后头,进去赌坊里头,大堂里依旧是人声鼎沸,不远处的叛乱,丝毫没有影响到这些赌徒继续醉生梦死。 她望着一张张已经赌上头的脸,忍不住感慨道,“一时纵赌数年贫,散尽良田倾万金。” 薛满山头回进赌坊,耳朵眼睛都忙不过来,一时没听清她娘亲的话,赶紧收敛心神问道,“娘,你说什么?” 郑晴琅瞥了眼二儿子的表情,他脸上尽是新奇,“我说,赌博害人害己,切勿沾惹。” 薛满山点点头,目光从一张张赌桌上略过,认真答道,“那是自然的!” 第267章 倾尽家财救人 两人来到一处厢房,也就是郑晴琅、薛满仓头回见五爷的那间房间,只是,里头人不再是捧着话本看得入迷,而是早早候在了房门口。 五爷见到人后,冲着郑晴琅行了个晚辈礼,又冲薛满山点头示意,十分热情得将人迎进去。 分宾主坐定,等待茶水上来的时候,见来人脸色不好,他也就没有过多寒暄,直接询问。 “婶子向来是去娘亲那边的,今日怎么有空来长乐坊?是不是郑家那起子小人又烦扰您了?” 郑晴琅摇摇头,“五爷上回出手,已经让他们吓怕胆了,如今见着下坝村都得绕道走,哪里还敢到我家门前。” “不为郑家人啊……” 五爷一时间也猜不出什么,干脆问,“那婶子可是遇到什么为难的地方,有文五帮得上的地方,但说无妨。” 郑晴琅素来不喜拐弯抹角,见他如此问了,也就直奔主题。 她示意薛满山将放置银钱的箱子往前放了放,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在锁眼捣鼓了几下,咔哒一声,锁开了,盖子一掀,露出里头白花花的银锭和碎银子以及褐沉沉的铜板。 全程,五爷虽没有动作,却一直好奇得瞧着这两人的动作,等箱子打开后,凑近一看,他难掩讶色,“婶子,这是?” 郑晴琅将箱子又往五爷的方向推了推,定定望向他,“这里头有一千两,想请五爷安排些好手,去罗次县救我大儿子和大女婿。” “什么?去罗次县救人?那可是叛军占据的地方。他们怎么跑到那里去了?还请婶子说说具体情况,我好做定夺。” “事情还得从四个多月前说起,我家和段府主管合作做生意,满仓组织了一个车队,他们……” 郑晴琅将车队进藏、返程撞上叛军、薛满仓等人殿后不幸被俘的大致经过说了一遍。 五爷听完事情的始末,一时很是为难。 去叛军的地头救人,那很可能是送命的活计。他手底下兄弟很多,忠心的也不少,但并不代表他可以轻易得让他们去送死呀。 若是旁的无关紧要的人提这事,他即刻便让人打出去了,可是,对面坐着的是娘亲的好友,而且他们也不是空口白牙得出张嘴恳求,而是提前准备了十足的诚意。 一千两银子对自己来说,不算多,但是对薛家来说,应该接近极限了。只看里头大小元宝、碎银子、铜板三样混杂一起,就知道是临时拼凑出来的。 “婶子,不是我不帮你,只是……”五爷顿了顿,琢磨着该怎么说。 郑晴琅火热的心一下子变得哇凉哇凉的,她生怕对方拒绝的话出口,连忙补充道,“若是这一千两不够,等这个月豆腐坊和作坊的一些款回了,还有两三百。” 紧接着,又突然想到什么,继续说,“这两年,我家里也攒了许多好物件,回头也能拿去当铺当了,也值好多银子呢。五爷,若还不够的话,您给我说个数,我再慢慢想法子凑出来。” 五爷连忙摆手,“婶子,你先别急,听我说。若只是安排当个护卫什么的,一文都不用你出,随你借人。但这是从叛军手里夺人,真真玩命的活计,底下兄弟虽然听我吩咐,但都是有家有口的人,若是不愿意,我也不能硬逼着上。” “我明白,所以才想着给多多的银钱,你手底下那么多人,总有要钱不要命的吧!” 郑晴琅知道自己这话挺自私的,难不成薛满仓和吴大雄的命是命,五爷手底下那些人的命就不是命吗? 只是,都到了这种境地,她也顾不得“兼爱”了,她心心念念的便是薛满仓和吴大雄能够平安归来。 五爷倒不觉得她这话有什么不对,人性总是自私的,若是拿一个陌生人的命和一个自己亲人的命让他选,他指定会选择亲人的命。 哦,不,还得加个前提,那就是这个亲人是他认可的亲人,而不是什么令人厌烦的极品人物。 他低头思索了一小会儿,接着便道,“既如此,我让黑子去问问吧,要是有人愿意的话,就组织他们去罗次县救人。” 郑晴琅和薛满山听罢,齐齐松了一口气,刚刚五爷的态度,差点让他们以为银子要花不出去了。 离开赌坊后,两人迅速去了豆腐坊,只见赵二荣一个人孤零零得守着前面柜台,目光时不时往后院处瞟,显得忧心忡忡。 见他们出现在门口时,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东家,满山叔,你们总算来了,刚刚周婶子急得都厥过去了。” “现在人怎样了?”郑晴琅一边问,一边脚不停地往后院走去。 赵二荣还要看店面,朝着她的背影喊道,“立时掐了人中,已经醒转过来了,就是哭得成个泪人儿……” 郑晴琅本以为,大儿媳妇经营豆腐坊许久,经过的事也不少了,大抵是稳得住的,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竟生生晕过去了。 不过也难怪,薛满仓是她的丈夫,是她的天,天都要塌了,人晕一晕,也很正常。 进去房内后,只见众人或坐或站,都围在床前,对着靠着床沿半躺着的周青梅出声劝慰。 周青梅的眼泪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样,一刻不停直掉,大概是哽咽得实在说不出话,对着众人也只是摇头点头。 薛晓夏和薛晓春姐妹俩红着眼眶,因为娘亲刚刚晕过,此刻分了一半心思担忧娘亲的身体,反倒没有她们娘亲那么悲怆了。 屋内人听见门口的动静,齐齐望过来,一个两个眼睛蹭得发亮。 薛秀慧动作最快,几步向前问道,“娘,怎样?那个五爷派了多少人?出发了没?大概什么时候能把大雄和大哥带回来。” 没等郑晴琅反应,晓春晓夏两姐妹也走了过来,齐声问道,“奶奶,爹有救了吗?” 紧接着,周青梅也一改刚刚哭得虚弱无力的样子,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一把抓住婆婆的手,“娘,怎么样?五爷那边派人了吗?” 第268章 出乎意料的人 郑晴琅只觉得耳朵嗡嗡响,一种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袭来,她赶忙摆手让大家暂停。 “好了好了,五爷那边已经去联系人了,要是召集好了人马,就会第一时间通知咱们。只是……我们也要有心理准备,这是卖命的活计,不一定有多少人参加,万一没人的话,满仓和大雄只能……” “自求多福”四个字,她终究说不出口,但是大家都意会了。 刚刚还“垂死病中惊坐起”的周青梅,仿佛瞬间又被抽干了力气一般,几乎站不住,好在薛秀美一直站在她身边,及时扶住了她。 其余人虽没有周青梅那么夸张,但也差不多,刚见郑晴琅出现,就跟打了鸡血一样,这一段话听下来,瞬间蔫吧了。 他们自知力量微弱,找五爷请帮手是他们能够想到的最便捷有效的方法了,若是这个法子也不成,难不成靠他们眼前这些人吗? 沉默在屋内发酵,无能为力的感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薛晓夏见大家都不说话了,颇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将眼里的泪水抹掉后,十分认真得说道,“咱们自己去救爹爹吧!我打架很厉害的,村里的小孩都打不过我,我可以帮上忙的。” 郑晴琅鼻头一酸,走过去将小孙女搂在怀里,“好晓夏,奶奶知道你厉害,但是这种事情,交给大人去做哈,你好好在家待着,等你爹爹回来,让他带你逛街去。” “真的吗?奶奶,你保证爹爹会平安回来吗?”薛晓夏急需一个肯定的答案,以此来抚慰自己慌乱的心。 郑晴琅摸了摸她的头,低声却坚定得说着,“奶奶保证!” 她在心里琢磨着,实在没办法,她拼着惹恼李知县,也要撒泼打滚、威逼利诱逼着他帮忙救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赵二荣突然从前头赶过来,语气激动得喊着,“东家,东家,外头来了好些人,好些人……” 郑晴琅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也不管屋内其他人什么反应,就自个儿撒丫子往前头跑。 只是,出乎她的意料,来的人不是她以为的五爷召集过来的人马,而是下坝村的村民。 “村长,铁柱,田二……你们这是干什么?” 除了村长,他身后的八个汉子都背着一个行囊,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薛家其他人陆续到了跟前,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晓得眼下是什么状况。 村长见问,咧开嘴笑了笑,朝后头几个年轻人指了指,“这几个后生家去后,还没歇息透,听说你家要找人去罗次县救人了,都嚷嚷着要跟着去,我想着他们刚从罗次县回来,那头的情况更加清楚,有他们一同过去更好些。” 话音刚落,后头的青年便忙不迭得补充了一句,“对呀,婶子,我们这几个都是身上没有伤,一点都不影响赶路。” 铁柱特别站出来说明,“我只是伤着手臂,都快好了,不影响救人的。” 郑晴琅望着已经梳洗干净,但脸上还有倦色的几个人,内心万分触动,“你们这好不容易讨回来了,家里人能同意你们帮忙吗?” 其中较为年轻的那个后生笑了笑,说道,“我爹娘说了,受人之恩,是要还的。” 年纪较大的汉子则是扬起下巴,“家里我做主,我媳妇拦不住我。” …… 此刻,郑晴琅只恨自己嘴太笨,说不出许多漂亮的话来,她强忍着感动落泪的冲动,带着鼻音哑声道,“大家的好意,老身心领了,只是此行太过危险,我这边已经托付了旁人……” 话还未说完,不远处,五爷也领着人匆匆出现了。 他身后跟着约莫十几个汉子,个个人高马大,藏在衣裳底下的肌肉鼓鼓囊囊的,虽瞧不出手底下功夫如何,却显见是有气力的。 见着好些人站在豆腐坊门口说话,五爷依旧目不斜视,直直走到正朝他们这边看过来的郑晴琅。 “婶子,一共十二个好手,会跟我一同去罗次县。” 郑晴琅忍不住诧异,“你也去?你娘能同意?” 五爷笑了笑,答道,“放心吧,我的身手,自保还是够的,刚好我也想去罗次县看看情况,顺路。” 郑晴琅可不相信“顺路”这种鬼话,她自觉同五爷的情谊没有到对方可以为了自家舍生忘死的程度,因此摆手不同意道,“不行,我可雇不起五爷您。” 五爷没有多言,反正对方也拦不住自己,因此自动略过这个议题,接着低声说道,“这些人都签了生死状,一个给一百两,要是人回不来,一百两会给到他们的家人。只要在罗次县的两个人还活着,只要找得到,他们人肉背都给你背回来。” 郑晴琅心道,这相当于一百两就买了一条命了…… 不过,眼下不是感慨的时候,这些人快一点出发,薛满仓他们就多一点生机。 正要说话,她身后的村民连忙开口了,“我们几个刚从罗次县回来,那里的情况比较清楚,让我们跟着一起去。” 五爷只认得村长李义善一个,有些疑惑得望向郑晴琅,“婶子,这些人是什么情况?你还托了旁人吗?” 郑晴琅摇摇头,将他们的情况说了一遍,“这几个是之前跟着满仓他们进藏的车队人员,他们听说我这边在找人去罗次县,自发过来的。我回头打发他们回村就是了。” 铁柱听见,急得不行,“婶子,就算你不答应,我们也会远远跟着的。” 郑晴琅有种生气都不知道怎么发的感觉,“你们几个别闹了,这不是说笑的,搞不好会丧命的。” “我不管,满仓哥救了我,知恩图报,我也要去救满仓哥!” “就是就是,我们既然能来,就是想清楚了,丢了命也不怪婶子你们!” 眼见大家如此积极,薛满山也站了出来,“娘,我也去,大家都要去救大哥,我也不能当缩头乌龟。” 郑晴琅没想到还没按下葫芦又浮起瓢了,有些气急败坏道,“你又添什么乱呀!” 最终,还是五爷出面,表示多点人,成功的机率更高,于是,包括薛满山在内的九个人,加入了五爷带来的队伍。 接着,双方人马进去后院坐下,开始商量起进入罗次县后的行事来。 在郑晴琅无可奈何的目光下,五爷顺理成章的成了行动的总指挥,他从下坝村的村民中了解到不少有用的信息,结合目前朝廷的状况,大致给了结论。 “如今,叛军势弱,听说土司那边主动派了人讲和,所以被俘虏的汉人大概率没有生命危险。罗次县我去过多次,城内格局同宜良县差不多,并不十分复杂,若是人在镇上,营救成功的可能性极高。” “若是不在镇上呢?”郑晴琅忍不住插话问道。 “那就只能再慢慢打探了,希望满仓他们撑得住吧。” …… 这场讨论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在这个期间,薛秀慧他们也没有闲着,为即将出发的一伙人准备干粮和水,还去车马行为他们雇了四辆脚程最快的马车。 等到讨论结束,一切也准备就绪,在薛家人期望的目光中,他们扬鞭出发了。 第269章 好消息送到 等待,让时间的流逝显得特别慢,焦心的等待,则更让人度日如年。 平常风风火火的马宝珠,自从知道薛满山也去了罗次县后,就跟丢了魂似的,整日无精打采的,也没心情管家里的事,每天就抱着小儿子薛子良到村口大树下候着。 那些家中也有亲人去罗次县的,一开始还同她一样,时不时来到树下等候着,互相说些安慰的话,但几日过后,其他人都还要顾着眼下的日子,便也只剩下她一个人还当着望夫石了。 郑晴琅见状,也没有拦着她,只是让薛子俊和薛子善请了几天假,回来陪着她排解排解心情。 至于薛家其他人,则是一切照旧。 豆腐坊和作坊的生意,并没有因为两个男主人的缺席而停滞,郑晴琅照旧盯着作坊的运作,而周青梅和薛秀美也一样,将豆腐坊的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 唯一不同的便是,薛家留守两处的妇人小孩们都迷上了烧香。 这也寻常,当人们自觉无能为力的时候,总爱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神灵,连郑晴琅这个来自现代的灵魂都一样。 她回去下坝村后,除了安排作坊的事情,隔上两天就跑一趟镇上打探消息,或是去豆腐坊,或是去最热闹的茶楼坐坐。 饶是如此,无论当天的行程如何,她也不忘每日早晚三炷香。 做了好吃的,也是神明先尝人靠后,期望神明看在这些多供品的份上,赐予大家一份平安。 薛家堂屋的香炉灰终于满了,炉灰沿着边缘一点点滑落在外头,但是,没有人有心情去打理它。 直到约莫一个月的光景后,他们终于等来了薛满仓等人的消息。 那日,马宝珠照旧到村口等人,远远得就看到一人赶着骡车直奔这里来。 虽没看清人,但是她突然有种奇妙的直觉,心脏砰砰直跳,抱着小儿子霍地站了起来,眼睛一瞬不瞬得盯着那头。 骡车由远及近,赶车的人映入她眼帘,赫然就是她心心念念的丈夫,她激动得喊了一声“满山”,之后便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感觉到滚烫的热泪从她脸颊滑落下来。 薛满山等不及骡车停稳,在同车人嬉笑的目光中,从车板上匆匆跳下来。 他十分慌张得近前,想要拿袖子给妻子擦眼泪,却发现身上的衣服太脏了,不好意思下手,只得柔声哄道。 “你别哭哇,我这不就回来了嘛,什么事都没有,瞧,油皮都没破一点,比铁柱他们好多了……” 马宝珠一边流泪,一边上下打量他,确认他真的没受伤后,哭得愈发畅快了,不再是默默垂泪,反而哇哇哇得放声大哭,把怀里不明所以的薛子良也给引哭了。 此刻,夫妻俩竟反了过来,她成了锯嘴葫芦,他成了伶牙俐齿的。 薛满山一个头两个大,一会儿劝妻子,一会儿劝小儿子,差点没把嘴皮子磨破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让两人住了哭声。 只是,刚哄好妻儿,他便狠狠拍了一下自己脑袋,神情懊恼得说道,“哎呀,光顾着哄你了,都忘了得给娘报消息了。” 马宝珠哭了一通,将这些日子攒在心里的不安都哭散了,虽然眼睛红肿,但神采奕奕,恢复了往日的爽利。 只见她轻捶了一下丈夫的肩膀,吐槽道,“等你想起来就晚了,跟你一起过来的人早过去报信了。” 薛满山这才环顾四周,发现骡车和同车回来的人都不在了,连村口守着的两个巡逻队的人也跑开了,大概都是去递消息了。 郑晴琅这个时间,都是在作坊里头,听见外头乱糟糟的,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很快地,便瞧见去了罗次县的铁柱出现在眼前。 她只觉得心如擂鼓,差点听不清他张口说的什么。 “婶子,我们把满仓哥和大雄哥都带回来了,他们两个如今在镇上黄大夫那里治伤看病,托我提前回来给您送口信呢。” “呼……”郑晴琅听到自己大大的喘息声,一颗心落了地。 “他们伤得怎么样?对了,其他人呢,其他人什么情况?” “婶子,满仓哥和大雄哥伤得不重,就是被囚禁在县衙牢里,缺吃少喝的,身子有些虚弱,其他人都是小伤,也都在黄大夫那边看了,问题不大。” “那就好,那就好,老天爷保佑,大家都没事,那就好,真是万幸呀,阿弥陀佛……” 她双手合十,对着虚空毫无章法得念叨了好几句,这才将满腔的激动消化了一些,然后开始收拾,打算立刻就去镇上看大儿子和大女婿。 铁柱见她这就准备走的样子,连忙提醒道,“婶子,你是不是忘了叫上秀慧姐呀?她应该在里头干活对吧?” “哦,对对对,差点忘了,这人老了,忘东忘西的。” 郑晴琅说完,对着作坊的某个工作间,中气十足得吼了一声,“秀慧,秀慧,赶紧收拾收拾跟娘去镇上,你男人回来了!” “嘭”得一声,似乎是木桶砸落地面的声音,紧接着,一个房间的大门被用力得打开,薛秀慧行走如风,一下子刮到两人眼前。 “娘,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大雄回来啦?他怎么不直接回村里,还待在镇上,不知道家里头惦记吗?还是说,他受伤了,伤得很重对不对?都走不动道了对不对?……” 郑晴琅被大闺女掐着肩膀一连串得问话,差点没被她晃晕。 “你给我起开,再晃下去,你男人没事,你亲老娘就要有事了。” 薛秀慧听到“男人没事”四个字,理智回笼,有些尴尬得放开双手,“娘,你没事吧,我这也没用多少力气,你还是太瘦了,回头得补补身子。” 郑晴琅白了她一眼,不过没跟她计较,将刚刚铁柱说的消息细细讲给她听,末了说道,“你也收拾收拾,咱们一同去镇上。” 薛秀慧连连点头,“娘,你等我下,我把手头的活交代咯,这就跟你去镇上。” 第270章 平安就是最大的财富 再见到薛满仓和吴大雄,郑晴琅第一眼没认出来。 两个人经过一段时间的牢狱之灾,肉眼可见得消瘦了。 而且,两张脸都是胡子拉碴的,长长的头发散着,打着乱七八糟的结,形象非常的糟糕。 据说,他们从医馆回来后,只勉强擦洗了脸和手脚,便实在撑不住倒头大睡了。 此刻,她站在薛满仓睡着的房内,小声询问着儿媳黄大夫说过些什么。 周青梅拿着洇湿的布巾,给睡熟的丈夫擦拭着,头也不抬得答话。 “黄大夫说,满仓身上的外伤不打紧,每隔三天换一份药,只要不再撕扯到,半个月就好得差不多了。打紧的是内里,底子有些亏损,得好好调养滋补。” 郑晴琅点点头,又瞄了一眼正打呼的大儿子,“他这阵子吃了不少苦,好在全须全尾回来了,外伤内伤咱们都好好养就是了。” “嗯,只要人还在,其他都不怕。听回来的人说,满仓他们刚被抓进去地牢的时候,那些衙役变着法子折磨人,直到后面战况焦灼了,那些衙役都被调去打战了,这才好些。为了逃命,他们好几天没睡一个整觉了。” 周青梅守在丈夫的床前,说话的时候,眼神都没有离开丈夫的脸一下,脸上的表情是失而复得的珍重。 郑晴琅见状,没在房内多待,转身去了大女婿所在的房间。 屋内的情形同大儿子那间一模一样,薛秀慧也搬了张凳子坐在了床边,同样拿着布巾给丈夫擦拭身体。 她嘴里细碎得念叨着嫌弃的话,一双眼睛却含着一泡泪,要掉不掉的,口嫌体正直,大概说的就是她眼下这般了。 见娘亲来了,她吸溜了一下鼻水,用比平常低了许多的音调说道,“娘,大雄他瘦了好多,脸上都没二两肉了。” 郑晴琅斜眼望过去,确实,把脸上乱糟糟的胡子什么的刮掉的话,大女婿的脸大概是大闺女的一半大了。 不过,她并没有这么说,而是安慰道,“没事,娘天天给大雄炖肉吃,把他养得跟你一样壮实!” 薛秀慧重重得“嗯”了一声,转身又开始含着泪给丈夫擦拭身子。 郑晴琅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了,笑着轻摇了几下头,悄没声得转身离开了。 她信步走到后厨门口,想着去煮点什么给大儿子和大女婿补身子,只是到时,那里头已经有人在生火煮东西了。 只见薛晓夏小小一个人儿,蹲坐在灶膛边上的小凳子上,正盯着其中一个灶膛塞柴烧火,灶台上的铁锅里咕噜咕噜响着,冒着不少的水蒸气。 郑晴琅走近一闻,猜测里头煮的是什么,开口笑道,“我小孙女这么厉害呀,才八岁呢,就会炖鸡汤了?” 薛晓夏全副身心都在盯着灶台,全然不晓得有人进来了,吓了一跳,转身见是奶奶,惊吓变成了喜悦,“奶奶,你什么时候来的?” 说完,她一把站了起来,将手上的柴屑拍干净后,颇为依赖得靠近奶奶,双手抓着她的衣角不放。 郑晴琅见她的脸有些花了,从怀里掏出手帕,给她轻柔得擦拭,同时说道,“你还小,站起来才跟灶台一般高,灶台处的活计还是交给大人吧。” 薛晓夏摇摇头,“娘要照顾爹爹,小姑和姐姐得安排生意的事,只剩下我闲着,我也想帮忙。” 郑晴琅心软得一塌糊涂,但还是不忘提醒道,“傻妮子,厨房的事不是闹着玩的,你一个人掌勺,万一你把自己烫伤或者拿刀把自己划拉了,再严重点不小心把厨房点着了,那就不是帮忙了,而是帮倒忙了。等你再长高长大些了,想掌勺的话,奶奶再好好教你。” 薛晓夏嘟着嘴,想说自己才不会那么不小心呢,但是对上奶奶慈爱的笑脸,她说不出反驳的话,只好点点头。 郑晴琅满意得笑了笑,接着,她没有让晓夏出去,而是让她在一旁给自己打下手,洗洗米和蔬菜等,两人搭把手,打算整治一桌好菜色。 薛子俊和薛子善从学堂回来后,听说大伯等人都回来了,瞧过他们两个几眼,之后便吵着要回下坝村看他们爹爹。 郑晴琅只好让赵二荣赶了骡车,带着他们回去。为了让他们共聚天伦之乐,特别准了他们告三日假,顺便也放了赵二荣三天假。 因团圆喜事,郑晴琅做主提前关了前头铺面,门板上贴了一张红纸,上书“东家有喜,歇业三天”。 饭菜做好后,薛满仓和吴大雄被叫起来了,头发依旧乱糟糟的,用布巾包着,但上桌前,胡子已经刮干净了,露出比往常日白净了不少的脸。 被人提及这点,薛满仓还有心调笑,“在那牢房里头不见天日那么多天,倒不是全然没有好处的,这不,人都变白了,再出门谈生意,更像样了,没得老让人觉得是庄稼汉呢!” 一番话,说得大家又好笑又心酸,特别是周青梅,差点没当场落下泪来。 薛满仓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好心酸的,他都平安回来了,没缺胳膊没少腿,这就是最大的幸运,其他过往的苦难,就当做屁放了! 只是,他不将那些牢房里经受过的苦楚放在心上,却对那些财物损失无法释怀。 “你们是不晓得,就几车干菜,我跟那边人换了多少头羊,还有几头牛,这赶了一路过来,沿途也卖了不少银两,想着这回赚大发了,不料遇到挨千刀的叛军,别说牛和羊了,身上也被搜刮得一文不剩……一想到这个,我这颗心呀,难受呐……” 薛子仁坐在他爹旁边,给他盛鸡汤,听见他这么一说,忙安慰道,“爹,破财挡灾,你这回能够平安回来,焉知不是舍了这些财物的关系,好生吃饭,养好婶子,有的是赚钱的时候。”。 郑晴琅也同样劝道,“对呀,钱没了可以再赚,平安才是最大的财富。” 第271章 千金散尽还复来 一旁的吴大雄一脸心有戚戚,表示自己能够理解薛满仓的心情。 “在叛军手里的时候,想的是什么都可以舍了,甚至连尊严都不要了,只求保下这条命,回来同你们团聚。但是一旦脱离了险境,安定下来了,就又忍不住心疼那些财物了。” 薛秀慧倒是看得开,略带不屑得瞥了他一眼,“瞧你这样子,好像你也舍了多少财物似的,当时,你临出门前带的银钱还都是我给你的嘞。” 吴大雄苦笑一声,回道,“可不就是你给的银钱嘛,再加上我自个儿攒了许久的全部的私房钱,全拿来给你买那些风干肉、奶渣点心、奶酪、酥酪糕……可惜了,一样都没给你带回来哩……” 郑晴琅听到这里,忍不住停了筷子,严重怀疑这大女婿是在秀恩爱! 其他人也都笑了,不知道是为薛秀慧十年如一日的贪吃,还是为吴大雄死里逃生后竟然可惜那点吃食。 薛秀慧白了丈夫一眼,同时给他夹了一块肥肉,没好气得说道,“吃肉吧,堵不住你的嘴!我在你心目中,就那么嘴馋吗?只要你好好儿回来,别说零嘴了,让我往后不吃肉吃素都成。” 吴大雄连忙给妻子夹了一块肉,笑道,“那可不行,你都瘦了一圈了,再吃素,可要瘦成人干了。” 薛秀慧也觉得自己瘦了不少,这些天,她担心丈夫,食不下咽,好不容易丈夫平安归来,她觉得自己也得补一补了。 郑晴琅瞄了一眼夫妻俩,暗暗发笑,薛秀慧是瘦了一点,却没有吴大雄嘴里那么夸张,特别是跟瘦了一大圈的吴大雄一起,身形相差不要太明显了好吧。 “大概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她心里想着,大闺女虽然有时不着调,但是本质不坏,也正好,遇到的是愿意包容她的吴大雄,两人能够合拍,这是再好不过的了。 这时,周青梅突然幽幽来了一句,“你们怕是不知道吧,娘为了找人去罗次县救你们,出了一千多银子呢……” 这话一出,薛满仓和吴大雄都是一个反应,瞪大了一双眼睛,用差点破音的调调问道,“多少?” 周青梅放下碗筷,双手夸张得比划了一下,“一千两,一大箱子银钱,娘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送到五爷跟前,说要雇人去救你们呢!” 薛满仓立马反应过来了,恍然大悟道,“我说呢,除了咱村里人,怎么还有那么多好手相帮,还以为是五爷看在咱两家交情份上帮忙嘞。” 郑晴琅脸上噙着淡淡的笑,解释道,“再好的交情,让人手底下人卖命,不也得出些银钱嘛,没事,一千多两买你们两个的平安,不算贵。” 她没往外说的是,幸亏这一趟没出什么人命,不然她可不止出这一千两百两了,少不得以后得费心思看顾别家的孤儿寡母。 对了,还有五爷这个不能用金钱还掉的大人情。这一趟没有五爷的领导,说不定也不会那么顺利呢。 薛满仓理解归理解,但还是十分心疼这笔银子,同时,心里又十分疑惑。 “娘,咱家豆腐坊可没那么多现银,难不成你挪用作坊公款了?” 郑晴琅忍不住白了儿子一眼,“挪什么公款,你娘我公私分明,作坊是段管事同咱家合作开的,不是咱家的私产,我卖了豆腐坊也不能乱动作坊的银子。” “那你哪来那么多银子?难不成你找五爷借贷了?” 薛满仓一头雾水,想来想去,他娘不挪用公款,那就只剩下借贷这条路了。 郑晴琅突然想逗一逗儿子,便开玩笑道,“我把咱家的田地房产什么的都卖了,还把家里那些有的没的衣裳首饰之类的全当了,这才凑了个一千两。” 薛满仓一听,急得不行,下坝村的田地房产可是祖上留下来的,这怎么可以卖呢。 周青梅见丈夫急了,笑着解释道,“你别听娘瞎说,那一千两都是娘卖棉花挣得。” “卖棉花?这棉花难不成是金子吗?一亩棉花最多卖个几两银子哩。” 薛满仓愈发糊涂了,他这离家才半年,怎么家里的情况就这么“扑朔迷离”呢? 郑晴琅也没卖多久的关子,含笑着将自己之前卖棉花的始末说了一遍,把薛满仓听得都合不上嘴巴了,心里直呼姜还是老的辣。 “娘,不愧是你,这事那么险,都被你办成了,这可比我们苦哈哈得跑到藏区卖干菜强多了!唉,就是可惜了,要不是我俩被抓了,一千两银子拿手里该多好哇……” 一旁的吴大雄都听傻了,一方面觉得他丈母娘实在厉害,一方面又为这得而复失的一千两银子而肉疼。 他心想,卖上十个他,都不值这一千两嘞。 丈母娘实在是够舍得呀,他以后得为岳家卖命干多久活,才能补上自己花了的五百多两了! 郑晴琅并不希望这两人压力太大,笑了笑,说道,“你们两个,可别想太多了,一个是我的儿,一个是我女婿半个儿,当娘的为了自己的孩子,连命都可以拼出去,何况是钱财这种身外物!” 薛子仁也同样开口劝道,“是呀,爹,大姑父,我们在学堂学过一句诗,‘千金散尽还复来’,只要人还在,钱会去就会来的!” 说完,他便端起一碗鸡汤,站了起来,做敬酒状,“爹,大姑父,等我长大了,成了大商人,这一千两,我帮你们挣回来。现在,咱们不计较过去那些,只看大家能够团聚,干了这碗鸡汤。” 薛满仓和吴大雄一听,虽没办法一下子释怀,但脸上有了真诚的笑意,端起手中的碗,接下了这份吉言。 郑晴琅对大孙子的表现很满意,赞赏道,“眼见是去珍馐楼锻炼过的人了,这说话做事就是有长进呢!” 薛子仁回以大方一笑,“这还得多谢奶奶给我指了这条门路哩。” 薛满仓望着儿子灿烂的笑容,骄傲之余又难免觉着可惜。 他同妻子一样,眼见自己儿子念书那么上心,还以为儿子会走仕途呢。 没想到,自己临出门,这娃突然说要跟着自己当行商,他在旅途中,还琢磨了许久,该怎么劝儿子“回头是岸”呢。 这一回来,儿子就说自己已经辍学去当跑堂了,还是经过娘亲和妻子同意的,这让他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不过,他很快调整了过来,心道,罢了,儿大不由爹,都经历过一场生死了,又何苦执着于什么仕途商途呢,只要是正途就好了。 一顿饭吃到后面,只剩下浓浓的温情,大家经历过几个月的分离以及后面揪心的等待,什么钱财前途都是浮云,眼前的团聚才是最实在,最紧要的东西。 第272章 原来是运气好呀 人都平安归来了,郑晴琅确认两人没什么问题,便把心思放在善后工作中了。 她和小女儿薛秀美商量了下,从豆腐坊的账上支取了两百两,隔天去了秦氏那边。 昨日,五爷带着所有人进城后,安排好伤员,把自己这边的人交给留守宜良县的黑子带着,自己便回了家中。 远行归来,自然是第一时间回家见娘亲,报平安了。 对于隔天郑晴琅的到来,他稍微有些意外,心道,久别重逢,她这个当娘亲的,应该守在儿子身旁才是。 于是,他开口问道,“婶子,可是满仓兄那边有什么问题?” 郑晴琅笑着摇了摇头,将两百两碎银子递到他跟前,“出发去罗次县前,你跟我说,一人一百两,你一共请了十二个手下,因此,这还差着两百两呢,劳烦你回头帮我安排发给底下兄弟了。” 五爷思索了几秒,最终没有多话,收了下来。 “我这十二个兄弟有福了,本以为是可能丢命的凶险差事,结果每个都全须全尾回来了,只是辛苦了一趟,这一百两就跟白得似的。” 郑晴琅不解,“这话从何说起,你们都从罗次县牢房里救人了,这还不算凶险么?” “之前以为凶险,但是行动当晚,我们运气好,遇到两个贵人,所以只是和几个衙役交锋,没怎么受伤,就从罗次县逃出来了。怎么?满山他没跟你说吗?” 郑晴琅摇摇头,二儿子薛满山昨日回下坝村传消息后,她只顾着和薛秀慧早点出发来镇上,又交代了他酬谢其他村民的事,两人根本没有时间坐下来好好谈论救人的经过。 至于薛满仓和吴大雄,两个被救的人当时还晕乎乎的,只记得跟着一伙人跑出牢房,事情的经过还真不晓得。 五爷见状,将那晚的情形细致讲了一遍,把郑晴琅听得连连感慨他们运气逆天。 原来,他们行动那晚,罗次县的知县被杀了,所以县衙后院那边乱糟糟的,几乎所有人都赶去那边察看情况。 所以,他们很顺利得打晕唯一一个守牢房的衙役,拿到钥匙后,将薛满仓和吴大雄放了出来。 但,成也萧何败萧何,他们紧接着想要趁夜出城,原本已经拿钱买通了当晚守城门的衙役,却因为知县被杀一事,衙役满城搜捕凶手,城门戒严,不让人出城。 正在为难之际,突然来了一个身着县丞官服的男子,冲着那些衙役说了一句,“把城门打开,这些人是知县大人生前安排去营地的,别耽误了大事。” “那县丞这么有威信,就说了这么一句话,那些衙役查都不查一下,就给开城门了?”郑晴琅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话问道。 五爷点点头,“我也觉得奇怪,但当下也不敢多问,等城门一开,就走了,连道谢都不敢朝那人说一句,不过,隐约听得守城门的衙役唤他蒋县丞。婶子,你那边可有故旧是姓蒋的?” 郑晴琅在脑海里搜寻了一遍,摇摇头,“不曾认识什么姓蒋的人呀。” “这就奇了,不是你我的熟人,难不成这人是日行一善?” “也许吧,下回有缘再撞见了,再好生谢谢人家就是了。接着说后续,你们逃出城门后,一切可还顺利。” “算顺利吧,怕那些人发觉后追上来,我们没日没夜得跑,吃睡都在车厢里。唯独有个意外,就是半路捡到一个人,为了这个人,同追她的衙役干了一仗,大家这才带了点伤势回来。” “什么人?竟然有衙役追他们?也是被俘虏后逃走的汉人吗?” “不是,这里我卖卖关子,跟咱们这次劫狱有关的。婶子你猜猜是什么人。” 郑晴琅一时被问住了,心道,跟劫狱有关的,还能有谁?难不成是这些人的家人不成? 低头思索了十几秒后,她突然灵光一闪,问道,“莫非是杀了罗次县那个土司知县的凶手,就因为他的行动,所以你们才能那么顺利救出满仓他们,所以你们才护着他。” 五爷给了一抹赞赏的笑容,“婶子反应真快,我还以为你得想多些时间呢,确实,就是杀了土司知县的凶手。你再猜猜他是男是女,今年多大年纪。” 郑晴琅不耐烦猜来猜去,连连摆手,“你还是直说吧,我一大把年纪了,懒得动脑。” 五爷笑了笑,开口说道,“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之前也提过,罗次县土司知县老爷喜爱年纪小的娈童,一旦入了他或者是他那些爪牙的眼,也不管对方乐不乐意,闹个对方家破人亡,也要将人掳进他的后院。 而那名杀人凶手,就是其中一个受害者。 她今年十四岁,去年十三岁的时候被不幸看中,当着她的面杀了父母兄弟,然后绑到了土司知县的床上。 因为仇恨使然,她选择了顺从,并且使尽浑身解数成了知县老爷跟前的红人,盛宠不衰。之后,眼见时机成熟,她在床榻上一刀结果了知县,然后便逃了,直到被五爷这边捡到。 郑晴琅听到后来,忍不住感慨,“唉,也是个苦命人呀,她如今在哪里了?父母兄弟都死了,可还有别的亲人?若是没有,要不就来我家过活吧,好歹她也算误打误撞帮了我家里人。” “据她所说,她还有个妹妹,就是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她被我们从衙役手里救出来后,原本打算到处走走,打听她妹妹的下落。不过,我见她身上行李盘缠全无,就说服了她跟着我们到宜良县,先安定下来,找份工挣了银钱,再慢慢找寻她妹妹。” 郑晴琅一听,“这正好,满仓以后还会带车队到处去,我让他也帮忙打听打听她妹妹的消息。就是不知道她妹妹多大了,有什么辨认的特征没有?” “这我就没细问了,当时大家都忙着逃命,也就是问过一些基本的消息而已。不过,婶子你可以当面问问她。” 五爷说完,朝堂屋门口的方向努了努嘴巴,表示人在那头。 第273章 世间竟有那么巧的事 郑晴琅望过去,只见秦氏正带着一个十几岁的姑娘款款进门来。 秦氏因为儿子归来了,整个人喜气洋洋的,冲着望过来的郑晴琅说道,“你什么时候来的,可不巧,我正好带着这丫头出去置办衣裳呢。” 说完,她又拉着有几分拘谨的那姑娘,给双方介绍道,“这就是我刚刚跟你提过的郑婶子,这个姑娘就是他们回来半道上顺手捎上的,文五应该同你讲过了吧。” 郑晴琅点点头,朝她发出友善的笑容,“只是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那姑娘迎上她的目光后,又忍不住低了低头,柔声答道,“我叫青萍。” 这名字一出,郑晴琅立马愣住了,这世间竟有那么巧的事情? 她急切得发问,“你妹妹是不是叫绿萍?” 青萍听罢,霍地抬头,眼神中充满着激动和渴望,“婶子见过我妹妹,她是叫绿萍,意思就是绿色的浮萍。她今年十二岁,大概矮我半个头,眼睛大大的,嘴巴小小的……对了,她力气比较大,食量也比寻常女娃大一些……” 郑晴琅连连点头,等她讲完后,再也忍不住激动,一拍大腿站了起来。 “这不都对上了嘛,哎呀,实在不巧,我每次来镇上,都是喊她帮我赶车一起来的,偏生这会没有,不然,这会儿你们已经是见着了。” 青萍已经做好了余生都在找妹妹的打算,甚至在猜妹妹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哪里敢想,这听了五爷一声劝,来到宜良县,还没开始找人呢,这人的消息就送不费吹灰之力得送上门来了。 她在对方说对上的那一瞬间,长久以来压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哗啦啦直落下来。 在场人都体谅她的心情,并没有出言相劝,只是默默等着她发泄完。 过了好一会儿,她哭够了,这才哑着声音问道,“我妹妹是怎么到婶子家的?” 郑晴琅回忆了一下,说道,“你妹妹是大概去年五月到我家的,那是一天夜里,她……” 她详细得将绿萍如何半夜摸到她家偷吃东西被抓、大树媳妇翠花帮忙确认情况、之后在薛家住下一系列事情讲述了一遍,把青萍这个当姐姐的听得又哭又笑。 等到她说完,青萍直接冲着她跪下,“多谢婶子收留我妹妹,不然,她这么小的年纪,若是遇上别的豺狼人物,说不定被嚼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郑晴琅连忙将人扶起,笑道,“绿萍很好,自从她来了我家,帮了我许多忙。也算咱们两家有缘吧,她半夜谁家都不进,就进了我家,你哪天不杀那吃人县令,碰巧就在他们救人那天杀了,这也不用分谁是谁的恩人了,你若是不嫌弃的话,我就认你做个干孙女,以后你跟着咱家过活好不?” 青萍心想,自己这样被糟蹋过的人了,若不是记挂着报仇和找妹妹,她早就一绳子吊死了,怎么好意思认这么个好心人当奶奶,没得玷污人家的门楣。 而且,她还杀过人,自己这样双手沾染上鲜血的人,哪里配当人干孙女。 于是,她摇摇头,“青萍不敢想这样的好事,如今唯一的愿望,就是将妹妹带大,看着她成个家,生儿育女,过上幸福的生活……” “这跟你同我认亲并不冲突呀。”郑晴琅一时间没有想太多,她没有看到青萍的自惭形秽。 还是秦氏扯了扯她的衣袖,冲她挤咕了下眼睛,“这认亲的事先不急着说,还是先让她们姐妹两见上一面再说吧。” 郑晴琅“哦哦”几声,转身朝五爷说道,“那工钱的事情就拜托你处理了,还有医药费的话,也可以找我报销。” 五爷很不在意的摆摆手,“都说了是小伤,婶子手头也不宽裕,这点小钱,就别惦记了。” 郑晴琅“额”了一声,好吧,确实,她还清了五爷这边的债,还得还村里人的人情债呢,这一通安排下来,家里确实没什么现银了。 至于欠五爷的人情债,罢了,虱多不痒,债多不愁,来日方长,慢慢还吧。 就这样,郑晴琅带着青萍回去豆腐坊,同家里人交代了几声后,又匆匆回了下坝村。 她原打算在镇上呆几天的,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这才呆到第二天,就回来了。 马宝珠对于婆婆带着一个陌生小姑娘回家很是诧异,等知道对方竟是绿萍的姐姐后,那更是难掩惊讶,把小儿子丢给婆婆看着,自己撒丫子往地里去唤人了。 此时,绿萍正跟着薛满山在地里看大豆和油菜的生长情况,听见有人喊什么“你姐来找你了……” 因为听不真切,薛满山还暗暗嘀咕,“我姐来找我就找我呗,昨儿个不是才刚见过嘛。” 绿萍则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盯着地里头的杂草,双手左右开弓得将它们连根拔起。 终于,马宝珠赶到跟前,一把将她从地上薅起来,一边喘着气,一边断断续续得说道,“绿萍,你姐,青萍,来找你了!” 绿萍如遭雷劈般呆立当场,几秒过后,一声不吭,便直直朝着薛家竹屋飞奔而去了。 青萍在堂屋内坐立不安,伸长着脖子往外瞅,要不是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她高低得自己杀过去地里头找人。 好在,没过一会儿,外头就响起来节奏极快的脚步声,她一下子就站定住了,仿佛被施了什么定身咒。 “姐……” 绿萍一进门,打眼就瞧见像木头一样立在堂屋正中间的人,虽她的装束同自己印象中差了许多,却不妨碍她一眼就认出她。 她一把抱住了姐姐,勉强喊了一声后,便再也绷不住,痛哭出声。 那些被强行压下的恐惧、痛苦、思念……如火山爆发时的岩浆一样火热得喷薄而出,连局外人都忍不住掬一把同情泪。 郑晴琅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心道,是呀,绿萍才多大,这么小的年纪就目睹自己亲人被杀,然后逃亡,遇到心思各异的人,最终在她这个陌生人的家里“挣扎求存”…… 虽然她自认薛家对绿萍还算不错,但是,这毕竟不是她熟悉的家呀! “咱们去旁的屋吧,让她们姐妹俩说说体己话。” 郑晴琅朝着同样抹着眼泪的郑大丫和马宝珠说道,自己率先离开了堂屋。 她走到廊下,抬头望向远处的山林,时不时有倦鸟归巢,轻呼一口气,喃喃自语道,“真好!” 第274章 姐妹互诉遭遇 青萍和绿萍在清场了的堂屋内,痛痛快快得抱着哭了一场。 良久,身为姐姐的青萍先止住了哭声,带着重重的鼻音劝道,“好啦,咱们姐妹俩能够团聚,这是天大的好事,怎么还哭个没完呢。” 她用自己的衣袖,轻柔得妹妹擦拭脸上的泪痕,同时认真打量妹妹如今的样子。 大概是很满意自己看到的,她脸上有了笑意,稚嫩的脸庞终于不再暮色沉沉。 “你比姐姐印象中圆润了许多,看来薛家人确实待你不错,这我就放心了。咱们分开后,我一直在想,也不知道你一个人能跑去哪里,白天发呆想,夜里做梦想,好在,老太爷也不是全无心肠的……” 绿萍认真听着姐姐念叨完,才吸溜了一下鼻涕,咧开嘴笑了一下。 “姐,郑奶奶、满仓叔、满山叔、青梅婶……他们每一个都是好人!” “那夜,我实在饿得受不住了,摸进人家厨房偷馒头吃,被他们当场发现了,他们见我小,不打不骂……后来知道我的情况,不忍心将我送去别家吃苦,干脆收留我,把我当亲人,吃的穿的用的,跟家里的小孩一个样……” 她把自己在薛家的待遇细细讲了一遍,唯恐姐姐不信,还特意指着身上的衣服强调说明。 “我现在身上穿的是下地干活才穿的旧衣裳,好衣裳都搁房里衣橱里头。姐姐,薛家跟咱家不一样,他们衣服不是放在箱子里的,而是挂在长长的衣橱里头,这样就不会皱了。还有,我现在回驾骡车了,郑奶奶每回去镇上,多是找我赶车哩……” 青萍含笑听着她各种细碎的话,从家里出现变故后,从没有这么一刻,她的内心感到如此安宁。 将自己的事情说得差不多后,绿萍这才想起来问道,“姐,你也是逃出来了吗?你逃去哪里了?这一年多你过得怎么样?也像我一样,遇到好人了吗?” 她这么问,不是全然没有根据的,眼前的姐姐一身穿着不赖,虽然消瘦了些,但是脸色白净了不少,不像是吃了许多苦的样子。 岂料,她这么一问,直接让青萍脸上剩余的血色全无,连刚刚温柔的笑意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绿萍看不懂的苦涩与挣扎。 良久,青萍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一般,说道,“罢了,你迟早会知道的,还是告诉你。你姐姐我啊,没有逃走,也或者说,在看到爹娘和弟弟被杀后,我一点都不想走了……” 随着她的讲述,绿萍脸上重逢的欣喜一点点消散了,沉痛、怜惜、仇恨、愤怒,多种复杂的情绪在她心里翻滚。 她虽想着报仇,却还顾惜自己这条命,想着积蓄力量再图报仇,但姐姐直接以身入局,虽有几分被逼无奈的成分,但何尝不算勇敢。 “我一刀划开了他的脖子,他的血喷得我满脸,很奇怪,这样的人的血竟然还是热的……” 青萍讲到这里,脸上的苦涩已经没了,带着释然的浅笑,同时,说到那个血冷血热的问题时,表情又带上一股天真的疑惑。 这一切,看在绿萍的眼中,更加令她心疼了。 她姐姐和自己相差没几岁,两人家变后的遭遇却天差地别。 她实在不敢想象,姐姐在县衙后院过得的什么日子,那种肉体和精神上的折磨,哪里是那些所谓的锦衣玉食能够弥补的。 她可怜的姐姐,经历了那么多,竟然还要将这些苦难再回顾一遍,想到这里,她连忙抬手挡住姐姐的嘴巴。 “姐姐,别说了,我不想听了,过去的不重要了,只要咱们现在好好的在一起,未来好好过日子,那就够了。” 青萍依旧是那抹浅笑,将妹妹的手握住,轻轻拍着以示安抚。 “好啦,都说到这里了,就把全部都说完吧。我杀了那人后,逃出县衙,想着去找你,然后被发现了行迹,差点被那些衙役抓住,碰巧遇到五爷那伙人,被救下后,听五爷的劝跟着来宜良县,之后,又在五爷家遇到郑奶奶,交换姓名后,因着咱俩得名字相近,郑婶子提到了你,这才有咱们眼下的相认。” 绿萍总算没有再听到什么糟糕的剧情,表情轻松了。 “是呀,郑奶奶很聪明的,村里那么大的作坊都是她管着的,她都五十岁上了,还学认字,如今认的字可多了,闲下来的时候还拿那些考举人的书看,竟然能看懂呢。郑奶奶原本想教我认字,但是我看着字就头晕,每次都苦着脸,所以她也就不强求了。 青萍听到这里,若有所思得问道,“你很喜欢郑奶奶对吧?也很喜欢在薛家过日子对不对?” 绿萍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只是重重得点了下头,“嗯”了一声,反问道,“姐姐,反正咱们在罗次县那边也没什么亲人了,咱们以后就待在下坝村呗,这里的人还不错。” 青萍点点头,握住妹妹的双手微微用力,笑得更加灿烂,仿佛在发什么誓言一样慎重,答道,“好啊!” 两姐妹不好一直占据着薛家的堂屋,大致交换了一些分别后的信息,便停止了这场叙话,想等到入夜后,再抵足长谈。 此时,郑晴琅已经亲自动手,做了一桌好饭菜,见她们姐妹俩出来后,并没有多问什么,对待青萍就像对待已经熟悉的绿萍一样。 “饭菜都做好了,你们两个先去洗手,再拿碗筷盛饭。” 绿萍爽快得应了一声,拉着姐姐去水缸附近舀水洗手,顺便还洗了一把脸。 郑晴琅见状,从自己屋里翻出一条布巾递过去,“青萍,呐,这是你的布巾。” 小小的举动,却让青萍冰冷的心暖了一瞬,她真心实意得说了一声,“多谢郑奶奶。” 郑晴琅笑了笑,“别客气,把这当成自己家就行,洗干净了就入席吃饭,免得饭菜凉了。” 吃饭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得了嘱咐,没有瞎问青萍的过去,免得触碰到她的伤心事,只是不断得劝饭劝菜,让原本没什么胃口的青萍生生吃撑了。 绿萍倒不用大家相劝,她的饭量本来就大,和姐姐团聚后,更是喜欢得胃口大开,主食就吃了六个大馒头,三碗冒尖的米饭,倒把青萍这个当姐姐的看得愣住了。 只见她一脸不好意思,冲着薛家人说道,“我家绿萍胃口比从前在家还大,得亏薛家有这么多粮食,不然遇上那普通农家,粮仓都得被她吃空了。” 没等薛家人说点什么,绿萍就嘟囔开了,“姐,你别看我吃得多,我干得也多嘞,如今,家里人都各有忙活的事,地里头的活多是我和满山叔干的嘞。” 被点名薛满山连忙搁下碗筷附和,“对,我离开家里的这阵子,那些帮忙看地的人都是绿萍看着嘞,她管得极好,比两三个壮汉还能干嘞。” 马宝珠也跟上说道,“就是,娘和大丫要顾着作坊的事,我呐,要照看孩子,打理家事,这地里的事,要没有绿萍盯着,不知道二十多亩地得荒成啥样呢。” 郑晴琅听得心里失笑,这话多少有点夸张的成分。 她请来帮忙看地的人都是村里的老实人,不太可能偷奸耍滑。但是在此期间,绿萍整副身心都埋在地里头,把二十多亩地看顾得极好,这也是事实。 青萍听着大家夸赞自己妹妹,笑着说道,“这样我以后就可以放心了。” 郑晴琅只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抬头望过去,恰巧捕捉到她眼底复杂的情绪,一时间,她想到了某种可能。 第275章 就当做为了报恩吧 这晚过后,青萍便顺势在下坝村薛家住下了。 薛家新堂屋多的是空房间,但是,她们俩姐妹刚刚团聚,正是需要腻歪在一起的时候,所以,青萍并没有一个人住进了空房间,而是和妹妹一起住。 村里人听说薛家又收留了一个女娃,不时过来瞧稀奇,见她长得好,还有人调笑这是给薛子仁准备的媳妇。 此话一出,当场就被郑晴琅狠狠嗞回去了,把那多嘴的村民说得头都抬不起来,至此,没人再敢开这种玩笑。 青萍听说这件事后,并没有表现出一分羞恼,只是淡淡得说了一句,“让郑奶奶费心了。” 郑晴琅见她这个反应,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又起来了,总觉得青萍这是有了什么不好的打算。 于是,她趁着村里作坊要扩招工人的当口,问她是否要进作坊打工,情理之外,意料之中,她拒绝了,她便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为了让这个苦命女娃回心转意,郑晴琅没等对方行动,自己先发制人了。 她找了个借口,把绿萍支开,单独留了青萍说话。 一开口,便直奔主题,“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我劝你,把这个念头断了,你连死都不怕了,你还怕过不好未来的日子吗?” 青萍被这么明晃晃得戳穿打算,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反应。 她自以为藏得很好,原本计划在薛家待一段时间,确认妹妹过得不错,她便远远离开,找一片湖洗净自己的污秽和罪孽,来世再干干净净做人。 “郑奶奶是怎么发觉的,我可什么都没说过。” “即便你的嘴巴不说,你的眼睛,你的举止,你不经意间暴露出来的情绪,都在告诉我,你已经没了继续活下去的念头,只不过是想在离开前,确认薛家会照顾好你妹妹罢了。不然,明明进了作坊打工可以给你妹妹更好的生活,你却拒绝了。” “或许我是觉得薛家人心地好,无论如何都会照顾好我们姐妹俩,所以我就偷懒,不进作坊呢。” 郑晴琅摇摇头,“我和你相处不久,是还没摸清楚你的性子,你说的这点,也有可能。但是,刚刚你问我怎么发觉的时候,你已经把正确答案说出口了。” 青萍又愣了一下,忍不住苦笑,“妹妹说郑奶奶很聪明,还真是呢。” 感慨完后,她也不再藏着掖着,索性将自己的心情一一剖析在人前。 “郑奶奶,活着真的好累呀。你知道害得我一家家破人亡的凶手是谁吗?” 郑晴琅眼睛微闪,不明白她为何有这个问题,“我知道,罗次县的知县,被你杀掉的那个。” 怎料,青萍却摇摇头,笑中含泪,指了指自己。 “不,不是那知县,是我!要不是我闹着要跟爹去镇上集市,碰巧在城门口被那土司知县看中,就不会有后面那么多事了。” 郑晴琅一脸不认同,连忙劝道,“青萍,这是意外,难道你出门被人抢了,不怪那抢劫的人,反倒要怪自己带着银子出门不成?归根究底,还是那知县心不正,这才害了你家里人。” 青萍并没将她的劝说听进去,而是望着虚空,仿佛在回忆些什么,喃喃道,“我才十三岁,身子就被那肥猪糟蹋了。为了报仇,我还得装出十分喜欢、十分享受的样子,你知道那种感觉有多恶心吗?每次过后,我都得瞒着人,扒在桶边作呕!” 郑晴琅听得心里一阵阵抽痛,她自然能够猜到青萍经历过什么,之前一直避免提及,无非是觉得多思无益,一切要朝前看。 只是,她不是当事人,并没有办法真正感同身受,故而可以轻轻松松揭过,而青萍这个受害者,即便身体已经逃出来了,灵魂却还陷在泥沼里呢。 她突然从心里生出一股戾气来,恨老天爷瞎了眼,竟让那些邪恶的畜生降临人间。 而对边坐着的青萍,依旧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而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继续讲述着自己的心事。 “杀了那人,仇报了,我就该以死谢罪了,去陪我爹娘和弟弟了,但是我不放心妹妹,这才逃了出来。老天爷总算没有再折腾我们姐妹俩,让我们这么快就相认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一下子跪在郑晴琅正前方,恳求道,“郑奶奶,我原本想着熬个几年,照看到我妹妹嫁人生子,我也就可以从容赴死了,但是我眼见您一家如此照顾我们两姐妹,我也就放心了。” “意思是我照顾人还照顾错了,竟然还能逼得你去死了!”郑晴琅有些生气道。 青萍仿佛被惊醒一般,连忙解释,“不不不,郑奶奶没有错,只是,我,像我这样身子不干净的人,又杀过人了,若是被人知道我的过往,对妹妹和薛家都没有好处的……” 郑晴琅再也听不下去,粗暴得打断她的自怨自艾。 “青萍,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被抓入县衙,你可以暂时蛰伏,伺机为家人报仇。可是,一切尘埃落定了,你怎么就变傻了,傻到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难道在你的心里,迫于强权被污了清白的女子,就不该活着?不配活着?明明是施害者的错,为何受害者还要给自己二次施害?” “我……”青萍一时间被问住了。 “你什么你?什么干净,什么清白,什么贞洁,都是狗屁!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就当做恶狗咬了一嘴,如今恶狗都死了,难不成你还要为那条狗偿命不成?你枉死的爹娘兄弟难道就乐意你这么憋屈得死过去陪他们?” “可是郑奶奶你守寡了二十多年了,难道不是最看重忠贞的吗?”青萍有些震惊于她前面的话,忍不住问道。 “我守寡自有考量,并不只是看在忠贞二字。” 说完,她语气霍地一软,“青萍,你还年轻,刚遭逢大变,所以想不开,这很正常。但你好歹听郑奶奶一句劝,往前看,好好活着,你会发现人生还有更多精彩之处,又何必执拗于过去呢?人死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退一万步讲,若你真的死了,你以为绿萍会好受吗?她要是知道你因为她过得好,反倒放心去死,你猜她的余生会不会都活在悔恨中?” 青萍想到妹妹,内心有些松动,不过还是小声说道,“可是我这样的经历,世人终究会说三道四的。” 郑晴琅还是那句话,“你连死都不怕了,你还在乎旁人那些闲言碎语吗?旁人想什么,关你什么事?” 青萍豁然开朗,对呀,自己连死都不怕,为什么要在乎那些无关紧要人的话? 郑晴琅见她似乎有所醒悟,连忙加码,“你之前还说要报恩呢,难不成只是口头说说?” “不不不,我是真心实意的,郑奶奶一家如此照顾我妹妹,我恨不得以命相酬!” “那就以命相酬吧,你这条命以后就是我家的了,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轻生,就当做报恩了!” 青萍听罢,心里五味杂陈,最终还是点点头。 这次交流过后,青萍的心态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就连绿萍也感受到了,偷摸跟郑晴琅嘀咕。 郑晴琅没多说什么,只是让绿萍以后好好待姐姐,绿萍没有多想,认真应下了。 第276章 春夏务农冬入学 随着朝廷军队发力,土司叛军被各个击破,云南府那些被土司掌管的地盘,也被朝廷派遣官员陆续接收了。 五爷在叛乱结束后,给郑晴琅送来了一个消息,那就是,当初给他们城门放行的罗次县县丞,确实同她家有那么一丢丢关系。 原来,那人正是娶了李成锐前妻的蒋云远,也不知道他出于什么心态,出面帮助了薛满仓一众人。 听说,这蒋云远在朝廷平叛期间充当了一定的内应助力,叛乱结束后,朝廷封赏,破格让他当了罗次县的知县了。 李成锐从郑晴琅口中得知这些事情后,愣了一秒后,倒不十分在意,只是感慨了一句,“蒋云远这番人才,却为何要执着于廖氏这种妇人呢?” 之后,他便将此事抛诸脑后,依旧将全部身心放在筹备村学上。 前面提到,李成锐中举后,便放下执念,不再执着于走仕途,决意开学堂。经过老父亲同意后,他也就开始行动了。 原本,他打算办的是免费学堂,但是村长不同意。 他倒不是在乎那点学费,而是觉得自己儿子好不容易考上个举人,不考进士就算了,办个学,还分文不取,未免显得太过廉价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自己儿子有什么问题呢。 于是,父子俩来回拉锯几遍后,最终还是让郑晴琅这个局外人说句公道话。 郑晴琅……就很无语,她还真成了调解员了? 不过,她还是给了一个建议,束修还是要收的,免得村里人将李成锐当做冤大头,然后一不小心,就把村学办成了托儿所。 但是,束修的标准可以降一降。 李成锐是举人,举人办的私塾,和童生办的私塾,收费还是不同的,李成锐就按照童生的标准收费好了,这也算行了善事了。 这么一折中,双方的意见都照顾到了,父子俩总算统一了意见,开始行动起来。 村长决定将村学的位置放在祠堂,因为那里除了供奉祖宗牌位的大正堂,两边还有闲置的几间房,平常时也就是放放东西,并没有其他用途。 但是,祠堂是村里公共场所,即便李义善贵为村长,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征用的,于是,他便召集了村民,询问大家的意见。 村民一听,哪有什么不同意的! 办村学,那可是大村、富村才有的事情,如今,他们下坝村要办村学了,那可是让下坝村全体村民都长脸的事情! 而且,这可是他们村的举人老爷办的学堂,万一自己的儿孙争气,跟着念书后,占了举人老爷的才气,也考回来一个举人,那才叫光宗耀祖嘞! 这事搁从前,村里或许有好多人想都不敢想,但是村里人今年卖了棉花,都挣了不少,眼见着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这心气一下子就高了。 一个两个都琢磨着,手里有闲钱了,除了买地,是不是还能供上一两个娃念书呢? 这办学堂的地方一敲定,接下来的事情便更加顺利了。 请了瓦匠更换屋顶损坏的瓦片,邀了木匠更换更大的窗框,叫了泥匠补上墙角被老鼠挖出的洞口…… 不消半个月的时间,就把除了正堂之外的几间房都收拾得妥妥当当。 郑晴琅那时虽在忧心还困在罗次县的大儿子和大女婿,但也帮了一手,和段佳兴商量过后,以作坊的名义捐赠了学堂的桌椅板凳。 其余村民见状,也有样学样。 有能力捐点米面柴火,预备着给以后学堂开伙用,没余粮的则是出力,或是帮着修缮学堂,或是从山上挖来果树花草,给光秃秃的学堂院子栽上一片绿意。 春夏务农冬入学,学堂准备妥当开学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初了。 下坝村田地上的大豆和油菜,都冒着油汪汪的绿,让人只觉得是春回大地,有种欣欣向荣的气息。 因是头一年办学,李成锐比较谨慎,只在下坝村范围招生,年龄是从七岁到十五岁的男童。 饶是如此,他都不需要去劝学,一下子就收了三十名学生。 无它,只因为“占便宜”这三个大字。 试想想,花雇童生当先生的钱,念举人先生教的书,又是在自己村里的,各种方便,怎么想都觉得不读这个书,有些亏了。 特别是旁的村里听说李成锐要办村学后,有那消息灵通的家长,甚至是财主地主家的,都亲自押着自家“有天份”的娃过来求学。 这样一来,原本不太心动的下坝村村民,也觉得机会难得,都从家里挑了一个两个还算机灵的娃儿过来登记上学。 薛家这边也不遑多让,一下子整了五个孩子进去念书。 你道是谁?其中之二自然便是薛子善和薛子俊。 他们两个听说自己村里有学堂了,先生还是熟悉的成锐叔叔,吵着闹着要回村里学堂念书。 郑晴琅觉得两人在镇上学得好好的,又有那么多玩得过来的同窗,其实并没有必要转学。 无奈之下,两个孩子见家长不太赞同,只得爆出他们那先生的不妥之处。 原来,那镇上私塾的先生自从薛子仁退学后,许是记恨被郑晴琅撅那一回,便对薛子俊和薛子善两人特别苛刻,动辄出言喝骂,使戒尺打手心。 这两个娃一开始只以为是自己学得不好,先生“爱之深责之切”,故而默默忍受下来。 但是,眼见着这情形愈演愈烈,先生训斥的言语愈发辱人,甚至还带上了自己奶奶,他们这就察觉出不对劲来。 基于尊师重道的想法,也不想让家里人操心,他们商量过后,选择了闭口不言。 直到听见大人提及村里办学堂的事,这心里就活泛开了,但是奶奶竟然不同意,没奈何,只得把这事捅出来了。 郑晴琅知道后,气得脸红脖子粗,当下就要去找那老先生掰扯掰扯。 但是,被薛子俊他们劝住了。 即便对方再无礼,按照礼法来说,那也是他们的老师,若是同自己家人起冲突,闹得不好看的话,自己这边也少不得被世人毁谤,还不如退一步,悄悄儿,就当做正常转学处理好了。 最终,郑晴琅虽依旧心有不忿,却不得不赞同这个做法。 没办法呀,薛子俊和薛子善眼看着是要走科举仕途的,名声特别重要,容不得半点瑕疵。 至于薛家的另外三个学生,那便是薛秀慧的三个儿子,原本在旁的村学走读的金蛋、银蛋、铁蛋。 哦,不,因为入了学,先生帮忙取了名字,如今是吴思博,吴思学,吴思才。 虽然李成锐只招下坝村的孩童,但是架不住郑晴琅这边又是捐桌椅,又是捐学田,而薛秀慧如今也在下坝村作坊打工,嫁人前也是下坝村人了,于是,这三个娃就顺利入学了。 开学这日,全村人都过来围观了,就连隔壁上坝村,也来了不少人瞧热闹。 三十个穿着浆洗得干干净净衣裳的学生,按照年龄大小排成一队,按序步入学堂。 在众人的注视下,神情严肃得双膝跪地,先对着至圣先师孔子神位九叩首,接着对李成锐这位先生三叩首。 叩拜结束后,学生们一一向先生赠送六礼束修。 所谓六礼束修,即学生行拜师礼时,需得赠与师父的六种礼物。 芹菜,寓意为勤奋好学,业精于勤;莲子,莲子心苦,寓意苦心教育;红豆,寓意红运高照;红枣,寓意早早高中;桂圆,寓意功德圆满;干瘦肉条,哦,这个是纯纯的心意,让先生有肉吃,不至于饿着肚子教学。 拜师礼成后,还有“破蒙”的仪式。 学生们在李成锐的指导下,依次将手放到水盆中,正反各洗一次,然后从旁拿起白色的布巾擦干。 这就是所谓的“净手净心”,意为去杂存精,希望学生们在日后的学习中,能够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净手过后,李成锐拿起一只新毛笔,沾上准备好的朱砂,依次点在每个学生的额间,俗称“朱砂开智”。 紧接着,击鼓明智、描红开笔等,这些礼仪都各有寓意,总结起来也无非就是期望孩子好好读书、好好做人罢了。 至此,下坝村日常的声音便不再只是农夫的田间高唱,而多了儿童的郎朗读书声。 第277章 一年过后 光阴似箭,不觉一年已过,又是一年深秋,这期间,薛家人的生活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薛满仓头一回进藏,虽然返程时生了许多波折,体验不是很好。 但重利之下,必有勇夫,只走了一趟,他就切实体会到这门生意的暴利,因此,他并没停止自己行商的脚步。 土司叛乱结束后,他的身子也将养好了,便重新组织车队,满怀信心得出发了。 这一趟,因为天气的关系,旅途的辛苦更增一番。 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他总算顺顺利利得拉回了不少牛羊,在沿途的州县贩卖,挣了个盆满钵满。 连带着,跟着他一起进藏的队员也挣了不少。 他们有了上次的经历,也都尝试自带一些藏区稀缺的货物,然后置换成宜良县缺少的牛羊肉、奶制品等。 此后,薛满仓便一发不可收拾,跟着段府的车队四处去,在家的时间少得可怜。 一开始,周青梅还很不习惯,时常在人后想念丈夫。 以前,薛满仓虽说也会远行,但只在附近州府,待家里的时间也不少。 现在,这一年满打满算,他十二个月有十个月在外头奔波。 剩余的两个月,即便人回到了宜良县,那也是早出晚归,今天应酬某个客户,明天去某村收货,忙得脚不沾地。 夫妻俩在一起单独相处的时间,少得可怜。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也正是因为薛满仓醉心行商,将豆腐坊的生意全部撇下了。 而大儿子薛子仁又在珍馐楼当跑堂当得不亦乐乎,小姑子也只是负责做账房,她只好带着两个闺女,一点点将这摊子生意管起来。 而恰巧,经过半年多的发酵,薛氏干豆豉也迎来了爆火,一时间,宜良县的食肆酒楼、大宅小户、甚至外地的行商等采买人员,都向薛氏豆腐坊涌过来。 周青梅一开始没有接洽客户的经验,吓得跑回下坝村,朝婆婆要主意,其实就是希望婆婆她过去主持大局。 郑晴琅分身乏术,拒绝了。 如今,她又要盯着作坊,又要研究新品,家里还有这么多个孩子要管,连席面的事情都全权交给郑大丫去做了,哪有功夫谈生意。 但是,架不住儿媳妇的恳求,她也抽出了时间,带着周青梅谈了几笔生意,手把手教她一些注意事项和谈判技巧。 几天过后,拍拍屁股走人前,只给了她一句话,“青梅呐,你尽管谈,没事的,出了错,娘给你兜底!” 于是,周青梅苦着脸送走了婆婆,再遇到有上门寻求合作的,便硬着头皮上了。 再后来,她越来越忙,便做主从下坝村村里雇了两个吃苦耐劳的妇人,签了违约金极高的保密协议后,将做豆腐的那摊子事交给她们了。 同时,又经过赵二荣介绍,从光明村雇了两个老实的汉子,专门负责宜良县内的货物运输。 而她自己,则带着两个闺女负责门面的零售以及大客户的接洽工作。 等薛满仓再次从藏区回来,周青梅已经在短短几个月内,成长为干练的职业女性一枚了。 就连最小的闺女薛晓夏,也在耳濡目染下,开口闭口都是生意经,令他十分吃惊。 说完了大房这边,再说二房薛满山夫妇俩。 他俩的日常倒没多少变化,依旧是,男主外,负责家里种地事宜,女主内,打理家中内务。 薛家这一年陆续又添了二十亩水田,二十亩旱地,依旧是水田种水稻,旱地种棉花。 每年秋收的时候,收稻谷,摘棉花,接着种大豆,栽油菜,总要忙忙碌碌上一两个月。 这么多田地,薛满山即便有绿萍帮忙,两个人也干不过来,基本都是在自己村里或是从光明村雇佣短工。 可乐的是,因为这个举动,间接促成了下坝村和光明村的两桩男女亲事,然后收到了两封媒人红包。 再来便是薛秀慧夫妇了。 吴大雄同薛满仓一样,虽然头次跟车队行商吃了不少苦头,但同时也开拓了眼界,锻炼了心性。在大舅哥第二次组织车队进藏,毅然决然得选择继续跟车。 吴父吴母因为大儿子被困罗次县,不知道抹了多少眼泪,熬了多少不眠的夜,听闻大儿子还要继续干这么危险的营生,唬了一大跳,两人苦口婆心相劝,却拦不住他已经“野”了的心。 至于薛秀慧这个当妻子,私心同公公婆婆一样,不愿丈夫再涉险境,但看到丈夫的坚持后,便不再多言,只是扔给他一句话。 “我不管你挣多挣少,我只要你平安。不然,你要死了,别指望我跟我娘一样,会为你守寡,我隔天就带着金蛋银蛋铁蛋改嫁!” 吴大雄并没有因她的话而生气,只是憨憨笑着,纠正了三个儿子的名称,说他们现在叫思博思学思才,然后在妻子不满意的目光中,才应了一句“好的。” 薛秀慧呢,随着作坊规模的扩大,经过郑晴琅一年的考察后,给她升了个小管事,手底下管着十来个妇人。 一开始,她还有些膨胀,对着底下人趾高气昂,派头十足,但是,被郑晴琅笑眯眯得“指点”过几回后,便夹起了尾巴做人。 只能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吧。 对了,说到在作坊干活的,这里就不得不提下青萍了。 自从被郑晴琅开解过,打消了自尽的念头后,她便进了作坊打工。 每月的工钱到手后,都交了七成给郑晴琅,说是她们姐妹俩的食宿费。 郑晴琅一开始不想收,但架不住她坚持,只得收下,然后从别的吃穿用度方面找补回给她们。 有一次,她曾开玩笑问青萍,为什么只交工钱的七成,反正她们在薛家也用不到花其他的钱。 青萍毫不遮掩得回道,剩余三成她要攒起来,给妹妹绿萍当嫁妆。 郑晴琅一听,内心的柔软处再次被狠狠触动了。 青萍自己都还是个孩子,这既当姐姐又当爹娘的,上哪儿去找这么可爱的人儿呀? 她也没说自己到时候肯定会给绿萍出嫁妆的,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夸赞她是个好姐姐。 而绿萍听说这些话后,感动之余也忍不住悄悄问郑晴琅,“郑奶奶,我就不能不嫁吗?我嫁人之后就不能和姐姐在一起了,我不要!” 郑晴琅沉吟了一小会儿后,答道,“嫁不嫁人由你自己决定,在薛家,没有谁会逼着你嫁人的。” 绿萍听过后,这才心满意足得扛着锄头,跟着薛满山去棉花地里。 郑晴琅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失笑得摇摇头,真没见过这么爱下地的娃了。拿起笔,苦大仇深,揣起锄头,眉开眼笑…… 第278章 迟来的赏赐 这日,正值十一月初,秋忙总算告一段落,薛满山偷得浮生半日闲,正在家中休息,和妻子以及两岁的小儿子薛子良耍乐。 突然,屋外传来嘈杂的锣鼓声和人声,把屋内人唬了一跳,连忙走到廊下探看。 只见村道上,两个村汉敲着锣鼓走过,嘴里大声嚷嚷着,“快,知县大老爷来了,大家都到村口接旨。” 他们身后跟着一群嬉笑打闹的大小孩童,异口同声得学着话,场面显得乱糟糟的。 不过,他们并没有出言呵斥,而是满脸带笑,自顾自得朝着村尾的方向通知下去。 薛满山见状,抱起在他旁边扒拉栏杆踮脚看的小儿子,冲着妻子马宝珠说道,“走,知县老爷来传旨,那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咱们去村口瞧瞧咋回事。” 一时间,在锣鼓声的提醒下,下坝村的村民倾巢而出,从家里、地里、山里各处快速汇聚到一处。 郑晴琅在作坊的实验房里头,被工人提醒后,也不得不暂停手里的事,跟着所有的工人一同过来村口。 虽然召集村民花了点时间,但是来传旨的李知县没有一点不耐烦,依旧喜气洋洋的。 距离他上回过来村里,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此刻,他再见下坝村的村民,只觉得每个都神采奕奕,再也不见那次秋收遭遇暴雨后的愁眉苦脸。 他暗暗寻思,这不也侧面反应了他这个父母官治下有方,百姓才得以安居乐业,像眼下这样笑容满面呢。 村里人可不知道这位知县大老爷的想法,他们中有些人同这位父母官亲切交流过,但那次,他还是微服私访,可不像这次穿着官服,身边还跟着众多衙役鼓手,这老大阵仗,在他们眼中,就如天神降临一般,令人不敢直视。 村长点了点人,估摸着村民们到的差不多了,便走近李知县说道,“大人,人齐了,香案也摆放妥当了,您可以宣旨了。” 李知县点点头,清了清嗓子后,朗声道,“下坝村全体村民接旨,跪……” 他的声音洪亮,尾音拉得长长的,足够在场的村民听清楚了。 但是,仍然有部分站在后头的妇人没听清楚,一个劲得跟身旁的人说闲话,猜测知县大人过来宣什么旨意的…… 眼见着大家都跪下了,还有两三拨妇人没跪,李知县又重重咳了几声,急得已经跪下的村长又站了起来,冲着那头喊,“某某家媳妇,宣旨呢,有什么待会再说,麻溜点跪下听旨!” 那些妇人被当众点名,后知后觉涨红了脸,连忙一把拉着一同闲聊的妇人跪下。 李知县见状,这才徐徐展开圣旨,扬起嗓子,抑扬顿挫得念道,“奉天承运……下坝村全体村民,位卑未敢忘忧国,实验一年两收模式有功,特赐御笔亲提匾额一副,黄金百两,以示皇恩浩荡……” 大家都听得云里雾里的,跪在郑晴琅身旁的二儿媳马宝珠低声问道,“娘,这李大人到底说了什么?” 郑晴琅依然保持着下跪的动作,开口解释道,“皇帝听说咱们下坝村村民自行研究出种豆肥田,一年可以收两回粮食,很高兴,赏了全村人一百两黄金,还赏赐了一块匾额。” 马宝珠惊讶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一百两黄金是多少银子呀?咱们按户分下来能得多少呀?” “一百两黄金大概相当于一千两银子,按户分下来,每户也就二十两不到吧。” 马宝珠恍然大悟得点点头,“二十两,那也不少了,哎呀,要是一户一百两黄金就好了,这样咱们村就发达了!” 郑晴琅忍不住瞥了二儿媳一眼,心道,她这儿媳妇可真敢想呀! 两人对话的这一小会儿,村长已经双手颤抖得接下了圣旨,心里直呼,“老爹,你儿子出息了,虽然没考上进士当官,但也接了回圣旨了!” 李知县给了圣旨,就让村民们起身了,见大家还有些懵,大概猜着这些村民听不太懂旨意,便好心给他们解释了一遍。 随着他话音再次落下,村民们才反应过来,轰然高声咋呼了起来。 “什么?皇上赏赐咱们一百两黄金?我没听错吧?” “一百两黄金是多少?老天爷,我这辈子,连一两黄金都没见过哩!” “黄金算什么?最重要的是那匾额,十里八乡打听打听,哪个村里能得皇上亲笔写的匾额,咱下坝村这回出大风头了!” “别说十里八乡了,满云南府算算,除了那些当官的,能得皇上钦赐匾额怕是没有嘞!” …… 李知县等了一会儿,见大家情绪稍微缓和后,这才将放着十锭十两黄金的托盘递到村长跟前,叮嘱道,“这是给下坝村全村人的,李村长可要安排妥当啊。” 村长李义善连连点头,大声保证道,“这是皇上的恩赐,老朽保证一定让全村每个人同沐皇恩。” 李知县满意得点点头,接着让衙役将圣旨上提到的匾额抬到众人当前,动手掀开红布,展示给众人看。 “穰穰满村!” 李成锐站在最前头,目光落在那四个龙飞凤舞的金字上时,第一时间念出声。 李知县笑了笑,“对,穰穰满村,这可是内监亲自督造,一路从京城运到跟前这里来的,李举人学识过人,可愿为村民们解惑呀?” 李成锐拱手作揖,谦逊得回了两字“不敢”,接着,才温声道,“此书借鉴了《史记·滑稽列传》‘穰穰满家’四字,意指容易获得丰收,粮食满仓,皇上这是祝愿咱们丰收哩!” 这话一出口,下坝村的村民又兴奋起来。 在他们看来,皇上是老天爷在人间的代理人,是天下最有福气的人,皇上祝福他们丰收,那老天爷指定会给面子,让下坝村从此五谷丰登的! 村长望着那个匾额,心道,“这份赏赐,我下去见列祖列宗时,可以吹上好一阵子了!” 他欢天喜地得派人接过匾额,吩咐道,“小心抬去祠堂,咱们安排下,等会就祭祖,让咱们老祖宗也跟着高兴高兴!” 众人齐声应好,就要各自回家准备祭祀用的东西时,李知县却拦住了要离开的众人,笑眯眯得说道,“别急,还有另一份旨意呢。” 第279章 能折现不? 大家齐齐站住了脚,一脸莫名,又隐隐带着期待,难不成皇上还有赏赐给他们不成? 李知县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了一番,确认郑晴琅在场,迎着她的目光,微微颔首。 接着,他脸色一正,再次朗声道,“云南府宜良县下坝村薛厚德之妻薛郑氏听宣。” 郑晴琅愣了愣,在众人的注视下,走近前去,脑海里琢磨着还有自己什么事。 莫非这李知县还真得单独为自己请功不成?也不知道会不会又赏一块匾额,不过瞧着不像,那些衙役手里可没有类似形状的东西…… 很快地,李知县便揭晓答案了。 “奉皇上口谕,云南府宜良县下坝村薛厚德之妻薛郑氏,二十二年坚贞守节,抚育儿女,怜恤孤寡,惠及乡里,德行出众,足需旌表,特命本地官署敕建牌坊,岁给谷三石,布两匹,棉花六斤,直至终身。” 说完,他又恢复了一张笑脸,上前一步,抬手想要搀扶起还有点懵的郑晴琅。 “薛郑氏,这可是皇上亲口下旨给你盖的贞节牌坊呢。一般情况下,盖棺才能定论,此等牌坊非得等事主身故后才能予以表彰,你这是特例,这可是上上荣耀呀。” 原来,去年秋收过后,李知县将下坝村的一年两收模式上报给了上峰,也就是云南知府谢忠明,本意是想给下坝村以及薛家请功。 后来,岳忠明将此事按了下来。 历经一年的时间,在云南府各县各村也尝试了一年两收模式,今年秋收过后,各处上报过来的数据都不错,这才给朝廷上了折子请功。 请功的时候,他还特意点明了是郑晴琅提议一年两收的,又将她寡妇的身份拎出来讲,说她为夫守寡二十二年,辛苦教养儿女…… 于是,皇上一感动,就亲口下了御旨,要求当地官署给她建贞节牌坊。 郑晴琅可算反应过来了,不敢劳动李知县搀扶自己,连忙站起身,嘴巴比脑子快了一点,“这建牌坊的银子可以折现吗?” 李知县“啊”了一声,以为自己听茬了,问道,“你说什么?” 郑晴琅恨不得自打嘴巴,这一不小心把心里的想法给秃噜出来了,连忙找补道,“额……我的意思是,建牌坊有些劳民伤财,要不把那些银子折现,分给宜良县的孤寡贫户,也不枉费皇上亲口夸我,这也是功德一件嘛,哈哈哈……” 李知县听罢,面上的诧异变成了感动。 “真不愧是皇上亲口封的节妇,连这种时候都不忘做善事,不过,皇上口谕是让官署建牌坊,这牌坊无论如何,都是要建的。” 郑晴琅眼见糊弄过去了,轻呼一口气,尴尬一笑,“呵呵,理解理解,上头吩咐的差事,自然得做好,是老身糊涂了。”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李知县完了差事,拒绝了村长留饭的邀请,领着一班人马回了县衙,开始亲自督办盖牌坊事宜。 而下坝村的村民,在知县等外人离开后,陷入了狂欢。 村长带着众多男人去安置那意义重如千斤的匾额,有的说在村口建个牌楼,将匾额挂在中间,这样也好显摆,有的就说不好,这么重要的匾额,自然是放在祠堂里头供着,哪能在外头风吹日晒…… 最终,村长拍板,匾额入祠堂,跟老祖宗他们一样,也得享受后人的供奉。 于是,一众男人乌泱泱得跟去了祠堂。 妇人们是不好进祠堂的,所以并没有多少人跟过去,反倒是围着郑晴琅这个皇上新封的节妇奉承。 薛厚义的媳妇钱氏一改以前的冷脸,仿佛是自己受封节妇一样,昂首挺胸得在人群中大声发话。 “这是我堂弟媳妇该得的,她三十二年如一日般照管着这个家,一个人把四个奶娃娃照顾长大,娶媳妇嫁闺女,样样不比人差,这两年更是给薛家攒下这么大的家业,不给她盖牌坊给谁盖呀?” “还有,刚刚得来的匾额,咱们谁不知道,打头说要这么搞的,就是我堂弟媳妇,要我说,那百两黄金都不必分了,直接给我堂弟媳妇一家才对哩……” 原本,郑晴琅也不拦着对方说话,但眼见她说的话触犯到众人的利益,这便不得不开口了。 “堂嫂,这话可不能这么说,要不是村里人信服我,拼着辛苦一场,冒着次年歉收的风险,一同试验这一年两收,凭咱家小打小闹的,那李知县也不一定能注意到,也就没有后来的请功和赏赐了。正经算起来,我这牌坊能够建起来,可还有村里人的一份功劳呢。” 刚刚还脸黑想要反驳钱氏话的几位妇人,听到郑晴琅这么谦虚的话,忙把那些难听话吞了回去,恢复了笑脸。 “还是三娘你大气,要我说,乡里乡亲的,分什么你的我的,都是咱下坝村的。” “是呀,就说这牌坊一盖,咱村里的女娃们往后都是受益的,恐怕以后媒婆都得朝咱这里多跑几趟咯。” …… 趁着大家又热火朝天的议论上了,郑晴琅偷摸扯了下钱氏的衣角,凑近她耳边说道,“我晓得你是为我高兴,但是说话前还是过过脑子吧。” 钱氏也反应过来了,表情讪讪的,“我知道了,只是我刚刚那些话也有些道理不是?” 郑晴琅白了她一眼,接着给她上了一课。 她突然冲着众人大声说道,“节妇每岁的补贴,我打算捐给村里,希望村里的孤寡贫寒能够得到同沐皇恩,也希望咱们下坝村的日子越过越好!” 钱氏目瞪口呆之余,只见众人的好评如潮水般涌向郑晴琅,特别是村里那两个极其不好相处的孤寡老婆婆,一人占据郑晴琅一旁,直抓着她的手摩挲,夸她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人。 这一瞬间,她悟了! 那百两黄金和岁给,对于郑晴琅来说都不是多难得的东西,她舍了出去,轻而易举就得个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倒是自己刚刚的话,一不小心就触发众怒,要不得呀! 她总算明白,这个两年前还是名声不太好的蛮横寡妇,是如何在短时间内变成众口称赞的仁善节妇了! 无它,利益而已! 第280章 为什么女的有男的没有 这个深秋,下坝村出尽了风头! 凉风催人添衣,下坝村的火热却令人忍不住脱下裌衣。 经过村里人的一致同意,那百两黄金挪了一部分出来,要办个三天的流水席。 好让外村人看看,下坝村出息了,不再是从前的贫困小山村了,是在皇上那里挂过号的“穰穰满村”咯。 于是,十里八乡,城里城外,贩夫走卒,富豪乡绅,听到风声的人,都在流水席那三天陆续赶到现场,有的只为填饱肚皮,有的只为瞻仰匾额,有的兼而有之。 村长这回可大方了,码得如同一座座小山似的馒头、肉片、肘子、鸡鸭…… 刚吃到“山腰”处,就又填补了上去,这些主食和肉菜,不间断地从村口临时架起的几个大灶里烧出来,总没有个吃尽吃光的时候。 负责掌勺的妇人抡不动了,很快便有旁的妇人顶上,主打的就是一刻不能停,不能让远道而来的客人吃不上下坝村的席面。 而祠堂那头,大门敞开着,门口守着十几个村里的壮汉,只让人远远看着挂在正中央的那副匾额,免得这些人靠太近,一不小心冲撞到这御赐之物。 三天流水席过后,紧接着又是另一场更加热闹的喜庆事,郑晴琅的贞节牌坊开工了。 李知县亲自督办,从宣布了圣上口谕后,隔天便派人在村口择了地基,备办砖石,采取木料,鸠拨匠人,择了吉日起工。 开工当日,他还亲自过来破土,比谁都重视这座牌坊。 牌坊盖成那日,许多民间艺人也闻讯前来义演,踩高跷、划旱船、耍狮子,唢呐声声,锣鼓喧天,端的热闹精彩。 四乡百姓像赶庙会一样纷至沓来,宜良县住着的乡绅、举人、秀才、耆老等都穿了吉服衣巾,仿佛迎接什么盛事一般,坐车坐轿得往这边赶,把下坝村村口挤得满满登登的。 郑晴琅预料到今日的盛况,提前雇了工匠,在牌坊附近搭了临时的大棚,向各家村民们借来了桌椅板凳摆上,充当临时的休息区。 有些机灵的村民,干脆在家里煮了茶水,做了糕饼,挑了担在休息区附近叫卖,生意竟也不错,把好好一个落成仪式闹得更像赶集一般。 李知县到达下坝村的时候,一时都被这繁华的景象惊呆了,要不是那新建的牌坊立在那里,他几乎以为自己走到的地方不是下坝村,而是某处城镇的集市了。 落成仪式很简单,无非就是宣扬了一下郑晴琅的事迹,然后冲着京城的方向跪下大呼“皇恩浩荡”,最后在阵阵鞭炮声中,盖了部分红布的牌坊被揭下,向世人展示它全部的面貌。 因为它是奉皇旨、由朝廷拨款而建的,所以无论造型、材质还是工艺都是一流的。 牌坊是用花岗岩建造,榫卯结构,一门二柱三楼式。 主架像门框,比普通人家的房高三分之一。 左右两根扁方立柱,下端分别嵌入两个狮子体中。 两根立柱之间高处横着四块条石,条石宽窄不一,间隔不一,上面雕刻着龙腾凤舞、祥云缭绕,莲梅怒放,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郑晴琅陪着李知县以及众友人乡绅在现场待了一会儿,然后便邀请他们过去家中赴席。那里,由郑大丫掌勺,已经准备了六桌席面。 至于村口这头,说实在的,即便牌坊的主人不在这里,也不妨碍这些人耍乐的。 觥筹交错的一天过去后,当薛家其他人还沉浸在昨日的荣耀中,郑晴琅已经像无事发生那样,仍旧回了作坊里头干活去了。 此刻,她正对着一小坛发臭的豆腐乳兴叹,“唉,太难了太难了,以前奶奶是怎么做成来着?明明我自己就那么几个步骤,怎么就不行呢……” 还没等她碎碎念完,找了她许久的郑大丫突然气喘吁吁地出现了。 “三姑奶奶,今日还有许多人过来看牌坊呢,村里人说那大棚和桌椅先不撤了,要继续再摆几天摊呢。我打算等下也去卖点吃食,你说好不好?” 郑晴琅望着她笑了笑,“你想去就去呗,不过,你昨天都忙活一天了,不累么?某位爷可是拐弯抹角得提醒我好多遍,不要累着他未来娇妻呢。” 郑大丫的脸不可抑制得红了,娇嗔道,“三姑奶奶,你什么时候能够不拿我同他打趣呀。” 今年六月份的时候,郑大丫去了一家大户做席面,被那家的浪荡子调戏,刚好五爷也受邀赴宴,又碰巧撞见那一幕,当场气得失去理智,差点没把那浪荡子打死。 事情平了之后,五爷也跟打通了什么任督二脉似的,不再扮演什么高冷人设,而是打起了直球。 郑大丫起先都吓傻了,虽说五爷“英雄救美”了一场,但她可没打算以身相许啊。 而且,像五爷这种人物,她总觉得如同天边的云彩一样不可触及,自己就是普普通通的小农女,哪里配得上,她可不敢觊觎! 谁知,五爷自从在她面前表明了心迹,就跟老房子着火一样,各种变着法子向她献殷勤,无论她说出什么拒绝的理由,他都能给出完美的解答。 于是,应了那句话,“烈女怕缠男”,郑大丫在他的攻势下,最终点头接受了他的情意。 因为她好几次扪心自问,发现自己并不讨厌五爷的接近,甚至到后来,竟然开始期待着他的出现。 如今,两人已经定了亲,等到明年开春就要办婚礼了。 所以,郑晴琅现在老爱逗弄这个陷入爱河的侄孙女,没办法,时间有限,等嫁了人就逗不成了。 郑晴琅见侄孙女红了脸,笑眯眯道,“我还记得,当初某人还口口声声说不嫁人呢,言犹在耳呢,明年就要嫁人了,哎呀呀,真是人心易变呀……” 郑大丫心想,她当初因为两次婚事受挫,又背着克夫的名声,基本不敢指望有什么好姻缘了,所以也就断了嫁人的念头。 谁能想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月老竟然给自己准备了“五爷”这根红绳…… 不过,被调侃多次后,她深知不能顺着三姑奶奶说话,连忙转回之前的话题。 “三姑奶奶,你等下要不要跟我去看牌坊,昨天你只顾着招呼那些客人,估计也没有多少心思观赏那牌坊呢。” 郑晴琅摇摇头,“那牌坊又不会跑,早看晚看都是看,何苦这个时候过去人挤人嘞。” 郑大丫做恍然大悟状,笑道,“有道理哦,还是三姑奶奶睿智。” 郑晴琅拿坛子的手顿了顿,心道,“我知道大丫你崇拜我,但是也不用这么无脑夸。” 郑大丫见三姑奶奶没有应话,又问,“三姑奶奶,我怎么觉得你并不兴奋呢?这贞节牌坊可不是谁都能有的哩。” 郑晴琅低声嘀咕道,“有什么好兴奋的,这是封建男权禁锢女性的一个手段罢了。” 郑大丫没听清楚,问道,“三姑奶奶,你说什么禁锢?” 郑晴琅想了想,不答反问,“大丫,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只听说女的为了亡夫自尽或长期守节而立牌坊,可有听过男的为亡妻守节而立牌坊的。” 第281章 关于贞节牌坊的讨论 郑大丫被问懵了,她疑惑得望着三姑奶奶。 “啊?男的怎么可能做到呀?妻子死了,能正经守个几个月一年的,那就算有心的了。就说我去做席面的那些大户人家的老少爷们,平时就三妻四妾的,当天死了媳妇,隔天就找媒婆另聘新妇的也不少。” “我冷眼瞅着,像咱们这些庄户人家,之所以守着一个妇人过活,也只是因为聘不起第二个,等哪天暴富了,那些老实的庄稼汉,也能整个妾室来。” “哪里像咱们妇人,无论贫穷富有,都讲究个从一而终,好女不侍二夫的,这不,才有独属于咱们妇人的贞节牌坊嘞。” “听你的意思,你是觉得这独属于妇人的贞节牌坊还不错咯?”郑晴琅又问道。 郑大丫点点头,“妇人长期守寡,品行出众才能盖个贞节牌坊,这是对妇人的奖赏与肯定,咱们妇人又不像男子可以在外头建功立业,能有这个奖赏,我觉得是不错呀。若是这寡妇家境不好的,朝廷还给粮食布匹,也是一份贴补嘛。” “那你有没有想过,鼓励女子守节,以得到修牌坊之幸的,是什么人?” “什么人?不就是皇上吗?”郑大丫眼里闪烁着疑惑的目光,有些不确定得问道。 “皇上,也是男子。男子,不是女子,又凭什么决定女子得为男子守节,以此来获得一份男子赐予的荣耀呢?” 郑大丫有些模糊得意识到她要表达的观点了。 所以说,这贞节牌坊,其实是相当于吊着驴子前头的胡萝卜。女子这头驴为了这根胡萝卜不断得付出,而吊起这根胡萝卜的主人,是男子! 想到这里,她又有另外的疑惑了,“可是,三姑奶奶,朝廷也鼓励女子再嫁呢?” “鼓励是鼓励,现实是现实,一座贞节牌坊能够带来什么,昨天你也算窥见了冰山一角了。有些家族,为了这等荣耀,即便那女子不愿,有时候也会强迫女子守节,甚至逼迫那女子自尽。这种情况下,那贞节牌坊下,埋葬的就是一个个女子的青春和生命了。” “这……”郑大丫陷入了沉思。 她想到了自己第一回的亲事,若是顺利一点的话,她或许就嫁给那个病秧子,然后过个几天就守寡了。 之后,便是在那大院里头,几十年如一日得,抬头望那一处的天,低头望那一处的地,像个已经一脚迈进坟墓的活死人一样了。 顿时,她全身不寒而栗,若是没被三姑奶奶解救,没过上如今快活肆意的日子,没感受过两心相许的甜蜜,她或许还能忍受那样的生活。 但是,让她带着如今的心情回到过去,她是万万不肯再安守那样的“本分”了。 “三姑奶奶,若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我身边没怎么听说过逼迫女子守节的事情,反倒是许多死了丈夫的妇人,夫家或娘家都多有相劝改嫁的呢。” “那是因为你接收到的信息大多来自于咱们这个阶层。你以为守节是随便说守就能守的吗?守节也是需要银钱支撑的。普通庄户人家,若是年纪轻轻就死了夫婿的,家里条件又差的,很多情况下,那都是夫家或娘家族人强行将那寡妇再嫁了。比起贞节牌坊,那点再嫁的彩礼或是死人留下来的家业才是实惠呢。不然,你以为当初你三姑爷爷死了后,你爷爷或者薛家这边的族人,为什么要逼我嫁人呢?” 郑大丫听懂了,“意思是只有富贵人家才守节咯。” 郑晴琅点点头,“书香门第,富贵豪绅,甚至是权臣勋贵,这些人家,富贵有了,所以更在意名声!你想想,出了一个节妇,受益的是两族的女子,人人都会称赞这两族家风严谨,甚至惠及男性子弟,这样的好名声,来得多容易呀,只不过赔上一个女子的几十年或者性命而已,这买卖多实惠呀?你也去过宜良县不少大户人家了,就没撞见过一两个守节寡妇吗?” 郑大丫低头思索,突然想起在某家后院惊鸿一瞥的少女,哦,不,应该是少妇。 那次,她是去后院见着当家的主母,经过某处廊下时,瞥见某个窗口下端坐的少女,脸色苍白,像是多久没见过太阳似的,身上的衣裳黑沉沉的,跟她的外观一点都不相符,却跟她的古井无波的眼神相契合。 后来,她从领路的丫鬟口中,打听到那是一个年轻寡妇,刚嫁过来没几天,丈夫就出意外死了,于是,这青葱少妇就开始了她守节的岁月。 如今想来,那次她注意到的眼神,哪里是平静,而是绝望吧。 郑大丫向郑晴琅说起这个妇人,郑晴琅也略有耳闻,甚至比郑大丫知道的更清楚。 “你说的那个人,我也知道,据说她出身书香门第,丈夫去世后,她想归家,却被娘家人拒绝了,因为她娘家说族中没有再嫁女,让她安心回夫家当个节妇。为了这事,当时还闹出了许多新闻……” “什么新闻?”郑大丫好奇道。 郑晴琅没有回答,“罢了,咱们也只是道听途说,说出来怕是影响人家的名声呢。” 郑大丫不好再问,却突然有些理解郑晴琅的话了。 “三姑奶奶,我知道了,贞节牌坊本身不是多可恶的东西,就像男子立功之后,也会建碑修祠一样,错的是人性!” 郑晴琅愣了愣,这大丫总结得很精妙,贞节牌坊就是个物件,有什么错,错的确实是人性。 “好了,不说了,你不是说要去凑热闹卖东西吗?这就去准备吧,免得太迟,人都跑光了。” 郑大丫经过这一场讨论后,因为三姑奶奶得了贞节牌坊而兴奋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 她想到三姑奶奶守寡了二十二年,期间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苦楚,才得了这么座牌坊,,突然有些意兴阑珊了。 她猛地双手抱住郑晴琅的左臂,笑道,“我不去了,我想在这里陪着三姑奶奶。三姑奶奶,你刚刚在做什么呀?” 郑晴琅心里暖了一下,她大概猜着这妮子的心思,没有戳破,只是将一小坛做坏的豆腐乳送到她跟前。 郑大丫毫无戒备得嗅了嗅,一股酸臭味涌入鼻腔,惊得她连连后退。 她捂住鼻子,微微控诉道,“咦……三姑奶奶,你这做的是什么呀,这么臭……” 郑晴琅见她五官皱成一团,恶趣味得哈哈大笑起来,心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坛子东西先不倒掉了,回头带回家里去。 第282章 牌坊后遗症 随着时间的流逝,牌坊的“热度”逐渐下降,来下坝村“赶集”的人也渐次少了。 郑晴琅原以为这日子总算要恢复如常了,却不料,这贞节牌坊一盖,“后遗症”还真不少。 不说那些从前交往过的大户夫人邀约不断,就说这不断上门的媒婆,也不知道从哪里寻来那么多“适龄”的公子小哥,硬凑上来说要给刚十一岁的薛晓春和九岁的薛晓夏说亲。 这不,今日,又来了一个远近闻名的洪媒婆,据说,经她那一张“三寸不烂之舌”说合的,就没有说不成的亲事。 此刻,她正站在薛家前廊中央,手里掐着一张帕子,上下比划着,唱作念打,把一个才刚十五岁的寻常少年,夸得天花乱坠,什么貌比潘安,颜如宋玉,才比子建,富比石崇…… 谁人听了都会觉得夸张了,偏生她自己一脸笃信,仿佛每句话都是事实。 郑晴琅坐在上首,一开始还装装样子,正襟危坐。 后面听烦了,她干脆撑着下巴,望着媒婆一张一合的嘴巴发呆,心里嘀咕着,“媒婆真是个信念感极强的职业呀!明明是丑萎穷暴蠢,上下嘴皮子一碰,也能吹成个潘驴邓小闲。” 洪媒婆说得口干舌燥,瞧见郑晴琅那戏谑的表情,也意识到自己言语有些过于夸张了,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呀。 因此,也就歇了夸夸大法,只直接询问道,“老夫人听着,觉得如何?” 郑晴琅若是不管不顾的,很想回一句“不如何”,然后端茶送客。 无奈,这古代讲究媒妁之约,薛家往后有许多孙子孙女要仰仗媒婆说和亲事,因此,她也只得好姿好态应酬着。 她先示意洪媒婆喝口茶水,然后委婉得说道,“我家大孙女今年才十一岁哩,心性还未定,正经议亲也得等十五六岁,劳烦您给回了吧。” 以前也不是没有媒婆来过,每个都被郑晴琅以同样的理由拒绝了,洪媒婆来前早打听过了。 但是,她自诩说媒功夫了得,又收了男方不少的财帛,哪里肯就此罢休。 只见她将一盏茶一口气闷了,润了润喉咙,然后接着劝说。 “哎哟,十一岁可不小哩,那大户人家的小姐,刚出生就许了人家的多的是,老夫人家大业大,又是皇上亲口下旨盖牌坊的节妇,也该开始学学那大户人家的做派才是。还有咯,那曹家也不是立时要娶的,说是可以先订亲哩。” 说完,见郑晴琅一点松动的迹象都没有,又开始制造焦虑。 “那曹家的公子,实在是十里八乡再也找不出来的风流人物了。要不是冲着薛家的家风严谨,人家找什么样的找不着?偷摸告诉老夫人您,这镇上好多富户也托了我问那家的口风呢!但是,人家明白说了,他们这样的书香门第,最看重的是家风,只愿同老夫人这边结亲呢。老夫人可要想好了,人家的诚意可足了,要是错过这座村可就没这个店……” 郑晴琅心里一阵阵苦笑,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不过就是一座贞节牌坊,能够代表什么? 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大孙女嫁过去后年轻守寡,她这边可不会逼着她守节的…… 眼见洪媒婆一点偃旗息鼓的迹象都没有,她终于忍不住打断了。 “洪婆子,你也是久经世事的人了,我不妨跟你说句痛快话,不管是曹公子还是李公子,也不管对方是家财万贯还是风流倜傥,在我孙女及笄之前,我是不会胡乱应下亲事的,就算是订亲也不行。这里是一点茶水钱,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洪媒婆即便腹中有千言万语,也只得先打道回府了。 不过,她并没有就此放弃,而是走了迂回路线,去镇上豆腐坊找了周青梅这个当母亲的。 于是,距离洪媒婆来过薛家的第三天,周青梅抽空回了下坝村。 一见面,她便向郑晴琅提及了这事。 “娘,洪媒婆来找我了,我觉着那曹家公子确实不错,听说明年有望考上童生,那曹家家境也殷实,也不是那些图谋咱家这点家财的,要不咱们趁着这个热乎劲,把亲事定下如何?” 郑晴琅打量了大儿媳一眼,见她满是渴求,显见对这门天上掉下来的好亲事很是心动。 她轻轻摇了摇头,隐晦得答道,“晓春还小,即便现在定下亲来,正式过门也得五六年后。人生无常,谁知道定下亲后,这几年间双方会发生什么变化,还是等她年纪到了再提亲事不迟。” 其实,十一岁定亲,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讲,并非什么不寻常的操作。 她之所以这么抗拒,一方面是因为上一世的观念,十一岁搁在现代,那还在读小学呢,就这么给大孙女定亲了,总觉得有点丧心病狂了。 另一方面,是因为怕定完亲,这几年期间发生什么意外,比如男方死了什么的情况,那她家大孙女是不是还得经历一次守不守节的选择,还不如稳妥些,等大孙女年龄到了,再挑拣个合适的夫婿,顺顺利利嫁过去哩。 见儿媳妇一脸可惜和不甘,她便接着补充。 “我不妨跟你说句敞亮话,比起在那些高门大户当什么打理中馈的管家娘子,我更愿意我孙女儿落在那门当户对的人家,瞧瞧你小姑子,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周青梅听罢,以为她婆婆是一年被蛇咬,三年怕草索。 她笑着劝道,“娘,这情况不一样,小姑子那是她前婆婆本来就不乐意这么亲事,曹家是人家主母主动提的亲。” 郑晴琅见对方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轻轻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高门儿媳难当,并不只是因为秀美的事就拦着家中女儿高嫁。” 周青梅似懂非懂,“高嫁不好吗?” 多少闺中的女儿家幻想的便是高嫁,嫁给一个各方面条件都高过自己的如意郎君,总比嫁给一个各方面都不如自己的要好吧。 “高嫁并非全然不好,只是比起位低攀高,双方地位旗鼓相当的亲事下,女方或许可以更加自由吧。这只是我个人的理解,我也不强求你全盘接受。何况,晓春的亲事,自然是以晓春的意见为主,咱娘俩的想法都是其次的。如今晓春还小,再过几年再问她也不迟吧。” 周青梅笑了笑,“娘,你也太宠晓春他们了,孩子的亲事,自然是咱们大人说了算,他们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呀?” 郑晴琅给了她不赞同的一瞥,“是你我娶妻嫁人,还是孩子们娶妻嫁人,他们又不是工具,这么关乎他们下半生的重要事情,自然他们也得参与决策。你可别给我来‘父母之言’那一套啊,孙子孙女们的亲事,至少得他们自个儿点头了才能应。” 周青梅觉得婆婆实在是太过溺爱孙子孙女了,哪有亲事由他们自己做主的道理,不过,见婆婆神情严肃,她也不敢反驳了。 第283章 都说没那么好的事了 双方静默了一小会儿后,周青梅终究有些不甘心,又试探性得发问。 “娘,听那洪媒婆说,那曹家公子可是家中独子哩,要是咱们晓春嫁过去,以后就是妥妥的当家主母,说不定那曹家公子仕途通畅,还可以为晓春挣个诰命什么的……” 郑晴琅心道,好大一张饼呀! 没想到,现代打工,老板给画饼,古代嫁娶,也流行画饼哩,这画饼的传统,还真是源远流长呀…… 她感慨罢,看到周青梅那不死心的表情,终究退了一步。 周青梅才是薛晓春的娘亲,她是隔了一层的奶奶,若是一味得同她拗着来,终究不美。 “你只听那洪媒婆夸得天花乱坠,自己对于曹家,还有那曹公子的真实情况,你晓得多少?你又不是不知道媒婆的嘴有多厉害,都能把死的说成活的,你就没有想过,若真是这么好的少年郎,为何就盯着咱家晓春不放?” 周青梅反射性地回道,“不是因为娘您得了个贞节牌坊,人家看中咱家家风,这才非要咱家的女娃吗?” 郑晴琅嗤笑一声,“这话也就拿来哄三岁娃娃了,你好歹在外头做生意见识过那么多人了,这也信!” “只是一座贞节牌坊,即便人家真娶了薛家的女儿,能得多大的实惠?要是说咱家子仁当了秀才举人,未来大舅哥可以帮上些忙,这我还信些哩。” “这……那人家到底为了什么定要求娶咱家晓春嘞?”周青梅听婆婆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道理,心里有了不好的怀疑。 郑晴琅摇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咱家同曹家本来就没有任何交集,我想着晓春年纪小,就没考虑应下这门亲事,也就不费心打听不相干的人了。” 周青梅若有所思,有些拿不定主意,“娘,那我回头打听打听?” 郑晴琅斜眼瞥了她一下,问道,“怎么?还没打消这个念头呀?” 周青梅被问得脸色讪讪的,不过考虑到闺女的前程,她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娘,要是这曹家公子真的没什么问题,那应下又何妨?要搁在两年前,那曹家可能都不稀得瞧咱晓春一眼呢?晓春真能嫁得如此夫婿,也算出息了。” 郑晴琅脸色陡然沉了下来,定定望着周青梅,语气凛凛问道,“女人的出息难道就靠嫁男人吗?” 周青梅不敢直视婆婆严厉的目光,微微低下头,“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万一那洪媒婆说的是真的,那不应下这门亲事,就有些可惜了。” 郑晴琅知道自己的观念,对于土生土长此间的周青梅有些过激了,但她还是忍不住说上一些。 “青梅,给你闺女定下好的夫婿,固然是件很重要的事情,但是,若是你闺女自己立不住,再好的亲事也可能变坏。我希望你教导你闺女的时候,是想着教她们如何成长为一个自强自立的人,而不是一个各方面都能讨好夫家的媳妇。” 周青梅将她的头压得更低了,她固有的观念与婆婆的话正在发生剧烈的冲突。 虽然她如今管着豆腐坊,待人接物愈发得心应手,但是,她仍旧认为,一个女人,就该回归家庭,而不是像她这样子在生意场上奔波。 对于女子,好的姻缘比什么都重要,这也是她明知婆婆已经拒绝了洪媒婆,还依旧过来当说客的原因。 但是,婆婆的话,乍一听,也是挺有道理的,婆婆自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要不是她自己立得住,就没有薛家如今的蒸蒸日上。 最终,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答道,“娘既然觉得孩子太小不合适订亲,那我就听娘的就是了。” 郑晴琅有些失望,大儿媳妇这是没听进去自己的话吧,不然,就不会是这个回答了。 不过,两个人的经历天差地别,她也不能强求对方同自己一个价值观,只得随口应道,“罢了,你既不死心,那曹家公子,你想查就去查吧。但是,无论你查到什么,即便这曹家公子千好万好,只要晓春没及笄,就不能答应。” 周青梅见婆婆如此坚决,只得点头应承。 郑晴琅本想着,大儿媳已经是能够独当一面的人了,这查一点人家的内宅秘辛,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也不会闹出什么文章来,所以,也没多放在心上,由着她去折腾。 而周青梅,虽婆婆这么斩钉截铁,却还没完全死了这份让闺女高嫁的心思,因此,查起曹家的内宅秘事来,特别上心。 这一查,还真让她查出了些猫腻来。 原来,这曹家公子虽如洪媒婆说得那样,才貌都不错,但却又一点不足,那就是过于风流了。 他去年才十四岁的时候,就收用了身边服侍的一个丫鬟。食髓知味后,除了将那丫鬟正式抬为通房,还时不时去楚馆青楼消遣,据说今年又在外头养了个戏子娼妇。 曹家夫人为此操碎了心,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但这曹公子就是在女色这条上改不过来。 唯一令人欣慰的便是还有几分聪明,并不因为女色而耽误读书正事,所以,长辈们后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男子风流好色,在大户人家中,本也算寻常事,但今年不同了,服侍曹公子的那个丫鬟有了身孕。 这还未娶妻,就有了庶子庶女的,可就是另外一个性质的事情了,于是,许多原本还愿意同曹家议亲的人家也就息了心思,曹家夫人为此又白了几根头发。 正好这时,宜良县出了盖贞节牌坊的大事,她的目光就落在了薛家女眷身上,想着能出节妇的家族,家风家教肯定没得说,虽只是农户,但也不贫寒,配和她曹家结亲。 于是,就暗暗派人打听这薛家可有适龄未婚的女子。这一打听,才十一岁的薛晓春就进入她的视野里。 锁定了人选后,她甚至偷摸去薛氏豆腐坊瞧过几次,发觉薛晓春长相气度不错,虽年纪还小,待人接物落落大方,显得极有主见,不像寻常农户的闺女那般小气,是个当家主母的料,想着再调教几番,等自己百年以后,应该能撑起这个家,也能管住自己的糊涂儿子…… 见猎心喜,她也不在乎多等几年,就忙不迭得找媒婆上门议亲了。 周青梅打听到这公子的好色品性后,一下子就打消了让闺女攀高枝的念头,当天就回去同婆婆义愤填膺得说了。 “娘,大宅院里头,通房丫鬟这种事,我可以理解,但是在外头养娼妇,还有上青楼,我可接受不了。我宁可我闺女嫁个稍微殷实的庄户人家,也不愿她去受这门子委屈。” 郑晴琅这下满意了,这大儿媳终究还是拎得清,并没有因为一腔想要高嫁女儿的心思,而忽略女儿的幸福,这就够了。 “都说了,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若那曹公子真没有一丝问题,这镇上那么多大户家的适龄小姐,怎么就轮到咱们家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以后,你可长点心眼吧,别那媒婆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周青梅忙点头称是,在洪媒婆再次上门打听消息后,便利落拒绝了这门亲事。 洪媒婆一听,这好不容易让她找到周青梅这个突破口,怎么能随随便便就黄了这事呢,好说歹说,好问歹问,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周青梅不想说得太难听,把那些戏子娼妇的污糟事拿出来讲,无奈之下,只得拿曹家公子房里头有孕的丫鬟当做借口搪塞。 这洪媒婆信以为真,回去后原样话学给了曹家夫人听。 曹家夫人一听,便把这事又记恨到那怀孕丫鬟身上,导致后面生出许多风波来。 第284章 脑回路出奇的丫鬟 这日,郑晴琅带着郑大丫去秦氏那边做客,商量明年开春的一些嫁娶事宜,下午时分,两人顺道拐去了豆腐坊,还没走近,就被那里的动静吸引了目光。 只见薛氏豆腐坊门口,左右邻舍,远近街坊,买货的客,走路的人,挤住了上百个,正在听一个女子告诉。 “我是曹大少爷的通房丫鬟,因少爷错爱,不小心肚里怀了一个,如今夫人要为大少爷议亲了,议的就是这薛氏豆腐坊的主家小姐,我一开始,还为着大少爷高兴哩,想着大少爷往后身边多了个知冷知热的,我们这些当下人的,也可偷摸躲几下懒。没想到,这薛家打听得大少爷有了我,一下子不乐意了,说我与大少爷青梅竹马,感情太深,怕过几年闺女进门要吃亏。夫人一听,就琢磨着要灌我红花流掉肚里这胎,之后还要把我贱卖出去,我偷听到后吓得魂不附体,想着求谁都不是法子,只能求未来的少夫人体恤,我保证以后绝不跟少夫人争宠……” 在场众人听到落胎一节,无一不唏嘘,只觉得这曹家夫人未免太心狠,为了还未过门的儿媳妇,连未来的大孙子都不要了,而这个通房丫鬟未免太可怜。 特别是这女子长得娇娇弱弱的,又扶着已经显形的肚子跪在路上,一句话三滴泪的,越发显得弱势了。 于是,便有那自诩良善心慈的开口劝道,“我瞧着这丫鬟也不是个掐尖要强的,这薛家的姑娘既然是嫁过去当正室的,就该有容人之量才是,好歹这肚子里头的孩子出来后,也是喊她一声嫡母的。” “就是呀,男人三妻四妾是寻常事,曹家那么大的家业,只有一个独子,子嗣单薄如斯,肯为这门亲事打掉这孩子,足见对方诚意了,这门亲事做得的……” “就是呀,这些大户人家的丫鬟,那些少爷老爷的要收用,哪里拒绝的了,说到底,也不是这丫鬟的错呀。都是女儿家,何苦互相为难呢?” 也有站在薛家人那边说话的,“这正室还未过门呢,就先生出庶子庶女来,要是我是薛家姑娘的长辈,我也不赞同这门亲事。你们没听到吗?这通房丫鬟同曹家少爷青梅竹马哩,这男人一旦动了情,什么宠妾灭妻的事情干不出来?大宅院里头那些秘辛,你们听得还少吗?” “对呀,我听说薛家的小姑子就是因为夫婿那边宠妾灭妻,这才和离归家的,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郑晴琅隐在人群中,听到这里时,满头黑线。 这些吃瓜群众还真能联想呀,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件事,这都能想到一块去? 还有,这镇上怎么同村里一样,什么秘密都没有呀?导致小闺女和离的那桩事,陈府可是悄悄处理的,自家也没到处宣扬,这些人又是怎么知道陈府宠妾灭妻的? 不过,眼下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她思想开了一会儿小差后,仍旧将注意力回到现实,想要看看自家这个大儿媳会如何应对。 站在大门口的周青梅心里直呼晦气,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神展开,当初婆婆拒绝了曹家亲事,自己就不该冥顽不灵,继续同洪媒婆“暗通款曲”。 这下,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万一处理不好,影响到自家闺女的名声,她这个当娘的可得愧疚一辈子了。 她强忍住不悦,语气也尽可能温和得解释道,“这位姑娘,你怕是找错门了,什么曹家夫人,曹家公子的,我们都不认识,你这么跪在我家门口,耽误我家做生意呢。” 那丫鬟红着眼眶,依旧直挺挺跪着,一脸坚定道,“我打听清楚了,主母要聘的就是你薛氏豆腐坊的闺女,绝对没有错的。” 周青梅心里气急,这人怎么这么说话,万一被那起子糊涂人听了,还真就以为我闺女要同曹家定亲了呢! 她语气有些急躁得说道,“就算你家主母要聘的是我家闺女,又如何?别说我家就没许亲的意思,就算有,我闺女过了门,管家的也还是曹夫人,这内宅的事还不是曹夫人说了算?你要想保住自己和胎儿,直接去求你家夫人或是公子就是了,求到我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身上,算什么事嘛?” 那丫鬟见对方恶狠狠的,正中下怀,假装被吓到的样子,身子瑟缩了一下,哀哀哭求道,“求夫人垂怜,容下我这卑贱之躯,还有我腹中的胎儿吧,只要您在主母跟前松口说一句,不介意我这人和孩子,主母就会容下我的……” 周青梅五官皱成一团,“你这人怎么听不懂呢?薛曹两家无亲无故,你们曹家自己的事情,自己内部解决,拉着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算什么?实在是太可笑了!” 说完,她冲着看戏的人解释道,“大家可别这丫头胡扯,那曹家先前遣了媒婆同我家提亲,我婆婆可当场给拒了,原因是我家闺女还小,不急着议亲。可是,这到了这丫头嘴里,就成了我家闺女嫉妒容不下人,拿捏着不答应亲事,以此逼得她这个通房丫头没活路。我家真是比窦娥还冤哩,天晓得,我家本就无意结亲,我闺女才十一岁,还是个孩子,哪里懂得这些呀……” 不等她解释完,那丫鬟连忙插话道,“可是,我听得真真的,明明是你家介意我腹中胎儿,这才拒了亲事,不然,主母哪里舍得她头个孙儿!” 听到那丫鬟这么一说,原本听着周青梅的话直点头的吃瓜群众,就跟墙头草一样,又倒向了她那边。 只听得有人说道,“对呀,曹家这么好的亲事,薛家怎么舍得拒绝,应该是怕被这丫鬟抢先生出庶子,到时候分薄了家产,这才不松口,想要逼着曹家先解决了这丫鬟的肚子才是,也真是可怜呐,这当不当通房,怀不怀孩子,又不是这丫鬟说的算的……” 第285章 差点就血溅当场了 周青梅眼见舆论不在自己这边,心里直呼后悔,当初自己就不该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那媒婆,早知道竟然可以引出那么多事,她拼着得罪曹家,也要将那曹公子贬得一无是处! 她心思转了几转,最终咬牙说道,“既然大家不信,那我请各位当个见证,不管往后怎样,我薛家的闺女绝不嫁入曹家。大家若是不信,尽可以往后看看,看看这通房丫鬟被落胎发卖后,薛曹两家可会联姻。” 这一番铿锵有力的保证,让好些阴谋论的人闭上了嘴。 而那丫鬟也低下了头,眼底不由得闪过一丝疑惑。 难道她猜错了,这家人真的无意同曹家结亲吗?那她这操作,可就达不到预想的效果了。 她本以为薛家的闺女嫉妒自己有孕,所以不答应亲事,才逼得夫人要落掉自己腹中胎儿,于是便趁机出府,舞到薛家人面前,企图靠舆论逼着那薛家的闺女容下自己。 没想到,棋差一着,人家根本就没打算进曹家的门。此时,她有些骑虎难下了,她已经将事情闹大了,若是得不到一个保证,回去曹家后,她怕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想到曹夫人私下里的一些手段,她如坠冰窖,咬咬牙,决定将这场戏演到底! 周青梅见她沉默了,以为对方想通了,柔声劝道,“姑娘,你是有身子的人了,有什么话,站着好好说,免得你家夫人那碗红花还没灌下,你自个儿就把孩子给跪没了。” 那丫鬟没将她的善意当回事,为了自己的前途,并没有听话得起身,而是继续哀声哭求,“我这腹中的孩子是死是活,就凭未来夫人一句话罢了,这会子受这一点苦楚,算什么呢,呜呜呜……” 周青梅皱眉,语气中已经有不耐烦的意思,“你是聋了,听不见我的话,还是太蠢,理解不了我的话?我说了,薛家与曹家不结亲,我薛家的闺女也不会是你未来的主母,所以,你的事,我家做不了主!” “求夫人您松松口,帮我向夫人求情,只要您松口应承下两家的亲事,那夫人说不定就放过我了!” 周青梅都气笑了,这丫鬟的脑回路实在清奇。 “你这丫头,照你的意思,我薛家还得为你一个无亲无故的丫鬟,同曹家结亲不成?你哪里那么大的脸! “求夫人垂怜,你这一施恩,那就是活了两条命了……” 周青梅眼见这人说不通,干脆不跟她多话了,冲着围观的众人说道,“大家也看到了,这丫头实在是听不懂道理,我薛家虽心善,但也不是啥事都往身上揽的,也由不得人无根无由的拿捏,你要跪就跪吧,正好新近大家忙得慌,今日就关门歇业一天也无妨。” 说完,她就吩咐道,“二荣,大光,今日不做生意了,上门板。” 那丫鬟暗道糟糕,这出戏自己一个人可唱不响,低着头思忖了下,霍地站起来,大声悲叫,“薛夫人既然不肯施这份善心,我和腹中的胎儿也就活不了了,倒不如立时死在这里干净!” 说完,她望着门口的一根木柱子,就要一头撞上去。 好在,围观者众,有人眼明手快得将她拦住了,这才避免了她血溅当场。 只是,这一出着实吓坏了周青梅,她脸色一下子白了,缓了几秒后脸又青了,指着那被两个婶子控制住的丫鬟破口大骂。 “你这丫头,实在是可恶,我薛家欠你的么?竟然在我家门口求死!” 郑晴琅眼见得情况不妙,连忙清了清嗓子,装作刚刚来到的样子,冲着中间那头大声问道,“这是闹什么呀?” 郑晴琅突兀的声音,成功得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包括观众在内的一干人齐刷刷望向她那头,并且在意识到她是谁后,自发得让出一条通道。 周青梅见婆婆到了,不知怎的,有些心虚,生怕婆婆以为这事都是她招惹来的。 同时,她也有些庆幸,婆婆在她心目中是一等一的厉害人,眼下这情况自己实在搞不定,还是得让婆婆这个老练的处理。 郑晴琅不管在场人的神情各异,快步来到人群中间,朗声问道,“这是怎么了?这么多人围着?咦,这妇人又是怎么回事?肚子都显怀了哩,瞧着脸都哭花了,怪可怜见的。” 说完,她顿了顿,冲着拘着那丫鬟的两个妇人问道,“这是你们家的?” 那两个妇人连连摇头,三两下就把现下的情况说了出来。 郑晴琅如在场人预料那样,听得眉头都皱起了,不过,接下来的举动,却并不在大家的意料中。 只见她冲着赵二荣吩咐道,“二荣,去请黄大夫过来一趟,这妇人还怀着身孕呢,在薛家门口折腾了这么一场,虽然也不关咱家的事,好歹请个大夫来看看,免得伤到肚子里的孩子。” 赵二荣应了一声,连车都不赶,撒丫子跑了。 接着,她又大声冲着郑大丫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大丫,你跑一趟曹家,请了曹家夫人来。” 郑大丫立马应下,赶着她们过来的骡车,也一溜烟得走了。 人群中有认识郑晴琅的,也有不认识,见到她来这么一出,都不由得开口夸她心慈。 郑晴琅顺势同那些人攀谈起来,反倒把那丫鬟和周青梅一干人撇在旁边不管。 “这孩子也怪可怜见的,一个丫鬟能做什么主,或生或死都是主人家一句话的事。小小年纪,没经过什么事,这猛不丁听得主人家容不得了,病急乱投医嘛,可以理解。” “是呀,这事虽干我们薛家没什么关系,但是好歹遇见了,也少不得帮着说几句公道话。我已经让人去请曹家夫人过来将人接走了,到时候你们也帮着劝劝,这丫鬟肚子里头好歹是她未来孙儿,这怎么忍心打掉呢,别是有什么误会哩。” “哦,你说我们两家议亲的事,确实有媒婆来问过了,这不,我孙女还小,不急着定下,来的媒婆我都一口回绝了,要不是闹出眼下这事,我还真记不起来曹家也跟我家提过亲呢,呵呵。” “对呢,年纪大了,要管的事不少,哪能记住这些小事呀,我家最近出了油豆豉,你们都买过没?尝着觉得怎样?”…… 眼见着郑晴琅将冲突现场一点点变成了自家新产品介绍会,周青梅心里的火全灭了,甚至有种想笑的冲动。 而那丫鬟,被人控制住了,又听说请了曹夫人过来,一时间慌乱不已,忘记了挣扎,心里思忖着自己该怎么办…… 左思右想,既然今日闹了这么一出,她也没想过善了,索性赌一把,豁出去为自己博一份前程。现在拿捏不了薛家人,那就拿捏曹家主母了。 第286章 都不是什么好人 曹夫人来得很快,几乎是在郑大丫提到那丫鬟名字后,便慌里慌张得让家仆套车赶了过来。 等到了薛氏豆腐坊门口,见到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就先唬了一跳,心里直道,这真是年三十讨口,丢人现眼了。 她让奴仆拨开人群,挤到正中间的时候,一眼就看到那个从去年开始,就让自己恨得牙痒痒的丫鬟。 一瞬间,气不打一处来,因来得匆忙而发红的脸色变青了,呼吸也加粗了许多,要不是在场人太多,她都想不顾体面,狠狠扇那个惯会作妖的贱货。 勉强按捺住火气,她将目光从那丫鬟身上收回,凑到郑晴琅跟前,笑得不太自然得说道,“真是对不住了,自家丫鬟不懂事,搅扰到薛老夫人了。” 郑晴琅没同曹夫人打过交道,不知晓她是什么性子的人,但见她一开口就是揽责道歉,态度十分良好,也就打住了想要阴阳怪气怼人的心思,直接就事论事。 “论亲论理,这事也轮不到我薛家管,但你家这丫鬟,也不知道从哪里听人嚼舌根的,这听风就是雨,到我这不相干人的门前又哭又闹的。幸好你来了,就劳烦你将这人好生带走管教。我薛家是打开门做生意的,这人杵在这里老半天,影响实在不好。” 曹夫人连连点头,“是是是,我回去一定好生管教这丫鬟。今日这店面的豆制品,我曹家包了,算是弥补您这的损失了。” 郑晴琅可不占这个便宜,摆手笑道,“这倒不必,您这一气买完了,我这附近的街坊就买不到了。只希望曹夫人将这丫鬟带回去后,不要再闹出什么文章来,这丫鬟可烈性了,刚刚差点就死在人跟前了。” 话音刚落,那丫鬟见控制着自己的两个妇人松懈下来,连忙甩开她们,抱着曹夫人的大腿,又开始哭诉了。 “求求夫人放过我和腹中的孩子吧,这可是您头一个孙子呢……” 曹夫人再也支撑不住笑脸,脸都黑了,她知道自己若不做点什么的话,自己这心狠手辣的名声恐怕就要当场坐实。 罢了,家丑外扬就家丑外扬吧。 她决定不再受那丫鬟拿捏,狠狠甩了她一个巴掌,高声叱骂起来。 “你个不知廉耻的小娼妇,我儿十四岁的时候,你就自己脱光了爬他的床,把一个好好的纯良公子哥儿生生教坏了,要不是我儿为你求情,我早就远远将你发卖了。岂料,人心不足蛇吞象,今年你又不顾规矩,设计怀上他的孩子,害得好人家的女儿都不愿同我儿结亲了……” “列位,你们不知道,曹家子嗣单薄,为着这个胎儿,我这个当家主母,几次三番忍让一个贱婢丫鬟,但是,她见天在内宅挑弄是非,搞得家宅不宁,我这才没了法子,想着落了这胎,再给她找个老实人嫁出去罢了。” “你们眼下也看着了,只因为听得我曹家要聘薛家的闺女,她就这么上门闹,这哪里是个纯良妇人?这么个搅家不良、挑三豁四的贱婢,我曹家容不得她,情愿分文不取,卖给谁都行,谁要是应一声,我立时拿了身契去衙门过档。” 原本还对这丫鬟抱有几分同情的众人,被曹夫人这么几句话,扭转了印象,纷纷向她投入了谴责的目光。 那丫鬟急得不行,刚想说点什么,就被曹夫人令跟过来的婆子塞了嘴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眼中的泪簌簌直落,目光冲着薛家人这边,满眼都是求助。 “将她带回府,好生看管,免得再到外头丢人现眼!” 曹夫人见在场人中没有一个应话的,冷冷得瞥了那丫鬟一眼,随口吩咐一声,再转身面对郑晴琅时,又恢复了一丝笑颜。 “薛老夫人,今日实在对不住了,等我打理好内宅的事,改日再来向您登门致歉。” 郑晴琅敷衍得笑了一下,“不用了,你将这人管好就行。大家都知道我孙女不会同曹家结亲的,大概也不会有人传什么我孙女善妒不容人的瞎话,左右我家并没有多大损失。” 曹夫人脸色一僵,她可还没死了那份同薛家结亲的心,本想借由此事,以后同薛家多些往来,最好搞成个通家之好,这样,说不定这亲事就成了。 没想到,对方一开口,就把话说得那么绝,令她差点没能保住笑容,勉强应了几句后,便如来时一般,匆匆离去了。 郑晴琅目送车马离开后,冲着意犹未尽的众人笑道,“好啦,这是人曹家的事,咱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呐,还是雨打灰堆,散场吧。” 众人一听,纷纷笑了,各赶各的路去了。 郑晴琅见状,让赵二荣他们守着前头门面继续做生意,自家人则去了后头说话。 事发后,薛晓春虽听了娘亲的嘱咐,未曾出面,但是一直同妹妹薛晓夏站在前后院的通道门口,听着前头的动静,心绪也随着状况的发展而起伏着。 好不容易挨到奶奶过来后院,她一把拉住奶奶的手,忧心忡忡得问道,“奶奶,那个姐姐还会再来咱家闹吗?她这样被抓回去会怎样呀?” 郑晴琅答道,“应该不会再来咱家了,毕竟,咱们已经把话说得搞清楚了,她晓得找咱们也没有什么好处的。至于她回去后会怎么样,我就不得而知了,若曹夫人说的那些话是真的,那她也是有手段的,说不定靠着那肚子里的孩子,可以同曹夫人斗个旗鼓相当。” 薛秀美却不这么觉得,“即便那丫鬟有那七十二变的手段,遇上曹夫人真心想要发卖她,怕是也使不出来了。娘,你又不是没瞧见,那些婆子拉拽人的时候,有多粗鲁,就没将她当做个孕妇来小心看待。” 周青梅也注意到了小姑子提到的那点,但一想到那丫鬟那脑回路,气不打一处来,将那点被触动的心软收了起来。 “管她呢,这是福是祸,都是她自儿个的命,咱们都是些外人,管不着这么宽。就冲她不明不白得就想将我闺女拉下水这事,我倒宁愿曹夫人好好整治整治她。” 说完,她又瞥了大闺女一眼,叮嘱道,“晓春,我可跟你说了,你可别同情心泛滥,跑去曹家为那起子人求情,这世间苦命人多的是,要帮也是帮那些纯良的,像她那种心机重重的,见着你就绕道走吧,免得被怎么卖了都不知道。” 薛晓春笑着回道,“娘,我都不知道曹家的门往哪里开呢,哪有那个能耐去求人哩。” 她虽然觉得那丫鬟有几分可怜,但是自己也没什么立场和能力去帮她呀。 郑晴琅并没有说太多,心里默默回顾着那丫鬟和曹夫人的一举一动,最终下了个结论,“嗯,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第287章 喜事前的不速之客 好人也罢,坏人也罢,只要不舞到薛家人跟前,谁去多管闲事。 只是,因着那丫鬟在薛氏豆腐坊门口闹过一场,好些知道曹家后续消息的人,都自发在薛家人跟前提上一嘴。 那丫鬟被曹夫人逮回去后,原本曹夫人是真得打算将她落了胎后变卖的,连人牙子都联系好了。 结果,那丫鬟爆了一个消息,就是曹家公子已经被她喂了绝育药,她这一胎,便是曹家第三代的唯一一条血脉了。 曹夫人自然不轻信她的话,将镇上所有的大夫都请过一遍,偷偷给自家儿子把过脉,竟发现那丫鬟说的是真话。 于是,曹夫人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只能留下那丫鬟,将那丫鬟像菩萨似的供着。 郑晴琅听过后,实在不敢苟同这丫鬟的做法。 她现下是可以拿着肚子威胁曹夫人,但怀胎十月,孩子终有落草的时候。 到时,新仇加旧恨,满曹府里就没有一个站在她这边的,她一个性命不由己的卖身丫鬟,就跟那齐天大圣一样,怎么翻跟斗都翻不出曹夫人的五指山的。 不过,她也只是唏嘘一场,并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她认为,所有事情都逃不过一个因果,别人怎样她不管,只需要做好自己就是了。 随着春回大地,郑大丫的亲事也开始紧锣密鼓得筹备起来,占据了她的全副身心。 扯红布,做嫁衣,量尺寸,打家私,大到床桌橱柜,小到木桶尿壶,郑晴琅每一件都要亲自过问。 因为有着原身两次置办闺女嫁妆的记忆,她筹备起这些事情来,倒不显得生疏。 同时,也因为如今家境好了,之前嫁闺女娶媳妇时,无能力置办的东西都给置办全了。 郑大丫一开始还劝着这不用那不用,后来见劝不下来,“打不过就加入”,跟着她兴高采烈得买买买,然后在私下里琢磨着,以后要想方设法多多贴补三姑奶奶才是。 虽然自己做席面挣得不多,三姑奶奶不差自己这点贴补,但是自己给的就是自己的心意,何况,往后还有五爷这个挣钱大户,想必他跟自己夫妻一体,也愿意孝敬三姑奶奶吧。 郑晴琅还不知道郑大丫还没出嫁,已经在想着如何拉着五爷孝敬她呢,她一心想着将郑大丫这亲事整圆满些,好几天住在镇上买买买,然后再运回村里。 这些东西满满当当停在屋内,惹得过来串门的老少媳妇啧啧称赞,直说郑晴琅这个三姑奶奶实在是太舍得了。 有一次,薛秀慧望着那些嫁妆,半吃醋半开玩笑得说道,“娘也太上心了吧,这是把大丫当做自己亲孙女呢!” 郑晴琅笑了笑,论血缘关系,郑大丫是自己侄孙女,不论血缘关系,郑大丫是自己厨艺上的徒弟,可不得上心嘛。 “大丫要从咱们家出嫁,以后咱这里就是她娘家了,咱们这些娘家人可不得上心嘛。” 薛秀慧想到郑大丫原本的娘家人,爹娘哥哥都是混不吝,其他几房叔叔,也就郑志刚这一房勉强还能往来。 正经娘家人不济事,只能由隔着一层的姑奶奶这边张罗亲事,听起来也蛮凄凉的。 于是,便把那点隐秘的比较心里收了,大方了一把,准备了一匹红布给郑大丫当添妆。 五爷和秦氏母子俩,在郑大丫点头答应亲事后,就恨不得立马将人娶进门,所以,在三个吉日中,选了最近的二月初十。 但二月初八这日,薛家迎来了一对不速之客,分别是郑大丫的亲爹郑天雷,以及亲娘方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郑晴琅见着两人的时候,觉得他俩消瘦了许多,都是四十岁不到的年纪,脸上却多了许多之前不曾有的皱纹,似乎这两年吃了不少苦头。 不过,她也并没有因为对方脸上的苦涩就好言相向。 她站在自家大门口,双手叉腰,一副挡住门不让进的姿态,冷声道,“你们来干嘛?这里不欢迎你。” 郑天雷一改之前趾高气昂的态度,低眉顺眼的说道,“听说我闺女要成亲了,我们过来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哼,你俩是什么货色,别猪鼻子里插葱,在我面前装象了,偷食猫儿性不改,怕不是过来帮忙,而是过来谋好处的吧。” 郑天雷夫妇俩无利不起早,郑晴琅都不需要动脑子,只需要动动脚趾头,就能大概猜到对方的目的。 无非是听说了郑大丫要嫁人了,而且嫁的还是五爷,于是,就觉着可以靠着郑大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连五爷之前下的“不得骚扰薛家”的禁令也给忘个一干二净。 “三姑,我知道,你如今发达了,看不上娘家,我们也没想上赶着。但是大丫好歹是我俩亲生闺女,她后日要出嫁了,我们这亲生爹娘得在场吧,还有,她兄弟得给送嫁吧,不然,这大丫的亲迎礼也不圆满了。” 郑天雷说完,他媳妇方氏又接着补充,“对呀,三姑,从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大丫的亲事。要是让旁人知道她亲生爹娘兄弟都还在呢,却是姑奶奶这边的人送嫁,旁人肯定会说三道四的!” “这个就不劳二老费心了,我的夫婿是五爷,怕是没有多少人敢对我说长道短的!” 原本在自己屋内收拾东西的郑大丫,听见马宝珠说她爹娘来了,三姑奶奶正在应付,她想都没想,就丢下手里的活,飞也似的下来。 郑晴琅见郑大丫来了,有些不赞同,“这里我能应付,你后日就出嫁了,别因为这些人影响到你的心情。” 她在大丫的婚期定下后,也曾问过她,要不要让她爹娘兄弟参与亲迎礼。 当时,郑大丫的态度十分坚决,不需要,从他爹娘决定将她卖出去结冥婚那一刻,她已经还清了爹娘的生养之恩。 如今,薛家才是她娘家,薛家这些人才是她娘家人,她不需要旁的不相干的人出现在自己的婚礼上。 也正是因为她这个态度,郑晴琅对不请自来的这两个人,才能够无所顾忌,毫不留情面得拆穿他们虚伪的面孔。 但是,这次,郑大丫却不想躲在三姑奶奶身后了,她知道她父母是为什么来的,所以,她选择亲自出面打发他们。 她先是对郑晴琅轻柔一笑,“三姑奶奶,我都要成家的人了,以后少不得处理这种事,还是让我来。” 郑晴琅见她神情坚定,也没有一丝为难,便点头,往后退了一步,将战场交给她。 第288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郑大丫走到距离郑天雷夫妇约有一米的距离后,便停住了脚。 “你们才生养我一场,就卖了我四次,怎么算,也该知足了吧。怎么?听说我要同五爷成亲了,这又想同我这个闺女叙旧情了?” “你这孩子,什么卖不卖的,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 方氏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拉上郑大丫的手以示亲近。 郑大丫一点机会都不给她,往后退了几步,拒绝了她的靠近,同时语带讥讽得分析道。 “让我猜猜,你们今天过来,无非就是想着在我面前卖卖惨,让我再接受你们这对狼心狗肺的父母。接着,顺理成章,以娘家人的身份给我送嫁,再之后呢,便可以在我夫家登堂入室,哄着我吸着我的血养你们和弟弟们,对不对?” 话音刚落,不待对方回应什么,她又突然想到什么,继续说下去。 “哦,还有,一旦我认可你们,你们还可以仗着五爷的势,在外面耀虎扬威,各种占便宜没够对吧!” 方氏没想到大闺女如今看得那么清楚,不得不说,上面那些,就是他们夫妇俩今日过来的目的,郑大丫说的一字不差。 她用一抹苦笑掩饰自己的尴尬,有种想要打退堂鼓的冲动,只是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实在艰难,咬咬牙,干脆豁了出去。 她一屁股坐到地面上,开始嚎啕大哭。 “大丫呀,你是不知道,你爹娘我们如今过的是什么苦日子,那真是苦藤攀苦瓜呐!” “家里掏光了积蓄给你大弟弟娶了媳妇,指望着她照看家里上上下下,服侍丈夫公婆的,结果,她嫁人前装得纯良无害,媒婆也没口子夸她贤良淑德,谁知,嫁人后,打骂丈夫,忤逆公婆,实实在在恶妇一个!” “她每天睡到日上三竿,饭熟了就上桌张口吃,衣服脏了就扔给我洗,家里地里的活一样不干,公婆说一句,她便有十句回的,句句噎人!” “偏生你大弟弟像撞了邪一般,媳妇喊立住就站定,动手要打也凭她打,好好一个七尺大汉,在那恶妇面前,整治得跟小娃娃一样乖顺。如今满村里都知道你大弟弟惧内,都叫他郑怕婆了。” “那恶妇还算有点顾忌,不敢将毒手动到我们当公婆身上,只是她稍有不如意,就拿你大哥出气。她拿捏着你大弟弟,就跟抓住了我俩的命脉一样,只能万事听她的,年轻时候没干过的活,没吃过的苦,倒是在这一两年内,都吃尽了……” 方氏越说越觉得自己凄惨,原本只是干嚎,眼里“干打雷不下雨”,后面忍不住落下苦涩的泪珠来。 而郑天雷在一旁听着,也是同样的感受,实心实意得为自己抹了一把泪。 他们卖惨别有目的是真,但“惨”也是真的,不然,他们夫妇俩也不至于才四十岁上下的年纪就华发早生,都是为大儿子操心的。 对面的郑大丫和郑晴琅听着,很不厚道得笑了,心有灵犀得同样想着,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恶人自有恶人磨? 之前也说过,郑天雷的大儿子郑大顺,因为是第三代里头的头个男娃,所以备受上面两代人的溺爱,从小好吃懒做不说,还格外嚣张跋扈,经常打骂家中姐妹。 长大后,混了个二流子的名声,所以没有好人家的闺女愿意嫁给他,要不是当初将郑大丫卖给了郑晴琅,得了五两银子的银子作为彩礼,他至今还娶不上媳妇呢。 谁能料到,这花了大价钱聘来的媳妇,竟然是个不走寻常路的恶妇。 “大概是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安排了这么一个儿媳妇整治这郑天雷一家吧!” 郑晴琅心想,突然很想看一看这方氏口中的恶妇到底是怎样的一号人物。 而郑大丫,听着自己亲娘讲述她的苦难,内心毫无波澜。 老实说,若这说话的人不是一次又一次令她失望的亲娘,而是一个陌生人,她反倒会掬一把同情泪。 她冷漠得说道,“说够了吗?说够了就滚吧,你们郑家的事,与我无关。” 方氏没想到自己都把家丑外扬了,竟然换不了亲生闺女的一句劝慰,而是一句逐客令。 她抬起头,隔着朦胧的泪眼望向闺女。 上一回她这么认真打量闺女,还是计划着要让她结冥婚的时候。 那时,闺女被锁在了房内,自己去送饭,闺女跪在地上,恳求自己放她一条活路,自己居高临下得望了她一会儿,然后冷漠得开口让她认命。 风水轮流转,现在居高临下的是大闺女,一脸冷漠得也是大闺女。 “天道好轮回!”她脑海里突然出现了这句话,眼下她受的苦,好像是她自找的。 郑天雷见媳妇方氏愣在当场,暗骂一句不顶事,连忙上前接着。 “闺女呀,跟父母哪有隔夜的仇的?你如今都是要成亲的人了,也该懂事了,我和你娘为了你的亲事操碎了心,要不是你有那个克夫的名声,实在不好找女婿,我们也不会给你订那个冥婚呀。” “而且,你怕是误会爹娘了。我们当初应下这冥婚,人家答应得好好的,只是将你娶过门保住那一支,并不是要弄死你的,到时候他们还会给你过继一个孩子哩。” “那样的亲事,对于你来说,那时再合适不过了,你也不用怕会再克死丈夫,还能吃香喝辣过好日子,以前做梦都不敢想有这么好的亲事呀……” 郑大丫听着他爹很是突兀得给之前的冥婚找借口,很想反问一句,“你当我是傻子吗?” 只不过,她知道,跟这些人争论是无用的,有这个功夫,她还不如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呢。 想通后,她便回了一句,“你们在我这,再也得不到什么的,回去吧。” 说完,她转身,走到郑晴琅侧边,挽起她的手臂说道,“三姑奶奶,走,帮我收拾那些衣裳去,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了。” “你这个狠心的娃,难不成真的不要爹娘了么?你后日出嫁,不在娘家出嫁,没有兄弟送亲,是会被人笑话,被婆家看不起的!” 第289章 叱骂爹娘惹报复 郑大丫脚步一顿,脸上的笑容不变,不紧不慢得松开挽着郑晴琅的手。 她用十分柔和的语调说道,“三姑奶奶,你在这里稍微等等我哈。” 说完,她转过身子,变了另外的脸色,快步来到还在叫嚣的郑天雷跟前,摆开架势,厉声开骂。 “郑天雷,我给你脸了,别以为你喊我一声闺女,你就真是我爹了。一天天不干人事,就知道卖闺女,你简直不是人,得算畜生,哦,不,叫你畜生都玷污了畜生这两个字,毕竟虎毒都知道不食子,而你,恨不得把我这个当闺女的嚼得骨头渣都不剩!” “你……” “你什么你,占便宜没够的王八蛋,还妄想从我这得好处。我告诉你,就是我身上有百八十银子,我给路边的乞丐也不给你。断亲了就该有断亲的觉悟,麻溜点给我滚回自己家,少在我跟前碍眼,不然我回头就让五爷再教训你们一顿!” 说完,她又走到方氏跟前,继续骂道。 “你更可恶,你自己在郑家也没有受到多大的尊重,却依然站在爹爹和弟弟那边,压榨着我这个当闺女的。同样是女子,你连一点感同身受都做不到,我真不知道你的心是怎么长的?人都说为母则刚,你是母亲,却不是我郑大丫的母亲,我没有母亲!” 说完,她也不管方氏听到这些话,会是怎样的心情,转身回到了郑晴琅的身边。 两人刚进家门,她就特意将大门用力关上,发出砰的一声响,甚至还哐当哐当得给拴上了门闩。 郑晴琅望着她的动作,哭笑不得,“有必要这样吗?他们不敢闯进门来的。” 郑大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重重得呼出一口气。 她霍地站住哈哈笑了一下,才说道,“本来想着冷处理,不跟他们废话的,但实在没忍住。不过,还是骂出来比较爽,哈哈!” 郑晴琅笑笑不说话,郑天雷夫妇俩确实蛮恶心人的,都明明白白断亲了,还上门来讨骂,真以为谁都是傻子,会任由他们摆布似的。 而此刻,被拒之门外的郑天雷夫妇,难道就此罢手了吗? 不,郑天雷夫妇只是暂时被震慑住了,他们从来没见过郑大丫发飙,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望向紧闭着的薛家大门,他们实在没有勇气再敲门了,于是,只得灰溜溜得离开了下坝村。 两人沉默着走在回去的路上,突然郑天雷停住了脚。 “不行,老子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大丫那臭丫头,以为嫁了五爷,就可以没大没小,冲我这个当爹的呛声了,老子要让她知道我的厉害!” 方氏已经是心累到极点,以为今天就到此为止了,听见丈夫这么一说,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你想干什么?” “她不让我沾染亲家的好处,我也让她嫁不成,谁也别想好过!” 郑天雷粗声粗气得说道,目光跟淬了毒一样。 “这闺女后日就嫁人了,你要怎么搞?我劝你不要乱来,那可是五爷,你要动五爷的媳妇,那是找死!” “哼,大丫那死妮子,克死了两任未婚夫,许过三门亲事都没成,要搁在别人家的闺女,早一条绳子吊死,不然就是剃了头发出家当姑子了,哪里还能得这么好的亲事。不过是靠着我三姑同五爷他娘关系好,从中欺上瞒下撮合罢了。只要我把大丫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五爷他娘,我就不信,五爷这么厉害的人,会要大丫这种声名狼藉的闺女!” 方氏听罢,不以为然,既然五爷那么厉害了,娶大丫前,肯定把大丫的事情都查得底儿掉了,哪里需要咱们再去提醒。 尽管她再三相劝,但郑天雷已经魔怔了,一点都听不进她的话。 方氏无法,暗暗寻思,既然劝不听,那就让他一个人去干蠢事吧,她不掺和。 于是,她说道,“老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你要干这种损阴德的事,你就自个儿去吧,我先回家了,再晚些,儿子下地回来都没口热乎饭吃了,儿媳又不下厨房,难不成让我儿子下厨……” 说着,她便不理会还在臆想的丈夫,又开始赶路了。 郑天雷见妻子打算撇下他一个,气不打一处来,朝前跟了几步,然后用力踹了她屁股一脚。 方氏没料到丈夫这动作,瞬间失去了平衡,跌了个狗吃屎。 她爬起身,不敢置信得回望沉着脸的丈夫,“你疯了么?无端端踹我干嘛?” 郑天雷双手环抱胸前,冷哼一声,“我让你回去了吗?跟我一起去镇上五爷家,照着我的意思跟秦氏说话,我一个大男人,不好去见那老寡妇。” “所以你求人就是这种态度?踹我一脚?” “求什么求,你男人我说话,你敢不听么?麻溜得跟我去镇上,别逼我在大路上动手打你,到时候被人看到,什么体面都没有了!” 方氏低下头,掩藏住自己恨恨的目光。 她刚嫁给郑天雷的时候,因为新鲜,感情还算好,这人并没有家暴的迹象。 等到她生了大丫,他嫌弃大丫是个女娃,怨她肚子不争气,两人为着这件事起了口角,然后第一个巴掌便下来了。 那个巴掌,让她的脸整整肿了两天,也让她的眼睛肿了两天,因为那一刻,她发现自己的丈夫同村里许多喜欢打骂婆娘的恶臭男人没有什么两样。 但是,嫁都嫁了,她只能认命了。 好在,接下来,她接连给郑天雷生了三个男娃,虽然偶有打骂,但比之前只有一个闺女时的频率减少了许多。 随着孩子们渐渐长大,家暴的记忆和经历也渐渐随之远去,以至于她都遗忘了,她的丈夫,是个一言不合就会动手打媳妇的人。 刚刚那一踹,把那些假象给击碎了,同时也再次唤醒了方氏的不甘。 但终究,妥协久了,习惯了,她没有反抗,而是依言行事了。 秦氏已经搬到了之前五爷置办的大宅子里,此时,正在欢天喜地得布置新房和礼堂。 听见下人传郑大丫的爹娘来了,她面上露出不小的诧异,却没有丝毫的喜悦,毕竟,她已经在薛家的新宅开伙宴上,见识过他们了。 “罢了,毕竟是大丫的亲生爹娘,领他们去花厅吧,我倒要看看,他们这种时候找过来,是要干什么?” 秦氏吩咐完传话的小丫头,又唤来另外一个服侍的婆子,“让文五也一起去花厅,会会他这名义上的岳父岳母。” 第290章 看看想耍什么花招 很快,秦氏和五爷先到了花厅,坐在了上首两个位置。 他们两个老神在在,并没有多重视这两人的来访,之所以让他们进来,无非是想确定他们要闹什么幺蛾子。 趁着这会儿有空,早点给解决了也好,免得拖到了亲迎那日,这些人闹什么事,影响到仪式,虽不至于搅没了亲事,但癞蛤蟆爬在脚面上,不咬人膈应人。 郑天雷夫妇如愿进了程家的门,心里正得意着,却在一只脚将要迈进花厅时,见到坐在他们视线正前方的五爷,一时间停住了。 他们夫妇俩是体会过一次五爷手下的手段的,所以对五爷这人十分发怵,本意是想避开五爷,同秦氏聊。 没想到,五爷竟然也在场,两人有种想要夺门而逃的冲动。 “怎么不进来了?不是说有话要同我母亲讲吗?难道是因为我在场?有什么话是我五爷不能听的?” 五爷淡漠的声音响起,话中隐隐的不悦让门口的两人浑身绷紧。 郑天雷经历了短暂的天人交战,终究是心中的恨意超过了恐惧,拉着还僵着不动的妻子方氏一同进去了。 跨过了那道门槛,来到五爷母子俩跟前,他暂时将那份恐惧压了下去,也不管妻子作何表现,自己先扯出一道大大的、谄媚的笑容。 “程老夫人好,五爷好,听闻不日将大喜,特来恭贺二位,贺程老夫人得个好儿媳,一年抱俩,孙儿满堂,贺五爷得个好媳妇,夫唱妇随,夫妻和睦,夫……” “好了,”五爷打断了他乏善可陈的贺词,随意瞄了夫妇俩各一眼,恶趣味得问道,“既然是来祝贺的,贺礼呢?” “啊?”郑天雷显然没料到他会开口讨礼物,支吾了一会儿,终究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低着头讷讷答道,“这我们夫妇俩如今不掌家了,身上一文钱都没有,实在置办不起贺礼,惭愧惭愧。” “哦,我差点忘了,你家如今是儿子儿媳掌家了。这也挺好的,虽说不掌家,手头不宽裕了,但是少操些心,少些算计,做人也轻松些。” 五爷话中有话,一方面是想告诉郑天雷夫妇,他有派人盯着郑家,所以郑家的动静,他一清二楚。 另一方面,则是暗示他们,这一趟过来,最好少些阴谋算计,否则可能不会轻松。 可惜,郑天雷没听懂,他只意识到,眼前的五爷似乎挺好说话的,跟上回的印象中的气势迫人不同了。 他心里暗暗猜度,莫非是因为他即将要娶大丫了,所以这次是将他当未来岳丈看,态度软和了。 这样的话,自己要不要搅没了这桩亲事? 即便大丫不认他这个爹,也没什么关系啊,只要五爷认他这个岳丈就行了啊! 他脑子飞速得运转着,眼睛也开始冒起了精光。 五爷在一旁看着,心中冷哼,“这老登,一看就知道心里没打什么好主意!” 郑天雷只是纠结了十几秒,便确定了接下来的行事方针,他决定拿儿媳这件事来试探五爷的态度,因此,学着方氏刚刚在闺女大丫面前的话,又卖了一遍惨。 “五爷呀,你是不知道呀,我俩如今是捏着拳头过日子,心里憋气得很呐。那大儿媳妇……” 郑天雷一边说,一边注意五爷的表情,见他并没什么不好的反应,便大着胆子将那些话完整学完。 末了,他也不再低着头,反而带着某种期望,看着对方。 五爷心里已经是不耐烦的了,不过他猜测对方还未完全出招,所以并没有变脸。 他如郑天雷希望那样,问道,“所以说,你是希望我帮你们夫妇俩脱离苦海?解决了那恶妇?” 郑天雷因他这一问,脸上爆发了明显的喜悦,只觉得这一趟来对了,没想到五爷这么贴心,这女婿还真不错呀! 他噙着得意的笑,说道,“不不不,也不是解决,就是麻烦女婿你派人教训她一顿,教她做个孝顺公婆、勤勤恳恳的温顺儿媳妇就行了。” 五爷听见对方那声“女婿”,瞬间变脸了,“你喊谁女婿呢?” 郑天雷兀自沉浸在美梦中,没了刚刚的谨慎,竟以为对方这是不好意思,忙说道,“后天你就要娶我闺女了,这会儿说是我家女婿,不算早,你……” 劈头盖脸的一杯茶水,打断了他的大放厥词,也浇灭了他心中的火热。 “女婿,你……” 对面不善的目光让他猛然意识到不对,连忙改口,“不不不,五爷,是五爷,我糊涂了!” “是挺糊涂的!”五爷说完,嗤笑一声,“糊涂到忘了之前那顿招呼了,还敢到我跟前晃呢,我倒是不介意让你重新回忆下。” 郑天雷想起那五爷底下人折磨人的手段,身子不可抑制得抖了几下,接着,迅速丢掉了最后一丝妄想,决定按照原计划来。 他从椅子上滑下,顺势跪在了地板上。 “五爷,正是因为五爷之前的教诲令人印象深刻,所以,我才不敢欺瞒五爷!” “哦……”五爷的尾音拉长,表示自己很感兴趣,令他继续说下去。 郑天雷会意,连忙将来前已经组织好的语言和盘托出。 “五爷您想必也知道,您后日要迎娶的,是我家大闺女郑大丫。” “大丫已经不是你家闺女了,已经断亲了。”五爷补充道,语气淡淡的,却带着不容质疑的意思。 “是是是,我承认,我们父女间有些误会,所以闹到后来,断了亲。” “哼,明明是你为父不仁,常时无半分善待,还多次为银钱卖她姻缘和性命,这才断了亲。”秦氏忍不住插话道。 郑天雷心里不满得叫嚣着,到底让不让自己告状来着,说一句,一人就插一句话。 不过,他面上是不敢反驳五爷他娘的话的,只是避重就轻,没有回应秦氏,而是继续提起郑大丫的克夫名声。 “大丫出生的时辰不好,给她接生的婆子说,我这闺女时日硬,长大嫁人后怕是要克夫克子的,最好是扔了吧。我当时听了,哪里肯信,大丫可是我头一个娃,心疼还来不及哩,便把那接生婆打发走了。” 第291章 我不介意让你们消失 “大丫长到八岁的时候,门口又来了一个云游道士,说我那大闺女是个有命无运、累及爹娘、克夫克子的累赘,让我舍给他当个徒弟,我自然不肯,把那道士骂走了。” “只是,在那过后,心里就存了一份疑心。没想到,道士的话果然一一应验。大丫到了嫁人的年纪后,未出嫁,就克死了两个正当年的青壮。第三回亲事,虽说定的是冥婚,但因为中间出了波折,最终导致了郑家分家,这不就是那道士说的累及爹娘嘛!” “昨天听说了我家闺女要嫁给五爷,我们当爹娘的,自然是高兴的,但是心里又害怕,万一五爷又被我拿闺女的命数克死了,那不是白白害了两条性命吗?” “两条性命?”五爷挑挑眉,好奇问道。 郑天雷瞄了一眼秦氏,“程老夫人守寡多年,将五爷抚养长大,要是临老了,让我家闺女把五爷给克死了,这白发人送黑发人,她怕是也活不下去了,这不就是两条性命吗?” 秦氏冷哼一声,“你倒是想得齐全!” 郑天雷听她语气不对,忙解释道,“并非我想要出言诅咒五爷母子俩,只是我自家闺女,我们当爹娘的才清楚是什么情况,不忍你们被人蒙蔽,误娶了这丧门星,所以才特意上门劝说。” 他自以为这说辞,这理由无懈可击,奈何他那点心思,就像玻璃瓶装宝物,被人一眼看透。 秦氏恨得牙痒痒,心道,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当爹娘的人?卖了闺女多次就算了,眼见着闺女要过上好日子了,还上门来搅和,是一点都见不得闺女好对吧? 随即,她又心疼上了自己未过门的儿媳妇。 在这样的爹娘手底下过活,也难怪她最后要逃了?若是不逃,她这会儿怕是已经被这狼心狗肺的爹娘害死,已经成了一具白骨了吧。 她默默在心里想着,等儿媳妇过门后,自己一定要好好待她!要是儿子惹她生气,她肯定站在儿媳妇这边! 想定后,她突然站起身,对着儿子说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想必你也看清了,我的意思,断亲就断彻底些!别再让那些猫儿狗儿到我儿媳妇跟前晃!” 说完,她越过郑天雷,径直走到一直没有说话的方氏面前,嗤笑一声,“他不配为人父,你也不配为人母!” 方氏脸色瞬间惨白,不知道是因为羞愧,还是因为恐惧。 五爷目送他娘走开后,再面对郑天雷时,所有为了试探而佯装的表情都没了,只剩下冷漠。 “你知道吧,我开了一间赌坊,叫长乐坊,所以也算见识过很多赌徒。他们赌上头了,就借债翻本,最后欠债没钱还,只能卖妻卖女。” “但你好好的一个人,也不沾赌,家里有几亩地,日子也还过得去,却可以将自家闺女糟践成这副样子的,还真不多见。” “你,让我感到恶心,比那些赌徒还让我恶心一百倍。” 郑天雷已经料到不好,连忙好言讨饶。 “五爷,五爷,我真是为了您好,才上门提这些事的,若是您不爱听,就把我前面的话,当做屁放了。我这就带着我媳妇,这就走啊……” 说完,他就要起身离开。 “我让你走了吗?” 五爷的话,让他又跪了回去。 “你也听见我娘说的话了,断亲就要断彻底,照我的意思,最彻底的方法,呵呵,你那么会算计,脑子那么灵光,想必也猜得到吧,我不介意让你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 这番话,把郑天雷吓得直打哆嗦,他强撑着说道,“我,我们,好歹是大丫的爹娘……” 他实在不明白,他只是阐述事实罢了,别说自己村里了,邻近几个村都知道大丫克夫的名声。偏生这五爷好好的人才,鬼迷心窍似的,要娶自家那个不敬父母、命硬克夫、名声糟烂的闺女,还听不得旁人说一句闺女的坏话。 他哪里懂得,五爷母子俩生气的点不是因为他说的这些话,而是他说这些话背后的目的,他们为郑大丫感到委屈和愤怒。 五爷见这对方脸色煞白,身子发颤,显然是被自己的话吓到了,这才稍微解气。 “哼,要不是因为你是大丫的爹,你以为,这会儿,你还有命说话吗?” 五爷的话,让郑天雷重获了希望,他想到了秦氏临走前那句话,十分乖觉得开始保证。 “我发誓,从今往后,我绝不出现在大丫面前,就当做从来没有过这个闺女,这样总行了吧?” 五爷点点头,认可他的快速反应,夸道,“你很聪明,可惜没有用在正道上。” 在郑天雷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后,五爷突然朝外头喊道,“黑子!”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黑子立刻应声出现,笑得十分狡黠,“五爷,还是像上回一样么?” 五爷轻飘飘得说一句,“男的加码,女的……”他迟疑了一下,“让她在旁看着就行。” “得嘞,我的爷!”黑子爽朗得应道,仿佛应下的是多么简单的差事,而不是将人拉到暗室虐上个千万遍。 郑天雷终于撑不住,身子软烂如泥,作五体投地状,带着恐惧哆嗦着恳求道,“求求五爷,饶过我这一次了,我以后不敢了!” 五爷鸟都不鸟他,摆摆手,先走了。 黑子笑眯眯得走近过去,双手如铁钳夹住了郑天雷的两个胳膊,把他吓得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他将郑天雷拉到花厅门口时,扭身对着还在发愣的方氏咧嘴笑道,“这位夫人,劳烦您跟着呗。” 方氏如梦初醒,自知抵抗不了五爷的人,随即听话得跟上去。 一路上,她无视丈夫的挣扎求助,只因她的脑子像浆糊一般,被各种思绪给塞满了。 她对闺女不好,她知道,但是她也没办法呀,郑家就是这样的家风,闺女不值钱,生来就是为郑家的男人服务的。 别说郑家了,十里八乡,无论高门大户,还是贫家小户,谁不是同样的家风? 她一个身不由己、人微言轻的小妇人,除了随波逐流,还能怎么样? 为什么她闺女就不能跟自己一样,任劳任怨,即便是要她的命又如何? 可是,这样就真的对吗? 她自己的不反抗,也不过是换来一时的苟且安生,像个蝼蚁一样活在郑家的最底层。 她的那三个能够给她带来“荣耀”的儿子,一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眼睁睁看着媳妇磋磨娘亲而不作为,另外两个,一个只知道从她手上哄骗些铜钱,一个对待她就像对待下人一样。 而唯一一个曾经心疼过她的好闺女,在她的漠视和助纣为虐下,已经和她断亲了。 她到底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真的值得吗? 可惜,没有人给她答案,一切都太迟了,后日她闺女要出嫁了,她这个当娘的,竟不能出现在她的婚礼上,也不配出现在她的婚礼上。 第292章 有情人喜结连理 当天,郑天雷被折磨得没个人样,方氏作为旁观者也没好到哪里去。 黑子十分贴心,教训过人后,将两个软如两摊烂泥的人,安排骡车送回了郑家,然后笑眯眯得撂下一通狠话。 郑家所有人都唬了一大跳,事后了解他们两个做了什么,纷纷埋怨这两人不安生,差点给郑家招祸。 特别是郑天雷的大儿媳妇,她本是个无事还要搅起三分浪的性子,如今见郑天雷夫妇俩没事找事干,更是逮着这点作天作地。 甚至于,连大夫都不给郑天雷请一个,任由他伤着痛着躺床上嚎着。 郑天雷平生最得意的三个儿子,眼见自己亲爹受苦,就跟没看见一样,仍照旧过自己的日子。 郑天雷嚎了许久没人理会,只剩余一个媳妇还愿意照顾他一二,只得闭上嘴,苦苦得熬日子罢了。 有人刚尝到生活反噬的苦,有些人却苦尽甘来,收到生活回馈的甜蜜了。 二月初十,宜嫁娶,五爷的聘礼早早的便送来了,但郑晴琅一样没留,都转成了郑大丫的嫁妆,让她带回去。 于是,原本预定好的十二台嫁妆,变成了三十六抬,在他们这样的门户里来说,算是独一份了。 围观送嫁的人都忍不住问,“这是哪家嫁闺女呀,这么厚的嫁妆?” 等身边知情人解说了一遭后,每个人的表情都从艳羡变成理所当然。 宜良镇上有名的黄金单身汉五爷娶亲,这女方自然得多准备些陪嫁! 郑大丫身着红衣,端坐在大红花轿内,虽隔了一层,却不妨碍她耳朵里接收到众人的议论。 她甚至听到有人形容坐在马上迎亲的五爷,说他笑得像个二傻子,于是,想象平常端着五爷咧嘴笑的模样,她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随花轿送嫁的薛子仁听到轿内人的笑声,忍不住出言调侃道,“大丫姐,人家出嫁都是哭唧唧的,舍不得家里,你倒好,乐呵成这个样子。” 郑大丫答道,“有什么好舍不得的,我想家了,就带着婆婆回家住上十天半个月,反正婆婆也经常去咱家住哩。” 薛子仁想了想,最终吐出三个字,有道理。 薛程两家,因为两个长辈交好,来往十分频繁,程奶奶经常会上薛家小住。 秦氏提亲的时候,更是当着薛家人的面,明明白白表示,她不需要郑大丫成日守在家里,让她想去哪就去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因此,薛家人眼看着郑大丫出嫁,都没有太强烈的不舍感觉,更多的是为她找到这一门好亲事而感到欣慰。 花轿到达程府大门口,五爷没有搞什么踢轿门之类的下马威,而是柔情缱绻得来到轿门前,不顾媒婆递过来的红绸,直接握住了大丫从轿中伸出的手。 随着这个动作,五爷请来的一些手下不由自主得发出哄笑声,他们还是头一回见到他们老大“发情”,像在瞧什么西洋景似的。 郑大丫被五爷握住了手,本来没觉得什么,毕竟五爷这个霸道的人,在追求自己的时候,也没少偷摸牵她的手。 她甚至在察觉到是五爷牵住自己的时候,还不服输得紧紧回握。 后来,被众人一起哄,她才意识到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反射性得想要缩回手。 但是,五爷可不会让她如愿,只是更加用力得握住她,用带笑的声音调侃道,“怎么?害羞了?” 开头下的郑大丫面红如血,声音却强装着稳稳的,“松松,都快被你握扁了!” 五爷很听话得松了松劲,却没有放手,而是低声说道,“娘子,为夫带你进咱们家。” 郑大丫只觉得心里一颤,有种奇异的暖流顺着全身血液流淌,让她有种想哭的冲动。 而正厅里两个老人,则是十分满意得望着眼前联袂而来的一双壁人,噙着笑连连点头。 秦氏坐在中央上首的位置,身子突然歪向一边,对坐在下首第一个位置的郑晴琅,美滋滋得说道。 “瞧,我儿子多稀罕你家大丫,这小手给握得,啧啧啧,这不开窍就是和尚,这一开窍就成了淫贼了。” 郑晴琅白了她一眼,“你不会比喻就别瞎比喻好吗?我好好的侄孙女婿,对我侄孙女那是鹣鲽情深,怎么到你嘴里就成淫贼了,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秦氏嘿嘿直笑, 她这个比喻确实有点不太恰当。 不过,她没有理会郑晴琅的吐槽,而是接着用十分期待的语气说道,“瞧这热乎劲,我说不定过完年就可以抱孙子哩。” 郑晴琅听到这句话,仿佛触发了什么开关,脸色一正。 “程秦氏,咱们原先可说好的哦,我知道你儿子年纪大了,你急着抱孙子,但是你可不能因为这个给大丫太多压力哦,更不能听信什么乱七八糟的生子偏方……”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在你跟前说说,到大丫跟前,我绝口不提子嗣的事情,这总行了吧。还有,什么生子生女的,只要是我的程家的血脉,男女都行,我不挑,嘿嘿……” “这还差不多。”郑晴琅满意得点点头。 她知道自己的态度有些不同寻常的严肃,但是想到郑大丫已经吃过那么多苦头了,她十分希望她嫁人后不必再吃另外的苦头。 她想了想,又接着说了几句秦氏爱听的话。 “你记不记得,咱们头回见的时候,我不是跟你说嘛,你儿子是个晚婚但多子多福的面相。你就先享受眼下清闲的日子吧,以后有了孙子,有你忙活的时候哩。” 秦氏听罢,果然眉开眼笑,“承你吉言,若是为孙子忙活,我一千一万个愿意。” 两人说话间,一对新人款款来到眼前,接着,拜天地,拜父母,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婚礼热热闹闹,也顺顺利利,郑晴琅欣慰得望着全程,心里感慨万千,好事多磨,郑大丫总算遇到了专属于自己的幸福。 晚上,婚礼的宴席结束了,郑晴琅没有在程府留宿,而是去了位于云山街的薛氏豆腐坊过夜。 云山街经过两年多的发展,许多店铺都挣了钱,开始装修和扩大店面。 豆腐坊隔壁的杂货铺换了个更大的店面重新开业,周青梅就顺势将杂货铺的旧门面房买了下来,将豆腐坊扩大了一倍。 如今,豆腐坊能住人的房间就有八九间,店里的伙计基本住在原先的院落,薛家的人则是住到了翻新后的杂货铺后院。 两个院子中间开一道角门通着,既方便人员往来,又可以保证一定的隐私。 夜里,郑晴琅睡在单独给她留的一间房内,想到以后自己身边少了一个郑大丫,后知后觉得有些冷清了。 郑大丫是自己穿越过来,陪着自己身边最多的一个女娃了。 她跟着自己学艺,跟着自己去做席面,跟着自己去作坊,只要她没其他事,她就必定是跟在自己身边的…… 越想越心酸,郑晴琅猛地拿薄被盖上头,在被窝里闷声骂了句,“妈的,原来嫁闺女是这种感觉呀!” 第293章 闺女偷偷谈恋爱没告诉我 此时,郑晴琅还不知道,再过不久,她还真得体会一次嫁闺女的感受。 郑大丫婚事的第二天,她因为昨晚“心事”太多,成功得让自己失眠了,今早,一直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正当她无精打采得扒拉着碗里的粥时,村长李义善神色慌张得找到了她。 “有人把成锐给告了,说他抢夺人妻?” “什么?”郑晴琅手中的勺子掉入了碗中,溅出一两滴粥水在她手上,她都没顾得上擦拭。 “成锐怎么会夺人妻呢?他好好一个举人,要娶怎样的媳妇没有?”她反问道。 “我也不知道,一大早,就有官差来了,说知县大人请他去问话。我想着,你同李知县关系不错,便找过来了。” 郑晴琅一听,并没有推拒,“我去换身衣裳,马上跟你过去县衙。” 李成锐是个正人君子,她绝对不相信他会干出什么夺人妻的勾当。 她一边换衣裳,一边开动脑筋猜测,莫非是有人觉得李成锐是自己科举路上的威胁,所以出手坏他名声? 不然就是简单的“仙人跳”,有人装作未婚少女故意接近李成锐,李成锐身陷情网后被对方的丈夫抓住了? 可是不对呀,仙人跳的目的是讹人?这讹到知县大人跟前,未免太大胆了吧? 还是说李成锐看穿了骗局,因此不受胁迫,那骗子有恃无恐,才闹到知县那边的…… 等到她和村长李义善赶到县衙,见到了在场的原告,她才意识到,真相远比自己想象中的离谱。 许是事关两位举人,所以李知县并没有在大堂公开审案,郑晴琅过来求见的时候,被衙役引进了后堂的一间房。 据那收了荷包的衙役说,被告和原告正在里头对峙呢。 她一进屋,就见到站在屋内中间的空地上,扭身朝自己望过来的两个当事人,被告李成锐,原告……竟然是陈有铭! 她晕乎乎得朝李知县行了礼,有点搞不清楚什么状况。 “陈有铭?你告李成锐夺你妻子?可是据我所知,你并未再娶,哪来的妻子?” 这话问出口后,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莫非,这“妻子”指的是她小闺女薛秀美? 难不成,闺女偷偷同李成锐这臭小子谈恋爱,然后没有告诉她这个家长? 脑海中刚划过这条念头,陈有铭立刻就给她实锤了。 “我陈有铭今生只有一妻,那就是薛氏秀美。岳母,这小子觊觎人妻,实在可恶,薛家往后切不可再与之往来。” “等等!什么岳母,陈有铭,你是装疯还是卖傻,你和我闺女都和离两年了,官府那里还有记录呢,你怎么还没接受这个事实?” 郑晴琅先不管自己闺女同李成锐有什么没有,她第一反应是,得把陈有铭这个恶心人的玩意撇开先。 “咳咳,那个,陈举人主张和离记档的时候,他没有在场,所以这记录不算数。” 李知县稳坐钓鱼台,一边吃瓜,一边不忘给郑晴琅补充她前面遗漏的剧情。 郑晴琅想起来了,确实,当初这个记档是自己托人情,让韩主簿帮忙登记的。 那时,她怕夜长梦多,所以跳过需要男女双方在场的规矩,还把小闺女的户籍迁了回来。 “李大人,这记档的时候,我闺女因为刚刚小产完,不宜外出,所以就托了我办理。虽然男方不在,但是那和离书却是真实的,不信,待我拿过来,您可以核对上面的笔迹。” “岳母,我已经说过多遍,那和离书是我一时生气写下的,并不是我的真实意图。” “那你也承认你确实写下了和离书对吧?” “对,但是当时的情况……” “当时的情况就是,我小闺女被陈举人的小妾害得流产了,而陈举人不仅不严惩小妾,还责备我闺女不够大度,企图用和离书来威胁我闺女,令她不得再找那小妾的麻烦。” 郑晴琅高声打断了陈有铭,一口气将前情简要概括出来。 接着,她又提醒李知县。 “李大人,那小妾谋害主母的案子您也经手过,应该有印象吧。” 李知县点点头,这种高门大户宠妾灭妻的八卦,总是让人印象深刻些的。 郑晴琅在陈有铭欲言又止的目光中,又接着说道。 “也因此,我闺女不堪其辱,签下了对方送过来的和离书,从此一别两宽。岂料这人和离后,三天两头骚扰我闺女,口口声声称已经和离归宗的女子为妻,还以丈夫的名义告状。李大人在上,老妇要告这陈举人骚扰良家妇女,坏我闺女名声!” 李知县被她这突然起来的一告,惊得连连咳嗽。 这宜良县新出炉的两个举人,一个被告夺人妻子,一个被告骚扰两家妇女,他还要不要高升了? “薛氏,有话好好说,不要轻言诉讼。这陈举人与前妻的二三事,本官也略有耳闻,也因此才没有开堂公开审理,否则,事涉风月,到时候即便审理清楚了,涉事的男女也难得清白了。” 一直没有开口的李成锐,听到这话,真心实意得给李知县拱手作揖。 “学生身为男子,多点风流名声倒也无甚大碍,只可怜薛姑娘明明什么事都没有做,却要被前夫败坏名声,好在李大人心思缜密,选择秘密审理,保全了薛姑娘的名声,学生代薛姑娘谢过李大人了。” 陈有铭听得出他们两人的话意,无非就是自己无理取闹,最终害得是薛秀美罢了。 他有些破防了,冲着李成锐吼道,“李成锐,你有什么资格代秀美道谢。你一个教书匠,一日挣多少银钱,进京赶考的盘缠都要靠老爹种地凑起来,怎么好意思同我争秀美?” 李成锐眉头紧皱,“君未娶,妾未嫁,怎么会没有资格?况且,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并非意气之争。陈兄,难道薛姑娘在你心中,是个只看男方钱财的肤浅女子么?” “我什么时候说过秀美是这样的女子了?” “你刚刚话里的意思不就是……” 郑晴琅眼见两个男人同乌眼鸡一样吵起来,有些受不得得喝道,“够了!” 第294章 后知后觉晓情意 两人闭嘴的下一瞬,她走到陈有铭跟前。 “陈举人,两年了,你还看不清现实么?你与秀美,绝无复合的可能。你行事只管自己乐意,还爱自我感动,以为这叫一往情深,却从来不理会秀美的意愿。你也从来没有想过,你这样的纠缠,会给秀美带去怎样的困扰。街坊邻居背地里会怎么说她?你母亲私底下又会怎么抹黑她?这些你全部没有想过,你只顾在世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深情,却没有意识到,你越深情,秀美就会越厌恶你!” “我……可是那小妾已经惩治了,为什么我们不能够回到从前呢?” “呵呵!”郑晴琅被他的愚钝气笑了。 “还不明白吗?小妾那事,只是一个导火索,归根结底,是因为你不是一个合格的好丈夫,我闺女薛秀美,认为自己所托非人,这才签下那和离书的,你到底懂不懂?” “就真的,一点挽回的机会也没有吗?”陈有铭还是不愿放手,有些卑微得问道。 “你扪心自问,当你向李知县告状,说李成锐夺你妻子的时候,你可有一瞬间想过,你告这状,是不是会对秀美产生不好的影响?” 郑晴琅一针见血的提问,让陈有铭闭上了嘴巴。 他默默在心里答道,没有,他没有一瞬间想过告状会影响到秀美。 他只是不小心看到秀美同李成锐接触,两人的氛围有些暧昧,这就发了疯,不管不顾得想要让李成锐付出代价。 他好像领悟到岳母,不,是前岳母的意思了。 最终,在李知县的和稀泥下,谁也没告着谁,各自领了几句训诫后,离开县衙时,有人一脸颓丧,有人一脸心虚,有人则是神色莫名。 郑晴琅没有第一时间逮着李成锐问,比起问李成锐这个外人,她更愿意相信自家闺女的话,所以离开县衙后,同村长打了声招呼后,便头也不回得去豆腐坊了。 李成锐望着郑晴琅离开的背影,欲言又止。 他爹回身看见儿子这副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没好气得问道,“你这个臭小子,最好给我说清楚。” “爹,此处人多嘴杂,还是找一茶楼包厢坐下,我再细说吧。” 李成锐说完,带着他爹找了间茶馆,两人等跑堂的送完茶水糕点后,才开口叙说。 这事还得从李成锐中举之后开始说起。 那回,李成锐中了举后,从府城回到宜良县,碰巧遇上陈家人找薛秀美的麻烦,于是,他出面给小小得解了下围。 为此,薛秀美记恩在心,每回回去下坝村,经常都会给李成锐的两个孩子盛意和如意捎带一些好吃好玩的。 哦,你问为什么不直接回报李成锐? 他们两个都是和离恢复单身的男女,往来频繁的话很容易招人闲话,薛秀美的本意是报恩,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虽如此,但李成锐还是从两个孩子的口中得知了薛秀美的善意,自觉受之有愧,也开始有意无意得回报她。 于是,这一来一往,两人渐渐熟络起来。 听到这里,李义善忍不住笑骂道,“你这臭小子,你要是看上了薛家的小闺女,你倒是直说呀,亏得你爹我一天天的找媒婆给你相媳妇,浪费我的时间。” 李成锐中举之后,他就成了远近媒婆口中的香饽饽了。 虽然他和离过,还有一双儿女,但瑕不掩瑜啊,正值壮年,又是举人老爷,家境也还不错,庄户人家里头,上哪去找这么好的人选呀,所以,多的是媒婆上门推荐自己手中的优秀媳妇人选。 村长李义善也有心为儿子挑个贤惠的,但每次自己看中了,又多番打听,报到儿子这边时,毫无例外,都只得了一个摇头。 他以为是自己挑选的人不好,没想到,儿子心里已经有人了,想到自己前面的努力,他陡然觉得有些委屈。 李成锐也有些委屈,在陈有铭“告状”之前,他对薛秀美完全没往那方面想。 只是因为对方是薛家小妹,私下里又对自己一双儿女挺好的,两人这才有了接触。 而刚刚在陈有铭面前脱口而出的那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多半是被陈有铭气出来的。 但眼下,被他爹这么一问,自己回忆起同薛秀美相处时的点点滴滴,他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爹,如果我说,在你问我之前,我从来没有觊觎过薛家小妹,你信吗?” 李义善微微皱眉,给了他一个不信的眼神。 “你刚刚在知县大人面前说过什么话,你忘了吗?敢说不敢当了?男未婚女未嫁,真有那个意思,那就正经请了媒婆上门咯,什么觊觎不觊觎的,还是举人老爷呢,说话忒难听。” “爹,薛家小妹天人之姿,我这凡夫俗子若有那方面的心思,不是觊觎是什么?” 李义善有些嫌弃儿子的磨叽,白了他一眼,“你就给爹一句痛快话,你是不是看上薛家小闺女了。” 李成锐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红着脸,点了头,几不可闻得说了句,“是。” 李义善瞧见儿子那神态,更加嫌弃了,“好歹是个举人老爷了,还是两个孩子的爹,能不能像个男子汉一样,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扭扭捏捏像啥样。” 李成锐苦笑一声,他爹是没见过薛家小妹给陈有铭甩的那巴掌,那干净利落的劲,他怕薛家小妹晓得自己的心思后,也给自己来一下。 倒不是怕疼,就是怕以后两人不能再友好相处了。 更深层次点讲,他意识到自己对薛秀美情意的同时,他狠狠得自卑了! 而薛氏豆腐坊这边,薛秀美听说陈有铭告李成锐“夺妻”,一时没忍住,将刚刚入嘴的茶水喷了出来。 “什么?陈有铭是瞎了还是疯了,我与李家大哥来往,那是同村人的情谊,他简直是杯弓蛇影,想一出是一出。” “所以说,你与李成锐,完全是陈有铭臆想的?你对李成锐……”郑晴琅拉长尾音,一副你可别瞒着为娘的表情。 薛秀美歪着头,想了想对方同自己接触时那古井无波的神情,耸了耸肩答道,“我俩没戏。” 第295章 原来是郎有情妾有意 郑晴琅总觉得闺女的语气不对劲,有一股幽怨的气息在。 不过,她并没有深思,闺女都这么说了,她这个当娘亲的信了就是。 事实上,她对于这两人倒是乐见其成了。 李成锐是原身看着长大的,自己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对他的观感也同样不错,从各方面来讲,对于薛秀美,算个好夫婿人选。 当然,若是小闺女不想再走一家,那她也没什么意见,一切只看闺女自己乐不乐意罢了。 不巧的是,她们母女俩放下了这事,李成锐却没有放下。 当天回到村里后,他就主动找上门,对郑晴琅直接开口,问她是否同意自己求娶薛秀美。 于是,轮到了郑晴琅被吓得当场喷茶水了。 “咳咳咳,成锐呀,我已经问过了秀美,她说你俩没什么逾越规矩的地方,你也不必因为自责,还摊上自己的亲事呢。” 李成锐见对方误会自己的意图了,也顾不得什么“非礼勿言”了,大着胆子说道。 “成锐求娶薛家小妹,并非因为人言可畏,而是真的心悦于她。从前成锐愚钝,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意,这次被陈举人告状后,仔细思考,才发觉,薛家小妹早已在成锐心中,还请婶子成全。” 郑晴琅又被吓到了,不过幸亏这次口中没有茶水。 她十分诧异得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其实你早就喜欢上我闺女,只是以前未曾发觉?” 李成锐低着头,耳朵红得几乎能滴血,不过还是很坚定得“嗯”了一声。 郑晴琅觉得难办了,她闺女才刚说两人没戏呢,这人就上门来求娶了。 她仔细回忆了闺女说这话的神情,似乎有点怪怪的,具体是什么,她却说不上来,总觉得闺女对李成锐好像也不是全然没有想法。 因此,她没有一口婉拒,而是转而问道,“你要续弦的话,盛意和如意的态度如何?” 李成锐早料到会有这个问题,十分坦率得作答。 “我爹从我中举过后,就张罗着为我续弦了,此前也问过他俩,都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只希望我找一个自己中意的妻子就行。不过,我想,若是他们知道我中意的是薛家阿姨,他们肯定会更高兴的。” 郑晴琅点点头,确实,盛意和如意同薛家的人走得很近,若薛秀美同李成锐真的结为连理的话,那对于他们来说,就算“亲上加亲”了,应该比其他陌生人当他们后妈更容易接受。 想通后,她简单答道,“初嫁从父母,再嫁由自己,我小闺女的亲事,由她自己做主,所以,即便是我很看好成锐,我也不能背着她答应。” 李成锐一听,心里松了口气,答道,“今日过来,只是想求婶子一个允准,只要婶子不反对,我会找薛家小妹谈谈的。” 郑晴琅一听,挑眉望向他,倒没想到李成锐平常看着闷闷的,遇到这种事情竟然这么勇。 她用略带调侃的语气问道,“你当着我这个当母亲的面,直言要找我小闺女谈你俩的亲事,怎么听起来有点不太妥当的样子。” 李成锐刚冷却的脸又热了起来,强撑着解释。 “我知道薛小妹同陈家和离闹得不甚愉快,怕她对再嫁一事或有抵触,我,我心里有许多劝慰的话,这才想着当面谈谈,并非是小子孟浪逾矩。” 郑晴琅想了想,小闺女和离妇的身份本就敏感,还有一个陈有铭虎视眈眈的,万一两人私下相见,传出什么,终究不美。 “你先别急着同我闺女约见吧,我先问过她的意思,若她真无心二嫁,你说什么也是白搭。若她不是很坚决,我来安排你俩见面详谈的事情。” 李成锐一听郑晴琅愿意帮忙,喜不自胜,连忙站起身拱手作揖,连连道谢。 郑晴琅的动作很快,隔天就又去镇上询问小闺女薛秀美的意见。 薛秀美正在书房里算账,一听娘亲问她“愿不愿意再嫁”,拨弄算盘的动作一下子停了,盖上账簿后,便问道,“昨日才刚问我李家大哥的事,今日又问这个,难道是谁向你提亲了?” 郑晴琅笑嘻嘻的,开玩笑反问。 “你怎么会这么问?就不能是为娘我嫌弃你赖在家里不走,想要打发你出门子了。” 薛秀美翻了翻白眼,“娘,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前天大丫出嫁的时候,你还拉着我说让我不要再嫁了,这才过了不到两天,你就变卦了,指定是有什么人向你提了我的亲事,而且还是你中意的人,不然,你才不会费这个心,又特意过来镇上一趟哩。” 她说完,顿了顿,突然灵光一闪,“难道是李家大哥提的亲?” 郑晴琅有些惊讶于闺女的反应迅速,“可以呀,我小闺女就是聪明,随为娘我!” 薛秀美愣住了,心道,还真是他呀? 她和离后,接触比较多的非薛家的男性,除了店里的伙计,就是李成锐了。 李成锐是真君子,每回两人接触,他都是温和有礼的,并没有表现出十分的殷勤来,不像她以往遇到过的许多其他男性,往往对自己的容貌侧目,进而表现得轻佻孟浪。 她原以为,李成锐是真当自己是妹妹,所以才对自己这么平淡的,没想到昨天出了事,今日就来了个提亲,这又是怎么回事? 她不敢置信得再次问道,“娘,还真的是李家大哥呀?” 郑晴琅点点头,“嗯,就是你口中的李家大哥,咱村长的独子,李成锐,李举人。” “怎么会呢?”薛秀美确认消息过后,一时间有些迷茫,喃喃自语。 郑晴琅见状,便将他表明心迹的那番话复述一遍。 薛秀美心里刚起的那点怀疑,瞬间转化为窃喜和甜蜜。 事实上,上回陈家找她麻烦的时候,李成锐挺身而出,侃侃而谈的样子,好几次出现在她的梦境中。 梦醒过后,她也曾揣摩过自己的心理,心里明白,自己对李成锐是有些好感的。 不过,她对于现在的生活也很满意,并不想刻意去追求或者改变什么,因此,也就将这份心思藏了起来。 郑晴琅见小闺女那副表情,就知道了,哟,这原来是郎有情妾有意呀,昨天还说没戏呢,今天就谈婚论嫁了。 第296章 恋爱的酸臭味 薛秀美沉默了一会儿,尽量控制自己心中的窃喜,只是装作一脸好奇得问道,“当时是什么情形,他怎么突然就提亲了?” “就昨天晚上,我回村后,他很突兀得上门来,没有任何铺垫,就直直开口,说想要娶你为妻,问我答不答应。” “那娘,你,你是怎么答的?”薛秀美又问。 “我还能怎么答,这亲事是你的亲事,我怎么好越俎代庖,替你做主呢。我只是问了,盛意和如意是如何想的。你猜猜他怎么回答的。” “怎么回答?”薛秀美只觉得自己呼吸一滞,有些紧张接下会听到的答案。 “他说,要是是你当继母,盛意和如意会很高兴!说得也是,他们两个小的和咱家的孩子玩得最好,要是他们爹爹娶了你,是熟悉喜欢的人,更加容易接受了。” 郑晴琅认真给闺女分析着,没有忽略了她刚刚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分析完后,她也就停住了,薛秀美听得意犹未尽,有些不满意,“还有呢?你还问了他什么?” “没啦,成锐是咱薛家的老熟人了,我也没什么好问的呀。” 薛秀美杏目圆睁,有些气咻咻得说道,“人家开口要娶你闺女,你就问了这么个问题呀?” 郑晴琅被闺女急切的表现逗乐了,不过还是装作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啊”了一下。 “哦,我是这么想的,你的亲事你自个儿做主嘛,他说如果我没意见的话,他会亲自跟你谈谈。” 薛秀美霍地脸热起来,用手扇了扇后,说道,“什么亲自跟我谈谈,亏他还是举人呢,不晓得男女授受不亲嘛。” 郑晴琅心里笑翻了天,接着说道,“是呀,所以我就拒绝了,说要先问问你的意思,要是你也有想法的话,我再好好安排你们俩聊聊。所以呀,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这问题太过直接,让薛秀美的脸更加红了,她更加用力得往脸上扇风,一边在心里嘀咕道,“娘也真是的,这么问我愿不愿意跟人私聊,我若是答应了,岂不显得特别不知礼数。” 这时,郑晴琅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薛秀美先是一脸莫名,后渐渐意识到她娘在笑什么,脸更红了,恼羞成怒道,“娘,你别笑了,有什么好笑的!” 郑晴琅勉强止住了笑声后,也不用她回复什么。 “行啦,你也不用回答我了,娘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正好,今日你大丫侄女回门,咱们一起接了她,你跟我回一趟村里去。” 薛秀美有些忸怩上来,坐回了位置,“娘,我今日还要算账呢,改日再去吧。” 最终,在郑晴琅千哄万哄下,薛秀美还是“勉为其难”得跟着娘亲回村了。 两人坐上了回村的骡车时,她还强调了好几次,“我只是为了大丫才回村的哦”。 郑晴琅面上强忍着笑,口中连连应是。 回去的路上,她一路觉得唏嘘,只觉得缘分未免来得太巧妙,这都没什么征兆,两个人也没什么私交,怎么看着却像是郎有情妾有意,着实有些神奇呀。 她本以为,闺女经过陈家那一次不愉快,也许就对婚姻一事不做指望了,没想到,这头一回提到亲事,竟然不抗拒,也不知道她是想嫁人了,还是对李成锐有些想法…… 这么想着,她便不由得有些想多了,实在不放心了,忙拉起薛秀美的手问道,“闺女呀,你跟娘说句实话,你是不是觉得娘家容不下你,你才有意这门亲事的?” “娘,谁跟你说我有意这门亲事的……” 话音未落,她瞥见娘亲那担忧的眼神,突然间,心里软软的,顾不上害羞,她低声说道,“娘,我知道就算我一辈子不嫁,娘家也不会嫌弃我,我就是觉得,李成锐还不错,所以想要听听他会对我讲什么。” 郑晴琅见她神情不似作伪,忙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拍飞。 “那就好!娘再跟你说一句,万一你哪天真的再嫁了,无论你在哪家,薛家永远是你的后盾,你只管活得硬气些。” 薛秀美心里感动得无与伦比,面上却嗔怪道,“娘,瞧你说的,好像我真得要再嫁一样!” 郑晴琅笑笑,心想,瞧这架势,恐怕今年薛家得办第二场婚事了。 那日,五爷和大丫回门子,村里又不少人过来凑热闹,李成锐也带着盛意和如意来了,倒不显得十分突兀。 后来,当着众人的面,郑晴琅说家中男人少,让李成锐这个举人也充当五爷的陪客。 外人都晓得薛李两家关系亲近,故而对这个安排没觉得什么,只以为是薛家需要个举人给撑面子,毕竟来的人是五爷。 等到开饭后,大人和小孩分成了两桌,自然,李成锐和薛秀美也在一桌吃饭。 已经捅破了窗户纸的两人,如今同桌而食,别提有多别扭了,一不小心四目相对,便慌不迭得别开眼,顺便红了脸。 除了郑晴琅,其余人都还没有意识到什么。 他们都只觉着郑晴琅今天胃口特别好,多吃了一碗大米饭,许是大丫回门高兴的缘故。 等到吃完饭,郑晴琅安排了薛秀美送李成锐,终于有人觉察出不对劲了。 目送两人下了楼后,马宝珠抢先来到婆婆身边,问道,“娘,他俩有情况呀?” 郑晴琅瞥了儿媳妇一眼,“嘘,八字还没一撇呢,你们安静看着就成。” 也不知道这短短的一程路,他俩讲了什么,等到薛秀美再出现在人跟前时,她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脸上明艳的笑容令人不敢直视。 郑晴琅心道,“得了,这八字似乎有一撇了!” 晚间,薛秀美刻意跟她娘睡一间房,小声得在她耳边嘀咕。 “娘,他说他心悦我,让我不要有压力,若是对他无意,他便从此收了心思,只当我做妹妹看待。他又说,若是我答应成亲,绝不拘着我,我想去镇上豆腐坊就去,想回村里就回村里,家里的活也不用我干,学堂挣得束修全归我管,两个孩子我愿意管教就管教,不愿意就让他带就行,不会让人说我一句无良后母的坏话……” 郑晴琅一开始听着,还想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但接着想到李成锐的人品还是可信的,便没有瞎评价,而是让她自己用心感受,再好好考察,别因为男人几句甜言蜜语,就急着下结论。 薛秀美听到后,总算冷静了一些,不过,在郑晴琅模模糊糊要睡着的时候,她突然来了一句,“娘,我还是睡不着,我这会儿脑子里全是他。” 郑晴琅被惊醒,望着发黑的屋顶,额头三条黑线,啊,这恋爱的酸臭味! 第297章 好景不长干旱至 这个春天,不止薛家桃花双开,下坝村的许多人家,适龄男女的嫁娶也不少。 一年两收模式下,每年多打的一回粮食,让家里的粮仓不再空荡荡。 前年,因为郑晴琅的操作,给周八那伙人上了一课,第二年,他们再来收棉花,就没闹出什么幺蛾子了,完全按照市场价格收购。 经济作物的“高收入”让许多门户过上了稍微富足的日子,并且,因为大家安心得扩大种植规模,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还有,村里的作坊工人、走南闯北的车队、甚至镇上薛氏豆腐坊的雇工,都让下坝村的不少村民挣到了除了种地之外的银钱。 于是,摇摇欲坠的危房修葺或者推倒重建了,衣不蔽体的娃儿们换上了新置办的棉麻衣,经常空空如也的肚子也不再咕噜噜叫唤,许诺出口的彩礼也开始像样了…… 每回喜宴,薛家人都是座上宾,特别是郑晴琅,必得是安排在首席的。 整个春天,整座山村都是喜气洋洋的,这户的红色炮仗纸刚扫干净,过上几天,那户就欢天喜地得送闺女坐上接亲的骡车。 只是,这样的喜庆,随着四月中旬开始,老天爷一直没下过一滴雨,便戛然而止了。 起初,大家并没有很在意,四月春旱,在宜良县是很普遍的现象,即便老天不下雨,还有经过的河水灌溉,最多是费些气力人工挑水浇灌就是了。 接着,五月、六月、七月,眼见着水稻到了灌浆的关键时期,天上一点甘霖都不降,而村民们赖以重用的河流也开始裸露出更多的河床,下坝村的村民慌了。 八月,家家户户的大人们,每天早起第一件事就是出门看天,在发现依旧是万里无云后,一骂骂咧咧开始了一天的日常。 之后一整天,无数次抬头,偶尔瞥见头顶飘过一朵薄薄的云,心里窃喜过后,久久不见更多的云汇聚过来,便失落无比的低下头。 晚上入睡前,还要再看一遍星星月亮,用多年的经验判断明日的阴晴,最后忧心忡忡得进入梦乡。 只有在梦里,他们才能如愿得看到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 自然,薛家也陷入了这种焦虑中,尽管家里收入不低,已经不需要靠田地的出息过活了。 但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意识便是,铜钱远没有粮食来得实在,因为铜钱有时也可以一文不值,粮食却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填饱肚子。 说句危言耸听的话,一旦饥荒形成,薛家的那点财富,也有可能买不到粮食的。 薛家都这样了,更遑论村里其他人家了,男女老少,倾巢出动,每天就惦记着挑水浇田。 但是,就在八月中旬的某一天,下坝村的村民水生叔照常天不亮就挑着木桶去到河流边,却惊恐得发现,昨天还有几分水量的河流,已经只剩下个浑浊的泥水底,似乎一夜之间,那水消失不见了。 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望向上游上坝村的方向,心里隐隐有些猜测,直接扔下扁担和两只木桶,撒腿往村长家跑去了。 到得李义善家门口,他也顾不得吵到左邻右舍,哐哐拍着大门,喊道,“村长,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村长此时已经起身了,正蹲在院子里漱口,听见熟悉且焦急的声音,忙吐掉口中的清水,胡子上沾着的水珠子也来不及抹掉,就抢过去开门,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哪里出事了?” 水生叔一口气未歇,语速飞快,噼里啪啦得讲了一大通。 “我起了个大早,想着趁人少,先去挑几担水浇田,你也知道的,我家就我和我老婆子两个人,老胳膊老腿的,要是再晚些,跟村里那些年轻人没法比,要是不小心……“ 村长越听越迷糊,这就是他说的大事?水生老哥是在诉苦吗?想让自己安排村里的青壮帮忙?可是,如今各家都忙着挑水浇灌田地,自顾不暇的,哪来的功夫帮旁家呀? 我出言打断道,“水生老哥,虽然我是村长,但是也不能强压着人帮你家浇地呀。” 水生叔也迷糊了,反问道,“什么帮我家浇地?” “你这说了那么一大堆,不就是说你家忙不过来,想要让旁的村人帮忙吗?” “哎呀,不是不是,我要说的是我刚刚去河边担水,发现水快干了!” 村长瞬间一头黑线,原来是为了说这个呀? 他差点就忘了,水生老哥这一急就容易说话没有重点的性子…… “本来河水就一天比一天少,连咱们村里那口井水也降了不少水位,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水生叔见村长没有意识到严重性,急得直跺脚。 “不是,不是少了,是一点都没有,昨天明明还有一个木桶高的水位,这会儿只剩个底。我觉得肯定是上游哪群王八羔子捣的鬼,他们把水阻截了,这上游没水来,下游的水又照旧往低处流,这河水不干才怪!” 村长听到这里,漫不经心的脸色变了,一脸严肃问道,“你是不是看错了,真的一点水没有了?” 水生叔点点头,“我年纪虽然大,但是眼神好着哩,河床都露出来了,看得真真切切。” 村长忍不住骂了一声脏话,“这是那座不长眼的村子要同咱们开战呢!” 本来因为天气大旱,大家心里就焦躁,要是知道那座村子拦了他们的水源,断了他们的生路,怕是一场混战在所难免。 就在这时,住在村长隔壁的王大妞突然从自家大门探出头来,好奇问道,“什么开战呀?” 她刚刚在厨房里打着哈欠煮粥,听见外头敲门声和说话声,立马激活了八卦之魂,脚步飞快得跑到了门口,然而只听得见村长最后一句话的尾音。 村长正烦着呢,听见王大妞插话,给了她不悦的一瞥。 王大妞这邻居平时还不错,以前家里还没买奴仆的时候,因着自家才两个大男人,又常各有事忙,对家里两个小孩多有照看不过来的时候,经常是她主动帮忙照顾,平常做了好吃的,也会送点过来…… 千好万好,就是她嘴巴太碎了,爱打听和传各种瞎话,让他着实喜欢不上来。 第298章 哪个村子干的好事? 他没好气得说道,“二狗媳妇,忙你的去,男人家说事呢,你一个妇道人家掺和什么。” 王大妞撇了撇嘴巴,心中不悦得应道,“我郑婶子可说过哩,妇女可顶半边天,站在大门口青天白日说的话,有什么听不得的。” 虽如此想,她还是挺敬重这个村长的,并没有明着反驳,而是转身回了屋里,将睡得跟死猪一样的丈夫二狗推醒。 二狗不耐烦得睁开眼睛,烦躁道,“干什么哩?我昨天一个人担水浇了十亩地,就不许我再多睡一会儿,真不怕你男人累死……” 王大妞连忙呸呸了几声,说道,“说什么死不死的,要不是我还得上作坊,回来还得洗衣做饭打扫,一点空闲时间没有,我难不成摊着手光睁眼看着你干活不帮忙吗?过日子,哪有不累的!” 二狗听罢,从鼻孔里重重得哼出两股气,面上的不耐之色勉强收了收。 没办法,媳妇不挣钱的时候,仗着娘家人做主,都能嚷嚷着要跟自己和离。 如今媳妇挣钱了,那就更加硬气了,他更加不能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呼来喝去了,免得两人又得干仗! 真干仗,他又干不赢! 他懒洋洋得坐起身,动了动沉重的肩膀和手臂,干不动呀,如今农活都干不完,哪来的精力干仗。 “说吧,有什么事?外头天还没大亮哩,要抢水浇地也不用赶这一时半会儿,我这手腿都还酸痛着哩。” 王大妞一脸“我有大新闻”的表情,指了指外头。 “水生叔和村长门口说事呢,我瞧着应该是大事情,但是村长说我一个妇道人家不配听,那你是男人,你去听听吧。” 二狗听罢,原本就直不起来的腰塌了塌,有些幽怨得瞥了媳妇一眼。 接着,往床上一倒,嘴里有气无力得嘟囔,“不去不去,把我叫醒就为着让我去偷听,你这人,怎么那么爱打听事哩,真是吹喇叭下乡,没事找事。” 王大妞见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忍不住拧了他大腿一把,气咻咻得说道,“我跟你说真的,不光是为说闲话,刚水生叔嘴里说什么王八羔子,什么干仗哩,怕事情不小哩。” 二狗吃疼得一把坐起,捂着痛处望着媳妇,一脸控诉。 王大妞一点都不心虚,眼睛又瞪大了一些,往外头努了努嘴巴,示意他赶紧起身去打探消息。 二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没奈何呀,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他以前脾气急,动手打过几次媳妇,最后一次,被媳妇娘家人往死里揍了一顿,又被媳妇威胁和离,他虽然爱犯浑,但是对大妞这个媳妇还是很满意的,并不想换媳妇,于是,从此就只能做小伏低了。 不过,虽是被媳妇逼着偷听,但其实,“干仗”两个字已经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他表情还是不甘不愿,身体的工作却很诚实,迅速套上了外衫,光着脚就往门口走去了。 王大妞见状,满意得转身回了厨房。 她的眼睛盯着灶台处的那锅粥,心思却已经飞到了村长家门口,嘴里不住小声嘟囔着,“到底出了什么事?水生叔可是村里一等一的老好人,这都开口骂人了……” 等了许久,她把早食都做好了,端上了桌,又一个人吃完后,都快到她去作坊上工的时间了,丈夫二狗才姗姗来迟。 此刻,他出门前散漫的样子已经不见了,整张脸涨红,眉头紧锁,眼中喷火,嘴巴紧抿着,加上还没绑起来的四处披散的头发,就像一头正在发怒的狮子。 王大妞见状,猜想必定是有什么与自家息息相关的大事了,忙不迭迎上去。 “怎么了?真得出大事了?” “有人截了咱们的水,我刚刚和村长他们过去瞧了一眼,经过咱们下坝村的那一段河道几乎快干了,许多早起浇地的村民也都发现了,围着村长吵吵闹闹说了好些话。最后,村长拍板,说要先带几个人去上游的村子看看。” “哎呀,哪个天杀的,竟然截流,这不是要把咱们的庄稼全都害死吗?缺德玩意儿,也不怕天打雷劈!” 见媳妇那么气愤,二狗也来了劲,附和道,“就是,人家都干出这种断人生路的事情了,我就说,还看什么看,直接全村人揣上家伙,一个村一个村查过去,确定是哪个村子的人截流拦水,咱们就狠狠干一架,都这种时候了,还讲什么道理呀!” 王大妞一听自己男人要干架,瞬间就不骂了,反倒劝了起来。 “能讲道理解决的,干嘛要动手哩,这时节,谁都不好过,有些人鬼迷心窍,做出错事来,也可以理解嘛。真干架,把人给打死打残了,比这一年绝收还惨哩。咱村里被人叫做‘铁拐李’的,那一条腿,就是三十多年前争水斗殴打断的,要不是村长帮扶着,那一家子倒了这么个壮劳力,不知道得过得多凄惨哩。你那么机灵的一个人,怎么还算不清这些账呢?” 二狗被媳妇又是举例又是夸的,心里的火气消了大半。 “我也不是一定要干架,我是觉得吧,一村人杀过去比较有威慑力,那些人见咱们不好欺负,也就不敢拦水了。” 王大妞连连点头,“嗯嗯嗯,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么想也没毛病,那些人能干出拦水的事情,大抵是讲不清道理的,不把拳头摆出来,怕是连咱们的话都听不去。就怕其他村民太急躁,万一闹个不好,真打起来了……唉,你可要听我一句劝,别人怎么闹我不管,但是你不要瞎闹哈,你要是出事了,我隔天就回娘家,让他们给我找个好人再嫁!” 二狗听到最后一句话,剩余的火气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无语。 “你说你现在天天跟着薛家大娘干活,在我跟前也是一口一个我婶子怎样怎样的,怎么就不见你学学人家守节。哦,我这一死了,你连我头七都不过,就那么急着嫁人啊?” 第299章 向东家分享八卦 王大妞又是“呸”了好几声,没好气的说道,“这大早上的,你怎么开口闭口都是这些不吉利的话,我就是吓唬吓唬你,让你做事情前,先想想我们娘几个!” “那不是你先提起的嘛……” 二狗嘴里嘟囔着,但也知道妻子是好意,随即装作不耐烦的答应道,“知道啦,我做事前,哪里没想着你们娘几个。村长都说了,就几个人跟过去了解情况,不带家伙,粥煮好了没,我喝完粥,等下要跟着过去集合哩。” 王大妞不管他的语气,满意得点头,又指了指已经单独晾出来的一大碗豆粥,“晓得你吃不得热的,早给你舀出来单独放凉了。” 二狗这才有了明显的笑容,说着“还是我媳妇儿贴心”之类的话,几步走到餐桌前坐下,大口大口得吸溜起那碗粥。 王大妞估摸着还有点时间,在他对面坐下,叮嘱道,“干了这么多个月,大家为地里那点水都操碎了心,难免心情烦躁,别说不同村之间的矛盾了,就说咱们同个村的,也有小摩擦哩。如今又闹起了截流争水,怕是不能善了,你可记住了,去到别的村里,把那暴脾气收一收,别急着出头,咱就站在村长后头,听村长吩咐就是了……” 二狗连连点头,将一碗粥快速解决后,用袖子抹了一把嘴巴,答道,“放心,我晓得哩,村长都交代了,只是去旁的村里看看,确定是那个村里截流了,能谈谈,不能谈,咱也不闹,把事情交给县衙解决就是了。” 王大妞一听,连连点头,“嗯嗯,就是这个理,咱郑婶子不是同李知县有交情嘛,只要报上去,县衙肯定不会不管的。” 二狗嗤笑一声,提醒道,“亏你还是村里的万事通呢,你难道不知道,李知县高升了,如今坐咱宜良县县衙的是高知县了。” 王大妞一拍大脑,“对哦,我前阵子隐约听得谁提过这么一嘴,只是当时作坊忙着赶货,都没了心思说闲话,倒把这事给忘了。” 说完,她又有些不放心道,“那要是这样的话,新知县会管咱村里这种小事么?” 二狗耸了耸肩,“不知道,说不定咱村长出面,看在他是举人老爷他爹的份上,都不需要报官府哩。好了,不跟你多说了,我吃饱了,去村口了,你也赶紧去作坊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得往外走了。 王大妞眼见桌面的鸡蛋他一个没碰,冲着他背影喊道,“诶诶,我煎了鸡蛋,你倒是吃一个。” 二狗没有停住脚步,远远回了一句,“留给孩子们吃……” 王大妞碎碎念了他几句,将两个煎鸡蛋单独拿碗装了,然后放到橱柜里,又把用过的碗筷洗干净后,掐着时间赶到了作坊开工。 郑晴琅也正好到作坊门口,见到平时都会提早过来的王大妞难得晚到,开玩笑问道,“哟,大妞,这昨晚去做贼了,今天这么迟?” 王大妞先是一笑,又是那副我有大消息的表情,凑近郑晴琅,“婶子,你听说了吗?” 郑晴琅被她的表情逗笑了,想到王大妞爱聊八卦的性子,答道,“这又是哪家男女议亲的消息呀?还是谁又和谁吵架了?昨日罗老板来催他那批货了,今日我可没功夫听你讲那些家长里短的,赶紧进去开工吧。” 王大妞一把拉住郑晴琅,一脸我很认真的神情,语气也是少有的郑重,“婶子,今日不是这些小事,是村里的大事。” 郑晴琅见状,“哦”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王大妞这才满意了,三两句便将截流争水的事情说了遍。 郑晴琅听得眉毛微挑,今日她起得有些晚,家里没人,路上也没撞见什么人,所以还真不知道这回事。 “意思是,咱们还不知道是哪个村里截的流,村长要带着十几个壮汉沿着上游问过去?” 王大妞点点头,接着说出自己的猜测。 “我觉得吧,应该是上坝村的人了,听说三十几年前,也是大旱,就是上坝村的人给截的流,当时两个村的男人女人都出动了,打得头破血流的,要不是县衙的人及时赶到,怕是得闹出人命哩。” 郑晴琅一边听着,一边在脑海里搜寻原身的记忆。 上坝村和下坝村确实因为争水发生过一次惨烈的斗殴,那时,原身刚嫁过去下坝村不久,肚子里刚有了薛满仓,因此并没有直接参与,而是躲在了家中。 事情过后,幸好没闹出人命,所以当时的知县各打五十大板,将参与斗殴的人都鞭打了几十下,除了那些伤了腿脚无法走动的,其余人都被拉着游街示众,一举震慑住了当时各村争水斗殴的乱象。 原身去瞧过一些下坝村的“伤员”,鼻青脸肿的都还算轻的,最惨的要属“铁拐李”,被棍棒打断了一条腿的,躺在床上将养了老半年才好了,听说如今遇上阴雨天气,伤口处还会酸痛哩。 她这一回忆,整个人都呆站在当场,王大妞见状,在她眼前挥舞了几下,才让她回到现实。 郑晴琅整理了下思绪,问道,“上次两村争水斗殴,你还没出生哩,谁告诉你这些的。” 王大妞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是谁,村里的万事通,那些老一辈的故事,我知道的可不少哩。” 郑晴琅瞧她那自豪的样子,笑了笑,“行啦,你都知道说是老一辈的故事了,那你知不知道,那次事件后,附近用小沧河水的几座山村就定了用水公约,这水规用了三十来年,都不见上坝村的人破坏,我猜这次应该不是上坝村的人拦水。” 王大妞对她的话很是信服,随即疑惑问道,“那不是上坝村,又会是哪个村里嘞?” 郑晴琅摇摇头,她不怎么去别的村逛去,对各村人的脾性也不甚熟悉,因此无从猜测。 “左右村长已经出马了,咱们很快就知道了。现在,为了不让罗老板再跑一趟咱作坊催货,咱们还是赶紧进去干活吧。” 王大妞吐了吐舌头,连道好的,这聊上八卦,她都快忘了自己是来打工的,而且还拉着老板跟自己聊八卦,真是大胆! 第300章 忧心忡忡恐饥荒 郑晴琅虽然进去忙活了,但是心里还是记挂着争水一事。 原身的记忆中,三十多年前的那场争水斗殴太令人印象深刻了。 原身丈夫薛厚德也参与了,回家的时候,除了脸上细碎的小伤口,上半身还有刀伤,流了许多血,差点把原身吓坏了。 一般情况下,村民斗殴顶多用棍棒,哪曾想,还有动菜刀的呀! 她越想越害怕,担心当年的事情会再度重演。虽然她拦得住自家人不去掺和这些事,但薛家毕竟是下坝村的一份子,又怎好意思独善其身呢? 就这么心神不宁得挨到了中午,她回到家才知道,自家二儿子薛满山也跟着村长那伙人去了,心中的不安更甚了。 她这个便宜二儿子,虽说嘴巴笨了些,但是责任心重的很,自己家里的事就不消说了,村里交好的人家,或者是集体的事情,需要他上的时候,他是真得会不管不顾上的! “唉,希望村长能弹压得住那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吧!其实,为了这点水也不值当,眼见着再不下雨,这河水过个几天也要干了……”她小声得自言自语道。 因为这事,她没有心情去作坊盯着了,嘱咐了青萍帮忙看着,自己搬了一张摇椅在自家廊下坐着,耐心得等待儿子归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等到睡意上来,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当口,突然听到熟悉的脚步声,顿时困意全消,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睁开眼睛,薛满山的身影由远及近,他走得极快极重,似乎带着不小的火气。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相撞,他脸上的怒意瞬间消失,有些惊讶得问道,“娘,这个时候你怎么不在作坊里呀?” 郑晴琅清了清嗓子,简单解释道,“听说了截流争水的事,不放心,在这里等你的消息,怎样了?是哪个村干的事?谈得如何?” 薛满山眼底闪过一丝愠怒,答道,“娘,是上坝村的人,我们的人过去的时候,他们还在加高拦水的水坝呢,被我们抓个正着……” 上午的时候,村长集结了村里的十几个青壮,沿着河道一直往上游寻去,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瞧见一伙人正在挖土填袋,然后将一袋袋泥土填入了已经筑得老高的水坝上。 这一看,谁还不明白呀,流往下坝村的河水,就是被这临时建起来的水坝给拦住的。 虽然这段河道属于上坝村,但村长谨慎起见,让带过来的青壮中,包括薛满山在内的两个娶了上坝村姑娘当媳妇的,站出来辨认那些挖土填坝的人 这一辨认,就指出了好几张还算熟悉的上坝村村民的面孔,于是,上坝村村民建坝阻拦下坝村的河水,这事已经算板上钉钉了。 下坝村的十几个年轻人,一确认情况,撸起袖子就要上前理论,村长怎么拉也拉不住。 而那些上坝村的人,似乎早料到会有此节,纷纷停止了手头的工作,迅速汇集到一处,又见冲过来的下坝村村民手无寸铁,举着手里的锄头和铲子耀虎扬威。 分明就是上坝村的人不讲理,眼下却这么理直气壮,下坝村的人哪里咽的下这口气,就要不计后果得上去揍人。 这时,上坝村的马村长赶到了,呵止了自己村村民的挑衅行为,又满脸带笑,半哄半劝着让下坝村的人借一步说话。 这一借步,就直接去到了马村长的家中,听了他诉了一大通苦水。 “唉,几个月大旱,把人心都弄黑了。我们上游的安居村,上个月就开始偷偷拦水了,我发现后,就去找人家村长理论。” “但是,你们也知道的,安居村的水田大半是镇上陈家的,那里头的村民也多半是佃户,人村长根本做不得主。这不,我就去找镇上找陈家理论,谁知,人家根本就不见我!害得我在镇上白等了两天。” “更没想到的是,村里的年轻人趁着我不在,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瞒着村里的老人自己建水坝拦水,这种只顾自己活不顾别人死的丧良心的事怎么可以做呢!” “我这一听说,就匆匆赶过来,幸亏是赶得及时了,否则两村打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下坝村的众人听着他抱怨似的解释完前因后果,晓得不是上坝村全村人的行为,只是个别人的不懂事,心里的火气也就消了一些。 马村长见状,又接着指天发誓得保证,最迟明天上午肯定说服那些人拆除水坝,把水还给下坝村村民。 这样一来,下坝村众人也不好继续发火找茬了,因着都还惦记着自家田地,也就没有在上坝村多逗留。 郑晴琅听到这里,忍不住疑惑问道,“既然对方都答应了拆除拦水的水坝,怎么你刚刚回来时看着很生气的样子?” “娘,马村长的态度好是好,但上坝村那些偷偷筑水坝的青壮说话忒噎人哩。我们刚刚受了他们一份闲气,就想着找回场子,回村前可以去了水坝那边,吆喝着他们村长答应拆水坝了,让他们省省力气。你猜他们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郑晴琅很配合得问道。 “他们说,要水没有,要命一条,他们是凭自己本事筑的堤坝、留住的水,若咱们下坝村也要水,那就凭自己本事去找龙王爷要去,你说气人不气人!要不是村长拦着,我们又要动手了!” 郑晴琅不赞同得瞥了他一眼,“亏得村长拦住,聚众斗殴可是要判刑的,娘现下可没有功夫给你送牢饭。你平常挺稳重的一个人哩,怎么这回这么冲动的?” “娘,要再这么继续旱下去,咱们那几十亩水稻和棉花地都得减产,我这不心里着急嘛。”薛满山一遇到种地的事,总是较往常不同些。 郑晴琅安慰道,“没事,你种了那么久的地,也该知道种地是得看老天爷脸色的,咱们尽人事就行。” 虽这么说,她心里也瞅,下坝村的水源并不丰富,灌溉基本靠这条大河,万一这河水也枯了,那水稻怕是真的要绝收了。 薛满山虽觉得他娘的话有道理,但是眼见着自己辛辛苦苦栽种的庄稼,从一颗种子一点点成长到如今,差临门一脚就能收获了,偏偏老天爷赏下了干旱,极有可能颗粒无收,谁又能甘心呢? 他家还好,一年的绝收不会伤筋动骨,但是村里别的门户不同,多数都靠地里这点出息过活,这一绝收,轻则吃糠咽菜,重则吃草根啃树皮了。 两人都想到了干旱可能带来的饥荒,相对无言了。 第301章 各方心思浮动 郑晴琅叹了一口气,抬头望了一眼艳阳天。 天蓝得一望无际,像平静的海面,偶尔漂浮着几朵形状各异的白色浪花。 这样的明亮的色彩,特别像宫崎骏漫画里治愈人心的夏日蓝天,美啊,只是这样的美丽持续太久了,对农民不太友好。 此刻,她特别希望那白得发亮、让自己一眼惊艳的云朵,变成看起来脏兮兮的、不讨眼睛喜欢的乌云。 然而,乌云暂时是不打算来的,慢慢的,连少数的白云也不知道飘往何处,下坝村上方的天空,蓝得人忧郁。 从上坝村归来的村长等人,将上坝村的年轻人自作主张建水坝拦水,但马村长会让人拆坝放水的消息通报了全村,大家虽骂骂咧咧的,但也就接受了。 一天不浇水也死不了庄稼,与其现在生事,不如节省精力,等上坝村的人放水后,加把劲把自家田地浇透咯。 只是,一天过去后,到了马村长承诺的放水的时间,下坝村迟迟没有来水,大家都把脖子等长了。 眼见着下坝村这一带河床都晒干裂了,田里的庄稼也开始发蔫了,村民们再也耐不住性子。有的放马后炮,说自己昨天就猜到了,这马村长分明是骗人的,他根本就没有诚意挖掉水坝,只是拿话敷衍他们罢了;有的脾气暴躁,起哄着要大家伙拿上棍棒,去找上坝村的人算账;也有说不必算账,直接去挖掉水坝放水就行的…… 一人一个主意,一口一个听我的,大家吵成了一锅粥。 村长见大家如此激愤,自然不可能让他们去上坝村,免得一言不合就打起来,闹得不好收场。 好说歹说,让他们冷静了,依旧叫上上回跟着自己去的十几个青壮,打算再去一趟上坝村看看情况。 那十几个青壮收到通知,很有默契的,都自发得带上了棍棒。 在村口等着的村长李义善,见到这些人手中携带的“武器”,脸都黑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让你们跟着过去,是去谈事的,不是去打架的,赶紧给我扔下。” 大家动作一致得摇头,将手中的棍棒抓得更紧了一些。 十几人中的李成坤先站了出来,冲着上坝村的方向挥舞了一下木棒。 他粗声粗气得说道,“族长,我觉得,上坝村那个马村长,肯定是跟他们村里的后生一伙的,之前那些话,都是搪塞你的,不然,他一个村长发话,怎么可能没水过来。咱们这回再不带上点家伙,他们还以为咱们好糊弄好欺负呢!” 他想着,上回因为手里没有武器,被上坝村那群小崽子威胁着不敢动手,这回,他说什么都要带上这家伙,好好出一口气。 其他青壮虽然都不太喜欢李成坤平时的为人,但眼下事关集体,同村人自是该同仇敌忾,所以也纷纷出言附和。 “就是,空着手过去,真打起架来太吃亏了!上回要不是手里没家伙,我高低跟那叫得最欢的家伙比划比划!” 说话的是二狗,他这一上头,已经将媳妇王大妞的叮嘱忘得一干二净了。 “对,谁怕谁呢!那伙筑坝的不都举着家伙吆喝什么要命一条吗?谁还没有一条命似的,要是这回他们不当着咱们的面拆了堤坝,咱们就跟他们玩命!” “他们断咱们的水,就是绝咱们的收成,这跟要咱们的命没两样,就跟他们玩命,看谁能狠得过谁!” …… 村长眼见群情激愤,气得直跺脚。 “玩什么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敢轻易毁伤,你们一个两个都是不晓事的,罢了,我让成锐跟我去一趟就是了,你们拎着棍棒给我滚回去,都是只会添乱的家伙。” “村长……” 李成坤等人不甘心得叫唤,要不是李义善在村中颇有威严,他们早就自己跑去上坝村了。 “别叫我村长,我不是你们的村长,都不听我的话,叫什么村长!” 李义善没了好脾气,不客气得打断他们的话。 “额,那我们不带棍棒总行了。就你和成锐一块去,万一那群人欺负你们怎么办?” 村长一整个拒绝的大动作,笑话,这些年轻人都说要拼命,即便不带棍棒,拳脚也是不长眼的,他疯了才继续带这些人。 于是,在他的怒目瞪视下,这些人兴致昂扬得扛着棍棒从家里出发,还没过一刻钟,就垂头丧气得打道回府了。 李成坤回到家里,他媳妇张氏见着,忙问道,“不是跟着去上坝村要水吗?怎么又回来了?” “别提了,族长怕我们闹事,硬不让我们跟过去,找了他举人儿子一起过去了!” 李成坤随手将出门前精心挑选的硬实木棍扔在空地上,有些心烦意乱得答话。 张氏一听,停了做家务的动作,凑近丈夫身边,语气十分不屑得说道。 “这种光景了,人都只顾着活命哩,我听说别的村子为了争水都上家伙了,怎么咱们村长还是这么软乎乎的,他真以为,光靠他们父子两个跑一趟上坝村,动动嘴皮子,这水就能送过来?” “唉,谁知道呢,说不定人家看在举人老爷亲自出场的份上,就同意了呢。”李成坤有些酸酸得说道。 他今年三十五了,仗着李氏势强,近支男丁兴旺,所以在村里做了半辈子强人,甚至还幻想着等现在的村长退下来,自己争个村长当当。 没想到,前年被村长请了村规,打了黑鞭,狠狠丢了脸面,一度让他在村里抬不起头来。 好在,时过境迁,大家也不怎么提起这事了,他心里又活泛开了,觉得自己好好表现,笼络住族人,说不定往后还真得能当个村长。 偏生这个时候,李成锐成了举人,还在村里开了私塾,并且就此打算不考,这不就是活脱脱的下一任村长嘛。 所以,每次提到李成锐,他都是阴阳怪气的,觉得这人是自己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张氏也晓得自家男人的心思,自然顺着他的意思讲。 “笑话,如今这水是什么?往浅了说,是粮食,往深了说,那就是人命哩。谁会这么大方,把自己的命送人嘞?别说他李成锐只是个没有一官半职的举人,就算是知县老爷,上坝村的人也不一定买账呢!” 李成坤听到这里,突然有了主意,“你说,要是李成锐不成事,我成事了,那咱村里人是不是得承我的情嘞?” 张氏不懂,问道,“你要干嘛?” 李成坤给了她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答道,“回头你就知道了。” 第302章 是真被架空还是假卖惨 说回村长这边,他盯着这些人散去后,确保他们不会阳奉阴违,才转身去了祠堂那边找正在教书的儿子。 话说李成锐自从开了学堂,那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教圣贤书”,连下坝村断水这么大的事情,也是昨晚回家后听他爹讲起的。 刚听说这事,他也想过以自己举人的身份发挥点作用,后面他爹说事情已经解决了,也就没将这回事放在心上了。 村长来到的时候,他正好教孩子背那首《悯农》。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儿童清脆悦耳的声音,加上抑扬顿挫的语调,仿佛甘甜的清泉,划过村长李义善焦躁的心田,令他忍不住驻足听了一会儿。 学堂内,薛子俊已经学过这首诗,嘴里虽跟着大家背着,但是却漫不经心,眼神乱瞟,正好看到了站在窗外的村长,想都没想,就惊呼出声,“村长来啦!” 这一声,打断了众孩童悠扬的读书声,也让村长想起了自己是来干嘛的。 他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门口,轻咳一声,说道,“成锐,你过来,我有点要紧事要说。” 李成锐料定他爹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否则不会过来打扰自己教书的,连忙走到他爹跟前,一脸严肃问道,“爹,出什么事了?” 李义善简短得将上坝村没有放水,导致下坝村群情激愤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补充道,“大家伙现在都很暴躁,我想着,还是你跟我去吧,你又是举人,大概说话比我好使。” 李成锐点点头,“可以,我安排下学生。” 说完,他走进去给所有学生交代了描字背书的作业,又嘱咐年纪较大的孩子照看学堂,然后就跟着他爹一起去了上坝村。 两人跟上次一样的路线,先去了上坝村筑水坝的地方。 果然,那水坝好好的,比他们上次见着还高还牢固,哪里有什么要拆除的迹象。 他们刚走近那水坝没几步,就从斜刺里杀出两个手拎着木棒的年轻人,其中一个对着他们恶声恶气得说道,“这里是上坝村水坝重地,闲杂人不准靠近!” 村长见那开口说话的年轻人很面熟,分明就是上回同自己村里人呛声最厉害的那个,指着自己说道,“我们上回见过,你不记得我了?” “记得,不就是下坝村的李村长嘛,你旁边这个我也见过,是下坝村的举人老爷哩。” 回话的依旧是那个面熟的年轻人,不过他虽然应着话,语气却带着不屑,丝毫没有寻常庄户人家见到一村之长,以及举人老爷该有的尊重。 李成锐有些好奇,拦住想要说话的李义善,向前拱手作揖后,问道,“敢问这位小兄弟高姓大名?” 那年轻人没料到他态度那么好,愣了一秒,差点想要挠头表示不好意思了,不过想到如今两村势同水火,他不能这么容易被“收买”。 于是,继续没好气的说道,“我姓马,大家都喊我大木!” 李成锐依旧是温润有礼的态度,淡笑着问道,“大木小弟既然知道我们是谁,为何是这种态度?难道我们得罪过你?” 马大木将下巴微微抬高,“因为你们是下坝村的人,下坝村的人要拆我们上坝村的水坝,所以,所有的下坝村人都得罪过我们上坝村人!” “就是,你们下坝村的人都要坏我们上坝村人的生计,还指望我们有什么好态度吗?要不是看在你们一个是村长,一个是举人,我俩早就大棒子打出去了!” 另外一个年轻人插话后,挥了挥手里的木棒,一副作势要打的模样。 李义善自从当了村长,很少被小一辈的年轻人这么对待过,心里火气蹭蹭往上涨,但考虑到今日过来时有正事的,只得按捺下想要出口教训人的冲动。 “这水坝,你们马村长承诺过今日午时前要拆掉的,怎么现在都快到未时了,还搁这好好的。” 马大木和另外一个年轻人听罢,同时哈哈大笑,把李成锐父子俩笑得一脸莫名其妙。 笑罢,马大木才似突发好心,给他们两个解答道,“我们村长重病在身,暂时管不了村里的事了,这水坝,说什么都不可能拆的,您二位还是请回吧。” 另一个年轻人也语带嘲弄得说道,“马村长叫我们拆坝,就是跟全村人的生计过不去,我们年轻这一辈,就没有几个听他的,就算还有几个迂腐的老家伙站在他那边,也不成事!想拆坝,行啊,等秋收过后吧!” 李义善一听,心里各种猜测刷过脑海。 难道真被李成坤说中了,马村长前头的话是敷衍自己的。眼见时效到了,为了逃脱责任,干脆选择病遁…… 要真是这样,马村长实在是辜负了两村这些年的交情了! 即便不说情分,三十多年前立下来的用水公约可还在县衙记着档呢,怎么可以说违背就违背呢? 还是说,马村长被联合起来的年轻人架空了? 上坝村的年轻人为了争水联合了起来,连马村长那些人都招架不住,所以生生把人气病了? 有可能吗?不可能吧! 马姓在上坝村是大姓,马村长是一村之长,又是一族之长,平常时颇有威信,村里的年轻人即使为了生计,也不可能对他这么不尊重,难道就不怕被逐出村子或族谱吗? 怎么想,更像是马村长让人做戏给自己看的,为的就是推卸自己一村之长的责任,拖延拦水的时间。 “不行!我得会会马运泰这个老家伙去,昨天见着还生龙活虎的,今日就重病了,分明就是诓人的。成锐,咱们走!” 说完,村长不顾马大木那两个年轻人戏谑的表情,叫了儿子跟上后,自顾自往前走了。 李成锐同他爹一样,也觉得情况没那么简单。 他本来还想在原处,拉着马大木两个套套话,没想到,自家老爹太过急躁,完全不给自己说话的机会,就这么匆忙走了,自己没法子,也只得跟上去了。 第303章 马村长装病露馅 两个年轻人目送李成锐父子俩离开后,这才将脸上的表情收敛起来。 “大木,你说他们会信吗?”那另一名年轻人问道。 马大木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村长既然这么交代了,就有他的道理,咱们照做就是了,别往外露出什么风声。记住,对外就是统一的口径,是咱们同自家村长不对付,拦着不让村长拆水坝,而不是村长不拆水坝。” “兄弟们都知道,我就是觉得心里发虚,你说咱们刚刚那样对举人老爷和他爹,万一他生起气来,去找知县老爷告状怎么办嘛。” 马大木眼底闪过一丝忧色,紧接着便又露出十分的坚毅来。 “不管了,人都要活不下去了,还管什么举人知县的,我只知道,这水坝就是咱们全村的命,谁动咱们的命,我就跟谁拼命!” “唉……”另外那名年轻人叹了一口气,想到马大木家里窘迫的情况,也难怪他比村里其他人都急着出头了,今年村里要是绝收了,他爹的药钱怕是都没着落了。 走在路上的李成锐父子俩,若是听到这两个年轻人的对话,大概就能猜着上坝村在行的是拖延战术。 可惜,他们两个都没有千里耳,来到马村长家门口时,还在绞尽脑汁分析情况和对策呢。 至于马村长,似乎早料到这两人会出现,听见家里人传说这两人来了,也没让拦着,趁着空隙,自己迅速躺回了床上,嘴里含糊得哼唧着,做足了抱病的姿态。 李义善刚进对方卧房,听到对方虚弱的呻吟声,又看到对方躺在床上,额头处盖着一块布巾,倒是唬了一大跳,以为对方是真病了。 “运泰老哥,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才一天没见,就成了这副样子?” 李成锐也适时得上前表示关怀,“马伯伯,您身体不爽利么?可见过郎中了?” 马村长听见声音,张开浑浊的双眼,愣愣得望向李成锐父子俩,似乎在确认他们是谁。 几秒过活,他霍地一脸羞愧,“义善老弟呀,我对不住你呀,对不住下坝村的几十户人家呀……” 一边说着,他一边想要起身,起到一半,又似气力不济,一副头晕目眩的样子往床上倒。 这番作态,着实让李义善手足无措。 “运泰老哥,有话好好说,都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什么世事没经历过,凡事看开些。” “唉,让我怎么看得开。我做了上坝村村长几十年,为了这里的村民兢兢业业做事几十年,临老了,被年轻的一辈嫌弃不中用,说出的话没人听,还被人指着鼻子骂卖村贼……” “这些臭小子哪里知道,那用水公约是咱们这辈人用血换来的教训,坏不得的!要是打破了这规矩,这不就乱了套了吗……” 李义善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倒不是内容的问题,而是这马运泰的语气,一开始还小小声虚弱至极的样子,越到后面越中气十足,这可不是重病的样子。 李成锐父子俩对视了一下,都从彼此的眼神中得出了同样的信息,这人分明是装病。 于是,原本一进屋差点被马村长蒙骗,真心担忧他身体状况的父子两人,顿时收起了脸上的忧虑。 他俩任由马村长叽里呱啦得怒斥上坝村的年轻人,顺便推卸自己一村之长的责任,转身走到床边的桌几旁一左一右做下,一副“你继续演”的表情。 马村长演了一会儿独角戏,发现李成锐父子俩根本不买账,顿时猜到自己露馅了,尴尴尬尬得停了下来。 沉默在房内发酵了一会儿,终究是别有用心的马村长扛不下去,率先说话。 “你们知道我是装病了?怎么会呢?我为了逼真些,这唇上还特意抹了点面粉显白呢!” 李义善忍不住给了他一个白眼,“生病的人还挺能嚎的!” “好你个马运泰,你真是枉费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昨天说的义正言辞,口口声声保证会让人掘了那水坝,结果今儿个那水坝好好的,两个壮汉守着,你们还合起来演这么一出戏给我看,还真是好心机呀!” 马村长一听,顿时一脸苦笑,索性也不装了,将额头的布巾撤掉,再度大吐苦水来。 “义善老弟呀,你们是不知道呀,现在的小年轻可太厉害了,你们走后,我当即叫了人过来,狠狠骂了一顿,让立刻毁了堤坝。可是,他们一个两个都跟我犟嘴,说什么生死关头,顾不得许多了,把我气得差点没厥过去!” “所以你就干脆联合那群人诓我咯?”李义善冷哼道。 “哪能呀,那时,我见他们真的不行动,自己扛了锄头要去挖,一个抱住我的腰,一个抓我的大腿,将我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你想想,我一个老头子,怎么拗得过那些年轻人。哎哟,那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了,把我给气得……想着大家都不听我的了,我就只能躺下装病了,并不是刻意诓你的,就是觉着没脸见你!” 李义善严峻的脸色松动了一些,但并不打算买账。 “马村长,上坝村要生计,下坝村也要生计,都是种地的,都要用水,你们村仗着在上游,阻截我下游的水,只图你家饱暖,不管我家饿死,这种损人利己的事,可是做不得的。莫非你忘记了用水公约上的条文了吗?需不需要我背一遍给你听,还是说,你先重演三十几年前那场争水斗殴?” 马村长听他都不叫自己老哥了,知道他是真的发怒了,整颗心就跟泡在几十斤黄连熬煮的药水里头,苦不堪言。 “用水公约我熟得不得了,每年都拿出来在村民面前念上几遍。但是,都这种关头了,谁还管那张纸呀。就安居村那群狗东西,他们要不先开头拦水,村里的孩子也不会有样学样!你知道我去安居村谈判的时候,他们是怎么说的吗?他们说,‘水从安居村经过,我们留住了,那就是我们的。’听听,这都是什么混账话……” 李义善不耐烦听他推卸责任,“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现在论的是上坝村同下坝村的矛盾,扯什么安居村!” “安居村是源头呀,要不把安居村的水坝挖掉,让上坝村的人挖掉水坝,他们哪里肯呀!” “你这话说得,就因为别人犯了错,影响到你们,所以你们也要犯同样的错,影响别人,我们下坝村何其无辜!枉你还是一村之长,你怎么那么糊涂……” 李义善越说越激动,颇有开骂马村长的趋势,李成锐赶忙拦住,怕爹爹说出什么伤人的话,影响到他们几十年的交情。 “爹,其实马村长的意思,应该是想咱们两村联合起来,给安居村的人施压,只要安居村拆除了水坝,上坝村也就不拦水了,这样皆大欢喜。” 马村长已经准备好承受李义善一顿言语暴击了,被李成锐这么一打岔,躲过了,一脸庆幸得连连点头,“嗯嗯嗯,我就是这个意思!” 第304章 真实目的为联合 “真的?这老小子哪里想得出这么迂回的法子,分明是装病失败,被你这么一提醒,顺口的托词罢了!” 李义善嫌弃得瞥了马村长一眼,目光落在他那沾了面粉的“苍白”的双唇上,随着他嘴唇上下一动,似乎还在掉粉末。 眼前的景象有些滑稽,让他忍不住想笑,“装个病都装不像,真不晓得你是怎么管理上坝村的!” 马村长同李义善多年的交情了,听得出来他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他连忙打蛇随棍上,讨好的咧嘴一笑,“嘿嘿,我就瞎管管,全靠村民们自觉。” 李义善被这话噎得不轻,这老小子说得是什么话?这不妥妥的显摆吗? 瞎管管,就让上坝村在几年内从赤贫到如今的温饱? 也不知道他走了什么狗屎运,让他们马氏一族人中,出了一个敢为人先的种棉花好手,也就是马宝珠他爹,不然上坝村哪里有如今的好光景…… 虽然心里有些冒酸气,但他仔细想想,如今他们下坝村也不差。 出了个郑三娘,不仅在农事上帮助大家脱贫致富,还开了作坊解决许多村里人的就业问题,甚至去年还得了皇帝亲赐的牌匾。 如今,下坝村俨然是十里八乡最排的上号的山村了。 如此想着,他心里就平衡多了,脸色也就更好了。 “你若是真想联合两村给安居村施压,昨天就该明说,搞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干嘛。就因为你们没有遵守承诺放水,如今下坝村的人可都把你们上坝村当做眼中钉了,要不是我努力弹压着,今天上门来的就不是我们父子俩了,而是揣着家伙的全村人了!” “唉,你以为我想呀,为了安居村拦水坝的事情,我在外头焦头烂额跑了两天,回来又发现那些兔崽子多事,当时我就想着避免冲突,先把和你们村的矛盾解决了再说。谁知道,那群兔崽子不听话……” “额,所以你不是诓我的,他们真拦着你不让拆水坝呀?”李义善有些诧异问道。 马村长给了他无奈的一瞥,点点头。 “这点真没诓你,那群年轻人确实死命拦着我和几个老家伙。但若是我们强要拆,也不是不行,只是见他们也是为了村里和自家,这年纪大了,心一软,就没硬着来了。” “所以你就交代那些年轻人装作和你不对付的样子,再让我们看到你生病的样子,目的哄我们出头,帮上坝村去对付安居村对吧。” 李义善不客气得拆穿他的计谋,“说到底,事涉自身利益,还顾什么大义呀!真是好算计呢,马村长!” 马村长惭愧得低下头,他这事确实办得不地道。 “我这也是没办法嘛,我就一个小山村的村长,到了镇上那些大户面前,算个屁。陈府的人不理会我,新知县也不管这种小事,非得有个在知县老爷跟前说得上话的,陈府才会妥协,让安居村那群佃户拆水坝。” 李成锐听完,若有所思,问道,“你意思是说,你把安居粗私自建拦水坝的情况向知县大人汇报了,但是对方不管?” 马村长点点头,“算是吧,我虽然去了县衙,但是却没见着知县大人,只是韩主簿见我等久了,不忍心,帮我传了话,再出来时,韩主簿脸色也不好了,说是被知县大人骂了一顿,让他不要没事找事,拿这种小事烦他。” 回忆完后,他又忍不住感慨道,“这哪里是什么小事,这是我们全村人的生计呢,在知县老爷面前,竟然是小事,新知县真不如咱原先的李知县哩,最起码,李知县遇上这种事情,绝对不会置之不理的。” 李成锐听完后,沉默良久。 他同新知县没怎么打交道,只是在迎接新官上任的时候,按例同满县的乡绅学子去城门口迎接一场。 那次,围着新知县的人实在太多了,他都没挤到跟前说上一句话,只是将拜礼递到了新知县的仆人手里。 所以,他是真的不知道新知县到底是个怎么的人?难道这回宜良县运气不好,来了个虎狼官? “罢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既然当了举人,也该为乡里做些事才是。” 马村长见李成锐一直不说话,以为他是不想趟这浑水,心里失望连连,这会儿听他的话意,倒像是答应了,瞬间转忧为喜。 只不过,李成锐的话还没说完。 “安居村的事,我可以帮忙到知县跟前说说,但是,上坝村的拦水坝,必须立刻马上拆掉。” “这,能不能等安居村的拦水坝拆掉了,我们再拆,万一……额,我不好交代呀!” “马村长的意思是,觉得我说不动知县大人,所以解决不了事情的话,这上坝村的拦水坝就不拆了,这可以理解为要挟吧……” 李成锐的语气明显不悦了,他可以看在紧邻的份上,帮助上坝村的人处理不公,但这是他基于情理自愿去做的事,而不是受马村长要挟后的无奈之举。 不等马村长辩解,李义善抢先呛声了。 “儿呀,你没听马村长之前的话吗?拆坝的事,他是做不了主了。其实也好办,咱们也不用那么麻烦,还同安居村的人杠上,直接让知县老爷做主,拆除上坝村的水坝就成了。” 马村长一听,唬了一跳,语速飞快的劝道,“哎哟喂,义善老弟,你这话也不对呀,安居村是咱们两村的上游,要是他不放水,咱们两村最后都落不着好嘞。” “那我不管,先将有的水搞到手,其他的再慢慢想办法。你上坝村的水再不放,我下坝村的庄稼都要枯死了,哪里等得及处理完安居村的事情呀。” 马村长听罢,也对,安居村后面有陈府这个靠山,即便李成锐出面,也不一定立竿见影,要是时间拖延久了,对下坝村确实不妙。 想通后,他咬咬牙,“行,只要成锐立时帮忙处理安居村的事,我这就派人去拆坝放水。” 李义善忍不住讥讽一句,“这次村里的年轻人可会听你话?需要我从下坝村派几个青壮过来帮忙吗?” 马村长最终目的达成,被这么刺一句,也没有不开心,而是揽过李义善的肩膀,笑道,“行啦,等这事过了,我再家中摆一桌好席面给你和成锐请罪。你就当我老糊涂了,别把我前头那些小伎俩放在心上。” “切,谁爱吃你家席面,我还怕不消化哩,赶紧的,让人去拆坝,我村里人还等着水浇地呢!” 李义善将马村长的胳膊甩开,不过脸上已经有了些许笑意。 马村长又赔了一笑,“得嘞,你们去堂屋候着,我去吩咐一声,安排好,就带你们去看挖坝。” 第305章 再次试探底线 上坝村拦水坝这边,马大木远远就见着马村长跑过来,忙迎上去。 “村长,你不是在装病吗?怎么跑出来了?下坝村的人走了?” 马村长歇了一口气后,说道,“没有,他们还没走,不过,装病什么的骗不过人家,我已经跟他们谈好了,他们会帮忙处理安居村的事,条件是咱们先拆水坝。” “什么?”马大木瞪大双眼,一脸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 “什么什么,拆了咱村里的水坝,人下坝村得了水,这才会用心帮忙处理安居村的事情呀。” “万一人家过河拆桥怎么办?咱们这水坝建起来花了多少力气,哪里是人家轻飘飘一句话,说拆就拆的。不行,你让他们先处理好安居村的事,安居村的水坝拆了,我们上坝村的水坝才拆!” 马村长重重给了马大木脑门一下,跳脚道。 “你这臭小子,当了几天领头人,这就飘了,族长的话也不听了。我是那么笨的人吗?李义善父子俩说话最是算话,说了会处理他们肯定会处理的。” 马大木吃疼得叫了一声,却依旧倔强得反问道,“那万一他们处理不过来呢?” “怎么会处理不过来呢?李成锐可是举人老爷呢,知县面前说得上话的!” “那陈府还有两个举人老爷呢,二打一,肯定是咱们这边输呀!” “这……” 马村长突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了,他一心觉得李成锐能够杀到知县跟前,让知县重视起这件事,却忽略了陈府也有两个举人,若按份量,知县大概也是会倾向陈府的吧…… 堂屋里头,等候了一会儿的李成锐父子俩,见到哭丧着脸进屋的马村长,就晓得事情没那么顺利。 “那群兔崽子,我好说歹说,他们咬死了,就是要你们先说服安居村放水,他们才放水,我把嘴皮子都磨破了,马大木反倒集结了一村子的年轻人,围在水坝附近,不让人靠近。要不,拆水坝的事先缓一缓,你们现在就去镇上县衙,有好消息了就跟我说一声,我也好给那些小子吃个定心丸……” 李成锐听得冷笑连连,心道,要这么玩是吧,那就别怪他不仗义了。 他霍地起身,对着他老爹说道,“爹,咱也别等什么拆坝了,直接一纸状书将上坝村告上去得了。反正那用水公约在县衙里记着档呢,谁是谁非,清楚得很,相信知县大人也很容易判断。” 马村长见李成锐发火要走,连忙拉住。 “大侄子呀,你消消气,这种小事,咱们两村之间私下解决就好了,怎么好劳烦到知县大人哩。新知县刚到任不久,正是忙碌的时候,咱们因着这些微小事就闹上公堂,说不定还会惹得新知县不悦哩,到时候,咱们两村的人都得吃瓜落!” 李成锐耸耸肩,无所谓道,“没事,这事我们村是受害者,真要吃瓜落,也轮不到我们下坝村。” 马村长被这话噎了一下,却不敢发火,继续出言劝道,“哎呀,大侄子,你还年轻,不懂,咱们百姓都讲究个生不入官门的。这样,我再劝劝,万一那些人还不听,你给我个时间,一个人偷摸着半夜去挖坝,这总行了吧。” 李成锐轻笑一声后,摇摇头,“马村长一大把年纪了,半夜去做这种事,万一有所损伤,到时候算谁的。算了,还是请了官府的人来,咱们到时候听差爷的安排办事就是了。” 说完,他挣脱马村长握着自己的手臂,又对着他爹说道,“走,爹,趁着天色还早,咱们去镇上县衙一趟,地里的庄稼还等着水用呢。” 村长李义善其实跟马村长一个意思,不想将这事闹大,但见马村长几次三番的拖延,心里也有了火气,配合得起身,跟着儿子朝外走。 马村长见状不妙,连忙飞跑绕过两人,站在前头拦住,“哎哟,李村长,李举人,上吊前还给喘口气哩,有必要这么急嘛,咱两村的事,何苦闹到官府哩,你们等着,我这就派人去挖堤坝。” 李成锐不说话了,依旧是一副要离开的姿态。 马村长无法,忙说道,“咱这就去水坝那边,看着挖坝,要是哪个小子再闹着不听话,我就将他们逐出村里!” 李成锐没有表示,倒是李义善开始阴阳怪气了。 他故意装出一脸忧心的模样,问道,“会不会太为难马村长呀?我自己也是当村长的,现在的后生确实不太好管教,你让他往东,他偏要往西,你让他追鸡,他偏要撵狗,有些时候,气得我呀,恨不得这村长不做了,谁爱干干去!” 马村长尴尬得一笑,自己也是被马大木说动了,想要再试探下李家父子的底线,奈何,却是让自己又扮演了一次恶人。 罢了罢了,这水坝今天是拆定了,否则两村真得是要结仇了。 他如是想着,半拉半拽着李成锐父子往水坝那里去了。 水坝这头,确实如马村长所说的,集结了不少年轻人,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看到马村长带着李成锐他们过来,脸色更是不好了。 为首的马大木沉着脸说道,“村长,你别再说了,一天不拆安居村的水坝,休想我们拆掉资自个儿的水坝。” “就是,是安居村那些人先不讲规矩的,既然都不讲规矩了,我们干嘛还要守规矩!” …… 马村长回头给了李成锐父子俩一个眼神,意思是我没骗你们吧? 李义善和李成锐一言不发,无视那些人的挑衅,意思也表现得十分明白,“要拆就拆,不拆就报官!” 马村长见状,也就不再故作姿态了,冲着村道那头喊道,“出来吧,你们的孩子,我管教不了了。” 只见几十个中老年人从村道拐角处走了出来,嘴里冲着那群年轻人骂骂咧咧的。 那群年轻人大多数就跟老鼠见到猫一样,怂得不要不要的,纷纷迎上自己的爹娘爷奶,解释自己的行为。 事实上,那些中老年人并非不知道自家孩子瞒着自己做了什么大事,不过村长回来后,没有发话,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眼下不同了,村长开口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更重要的是,这举人老爷要是报官了,他们的孩子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也只能出面了。 马大木眼见自己的同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瓦解了,气得眼都红了。 马村长不失时机得对他说道,“你要是不想让你生病的爹生气,你也给我乖乖让一边去。” 形势如此,马大木又不想马村长在他爹面前胡说,只得让开一边,眼看着几个壮汉爬上了水坝,掘开了几道小口子,任由白花花的水流往下游处。 第306章 不作为的新知县 下坝村的村民们,知道他们村的举人老爷出发去催水了,一个个都提着桶挑着担,或蹲或坐或站在河边,往上游的方向张望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似乎有一阵阵水的反光,在人们一度以为自己是眼花的时候,耳朵里又听到了水流的潺潺声…… “啊,水,是水,上坝村放水了!”最先反应过来的人喊道。 接着,刚刚还无精打采的村民们,仿佛打入了鸡血,拎起身旁的盛水工具朝着水源跑去,唯恐跑慢一些,这水就会突然消失一样。 好在,水量虽然不如之前那么多,但是让大家浇上一遍地的量还是有的。 经过短暂的混乱后,村民们确信,下坝村的水是真的回来了,不是昙花一现,脸上总算有了笑容。 唯一一个没有因此露出笑容的,便是心怀鬼胎的李成坤。 他之前曾在媳妇张氏面前透露过,自己针对上坝村拦水的事情,心里已经有了计划。 就等着李成锐不成事,自己再出面,组织几个谈得来的同村汉子,半夜去偷挖上坝村的水坝,这样一来,解决了下坝村全体村民的浇灌问题,自己这个组织者也可以成为下坝村的英雄。 没想到,上坝村那么怂,一个李成锐出马,就忙不迭的放水了,让自己一点用武之地都没有。 他站在河水边,恨恨得往泥地上吐了口唾沫,骂道,“怂包玩意儿!” 张氏跑了一趟自己的田地,又回来接水,眼见自己丈夫光站着不做事,气急败坏道,“你是死人么?杵着这里做什么?赶紧挑水浇田呀,迟点水少了,更难打了。” 李成坤本就气恼,听见媳妇语气不善,索性将水桶扁担往地上一扔,“老子还就不干了,你爱浇田自己浇个够!” 说完,他就气呼呼得离开了河边,打算回家里来个一醉解千愁。 张氏不明白丈夫的火气到底从哪里来的,望着地上的木桶和扁担,又望了望自己粗糙的双手,不禁悲从中来。 她也将木桶扁担往地上一摔,冲着丈夫的背影吼道,“我也不浇了,绝收就绝收,等熬不住饿了,你就将我们娘俩给卖了!” 见丈夫一点回头的意思都没有,她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蹲在地上捂着脸呜呜直哭,嘴里念叨着,“死没良心的,这日子没法过了……” 旁人见夫妻吵架,若搁平常,指定围上去问这问那,各种安慰或者出主意,但是,眼下这种光景,大多数人还是觉得浇田要紧,所以只是匆匆瞥过一眼,就不再理会了。 过了好一会儿,只有一两个年老的婆子过来相劝,让她先别顾着哭,先把自家田地浇了,免得到时候真得饿肚子了。 张氏干哭了一会儿,自觉索然无味,又听了这一句劝,顺着台阶走了下来,抹了抹眼泪,仍旧去打水不提。 就说李成锐父子这边,眼见这上坝村的水坝拆掉了,解了下坝村的燃眉之急,便安心得赶了骡车去了镇上。 到得县衙门口,李义善想要跟着儿子一同进去,却被他拒绝了。 “爹,咱们还不晓得这高知县是什么性子的人,若是个不好相与的,说不定会为难咱们,我好歹是个举人,年纪也轻,不怕什么,你还是在外头吧。” 李义善听见儿子这么一说,也就同意了,他对面见知县老爷这种事,还是有点发怵,怕是帮不了儿子什么,还不如听儿子的,正好可以守着自家的骡车。 父子俩商议定,李成锐便单独去请见了。 因着他举人的身份,高知县倒是给了面子,只让他等了两刻钟,就令下人传话,让他去后堂相见。 两人不甚相熟,刚坐定,也只是说些场面话,后来聊起了学问上的问题,倒也十分愉快。 李成锐觉着气氛还算不错,便开始主动提及宜良县干旱的话题。 高知县一听,仿佛触发了他的“吐槽”开关一样,开始大倒苦水。 “唉,不得不说,本官这运气实在太差了,刚上任,就遇到干旱了。宜良县的情况还没摸熟呢,就要处理每日不断地争水诉讼,不是这家人跟那家人为争水起了口角,就是这个村和那个村争水打斗,忙得连新官上任的宴席都没办呢……” 李成锐见高知县提到争水诉讼的话题,正中下怀,顺势提到了安居村私自建水坝拦水争水的事情。 谁知,他事情只说了一半,高知县就打断了他的话。 “李举人,本官知道,安居村多数田地属于陈府,居民也多是陈府佃户,你是不是想说,是陈府的人指使村民建坝拦水,导致下游村庄缺水灌溉啊?” “高大人英明,这正是学生要说的。同为安居村下游的山村上坝村村长也曾来过县衙,想要禀告此事,奈何高大人您在忙,不得空相见,因此,才托了学生走这一趟。” “胡闹,你好好一个举人,不想着好好读书考科举,出仕以报朝廷,却跟着这起子刁民一起污蔑陈训导一家。本官昨日刚派人巡视过,上坝村和下坝村的庄稼都挺好的,一点都不像缺水灌溉的样子。旁的缺水的村子,庄稼早枯了大半了。” “高大人,那是因为小沧河的水暂时还未枯竭……”李成锐想要解释,却再次被打断了。 “那是因为你李成锐心仪陈家公子的前妻,出于嫉妒的心理,所以只要有机会,你就会不遗余力得打击陈府。” “并非如此呀,大人!请听学生细细道来!” 李成锐没想到一个简单的告状,竟然还能牵扯到自己同薛秀美的关系。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明白了,安居村私建拦水坝的消息,高大人肯定知道,而且选择了袒护陈府,这才有马村长的无功而返。 只是,等他想明白了,接着便是高知县给的逐客令。 “念你是举人的身份,就恕你诬告之罪,希望你往后谨言慎行,去吧。” 李成锐见状,不敢再说什么,只得一脸颓丧的出了县衙。 他站在县衙大门口好一会儿,在父亲的呼唤下才醒过神来。 他回身望了两边的楹联,上面写着,“居官当思尽其天职, 为政尤贵合乎民心”,突然觉得很讽刺。 第307章 韩主簿出面告知实情 李义善见自己儿子神色不对,十分忧心得问道,“怎么了,高大人为难你了?” 李成锐摇摇头,简单得回道,“爹,陈府有高知县撑腰,这安居村拦水的水坝,咱们怕是拆不了了。” “啊……这……高知县和陈府……这……” 李义善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在县衙门口,人多眼杂,不太合适。 沉默了一会儿后,他才长长得叹了一口气。 “罢了,就算把那水坝拆了,再不下雨,那河水也撑不了多久,我回去自个儿跟马老哥说去,他应该,嗯,应该可以理解的。” 两人一边往自家骡车那边走,一边说着话,韩主簿从里头鬼鬼祟祟得赶出来。 他来到两人跟前,低声说,“两位,借一步说话!” 李成锐父子俩相视一眼,他们对这个韩主簿还是有些印象的,随即没有多言,痛快得跟着他走到拐角处。 三人刚刚站定,李成锐便开口问道,“韩主簿你这是怎么了?在县衙门口有什么话说不得的?” 韩主簿左右张望了下,确认无人后,这才苦笑着解释。 “唉,悔不当初呐,当初李知县高升,想要带韩某同去,但韩某故土难离,依旧留在了宜良县。谁知新来的知县大人只听信自己带过来的人,打压我们这些旧人,所以,韩某如今的行事不得不谨慎些。” 李成锐见他语气唏嘘,不由得产生几分同情,便问道,“所以说,韩主簿是有什么需要我们父子俩帮忙吗?” 韩主簿同下坝村的往来比较多,双方算是相熟,有些微事情的请托也很合理。他们父子俩能力虽微薄,但力所能及,也不会拒绝的。 韩主簿摇摇头,他眼下虽处境艰难,却也不到绝境。 “安居村拦水坝的事情,我们县衙的人都知道了。你们过来的目的,我也知道,想必没有达成,韩某特来为你们解惑。” 说完,他又向左右张望了一下,凑近李成锐父子俩低声叙说。 “高知县有个庶女,打算同陈府公子定亲了,过不久,两家都是姻亲关系了,高知县自然是站在陈府那边了。除非你们能拿出什么让高知县心动的条件,否则他不会开口支持你们拆坝的。” 李成锐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这个,怪不得一开始聊着还好好的,一提到陈府的事,高知县就变脸了。 他一开始还以为陈府使了金银贿赂,原来是为这个。 紧接着,他打从内心里,感到失望和愤怒。 好一个父母官,就因为自己闺女的一桩亲事,就可以置那么多村民的收成于不顾,这个新知县,同之前的李知县根本没法比。 他调转方向,就要往县衙大门口再度走去。 李义善眼疾手快,拦住了他,“臭小子,你要干嘛?” “我要去问问高大人,他这样行事只顾一己私利,可对得起他身上那身官袍!”李成锐咬牙切齿得说道。 韩主簿没料到平常看起来那么佛系的一个书生,这会儿竟然那么虎,他本意是想给人解惑,可不是给人招祸。 他一跺脚,装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哎呀,李举人呀,你怎么可以恩将仇报呀?你这么冲过去质问大人,大人这一查,不就把我查出来了吗?我这主簿还要不要当哩。” 这一声抱怨,让正在争执的父子俩停了下来。 李成锐三十多岁,已经不是做事只凭一腔义愤,就敢不管不顾的热血少年了。 他因为举人的身份,享受过一些便利,也更加深刻得理解了权势的可怕。 若眼下自己真的杀进去质问高知县,他自然不会现场对自己干什么,但是,之后呢? 自己得罪了宜良县的父母官,在他手底下至少要讨三年的生活,若他是个心胸宽广的也就罢了,若是个心胸狭隘的,可能不止李家,连下坝村也要遭受牵连。 “灭门知府,破家县令”,这民间俗语不是随便说说的。 他十分颓丧得撤回了脚步,这个时候去质问高知县,除了出上一口恶气,全无其他好处。 韩主簿见他醒转,还以为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重重得呼了一口气。 “李村长,李举人,事已至此,多思无益,还是想想有什么其他法子,让高知县站在你们这一边吧。公务繁忙,韩某先告退了。” 两人齐齐点头,李义善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强塞到韩主簿手中。 “今日出门急,没带多少,就这点银钱,请韩主簿喝茶罢了。” 韩主簿哪里肯收,他之所以会出面,主要是因为李知县高升前,多有提到要照顾下坝村薛家。 他知道李家同薛家走得近,爱屋及乌,不忍心他们蒙在鼓里,这才冒险相告。 最终,那荷包重新回到了李义善手上,他只得又说了好几遍感恩的话。 韩主簿不在意得摆摆手,说了类似“举手之劳”的话,便很快进去了县衙。 李成锐父子俩目送了一会儿,收拾好心情,便很快出城,先去了上坝村。 马村长正在屋内闲坐,听见他们来了,双脚趿拉着一双布鞋就赶过来迎上他们两个。 只是,他的兴奋也才持续了一小会儿,见到李成锐父子俩沉着的脸色,他哪里有什么不明白的。 “连大侄子出马都没用?”他有些不信得问道。 “进去说。”李义善见对方的目光落在儿子身上,连忙上前挡住,拉住马村长的手。 进屋后,李义善三言两语就把情况解释清楚了。 马村长听过后,叹了一口气,“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咱们不是高知县的未来亲家呢。” 说完,他又忍不住瞟了一眼李成锐,“还以为让大侄子出马能顶事呢,没想到杀出一个未来亲家的关系,要我说,大侄子不是还单着嘛,要是他也成了高知县的女婿……” 话未说完,就被李义善不悦得打断了,“马运泰,你在说什么鬼话!” 李成锐也是微微皱眉,他和薛秀美已经定亲,等明年开春就要成亲了,他不相信马村长这种消息灵通的人不知道。 这话听着让人心里不舒服,但对方是长辈,他也不好出言责备。 马村长就是嘴比脑子快,慢一拍的脑子提醒他薛李两家亲事,他连忙自打了下嘴巴,“说笑了说笑了……” 双方又接着讨论了一小会儿,终究没想出什么好法子,只能意兴阑珊得分开了。 马村长将人送到门口,等人走远后,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唉,这水都放了,却没想到李家父子不成事,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呀!” 第308章 匾额的作用 回到下坝村,迎接李成锐父子的又是另外的光景。 他们为了下坝村的村民在外头奔波了一天,下坝村的村民也投桃报李。 也不知道是谁开的头,说了句要感谢李举人父子俩为大家争取到水,便自发得去帮村长家浇地了。 其余村民见状,有样学样,将自家干了一天多的田地浇了个透,不顾满身疲惫,也过来帮忙浇地。 李成锐父子俩进村后,发现村口和村道上都没什么人,也没觉得什么,以为大家还在忙着浇地,便回家换了身干活的衣裳,也去了自家田地。 到达自家田地时,只见乌泱泱的人,有的用扁担挑着水,有的端着木盆,有的用水瓢……一个个都在给自家田地浇灌。 “爹,咱们这是走错地了么?”李成锐有些怀疑得问道。 他这两年醉心教学,家里的田地多是雇人耕种的,因此他不是很自信,以为他爹带他走错了。 两人正在踌躇间,站在稻田边缘做样子的李成坤发现了他们,连忙走过去。 “堂伯,堂哥,你们回来啦,这一天辛苦啦,家里的地就交给我吧,我会看着大家把地浇好的。” 他中午的时候同妻子吵了一顿,回屋生了闷气,睡了一觉,再醒来就听妻子说大家伙都去给村长家浇地了。 他一听,这种献殷勤的事情,怎么可以少得了他,于是,便忙不迭得过来了。 没想到,他运气真好,刚过来干了没一会儿,村长父子俩就到了,正适合自己邀功。 “这是怎么一回事,大家怎么都过来我家地里头了?他们自家的地都浇好了?”李义善问道。 “浇好了浇好了,大家念你们的好,想着你们辛辛苦苦要来了水,自家田地反倒干着,所以,我就组织大家过来帮忙了。” “这怎么好意思呢,咱们自己的族人就算了,怎么还……” “唉,堂伯,您说得这是什么话,您是一村之长,劳累一天为的是整个下坝村的事,又不单单为着咱李家的事。咱下坝村的人最有良心了,都看在眼里,感激在心里嘞。” 李成坤的话,让李义善心里好受了许多,他叹了一口气,“唉,可惜治标不治本呐。” “堂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呀?” 李义善想着,左右安居村的事情瞒不住人,就避开了高知县同陈家那事,将其余情况说了一遍。 李成坤一听,这还得了,怪不得这水量这么少呢,原来拦水的不止上坝村,还有安居村。 眉头一皱,计上心头,他靠近李义善建议道,“堂伯,人做初一,咱做十五,要不,咱们找个半夜,杀过去安居村,把那水坝给掘咯。” “胡闹,安居村的水坝可不像是上坝村那么小打小闹,那里水量大,处理不好,人被水卷走了都不知道。还半夜过去呢,伸手不见五指的,到时候出了事,谁负责?” 见李成坤一脸不服气,还想要反驳的意思,他连忙又补上一句。 “你趁早给我熄了这个心思,要是让我知道,你带头做这种事,我打断你的腿。” 李成坤见村长反应那么强烈,自己不好硬挺着,只得点点头应下。 就这样,平平淡淡,无事发生,下坝村的河水又坚持了三日,便又逐渐露出了河床,大家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经过这几天的舆论发酵,大家也知道问题出在了安居村上,嘴里咒骂着,叫嚣着,偏生就没个人站出来拿主意。 村长眼见大家怨气冲天,却又无可奈何,急得嘴角起了好几颗燎泡,不小心碰着便哎哎叫疼。 郑晴琅听说后,特意送来一份败火的草药,说些宽慰的话。 村长见着她来了,仿佛找到了什么情绪的发泄口,不吐不快,将吐槽新知县的话说了千百句。 别人面前不好说知县什么坏话,但他知道郑晴琅口风紧,所以他不怕告诉她事情的始末。 郑晴琅听过后,沉吟了一会儿,确认道,“这么说,高知县只是因为两家即将联姻,所以才偏袒安居村的,这就好办了。” “啊?怎么就好办了?” 村长问道,脑子突然闪过马村长提过的那个荒唐主意,连忙补充道,“我儿子可是认定了你家小闺女的,你可别想为了村里人,就牺牲自家闺女的幸福呀。” 郑晴琅一头黑线,这说的都是些什么呀?何况,在村长的眼中,她难道就是这么舍己为人的人吗? “村长,你在想什么,你忘了,咱们祠堂里还挂着一把尚方宝剑呢,这不比联姻好使?” “尚方宝剑?咱祠堂哪儿有剑……” 村长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灵光乍现,“咦,你说的是那块皇上御赐的匾额。” 郑晴琅点点头,笑道,“穰穰满村,皇上可是亲笔祝愿,要咱们下坝村五谷丰登,粮食满仓,那么,所有阻碍下坝村丰收的行为,都是与皇上的意思相悖。” 村长愣住了,这还能如此解读吗?那老天爷还大旱呢,也是和皇上的意思相悖,咋就不见老天爷降下雨来? 念头一闪过,他就暗骂自己愚钝,皇上和老天爷相比,当然是老天爷比较大啦。 但是,皇上和高知县比,自然是皇上大咯,这么一说,这块匾额说不定还真能这么用。 郑晴琅可不知道村长心里想了那么多,见他反应过来,她便笑着继续说道,“要是村长没意见,那明日我就带着那匾额走一趟如何?” 村长还在心里计划,要怎么利用匾额,没想到对方已经想好了。 “你去县衙?那高知县可不像李知县那么好说话,你能行吗?” 郑晴琅拍了拍胸口,故作骄傲道,“我是谁,我可是皇上亲口下旨建贞节牌坊的人,普天之下,能够得此殊荣的可不多。” 另外一个原因,她没有细说,那便是自己同岳忠明一家的关系。 虽然岳忠明也高升进京了,但是他在云南府的影响力还在。 而且,岳忠明进京后去的是吏部,多少会经手地方官员的日常考核,她就不信,到时拎出岳忠明来,这高知县还会执迷不悟。 第309章 换了张嘴脸的高知县 村长想了想,也觉得郑晴琅的身份可以用上一用,“那行,明日叫上满山,我同你们母子俩一起去。” 接着,他又想到前几天村民们为自家浇地的事情,补充说道,“咱们秘密行事,免得事情不成,又白让村民们期待一场。” 郑晴琅点点头,她也喜欢先把事情做成了再宣扬,免得横生枝节。 翌日清早,趁着村民们都去地里头了,村长和薛满山进了祠堂,像做贼一样,把那块保护得极好的匾额用红布包裹上,偷摸带去了骡车。 全程,两人都一左一右抱着那块匾额,连动都不敢多动,生怕把它磕碰坏了。 郑晴琅一脸哭笑不得,“至于吗,这么厚实的匾额,哪里就能磕坏了。” 村长和薛满山很有默契得齐齐摇头。 笑话,这可是皇上赏赐的,从京城千里迢迢送过来的,这块匾额比他们两个还金贵,他们只是累点有什么所谓。 郑晴琅见劝不过来,也就由他们两个坐的板直,将那块匾额像婴儿一般抱着。 半途,她见村长有些疲态,便开口说要替换,却被村长严肃得拒绝了。 “你身上的衣裳也金贵,别到时候被匾额刮着或者蹭脏了,划不来。” 郑晴琅低头瞄了自己这身衣裳,确实,这是自己压箱底的最好的一套衣裳了。 俗话说,先敬罗衣后敬人,她想着自己穿好一点,气势上也足一些,所以才把这身在村里穿上会引起众人侧目的衣裳翻了出来。 就这么稍微费力得到达县衙门口,郑晴琅先上前表明身份,很快就有人领他们进去里面了。 李知县离任前,特意跟接任者高知县提及了她,意思是她有几分背景,希望高知县多照看些,但是,高知县只以为她是因为节妇的身份来得特殊,又想一个老妇人能掀起什么风浪,所以也就没多放在心上。 刚刚,听手下人说薛郑氏求见,一时间竟没有想起来,要不是手下人提醒,他差点就将人拒之门外了。 不过,等到郑晴琅进门行礼后,他倒一点都没有表现出生疏,仿佛两人相熟已久。 双方寒暄几句后,高知县料想这人突然前来,必定有事,便问道,“薛老夫人深居内宅,什么事情劳动您亲自登门呐?” 郑晴琅顺势答道,“唉,守寡之人,本该安守内宅,不招惹太多是非,但几月大旱,眼看着村民为此愁苦,老身也是此间人,安能置身事外呢。” 高知县理解得点点头,同样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薛老夫人说的有理,本官为了宜良县大旱之事,也是食不知味,夜不安寝呐。只是,天降大旱,你我人力微薄,即便忧心如斯,也无力回头啊。” “天灾如此,人力自然无法抗衡,就怕还有人祸呀。”郑晴琅意有所指得说道。 “人祸?” “老身所在村庄名为下坝村,靠着小沧河水灌溉,原本还能勉强撑着,偏偏上游的安居村倚强凌弱,在上游建坝拦水,害得下游村庄苦无水浇灌呢,故而想请高大人做主。” 高知县一听安居村和下坝村,秒懂了怎么回事了,想必是大前天那举人无功而返,所以又请了另外的人来当说客。 他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微微皱起眉头。 “竟有这等事?安居村的村长叫什么?这么大胆!本官记得沿着小沧河的那几座山村,似乎签过什么用水公约,除非是官府出面修建水利,所有村庄都不得私自建坝拦水吧。因为这份公约,最近发生的争水诉讼并没有这几座山村,本官一度还夸我这几座村子省事呢。” 郑晴琅见对方要装,自己也遂了他的意。 “不瞒高大人,沿着小沧河这几座山村,之所以尚未有争水诉讼,更重要的是因为小沧河水源充沛,至今还未枯竭,所以大家伙还勉强稳得住。这不,安居村眼见水量不多了,就抢先一步破坏公约了。可见这所谓的公约,在极端的情况下,约束力是有限的。” “也对,这生死面前,哪还有什么仁义道德呀,这也是人之常情。” 高知县感慨了一句,却并不表态要处理这种拦水乱象。 郑晴琅见对方不痛不痒的总结陈词,就知道对方还打算继续包庇陈府,便笑了笑,开始出招。 “高知县到任不久,想必还没去下坝村见过皇上御笔亲题的匾额吧,这不,老身特意让人带了来。” 说完,她朝着一直站在她身后,装作仆人模样的村长和薛满山使了使眼色。 高知县有些诧异她话题跳得那么快,不过说到皇上御笔,他倒很感兴趣,连忙站起身,走到那匾额面前。 郑晴琅笑意盈盈,亲手掀开那红布,介绍道,“高大人,瞧瞧,‘穰穰满村’,你说,这皇上的祝福是不是特别朴实,咱们庄稼人的愿望不就是这样嘛,秋来谷粮满仓,年年都丰收。说来也神奇,皇上赐下匾额的那一年,那田地也争气,样样都丰收,正应了穰穰满村那句话,听说李知县还特意上了折子贺皇上心愿达成呢。没想到,高大人运气不好,这刚来,今年就大旱了,原本这小沧河的水也勉强能够支应,谁知道有恶人作祟,啧啧啧,怕是今年就不能穰穰满村了,也不知道皇上知道了,会不会心里膈应呢……” 理性上来说,高知县觉得面前老妇人的话纯属胡扯。 古往今来,被皇上赐匾额的人家不知道多少,难道皇上赐个书香门第,那被赐匾额的人家就不许弃文从武了? 还有,这年成哪里是皇上一句话就能定下的?老天爷想涝就涝,想旱就旱,还有蝗灾、火灾等,这些难道靠皇上赐下一副匾额就能避免的。 要真是这样,皇上也不用理政事了,只需要不断得赐匾额就成了,这里赐个岁稔年丰,那里赐个五谷丰熟,然后百姓就安居乐业了。 但是,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心里吐槽。 但凡他敢开口一句,被人再告一状到御前,他这个好不容易运作来的官位也就当到头了。 他原本在江南富庶之地当知县,但贪得太过,得罪了人,所以被人告了一状。 一开始,上头判的是查抄家产,夺职流放的。 好在他夫人那边有些关系,他也只是贪财,没有闹出害人性命之类的恶事来,所以运作了一番后,最终改判,许他退还赃款,然后贬到这云南偏远之地当知县。 这也是他初来乍到,就急着拉拢宜良县各方势力的原因,他只是想坐稳这个县官之位而已。 而与陈府联姻就是他的手段之一,毕竟陈府父子都是举人,是宜良县少有的一门双举人的大门户。 但是,若与皇上亲赐的匾额对上的话,这未来亲家的份量也就少了一些。 琢磨了不到十几秒,高知县便做出了决断。 他换了一副嘴脸,主动提到了安居村的事情。 第310章 一身衣裳的作用 “刚刚老夫人提到安居村拦水坝的事情,仔细想想,空穴来风,必有根源,本官会派人去查看,若情况属实,必定责令安居村的人改正。” 郑晴琅还以为自己得出第二张牌呢,没想到轻轻松松就达到了目的,仔细分辨了他的表情,并不是勉强敷衍的意思,一时间喜形于色。 其实,若是她仔细想想,就会猜到,在这种封建皇权至高无上的时代,稍微跟最高统治者挂钩的事情,即便是莫须有的,身为一个偏远地区的底层官员,怎么可能不重视。 除非,高知县是那种不畏强权,只求公中公道的绝世好官,否则,为了自己的仕途,他必得谨慎对待这块皇上御笔亲题的“穰穰满村”。 村长李义善和薛满山也没料到这事会这么容易,虽然没有开口,但是同样喜上眉梢。 此刻,他们不约而同得在心里感慨着,要知道这匾额那么有用,他们该早点拿出来才是。 眼见着快到午饭时间了,高知县索性来个“礼贤下士”,让自家夫人招呼郑晴琅用膳,大概是为了体现对皇上亲口赐建牌坊节妇的优待。 郑晴琅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并没有什么行程,想着认识下新的知县夫人,也不是什么坏事,便欣然留了下来。 她一个人去了后院同知县夫人用餐,给他们赶车的绿萍被当成薛家的丫鬟,被安排和那些婆子丫鬟一桌。 她原先解释绿萍的身份,将绿萍带到主桌来的,却被她拦住了,她说自己和知县夫人同桌而食的话,怕吃不下饭,还是同那些婆子和丫鬟一起自在些。 既如此,郑晴琅也就不强求了。 至于村长和薛满山则是留在了前院,由县衙的两个主簿代替高知县招呼。 后院里头,郑晴琅还是头一回见到知县夫人,刚坐下来,也只不过是说些场面话。 后来,知县夫人注意到她身上衣服的料子,便起了好奇,问道,“老夫人这一身衣裳……嗯,料子便罢了,但上头的图案可是苏绣?” 郑晴琅刚穿越过来时,是不懂这些布料绣法的,但这几年同这些夫人小姐交流多了,自己也主动学习了一些,倒也有几分认识了。 见知县夫人问,她便点头应道,“是的,是苏绣,还是如今江南一带最出名的凝香娘子的手艺。” 她倒不认识什么凝香娘子,只是岳轻娥送这套衣裳给她做寿礼的时候,特意说了上头的手艺出自凝香娘子,她也就照本宣科了。 没想到,这么一提,那知县夫人认真了起来。 只见她撂下筷子,仔细辨别了衣服上的绣工,十几秒后,才笑着说道,“确实是凝香娘子的手艺。” “不过,”她斟酌了一下言语,带着明显的疑虑问道,“恕我唐突冒昧,请问老夫人这身衣裳是哪儿来的?且不说这江南与云南相隔甚远,就说这凝香娘子做一套衣裳费时费力,常人难得,一般都只在权贵之间流转。” 郑晴琅倒不介意她话语中对自己的看轻,确实,自己只是普通庄户人家,要不是当年救了岳轻娥,哪来后面的这些缘分,自然也穿不上眼下这身衣服了。 “哦,原来凝香娘子做的衣裳那么难的呀,这是我一个忘年交赠予的寿礼,老身见识有限,倒不知道这身衣裳那么难的,惭愧惭愧。” “老夫人这忘年交倒是有心了,不知道是哪家的人呢?我夫君原在苏州府一个下县当官,或许认得。” 知县夫人想当然得以为,郑晴琅这个忘年交应该是苏州府人,这才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利,拿到这身衣裳,她是没往对方是权贵这方面想的。 “夫人误会了,我那忘年交小姑娘不在苏州,她父亲原是云南知府岳忠明,今年刚刚升了,进京去了吏部办差了。” 这个消息,直接把知县夫人炸得呆愣当场。 她心想,这宜良县这么卧虎藏龙的吗?随便一个老农妇,就和在吏部办差的京官有关系。 她以为郑晴琅是唬她的,又接着问许多岳家的事情。 结果可想而知,只要不是什么秘辛,郑晴琅在和岳轻娥频繁的书信往来中,早就了解得十分透彻了,不假思索就能回答出来。 于是,知县夫人的态度变了,之前是公事公办的应酬,现在是一见如故的相聚。 等到郑晴琅离开的时候,她已经改口叫上“婶子”了,亲热得仿佛郑晴琅就是她的一个认识已久的长辈一样。 村长和薛满山等在骡车上时,见到知县夫人那样子,纷纷挑眉。 车行走一里地后,薛满山忍不住问道,“娘,你和知县夫人都聊了什么呀?” 郑晴琅伸出自己的双手,展示自己的衣裳,“就聊了一些女人感兴趣的话题,比如衣裳料子,刺绣手艺之类的。” “就这?那知县夫人怎么那么热情,好像你们多熟似的。”薛满山不解道。 倒是村长,他有些想多了,也开口问道,“三娘,你不会给知县夫人塞银子了吧?不然这才见一面呢,她就这态度。” 郑晴琅见他们实在好奇,便将通过衣裳提到岳忠明一节的事情说了。 薛满山解开了疑惑,“哦”了一声,接着又问道,“娘,难道你一开始就料到知县大人会留饭,故意穿上这身衣裳,就为了提到岳大人这个话题吗?” 村长通过儿子李成锐的那些借书,早就晓得薛家同岳家有点渊源,对这点并不惊讶。 他这会儿脸上的震惊来自于薛满山的那个问题,这郑三娘难道能掐会算,一身衣裳后面的筹谋这么多? 郑晴琅见两人都是一副看神人的表情,忍不住笑了。 “我哪里能算到这么多呀?之所以穿这身衣裳,完全是因为她是我所有衣裳里头最贵重的,至于提到岳家,开口就是了,也没必要搞那么迂回。” 两人听罢,也对,要真想用岳家震慑高知县,张口说就是了。 与此同时,高知县夫妇俩,也在讨论衣裳和岳家。 高知县听自家夫人说那薛郑氏竟然是岳忠明闺女的忘年交,惊讶得将一口茶水喷了个满地。 “咳咳咳,你说什么?那薛郑氏和谁的闺女交好呀?” “岳忠明,前任云南府知府,现任吏部考公司郎中,听说等上头的右侍郎退下来了,很快就要进一步了。” “你没听错吧,那薛郑氏除了是个节妇,能有什么特别的?能和岳忠明的闺女交好?还忘年交呢?怕不是她诓你的吧。” “怎么可能,我试探过,岳家的事,她可清楚了。还有,岳忠明亡妻的娘家不也在宜良县嘛,这种事情,咱们找他们大厅就知道了,那薛郑氏哪里刚诓我们。” 高知县听罢,也对,这种事情,不是他们这种升斗小民就敢胡乱编造的。 “那这么说的话,安居村水坝的事情得尽快处理好了,免得她到时候向那边递话,那就得不偿失了。” “要我说,陈府那么大的家业,就是几年的歉收,也不会伤筋动骨的,又何必做出这种败坏好名声的事情呢,实在是小气得紧了。要我说,瑶儿的亲事你要不再想想,那一门双举人是好事,但是若对方人品不好,做出什么来,可是会连累到你的。” 高知县有些舍不得,“再说吧,瑶儿是庶女,要想在宜良县找到这同等门楣的人家,有些难。我回头再派人打听打听陈府的事,若那陈府真的只是表面名声好,再撇开不迟,左右还没下定。” 知县夫人听罢,耸耸肩,“那你自己看着办吧。” 第311章 各种应对旱灾的法子 郑晴琅这边,一行人一路上都没有停下讨论。 安居村的事情虽然有眉目了,但是,即便那座水坝被拆除了,若依旧没雨,那河水也撑不到秋收开镰的时候,他们必须想别的法子。 “我决定再弄个祈雨仪式,最起码让村里人有些盼头。”村长说道。 面对大自然的无情,他所能想到的应对方式,大概就是祈求神明了。 两个月前,下坝村就搞过一次祈雨仪式,又是搭戏台表演,又是杀鸡宰羊作为献祭,又是让村中耆老诵读祈文,折腾了一整天,一滴雨水都没得。 但是,那段等雨的时间里,村民们是怀着期待和希望的,这也算是振奋人心的一个法子吧。 郑晴琅心里有个主意,却一直拿不定,趁着这会儿有空,干脆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我是想着,若是这雨一直不来,干脆咱们就先放弃一部分庄稼,把有限的水资源用在少量的庄稼上,这样,至少可以保住一部分收成,不至于颗粒无收。” 见听着的两人若有所思,没有第一时间反驳,她又接着提起这法子的缺点。 “但是,我又怕这放弃没多久,那雨水又来了,这就白瞎了前面放弃的那部分庄稼了,所以不敢跟村里人提这个主意。” “确实,若是我,我就做不来提前放弃庄稼的事情,前面几个月的功夫就这么放弃了,谁舍得呀?” 薛满山并没有盲目赞同他娘的主意,家里的田地如今都是他在管,让他放弃哪一亩他都舍不得。 倒是村长看得比他开,很中肯得说道。 “这倒也是个法子,真到了不得已的时候,与其全军覆没,不如舍弃部分,保留另一部分生机。到时候我会提醒村里人的,即便后来雨到了,那也是自己的选择,怨不得旁人。” 郑晴琅见村长赞同她的意见,心里一高兴,又让她想到了另外一点。 “村长,咱们村口那个喝水用的井,水位倒没见下降多少,你说,咱们要不要叫打井的人来,多打几口井,说不定地下水充沛,河水没了,还可以用井水灌溉呢。” 这随口一提,村长就跟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 只见他十分激动得说道,“哎呀,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可以整井水灌溉呀!我怎么就只会盯着那河水呢。” 拍了拍自己不灵光的脑袋,他连忙对着前头赶车的绿萍喊道,“萍丫头,变道变道,咱们先不回村里去,咱们再进城,去找打井师傅去。” 绿萍听罢,立马叫停了骡子,然后缓缓变向。 薛满山一手抱着那匾额,一手扶着车板稳定身子,却不忘问道,“村长,这一口好井打下来得花上好些银子呢,而且,挖井也需要时间,赶得及浇灌用么?” 村长犹豫了下,紧接着便道,“不管了,左右村里也打算再挖一口井,早挖早用,银钱倒不用担心,公中有钱哩。” 说完,他瞥了一眼一旁的郑晴琅,心道,说到底,还是得多谢面前这人,不然,这村里的公共基金不会有那么多。 他本想攒一攒,把村里的路修一修,眼下撞见大旱,那就先打井吧。 于是,雷厉风行的李义善,辗转着找到了镇上专门给人打井的师傅。 没想到,同他们一样想法的人还不少,那打井师傅的行程很满,根本就忙不过来。 村长几人好说歹说,加了不少价钱,对方还是咬定了得半个月后才有空过去打水井,而打一口井的工期至少得半个月以上。 “这样算下来,得一个月才能用上这井哩,根本来不及嘞。” 村长一脸苦恼得说道,他没想到平常几乎随叫随到的打井工,如今倒成了香饽饽。 那打井师傅见对方开口很大方,也有心想要承接这门生意,但自己实在没功夫,便给他们指了另外一个途径。 “我倒是有一个师弟,他打井的手艺比我还好,不过前两年因打井闹出了点事,之后脾气就不好了,要打井的话就得按照他的规矩来,主人家不能多话的。也因为他这个脾气,找他打井的人不多了,你们若是不介意这个的话,可以去问问。” “这闹出了什么事?”一旁的郑晴琅好奇问道。 “唉,虽然是挺久前的事了,如今说起来还是觉着怪气人的。” 他感慨了一句,脸上露出不忿之色,接着娓娓道来。 “我师弟两年前给一户财主打井,因好井口要五两银子的工钱,对方吝啬不愿花这个钱,就让我师弟将井口修得低低的,只花了一两银子。不久后,那财主家的独孙在井边玩耍,没人看顾,掉了下去淹死咯,那财主就把火气发到我师弟身上了。” “啊?这不是胡扯吗?难道买菜刀切菜切到手了,还要怨那做菜刀的匠人吗?” 郑晴琅忍不住插话表示不理解,虽然财主家死了独孙很令人同情,但是又不是那打井的推他掉井的,怎么好怪到他身上呢? 若真的要追究责任,不该追究那个为了省四两银子而把井口修低的财主吗? 那打井师傅见她这么说,仿佛遇到什么同盟一样,音量也加重了不少。 “可不就是嘛,那财主不仅带人冲进我师弟家打砸了一顿,而且一家妇人都穿了孝,每日在我师弟门前大哭、烧纸、招魂,骂我师弟没把井修高修好,把一个孩子葬送了,逼得我师弟没法子,情愿与他买棺装裹,建醮念经,哄着骗着出了殡,这事才勉强算完了。” “这直接报到县衙那边不就好了,怎么你师弟还担了丧葬费呀?” “唉,人只是在师弟门口哭丧,又没有再起什么冲突,县衙哪管这种小事,而且门口哭丧的都是些妇道人家,我师弟大男人一个,家里又没什么女眷,也没法子将人拉拽着走……” 嘀嘀咕咕完前事后,打井师傅又给他们打多一根预防针。 “我师弟打那后,那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今打井有一条规矩,就是打井相关的,比如定井位、开井口、下石圈什么的,你们这些外行人一句话都不用多说,一切凭他的本事,若是想着偷工减料的省银子的,那就别找他。而且,他说话难听,脾气冲的可能受不了。你们觉得可以接受,我就给你们地址,你们去找他罢,他约莫闲得很。” “只要技术好,其他都好说,有劳师傅给我们个地址了,我们这就找过去。” 第312章 来得刚刚好 一行人拿到新的打井师傅的地址后,又紧赶着骡车去寻人了。 那打井师傅姓鲁,大概是因为后面生意不好,今年搬到了租金比较便宜的贫民巷居住。 巧得很,鲁师傅的租房与郑晴琅之前收的张三一家的房子只隔了几座房,找起来倒不难。 他们到达鲁师傅家门口时,正听见里头在吵架。 只听得一个老婆子的声音嚷嚷着,“鲁冲,你这个臭小子,这都月尾了,你这个月的房租还没交呢?打算什么时候交呀?老婆子我就靠着这点租金过活了,难不成你要赖账不成。” 紧接着,一道男人的声音讷讷答道,“这不是上回那生意没接成嘛,您放心,等我接了生意,一口井打下来,别说一个月的房租,半年的房租都有了,您耐点心,我鲁冲绝对不会赖账的。” “好心你就别闹你那脾气了,人家开门做生意都是笑脸迎人的,只有你端着架子,这不行那不让的,谁还找你打井呀。” “您就别操心这个了,反正我心里有数。” “这也就算了,你一个老大汉子,怎么还不娶媳妇呀,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外头郑晴琅等人听到这里,相视一眼,这催婚一开始,怕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他们还是别听墙角了,行动吧。 “叩叩叩”,敲门声打断院内的说话声。 正站在原地,垂头丧脑听着六婆训话的鲁师傅,听到声响,立马活了过来,“六婆,有人,我去开门。” 随着这话音落下,出现在郑晴琅他们面前的,便是一个约莫三四十岁的汉子。 他见外头站着有男有女的,却都不认识,干脆问道,“你们找谁?” 村长向前表示,“我们找打井的鲁师傅。” 鲁师傅一听,暗道,这真是麦芒掉进针眼里,凑巧了,他刚刚还开口说打井挣钱呢,这人就送上门来了。 不过,还没等他说话,从他身后钻出一个老婆子,笑得满脸褶子,见着他们,仿佛看到发光的金子一样。 “哎呀,找鲁师傅打井的呀,快进来,快进来,我旁边这位就是鲁师傅了,他手艺可好了,你们找他,可就找对了。来来来,别在门口瞎站着,进去说话。” 说完,她火眼金睛得逮住了穿着最好的郑晴琅,拉着她的手热情得往里面让,生怕慢一点,就留不住他们了。 鲁师傅在后头无奈笑了笑,冲着其余三人做邀请状,“我就是打井的鲁师傅,有什么事,去里头说话吧。” 一行人在堂屋坐定后,那六婆也没有就此离开,而是给他们各张罗了一碗茶水后,便顺势坐到了最末席。 鲁师傅见状,清了清嗓子,提醒道,“六婆,我们这谈生意呢,你,这天色也不早了,你是不是得去做饭了。” 六婆白了鲁师傅一眼,“我不走,你脾气差,说话难听,这一不小心,又把我的租金给气走了,我得盯着。” 说完,她又对着郑晴琅他们解释道,“鲁师傅打井的手艺那是没得说,就是规矩大,说话硬,常常惹主顾生气,生生得把财神爷往外赶,闹得一大把年纪了,还没钱娶媳妇。我老婆子看不下去了,帮着看顾着,你们谈你们的,当我不存在。” 郑晴琅对她投以善意的微笑,为租金也好,担心他娶不上媳妇也好,反正不影响他们议事。 鲁师傅无奈浅笑,想着自己还欠着她租金呢,也就不再管她,开始说起正事。 “你们是哪里来的,找我打的是什么井,打算花多少银子。” “我们是下坝村的,要打的是生活用水和灌溉两用的大井,银子就按照市场价来,只要手艺好,绝无二话。” “生活和灌溉两用么……”他沉吟了一会儿,又问道,“村里多少户人家,多少亩地?” 村长对这些数据烂熟于心,立刻就报了数目。 鲁师傅听过后,思索了一下,才认真答道。 “要按照我的意思,那就是在村民聚居的地方打一口砖石木混合小口井,只用于生活取水,然后再在靠近田地附近,打一口略大的、灌溉专用的大口土井,土井的井壁无任何衬砌,以土为井壁,这种井最为简陋,开凿的成本也较低。” 村长一听,也挺有道理的,生活用水和灌溉用水两者要求的水质不同,且运输位置也差异甚大,想用一口井就解决,似乎太过于理想化了。 他望向郑晴琅,见对方点点头,也就同意了这个方案。 鲁师傅见对方这么痛快,正中下怀,不由得态度也和善了许多。 接着,双方过了一遍工期和工钱等,因着鲁师傅手里没活,只要召集助手和准备器物,明天就能去下坝村处理开井事宜,合作顺利促成了。 六婆原以为自己得当个说客,没想到鲁师傅开窍了,这么快就促成了生意,然后拿到了一笔定金。 接着,鲁师傅直接将刚刚到手的定金递给了六婆,“喏,这个月和下个月的租金。” 六婆接过后,笑得合不拢嘴,“你小子,六婆就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行啦,我先去给你做饭去,明日就要开工哩,你先去准备,开饭了喊你。” 说完,她同郑晴琅几人打了个招呼,就自顾自去了隔壁厨房忙活了。 “这,鲁师傅和六婆是住在一起的?”郑晴琅好奇问道。 鲁师傅点点头,“我是孤儿,也未成亲,所以没什么家小,也住不了这么大的房子,刚好六婆也剩下她一个人了,就租了一间房给我,平常吃饭什么的,都有她安排,倒省下我许多功夫。” “六婆就一个人了?她孩子呢?” “死了,几年前唯一的儿子带着儿媳孩子回外地娘家探亲,遇到山匪,都被杀了。”鲁师傅语气陡然变得沉重。 郑晴琅也不由得暗暗叹了一口气,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一口气送走那么儿子儿媳一家,也难为她还撑得住。 他们唏嘘了一场后,眼见外头天色不早了,便对鲁师傅说道,“我们今晚就在镇上住下,明日过来接你如何?” 鲁师傅心想,能省一点是一点,随即点点头。 第313章 出大事了! 当晚,郑晴琅他们宿在了豆腐坊。 入睡前,他们的心情都十分轻松,想着明日回村后,就可以向村民们告知今日的成果。 谁知,就因为他们临时决定在镇上待一晚,没能够及时让村民们获得好消息,便生出一场大变故出来。 李成坤眼见着村长从上坝村讨来的水只够了着几天的灌溉,又听说村里人多番议论安居村拦水的事情,这心思又活泛起来。 村长不在的这天,他偷偷摸摸得将平日里还算聊得来的六个村汉聚集到家里,开始鼓噪他们做事。 “安居村那群狗日养的,拦着咱们的水,那就是要咱们的命。刀都架脖子上了,咱们村长还是一点主意没有,我觉得,咱们不能这么等死。” 李成坤这一带头吐槽,其余人瞬间就打开了话匣子。 先是二狗带着无奈又气愤的语气说道,“可是村长不让我们去安居村闹事,不然我们早揣家伙了。” 接着,另外一个李姓的族人便将矛头指向了村长。 “对呀,要我说,村长这是老了,这怕那也怕的,把一村子人都带成了窝囊废,也难怪人安居村不把咱们下坝村看在眼里,敢公然破坏用水公约呢。” 而有些嫉妒李成锐的另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也借机嘲讽对方。 “就是呀,好歹咱村里也有个举人老爷,却跟没有似的,天天只知道教书教书,也不知道带着村里人耍耍举人的威风!” …… 李成坤任由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抱怨,等到觉着大家的情绪到位后,才又补上一句。 “不行!不能让安居村的人就这么欺负咱们。既然村长和举人老爷都不顶事,那咱们就自己顶上算了,也让村里人看看,咱们这些好汉,一点也不比村长和举人差。” 众人一听,就晓得这人有打算了,异口同声说道。 “坤哥,这一听,你就是有主意了,你说吧,咱们兄弟几个跟着你干就是了。” 李成坤得意一笑,“咱们今晚偷偷去把安居村的水坝给挖了。” “嘶……这么刺激么……”二狗迟疑了,他媳妇要是知道,肯定不给他这么做的。 倒是其他四个,在家里都是说一不二的,没有二狗这般顾忌,当场就兴奋得表示附和。 “行呀,咱们把水安居村的水坝给掘了,让安居村那伙人看看,咱们下坝村的人不都是孬种。” “也让村里人看看,关键时刻,还是咱们这样的人能派上用场。” “对,村长那一套什么以和为规的,已经过时了!” “什么以和为规,是以和为贵,不懂就别瞎说!” “管它龟还是鱼哩,反正我不吃这套,这种时候,就看谁的拳头硬,谁的棍棒粗,把水抢到手了,就是这个!” 最后说话这人,举了举右手大拇指,示意好样的。 五人一番热烈得讨论过后,后知后觉得意识到二狗没有发声,又开始嘲讽起他来。 李成坤故作恍然大悟状得一拍脑袋,说道,“哎呀,差点忘了,二狗你现在得听媳妇的话,不能和咱们瞎闹了,那行,你还是别去吧,我们五个就能成事的。” “对呀,还是媳妇儿重要,别为咱们这些兄弟而闹架了。” “我们知道你有心跟着兄弟几个干的,架不住家里有母老虎,没事的,理解理解……”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二狗心里骂道,理解什么理解,不让他去,他还偏要去了,就是要瞒着老婆偷偷去。 于是,六个人回去后,先拿了农具到地里藏着,然后各找了个不归家的借口,趁着黄昏还有光亮的时候,偷偷摸去了安居村水坝附近。 事有凑巧,他们在水坝附近躲着的时候,竟然碰到了由上坝村马大木带着的挖坝小分队。 两支队伍目的相同,也忽略了前面拦坝的小过节,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晚上的计划,就跟战场上遇到战友那么热乎。 半夜丑寅之交,也就是午夜两三点,人睡得最熟的时候,一行人靠近了安居村的水坝,将两个守坝的人捆住手脚堵住嘴巴后,便肆意行事起来。 李成坤奔在最前头,站在中间的位置,一锄头比一锄头用力,脑海中兴奋得想着,这事成了之后,他可以吹一辈子了! 赶在后面的马大木见着,连忙提醒道,“不要挖太大,不然很容易一下子崩的。” 李成坤正兴奋着,哪里听得进这些话,回声怼道,“个奶娃娃,毛还没长齐呢,教你坤爷爷做事?” 马大木也是个暴脾气,正想怼回去,就被一旁的二狗拉住了。 “他说话冲,你小子别介意哈,都是一个队伍的,别为了这些事情闹口角,来,跟我换个位置,我这里更好挖一些。” 说完,就把马大木强行扯过去,换了个位子,隔开了乌眼鸡似的两人。 水坝上恢复了安静,大家埋头苦挖,只听得见铁器与泥土相撞的声音,以及干活的人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一小会儿,李成坤那里率先挖开了一道口子,只听得水流往下坠的哗啦声响,众人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欢呼声。 “这样是不是就够了,这些水会自动把口子拉大的吧。”马大木说道。 李成坤听见又是那小子的声音,嗤笑了一声,“那么小的口子,万一被安居村的人发现,不就很容易被补上了,继续挖,挖越大越好。” 马大木冲着他那边白了一眼,心道,好言难劝想死的鬼,便私下嘱咐自己村里人,“往边缘靠些,挖开一道口子了就差不多了,不要挖太深。” 上坝村的年轻人以马大木马首是瞻,听了嘱咐后,依言行事,干得差不多就往旁边撤。 而下坝村这边,按照李成坤的指示,卖力得猛挖着,丝毫没有注意到上坝村人的动静。 过一会儿,二狗挖着挖着觉得有些不对劲,问旁边的李成坤,“坤哥,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李成坤不耐烦得停了手,“什么不对劲呀?别是你累了,想偷懒吧。” “不是,这水流声变大了,还有,你不觉得脚下有些抖……” “”动字还没出口,二狗就被突然从自己面前消失的李成坤吓得失语了。 紧接着,他还没反应过来,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脚下一陷,就被卷入了奔腾咆哮的水中。 马大木反射性得跑回岸上,望着被河水瞬间冲倒的大坝,以及对岸不少人的呼喊声,喃喃自语,“我原本是站在那个位置的……” 第314章 水坝没了要算账 安居村的村长安怀远睡到半夜,突然从梦中惊醒,一骨碌坐了起来。 他支起耳朵往外听动静,似乎听到了很大的水流声,以为是自己幻听,连忙摇醒了身旁的老伴。 “素娘,素娘,你耳朵比我好使,听听外头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正做好梦睡得香甜的素娘忍不住气恼道,“大半夜的,听什么动静呀,谁不知道咱们安居村家家穷得叮当响,难不成还有贼来不成?” 嘴里虽不悦得嘟囔着,却也没耽搁她学着安怀远一样,竖起耳朵听。 “咦,这么大水流声,不应该呀,安禄那伙人不是把水都拦住了,难不成坝塌了,水跑了?” 话音刚落,外头就有人将他家门敲得砰砰响,中间夹杂着一人气急败坏的声音。 “村长,不好了,有人偷挖了咱们村里的是水坝,水全跑了!” “啊,还真被我说中了呀!”素娘双手一拍,有些好笑得说道。 安怀远已经下床穿衣,听到妻子这么幸灾乐祸的声音,有些没好气道,“这是什么好事么?瞧你的乌鸦嘴!” 素娘是个不操心的性子,只在心里嘀咕,没水的话,左右家中还有余粮,饿不死,有水的话,那点粮食也不会让自家暴富,就这么的吧。 她见丈夫着急忙慌就要往外跑,忙拉着他,“你去干嘛?这水坝又不关咱们的事,让安禄那伙人自己折腾去。” 安怀远将妻子的手拿开,“我怎么说,也是安居村的村长,水坝塌了这种大事,必得到场的,万一伤到人什么的,也得我来处置呀。” 说完,他便忙不迭得跑了出去。 素娘见他那副样子,小声嘀咕道,“需要你的时候,你就是村长,不需要你的时候,你说句话都没人听,算个屁村长哩。” 接着,埋怨了村里那些不听管教的后生一通,斜眼瞥见丈夫挂在架子上的外衣,不悦得嘟囔道,“夜里凉,也不知道把外罩衣穿上再过去,到时候染了风寒,除了我心疼你,哪个心疼你……” 被碎碎念的安怀远跟着报信的村民来到了河边,狠狠打了一个喷嚏,再抬头,借着月光,眼神落在原本建了水坝的地方。 只见那里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什么水坝的影子,又恢复了从前无遮无拦的样子,一汪水直直往下游流去,攒得高高的水位直线下降…… “是谁拆了水坝?咱们村里有没有人受伤?” 话音刚落,从水坝旁临时搭建的棚屋里头,走出了两个骂骂咧咧的村民。 他们两个是负责夜里守卫水坝的,以防下游几个村子的人偷放水,守了好多夜了,都没出事,后面便松懈了,夜里直接躺在棚屋内睡大觉。 没想到,还真有村民过来挖坝,一闯进来就将他们控制住了,连发警报给同村人的机会都不给。 刚获得自由的两人,虽然嘴巴还有些发木,却不妨碍他们语速飞快得将刚刚发生的情况描述出来。 “我们两个正好打了瞌睡,一时没有防备,就被人捂住了嘴巴绑了起来。” “原本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是谁,但是有一个人的声音,我认得出来,是下坝村的李成坤。后面,那张脸又刚刚被外头月光照见,我瞥了一眼,长得也像李成坤。” “下坝村是咱们下游的村子,听说这两天已经没水浇田了,这着急上火了,就干出这种半夜挖坝的勾当,也不稀奇。” “嗯,听外头的脚步声,大概有十几个人。一开始还隐约听得见这群人争论,后面挖穿了坝,听见了水流声,他们还一度叫好,最后水坝塌了,听见他们好几声惊呼,接着便是脚步凌乱得散了……” “那群天杀的玩意!把咱们好好的水坝都挖没了,水都快流光了,可不得赶紧跑吗?” 今晚月色挺好的,随着河边的动静闹大,越来越多的村民都跑了过来,听见下坝村的人挖坝偷水,无一不是狠骂一通,把下坝村所有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 村长望着那一池子水跑掉了大半,心里倒没有多大的感触。 这水坝是以安禄为首的那群后生盖起来的,他原本就不同意,奈何他这个村长没什么威望,说出来的话也就村里的老人愿意听听,那些后生更愿意站在安禄这个“后起之秀”身边。 水坝刚盖起来,安禄这臭小子就对村里人搞起来区别对待,之前站在他那边同意修建水坝的,取水可以无限,但是反对他的,就限定了用量。 村里一度因为他这番行事而差点干架,后来还是他苦口婆心劝动了安禄,让他一视同仁,才免了许多纷争。 此刻,他借着月光,看到安禄气得浑身发颤,脸上满满的恨意,怕他一时冲动又闹什么事,便违心得劝道。 “罢了,咱们再把堤坝建起来,夜里再派多几个人,不让下坝村的人再得逞就是了。” 这一劝,直接让安禄将炮火集中在他身上。 “村长,你可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堤坝建起来得费多少功夫,万一再被挖了,我们是不是又得再建?” 安怀远对他的语气并不介怀,只是用和善的目光望着这个十分努力“上进”的后辈,眼神表示自己的理解。 安禄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转过脸,对上别的村民,高声道,“要我说,咱们索性都带上家伙,把下坝村那伙人打怕了,让他们不敢跟咱们争水!” 话音刚落,立刻就有许多热血的年轻人呼应,“就是,咱们安居村那么多人,下坝村才多少户,两个打一个,就不怕他们不屈服。” 也有那年纪大的,虽然不如年轻人那么激动,却另有一种说头。 “下坝村种棉花,家家户户都盖新房穿新衣了,根本就不用指着今年的收成过活,但咱们安居村不一样,穷成这样了,还来挖咱们辛苦盖起来的水坝,实在是太心黑了,怎么也得教训教训。” 安怀远的媳妇素娘拿着丈夫的外罩衣刚到,听到这些混账话,不由得一头黑线,忍不住开口说句公道话。 第315章 前浪后浪的矛盾 “这一码归一码,难不成人家光景好的就得让咱们这些光景差的?几座山村的用水公约上写得明明白白,上游村庄不得私自拦截下游水流,这事一开始就是咱们村里做得不对,索性这堤坝也掘了,就别再闹了,都听天由命吧。有这功夫闹腾,还不如趁着还有水,天亮后多浇几亩地哩!” 素娘本想着,自己这些话,好歹能唤醒几个人的良知,没想到,却一下子捅了马蜂窝。 和安禄一伙的那些年轻人,不顾素娘是他们长辈,不由分说得将火气撒在她身上。 “听天由命,你说得轻巧,你家日子过得比旁人家好,自然不在乎这一年两年的收成,但我家不同,这些年被老爹赌钱败光了家底,今年要真绝收了,就得带着老娘上路乞讨了。” “拦下的水你家不也照常用,这会儿倒会做好人了!” “你到底是不是咱们安居村的人?真心疼下坝村的人,去给下坝村的人当媳妇哩,干嘛嫁给我们村长?” “切,还不是嫌弃咱们安居村穷,想要抱下坝村的大腿,对了,下坝村的村长李义善单着哩,你要是嫁过去,那也还是村长娘子哩!” 这话一出口,稍微有些顾忌的人只敢低头掩唇得小声窃笑,有的胆子肥的,则是哄堂大笑,甚至眼神猥琐得打量徐娘半老的素娘。 素娘平日里心宽,不爱与人矛盾争论,却不是任人往她头顶拉屎撒尿都不理会的主。 她把手上的外罩衣塞到丈夫手里,随手又夺了旁边人手里的火把,把火迅速掐灭,兜头就往说让她嫁给李义善的人身上砸。 “我打死你这个没伦理、脏心烂肺的混蛋玩意,你个毛没长齐的小畜生,满嘴喷粪放屁,老娘同你娘一般年纪,论理你还得喊我一声大娘婶子。说这种混账话,也不怕天打雷劈。不留口德的王八羔子,到时候老天报应你,娶个养汉子的媳妇,我给你唱得满大街都知道……” 那小伙虽然嘴贱,但正经还手长辈却是不敢的,面对素娘的棍棒,只得一边呼疼,一边讨饶,看起来好不凄惨。 众人见状,晓得素娘不是个好相与,也都收起了嬉笑,不敢再露出半分刚刚的猥琐。 安怀远才刚反应过来,想要出口责骂那口出狂言的人时,发现妻子已经动手了,只得住了口,紧盯着动静,看着需不需要自己上。 结果,妻子“巾帼不让须眉”,硬生生把那小伙子料理得哭爹喊娘的,也就放下心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出手拦住妻子的棍棒,劝道,“好了,再打下去,他娘就得找你说嘴了。咱们大人不记小人过,姑且放过他吧。” 素娘冷哼一声,呲了一声丈夫,“就你是好人,旁人可领你的情”。 话毕,她就收了手,把木棒随意扔到了地上。 安禄眼见素娘收了“雌威”,这才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水坝的事情上。 他始终压不下这口气,为了保证各家的收成,即便是和其他村子开战,他也在所不惜,反正他们村子门户多,有的是壮汉,不怕打不赢! “大家听我说,如今这天气,咱们也顾不得什么用水公约了,得到水,浇庄稼,保障秋收,填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我的意思是,水还要拦,但得先得把下坝村的人治服了,没有人再敢砸咱们的水坝,一劳永逸才好!” “安大哥说的没错,咱们现在就拿上家伙,趁夜把下坝村的男人揍一顿,让他们再敢砸咱们的水坝。” “对,现在就去,吓得他们屁滚尿流,给旁的村看看,得罪我们安居村,就是这么个下场!” …… 安怀远将外罩衣披在媳妇身上,眼见大家喊打喊杀的,心里的火气更甚。 他冲到正中间,扬起嗓子骂道,“干嘛呢干嘛呢?嫌家里不够穷,想吃官司是吧?你们一个个也不小了,半个家里的顶梁柱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拦水坝就算了,左右是为了家里的收成,即便做得亏心,我这个当村长的,也就顶着旁的村子的骂声,让你们干了这事。但是,聚众斗殴,门都没有!要敢去,休怪我不讲情面,将你们一个个踢出族谱!” 安居村的大部分居民姓安,往上追溯,那都是同一个老祖宗,所以,即便现在的年轻人不服气“不中用”的村长安怀远,但拿出族谱这个工具,这些人还是会惧怕上三分的。 安禄眼见大家有些被吓退的意思,气不打一处来。 他对着安怀远一通埋怨道,“村长,你自己不济事,我们也不怪你,但是你别拦着我们为村里做事呀!这里面好多人,都是陈府的佃户,要是收成不好,交不上租,明年饿肚子不说,连田地都佃不上了,一家子生计都没着落了!” 紧跟在安禄身边的迷弟也大着胆子跟安怀远叫嚣,“对呀,村长,活都活不下去了,还在乎什么族谱呀!” 安怀远怒火中烧,觉得跟这些人说不明白,要不是怕这些人死上几个,连累家中老小无法过活,他才懒得拦着呢。 “先散了吧,回去养足精神,真要找下坝村人理论的话,天亮了再去也不迟,这黑灯瞎火的,你们也不怕掉河里?” 安禄脸色一喜,问道,“村长,你这是同意了?” 安怀远哼了一声,“反正我不参与,也不拦着,出了事别找我,我不知道!” 说完,他拨开人群,领着自己媳妇回家。 回去后,素娘有些不放心问道,“你真的不管了呀?其实他们心底不坏,就是穷闹的,要是吃饱喝足的,谁乐意搞那么多事。” 安怀远躺在床上,心气还未平,却很理所应当得答道,“怎么可能不管,明日我一家家找过去,让他们的爹娘管教管教儿子,小的不在乎什么族谱不族谱的,老的却在乎不是。” 素娘笑了笑,“我就知道,你是嘴硬心软的。” 安怀远沉默了一会儿,让妻子一度以为他睡着了,方才又开口说道,“唉,怪我这个村长没用,你瞧,上坝村、下坝村都过上好日子了,咱们安居村,好好的一个富村大村,怎么就沦落到现在这样子,好好的农民成了佃户,连地都守不住。” 素娘叹了一口气,这也不是他男人能够控制的事情。 以前安居村的整体生活水平不错,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家又一家的男人女人染上了赌瘾,不仅把田地给荒废了,而且把家里的财物、粮食,最后到田地都输光了。 以至于,现在安居村的大多数土地都成了外人的,而住在安居村的人,成了外人的佃户。 “你当了村长后,也不是没有禁赌,但架不住人是活的,只要想赌,哪里都是赌场,你尽力了!最起码村里这些后生,就没有爱赌的,这都是你从小在村里宣传教育的缘故。” 安怀远没把这功劳全揽在自己身上,“也不只是因为我,更多的是因为他们看到自己老爹老娘把家都赌败了,有各种活生生的例子在。” 说完,他又忍不住感慨一句,“唉,我这个村长还是没做好呀!” 素娘翻身将丈夫的腰揽住,“在我看来,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好好睡吧,明日还有得忙哩。” 安怀远被妻子安慰了一下,心里好受了些,身体原本就因为半夜起来奔波一趟有些疲累,很快得便打起了呼噜。 只是,他们两个还能睡个好觉,而跑回下坝村的四个人,却把全村人都闹了起来。 第316章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天色将亮未亮的时候,李成锐的儿子李盛意来到了他爹的床前。 “爹,爹,外头有人敲门!” 李成锐平常时睡眠比较深,这种时候被叫醒,整个人还懒洋洋的。 他揉着眼睛,勉强集中精神,听了下外头的动静,发现敲门声很急,隐约还听见有人奇迹百花的说话声 顿时,心里一咯噔,想到昨夜他爹没回来,莫非是他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想,瞌睡虫都跑光了,等开了大门,发现浑身湿漉漉的四个人站在自己眼前,心中的疑惑更甚。 “咦,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天还没亮呢,这一身水从哪里来的?” 李成锐的族兄被凉风吹得直哆嗦,嘴皮子十分不利索得开口。 “我,我们,昨夜去挖了,挖了坝,安居村的拦水坝,去了六个,六个人回来了四个,成坤和二,二狗被卷水里了。” “什么?”李成锐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浑身动弹不得,脑袋嗡嗡响。 见他呆愣当场,以为他听不清楚,那人只得又重复了一遍。 “我们六个人半夜去挖了安居村的拦水坝,挖到半路,水坝突然塌了,成坤和二狗被卷进去水里头了!” 李成锐总算缓了过来,骂了一句脏话后,都不想理会这四个脑子被驴踢了人,回屋拿了锣鼓,开始沿路跑沿路喊人起来。 黎明前最静谧的下坝村被唤醒了,半梦半醒的人披了衣裳出门瞧动静,最终都慢慢聚拢到村长家门口。 李成锐一脸严峻,望着众人说道,“昨夜,我们村里六个人去挖了人安居村的水坝,但水坝塌了,卷走了李成坤和二狗,现在,男人们都跟着我沿着河段找人,其余老人妇人小孩回去吧。” 王大妞原本挤在人群中看热闹,谁知道,自己家竟成了热闹。 她听见自家男人被卷入水里了,脑袋嗡了一下,接着发出一声惨叫,“哎呀,我家二狗呀!” 紧接着,李成坤的媳妇张氏也哇哇大哭起来。 “成坤他不会水呀,老天爷呀,怎么会这样,他只是想为村里人干点实事呀……” 李成锐虽说对这遇难的两人没什么好感,但生死关头,且对方又是为了村里人才挖坝的,心里也不禁难受起来。 “两位,先别急着哭,说不定他们没事呢,如今这水位也不高,淹不死人的。” 说完,他托了人群中的两位婶子照看她们两个,便带着一群男人乌泱泱得朝着河道附近寻摸去。 他们从天黑找到天明,终于在距离下坝村河道尾段一里地远,找到了被冲到岸边的李成坤。 先发现的几个人一拥而上,将脸朝下趴着的人翻了过来,拨开他盖住脸的乱发,仔细辨认了下。 “是成坤,这小子,运气还不错,竟然被冲到岸上来了。”其中一人欣喜道。 “这下她媳妇可算不用嚎了,刚刚那几下子,我正好在她旁边,好家伙,差点没把我耳朵给嚎聋了。” “哈哈哈,李成坤的媳妇确实嗓门比较大……” 大家嘻嘻哈哈得说笑着,都以为李成坤逃过一劫。 却不料,晃了他几下,又掐了他人中,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原本放松的心情陡然变得沉重起来。 其中一人将一只手指颤颤巍巍得送到他鼻腔下,过了几秒后,他的脸上陡然白了,“天老爷,没气的!” 另一人连忙拿手放在他胸口,过了十几秒,同样脸色白了,“妈呀,也没心跳了!” 李成锐听见找到了李成坤,忙跑过来,一见到那几个人像僵尸一样惨白着脸,定在原处,一动不动的,他就心说不好了。 果然,走到跟前,瞧了那李成坤毫无一丝人气的脸色,又探了探他脖间的脉搏,心中一凛,他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还是发生了。 他沉着脸站起身,“劳烦几位先将人带回去吧,我们再接着找二狗。” 那几人已经慌了神,如今是李成锐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也不嫌弃背死人是件晦气活。 但是,李成坤的身体已经有些硬了,不太容易背起来。 于是,几人商量了一下,在附近找了几根粗木棒,勉强做了个小担架,撑住尸体中间躯干的部分,首尾单独拿手抬着尸体的双手双脚,这才将尸体抬了起来。 李成锐目送他们离开后,偷偷抹了一把眼泪,向其余人高声喊道,“走,咱们继续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也在搜寻队伍里头的薛满山,注意到他的动作,等到他周边无人的时候,悄悄上前,拍着他的肩膀安慰。 “别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以后村里多照顾他的家小就是了。或许,我可以让我娘给她媳妇在作坊里安排份工作。” 李成锐摇摇头,“再说吧,不能村里有什么事,就靠你家周济。他既是为了咱全村用水去挖的坝,也算咱下坝村的英雄了,他的家小也是全村的责任,回头怎么安置,自有村里商议。” 他望着下坝村的方向叹了一口气,“我是没想到他这么一个浑人,竟有为村里人出头而牺牲的一天,唉,真是世事无常呀。” 薛满山听罢,沉默了。 他对于李成坤挖坝的动机,嗯,存疑。 比起说是为了全村人的灌溉用水,他更愿意相信,对方是为了自家田地的用水,然后捎带上全村人。 或者,还有些想要出风头的意思。 但是,他挖了坝,下坝村又有水可以浇灌了,这是事实,所以,他没有多嘴得去讨论对方的动机,反正人死了,不重要了。 他们一行人又找了半个时辰,终于在河岸不远处找到了累瘫了的二狗。 一开始,他们远远瞧见一个人的形状,先是欣喜,但见那团形状久久不动,心里又害怕起来,以为这人跟李成坤一样,死了。 等秉着呼吸再凑近一些,发现对方的胸膛起伏着,一下子大喘气起来,对着远处还未赶来的人喊道,“活的活的,找到个活的了!” 二狗正茫然得盯着亮得有些晃眼睛的蓝天,庆幸自己死里逃生。 突然听到几道熟悉的声音,嚷嚷着什么“活的”,缓缓扭头看过去,确认是同村的村民后,眼泪一下子飚出来。 “哇,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们了!” 第317章 一触即发的斗殴 二狗狠狠哭了一场,在村民们的搀扶下,靠着一人的后背坐了起来。 “那水坝突然就塌了,我眼看着李成坤被卷走,接着就是我,当时,我就想,完了,老子不会游水。在水里扑通了好久,喝了一肚子水,以为自己要淹死的时候,旁边正好飘过一根木材,我狠命挣过去,总算让我抱住了,然后一路飘,一路撞,从天黑飘到天亮,也不知道飘到哪儿了,终于飘到靠近岸边,水流也变缓了,我才一点点划拉靠岸,差点没累死老子……” 他絮絮叨叨得描述自己有多累,如今是一根指头也动不了。 大家静静听着他劫后余生的车轱辘话,没有一个人觉得不耐烦。 过了一会儿,他嘴皮子也累了,这才想起来问道,“对了,李成坤他呢?你们找到他吗?其他人怎样?有没有被卷进水里?” 李成锐已经在跟前,答道,“其他人没事,回村里了,累了一晚,我没让他们出来帮忙找人,让他们先去休息了。至于李成坤,嗯,他没你好运气,死了。” 二狗愣住了,呆呆地张着嘴巴,良久才合上,咽了咽口水,“死了?” 李成锐点点头,“嗯,死了,尸体让其他人先抬回去了。” 二狗低下了头,突然觉得自己的抱怨十分不应该,他只不过是差点累死而已,李成坤可是真死了。 “好了,咱们回去吧,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呢。” 李成锐见气氛低迷,也想给大家时间整理思绪。 但是,时不待我,李成坤的丧事、村里田地的灌溉,或许还有安居村村民过来找茬,这么多事要处理呢。 不巧的是,他爹刚好不在,不能主持大局,他们这些男人实在不宜离开太久。 李成锐的考虑不无道理,在他们准备出发回村的时候,安居村约莫五十多个壮汉,已经不顾村长的阻拦,气势汹汹得杀到了下坝村。 与此同时,那几个先回来的村民,也已经将李成坤的尸体送到了他家。 张氏担惊受怕了一夜,得到了这个结果,一时接受不了,当场晕厥,被人救醒过来后,趴在李成坤的尸体上哭天抢地。 她一会儿用极尽恶毒的话咒骂安居村的人,一会儿又哀声哭诉,不知道以后日子该怎么过…… 同族人见张氏无法理事,便相继过来帮忙料理丧事,有的帮忙各处报丧,有的清理尸体穿衣,有的布置灵堂。 至于他们的孩子,被同族的热心婶子带回家里照看,只等这边布置妥当在过来披麻守孝。 其余听到风声的村民们,浇了地后,多有过来帮忙的,正是忙忙乱乱的时候,突然从外头慌慌张张走进一个村民,报信说安居村的人过来找茬了。 这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一片哗然,为着安居村的水坝闹出了一条人命,说不定还有第二条呢,这安居村的人竟然还敢过来闹事? 正嘈嘈杂杂说着,原本哭得六神无主的张氏,仿佛得了什么主心骨,一下子站了起来。 她望着门口,恨恨道,“都是那帮天杀的,要不是他们拦水,我家成坤也不会去挖坝,不挖坝,他人也不会死,我要他们偿命!” 说完,也不看众人什么反应,冲到厨房拎了一把菜刀,歘的一下子往村口赶去。 大家见状,连忙跟上,嘴里嚷嚷着,“成坤媳妇,你别冲动啊……” 于是,打算找茬的安居村村民,远远瞧见一个披头散发拎着菜刀杀将过来的妇人,气势一下子弱了。 紧接着,后头又乌泱泱得跟过来许多人,嘴里听不清得乱嚷着,想到这毕竟是对方的主场,不自觉得,又后退了几分。 领头的安禄注意到这个情况,连忙站定住,然后给众人打气。 “怕什么,没瞧见对面都是一些老弱妇孺吗?还能打得过咱们吗?” 说完,他一马当先,走向前几步,叉着腰大声开骂。 “下坝村的龟孙子们,有能耐半夜偷拆人水坝,没能耐和我们真刀真枪较量吗?拿一堆老人妇孺挡在前头?你们要是怕了,就爬出来给爷爷我跪下磕几个响头,承认自己是窝囊废,那一切就好商量,哈哈哈!” 跑在最前头的水生叔媳妇田氏,勉强扯住了张氏,才刚将她手里的菜刀夺了,听见安居村的人那么叫嚣,顿时火冒三丈。 高高举着菜刀,怒吼道,“你们这群毛没长齐的兔崽子们,在老娘面前狗叫什么,小心老娘手里的菜刀不认人!” 张氏见状,气急败坏得说声,“田大娘,你要动菜刀倒是拿自家的,拿我的算怎么回事!把菜刀还我,我要砍死对面几个王八羔子,给我家成坤抵命!” 两人当着安居村的人面前,又开始拉拉扯扯争夺起菜刀来,把对面人看得面面相觑。 安居村的村民听着话头不对,忙冲着前头的人嘀咕道,“安大哥,不对劲呀,听意思,李成坤死了?” 被唤作安大哥的安禄也觉着不对,但是想到他们才刚来,李成坤即便死了,也跟他们没关系,于是,大着胆子说道,“死了就死了,又不是咱们害死的!” 话音刚落,匆匆赶到跟前的下坝村其他村民,纷纷指着他们责骂。 “拦水坏人庄稼的糟烂玩意儿,天不盖地不载的王八羔子,出门遭雷劈的黑心肠家伙,我们不去找你们算账,你们倒好意思找上门。” “害死了一条人命,还有一条人命没有下落呢,还敢端着家伙上门,真当我们下坝村的人好欺负么?” “上门了正好,一命换一命,把他们留下两个,给成坤和二狗陪葬!” 一呼百应,下坝村的妇孺和老人,战斗力虽没有青壮强,但胜在同仇敌忾,气势十分惊人。 有的刚从田里浇完庄稼回来,肩上还挑着扁担,干脆得将木桶撇下,抽出扁担握在手中,做好了攻击的架势;有的匆匆而来,手头没工具,随手就从地上捡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头,作势要让对面人尝尝自己的“石拳”;有的手中拎着锄头,但理智还在,怕铁块伤人过重,反倒抓着锄头的头部…… 第318章 回来发现变天了 安禄这人虽混,但听对方又是偿命,又是陪葬的,心里十分糊涂。 眼见对方先作势要打斗了,他反倒不想打打糊涂仗,连忙高声制止。 “先停停,你们口口声声说什么人命的,我们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能糊里糊涂担这个名声,先说清楚再打!” 张氏抢先站了出来,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罩着的麻衣,未语泪先流。 “没看到我这一身吗?我男人死了?为什么死的?为的是把你们这些黑心肝的人建的水坝挖掉。坝塌了,人掉河里了,活活淹死了,你们赔我男人命来,呜呜呜……” 王大妞也挤到了前头,眼眶发红,像看着有几世冤仇的仇人一样,恶狠狠得盯着对面。 “还有我家二狗,也因为挖坝掉水里了,他是不会水的,肯定也没了命,眼下连尸首都还没找到呢!” 安居村的一众人都听懵了,他们从昨天守夜人的口中,只知道是下坝村的人挖了自家水坝,至于李成坤和二狗出事,没有一个人知道。 原本,私建水坝拦水,虽违反了几个村子的用水公约,但他们都觉得,特殊情况下,这下仁义道德可以撇一边,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就行了。 但眼下,死了人,就另说了。 虽说对方挖水坝是自发的行为,但死在安居村的水坝上头,那就跟他们脱不了干系。 几十个汉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觉得自己手中的棍棒烫手,几乎不敢直视对面人谴责的目光。 过了好一会儿,安禄才稍微找回了理智。 他咽了咽口水,企图撇清自己和村民们的责任。 “这事不怪我们,是他们自己半夜要去挖水坝,自己不小心遭了灾的,又不是我们抬着将人扔水里的。” “你们要是不修水坝,绝了我们的活路,难道我们还需要半夜去挖坝,谁家乐意半夜不睡觉,去挖坝,还把人命给填进去吗?” 张氏嘶哑着嗓子吼道,恨恨得望着对方。 “大旱天气,谁人不争水,我就不信,你们如果在上游的话,会忍得住不拦水。反正,人命与我们安居村无关,是他们自己拿来的,左右我们不敢你们计较拆水坝的事就是了!” 说完,安禄一阵心虚,就要招呼自己一伙人离开。 但是,张氏恨疯了,哪里同意,甩开田氏搀扶自己的手,跑到跟前拉住安禄不让走。 “你别想走,大家那么听你的,你一定是领头人,也一定是你带头修的水坝,你给我留下,给我家男人磕头道歉抵命……” 安禄确实是开头带着村里人建拦水坝的领头人,也正是因为这个,他心里比谁都心虚,只想尽快逃离这里。 他被张氏一把扯住,竟一时间挣不脱,心里一急,不由得用上十成十的力气。 结果,张氏不防,手一滑,竟被用力推倒在地,跌了一屁股跤,捂着尾椎处哎哎叫疼。 下坝村的村民见张氏凄凄惨惨得摔在地上,同情心更加泛滥了,同时又气愤于安禄等人的“不负责任”,纷纷出言指责。 “没天理了,害死人家的男人,还要害死这刚守寡的寡妇不成,用那么大力气推人?” “当我们下坝村没人了么?今日你们不给一个好的说法,就休想离开下坝村!” …… 混乱也不知道是怎么产生的,只听得人群中一声喊打,下坝村的村民先向安居村的人冲了过去,安居村的村民无奈接手,然后就混在一块厮打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郑晴琅一行人,领着鲁师傅及其学徒几个,载着各种打井的装备,两辆骡车出现在村口,他们看到眼前的乱象,一个个都惊呆了。 村长不等车停稳,就急跳下来,跑到外围喊着,“别打了,别打了……” 大家都沉浸在械斗中,喊打声、喝骂声、呼疼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块,根本就听不到村长的呼喊声。 即便听见了,已经打上头的人了,也只当听不见了。 坐在郑晴琅身旁的鲁师傅见状,好心得问道,“哪些是你们村里的人呀?需要帮忙么?” 郑晴琅斜眼瞄见他跃跃欲试的模样,无语了一秒。 “您还是保留精力打井吧,要是我家院子有出水的好位置,我还想累您再多给打一口吃水的井。” 说完,她转身到车上的背篓里翻找起来,拿出了几串红色的鞭炮。 这是村长买来祭祀龙神祈雨用的,现在,情况紧急,就先借用一下吧。 她抱着这几条鞭炮下了车,走到混战人群跟前,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打开帽盖,吹了吹,折子顶头冒出火星,然后,引线被点燃了。 鞭炮朝着最密集的人群交战处低低得扔过去,在这些人的脚边噼里啪啦得炸开。 众人被这突发的状况吓了停住了手脚,纷纷蹦着跳着躲开了到处乱飞的爆竹,一时间,互殴的乱象停止了。 等鞭炮炸完了,众人的理智也渐渐回笼,虽手里还端着家伙,却没有继续动作。 下坝村的村民这才发现,他们村的两个主心骨回来了,自发得汇集到一块,走到他们跟前,开始七嘴八舌得告状。 两人听到李成坤和二狗出了事,齐齐心头一惊。 他们也就离开村里一天,这就出了那么多事了! 眼前的互殴竟然算小儿科,前头还出了人命! 村长最先发起火来,“胡闹,谁让他们半夜去挖水坝的?我们已经去找了知县大人了,知县大人说了,会派人处理安居村的水坝的,哪里需要他们自作主张!” 张氏听见村长把自己丈夫的“英雄”行为贬得一文不值,连忙辩解。 “村长,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男人说到底,都是为了咱们村里,他如今命都没有了,你还要骂他么?还有,你们也没跟大家说回去找知县大人呀,前头去了一趟,不是没处理好吗!” 村长头疼得扶额,要不是这人死了,他不止要骂他,还要揍他哩。 半夜挖水坝,把命给整没了,留下孤儿寡妇的,这是什么好的行径吗?这放水的事情,他都料理好了,需要他多此一举吗?还搞得两村人今日械斗? 怎么看,这李成坤的行为,完全是给村里找麻烦,只不过,他又不能真得怪他,他又不知道这边能搞定知县大人,一时心急了才闹出这么多事…… 罢了,人死如灯灭,时也命也,怪不得谁了。 他叹了一口气,答道,“你男人的事,回头再说,咱们先料理眼前的。” 张氏还要说点什么,被一旁的两个妇人拉住了,见村长脸色铁青,只得识相得闭上了嘴巴。 第319章 眼里有王法吗? 另一边,郑晴琅已经大致查看过村民们的伤口,万幸,大多数都是简单的皮外伤。 两个受伤比较重的,一个是自己没站稳扭着脚了,一个是动作太大扯着腰筋的,回去让老药头给点药酒擦一擦,休养个把月也就行了。 即便如此,眼见过几十个青壮殴打自己村里的老弱妇孺,她还是很气愤! 在张氏与村长言语争执的时候,她冷着脸,走近安居村那伙人跟前,厉声质问。 “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大齐律》规定,聚众斗殴,造成人身伤害的,罚笞四十到八十不等,若造成人命,主犯斩刑,从犯徒刑……” 安居村的人见她一身富贵打扮,气势惊人,话中内容听着吓人,一时间慌了心神,一个两个都望向为首的安禄,指望他能拿个主意。 “安大哥,你不是说我们那么多人打架,县衙的地牢关不过来,不会拿咱们怎样的吗?怎么这老婆子说得不是那么一回事?” “对呀,我可不能犯事,不然我老爹会打死我的!” “什么是《大齐律》?安大哥你听说过吗?” 安禄也不过是个种地的汉子,哪里懂得这些? 他相较于跟在自己身边的这些人,脑子里多的那点见识,也不过是去陈府送了几回粮食,被陈府的管事带着,见过几次陈府的富贵罢了。 被大家这么问着,他嘴里含含糊糊、支支吾吾的,一时间说不出一句利索话来。 郑晴琅听见他们的慌乱,冷笑一声,心道,果然是一群法盲呢。 “还是我来帮你们解惑吧,根本不存在什么法不责众的,错就是错,犯了错,就得受罚,而且。“ 她在这里顿了顿,吊了一下他们的胃口,接着一字一顿道,”聚众斗殴比个人斗殴量刑还重!” 许是她的神情和语气都十分笃定,即便双方立场不同,对方也没有质疑她的话。 安居村众人听完后,一片哗然。 之后,再望向安禄的眼神,明显带上了一丝谴责。 安禄见状,一阵气苦,他虽是鼓动者,但这些人难道就清白吗? 他们哪一个不是想着把下坝村的人打服了,好顺理成章再建坝拦水的? 这会儿出了事,就都怪到自己身上了? 但是,他并没有发火,而是选择了安抚的策略。 “怕什么,咱们是陈府的佃户,万一真的见官了,陈府难道会不理我们?” “咱们只是佃户,说难听点,就是奴才了,他们理咱们干嘛?” “我们出了事,他们另换一批佃户就行了呀,这天底下,哪有主家为佃户出头的规矩。” 两个还算清醒的小伙子低声嘟囔道。 安禄被噎了一下,差点没忍住发起火来,却在对上郑晴琅似笑非笑的目光时,冷静下来,觉得不能让对方看笑话。 于是,他转变了语气,轻声解释道,“老话说,用熟不用生,咱们在陈府底下做了那么多年佃户,从来都是规规矩矩,按时交粮的,哪里需要陈府操半点心,这么好的佃户,他们还能不护着……” 在他的碎碎念下,他底下那群“小弟”停止了内讧,又成了坚定的“安禄党”。 这段对话的发生,也不过是几息之间的事,站在对面的郑晴琅没能听清他们刻意压低声音的私聊,只能通过他们的举止神态来判断大概发生了什么。 只是眼见他们从一开始的慌乱,又迅速恢复了镇定,她的目光直接锁定在了安禄的身上,确认他就是这次领头的人物。 “你应该就是带头的人吧,报上你的名字来,我也好写状纸。” 安禄安抚完自己的小弟后,听见郑晴琅直接说要写状纸了,终究是没有经历过太多事的年轻人,眼底立刻泄露出明显的恐惧。 不过,他并不承认自己害怕了,只是在心里说服自己,他不是怕见官,只是觉得没必要搞那么麻烦,因此,开始据理力争。 “你确定你要告状吗?参与斗殴的人不止我们,还有你们下坝村的,而且还是他们先动手的,报了官,理亏的是你们,受大罪的也是你们!” 郑晴琅挑挑眉,这人反应还挺快的,晓得拉他们下坝村的人一起下水。不过,说他们下坝村的老弱先动的手?谁信呀? 她的目光在两队人马之间又过了几遍,方才有理有据得反驳道。 “若不是你安居村的人有意挑衅,为何会这么多人同时出现在我们下坝村?难不成我们下坝村的人有什么神通,施了什么术法,把你们一齐变到我们村里来的?” “这……” 安禄一时语塞,他们一开始确实是主动来找茬的,要是没有听说出了人命,嗯,谁先动的手还真难说…… 郑晴琅不理会他复杂的表情,继续说道。 “还有,你们人人壮汉,手上齐整棍棒,而我下坝村呢,参与进去的都是老弱妇孺,手上连凑手的工具都没有。这明眼一看,就看得出是你们安居村的人趁着我们村中青壮不在,刻意过来打砸抢的!这不是聚众斗殴,这是单方面的抢劫!” “胡说,这好好的斗殴,怎么说成抢劫了,你这瞎子算命,信口乱说呀!” 安禄被郑晴琅的倒打一耙气得脸都红了。 安居村的其他人也开始起哄,说道,“分明是你们挖我们村的堤坝在先,我们过来问话,你们又赖我们人命,不让我们走,这才动起手的……” “那又怎样?”郑晴琅厉声断喝,“别说赖你们一条人命,就是赖你们下坝村全村人的姓名,那也是你们该受着的。你们不顾用水公约,强行修坝拦水,让我们全村的庄稼没了指望,这不是要我们的命是什么?” “还有,”她拉过一旁的田氏,撸起她的袖管,露出被棍棒打得红肿的手臂,继续说道。 “瞧瞧,你们一个个青壮,对这么大年纪的妇人都好意思下手……” 安禄的双眼略过田氏头上的几缕白发,气势弱了五分,只能强调道,“我们也不想打呀,是他们逼着我们打的。” 其他安居村的村民也出言解释,“对呀,我们本来是打算走的,是他们拦着不让我们走,一不小心就打起来了,也不全是我们的过错。” 一旁的田氏也小声在郑晴琅耳边嘀咕,“他们说的也没错,听见出了人命,他们怕了,原是打算走的,但张氏一定要他们偿命,所以就闹起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打起来了。” 郑晴琅听过后,面上好看了几分,这些人还算懂得“尊老”。 不过,她并不打算轻易揭过此事。 随着旱情愈发严峻,类似这样的争水冲突或许会愈发频繁,她不趁着这个机会,杀鸡儆猴,下坝村的安宁怕是保不住了! 这些人,无论他们有没有下重手,他们一开始就是打算过来寻衅闹事的,而且因为他们建水坝拦水,还有一条人命干系在里头了,无论如何,下坝村都得摆个强硬的姿态出来! 思量完,她打定了主意,便冷冷开口。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也懒得跟你们废话,干脆到知县大人面前分辩吧。你小子,有种打架,没种报名字吗?” “我……”安禄见对方还是执着于报官,不免更加急躁起来。 他虽自觉有靠山,并不十分害怕见官,但平头老百姓的,谁没事乐意见官呀?而且,这一见官,他爹娘肯定就知道了,他们身体本来就不好,万一急了或气到了…… “这位大娘,不就是打了个架嘛,附近哪个村子,谁没因为争水打过架,你见谁报官了?” 其余安居村的村民也有些急了,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得分辩,企图打消郑晴琅报官的意图。 “就是呀,我们因着你们对面是老弱,也都留着手呢,不然早打趴下了!” “还有,我们村的水坝也被你们毁了,也不跟你们争水了,事情过去了,干嘛还见官哩。” “对,还有那李成坤,真是与我们无关的,我们两个守夜的被捆了手脚扔棚里呢,根本就不清楚挖坝时候发生了什么,还是过来你们村里才听说李成坤出了事的……” 第320章 意想不到的人 不说李成坤还好,一说李成坤,他的媳妇张氏又跳了出来。 “他为什么挖坝,是因为你们建坝,你们不建,他需要去挖,你们赔我男人一条命来,若不赔,我就抬着他的尸体去县衙告状,告你们害人性命……” “诶,你这妇人,怎么说不明白呢?这是两码事,又不是我们撺掇他去挖坝的,也不是我们把坝挖塌的,你男人死了,那是意外,是天灾,是老天爷要收他,你懂不懂!” “我呸,老天爷还要收你呢,你们干了拦水断人生路的缺德事,老天爷要把你们全收了,收了干干净净才好!” “诶,你……” 郑晴琅眼见一轮没有意义的骂战就要展开了,连忙拉过张氏的手臂,出言制止。 “好了,张氏,你还是回去准备你男人的丧事了,听说还没全备呢,这里有我和村长呢!” 见她神色不甘,她又附在张氏耳边低声说道。 “以命偿命你就别想了,你男人的死就是个意外,这事闹到县衙,也不可能让安居村任何人给你男人偿命,顶多是出于人道主义赔偿个几两银子了事。人死不能复生,但活着的人还得过日子,你要别人赔命有什么用?你若信我,就别再闹了,我和村长绝对会帮你争取该有的利益的。” 张氏慢慢停止了挣扎,她将郑晴琅的话听进去了。 她刚刚见到丈夫冷冰冰的尸体时,只觉天都塌了,六神无主之际,听说安居村的人来了,一心只想发泄报仇,这场架,正经论起来,是她引起来的。 如今,被郑晴琅这么一提醒,她心里开始明白起来。 对呀,人都死了,她再怎么闹,那人也活不过来,还不如争取些实在的利益,她还得养活孩子呢。 再说了,她还有一层不敢为人知的心思。 她对李成坤这个男人并没有太舍不得,这人好的时候甜言蜜语像个丈夫样,不好的时候什么污糟话都往自己身上砸,有时候还会动手…… 冷静下来后,她定定看了一眼郑晴琅,小声说道,“婶子,我和孩子们的后半生,就指着您和村长张罗了。” 郑晴琅见她神色平静了,点点头算是应承她的话,然后松开拉着她的手,对着一旁的田氏说道。 “老姐姐,劳烦你跟着她回去吧,帮忙照顾着些,还有,你手上的伤,也该回去抹点药水了。” 田氏牵着张氏的手,点点头,转身往村里去了。 安居村的那堆年轻人,见张氏离开了,都不约而同得松了一口气。 刚死了丈夫的婆娘,实在是讲不通道理,刚刚那场架,还不是因为她才打起来的。他们还真怕她又发疯,再闹出什么事情来,那今天就更不能善了了。 接着,他们又将目光移到郑晴琅身上,等着她说出什么话,希望她已经改变了要报官的主意。 这时,村长李义善站了出来,将郑晴琅拉到一边,低声问话。 “真要见官么?李成坤那事,安居村的人虽有几分责任,但也不能全赖他们。至于争水斗殴嘛,报上官府,一般都是各打五十大板的,谁也得不到好处。” “放心吧,村长,我晓得哩。眼下就是吓唬吓唬他们,不然他们还以为咱下坝村的人好欺负呢,今天敢到咱们村里打人,明天就敢到咱们村里杀人了。” “这倒也没那么夸张,好好的,他们杀人干嘛。”村长在心里嘀咕道。 不过,他理解郑晴琅的意思,若是幸运的话,他们能够凿出灌溉用的大井,等到河水枯竭了,自己村里的水就很可能招来许多麻烦,眼下这场冲突得处理好。 他的目光在那边搜寻过一圈后,又接着说道。 “我瞧着对面都是年轻人,安居村的老人一个不在,这么打嘴仗吓唬也不是法子,还是让他们派个人,请了他们村长和耆老们过来议事吧,到时候该骂该打该罚,入了文书才有根据,免得又转头来说咱们下坝村的老人欺负人小孩。还有李成坤这事,啧,糊涂账,也得理一理,免得两村结世仇了。” 郑晴琅不自觉得瞄了对面一眼,那些人个个人高马大的,还小孩哩,不过,村长的话也有理,便点点头。 村长李义善见状,便冲着那边问道,“你们村长呢?他怎么没来?” “村长病了,他起不了身子,来不了。”安禄张口就道。 真实的情况是,安怀远根本就不赞同他们过来闹事。 但是,搁不住他安禄同陈府的管事关系密切,这大多数佃户人家中的子弟唯他马首是瞻,所以,他们趁着村长不注意,早早就杀了过来。 只是安禄还是有集体荣誉感的,他觉得,自己村内的矛盾,就没必要显露人前,免得在别的村子人面前“献丑”。 其余安居村村民听着安禄扯谎,很有默契得没有揭穿,选择沉默以对。 就在这沉默的当口,不远处传来了频率十分快的车轮转动声,好似有人正赶着车快速靠近中。 大家循声望过去,只见不远处的一辆骡车上,一个车夫正快速甩动着鞭子,吆喝着催促骡子加速前进。 而骡车露天的车板上,坐着四位穿着大家意想不到的,穿着衙役衣裳的人。 安禄的目光落在那衙役身上时,顿住了,暗暗叫苦。 “不是吧,对面那老婆子正叫嚷着要报官呢,这个时候就来官差了?这老婆子的嘴开过光吗?这么灵?这样,他就没机会劝说那老婆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此刻,他再也不复刚刚的胸有成竹,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懊恼不已。 早知道这一趟这么不顺,他就不来了,找别人晦气不成,反被别人找晦气。 安居村的其他人也注意到了官差,想起郑晴琅要报官的话,同安禄一样懊恼之余,更多的是恐惧。 他们这些人无权无势无财,在下坝村村民面前,也只是凭一把子力气唬人,真闹到了县衙,没有银钱打点那些衙役“小鬼”,恐怕还没见到知县“阎王”,就得吃上一顿排头。 靠近安禄的几个青年,吓得手中的棍棒都快拿不稳了。 “安大哥,怎么办?真报了官,我家里可没银钱帮我,到时候实打实的鞭子木板打下来,不死也得去半条命,过不久就是秋收了,我家里可就我和我爹两个壮劳力了,这一受伤可就耽误到秋收了!” “对呀,要不咱们给下坝村的人认个错吧,一开始建坝拦水,也确实是咱们不对!” “对呀,那老婆子看着面相挺好的,应该是个容易心软的,我们大家伙也不要顾面子了,求一求,先把这一关过了再说吧。” 第321章 公了还是私了? 安禄有些意动,却又顾及自己是这些人“老大”的面子,最终选择了强撑。 “怕什么,刚不是说过嘛,咱们做这些,都是为了陈府的收成,万一真的进了县衙,陈府的管事自然会帮我们打理上下的。” 这话若算十分的话,里头就有九分是吹牛的。 陈府的管事哪里会管这些佃户的小事,万一事情牵扯到陈府,对陈府名声有妨碍,陈府也只会把他们当替罪羊,将自己撇干净。 跟着安禄的这些青壮,见他如此坚持,以为安禄真的同陈府管事关系密切,也以为陈府真的非保他们这些佃户不可,于是,不再去想堂堂陈府,可真会将他们这些蝼蚁般的贫贱佃户放在眼中。 故而,再望向那车上的官差,也就勉强稳得住了,没有轰然作鸟兽散。 郑晴琅这边,自从远远见着那骡车上有官差,便一直盯着安居村那伙人的动静。 眼见他们只是慌乱了一瞬,忍不住挑挑眉,心道这火还烧得不够旺,思忖着该怎样让这些年轻人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 她扭头眯着眼睛望着那骡车,逐渐看清了车上官差的脸孔,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来,心道,天助她也! 你道车上的官差是谁,为首的便是老熟人孙滔。 另外三个,也是见过两三次的熟面孔,只不过郑晴琅还不太叫得上全名,只知道一个姓石,一个姓山,一个姓湘,她私底下戏称为“十三香”。 孙滔和“十三香”四个等车停稳,就立马下车,走到了两队人马中间。 “聚众斗殴,致人伤亡,严重者可是会判死刑的,你们这些人,乖乖收了棍棒家去,不然我们就喊了人来,一并将你们拿到县衙去了。” 话音落下后,现场一阵寂静无声,大家都不敢有大的动作,也不敢说点什么,生怕让已经摆好姿势的孙捕快他们难堪。 郑晴琅不动声色得靠近他,悄声提醒道,“额……孙捕快,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已经打完了。” 孙滔听罢,这才有心情左右打量了一下,发现不少人脸上身上挂着伤,有些人的衣裳都扯破了,显然双方已经交锋过了,现在是双方冷静期了。 他略有些尴尬得恢复平常的站姿,将手从刀鞘上收回来。 来之前,那安居村的村长一副死到临头的慌乱样,让他们全身心都绷紧,以至于到了现场,都没仔细查看,只顾着阻拦双方发生冲突。 当时,他们远远见着两队人马对峙着,生怕晚一点介入,双方就要战到一块去了,没想到,这是已经战完了。 他对着“十三香”他们三个打了个手势,三人也收回了按住刀鞘的动作。 接着,孙滔见郑晴琅衣着完好,身上也没有什么打斗的痕迹,便将她作为目击证人,行了一个拱手礼后,询问道,“薛老夫人,现场可有伤亡?” 郑晴琅摇摇头,“没有,都是一些表面的轻伤,回去擦擦药酒就行的。孙捕快为何而来?莫非提前知道了安居村的人要过来闹事,特意前来制止的。” 孙滔见问,将自己过来的前情解释了一遍。 “昨天下衙前,高大人便吩咐了,让我们去安居村核实拦水坝的情况。没想到,今早到的时候,村民都说昨夜被下坝村的人拆了。我们见事情完了,待要离开,那安居村的村长突然拉着我们,说自己村里人过来下坝村闹事了,所以就过来看看。” 郑晴琅点点头,原来如此,高大人的效率还蛮高的嘛。 她想到自己的打算,便低声在孙滔耳边嘀嘀咕咕了一阵,让他配合自己行事。 孙滔晓得郑晴琅是个出手大方了,哪里有什么不乐意,连连点头应承。 若是这场架打得严重了,有重伤致残或者人命的话,他也不能配合郑晴琅作戏,只能实打实得上报。但若只是轻伤,可操作的空间很大。 两人当着大家的面密谋了什么,谁都不清楚,只是交流完后,就见孙滔领着“十三香”三个,径直走到安居村村民跟前。 他语气十分不友好,冲着安禄吆喝,“你就是带头人,现在有人告你带头聚众闹事斗殴,你,还有其他人,都跟我们走一趟。” 安禄刚刚见郑晴琅同孙滔私聊,就料定不好,没想到,这人真的就一点机会也不给,直接告状了。 他气哼哼得骂道,“死老婆子,谁村里打个架就报官了,那么刻薄,也难怪会守寡了……” 一直端坐在骡车上,充当隐形人的安怀远,听见安禄骂到了郑晴琅身上,再也坐不住了。 “你这个畜生,给我闭嘴!她是皇上亲口赐建贞节牌坊的节妇,是你这个王八羔子可以随口辱骂的,你自个儿要作死,别害了咱们一村子的人!” 村长李义善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微挑眉,一脸疑惑的望过去。 “咦,安村长,原来那车夫真是你呀,我说呢,怎么前头的车夫看着那么脸熟,你们村里的孩子,说你病得理不了事,起不了床了哩。” 安怀远扯下挡住半边脸的布巾,一脸苦笑。 因为昨夜闹腾了一场,他有些精力不济,所以就起晚了些,原本打算早起去寻那些年轻人的家长,让帮忙管教村里年轻人的计划也被耽搁了。 他醒来不久后,村里又来了孙滔这几个人,他不得不推迟劝话的行程,先应付官差。 等到事情了了,他想要找安禄他们时,才听说他们已经杀过来下坝村了,吓得他立刻就求着官差一起来了,企图让官差帮忙制止安禄他们。 没想到,他还是来迟了,架打完了,而他把官差送到了打架现场。 这在他眼里,就成了好心办了坏事,所以,便暂时按兵不动,充当个车夫静观其变。 “我哪里有什么病,不过是因为不中用,所以村里的后生不听我的话罢了。他们倒有几分羞耻心,晓得家丑不可外扬,呵呵……” 说完,他又对着李义善一拱手,真诚解释道歉。 “义善老哥,实在对不住啊,村里的光景不好,多数村民都成了陈府的佃户,那陈府的管事要求村里的后生建坝拦水保证今年的收成,否则就要涨租,我……” 他在这里略顿了顿,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说了实话。 “唉,拦不住,也不想拦……今日要见官的话,就让我去吧,说到底,这都是我这个当村长的不对,我没有管教好村里的后生……” 安禄听见平常看不上眼的村长,在这种时候竟然那么有担当,不知为何,鼻头一酸。 他吸溜了一下鼻涕,粗声粗气得打断还在认错的安怀远的说话。 “村长,你别那么没骨气,一开口就认错,谁说我们错了,是他们先动的手,就算去见官,我也不怕,陈府管事同我交好,他不会不管我的!” “你住嘴吧,陈府那管事就是个阴险小人,表面上跟你称兄道弟,实际上就是把你当条看门狗,让你盯着村里的佃户罢了,你还一副遇到贵人的得意样子,我都懒得说你!” “谁阴险了,是下坝村的村民阴险才是,他们自己人半夜去挖坝,掉了河,死了人,还要把人命赖在我们身上呢!” “什么人命?”安怀远脑海警铃大作,暗道糟糕。 第322章 打死你给人偿命 李义善见他一副如遭雷劈的样子,就晓得安怀远不知情了。 他叹了一口气,将自己也是刚刚得知的消息告诉了对方,“我们村的李成坤半夜去挖你们村的水坝,掉河里淹死了,尸体已经找回来了。” 安怀远听罢,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脸色惨白,让人以为他就要晕过去了。 然而,十几秒后,他缓了过来,二话不说,走到安禄面前,随手夺过他身旁人的棍棒,照着他劈头盖脸、下死力得挥打。 “你这臭小子,要不是看在你爹娘的份上,老子早把你吊在村口大树下狠狠抽上几十鞭子了。带着村里的大小伙子跟着你闹事,这下好了,出了人命了,就你那几两重的骨头,赔得起一条人命吗?我现在就打死你给人偿命,回去后把你踢出族谱,免得祖宗蒙羞!” 安禄一边躲,一边哇哇叫疼,还能抽空死犟得回话。 “那能怪我么?又不是我把他扔河里的。我怎么给祖宗蒙羞了,我建水坝,那都是为了村里,你身为村长,怕事不想担责,我不怕!陈府的管事都说了,只要保证今年的收成,出了任何事,他们都担着。” “陈府管事,又是陈府的管事,陈府的管事是你爹还是你娘,他说什么你就听什么,知县老爷都下令了,让咱们拆了水坝,以后不许破坏用水公约,否则拉到县衙打上几十板。你那陈府管事那么厉害,倒是让知县大人改命令呀!” 安禄心下一惊,都忘了躲棍子了,站定了,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陈府管事告诉我,知县大人和陈府可是未来的姻亲……” 话未说完,一旁的孙滔便插话喝道。 “闭嘴,知县大人的家事,也是你可以随口胡诌的。瞧你说那话,难不成知县大人还会因私废公,袒护姻亲不成?你空口白牙污蔑知县大人,可是要治罪的。” 安禄深知自己失言了,脸色一白,连忙讨饶。 “差爷,小的一时说错了话,绝对没有污蔑知县大人的意思,还望差爷大人不记小人过,把我刚刚的话当做放屁算了。” “哼,一时失言,我可以放过,但是听你刚刚的话头,你就是带头闹事的,此风不可长,得了,薛老夫人说要告,你还是跟我们走一趟县衙吧。” 安禄双手被孙滔等人擒住,又刚刚晓得知县大人并没有包庇陈府的意思,只觉得一切都完了。 他腿一软,跪倒在地,语速飞快得解释。 “官爷,我虽然是打头的,但是事出有因啊,下坝村的人挖了我们堤坝,我们这气不过才找上门理论的。” “这什么因,我们来前都知道了,这事你们不占理,又是你们挑衅在先的,废话不多说,你跟我们走。” 安怀远见状不妙,也顾不得教训人了,扔下棍棒,帮忙上前劝说。 “官爷,你看,大家都好好的,没伤没亡的,就不需要特意去一趟县衙吧。要不,你们几个依旧随我回村里,我给整治一顿好酒菜,这辛苦走一遭,总不能空着肚皮子走吧。” 说完,安怀远又朝着身后那群人喊道,“你们这群不省心的,还不赶紧跟官爷说句话,保证以后不会再闹事了。安禄要是被带走了,你们以为自己就没事了?” 缩成了鹌鹑,生怕那差爷注意到自己的一群人,听见村长这么一说,完全没了往常桀骜不驯的样子,十分乖巧得出声保证。 奈何,孙滔吃了秤砣铁了心,还是要拉着安禄回去治罪。 安禄吓得身子往后缩,茫然四顾,最终将目光落在郑晴琅身上。 他连忙甩开孙滔等人的手,一下子冲到她跟前,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跪下磕头恳求。 “大娘,我错了,求求你让差爷回去吧,我保证以后绝不闹事,我不能被抓,我家里还有瘸腿的老爹,生病的老娘,要不是担心家里田地绝收,养不起爹娘,打死我也不敢闹那么多事……” 下坝村的人听着,有的脸上露出了不忍,不过想到之前的冲突,也就硬着心肠,并没有帮忙说话。 安禄求饶到后面,把眼泪鼻涕都哭了出来,见郑晴琅神色不动,忙又转身向自家村长求助,像迷路的小孩看到家长一样,带着哭腔喊道,“叔,您也帮我求求情好不!” 安怀远骂了一句,“有事我就是叔了,没事我就是不中用的老家伙”,只是,他的行动却不慢,走到郑晴琅跟前。 “薛夫人,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咱们两村也隔得不远,以后还要常来常往的,何苦为了这点小事而闹上官府呢?我们做错事了,认骂让罚,就是看在我的份上,别见官吧。村里穷,这一见官,闹一场,家也就败了。” 别的村民不懂,他可见识过。 要是官差以两村争水斗殴报上去,那打一顿还是轻的,回来敷点药就行了,最怕是那些官差这要银子,那要银子,给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想到这里,他突然用力得扇了自己一巴掌,脸上瞬间出现了五指纹,把包括郑晴琅在内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只听他说道,“都是我这村长的错,我没有管教好底下的村民,让他们闹出这么多事,我发誓,我以后肯定好好看着这些孩子,不让他们闹事,否则,就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说完,他也要跟着跪下。 郑晴琅反应过来,连忙将人扶住,“安村长,倒也不用这样子,有错则改,善莫大焉。” 安禄见村长为了自己这么卖力,眼泪又冒了出来。 “村长,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我不该自作主张,以为攀上了陈府管事的大腿,就可以横行村里,不把长辈们看在眼里……” 安怀远听罢,为他能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而松了一口气,不过依旧摇摇头,没有接安禄的话,继续对着郑晴琅恳求。 “三娘,看在孩子还年轻,家里光景又不是特别好的面子上,放过他吧,我回头会跟他爹娘说明此事,让他们爹娘好生管教的。” 安禄听了,立马插话道,“不行,不能告诉我爹娘,他们本来身体就不好,万一知道我闹了那么多事,怕更要气坏了……” “你闭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知道会气坏你爹你娘,当初怎么就不听我的话,还鼓动大家跟你一起干架,瞧把你能耐的……” 安怀远又趁势骂了一顿安禄,这一次,对方没有再出口反驳,而是低头认真受教。 郑晴琅见吓唬得差不多了,便道,“罢了,看在你还有一份孝心的份上,见官就免了,就是辛苦孙捕快他们白跑一趟了。” 安怀远立马意会,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塞到孙滔手里,“今日辛苦孙捕快你们了,这是一点子心意,带兄弟们喝点茶水吧。” 孙滔一点都不带犹豫得收下这个荷包,冲着安怀远说道,“看在薛老夫人的份上,这里的人伤得没有多重,我就不在知县大人多嘴了。但是,丑话说前头,要是你们村里的人再因为争水闹事,可就没那么简单了,两案并罚!” “知道了,我们肯定会好好的当个良民,绝不再闹事!”安怀远点头哈腰得说道。 孙滔瞄了郑晴琅一眼,见她笑着点点头,便朝着其余几位兄弟招手,“行了,撤吧!” 最终,村长李义善安排了田大爷送几个捕快回去,郑晴琅趁着大家不注意,塞了一个大荷包给孙滔。 孙滔收了,满意一笑,带着“十三香”扬长而去。 第323章 差点又闹起事来 剩下两村的人,就近在村口空地上席地而坐,开始讨论善后的事宜。 这从刚开始没一会儿,下坝村的青壮便都回来了。 李成锐一行人出现在下坝村村口时,见到这么多人坐着,一时惊讶得都收住了脚。 就这么短暂的静默中,王大妞的眼神却迅速锁定了站在李成锐身旁的二狗,一下子叫嚷起来。 “二狗,你个挨千刀的,还舍得回来呀,敢瞒着老娘去挖坝,你要是出事了,让我们娘几个怎么活呀,你个没良心的……” 一边说着,她整个人就如小炮弹一样,一头扎到了二狗怀里,然后拿双手不断得捶打他的胸膛,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珍珠,不住得往下掉。 “李成坤家都要办丧事了,你连个影儿都没有,我还以为你喂了鱼呢,以后清明寒食都不晓得往哪里烧纸……” 二狗死里逃生,听见媳妇这些话,并没有觉得晦气,而是耐下心安慰明显是后怕到语无伦次的媳妇。 “我这么大的人,什么鱼吃得下,没事了,我这不好好得站这里嘛,我保证,以后肯定走在你后头,不让你操心我的丧事……” 王大妞听到这里,狠狠拧了丈夫一下。 “你说什么混账话,什么走在我后头,咒老娘先死是吧!” “哎哟哎哟,水没有淹死我,你倒是想疼死我哩,你走在前头不好吗?到时候你先走了,就不用像现在害怕一个人会怎么样嘛。” “说什么混账话,要走就一起走,省得孩子们还得办两回丧事哩……” 眼见着两人话题越来越歪,站在他们身旁的李成锐终究是忍不住打断了。 “咳咳咳,二狗,你们夫妻俩有啥私房话,要不回了家再说,这么多人看着呢。” 二狗夫妻俩后知后觉,这是在全村人面前秀了把恩爱,有些不好意思得相携着缩回了人群中,企图降低他们的存在感。 在场的人无一例外的对他们露出了善意的笑容。 特别是安禄,听见二狗平安归来,心里松了一口气,至少,那个水坝没有导致第二个人丧命。 只是,他这口气松得有些早了。 回来的青壮们,开始来到了自己的家人身边,无一例外发现他们身上挂了彩,一问,是对面安居村的人打的,这还了得。 “操,敢打我老娘,老子废了你们!” “安居村那群狗娘养的,有种就和老子干,欺负老人算什么本事?” “是谁把我老爹的拐杖给扔没的,赶紧给我还回来!” …… 一时间,原本因为连夜寻人而疲惫不堪的男人们,一个两个脸红脖子粗,就跟打了鸡血一样,要找安居村的人算账。 好在一个巴掌拍不响,安居村这边的青壮在安怀远的注视下,一动都不敢动。 而下坝村,有李义善、李成锐、郑晴琅这三个“定海神针”,再加上自家老子媳妇等人大声得哄劝呵骂,吵吵嚷嚷了一会儿,终于让那些气愤的人便冷静下来,加入了谈判大军。 郑晴琅见事态可控了,村里的青壮也回来了,便不再继续参与村口的谈判,而是和薛满山几个熟悉村内地形的人,带着鲁师傅他们,在村里选址。 开井需要确定合适的位置,这涉及到对地形、地质、水文等因素的分析,鲁师傅跟着众人沿着下坝村走了一圈,很快就确定了两处水井可以开凿的地点。 “是先弄喝水小井还是灌溉大井?”他问道。 “自然是灌溉大井了,眼下大旱,正等着着井水救命呢。”郑晴琅答道。 鲁师傅点点头,“那我现在就抓紧开工了,午饭你们去准备着吧,凿井费气力,多下点盐。” 说完,他就招呼着几个学徒,开始去搬运他们的工具,准备干活。 郑晴琅晓得古代人特别重视技术的保密,所以招呼着自己村里人离开现场,让他们尽情施为。 回到家中时,自然少不了打听两村谈判的后续。 马宝珠早就准备好了,开始绘声绘色得讲述经过。 “娘,你走了之后,一开始,两位村长聊得还蛮和谐的,对方打伤了咱们的人,让对方出医药费,对方没有二话。就是提到李成坤这事时,李成坤的大哥突然插话了,一开口就是要安居村赔付五十两银子,同时负责李成坤的所有丧葬费用。” “五十两?这么多么?”郑晴琅忍不住问道。 若是对方村里某人直接杀了李成坤,五百两都不嫌多,但这是基于人道主义,为意外买单,五十两加上丧葬费用,就有些过了。 “娘你也觉得多是吧,安村长也觉得多,一口回绝了,说顶多凑个十五两给人孤儿寡母度日,再给个十两帮忙丧葬,其余多的没有。” 郑晴琅点点头,“以安居村的财力,这已经算不少了。” 马宝珠也同样附和点头,“对呀,谁都知道安居村不比从前了,而且水坝和闹事都是他们村里的佃户闹的,你说那些佃户能有多少银钱,恐怕到时候安村长还得从别的地方挪些出来补上。” “但是李成坤的大哥不同意是吧?” 郑晴琅想起那一房人的行事作风,觉得事情不可能那么顺利的。 “对呀,不止是李成坤的大哥,李成坤的叔伯兄弟们都不同意,咬死了要五十两加所有丧葬费,否则就要报官。结果人安村长也硬气,让对方要告就告去。你说奇怪不,之前还死命拦着报官,现在又不怕了。” “之前是因为斗殴属实,不好见官,现在是因为人命纯属意外,见官也不怕,两码事。”郑晴琅解释道。 马宝珠“哦”了一声,接着说道,“后来,见村长不怕见官了,李成坤那些叔伯兄弟又闹起来要干架,被咱们村长叫着其他人按住了。咱村长好歹也是李氏一族的族长,最终由他做主,同意了安居村的赔偿方案。” 郑晴琅有些感慨得摇摇头,“安居村这回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这水坝也拆了,秋收不一定保得住,还得赔那么多银钱!” 马宝珠也心有戚戚,似有所感得说道,“所以说呀,人不要做亏心事,老天爷都看在眼里呢。” 第324章 张氏的求助 安居村的事谈妥后,上坝村的马村长也在事情过去一两天后,带着村里几个小伙子过来下坝村。 具体同村长聊了什么,郑晴琅没有在场,倒不清楚。 后来,从王大妞口中得知,一个叫马大木的小伙子见着她男人二狗时,又是下跪又是喊恩人的,说是两村人合力挖坝时,二狗误打误撞救了他。 这时,大家才知道,原来那夜去挖水坝的,不只有下坝村的人,还有上坝村的人。 这事被李成坤的叔伯兄弟们知道后,也不晓得他们是什么脑回路,认为上坝村的人眼看着李成坤掉河里不去救人,是见死不救,闹着要去找上坝村赔偿。 还没出村口,被村长李义善派人拦住,好说歹说,他们就是听不进道理,最后惹得村长气狠了,放了一句狠话。 “你们要是敢为着这事去讹上坝村的人,我这会儿就开祠堂,把你们这一支的全踢出去,以后你们干啥事,都与下坝村无关!” 于是,打定主意要讹上坝村那群挖坝人一笔钱的,在村长这么强势的干涉下,也不得不铩羽而归。 郑晴琅那时正好在村口等过来作坊参观的客户,碰巧目睹了李成坤叔伯兄弟的那些嘴脸,心里暗忖,“这是群要钱不要脸的黑心人呀,李成坤的妻小以后怕是难咯。” 李成坤因是溺水横死,丧事办得很快,停灵不过几日,就草草出殡下葬了,也就是在出殡的次日,他的未亡人张氏,带着儿子李大壮,闺女李小细,遮遮掩掩到薛家求助了。 郑晴琅不禁在心里感慨,自己这是周文王算卦,未卜先知呀。 “婶子,求求你救下我们娘儿三个吧,我大伯他们,为了昧下那笔赔偿金,要逼我改嫁,而且连我闺女都容不下,打算我改嫁后就随便卖给哪家当童养媳。” 郑晴琅听着这些人的作为,有种很可笑的感觉。 历史总是惊人得相似,几十年前,原身经历过的,几十年后,张氏也要经历了,有些人,为了钱财,真的是可以无视仁义道德的。 不过,她并没有立刻听信张氏的一面之词,而是先询问一些细节。 “照理说,你们李氏一族有村长压着,他们应该不敢明目张胆做这种事情吧?你是怎么知道的?莫不是听错了?” “不,绝对没有听错,他们商量事情的时候,把我和闺女支开了,却没有防住我家大壮,我家大壮在墙根底下偷听到的。大壮,你赶紧的,把你听到的你大伯他们说的事情再说一遍。” 张氏将李大壮推向前,迫切得需要他做证人。 李大壮以前是个混世魔王,但经历了黑鞭的事情后,吓破了胆子,不敢再在村里欺凌弱小、搞各种恶作剧,因此村里人对他的观感好了许多,包括郑晴琅。 此刻,她再认真瞧李大壮,见他身穿孝衣,以往肉乎乎的脸蛋也瘦了一圈,眼眶通红,竟有种同以往印象判若两人的感觉。 很难想象,一个才十一岁的孩子眼中,竟然可以有那么多复杂的情绪,惊恐、仇恨、沉痛…… “李大壮,你告诉郑奶奶,你昨日在墙根底下,你大伯他们是怎么说的,你完完整整复述一遍。” 李大壮听到“大伯”二字,眼里瞬间闪过痛恨,他带着变声期男孩独有的嘶哑嗓音,娓娓道来。 昨日,送完了李成坤出殡,李大壮家照常准备白事席面宴客。 张氏母女俩被支使到灶台处忙活,李大壮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李成坤的叔伯兄弟们见他们一家三口都不在跟前了,便围坐一屋,悄声筹谋接下来的事情。 李成坤的大哥先开口,“丧事的花费,我算了下,二两五钱买的一口松板棺材、抬棺的四个每人一钱、香烛纸钱……再简省不过了,也花费了十七两八钱。安居村那边赔了二十五两、咱们自己村里公中又给了十五两,再算上大家吊丧给的礼金十两八钱二十三文,剩下的便是三十三两二十三文。” 大家听罢,都没什么意见,里头的某些项目,或许对方有昧下个几文十几文钱,但那都不是大事,重要的是剩余的三十多两,要怎么处理。 李成坤的爹娘已经不在了,先开口的是李成坤的三叔,“咳咳,这成坤家里,又是年轻寡妇,又是小孩儿的,放着这么多钱不安全,要不,还是放到我们这些长辈家中,按月给他们母子三个花用吧。” 李成坤的大哥暗暗冷笑,面上却同他一样,忧心忡忡的样子。 “三叔说得对,这孤儿寡母的,守着这么多钱财,确实令人不放心。还有,弟媳也还年轻,颜色也好,平日里就同村里的光棍眉来眼去的,这男人没了,儿子又还小,我这个做大伯的也不好管,万一……唉,这也是难事一桩。” 那想要昧下银子的三叔,巴不得这家的大人不在,听见大侄子这么一说,立马顺杆子往上爬。 “这倒也容易,让张氏改嫁吧,咱们李家也不是那种迂腐人家,必定要人家少女嫩妇的守空闺,与其后来出事,闹得不好看,不如一开始就改嫁了干净。” 李成坤的大哥没有立刻应承,反倒露出更加为难的神色。 “这不好吧,弟弟这才刚入土,弟媳就改嫁,说出去不好听,没得让人以为,咱们这些人容不下孤儿寡母的。” “别人要怎么说,咱们也管不着别人的舌头。为了大壮,为了咱李家的门楣,这改嫁还是得趁早。左右张氏娘家那边都是些囊包,咱们怎么主意,他们也不会二话,到时候聘金给那边一半就是了,这改嫁的事就这么定了。” “三叔,你是家里的长辈,你既这么说了,我们当晚辈的也只有听从的份。就是可怜大壮和小细,小小年纪,父母都不在身边了。不过不怕,由我这个当大伯的在,有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他们。” 三叔一听对方把两个孩子抓在手里,一下子不乐意了,“你家里人口多,住不开,还是让着两个孩子跟着我这边过活吧。” 在场其余人对于改嫁一事,是没有意见的,但轮到谁养两个孩子的话题时,就都有意见了,谁都想把孩子要过去,毕竟人过去了,银子不也就过去了。 几方人马拉扯讨论到最后,谁也不让谁,于是便折中,谁也不管,让两个孩子仍旧住在现在的房子里,一日三餐各家轮流管就是了。 接着,也不知道是谁想到女孩子没有亲生母亲教养终究不成,顺理成章的,便提到了先嫁到别人家当童养媳,好歹有个女性长辈管教着,同时夫家也有着落了,一举两得。 郑晴琅听到这里,忍不住冷哼出声。 “当别人都是傻子么?放着李氏这么多女性长辈在,有什么不好教养的?把个正经李氏的女儿当奴才一样卖到别人家,谁不知道童养媳过得都是什么日子,还一举两得哩,亏得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点都不知道害臊,真是人至贱则无敌了!” 被迫当童养媳的女孩,不仅要承受骨肉分离的痛苦,在婆家,被当作使唤丫头和生育工具,承担繁重的家务劳动和生育任务,没有自由,没有尊严,地位极低几乎等同于奴隶。 会卖闺女当童养媳的,往往是因为家庭贫困或重男轻女的观念,但李家还没到这种程度,却偏偏打起了这种主意,他们真的是要钱不要脸呀。 第325章 求人不如求己 张氏见郑晴琅为自己闺女说话,心中一喜,心想自己猜得没错,这人必定会站在自己这边的。 于是,她打铁趁热,接着为自己辩白。 “婶子,我承认,我平日里对大壮是溺爱了些,不太重视我闺女小细,但是,像别人家那种随意打骂,故意磋磨闺女的事情,我是一样没做,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还是心疼的。不信,你问问小细。” 说完,她用手肘轻触闺女,眼神示意她说话。 李小细接收到娘亲的信号连连点头,用软软糯糯的声音说道。 “我娘煮鸡蛋,当着爹爹的面,给哥哥两个,不会给我,但是,爹爹走后,就会偷偷给我一个。” 郑晴琅见她小小的人儿,眼里满是未被世俗浸染的真诚,又见她十分依赖自己的娘亲,就晓得他们不是在做戏。 她对着李小细和蔼一笑,“嗯嗯,郑奶奶知道了。” 说完,又对上张氏的目光,笑意微收,“我信你没有苛待你闺女,也信你不想让她去当什么劳什子童养媳。” 张氏听罢,仿佛受到鼓励般,接着哀哀诉苦。 “婶子,不管你信不信,我跟你说一句,就算拼了我这条命,我也不会让闺女去当别人家的童养媳的。只是,我就一个孤身妇人,自身都难保,娘家人也没一个立得住的,哪里拼得过那些豺狼。就怕我今儿个把命豁出去了,明儿个就更加没人护住我闺女了,呜呜呜……” 她这一哭,两个孩子也跟着哭了,一时间,薛家的堂屋充斥着凄楚之声。 郑晴琅轻叹了一口气,却没有轻易将这事揽在身上。 “张氏,你先别急着哭。我且问你,你可是打定了主意守节?以后就守着这两个娃过日子了?这日子可不好过的,你可想好了?” 张氏见对方发问,连忙止住哭声,举起右手,作出发誓的姿态。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李张氏,一心守寡,绝不二嫁,若违此誓,就让我死了入不了李氏的坟地,成为孤魂野鬼无人祭祀!” 古人最重死后祭祀,发这种毒誓,可见其心之诚。 郑晴琅想了想,又问道,“我终究同李家隔了一层,你怎么不去找村长呢。” 张氏表情有些不自然,讷讷说道,“村长不喜欢我们这一支,当初还打了我男人那么多鞭子呢,我怕他懒得理这边的事情。” 见郑晴琅一脸不赞同,她又忙补充几句。 “还有,还有就是,村长他终究是男的,哪里能体会到我们女子的心酸,而且,说不定他同大伯他们一样想法,只要保住大壮这一支血脉就行了,不管我们母女两个死活,那我这么过去说话,不就打草惊蛇了嘛。” 郑晴琅有些失笑,这可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村长可不是这样子的人。 “你倒是谨慎,不过,你还是不了解咱们村长。当初我跟你一样,也是丈夫早逝被逼改嫁,最后靠发疯了一般闹,把那些人闹得没意思了,又有村长出面,这才了结了此事。” “婶子的意思是,让我去求村长?”张氏问道。 郑晴琅摇摇头,“有句老话说得好,求人不如求己,你可以靠别人暂时压制那群豺狼,但你自己立不住的话,他们有的是阴招让你嫁出去。” 见张氏目露不解,她便将自己的话意挑明些。 “打个比方,他们随便从哪儿找个混子,引到你家里,再上门抓奸,你一个不守妇道的罪名就逃不过,到时候,把你处置了,家里只有一双小儿女,即便村长有心照看,也总有照看不到的时候,一旦被卖了出去,人海茫茫,谁还知道去哪儿找呀?” 张氏似乎被她描绘的景象吓到了,浑身轻颤。 “婶子,婶子,求求你救救我们母子三个,您是村里最聪明的妇人了,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让那些人看到你守节的决心,让他们意识到,你家的银子不是那么好贪的,今日贪了,明日就得千倍百倍得吐出来,这个时候,人浑一点没啥关系,只要保住了里子,面子不要也罢!” 说完,她又拿自己做例子,反问道,“你刚嫁过来下坝村的时候,应该听过我的名声吧,那时候,我名声可不好,对吧?” 张氏回忆了下,她是别的村子的人,十几年前嫁到下坝村李家,确实听说过面前人的一些不好的名声。 比如说她锱铢必较,今日有人从她手里借了一勺子盐,明日她就要上门讨,是个出了名的吝啬鬼。 比如说她不好相与,谁家背地里开玩笑讲究她一句,被她知道了,她都要当面呲回去,一点面子都不给人留。 比如说她冷心绝情,眼里没有尊长,一言不合就同娘家断亲,同夫家的其余族人也相处得不好…… 她点点头,答道,“婶子,如今大家都不讲究你这些了,都知道你是最大方最慈悲和善不过的了。” 郑晴琅笑了笑,“所以说呀,如果你想要过好后面的日子,就得像我从前一样,不可欺,不吃亏,不把别人的舌头当回事,有事就发疯,只要你疯,别人就不敢惹疯婆子了,就怕你哪天发疯起来,把人家房子给点着咯……” 张氏听到“发疯”的说辞,忍不住笑了,听起来好像很爽的样子。 笑过后,她也领悟到了她的意思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婶子,我懂了,他们要是敢向我们娘三个伸手,我就拿着火把,半夜站在他们家门口,看他们敢不敢睡觉!” 郑晴琅在心里“额”了一下,点房子的话,也就是随口一说。但是,认真想想,这威胁人的法子好像也不错…… 最终,张氏母子女三个凄凄惶惶得来了薛家,离开时情绪大变,斗志昂扬。 马宝珠在院子里见着这三人的转变,回来一脸惊奇得问道,“娘,你是给了他们什么天大的好处嘛,怎么就一下子变了个精气神哩。” 郑晴琅笑得神神秘秘的,像几个孙儿背书那样摇头晃脑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娘我呀,确实是给了他们天大的好处哩。” 隔天,得了天大好处的张氏母子女三个开始发力了。 张氏将他们那一支的男女都喊到了家中,李大壮当着众人的面,举着菜刀出来,对着他大伯和老叔就是一顿追着乱砍,嘴里威胁着,谁要敢逼她老娘改嫁,卖他妹妹当童养媳,他就把谁砍死。 众人见状,又是呵斥,又是哄劝,说绝没有这样作孽的事情,然后趁其不备,夺了他手里的菜刀,这才停止了这场闹剧。 紧接着,被追着砍的、两个惊魂未定的人,掉下脸要责打李大壮,张氏便跟着上了。 拿着剪子拦住了那些人,当着众人的面绞头发,把一头乌黑的长发绞得跟狗啃过一样,嘴里嚷嚷着,谁让她改嫁,她就把谁家房子点了。 正乱哄哄闹着的时候,村长带着儿子李成锐出现主持大局。 他向张氏承诺,只要她守妇道,谁也不能逼迫她改嫁,否则就把那些人踢出族谱。 同时,他还把剩余的三十三两要了过去,当着众人的面立了契书,在李大壮成年前,这笔钱由他收着,让张氏按月向他支取必要的生活费,若是李大壮成年后,银子有结余的,就一并还给李大壮。 最后,对于李成坤名下的房产和田地,也都由他做主,原封不动得过户到李大壮名下。 为了防止有人丧心病狂,把主意打到李大壮身上,又立了契书,若是李大壮未及成年而夭,这些财产都会入公中,谁也别想沾染。 那些有别样心思的,眼见这一家三口发狠起来要人命,又有村长当青天做主,把所有路都堵上了,一个个都不甘不愿得打了退堂鼓。 第326章 水井和水利工程 李成坤这家的事,也就到此告一段落。 只是因为张氏闹了这么一出,把李氏那一支的丑恶嘴脸都展现在人前,连村长也对他们不待见,直说以后再闹什么事,就把他们这一支单独分出去! 这样一来,村里其他人对他们便少了敬畏,多了鄙夷,逼得他们将以往的强人做派收敛了不少,间接为下坝村带来了更多的宁静。 乱糟糟到了八月中旬,小沧河的水面一日比一日浅,但下坝村的村民没有再如同往常那么焦虑了,只因那头鲁师傅正开着井。 鲁师傅选的位置极好,用着蝴蝶锥钻了几天,从井里运出了一堆堆泥沙,不到十米深的位置,井底就出了水。 消息传出来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至少,前面这些天的工作没有白费,不用再重新选地方,再浪费时间另开井了。 原本,鲁师傅说开一口普通的土井,只需要半个月的时间,但开凿过后,他发现这里的土质比较疏松,井壁需要加上砖石,所以施工时间延长了,至少要一个多月的时间。 村长和郑晴琅一听,这么慢的话,根本就赶不上今年庄稼的灌溉。 软磨硬泡,又是加工钱,又是许诺了村民们可以全体出力,这才让他答应了,加班加点,争取半个月内完工。 于是,鲁师傅带着几个学徒做技术活,村里的年轻人每日理完自家农田后,就轮流下井,充当力工。 或是去山里采石头,回来做成石板;或是下井,将泥斗里的泥装满后,再用力提出井面清理,或是在木匠的指点下,将下到井里的井桡用重锤夯实。 因为这里打井大都是土层,井又比较深,被水浸泡容易塌方,所以在打井的同时要下井桡,就相当于在井的里边镶嵌一层内衬。 这种时候,为了让地里的庄稼能够喝上水,村里的年轻人都不会惜力气,一个两个争着上。 薛满山会点木工,就过来帮着木匠师傅锯木板、刻上卯眼和榫头,再帮忙将井桡下进井里…… 众志成城,平常时需要一两个月才能打好的井,愣是不到半个月,仅仅用了十二天的时间,就完工了。 完工这天,虽说因为干旱,大家没有心情办什么庆祝宴,但好歹放了一条鞭炮,聚在一起热闹了一下。 鲁师傅被众人簇拥着,站在井边,一脸骄傲得说道,“这是我打过的最快的井了!” 郑晴琅在一旁,望着他这些天因为赶工而明显青黑了的脸庞,笑道,“这么赶工,能不快嘛,辛苦你了,鲁师傅。” 鲁师傅摆摆手,虽然赶工辛苦了些,但是这样大家伙齐心协力干成一件事情的满足感,是他许久不曾体会过的了,他觉得这一门生意,很值当。 而且,下坝村给的工钱,包的饭食都很好,比他从前给某些财主家打井给的还更实在些。 经此一遭,他对下坝村的好感蹭蹭往上涨!要是可以的话,他还真想在这里买间房落户哩。 望着众人已经开始挑水,他有些惋惜得说道,“这处的地下水挺丰富的,要不是时间赶不及,倒是可以再挖些井渠,把附近一片的田串起来,也方便灌溉。” 郑晴琅听到,忙细细询问了一番。 鲁师傅也没有藏着掖着,先给她简单分析了下坝村的地势,然后大致讲了一遍如何利用竖井和明暗渠结合,进行农业灌溉的构思。 郑晴琅听得似懂非懂,却也心头火热,她直觉自己捡到宝了。 这鲁师傅不仅在打井方面是个高手,对农业水利似乎也颇有见解,人才呀! 于是,她有些激动得开口问道,“鲁师傅,要是按照您这么说的施工的话,大概要多久才能把这井渠挖好呀?” 鲁师傅没想到她还真得有意向,以为她不太明白这工程的浩大,连忙补充解释道。 “你难不成是想村里自己搞吗?我可告诉你,这可是大工程呢,正常情况下,都是官府有意修建水利,出了银钱,派了徭役,才能办下来的事情。” 郑晴琅摇摇头,“等官府将水利修到我们下坝村,都不知道是几世人的事情了,我想着,我们村里也有几分银钱,徭役就不消说了,自己村里人干就是了,谁没把子力气呀。哎呀,这些银钱和工人的事情,您就别操心,您只需要告诉我,需要多久就是了。” 鲁师傅听罢,只得详细告知。 “这么大工程,我一个人可搞不定,还得请我师兄帮忙,但是他最近太忙了,至少得等秋收之后才有空。若是村里人都帮忙的话,少说也得两三个月的时间。” 一听要那么久,郑晴琅不由得失望得“啊”了一声。 她仔细想了想,接下来村民们还要赶秋收,又赶上今年年成不好,此时要投入那么多人力物力挖渠建水利工程,并不是很好的时机。 鲁师傅也想到了这些关节,忙劝道,“这事不急,等龙王爷发了慈悲,给咱们下了雨,解了这旱情后,再来考虑这些不迟。” 说完,他或许觉得完工后又提别的工程,很容易让人想到什么,便接着解释。 “你可别误会哈,我可不是为了继续挣你们村子的钱才特意提挖渠的事,我就是看着这地势好,你们村里人也合我脾气,就想着把这工程做了,往后你们种地浇水也可省些力气,还有,再遇到这种旱天,有地下水备着,也不怕太旱……” 郑晴琅点点头,笑着打断他。 “鲁师傅,瞧您说的,您是什么性子,我还能不清楚。您这技术那么好,要是愿意的话,去哪里打井不是打,没得还特意逮着我们这一处薅羊毛不是。” 这可不是场面话,她这阵子同鲁师傅相处下来,她发现对方虽然说话很直,本质上却是个极好相处的人。 只有在涉及他的专业时,他才会变得执拗,不通情理,但这也是他的可爱之处。 鲁师傅听罢,心里十分舒畅,又指点了其他事情。 比如,他说下坝村靠近小沧河那一片的农田,完全可以挖几条浅渠,利用翻车提水灌溉,比每户都要靠着扁担和水桶,人工挑水省力气多了。 再比如,下坝村某地势高处有一天然形成的大水洼,如果人工开凿成塘蓄水,再挖沟引水,或可实现周边旱地的灌溉。 …… 总之,他也不过是开井那一天走了一遭下坝村,就已经把下坝村可以做的水利工程都构思出来了,让郑晴琅越听越心惊。 心惊之余,她在心里默默发誓,一定要把握好这个人才,然后联合村长,一点点把下坝村的水利工程做起来。 相信在不远的未来,下坝村可以成为一个“桃花源”。 第327章 偷水乱象 然而,近在眼前的不是“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而是“田裂烂龟甲,川枯破龙胆。银河夜夜明,望穿老农眼。” 小沧河的河水终究还是枯竭了,这次再也不是哪个上游村子截水的问题,而是真的没水了。 下坝村新开的井水作为替补,开始承担起了浇灌农田的重任,但面对全村几百亩需要浇灌的田地,也只是杯水车薪。 为了防止村民们争水闹事,也为了水井的可持续利用,村长在水井开放前,特意将所有户主聚集到祠堂开大会。 经过商议后,确定了每户每天分给一定量的水,而不是任取所需,先到先得。 这分配给每户的水量,虽不能满足各户全部田地的灌溉需求,但若是集中用于灌溉两三亩地,却是足够的。 也因此,村长同时在会议上,将郑晴琅之前提到的“弃车保帅”的建议说了出来。 也就是说,那些田亩数比较多的人家,可以挑出自己田地上长得较好的那几亩,将有限的水资源优先投放进去,其余田地,或是放弃,或是偶尔给少量的水,保住不枯死就算了。 村长的这个建议一出来,有的赞同,有点反对,但村长也说了,不强制大家执行,只是给提个醒,所以,也没因此争吵太过。 会议后,村长家,郑晴琅家最先执行“弃车保帅”的策略。 他们精心挑选了几亩水稻和棉花田侍弄,其余没有水的田地,则是天生天养,听天由命。 之后,也有少数门户跟随,将分配到手的大多数水都集中给到一两亩田地上。 但其他田亩也没有就此放弃,而是抠抠搜搜的在根部滴上几滴水,以此来保住这些作物的仅剩无几的生命力。 而村里的大多数人,还是那舍不得放弃任何一亩田地的,那水就只能捉襟见肘得用着。 今天浇这亩,明天浇那亩,地浇不透,庄稼也不至于枯死,就是无精打采的,看不出一点丰收的痕迹。 这一天天的,地里的蔫吧庄稼就瞧着人闹心了,奈何,人也不让人省心。 下坝村里住着的,也不全是“遵纪守法”的良好公民,也有那么一两个泼皮无赖,表面应承了“限水令”,半夜却挑着木桶去偷水。 结果,没料到村长在水井沿边摆满了竹制的“兽夹”,又拉了系着好些铜铃的绳索,这泼皮先是触动了铜铃,又被夹了手脚发出嗷嗷惨叫,闹醒了半个村子的人。 于是,当夜被村长抓住后,村长按照先前说好的,罚了对方三天不准打水。 那泼皮被夹了手脚受了伤,又把接下来三天的水给折腾没了,偷鸡不成蚀把米,索性放起刁来。 他一会儿说村长在井边设置机关害得自己受了伤,必得赔自己医药费,一会儿说村长限制村民用水时别有所图,分明就是自己私下里偷偷用水了,然后撺掇着大家伙不要听村长的话,索性放开手脚用水…… 村长并不打算跟这种泼皮解释,但是围观的村民忍不住了,一一得为村长辩解。 “你个好贼蛆心搅肚的忘八羔子,说出这等污人清白的话,也不怕遭雷劈吗?村长为人公正,要说村里人谁都会偷水,就是村长他不会偷水!” “就是,去村长家的地瞧瞧就知道,村长也就留着几亩好地浇灌,除了那几亩还绿着,其他都枯黄枯黄的,哪里有一点偷水的迹象?真是空口白牙就乱说话,我赌你死了肯定下拔舌地狱!” “还有,村长一开始就说明了,让大家夜里不要靠近水井这边,是你自己存心不良,过来偷水才受的伤,千怪万怪怪你自己,怪不到村长身上。” 因为水是限量分配的,所以村长找了水生叔夫妇俩当打水员,又备了一本子,作为每日的打水登记,谁家当日打没打水,在上头一目了然,谁也别想占村里便宜。 水生叔夫妇俩只有两亩地,所以这分配的水堪堪够用了,没有偷水的必要,同时他们又是村里有名的实诚人,让他们来当打水员,大家心悦诚服。 但是,水生叔夫妇俩也不能整日整夜守在水井旁,所以村里对于打水的时间也有规定。 只在白天清晨和下午两段适合浇灌田地的时间段,村民们才可以过来打水,其余时间,水井不开放,谁要过来打水被发现了,全村人都可以唾弃他。 那泼皮以为村长对自己村里人不设防,只是立了规矩,也没有安排人夜里守着水井,于是便起了邪心。 他没料到,村长可不是那么天真的人,他都快奔六十岁的人了,对于人性的丑陋还是有几分认识的。 他料定时日久了,肯定会有人过来偷水的,所以在井边设置了机关,打算拿这第一个偷水贼杀鸡儆猴。 村长见村里其他人拎得清,心里欣慰之余,也没忘记自己的目的,见那泼皮还要继续耍无赖,干脆就说请黑鞭了,把他吓得屁滚尿流,连连讨饶。 这样下来,效果十分显着,还有那一两个心思浮动的,悄没声得掐灭了这刚刚燃起的小火苗。 但是,自己村里的人不偷了,又来了别的村子的人。 某天,住在叠水村的两户人家听说下坝村挖了井水灌溉,羡慕得不得了。 但是,他们也听说下坝村和安居村争水,最终安居村赔了好多银子的故事,所以不敢明着去争抢。 最终,凑在一块琢磨了半晌,决定半夜偷水。 于是,装备了两辆骡车和十几个带盖子的大木桶,趁着日落前到达了下坝村外围,一直等到夜深人静时,摸到了水井旁边。 这刚一靠近,就跟下坝村那个泼皮一样,触动了机关,又闹醒了半个村子的人。 睡意未退的下坝村村民,一听是外村人过来偷水,瞬间不困了,比前面自己村里泼皮偷水还激动,差点就围上去把那两户的男人打残了。 好在,村长颇有威信,劝住了大家,最终,只是没收了对方的作案工具,警告他们没有下次,就揭过了此事。 此后,下坝村又断续捆了好几个偷水贼,虽然水没有损失,却闹得村民们好些天睡不好觉,到了白日里头,哈欠连连。 第328章 高知县谋私瞒灾情 日子就这样焦心的来到了秋收的时候,老天爷没有因为人们的祷告而大发慈悲。 今年的秋收,下坝村这边,除了那零散几亩被选中精心侍弄的田地照常丰收,其余的,收上来的水稻和棉花,连常时的三成都不到,可谓惨淡至极。 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跟周边其他村落比起来,下坝村的境况也不算太糟糕。 据说,有的水资源极少的村子,根本就等不到秋收的时候,地里的庄稼就都枯萎了,提前锁定了“颗粒无收”的结局。 而那些勉强还有少量水源的,到了后面关键时刻,各种争水抢水,闹得邻里失和,人也是伤筋动骨的。 不夸张得说,他们通过抢水而救下来的粮食,即便全部卖了,都不够付诉讼费或是医药费,可谓得不偿失。 秋收过后,仍旧是艳阳好天,人们连抓紧时间种一茬大麦或豆子的机会都没有,一时间,宜良县的农民都失了指望。 家中有点粮食的,开始算计着该怎么熬到明年开春,那时有新发的野菜可以填肚皮,家中没有余粮的,挨饿忍饥,典当衣裳,出卖儿女,换来的银钱统统入了那黑心粮铺的口袋。 本地的粮铺早在几个月前,就开始囤积粮食。 秋收后,那粮铺偏要做出一副粮食奇缺的模样,一开始涨个三文五文的,到后来,一天一个价,粮价直奔着那银价金价去了。 饶是如此,到了收秋粮的日子,衙役还是照旧上门来催缴了,也不看人家的粮仓有一滴粮食没有,也不看人家已经将一根腰带勒得肚皮死紧,只叮嘱了不要误了时日,就施施然回去。 其实,这样的旱情下,若是县官据实呈报上去,少不得减征停征的。 但高知县新来乍到,一是不肯让上官觉得自己无能,二是收粮时少不得从中谋点私利,若停了征,便没什么赚头了,所以,任凭外间百姓挖草根,刮草皮,愣是不申报。 不过,他也懂得做戏,不明晃晃当个刻薄父母官,只对外宣称,国库空虚,外头要打仗,勒令了要收齐今年的秋粮,把一众伸着脖子等赈济的乡绅百姓都给哄了过去。 于是,那原本计算着吃余粮过活的,千方百计损折,凑够了粮草,完了粮,还算喘得一口气出,后面该如何饿肚子,那就是过一天挨一天的事情了。 至于那些穷得只剩下一身皮骨的,先是被村长里长等各种官府指定的催收人上门催要粮食,后面被衙役拿着花户,即在册的应纳粮户,将人拿了出去,打上一顿好板子,枷号示众…… 这种人,十个里头有五双是必死的,受伤了没药治,饿着肚子没饭吃,两害加持下,不过拖个几天,也就向阎王爷报到去了,倒省得往后还得挨多几天的饿。 所以说,比起外间的愁云惨淡,下坝村此刻还真像个世外桃源一般。 李成锐中了举后,名下有几百亩田地可以免税。 当初,他可以拒绝那些地主乡绅“投靠”的请求,却不得不照顾同村人的情谊,如今村里的田地绝大部分都挂在他名下,是可以免税的。 因此,下坝村今年的纳粮任务不重,在村长的安排下,早早就完了粮。 剩余的时间里,因为水井的水也不多了,都省下来给人和牲口喝了,今年的秋耕也停了,日子过得反倒比年景好的时候还悠闲。 郑晴琅这边也不例外,旱情带来的不仅仅是饥荒,还是除了粮铺之外百业的凋零。 因为还没有雨下来,大家害怕旱情会持续下去,甚至影响到明年春耕,因此,除了那些家大业大的日子照旧,其余百姓大多缩减了开支。 这一消费降级了,那些同作坊签了供货单子的各种铺子和酒楼,也就降低了拿货的数量。 不过,这正中郑晴琅的下怀,作坊的原材料库存虽然能够支应一阵子,但是若按照往常的拿货量,再过一两个月,势必得从外面再采购原材料,如今这原材料价格飞涨,连带着这售价也得上涨,干系很大…… 于是,她干脆让作坊的工人放慢了生产速度,每天就干半天,工钱照旧。 这样一来,她这个当老板的也顺理成章得闲了下来。 外面乱糟糟的,她也没什么心思待作坊里研究新产品,干脆同村里的老头老太太一样,吃饱了饭,就出门逛逛消消食,最后走到村口大树下听人说八卦。 这日,她按照往常的节奏,带着最小的孙儿薛子良到大树底下听八卦,刚刚走进,就听到王大妞的大嗓门。 “你们猜猜,我昨天进城碰到了什么?” 马上就有好事的婆子问道,“碰到什么了?” “碰到有人在城门口搭了个棚子施粥,排了老长的队哩。” 原本十分好奇的村民,听完后便有些意兴阑珊了,“切,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哩,这也正常呀,逢年过节的,都有那些大户舍粥,更别说是这种时候了。” 倒是有那些平时爱占便宜的,忍不住问道,“哟,二狗媳妇,你这运气好呀,有没有也排队领粥呀。”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我当然也去排队领粥了。” 王大妞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见大家低头失笑,故作埋怨道,“诶,你们先别打岔,我还没说到紧要的地方呢。” 大家听见后头还有事,便都闭上了嘴。 王大妞见状,这才满意得接下去说。 “刚刚说到排老长队,我在队伍里头等啊等,正等着无聊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伙人,对着粥棚里施粥的人又是下跪又是磕头的,嘴里嚷嚷着‘夫人开恩’。我凑近一看,才发现打头求告的是安居村的村长,再认真听去,原来是安村长为着村里的佃户请求那陈夫人宽限收租的时日……” 听到这里,郑晴琅便忍不住打岔了,“不应该啊,陈府的主母最爱惜名声了,这种时候,有能耐施粥救济贫困,怎么连自家佃户的租子都要催缴?” 王大妞又被人打岔,脸上有些不满,望过去,发现是自己东家,又恢复了笑脸。 “婶子,您也来啦,婶子您刚刚的话,当时也有好多人问了,也有人猜测陈夫人面甜心苦,只是表面做好事,背地里苛待那些佃户什么的。这陈夫人一听,自然不能忍,对外说,她已经免了佃户的租子,怎么还要宽限时日之说。” 郑晴琅听罢,暗忖,“这就奇了,姚氏敢对外这么说,那就是真的免了租子,那为什么安村长他们还会过来恳求宽限收租的时日呢?” 第329章 拔出萝卜带出泥 很快,王大妞就给大家解了疑惑。 原来,陈夫人姚氏心知今年旱情异常,有意在外刷个好名声,因此,将安居村的佃户租子都免了。 但是,财帛动人心,眼下粮价飞涨,这租子要是收上来,转手卖出去,那可是一大笔收入。 因此,陈府负责对接佃户的管事搞了个大的,欺上瞒下,到了安居村,照常收租,而且两三日跑一趟,催缴得十分厉害,还扬言过了时日,就要往府衙递呈子。 安居村虽处小沧河上游,但是后面小沧河枯竭了,没有下坝村这么好运,可以打井浇灌,所以,收成也不佳,哪里付得起租子。 众佃户没了法子,纷纷求到了自家村长安怀远身上。 安怀远虽有家有余资,但也不能帮半个村子交租吧,何况因为粮食歉收,粮价疯涨,他也能力有限。 于是,他想了个笨办法,和几个佃户,打听得陈夫人某日要在城门口施粥,便亲自到人跟前求告。 那陈府女主人姚氏一听,不对呀,她不是已经交代了管事的,要免租吗? 接着,自然是拿了负责庄户事宜的管事,在众人的见证下,双方对峙,把那管事做的勾当大白于天下。 陈夫人听过后,气得让人将那管事送到了府衙,要治他蒙蔽主子,谋夺财物的罪。 府衙接了状纸,当堂一审,刑杖一打,把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都抖搂了出来。 这与安居村相关的,有两件事。 一是他一直背着主人家,这几年一直多收佃户一成租。 二是他利用陈府的资金和权势,在安居村设赌局,联合牙子低价买地,高价报给主人家,中饱私囊。 陈夫人气不过,当堂责骂了那管事几句,那管事破罐子破摔,把陈夫人对外放高利贷,逼得人妻离子散的事情也说了。 陈夫人羞愤交加,气得当场晕了过去。 “后来啊,那陈家的举人儿子出面了,仍旧免了安居村的租子,还承诺说,等管事的家财抄出来,会将他这些年多收的租子如数还给安居村的佃户。” 王大妞话音刚落,就有人十分艳羡得说道,“哎呀,安村长这一趟赚大了呀,不仅免了租子,还白得了银钱!” 也有人将注意力放在了低价买地那一节,反驳道,“哪里赚大了,被贼惦记了,地都成了别人家的了,这点银钱,算得了什么。” 一人附和道,“我就说嘛,为什么安居村短短几年就把那些地都卖给了别人哩,原来是有人做局呀!” “说到底,还是那安居村的人不晓得惜福,日子过好了,沾什么赌呀,生生把家业都败光了,咱么可得醒着神,家里的老少爷们盯紧些,但凡碰了赌的,就没有容易抽身出来的,再大的家业也经不起这个糟蹋哩。” “可不是嘛,十赌九输,指望着靠赌发家的,最后只能是败家呢……” 郑晴琅听着大家总结经验,没有插话,下坝村的村民那么痛恨赌博,是好事。 众人就着这事讨论了一会儿,又把注意力放到别的事情上了,不过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哪个村子的灾情严重,今日粮铺的价格又涨了多少…… 薛满仓的车队慢悠悠得回村时,就看到村口的大树下坐着一堆人,男女老少都有,唾沫横飞得讨论着什么。 这场景倒没什么,村口是村里村外消息和八卦的集散中心,每当农闲的时候,无论春夏秋冬,这里总会坐着一堆人唠嗑。 他感到惊奇的是,自从村里作坊建成后,一向埋首研究新产品,比他这个外头跑销售的儿子还忙碌的他娘亲竟然也在其中。 不过很快的,他便想通了,大概是自家作坊的生意受到了旱情的影响,所以闲了下来。 填饱肚子的粮食都没有了,哪里还有人会惦记着买这些只是锦上添花的酱料。 这一次的干旱,不仅仅局限在宜良县,周遭几个县城也一样,薛满仓沿途走来,发现平时还算繁华的县城无一例外得荒凉了些许,而路边乞讨的人比往常多了几倍。 刚刚路过自家豆腐坊的时候,妻子周青梅也跟自己抱怨,说豆腐坊以前两三个人照看店面,都有些忙不过来,现在是一个人照看店面,都能闲得拍苍蝇。 如今,那些不好过夜的豆制品,她都不供应了,只卖作坊做的耐放的豆豉、腐乳什么的。 就这些,也卖得不怎么样,以前是半个月得回村里作坊拿货,现在是半个月都卖不动几瓶。 见到薛满仓回来,包括郑晴琅在内的许多村民一窝蜂得围上去,都询问他们有没有遇到攻击。 只因为,他们刚刚聊到了某个村子的新闻,据说宜良县某处小村子,全村都没了粮食,实在扛不住了,全村人一起,干起了杀人越货的勾当,不仅财物都被抢了,十几个客商都被杀了煮了吃了,听得分外渗人。 薛满仓听见大家脸色惊恐的乱说一通,忙给大家辟谣。 “这事是瞎传的,宜良县还没到这种吃人的程度,不过就是那村子几户人家联合起来,谋了客商的财物,将人杀了扔山沟沟里了,听说尸体已经找到了,县衙已经发文给那些客商户籍所在地,让他们家人过来认领了。” 刚刚还被“吃人”吓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的众村民,一听尸骨还在,纷纷松了一口气,然后埋怨起那说话的人。 “哎哟,栓子他娘,你这消息打哪听的,怎么不真呀?” “对呀,还说什么十几个人全被吃了,吓得老婆子我差点就想躲回家里不出门了。” “我还以为外头已经这么乱了,明天本来打算去我娘家村子看看,听了你那事,差点就改变主意了。” 薛满仓听到这里,连忙对那个妇人说道,“婶子,我劝你还是别出村子了,外头确实挺乱的,我们这么多人的车队,最后面那车有一袋粮食漏了,被路边乞讨的发现后,乌泱泱一堆人挤上来抢粮食哩,要不是大家伙稳得住,手上都有家伙,狠命打倒了几个,说不定还真被抢了,那可是在咱们城门口哩。按我的意思,索性最近连镇上都少去些才好。” 那妇人一听,立刻打消了出门的主意。 倒是郑晴琅听说城里都有些乱,忍不住问道,“这么乱,要不要让青梅他们回来,反正最近铺子的生意也不好,索性回家歇歇,再过一个多月就过年了,当放寒假咯。” 第330章 粮食可以当工钱 薛满仓早就安排好了,答道,“娘,我路过豆腐坊的时候,让他们收拾收拾,我明天再跟着几个车队的人去接。” 郑晴琅见儿子安排好了,也就不再多话,跟着车队一同去了作坊那边,盯着大家伙把车上的东西放进作坊的仓库里头。 一边看着大家搬东西,她一边好奇问道,“你这次从江南买的都是些什么,我怎么看着像是粮食?” 薛满仓含蓄得点点头,小声得答道,“确实是粮食,不过不是新粮,是去年的陈粮。” 接着,他便用难掩兴奋的语气开始讲说自己的买粮经历。 原来,他七月份带着车队出发去江南一带贩货,到得那边时,正好碰上那里夏收。 江南是有名的鱼米之乡,水土气候极适合水稻生长,碰巧这几年也是风调雨顺,所以年年丰收,新粮收上来,陈粮还占着家中大半的粮仓。 于是,那里的人家怕陈粮压掉了囤底,撑倒了仓墙,干脆尽数搬了出来,减价成交,给新粮腾地。 薛满仓见着,就跟老鼠进了米缸一样,贩货得来的银子半数都买了这些稀烂贱价的陈粮,后面见部分农夫对自己的带过来的豆豉、腐乳等有兴趣,干脆以物易物,痛痛快快换了十来车的陈粮。 “娘,你是不知道,那一石细米,一石白麦,在咱们这,一两银子打上,去到那里,新粮贵些,卖个七八钱银子,陈粮就夸张了,四钱银子都不用。还有,荞麦、大豆、杂粮啥的,二钱银子一石。” “我当时就想呀,怪不得人家要当粮商了,在江南低价买,到了咱这个地界,翻个一倍都卖得,特别是今年遇荒,我经过镇上打听了下,一石细米都卖到了六两银子了。” “多亏我机灵,出发前就听你提过,今年咱们这里怕是要旱,粮食估摸着要涨价,所以就把所有车都装满了粮食,嘿嘿,咱们今年也学着那粮商,狠狠赚他一笔……” 他越想越激动,仿佛自己就要复制当初他娘卖棉花赚了上千银子的传奇。 “这可不行。”郑晴琅兜头给他浇了一盆凉水。 薛满仓不解,问道,“为什么不行?娘你要是怕自家粮食不够吃,咱们留多一些给自己就行了,那么多粮食,要是不卖出去,放久了也会坏的。” “倒不是因为这个,只是咱家赚的钱够花的,不想赚这个亏心钱就是了。县衙不开仓放粮平价,粮铺又囤积居奇,百姓们都没了活路,宜良县不知道要怎么乱哩。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不想一大把年纪离乡背土的,咱们手里有粮,不说力挽狂澜,勉力救济救济也好。” 薛满仓顿了几秒后,怔怔问道,“娘,你不会是想免费施粥吧?那我这两个多月的辛苦可就泡汤了。” 郑晴琅摇摇头,“施粥赈济这种事,有镇上那些大户做,咱们换别的法子。” “什么法子?”薛满仓脸上起了好奇,他这个经常出人意料的娘亲,又要怎么运筹帷幄了? 郑晴琅理了理思绪,方才答道。 “咱们想办法把这些细米换成普通粗粮,雇上那些实在吃不上饭的给咱们村修水利,工钱就是这些粗粮。” “水利?什么水利?” 村里打水井的时候,薛满仓不在,自然也就不知道鲁师傅提到的那些水利工程。 郑晴琅简单得给他描述了一番,薛满仓听得云里雾里的,最终只听得懂他娘最后一句话,“这水利要是修好了,咱们村之后就不用太害怕旱涝了,村里的收成也可以多些保障。” 他斟酌了许久,最终还是将自己心里的实话说出口。 “娘,咱们家其实已经可以不靠这点种地的过活了,你为什么要揽这么大的事情呢?我还在想,趁着今年干旱,我再劝一劝满山,干脆跟着我行商好了。他虽然性子闷,但也不笨,在我身边锻炼几年,也就能独当一面了。实在不行,让他接你的班,管理作坊也好,您正好也可少操心些。” 薛家如今是三面开花,豆腐坊、作坊以及地里的出产,这三样随便拎出一样,都可以让薛家人过上不错的生活。 若是将这三样做比较,自然是地里的出产最不起眼,也难怪薛满仓会有这种想法。 他觉得,好钢得用在刀刃上,种地那种体力活,完全可以雇几个长工解决,自己的弟弟也应该学着自己在外面走动,发挥更大的作用才是。 郑晴琅却不这么想,敲锣卖糖,各干一行,薛家如今挣的银钱够花,孩子们可以各人干自己所擅长的工作,没必要都投身到行商上去。 何况,薛满山如今要做的事情,可比薛满仓有意义多了。 想到这里,她摇摇头,说道,“不行,你弟弟有需要他做的事情,若是你觉得忙不过来,子仁可以回来帮你,但是满山你就别惦记了,他就要琢磨地里的那点事,不爱跟你跑商。” “哎哟,我的娘嘞,就种地那点事,有什么好琢磨的,都是看老天爷吃饭的营生,这不,天一旱,差点的农户都成了叫花子哩。” 郑晴琅撇了撇嘴巴,“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你就等着看吧,你弟就算是种地,也可以种出不一样的成就来。” 薛满仓见状,也不跟他继续纠结弟弟的职业选择问题,而是说回那粮食的事。 “好吧,弟弟爱种地就种地,就说那八千斤粮食,要是换成粗粮,少说也得两万斤,按照现在的市价卖,可是好几百两银子哩,您还真舍得呀?” 郑晴琅听到这个金额,稍微肉疼了一下,不过,想到自家的家底,也就把那点犹豫扔掉了。 “钱懂得去,就懂得回来,老实说,要是咱家没如今这个家底,我也许会像你说的那样,将这批粮食卖出去,最多就是价格便宜一点。但现在,咱不缺吃不缺穿,家里囤了那么多粮食,银钱也每日入账不少,不差那几百两银子过日子,权当做好事了。” 说完,她见儿子还有些不情愿,便补充道,“你想呀,像那些做商人做官挣了钱的,不都会搞什么衣锦还乡,还出钱建设家乡嘛,咱们眼下过好了,出几百两建设下坝村,又不伤筋动骨的,又能做善事周济那些吃不上饭的人家,多好的事呀……” 最终,薛满仓被他娘说服了,他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花几百两刷一下村里的好感,又能接济周边的穷人,积阴德的好事,他还是花得起的。 第331章 双管齐下 要建水利工程,自然不是郑晴琅一家说了算。 当天,母子俩达成共识后,便去找了村长,说起了粮食代工钱,雇佣周边贫困农户建设下坝村农业水利工程的事情。 不得不说,村长狠狠心动了。 按照郑晴琅的意思,村子只需要出个小头,剩余大头的工钱都由她那边出,就可以把那么大的水利工程做下来,这可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但是,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这些年,村里没少靠薛家,除了种棉花这档子事,还有村子每年出产的大豆都被薛家包圆了,根本就不愁销路,还有,如今村落有二十来个妇人在作坊干活呢…… 这一桩桩一件件,村子还没来得及回报薛家,这就又薅人家的羊毛,是不是不太好呀? “三娘呀,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这工程做下来,要费的粮食可不少,你家里真得撑得住吗?眼下粮食可金贵了。” “村长,你放心,满仓刚从江南买了几车粮食,我算了一下账目,两万多斤的粗粮,雇上百来号人,每天给七八斤的粮食,也能撑上个把月。” 七八斤粮食不足以让一个多口之家吃饱,但足以让他们活下去。 村长想了想,说道,“行吧,左右眼下都没农活干,干脆就把这工程做起来。你出粮食,村里其他人也不能光看着,他们出力气,到时候村里每户出一个劳力,跟着一起干。” 郑晴琅有些迟疑,“这样好吗?村里人难得空闲,会不会嫌我们没事找事呀?” 村长笑了笑,“怎么可能,这工程要真得像你说的那么好,他们只会拼了老命干,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谁要是敢说你三娘的坏话,让他来找我,我高低骂他个狗血淋头。” 郑晴琅也笑了,“那行,等回头把粗粮换好了,咱们就去请鲁师傅,再把风声放出去。” 敲定了大致的事宜后,母子两个便从村长家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见薛满仓闷着头不说话,郑晴琅便开玩笑问道,“怎么?还是舍不得那些粮食呀?” 薛满仓眼底闪过一丝纠结,后便开门见山了。 “娘,我瞧你和村长聊得挺来的,爹都过世这么多年了,我们也都成家立业了,你有没有想过……” 话未说完,他便被郑晴琅敲了一下脑壳。 “你这一天天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老娘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孙子都可以娶媳妇了,我干什么再走一家?嫌养你们这一大家子还不够累是吧?” “还有,你是不是忘了?你小妹和李成锐可是定下了,老娘再和村长有什么,那都成什么了?老娘还是皇上赐了牌坊的节妇嘞,再走一家,那就走进黄泉路了。我说你刚刚在村长面前怎么怪怪的,也不爱说话了,原来心里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呀……” 薛满仓被他娘亲不惜力得给了这么一下,吃疼得直揉额头,却在听到她娘那些连珠带炮的话后,脸上恢复了以往的笑意。 刚刚他娘和村长有说有笑的,两人的氛围实在太和谐了,他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想到他娘年轻守寡吃了那么多苦,这一想,就想多了。 接着,他连连给他娘赔不是,胳膊吃了他娘好几下巴掌,这才揭过这茬。 走到家门口时,郑晴琅突然站住脚说道,“要不,你再去一趟江南吧。” 薛满仓以为他娘这是“记仇”,苦哈哈得求饶道,“娘,我要是再走一趟江南的话,来回少说也得一个半月,都快赶上年关了,儿子就是一时说错话,不至于罚那么重吧,不让我陪您老过年。” 郑晴琅白了他一眼,“你娘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娘让你去江南,那是有正事让你干的。” 薛满仓一听有正事,收了那假装的表情,问道,“什么正事?” “你再跑一趟江南,把宜良县附近几座城镇缺粮的消息放出去,重利之下必有勇夫,一旦许多人赶过来卖粮,卖方市场就会变成买方市场,这粮价也就自然降下来了。这粮价下来,老百姓的日子也好过,大家熬过这段时间了,开春了,地里有了野菜菌菇,一切都好说了。” 薛满仓听得糊里糊涂的,问道,“娘,什么叫卖方市场、买方市场?” “卖方市场就是像现在这样,市面上想要买粮食的人多,粮食却少,需求大于供给,导致卖主具有较大的市场影响力,所以他们能够控制商品的价格,也就是粮价飞涨。而买方市场就是反着来的,供大于求,买方占据主导地位。” 薛满仓一下子就懂了,“所以娘让我传消息去江南一带,吸引粮商过来,等粮食多了,就是你说的供大于求了,到时候粮价就不会这么高了。” 郑晴琅满意得点点头,赞赏式得揉了他的头,“孺子可教也!” 薛满仓一个三十好几的汉子,被娘亲像个孩子般夸赞,心里泛着喜意,面上却不显,强装着淡定,又接着提出自己刚刚想到的问题。 “娘,我去江南倒没问题,但是换粮的事情找谁去做?本来,我是打算自己上的。” “这事你不用操心,镇上那些大户,最爱江南的细米,我一登门说要换粗粮,他们肯定乐意。你娘我前些年做席面,也有些人脉在。就算我忙不过来,还有你媳妇,或者是大丫她们帮忙,她们都是在外面走动的,多少有点人脉,找些人换粮,不是难事。” “也对,那我今晚歇歇,明日就出发。”薛满仓见他娘会安排人,也就歇下这份操心。 郑晴琅终究还是舍不得儿子太累,说道,“要不,再歇息多一天吧,才刚回来,身上的土都还没洗净哩,又出发了。明日不是要接媳妇回来吗?接回来和你媳妇孩子们待一天,再走呗。” “不用了,明日我托几个兄弟帮着接回来。去江南的话,早一日出发,就可早一日回来,免得赶不上陪娘过年。” 郑晴琅见儿子这么听话懂事,心中颇为感慨。 自己又是舍粮食,又是让儿子远行的,若搁在一些不能够理解的人身上,会觉得自己完全是没事找事做,但薛满仓却没有嫌麻烦,不得不说真是孝子一个。 她相信,他骨子里自有一份“达则兼济天下”的心思,但能够这么快速就接受了自己的安排,更多的是因为自己是她娘,所以愿意纵容自己“多管闲事”罢了。 不然,以薛家如今的财力,完全可以无视外间的苦难,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即便宜良县真乱了,举家迁徙,重新找个乐土安居也不难。 想到这里,她望向大儿子的目光愈发和蔼可亲了,这一刻,她很容易就代入了自己母亲的角色。 第332章 诚心行善惹人夸 隔天,薛满仓打包了几件厚衣裳,身上备足了银钱,其余东西都没有多带,打算直接到了镇上车马行,雇辆马车就出发。 他先陪着娘亲去了薛氏豆腐坊,那里,周青梅她们四个已经准备就绪。 昨日,周青梅见过他后,商量了下,把给镇上客户送豆制品的任务暂时交接给了赵二荣,打算带着薛秀美、薛晓春和薛晓夏三个人一同回下坝村家里。 因为薛满仓表示,接下来直到过年的这段时间,他都会呆在家里,不跑外地了,所以,她对回去村里一家团聚很是期待。 岂料,周青梅不仅等来了丈夫,也等来了婆婆。 她很是惊讶得问道,“娘,让满仓过来接我们就是了,怎么还劳累你跑一趟哩。” 郑晴琅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得说道,“满仓让我安排了点事,等下要出发去江南了,所以等下他就不能陪你们回村了。” 周青梅愣了愣,有些失望得问道,“又去江南么?是为了买粮食吗?” 她昨日就听说丈夫吹嘘,他自己从江南低价买了许多粮食,打算卖出去大挣一笔呢。 难不成是婆婆觉得有利可图,所以又让丈夫跑一趟。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暗暗埋怨起婆婆来,银钱哪里是挣得完的?她男人才刚回来,气都没喘匀呢。 还有,这再过两个月不到,就是过年的团圆日子了,还让丈夫跑那么远去…… 没等她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薛满仓就连忙将事情解释了一遍。 “昨日带了粮食回来,娘说要换了粗粮,回头当工钱雇人给咱村里修灌溉用的水渠……” 周青梅听完后,顿时羞愧难当。 她忍不住低下头,责备自己的小心眼。 她刚刚怎么会那么想自己的婆婆呢,分明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的目光只落在自己这个小家,而婆婆想的是着宜良县的千万家。 郑晴琅没意识到她复杂的心理,若是知道,也不会多加指责。 顾念小家也好,顾念千万家也好,没有孰优孰劣,她做那么多事,完全是因为她想要这么做,也有能力这么做罢了。 周青梅忙着检讨自己的小心思,薛秀美却听得连连赞叹。 “我滴娘呀,你这手笔可真大呀,八千多斤的细粮,几百两银子,你就这么舍出去了。下坝村是拜了什么神灵,把你这救苦救难菩萨请到那里的。皇上这贞节牌坊给你盖得不亏呀,瞧瞧,我娘都快成圣人了哩!” 郑晴琅被小女儿夸得脸都红了,嗔怪道,“油嘴滑舌,收拾好了没有,收拾好了就赶紧上车,你们先跟着村里人回去,你娘我呀,还有正事要办呢。” 听罢,薛秀美忙问什么事,需要的话,她可以留下帮忙。 郑晴琅摆手表示拒绝,“我就去县衙一趟,要些资料看看,去之前我会顺道找子仁跟我同去的,你们就先回村吧,宝珠那边忙着收拾你们几个的房间,你们早点回去,早点帮忙也行。” 听到这个,她们四个也就不再多留,在赵二荣等一干人的帮助下,把几件行李搬上了骡车。 周青梅见状,连忙拉着薛满仓到一边话别。 “听说江南那边入冬后很冷,你带了厚衣裳没有,要是没有的话,咱们房里有今年我刚刚给你做的棉袍,要不你带着走。” “不用了,我带的行李里就有厚棉袍。我前回去江南,那边的人就告诉我了,那里入冬后爱下雨,湿湿冷冷的,不像咱们这边比较干燥暖和,所以昨天收拾行李的时候,把前年进藏区买的那皮袄子都带上了。” “那就好,这回你带多少人过去?” 周青梅瞥了一眼正在帮忙搬行李的村里人,那几个都是作坊车队的固定成员,她猜想丈夫应该会带上一两个吧。 “就我和铁柱两个,这一趟就是去散散消息,再随便看看有什么可以挣钱的货物,能搞就搞,不能就把事情办了,早些回来了,免得误了年关。” 周青梅见他把年关放在心上,稍稍安心了些。 “那就好,早去早回。对了,钱带够了没?穷家富路,宁可多带一些,路上该吃吃该喝喝该歇歇,别顾着节省累着身体了。” 薛满仓连连点头,离别在即,他晓得妻子不放心,因此没有不耐烦。 很快,那边行李都搬好了,大家都在车旁干等着。 周青梅也不好再多叮嘱什么,便跟着薛秀美等人坐上了骡车,同丈夫挥手作别。 其实,按照她的心思,若是丈夫都不在家了,她和孩子们回不回村里都无所谓了,而且,若是丈夫回来,肯定是先到豆腐坊的,她可以第一时间见到她。 但行李什么都收拾好了,又有几个村里人过来接,她也不好临时变了主意。 而且,看小姑子那样子,她应该也蛮期待见到村里的某个人的……、 周青梅心里突然有些酸溜溜的,坐上了车,有些幽怨得望了丈夫好几眼。 可惜,她这是“抛媚眼给瞎子看”,薛满仓见她们娘几个上了马车,只是挥手作别了几下,脸上看不出一丝离别的伤感之情,也没有体察到她的不满。 周青梅在骡车上,出了城走了好长一段路,这才散了离别的愁绪,开始有心情讨论婆婆做的这件事,感慨连连。 “娘真是我遇到的最善良的老太太了,咱们虽说也挣得有些家业了,但几百两银子也不是轻易说舍就能舍的,偏偏娘眼都不眨得舍了出去,要是我,我可没有这种魄力。” 薛秀美听了,若有所思得问道,“大嫂,你很舍不得吗?” 周青梅没听出她的潜台词,点点头后说道,“是我的,我恐怕会舍不得吧。但是,薛家如今的一切,都是娘挣来的,所以,娘的钱,要怎么舍就怎么舍。” 接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笑了笑,接着说道。 “而且啊,这是行善积德,不是有句话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嘛。我刚刚就想,咱家能有今日的好日子过,跟咱们娘平日行善积德多少有些关系的。” 薛秀美刚刚的问题,本意是想试探周青梅对于这大笔支出的真实看法,就怕她实在舍不得,对对她娘这么“挥霍”产生意见,到时候埋下家庭矛盾的祸根就不好了。 好在,这大嫂还是挺通透的,有她刚刚那番话,她就放心了。 她不再将注意力放在大嫂周青梅的态度上,而是也跟她一样,望着已经看不到的她娘所在的方向,骄傲一笑。 “娘自然是有魄力的,也是最聪明的,谁像她这么个年纪了,还能研究出那么多豆制品的新花样,给家里开豆腐坊和作坊哩。” 薛晓春和薛晓夏两个女娃也连忙附和道,“奶奶是最厉害的!” 第333章 关于雇工的问题 最厉害的郑晴琅,在短暂告别了儿子儿媳后,很快来到了珍馐楼。 薛子仁依旧在珍馐楼内当跑堂,不过因为表现优异,他已经升级为二楼包厢的高级跑堂了,据他回家后吹嘘说起,再过不久,他都可以做堂头了。 按照郑晴琅前世的说法,他在珍馐楼的整个晋升途径应该就是,初级服务员,高级服务员,领班,服务主管,副经理\/经理。 而他眼下所在的位置,就是高级服务员,正在争取往领班靠拢。 但是,郑晴琅可没打算让他规规矩矩得走这条“晋升通道”,薛子仁自己也没打算一直在珍馐楼干,他的初心不变,就是想要跟他爹一样,当个厉害的行商。 郑晴琅眼下过来找他,是觉得他在珍馐楼的表现很好,可以毕业了。 这次“以粮代银”修水利的事情,她打算让大孙子参与进来,就当做毕业考试吧。 因为旱情的关系,珍馐楼的生意多少受了些影响,所以薛子仁请假很方便,很快就脱身出来了。 去县衙的路上,郑晴琅给他细细讲了一遍这次的事情,把他也听得连连咋舌。 他感到震惊的点有两个,一个同所有第一次听到这件事的人一样,那就是这些粮食很值钱,放在薛家如今的家境来说,也是一笔不少的数目。 不过,他更看重的是另外一个点,那就是他奶奶的脑子太好使了,竟然可以想到这一石二鸟的好办法。 让一些人修水利,表面看是别人付出了劳动,得到了粮食这个“工钱”,简简单单,银工两仡的事情。 但如今粮价贵的离谱,而且粮铺还经常限购,端的一副有价无市的样子,所以,这个时候,能把粮食当工钱支付给劳动者的,谁也不能反驳,他奶奶这是借着修水利的名义行善事吧。 再说兴修的这个水利,可以解决干旱、少雨情况下的灌溉问题,提高农作物的产量和质量,从而增加农民的收入,对下坝村的所有农民来说,都是一件提高生产和生活质量的大好事。 相信这事成了之后,村长又得将自己奶奶的名字记入这村里的大事件里了。 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眼冒星星,望着郑晴琅说道,“奶奶,我觉得你不是我奶奶。” 郑晴琅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是她哪里露馅了吗? 望过去,又觉得大孙的表情不像是发现什么妖魔鬼怪的神情。 她稳了稳心神,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奶奶不是你的奶奶,还能是谁的奶奶?” 薛子仁继续星星眼,十分认真笃定得说道,“奶奶不是我的奶奶,是天上的神明下凡,所以才这么厉害,这么善良,这么……” “好了好了好了……”郑晴琅心里松了一口气,忙让大孙子打住。 她心道,这小子要是再夸下去,她还以为自己是倾家荡产做善事嘞,她只不过是机缘凑巧,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婆孙俩到了县衙,并没有去叨扰高知县,而是去了吏房直接找韩主簿。 韩主簿是负责户籍这一块的,找他要宜良县今年纳粮迟交的户籍册子,那是问路问到了土地公,找对了人。 原以为这些官方文书,要拿到的话,需要费些周折,没想到,韩主簿一听她是为了雇工需要这些信息,二话不说,就给了。 只不过,他一边给册子,一边提醒道,“这宜良县的户数虽不像那大县上万,却也有三四千,今年遇到干旱,迟纳粮的户数也不少,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你拿这册子找合适的雇工,我觉得不太现实。” 郑晴琅接过厚厚的册子,望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登记,暗道草率了,她没想到这宜良县看着不大,这合适雇工的基数那么大。 她原本是想挑着那册子上最迟交粮的那些,想必应该是家里比较困难的,可着那些人雇工,却没想到,今年迟纳粮的人那么多。 她撇下那户籍册子,揉了揉太阳穴,“老身黔驴技穷了,韩主簿可有什么好主意?” 韩主簿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方才说道。 “我倒是有个想法,你听听看合适不。那就是以下坝村为中心点,你就在附近几个村子雇工,这样雇工早晚往返两村也方便。至于各个村里具体的人选,就让他们村长推荐就行。一般村子里,各家什么情况,那村子的村长最清楚,就让人家村长推荐那些家里最困难的,又有劳动力可以出的。” 话音刚落,薛子仁便想到一个可能。 “要是那些村长蒙蔽我们,只推荐和自己关系好的那些人家,而不是最需要帮助的人家呢?我们的粮食有限,得规避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才行。” 韩主簿一听,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涉及到利益的时候,有时候人就不是人了,而是妖魔鬼怪,各种“妖法”都使得出来。 “要不这样子,我们实地去考察如何?我以前跟着李大人下过乡,你们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知道我。我就当做为了公事去看看各村的受灾情况,去前也不提前通知,这样他们也没得提前准备欺瞒咱们。” 不得不说,韩主簿这个法子虽然吃力,但是最有效。 薛子仁立刻赞同道,“这样好,我们直接去到人家里看看,这家有粮没粮,看粮仓,人吃得饱不饱,看脸色,再来,还可以人家穿着,家里摆设什么的,那么多细节,瞒不住人的。” 郑晴琅也同意,只是想到韩主簿还要当值,有些不好意思。 “韩主簿,你这手里没什么要紧差事吧?为着咱们这个小事,还的累您亲自出马?” 韩主簿笑了笑,“我能有什么要紧差事,如今就这旱灾搞得人心惶惶,我帮着你们办事,也是在办自己办事。好歹一百多户的粮食有了着落,这世道也少了一些逼不得已铤而走险的人。何况,这是积阴德的好事,韩某能够参与其中,求之不得。” 他对宜良县眼下的情况心有戚戚,但能力有限,也帮不到什么,而且如今被高大人架空,每日闲得发慌,这会郑晴琅的请托,正中他下怀。 第334章 又多了一个帮手 郑晴琅没想到自己只是走了一趟县衙,就不费吹灰之力,得了这么一个帮手。 出了县衙后,她对着大孙子薛子仁叮嘱道。 “明日你就作为韩主簿的助手,跟着他考察各村的情况。你在酒楼也那么久了,察言观色这点,大概比奶奶还厉害,雇工这一摊子事,奶奶就交给你了。” 薛子仁被奶奶赋予这么重要的任务,喜得眉眼弯弯。 “嗯嗯嗯,奶奶,我知道的,我肯定好好观察,让咱家的粮食可以送到最需要的门户手上。” 聊完这事,眼见快到午膳时候了,两人干脆回了云山街,去了柳掌柜的食肆吃煮饵丝。 因为粮价飞涨的关系,柳家食肆的餐品不得不升价,这也导致食客锐减。 他们婆孙俩到的时候,原本应该是座无虚席的食肆,只稀稀拉拉坐着两三个食客。 柳掌柜正在柜台前闲得拍苍蝇,见到郑晴琅他们过来,原本略带苦意的脸上,瞬间切换成了真诚的笑容。 “哟,我说怎么今早枝头看到喜鹊叫呢,原来是告诉我贵客来临呀。这一向都不见您,作坊里可是很忙?” 郑晴琅咧开嘴笑着,会以同样的热情。 “嗐,可别说忙了。以前倒是忙,恨不得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如今作坊生意差,也就闲下来了。刚好今日过来镇上办事,馋你的拿手好菜,这不,就带着我大孙子过来了。” 柳掌柜顺势望向薛子仁,见他冲着自己笑盈盈得行礼,又十分嘴甜得喊自己一声“柳伯伯”,心里更加欢喜了。 “这就是你大孙子呀,越发精神了,再过一两年,可以娶媳妇了,到时候给你奶奶生个大胖曾孙,哎哟喂,四世同堂呀,多喜庆呀……” 薛子仁也是大小伙子了,在珍馐楼的时候,男女之事大概听晁二哥讲过,如今被提到亲事,刚刚的落落大方不见了,脸上多了几分羞涩。 郑晴琅见状,没有顺着柳掌柜的话题继续下去。 “孩子还小,现在提这些还早,这跑了半天了,肚里空空,柳掌柜,先给我上两碗煮饵丝,还有一碟小菜,一碟糍粑。” 柳掌柜爽快得应了声,笑呵呵得下去准备了。 很快,餐品上齐了,他也不再闲谈耽搁他们用餐,自去别的餐桌招呼客人。 婆孙俩正大快朵颐时,突然明亮的桌面上投下了两个人的阴影,让他们停了筷子。 “好啊,我在豆腐坊等了你那么久,肚子饿得直叫,你竟然在这里吃煮饵丝!” 郑晴琅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下一秒抬头笑望过去,“你怎么来了?” 接着,她的目光从假装气呼呼的秦氏身上,转移到搀扶着她的郑大丫,调侃道,“哟,怎么不见文五哩,你们两个不是戏台上的鼓糙,离不开的一对吗?” 郑大丫脸红了一瞬,答道,“文五有点事去忙了,我和娘知道了三姑奶奶有事要做,想着能帮点忙,就过来找您了。” 原来,薛满仓离开前,有些不放心家里,特意去了一趟五爷家,让他帮忙安排几个好手盯着家里,免得到时候因为家里有粮食被人盯上了。 五爷想都不想就应下了,那可是他媳妇的娘家,自己有责任照应的。 当时,秦氏也在场,从薛满仓口中得知郑晴琅的打算后,心里也有了想法。 自家庄子里囤了不少粮食,秋收后,程家那些断了亲的亲戚求上门后,为了替后辈积福,她也舍了一些出去。 但那也只是一小部分,庄子上、家里地窖什么的,都还满满当当,自家就这么几口人,吃几年都吃不完,与其就这么放着,不如再舍一部分出去,做做好事吧。 于是,她便带着儿媳妇郑大丫一起出了门,过来云山街这边找郑晴琅,要是凑不上,她们两个还打算去下坝村看看呢。 秦氏坐下后,立马就提及了来意。 “我呢,原本是想学着那些大户,去城门口盖个棚子舍粥的,但这两天城门口因为舍粥出了乱子,所以县衙明令不让人随便舍粥了,让大家手里有多余粮食的,可以送到县衙,到时候由他们统一调配。” 说到这里,她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就近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才压低了音量,继续开口。 “要是咱们的知县还是之前的李知县,我二话不说,粮食都送到县衙去,但现在这个高知县嘛,还是算了。文五打听到一些小道消息,说高知县同镇上粮铺合作,高价卖县衙粮仓里的粮食呢!谁知道咱们这些好心人的粮食送过去,会不会变成人家荷包里的银子呀。” 郑晴琅心下一凛,“这消息真实吗?高知县胆子那么大吗?他就不怕到时候需要赈灾拿不出粮食吗?要是宜良县乱了,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呢。” 秦氏耸耸肩,“我也不知道真不真实,反正咱们都是平头老百姓,也管不到父母官的身上,自己凭良心做事就是了。” 郑晴琅听罢,也对,即便这小道消息是真的,自己除了一个远在京城的岳忠明可以倚仗,在宜良县无权无势的,拿什么跟当地父母官斗法,还不如尽自己所能,能帮助多一个是一个。 打定主意后,她又有了另外的疑惑。 “这舍粥是惯例的事情,即便出了陈家佃户的事情,也不算什么乱子,怎么县衙那边就一杆子打死整船,不让大家舍粥了呢?” 秦氏“咦”了一声,答道,“什么陈家佃户的事情,那都是老新闻了,主要是昨天,知县夫人带着她家闺女也弄了粥棚,谁知道有刁民撒泼,差点冲撞了知县夫人和小姐,要不是有陈府公子正好带着手下经过,护住了那夫人小姐,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呢!事后,高知县发了火,下了文书,晓谕众人,不让各大户舍粥,说那些刁民吃太饱了,还有力气闹事,干脆先饿着他们。” “这……”郑晴琅有些无语了,刁民闹事只是少部分人,这高知县一声令下,其余灾民就得忍饥挨饿了,真是任性呀! 秦氏见她一脸唏嘘,晓得她心底为其他灾民鸣不平,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你就别想太多了,我听满仓说你来了这么一手,我觉得挺好的,大家干活换粮食,不至于饿肚子,也不会像城门口那几个混子一样,有多余的精力闹事。你也帮我想想,我可以用粮食雇人干点什么,要不我把手里多余的粮食给你,你帮着安排好了。” 郑晴琅想说自己村里修水利,一百号人都嫌多了,秦氏手里的粮食,让它在别处发挥作用吧。 “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过,你那庄子所在的村子路况太差,还有,庄子的田地距离河水太远,浇水不方便吗?我想着,要不你跟我一样,把粮食当工钱,雇人去给村子修路和修水利,这样,还能惠及更多的人。” “咦,这法子不错,就是修水利的话,我手里的人没有懂得,你那边是不是有人?” 郑晴琅提了鲁师傅这个人选,然后说道,“鲁师傅先在我们下坝村盯着,你那里可以先修路嘛,这时间错开,免得把人给累坏了。” “行,听你的。” 第335章 胳膊肘往外拐? 初步计划有了,几人围坐一桌,吃着饵丝,接着讨论起雇工和换粮的细节。 秦氏听说雇工由韩主簿和薛子仁一同实地考察,虽觉得再妥当不过,却又嫌麻烦。 “一定要这么麻烦吗?咱们把风声放出去,让那些人自动找过来就成了,左右那些大户人家的也不会看中咱们这点粮食,其余平头小户的,旱灾下日子都不好过,帮谁不是帮呀。” 郑晴琅并没有急着反驳,而是点点头。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要是咱们手里的粮食多不胜数,我就不那么费事了。这不粮食有限,就想帮到最需要的人。” 秦氏一听,也就不再多言,而是转头叮嘱薛子仁。 “明日我让文五派多几个人跟着你们,到了别的地方,进口的食物和水还是自己备着,防人之心不可无。有些人饿疯了,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这阵子一直在传的那几个外地商人的事情,你们也是知道的。” 薛子仁点点头,他在珍馐楼做事,消息来源多的是,自然也知道那件事。 “放心吧,秦奶奶,我会小心的,我和韩主簿只在附近几个村子考察,不会去太远的地方的。” 秦氏点点头,见他很是沉稳,并不像一般同龄人那样听不进长辈的劝说,很是欣慰。 接着,说到换粮的事情,她便来了劲了。 “换粮的话好办,我同镇上很多殷实门户的夫人都有些往来,她们手里多多少少有些粗粮,我若是开口说要换,她们必定是同意的,左右现下也舍不成粥了,刚好成全咱们这边。” 郑晴琅刚刚也在琢磨找谁去办这件事,听见她这么一说,只觉得是瞌睡碰到枕头了。 “哎呀,你可真是我的及时雨呀,我虽然也认识几个人,但是终究没有你在镇上多年认识的多。那这样子,我手里有八千斤江南来的去年的细粮,就劳烦你一起商量着换了?” 说完,她望见一旁的大丫,又补充说道,“到时候,带上大丫,她也给不少人家做过席面了,在那些人面前,大概也多少混了个脸熟。” 郑大丫爽快得接下这差事,如今旱灾,她的席面生意也停滞了下来,正好有空,可以帮着两个长辈做事,她求之不得。 几人继续商量了一下具体的换粮方案,无非就是按照市价换算,一斤细粮可以换多少斤大豆之类的问题。 有郑晴琅这个经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数学高手”,跟柳掌柜要了纸笔后,写写画画不到一刻钟,就定下了换粮的具体规则。 四人离开柳家食肆后,便兵分几路。 秦氏和郑大丫拿着新鲜热乎的换粮方案,由家里的车夫赶着骡车,开始穿梭在各户的内宅中。 郑晴琅下午和薛子仁去见了鲁师傅,谈妥了开工修水利的事情,然后才回了家里。 回去后,自然少不了跟家里人说下事情的具体安排,一个两个都想要帮忙,争着帮忙理事。 薛秀慧夫妇也在,听薛子仁要去各个村里看看,吴大雄主动请缨,要跟过去当保镖,至于薛秀慧,则是大手一挥,让她娘放心去做好事,作坊有她盯着。 郑晴琅见大家如此齐心想要做好一件事,心里不禁感慨,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薛家人,都是心地善良的人呐。 隔天,秦氏那边就传来了好消息,有好几家的主母应承了下来,可以按照她们定的方案换粮,询问薛家这边什么时候方便交换。 郑晴琅让送消息的人回复,自己最近会一直在下坝村,让那些人随时可以送粮过来。 于是,第二天,就陆续有两三家车队过来了,把下坝村的村道都挤得塞车了。 因为作坊业务的关系,下坝村对于村里来车队这种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是这行情萧条的情况下,猛不丁来了这么多载满东西的车,他们还是十分侧目的。 随着众人的好奇打探,郑晴琅用粮食雇外村人给村里兴修水利的消息传了出来。 一时间,大部分人都是夸她心好的,但是,也有小部分不和谐的声音。 比如那种占便宜没够的,即便自家粮食也还够吃,却还是觉得薛家这是胳膊肘往外拐,有好事不念着同村人,光顾着外村人了。 没过多久,这些人很快就被打脸了。 下坝村村里有两三户比较艰难人家,听说了郑晴琅要以粮食作为工钱雇工的消息后,主动上门求助。 而郑晴琅也并没有多为难,爽快得应承了,让他们家人中的其中一个参与后面的水利兴修。 事实上,若这几家不找上门,她也会主动去找的,只不过,这几天忙着换粮食的事情,还没来得及罢了。 但是,这样一来,村里人又有话说了。 因为他们听说了,村里每户也要出人去修水利的,而这个是义务劳动,并没有粮食拿。 这明显的差别对待,让村里不少人怨声载道,这水利还没开始修呢,就有各种不好的言论了。 村长李义善知道村里的舆论后,第一时间站了出来。 他先给大家分析,这水利工程修好后,对全村人有多大的好处。 接着,又严肃得接连发问。 有人出钱,那不出钱的人是不是该出点力气? 难道这下坝村是她郑晴琅一个人的下坝村?修的水利灌溉的田地,是她郑晴琅一个人的田地?你们这些人都用不上那工程是吧? 还有,那几户有粮食当工钱的,就这么招人恨,见不得他们吃饱肚子? 这几个问题,问得底下人哑口无言。 紧接着,他再次历数薛家对下坝村的各种贡献,总结的意思就是,薛家不欠下坝村什么,让那些人别把薛家对下坝村的好当做本分。 最后,他又怒斥村里某些人不识好歹,是喂不熟的白眼狼,把那些曾经嘀咕过薛家的人骂得头都不敢抬起来…… 这次会议过后,谁也不敢再念叨什么“胳膊肘往外拐”、“不公平”之类的混账话了,村里的舆论一下子扭转了。 第336章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村长给村里人开这个大会的时候,薛家各人都忙着,没有在场,整个经过都是李成锐帮忙转述的。 李成锐自从薛秀美回村后,三天两头往薛家跑,美其名曰,行善积德,人人有责,实际上打的是亲近未婚妻的主意,谁都看的明白。 薛家其他人对此倒没有什么反应,大多是乐见其成,甚至有意无意得给两人制造独处的机会。 唯独薛满山,出于保护妹妹的心态,从来都是主动当两个人的电灯泡的。 这会儿,等李成锐说完了这事,他便卸磨杀驴了。 “这天也不早了,你是不是该回家吃饭了?” 李成锐心里一阵苦笑,不,他不想回家吃饭,这里有他的心上人,还有比家中厨娘做得好吃十倍的饭菜,他一点都不想那么早回家。 不过,他可不敢触未来二舅哥的霉头,内心一千一万个不愿意,面上丝毫不露,端的一副君子派头,很有礼貌得告退了。 若是忽略他一步三回头的架势,郑晴琅倒也愿意相信他对这里没有留恋。 等人走远后,薛秀美也去堂屋里头帮忙做饭菜,她才逮着空问二儿子。 “你这是怎么了?成锐得罪你了?瞧你这一天天看他不顺眼的样子,好似恨不得他立马离了跟前。” 薛满山有些不好意思得挠挠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以前觉得他挺好的一人,自从他跟小妹定亲后,看着他就来气,我就是觉得他配不上咱家小妹。” 郑晴琅忍不住笑了,心中暗道,“没想到这小儿子还有妹控的属性,以前怎么没觉得呢?” 薛满山见他娘笑着不接话,索性将自己的心思剖白。 “娘,我是认真的,我觉得,咱家又不缺小妹一口吃,不缺她一身衣服穿,干嘛还要让小妹再嫁,说不定又是另一个火坑哩。” 不得不说,郑晴琅十分诧异,她没有想到自己小儿子竟然有这种觉悟? 这想着让自己和离归家的妹妹不要再嫁,对于一个古代土生土长的男子来说,是很难得的。 他们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女孩长大以后就是别人家的,或者说,女孩一直留在娘家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即便这个时代鼓励女子守节,那也是让那女子在夫家守节,而不是回娘家过单身的日子。 所以说,薛满山主动提到让他妹妹不要再嫁,这真的很难得。 她想了想,给儿子认真解释道。 “娘也曾想过,让你妹妹一辈子不嫁人,待在娘家里多好呀。可是,她找到自己想要的幸福,愿意勇敢地再尝试一遍,咱们作为她的家人,更应该的是支持才对。退一万步讲,有咱们在,李成锐哪里敢欺负你小妹?要是发现是火炕了,第一次能跳出来,第二次也能跳出来不是?” 最后,她以开玩笑的口吻反问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总不能你妹妹想要嫁人,咱们硬拦着吧。别看你妹妹柔柔弱弱的,真想嫁人,腿着走就能去,要不想嫁人,八个大金刚给她抬轿子都抬不动她哩。” 薛满山被他娘的比喻逗乐了,想了妹妹从小到大的一些趣事,忍不住笑了笑。 “我知道的,小妹是自己心里有了主意,您才松口应承亲事的。” “嗯,你也别以为你娘我没给把关,李成锐是咱们再熟悉不过的人了,人品极好的,我这才不拦着。说到底,两个人一起过日子,到最后,考验的就是人品了。” 薛满山似有所悟,点点头,“嗯,我也这么觉得。” 两人继续聊着,外间薛子仁耷拉着头,闷闷得走进了堂屋。 郑晴琅望过去,见他这副样子,明显是有心事。 “怎么了,是今天不顺利吗?怎么垂头丧脑的?” 薛子仁听到奶奶关心的询问,进堂屋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收拾了心情,这才说道。 “奶奶,我前两天跟着韩主簿各村瞧了瞧,去的都是大村,村里有一些人家,虽然缴了秋粮后,仓库里就没了粮食。但各村里也有那么一两个好心人周济,倒也过得下去。但是,今天去了那村子,那真是惨。” “这话是怎么说的?”郑晴琅好奇问道。 薛子仁组织了下语言,将自己今日去村里考察情况的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他和韩主簿去了一座深山里的小山村。 这小山村虽然离下坝村不远,却很少听人提起过,甚至连郑晴琅这么个年纪的,也不知道下坝村附近有一座叫小沟村的山村。 小沟村只有十几户人家,每一户都是住的黄土房,几口十几口人挤在一两个房内,进屋后想要转身子都转不太开。 而每个村民无一例外的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就连接待他们的村长,穿得比下坝村有名的贫困户还不如,那冬天穿的外袍里,飘出来的不是棉花,而是芦花。 “奶奶,他们告诉我,一村子的人交完粮食后,每家每户都没有余粮了,就靠着在地里挖各种草根树皮吃了,都快忘了粮食是什么味道了。” 郑晴琅有些不解,“他们过得这么惨,之前城里有人舍粥,也不知道吗?” “我也问过他们这个问题,他们说路途太远了,吃了一碗粥再走回来,肚子又空了,还不如躺屋里不动,随便挖点什么骗个肚皮饱罢了。” “唉……”郑晴琅听得唏嘘不已,“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话说得真不差呀,咱们好歹还撑得住,那些家底原本就薄的,要是明年开春还继续旱下去,那离死人就不远了。” 薛子仁也很是感慨的说道,“奶奶,当时看到他们那样,我就在想,我以后一定要赚很多很多的钱,要是有人吃不饱,我就像你一样,买粮食接济他们。” 郑晴琅揉了揉他的头,纠正一下他的观点。 “你当然可以这么做善事,但是,奶奶更喜欢一句话,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可以做很多生意,然后让很多人有就业的机会,这样他们就不用等到你买粮食接济他们,而是靠自己的劳动换成粮食接济自己,这才是更好的办法。” 薛子仁想到他奶奶如今正在做的事情,重重得点了一下头,“嗯,奶奶,我知道了!” 第337章 开工发粮百人谢 几日过后,一切准备就绪。 秦氏和郑大丫婆媳两人出马,很容易就将薛家八千多斤细米“销”了出去,换成了预想中的两万多斤粗粮。 不仅如此,秦氏自个儿也换了一万多斤粗粮,加上自家庄子上剩余的几千斤粗粮一起,全都用来当工钱雇工。 至于韩主簿和薛子仁这边,经过三天的走访和商议,确定了最终雇佣的名单。 接着,再用一天的时间通知这些人,因为工钱条件优越,九成九的人都当场点头应承了。 于是,这批人根据所处地域的远近,分成了两批,一批到下坝村修水利,一批到秦氏庄子所在的村子修路。 下坝村水利工程开工这一日,村长李义善准备了三牲果品,祭告祖宗神明,放了长长的炮仗,在众村民面前,万分激动得展望了下坝村美好的未来。 鲁师傅作为首席“工程师”,望着面前短时数不清的人头,心情同样亢奋。 他没想到当初的随口一提,就被郑晴琅放在了心上,而且还这么快就让自己大展拳脚。 说白了,自己不过是一个打井师傅,她却这么放心得把全村的灌溉工程交到自己手上,没有任何犹豫和怀疑。 这样无条件的信任,让他恨不得一天之内,就把这工程做完,让对方看到成果。 而那些过来做工的人,他们却不像村长和鲁师傅一干人那么激动,此时此刻,他们仍旧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来面对这天上突然掉下来的馅饼。 每个人都私下算过数,按照对方的说法,当一天劳力给八斤粮食,按照现在的市场价来说,就是一天给近百文的工钱。 可是,他们到镇上或那些财主家打短工,低的二三十文一天,最高也不过五六十文。 这五六十文的工钱,还得是会点技术活的师傅之类的短工才能拿到的工钱,比如像鲁师傅这样的。 所以,当薛子仁和韩主簿主动上门邀请他们这些人过来做工时,他们第一反应是不信的,以为他们是以雇工的名义拐人来着。 但回头瞧见一家人“嗷嗷待哺”,也实在没别的办法和出路了,又听说做工的地方是附近有名的下坝村,他们这才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了。 郑晴琅在这些人对面站着,见一个两个或是淡淡的,或是警惕的,大概也猜到他们的心情。 不过,她并不着急,想着等到“发工资”的时候,他们的疑虑都会烟消云散的。 果然,一日劳累过后,这些人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祠堂门口“结算”工资。 当第一个人拿到沉甸甸的粮食袋子,打开一瞧,只见里面黑漆漆一片,用手一抓,墨黑色的荞麦在他沾了泥土的指尖流淌。 “这,全部都是荞麦,一点谷糠都没有吗?”他嘴巴比脑子快,把心底的疑惑说了出来。 对面发粮食的郑晴琅一时想茬了,疑惑想道,这人口味独特,喜欢吃拉嗓子的谷糠么?那玩意有什么好吃的? “怎么?难道你喜欢吃谷糠,不喜欢吃荞麦,那我让人给你换一袋?” 说完,她伸手想要接过那人的粮食袋子。 那人反应过来,有些慌张的往后退,差点撞到后面等待领粮食的人。 “诶,兄弟,你小心点。难道饿得腿软了?不应该啊,你领粮食都跑在最前头了。” 那人没理会后面人的阴阳怪气,而是扭头兴奋得分享道,“你瞧,是没有掺杂一点谷糠的荞麦!” 后面的人听到后,眼神立马锁定对方展示给自己的粮食,顿时愣住了。 郑晴琅后知后觉,终于懂得了他的点,笑了笑。 “原来是因为这个呀,你们放心,我们给的粮食绝对是足斤足两的纯粮食,绝不掺杂其他杂物。今日是荞麦,明日是大豆,后日是大麦……” 话音一落,后头排队的人产生了不少骚动。 特别是排在前头那一部分,看到第一个男子手里的荞麦后,恨不得立刻冲上前领粮食。 五爷派过来的几个手下,眼见大家伙神情激动,大有乱来的趋势,连忙敲击手中的棍棒,喝道,“排好队,排好队,粮食有的是,要是敢闹事,明日就不用来上工了!” 这一声威胁,立刻就让那些想要加塞的人收回了脚步,笑话,这种费一天力气就能让全家人吃饱饭的活计,打死他们都不会搞破坏。 郑晴琅见大家稳住了,笑着向那些人颔首道谢,同时加快了派粮食的脚步。 “你们手里的粮食袋子要收好啊,今日怕你们没带放粮食的工具,所以都是这边准备的袋子,往后领粮食就带这个过来,不然我这边可太费袋子了。” 话音未落,就有许多人高声附和,“知道了,大善人!” 郑晴琅用轻松的语气解释道,“我不是什么大善人,你们别见外,年纪略大的喊我一声婶子,小的喊我一声大娘,怎么喊都成,就是别捧我,我怕我骄傲。” 大家听了,纷纷轻笑出声。 笑过后,立刻就有人真心实意得感恩道。 “婶子就是大善人,我都听你们村子的人说了,这些粮食都是你家里出的。用粮食做工钱请我们这些可怜人过来挖沟渠的,也是您的主意,原本我们还不信,但是这拿到手的粮食是真真的。要是没有您大发慈悲,我们小沟村的人恐怕就得吃观音土了。您就是我们小沟村的大恩人,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婶子!” 这话一出,立刻就有十几个来自小沟村的汉子高声响应,齐声喊着,“婶子是大善人!” 说完,也不知道是谁开的头,霍地跪下,引得其余人有样学样,也陆陆续续跪下,喊着郑晴琅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婶子,这粮食拿回去,我全家人就可以不用饿肚子了,我给您磕头!” “我回去给您立长生牌位,愿你长命百岁,福寿绵长!” “我一定好好做工,一刻也不偷懒,不让婶子的粮食浪费一滴一点!” …… 郑晴琅望着乌泱泱跪下的一众人,万分头疼。 “你们都给我起来,别把我捧得太高了,你看,我给你们粮食,你们给我做工,又不是吃白食,很不用这么谢我的。” “婶子,我们不是不晓事的人,这粮食眼下多金贵呀,你肯用这么多粮食当我们一天的工钱,这完全是在做善事。” “就当我做善事吧,那也不用你们这么跪我,我怕折寿,赶紧起来,拿着粮食回家,家里人还在等着粮食开伙呢!” 她这话,提醒了他们,一个两个从地上爬了起来,有的甚至偷偷抹了一把眼泪,然后怀着激荡的心情,踏上了回家的路。 他们回到家中,见到家人的第一眼时,几乎都是咧嘴一笑,然后昂着头,骄傲得说道,“老子挣到粮食了!” 第338章 人与人是不同的 这一天过后,下坝村的工程进度飞快,可谓一日千里。 每个外村来的雇工,都卯足了劲挖沟作渠,搬运土石,想要以此来回馈薛家的大方。 每次,郑晴琅顺道过去工程现场,看到他们在大冬天里忙得一头一身的汗水,都会忍不住劝道,让他们必要的时候歇息一下。 这些人听到,哪里肯歇,他们只恨天会黑,夜灯又费柴薪,否则他们甚至可以挑灯夜战,熬夜给干活。 这些人的积极,郑晴琅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最终变成了实质的汤汤水水,送到了这些人的手中。 做这个工程,为了方便行事,下坝村中午是不给包饭的,所以,这些人一般都是自备干粮。 干粮噎得慌,吃的时候,要么是自带的水,要么就现场舀井水喝。 郑晴琅知道后,想着自家院子反正打了井了,饮水暂时算充足的,便变着花样给这些人煮汤水。 有的时候,是杀一两只鸡,熬上一大锅肉汤;有的时候,是家里多的几尾鱼,炖了一大锅鱼汤;有的时候,只是简单的加了盐的蔬菜汤…… 为了让一百号人都喝上汤,这熬出来的自然是汤多肉少的。 但是,对于只能喝凉水送干粮下腹的工人来讲,在冬日里有这么一碗暖和的汤,那就是无上的享受。 何况,这里面有有些人,搁平常时,根本就沾不到一点荤腥。 第一次,这些人喝到鸡汤,甚至在汤底吃到一块已经鸡肉时,他们有些人都顾不得丢不丢脸,眼泪直接砸到汤里了。 同时,也在心里默念,希望下坝村的这个大善人可以长命百岁。 这之后,这些人干活就更加卖力了,似乎要把那份汤的恩情也报了。 原本对这些外村工人有意见的下坝村村民,见到这些人这么卖力,也就没了言语。 仔细想想,他们也是托了薛家的福,种了棉花,挣了银钱,又托了李成锐的福,免了粮税,家里才能有余粮度日。 否则,这会儿说不定也跟他们一样,惶惶不可终日,他们有什么资格讲究薛家资助外村人呢? 想通后,原本有些不情愿义务劳动的下坝村村民,也转变了心态,开始跟那些外村人抢着干活,生怕被比了下去。 于是,两队人马就像进行什么比赛一样,你挖一丈,我就要挖一丈半,你挑十分满的两担土,我筐里的土就要冒尖…… 鲁师傅在工地上,瞧着这些人干活的利索劲,心里满意极了。 他回头跟郑晴琅说道,“原以为得用上两三个月,照这个架势,一个月基本就能搞定了。” 郑晴琅听过后,很是欣喜,自家原本的存粮也就够一个多月,要是一个月就能搞定水利工程的话,到时候村里的路也许可以修一修,也省得每回驾车都把自己颠得七荤八素的。 秦氏这边,同样也是进度飞快。 每隔几天,她都会派人过来告知庄子那边的修路进度,后来听说郑晴琅给工人们提供汤水,她也有样学样。 然后,提供汤水几日后,她便亲自来下坝村了,叽叽咕咕得跟郑晴琅分享一碗汤的“神奇效果”。 “哎哟,你是不知道哟,那天我给大家发汤,有好些个汉子都给我跪下了,狠命得给我磕头,头都给磕青了,要不是我拦着,怕都得磕出血来。” “还有,这几日,帮忙监工的村长都说了,这路铺得比之前又快了,怕过几日就能把村里的路铺完,还问我要不要把村口外的路给顺便铺了……” 郑晴琅等她念叨完了,也跟着感慨。 “是呀,以前听过一句话,底层的人更容易知足,那时候,还不能很深切得体会到,如今算是明白了。因为他们经历过更多的困难和挑战,更加明白生活的不易,所以,对于生活中的美好更加敏感,也更加珍惜和感恩。” 秦氏点点头,笑道,“这就像,一直大鱼大肉的人,吃到你做的鸡鸭鱼肉,他不会有什么触动,而那些每天只能靠粗粮果腹的人,光是一碗带肉腥味的汤,就足以让他们感动了。” 两人说完,相视一笑,她们都很庆幸,自己此时此刻,有能力为这些人做点什么,也很庆幸,找到的这些工人,都是懂得感恩的人。 与此同时,还在路上,奔赴江南的薛满仓和铁柱,同她们两个的心情相反,他们也很庆幸,却是庆幸自己没有同情心泛滥。 底层的人是容易知足感恩,但是,遇到绝境的时候,部分人也会舍弃那些美好的品质,成为惹人唾弃的“刁民”。 从宜良县坐车出来后,薛满仓他们就撞见了好几波坐在路边乞讨的人,因为身上没有带多少粮食,又急着赶路,所以,沿途都是呼啸而过,并没有停留。 后来,他们在某处客栈吃饭歇息的时候,突然从外头闯进了一批衣衫不整的人,嘴里嚷嚷着要报官。 仔细听下来,原来是这些人见到路边乞讨的人,一时心软,停车舍了一些干粮。 结果,这善举引来了的不是感激,而是贪婪。 原本还满脸苦涩的可怜百姓,摇身一变,成了凶狠的强盗,一拥而上,把那些人车上的粮食行李抢夺了个干净。 要不是车夫机灵,关键时刻驱动骡车飞速离开,怕是身上的衣服都得给剥个干净。 薛满仓和铁柱听过后,将此事记在心上,同时提醒他们的车夫遇到路边有人的时候,不要迟疑,狠命加速。 那车夫也是惜命的人,生怕自己成了灾民的手下亡魂,遇上路边有人拦路时,手中的鞭子甩得飞快,把平常舍不得打的骡子打得直叫唤。 就这样,他们安全得过了旱灾范围的城镇,逐渐往江南一带靠近。 一靠近今年粮食丰收的产地,他们的脚步就慢了下来,每个城镇都逗留一两天。 他们通过各种途径散发消息,说云南那几座城镇的粮价有多高,这个时候过去卖粮,一夜暴富不是梦。 光散发消息还不够,他们还带着真金白银走家串巷,打听哪里有粮食,扬言要大量采购。 这么一来,已经被那消息搞得蠢蠢欲动的大小粮商,甚至于想要挣一笔的小商贩或庄户百姓,都按捺不住了。 手里有粮食的,匆匆准备车马人员,这就出发,打算赶早挣上一桶金。 手里没粮食的,到处收粮,生怕去迟了,这热乎钱就挣不上了。 一时间,薛满仓他们经过的城镇,掀起了一股去云南卖粮的热潮,甚至一度把当地的粮价都抬高了些许。 这番动静,自然惊动了当地的官府,巧得很,这里面便有已经高升在江南某大县任职的李知县。 他派人打听过后,晓得是自己前任地遭遇了旱灾。 鬼使神差得,他给在京城的岳忠明去了一封私信,只为打听朝廷的赈灾情况。 结果,为这封信,闹出了不少文章。 第339章 蝴蝶效应 什么文章呢?这事得从宜良县此刻的情形说起。 下坝村前些年出过不小的风头,所以,宜良县许多人家都有些印象。 在这种民不果腹特殊时刻,下坝村还修水利,闹出的的动静着实不小,所以,随着众人口耳相传,下坝村再度进入了人们的视野。 有心人一打听,也就知道了郑晴琅在其中发挥的作用。 有的惊呼咋舌于她的慷慨大方,有的嫉妒羡慕于她的财富,私底下猜测她手里到底有多少粮食,才可以眼不眨得一天花掉几百斤粮食。 但不可否认的,大多数人都一致认为,郑晴琅这做的是好事。 一直关注着郑晴琅的段家家主,这日听段佳兴说起她的这个操作,一向波澜不惊的脸色都忍不住生动起来。 “这个妇人,真的是普通农户出身吗?作坊里新品不断,可以说她在这方面很有天赋。但是做善事都做得比旁人出彩,也实在是难得了。旁人接济灾民都是煮个粥了事,她倒好,给了粮食,修了水利,得了名声,一举数得,不得不说,还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呀。” 段佳兴笑笑,说道,“薛老夫人确实与寻常农妇不同,她做事常常出人意表,不说和我合作的那个作坊,就说如今的云山街互助会,听说也是她的手笔。不过说到底,我最佩服的还是她那个钻研新品的劲头,作坊能有如今的成绩,大半是她的功劳。” 段家主听罢,调侃道,“你这合伙人当得可真是轻松,产品有当娘的把关,走商有当儿子的出马,一家子都是实诚人,人在家中坐,每月银钱送上门,看得我都眼红了。” 段佳兴心里得意,面上却没有表现得太明显。 “还是得多亏家主提携,不然这走货的门路还不知道寻摸到什么时候呢。” 正说话间,外头小厮进来传话。 “县衙来了两个衙役,说高知县晓谕众乡民,宜良县遭灾,全镇民众需同舟共济,希望咱们手里有余粮的可以周济一些,问咱们府上要捐多少,县衙那边好登记上去,做红榜张贴示众。” 段家主一听是这事,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这高知县同粮铺做的什么勾当,真以为没人知道吗?堂堂父母官,勾结粮商,囤积居奇,压榨百姓的血汗钱,真是寡义廉耻! 这拿官府的粮食挣黑心钱就算了,还把主意打到镇上各户身上,真当宜良县这些大户都是眼聋耳瞎的不成? 他们这些粮食一捐,怕是都不用进官府的仓库,转头就运去了镇上粮铺了,真真发给那些需要周济的贫苦百姓手中的,十斤里怕是一斤都不到。 但是,高知县已经发了明令,不让各家各户熬粥送粮食赈济灾民。 他即便有心做好事,也不能明着跟当地的县官违拗。 不过,眼下郑晴琅的操作,倒是给他一条新的思路了。 他噙着淡笑,对着等候他发话的小厮说道,“你去跟那两个衙役说,段府的存粮也不多,就捐上两石吧。” 那小厮心底诧异,却不敢发出一声质疑,恭恭敬敬得转身出去了。 段佳兴等那小厮退下后,提醒道,“家主,我知道你看不上这个新知县,但是段府的情况,新知县多少知道些,咱们这样的家业就捐两石,会不会说不过去呀?而且,这数目可是要登记上榜的,外间人看了,恐怕于段府的名声不好吧。” 段家主瞥了他一眼,笑着反问道,“在你眼中,你家主我是这么意气用事的人么?” 段佳兴摇摇头,“家主八面玲珑,运筹帷幄,做事向来是有的放矢,不是随便意气用事之人。” 段家主勾唇一笑,不再卖关子。 “行啦,去找些懂行的人,咱们几处庄子在的那些村子里,水利路桥,你看着安排人修起来。工钱就按照下坝村那样发粮食,估摸着用掉五百石就行了。” 段佳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五百石,那就是六万斤粮食了,家主,那将近咱们储备粮食的一半了。” 段家主不甚在意得说道,“咱们段家是宜良县的大户,从祖上开始就有善名,遇到这种情况,别说五百石粮食了,该舍出去的时候,一千石都得舍。覆巢之下无完卵,宜良县稳定,咱们段府也才可以发展。” 段佳兴听罢,也不心疼那些粮食了,表示自己即刻就去办。 等人离开后,段家主才喃喃低声道,“瞧瞧人家那觉悟,两万斤粮食就这么舍出去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可不能抠抠搜搜的。” 段府的这个动作,直接给了镇上其他大户一个提醒。 那些同段家主同样想法的,立刻有样学样,只捐了少少的粮食搪塞住高知县的嘴,剩余的打算用来做善事的粮食,都作了工钱,雇人干活。 一时间,因为旱灾而死气沉沉的宜良县,掀起了一股基建热潮。 城外,不是这座村子在修水利沟渠,就是那座村子在修桥铺路。 城内,也在不久后刮起了这股风。 起因是云山街互助会众商户想以集体名义做善事,然后琢磨着琢磨着,也学着郑晴琅那边,用钱粮雇工,打算把云山街的土路修成了砖石路。 这一开头,其他街道的商户也坐不住了。 他们眼见这云山街一日比一日好,所以什么促销手段都跟着他们学着做,甚至于眼下修路,也觉得必须迎头赶上。 于是,原本该是稍显萧条的冬季街道,如今每日都是热火朝天的干活声,令人看不出这是正在经历旱灾后的饥荒的城市。 这一切,宜良县的百姓都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前阵子,许多农户因为纳不上粮而被迫带枷游街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接着,盗窃伤人各种案件频发,大家都在传说,宜良县接下来的日子要糟了。 没成想,都不需要官老爷出手,这风气一下子就扭转了,大家都忙着做工挣粮食,根本就没有余力想其他的。 追根溯源,他们又想到了,这事是郑晴琅起的头,于是坊间再度对她盛赞不断,还把她被皇上亲口赐建牌坊的事情又拉出来讲一遍,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第340章 有人挑拨遭陷害 对于外界的言论,郑晴琅略有耳闻,却没有太当回事。 说真的,她做这件事,只是恰好自己有这个能力,所以求个无愧于心而已,并没有期望从外间得到多大的赞誉。 但是,她不在乎,有人在乎,这头一个,就是在她手上吃过瘪的前亲家,陈有铭的娘亲姚氏。 姚氏因为被管家在公堂上爆出她放高利贷的事情,即便事后各种找补,也无济于事,丢了好大的脸面。 偏生这个时候,她最看不上的前亲家母却广受好评,这让正遭受冷言冷语的她心中更加不爽,也更加将郑晴琅当做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思忖良久,她最终决定将之前准备用来舍粥做善事的粮食全数捐给县衙。 高知县以怕聚众出事的名义,让镇上大户不要乱舍粥后,如前面提到的,真正将粮食捐给县衙的人并不多。 姚氏影影倬倬听得一些消息,却并不追根究底。 她只想着,别人不捐,自己捐的话,不就更可以讨好高知县。 于是,在官府催缴捐粮的次日,她就大张旗鼓得雇了车队,给县衙捐了两百石粮食。 这一下,确实令陈家再次入了高知县的眼。 稳坐县衙等待收粮的高知县,原以为这次捐粮,能让自己狠赚一笔。 他都盘算好了,这家一百石,那家两百石,凑起来卖给粮铺,那笔银子足以补上妻子为自己走关系改判而花的钱窟窿。 结果,衙役交上了的名单,这家两石,那家三石,唯有一个陈府,捐的数量是超过两位数的。 算盘落空,他狠狠得发了一通火,扬言要那些不识好歹的人开刀。 不过,也只是嘴皮上的功夫,他暂时还不敢有任何实质性的动作。 毕竟他新官上任,在宜良县的根基不深,不好一下子得罪那么多地头蛇,只得按下这份火气,等着以后再找补回来。 也因此,对于这个听话的陈府,他决定不计前嫌,再度将其纳入自己未来亲家的候选名单中。 姚氏再度频繁出入县衙,没少在知县夫人面前挑拨生事。 一会儿说郑晴琅这是趁虚而入,只用几斤粮食就打发掉工人一日的工钱。 知县夫人虽然也恼郑晴琅无意之间坏了自家挣钱的营生,但也知道如今的物价情况,倒没有昧着良心说粮食抵不过工钱的瞎话。 眼见这说法不成了,姚氏又换了个角度,说郑晴琅这是沽名钓誉,若是真的行善的话,就该把那些粮食无偿赠与他人,而不是让那些人大冬天里还要饿着肚子干活。 这话知县夫人就接了茬,有几分认同她的意思。 姚氏见状,更来劲了,又说郑晴琅这是和高知县作对,不把官府的明文放在眼里,是踩着知县大人的名声博取自己的名声…… 饶是知县夫人再理智,也少不得被挑唆得火气上头,心里琢磨着要给坏她家好事的郑晴琅好看。 很快,机会便到了。 冬至这日,知县夫人以祈福的名义,请了宜良县有名号的女眷上太华寺,郑晴琅也在其列。 一开始,众夫人小姐在无为大师的主持下,念经祈福,祭拜神明,一切井井有条。 等到中午食用斋饭的时候,知县夫人还特意点了郑晴琅在她下首作陪,又着意说了她许多好话。 这情形,一度让郑晴琅梦回之前李知县夫人上太华寺祈福的那次。 最后,知县夫人见她身边没有丫鬟跟着,还让自己的贴身丫鬟在离开寺庙前,好生随从服侍,惹得许多夫人眼露艳羡。 郑晴琅原以为对方是看在岳家的份上,有意同自己交好,便没有设防,接受了她的好意。 吃完斋饭后,众人各自散开,逛寺庙的逛寺庙,回禅房午休的午休。 郑晴琅这阵子忙,久不来太华寺,等到自由活动的时候,便去找了牛婶子和小豆子说话。 聊了两刻钟后,她准备去别处时,那一直默不作声服侍她的小丫鬟突然开口说话了。 “薛老夫人,我想去大雄宝殿那里拜拜,为我爹娘祈福。” 郑晴琅想都不想便答应了,“行啊,你去吧,我这会儿要去找无为大师叙话,你在外头待着也挺无聊的,去完那里后,可以再到处逛逛。” 那小丫鬟连忙摇头,“夫人让我寸步不离得跟着服侍您,我不好离开,可否劳烦薛老夫人先跟我去一趟大雄宝殿,我,我很快的。” 郑晴琅见她脸上满是恳求,猜想大概是知县夫人的家规严吧,这小小丫鬟把知县夫人随口的话当做了圣旨,不敢违拗。 左右去见无为大师也不是多急切的事情,她便同意了。 只是,两人走到半道上,那小丫鬟突然就捂着肚子说疼,要上茅厕,在郑晴琅点头后,便一下子跑没影了。 郑晴琅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 向前走了几步后,突然发现路上有一个不小的包裹,捡起来打开一看,哟呵,好家伙,五个二十两的银锭子,整整一百两银子。 她正低头琢磨着会是哪个马大哈丢了这么多银子,突然听见不远处一阵阵喧哗,抬头望过去,乌泱泱的一堆夫人小姐,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什么。 “你们是在找这包银子吗?”她举起手中的银子,好心得朝那边问道。 那些人见到她以及手里的银子,脸色松快了许多。 有认识郑晴琅的夫人忙应道,“陈夫人丢了一包银子,是打算捐给太华寺添香油的,正找得着急上火呢,亏得是你找着了。” 郑晴琅一听是姚氏的银子,差点就想扔到地上去,心里直道晦气。 只是,没等她将银子递出去,为首的姚氏便匆匆走过来,一把夺下她手里的银子。 只见她拨开布袋点了点,脸色铁青,厉声问道,“这里头原是二百两,还有另外五个银锭子呢?你藏哪儿去了?” 郑晴琅第一反应是想开口解释,电光火石之间,她停住了嘴,转而问道,“陈夫人,你的意思是,你丢的是二百两?” 姚氏没听懂她的话语中的深意,按照自己预先排练好的话说道。 “是,我这袋子里装的是二百两,十个二十两的银锭子。这会儿只剩下五个了,肯定是你藏了起来,念在这里是佛寺,你也只是一时起贪念的份上,只要你把一百两还回来,我可以既往不咎。” 第341章 不按套路出牌 在场的其余人本以为只是一个“失而复得”的戏码,没想到上演的却是“偷盗”。 一时间,人人面面相觑,有几个同郑晴琅交好的夫人忍不住开口为她说话。 “陈夫人,你是不是记错了,你这包银子,是不是只放了一百两呀?” “对呀,薛夫人怎么可能昧下你一百两银子,她这些日子,可是每天舍几百斤粮食的人哩。” “薛夫人是诚信之人,若想要昧下银子,大可将这剩余的一百两银子给藏起来,又何必让你人证俱获呢?” 姚氏见大家都为她说话,气不打一处来,尖着嗓子一一反驳。 “这二百两银子是我亲手放入这个袋中的,我又不是老糊涂了,绝不会记错。” “薛氏只是寻常农户,靠着卖几块豆腐攒起来的家业,我这一百两银子,都够她卖上半年的豆腐了,她哪里不会心动。哼,什么一天舍几百斤粮食,你们真的见过吗?还不是吹嘘出来的?鬼知道她给那些工人吃的是谷糠还是皮糠。” “我这银子丢了才一会儿,肯定是她来不及藏起另外一百两,见我们找过来了,干脆就装作刚刚捡到银子的样子,这样才好撇清她的嫌疑。” 郑晴琅见她说得头头是道,哪里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分明就是她预先准备好的坑。 只是她有一点不清楚,她做这事的动机是什么? 难道还是因为小闺女和她那个逆子的纠葛吗? 可是,据她所知,陈有铭已经很久没来骚扰薛秀美了。 又或者是,对方只是单纯看自己不爽,想要给自己安个偷盗的不良名声? 脑海里快速得过了一遍,暂时还梳理不清楚,她干脆略过此节。 回到现实,姚氏“舌战群儒”,话音刚落,她便“啪啪”得鼓起掌来。 “精彩精彩,想必陈夫人已经在心里给我定下了罪,我也不好再辩驳什么,我只再问一句,请问陈夫人,您丢的是一百两,还是二百两?” 姚氏以为对面人已经认栽了,昂着头,骄傲得答道,“你问多少遍,我丢的都是二百两。还是那句话,你若是不想见官,把一百两还来,再给我敬茶说几句软话,这事就此揭过。” 郑晴琅听见她这么一说,嘴角勾起浅笑,一把夺过姚氏手里的银两。 迎上姚氏错愕的目光后,她脸上皮笑肉不笑,吐字清晰得说道。 “既然陈夫人丢的是二百两,而我捡到的是一百两,那就证明,这包银子,不是陈夫人您的了。劳烦您再到处找找,说不定在哪条路上,有十个银锭子正等着你呢。去晚了,说不定五个银锭子都没了呢。” 说完,她掂了掂手上的一百两银子,又接着补充。 “至于这一百两放心,我会拿给无为大师,让他帮忙寻找失主。若是无人认领的话,就添作香油钱,权当为失主做做善事,积积阴德了。” 姚氏傻了眼,跟在她身后的众人也都愣住了,还有这种操作? 刚刚为郑晴琅说话的几位夫人,反应过来,心下一松,偷偷为她竖起了大拇指。 在场众人,多数人是不信郑晴琅会偷钱的,但架不住姚氏这个苦主言之凿凿,又有郑晴琅手里一包银钱作为罪赃。 即便众人苦劝,现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过后怕也会传出不好的言论,三人成虎,郑晴琅若是没有办法自证清白,从此就多了偷盗的嫌疑了。 没想到,她根本不用自证清白,一句话,就将一桩祸事消匿于无形。 “胡说,这分明是我的银子!”姚氏反应过来,立刻反驳。 接着,又拉过身旁的一位夫人,企图让她为自己作证。 “我刚刚丢了银子的时候,不是跟你描述过吗?包银子的是青色绵绸袋子,上面绣着牡丹花样的,你瞧,跟我说的一丝不差对吧。” 那夫人被扯得差点跌跤,有些不爽,却也没有说瞎话,只是点点头。 “确实,你跟我说过,青色绵绸袋子,牡丹花样。” 姚氏听罢,又冲着郑晴琅昂起了下巴,意思是“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郑晴琅忍不住翻了下白眼,为姚氏的愚蠢直摇头。 “这布料和花样,分明就是最最寻常的,多数人都会用着的,许是碰巧而已。一样碰巧而已,寻常的很。就说我这会儿身上用的荷包,颜色是酱色,花样是梅花,相信也有不少夫人跟我一样的搭配吧。” 说完,还真有夫人应和,“是呐,还真是巧,我身上这个就是酱色梅花。” 郑晴琅望向那夫人颔首笑了笑,对她的捧场表示感谢。 接着,她又将目光落回已经词穷的姚氏身上,装出遗憾的样子,语气惋惜。 “陈夫人,您看,这布料有相似,花样也有雷同,可惜了,数额对不上,这就不是您的银子。唉,真为你感到抱歉,二百两可不少银子呢,够我卖一年豆腐了。” 郑晴琅最后一句“一年豆腐”,恰好对上姚氏前面的“半年豆腐”,嘲讽的意思一下子拉满了,也戳中了不少人的笑点,当场失笑出声。 姚氏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说辞了,无奈之下,只得装作才刚恍然的模样,赔笑道,“是我一时情急了,误会了薛夫人,还请薛夫人莫见怪。” 郑晴琅是赢家,不曾受得什么损失,怎么会见怪呢。 她笑眯眯得说道,“陈夫人,还是赶紧去别处寻一寻吧,指不定这二百两银子就在附近哩。这青天白日的,今日寺庙又清了场的,左右不过是寺庙的人和咱们,在佛祖眼皮底下,哪个脏心烂肺的敢行偷盗之事呀。” 姚氏瞥了一眼对方手里的银子,暗骂道,“老娘的银子不就在你这个心机深沉的老寡妇手里吗?” 面上,她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说道,“罢了,已经为这二百两闹了这么一出,相信大家也乏了,就不再找了。这二百两银子本就打算舍出去了,左右都在这寺庙里,随缘吧。” 郑晴琅听罢,没有戳穿她的故作姿态,又在她眼前掂了掂手里的银子,明晃晃得膈应她。 “既如此,那我就带着这包暂时找不到失主的银子去找住持了。” 第342章 各有算计 得了银子的无为大师听郑晴琅谈起事情的始末,忍不住“阿弥陀佛”了一句。 “陈施主这又是何必呢?以你如今的名声,谁会信你是个偷盗之人。” 郑晴琅却不这么想,她淡淡答道,“流言有时无稽,却还是能够伤人。” 她冷静下来后,还是没有猜透姚氏的动机,要说她是因为儿女的前事而有意寻衅,她觉得太过于牵强了。 而且,此刻她的心中,还有另外一个疑影。 那就是,她走的那条路,似乎是知县夫人特命服侍自己的那个丫鬟,刻意给领的路,那么,那个丫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若是真的跟那丫鬟有关系,那么,是不是也跟知县夫人有关系了? 无为大师不知道她心里还在思忖什么,只是听得她“流言”那一句,颇为赞同。 “你说的有道理,舌乃善恶之源,口为祸福之门,一句善言,可以劝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声恶语,可以伤人杀人于无形,这些都会有因果。希望那陈施主早日回头,莫要随意埋下恶果才是。” 郑晴琅耸耸肩,回道,“希望吧,左右她的谋划也没成,我也没打算浪费时间在她身上。这一百两刚好可以拿去做好事,也算为她的恶因赎罪吧。” 两人就着这话题,深入探讨了一些‘口业’的佛理,就此把姚氏抛在脑后。 但是,另外一个当事人,却没有那么好的心态。 姚氏在郑晴琅离开后,在众夫人小姐心照不宣的目光、以及意有所指的话语中,差点没落荒而逃。 她勉强撑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挂不住的时候,知县夫人派了人过来解围,便顺势跟着那传话的婆子离开了。 到得某间禅房,一进去,迎来的便是劈头盖脸的责备。 “你要诬陷人偷盗,当时都人赃俱获,直接定她罪就好了,你偏要画蛇添足,说什么是两百两,这下好了,赔了夫人又折兵,白白丢了一百两不说,还让那些人看笑话了,早知道你这么不济事,我还不如让那丫鬟引她入禅房,再搞个搜房获赃得了……” 姚氏本就有些心疼失去的一百两,没想到这同盟一点同情都无,反倒责怪她不中用,内心火气蹭蹭往上涨,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 “是是是,老身见识浅薄,本想着她手里拿着银钱,若是全数奉还了,大家说不定只当她拾金不昧,没得让她又得个好名声,故而说多了银钱数,没想到,她巧舌如簧,竟然……是老身愚钝了。左右她还在寺庙,让那小丫鬟领她去禅房,咱们按照夫人说的行事……” “慢!”知县夫人打断她的话。 “说你不中用,你还真就不动脑了,一天连续两次讹她偷盗,你当那些夫人小姐都是傻的不成,你刚刚那下早就露出了马脚,再闹,没得把我也牵扯进去,算了罢。” “夫人的意思是,咱们不找她麻烦了?” 知县夫人点点头,她一招不成,已经打草惊蛇了,她始终还是顾忌对方同岳忠明的那点渊源,不想撕破脸,闹得太难看。 姚氏见状,面上有些急了。 “可是,夫人,我这次可是舍了一百两银子了,我咽不下这口气!” 知县夫人见她一脸不忿,怕她在闹出什么事牵连到自己,软下了语气。 “罢了,这一百两银子,就算在你儿子同我家瑶儿的聘金上,这下,你不会心疼了吧?” 姚氏一听,足足愣了十几秒,反应过来后,一脸狂喜,“夫人这是应下两家亲事了?” 知县夫人见她那副样子,心底有些嫌弃,就这样的亲家,若她家还在如日中天的时候,她是看不上的。 不过,正是因为嫌弃,用来配那个自己看不上的庶女,倒合她心意。 瑶儿并不是她的亲生闺女,即便从小养在自己膝下,她也不过是尽嫡母的本分将她养大成人,对她并没有什么舐犊情深。 即便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一想到这庶女的生母生前是如何狐媚主君的,她就恨不得将所有的火都撒在她身上,心里琢磨着,给她嫁个性情残暴的夫婿,早点结果了她也好。 奈何,主君对这庶女还算关注,又亲自为她择了这门亲事,她有心反对,也没多少话语权。 如今,见这姚氏糊涂不济事,在自己跟前又是卑谄足恭的,她倒觉得这亲事不错了。 而且,她家夫君不会一辈子都在这里当知县的,把那庶女嫁在这里,往后离任了,这碍她眼的人也就永远离了自己跟前了。 想到这里,她便笑着开口,“找日子让媒婆上门吧,我这瑶儿年纪也渐渐大了,我虽然心疼她,但是留来留去留成仇,总得让她出门子哩。” 姚氏笑逐颜开,刚刚在郑晴琅那里吃瘪受得气全部忘个精光,只顾着点头称是,就差没抓着知县夫人的手叫亲家了。 等到她从知县夫人的房中出来,站到门口时,她终于忍不住抹了一把泪。 自从薛秀美同自家儿子和离后,她一直在给儿子寻找继室人选。 儿子中举后,也确实有许多人家主动过来“应选”,但要么被儿子自己搅黄了,要么就是自己看不上。 好不容易薛秀美同李成锐定了亲,儿子也终于熄了同前儿媳复合的心,但是,宜良县已经没有什么合适的人家愿意同自家结亲了。 这现任知县的女儿,虽是个庶女,但却是在主母膝下长大,还是高知县唯一的闺女,听说颇受高知县夫妇俩宠爱,她觉得这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了。 因此,上蹦下跳了这么些日子,总算得了个准信,也难怪她心情激动得掉眼泪了。 一旁服侍她的婆子在门外也听得几声知县夫人的呵斥,以为自家夫人这是受了委屈,连忙上前宽慰。 “夫人,您也别难过了,是薛氏那老妇实在狡猾,咱们这样纯善的人家,跟她比心眼,哪里比得过?知县夫人也真是的,让咱们在前头冲锋,自己在后头落得清闲,出了岔子,就拿咱们这些办事的作筏子……” 姚氏听到自己身边人竟敢讲究知县夫人,连忙低声打断她。 “住口,嘴里没把门的老东西,凭你是谁,敢说知县夫人的坏话,万一被谁听到了,我可护不住你。” 那婆子晓得自己一时忘形了,连忙停住,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然后做贼一样四处张望。 “夫人放心,这会儿附近没人,我刚才说话声音不大,不会被人听见。” 姚氏心里正为儿子的亲事欢喜,也没多讲究她的错处,而是岔开话题。 “今日回去后,咱们好好理理库房,这回我儿娶妻,一定要给他办得风风光光的,聘礼要比头回多上十倍。” 那婆子一听,瞪大眼睛问道,“夫人,少爷的亲事成了?” 姚氏笑着点点头,“成了!” 说完,她又冲着虚空冷哼一声,自言自语道,“等我成了知县的亲家,让那些人敢再笑话我!” 第343章 牛婶子听墙角告密 两人在小径上慢慢走着,说了好一会儿话,见时辰不早了,才加快步伐,又去了一趟大殿单独烧香祈福。 她们不知道的是,在她们匆匆离去后,从小径旁边的月洞门里,走出来一位妇人。 那人正是在太华寺当厨娘的牛婶子,她在月洞门后面听了有一会儿了。 她望着她们的背影思虑了片刻,转身就去了无为大师的禅房那边。 巧得很,她快到的时候,郑晴琅正从无为大师的禅房出来。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牛婶子往旁边努了一下嘴巴。 郑晴琅会意,转身带上房门后,轻手轻脚得跟了过去。 “怎么了?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吗?” 郑晴琅半个多时辰前才刚刚见完牛婶子,见她找自己有事,一时间也想不出对方有什么话。 牛婶子摇摇头,将刚刚偷听到的内容完完整整复述了一遍。 郑晴琅心头的某个疑惑被解开,一脸恍然大悟,原来这事真的跟知县夫人有关啊! 只是,新的疑惑又上来了。 她哪里得罪过知县夫人了?要累得她联合姚氏来栽赃陷害自己? 她仔细回忆了两人在今日之前,唯一一次的交往。 那次是在县衙后院,两人一起吃饭聊天,话题也没什么出格的。 唯一值得一提的,便是自己暗戳戳显摆的那身衣裳,以及同岳轻娥的关系。 莫非这知县夫人同岳家有仇,以至于迁怒到自己身上? 牛婶子见她不说话,面上有些着急。 “怎么?还没想明白吗?新来的知县夫人和那个姚氏为什么要同你过不去呢?” 郑晴琅苦思冥想,最后给了她一个“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表情。 “哎呀,你这人,真是的,平常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关键时候那么糊涂哩。那可是知县夫人,你得罪了人家,以后可有你受的了。” 牛婶子气急败坏得说道,想了想,又劝道,“要不,你回头给知县夫人服个软,道个歉吧,把这事给应付过去了,咱们平头老百姓的,人家要碾死咱们,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郑晴琅听着她碎碎念,并没有觉得不耐烦,只觉得心里暖暖的。 自然,她是不可能按她说的去服软道歉,她自认为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知县夫人的事情。 若人家一定要跟自己过不去,那就试试看呗,她光脚不怕穿鞋的! 想定后,她笑着安慰牛婶子,“放心吧,我和她们两个交集不深,以后我避着她们就是了。难不成我躲在下坝村,她们还能上门来找茬吗?” “哎哟,你不知道的,那些人呐,小气得紧,说不定还真得就找上门……” 见牛婶子还有继续操心的趋势,郑晴琅赶紧岔开话题。 她高声问道,“对了,小豆子的身子也养得差不多了吧,年纪也不小了,明年开春,送到村里念书怎样?” 牛婶子听到对方提到自己唯一的孙子,立刻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你之前跟我提起村里私塾的时候,我也想过要不要送小豆子回去念书,只是,我又实在舍不得这里的工作,我还得给小豆子攒媳妇本呢。” “嗐,这有什么难的,你若是舍不下这里的工作,小豆子就放在我们家照管。你也知道,我家如今孩子多,大闺女三个天魔星也在村里念书呢,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放,多一个小豆子,添不了多少麻烦的。” 牛婶子心中一动,确实,若是把小豆子托付给薛家照看,她是放心的。 “我回头问问小豆子自己的意思,他现在在寺庙里过得很开心,就怕他不乐意回到村里。” 郑晴琅想到小豆子之前在村里遭遇到的歧视,大概猜到她在顾虑什么,因此也没有苦劝。 她只是简单说了一些念书的好处,让她回头和小豆子好好说说。 按照她的意见,小豆子又不打算出家做和尚,总不能一直待在寺庙里过活吧。 再说了,牛婶子总有干不动的一天,到时候小豆子可是要扛起他们这个家的,总得学点求生技能才是。 这些话,牛婶子都认真听进去,记在心里。 “行了,我知道了。你这人呀,就是爱操心。操心家里,操心村里,又操心灾民,还得操心我们婆孙俩,这么操心下去,哪里是个头,放心吧,我和小豆子好好的。你也好好想想,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人……” 郑晴琅苦笑一下,这怎么说着说着又拐回这个话题了? 她胡乱点点头,借口天色不早得下山了,连忙遁走,离了牛婶子跟前。 这日过后,她回村才过了几天,李成锐就上门来说,高知县的庶女同陈有铭定亲了。 听到这个消息,她一点意外的神情都没有,倒是薛秀美略微有些吃惊。 “陈夫人倒是好手段,竟然攀上了知县家呀,只是对方是个庶女,她可是很在意嫡庶的,竟然也愿意呀?” “有什么不乐意的,再怎么说,也是知县家的女儿,而且还是独女,听说挺受宠的。”郑晴琅答道。 事实上,在大齐的实际生活中,嫡庶差距并没有那么大。 嫡子庶子嫡女庶女,都是父亲的孩子,根据这个时代奉行的是“从父法则”,孩子的身份阶层和社会地位取决于孩子的父亲,与母亲无关。 缔结婚姻的话,时人看中的多是利益,嫡庶什么的,不知道排在多少东西后头呢。 薛秀美想到自己从前在陈府的遭遇,突然有些感慨。 “想来,这个新的儿媳妇,陈夫人应该满意了吧。希望这女孩嫁过去之后,不需要经历我那些磋磨了。” 说完,她又想到另外一点,直言道,“不过,她一个初婚女子,偏生许给人当继室,想来也不似娘您说的那样是个受宠的。唉,说到底,女子嫁人,从来都是由不得自己说了算的……” 李成锐在一旁听着,心里暗道糟糕,秀美的意思是什么?难不成她是迫于无奈才愿意应承同自己的亲事的?她心里原是不愿意嫁给自己的? 想到这里,他也顾不得郑晴琅这个未来岳母在场,憋不住得问薛秀美,“莫非你嫌弃我?” 薛秀美从自己感慨女子不易的伤感中醒过神来,望向对面的李成锐,脑门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你说什么?” 李成锐支支吾吾的又说了一句,“我说你是否嫌弃我,心里是不愿同我成亲的。” 薛秀美想说点什么,却又顿住了,眼光瞟向坐在上首的郑晴琅。 郑晴琅虽喜欢看戏,但也有几分眼力见,立马站起来,“哎呀,不知道今天中午炖的汤好了没,我去旧竹屋那边看看。” 说完,也不去看他们的表情,迅速离开了现场。 两人具体聊了什么,郑晴琅不知道,她只知道,李成锐从自家离开时,是咧着嘴,龇着他那口大白牙的。 第344章 苛政猛于虎 时间匆匆而过,很快就到了腊月中旬。 郑晴琅估摸着时间,按照薛满仓之前说过的路线,以他的速度,此刻应该已经从江南回来了才是,却迟迟不见他的身影。 同时,宜良县风平浪静,也未见有新的粮商进驻,着实有些奇怪。 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难道是那些粮商嫌弃宜良县的市场太小,懒得在寒冬腊月跑这一趟? 下一秒,她又推翻了这个猜想,商人逐利,只要有适当的利润,这点辛苦又怎么会放在眼里。 她曾经听过一句话,甚觉有理。 在资本世界里,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家就会大胆起来。 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死的危险。 如今宜良县的粮价可是难得一遇的高价,其间的利润不敢保证有百分之三百,但敢保证有百分之一百。 剔除掉这个可能后,她便担心起大儿子来。 莫非他在中途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行程被耽搁住了,以至于消息没有送到江南,所以粮商没有过来。 就这样想入非非了两三天,正当她要按捺不住,找人沿着薛满仓行进的路线打探消息的时候,他回来了。 这日清晨,宜良县的东城门一打开,在城门外空地瞥屈得待了一夜的薛满仓,叫醒了铁柱和其他人,风风火火就要进城。 岂料,刚走到城门口,就被守城门的衙役拦住了。 “站住,你们这么多人,为什么进城?车上又装的什么东西?” 薛满仓见状,轻车熟路得递上路引,同时解释道。 “这位差爷,鄙人是宜良县下坝村人士,因村中无粮,受全村所托去江南采买粮食,后面这些人和车队,都是临时雇佣载粮食的。” 那衙役核查着路引,听到“粮食”二字后,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下一秒,他将过了一眼的路引扔回给薛满仓,没好气道,“人和车马都可以进城,但是粮食不能进城。” 薛满仓傻了眼,“为何?这是什么规矩,我真金白银买来家吃的粮食,又不是什么毒药,怎么就不能进城了?” 那衙役见对方胆敢质问,语气更差了,他这些天经常要同那些外地粮商磨嘴皮子,早就积了一堆火气。 “这是知县大人的命令,说了不让带粮食进城就是不让带,你要进城就把粮食卸下,不进城就滚一边去,别耽搁别人进城。” 薛满仓在外间行走,向来是讲究以和为贵的。 若搁平常时,他一般都是陪几个笑脸,说几句好话,再塞个几十文钱,把这黑脸衙役当大爷一般哄。 好巧不巧,他这会儿心情不太美丽。 昨夜,因一时没有算好路程,耽误了进城的时间,所以一批人在郊外冻了一夜。 这会子,他就想尽快进城,回到自家豆腐坊,好生歇上一会儿,却不料遇上这么个为难人的衙役。 他火气上来,也不管不顾了,像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一样,质问道。 “知县大人的命令?榜文呢?告示呢?就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不让粮食进城,我看是你狐假虎威,故意为难百姓才对!” 那衙役见对方嚷嚷开,心里又气又委屈。 知县大人口头下的死命令,却不张贴告示,害得他们遇上个带粮食进城的,就得闹上半天,这活干得比往常糟心多了。 他是个吃软怕硬的主,见薛满仓穿得不差,说话也硬气,怕自己太过强势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只得先软了语气。 “都是混口饭吃的,我没事为难你个什么劲?真真是知县老爷下的令,别说你是几车粮食了,就说前儿个,有个外镇的村民背着一袋粮食想要进城,我们也不敢让他进的。” 薛满仓还待问,突然从斜刺里走来一个熟人,定睛一瞧,是刚好经过的韩主簿。 韩主簿远远瞥见薛满仓正和自己同僚对峙,忙走上前来了解情况。 听完后,他打发走自己的同事,将薛满仓拉到无人角落处,细细向他说明。 “确实不是他故意为难你,知县大人有令,外地的粮食不得进城,你没瞧见,守城门的人都多了好几个,就是为了防止有人浑水摸鱼,带粮食进城的。” “这又是何道理?宜良县本地缺粮,外地有粮食进来,不是好事吗?知县大人拦着干嘛?” 韩主簿苦笑了一下,附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话,把薛满仓听得一愣一愣的。 之后,薛满仓让铁柱带着车队的人先转回去最近的客店歇下,自己单独一个人进了城,先去找了五爷。 五爷听见他的粮食被拦在城外,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接着,向他道出一个令他更加上火的消息。 从腊月初开始,就陆续有粮商粮贩子出现在云南受灾的几个城镇,但没有一个粮商进入宜良县。 “这是怎么回事?宜良县难道是刀山火海,里头有洪水猛兽不成?这些粮商干嘛要避开咱们县城?” 薛满仓满脸不解,他实在猜不出是什么原因,使得粮商对宜良县避之不及。 坐在他对面的五爷冷冷笑了一下,口中不屑得说道,“倒没有洪水猛兽,只有苛政猛于虎。” 接着,他便将高知县针对外地粮商的一些措施说出来。 腊月初开始,最靠近江南方向的受灾地区开始有粮商进入,大量粮食进入市场,导致市面上的粮价大幅度下降。 这对于所有灾民都是一件好事,但对于想要靠高粮价狠赚一笔的高知县来说,那就是噩耗。 于是,他给守城的衙役下了死命令,让他们拦着不让粮商进城。 但是,他又怕自己做得太明显了,惹人诟病,所以没有明面出告示,只是让底下人听令做事。 底下人虽不明就里,但是最高领导人下令了,也就只有遵从的份。 于是,那些还算有良心的衙役,遇上粮商要进城,只是呵斥着让对方转道,也不怎么为难。 那些狐假虎威的,遇上粮商,就跟老鼠见着大米一样,先讹下钱财来,却不放行,把那粮商得罪恼了,又按个刁民的罪名,就要锁拿见官,逼得粮商没方法,又舍多一份钱财走了。 这些黑心衙役的做派,都被那些粮商传了出去。 其余粮商听说后,纷纷绕道而行,再也不敢来这宜良县。 他们远道而来,为的是挣钱,而不是让别人挣钱。 宜良县的钱挣不到,那就挣其他城镇的呗。 就这样,薛满仓的一番江南之行,为其他灾区的粮价下降做出了贡献,自己的家乡宜良县却没有受益半点。 第345章 原来为这般 薛满仓听罢,恨得牙痒痒。 他从五爷家里出来后,去车马行雇了一辆骡车后,飞也似的,往下坝村回去了。 郑晴琅见到大儿子归来,一颗高悬的心落回了肚子。 “你小子,总算回来了,都那么久了,镇上又没有粮商进来,我还以为你半道出事了呢。” 说完,她又往他身后瞧了瞧。 “铁柱回他家里去了对吧?夫妻俩感情真好,你也学学人家,找你媳妇去,她这会儿在作坊里帮忙哩……” 薛满仓这会儿心里有事,自然顾不上什么儿女情长。 “娘,铁柱还没回来,我这次下江南,又买了一些粮食,本来想运回村子的,但是被拦在了东城门外,我让铁柱先帮忙看着哩。” 郑晴琅本想着让儿子和儿媳先见见,再聊儿子下江南的事情,听见他这么一说,也顾不得当个贴心婆婆了,开始问起什么情况。 薛满仓将自己了解到的信息,一一告诉了他娘亲。 郑晴琅听完后,灵光一闪,脑子里瞬间有种醍醐灌顶的明朗。 她内心暗道,之前知县夫人在太华寺联合姚氏针对自己的缘由,莫非是因为这个? 两人走到堂屋后,她随意挑了一张椅子坐下,开始低头沉思。 她十分清楚,自己以粮雇工的行为,引起了宜良县许多人跟风,这也给高知县主导的捐粮政令带来了负面效果。 那捐粮红榜刚出炉的时候,李成锐还曾抄录给自己看。 怎么说呢,除了位于榜首的陈府,其余户捐赠的数量看着挺磕碜的。 但那个时候,她也实在没有那个脑洞,可以联想到,这变相得拦住了知县的财路呀! 这一刻,所有的逻辑都理顺了,她十分确信,这就是知县夫人针对自己的原因。 一时间,她也忍不住冷笑连连,好一个父母官,好一个高知县,好一个以夫为纲的知县夫人。 薛满仓见他娘亲那副神情,有些不明所以,“娘,你没事吧?” 郑晴琅从自己的思绪回到现实,“没事,娘就是刚刚想到了一件事。冬至那日,娘去了太华寺……” 她将在太华寺发生的事情跟儿子简单说了一遍,加上他,薛家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并不是她藏不住话,或者是想要表现自己所受的委屈,她只是觉得,既然发现了对她抱有恶意的人,就得告诉她在乎的人,免得对方将魔掌伸到他们的身上,而他们还一无所觉。 “……之前,我还想不通对方的动机,现在我明白了,是我无意间挡了人家的财路,人家看我不爽,这才小小得报复我一下。” 郑晴琅说罢后,望见儿子气得龇牙咧嘴的,忍不住笑了。 “你也别为这个生气,事情都过去了,以后有他们的场合,我避开就是,左右那次我也没吃亏,还诈了对方一百两做善事呢。眼下最重要的,是宜良县的粮价问题,还有,要想想怎样把你买的那些粮食运回村。” 村里的水利工程即将完工,她手里的粮食也不多了,若是还要修路的话,就得多备一些粮食。快过年了,停了工,这些人怕是日子又要不好过了。 想到这点,她忍不住骂了一句,“天杀的高县令,不把百姓的死活放在眼里,只顾着自己挣黑心钱了。” 薛满仓又生气又无奈,一个县官,不夸张得说,在他的辖区内,只要经营妥当,完全是可以只手遮天的,而反观他自己,无权无势,连知道自己老娘受了委屈,都没办法为她出头。 他暗骂自己没用,攥紧拳头,心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有机会,他一定要为他娘出出气。 不过,他娘说的对,事有轻重缓急,他在江南费尽心思召唤过来的粮商,一个都没进宜良县,还有,他斥巨资买的几千斤粮食还在客店等着呢。 郑晴琅见儿子低着头没有说话,以为他一时没了主意,便开口建议。 “要不,咱们来个化整为零,让村长召集村里的人帮忙,一人几斤粮食得带进城,只是几斤粮食的话,守城门的衙役应该不会拦着吧。” 薛满仓想到今早听到那衙役的话,摇摇头,“娘,不成的,几斤他们也要查的,就算侥幸放进一两个人,几千斤要分开让人背进城,得好多人好多趟呢,那些衙役又不是傻子。” 郑晴琅想了想,也对,这么操作,太麻烦,目标也太大了。 随即,她改变了思路,问道,“回城一定得经过城门吗?既然此路不通,咱们就走另外的路。你经常在外面跑,有没有方向其他的路线呀?比如什么偏僻小道。” 薛满仓摇摇头,他虽然经常在外面跑,但是有好好的城门官道可以行走,他哪里会再去开辟新的路线呀? 郑晴琅抿着嘴巴,又思考了几秒,突然想到了一个人选,“村长和李成锐也经常出城,咱们去问问他们,说不定他们知道什么捷径哩。” 薛满仓觉得不太可能,不过眼下他也没什么好法子,便顺从得去了村长家。 此时正是中午时分,学堂放学让孩子们回家吃饭,李成锐也在家中。 他看到许久不见的薛满仓,热情得不得了。 “满仓哥,你回来了,前几天我和秀美还念叨着,怕你赶不上回家过年了,幸好,你是赶回来了,江南之行可还顺利。” 薛满仓在这一长串的话中,敏感得捕捉到了一点。 他有些皮笑肉不笑得说道,“你和秀美?你小子又和我妹妹独处了?虽说你们已经定亲了,但终究还未成亲,好歹注意点影响。” 李成锐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把还未来得及出口的“秀美二三事”收了回去。 没办法,自从自己同薛秀美定亲后,满仓哥已经不是自己的好哥们了,而是未来大舅哥,一提到自家妹妹,就对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好在,薛满仓他们是过来谈正事的,并没有就未来妹夫同自己妹妹幽会的话题深入探讨,而是到堂屋坐下,迅速切入了正题。 第346章 还有民心呀 村长李义善知道薛满仓去江南的事情,这几天也同郑晴琅一样,正纳闷着,怎么宜良县一点动静都没有。 直到他们母子俩过来,提及所有的事情,他疑惑顿消,同时,火气也噌噌往上涨。 他在宜良县生活了五十多年了,遇到的知县不知道多少。 其中,有清正廉洁、敢作敢为、为民请命的好官,自然也有贪污腐败、无所作为、草菅人命的坏官。 原以为,见多了世事,再遇到一个糟糕的父母官,他可以平心静气得接受。 但是,不能啊,只要他还是宜良县的一份子,只要他是被压迫的那一个,他就依然会感到愤怒。 此时,他脑海里翻起了几个月前的旧账。 要不是高知县徇私,在他儿子李成锐第一次找上县衙的时候袒护陈府,以致安居村没有及时拆除拦水坝,也就不会有后面李成坤挖坝丧命的恶果。 说到底,该为李成坤这条性命负责的,又何止是安居村,还得加上这个不作为的父母官呢。 越想越生气,他顾不得斯文,也不发怵对方是知县,当场破口大骂。 “好一个贪心狡诈之徒,没天理的王八狗官,害了李成坤一条命还不够,还想把整个宜良县贫苦百姓的命都害了不成?” “不报灾,不赈灾,不让粮商进城,不把百姓放在眼里,只顾自己拿钱快活,这哪里是父母官,这是混世魔王转世的讨债鬼!” “想想之前的李知县,前几年秋收的时候,遇着暴雨,都不用咱们这些人报灾,他就抢先做了,这才叫父母官,而那新来的高知县,只晓得拿着咱们交上去的粮食,再转头高价卖给咱们,吸咱们的血,这还是人嘛,这是畜生呐!” 李成锐见他父亲越说越激动,生怕他气坏了身体,连忙上前劝解。 “爹,您消消气,您这么骂,累的只是自己的嘴皮子,人高知县身上不痛不痒的。咱们还是坐下来想想要怎么办?这老天爷还没开恩下雨呢,这又撞上个无良父母官,宜良县的粮价再不降下去,饿死人也是迟早的事了,到时候宜良县乱起来,谁都别想好过了。” 他的话并非杞人忧天,若是开春后还不下雨,误了农事,连下坝村都可能撑不下去了,更遑论其他今年交了粮税,粮仓里早就空空如也的贫户。 李义善听见儿子这么一说,幼时经历饥荒时的恐怖记忆涌向了他。 那一年,他五岁,醒着的时候,生活的全部就是跟着父母寻找一切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 草根树皮、蚂蚱昆虫、天上飞的、地上长的,只要能塞进肚子缓解饥饿,只要吃了不会立刻死去,什么都可以。 然而,饥饿只是饥荒带来的苦难中的冰山一角。 疾病如同瘟疫一般迅速传播,老人和小孩率先倒下,到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白天到黑夜,耳朵里充斥着的,只有哭声、呻吟声、绝望的呼喊声…… 还有,妇人和小孩被献祭出去,不再是人,而是食材…… 回忆到这里被他强行中止,他仿佛力竭般,猛地坐回了椅子上,生气变成了丧气。 “咱们还能怎样?那是知县老爷,是咱们宜良县的天,只要他不松口让粮商进城,咱们难道还能凭空变出粮食来?唉,可惜满仓这回白跑了!” 李义善的话虽然残酷,却是现实,现场的气氛有些凝滞了。 过了一会儿,许是觉得自己的话太过泄气,便整理了下思绪,给了个中肯的建议。 “那在客店的粮食,照我的意思,转去其他城镇卖吧,好歹能回下本。” 话说到这里,薛满仓已经不太在乎如何处理自己那几千斤粮食了,他想的更多的是,要如何避免宜良县未来的乱局。 “村长,成锐,你们知不知道有什么偏僻小道可以绕过城门运粮食进城的?若是有的话,不就万事大吉了吗?我的粮食可以通过小道运进城,那别人的粮食也可以运进来了。” 李成锐听罢,摇了摇头。 “别说我俩不知道有什么小道,就算有,我也不建议你这么做。你一个人将粮食运进城,量不多,只要不大张旗鼓得售卖,没人会注意到。但是,若很多粮食通过别的渠道进城,久了势必会影响本地粮铺的生意,这样就足以引起有心人注意了。” 薛满仓脸上的希冀一下子没了,李成锐说的有道理,这事做不到神不知鬼不觉的。 到时候,高知县一个不爽,想要怎么找由头处置他这个“始作俑者”都行,他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想到这里,他有些烦躁得抓了一下头发。 “这不行,那不行,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话音刚落,一直沉默不语的郑晴琅,突然一拍大腿,“有了!” 在场三人望过去,见她双眼亮晶晶的,也不急着发问,等着她自己说出口。 “谁说知县可以一手遮天的,咱们手里,还有远比一官权势还厉害的武器呢!那就是民心呀!” 没等他们琢磨明白,她就语不惊人死不休得说道,“咱们搞个农民起义如何?” 薛满仓自认为自己是见过世面的人了,猛不丁听见他娘这么一句话,也不由得心跳漏了一拍。 “娘,慎言,这是能随便出口的话吗?” 李成锐也惊得咽了咽口水,接着说道,“对呀,婶子,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就算这知县再不像话,他的身后也是朝廷,你这起义,可是造反的意思,这可是诛九族的罪名呀!” 说完,他望向他爹,企图寻找劝说的同盟,“爹,您说是不是,这可不行乱说的。” 李义善没有点头,只是若有所思得望着郑晴琅,“三娘,你说说看。” 在场两个年轻人被他的反应唬了一跳,齐齐想到,不是吧,现在的长辈都这么疯的吗? 郑晴琅见到老少两派截然不同的反应,笑了笑,一脸从容得给他们解释道。 “你们两个莫慌,什么造反,我就一上了年纪的农妇,造反来干嘛?我就是想着,一人的力量有限,无法撼动高知县这个恶势力,那么,就把全宜良县的贫苦百姓联合起来,要求放粮商进城的话,民意汹汹,民心浩浩,恐怕贵为父母官,也无法违逆吧……” 随着她的讲解,在场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村长没等她话音落下,便迫不及待得说道,“我知道了,交农!” 第347章 舆论工作先做好 “交农?” 除了村长之外,在场三人异口同声得重复这两字,他们无一例外得对这个词汇感到陌生。 村长脸上的愁苦已经不见了,显得神采奕奕。 他点点头,简单解释了一下交农的意思。 “交农就是咱们这些种庄稼的,聚集在一起,然后将自己的农具丢给官府,跟他们说,若是不答应咱们的要求,咱们农民就不种地了。” 郑晴琅听懂了,非暴力不合作,这大概就是农民特色的“罢工”,比起她刚刚开玩笑说的农民起义,这种方式比较温和,完全没有造反的意思,只是农民群体争取公平和权益的一种手段。 “村长说的这个交农很好,高知县不让粮商进城,宜良县粮价不降,百姓买不起粮食度日,既然活不成了,明年也不用种庄稼了,把农器耕具交给县衙去,交给咱们的父母官,让他明年找别的活人去种庄稼,找别人去交粮税去!” 薛满仓也反应了过来,连连称赞,“村长这法子好!” 他暗暗寻思,这个方式既不过激,又能够给官府一些压力,从而达成他们想要的目的,比他娘刚刚说的吓死人不偿命的“农民起义”好太多了。 倒是李成锐没有表示赞同,他性子向来沉稳,想得也比较多。 等着薛满仓话音落下后,他才有些犹豫得表达自己的意见。 “这事说好听是众民请命,万一操作不好,官民之间发生冲突,那就变了性质了,变成犯上作乱了。” 村长李义善却很有信心,摆手道,“不会的,交农之事,古有旧例,大家都知道规矩,不会乱来的。做这事,都是为了活命,又不是为了丧命,有分寸的。” 李成锐还是不放心,喃喃说道,“这么多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薛满仓已经热血上头了,见他这副样子,有些嫌弃道,“你要是怕了,到时候你不要出面就是了。” 李成锐见未来大舅哥那副神情,心里有过一瞬间不被理解的委屈,不过很快掩盖过去,认真解释道。 “满仓哥,我不是害怕,我是防患于未然。咱们眼下把所有可能过一遍,提前解决隐患,这不是更好嘛。交农兹事体大,谨慎些为好。” 郑晴琅点点头,赞同道,“成锐说的没错,事关重大,风满楼时补屋漏,总比雨来了,在屋内拿桶接雨水来得好。” 薛满仓意识到自己性子太急了,刚刚的态度有些问题,尴尬得对李成锐投以一笑。 李成锐微微颔首,将这一茬揭过了。 村长见状,便讨论起交农的安排。 “这交农呀,也不是说交就交的,咱们得先把高知县拦着粮商不让进城的消息放出去,把大家的情绪都调动起来。等到时机成熟,咱们再起个头,把十里八乡的农户全部联合起来,选好一个时日,齐齐上县城交农,这声势才浩大。” 三人点头同意,是呀,朝廷打仗得师出有名呀,他们交农也一样。 村长见状,又接着说道,“还有,交农的时候得说清楚自己的诉求,想好口号,而不是把农具扔下了就完事了。” 三人再次点头如捣蒜,懂,必须得说清楚,总不能搞那么大阵仗,就为了吓高知县一跳吧。 “村长,那咱们的目的,除了放粮商进城外,我觉得还得加多一点,那就是让官府开仓赈灾,原来好多粮商都被逼着去其他城镇了,咱们这会儿再闹着让开放,怕也是为时已晚。” 薛满仓未雨绸缪得说道。 李成锐附和,“对,年关将近,外商归心似箭,恐怕能够来宜良县的也不多了,而且,就算宜良县开放了,这之前给粮商造成的坏印象短时间也难改正,还是让官府赈灾比较合适。” 郑晴琅十分赞同,自己也开动脑筋,提了一点。 “虽然是发动各村村民上城交农,但镇上的舆论工作也得做做,让镇上的居民也知道咱们父母官的做派,到时候也好站在咱们这边说话。” 三人听了,自是没有什么意见。 郑晴琅又接着问道,“那咱们要怎么联合农户,是把各村的村长请过来,商议定后,让他们再煽动自己村子的村民吗?要是有人提前泄露了怎么办?” 村长回以神秘的一笑,村子与村子之间,遇到紧急事务,自有约定俗成的联系方法,只是郑晴琅一介妇孺不太清楚这些门道而已。 他答道,“这联合各村的事,你们就别操心了,有我呢,保管泄不了密。” 郑晴琅听他的意思是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有些过意不去,明明是她提议“农民起义”的,这才引出了交农的计划,她不好置身事外。 “村长,你打算怎么办,好歹让我们参与参与,到时候要是出了事,多个人,也好分责呀。” 村长李义善摇摇头,“这跟分不分责没关系,到时候我自会安排的。薛家想要帮忙的话,可以往镇上使力气。” “怎么使?”郑晴琅问道。 “刚刚不是提到要往镇上放消息嘛,你家同五爷相熟,他手底下人很多,忠心办事的应该也不少,让他帮忙,尽可能快得将消息扩散出来。” 郑晴琅一听,还未应下,就被儿子薛满仓抢了活。 只见他拍着胸脯,大义凛然道,“这事交给我,我今天就去找文五,保证一天之内,就将消息放得满城皆知。” 他心里想着,这放消息的事情他熟呀,去江南干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只是,这次毕竟是传知县大人的坏话,所以,他不会一个人傻傻得干,得找五爷这个地头蛇。 “那行,镇上的舆论工作就交给你们了。”村长一锤定音道。 四人接着又谈了一些交农的事项,无非就是集思广益,将可能出现的情况理出一个应对的方案。 就这样一边聊一边思考,废了不少茶水,整整一个时辰过去后,才堪堪将所有事情理顺。 “行了,这事就先商议到这里,后面的安排,就交给我和成锐吧,你们两个,出了这个门,就只管把镇上那块事情做好,其余的都别管。” 郑晴琅见村长一点都不打算让自己掺和联合农户的事情,便不再多问了。 她暗暗寻思,罢了,人家好歹是村长,处理村务比自己在行,若真有需要自己帮助的地方,村长肯定不会客气的。 同时,她也感激村长的好意,他之所以把自己摘出去,大概也是怕事情出了纰漏后,连累到她。 回家的路上,她忍不住出声感慨,“村长,真是个好人呐!” 薛满仓以为她娘这么说,是为着村长敢为大家出头组织交农,也认真得答道,“是呀,村长是个大公无私的好人!” 第348章 两个男人的失眠夜 当天,风尘仆仆回村的薛满仓,在村中逗留不到两个时辰,又赶了骡车回镇上了。 周青梅从作坊回来,只同他打了个照面,连一句私房话都来不及说,只能望着丈夫离去的背影长吁短叹。 郑晴琅见状,十分心虚得躲开了。 老天爷,她真不是有心要当阻拦牛郎织女相见的王母娘娘啊! 而一心只想干大事的薛满仓,哪里顾得上儿女情长,赶着骡车到了五爷家中,就把正同郑大丫你侬我侬的五爷拎到了书房叙话。 这一叙,就到了掌灯时分,郑大丫将晚饭热了一遍又一遍,始终不见人来,最后只得将饭菜送进去,让他们边吃边聊。 因天色太晚了,薛满仓顺势就在程府客房歇息了。 而郑大丫这边,等到五爷从书房过来卧房后,坐在床沿问道,“谈什么谈那么久?还不让小厮进去伺候。” 五爷自从娶了大丫后,她问什么事情,能不瞒着就瞒着。 但此刻,却也只是含含糊糊回道,“事情过后再说吧,眼下你知道了,反而没什么好处。” 郑大丫一听,就晓得肯定是大事了。 她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摸着还未显怀的肚子,说道,“我知道了,无论怎样,为了我和孩子,你要珍重自身。” 五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点头“嗯”了两下,然后捡起一旁架子上的洗脸巾擦脸。 过了几秒后,他双手擦脸的动作突然一顿,慢吞吞得将布巾从脸上挪开,露出一双瞪大的眼睛。 “媳妇,我刚才没听错吧,你说,你和孩子!” 郑大丫被他的表情逗乐了,“我还以为你不稀罕孩子呢,刚刚一点反应都没有。” 五爷又愣了一秒,将布巾随手一甩,往前跨几步,来到床跟前,一把抱起妻子转起了圈圈。 “老子可稀罕孩子了,老子可高兴了,老子要当爹了……” 今夜,注定是五爷的失眠夜,同时也是薛满仓的失眠夜。 尽管他刚刚从外地回来,又村里镇上两处奔波了一趟,身体已经疲惫至极,但精神却特别亢奋。 一想到他如今在进行的事情,想到自己竟然是这么一个大事件的参与者,甚至可以说发起者,他就激动得想要大喊几声“痛快”。 痛快过后,心底又浮起一层隐忧。 若是顺利的话,他们的目的达成,那高知县难道就不会秋后算账?再一个不小心,他家暴露了,那就是灭顶之灾了。 他一个人的话,死到临头,还可以强撑着说一句“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但是,他娘亲,他妻子孩子,他兄弟姐妹……他舍不得呀,他后悔了! 黑暗中,他盯着虚空,内心的两个小人在打架,直到窗外渐渐露出几分白,不远处依稀传来几声公鸡打鸣,肉体的疲惫盖过精神的亢奋,沉沉的眼皮终于合上。 早膳时分,郑大丫派了小厮过来唤人。 那小厮才站在客房门口,就听见里面如打雷般的鼾声,也不敢敲门扰人清梦,转身汇报了客人熟睡的情况。 郑大丫一听,心底了然,他昨日刚从外地回来,在外头风餐露宿的,想必也没歇息好,这回来第一天,睡得沉是应该的。 “你去房门口守着,只要他还没醒,你就别进去打扰,醒了再进去服侍。” 那小厮听命,又回到了房门前,一边听着里头起起伏伏如同交响乐的鼾声,一边望着天空发呆。 一直到中午时分,这交响乐才猛然止住,接着里头一声舒服的喟叹。 他在外头听了十几秒,确认里面人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疑似在起床,才敲了敲门,“满仓老爷,您起了么?” 伸着懒腰的薛满仓听见外头的声音,被那称呼雷了一下,他才三十多岁,就成老爷了。 不过想到大丫是是程府的少夫人,自己长了她一辈,被叫做老爷好像也没错。 左右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他的思绪一晃而过,对着外头答道:“进来吧,我起了。” 接着,薛满仓在小厮的服侍下,洗脸漱口穿衣,正经体会了一把有人服侍的舒坦。 离开程府的时候,他已经在心里琢磨,回头是不是买个丫鬟来服侍他娘,不能挣了钱也不知道享受…… 虽想着享受,但他却拒绝了郑大丫派车送他回去下坝村的安排,而是打算腿着走,先去豆腐坊。 一路上,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路上那三三两两站在一起的行人,似乎在谈什么大事情。 一旦他刻意走近过去,要假装不经意得路过时,他们都很有默契得闭上了嘴巴,把他好奇得抓心挠肝的。 好不容易回到了豆腐坊,他一进去,就拉着赵二荣问道,“镇上出了什么大新闻么?” 赵二荣一副“你怎么知道”的神情,接着十分谨慎得往豆腐坊外头瞧了瞧,确认没什么人后,才难掩兴奋,小声开口道。 “东家,确实是大新闻,大家都在传,原来朝廷拨了粮食赈灾,但是都被知县老爷给贪了,知县老爷把粮食都卖给了粮铺!” 薛满仓听得一愣,什么朝廷赈灾,他们昨天商量好要传出去的消息中,没有这一点呀。 “你这是听谁说的,知县老爷不可能这么做吧,朝廷的赈灾,当官的贪一些很正常,但全部贪了,未免太猖狂了,知县老爷刚来,根基未稳,不可能做得那么绝的。” 赵二荣却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反驳道。 “东家,怎么不可能,咱们都旱成这样了,照理说,朝廷也该赈灾了,一直没动静,肯定是那赈灾的粮食被知县老爷贪了。” 说完,他又拿出了另外的事实佐证自己的话。 “东家,你见过咱新来的知县老爷没有,他可肥了,肯定天天吃大肥肉。你想想,这年景,好多人连粮食都快吃不上了,个个瘦得跟竹竿似的,只有他,那身形比我三婶养了大半年的大肥猪还肉乎嘞。” 薛满仓“额”了一下,很想告诉赵二荣,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那么喜欢吃大肥肉的,最后,瞧见他一脸笃定,没有将话题往这边延展。 他想了想,问道,“除了这个赈灾粮食被吞了,还有其他消息么?” 第349章 坏事传千里 赵二荣点点头,“有。” 伴随着这个“有”字,他脸上的不忿更加明显了。 “东家,你知道咱们的知县老爷有多过分吗?听说啊,这阵子有不少外地粮商来咱宜良县,想要进城卖粮,结果都被拦在外头了。” 薛满仓听到这里,面上假装惊讶,心里无不得意。 他无声得在心里回答道,“知道,这消息就是你东家我让人传出去的,否则,你们把年过完了,都还蒙在鼓里呢。” “占了咱们的赈灾粮食还不够,为了保证粮食可以卖出高价,继续和本地粮商做独家生意,他竟然把外地粮商都赶跑了,隔壁县的粮价都已经降下来了,咱们还在往上涨呢,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父母官……” 薛满仓等他吐槽完,这才又提出刚刚的问题,就是问这些消息都是从哪里听说的。 赵二荣仔细回想了一下,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丝后知后觉的疑惑。 “凌晨快天亮的时候,收夜香的上门,我听他嘴里嘀嘀咕咕的,便多问了一句,他就暗戳戳得告诉我了。” “还有,早上送了几个客户豆腐,也听见一两个客户小声议论了几句。” “中午的时候,我们去柳掌柜店里吃饵块,隔壁桌的食客也似乎在讨论这件事。” “奇了怪了,昨天还风平浪静的,过了一夜,这消息就凭空长出来了,似乎镇上的人都知道了。” 他一边回忆,一边念叨着,最后确认了情况的不对劲,望向薛满仓发问。 “东家,不对劲呀,怎么一下子,大家都在讨论这事了,这消息传得好快呀,难道是有人要对付知县老爷吗?谁这么大胆子呀?” “大概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吧。知县大人是咱们宜良县的父母官,谁敢对付他呀?” 薛满仓淡定得答道,心里却为五爷的雷厉风行感到震撼无比。 昨天傍晚才议定的事情,凌晨收夜香的人就已经听到了风声了。 或者,也可以说,那收夜香的人是五爷那边的,凌晨的时候已经开始收到指令做事了。 这办事效率太高了,而效果,他这会儿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也很惊人。 他本来打算在豆腐坊看一下账本,此刻却没有这份心情了,又问过赵二荣一些传言的消息,便一个人出去溜达了。 再瞥见街角或者店门口三两成群说着闲话的路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能听见“父母官”“粮食”“粮商”之类的关键词。 他在路上闲逛了一圈,接着去了镇上最热闹的茶楼,此刻还不是晚饭时间,但大堂中也没有多少空位了。 他环顾了一圈,发现有一张空着的桌子,它旁边那桌是三个书生打扮的中青年,便去那里坐下。 随意要了一壶茶,一盘糕点,面上装作百无聊赖的样子,耳朵却已经支起来接收各处的消息。 不失所望,隔壁那桌的书生似乎也在讨论那个满天飞的谣言。 只听得其中一个最年长的狄姓书生冷冷一哼,一副果然如此的语气说道。 “我早就说过,那姓高的不是好人,就为了一家粥棚出了事,就借口不让所有人舍粥了。要不是后面薛老夫人拿粮食当工钱雇穷人干活,引得大家争相效仿,恐怕这会儿,宜良县已经饿死不少人了。” “是呀,怕是大家捐的粮食,都可能被他转手卖了,哪还能到百姓的手里呀。” “薛老夫人功德无量,不愧是有牌坊的节妇,品行出众,做事也有章法……” 薛满仓听着他们对自己娘亲的赞美,嘴角忍不住一勾,心道,“嘿嘿,你们嘴里的薛老夫人是我娘!” 思想打岔了几秒,再认真听,那头已经转回了正题。 坐在狄姓书生左手边的另一名阮姓书生,正在给两个同桌讲述自己的巧遇。 “十几日前,我去隔壁县拜访一位先生,在那里茶楼稍歇时,就听见一个外地粮商抱怨宜良县的守城衙役勒索钱财,因听得是家乡之事,便着意问了几句。” 狄姓书生立马问道,“那外地粮商怎么说的?” “那人说,那守城衙役拿了钱财,依旧不让他带着粮食进城,他闹着要告官,就被另一个好心衙役拉住,偷偷告诉他,不让粮商进城,便是知县大人下的令,让他赶紧离开,免得枷锁上身。所以,他只能转道去隔壁县了。” 狄姓书生一听,火气更大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姓高的,寡义廉耻,枉为父母官,也枉为读书人了!” 阮姓书生赶紧劝道,“狄兄,切莫冲动,小心祸从口出。” 另外一名姓朱的书生也连忙说道,“对呀,狄兄,逞口舌之快于当下情形无益,而且,咱们道听途说,事情的真相也未必就是如此。” 狄姓书生本想控制自己的脾气,听到朱姓书生的话,却又上火了。 “朱兄,事实摆在眼前了,什么叫做真相未必如此。就说前阵子大家捐给县衙统一调配的粮食吧,捐粮榜上明明白白记着,一共五百石,结果呢,舍了三天的粥,一天舍一个时辰,就说用光了。那粥我看过,稀得跟水一般,怎么可能就用光了?” 阮姓书生见他声音愈发大了,引得四近邻桌窥探,生怕惹祸上身,一脸自责。 “早知道狄兄这么激动的话,我就不跟你说隔壁县的事了,唉,要是你为此招祸,岂不是阮某误你呀……” 狄姓书生见对方揽责上身,反倒不好过于冲动了。 “阮兄,不是你误我,而是狄某见不得这种肮脏污秽之事在眼前。我这就回去写一篇檄文,痛斥高知县为官不仁之举!” “哎呀,狄兄,你别急呀,咱们再好好商量一下,这不是你一人之事呀!”阮姓书生按住他起身的动作,劝道。 朱姓书生也劝,“对呀,你我虽是读书人,但未有一官半职在身,若触怒父母官,恐招来杀身之祸,狄兄,慎之慎之!” 狄姓书生却已经想清楚了,他轻轻拨开阮姓书生按在自己肩膀的手,站起来,对着两位同桌一拱手,颇有壮士断腕的意味。 “两位仁兄不必再劝,咱们读书不就为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吗?如今,不平之事近在眼前,狄某虽人微力薄,却也不能置身事外,坐视不管,任由宜良县因为贪官无道而饿殍遍野。阮兄,朱兄,此事凶险,咱们就此别过了!” 阮姓书生意识到他最后一句,是想跟他们两个撇清关系,怕他们为此受到牵连。 他霍地站起身,有些气愤,“就许你狄希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不许我阮耀文慨当以慷除魔卫道吗?要写一起写,要骂一起骂,走!”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激情碰撞,仿佛失散多年的兄弟俩在此刻才重逢。 而另外那名朱姓书生,眼见两人如此激昂,自己再龟缩不前,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只得犹犹豫豫得起身,然后低声应了一句,“我也一起。” 第350章 多方人马反应 三名书生离开茶楼后,目睹一切的茶楼众人议论纷纷。 有觉得他们精神可嘉的,夸赞他们的“书生意气”,一边打听他们是谁后,表示很期待他们的文章。 有觉得他们年少轻狂的,以为凭借几篇文章就能撼动一县之长,实在是过于天真可笑了。 大堂众人渐渐分成两派,前者讥讽对方冷漠现实,后者嘲笑对方不自量力,只有一腔热血,却不知道蚍蜉撼树,无济于事。 薛满仓原本置身事外,却在眼见前者落下方后,忍不住站了出来。 “我娘说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若是人人都跟你们一样,眼见贪官危害乡里,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那这世间就没有公道了。一只蚍蜉撼动不了大树,千只万只呢?一日撼动不了大树,千日万日呢?” 两个问题,把对面人问得哑口无言。 薛满仓见状,却没有就此停下,而是接着侃侃而谈。 他挣扎一整夜的问题已经随着他站出来,得到了答案。 “你们可以惧怕权势,没人要求你们一定要勇敢,但是,你们凭什么嘲笑勇敢的人?你们可以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但是,覆巢之下无完卵,总有一天,恶势力猖獗到一定程度,也会破开你的家门……” 此刻,整个大堂寂静无声,只听得他慷慨激昂的说话声。 二楼某间包厢里头,一位做文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听得津津有味。 他喃喃重复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此话竟是出自一妇人之口,实在令人好奇,那是怎样的妇人了。” 一旁站立的护卫模样的手下问道,“大人,要不要查查?” 中年男子抚了抚胡须,眼底闪烁了感兴趣的光芒,却摇摇头。 “不急,瞧堂中那人衣着谈吐不凡,能够教养出这样后辈的,在这宜良县不会是无名之辈,回头有精力再查吧。咱们人手有限,先放在正事上,那个粮铺查得怎样?” “快了,只要找到账本,就可以将人拿下。”那护卫答道。 “行,抓紧时间,我瞧着宜良县群情激愤,迟则生乱。” 那中年男子直觉这谣言来得蹊跷,但浑水好摸鱼,所以并不打算深入追究。 与此同时,宜良县县衙某间书房中,高知县听着手下人的汇报,气得浑身肥肉发颤。 他如同一头正耕地的老牛喘着粗气,对着底下跪着的孙滔等人厉声叱骂。 “一群废物,一夜之间,满宜良县都在传本官的谣言,你们却一问三不知,要你们何用?” 孙滔心里满是无奈,这谣言刚到他耳中,他就已经带着几个兄弟到处追根溯源了,奈何谣言满天飞,一时之间,根本就找不到源头。 他顶着高知县要吃人的目光,硬着头皮解释。 “大人,谣言骤起,传播甚广,几乎全宜良县的人都在讨论,一时间也摸不着头绪,还请大人给些时间。” “蠢货,要什么时间,你带着人,现在立刻马上去把那些胆敢传言的刁民给我抓回来,本官要狠狠处置,让那些人知晓本官的厉害!” 孙滔一脸为难道,“大人,这实在不知道是谁先传的谣言,不好捉人呀!” 高知县听罢,一脚踹到孙滔肩膀上,“蠢货,满大街都是传谣言的人,有什么不好捉的?” 孙滔捂着痛处,被踹倒的身子又跪了回去,不解道,“大人,如果捉到的不是始作俑者,又如何止住谣言呀?” 高知县冷哼一声,“说你蠢,你还真不动脑子了。你带着几个人,上大街去,朝最热闹的所在,随便逮上几个敢说本官不是的大胆狂徒,杀鸡儆猴,谣言自止,这也不会吗?” “这……”孙滔犹豫了下,最终过不了自己良心那一关,尝试性劝道。 “大人,百姓向来愚昧,最喜闲言碎语,却无不敬大人之意。就因为几句谣言抓人,反倒会让人以为大人这是恼羞成怒,让其余百姓过多猜想……” 话未说完,高知县又是一脚,怒目圆睁道。 “孙滔,你这是欺本官新来,想要玩强龙不压地头蛇那套是吧?从今日起,你不用再当这个捕快了,让你的副手顶上!” 孙滔被夺了职位,面上装作深受打击的颓丧模样,心里反倒轻松,快速离开了书房。 刚刚升任“队长”的那名副手,正是“十三香”中的湘捕快,他并没有升职后的欣喜,反倒一脸愁苦。 “老大,我该怎么办?” 剩余的石捕快和山捕快,也是一脸迷茫,“对呀,老大,你都走了,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孙滔随口应道,“还能怎么办,去抓人呗!不然,你们拿什么跟高大人交差呀?” 湘捕快听罢,更加生无可恋了。 “老大,这满大街都是谈论谣言的人,我们抓谁呀?” 另两名捕快也不想如此草率行事。 他们是县衙中人,知晓这谣言有部分是事实,这就更不想昧着良心欺负百姓了。 “总不能真随随便便抓几个人吧,乡里乡亲的,又没闹啥事,就这么抓也不符合程序呀!”“对呀,说几句闲话就被抓,没这个道理。” 孙滔见他们还算拎得清,便给他们出了个主意。 “看在你们还叫我一声老大的份上,我给你们提个醒,这谣言一天之间传遍宜良县,肯定是有人要搞高大人的,这高大人往后会怎样,还不知道呢。你们也别把他的话当圣旨了,随便抓几个泼皮无赖完了差事就是了,别为了他得罪太多人,不值当。” 湘捕快听过后,心里有了主意,收了脸上的愁苦,好奇心又上来了,问道,“老大,有人要搞高大人,你是不是收到什么风声了?” 孙滔耸耸肩,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衙役,能收到什么特别的风声,无非就是直觉告诉他,谣言一事不简单罢了。 敢传高大人谣言的,除了胆子大,想必也有些势力,所以两虎相争的后果为何,尚未可知。 这种时候,他远离开县衙这个是非之地,也好。 想毕,他瞥了一眼身旁的兄弟,想到他们平常紧紧跟在自己身后做事的样子,忍不住又提醒一句。 “你们三个记住了,高知县可不是李知县那种好官,没必要为了这么一份差事昧了良心,必要的时候,当退则退。” “十三香”见他一脸认真,心中一凛,不知怎的,有种暴风雨即将来临的的可怕预感。 第351章 一朝檄文天下知 谣言并没有因为几个泼皮无赖的被捕而止住。 反倒是,因为官府捉人的这个动作,事情的热度更加了,而民众讨论的热情也更大了。 将这件事情推向小高潮的是,谣言起来的第二天,那名狄姓书生的“讨高檄文”横空出世。 “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亦不走。健儿无粮百姓饥,谁遣朝朝入君口……” 曹邺的《官仓鼠》一诗引用,将高知县比喻成了偷粮食的仓鼠,与目下谣言中,高知县私自卖官仓粮食的行为相对应,令人拍案叫绝。 最后,他还用前朝一位皇帝劝诫贪官的十六字真言作为结尾,“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告诫对方“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这份檄文言辞犀利,将高知县贪婪的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在文人团体之间流传后,渐渐口耳相传到了普通百姓中。 昨天还对谣言将信将疑的许多人,今天见到有书生写文章讨伐高知县了,心底那点狐疑不见了。 许多民众开始明着暗着控诉高知县的行为,民情渐渐成鼎沸之势。 高知县拿到檄文的时候,差点没气得脑溢血。 他当场厉声下令,“把那叫狄希光的书生给我绑到县衙,本官要亲自审问。” 接受指令的“十三香”面面相觑,最后,湘捕快不得不站出来提醒道。 “大人,那狄希光是举人,在没有被剥夺功名之前,不受拘押,不能受刑。咱们只能客客气气得请他到官衙问话,不能绑他的。” 石捕快想到昨天孙滔的话,也不想助纣为虐,接着劝道。 “对呀,大人,那狄希光在文中也没有明说您的姓名,咱们要是为这事将人带到县衙,这不上赶着承认自己就是文中之人嘛,还不如不管,这事渐渐就没人理会了。” “对对对,不是有句话叫做,流言止于智者,大人,您是智者,是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那篇什么檄文,咱就当没听过罢了。”山捕快也连忙附和。 高知县却不是个听劝的人,勉强听了三个人各一句,没有听到合心意的,便不再打算听他们废话了。 “放屁,本官是宜良县的父母官,他一个破举人辱骂上官,本官就有资格治他的罪,你们把他拘了来,先扔监牢里好好照看,本官这就上报,奏请提学官废除他的举人功名,等他成了平民,本官要让他尝尝县衙所有的刑具!” 说完,见那三人没什么反应,气不打一处来,随手将桌子上的砚台砸到他们跟前。 “去,把人给我捉了!本官要是听你们的鬼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才是真的让宜良县所有人看笑话了!” “十三香”苦着脸出了房门,借口先去房间清洗身上的墨迹,同时商量接下来该怎么行事。 湘捕快站在面盆架跟前,眼见白色的布巾被脸上的墨迹染黑了,恨恨得骂了一声,“干,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石捕快跪得比较远,没有被砚台上的墨水波及,他站在一边忧心忡忡得问道。 “咱们还真得要去绑那个书生吗?这事情闹得那么大,那书生肯定有同窗护着,到时候咱们真能同那些书生动手不成?” “不去捉,难不成咱们还能违抗命令不成?还吃不吃这碗饭,吃就去捉,不吃就滚蛋,不受这份王八闲气。” 山捕快一脸不爽得说道,他的鞋子是媳妇新做的,刚上脚就被溅了墨水了。 三人商量了一下,敲定了行事原则,然后带着一肚子怨气出发了。 狄希光正在家中同几位同窗谈事,听外头妻子来说,有三位衙役来找,一点都不慌张,兀自嘲笑道。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檄文天下知,狄某这回可是出尽风头了,连官府的人都找上门了。” 其他同窗趁着衙役还未进来,纷纷劝道。 “狄兄,好汉不吃眼前亏,要不你还是先去别处躲躲,过了这风头再来吧。” “是呀,这高知县不是良善之人,派衙役过来找你,肯定没有好事,还是避开吧。” “知难而退,并不可耻,狄兄的那份‘讨高檄文’,已经明白表达您的气节了。” …… 狄希光笑了笑,认真谢过这些人的好言相劝后,一脸淡然道。 “狄某乃土生土长的宜良县人,不愿为此背井离乡,但只要是躲在这宜良县中,高知县哪里寻不着,还是不多此一举了。” “唉,狄兄,你怎么如此倔强,这只是权宜之计,又不是让你从此别回来了。” “诸位兄台,不必再劝,若狄某独身个人,躲一躲倒也无妨。但狄某家眷在此,老母年迈,妻子孱弱,稚子年幼,一不能舍下他们独自逃生,二不能让他们跟着我躲躲藏藏,惨受旅途辛苦,诸般无奈,只得跟那些衙役去了。” 说话间,“十三香”三位进来,见着房内六七个书生,多数的脸臭臭的,对上他们的眼神仿佛看什么仇敌,差点就想转身离开。 湘捕快巡视一圈,清了清嗓子,“哪个是狄希光,高大人有请。” 狄希光想要往前一步,被他旁边的阮耀文拦住了。 只听他冲着湘捕快,语气不善得问道,“狄兄不在,高大人请他有何贵干。” 湘捕快心想,这些读书人还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狄举人不在,那么他们这些人在这里干什么? 哪有主人家不在,客人在主人家书房齐聚一堂的道理? 他可是知道,狄举人的老父已经过世了,家中如今唯一成年的男主人就是狄举人了。 再次认真将那些人的脸色过一遍,他很快发现其中一人的脸色十分淡定。 他定定望过去,“狄举人,高大人请,想必您也知道为了什么,我们也是做人手下的,还请你不要为难我们。” 狄希光轻轻得拍了一下阮耀文的肩膀,“行啦,阮兄,就不要为难他们了。放心,好歹我是个举人,他们不敢乱来的。” 阮耀文一边侧身让开,一边对着“十三香”威胁道,“你们若是敢轻辱狄兄,我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湘捕快没有为他的语气发恼,连忙扯出一张笑脸,表达自己的善意。 “狄举人气度高华,我们几个佩服在心,奈何人微言轻,在大人面前多番劝阻无果,只得上门拿人。诸位放心,我们兄弟三个,会竭尽全力,照看好狄举人的。” 阮耀文显然没有料到“十三香”会这么好说话,愣了一下后,认真瞧了瞧他们三个的神情。 见他们三个眼神清明,不似奸恶凶悍之徒,脸上的表情柔和了许多。 他走近三人跟前,拱手作揖,“刚刚不知三位乃同道中人,多有得罪,还请海涵,我狄兄就请三位帮着照看了。” 湘捕快摆摆手,不甚在意得说道,“小事,若易地而处,我一开始也是仁兄这般态度。” 说完,他再次对上狄举人的目光,恭恭敬敬比了个“请”的手势。 狄举人会意,同在场的同窗行了行礼,嘱托他们照看自己家眷,便毫不迟疑得跟着“十三香”走了。 第352章 时机成熟传帖至 狄希光从容得到了县衙,却没有见到高知县,也没有经过审讯,就直接被关进了牢房。 只因高知县在“十三香”出发拿人的时候,他的夫人破天荒过来了一趟前院,对他好一通软语劝告。 她说,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多少双眼睛盯着他,让他不要冲动行事,以免又重复在前次任地的祸事。 在江南任某地当知县的时候,要不是高知县他行事过于猖狂,触犯众怒,或许就不会下放到这偏远之地当知县了。 高知县听过后,盛怒依旧,理智却已回笼。 谣言未止,民心多变,这种时候,他确实不好做得太出格,要动刑,至少得等上头允准撤掉那人的举人功名后。 因此,听说狄希光到了,他也就不见了,他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气,一见上,就把那碎嘴书生给折磨死了。 不过,他还是暗示了一遍“十三香”他们几个,让他们好好招待“贵客”。 他的算盘打得很精,希望底下人把以往虐待牢犯的那一套拿出来,让对方先吃些苦头,自己却不出面,若是后面出事了,他也好推个干净。 但是,他不知道,“十三香”不傻,既然上官没有明说,他们也乐得装糊涂,少造些孽。 况且,县衙里有不少人不买他的账,也愿意配合着阳奉阴违。 高知县刚到任,就把自己带来的几个心腹安插在重要的位置,替换掉了好几个县衙里的老人。 这本没有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家都有心理准备。 千不该万不该,他前几天撤掉了孙滔。 孙滔在县衙里人缘极好,平常仗义疏财,颇有点《水浒传》中“及时雨”的为人处事风格。 大家听说孙滔被高知县踹伤了,还被撤职了,暗暗不服,同时也对这个高知县更加厌恶了。 恰好,这个时候,高知县带过来的几个心腹都被安排负责粮仓那档子事,导致他对县衙内部的控制减弱了。 于是,“十三香”他们就毫无压力得兑现对阮耀文的承诺,好生关照了狄希光。 狄希光被安排了单人的牢房,吃的用的都是正常规格的,没有刻意准备什么馊水馊饭,也没有安排什么表面看不出伤痕的刑罚。 可以说,住进这牢房后,唯一一点令狄希光比较难以忍受的,便是晚上睡觉的时候,隔壁囚犯的磨牙声和打呼噜声太吵了,扰人清梦。 但是,县衙内的情形,知道的人甚少,有阮耀文等书生四处奔走相告,大家只知道,写了“讨高檄文”的书生“义士”被抓了,生死未知! 这条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镇上居民对高知县的声讨渐成鼎沸之势。 而镇外,眼见时机成熟,几封贴着三根鸡毛的、内容一模一样的书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某几座村庄某几户人家。 接帖人看到信上的鸡毛,无不例外得慎重待之。 村中传帖,贴上鸡毛,就表示事情重要且紧急,一般不到生死存亡大事,不可轻易动用这种帖子,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打开一看,前面写着的,正是这几天闹得沸沸扬扬的、关于高知县不顾百姓死活的卖粮丑闻。 笔者痛心疾首得论述其作为对宜良县百姓造成的苦难,极力煽动大家团结起来抵抗苛政。 后面,顺理成章,要求每户出一人,拿上农具,于腊月二十四小年这一日,到县城交农。 目的有两个,一是县衙开仓赈灾,二是放外地粮商进城,粮食自由买卖。 三日时间内,这同样的鸡毛帖子,秘密得一户传一户,一村传一村,很快传遍了全县。 传阅者都不知道这书信出自谁的手,也不知道这活动由谁组织发起,却因为前面的舆论铺垫,又有眼下饥荒的现实,都十分默契得参与进来。 郑晴琅拿到这鸡毛帖子的时候,久远的记忆复苏,才恍然大悟,晓得村长之前卖的是什么关子了。 原身的记忆中,听村里的老人提起过,他们的长辈刚过来宜良县定居的时候,因为此处荒凉,盗贼肆虐,还有临近土司骚扰,当时,就是通过一封鸡毛传帖,联合附近各村人杀贼的。 “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能见识到这鸡毛传帖,实在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运……”郑晴琅喃喃自语。 一旁坐着的薛秀美却无心感慨这个,只是读着帖子的内容啧啧称赞。 “娘,这帖子应该是成锐写的吧,果然是举人老爷,这话说得一套一套的,看得我都想去交农了。” 郑晴琅也不好说她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毕竟,李成锐写得确实挺慷慨激昂的。 “去去去,你一个弱女子去交什么农呀,真要女孩去,那也得像绿萍那样力气大的,才不怕吃亏。” 薛秀美抿了抿嘴巴,心里有些小小的遗憾。 若是有可能,她真想在小年那天,去见识一下百年难得一见的交农盛况。 但是,她娘说了,到时人太多了,容易生乱,严令自家人不得去凑热闹,让全家人乖乖得在家掸尘、祭灶、吃年糕。 哦,不,也不是全家人,她二哥薛满山可以去。 鸡毛帖子上写着了,一户出一个人,薛家也是千万农民中的一员,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也得出个人参与交农,不然,以后怕是在村里都抬不起头来了。 为这个交农名额,平常兄友弟恭的兄弟俩难得得竞争起来。 最终,薛满山说道,“大哥已经负责了镇上的舆论工作,我不能什么事也不干,毕竟,家里种地的也是我。” 这一句,使得薛满仓败北,薛满山获得家里人全票支持,作为薛家交农的代表。 自然,有薛家这种将交农一行视为荣誉的,也有将此行当做惹祸招灾的,比如周青梅的娘家。 周父拿到鸡毛帖子后,陷入了万分为难的处境。 他觉得跟县太爷作对,肯定没有什么好处,他不想掺和这事,也不想让自己儿子掺和这事。 甚至,他还想过,或许可以拿着这帖子,送到县太爷跟前,讨些好处。 但是,还没等他施行,村里的男人就私下聚了一次,强调鸡毛帖子的规矩,那就是,要有人敢告密或者不参加,那就是全村的公敌,打死也不论。 于是,他的告密计划还未行动,就胎死腹中了。 第353章 吃软怕硬周金宝 左思右想,周父最终还是选择随大流,将宝贝儿子周金宝唤到跟前,开始叮嘱他一些行事。 “金宝呀,小年那日交农,你别学那些莽汉冲在前头,你就远远坠在后面,将这事混过去就行了。要是出了乱子,第一时间往家跑,知道不?” 周金宝听完后,一脸惊讶道,“爹,你嘱咐我这些干什么,不是你去交农么?” 周父愣了一下,却还没有多想,只是解释道,“你爹我年纪都多大了,腿脚不好,到时候出了事要跑,哪里跑得过你们年轻人,当然是你去了。” 原以为,这话出口,周金宝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谁知,他这些年被爹娘宠坏了,早就养出了一副只顾自己、不顾别人死活的自私心肠,即便是自己的亲爹,也不能“侵犯”到他的利益。 一想到他一大早就得走那么远的路去镇上交农,觉睡不好,还累腿脚,一文半钱都没得,他才不去做这种赔本生意。 只见他歘的一下站起来,怒气冲冲的指着他爹控诉道。 “爹,你都还能下地干活的人,腿脚哪里不好了,分明就是觉得交农这事危险,所以推着儿子去干,自己却躲在后头。我不管,反正我是不去的,要去你去!” 周金宝的话,差点没让周父气得脑溢血。 他指了指自己头上的白头发,声量不自觉加大。 “你满村子打听打听,谁家交农是白头发老人去,而不是年轻后生去的?你要是不去的话,村里人还不知道怎么笑话你不孝顺呢!” “别人爱说什么就别什么呗,肚子都吃不饱,我还理会他们那条舌头作甚?” 周金宝双手一摊,无所谓得耸肩道。 周父见儿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以前或许会觉得儿子这样是聪明,如今,却觉得分外扎心。 周金宝见他爹没了言语,也不耐烦跟他坐着大眼瞪小眼,最后丢下一句“总之我不去”,然后不顾他爹什么神情,就起身离开了。 出了堂屋,他的肚子适时得响起了饥饿的咕噜声,便捂着肚子,熟悉得扭身去了厨房。 以前,他是不屑于进厨房的,每回开饭,都是像个大爷一样,坐在餐桌前,等着他娘和姐姐们端着饭菜上桌。 今年,遇上了饥荒,在每次都会提前到来的饥饿感的催促下,他经常摸到了厨房,等不及那碗稀粥端上桌,就已经在厨房消灭它了。 进得厨房,见媳妇麦穗坐在小凳子上烧火,灶台上的铁锅里,水已经滚开了,水蒸汽时不时顶开盖子,放出一部分白雾。 他上前掀开盖子,瞧见里头比昨日还稀的粥,脸沉了几分,也就忘了自己媳妇的性子,放言吐槽起来。 “怎么这粥越来越稀了,你是不是瞒着我,把家里的粮食拿回你娘家了。” 麦穗听到这话,气得脸发青,把手上的柴火啪得往地上扔,站起来叉腰大骂。 “放你娘的狗屁!就你家这三瓜两枣,我娘家才看不上呢。自己没本事,就别嫌喝的粥稀,有能耐,学学你大姐,也当个掌柜,别说一碗稠粥了,山珍海味怕都吃不完……” 周金的为人,向来是吃硬不吃软。 未娶媳妇前,家中爹奶姐姐都是供着他的,村里人晓得他是周家的独苗金疙瘩,有事也不愿同他多计较,大家都是哄着他的,别人软,他就硬,拿腔作势,自以为强。 及待娶了麦穗这个媳妇,一开始,新媳妇温柔可人,他也是一副大男人做派,虽不至于动手打婆娘,但是言语上责骂多的是。 后面,麦穗发现薛周两家已经形同断亲了,周家根本沾不到薛家的半点好处,从此就对丈夫周金宝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动辄说周家骗亲,骗她过这种苦日子,她要和离回了家去。 这媳妇一硬气起来,周金宝也就软了。 故而,此刻被媳妇一顿抢白,他也不敢发火,只是低声嘟囔。 “我就随口一句,你倒有十句,这么不识逗的……” 麦穗实在受够了饿肚子的日子,正愁着没有机会兴风作浪,逮着他这句回嘴,就是一串连珠带炮。 “好欺心骗婚的王八羔子,我不识逗,你识逗!当我面骂我和我娘家人是偷粮食的贼,我要是不回话,还做个什么人呀。” “要我不回嘴,也行,你把我那有钱大姑姐哄好了,让她把薛家白送给人的那么些粮食送给咱千百来斤,那时你就算是当我面骂我娘家死绝了,我也不吭一声!” “烂泥不扶上墙,好好一个有钱姐姐,活生生折腾得断了亲,饥荒年头的粮食多金贵,人家一斤都没往咱家送,反倒是几个姑姐家都送了点,周金宝,你说你做人怎么这么失败呀……” 周金宝对麦穗这些车轱辘话,都免疫了,只是想等一会儿,等那粥煮好了,吃完后好出去外面躲清净。 但是,外头周母听见了,向来宠儿子上天的她可见不得自己儿子这么被骂。 她忙手忙脚赶进来,指着儿媳妇骂道,“没规矩的红眼贼妇,这么欺负自家男人,也不怕折了福,进门一年多,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不下蛋的母鸡一个,不缩着脖子做人,还敢跟男人大小声……” 麦穗可不怂,张口就怼道,“你会生,生了这么个不中用的玩意,让爹娘媳妇跟着他饿肚子,要我是你,生出来见他这贼眉鼠眼的样,当时就溺在尿桶里淹死了……” 周母见她越骂越恶毒,气得直跺脚。 “了不得,了不得,这样的媳妇儿,咱家养不起,赶紧送回她娘家去罢!” 麦穗一听,也不慌,抬脚就往外走,嘴里嚷嚷着,“这可是你说的,我这就家去,再也不回来了!” 刚刚还坐山观虎斗的周金宝,生怕媳妇真跑了,他可拿不出第二份钱再娶媳妇了,连忙上前拉住。 “娘说的都是气话,你怎么就当真了,拌嘴就拌嘴,回什么娘家?” 麦穗甩开他的手,指着他鼻子骂道,“不回娘家,难不成跟着你饿死不成!” 周金宝又拿手抓住她,哄道,“你先别急着回娘家,我去找大姐去,打断骨头连着筋,想来她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咱们饿死才对,我这就去,这就去……” 第354章 把柄在手谋好处 周金宝飞也似的离开了周家,走出不到半里地,就后悔了。 他早上起来,滴米未进,刚刚想去厨房觅食的,又闹了这一场,连一碗稀粥都没喝上,当真又饿又渴。 只是,让他两手空空,就此打道回府,他害怕媳妇又要开骂,只得忍着饥渴,硬扛着继续往下坝村赶。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大冬天里,走得他一脑门虚汗,刚刚叫得响亮的肚皮也没了打鼓的力气,他才踏进了下坝村。 此时,已经是正午时分,下坝村的人要么在吃饭,要么午休中,村道上没什么人。 他进了村,又走了一小段,觉得自己已经到达极限了,实在受不住,随意拣了一处大树下,靠着坐下休息。 刚把气喘匀,就瞥见远处有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近过来,定睛一瞧,其中一人是大姐夫薛满仓。 也不知道怎的,他心里一虚,反射性得就往树干后躲去,生怕被他瞧见。 下一秒,他又觉得自己的行动有些搞笑,自己明明就是来找大姐大姐夫要粮食的,早见晚见不得见嘛。 正好,还有外人在,若是他当着外人的面开口,他大姐夫要面子,少不得漏漏指缝,给自己一星半点吧。 想定后,他便举步想要走出去,却又在听见两人说话的内容后,及时刹住了脚步。 先是薛满仓的声音传入他耳中,只听得他如此说道。 “你那份鸡毛帖子写得不错,和镇上狄举人写的‘讨高檄文’不相上下,看得人热血沸腾。” 这话,把周金宝震撼得呆愣当场,心道,传遍他们村子的鸡毛帖子,原来是下坝村的手笔! 接着,他又听到另外一名男子的回答。 “狄举人是好些年的举人了,听说他上回进京赶考,差一点就考上了,我才中举没几年,连春闱都没有见识过的人,可不敢跟他‘不相上下’。” 此时,周金宝虽对对方的声音不熟悉,却很容易便猜到了,写鸡毛帖子的是下坝村唯一的举人李成锐。 但是,更令他震惊的内容还在后头。 李成锐被大舅哥夸赞,笑得眉眼弯弯,谦虚了一把后,也不忘夸回去。 “满仓哥,你也很厉害呀,一天之内,就把知县干的那些丑事传遍乡里,这才有了狄举人那份‘讨高檄文’呢!” 薛满仓笑道,“我没干多少事情,不过就是跑跑腿而已。若是交农这事成了,你们才是宜良县贫苦百姓的大恩人。” 李成锐并没有揽功劳上身,忙摆手说道。 “什么大恩人,这交农是你娘和我爹的主意,我只不过是动动笔而已。真要论功劳,也只有他们的份,我可不敢应。不过,说到底,交农要成,靠得是宜良县所有的农民,而不是咱们一两个人的力量。” 薛满仓赞同得点点头,“你说得对,众人拾柴火焰高嘛……” 随着两人的走远,周金宝已经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了。 不过,前面听到的那些,已经足够他在内心大呼“老天爷”了。 他心想,这些人也太大胆了吧,传知县老爷的坏话就算了,还教唆他们交农反抗官府,也不怕到时候事发了,知县老爷让他们好看。 震惊了几分钟后,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若是他把这些事情都告诉知县老爷,不知道知县老爷会不会赏他点什么? 反正他大姐和大姐夫也不喜欢他,有什么好处都不会想到自己,他还不如卖了他们,换点度日的粮食和银钱。 不过,他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装扮,好像太过磕碜了,就这么去县衙告状,怕是连大门都进不去,就被那些衙役打出来了,遑论说见到知县老爷了。 他抬头,望了一眼县城的方向,又捂了捂空空的肚子,喃喃自语道,“罢了,太远了,跟谁要好处不是好处呢……” 于是,一改之前畏畏缩缩的态度,挺直胸膛,开始大阔步得往薛家走去。 他信心十足得想着,有了这些把柄在手里,他倒要看看,大姐还敢给自己冷脸不! 周青梅在家中,听见自己娘家小弟周金宝来访,十分诧异。 自从她看穿娘家人的嘴脸后,她精神上已经同娘家人断亲了,无论娘家人说什么,只要他们提出过份的要求,不需要婆婆出马,她都会堵回去。 为此,她爹娘和小弟意识到从她身上吸不到血,也渐渐不来薛家了,甚至对外扬言说两家断亲了。 后来,薛家渐渐发迹了,娘家人又自打嘴巴,对外又说两家关系极好,没有断亲。 对此,她浑不在意。去了镇上后,同娘家的来往就少了,除了逢年过节会托人送一些份例内的礼品外,基本不会主动回娘家。 最近一次见到她小弟周金宝,还是一年多前,周金宝娶媳妇,她这个当大姑姐,不得不去凑个趣。 等待周金宝过来的当口,她已经将他过来的目的猜测了好几个,却万万想不到,他一出口就是威胁。 进了前廊待客的地方后,周金宝没有向周青梅行礼打招呼,而是大喇喇得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后,得意洋洋得开口。 “大姐,我知道是你家发动大家小年那天交农,还有,镇上传知县老爷坏话的,是大姐夫对吧,要是不想我向知县老爷告密,你给个五百斤粮食,还有一百两,我就闭上嘴巴。” 周青梅整个人愣在了当场,第一反应是弟弟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情,接着,一种被家人再次抛弃的凄凉感浸透全身。 她确实已经对娘家爹娘和小弟不抱任何指望了,但之前是掠夺,现在是背叛,性质不同了。 他们之前的行为,会让她虚弱,却不致命,这次小弟的行为,不仅会让她死亡,还会让她重要的许多人死亡…… 周金宝见她呆愣当场,腹中的饥饿让他没了耐心,有些烦躁得催促道,“赶紧的,给不给,一句话的事情,要是不给,趁着时间还早,我还得跑一趟县衙嘞。” 周青梅从思绪中回到现实,深深望了他一眼,终于开口了,“这么多粮食和银子,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做主的,我得跟你大姐夫说一声。” 周金宝不疑有他,摆手示意她赶紧去找人。 周青梅见状,不再理会他,目不斜视得出了前廊。 很快,薛满仓便跟着周青梅进来了。 见着周金宝没骨头似得瘫在椅子上,几步往前,抬腿就是一踹,把他连人带椅子踹翻倒地。 “丧良心的畜生玩意,没廉耻没骨气的恶臭禽兽,在你大姐面前搞威胁这套是吧,我今天就挖个坑把你埋了,看你能走到哪里告状去……” 薛满仓一边骂,一边将趴在地上呼疼喊痛的周金宝拽了起来,照着他的脸左右扇了几十下。 周金宝起初还嘴硬混骂,打得疼了,渐次嘴软了,开始姐姐姐夫得央告,后面什么爹娘爷奶也都央告上了,只求停了这“酷刑”。 薛满仓打得手累,骂得嘴酸了,将周金宝甩在地上,看他就像看一滩烂泥巴。 他冲着外头等着的薛满山和薛子仁喊道,“还等什么,绳子拿进来,把人绑了,嘴巴也堵了,扔到底下仓房锁着,等后天小年过了,再做处置。” 第355章 西城门官民对峙 “后天”很快到了,往年这个时候,宜良县的家家户户该忙着扫房擦窗、清洗衣物,除旧迎新…… 然而,今年不同了,大家有别的更加重要的事情做。 距离镇上稍远一点的村庄,半夜就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天刚擦亮,就已经在村口集合完毕,朝着西城门出发了。 距离镇上稍近的,估摸着时间,并不急着集合。 瞅着外面天色有些许光亮,便早早起床,或是在院子里,一遍又一遍得擦拭自家的农具,或是在门口蹲着望天发呆,同时拿出那许久不舍得抽的那点旱烟,吞云吐雾…… 有些在家里待不住的,干脆提前在村口等着,难熬得等着那点时间早点过去。 下坝村这里,也是同样的情形,静谧中隐藏着难掩的躁动。 这两三个月,因为不用下地,村里人早上都起得比较晚,今日平常时的起床阶段,各家炊烟已经扬在半空。 薛满山起了床,蹑手蹑脚得洗漱完毕,出了房门,原以为自己已经够早了,不料厨房那头已经有人在忙活了。 走过去一瞧,却是自己的老娘亲,连忙上前帮忙添柴。 “娘,你怎么这么早呀,你平时那么忙,灶台的事让别人做就是了。” 郑晴琅笑了笑,“年纪大了,觉也不多,何况心里又搁着事,总觉得睡不熟,听着外头公鸡叫,干脆就起来了。” 说完,她掀开锅盖,展示里头的食物。 “喏,娘给你包了你最爱的肉包子,出发前多吃几个,怀里再揣几个,这事还不一定闹到什么时候结束了,别饿着肚子了。” 薛满山心里狠狠感动了一下,“娘,这包子都快好了,你得多早起来呀?揉面和剁馅又都是体力活,你本来身子就弱,别累着自己呀。” 郑晴琅在心里“额”了一下,她如今吃好喝好,身体倍儿棒好吧。 “没事,难得我小儿子要出门办事,当娘的包几个包子,不累的。你真心疼娘我呀,回头就多吃几个就是了。” 薛满山笑了笑,重重点头应是,“娘,这一笼包子我连吃带拿全包了!” 于是,陆续醒过来,循着食物香味找来厨房的薛家人,伸手想要拿薛满山面前那一笼、被他承包的包子时,无一被挡住了。 “去,灶台上还有呢,拿那边的。” “这笼和灶上的有区别吗?” “这笼是娘特意留给我的,你们的在那边……” 这样的对话,重复了好几遍,郑晴琅在一旁看戏看得直乐呵。 薛家人难得十分齐全得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得吃了一顿不算丰盛的早餐,等到村里的锣声响起后,一群人随着薛满山到村口,再目送他们出发。 日头渐渐升起,薛满山他们那群人也已经拐了好几道弯,再也看不到身影了,伫立在村口的村民才慢慢散去。 郑晴琅回身对家里人说道,“好了,有村长和成锐看着,他们不会有什么事的,今天是小年,咱们回去打年糕,晚上还得祭灶神呢。” 村里还未离开的其他妇人听到后,也连声附和道。 “对呀,交农也不能耽搁咱们过小年,咱们回去吧,把祭灶的东西都准备好了,男人们回来了好祭拜哩。” “是哩,这交农后,大家日子好过了,正好热热闹闹过个节。” …… 类似的劝慰之语,在不同村庄发生,留守家中的人,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忙一会停一会,望着县城的方向,忧心忡忡。 与此同时,数千农民,拿着破木杈、旧扫帚、锄头、镢头等农具,从四面八方赶到距离西城门两里地远的官道上会合后,高呼“开仓赈济,放粮入城”等口号,潮水般涌向宜良县县城。 这么大动静,守城的衙役没有错过,立马传讯过去县衙,把还在县衙后院慢吞吞吃早膳的高知县吓得筷子都拿不稳了。 他顾不得肚子有没有填饱,跟着过来报信的衙役飞身上马,马不停蹄地来到城门上。 此时,交农的人已经距离西城门一里地不到,高知县虽看不清人脸,但却忽略不了那些乌泱泱的人头。 再支起耳朵细听,那些口号也渐渐听得清楚了,他又惊又怒,忙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把四座城门都关了!” “大人,四座城门都关吗?似乎只有西城门这边有乱民过来?”底下人不确定得问道。 “蠢货,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声东击西,赶紧给我把其他几座城门也关了,要是放进一个乱民进来,城内生乱,你担当得起吗?” 底下人听罢,应了声“是”,便飞也似的跑开了。 沉重的“吱呀”几声响起,只有战时才会在这个时辰关闭的、东西南北四座城门,轰然合上,同时,守城的衙役也站到城楼上,严阵以待。 西城门闭上不到一刻钟,那些农民就已经来到城墙跟前,脚步停住后,嘴里却没停,依旧重复着口号。 高知县发现这些人手中都是农具,而且也没有强破城门的意思,心中稍定,大着胆子冲下头喊话。 “父老乡亲们,你们手持利械,聚众逼官,这是犯上作乱,若是治罪,可是要杀头的。本官给你们一个机会,交出为首者,然后按序撤走,本官就当从没见过你们,事后也绝不追究。否则,等守城士兵到了,全部拿下,绝不客气!” 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一个嗓门大的汉子回道,“狗官,你别一开口就给我们安罪名,我们没有闯城门,也没有杀人,只不过是交农而已!” “对,你别恶人先告状了,就你干下的那些勾当,谁不知道。若不想我们交农,你就赶紧放粮,大家相安无事,否则,让别的县城知道你高知县上任没多久,就逼得百姓交农,看你还有什么做官的脸面!” “全县的农户都在这了,我们交农,都是为了生存,不需要谁鼓动,都是自发的,我们每一个都是为首者!” “对,我们每一个都是为首者!” 其余人纷纷重复那人最后一句话,一点临场退缩的意思都没有。 一则,鸡毛贴传信方式隐蔽,他们中大部分人,确实不清楚为首者是谁。 二则,他们参与这次交农运动,也是为了自个儿,自然不可能当自己的背叛者。 高知县被这些平常看不入眼的穷酸农户指着鼻子骂“狗官”,又被他们刀架脖子上般威胁,气得胸脯急速起伏。 他转身向站在自己后头的心腹刘县丞吩咐道,“让所有人都上城门,把武器库内的弓箭全部带上,我要让这些刁民知道厉害!” “可是,大人,这些人并没有过激的行为,只是交农而已。要不,咱们就放粮吧,大事化小小事化……” “了”字未出口,高知县就扇了他一耳光,“废什么话,让你去传令你就去,再聒噪,我就把你从这城门上扔下去。” 刘县丞不敢再多言,忙不迭得跑去安排了。 高知县望着他的背影,鼻孔里咻咻得出气,又骂了几句他这人没眼力见。 事实上,若是这会儿官仓里还有粮食,以他的性子,肯定是要先放粮安抚群众的,最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毕竟事情闹大了,对他可没有任何好处。 谁家县官任上出现农民“叛乱”,即便当下处理得再好,事后头顶上的乌纱帽也绝对保不住了。 更何况他自己还有前科,若是闹出了事,朝廷最追溯“过往”,他一个头都不够砍的。 可是,官仓里的粮食已经被他卖光了,他拿什么放粮呀,让跟自己合作的粮铺帮忙吗?恐怕也难…… 为今之计,他只能硬刚,用武力先把这些农民镇压住,将眼下的乱局先平了,再徐徐打算其他。 他扭头望向粮仓的方向,突然想到,要不要趁着这次乱局,把粮仓烧了,说成是乱民放火烧的,那他卖粮的事情或许可以遮掩一二。 第356章 失民心内外夹击 就在他思量的关口,底下数千农民已经等不及了,他们见城墙上的高知县迟迟不应承放粮,便接着行动起来。 无数的木叉子、连枷、木铲被这些愤怒的农民扔在西城门前的空地上,形成了一座农具的小山堆。 接着,有人拿出火折子,摘下头顶的草帽引燃,扔向农具堆里。 冬日的北风也来助阵,将火势吹得迅速升腾,浓烟和热气,撞上了西城门,又沿着城墙往上爬,像攀上了云梯的攻城的士兵,涌到城楼上官兵面前,惹得他们连声咳嗽。 高知县抹了一把被烟熏出来的眼泪,没有丝毫检讨自己的意思,一会儿骂底下刁民可恶,一会儿骂刘县丞行动太慢,人手和武器迟迟不到。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被派出去的刘县丞,正被人拘在一间房内苦劝。 十三香听来人说西城门那里有数千名农户交农,而高知县执意要武力镇压,连忙将刘县丞抱着拽着往屋内去了,拦着不让他传命令。 “县里能拿刀上阵的,满打满算,还不到一百号人,对上外头几千号人,那不是鸡蛋碰石头吗?人一口唾沫就可以淹死咱,拿什么武器呀,还是劝知县大人服个软吧。” “对呀,外头那些人也没有动手,不过就是要求放粮嘛,县民遭了灾,县衙放粮,天经地义呀,这高大人拗个什么劲呀!” “是哩,城里城外人都看着嘞,交农而已,又不是叛乱,咱们真上刀刀剑放弓箭的话,太小题大做了吧。反正搁我,我是下不了手的,真要让我打那些灾民,那我不干了。” “对,乡里乡亲的,都是为了混口饭吃罢了,没必要打打杀杀的,真要我上,我也不上!” …… 刘县丞在心里直骂娘,他这受的是哪门子夹板气呀,劝上头,上头不听,给他一大嘴巴子,找下头,下头不听指令,他完成不了任务,回去后又得挨巴掌。 他跺了跺脚,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指着自己被打巴掌的那边脸卖惨道。 “哎哟,几位爷,求求你们了,大人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吧,就算不干了,好歹把今年给支应过去再说哩。我何尝没有劝,话都还没说完,就往我脸上招呼,瞅瞅,这脸上肯定有掌印呢。” “十三香”凑过去看他的脸,啧啧了几声后,表示了一点点同情。 然而,却没有将人放出去的意思,只是让他稍安勿躁,等着知县大人那边扛不住压力了,松口答应城外人的要求,这场祸事也就能过去了。 于是,县衙这边,呈现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大家虽然晓得外头乱了起来,却因为没有受到任何指令,安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而县衙外,城内居民,听着外头喊声震天,西城门的方向浓烟滚滚,惶恐之余,却并不惊慌,反倒用一种解气的目光望着那头。 狄希光的好友阮耀文,在城内听得那些农户的口号,心潮澎湃,开始往各位友人家中跑,鼓动他们也联合起来,同城外的农户应和,逼知县放粮放人。 他最先去到的是上回在茶楼一同喝茶的朱姓友人,本以为有茶楼那一节,对方应该会积极响应自己的行动。 岂料,对方一脸为难,最终婉拒了他的号召。 “阮兄,跟官府作对,实非明智之举,否则狄兄也不会身陷囹圄?眼下咱们确实可以趁人之危,逼迫高大人交出狄兄,但交农事毕后呢?若是高大人秋后算账,知晓你我参与其中,怕是一身功名全都得葬送,甚至剥夺你我的科考资格,我家里供我念书不容易,我不能太过任性,为所欲为。” 阮耀文听罢,并没有劝说对方,也没有责怪对方,只是略拱拱手,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然后甩袖离去。 好在,并非所有书生都像姓朱的顾虑重重,他们多是二三十的热血年纪,还未出仕,未被官场的某些歪风邪气沾染到,保留着七八分读书做官只为“致君泽民”的意气,因此,一传二,二传四,很快就将在镇上的文人好友都汇集到一处了。 他们同外头交农的民众一样,沿着镇上的大道,一路朝着西城门走去,同时也有了自己的口号,“放粮以济灾民,放人以彰忠义”、“言者无罪,闻者足戒”、“交农顺理,写檄何辜”…… 这些人一路走,后面坠着的人越来越多,开始学着喊口号。 他们的声音同城门外的农户互相呼应,一下又一下得砸入了城楼上一干官兵的心上,也钻入了街边某间客栈中的客人耳中。 那名客人,正是上回茶楼目睹三位书生“大放厥词”的中年男子,他打开临街的窗户,正好看到队伍前头为首那名书生,只觉得很眼熟。 身后站着的护卫提醒道,“大人,前面那个领队的,正是那日在茶楼的阮耀文。” 那中年男子点点头,转身关上窗户,说道,“摆仪仗吧,该查的都查清楚了,本想今日小年,让你们歇口气,没奈何,闹出一场交农,也不好再等了。” 没过一会儿,换上紫色官服的右副都御史岳忠凛闪亮登场,把客栈老板唬了一大跳,拉着店里伙计等人,跪伏在地,直说有失远迎。 岳忠凛淡然一笑,没有多加理会,径直上了官轿,朝外边已经换上朱衣的手下喊了声“出发”。 他的仪仗很奢华,小红亭开道,后面跟着举红伞、绿伞和四个鸣锣的人。 接着,便是“肃静”“回避”木牌各两块以及右副都御史的官衔牌。 木牌后面,跟着八个皂役,分成两行,各戴着红黑色帽子,神情肃然。 再接着,才是岳忠凛坐的八抬绿呢大轿,大轿后面还有四个巡捕。 鸣锣十一响,官民均退避,一路畅通无阻得来到了西城门下。 他们来到时,被内外夹击的西城门,就像大海里的一叶孤舟,而孤舟上的一众官差,也都在瑟瑟发抖。 高知县之前久等援兵不至,只等来了一批跟他唱反调的书生,气得几乎仰倒。 但他深知攘外必先安内,于是同这些人书生交涉了一番,同意了放人的要求,却不应承放粮。 于是,谈判失败,群情更加激愤,已经有人嚷嚷着要杀掉狗官了,把他吓得几乎站不稳。 第357章 御史出面抚民心 正当他惶惶如丧家之犬时,一道紫色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中,等看清那人身上是官服后,以为是救星终于到了,他的眼泪立马飙了出来。 “下官不知尊驾到来,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激动之下,高知县忘了作揖,软了膝盖,行了跪拜大礼。 岳忠凛见状,也没有将他扶起,而是大喝,“来啊,将这枉顾君恩,剥民肥己的蠹虫给我押到县衙,本御史要当着全宜良县百姓的面,开堂公审。” 高知县霎时如天堂坠落地狱,整个人都懵了。 直到被岳忠凛的手下一左一右架了起来,他才从噩梦中惊醒。 “冤枉呀,下官冤枉啊,下官没有枉顾君恩,也没有剥民肥己,求御史大人明察……” 岳忠凛见他开口就是狡辩,全无悔悟求宽之心,冷哼一声,将手一抬。 押着高知县的两个巡捕见状,立刻领会上官的意思,停住了脚步,将人架在原地。 “云南府宜良县知县高源,借宜良县旱情,粮食歉收,粮价上涨,勾结本地粮商,倒卖官仓粮食共计三千二百七十五石,获白银一万六千三百七十五,每一笔卖粮的记录,都在这册子上记着,到时候上了公堂,你可以同那粮商核对,看本官有没有多算你一两。” 随着岳忠凛将粮食和银钱的数字精准报出,原本还欲挣扎的高知县,身子瞬间软如一摊烂泥,若不是两个巡捕架着,恐怕早就五体投地了。 岳忠凛见他那副样子,忍不住嘲讽道,“同样是在江南为官的,有人‘清风两袖朝天去,不带江南一寸棉’,你却在任地刮地皮,被人告了,苦求出来,本想着你在这偏远之地可以修生养性,没想到,你到哪都可以贪得这么人神共愤,上任半年不到,就可以惹得全县交农,也算是你的本事。” 说完,他往后摆摆手,示意可以带人下去了。 两个巡捕听令,拖着已经腿软走不动道的高知县往城下走。 岳忠凛解决了高知县,开始安抚底下依旧激愤的农民。 刚刚开道用的锣鼓派上了用场,在他的示意下,连连敲击,盖过了底下的吵嚷。 等到大家恢复安静后,岳忠凛靠近城墙边,尽量让底下人看到自己,然后清了清嗓子,用尽可能大的声音冲底下喊。 “各位父老乡亲们,本官是京城下派地方巡查的右副都御史岳忠凛,宜良县高知县贪赃枉法,勾结粮商抬高粮价,倒卖官粮等罪行,本御史已知悉,接下来,开公堂审理此案,请各位父老乡亲按序入城,当个见证。” “同时,宜良县的旱情朝廷已知悉,赈济用的钱粮正在路上,不日就到,本御史保证,绝对让众位过了饱年。” “还有,本御史会在宜良县逗留半个月,过年期间不封印,届时,公堂大开,大家有冤讲冤,有苦诉苦,不必再大冬天里忍饥挨冻交农了。” 一连串话砸下来,刚刚还以为诉求得不到解决的众人,或是原地发愣,或是面面相觑,或是将信将疑。 过了十几秒,就有一人大着胆子问道,“官官相护,我们怎么知道你不是为了高知县哄我们的?” 有人发言,有人便跟上了,又问,“我们刚交农,那什么御史就到了,我们怎么知道你是真的,不是高知县让人假扮的?” 岳忠凛被问得眉毛一挑,没想到这些贫农警惕性那么高。 倒是他手下人见上官被一群平民质问,不等他说点什么,抢先出面呵斥。 “大胆刁民,御史大人好言相劝,你们竟敢质疑!” 那发问的两人,被这么训斥,瑟缩了一下脖子,心中却暗道,连手下都官威十足,对方应该是真的御史了。 薛满山站在人群中,抬头望向那城墙上的人,虽看得不怎么清楚,却觉得那御史之言可信。毕竟高知县刚刚的态度摆在那里,一直是高高在上瞧不起他们这些人的样子,同眼下这御史的态度天差地别。 于是,他不再当个隐形人,而是大声劝起了同行人。 “我觉得御史大人的话可信,若是诓我们的,咱们大可再搞一次交农,下次把家里老小都带上,声势还更大哩。何况,御史大人刚刚说了,让咱们进县城看审狗官哩,要是假的,放我们这么多人进城,那可真是给咱们机会捣乱呢!” 李成锐听见薛满山发言,也顺势帮忙说道,“上面的御史大人穿的是紫色官服,确实是右副都御史的服色,咱们宜良县一时半会儿可找不出这身官服,那大人肯定是京城派过来的。” 岳忠凛听得底下两人的说话,笑了笑,上前提议道,“你们若是不放心,可以派几个代表先进城,验验我的官服和牙牌。” 底下刚有人想要同意,就立刻有人说道,“不可,派几个代表进去,要是人家拿那几个威胁咱们就不好了。” 岳忠凛听得哭笑不得,正不知道如何打消这些人的疑虑时,里头的书生队伍发力了。 只见阮耀文带着几个文人上了城墙,冲着岳忠凛等人行过礼后,便表示可以帮忙。 原来,他们刚刚在底下,见到两个面生的铁面官差,押着面如金纸的高知县下来。 那架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高知县应该是栽了。 于是,恢复了冷静的众人,支着耳朵听城上城外双方对峙,急得不行,便派了几个代表上来帮忙了。 阮耀文经过岳忠凛同意后,一把趴在城墙上,探出半个身子。 “宜良县的老百姓们,不才乃阮耀文,也是写了‘讨高檄文’的狄举人的同窗,方才知晓各位交农,便在镇内集结了各位文人游行,以成内外呼应之势,想必你们刚刚也听到了。” 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人回应,“听到了听到了,你们也是好样的!” 阮耀文被这直白的夸赞逗乐了,咧嘴笑了下,方才继续说道。 “你们在城外没见着,但我见着了,御史大人的仪仗比知县大人还大哩,肯定不是假的。还有,高知县刚刚也被押走了,我瞧着他都吓傻了。所以呀,你们就放心进城吧,我以我下辈子的考运起誓,若刚刚所言有假,就罚我一辈子考不上进士,当不了官!” 第358章 进城看审案 这誓言一出,已经有几分松动的民众彻底被说服了。 在他们朴素的想法中,人读书就是为了当官,这阮耀文敢发这种毒誓,想必他前面所说的必定是真的。 于是,众人议论了几声,都不需要岳忠凛再出言保证些什么,就自发得开始灭火。 因为天气干旱,城门口的护城渠早就干涸,附近根本找不到水来灭火。 索幸,他们手上还剩着有一些锄头铲子,开始就地挖土填埋,东一榔头西一榔头得挖,费了好一阵功夫,才将那堆火给灭了。 火灭了,西城门口也着实不太好看了。 遍地大小坑不说,路当中还有一座小土堆,若是不知情的路人看到,说不定还真以为这里刚经历过什么激烈的守城战。 岳忠凛望着底下眉头微蹙,倒不是因为那里的杂乱无章,而是因为当地百姓的态度。 他们宁可相信一个无官无爵书生的誓言,却不肯相信自己身上的官袍,甚至还有人说出“官官相护”一词来,可见底层百姓对官员的不信任。 这样的现实,令他不得不反思,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站在他身旁的手下见他皱着眉头,走上前开解道,“大人,小地方的百姓没听过大人的威名,所以多有冲撞,等回头开堂审案,见识过大人的雷霆手段,就知道您的厉害了。” 岳忠凛被这么一打岔,从沉思中回到现实。 “本官若是只想让百姓知道厉害,那就不做这个御史了,只有畏惧,没有尊敬爱戴,那是为官者的失败。” 那手下不是愚钝之人,想到自己刚刚的行为,忙低头拱手道,“小的越俎代庖了,请大人责罚。” 岳忠凛不在意得摆摆手,“罢了,你也是为了维护本官,何罪之有。只是,以后对百姓莫要动辄训斥,百姓愚昧,咱们更得耐心教化。” 正说话间,阮耀文又凑过来请示道,“御史大人,底下火已灭,是否可以开城门了?” 岳忠凛将目光落在对方脸上,满意得抚了一下胡须,“你是阮耀文,县衙牢房里头住着的是狄希光,本官记得当时茶楼议事的一共三人,那另外一个呢?” “难道当时大人在场?”阮耀文难掩诧异得问道。 岳忠凛点点头,赞道,“书生意气,本官印象深刻。” 阮耀文恍然大悟,连忙回答他前面的问题,“学生不知御史大人在场,献丑了,当时茶楼议事的另外一名友人因家中有事,未能参与此次游行。” 岳忠凛听罢,没有评价,只是出言安抚。 “狄希光的事情我亦有耳闻,因诸事冗杂,还未来得及处理这事,你放心,他会没事的。眼下县衙的人我还未理清,身边少了个文书,你且跟在我身边帮忙吧。” 阮耀文听到狄希光会无事,心里正欢喜,接着又听到对方的“工作邀约”,差点没被这突然掉下来的馅饼砸晕。 勉强控制自己激荡的心情,抖着嘴皮子答道,“学生定当竭力相助。” 岳忠凛很满意他的“宠辱不惊”,略点点头,便冲着那几个无所适从的守城衙役吩咐道,“开城门。” 那守城衙役们得了命令,仿佛死囚得了大赦,连忙跑下城楼开城门,生怕晚一点就被逮住当鸡杀了给猴看。 “吱呀”一声,城门大开,城外的人缓缓进去,城内的人齐刷刷站在街边行注目礼。 突然,一片静谧中,不知是谁起的头,开始鼓起掌来。 一个带动一个,鼓掌声很快连成一片,接着还有欢呼声和叫好声,把进城众人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又给整激动了。 岳忠凛站在城楼上,目睹这一切,感慨颇多,等到自己离开宜良县的那天,要是能得宜良县百姓如此真心实意的一场掌声,他也算不枉此行了。 想到便行动,他趁着城门附近人少了些,下了城楼,收了仪仗,换了一条路,迅速回到了县衙。 在里三层外三层的民众注视下,开堂审理他来到宜良县的第一个案件,也是他进城后,微服私访,蛰伏多天,总算收集了齐全证据的,关于高知县倒卖官仓粮食一事。 高知县跪在公堂正中间,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头都不敢抬一下。 岳忠凛问什么,他就答什么,绝不敢隐瞒。 他知道,他这个官是做不成了,只希望自己良好的态度,能够让御史大人网开一面,留他一命。 于是,旁观的民众很惊讶得发现,原来这些天传的到处都是的言论,竟然都是真的。 李成锐父子和薛满山在堂外瞪大了眼睛,为这高知县的大胆感到震惊。 他们对镇上谣传均有耳闻,但唯一能够确信的,就是高知县阻拦粮商进城一事。 至于其余的,比如说倒卖官仓粮食和捐赠粮食之类的事情,他们不十分相信,只以为传谣言的人是为了加一把火,所以增加了这些信息而已。 毕竟那是官仓呀,里头是朝廷的储备粮,知县才多大的官,竟敢向官仓伸手,还真应了那句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高知县审过后,就被押入了后堂。 接着,和他勾结在一起的本地粮商也统统羁押到场了。 他们在粮铺时,面对买粮的普通百姓有多趾高气昂,来到公堂后,就有多低声下气。 不过,态度的怂并不代表他们打算束手就擒。 一开始,面对岳忠凛的逼问,他们要么一问三不知,要么死命抵赖,就是不认罪。 结果,岳忠凛让人呈上一沓他们自以为藏得很好的账册后,所有人就跟被掐住了咽喉一般,再也说不出一句抵赖的话来。 于是,刑具都不用上,他们一个两个就抢着招供,甚至有的为让上官看到他认罪的诚意,口不择言,还将自己逼迫良家寡妇陪睡之类的、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事都抖搂出来了。 堂外的民众听得义愤填膺,即便站得离那些犯人挺远的,也拦不住他们冲着那头吐唾沫,恨不得手上立马变出烂菜叶子臭鸡蛋,狠狠得砸那些恶心人一通。 岳忠凛表面虽平静,心里却对底下那些犯人厌恶至极。 商人逐利,古之常情,但是为了谋利,破坏市场秩序,影响民众生活,甚至间接导致他人死亡,引起一地乱局,这便不是可以接受的“常情”了,而是极致的“罪恶”了。 更何况,这些人中,多有恃强凌弱,以富欺贫之举,德行品性全没有令人敬重的一点。 最后,岳忠凛从严处置了一干人。 高知县前罪未恕,又犯新恶,差点导致宜良县大乱,辜负圣恩,罪无可恕,判了斩刑,只等上报复核通过后,明年秋后便可行刑。 至于其他罪犯,为首罪行重的、私下多有恶行的,同样判了斩刑。 其余还算可恕的,根据为恶大小,或流放,或刑杖,或鞭笞,都按照大齐律法量刑。 但是,所有罪犯都逃不过抄没家财一节,这些钱财,岳忠凛当场表示,部分用来赔付受害者,余下充公赈济灾民。 这一行云流水般的判刑,惹得堂外民众连连叫好,直呼他是青天大老爷。 岳忠凛憋屈了好一阵子的心情,也总算舒展开来。 第359章 拐着弯认识的人 “粮案”告结,高知县等人一边痛哭求饶,一边被人押了下去。 紧接着,顺应民心,狄希光被人领着上了公堂。 还未等他行礼毕,就听得岳忠凛朗声宣告道,“你是以污蔑官差罪名下狱的,但‘讨高檄文’中所言属实,也不算污蔑,现本官恕你无罪,功名依旧,归家去吧!” 狄希光不明眼下情况,虽一头雾水,却也不忘伸张正义。 他朗声问道,“大人,若学生所言属实,那高知县他是如何处置的。” 岳忠凛并没有因为他的质问而生气,反倒赞赏一笑,“你倒是执着,放心吧,高知县已经处置了,不信,你问问堂上你的同窗,以及堂下诸位。” 狄希光这才侧目望向公堂旁边,认出那正埋头书写的人是自己的朋友阮耀文。 他脸上毫不掩饰的诧异,问道,“阮兄,你为何会在此处?” 阮耀文停笔,向他拱手施礼后,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待事了后,再与你细说。不过,岳大人说得不假,在你之前,高知县和一众无良粮商已经伏法了。” 狄希光虽好奇,却也晓得此处公堂,不是叙旧的地方,因此谢过上头稳稳坐着的岳忠凛后,便退了下去,听那些吃瓜群众你一言我一语得给他说明眼下的情况。 处理完这两个瞩目的案子后,接下来就是其他鸡零狗碎的案件,除了一些长日无事的闲汉继续蹲守观看,其余人陆续退去。 下坝村的众人在村长的呼唤下,在街上汇集到一处,点过人齐,确认大家都没什么问题,便因为接下来行程不同,分成了两批。 一批是因为今日是小年,身上有几个铜钱,想要买点东西回家的,所以暂时逗留在镇上。 一批则是归心似箭,想要跟家人分享今日这一出又一出的好戏。 薛满山回到家中时,已经是下午三四点的时候了。 薛家众人见他平安归来,没有不欢喜的,拉着他问今日的情况。 薛满山将他们如何火烧农具、镇内人如何游行呼应、御史大人如何审案等经过讲述了一遍。虽然他不善言辞,讲得干巴巴得,但事件本身已经够吸引人了,所以每个人都聚精会神听着,生怕错漏哪一个细节。 郑晴琅听到最后,不得不承认,他们这交农运动能够成功,大家毫发无伤得回来,多亏得这御史大人及时出现。 不然,以薛满山描述的那情形,那高知县说不定真会对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农民动手,到那时,“非暴力”那个“非”字就得去掉了。 这事过后,关于这个御史大人的“所作所为”,不断得传入她的耳中。 比如赈灾的钱粮到了,他没有一味得发粮发钱,而是有选择有区别得进行赈济。 家中没有壮劳力的孤寡老弱门户,按人口发放可以度日的粮食。 家中有壮劳力的,也发粮食,但是鼓励以工代赈,召集大家起来搞基建,给钱也给粮。 听说,第一批工人到位后,就立刻被派到西城门口填坑。 与此同时,为了消除高知县之前拦粮商进城的消极影响。 他对外放出风声,外地粮商入宜良县,不仅可以免入城的商税,还在镇内划了一处地方,专供他们卖粮。 如此便宜的事,那些商人怎会错过,在其他县逗留的,手中还有余粮的粮商蜂拥而至。 薛满仓趁着这个机会,把自己滞留在城外的几千斤粮食也运了进来。 虽然那时粮价已经下降,但比平日还是略高些,而且免了商税,也挣了不少。 日子就这样纷乱无序却充满希望得来到了大年初一,这日,薛家来了一个贵客,那就是最近薛家餐桌话题常驻主角,宜良县的青天大老爷御史大人。 正在家中嗑着瓜子闲聊的薛家众人,见周青梅慌里慌张得进来,开口便是“御史大人来咱家了,满仓正迎着上来”,顿时吓得瓜子壳乱飞。 郑晴琅慌了一瞬,便开始指挥收拾堂屋。 “子仁,你把桌上桌下的食物残渣收拾下,宝珠,把这几个果盘撤下去,另换几样精致糕点来,晓春,你帮着沏茶,茶叶要家里最好的碧螺春……” 众人得了指令,就跟没头苍蝇重新接回了头一样,开始有序得下去准备了。 其余人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庆幸今日是大年初一,穿的都是待客的衣裳,所以不必下去更换,只是抚平了久坐残留的褶皱,便整齐踏出了堂屋迎接客人。 刚走出一小段,迎面便撞上了已经走上来的岳忠凛等一干人。 郑晴琅领着身后众人,就要行跪拜大礼,却被他先开口拦住了。 “可别跪,今日我不是什么御史,只是寻常亲友来访。” “亲友”二字,使得薛家众人一头雾水,他们从哪里认识了这么一个重量级的亲友。 小辈们纷纷望向最前头的长辈郑晴琅,而郑晴琅则是一脸迷茫,她认识这个人么?亦或是原身认识,只是记忆太过久远模糊,自己想不起来了? 正当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时,对面人轻笑一声,给她作出了解答。 “我叫岳忠凛,岳忠明是我弟弟,我是轻娥的大伯。” 郑晴琅恍然大悟,怪不得她想不起来这个人呢,她连前几年在云南任职的岳忠明都没见过,更别说他远在京城的哥哥了。 不过,她倒是在岳轻娥的书信上,听说过这个人某些事迹,想到这些,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人亲切了许多。 “原来是轻娥的大伯呀,她跟我提起过你,说所有叔伯舅舅中,数你最疼她了。” 岳忠凛勾唇一笑,“轻娥乖巧,又早年丧母,我这个当大伯的,难免心疼她些。此次过来,也多半是受了她的委托,给你送些年礼。” 说完,他手下便将手中捧着的两个大礼盒送到跟前。 郑晴琅也不细看是什么,大方接下后,笑着对岳忠凛说道,“轻娥这孩子就是太有心了,年前已经寄了年礼到的,怎么还劳烦岳大人千里迢迢,亲自带礼物上门呢。” “她刚好得了几件好东西,又碰巧得知我要过来这边,便托了我带过来,顺便而已,不麻烦。” 薛满仓见两人就这样站着聊上了,趁着这空隙,连忙提醒道,“走廊风大,咱们还是进屋里坐下说吧。” 第360章 无心插柳柳成荫 众人进屋分宾主坐定后,说了几句过年的套话后,不免就提到了目下宜良县最受关注的灾情。 岳忠凛见大家忧虑旱情,便小小得透露了几句。 “我身边有个懂天文擅长看天气的手下,他推算过,近来或许会有雨,所以大家也不必太过忧虑,天无绝人之路。何况,朝廷已经关注到这边了,就不会任由饿殍遍野。” 郑晴琅点点头,小小得感慨一句,“朝廷这次赈灾确实挺及时的,那高知县还知道报灾,也勉强算他做了一件好事。” 岳忠凛听了,嗤笑一声,不过不是对郑晴琅,而是对她口中的高知县。 “薛夫人,这你可是误会了,高源他根本就没有报灾,倒是他的上一任李知县阴差阳错,为你们报的灾。” 之前提过,薛满仓去江南散发宜良县缺粮的消息,导致江南各地粮价波动,引起了李知县的注意,于是,他给在京城的岳忠明去了一封信,问及了朝廷对云南赈灾的情况。 岳忠明收到信件后,询问了一番,发现确有此事,云南多处报了旱灾,请求朝廷赈济。 但奇怪的是,宜良县身处这些旱情发生区域中间位置,却没有报灾,实在有些不符合常理。 总不能是老天爷下雨的时候,只选中了宜良县这个地方,然后跳过了周边所有的城镇吧。 于是,大家就开始查,这一查,就派了当御史的岳忠凛过来了。 郑晴琅没想到让大儿子跑这么一趟,还有这么个意外之喜,忍不住笑道,“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呀。” 薛满仓也美滋滋了起来,他原以为自己跑这一趟的效果,因为高知县的从中作梗而狠狠打了个折扣。 没想到,其中还有李知县这一节,他也算间接为宜良县请来了岳御史这个青天大老爷了。 岳忠凛见他们喜气洋洋,又接着说道,“薛夫人的大儿薛满仓,我之前在茶楼见过一面,当时,他还为几个书生说话,那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至今想来,仍觉得振聋发聩。” 薛满仓笑了笑,骄傲的目光落在他娘身上,“这话是我娘说的。” 岳忠凛点点头,又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当时也说过,这是你娘说的话。那时我还在想,能够说出这样话的妇人,绝对不是寻常人,若有机会,必得上门拜访,畅谈一番。结果,底下人一查,巧了,此话竟出薛夫人之口,这倒与你发动大家交农的行事作风相符合。” 郑晴琅刚在想,这话可不是她原创,这个时代应该没有顾炎武这个人吧,听到他的最后一句,立马把那点无关紧要的事情从脑海里拍飞了。 她不清楚对方提起这事得目的,颇有些小心翼翼问道,“大人最后说的是什么?请恕老妇耳重,没听清。” 岳忠凛很明显感受她态度的变化,笑了笑,忙解释道。 “薛夫人不必紧张,本官提这事,没有恶意。这几日一直开堂审案,恰好前日有一周姓男子,状告薛夫人鼓动农户交农,还有散布谣言、拘禁良民等罪状,被本官打回去了,故而今日顺口提及此事罢了。” 一旁的薛满仓听到周姓男子,立马脱口而出,“周金宝?” 岳忠凛想了想,似乎是这个名字,于是点点头。 薛满仓气得不顾场合,开口骂道,“那个王八羔子,还以为他真的学乖,没想到转身就去告状了,看来上回的巴掌……” “咳咳咳……”郑晴琅以轻咳声打断他的话,“满仓,去看看茶水好了没?说了这么会子话,岳大人该渴了。” 薛满仓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有点不打自招了,忙听话得起身,去了隔壁厨房。 郑晴琅见他离开后,才扭头对岳忠凛说起了关于周金宝状告自家的实情。 岳忠凛手底下的人都忙,还没来得及派出人去了解这些事情,但是对于她说的话,却很是信服。 “薛夫人,据你这么说,你这亲家可不好相与,平时还要多注意才是。至于交农一事,所幸没有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也就此揭过了。” 岳忠凛说完,见郑晴琅放松了下来,又接着给她紧紧皮。 “不过,下回薛夫人要干什么大事前,还是得三思而后行。这次,若不是本官来得及时,那县衙里的捕快又多和高源不对付,怕是一场打斗少不了,到时候,薛夫人可就无法置身事外了。” 郑晴琅心中一凛,神色认真得答道,“是的,这次是老身太过冲动了,没有考虑周全。” 岳忠凛见她虚心受教,心下更满意了,不再逮着交农这事不放,而是聊起了下坝村水利工程一事。 郑晴琅大致讲了一遍雇工的经过,然后又重点提及了鲁师傅这个人才。 “眼下干旱无水,这工程的效果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来,等明年就知道好处了。岳大人若是想要建设宜良县的水利,不妨找找他。” 岳忠凛听过后,对鲁师傅倒有几分兴趣,却并不打算真的找他。 毕竟,一个村子的水利对他来说,那是小打小闹,真要搞一个县的水利,那才是大工程了,他还不敢这么随随便便交给一个没有经验的“打井师傅”。 郑晴琅明显看出他的兴致缺缺,颇有些遗憾,却也不强求。 双方就着宜良县的风土人情,又聊了许久,场面不算热闹,却也是相谈甚欢。 等到中午的时分,薛家顺势留对方吃饭。 岳忠凛本欲拒绝,却在薛家人的苦留下,又听郑晴琅以前是做席面的,起了好奇,留了下来。 郑晴琅亲自撸袖子上阵,在儿媳等人的帮助下,快速整治了一桌丰盛的席面。 普普通通的鸡鸭鱼肉,寻寻常常的乡野小菜,却在厨师的精心烹饪下,展示了惊人的魅力。 岳忠凛未入席,就已经被厨房传出来的香味吸引,忍不住问陪客的薛满仓,“这是什么味道?刚闻时,觉得臭臭的,再细细品,却又觉得极香,引人食指大动?” 薛满仓随意得吸了一口空气,便答道,“大人,你有口福了,这是我娘在油煎毛豆腐哩,你刚刚闻到的那股臭味,是毛豆腐发酵的味道,闻着臭,等下吃的时候,贼香!” 岳忠凛听到是自己不曾见过的食材,含蓄得点点头,不动声色得咽了咽口水,对这一顿饭的期待值又拉高了许多。 第361章 谁不想有个得力娘家? 这顿饭吃得怎样宾主尽欢,主客如何言笑晏晏,席间又是怎么觥筹交错,就不必多加赘叙了。 单只提一点,那就是吃得肚皮滚圆的岳忠凛,抬脚临走前,扭头问了一句,就是薛家制作的毛豆腐可还有剩余。 郑晴琅很高兴对方的识货,回身去了厨房,将家里剩下的毛豆腐用坛子装了,拌上了白酒和香料,还贴心得写了食用的方法和时限。 岳忠凛将那张“使用毛豆腐须知”贴身收好了,嘱咐手下抱了坛子,再次谢过今日的盛情招待,然后心满意足得离开了。 至此,“交农”引起的风波,在郑晴琅这里,算是已经平了。 但也只是在她那里,独属于薛满仓和周青梅这对夫妇的风波,才刚刚起来。 这夜,薛家人都各自回屋准备休息了,薛满仓夫妇俩也不例外。 因想起明日便是大年初二,出嫁的闺女照例是要带着夫婿回娘家的,周青梅有些为难和纠结。 前些日子,自己弟弟周金宝上门威胁自己,气得丈夫痛打了他一顿。 同时,又为了交农顺利,将人锁了两天才放回去。 这事虽一开始是弟弟不对,但他们做的也有些过了,好在弟弟没有继续追究,双方相安无事,既如此,她是不是也得给娘家点面子呢? 想了一通,她拿不定主意,便问向已经平躺在床上酝酿睡眠的薛满仓。 “你说咱们明日要不要过去?要不还是让富贵媳妇帮忙捎带些礼物过去吧?” 薛满仓正在床上生闷气,生谁的闷气,就是他小舅子周金宝的闷气。 从岳忠凛那里得知周金宝告状一事后,他心里就一直压着气,只是大年初一,白天一直有客人过来薛家拜年,他得招呼着,没有心情多想。 这会子,夜深人静,又是夫妻独处,他就有闲心思忖这件事了。 这一寻思,又不免想到周家从前那些糟烂事,越想越气,只觉得自己摊上这么一门亲戚,实在太憋屈了。 想想弟弟薛满山的岳父岳母,还有那三个舅哥,那对薛家是真没话说。 不等过年过节,平日里就经常往这边送东西。 前几年,家里受骗需要还债,二话不说就借了不少银子。 还有,家里种棉花这一摊子,也是他们帮着弄起来的…… 反观周家,除了一味得伸手朝自家要好处,得不到就撒泼耍赖使绊子,还会什么? 周青梅见丈夫迟迟没有回应,还以为他睡着了。 没听到熟悉的呼噜声,她便将目光移到他脸上,发现他正睁着眼睛望着床顶发呆,走过去推了一下,“我问你话呢,咱们明儿个去不去我娘家?要不就让富贵媳妇捎带点礼物过去吧?” 薛满仓被打断思绪,又听得媳妇问的是关于周家的问题,气不打一处来,猛不丁加大声量。“带什么礼物,那些个好东西,给了叫花子,还能得一声谢哩,给他们,那是过河打船工,恩将仇报!” 周青梅不妨他来这么一下,整个人怔住了。 几秒后,她方才缓过来,以尽量平和的语气问道,“怎么了?大过年的,你跟我撒什么气?” 岳忠凛提及她弟弟周金宝告状的事情时,她并不在场,而在厨房里帮忙准备果盘糕点,也就错过了关于这场发火的预告。 薛满仓是这个时代传统的大男人,特别是家里行商开始挣钱后,他性格中的霸道更加明显了。 整个薛家里头,也就他娘亲靠着实力,可以让他收敛这种大男子的行事作风。 因此,面对妻子此刻的疑问,他并不是柔言解释,而是继续呛声责备对方。 “怎么了?你的好弟弟、我的好小舅子周金宝,向岳大人递了状纸,把咱家散布县官谣言和鼓动农户交农的事情都说了,还要告咱们将他拘在家里两日呢。要不是岳大人正好认识咱娘,把这状纸打了回去,怕是咱们这个年都不用过了!” 周青梅再没想到竟有这事,听完后,都呆住了。 她弟弟竟然真得去告状了?她还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毕竟自己是他的大姐呀,从前疼了他那么多年的大姐呀…… “我弟弟没有心!”她面上愣愣的,心里无限悲凉得想道。 薛满仓却没有注意她的样子,继续翻起了旧账,把从前周家占薛家便宜的那些陈谷子烂芝麻事又提了一遍。 最后,说到兴起,他都口不择言了。 “早知道娶了你周青梅,会摊上这么一家子人,我当初还不如不娶呢……” 周青梅听到这句话,心更凉了。 她男人翻的那些旧账,没有冤枉自己的地方,她从前确实“助纣为虐”了,纵容这娘家人趴在自己、乃至薛家人身上吸血。 但她也及时悔改了,不是吗? 她婆婆唤醒了她,使她不再是婆婆后来口中提到的,像她其余五个妹妹一样的“扶弟魔”。 如今,她同娘家来往少得可怜,每次爹娘和弟弟提及要来薛家的豆腐坊和作坊做事,都被自己严词拒绝了,她就差没跟娘家断亲了。 都做到了这个份上,还不够么? 还要被自家男人在大年初一的晚上,本应该欢欢喜喜过节的晚上,当着自己的面吐槽不该娶自己吗? 一行清泪缓缓得滑过她刚刚洗净的脸,她没有歇斯底里,即便在豆腐坊独当一面了,在丈夫面前,她也学不来妯娌马宝珠那样激烈的态度。 “你想让我怎样?我弟弟是我弟弟,我是我,又不是我撺掇他去告状的,你为什么将火撒在我身上?” 说完这句,她后退到床边的椅子前方,双腿再也支撑不住全身的重量,猛地坐了下去。 “我周青梅没福气,遇到这样的爹娘兄弟,我有什么办法?是我愿意生在这家的吗?是我愿意同这样没脸没皮的人成为家人的吗?是我愿意我爹娘兄弟三天两头想着从我夫家这边讨便宜,让我在你这里抬不起头来的吗?哪个出嫁的妇人,谁不想有个得力娘家,给她在夫家撑腰?我如今都不和娘家多往来了,你还想怎样……” 薛满仓坐在她对面的床沿,听着妻子的哭诉,不发一语。 他知道自己刚刚的话有些重了,心里有些懊恼,却又拉不下脸道歉。 两人对坐着,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只剩下周青梅压抑的低声啜泣,充斥着这个房间。 过了一会儿,薛满仓才打破沉默。 “我……我没想你怎样?我只是觉得,你那娘家爹娘和兄弟整日在咱们跟前蹦跶,忒烦人了些。” “他们烦人,你倒是朝他们发火呀!关我什么事,我嫁入你薛家,就是薛家的人了,如今说话做事哪样不是向着薛家的,你朝我发火?” 周青梅说到这里,心中的委屈更甚,眼泪更是大颗大颗往下掉。 第362章 断亲也不容易呀 薛满仓见媳妇越哭越伤心,终究过意不去了。 他站了起来,想要走过去给媳妇擦眼泪,却见她手里已经拎着帕子,又缩回了手。 他有些烦躁得在屋内来回踱步,过了一会儿,才似下定决心,放下了大男人的架子。 只见他将另一张椅子搬到妻子隔壁,坐下后尽量放柔语气哄道,“算我错了成么?再怎么说,那也是你娘家兄弟,和你打断骨头连着筋,他做错了事,不在我跟前,我这不就……” “什么叫算你错了?难不成你因为别人做错事迁怒我,还有我的错了?” 不得不说,薛满仓这哄人的功夫“有一套”,立马就让周青梅转悲为怒,不仅把眼泪给止住了,而且把平日的温顺也给抛下了。 周青梅睁着一双微红的眼,在薛满仓还没反应过来前,冷笑一声,又接着输出。 “是,怪我没眼色,看不出你正为我那不长进的娘家弟弟生气,还直直撞到你跟前来,行,我这会儿就离了你眼前,你爱冲谁发火冲谁去!” 说完,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扭身就往门口走去。 薛满仓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连连叫苦,心道,自己平常那么利索的一张嘴皮子,怎么在媳妇面前完全失灵了。 他有心要说几句软和话哄回媳妇,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好起身拉住对方的手,脱口而出的却是,“大过年的,又是大半夜的,你闹什么,吵醒了大家,可不难看嘛!” 周青梅一把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道,“我没跟你闹,就是为了不闹,我才要离了你跟前。” 话音落下,她快速打开房门,朝着客房那边走去,打定了主意,今夜就在那里休息,免得回头被自己男人气死。 薛满仓跟着走出房门,想要喊人回来,却又怕吵醒别人,只得压低嗓子轻声唤,“青梅,赶紧给我回来……” 周青梅理都不理,走到客房门口,将门打开,进去后迅速关上,甚至还拉上了门闩,动作迅速,一气呵成。 薛满仓望着那房间的油灯亮了又灭了,没穿外衣的身子被走廊的北风刮得凉飕飕的,跟他的内心一样。 他有些不习惯,他媳妇脾气好像见长了。 从前,两人也没少因为媳妇娘家人的事而拌嘴,不,应该说,是自己单方面发火。 那时,媳妇虽然会为了维护自己娘家人而回个一两句,但唯唯诺诺的,可不像今日这样理直气壮的。 他一时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变了。 正思忖间,斜眼瞥见身后似乎有亮光接近,转身一看,他亲娘的脸赫然进入视线。 “哎哟,我的亲娘哩,我差点被你吓得去见我爹了。” 薛满仓右手拍着自己胸膛处,喘了一口粗气,有些埋怨道。 他娘脚步很轻,根本听不到动静,她举着蜡烛凑近时,那昏黄的光聚集在她脸上,把她一双眼睛照得反光,明明暗暗的,乍看过去,着实恐怖。 郑晴琅丝毫没有吓到儿子的心虚,只是在听到大儿子惨叫后,将油灯移开了些,狡黠一笑,她就是故意的。 她的房间跟大儿子大儿媳靠得近,这些房间又不隔音,所以两人的口角八九分入了她的耳朵。 如果周青梅还是从前那样执迷不悟,愿意当“扶弟魔”,薛满仓要迁怒对方,那没毛病。 但周青梅如今的态度都摆在那里了,行事未有不妥当的地方。 而且,周金宝的行为又不是周青梅可以控制的,怎么论,也不该被薛满仓迁怒责怪。 所以,这次,她站媳妇周青梅那边。 “大半夜的,吵什么吵,周金宝惹的事,你就去找周金宝,朝你媳妇发什么火?柿子拿软的捏呀?” 薛满仓惊魂已定,面对亲娘的恶作剧和质问,一脸无奈。 “娘,我不是故意的,我晚间多喝了点酒,脾气上来了,一时没控制住。” 郑晴琅嫌弃得撇了撇嘴巴,“少搁我跟前打哈哈,你醉没醉,我心里有数。你们夫妻俩的事,我不多掺和,但是你要敢犯浑,我就请家法。” 薛满仓连连点头应是,然后疑惑得问了一句,“娘,咱家有家法?” 郑晴琅给他回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问道,“要不,你明明试试?正好让你媳妇消消气。” 薛满仓立刻退回了房内,关上房门后,在里头说道,“娘,夜深了,你回去睡吧,我自个儿的媳妇自个儿哄。” 郑晴琅站在外头撇了撇嘴巴,转身慢悠悠得踱步回房,一路上寻思着,薛家的家法用什么好呢?是跟村里一样,搞根鞭子,还是跟县衙一样,搞一条水火棍? 隔天一大早,周青梅并没有因为昨夜口角晚起,而是照常去了厨房烧水做饭。 郑晴琅起身洗漱完毕,来到厨房的时候,她已经煮好了一大锅粥,菜都炒好了两个。 “今天是初二回门日,你别围着灶台转了,搞得一身柴火味,去换身好看的衣裳,准备准备,回娘家。” 周青梅摇摇头,仍旧盯着灶膛塞柴火,闷声说道,“娘,我不回去,那样的娘家,没有回去的必要。满仓也说了,家里的年礼给叫花子也好过给我娘家人。” 郑晴琅一听,这是昨夜的余韵还在哩。 她想了想,没有帮自己儿子开解的意思,而是骂起了自家儿子。 “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那是你娘家人,就算再不济事,他身为女婿,也不能拿着跟叫花子比呀。青梅,你放心,我回头肯定好好教训他一顿,让他不知道天高地厚……” 周青梅听见婆婆这么一说,心里总算好受些。 她放下手中的柴火,扭身面对郑晴琅,露出她那双哭肿的眼睛。 她有些迷茫得问道,“娘,我该怎么办?我娘家人就是那样的人,我已经尽量躲开了,他们还是能够影响到我这边。” 郑晴琅想说“断亲”,但是,转念一想,哪有那么容易的“断亲”。 即便是原身同郑家断亲多年,后面不也给自己找了许多不痛快吗? “我觉得,咱们之前的应对太消极了,不能震慑住你娘家那些人,咱们还是得主动出击。比如说,之前郑家不是一直在我面前蹦跶,但文五一出手,就再也不敢了。” 周青梅怔了怔,问道,“娘的意思是,咱们请五爷帮忙吗?” 说实话,她不太乐意,五爷用的什么手段,她略有耳闻,她对自己娘家人,虽说冷了心肠,却没有硬起心肠,见不得他们受那种苦。 第363章 从源头解决问题 “不不不,我就是打个比方,意思是咱们得主动用些手段,治住你娘家那些人。” 郑晴琅回道,她不喜欢以暴制暴,打得血呼啦擦的,她更喜欢智取,从精神上治住那些无赖。 她斟酌了下,组织好语言,继续给大儿媳妇解惑。 “咱们从源头解决问题吧。你弟弟在你爹娘的教育下,已经习惯了朝他的几个姐姐索取。即便你不当这个‘扶弟魔’了,也有另外五个姐姐当着,所以,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这种方式是不对的,咱们得想法子让他意识到。” 周青梅点点头,蹙起的眉头却没有松开。 “娘,这很难的,我也曾劝过我五个妹妹,但她们都习惯了。更别提让周金宝意识到错误了,他可是享受到好处的那个人,即便意识到,他也不会停止的。” 郑晴琅倒没有那么天真,企图让周金宝“回头是岸”。 周金宝是周家“重男轻女”传统下的既得利益者,已经通过压榨前头几个姐姐获得了较大的利益了,他会拼尽全力维护现行的传统,绝对不会去改变的。 “我倒也没有想过让你弟弟悔悟,咱们要做到的,是让他不得不悔悟!”郑晴琅答道。 周青梅不解,用充满疑惑的语气重复道,“不得不悔悟?” 郑晴琅重重得点点头,她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了,十分自信得说道,“是的,来个釜底抽薪,把他剩余五个供养者给断了,让他不得不悔悟!” 说完,她凑近周青梅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好一段话。 周青梅听得眼睛逐渐发亮,眼底的愁绪也渐渐消散。 等到婆婆退开了些,她很是感动得拉住了她的手,“娘,有你真好。” 郑晴琅笑了笑,拍了拍她的双手,“娘有你当我儿媳,也觉得很好。” 温情不过几秒,她余光突然瞟到厨房门口,正畏畏缩缩得躲着的自家大儿子薛满仓。 有心想要吓吓她,于是一边对着周青梅挤眉弄眼,一边装作同仇敌忾得说道。 “青梅呀,这事是他的错,你以后就安心睡客房吧,万一和离了,也不用回娘家,我从此拿你当女儿看……” 周青梅一时没领会到她娘的意思,倒是被那句“和离”整懵了。 不过还未等她表示什么,外头的薛满仓就已经躲不住了。 “娘,大过年的,什么和离不和离。别人都是劝和不劝分的,你倒好,反着来,你还是不是我娘哩,都不帮着儿子……” “你娘我呀,帮理不帮亲,谁占理我站谁。媳妇娶回家是用来疼的,不是给你当受气包的,瞧瞧我大儿媳妇这眼睛肿的,怕是哭了一整夜了……” 随着郑晴琅的碎碎念,周青梅总算理解她婆婆的用意了,心底更是一暖。 薛满仓则是随着她娘的话,目光落在了媳妇的脸上,果然瞧见一双红肿的眼睛。 他凑近几步,将琢磨了半夜的话说出口。 “我,我错了,我不该因为周金宝的事迁怒你,也不该翻从前的旧账,还不该说那些乱七八糟伤人心的话,我错了……” 周青梅原本已经冷静下来了,听见丈夫的道歉,不知怎的,又觉得万分委屈,鼻头一酸,又想哭了。 薛满仓见状,有些急了,“哎呀,你怎么又哭了,我不是说我错了嘛,你还想要我怎样?” 郑晴琅本想悄悄离开,听到大儿子这句话,立刻停住了脚步,心道,“老天爷呀,她儿子就是这么哄媳妇的吗?要是让他去现代,离婚的本子怕是很快就能凑一沓吧。” 她忍不住回身,一把拧起儿子的耳朵,冲着他低吼。 “臭小子,哄媳妇就好好哄,什么叫做‘还想要我怎样’,这么不耐烦,还不如不哄。她为什么哭,不是为了拿乔,是真觉得委屈。她想怎样,她只想你抱抱她,说几句好话……” 薛满仓一边嚷嚷着疼,一边将娘亲的话全数听进了心里。 而周青梅,被婆婆突然这么一出,搞得没了泪意,只是愣愣得听着她的话,这些话,真的是说进自己的心坎里了。 最后,郑晴琅紧急“教学”了一下儿子,然后很快得退出了厨房,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了夫妻俩。 站在走廊当守门员的时候,她忍不住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她当调解员的技术愈发炉火纯青了呀! 这次,她没有竖起耳朵听里头的话,只是望着头顶的蓝天放空发呆。 然后,在薛家其他人经过的时候,提醒他们不要进去厨房,打搅夫妻俩说私房话。 昨夜两夫妻的动静不小,除了几个小的玩闹了一天早就睡熟的,其余人几乎都听到了。 所以,在郑晴琅示意下,大家都很配合得没进去打搅。 过了大约一刻钟,两人从里头出来的时候,周青梅眉间的苦闷已经散去了,薛满仓则是挂着谨慎的笑意。 他们见到站在门口不远处的郑晴琅,后知后觉得有些尴尬,脸都红了些许。 郑晴琅似无所觉一般,笑道,“好啦?我就说嘛,床头吵架床尾和,夫妻俩,把话说开了就好了,别憋着,免得憋坏了身子。” 说完,她又重点冲着儿媳说道,“青梅,以后要是满仓得罪你了,你别躲起来自己哭,来找娘,娘给你做主!” 周青梅笑了笑,点点头,“嗯,娘,我知道了。” 薛满仓故意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惨兮兮得说道,“糟了,以后我在这个家孤立无援了!” 郑晴琅一副不为所动的表情,故作严肃道,“哼,你知道就好,以后再敢惹哭你媳妇,娘就请家法。我昨夜已经想好了一条家法,那就是欺负媳妇者,大棍子伺候!” 薛满仓顿时无语了, 他娘还真搞了什么家法出来,他这一架真是吵得一点都不值当…… 郑晴琅很满意看到儿子那副表情,心里琢磨着,等过完年,自己得好好想想,给薛家的后世子弟立些什么规矩才好,把这家法给正式化,嘿嘿! 第364章 小吵胜新婚 吃完了早餐,薛满仓就主动问起了回门的事情。 依照周青梅的意思,既然丈夫都因为自己娘家人跟自己吵了,那就别过去找不痛快了,索性还是像去年一样,随便找个借口,托人带点礼物过去就是了。 但薛满仓正是想讨好妻子的时候,一改常态,不仅吩咐三个孩子跟着一同过去,还亲自准备了好些礼品,比任何人都积极。 周青梅见状,便直言道,“你很不用这样,用讨好我娘家人来讨好我,比不讨好我还让我生气哩,我还不是因为他们才受你的气的。” 薛满仓笑了笑,解释道,“我这可不是为了讨好你娘家人,我这是在为你的计划添砖加瓦呢,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哩。” 一旁的薛子仁听到,忙问道,“什么计划?娘你要干嘛?” 周青梅嗔怪得瞪了丈夫一眼,回头对儿子答道,“小孩子家家,不要理那么多,待会儿过去姥姥姥爷家,不要乱跑,咱们应付应付就回来了。” 薛子仁好奇心没有被满足,撇了撇嘴巴,“娘昨天还说我是大人了,可以娶媳妇了,今天就说是小孩,不能理会大人的事,你们当长辈的真是矛盾……” 薛满仓不等他把话说完,敲了他一脑门,“你娘说什么就是什么,还顶嘴哩,把你能耐的。” 薛子仁捂住了痛处,控诉的目光投向他爹。 “爹,你惹恼了娘亲,自己赔小心就算了,还拿着我给娘献殷勤!” 薛满仓被儿子这么明晃晃戳破了心思,有些恼羞成怒,一边撸起袖子,一边咬牙切齿得说道,“老子让你瞎说……” 薛子仁见情况不妙,连忙撒丫子跑到了堂屋,一边跑一边喊道,“奶奶,我爹他要揍我……” 里屋的郑晴琅听到,头都不抬得喊道,“满仓,大过年的,要揍娃过了年再揍!” 还在奔跑求助的薛子仁……嗯,真不愧是他的好奶奶! 周青梅被父子俩的互动逗乐了,忍不住轻笑出声。 装作要揍儿子的薛满仓听到媳妇的笑声,扭头朝她望去,故意哭丧着一张脸,诉苦道,“瞧瞧咱儿子,就因为咱们吵了一架,就快反了天了!媳妇,你今晚可不能再睡客房了。” 周青梅顿时收了笑脸,啐了他一口,“我就要睡客房,一个人睡着多宽敞,想怎么翻身就翻身,还没有某人的呼噜声在耳边吵。” 薛满仓听罢,继续苦着脸,凑近媳妇身边,像一只恳求主人抱抱的哈巴狗。 “别呀,媳妇,咱们事情都说开了,可不能再让我‘独守空闺’了,孩子们都看着哩,刚刚晓夏还偷摸问我,是不是打你了,我的天爷,我真是比窦娥还冤哩。” 周青梅毕竟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也不想让孩子们看笑话,只得软了话头,“再看看吧。” 薛满仓一听,有希望! 他连忙打蛇随棍上,见四下无人了,发挥自己平生所能,又是作揖打嘴,又是指天发誓,哄得她点头答应今晚回房睡,这才作罢。 夫妻俩没了隔阂,周青梅说话也不夹枪带棒了,十分爽快得表达自己的意见。 她指着薛满仓准备的礼品说道,“你准备的这些太贵重了,换成一些吃食和布匹就行了,虽然要套狼,却也没必要舍了孩子不是。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没得白瞎了好东西。” 薛满仓听罢,哪有什么不同意的,连忙跑进跑出,殷勤得更换礼物。 等到礼物重新准备好了,他们的小闺女薛晓夏也跑过来问道,“爹,娘,还去不去姥姥姥爷家,不去的话我去找如意玩了。” “去去去,现在就去。”薛满仓忙应道,牵上妻子的手就要往前走。 周青梅不习惯在人前这么和丈夫亲近,连忙甩开手吗,嗔怪道,“干什么拉拉扯扯的,孩子看着呢。” 薛满仓却不以为然,再度牵过她的手,嚷嚷道,“我牵自己媳妇的手怎么了,又不犯法。” 周青梅又羞又恼,挣扎了一下,甩不开,也就红着脸任由他牵着了。 已经在骡车附近等着的薛子仁他们,看到爹娘这么黏黏糊糊,就知道他们和好了,担了一夜的心,就此放下,只是嘻嘻哈哈得望着爹娘秀恩爱。 郑晴琅在二楼看着,啧啧称奇,喃喃自语,“这莫非是传说中的小吵胜新婚……” 这边,薛满仓赶着骡车,晃晃悠悠得到了大窑村,也就是周家所在的村子。 车还没来到周家大门口,就瞧见周父周母迎了出来,大概是有哪个村民看到了他们,回去给报信。 “哎哟喂,这不是我大闺女大女婿嘛,多久没见你俩一起带着孩子们过来了,去年这个时候,你们说豆腐坊里忙,只让人帮忙捎带了礼,要我说,什么礼不礼的,人到了才是最重要的……” 周母一边大嗓门喊着,一边两只吊销眼直直往车板上瞧,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多“不在乎”薛家的回门礼一样。 薛子仁有些看不上自己姥姥的作态,只是顾及对方是长辈,所以没有任何过分的表示,只是暗暗撇了撇嘴巴。 却在目光不小心对上她时,又迅速扬起一张笑脸,热情得喊了声姥姥。 薛晓春和薛晓夏却没有哥哥的圆滑,两人都没有笑脸,姐姐叫的恭恭敬敬,毫无孺慕之情,妹妹喊得敷衍,明明白白表达自己的不亲近。 周母见状,在心里将两个女娃嫌弃了一遍,“赔钱货,连个笑脸都没有,不讨喜的丫头片子……” 然后,她便拉着薛子仁嘘寒问暖,心肝肉得叫着,把两个女娃完全撇下了。 周父也一样,先是同薛满仓打了一下招呼,岳丈女婿之间没什么话题,就拉着大外孙问东问西,一点关注都不给到两个外孙女。 薛晓春和薛晓夏都习惯了,她们每回来到姥姥姥爷家,不是被漠视,就是被嫌弃。 所幸她们有奶奶一视同仁的爱,所以并不在乎这个,反倒因为他们两个的不理会而乐得轻松。 但周青梅在一旁见着,不由得有些气苦,觉得她爹娘未免太过分了,连外孙子女都要区别对待的么? 紧接着,她突然想起,自己从前也是这样的,要不是婆婆将自己骂醒…… 薛满仓注意着妻子失落的神色,偷偷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没事,咱们一碗水端平就够了。” 周青梅如梦初醒,是呀,往事不可追,自己现在一碗水端平就行了。 第365章 故意显摆让人难堪 一行心思各异的人,表面热热闹闹得往周家门口走去。 明明是短短的几十米的路,却花费了许久的时间。 只因为,周父周母每遇上一位村里人,都会忍不住停下来吹嘘,说自己大女婿家多么多么富有,对自家又是多么多么的慷慨。 薛满仓在旁边听得十分好笑,附在媳妇耳边说道,“瞧他们说的那神态,要不是我是当事人,都要以为是真的了。” 周青梅淡淡答道,“你以为谁都像咱们娘那样谨慎呀,世上多的是像我爹娘这种,有一分就要显摆出十分的人。” 两人小声评价着周父周母的行为,周家屋子里头,也同样有一批人,在批判他们的行事作风。 “爹和娘也真是的,哪有长辈亲自出门去迎小辈的,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不过就是家里有几个臭钱罢了。” 周青梨是周家最小的女儿,因前面五个姐姐为她挡下了大部分“重男轻女”的苦果,所以在周家这种氛围下,竟也养出了一身不符合常理的骄纵性子。 此刻,她在院子里听见她娘的大嗓门,言里言外都是对大姐一家的吹捧,对比自家如今惨淡的日子,心里十分不平衡,说出来的话也就酸溜溜的了。 站在她身旁的男人还算有几分清醒,瞪了她一眼。 “你可别忘了,你有几个臭钱的大姐,前阵子可给咱们送了不少粮食呢,别吃饱了就骂厨子。” 周青梨被丈夫提醒,虽有几分心虚,却还是死犟道,“切,就那点粮食,够谁吃呀?” 男人斜睨了她一眼,语气凉飕飕得说道,“你若是不偷拿回娘家,咱们自家吃还是够的。” 一句话,堵得周青梨哑口无言,也戳中了一旁看热闹的四对夫妇的心事。 男的纷纷抬头瞪视自己的媳妇,再一次表达了对于妻子贴补娘家的不满。 至于女的,性子弱的,将脖子一缩,尴尴尬尬得避开了目光,同时在心里埋怨周青梨夫妇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性子强的,则是理直气壮,回瞪过去,若不是顾及场合,恐怕就得上演一出全武行…… 周青梅一进周家院子,就看到五对夫妇大眼瞪小眼的,现场气氛有些微妙,十分好奇得问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周青梨被丈夫的话噎住了,又不敢当场跟他怄气,索性将火撒到了她大姐身上。 “大姐,还说呢,都怪你,送粮食就送粮食嘛,怎么把爹娘弟弟家给忘了,害得我拿了些送到娘家,被你小妹夫念叨了好几回,刚刚又拿话点我了!” 周青梅被气笑了,“意思是我送粮食还送出错来咯,那行,你把我送的粮食都还回来吧!” 周青梨没料到她大姐这次会这么不留情面,再次哑口无言了,这粮食都吃进肚子了,怎么还? 她求助得望向其他姐姐,期望她们出面打个圆场。 其余四个姐姐纷纷将目光移开,笑话,大姐这架势,显然是心情不好,她们可不去触霉头。 无奈之下,她只得按捺住自己的脾气,走到周青梅跟前,不情不愿得说道,“大姐,我刚刚是说笑的,大过年的,你可别跟我置气哟。” 周青梅似笑非笑得望了对方一眼,目光越过她,望向其余四个妹妹。 “你们若同小妹一样想法,也可以把粮食还回来。” 周父虽然没什么文化,也不疼爱几个女儿,却正经给六个闺女取了不算难听的名字。 周青梅是大姐,接下来是青兰、青竹、青菊、青杏、青梨,只有一个最小的儿子,取了个“如金似宝”的名字。 战火烧到她们这边了,其余人也不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 同她关系最亲近的周青兰站了出来,笑着说道,“大姐,小妹就是这个脾气,一张嘴就不饶人的,她没有怪你的意思,我们也一样,都念着你的好呢。” 说完,她便朝在院子里玩闹的自家孩子喊道,“大虎,二虎,快过来,你们最喜欢的大姨到了,还不让叫人!” 其余人见状,也有样学样,唤来自己的孩子,企图通过孩子来缓和当下的气氛。 周父周母等这些孩子见过人了,适时插话道,“好了好了,大家别站着了,进去里头说话吧。” 于是,大人们便顺势都进了屋,至于孩子们,照旧在外头玩耍。 周家的堂屋不小,但一下子进了十几个大人,也略显局促了。 周金宝带着媳妇回娘家了,所以只剩下周母招呼这些女儿女婿,周父则是稳稳坐在上座,同几个女婿说些无关紧要的套话。 几个当女儿的,自然不可能安坐着等待老母亲给她们端茶递水,于是,进屋后的众人,很快分成了两批。 一批是屁股长在了椅子上的男人,一批是习惯像勤劳小蜜蜂一样的女人。 薛满仓见妻子被拉去帮忙,想要跟上去,却被岳父拦住了。 “他们女人有体己话要说,你一个男人家过去不方便。” 薛满仓心道,也是,随即开始按照计划行事。 他将进屋后,就搁在桌面上的礼物拎了出来,不等其他人问,便开始大吹大擂。 “岳父,这次回门,我可给你带了不少好东西嘞,除了一袋江南的细米,还有一匹细米,一条腌制好的羊腿……” 周父早就注意到对方从车上搬下来不少的东西,眼下确信都是好东西,喜得合不拢嘴。 他忍不住想道,自己这个女婿难得那么上道,莫非是因为前几天打了自己宝贝儿子,觉得愧疚了,所以拿这些东西过来示好。 要知道,他去年回门礼可没有那么大方,随便几斤米一条肉就给打发了 此刻,他突然无比庆幸那岳御史没有准儿子递的状纸,要不然,两家上了公堂,彻底闹掰了,那眼下这些礼物可都没了。 只不过,还没他表示什么,薛满仓话锋一转,对上其他人,笑眯眯问道,“几位妹婿,这次回门都送了什么礼呀?” 被问话的几个人面上有些难看,都觉得这大姐夫是故意的。 他们的家境都不像薛家那样好,眼下又正值旱情,自己还吃不饱呢,哪能送什么厚礼,无非就是随便拿上一两斤粗粮,或者存了许久的一些干果干菜罢了。 第366章 激化矛盾 周父也不是没有看到剩余几个女婿的尴尬,若是会做人的长辈,这个时候一般就是说几句好话圆过这个问题了。 比如说,“人来了就好了,节礼什么的不重要”,或者说,“心意到了就好了,不要在乎礼轻礼重的。” 但是,他偏不,他自以为大女婿有同自家交好的迹象,心里思量着讨好一个大女婿,比讨好剩余五个女婿的好处多了多,于是,决定踩着剩余五个女婿给大女婿做脸。 只听他冷哼一声,用明显不满的语气说道。 “他们都是破落农户,又都遭了灾,能送什么好礼?前些日子,几个闺女给咱家送粮食,被他们知道了,还跟我闺女们闹呢……” 此话一出,原本面色就不好看的几人,脸黑得都能滴墨汁了,他们还是头一回被岳父这么下脸。 几人虽没有眼神交流,心里却不约而同得想起去年年初二的情形。 那时,薛满仓没有带周青梅回门,只简单送了点礼物应付了事,岳父当着他们的面,把薛满仓一家批得一无是处。 言犹在耳,风水轮流转,今日被岳父批的对象却换成了自己。 一踩一捧,“嫌贫爱富”四个字,被他玩得明明白白。 与此同时,周家厨房那头,周青梅也不遑多让,开始拉起了仇恨。 她想要帮手沏茶,被周母死命按在一旁的矮凳上坐着,说她平日里照顾豆腐坊辛苦,好不容易回一趟娘家了,就不用干活了,松快松快。 于是,她就坐在矮凳上,看着几个妹妹被她娘指使的团团转,顺便说些风凉话。 比如像丈夫薛满仓一样,问她们几个回门送的什么礼物。 不出所料得,换来了几个妹妹笑脸的瞬间僵硬。 而周母,正应了那句“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先是捧了周青梅一顿,后又踩了剩余几个闺女几句。 只听她很不给面子得说道,“嗐,他们能送什么,拿过来的粮食都不够今日煮这一顿饭给他们吃哩,瞧,一个两个,托儿带口的,小子就算了,赔钱货都给带过来了。” 周青梨今日就带了两个闺女来,听见她娘这么说,有些破防了。 “娘,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哩。一个小孩能吃多少粮食,你当人姥姥的,怎么好嫌弃你外孙女嘞。” 说完,她又气咻咻得瞪了一眼大姐周青梅,控诉道。 “还有,眼下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上门来能带点粮食就不错了,哪里比得上大姐夫那样家大业大的,出手那么阔绰的,大姐这么显摆,分明就是诚心让我们难看嘛。” 周母被周青梅的“大礼”冲昏了头脑,整个心都偏向了她那边,哪里会让小闺女在她家得罪周家未来的财神爷。 她一巴掌重重拍了站在自己身旁的小闺女肩膀上,轻斥道,“死丫头,谁让你这么说你大姐的,没大没小的,还不跟你大姐道歉。” 周青梨向来自诩是娘亲最疼爱的小闺女,没料到她娘会这么下自己的脸,心里更加不爽了。 “娘,你刚刚还在我面前骂大姐不孝顺,让我以后别搭理他们呢,怎么?这一条羊腿就收买你了?” “咳咳咳,死丫头,你瞎说什么,年纪轻轻的,记性就那么差,我哪里是说你大姐不孝顺,我是说她孝顺懂事,有什么好的都惦记着给我们这两个老人……” 周母毫不心虚得找补着,同时避开周青梅的目光,冲着“口出狂言”的小闺女挤眉弄眼。 确实,在周青梅一家还未过来前,周父周母以为两家为交农一事闹得那么难看了,他们今年应该是不会过来了,所以可劲儿在五对闺女女婿面前说他们的坏话。 没想到,周青梅一家不仅来了,而且还带了那么多好东西。 于是,前面那些话就当做是自己放了几个屁,谁来说,他们都不会承认的。 哪知,周青梨可不是那么有眼色的人,她从小被几个姐姐宠着,不曾认真面对过周父周母的苛待,因此,面对周母的暗示,她选择了忽略。 只听她继续说道,“那去年年初二,大姐没有回娘家,娘还咒她不得好……” “死”字未出口,就被周母的一个大巴掌打断了。 “啪”的一声,周青梨脸上的不忿变成了不可思议。 “娘,你,你打我?就为了我说这么几句,大过年的,你打我?” 周母却不觉得有什么,反而抬起眉毛,反问道,“怎么,我这个当娘的打不得女儿了,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东西,我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在场其余人都吓了一跳,特别是周青梅,她只是想挑拨离间,让众姐妹看清她娘的嘴脸。 没想到,她娘为了讨好自己,可以这么狠心,周青梨可是所有姐妹中,对周家最掏心掏肺的人了。 她忍不住上前劝道,“娘,这好好说话呢,怎么就动上手了呢,瞧把小妹给打得,到时候小妹夫看了要心疼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走上前察看小妹的脸。 周青梨却不承她的好意,将邪火撒在了她身上,一把打掉了她的手。 “不用你假好心,要不是因为你,娘就不会打我。你夫家出息了又怎样?男人有钱了,花花肠子就多,等大姐夫腻了你这张丑脸,整几个小妾回家,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得意什么?” 一旁的周青兰听到这里,忍不住呵斥道,“小妹,你说什么鬼话,就这么见不得大姐好吗?” “对,我就是见不得大姐好,她一脸疤,我长得比她好看多了,凭什么我过的日子却不如大姐好。明明爹娘是最疼我的,却因为大姐有钱了,要拿我作筏子上赶着讨好她。还有,就因为她给我夫家送了那么点粮食,夫家人就没口子夸她……” 周青梨骄纵要强,这几年,眼见大姐夫家发迹了,显得自己更潦倒了,心里也愈发不平衡了。 之前因为大姐同娘家闹掰,她还为此高兴,毕竟,在她概念里,没有娘家撑腰的妇人,在夫家过不上什么好日子。 但峰回路转,她大姐只不过是赔上点小礼物,就让爹娘拿她当菩萨供着,这样的局面,让她很是不喜。 第367章 所有事情摊开讲 周青梅听着小妹的抱怨,从外到内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原来人一旦嫉妒起来,想法可以这么离谱,同时,她瞥了周青梨一眼,心道,面孔可以这么丑陋。 她想到今日过来的目的,出发前有多踌躇满志,现在就有多意兴阑珊了。 她只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只想快速得同周家切割干净,以后不再理会这里的糟烂事。 想通后,她冷冷一笑,走近小妹周青梨,似笑非笑的目光盯得她一阵心虚。 “周青梨,你真可悲!”周青梅唇角勾起一抹弧度,似乎是在嘲笑她。 “大姐,你什么意思?别以为你挣了点臭钱就了不起了!”周青梨有些气急败坏得说道。 周青梅不理会她的歇斯底里,继续将心中积攒了许久的话摊开讲。 “你真自以为是,咱爹娘眼中从来没有你,也没有我,我们这六个女儿,只不过是供养他们和弟弟的劳力。你之所以成为他们最疼爱的女儿,只不过是因为,在你之后,他们的宝贝儿子周金宝出生了,你是带来弟弟的好姐姐,所以他们愿意善待你几分。” 说完,她顿了顿,一边回忆一边说道,“你刚出生的时候,你这个最疼爱你的老母亲,一度想要把你溺在尿桶里淹死,是我苦苦哀求,留下你一条命,也是我,省下自己的口粮,用粥水把你喂到一岁多,直到弟弟出生了,你才在周家有了位置,获得了活下去的资格……“ 周母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 “青梅,过去了就过去了,大过年的,什么死呀活的多晦气呀。” 周青梅却不打算就此停下,抬手示意她娘别打岔,“娘,你听我讲完,趁着大家在这,今日我要说个痛快。” “出嫁前,弟弟最小,所以干活的永远是我们这六个女孩;弟弟要长身体,所以吃得最少最差的是我们;出嫁后,弟弟是娘家以后唯一的男人,会给我们撑腰,所以出嫁后不要忘了给弟弟带东带西……你们当爹娘的,就是这样一步步得,把我们培养成弟弟的供养者!” “但是,一岁两岁还小,已经成家了,也不小了吧,把一个顶门立户的儿子养成如今这样子,整日只知道趴在几个姐姐身上吸血,若是不如他的意,还要害人,这样狼心狗肺的人,当爹娘的指望他给养老,当姐姐的指望他给撑腰,真是笑话。” “青兰,青竹……你们几个,还不知道吧,就因为我不答应给他几十两银子和几百斤粮食,他就去官府告我夫家是组织交农的罪魁,全然不顾姐弟情谊,把我往死里整。” 她说到这里,目光望向低头心虚的周母,“娘,你和爹肯定也知道,姐弟反目成仇,你们也不拦着。” “那还不是你男人把金宝给打了,又锁了两天,他气不过才告的状。左右大人也没准状子,你又何必这么小气……” 周青梅被气笑了,呵呵几声后,又望向默不作声的众妹妹。 “我今日上门,故意卖弄我送的这些礼物,为的是让你们看清,咱们的爹娘,只看利益,不看亲情,前面我不让他们吸血,他们可以骂我,甚至害我。后面只要我妥协,让他们继续趴在我身上吸血,他们可以敬我哄我,甚至踩着你们捧我。” “你们五个人中,有些是明白的,只不过性子懦弱,习惯了不反抗而已,有些糊涂的,也该睁开眼看看了。再这么三天两头贴补娘家兄弟,谁家丈夫和公婆容得下?到时候,你们被休,就周金宝那个势利眼,可会为你们出头,顶多就是上门再讹多些银子,转头把你们再卖了,挣多一笔彩礼银子罢了。” “胡说,金宝是天底下最心善的孩子,当姐姐的受了委屈,肯定会为她们出头的,青梅,你别以为你夫家起来了,就可以到娘家胡说八道!” 周母听到最后,已经猜出这大闺女绝没有同周家修好的意思,于是放弃了讨好她的打算,开始出言反驳。 但是,周青梅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只见她耸耸肩,说道,“哦,是吗?可是我印象中,我嫁人之后的委屈,九成九都是为着我那个宝贝弟弟而受的。”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心道,“这糟心的地方,以后再也不来了!” 她没有预料到,自己轻飘飘一句话,却击中了还在沉思的周青兰等人。 抛开所有表象,她们认真复盘了嫁人后的一些事情,如醍醐灌顶,是呀,若是她们没有被爹娘兄弟撺掇着各种给娘家贴补钱粮,在婆家也可少遭些白眼,少闹几句口角了。 而周母站在原地,望着周青梅离开的背影,哑口无言,一时间不晓得该不该追上去,因为她还没想清楚,追上去后,她该怎么反驳。 堂屋这边,周父将其余五个女婿晾在一边,同大女婿聊得火热。 刚刚提到周金宝的媳妇终于有孕了,薛满仓就故技重施了。 只听他说道,“哎哟,弟妹有孕了,那是天大的好事呀,等孩子满月礼的时候,我一定叫人打造足金的长命锁,还有一对金手镯……” 如此这般承诺过后,把周父乐呵得都找不到眼睛了,又接着将问题抛给坐冷板凳的五个妹婿。 “你们几个,打算准备什么金饰呀,要是不好同我重了,也可以银饰和玉饰,这可是周家的头个孩子,金贵的很,礼物可不能轻了。” 那五个妹婿面面相觑,这大姐夫头一回没眼色是一时不察,这都第二回了,可就不是巧合了,而是故意了。 他们有的猜想对方是故意显摆,因而在心里骂声连连。 有的想得更深,认为薛满仓是和周父一起,变着法子想要骗他们送厚礼…… 无论他们什么想法,对于薛满仓的提问,他们一致沉默以对,假装没有听到。 周父原本勾起的嘴角落了下来,心道,自己大孙子的满月礼,这些女婿一件厚礼都不肯应承,真是白瞎了他那些好闺女。 “满仓,你有心了,你那几个妹夫都是几亩薄田过日子的,不像你那么有本事,到时候送几颗红鸡蛋几斤粮食也就算心意到了,你问他们要金要银的,把他们卖了都挣不来。”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他的语气充满了嘲讽,使得原本就有些不爽的女婿更加挂脸了。 第368章 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周青梨的丈夫猛地站起来,冷哼一声后,说道,“对,把我卖了都送不起岳父家一块金饰,我这女婿这么不中用,也不必要了,我这就走,省得碍岳父的眼。” 说完,他大阔步就往外走了,甚至都没有叫上自己的妻儿。 还没等周父反应过来,外头走进周青梅。 只听得她说道,“满仓,家去了,顺便把咱们准备的年礼都带回去,喂不熟的白眼狼,不喂也罢。” 薛满仓见妻子不按计划行事,愣了一秒后,没有迟疑得应了声,扭身抱起还没有被拿走的年礼,屁颠屁颠得跟着妻子走了。 临走前,还不忘朝几个妹婿表达歉意。 “二妹夫,三妹夫,四妹夫,五妹夫,事出有因,我不是故意让你们难堪的,回头请你们喝酒,再解释哈!” 几个妹夫被这接连的变故闹得一头雾水,还没揣摩出薛满仓的话意,就看到周父起身追了上去,于是,他们也紧跟上去。 周家大门口,周父站在薛家的骡车旁,苦口婆心劝着。 “孩子,大过年的,你有什么不如意的,好歹看在我们两老的面上,将这顿团圆饭吃了。怎么饭还没吃,椅子还没坐热,就要走哩……” 周青梅不想再与他们虚与委蛇,又恢复了之前面对他们的冷脸。 “爹,实话跟你说吧,周金宝威胁我在先,状告我在后,这事,一辈子都过不去,在我心里,他已经不是我弟弟,他也休想再从我这里得到一丁点好处。而你们,有你们宝贝儿子养着,想必也不需要我干什么,等你们百年之后,我再给你们烧纸上香。以后,这个家,我再也不来了。” 她终究没有说出“断亲”两个字,见周母带着几个妹妹走过来,忙催促丈夫,“满仓,还等什么,赶车,走人!” 薛满仓连忙应下,吆喝一声,甩开鞭子,骡车启动。 周父见留不下人了,连忙喊道,“就算你们要走,好歹把节礼留下,哪有送了礼还拿回去的道理呀?” 回应他这句话的,只有更加频繁的挥鞭声和吆喝声,周青梅连头都不曾回一个。 这时,周母带着几个女儿也赶了过来。 “怎么了?大妮子一家走了么?还把送咱们的年礼拿了回去?那可有好些东西哩,我几个月没沾荤腥了,正想切几片羊腿肉尝尝……” 周父听着妻子不成体统的念叨,转身给了她一大耳刮子。 “吃吃吃,整天就知道吃,肚子不争气,没完没了得生赔钱货,生了又不好好教,一个两个只顾着婆家,不顾娘家爹娘弟弟死活,当初还不如统统掐死算了……” 周母对上旁人,撒泼打滚耍无赖,很在行,但是对上生气的丈夫,可是屁都不敢放一下,只能捂着脸,默默承受他的辱骂。 其余周青兰等人,也都统统变了脸色。 她们哪里不顾娘家爹娘弟弟死活了,就是太顾了,才会被婆家嫌弃好吗? 现在是怎样?婆家嫌弃就算了,娘家也嫌弃对吧?那她们这样忙活一场,又是为了什么? 此刻,她们望着大姐周青梅潇洒离去的背影,突然有些理解她之前的“性格大变”了。 或许,她就是想清楚了一切,才不愿意再和她们“同流合污”,继续毫无原则得养着娘家人吧。 几人沉浸在思绪中,周父的骂声却不断传入她们耳中,最终,周青兰听不下去,出言打断他。 “爹,大过年的,几个女婿都在场,左邻右舍也都看着,你好歹给娘留个脸面。” 这一句话,成功得让周父将怒火转移到她身上。 “我给你娘留脸面,谁给我留脸面,养了十几年的闺女当众下我的脸,你们一个两个都光看着,养闺女有什么用,长大了嫁到别人家,就只想着夫家了,给亲爹送点钱粮,就跟要了她命似的,也不想想,老子养大你们,费了多少钱粮……” 周青兰听得一阵气闷,只觉得内心憋得慌,再不发泄出来,自己就要爆炸了。 她重重得喊了一声,“爹!” 声音大到周父停了自己的碎碎念,也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只见她深吸一口气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开始直白说话。 “爹,娘,你们生养我们一场,我们念你们的恩,我们也愿意孝敬你们。但是,周金宝凭什么?就因为他是男的,我们这些姐姐就得养着他,给钱给粮,把一个农户小子供得跟大爷一样?” 周母从丈夫的谩骂中缓过劲来,插话道,“青兰,你在说什么,金宝是你们弟弟,以后你们都得靠他……” “靠他干嘛?”周青兰抢话道,“靠他让我在夫家面前抬不起脸来?” “你……你弟弟又没干什么……”周母对上二女儿不同以往的锐利目光,后面的话音越来越弱。 但是,周青兰还是听清楚了,她为娘亲的睁眼说瞎话笑出了声。 “呵呵,没干什么?娘,你摸着你的良心,再把那句话说说!” “我出嫁那年,弟弟也十来岁了吧,秋收时,你们说他小,不能下地干活,又说自己年纪大了干不动,硬是让我逼着我男人去帮忙。帮忙也行,可你们一口干饭也不给。那么多活,我男人一个人干,他喝稀的,你们躲起来吃干的,还嘲笑我男人干活没力气。” “我生大虎,坐月子,娘家什么东西都没给,倒是弟弟来看我,把婆婆煮的一锅鸡汤尽数吃了,那可是准备给我喝几天的鸡汤。为了不让婆婆知道,我骗他说是我自己喝光的,被婆婆骂了好几句馋嘴。” 周青兰还要说下去,就听见周母低声嘀咕,“都多久前的事了,这么记仇。” 于是,她改口说道,“那就说近来的事吧,旱灾后,谁家粮食都不宽裕,为了挣粮食,谁家男人不是去外头揽活,但周金宝呢?他坐在家里,什么都不干,就等着我们几个姐姐给他送粮食。” 周母又忍不住小声反驳道,“那些活计多重呀,金宝哪里干得过来?你们当姐姐的也不知道疼弟弟,尽想着让他干活,也不想着他打小身子弱。” 连刚刚还骂周母不会教孩子的周父,也在这时频频点头,附和道,“对呀,金宝身子弱,要是干活把身体搞坏了,谁来替我周家传宗接代呀?” 周青兰听到这里,突然不想再控诉了,语言有时真得很无力,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第369章 闹了个不欢而散 “罢了,周金宝是你们的儿子,你们爱怎么宠就宠吧,最后宠成什么样,也是你们二老自己受着,我这泼出去的水,不管了。” 说完,她冲着一旁的丈夫喊道,“带上孩子们,咱们走吧,这里的饭不便宜,吃了得翻倍还的。” 话音刚落,周父变了脸色,语气威胁道,“二妮,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想学着你那个不像话的大姐,同家里断亲么?” 周青兰正唤着几个孩子,听见这话,扭头直直迎上她爹的目光,灿然一笑。 “我都行,看爹的意思吧。不断的话,正常的四时节礼我照旧,多的,是我愿意给的,我就给,不愿意给的,向我讨,也没有。断了更好,什么都省了。” 周父被她那轻松的态度整得一怔,这平时最好拿捏的二闺女,怎么一下子变成这样了? 他不知道,她不是一下子就变成这样的,她是将一点点失望攒在心底某个盒子里,然后,今日大姐的一番话变化成钥匙,给她开了锁。 周父发呆的这会儿功夫,周青兰的丈夫带着两个孩子走到妻子身旁,用从未有过的赞赏目光望着她。 “想清楚了?”他朗声问道。 周青兰毫不犹豫得点头,笑道,“走吧,回家。” 他轻笑出声,“好,咱们回家。” 随着周青兰一家人的离去,剩余几对夫妇面面相觑。 不,周青梨做不到这个,她在院子里搜索了一圈,没有发现自己的丈夫,忙问道,“爹,你小女婿呢?刚刚不是同你们在一块说话吗?” 周父正为二闺女的不听话而心烦,又听见小闺女提到给他撂脸子的小女婿,更加不爽了。 他没好气得说道,“他滚回家了,说不做咱家女婿了!” 周青梨一听,惊叫一声“什么”,只觉得天都塌了,连忙抓着他爹的手追问,“爹,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不就是说到你们弟媳有了孩子,等生下来满月,大女婿要买金饰给我大孙子,他不合听,我就说随便给点粮食都行,心意到了就行。没想到,他本事不大,脾气倒大,当场发脾气跑了,婆娘孩子都舍下了,哼!” 周青梨知道自己丈夫是个暴脾气,最经不得激,这气咻咻得跑回家,要是自己婆婆再调拨几句,说不定真把自己休了,那她真是有苦无处诉。 急得她原地转了几圈,也顾不得留下来吃团圆饭了,带上自己两个闺女,就匆匆跑了。 剩余三对夫妇更加没了留下来的兴头,也都找了借口,提前离开了周家。 周父周母望着空荡荡的院子,有些恍惚,怎么都走了? 薛家这边,郑晴琅见到薛满仓他们回来,望了一眼天色,心道,还早呀。 很快,周青梅就向她全盘托出了。 她将在周家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讲述了一遍,接着带着歉意说道。 “娘,我本想按照你说的那样,给我爹娘一点甜头,再挑拨他们同几个妹妹妹婿的关系,结果,被小妹一刺激,实在忍不住了,干脆又撕破脸了。” 郑晴琅并没有什么所谓,周家那几个小丑,虽然恼人,却并不会对自己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她之前出主意,只是想帮周青梅出口气而已。 “这有什么的,不爽就直接开撕,也不是一定要搞什么弯弯绕绕的,直来直往也行。” “可是,这样一来,我那几个妹妹还是照样会供养周金宝,他未免活得太得意了。” 从得知周金宝真得向官府告状后,周青梅已经不将周金宝看做弟弟,而是当做仇敌。 她很希望看到他众叛亲离的下场,也希望自己的妹妹们能够觉醒,不要再因为这个人渣而让自己深陷泥沼。 郑晴琅给了一个安抚的笑容,“我倒不这么觉得,他得意也只是暂时的,说到底,你那几个妹妹终究是嫁出去的人了,若是为了贴补娘家做得太过分了,婆家那边肯定会受不了的。到时候,就是取舍的时候了。” 一语成真,过年这段时间,周青梅就陆续收到了几个妹妹的消息。 首先,年初五这日,二妹周青兰带着她的丈夫孩子亲自上门。 一是走亲戚,二是为了道谢,谢她一番话唤醒了她,让她决定不再懦弱,要勇敢得对娘家那边的一切不合理要求说不。 据她所说,因为她的这个转变,丈夫对她亲热了几分,她在婆家的处境也好了许多。 周青梅为她的转变十分高兴,心里计划着再观察观察,若是真如她所说那样,等灾情过去,家里生意好转,或许可以安排她到豆腐坊帮忙。 其次,她也从周青兰口中,得知了小妹周青梨的遭遇。 年初二那日,她回婆家后,同丈夫大吵了一架,她丈夫闹着要休妻,大冬天的,把她赶出了门。 周青梨也硬气,不去求着丈夫开门,扭头就跑回了娘家。 只是,当她哭哭啼啼得回娘家请求援助的时候,周金宝一点帮忙出头的意思,只是收留了她一夜,隔天就借口说家里粮食不宽裕,让她回去向丈夫服个软。 周青梨再愚钝的脑子,这时也开了窍,意识到了这所谓的“娘家撑腰”有多么不可靠,当场将周金宝指着鼻子痛骂,又将过来拉偏架的周父周母骂了一顿。 然后,她当着周家四个大人的面,拿了一把砍刀,将周家粮仓的锁头砍断了,当着周家四个大人的面,扛走了一袋粮食,说是之前周家说了借却一直没还的粮食。 周家人见她发了疯,生怕她一个不小心伤到周金宝媳妇肚子里的孩子,一点都不敢反抗,只能默默注视着她将粮食带走。 而周青梨带着粮食和砍刀回婆家后,就说了一句话,“这阵子挪给我娘家的粮食,我都拿回来,谁再拿这件事说嘴,我手里的砍刀不认人。” 一时,她丈夫和公公婆婆都被她的态度震慑住了,没了言语。 周青梅听完了全程,直呼过瘾,小妹的骄纵有时烦人,但用在那些人身上,她却觉得挺好的。 最后,因为周青梨的例子摆在眼前,剩余的三个人,周青竹、周青菊、周青杏,也对娘家那边淡了许多,不再像从前那样唯命是从了。 于是,周青梅虽没有按照计划行事,却也拐着弯达到了目的。至此,便将周家的事放下,不再去理会。 第370章 岳忠凛作坊一日游 元宵节过后,岳忠凛将宜良县的事情处理得七七八八,便打算回京城了。 宜良县原先的县丞因为勾结粮商的事情也落了马,所以,他破格提了韩主簿为新的县丞。 同时,又因为朝廷还没来得及派遣新的知县过来,就让韩县丞暂时代理了知县的工作。 至于这阵子一直跟着岳忠凛做事的阮耀文,问过他意见后,便推荐他顶上了韩主簿原本的职位。 而当初写“讨高檄文”的狄举人,他也十分欣赏他的气节和才华,便留了一封信给他,让他下回进京的时候,可以寻到他门下。 处理完这些公事后,他又去了下坝村一趟,找到郑晴琅,说要去她的作坊逛一逛。 郑晴琅二话不说,一点被领导临时抽查的慌张都没有,直接就领着他去了。 岳忠凛一进作坊,就看到里面的工人穿着统一的白色工作服,戴着白色的头套和口罩时,不免有些疑惑。 郑晴琅在一旁充当导游,认真介绍道,“工作服一是为了规范员工行为,员工每天上工前穿上工作服,就可以迅速进入工作状态,就像大人上朝也要穿官服一样。” 岳忠凛点点头,似乎是这么个道理,自己穿官服和常服时,是两个状态。 他接着问道,“有一就有二,二是什么。” “二呢,这些工作服都是白色的,一旦脏了就很明显,能够直观地反映出工人是否保持了良好的个人卫生习惯。若是穿着脏衣服进作坊,肯定会被我劝出去的,毕竟,这里头做的都是入口的东西,得干净些。” “还有,“她指了指自己的头部,说道,”套头套,就是为了防止工人的头发掉进食物里。“ 话音刚落,岳忠凛就抢答了,“那戴口罩,是为了防止工人的唾沫掉进食品里咯。” 郑晴琅顿了下,紧接着笑了笑,“岳大人真是聪明。” 两人去过了各个工作间,又去了仓库。 岳忠凛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极浓的豆制品发酵的味道,有些不适应得放缓了呼吸。 郑晴琅注意到他的动作,解释道,“作坊里主要是发酵类的豆制品,所以仓库的味道有些重。要不,咱们就别进去了,就是一些架子和坛子,没什么好看的。” 岳忠凛不是那么娇气的人,秉承着“来都来了”的原则,一脚跨了进去。 仓库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凌乱,至少不像他见过的官衙里的某些仓库那么杂乱不堪,一排排高高的木架子,上面整齐摆放着各样产品,视觉所到之处十分的舒适。 他走近一个架子,最先看到侧面挂着的木牌,上面详细写着这批货物的信息,“油豆豉,生产日期,某年某月有日,保质期,某个月……” 看完后,他又走到另外一个架子跟前,也是同样的信息,只不过品名和日期略有不同。 “这么多架子和产品,你们要怎么找到相应的产品的?” 郑晴琅走近,指了指他最近的一个架子上的木牌,“架子有编号,是按序摆放的,只要走多几下,就能熟悉每个架子的位置。” 说完,她又走到放在仓库门口附近的桌子前,拿出一本册子,递给他。 “这是我们的出入库册子,上面登记着各个架子上产品的信息,想要找哪个产品,就往册子上查找一下,立马就能知道它在哪个架子上的。” 岳忠凛随手打开一看,愣住了。 上面的文字他都看得懂,但这一整张纸被许多横线和竖线切割成一块块方形,跟自己平时看到的账册完全不相同,他一时间竟然无从下手阅读。 “这册子要怎么看?”他有些窘迫得问道。 郑晴琅听到这个问题,心里小小的讶异了一下,不过没有表现出来,认真得给他讲解了一遍。 岳忠凛听到后面,啪得一下子合上了册子,激动道,“此记录之法妙呀,信息一目了然,查找起来也甚为方便。这是哪位高人想出来的法子,岳某非得拜见不可。” 郑晴琅后知后觉,心道,“对哦,这古代没有表格记录法的!以前段佳兴见到这账册,也是连连称奇。若这方法在古人眼里那么厉害,那她一个一开始大字不识的老妇人,整出这玩意来,在岳御史看来,会不会太过失常了?” 但此时此刻,面对岳忠凛期盼的目光,她也临时变不出什么人选,只好硬着头皮答道,“岳大人,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那个高人……” 岳忠凛一听,先是毫不掩饰的惊讶,后面想到她的一些过往,又觉得好像也不出奇。 他冲着对方略一拱手,真心实意得夸赞道,“没想到薛夫人还有这一手,岳某失敬了。” 郑晴琅见他没有任何疑虑,而是真心拜服,心下一松,便说道,“岳大人若是觉得这表格记录法有用的话,大可回去试一试,对了,它还能用来记账呢,也是特别方便的。” 岳忠凛脸色一正,说道,“原来这叫表格记录法呀,如何记账,岳某洗耳恭听。” 郑晴琅见他求知欲那么旺盛,便带着她去了账房那里,把作坊的账册拿给他看,指示他怎么利用表格记账。 岳忠凛像个好奇宝宝一样,遇到自己听不懂的点,就立马发问,显然是打定主意要将这法子学透。 最后,郑晴琅将自己会的都说了一遍,见他还意犹未尽,便说道,“回头我给岳大人整理一下知识点,还有画几份表格样式给您送过去。” 岳忠凛连连点头,答道,“那就有劳薛夫人了。” 两人暂时将表格记录法给放下后,又接着参观了作坊的研发室和展览室。 再一次,岳忠凛感到十分惊奇,这小小的作坊竟然还有研发室,虽然听郑晴琅说,研发人员就她一个人而已。 到了展览室,他开口问道,“你们什么产品卖得最好?” 郑晴琅如数家珍得答道,“作坊里一直卖得最好的,便是第一款产品,干豆豉。跟干豆豉同年推出的油豆豉同样评价不差,但卖的量略少些,主要是因为运输不便。去年新出的豆瓣酱和腐乳,量也渐渐上来了。” “毛豆腐呢?”岳忠凛想到自己的餐桌新宠,忍不住问道。 “毛豆腐不好制作和保存,一般都是自家做来吃吃的,作坊并不生产。”郑晴琅答道。 岳忠凛难掩失望得“哦”了一声,看来他回京后,就很难再吃到这个美味了。 不过,他很快调整了心态,将作坊的产品都亲口品尝了一遍,然后很惊喜得发现了新的天地,张口就各要了一百份油豆豉、腐乳和豆瓣酱。 郑晴琅听到这个数目的时候,都惊呆了。 若对方是货商的话,这个数量倒没什么,但对方不是呀,是正经的京官,要这么多调味品干什么?莫非是为了照顾自己的生意? 岳忠凛被她这么问,笑着答道,“京城没这些味道,我打算拿回去送人的,一百份不算多。” 他没说的是,他之所以只要了这么些,是因为郑晴琅提过这些东西库存不多了,怕这突然一下子要太多,影响到她正常生意罢了。 第371章 新官上任是熟人 作坊一日游的次日,岳忠凛便出发回京了。 宜良县的百姓将他这阵子的作为看在眼里,对他的离去十分不舍,自发得来到了城门口送行。 白日的天空,却显得乌沉沉的,仿佛也被大家心中沉重的离别愁绪感染到了。 岳忠凛同本地的一些官员和乡绅一一别过后,看到仪仗前站满的百姓,心里有些感动和酸涩。 他走向前,冲着他们一拱手后,说道,“天灾无情人有情,本官相信,宜良县的百姓互相扶持,一定能度过此次难关。本官回京后,也会时刻关注这里的消息,必不使当地百姓再遭遇恶官为祸的辛苦。” “好!”人群中,不知谁一声喝道。 紧接着,百姓们自发鼓起掌来,正如他交农那日所期盼的,这里的百姓也给予他同样的肯定。 突然,他感觉脸上有一丝冰凉划过,用手一抹,湿漉漉的,有些诧异,难道自己流眼泪了? 还没想清楚,百姓中又起了骚动。 “雨,雨,雨,下雨了!” “啊,确实是,下雨了,我的老天爷啊,总算是下雨了!” “哎呦喂,天老爷总算做个人了,今年不用饿肚子了,呜呜呜……” 伴随着百姓的欢呼和哭泣,雨势也渐渐大了,岳忠凛站到马车上,喊道,“回去躲雨吧,别在雨水下站着了,小心着了寒!” 经他这么一提醒,大家才如梦初醒,有的连忙着地方躲雨,有的一边躲一边回喊道,“岳大人,下雨天,留客天,您要不先别走吧!” 岳忠凛噙着笑,朗声答道,“老天爷这是告诉我,我可以放心走了,雨下旱情解,开耕正当时,宜良县的日子肯定会好起来到的,列位,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岳某就此别过了。” 说完,车队缓缓启动,隔一段路就敲响一声锣鼓,隔着重重的雨幕传入城门口众人的耳中,仿佛在告诉他们,自己一直都在。 郑晴琅也过来送行了,此刻同家人躲在城楼下,听着那渐行渐远的锣声,有些怅然若失。 她总算理解了,古代一些话本里头,为何老百姓送走一个好官会那么不舍了,实在是一个好官对一地百姓生活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岳忠凛在这里不到一个月,拒绝了多少宴请,处理了多少高知县在位时的冤假错案,又给西城区修了多少路,修补了哪处城墙,她都有所耳闻。 若是宜良县能一直有这样的好官在位,何愁发展不起来? 可惜,这个可能性实在不大,就像李知县那样,好官做起了政绩就要高升,高知县做错事被撤下,这下一回派过来的,又不知道是什么牛鬼蛇神了…… 她的这个问题,直到三月份的时候,才有了解答。 朝廷下了旨意,令原本的代理知县,也就是韩县丞,当了宜良县的父母官。 一时间,熟知韩县丞为人的众乡民奔走相告,为他们宜良县又迎来了一个好官而欢欣鼓舞。 郑晴琅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刻让人准备了一份贺礼,亲自送到了韩府。 去到时,韩府门口已经挤满了送礼的人,韩府的门房正使尽浑身解数婉拒这些人的热情。 于是,她转身去了县衙。 本以为那里的人应该不多,毕竟韩县丞,哦,不,现在应该称呼韩知县了,他还没搬到县衙居住。 没想到,上赶着烧热灶的人还真不少。 正犹豫着要不要改日再来,孙捕快正好从外头办事回来,见到她在县衙门口徘徊,问清事由,便将她领了进去。 韩知县正在见客,听下人禀报薛老夫人来了,连忙向客人告了饶,匆匆赶出来接待。 郑晴琅见到韩知县,就开玩笑道,“老身来烧个热灶,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韩知县配合着笑道,“薛老夫人什么时候来烧灶,都来得及。” 两人进了隔壁花厅坐下,说了一些套话后,郑晴琅才将自己的礼物献上来。 韩知县见对方送礼,脸色一正后,说道,“薛老夫人,咱明人不说暗话,若是别人,只要不是太过分的礼物,我也就随意收了,毕竟是贺我的心意,但薛老夫人的礼物,我是万万不肯收的。” “这是何意?难不成老身的贺礼有毒不成?”郑晴琅一脸疑惑不解。 “薛老夫人有所不知,若不是您在岳大人面前替我美言,恐怕我也没办法那么快当成这个知县的,所以,是我该向您送礼才是。” “这……老身何时美言了?”郑晴琅依旧满脸疑惑,竟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做过。 韩知县笑了笑,“薛老夫人大概是无心之举,所以才会想不起来吧,这就更见您对本官的肯定了,本官深感荣幸。” 郑晴琅一时想不起来,也就不多纠结,只是顺着他的话意,夸了他几句,又接着将自己的礼物递上前。 见对方似再想婉拒,她连忙开口说道,“老身这礼物不值钱,却可能对韩大人有大用,大人或许可以先看看。” 韩知县被她挑起了好奇心,便接了过去。 打开盒子一看,赫然是几本账册样式的纸质书本,翻开阅览,嗯,看不懂…… 这下,轮到他疑惑了,他抬头望向郑晴琅,“薛老夫人,这是什么?” 郑晴琅将表格记录法的原理和要点给他讲解了一遍,末了说道,“岳大人上回莅临老身作坊,见着这法子很是惊喜,也学了去,故而,老身猜测这或许是好东西,便斗胆献给韩大人了。” 韩知县刚消化完这记录法的规则,还未表示自己的惊喜,又听对方说起岳忠凛也看重这法子,不由得在内心感慨,果然是好东西呀! “薛老夫人送的这升迁之礼,本官很是满意,春耕过后,本官会安排烧尾宴,届时还请您赏脸出席。” 郑晴琅连忙站起来,连道“不敢”,最后说自己肯定会准时出席的。 从县衙离开后,回村的路上,她的嘴角几乎压不下来。 俗话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虽则去年的一场干旱,给宜良县造成了不少困难,但也因为这场旱情,恶官落马,良官上任,祸福相依,古人诚不欺我! 第372章 旱作水稻初长成 值得一提的是,这干旱的“祸”后面,留下来的“福”可不止“换官”一点。 去年秋收的时候,郑晴琅没有在作坊“闭门造车”,而是去了自家田地查看情况。 然后,她眼尖得发现,即便干旱如斯,自家水田的地面已经开裂,但仍然有小部分水稻还活得精神抖擞,而且,它们结出来的稻穗也是颗粒饱满。 电光火石之间,那一句“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闯入了脑海,她不由得想道,这或许就是老天爷给这片土地上的人民留下的补偿,她觉得自己可以做点什么。 当场,她便把二儿子薛满山叫到跟前,指着那一大片被放弃的稻田,认真吩咐。 “满山,回头把这里头长得好的谷子都单独挑出来留种,等明年开春后,辟一亩旱田出来,把这些种子栽到旱地里试试看。” 当时,薛满山十分疑惑。 他可以理解留长得好的谷子当稻种,但理解不了水稻要种在旱地上。 水稻里的那个水字可不是摆设,在它的生长期间,几乎每个时间段都需要不少的水,栽到旱地上,浇灌起来可十分不易。 郑晴琅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自己的心血来潮,只能含含糊糊得解释。 “儿子呀,你想想,这些水稻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干旱,竟然还能长得那么好,那是不是代表着,它就适合旱一些的种法,反正才用一亩旱地,试一试吧。” 薛满山一听,好像也挺有道理的,既然娘亲说要试试,那就试试呗。 于是,今年春耕的时候,他便准备好了一亩旱地,单独开辟出来种水稻。 因为是摸着石头过河,所以,种了十几年水稻的薛满山,从老把式一下子变成了新手,一旦有摸不准的地方,便会问他娘。 郑晴琅也不太懂这些,最后便建议他一切不变,按照平常的节奏打理那亩地,只是给水尽可能少,保证禾苗不枯不死就行。 这样一来,薛满山才算有了方向。 托去年水利工程的福,这旱地上的浇灌变得容易了许多,所以,这亩旱地水稻倒没费他多少精力。 一开始,村里人都不知道薛家在旱地上种水稻,直到这年秋天。 大自然再次发挥了他的神奇之处,薛家集中在一起的三十多亩棉花田中间,充斥着白色和褐色之间,很突兀得插入了一份金黄。 在秋风的吹拂下,这一亩金黄摇曳生姿,似乎带着无尽的希望,看得人暖暖的。 郑晴琅难得从作坊冗杂的事务中抽身出来,拎着镰刀亲自上场。 今年已经五十五岁的她,看着倒比五十岁的时候年轻许多,脸上的皱纹变少了,头上的白发也悄悄不见了,就连腿脚也因为黄大夫的好膏药,保养得更加利索。 在田埂上看热闹的村民不少,许多人看到她下地干活,纷纷表示要帮忙,却被她婉拒了。 薛家人手够多,她只是一时手痒,又因为着这亩水稻的特殊,才忍不住下场的,根本就不需要旁人插手。 一亩地很快就收割完成,郑晴琅立马让人称了重,大概两百二十六斤,比如今村里水稻丰收时的亩产少了十四斤。 但此时的稻谷还带着不少水分,若是晒干了,可能就两百斤的亩产都不到了。 一旁看热闹的村民不由得有些失望了,他们都以为,薛家单独劈了这一块地方种水稻,是又捣鼓出什么增产的法子,正琢磨着要怎么学习呢? 结果,这亩产比之前还不如。 于是,一个两个村民便都散了,各自忙碌自家秋收去了。 村长李义善没有离开,虽不清楚他们在实验什么,却不妨碍他走上前安慰。 “古人云,‘立志欲坚不欲锐,成功在久不在速’,这只是头一回,失败很正常,哪能每回都像咱们上次种豆肥田那么顺利呀。” 话音刚落,只见回首的郑晴琅容光焕发,双眼熠熠生辉。 “村长你在说什么,没有失败,这不妥妥的成功吗?” 村长不解,“这亩产比咱们现在的还逊色,怎么算是成功呢?” 郑晴琅反问道,“村长,你知道这亩水稻比起其他水田里的水稻,平常要少浇多少水吗?” 村长摇摇头,他又没有帮薛家种地,哪里知道这些。 郑晴琅一副你肯定猜不到的骄傲神情,答道,“如果说一亩水田要水五分的话,那这旱作水稻要的水,就只需要一分。这样的话,您还觉得这是失败吗?” 村长一下子呆住了,凭他怎么想,他都猜不到这亩旱田里的水稻这么节约水。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郑晴琅又说起了这水稻的另外一个优点。 她走到那亩旱田里,用小铲子挖出一株水稻头,展示它的根部给村长看。 “村长,您瞧,这是我和满山刚刚才发现的,好像因为植株缺水,它这根就更往下扎,而且根系也比寻常水稻发达些。” 村长凑近看了看水稻的根部,又往那挖开的小坑看了一眼,然后自己动手又挖了一个水稻的头,发现还真得是如此。 他种了那么多年庄稼,自然知道作物拥有健壮发达的根系有多么重要。 头一个重要的作用,便是为作物提供强有力的支撑,让其牢牢地扎在土壤中,帮助作物抵御各种灾害,如大风、大雨、洪水等。 另一个同样不可忽视的作用,便是可以更好的吸收水肥,保证植株更好的发育。 他用沾了泥土的双手捧着那株根部,问道,“水少了那么多,肥呢?” 郑晴琅望向一旁的儿子薛满山,只见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施肥是照旧的,不过这亩地是新开荒地,才种过一季棉花,整体土壤肥力没有熟地高。” 在农村里,连续耕种三年以上、土壤肥力较高、适宜种植的农田才能称为熟地。薛家陆续买入的棉花地基本都是新开荒的,不算熟地。 村长显然也想到了这点,神情有些激动起来,“意思就是说,水肥都比普通的水稻少,却还能达到这个产量,那确实不错,不能算失败了。” 说完,他面上又有些遗憾,“可惜咱们村里的旱地如今都种棉花了,不然这旱作稻种放在从前,村里人可要抢疯了。” 第373章 开辟新的事业 薛满山听罢,却不以为然。 他笑着说道,“村长,咱们村里人日子过好了,这是好事。即便这稻种咱们用不着,别的没有种棉花的村子,或许能用得着哩。毕竟这稻种水肥的要求不高,像云南府内有些山区就可以种哩。” 郑晴琅也忙附和,肯定这旱种的益处。 “对呀,除了山区,还有云南府外缺水的地方。我听说大齐的西北部比较干旱,水少得很,那里是不种水稻的,咱们这稻种要是真成了,说不定大气西北部的百姓就可以吃到自己耕作的水稻了,这多好呀!” 这些话,让村长醍醐灌顶,心中直呼自己格局小了,他只想着自己村里,却没有想到外头。 “哎哟,照这么说,可旱作水稻可是了不得的大功劳,咱们赶紧跟韩知县说一声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在心里快速得盘算着。 薛家之前的一年两收、种豆肥田模式,让下坝村全村获益之余,还得了皇上御赐的匾额。 若是这旱作稻种可以推广开来,那下坝村不就又可以在皇上面前刷一回脸了! 郑晴琅却没那么冲动,她对于种豆肥田有把握,甚至还未出结果就敢鼓动着全村人跟着自己做实验,那是因为有前世的见识托底。 眼下这旱作稻种,却只是她的突发奇想,只种了一季,她还没什么把握,所以不敢提前宣扬出去。 她拦住李义善,说道,“村长,您别急。这还是头一年试种,咱也不知道这稻种稳不稳定,还是再挑好的谷子,再种个两三回,没什么问题了再考虑往外说吧。” 村长被她这么一劝,也冷静了下来。 他低头思索了一下,便叮嘱道,“那这旱种的事情,你们也别跟村里人说,眼下咱们两家知道就行。我怕咱们下坝村出的风头太多了,惹得别个村子人嫉妒,到时候人家要搞什么破坏,咱们可防不过来。” 郑晴琅他们倒没有往这方面想,被村长这么一提醒,也觉得有理。 虽然这里的人大部分很淳朴,但也少不了那些看不得别人好的,他们还是不要考验人性吧。 这次秋收过后,薛满山一发不可收拾,虽然依旧沉迷种地,但注意力却放在了“创新”上面。 某一天,他从地里回来,特意去了作坊找郑晴琅,问了一个问题。 “娘,我想再单独开辟几亩田地做那个,嗯,就是你说的那个试验田,你觉得如何?” 郑晴琅一听,没急着赞同,问道,“你具体讲讲,你打算怎么做?” 接着,薛满山就在他娘鼓励的目光下,开始讲述自己的试验田计划。 “娘,我打算单独开辟四亩地,把这回收起来的旱种一代全部种了,一亩按照今年一样的水肥频率,一亩水肥减半,一亩肥不变,水减半,一亩水不变,肥减半,然后明年收下了粮食,区分一下产量和品质。” 郑晴琅听得直呼好家伙,这二儿子无师自通,还琢磨出了控制变量法呀。 她高兴得答道,“挺好的,就照你说的这么办。” 薛满山见娘亲这么痛快得答应了,虽是意料之中,却也是止不住的欣喜。 “娘,你不怕我瞎折腾,浪费土地和稻种吗?” “怎么会呢?你这做的,可是造福农民的天大好事,若是真能改良出适合干旱地区的旱种水稻,别说就只是这四亩地,四十亩地,娘都买给你随便整。” 说完,她突然想到自己儿子喜欢亲力亲为照看自家田地的勤劳劲,连忙提醒道。 “你这改良稻种是大事,必须投入更大的精力,这样子,这试验田你就亲自照管,家里其他地,咱们雇上几个长工干吧,免得你忙不过来。” 薛满山刚想反驳,对上他娘不容反驳的目光,也就不就纠结这点。 “对了,咱家那么多亩棉花,你要是发现哪些棉株结铃性更强,或者是铃更大,或者是成熟更早之类的,也可以尝试单独留种栽培。说不定还真能种出更好的种子嘞。” 薛满山一听,觉得很有道理,随即答应下来,心里计划在再开辟多一亩田地,单独捡一些棉花种子栽培看看。 他没有系统的农业知识,但是他有丰富的种地经验,还有许许多多的耐心和热情,相信坚持下去,哪一天,还真能培植出更优良的作物种子呢。 郑晴琅见儿子信心满满的样子,很为他高兴。 她认为,二儿子在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是她穿越过来后,除了做生意挣钱养家的目标之外,另外一件十分确定想要去做的事情。 可惜她两世为人,在农业方面的知识却依旧匮乏,只能通过偶然的灵机一动,才能给此间的农民带去点新鲜可用的方法。 之后,薛满山就像开辟了一项新的事业一样,以百分百的热情投入了这份事业中。 而郑晴琅见到儿子这么努力,自己也没有闲着。 她在秋收后不久,就收到了岳忠凛的来信,以及一大堆谢礼。 信中,他重点提了两件事。 其中一件,涉及到她作坊的生意。 那就是,岳忠凛带回京城的豆制品“手信”很受欢迎,许多友人吃过后,向他打听这东西的来处,想要派底下人去采购。 因为问的人多了,所以他干脆好人做到底,让管家联系那些感兴趣的人家,登记了各家要买的数量,汇总到一起,将总的订单寄了过来。 郑晴琅看到这里后,将附在书信最后的那纸订单大致过了一眼。 饶是她接待过不少大客户,也被最后那行合计数震惊得嘴巴微张。 这数量,要赶在年前送到京城,即便算上所有库存,作坊接下来一个月也得三班倒了。 平复了心绪后,她再接着看回书信,就见上面岳忠凛极力得鼓励她上京开作坊开铺子,表示她这独门生意,肯定能在京城挣个盆满钵满。 最后,还开玩笑得说道,只有她上京城来,他才能吃到心心念念的香煎毛豆腐。 郑晴琅看到这里,忍不住笑出了声,同时,也开始思考去京城开辟新市场的可能性。 如今,薛家的资本已经累积了不少,光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扩大事业版图。 她原本是想在临近州县再开作坊或铺子的,这样稳扎稳打一些,但被岳忠凛这么一撺掇,她这颗心就偏向了那里了。 那里可是大齐的经济和政治中心呀,大齐最繁华的去处,谁不想过去占据一席之地,反正她是想的。 第374章 时机还不成熟 接下来,信中提及的另外一件事,令她对于进驻京城一事,更加有了底气。 那就是,她机缘巧合教给岳忠凛的表格记录法,被他献给了他的老父亲岳正君,也就是大齐的现任户部尚书。 当时,苦各部账目杂乱无章已久的岳尚书如获至宝,将这个法子汇报给皇上后,经过批准,便大刀阔斧得在户部进行账目改革。 这一改革,整整持续了五个月,虽然过程缓慢而艰难,户部怨声载道,但效果却十分惊人。 改革前,皇上要什么具体的财务数据,非得翻个昏天暗地,速度慢得令人发指。 改革后,皇上要某省某年的税收情况,最迟不过一刻钟就能要精确的数据,甚至还能得到更多的往年数据的参考对比。 而且,这调取数据所花费的一刻钟的时间里头,其中有一半的时间是花在来回传话的路上。 不仅如此,这次改革,还有意外之喜。 重新梳理账目的时候,各地汇报上来的数据查出了不少错漏,有些是纯粹的失误,改正即可,有些却是故意的人为,于是顺藤摸瓜,挖出了不少地方上的蠹虫,以及同地方官员勾结的户部官员。 皇上表面气咻咻得在朝堂上下旨拿人抄家,心里却已经美滋滋得计划着,要继续从哪个部门开始账目改革了。 也因此,一开始上折要求改革的户部尚书成了众矢之的,其他部门的官员恨他恨得牙痒痒。 但是,岳忠凛在信中如此说道,“父亲为人刚正,从不做什么害国害民的勾当,又正值圣宠,些许小人攻讦,就如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接着,他还说道,“父亲令我向您致谢,若没有您的慷慨赐教,户部的改革不会那么顺利,也揪不出那么多隐患。若是您有机会到京城,请一定到岳府做客,岳府上下扫榻相迎。” 郑晴琅读到这里的时候,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她一个偏远山区的老农妇,就这么搭上了京城户部尚书的线,那可是正二品的实权大官呀! 同时,她也终于意识到,岳轻娥身后的家世竟如此显赫。 怪不得当年那男子不惜用那么肮脏的手段,也要谋得她的亲事,实在是权势动人心呀。 她多年前的日行一善,竟能结出这么多的善果来,老天爷待她实在不薄。 既然京城有大腿抱,她何不走一遭,看看能不能干出另一番事业来。 越想越觉得可行性挺高的,当下,她决定,将这个议题摆上薛家的家庭会议。 当天晚上,趁着一家子人吃饭的时候,她开口问了大家的意见。 刚从藏区回来的薛满仓,听见他娘想去京城开作坊和铺子,差点没将嘴里的饭喷出来。 “京城?娘,你这步子是不是迈得太大了,咱们云南府一个分铺子都还没开出去,就杀去京城那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风险太大了,不合适。” 薛秀慧附和道,“是呀,娘,虽说岳大人给了一笔大单回来,但咱们按照以前的做法,派车队送货过去就行了,没必要特意跑去京城开作坊和铺子的。” 薛满仓听罢,又想到一点,“而且,若是京城开作坊和铺子,咱们派谁去管,眼下这一大摊子已经够咱家忙活了,我身边暂时还没哪个人可以接下这里,或者去派去京城的。” 其余大人也纷纷赞同这两人的意见,觉得此时去京城,时机不太成熟。 倒是几个小孩,听说要去京城,兴奋得不得了。 薛子仁拍着胸脯说道,“奶奶,要是去京城,我可以跟着去,到时候铺子作坊我都可以待。” 薛晓春举起手,笑道,“我也是,看铺子也行,作坊里干活也行。” 薛晓夏见状,高举双手,“还有我,我也可以帮忙干活的,要去京城,我也去,我都还没出过宜良县呢!” 薛子俊和薛子善要读书,没时间去看铺子和作坊里打工,却不妨碍他们也想要去京城,异口同声说京城的书院更好,他们不介意过去那里念书。 薛秀慧的三个儿子如今跟薛子俊两个玩成一团,听见他们这么一说,也嚷嚷着要跟着他们一起去京城念书。 闹得小小的薛子良也跟着几个哥哥,一派天真得喊着,“去京城!” 一时间,餐桌上只听得孩子们叽叽喳喳讨论着去京城的打算,好似大人们已经下了决定要过去了。 郑晴琅并没有被孩子们的渴望左右了决策,她将薛满仓和薛秀慧的意见听进去了。 确实,京城于他们而言,实在太过陌生了。 天子脚下,一板砖砸下来,能砸倒一大片他们平常都见不着的大官。 以此推彼,在那里做生意,门道也肯定比宜良县这种小地方复杂得多。 她就这么不管不顾得杀过去创业,即便她借助岳家的力量在那里立足,但她总不能遇事都靠岳家吧,人情可不是这么浪费的。 “罢了,还是得等自己羽翼丰满的时候,再过去一飞冲天得好。” 她斟酌了一番后,确实眼下的时机不成熟,去京城开店的事情,还是押后再谈,先把在云南府的分店开起来再说。 薛满仓听见她娘“回头是岸”,心里轻松了不少。 他也有开拓薛家生意版图的意思,京城的市场也确实诱人,但多大本事干多大事,目下,京城他们搞不赢的。 所以,他更倾向于稳扎稳打,先把云南府拿下,再考虑其他地方。 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他身边可用的管理人才太少了,他必须为薛家后续的生意扩张储备相关方面的人才。 其中重点的一个,就是自己的儿子,薛子仁。 薛子仁已经从珍馐楼辞职了,目下正在作坊里当个机动人员。 按照郑晴琅对他说的原话就是,你是作坊里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饭后,薛满仓将他叫到一边,问起他在作坊里的工作情况。 薛子仁似乎料到了什么,很是兴奋得说起自己在作坊里的优秀表现,末了生怕他爹以为他是在吹牛,强调道,“不信,爹你可以问问奶奶。” 薛满仓倒没那么多疑,听见他作坊的工作说得头头是道,很是满意。 终于,他说出了薛子仁最期待的那句话,“下回我走商,你跟着我一起吧。” 薛子仁愣了一秒后,原地蹦了起来,“啊啊啊,老爹终于同意我跟着行商了!” 话音未落,他就歘得一下子跑去跟其他人分享自己的喜悦。 薛满仓隔着老远,都能听见他的大嗓门,忍不住笑了,“这孩子,真不知道像谁……” 第375章 关于奶奶的分配 时间就这样欢欢喜喜得来到了郑晴琅穿越的第七个年头,今年,薛家有一件大事。 二月份,十六岁的薛子俊,十四岁的薛子善准备考县试了。 两人正正经经念了五年多的书,其实去年二月份的时候,就有提过要考县试。 但当时已经荣升为他们小姑父的李成锐却表示,两人火候还有些欠缺,若想保证一举考上童生,那就得再沉淀一年。 直到去年末,他终于点头说两人火候到了,可以去试试了,薛家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 这其中最夸张的,便是两人的娘亲马宝珠。 平常大大咧咧的她,面对两个儿子的学业,态度变得十分认真苛刻。 学堂放冬假的时间,薛子俊和薛子善两人都被她拘在房内读书,连年都没过好,大年初一还要背诗,大年初二也丧失了随娘亲回姥姥姥爷家的资格。 郑晴琅看在眼里,有次忍不住劝了儿媳妇,不要把孩子逼得太紧,免得往后厌了学,那就得不偿失了。 但这次,马宝珠却义正言辞得反驳了她。 她说,“若是他们不打算走科举这条路,那我也不强求,但是,他们既选择了,就得拼尽全力。咱家里每一个人,谁为了生活不辛苦,他们两个什么重活都不用干,就光坐屋里念书了,哪来的辛苦。若是这点苦都吃不得,趁早绝了这点念想罢了。” 郑晴琅听过后,觉得她的话确实有道理,也就不再劝了,只专心在灶台忙活,为两个“呕心沥血”备考的孙儿做好吃的,以此抚慰他们疲累的身心。 终于,过了近两个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生活,薛子俊两个难兄难弟,终于迎来了县试的日子。 县试直接在镇上县衙考试,所以前一天,薛家人就全员出动,先到了县上豆腐坊,直接在那里过上一夜,隔天再送去考场。 马宝珠在出发前,已经将他们两个的考篮检查了许多遍。 到得考场门口,她还是紧张兮兮的,一会儿问“亲供”带了没,一会儿问互结、具结有没有落下。 亲供即基本信息表,上面包含考生的姓名、年龄、籍贯、父祖三代名讳、授业老师等信息。 互结相当于一份特殊的承诺书,考生要找一同参与考试的五名考生写一份承诺书,承诺一人作弊,五人连坐。 具结则是保证书,请本县廪生即优等秀才提供的“认保”材料,证明考生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而且出身清白,不是娼优或皂吏的子孙,本人也未从事过戏子之类的“贱业”。 见他们娘亲实在太过紧张,薛子俊和薛子善只好又从怀里掏出来那三张准考证,展示给她看,表示一切妥当。 马宝珠见状,先是心安得呼出一口气,后又忙催道:“快快快,你们赶紧收起来,免得被风吹跑了……” 郑晴琅实在看不下去了,将儿媳一把拉到自己身边。 “行啦,你再这样子,反倒把两个孩子心态搞崩了。不过就是个县试,以后还有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那么多考试,你每回都这么紧张可不行。” 薛子俊和薛子善两兄弟也连连点头,当哥哥的开口劝道,“对呀,娘,我们两个都不紧张,你紧张什么?万一不成,就再考呗!” 马宝珠连忙“呸呸呸”,“我儿那么厉害,肯定是一次就中的,还再考嘞,想得美,不给我考好咯,回头不给你们肉吃。” 郑晴琅听得满头黑线,儿媳妇这样给压力,要是遇到个心态不好的,不给你考崩了才怪,幸亏两个孩子比较豁达,眼下看着还挺轻松的,这是好事。 她哪里猜得到,此刻他们两个恨不得立马奔进考场,逃离他们娘亲的魔爪。 倒不是因为他们娘亲的紧张,而是因为最近这一段备考时光,实在是太过于痛苦了。 除了吃饭睡觉,只要马宝珠看到他们不是在念书,就会念叨他们,可是他们又不是读书机器,哪里受得了这个,若再晚点结束这备考,他们真得都要厌学了。 终于,考场一声锣响,薛子俊和薛子善挥别了家里人,背着考篮,雄赳赳气昂昂得进去了考场。 此时,他们根本就没想着一朝中第,只想着,把这场县试考完了,他们的娘亲又可以恢复到从前那个风风火火可可爱爱的娘亲了。 县试一共考了五场,每场考试每隔数日举行一次,前一场考试通过者才有资格参加下场,且每场考试录取人数依次减少。 在这十数天的时间里,薛子俊和薛子善倒是吃好喝好,反观马宝珠,食不下咽,生生瘦了几斤。 终于,县试排名出来了,弟弟薛子善排在了二十三,哥哥薛子俊排在了第二,很可惜,与县案首失之交臂。 得知自己排名第二的时候,薛子俊忍不住扼腕,“哎呀,要是第一就好了,只要没有其他问题,便不用再参加后面的府试和院试,可以直接获得秀才功名哩。” 马宝珠听到后,也跟着一片惋惜。 郑晴琅倒看得开,两个孩子还小,踏踏实实考上就行了,别到时候整出个“伤仲永”。 四月,要在昆明那边举办府试,这次,薛家就没有那么多人送考了,只有郑晴琅和薛子仁。 李成锐这个当先生的,本来是要跟着一起去的。 但是,很不巧,薛秀美有喜了,因为月份浅,这阵子反应有些大,所以,郑晴琅做主,让他这个当丈夫的陪着自己小闺女,不必跟着去了。 至于马宝珠这个最重视孩子考试的人,自然也想跟过去。 但是郑晴琅嫌她心态不好,怕影响到两个孩子,故而交给了她一堆事做,让她好生呆在下坝村,看顾这家里和作坊。 薛子仁已经十七岁了,跟着他爹跑了大江南北跑了一年多,见识愈多,性子也愈发沉稳,不再是当年一言不发就会搞“离家出走”的冲动少年了。 因此,这回郑晴琅带着两个孙儿上府城考试,一应衣食住行,都交给他安排。 三月初,薛子仁执鞭当车夫,驾着一辆家中新造的、车厢极大极舒适的双头骡车,一人各一箱简单的行李,一行四人就这么轻松出发。 因时间宽裕,旅途走得不快,遇到有名胜古迹的地方,他们还会停下来拐点路过去观赏,仿佛他们就是去游山玩水的,而不是去赶考的。 郑晴琅穿越至今七年,这还是她头一回出远门,所以一路上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薛子俊见状,便说道,“奶奶,我一定好好读书考科举,让你一路跟我进京去。听说,京城可繁华了,比咱们宜良县繁华个千倍都不止哩。” 薛子善也不落人后,讨好道,“奶奶,我也一样,等我考上了进士,去别的地方当官,就带着你一同赴任。听说三年就得换一个地方,以后奶奶就可以跟着我到不同的地方上任,看不同地方的风土人情了。” 还没等郑晴琅答话,一旁的薛子俊不乐意了。 “咱们要是两兄弟都当官了,肯定不能在一处当官咯,奶奶只有一个,怎么分,不行,我是哥哥,奶奶跟着我去赴任才对。” 薛子善急了,忙说道,“我是弟弟,哥哥得让着弟弟,奶奶要跟我去赴任才对。” 外头赶车的薛子仁也加入了“争抢”,“有什么好吵的,奶奶爱看外地风光,跟着我就行了,我行商的时候一并带上奶奶。” …… 郑晴琅任由他们自顾自得分配自己的时间,没有加入他们的讨论,鬼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两个孩子当官的时候,由着他们去畅想未来吧。 第376章 入住昆明宅子 一路走走停停,在府试前一个星期,他们一行踏入了昆明城内。 昆明街道上不同于宜良县的繁华景象,一度让初次来到的薛子俊和薛子善看花了眼。 等他们到了门口正上方挂着“薛宅”二字匾额的一处院落前,那两扇大大的黑漆木门以及金色的铜锁,同样给了两人不小的震撼。 “这就是咱们在昆明的宅子吗?从外面看好大的样子呀!”薛子俊忍不住感慨道。 弟弟薛子善也微微张着嘴巴,有些惊讶于大哥薛子仁口中的小宅子竟是这个样式的,他还以为会像宜良县镇上那处,从张家得到赔偿的一进小院呢。 自从郑晴琅打消了先开拓京城市场的念头,薛家就专注于在云南各处开分店卖豆制品。 不过受限于这个时代的保鲜和包装技术,这些分店卖的都是作坊出品的发酵类豆制品,像嫩豆腐、豆腐串这种,只在宜良县的薛氏豆腐坊出售。 去年,为了方便过来昆明开铺子的人员居住、也方便薛家人偶尔过来巡查铺子,顺便给去各地送货的车队找个临时落脚处,薛满仓在昆明买了这处两进的宅院,还雇了一个厨娘和门房。 郑晴琅一行人出发前,薛子仁已经给这边提前传了信,让安排人收拾好宅院,迎接他们入住。 此时,整个宅子只有门房张伯在,听见叩门声,打开一条门缝,见到四人中的薛子仁,连忙笑着迎出来。 “哎呀,你们总算到了,我这天天盼星星盼月亮,脖子都快等长了,眼看着府试时间都快到了,你们还没到,急得我呀……” 薛子仁来过这里几次,晓得门房张伯是个爱念叨的性子,并没有不耐烦,只是笑着说道,“张伯,我信里不是说了么?不会那么早到的。” 张伯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一边下门槛,忙着将他们的骡车赶进去,一边又冲着郑晴琅点头弓腰,忙着打招呼。 “这就是老夫人了吧,我是门房张伯,哎呀,也不对,您年纪比我还大,唤我一声小张也成!” 郑晴琅望着对方有些花白的头发,嗯,那声“小张”实在叫不出口,便笑着答道,“我还是唤你一声老张吧,显得尊重些。” 张伯无所谓得点了点头,将骡车赶进门后,又手脚麻利得想要帮忙搬行李。 薛子俊见他年纪也不小了,连忙阻止他的动作。 “张伯,我们自己来就行了,每人只有一个小行李,不用您费力。” 张伯却不理会,抱起了其中一个箱子,脸不红气不喘的问道,“这个是谁的,我直接送去房内。” 郑晴琅见状,向上笑道,“有劳,是老身的。” 张伯咧嘴一笑,“老夫人客气了,您的房间已经收拾妥当,这边请。” 薛宅除了一个厨娘,其余进出的都是一些糙汉,张伯习惯了,故而没有讲究什么“外男不入后院”的规矩,直接将行李送到了给郑晴琅准备的房间。 郑晴琅也没有在乎这些,见他动作利索,态度热情,最后赏了十几文的铜钱。 张伯乐呵呵得接了过去,又交代了宅子的一些情况,便去前门处待着了。 郑晴琅摆手让跟过来的三个孙儿去各自的房间收拾,前院的房子有人住,所以他们跟着自己一起,都住在第二进的院子里。 等到她收拾妥当后,已经是将近中午的时分,传说中的那个厨娘才姗姗来迟。 厨娘夫家姓汤,因熬汤的手艺比较好,外人给取了个诨号,叫“高汤”。 高汤是昆明本地人,并不住在薛宅里,只是固定时辰过来准备一日三餐。 她一进门,就听张伯说宅子的主人家来了,连忙过来后院向郑晴琅请安。 郑晴琅并不摆什么架子,将她迎进房内叙话,两人说了一些套话,又讲了一些昆明的风土人情,倒也聊得融洽。 高汤因见她身边没有人跟着,有些疑惑道,“老夫人这家大业大的,怎么没买个丫鬟婆子跟在身边服侍呀?” 郑晴琅笑着答道,“我们只是普通农户,按规矩,是不能买奴仆的。” 高汤不以为意得“嗐”了一声,笑道,“这满大街打听去,那些有钱的商户不也照常丫鬟奴仆一大堆,这种事情,没有人管的。” “你说的也没错,只是我孙儿是要考科举的,为防止以后被人诟病,还是谨慎些吧。” 见她这么一说,高汤也就不劝了,反倒为她想了个主意。 “老夫人,您难得来昆明一遭,人生地不熟的,要不这么着,这阵子,我让我闺女过来当个使唤人,她从小就满大街跑的,昆明这地界,哪哪都熟,到时候还可以给您当个向导。” 郑晴琅刚要说她有大孙子薛子仁带着,但转念一想,大孙子这次过来还要去铺子看看,顺便查账,总不能老是将时间花在自己身上,还不如真雇个本地向导来得方便。 于是,她将拒绝的话吞了回去,欣喜道,“要是你闺女方便的话,我倒是挺乐意有人陪着的。只不过,这工钱要怎么算?” “嗐,提什么工钱呀,让我那疯丫头跟在老夫人身边学点规矩体统,这就是她的福气了。” 说完,她见郑晴琅一脸犹豫,连忙补充道。 “不瞒老夫人您,我过来薛宅上工后,听大家伙提起不少您的事迹,哎呀我的天爷,当时听得我这颗心热热的,老夫人您太厉害了,要不是您,这薛家哪里有今天。我说让我闺女跟着您学习,那可不是说好听话……” 郑晴琅这才意识到,原来高汤是她的粉丝哟。 想了想,她便承了高汤的好意,“行吧,明日就让你闺女过来跟着我吧。” 至于工钱,眼下暂且不提,回头她离开前再一次性结算给她就行了。 高汤见自己的提议被采纳,喜欢得不得了。 可惜时候不早了,她只得向郑晴琅问过他们几个人的饮食偏好后,赶紧去厨房里准备饭菜去了。 郑晴琅闲着没事干,干脆自己在院子里逛了起来。 事实上,这宅子没什么好逛的,因着常来居住的都是一群糙汉,所以没什么温馨的装饰和布置。 唯一有点生活气息的,便是厨娘高汤在院子中间一处空地上开辟的一片菜地。 郑晴琅暗道可惜了,这么古色古香的一处宅院,要是正经拾掇好,居住起来的幸福感该多高呀。 她一边逛,一边思忖着,突然听见两个孙子此起彼伏的读书声。 一人念,“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 一人念,“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 前面出自《孝经》,后面出自《论语》,都是府试的必选内容。 郑晴琅笑着走过去,“也就这几天的时间了,这会子临时抱佛脚有作用吗?” 薛子善立刻答道,“奶奶,温故而知新嘛。这一路从咱们家逛到这里,心都逛散了,得抓紧时间收收心呢。” 薛子俊也笑着附和道,“对呀,我们这也不是临时抱佛脚,四书五经都背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就是这路上时间长了,课本摸得少了,倒觉得有些生疏了。” 郑晴琅听罢,有些不好意思了。 “怪我,要不是我贪看风景,咱们倒可以早些让你们安下心来念书。” 两兄弟见奶奶愧疚上了,连忙放下书本,来到她跟前,一左一右得宽慰。 “奶奶,小姑父说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次有你带着我们沿途游览,我觉得自己的眼界开阔了不少,对书上的某些知识页理解得更加深刻了。” “对呀,奶奶,我们脑子里的东西没有因为这次的旅途都丢了,稍稍温习下就可以的。” 郑晴琅听罢,也就丢了那点自责,说道,“那好,这几日你们两个就好好温书,奶奶就不带你们出去逛了。” 薛子俊和薛子善虽然玩心未收,但已经晓得轻重缓急,所以没有一丝犹豫得点头应下了。 第377章 见义勇为?见义智为? 过了一会儿,高汤将中午的饭菜做好了,过来询问是分餐还是同桌而食。 “在前厅那里摆上一桌就行,咱们家没那么大的规矩。” 郑晴琅答道,又想到了一个问题,接着问道,“铺子里的人是回来吃饭还是送饭过去?” 高汤答道,“铺子那里离不开人,一般都是我在这里做完送过去的。” 郑晴琅点点头,“那行,你现在就送过去吧。” 高汤摇摇头,“我得老夫人这头吃完了,将碗筷撤走,收拾妥当后,再送过去哩。” 郑晴琅摆摆手,“不必了,你摆好饭就送过去吧,这里有我呢。” 高汤不好将自己的活留给主人家,有些不好意思得说道,“啊,这怎么行呢……” 郑晴琅不等她说完,笑道,“怎么不行,这些活以前都是作惯的,我如今还时不时下厨呢,有什么不可以做的。好了,你送餐食过去铺子吧,没得因为我们来了,那头人还要饿肚子的道理。” 见她态度坚决,高汤也就不执着了,将餐食摆上前厅的桌子后,转身去了厨房,简单收拾一下,就拎着三个人的餐食过去铺子,顺道回了自个家。 郑晴琅婆孙四个“旅行”了将近一个月,终于吃到第一顿正经“住家饭”,都吃下了不少。 四人一致觉得,高汤的厨艺不错,只比郑晴琅逊色两三分而已。 吃饱了饭,饭晕上来,旅途的疲惫也上来了,四个人搭把手将餐桌碗筷收拾干净,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这一觉,睡到了日头西斜。 高汤已经来了,还带了她之前提过的闺女汤小米。 郑晴琅起床后,到厨房这里来要水洗漱,就看到一个圆乎乎脸蛋的十几岁少女坐在矮凳上择菜。 “这就是你的闺女汤小米吧?和你简直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哩。” 不等高汤自己答复什么,汤小米就连忙站起身,恭恭敬敬得给郑晴琅行了个礼。 “薛奶奶好,我就是我娘的闺女,汤小米,你家的油豆豉很香,我很喜欢吃。” 郑晴琅笑着应道,“奶奶很高兴你喜欢我家的豆豉,我让你娘明天再带你来,她倒是急性子。” 高汤连忙插话,“可不是我急性子,是我家这疯闺女急性子,听说让她过来服侍你,乐呵得不像话,等不及明天,就缠着我过来找你了!” 郑晴琅以为她是在说场面话,没有放在心上,她一个老婆子,对汤小米能有多大吸引力? 只是顺着她的话,又夸了汤小米几句。 汤小米挺聪明的,见郑晴琅手里端着一个面盆,连忙接过去。 “薛奶奶,你是要打水洗脸吗?这事交给我,刚刚我在门口等着,不见你醒过来,就先过来帮娘亲择菜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动作利索得去院中的小井打水,装了半脸盆的水后,稳稳端着,冲着郑晴琅说道,“薛奶奶,走,我服侍您洗脸去。” 郑晴琅一时没有习惯这种被人服侍的节奏,忙抬手想要接过那盆水。 “不用了,薛奶奶自己端回去洗脸就成,你还是在这里帮你娘吧。” “不不不,从此刻起,我就是薛奶奶的贴身丫鬟了,这些事情都是我该做的。” 汤小米没有让她接过水,直直朝着她的房间走去。 高汤在一旁笑盈盈看着,“老夫人,您就随她吧,她在家里也经常给我端洗脸水呢,就当尊老了。” 郑晴琅心道,只能随她了,她水都给我端走了,不随她,还能怎样? 她冲着高汤笑了笑,便举步慢吞吞得跟了上去。 只是,还未进去房门,就听到里头薛子仁十分惊讶得问道,“疯小米,你怎么在我奶奶的房间?” 接着,汤小米用得意洋洋的语调回道。 “本姑娘接下来就是你奶奶的贴身丫鬟了,所以,我出现在你奶奶的房间不是很正常吗?” 薛子仁听罢,神来一问,“你娘终于受不了你的疯劲,把你给卖了?” 郑晴琅在外头听见这句,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也因为这一声,打断了汤小米蓄势待发的发飙,让薛子仁见识到了什么叫一秒变脸。 只见她从张牙舞爪的神态,瞬间切换成温顺乖良的样子,对着刚进门的郑晴琅笑得甜美可人,连嗓音都变了样。 “薛奶奶,布巾我已经浸水拧干了,你擦擦脸。” 郑晴琅接过汤小米递过来布巾,道了谢。 薛子仁被冷落在一旁,忙又问道,“奶奶,你和汤小米是怎么回事?” 郑晴琅擦完脸,并不急着解答,反倒问他,“那你和汤小米又是怎么回事?” 薛子仁眼底闪过一丝不自然,答道,“汤小米是咱厨娘的闺女,我来昆明的时候,撞见过几次,有些……额……交情。” 郑晴琅本是随口一问,见大孙子的表现不若平常那样落落大方,反倒留了意,眼神在两个少男少女之间转悠。 最终,她没有瞎猜想,只是淡淡说道,“下回对女孩子说话不要那么失礼,什么疯不疯的,这么乖巧的姑娘,你张口就说人疯,万一别人听去了,对她不好。” 薛子仁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连忙为自己辩解。 “奶奶,真不是我说故意说她疯的,我头回见到她,她一个小姑娘在大街上拉着一个壮汉,差点被打,要不是我喊车队的几个人帮忙,她脸上指定得受几个耳刮子。” 汤小米见对方提及往事,也顾不得装乖顺,忙为自己辩解。 “那汉子当街打她媳妇,都打出血了,我不拦着,人都要打死了。” “那么多人看着,哪里就轮到你这个小姑娘去拦着。那汉子明显喝醉了,打上头了,可不会管你是男是女嘞。”薛子仁立马回道。 汤小米仍旧不服气,答道,“就是因为没有人愿意管,我才上去拦的,我又不傻……” 薛子仁冷哼一声,“是不傻,是疯……” 郑晴琅“啧”了一声,给了孙子不赞同的一瞥。 薛子仁接收到信号,瞬间闭上了嘴巴。 随即,郑晴琅又望向汤小米,赞赏道,“小米见义勇为,不是傻,也不是疯,是心好,薛奶奶很欣赏你这点。” 汤小米见薛子仁蔫巴了,又被自己喜欢的长辈夸赞,忍不住心花怒放,嘴角勾起,露出两个小巧的酒窝,显得更加可爱了。 只是,郑晴琅的话还未说完。 “但是,奶奶觉得你子仁哥哥的顾虑也有几分道理,见义勇为也要量力而行。也就是说,你实施救助行为的时候,必须考虑自身的安全和能力,避免因过度勇敢而导致不可预料的后果。比起见义勇为,当你自身力量不足的时候,我觉得见义智为更好些。” “见义智为么?”汤小米喃喃重复道。 此刻,她刚刚的笑脸已经不见了,十分认真得思考这四个字。 很快,她便重重得点了头,答道,“嗯,我知道了,薛奶奶。” 说完,目光转向薛子仁,“还有,一直忘了道谢,今日看在薛奶奶的份上,我补上了哦!” 薛子仁“切”了一声,语气散漫得说道,“不用谢,我也是见义勇为,只要你把奶奶的话听进去了就行。” 说完,他见奶奶这边有人服侍了,就不再逗留了。 走回前院没多久,他突然一拍脑袋,自言自语道,“哎呀,忘了问疯小米是不是真的被她娘卖了?不过不应该呀,她家境还不错,她娘对她也挺好的呀……” 第378章 年少无猜真好磕 他这个问题,直到晚间吃完饭,婆孙几个坐在一起闲话的时候,才得到解答。 听说汤小米只是被临时安排过来服侍他奶奶的,他心里一松。 虽然他同汤小米每次见面都是针尖对麦芒,但他知道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孩,不希望她遭遇不好的事情。 原本,他打算隔天就去铺子看看的,听郑晴琅提及明天要让汤小米带着去逛逛,鬼使神差得,他改变了计划,决定明日跟着一同过去。 他在心里是这么想的,汤小米这么疯,要是遇上事情,可不拉着他奶奶一起疯,他还是跟着一起去比较好。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薛子俊和薛子善看到打扮得十分骚包的大哥,差点没把口中的粥给喷出来。 “大哥,你不是最烦穿书生长袍的吗?说是不方便干活。”薛子俊疑惑道。 “对呀,大哥,你还带了头巾,这……我都认不出来是我大哥了!”薛子善夸张得补充说道。 薛子仁被两个弟弟的眼神盯得很不自在,却强撑着解释道。 “你们懂什么,这里是昆明,不比咱们县里,出门的话,若是不穿得好一点,会被那些伙计或是掌柜看不起的。我来昆明,经常这样穿的。等下你们见着奶奶就知道了,她肯定也是盛装出行的。” 两个弟弟似信非信,直到看到他们奶奶也是不同以往的打扮,这才信了大哥的话。 郑晴琅带着汤小米来到前厅时,见到大孙子的装扮,也同样感到诧异,却不像两个弟弟那么夸张。 她只是笑着将他上下打量一遍,然后感慨道,“吾家有儿初长成呀,子仁也是翩翩少年郎了。” 薛子仁含蓄得谢过他奶奶的夸奖,斜眼瞥向站在奶奶身后的少女,捕捉到她目光中来不及消失的惊艳,满意得低下了头,勾唇浅笑。 出门前,郑晴琅叮嘱了一遍两个孙子好生读书,便让薛子仁充当车夫,一行三人高高兴兴得出游了。 汤小米是个合格的导游,对昆明当地的情况十分熟悉,当天的行程安排得细致而舒适。 第一天,郑晴琅说要逛景点,她拍着胸脯保证道,“包在我身上。” 然后,她就带着他们婆孙两个,避开那些出名的景点,拣了几处冷门的、却着实不错的地方,让他们领略到了不同于其余外地游客的当地风光。 就连一直对汤小米没好话的傲娇薛子仁,仅仅跟他们游玩了一天后,晚上回来后,也不得不改口,说汤小米这个导游当得有点意思。 于是,第二天,出游的阵容不变。 薛子仁将自己巡查铺子的打算无限延后,决定跟着奶奶和汤小米好好得玩一场。 汤小米为此得意洋洋,问道,“是不是觉得本姑娘有些本事了,昆明这地我熟,跟着我玩总没错!” 薛子仁心里虽服气,面上却不服,皮笑肉不笑得说道,“昆明我都逛腻了,我这是给我奶奶,顺便给你当护卫来着。” “切,你就嘴硬吧,薛奶奶刚刚已经跟我说过了,你昨天晚上夸我来着!” “奶奶,你……” 薛子仁被奶奶“出卖”,给她投去幽怨得一个眼神。 郑晴琅正瞧着两人拌嘴乐呵,没想到战火延续到她这里来,连忙摆手。 “你们小情……额,你们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别拉上我!行了,赶紧出发吧,不然小米说的那个很好吃的肉包子要卖光了!” 说完,她一边暗骂自己差点嘴瓢,一边飞速躲进了车厢里,来了个“不问世事”。 这一日,或许是不服气,汤小米卯足了劲,让婆孙俩知道了,她还是个隐藏的美食家和杀价小能手。 郑晴琅说要品尝当地美食,她并不带着她去那些装饰奢华的茶楼酒楼,而是带着她走街串巷,找到一间间当地特色的苍蝇馆子。 那些开在不显眼处的简陋小馆子里,大部分食客都是衣着简朴的当地人。 郑晴琅他们一行三人闯进去,一身不差的衣服首饰,显得有些突兀。 只不过,当美味进去口中时,那些外在的不和谐都消失了。 他们品味到的不仅仅是地道的家常菜、独具地方特色的当地风味小吃,而且还融入了当地市井中,成为这生活气息的一部分。 郑晴琅说要购物,布庄、绒线铺、鞋铺、扇子铺、成衣铺、首饰楼、香货店、书肆、药店、果脯店……还有卖着各式手工艺品的流动摊贩,她都能一一推荐。 往往,这些铺子都是货物比较齐全、价格比较实惠的。 而且,一旦郑晴琅确定要买哪些东西,她就主动“触发”讲价技能,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以及讨人喜欢的小圆脸,哄得那些掌柜老板娘让了价,还送不少添头。 于是,当天晚上回家时,原本空荡荡的骡车被各种货物塞满,把两个没有目睹郑晴琅疯狂扫货的“留守人员”惊呆了。 “奶奶,你这是把人铺子里的货全买光了吧!”薛子俊说道。 “对呀,这么多东西,太夸张了吧!”薛子善说道。 郑晴琅虽买的多,却不是冲动消费了,给他们解释道,这个是给哪个家里人的,那个是给哪个朋友的,这么多东西,都给安排得明明白白。 这下,两个孙子也就没觉得东西多了,反倒觉得东西买少了,让她明日再接着买。 一旁的薛子仁听到后,忍不住在心里哀嚎,逛街什么的,他真的不喜欢呀! 但是,看在奶奶和汤小米的份上,他隔天还是准时出现在门口,只是精神不再像头两天那么亢奋而已。 郑晴琅也不是没有眼力见的,见他这样,便说道,“我和小米就是在城里逛逛,没什么危险的,你要不就忙你的去吧。” 薛子仁摇摇头,“那可不行,奶奶对这里还不熟,小米又是个冲动性子,身边还是得有一个男的守着,再说了,没我的话,谁来赶车呀?” 一旁帮忙套车的张伯连忙插话,“子仁少爷,我可以赶车的,左右咱们也没什么访客。” 薛子仁“额”了一声,“不用了,我这两年经常在外面跑,难得有这个机会,肯定是要陪在奶奶身边的。” 张伯听罢,赞了一句他孝顺后,便不争着赶车了。 郑晴琅低头浅笑,心说,这为了陪自己是真,为了陪另外一个人也不是假的。 若说第一天,出门前,对于薛子仁一反常态打扮得那么骚包的行为,郑晴琅没有多想。 出门后,发现大孙子经常故意拿话挑衅汤小米,一点都没有平常的沉稳作派,这就由不得她不多想了。 大孙子经过这些年的历练,待人接物方面无懈可击,从不会无故“得罪”人。 而且,她也曾见过大孙子跟村里的同龄少女相处,端的一副“温润大哥哥”的派头,一点都不像面对汤小米时的“欠揍”。 是的,她虽然是薛子仁的奶奶,却也会觉得大孙子的行为有些欠揍。 比如鸡蛋里挑骨头,说汤小米介绍的小馆子不够地道,却言行不一致得把一桌的食物吃个精光。 被汤小米戳破这点后,他还嘴硬得表示“浪费可耻”,坚决不承认自己就是喜欢那里的美食。 类似这样的事情太多了,一开始郑晴琅还担心汤小米会不高兴,后来发现,两人虽拌嘴拌得欢,却从不会挂脸,反而眼中都是笑意。 “得了,少男少女的事,我这个当奶奶的还是少管些好!” 她在心里默默得想道,决定不去戳破两个人的小心思,让子弹在飞一会儿。 第379章 一门双童生 距离府试开考还要两天的时候,郑晴琅决定收心了。 她是来陪考的,不能光顾着自己游玩,还得关心两个即将考试的孙子。 薛子仁和汤小米知道她这个打算后,两人一致露出了失望,也不知道是玩嗨了不愿停下,还是因为没了在一起游玩的理由…… 郑晴琅可不管这些,这两天开始在厨房里捣鼓东西,投喂两个孙子。 自然,为了保证院试顺利,她不敢弄什么重口味的东西,但是清清淡淡也是爱呀。 薛子善和薛子俊两兄弟再次吃到奶奶亲手制作的美食后,感动得流下了不争气的口水。 两人都在心中默道,奶奶终于知道自己是来陪他们两兄弟考试的了,他们还以为,奶奶要一直玩到他们考完回村呢! 考试当天,两个进了薛宅就当起“深闺小姐”的考生,终于迈出了大门,提前抵达考场。 郑晴琅和薛子仁陪在一旁,默不作声。 这个时候再多说什么,只是给他们平添压力罢了。 一直等到卯时一刻,薛子善和薛子俊接受初查后,由执灯小童带领着分别前往各个考场。 来到考场门口时,还需经过仔细的搜身检查,才能进入考场的内部。 与县试不同的是,府试除了考引之外,其他东西一律不得带入考场,笔、墨、纸全都由考场统一提供,过夜用的棉被也由考场提供。 四月天气和暖,所以郑晴琅并不担心他们在里头受冻着凉。 只是这府试连续考三场,前两场各考一天,第三场连考两天,这四天时间里,考生不得离开考场,跟县试一天考完一场就能够离开考场不同。 因此,她有些担心孙子们会不会精力不济,或者出现什么意外。 府试第一天,郑晴琅晚上睡得特别不踏实,做了个奇奇怪怪的梦,梦见自己在屋顶上种菜。 梦醒过来后,她暗自嘀咕,这光秃秃的屋顶种菜,哪里能种得出来?这不是白费劲的意思吗?想到自己昨日是送了两个孙儿去考试的,这梦的兆头可不好。 于是,她显得闷闷的,大孙子察觉有些异样后,才讲了自己这个梦。 结果,薛子仁听完,一拍大腿,笑呵呵得说道,“奶奶,我倒觉得这是好梦耶,您想想啊,这屋顶上种菜,这不是高中的意思吗?” 郑晴琅一思量,咦,好像也能这么理解呀! 突然,她就悟了,同样一件事情,从不同的角度去分析,就会得出不同的结论。她其实没有必要太过于在乎那个梦,只要内心相信自己两个孙儿就是了。 于是,接下来几天,她白天又恢复了逛街买买的节奏,晚上也睡得十分香甜。 等到去考场门口接两个孙儿的时候,她整个人神采奕奕,倒比两个刚从考场出来的年轻人更有精神头。 薛子善和薛子俊在里头吃不好睡不好,又要绞尽脑汁写出锦绣文章来,刚出考场的时候,显得十分萎靡。 郑晴琅见状,没有问他们考得怎样,只是爱怜得说道。 “累坏了吧,奶奶给你们准备好了两大桶洗澡水,还有一桌子好吃的,其他事情都不用想了,咱们赶紧回去,洗澡,吃饭,睡觉!” 薛子俊和薛子善强扯出一抹疲惫的笑容,坐上了骡车后,也没力气说话,就地开始闭目养神。 车行到家门口时,他们几乎都要睡着了。 郑晴琅虽不忍心,却还是叫醒了他们,“别睡了,进去吧。” 两人听话得揉了揉眼睛,从骡车下来后,回到自己房中,痛痛快快泡了澡,又享受了一顿美食,才觉得人活了过来。 正当郑晴琅以为他们需要好好睡觉休息的时候,他们却表示要出去逛逛。 “年轻就是好呀,刚刚还打蔫,这会子就满血复活了。” 她在心中感慨罢,见他们眼底的乌青很重,遂没有如他们愿,温声说道。 “府试放榜大约还要好几天呢,这段时间,咱们会一直在昆明住着,你们且先下去休息吧,休息好了,我就让你们大哥带你们出去逛。” 两人被扫了兴,脸上难免失望,却没有过多歪缠。 他们知道奶奶是好意关心他们,于是听话得回屋休息去了。 没过一会儿,郑晴琅去确认两人情况时,刚走到房门口附近,便听到里面震天的呼噜声,忍不住笑了。 “还是孩子呀。”她小声说道,转身去厨房杀鸡,决定今晚给他们炖一锅鸡汤补补身子。 转眼,就到了放榜的吉日。 郑晴琅带着三个孙儿早早去了府衙附近的茶楼,占据了靠窗的一张桌子,吃完了早餐,就一边喝茶一边等待放榜的吉时。 随着时间的推移,茶楼的人越来越多,都是讨论着府试的消息。 玩闹了许多天的薛子俊和薛子善,此刻才终于有了一种即将面临结果的紧张感。 他们一会儿听其他桌子的人讨论府试时写的文章,只觉得都写得比自己好,一会儿抬着脖子望府衙的动静,嘟囔着时间怎么那么慢。 郑晴琅见他俩如坐针毡,便说道,“坐不住就去府衙门口等着吧,只是避开人些,别被人冲撞了。” 两人一听,立马从长凳上站起来,向奶奶和大哥略拱一拱手,便飞跑出去了。 两兄弟虽然这些年多半时间在读书,但遇到农忙的时候,也会下地帮忙,身子比一般“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纯书生灵活健壮些。 因此,郑晴琅并不十分担心他们会被人挤到。 巧得很,两人刚跑到府衙大门口时,就有几个衙役正从里头出来,当中为首的那个,手里恰好拿着一筒卷起来的红纸。 几乎是同时的,两人扭头望向对方,自己绷紧的脸庞倒映在对方发亮的双眼里。 心跳如擂鼓,每一次跳动的旋律里,都隐约能听到,放榜啦!放榜啦! 那红纸黑字长长的名单,刚刚张贴在榜牌上时,伴随着几个人的呼叫,所有等待的人,像潮水般涌到了榜单前。 薛子俊和薛子善站在最前方,目光牢牢钉在那红纸上,认真得搜索自己和兄弟的名字。 “薛子俊,薛子俊,哥,你中了,你中了,你是第十名,刚好是甲等耶!” 薛子善从头名开始看,很快就看到自己哥哥的名字,顾不得继续往下看,双手激动得抓住了哥哥的肩膀,激动得喊道。 薛子俊从最后一名开始看榜,只看到后十几名,还没有捕捉到他们兄弟俩的名字。 他被弟弟这么一嚷,又惊又喜,返回头名那处看,确认了自己真是第十名,喜上眉梢,却没有忘形。 “等下等下,咱们再找找你的名字,咱们考后对过的,你考得也不错,肯定榜上有名。” 话音刚落,他的目光就顿在了第十九行那里,他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眼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高声嚷道,“弟弟,你也中了,十九名,咱们都是童生了!” 第380章 报喜变宣传 两人在榜前高兴得忘乎所以,又蹦又跳,接着又抱成一团,又哭又笑。 “这是谁家的孩子呀,听起来像是两兄弟,这么年轻,就都是童生了,前途不可限量呀!” 人群中有人注意到了他们,忍不住出声问道。 有同样来自宜良县的学子,与有荣焉得答道,“这是三娘豆酱的东家郑三娘的两个孙子,今年是他们头一回参加县试和府试哩。” 有昆明的学子一听,立马说道,“三娘豆酱呀,我知道,咱昆明东大街那里,不就有一间三娘豆酱的铺子嘛,她家的腐乳不错。” 当初,薛家同段佳兴的合作,仅仅涉及作坊,没有涉及到零售铺子。 因此,薛家后续开的卖各式豆酱的铺子,权属完全属于薛家。 又因为作坊的所有产品几乎都出自郑晴琅的手,所以薛家人一致认为,这铺子的名字该叫三娘豆酱,同宜良县的薛氏豆腐坊区别开来。 如今,“三娘豆酱”已经在云南府内开了六家,知名度很高,特别是宜良县本地的人,一到外地,提及老家的特色美食,必讲三娘豆酱。 兄弟俩见彼此成了众人的焦点,不好再失态,忙恢复彬彬有礼的样子,笑着承认自己的身份后,再向道喜的各位称谢。 薛子俊还延续了一下那昆明学子的话题,为自家豆酱做了一下口头广告,最后,在一片艳羡的目光中,钻出了人群。 两人一回到茶楼,迎上奶奶和大哥的目光,就是咧嘴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郑晴琅重重吐了一口气,小声念了一句佛后,冲着两人笑道,“今晚奶奶给你们做大餐!” 薛子仁也慷慨了一把,“想要什么,跟大哥说,大哥全部私房钱压上,都给你们买!” 薛子俊和薛子善两兄弟听罢,笑了笑,很有默契得齐齐摇头。 当哥的先说道,“奶奶,大哥,我们不用奖励,我们能够安心得在学堂念书,都是你们在我们背后负重前行,这是我们应该做到的。” 当弟弟的附和道,“对呀,奶奶这么大年纪了,还要不断研究新产品;大伯和大哥一年七八个月在外面辛苦跑商;大伯母和两个姐姐也在豆腐坊做事……大家都在辛苦都在忙,只有我们两个每日安安稳稳写字念书,几乎都不用干活,只是考上童生,我们不需要奖励!” 郑晴琅陡然鼻子一酸,心道,妈呀,孙子太懂事了,感动得想哭…… 两兄弟见奶奶红了眼眶,还以为他们说错话了,慌忙安慰。 “傻孩子,奶奶不是伤心,是高兴,喜极而泣,知道嘛,但是,奶奶也要告诉你们,奶奶这么高兴,不完全因为你们考上童生,更多的是你们的那份良心。无论你们以后走得多远,只要保持这份良心,就肯定不会迷路。奶奶为有你们这两个孙子而骄傲!” 说完,她瞥见一旁含笑望着的薛子仁,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奶奶也为有你这个孙子而骄傲!” 薛子仁原本的那点小失落,还没来得在心里生根发芽,就被奶奶后面的一句话扼杀了。 当初是他自己弃文从商的,他也从不后悔自己这个选择,只是,眼见两个弟弟考上童生,即将踏上另一条被世人认可的荣耀之路,他还是会有一点点小酸涩。 特别是他敬若神明的奶奶,都开口以他们为荣,他难免会羡慕。 当然,他只是羡慕,却不嫉妒,加上奶奶后面的那一句,如今他心里只剩下纯粹的骄傲。 四人回到宅子的时候,昆明铺子的掌柜已经在那里候着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铺子的掌柜是下坝村的村民富贵,就是当初薛家欠债,薛满仓过去借钱不给的貔貅富贵。 那事过后,两个从前还算要好的哥们便生了嫌隙,来往变少了。 后来随着薛家的发迹,富贵主动凑了上来,只是薛家这边仍旧淡淡的。 直到那年土司叛乱,富贵主动请缨,随同下坝村那几人一起去罗次县营救薛满仓,双方才重修旧好。 富贵也因此顺势加入了薛满仓走商的车队,去年听说薛家要在昆明开分铺,便毛遂自荐,争取过来当了昆明分铺的掌柜了。 此刻,富贵看到他们四个人过来,脸上一喜,然后冲着跟在他后头的两个伙计比划,“快快快,放鞭炮!” 考中童生的话,是没有官差一个个上门报喜的,郑晴琅他们想不到,没有报喜官,却有会来事的富贵。 只是,那两个伙计手忙脚乱的,一个摆弄不明白那条长长的鞭炮,一人鼓着腮帮子狠命吹风,差点没把刚吹着的火折子又吹灭了,全然不见平时在铺子里的利落。 好在,这点炮仗也不是多难的事情,两人在郑晴琅他们走到跟前时,总算点燃了引信。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吸引了不少邻里开门观望。 富贵早已经准备好了,只要是开了门的邻居,就凑上前,提着篮子塞糖果,以及,额,一小瓶三娘豆酱出品的腐乳。 接着,便听他喜滋滋得说道,“今日府试放榜,我东家的两个小少爷都中了,左邻右舍的,沾沾喜气哈!” 等那接过礼物的邻居说了几句好话后,也不知道他怎么绕话题的,指定能绕到他刚刚送出的那瓶腐乳那里。 “对了,这瓶腐乳就是我东家的铺子卖的,对,就是三娘豆酱,就开在东大街那里,要是吃着喜欢的话,回头可以照顾下生意哈!这个月去买的话,还有优惠哩,打八折!” 于是,故事的两个主角,以及主角的两个家人,就这么站在原处,看着富贵将一场报喜行动,变成了“三娘豆酱”的宣传活动。 薛子俊好笑着说道,“虽然富贵树这报喜报得有些草率,但是说不定可以拉动家里的生意,得了实惠,好像也还不错。” 薛子善点点头,“我刚刚在红榜下面,也着意讲了咱家豆酱铺子呢,我听见有些人在琢磨,是不是我们兄弟两吃家里的豆酱吃多了,才会那么聪明,一考就中呢!” 郑晴琅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大豆虽然有助于维持健康,却还没有让人变聪明的效果。你们能够一考就中,一方面是因为本身天资不错,另一方面是因为你们的小姑父倾囊相授,回去后可要记得准备谢师礼哦!” 两人齐齐点头,哥哥说“早就准备好了”,弟弟说“除了谢师礼,我还准备了全家人的谢礼”。 郑晴琅心道,好吧,这两兄弟肯定是把攒了几年的私房钱全在这里花掉了。 不过没关系,自己这个当奶奶的,回去后给他们各包个大红包就好了。 两个孩子都考上童生了,这么给自己长脸的事情,怎么能没有一份奖学金呢! 第381章 醉酒贺中榜 因为富贵的报喜行为,这些日子以来,同薛家零交流的左邻右舍,正式破冰了。 这里的邻人一直以为这次过来薛宅居住的人,还是那些车队的汉子,所以很少有妇人过来串门。 经过富贵的宣传,知道这次来的不是那些糙汉,而是宅子的主人家,而且主人家的两个小少爷还都中了童生,更多了一份心思来往。 于是,收下富贵给的礼物后,便从自家拿了些吃食或鸡蛋肉菜等食材,头次正式敲开了薛宅的大门。 郑晴琅领着三个孙子,热情得接待这些邻居,也大方得收下了她们的回礼。 聊到最后,甚至有一两个婆子想要给薛子仁他们介绍媳妇,闹得原本淡定作陪的三兄弟都快撑不住,恨不得夺门而逃。 好不容易到了傍晚,薛宅大堂中的客人才终于走光了。 郑晴琅让三个孙子招待富贵和帮忙整理东西的两个小伙计,自己去了厨房,和高汤以及汤小米三个人互相配合,快手准备起了饭菜。 好在,因为邻居们送的食材多,她都不用再去补办些什么。 薛子仁趁着这会子空当,特意去了酒铺买了一坛子好酒。 忙忙叨叨半个多时辰,一桌有酒有菜、有鱼有肉的完美席面被准备好了。 其中,有薛子俊最爱吃的葱香豆豉蛋炒饭、豉香蒸排骨,以及薛子善的心头好腐乳烧肉、腐乳炒青菜。 这两兄弟对自家做的豆酱都很喜欢,但一人偏爱豆豉,一人偏爱腐乳,郑晴琅还曾开玩笑道,“这样也好,一人一样,两兄弟不用争口吃的。” 酒席妥当后,郑晴琅便让张伯上了门闩,自己一屋子人围坐一起,吃了热闹。 高汤原本想要带着闺女汤小米回家去的,被郑晴琅以一句“给不给面子”留了下来。 一桌子除了郑晴琅家里婆孙四个,还有张伯、高汤母女两个,富贵以及两个伙计,刚好凑了十个人。 大家都是普通老百姓,也不多讲究什么男女有别,一同入了席。 举筷前,少不得说些庆贺的套话,不过说了几句后,郑晴琅便趁着话隙招呼大家吃菜了。 这还是高汤头一回尝到郑晴琅的手艺,夹了一块腐乳烧肉后,忍不住被口中的美味震撼到瞪大了双眼。 她自家也买过腐乳,但都是直接用来当小菜配粥吃的,这还是头一回知道有这种做法。 “老夫人,你这腐乳烧肉未免太好吃了吧!”她又惊又喜得指着那道菜说道。 郑晴琅还未说点什么,薛子善就像找到知音一样,插话道,“汤大娘,我觉得这腐乳烧肉特别特别好吃!” 高汤望着他清秀的脸庞上满是欢乐,也不由得跟着一笑,给他碗里夹了一块肉。 “那我们的童生老爷可要多吃点,接下来努把力,再考个秀才回来。” 薛子善毫不谦虚得“嗯”了一声,然后继续埋头苦吃起来。 过了一会儿,薛子仁见两个弟弟都吃了点饭菜,垫了肚子,便给他们各倒了一杯酒。 “两位弟弟考上了童生,是咱们薛家的荣耀,也是我这个当大哥的骄傲。大哥不喜读书做官,跑出来行商,所以薛家改换门庭的重担就交给你们了。今日,大哥把话放在这里,你们尽管放心读书考科举,挣钱的事交给大哥,大哥供到你们考上进士为止!来,我敬你们一杯!” 薛子俊和薛子善连忙举杯站起来,却有些踌躇得望向一旁的奶奶。 奶奶可是说过,家中孩子,必得十六岁后才能饮酒呢。 郑晴琅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笑着点点头,“今日高兴,就陪大家喝几杯吧,等会儿,奶奶给你们煮醒酒汤。” 两人听罢,如蒙大赦,将已经举起的酒水一饮而尽。 薛子善喝得有些急,被那酒水呛得连连咳嗽,很快脸上就起了一抹红晕。 薛子俊却还好,并没有失态,而是转头给大哥和弟弟将酒杯添满。 然后,自己先举起酒杯,冲着薛子仁说道,“大哥,你一直是我的榜样。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你可以去酒楼端茶递水赔笑脸,你也可以跟着大伯四处闯荡,饱受旅途之苦,你真的很令人佩服。以后无论我们如何,你永远是我们敬佩的大哥!” 薛子善咳嗽完,连忙跟着举杯,“我也是这么想的,大哥永远是大哥,我和二哥敬你!” 三兄弟互相敬完,两个童生又敬起了其他人。 大家见他们还小,不敢让他们没人敬一杯,就一同举杯,让他们各自一杯酒敬完了全场。 酒席吃到半途,富贵和张伯他们几个能喝酒的也没多拘着,互相敬酒说闲话,显得十分热闹。 郑晴琅见三个孙子喝得脸红扑扑的,怕他们喝高了回头难受,便借口吃饱了,离了席,转身去了厨房煮醒酒汤。 高汤和汤小米见状,也连忙跟上。 郑晴琅笑道,“你们自去吃,别理会我,我就过来煮个醒酒汤,不用帮忙的。” 高汤“嗐”了一声,说道,“我这是来向你告退的,我在这里吃香喝辣的,家里却冷锅冷灶的,实在过意不去。男人和孩子又不懂做饭,少不得赶回去给他们胡乱做点饭菜吃。” 郑晴琅早在留她吃饭的时候就考虑好了,将做多单独留出来的饭菜拿出来,笑道,“我早就留好了,带回去吧。” 高汤之前见她留菜,还以为她是要留明日吃的。 没想到是留给自己家人吃的,忙接手过去,望着里头的饭菜说道,“哎呀,这又吃又拿的,怎么好意思呀!” 郑晴琅答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前阵子你让小米陪着我,可是帮了我大忙了,这点子饭菜,小小心意而已。” 汤小米原本是得一同回去的,见她娘不用自己帮忙回家做饭了,便说道,“娘,你先回家,我帮着薛奶奶照应一下这里。” 她怕薛子仁他们真的喝醉了,郑晴琅一下子照顾不这么多人,因此决定留下来帮忙了。 高汤也想到了,叮嘱道,“你先帮忙照应着,我拿着饭菜家去后,再过来帮忙。” 最后,薛子仁他们真的喝醉了,要不是后面高汤带着她男人和孩子过来帮忙,郑晴琅和汤小米两个人可搞不定。 等将所有人喂了醒酒汤,又带回各自的房间休息后,已经过了宵禁时分。 郑晴琅给高汤一家人找了两间客房住下,方才一切妥当。 第382章 荣耀归来乡邻贺 翌日,醉酒的人都起晚了。 富贵和两个伙计连早饭都不吃了,匆匆赶去开铺子。 他们早就计划好了,趁着东家两个公子中榜的热度,要搞一波促销,为此,还提前准备了两块宣传的木牌。 一块写着,“东家有喜,本次府试一门双童生,本月所有豆酱一律八折”,当天一开店,就被富贵美滋滋得放在了店铺的幌子下。 另一块没有“一门双童生”字样,换成“榜上有名”四字的,则没了用途,成了灶膛里的烧火木材。 至于薛子仁他们三兄弟,虽然醒来后犯着宿醉的头疼,却不忘琢磨回乡一事。 他们一边吃着早餐,一边跟郑晴琅商量归期,最终,四个人都急着回去向家人报喜,一致决定隔日就启程。 于是,他们吃完早饭后,便开始收拾行李。 这不收拾还好,一收拾吓一跳,除了薛子仁,其余三人都十分惊愕得发现,自己的行李多到离谱。 最夸张得自然是郑晴琅,过来时只是一箱行李,回去时,是近二十箱行李。 薛子仁望着他们抬到院中的,占据了一大片空地的行李,一阵无语,“你们到底买了什么?”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彼此脸上看到了明显的心虚。 他们也不十分清楚自己买了什么,买了多少,都是看到了,想到了适合谁,就买了,这一买,就这么多了! 最后,薛子仁只得跑了一趟当地的车马行,雇了一辆骡车专门载这些多出来的行李。 汤小米听说他们隔天就要离开了,很是不舍,问郑晴琅,“薛奶奶,你们什么时候再过来昆明呀?我还有很多地方没带你逛去呢!” 郑晴琅想了想,答道,“若今年院试地点在昆明,那我们八月份还会来一趟哩。” 汤小米听到后,笑了笑,“那我等薛奶奶!” 郑晴琅点点头,老实说,虽然同汤小米相处不久,但她确实蛮喜欢她的。 汤小米表面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做事十分细心认真,待人接物也很真诚,没什么心眼子,是个从内到外都十分可爱大方的小姑娘。 她暗自思忖,这小姑娘要是当自己的大孙媳妇,她也是不介意的。 只不过,两个孩子还小,所以她没打算做什么,就让他们两个继续懵懵懂懂下去吧。 翌日一大早,两辆骡车在薛宅门口缓缓启动,离家将近两个月的郑晴琅他们,带着众所期待的荣耀,踏上了归途。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走后,薛宅陆续有两三个邻居过来串门,而且无一例外地,身后都跟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一听见郑晴琅他们走了,十分惋惜得说自己来迟了。 前天,这些人在薛宅见过薛家的三个小公子,听说都没有婚配,不少人打起了主意。 这不,花了一天时间准备,带着自己推荐的人选出马,却没料到,正主全跑了。 要是被郑晴琅知道有这么些事,她应该会十分庆幸自己走得及时了。 毕竟,薛子仁显然心有所属,而另外两个就真的太小了,心思还不定,她不愿意匆匆定下亲事。 若是跟这些热情的邻居撞上,少不得周璇一番,岂不累人。 这次返程,郑晴琅他们没有再游山玩水了,只花了几天时间就到了宜良县。 他们在镇上休整了一夜,隔天才跟周青梅她们母女三人一同回去了村里。 周青梅昨天已经托人送了口信给家里,所以他们回到下坝村的时候,村口不仅仅有自家人等着,还有不少的村民。 马宝珠站在人群最前头,激动得满眼热泪,捂着嘴巴,生怕自己在这么欢喜的时刻哭出声来。 在她的右手边,是她娘家所有人,昨天晚上收到了消息,今天一大早就带着全部过来迎接人了。 马母最靠近她,一边拿手轻拍她的肩膀以示抚慰,一边将目光投向渐渐走近的两个外孙子,目光同样难掩骄傲和激动。 而马宝珠的左边,则是站着薛家人。 薛满山将小儿子薛子良架在自己的肩膀上,声量不同以往的大,“瞧,你哥哥们都回来了!” 郑晴琅早料到会有人在村口接,却没料到是这么大阵仗。 下了骡车,赶紧迎上亲家,笑眯眯得道了声,“亲家公亲家母,咱们同喜了。” 马父马母强撑的稳重,在她这一声恭喜后,彻底没了,激动得不晓得搭什么好,只是重复着她最后两个字,“同喜同喜!” 紧接着,郑晴琅也给了薛家族人一个好脸,笑道,“孙儿幸不辱命,给薛氏一族长脸了。” 薛氏一族为首的薛厚义连忙笑道,“长脸长脸,再没想到,我们薛氏一族一口气出了两个童生!县里传喜报过来的时候,我和几个族老都乐疯了。” “是呀,这么年轻就是童生了,以后肯定能做官的,咱们薛氏一族要有人当官了!” 站在薛厚义旁边的一位族老,一边抚着花白的胡须,一边咧着没牙得嘴乐呵道。 郑晴琅可不敢这么大言不惭,成了童生只是科举路上的一小步,以后还有许多步要走,“当官”二字,言之过早了。 “孩子还小,这次只是侥幸考上了,族老以后可不要这么夸他们,免得他们太过骄傲了。” 族老虽不喜欢郑晴琅“唱衰”,但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只是笑着应道,“是的是的。” 这边说着话,那边薛子俊和薛子善两个主角也已经登场了。 他们先是冲着在场列位长辈亲友行礼,接着迎上此起彼伏的一声声恭贺和恭维,有礼有节得应付着,丝毫没有因为众人的吹捧而飘飘然。 李成锐和薛秀美站在人群中,没有挤上前跟他们两个打招呼。 夫妻俩只是站在外围望着,见他们两人像个小大人一样,和亲友村民们寒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满意。 “恭喜娘子了,娘家侄子前途无量呀!”李成锐突然开口说道。 薛秀美也笑了,答道,“也恭喜夫君了,两个学生头回考试,就一举成了童生,以后你那私塾怕是要被学生挤满了。” 就这样,一大群人就这样在村口站着说话,并且随着消息的传播,其余村民也渐渐赶了过来。 眼见日头已经挂在正中间,该吃午饭了,这么站着也不行,郑晴琅忙出言打断眼下热烈的场面。 “各位乡邻,三天后,薛家开席邀请大家同贺,眼下时候不早了,大家且家去吧。” 众人听罢,同薛家关系不近的,渐次散去。 而薛家的亲友们,则簇拥着他们一同回家了。 第383章 为师不仁枉为师 薛家为着两人中童生的事,正经忙乱了许多天。 这头一件重要的事情,便是“谢师”。 薛子俊和薛子善考上了童生,自然要感谢从前先生的教诲之情,故而得准备丰厚的谢师礼,且亲自登门致谢。 于是,回村的次日,两人便整束衣冠,先去了李成锐家中,各自送上一套文房四宝,靴袜扇帕四样,以及二十两的书仪,又各亲手奉上了一杯谢师茶。 李成锐大方受下了,说了好些勉励的话,又提了接下来的院试,让他们可以去长长见识,却不要抱太大希望。 毕竟根基不稳,即便勉强考上了,往后还有岁考等着呢。 大齐的秀才功名并非终身制,还要经受三年一次的学政考试,也被称为岁考。 岁考之后,秀才按照成绩会被划分为三等,享受不同的待遇。至于那些没能入等的,可就要被剥夺秀才资格了。 薛子俊两人虽然正春风得意着,也并没有因他的实话实说而受打击,而是虚心应下了。 接着,两人又去了一趟镇上,拜见了从前在镇上私塾的教书的老先生。 那老先生是个记仇的性子,前面因为薛子仁弃文从商出言不逊,被郑晴琅当场怼了回去,后面就借机给薛子俊两个穿小鞋。 后来,幸得李成锐在村里开村学,薛子俊两人才顺势转了学,否则,不知道往后还得受他多少磋磨呢。 但那老先生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反倒暗地里埋怨薛家三子的退学,导致他少收了许多束修。 这日,他在门内听得薛子俊和薛子善两人考上了童生,亲自过来谢师,便打定了主意要为难他们一番。 他并不出来相迎,只让儿子先接了礼帖进来一看,文房四宝、靴袜扇帕虽同他打听到的一样,纹银却只有五两,比李成锐那边足足少了十五两。 立时,他就不乐意了,在里面高声骂道。 “薛家几世出了童生,要不是我前头下了死劲教出来,如今这两个还在地里刨食呢!那什么李呀杏的白面书生,哪里懂得教书,捡了我的便宜学生去了,我还没同他理论呢?这会子,连谢师礼都比我多了,拿这点子来,还不够我赏人呢!” 说完,让儿子把帖子撩在外面,把门关上,只不理会门口站着的两个新晋童生。 薛子俊和薛子善对这老先生本无好感,能够亲自过来送礼,已经是给足了对方面子。 可惜对方不领这个情,满打满算教了他们不到两年,却要把所有功劳揽上身,还拿自己同对他们殚精竭虑的小姑父相较,实在是令人不敢苟同。 两兄弟都不愿意受这份闲气,不打算顺着他的意加码求和。 于是,当哥哥的捡起地上的帖子,拍了拍灰尘,收入袖中。 接着,冲着里头高声说道,“先生,学生礼已到,奈何您箪食瓢饮,不染一尘。学生也没法子了,在此隔门叩谢开蒙之恩了!” 说完,拉着弟弟朝里头拱手拜了一拜,然后抬着礼盒转身回去了。 那老先生听见外头真的没了动静,忙催促儿子开门缝看看。 结果,听得儿子来报,连人带礼物都没了,气得他又是一阵好骂,叫儿子赶忙追上去,把自己该得的谢师礼一文不少拿回来。 “刚开始一团和气收着不就好了,闹这一出,反而没脸,有什么意思!” 他儿子嘟囔着走了出去,实在不懂自己老爹干嘛没事找事干。 两个少年童生,往后不知道考到什么高处呢,这个时候不敬着爱着些,反倒拿言语冲撞,还给人吃了闭门羹,真不懂人情世故。 老先生可不知道儿子一边追,一边念叨了他一路,他只知道,儿子回来时,手里空空,他的谢师礼没到手。 于是,他恨恨得骂了儿子一声“废物”。 “他们是开着骡车来的,我是腿着走的,脚程一快一慢不说,就说出了咱家巷口,也不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我问过路人,说隐约看到往西边去,就往西边追去,瞧着实在没人影,又折回东边,也通没见着个书生样的人,你让我怎么追吗?你要厉害,一开始别气走人家不就好了,冲我发什么火!” 说完,他儿子也不管老爹吹胡子瞪眼,又出了门,找了间酒馆喝酒去了。 薛子俊和薛子善还不知道他们离开后,先生的儿子追上来。 他们离开后,是往东边去了,给程府送了后日喜宴的帖子,又被秦氏拉着陪程旭生玩了好一会儿,说是让大孙子沾沾两个未来官老爷的文气。 程旭生是郑大丫同五爷的长子,今年两岁多了,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两人陪着玩了一会儿,把刚刚见老先生的郁气尽散了。 回到下坝村的时候,两个人脸色没有异常,倒是郑晴琅见到他们原封不动的两份谢师礼,问了原因。 两人将那老先生的那些话复述了一遍,末了薛子善说道,“老先生是我们第一位先生,以前教书也挺用心的,我们也有心敬重。但从他左了性子,做事愈发糊涂了,我和哥哥一致觉得,面上的礼数到了就行,没必要给他做太多的脸。” 郑晴琅点点头,若放在现代,把那位老先生苛待自己两个孙子的事情告上去,说不定教育局都能撤掉他的职。 所以,对于两个孙子撤回谢师礼的行为,她并没有觉得不妥当,只觉得解气。 她说道,“为师不仁,枉为人师。后日的宴席,也不必再去下帖子,免得他在咱家的席面上闹什么幺蛾子。” 薛子善和薛子俊点头如捣蒜,奶奶的话,正合他们的心意。 那老先生记仇,他们也记仇好吧。 那么多次在学堂上,当着众多同窗的面,辱骂甚至体罚他们,害得他们自尊心受挫,有一阵子一提到上学堂就害怕。 他们经历过的那种心理的折磨,在之前要求转学的时候,其实从未提及,所以除了两兄弟本人,没有谁能体会他们对那老先生的不喜。 要不是这个时代的规矩太过于讲究“尊师”了,他们都懒得上这趟门! 第384章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两日后的烧尾宴,从来低调行事的薛家人,也难得高调了一场。 席面上美味陈列,佳肴重叠。 光饭食点心就有八样,分别是蜜制馓子,蒸面,长生粥,蜜饯面,金乳酥,炉烤饼等。 更别提那些让人叫不出菜名的山珍海味和家畜飞禽了,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在宴席中间的空地,单独砌了一个大炉子,上面架着十来只烤全羊。 这些羊都是薛满仓从藏区带回来的活羊,养在薛家的牲畜栏中,遇上大节日了才会宰上一只,这回宴席,全用上了。 过来赴席面的人,虽知薛家如今的富贵,却难得见他们下血本,每一个人都深感诧异和惊喜。 马家因为两个外孙的席面,所以再次举家出动了,在看到如此丰盛的席面时,马父和马母有些后悔了。 他们一家子全过来,加起来八个大人,十个小孩,差点就占了人家两桌了,这怎么好意思呀。 于是,马母便回头问三个儿媳妇,“要不你们一房就留大小两个男人做代表,其余人都回去吧,咱们这么多人吃下去,少说也得几十两银子了……” 话音未落,大儿媳妇宋小兰不乐意了。 “娘,人家竟然都请了咱们一家子了,那必定是把咱们的份都预备了,咱们要这么走了,空了一桌多的席位,更不好看吧。” 小儿媳张青青也帮腔道,“对呀,娘,薛家如今不差这点的,咱们来了又走了,主人家面子上不好看的。” 几个小孩听着大人们的议论,以为自己吃不成席面了,大的虽有些失望不敢闹,小的却不管不顾,嚷嚷着不要走,要留下来吃席。 马母原本的心有些摇摆不定了,还是二儿媳白杨花想了个主意。 她说道,“娘,要不这样,咱们不走了,留着先帮忙,到时候位子不够,咱们就让出来,位子多了,咱们就入席。反正入不入席,亲家总不会让咱们饿肚子吧!” 一番略带玩笑的话,终于让马母不再纠结了。 这个小插曲,郑晴琅一无所知,她实在太忙了。 席面的事情,全权交给了大儿子和大儿媳处理,并不需要她跟进,她忙得是应付各路别有用心的客人。 什么用心呢? 无非就是看着薛子善和薛子俊两个少年童生有前途,就想赶紧联个姻,先把未来的潜力股收入囊中。 所以,今日过来赴席的众多妇人里头,大多身边跟着一两个小姑娘,年龄也和子善和子俊两人相仿,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当然,也有自觉条件够不上这两个“少年英才”的,便将目标锁定在英才的哥哥,薛子仁身上。 甚至,还有急功近利到,想要同最小的薛子良定个娃娃亲,真真让郑晴琅开了眼了。 此刻,距离开席还有一刻钟,但是,她恨不得立马就开席了。 只因韩夫人,也就是如今韩县令的妻子,正没完没了得在她跟前夸耀自家闺女韩婉约。 郑晴琅已经不算隐晦得婉拒好几次了,韩氏的脑子却仿佛安装了什么装置,自动屏蔽了她拒绝的信号,硬是一次两次得提起同一个话题。 她斜眼瞄了一眼全程没有一句话、只是低着头的韩婉约,心道,“可怜的娃,怕不是快哭了吧,小姑娘面皮薄,她娘是真一点都不考虑小姑娘的心情呀。” 虽然不忍心,但是考虑到孙儿的未来,她是不可能随口就应下什么亲事的。 终于,外头响起了锣声,二儿子熟悉的声音传来,“请众宾客入席!” 她在心里大呼“得救”后,连忙扬起笑脸,冲着大家说道,“哎呀,本来还想听多几句知县夫人的教诲,奈何开席的时间到了,还请众位入席吧。” 说完,她歉然了一下,让韩夫人走在前头,自己再慢慢跟上。 韩夫人未能得到应承,有些不爽,走了几步,却又自己将自己劝服了。 她心想,这里那么多夫人带着姑娘来,僧多粥少,薛家老夫人一时间不好下决定,也是正常的,回头她再单独请薛老夫人说话就是了。 于是,坐到席面上时,她便恢复了一开始的笑脸,也不再提儿女亲事,倒让郑晴琅狠狠松了一口气。 她心想,下回孙儿搞烧尾宴,要是没定下亲事的,那她还是不搞了。 这些夫人一个个都是人精,言语中不知道多少陷阱等着自己钻呢,这一天过去后,她都怀疑自己头上要多几根白发了。 宴席的花样再多,也比不过人的心思多咯。 终于,宴席散了,宾客也送走了,精疲力尽的薛家人呆在一处,吐槽起了同一件事。 谁都知道薛家如今是郑晴琅做主,孙子一辈的亲事自然也绕不过她,但是偏有人不信邪,想要另辟蹊径,搞定当父母的。 周青梅有一儿一女已经到了这个时代的适婚年龄,这一两年已经有了不少人说亲,眼下有了两个当童生的堂弟,身份水涨船高,惦记这两个的不在少数。 即便她今日在后厨盯着帮忙,也有不少人混到她跟前,拐着弯提到这些事。 可是,那时候的周青梅,只想着如何将这个烧尾宴办得妥妥当当,哪里理会得这些“小事”,都被她随口几句打发了。 “娘,你是不知道,我那会子正愁着冷蟾儿羹来不及冷却呢,那没眼力见的人,却拉着我说说他小子多能干,我当即就火了,问他有多能干,能不能立刻给我整十几斤冰块来,她立马不吱声了……” 众人听得哈哈大笑,都道周青梅是为难人。 即便富有如薛家,到了夏季也很少用冰块,因为冰块实在太稀罕了,能够在云南售卖的,基本被镇上那些大户买断了。 这个时候还只是五月,冰块还没上市呢,普通人家是没办法搞到冰块的。 周青梅也不否认,“我就是为难她呀,要推销自家小子,也不看看场合,我都着急上火了,她还杵着我面前说那些不相干的事。” 马宝珠笑过后,也接茬道,“我这边也并不比你好,一个个领着花朵似的小姑娘到我跟前,变着法儿哄着我应承,逼得我没法子了,只得推了娘出来挡事,说我最怕娘了,一点主都不敢做哩。” 说完,她对着郑晴琅歉然一笑,“娘呀,一不小心就把你说成恶婆婆一个了。” 郑晴琅不以为意,“就当我是恶婆婆好了,免得那些人搞什么曲线救国,把家里每个人都搅扰得不得安宁。” 薛满仓想到自己今日的遭遇,觉得他娘有些太天真了,再恶的婆婆也拉不住有些人的趋利之心呀。 他相信,接下来一段时间,家里除了几个小的,怕都得应付某些人不同寻常的关注了。 第385章 竟然告官了? “儿女到了年纪,成家立业的,倒不是什么坏事,只是这些人急了些,赶着人家烧尾宴就忙不迭得带小姑娘过来见人,没得让人以为小姑娘嫁不出去哩。” 周青梅想到自己儿子都十七了,大闺女也十五了,眼下定亲也不算早,因此倒不介意这些人说亲的心思,只是介意他们不顾场合。 而且,她当初同薛满仓定亲前,也就远远瞧上一面,一直到成亲后,两人才总算面对面看清了彼此长什么样。 哪里像今日,大的带着小的直接过来相看,争着抢着表现,也太不矜持了些,她打从心眼里不喜欢这样孟浪的做派。 郑晴琅倒不像她想那么多,她依旧是现代时的思维,十七岁还未成年呢,定什么亲? 要不是二十二岁成亲实在太晚了,很难有哪家闺女愿意等到他那个年岁才成亲,她还真想试试拖到那个时候。 毕竟,现代婚姻法可是规定了,男子得二十二周岁以后才可以登记结婚呢! 这日过后,如大家所预料到的那样,薛家的访客不断,还有直接遣了媒婆上门的,这些都由郑晴琅一一应付了,不在话下。 只说薛子俊两兄弟那日去镇上给那位老先生送谢师礼,因对方拿乔,闹了个不愉快,礼也没送出去。 这事过后,两兄弟倒没放在心上,唯有那老先生,因自己一场脾气,白白少了那么多谢礼,心疼了两三日。 后面听得去薛家赴宴的人说起,那薛家的宴席多热闹多体面,就跟吃了二十五只老鼠般,百爪挠心。 又听得席间两个新晋童生对他们先生多敬重,席后又添了诸多谢仪,又像王八钻火炕,连憋气带窝火的。 坐卧不安了几日,终究憋不下那口气,他写了一张呈子,告薛子俊和薛子善两人不尊师长,不谢分文之事。 韩知县接了呈子,望见里头通篇申斥,将好好两个少年郎描绘得全无一丝好处。 一说薛子俊兄弟俩桀骜不驯,求学期间屡屡折辱师长;二说若不是自己悉心管教,他俩恐无今日成就,却无谢师之礼,书仪没有,宴请更无,实在是目无师长。 最后,他还隐晦得踩了一番李成锐,说这厮冒了自己的功劳,得了两个大便宜…… 韩知县前几天才刚从薛家赴宴归来,也正经见过薛子俊两兄弟,只觉得他们两个文质彬彬,谦恭有礼,一点都不似他文中所说。 而且薛家向来行事大方,不可能连这点谢师礼都不安排,这其中,怕不是有什么猫腻? 考虑到这老先生是县里的老秀才,而且底下学生颇多,怕被人说他徇私,他也不好随便将人打发回去。 于是便接下呈子,借口事涉三位学子名声,不好开公堂,他会私下查访的。若呈子上所说属实,他会从严处置的。 那老先生得了句准话后,得意洋洋得走了,心道,“薛家两个黄口小儿,以为考上了童生就是个人物了,哼,我要让他们好生学学什么是尊师重道!” 韩知县等人走后,派人将这里的消息传给了薛家,让他们写个辩驳的呈子递上。 他始终相信,薛家那样的家教,绝不会如老秀才文章中那样失礼的事情。 郑晴琅接到消息后,生生被气笑了,心道,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倒是被那老先生玩得明明白白了。 她叫来了两个孙儿,将老先生告状的事情说了,然后叮嘱道,“你们各自写一张辩驳呈子,举例的时候,尽量写清楚,最好把人证什么也写上,咱们要辩,就摆事实讲证据,可不要像他那样空口白牙的。” 薛子俊和薛子善没想到这老先生这么无耻,气得当场跳脚,骂了那老先生好几句。 郑晴琅任由他们骂完后,才说道,“别忘了,在外人眼里,他终究教了你们两年书,是你们的先生,刚刚那些话,在我跟前就算了,在别人跟前,万不可露出一句。” 两兄弟听罢,虽有些不服气,却也无奈何得应下了。 接着,郑晴琅又问道,“对了,你们那日送谢师礼的时候,有没有左邻右舍旁观?” 薛子善忙答道,“有的,住在先生对门的,还有左边那户,都有人站在门口瞧动静呢。我和哥哥收回礼物打算走后,那些人还嘀咕先生不惜福呢。” 郑晴琅点点头,“那就好,有人证就行,你们也写上去。对了,把你们自己写得惨一些,最好把那人显得咄咄逼人些。” “嗯嗯,我们懂得了,这就去写。”两兄弟异口同声应下后,便自去书房了。 郑晴琅一个人在堂屋坐着,默默想了一会儿,终究没办法理解那老先生的脑回路。 要说他贪财吧,却着实不会算账。 若他会算账,他就会知道,与其眼下为了一点谢师礼同他们对簿公堂,还不如趁此机会两家修好,走动起来,自有他以后长长久久的好处。 要说他清高,只为争一口气,他那呈子上又半篇都是利益。 “罢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反正这边也没做错什么事,最终自食恶果的只会是他。” 想通后,郑晴琅等两个孙子写好了呈子,看了一遍,觉得没什么问题,就让他们两个跟着李成锐,一同送去了县衙。 韩知县很快接见了他们,拿过辩驳呈子一看,上头有理有据,比老先生写的可信多了。 他有些感慨道,“说来,他也是镇上的老秀才了,一向很有体面的,本官竟不知道他竟有这样的一面,实在是人心隔肚皮呀。” 薛子俊想到来前奶奶的嘱咐,忙说道,“先生待其他学生倒也和善,并不是一直这样的。或许正应了那句,人与人都有缘法,我们两兄弟不得先生的缘法罢了。” 薛子善也接茬,“是呀,一开始,先生对我们也不错,只不过后来……唉,不提也罢。我奶奶说了,先生既是为谢师不到位生了气,那薛家就再备上厚礼,单独宴请,只求先生消气……” 一番话,说得韩知县原本就已经倾向他们的天平更加往他们那边倒了。 “俗话说,‘爱徒如子,尊师如父 ’,本官以为,爱徒如子在前,意思就是,只有‘爱徒如子’,才有后面的‘尊师如父’。你们双方的供词我都收到了,这上头的证人,本官会派人过去询问。不过,此事终究不是什么美谈,本官不想闹大,你们可懂得。” 李成锐三人秒懂,知县的业绩考核涵盖了“兴学和科举”,若是县里文人闹诉讼,对他的考核可不太右后,于是十分恭顺得应下。 韩知县见他们知趣,十分满意,又补充道,“依本官的意思,闹成这样,以后还是别来往的好,你们那谢师礼和席面也不必另备了。” 薛子善心里虽千百个愿意,面上却还是故作犹豫,“可是,先生原是为了这事发的脾气,若是不另备的话,怕……” 韩知县摆摆手,“这个不必担忧,本官自有处置。” 第386章 结亲,不是结仇! 李成锐三人达到了目的,没有在县衙多逗留,很快就离开了。 他们前脚迈出县衙大门,韩夫人便带着自己闺女杀过来了。 书房里,小厮传话,“夫人在外头求见,说小姐今日亲手做了糕点,带过来孝敬大人。” 韩知县一听,差点把正要批注的文书画花了。 他自己的闺女自己清楚,因自己和妻子溺爱,针黹纺织,举炊烹饪……各样闺阁女子该学的技能,她是一样不会,今日竟破天荒做了糕点,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么? 虽猜不透,却也没让夫人女儿在外头候着,连忙让人迎进来。 韩夫人一进书房,便左右张望,问道,“我怎么听说你有客人呢?难不成是我们女眷到了,避出去了?” 韩知县见状,这才灵光一闪,想到自己夫人这阵子在琢磨的事情。 他笑了笑,说道,“早走了,你既有意带着闺女过来相看,怎么来得这么迟?” 韩夫人一下子垮了肩膀,给了身后的闺女不爽的一瞥,随即转身向韩知县埋怨。 “还不是怪你闺女嘛,让她过来见个客人,先是扭扭捏捏得不肯,骗得我许下多少好处,才愿意抬脚。又说要重新梳妆打扮,又要茶要水的,把底下人指使得团团转……” 说着说着,她突然顿住,气咻咻的将矛头直指闺女韩婉约。 “我这会儿算是醒过神来了,她就是故意的!这下好了,拖到人都走了,你可满意了!” 此刻的韩婉约,全然没有那日去薛家赴席的低眉顺眼,她随意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后,方才一脸无所谓得开口, “娘,薛老夫人那日都说了,她那几个孙儿还小,不急着定亲,意思就是没看上我,你这么拉着我上赶着相看,显得我嫁不出去似的。” 说完,她望向她爹韩知县,说道,“爹,你快管管娘吧,她都不疼女儿了,恨不得把我明天就打包送去给薛家呢。” 韩知县虽有意同薛家结亲,但也不是这么个结法,忙提醒妻子。 “夫人,这事是你做的过了,好好的闺女,你带着过来前院见陌生男客,要被人听说了,对咱女儿名声可不好。” 韩夫人被丈夫和女儿夹击,心下有些不服,却不好硬着来,于是连忙想法子岔开这个话题。 只听她问道,“薛家那两个小子过来干嘛?可是询问院试一事?” 韩知县看穿了她的意图,笑了笑,顺着她的话答道,“倒不是为院试的事,而是因为一个老秀才。” 接着,他将那老先生状告薛家两童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还没等韩夫人反应,韩婉约先为薛家两兄弟感到不忿了。 “这老秀才着实可恶,只不过教了人两年书却这般拿大,人薛家给的谢师礼可不薄,竟要比人正经的先生。这便算了,还苛待学生,逼得人转了学,要我说,这样的人枉为人师……” 韩知县虽也这么想,却不想自己闺女得个“长舌妇”的名声,忙轻喝道,“慎言,你一个闺阁小女子,理会外头男人这些事干甚?” 韩婉约却不发怵,端坐在椅子上,语气淡淡却笃定得说道,“天下不平事,谁都可以说得,我是闺阁小女子,却也懂礼仪,知廉耻,不像那老秀才,虽为尊长,做事却不如我磊落哩。” “哎呀,你还越说越来劲了,赶紧给我噤声。夫人,你好歹管管你闺女,这些年被你纵得愈发不像话了!” 韩夫人却不理会这些,她在这个当口,心里已经起了个念头,猛不丁说道,“咱们是不是可以拿这事让薛家许亲呀?” 话音落下,书房内瞬间鸦雀无声了,韩知县父女俩,都被韩夫人的想法震惊到了。 韩婉约脸色涨红,气得直跺脚,“娘,你这是在拿捏薛家,还是在折辱你女儿我,我就这么糟糕,非得用这种法子才能嫁出去么?” 说完,眼泪都飙了出来,不想再面对让自己难堪的娘亲,飞跑着离开了。 韩知县连忙跟上去,走到房门口,让外头的丫鬟婆子跟上去,免得女儿跌跤或是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来。 接着,他转身回到书房,对着自家夫人一阵输出。 “你呀你,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往大的说,你这是结亲吗?你这分明是结仇?往小了说,我堂堂知县的闺女,在本地找个青年才俊也不难,你非得盯着薛家不放不成?” 韩夫人强辩道,“这不是你说,薛家家世家风都好,孩子也有出息,让我别错过嘛?” “我是这么说过,但强扭的瓜不甜啊,再说了,人薛家一家都没许,就是想再等等,再看看,咱家闺女又不是没戏了,你这么急干嘛?至于想出逼亲的馊主意吗?” “我就是突然想到,随口说说而已嘛,你们至于那么大反应?” 韩知县撇了撇嘴,“你往后说话可别太随便吧,过过脑子,行了,你回后院吧,自己气的闺女自己哄,我这里还有公务要处理。” 韩夫人听罢,叹了一口气,一边往外走,一边嘀咕,“真是冤家,哪有老娘给闺女赔罪的礼……” 韩知县也不管她,听见关门的声音后,安心坐回太师椅上,继续看起了公文。 后面,也交代了几个差役,按照薛家两兄弟呈子上的人证名单,一一询问当时的情形。 一番询问过了,果然如他所料,薛家兄弟所言不假,倒是那老秀才颠倒黑白。 于是,他又让人唤了老秀才过来,将他狠狠申斥了一顿,言明不许再寻薛家的麻烦,否则就向提学官禀告此事,剥夺他的秀才功名。 那老秀才没想到事态发展竟会如此,心里骂了许多句“狗官徇私”,面上却唯唯诺诺,一句不敢多言。 回去后,躺在床板上长吁短叹,嚷嚷着“世风之下,人心不古”。 他儿子见此情状,便问出了什么事。 那老秀才也没瞒着,将自己告了薛家两兄弟一状,却没有告成的事情说了。 他儿子气得睚眦目裂,说道,“爹,你怎么越老越糊涂呀,薛家这事你就不占理,你倒好,还告上了!真有哪天,让你遇上个硬茬子,你才知道什么叫害怕!” 说完,也不理会他爹什么反应,气咻咻得转身出门了。 老秀才在后头看着,顾不得为自己辩解,忙喊道,“你是不是又要去吃酒了,赶紧给我回来,哪天醉死了,走在我前头,谁给我摔盆送终呀……” 第387章 近亲不适合成亲 下坝村这边,郑晴琅和薛家二房的人,都聚集在堂屋里,听薛子俊他们两个复述面见韩知县的经过。 郑晴琅同韩知县打过多次交道,对他为人也有几分了解。 因说道,“韩知县的意思是,这事算过去了。你们俩接下来安心跟着你们小姑父读书就是了,虽说院试大概率过不了,但前期准备也不能松懈,尽力而为就是了。” “孙儿遵命!”两兄弟异口同声得应下。 等到大家陆续走出堂屋后,马宝珠刻意走在了最后头,碰了碰婆婆的手臂,用眼神示意她留下说话。 郑晴琅忍不住好奇了,这二儿媳妇向来是有话直说的主,什么时候也学人家挤眉弄眼那一套。 “怎么了?可是还不放心他们两个?” 马宝珠摇摇头,“不是,他们两个的事,说破了天,也是我们占理,又是韩知县当着父母官的,我也担心。我就是……额,娘,由这么一回事,就是子俊也十五了,这阵子跟我提他亲事的也不少,我……” “你有合心意的人选了?想要给子俊定下?” 郑晴琅见她吞吞吐吐的,干脆得接过话茬。 她知道,因为自己前头表过态,让不要着急子俊的亲事,所以马宝珠这会子提起,可能心里认为有点跟自己唱反调的意思,不好直言。 马宝珠听婆婆这么问,暗暗给自己鼓了下劲。 “是我姥爷家二表哥的姑娘,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今年十四岁了,样子长得不错,家里家外的活计都是一把好手……” 郑晴琅一算,连忙摆手说道,“这个不行,关系太近了,凭那姑娘再优秀,也不合适。” 马宝珠愣住了,有些不理解,“亲上加亲不是更好么?人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呢。” 这个时代,只有“同姓不婚”,可没有异姓表兄妹不得成婚的规矩。 反倒因为“亲上加亲”四个字,同辈表亲男女成婚的现象比较普遍。 郑晴琅想了想,用尽可能通俗易懂的语言描述了一下近亲成亲的危害。 “宝珠呀,你也知道,表亲之间是有一定血缘关系的。娘打个比方,若是两个表亲同样的血缘里面,正好隐藏着一样不好的东西,当这两个表亲相结合后产生了后代,那后代的血缘里头,就有更多这不好的东西了,不好加不好,等于更不好,晓得不?” 马宝珠听得云里雾里的,不甚明白,最终问道,“娘的意思是,马家的血不好么?” 郑晴琅无奈轻笑一声,忙摆手否定她那句,“不是不是,这不是谁家的血好血坏的问题。” “那是?”马宝珠保持着懵懂的眼神,挠了挠头,“娘,你说的那些太深奥了,我实在听不懂。” 郑晴琅说了“没事”两字,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觉得要跟她讲清楚基因遗传什么的,太过麻烦了,也实在不该是她在这个时代该说的话,因此,干脆换了个角度劝说。 她问道,“宝珠,你那个表外甥女,识字吗?” 马宝珠摇摇头,“我姥爷就就是普通农户,二表哥平常也就种种地,表外甥都不识字,更何况说外甥女了。” “宝珠,你儿子以后可是要为官做宰的,你确定你要给她娶一个丁字不识的农家姑娘?” “娘,我觉得农家姑娘踏实能干,不像那些大户人家的姑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说不定娶进门来,还得我这个婆婆服侍呢,我可受不了这种气。” 郑晴琅忍不住笑了,“子俊才十五岁,你想得倒挺远的。” 马宝珠却以为婆婆有让儿子娶高门的心思,怕自己儿子以后在媳妇手里受委屈,忙劝道。 “娘,咱可说好了,我儿子可不攀什么高枝,他要有那个能力,咱就供着他往上考,要没那个能力,也不要靠什么姻亲,老老实实回家种田就是了。” 郑晴琅心知她想岔了,忙笑着解释道。 “我的意思,不是嫌弃农家姑娘不好,也不是想给子俊拣什么高枝。我是觉得,子俊是个读书人,平常好同人讨论些诗词歌赋,若是娶了个丁字不识的,他说今日读了一篇好文章,她回今日猪肉涨价,一点共同语言都没有,这婚姻怕是也不好维系吧。” 马宝珠这才恍然大悟,为自己误会了婆婆的用意感到不好意思。 羞愧了几秒后,方才说道,“娘,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这就回了我二表嫂那边,子俊确实还小,等他考上了秀才再提亲事不迟。” 郑晴琅见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心里还是蛮高兴的。 马宝珠既然能开口说这件事,就代表她确实对那姑娘很满意,只是,血缘摆在那里,还是谨慎些好了。 她想了想,又接着说道,“宝珠,娘给你句准话,我对子俊的媳妇也没什么高要求,就四点,家世清白,品性纯良,不是近亲,子俊喜欢,其余的,比如高不高枝的,都不是我考量的重点。” 马宝珠仔细琢磨了那四点,虽还是有些不明白第三点,却认真记下了,应道,“娘,我知道了。” 这次谈话之后,她便找了一天回了一趟娘家,然后又跟着他娘去了一趟姥爷家,向二表嫂婉拒了这门亲事。 那二表嫂以为马宝珠那么喜欢她闺女,这事该是板上钉钉了,没想到结果竟然是不成。 转念一想,又觉得也正常,毕竟人家是童生了,再过个一两年成了秀才老爷,她闺女哪里配得上哟。 于是,她变了主意,说道,“宝珠呀,香香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多好的一个闺女呀,我就怕她去了别人家受苦,所以才挑着咱们这些知根知底的亲戚家相看,要不这么着,你那嫂子的大儿子不也十七了嘛,和咱香香也配得上,要不,你给说和说和?” 马宝珠没想到二表嫂的目标变得那么快,愣了好几秒。 “二表嫂,你是说我青梅嫂子的大儿子薛子仁么?” “嗯嗯,就是他了,我上回不是去你婆家帮忙嘛,见过他一面,样貌不差,只比子俊差一点,高高壮壮的,行事也很沉稳,听说如今跟着他爹跑商,以后这家业大半是得交给他打理的,这么好的条件,不配给咱家香香,实在可惜了。” 马宝珠的姥爷家,第三代也就只有香香这么一个女娃,所以家中的大人将她看得十分重,总觉得再好的亲事配她也不为过。 于是,经过二表嫂的一番劝说,又有马母在一旁点头,马宝珠应承了帮忙。 第388章 问过儿子意见没 回到薛家后,她隔天又找了个买针线的借口,去了一趟镇上豆腐坊。 只是,她来的不巧,周青梅不在,赵二荣也说不清她去了哪儿,为了不错过人,她也只得在铺子里干等着。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她没了耐心,都想要打道回府了,才等来了人。 周青梅见妯娌在铺子里,略带诧异问道,“你怎么在这里?是来逛街顺便歇脚吗?” 马宝珠开玩笑道,“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偷懒,是不是在好好经营你这铺子,没想到,还真被我抓着了,你一个人出去外头快活了是吧?” 周青梅笑了笑,“什么你的我的,是咱们的铺子。我可没偷懒,我是被人缠得没法子了,帮我儿子去相看了一回媳妇。” 马宝珠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有些着急得问道,“所以看好了么?定下了?” 周青梅给了她疑惑的一眼,这人的语气怎么这么急,倒像说的是她儿子的亲事。 “怎么可能,娘没掌过眼,我可不敢应下。” 马宝珠悬着的心还未落下,又听见她嫂子接着说道。 “不过,那姑娘还真是不错,又是知味斋邱掌柜的闺女,彼此知根知底的,我想着,要是娘觉得没问题,倒是可以定下。” 听到这里,马宝珠也顾不得先铺垫什么了,连忙提起此行的目的。 “嫂子,你别急呀,宜良县那么多好闺女呢,我这里也有一个人选呢。我娘家二表哥的闺女,叫香香的,你也见过,长得挺喜庆一小姑娘,今年十四岁了,她娘也开始为她寻摸亲事了呢。” 她虽然急着插队,却也没直接说二表嫂就是冲着薛子仁去的,以免显得太掉价。 周青梅听到这个人选,反射性得问道,“你之前不是打算让子俊同她……” 马宝珠不等她说完,连忙说道,“之前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但是娘说了,什么近亲结婚不好,我就只能打消这个念头了。” “这不太好吧,毕竟你之前有想法的,子俊说不定也收到了点风声,这再变卦换人选,到时候两兄弟会不会因为这事闹什么呀?” 马宝珠被她这话给逗笑了,抱着肚皮哈哈了好几声。 “嫂子,你在想什么,子俊同香香的事,不过是咱们大人私底下说几句,孩子们谁都不知道。再说了,子俊现在一心读书,根本就没考虑这些,我不过是听我二表嫂打算给香香找婆家了,就寻思上了。” 周青梅听过后,也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她接着说道,“香香十四岁,是不是太小了,就算定下了,正经过门也得两年后呢。” 马宝珠道,“嗐,十四岁不正好嘛,娘不是说了嘛,不要太早成亲,正好两年后,子仁十九岁了,也就不算早了。” 说完,她想到自己嫂子比较看重的点,忙继续加码。 “嫂子,不是我夸口,你也知道我娘那边娘家姑娘的名声,都是多子多福的,我是觉着,肥水不流外人田,不然,香香的事,根本就不用我操心哩。” 周青梅心下一动,不得不说,马宝珠的话戳中了她的某个心事。 她在婆婆的影响下,已经渐渐学会对三个孩子一碗水端平了,但那只是行动上的,她骨子里还是期盼着“多子多福”的。 可惜,她肚子不争气,到头来只有一个儿子,不像马宝珠,三个儿子…… 这么想着,她突然觉得儿子不多,孙子多也成呀。 于是,当天,她随马宝珠回了下坝村的家中,向婆婆提起了这事。 郑晴琅听见这事,同周青梅一开始的反应是一致的。 她问道,“前几天宝珠刚跟我说要聘香香给子俊,被我驳回去了,怎么现在又换成了子仁了,这香香是非落在咱们家不成?” 周青梅大概讲了一些理由,什么知根底,是妯娌的娘家人,家中父兄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她深知婆婆最忌讳人“重男轻女”,所以很聪明得闭口不提这家的女儿多生儿子这个优点。 郑晴琅对于薛子仁的亲事已经有了打算,只等那对少男少女察觉他们彼此的真正心意。 因此,即便香香再好,她也不想棒打鸳鸯。 她斟酌了了语言,说道,“香香同子仁怕是不成,你给那边递消息前,还是先问过你儿子的意见吧。” 周青梅有些不理解,这男未婚女未嫁的,有什么不成的。 她笑着说道,“娘,你也太疼你大孙子了,这孩子的亲事,向来是长辈做主的,哪里有孩子说话的份。” 郑晴琅却不敢苟同,冷笑一声,“是你同儿媳妇过日子,还是子仁同他媳妇过日子,子仁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特别是涉及到他的事情,你要学会问过他的意见才是,别当什么封建大家长,这样对你们母子关系绝无好处的。” 周青梅见婆婆似有怒火,又想到自己这些年好不容易同儿子关系有些缓和,所以不敢再多言,讷讷应了声,便走出了她的房间。 走至堂屋,马宝珠已经等在那里,十分迫切得问道,“怎样?娘答应了么?” 周青梅摇摇头,“娘说,儿媳妇是跟子仁过日子,让我跟子仁先通通气,他答应了再说。” 马宝珠听罢,虽有些失望,却对自己表外甥女很有信心,便说道,“那就去问问子仁呗,趁着他这阵子没跟他爹出去跑商,把这事定下来,也好过一年拖过一年的。” 周青梅听罢,这才重新打起精神,转头去找了作坊里找儿子。 薛子仁正穿着工作服在作坊里干活,透过窗户看到他娘站在院子里朝他招手,忙应了几声,然后脱了工作服出来。 “娘,你怎么从镇上回来了?找我有事么?” 周青梅见他额头上都是汗珠子,忙从怀里掏出手帕让他擦擦。 “这些事就让工人们做就成了,怎么你还自己亲自动手了。” 薛子仁接过帕子,胡乱擦了一把汗,一边说道,“爹让我八月份再带着两个弟弟去昆明院试,撇了我自己去藏区了,我左右没什么事,闲着也是闲着,就过来帮忙了。也不累,就是几个灶台点着火,太热了些。” 周青梅嗔了他一眼,“你呀你,天生劳碌命,让你休息你还专门找活干。” 薛子仁近来见多了世面,心胸开朗了许多,同他娘的关系也不再同从前冷淡了。 听得出他娘是在心疼他,他“嘻嘻”了几声遮掩过去,又问道,“娘你是找我有事吗?” 周青梅笑道,“差点就忘了正经事了。” 说完,瞅见左右没人,才又压低声音说道,“你二婶想要给你介绍她姥爷家二表哥的闺女,让你回头准备准备相看。” 薛子仁脸上的笑意瞬间没了,“什么二表哥大表哥的闺女,我不相看,娘,你帮我回了二婶吧。” 第389章 相同的窘境 周青梅以为儿子这是害羞了,低头笑了笑。 “傻孩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怎么能不相看呢,别这么别扭咯,那香香,娘是见过的,长得可水灵了,娘保证你看了,一准儿喜欢。” 薛子仁心里没来由得一通烦躁,自己却搞不明白缘由。 “反正什么香的臭的,我就是不相看,你们要是瞒着我将人领过来,我就敢将她骂得回家哭着找爹娘!” 说完,他歘的一下跑了。 周青梅见儿子跑了,冲着他背影喊道,“香香不行,邱掌柜的闺女行不行?总不能一个都不相看吧,你也老大不小了……” 薛子仁听见,捂着耳朵回道,“谁来都不行,反正我不相看!” 周青梅被气得眼前一阵发昏,耳边传来好几声嗤笑,这才意识到,这里是公共场所,她不该冲动说出前头那句话。 心中“哎呀”连连,她面上却故作淡定,冲着围观的那些工人略点点头,就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离开了作坊。 等出了作坊大门,没有人看到她的时候,她才瞬间垮了脸,满是懊恼,慢吞吞拖着沉重的身躯往家回。 薛家竹屋这边,薛子仁一口气从作坊跑了回来,然后在厨房找到了正在和马宝珠商量着做什么晚饭的郑晴琅。 “奶奶……”他尾音拉得老长,明白表示自己有事要说。 郑晴琅向马宝珠说了句,“就照刚刚说的准备吧,青梅喜欢的豆豉蒸鱼,豆豉放多点。” 马宝珠应下后,她才慢悠悠向大孙子走去。 两人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薛子仁便忍不住开口说话了。 “奶奶,娘刚刚跟我说,让我跟那什么香香相看,我不要。” 郑晴琅一脸无所谓答道,“嗯,你不喜欢香香的话,咱们就再找其他姑娘相看,不急。” 薛子仁意识到自己没有表达清楚,连忙补充道。 “奶奶,我的意思是,我还小,谁都不相看,你之前不是一直说晚婚好嘛,怎么让娘这么早就帮我安排相看呀。” 郑晴琅见他还没看清自己的心事,有意想要逗弄他,便故意唱反调。 “十七岁不小了,咱们村里同你一样年纪的,大多都定亲了,速度快的都娶上媳妇当爹了。” 薛子仁见奶奶变了卦,不再坚持她那套晚婚理论,急得不行。 “哎呀,奶奶,你怎么说变就变,反正我不相看,你们要是逼着我相看,我现在就跑去藏区,反正路线我已经熟了。” 郑晴琅心中暗笑,问道,“真的谁都不相看?” 薛子仁一副绝无商量的语气,坚定答道,“不相看!谁都不行!” 郑晴琅趁此机会,继续问道,“汤小米也不行?” 薛子仁反射性得答了一句“不行”后,突然反应过来,瞪大一双眼睛,说道,“奶奶你说谁?” 郑晴琅含笑得重复了一遍,“汤小米。” 薛子仁听清后,突然哈哈笑了两声,接着说道,“奶奶你在想什么,那个疯丫头和我,更不可能。” 郑晴琅轻轻摇了下头,“是真的不可能,还是你还没看清楚自己的心。十七岁相看娶妻本是寻常事,你反应却那么大,难道不是你心里已经有了人选,所以才这么抗拒?” 奶奶的一段话,让薛子仁彻底愣住了,有一种当头棒喝,如梦初醒的感觉。 与此同时,远在昆明的汤小米也在经历同样的窘境。 汤小米今年十六岁,与她同龄的女子,即便还未成婚,也已经确定了婆家。 偏偏只有她,因为性格太过大大咧咧,又急公好义,时常在外头闹出一些事,条件好的人家嫌她不够娴静,条件差的汤家看不上,于是,就这么高不成低不就得剩下了。 高汤急得没法子,最终求助了她娘家大嫂。 这日,汤小米被拉着去外头茶楼吃饭,然后就这么“碰巧”撞见了大舅母的熟人。 于是,顺理成章,几人同桌而食。 一开始,她还没有察觉到不对劲,只是觉得她对面坐着的少年未免太害羞了,脸红得厉害。 后面,大人们的话题开始围着两个少男少女打转。 她大舅母和她娘一个劲夸她多勤劳多贤惠,对面的大娘也一个劲夸他儿子多能干,双方都似乎很满意,恨不得立刻就把这两人凑做堆。 汤小米意识到问题后,为了不拂了大舅母的面子,强忍着对面大娘各种打量评价的目光,以及那害羞少年死不死瞟过来的眼神,只是装着一脸懵懂无知。 最后,对面的大娘似乎下定了决心,从怀里掏出一根镀银的钗子,递给了汤小米。 “这头一回见面,小姑娘挺合我眼缘的,当长辈的也没什么好相送的,刚好今日逛首饰楼,买了这根钗子,就赠与你了。” 汤小米可不是什么都不懂,只要她接下这根钗子,就代表这门亲事成了,可是,她对那个全程低头不语,只知道对他娘的话各种点头的少年郎,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不不不,这礼物太贵重了,还请大娘收回。” 高汤在一旁捂嘴失笑,“傻孩子,大娘既然喜欢你,你就接下吧,这可不仅仅是见面礼哟。” 汤小米一阵无语,她娘还真是迫不及待得把自己许出去。 但是,前面骗自己出来相亲可以忍,后面哄自己应承亲事,却是万万忍不了的。 她不再假装听不懂那些大人的话意,很干脆得答道,“这门亲事我不答应,所以,大娘,请恕我不能收下钗子。” 这一番话,直接让在场众人都变了脸色。 那大娘递出钗子的手停在原地,尴尴尬尬的,不知道该不该立刻收回。 而那名少年郎脸色也歘的一下子变白了,望着她的目光充满了控诉。 高汤桌子底下的手拧了闺女一把,恨铁不成钢道,“多好的小伙子呀,你凭什么看不上人家了?” 汤小米的大舅母也连忙打圆场,“我外甥女这是害羞了,害羞了,她心里不知道多乐意呢!” 汤小米望天翻了个白眼,先是冲着那少年郎说道。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今日过来相看,我是不知情的,而且,相看有成的,也有不成的,我又没拿了你家的钗子再说不成,别好像我占了你多少便宜又不认账的。” 接着,又对着她娘和大舅母说道,“以后这种事情,不提前知会我,小心我掀桌子!” 说完,她便先行离开了茶楼,剩下四个人面面相觑。 第390章 后知后觉察心意 那大娘终于将钗子重新收回了怀里,强笑道,“汤姑娘性子挺直率的,呵呵,挺好的,可惜我儿子没这个福气。” 高汤和她娘家嫂子也强装笑脸,敷衍了几句,将尴尬的局面勉强混过去了。 最终,那大娘拉着心不甘情不愿得儿子离开后,高汤和她娘家嫂子也迅速回到了家中。 一进院子,高汤的娘家嫂子就控制不住脾气了,高声道,“小姑子,那样好的人家,小米都看不上,还是算了吧,以后你也甭找我帮忙了,我怕回头把人都得罪光了。” 汤小米正在屋里生闷气,听见她大舅母这么呛自己的娘亲,立马出来帮腔。 “不帮就不帮,你介绍的什么好人家,那男的一看就是个没主意的,他娘说一句,他点头应一句,像个哑巴似的。” “什么哑巴,人家那是害羞,不好直接跟你说话,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脸皮厚的跟城墙一样。还有,听他娘的有什么不好,那叫孝顺懂不懂!” “反正我看不上他那个样,扭扭捏捏的,还不如子仁哥哥来得大方……” 那大舅母一听,“什么子仁哥哥,小米,你原来心里有人了,那就干脆点说呀,浪费我那么多时间,又是给你寻摸,又是联系给你相看的。” 汤小米还在琢磨自己为什么会提起薛子仁,就被她的话刺激到了,连忙反驳道,“大舅母,你可别胡说,我什么时候说我心里有人了,我不过就是打个比方。” 一旁的高汤也反应过来,说道,“是呀,嫂子,小米心里没人。那叫子仁的是我现在东家的少爷,小米前阵子陪那家的老夫人,所以见过几次面而已。” 大舅母却一阵狐疑,就见过几次面,叫“子仁哥哥”那么亲热。 不过,她最终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了自己不会再操心外甥女的亲事,便头也不回的回自己家了。 高汤埋怨了闺女好几句,汤小米撒娇卖痴,混了过去。 只是到了夜里,她忍不住想起了自己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开始扪心自问,自己对于薛子仁,到底是什么感觉? 这一想,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一直到远方鸡鸣声传来,她才想通了,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坐起来。 辗转反侧一整夜都没睡的她,眼中闪出明亮的光芒,跑着出了自己房间,一把推开父母的房门,冲着还在熟睡的爹娘喊道,“爹,娘,我想到我要嫁谁了!” 高汤被这突然的声音吵醒,还在迷蒙之间,又听到闺女的声音,“爹,娘,我要嫁给子仁哥哥,你们去帮我提亲吧。” 瞬间,她脑中的瞌睡虫跑了个精光,几乎是破音着问道,“你说什么?” 接着,汤家的早上因为汤小米的语出惊人而一阵鸡飞狗跳,而薛家这边,也不遑多让。 薛子仁被奶奶一语惊醒,回忆起自己面对汤小米时各种不同寻常的感觉和反应,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不少傻事。 “奶奶,你是不是一直都在看我的笑话呀?”他哭笑不得得问道。 郑晴琅一点也不心虚,“不不不,奶奶可不是在看笑话,奶奶是在感受青春懵懂的躁动。” 薛满仓一阵无语,后面几个字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但总觉得不像是什么好词。 不过,他没有深究,而是接着问道,“奶奶,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总觉得,自己之前一直跟汤小米唱反调,又老是说她是疯婆子,她指定看不上自己的。 郑晴琅见他一脸苦恼,想到他之前的直男发言和作为,很不厚道得笑出了声。 薛子仁见状,正要控诉奶奶的幸灾乐祸,周青梅就从外头走了进来,埋怨道,“臭小子,香香不行就换别个,至于像踩了尾巴一样跑吗?” “娘,你不用再帮我找了,我知道我要哪个当我媳妇了,那就是汤小米。” 薛子仁看清了自己的心思,也就不再藏着掖着,十分直率开口,企图打消她娘另给他介绍对象的心思。 周青梅一听,先是欣喜自己儿子开窍了,回来的路上,她想了许多劝儿子相亲的话,都派不上用场了。 只是,汤小米这个名字,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汤小米是哪家的姑娘呀?她家是做什么的?你们又是怎么认识的?她知道你的心思么?” 薛子仁整理了一下语言,方才慎重答道。 “汤小米是咱们昆明那处宅子聘的厨娘的闺女,她爹是木匠,给人修补家具的。至于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上回在昆明,奶奶聘了她当导游,我也一同随行,便认识了。她……她应该不知道我的心思。”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难得的脸红了一下。 周青梅一听对方是自家厨娘的闺女,便有些看不上了。 接着,又听说她一个小姑娘能够带着婆婆到处闲逛吃喝,肯定她是个喜好玩乐的,不安于家室的,心里便更不乐意了。 甚至,她已经开始在心里阴谋论,说不定是那女娃知晓薛家有点资财,故意勾引了自己儿子呢! 不过,见到儿子那抹红脸时,她不敢直言自己的猜想,而是接着问道,“她家有几个兄弟,又都是干什么的?” 薛子仁答道,“她就一个哥哥,跟着他爹学木匠的手艺,已经娶了亲的。” 听到这个答案,周青梅心里的不乐意又添了几分。 才一男一女,可见她娘是不好生养的,女肖母,万一嫁过来,只给她生了一个孙子,那他们这一房的人丁也未免太单薄了。 越想越不满意,她试探性得问道,“子仁呀,这人家在昆明哩,是不是太远了些,她娘家愿意她嫁那么远么?” 薛子仁被问住了,想到汤家对汤小米的喜爱,恐怕也不太乐意对方嫁太远,照看不到。 不过,他迅速想到了一个解决方案。 “娘,这有什么的,咱们在昆明不是有宅子吗?到时候小米就住在那里,反正我以后也得经常跑昆明巡查铺子,还有走商的时候也会经过昆明。一忙起来,待在下坝村的时间都没有待在昆明的时间多哩。” 这话说得,周青梅更加不乐意了。 她皱着眉头问道,“哪有娶了媳妇不在婆婆跟前,反倒离得那么远的,我这是娶媳妇还是嫁儿子呀?” 薛子仁有些不懂他娘的意思,疑惑问道,“可是,娘,你现在不也一直待在镇上豆腐坊吗?你也不在奶奶跟前呀!” 周青梅被这话狠狠噎了一下,却无从反驳。 过了几秒后,才气咻咻得说道,“我刚嫁过来的时候,可是一直都待在你奶奶身边的,现在之所以去豆腐坊,那是为了咱家生意,你又不是不知道。” 薛子仁又答道,“对呀,我知道呀,可是,让小米在昆明住,不也是为了咱家生意吗?以后我跑商的话,昆明的生意就有她照看了呀。” 再次,周青梅一时找不到话反驳了。 郑晴琅看出了大儿媳的态度,见大孙子为着自己的亲事,把平常的那些察言观色都丢了,连忙插话。 “好了,子仁,我和你娘知道你的意思了,接下来让我和你娘商量下,你先去忙别的事吧。” 薛子仁以为大人是要商量提亲的事,霍地脸红了,支吾着说了一声“有劳奶奶和娘亲了”,便飞也似的跑开了。 第391章 什么上人下人 等到房内只剩下郑晴琅和周青梅婆媳两人,郑晴琅没有跟她打哈哈,开门见山发问。 “你都没见过汤小米,却看不上她,为什么?” 周青梅心虚得“啊”了一声,微微低头,不敢直视婆婆的双眼。 “娘,我没有看不上汤小米呀。” “不用瞒我了,你刚刚听到子仁有意中人时,脸上的欢喜可没藏住,后面一听对方家里的情况,就不乐意了,你是觉得汤小米配不上子仁?” 郑晴琅没打算让她糊弄过去,依照她对大孙子的理解,汤小米以后极大可能成为自己的孙媳妇。 若是周青梅这个当婆婆不喜欢她的话,以后家庭和谐就难了,还是得问清楚。 周青梅面对婆婆锐利的目光,终究不敢隐瞒,将自己的考量摊在人前。 “娘,我就是觉得,那小米不是个单纯的性子,她娘是咱们的厨娘,肯定知道咱家的家境,说不定当初给你当导游,就是故意为了接近子仁的,我不喜欢心思太深的姑娘当我的儿媳。” 郑晴琅听见是为了这个,心下一松,笑了笑。 “你想太多了,咱们家这点家业,还不至于让人家这么惦记。” “娘,你就是自己心好,看别人也觉得所有人跟你一样心好,你不知道,现在的那些人多会算计。我豆腐坊有一个熟客,她家闺女到了年龄,定了一户人家,结果她娘家嫂子听说定的那户人家十分富贵,便使了法子,搅浑了这桩亲事,换了自己闺女顶上,哎哟喂,为了这事,两家打得一塌糊涂,还闹上了县衙呢!” 郑晴琅耐着性子,听完她那跟眼下不太有联系的八卦,并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 她十分笃定得说道,“汤家不是这样的人家,小米也不是唯利是图的姑娘,这点把握,我还是有的。” “可是,娘,那是咱们家的厨娘,是咱家的下人……” “什么下人上人?”郑晴琅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 “人家只是给咱家做活,又不是卖身给咱家了,算什么下人?还有,你嫌弃她是厨娘,那我以前也是呀,我难道也是下人了?” 周青梅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连忙找补。 “不不不,我没有瞧不起人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子仁可以找个家世更好的,像香香那种就不错呀,虽然是农户,但家里的地不少,而不是像那个叫小米的,父兄只是匠人,为了生计,连她娘都得出来当厨娘。” 这解释并没有很好,反倒有越描越黑的嫌疑。 郑晴琅叹了一口气后,问道,“青梅呀,你现在不也为了咱家的生计在镇上打理豆腐坊吗?难不成你觉得这样委屈你了?” 周青梅暗暗叫苦,她好像又说错话了。 “娘,哎呀,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很喜欢打理豆腐坊,并不觉得委屈。” 郑晴琅总觉得大儿媳没说到点上,所以没有揪着眼下这个点不放,而是心平气和得说道。 “你给我一个最真实的理由吧,我觉得你不仅仅是因为对方的家世,你不是那种特别在意对方家世的人,不然也看不上香香那种普通农户的闺女了。” 最终,周青梅支吾了好一会儿,才将自己觉得对方“过于活泼”的点提了出来。 郑晴琅没有再为汤小米分辩,而是想了一个主意。 “这样,八月份我们还要去昆明参加院试,到时候,你跟着我们一起去,你自己去接触汤小米和她家里人,这样你就不会在这里凭空臆想了。” 周青梅正因为自己没有说实话而心虚,也不敢多说什么,应了下来。 郑晴琅最后又补了一句,“那在见过汤家之前,你就别瞎应承什么了,免得到时候子仁不配合,闹得你里外不是人。” 周青梅无奈点了点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再次确认一个事实,那就是儿子的亲事她一个人是绝对做不了主的。 既然儿子心里有人了,又那么抗拒同香香相看,她也只得跟妯娌坦白了。 马宝珠听说后,虽有些可惜,却也没觉得什么,有谈一次就拢的亲事,自然也有谈几次都不拢的,这种事情,不能强求。 只是,她拜托她娘将消息传给二表嫂后,等到的不是对方的谅解,而是责怪。 那日,马母去了娘家,平常都是欢欢喜喜的去,欢欢喜喜的回,这次却是窝着火,沉着脸回来的。 她到了上坝村,也不往家门进去,反而过了“三娘桥”,不用一刻钟,就杀到了薛家。 “三娘桥”是那年干旱,郑晴琅用粮食雇工修水利后顺便修的。 那时,为了感激薛家出的粮食,大家的效率都特别高,水利修好了,薛家还有粮食剩余,便用剩下的粮食继续雇了工人把两村的断桥修好了。 如今,两村来往更方便了,关系也较从前紧密许多,许多上坝村的村民也在豆酱作坊里干活。 因为修桥是郑晴琅的主意,后面大家便把这桥唤作三娘桥。 马母一见到闺女马宝珠,就大吐苦水。 “闺女呀,幸好你没要香香当媳妇,她那个娘,平常装得多亲热模样,没了好处了就直接变脸了。这要真成了亲家,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马宝珠心里十分诧异,她娘以前同二表嫂关系还不错呀,这是发生了什么? 不等她提问,她娘就自发叙述起她回娘家后的遭遇了。 “你前天不是跟我说了嘛,你大嫂觉着香香生肖和她儿子不对付,拒绝了相看。我今天这不就找时间过去一趟,说了这事。谁知,一说,人笑脸就变臭脸了,叉着腰收一些混账话。我现在就给你学学!” 说完,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叉腰梗脖子,掐着嗓子学着二表嫂说话。 “有些人呐,表面上说多疼爱香香,一开始还说要娶进门给自己当儿媳妇呢,结果呢,儿子考上童生了,前途远大了,就嫌弃香香上不得台面了。这我就忍了,谁让香香没有个当童生的哥哥呢,门不当户不对的,也就算了。那妯娌……” 马宝珠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话道,“这是在说我吗?可是我上回跟二表嫂说起这事的时候,她也还好呀,没见得她生气呀?” 马母正学得兴头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嗔怪道,“我还没学完呢,你别插话!” 马宝珠缩了缩脖子,右手往上一摆,示意她娘继续。 马母这才又开始说道,只是刚要扬起嗓子,却顿住了,问道,“我刚刚说到哪里了?” 马宝珠强忍着想笑的冲动,答道,“说到‘那妯娌’。” 马母被提醒,记忆回笼,接着说。 “那妯娌一房人,没个读书人,男的天南海北跑,挣个辛苦钱,女的还整日抛头露面卖豆腐,就这样的一小家,我家香香还愿意嫁过去,那是他们祖上烧高香了,还说什么生肖相冲,鸡和鼠哪里相冲了……” 马宝珠嗤笑一声,开玩笑道,“那鸡圈里的小鸡,有时候不就被老鼠咬死了,这不就相冲了嘛。” 马母来时火气是很大的,见闺女听完全程,还有心情开玩笑,火气散了不少,好奇问道,“你听了难道不生气吗?” 马宝珠点点头,又摇摇头,“是有那么点生气,但我想,二表嫂也是太过疼爱香香的缘故,见不得香香被拒绝两次吧,没关系的,过一阵子,等香香定下婆家就好了。” 马母听罢,彻底熄了火,笑道,“你倒是挺会为别人开脱。” 马宝珠狡黠一笑,“还有一点,那就是娘刚刚说的,这不是子俊没定下香香嘛,是好是坏,其实也不和咱们相干了。” 听到这里,马母的心里总算舒坦了,“也对,和咱们不相干。” 说完,她又接着补充道,“以后这种帮人家说亲的事咱可别瞎掺和了,万一闹个不好,总是要惹埋怨的,还不如少管些闲事。” 马宝珠也没有兼职当媒婆的想法,嘟囔道,“还不是二表嫂自己开的口,不然,我还想不到那事去呢。” 马母冷哼一声,“以后少理会她,如今想想,她对咱家之所以那么热情,大概也是咱家光景过得不差的缘故。我有时回娘家,也听那村里人嚼舌根,说你二表嫂性子不好,经常对村里的孤寡大小声,我还以为是村里人瞎说的,看来也并不完全是瞎说了。” “还有这种事呀,看来以后给子俊他们三个找媳妇,我可得擦亮眼睛,这人有时候还真挺会装的。” 马母点点头,“要以后有人选了,娘也过来帮你掌掌眼,不过,你家有那么一个心眼明亮的坐镇,也不一定用得上我。” 马宝珠知道她说的是婆婆,笑了笑,“确实,婆婆看人还是蛮准的。”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子闲话,马母发了牢骚,灭了火气,也就放宽了心,好生家去了。 第392章 操心与不操心 一转眼,院试的时间就到了。 这次陪同薛子俊和薛子善去昆明的,多了周青梅、马宝珠、薛满山和薛子良。 周青梅自然是去相媳妇的,二房那三个,美其言曰陪考的,实则是去旅游的。 上回,郑晴琅等人从昆明回到下坝村后,带回了许多当地的特产,也分享了诸多游玩的乐趣,把马宝珠听得心痒痒的,想要过昆明游览看看。 这次,郑晴琅没有阻拦她。 因为有李成锐的断言在前,大家对于这次院试都是“重在参与”,就连之前一直“鸡娃”的马宝珠也十分佛系,不用担心她给两个孩子造成太大的心理压力。 一路上,虽少不得风餐露宿,但除了薛子仁,大家都是好不容易出趟远门的,所以见什么都是新奇的,兴致十分高昂。 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进昆明城,等薛满山他们头回见到自家在昆明的宅子时,所有的情绪都被震惊取代。 “娘,这是咱家的房子呀?这比我想象中大许多耶,我还以为跟咱们之前镇上那房子一样,窄憋憋的哩。这么大一处房子,地段看着也不错,得费不少银子吧!” 马宝珠从进宅子后就一直四处窜,逛完了一圈后这才回到后院,对着她婆婆感叹道。 郑晴琅一边收拾行李,一边笑道,“才二进,也还好,你没见过那些真正大户的人家,三进四进的院子多的是哩。当初买的时候,宅子的主人急着卖,价格比平常低了不少,满仓这才果断出手买的。” 马宝珠上前帮忙,接着“啧啧啧”了好几声,冷静下来后,她又认真评价道。 “不过,我还是觉得咱们村里的竹楼好,比这里宽敞不说,站在走廊或者晒台上,见着都是山水绿树,心情就很好。不像这里,抬眼望去就是四方的天,院子里也没多少空地种菜栽树的……” 郑晴琅听着她说完后,才中肯得答道。 “各有各的优点吧,住城里虽则地方狭窄了些,自然风光也没有村里好,但想要买东西、看大夫什么的,都很便利,不像村里,除了地里那点出息、圈里那点鸡鸭可以自给自足外,其余东西还要去镇上采购的。” 马宝珠听罢,点点头,“也对。” 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忍不住噗嗤一笑。 “娘,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每回去镇上,总觉得镇上的东西特别多,特别好,甚至都觉得镇上集市卖的那些青菜,肯定也比自己家里地里出产的好。那时候,我就在心里想,要是我以后能够生活在那里就好了。如今有机会了,我这心态倒是变了,让我现在选,我更乐意住村里嘞。” 郑晴琅开玩笑道,“那可不成,等你儿子考上进士了,他们肯定是要带你去任上的,不然会别人念叨不孝顺的。” “啊,这有什么好念叨的,满山他如今打理着那十几亩试验田,恨不得住在那里了,要不是这回我死命劝着他跟过来,他都不一定出这个门,更别说以后还要跟孩子们去任上了。我是当人娘亲的,更是当人媳妇的,不陪着老子,难道陪着儿子呀?” 正说着,薛满山从前头搬了一箱行李进来,随口问道,“什么陪老子儿子的,你们在说什么。” 马宝珠便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 薛满山忍不住笑了,“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考上进士当上官呢,你这会子就白日做梦,纠结起这个了,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帮你大嫂相媳妇去哩。” 马宝珠一听这话,来了兴致,也不追究他“唱衰”儿子那一句,而是好奇问道。 “难不成那个叫汤小米的丫头在咱家了,她和大嫂撞上了?” 薛满山点点头,“大嫂刚刚拿着从家里带过来的干货去厨房,我听门房张伯说这会子汤家母子刚好在,我猜着他们应该是撞上了。”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呀……”马宝珠一边埋怨,一边往外头赶。 薛满山一脸无语,他一进屋就说了,这还不算早呀? 随即,他望向稳坐钓鱼台的郑晴琅,“娘,你不跟着去看看么?” 郑晴琅摇摇头,“不了,该说的我都给你大嫂说了,她只要撇下心里的偏见,就可以看出小米不错。在豆腐坊呆了那么多年,她还是有点看人的本事的。” 这一路上,她和大儿媳同车而行,也没闲着,将自己同汤小米相处时的各种细节和感受说了不少,虽都是赞誉之词,但也都是事实。 周青梅听过后,也渐渐在心里放下对汤小米莫名其妙的成见,决定以客观公正的目光来相看这个儿媳妇候选人。 薛满山见他娘一副很放心的模样,笑了笑。 “娘,有时候觉得你很操心,家里什么事情都要照看到,有时候又觉得你不操心,就像眼下这样,明明你一路给大嫂说了这么多,到了关键的时刻,你却不盯着了。” 郑晴琅想了想,答道,“有句话叫做‘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你娘我呀,操心也只操心一部分,那就是给你们方向,至于这条路本身,还是要靠你们走的,就像你如今搞的试验田一样。” 说到这个,她便顺着话题问道,“对了,旱种三代的情况怎样?之前不是说有点异常吗?情况解决了?” 提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薛满山干脆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开始向他娘亲汇报。 “水稻本身没什么问题,就是出了点害虫,及时处理掉了,没造成大的损失。我瞧着这第三代基本稳定了下来,今年应该会是丰收年了。” 他们第二回试验种植旱种水稻的时候,有部分水稻不适应新的水肥情况,要么中途枯死了,要么就结出来的稻穗不好,这些情况,一度让薛满山感到受挫。 要不是郑晴琅一直在一旁鼓励,他或许坚持不到这第三年了。 如今,他再面对各种试验田的不如预期,他的心态已经调整好了,遇到问题,分析原因,能解决的解决,不能的话,那就再换个方式尝试。 郑晴琅认真听着,看着他眉飞色舞得讲着地里的那些庄稼,心道,这真是一个热爱种田的娃呀! 第393章 未来婆媳初相见 母子两个相谈甚欢,厨房这头,热烈的气氛也不遑多让。 周青梅听张伯说汤家母女过来了,便忙不迭跑过来相媳妇。 只是,见面前建设得多好的心理,在即将真正面对她们两个时,全崩了,只剩下紧张和无措。 她在厨房门口停住了脚,深呼吸给自己鼓劲。 汤小米刚好在院子里舀了一桶水,准备给她娘送过去,见到厨房门口站着一个陌生妇人,连忙迎上去。 虽不清楚她什么身份,她却知道前头薛家来了人,以为她是来要茶水的,忙笑着说道,“婶子,你是来要茶水的吧,我娘正在烧水哩,慢一会就送茶水过去。” 周青梅回身一看,入目便是一张圆润润粉嫩嫩的少女脸庞,对上她亮晶晶充满生气的眼睛,不由自主得,她心里生出了不少的好感。 若是她仔细想想汤小米前面的话,就不难猜出,这眼前的小姑娘,就是她此行的目的。 不过,她刚刚太紧张了,没怎么听清,于是,便问道,“你是哪家的姑娘?” 汤小米笑道,“我是里头厨娘的闺女,叫汤小米,知道最近薛家要来人了,这几日都过来帮忙哩。婶子,你是哪位呀,是跟着薛奶奶从下坝村来的么?上回没见过你哩。” 周青梅一下子愣住了,这小姑娘原来就是汤小米呀,长得确实挺讨人喜欢的。 汤小米见她不答话,又问道,“婶子,你是过来厨房要水的吗?水正烧着,要过一会儿才能好。” 周青梅这才牛头不对马嘴得答了一句,“我是子仁的娘。” 顿时,汤小米的笑脸就有些不自然了。 她将手中的的木桶往地上重重一放,手忙脚乱得理了理头发和身上的衣裳,甚至带着一点结巴,“薛,薛大婶好,我是汤小米,我娘是这里的厨娘,我是过来帮忙的。” 周青梅的紧张,在见到对方的失措后,不知怎的,悄然瓦解了。 她笑了笑,“我知道,你叫汤小米,你已经说过两遍了。” 这时,在灶膛前塞柴火忙着烧水的高汤也停了动作,连忙迎了出来,十分热情得打招呼道。 “哎哟,你就是子仁少爷的娘亲哟,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呐,听说你一个人掌管着老大一个铺子,我还以为会性子该挺厉害的哩,没想到真人看着这么和善哟!” 说完,她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呆愣住的闺女,让她别再那副傻样子了,未来婆婆在跟前,还不赶紧献殷勤。 汤小米终于从第一次见到自己心上人母亲的震撼中清醒过来,继续有些结结巴巴得说道,“薛大婶确实和善,笑起来很好看。” 伸手不打笑脸人,周青梅见高汤这么热情,自然不会给冷脸。 她笑着回道,“我婆婆说你的羹汤做得好,我平日里没事,也爱煮些汤汤水水的,所以就过来看看,偷偷师。” 高汤不疑有它,忙笑着应道,“哎哟,这可不巧,今天中午没熬汤哩,不过晚上你可以过来看看,我给你露一手,我煮的鱼汤最鲜了。” “那敢情好,我平日就爱吃鱼,蒸煮煎炸都做得还行,就是鱼汤总是熬不好,总觉得有一股腥味。”周青梅顺势说道。 “这你可问对人了,这鱼汤要鲜,一则下锅前得彻底清理鱼身表面的黏液和鱼腹内的鱼骨血,二则……” 高汤打开话匣子了,开始倾囊相授熬鱼汤的窍门。 她心里默默想着,老娘都把吃饭的功夫告诉你了,还不妥妥拿下? 而汤小米,则是充当了很好的旁听角色,不发一言。 她静静听着两人聊得火热,实在想不到,自己头回见薛子仁的娘,竟是这样的场景。 她有些懊恼自己刚刚的失态,嫌弃自己刚才说话还带结巴,明明之前在薛奶奶面前表现得很好的,怎么这心态一转变,整个人就不像自己了。 她不喜欢自己这么个样子,因此在心里默默给自己加油打劲。 过了一会儿,两人聊完了“鱼汤”,周青梅又将注意力放到汤小米身上。 她冲着高汤笑了笑,说道,“我婆婆说,上回因着有小米陪着,逛了昆明好些地方,我也是头回来昆明,厚颜想请小米陪着我逛去,不知道方便不?” 还没等汤小米应话,高汤立马就帮忙应下了。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这孩子平常也没什么事干,就是过来给我搭把手。说到上回陪你家婆婆逛,我还有些不好意思哩,你家婆婆带着我家娃又吃又喝,又给她买东西,临了了,回去前还给她塞了工钱,我都跟她说过了,不用给工钱的,她硬是要给,我不收,她还跟我生气呢,嗐,最后没法子,只得收了……” 周青梅见她神色不似作伪,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了。 “这是应该的,我听说有些书斋里头会卖一种出行用的书册,介绍一些食宿、风景、物产、船轿价格等,那书的价格可贵了。小米对昆明本地这么熟悉,就相当于活的出行书册,没有她带着,我婆婆也没办法这么尽兴。” 高汤见她如此肯定自己闺女,面上笑容更甚,嘴里却反着来。 “哎哟,你可别这么夸她哩,她就是个好玩的性子,从小到大就跟个小子一样,到处乱窜,这才将昆明这地界摸得这么熟哩。” 说完,她语气一变,叹了一口气,“唉,就因为她这个假小子的性子,如今都十六岁了,还没定下婆家呢。” 汤小米见周青梅的目光望过来,莫名有些羞耻,“娘,你说这个干嘛?我才十六岁,急什么?” 高汤见闺女十分羞恼,也觉得自己当着头一回见面的人面前提这事,有些太过了,连忙改口。 “是是是,姻缘自有天定,咱不急。” 周青梅在一旁笑了笑,答道,“是呐,十六岁还小哩,我婆婆一个侄孙女,二十四五才头一次嫁人,如今日子也过得美满,这姻缘事,急不得的,好饭不怕晚嘛。” 说完,她便不在厨房多逗留,转身去了婆婆的房间。 第394章 再相处看看 此时,郑晴琅正一个人在房内,瞥见大儿媳进来,往她脸上看去,就晓得她情绪不错。 心下一喜,忙不迭问道,“见着人了么?觉得如何呀?” 周青梅并没有卖关子,直说道,“母女俩都是爽利性子,不是我想的那种心思深沉的人。” 接着,她似乎想到自己说过的某些阴谋论,忍不住讪笑几声。 “娘,我不该没见到人就自己瞎揣摩,娘比我会看人哩。” 郑晴琅笑笑,并没有顺势说教,也没有催促她找媒婆什么的。 她淡淡得说道,“再相处看看吧,也别太急着下结论。” 既然周青梅已经对汤小米有了好的初印象,她便打算顺其自然了。 自己虽然是目下当家做主的人,但也不好干涉未来婆媳俩的相处。她管的了人,可管不了心。 果然,周青梅见到婆婆是这个态度,心里很是受用。 她心里暗暗想着,婆婆虽然喜欢汤小米,但最终没有越过自己去,给了自己充分的尊重。 接下来,顺理成章,第一次来到昆明的周青梅等人,便在汤小米的陪伴下,开始了愉快的周游之旅。 薛子仁大概也琢磨出他娘的不乐意,有些不放心,第一天死皮赖脸得跟着大家。 跟了一天后,发现他娘一切表现正常,并没有趁机吓跑未来媳妇的打算,第二天便不再跟着,去忙铺子的事情了。 周青梅为此还酸溜溜得跟婆婆表示,“有了媳妇忘了娘。” 郑晴琅想答句“有其父必有其子”,却发现薛满仓并不是这样,从他日常的一些表现看来,倒是把她这个当娘的,看得比媳妇还重要。 于是,她只好换一个角度,哄道,“你运气比宝珠好呀,你有两个贴心的闺女,人一个都没有,以后三个娶了媳妇,都忘了娘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周青梅心虚了。 最终,面对婆婆真诚的目光,她忍不住将自己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告诉了婆婆。 “娘,其实我当初之所以看重宝珠姥姥家的香香,是因为她家的女儿会生男娃,我总觉得像我这样,就生一个男娃,太少了点。” 郑晴琅很快反应过来了。 “那你一开始看不上小米,也跟这个有关系了?小米就一个哥哥,你觉得女儿像母亲,到时候不好生养?” 周青梅微微抿着嘴巴,有些羞愧得低下了头,准备承受婆婆的训诫,她知道婆婆最讨厌人“重男轻女”的。 郑晴琅见她这个反应,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她一直觉得大儿媳之前那么抗拒汤小米,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不过,恍然大悟之后,她并没有周青梅想象中的气愤,只是无奈。 即便是她之前所处的,那个倡导着“男女平等”的时代,保持着“一个男孩保底,两个男孩更好,三四个男孩便是家族兴旺”这种观念的男男女女不在少数。 而周青梅这种常年在男尊女卑社会氛围下成长的古代女子,怎么可能凭自己几句话,就真得发自内心觉得生男生女都一样呢? 倒是原身,从小在父母兄长明晃晃的压迫下长大,塑造了她一身反骨,让她清醒得看到了男女之间的不公平,才会在之前大儿媳区别对待孙子孙女的时候,说出那句“男孩女孩都一样。” “青梅,客观讲,我知道男丁对于一个家族的传承有多重要,一个家族,即便混得再好,这家的女人再强,若没个男人撑着,都抵挡不住被吃绝户的命运。” “娘,咱们家不至于。”周青梅小声答道。 “你先听我说完,”郑晴琅摆手道,“我说的那是极端的情况,也是现实。男丁除了家族传承,还有许多重要的作用,比如在咱们农户里头,是重要的劳动力,再像现在,咱们的子俊和子善,若是顺利的话,还能通过科考给咱们家改换门庭……这些,都明白告诉世人,男丁很重要。” 周青梅静静听着,她没有再插话,静待着婆婆话里的转折。 “但是,我有时候就想,咱们女人干得也不错呀,像你,你家里的活计干得,地里的活计也干得,现在连铺子都管得顺顺当当的,凭什么就是男尊女卑,凭什么你这么一个厉害的妇人,找儿媳妇的时候,还要琢磨着对方能不能生出更多的男娃?” “那些男性很重要的意义,有些是客观的身体条件决定,有些却是一些人的主观决定的,他们从很古早的时代开始,就一点点得设立一些规则,抬高男人的地位,贬低女人的社会价值,最终还把受害者变成了他们的同谋,而你,很遗憾,就是其中的一个同谋。” 听到这里,周青梅还是忍不住反驳了,“娘,我没有同谋,我已经改了一些了。” 郑晴琅走近她,拍了拍她的肩膀,给了她安抚的一笑。 “娘不是在责备你,娘只是不吐不快罢了。娘没办法让你打从内心觉得男丁不重要,这不现实。娘只是希望,你在面对子仁晓春晓夏三兄妹时候,尽可能做到行为上的一碗水端平,在面对未来的儿媳生子问题上,也不要过于执着和苛刻。” 周青梅点点头,对于三个儿女平等对待一事,这些年在婆婆的耳濡目染下,她已经在做了。 至于未来儿媳这点,她从对婆婆脱口而出自己选择媳妇的隐形标准时,其实也已经有打算改变了,只是她还没意识到而已。 最后,郑晴琅又回到汤小米这个话题上。 “我之前同宝珠说过,我找孙媳妇就四个要求,家世清白,品性纯良,不是近亲,孩子喜欢,汤小米这四点都符合,所以,我才希望你可以认真同她相处看看。” 周青梅笑了笑,答道,“娘,我知道了,我如今对汤小米还是蛮满意的。” 说完,她突然有了开玩笑的兴致,问道,“娘,要是我一直不满意汤小米,你会怎么做呀?” 郑晴琅想了想,认真答道,“这个得取决于子仁他有多喜欢汤小米,如果他真得非她不娶的话,我会劝你接受她,然后婆媳分开两地,一个住昆明,一个住宜良,这样,谁也碍不着谁。” 周青梅……好吧,如果她以后想要儿媳妇在跟前孝敬,她这个当婆婆的也得喜欢儿媳妇才行了! 第395章 再次发挥锦鲤属性 很快,院试的两场考试结束了,三天后放榜。 薛家所有人,包括两名考生,心态都十分平和,并没有寻常书生侯榜时的煎熬。 放榜这日,二房一家五口不早不晚得出了门,说是过去看榜,其实更多的事是感受下那里的氛围,而不是抱着两人中榜的期望。 只是,没过多久,二房的人还没回来,薛宅门口却来了报喜的人。 “恭喜府上少爷得中秀才!” “薛府子俊公子院试榜上有名,恭喜了!” “贵府公子少年英才,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了,前途不可限量啊!” …… 报喜的人一个接一个来了,听到风声的街坊邻居也来了,将薛宅门口里三层,外三层,挤了个水泄不通,油泼不进。 郑晴琅在后院收到消息后,连忙带着大儿媳赶到前院大门口。 此时,薛子仁不在,薛满山一房五口人也不在,家里连个主事的男人都没有。 只有门房张伯在安抚那些送喜报的人,让他们稍安勿躁。 这些送喜报的人大多是城里的混子,并不是官府的人,只不过是想趁着主人家高兴,不请自来,说几句好话,混些好酒好菜或者是赏钱的。 一般这种情况下,即便是再抠搜再贫寒的门户,都会给点好处将这些人好生打发走,以免给这种难得的欢乐时光埋下阴影。 郑晴琅见这么多人,赶紧回身对周青梅吩咐道,“去取一些铜钱,分成一百文一份,回来赏了这些人去吧。” “要这么多么?这些人一看就是趁机讹人的。” 周青梅微微皱着眉头,她不是舍不得这些钱财,她是不喜欢被这么架着给钱。 郑晴琅笑了笑,“没事,咱家给得起,这么高兴的场合,每人给个一百文又怎么了,也不多。” 说完,她又多叮嘱了一句,“你顺路去厨房那头,看高汤母女在不,让她们帮忙跑腿买些糖和果子回来吧,回头要送左右邻居的。” 周青梅听了,再没多话,赶紧下去准备了。 郑晴琅继续走过去大门口,心道,“这次实在是失策了,以为两个孙子考不上,一点准备都没有,连富贵那边也叮嘱了别白费心思,结果……” 好不容易应付完报喜的人,又将街坊邻居迎进去屋子说了好一会儿话,薛子仁、薛满山两拨人马才姗姗来迟。 还没离开的几个邻居,见着薛子俊,就跟见着金子似的,连忙迎上去,一边打量,一边好话不要钱得往外扔。 “哎哟喂,这就是咱们秀才哥儿吧,长得真俊呀,一看就是有福气的……” “听说才十五岁呢,十五岁的秀才哥可不多见,以后肯定就是进士老爷了!” “谁说不是呢,我闺女嫁的那村里,有个出了名的老童生,从二十几岁开始,每三年两回院试都去考,考到今年五十二岁了,这次还是没考上,听说放榜的时候直接晕在了榜下哩。” 说着说着,有那一两个胆子大的,已经上手拍肩摸手,好像这样就能沾点他的福气似的。 薛子俊因着那些人都是长辈,只能僵立在原地,尬笑着承受这些人的热情,同时向主位上坐着的奶奶投去求助的眼神。 郑晴琅接收到信号,连忙笑着向前为他解围。 “各位,小孩子家家的,别太捧着他了,没得折了他的福气。” 说完,她不等那些妇人反应什么,就冲着薛子仁说道,“带着你弟弟下去准备,要祭拜祖宗哩。” 薛子仁“哦”得应下后,连忙带着薛子俊等人退了下去,实在是这些婶子太热情了,他真怕到时候“战火”延续到他身上。 那些邻居见正主走了,又听说对方要准备祭祖,也不好再逗留了,笑着告了别。 郑晴琅送走了邻居后,才忙不迭得去前院问具体情况。 前院某间房内,薛子俊等不用“见客”的人聚在一块,正嘻嘻哈哈得说着话。 郑晴琅进去后,迫不及待得问道,“不是说没什么希望么?咋就考上了?” 薛子善抢先答道,“奶奶,哥哥运气太好了,他是最后一名,差点就考不上了。” 薛子俊敲了他脑门一下,不爽道,“什么叫做运气好,我这是凭实力的好吗?” 薛子善吃疼得痛呼一声,“奶奶,你瞧,哥哥考上秀才了就嘚瑟了,当着你的面欺负我!” 郑晴琅上前,揉了揉他的额头,“乖,奶奶回头惩罚他,今晚不做他喜欢吃的菜,只做你喜欢吃的菜怎样?” “好!”薛子善大声应下,朝哥哥投去得意的一瞥。 薛子俊笑了笑,没有继续同他斗嘴,而是给郑晴琅解答。 “奶奶,这次也真是运气好,原本是上不了榜的,但是放榜前有人被举报舞弊,核查属实,被落了榜,我就顶上去了。” 郑晴琅一听,心中一凛,“这舞弊一事,应该算是机密吧,怎么你也知道?” 薛子俊不在意得笑了笑,“不止我知道,所有去看榜的人都知道。考官为了杀鸡儆猴,特意把那作弊的童生带了枷,让他立在榜单隔壁呢。” 薛满山也去看榜了,自然没有错过这场大戏,忙补充道。 “娘,你不知道,那童生作弊的工具有多精细,他的靴子后跟那里,藏着个小抽屉,里头藏着几块小白绸,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咱们这眼睛根本看不清楚,听说还得用什么镜子看哩。” “是呀,娘,我们看榜的时候,那童生的家人也在一旁哭天抢地,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人,差点就挤不出来了。”马宝珠插话道。 六岁的薛子良也装着一副小大人的严肃模样,说道,“奶奶,那里有个奶奶,哭得好惨哩。” 郑晴琅听着他们描述现场的情形,这才放下心来。 作弊这种话题,实在太敏感了,稍有不慎,牵涉其中,就可能万劫不复。 她忍不住叮嘱道,“子俊和子善都在这里,奶奶可得给你们提个醒,考试嘛,凭实力去考,别整什么歪门邪道的,就算考出来了,里头也是虚的,咱们就踏踏实实的,啊!” 两人见奶奶神情认真,连忙收了嬉笑的态度,齐声应道,“知道了,奶奶。” 第396章 等着喝媳妇茶吧 之后,薛宅该庆贺的庆贺,该待客的待客,足足忙了四五天,这才恢复了平静。 郑晴琅也因此了解到,一个十五岁的秀才,一个当官的潜力股,对于各路人马的吸引力。 左邻右舍就不提了,见天送东送西,过来攀交情,比上回两个孙子中了童生不知道热情了多少。 昆明城内那些从无往来的富商或官宦人家,有的派家中小辈亲自上门送礼,打的就是让两家小辈交好的主意。 有的家中势力较大,派头大些的,只是让管家上门送礼,不过分讨好,只为结一份善缘。 马宝珠在这短短的几天,得到了极大的锻炼。 她之前一直在村里生活,不像郑晴琅和周青梅那样经营着作坊或铺子,虽是个万事不愁的主儿,但面对这些远超寻常的人情往来,她也有些犯怵。 要不是郑晴琅说考中秀才的是她儿子,以后她要面对的更加复杂,希望她能够锻炼出来,她真想把这些事情都丢给婆婆和大嫂处理。 好不容易,儿子考中秀才的热度退了下去,她便迫不及待得要求回村了。 在她看来,大城市虽好,但是她还是喜欢小农村那种平平淡淡的生活,至少心不累,她不喜欢应付那些一句话要拐好几个弯的客人。 周青梅听到后,不得不将另外一件事提上议程。 这日,她等到大家都散去午休后,悄悄来到婆婆的房间。 “娘,你说我是不是可以先跟汤家通通气呀,咱们这一回去,下回过来昆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郑晴琅并不意外她会问出这个问题,只不过还是再次确认问道,“你决定好了?这种事情,可容不得勉强哟。” 周青梅点点头,“决定了,这几天小米也经常过来帮忙,我瞧着她那个利索劲,我很喜欢,总觉得她跟宝珠挺像的,性子单纯直率,相处起来不累。” “那行,你先问过你儿子的意见,他没什么问题,你就跟那边通通气,等满仓回来了,再正式走下流程。” 郑晴琅这么一说,周青梅后知后觉得意识到,自己好像忽略了另外一个重要人物。 “娘,那我们是不是应该等满仓回来后,再考虑同汤家通气呀,不然,总觉得有点先斩后奏的意思。” 郑晴琅想了想,好像不能太忽视大儿子这个当爹的意见。 “那就等满仓回来再跟汤家通气吧。不过,你现在不是跟高汤聊得很开吗?你也可以稍微露点意思出来嘛。” 周青梅听罢,答道,“好的,娘,我知道怎么做了。” 她的做法有些惊世骇俗,就是让自己儿子出马,向汤小米表明心迹。 薛子仁被她娘的意思吓了一大跳,“娘,这会不会不太好呀?你不能就按照正常的流程,请了媒婆去提亲吗?” 周青梅摇摇头,“还没到这一步呢,你先去问问人家对你什么意思,不能就咱们剃头担子一头热,自己在这里想当然吧。” 薛子仁被问得一愣,对哦,他只顾着过他娘这一关,却没想过,汤小米会不会不乐意呀?自己之前还经常损她呢? 虽然这回他再也没有做这种事情,汤小米对自己态度也很好,却并不代表人家愿意做自己媳妇呀…… 就这样胡乱想了一通,最终,少年热烈的情愫战胜了胆怯,他趁着汤小米在厨房帮忙的当口,偷偷摸摸喊了她出来。 汤小米不疑有它,以为他有什么事情要交代,跟了过去。 “有什么事不能当着我娘的面说,这么鬼鬼祟祟的,可不是你的性子。” 薛子仁一直背对着汤小米走着,听见她这么一问,又正好到了无人的僻静处,果断顿住了脚步。 回身后,他一副豁出去的神情,直接向她表白了心意,“我心悦于你,你以后愿不愿意当我媳妇!” 汤小米平常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遇到这么突如其来的告白,而且还是心上人的告白,一下子懵了。 反应过来后,白皙的脸蛋一下子红了,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只是骂了句“登徒子”,便捂着脸飞也似得跑开了。 薛子仁望着她夺路而逃的背影,不敢追上去,喃喃低语,“可是我是当真的呀……” 之后,薛家准备回村前的几天,汤小米就再没出现在薛宅了。 薛子仁见状,以为自己真的如他娘所说,自作多情了,整个人颓丧极了。 郑晴琅不是没有察觉大孙子的异样,旁敲侧击,知道他是“为情所困”后,便听之任之了,孩子长大了,需要多一些空间,她不能事事管着。 直到出发那一天早上,大家忙着搬行李那个当口,薛子仁才碰巧在后院撞见汤小米。 两人没料到会撞见,彼此愣了下后,薛子仁转身就想逃,毕竟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表白“被拒”,觉得丢脸很正常。 哪知,汤小米见他要跑,心一急,冲着他背影连忙喊道,“站住,你别跑,我愿意的!” 薛子仁定住了,却不敢回头,继续背对着汤小米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汤小米跑到距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傲娇得哼了一声,“听不清就算了。” 然后,冲着身上扔了一个这几天赶做出来的荷包,又捂着一张红脸跑开了。 薛子仁听见脚步声渐远,连忙回身,却已经不见她的踪影,只看到地上孤零零躺着一个荷包。 他连忙蹲下捡了起来,小心翼翼拍走上面沾染的灰尘,望着荷包上绣着的“鲜花并蒂开”图样,他忍不住勾起大大的笑容。 正打算再去寻汤小米说话,突然外头有人喊道,“子仁,准备出发了。” 他只得将荷包贴身收着,开始在心里计划下回什么时候过来昆明。 已经坐上车,正等着薛子仁的薛家人,见他一改这几日的颓丧气息,一个两个都起了好奇心,这人莫非捡着宝了。 只有郑晴琅胸有成竹,对着同车的周青梅笑道,“你就等着喝媳妇茶吧。” 第397章 韩知县亲自出马议亲 宜良县出了个十五岁的秀才爷,这对于文风不盛的小县城,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薛子俊”这个名字,连带薛家的一切,成了宜良县人近日讨论的热点。 县衙后院,韩夫人的神情无比惋惜,对着闺女韩婉约已经念叨了好一阵子。 “上回娘就说了,趁着那事,让你们两个的亲事定下,这下好了,人家都当了秀才了,再要议亲,更爱拿乔了……” 韩婉约听得一脸无奈,却仍然耐着性子解释。 “娘,我爹是知县,对方就算是举人,身份也高不过他去。上回薛家烧尾宴的时候,我听着薛老夫人的话意,并不是拿乔,只不过不想那么早给他孙子定下亲事,想让他专心学业而已。” 说完,她在心里又补充了一句。 “僧多粥水,现场那么多人虎视眈眈的,答应谁都不行不是?” 韩夫人见她有理有据得为薛家开脱,有些不爽了。 “你这会子倒能说会道了,怎么上回就跟冬天的知了,一声不吭的,倒累得我像吊死鬼说媒一样,白饶一番舌。” 韩婉约控制自己撇嘴的冲动,轻轻叹了一口气。 “娘,那么多夫人小姐看着呢,我上赶着献殷勤,显得多掉价呀,你闺女我又不是嫁不出去!” 韩夫人见她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连连摇头。 “唉,等你以后成了人娘亲就知道了,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韩婉约听到这句,心里一软,连忙上前揽住娘亲的胳臂。 她夹着嗓子撒娇道,“娘,你放心的,你闺女不傻,以后肯定得过得好好的。” 母女俩正腻歪着,韩知县正好提早下衙,从前院过来。 他见闺女在,笑着调侃道,“哟,这个时辰,我闺女不在书房看书练字,在这里干嘛?” 不等韩婉约说些什么,韩夫人抢先插话道,“她倒是想去书房,被我拘在这里训话呢。” 韩知县一听,仔细揣摩了下夫人的脸色,见她面上没有发火的痕迹,便笑着继续打趣。 “哟,你平日里不是最疼闺女的么?我这个当亲爹的说上一句都不成,你倒自己训上了。” “都十四岁了,再疼也得训了,我就希望,我今日多训几句,等过几年她出了门子,到了婆家,可以少受点婆婆的训……” 说着说着,她忍不住脑补了许多闺女受训的画面,眼眶不由得红了起来。 韩知县见状,连忙给闺女摆摆手,让她先出去。 等房内只剩下夫妻二人后,他才凑过去。 “好了好了,只要咱们闺女不远嫁,有咱们看顾着,谁还能给她委屈受不成?好歹你夫君我也是知县大人哩。” 韩夫人拿出手帕,压了压眼角溢出来的泪水。 “我就是一想到,我千辛万苦带大的闺女,指不定到了婆家会受什么委屈,我这颗心呐,就难受得紧。要不,咱们就给她招个赘算了,在咱们眼皮底下过着,我也好放心。” 韩知县听罢,眉头一皱。 “胡闹,好好的闺女招什么赘,咱们又不是那种没有儿子继承家业,需得闺女顶门立柱的人家。再说了,那愿意当赘婿的男子,有哪个是好的,不是没本事的,就是心思深沉图谋咱家家产的,你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吧。” 韩夫人也知道自己那想法有些天真了,又是一声长叹。 “我也就是随口说说而已,本想着薛家是极好的门户了,家境不错,家里人口也简单,孩子本人也有出息,只是人家不肯点头,我也没法子了。” 韩知县原本是打消了同薛家结亲这个念头的,但如今不同了。 薛子俊才十五岁就考上秀才,喜报传到县衙的时候,他就下定了决心,再厚着脸皮争取争取,左右他闺女还小,等得起,先定了亲,把人给圈住了再说。 “等薛家人回来后,我亲自找薛老夫人聊聊吧。” 韩夫人正在长吁短叹,听见韩知县这么一说,顿时来了精神。 “怎么,你终于打算出手了?” 韩知县点点头,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咱家闺女不错,薛家小子也不错,两家又知根知底,再好不过的亲事了,这次我亲自出马,同薛老夫人开诚布公谈谈,看看能不能把这亲事定下。” 于是,在薛家人回到下坝村的次日,韩知县在韩夫人期待的目光中,亲自带着贺礼上门来了。 他来到的时候,薛家前廊的客人已经不少,见到这父母官亲自驾临,每个人都忍不住感慨,他们这一趟来得对了! 一番客套话后,韩知县单刀直入,问郑晴琅,“方不方便借一步说话。” 郑晴琅顺势将他请到了堂屋单独招待,把其余客人留给了薛满山等人。 “我有一个闺女,叫韩婉约,针织女红,灶台管家之类的体事,一样不会,平日最爱琴棋书画,闲逛游乐,我一直想给她找个合适的婆家……” 韩知县这个“闺女”开头,郑晴琅就知道对方是为了什么事过来了,原本已经在思考要怎么回绝了,却在听到他后面另类的介绍后,将拒绝的话吞了回去。 她忍不住笑道,“韩大人,您同您夫人,对于您闺女的介绍,可不太一样。” 韩知县脸红了一瞬,可想而知,为了将自己女儿“推销”出去,他那个夫人肯定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把闺女塑造成一个温柔贤淑,样样精通的好媳妇人选。 但是,他之所以选中薛家,是因为同这家人多次的接触后,觉得这家人是好人,很真诚,所以,他这次出马,也决定以真诚开路。 “我这闺女啊,小的时候身子弱,有一回着了风寒,差点就留不住了,所以,我们夫妇俩从小就不敢狠拘着她。到了年纪,她娘要她学针线,她一拿针线就嚷嚷头疼,一进厨房,就嫌烟味呛人,寻常女子得学的东西,她一样不乐意学,就乐意跟她哥哥弟弟那样,看书习字,说来也怪,平常一点苦头吃不得的人,练起字来,天寒暑热,却雷打不动。真真是和旁人家的闺女不一样,我们夫妇俩为了她的将来,也着实操碎了心。” 郑晴琅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话道,“人各有志嘛,令爱这喜好文墨的性子,也不算什么不良嗜好,韩大人和夫人也不必太操心了。” 韩知县却一阵苦笑,“不瞒你说,我和夫人都想好了,那些针线活、灶台活什么的,不会干就算了,到时候陪嫁多几个婆子丫鬟,帮着干就是了。就是她那个性子呀,今年都十四岁了,都可以说婆家了,还是万事不管的小孩样,我和夫人实在下不去狠心管教,又着实担心她去了婆家受委屈,眼下正犯难呢。” 第398章 改变主意定亲 话都说到这里了,郑晴琅也不好装傻了,笑道,“韩大人,有话直说。” 韩知县也不再绕弯子,“薛老夫人,咱们也打过许多次交道了,我和夫人都有意同薛府结亲,一则薛家的家风极好,人口简单,内宅清净,特别适合我闺女那种单纯的性子,二则,贵府二公子颇通文墨,大概同我家闺女也聊得来,不至于往后成了亲相看两厌,三则,咱们两家的根基都在宜良县,以后遇事了,也互相有个照应嘛。” 不得不说,郑晴琅被韩知县的一番爱女之心感动了。 前面两点,完全是站在闺女的角度去看的问题,只有最后第三点,才是为了家族考虑,将家族发展放在闺女的一生幸福后头,这对于一个古代的男子,实在是难得。 而她这边,一直不想太早定下二孙子的亲事,确实是觉得薛子俊太小了。 才十五岁的少年,搁现代的话,还在念初中呢,这么快就议亲,她总有点接受无能。 但是,这会儿见韩知县为十四岁的闺女都这么操心了,她也转变了思路,或许,她真得“入乡随俗”一下。 斟酌了一会儿后,她决定给双方一个机会,笑问道,“韩大人,令爱喜好礼佛么?” 韩知县愣了下,额,这话题转得有点快,他思路跟不上。 不过,他还是点点头,“她经常去太华寺礼佛的,嗯,说那里的斋菜挺好吃的。” 说完后,他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后面那一句,其实是不是可以不说的,他虽然打算真诚,却没必要真诚到这个地步吧。 郑晴琅却不知道他心中的懊恼,反倒因为这一句话,对韩婉约的好感又上升了一点。 喜欢读书写字,又好美食的单纯小姑娘,应该会是一个特别可爱的小姑娘吧,上回她怎么没注意到呢? 接着,她便说道,“这个月十五,我打算带着我家子俊去太华寺拜佛还愿,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同韩夫人同游呀?” 韩知县心下一喜,忙应道,“我回去同夫人说一声,她也经常十五去礼佛的。” 郑晴琅笑着点点头,算是给韩知县这趟拜访,交了一个满意的答案。 事实上,若薛家只是简单的,没有任何靠山的薛家,面对韩知县的殷勤,她只有点头答应的份。 好在,韩知县知道岳忠凛同自己有些私下往来,因此,并没有仗势逼人的想法,她也才有机会站在主动的地位,不至于只能被动得接受安排。 很快,就到了这月的十五,薛家这边,郑晴琅、马宝珠以及薛子俊,都装扮一新,打着礼佛的名义,行相亲之实。 刚到山门口不久,韩府的人也到了,从马车上走出两人,赫然就是韩夫人以及韩婉约。 双方装作巧遇的样子,在山门口叙了一番闲话,便相携着往太华寺大殿走去了。 也不知道怎么走的,到了半路,郑晴琅被韩夫人和马宝珠一左一右搀扶着上山,而那对小儿女落在了后头。 薛子俊此刻心跳如擂鼓,平常厉害的舌头仿佛打了结,说话有些磕巴。 “婉,婉约妹妹,你平日喜欢,喜欢看什么书?” 韩婉约虽知道今日是过来相看的,却没有薛子俊那么大的反应,只是声音低了些,却十分淡定得答道,“平常喜欢看游记。” 薛子俊一听,心下一喜,忙接着说道,“那你肯定看过河东先生的游记咯。” “嗯嗯,河东先生的《始得西山宴游记》极写山之状态,寓情于景,令人拜服。”韩婉约答道。 听见她这么一答,薛子俊便忍不住吟道,“悠悠乎与颢气俱,而莫得其涯……” 韩婉约不由自主得接上,“洋洋乎与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穷……” 两人齐声念罢,相视一笑,竟有一种久违重逢之感。 前头的长辈,虽一边说着闲话,却都同时支着耳朵听后头的动静。 听见两人齐声念着什么,忍不住往后瞟去,恰好见到两人对视一笑之景象,霎时间,都觉得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 韩夫人语气雀跃得说道,“瞧这两个孩子,也太好学了些,爬着山呢,还背文章,也不仔细些,小小脚滑了。” 马宝珠笑着回道,“知县夫人莫担心,我家那个小子可皮实了,小的时候山里地里到处跑,这点山路难为不到他,有他在令爱身旁,摔不着的。” 韩夫人听罢,收回了注视两个年轻人的目光,嗔怪得瞪了马宝珠一眼,笑道,“不是说了么,我年长你几岁,你喊我姜姐姐就成,知县夫人多生分呀。” 马宝珠一开始怕喊得太亲近了,后面的事情不好摆弄,刚刚见儿子那一笑,她没了顾忌,顺势喊道,“成,那我就斗胆,喊您一声姜姐姐了。” 韩夫人满意得应了声,这才接着继续聊起一些儿女话题。 等到了大殿,两个年轻人便分开回到了各自大人身边了,虽不再就近接触,但目光偶在空中接触,都忍不住回对方一笑。 双方家长注意到了两人暗戳戳的互动,心下高兴,面上却不动声色。 就在这样和谐的氛围下,这一趟礼佛相亲之旅顺利结束。 回去后,双方家长自然是各自“三堂会审”,旁敲侧击两个年轻人都聊了什么,对彼此是什么看法。 他们聊的都是游记,自然没什么不可说的,只是提到后面那个敏感的问题后,已经动了心思的两人就做不到落落大方了。 他们扭扭捏捏得表示“一切听长辈”做主后,便找了个借口飞也似的逃离了众长辈戏谑的目光。 郑晴琅眼见二孙子“红鸾心动”,也就将两家结亲的事提上议程。 问过薛满山夫妇俩,特别是已经见过未来儿媳妇的马宝珠的意见后,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小姑娘长得讨喜,性子也单纯,做我儿媳妇,我是乐意的。” 至于韩婉约不会那些女子内宅的技能这一点,马宝珠没有放在心上,她儿子都是秀才了,她家可以买奴仆了,许多事情,都不用人家动手了。 于是,没过几天,双方就私底下通了气,只等薛家第三代的老大薛子仁定下后,这老二的亲事再正式走流程。 第399章 有人想挖墙脚 薛子仁和薛子俊定下媳妇的消息,使得宜良县摩拳擦掌的许多人都哑了火。 薛家的门槛也终于得到了喘息之机,不至于被一双双匆忙的脚给踩烂。 正当郑晴琅以为终于闲下来,打算回归作坊实验室,一个不速之客,打乱了她的节奏。 这日,薛秀慧突然慌慌张张得闯入实验室,一见她就说,“娘,有人要挖咱们作坊的墙脚!” 郑晴琅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反问道,“挖了没?没挖就算了,挖了让对方补上就行,多大点事。” 薛秀慧见她娘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急得“哎呀”一声。 “娘,不是真的挖咱们墙脚,是有人想偷咱们作坊的豆酱方子。” 郑晴琅吃了一惊,却不像薛秀慧那么大反应。 她问道,“偷成了么?” “那自然是没有的,咱们作坊的工人都签了保密协议的,要是被查出来泄密,可是要赔付五百两的。” 薛秀慧用明显骄傲的语气答道。 她成为下坝村作坊的总管事之前,她娘已经将作坊各方面的架构都搭建好了。 自然,也考虑到了“挖墙脚”这种情况,在劳动契约上注明了保密条款,除非对方真的出了天价,否则,工人是不敢泄密的。 郑晴琅很满意自己听到的,笑了笑,随即问道,“不错,说说具体情况吧。” 这时,被薛秀慧宽大的身板挡住的青萍终于露出头来,“那人找的是我,还是我来说吧。” 郑晴琅没料到还有旁人,笑了笑,“刚刚怎么不吱声呀,来,你们两个坐下再说。” 三人随意找了位置坐下后,青萍就开始讲述昨日的经历。 “昨天,作坊休息,我去了一趟镇上买针线,半路被一个衣着不凡的公子拦住了,他邀请我去茶楼坐坐,我以为是什么登徒子,就不想理他。谁知,刚要离开,他便提了豆酱坊,说是有一门生意要同我谈。” “所以,你就跟他去茶楼了?”薛秀慧忍不住插话道。 刚刚青萍只跟她说了一句,“有人要偷作坊的方子”,她便忙不迭得拉着对方过来找她娘了,具体什么情况,她其实一无所知。 青萍点点头,对上郑晴琅明显不赞同的神情,忙解释道。 “一则,我想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在人来人往的茶楼,即便跟着过去,我也没有什么危险;二则,我是豆酱坊的一员,东家之前说过,作坊全员销售,我也想尝试下,说不定还真得让我谈成了,那不月末就能拿提成了嘛。” “三娘豆酱”生意扩大规模后,郑晴琅组建了一个销售组。 这组里的员工就一件事做,就是拿着豆酱坊的产品各处推销,可以销给客栈酒楼茶馆,也可以销给杂货铺子流动摊贩等,他们每月的工钱就是按销售出去的成品数量计算提成。 一开始,因为没有基本的工钱,来应聘的人不多,只有几个相信薛家不会坑人的村民加入了这销售组。 然后,一个月之后,结算工钱,每人的工钱都在十两以上,这一下子震惊了所有观望的人。 于是,即便后来销售组满员了,还有许多人想要干这份活,包括已经在作坊里干活的员工。 接收到这些员工的诉求后,郑晴琅想了想,搞了个“全员销售”。 意思就是,作坊员工可以在工作之余,利用自己的人脉推销豆酱的产品,通过他们销售出去的产品,也可以计算提成。 此政策一出,还真的有不少员工心动了。 有那脑子灵活的,还发动亲朋好友,以更低的提成比例作为报酬,发展了诸多下线,从而挣得个盆满钵满。 这些操作,青萍都看在眼里,羡慕在心里。 她妹妹绿萍年纪渐长,她想要给她准备丰厚嫁妆的心情就更迫切了。 但她不是宜良县的人,在原本的罗次县也没有多少亲友,平日里还要在作坊里头忙活,所以,极少有机会挣这个提成。 好不容易,有个自动送上门的,她也就大着胆子,琢磨着能不能拿下这单了。 郑晴琅听完她的解释后,仍旧不太放心。 “青萍,即便是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你这跟着陌生男子走的行为,还是太危险了。你有没有想过,你跟对方同进茶楼,外人就会默认你俩认识,到时候,他在茶水里下迷药,甚至连迷药都不用下,也可以强行将你拐走。” 青萍笑了笑,一副我早有计划的样子。 “我很警觉的,目光没有离开过我的茶杯,他下不了迷药。若是对方想将我强行带走,我早就打算好了,到时候将吃的喝的到处泼别人身上,把桌椅掀翻,搞破坏,这样,那些被泼到的人还有茶楼的老板,都不会让我们轻易离开的。” “你倒是聪明,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不等青萍再说什么,一旁的薛秀慧有些不耐烦了。 “娘,青萍,你们两个是不是离题了,咱们在说挖墙脚的事呢。” 郑晴琅白了她一眼,“这不是没挖成嘛,你急什么,青萍的安全意识还是得加强一下才好,别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最后一句话,是对青萍说的。 青萍感受到对方的关心,自是欣然应下。 接着,她继续说道,“我同那陌生男子进了茶楼后,对方就各种打听咱作坊里头的情况,我按照之前员工培训时教的内容给介绍了,他还觉得不够具体,我就告诉他,可以向东家下帖子,到时候参观作坊。” “他一听可以参观作坊,很是兴奋,问是不是作坊的管理很宽松,问我知不知道作坊的豆酱方子,都是在谁手里,问我知不知道各种豆酱的作法等等。我越听他的问题越不对劲,回答便更慎重了些。” “他见实在问不出什么了,干脆挑明了目的,说他是特意过来宜良县买豆酱方子的,若是我知道方子的话,他可以拿高价买。” “我说我不知道,他就哄我去偷方子,好像知道我住在薛家一样。” “我说我不会背叛薛家的,让他死了这条心。” “他见银钱打动不了我,便又说,若是我偷方子给他,他可以纳我为妾,许我一世安稳。” “我见他如此执着,便假意答应了他,不然,我怕他又找了另外的员工,到时候咱们烦不胜烦哩。” 第400章 先探明敌情先 郑晴琅对于青萍的“缓兵之计”很是赞同。 她笑着说道,“青萍做得不错,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先安抚住对方,延缓对方进攻的计策,咱们再慢慢想办法应对。” 青萍迎上她毫不掩饰的赞赏目光,心中窃喜,她被郑奶奶夸了,感觉真好! 一旁的薛秀慧见状,也挺赞成青萍这么做的,不过,她考虑的是安全问题。 若是青萍严词拒绝,谁知道那坏人会不会恼羞成怒,对青萍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所幸,青萍安全回来了,她便问出了自己另外的疑惑。 “咱们作坊那么多人,对方怎么就找上青萍了?” 别说,青萍自己也想过这个问题,很快就给出了自己的思考后的答案。 “应该是知道我住在薛家,以为这样比较方便偷方子吧。” 郑晴琅点点头,说道,“这是其中一点原因。” 薛秀慧反应不慢得问道,“娘还想到了什么?” “要我猜,那人应该已经将青萍的身世打听清楚了,知道她并非宜良县人,不像作坊里的其他工人一样,要么是附近几个村子的,要么是咱家的亲戚好友,根基都在这里。一般情况下,是不会为了一点银钱就背井离乡的。” 薛秀慧恍然大悟,一拍大腿,“这就对了,那人肯定知道青萍的来历,以为她半路来的,对这里没什么感情。” “怪不得还许诺纳她为妾呢,想必也听说了青萍过去的某些经历了。” 她在心里继续补充道,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声,只是暗戳戳给了青萍一个同情的目光。 青萍此时正开动着脑筋,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过了一秒,仿佛想到什么了。 “我说呢,那人一见面就直呼我的名字,对我和妹妹的情况如数家珍,肯定是预谋已久,费了不少心力打听的。” 说完,她又忍不住轻蔑一笑。 “不过,他能想出纳妾这种损招,想来也是没打听清楚,以为薛家待我不好呢。他肯定不知道,我这辈子,就算背叛自己,也不可能背叛薛家的!” 最后一句话,让郑晴琅心头一震,恨不得将她拉到怀里摩挲。 只是,薛秀慧抢先了一步,几步走到她跟前,狠狠“蹂躏”了她的头发。 一边说着,“哎呀,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惹人疼呀!” 青萍的头发乱了,她却一点都不在意,一颗潮湿的心却被薛秀慧温暖的掌心烘得干干爽爽的。 郑晴琅笑看着她们玩闹了一下,才继续那个话题。 “那男子是什么身份?除了偷方子,还有其他诉求吗?对了,你们俩有约定什么见面的方式么?” 青萍脸色一正,一边回顾昨天经历,一边认真作答。 “他只说过自己是贵州人士,是家中长子,让我称他金公子。虽没明白谈及他的家世,却透露了一句,他家是贵州有名的豪富。” “至于其他诉求嘛,除了让我偷方子外,又问了许多作坊内部经营以及客户的情况,哦,还说若是我能够偷出客户名单什么的,另有重金酬谢呢。” “见面的方式,他说偷到东西后,就去镇上云福客栈天字二号房找他,他就住在那里。” 听到这里,薛秀慧忍不住打岔了,“云福客栈天字房,一日的房钱可不少,看来,他手里还真的有点钱财了。” 青萍点点头,望向郑晴琅,“郑奶奶,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郑晴琅还没想清楚,却也不着急。 她笑着答道,“没事,既然知道了他的目的和所在地,咱们就不是被动的一方,容我再想想。” “嗐,还想什么呢,让青萍带着几份假方子交给那什么金公子,咱们去告状,来个人赃俱获,让那金公子吃牢饭去不就成了。” 薛秀慧一想到有人要偷方子,破坏薛家眼下的一切,她恨不得立马就杀去云福客栈,给那金公子几个耳刮子。 青萍重重得点头赞同,谁跟薛家过不去,就是跟她过不去,要不是想着先回来同郑奶奶他们商量,她当场就甩那人几巴掌了。 郑晴琅却不打算这么做,对方身份不明,背后的势力不明,若是使计谋把人送进了县衙,也不一定能永绝后患。 她还是想要先将对方的底子探听明白后,再做打算。 于是,她对着青萍如此这般的叮嘱了几句。 青萍听过后,连忙应下,兴奋得想道,自己总算可以给郑奶奶帮忙了。 隔天中午,云福客栈天字二号房中,金公子一见青萍找过来,关上房门,转身激动道,“方子拿到了?” 青萍按照昨日排练的那样,说道,“我已经知道了藏在哪里,要拿到很方便,就是我还有些疑虑,你若是老实作答,我便拿来给你,否则,你还是请别人做这事。” 那金公子神情是明显的失望,不过,听说方子已经有眉目了,也只好打起精神应付对方。 “你想问什么?我能说的指定说。” 青萍清了清嗓子,先问出第一个问题,“你说你是贵州豪富之子,可有凭证,我可不想回头嫁给一个泼皮无赖为妾。” 那金公子一听是这个问题,心里的戒备放下了不少,暗暗嗤笑道,“世间女子果然一个样,都是嫌贫爱富的。” 不过,他面上却不露分毫讥讽,而是答道,“我这里有路引,你识字的话,可以看看。” 路引是官府出具的关卡通行证,上面详细写明了持有人的个人信息,包括姓名、家住地址以及目的地,以此来证明持有人身份正当。 大齐户籍管理甚严,若某地居民有急事需要离开家乡,比如学子进京赶考、商人远行做买卖等,都必须向官府报备并申请关卡通行证。 若无路引或路引内容与持有人身份不符,将会面临严重的后果,包括被抓起来坐牢,甚至亲戚、邻居也会受到连累。 金公子的这个回答,有几分为难青萍的意思,古代女子的识字率不高,像青萍这种普通出身的女子,更不可能识字了。 岂料,青萍点点头,很淡定得答道,“我识字,你拿出来看看。” 郑晴琅去年在祠堂办了一个“扫盲班”,趁着农闲或是夜里的时候,村长、郑晴琅、李成锐三人轮番上阵,每次教大家两三个字。 青萍也拉着妹妹绿萍过去听讲,如今也勉强识得一些字了。 而且,薛家车队每次出行,都要向县衙申请路引,她对这种文件很是熟悉,因此,大概是能够判断出这东西是否是造假的。 金公子很意外听到这个答案,却也不好找别的理由搪塞,只好从怀里掏出他的路引。 青萍接过一看,这纸公文上面赫然一个朱红色大印,显示是贵州毕节县衙签发的文件。 上面黑色的文字除了前面提到的持引者的基本信息外,还有其身高体貌特征的描述,和眼前金公子的形象对得上。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持引者父母身份信息那一栏上面,金公子父亲的名字令她瞳孔一缩。 第401章 地主家的傻儿子 “金大方这个名字,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是贵州漆器大亨的名字吧?怪不得你说家中是豪富呢,倒真不是骗人的。只是,这漆器同豆酱,两种完全没有关联的东西,你要那方子干嘛?” 金公子没想到这女子那么有见识,连他爹的名号都听过。 他有些不自在得避开对方的目光,“要这方子,自然是打算开作坊卖豆酱咯,难不成拿来当摆设呀?我的银子还没多到这个地步。” 青萍还是不理解,“按理说,你家漆器生意做那么大,你完全可以跟着你爹行商,没必要另起炉灶呀?” “而且,还是用这么不光彩的法子。”她在心里默默补了这一句。 “哼,跟着我爹行商,你倒说得轻巧,我爹有六个儿子,我虽是长子,但是被继母有意骄纵多年,商事上一概不懂,只知道风花雪月。即便如今有心继承家业,我爹也不会信任我的。何况,继母也不会允许我染指家中漆器生意。我不找机会另起炉灶,怕是一辈子都出不了头了。” 金公子是金大方第一任妻子生的儿子,长至两岁时,其娘亲逝世,过不久,金大方又续娶了一任娇妻苏氏。 苏氏表面温柔贤惠,人前人后对这个继子都十分照顾,从小到大,要什么给什么,做错了事,也绝不出言管教,只说他小小年纪就失了亲娘,太过可怜,不忍苛责。 就这样,金公子被她养到十八岁,成了他们那一带有名的浪荡公子。 而她自个儿的两个儿子,却在她的严厉管教下,成了远近闻名的“别人家的孩子”。 金公子其实很聪慧,隐隐约约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只不过,他对继母还有几分依赖在,所以不曾细想。 直到前阵子,他在园中不小心听到继母同二弟的筹谋,知道继母是有意捧杀他的,一腔爱母之心化为了愤恨。 他想要拆穿继母丑陋的嘴脸,却自知声名狼藉,即便当着众人的面,戳穿那苏氏的诡计,恐怕也无人相信。 左思右想,他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便是自己做出一番事业来,让他爹金大方看到他的能力,从而顺利掌管家业。 这样一来,苏氏的一番筹谋就落空了。 “你知道我继母多会做人吗?她心里恨死了我以及我爹那几个小妾生下的孩子,但是,她从不搞那些害人性命的动作。她只需要积年累月得对我们这些孩子娇惯,然后,男的养成只会斗鸡走狗的纨绔,女的养成刁蛮任性、不会被婆母所喜的娇娇女。这样,这些孩子就也算毁掉了,多会算计的一个人呀!” 青萍没料到会听到这种豪门秘辛,脸色一怔后,说道,“可是你这出头的方法未免……” 金公子听得出她话中的未尽之意,他这人虽然平常没个正形,但也是头一回做这种偷盗的无良事,还是有些羞耻心的,脸上莫名一热。 “我手中银钱有限,必须省着点花用。有些方法虽说非常了些,但是我都想好了,薛家的豆酱生意集中在云南这一带,我在贵州做的话,对薛家影响不大的。” 说到这个,他又恨起自己平常花钱大手大脚,真正需要用钱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私房钱少得可怜。 而且,平常围在自己身边好话说尽的那些酒肉朋友,一提到借钱,跑得比兔子还快! 没办法,他这事是一定要做成的,费钱的地方太多了,所以,只好昧着良心了。 青萍听到他的打算,看出来对方不是那种大奸大恶的人,便出言戳破他的幻想,试探他接下来的反应。 “薛家短短两年,就在云南开了一间作坊、六间分店,以后肯定会往外扩张的,贵州离云南也不远,未来肯定会影响到的呀。” 金公子纠结了几秒后,有些泄气道,“那就算我对不住薛家了。我已经琢磨了许久,茶叶、金银、布匹等等等等,最后,我发现还是做吃食投入的比较少。刚好三娘豆酱的名气传到了贵州,十分符合我的情况。” 说到这里,也不用青萍发问,他就继续解释了。 “你想想,若是手里有做豆酱的方子,只需要找几间空房,起几个灶台,雇几个人,买几车豆子就成了,不像其他那些,光置办货物就要投入很多本钱了。” 青萍觉得这人将这豆酱生意想得太简单了,却没有提醒他的意思。 只是语带嘲讽得说道,“看来树大真的招风呀,三娘豆酱的名气但凡小一点,不传到贵州,就不会被你选上了。” 金公子晓得对方有些看不上自己的作为,当场反唇相讥,“我承认,我不是什么好人,那你坐在这里跟我讨论偷方子,你又是什么好人?” 话音刚落,在外头听墙角的郑晴琅便带着大孙子薛子仁推门进屋来,同时为青萍正名。 “她自然是好人,是为了薛家孤身犯险,同你这想要偷方子的贼子周璇的好人!” 金公子整张脸都涨红了,有被现场抓包的羞愧,也有被青萍欺骗的气愤。 “你,我……”他支支吾吾好几声后,干脆破罐子破摔,“反正事情还没做,你就算闹到县衙,我也不会承认的!” 说完,梗着脖子,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 郑晴琅自顾自找了个位子坐下后,上下打量了金公子一下,突然想到了前世某部电影里的一句台词,“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金公子被她盯着十分不自在,很快败下阵来,双肩一塌,丧气道,“我向你认错总行了吧。” 郑晴琅暗暗在心里摇摇头,这人分明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嘛,就算被他偷到了豆酱方子,他也不一定能像薛家这样将生意做成的。 “你跟我说说,你偷到了方子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金公子不明白她这问题的用意,不过这种情势下,他正心虚着,所以选择了乖乖回答。 “当然是拿着方子回去,像薛家一样,找个小村庄买地建作坊,雇人做豆酱,然后再找处繁华的街市,开铺子卖豆酱。” “所以,你真觉得,偷了方子,做出了豆酱,就真得能像薛家这样,在贵州把豆酱这营生做成?” 金公子想反问“不然呢”,目光同她那双睿智的眼睛对上后,一下子说不出口了。 “你知不知道,薛家的豆酱一开始并不是开铺子卖出去的,而是通过车队批量运输到外地进行兜售的?只是后面三娘豆酱的名气渐渐大了,才到处开铺子的。” 金公子摇摇头,他还没打听到这么具体,他只知道三娘豆酱有专门的车队负责作坊成品的运输。 郑晴琅又继续问,“那你又知不知道,三娘豆酱之所以能够发展起来,最重要的便是产品的创新,一年至少有一款新口味的产品研发出来,你偷了眼下的方子,那以后呢?是不是要再跑一趟过来偷方子呀?” 金公子不知道,但是头不摇了,他陷入了沉思。 因为继母的缘故,他从来就没碰过家中的生意,自然也不晓得这些门道。 他只是凭着一腔热血,以及几分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就想着走捷径,复制别人的成功之路。 却不想,这复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行商根本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 第402章 求您收我为徒 郑晴琅见他一副幻灭的神情,想到刚刚听到的他的过往,突然觉得他也蛮可怜的。 “真要想让你继母的打算落空,那就走正道,堂堂正正得做事做人。至于创业,慢慢来,从小做到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接着,她还拿薛家做了例子,劝道,”薛家的今天,也是从卖出第一块豆腐开始的,你已经比薛家当初好多了,至少你这会儿,手里的资本不少。” 金公子听到这里,忍不住抬头直视郑晴琅。 只见她目光中全是鼓励,并没有因为自己偷方子的打算而目露鄙夷。 他更加羞愧难当了,连忙又低下头,瓮声瓮气说道,“我知道了,我以后不打薛家方子的主意了。” 郑晴琅见状,满意得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说完,她回头向薛子仁和青萍示意,“咱们可以走了。” 才转身迈出一步,金公子突然“嘭”得一下子跪在地上,“求薛老夫人教我!” 郑晴琅脚步顿住了,不明白他的意思,“教你什么?” “教我行商,教我如何堂堂正正做事做人!” 生怕郑晴琅不同意,他歇了一口气后,便迅速接着说。 “我从小失了亲娘,继母只会教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爹爹先前忙于商事,根本就不管我,等到觉着自己年纪大了,想要找人帮忙打理家业时,发现我不中用,直接跳过我,让弟弟顶上。” “我不甘心,明明我才是家中长子,明明我也是爹爹的儿子,却因为继母的私心,成了他们口中,什么都不懂的蠢材。好不容易想要奋发,做事却只会想着走捷径走歪道。” “薛老夫人,您让我堂堂正正做人,我也想,可是我不会,您能不能教教我,我可以把我全部积蓄都交出来,当做束修的。” 郑晴琅被他这个请求搞得一愣,教他堂堂正正做人,这要怎么教呀? 一旁的青萍却有些阴谋论起来,连忙劝道。 “郑奶奶,不要答应他,他肯定是还没打消偷方子的主意,眼见我不配合,便想要自己跟在你身边,趁机偷方子。” 薛子仁也附和道,“是呀,这人一开始就不怀好意,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改了,奶奶,防人之心不可无呀。” 郑晴琅笑了笑,“你们担心什么,薛家的豆酱方子都搁我脑袋里躺着,他往哪里偷去?” 金公子也连忙指天发誓,“若我金富来此番依旧居心不良,意图偷窃薛家豆酱方子,就让我一辈子受继母打压出不了头!” 这誓言一出,薛子仁和青萍想到刚刚听到的对方的身世,脸色缓和了一些。 郑晴琅有些苦恼,双手向前搀扶对方,“金公子,你先起来。” 金公子膝行往后退,同时摇头,“不,我不起来,除非薛老夫人答应我,收我为徒。” 郑晴琅听到这“强买强卖”的说话,顿时不乐意了,脸色一沉,“你起不起来,你不起来的话,我现在就走了!” 金公子见状,连忙起身,又拱手作揖,“薛老夫人,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我身边那么多人,只有你,今日才第一面,就愿意教我要走正道,其他人都是哄着我,把我当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郑晴琅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道,“不是我不愿意教你,是你这个需求有些奇怪,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教你呀。” 金公子见有戏,连忙打蛇随棍上。 “不用你特意教我什么,只需要让我跟在您身边,让我看着,您平常都是怎样做事的就行。” “这……”郑晴琅犹豫了,让他跟着自己,看着自己做事,听着怪怪的,有种在自己身边装个监视器的感觉。 “求薛老夫人成全!”金公子又将手一拱,头低到与地面平行,语气真挚得恳求道。 纠结了几秒后,郑晴琅决定结一份善缘。 “罢了,那你回头收拾收拾,去下坝村薛家找我吧。” 金公子见她应下了,喜上眉梢,“不用回头,我这就收拾,今日就跟着师傅回去!” “等等,你还是别叫我师傅吧,当不起,你跟着青萍他们一样,喊我一声郑奶奶就成。” 金公子从善如流,应了下来,又喊了一声,“郑奶奶。” 见他一个人转身回去收拾,郑晴琅有了新的疑惑。 “你怎么是一个人?金家不是豪富,不给你配几个下人吗?” 金公子笑了笑,答道,“我身边的下人,都是继母分配过来的,虽不至于害我,却会将我的言行汇报给她。所以,被我使法子撇开了。” “那他们找不到你,不会回家报信吗?恐怕要惊动家中长辈了。” “放心吧,郑奶奶,我已经给家里去过信了,说我认识了几个志同道合的友人,正到处游山玩水呢,让他们别操心了。我那个继母,乐得我这样不务正业,不会多想的。” 郑晴琅见他都计划好了,便不多问了。 金公子的行李不多,只是几套衣裳,以及贴身携带的银票。 很快,他退了房,付了之前的房钱,然后跟着郑晴琅他们,坐上了骡车,满怀期待得去了下坝村。 一进入下坝村,他便忍不住赞道,“金家庄子在的那些村子,就没有一个村子像下坝村一样,铺的都是石板路。上回过来盯梢的时候,我还吃了一惊哩,这哪里是村子,分明就是城里呢。” 薛子仁挺高兴他的夸赞,毕竟这修路的钱粮,大部分都是薛家出的哩。 听到他后面将盯梢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又好气又好笑。 “到了村里,可别再乱说了,一旦你将自己之前打算偷方子的事情说漏嘴,我怕你竖着进村子,横着被抬出去。” 金公子吓得缩了缩脖子,“这里民风那么彪悍的吗?” 青萍插话道,“这里民风淳朴,只是你偷方子的话,肯定会影响到作坊。下坝村家家户户都有靠着作坊做活挣钱的人,影响到作坊就是影响到这些人,断人财路,就如杀人父母,你说他们该不该彪悍呢?” 金公子听到这里,突然觉得无比庆幸。 幸亏他之前找到的是青萍,就这么误打误撞得了个好师傅。 若是找的是其他村里人,还真说不定会被整个村子的人围攻! 第403章 迷途知返?贼心不死? 偷方子的事情瞒着村里人,却没有瞒着薛家人。 郑晴琅一行人回到家中后,在家的人自然注意到了跟在他们身后的陌生人。 马宝珠以为对方是过来做客的,表现得十分热情。 “哎哟,这公子长得真俊呐,是哪家的公子呀?子仁,是你的朋友么?怎么从前没见过。” 薛子仁笑得意味不明,答道,“刚认识,不熟。” 马宝珠原以为自己的猜测大差不差了,毕竟,这小公子看着同大侄子一般年纪,若不是朋友的话…… 她隐晦得瞄了一眼婆婆和青萍,心中有了个大胆的想法,莫非这公子是青萍的未来夫婿? 郑晴琅瞧见儿媳妇八卦的眼神,大概猜出了她的心思,哭笑不得之余,干脆将金公子的一切和盘托出了。 马宝珠听完全部后,将脑海中的八卦拍到了爪哇国,脸上的热情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当着金公子的面,直言不讳。 “娘,这小公子虽然听着蛮可怜的,但我觉得还是让他离开咱家吧。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是迷途知返,还是贼心不死,咱们不冒这个险。” 郑晴琅眉毛微挑,没想到全家心最软的二儿媳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也可以理解。 亲疏有别,她再同情金公子,对方也是个陌生人,远没有自家重要。 同样听完所有的薛满山,见妻子表明态度了,自己也是同样的意思。 他顺着妻子的话说道,“对呀,娘,我知道你心善,但这人一开始的目的就不纯,就这么带回家,我觉得不好。” 一旁的绿萍更是敌意满满,“郑奶奶,这人还说要纳我姐姐为妾呢,让他待在薛家,万一他骚扰姐姐怎么办?” 金公子来前,已经料到自己会遭受一些冷言冷语,面对薛满山夫妇正常的考量,他虽羞愧,却没什么大的反应。 猛不丁听到绿萍那句“骚扰”的话,顿时羞愧得面红耳赤。 他之前提议纳青萍为妾,只是见金银打动不了她,匆忙之下想的权宜之计,他对青萍根本没任何邪念。 “我……我之前是瞎说的,我并没有真的想要纳你姐姐为妾,我只是太想要成功了,说出那些话来,我很抱歉。” 绿萍听罢,并没有原谅他,而是逮住他话里的漏洞继续攻击对方。 “你们听听,他自己承认自己爱瞎说,咱们都不知道他前面那些话,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呢!” 郑晴琅刚刚也是被对方几次恳求,脑子一热,便答应了让对方跟在身边。 如今被家人这么一劝,也冷静下来了,有些为难。 虽然豆酱方子确实如她所说,记在她脑海里,他想要偷也无处可偷,但下坝村还有一个作坊摆着呢,谁知道这小伙子会不会打其他主意。 而且,对方说的那些身世,她还没有证实,就这么让一个身世不明、起先就意图不善的陌生人跟在自己身边,着实是冒险了,也是对家里人的不负责。 金公子紧盯着她的神情,见她似乎有改变主意的趋势,慌了! 他连忙竖起三指,发誓道,“若是我金富来做出任何对作坊和薛家人不好的事情,就让我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大家都被他这发狠的誓言震慑住了。 此间人重誓言,也重死后安宁,他这个毒誓,在外人看来,够毒,毒得让人不得不看到他的诚意。 但是,他的诚意不仅仅如此,发完誓后,他接着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双手捧向郑晴琅。 “先生,这是我为数不多的银钱,一共两百五十两,就当做我这回拜师的束修。若是不够,等我出师了,我挣了银钱,再来奉上。” 郑晴琅愣住了,这金公子之前还在为了省钱而想出偷方子的馊主意,这会子,却把所有创业资金都上交了,自己的教学,真的那么重要么? 若是金公子能够听到她的心声,答案自然是“重要”。 他自从看穿了继母的伎俩后,就迫切得想要打脸那个面甜心苦的继母。 他想要成长为一个真正有用的人,想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包括亲爹的关注和认可,但老实说,他无从下手。 即便是想到拿积蓄自己创业,他也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而已,心里根本就没有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但是,郑晴琅不经意的教诲和善意,让他看到了希望,就像大海中飘荡的小舟看到了海岸,他知道自己必须抓紧机会靠近。 郑晴琅虽无法体会他的心情,但看到他又是毒誓又是上交巨款,再次心软了。 她刚想要拒绝那沓银票,却被儿媳马宝珠插手,一把接过了。 “娘,既然对方说是束修,那你就收下吧。娘的教诲,可是积年累月,几十年人生经验总结出来的,自然不便宜。” 一边说着,她一边避开金公子的视线,对着婆婆挤咕眼。 郑晴琅虽不赞同收钱,但见她这么个表情,似乎是有什么别的打算,便没有出言阻止。 金公子见对方收下银钱,没有心疼,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安定下来。 至此,他就在薛家住下了。 薛家暂时还没买奴仆,所以,什么事情都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出身优渥的金公子一开始有些不适应,但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像个蹒跚学步的小娃儿,一点点学着打理自己日常起居。 渐渐地,家里家外的活计他也能帮上一些了,上山砍柴、下地拔草、喂养牲畜、烧火担水…… 他有心想要表现,眼里有活,又十分聪慧,一点就通,所以很快适应了村里的生活。 按照马宝珠的原话就是,“这娃儿不错,农活家务活样样行,生在金家那种事事有人服侍的家庭,有些屈才了。” 郑晴琅听过这句话后,有些好笑,哪有什么屈不屈才,都是环境给逼的。 没有谁天生会干家务会干农活,只是环境要求人必须干,为了生存,那就只能干呗。 半个月后,派去贵州查探消息的人回来了,证实金公子所说的那些身世情况属实,郑晴琅便决定带他去作坊参观了。 此前,为了避嫌,金公子在郑晴琅去作坊的时候,并没有跟着一同去。 甚至于,平常空闲时,都不敢靠近那里,生怕被薛家人误以为他还贼心不死。 头一回,郑晴琅要带他过去作坊,他连连摆手,借口说自己还得去地里。 郑晴琅笑道,“你不必因噎废食,这阵子,你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当师傅的,不教徒弟一点真功夫,那就白让你叫了那么久师傅了。” 金公子听见她自称师傅,心知自己这么多天的坚持终于被看到了,当下差点没掉眼泪出来。 他带着鼻音,瓮声瓮气得喊了一声,“师傅。” 郑晴琅不太适应这种氛围,装作嫌弃的样子,“好了,十八岁的大小伙子了,还哭鼻子,害不害臊,跟着我走吧。” “诶!” 金公子快活的应了一声,吸了吸鼻子,然后跟上了师傅,终于踏入了在他眼中有几分神秘的三娘豆酱作坊。 第404章 教学时间 这日之后,金富来就像一块干涸的海绵一样,也像个无底洞一样,吸收着源源不断的新知识。 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小小的作坊里,竟然藏着这么多门道。 他也曾去过自家的漆器作坊参观过,那里头虽也有些讲究,却不像三娘豆酱作坊里这么规矩。 每个工作间门口,都挂着流程条例,时时刻刻提醒着众工人操作规范。 干净的灶台、整齐的架子、层叠的簸箕和坛子间,行走着统一着装的工人。 大家干得热火朝天,有的添柴烧火、有的搅拌大锅、有的查看成品、有的装坛入袋…… 见到郑晴琅他们经过,每个人都会停下来点头表示打招呼,便重新投入工作中了。 “师傅,他们看着挺热情的,为什么都不说话呢?” 金富来好奇问道,同时在心里美滋滋得想着,总算可以毫不心虚得喊师傅了。 郑晴琅没注意到他的嘚瑟,简单答道,“说话会不小心飞唾沫出来,落到食品上就不好了,虽然带着口罩,但工人们还是会尽量不在工作的时候说话的。” 金富来点点头,目光又落在那些工人身上,只见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知足的笑容,不像自家漆器作坊里头的工人。 他们大多数人一脸愁苦,不然就是不耐烦,也不知道是对生活本身不满,还是排斥手里的活计。 他将自己的疑惑问出,郑晴琅想了想,方才答道。 “你们家漆器作坊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我这里的话,是按劳分配的,多劳就多得,少劳就少得,每个工人付出的劳动得到了应有的收获,所以就很满足吧。” 金富来不解得重复道,“按劳分配?多劳多得?” 郑晴琅“嗯”了一声,细细解释了一番。 “一般情况下,像这种作坊里招工,都是按时间给工钱的,只需要干满多少时间就按照约定好的,给一笔固定的工钱。这里原先也是这样,按月给工钱。” “后来,作坊的规模扩大了,招的工人的也多,偷奸耍滑的也不少,勤快的埋怨懒惰的跟自己拿一样的工钱。于是,我便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将每个小组的工钱跟她们的产量挂钩,当月做出来的合格成品多的,当月的工钱就多,做出来少的,当月的工钱就少……” 不等她说完,金富来又有了新的问题。 “这样的话,作坊出的工钱不会比之前多出很多吗?” 郑晴琅点点头,“确实比给固定工钱的时候多了些,但产量也提上来了呀,若是仔细算这个账,其实作坊并不吃亏,这是双赢。” “双赢?”金富来重复道,眼里有思索,也有一丝丝明悟。 “是呀,双赢。商人逐利,薛家创办这个作坊,最根本的目的就是逐利。但是,逐利的同时,也不该忽略其他责任。比如,在面对工人时,不应该一味地压榨,而是适当让出一部分利益,让这些人的劳动获得应有的、甚至是远超于他们预期的报酬,这样,他们的日子过好了,干活也有动力了,作坊的效益也就提高了。” 金富来听到这里,恍然大悟,神情有些激动道,“师傅,你太厉害了。” 郑晴琅连忙谦虚摆手,心道,不不不,她一点都不厉害。 作坊里现行的这一切规则,都是她根据前世的经验或者涉猎过的信息知识,一点点改进的,若她真的只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大抵是想不到这些的。 接下来,金富来的脑海里陆续出现了全新的东西。 “食品安全”、“仓储管理”、“流程标准化”、“员工福利”等等陌生的词汇,头一次钻入了他的耳中,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震撼。 他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发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郑晴琅则是他的百科全书,尽可能用这个时代所能理解的语言,去诠释现代的那些管理的理念。 尽管如此,金富来自有他的分寸,他从来都不问关于产品制作细节的问题,也不问具体客商、车队路线、以及金额数据等敏感问题。 薛家其他人见他这么知情识趣,也就渐渐放下了对他的防备,不过还不算真正放心。 真正接纳他的契机,是在有一次,对薛晓春和薛晓夏两姐妹“英雄救美”之后。 周青梅自从长住在镇上豆腐坊后,不忙的时候,每月总会找两三天的时间,带着两个闺女回村团聚。 偏生这一次,临出发前,豆腐坊有些急事要处理,周青梅只得取消这个行程。 薛晓春和妹妹都想要回村,同奶奶以及村里的小伙伴聚一聚,两个人都会赶车,便说两人自己回去就行。 周青梅心也大,觉得回村的路一直很安全,便同意了。 结果,两姐妹赶到半道上,突然从路旁钻出两个壮汉,作势要拐走她们。 十分凑巧的,金富来正好要去镇上寄信,撞见了这情形,虽没认出薛晓春姐妹两个,但也没多想,便出手相助了。 金富来虽然被继母养得啥事不懂,但因为从小就混,手脚倒有些功夫。 很快,就把这两个外强中干的壮汉打得哭爹喊娘,把他们是被人雇来演戏的事实都给抖搂个干净。 那躲在暗处还没来得及英雄救美的人只得出面,表明是误会,然后在三个人鄙夷的目光中狼狈而逃。 最后,现场三人交换了下身份信息,金富来便取消了自己送信的行程,将两姐妹安全护送到家了。 郑晴琅听说这件事后,第一时间对金富来表示了感激,第二时间,问清楚始作俑者,便打定主意要那居心不良的小子好看。 薛晓春已经十五岁了,她娘周青梅有在给她寻摸定亲对象,又因为薛家眼看着如日中天,所以动心思的人不少。 但周青梅,还有郑晴琅等人的要求太高了,所以筛下了许多人选,这也导致了有些人动起了歪心思,想要通过“英雄救美”的戏码,给当事人薛晓春来个一见钟情,或者是挟恩图报。 没想到,就是这么巧,英雄救美这出戏倒是演成了,但英雄变了人。 事后,且不说郑晴琅如何教训那小人,只说对于金富来,她可以说是倾囊相授,完全没有“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顾虑。 金富来也没有辜负她的教诲,将这些知识牢牢记在脑海中,又因为郑晴琅一句“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写了一沓又一沓的纸。 第405章 要不要加个盟 就这样,认真学习的时间倏忽而过,他待在下坝村将近两个月了。 期间,他曾收到过一封继母的来信,信中满是虚伪和试探。 先是假模假样得询问他游玩得如何,什么时候归家,说些家中长辈和兄弟都很惦念的鬼话。 接着,又问他是否真的是去游玩了,为什么一个贴身的奴仆都不带,可是原先的奴仆伺候得不尽心,惹他不高兴了? 最后,又说他年纪大了,该定亲了,让他早点回来,好安排相看,又特意提了自己娘家的侄女…… 金富来此刻满心都是事业,一点成家的想法都没有,更何况对方是继母的娘家侄女,即便是天仙,他也绝不可能娶她。 当即,回了信,重点说了自己还没玩够,不想成家,巩固了自己浪荡公子的形象,以此搪塞了过去。 许是金富来以前够混账,所以,继母对于他的说法没有怀疑。 甚至,还在心里默默得想着,最好是一直浪荡下去,拖成一个老男人,这样更没什么好姑娘愿意嫁给他了。 金富来不晓得继母这种阴暗的想法,即便知道了,他也不在意,他只想过好当下,争分夺秒学习,成长。 只是,在薛家的日子终究到达了尾声,这日,他陪着郑晴琅去完作坊后,便一脸闷闷得说道,“师傅,我得回去了。” 郑晴琅并不意外,年关将近,金富来再不喜欢那个家,也得回去过年的。 于是,她将这阵子琢磨了许久的问题说了出来。 “富来,你要不要考虑,加个盟?” 金富来不解,“加盟?” 郑晴琅点头答道,“嗯,你这阵子对于豆酱作坊的运作已经了解得十分透彻了,除掉技术问题,你完全可以自己开一间作坊。” 金富来还是不明白,总不能师傅真的把自家吃饭的方子都交给自己开作坊吧,他虽然同师傅关系还不错,但也没到这个地步。 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郑晴琅不等他开口,便接上了。 “自然,薛家的豆酱制作方子,不可能给你,但是,若是你还想要做豆酱这一行的话,可以考虑同薛家合作加盟,当三娘豆酱在贵州地区的区域代理。” “区域代理就是说,以后三娘豆酱想要在贵州地区卖,那就只能经过你的手,其余贵州的客商,甚至是薛家自己人,只要是通过正规渠道从薛家拿货,都不能跳过你在贵州卖三娘豆酱。” “还有,你可以发展贵州范围内的下级代理或加盟店,并享有宜良县总部的技术支持。若是贵州的总销量达到一定的程度,这边还可以就近在贵州新开一间作坊,专供贵州地区的出货。” 三娘豆酱已经打响了名气,但是资金和人手有限,所以暂时只在云南范围内开了连锁店。 但是,她并不满足于这个扩张的速度,她想要更快得将三娘豆酱这个品牌推广出去,让全大齐的人都可以吃到三娘豆酱。 于是,她一直苦思冥想,有什么好办法可以迅速实现扩张。 金富来的出现,提醒了她,搞加盟就是个极好的方式。 她这边收取一定的加盟费和管理费,给加盟商提供稳定的货源,还有培训和运营支持,这样,无论是有无经验的加盟商,都可以借助总部的经验,利用三娘豆酱已经有的品牌名气,快速实现营业和盈利。 资金少的,可以单店加盟,资金多的,可以区域代理,按照加盟商的需求来。 金富来听完她的解说,再一次感到热血沸腾,他真想剥开师傅的脑壳看看,里面到底还装着什么令人惊奇的想法。 他虽没有答应要加盟,但是已经可以想象到,若是这个模式展开的话,卖三娘豆酱的铺子,会以燎原之势开遍大齐的各大城市。 郑晴琅见他双眼熠熠生辉,却没有其他反应,以为自己没说明白,便问道,“你听懂了没?需要我再解释一遍吗?” “听懂了听懂了,我就是觉得,师傅你的想法太厉害,太不可思议了!” 再听到金富来崇拜的话语,郑晴琅已经麻木了,这两个月,她没少听。 她摆摆手,正色问道,“说回正题,你想不想当贵州地区的区域代理。” 金富来外头想了一会儿,随即点点头,“我想啊,就是我暂时没那么多银钱。等我回家后,趁着今年过春节,看看能不能骗多几个红包来。” 郑晴琅听罢,十分大方得说道,“师徒一场,就给你个优惠价吧。你当初给的二百五十两,一百两当做区域代理的加盟费,剩余的一百五十两你拿回去,租店、装修、雇人、进货等等,省着点花,也尽够了。” 金富来哪里肯,连忙摆手拒绝。 “不成,那二百五十两是我给师傅的束修,怎么可以拿回来呢,不成,还是等我挣了钱……”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觉得有点难,决定换一种方式。 “我继母为了人前表示待我极好,在我屋里摆了许多贵价的摆件,要不,我回头拿去当铺当了,等挣了钱,再赎回来。反正我如今大了,继母也不时常去我房里,她方向不了的。” 郑晴琅忍不住敲了他脑门一下,“长能耐了,偷家里的东西当?你继母不去你房里,但那么多奴仆是摆设吗?你信不信,你早上将东西拿出去当,晚上就是家法伺候,到时候你爹更要对你失望了。” 金富来揉了揉脑门,叹了一口气,有个居心不良的继母成日盯着自己就是烦! 郑晴琅为了防止他再说出什么馊主意,转身去房内拿出一百五十两的银票,一把拍在桌面上。她一锤定音道,“就按照我说的办,等过了春节,我就派人去贵州,给你去当开店指导!” 金富来听她说要派人,立马想到一个可能,“师傅,到时候你会不会过来,要不你过来吧,我给你当向导,带你好好在贵州游玩。” 郑晴琅心里一动,这个提议好像不错,毕竟是第一个加盟店,她这个初创者跟着走一遍流程,总结一下经验也好。 于是,她点点头,“要是这边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亲自过去。” 金富来一听,喜得原地蹦了几下。 郑晴琅见他一派天真的表情,莫名有些心疼这个便宜徒弟了,不容易呀,才十八岁,就要想办法在继母的围堵下杀出一条血路来。 第406章 贼心不死的继母 金富来要离开了,薛家其他人知道后,一时都有些不舍。 虽然他只在薛家待了两个多月,但平时嘴甜勤快,给他们带来了不少帮助和欢乐。 特别是周青梅,自从“英雄救美”事件后,已经将他视为两个闺女的“救命恩人”。 听说对方要走了,特意从镇上回来,还准备了不少礼物。 “这是我特意做的干肉和炒豆子,都是耐放的,路上饿了馋了吃点。这是新买的袄子,我嘱咐了塞多些棉花的,觉着冷了就披上去。可别仗着自己年轻身体好就贪凉,路上着了风寒可不是小事。这是……” 此时,金富来站在骡车旁,听着周青梅如慈母般的碎碎念,心里划过一阵阵暖流。 他出生的时候,金家已经发迹,从小生活在那样的家庭里,衣食自然是不缺的,他缺的就是这种质朴的关怀。 可惜,他继母心思太重了,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爹爹忙于打理产业,也不是一个懂得关心儿子的父亲。 “婶子,你放心,我肯定不让自己饿着冷着。从这里回去,也就一个来月的路程,脚程快的话,连一个月都不必,很快的哈,回头我给家里寄平安信。” 周青梅见他那么乖巧听话,更加不舍了。 她忍不住说道,“都说‘后底乸,毒过蛇’,从前觉得有些夸张了,如今撞见了,才知道,多好的一个娃呀,你那继母怎么就……” 郑晴琅不想儿媳提起这种扫兴事,连忙插话道,“好啦,时辰不早了,赶紧出发吧,去了镇上还得换车马呢。” 周青梅被这么一打岔,心知自己失言了。 她连忙顺势改口,“对对对,东西都收好了,趁早走吧,早出发早到家,免得错过了小年。” 金富来没有多说,向众人挥挥手,利落得进了车厢。 只是,骡车刚刚启动后,他便掀开车帘,大声道,“师傅,那我等你到贵州哦!” 郑晴琅对上他期盼的目光,扬起一抹大大的笑容,爽快应道,“行,我指定到!” 听到这个回答,他才心满意足得放下车帘,带着对重逢的希冀,离开了给自己带来不少成长和温暖的地方。 经过将近一个月的舟车劳顿后,金富来回到了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毕节县。 这里的一切都没有改变,漠不关心的亲爹,口蜜腹剑的继母,心思深沉的弟弟,拜高踩低的奴仆…… 听见到他全须全尾得回来了,正在后院悠哉品茶的继母苏氏,忍不住在内心骂了一声,“怎么不死在外头!” 面上,她却装出一副惊喜的模样,不顾后头服侍的婆子丫鬟跟没跟上,就迎到前院来。 “我的儿呀,怎么这一次在外头滞留良久,害得为娘我食不甘味,寝不安席。” 金富来陡然再会她这惺惺作态,心里冷哼一声,决定小小得刺了她一下。 “哎呀,我刚还想说娘亲的气色不错,想是没我这个混世魔王在身边,大抵过得如意些,没想到娘亲这么疼我,是富来看茬了,多月不见,娘亲竟是为我操心苍老了许多,富来不孝呀……” 说完,他作势要跪下。 苏氏见状,一边惊讶于他的“懂事”,一边忙不迭上前搀扶他。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要不是你有书信传来,为娘差点就派人去寻你了。来,跟为娘说说,你这阵子都玩了些什么。” 她一副慈母样子,拉着继子的手,想要将他往椅子上带,却在两手相触时,忍不住一愣。 “你这手……”她翻出他的掌心一看,上面有着不少干活的痕迹,明显粗糙了不少。 金富来连忙收回,随便找了个借口。 “有一回在山中游玩,不小心迷了路,暂时又找不到人家,只能靠自己砍柴打猎度日,好歹最后撞见了一位猎人,将我们带了出来。” 苏氏听罢,掏出帕子假意低头抹泪,眼里却闪过一丝狠意,心道,“这命还真是大,大冬天的,迷路在山里,竟然没有冻死。” 再抬头,她已经红了眼眶,假意劝道,“以后出远门,莫要再孤身一人了,你从小金尊玉贵长大的,怎么吃得了这种苦。” 金富来随意得点点头,心道,“他不出远门,他还要等师傅上门来呢。” 母子二人,各怀心思,面上殷殷勤勤叙过寒温,说了些闲话,因着婆子过来汇报有事,苏氏才转身离开。 还没等金富来将薛家各人送的礼物收拾妥当,外头又走进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姑娘。 只见她端着一碟糕饼,走路扭腰摆臀的,一进屋,就掐着嗓子娇声道,“表哥,姑母说要过会子才用膳,让我给你送点吃食,先垫垫肚子。” 金富来刚还在纳闷,这女子同府里丫鬟的穿戴不同,又涂脂抹粉的,面生的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爹又纳小妾了呢。 听见“表哥”“姑母”四字,他顿时懂了,他继母这是“贼心未死”啊! 前面在书信中提及要给自己相媳妇了,还重点说了自己娘家的侄女,即便他已经回信拒绝了,却未能打消她这个念头。 这架势,想必是已经将人接到家里住了,要不,怎么他才刚回来,这表妹就到自己跟前晃了。 他快速打量了对方一眼,这所谓的“表妹”,样貌不差,可惜了,长得再美,也终究是继母的侄女,他绝不可能让继母如愿,娶这劳什子表妹。 而且,撇开对方的身份不谈,就冲着她那轻佻的行为,他也绝不可能看上她。 他从前是混账,也正因为混账,看多了心思叵测的人,这表妹眼里的贪婪,太明显了,想要忽视都忽视不了。 想定后,他决定快刀斩乱麻。 “哪来乱攀亲戚的丑丫头,我母家表妹长什么样,我还能不知道,是你这种杂眉细眼塌鼻凸嘴的人可以冒充的吗?还不快快滚出去!” 苏欢从小到大,因着样貌好不知道被多少人夸过,这还是头一遭被人指着鼻子当着面骂丑。 而且,还是这么具象的辱骂,什么杂眉细眼塌鼻凸嘴,自己根本不长那样! 她气得脸色涨红,眼泪也飙了出来,早忘了姑母的叮嘱。 “呜呜呜,你才丑呢,我要跟姑母说,我不嫁给你了,呜呜呜……” 此话正中金富来的下怀,继续踩着她的痛处回话。 “那我要谢谢你不嫁之恩了,要真娶了你,我怕半夜醒过来,不小心看到你这张脸,吓个半死!” “你……你……呜呜呜……” 苏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出来了,转身淌眼抹泪得离开了。 金富来见她离开了,松了一口气。 他走到房门口,高声朝外头躲着看戏的丫鬟奴仆喝道,“再放什么不三不四的人进来我的院子,你们就都离了我这儿,另攀高枝去吧!” 第407章 我拜了个师傅 院里服侍的人眼见主子发火,紧了紧身上的皮,听话得将院门上了闩。 金富来神清气爽,又叮嘱了一句,“我休息一会儿,晚膳时候再叫我。” 说完,也不让人跟进去铺床服侍,便自己关了房门,倒到床上呼呼大睡。 后院这边,苏氏正盯着底下人安排年礼。 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哭啼声,还没等她看清什么情况,她怀里就扑进来一个人儿。 只听得苏欢抽抽噎噎得说道,“姑母,我不要嫁给大表哥,他太凶了,我要嫁给二表哥……” 苏氏眉头一皱,给站在她旁边的全婆子递了个眼神。 全婆子会意,带着院内众人清场退下了。 等人都走光了,苏氏才问道,“欢儿,怎么了?富来欺负你了?” 苏欢吸着鼻子,一顿一顿得答道,“他欺负我了,说我塌鼻子凸嘴巴小眼睛,说我丑,呜呜呜,姑母,我不想嫁这个大表哥,还是二表哥对我好……” 苏氏听见她这么一说,心里有些诧异。 不是她夸口,她这个娘家侄女长相是极好的,连她十五岁的儿子也情窦初开,暗地里也磨缠自己要娶这个娘家表妹呢。 可惜,苏欢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她知道对方被家里人宠坏了,什么都不会,只会撒娇卖痴,她绝不可能让自己儿子娶这么个无用的媳妇。 但是,娘家那边看上了金家的富贵,一心想让这个侄女同金家来个亲上加亲。 左思右想,她最终想到这么一个妙计,既可以让侄女嫁入金家,又可以让继子娶个没用的婆娘,从而让自家老爷更看不上这个长子。 她没想到的是,继子眼光这么高,竟然看不上自己天仙似的侄女,这就不好办了…… 没等她想清楚,苏欢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姑母,我想回家了,都快小年了,我要回自己家里待着!” 苏氏哪里肯,她还指望着侄女同继子来个日久生情呢,只得许诺了许多好东西,千哄万骗得留下了她。 晚间,因金富来远游归来,苏氏便以此为借口,搞了个家宴,男女同席。 金富来姗姗来迟,一眼看到自己的座位在苏欢隔壁,为了避嫌,找了个借口跟二弟金富归换了下。 苏氏一进来,望着这个座次,脸上一僵,强笑着说道,“富归,这么不懂规矩,怎么坐在哥哥上首呢。” 金富来立刻抢话道,“无妨,既是家宴,就随性些,母亲不也让欢表妹跟我们同席了嘛。” 此话一出,她也不好说些什么,碰巧金大方进来了,便闭上了嘴巴,招呼丈夫入座。 金大方久不见儿子,入席后,认真得将他打量了一遍。 见他肤色变黑了点,以往柔和的五官似乎多了一股坚毅之色,更见男子气概,难得满意一笑。 “这次出游,看来收获颇丰,不错。” 金富来保持着平常笑嘻嘻,没正行的样子,答道,“说出来爹可能不信,我还拜了个师傅呢。” 这话,让除了苏欢之外的金家人,脸上都有过一瞬间的惊愕。 他们都在想,“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骂跑了十几个教书先生的金富来,竟然破天荒拜了个师傅?” 金大方惊讶过后,心下一喜,问道,“什么师傅?名号说来听听,说不定为父认识呢。” 他虽然觉得长子烂泥扶不上墙,但毕竟是长子,若是拜了个好师傅,从此改好,以后他或许可以带在身边教导。 二子富归聪慧,但独木难支,他希望家里的几个儿子最后都可以成才,继续壮大金家的产业。 不过,没等他将心中的蓝图描绘出来,金富来的回答让他失望了。 只听他用得意洋洋的口吻说道,“我师傅呀,是那里有名的席面师傅,她做的饭菜十分美味,许多口味是我从前没有吃过的。” 在场众人又都愣了下,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苏氏,她在心中大笑连连,暗道,“不愧是我养大的儿子,也就这点出息了!” 面上,她却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富来,你是想当厨子吗?咱们这样的人家,你若是去当厨子,让你爹的脸面往哪里摆呀?” 金大方的脸色已经由晴转阴,在苏氏的话音落下后,大喝道。 “逆子,学什么不好学厨艺,就你那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的身板子,想学人家抡铁勺?也不瞧瞧你自己够不够格!” 若是以前,金富来被亲爹这么呵斥,心里怕是要六神无主了,朝以为疼爱自己的继母投入求助的眼神。 但眼下,他已然清醒,也足够坚强,所以,连脖子都没有缩一下,依旧是笑嘻嘻的模样。 “爹,你别急呀,我还没说完呢。我是想学人家掌勺,但厨艺这东西太高深了,师傅说我没这根筋,让我断了这个念头。没办法,我只好回来了,不然,正经当人学徒还得三年呢……” 苏氏听到这里,眼底难掩失望。 她心里怨起了继子口中的师傅,都当人家师傅了,怎么不用心教诲呢。 若是继子真当了厨子,她再在老爷耳边挑拨离间几回,说不定这继子就被老爷扫地出门了,唉,可惜了! 反观金大方,听说儿子被师傅劝退,虽然松了一口气,但另外一股气又上来了。 “哼,家里的产业你帮不上,连想当个厨子都当不成,你还有什么用?” 说完,他在心里无比失望得想着,“看来我这个长子以后只能当个富贵闲人了,只是这么不中用,坐吃总有山空的一天呀……” 金富来被他爹眼中的失望刺痛了一下,不过想到自己之后的计划,并没有反驳。 他转了转眼珠子,故意摆出一副无赖的样子,歪缠道,“爹,有用没用,我不都是你儿子嘛。这回出游,我还遇上劫道的呢,把我身上的银钱首饰都劫走了。要不是我师傅出手相助,说不定我就饿死了。我想着,怎么也得给些谢银不是?” 金大方人如其名,一听那个师傅还是儿子的救命恩人,摆手道,“回头你去账房那里领一百两,准备些谢礼送过去吧。” 苏氏听见“一百两”,狠狠肉疼了下。 岂料,金富来却不满足,“爹,你亲儿子的命,就只值一百两么?忒小气了点!” 金大方心道,自己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一百两不少了,城里普通门户得挣多少年? 他皱着眉头说道,“你那个厨子师傅,做多少席面才能挣个一百两?够多了!” 金富来显摆道,“爹,我那师傅可厉害了,一百两的话,两次席面就能挣出来。她如今年纪大了,不轻易出山,要愿意出山的话,一次席面一百两都有人愿意给呢。” “竟是这么厉害的人物么?他什么来头?莫非是宫里的御厨退下来的?”金大方有些诧异得问道。 第408章 大过年的,该家去了 “不是御厨,但据说是御厨的徒弟。” 接着,他将自己之前打听到的薛家发家史中的一部分说了出来。 当初,郑晴琅同段佳兴商议做席面时,曾说自己偶然间帮助了一位老者,通过他口述的几张美食方子学习烹饪,才有手里的厨艺。 这段话在郑晴琅的席面生意火了之后,到处都有传说,传着传着,就变成了郑晴琅是老御厨的徒弟,即便她再三解释不是,大家也只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金大方听过后,对这个长子的师傅倒多了几分慎重。 他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既是御厨的徒弟,谢礼就不可太轻了,好事成双,备上两百两吧。” 苏氏听罢,再也忍不住,出口拦道,“老爷,不过就是一个厨子,二百两会不会太重了。” 金大方摆摆手,不甚在意道,“救了我金大方儿子一条命,二百两不多。” 金富来喜得眉开眼笑,不等继母再说什么,便站起来拱手作揖,“多谢父亲!” 苏氏见状,只好不情不愿得闭上了嘴巴,斜眼给了儿子金富归一个眼神,让他好好表现。 金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特别是金大方,喜欢一边吃饭,一边谈论生意场上的事情。 一般这种时候,餐桌上都是金大方同金富归两人的交谈声。 金富来都是默不作声的,因为他不懂。 现在不同了,经过郑晴琅的用心教导,许多他从前听不懂的事情变得十分简单,他甚至还能在心里默默给出解答。 原本,他是打算韬光养晦的,但毕竟是少年心性,还不够沉稳,特别是对上继母隐晦的得意目光,他忍不住插了几句话。 这一来,金大方的目光又重新落在了长子身上。 “你这师傅,还懂得行商之事?” 金富来有些懊恼自己失言,但是对上继母和二弟快撑不住的笑脸,又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他点头答道,“我师傅虽然是厨子,但她的席面生意能够做大,也亏得她行商的头脑不差。耳濡目染下,我也学了一些皮毛。” 金大方再一次正视了长子口中的师傅,心道,儿子从前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自己废了多少心力,也看不出他有一点经商的天分。 没想到,这师傅还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不可小觑呀。 “你师父要是有空的话,可以邀请过来咱家坐坐。” 金富来连连点头,心道,这下好了,师傅可以顺理成章来家里做客了。 一顿饭,吃得金富来美滋滋,苏氏却如坐针毡。 隔天,趁着金大方一个人外出,她赶紧过来前院找儿子金富归商量。 “怎么办?那小崽子在外面混了几个月,好像变了个样,昨日你爹瞧他的眼神,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金富归眉头微皱,“可惜他那段时间身边没咱们的人,咱们只知道他最后的落脚点是宜良县,却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苏氏猜测道,“莫非是这回出游吃了苦头,变了性子?” 想到自己十几年如一日,在众人面前扮演慈母,连重话都不敢说对方一句,却因为短短几个月的松懈而可能功亏一篑,她连坐都坐不住了。 站起身后,她语气有些急躁道,“不行,不能让那小崽子出头,得赶紧让欢儿把他拿下,枕边风才好使。” 金富归听到这句话,低头敛眉,掩饰自己的不甘。 他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试探性得问道,“娘,一定要是欢儿吗?其实随便找个能为咱们所用的女子就行了。” 知子莫若母,他这话一出,苏氏就晓得他心里什么主意。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算盘,实话告诉你,就算最终你大哥同欢儿不成,你也休想娶欢儿,你是要继承金府家业的人,必得有个得力的媳妇才行,欢儿那种货色,给你当妾我都嫌她太蠢。” 金富归不敢再多说,只能在心里遗憾道,他表妹蠢是蠢了点,但也实在美丽呀…… 这日过后,苏氏就一直给继子和侄女制造机会。 比如,把苏欢当做丫鬟,每天三顿往前院金富来的院子送糕点、水果、汤品等。 金富来骂了听不懂指令的奴仆几遍后,当即叫来了人牙子,说要将他们都卖出去。 苏氏听说后,故意把事情闹大,在金大方面前期期艾艾得告状。 “伺候的奴仆不尽心,是我这个当家主母的无能,但孩子就这么越过我叫了人牙子来,传出去,让旁的夫人怎么看我?那明事理的,会说奴大欺主,体谅我当家的不容易。那混不吝的,说不定就编排我这个继母苛待继子了,故意指了不服管教的奴仆过去伺候呢?我,呜呜呜,实在是冤的很!” 金大方临过年了,难得在家里,不想把精力花在这些内宅琐事,听见妻子诉苦,也不细问缘由,干脆叫了儿子过来训斥。 金富来来后,一言不发,等亲爹一口气骂完后,方才答话。 “爹,不是我故意搅得家宅不宁的,是底下人太没眼色了。娘亲的娘家侄女苏欢,一天几趟往我院子跑,送东送西,我骂底下人懒驴子驾辕,不打不走,反倒累得客人当跑腿的。那几个下人拿着鸡毛当令箭,说娘亲这边没吩咐。我说,怎么可能,娘亲是最讲规矩的人了,若要给我送东西,不是吩咐她那边的奴才,就是吩咐我这边的奴才,怎么可能吩咐一个客人做事。何况,男女有别,即便是表兄妹,也得注意不是,没得累人家闺女的名声……” 金大方人精一个,一听就晓得妻子在做什么打算,他倒是不介意亲上加亲。 但眼下一看,明显儿子对那苏欢没想法。 还有,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这还没过门呢,就天天跑前院,实在不是贞静女子的做派,他对苏欢不满意了。 不过,他没有当场下妻子的面子,而是对着长子没好气说道。 “好了好了,我说你一句,你倒有十句回我。奴仆们不尽心,改明儿你自己去挑几个好的就是。下回再遇到这种事情,别越过你娘亲,她才是当家主母,内宅的事,都得经过她,知道吗?” 金富来双手一摊,一脸无奈说道,“好吧,我只是觉得,我身为金家的长子,换几个奴才总可以的吧。既然娘亲这么在乎的话,我下回记住就是了。” 苏氏被他小小的刺了一下,这话的意思,是在暗示自己太过强势吗? 她攥紧拳头,脸上却保持着和蔼的笑容。 “更换奴才,本也不是多大的事。就是这当口,娘正打算给你寻摸媳妇呢,你这一下子,把院子里服侍多年的老人都换了,那些人难免有怨言,到时候出去传你的坏话,影响你的名声,可就不好了。” 金富来肩膀耸了耸,无所谓道,“反正我的名声也没多好,他们要瞎说就瞎说呗,我师傅说过,谣言止于智者。我是智者,不害怕谣言的。” 金大方被儿子这句话逗乐了,嗤笑一声,“还智者呢,我看是愣头青,赶紧滚出去吧,大过年的,下回做事稳当些,别给我没事做事做。” 金富来听罢,草草行了个礼,嬉笑道,“儿子滚出去了,爹爹同娘亲自便。” 金大方嘴里虽没好气,眼里却满是笑意,目送儿子走远后,才收敛了笑容。 他没有扭头望向妻子,语气淡淡,却不容拒绝得说道,“快过年了,让你娘家侄女家去吧,又不是没家,赖在咱们家,不像话!” 苏氏心中一凛,想要说点什么,抬头对上丈夫的目光后,猛地低下头,讷讷答道,“我知道了。” 第409章 兵分三路 有人一番包藏祸心的筹谋落了空,有人则是顺顺利利,喜定良缘。 薛满仓走商回来后,听说侄子中了秀才后,喜出望外,拉着弟弟薛满山喝了半夜的酒,说了半宿的话。 但比这还令他高兴的是,他娘亲和媳妇选定了未来的儿媳妇人选。 听说对方是昆明宅子雇的厨娘高汤的闺女,他没有半分半毫嫌弃,而是当场兴奋表示,两家缘分不浅,是天注定的好姻缘。 兴奋过后,他也认真回顾了下,意识到自己是见过未来儿媳妇的,当时,他还暗戳戳想过,那闺女长得福相,若是配自家儿子似乎不赖。 没想到,只是随心琢磨了一下,这事就成真了。 薛子仁这边,知道自己的亲事已经在家里过了明路,大差不差可以定下了,过年这期间,他整个人都十分亢奋,走路似乎都带着风。 薛家众人见状,经常拿这事调侃他。 初时,他还会有几分羞涩,后面“麻木”了,脸皮厚了,也就大方受下了,甚至有时还能自己先开起玩笑。 时间就在这样欢乐的氛围下,流水似的淌过了红红火火的春节,迎来了春意正浓的二月。 这个仲春,薛家众人各有各的行程,兵分三路。 首先,是大房这边。 薛满仓带着妻子周青梅和儿子薛子仁,打算去昆明那头巡查铺子,顺便休闲小住。 这是明面上的借口,实际就是去找汤家议亲的。 只因事情未敲定下来,为了彼此儿女的名声,不能堂而皇之的公之于众。 若是顺利的话,大概会在那里过完文定,即定亲后再回来。 别看只是定亲,流程却十分繁琐。 男方这边,先要派出家长或媒婆,送上一些象征吉祥美好的礼物,到女方家提亲。 如果女方对男方有意思,就会收下这些礼物。 这个步骤,俗称“纳采”。 接着,便是“问名”,也就是男方向女方要庚帖。 庚帖即写了女方姓名和出生年月日时辰的一张纸,男方拿到后,或是放在神前或者祖先前,或是拿给寺庙算命的占卜,以占卜双方的婚姻是否合适,是否有吉凶祸福。 如果卜得吉兆,就会把男方的姓名和生辰八字也写在一张纸上,叫做辛帖,送还给女方。女方收到辛帖后,也会做同样的占卜。 如果双方都没有不利的征兆,这门亲事大抵就算定下了。 最后,便是男方向女方正式订立婚约的礼节,也称纳吉,过文定。 纳吉时,男方会再次派出媒人到女方家中,带上一些礼物,如首饰、衣服、布帛等,并正式向女方提出结婚的意愿。 如果女方同意结婚,就会收下这些礼物,并回赠一些礼物给男方,如帽子、鞋子、笔墨纸砚等。 整个过程,最快也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所以另有安排的薛家其他人,并没有跟着一同过去,后面还有亲迎礼,他们不会错过薛子仁的好事的。 大房三人刚出发去昆明没多久,二房这边,也迎来了首次“离别”。 薛子俊和薛子善两兄弟,打算跟着几个同县的书生去游学。 游学,是大齐学子之间,盛行的一种学习方式,旨在开阔眼界、了解民风政情,同时也有助于建立人脉关系。 但是,游学并不是谁都有条件进行的,出门在外,衣食住行,样样都需要钱财。 故而,若非家财万贯者,有钱有闲人,其余普通家境的寻常人很少进行这种活动。 比如李成锐,年轻时被其先生一句断言,也曾想通过游学来扩展见识,“逆天改命”,但是,最终却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方面是家庭条件有限,一方面是他不忍心丢下老父亲和妻儿在家辛苦,自己在外“逍遥”。 当然,也有贫寒学子出门游学的,但这一类人若不是兼具心性坚毅、吃苦耐劳、身体健壮三点的,恐怕也难以成行。 书归正传,自从薛子俊考中秀才后,他的交际圈子,就多了许多同等功名的新老秀才。 有一次聚会时,有一人提及自己短暂的游学经历,什么访古问俗、悠游林下、寻幽探胜、结交豪杰、拜师访友……将一众学子听得心潮澎湃。 其中,也包括薛子俊。 回家后,和弟弟一合计,他们兄弟俩若想在科举上更进一步,像如今这样按部就班是不行的,读万卷书的同时,也得走出去,行万里路才行。 于是,两人将自己游学的打算告诉了先生李成锐,获得了对方的赞同。 接着,又请示了薛家的“最高领导人”郑晴琅,同样获得了对方的大力支持。 当然,也有反对的,那就是当娘的马宝珠。 她不放心两个儿子年纪轻轻出外远游,一说怕孩子们路上受苦生病,一说怕孩子们遭遇劫匪有性命之忧。 薛子俊和薛子善劝说不过,只得让郑晴琅出马。 郑晴琅是当奶奶的,也有这方面的担忧,但玉不琢不成器,总不能因为一些可能来可能不来的意外,就龟缩不前吧。 于是,她托了五爷那边,找了两个会功夫的好手陪着孙儿出游,又找了黄大夫开了许多丹方,做足了准备,总算安了儿媳的心。 当爹的薛满山听说儿子要游学,二话不说就开始研究改善儿子出游用的车驾,想方设法让他们坐上更加舒适的车厢。 除了这些,其余衣物食品方面的准备,自不必细说。 总之,薛家人将自己想到的、能够安排的事务,全部安排妥当了。 然后,就在仲春的某一天,薛子俊和薛子善拜别了长辈亲友,踏上了漫漫游学路。 值得一提的是,李成锐也随行了。 薛秀美刚生下小儿子李宏意不久,他原本是不打算出远门的。 但是,妻子看出了他内心深处的渴望。 一说家里有娘家人就近照看,很不用他挂心,又说自己两个侄子还小,需要身为长辈的先生在旁引导看顾,极力撺掇他跟着一同出去。 最终,他在家人的支持下,踏上了十几年前未能成行的游学之旅。 送别了这群人后,郑晴琅也有自己的行程,她带着薛晓春和薛晓夏两个孙女,以及五爷那边安排的四个男护卫,两个也会点功夫的婆子出发去了贵州。 薛家过年前买了几个奴仆,但相处的时间比较短,为了保险起见,暂时不带这些“新人”。 这是薛晓春姐妹俩第二回出远门,头一回是去年跟着家人去的昆明。 一路上,薛晓夏叽叽喳喳个不停。 “前阵子知道子俊他们要去游学,我还羡慕来着,没想到,我这回要去贵州了,连我娘都还没去过贵州呢!” 薛晓春脸上漾着笑,同样为此次能够跟着奶奶出游而高兴。 不过,她性子不像妹妹这么外放,只是见妹妹兴奋得坐不住后,叮嘱道,“坐稳当些,小心磕着头了。” 郑晴琅笑眯眯得接过晓夏的话茬,说道,“等贵州的事情了了,咱们一路游玩回去,玩它个一年半载的,反正家里的事都有人理会,不需要咱们这一老两小的。” 薛晓夏一听,脸上闪过惊喜,“真的吗?” 她没想过还可以有这种安排,以为就是陪着奶奶往返贵州而已,不敢想还能在返程时悠哉悠哉旅游的。 薛晓春虽没有问,眼中的渴望却暴露了她的想法。 郑晴琅含笑点点头,“自然是真的,难得出一趟远门了,不玩个够本怎么行?” 第410章 下马威遇上硬茬子 一行三人,饥餐渴饮,夜住晓行,花费了一个月多的时间,才到达金富来所在的毕节县。 金富来提前收到了来信,预估他们差不多到的时间,便时常派人过去城门口等着。 为了防止错过师傅,他搞来了一块不小木牌,让小厮举着等候,上面写着“恭迎师傅郑三娘大驾”几个大字。 郑晴琅一进城门,就看到徒弟“灵机一动”造成的盛景。 每个从城门进去的人,都无一例外会注意到那个木牌,胆子大的、好事的凑上去询问情况,胆子小的就围观一会儿,嘴里嘀嘀咕咕问“郑三娘”是谁。 薛晓夏虽不是学富五车,但好歹这几个字还是识得的,忍不住惊呼,“奶奶,郑三娘不就是你么?” 话音落下,就有不少的目光朝这边看过来。 郑晴琅顶着那些好奇的目光,硬着头皮去跟那两个小厮交涉。 “你们是富来安排接待的人对吧?” 那两个小厮已经举了四五天的牌子了,从一开始藏头缩尾,不好意思面对人,到如今已是“麻木”,竟渐渐觉得这差事不错。 想想,每天啥事不用干,就站在城门口轮流举牌子,多轻松呀! 所以,他们面对郑晴琅的提问,意识到总算等到人了,没有十分的欣喜,倒有五分的不情愿。 但他们可不是从前跟着金富来的“老油条”,面上不敢表露半分,颔首行礼后,毕恭毕敬问道,“夫人可是郑三娘?” 郑晴琅点点头,“是,我是从云南宜良县过来的,你们是富来的手下是吧,他派你们过来接我们?” 双方交换了一些信息,确认无误后,两个小厮的态度更加恭敬了。 其中一个嘴甜的小厮忙说道,“老夫人,您可算来了,我们少爷自从收到您的来信后,那可是盼星星盼月亮,早几天就派了我们候在城门口,就怕老夫人到了找不着路……” 郑晴琅听他讲完后,笑着应道,“你们少爷有心了,正好我们初来乍到,也不知道哪处的客栈好,就劳烦两位帮忙带下路。” 那小厮听到她的这个诉求,愣了一下。 “老夫人,这远来是客,何况您是少爷的师傅,怎么好住客栈呢?” 另一个小厮也忙插话道,“是呀,少爷已经叫人将府内东北角上的玉簪院收拾出来了,小小巧巧七八间房舍,正适合老夫人一行人居住里。” 郑晴琅笑着摆摆手,“这次过来盘桓时日较久,不好叨扰。” 那小厮听罢,连忙补充道,“老夫人想是觉得住在府内拘束,其实不必顾虑这个。那玉簪院厅堂厨房都有,一切家具器物齐备,又有一门通街,把西南方向连接后院的角门一关,那就相当于独立一户了。” “对对对,玉簪院很幽静,少有人去,老夫人不必担心有人叨扰。还有,少爷可是费了许多心思收拾的,老夫人不去住,可就辜负了少爷一番心意了。” 薛晓夏听见两人这么说,也有心想要看看大户人家的院子长什么样,在一旁撺掇,“奶奶,既然人家都收拾好院子了,咱们就过去住吧,总比住客栈方便些。” 郑晴琅盛情难却,只得打消住客栈的主意,跟着两个领路的小厮往金府去。 重新坐上骡车出发后,她还在暗自庆幸,自己原是有打算拜访金府的,所以备了不少礼物,今日这临时上门去,好歹没空着手失了礼数。 一行人到达金府,走的是东边的角门,不巧金富来不在,两个小厮只能领着先过去见当家主母苏氏。 这阵子,继子又是派遣新买的奴才收拾玉簪院,又是以迎客的名义从苏氏手里领了不少东西,她自然知道有客要来。 所以,听到婆子来报客人来了,苏氏一点都不意外,反倒勾起一抹不太友好的笑容。 继子自从宜良县回来后,表现得很反常,不仅对自己没有从前的亲近,还各种误打误撞、暗戳戳得同自己作对,她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她能够想到的原因,就是他在宜良县认了个师傅。 或许,是这师傅说了什么,挑拨了他们母子间原本“和谐”的关系。 甚至,她还猜想到,或许那师傅真的是个聪明人,看穿了她“惯子如杀子”的伎俩,把愚蠢的继子给唤醒了。 总之,虽还没见过那什么郑三娘,她就已经对她没什么好感,在听说对方要入住玉簪院后,便构思了各种方法,想要给对方找不痛快了。 终于,人到了,出气的时候到了。 她对着过来禀报的婆子吩咐道,“贵客到了就赶紧接进来,让她们在花厅等着,我处理完手头的事,就过去会客。” 婆子应声下去,将郑晴琅、薛晓春、薛晓夏以及两个服侍的婆子引到苏氏口中的花厅等着,四个男护卫不能进后院,所以在前院那头等着。 郑晴琅她们在花厅一坐,便是半个时辰。 茶水换了两盏,候在花厅的下人也没了一开始的恭敬,扫视过来的目光带着不好友好的意味。 薛晓夏是个直来直往的脾气,感受到这些人不善的视线后,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奶奶,这家的夫人让咱们等这么久,应该是不欢迎咱们,咱们还是住客栈吧。” 郑晴琅刚想答点什么,斜眼瞥见一个盛装的中年妇人正走过来,瞬间改了口。 她用那头人能够听清的音量说道,“既然这金夫人不欢迎咱们,那咱们就走吧。” 说完,作势要领着孙女和两个婆子一同离开,迎面就撞上脸色不太美丽的苏氏。 苏氏没料到她们这么没有“耐心”,不过就等了半个时辰,就要离开了。 要是让她们就这么离开,传出她赶走继子师傅的事迹,都不知道外间人要怎么讲究自己。 不说外人,被继子知道,少不得要同自己起冲突,她这慈母还要不要做了? 三两下想清楚厉害,她连忙改变原先设想的高高在上的态度,扬起热情的笑脸,一把抓住了正朝外走的郑晴琅的双手。 一边将她往里头让,一边语速飞快得解释,“哎呀,婶子,实在对不住了,府里临时出了事,处理完费了些时间,招待不周了。” 郑晴琅装出还有几分薄怒的样子,语带讥讽得说道,“既是府里有事,那老身就不叨扰了,左右带的盘缠还是够的,住客栈就行。” 苏氏脸色一僵,暗骂这人不识好歹,自己态度都这么软了,还要拿乔。 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的念头,回到现实,她的态度摆得更低了。 “婶子,您这么说,那就是怪我了。您可是冤枉我了,金府家业那么大,上上下下,一日的事情没有几十件,也有十几件,我这实在是分身乏术。您这来访的日期又不定,不巧我这手里正办这事……” 不等她说完,郑晴琅便顺着她的借口插话道。 “这么说,倒是老身的不是,上门来前也没有递上拜帖。要这样的话,夫人先忙,我和两个孙女就改日再正式递上拜帖,再过来叨扰吧。” 苏氏有些急,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就想着离开呢,金府怎么着她了么? 她一把按住郑晴琅的手,苦着一张脸,讨饶道。 “婶子,你就可怜可怜我吧,富来念叨你好些日子了,要是知道你这一上门来,就因为我这个当母亲的疏忽而离开了,我这……唉,您也知道这继母难当,求您老怜惜怜惜了。” 第411章 我工钱可不低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拿乔就不像了,郑晴琅顺势留了下来。 苏氏心下一松,缓过神来,又在心里给对方记了一笔,哼,让她在下人面前失了威严。 两方陌生人马凑到一块,显然是不会聊什么深入的话题的。 不过是谈些两地的风土人情,叙些两家的家长里短,一个夸您老两个孙女长得花朵似的,一个赞你长子养得聪慧机敏…… 就这么不冷不热聊着,直到金富来的出现,打破了这个表面平静、略显尴尬的局面。 金富来匆匆进屋,一眼就锁定坐在下首第一位的郑晴琅。 “师傅,您终于来了!” 他的语气热切,表情真挚,目光里只能容下这个师傅,一点余光都不给坐在上首的继母苏氏。苏氏见状,忍不住在心里开骂。 “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养了十几年了,一进屋,眼里只有半路认的便宜师傅,没有我这个娘亲。” 如此想着,她便故意拿话刺人,打算搅了两人重逢的兴致。 因说道,“富来,怎么如此不知道规矩,这里头还有其他女客呢,就这么着急忙慌抢进来!” 金富来听见这话,喜意微敛,扭头回道,“娘亲既这么讲规矩的话,怎么之前还一日几趟派欢表妹往前院我那里去?” 苏氏没料到他会这么反讽回来,气得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 花了几秒的时间,给自己做了点心理建设后,这才假意嗔怪道,“你这孩子,那是你表妹,是自家亲戚,不用那么拘礼的。” “哦,原来如此,儿子受教了。” 说完,他对着苏氏略一拱手,强调道,“娘亲,在我心目中,师傅是我的亲人,师傅的孙女自然也是我的亲人,所以,往后也不必太过拘礼了。” 苏氏已经无心跟他强调什么规矩了,随意答道,“成,只要客人不介意就成。” 郑晴琅顺势笑道,“我们庄户人家,没那么大的讲究。来了客人,管他男客女客的,都混过来厮见,同屋谈笑,同桌而食,这样才热闹哩。” 苏氏笑着点头应和,心里却十分鄙夷,道果然是粗鄙农户。 众人面和心不和得坐谈了一小会儿,突然外头走进了一个婆子,面上十分慌张。 一进屋,不顾在场是否有生人,直接回话。 “夫人,准备做的海鲜席面怕是做不成了,大厨房的两个厨娘都病了,剩下的学徒不中用,只能摆弄几样简单的菜式,那些贵价食材,他们碰都不敢碰,怕捣鼓坏咯。” 苏氏按照计划那样,随意答道,“这有什么好慌张的,去外头请个厨子暂时顶上就是了。” 那婆子答道,“找了,咱们认识的那两个厨子手里有活,过不来,那些不好的,说到海参蛏干,直言见都没见过,咱们也不敢请呐。” “既是不懂摆弄这些,那就换些会摆弄的食材罢了,这脑子就这么转不开,些许小事就报到我这里来?”苏氏假意不耐烦道。 那婆子瑟缩了一下脖子,接着解释道,“那海参和蛏干已经拿水泡发了,今日不用的话,怕是要坏。海物难得,又是老爷喜欢吃的,所以咱们不敢擅专。” 苏氏听罢,低声呢喃道,“是了,老爷最喜吃这些海货,这十来斤海参和蛏干来得不易,已经泡发了,倒不好浪费。” 说着说着,她似乎陷入了沉思,眼神发散。 突然,她的目光定在了“事不关己”的郑晴琅身上,仿佛想出了什么绝妙的主意。 “哎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呐,这里不就有一个好厨子呢。” 说完,她直视已经反应过来的郑晴琅,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薛老夫人,我听富来提起过,您从前是做席面的厨子,还都是做的大户人家的席面,想必也懂得打理这些海货。若是方便的话,不知道老夫人愿不愿意露一手呢。” 似乎怕郑晴琅觉得不够屈辱,她又接着补充道,“您放心,工钱会照算给您的。” 郑晴琅并不以自己曾经是厨子为耻,所以,苏氏的这番话,算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了。 只是,金富来却不这么想,他白皙的脸上气得一阵红。 “娘亲,您这是做什么?师傅是来金府做客的,不是过来当厨子的。难不成这就是您的待客之道吗?” 苏氏一脸无辜,柔声道,“富来呀,这不是碰巧嘛?你也知道,你爹最喜食用这些海货了,费老大功夫才买来这么些,若是浪费了,他指定心疼的。你是个孝顺孩子,应当懂得为娘的苦心才是。” “哼,分明是您故意折辱……” 金富来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郑晴琅打断了。 只听她说道,“金夫人,我久不出手了,如今宜良县那边请我出面做个席面,工钱可不低,花这个工钱请我,还不如浪费一两斤海货来的实惠。” 言下之意,就是自己要的工钱太高,怕金府请不起。 苏氏打定了主意要给对方这个下马威,即便花费多些,她也不可惜。 于是,神色不变得说道,“老爷镇日辛劳,平日里也只好这一口,已经说了今日要做海鲜席面,倒不好改变,让老爷失望,费点银钱也是值得的。虽说让客人掌勺,不合规矩,所幸老夫人大气,体谅我这片心,我这边也自然不小气,所需工钱自当足额奉上。” 郑晴琅听罢,笑道,“夫人果然贤惠,为了让自己夫君吃得高兴,竟然愿意从自己体己里出一百两请我掌勺,既如此,为了全夫人一片为夫之心,老身就勉为其难,出马了。” 话音未落,苏氏的脸色就变了。 她什么时候说要从自己体己里出? 还有,一百两的工钱,那老杀才也说得出口? 不过就是有个当御厨的师傅,她就真当自己是皇宫里的大御厨了,竟敢狮子大开口? 一旁气闷的金富来听到这里,又见继母变了脸色,顿时了然,忙帮着将火烧旺。 “还是娘亲知道心疼爹爹,花一百两体己请御厨之徒为夫君烹饪美味。这事要是传出去,不知道多少人艳羡我爹呢!” 说完,生怕这话架不住脸皮厚的继母,又接着戳她的肺管子。 “哼,爹娘如此鹣鲽情深,让那起子人再敢讲究娘亲嫌贫爱富……” 苏氏敏感得察觉这话里有话,忙问道,“什么嫌贫爱富?” 金富来故意支支吾吾得不说,只答道,“都是那起子混账人瞎说的,娘亲何必听那些污言秽语呢。” 一番话,说得苏氏更加抓心挠肝了,她急切得追问道,“到底是什么话?为娘我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污糟话没听过,你直说吧。” “就是隐约听得几个人说过,娘亲您原是有一桩婚约,许的是平常人家,不知怎么的,后头就退了亲嫁给了爹爹,所以,他们在猜,这事娘亲嫌贫……” “爱富”二字未出,苏氏便破防了! 只见她一改平常的柔和,疾言厉色呵斥道,“混账东西,什么都不知道就道听途说,累人名声!” 骂完后,眼见旁人都被自己的表现惊到了,连忙冷静下来,解释道,“妇人名声要紧,哪里经得起那些糊涂人混说,我这也是气急了。” 郑晴琅笑着打圆场道,“别说夫人生气,即便不干老身的事,我听着也生气。夫人都舍得用自己体己为夫君请我这个厨子了,哪里是那等嫌贫爱富的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苏氏原先的不情愿已淡了几分,强笑着应付了几句,让过来汇报的婆子引着郑晴琅去大厨房。 金富来表示自己要跟着一起去,苏氏乐得这些人不在自己跟前,好发泄一场,让众人都散了。 第412章 大丈夫能屈能伸 虽然坑了苏氏一百两,但是金富来仍旧有些不开心。 他故意同前头领路的婆子拉开不小的距离,用对方听不到的音量对着郑晴琅说话。 “师傅,其实您不必应承的,您又不缺这点银钱。” 郑晴琅挑眉看了他一眼,轻捂着嘴巴凑近他低声回答。 “怎么不缺了,师傅我缺!银子是个好东西,再多也不嫌多。何况……” 她在这里顿了下,表情愉悦得笑了一两声,才接着说道,“何况,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做一顿饭而已,就能得一百两银子,这买卖多划算啊。” 说完,见徒弟还未能释怀,心知少年人最爱面子,又语重心长得叮嘱道。 “你以后是要行商的人,弯腰讨好装孙子的时候多的是,这点委屈又算什么,今日也算上一课了。记住,大丈夫能屈能伸,一时的弯腰没什么,只要后面记着把腰杆子直回来就行。” 金富来听罢,若有所思,脸上的些许不忿悄然褪去。 他很容易便想起他爹,即便如今被人称为漆器大亨,家业做得这般大,有时为了促成一单,也少不得对着主顾点头哈腰,又是送礼又是宴请的。 他爹都这样了,自己真得开起了铺子,就是刚刚起步的无名小卒,更不用说了。 “看来,我得好好练练自己装孙子的本事了。”他在心里这么叮嘱自己。 郑晴琅虽听不到他的心声,却可以看到他明显有所顿悟的表情,满意得笑了。 她知道苏氏这么折辱自己,归根结底,就是通过想通过给自己下马威的方式,暗戳戳给金富来找不痛快。 但是,苏氏打错主意了! 她并不在乎被人称作下九流的厨子,也并不在乎上门做客却被主人家要求做一顿饭,会多被人看不起,她知道自己是怎样的,自己看得起自己就行。 何况,她还让对方出了一百两的“血”,得了天大的实惠,心情不要太美丽咯! 在大厨房众奴仆意味不明的目光中,她全程笑眯眯,摸清楚厨房的格局和食材后,便开始指挥大家配合做菜。 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令学徒们头疼的海货有了最好的归宿。 海参和葱段在热锅中相遇,在香油的调和下,香气浓郁、柔软滑嫩的葱烧海参可以上桌了。 海蛏干和豆腐块挤满了不小的砂锅,伴随着咕咚咕咚的冒泡声,浸在高汤中舞动,出锅后尝一口,鲜美到了极致,令人恨不得将舌头也吞下。 紧接着,色白汤浓的鲜鱼汤、香甜松软的红烧肉、青翠油亮的炒青菜……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陆续出炉。 那些奴仆的目光已经没了刚刚的轻视了,只剩下单纯的,对手艺人的钦佩。 特别是看到自家大少爷忙前忙后,对这个师傅满心满眼都是讨好奉承,他们更觉得这厨子不得了,说不定有他们不知道的身份,行事愈发恭谨起来。 晚间,金大方从外头回来,望见桌上有自己喜欢的海鲜,心里已经是十分喜欢。 举筷后,吃到不同以往的美味,更是惊喜。 “咱家厨子的功夫见长了,今日这海货做得比以往更鲜美了,想来是这阵子做多了几次,熟能生巧呀!” 话音刚落,同桌的金富来便轻笑出声,说道,“爹,此言差矣。” “哦?差在哪里?”金大方好奇问道。 “这不是咱家厨子做的,这是我师傅做的,她今日刚到咱县城,被我请到府上做客呢。”金富来答道。 “胡闹,怎么好让客人进厨房呢,你平日是没规没矩就算了,怎么在你师傅跟前,也这般不懂事,让你师傅受这份累?” 金大方以为长子行事又荒唐了,再好吃的美味也没办法压住火气,当场撂了筷子,冲着长子发火。 金富来被爹爹呵斥,不再像平日里老鼠见了猫那样慌里慌张。 他慢吞吞得放下筷子,三言两语就将前情说清楚,最后总结了一句,“师傅向来心善,不忍见母亲为难,这才挺身而出的。” 一旁的金富归听完全程,暗骂亲娘糊涂,这事办得落人口实了。 果然,金大方一听是妻子的主意,面上十分诧异。 “你莫不是扯谎,你娘怎么可能想出这种主意?人家远来是客,断断没有头一天上门来,就让人帮忙做饭的道理呀?” 金富来连忙举手发誓,“儿子所说,句句属实,娘亲也是为了犒劳您一日辛苦,想让你吃到美食才这么做的,为此,她觉得不好意思累到我师傅,还给了一百两银子的辛苦钱呢。” 金大方对妻子的贤惠很是受用,却还是觉得这事做得不地道。 “即便如此,也实在失礼了,等下我去见见你师傅,向她道几句见谅才是。” 金府人口众多,除非节日等大型家宴场合,家中男子一般在前院用饭,女子则在后院用饭。 郑晴琅和薛晓春薛晓夏是女客,自然是跟着在后院用饭,所以金大方还不曾见着。 金富来暗戳戳告完状,接下来一边美滋滋得用着饭,一边给他爹夹菜。 “爹,你尝尝这个红烧肉,我师傅的拿手菜之一,咱家厨子可做不到这个味道。” “爹,这个是我师傅带过来的豆豉蒸排骨。这个豆豉可是云南特色调料,在那里几乎家家户户做菜都用这个,但是,要说豆豉菜,自然是我师傅做的最好吃。” “爹,我师傅是不是很厉害,连炒青菜都做得比咱家厨子香嘞……” 这一餐饭,金大方嘴里享受,耳朵遭罪,撤下碗筷后,满脑子都是“师傅”二字。 金富归则是少见的沉默了,全程食不知味。 每次大哥说这是他师傅做的什么菜时,他总觉得大哥不是单纯在炫耀他师傅的厨艺,而是在不断提醒大家他亲娘做事不妥当,竟然把好好的客人当厨子对待。 吃完饭后,金大方真就去了后院,见过了郑晴琅。 双方坐下来交流,一开始只是应付场面的寒暄,还得苏氏从中穿针引线才不显得尴尬。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开始起的头,聊到了生意场上的事,一个说竞争激烈,行情不好,一个答优化产品,注重推广。 再深入聊起来,场面竟十分火热,连苏氏都插不上嘴了。 半个多时辰过去后,苏氏昏昏欲睡,金大方眼见时辰不早了,才不得不停止这场热聊,态度殷勤得吩咐几个婆子打起灯笼将人妥当送回玉簪院。 目送人离开自己院子后,他才对着妻子感慨。 “富来倒是办了回机灵事,拜了个了不得的师傅,要是他能学得这师傅五分商业头脑,我这家业昌隆更不在话下了。” 一句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苏氏脑海里的瞌睡虫全部被赶跑了,躺在床上,琢磨了一宿只有自己能知道的心事。 第413章 帮我掌掌眼 反观玉簪院这边,郑晴琅从主院那边回来后,查看过两个孙女已经收拾妥当,自己也回房简单洗漱一番,就爬上床了。 刚到毕节县,就折腾得做了一顿饭,又陪着金大方说了好一会子话,她身体的疲惫到达了顶点。 一挨着床铺,也不存在什么认不认床,就呼呼睡着了。 隔天,还没等她起床,金富来早早过来候着了。 郑晴琅迷迷糊糊间,听见外头徒弟咋咋呼呼的声音,轻叹了一口气,年轻真好呀,一大早就活力四射…… 早膳时,大家都是细嚼慢咽的。 只有金富来,呼呼几下,一碗粳米粥就下了肚,接着,一口一个小肉包,三两下咀嚼,又是囫囵入腹…… 郑晴琅见状,撂下筷子,问道,“你很忙么?” 金富来见师傅问话,连忙直起脖子咽下咀嚼到一半的包子。 薛晓春见他一副咽的艰难的样子,连忙给他递了一杯茶水。 金富来接过,一饮而尽后,总算把嘴里的东西全吞了下去,轻松得“啊”了一声,对着薛晓春道了一声谢。 薛晓春摇摇头,示意不用客气,心里却暗暗摇头,这人年纪虽比自己大,行为却比自己还幼稚,真是让人操心呀。 金富来没想到自己就这么得了个幼稚的评价,他正对着郑晴琅说话。 “师傅,我最近挑铺子都挑花眼了,最终定了几处,您帮我掌掌眼呗,有一两个铺子地段好,比较紧俏,我怕去晚了被人买了去,所以,咱们用完膳就去吧。” 郑晴琅点头“嗯”了一声,她这次过来,目的就是给他开加盟店做指导的。 不过,就算要指导,也不至于急到饭都不好好吃。 她接着说道,“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给我好好吃饭,万一噎住了不是玩笑的。” 金富来嘿嘿笑了两声,回了一声“遵命”,恢复了平常进食速度。 一行四人来到侧门时,金府的马车已经备好了。 金富来殷勤得搀扶着师傅上了车厢,又在一旁看护着薛晓春两个也上了车,然后自己单独骑了一匹马在前头领路。 郑晴琅在车厢内看着徒弟潇洒骑马的模样,眼里闪过艳羡。 她轻声感叹道,“果然是豪富,骑马骑得那么纯熟,想来很小就学会了骑马了。可惜我这把老骨头,要不是怕摔了,真想学学骑马,这样出行就更方便了。” 两个孙女听罢,忙笑着说道,“奶奶,你不能骑,我们替你学着骑呗。” 郑晴琅一听,好像也行,家里人顶多会骑骡骑驴骑牛,还不会骑马。 “回头问问金府的马是哪里买的,要是价格可以,咱们就买一匹回去试试。” 薛晓春和薛晓夏见奶奶来真的,眼中闪过惊喜,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骑马! 车厢内的人就着骑马这个话题聊了一路,堪堪来到第一处店面的时候,才结束了这场热聊。 金富来过来搀扶郑晴琅的时候,好奇问道,“师傅,你们一路上都聊了什么,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郑晴琅随口答道,“聊她们学骑马的事情,在讨论买什么马,还有往哪里找教骑马师傅哩。” 金富来一听,这不是自己强项嘛,自己总算可以发挥点作用了。 他连忙拍着胸脯表示道,“谁要学骑马,我来教,我可是七八年的老骑手了,十岁上下就开始学骑马了。” 郑晴琅毫不掩饰自己的诧异,低声问道,“不是说你继母啥事都不让你学么?倒让你学了骑马?” “嗐,骑马又不是读书考科举,倒是方便我闹市纵马搅扰县民哩,以前不懂事,在街上跑过一回马,撞翻了几个摊子,被人告了状,还是爹爹使了不少银钱,平了那些摊贩的火气,才撤了告状嘞。” 说完,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附在郑晴琅的耳边低声道。 “如今想来,我那个继母如此撺掇我学骑马,说不定还打着让我不小心摔死摔残的主意哩,不过是我运气好,平平安安学会了骑马。” 郑晴琅不置与否,劝慰道,“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别想那么多了,未来才是最重要的。” 两人说话间,那头的房牙子已经迎面走上来。 他笑得十分热情,见着金富来带着一个老妇人进来,立刻晓得这人的身份。 “哎哟,您就是正主吧,老夫人,您可算来了,再不过来,这店面我可就留不住了,好几个人拿着银子等着买呢,要不是看在金大少爷的面子上……” “废话少说,赶紧带我师傅看铺子。”金富来很不耐烦得打断了房牙子的碎碎念。 转身面对郑晴琅时,又换了一副语气,恭敬有加得解释道,“师傅,这处铺子就是我刚刚说过的,地段最好的那个,大小也合适,您瞧瞧。” 房牙子人精似的,见金富来的态度如此,以为郑晴琅是什么大人物,脸上的热情更甚了,说话也不敢像之前那么随意。 “老夫人,小的这就带你看看房。这铺子盖了约有五六个年头,之前做的是布匹生意,前店后寝式的,前头是店面,后头是住家,因此收拾得很齐整。房主说了,大件家私他们都不带走,若是买家要的话,就折价卖了,若是不要,就托我这边处置。” 金富来为了不引起继母等旁人多余的心思,不明说是自己要买的铺子,对外借口都是自己师傅要买的铺子,之前已经同郑晴琅说好的。 “这房子挺好的,房主为何要卖?”郑晴琅一边打量着房子,一边询问。 “儿子在外地行商,发了财,也置办了家业,不回来了,打算接两老过去颐养天年,就寻思着把这里的产业给卖了。”房牙子答道。 郑晴琅点点头,又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房牙子一一答了,见对方全程脸色一点变化没有,琢磨不清她是否满意,一颗心悬在那里,态度也就更加慎重了。 将铺子里外都看了一遍,又问清楚一些想要了解的情况,郑晴琅便率先开口,“去下一个地方吧。” 房牙子听罢,连忙询问,“老夫人可是不满意?” 郑晴琅没有直接回答,“满不满意的,得看完其他的铺子再说,我如今也没个参考,不晓得这个算好算坏哩。” 金富来也在一旁帮腔,“是呀,我师傅还没见过其他铺子呢,万一她遇见更喜欢的,那眼下这个就是不满意,万一剩下的她都不喜欢,那这个就是满意了。” 房牙子见状,只得认命得带着他们一行人,将金富来挑中的剩余几处铺子都看过一遍。 第414章 开店选址的讲究 这一看,就是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大家逛得饥肠辘辘,谈得口干舌燥。 好不容易看完最后一处铺子,金富来便提议去附近的茶楼先坐下,众人自是欣然同意。 房牙子跑了一上午,见郑晴琅一点满意的反应都没有,以为对方是个难伺候的主儿,已经凉了心。 好在,一杯清茶和一块糕饼祭了五脏庙,他精气神恢复了不少。 想了想,他又不甘心,接着发挥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了。 “老夫人,因着是金大少爷出面要买的铺子,我们牙行已经是挑的最好的了,每处铺子都是热闹街市上的,保准做什么旺什么,就比如咱们看过的第一处,那家儿子出外经商的本钱就是从那处铺子挣出来的,听说也就两三年的功夫,就挣了好几百两银子哩,那可是旺铺……” 金富来也在郑晴琅耳边低声附和道,“师傅,我也觉得第一处铺子好,那里往来的人比较多,周边铺子的生意都挺热闹的,咱们要是把铺子开在那里,肯定不用愁。” 郑晴琅却摇摇头,回了他一句“稍安勿躁”。 紧接着,她同房牙子又讨论了几句,见对方茶水糕饼吃了不少了,不至于饿着肚子离开,方才笑着给了句准话。 “劳烦你将这几个铺子再留一天,明日准备好契书,富来会跟你确定要哪间铺子的。” 房牙子听到前面第一句的时候,心里还有些不乐意,等她接下来的话出口后,立马笑逐颜开。 “老夫人一看就是做事谨慎,这一间铺子买下来,少说也得几十两,是该好好想想,那我明日就不出门了,在牙行静候佳音了。” 说完,他也看得出对方想要自己人商议,很识相得离开了。 郑晴琅等对方走后,便直接说道,“第一间铺子,在我下马车后,就已经被我排除在选择之外了。” 金富来十分不解,“为什么?” 郑晴琅不答反问,“咱们要做的是什么生意?” 金富来立马答道,“豆酱生意。” 郑晴琅又问,“那第一间铺子所在的街道,又主要是什么类型的铺子?” 金富来思考了几秒后,方才答道,“对面也是开布庄的,左边是成衣铺子,右边好像是染房,其他的,额,倒没多注意。” 跟在金富来身边的小厮连忙补充道,“这条街上还有一间故衣铺,卖的是一些旧衣或死当衣物,小的家里人经常在那里买些成衣,价格比较便宜。” 等这两人说完,一旁的薛晓春先反应了过来。 她开口问道,“奶奶,你是不是想说,这条街大家做的多是布匹衣物的生意,不适合开豆酱铺子这种吃食生意呀?” 郑晴琅笑着点点头,“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不愧是跟着你娘打理豆腐坊的小掌柜,反应不慢。” 夸完了大孙女,她扭头对上还有些似懂非懂的金富来,耐心道。 “开店选址是创业过程中至关重要的一步,它直接关系到店铺的客流量、营业额以及长期盈利能力。第一间铺子所在的街道,人流量不错,但是,人流量并不等同于客流量。那条街道上,十间有七八间都是做的布料相关的生意,来到这里的客户,很大可能就是要买布买针线之类的,而不是过来买豆酱的。我这么说,你可明白了。” 随着她的讲解,金富来的眼神逐渐清明了,他立马举一反三得说道。 “师傅,我懂了,咱们是做吃食生意的,铺子最好是选在有许多吃食铺子的地段。” 郑晴琅笑道,“是这个意思,那你来猜猜,这么几间铺子,我比较中意哪间?” 金富来歪头想了下,不太确定得问道,“可是咸宁街的那间铺子,那条街我常去,有上好的茶楼和酒楼,还有好几间卖果品糕点的老字号铺子。” 郑晴琅笑着摇摇头,“那处地方也还不错,就是太高档了些,和咱们豆酱亲民的定位不太符合。” 说完,她带着鼓励的口吻说道,“你的思路已经没问题了,再想想。” 金富来又低头琢磨了一遍,最终一拍脑袋道,“肯定是半边街那个。” 说完,不等郑晴琅反应,他就自己噼里啪啦一阵分析。 “半边街那里靠近城里的平民区,人流量不差。早上有许多城外的菜农摆摊卖菜,城里的居民多去那里买菜,连带着,那里的铺子多是卖些油盐酱醋,针头线脑等百姓常用的货物,所以,非常适合咱们开豆酱铺子。” 说完,他期盼的眼神望向郑晴琅,见对方含笑肯定点头,忍不住欢呼出声,“我就知道!” 郑晴琅等他高兴完后,好奇问道,“你个金家大少爷,人家菜农进城摆摊卖菜的时候,你还在梦周公呢,怎么就知道半边街这些情况呀?” 金富来咧开嘴,笑着说道,“师傅不是让我多关注民情嘛,我就让新买的几个小厮没事跟我说说他们家里的情况,这不,皇天不负苦心人,还真有用!” 郑晴琅想说,“皇天不负苦心人”这句话会不会太重了,但是,对上他得意洋洋的表情后,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好吧,难得地主家的傻儿子开始动脑子了,还是不要太打击他的积极性吧。 确定了最终要买的铺子后,接下来就好办了,郑晴琅让他趁着还有一下午的时间,好生去查探此间的房价,明日好跟房牙子或是房主谈判。 金富来有点想偷懒,借口说想当个东道主,陪她们逛逛毕节城。 郑晴琅一眼看穿了他的小心思,直接戳破。 “这是头一回,你每件事不都过过手,以后怎么指导底下开加盟店。若是连这个懒都要躲,趁早歇了做区域代理的心思,改做单店加盟吧。单店加盟轻松些,一应事体,我都给你打理好,到时店开好了,再雇个老实的看店,你就当甩手掌柜吧。” 金富来搞这么麻烦,可不是为了当一个小店掌柜,瞬间熄灭了偷懒的心思,指天发誓自己一定亲力亲为。 郑晴琅带着两个孙女离开他前,又给了一句,“等你真正学会用人,同时身边也有可用之人了,你想偷多大的懒,为师都不管。” 金富来知道她的用心良苦,将这句话深深记在了脑海里。 第415章 一千两,离开我儿子! 隔天,半边街的铺子顺利买下了。 金富来在县衙办完事后,第一时间就跑到郑晴琅跟前,得意洋洋得展示手里的契书。 “师傅,房牙子原本开口要八十两,被我挑了那铺子几个错处,又磨了许久,最终是七十两成交的!” 郑晴琅笑着接过契书一看,赞道,“不错,是红契,看来你将为师的话听进去了。” “那可不,师傅说过,贪小便宜吃大亏,我都记着呢。那房主确实有签白契的打算,偷摸拉我到僻静处,说想省点银钱,被我严词拒绝了。我说为防后面因着房子起什么纠纷,还是过官府一道好了。” “那对方怎么说?”郑晴琅问道。 “嗐,还能怎么说,见我坚持,就签了红契呗。房主也知道那才是规矩的做法,不好多说什么的。” 郑晴琅听完,点点头,递还契书叮嘱他收好,然后笑着说道,“看来,咱们可以开始忙了。” 金富来将契书贴身放回怀里,听见她这么一说,兴奋得应道,“是呀,要忙咯。” 为了让三娘豆酱的头一家加盟店一炮打响,郑晴琅亲自设计了店铺的装修。 “三娘豆酱”店铺品牌的必要形象元素,都一一予以保留。 比如现在云南每间分店都会有的布幌子,上面画着一个老婆婆捧着一坛子豆酱的图样,旁边写着“三娘豆酱”四个大字。 比如每间分店使用的原木装修风格。 比如模仿现代超市定制的各种展示架…… 然后,在尊重品牌形象统一性的同时,她也在设计时加入了许多当地个性化的元素。 效果就是,当毕节县的人进店一看,必然会心一笑,感慨一句,“啊,这是他们毕节的特色呀!” 确定了设计稿后,金富来雇佣的工匠师傅也到位了,对铺子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造。 白日,郑晴琅带着金富来和两个孙女,在铺子里盯着工匠施工。 她的设计稿比较复杂,必须在工匠干活的时候也在现场,以便回答工匠的问题,或者及时调整工匠误解的地方,以免造成大量的返工。 晚上,工匠收工了,她却还不能休息。 回到玉簪院后,还要拉着金富来策划开业营销,以及后期日常运营的各种细节对齐。 这样的忙碌是金富来从未有过的,疲累之余,他感觉到十分充实和安心,因为他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地迈向自己设想的远方。 但是,他安心了,他继母可不安心。 苏氏发现继子再也不出去鬼混了,身边的狐朋狗友也没了踪影,每天跟着那个师傅忙前忙后,一副“浪子回头”的模样。 这个景象让她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更可怕的是,金家的其他人,对这个不成器的继子也陆续改观了。 她丈夫金大方近来多次在她面前夸耀,说继子这个师傅认得不错,如今说话做事愈发稳重了,有几分自己当年的风范,不愧是金家的长子! 她儿子金富归不见了之前的从容,好几次在她面前抱怨。 “今日爹爹又问了大哥帮忙他师傅开铺子的事情,不仅叮嘱他用心些,还夸了大哥。以前爹爹从来没有这么夸大哥过!” “今日大哥给爹爹提了点作坊管理的建议,爹爹夸他变聪明了,高兴得都嘴都合不拢了。” “今日爹爹开口说让大哥去咱家的作坊看看,大哥虽然说太忙给拒绝了,但是我看爹爹没打消这个念头……” 苏氏坐不住了,终于在有次金大方又开口夸郑晴琅的时候,她暗戳戳得告起状来。 “虽说‘有事弟子服其劳’,但富来这个师傅是不是太不客气了,把咱富来当牛马使唤,这整日整日东奔西跑的,我瞧着富来最近都瘦了……” 话未说完,金大方便听不下去了,不客气得打断她。 “无知妇人,你懂什么,玉不琢不成器,富来最近长进了不少,都是他师傅的功劳,你别给我搞‘慈母败儿’这一套啊,富归也成日跟着我跑,你怎么不心疼他?” 一边说着,他脸上突然出现了一抹疑虑,喃喃重复道,“对呀,你怎么那么宠富来?说到底,富归才是你亲生儿子呢……” 苏氏生怕丈夫猜出什么来,连忙掏出帕子假意抹泪。 “你也知道富归是我亲生,富来不是我亲生,我为什么对富来这么宠,不就是因为继母难当吗?你信不信只要我对富来说一句重的,明日满大街就能传我苛待继子了?你以为我乐意这样么?呜呜呜……” 金大方还没来得及浮出水面的猜测,就这么被妻子的眼泪给盖下去了。 他连忙上前哄道,“哎呀,好好说着话呢,你怎么就掉眼泪了。我也知道你这些年不容易,富来从小失了亲娘,咱们难免就骄纵些,这才养了一副混账性子,这也不是你我愿意的。好在,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老天爷派了这么个师傅收拾他。你呀,听我一句劝,孩子大了,也不用太疼他了,让他跟着师傅吃吃苦头,不求他学得像她师傅那般厉害,只求他把那浪荡性子改改也好。” 苏氏听罢,心中骂了不知道多少来回,表面却温温柔柔得应道,“听老爷的,玉不琢不成器,我这个当娘的,就狠下心肠吧。” 言犹在耳,苏氏就自打自脸了。 这日,她将难得在玉簪院休息的郑晴琅请到自己院中。 屏退左右后,她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千两放到桌面,开门见山道,“这是一千两,收下后,离开我儿子。” 郑晴琅顿时愣住了,这场景,有种怪异的熟悉感。 哦,她想到了,这不就是现代霸总文里的经典桥段吗? 霸总爱上灰姑娘,霸总的妈看不上灰姑娘,就会拿出一大笔钱,让灰姑娘拿钱走人…… 只是,这里的关系从情侣变成了师徒而已。 越想越觉得搞笑,郑晴琅实在忍不住,当场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 苏氏本就有些心虚,见对方一点拿钱的意思都没有,反倒哈哈大笑,有些恼羞成怒,顾不得维持自己平常温柔的面具,冷声呵斥。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郑晴琅虽然被逗乐了,智商却没下线,停住了笑声后,反问道,“金夫人怕是不知道我现在开这铺子,以后每年能挣多少吧?” 第416章 不收才是傻子呢 苏氏听罢,忍不住在心里鄙夷,哼,贪得无厌的小人嘴脸。 同时,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对方贪财,那就好办,最怕遇到那种“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人了。 她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五百两,“一千五百两,不能再多了。” 郑晴琅“啧啧”了两声,有心想要拒绝,却觉得这么做不够解气。 她转了转眼珠子,问道,“是不是只要我离开富来了,这笔银子就是我的。” 苏氏似乎察觉到自己话里的漏洞,连忙补充道,“不仅仅是离开,往后你不得同他书信往来,不准教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金家富贵,不用他操心那么多事,他只需要当他的富贵闲人就行。” 郑晴琅听罢,直直望向欲盖弥彰的苏氏,语带讥讽道,“金夫人,有些废话就不必说了,你打的是什么主意,咱们胸口挂灯笼,心照不宣罢了。” 苏氏脸色沉了一瞬,对方的气场太强,眼神太过直白,她有些撑不住。 她假意发怒道,“你管我什么主意,你就说你答应不?这可是一千五百两,你那铺子多久才能拿挣那么多?” 郑晴琅无视她的怒火,双手抱胸,轻轻摇头,十分淡然得说道,“离开可以,断绝书信往来不成。” 见对方要改口,她连忙加大音量堵住她的话。 “好歹师徒一场,他待我又极为尊重,我没理由同我徒弟断绝往来。何况,我真这么做了,你就不怕他追根究底,查出是你从中作梗吗?” 别说,苏氏还真的害怕继子查出什么,在她看来,继子待她不再如往常了,说不定还真是察觉出什么了。 要真是这样的话,她更得谨慎行事。 想到这里,她突然后悔今日的行动了。 她太过冲动了,万一这交易谈不成,对方向继子说什么了,那……她不敢想有什么后果了。 她猛地抬头,再望向郑晴琅的目光变了,不再只有高高在上的鄙夷,多了几分忌惮和痛恨。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已经度决定收下你的银钱,早些离开贵州了。只是你提的断绝往来那点,恕我不能答应。不过,你仔细想想,两地分隔甚远,书信往来也不方便,其实你不必害怕我离开后,会对他再有多大的影响,不是么?” 这段话,让苏氏一颗悬着的心稍微好受了些。 她再次确认道,“你能保证,即便是书信往来,也不会再教他什么东西,以后也不会掺和金家的事?” 郑晴琅没有点头,答道,“我能保证,我不会再教他什么东西。至于掺和金家的事,哈,我就是富来的师傅,又不是亲戚,自然不会瞎掺和。” 虽然对方没有全盘接受自己的条件,但也正因为如此,她反倒觉得对方是有信誉的。 这么讨价还价,不就是为了拿钱之后好遵循条件办事吗? 最终,郑晴琅拿了银钱,答应了五天后离开贵州。 加盟店的一应事宜已经大致妥当,开店需要的货物也在路上了,这里需要自己的地方不多了,这也是她爽快答应苏氏的原因。 转头,她就把新鲜到手的一千五百两交给了金富来,将苏氏的要求抖搂个干净。 金富来气得满脸涨红,抓着银票的手直抖,目光恨恨得瞪着那些银票,仿佛要将它们燃烧殆尽般。 “她就这么见不得我好吗?金府这么大的家业,几辈子都吃不完,她怎么就这么贪心!” 事实上,金富来虽然看穿了继母那些不好的心思,但从小被她宠到大,母子感情也是有的,见她又出了昏招,心里的失望藏都藏不住。 郑晴琅叹了一口气,劝道,“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好?你只是不凑巧,不是她的孩子罢了。别气馁了,你还有师傅我呢!” 他有些委屈得说道,“可是师傅收了银钱,不能教我了。” 说完,他一把将银票扔到桌面上,不解道,“师傅,你干嘛收她的银钱嘛?” 郑晴琅笑道,“一来嘛,收了才好安她的心,免得她又搞什么小动作;二来嘛,我早晚是要离开贵州的,能教给你的也都教了,没什么好被这个交易拿捏的,随便答应这么两个不痛不痒的条件,就能得这么多银票,我不收才是傻子呢。” “那你五日后离开,不就见不着我开业的情形了?” 他愈发感到失望了,折腾了那么久,快要向师傅展示自己所学的成果时,师傅不在的话,总觉得差点意思。 郑晴琅经历过太多次分店开业了,云南府那几间分店开业,她都有在场,如今已经不稀罕瞧这些情景了。 不过见徒弟这个表情,她没有直说。 “我估摸着,这次送货过来的人里头,应该有子仁,到时候,让他参加开业活动,回来再转述给我听吧。对了,别看子仁跟你差不多年纪,他可是老生意人了,你多像他学学。” 金富来忙点头,“师傅,我晓得哩。” 两人交接了一些铺子后续的情况,最后,自然而然就提到了那一千五百两的处理。 郑晴琅的意思是,这笔横财就给到金富来当做创业基金吧,取之于金府,用之于金府嘛。 她从苏氏手里接过这一千五百两银票,就没打算用在自己或者薛家身上。 但是,金富来并不同意她的做法。 他的原话是,“师傅,这是你委曲求全得到的银票,我不能要。” 即便郑晴琅怎么解释自己并不觉得委屈,他还是执拗得觉着郑晴琅受委屈了。 商量到最后,郑晴琅折了个中。 “你既然不打算用这笔银钱,那就拿去做好事吧,或是修桥铺路,或是捐给慈幼局,总之做点好事,替自己和师傅我积些阴德,这总行了吧。” 金富来听见师傅这么说,这才勉强同意了,说自己会好好利用这笔银钱做善事,为师傅积德的。 这日过后,郑晴琅就开始为离开贵州做准备了,除了时不时交代铺子上的一些事情,其余时间就是带着两个孙女在城里到处逛。 之前虽金富来会带着她们三个去那些有名的茶馆酒楼吃吃喝喝,但忙着筹备开加盟店的事情,没那么多的闲心休闲娱乐。 好不容易快收尾了,又被人拿钱“赶走”了,可不就得抓紧时间感受下毕节县的风土人情嘛。 就这样,五日的时间稍纵即逝。 在金富来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迎着晨曦柔和的光,她们离开了待了一个多月的毕节县,踏上了漫漫回家路。 第417章 路边救下的流放犯 之所以说漫漫,是因为郑晴琅没有忘记来时同孙女说过的话,打算沿途旅个游。 于是,一行人赶着骡车,跋山涉水,遇上好的景色,兴之所至,便停车登山赏景;遇上繁华的城池,也会停留几日,感受当地市井烟火。 有时候因游玩错过了住宿的旅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或是到附近村落百姓家借宿,或是到寺庙、道观叨扰,因着郑晴琅这个做主的人情绪稳定,其余人也同样随遇而安。 这日,他们逛到了黔州的地界,几辆骡车正在山路上慢悠悠行走时,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不小的呼救和惨叫声。 原本怡然自得的整队人马,立时变得警惕起来,特别是五爷派过来的四个护卫,齐齐拔出了手里的刀,两个婆子也摆开了防御的架势。 骡车停了下来,四个护卫中为首的唐毅扭头朝着车厢内的人说道。 “老夫人和小姐们稍安,我和一个弟兄去前头看看。” 郑晴琅淡定得回了一句,“去吧,远远瞧上几眼,别轻易涉险了。那么远的喊打声,大抵和咱们不相干的。” 唐毅应了一声,很快走远了。 车厢内,薛晓春和薛晓夏脸色虽有些紧张,却没有一般小姑娘遇到这种事情的慌乱。 她们一路游玩过来,也遇见过两三个劫道的,但劫道的人数不多,都是些乌合之众,手里都没有真功夫,被唐毅他们三两下就打跑了,甚至都不用两个婆子出手。 也因此,再遇到类似的突然情况,她们已经不会像头一次那么慌张了。 就这样,静静等待了约莫两刻钟的时间,唐毅他们带着一男一女过来了。 男的是个约莫三四十岁的中年人,被揍得皮青脸肿的,本来就打了许多处补丁的衣裳破了好几处,衣服和脸上都沾上了不少的泥土和血渍,形容十分狼狈。 女的是个十几岁的少女,看起来要好些。 她衣裳完整,只是发髻散乱,姣好的脸庞上糊满了泪水,羸弱的身子依旧颤抖着,显然还没从刚刚的恐惧中走出来。 “回禀老夫人,这是一对父女,据说是附近村霸见这女子姿色不错,求纳为妾不成,便集结几个无赖打算武力抢人,父女俩收到风声,匆忙躲开想要避避风头,没想到还是被赶上了。正打得没开交呢,被咱们给撞上了。” 唐毅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简单讲述了一遍。 郑晴琅听完后,在那对父女俩身上打量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村霸当街强抢良家妇女,殴打良民,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要不,你们随我车队进城吧,带你们去县衙告状。” 那中年男子苦笑一声,不小心扯动了嘴角,吃疼得“嘶”了一下,然后拱手答道,“多谢老夫人好意,肖某心领了。” 这意思便是拒绝了,郑晴琅见他被打成那样了,还打算息事宁人,没由来得,有些恨铁不成钢, “遇上那种强人,你若是弱,他便更加欺你,你若是强,他说不定还会收敛一些。难不成,你打算以后永远躲着那些人么?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总不能连家都不回吧。” 那男子又忍不住苦涩一笑,“老夫人有所不知,肖某乃流放之人,告官没用的。” 黔州是大齐流放官员的主要去处,所以,听闻对方是流放的罪人,郑晴琅倒不觉得多惊讶。 她只觉得好奇,这对面相看起来不像是坏人的流放犯,到底是犯了什么罪名? 不过,她知道好奇心杀死猫,没有多问,见对方不愿报官,自己也不愿多事,便说道,“既如此,那你们自求多福吧。” 说完,就要吩咐唐毅他们启程出发。 就在这时,一直瑟缩着身子的少女突然跪在了车前的空地上,对着郑晴琅的方向狠狠磕头。 一边磕一边求道,“求老夫人行行好,买下我和爹爹吧!我爹爹以前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可以给您家中子孙当教书先生。我也一样,琴棋书画皆通,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可以给家中女子当女先生……” 当爹的肖承业见女儿这样,不顾身上的疼痛,奋力抓起女儿的胳膊。 “雅儿,你决定跟着为父过来流放前是怎么说的,绝不求饶,如今怎么可以这么没骨气自卖自身?” 肖雅红着眼眶,哑着嗓子答道,“爹爹,与京城的亲人分离、恶劣的生活环境、艰苦的劳动、受伤的手脚、饿的直叫唤的肚子……这些苦我都可以吃,唯独不能忍受,那些恶心的人将主意打到我身上,更不能忍受,因为我的缘故累得爹爹受伤。” 最后一句,让肖承业的眼眶也红了。 他神色颓然得松开抓着女儿的手,哽咽说了一句“爹爹无用”,便捂着脸蹲了下来,指缝间渐渐渗出泪水来。 没有哭声,却让在场的人觉得心酸异常。 肖雅见状,连忙蹲到她爹身旁,劝道,“爹爹,在雅儿心中,你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爹爹,是那些小人太阴险,陷害了你,你放心,咱们总有一天能够等到大赦的。” “不不不,等不到了,当初同你娘和离的时候,爹就不该赌气,该让你娘带走你。再不济,王家公子同你有婚约,也愿意善待你……” “爹,你别说了。我娘一听说你出事,就收拾东西回娘家,逼着你和离,她这种无情无义的做派,我瞧不上。至于王家,哼,落井下石,想要让我为妾,这就是你说的善待吗?在我眼里,他们同刚刚那群恶人并无分别!” 肖承业听完女儿铿锵有力的回答,顿时不再“后悔当初”了。 他压抑着内心汹涌的慈父之心,缓缓抬手拨开女儿散落在面前的碎发,露出的额头上,有几处刚刚用力磕头留下的青紫和灰土,他的心又狠狠刺痛了一下。 他的女儿,是他同前妻唯一的子嗣,从小锦衣玉食,油皮都没破一下,如今为了生存,什么都顾不得了。 一边想着,他的目光又忍不住落在女儿的双手上。 从前,这双手抚琴拈棋,捧书执笔,细嫩如葱,光滑如玉,如今,经过两年多的劳作,这双手已经布满了茧子和还没恢复的细细伤痕…… 他眼里又飚出了泪水,动情得呢喃道,“是爹爹识人不清,是爹爹害了你呀!” 肖雅双手握住他爹的手,笑中带泪,坚定道,“是旁人害了爹爹和我,与爹爹无由,而且,跟着爹爹流放,女儿不后悔!” 第418章 合理合法的方法 坐在车厢内的郑晴琅,望着这对苦情父女,通过他们的对话,也大概揣摩出了一部分剧情。 当爹的被小人陷害流放,妻子“大难临头各自飞”,选择了和离,女儿则不离不弃,跟着爹爹远赴黔州。 原本,父女俩相依为命,日子虽过得困苦,也勉强可以支持下去。 奈何,肖雅的姿色不错,特别是放在这种穷乡僻壤间,就像金子放在一堆石头里,自然引来了众无赖混子的觊觎。 一开始,大家还忌惮肖承业曾经是官身,或许只是一时的时运不济,还有出头之日,所以不敢太过分。 但随着时日的推移,久久没有平反的旨意下来,那些混子的心思也就活络起来,各种小动作不断。 这头一个明目张胆发难的,便是刚刚被唐毅赶走的村霸。 若不是他们恰巧经过相助,恐怕当爹的就会被打死在路上,连个埋身的坑都没人挖,而当女儿的,自然是成了那些恶人的禁脔…… 郑晴琅在心里默默为这对苦命的父女掬了一把同情泪,她相信他们说的是真话。 他们对话时的表情、身上的伤以及几乎化成实质的悲怆……无一不在告诉众人,他们正在经历困境。 但是,基于在外谨慎行事的原则,她并没有什么表示。 反倒是薛晓春,听完他们的对话后,已经心软得一塌糊涂了。 见父女俩人抱头痛哭,忍不住同情心泛滥,向郑晴琅恳求道,“奶奶,咱们能不能帮帮他们。” 薛晓夏也附和道,“是呐,奶奶,我瞧着他们不像是坏人。” 郑晴琅示意两个孙女稍安勿躁,扭头低声向站在车厢前的唐毅问话。 “你再详细说说,过去救人的时候,是什么情形?那伙村霸有说什么么?” 唐毅是个急公好义的性子,有心想要帮忙这对可怜的父女,却奈何能力有限。 他听见主家发问,连忙一股脑将自己看到的说出来,期盼着对方能够施以援手。 “小的赶过去的时候,有三四个壮汉将那男子按在地上踢打,嘴里污言秽语的叫骂,主要就是骂他不识相,好好的便宜岳父不做,偏要讨打。还有另一男子拉扯着那女子要往怀里带,那些恶心人的话,小的就不细说了,意思也大致同这对父女说得不差。” 郑晴琅听完后,沉吟了一会儿,最终狠不下心来无视那对哭得忘形的父女。 她冲着他们喊道,“你们别哭了,哭也解决不了问题。上车吧,先进城,看了伤,定了神,才坐下来好生商议如何破局。” 肖承业听见对方有意帮忙,没有顺势攀上去,反而往后退了。 “老夫人的好意,肖某心领了,身上这点小伤,过几日就好了。我们父女俩的事,老夫人还是别掺和了。那村霸身份不简单,与本地知县有些渊源,老夫人还是不要揽事上身,以免伤着自己。” 郑晴琅听见对方如此说,心道,这人不错,即便身处困境,也不忘为他人着想。 于是,心里的那点戒备放下了,想要帮忙的念头也更加强烈了。 “你既怕那些人伤到我这边,那就赶紧上车,先离开这地方再说,免得那村霸又集结人过来,到时候,双拳难敌四手,我们就真得应付不过来了。” 见对方面色还有犹豫,显然是不想牵连她们这些过路人,便又补充了一句。 “难道,你还真想让你闺女落入恶人之手?还有,你又怎么知道,老身同你们知县有没有交情呢?” 肖承业这才抬头直视郑晴琅,见她语气笃定,眼神坚毅,猜想对方怕是有些来头,心下一松,最终带着女儿上了他们的骡车。 骡车行走了半个时辰,才进了城,唐毅找了路人询问,找了间装潢不差的客栈落脚。 郑晴琅入住后,让客栈的小二帮忙请了大夫,给肖承业医治伤口,又让唐毅去了一趟县衙,查问肖承业父女俩的底细。 有钱能使鬼推磨,唐毅在县衙拿银钱开道,很快就问到了他们想要知道的信息。 “那肖承业是本朝第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才华横溢,原是翰林院正七品编修,深得皇上信重。不知怎么,突然被人从府里搜出了一本反诗,又被告私底下多有狂悖之言,所以遭皇上厌弃,被打发到这偏远之地来了。” 郑晴琅听罢,回想起刚刚肖承业那有礼有节的做派,实在不像是狂悖之人,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冤屈不成? 而且,不过一书生而已,难不成还真能反了天不成?这流放之刑,会不会太重了? 想着想着,她突然讪笑一声,心道,有什么冤屈,刑罚重不重,都轮不到自己这个平头老百姓做主吧,她管得太宽了。 撇开心中那点疑虑,她又问道,“那村霸的消息,你可有打听到?” 唐毅点点头,接着回答。 “那村霸确实与本地知县有些渊源,据说是同族吧,所以仗着这点子关系,横行乡里,倚强凌弱,闹出了事,都是县衙的人出面摆平的,但那村霸吝啬小气,所以,干了活却没得好处的衙役们也多有怨言。” “同族不是同宗,关系远一些,更好办些。只要利益足够了,说不定可以为那对父女争取喘息之机。” 唐毅听出主人家是要出手相帮了,忙问道,“老夫人打算如何做?” 郑晴琅思索了一会儿,答道,“我有两个想法,一个是想法子惩治那村霸,让他不好再为难肖家父女,但这可能只是扬汤止沸,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另外一个方法,就是直接将肖家父女带离此处,但是,不知道合不合规矩,会不会留下什么后患。” 听说对方是三元及第的状元后,她便起了心思,要收留这对父女了。 这可是妥妥的学霸人才,若是能够带回去下坝村,一能给孙子开小灶补习,二能给村里的学堂当先生,这样造福一方,也比丢在这里当苦力强吧。 说实在的,她觉得当今皇上不会算账,一点都不懂得善用资源。 就算再不喜欢肖承业,他又没犯什么大罪,与其罚他出体力干重活,还不如让他免费给朝廷培养人才哩。 就这么乱七八糟想着,这边唐毅听到她的打算,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老夫人,咱们只是路过此地,最多逗留个几日。若是牵扯到官司,怕就得滞留此处了。依小的愚见,还是第二种方法好。” 郑晴琅点点头,她也偏向第二种方法。 但对于朝廷管理流放犯的规程,她一点都不熟悉,不清楚如何能够合理合法得带走这对父女,所以有些踌躇。 唐毅在这方面的见识,倒比郑晴琅多一些。 他听到对方的疑虑后,笑着说道,“这个不难,这里山高皇帝远的,对于流放犯的管理本就松懈。只要银钱到位,让县官帮忙报个病逝,咱们再将人带走就成了。” “病逝了就销户了,这么两个大活人,要是遇上盘查的又该当如何?” “这也简单,再出点银钱,让县官帮忙办个新的户帖就是了。” 唐毅答得很轻松,郑晴琅却拧着眉头,觉得这样操作,还是不够保险。 “劳烦你再去帮忙打听打听,若是要带走流放犯,有什么更加妥帖的法子。花银钱倒是小问题,只怕留下什么后患,还是谨慎些。” 唐毅听罢,只得和两个兄弟再出去探听消息了。 郑晴琅见诸事妥当,闲着没事做,便带着两个孙女一同去了肖承业的房间探病。 第419章 患重病有意放弃 肖承业在被唐毅他们解救之前,已经吃了那群混子好一顿毒打,内里伤得很重,为了不让女儿担心,一路过来,都假装无碍。 等到了客栈,心下一松,再也撑不住,呕了一口污血,把肖雅吓得六神无主,差点软倒在地。 好不容易等到大夫过来了,开了药方子,叮嘱得好生静养几个月,不能受累,否则于寿数有碍。 父女俩一听,只觉得原本沉重的生活又添了一些愁苦。 他们是流放犯,平常要种地保障生活,时不时还得应付官府派下来的差役,干的都是一些挖地搬石的重活,怎么可能有机会静养几个月。 此刻,肖雅一边将熬好晾凉的药汁递过去给爹爹,一边搜肠刮肚想法子。 “爹,您就别愁了,地里的活我可以干的了,朝廷的差役到时候想法子求求混过去就是了,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您的身子。” 肖承业摇摇头,“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根本没有那大夫说得那么严重,休息几天就能下地了。” 肖雅摇摇头,劝道,“爹爹,你都呕血了,还说不严重呢,你这伤,若是不好生静养的话,以后可是会落下病根的,咱们听大夫的话,好生将养吧。” 肖承业一口闷了那碗墨汁似的药水,舌头苦到发麻,缓了一下,方才说道。 “生死有命,咱们这样的处境,哪有静养的条件,连医药钱都是那好心的老夫人出的,有生之年,都不一定有条件还了。若是爹爹真得,唉,你一个人孤苦无依的,爹爹左思右想,能够与那村霸抗衡的,只有田家了,田家那小子……” “爹爹,你别说了,女儿跟着您过来流放,是为了孝敬服侍您,不是为了在这里嫁人生子的!” “唉,傻孩子,肖家已经放弃我了,自然也不会有人帮我平反。眼看这大赦也是遥遥无期,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认了命,该好好琢磨了。” “爹,你正值壮年,大夫说了,这伤情只要好好养了,就能恢复如初。我会想法子挣钱,给你买药,咱们有的是时间,咱们不认命!” “唉,这不只是银钱的问题,眼下这个情势……” “咚咚咚”,外头的敲门声打断了肖承业的劝说。 肖雅听见外边人的声音,连忙将脸上的泪痕拭去,着急忙慌过来开门。 郑晴琅一进门,就瞧见她眼眶红红的,以为是对方亲爹身子不好了,忙问道,“大夫怎么说?” 肖雅不顾肖承业让她不要说的示意,三两句就将爹爹的身体情况说了出来。 末了,她又一脸感激道,“老夫人,这次要不是您出援手,恐怕我爹就……总之,以后若有肖雅能帮到的地方,只要不违律法道德,肖雅一定帮。” 郑晴琅没有嘲笑她此刻还自身难保,只是淡笑道,“举手之劳罢了,肖小姐不必挂齿。” 说话间,肖承业已经从床上下来,对着她们拱手行礼了。 郑晴琅回了礼,见父女俩正为未来发愁,干脆将自己的打算说出口。 “老身云南宜良人士,正值春光怡人,就携带两孙女和仆从各处周游,不巧到此地界,撞见这等不平事,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肖编修不必担心药费之事,老身家有薄资,完全负担得起。” 肖承业猛不丁听到对方说破自己的前官职,愣了一秒,接着一阵苦笑。 “老夫人好快的消息,不过,肖某如今可不是什么编修了,只是一介白身,还是个被家族放弃的流放犯。” 郑晴琅听出他话中的颓废之感,忙劝道,“肖编修学富五车,岂不闻‘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若肖编修真的只是遭人陷害,相信我朝皇上圣明,总会有平反的一天的。” “唉,就怕我这身子等不到平反的那一天了,我倒无所谓,就是可怜我的雅儿……” 肖雅听不下去了,连忙插话道,“爹爹,我不许你这么消极,流放前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小人总有无所遁形之时,咱们总会回去的。这才多久,只不过是遇到一些小挫折罢了,你就说这种话,你还是我那个顶天立地的爹爹吗?” 肖承业被女儿勾起了久远的记忆。 那时,他深受皇宠,意气风发,无形中引起了许多同僚的嫉妒,又因为性子执拗,过分坦荡,说话做事常常不管不顾,也不知道得罪了哪个阴沟里的小人,给自己招来了一场无妄之灾。 但是,即便确认了要被流放,又经历了被和离、被踢出族谱、被同僚朋友落井下石,他也仍然坚信,邪不胜正,自己必定能够获得平反。 所以,他昂头挺胸得对女儿说出了那些话。 但,这些话,是在真正流放前说的。 那时,他还没经历流放几千里路上的呵斥打骂,也没有经历过两年繁重的劳作,更没有经历此刻,被大夫告知需要吃药静养,却发现自己全无养病条件的窘境。 那时,他的脊梁还没有弯,精气神还在。 现在不同了,他经历过了,脊梁也弯了,已经不奢望未来的正义了,若不是担心女儿孤身一人,他恐怕已经在想法子结果自己了。 郑晴琅感受到了对方的挣扎,不想让这两父女再纠结,忙打断他们。 “肖编修,肖小姐,老身将你们带进城里,确实是有意相帮到底,并非戏言。只是你们父女二人身份特殊,老身无法直接带走,所以才过来相询,肖编修可有什么好法子?” 肖雅一听,眼睛都亮了,不敢置信得问道,“老夫人,您真的愿意带我们走吗?” 郑晴琅点点头,直说道,“你爹爹是状元郎,老身家中虽是农户,却也有几个念书的孙儿,正少个得力的先生,若你爹爹不嫌农户子弟粗鄙,愿意费心教导,老身求之不得。” 肖雅不等当爹的答复,立马代替他应道,“愿意愿意,是我们父女俩求之不得才是。” 第420章 可以取保候审 “雅儿,休得胡乱应人,咱们是流放犯,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离开流放地,咱们若是跟着去了,那就是害了恩人呐。” 肖承业对于郑晴琅的建议疯狂心动,但理智尚存。 他们虽然在流放地范围内可以自由活动,但是官府的监管却不曾消失。 熟悉的大齐律例告诉他,流放犯没有大赦,或者是上级命令调配,是不得随意离开流放地的。 否则,等待他们的就是严惩和牵连旁人。 最终,郑晴琅没有如愿得从肖承业那里得到解决方法,反倒是从外头回来的唐毅,给了她一个好消息。 “肖先生的说法没错,流放犯除非大赦或者有上级行文下来,否则不能轻易离开流放地。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若是银子使到位了,还有担保人,其实也不是不可以离开流放地。” 听见唐毅这么一说,原本意兴阑珊的郑晴琅又来了精神,“怎么说?” “这是黔州的老传统,能够被流放到此处的官员,大都家世不俗,颇有资财,若肯使上一笔银子,叫个担保人,签下保证书,保证其不逃避,并且随传随到,以应对上级的稽查,那当地官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犯人离开了。” 郑晴琅听得眼睛瞪老大了,“还能这么操作?万一那犯人真逃了怎么办?” 唐毅答道,“逃了就找担保人,再不行,就报病死,总有搪塞过去的法子。一个流放犯罢了,死就死了,没有多少人在意的。” “而且,就算犯人离开,他们也不能回到原籍,否则会连累到全族的人,他们顶多是换个没那么穷山恶水的地方重新生活罢了。但也有一种犯人,给多少银钱都担保不了。” “什么?”郑晴琅问道。 “就是上头有命令要死盯着的,或者是让当地县官好生招待的,这就没法子了,给多少钱都不好使。毕竟权比钱更重要,没有权,哪来的源源不断的钱呐。” 郑晴琅了然,如果是上头要搞的人,有人关注的犯人,“取保候审”被发现的风险就加大了,所以不能行此事。 她忍不住感慨道,“还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万一事发,可是了不得的大罪啊。” 唐毅笑道,“这事发不了,整个县衙的人都参与,都是受益者。我也是使了不少银钱,又灌了那衙役许多酒,才从他嘴里套出这些话来的。他说,那些流放的官员大都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与其逼着干重活,平常还要各种管束,还不如拿了银钱,双方都清净些。” “那你有没有问,要是换了知县,他们该如何?” 这个问题,跟眼前的事无关,郑晴琅纯属好奇。 好奇心人人都有,唐毅还真问了这个问题,所以立马做出了回答。 “那衙役说,一般能派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偏僻地方当知县的,不是寒门出身无权无势的新进士,就是犯了错被贬谪过来的。” “寒门新进士嘛,普通贫穷,一般穷的,多少会贪财。即便不贪财,年纪也轻,弹压不住这里积年的老人,久而久之,都会被拉下水。” “不然,这么一直挡着底下人的财路,底下人就不听使唤,什么事也干不了。一旦什么事都没干成,那也就升迁无望了,只能长长久久在这里熬着,没有谁能熬得住的。” “为了让底下人听话做事,少不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他们甜头,即便自己不拿,也得让别人拿。” “至于那些犯了错贬谪过来的,就更好说话了,财帛动人心呐,何况是本来就品行不太好的官员呢。” 郑晴琅听完,细思极恐,这样的官场听着太黑暗了,不同流合污,好像就没有出路了。 好在,这里涉及到的只是“取保候审”,并不是什么可怕的勾当,不然,她真想跑得远远的。 她忍不住感慨道,“这样一来,朝廷的流放刑罚,对于那些有钱的人来说,那就是形同虚设了。” 唐毅笑道,“也不一定,他们虽做的是违例的买卖,却很有一些原则,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这么操作。比如那些渎职害了人命的,贪污过重的,犯上作乱的,无论给多少钱都不放人的。” 郑晴琅听到这点,沉重的心情好了些,“这莫非是传说中的盗亦有道,还真是奇了。” “或许吧,小的倒觉得他们不是不想挣这些钱,而是小心驶得万年船,那些情节太严重的,不知道多少受害者或者仇人盯着呢,万一被发现告了出来,这生意就做不成了。” 郑晴琅听罢,不予置评,只是刚刚有些死掉的心又活了过来。 她压低声音,对唐毅吩咐道,“既然你都和那衙役混熟了,那改明儿你再出面,问问价钱。” 唐毅听罢,眉毛一挑,“老夫人决定了?要带走那对父女?” 郑晴琅点点头,“那当爹的遭了一阵毒打伤了根本,若不好好养,恐怕寿数难长,他那闺女同我孙女般般大,又是好姿色,若是不带走,怕也没什么好下场,我实在不忍心。罢了,既然撞见了,又有能力解救,那就好人做到底吧。” 说完,她又补充道,“何况,那可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平常去哪里给我孙儿找那么厉害的教书先生呀,花再多钱也值得了!” 唐毅被她的善心折服了,带着自己不曾意识到的敬意答道,“那我回头好好打听一番,绝不让老夫人花太多冤枉钱。” “行,我一个妇人家,安排这种事情终究不方便,一切就拜托你了。需要多少银钱,你尽管找我支取,事成之后,老身另有重谢。” 唐毅连连摆手,“不必重谢,这阵子跟着老夫人游历四处,吃住都是上好不说,还有好一笔工钱拿,已经是再好不过的活计了。眼下帮忙安排点事情,都是小的应该做的。若是被五爷晓得我做这些事,还要拿酬金,怕是要被打断腿了。” 最后一句是开玩笑,郑晴琅笑着回道,“你家五爷如今有子万事足,又有媳妇管着,哪里会那么大脾气。好了,谢不谢的我自有主张,你喝了酒,先下去休息吧,明儿个再慢慢琢磨这事怎么办。” 唐毅点头应是,心里却已经在思索,该怎样尽快促成此事。 第421章 给父女俩添置东西 第二天,他早早就带了一个兄弟出门了,剩下另外两个留守客栈当护卫。 郑晴琅因着心里有事,也不像往日那样,一进新城池就出门逛去,而是来到肖承业的房间,叙说了一遍自己的安排。 肖承业听完后,又感激又羞愧。 感激的是,他们父女俩同郑晴琅只是萍水相逢,她却这么费心费力得为自己和女儿打算。 反观自己的亲族,趋炎附势,捧高踩低,两相比较,更显得对方的雪中送炭又多弥足珍贵了。 虽然,对方解救自己,也有几分看中自己才学的因素,但不可否认,对方确实是个善良之人。不然,在知道自己旧日的身份前,就不会在路上救下他们父女俩了。 羞愧的是,他自诩正人君子,从前在京城,绳趋尺步,现今却要违例做事了。 他自然不会当逃犯,却为了脱离目下的苦海,打算违背大齐律例了,远离流放地了。 他在内心暗暗感慨,流放的日子,终究改变了自己。 念头转了又转,现实中也不过是几秒。 最终,他放弃了无谓的挣扎,对着郑晴琅拱手施礼,认真谢道,“有劳老夫人相助,肖某身无长物,唯有一点才学拿得出手,日后一定尽心尽力教导贵府子孙。” 郑晴琅没有以恩人的姿态自居,反倒是给足了对方体面。 “肖编修这样有才之人,若非龙游浅滩,老身三顾茅庐都请不过来。肖编修不嫌老身趁人之危,老身便感激涕零了。” 这番话的效果不错,肖承业感受到了她的尊重,心下好受了许多。 他笑着说道,“老夫人是长辈,往后勿要唤晚辈编修了,都是过往云烟了,还是唤晚辈承业吧。” 郑晴琅摇摇头,笑道,“有才之人不论辈,老身还是唤你一声肖先生吧。” 肖承业听罢,心里更加熨帖,再次暗暗感慨自己时来运转,遇上贵人了。 站在一旁的肖雅,听着两位长辈的对话,忐忑不已的心总算安定下来。 刚刚郑奶奶提议要带走他们父女俩时,她还以为她爹不会同意呢。 从前,也不是没有人看中爹爹的才学,想要让他入府当西席,但都被他严词拒绝了。 他的回话都是一个意思,就是即便自己是被冤枉的,但大齐律例判了他流放,他就得遵守律例,安生当一个流放犯。 如今,是什么让他改变了? 肖雅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若不是自己硬要跟着爹爹过来,又引起了旁人的觊觎…… 若爹爹只是一个人的话,说不定他还能保持着自己的人生准则,不至于被自己拖累改变。 她是不是做错了?不该跟着爹爹一同流放? 郑晴琅看得出父女俩的心情都很复杂,却并不能切身体会他们的心绪。 得到父女俩愿意跟随的答复后,她便离开他们所在的方向,回去知会两个孙女。 “咱们从黔州离开,可能就直接回家了,肖家父女俩要跟咱们一同回去。” 薛晓春和薛晓夏听到后,虽都觉得有些可惜,但还是体谅那对可怜父女的心情占了上风,所以并没有多遗憾。 她们不懂一本诗集,或者几句埋怨的话有多大的杀伤力,所以不理解肖家父女为何要被流放。 在她们心里,像之前不顾乡民死活倒卖粮食的高知县才是罪犯,而不是像肖家父女这种文质彬彬,并没有犯什么大错的人。 薛晓夏先反应过来,笑着说道,“奶奶,肖伯伯跟肖姐姐若是跟咱们走的话,骡车怕是不够用,咱们是不是得再买多一辆呀?” 郑晴琅点点头,“是的,咱们现在的行李愈发多了,再加两个人,有些局促,干脆在城里买多一辆骡车吧。” 薛晓春比较细心,她想起昨日去探视肖伯伯听到的病情,忙补充道。 “肖伯伯的身体不好,不能久坐,最好是在骡车车厢内铺上厚厚的褥子,这样他坐不住的时候就可以躺下。” “嗯,还是我家晓春细致,到时候就铺上厚褥子。” 接着,婆孙三人的话题,就朝着给肖家父女二人添置什么东西发展了。 花了两刻钟的时间,她们整理出了一张购物清单,有用于换洗的衣裳鞋袜、有睡觉用的铺盖、有熬药用的药炉药罐、有休闲娱乐用的围棋…… 本来,郑晴琅今日是不打算出门的,购物清单上手,蓬勃的购物欲望也就上来了,当即改变了主意。 问过小二附近比较适合买东西的街道位置,婆孙三人带着一个婆子和一个护卫,便出了客栈。 生怕那村霸找到客栈来,又怕肖雅一个人照顾不好他爹,郑晴琅特意留了一个婆子和一个护卫给他们,嘱咐肖雅有什么事就叫他们。 肖雅谢过她的好意后,目送他们一行人出了客栈,眼露艳羡,曾经,她也是这样无忧无虑的。 她怎么也想不到,郑晴琅他们出门,完全是为了他们父女俩添置东西去了。 所以,等到晚上,看到摆在桌子上的东西,她整个人都呆愣住了。 “我瞧你们父女俩也没带什么行装,便去成衣铺子买了一些衣裳鞋袜,正好,你的身型同我家晓春差不多,你爹的身型同跟过去的护卫大差不差,所以就让他们帮忙试了,回头要是不合适,咱们再改改。” “这一路回去,旅途会比较闷,也不晓得你们父女俩爱看什么书,随意拿了几本,要有想看的,可以列个书单子,回头再吩咐人去买。” “还买了一份围棋,我们家没一个会的,到时候闲着没事,可以教教我们,打发时间。” “对了,听说你会琴,我们逛的围棋铺子隔壁正好是乐器铺子,有一台积年卖不出去的琴正在折价出售,我就随手买了,也不知道你合意不合意,想着你若是来了兴致,路上也可以随便弹弹。” …… 肖雅的目光,随着她的话,掠过一件件物品上,最后停在那把琴上。 不是什么好琴,若是搁在以前,她一点都瞧不上。 但此刻,已经被生活打磨粗糙的手指抚上琴弦,听到那久违的叮叮声的一瞬间,她的眼泪再一次止不住得滚下来。 半躺在床上,原本对着郑晴琅说不好意思破费的肖承业,听到那声音,住了嘴,往女儿这边看过去,见她如此情状,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女儿受苦了,原本可以跟着她娘回去的,即便过的日子不像原本那么好,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差。 来到黔州后,他无数次质问自己,为什么要让女儿跟着自己受苦,这有什么意义? 郑晴琅见父女俩的情绪不对劲,安慰了两句,便贴心得退了出去。 刚一关上门,就听见门缝里透出来的、压抑的哭声,不知怎的,心里也随之一酸。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声呢喃道,“唉,年纪大了,心也软了,听不得太多哭声。” 第422章 没预想中那么顺利 这边,郑晴琅婆孙三个计划着再给即将同行的肖家父女俩添置什么,那边,唐毅的“取保候审”却没预想中那么顺利。 一则,唐毅是外地人,猛不丁跑过来黔州这边“买人”,又是同肖家父女俩没什么血缘亲戚的关系,县衙那群人基于“小心驶得万年船”的想法,不太乐意跟他接洽。 二则,还有一个贼心不死、觊觎肖雅的村霸从中作梗。 因此,唐毅请茶吃酒、说尽好话,周璇了三日后,依旧没有得到好消息,只得向郑晴琅汇报了。 郑晴琅一听唐毅搞不定,思忖一会儿后,从行李中掏出了一份压箱底的名帖。 名帖是现任右副都御史岳忠凛的名帖,是对方上回在宜良县主持赈灾事宜后,离开前特意留给郑晴琅的,以感谢她倾囊相授“表格登记法”的情谊。 郑晴琅出发贵州前,想着旅行途中,说不定会遇上什么事情,若是要同当地官府打交道,递上岳忠凛的名帖,也好说话些,于是就一直带着。 没想到,还真有用上的一天。 唐毅拿了名帖,如获至宝,直言有这名帖,比扔上一百两都好使。 果然,当天拿着名帖出去后,他再返回来,便带来了一个消息。 “邓知县已经松口应承了,只不过想要邀请老夫人您细谈此事。” 郑晴琅有些惊讶,“找我细谈,你是有什么说不明白么?还是说价钱谈不拢?” 唐毅摇摇头,将自己的猜想说出。 “小的是觉得,这偏远地方的小县官,没见识过什么大人物,这陡然拿到岳御史的名帖,自然是想尽办法套近乎,所以就以谈事的借口,邀请老夫人您赴宴了。” 郑晴琅其实不太愿意同这里的县官打交道,无它,太费精神了。 但是,为了肖家父女俩,无法,只等应承了。 于是,隔天,装扮一新,带着两个婆子和两个护卫,施施然来到了县衙后院。 那里,邓知县的夫人已经准备好了宴席,一见到郑晴琅,就婶子婶子得叫唤,好似两人是相识已久的熟人。 郑晴琅见状,也不端着,笑脸盈盈的同对方叙话。 没一会儿,邓知县也从前院过来了,一见面就是有失远迎,态度放得极低。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双方也寒暄得差不多了,这才进入正题。 邓知县先开口,“薛老夫人托办的事,邓某已经听底下人说了,也不难办,就是多嘴问一句,不知道岳御史是什么个意思?” 郑晴琅心道,总算说到正题了。 她忙打起精神,笑道,“岳贤侄日理万机,又远在京城,哪里理会得这种小事。” 邓知县听她称呼岳御史“贤侄”,心下一喜,这老夫人同岳家的关系不浅呐。 于是,他又再次试探道,“也是,这些许小事,岳大人自然没有精力理会。不说他身为御史事务繁忙,就说他父亲岳老大人掌管户部,少不得也有需要当儿子的协助一二的地方呢。” 郑晴琅摇摇头,答道,“邓大人有所不知,这不是岳正君的性子,他这人向来公是公,私是私,怎么好拿户部的事情烦扰都察院呢。” 邓知县听到她直呼岳正君的姓名,又惊又喜。 惊的是自己似乎小瞧了眼前的老妇人,她同岳家的渊源,比自己想象的更深,他觉得自己前面的态度可以更热情些。 喜的是对方是一尊大佛,又有求于他,若是把这回的事情办妥当了,双方攀上关系,他说不定可以早些离开这鬼地方了。 郑晴琅没有忽略对方眼中划过的精光,她知道自己直呼岳正君姓名的效果。 老实说,她是故意这么喊的,就是为了让对方以为自己同岳家有密切的关系,来个“狐假虎威”。 果然,邓知县“想通”后,立即挥手让底下人下去,就连他的夫人也找了个借口,款款离开。 “薛老夫人,肖家父女的事好办,回头我让户房的吏员寻两个妥帖的身份,做上一份新的户帖和路引,这就可以将人带走了。只是,这人后面的管理……” 郑晴琅立马接上,“邓大人请放心,人肯定是跑不了的。不瞒你说,老身同这肖家父女俩一点亲友关系没有,不过就是看中肖状元的文采,这才费了点心思,想请回家做西席。一旦大人需要人,肯定快马加鞭送回来。” 邓知县满意得点点头,“有老夫人这话,邓某就放心了。” 郑晴琅知道对方这是应承了,脸上有了明显的笑意。 “那这事就仗赖大人成全了,这打点上下所需的辛苦费,还请大人开口,老身届时奉上。” 邓知县忙摆手拒绝,“老夫人说这话就太见外了,举手之劳的事情,哪里需要什么辛苦费。若老夫人真念邓某的好,还请回头在岳老大人和岳大人面前美言几句就是了。” 郑晴琅笑笑,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得应承了下来。 “邓大人帮了我这么大忙,美言几句是应该的。但是,该使的银子也得使,邓夫人都喊我一声婶子了,婶子还能占邓大人便宜不成?” 邓知县听罢,心里满意极了。 他心想,要是个个过来要人的权贵都像对方这么懂事就好了。 明明是求人办事,还要摆各种高姿态,把他气得够呛。 明明民脂民膏贪了那多,还要为了这点赎人的银钱跟自己讨价还价,真是铁打的公鸡,一毛不拔。 这么一对比,他突然觉得眼前的老妇人分外顺眼。 于是,默默在心里决定了,不能让老实人吃亏,回头赎人的费用少收些才是! 接下来,两人又对齐了一些信息,无非就是一些对外的说词,还有领了人回去后的各种注意事项,以后如何联络之类的暗号等等。 郑晴琅听完全部后,才意识到,人家做这门生意做得有多严谨,她能够坐在这里同对方谈这笔交易,简直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若不是唐毅偶然间撞见的那个衙役是个多嘴又好酒的,借此打开了县衙的一道口子,她恐怕绞尽了脑汁,都想不到这县衙还有这种勾当。 第423章 此身何处归? 几日后,县衙的“手续”都给办妥当了,肖承业的身体也调养得好些了,为免夜长梦多,郑晴琅决定出发回去了。 肖承业早上刚喝了药,精神有些不济,肖雅便让他躺一辆骡车,自己跑去跟薛家婆孙三个一起。 她自从确认会被薛家收留之后,已经默默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要将毕生所学交给薛家的女眷,旅途漫漫,就从教下围棋开始! 郑晴琅听到她的打算后,乐得学习新的东西打发时间,上了车,就兴致高昂得在车厢内支起一张小桌子。 刚摆开棋盘,他们的车队恰巧经过县衙大门口,只听得外头喧闹一片,似乎有什么大新闻。 肖雅原本不甚在意,直到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摆棋子的动作一顿,支起耳朵听了起来,后面还激动得打开了车帘,伸长脖子往县衙里头瞧。 直到离开县衙有些远了,她才放下帘子,扭头对车厢内的人说道。 “那群打了我爹爹的混子,那个欺负我的村霸,好像被告了……” 郑晴琅并没有觉得意外,笑着说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那些做了恶事的人,总会得到报应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肖雅觉得对方的语气里,有种莫名的笃定,直觉让她脱口而出,“莫非是郑奶奶您安排的?” 郑晴琅笑了笑,没有否认。 “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在邓知县面前小小告了一状,又派人给那村霸的老对头田家送了点消息,后续事态的发展,就不是我自己能安排的了。” 肖雅听完,顿时感动得一塌糊涂。 郑奶奶同那村霸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这么做?自然是为了给他们父女俩出气! 他们父女俩真是遇到了绝世大好人了! 郑晴琅见对方又有要哭的迹象,忙劝道,“可别再掉金豆子了,郑奶奶我老了,见不得人哭。” 肖雅一听这话,连忙深吸一口气,按捺住自己翻滚的情绪,笑中含泪道,“我不哭,遇见郑奶奶,我以后只会笑了。” 回程,因着这多出来的两人,多了许多乐趣。 以前,面对大好山河,他们只晓得惊叹好看好壮观,有了肖家父女,就不同了。 他们不仅听到了“翠山留若金镶玉,碧水如蓝绕腰身”的吟诵,而且听到了“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的潺潺琴音。 郑晴琅给肖雅买的琴虽一般,但她的琴艺高超,又身处青山绿水间,心情开阔,琴音十分的动人。 就连平日里活泼好动、一刻不得闲的薛晓夏,一旦肖雅抚琴,她都会呆坐在原地,听得如痴如醉。 后面,薛晓夏光听还不够,缠着肖雅要学琴,就这么成了肖雅的琴艺徒弟。 郑晴琅乐见其成,心里琢磨着回去后,给她俩搞个正式的拜师仪式,还有,这琴,得搞把好一点的才是。 就这样,薛晓夏磕磕绊绊得开始了自己的学琴之路。 等到她陆续学会了坐姿、指法,开始尝试弹奏不成调的曲子时,她们总算回到了下坝村。 此时正是九月,距离她们从这里出发,已经过去半年之久,地里的庄稼也快成熟了。 一进村,肖承业就直觉这小山村不简单。 整齐宽敞的笔直村道,一边是漫无边际的、洋溢着丰收气息的庄稼,一边是坐落有序的崭新竹屋。 仔细一瞧,竟然有不少屋顶盖的是瓦片,而不是常见的草编席子,这山村的富足可见一斑。 还没等他感慨完,风里传来了孩童郎朗的读书声。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一首《回乡偶书》,不经意间就触动了他的愁肠。 妻子同他和离了,家族也放弃了他,平反之日遥遥无期,小家没了,大家也没了,他的家乡,已经不是自己的家乡,此身哪里才是归处? 与爹爹同车厢的肖雅,心里也划过同样的迷茫。 不过,很快就被即将迎来新生活的期待打破了。 她这阵子同薛家婆孙三个相处比较多,对薛家的情况也了解了不少,虽然还没见过其他人,但是已经对这家有了十足的好感。 她相信,自己在薛家待着,肯定能过得十分快活,甚至有可能,比她从前在京城待着还快活! 想到这里,她甩开脑海中的愁绪,透过大开的车帘朝着田地望去,只见金黄中夹杂着不少白色和褐色。 “爹,那应该就是郑奶奶说的棉花地了,原来棉花在地里头长这样呀,白莹莹的,真好看,可以用来插花哩。” 肖承业的一番愁绪被女儿欢快的声音打断,笑着朝她指过去的方向望去,果然别有一番风味。 只是,两年的流放生涯让他更懂得民间疾苦,因此答道,“这是村民们拿来卖银子的,怎么好做插花。” 肖雅没有觉得扫兴,继续笑着答道,“爹爹,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您瞧,地里的人好像看到我们了,在跟我们打招呼哩,有的还跑过来了……” 话音刚落,已经有不少村民来到最前头的骡车跟前,冲着里头的薛家人打招呼。 “哎哟,婶子,你们可回来了,这一出门,都小半年了,要不是宝珠她们还搁村里住着,大家都要以为你们在外头住下了,不打算回来了哩。” 郑晴琅笑眯眯得回道,“哪能不回来哩,这里是薛家的根,就算跑到京城去了,最终还是得回来的,落叶归根嘛。” “三娘,你回来了,赶紧管管你那三个外孙子吧,新来的先生根本管不住他们,他们爹娘又忙,三个皮小子都快把咱村里闹翻天了!” 郑晴琅咬牙切齿得回道,“行,回去后我就家法伺候,要是再敢闹腾,我就将他们扔到车队里去。” “晓春、晓夏回来啦,眼一错再看,已经是大姑娘了,可以说人家了。” 郑晴琅皮笑肉不笑得答道,“还早着哩,我薛家就两个孙女,我可不舍得那么早说人家。” ……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对话,却让后头听到的肖承业觉得十分安心,仿佛漂泊了许久的身心,终于找到了可靠的港湾。 这种感觉,是他在以前那个冷漠的大家族里头,不曾感受过的。 他忍不住勾唇浅笑,心道,或许,真应了那句话,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第424章 二房的怨念 因为村民们的热情,整个车队不得不放缓速度,跟老牛拉破车一般,走得慢吞吞的。 但车队的所有人都没有觉得不耐烦,甚至活泼的薛晓夏,已经从车厢内挪到了外头车板上,同追着车走的同村小孩大声说笑着。 她们阔别家乡已久,闻着空气中熟悉的乡土气息,听着村民口口中熟悉的乡音,跟肖承业一样,也觉得心安。 只是,她们耐烦,马宝珠可不耐烦。 她听到村民报信,婆婆他们回来了,忙扔下手里正忙的活计,嘱咐家里的婆子丫鬟收拾房间,晾晒衣被。 然后,带着小儿子薛子良候在竹屋大门口,直着脖子张望。 等了一刻钟的时间,却一直等不到人来,心里急得不行,干脆关上了门,和儿子一同迎上来。 两人刚走了十几丈,拐过弯,就瞧见不远处的车队。 距离车队还有十几米的地方,马宝珠就难掩激动得扬声大喊。 “娘,大侄女,二侄女,你们总算回来了!” 车板上的薛晓夏见到家里人,第一时间冲那头回应,“二婶,是我们,我们回来啦!还给你和子良带了不少东西哩!” 话音刚落,只见薛子良像小炮仗一样飞奔过来,越过她娘,举着手,嚷嚷着,“奶奶,让我上去,我要坐大车……” 眼见小孙子不管不顾得冲上来了,郑晴琅忙叮嘱车速放慢,又急着劝道,“子良,你小心些,别滚到车轮底下了!” 唐毅赶着车,见薛子良已经到了跟前,干脆松开一只手,将他捞到车板上坐定,惹得他连连拍掌叫好。 马宝珠见状,松了一口气,趁着车速慢了下来,也顺势跳到了车板上坐下。 她都等不及到家,就扭着身子,对婆婆一通控诉。 “娘,你们总算舍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和满山都打算出发去寻人了。你们也真是的,这一去就大半年,也不晓得家里人会担心。” 郑晴琅笑眯眯得答道,“我这不是有给家里送信吗?还有几个护卫和婆子跟着,你们担心什么?” “哎哟喂,这一个月才来一封信,上一封信还在贵州,下一封信又跑到别的地方去了,大家都拿不准你们逛到哪儿去了,连回信都没办法回,可不就担心嘛。” 马宝珠语速飞快得说完上面那句,又换上语重心长的口气。 “娘呀,如今虽说是太平盛世,但你一个老人家,带着两个年轻女子出门,身边即便有护卫跟婆子,也不是特别安全的。说句难听的,万一遇上什么事了,我们连你们在哪里都不知道,想帮都帮不上忙。一想到这个,我和满山都睡不着觉。你瞧瞧我这眼下,乌青的,可不是为着你和晓春晓夏嘛……” 郑晴琅望着对方展示给自己看的黑眼圈,后知后觉得感到心虚起来。 她原本同家里人说的,是搞完贵州的加盟店就回来的,最多不过三个月的工夫。 不想出了门,心思野了,干脆就先斩后奏,带着两个孙女游玩起来了。 这一游玩,就是比预计多了三个来月,要不是遇上肖家父女俩,说不定她们还会继续逛下去呢。 眼下,她才意识到,这个时代不像她所熟知的现代,可以随随便便就来个说走就走的旅行。 现代有各种便捷的通讯方式,可以随时随地联系到人,不像现在,一封平安信寄出去,距离稍远,就得花上几个月的时间。 现代的治安也远超过这个时代,国内旅游的安全系数特别高,不像这里,走着走着就有可能从斜刺里窜出几个劫道的泼皮无赖。 现代还有各种电子地图工具,不怕万一迷路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总而言之,她这临时起意的旅行虽然很爽,细思起来,却也十分草率。 想毕,她认真应道,“以后再出门那么久,我就带多些人,包括你和满山,免得你们在家里担心。” 这话出口,马宝珠才心满意足。 另一边,薛满山还不知道他娘已经回来,正站在试验田边,拿着一个自己制作的小本子,详细得记录着什么。 不过,他一边写着,一边也小声嘟囔着,“娘也真是的,这一逛就大半年不着家,年初还说要看旱种四号的秋收情况呢,再迟就赶不上呢……” 正碎碎念着,突然听到一位匆匆赶来的村民喊道,“满山,你娘回来了,还不快家去?” 薛满山一惊,手中的炭笔在本子上划下一道长线。 若搁平常,他指定懊恼不已,但眼下,他却满不在乎得合上本子,随手往怀中一塞。 他扭头望向过来报信的村民,带着惊喜的语气问道,“真的么?我娘真回来了?” 那村民笑嘻嘻得回道,“这还能诓你不成?你娘那排场可大了,七八辆骡车,满满当当的东西,一开始,我们还以为是作坊的车队哩……” 不等村民说完,薛满山已经越过他跑远了,嘴里念叨着,“老娘可算舍得回来了,赶紧去见见,免得她又跑了……” 那村民望着他的背影,有些同情道,“薛家这个老太太不得了,见天往外跑,也不晓得家里的儿孙会担心。” 飞跑回家的薛满山,匆匆同在门口瞧热闹的村民打过招呼,然后上了楼,无视摆了一地的箱子,目光搜寻一番,总算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娘亲。 见到她气色和精神头都不错,比半年前从家里出发时还圆润,悬了许久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娘!”他饱含孺慕之情得喊了一声。 郑晴琅正被众人围着说话,却不可忽视得注意到这深情的一声。 她反射性得应了一句“诶”,朝着声源望去,瞧见了儿子,连忙笑着招呼道,“回来了正好,正拆到给你买的礼物呢。” 薛满山不在乎什么礼物,他走近娘亲的身边,带着少有的坚持说道,“娘,往后你再要出门这么久,可得带上我,不然,我不放心。” 郑晴琅一听,这是夫妻两个轮番上阵呀,忙点头应下。 “行行行,娘知道了,你媳妇跟我说过了,以后娘再要出远门,一家子都带上,总行了吧。” 说完,怕儿子还要继续念叨,连忙将他领到肖家父女跟前。 “这是给儿子请的特别厉害的先生,姓肖。这是肖先生的闺女。他们两个以后会在咱们家里住下了。” 接着,她又反过来对着肖家父女俩介绍,“这是老身的二儿子,薛满山,是子俊和子善的爹。” 薛满山这才意识到有客人在,收起了满腔的话,冲着他们颔首。 “肖先生,肖姑娘,来了就当在自己家,有什么需要的跟我说,或者跟我婆娘说,不用拘谨。” 肖家父女俩回了礼,肖承业应道,“往后少不得叨扰的地方,肖某先在此谢过了。” 薛满山见对方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文绉绉的味道,骨子里对于文人的敬畏,让他不自觉得放柔了说话的语调,连动作也小心起来。 双方对坐着寒暄,一问一答,场面虽不热络,却很平和。 郑晴琅见状,心下一松,很好,就让肖先生帮自己应付二儿子吧,她的耳朵太累了,不想再听“和尚念经”了。 第425章 品牌加盟受追捧 晚间,收到消息的周青梅也从镇上回到了村里。 不出意外的,一见到婆婆,也是念叨同样的话,什么不该就带这么几个人去那么久,什么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郑晴琅已经被二房夫妇俩轮番上阵,念叨了两场,此刻就差没举着白旗跳舞,大喊投降了。 好在,因为她“认错”态度良好,周青梅也就是提了一遍,并没有逮着这个问题不放。 这会儿,除了去江南的薛满仓和薛子仁、游学未归的薛子俊和薛子良,几乎薛家所有人都在场,包括薛秀慧一家五口,薛秀美带着小儿子李宏意,以及继子李盛意,继女李如意。 大家先是听远游的三个聊起此趟的见闻,异口同声得艳羡一遭后,又各自说起家里的变化。 说着说着,就聊到了郑晴琅一开始出发贵州的目的,也就是开加盟店的事情。 周青梅一改刚刚劝说婆婆时严肃的语气,神情肉眼可见得兴奋起来。 “娘,您是不知道,富来那小伙子看着年纪轻轻,做事倒挺有章法的,这头半个月,就把子仁送过去的、预备卖三个月的货出掉一半,我和子仁收到消息后,吓了一大跳呢!” 薛秀慧如今负责着作坊的生产,颇有同感得点点头。 “可不是嘛,那个月为了补货,加班加点干,把我累得呀,肚子上的肉都少一圈了哩。” 吴大雄正盯着三个儿子,不让他们到处搞破坏,听见媳妇提起这话题,随口补充了一句。 “哦,你说的是六月份时候的事对吧,确实那阵子瘦得厉害。六月份的天气,本就热得胃口不好,身子又累,更吃不下了。好在,现在天气凉了些,身上的肉养回来了。” 郑晴琅听见夫妻俩煞有其事的叙述,目光落到大闺女依旧珠圆玉润的身躯…… 嗯,好吧,难怪他们两个能成为夫妻,至少眼光是一致的! 她轻咳了一声,接着问道,“富来后面有来消息吗?” 周青梅答道,“有有有,十天半个月就来一封信,每次都问你的安,前不久还托送信的人送了一根老山参,说是给您补身子哩。娘,你真是收了个好徒弟哩。” 郑晴琅听过后,用略带骄傲的口吻回道,“我的徒弟,自然是好的。” 接着,她继续问道,“不过,信里除了问安,还提了什么没有?提没提他家里的状况?特别是那个继母,有没有作妖?” 周青梅回忆了下,“提了提了,好似说过一件,那就是他继母不知道从哪里晓得那铺子是他开的,暗戳戳找人闹事。” “啊?我们对外只说他是帮忙的,怎么就被她知道了?”郑晴琅忍不住插话问道。 周青梅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信里没提到。” 稍顿了顿,她又接着简述信中的内容。 “不过,富来也算因祸得福,这事闹到了他爹跟前,让他爹看清了继室的真面目,开始疏远那继室了。还有,富来那小子还炫耀说,他爹晓得他将加盟店打理得井井有条,想要让他帮着打理家中生意,不过被他拒绝了。” 郑晴琅听到这里,担忧对方应付不来继母的心这才放下。 她含笑嗔怪道,“这小子,说他胖,他还就喘上了。一家加盟店而已,他可是独家区域代理,以后还得管理下线呢。” 周青梅立马接上,“说到下线,最新来的信里还真提到了,说已经谈拢了两家,正在筹备开业,要是再多两三家店,咱们就得考虑在贵州那边选址开间新作坊了。” 这下,郑晴琅才感到了意外,“这么快呀?富来那个小子,倒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周青梅也笑着附和道,“可不是嘛,我头一回见富来,就觉得这小子机灵,再加上还有娘您的精心教导,这不干成事都不成呢。” “眼见是当掌柜的人了,嘴皮子也变甜了许多,夸富来就好了,还把我捎带上了。” 郑晴琅乐呵呵得望着大儿媳妇,又接着问起其他地方对于“加盟”的反馈。 周青梅想了想,方才答道,“一开始放出风声,没几个问。后来,贵州那边做出了成绩,就有不少人多外地人过来镇上豆腐坊谈加盟的事,不过大多是小商贩过来谈单店加盟的事,区域代理的比较少。” 郑晴琅毫不意外得说道,“区域代理的加盟费用高,不是谁都拿得出来的。” 周青梅认可得点点头,随即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勾起。 “嗯,娘说的没错,区域代理费太高,加盟的人比较少,但也不是没有,而且一来还来俩,还是苏州同乡,都想在苏州搞独家代理,差点没在豆腐坊里打起来。” “啊……”郑晴琅倒没想到还有这种事,忙问道,“那后来如何了?不会真在咱们豆腐坊里互殴吧?” “那哪能呀!”周青梅挺直腰板说道,“刚好满仓也在,出面调节了下,说自己跟着过去实地考察,谁的条件好,就让谁做代理。他已经带着子仁过去了一个多月了,大概不久后就有消息传来了吧。” “那就好,没出什么事就好,做生意嘛,和气生财。”郑晴琅放下心说道。 马宝珠听大家说起加盟店,自己也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娘,千顺伯伯也找过来一趟,为他儿子问开加盟店的事情,因是要开在云南的,我们拿不准主意,便说等你回来再说哩。” 郑晴琅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下。 “马千顺的话,他家不是自己有生意在做吗?怎么想起干咱们这个了?” 马宝珠答道,“这不是儿子多嘛,多条出路总是好的。” 郑晴琅想到对方儿子确实蛮多的,表示理解了。 “云南是咱们的大本营,区域代理是不可能的了。单店加盟的话,看在对方是马千顺的份上,倒可以细谈谈,你回头给传句话,有空的时间坐下来当面聊吧。” 本来,郑晴琅的计划是,云南境内的店铺都要由薛家掌控完全的运营权,不开加盟店,但开口的是马千顺,倒是可以再聊聊。 马千顺是自己第一次席面生意的主顾,又是自己第二次席面生意的介绍人。 要不是他,她不会那么容易就赚到穿越过来后的第一桶金,也不会和段佳兴搭上线。 若没有段佳兴手里的资源,薛家如今的豆酱生意也不一定能做到这么大。 总之,她承他的情,也认这份情,所以,他开口的,一切好商量。 马宝珠听罢,笑着应了下来。 她知道婆婆心软记恩,所以在对方找过来,说要在云南境内开加盟店的时候,她并没有一口回绝,而是说等婆婆回来再提。 第426章 取决于你自己 说完了加盟店的事情后,郑晴琅又问起了薛子仁的亲事。 周青梅一说到这个,更加眉飞色舞,就差没手舞足蹈了。 “选日子的时候出了分歧,原本汤家想留着闺女过多一个年,我急着让儿媳妇进门,好说歹说,定在了秋收后。” “你这也忒急了些,咱家进人倒是热闹,人汤家就一双儿女,小米嫁出门后就更少人了,再撞上过年,那多少有点不好受哩,你也不多体谅下未来亲家。” 郑晴琅半开玩笑道,一边在心里想着,以后有机会的话,让薛子仁带着汤小米去汤家过年也行。 周青梅听到娘亲假意的责备,眉眼间的笑意没有丝毫落下,心里已经是有对策的。 “这也容易,我同亲家说好了,因两家隔得远,小米平日回娘家实在不便,以后子仁去昆明,就将小米带上同去,多少能住上一些日子。” 郑晴琅满意得点点头,又问道,“到时候成亲礼在哪里办?村里还是昆明?” 周青梅答道,“那自然是在村里办,咱老薛家孙子辈头一个娶媳妇,可不得在村里办嘛?” 说完,她顿了顿,将自己的打算一股脑说了出来。 “娘,我是这么打算的,咱们在贫民巷的那套房子不是刚好退了租么?就暂时别放租了,收拾收拾,等亲迎礼的时候,让亲家那边的人住着,就在那里接亲,比从昆明大老远接亲过来好。到时候新郎和新娘子劳累一路,脸色都不好看了。” 郑晴琅早就不管那套房子的事了,全权交给了住在镇上的大儿媳就近管理,所以不晓得房子的近况。 但是,她对于张三那家人的无赖依旧印象深刻。 一听说儿媳妇打算让未来亲家暂住那里,有些不放心。 “行不行啊,万一那一家人趁着咱们好日子又过来闹,没得坏了心情?” 周青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笑道,“娘,你说的是张三那一家人吧,那都是老黄历了。人张三都回来了,不知整了什么发了点小财,又在别处置办房子了,根本就瞧不上贫民巷那套了。” 郑晴琅“哦”了一声,确认那房子不会再有无赖过去骚扰,也就放下心。 至于那张三发的是什么财,无关紧要的人,她一点都不好奇。 想毕,她向大儿媳投去赞赏的一瞥,夸赞道。 “得了,眼见是当了几年掌柜的人了,做事很周到,那你儿子的亲事我就不操心了,都交给你打理了,我就稳坐钓鱼台,等着喝孙媳妇茶就好了。” 周青梅听见婆婆的夸赞,心里比喝了蜂蜜水还甜。 她喜滋滋得说道,“娘,我做事再周到,也不如您,咱们薛家要没有您这个镇宅之宝,也发展不到今日哩。” 马宝珠也不落人后,跟着夸起了婆婆。 “大嫂说的没错,十里八乡打听,谁不知道下坝村出了个郑三娘,谁不羡慕薛家有娘这么一号厉害人物。许多过来说媒晓春和晓夏的,都是冲着咱娘的名声来的哩。” 薛晓春原本在一旁逗李宏意玩耍,听见二婶提到自己,动作顿了一下,连忙支起耳朵听仔细。 郑晴琅也不负她的期望,问道,“怎么,我和她们不在的时候,还有人过来说媒么?” 马宝珠点点头,“找到村里来的,有好几个哩,不过都被我打发走了,说你不在,我这个当二婶的不好拿主意。” 周青梅随即说道,“到豆腐坊找我的也不少,知道咱家不急着嫁闺女,多是说晓春的,我瞧着倒有一两个不差的,想着等娘回来拿主意。” 不等郑晴琅说什么,薛晓春立马插话,“娘,我还不想嫁。” 周青梅眉头一拧,“你都十六了,就算今年明年不嫁,好歹也得定个人家。” 哪知,向来很好说话的薛晓春,提到这事,就跟滚油锅里撒盐巴一般炸了起来。 “娘,我才十六呢,定什么人家,你就这么不待见我,恨不得我早点出门子吗?” “这怎么能是不待见呢?女子嫁人,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娘我这是心疼你,才废了好些心思挑来挑去,不然,你这亲事早就定下来了。罢了,你个小孩子家懂什么,这事还轮不到你做主,你听长辈的安排就是了。” 说完,周青梅扭过身子,看都不看气咻咻的大女儿。 薛晓春见她娘说不通,转头向郑晴琅求助。 “奶奶,你帮我劝劝娘亲,我才十六,做什么那么急着将我定出去,大丫姐姐也是二十多……” 周青梅忍不住打断道,“你大丫姐姐那是情况特殊,要不是遇上郑家那些不着调的,她那般好人才,决计耽误不到那种时候。” “我不管,我就是不要那么急着定亲嫁人,你们要是逼我,我,我就不吃饭,饿死算了!” 薛晓春难得如此强硬得表达自己的意见,周青梅懵了。 她这是让闺女定亲嫁人,又不是让她去奔赴什么刀山火海,至于那么抗拒吗? 屋内其他人也同样感到诧异,平常温柔敦厚的薛晓春,为什么提到这事,反应这么大,想不通,都沉默了。 良久,郑晴琅才开口道,“晓春,天色晚了,你扶奶奶去房里休息吧。” 薛晓春也乐得离开眼下这尴尬的场景,快速走到奶奶跟前,扶着她离开了。 到了房内,婆孙两人独处,郑晴琅开门见山说道。 “晓春,有奶奶在,你的亲事,我保证你可以做主。只是,你得实话实说,为什么这么抗拒定亲的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前面那句保证,打开了薛晓春本就没有关严实的心扉。 她嘟着嘴说道,“成了亲,就得围着丈夫和儿女打转了,不自由了,我还想要陪奶奶游览更多大齐的大好河山。” 郑晴琅心道,好吧,这是把一颗心给玩野了。 她仔细思忖了下,斟酌了语言。 “晓春,你现在还小,可能想不清楚自己最终想要过的是什么生活。但是,不急,奶奶会说服你娘亲,让你慢慢摸索。不过,奶奶想说一句,你未来想要过什么生活,完全取决于你自己。” 第427章 计划的好处 “取决于我自己么?”薛晓春用自己的手指指着自己,眼神十足的迷茫。 郑晴琅轻轻点了点头,依照自己的理解说道。 “只要你有在现实生存的能力,又有坚不可摧的内心,那么,你未来想要过什么日子,便取决于你。” 薛晓春更加疑惑了,问道,“奶奶,在现实生存的能力是指什么?挣钱吗?” “嗯,有许多,但是归根结底,无非是财势二字。有了财,衣食住行就有了保障,有了势,安全就有了保障。这两种需求满足了,咱们就可以追求更高层次的需求,比如说你刚刚提到的自由。” 薛晓春听罢,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郑晴琅坐在一旁,不再多加解释,等待着她消化这段内容。 过了一会儿,薛晓春抬起头,一双眼睛更加明亮了。 “奶奶,我懂了,我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但前提是有这个能力去实现它。我决定了,我要像金富来那样创业!” 郑晴琅没想到孙女这思考的效率那么高,才刚想明白,就已经想到了执行计划。 她带着惊喜和疑惑问道,“你要创业?创什么业?你有创业资金吗?” 薛晓春点点头,答道,“家里发的月钱、长辈们给的过年红包、以及随手给的零花钱,我都给攒了起来,虽然去昆明还有这趟路上花了一些,但剩下的还有将近一百两,若是在镇上租个铺子开个小食肆,也尽够了吧。” “这倒奇了,之前让你学奶奶的手艺,当个席面师傅,你不乐意,怎么这会子,倒想起开食肆了?” 薛晓春挠着头,咧了下嘴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不是我别的不会,只会这个嘛。” 郑晴琅又问,“那你开食肆,打算卖什么?” 薛晓春略带得意的笑道,“我刚刚想到了豆豉火锅,奶奶觉得行么?” 郑晴琅听到这个回答,第一反应是,这小妮子说不定还真能创业成功。 自从薛家开始卖各种豆酱后,不少豆酱相关的美食出现在了薛家的餐桌上,其中,最受好评之一的,便是冬日里常吃的豆豉火锅。 肉末煸炒出油后,加入薛家的豆瓣酱,以及郑晴琅特制的辣酱,调味后,加入水,熬成火锅汤汁。 剩余的,便是准备喜欢的配菜,一边烫一边吃,咸香美味,特别下饭。 每回准备这个豆豉火锅,家里的大人小孩都吃得肚皮滚圆,只恨没有多一个胃可以装下更多的食物。 如今,三娘豆酱很受云南百姓欢迎,相信这个口味的食物,以及火锅这个新颖的用餐形式,肯定能吸引不少食客的。 想毕后,她便顺着这个方案提问题了。 “就一个豆豉口味的火锅会不会太乏味了?还有,秋冬天气凉爽,吃火锅可以,春夏呢?你有没有想过淡季要如何吸引客人?” 显然,薛晓春还没想好,刚刚只是灵机一动,所以暂时回答不上来。 郑晴琅见状,没有打击她,而是加以引导。 “你这个主意挺好的,就是还需要细细推敲更多的细节。这样子,你写一份详细的计划书出来,若是可行,奶奶就出面,帮你挡住你爹娘那边的压力,让你无后顾之忧创业如何?” 薛晓春点头如捣蒜,重复了好几遍“嗯”,接着,心满意足得离开了奶奶的房间,开始连夜构思自己的创业计划。 想事容易做事难,关于计划,她遇到的第一个问题便是,她识字不多,很多想法临到下笔的时候,竟不知道如何写。 于是,识文断字的肖雅,除了教薛晓夏练琴外,又充当起了薛晓春的人形字典,回答她时不时提出的问题。 比如,这个想法该如何用书面文字表述,或者,某个字要怎么写? 肖雅虽不明白她问这些干什么,但每次都十分有耐心得做出了回答。 就这样,磕磕绊绊写了三天,一张写满了薛晓春火锅店创业计划的纸张,摆在了郑晴琅面前。 “奶奶,我要开的这家食肆,主打是豆豉火锅,不过,也有其他口味的火锅备选,比如上面写的鸡汤、猪骨汤锅底等。” “夏天淡季的话,食店里就加卖凉皮。这两样东西,镇上没有一家食肆卖的,只要做得美味,价格实在,肯定能做起来……” 郑晴琅含笑听着大孙女侃侃而谈,心中满是欣慰,不是她做的方案有多完美,而是她真的有去开动脑筋去想问题,那么快就将计划书完成了。 薛晓春说完了,在她期待的目光中,郑晴琅先肯定了她这几天的努力,“你做得很好!” 有了奶奶这一句,薛晓春脸上的忐忑瞬间褪下,取而代之的是明显的欣喜。 郑晴琅接着继续说道,“首先呢,你的想法更具体了,也具备可行性,甚至你还无师自通,加上了小篇幅关于镇上食肆的行业分析,真的很不错。” 薛晓春听着这个口气,尝试性得接上,“但是?” 郑晴琅勾唇一笑,“是呀,接下来就是但是了。” “但是,少了财务方面的分析。做生意嘛,就是跟钱打交道。你目下的资金有多少,可以分出多少作为租铺子的费用、多少买材料、多少雇工、多少装修……然后,预估客流量,食肆多久可以回本?有没有可能你的资金根本就支撑不到回本?” 薛晓春听得头都大了,支支吾吾道,“奶奶,要这么具体的吗?我看别人家开铺子,就是一拍脑袋就开了,也没多想什么呀?” 郑晴琅耸了耸肩膀,“你只看到别人一拍脑袋就开店了,你难道能看到别人在脑海里已经算过一笔账了。” “自然,也有真的就是说干就干的,但没有周全的计划和筹谋,能够成功的也只是在少数。毕竟,有时候,做生意也是要看运气的。” 薛晓春思忖了一会儿后,又问,“奶奶,是不是我将这些东西都计算清楚了,我这门生意就指定能成。” 郑晴琅笑着摇摇头,“哪有这么容易的,市场瞬息万变,咱们把计划写得再完美,那也只是纸上谈兵,一切,还是要落到实处后再看看,谁也不能保证什么。” “啊,这样啊……”薛晓春有些失望了,心道,那她费那么大劲写什么计划书干嘛? 她的表情透露出来的信息太明显了,都不用说出口,郑晴琅就能猜到她的想法。 因说道,“做事前有个计划,可以帮助你提高效率,合理分配手上已有的资源,还可以预判风险,何乐而不为呢。你这食肆又不急着开,耐下心来,再好好细化你的方案,后面,你就知道做计划的好处了。” 薛晓春听罢,只得接过了奶奶还回来的那纸方案,心道创业真不易。 第428章 可以不理解,但请尊重 不过,转身离开前,她又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顿住了脚步。 “奶奶,您说的,我创业,您负责帮我安定后方的哦,我娘昨天又回来念叨着让我相看哪家的公子了,您也该出马了吧。” 郑晴琅很爽快得应了一句,“行,趁着你娘还没回镇上,我这就去找她谈。” 说完,就真得离开了房间,找到了大儿媳,开门见山说了一番话。 周青梅听见大闺女要开什么火锅店,第一反应就是胡闹,哪有未出门子的年轻姑娘抛头露面开铺子的。 之前让她在豆腐坊帮忙干活,招呼客人什么的,那是因为她年纪还小,又恰好人手不足,没有办法的事。 后面挣了钱,请了人,她便很少让两个闺女到前头了。 如今,薛家不一样了,不仅钱财有了,连权势也近在咫尺。 两个侄子一个中了秀才,一个已经是童生,水涨船高,过来同闺女议亲的,都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家,她也正摩拳擦掌要给闺女选一个最好的。 没想到,婆婆突然来了这么一出,竟然支持闺女创业? 她斟酌了许久,无奈道,“娘,你再疼孙女,也不该这么纵容吧。晓春都十六岁了,真的不小了,再不定亲,那些好的都被人挑走了。’ “还有,咱家也不缺那点开食肆挣的银子,怎么就需要一个未出门的闺女干这点营生呀?” 郑晴琅不意外儿媳妇会这么想,老实说,若她不是来自现代,骨子里崇尚女性独立,她也会这么想。 “青梅,我晓得,婚姻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是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但是,你认真想想,重要,却不是全部。你闺女还没开窍,她不想定亲,你又何苦逼她呢?” “行行行,我不逼她,没开窍,那就晚点再相看,但没必要因为这个就去开什么铺子吧?去外头瞧瞧,镇上那些大户人家的姑娘,哪个会去操持生意上的事情,像晓夏那样多好,跟着肖雅学那什么琴,多体面呐。” 郑晴琅听到这里,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大儿媳的脑回路,放在这个时代不奇怪,但她听着就是不爽。 怎么,靠着自己勤劳的双手挣钱成了不体面的事情了?那薛家偌大的生意做着,也是不体面的了? 自然,她理解对方的意思,无非就是觉得薛家如今也够得上所谓的“大户”了,所以薛家人的一些行为,也得朝着大户人家的做派靠拢。 可是,她不这样想,只要她的儿孙自己能够成长为“大户”,那么,他们自己的做派,就是大户的做派。 她想了想,最终说道,“开食肆也好,学琴也罢,在我这里,没什么体不体面之分。” 周青梅有些急了,语气不由得加重了些。 “娘,你这样纵容晓春,不是在帮她,是在害她。以后她嫁不到合意的人家,她会怨你的。” 郑晴琅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心道,和价值观不同的人沟通,真的好累。 但是,她也没办法跟她讲什么女性独立,这些对她来说太过惊世骇俗了。 最终,她只能摆出强硬的姿态道,“我不要求你理解你闺女的选择,但是,你得尊重她作为一个能够独立思考的人,做出的选择。在她十八岁之前,别再提什么相看和定亲的事了,给她点时间吧。” 周青梅听罢,只得不情不愿得应了下来。 郑晴琅等大儿媳离开后,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心道,幸亏只有两个孙女,不然,再多几个,自己真要操碎了心了。 这世道,女子想要独立自主,太难了! 薛晓春还不知道因为自己的事,奶奶和娘亲闹了个不欢而散,她的全副身心都沉浸在优化自己那份计划书上。 为了拿到最真实的数据,她不再待在家里闭门造车,而是去了镇上暂住。 周青梅见闺女过来了,想着趁此机会,好好劝说她一番,别搞什么食肆了,安心准备嫁人算了。 却没料,根本就没有机会。 白天,薛晓春成日在外头跑,今日去见房牙子看铺子,明日去别家食肆做调查,后日又去菜市场询问物价…… 晚上,她倒没有不着家了,可是,她还得挑灯夜战,整理一天收集到的信息,根本就没功夫来个母女夜话。 见闺女这么认真的忙碌着,周青梅到嘴的话也不得不收回去了,安慰自己说,也罢,薛家如今的家世,即便是十八岁了,也能给闺女找到不错的人家。 就这样,在奶奶支持、娘亲默许的情况下,薛晓春的第二步计划书通过了,开始着手筹备 开店。 这项目一启动,她也终于意识到写这份计划书的好处。 租铺子、找工匠、定食材、雇工人……一件件事情,因为做计划书的时候提前了解过,所以办得极其顺利。 说来也巧,薛晓春最终定下的火锅店铺子,在云山街,薛氏豆腐坊的斜对面。 原本,她要租的铺子并不在这里。 但周青梅听说斜对面开香烛铺子的何掌柜打算搬走,便抢先去交涉,成功帮闺女租到了这间旺铺。 之所以用“抢”这个字眼,是因为云山街现在的人流量太大了,特别是老铺子所在的中心地段。 那里每一间都是旺铺,一旦有人放出转租或者转售的风声,很快就会被拿下。 至于何掌柜为什么要搬离旺铺,无非就是发展好了,嫌老铺子又破又小,往云山街外围搬了。 闲言少叙,只说周青梅帮闺女拿下这个铺子后,薛晓春很是高兴,这表示,她娘在行动上支持了自己的决定。 周青梅虽依旧冷脸说自己没有支持闺女,但心里也挺高兴的。 她想着,铺子开在豆腐坊斜对面,她以后就可以随时帮忙照看了。 铺子装修到一半的时候,薛满仓和薛子仁从江南回来了。 薛满仓乍然听到大闺女要开食肆,心里是不乐意的,他同妻子一样的想法,好好的闺女,家里也有一份上好的嫁妆给她,完全没有必要辛苦这一遭。 为此,他特意找了闺女谈话,意思是让她暂停这事。 薛晓春自然不可能答应,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只得搬出郑晴琅。 无奈之下,薛满仓只得找到他娘,让他娘去劝。 郑晴琅还是那句话,“你可以不理解,但是请你尊重孩子的选择。” 最终,薛满仓铩羽而归,只能听之任之了。 倒是薛子仁,对于妹妹的决定很是支持。 他认为,自己当初都可以为了实现行商的梦想“弃文从商”了,妹妹为什么不可以? 同样都是薛家的子孙,她同自己是一样的,也可以拥有自己的一番事业。 何况,有奶奶的榜样在前头呢。 于是,在薛晓春筹备开业期间,他不仅帮忙跑腿、提建议,还想要拿出自己的体己支持妹妹创业。 薛晓春谢过哥哥的好意后,还调侃了对方一句,“哥哥的体己还是等娶了嫂子后,交给嫂子吧。” 当时,把薛子仁闹了个大红脸。 就这样,半个多月后,名叫“春晓火锅店”的食肆在云山街开了起来。 第429章 薛氏豆腐坊改革 火锅店的用餐方式比较特别,如郑晴琅预料,开业之初,就引来了许多食客光临。 也有许多云山街的老商户是看在薛家的面子上过来光顾的,用餐过后,便成了这里的忠实“粉丝”了。 这些食客不仅自己过来吃,而且还会帮忙口头宣传下,就这样,火锅店的口碑迅速上升,生意一日比一日火爆。 为此,薛晓春不得不多雇两个工人,一个在厨房帮忙打下手,一个在前头招呼客人。 郑晴琅在刚刚开业的时候,过来坐镇了三日,后面见孙女干得井井有条,也就放下心,忙起自己的事情来。 这日,她特意从村里来到了薛氏豆腐坊,找了大儿媳谈了豆腐坊改革的事情。 她打算将卖三娘豆酱产品的这一块生意,从豆腐坊里拆分出来。 原因是,如今三娘豆酱的品牌已经做出来了,宜良县作为三娘豆酱的大本营,更应该有一个代表品牌的总店,而不是应该附着在薛氏豆腐坊上。 而且,现下正在大力发展品牌加盟,不少外地客商过来宜良县谈加盟,一看到总店竟然连个独立的店面都没有,也实在不好看。 周青梅听说她这个打算,觉得很合理。 以前,三娘豆酱还未出名,出于节省成本的考虑,就顺便放在了薛氏豆腐坊进行零售。 同时,也将薛氏豆腐坊作为一个连接客商和作坊的办事处,方便薛满仓等人在镇上洽谈豆酱生意。 如今,豆酱生意都做那么大了,不用这么抠抠搜搜了。 想到这里,周青梅便说道,“娘,早该这么办了,外地的豆酱铺子开得那么好,到了咱们镇上,却找不到一间三娘豆酱铺子。之前好几个外地过来的行商找到咱们豆腐坊,都不信咱们就是三娘豆酱的东家哩。” 郑晴琅见她没有一丝不乐意,笑着答道,“这不就是灯下黑嘛,瞧着你将两门生意都做得挺好,一时就没想到这个。要不是马千顺他们提起,我还真一时想不到呢。” 周青梅疑惑道,“这跟马千顺家有什么关系?” 郑晴琅笑笑,“关系可大了。” 接着,她将同马千顺洽谈合作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之前提到,郑晴琅旅游归来的第一天,马宝珠同她提起过,马千顺有意加盟三娘豆酱生意。 之后,双方就约了一个时间,在薛家洽谈此事。 原本,马千顺是想交个加盟费,让自家小儿子在宜良县镇上开一间三娘豆酱的分店,因为他注意到,宜良县还没有一家单独卖三娘豆酱的店铺。 没想到,这一提,单店加盟没谈成,倒是提醒了郑晴琅,生出了拆分薛氏豆腐坊生意的念头。 周青梅听完,又问,“那马千顺那边怎么办?娘,您不是有意要回报他们吗?” 郑晴琅回道,“我一开始是想,让他们去隔壁镇开一间加盟店也行,但是,马千顺不想儿子离开太远,所以,我想了另外的主意。” “什么主意?” “我提议让他小儿子马世昌过来当总店的副掌柜。” “不能吧,人家都想着自己开店了,手里肯定有些钱财,不至于要过来当咱们的掌柜呢?”周青梅直觉她娘这个打算不能成。 郑晴琅狡黠一笑,“能,我给他算了一笔账,若是过来当掌柜,除了固定的月钱,还有总店销售的分成,这数目可不少,不比他自己开店差,又不用担经营的风险,怎么算,都是一笔划算的交易。” 周青梅了然,确实,若是旺季的话,算上分成,一个月的工钱就顶得上普通匠人一年的工钱了。 毕竟是总店,就这么随便定下了一个副掌柜,她有些不放心,又问道,“娘,你见过马世昌了?他人怎么样?” 郑晴琅点点头,“见过了,之前在酒楼做过掌柜的,待人接物不差,识字,也会算账。我后面问过宝珠爹娘那边了,也都说他人不错。” 周青梅见婆婆都打听清楚了,这人应该没问题,于是,也没多少意见,又问起来,“副掌柜的人选有了,正掌柜呢?” 郑晴琅斜了儿媳一眼,好似在说,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正掌柜自然是你啦,之前这摊子事就是你管的,怎么,想躲懒不干啦?” 周青梅听得出婆婆最后一句是开玩笑,忙笑着应道,“不是躲懒,这不还有豆腐坊的事要管嘛。若是晓春还没开火锅店,豆腐坊的事情交给她,我再来管豆酱总店,这就顺理成章了,眼下倒有些为难了。” 郑晴琅忍不住得意笑了,“这我早就想好了,豆腐坊的事交给青萍打理,这样你就可以安心做总店的正掌柜了。” 周青梅一听,对呀,家里还有这对姐妹花呢。 青萍如今在作坊也是个小管事了,打理一个豆腐坊,肯定不在话下。 不过,这么想着,她也有另外一个人选。 “娘,你怎么不让小姑子来打理豆腐坊呀?她之前还在豆腐坊做过账房呢,对豆腐坊的事更熟悉哩。” 薛秀美嫁了李成锐,因不好两地分居,又正好村里的私塾扩大了,需要个协助管理的人,于是干脆辞了镇上豆腐坊的工作,回到了村里。 郑晴琅答道,“我问过她的意见了。她说宏意还小,暂时离不开她。还有,她现在的活计得心应手,又是和成锐互相搭配着干,挺好的,没必要舍近求远。” 周青梅不由得被最后一句触动了情肠,低声嘟囔道,“是呀,夫妻俩在一起干活,不用老实分离,是挺好的。” 话音虽低,郑晴琅却听得真切。 她转了转眼珠子,又说道,“对了,到时候总店开起来后,铺子的一应管理事宜,就由马世昌经手,你不用万事亲力亲为的。” 周青梅谈到正事,忙将心里那点惆怅拍飞,摇摇头,答道,“该管还是得管的。” 郑晴琅却笑道,“你自有你该管的事,作为总店的正掌柜,以后加盟的谈判和实地指导什么的,你跟着满仓去,也正好出去见见世面。” 周青梅眼睛登时亮了起来,不太相信得问道,“我和满仓一起出去吗?” “当然了,你可是总店的正掌柜,是三娘豆酱的代表,有你跟过去,加盟商才更加有信心嘛。如今,车队的管事也渐渐培养出来了,不用满仓一直跟着跑,你们夫妇俩以后就搭配着负责加盟店这一部分吧。” 说完,见周青梅一扫刚刚的失落,郑晴琅默默在心里为自己的“灵机一动”点了个赞。 自从开了豆酱作坊,薛满仓跟着车队到处跑,一年八九个月不着家的,分给妻子的陪伴时间就更少了,也难怪刚刚大儿媳刚刚会那么幽怨了。 她想着,若是一直这样下去,确实不利于他们夫妻感情,正好趁着这次豆腐坊改革,让夫妻俩凑在一起算了。 只是,她怎么都没想到,在她为大儿子大儿媳夫妻关系操心的时候,她的好大儿薛满仓,已经偷偷憋了一个大了。 第430章 小三逼宫正室 秋高气爽,下坝村村民迎来了又一年的丰收。 除了常规的水稻和棉花外,还有薛满山培育到第四代的旱稻,平均亩产量达到了两百四十斤。 相较于首次种植、连两百都达不到的亩产量,这数字不可谓不惊人。 更令人欣喜的是,去年的旱稻已经是这个亩产量了,今年再次达到,说明这旱稻的产量基本稳定了下来。 这个消息,比又开了几间加盟店,还让郑晴琅高兴。 只是,乐极生悲,还没等她计划怎样利用这批旱稻稻种,一个大大着肚子的女子,便来到了她面前。 只见她跪在地上,哀哀戚戚得说道,“求老夫人怜惜,让夫人收下我吧,我肚子里怀的是满仓的血肉……” 郑晴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什么恶作剧么? “你说什么?你和满仓?不可能,我儿子我知道,他不可能在外面乱来!” 说完,她扭头望向一旁脸色苍白的大儿媳,劝慰道,“家里富足了,免不得被有心人盯上,搞什么仙人跳讹钱财的,青梅,你可不要轻信。” 周青梅却并不认为这是仙人跳,依旧是心如死灰的模样,摇摇头答道。 “娘,她知道满仓身上有什么胎记,那么私密的位置,若不是干过那档子事,她肯定不能够知道的。” “什么胎记?”郑晴琅发射性得在心里问道。 紧接着,原身模糊的记忆袭来,确实,薛满仓大腿根部的位置,有一块铜钱大的黑痣。 那么隐秘的位置,除了给换过尿布洗过澡的老娘亲,能知道的,也就只有枕边人了。 她定了定心神,勉强说道,“这也不一定,也有可能是从谁那里打听到的,或者说满仓在外喝醉了,被有心人看到了传了出去,你也知道,他如今应酬多。” 周青梅被婆婆这么一分析,死去了的心又活过来一点。 她原本在豆腐坊忙着拆分业务的事情,幻想着以后就能跟丈夫同进同出了。 谁知道,这个挺着大肚子的女子突然杀上门来,说她是丈夫的外室,如今孩子就要瓜熟蒂落了,她不想孩子以后没名没份,恳求她这个正室同意丈夫纳她为妾。 当时,她脑袋“嗡”得一声,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但是,基于对丈夫的信任,她还是强撑着没让自己晕过去。 保留着几丝侥幸,她接着问了那大肚女子一些细节,期盼从中找出对方是骗子的破绽,结果却都对得上。 她整个人如坠噩梦中,一点主张都没有了,便将人带回来见婆婆。 此刻,婆婆说的那些可能,令她生出了几分希望。 只是,那孕妇接下来的话,再次让她深受打击。 “你们若是不信,可以去贫民巷十八号看看,那里是满仓给我置办的宅子,里头有不少他的衣物用品,还有,肯定有邻居见着他进我家门的,你们可以派人去问问。我也是良家妇人,若不是不小心失身于他,有了孩子,我是万万不肯为人妾室的。” “贫民巷十八号……贫民巷……这不是同咱家那套房子相隔不远吗?怪不得上回我提到收租的事情,他自告奋勇替我去了,我还以为他是怕我辛苦,没想到,竟是找借口会外室了,呵呵呵……” 周青梅的语气,令郑晴琅很是不安。 她连忙劝道,“青梅,你先别急,等满仓回来了,问清楚了再说。你放心,若真是满仓犯了错,娘绝对不会饶了他的。” 说完,她就起身朝外走,冲着外头的婆子吩咐道,“派人去镇上珍馐阁,让大少爷和孙少爷立刻,马上回来!“ 那婆子应下后,又似乎想到什么,忙回身问道,“老夫人,大少爷和孙少爷是去谈正事的,万一说让等等呢?” 郑晴琅脸色一沉,应道,“就说他老娘快死了,让他赶紧回来奔丧!” 那婆子见她表情不对,一句话不敢多问,又应了声“是”,飞也似的跑下去安排送信了。 周青梅听见婆婆那话,忍不住走上前劝道,“娘,再生气,你也不该这么咒自己呢。” 郑晴琅忙回身握住儿媳妇的手,她的手很凉,让人很容易想到她的心寒。 她将自己的语气尽可能放柔,说道,“孩子,你不用担心我,我都活到这岁数了,一句随口的话罢了,哪里就犯忌讳了。倒是你,无论事情真相如何,我希望你能撑住,你不好了,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知道吗?” 周青梅听罢,心中酸楚更甚了。 她最亲的人不就是自己的丈夫吗?而眼下带给自己痛苦的,不也是自己的丈夫吗? 郑晴琅见对方只是苦笑,并不应话,也知道自己这话的效果并没有多大。 毕竟自己不是对方,确实无法感同身受她的痛苦。 她扭头看到还跪在地上的孕妇,冷声道,“你别跪了,一旁坐着,有的是时间等人呢。” 那孕妇依旧低着头,柔柔弱弱得回了句,“老夫人和夫人还未同意我入门,我不敢起身。” 郑晴琅可不会被拿捏,她拉着周青梅缓缓回到椅子上坐下。 接着,冷哼一声,“行,那你就继续跪着吧,最好把肚子里的那个倚仗给跪没了,这样,事情更容易办些。” 这话说得冷硬,那孕妇心道,天底下竟有如此不疼孙儿的奶奶? 她有些不敢置信得抬起头,一张姣好的脸这才明明白白展示在人前。 郑晴琅瞳孔一缩,这张脸好生眼熟。 她仔细回想了下,记忆来到云山街初次集体商家优惠活动那日,这人是在大街上同赵大荣和赵二荣两兄弟起冲突的那个女子。 “你,你是高艳红?”她霍地发问,不敢置信这世界那么小的! 高艳红显然没有认出只有一面之缘的郑晴琅,她被人一口说破自己的闺名,有些不自在得低下了头。 “老夫人怎么晓得我名字?” 郑晴琅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皱起了眉头,并没有回答对方问题的意思,而是继续搜索自己脑海中,关于高艳红的零星半点的消息。 紧接着,便问道,“你不是嫁给镇上哪个财主当继室了吗?怎么又同我儿子勾搭上了?” 高艳红这才有些慌了,心道,自己明明是头一回见这传说中的郑三娘,怎么对方就知道自己的过往?莫非,她早知道自己的事情了?只是隐而不发? 她将一颗头压得更低了,斟酌着语言,慢吞吞回道。 “妾身从前是嫁了一个财主当继室,不过福薄命舛,嫁过去不久后,先夫得了急病死了。继子心狠,不愿善待我,逼得我离开了先夫家,幸得一远房亲戚收留,才不至于漂泊无依。 “至于同满仓,那是他正好去亲戚家中喝酒谈事,不小心喝醉了,我帮忙送醒酒汤,没想到他兴起,拉了我……事后,我本意想遮掩过去,当做无事发生。奈何珠胎暗结,所以才有了后面当外室的安排。” “怎么?你从夫家离开,怎么不回光明村,而是住在亲戚家了?”郑晴琅又问。 高艳红再次心中一凛,对方知道自己娘家在光明村,她到底知道自己多少事? 说多错多,她不得不叮嘱自己谨慎些,最终简单答道,“娘家嫌我回家费粮食,不愿收留。” 一旁的周青梅,早就被两人的问话吸引了,心里浮想联翩,趁着沉默的空隙,她忙问道,“娘,你认识这个姑娘。” 郑晴琅生怕儿媳想多了,以为她和薛满仓一伙瞒着她,连忙将认识高艳红的前情讲述了一遍。 末了,还补充道,“虽是一面之缘,但她这做派实属少见,所以为娘印象深刻了些。” 周青梅听罢,心里好受了些,天晓得,她刚刚听到婆婆认识对方的时候,猜想了多少。 若是婆婆也背叛了自己,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了。 反观高艳红,听见对方讲述的过往,脸色白了一瞬。 这么不愉快的初相识,这么明显嫌弃的语气,让她直觉自己想要靠肚子进入薛家的难度系数又上升了。 第431章 打个心理战 等待,使得时间变得无限的长。 堂屋里头,三个不同年龄段的女人各占据了一个方位,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马宝珠从娘家串门回来,一进屋,就看到这么诡异的一个场面。 她大着嗓门问道,“娘,嫂子,家里来客人了,这面生的紧呀……” 郑晴琅不等二儿媳发挥她待客的热情,便直接打断,“她是满仓的外室!” 马宝珠凑近对方的双脚立马刹住,几乎要破音得喊道,“什么?外室?大伯哥是糊涂了吗?儿子都要娶媳妇了,他还置办外室?” 说完,再望向高艳红的目光,变得如同刀子一般锐利,似乎想要将她千刀万剐。 下一瞬,她连忙走近周青梅的身边,握住她的手说道,“嫂子……” 只是,面对周青梅望过来的目光,她突然觉得那些安慰的话都是无用的,顿了下,方才接着说道,“嫂子,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周青梅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尽管心里委屈万分,但是事情还未下结论前,她叮嘱自己要撑住,不要在那外室面前显得太过柔弱可欺。 可是,妯娌的一句话,让她破了功,她无声的滚下热烫的眼泪来。 马宝珠见自己的劝慰起了反效果,有些慌了。 “嫂子,嫂子,你别哭呀,这事又不是你的错,该哭的是别人才对……” 郑晴琅在一旁看着,后知后觉得意识到自己前面的应对错了。 她不该专注于查明真相,更应该先安抚儿媳的情绪才对。 周青梅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同薛满仓十几年夫妻,儿子都要娶妻了,突然听见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冷静如斯。 想毕,她突然开口说道,“青梅,娘给你一句准话,高艳红肚子里的娃无论是不是满仓的,她都进不了我薛家的门,即便是为妾,也不行。” 这话一出,还不见周青梅有什么反应,另一边的高艳红便按捺不住了。 “老太太,我肚子里的可是你的金孙,你怎么忍心让他当一个不祥的私生子?” 郑晴琅横眉冷对,“高艳红,我薛家不缺孙子,想要仗着肚子里这点货进我家门,怕是打错了算盘。不妨跟你直说吧,等满仓回来一对,若是情况真的如你所说,最多也是银钱了结你俩这段孽缘,若是不对,你就等着进牢房吧,我家的便宜,可不是那么好占的。” 说完,她仔细盯着对方的反应,果然,被她抓住了一闪而过的心虚。 见状,她迅速转了下脑筋,想到了某个可能。 于是,扭头对着二儿媳吩咐道,“宝珠,你不是说上坝村有个专门会把喜脉的婆子吗?什么是男是女,怀了几个月的,都能把得清清楚楚,你去请过来,免得有人‘栽桩嫁祸’!” 马宝珠懵了一下,心道,上坝村有这种厉害人物么?她怎么不知道。 及至对上婆婆意有所指的眼神,她立马反应过来。 “哦哦,是有这么个婆子,那婆子可厉害了,当初我怀了子俊的时候,她就说是个男娃,这一生,果然是男娃哩!我这就去,这就去,很快回来哈!” 一边说着,一边朝外走,似乎真得急着去请人的样子。 高艳红肉眼可见得慌张起来,两只手搅在一起,如同她的内心,正天人交战。 郑晴琅见状,心里更有底了,神色也更加从容了。 “人贪财嘛,正常,糟糕的是,好逸恶劳,总想着旁门左道,期望不劳而获,即便是因此破坏了和谐的家庭,也在所不惜,殊不知,人在做,天在看,只要是做过的,必留下痕迹,也必会被发现,纸终究是保不住火的。” 她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语气也不急不缓,盯着虚空,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但每句话,都打在高艳红的心坎上。 周青梅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盯着对面高艳红的表情和动作,眼里的泪已经停了下来。 很快的,马宝珠便回来了,拉着一个婶子来到堂屋,嘴里嚷嚷着,“牛婶子到了,我刚过桥,就见到她在路上走着,被我拉了过来。” 郑晴琅望过去,见是熟人牛婶子,心下满意急了。 牛婶子嘴巴最严实了,即便让她知道了整件事情,只要叮嘱一声,她就绝不会往外露半句。 显然,牛婶子已经得到了交代,一进屋,便端的高高的架子,还真有几分高人的模样。 她指着高艳红,语气倨傲道,“请我老婆子过来,就是要给这妇人把脉的么?都这么大肚子了,再过些时日,生下来不就知道男女了,白费钱请我干嘛?” 郑晴琅说道,“牛婶子,不急着把脉,还有人没到呢?” 牛婶子装作不知情,假意道,“哟,还有人呀,那咱们可说好了,把两个人的脉,可要收两份钱的,不然,我可就回去了。” 郑晴琅也不多解释,笑道,“放心,诊金少不了你的,您请稍安,去前廊候着就行,等需要您的时候,再请你过来这边堂屋。” 牛婶子听罢,装出不耐烦的样子,答了句,“真是麻烦。” 随即,在外头婆子的引领下,离开了堂屋。 屋内再次陷入了静谧,四个人都没有说话,但是,气氛似乎焦灼了起来。 高艳红不知道在想什么,额角沁出了细细的汗珠,不过,她不敢抬手擦拭,生怕被人注意到自己的心虚。 只是,她却不知道,她的正襟危坐,在其他人眼里,已经同心虚划上了等号。 郑晴琅见状,对于心中的猜测更有把握了,决定再加一把火。 她无视在场的高艳红,同两个儿媳聊起了家常。 “青梅,宝珠,牛婶子的手段,你们听说过吧。你们秦婶子认识的一家子,有一对夫妇,男的经常在外跑商,几个月才着家一趟。有一次,他从外地回来,发现妻子怀孕了,但是左思右想,总觉得不对劲,于是,偷偷打听到牛婶子的手段,请了她帮忙把了脉,结果你猜怎么着?” 两个儿媳忙装作感兴趣的样子,异口同声问道,“怎么着了?” 郑晴琅顺势答道,“结果啊,月份不足,肚子里那个怀上的时候,那男人还在外头哩,根本不可能让那妇人怀上孩子。” 马宝珠装出十分惊讶的样子,答道,“哎呀,这妇人这般大胆么?怀胎十月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等到孩子落草,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郑晴琅也似乎沉浸在这个故事里了,顺着话题说道,“也许,她已经想好了,不是说有什么催产药吗?估摸着时间喝下,时间不就对得上了。再仔细想想,若是提前怀上了,瓜熟蒂落,也可以说是早产。毕竟,这生娃的时间有时候也不一定嘛。” 两个儿媳点点头,答道,“是这个理。” 说完,在场三人的目光齐齐在高艳红身上打量,似乎都在猜测对方是不是也打的这种主意。 高艳红被打量得十分不自在,恨不得将自己的身形缩到最小。 她不断得告诉自己,肯定是骗人的,这世间没有那么厉害的人物。 郑晴琅见对方还撑得住,又说道,“不过嘛,这生娃的时间可以控制,这娃身上的血缘可就做不得假了。” 听到这话,马宝珠又当起了捧哏,“哦”了一声。 高艳红勉强劝自己安定下来的心,随着这一声“哦”,再次高高提起了。 第432章 事情的真相 “有一种法子,叫做滴血认亲。也就是将父子双方的血滴在盛水的器皿内,看是否凝为一体,如凝为一体就说明双方是父子关系,反之,不能凝为一体,那就代表没有父子关系。” 马宝珠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个,脸上的惊讶不再是假装的,而是真实的。 她发自内心得感慨道,“竟然有这么巧妙的法子!” 郑晴琅笑着点点头,再次意味不明得说道,“所以说呀,有些人,不要以为这世上就她一个聪明人,即便被她侥幸骗得了一个,难道别的人也都是傻子。还有,骗得了一时,难道就骗得了一世不成……” 话音未落,高艳红鼻尖的汗珠终于甩落在地,她也再次跪在了地上。 “求老夫人帮帮我吧,我实在是没法子了,才想出这种骗人的馊主意,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薛满仓的。” 郑晴琅心下一松,暗道一声“果然”。 接着,趁着高艳红的心理防线已经被突破了,接连问出了几个问题。 “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谁让你栽这种绿帽子在我儿子身上的?你进我薛门做妾,难不成还打着其他坏主意?” 高艳红未语泪先流,哭了几十秒后,才开始抽抽噎噎得讲述自己被继子赶出门后的遭遇。 原来,她被休后,带了不少嫁妆回娘家。 娘家人见她手里有钱,也曾善待过她一时,等将她手里的钱哄到手后,便翻脸不认人了,说她是被休的人,太丢人了,将她赶出了家门。 无依无靠之际,她想到了之前为自己说媒的远房表叔表婶家,打算让对方再帮忙寻摸寻摸合适的人选,把自己再嫁出去。 那表叔表婶上回帮忙说媒,得了不少媒人红包,这回,见高艳红保养得不错,觉得有利可图,便又收留了她。 只是,她虽然嫁过一次,心气却不低,表叔表婶介绍的那些,她一个都看不上。 如此这般拖了好些日子,她在那家里又是干吃饭不挣钱的,表叔表婶便渐渐不待见她了。 有一日,表婶有事回了娘家,男主人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摸进了她的房,强行同她发生了关系。 事发后,她想告诉表婶,却被表叔威胁说,若是告诉了,就说她是故意勾引,到时候还要将她赶出家门,让她无家可归。 惶然无措下,她默默咽下了这个苦果。 岂知,这一回只是开始,并不是结束。 之后,只要有机会,表叔就会摸进她的房间,无论白天还是黑夜。 甚至于,后面表婶发现了两人的猫腻,也只是暗暗发了一通火,不敢将此事闹开,一是害怕丢人,二是表婶自己也得依靠表叔活着,她不敢将丈夫推得太远。 于是,表叔更加肆无忌惮了,堂而皇之过起了娇妻美妾的日子。 直到…… “直到你怀孕了,肚子里这个孩子得有个合适的来处,不好对外说是你表叔的,所以你们就做局,把我儿子灌醉,作出两人一夜春宵的假象,又骗他说怀了孩子,哄他将你纳为外室?” 郑晴琅听到最后,不假思索得道出了接下来的发展。 高艳红苦笑着点点头,“是的,即便是远房的,他名义上也是我表叔呀,要是被人知道干出这种事情,他的名声就毁了。可是,他又舍不得这个孩子,所以就想出了这种馊主意。我也想脱离那种不伦的日子,便答应了下来。” 说完,她直直望向周青梅,说道,“你有一个好夫君,这些日子,他每回过来看孩子,我都极尽所能得勾引他,他却一点想法都没有。要不是肚子里这个孩子,恐怕他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周青梅神情复杂得回望对方,她厌恶她的处心积虑,却在听完她的遭遇后,对她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同情。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不被娘家收容、又惨遭亲戚糟蹋、在这浑浊的世道中挣扎求生的一个弱女子罢了。 只是,方式错了,她不该以破坏别人家庭的方式来求生存。 天知道,刚从对方口中得知丈夫置办了外室时,她有多崩溃。 要不是在生意场上锻炼了几年,心智更加成熟了,她恐怕扛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暴击。 想毕,她冷硬得答了对方一句,“我夫君是好人,那你就更不应该拉一个好人下水。” 马宝珠也接着附和,“是呀,我大伯哥是好人,就活该上你们的当,替你们养孽种吗?还想进薛家的门,我呸!” 高艳红迎接着众人的唾弃,眼泪簌簌落下。 “我这辈子都没遇到个好人,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了,我想抓住,难不成还有错了。” “谁说你没遇到好人了?”郑晴琅打断她的自怨自艾。 “赵大荣多好的一个人,当初他多喜欢你,你却当街羞辱他。感情之事不可强求,你也可以嫌贫爱富,但是,你却不该如此糟蹋一颗真心。” 高艳红神色一怔,喃喃自语道,“是呀,大荣多好呀,他如今同八碗,多好呀,当初,我也可以的……” 她说着说着,又哭又笑,一会儿敲自己的脑袋骂自己愚蠢,一会儿指天骂地控诉老天的不公,颇有些癫狂的姿态。 马宝珠见状,有些害怕得往后躲。 “娘,这妇人不会疯了吧,咱们也没说什么呀!” 郑晴琅摇摇头,答道,“不至于,她说话还明白着,大概是压抑久了,眼见着一番筹谋落了空,宣泄罢了。” 说完,她叹了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朝着外头婆子吩咐道,“将人带去客房看着,别让她在家里寻了短见了。” 婆子听命进来,将人搀扶着往堂屋外带。 高艳红宣泄过后,已经恢复了平静,听话得跟着退下了。 周青梅见状,忙问道,“娘,事情都搞清楚了,这人就让她走就是了,咱们还留着她干嘛?” 马宝珠还以为婆婆又同情心泛滥了,忙劝道,“娘,这妇人虽然有一些可怜处,但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你可别又揽事上身咯。留在咱家,可就是埋下祸根了。” 郑晴琅笑笑,“我没那么心软,我就是想等满仓回来,对一遍情况后,再做处置。” 两儿媳听罢,这才安下心来,又各自归坐,等待事情的另外一个主角登场。 第433章 媳妇,我错了 薛满仓回到家的时候,脸色沉得吓人。 他在珍馐阁谈生意时,听下人来传娘亲不好了,慌得将手里的酒杯都掉了。 别说客户了,连儿子薛子仁都没顾上,自己赶了骡车就朝下坝村飞奔而回。 到得家门口,他跳下车板,丢下缰绳,嘴里大喊着“娘”,脚下像装了风火轮,三两下就跑到了二楼。 郑晴琅听到儿子急切的声音,忙高声应道,“我在堂屋”。 原本打算去娘亲卧房的薛满仓,连忙急刹车,扭身拐去了堂屋。 一进来,便冲向坐在上首的郑晴琅,上下打量,一连串发问,“娘,你怎么了,下人说你不好了,哪里不好了,请黄大夫没,黄大夫怎么说……” 他急坏了,没有意识到她娘刚刚应自己那一声多中气十足,也将她的好脸色判断为“回光返照”。 郑晴琅被儿子的神态和动作闹得都快没脾气了,连忙拍掉他放在自己肩膀处的双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我很好,让下人这么说,只是为了让你早些回来而已。” 薛满仓不相信,他刚刚瞥了一眼媳妇,媳妇眼眶都红了,他娘指定有什么事。 “娘,你别哄我了,为了让我回来,你至于让下人说那么重的话么?指定是你有什么不好了……” 郑晴琅心想,怪不得儿子会被高艳红骗呢,好赖话都听不懂,活该! 她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我真的没事,而是你那外室高艳红找上门来了!” “什么?”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一道声音来自于满脸慌张,被他娘亲的话震撼得后退几步的薛满仓。 一道声音来自于一脸震惊,刚赶上楼来,还在喘粗气的薛子仁。 此刻,薛子仁务必庆幸,他爹骑走的是下人的骡车,自家还有另外一辆骡车在珍馐阁,自己才能够第一时间跟着赶回家,听到这吓死人不偿命的消息! 郑晴琅无视两人各异的神情,又口齿清晰得重复了一遍。 “薛满仓,你那大着肚子的外室,叫高艳红的,今日去豆腐坊找你媳妇摊牌了,你媳妇将人带到我跟前来了。” 说完,她的目光锁定了大儿子的脸,噙着冷笑问道,“我的好大儿,你有什么要分辨的吗?” 薛满仓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支支吾吾了许久,就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倒是薛子仁,消化完这个震撼人的消息后,几步跑到他爹跟前,连声质问。 “爹,奶奶说的是真的?你真的有外室了?你对得起娘么?她为你生儿育女,侍奉公婆,年轻时候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日子过好了,你竟然学那些人置办外室?” 周青梅见儿子如此维护自己,心下又酸又甜。 虽说高艳红已经将事情的真相讲明,她知道丈夫是受到蒙骗了,不得已收留了高艳红作为外室,但丈夫瞒着自己置办外室这个行为,也是事实。 她刚刚脑海中偶尔划过一个念头,那就是万一丈夫真的有外室或者纳妾了,她该怎么办? 这会子,看到儿子的反应,她不再感到害怕了。 她还有儿子,万一丈夫真变心了,她就不再理会他,老了有儿子养着就行! 想毕,她害怕父子俩起冲突,连忙上前拉开儿子,“子仁,你先别急,先听你爹爹怎么说。” 薛子仁见他娘比自己还淡定,以为他娘认命了,有些恨铁不成钢。 “娘,怎么这种时候,你还向着他,人都找上门了,他也没话辩解,这事难道还有假。那个贱人在那里,让她滚得远远的,再敢上门来,我管她大没大肚子,大棒子给打出去!” 郑晴琅见孙子神情激动,并没有立马出言相劝,反倒很欣慰于他对自己娘亲的维护。 之前,她一度为周青梅母子俩的关系操心过。 薛子仁骨子里是个孝顺孩子,但是,因为童年时期,每次为母亲出头,都没得到正向的反馈,渐渐地,母子的关系变得十分淡漠。 即便是后来周青梅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开始调整,也没办法令母子俩的关系像他们婆孙这样亲近。 没想到,“患难见真情”,薛子仁还是那个薛子仁,在他娘亲真正遇到问题的时候,还是会第一时间挺身而出。 感慨完,郑晴琅才走到大孙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心,奶奶会为你娘做主的,那妇人再多几个肚子,都进不了咱家的门。你爹要是糊涂到底,想要跟那女人过,娘就将他赶出家门。反正你也长大了,可以顶门立户了,以后长房就由你撑着了,有你爹没你爹都一样。” 薛满仓在一旁听得心里拔凉拔凉的,娘说着话的语气,可不像是开玩笑。 此时,他也顾不得羞不羞耻,将自己同高艳红的瓜葛抖搂了个干净。 “娘,青梅,我发誓,我真得不是有心的。我不过是去邱家吃了一顿酒,醒来的时候,高艳红就衣衫不整的在我床上,说我奸污了她。” “还没等我闹明白情况,邱家的人便闯进来了,对我又打又骂,说我趁酒装疯,睡了良家妇女……后来闹得没开交了,我只得拿银钱了事。” “谁知道,过了一两个月,那邱家人又找上门,说高艳红有孕了,要我负责,我怕事情闹大,被你们知道,就说再给一笔银子养胎,等孩子生下来再另说。” “结果,那邱家人死活不同意,说家里无缘无故多了个大肚子女人,会被人说闲话。” “高艳红也不乐意,又说要告官,又说要寻死,逼得我没法子了,只能偷摸置办了一处宅子,权当养个外室。” “我发誓,我对高艳红真没什么,就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我本来打算等孩子生下来,找个名义收养,至于高艳红,就给一笔银子打发走,或者帮忙找个老实人家嫁了……” 听到这里,郑晴琅忍不住冷哼一声,“倒是打得好算盘!要不是那高艳红人心不足,想要趁着孩子在身时,拿捏着进门为妾,我这个当娘的,还有你媳妇,都要被你瞒得死死的了。” 薛满仓羞愧万分,忙为自己辩白。 “娘,我也不是故意瞒你们的,实在是这事说出来,谁都不得安生。还不如瞒着,大家照常过日子,无非就是养多一个孩子罢了。” 郑晴琅翻了翻白眼,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的计划真的通了,将那个孩子认为养子,你媳妇费尽心思养大,最后发现这孩子是你和别的女人生的,她该有多难受?” “我……”薛满仓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沉默良久,他最终只能悔恨万分的说道,“娘,我错了,我就不该在外头喝醉,也不该在事发后选择隐瞒。” 郑晴琅摇摇头,“不,这话你最应该是对你媳妇说,而不是对我说。” 薛满仓望向一旁红着眼的周青梅,走近几步,说道,“媳妇,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都行,想怎么处理这事都行,我一切都听你的。” 他的神情和语气里都充满了懊恼,明白表达了自己的忏悔。 第434章 抓个典型,请家法 周青梅已经想通了,对于丈夫的怨气已经没有多少。 剩下的,顶多就是嫌弃丈夫太蠢,一时不察着了人家的道。 眼下,丈夫又这么真心实意得道歉,她连剩余那点嫌弃都没有了,转而有些怜惜起他来。 但是,她已经得了婆婆的嘱咐,让她不要轻易原谅丈夫,所以,她只好将目光投向了婆婆。 意思很明显,就是问,行了没有?丈夫啥都说了,她能不能原谅丈夫了? 郑晴琅接收到周青梅的信号,不满意得撇了下嘴巴,心道,这也太容易过关了吧。 眼看着薛家越来越好,围绕着大儿子的莺莺燕燕也越来越多,要不是她千叮咛万嘱咐说过,不准喝花酒,怕是薛满仓早被人带坏了。 大儿媳妇应该趁此机会,来个约法三章才是。 罢了罢了,大儿媳妇不中用,她自己上! 想毕,她突然用力得拍了一下桌子,发出“嘭”的一声,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子仁,去楼下柴火房给我找一根粗粗的木棒,今日,我要请家法,狠狠教训这个逆子!” 薛子仁愣了下,接着第一反应是,薛家的家法是什么,他怎么不知道? 不过,在对上奶奶愠怒的目光后,他忙应了声“哦”,便真的去柴火房挑捡木棍了。 薛满仓见儿子真去挑棍子了,暗骂一声“不孝子”,面上却继续苦着一张脸求饶。 “娘,儿子错了,您要打要骂都行,只是您先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郑晴琅没有理会他,已经在开始撸袖管了,显然是打定了主意要打的,不是做做样子。 周青梅见状,忙劝道,“娘,满仓虽有错,但是他都那么大年纪了,儿子都快娶妻了,当着儿子的面打老子,不太好吧。” 薛满仓听罢,内心泪流满面,心道还是妻子懂得心疼他。 谁知,妻子接下来的话,让他觉得自己白感动了。 只听周青梅继续说道,“要打,还是关起门来,叫走子仁后,您再尽情打吧。” 郑晴琅却没那么严格的长幼尊卑的观念,她是打算抓个典型,杀鸡儆猴。 因此,她硬邦邦得答道,“就是要让子仁他看着,就算是他爹,犯了错也照罚不误,这样他才会引以为戒,以后不敢在外面乱来。” 说完,她又有些惋惜得说道,“可惜了,子俊和子善还在游学,不在家里,不然我还要他们这两个当侄子的观刑呢。” 周青梅一听这话,也没了声响,给了丈夫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薛满仓瞧见了,心道,你这帮了,就算成了,跟没帮一样,这棍子还是得挨。 马宝珠一直缩在角落当安静的观众,听见婆婆的话,也按捺不住了。 虽说他丈夫成日里埋头在试验田里,不像大伯哥那样在外头有各种应酬,但是也有不少人打他的主意哩。 光她和村里人撞见过的,就有好几回。 隔壁村的刘寡妇,老是窜到他们下坝村来,村道上一溜达就是一两个时辰,打扮得妖妖娆娆的,就为了拦住他丈夫薛满山说话哩。 所幸,他是个木头性子,对于刘寡妇的搔首弄姿完全没看在眼里,刘寡妇也算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想到这里,她忙站出来说道,“娘,你晚点打人,我去找满山回来观刑。” 郑晴琅点点头,“去吧,刚好今日我要颁布咱薛家的第一条家法!” 马宝珠胡乱应了声,便匆匆往外跑了,生怕婆婆等下火气上来,他们赶不上这出戏。 薛满仓此刻已经没了懊恼,只剩下一头黑线,心道,自己挨打,似乎在家里人面前,是一件好事? 就这样,薛子仁带着千挑万选的木棍到了。 他带着兴奋的语气显摆道,“奶奶,我挑了许久,这个的粗细刚刚好,你拎着正合适,还有,是栎木的,硬度够,打人够疼的……” 郑晴琅很想提醒他,那是他老子,过后可是会找他算账的。 转念一想,大孙子这样子,也无非是想为他娘出口气,如此,她便不扫兴了。若是薛满仓真的“秋后算账”,这不还有她这个他父亲的娘亲在嘛。 紧接着,薛满山夫妇也联袂而来了。 薛满山倒很有兄弟情,他一进屋,便帮忙求情了。 “娘,大哥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相信大哥真的不是有心的,您就原谅他吧。他这些年,为着咱们家,天南海北到处闯,既有功劳也有苦劳,看在这些份上,饶过他吧。” 郑晴琅却不认同他的话。 “你错了,满山,他有功劳苦劳,他媳妇就没有功劳苦劳吗?你大嫂为你大哥,冒着一脚踏进鬼门关的风险,生了三个孩子。咱家没发迹前,家里家外活计一把抓,这几年,操持家事的同时,也打理着豆腐坊,论起来,她对薛家的功劳,也不比你大哥少。” “娘,我没说大嫂的功劳少的意思。”薛满山低声答道。 郑晴琅见他不理解自己的话意,提问道。 “那我问你,打个不恰当的假设,要是你大嫂同外头人厮混,有了孩子,你还会求我原谅你大嫂么?” 薛满山脸色微变,“娘,这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不好相提并论吧?” 郑晴琅追问,“男人和女人怎么不好相提并论了?” 薛满山面色有些为难,但还是低声将自己的观点说了出口。 “娘,自古以来,男的三妻四妾是正常事,女的讲究从一而终的。何况,你刚刚那个比喻,若是大嫂真的……说个不好听,那就是私通了。” 郑晴琅继续问道,“那你告诉我,凭什么男的可以三妻四妾,女的就要从一而终?” “这……”薛满山想这么答,“哪里有为什么,从来都是如此呀!” 只不过,对上他娘发亮的眼睛,他说不出口,他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句话,“从来如此,就是对的吗?” 郑晴琅也不管他答不答得上来,接着说道。 “我说过,在薛家,男孩女孩是一样的,同理,儿子儿媳也是一样的。只要大家的心是向着薛家的,在薛家,就是平等的一份子,不会因为他是儿子,他是男的,犯错了就不用受罚,也不会因为她是儿媳,她是女的,犯错了就要加倍受罚。”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目光一一从在场人脸上掠过。 薛满仓羞愧无比,薛满山若有所思,薛子仁满脸赞同,周青梅和马宝珠两人眼里闪着点点泪光,似乎下一秒,就要激动落泪了。 她接着一字一顿说道,“薛家家法第一条,子孙后辈坚持一夫一妻,不得纳妾,如有违拗,大棍二十下,逐出家门!” 第435章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在场众人齐齐心头一凛,薛家有家法了! 只是,薛满山很快就想到了这家法的弊端,不顾她娘不善的脸色,开始发问。 “娘,那要是子孙后辈里头,他们的媳妇生不出男娃来怎么办?” 郑晴琅显然思考过这个问题,很快做出了解答。 “没有男娃,女娃也可以招赘;一个娃没有,可以过继,可以领养,总会有办法的。” 薛满山又问,“娘,若是真的到媳妇生不出娃的境地,也不能纳妾么?过继和领养,都不是自己的血脉,偌大家业给到外人继承,会不会太可惜了?” 郑晴琅斜眼瞥了他一下,问道,“如果你们娶媳妇只是为了生出后代,一旦生不出后代就要抛弃,那你们同大树家养的种兔有什么区别?” 说完,她又指了指一旁的马宝珠,打了个比方。 “当初,是你看上宝珠,求我去提亲的。我问你,若是宝珠生不出娃,你可会休妻另娶?” 薛满山连忙摆手摇头,“不会不会,我那是喜欢宝珠这个人,又不是喜欢她会生娃!” 他不用看向妻子的方向,就晓得此刻她正死亡凝视着自己。 若自己敢有一丝犹豫,她肯定打包行李回娘家,所以,也顾不得在场还有那么多人,明白表达了自己对妻子的喜爱。 果然,话音刚落,就听见马宝珠冷哼一声,说了句“这还差不多”。 薛满山想抬手抹下额头因紧张逼出来的汗珠,又暗暗劝自己打住,免得让妻子多想。 在场众人被两人的互动逗得失笑了一声,紧接着,郑晴琅开口,大家又恢复了认真听讲的神情。 “我知道,世人都重继祖承祧,希望自己打拼下来的家业有人继承,也希望自己死后有后代能够在清明寒食的时候上几柱清香。但你们认真想想,连皇朝都会更替,偌大江山都会易主,咱们这点家业又算得了什么?说到底,咱们和咱们的子孙后代的结局,都是已经注定的了。” 薛满山似有所悟,问出了在场众人的疑问,“什么结局?” 郑晴琅望向虚空,整个人显得十分神圣,仿佛下一秒就要“乘风归去”。 她缓缓答道,“所有人的结局都是注定的,那就是死亡,没什么是永恒的。” 众人心头一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旁边人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瞪大双眼的表情。 郑晴琅接着总结道,“所以呀,你们若是想通了,就会跟我一样觉得,那些所谓的家业,所谓的门楣有没有人继承,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你活在当下,享受当下,仰不愧天,伏不愧地,更不愧于心,不愧于人,那就够了!” “再回到咱们这个家法,孔圣人也说过,妻者,齐也,夫妻双方的地位是平等的,既然是地位平等的两个人,自然得是一夫一妻,这才是“家和万事兴”的根本。否则,像那些大户人家,三妻四妾,嫡庶相争,看着人口昌盛,实则是取祸之道,乱家、败家的开始了。” 说完,她再次定定望向薛满山,“我这么说,你可能理解了?” 薛满山早在那句“没什么是永恒的”之后,便有所领悟,再认真听他娘亲后面的解释,更加理解了这个家法的好处。 他认真的点头,应道,“娘,我知道了,我觉得咱家这个家法很好,你回头再想想,咱们也学学那些个士绅之家,整个百八十条家法,免得家业大了,后辈们反倒不学好了!” 薛子仁听到二叔这话,身上的皮紧了紧,无奈在心里说道,二叔真是不顾别人死活呀! 倒是郑晴琅,颇为赞同得点点头,“我之前也想过好些了,只是后来一忙,就给忘了,回头我理一理,你们要是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写出来给我参考参考。” 薛满仓听罢,连忙积极发言。 “娘,我这里有两个个,您听听合适不。薛家子弟不得上青楼喝花酒,不得参与赌博。” 郑晴琅点点头,嗯,黄赌毒沾不得,这时代还没有毒,那就先把黄和赌写上。 马宝珠想到自己两个儿子在走仕途的,也顺着话题补充道。 “娘,我这里也有一个,那就是,薛家子弟若是为官,必须清正廉洁,为民做主,一旦为祸乡邻,那就逐出薛家家门。” 郑晴琅再次点点头,“宝珠说的这个很对,若咱们只是普通农户,外加行商,影响力没那么大,一旦有子弟为官了,最少也是关系到一县百姓的生活了,是得在这方面多加规训。” 其余三人见薛满仓和马宝珠都提了,也不落人后,开始搜肠刮肚,争先恐后加上自己的想到的条例。 比如说不能做偷蒙拐骗等勾当的,比如说要孝顺长辈,兄友弟恭的,比如说要力所能及多做善事,扶助孤寡贫困的…… 总之,他们希望后辈能有的一切美好的品质,都想要写在家法上。 郑晴琅听了一会儿,笑着说道,“你们说的这些,都挺好的,但是,我这一会儿也记不住,回头写在纸上,再给我吧。我整理好后,咱们再过一遍。” 说完,脸色一变,对上以为“逃过一劫”的薛满仓,阴恻恻道,“现在,让我们回到今日的主题,惩治违反家法的薛大少爷!” 薛满仓顿时一脸苦笑,“娘,真得要打吗?我真的没想纳妾呀,那都是意外!” 他倒是不怕打,娘亲这么大年纪了,打人的力气也大不到哪里去,就是吧,那么多人看着,他嫌丢人! 郑晴琅冷哼一声,“要不是知道你不是主观上要犯错误,你以为就是一顿棍子了事么?麻溜点,趴下,撅起屁股来!” 薛满仓见他娘来真的,实在不敢违拗,只得认命得趴在高几上,闭上眼睛,默默告诉自己,只要我不觉得是丢人,那就不存在丢人的事情! 第436章 不是东郭先生 随着他俯身趴下,郑晴琅手中的棍棒也如约而至,重重落在了他身上。 一下,两下,三下…… 木棍和布料接触的声音虽沉闷,却也足够令人明明白白听清,这是用了很大的力气。 薛满仓挨了第一下后,便受不住疼闷哼出声了。 他暗暗在心里哀嚎,失策了,他娘的力气还真他娘的大呀! 紧接着,随着一道道木棍落下,疼痛占据了他的神经,再也顾不得丢不丢人了,只顾得呼疼求饶。 只是,有“家法”两字立在那里,没有人再劝说阻拦,只是默默得观刑。 终于,二十下到了,郑晴琅住了手,将棍棒扔到了地上。 薛满仓见熬过去了,霍地放松了身体,喘着粗气,涨红的脸上布满了被疼痛逼出来的汗珠。 周青梅见状,连忙从怀里掏出帕子,几步走过去,压低身子,给他擦拭汗水,柔声询问道,“怎样,还好吗?” 薛满仓刚刚经历了她娘的狂风骤雨,再面对妻子的和风细雨,心里可谓五味杂陈。 他红着眼眶,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感动的,只是哑着嗓子,再次解释道。 “媳妇,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有你就够了,我没想着纳妾。” 周青梅连连点头,“嗯,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就是着了人家的道而已。” 郑晴琅见时机成熟了,便对着外头婆子喊了声,“把那客人请过来堂屋。” 外头婆子应了声“是”,没过一会儿,便领着高艳红过来了。 薛满仓没有意外会在家里见到她,刚他娘已经说了,高艳红找上门来了,他还在疑惑,人去哪里了? 毕竟,人都杀上门来了,就不可能雷声大雨点小,什么目的都没达到,就铩羽而归了。 等两个婆子退下合上房门后,郑晴琅方才开口,“高艳红,你把刚刚所说的一切,再重复一遍。” 高艳红见屋内又多了三个男子,其中一个还是受骗者薛满仓,心里有几分不乐意。 不过,面对郑晴琅迫人的视线,她最终屈服了,将自己不堪的过去又讲述了一遍。 薛满仓的心情,随着她的故事,起起伏伏。 厌恶、气愤、羞恼……种种情绪交替出现。 他的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红,红了又黑,一会儿一个样,最终,等她话音落下后,他的脸色也沉的可以滴墨了。 “贱人,嘶……“他起身的动作太急了,扯到了刚刚棍棒留下的伤处。 缓了缓,他才接着大声吼道,“要不是看在你大肚子的份上,我真想扇你!就因为你这一出,害得我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还害得我娘请家法……” 说到这里,他又顿住了,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扭头望向他娘,有些哀怨问道,“娘,你都知道我是上了当的,为何还要请家法?还说什么逐出家门的吓人话。” 郑晴琅毫不心虚得回道,“谁让你这么不小心,着了人家的道。这也就算了,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但是你后面的处理方式一塌糊涂,不打一顿,怕你记不住。” 薛满仓一脸苦笑,“娘,你真是我的亲娘哩!” 郑晴琅被他的表情逗乐了,轻笑了一声后,又语重心长得说道。 “满仓呐,打在儿身,痛在娘心,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以后在外头应酬,可真的要长些心眼了,这世上,多是的‘恨人有笑人无’的小人,这回只是仙人跳,下回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薛满仓很想说,“娘,你说的有道理,但是其实可以不用打那么用力的。” 最终,千言万语,只化成了一句,“儿子知道了。” 教训完儿子,还有一个外人需要处置,郑晴琅将目光放在了高艳红身上。 “你本该是受人同情的受害者,千不该万不该,为了一己私利,拖无辜的人下水。看在你能及时坦白、还未造成太多恶果的份上,不追究你之前欺瞒我儿的罪过,你今日就从那处宅子搬走,从此离薛家远远的。” 高艳红听到这个结果,比她预想的好太多了。 不过,得陇望蜀,她想到郑三娘在外头的名声,突然就想再争取争取。 于是,她没有顺势撤退,而是哀声哭求。 “老太太,您是再和善不过的人了,左右那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求求您让我在那处宅子待多些时候吧,我实在没处可去了。我大着肚子,身无分文,就这么被赶走,那就是死路一条了。那我还不如一条绳子吊死了在薛家房梁上,好歹有人给我收敛尸首……” 郑晴琅冷笑一声,这是在威胁自己么?她可不怕! 她摇摇头,一副没得商量的语气说道。 “若没有前事,你只是一个单纯被欺辱而向我求助的弱女子,或许我会发发善心收留你。但你居心不良,步步为营,薛家不能留你这个祸害在身边。” 高艳红见对方如此决绝,还把自己说成祸害,显然此事再无回旋的余地。 她有些恼羞成怒,大声骂道,“什么积善人家,都是假的,眼睁睁看着我一个孕妇去死,这就是你们的善?薛家那么大的家业,收留我一个又能吃掉多少粮食?” 说完,她又对着薛满仓一顿输出。 “你的心就那么硬吗?孩子是不是你的血脉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你每次过来,不都对着我肚子说话,说多喜欢这个孩子吗?怎么一下子就不喜欢了?他出生后,我可以让他姓薛的……” 薛满仓都无语了,这人脑子坏掉了吧?说的是人话吗? 谁给她那么大脸,让孩子姓薛的,薛家可不缺儿子! 而且,她嘴里那个对着肚子里的孩子说话的温情画面,实际上,只是因为他同高艳红不熟,也不喜欢高艳红老是拿话撩拨他,所以,他宁愿对着对方的肚子说话,也不愿同对方多做交流罢了。 自然,他对这个孩子,也是有期待和喜爱的,毕竟,自己也才一子两女,若是能多一个儿子,凑成两个好字,他也乐见其成。 只是,所有的期待和喜爱,基础只有一点,那就是对方得是自己的血脉。 若不是,请恕他实在没有那么博爱,替别的男人养孩子。 心里想了许多,他面上却没有反驳对方,一是觉得对方大概是听不进去的,二是他不屑于同一个孕妇争吵。 但是,他没反应,不代表别人没反应。 马宝珠虽觉得事情跟自己没多大关系,却也受不了对方这种离谱的言论。 她站出来大声打断对方,“谁害得你这样,你就去找谁呀?你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 郑晴琅震惊于对方神奇的脑回路,反应慢了半拍。 她接着马宝珠的话意说道,“对呀,你连死都不怕,你还怕什么?若想找人负责,不应该找那个欺辱你的畜生吗?找薛家干嘛?” 高艳红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都带着一种不耻的目光注视着她,恍惚觉得,自己似乎真的错了。 她低着头不言语,无声得询问自己,“对呀,我连死都不怕了,干嘛不拉着”。 郑晴琅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最后说道。 “我薛家同你无冤无仇,若正经论,这几个月的收留和善待,还算有恩呢。就冲着你刚刚那些话,薛家更不可能帮助你。薛家人是心善,却不是东郭先生,姑娘,你这头狼打错主意了,要咬就去咬射你一箭的赵简子吧。来人,送客!” 外头婆子再次推门进来,在主人的示意下,将兀自有些不甘心的高艳红架了出去。 第437章 不祥的预感 随着她的离开,薛家堂屋内,再次迎来了安静。 郑晴琅正思忖着,要不要给家里人再科普一些“人心险恶”的案例,外头又起了不小的嘈杂声。 她以为是高艳红不死心闹将起来,多少还是顾及对方孕妇的身份,忙挪步到大门口,提醒道,“动作小心些,好生将人请出去就是了!” 话音刚落,就看到刚刚架人出去的婆子慌张走过来,“老夫人,不好了,要生了!” 郑晴琅都不知道自己该作何表情了,上半身伸出走廊往楼下院子看。 如那婆子所说,高艳红正半倒在另外一个婆子怀里,哀声喊疼。 仔细一看,她脚底下还有一摊水迹,疑似是羊水破了。 这种时候,人命关天,她也顾不得什么“以德报怨何以报直”了,赶紧吩咐站在她身旁的婆子,“快去上坝村找马稳婆。” 堂屋内的其他人也走了出来瞧情况,一个两个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搞懵了。 “哎呀,怎么就这么巧,逮着这种时候生娃,咱们都不好不管!” 马宝珠吐槽了一句后,对着还在发愣的婆子说道,“走走走,我跟你去上坝村,你不是这里人,大概也不知道马稳婆住哪里。” 那婆子如蒙大赦,一边跟上马宝珠,一边说道,“哎哟,幸亏有二夫人,老婆子是真不知道什么马稳婆哩。” 两人动作十分迅速得下了楼,其余房内的丫鬟听见动静,也出来帮着将人搀扶到客房里。 如无意外,那里将成为高艳红的产房了。 周青梅虽脸色不好,却也认命得转身去了厨房,然后远远就听见她吩咐厨娘煮热水。 她们都走过生产这道鬼门关,所以,在面对高艳红即将生产的情况,都很有默契得放下了对她的成见,选择了帮忙。 郑晴琅见屋内剩余的三个男的手足无措得愣在当场,有些嫌弃得说道,“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反正又帮不上什么忙!” 三个男的感受到她的烦躁,不约而同想起刚刚那顿棍子,齐齐缩了缩脖子,默不作声得离开她眼前。 薛满山觉得家里的情况太复杂了,干脆跑到了试验田那里躲清净。 薛子仁将爹爹扶到他房间,然后跑了出门,打算给他请老药头过来看看棍伤。 刚走到半路,恰好撞见游学归来的薛子俊和薛子善兄弟俩,想都没想,就将这日家中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薛子俊和薛子善这半年多在外头游学,自诩已经算见过世面了,听到大哥的那些话,顿时都觉得,自己还是见识太少了。 邱家违反人伦的污糟事、精明的大伯被仙人跳、大肚子外室逼宫正室、奶奶冲冠一怒棒打糊涂大伯、薛家新出炉的家法…… 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刷新他们的认知。 薛子善消化完后,很没有眼色得感慨道,“大哥,这出戏真是精彩呀!” 薛子仁白了他一眼,“要是你身处其中,你就不会觉得精彩了,当时,我真以为爹爹有了外室,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薛子善“嘻嘻”笑了两声,方才说道,“这不是虚惊一场嘛。” 见大哥和三弟插科打诨,薛子俊却惦记着另一件事。 “大哥,你说那妇人在咱家生产,那要是出事了,这不是揽祸上身嘛。” 薛子仁听罢,眉头一皱,有些不自信得说道,“不能吧,我们也是好心,总不能把产妇就真没丢在外头不管吧。” 薛子俊叹了一口气,“也是,撞上了,也实在没法子了。” 接着,他思索了几秒,便说道,“这样,大哥,让弟弟去请老药头,你跟着我,跑一趟光明村,去请那高艳红的娘家人过来,让他们当个见证也好,免得到时候事情说不清。” 薛子仁一听,确实这样比较稳妥。 “行,就按照你说的那么办,这事情接二连三的,我一下子没想到这些,高艳红的家人显然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咱们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三兄弟计较完毕,便兵分二路了。 与此同时,郑晴琅也想到了这点,打算找人过去把高艳红娘家人请过来。 却不料,大儿子被自己打得趴在床上,二儿子已经跑出去躲清净了,正犹豫着,要不要请村长那边帮忙,正好就看到两个孙子匆匆赶来。 情况紧急,她也顾不得向久别重逢的二孙子嘘寒问暖,一开口便是,“赶紧去光明村找高艳红娘家人!” 薛子仁忙应下,“奶奶,我和弟弟就是要赶回来套车去光明村的。” 一边说着,两人的动作也不慢,三两下套好了车,吆喝一声,便走了。 郑晴琅目送两个孙子离去后,一颗心并没有安定下来。 听着隔壁屋里高艳红的痛呼声,她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思量了一会儿,她去了书房,摆开笔墨纸砚,写了一张诉状,最开头便是,“告邱某人奸淫良家妇人高艳红一事……” 写完,她等待墨水干涸后,就拎着去了临时的产房。 高艳红此刻的形象十分狼狈,发鬓松散,苍白的脸上青筋隐隐浮起,虚汗冒出,咬紧的牙关似乎在倾诉,自己正在忍耐什么非人的折磨。 郑晴琅看到她那副样子,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人刚刚还让自己觉得十分可恶,眼下又觉着实在可怜。 她走到床前,在高艳红面前挥挥手,吸引她的注意力到自己身上。 “高艳红,我给你写了一张状纸,上面将那个畜生对你做的恶行写得明明白白。生产是一只脚踏入鬼门关,你要早做打算了。我派人去请了你娘家人来,最后由你来决定,要不要将这张状纸给出去!” 高艳红听罢,眼中迅速飚出了眼泪。 她忍着痛说道,“就算我豁得出去,我娘家人也不会为我做主的!” 郑晴琅头一次为她的眼泪和话感到鼻酸,她深吸了一口气,认真为她分析。 “若是一切顺利,母子均安,你拿着这状纸威胁那畜生,可以为你们母子俩谋得一些赡养费用。有了这笔费用,你再勤劳肯干些,多少能把日子过起来。” 高艳红听到这里,眼泪止住了,望向郑晴琅,无声得催促她继续往下说。 郑晴琅的语气变了,表情恶狠狠的。 “若是不太顺利的话,那就将状纸交给娘家人,拉着那畜生一同下地狱吧。大齐律例,奸污良家妇人致其死亡的,判处斩监候或斩立决。” 这里的不太顺利,就是指高艳红有可能难产至死。 虽然对上律例上的奸污至死有些牵强,但是解释得通。 要不是那畜生奸污了高艳红,导致其怀孕,也不会有难产至死。 高艳红听到“一起下地狱”时,眼底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仇恨,问道,“真的可以让他死吗?” 郑晴琅点点头,怕她有什么误解,又加了一句,“你活着,也可以让他死,事在人为!” 高艳红不再多言,松开因疼痛紧紧抓住床单的手,朝着郑晴琅伸手,“状纸,给我!” 郑晴琅递过去,同时说道,“右下方需要你盖手指印,我带了朱红来。” 高艳红轻轻摇头,“不用,我自己有朱红。” 说完,她挣扎着半坐起来,一只伸到沾染了血迹的被褥上,重重沾了些污血,然后盖了一个手印在状纸上。 做完这些,她将状纸紧紧放到怀中,对着郑晴琅真心实意得道谢。 “老夫人,谢谢你,我收回我之前的话,您确实是个好人。若有来生,我一定会回报你的。” 这话说得,隐约有些不祥的意味。 郑晴琅心下不太好受,便开玩笑道,“我是生意人,不喜欢赔本买卖,你这一生产,费了我这边多少人力物力,还是不要等来生了,今世就报了吧。” 高艳红听到后,忍不住笑了,她听得懂对方是在鼓励自己。 只是,笑过之后,她的心依旧沉沉的,并没有因为这点善意就备受鼓舞。 她尽量让自己看着精神些,忍着疼痛回道,“知道了,老夫人,我尽量,今世回报你。” 第438章 可怕的亲人 两个时辰后,薛子仁、薛子俊兄弟俩带着高家人回来了。 来的是高艳红的爹娘和大哥大嫂。 他们一进屋,并不急着去看高艳红,反而对着郑晴琅大献殷勤。 一会儿夸郑晴琅他们心地好,路上捡着孕妇也不怕忌讳,就带回家生产了。 一会儿又说两家有缘分,等孩子生下来后,一定要认郑晴琅为干娘。 说完见郑晴琅脸色不好,以为她是嫌辈分低了,忙又改口,说认干奶奶也成。 郑晴琅实在懒得给这些人好脸色,脱口便道,“你们的女儿和妹妹还在里头受苦呢,想要攀关系,是不是得晚些时候呀?” 一句话,让还算要脸面的四个人都闭上了嘴巴。 高母缓过了尴尬劲,像是要为自己的冷漠找借口一样,解释道。 “老夫人,说出来是怕你笑话。我这死妮子,从小就脾气不好,后来和离归家了,脾气就更差了,有一回,同家里人口角了几句,就跑得不见人了。我们找了许久,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权当白养了这个女儿了。没想到才一年多不见,就嫁了人要当娘了……” 郑晴琅听着对方颠倒黑白,心中冷笑连连。 高艳红之前有说到,她是被娘家人赶出门,无处可归,才不得不去的亲戚家。 当时她在自己的心理压迫下,已经打算和盘托出一切了,根本就不需要在这一点美化自己。 两相比较下,她更愿意相信高艳红的说词,而不是高母的。 试想,若不是娘家不容,高艳红一个和离女子,何苦要去关系比较远的亲戚家中居住,以至于遭遇后面的不幸。 即便是要再嫁,也可以从娘家再嫁出去,根本没必要去亲戚家待嫁。 还有,如果真的是高艳红主动离家出走的,她就在远房亲戚家中,若真有心要找,怎么可能找不到? 事情的真相,根本就不像高母说的那样,他们被女儿气坏了,索性不管女儿了,而是因为高艳红没有利用价值了,就被他们当垃圾扔掉罢了。 想到这些,郑晴琅的神情愈发冷漠了。 她语气不耐烦得说道,“你们高家的家务事,我懒得管。等生完孩子,那些费用记得算还给我就行。” 高母一脸迷茫,“什么费用?” 郑晴琅举着手指一一数道,“第一嘛,请稳婆的银钱;第二,你女儿在我家生娃,弄脏了一床新被褥,你们总得赔吧;第三,我家里人跑上跑下服侍你女儿,还有我两个孙子跑车带你们过来的辛苦钱……” “等等等等……”一旁的高大嫂听不下去了,连忙喊停。 见郑晴琅停住话头,她连忙说道,“薛老夫人,您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大方人,每年舍米舍面救济贫困,花了不知道多少银钱,怎么好意思跟我们算这些银子呢,没得传出去被人说小气呢。” “哎哟,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也知道我捐米捐面,救济的是贫困,你们高家,不算贫困吧。” 高大嫂讪笑了下,接着说道,“虽不算贫困,但也没薛家富贵不是。薛家如今拔一根汗毛,比我家腰还粗哩……” 话音未落,郑晴琅再次快速反驳。 “你这话又不不对了,你家没我家富裕,就该我家承受这些损失了,这里头可不是我女儿,生的也不是我薛家的孩子哩。” 一旁的高父忍不住嘟囔了一句,“生的也不是我高家的孩子。” 郑晴琅一听,再次为高艳红感到悲凉了,这都是一对什么父母? 她连一句话都不愿同这些人多说了,丢下一句,“不还就见官吧”,然后,头也不回得走了。 高家四个人都不敢上前拦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一安静下来,屋内孕妇的惨叫声显得格外明显,但屋外的高母和高大嫂,一点进去探视的欲望都没有。 “是谁说可以借此跟薛家搭上关系的,早知道是这种赔本买卖,就不来了。”高母不爽道。 高父骄傲的男性自尊被刺痛了一下,他就是妻子说的那个“谁”。 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表示自己的提议并没有错,他再次开动平常不怎么用的脑子,开口分析。 “什么赔本买卖,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生的是旁姓人的娃,要出钱也是她男人出钱。等死妮子生完娃,问问她夫家在哪里,让他男人来付这个钱。还有,那男人娶了咱高家的女儿,怎么好意思一文彩礼都不出,回头让他也顺便补回来。” 高母听到这个,刚刚黯淡的眼光又亮了起来,忙插话道,“彩礼的话,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不用置办了,都折算成银两吧。” 高父点点头,“这是自然的,银两的话,两家都便宜。” 两人正讨论得心头火热,一旁的高大哥忍不住泼凉水了。 “补彩礼什么的,不能吧,人孩子都要生了,谁还管你彩不彩礼的。万一人家被逼得急了,妹妹和孩子都不要了,咱们哪来的粮食养这一大一小。” “这……”高父高母被儿子说的这个可能难住了。 倒是高大嫂,给出了个“看人下菜碟”的主意。 她说,“依我看,等看到那男人如何,咱们再定如何行事比较好。比如说,那男人是个疼妻子孩子的,家境又不错,那咱们尽可以多要些彩礼。若是那男子是个混不吝的,要钱不要媳妇,那咱们就先哄着,认下这门亲戚后,再让小姑子一点点贴补娘家。” “那人要是实在没钱呢?”高母问道。 高大嫂两手一摊,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那就没法子了,好歹让他还了他媳妇生娃欠下薛家的钱,咱们一个子儿落不着,白跑一趟就是了。” 其余三人听罢,纷纷点头应承,异口同声说了些“只能这样”的话。 这四个人说话时,虽然有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清清楚楚落入了站在隔壁屋门后的周青梅耳中。 她气得双手发颤,真想跑出去给这四个恶心人几个耳刮子。 他们的亲人还在里头受痛生娃,他们不关心就算了,还算计着如何从中谋利。 这样的人性,即便是同样出自不幸原生家庭的她,也忍不住觉得胆寒。 她忍不住将自己代入了高艳红的处境,问自己,若是她,身处这样的家庭,可能逃脱眼下悲惨的命运? 不,不能,以她从前懦弱的性子,她说不定过得比高艳红还糟糕。 这一刻,她忘记了高艳红算计自家的事情,对她只剩下浓浓的同情。 第439章 让他们狗咬狗 周青梅不想再听下去,转身通过两个房间相通的门,去了中间的堂屋。 一见到坐在上首的婆婆,她便忍不住将高家四人的对话复述给她听。 末了,说道,“娘,还不如不叫这四个人过来哩,都不是什么好人,高艳红怕是也不乐意见到他们。” 郑晴琅听到大儿媳那些话,并没有太过惊讶。 通过刚刚同高家人的对话,她已经大概触摸到这几个人的本质,都是自私自利,精于算计的。 她想了想,将自己叫高艳红娘家人过来的考量拆解给大儿媳听。 “首先呢,说句自私的话,请高艳红娘家人过来,最主要是出于保护咱们自家人的目的,免得后面被这些人讹上。” “讹上?”周青梅疑惑道。 郑晴琅点点头,说道,“你刚刚也看到了,那几个都不是什么好人,若不是让他们过来亲眼见证,万一高艳红在咱家出了事,谁又说得清?” 周青梅不屑得撇了撇嘴,“哼,咱们薛家如今还怕那种无赖不成?” 郑晴琅轻笑出声,“自然是不怕的,但癞蛤蟆趴在脚面上,不咬人,却膈应人呀。” 周青梅默然,总算想通了。 她暗忖道,如今薛家名声在外,不比高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万一真出了事,闹起来,还真是会膈应人呢。 郑晴琅见状,继续往下说。 “其次呢,高艳红被姓邱的畜生欺辱了,这不平事总得有人出头。咱们薛家同她无亲无故的,并不适合,她娘家人才是最适合的。” 周青梅听到这里,觉得婆婆还是太天真了。 她冷笑道,“那几个高家人可不像是会心疼高艳红的人。要我估计,他们要是知道出了这档子事,他们更可能觉得丢脸,捂得死死的,怎么可能还为高艳红出头呢。” 郑晴琅点点头,“是有这个可能,所以分情况。” “分情况?”周青梅不解道。 “若是母子均安,高艳红不必在娘家人跟前捅破此事,可以自己找邱家畜生谈判,为自己谋夺存生的资本。若是不平安,便可以由她娘家人出面……” 听到第二个假设,周青梅忍不住嘟囔道,“人都不平安了,就算由她娘家人出面,也不过是讹诈那姓邱的畜生一些钱财,对高艳红又有什么好处?反倒便宜了那些狼心狗肺的人!” 郑晴琅冷笑一声,“都不是什么好人,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想吃人血馒头,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周青梅一怔,心道,看来婆婆表面淡定,却不像自己看到的那样无动于衷,她心里,大概也是同情高艳红的,不然,也不会筹谋那么多了。 她望向产房的方向,默默得祈祷着,“高艳红,你可要挺住呀,挺住了,才好去复仇,可不要就这么憋憋屈屈得死去了!” 可惜,高艳红没有听到她的祈祷。 又是两个时辰过去了,她还是没有生出来,身上的气力却已经耗尽了。 产房内的马稳婆匆匆跑到了堂屋,对着郑晴琅飞快说道,“不成了,不成了,孩子胎位不好,生不出来,产妇也使不上气力了,看看左近有没有懂这些的大夫,有没有法子给调个胎位……”“这是村里,哪里有什么大夫?”郑晴琅急得站了起来。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 原身两个儿媳都是找的稳婆,所以,她并没有想到派人去镇上请大夫。 “现在去镇上请大夫,还来得及不?” 马稳婆摆摆手,“来不及了,羊水都快流光了,孩子再不出来就憋死在里头了。” “那怎么办?您是经验老道的,劳您想想法子,我回头深谢您哩。” 原身的两个儿媳生子都很顺利,郑晴琅本人在前世也未生育,实在不懂这些,只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稳婆身上了。 马稳婆知道薛家是大方的主,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方道,“实在没法子了,我试着给推一下肚子,看看能不能把胎位正过来。只是万一力气不当,可能会伤着孩子,而且,推的时候产妇要受多一些罪。” 郑晴琅答道,“只要保住他们俩的性命,一切都好说。” 马稳婆听罢,又未雨绸缪得问道,“万一真不成了,是保大还是保小?” 郑晴琅想都不想得答道,“保大!” 马稳婆愣了下,这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么坚定的“保大”二字,不过,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应了句“知道了”,便转身又回去产房了。 守在产房外的高家人,看着那稳婆抬着一双血手,匆匆一进一出,心里这才有些着急。 高母不好拦着稳婆做事,便过来问郑晴琅,“那稳婆怎么说的,艳红是不是不好了?” 郑晴琅斜眼瞥了她一下,冷笑道,“怎么?知道心疼了?好不好的,你这个当娘亲的,进去看看不就成了?” 高母不好说自己是嫌弃产房血腥,不想进去,只得说道,“里头狭窄,我进去占着地方不方便稳婆做事,再说了,我也不懂接生,帮不上忙。” 郑晴琅心道,你连屋内都没进去过,怎么知道里头狭窄,明明就是不关心女儿,又何必摆出一副慈母面孔,没得倒人胃口。 她没好气得回道,“孩子胎位不正,稳婆正在想法子。” 高母一听,“哎哟”了一句,接着道,“胎位不正,那可是要死人的,我好不容易养大的闺女哟……” 她假模假样得干嚎了几句后,又问道,“老夫人,您可知道我那闺女的夫家是哪里?这种时候,她男人总得在吧,不然,到时候闹说咱们害了人家媳妇,那可不是玩的。” 郑晴琅意味深长得答道,“放心,她男人不会闹的,至于她男人是谁,我也不知道。该你知道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了。” 说完,产房里突然爆发出几声凄厉的喊叫,她实在放心不下,便撇下高母,自顾自得跑进了产房。 再见到高艳红,她的形容更加狼狈了,散乱的头发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脸上,谁都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那些不听话的发丝。 她的双唇已经被自己咬破,苍白中丝丝血痕,额头、脖颈、双手……没有被衣物遮盖的地方,显露出因用力而浮起的青筋。 她的双眼无神,在听到脚步声时,才勉强带上一丝期望瞧过来。 只是,见到是郑晴琅,她忍不住失望得自嘲,“我还以为是我娘呢!” 这句话,莫名得让郑晴琅感到心酸。 她勉强安慰道,“你娘不顶事,我来不更好。” 说完,她调整了下自己的表情,想要谢上一句,却被下一波痛楚擒获了全部精神,只来得及发出另一声“啊”的惨叫。 郑晴琅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无声得给予了支持。 紧接着,床尾的稳婆欣喜道,“胎位正了,可以生了,娘子,您用些气力,很快就好了。” 高艳红晕乎乎得摇摇头,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谈什么用力呀? 稳婆见状,急得不行,“娘子,好容易把胎位正了过来,最后一下了,您争气些呀,再迟,孩子没活路了。” 郑晴琅听罢,在她耳边低声道,“好孩子,努把力,过了这关,身子好了,我帮你报仇!” 高艳红微眯的眼睛登时睁大,嘴里呢喃着,“对,我还要报仇,那个畜生,我还没报仇呢……” 第440章 怕是好不了了 仇恨的力量是巨大的,原本已经力竭的女人,似乎吃下了什么回力仙丹。 随着马稳婆的呼喊,“快了快了”、“看到头了”、“加把力气”、“头已经出来了”……高艳红重新咬着牙用起力气来。 郑晴琅在一旁看着,眉头拧成疙瘩,生怕她脖子上的青筋下一秒就爆开了。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仿佛没一会儿,又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一声几乎可以撕破窗纸的惨叫后,马稳婆总算宣判了酷刑的结束。 “生出来了,生出来了,还是个带把儿的,娘子好福……” “气”字没出声,马稳婆好像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 郑晴琅看过去,见她一脸严峻,先是拍了拍孩子的屁股和腿部,后又拍了拍他的脸,掏了掏他的嘴巴…… 她的动作越来越急,带上了明显的慌张。 郑晴琅意识到不对劲,连忙走上前,一看那孩子,脸色和身体都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紫。 她暗道糟糕,怕真的是生太迟了,孩子在肚子里憋坏了。 “能不能给他嘴对嘴吹气?”她尝试性问道。 她不懂新生儿急救,只能凭借着一些常识,给已经慌了手脚的稳婆提建议。 稳婆听罢,说了句“死马当活马医”,便试着给往嘴里吹气了。 这么折腾了一小会儿,见孩子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只得歇了手,冲着郑晴琅遗憾得摇摇头。 正在这时,稍稍恢复精神来的高艳红见迟迟没有小孩的哭声,刚刚平静的一颗心脏突然加速砰砰直跳。 她哑着嗓音问道,“是不是孩子不好了?怎么一声哭都听见?” 马稳婆见问,求助的目光投向郑晴琅。 郑晴琅将指尖放到孩子的鼻子下,又按在他的胸口处,反复确认真的一点回转的迹象都没有,只得暗叹一口气,来到床边。 “孩子没保住,大概是在你肚子里待太久了。” 高艳红怔住了,眼睛盯着孩子所在的方向,一眨不眨的。 最终,她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痛哭流涕,只是十分平静得接受了这个消息,说了句,“也好,不被期待的孩子,还是别来这世间受苦的好。” 一旁的马稳婆听得眉头直皱,觉得这个当娘的未免太狠心,刚刚生下的孩子死了,竟然一点伤心的反应也没有,还说这种话。 但是,她也不是那种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心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便没有多嘴,只是尽职得给已经没有生气的孩子擦洗身子,然后换上临时寻来的小衣服。 其余人,静静得注视着她的动作,仿佛在参加一场临时的葬礼。 过了一会儿,高艳红突然感觉下体处涌出一股热流。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就听见在她一旁的郑晴琅微微颤抖的嗓音喊道,“稳婆,快来看看产妇。” 稳婆连忙将换好衣服的小孩一旁放好,几步来到床前,掀开已经被血浸得湿淋淋的薄被,“哎呦”了一声。 “这……这是大出血呀,哎呀,糟了糟了,得赶紧止血呀!” 说完,她连忙从自己的药箱里掏出一包草药,让守在房内当帮手的婆子去熬,自己手忙脚乱得拿出布块和药粉,给高艳红止血。 高艳红只觉得身体的暖意随着涌出的血液,一点点排出了体内,似乎有点冷了。 斜眼瞥见床边众人的神情,她的心也一点点冷了。 突然,她忍不住笑了,喃喃自语道,“这样也好,死了倒也干净!” 郑晴琅听到了,凑上前来,鼓励道,“你别丧气,你那么年轻,哪能就因为流一点血就死了,你还要报仇呢,让别人帮忙报仇,哪里有自己手刃仇人来得痛快。” 高艳红听罢,不再像刚刚那样突然振作起来。 她勾了勾唇角,似乎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感到很愉悦。 “老夫人,我觉得死了挺好的,我就不用再挣扎了。我想让那畜生死,但我也怕旁人对我指指点点。死了倒好,什么都听不见了,由他们去闹腾,无论结果怎样,我都不在乎了。” 郑晴琅强忍住心酸,她不愿眼睁睁得看着这个还不到三十岁的女子香消玉殒,继续劝道,“你连死都不怕了,还怕那些闲言碎语干嘛,要是有人当着你的面说你,你就拿起菜刀跟人家干,看他们还敢满嘴喷粪。” 高艳红被她的话逗笑了,不过笑了一下,因为扯动伤口,便停了下来。 “老夫人,你刚刚还不管我死活哩,怎么这会子就变了,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郑晴琅答道,“我原先是生气你打我家人的歪主意,并不想理会你那些事,但你如今都这样了,又想着你终究也没算计成事,便算了。你就当欠我薛家的人情吧,等你好了,以后慢慢还。” 高艳红听罢,沉默了一会儿,便道,“老夫人,对不起,我怕是好不了了,让我娘家人进来吧,我想交代一些事!” 郑晴琅还想劝,但见对方的脸色已经十分不好了,一旁的稳婆又在向她摇头示意。 想了想,她便遵从对方的意思,清空了产房里的人,让高家人进去说私房话。 高父和高大哥一听让他们进产房,连连摆手,都道哪有男人进产房的,晦气得紧。 郑晴琅气得骂了他们一句“愚昧”,接着说道,“高艳红要死了,你们不去见她最后一面吗?” 即便如此,高父和高大哥还是坚决不进产房,最终只剩下高母和高大嫂进去了。 郑晴琅站在外头,没有进去,只听得里头断断续续有哭声和说话声传出来,却听不清。 期间,屋内传出高母和高大嫂的几声咒骂,惹得屋外的高父和高大哥翘首望去,在外头问“怎么了”。 只是,两人的咒骂声很快便没了,似乎被高艳红迅速安抚好了。 又过了一小会儿,高母突然一声高喊,“我的儿呀”,紧接着便是两个女人震天的哭声…… 郑晴琅暗道不好,连忙冲进去。 屋内,高母和高大嫂伏在床边爆哭,而高艳红,嘴角噙着笑,一双已经失去神采的眼睛怔怔得望着虚空,似乎在说,她总算自由了。 第441章 临死摆了他们一道 当天,高家人将高艳红和孩子的尸体都带走了。 郑晴琅没有拦着,她知道,接下来高家人要扮演痛失爱女爱妹的角色,以此来谋夺更多的利益,所以,她不担心高家不善待这两具遗体。 大儿媳周青梅似乎很关注这事,三天两头就给她送来最新的消息。 据说,高艳红头三那天,高家人拿着印着高艳红血手印的那张状纸告状去了,因为是人命案,而且案情内容骇人,所以韩知县当场接了状纸,即时开庭审理了起来。 于是,邱姓畜生奸污远房小辈、致使其怀孕难产而死的消息不胫而走。 只不过两三天的时间,整个宜良县的人,都知道了高艳红这个名字,也知道了她的凄惨遭遇。 还没等韩知县查明真相,已经有不少义愤填膺的人摸到邱家的宅子,在门口扔烂菜叶子和臭鸡蛋,甚至还有泼粪水的,邱家门口周围的街道整日臭烘烘的。 与邱家比邻的门户也不幸遭了池鱼之殃,苦不堪言,逼着邱家人给及时清理,不然就要告状让他们赔偿。 但是,邱家人根本就不敢出现在外头,甚至都不敢出现在自家院子里头。 因为,有不少正义之士往他们家里扔石头,且扔石头的时间没有规律,根本就抓不着人。 那些石头“落脚”的地方也是随机的,时而砸坏院子里的水缸和架子,时而砸漏屋顶和窗户,害得邱家剩余的人都只得搬到最安全的仓房休息,同时减少出入房门,生怕一不小心,就别从天而降的正义的石头砸坏了脑袋。 除了这些,还有不少正义感爆棚的中老年婆子,有空就过来邱家附近,叉着腰大着嗓门,不带重样得骂人。 若不是邱家门口实在脏臭得没处下脚了,她们都想踹开门进去对着人面骂了…… 在分享完邱家遭殃这种有目共睹的消息后,周青梅这边还有独家的小道消息。 其实,高艳红娘家人一开始并不想将这事情闹大。 一则,虽然人死了,但毕竟是高家的女儿,失了清白也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即便女儿是被迫的,女儿没有错,他们也怕被说闲话。 二则,真告状的话,费时费力费钱,他们更希望邱家那边能够识相点,拿出足够诚意的银子了结此事,比起双方撕破脸更好些。 所以,接回高艳红母子俩遗体的次日,高父和高大哥便拿着那张状纸去找邱家人,要求他们出钱了事。 一开始,那邱姓畜生被高家父子找上门说破这事,还有些慌乱,但一听高艳红产了一个死胎后,自己也大出血死了,他立时便淡定了起来。 他觉得人都死了,死无对证,仅凭一张状纸做不得准,所以根本就不怕被告。 甚至,他还故意当着高家父子的面,描述自己强迫高艳红的经过,把原本只想要财,不想惹事的高家父子也惹火了。 最后,邱姓畜生一文钱也没给,甚至还扬言要反告高家人讹诈。 高家人见“先礼”不行,那就只有来“后兵”了,真就将状纸递上去了。 郑晴琅从儿媳口中得知高邱两家开始打官司后,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转头给韩知县写了一封信。 那封信的内容,总结下来就是一句话,就是希望韩知县在大齐律法允许的范围内,查明案情后,重重惩罚那邱姓畜生。 韩知县同薛家是未来的亲家,亲家要求的还是不违法的事情,他自然乐得配合。 最终,邱姓畜生被判斩监候,同时邱家要赔付高家二十两银子,用于高艳红母子二人的丧葬花用。 得到这个判决后,郑晴琅又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便是让薛满仓拿着高艳红的“生育账单”去找高家要银子。 高家人拿到账单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骂薛家讹人。 什么被褥要几两银子? 平常请稳婆最多给个几十文,为什么这稳婆的费用那么贵? 还有,水和柴火也要算钱,想钱想疯了吧? 薛满仓无视对方的暴跳如雷,淡定的一条条给出合理的解释。 但高家人刚得了二十两银子,放手里还没捂热呢,怎么舍得让薛家要走一半,于是女的撒泼打滚,男的撸起袖管,闹腾和威胁双管齐下,打定了主意要赖账。 薛满仓无视这些人的举动,只凉凉给了一句,“既如此,那我就请韩知县移驾,给咱们断断这官司吧。” 此话一出,高家人彻底怂了。 他们都薛家和韩知县的关系,再贪钱,也害怕得罪当官的。 郑晴琅做的第二件事,就是让薛满仓对外放出一些消息,主要讲的便是高家人如何昧下高艳红的私房钱后将她赶出家门,以致她后面遭受了那么多不幸。 于是,之前邱家的待遇转移到了高家身上,虽然没有泼粪水那么恐怖,但也少不得被乡里乡亲戳上一阵子的脊梁骨了。 到此,郑晴琅才将心里的那口郁气散了七八分。 而最后两三分,是在高艳红下葬半个月后,听到赵二荣那边带来的最新高家新闻才消散的。 原来,高艳红临死前,摆了高家人一道。 她在高母耳边说了一句话,说她和离归家之后,她单独交了五十两给大嫂帮忙保管。 说完,不等高母再追问,她便咽下了气。 于是,为了这五十两,高家闹得不可开交。 当公婆的逼迫高大嫂交出那五十两,毕竟他们还没分家,所有的钱理所应当给到一家之长。 当丈夫的知道高大嫂私藏了妹子的五十两银子,气得给了妻子好几个耳光,然后要求她偷偷交出来给自己。 其余妯娌小叔陆续知道后,也想要分一杯羹,闹着让大嫂将钱交给公中,大家好花用。 高家所有人都坚信这五十两的存在,只有高大嫂自己知道,什么五十两,完全没有的事情。 但是,任凭她说破了嘴皮,说干了口中唾沫,高家其他人就是不愿意听她的。 因为有句话,叫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们不相信高艳红在临死前,还会说假话。 于是,高家一天天都是大吵小吵,婆婆跟媳妇吵,丈夫跟妻子吵,妯娌跟妯娌吵,总没有个清净的时候。 发展到后面,见高大嫂始终不拿银子出来,大家也没了耐心,公婆威胁要休了媳妇,丈夫直接拳脚相加,妯娌虽不至于上手,却也落井下石,将各种活计都扔给这不受人待见的大嫂干。 最终,逼得高大嫂没法子了,只得找机会跑回了娘家,诉说自己的委屈。 于是,这两家,凑在一起,为了这莫须有的五十两,狠狠得干了一架。 结果,高父摔断了腿,高母被抓成花猫脸,高大哥更是脑袋被砸得满头血…… 请医问药,流水似的花钱,把办完高艳红丧事“省”下来的几两银子都给花了个精光。 听到这里,郑晴琅也不顾小辈在前,大呼几声“痛快”! 同时,在心里暗道,高艳红,你好样的,给自己报了一仇了! 第442章 我能做点什么 高艳红的事,占领了宜良县一个月的“热搜”后,渐渐地,就被其他新闻取代,再也没多少人提起。 唯有一人始终无法忘怀,那便是郑晴琅。 或许,高艳红一开始的出场并不令她愉快,但是,后面发生的一切,让她忽略了这点。 她更在意的,更多的是这个可怕世道对一个女子的尊严、乃至生命的吞噬。 她忍不住在自己脑海中,反反复复得问自己一些问题。 若是这个社会给女子更多“自力更生”的机会,高艳红是不是可以走上另外一条幸福的路,而不至于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 若是女子从小被教育“自立自强”,从小被培养“身怀技能”,而不是教她们“在家从父,嫁人从夫,夫死从子”,长大后,面对生活的各种不幸,是不是就有更多的独立生存的能力? 她相信,这世间还有许许多多的“高艳红”,因为认识的有限以及生存技能的缺乏,而不得不成为依附旁人的寄生者。 这些女子,就像植物界中的帽蕊草一样,它们只能寄生在长尾柯大树的根系上,依靠大树的养分存活,连自身进行光合作用的能力都没有。 离开了长尾柯树,它很快就会枯萎死亡,如同“高艳红”一样,在离开夫家这个寄主之后,寻找不到新的可靠寄主,她也在一步步迈向死亡。 要么是尊严的死亡,要么是生命的死亡,要么是两者一起。 郑晴琅每每想到这些,心里就像压着一块千斤重的一样,十分憋屈。 一开始穿越过来,她只想着,重活一世,她要努力挣钱,吃好喝好,过逍遥的好日子。 唯一一点责任,就是自己占了原身的身体了,那就帮忙照看薛家一家大小了。 后来,她看到村民们生活的贫困,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又想着能帮就帮,行善积德嘛! 如今,遇到“高艳红”,她又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她实在不愿意看到更多的“高艳红”。 这日,她找到了肖雅,对她发出邀请。 “肖姑娘,我打算在村里办女子私塾,你能不能出面,当个女先生?” 这个时代,还没有专门为女子设的私塾,所以肖雅听到她这话,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 过了几秒后,她才问道,“老夫人,这女子私塾可从来没有人办过,你这是为什么?” 郑晴琅将自己针对高艳红之事的思考和盘托出,末了长叹一口气,说道,“我能力有限,改变不了这个世道,但是,我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世间可以少些‘高艳红’。” 肖雅被这些话狠狠震撼到了,紧接着,她也猛地意识到,自己好像也是一个“高艳红”。 即便她从小养尊处优,被培养得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被京城的许多人吹捧为“才女”。 但细想想,若没有流放一事,她接下来的整个人生也会如同一个寄生者一样,今日依附父家,明日依附夫家。 在世人的眼中,她会是肖承业的女儿,是未来丈夫的妻子,是未来儿子的娘亲,却独独不是肖雅。 想到这些,她莫名觉得胆寒,同时也觉得很庆幸。 庆幸自己毅然决然选择了陪着爹爹流放,然后幸运地遇到了眼前的薛老夫人了。 若没有她,没有刚刚那些话,她此刻恐怕还如坠梦中而不知道清醒。 这些念头,从她脑海中一一划过,现实却只是过了十几秒而已。 她想通后,对于“女子私塾”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便开始询问相关的问题。 “老夫人,你这女子私塾,打算教什么呢?” 郑晴琅自然思考过这个问题,立刻答道,“女子私塾的课程,我想分成必修课和选修课。” “必修课呢,就是识字、算数和记账;选修课,就是根据个人的资质和兴趣,教导一些实用的专业的课程,比如纺织、刺绣、厨艺、医术等等。” 肖雅虽不懂得办学,但是听到她这个课程安排,第一反应是,确实蛮实用的。 纺织和刺绣,要是学会了,可以自己在家织布和刺绣,足不出户,就可以挣钱了。 还有厨艺,或是到那些大户人家当厨娘,或是像薛老夫人这样当席面师傅,这都是极好的营生。 至于医术,要是真有女子能够学好,那以后女子看病就更加方便了。 如此想着,她又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直接问道,“老夫人,那我能教些什么?琴棋书画么?好像不太实用吧?” 郑晴琅答道,“我想让你负责两个部分,一是识字的必修课程,二是礼仪方面的。” “识字自然是可以的,只是教导礼仪的话,有什么用呢?”肖雅不解道。 “礼仪嘛,虽然在我们这些小门户里头自然不实用,但是许多大户人家都会请女先生教导家中女眷礼仪规矩,这也是一种职业了。” 肖雅点头表示理解了,她之前也是有过几个女先生的,其中就有一个老嬷嬷负责教自己礼仪规矩。 接着,肖雅又问起了生源的问题。 郑晴琅倒还没考虑到这个,便摇头表示自己还没想好。 肖雅听罢,思忖了一会儿,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老夫人,若是我的话,生源的范围尽可能选在本村或者附近两三个村子。这办女子私塾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知道的人少一点比较好。” 郑晴琅秒懂她的顾忌,这世间有不少卫道士,开女学的行为怕是会触碰到这些人的敏感神经,将招生范围放在自己“群众基础”比较好的周遭村子,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冲突,保证女学顺利办下去。 她点点头,认可了对方的建议。 “这头一年办学,咱们是摸着石头过河,还是不要将阵仗搞太大比较好,免得误人子弟。等我把先生都请好了,再看看大家的反应,才好具体敲定生源的范围。” 肖雅从这里就看得出,这薛老夫人做事极其有章法,便不再纠结,爽快得答应了对方的邀请,决定当一回“女先生”。 搞定了一位,还有许多“先生”需要邀请。 郑大丫听说三姑奶奶要办女子私塾,其中设了厨艺课程,还没等郑晴琅开口邀请,她自己就忙不迭得说自己要去教厨艺。 于是,原本打算郑大丫没兴趣就自己上的郑晴琅,不费吹灰之力就搞定了一位厨艺先生。 而她计划的另一位,却有些难搞,就是医术方面的黄大夫。 黄大夫这些年同郑晴琅往来不少,她年纪大了,更加注重保养了,经常找黄大夫开些滋补或者调理身体的药,一来二去,两人成了十分谈得来的老友。 但是这平常很好说话的老友,谈到要给一堆女学生教医术,他第一反应就是拒绝,说什么也不想将自己的医术教给一群女娃娃。 郑晴琅劝了许久,讲述了不少女子看病的不易,希望他可以“医者仁心,有教无类”。 最终,黄大夫也意识到有女大夫的好处,松了口,表示可以尝试一年的教学,若是底下学生不堪造就,他便不教。 郑晴琅忙不迭得答应了,只要能来就好。 她相信能来女子私塾的学生,不会让自己和黄大夫失望的。 第443章 女子职业介绍所 郑晴琅的这些行动,没有瞒着薛家人,但是,恰巧大家都很忙,所以都没有注意到。 大房这边,为了薛子仁迎娶汤小米的亲事,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又要修缮和装饰新人房,添置各种新的生活用品和家私,又是整理聘礼和送亲戚朋友的喜饼,又要准备亲家那边暂住的房子,又要下帖子请客,安排席面…… 总之,每个人都恨不得变出几个分身来。 二房这边,自然是忙秋收和秋耕的事情。 薛满山自己打理的十几亩试验田,他都是不假人手,亲力亲为的。 同时,他还得和妻子马宝珠盯着长工做事,毕竟薛家如今的田地,已经快达到一百亩的数量了。 就这样,大孙媳妇汤小米进了门,秋天的大豆和油菜也种下了,这件大事才正式被薛家人获知。 这是冬月里非常平凡的一天,薛家人难的忙里偷闲,两房人齐聚一堂,郑晴琅突然问起了薛满仓夫妇明年二月去苏州指导开加盟店的计划。 两人简单说了一遍安排,之后,便听到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请求。 “苏州那里的纺织和刺绣技术比较发达,你们两个去苏州的话,抽空帮我请一位织娘和一位绣娘过来这里当先生吧,我明年打算开个女子私塾,设了纺织和刺绣的课程了。” “女子私塾?” 在场听清楚的,和以为自己没听清楚的,无不异口同声得重复了这四个字,仿佛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郑晴琅见大家反应这么大,有些疑惑得问道,“你们不知道我准备开女子私塾么?” 众人齐齐摇头,都说自己不知道。 郑晴琅仔细回忆了下,她好像还真的没跟家里人正式聊过这件事。 她有些心虚得笑了两声,说道,“年纪大了,一时间忘了,我还以为自己说过哩。没事,现在说也不迟。” 于是,不看家里人什么反应,便忙不迭的得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 大家沉默了许久,才将这个重磅消息消化完。 薛满仓率先发问,“娘,这里有个问题,普通农户家里,男子上私塾的也没多少,更何况是女子了?你确定你这个私塾开起来,会有女学生么?” 郑晴琅答道,“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了,所以我还打算在镇上办个女子职业介绍所。” “什么是女子职业介绍所?” 薛满仓一脸迷茫,这些字他都认识,凑在一起却不懂他们的含义了。 这个时代,人们寻找工作或改变职业主要依靠的是口碑、人际关系或者其他非正式的方式,而不是通过职业介绍所这样的专业机构。 所以,在场所有人,除了来自现代的郑晴琅,没有一个理解这个词汇的含义。 “打个比方,如果一个大户人家想要找个厨娘,又恰好有一个厨娘想要找一份工,但是双方并不认识,也没有中间人给介绍,一般这种情况下,双方是很难迅速找到彼此的,对吧?” 薛满仓点点头,这是自然。 他之前为某间分店雇工的时候,也遇到过不少困难,拖了不少时间才找到合适的人呢。 郑晴琅接着说道,“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一个专门的场所,将双方的需求收集到一起,这样不就可以快速匹配上了。” 没等薛满仓反应过来,一旁的周青梅先听懂了,一拍大腿,笑道,“哎呀,这不就跟媒婆一样嘛,媒婆手里记着哪家的姑娘要嫁,哪家的男子要娶,区别只在于,媒婆介绍的是姻缘,这什么职业介绍所,介绍的是职业而已!” 郑晴琅冲着大儿媳竖起了大拇指,“聪明!就是这么个意思。” 薛满仓虽慢了一拍,却想通了更多的事。 只听他说道,“娘,我懂了,你是想通过女子职业介绍所来帮助解决女子私塾那些学生的出路对吧。” 郑晴琅点点头,“若是女子私塾办成了,以后会有源源不断学成的女学生,虽然咱们的作坊和店铺可以雇佣一部分女工,但一家的力量是有限的,雇不起那么多不同专业的学生。所以,我就想到了办个女子职业介绍所,一来可以提供更多的合适的岗位,二来雇工的信息经过咱们的核查筛选,女工也可以少吃些亏……” “这样一来,学生的就业有了一定的保障,觉得有利可图的那些人家,自然会将女娃送来上学。而且,职业介绍所收取的佣金,除了一部分用于维持介绍所的经营外,剩下的,还可以用于支持学校的运营,一举两得!” 大家静静得听她细细拆解办职业介绍所的目的和好处,无一例外地觉得她的脑瓜子真好使。 等到她说完后,薛子仁头一个夸赞起她来。 “奶奶,姜还是老的辣,你实在太聪明了!刚刚听说你要办女子私塾,我还觉得悬,没想到你连学生结业后的去路都想好了,我觉得这事肯定能办成!” 薛子善也笑眯眯得附和道,“女子私塾的话,我不太懂,但是职业介绍所这个想法实在太令人惊喜了。听说过人牙子、房牙子还有各种生意上的经纪,却没听过职业介绍这种中间人。若是不为女子私塾考虑,单独开这么一间职业介绍所,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呀。” 薛子俊想了想,问道,“奶奶,要不别开什么女子职业介绍所了,直接开职业介绍所得了,男女的工作都介绍,这样更挣钱呢。” 郑晴琅摇摇头,“不行,开职业介绍所的本意是为女子私塾铺路,不是为了挣钱。” 薛子俊听罢,转了转眼珠子,说道,“那奶奶,我可不可以开一间男子职业介绍所呀?我觉得你这个想法太了得了,不做男子这一块可惜了。” 郑晴琅斜眼瞥了他一下,问道,“怎么?如今肖先生给的功课还不够重,你还有精力弄这些?” 薛子俊讪笑一声,讷讷道,“肖先生给的功课是重,但我可以像段叔叔那样,出钱合伙就行了,其他事情有人做。” 郑晴琅来了兴趣,又问了两个问题。 “怎么?你现在很缺钱嘛?还有,你打算找谁合伙?” 薛子俊脸红了一瞬,说道,“这不是定亲了嘛,我想靠自己挣些聘礼出来。至于合伙人,我想找金蛋,哦,不,应该叫思博表哥,他不是念不下去书了嘛,正同大姑闹着要经商,我想着这门生意可做,干脆叫上他。” 第444章 令人头疼的三颗蛋 郑晴琅对于二孙子主动挣聘礼行为,很是欣慰。 两个读书的孙儿,她最怕的就是,他们习惯了家里人的付出,然后将这一切当做理所应当的,从而丧失了感恩的能力。 好在,直至目前,一切还好。 两个孙儿虽然大多数精力都放在读书考科举上,但是一旦家里需要人手的时候,他们还是会主动放下书本过来帮忙的。 今年秋收的时候,他们也下过几天的地,端镰刀的架势也不差。 只是,听到大外孙金蛋这个名字,联想到大闺女的“三颗蛋”,她的头就大了。 这“三颗蛋”刚开始念书的时候,大概是觉着新鲜,又觉得读书费钱不容易,所以正经规矩了好些时日。 但随着家境越来越好,薛秀慧夫妇俩越来越疏于管教,他们三个就渐渐原形毕露了,成了下坝村学堂有名的捣蛋鬼和学渣。 甚至于后来,他们捣蛋的范围从学堂扩大到了整个下坝村。 因为多是一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村里人看在薛家的面子上,都不曾告到家里,反倒更加助长了他们的“气焰”。 今年二月开始,因为他们比较敬畏的小姨父李成锐,以及外婆郑晴琅相继出游了,他们的行为也愈发出格了,以至于郑晴琅回村当天,就怕忍无可忍的村里人告状了。 郑晴琅后来从各个方面了解到三个外孙的所作所为,这才惊觉自己对三个外孙的不了解。 她一直以为他们只是学渣,没想到,竟是“学霸”。 当然,这“霸”并不是指学习方面的,而是指行为方面的。 之后,她便押着三个外孙挨家挨户上门道歉,让他们行事收敛了不少。 同时,她也提醒了大闺女夫妇俩,让他们多抽时间管教三个孩子,免得以后真的成了混子,那挣再多银子也终究不美了。 薛秀慧和吴大雄知道了三个儿子的行为后,转头就给了他们三个一顿“男女混合双打”。 那天,“三颗蛋”扯着嗓子嚎了半天疼,左邻右舍都出来看热闹。 最后,还是郑晴琅看不下去了,出面“保下”了他们,才不至于令他们第二天上不了私塾。 只是,这次过后,也同时暴露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三个娃在学习方面,确实落后了许多。 正经上了四年学堂,识字是识字了,不说像薛子俊他们那样,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却也比其他同年进学的,站在同一起跑线的同窗慢了许多。 以至于他们越学越不自信,越学越烦,干脆自我放弃,成为了彻底的学渣。 郑晴琅知道这个情况后,曾问过李成锐这个当先生的,三个外孙子在学业上到底要何去何从。 因为是自家人,他也就直说了。 金蛋和银蛋要想走科举之路,难于上青天。 倒是最小的铁蛋还有些天赋,只是跟着两个哥哥一起闹腾,没有静下心学习。 若是从此收心,努力攻读,还是有点希望的。 于是,她便开始琢磨着,要怎么安排已经十五岁的金蛋和十三岁的银蛋。 家里的作坊和铺子很多,安插他们两个不是难事,但是,她却觉得不能让他们两个继续在薛家的庇护下作工,否则,他们有恃无恐,性子只会越来越霸道。 正好,薛子俊想要自个儿办男子职业介绍所,这属于全新的一条赛道,让他们过去摸爬打滚一遭,或许能锻炼到人也未可知。 于是,她当场拍板,“成,吴思博和吴思学都交给你了,你们几兄弟自己去折腾,我们大人都不管,能办成什么程度,就看你们自己了!” 薛子俊听罢,笑眯眯得跟奶奶讲条件。 “奶奶,这职业介绍所可是你的想法,我帮你解决了两个‘心腹大患’,你可不能什么都不管,就让我们瞎折腾哩。” 郑晴琅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行啦,左右两个职业介绍所没有大的冲突,回头我把方案做出来,让你看看。” 薛子俊给了奶奶一个大大的笑脸,掐着嗓子甜甜说道,“我就知道奶奶最好了。” 众人为两人的互动逗乐了,纷纷轻笑出声。 接着,又详细说了一遍女子私塾和职业介绍所的安排,一直聊到月上中天的时候,大家才都散了。 等到众人各自回屋歇息后,刚刚很少说话的汤小米,才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一脸忐忑得向丈夫薛子仁提了一个琢磨了几日的念头。 “子仁,要是我跟大姑子说,想要在昆明开一间春晓火锅店,她会不会觉得我是在抢她生意呀?” 薛子仁脱衣的动作一顿,问道,“是你要开,还是谁?” 汤小米见丈夫神情正常,便大着胆子继续道,“你也知道,因着两家成为亲家,我娘便不好意思在薛宅作工了。后面另找了一家,那家主人又吝啬又不好相与,整日挑三拣四的,把我娘给气得。上回送嫁,我娘家人在大姑子火锅店吃过一次,觉着不错,便托我问问,可不可以像三娘豆酱那样,在昆明开个什么加盟店。” 薛子仁认真听完后,思忖了一会儿,方才答道。 “我大妹妹倒没提过要开加盟店的想法,许是刚开业没多久,没往扩大经营那方面想,你可以自己找她问问。若是她觉得可行,你就帮忙从中穿针引线也行。” 汤小米又问,“我这么为娘家人,你不会介意吗?” 薛子仁给了她一个“你在说什么”的眼神,“你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我为什么要介意?” 汤小米说道,“我听婆婆说,当初公爹因为她贴补娘家的事,没少和她吵架呢。” 薛子仁一脸哭笑不得,“那你应该也知道,咱爹在乎的不是贴不贴补娘家,而是周家把薛家当冤大头,没完没了的吸血,还各种找麻烦,这样,换谁都会翻脸的。” 汤小米想了想,好像是这样的,她有些想多了。 薛子仁见她想通,不失时机得说道,“对了,要是岳母那边银钱不凑手,别忘了我这个半子也可以帮忙出一些。” 汤小米见他主动提及要帮忙出钱,心里有些感动,接着又似乎想到什么,忍不住噗嗤一笑。 “你这当哥哥的将钱给岳母,岳母再将钱给你妹妹,都是一家人,这不是左手倒右手吗?” 薛子仁却摇摇头,“这可不一样,火锅店是我妹妹一个人的产业,相关的银钱也是她一个人的,跟我这个哥哥可没什么关系。” 汤小米听到这话,略有些诧异。 不过转念一想,根据这段时间的观察,薛家每人各自负责一摊,互不干涉,薛子仁能说出这话,也很正常了。 想完后,她笑着说道,“知道了,那火锅加盟店的事情,我就只找大妹妹谈了。” 薛子仁无所谓道,“嗯,你尽管去谈吧,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再跟我说。我想,大妹妹应该也挺乐意有人加盟的。” 第445章 欲办女学惹争议 年关将近,游子思归,商人回乡,正是冬藏休养之际,郑晴琅却大张旗鼓买荒地盖起了房子。 一开始买地盖私塾的时候,她并没有想搞太大阵仗,想着像现在的村学一样,弄几间学堂就是了。 后面转念一想,这女学她无论如何都是要办下去,何不一步到位,先把地给买了,免得以后想要往外扩张都没地方。 于是,按照未来最多一千个女学生的设想,算上宿舍、操场等各种配套空间,她决定至少得买上十四五亩地。 可是,下坝村这几年的荒地卖得差不多了,要找这么大面积的连在一起、环境还符合她要求的地,不是很容易。 在村里挑挑拣拣许久,她最后选中了和下坝村交界的那一块,其中有六七亩地是上坝村的。 就这样,同两村村长坐下来商量卖地,手续一办妥,都不用工匠到场,她要盖女子私塾的消息也随之传出来了。 许多人听见这消息,第一反应都是自己听错了。 好好的“私塾”前面怎么会有“女子”两字?“女子私塾”教的是什么,实在是闻所未闻? 等闹明白这女子私塾的用处后,背地里念叨郑晴琅老糊涂了,有钱都不懂得花的,不在少数。 他们都觉得,真要盖房子,可以给村学盖呀。 下坝村的村学至今还在祠堂里办着,并没有独立的学堂呢。 其中,持有这种看法的就有薛家的几位族老,他们聚在一起商量后,都觉得郑晴琅此举不妥,希望身为族长的薛厚义出面劝说她改变主意。 薛厚义如今同郑晴琅这家的关系不错。 妻子钱氏、还有两个儿媳妇,都在三娘豆酱作坊做活,三人每月工钱加起来,比他们男人往常种一年水稻挣得都多。 还有,大儿子也在今年加入了薛家的车队,挣得也不少。 这种情况下,只要郑晴琅这一家不是犯上作乱,他薛厚义就是他家最忠实的支持者。 所以,听到族老们要求自己“指点”郑晴琅这个薛家主事人时,他很不给面子的拒绝了。 “人家办私塾,那是拿自己的钱做好事,又没花你们一文钱,你们上蹿下跳干什么?管她是给男娃还是女娃办的,只要对咱村里的娃儿好,我这个族长就举双手双脚赞成。” 那几位族老见薛厚义不中用,便撇下他,自己一伙人出马了。 一见到郑晴琅,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唾沫横飞相劝。 有的劝,“你办私塾,自然是好事,但给那些女娃娃办私塾有什么用?她们是能科举入仕,还是能为官做宰?” 有的劝,“子俊和子善考出来了,来咱们村学的人越来越多了,如今祠堂里显得也太局促了,若真要盖学堂,就当做为村学盖的,大家都念你的好哩!” 有的劝,“从来就没有什么女子私塾的,你好歹是皇上赐了节妇牌坊的,做事不要太出挑,免得人家抓你的错处,到时候闹得咱薛氏一族没脸哩。” …… 郑晴琅早料到会有这样一类人,对自己办女子私塾的行为指手画脚。 但她花的是自己的钱,办得的自己想要做的事,即便跟主流思想不符,也不违法乱纪。 所以,她对这些人的态度只有一个,你说你的话,我做我的事,谁也别想阻拦老娘! 于是,费了半天口舌的族老们,发现郑晴琅虽然没有翻脸,却是“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巍然不动”,偏生他们也没什么拿捏对方的手段,只得铩羽而归。 稳坐家中的薛厚义听到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意外,暗地里跟妻子钱氏说道。 “厚德媳妇年纪大了,脾气也越来越好了,要搁她三四十岁的时候,指定大扫把将人打出来!” 钱氏白了他一眼,“你当她乐意那么坏脾气呀,还不是被生活逼的。要是她三四十岁就过上眼下这种日子,你瞅瞅她还用不用端大扫把赶人。” 薛厚义听到那句“被生活逼的”,不由得想起自己之前逼嫁对方的劣行,忍不住心虚了一下。 过了几秒后,方才感慨道,“好在呀,她前面的苦没白吃,你看,如今家业那么大,吃喝穿都不愁,儿子孙子也都懂事,只剩下享福了!” 钱氏点点头,顺着话题谈起了送孙女去上学的事。 只听她说道,“我的意思是,如今家里也蛮宽裕的,到时要是束修不贵,咱们就把几个孙女都送去那女子私塾吧,学个手艺傍身,以后更好谈婆家哩。” 薛厚义想到家里几个女的自从挣了钱,说话渐渐硬气了,他不喜欢这样,但若是自家孙女去了别人家这么硬气,他倒是愿意的。 “嗯嗯,趁着年纪还小,去学学吧,不求她们像晓春那丫头一样厉害,有个七八分就行了。” 钱氏“哎哟”了一声,笑道,“晓春那丫头可是人奶奶亲自调教出来的,咱们家这几个丫头片子,能学到人家一半,我就念佛咯!” 薛厚义夫妇俩这种,以薛家几代女人为榜样的,希望自己家中女子也能像郑晴琅、周青梅、薛晓春等人那样厉害的,打算将家中适龄的女娃全都送去学习的,是少数。 更多的是,或封建迂腐,或精于算计,不打算将家中女娃送读的。 封建迂腐的,觉得办女学太过荒唐,家里的女娃就该本本分分,嫁人前待娘家帮忙照顾家里上下,嫁人后待婆家孝敬公婆,服侍丈夫。 他们害怕自家女娃学得多了,也跟着薛晓春一样,年纪到了还不定亲,或是学着薛秀美和离再嫁,他们只希望自己女娃规规矩矩,按照既有的路数走。 精于算计的那些,觉得家里的女娃学几年后,都到了嫁人的年纪了,到时候自己出了束修,却白白便宜亲家,那是不行的。 对于后两种看法,郑晴琅有所耳闻,但是她太忙了,暂时没有空闲去扭转村里那些不利的舆论。 忙碌之余,她唯一愿意拨出一份精力出来应付的,便是那些愿意送女娃学习的村民。 她尽可能解答关于私塾相关的一些问题,若是看得出哪家的孩子在哪方面有兴趣或者有天赋,也会给一些专业选择的建议。 这些咨询的人中,令她感到十分欣慰的,便是李成坤的未亡人张氏。 第446章 张氏带闺女问学 张氏在丈夫李成坤意外过世后,为了家产和赔偿金的事情,和同枝的李氏族人闹得很难看,但好歹在村长的主持公道下,保下了自家的东西。 之后,她在郑晴琅的特别照顾下,去了豆酱作坊做工,因为干得十分卖力,每月能领不少工钱。 有了这笔月钱后,她干脆出钱,将家里的田地托付给村长帮忙照看,让村长家的长工干活的时候,一并将她的几亩地给带上。 村长看他们孤儿寡母的,同枝的族人又没个良善的,也没要这点工钱,只让她好好带着两个娃儿过日子就是了。 也因此,张氏死了丈夫后,日子竟然比之前更加滋润起来,连地里的活都不用干了。 这日,郑晴琅正准备去盖私塾的地方看看,刚走到大门口,就被带着闺女李小细的张氏堵住了。 只见她笑脸盈盈得向前打招呼,“老夫人,您这是要去女子私塾那头吧?” 郑晴琅点点头,接着反问道,“今日你轮休么?怎么有空带着小细来我这里串门哩?” 豆酱作坊每日的都要有人在,所以除了大的节假日,休假都是轮流来的。 张氏答道,“本来不是轮到我的,但这几日因为女子私塾的事情,村里闹得沸沸扬扬的,我实在坐不住,就和别人调了休了。” 郑晴琅点点头,没有细问她和谁调休,只是往女子私塾的话题上问。 “怎么?你也想让你家小细来女子私塾?” 她问这个问题,本来是开玩笑的,毕竟张氏现在还在供她儿子李大壮念书,花费可不少,以她的收入,再供一个念书怕是有些勉强了。 谁知,张氏却十分认真得点点头,答道,“若进去真能学一门手艺,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让小细进去学的。只是女子私塾从前也没听说过,村里头人,有的说东,有的说西,都没有句准话,我这人性子急,就想着早点问清楚,早点做打算。” 郑晴琅这下倒真的对她刮目相看了,感慨道,“你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有这魄力和觉悟。” 张氏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这魄力也不大,刚刚说‘砸锅卖铁’有些夸张了,要是束修太高了,我可能会考虑考虑。” 郑晴琅笑了笑,没有因为她的改口而改变自己的态度。 她十分耐心得说道,“关于束修方面,其实你不必忧心,为了鼓励大家送家中女孩进学,针对一些贫困家庭,会有一定的减免。还有,若是真的付不起束修,也可以先学后付,写一张借条给私塾,等出师了挣了钱再还也成。” 张氏脸上的尴尬一点点被惊喜取代,语调变得更加轻快了。 “啊呀,竟然有这种好事,不仅可以减免,还可以先学后付,真是太好了,那我家小细还真得可以去学手艺了!” 郑晴琅笑着点点头,觉得接下来还有的聊,便说道,“进屋里头详细说吧,这事一时半会儿可说不清楚。” 张氏顺从得跟着她进去,身后跟着一个全程沉默的李小细。 三人坐定后,郑晴琅便主动打开话题,又夸了张氏一遍。 “你家里这种情况,还能想着让娃儿学手艺,很不错。” 她这些天接触了不少村里人,原本有兴趣送娃儿上学的,一听到是要束修的,当场就改了主意。 那里头,好些个家境都比张氏好呢,都抠抠搜搜的,不愿在这方面花费。 张氏见下坝村这么厉害的人物夸自己,不由得有些兴奋,开始剖白自己的心思。 “老夫人,其实不瞒你说,我也不是什么聪明人,若不是你要办女子私塾,我也想不到送我家小细去学手艺。在这之前,我满脑子就是想着我家大壮能够好好念书,不求他能考什么功名,好歹把字学全了,回头能在老夫人名下产业谋个差使,把这一家支撑起来,以后小细嫁到别人家,也不是被婆家念叨是个没爹的娃,被人糟践……” 一边说着,想到自己早死的男人,她渐渐地伤心起来,倒把刚刚的欢欣给丢下了,脸上换上了许久不曾有的愁苦。 郑晴琅见状,一面耐下心,听着她念叨自己一个女子掌家的不容易,一面适时得开解几句。 因着原身也是丈夫早亡的,所以,对于她劝解的话,张氏认真听了进去,并不觉得对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良久,她从这种突如其来的悲伤缓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得抹掉眼里的泪水。 “真是对不住了,本来就只是想过来问问私塾的事,这聊着聊着,我又卖上了惨,实在是不应该,耽误老夫人时间了。” 郑晴琅摇摇头,安慰道,“有些话,憋在心里太难受了,找个人说出来比较好。还是那句话,苦尽总会甘来。你瞧瞧我,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嘛。” 张氏勉强笑道,“我要是能像老夫人那么厉害就好了,我也不用愁了。别的不说,就说您的四个孩子,都被你教养得很好。” “我就不同了,儿子大壮以前被我宠坏了,成日在村里招猫逗狗、欺负其他小孩,具体我也不用多说了,您也是知道的,后来还招了一顿黑鞭。” 郑晴琅点点头,这顿黑鞭还有自己的功劳在呢。 张氏也不管她什么反应,继续说道,“说句不好听的话,要不是他爹死的早,他被迫懂了些事,如今可不会是个安心念书的主儿。” 郑晴琅听到这里,回了她一句,“老话说的好,浪子回头金不换,他如今变好了就行,以前的事就别多提了。” 张氏摇摇头,答道,“我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他虽然没在外头耍横了,但骨子里还是跟他老子一样,脾气差的很,我就怕他以后再给我闹出什么事来,成日里提心吊胆的。” 说完,她目光落到身旁的闺女上,眼神里带上了嫌弃。 “至于这一个,成日不出门闷在家里,跟锯嘴葫芦一样,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了。还是个没脾气的,被她那些堂兄弟姐妹欺负了也不敢回嘴,只会躲角落里哭。以后真嫁了人,遇上个恶婆婆和坏相公,连回娘家诉苦都不会,哎哟,想到这个我真的是……” “唉……”张氏长叹一声,“要是她哥的那些脾气,给她一半就好了,我也不用操那么多心了。” 李小细被她娘当着外人面数落,有些羞愧得红了脸,原本低着的头,往下压得更低了。 第447章 是你想学什么 郑晴琅望向从进门开始就没什么存在感的李小细,心里莫名有些可怜她。 李小细如今才十一岁,这么一个小女孩,成日不出门玩耍,又不说话的,实在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除了一些先天的原因,一个孩子,不会无缘无故的沈默寡言。 在自己原本的印象中,李小细虽不是那种特别活泼好动的孩子,但是以前经常在村里看到她同小伙伴玩耍。 她在路上撞见自己,也会甜甜得喊上一句“郑奶奶”,问上几句好,绝对不是张氏刚刚口中的锯嘴葫芦。 她的改变,应该跟她爹的去世有莫大的关系。 张氏也说了,她的堂兄弟姐妹经常欺负她,或许欺负她的人,不仅仅是她那些亲戚,可能还有村里的其他小孩。 小孩并非都是天真无邪的,在没有大人善意的引导下,也可以是可怕的小恶魔。 像之前牛婶子家的小豆子,因为没有爹娘庇护,身子还弱,所以不少村里的小孩都爱欺负他。 想到这些,她忍不住劝道,“你平常要忙,她哥哥又去私塾了,一个人在家里闷久了,不太爱说话是很正常的事。等进了私塾后,跟着先生和同窗们互相学习,会好转的。你也别老是当着外人的面嫌弃自己的孩子,孩子再小,也是要脸的。” 张氏听罢,斜眼瞥见闺女快低到胸口的头颅,撇了撇嘴巴,最终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郑晴琅趁势改了话题,问道,“女子私塾除了识字算数这类必需的课程,还可以学一门手艺,比如厨艺、刺绣、纺织等等,你们有想过要学什么吗?” 提到这个问题,低着头的李小细迅速抬起了头,似乎有话要说。 但是,张氏却先她一步,说道,“就学厨艺,我听说到时候教厨艺的是老夫人您的徒弟,她如今做的席面是咱们宜良县出了名的。小细要是能学会几分,以后不说跟您和您徒弟一样做个席面师傅,好歹能去那些大户人家做个厨娘,挣得也不少。” 还有一点,她没有说出口。 她想着,郑大丫是郑晴琅的徒弟,若是闺女拜了郑大丫当师傅,那闺女不就是郑晴琅的徒孙啦嘛,这同薛家的关系更近了。 郑晴琅听见她这么一说,笑道,“你消息倒是灵通,连我要请什么先生,都打听清楚了。” 张氏讪笑一声,答道,“村里这些天都在讨论女子私塾的事情,我虽然不往人堆里凑,但也走过听了几耳朵。” 郑晴琅点点头,她自然知道村里讨论“女子私塾”的热度有多高,这些天她已经见过不少过来探消息的人了。 接着,她没有忽略刚刚李小细的反应,扭头望向她,认真问道,“小细,你跟郑奶奶说说,若是去私塾了,你想学什么?” 李小细在她娘提起厨艺的时候,抬起的头再度低下了,听见郑晴琅问话,只是闷声答道,“娘说学什么,就学什么。” 郑晴琅却不满意这个答案,柔声鼓励道,“小细,郑奶奶问的是,你想学什么?而不是你娘想让你学什么?郑奶奶知道你自己有想法,你可以大胆得说出来。” 不等李小细回答什么,张氏便插话道,“老夫人,她一个小孩子,哪里有什么想法,就学厨艺就好了。即便以后不做厨娘,一手好厨艺也可以让婆家高兴哩。” 郑晴琅很不满意张氏的最后一句话,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火气。 “我办这个私塾是为了让女子可以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可不是为了给那什么劳什子婆家培养会做饭的好媳妇的!” 张氏虽无法理解这话的全部含义,却很懂得看脸色,不再替自己闺女作答。 她轻轻推了推闺女,说道,“哑巴了,你郑奶奶问你,你想学什么哩?” 李小细瞥了她娘一眼,又望向直视她的郑晴琅,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不想学厨艺。” 张氏刚想说话,见郑晴琅一眼扫视过来,立马停住了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郑晴琅收回警告张氏的目光,给了李小细和蔼一笑,鼓励道,“可以,不想学厨艺咱们就不学。你好好想想,你想学什么?” 李小细又纠结了一会儿,方才小声说道,“我喜欢拿针线,我想学刺绣。可是娘一直说,刺绣没有用,要变得像郑奶奶那样厉害,就得学厨艺,做席面才可以挣大钱,做刺绣的话,就算我把眼睛都熬坏了,也挣不了大钱。” 郑晴琅听完这段话,真是哭笑不得。 就因为她是做席面挣到的“创业资金”,张氏就想让女儿复制自己的成功之路,逼着喜欢拿针线的闺女抡铁勺? 怪不得李小细对自己能够进私塾学习的这种重大消息,反应这么平淡呢,原来是因为选修的不是自己喜欢的专业呀。 她望向张氏,一脸不赞同。 “谁告诉你学刺绣挣不了大钱的?你可知道,大丫的婆婆,也就是五爷的娘,她丈夫早逝后,就是靠着刺绣攒了不少钱,五爷就是靠着他娘给的这笔卖绣品的银子开始做生意,最后发展到如今的家业。”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无论是厨艺,还是刺绣,只要懂得经营之道,都有可能成功,并不拘会的是什么。张氏,我这么说,你可能理解了。” 张氏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 “我见识不多,就是觉得,那些大户人家里头,雇厨娘的多,没听说过雇绣娘的,就觉得学了厨艺的话,挣钱的机会比较多。” “那你有没有想过,孩子就是不喜欢学厨艺,你硬逼着她学,回头她不认真学了,你不也浪费束修了。有句话叫做,兴趣才是最好的师傅,你好生琢磨琢磨吧。” 张氏觉得郑晴琅说的话有几分道理,也没有多言反驳,只讷讷称是。 李小细在一旁听着两位大人的对话,有些她不懂,却不妨碍她听得出来,她娘被郑奶奶说服了,她不用学厨艺,可以学刺绣了。 知道了这个可能后,她一改刚刚无动于衷的态度,喜形于色问道,“郑奶奶,这么说,我去私塾的话,可以学刺绣咯?” 第448章 动之以利,劝说张氏 郑晴琅见她如此开心,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你知道刺绣是什么么?为什么喜欢刺绣呢?” 李小细眨巴着一双恢复了灵动的眼睛,认真回答道,“我知道刺绣是什么,就是往布料上绣各种图样,我去镇上布庄看过,那里的帕子上的图样可好看了。” 说完,她侧过身子,将外衣手肘处绣着的一朵看不出式样的刺绣展示给郑晴琅看。 “郑奶奶,我这里碰破了,自己用针线缝了一块小花,但是娘说我绣的是四不像,看不出什么,说我浪费线……” 一边说着,她好不容易明亮的语气又渐渐暗淡了下来,似乎回忆起被娘亲打击的时刻。 张氏觉得闺女是在责怪她,忍不住插话道,“可不就是四不像么?那么几坨线缠在一起,谁看得出来?” 郑晴琅见她再一次不顾自己女儿的情绪否定她,舒展的眉毛忍不住拧了起来。 但是,此刻不是讲究张氏教育孩子方式的时候。 为了不让李小细再一次失望,她眯着眼睛努力地辨认了下,然后不太自信得问道,“这……是菊花么?” 紧接着,一旁张氏惊呼一声“这你都看得出来”,她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下一秒,李小细的脸色再现了刚刚的兴奋。 她兴高采烈得分享道,“是的,就是菊花,咱们村道旁不是许多野菊花吗?我就想着它的样子,用不同颜色的针线绣了,正好可以盖住破口呢!” 郑晴琅见那菊花虽然不是特别好,对于一个未曾学过刺绣的女娃来说,却是很难得的了。 可见,李小细是既有天赋又有兴趣,若是真的如张氏那样安排,弃针线而就铁勺,那可真是浪费了。 她想了想,决定帮助李小细说服她的娘亲。 “孩子的手算巧的了,若是学刺绣的话,我不敢打包票说她一定能学成多厉害的大师,但以后挣钱过活总是能够的。” 张氏尤不相信,问道,“真的?就靠您刚刚看到的那坨线,老夫人你就觉得这孩子该学刺绣。那你应该吃上一顿她做的饭菜,好歹吃得出肉是肉味,菜是菜味,我觉得她学厨艺也能行。” 郑晴琅见她又贬低了孩子的“绣品”,眉头拧成了疙瘩,忍着怒火道,“都说了,那是菊花,你就不能对你的孩子放尊重些么?” 张氏为郑晴琅的发火有些吃惊,上回,她不小心做坏了作坊的一大锅黄豆,她都没有发火,如今,却为了她随口一句话发了火? 虽然不理解,但“好汉不吃眼前亏”,她连忙改口,“是是是,是菊花,我刚才失言了。” 郑晴琅看得出对方没意识到自己发火的点,暗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却没忘记自己原本的目的,继续劝说道。 “我打算请的刺绣先生,可是苏州那边的好手,听说那边出了名的绣娘,一副绣品卖出去,可以卖到几十两甚至上百两呢。” 她心想,若是晓之以情不行,那就动之以利吧! 果然,听到这个数字,张氏再次瞪大了眼睛。 “上百两买一副绣品?这不当吃又不当喝的,那些买主图什么呀?” 郑晴琅淡淡道,“你管那些买主图什么?你就说,你愿不愿意让你闺女学这种手艺就行了?” 张氏连连点头,这有什么不乐意的。 要知道绣品的卖价那么高,她肯定愿意闺女坐在干干净净的绣房刺绣,比围着灶台火烧火燎逼得一身臭汗好的多了。 紧接着,她又有另外的疑问了。 “老夫人,我记得苏州那里的人都富裕,花上上百两买上一副绣品,可能是那里的寻常事,但是咱们这种偏僻地方,绣品真能卖上价么?” 郑晴琅笑道,“别看咱们这地方穷山恶水的,有钱的富户多的是,这方面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再给你一句准话,从女子私塾学成出来的孩子,我这边会尽可能帮忙找工的。” 张氏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天底下竟有这种好事,还被自己撞见了? 她毫不怀疑郑晴琅此话的真实性,她只是觉得眼前的老夫人未免太心善了,为了给女孩子们找多一条出路,不仅该专门的女子私塾,而且还打算帮忙安排工作…… “老夫人,你这么做的话,会不会太费人情了?”她有些操心得问道。 她理所当然得认为,郑晴琅承诺帮大家找工作,有时候肯定是要欠人家人情的。 郑晴琅回以神秘的一笑,答道,“这你就更不用操心了,自有不用欠人情的做法。” 张氏听罢,暗暗感慨,果然是一手将薛家家业做起来的人,说话做事都让人摸不透!这大概就是聪明人吧,不像自己,一件事情琢磨个半天,还没有个章法。 想完后,她便点点头,“既然老夫人都这么说了,我就听您的,让我家小细学刺绣吧。” 说完,她又讪笑了下,补充道,“老夫人,要是我家小细真去学了,劳烦您嘱咐那里的先生多关照她。她有些笨,又不爱说话,长得还不讨喜……” “行了行了,好好的孩子,怎么到了你嘴里就那不好这不好的,我觉得小细不错,安安静静的,我很喜欢。你放心,我会多关照她的,以后要是学成出来了,我亲自帮忙给她和那些大户穿针引线,让她的绣品卖高价!” 张氏见对方这么说了,忙不迭得拉着闺女一同跪下磕头,嘴里念道,“多谢老夫人了,您真是我和小细的再生父母……” 郑晴琅迅速拦住了对方的动作,有些不悦道,“说话就说话,不要动不动就下跪磕头的,我不喜欢这样。” 张氏见她脸色不好,连忙起身。 “我这……我这就是太激动了,成坤刚去那会,要不是你给我出主意,我……” 郑晴琅不想再听她回顾一遍过去的痛苦,忙打断她的话,“唉,别说了,我也没做什么,就是告诉你一些人生经验罢了。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撑得住。” 说完,她又将注意力给到李小细。 见她因为心愿达成,脸上开始有了笑意,还有些婴儿肥的脸色泛起两个小小的梨涡,非常的可爱,忍不住握着她的手摩挲,开始问她一些生活的日常。 第449章 打压式教育 张氏见状,也不打扰,她很高兴自己的闺女能和郑晴琅多亲近。 甚至,她的脑海里,此刻很不合时宜得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 那就是,薛家二房的薛子善还没定亲呢,年龄和自家闺女也相当,要是自家闺女能嫁到这家那就好了。 只是,这念头刚起,就被她很理智得拍飞了。 薛子善已经是童生了,以后肯定会越走越远,就算要娶,也应该像他哥哥那样,定的是韩知县的闺女,而不是她这种家庭出身的孩子。 李小细还不知道,就这么一下子,她娘已经想了那么多了。 此刻,她感受着郑晴琅的善意,话匣子也稍稍打开了。 经过几个来回的被动的一问一答,她主动说道,“郑奶奶,我娘天天在我面前念叨你来着,说你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了!” 郑晴琅失笑道,“郑奶奶可不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等你进女子私塾学习后,说不定会成长为比郑奶奶还厉害的人呢!” 李小细一听,原是不信的,但是对方的语气真诚,神情笃定,她单纯的心便信了几分。 她小心翼翼得问道,“真的么?郑奶奶,我真的可以成为像你一样厉害的人吗?” 郑晴琅再次认真的点点头,“只要你肯努力,你一定可以的!” 李小细的心再度雀跃起来,笑容也更加灿烂了。 张氏在一旁看着,突然觉得一阵恍惚,她有多久,没见到闺女这样笑过了。 郑晴琅同李小细聊了一会儿后,便让外头婆子领着她去院子玩耍,接着跟张氏私聊。 “论理呢,咱们不是亲戚,平常也没有多少往来,我没什么资格干涉你如何教养孩子。但是,小细我看着可怜可爱,也就多一回嘴。” 张氏听到这里,连忙表示,“小细能得老夫人喜爱,是她的福气。老夫人愿意开口教我,那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我婆婆走得早,亲娘又不经常来这里,上头没个长辈带着,做事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 郑晴琅打断她那些无意义的套话,说道,“你别急着认错,你就当我跟你闲话家常,老身年纪大了,爱念叨罢了。” 张氏听罢,只得恭恭敬敬回道,“老夫人,您说,我听着呢。” 郑晴琅理了理脑海中的话,缓缓开口。 “如今大家伙都晓得我有两个特别争气的孙子,那就是二房的子俊和子善,说他们年纪轻轻,一个考上秀才,一个考上童生,前途不可限量。但是,他们都错了,我心目中,最有出息的孩子,是我家的大孙子。” 张氏在作坊里做工,同薛子仁有过一些接触,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行事很有章法,也十分勤劳肯干,满下坝村的青年摆在一起排名,他认第二,就没有人敢认第一。 只是,在她粗浅的认识中,她还是觉得,经商再厉害,也不如念书得了功名更厉害。 所以,她不太赞同郑晴琅的话,但听着对方那口气,自己也不会明晃晃得反驳。 她只是笑着应和道,“老夫人家里几个孙儿都有出息,只是大家更看重功名罢了。” 郑晴琅也不管她什么表情,继续往下说。 “你说的没错,如今的世人更重功名,所以忽略了我大孙儿如今的成绩。他还不到二十岁,就跟着车队走了两三年,后面开分店的话,都是他跟着我去各处开的,一应事务都是我在定大方向,具体落实都是靠他。” “老夫人也真是放心,开分店的时候他还没娶媳妇呢,才几岁,还是个孩子呢,就托付了那么多的事情,也不怕他做不好。” 郑晴琅笑了笑,“你这个问题问的好,这就是我接下来要重点说的。” 她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起来,令张氏也不由得打起精神来洗耳恭听。 “第一,我清楚我孙子的能力,所以不会给他设置远超于他能力的目标,所以,不怕他做不好。” “第二,他做不好的话,我会心平气和得指出问题所在,然后鼓励他去改正,而不是一味的责怪与批评。” “第三,他做得好的话,我会认真得表扬他,认可他的劳动成果,而不是鸡蛋挑骨头,进行否定和打击。” …… 张氏也不是完全的蠢人,联想到她刚刚对于自己屡次否定闺女的反应,有些猜着她的意思了。 斟酌了一下,开口道,“老夫人的意思,是觉得我对闺女说话太难听了?没有夸她那朵菊花绣得好?” “大概是这么一个意思,总结起来,就是你犯了一个当长辈的经常会犯的一个毛病,那就是习惯对你的孩子进行打压式教育。” “打压式教育?”这个新鲜的词汇,一下子引起了她的疑问和好奇。 “嗯,简单点讲,打压式教育,就是一种通过打击、贬低和否定孩子,让孩子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从而保持谦虚、上进、坚强心态的教育方式。” 介绍完概念后,她略顿了顿,等待张氏消化了一下,然后才继续往下说。 “这种教育方式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长辈们往往会使用过度。” “使用过度?”张氏又有了新的疑问。 “嗯,使用过度,就像你刚刚一样,先是在我面前嫌弃小细不爱说话,后面还几次否定她学刺绣的想法,每次小细有什么意思表示,你注意到了么,你的反应,全是否定,没有一次是肯定的。” 张氏顿时愣住了,她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或者说,她已经习惯了这么对待自己的孩子了,没有意识到这会是个问题。 郑晴琅接着道,“一旦对孩子打压过度,就会让孩子感到被否定和打击,导致自尊心受损,自信心受挫,甚至对生活产生反感和厌倦。你说小细的性子越来越闷了,有没有反思过,或许跟你对待她的方式有点关系?” “这……我也没打她骂她,就是念叨几句而已,谁家不是这么养小孩的,也没见其他家的孩子像她这样呀?” 张氏心里虽有些触动,但还是一时间转不过弯来。 郑晴琅耐心道,“孩子和孩子也不都一个样的,有的敏感些,有的钝感些……” 怕张氏听不懂“钝感”,她又解释了下,“也就是说,对于家长的批评和否定,有的孩子反应比较大,长长久久记在心里,有的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往心里去。” “别说是孩子了,就说你自己,要是你在做工的时候,我老是骂你做得不好,你是不是也会觉得没意思,心里不好受呀?” 张氏笑了笑道,“老夫人是最和善不过的人了,我可不信你会骂我。不过,我大概懂您的意思了,我以后会注意的,对孩子们多些表扬。” 郑晴琅满意得点点头,开玩笑道,“你家大壮就不用故意去表扬了,他以前被你表扬得太多了。” 张氏点点头,认真得道了一句谢,最后,心满意足得带着闺女家去了。 第450章 广而告之的方式 女子私塾还在有条不紊得建设中,职业介绍所却已经准备就绪了。 因着三个孙儿也要开职业介绍所,郑晴琅干脆将买铺子的事情顺便托付给了他们。 于是,他们花费了几天时间,经老熟人邱牙人介绍,定下了靠近东城区的锦绣街上的两间相连的铺子。 左边那间开男子职业介绍所,右边那间开女子职业介绍所,正应了“男左女右”传统。 郑晴琅实地看过一遍,都是二层的小楼,铺面虽小,纵深却够长,用来做没有实物商品售卖的职业介绍所正合适。 她根据自己现代看过那些小型办公室的印象,将铺面用竹制的屏风做了一个隔断,靠近门口的那一小部分,摆上一张定制的大桌子和两张椅子,充当了“前台”。 靠近后院的一大部分,又隔成两个部分,一半空间是一间小型的封闭型会客室,另一半的空间是开放式会客区。 后院的格局没动,保留了原本的卧房、厨房、仓房等,作为职业介绍所的员工休闲、休息区域。 二楼的格局也没动,两间小房间的内部装修了一下,作为以后主管的独立办公室,剩余的大堂,就是普通员工的开放办公室了。 整体格局变动不大,重点是定制的各种办公桌椅。 郑晴琅亲自画了图纸,费了不少时间,才让木匠搞清楚她的需求,前前后后,又花了十来天的时间,才将各种桌椅全部打造布置到位。 机灵的薛子俊,看过他奶奶画的办公室格局分布和桌椅图纸后,和吴思博、吴思学商量过后,便决定原样照搬。 甚至施工的时候,连他们雇来的工匠,都指使过来直接“偷师”。 郑晴琅知道后,大概完工的时候,去左边铺子的现场看过,里头的格局和桌椅布置还真是差不多,忽略颜色的话,那就真的是复制黏贴了。 她回到家中,将在家中的薛子俊招到跟前,笑问他,“不是说要独立创业么?你倒好,装修那么大的事,直接学我这边,这么省事的吗?” 薛子俊一点都不心虚,笑道,“奶奶你可是说过,做生意嘛,要善于利用身边的各种资源。你看,我这不偷又不抢的,只是参考您的装修风格而已。您若是去我那边介绍所仔细瞧瞧,还是有一些不一样的,比如里面细微处的布置多用深色玄色,不像您那边,用的是淡色。” 郑晴琅白了他一眼,开玩笑道,“我去看过了,你这分明是换汤不换药,偷师也是要付束修的。” 薛子俊连忙装出一脸苦笑,“奶奶,我这攒下来的月钱全部都投到铺子里咯,可没钱付束修,要不,先给欠着,我给您打欠条!” 说完,还真转身,假模假样得说要去找笔墨了。 郑晴琅忙招手让他回来,笑道,“行啦,别装了,说回正经事,这介绍所都装修好了,奶奶问你,你有想过怎么宣传么?” 职业介绍所是个新事物,没有大力的宣传,让大家认识到这是个什么样子的组织,恐怕没人会登门的。 显然,薛子俊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了。 “我和思博、思学讨论过了,一呢,在介绍所门口用竹竿挑出两条长长的红色的布幌子,上面宣传职业介绍所的名号和服务项目,词我们都想好了。” 在这里,他特意停下来清了清嗓子,然后才朗声说道,“招工找工都不用愁,光明职业介绍所帮你忙!” 说完,他期盼得望向郑晴琅,“怎样?奶奶觉得如何?” 郑晴琅“额”了一下,问道,“这么通俗易懂的词,肯定不是你想的吧。” 薛子俊点点头,“嗯,我和思博、思学各想了好几个,从这些里头挑的时候,思博说我想的那些都太文绉绉了,全部给否了。” “确实,广告词就应该浅显易懂,朗朗上口些,还有呢?” 薛子俊一时没跟上他奶奶的思路,傻傻反问道,“还有那些被我们否决了,您还要听么?” 郑晴琅笑了笑,“不是,我是说你除了挂幌子,还有什么广而告之的方法。” 薛子俊反应过来,哦了两声,随即红了脸,笑得有些奇怪。 他说道,“第二个法子,就是开业那天,请韩知县亲自过来参加开业庆典,并且还有当着众人的面说贺词。” 郑晴琅见他说完,脸色更红了,显然是想到了自己的未婚妻韩婉约。 她没有调侃他,而是给他竖起了大拇指,直接道,“行啊你,懂得用名人效应,看来您这为商之道上,也是有几分天赋的嘛。” 薛子俊花了几秒时间,将那点想到未婚妻的旖旎心思给拍飞后,脸色恢复了正常,方才答道。 “这个想法也是从书里头来的,相传春秋时期,有一位商人因为自己的马卖不出去,便请了当时以挑选出色的马匹而闻名的伯乐来帮忙。伯乐去到马市后,只在马的周围走动并观察,第二天,这匹马以高价被卖出。职业介绍所是新东西,没有能辨别好坏的人,我就想着,请一地父母官来,大抵也可以了。” 郑晴琅认真听完后,感慨道,“古人诚不欺我,那句‘书中自有黄金屋’可不是假的,你能学以致用,举一反三,不错。” 薛子俊再次被奶奶夸奖,嘚瑟得笑了下,接着反问道,“奶奶,那你那边,想好什么法子了么?也说来给孙儿听听?” 郑晴琅故意拿乔,开玩笑道,“那可不成,万一你又学了去,不给我交束修,怎么办?” 薛子俊又是拱手又是作揖,嬉皮笑脸逗了她一会儿,才让她松了口。 郑晴琅没有自己说出自己的方式,只是问道,“奶奶先问你,职业介绍所,卖的是什么产品?” 薛子俊很快答道,“就是服务啊,奶奶之前说过,我们就是服务找工者和那些东家的中间商,这话我记得清清楚楚。” 郑晴琅点点头,继续道,“那你再设身处地想想,若你是找工的人,为什么要选择光明职业介绍所给你介绍工作?若你是招工的人,又为什么要选择光明介绍所帮你介绍工匠?” 薛子俊略加思索后,便自信得答道,“自然是因为职业介绍所可以帮忙他们各自找到最合适的工匠和东家呀。” 郑晴琅又问,“是呀,这个前提是什么?” “前提……”薛子俊眼神闪过迷茫,接着,突然眼睛瞪大,似乎想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哎呀,我光想着要宣传,可是靠那么几个人,哪里去找到那么多招工和找工信息呀!这些信息太少的话,很难替那些人匹配到合适的,这样职业介绍所的名声就不会好的!” 第451章 一举两得的方法 薛子俊说的没错,归根结底,职业介绍所售卖的基本商品就是“信息”。 若想要将职业介绍所运行起来,做大做强,就必须拥有大量的、最新的、第一手的职业供需信息。 这样,才可以在茫茫的信息海里面,将招工者和找工者的信息匹配上。 再之后,才是促进双方交易的服务部分。 但是,在职业介绍所出名前,在人们养成将招工或找工都找职业介绍所帮助的习惯前,他们需要被动得去搜寻这些信息。 而执行搜寻这个动作的,便是人,而且是大量的人。 初创的职业介绍所,还没有实现盈利,自然不可能不计成本得养太多的员工。 所以,如何以尽可能低的成本,去搜寻到海量的信息,便成了薛子俊眼下最急需解决的问题了。 郑晴琅这边,在决定做职业介绍所的时候,便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她第一个想到的解决方案就是,职业介绍所的员工,得是有自己的信息渠道的,比如牙人和媒婆。 这两个行当里的人,都是交友广阔,消息来源比较多的,同时,也是做习惯了“中间介绍人”这个服务角色的,只不过服务的对象换了而已。 她第一个从牙行那边撬来了的人,就是邱牙人。 邱牙人在房屋中介这个行当里干得风生水起,本来是无意转行的。 但架不住郑晴琅的三寸不烂之舌,把“职业中介”这行当描述得多么有前景,又给出了令人难以拒绝的优渥条件,于是,他变成了女子职业介绍所的第一个正式员工。 熟人带熟人,他又给介绍了两个自己认识的、有口碑的牙人,一下子就解决了一半的雇工问题。 郑晴琅原本预定要招的固定人员,一共是六个。 后来,郑晴琅又陆续签下了两个自己接触过的,还算靠谱的媒婆,只剩下最后一个岗位时,她的老闺蜜秦氏毛遂自荐了。 秦氏从郑大丫口中得知了郑晴琅要办女学,本意是想去学校帮忙教刺绣的,但自己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手艺有些荒废了,所以不敢误人子弟。 正遗憾自己未能帮忙时,又听说郑晴琅还要办什么女子职业介绍所,了解清楚这是干什么之后,她便按捺不住,找上门来表示自己可以当职业牙人。 郑晴琅知道秦氏认识的人多,消息也灵通,便爽快得答应了。 当然,若是以为就这六个人,就能将职业介绍所开起来,那也太简单了些。 宜良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这么多户人家,这么多劳动力,他们六个人怎么可能全部涵盖住。 因此,接下来便是郑晴琅想到的第二个解决方案。 这是一个一举两得的方法,既可以给职业介绍所做宣传,又可以收集到她想要的信息。 郑晴琅将薛子俊引导到信息收集这个问题上后,便将这个主意告诉了他。 “我的法子很简单,那便是拿钱买消息。” 薛子俊不解,问道,“怎么拿钱买信息?” 郑晴琅详细解释道,“我会放消息出去,无论是谁,只要上门提供一条真实的有效的招工信息,那么,就能够得到二十文钱的辛苦费。” “二十文?会不会太少了?那些大户人家里头的丫鬟奴仆,怕是都懒得挣这份钱吧?” 薛子俊虽觉得这法子好,人在铺子里头坐,消息就自动送上门来,不用底下几个员工跑断腿。 但,只是二十文的话,他觉得吸引力不够大,怕是达不到让人送消息上门的目的。 郑晴琅笑道,“二十文钱不少了,搁在普通家庭里,那可以是几斤米,几斤柴火,或者一斤多的猪肉。你是看惯了下坝村如今的富足了,所以不晓得外头有多少人为了二十文辛苦哩。” “而且,这钱赚得也容易,不过就是耳朵灵光些,多注意哪家有招工需求,然后跑跑腿,动动嘴皮子就行了。” “别的人我不敢保证,但那些经常串门的婆子,就指定乐意挣这份钱。” “婆子?婆子能知道这些么?她们串门,不也就是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闲事么?” 薛子俊不屑道,对于那些成日里没事干,专爱搬弄是非,说别人家闲话的婆子没啥好印象。 就像下坝村里,就有那么几个上了年纪的婆子,最爱坐大树底下大声闲聊,每次路过,听到她们聊的,不是谁家男人又打媳妇了,就是谁家当婆婆的又磋磨媳妇了…… 总之,都是自己不爱听的。 郑晴琅不懂他口中的不屑从何而来,却没有深究。 她接着说道,“你可别小看这些婆子,她们若想要知道,方圆几里地的各种事,她怕是都探听得到,她们的人脉广的很!” “真的?就靠串门?”薛子俊还有些不信。 郑晴琅点点头,“串门就是她们同别人建立连接的方式,你只看到这个婆子去找李四媳妇闲聊,你看不到的是,或许李四认识某个大户人家的管家,管家告诉了他主家招工的消息,李四回来后又告诉了媳妇,媳妇转头就告诉了那婆子,所以婆子的双脚即便没有踏入那大户人家,她也知道了那家的招工消息。” 薛子俊一脸恍然,奶奶说得好有道理! 郑晴琅见他似乎有所领悟,便接着拓展了一下内容,讲了自己在现代时,听到的“六度人脉理论”。 “奶奶曾经听过一句话,那就是,‘你和任何陌生人之间最多通过六个人就能够建立起联系。’” 薛子俊疑惑得“啊”了一声,显然没听懂。 郑晴琅只得再详细解释道,“意思就是说,无论两个人之间起初没有任何联系,通过最多六个中间人,你就可以与这个人建立联系。” 见他一脸不信,她接着说道,“比如说你奶奶我,我此刻说,我不超过六个中间人,就可以同当今皇上建立联系,你信不信?” 薛子俊摇摇头,奶奶虽然在他心目中是很厉害的人,但是同皇上建立联系,不能够吧…… 郑晴琅狡黠一笑了,“你忘了,奶奶是皇上亲赐贞节牌坊的节妇,中间通过谁呢,李知县,岳忠明,还有……没有了,就两个。” 薛子俊顿时一拍脑袋,“对哦,奶奶的贞节牌坊还在村口立着呢,他怎么给忘了!” 郑晴琅又说道,“不说我,说你爹也行,你爹整日侍弄土地,你觉得他同皇上能够建立联系么?” 第452章 消息算谁的? 这次,薛子俊没有摇头了,只是不太自信得答道,“能,能吧……” 郑晴琅忍不住打了下响指,“答对,但是没奖励!” 薛子俊可不管有奖没奖,他有些反应过来了,问道,“奶奶,你不会是想要说通过你这一层关系和皇上建立联系吧,毕竟还没超过六个中间人呢。” 郑晴琅摇摇头,“答错,同样没有奖励!” 薛子俊的好奇心顿时起来了,问道,“没经过奶奶您,那是?” 郑晴琅也不卖关子了,说道,“你爹今年秋收收上来的稻种,已经随着送给岳家的年礼到京城了,岳家那边给了答复,说在自家庄子试种一季,若是没有问题,就在明年秋天当做寿礼送给皇上了,这样,你爹不需要经过我,也能和皇上建立联系了。” “我爹这么厉害的吗?”薛子俊声量忍不住放大问道。 他知道自己爹爹这些年在折腾什么试验田,之前也会过去田地里溜达几圈,但如今课业越来越重了,他便没怎么关注了。 没想到,他爹搞出来的种子,竟然可以上达天听。 郑晴琅见孙子那么吃惊,笑了笑,提醒道,“这事家里没几个人知道,除了我、你爹,就是你了,你可别出去乱说,免得被有心人听去了,闹出什么事来就不好了。” 薛子俊知道厉害,忙点头应下。 接着说回正题,郑晴琅又道,“咱们刚刚扯远了,回到买消息这件事上,你这会儿觉得如何啊?” 薛子俊自然是觉得可行,只是他还有一个问题,“奶奶,你怎么判断那消息的真实性?” 郑晴琅笑笑,“我这二十文说好赚也好赚,不好赚也不好赚。拿走我这二十文,可是要带上户帖的,要是是骗人的,我就告官!” 薛子俊这下不赞同了,“奶奶,为了二十文告官,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郑晴琅点点头,“是有点小题大做,就是吓唬人的手段而已,都是些小老百姓,又是登记户帖信息的,又是说要告官,这两个动作一下,他们可不就不敢随口胡诌了嘛。” …… 接着,婆孙俩又陆续探讨了这法子的其他漏洞,以及补上漏洞的法子,足足聊了一个多时辰。 最后,商量好了,两个职业介绍所都用上买消息的法子,以便第一时间积攒一批招工信息,吸引第一波客户上门。 小年前一天,家家户户都上街置办年货,宜良县的街市上,也同样是熙来攘往。 锦绣街上,两间别开生面的职业介绍所,随着一连串的鞭炮声、震天响的锣鼓声以及齐齐的鼓掌声,开业了。 被这些声音吸引过来的路人们,看完了一场醒狮表演,惊讶得发现他们的父母官韩知县竟然出面为两间小店铺说贺词。 正在心里嘀咕清廉的韩知县是不是变了,要学那些贪官来个官商勾结了,却在一下秒发现这两间铺子的东家都是薛家人,心里便打消了这个猜测。 韩知县同宜良县三娘豆酱的东家薛家联姻定亲的事情,只要是这里的人,大多知道。 紧接着,郑晴琅和薛子俊分别出面解说两个职业介绍所的服务,把一众看客听得再度瞪大眼睛起来。 有的纳闷,这招工和找工也需要找专门的牙人么?去外头打听打听不就成了? 有的则是质疑,这么两间铺子,就卖这种服务?不会是挂羊头卖狗肉,做的人贩子的勾当吧? 站在中间的郑晴琅可不管这些人的反应,最后放出了“二十文买一条消息”的话。 这一句,就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一样,惹得众人一阵哗然。 还没等大家消化完,就有反应快的一个婆子走上前来,说道,“我我我,我知道一个,东大街王员外家的厨娘辞工回老家奔她老娘的丧了,正在急招一个厨娘呢!” 话音刚落,人群中就有另外一个妇人大声惋惜道,“哎呀,我也知道这个事情哩,迟了一步了!” 郑晴琅笑着朝那第一个说消息的婆子说道,“这位老夫人,你可带了户帖,若是带了,往里头登记一下具体信息,就可以领走二十文了。” 那婆子“哎哟”了一声,一脸苦恼道,“我没带,现在回去拿可还使得?” 刚刚插话的那个妇人,见机不可失,连忙走到郑晴琅跟前,掏出怀里的户帖,急忙道,“我带了,现在就可以去登记,那消息可以算我的不?” 站在她旁边的那婆子顿时怒了,“伍家的,都是左邻右舍的,你怎么好意思截我的胡呀?我回头跟你婆婆说去!” 被唤作伍家的年轻妇人一点也不发怵,“人都说了,得带上户帖登记,你自己运气不好,没带,怨得了谁?就算你跟我婆婆说,我婆婆也会告诉我给家里挣了二十文钱哩!” “你个没天理的小娼妇……这消息分明是我第一说的,自然是算我的!” “可是你没带户帖,不符合人家的要求,我有户帖,符合人家的要求,消息自然就是我的了!” “是我的!”“是我的才对!”…… 眼见这双方要吵起来了,郑晴琅连忙居中调和。 “先别急着吵,这样子,我看你们两个也是认识的,这就好办了,你是第一个给消息出来的,这消息算你的,二十文也给你。” 没等那婆子得意笑开,她又接着说道,“但是,你没办法证明你的身份,她却可以,她带着户帖就去登记,算是你的担保人吧,你拿了二十文,分个一半给她就行了。” 那婆子不乐意了,明明她可以自己拿到二十文,凭什么要便宜别人。 因说道,“我现在就家去拿户帖,你这边略等等我吧。” 那年轻媳妇也不乐意只拿一半,也说道,“凭什么要等你,我这有户帖,又有消息,最符合登记的条件,二十文是我的!” 郑晴琅不想开业这种大喜的场合,因为这两个妇人闹出什么不好的场面,只得耐下心再解劝。 但两个人就是不依不饶,最后还是围观的人不耐烦了,起哄道,“两个都别给算了,我这边带着户帖,也知道是东大街的王员外家招厨娘,算我的!” 有了第三个竞争对手,原本不想“将就”的两个妇人,只得“无可奈何”得登记了户帖和信息,各拿了十文钱了事。 第453章 职业介绍所火了! 虽有这么一个不太愉快的小插曲,但是许多在场的人也亲眼看到了她们各数着十个铜板离开。 于是,手头有消息又有户帖的,连忙涌上前来,说自己要登记。 不过,他们都学聪明了,没有像第一个婆子那样,当场就吼开,免得给自己招来竞争对手。 至于那些有消息没户帖的,有的匆忙跑回家拿户帖,希望能赶上趟,有的生怕落于人后,干脆在人群中找了一个认识的“担保人”。 两个小小的职业介绍所门口,很快就大排长龙起来。 郑晴琅站在一旁,看着混乱的场面在几个员工的安排下,渐渐井然有序,随即放下心,转头招呼起宾客来。 这日过后,职业介绍所火了! 那些从职业介绍所领到“二十文”的人,都将这件事作为“奇闻”,跟家里或者是邻居朋友分享。 即便是那些没领到的,也不忘将这轻松赚钱的门路告知旁人。 一传十,十传百,宜良县大多数的人,都知道,锦绣街上开了两间给人找工、帮人招工的职业介绍所,而且,还分男女。 自觉手里有消息的人,都会带上户帖过去凑热闹,能得个二十文的费用,算是意外之喜,得不到,他们也不恼。 这日,正是腊月二十九,职业介绍所接下来就要放七日的春节假期了,所以,郑晴琅特意从村里过来看情况,顺便给几个员工送年节福利。 刚进门,就看到秦氏坐在前台,低着头,拿着毛笔,正慢吞吞得写着什么。 “怎么是你在前台呢?王媒婆呢?”郑晴琅走到桌子跟前,出声问道。 秦氏正写得入神,不防有人突然出声,吓得毛笔一歪,一个好好的字便写坏了。 她“啊”了一声,抬头看到是郑晴琅,嗔怪道,“哎呀,你怎么走路没声,突然来这么一下,把我吓一跳,我好不容易才写了这么个好看的字哩。” 郑晴琅踮脚伸过身子,瞧见纸张上最后一个“姜”字,确实比起前头那几行字工整了不少,可惜最后那一划跑得老远,也不算工整了。 “前几天听说你念叨要认字,没想到你来真的呀?” 秦氏有些傲娇道,“就许你一大把年纪也能学识字,我就不行啦?” 郑晴琅笑道,“倒不是,活到老学到老嘛,只是你眼睛不好,可别太累着了,免得文五找我算账哩。” 秦氏回道,“我就是趁着有空的时候练几下,哪里就累着了。” 说完,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笔墨上,有些泄气道,“就是啊,这字真得太难写了,我这一用大劲了,墨水就全晕开了,比拿绣针可难多了!” 郑晴琅听罢,感同身受得点点头,她如今这手勉强能看的毛笔字,可是花了好几年的功夫才练成的! 想了想,她便说道,“要不,你用炭笔写字吧,那个比较容易上手,这毛笔字太费时间和功夫了。” “炭笔?”秦氏疑惑问道,她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郑晴琅解释道,“嗯,就是两根木头中间夹着一条墨炭,能够写字,你只要不下死劲,写起字来,倒是比毛笔方便。” 一面说完,她转身吩咐跟过来的婆子,“你去车厢里座椅底下的暗格找找,我记得那里背着一套炭笔和本子。” 那婆子应了声“是”,转身去了停在门口的骡车上,没过一会儿,她手里端着两样东西进来了。 郑晴琅接过后,绕到秦氏旁边,示范了一遍炭笔的使用。 秦氏只见她拿着一只没毛的笔,轻轻在纸张上写了几下,一个小小巧巧的黑色的字便出现了,瞬间觉得神奇极了。 她连忙接过郑晴琅递过来的笔,有样学样,也写了一个字,虽然歪歪扭扭的,不甚工整,但是她却觉得,这真的比写毛笔字容易上手多了。 “啊呀,你这是从哪里买来的好东西,回头我买上十几二十只,以后就用这个写字好了。” 郑晴琅摇头道,“不是买的,是自己家里做的,你要是觉得好用,我家里还有许多,回头给你拿一些。” 秦氏一怔,“这不会又是你捣鼓出来的东西吧?” 见对方点点头,她又接着感慨道,“你这脑瓜子到底是怎么长的?怎么什么都会呀!” 郑晴琅对上她明显崇拜的目光,笑了笑,把自己学会毛笔字前的窘境说了一遍。 “这都是被逼出来的,我刚开始练字的时候,也像你一样,十分不顺手。有一回急了,就从灶膛里掏出一根木炭,没想到,还真能写,比毛笔顺手些。再后来,我发现直接用炭条糊一手黑炭,我让满山给我弄几根细木棒,中间掏空,再把那炭芯加工一下,弄得扎实了些,再塞到木棒中间,就成了现在这样子的炭笔了。” 秦氏听完后,啧啧了好几声。 “难怪你能置办下这么大的家业了,我用毛笔不顺手,顶多就是花多点时间练习呗,你就偏偏能想到换一种笔,还捣鼓出这炭笔……” 郑晴琅真想说,感谢自己来自信息发达的现代,也感谢德国化学家法伯和奥地利人约瑟夫·哈特穆特发明了铅笔。 自然,那只能是心里想想。 回到现实,她没有继续炭笔这个话题,而是问起职业介绍所的情况。 因快过年了,提前到下坝村拜早年送年礼的亲朋好友不少,还有女子私塾那边也要安排歇工,所以郑晴琅主持完职业介绍所的开业庆典后,就回了村里,不太清楚介绍所的情况。 秦氏见她问这个,连忙将这几日的情况详细讲了一遍。 “因着你开业那天就宣布了买消息,这几日来了不少人,我们倒是登记了不少招工消息。但是,一个过来咱们这里找工作的都没有,我听说隔壁倒是谈成了一笔单子哩。” 郑晴琅点点头,并不觉得失望。 “正好年节,找工的人本来就不多,何况咱们是做女子的职业介绍,肯定要比男子更难做,一般情况下,女子要不是生活所迫,也很少主动出门揽活的。” 秦氏听她语气淡淡得,面上一点都不焦躁,这几日来的焦虑也随之淡了些。 “好吧,你这个做东家的都不着急开张,那我这个长工也就放心了。” 郑晴琅开玩笑道,“你这个长工可放一千一万个心吧,即便几个月不开张,也少不了你的月钱的!” 秦氏笑着假装啐了她一口,“去去去,谁看上你这三瓜两枣的月钱了,我就是觉得你做这事挺好的,为我两个孙子行善积德呢!” 第454章 慈幼局的白露 两人正热聊着,突然从外头走进一个衣服上满是补丁,却收拾得十分干净利索的十二三岁少女。 只听她低声问道,“这里是不是那个一条招工消息可以卖二十文的地方?” 前台处的两人望过去,齐齐点头。 秦氏更熟悉流程,接着出言强调道,“得是真实有效的招工消息,还有要带上户帖登记,才可以领二十文哦。” 那少女听罢,点点头,又问,“那我一个人有好几条真实有效的招工消息,是不是就可以拿很多个二十文?” “自然可以,一条二十文,两条四十文……按照你提供的条数算钱的。”秦氏又道。 少女显然很满意自己听到的答案,脸上的怯懦被兴奋所取代,发黄的脸色多了一抹红晕。 她有些手忙脚乱的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户帖,走上前抬手递给秦氏,又似乎不太放心,再次确认了一遍,“那我这里有十条招工信息,是不是你就给我两百文!” 秦氏接过她的户帖,一边核查上头的信息,一边点头答道,“是的。” 接着,她便将对方的户帖随手放在桌子上,然后冲着郑晴琅说道,“我去里头找邱牙人过来帮忙登记下,我这写字速度不快。” 郑晴琅忙拦下,“让我来就行了!” 秦氏笑道,“哪有东家坐前台登记的,不合规矩?” 郑晴琅摆摆手,“有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不过是顺手的事情。” 秦氏见她一面说,一面已经翻开登记用的册子,又拎起了毛笔蘸墨水,只得由她去了。 郑晴琅对着户帖登记了一些基本信息后,看到上面宜良县“慈幼局”的文字后,微微顿了下,然后没有多问,登记完后便将户帖递还给了她。 “白露姑娘,你的户帖信息登记完了,接下来你可以说招工信息了。” 户帖上登记着叫白露的少女,将户帖再次贴身放好后,这才口齿清晰得说了十条招工信息。 郑晴琅登记完后,仔细核对了一遍上面的内容,有些替她可惜。 “你这十条信息,只有五条是有用的哦,其他五条已经有人来登记过了。” 说完,生怕对方以为自己是为了省钱骗她的,还特意将登记册子展示给她看,指了指上面被自己圈中的重复的那五条。 白露并没有靠上前去核对,只是微微低下头,“我,我不识字的。” 郑晴琅有些尴尬得收回那本册子,心里直呼失策。 她虽然穿越过来多年了,但偶尔做事还是会带上一些现代的影子,比如她老是觉得遇到的人都该是识字的,可是,古代的识字率是真不高呢。 一旁的秦氏显然遇到过同样的问题,替郑晴琅问道,“白露姑娘,你提供的十条信息里头,只有五条是有效的,你要是有疑虑的话,可以这会子去街上看看,能不能找个不相干的却识字的路人帮忙核对。不然,你也可以对着册子上的字一一核对,不识字也没关系,只要看得出哪个字跟哪个字是一样的就行。” 白露连忙摆手,“不不不,不用那么麻烦了,就五条也行,我相信薛老夫人是不会骗人的。” 郑晴琅听到,眉毛微挑,忙问,“你认识我?” 白露点点头,笑道,“薛老夫人以前给我们慈幼局送过米粮,我远远见过一回哩,认得您。刚刚听这位老夫人说,您是这里的东家,所以我相信,薛老夫人这么好的人,是不会骗我的。” 郑晴琅笑了,“那就多谢白露姑娘对我的信任。” 随即,她侧身向秦氏说道,“五条信息一百文,劳烦你进去里头找账房取钱吧。” 秦氏点点头,便往里头去了。 前台处,只剩下两人的时候,郑晴琅主动挑起话题。 她问道,“你提供的那十条招工信息里,五条是东城区的,三条是西城区的,还有两条是城外村里的,这范围还挺大的呀!” 白露笑笑,没有任何隐瞒得答道,“这些消息不是我自己一个人打听到的,是我们五姐妹一起打听到的,明天就是年三十了,我们等着拿了这些钱去办年货哩。” 郑晴琅好奇问道,“你不是慈幼局的人么?还有五个姐妹?” 白露也不避讳自己孤儿的身份,继续答道,“我们五个到了年纪的,同一年从慈幼局出来的,义结金兰,按收养日期先后排序,论了姐妹。” “出来?意思是你成年了,已经十五了?” 这里的慈幼局,是官方办的古代孤儿院,主要收养的是没有亲人养育的弃婴、孤儿。 一般情况下,这些弃婴或孤儿被慈幼局收养后,会在民间找收养的家庭,朝廷会给予收养家庭一定的钱粮,连续给三年。 但若是一直没有人收养的,那就由慈幼局一直养着,直到成年后,再由他们自己决定去留。 比如女子,十五岁及笄后,慈幼局可以帮忙相看找夫婿,若是不愿意的话,也可以自己出去闯荡。 郑晴琅听说对方已经从慈幼局出来了,心下有些微的诧异,只因这小姑娘看着挺小的,若是她自己估计,也就十一二岁吧,没想到都十五了。 白露点点头,“是的,我是今年及笄的,已经十五了。” 郑晴琅又问,“那你们六姐妹出来后,都做了什么维持生计呀?” “我们在贫民巷租了一间带小院子的小房子,主要替人家浆洗缝补衣裳过活。没有衣裳的时候,就去城外捡柴火挖各种可以卖的东西进城卖。对了,五姐妹里头,秋分妹妹的手比较巧,她会做各种头花,卖给货郎,挣得比较多……” “挣的这些,都够花用么?” “还行吧,我们几个吃的不多,平日里也没什么大的花用,就是每个月的租金是大头而已。” “城里的租金不便宜,怎么不去城外租呢?” “城外的人自己会洗和缝补衣裳,我们要是去城外了,生意就不好了。如今都做熟了,附近的客人会主动将衣服送上门哩,就更不好挪地方了。” …… 秦氏从账房领了一百文出来的时候,两人已经聊到了等下准备置办什么年货了。 听了几句后,她笑着说道,“你们两个倒挺投缘呀。” 说完,一边将一百文递给白露,“呐,这是一百文,数一数,收好了。” 第455章 拜访五姐妹家 白露一骨碌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往前抬,接过那一百文钱。 若仔细观察,可以看得出,她并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那接钱的手有明显的颤抖。 接过后,她当着两人的面,十个十个得排开数,最终确认无误后,才抬头笑道,“刚好十堆十文,就是一百文,不多不少!” 说完,她将铜钱放到腰间挂着的荷包里头,拍了拍,听得里头哐当哐当的响动,笑容不断加深,像个刚刚偷吃到糖果的快乐小孩。 秦氏见她笑容十分可爱,忍不住逗弄她。 “刚不是说信任薛老夫人么?怎么这会子又要数钱哩?” 白露不假思索得答道,“正是因为信任,才需要当面数清楚哩。” 秦氏没料到这个答案,好奇得问道,“哦,为什么这么说呢?” “若是账房先生数多了,无论是当面发现还是事后发现,我都可以还回来。但是,若数少了,我没有当面清点,直接拿回去再发现少了,我又不能再过来讨要这少的铜钱,心里肯定会有些不舒服,这样就难免影响到我对薛老夫人的信任了。” 一旁的郑晴琅听罢,十分赞同得点点头,“是这么个理,亲兄弟都要明算账哩,财物的交割,需得双方都当面交接清楚才好,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秦氏见她随意一句话,就惹出这番大道理,笑出了声,“我又何尝不知道,不过白说笑罢了。” 说完,她摸了摸白露的头,“好姑娘,你是个懂事的,拿着钱去办年货吧,再晚些时候,好东西都卖完了。” 白露点点头,就打算离开。 郑晴琅心里想着某件事,便拦住她,说道,“正好我也要去置办年货,白露,你陪我一起吧。” 两人刚刚聊得十分愉快,白露又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让薛老夫人图谋的,因此,忽略了其余几个姐妹让她多防备人的叮嘱,没有细想,点头应下了。 秦氏见状,以她对老闺蜜的了解,她恐怕不是为了一同置办年货那么简单,便借口自己也要置办年货,喊了另外一个人过来前台看着,跟着一同出来了。 一行三人出了锦绣街,直奔西城区的“菜市场”。 郑晴琅最近这几年都不怎么过来这边了,不是因为日子过好了,换了地方逛街,而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太忙了,置办年货之类的事情,她都交给了儿媳等人。 秦氏也一样,自从儿子娶了儿媳妇后,将家里的事情也交割出去了,也好几年没正经逛过这种集市。 于是,原本正经打算办年货的白露,抠抠搜搜这里买半斤肉,那里买一尾鱼。 反观只是找借口跟过来的郑晴琅和秦氏,难得赶上这热闹的年前集市,见到什么都想买一些。 这家的水果新鲜,尝一口,不错,连筐一齐拿下。 那家的糖果糕饼种类多,看着就有食欲,每一样都要几斤。 遇上熟人乌鸡头,只剩下几只鸡鸭,包圆了,让他早点回家。 撞见还在老位置的张屠户,排骨肉少不热销,都要了,对方还送了一大袋下水做搭头。 …… 直到跟过来的婆子提醒骡车已经没位置了,两人才停止疯狂的购物行动。 最后,满载而归的郑晴琅和秦氏两人,还有舍不得花完一百文的白露,终于停在了她们五姐妹租的那所小房子前。 “到了,这就是我们五姐妹的家。” 白露率先跳下车,指着那扇有些掉漆的木门说道。 郑晴琅和秦氏在婆子的搀扶下,也陆续下了骡车,站在门口驻足张望。 白露其实不需要坐骡车回来,因为自己的东西不多,拎着走回来就成。 但是,郑晴琅执意相送,她也不好太婉拒长辈的好意。 此刻,她有些窘迫得说道,“老夫人好心相送我回来,本来该请两位进去喝杯茶水的,但是,家里没茶叶,所以……” 不等她说完,郑晴琅便笑着插话道,“我可不爱喝茶,解渴还是喝水比较好。正好逛得累了,方便去屋里歇歇脚,喝碗白水么?” 话都说到这份上,白露只得让人跟进去了。 她上前推开了虚掩的门,这里的住户大都贫穷,家里没什么值钱的物件,贼都不爱往这里来,所以,大家都习惯性白天不锁门的。 一踏入院子,入目便是满院子晒着的衣物,看样式和材质,大部分是底层百姓常穿的。 穿过前头竹竿上的衣服,有两个少女各占据竹竿的一边,正在晾刚洗完的衣服,一个比较高壮的少女正在劈柴,还有另一个少女正在借着日光缝补衣物…… 她们显然没有听见开门声,所以都专注于自己手里的活计。 若是忽略她们陈旧的衣裳以及红肿的双手,或许这会是十分安静融洽的画面。 白露见着她们四个,不等她们先发现自己,就高高抬起双手,显摆刚刚购买的年货。 “小满、大暑、秋分、霜降,我去青云那里换了一百文,买了好些东西哩。” 四人听见白露的声音,动作都一顿,四双带笑的眼睛齐齐望了过来。 这一抬头,立刻就发现郑晴琅和秦氏的存在了,都忍不住一愣,连忙都放下手里的活,簇拥到跟前来。 最先开口的是小满,按照排行,她是大姐,所以对外交涉的重任一般由她承接。 “两位老夫人安好,你们这是同我家白露同行过来的么?” 白露回到令自己安心的家中,说话声音比之前大了许多,连语速也变快了,不等郑晴琅两个开口自我介绍,便将同两人的渊源讲述了一遍。 众姐妹一听,对方是慈幼局的捐助人,脸上的戒备一下子消失了,展露出真诚的笑颜。 又是小满开口招呼,只听她笑着说道,“原来是薛善人和秦善人呀,外头冷,咱们往里头坐下再说话吧。” 说完,她又扭头朝身后的妹妹们吩咐道,“大暑,你拿个泥盆子,端些灶膛里的烧着的木块进来,咱们屋里冷,免得冻着两位大善人。霜降,去厨房端两碗温水来,记得要放糖……” 郑晴琅连忙拦着她们两个,“别那么折腾,我们穿得暖和,并不冷,还有,正口渴着呢,喝糖水齁嗓子,给两杯白水就成。” 两人有些无措得望向小满,见她点点头,才冲着郑晴琅应了声“是”,然后继续朝厨房走去。 郑晴琅见状,这才放下心来。 这五姐妹一看就过得不甚好,家里的糖大概也是稀罕物,若是为了她们两个不速之客,把她们的重要物资嚯嚯光了,那她可就罪过了。 第456章 无赖逼亲 正思忖着,双脚还没迈进堂屋,外头突然一阵嘈杂声传来。 紧接着,那吸引众人注意的嘈杂声越来越近,似乎就是奔着这里来的。 果不其然,一个五男一女的组合出现在了她们这群驻足观望的人面前。 郑晴琅望过去,六人中唯一一个女的,竟有些眼熟。 仔细在记忆中搜索了一圈,不正是那年在钱家府上,主持郑二丫冥婚的那个黑心媒婆么? 事后,她为了以后孙子孙女的亲事不遇上这么一个黑心媒婆,还曾打听过对方的姓名,记得是姓乌来着。 冥婚一事后,乌媒婆好像被钱家主叫人打了一顿,勒令她不得再做这行当。 没想到,多年以后,对方死灰复燃了,两人竟这么巧合相遇了。 见到乌媒婆出现,她便先入为主觉得,这一行人指定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来行什么好事的。 不过,毕竟这里不是自己的主场,所以她没有先跳出来,打算静观其变。 五个男子中,为首的那一个黑壮汉子,身穿红衣,身披红花,咧着嘴冲着站在左边的秋分直笑。 “秋分小娘子,为夫特意从车马行雇了一顶轿子,来接你过门了,今日你就跟我家去吧,拜了堂,咱俩就是夫妻了,明日好团圆过年哩!” 跟着他后头的四个帮闲也连忙起哄,齐声道,“拜堂了,好过年哩!” 秋分一张俏脸气得一会红,一会白,她颤抖着手指向对方,怒斥道,“不要脸的登徒子,我什么时候要跟你做夫妻了?少白日做梦了!” 小满也从见到这伙人的惊讶中反应过来,一张脸沉得发黑,狠狠啐了对面一口。 “牛大,你疯了不成?我家秋分什么时候说要嫁你了,上回你开口,我们已经明明白白拒了,怎么,这轿子和人都到了,难道你还想强娶不成?” 话音刚落,那乌媒婆就发力了。 只见她双眉一拧,装出十分生气的样子,叉着腰,厉声质问。 “小满姑娘,话可不能乱说,明明是你几日前收下了牛大的五两聘银,还说今日是吉时,娶了媳妇,明日好过团圆年,我们这才着急忙慌准备了一番,过来迎亲的,怎么临了了,你却耍赖了!” 那叫牛大的黑壮汉子也附和道,“就是,那五两银子可是我攒了许久的,打算用来娶媳妇用的,你收了,就得让我把秋分娶回去!” 小满被两人张口就来的无赖劲气得浑身发颤,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耐着性子,问道,“哪来的五两银子,空口白牙就说给了我五两银子,你们有什么凭据?可有哪个见证人?” 话音刚落,跟着他们过来的四个帮闲再度起哄了。 “我们四个都是见证人!” “对对对,我们都亲眼看到牛大给了小娘子五两银子!” “小娘子怕是自己还没成亲,见不到底下妹妹先成亲吧,没事,我瞧你姿色也不差,要不,今日好事成双,与我成亲如何啊……” 牛大那伙人,听到这里,像是被戳到了什么爽点,变本加厉起来。 一个将五姐妹当做没有思想的物件一般,大放厥词,说这里一共五姐妹,一人一个媳妇,刚好够分。 一个说自己喜欢高壮点的,一个说喜欢屁股大好生养的,一个说要勤快点的…… 四人越说越来劲,甚至当着众人的面,无所顾忌开起了黄腔。 在厨房的大暑和霜降,听见外头的动静,也走了出来,正好听到这些污言秽语,也气红了脸。 大暑是五姐妹中最“孔武有力”的,站到了姐妹们跟前,冲着那几个骂道。 “涎眉邓眼,没魂忘智的脓包王八,一个个,嘴里喷粪,要是不会说人话就把嘴闭上,没得污了姑奶奶我的耳朵……” 那几个帮闲都是在街上混的,挨过的骂不知道多少,对于大暑的咒骂根本不放在心上。 反倒是其中一个长得贼眉鼠眼的,最喜这等泼辣性子的姑娘,反倒迎上去,笑道,“哎哟喂,好辣的一个小娘子,老子最喜欢这调调,多骂些,老子爱听。” 说完,他还故意舔了舔自己的舌头,做出十分垂涎的模样来。 大暑再泼辣,遇到这种级别的无赖,也不晓得该如何应对了,被恶心得连连往后退。 郑晴琅看不下去了,同秦氏互相交换了下眼神,便举步向前,将五姐妹护在了身后,冲着对面激情开喷。 郑晴琅道,“几个菜呀,就醉成这样?家里没有铜镜,总有尿吧?好歹撒泡尿照照自己的熊样吧,一个个长得像包子掉地上,被车碾过去的样子,还敢在这挑挑拣拣?” 秦氏道,“大胆没王法的猪狗畜生,你娘生了你,就是为了让你这么恶心人的?真是癞蛤蟆娶青蛙,长得丑玩的花,什么玩意儿,就敢在老娘面前满嘴放骚?” 郑晴琅道,“兜比脸干净的二流子,有房么?有车么?有存银么?光靠一张嘴,就敢在这里你一个我一个分媳妇哩?” 秦氏道,“屎壳郎打哈欠,一张臭嘴,说出来的话,比六月的尿桶还臭臊,也不知道洗洗,跑出来开口熏人,熏坏了老婆子我,你们赔得起么?” …… 对面的五个汉子,刚刚的注意力全在五个青葱少女身上,没有注意到她们身后还有两个老婆子,被这么一顿抢白,有些愣住了。 几秒后,那瞧上大暑的无赖最先反应过来。 他可不是什么敬老尊幼的主儿,撸起袖子就要往前扇人,嘴里不干不净得叫嚷着,“哪里来的老不死的,敢骂老子……” 大暑见状,连忙拐到角落处,拿起刚刚砍柴的砍刀,挡在郑晴琅和秦氏跟前,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模样,“我看谁敢乱来,真当我们五姐妹是好欺负的?” 那乌媒婆生怕把事情闹大,连忙上前劝阻,“大喜的日子,可不好见血,大家都收收火气,收收火气!” 没等她劝下,那头为首的牛大,也突然发了疯,指着秋分控诉。 第457章 外强中干,遇事就跑 “好啊,我说怎么突然翻脸,原来是攀上高枝了,看不上我这穷相公了!真是不守妇道……” 原来,因为郑晴琅和秦氏两人的激情开喷,他注意到了她们。 这一瞧,就发现她们两个穿戴不差,不像是贫民巷中的居民。 他又想到刚刚进门前看到的那一辆好骡车,蛛丝马迹联想下来,他便自以为捕捉到了某个真相。 郑晴琅被他的丰富的想象力气笑了。 见到两个老婆子就能联想秋分攀高枝,要是院中还有一个公子的话,那是不是就可以说抓奸在床,要骂人家奸夫淫妇了? 不过,说到底,他又以什么资格来说这些话? “好大一张脸呀!人家都没许嫁给你,自己就称上相公了?看来你和他们一样,娶媳妇全靠嘴嘞,喊人家一声媳妇,人家就真成了你媳妇了?这倒是挺方便的!什么三媒六聘,都省了!” 牛大反驳道,“她要是看不上我,为什么要对我笑?要不是因为她勾搭我,我也不会两三天就送一趟衣裳过来缝补浆洗,几件破衣服而已,再干净能干净到什么样,有那个闲钱,我拿去喝酒不好,洗什么衣裳?” 说完,他定定望向秋分,喊道,“秋分,趁老子还有耐心,你跟着我家去,咱们做一对快活夫妻,以后,我也会照看你几个姐妹,否则,你们往后都别想好过了!” 秋分的性子再弱,也受不了对方的话了,站出来,以尽可能大的声音喝道。 “牛大,你说话要凭良心,无论是小满姐,还是我自己,从来就没有答应过这门亲事,是你跟狗皮膏药一样,多次过来骚扰。” “我看在你经常送衣服过来浆洗,是客人的份上,不好把话说太厉害。没想到,你竟然串通媒婆强娶。我今日就把话撂这里了,即便天下男人都死光了,我也是不会嫁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至于那五两银子,哼,有没有给我姐,你们两个心里有数,就算上公堂,我也不怕!” 牛大并没有被对方的疾言厉色吓退,冷哼一声,“跟我来宁死不屈这套是吧,来呀,兄弟们,帮我守好门,看好这些不相干的人,我今日就在这里娶了你,看你还犟不犟!” 说完,他大跨步就要向前,却不料被乌媒婆拦住了。 “牛大,这可跟咱们之前说的不一样,哄了她娶回家是一回事,在这里强迫她,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牛大不耐烦得甩开对方的手臂,“都一回事,等我和她做了真正的夫妻,她就跟我一条心了,哪里就出事了,你放心,虽然你没什么作用,成事后少不得你的媒人红包。” 说完,他不顾媒婆的阻拦,又要上前抓人。 郑晴琅眼见对方打算来横的,一声大喝,“我看谁敢乱来!我是皇上亲赐牌坊的节妇,她是五爷的亲娘,你们试试动我们一根手指头看看!” 这句话,让距离他们几步之遥的五个人同时站住了脚。 其中一个最胆小的帮闲,立马质问牛大,“不是,你不是说她们几个是慈幼局出来的孤儿么?怎么又是皇上又是五爷的?” 牛大也不清楚,他自从五姐妹搬过来后,就盯上了这里,没听说她们认识什么背景雄厚的人呀! 他已经是适婚的年龄了,因从小混到大,名声已经臭了,没什么好人家的闺女愿意嫁给自己。 但他又不愿将就,那些个长得丑的、或是死了丈夫的寡妇、或是从良的娼妓之类的,他都看不上,立意要娶一个会挣钱会持家的漂亮的黄花大闺女。 因此,高不成低不就的,就一直耽误到快三十的岁数。 好不容易,附近搬来了这么一户人家,都是水葱似的小姑娘,他就上了心。 借着送衣服过来浆洗的接触,他逐渐了解了她们的身世以及一些生活的细节。 因知道秋分是懂针线活的,手巧能做头花售卖,又是五姐妹中性子最弱,因此便选定了这个最会挣钱、又最好拿捏的姑娘作为自己未来的媳妇。 本以为,对方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自己多撩拨几句,就能上手。 没想到,这秋分却看不上自己,多次撩拨都无动于衷,就连他正经请了媒婆上门说亲也被拒绝了。 最后,他想出了这个逼亲的馊主意。 他和媒婆咬死给了对方五两银子的聘礼,甚至连假的文书都准备好了,若是对方不答应,就逼对方还银子,不然就报官! 他知道这五姐妹的家境一般,肯定还不出五两的,为了不沾染上官司,少不得从了自己。 若是对方执意不从,甚至不惜闹着要见官,他也有法子,那就是带上的这几个兄弟可以帮忙控制住人。 到时候,秋分心里再不乐意,被自己要了身子,失了清白,也就不得不认命给自己当媳妇了。 请这几个兄弟帮忙的时候,他还暗示过,若是这个法子成了,到时候他们也可以故技重施,不用花费多少,就娶一门媳妇,多好呀!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出了郑晴琅和秦氏这两个变数。 五个无赖正踌躇着该不该相信对方的身份时,一旁的乌媒婆终于认出了郑晴琅。 只见她一脸震惊道,“你……你是几年前在钱府坏我好事的那个婆子!” 郑晴琅微勾唇角,皮笑肉不笑道,“乌媒婆总算认出我来了,看来您是忘了钱家主的话了,还敢做媒人呢!” 乌媒婆想起几年前,那场几乎要了自己老命的板子,身子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臀部的位置也隐约传来痛感。 “我没做媒人,我就是过来凑个数的,我连媒人红包都还没拿呢。”她低声解释道。 郑晴琅可不听她的狡辩,冷哼一声,“你说你做媒人就算了,怎么每回我撞见,不是逼人冥婚害人性命,就是逼人跟无赖成亲害人小姑娘呢。看来,你这心肠着实太坏了,还是请知县老爷来管教吧。” 说完,她抬头望向对面还在发懵的五个泼皮,眼神冰冷。 “还有,讹诈良家妇女逼婚,不成还想要当场奸污,牛大是主犯,你们四个是帮凶,都跑不了!” 她的气势太足了,让牛大十分肯定对方不简单,一句辩解都没有,率先转身跑了。 其他四个帮闲也是外强中干的主,见主角跑了,也作鸟兽散了,仓皇的姿态同刚刚进门的得意张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乌媒婆也抬脚想跑,刚一转身,就听见背后冷冷的一声,“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若是想从此离开宜良县,居无定所,浪迹天涯,大可往外走。” 听到这话,她吓得立马停住了脚,转身跪下,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将牛大的那些打算抖搂了个干净。 小满她们听见对方不止觊觎秋分一个,还真的打算将她们五姐妹“一网打尽”,气得破口大骂这些人无耻下流。 郑晴琅等她们骂完后,方才劝道,“歇歇气,为了这种无赖气坏身子不值当,反正他们是不可能成事的。” 说完,她语气一转,对着乌媒婆喝道,“你虽然不是主谋,却也是帮凶,若是还想过安生日子,你就自己去县衙首告,否则,我就亲自去县衙递状纸,而且还可能一不小心就说上你几句坏话……” 乌媒婆不等她把话说完,便立马接上,“我去,我去首告,指定把那几个无赖都送进去,让姑娘们过个好年!” 第458章 房东看着不像是好人 最终,郑晴琅又吓唬了乌媒婆一顿,见她指天发誓一定去县衙报到,这才放了她离开。 小满等人离开后,领着众姐妹跪下磕头,冲着她们两个磕头。 “多谢两位大善人出手相助,若不是你们刚好在场,事情不知道要糟糕到什么程度,你们是我们五姐妹的救命恩人,等我们有能力了,以后肯定会报答你们的。” 郑晴琅和秦氏两人,连忙上前搀扶她们几个。 一人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何况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不当什么的。” 另一人附和,“对呀,不用说救命之恩那么严重,我们也不需要你们报答,顺手帮忙而已。” 小满从地上站起来,见她们毫不在意的样子,不再多说,只默默在心里记着,希望自己以后可以回报她们。 几人耽误了一会儿,总算进到堂屋。 堂屋不大,里头也没什么复杂的装饰,只有一张八仙桌,以及配套的四条板凳。 小满几人手忙脚乱得将板凳搬出来,掏出怀里的帕子擦拭一遍后,方才招呼两个长辈坐下。 “我们这里比较简陋,还请两位老夫人不要介意。” 郑晴琅环顾四周一遍后,一面坐下,一面笑着说道,“虽简陋却干净,可见你们平日里很勤快。” 话音刚落,霜降端了两碗水进来,恭恭敬敬得递给了她们两个。 郑晴琅说了那么一会儿话,确实是渴了,随手接过,入口一尝,水是微甜的。 她低头一看剩余的水,心下了然,问道,“你家的水哪里打的,这么甜?” 霜降微微吐了下舌头,说道,“老夫人好厉害的舌头,我就加了那么一点点糖,您就尝出来的?” 郑晴琅指了指喝剩下的水给她看,“我不只尝出来的,还看出来了,这水都发黄了,若不是这水本身不干净,那就是你给我加了饴糖了。” 普通老百姓一般都买不起白糖,平日里用的多是饴糖。 软的饴糖多为黄褐色粘稠液体,硬的也多为黄白色,所以溶于白水的话,多少会将水弄黄。 霜降笑了笑,“家里好东西不多,多亏了两位夫人仗义执言,我们才没什么事,所以就想着给两位冲点糖水喝。” 正说笑着,外头又传来了几声咳嗽,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只见一个约莫五十岁上下的长胡子老汉背着手出现在了堂屋门口,笑眯眯得说道,“都在呢,还有客人呀,小满姑娘,有件事跟你说说,去隔壁屋谈谈呗?” 一面说着,他一面已经抬脚去隔壁屋了,一点等小满回应的意思都没有,似乎料定她一定会跟上。 而小满,见他一副自己才是这家主人的姿态,眉头微皱,不过想到明日就是交租的日子,她还是向两位客人告了饶,然后跟着过去。 “他是谁?”郑晴琅有些疑惑得向坐在她身旁的白露问道。 刚刚瞧那一眼,那老汉贼眉鼠眼的,看人的目光有些猥琐,实在不像是好人,小满她们和这人又是什么关系? 白露听见她发问,低声在她耳边解释。 “这个是我们赁的这间房子的房主人,就住在隔壁,他老烦了,一天三趟往我们这里头来,说是怕我们糟蹋他的房子,有空就过来盯着。有时,我们姐妹几个在院子里洗衣服,他就搬一张凳子坐那看,就跟监工似的,可讨厌了。 郑晴琅听罢,眉毛微挑,“天天往你们这里来,这不太像话吧!” 白露连连点头,“是不太像话,不过他也没耽误我们干活,我们有空的时候,就跟他搭搭话,没空的时候,也不管他,凭他怎样去,反正这个家一穷二白的,不怕丢东西哩。” 郑晴琅对那人的感观不太好,凭着直觉劝道,“换个房子赁吧,这里总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往外租房子吧。” 白露继续低声说道,“没办法,附近就他要的租金最少,当初租房的时候,他说看我们几姐妹不容易,特意降了两成。当时我们还觉得遇上好人了,租了房子后,才发现他这么烦,天天过来盯着,好似我们会拆了他的房子似的!” 郑晴琅听见白露的控诉,忍不住在心里摇头,这房东,恐怕不是为了看房子吧。 她在现代时,也是租房一族,作为孤身女子租房,遇到过的奇葩房东可不少。 有一回,她因为临时调往外地工作,匆忙间只在线上看房后,便签了租房合同。 过来后,房子确实不错,房东看着也蛮和善的,满心欢喜住下,后面才发现表面憨厚的房东,暗地里却是一个实打实的色中饿鬼。 入住不久后,她便发现,自己的内衣内裤会无缘无故的消失。 后面,她便在家里装了监控,然后每天下班就打开监控查看。 结果,还真的被她发现了异常。 有一天,监控画面里头,她看到房东拿着一盒东西进来后,各处转悠了一圈,然后直奔卫生间,也不知道在里头捣鼓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接着,他并没有离去,而是直直朝着自己卧房走去,打开衣柜,拿了自己的内衣裤,在床上摆弄了起来,做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当时看到这里,她当场恶心得直干呕,不用多猜,也知道自己丢失的内衣裤去哪儿了。 当天,她直接带着监控视频报了警。 令她感到后怕的是,警察审问过后,才知道他的恶心行径不止于此。 他之前在厕所里待了一会儿,原来是去安装隐形摄像头的,打算拍摄自己洗澡的视频。 这视频,不仅仅是用来做那种意淫的事情,还打算拿它们用来逼自己配合他做一些事情…… 想到这里,她再次提醒道,“你们五个女孩住在一起,家里没个男人,还是少让房主人进来闲逛吧,免得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们。” 白露听罢,点点头,“我们以后多注意就是了。” 两人刚说完,就听到隔壁屋传来几声喝骂。 还没等她们跑过去查看怎么回事,刚到堂屋门口,就看到房主人匆匆离去的背影。 后面,小满涨红着一张脸,嘴里骂着,“没伦理的王八,真是睡梦里捡钱,鹌鹑要吃红樱桃,想得倒美,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了,我都跟你孙女般般大了,还想娶我当续弦哩……” 第459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郑晴琅还没走到堂屋门口,却已经被那炸裂的内容雷得外焦里嫩了。 这时代的人,怎么时而保守,时而开放的?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一条腿都迈进棺材里的人,竟然还想娶十五岁的小满当续弦,这真不怕遭人谴责么? 果然,“男人只有挂在墙上了才老实”这句话,是有道理的。这房东,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是好东西! 不由得,她为这五个单身小姑娘操心起来。 一日之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走了个逼亲秋分的牛大,又来了个觊觎小满的房东…… 可见,这五个单身姑娘,在这鱼龙混杂的地方,在某些有心人的眼里,就像稚子抱金过闹市一般,由不得他们不心生邪念。 没等她心里感慨完,事件的主角小满便在几姐妹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以后不能再让那老汉进门来了,再看到他恶心的嘴脸,我怕是要忍不住拿刀杀人了!”她一脸愤慨和屈辱得说道。 想到刚刚那老汉咧着一嘴黄牙,笑得那般猥琐,还想拉自己的手,她就恶心得想吐。 她有些后悔自己太过大意了,原本是觉着就隔着一堵墙,堂屋这么多人,又开着房门,那老汉不敢造次,没想到自己小看了对方的色胆。 要不是自己还算撑得住,当场厉声喝退了他,恐怕就要被占着便宜了。 她虽然不是那种被碰着手就会要死要活的人,但这种体验终究是恶心人的,即便躲过了,如今想想还是后怕,万一他不只是想要摸自己的手又怎么办?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提到要娶你了?”秋分一把拉住小满的手,一脸关怀得问道。 小满深吸了一口气,缓和了自己愤怒的心情,这才开口说道。 “刚刚,他喊我过去,说了两件事。第一件,就是他儿子儿媳回家过年了,听说他要的租金那么少,不乐意了,吵着下个月要加租,否则就要赶咱们走。” “加多少?”众姐妹齐声问道。 “比现在的租金加多三成。”小满咬牙切齿得答道。 “这怎么行?咱们原本就过得不宽裕,再加三成,愈发日子都不用过了!”白露第一时间炸毛了。 霜降也随即跟上,“对呀,一天到晚缝补浣洗衣裳,挣来的银钱至少一半成了租金进了他的口袋,咱们这哪里是为自己过日子,分明是他的长工了。” 脾气大的大暑一拍桌子喊道,“不成,咱们可是白纸黑字签了契书的,他不能说加就加。如果他硬要加,咱们就去县衙告状!” 秋分缩了缩脖子,“咱们哪有那个银钱去碰官司啊……” 话音未落,小满便有些丧气道,“听说咱们如今的知县老爷是再清廉不过的了,我倒真想告官,可是,他说咱们签的契书是白契,不是什么红契,是可以不作数的!” “什么白契红契?不都是契书么?白纸黑字在那里了,还盖了手印,他就不能说反悔就反悔!”大暑继续气咻咻得说道。 “哎呀,我也不懂什么白契红契,只是瞧他说这话时的样子,也不像是唬我的……” 郑晴琅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插话了。 她沉声问道,“你们租房子的契书还在么?要是方便的话,拿出来我看看?” 小满立即反应过来,对呀,这里有个做生意的能人,肯定懂这些契书的。 她连忙起身,一面说着,“契书被我收着呢,我马上拿过来”,一面快步往别的屋子去。 没过一会儿,便捧着一张泛黄的白纸过来了。 郑晴琅接过展开一看,果然,上头没有官府的签章,是一张白契。 她给五姐妹详细解释了红契和白契的区别,末了,又问道,“白契没经过官府登记备案的,所以不受官府保护,你们当时签完契书过后,就没有想过去县衙备案么?” 五个人齐齐摇头,她们不太懂这些,以为事情谈拢了,又白纸黑字写上了,就是作数的,可没人教她们还得过官府一道。 郑晴琅见状,只得给她们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你们签的确实就是白契了,只要他不要脸,别说是加租了,就算他此刻要赶你们出家门,你们告上官府,官府也不会收你们的状纸的。” 五姐妹的脸色顿时更不好看了。 她们刚从慈幼局出来不久,社会经验少得可怜,原以为遇上的是好人,没想到却是披着人皮的豺狼。 性子最弱的秋分忍不住红了眼眶,带着哭腔控诉老天的不公。 “怎么这样嘛,我们又没做错什么事,为什么要活得那么难!爹娘抛弃我就算了,在慈幼局苦挨着长大也算了,好不容易出来了,我也没想过多好的日子,能有片瓦遮头,能不再饿肚子就成了,怎么就那么难呢?” 一番委屈的话,同时勾起了其他四姐妹的伤心事。 她们都是被爹娘抛弃的女婴,慈幼局的婆子一直跟她们说,她们是幸运的,至少她们爹娘没将她们直接溺死,而是送到了慈幼局门口,为她们争取了一线生机。 她们信了,保持着乐观,在慈幼局摸爬滚打,活到了十五岁。 面对到了年纪,随便找个男人嫁过去,以后永远依附于他生活的这个选项,她们五个选择了另外一条更艰难的路。 只因她们不想像个物件一样被打发出去,也不愿像前面十五年那样,浑浑噩噩过日子。 但是,现实并没有善待她们,又给了她们狠狠一巴掌,即便她们已经落魄至此了,还是有人想要压榨她们的最后一点价值。 大暑自嘲道,“大概是咱们上辈子没做好事吧,这辈子注定是要受苦受难受罪的!” 秋分反驳道,“多大的罪,要从小到大这么折腾咱们,老天爷也忒狠心了些……” “好啦!”小满从悲戚中缓过神来,强打精神,说道,“这世上的人那么多,老天爷哪里一个个照看得过来,别说这些没用的话了,咱们还是想想,有什么对策吧。” 原本想要插话提醒她们先解决当务之急的郑晴琅,听见小满这么一说,默默将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暂时不出声了。 第460章 走了豺狼,来了虎豹 “能不能再同那边再商量商量,只加一成?”白露道。 小满摇头,“只怕是难,对方不只是要加租,更多是想拿捏我。”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脸色再现了之前的愤怒。 “方才不是说对方过来说了两件事么,一是加租,二就是续弦的那事。他说,他刚刚在隔壁听了一会儿,知道牛大为难我们了,说家里都是女的,没个男人的话,总是会被外头的男人欺负的。我不耐烦听他念这些经,便打断他,问他有什么好办法。” “所以,他就那么厚颜无耻得提议要娶姐姐你当续弦了?”大暑拉高声调问道。 小满点点头,“他说,若是我愿意嫁给他当续弦,他会说服儿子不加租金。还有,以后隔着一堵墙,家里姐妹有什么事,他这个男人也可以帮忙出面处理……” 郑晴琅被气笑了,“他倒是真大方呀,要是免租,我还当他是条汉子,没想到只是不加租,要吊大鱼,也不晓得把鱼饵放重一些,真是又老又抠又蠢!” 秦氏也朝着空气啐了一口,不屑道,“小满,你可别听他的鬼话,你大好年华的姑娘,要找什么样的夫婿找不着,找他那半截子身子埋土里的?他就是欺负你们小姑娘无依无靠,想要趁人之危罢了。” 小满苦笑一声,“我何尝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所以当场就给他狠狠骂了回去,要不是看在他年纪大的份上,怕被我打出个好歹来,我都想狠狠扇他几巴掌。” 说完,她又长叹了一口气,“当初就不该贪便宜租这间房,我早该料到,这人无缘无故放低租金,肯定是有别的企图。后面住久了,也才知道那房主人的名声不是很好……” 郑晴琅见她神情颓丧,忙劝道,“你们才从慈幼局出来,不懂人心的险恶,也是正常的。没事,咱们吃一堑长一智哈,今日之失,未必不为后日之得。” 一旁的白露有些没听懂,插话问道,“薛老夫人,什么叫做吃一堑长一智呀?” 郑晴琅理了理脑海中的话语,慢吞吞解释道。 “吃一堑呢,指的是石匠在打石磨时,每一次石胚受到工具的敲击,长一智呢,就是说敲击过后,石胚就会因此长出新的齿纹。意思就是说, 我们在生活中经历挫折或失败后,能够从中吸取教训,增长智慧和经验。” “就像这一次,你们被房主人要挟加租,就知道了签白契的害处,以后再签契书,就会知道去县衙那里过档,换成红契了” “还有,事出反常必有妖,像无缘无故降房租这种损己利人的行为,若对方不是天生大善人,或是实在富贵得不把这点房租看在眼里,那对方很大可能另有所图。” 五姐妹认真听着,仿佛几个正在听老师上课的学生。 “总之,有句话说的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也不可无,特别是你们本身就处于比较弱势的位置,那就更该谨言慎行,打起精神应对外界的所有不善。” 白露听到这里,忍不住嘀咕道,“可是这样防着这个防着那个,好累呀……” 郑晴琅笑笑,用充满鼓励的语气说道,“那你就努力成长,等有一天,你变强了,你会发现,围绕在你身边的,还是好人更多些。” “真的么?变强了,就会遇上好人?”白露不解问道。 “等你变强了,那些想要刁难你的人,要么因为你的强大束手无策,只能铩羽而归,要么因为你的强大,觉得有利可图,转而对你百般拉拢。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就像刚刚的牛大一样,面对你们,和面对我们,是两种态度。” 白露一脸受教,其余四人也若有所思,消化着这些她们不曾听过的教诲。 气氛正好,外头却又来了人。 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美貌妇人走了进来,脸色臭臭的,也不管场内有什么人,语气不善道,“我是隔壁范家的儿媳,过来就说一句话,这房子租到明日算最后一天,以后不租给你们了!” 大暑最先跳脚起来,“凭什么?契书上的租期还有好几个月呢?刚来人说加租,现又来人说不租了,你们到底谁做得主,拿我们当耍乐的了?” 那妇人不屑得瞥了她一眼,冷哼一声,“凭什么?你们好意思问,我都不好意思说了。好好的姑娘家,有手有脚的,偏要干这种勾当,真是丢人!” 小满一听这话意不对,连忙站起来,横眉冷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什么丢人了?” “对呀,你把话说清楚!”“什么丢人了?”“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其余四姐妹也听出了不对劲,纷纷出声。 那妇人见自己一句话犯了众怒,也不发怵。 “你们几个,占着年轻,有几分姿色,哄得我公爹给你们降了两成租金就算了,如今还哄得我公爹一大把年纪吵着要续弦,谁都看得出来,你们就是看上了我家的房子,想着做了亲家,怕是以后愈发连租金都不用给了!” 众姐妹,包括郑晴琅和秦氏,都被她倒打一耙的言论气笑了。 然而,她的话还没完,又接着讲了一段逆天的话。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对外说是给人洗衣裳的,这一天到晚,进进出出的都是一些汉子,实际干的可不就是暗娼的勾当。我好好的房子,都成了娼妓窝了,多晦气呀!这么不干不净的人,还想成我继母,真是石头缝里挤水,异想天开了。趁我还好说话,麻溜的,明日就给我搬走。不然,我喊了我娘家人来,把你们一个个小妖精给扒光了衣服往街上丢,看你们还敢不敢勾搭我公爹!” 这无根无据的臆测,那心狠手辣的威胁,让五姐妹纷纷气得浑身哆嗦。 小满的脑海中刮起了狂风暴雨,但是,回头看到四个妹妹身体和心灵的摇摇欲坠,她努力让自己撑住。 她很想冲上去不管不顾得扇那张造谣的臭嘴,却顾忌到对方是房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于是,按捺住自己喷薄而出的怒火,一字一顿问道,“你说我们是娼妓,可有证据?” 第461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那妇人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仰天哈哈大笑了几声。 接着,她继续一脸不屑得讲道,“这需要什么证据,你们一个勾搭得那什么牛大上门,还和跟着他的那几个帮闲调笑,我在隔壁都听着了。还有,我公爹也中了你们的美人计,一心想要娶什么小满,哎哟喂,这不都明摆着,你们肯定不是什么良家女子。” 郑晴琅实在听不下去了,走上前插话道,“哦,那这么说,我这会子叫几个无赖把你强了,也可以说你不是良家妇人咯?” 那妇人愣了一下,一时不防有人说这么些话,反射性回道,“什么?” 郑晴琅噙着冷笑,上下打量了这个妇人一眼,继续说道。 “瞧你梳得这头,什么勾栏样式?涂脂抹粉的,一看就不安分?这身衣裳也太贴身了些吧,这身段是要摆给谁看?你这一看就不是良家妇人,若是遇上无赖纠缠,也不好怪人家无赖吧,怪只怪你看着像娼妓!” 那妇人高傲的脸色变了,指着郑晴琅气愤道,“你……你这婆子,怎么说话的,我梳什么头,抹什么粉,碍着你什么了?” “哎哟哟,这是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你放心,明儿个,我就帮你宣传宣传,保证一天十几个客人上门。到时候,你再去跟邻里辩白,看看人家信不信你不是娼妓!” 那妇人有些慌了,生怕她真这么做,便软了态度,“你也是上了年纪的人,好歹为自己积积福,造这种口业干嘛?这么恶毒的法子,亏你也想得出来?女人的名声有多重要,我不过是多几句嘴,何苦要这么为难我呢!” 郑晴琅“呵呵”笑了两声,冷冷的目光射向她,仿佛要将她凌迟。 “你也知道都是妇人家,那你张嘴就说人五个小女孩是娼妓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是在逼死她们?又蠢又毒就算了,还又聋又瞎。” “牛大那伙无赖是上门逼亲的,就隔着一道薄薄的院墙,你听不清楚?还说人姐妹是跟他们调笑?” “人家开门做生意,双手洗衣裳洗的都是冻疮,满院子衣裳晾着,你看不见,说那些男客人都是嫖客?” “你公爹是个什么德性?你身为儿媳难道不知道?扪心自问,你真觉得是这里的小姑娘勾搭他?” “退一万步讲,她们若真有心干这些事,多的是选择,干嘛要挑你公爹?图他什么?图他年纪大?图他穷酸臭?图他底下养不熟的继子继孙么?” …… 一长段铿锵有力的反驳,使得那妇人久久哑口无言。 不过,她想到自己公爹那态度,最终还是扔下一句,“我不管,你们明日就给我搬出去!” 说完,生怕郑晴琅还有话要讲,连忙飞也似得离开了。 郑晴琅的连消带打,使得五姐妹出了心中的一口郁气,只是,现实的问题仍旧没有解决。 秋分都要哭了,茫然无措道,“明日就搬,大过年的,我们搬哪里去?” 小满叹了一口气,若是那妇人一定要让她们搬走,她们似乎也没什么办法。 郑晴琅见她们如此丧气,忍不住劝道,“宜良县的房子那么多,现在就用心找找,说不定真有合适的地方嘛,天无绝人之路的。” 小满苦笑一声,“我愁的也不只是搬哪里的问题。” 郑晴琅问道,“那你愁什么?银钱不凑手么?” 小满摇摇头,说道,“我们好不容易养熟了一批客人,好多都是自发送衣裳到我们这里洗的,若是再换地方,必定会少很多客人的。客人一少,我们的日子就更加撑不下去了,我实在不甘心就这么搬走了。” 白露也接茬说道,“还有,这里已经是我们能找到的最便宜的房子了,再低,不是破旧的不能住人的,就是得往城外找了。跑城外的话,更影响我们揽活了。” 郑晴琅听见她们如此说,也随着陷入了苦恼。 倒是一旁的秦氏提醒道,“你不是在贫民巷也有一处房子嘛?两个月前还让你亲家暂住过,如今租出去没有?” 郑晴琅茅塞顿开,一拍大腿,喜形于色,“啊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呢!” 说完,她也没顾得上先跟五姐妹商量,就连忙跑到大门口,冲着在外头等候的婆子吩咐道,“去咱家在贫民巷的房子看看,那里可有住户?” 那婆子正坐在车板上打盹,听见主人家吩咐,应了声是,挥了一下鞭子,没有丝毫迟疑得出发了。 她之前被调到这里的房子,给主家的亲家当了半个月的车夫,熟门熟路得很。 郑晴琅目送她离开,转身又进去了。 堂屋里头,秦氏已经给五姐妹说明了情况,知晓郑晴琅在贫民巷有一处房子。 原本内心满是阴霾的五姐妹,听到这个好消息,脸上渐渐有了笑意。 若是能够继续在贫民巷待着,只是换到附近,相信客户不会流失,而且,租的是薛大善人的房子,也就不会出现像房东骚扰的情况,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所以,等郑晴琅重新回到堂屋后,就对上六双热切的眼睛。 她扯了扯嘴角,笑着说道,“我如今不管那房子的事了,若是没租出去的话,倒是可以低价租给你们。” 小满很不想占薛大善人的便宜,但是她们五姐妹确实囊中羞涩,若是能得对方的低价出租,那就真是解了她们的燃眉之急了。 所以,她将刚打算出口的“不用低价”四个字收了回去,有些不好意思得说道,“能够按照现在这套房子的租价就很好了,我们承你的情,日后有机会一定报答。” 其余四姐妹也连忙附和,“是呀,是呀,一定报答。” 郑晴琅连忙摆手,“等确定了房子还没租出去再说其他吧,现在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吗,还早着哩。” 很快地,去看房子的婆子回来了。 进到堂屋,开口便道,“老夫人,我去到那处房子的时候,外头大门挂着铜锁,上面有不少积灰,便猜测是没人住的。为了确认情况,又问了左邻右舍,他们都说自从上回嫁了新娘子后,就没人来过了,应该是还没租出去。” 这话说完,在场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五姐妹更是激动得握住彼此的手,心里都是同样的想法,太好了,搬家的事情有着落了。 第462章 恶心人做恶心事 郑晴琅再次打发了婆子出去,让她去豆腐坊找大儿媳要钥匙。 今日大儿媳周青梅正好在那里给员工送年礼,估摸着时间,应该还在那里才是。 等婆子离开后,她才对五姐妹笑盈盈得说道,“这就是我们的缘分了,等钥匙拿到了,我们就一同过去看看房,要是合适的话,今日就可以搬。” 小满等人听罢后,第一反应便是给郑晴琅跪下道谢。 郑晴琅扶起这个又扶起那个,手忙脚乱了一会子,才劝她们起身坐好。 大家伙又热热闹闹说了许多闲话,郑晴琅着意打听了许多她们在慈幼局的生活,才知道她们在里面的生活比自己知道的还辛苦。 饿肚子是常事,穿不暖也很正常,孩子一多一闹腾,里头工作人员一烦躁,就得承受一顿打骂。稍微长大后,就得开始照顾比她们小的孩子,干各种活计…… 郑晴琅和秦氏去过几次慈幼局,却没有发现这些问题,大概,慈幼局的负责人为了给他们这些捐赠人一些好印象,提前彩排过待客的流程吧。 正感到唏嘘的时候,去拿钥匙的婆子来了。 “老夫人,大夫人听说你找了新的房客,本来是想亲自过来带几位姑娘看看房的,奈何临出门,遇到老主顾上门拜早年,就让我带着钥匙先过来了。” 说完,她把钥匙捧在手心,递到主人家跟前。 郑晴琅随口应了句,“她忙就忙她的好了,我正好有空,带她们去看就是了。” 说完,她朝着已经跃跃欲试的五个少女说道,“走吧,你看你们新家!” “家”这个字眼,不经意间就触动了五个女孩的柔肠,她们的笑容更甚了。 一行人,乌泱泱得走到了郑晴琅家的房子大门口。 那婆子已经从这郑晴琅手里接过钥匙,抢先一步上前开了锁,将众人让到里头,自己最后一个进去后,又动作迅速得关上大门,阻拦了外头好几双好奇张望的眼睛。 小满等人一进来,就发现,这处房子比她们原先那处大了不少,而且,还很新,一点不像没人住的样子。 郑晴琅解释道,“十月份的时候,我家大孙子娶媳妇,那孙媳妇家是昆明的,距离咱宜良县有些远,所以,就安排亲家们在这里住下送嫁了。为了周到些,可不就得翻新一下嘛。” 除了翻新,里头的好些家具都是新置办的,不过,为了不给五个女孩压力,这点并没有细说。 小满对这事有些印象,当时,她和众姐妹还在人群中围观呢。 因说道,“原来那个时候,就是薛老夫人家娶孙媳妇呀,我和妹妹们还好奇呢,住在贫民巷的人家,成个亲那么大阵仗。” 一行人有说有笑,将房子逛了一遍。 逛完后,小满脸上就有些为难了。 郑晴琅发现后,问道,“可是不满意这房子?若是不满意,不用勉强的。你们可以先搬过来暂住,等回头找到了喜欢的房子,再搬出去就是了,左右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们住进来可以顺便帮忙收拾收拾。” 小满摇摇头,“不是不喜欢,是太喜欢了。刚刚还没见这房子,我以为贫民巷的房子都一样,就大胆应下了跟现在一样的价钱。看过这房子后,我实在不好昧着良心用这个价钱租这套房子了。” 郑晴琅听见她这么一说,很满意她提到这一点,可见她不是将自己的善意当做理所应当的人。 她笑了笑,“没事,你也知道,老身不靠这点租金过活的,你们看着给就是了。” “那不行,之前不知道也就算了,如今看过这房子了,咱们重新议价吧,就按市面上的价格好了。”小满执意说道。 郑晴琅反问,“可是,刚刚你们不是说付不起更高的房租了么?” 小满咬咬牙,“老夫人,还是按照正常的价格租给我们吧,就是,若是我们一时还不上,您可否通融下,等我们揽上更多活计了,更宽裕些了,就会还上的!” 说完,她又仿佛在给自己信心一样,说道,“我相信,我们五姐妹齐心合力,一定能把日子越过越好的!” 她身后的四个妹妹听到这个,齐齐点了头,“嗯,我们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郑晴琅见状,也不执着于给她们低房租了,鼓励道,“嗯,我们也相信,你们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接下来,定好了房子,那就是搬家了。 郑晴琅有骡车,干脆将车上的年货先卸下来,帮她们运一些比较重或者大面积的东西。 大家正开开心心得收拾着东西,一声尖叫打破了这和谐的场面。 和秦氏站在院子里的郑晴琅,听见声响,手脚飞快得跑到厨房这头来,就看到秋分瘫坐在地上,满脸惊恐和泪痕。 “怎么了?”她一面向前扶起秋分,一面问道。 秋分浑身发软,费了好大劲才在郑晴琅的帮助下站了起来,等到她定了心神,能够开口说话了,大家也都在了。 她指着那面同隔壁相连的墙壁某处,哆哆嗦嗦得说道,“我刚刚在收拾东西,那里有个孔洞,定睛瞧去,正好对上一双眼睛……” 郑晴琅听得汗毛都竖了起来,心道,不会有人杀人埋尸墙壁里头吧?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胆子比较大的大暑已经捡过一根木棍,往秋分指的那个洞口狠力戳了戳。 “通了通了,这个孔是通的,眼睛放在这里的话,能够看到对方房间,好像是一间卧房来着!” 这话一出,其余几个少女通通白了脸。 郑晴琅也想到了什么,问道,“你们平常洗漱的话,是在这里么?” 小满苍白着一张小脸,强忍着想哭的冲动,答道,“我们睡觉的房间比较小,还打了地铺,不方便进水,所以,平常洗浴都在厨房这里。” 郑晴琅在心里狠狠得爆了几句粗口,真是恶心人做恶心事,怪不得低两成房租呢,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大暑也反应了过来,一张脸青白交替,她胆子再大,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骤然遇到这种事情,她平日的勇气都丢掉了。 也不知道是谁开的头,五姐妹陆陆续续低声啜泣起来。 秋分道,“怎么办?我们的身子,都被那恶心的人看去了,要是他往外说,我们……呜呜呜,还不如死了干净……” 第463章 让他永远看不了 “胡说!”郑晴琅厉声打断了她的话,“死是最懦弱的做法!” 她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吓得秋分打了一个嗝,瞬间忘记哭了。 见状,她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 “我问你们,你们被人偷窥,是你们的错么?” 五姐妹齐齐摇头,一致想着,当然不是她们的错,是那个恶心房主的错。 郑晴琅继续问,“那你们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还说什么去死的丧气话?” 秋分吸了吸鼻涕,“可是我们都被看光了,我们的清白被毁了!若是被人知道,会被人指指点点的,我听慈幼局的老嬷嬷说过,失去清白的女孩是会被浸猪笼的,与其到时候被浸猪笼,还不如自己先了结的好!” 郑晴琅忍不住扶住自己的额头,心道,这慈幼局的老嬷嬷,到底会不会乱教了些什么。 她耐着心解释道,“浸猪笼,针对的是一些不正当男女关系的,比如有夫之妇,或者是有妇之夫瞒着另一半偷人,总之,和你们这情况不同。” “可是,就算不会被浸猪笼,也还是会被人嘲笑……” “你刚刚连死都不怕了?你还怕被一些不相干的人嘲笑?” 这问题,把秋分给问住了,她反问自己,对哦,她连死都不怕了,还怕被人嘲笑么? 小满也缓过神来了,将刚刚满腔的恶心与恐惧,转化成了愤怒。 她恨恨得说道,“不行,我不好过,他也别想好过,我今日就把他眼睛给戳瞎了,让他再敢看!” 说完,她捡起刚刚大暑戳穿那个洞口的木棍,就要往外跑。 秦氏最靠近大门处,连忙张开双臂拦住,“糊涂丫头,为着这种人,可没必要把自己给搭上。你若信我,安心搬家,好生过日子,这里的事,有我呢!” 小满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像只迷路的羔羊一样,呢喃问道,“真的么?” 秦氏勾唇一笑,“你忘了,我儿子是谁?” 小满想到五爷的传说,惶惶不安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她相信,那样厉害的人,自然会有很多手段对付那个恶心人。确实,为了那种人,不值得赔上她自己! 想定后,她深吸一口气,扔下手中的棍子,扭身对着四个依偎取暖的妹妹说道,“哭哭啼啼改变不了什么,只会让那种人更猖狂。别哭了,振作起来,咱们把家赶紧搬完,早点离开这恶心的地方!” 四人听罢,抹掉脸上的泪珠,强打精神,手脚飞快得收拾起自家的东西,恨不得立刻就离开这里。 她们的东西并不多,大件家具更是没有,所以每人一个大包袱,再加上一骡车零零碎碎的东西,也就齐活了。 郑晴琅和秦氏帮着她们整理了下,见她们到了新环境,心情有所好转,也就放心了。 临走前,将刚刚置办的好多用不上的年货送给了她们,说让她们好好过个年。 小满心想,债多不压身,妹妹们因为偷窥一事,心情肯定不好,留下这些年货,好好过过年,去去晦气也好,因此,便收下了。 马车上,郑晴琅和秦氏各坐一边,因为五姐妹的遭遇而唏嘘不已。 “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个老汉?” 秦氏冷笑了一声,脸上是平日里不常见的狠厉,“既然他那么喜欢看,那就让他永远看不到。” 郑晴琅虽提倡法治,但也知道,这事闹上县衙也是无头官司,说不定还会被人倒打一耙,还不如干脆点,以恶制恶得了。 “让文五小心些,别露出什么马脚了,这事虽然咱们觉得占理,但伤人是犯法的。” 秦氏笑了笑,“你真是谨慎过头了,那么多年了,你什么时候听说我家文五吃过官司?这里头的门道,他清楚得很,我这个当娘的都不操心哩。” “知道啦,知道你儿子厉害,我不操心!”郑晴琅笑着回道。 接着又突然想到某事,说道,“你家去后,跟文五说一声,让他将上回指派跟我去贵州的两个会武功的婆子,这几日先派到小满她们那里住上几天,一来,我怕那家人再寻事,二来,都是小姑娘,遇上这种事,没个长辈在身边,怕她们撑不住。” 秦氏点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到,我回去就说,让她们今夜就过去。唉,真可怜,从小没爹没娘,还要造这各种罪……” 郑晴琅也陪着叹了一口气,“谁说不是呢?女子在这世道生存本就艰难,更何况是孤女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秦氏又突然想到一件事,问道,“对了,你之前死赖着要跟着白露到她们家,难道是未卜先知,知道她们今日会受刁难,所以特意过来英雄救美的?” 郑晴琅白了老闺蜜一眼,“我今天才刚认识她们,要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我还折腾那么多生意干嘛呀,直接去庙门口当个算命的,一卦要它个五十两,一天算上十卦,一天五百两就到手了……” 秦氏假意啐了她一口,笑道,“嘿,宜良县这种小地方,还能天天让你挣到五百两的卦钱?说真的,你当初跟着白露,到底是打得什么主意?” 郑晴琅笑了一下,提醒道,“我前几天不是跟你说过,招生的事情不太顺利么?” 秦氏立马反应过来,“哦,我知道了,你想招她们五姐妹入学呀?也对,她们是孤儿,若是想要入学的话,只凭自己意愿就行,不像你说的,那些村里的女娃,上头有好几个长辈的,这个乐意了,那个不乐意,总吵吵个没完。我说,他们怎么就看不明白呢,花点小钱,学了手艺,以后就是挣大钱,多好的事情,怎么就拿不定主意呢?” 郑晴琅冷笑道,“是呀,花钱送男娃去念私塾、去当学徒,回头光宗耀祖挣大钱,这笔账,倒是算得清楚。把对象换成女娃,就算糊涂了。” 秦氏听罢,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了。 自从和郑晴琅做了闺蜜,她的思想受到了不少启发,许多从前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如今在她看来,是那么的不合理。 比如说,凭什么家庙中,男性祖先的神位永远排在前,而女性祖先的神位则排在后,甚至女性祖先的牌位都不能出现在家庙里头。 凭什么只有男的才可以考科举?就因为这个,许多贫寒家庭都想生个男孩,让男孩去读书,以改变一个家庭,甚至一个家族的命运! 这也间接导致了,民间重男轻女思想的加剧。 刚刚小满她们提到过,慈幼局里头,几乎八成都是女的弃婴,男的弃婴很少。 而且,在后续请人领养的过程中,男娃的领养总要比女娃吃香,除非哪个男娃有病或者残疾,才会一直被留在慈幼局。 诸如此类的男女不平等,自上而下,从古至今,实在太多了。 她一想到这个,心里就堵得慌,这也是她听到郑晴琅要办女子职业介绍所的时候,不顾自己老迈,也要帮忙的原因。 她觉得自己身为女子,不去做点什么,她夜里会睡不着。 郑晴琅见自己一番嘲讽后,老闺蜜没了话,便笑着问道,“怎么了?” 秦氏心知想要改变现状,此路漫漫,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做到的,因此,并没有说出自己那些想法,惹对方心烦。 她掩下自己复杂的思绪,继续刚刚的话题。 “这么说,你是只打算招这几个,还是打算跟慈幼局合作?慈幼局适龄的女娃可不少,想必那里的负责人,也十分乐意你给他们分担压力吧。” 郑晴琅不太确定得答道,“后期肯定是要跟慈幼局合作的,不过得先把女子私塾运行起来,像个样子了,我再去找那边,好歹人家也是吃皇粮的,我这私塾没盖好,先生也还没到位,不好空口白牙就去谈合作。” 秦氏听罢,赞同道,“也是,不急于一时。” 第464章 瞎了,却贼心不死 五爷的动作很快,大年初三这一日,郑晴琅这边就得到了消息。 据说,那恶心人在大年初一这日,喝醉了酒出门散步,在路上被人打了一闷棍,再醒过来,眼睛便看不到了。 为此,他儿子儿媳大过年的在“案发现场”附近各种找人询问,试图找出罪魁,却问不到半点可靠的消息。 也是巧,出事的那日是大年初一,家家户户正围炉团聚的时候,他走的又是小巷,所以没有半个目击证人。 令他的儿子儿媳更加不愉快的是,这一圈问下来,没问着罪魁就算了,他们还意外得知了他们的爹有一个不太好听的诨号。 他爹平日里脾气不好,出口就爱揭人短,出手就要占别人便宜。 又因为他娘死的早,身边没个女人,所有老爱在妇人家面前说些骚话撩拨人,被好些妇人的丈夫揍过。 要不是看他年纪大了,那些男人家不好下太重手,怕是手脚都要断几次了。 因他姓范,所以大家背地里都叫他“老范贱”。 原本,此事一出,“老范贱”的儿子儿媳第一反应,就将“犯罪嫌疑人”锁定了刚刚起过冲突的五姐妹身上。 但是,一圈探访下来,他们不得不承认,他们爹爹得罪的人太多! 无可奈何之下,范家人只好认栽了,承受起自家老爹突然瞎了的现实。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告一段落了,没想到,这“老范贱”虽然瞎了,贼心却不死。 到了初八这日,范家儿子儿媳开始忧心起了他们离开后的安排。 他们两个是给一户殷食人家做管事和管事娘子的,因那户人家的公子要去外地求学,他们被派着跟过去,总还得有几年的时间在外头,实在不方便带着瞎眼的老爹一同去。 同时,他们也舍不得留下儿子照顾坏脾气的老爹,生怕儿子到时候跟着老爹学坏了,成了“小范贱”。 所以,左思右想,决定还是给他们老爹娶个续弦照顾他算了。 至于为什么不花钱雇个婆子照顾?原因有二。 一呢,婆子照顾一年就花一年的钱,照顾两年就花两年的钱,还不如一劳永逸,花一笔钱,就可以永永久久得个免费保姆。 二呢,实在是他们爹的名声不好,即便是瞎了,他们也害怕他爹会乱来。 要是闹出事来,他们远在外地,鞭长莫及,所以,还不如娶个续弦,他想怎么撩拨就撩拨,都不至于再让哪家男人打了。 敲定了这个主意后,范家儿子儿媳就去找“老范贱”商量了。 他们两个来到“老范贱”的房间,开门见山道,“爹,我们几个过几天就要走了,你现在这样子,一个人在家,我们不放心,所以,决定给你娶个续弦如何?” 听到这句话的老范贱,顿时坐直了身子,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都仿佛亮了一瞬。 “续弦可以,但是必须续个我满意的,我要之前住咱隔壁的那个叫小满的,她胸大屁股大,一看就是好生养的,说不定老子还能给你整出个弟弟来!” 两人顿时两头黑线,范家儿媳无声得用夸张的嘴唇动作冲着丈夫说出四个字,“白日做梦!” 范家儿子也觉得他爹是白日做梦! 不是他瞧不上他爹,而是他很清楚自家爹爹有几斤几两,人家好好的年轻姑娘,做什么要嫁给他爹这种又老又瞎又穷的人? 退一万步讲,就算人家答应,这样的黄花大闺女娶进门肯定是要费不少银钱的,还不如找那种老寡妇,彩礼不用多,搭伙过日子就行了。 还有一点,更加难以启齿了。 这老爹已经瞎了,更不中用了,若是年轻继母,指定守不住。 他们又常年不在跟前,万一在他们瞎了眼的老爹面前干下那些勾搭汉子的事情,谁会知道?没得后面事发了丢大人! 支吾了许久,他最终想出了一个还算能出口的拒绝的理由。 他语气很不好得说道,“爹,您也不想想你几岁,人家几岁,说出去多不好听呀!” 他妻子也跟着附和,“是呀,爹,那些十几岁的小姑娘,哪里懂得照顾人,咱们还是找个年纪相当的,知冷知热的,能正经过日子的吧。” 见自己的要求被驳回,“老范贱”霎时就冷了脸。 “要么,就给我娶了那小满进门,要么,你们就带着我一同跟你们去照顾你们东家的小公子,两个选择,你们看着办吧。” 说完,他就往床上一躺,背对着他们,表示绝无再商量的可能。 范家儿子儿媳听罢,这哪里是两个选择,分明是只有一个选择。 他们就是因为不可能带他走,所以才提出娶续弦的事。 而且,回家过年这几天,同这坏脾气的老爹过日子,简直是度日如年,若是真的将人带在身边,以后长长久久生活在一起,那还得了? 权衡一番后,他们最终还是答应了老人家的要求,敲响了小满她们新家的门。 小满得知那姓范的恶心人真的瞎后,又高兴,又恐惧。 高兴的是,恶有恶报,这人喜欢偷看人,这以后再也看不成了! 恐惧的事,这毕竟是真的把人的眼睛弄瞎了,终究是伤人的行为,不知道范家人会不会查到五爷那边身上。 万一真的为她们姐妹俩的事连累到五爷那边的人,她们又该如何自处? 就这样,慌张了两三日,发现范家儿子儿媳查不出什么,她才渐渐放下心来。 她没想到的是,只过了几天松快日子,这范家人便出现在她面前了。 她打开大门的一瞬间,见到这两张嘴脸,反射性就要重新关上,却被范家儿子眼明手快得拦住了。 “小满姑娘,我们过来是有好事的,并不是过来找茬。” 伸手不打笑脸人,又实在好奇他们口中的“好事”是什么,小满停住了掩门的动作,不过还是没有请他们进去坐。 范家儿媳见状,笑着说道,“小满姑娘,我们是真的有正事要谈,要不咱们去家里头说,这外头怪冷的。” 小满双手环抱胸前,皮笑肉不笑的答道,“是挺冷的,那就赶紧有事说事呗。” 第465章 不愿助纣为虐 两人见状,只得停止套近乎的打算,直接开门见山了。 “小满姑娘,我听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家里又没个长辈,所以,我啊,就想给你做个媒,你觉得我公爹如何!” 此话一出,小满脸上那点假笑瞬间没了,她冷冷得回了两个字“去死!” 然后,退回门槛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关上了房门,同时上了门闩。 范家儿子这次来不及拦门了,只好隔着大门喊道,“小满姑娘,聘礼好谈哩!” 门内的小满听到这句,冷笑一声,回道,“你们要真不怕死,就继续在我家门前待着,把我惹急了,我回屋拿把刀,把你们全家都给宰咯!” 立时,外头便没了呼喊,只听得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小满知道他们走了,这次长长吐出一口气,心道,果然,薛老夫人说的有道理,穷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回屋后,她也没同自家姐妹们提及这事,只当范家的人被这么一通恐吓,大概不会再来了。 另一边,范家儿子儿媳回到家中,确实吓坏了,冲着正在焦急等消息的亲爹就是一通不满的宣泄。 “爹,你看上的是什么疯婆子!一言不合,就要拿菜刀砍人。我们是不敢再去提亲了,不然命都没有了!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咱们找个温顺的婆子,能够照顾你起居饮食就行了,别的就算了。” “老范贱”一急,有些口不择言起来。 “她的身子都被我看光了,不嫁给我想嫁给谁,把我惹急了,我满大街唱她身上的胎记,让她做不成人!” 范家儿子儿媳都听傻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爹,什么叫做身子被你看光了,你又做了什么?” 范家儿媳心头发颤,几乎是一字一顿得问道。 “对呀,爹,你到底做了什么?你怎么知道人小姑娘身上有什么胎记的?”范家儿子跟着追问。 “老范贱”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 面对儿子儿媳的逼问,他索性心一横,将事情和盘托出。 “你们不是问我,为什么要搬到这小房间住么?我跟你们说那小房间冬天暖和,其实不是,而是这房间的那面墙正好和隔壁的厨房相连,我在那道墙上挖通了一个洞,有事没事就朝那家里看。正好,她们是在里头洗浴,啧啧啧,那画面……” “五个女娃的身体我都看过,熟的不得了,那小满,别看她平时穿得松松垮垮的,脱下衣服来,是她身段最好……” 范家儿媳见公爹一副回味的模样,被狠狠恶心到了,连忙打断他的话,“爹,别说了!” “老范贱”后知后觉,儿媳也在现场,确实不好描述太多。 他清了清自己嗓子,说道,“你们再过去找那个小满,跟她说,要是不嫁给我,我就将她们五姐妹身上有什么特征都唱出去,还要对外传说五个人都被我睡过了!她是要舍一个自己保住剩余四个姐妹的名声,还是拉着四个姐妹一起发烂发臭,就看她自己的决定了!” 范家儿媳听不下去了,对着丈夫说道,“你自己的爹,你自己看着办吧,我是没脸继续听下去了!” “老范贱”听到儿媳带着火气的声音,紧接着便是离去的脚步声以及重重的关门声,眉头皱了起来。 “你这媳妇脾气见长,也不知道治一治,想当初,你娘在的时候,都不敢在我面前大喘气哩……” “老范贱”的话,勾起了范家儿子久远的童年记忆。 他的脸愈发黑了,心道,要不是你老是打我娘,把我娘身子打坏了,我至少小小年纪就没了娘,连个互相扶持的兄弟都没有么? 可惜,当爹的心瞎眼盲,如今是一点都看不到儿子的脸色了,仍旧将自己打媳妇的事情当做炫耀的资本,在儿子面前洋洋自得得讲述。 范家儿子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劝自己不去跟已经瞎了眼的糊涂老爹计较。 他语气不耐烦得打断亲爹的话,转回刚刚的话题。 “爹,偷看人姑娘洗澡,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你若是想要传出去,借此威胁那小姑娘,我劝你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和媳妇都不会去造这个孽的!” “什么造孽?我房子都有两座,哪里配不上那什么都没有的孤女?” 范家儿子头疼的扶住额头,也顾不得说好话了,反问道,“你怎么不说你年纪一大把还瞎了眼呀?人家年纪轻,有手有脚的,又不是活不下去了,干嘛要嫁给你一个只有两座破房子的糟老头子?要我是那个叫小满的,找个大户人家当妾,也好过给你当续弦了?账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算的,老爹!” “老范贱”尤不甘心,仍旧拿出刚刚的话。 “她被我看了身子,若是不想坏了名声,就得嫁给我!” 范家儿子气极反笑了,冷冷道,“看了人家身子这种话,你还是莫要再说了,我也只当我没听过。若是传出去了,你怕是不能在这里过安生日子了,我劝你,少作些孽,不然,我也护不住你!” “老范贱”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无所谓道,“怕什么,那几个就是从慈幼局出来的小姑娘,连个正经长辈都没有,就算这事情被人知道了,也不会有人为她们出头的。” 范家儿子脸黑得如同炭块一般,心道,若是对面不是自己的亲爹就好了。 “爹,他们是没人撑腰,但是,一旦被别人知道你有偷看过女人洗澡,这邻里间可还能容你?他们也有女儿,也有媳妇,这些女儿媳妇可就有人撑腰了,说不定为了以后能安心洗澡,他们还会联合起来将你这个色中饿鬼给赶走!” “他们敢?这里是我的屋,我从小住这里,他们还能将我从自己家里赶走不成?” “敢不敢的,可不是我说了算的,反正这事你要是主动往外头讲了,我把话撂这里了,以后我也没脸回到这里生活了,你这断的是你儿子孙子的回家路!” “怎么?你是在威胁我么?你难道是打算将瞎眼的老爹撇在这里受人欺负不成?我告诉你,你要是不如我的意,我就让人将我领到你主家大门口,将你那点狗屁倒灶的事情全抖搂出来,让你这个管家做不成!” 范家儿子听到这里,更冷了心肠。 他比他爹更狠,说道,“那咱们全家就一起饿死算了,我让你范家从此绝后!” 说完,他不顾他爹什么反应,转身就离开了。 第466章 亲自上门找骂 范家儿子回到自己的房中,就看到他媳妇在收拾东西。 “干嘛呢?不是过几天才出发么?这会子就把东西打包起来,这几天要用不还得拆出来?” 范家儿媳收拾的动作不停,背对着他,闷声闷气得说话。 “这里我是一天都不愿意多待了,咱回头多花点银钱,托对门那家人照顾公公一日三餐就是了,也别提什么续弦了。” 范家儿子听罢,思索了几秒,也觉得有理。 他之前想到为爹爹续弦,也不过是图个一劳永逸,没想到,还闹出那么多事,那还不如不续弦了,托人简单照看就行了,大家都清净。 “这也不是不行,只是咱们将爹的心思勾起来了,若是不如他的意,他一定会闹腾的。” 说到这里,他把他爹刚刚威胁自己的话复述了一遍。 范家儿媳听罢,终于停下了收拾的动作,霍地将手中的包袱往床上一摔。 “他还是个当人爹的么?为了自己快活,什么都不顾了。要撕破脸是吧,那大家都别做人了!你以为你爹只是这次偷看别人家小姑娘洗澡么?我刚嫁给你那头几年,他好几次在外头偷看我擦洗身子哩,没人伦禽兽畜生,要不是看在你还算待我好的份上,我早离了这里了。闺女换衣洗漱的时候,你当我为什么要守在外头,还不是为了防你那色迷了心窍的色鬼老爹?” 一番话,把范家儿子听得如同五雷轰顶。 他以为他爹色只是色在外头,没想到,竟然还对自己媳妇下过手。 足足过了半刻钟的时间,他才从震惊中醒来,青白黑交替的脸色渐渐变得通红。 “走,咱们今日就走,以后再也不回来了,让他一个人造孽去。你把东西收拾好,叫上孩子,我去对门商量做饭的事情,顺便雇辆骡车。” 范家儿媳听到这话,强装镇定的脸色总算放松下来,脸上有了喜意。 她刚刚也是气急了,便将这打算带进棺材的秘密说了出来。 她以为,她丈夫或许会责怪他爹,但是也会嫌弃自己被别的男人看了身子,所以,话出口后便后悔了。 好在,她男人还算有担当,选择站在自己这边。 夫妻俩开始分头行动,很快就安排好了一众事情,然后悄没声的搬走了行李,赶了车离开了范家。 屋内躺着的“老范贱”,对这些事情丝毫不知,还在暗自琢磨要怎么说服儿子儿媳替自己行事。 等到晚上,隔壁送饭的老婆子过来一说,他才惊觉儿子儿媳他们一家四口已经跑了,甚至都没跟自己这个当爹的说一声。 当着对门老婆子的面,他用平生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语言,将儿子儿媳一家咒骂了一遍。 那老婆子听得连连咋舌,心道,“这哪里是父子,这分明是几世的冤家,也难怪人家要偷偷离开了,换她,她也跑。” 如此这番咒骂了几天后,“老范贱”也渐渐接受了儿子儿媳“不孝顺”的这个现实,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好歹还记得安排人给自己送饭。 他虽然瞎了,但手脚都是好的,在自己家中行动也是方便的,只要一日三餐不饿着,日子也还算快活。 只是,他犹嫌不足,没有忘记娶小满的想法。 十五这日,他走到自家大门口,招了个在巷子里玩的小子,给了他一颗糖果,哄着他让对方领自己去五姐妹新住的房子门口。 那小子一听走几步路就能得糖果,哪里有什么不乐意的,当即忘记了这老头平时对他们的恶声恶气,欢天喜地得带着他过去找人。 于是,正在院子里浆洗衣裳的五姐妹,听见大门口传来响动,望过去,赫然就发现那个瞎了眼的前房东站在那里。 扶着他来的小子随口说了句,“范爷爷说有几件衣裳让你们洗,让我领他过来”,然后,便飞也似的跑开了。 一时间,双方都驻足原地对峙,没有说话。 “老范贱”没听见声响,侧着耳朵认真听了一下,有些不耐烦道,“好歹我前面省了你们多少租金,不扶我进去喝杯茶水么?” 小满硬邦邦得答道,“这里不欢迎你!” 终于听到声音,“老范贱”嘴角勾了起来,“真不欢迎我啊?那就别怪我在外头说些什么了?” 小满心里一咯噔,强忍着拿大扫把赶人的冲动,问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老范贱”似乎终于捕捉到了小满所在的方向,转了一下身子,方才说道,“小满,你肚脐眼附近有一颗小痣对吧?” 小满反射性得捂住自己的肚子,强忍着怒意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老范贱”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答道,“我不想干什么,就是看着你可怜可爱,没个男人呵护,想把你娶回家去好生疼爱。” “你做梦!”小满咬牙切齿道,“就算我死了,我也不会如你的愿的!” “倒是个烈性子的,不过,你自己不怕死,你其余四个妹妹呢?你真的忍心,她们因为你而名声败坏,成为谁都可以唾弃的淫妇么?” “你休想拿这种事威胁我们,拼着名声不要了,我们也不会让小满姐姐嫁给你这种又老又瞎,心眼还坏到发烂的坏家伙!”白露插话道。 其余三姐妹也陆续发声,表示不受威胁。 “老范贱”听出五姐妹都在,等她们骂完后,便接着挑拨。 “你们搬家那天,想必也发现了那个孔洞,要真按规矩,你们五个都得嫁给我。我要求也不高,就要小满一个。只要小满同我成亲,你们四个不会被人知道失了清白,被我一个又老又瞎的老汉看去了身子,这账,你们总会算吧!” 大暑听完,第一个跳脚,指着对方大骂,“算你狗肏的账,老贼王八,五鬼分尸的下流老种,你有种就往外胡诌,我看哪个信了你的鬼话。你儿子儿媳都离了你了,再造多一些孽吧,哪日死在床上都没人收敛,白蛆咬的你一身孔洞,下了地狱也是入油锅拔舌头……” 白露在一旁拍掌叫道,“骂得好,这老砍头就是欠骂!老天都看不过去你一双贼眼乱瞟,让你瞎了眼,这就是报应。你若是再敢乱说,下回可就是烂舌头了,人在做,天在看呢!” 小满听见大暑和白露骂得爽快,自己也没了顾忌,大声喝道,“姓范的老不死,要人没有,要命一条,哪天你真把我逼死了,我就化做厉鬼,天天缠着你,让你不得安宁!” …… 众姐妹你一句我一句得痛快骂着,一点都不受他的挑拨离间,也仿佛一丝一毫都不害怕他的威胁。 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让原本觉得胜券在握的“老范贱”没了主意。 最终,他一张嘴实在应付不了五张嘴,丢下一句“你们别后悔”,便磕磕绊绊得转身离开了。 第467章 讨个主意 五姐妹不等他走远,就将大门“砰”得一声关上,然后急忙去里屋一起坐下商量。 她们虽骂走了“老范贱”,却不是全然不受他威胁的。 毕竟,活在这样“重清白胜过重生死”的社会氛围下,她们不可免俗得,十分在乎自己的名声。 要不是那人的话实在太可恶了,怒火将理智燃烧殆尽,她们她们也不会不顾权衡利弊,只想将他痛骂一顿。 痛骂过后,冷静下来,她们一致的想法便是,要想方设法消除这个威胁,不能坐以待毙! 秋分依旧是最怕事的那个,她一开口,便是建议大家避其锋芒。 “要不,我们离开贫民巷吧?这烂人一天不死心,咱们就一天提心吊胆的,还不如先离开。到时候,他不知道我们搬去了哪里,没了娶小满的指望,大概也不会到外面乱说了。即便乱说,也传不远,到时候我们搬远一点,旁人不知道,我们也听不到,这样就不会受影响了。” 大暑却不赞同,她觉得面对这样的人,她们不能怂,如今都不住范家的屋子了,一个瞎了眼的老头子,更是对她们造不成威胁。 “不行,明明是他的错,我们干嘛要逃走。若是遇上点事,我们就要离开,那以后还不知道得搬多少家。我的意思是,咱们就死扛到底了。他说他的,我们不认我们的!” 霜降听罢,点点头,说道,“对呀,好不容易找到薛大善人这么好的房主,咱们的营生也没受什么影响,我不想因为这个烂人放弃眼下的安定。” 秋分反驳道,“可是,不走的话,这个烂人也可以让我们失去眼下的安定呀,你有想过,若是他在外头胡说,左邻右舍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咱们!” 霜降还有一些侥幸心理,说道,“他的目的是娶小满,又不是毁了小满,说不定他见小满不从,也就息了心思了。再说了,这事论理是他不对,他也不一定敢往外说吧。” 秋分再次反驳,“你怎么那么天真,你没听见他刚刚撂下那句话么?让我们别后悔。那种人就不是个好相与的,连他儿子儿媳都扛不起,偷偷溜走了……” 白露听着她们三个你一言我一语,琢磨了一会儿,斟酌着插话。 “我想,若是这事情闹大了,左邻右舍应该知道谁对谁错,不至于会指责我们吧?” 这时,一直沉默着的小满长叹了一声,开口道。 “这种事情,一旦传开,我们的名声肯定会受影响。而且,传到后来,还不知道会说得多难听呢。我是不怕搬家的,咱们原也没什么东西,随时都可以搬。就是可惜了咱们好不容易做起来的营生,而且,再租房子,还不知道遇到的又会是什么样的房主呢!” 五姐妹沉默了,无论搬家,还是不搬家,她们似乎都必须面对一些磨难。 过了一会儿,白露突然说道,“要不,咱们去问问两位老夫人的意见吧,她们那么厉害的人,肯定会有好办法的。” 小满摇摇头,“不行,咱们同她们无亲无故,不能因为她们善待咱们,咱们就老拿自己的事情烦她们。” 白露却觉得小满太谨慎了些。 一事不烦二主,既然她们都能帮忙出手给她们“偷窥”之仇,弄瞎了那老汉,想必也是不愿意再看到她们再受这烂人威胁的。 她说道,“我们现在不是拿不定主意么?就问问两位老夫人有什么好办法就行了,不让她们出手帮忙如何?” “这,会不会显得我们太没用了,她们都出手一次了,还帮我们解决了租房的问题,就为了这个事,还得过去讨主意?”小满有些迟疑道。 “这有什么的,我们现在确实是处理不好这个问题,询问长辈的意见,不丢人的。”白露并没有她的这个顾忌。 上回薛老夫人就说过,她们才刚从慈幼局出来,社会经验不足,有些问题处理不好,是很正常的事情。 接着,她又补充了一句,“明明有诸葛亮可以问,我们几个臭皮匠却自己在这里瞎商量,这才是傻呢!” 小满听罢,问另外三个妹妹,要不要去找两位大善人。 她们各执一词,也确实需要一个“权威人士”来做裁夺。 因此,五人计议一定,便很快收拾了一番,出了门,直奔锦绣街的青云女子职业介绍所。 今日是十五元宵,一年一度的花灯节,满城的商家都会做一些相关的庆祝活动,所以,身为青云女子职业介绍所的东家的郑晴琅,正好也在。 五姐妹找过来的时候,她正在门口指挥店里几个员工挂花灯。 “诶,你们怎么过来了?是出门看灯的么?” 五姐妹齐齐摇头,她们原本是有打算出门看花灯的,如今却被一个恶心人搅乱了计划了。 小满上前说道,“薛老夫人,我们遇上了一件事,有点犯难,所以想问问您的看法。” 郑晴琅这时才认真察看她们五个的表情,都像霜打过的茄子一般。 “看来真遇上事了,走,跟我上楼说去。” 她叮嘱两个员工自己看着办,示意五姐妹跟上后,自己在前头领路。 介绍所里面也挂满了花灯,节日氛围很浓厚,但是头一次进来的五姐妹却没有心情欣赏。 六人来到二楼的一个小房间内,关上门后,各自找位置坐下。 甫一坐定,郑晴琅便问,“怎么了?我记得没错的话,牛大那群人还关在牢里吧。” “不是牛大那群人的事,是之前偷看我们的那个姓范的前房主的事。”小满答道。 “哦,那个挖洞偷窥人的恶心老头呀,他不是瞎了么?怎么,难不成他把自己瞎的事情赖到你们身上了?”郑晴琅问道。 小满摇摇头,将头一次范家儿子儿媳上门是说亲被自己赶走,以及这次“老范贱”上门威胁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郑晴琅被那人的厚颜无耻惊到了! 原来这种类似于拿“私密照”威胁被偷拍“私密照”本人的事情,在古代的时候就有了。 她毫不怀疑,若是这姓范的房主,要是他有一台相机的话,今日过来找小满她们的时候,就不是空口白牙威胁了,而是拿上一沓照片了! 他难不成真的以为,耍流氓不用负法律责任的么……大齐律例怎么写的? 这算调戏良家妇女吧,是要受刑的吧,刚刚送进去的那个牛大,不就是治得调戏良家妇女的罪? 让五姐妹直接递状?好像也不行,事情闹大了,对她们的影响也不好…… 若是她们真的豁得出去,就不用过来找自己讨主意了。 第468章 先发制人 她乱七八糟想了一通,脸色变来变去,因拿不定主意,干脆问道,“你们五姐妹是怎样想的?” 白露先答道,“我和大暑霜降都觉得,对方只是吓唬我们,应该不敢将这种事爆出来,秋分想要以防万一,干脆先搬走,离那人远远的就是了,小满姐她还没想好。” 郑晴琅听到她们想要离开贫民巷,这办法虽然怂了点,但是釜底抽薪,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至少那恶心的老头瞎了,他的活动范围有限,若是她们真的离开贫民巷,他不可能追着小满不放。 不过,她觉得这样不解气,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便道,“要不,趁着他还没说出口,我再请五爷出马,干脆弄哑他得了。” 若是从前,郑晴琅可能不会这么干脆得说出如此“血腥”的话。 但这回,这个糟老头着实惹恼了她,她选择暂时不做个守法公民。 小满听罢,连连摇头摆手。 “不行不行,这么做太冒险了。头一次,要是知道你们要那样做,我当时就不该答应的,没得因为我们自己的事,让别的人担风险。万一被发现了,牵连到你和秦老夫人,那我们的罪过就更深了!” 其余四姐妹也连连点头,表示小满说得对。 她们过来前,都说好的了,不能再麻烦两位大善人出手。 大暑更直接得说道,“就算真要毒哑那人,也得我们自己动手,只是不知道去哪里弄那些能够毒哑人的药罢了。” 郑晴琅心道,若是让女孩子们自己去下药,她们又不是做惯这种事的,怕是更容易事发吧? 再认真琢磨,若是同一个人,短时间内又是瞎眼又是哑巴了的话,好像太反常了些,怕是会闹出什么不可控的事情来…… 罢了,这么简单粗暴的法子,用一次就行了,不能再用第二次,也不好老是找五爷那边干这种小事。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郑晴琅突然一拍大腿,“有了,咱们来个先发制人吧。” “先发制人?”五姐妹齐声疑惑问道。 郑晴琅点点头,“嗯,他不是说要造你们的谣么?你们就先造他的谣。也不是说造他的谣,就是先把他说的那些事情似真似假得从你们口中放出去,让大家先讨论上,等到那人再说,大家的反应就不会很大了。” 小满听过后,不太确定得复述一遍,“老夫人,您的意思是说,让我们主动往外说,那人偷看了我们,还拿这个威胁我们?” “嗯,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不过,说的时候要讲究那么一点技巧,内容有七分真三分假……” 接下来,郑晴琅给她们细细讲解了自己的主意,听得五姐妹连连点头,甚至一反刚刚的苦恼,开始跃跃欲试。 说到最后的时候,她又提醒道,“这法子虽然解气,终究还是会让你们收到一些风言风语的,若是你们想将伤害降到最低,其实还是按照秋分说的那样,干脆搬离贫民巷吧。” 五姐妹齐齐摇头,她们已经下定决心要反击了。 就连秋分也十分坚定得说道,“不,我们要那个坏人好看!” 郑晴琅见状,笑道,“那行,那就看你们的了,让坏人好看!” 隔天,五姐妹便行动起来了。 第一步,秋分去了对门请了严嫂子过来,借口问一些针线活上的事情。 严嫂子是贫民巷有名的“炮筒子”,性格直爽火爆,也爱议论人,是最合适的第一手消息传播者。 第二步,秋分和严嫂子两人刚踏入五姐妹的院子,就听到左边房里几声惊呼。 两人跑过去一看,屋内的房梁上挂着一条粗粗的麻绳,小满一只手抓着麻绳,脖子用力得想往里头伸,却被大暑、白露、霜降三人死命拉住。 她们三个嘴里劝着,“小满姐姐,不要冲动啊……” 严嫂子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赶忙上前拉人。 几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个“一心求死”的人拉开,远离了那要命的麻绳。 “呜呜呜……你们拦着我干嘛?与其被人这么糟蹋,我还不如死了算了,至少死前还是干干净净的……” 不等严嫂子问什么,立刻就有大暑开始劝。 “姐姐,你糊涂啊,那个瞎眼的老头有什么好怕的,随便张嘴几句话,就把你唬成这样?” 紧接着,白露也劝,“姐姐,你别怕,我相信左邻右舍都是晓事的,不至于随随便便就信了!” …… 严嫂子听着她们一人一句,直觉事情不简单,体内的八卦之魂熊熊燃起! 她大声插话道,“你们说的瞎眼老头,莫非是你们之前租的那处隔壁的‘老范贱’?” 五姐妹顿时愣住,似乎才意识到有外人在。 秋分不答话,反而上前示意严嫂子先回去,说道,“严嫂子,这会子家里有事,不方便做针线,要不,您还是先回去吧。” 眼看着这么大的八卦在前,严嫂子怎么可能离去。 她一把甩开秋分搀扶自己的手,说道,“你们几个年轻小姑娘,遇上事了,哪里应付得过来。这不,都要上吊了。还是跟嫂子说说吧,嫂子给你们出出主意。” 秋分一脸为难,“嫂子,这事传出去不光彩哩。” 严嫂子连忙指天发誓,“严嫂子我的嘴巴最严实了,保定不出去外头讲。” 秋分见状,回身望向其余姐妹,似乎在询问她们的意见。 见大家默然无语,严嫂子便自顾自的来到小满跟前,抓住她的手,说道,“好姑娘,好小满,你跟嫂子说说,出什么事了,你一个大好年华的二八姑娘,怎么就要寻短见了。” 小满像是找到了发泄的途径一样,一边带着哭腔,一边断断续续得讲述了她们提前编造好的故事。 “呜呜呜,那瞎眼老头,十五那日上我家门来,说要让我当他续弦……” 严嫂子听到这开头,立时就控制不住自己了,“什么玩意儿,他多大,你多大,好意思开这个口,他哪是瞎了眼,怕是连心也瞎了吧!” 第469章 半真半假的故事 小满很满意她这个反应,微微垂下眼眸,掩饰自己窃喜的神情,然后继续保持悲伤的模样讲述接下来的故事。 “可不是么,当时他这么说的时候,我立刻就骂他那是想上天摘月亮,痴心妄想!” “对,他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得美!”严嫂子再度插话道。 小满被打乱了节奏,顿了顿,才接着说道。 “他见我不答应,就吓唬我,说要毁了我。威胁说,要在外头唱衰我,说我水性杨花,说我跟他睡过觉了,还杜撰了我身上哪哪有胎记,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身上哪里有什么胎记,万一他传出去了,我又不好脱光了让大家察看,真是一百张嘴也辩不过来。左思右想,与其让他这样子糟蹋我的名声,我还不如死了干净!” 严嫂子听到这里,已经是火冒三丈,怒斥道,“那老货,眼睛不瞎的时候,每次看到我,都往我胸口看,恶心死了。没想到,为了将你弄到手,竟然还想出这么恶毒的主意……” 一旁的白露继续补充道,“这还不止呢,当时我们也在场,他还跟小满姐姐说,若是小满姐姐不怕自己的名声差,他还会说我们四个的坏话,让小满姐姐顾忌我们四个的名声,最好从了她。” 严嫂子更加怒了,“老不死的,上回老天就不该只让他瞎眼睛,还应该让他烂了舌头,说不出话来才行。” 霜降也接着拱火,“他还说,反正我们五个之前租了他的房子,他又经常去我们那里,说我们五个都和他有过首尾,大家都会相信的。” “屁的首尾!自古嫦娥爱少年,你们好好的小姑娘,又不是瞎的蠢的,跟他一个穷酸老头子,能有什么首尾?他也是真能想啊,欺负你们小姑娘不懂事,故意吓唬你们,想要逼你们就范的。你们等着,我这就去好好骂他一顿,给你们出出气!” 说完,严嫂子撸起袖子,就要往外头走去。 最靠近她的小满连忙拉住她,劝道,“严嫂子,我们五姐妹孤苦无依的,就靠洗点衣裳挣点辛苦钱过日子,实在不想将事情闹大。何况,这种事情,只要有一个人说起,无论真假,总会影响到我们名声的。” 严嫂子却是个火爆脾气,答道,“什么名声不名声?你们五姐妹自从到我们贫民巷来,做事都是规规矩矩的,我们又不是看不到的,哪能相信那人的鬼话。你们放心,我们贫民巷的老住户,除了那一个,其他都是好的,绝对不会相信他的,你们就安心过日子就是了,严嫂子给你们撑腰!” 说完,她拿开小满拉住她的手,快步走到了房门口。 接着,她停下来,扭身冲着她们五姐妹说道,“姑娘们,你们性子别太弱了,人善被人欺哩。你们几个,看好小满,别让她再做傻事了,就为这事,不值当的。” 五姐妹默然得看着严嫂子风风火火得离开了,面面相觑,心道,这人刚刚不是说自己嘴巴很严实么? 秋分突然问道,“咱们这样利用严嫂子,是不是不太好呀。” 小满略思考了下,“也还好,咱们也不图她什么,就是让她跑跑腿,帮忙发声而已。严嫂子性子厉害,家里人又多,不会吃亏的。” 一旁的大暑又说,“咱们要不要出去看看?万一严嫂子说不过那人,咱们好助阵。” “不可”,白露连忙说道,“你忘记薛老夫人的交代了吗?咱们要扮演的是绝对的弱者,是被那恶心人恐吓后吓坏了的无依无靠的孤女,这种时刻,怎么可能有胆子出去给严嫂子助阵?” 大暑有些遗憾得说道,“好吧,真想看看那人吃瘪的样子呀,也不知道严嫂子到了那家门口没有……” 其余人听罢,齐齐望向那头的方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不远处似乎真得已经闹了起来,隐约听见了不小的嘈杂声。 事实上,这时的“老范贱”家门口,因为严嫂子的给力吆喝,已经聚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邻里。 众人听得她一口一个老淫贼,理由又不说清楚,抓心挠肝得猜着到底为着什么事。 好不容易逮着她歇口气的功夫,一个两个连忙问出了什么事,让她说出来,大家好为她做主。 严嫂子冷哼了一声,将自己刚刚从五姐妹家中经历过的一切复述了一遍,又翻了旧账,提起那老淫贼因为好色挨了好几家男人打的事情。 末了,她义正言辞得终结道,“这老淫贼好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因为他这点,好几家男人同他干过仗呢。本以为他年纪大了,收敛了。没想到,竟然欺负到人小姑娘身上了,还差点逼出人命。要不是我及时赶到,将人救下,传出去,咱们贫民巷还有什么好名声呢!” 话音落下,立刻就有围观的人附和了。 “就是呀,咱们贫民巷住的都是贫户,家里的男娃本来就不容易娶媳妇,要是这名声再坏了,更没有好闺女愿意嫁到咱们这里了。” “小满她们五个女娃正当时哩,长得不错,又都是勤劳肯干的,配我家小子我都嫌糟蹋了,那老范贱也是真敢想哩,也不怕吃撑咯!” “能想出这种坏人家小姑娘名声、逼人家嫁过去的,也太恶毒了吧,真不怕遭雷劈么?” “我说他家儿子儿媳怎么年还没过完就急匆匆走咯,怕是那老范贱早就起了这主意,当儿子儿媳的劝不住,只得躲开了哩……” 严嫂子原本对大家的反应很满意,但很快的,不和谐的声音出现了。 只听见一个男子说道,“这也不怪老范贱有想法,那五个慈幼局出来的女娃,因着洗衣裳的活计,迎来送往那么多男人……” 话未说完,便被严嫂子怼了回去。 “放你娘的狗屁,什么叫做迎来送往那么多男人?人家打开门做生意,不让人进门送衣服,难不成进你家送衣服么?要按你这么说,家里没个男人的那些女人,都关上门啥事不干,饿死算了!” 那男子被怼得哑口无言,站在他旁边的妻子有些不忿了。 “严嫂子,话可不能这么说,这贫民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么多女人,那老范贱怎么就逮着那小满祸害,怕是那女娃自己也有不妥当的地方……” 第470章 我也是行动 此话一出,瞬间刺痛了现场不少人的心。 不等严嫂子开口反驳,便有好几个被“老范贱”占过便宜的妇人现身说法。 一个身材丰满的中年妇人气愤道,“扯你娘的臊,要按照你这么说,那老杀才路上同我撞见时,故意往我身上蹭,要怪我这对奶子长得太大,惹他眼馋咯?” 话音未落,人群中立刻就有妇人惊呼道,“哎呦,原来他还真是故意的呀,我就说嘛,这么宽一条道,怎么走都不至于蹭到我身上!” 不等大家反应过来,又有一个泼辣妇人像找到组织一样,略带得意得分享自己惩治流氓的经历。 “我以前也被那老无赖蹭过呢。都是左邻右舍,经常能在路上撞见,好几次,明明特意走得挺开的,走着走着,硬是能蹭到我身上,有时候只是胳膊,有时候还划拉到我屁股。头几回,我没反应过来,以为他是不小心,后来我觉出来了,再想往我身上蹭,被我狠狠踩了一脚,骂了个狗血淋头,他才不再敢了!” 那身材丰满的妇人等她说完,立马夸道,“踩得好,骂得好,那会我被他故意蹭到胸口,只是拿眼睛剜了他一眼,现在想想,觉得好气呀!要是当时我胆子再大点,扇他一巴掌就好了!” 那泼辣妇人忙安慰道,“没事,你也可以补扇回去,有句话叫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哩。” “就是呢,等下那人出来后,我指定头一个上去扇他巴掌!” …… 许是大家的讨论,让有些人得到了勇气。 很快,便有一个年轻的媳妇微微红着眼眶,也讲述了自己的遭遇。 “前年二月,我刚嫁过来这里的第二天,去井边挑水,那老不死的正好在,借口帮我挑担子,摸了一把我的胸,当时把我吓坏了,软倒在地,他却嘿嘿笑了一声,高高兴兴得走了。回去后,我都不敢跟家里人说,做了好几日的噩梦,呜呜呜……” 站在她身边的婆婆,恨铁不成钢道,“这有什么不敢跟家里人说的,你要是跟我说了,我当天就给那老泼皮好看了,还能让他嘿嘿笑?我说呢,那几天你整个人都不对,我还以为是我家小子不知道收敛,折腾你……” 那年轻媳妇怕她婆婆说出小夫妻俩的私密事来,连忙推了推她的手臂,打断了她的话。 接着,才又解释道,“娘,我当时才刚嫁过来,也不知道你的脾性,我哪敢说呀!这事毕竟不光彩,丢人的哩!” 她婆婆假意拧了她一下,“丢人也是那老泼皮丢人,你这样子不声不响的,自己扛着,家里人也没办法给你出头,倒让那人得意了。” “是是是,我这不是说出来了么,等那老泼皮出来,娘您帮我骂骂他!” 婆媳俩正说着,住在巷尾的九娘也幽幽开口了。 “你们这还算轻的,十年前,那王八羔子,他女人死了还没多久,他就半夜翻我家的院门,摸进我房里想要逼我干那档子事,要不是我儿子拿着刀闯进来,我差点就……”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在这些人看来,前面那些都是一些小事,打几下骂几下也够了,但九娘这事,性质可就不同了。 有人反应过来,冲着九娘责怪道,“十年前就发生的事情,你怎么不说出来?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就该将他一家远远赶走,不至于后面那么多妇人吃亏了。” 九娘冷笑一声后,答道,“寡妇门前是非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许多人背地里嘀咕我守不住。要是十年前就说出来,怕是有些人还会掉转头来说是我主动勾引人家呢。要不是我儿子已经成家了,今天又闹出这许多新闻,这事情,我是打算一辈子都不说的,他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九娘如今还不足五十岁,十年前也不过是三十多,那时丈夫也刚病逝两年不到,若是那时候就把那事闹开,难保不会被倒打一耙,到时候别说出气了,连自身都难保。 所以,她选择将这件事情埋在心里,也嘱咐了当时只有十几岁的儿子不许对外提一个字。 如今,她因为长年操劳,头发已经花白,早已不似三十多岁时的好颜色,又兼儿子已经娶妻生子,没了顾忌,也便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了此事。 那些背地里曾经嘀咕过九娘的,听见她这么明晃晃的嘲讽,也便不再多说什么,把怒火集中在了“老范贱”这个罪魁上。 严嫂子气得眼睛都充血了,对着充满愤慨的人群振臂一呼。 “谁家没有女人、女儿的,谁家能保证,她们说的这些事,未来不会发生在你家女人、女儿身上。老范贱就算瞎了,很多事干不成了,今日也能造谣逼迫人家小姑娘。若是咱们再不管,明日他那张臭嘴,说不定就念到咱们家的女人女儿身上了!这样的人,再让他待在贫民巷,咱们女人都不得安生了!” 立刻,就有不少人大声呼应。 “对,不能让这样的人再待在咱们贫民巷了!” “把他从贫民巷赶出去!” “就算是瞎子,也不能同情!” “要是他不离开,我们就报官,让县衙给咱们公道!” …… 女人们一句比一句喊得响亮,男人们,身为父亲、丈夫、儿子,也愤怒了! 他们合力撞开了范家紧闭的大门,开始进屋搜寻触犯众怒的缩头乌龟。 “老范贱”在大门后已经听了许久,心知大事不好,在男人们撞门的时候,已经连滚带爬得摸向自己的房间,闩上了门。 然而,脆弱的门闩怎能阻止一群暴怒的人呢? “砰砰”十数声后,卧房的门跟大门一样下场,倒地不起。 惶惶如丧家之犬的“老范贱”,就这么被连拖带拽得推搡到了范家大门口,陷入了愤怒的人群中。 他倒在地上,身上沾满泥土,灰白的头发散乱着,张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双手在半空中乱挥,口中喃喃说着“我没有”三个字,形容十分狼狈可怜。 但,谁也没有这份闲心去同情他。 女人们不愿跟这样的淫贼发生肢体接触,隔空吐他口水,用自己能够想到的最恶毒的话咒骂他。 男人们却没有这样的顾忌,有的将他拎起来,用尽力气扇他耳光,有的趁着他倒地,补上一脚…… 他们一边打一边骂,将范家的祖宗十八代来来回回问候了无数遍。 “老范贱”身上吃疼,只顾得哀嚎,连那句“我没有”都给撇下了。 最终,还是围观的几个持重的老人,见人都被打出血了,怕闹出人命,才出面制止。 第471章 完美隐身的五姐妹 剧情就这样,以郑晴琅始料未及的走向发展了起来。 她之前给五姐妹出的主意,是让她们先将此事捅破,博得其余人的同情之外,还可以让人“先入为主”,更加相信五姐妹说的话。 比如,小满抢先说,对方会以自己身上某隐秘处处的胎记为说法,败坏她的名声,等到“老范贱”再说,反倒印证了小满的话,让大家认为这只是他的阴谋,而不是事实。 这样一来,“老范贱”的话无人相信,五姐妹的名声也保住了,也不必为了避开这个只能在嘴上败坏她们名声的坏人而再度搬家。 但是,郑晴琅却不知道,“老范贱”的“前科”累累,一不小心,就打开了另外一个剧本。 一个又一个“受害者”的爆料了,特别是九娘的开口,使得“老范贱”威胁五姐妹那点事,被衬托得如同大海里的一滴水。 愤怒的人们,都没有提起五姐妹,也没有如郑晴琅预料的那样,多少有那么几个讲究她们的名声,大家的关注点,全在“老范贱”这人如何如何可恶上了。 甚至连严嫂子,都忘记了,她一开始是过来为五姐妹讨公道的,而不是为整条贫民巷的妇人伸张正义的。 至于“老范贱”,想破脑袋也猜不到,这事竟然是由小满她们引起的。 严嫂子刚开骂的时候,他听得不怎么清楚,等摸索着走近听清后,就听到一个两个的妇人开始讲述自己的遭遇。 仓皇之下,天降正义,糊里糊涂就招来了一顿打。 刚走了两步棋子的五姐妹,在这个事件中,完美隐身了。 但,事情还未结束,众人将老范贱打了一顿呼,犹嫌不足,互相撺掇着,便决定告官。 韩知县接了这么一个状纸,见苦主众多,都不由得暗道自己长见识了。 当下,他发了签子,将人捉回来之前,本打算先来几下杀威棒,见对方又老又瞎,十分凄惨的样子,了解到被众乡民打过一顿了,这才免了他一顿棒子。 接下来,问起案情来,十分顺利。 “老范贱”被唬破了胆,对于状纸上提到的案情,不管自己还记得不记得,都忙不迭认了,只求早点结束这丢脸的审理。 公堂外听审的众乡民,见他认得这般爽快,原本还在因为他形容凄惨而帮忙说话的不知情人也都噤了声。 堂内还未审完,堂外的舆论就已经达成了一致,喊着让韩知县严惩。 韩知县连敲了几遍惊堂木,才让外头的百姓安静下来。 最终,因对方所犯都是一些小的流氓行径,最大也不过是一件“强奸未遂”,所以,根据律法,韩知县只判了杖刑一百和枷号示众三个月。 堂外的百姓有些不满,嚷嚷着,说这样的淫棍就不应该留在宜良县,应该判流放,远远送到边疆去干苦力。 韩知县想说,这种又老又瞎的劳动力,还得费两个衙役沿途送去流放地,多不值当,并没有听从百姓的呼吁。 因为“老范贱”犯的事实在太不光彩,范家在宜良县的亲属都跟他断了往来,枷号示众期间,都没人愿意跟送饭。 但是,为了防止他真的饿死,亲人中倒是给在外地的范家儿子送了信,让他回来照看他爹。 范家儿子听到自己老爹被罚枷号示众三个月,当场如遭雷劈,只感觉天都塌了。 他爹因为这么不体面的罪名,被贫民巷的居民告状,还要戴三个月的木枷,这让他这个当儿子的,以后要怎么在县城里抬起头来? 还有,万一主家知道他爹的行径后,会不会迁怒自己?让他和妻子丢了这份难得清闲的好工作? 在得知消息的一瞬间,他不可抑制得有那么一个恶毒的想法,要是自己爹爹被判了斩刑,死了倒一了百了。 然而,再怎样期望,现实就是现实。 孝道大于天,他不得不找个老爹病重,回家侍奉的借口,请了三个月的长假回家。 碰巧,他到得宜良县的时候,他爹正被官员像条狗一样牵着,走在街上游行。 围观的群众对他指指点点,“老淫贼”、“没廉耻”、“禽兽不如”、“断子绝孙”之类恶毒的咒骂不断钻入了“老范贱”的耳朵中,也不断钻入了人群中围观的范家儿子中。 范家儿子见他爹那么可怜的情状,没有多少同情,反倒是在听到百姓的辱骂后,对这个亲爹产生了更多的怨念。 接下来三个月的时间里,他每日黑着脸给他爹送餐,还有服侍他方便外,其余事不多做,其余话也不多说。 本以为挨过了枷号示众的这段时光,他就可以解脱了。 没想到,将挨了一百杖的老爹送回家时,等待他的是“有家归不得”。 贫民巷的众多居民聚集在巷口,挡住了巷子,不让他们回家。 为首的严嫂子义正言辞道,“你爹这样的烂人,不配生活在我们贫民巷,不想他哪天被哪家的男人敲黑棍打死,你就将人送走,大家干净!” 范家儿子苦着一张脸,求饶道,“我爹已经受了罚了,这挨了一百杖,还不知道能不能熬过来哩,求求你们行行好,就算要赶人,好歹让人将伤养好了,我再带回我那边去,不然,这半路上要是死了,大家手里都沾上一份罪孽了!” 大家听罢,商议了一遍后,方才让开了道。 同时,给下了最后通牒,“老范贱”伤养好后,就得离开贫民巷,否则,乡邻们不会让范家人过安生日子的。 范家儿子连连点头哈腰答谢,之后花钱请医问药,给他爹看伤,不在话下。 只说半个月后,正当他思忖着要如何安置已经好得七七八八的老爹时,他妻子带着一双儿女回了家。 一进门,便哭诉道,“公子知道了咱爹的事,将咱俩的差事都给卸了,让我们以后不必再去服侍了。” 范家儿子一听,身心俱疲的他,再也忍受不了这个打击,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他第一句开口便是,“分家,咱们和我爹,分家!” 第472章 想不想换一种生活 郑晴琅是在韩知县判完案件的第二天,五姐妹上门相告后,才知道这事竟然闹这么大。 听完始末后,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唉,没想到那人还犯下这么多事呀,幸亏有你们这一手,否则那些妇人都不一定有勇气当众诉说自己的委屈,还将那人送到公堂上。” 五姐妹可没有将这个功劳放到自己身上。 大暑快人快语道,“说到底,还是老夫人出的主意好,不仅让我们摆脱了那坏人的威胁,还帮助了另外许多人。” 其余四人也随之点头称是。 秋分说,“那姓范的名声已经臭了,就算他再往外说什么,大家也不会相信了,我们再也不用害怕了。” 白露说,“我听说,贫民巷的人打算等他服完刑,逼他从贫民巷搬走哩,想想就觉得解气!” 小满也说,“除了老夫人,还要感谢严嫂子帮我们出头,要不是她能说会道,这事不一定会这么轻松过去呢。” 霜降开玩笑打比方道,“是呀,我们都以为这会是一场硬战,没想到站在我们这一边的人,竟然那么多,都不用自己陶家伙,那人就被打趴下了。” 郑晴琅见她们一个个都恢复了初见时爽朗的笑脸,陪着笑了一下,却并没有因为事情的顺利而觉得多开心。 这些妇人的出现,对五姐妹来说,或许是她们的幸运。 但也代表着,在看似风平浪静的生活里,有多少黑暗和委屈也在无人注意处,悄然发生着,这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自然,这种时刻,她不会说这种扫兴的话。 想了想,最终提起了另外的话题。 “那姓范的受了刑,以后怕是不敢再提及偷窥这事了。你们这次的事情,能够那么顺利解决,是不幸中的万幸。其实,我也曾为你们想过另外一条出路?” 五姐妹已经见识过郑晴琅的智慧,听见她这么一说,立刻来了兴趣,纷纷开口问道“什么出路”。 郑晴琅缓缓说道,“我想过,若是偷窥的事情闹大了,你们几个受不住舆论的压力,想要离开贫民巷,我这里倒有一个好去处。” 说到这里,见她们依旧一脸疑惑,便接着说道,“我今年打算在村里开一间女子私塾,正在招收女学生,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可以让你们免费入学。” “什么是女子私塾?”白露嘴最快,立刻便问出了姐妹们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问题。 大暑、秋分、霜降也跟在后头,发出一连串的疑问。 “女子私塾跟镇上的私塾是一样的么?” “女子也可以上私塾么?不是只有男子才上私塾么?” “念了私塾,我们也可以像男子一样考功名么?” …… 郑晴琅等她们问完后,才一一解释道。 “我办的女子私塾,跟现有的那些私塾不太一样,男子们念的私塾,教的都是四书五经,考科举用的知识,而女子私塾,主要是女子学手艺的地方。” “学手艺?什么手艺呀?”白露又第一个发问。 郑晴琅接着说道,“学手艺你们应该懂吧,就相当于那些裁缝铺、铁匠铺、纸扎铺之类的铺子,里面的师傅都会招学徒教他们手艺。我办的这个女子私塾,就是把这些师傅汇集到一处当先生,然后教进来上学的学生,也就是学徒学他们的手艺。” 大暑的关注点有些奇怪,问道,“女子也可以学打铁么?” 郑晴琅笑了笑,答道,“额,你想要学也是可以的,不过,目前的女子私塾设置的手艺专业并没有这个,厨艺、纺织、刺绣等适合女子学习的专业手艺,若是以后私塾办好了,以后还会增加其他专业。除了学手艺,还得学识字和算数,这是必学的。” 说完,她又拿秋分打了个比方。 “比如秋分,之前白露跟我说过,你手比较巧,平常还会做头花出去卖,若是你去了,可以去学刺绣或者纺织的手艺,说不定以后可以学成一大名师呢!” 秋分被这天上突然掉下来的馅饼砸得晕乎乎的,愣愣得问道,“我,不仅可以学识字,还可以学刺绣?” 郑晴琅浅笑着点点头,目光一一从她们脸上略过,她们的表情都在意料之中,有难以置信,也有欢欣鼓舞。 唯有小满,一脸为难。 小满是比较理智的,她固然知道,若是能够进女子私塾学习,学成出来后,身上有了一技之长了,以后就更好过日子了。 但是,她也知道,现实并不允许她们几姐妹放下手里的活计,不事生产得去念书学习。 她们连眼下的生存都那么难了,哪来的余钱去念书。 自然,她也听到了,郑晴琅刚刚说的那句话,是打算让她们免费入学的。 但是,她们五个人的束修可不少,她没办法心安理得占便宜的,她们欠薛老夫人的,已经太多了! 于是,她艰难得开口道,“多谢老夫人好意了,我们虽然也想念书学习,但是我们付不起束修,更不敢让老夫人为我们出束修。” 郑晴琅经过这几次交流,已经摸清楚了五姐妹的性情。 她们五个虽然性情各不相同,在外表现的有强有弱,但内里,都有一颗追求自强自立的心,所以,她很愿意资助她们念书。 反正她是女子私塾的校长,安排她们几个进去,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但是,小满的拒绝,让她意识到,得换个说辞。 于是,她改了口,说道,“竟不肯让我帮你们出束修,那这束修,就当做你们从我这借的,咱们签借条,等你们学成了,挣了钱,再还我如何?” 此话一出,原本打算坚决“不从”的小满也疯狂心动了。 她迅速在心里算了一笔账,若是花几年的时间学成一门手艺,之后再出来挣钱,会不会比像现在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浆洗衣裳挣得多? 应该会吧,不然,那些纸扎铺、木器铺里头,就不会有那么多学徒,工钱都不要,就跟着一个师傅没日没夜得侍奉学习了。 第473章 说服五姐妹入学 郑晴琅见她沉默了,决定加一把火,把之前利诱张氏的那套说辞又搬了出来。 “我给你们算一笔账吧, 打个比方,秋分刺绣学成之后,最差也可以去那些布庄绣庄揽活,一张帕子几文到十几文的工钱不等,保守估计,一个月至少挣个二三两银子。” “若是她手艺精细些,又学会特殊的技法,那一副绣品可以卖到上两银子。攒个几年,你们可以买房买地,过上温饱的生活,而不是像今日这样朝不保夕。” “你们知道么?苏州有个凝香娘子,绣法奇绝,她一副绣品可以卖到几十两上百两的高价,出入的都是豪门显贵之地。而她一开始的身份,也是慈幼局的孤女,靠着自己摸索,创造了一种独门技法,年纪轻轻就受人追捧……” 秋分听得眼睛眨都不眨,随着她的叙述,一幅关于她未来人生的画卷徐徐展开。 在她的幻想里,自己也成为了像凝香娘子那般名利双收的人,过上了人人艳羡的富足生活。 其余几个,脑海中的画面虽然没有秋分这么具象,却也都是一片锦绣繁华。 小满勉强让自己保持最后一丝冷静,想了想,问出了内心最隐秘的疑惑。 “薛老夫人,恕我直言,我们五姐妹身无长物,一无所能,您这样帮我们,有什么可图的?” 郑晴琅见她这么防备人,并没有觉得冒犯,反倒很高兴。 她轻笑出声,赞道,“不愧是姐姐,你的四个妹妹听了我的话,恨不得立刻就上私塾了。只有你,还能想到这个问题。” 小满有些不好意思得挠挠头,“我,薛老夫人,我知道你是大善人,但是,这事太好了,好的让我觉得太假了,所以我……” “没事,”郑晴琅打断她的话,“你能这样戒备,我很高兴,毕竟咱们也就接触过几次,你们五姐妹孤苦无依,保持警惕是应该的。若你们就那么傻傻相信我,我反倒要觉得失望了。” 说完,她又笑了笑,回到刚刚的问题。 “至于有什么好图的嘛,其实也没什么好图的,就是吧,看到你们这么努力的女孩子,刚好我有能力,就忍不住想帮一把。就像当初我新寡丧夫时,也想有人帮我一把一样。咱们都是女人,女人帮助女人,不是应该的么?” “女人帮助女人么?”小满低声重复这句话,心里十分触动。 她想到自己身处的这个“青云女子职业介绍所”,两次过后,这里都门可罗雀,冷冷清清的,一看就是经营惨淡的。 她自己在心里忖度,这种铺子有什么好开的? 但是,这会子,她想通了。 因问道,“薛老夫人,您开那个女子职业介绍所,是不是也是为了女人帮助女人?比如,为了方便给从女子私塾出来的女学生安排找工的?” 郑晴琅有些意外她会想到这个,愣了一秒后,笑着说道,“你很聪明,这是我开女子职业介绍所的目的。” 小满听过后,心里最后一丝忐忑没有了。 她想,薛老夫人连学生的后路都给安排好了,这女子私塾绝对不是那种挂羊头卖狗肉的,她们姐妹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未等到她表态,郑晴琅就先开玩笑道,“所以啊,你们若是进了私塾,可得好好学,要是被先生投诉你们不认真,我可就及时止损,不让我的钱打水漂咯。” 五姐妹听罢,都笑了,心道,若是有机会去私塾,她们怎么可能不认真学习,这可是她们改变命运的机会呀! 所以,郑晴琅说的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可能成真。 到这里,双方已经心照不宣了。 她同样开玩笑问道,“老夫人,难道你就不怕我们以后学成了后赖账不还么?” 郑晴琅不答反问道,“你们会么?” 五姐妹想都不想,齐齐摇了摇头。 郑晴琅笑了笑,说道,“不瞒你们说,你们五个人的束修对于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就算你们最后跑了,我也只当花点小钱看清了人而已。” 五姐妹心中一凛,小满更是冲着郑晴琅郑重举手发誓道,“薛老夫人,您放心,该还的,我们姐妹一定还的。” 郑晴琅见对方如此郑重,心里满意极了,脸上的笑意加深了许多。 “那好,今年大概三四月份的时候,开学前,我会派人过来联系你们的。” 听到她这句话,五姐妹齐齐发出不小的欢呼声。 再过几个月,她们的生活,就要发生难以想象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她们笑着望向彼此,从彼此眼中都明白看到,自己对于新生活的渴望。 白露开心得一蹦三尺高,举起自己粗糙的双手笑道,“太好了,我们可以去学手艺了,以后靠一技之长吃饭了,这双手,真是洗够衣裳了!” 最小的霜降激动的有些想哭,带着哭腔附和道,“我也是,冬天洗衣裳太冷了,我手上都是冻疮,呜呜呜……” 小满、大暑、秋分也随即跟上,一个说“以后挣了钱要吃一整个大肘子”,一个说“我也不想一天天劈柴卖柴了”,一个说“以后自己养活自己,不嫁给那些臭男人”…… 说着说着,五姐妹就抱头痛哭在一起,忘了还有一个外人在场。 郑晴琅没有打搅她们,只是坐在旁边笑望着,她很高兴,自己能够有余力去帮助这几个女孩子。 一场激动过后,小满又想到了另外的问题。 她问道,“薛老夫人,如果我们去私塾的话,是不是贫民巷的房子就得退掉了?” 郑晴琅很不在意得说道,“是呀,女子私塾那边有准备了学生宿舍,你们到时候去私塾,直接在里头住宿就好了,这样更安全些,也不用浪费租金了。那房子等你们退租后,我会让人安排再放租的。” 小满见她无所谓的样子,心中忍不住一阵艳羡。 她也想成为像薛老夫人这样慷慨大方的人,随便一挥手,就可以承担她们五个人的束修。 想到此,她握紧拳头,告诫自己,上了私塾后,什么都不要想,就是拼命努力去学习,让自己成为更好的人,总有一天,她也可以如此慷慨大方的! 第474章 主动找上门 “老范贱”的枷号示众还在持续,但在郑晴琅和五姐妹这边,这件事已经算翻篇了。 二月中旬,女子私塾主体建成,各种内设的桌椅和教材也陆续到位。 三月下旬,从江南请来的女先生也到了,安顿在私塾的教师宿舍。 值得一提的是,薛满仓为私塾请来的刺绣师傅,竟然是不久前被郑晴琅拿来做励志扮演的凝香娘子。 仔细一想,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还挺玄乎的。 之前,宜良县的那个贪官高知县还在位的时候,郑晴琅去县衙解决私筑拦水坝,就是靠的出自凝香娘子之手的那身衣裳,让高知县夫人印象深刻。 对于凝香娘子的出现,她惊喜之余也有不少疑惑。 等安顿完两位女先生后,她才拉着儿子儿媳询问事情的缘由。 这一打听,便又听到了一件令人唏嘘不已的故事。 原来,凝香娘子年纪轻轻就因一手独门绣法出了名,有不少人想拜她为师,但都被她拒绝了。 因为那些前来求学之人,大都心思浮躁,做不了这等慢工细活。 所以,十几年下来,她都没有收一个徒弟。 后来,在她三十岁那年,她在路上遇到了一个乞讨的孩子。 当时,心善的她递给了她几个馒头,然而,那小孩却不好,只是跪在地上恳求,说不要馒头,要学吃饭的手艺! 凝香娘子见她颇有想法,又兼眸光清亮,合了眼缘,便点头答应让她试试,同时给她起了个名字,叫苏锦绣。 这一试,便是十年过去了,当初那个八岁的小女孩,在凝香娘子的调教下,开始在名师辈出的苏州崭露头角。 可惜,苏锦绣虽然手艺好,也很勤奋,却是个实打实的恋爱脑。 她爱上了一个游学路过苏州的穷书生,不顾凝香娘子的反对,偷偷同他私定了终身。 因对方还要进京赶考,苏锦绣不方便一路跟过去,只得留守在苏州。 在那书生离开前,苏锦绣将自己多年的积蓄都给了对方,只等对方高中后过来风风光光迎娶自己进门。 结果,左等右等,只等来了对方高中状元后迎娶高门贵女的夺命消息。 那时,她的肚子已经八个月了,听到这个消息后,当即胎气大动,最终难产,一尸两命。 凝香娘子当爹又当娘,如珠似宝养大的徒弟和女儿,就这样命丧黄泉,成了一缕被无情人辜负的游魂。 她办完了徒弟的丧事后,一度伤心得无法拿起针线来,也无心经营生意,又被竞争对手诟病她徒弟不清白,那些注重名声的客户被抢走了不少,日子渐渐过得艰难起来。 正在走投无路之时,薛满仓出现,对外说要请刺绣师傅,她正好有想法想要离开苏州这个伤心地,就毛遂自荐了。 薛家一家子人听完这故事后,纷纷大骂那状元郎趋炎附势,不是好东西。 然而,再怎么骂,也换不回那苏锦绣一条年轻的性命了。 因为这事,周青梅还特意叮嘱了两个女儿,让她们擦亮眼睛,不要信外头那些男人的花言巧语。 当时,薛晓春回了一句,“我忙着开分店哩,哪有空听什么花言巧语,娘,你看好爹爹就行,少操我的心了。” 而薛晓夏更绝,反问道,“花言巧语是什么?比我奶做的饭菜还好吃么?” 于是,周青梅的担忧变了个样,她不担心女儿被男人骗了,她担心两个女儿一个男的都看不上…… 闲言少叙,只说最难请的先生也已经到位了,郑晴琅便开始大张旗鼓得在上坝村和下坝村两村招生了。 经过这阵子的游说,正式报名那一天,两村报名的人还真不少,当天就突破了一百名。 之后,陆陆续续还有别的村子的村民,带着自家闺女上门询问是否能报名。 郑晴琅虽则将报名范围初步限定在两村内,但也只是未雨绸缪,并不是一定要卡得那么死,所以,人家主动上门来,她也就没有拒绝。 不仅让人家报上了名,那些离家太远的,还提供住宿。 于是,这原本只是两村范围内的招生,渐渐地,便扩大到整个宜良县了。 最后,还招来了一个“大户”。 四月上旬的某一天,她正琢磨着选个黄道吉日开学了,慈幼局的负责人主动找上门来了。 慈幼局的负责人姓樊,因性情温和厚道,为人乐善好施,人称樊大善。 他今年已经将近七十岁了,胡子和头发全部白了,却仍旧没有舍下慈幼局的事务,只因他不放心让别的人来操持慈幼局的事务。 慈幼局的油水少,但也不是没有油水,若是负责人动起歪心思,那慈幼局的孩子们就更没有活路了。 所以,从当地的知县打算在宜良县创办慈幼局的时候,任命当时才二十多岁的樊大善为负责人后,他四十年如一日得主持慈幼局的一应事务,没有一丝懈怠。 这次,他托韩知县作为引荐人,来到下坝村寻找郑晴琅合作,也是为了慈幼局孩子们的将来。 薛家堂屋内,主客分位坐定后,樊大善便开门见山了。 “薛老夫人,咱们也是见过几回的,也算老熟人了,我就有话直说了。听说你办了什么女子私塾,是可以教女孩子各种手艺的,我就想问问,慈幼局里面的孩子,能不能也进去学习学习?” 郑晴琅一听,哪里有什么不乐意的,不过,她并没有一口答应,而是问道,“慈幼局的女孩子,如今有多少个?” 樊大善没有多思考,便答道,“去年年成好,慈幼局新收养的女婴也就十几个,如今慈幼局里头,五岁以下的女娃,一共三十七个,其中四个是身有残缺的,五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一共六十八个,其中一个脑子不太灵光,两个有点跛脚,四个脸部有些微缺陷,十五岁以上的,有九个,有五个已经让我们帮忙找人家,四个还没下决定。” “那您的意思是,让哪些女娃来私塾呢?”郑晴琅又问。 樊大善瞄了一眼对方的脸色,看不出对方的情绪,只好试探性得问道,“我想让五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那六十八个入学可以么?” 说完,又怕对方嫌弃那七个有残疾的,连忙补充。 “您放心,大春虽然脑子不太灵光,但是性子很安静,不会吵闹的,还有,大花和小花,虽然脚有点跛,但是她们手很巧的,打络子打得不错,至于那四个,就让她们带上面纱,就不会吓着其他学生了,其实看久了也就那样,并不觉得有什么的……” 第475章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郑晴琅听着他语速飞快的碎碎念,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樊大善的表情很急切,有种生怕自己说慢一点,她的拒绝就会脱口而出,而他再也没机会说出口的迫切感。 她在内心感慨道,这樊大善可真是名副其实的大善之人,要是世间再多一些像他这样的人就好了。 同时,她也十分佩服他对慈幼局里面孩子的用心。 上百个孩子,上百个名字,他随口就说出了某个小孩的名字,还记得他们的性格如何,有什么优点…… 若不是对这些孩子用足了心思,哪能做到这样?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问自己,若易地而处,她能不能做到像樊大善这么尽职尽责? 眼看着她的女子私塾里,也即将迎来上百个女学生,自己这个校长,又该怎样做到尽善尽美? 只是,这会儿,显然不是该思考这个的时候。 她的若有所思,放在樊大善眼中,成了隐晦的、委婉的拒绝。 因迟迟见不到她正向的反应,他更急了,只得退而求其次说道。 “薛老夫人,若是六十八个太为难的话,可以少一些,您到时候可以去慈幼局亲自挑,看到哪个合眼缘的就让她去你的女子私塾可好?” 郑晴琅被他急切的语气拉回现实,知道自己有些走神了,心里尴尬了一瞬,接着爽快得给到他想要的答案。 “樊老先生,不瞒你说,我之前也在考虑跟慈幼局合作的事。只不过,我打算的是先将私塾经营好,等一切运行妥当,再找到您这边,没想到,您倒是先上门来了,咱们两个,算是想到一处去了。” 峰回路转,樊大善眼睛一亮,窃喜问道,“当真?” 郑晴琅点点头,笑着说道,“这有什么假的,我开女子私塾的根本目的,也是为了让宜良县的女娃们可以多学些本事。慈幼局的女孩,也是咱们宜良县的女孩,怎么就不能到我的女子私塾来上学的。说到底,无论男女,无论各人境遇如何,有些手艺傍身总是好的,您说是不是?” 樊大善连连点头,表示十分的赞同。 “是是是,这也是我想让孩子们上私塾的原因,她们要是能够学点手艺,凭着这点手艺过日子,总比没有手艺的来得强。” 韩知县见两人达成共识,笑着插话道,“哈哈哈,这下好的,樊老先生过来的时候,还一路嘀咕说,怕你不乐意呢,让我帮忙说和说和,看来,我是白跑一趟了。” 郑晴琅扭头望向韩知县,以开玩笑的口吻回道。 “诶,韩知县可不能算白跑一趟,我虽然同意了让孩子们入学,但是,束修方面,还是要谈一谈的。” 韩知县脸色一怔,随即哈哈大笑了几声。 “是得谈,是得谈,这么多个孩子入学,吃穿用度可不少,总不能让您这边承担了。” 这时,樊大善脸色却有些犯难。 他颇有些小心翼翼得问道,“不知道这边的束修收多少,您也知道,慈幼局的维持,全靠官府拨钱粮和各位善人周济,日常用起来都捉襟见肘得,实在给不出太多的。” 地方的慈幼局虽然打着朝廷的名义,但上头是不会给拨款的,其设立和日常运营所用钱粮,都出自地方官府。 比如宜良县这里,若遇上像李知县和韩知县这种为国为民的好官,再加上年成好,那能够拨付给慈幼局的钱粮就多些,里头孩子的日子也好过些,至少不会饿肚子。 但是,若遇上以前高知县那样的贪官,又撞上年成不好,庄稼歉收,那慈幼局的孩子,也就不得不挨饿受冻了。 真遇到极端情况,饿死的也不是没有。 按照慈幼局设立的初衷,养在慈幼局的婴孩,官府不仅免费提供粮食衣物,生病了免费看病,而且孩子到了一定年龄还可以入学读书,确保他们能够学习基本的读写和算术等技能,以便日后独立生存。 但,那也只是在京城、江南等繁华地方,才可以实现这种设想。 像云南这种偏僻地方,地方财政能够拨付过去的款项少得可怜,居民的捐赠也有限,再加上穷地方的弃婴更多,慈幼局的日子向来过得紧巴巴的,吃了上顿没下顿,更遑论说读书了。 这样,慈幼局的孩子勉强到了成年,出去的时候,身上什么技能都没有,男的要么卖身到大户人家里当小厮,要么到酒楼当小二跑腿,女的要么嫁人,要么像小满她们一样,靠洗衣裳之类的无门槛的技能挣点辛苦钱过活。 所以,慈幼局的经营陷入了一种不良的循环中,只能勉强让孩子们活着,却不能够教会他们如何更好得活下去。 樊大善每每想到这个问题,都夜不能寐。 好不容易听说郑晴琅这个出了名的大善人,开了间女子私塾,便觉得自己为慈幼局的女娃找到了出路了。 他甚至都没有细想束修之类的事情,便匆匆忙忙拉着韩知县上门来了。 郑晴琅见他脸色为难,忙笑着说道,“樊老先生不必担忧,我不会狮子大开口的。只是,如韩知县所说,那么多个孩子,吃穿用度算起来不少,所以,希望按照孩子们的数量,慈幼局那边每日花在孩子们身上多少伙食费,转给私塾这边就行了。至于其他杂七杂八的费用,就由私塾这边承担了。” 樊大善那颗高高悬着的心,听到对方这么一说,瞬间着了地。 “哎呀哎呀,这,这当然可以啦,您刚刚说束修,我还以为,哎呀,真的是不应该,我怎么会这么想薛老夫人您呢……” 韩知县也在一旁欢喜坏了,他刚刚也在纠结束修的事情。 办私塾收束修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能因为学生是来自慈幼局的,就让亲家这边减免这项支出。 但是,地方财政有限呀,他今年计划要做的事情可不少呢,临时增加的花费能少就少。 几十个孩子的束修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哩。 想到这里,他冲着郑晴琅举起大拇指,“老夫人,还是您大气!” 郑晴琅笑道,“我也是刚好有这个财力,不然,就算是有心想要做这事,也做不来。再说了,三娘豆酱的成功,少不了宜良县百姓的支持,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嘛。” 韩知县大赞,“好一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要是宜良县的人都像你这个想法,我这个父母官就容易当多了。” 樊大善也附和着夸了她一遍,然后似乎不太放心的样子,又再次确认道,“那,那六十八个孩子的事,就算妥当了?” 郑晴琅摇摇头,笑道,“不,不是六十八个,算上那九个十五岁以上的,一共是七十七个。” 樊大善的心,随着她那摇头的动作,又提了起来,最后听完后,忍不住大大吐了一口气,“老夫人,您有时候说话真是太吓人了。” 郑晴琅笑道,“樊老先生,放心吧,我怎么样,也不会辜负你一腔慈心的。” 第476章 灵光一闪出妙计 三人又聊了一些送孩子上私塾的细节,都是爽快人,所以很快就谈妥了。 接着闲谈起来,听说郑晴琅开职业介绍所的初衷也是为了服务女子私塾的,樊大善感慨她做事周密之余,也起了心思讨教。 因此,他将慈幼局缺乏长期稳定的资金来源的困境提了一遍,末了说道,“我都快七十了,可能再过几年就干不动了,若是能在我退下来之前,为慈幼局找到一条出路,那我到时候,也可以安心闭眼了。” 郑晴琅还未有反应,一旁的韩知县倒先羞愧起来。 他说道,“还是我这个当父母官的无能,于农事和商事上都没什么建树,不能让慈幼局得到更多的钱粮资助。” 樊大善连忙出言劝慰,他问出这个问题,可不是为了责怪韩知县,只是真的很想改善慈幼局的现状罢了。 郑晴琅原本是没什么想法的,却在见到对面两人互动的时候,灵光一闪,有了! 她迫不及待得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兴奋道,“我有一个好主意!” 两人顿时停住了话头,齐齐望向她,用眼神催促她赶紧说。 郑晴琅清了清嗓子,语速飞快得说道,“咱们宜良县如今种棉花的人越来越多了,与其让外地的棉花商收走,有的时候还得斗智斗勇讨价还价,还不如,由官府出面收购。” 韩知县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官府出面收购干嘛?再倒一手卖出去么?” 樊大善则是暗戳戳在心里想,“这同慈幼局又有什么关系?” 郑晴琅摆手示意韩知县先别问,接着说道,“官府不仅要出面收购棉花,官府还要出资建立一间纺织作坊,将这些收购来的棉花纺织成棉线棉布,再上市售卖。倒手卖棉花能挣几个钱,当然是卖棉布来得利润高了?” 樊大善的反应不慢,立即便猜到了这事同慈幼局的关系。 他连忙插话道,“开了作坊,就需要纺织工,刚好,女子私塾从苏州请了纺织师傅来,教出来的女学生可以当女工,这样就解决了人工的问题了!” 郑晴琅一拍大腿,“对,就是这样。” 她颇有些得意得继续往下分析。 “你们仔细想想,布匹的需求量多大啊,根本不愁卖不出去。只要这个纺织作坊搞起来,那就妥妥的生金蛋的母鸡,可不仅仅解决慈幼局钱粮来源的问题了,那是一举数得啊。” “第一,韩知县在商事上有了建树,上头肯定会嘉奖,他也不用像刚刚那样,在这里惭愧了。” “第二,官府的收入增加了,可以拨付给慈幼局的钱粮也就可以更多一些了。” “第三,慈幼局的孩子去工坊做工,日子更有奔头了,有了收入,也可以回馈给慈幼局。” “第四,女子私塾以后教出来的纺织专业的学生,出来就有稳定的工作。” 郑晴琅越说越兴奋,忍不住站了起来,在屋内来回踱步。 她一边走着,一边继续自己的设想。 “还有,若是纺织工坊做好了,以后的业务模块还可以拓展,比如刺绣这一块,也可以利用到。若是有需要,女子私塾还可以开设相关的染色之类的专业,为工坊提供人才。对了,听说有些少数民族的纺织技艺很不错,壮族的壮锦,傣族的傣锦……” 韩知县快跟不上她的思路了,连忙喊停。 “等等等等,先说第一个问题,官府出资建纺织工坊,会不会不合规矩呀?这不是与民争利么?” 郑晴琅自信笑道,“一句话解答你这个问题,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怎么算与民争利呢?” 韩知县如醍醐灌顶,“对呀,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怎么算与民争利呀!” “往细里说,头一个,官府收购棉花时,价格合理些,不像那些无良棉花商那样,往死里压价,这样,宜良县的棉农,不就获利了?” 韩知县眼睛发亮,连连点头,重复着“是是是”。 “第二个,官府给慈幼局的孩子提供了就业的机会,按照正常的市场价格,给足月钱,这样,慈幼局的孩子是不是又获利了?” 这回,樊大善也加入了点头的阵营,跟着韩知县一起,像复读机一样,也连说“是是是”。 等他们停下后,迟迟等不到郑晴琅接着说,便问道,“那第三呢?” 郑晴琅耸耸肩,嘻嘻一笑,“第三我还没想到,你们自己慢慢想。” 韩知县也不是愚钝的人,低头思索了一会儿,便道,“若是这官办的纺织工坊真得成了,能够吸引外地客商过来这边进货,那宜良县的各行各业都会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好的影响。人流多了,衣食住行,样样都可以花钱,把钱花在咱宜良县,获利的就是咱宜良县的百姓了!” 樊大善听罢,连道,“妙呀妙呀,这法子实在是再好不过了,咱们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还得是三娘豆酱的当家人,做生意这方面,有一套。” 郑晴琅对上他赞赏的目光,连连摆手。 “可别夸我,这个想法其实也没多么厉害。只不过世人多轻视商道,韩知县是走仕途的,樊老先生也是耕读世家,两人又都是老成持重的,受限于自己固有的身份和思维,所以没往这方面想罢了。” 说完,便自嘲道,“我这人,说好听点,就是爱出人意表,说难听点就是没规没矩,所以才想到让官府自己出面做生意这面来。其实,也是怕女子私塾的孩子学成后,没个好工作做,影响到女子私塾后面的招生,那我这盖私塾,请先生的银钱,不就都打水漂了。” 两个人听罢,忍不住哈哈大笑。 “三娘豆酱的当家人,还会心疼这点银钱么?薛老夫人,您还真是谦虚了。”樊大善说道。 韩知县也附和道,“我这未来亲家,就是这个性子,明明做的是天大的好事,偏生害怕人家知道她多好似的,总要藏着掩着,就说最近几年,咱宜良县流行的种豆肥田,还有一年两收,那都是她的主意,但是她对外说起,都说是下坝村一村子的功劳。要我说,那皇上给的牌匾,就应该放到薛家大门口才是……” 郑晴琅见他说得有些过了,连忙拦住,“行啦,都是几年前的老黄历了,还提它做什么。咱们还是说回纺织作坊的事吧。” 韩知县心知对方不愿再这些事上张扬的性子,连忙收住话头,接着说道,“对对对,说正事要紧。” 樊大善也整理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开始认真思索,在这场合作中,要怎样为慈幼局争取更多的利益。 同时,他的想法也在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他开始思索,或许,慈幼局也可以尝试着去经营商道,主动获取更多的资源。 当然,眼下并不合适,只有等慈幼局的资金变得宽裕了,才有多余的资金可以用于经营,实现可持续的良性的向上的发展。 若是后人回顾的话,今日这场看似普普通通的交谈,不夸张得说,绝对是宜良县慈幼局发展史上,最值得浓墨重彩的一笔。 第477章 开学演讲 郑晴琅给出了个开纺织作坊的主意后,同两人又聊了一些管理上的经验。 韩知县听到后面,觉得一事不烦二主,便提议用占股一成的方式,想让她成为官办纺织作坊的管事。 郑晴琅立刻摆手拒绝,笑话,她还有女子私塾和女子职业介绍所要管呢,她又不会分身术,可揽不下那么多活。 但是,韩知县哪里肯放过这个人才,死缠烂打之下,逼得她应下了一个“军师”的职位。 嗯,也就是,纺织作坊需要她的时候,她可以帮着出点意见什么的。 好在,韩知县言而有信,此后也没多打扰她,顶多是在有什么事情实在拿不准的时候,才会过来询问她的意见。 郑晴琅也就心安理得得筹备起了开学宴席。 四月二十日,宜嫁娶、祈福、求嗣、出行、出火、开市、交易、入宅、移徙、安床、动土、破土、谢土等,大齐首个女子私塾开学了。 一百八十八名学生,穿着从家里带来的、自己最好的衣裳,精神抖擞的出现在私塾规划为操场的空地上。 郑晴琅原本是想设计一套校服的,但是后面来了那么多个慈幼局的女娃,她便打消了这个主意,觉得钱还是花在刀刃上比较好。 此刻,她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上,将底下排成十几个纵队的学生都看在眼里。 她们中,有的穿着上好的全新的细棉布衣裳,昂首挺胸;有的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裳,缩头缩脑。 排队是按照专业分的,慈幼局的孩子几乎都是纺织专业的,站在一起,同别的队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郑晴琅可以看到,有不少隐晦的不屑的目光往慈幼局那头的孩子瞟过去。 若不是她和先生们在现场,恐怕她们早就出言嘲讽了。 看到这些,她那颗因为开学而颤抖的心,仿佛被浇了一整盆冰水,瞬间凉了下来。 手里握着的发言稿被手心的汗水打湿了,她突然不想打开它,很想要说点除了展望未来之外的话题。 “孩子们,有没有人可以告诉我,你们来女子私塾,是为了什么?”她很突兀的提问道。 安静的队伍,出现了片刻的小骚动,但是没有人第一个出头,回答她这个问题。 队伍中的小满见状,生怕冷了场,咬咬牙,站出来大声说道,“为了学手艺挣钱,为了不再饿肚子!” 有一就有二,白露也站了出来说道,“为了学手艺挣钱,以后可以买一间自己的房子,不用被房东赶来赶去,老是搬家!” 秋分也闭上眼睛吼道,“为了不被人随便欺负……” 随着五姐妹的破冰,其余学生也开始七嘴八舌得说起自己的目的。 郑晴琅听着,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两个原因。 一个,单纯为了挣钱,一个,便是为自己以后出嫁增加筹码。 等大家讨论完毕后,她才接着说道。 “孩子们,你们的目的,我都听到了。很好,今天我们不讲其他,就讲两个字,平等。” 底下人又起了骚动,纷纷嘀咕,“平等是什么?”“平等有什么好讲的?” 郑晴琅也不管,继续开口。 “平等是什么意思呢?简单讲,就是我们都一样。就像现在,我们都一样,我们都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女人。当然,年龄不同,会有不同的称呼,女孩,少女,妇女,而我,老太婆……” 话音刚落,立刻就有笑点低的学生轻笑出声,然后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连忙捂住了嘴巴。 郑晴琅望过去,笑着回应道,“笑声很好听,听得出来,你很快乐,我很高兴,这一刻,你是快乐的,因为我也一样。我很快乐,一共一百八十八名学生,能成为女子私塾的第一批学生。无论你们是基于什么目的到来的,至少你们来了,你们来到了大齐这片辽阔的土地上,最平等的地方。” “在这里,我和先生们,不在乎你爹爹是经商还是务农,不在乎你家中男丁多少,有没出息,不在乎你身上的衣裳是棉是麻,我们在乎的只有一点,就是你是否有一颗求学向上的心。” 一番话说完后,她的目光巡视全场,最后望向慈幼局那群女孩的方向,一字一顿问道,“那么,现在告诉我,你们有么?” 话音刚落,底下小满五姐妹就立刻齐齐大声答道,“有!” 紧接着,其他女孩子也如梦初醒,不甚整齐得,却声音洪亮得答道,“有!” 郑晴琅嘴角微勾,轻轻摇头,“不,你们的声音太小了,太乱了,我听不清。再问你们一遍,你们有一颗求学向上,追求独立自强的心么?有没有?” 众女孩听罢,齐齐答道,“有!” 声音响彻女子私塾的上空,惊走了不少树上的飞鸟。 等大家的声音落下后,郑晴琅爽朗的声音再次响起,“很好,这一刻,你们的心也是平等的了……” 随着她的演讲继续,站在学生队伍前头的凝香娘子眼神变得有些迷离,她怔怔的开口,“平等,哪有那么容易呀……” 站在她身旁的郑大丫,听到她这声感慨,笑着侧身凑近她。 在她耳边小声说道,“三姑奶奶从来就知道不容易,但是也不妨碍她一点点争取呀,至少,在女子私塾里头,就已经实现了。至于外头,靠我三姑奶奶一个可不成,要靠无数个心里想要平等的人呢。” 凝香娘子感到自己那颗灰扑扑的心,开始加速抖动起来,似乎要抖落那些伤心岁月留下的尘土,露出那依旧红润火热的真容。 再从自己思绪中回到现实,她只听到郑晴琅的结束语。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平等。但是,身为人,至少有追求平等的权利和自由。身为女人,至少应享有与男性同等的权利和自由。如果眼下太难做到,那就,让我们先从打造一颗平追求平等的心开始吧。在这里,我祝愿你们,学有所成,无论是身还是心,都能够得到成长。感谢大家听我这个老太婆啰嗦,我保证,结业的时候,就不说那么多了!” 说完,她深深得朝底下躬身低头。 同一时间,底下响起了善意的笑声,紧接着,便是雷鸣般的掌声,久久不息! 第478章 一封文书引起的和离 开学典礼过后,教学的棒子交到了各位先生手上,郑晴琅总算可以歇一口气。 然而,树大招风,她开学演讲的那些话,被人掐头去尾,一顿谣传,便成了鼓动女学生们叛逆的异教邪说。 有人说郑晴琅将这么多个女娃集中在一起,是要建一只娘子军,以后是要反叛朝廷,自己当女皇帝的。 有人骂郑晴琅不安于室,当了节妇就该在家中吃斋念佛常伴青灯,而不是折腾那么多有的没的。 就连三娘豆酱这个名字都被他们拿出来说事,说女子的名字不该广而告之,这样跟剥光了衣服被人看没什么两样。 甚至,还有不少人将她开火锅店的大孙女也刚给带上了,说薛晓春就是被郑晴琅这个当奶奶的教坏了,到了年纪不嫁人,反倒在外面抛头露面…… 郑晴琅听到“娘子军”的传言时,还笑得出来,说这些人想象力很丰富。 但事情牵扯到自己孙女了,她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琢磨了半响,觉得不能让这些谣言再肆意发展下去,影响到家人生活,便学着当初那写“讨高檄文”的书生一样,写了一封“告造谣者书”。 书中,她不仅痛斥那些断章取义的人,将自己的演讲全文奉上,让他们搞清楚了真相再来开口不迟。 并且,她也痛骂了那群高举“男尊女卑”大旗的卫道士,向他们发出了振聋发聩的一问。 “你娘是女人,你媳妇是女人,你闺女也是女人,你孙女也是女人……没有女人操持家务,哪来的后宅安宁?没有女人生儿育女,哪来的子嗣绵延?没有女人,哪来的家?你凭什么看不起女人?” 最后,她言辞犀利得指出了一个真相。 那就是,女人不是天生柔弱卑贱,只不过是男人见不得女人强过他们,一有机会就打压,不断告诉那些懵懂无知的女人,让她们必须做依附大树的藤蔓,而不应该自己成长为一颗大树!可是,男人手中的斧头,是砍不尽“春风吹又生”的! 这封“告造谣者书”,与其说是对造谣者的警告,还不如说是郑晴琅对一众狂妄自大的男性的宣战。 果然,一经发出,最先在宜良县镇上的文人圈子,掀起了轩然大波。 事涉男女对立一节,文人们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一派为多数派,坚持“男尊女卑 ”的传统思想,认为男性地位就该高于女性,这样上下尊卑明确,一切才能井然有序。 否则,就是阴阳颠倒,牝鸡司晨。 一派为少数派,他们认为“男尊女卑”并不是男子尊贵,女子卑贱的意思,而是因男女天然秉性不同,各自分工不同罢了。 只要男女各司其职,便是自然和谐,阴阳各安其位,不存在什么牝鸡司晨。 双方各持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为了这同个辩题,在茶楼酒肆间,不知道辩了多少次。 薛子善和薛子俊也加入了这场辩论,自然,他们是少数派的一方。 每回从镇上辩论回来,都会给他们奶奶汇报最新的进度。 郑晴琅每次都津津有味听着,有时候,还会给他们提供一些思路,让他们两个再次跃跃欲试,雄赳赳气昂昂得奔赴下一场辩论。 她其实不在乎孩子们的输赢,她觉得,只要有人开始去讨论这个话题,她们就已经赢了一大半了。 渐渐地,这场关于“男尊女卑”的讨论,下沉到了普通百姓间,影响也随之扩大,带来了不少女性意识的觉醒。 与郑晴琅这边有些关系的,便是薛秀美的前夫陈有铭,又被和离了! 几年前,那个贪官高知县还在位的时候,陈有铭的娘姚氏使尽浑身解数,讨好了高知县夫妇,让他们将闺女高圆定给了陈有铭。 后来,高知县出了事,高夫人带着家小离开宜良县之前,要求高陈两家完婚。 姚氏本想悔婚,却碍于名声,不想被外头人说背信弃义,因此捏着鼻子,匆匆将高圆娶进了门。 可叹姚氏多年来,一心只想要为儿子娶个娘家得力的媳妇,以助儿子往后仕途顺畅,奈何机关算尽,天意弄人,两次都不能如愿。 可想而知,她内心有多郁闷。 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将这份郁闷发泄在新儿媳身上,把从前对待薛秀美的那一套拿了出来,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一次,陈有铭依旧没有注意到新妻子的窘境,因为对新妻子无心,索性扎根在前院读书习字,平日里几乎不踏足后院,更遑论说给对方解围了。 于是,高圆一个被娘家抛弃的孤女,生怕再次被夫家抛弃,在陈府的深宅内院里头,过上了如履薄冰,谨小慎微的生活。 直到这一回,听到几个小丫鬟在讨论这些事情,她内心的某根弦才被触动起来。 经过深思熟虑后,她主动去前院找了陈有铭,提出了和离。 陈有铭虽然不喜这个新妻子,但是,在他自以为深情的概念中,只要妻子不是薛秀美,是谁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因此,他真没想过要和离。 而且,男子虽然不讲究贞节,但和离两次,名声也着实不好听。 他难得正视高圆,对她劝说了许久,还许诺了以后会多去后院陪伴她。 但是,高圆和离之意已决,不是陈有铭三言两语就能说服的。 最终,陈有铭还是尊重了对方的想法,给她写了和离书。 为防止夜长梦多,被姚氏知道了多事,两人签完和离书后,高圆便立即拉着前夫去县衙办理了过档。 同时,她还花多了一笔银子,给自己立了个女户。 办完这手续,她当天就从陈府搬出来,带着自己两个陪嫁丫鬟,和为数不多的嫁妆,暂时住进了客栈。 姚氏得知后,只觉得天都塌了。 她在家骂完儿子后,又带着奴仆跑去客栈骂前儿媳。 高圆都和离了,哪还能惯着这个婆婆,于是,将她在后宅的所作所为都讲了出来,还拉着围观的人,让他们评评理。 最后,还是陈有铭出现,强行带走了他娘,才让这场闹剧落下帷幕。 第479章 特殊的求职者 事实上,郑晴琅一开始并不知道,高圆的主动和离,竟是受到那场持续多日的讨论影响。 直到有一天,和离不久的高圆,踏入了青云女子职业介绍所的大门。 那日,郑晴琅在职业介绍所二楼跟几个员工开会的时候,临时充当前台的秦氏,突然上来朝自己挤咕眼。 接收到对方的信号后,她便迅速结束了会议,询问对方何事。 秦氏说话时,眼里闪烁着亮光,仿佛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前几天跟你那个姓陈的前亲家和离的那个姑娘,来咱们职业介绍所了,这会子就在前台那里,说想要找工哩。” 鬼使神差得,郑晴琅来了兴趣,说道,“我去会会她。” 于是,就有了两人正式的会面。 出乎郑晴琅的意料,高圆竟然认识自己。 一见面,对方就颔首行礼,冲自己道了句,“薛老夫人,万福。” 郑晴琅面露诧异,问道,“你认识我?” 高圆点点头,笑道,“几年前,您来过县衙后院赴宴,我远远瞧过一眼。” 说完,怕对方听不明白,又补充解释自己的身份。 “我是上一任高知县的女儿,叫高圆。爹爹出事后,我匆忙嫁入了陈府,成为陈有铭的续弦,如今已是和离。正经说来,咱们还算有点渊源。” 郑晴琅在心里讪笑一声,说道,都是孽缘。 面上,她故作恍然大悟状,语气温和得说道,“高圆姑娘的事,我也听过一些,你受过的罪,我闺女也受过,恭喜你脱离苦海了。” 高圆淡淡一笑,应道,“是呀,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呀!多亏了老夫人那一封‘告造谣者书’,令我醍醐灌顶,这才有了如今的一身轻松。” 郑晴琅挑挑眉,“哦”了一声,显然很乐意听她深入解释一番。 高圆也没有让她失望,继续往下说。 “关于我嫁入陈府后,过得是什么日子,你也知道了,就不多说了。在没有读到你那一份书信前,我整个脑子里只想着,我娘家回不了了,只能依靠夫家了,无论多辛苦,也得忍,不是有一句话嘛,媳妇熬成婆。”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苦笑一声,接着语气慢慢放轻松起来。 “后来,看到你在书信上写着,女子也可以成长为苍天大树,我瞬间领悟了,我之前完全是作茧自缚。我没有娘家又怎样,我有手有脚,和离后可以靠自己过活,干嘛一定要待在那牢笼里受人磋磨,活得这么憋屈……” 郑晴琅认真听完她的心路历程,为自己能够在其中发挥这样的作用,感到十分高兴。 “真没想到,你的和离竟然是由我间接促成的,要是被你前婆婆知道了,恐怕又要找我算账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十分轻松,所以,高圆也看得出,她是在开玩笑。 “想来,老夫人这么厉害的人,姚氏是不敢来找您的。我之前听府上的丫头说过,当初,您小女儿小产后,是您一个人杀到后院,将您小女儿接走的。您真是一个好娘亲啊,可惜,在我五岁的时候,我姨娘就因病去世了……” 说到这里,她的脸色黯淡了些许。 郑晴琅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想来,她一个早年丧母的庶女,在高夫人那种厉害嫡母手下讨生活,应该是挺艰难的。 不说其他,就说高家败落后要离开宜良县,她那个嫡母就这么匆匆将她嫁给了陈府,明眼人一看,都知道是不打算以后再往来的了。 两人沉默了几秒后,才打开正题。 “听所里的伙计说,你想要找工作,不知道你想要找什么类型的工作呢?” 高圆见说到正事,连忙收拾好心情,整理了下语言,回答道,“我也不晓得自己可以做点什么,只是听说这里可以帮忙女子介绍合适的工作,所以便来了。” 郑晴琅听罢,也不觉得为难,接着问她会什么技能。 前面说过,高圆虽是庶女,却是独女,平日里颇受高知县那个当父亲的宠爱,所以,高夫人这个嫡母也顾着面子,做得很到位的。 不仅请了女师傅教习女红,教她打理中馈,连读书识字也同家中几个兄弟一起。 因此,高圆比那些个什么都不会,上门就张口要找一个月月钱几两的高薪工作的妇人好太多了。 很快得,郑晴琅就根据她的条件,给她从资料库里挑了两个比较合适的工作。 “这头一个呢,是段府大房的夫人,她原本用惯的婆子害了病,时日不久了,底下的人又不中用,所以想从外头聘一个管事娘子,每月给一两的月银。除却这些,还有一年四季的衣裳,年节时下的封赏,那都是照着府里的例来。” 高圆听到这里,连连点头,这条件算十分丰厚的了。 郑晴琅见状,接着往下说。 “依我看,你的条件都符合,就是有一点,还得斟酌,那就是对方要求,最好能买断身契,不行的话,至少得签十年的契,免得他们好不容易用熟一个,又得再换一个。” 听到这里,高圆的眉头微微皱起,问道,“那第二个呢?” “第二个,城东一个财主家,请一个女先生,给家中八个女儿做教习,也不用教太复杂的,就是女四书那些,想必你也读过。月钱也是一两,吃住在主家。” 高圆没有立即表态,只是忍不住感慨道,“八个女儿,可真会生呀?” 郑晴琅顺着话题,提醒道,“这财主是个好色的,家里娶了七八房小妾,平摊下去,八个女儿,也不算会生的。” “这么多个妾室?他应付得过来么?” 高圆面露诧异,即便是她爹,算上她早死的娘,也不过是四房小妾而已。 就这还健在的一妻三妾,后宅也闹得乱七八糟,乌烟瘴气的,这财主竟然有七八房,那后院得有多乱呀? 郑晴琅继续说道,“说句粗俗的话,只要男人够心宽,再多房小妾,他只需要决定去哪里睡就成了。睡完抬抬脚,外面的天地多广阔呀,哪里管困在里头的女人斗成什么样?” 第480章 还有第三份工作 “这倒也是,就像之前在陈府,无论婆婆如何待我,我如何诉苦,陈有铭只需要一句他要读书考科举,就可以心安理得得将万事撇在后头。” 高圆说这话时,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怒意,却让人莫名觉得悲凉。 郑晴琅给了她同情的一瞥后,柔声回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所以啊,我虽然挑出了这第二份工作,但是,我劝你还是选择第一份吧。若是选择第二份的话,你在后宅教学,难免有时会被牵扯进那里头的争斗,恐怕不得清净。” “还有,”她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对方一遍,说道,“你年纪尚轻,颇有姿色,我怕那财主到时起色心。算了,这第二份工作当我没提。” 说完,她便将介绍第二份工作的页面合上。 高圆并没有阻拦她的动作,她手头还有些许嫁妆,并不急着找工作,所以,少掉一个选择,并不觉得可惜。 想了想,她又说道,“十年太久了,能不能跟段府那边沟通一下,先签个两三年。” 郑晴琅十分干脆得摇摇头。 “其实,段府更想要一个能够卖断身契的,但是,我说我这边是职业牙子,不是人牙子,所以对方就退了一步,签个十年。” 高圆听罢,只好一脸可惜得拒绝了这个机会。 “我对于我之后何去何从,还没想好,若是签了十年,就得十年待在这里了,算了,还是再看看有没有其他的吧。若是现在没有,可否先把我的找工信息留着,等到有合适的,再通知我?” 郑晴琅很爽快得答道,“可以的,你登记一下信息,等有合适的工作,我们会派人上门找你。” 说完,她转身去后头的书架子上,找到一本登记册子,正打算递给她的时候,突然又收回来了。 “咦,我想到一个适合你的工作了。我的女子私塾,识字课的先生还得负责礼仪课,有些忙不过来,你愿不愿意去当识字课的先生。月钱也是一两一个月,其余四季节礼也都有,哦,对了,还提供食宿。” 高圆一听,眼睛顿时亮了。 “女子私塾么?我可以当先生了?我才刚和离,名声上不太好……” 郑晴琅连忙摆手打断她的话,“嗐,和离算什么坏名声,你不是看过我的‘告造谣者书’么?难不成还以为我们会在乎这和离不和离的?” 高圆含羞笑了笑,不过几秒,就下了决定。 “若是老夫人不嫌弃的话,我愿意去女子私塾教识字课。不瞒您说,我自己立了女户,两个陪嫁丫鬟也被我放了籍书让她们归乡了。我不想回去,但一个女人自己赁一间房住也不方便,所以最近还住在客栈里呢,若是私塾包住宿,倒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了。” 郑晴琅有些诧异道,“怎么一口气把陪嫁丫鬟都放掉了,好歹留一个陪着,也好过你一个孤身女子在外呀?” 高圆苦笑一声,“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她们原本就是我嫡母随意指派的两个丫鬟,跟我本来就不亲,又陪着我在陈府吃了不少瓜落,还是算了,让她们走吧。” 郑晴琅没有细问,想来是那两个陪嫁丫鬟主动求去的。 她岔开话题说道,“那成,趁着时间还早,我带你去一趟女子私塾看看,若是觉得合适,明日就收拾好过去吧。” 高圆也实在住够了客栈,听见对方如此提议,兴之所至,便点头应下,坐上了郑晴琅的骡车,来到了下坝村。 骡车走在村道上,她同其他头回进下坝村的人一样,感受到了这里不同其他地方的温馨自在。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她轻声吟诵着《桃花源记》,给出了自己对这里最直观的感受。 郑晴琅在一旁听着,笑道,“谬赞了,不过一寻常小山村罢了。” 高圆没有回头,目光略过绿色的旷野、白色的波光,最后落在最近处农夫的笑脸上。 从他的神情,可以看得出,他对眼下的生活十分满意。 “老夫人有所不知,我前面二十多年都在谨小慎微,见过的天地几乎都是在内宅,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就是桃花源了。” 郑晴琅没有觉得她矫情,心道,这女娃可能从小不愁吃穿,过着此间人艳羡的富足生活,但是,她的心就跟无人理睬的荒地一般,杂草丛生,荒凉无比。 她霍地心里一软,笑道,“等私塾放假的时候,你来家里找我,我带你下田去。” 高圆脸上莫名的情绪被惊喜所取代,“真的么?我可以下田去?会不会给你们找麻烦了?我不会这些农活的。” 郑晴琅无所谓道,“你只说你愿意不愿意就成,农活就是累一些,不难的。” 高圆自然是连连点头,“我很想尝试下,我这辈子吃过那么多粮食了,却还没下过田地呢。” 郑晴琅见她十分感兴趣的样子,便聊起了村里种田相关的趣事。 提到那年秋收时节遇暴雨,大家夜以继日,不合眼拼老命抢救粮食时,她为自己从前浪费粮食而羞愧得低下了头。 提到那年棉花商恶意压价,逼得郑晴琅同对方斗智斗勇,最终为乡民争取到了应有的利益,她为郑晴琅的所作所为大声喝彩。 提到那年干旱,大家几乎颗粒无收,还得绞尽脑汁交粮税,最后还被无良知县逼得交农,她再度脸红羞愧起来。 “爹爹的事,我一直在内宅里头,也不懂的,但是,我也知道,自己难辞其咎,毕竟,爹爹昧下的那些民脂民膏,我也享受了一部分。如今,我既脱离了陈府,代表了我自己,那我以后,会尽量为爹爹造的孽恕罪的。” 郑晴琅其实无意勾起对方的愧疚,只是聊着聊着,便聊到了这个话题,再想刹住话头,又觉得刻意了,只得顺其自然说下去。 她想了想,答道,“该追缴的钱粮,朝廷已经追缴回来了。剩余的责任,我不是直接的受害者,不好评价。但是,你有心做好事,这挺好的,只是,别给自己太大压力,量力而行吧。” 高圆听到这么中肯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反倒比听到那些劝慰的话还好受些。 她笑了笑,说道,“我知道的,我会量力而行的。” 第481章 退学风波 又说了几句闲话,随着车厢外的车夫提醒,“拐个弯就到了,坐稳当些”,两人才停了话头。 骡车的速度明显放慢了下来,高圆好奇得掀开帘子往外看,想要一睹即将到达的私塾外观。 结果,还未来得及评价什么,不远处便传来了音量不小的交谈声。 只听一个粗嗓门的妇人喊道,“这种教坏人的鬼地方,我是不敢让你再待了,你赶紧去找这里的账房,退了学费,咱不学那劳什子厨艺了。你乖乖同大呆圆了房,明年给我添个大胖孙子就成,咱没那个享福的命,种点庄稼,能过日子就行了……” 那妇人还未说完,一道清脆的少女嗓音带着明显的祈求回话。 “娘,咱们不是说好了么?等我学了厨艺,挣了钱,就给大呆哥治病,学费都舍出去了,怎么可以半途而废呢?先生说我很有天赋哩,说我不用两三年就可以出师了!到时候我挣的钱都给你,你不是想买金簪子嘛,我很快就能挣到了。这里的先生都很好,没教我学坏,你别听外头人瞎说。” 那妇人听到金簪子,面色犹豫了一瞬,不过想到来前那些同村人的闲言碎语,她狠了狠心,再次说服自己没那个好命。 她沉下脸,恶狠狠说道,“不成,隔壁村的一个女娃,就是在这里头上了学,回去后就闹着要退亲,死活让家里人退了聘礼,闹得两家都成仇人了……” 少女听罢,连忙解释道,“娘,这事我知道,那女娃和我同个宿舍哩,她跟我说了,之所以闹着要退亲,是因为她发现她那个未婚夫跟村里的寡妇有首尾,那寡妇都怀上了,这才闹着要退亲的!” “啊呀,竟然是因为这个呀!”妇人略带诧异得说道。 她听村里的那些婆子说,说这私塾里的先生不教好东西,鼓动里头的学生不听父兄的话,让她们反抗家里的安排,那女娃被说动了,才回家闹得要退亲。 没想到,竟然是因为对方同寡妇有首尾了?要是自己是那个女娃,怕死也要闹着退亲了…… 如是想着,她却没有改变让少女退学的主意。 “算了,管她是因为什么退亲哩,我这些天在家里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安心。我就大呆这么一个傻儿子,不帮他看紧你这个媳妇,等你在这里学野了,直接跑了,我去哪里找人。不用再多说了,你收拾东西,今儿就跟我回去吧。什么治病的,也甭想了,左右大呆已经傻了十几年了,我也习惯了,无所谓了。” 那少女见劝不下婆婆,连忙往后躲。 “我不回去,都交了束修了,为什么不让我学完。从小到大,我跑过一次么?我都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这么些年,我都长在你家,把你当亲娘,你怎么还不信我哩……” 那妇人冷哼一声,“你是没跑,但是你不是不想跑,你只是因为不记得原先的家了,没处可去,所以才没跑。不然,你荷包里放着的那块长命锁,又是怎么回事?” 少女反射性的捂住了自己的荷包,解释道,“我只是想留个念想罢了。” 当初,养娘要卖掉自己的长命锁,是自己把刀架脖子上,以死相逼,逼得养娘没法子,才给她留下的。 这长命锁,是她的命,是她亲人给她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也是她寻找亲人的唯一线索了。 “管你念想不念想的,反正今天你得跟我回去,我问过村里的老人了,今天是个圆房的好日子,要是今日怀上了,指定能生个男娃。你要是还想学什么厨艺,等生了娃,我这心里踏实了,再送你过来!” 说完,那妇人又快步上前拉住了少女的手,无视她抗拒的动作,连拖带拽。 她来前,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将人强行带走,所以两人出了私塾大门口,她故意往距离私塾稍远的拐角处走,就是为了避免被门房听到声音,出来阻止。 谁知道,她防备了门房,却没有防备到身后悄然出现的骡车。 郑晴琅在听到两人的对话开头时,已经让车夫停了骡车。 一行人将她们的对话听个七七八八,已经大致了解了情况,见这妇人要用强,连忙下车阻止。 郑晴琅先喊道,“住手,当着我这个师长的面,强行拐带我女子私塾的学生,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那妇人不妨后头有人,被这一声大喝,吓得松了手。 少女得了自由,连忙躲到郑晴琅的身后,带着哭腔在她耳边求助 道,“师长,救救我,我不想同大呆哥哥成亲。” 郑晴琅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我知道了,别怕。” 话音刚落,那妇人便走近骂道,“你个死丫头,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安分的,哄着我出钱让你进私塾学手艺,还说什么要给大呆治病,全都是假的,等你飞黄腾达了,你指定要撇下我们娘娘了。全村都知道你是我家大呆的小媳妇,你不想嫁给大呆,你还想嫁给谁?” 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分说,就要绕过郑晴琅,拉扯那少女。 郑晴琅给了车夫一个眼神,车夫会意,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拦住了。 “老实点,说话就说话,冲撞了夫人,有你好看!” 那妇人被拦住,发热的头脑冷静了下来,想起对方刚刚的自称,心道,来得巧。 她朝着郑晴琅伸手,说道,“正好,你是师长对吧,我家姑娘不念书了,你把束修退回来吧。” 郑晴琅无视她的动作,不发一言,目光冷冷得盯着她看。 那妇人被盯得不自在,想要发火,却不敢。 她看清了郑晴琅一身好衣裳,以及她身后的骡车,还有一个高头大马的车夫杵在中间,她若是敢动手,那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踌躇了一会儿,她决定换个态度说话。 她咧开嘴笑了笑,点头哈腰得说道,“您就是这里的师长对吧?是这么一回事,你身后这个学生,是我家的童养媳,养了十多年了,今日是圆房的好日子,我是来带她回去完婚了。我是她正经八百的婆婆,并不是什么拍花子哩。” “十多年么……”郑晴琅低声重复了一遍。 见那妇人连连点头,她并没有顺着她的意思,而是扭头对车夫吩咐道。 “阿强,我怀疑这里有人拐带幼女充当童养媳,你拿着我的帖子,去县衙一趟,让韩知县派人过来查看一番。” 说完,她又冲着瞪大眼睛的妇人问道,“哦,对了,你是哪个村子的?到时候差爷直接过去你们村子就行了,不用跑这里来了。” 那妇人被唬得六神无主,双腿一软,就那么直挺挺跪下了。 她不敢回答郑晴琅的问题,只是一味得为自己辩白。 “夫人,好心的夫人,冤枉啊,我没有拐带幼女,小锁是她爹娘不要的,我花了一百文买的童养媳。当时她发着高烧,还是我花了银钱买药,照顾了好几天才活下的命,我真没有拐带呀……” 说完,她又冲着郑晴琅身后的少女喊道,“死小锁,你个白眼狼,这么些年,吃我的穿我的住我的,喊了我那么多年的娘,难不成你要看着你娘我挨板子么?还不快帮我解释!” 第482章 买卖同罪 那少女没想把事情闹大,她只是想为自己争取一下,她不要就这么糊里糊涂得过完这一生。 此刻,眼见照顾自己多年的养娘,跪在地上,涕泗横流,心一软,连忙帮忙解释。 “我小时候发过一次高热,好了之后,从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我养娘也没瞒着我,说我是爹娘不要的,她花了一百文买下我,准备把我养大,给大呆哥哥当媳妇的。” 郑晴琅听到这里,微微皱眉,无论是爹娘卖女儿,还是买幼女当“童养媳”,这两个现象在这个时代太普遍了,法律和道德层面,都没办法谴责那个跪着的妇人。 小锁不清楚她的想法,继续往下说道。 “但是,我觉得我养娘说得不真。我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却隐约有种感觉,我有很疼爱我的亲人。而且,若是我原本的亲人不喜欢我,怎么会给我打长命锁。所以,我不想就嫁给大呆哥哥,一辈子困在那里,我还想要出去找到我的亲人!” 郑晴琅松开皱着的眉头,觉得这个叫小锁的姑娘说的话很有道理。 寻常人要遗弃女娃,正常情况下,都是刚出生就扔了,哪里会养到五岁。 要么,是小锁原本的家里发生了什么大的变故,不得不撇下她。 要么,小锁便是被拍花子拐走的,只是拐走的路上发了高热,人家嫌麻烦,半路就给低价卖掉了。 无论小锁是因为什么被卖到了这妇人家中,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小锁不是这家的人!而且,有很大的可能,是被拐卖的! 所以,她思虑再三,决定出面为小锁解围。 她冲着那妇人说道,“大概你是不懂的,我跟你说一声,我朝律例,拐卖良家妇女,买卖同罪,意思就是说,即便不是你拐的人,但是你买了不应该被拐的人,也是有罪的,严重的可不止罚金和鞭笞,还有可能流放斩刑。” 那妇人吓得连跪都跪不住了,软倒在地。 她哆嗦着嘴皮子分辩道,“我不知道她是被拐的,那两人自称是她的爹娘来着。同村也有好几家养着童养媳呢,怎么就说我是拐带呢?” 郑晴琅冷笑一声,决定诈她一下。 “是爹娘还是拐子,你当真看不出来?你分明就是假装不知道,见对方要价便宜,所以半推半就买下小锁的吧?” 那妇人抬头对上她洞若观火的目光,心里一虚,眼神闪烁。 郑晴琅见状,继续往下猜想。 “我猜,当时你已经看出来对方是拐子了,甚至对方就明白告诉了他们拐子的身份。只是,你想到了自己的傻大儿,担心他以后娶不上媳妇,干脆就把这送上门来的便宜媳妇买下。多好呀,小女孩,从小调教到大,不就可以养出个合心意的儿媳妇了么?” 那妇人被戳破了内心最隐秘的心思,连忙低头避开她的视线。 “我,我,就算我猜得出对方是拐子,那我也把她从死里救了回来。你们不知道,那拐子见她发热不中用了,当时就打算将她扔河里了。要不是我,她指定活不到这岁数。还有,这么多年,我好吃好喝供养她,让她长大后当我儿媳妇,也不算过分吧。” 小锁听罢,不再躲在郑晴琅的身后,而是站出来,冲着那妇人跪下。 “娘,我是真心唤你一声娘的,你待我很好,不像村里其他人家的童养媳,动辄打骂饿肚子,我记着你的好。当初,我哄你让我过来学厨艺,想躲开和大呆哥哥的亲事是真,想要以后挣钱为大呆哥哥治病,也是真。你不是常常念叨,大呆哥哥出事前有多机灵吗?等我挣了钱,给大呆哥哥治好病,他什么好媳妇娶不着?就让我真的把你当娘,把大呆哥哥当亲哥哥那样,不好么?” 那妇人愣了许久,喃喃道,“哪有那么容易,都病了十几年了,那还能治好。我没那么大的野心,我就想,在我闭眼前,为大呆娶个好媳妇,让我们老赵家有后。” 说完,她眼睛迸发出亮光,冲着小锁恳求道。 “小锁啊,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我知道你这人主意正,心地也好,就算我不在了,你一个人也能扛起这个家,将大呆交给我,我才能放心。别的不知根知底,表面一套,暗地里一套,等我不在了,不知道要怎么磋磨我儿呢,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实在不忍心他受苦……” “所以,你儿子不能吃苦,别人家的女儿就活该吃苦是吧?”郑晴琅冷冷道,打断了她自私自利的发言。 “易地而处,若你有一个女儿,你会乐意对方嫁给一个同你儿子一样的痴傻之人么?” 那妇人被问得哑口无言了。 良久,她只能老话重提,“可是,若不是为了让她给我儿子当媳妇,我就不会费那么大的心力养她了,她欠老赵家那么多,就不应该……” 郑晴琅不耐烦得打断了她的话,“小锁不都说了么?可以挣钱给你养老,还给你儿子治病,她记你的恩!” “可是全村的人都知道她是我儿子的童养媳……” 郑晴琅再次打断了她的话,冷冷道,“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就认了小锁当干女儿,不再打让你儿子娶她的主意,以后一家人和和睦睦过日子,要么,我告你拐带少女,到时候闹个人财两空。” 那妇人一听对方还没打消告官的主意,不甘心得望了一眼小锁,最好咬咬牙,说道,“成,以后小锁就是我的亲闺女,是大呆的亲妹妹。 郑晴琅听罢,又道,“可别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家里的情况,我随便打听打听,就能知道,要想你儿子好好的,那些个生米煮成熟饭、木已成舟的主意想都不要想,否则,即便小锁不追究,我这个当师长的,也会追究到底的。” 妇人身子忍不住一哆嗦,心道,这人怎么那么聪明,那么快就猜到她的想法了。 她眼见小锁得了靠山,今日是带不走了,就想着先装装样子,同意认小锁为女儿,放松她的警惕。 等小锁下次回家后,再搞一壶酒来,把人给灌醉了,成了儿子的好事,到时候,这女儿不就又成了儿媳了。 女人嘛,只要将清白失给谁,无论这人是谁,不都得捏着鼻子认下这个夫婿么? 只是,她想得开心,别人也不是傻子,郑晴琅一句追究到底的威胁,就让她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最终,那妇人兴冲冲得来,灰溜溜得走了。 第483章 以免空欢喜一场 小锁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感慨道,“其实,娘和大呆哥哥真的待我不错。” 郑晴琅以为她心软了,有些恨铁不成钢道,“那你追上去,跟着回去圆房吧,做个贴心的儿媳妇吧。” 小锁回过神来,见她一副气呼呼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一声。 “师长,你放心吧,我知道,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要把自己下半辈子填进去哩。” 郑晴琅见她还算拎得清,转怒为喜,点头称赞道,“不错,还算清醒。” 一行人进去私塾里头,来到待客室坐下后,又问起了小锁的身世。 “刚刚言语间提到你亲人留给你一个长命锁,可否拿出来看看,我同镇上福成银楼的掌柜有几分交情,若你是宜良县的人,这银锁大概率出自那里了,说不定拿过去还能认得出来哩。” 小锁听话得将视若珍宝的一个长命锁从荷包拿了出来,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得递给了郑晴琅。 一面递上去,一边说道,“这个长命锁就是一般的样式,一面是长命百岁的祝语,一面是麒麟送子的图案,我看了十来年了,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同的地……” “方”字还未出口,随着“咔哒”一声,椭圆形的长命锁分成了两瓣。 小锁瞬间眼睛瞪大,以为师长将自己的长命锁弄坏了,恨不得立刻夺过来。 郑晴琅嘿嘿笑了一声,连忙展示给她看。 “瞧,这里有个机关,对齐后再用力合上,又是完整的长命锁了。这是福成银楼一个老师傅的独门手艺了,我外孙子百岁的时候,也做过一个长命锁,中间可以藏点小东西哩。” 小锁接过已经恢复原状的长命锁,狠狠松了一口气。 在郑晴琅的指导下,她也试着扭动某处的小机关,果然,这合得严严实实的长命锁,成了一个小盒子,咔哒一声掀开了盖子。 “这银锁再加上这机关,花费可不少,可见你之前的亲人待你不错,所以,你极有可能是被拐带的。对于小时候的事情,你还有没有别的记忆呢?” 小锁拧起眉头,努力让自己回忆过去的事情,双手无意识得在锁片上来回摩挲。 突然,她眼神一变,郑晴琅注意到了,忙问,“怎么?可是想到了什么?” 小锁摇摇头,只是将目光落在手中的锁片上,盯着其中某处,似乎要把那里看出花来。 郑晴琅的目光也跟随她的动作望过去,因为隔得有些距离,也没看出什么不同来。 不等她询问,小锁先将锁片递到她跟前,“师长,你帮我看看,这里,是不是有两个字,这两个字我不认识。” 郑晴琅忙接过,眯着眼睛认真瞧了瞧,确实在锁片内部中心的位置,浅浅刻着两个同样的字。 她用力盯着那两个字看了许久,才终于看清了,脱口道,“昭昭!” 小锁听到这个名字,全身一颤,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袭上心头。 她喃喃自语道,“这肯定是我的名字,我有一回做梦,梦里有人这么喊我来着,哎呀,那张脸,我记不起来了,那肯定是我的亲人,他们在梦里呼唤我……” 一边说,她一边急躁得拍打自己的头部,企图让丢失多年的记忆瞬间回归。 一直坐在一旁不说话的高圆,上前将她揽入怀里,柔声劝她,“嘘嘘嘘,慢慢来,我们会帮你的。” 与此同时,郑晴琅也陷入了沉思。 她也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重复呢喃了许多遍后,心头一颤,心道,“卧槽,这不是水生叔孙女的名字么?” 水生叔唯一的孙女昭昭,被他好赌的父亲偷摸卖掉了,水生叔发现后,赶着骡子跑了好几个乡县,都没将她找回来。 难不成,他惦记了十几年的孙女,竟然一直养在距离这里才几十里山路的赵家村里? “不行,我得冷静一点,要是搞了乌龙的话,水生叔又要伤一次心了。” 她如此想道,随即恢复了淡定的神色。 她跟着高圆劝道,“小锁,这银锁有标记,说不定那银楼的老师傅能够记起定制这银锁的人呢,你别急,冷静些,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小锁听罢,只得点点头,重新坐回位子上。 郑晴琅想了想,问道,“你身上可有什么胎记之类的东西?” 小锁摇摇头,“没有。” 郑晴琅有些失望了,要是有胎记就好办了,回头她去水生叔那边一问,对得上就是了。 只是,她刚在心里嘀咕完,小锁便补充说道,“不过,我右腿膝盖那里,有个半月形的疤,是被我养娘买下前,就已经有了的。” 郑晴琅顿时眼睛一亮,内心激动不已,有疤好呀,这也是证据。 她按捺住自己高昂的情绪,问道,“除了这个,还有其他么?就是独属于你的,比较特别的一些习惯之类的。” 小锁认真思索了一下,答道,“对了,我不能吃鸡蛋,每次吃过鸡蛋后,皮肤会发红发痒,有一次还吐了。我养娘还骂我是天生贱命,享不了福。好在,家里也不是经常吃鸡蛋,我也就受过几次罪而已。” 郑晴琅认真记下小锁的这些话后,借口自己有事,让小锁先带着高圆逛逛私塾。 之后,便带着那个长命锁,来到了水生叔家中。 正好,水生叔和他妻子田氏,正在家中闲坐。 见郑晴琅这个大忙人亲自过来,忙招呼她上座,奉上家中最好的茶和糕点。 田氏指着桌子上的那盘槽子糕说道,“这是昨儿个,我小闺女从镇上给我带的什么槽子糕,据说是北方那边流行的吃食,我尝着还不错,你试试看。” 郑晴琅望着那棕红色的小圆饼状的糕饼,掐了一块试了试,入口松软清香、清甜爽口,跟现代时在那些老式糕饼铺子买的鸡蛋糕差不多。 “嗯,是很不错哩,回头我去镇上也买一些回来,正好五月节的时候祭拜祖先用。” 说完,她又状似无意得提起,“这槽子糕吃起来有股鸡蛋味,应该是用鸡蛋做的吧,我听说,有人是吃不得鸡蛋的,一吃就浑身发红发痒哩,你们说,这也真是奇了怪了是不?” 第484章 竟真是故人 果然,说者有心,听者也有意,水生叔夫妇原本乐呵呵的脸色,沉了下来。 郑晴琅见对方反应这么大,假装不知情,问道,“怎么了?我说错话了么?” 水生叔强笑一声,调整了自己的表情,故作轻松得答道。 “没,不是你说错话,是我们想到了一些事。你刚刚说吃了鸡蛋就浑身发红犯痒,我那个没福气被卖的孙女昭昭就是这样。” 田氏也接茬道,“是呀,这毛病我们一开始不知道,都觉得鸡蛋是好东西,喂了她好几次。小小的人儿,又说不清楚话,遭了好几次罪,也是她命大,硬扛过去了。后面呐,还是水生觉得不对劲,带去镇上看,那大夫一问,就说可能是吃鸡蛋吃出来的。” 水生叔被妻子勾起了记忆,脸上的笑意重了些,不过还是掩饰不住里头的悲伤。 “对,当初是我赶着骡车,你抱着昭昭一同去镇上看病的。给昭昭看病的就是那黄大夫吧,那时他说昭昭是吃鸡蛋吃出来的,让我往后别给她吃这个就行了。回来我还不信呢,又喂了一点,发现还真是……” 田氏听到这里,忍不住嗔怪得瞪了老伴一眼,然后有些掌不住笑了。 只是,这笑容维持不到几秒,又被什么突如其来的东西夺走了。 只见她低下头,用手捂住脸,瓮声瓮气道,“死丫头,这么些都扛过去了,偏生没有福分,遇上那么个狠心的爹,也不知道,她如今在哪儿,我怕她吃不上鸡蛋,又怕她吃上鸡蛋……” 说着说着,她的语气有些哽咽了,便停住了话。 水生叔也红了眼眶,抿着嘴巴,一颗心被痛失爱孙的悲伤所擒获。 屋内一阵压抑的沉默,郑晴琅却一点都不难受。 听着对方伤心的话语,她仿佛听到了什么天籁。 她心想,这吃鸡蛋过敏可不是什么普遍的症状,看来八九不离十了,小锁应该就是水生叔家的昭昭了。 为了谨慎起见,她没有立马爆出这个消息,而是再次问道。 “总听你们说起孙女昭昭了,那么多年过去了,你们还记得她身上有什么特征没有,要是有的话,跟我说一声,如今我这车队还有加盟店到处都是,说不定可以帮你们探探消息?” 此话一出,低着头的田氏立马抬首激动道,“真的可以么?会不会太麻烦了?” 郑晴琅见她这么大反应,心中一动,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 对了,现代时,有些商家产品上,不是有印刷“宝宝回家”之类的寻人广告么? 三娘豆酱的产品,是不是也可以做这些事? 念头一闪而过,此刻却不是细思此事的时候。 她按下这个念头,接着回答田氏的话,“不会麻烦,就是顺便的事情。” 听到这个回答,水生叔夫妇立马认真回忆起来。 “我家昭昭出生的时候,浑身白白净净的,并不见什么胎记,就是她三岁的时候,摔了一跤,膝盖正好磕在一石块上,当时伤口有点深,流了好多血,后面伤好了,就留下个半月形的痕迹,也不知道长大后,这痕迹消了没有。” 田氏缓缓说道,神情恍惚,似乎灵魂已经飘到了过去。 水生叔也接着说道,“哦,我也记起来了,当时伤在右边的膝盖上,那时要抱她,还得注意方向,避开他的伤口哩。仔细算一算,咱家昭昭今年都十八了吧,若是际遇好的,怕是已经嫁人了吧,希望她能嫁个好人吧……” 连伤痕都对上了,郑晴琅甚至都觉得,不需要拿出那个长命锁了。 只是,为了让两夫妇慢慢接收到信息,不至于太激动,她还是从怀里掏出那个银锁,递到他俩跟前。 “这是女子私塾里头一个女娃所有,机缘巧合之下,我得知她是小时候被拐卖到别人家当童养媳的,而这长命锁就是她被拐卖之前亲人给留下的东西,我觉得,那女娃的年龄和你们家昭昭相近,所以拿了来,给你们看看,你们可有印象,有没有给昭昭打过长命锁?” 水生叔接过那长命锁的时候,还没有太大反应。 随着她的讲述,那双手直打哆嗦,前后翻看了许多遍银锁的图样,嘴皮子也打哆嗦,“是是是……” 田氏生怕他碰坏了那银锁,一把夺过,熟门熟路得找到那个机关,咔哒一声后,她的目光紧紧盯着中间的位置,在那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文字。 “真的是昭昭,真的是我们当初给昭昭打的长命锁,老头子,你还记得不,当初有两家找那老师傅打长命锁,我嫌两个长命锁一模一样,让老师傅在里头刻了咱昭昭的名字,就是这个位置……” 一边说着,她一边展示那小小的文字给丈夫看。 水生叔虽然不识字,但是特意学过孙女的名字,一见到这个字,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田氏见状,也不理会,冲着郑晴琅问道,“那女娃如今还在私塾不,她日子过得怎样?可吃过什么苦头?长得如何?昭昭小的时候像她娘,不知道长大后,还像不像?……” 郑晴琅等她问完后,才慢慢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一告诉。 末了,劝道,“我怕是误会,所以没有同昭昭细说。你们要不跟着我,瞧上一眼,再对对那伤痕,若都对得上,再相认也不迟。不过,你们到时候别太表现得太激动,吓坏人小姑娘,她被拐卖后发了一次高热,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所以对你们是没有印象的。” 水生叔夫妇早已泪流满面,听说她发过高热,死里逃生,更是泪如雨下。 “这孩子,肯定吃尽了苦头,童养媳哪有那么好当的,比卖身的丫鬟还不如哩。”田氏说道。 “要真是咱们家昭昭,无论付出多少代价,我肯定是要带回咱家的,绝对不让她在那什么赵家李家当媳妇。”水生叔吸了吸鼻涕后,恨声说道。 他一想到,自己好好的孙女今日差点被逼着同一个傻子圆房,对赵家收留他家昭昭的感激便少了一大半。 郑晴琅也不急着跟他们讨论之后的事情,带着他们去女子私塾那边,一切,要等相认了再说不迟。 第485章 相认泪两行 两个老人脚程很快,到了私塾大门口,却又停住了,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田氏踌躇不前,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忧心道,“我们就这么过去,会不会吓到昭昭呀?瞧瞧我这头发,是不是有些乱了。” 水生叔用衣袖擦了擦自己额头上因紧张而出的汗,附和道,“要不,咱们回去换身好衣裳吧,以前昭昭在的时候,咱们可没这么邋遢。” 说完,两人还真就打算打道回府了。 郑晴琅一脸哭笑不得,“哎哟喂,这又不是相看,你俩难道不急着见孙女嘛?” 田氏吞了吞口水,说出了自己真实的想法。 “想见,恨不得立刻就见,但是,又怕是美梦一场,万一这女娃不是昭昭,我这颗心,哎呦,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水生叔也是同样的心情,顺着妻子的话说道,“我就害怕,一切都只是巧合,想让这个梦做久点。” 郑晴琅鼻头一酸,忙劝道,“哎呀,又是长命锁,又是相同的体质,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巧合。要我说,她肯定是你家昭昭。你家原先那个儿媳妇,我也见过不是,之前不觉得,如今想想,那女娃确实长得像你家那个儿媳妇。” 事实上,水生叔的二儿媳妇长什么样,郑晴琅在原身的记忆搜索一圈,只得了个模糊的印象,并不能同眼下小锁的容貌对上。 她只是见到两个老人这样子,忍不住出言鼓励一番。 最终,在她的打气下,水生叔夫妇没有转身回家,而是跟着她进去了私塾。 在私塾外围逛了一圈,远远就看到小锁正带着高圆介绍私塾的情况。 郑晴琅朝那边努了努嘴,跟他们说道,“呐,那个年纪看起来小点的,梳着少女发髻的,就是刚刚跟你们说过的小锁。” 水生叔夫妇俩朝前走了几十步,在距离对方只有几丈远的地方停下,看清了对方的脸后,忍不住再次落下泪来。 异口同声得,他们嘴里念叨着,“像,真像……” 不远处的小锁和高圆两人,很快注意到他们的异样,走上前来询问。 “两位老人家,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为难之处?” 问话的是高圆,站在她身旁的小锁并没有说话,只是一脸担忧得望着他们。 水生叔夫妇摇摇头,想要说点什么,喉咙里仿佛被什么堵住一样,发不出声音来,只是默默淌着泪,两双眼睛紧紧锁定着不明所以的小锁。 小锁被这么直勾勾盯着,却并没有恼怒不适,反倒心里泛出一股心疼的感觉,为着两个老人的眼泪,自己也有想哭的冲动。 她忍着酸楚关怀道,“两位老人家,是有什么事么?” 田氏听到孙女的声音,再也忍不住,几步向前揽住了孙女单薄的身躯。 她忘记了郑晴琅之前的叮嘱,顾不得是否会吓到孙女,放声大哭的同时,断断续续得喊着,“我的昭昭,奶奶的昭昭,老天爷总算没那么狠心,让我们找到你了……” 水生叔也跟着靠近婆孙俩,因为孙女已经长大,他不好揽上去,只是像个忠实的守护者,默默站在一旁。 小锁懵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 她一脸不敢置信得望向郑晴琅,刚刚师长还在说帮忙找自己的亲人呢,这一下子就给她找到了? 郑晴琅注意到她望过来的目光,眼眶里含着泪,朝她笑了笑,认真得点了下头,示意没问题。 小锁依旧不敢相信,垂在两旁的手不知道是要推开抱着自己哭的老妇人,还是该紧紧抱住这突然出现的亲人。 她很想开口喊爷爷奶奶,却又害怕这只是南柯一梦。 郑晴琅见状,上前帮忙解释道。 “小锁,这两个是我们下坝村的村民……你的长命锁,你吃鸡蛋过敏的体质,你右膝盖上的疤痕,这三点都对得上,所以,他们很可能就是你的亲人了……” 小锁听到那三点,连忙扒开自己的裙角,露出右膝盖上面的疤痕,问道,“是这样的么?” 田氏凑近一看,连连点头,“形状一样,就是好像变大了些,颜色也浅了点。” 郑晴琅在一旁解释道,“昭昭受伤的时候还小,随着身体的长大,疤痕也会扩大一些,颜色也就淡了,这很正常。” 说完,她环顾四下,发觉听到哭声后,在远处探头探脑看热闹的不少。 “这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咱们去你们家里再细说吧。” 三人纷纷点点头,他们确实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也有很多话想要分享。 郑晴琅又望向一旁无事的高圆,问道,“高姑娘若是对私塾没什么问题的话,那我派人送你回镇上客栈,明儿个就恭候大驾?” 高圆笑道,“没什么问题,刚刚小锁带着我逛了一圈,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过来了。就是可否晚些再送我回去,我很想跟着你们,看看小锁是否真的找到了亲人。” 郑晴琅见对方那么感兴趣,转头望向水生叔那边,问道,“刚刚我询问小锁事情的时候,这位姑娘也在场,或许可以让她当个见证?” 水生叔等人齐齐点头,随即,一行五人便匆匆走回了水生叔的家中。 接下来,水生叔他们聊了许久,三个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而郑晴琅和高圆坐在一旁,充当旁观者,表面默不作声,内心唏嘘不已。 昭昭知道自己是被亲爹卖掉的,而不是被拐卖的,有过一瞬间的伤心。 但因为对于亲爹已经没记忆了,眼下又有如此惦念自己的爷爷奶奶,心里也就没有多大的怨念。 她十分平和得问道,“那我爹现在是在哪儿呢?” 水生叔既然狠下心将儿子赶出门了,自然不会再关注对方,听见孙女问起他来,连忙叮嘱。 “管他去哪儿了呢,那种孽障,好好的家都被他搞散了,赶都赶走了,还打听他在哪里干什么? 你可得听爷爷的,以后撞见那人,就当不认识,权当你爹已经死了。” 昭昭“额”了一下,想了想,说道,“我听爷爷的,往后见着他,权当不认识的,本来也是不认识的嘛。不过,还是很好奇,他现在在哪里?还有我娘?” 提到昭昭的娘,田氏忍不住为她说几句话。 “昭昭,你千万别怪你娘,你娘嫁给你爹,没过过一天省心的日子,后来发现你被卖了,她都快疯了。最后,还是她娘家人看不下去了,劝了许久,她才下定决心和离的。她是个苦命人,我和你爷爷,不怪她的,你也别怪她,啊……” 昭昭点点头,“嗯,我不怪我娘,要是我娘知道我爹当初要卖了我,她肯定会拦着的。我只是想知道他们两个的现状而已。” 水生叔答道,“你爹呢,我不知道,他今儿个在这里,明儿个在那里,偶尔在镇上能见着。他还是没有戒赌,我不太清楚他的赌资是从哪儿来的,反正看着日子过得不好,却也还活着就是了。至于你娘呢,额,老婆子,之前好像听你说,她再嫁了是吧?” 田氏点点头,“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听说嫁给同村的一个死了老婆的汉子,给他生了一儿一女吧。” 说完,她又小心翼翼得望向昭昭,柔声说道,“昭昭,你娘丢了你,自然是伤心的,只是人活着,还是要朝前看,你还有爷爷和奶奶啊。” 不得不承认,昭昭在听说自己亲娘又生了一儿一女后,心里有种不太畅快的感觉。 但是,对上奶奶那眼神那语气,她意识到,虽然娘亲已经朝前走了,但是,还有疼爱自己的爷爷奶奶留在原处等待自己呢。 为了自己,他们甚至赶走了自己的儿子,孤苦无依得过着没有盼头的日子。 想到这点,她的心软的一塌糊涂,忍不住抓住坐在她左右两边的爷爷奶奶的手,笑道,“我有爷爷奶奶就够了!” 第486章 话题渐渐歪了 当天,整个下坝村都知道了,被卖了十三年之久的水生叔家的唯一的孙女昭昭,被找回来了! 即便天色已晚,也拦不住这些吃瓜群众的热情。 他们挑着灯笼,三三两两得去水生叔家瞧稀奇,仿佛是在赶集一般。 水生叔家灯火通明,难得奢侈了一把,屋外点起灯笼,屋内两个油灯和两截蜡烛燃烧着,明亮的光线宛如房主人敞亮的心情。 大家听着水生叔和田氏一遍遍重复认亲的整个过程,有的低声唏嘘,有的高声“啊呀”,屋内就没有一秒的安静。 听完了故事,接着便是认人。 昭昭留在私塾宿舍的东西已经全部搬到了水生叔家中,郑晴琅给放了三天假,让她好生陪伴两个老人。 此刻,她被一个个婆子婶子大娘大伯大叔等或远或近得上下打量,虽然感到些许尴尬,却也不觉得对方有多失礼。 毕竟,她可是消失了十几年又重新出现的人,换做自己,自己也会好奇的。 许多人瞧过她后,都是一致的“好评”。 有的说她长得跟她娘一模一样,一看就知道假不了。 有的说她眉眼间有点像他那个赌鬼老爹,一看就知道是水生叔家的种。 当然,也有一两道出于善意的不和谐的声音。 有的说这人出现得太过于巧合了,可能是冲着他们下坝村富裕村的名声来的,让水生叔他们夫妇俩慎重一些。 有的说对方可能是骗子,什么疤痕和吃鸡蛋发红发痒这些消息,都是可以打听到的,也是可以作假的,说不定对方就是看准了水生叔家没有人了,专门来吃绝户的。 但是,这些说法,都被水生叔夫妇俩驳回了。 他们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看人也有一定的经验,不至于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骗。 信物、外貌、体质、记号还有合乎逻辑的经历,这么多的巧合,放在一起,还能是假的么? 他们没有往外说的是,若真得是假的,他们也愿意被骗。 至少,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可以获得一份团圆的快乐,即便最后把家业给到骗子,他们也甘之如饴。 水生叔夫妇俩的态度摆在那里了,也就没有人再去触霉头,大家都说些恭喜之类的话,陆陆续续闹到月上中天,大家才散去。 等到家中只剩下三人的时候,昭昭才瞬间垮下来脸。 “哎呀,笑得我脸都快僵了,爷爷,奶奶,你们在村里很受欢迎么?这么多人过来。像我养娘家里,因为大呆哥哥,都很少人过去串门的。” 昭昭来到这个家后,总觉得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脑海中总闪过一些画面,所以,她十分确定,自己就是这家的孩子。 也因此,她一点凝滞都没有的,就喊上爷爷奶奶了,在他们面前,也像个正常孙女那样撒娇说话。 水生叔听见孙女“嫌弃”村民的热情,以为她是在忌讳刚刚那些村民的话,忙过来安抚孙女。 “昭昭,你别介意哈,他们也不是针对你,只是不希望我们两老被骗了。” 昭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了几秒后,才意识到他是在说什么,忍不住噗嗤一笑。 “爷爷,我根本就不在乎他们说什么,我自己知道,我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亲人了,这么高兴的时候,别人说什么,都影响不到我的好心情的。我只是一时间被这么多人围着说话,有些不习惯而已。” 水生叔听罢,方才松了一口气。 孙女不讨厌村里人就好,毕竟以后孙女要生活在这里的呢。 想毕,他又想起另外的事,问道,“对了,你回来的事,还有那什么童养媳的事,也得找你养娘那家说一声,定出个章程来。说到底,要不是赵家收养了你,咱们也难有团聚的一天,咱们要记着人家的恩。” 昭昭点点头,除了强迫自己成为大呆哥哥媳妇这件事,赵家待自己还行,她自然会记恩。 她想了想,将认亲之前,在郑晴琅的帮助下,双方勉强达成的共识讲了出来。 “今天,我养娘原是打算硬逼我回去的,后面被师长一吓,表面上说的,就是我认养娘为干娘,大呆哥哥为哥哥,以后我挣了钱,帮助大呆哥哥治病。” 水生叔和田氏听罢,一合计,这倒也行。 水生叔这些年虽然无心经营家业,但是在下坝村整体的带动下,家中也有些积蓄,若是这病可以治好,他们出上一部分也可以。 田氏说道,“昭昭,你要是想清楚了,觉得这样成,那咱们两家就认个干亲,以后也常来往。治病的事也好说,需要出银钱,咱们量力出就是了。” 昭昭有些忧心道,“我是想着,等我从私塾里结业出来后,挣了钱,再安排给大呆哥哥治病的。我不想用爷爷奶奶的体己……” 话未说完,便被水生叔打断了。 “傻昭昭,爷爷奶奶的体己,往后也是你的。这病要治,宜早不宜迟,还是早点安排医治吧。你可别小看你爷爷我,当初靠着一手相牲畜的技艺,白手起家,挣了不老少,要不是你那个不中用的爹爹烂赌,如今咱家的光景不说比得上薛家,也比得上村长家了。” 田氏见老伴吹嘘起来,还踩了自己儿子一下,生怕孙女想多了,忙插话,“好了好了,知道你厉害,明儿个就开始打起精神挣钱,给咱孙女挣多多的嫁妆才是。” 昭昭一听,脸一红,假装不悦得说道,“奶奶,我才刚回来,你就惦记着把我嫁出去了,你是不是烦了我了?” 水生叔忙责备道,“是呀,孙女回来的第一天,你就提嫁人这么扫兴的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待见我乖乖孙女哩。” 说完,他又扭头对上孙女,柔声哄道,“好昭昭,咱不急着嫁人哈,以后爷爷给你找个好的,招赘上门,你给咱家顶门立柱,不用嫁出去,免得离了咱眼皮子底下,被人欺负咯。” 田氏听老伴说得不像,忙打断,“死老头,你瞎说什么,能够入赘的男的,会是什么好东西,你可别耽搁了孩子的一辈子!” “是不是好东西,咱们好好挑挑就行了嘛,昭昭在外面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回来了,咱们能轻易让她出门子哩……” “我也心疼昭昭,但是,你不能因为这个,就想着要招赘呀……” 第487章 当个见证人 眼见两个老人吵得面红耳赤,昭昭一顿无语后,连忙插入两人中间,当起了和事佬。 “好啦,好啦,爷爷奶奶,我知道你们两个都是为了我好,但是,这事还远着呢,咱们是不是应该说回正事?” 两个老人这才如梦初醒,冷静了一瞬,齐齐回想,刚刚在聊什么来着? 昭昭见双方不说话,便提醒道,“是不是明天就过去赵家?” “哦哦哦,是是是,刚刚在说赵家,明天去,明天去行呀,正好你师长给放了三天假,早点处理好,免得耽搁你上私塾哩。” 水生叔拍了拍自己脑门,忙不迭应道。 田氏随之附和,“明天去的话,顺便请三娘当个见证人吧,她见多识广,弹压得住人,我怕那边生出什么意外来。” 水生叔点点头,“那把村长也叫上吧,若是遇上那边的村长,也好说话哩。” 昭昭虽觉得赵家那边不至于太为难自己这边,却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毕竟多几个人过去,她心里更有底些。 商议定,水生叔夫妇俩便分头行动,一个去请村长,一个去请郑晴琅。 村长已经听说了水生叔找回孙女的事情,虽没有像其他村民一样去凑热闹,却已经备下了礼品,打算明日亲自登门庆贺。 正在家里打点东西时,没想到,水生叔先上门了,急忙将人迎进里屋。 两人甫一坐定,水生叔便开门见山,说了请李义善出面,去赵家村帮忙议事。 李义善一听昭昭原本是赵家村养的童养媳,眉头皱了起来,“这事怕是不好办哩。” 水生叔以为村长有事没空,便笑着说道,“若是村长您没空,那就算了哩,回头我让子俊跟着去一趟也可以。他虽然不是村长,好歹是个秀才老爷,说出口的话也有些份量。” 村长见他误会,连忙解释道,“不不不,我明日没什么事,去是可以去的,就是这赵家村的名声,你怕是不知道。” 说完,对上水生叔疑惑的目光,他提议道,“你老伴不是去请三娘吗?咱们一块过去找她,一起说吧,免得我还得再说一遍。” 水生叔不明就里,却也十分听村长的话,两人立马就动身向薛家走去。 郑晴琅这边,她刚将满口感谢的田氏送到大门口,就见到黑暗中两个老人提着一个灯笼靠近来。 “咦,村长,水生老哥,怎么来了?” 村长很利落得说道,“为了明日去赵家村的事,咱们得好好理一理。” 郑晴琅心下疑惑,这有什么好理的,水生叔他们夫妇俩不都商量好了么?她和村长只是过去当个见证罢了。 一边思索着,一边又将人迎进去,几人重新回屋,坐定说话。 村长也没让他们等太久,屁股刚挨着椅子,就开口解释了。 “赵家村,地处偏僻,山多地少,以前各家各户的光景普遍不好。” 水生叔还以为村长要说什么呢,一听这开头,便忍不住插话了。 “这我知道,昭昭跟我说过,我想着,那家的光景不好,唯一的儿子又是傻的,往后我家会尽能力帮扶的……” 不等他说完,村长摆摆手,“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说完。” 水生叔见状,忙闭上了嘴巴,洗耳恭听。 “刚刚说到,这赵家村穷,所以,娶媳妇也出不了多少彩礼,很少有闺女愿意嫁到这个村里。所以,那些娶不上媳妇的,就换了另外的法子。” 郑晴琅听到这里,心中一凛,隐约猜到了什么。 果然,村长接下来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想。 “听说,赵家村的男人娶的媳妇,大部分都是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不是正经娶进门的。甚至后来,他们还养成了买童养媳的习惯。所以,那些拐子都喜欢从别处拐了小女孩,资质差一些的,都喜欢往赵家村那边送。” 郑晴琅忍不住问道,“赵家村这样的行事,怎么我以前都没听说过。” 村长叹了一口气,答道,“赵家村的村民都是一个姓的,对内不说怎样,对外可是很团结的。这样的名声,也不是什么好名声,赵家村自然不会往外说。何况赵家村是一处小村贫困村,关注的人不多,议论的人自然也少。我也是机缘巧合,有一个世交的穷亲戚,嫁了女儿到赵家村,才隐约听说了一些的。” 水生叔历经世事,可不是什么天真少年,听到这里,也猜着村长的顾忌。 他问道,“村长,您的意思是说,怕赵家村的人阻拦我们认回昭昭?” 村长点点头,“是呀,你刚刚也说了,那家人家境不好,儿子又是个傻的,好不容易养到一个儿媳妇,怎么可能三言两语就让你认回来?” 田氏有些急了,“那我们给银钱不就行了么?那家收了银钱,回头再聘个媳妇,不就成了?干嘛一定要我们家昭昭。” 村长顺着她的话答道,“这是最理想的解决方法了,但也不排除对方一定要你家昭昭当儿媳妇。” 郑晴琅觉得村长的顾忌有道理,那家的儿子是傻的,若是认定了昭昭,那个当娘的,也肯定会想方设法把昭昭留下的。 她问道,“所以村长的意思是?” 村长一脸慎重,说道,“我的意思是,明日先不要过去赵家村,让人送个口信过去,试探下那边的反应。若是好的话,再谈。而且,谈事的时候,最好是在咱们村里,而不是赵家村,免得那里的人头脑一热,闹出事来。” 郑晴琅立刻点头赞同,“对,先试试那边的反应也好,刚刚那妇人虽然被我唬住了,但走前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若是咱们就这么直愣愣杀过去,反倒陷入被动了。” 水生叔也反应了过来,附和道,“确实,刚刚我们三个想得太简单了,就想着赶紧把这事理好了,回报人家,当个干亲走动起来,却没想到,说不定人家不乐意哩。” 田氏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心里感到一阵后怕。 穷山恶水出刁民,他们不能轻视人性的恶。 若是明天他们就这么几个人带上昭昭过去议事,一旦谈不拢,在整个村子的赵家人的围绕下,他们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说不定,还会把昭昭折进去,让那些人逼迫昭昭同那大呆圆房…… 那么,这场喜重逢,说不定就变成悲剧了。 第488章 绑也要绑回来 另一边,赵母还不知道她的童养媳已经离自家越来越远了。 在私塾大门口,她被郑晴琅一通气势十足的“恐吓”,慌乱之下,什么撒泼打滚、泼声浪气都丢到爪哇国去了。 等行了几里山路,一颗心渐渐定了,底气也慢慢回笼,她才开始骂骂咧咧起来。 一会儿,她骂郑晴琅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她好好的童养媳,养了十几年,她一顿装腔作势,说什么买卖同罪,上下嘴皮子一碰,媳妇就变成了干女儿了。 一会儿,她骂小锁肥狗咬主人,忘恩负义。 自己花一百文买来的卑微童养媳,跟他们一样吃穿住,平常也很少打骂。 就连她月信来过后,她不愿圆房,自己也体谅她还小,没有强迫…… 即便如此,她还不知足,还不感恩,看不上自己儿子,还说认什么干娘干哥哥,谁稀罕? 一会儿,她又怨自己不该对她这么好,把小锁一颗心都养野了。 她无比悔恨得想着,自己就该学村里那些买了童养媳的,给小锁吃冷饭,穿破襟,睡地板,十四五岁就强迫她跟儿子圆房。 这样一来,小锁反倒可能服服帖帖的…… 越想越懊恼,越想越气愤,她暗暗在心里下定决心,回到赵家村,要去找那些家中有童养媳的取取经,回头把小锁骗回家,成了事,就不让她再出门了。 至于郑晴琅的那些威胁,她觉得都是吓唬人的。 不然,村里那么多童养媳,也都是别处低价买的,怎么就不见出事? 回到村中,远远地,赵母便看到自家儿子大呆坐在门槛上,一脸期盼得朝外望着。 走近些后,两人四目相接,赵大呆立刻就如离弦的箭一样,朝着他母亲飞奔过去。 赵母见他跑得太快了,一颗心提了起来,忙喊道,“慢些,跑慢些,小心摔着。” 赵大呆没有理会她娘的话,冲入她怀里后,便撒娇道,“娘,你怎么去那么久?说好出门要带我的,你说话不算话,你是不是偷偷去吃好吃的了……” 赵母被一米七多的壮实儿子在怀里拧,有些不自在得将他推开些。 “好大呆,娘不是去镇上,也不是去吃好吃的,是给你找你媳妇去了。” 说到媳妇,赵大呆仿佛触发了什么开关一样,朝着赵母身后张望。 “对,媳妇,我的媳妇小锁呢?怎么还不回来呢?娘说今日要圆房,让我在家里等着,我都没出门哩。” 赵母生怕儿子生气撒泼,连忙解释道,“小锁有点事,晚几天再回来,你这些天好好在家里养着,白净些才惹人疼哩。” “可是,木头说明天要带我去钓鱼,我不能在家里待着哩。娘,小锁喜欢吃鱼,我钓了鱼,她肯定高兴的。” 听到儿子这么关心小锁的喜好,赵母有些不乐意了。 “以后别对小锁那么好,你惦记人家喜欢吃鱼,人家可是惦记着早些离开你哩。” 赵大呆疑惑得歪了歪头,“离开?小锁最喜欢我了,怎么可能离开我,娘,你说谎。” 赵母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戳了戳儿子的额头。 “你呀你,有了媳妇忘了娘。罢了罢了,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又不懂,走,家去,你六婶儿还在不……” 说曹操曹操就到,被称为六婶的人从他们家大门口走出来,见到赵大呆母子两个,松了一口气。 “哎哟,可吓死我了,我只不过去了厨房喝碗水,回来就看不到大呆了,以为他跑哪儿去了哩……” 赵母笑了笑,“大呆虽然傻,却不笨,我叮嘱过他许多遍了,不能跑出村子的,也不能跟着陌生人跑,他都记得的。” 六婶一边听着,一边朝他俩身后瞄了一眼,随即一副“我就知道”的了然表情。 “我就说吧,你待小锁也太好了,还送她去私塾,这一去,就跟鱼儿入了大江大河一样,哪还能让你轻易逮回来哩。” 说到这个“伤心事”,赵母脸上的笑意瞬间没了。 她叹了一口气,说道,“谁说不是呢,我当时也不知道被她下了什么蛊,信她什么挣钱治病的瞎话……唉,这次去,她胆肥了,和着那私塾的师长欺负人哩。” 六婶一听来八卦了,立刻支起耳朵,问道,“哎哟,欺负你了,怎么欺负来着?” 赵母刚想说,斜眼瞥见儿子赵大呆也在一旁支着耳朵听着,生怕他听过后去外头乱讲,便打发他去房里自个儿玩耍。 然后,拉着六婶的手去了别的房间,将郑晴琅和小锁说的那些话一一复述。 六婶听完后,一脸不屑得说道,“哎呀呀,什么买卖同罪,咱活了大半辈子,听都没听过,你也是真好骗,就这么被吓回来了。我家大儿和二儿,都是买的童养媳,如今孙儿孙女都生养好几个了,你听说我出什么事了么?” 赵母被她这么一说,更觉得自己当时太好糊弄了,心里也更加懊恼。 不过,为了面子,她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解。 “六婶啊,你是不知道,那什么师长的,别看她一副和气老太太的样子,脸一板,声一大,说的那些话咱也听不太懂,就跟坐在堂上的县太爷一样,我当时没被唬得腿软就算厉害了,哪里还有心思辨别真假,恨不得立时离开那里了……” 六婶撇了撇嘴巴,心里还是觉得眼前这妇人不中用。 他们赵家村好些个童养媳哩,哪个不是当廉价奴仆使唤,偏就是她特立独行,将小锁一个童养媳将女儿养,把村里好些个童养媳都羡慕得不要不要的。 比如,她家两个儿媳妇原本被调教得十分懂事,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听说小锁被送去私塾后,难得在家里哭诉了一番,把她气得将人打了一顿,锁在柴房里饿了三天肚子才老实哩。 也因为这样,她才狠命过来撺掇,让赵母将小锁带回来圆房,免得村里那些个童养媳都心思浮动起来。 “要我说,你就不该将人放出村子去。你看,这么多家的童养媳,谁家放出去过,连镇上赶集都是不给去的。前几年,丰收的媳妇不就是要跑,半夜出动了整个村子找,被抓回来后,打断了腿,如今养好了,走路一瘸一拐的,多不好看哩!” 赵母想都不想,答道,“那是因为丰收媳妇被买的时候,都七八岁了,原本家里那些事,都还记得。我家小锁不一样,买的时候年纪小,还发了一通热,把那些个前事都忘了个精光哩。” 六婶被这话噎了一下,接着没好气问道,“行行行,那你就继续让你家小锁在外头吧,看看飞出鸟笼的雀儿还会乖乖回来不?” 赵母瞬间脸色一沉,这雀儿还真不想回笼,但她一定是要抓回笼关好的。 “好六婶,您是经年的老人了,帮我出出主意吧,我这养了十几年的儿媳妇,可不能就这么没了。” 此话正合六婶的意思,她低头思索了一会儿。 然后,拍了下自己的大腿,说道,“没什么别的法子了,明儿个,叫上村里几个人,再跑一趟那什么女子私塾,就算是绑,也要将小锁绑回来。” 赵母一听是这么粗暴的手段,有些担忧。 “这能成吗?去别的村里绑人?下坝村的人能同意么?还有我们就这么绑了人私塾的学生,怕是私塾的东家也不同意吧,别闹出什么事来哩?” 六婶对那私塾的背景不甚了解,随口说道,“切,小锁是你家的儿媳妇,又不是下坝村的儿媳妇,就算是下坝村的村长,还能拦着咱们把人带回来?” 说罢,她歇了一口气,又道,“还有那什么私塾的,小锁是去当学徒的,又不是卖身进去当丫鬟的,他们也没资格管我们带人回来。” 听见对方如此笃定的话,赵母忐忑的心勉强定了下来,点头应道,“那成,明儿个再去一趟,绑也要将人绑回来!” 第489章 运气不好撞上了 翌日,没等水生叔这边将口信送出,赵母便带着六个赵家村的青壮,出现在了女子私塾门口。 女子私塾是有门房的,负责日常的守卫和开关门。 门房是之前在上坝村和下坝村之间摆渡的那位、同郑晴琅相谈甚欢的老大哥。 老大哥姓马,家中排行第二,人称马老二。 自从两村重新建了桥,他的摆渡工作就做不成了。 后来,郑晴琅盖了私塾,了解到马老二“失业”的现状,便请了马老二夫妇俩充当门房。 此刻,见那么多个年轻小伙子气势汹汹得出现在女子私塾门口,连忙吩咐老妻盯紧门禁,自己先出来招呼。 “诶诶诶,你们是哪里的?咋咋呼呼做什么,不知道这里是私塾附近,得保持安静么?” 赵母昨日来这边,是见过马老二的,知道他是负责往来通传的门房。 她连忙摆出一张笑脸,态度很好得说道,“劳烦您往里头喊一下厨艺班的赵小锁,就说她娘过来找她哩。” 马老二上下打量了她一遭,想起来了,“咦,你不是昨儿那个婆子,怎么昨儿找,今儿也找呀,还带了这么些人过来?” 说完,他狐疑的目光落在赵母身旁的六个青壮年身上,暗暗猜测,这些小伙子不会是因为这里是女子私塾,所以故意过来偷窥女娃的吧? 之所以这么猜,是因为他对赵小锁就是昭昭之事,一无所知。 水生叔找到孙女的消息虽然满村都传遍了,但是马老二一直在私塾里头待着,并不知情。 而且,他是下坝村的人,跟水生叔一家都不熟,所以,更不可能知道这妇人要找的小锁便是昭昭。 那些青壮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不爽,其中为首的赵丰收语气不善道,“费那么多话干嘛,赶紧喊赵小锁出来。” 赵母知道赵丰收是个脾气暴躁的,生怕他同门房起冲突,把简单的事搞复杂了,连忙向马老二说好话。 “老人家,我这侄儿脾气不太好,您别介意哈,昨儿个有些话没交代清楚,所以就想叫娃儿出来,再交代几句。这几个,等会要去镇上,只是顺路罢了。” 马老二听罢,虽不喜赵丰收的态度,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只好顺着赵母的意思进去喊人。 一行人在外头等了一会儿,见去而复返的马老二身后没跟着人,都黑了脸。 赵丰收愈加不爽道,“赵小锁呢?怎么这么没用?找个人都找不着?” 马老二见他这态度,也不由得心头火起,也不细说原因,随口敷衍道,“人不在,你们回吧。” 说完,转身就走,也不管身后人是什么反应了。 赵丰收见一个糟老头子敢这么给自己甩脸,气性上来,就要上前给对方好看。 赵母连忙拦住,“丰收呀,收收你的脾气,少给我惹事,好好的,把我儿媳妇带回去就是了,我不想闹太大!” 赵丰收看在长辈的面子上,重重从鼻腔里喷了一口气,止住了脚步。 “这门房让我们等那么大半天,却说她不在,也不晓得是不是故意诓我们的,要不,咱们直接闯进去找人就是了!” 赵母想到昨天见过的气势惊人的师长,有些犹豫,生怕他们这么硬闯,闯出祸来。 “我看那门房说的不像是假话,小锁可能真的不在私塾。” “婶子,你不是说小锁只有你这一家的亲人么?她又没别的地方去,这会子不在私塾,难道是跑了?” 赵母心下一慌,不太确定得说道,“不能吧,昨儿个还说要认我当干娘,还要挣钱给我家大呆治病呢?” 赵丰收连忙打断,“哎哟,婶子,你糊涂呀,有些妇人为了哄骗人,什么话说不出来。就说我家那个吧,装得多温顺呀,回头还不是照样跑,要不是恰好被村里人发现了,我这媳妇早跑了哩……” 正说着话,赵母突然眼睛一亮,指着远处的一个身影说道,“咦,那不是我家小锁么?” 众人扭头望去,一个长得很像小锁的少女,左手挎着一个篮子,右手同一个陌生少女手挽着手,在村道上说说笑笑走着。 赵家村不大,村里人又都是沾亲带故的关系,所以,大家对赵小锁一点都不陌生。 赵丰收眯着眼瞧了瞧,虽说这丫头换了一身好衣裳,眉眼间也是从未有过的欢乐表情,但他还是认出了对方。 “那就是赵小锁,正好,四下无人,带回去,最妥当。” 说完,他率先朝着两个少女的方向奔跑过去。 其余人见状,也都快步跟上。 很快,双方狭路相逢。 昭昭一看到朝自己跑来的赵丰收,瞬间吓得脸色苍白,手中的篮子掉落在了地上,篮中准备给爷爷奶奶送过去的糕饼也摔成几瓣。 “丰,丰收哥,你,你怎么来了?” 她对这个神情阴郁的同村大哥向来畏惧,几年前,她亲眼看到他打断了他媳妇的腿,那情形,让她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紧接着,赵家村的其余人也陆续到位,她的脸色更白了。 这阵仗,她用脚趾头想,就能够想到,对方是要把自己抓回去。 站在她一旁的薛晓夏一脸狐疑,见昭昭脸色这么差,连忙挡在她和那群人之间。 “你们不是下坝村的人,你们是谁?” 赵丰收没有作答,只是直直望向低着头四处张望的昭昭。 “小锁,你知道我的手段,乖乖跟着我们走,大家相安无事,否则,你嫂子如今的样子,就是未来的下场!” 昭昭听到这里,整个身子忍不住打起了哆嗦。 她很绝望得发现,她们此刻所处的村道,距离居民区有点距离,而且,这会子大家都在上田,没有人在路上走。 她心想,若是这会儿被逮回去,他们肯定会逼自己同大呆哥哥圆房的,即便爷爷奶奶找过来,木已成舟,她一辈子都毁了。 不行,她得跑。 念头一闪而过,她迅速拉着一脸莫名的薛晓夏就要转身跑。 可惜,她的一切行动已经在赵丰收的预料之间,扭身想跑的下一秒,她整个人就被人控制住了。 赵丰收一只左臂从后面圈住了她的脖颈,限制了她的动作,右手捂住了她的嘴巴,不让她呼救。 与此同时,薛晓夏也被同样控制住了,瞳孔里充满恐惧和疑惑。 第490章 又来一个都带走 “丰收哥,这个女娃要怎么办?要是现在就放走她,难免她去报信,我们说不定走不出下坝村哩。” 控制住薛晓夏的那个青壮,面色有些为难道。 赵丰收将昭昭扔给另外的青壮,上前仔细打量了薛晓夏一遍。 霍地,嘴角一勾,朝那青壮递了一个“来活了”的眼神,“带回去,卖给王婆,这么好的货色,也值个几两银子。” 一旁的赵母听见,原本细长的眼睛顿时瞪得像铜铃。 她虽然很少掺和村里的事,但也知道赵丰收暗地里做得是人牙子的勾当。 现今,村里好些门户的女人就是经过他的手置办回来的。 但是,那都是在外乡县犯下的勾当,怎么牵扯都牵扯不到自己身上,所以,她睁一只眼闭一眼,只当自己不知道。 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今日只是托对方帮忙绑人,却要牵扯进另外的事情上,她可不愿意趟这浑水。 “丰收,你疯了,偷食瞒不得牙齿,做贼瞒不过乡里,下坝村离咱们村多近呀,你打主意打到这里人身上了,是想死么?把她往树上一绑,不让她去报信不就得了。” 其余五个青壮,胆小的劝说听从赵母,胆大的无所谓,只在乎这事过后,他们能分多少银钱。 赵丰收不是个听劝的性子,掳人的念头起来了,也把这打算漏出风了,便不可能收回。 他冲着那两个胆小的斥责道,“还说要跟着我干呢,这么磨磨唧唧的,能成什么事?我话可放这里了,以后想跟着我做事,就闭上嘴,把人绑好带回去,要不想,现在就自个儿家去,闭紧嘴巴,权当你们不知道这事。” 接着,不管那两个什么反应,又冲着赵母说道,“你还要媳妇不要,不要的话,我可就撇下了,你自己看着能带回去不?要的话,也一样,闭紧嘴巴,别管我做什么事。” 两番发言,都抓住了对方的软肋,于是,七个人勉强达成了共识。 就在他们准备将昭昭和薛晓夏带走的当口,高圆从斜刺里跑了过来。 “住手,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敢强抢良家女子,真以为宜良县没王法吗?我已经派人去给村里人送信了,你们若是不想被人打死,就赶紧将人放开!” 赵母一听,慌得手脚发软,牙齿乱颤。 她忙劝侄子,“丰收呀,咱们赶紧把人放了吧,要是被下坝村的人知道我们掳下坝村的闺女,那可了不得,说不定两个村要打起来哩。” 赵丰收只是慌了一瞬,却很快冷静下来。 他斜眼瞥了高圆一下,又朝她身后望了一望,嗤笑一声,不屑道,“吓唬谁呢?还派人去送信呢?既然你主动送上门来,那我就不客气得收了。” 说完,在赵母不可思议的目光下,他指使另外三个空着手的弟兄过去绑了高圆。 高圆见对方执迷不悟,又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暗骂了一句“畜生”,趁着对方还未走近,忙朝着最近的女子私塾那边跑去。 她确实让车夫去给村里送信了,不过车夫过去送信,到村里人赶过来,中间恐怕还需要点时间。 若是此刻她不出面的话,这两个女娃就要被拖走了。 本想着,自己的突然出现,以及那段威胁的话,可以让这群人打消掳人的主意。 却没料到,这些人连自己都不放过。 无法,她只好朝着离自己最近却没什么战斗力的女子私塾那边跑去了。 马老二夫妇最先听到高圆的求助声,出门一看,就见三个男子追着一个妇人跑。 定睛一瞧,那三个男子隐约是刚刚在私塾门口说找什么小锁的人。 马老二料想到事情不简单,连忙转身回门房小屋,从床板下抽出一把长刀,这是他为了私塾门房一职特意打造的,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原本气势汹汹要上前抓人的三个男子,远远见到马老二手中长刀的刀锋在阳光下闪着寒芒,一下子怂了。 即便同高圆只有几步的距离,他们也不敢再向前,扭头就回身跑。 他们三个人的心声出奇得一致,那就是,他们只是想卖人,可不想卖命呀! 见吓退了三人,高圆松了一口气,连忙将还有两个受害者的信息传达给马老二。 马老二一听,二话不说,嘱咐她们先进去私塾,锁好门,自己一个人提着刀追上去了。 高圆见马老二虽然动作十分利索,但头发胡子都已是花白模样,十分不放心。 她问一旁马老二的老伴方氏,“这老先生手上可有功夫,那边好几个壮汉呢,看着不是好相与的。” 方氏眉头紧皱,忧心忡忡得望向马老二奔去的方向。 “那可怎么办,我家老头子可不会什么功夫,就是以前常年掌舵的,手上有把子力气罢了。” 高圆听罢,忙那个老人吃亏,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望向私塾课堂的方向。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快速集合所有学生和老师的?若是能够把这里的学生和老师都喊上,咱们人多势众,那么几个人再凶狠,也不怕他们不退下。” 方氏听见她这个主意,连道,“有有有,我们门房里头有一把铜锣,师长说了,要是有紧急状况,就可以敲响。” 高圆一听,忙道,“那还等什么呀,赶紧敲呀!” 两人手忙脚乱得去了门房的小屋,找到那把铜锣,“砰砰嘣嘣”的声音立刻引起了正在上课的学生的注意力。 在先生们的带领下,学生们一拥而出,汇集到私塾大门口前。 高圆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状况,大家没有任何犹疑,便朝着马老二离去的方向赶过去。 她们赶到的时候,马老二正提着长刀站在那群人的对面,双方无声得对峙着。 赵丰收没想到自己会滑铁卢,原以为这条道偏僻些,又正好没人,带回小锁的同时,顺便再拐个姑娘回去,几两银子就到手了,不枉费自己跑这边一趟。 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不,应该是两个程咬金,就这么坏了自己的好事。 而且,这第二个虽然看着年纪大,手上的长刀却不好招呼。 若是他这会儿手上有武器,加上这么多个小弟,哪里会怕,奈何他唯一的武器,只有预备带过来绑人的绳索,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耽搁,又来了一群程咬金,气得他在心里骂娘。 第491章 插翅难飞 他望着上百号人蜂拥而至,不再执着于那两个被自己绑着的少女了,冲着身边人说道,“人太多了,咱们先撤吧。” 赵母有些不甘心,“至少把小锁带走吧。” 赵丰收瞪了她一眼,“带上小锁,咱们谁都跑不了,你可想好了,万一你在这里被打死了,大呆可就没人照看了,别说娶媳妇了,活命都难。” 赵母想到自己儿子,咬了咬牙,不甘心得瞥了昭昭一眼,恨声道,“走吧!” 七人将被控制住的两人推向人群那边,然后便撒丫子往来时的路跑去了。 众人见恶棍跑了,还想去追赶,却被马老二拦住了。 “别追了,狗急了会跳墙的,伤着你们哪个都不值当。” 已经追出去的那几个,听到这话,发热的脑子这才冷却下来,停住了脚步。 她们出来的急,手上没什么武器,要是就这么对上那几个恶棍,确实没什么优势。 而在人群中的郑大丫,见到恶棍跑了,并没有急着追上去,而是抢先来到被绑的两个女娃身边。 她一边给薛晓夏松开绳子,一边问道,“怎样?有没有伤到哪里?好端端的,这些个恶棍,怎么敢到咱们下坝村掳人。” 另一边,嘴巴已经重获自由的昭昭,羞愧难当得给出了解答。 “都怪我,那些人是赵家村的人,他们想要将我绑回去,正好晓夏在我身边,他们怕她去报信,干脆把她一并带走了。” 薛晓夏见这么多人在身边,知道自己安全了,心里有了底气,也开始有心思察言观色。 见昭昭那样的神色,忙劝慰道,“不怪你,怪他们,怕报信只是一点点,他们更多是想卖了我挣钱。” 说完,她又对郑大丫说道,“大丫姐姐,刚刚听那伙子人说,他们要将我卖给一个叫王婆的人,我觉得,他们这么熟门熟路的,肯定不是第一回干这种事!” 郑大丫并不知道赵家村的那点子猫腻,听见薛晓夏这么一说,只觉得事情不简单,忙将此事记下,打算之后找三姑奶奶商量,是不是要报官。 因问道,“小锁,那几个人,你都认识是吧?” 不等昭昭回答,薛晓夏便插话道,“大丫姐姐,错了错了,她是我们村里水生叔的孙女昭昭,不叫小锁了。” 郑大丫糊涂了,自己的学生来自哪里,叫什么名字,自己还能不知道?特别是小锁很有厨艺的天赋,她还特别关注过的。 昭昭见先生疑惑不解,忙将自己认亲的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 包括郑大丫在内的一干师生,听完后,纷纷惊呼这世家竟有如此巧的事情。 “小锁,额,不,现在应该叫你昭昭,恭喜你了,之前也听说你要找亲人,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 同昭昭同个宿舍的一个女娃说道。 其余人也陆续表达了自己的祝贺,一个不甚愉快的绑架现场,赫然变成了道喜的场所。 而另一边,正夺路而逃的赵家村一行七人,他们之间的气氛可没有这么好了。 跑出一段距离后,赵丰收发现没人追上来,胆量又恢复了,喘着粗气,让人慢下脚步。 别看他是所有人中最高壮的,这些年因为干了那些勾当,挣了不少,酒色也就多了,身子远不如他外表看到的那样壮实。 其余人没有他那么淡定,只想早点回到大本营,却又惧怕他的暴脾气,不敢反驳,只能慢下脚步来。 赵丰收身子缓过来后,火气也就渐渐上来了。 他白跑了这么一趟,受了这么些累,不找人撒撒火,那是不可能的。 他先是不顾赵母长辈的身份,埋怨道,“婶娘,你刚开始就不该拦着我绑那另外一个女娃,这下好了,这时间一耽搁,碰到人了,坏了我的好事。” 赵母正在心中暗骂赵丰收多事,以致简单的绑儿媳的行动,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这一次过后,打草惊了蛇,自己这个儿媳妇肯定会提高警惕,再想绑人就难了。 没想到,她还没开口,赵丰收倒先怪上自己了,气得她一肚子的骂,却一下子不知道先骂哪个好。 赵丰收没有注意对方的神色,以为对方是默认了,心里好受了一些,又转移了目标,更加不客气的痛骂起那几个青壮。 “你们一个个,都是吃饱了的牛肚子,十足的草包,白长这么大个了,让你们做点事,磨磨唧唧的,这下好了,到嘴的肥鸭跑了,吃不到羊肉,反惹一身骚。” 说着,他重点啐了那两个之前心软的汉子一口。 “好两颗菩萨心肠,我赵丰收干的是黑心肠的买卖,可容不下你们这种胸口烙饼的热心肠,还想跟着我做事呢,扛着锄头开荒挨穷去吧……” 那两个汉子,有心想要同他理论,却畏惧他在村中的强势,只得默默咽下那口气,不理会他,只是闷头朝前走路。 一路上,只听得赵丰收毫不收敛的责备声。 他哪里知道,他们这一行人,已经被悄悄包围了,插翅都难飞了。 收到高圆派过去的车夫报信,下坝村的村民已经悄然行动开了。 有的去了刚刚发生冲突的路段,有的绕小路,埋伏在了下坝村的各个出口。 赵丰收的骂声还没停下,两方人们就狭路相逢了。 见到突然从草丛里钻出来的众村民,他的喉咙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一般,瞬间没了声音。 “你,你们,干什么,青天白日下,你们这是要劫道么?小心我报官!” 为首的薛满山冷笑一声,“你们也知道青天白日下呀,就敢到我们下坝村,掳我们下坝村的人,当我们下坝村的男人都死了么?” 赵丰收见这些人是知情人,顿时没了主意。 反倒是赵母,连忙出头解释道,“各位误会了,我们只是来找我家童养媳的,并没有掳下坝村的人哩。” 薛满山懒得听他们解释,喝道,“下坝村的汉子们,男的揍一顿再说,女的绑了!” 话音落下,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赵家村的一众人,便被气愤的村民淹没了。 村民们边打边喝骂的声音,拳脚同肉体接触的声音,被打人吃疼的闷哼声和哀嚎声,夹杂在一处,显得混乱极了。 第492章 事关重大,报官 过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村长李义善姗姗来迟,才让打上头的村民停住了手。 大家七手八脚,或拖或拉,将人带到了村里的大晒场这边。 郑晴琅原本是在豆酱作坊里的,听闻自家孙女差点被人贩子拐走,忙丢下手里的事情。 出了作坊后,听着大家吵吵嚷嚷,说要去大晒场看村长审案子,也循着声过来了。 到达大晒场,往人群中间瞧了瞧,她很容易便注意了七人中唯一一个毫发无损的妇人。 那妇人,赫然就是昨日才刚见过的昭昭的养母,顿时,心里猜着七八分事情的起因了。 她并没有上前,目光在村民中搜寻了一番,在晒场的右边角上,找到了正和村长、水生叔一家说话的自家人。 来到他们跟前,先确认小孙女完好无恙,她才放心问出心中的疑问。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在作坊里听说有拐子,青天白日,又不是热闹时节,怎么有人会进村里拐人哩?还有,那妇人不是昭昭的养母么?怎么会跟拐子有关系哩?” 村长已经了解的七七八八了,随即回答了她的问题。 郑晴琅印证了大部分心中的猜想,一边点头,一边随口道,“跟我猜的大差不差,果然是昭昭的养母不甘心,找了人上门来。” 接着,她脸上闪过一丝庆幸的笑意。 “幸亏咱们昨晚听村长的劝,没有傻傻得直接去赵家村,否则,还真不知道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她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那几个赵家村人身上,除了赵母毫发无伤,其余六个赵家村的青壮,身体露出来的部分没一块好肉。 焉知,若今日是他们去的赵家村,这些人的下场会不会就是他们的下场呢…… 水生叔同郑晴琅一样的想法,同时,庆幸之余,又是后怕,又是不好意思。 若不是凑巧,新来女子私塾报到先生恰好路过,唤人救下了孙女和薛晓夏,他都不敢想,她们两个会经历什么苦难。 他十分愧疚得对着薛家人说道,“真是对不住了,因为昭昭的事,连累到晓夏了!” 田氏和昭昭也同样说着道歉的话。 郑晴琅淡淡笑了下,“是拐子起了坏心拐人,又不是昭昭喊了拐子过来拐人,你们还是不要给自己揽责任了。” 说完,不给他们继续愧疚道歉的机会,她岔开话题,扭头望向村长,问道,“这几个人,村里打算怎么办?” 村长见问,一抹忧愁爬上了他的脸庞。 “我原本是想着,乡里乡亲的,这人也没拐着,打一顿,警告他们不再来咱们村,再交给他们村里自己处置就是了。可是……” 说到这里,他重重叹了一口气,“可是,赵家村的人良心都坏了啊!” 郑晴琅一脸狐疑,她是错过了什么重要信息么? 紧接着,村长便一股脑将事情说明白了。 “晓夏和昭昭说,赵家村的人同人贩子有来往,而这来往,不仅仅是从他们手里买媳妇而已,而且还有不少人自己做了拐人卖人的勾当。所以,我觉得,事情不简单,还是报官处理比较好。” 说完,他又忍不住叹了一口长气。 谁能想到,昨儿个才敢说起赵家村喜欢买童养媳的事情,今天就发现,对方买着买着,发展成了卖家。 他想起同自己有几分交情的赵家村村长赵世杰,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不相信,赵世杰身为一村之长,若是村里有人干这种勾当,他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郑晴琅听完,这才意识到自己漏掉了什么重要信息。 原来,对方不是觉得薛晓夏作为“目击证人”,不好处理,干脆掳走,而是“做生意”做到了下坝村了。 没等她说点什么,薛满山便气咻咻得说道,“兔子都不吃窝边草呢,这赵家村的人,拐人都拐到咱们下坝村了,就不必跟他们讲究什么同乡之情了,直接报官处理最好。” 郑晴琅点点头,脸上是明显的愠怒。 不过,她生气的点不是兔子吃不吃窝边草的问题,而是那些村民好好的地不种,却干起了这种丧良心的勾当。 “报官好,若是赵家村的人真的自己做了拐子的勾当,那刚刚那顿打还是轻的。” 村长见郑晴琅也赞同自己的看法,便不再犹豫了。 “那我就跑一趟县衙,将这些人全都送过去吧。” 说完,他望向水生叔那边,“那个昭昭的养母,额,也送过去吧。若她也参与了拐人卖人的事情,以后就不用往来了。” 水生叔知道对方带着人过来掳孙女,心里已经打消了想要同那家交好的念头,因此,没有丝毫压力得点下了头。 倒是昭昭,她有些不忍心养母进县衙受罪,帮忙辩解道。 “养母遇到大呆哥哥的事情,会做些傻事,其余时候,她还是挺好的。我敢肯定,她指定没有参与做这些事情。” 村长耐心劝道,“昭昭,若是他没有参与,那你们两家的事,也可以让韩知县帮忙断一断,免得日后再闹出什么来。” 水生叔也劝道,“是啊,昭昭,咱们是有意同那边交好的,但是,你也看到了,他们今日直接上门绑人了,为了防止以后再发生这种事,还是送过去县衙,到时候听韩知县明断吧。” 昭昭听罢,想到自己刚刚被捆绑时的绝望,狠了狠心,点了下头。 见两方当事人都同意了,村长也就开始行动了,安排送人去县衙。 郑晴琅也要跟上,却被走在后头的水生叔拉到一边。 “水生老哥,这是有什么话要交代我么?” 水生叔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压低嗓音说道,“这是一点心意,劳烦你帮我递给韩知县。昭昭是被他那不成器的爹卖的,不算拐,我怕到时候韩知县将昭昭依旧判给那家,那我这……” 郑晴琅懂了,抬手示意他不必继续往下说。 “水生老哥,我知道了,不过一句话的事,我会帮你带到的。” 一边说着,她一边将手里的荷包塞回去给他。 水生叔连连往后退,坚决不收回。 “你拿着吧,若是韩知县看不上这点银钱,你拿去打点底下的人也好呀。为着我孙女的事,让你欠人情不太好……” 郑晴琅见对方执意要给,她也就不在这里跟他推来推去了,反正回头送还给田氏或者昭昭都行。 第493章 泥点有点多 韩知县最近一直在跟进纺织作坊的事情,今日难得清闲,在后院同妻子品茗下棋。 突然间,前头鼓声阵阵,又隐约听得乱糟糟的说话声声,他便猜到,来活了。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这活有多大! 在他准备过前院升堂办案,郑晴琅抢先过来打了个前站,将案情的大概告知,同时,也提了水生叔那边的诉求。 韩知县幼年时,家中长姐逛花灯被拐子拐走的,至今未曾找回,所以,他一向痛恨拐子这一类罪犯。 听郑晴琅提起赵家村里有拐子团伙的嫌疑,他顿时来了精神,暗暗发誓,一定要将藏在赵家村的拐子都找出来。 至于昭昭的事,在他看来,并不是什么为难的事,随口应下了。 接下来,升堂审案。 先是水生叔作为原告诉说情况,接着,昭昭、薛晓夏、高圆、马老二等涉事的人,也依次被传上堂问话。 大家的口供都是合乎逻辑,经得起推敲的,很快就结束了这一部分。 轮到了被告方,这才是本次审案的重头戏。 韩知县每次只传唤一个被告上堂,其余人都被押在距离较远的后堂内,每个人都是单独一间房关押的,以绝串供的可能。 头一个上来的,便是赵母。 惊堂木一拍,左右衙役一齐声大喝,便将这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妇人吓得腿软腰塌,整个人五体投地,全身哆嗦发颤。 韩知县问什么,她便答什么,一点迟疑都不敢有,唯恐自己说慢一点,就招来大刑侍候。 只是,在问及赵丰收等人的罪行时,她犹豫了几秒,避重就轻,只提了今日过来帮忙掳人这一节。 韩知县在宜良县县衙待了十几年,参与或者主审的案件不知道有多少,察言观色的本领也修炼得十分到家,自然看出对方有所隐瞒。 他将惊堂木一拍,大喝道,“大胆刁妇,竟敢欺瞒本官,你的同谋已经招了,是你带头说要把除了那童养媳之外的女娃带走了,还说你是惯会做拐卖良民的勾当的,还不快从实招来,否则,拶刑伺候!” 赵母并不知道审讯的顺序,听韩知县的意思,以为那些同谋都审过了,还把那些有的没的脏水都泼到自己身上,一下子慌了神。 她语无伦次得说道,“不是我,明明就是赵丰收提议要带走那女娃的,赵丰收他才是人牙子,拐卖良民是他,对了,当时我还劝来着,青天大老爷,你可以问问小锁她,她也在场,她虽然被堵了嘴巴,却没被堵住耳朵呀,她肯定听到了……” 韩知县见对方露了口风,让衙役带着刑具上来,摆在赵母面前,语气阴恻恻得说道,“将赵丰收等人拐卖良民的那些事,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否则,这一夹下去,十指连心……” 赵母眼见刑具在跟前,把那些同族的情谊瞬间撇下了,选择了明哲保身。 “大老爷,我说,我说,我全都说。赵丰收,他,他和罗次县的王婆有合作,一伙人经常在周边各县拐带幼女,卖去江南,说是当什么瘦马养。若是江南那边不要的,就就近卖去别县比较偏僻的山村里,我们村里有好几个,都是四五岁上下,就从外县带过来的,但是我不知道具体的底细……” 说着说着,她又连忙为自己辩解。 “我家那个小锁,不是赵丰收拐来的,真的是我从人牙子手里,规规矩矩买来的。我原本不想买的,但她发了高热,人牙子不要她了,我看她可怜,这才买下的。” 韩知县不耐烦听小锁相关的小事,打断了她。 “你们村子的那些妇人女娃,有哪些是从赵丰收手里,或是别的人牙子手里买下的,一一道来。若是说得跟我这纸上的对得上,便算你首告,减你的刑,若对不上,一百杖下去,你这条命留不留得住,就看你的运气了!” 话音未落,赵母便连忙接茬,在脑海里一户一户人家过了一遍。 “赵丰收,他的媳妇就是从外县拐过来的,几年前逃过一回,没逃成功,被打断了腿,伤好后,成了瘸子。听说夜里睡觉,一只脚还得上镣铐,跟床腿锁在一起哩。” “还有,我们村村长赵世杰,他的重孙,今年才七八岁,就给买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当童养媳。那小姑娘长得白嫩嫩的,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听说是去年出门看灯拐回来的。” …… 随着她一句又一句的“听说”,公堂内外的人脸色都慢慢沉了下来。 郑晴琅他们,就是为了拔出萝卜带出泥,才将这伙人告上公堂的,对于赵母说的这些事情,他们早有心理预期,却想不到,这萝卜上的泥点竟然如此之多。 堂外的百姓,原是好奇吃瓜,原以为只是两家争夺一女的戏码,不料竟是审到了拐子。 他们很想痛骂出声,又怕影响到赵母的坦白,只得憋着气闷不吭声。 韩知县越听越难受,他想到自己的长姐,是不是也像赵母口中的那些被拐的女子,成了哪家的童养媳,吃打吃骂长大,最后还要为这家相夫教子,打理中馈? 最终,在一片沉闷的寂静中,赵母说完了自己知道的最后一个例子。 然后,她哆哆嗦嗦得总结道,“这些大部分都是我从村里那些妇人口中听说的,我家大呆脑子不太灵光,我平常时就守着他过日子,不太往人堆里扎,所以,也不清楚这些事有几分真假。” 韩知县听罢,在心里默默说道,“我倒宁愿你说的这些都是假的。” 他实在想不到,他的治下,竟然有这么一伙罪犯。 他们犯下的一桩桩,一件件,背后都是一个家庭的悲剧。 为了阻止这些悲剧的延续以及新的悲剧的产生,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 接着,他让衙役将已经无话可说的赵母带了下去,再接着审其他六个人。 从易到难,韩知县将赵丰收放在最后,先提审了另外五个青壮。 这五个青壮中,有两个是还未加入人贩子团伙的,因此,说出来的事情,跟赵母供出来的相差无几。 另外三个,已经入了伙,还想负隅顽抗,几板子下去,吃了疼,也不管了,吐出了不少新东西。 最后,才轮到了赵丰收。 许是觉得他犯下的那些事,说出口的话,逃不过一个死字,所以,他倒硬气了一回,一个字都没往外漏。 韩知县不想屈打成招,只得暂时将他收监,然后当机立断,派出一大堆衙役,将赵家村给围了。 第494章 众犯与苦主 赵家村一天之内,半数以上的门户,都被带走了至少一个男丁。 同时,还有三十二位被拐或者被卖进这个魔窟的受害者,年纪最小的,低至三四岁,年纪大的,高至三四十岁的。 她们在诚惶诚恐中,突然迎来了自己人生的又一次巨大转折。 遗憾的是,还有十数条年纪不一的生命,永远埋葬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了。 根据赵母等人的供述,这十几个妇人死亡原因不一。 有不堪受辱选择自尽的,有被活活家暴致死的,也有因经历长年的虐待导致身体孱弱病死的…… 从前寂寂无名的赵家村,一夕之间出名了! “赵家村拐子案”,成为了宜良县所有百姓饭桌上、茶馆里、酒肆间等各种场合闲聊时的谈资。 郑晴琅也不例外,对这次案子投入了十分的关注。 她甚至暂时搬到了女子职业介绍所的后院居住,就为了能够实时接收到此案的最新消息。 然而,她这样不是为了满足八卦的心理,也不是因为这案情同自家小孙女有点干系,她只是因为此案涉及的女性受害者众多,忍不住不去关注。 据过去赵家村拿人的“十三香”等捕快说,那一日,赵家村的男女老少统统哭天抢地,仿佛他们是上门抄家似的,哭声几乎要把屋顶掀翻了。 等他们集齐众犯和众苦主,准备离开赵家村的时候,赵家村的其余村民都堵在了村口,不让他们离开。 甚至,这些村民还有手里拎着家伙的。 当时,要不是“十三香”他们三个挺身而出,怕是一场官民械斗在所难免。 他们无所畏惧得拔出了长刀,义正言辞得喝骂他们是否要造反,同时告诫他们造反是要诛九族的,以此吓住了那些蠢蠢欲动的村民。 然而,将人带走只是破案的开始。 那些被带走的男人,似乎已经提前演习过这种情况。 对于自己当拐子拐卖人口一事,拒不承认,只承认他们为了便宜,从人牙子手中买下了来路不明的女童,充当自家的童养媳。 甚至,他们有些在公堂上直呼冤枉,宣称自己是真金白银聘下媳妇,正正经经娶妻的。 他们辩白自己也不晓得将自家媳妇送过来的男女不是对方的亲属,连违例购买良家女子的罪名都不想认。 一旦韩知县询问他们卖方的来历,他们便一问三不知,随便给了个张三李四之类的寻常名字,便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总之,每个人无一例外的,对于涉及犯罪的行为三缄其口,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逃脱罪责。 公堂内外,都晓得这些人是撒谎,却因为没什么实质性的证据,而无法立即给他们定罪。 堂上的韩知县因为案情重大,不能动不动就大刑侍候,以免造成屈打成招的嫌疑,所以不得不耐下性子同这些无赖周璇。 堂下的人,却不在乎这些,各种破口大骂,嘴里屎尿屁等字眼频频爆出,祖宗十八代问候了几遍,常见的各种牲畜动物也轮流出场…… 郑晴琅每回堂审都会出席,在堂下听到这些污浊辱骂,难得不觉得不堪入耳。 反倒因为这些人骂出了自己骂不出的话,而感到神清气爽。 至于那些苦主,每每瑟瑟缩缩上公堂,支支吾吾叙述起她们的遭遇,都会惹哭堂外不少听众。 但是,韩知县让她们指证人的时候,她们又会显露出令人“恨铁不成钢”的一面。 有的妇人,在经年累月的虐待和洗脑下,已经被驯化成一点反抗意识都没有的奴隶。 即便她们已经脱离了赵家村,脱离了赵家村的人,身上没有令她们失去自由的麻绳和铜锁,也不会有人再将棍棒狠狠砸向她们柔弱的身躯,她们的心依旧被捆绑着,嘴巴也被无形的破布堵着。 更加令人痛惜的是,少数妇人还会为她们的夫家辩解,表示自己是心甘情愿的,祈求韩知县不要破坏她和谐的家。 每每审到这种妇人,堂外的郑晴琅都恨不得能够亲身跑上去,狠狠得骂醒她。 所幸,糊涂的人,清醒的人也有。 这里头,有少数年轻的苦主,还没被驯服,成为了本案的突破点。 比如赵家村村长赵世杰对外宣称的,为他的重孙子买来的那个五六岁的童养媳,其实是赵丰收那伙人在外地拐回来的。 因为资质不错,本来是要卖去江南当瘦马的,却一眼被赵世杰为他重孙子相中了,留在了赵家村。 那女童是去年花灯节才拐过来的,关于自己家人的记忆还没被时间抹除。 最终,在韩夫人等女眷的帮助下,安定了心神,开始抽抽搭搭得诉说自己的来历。 恰好,这女童的来历不凡,是临近某知州的亲孙女,去年丢失后,闹出了好多新闻,连宜良县这种小地方都有所听闻。 公函一去,那知州的家人一到,认亲无误后,再指认拐子和买主,赵世杰和赵丰收等人的罪名可就逃脱不得了。 更大快人心的是,一位苦主勇敢得站了出来,将负隅顽抗的赵家村众犯一网打尽,可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这位苦主便是赵丰收的媳妇,一个因逃过一次而瘸了一条腿的女人。 她的原名是罗芙,贵州人士,被拐卖到赵家村已有二十年,今年刚满三十岁。 五年前,她二十五岁,已经同赵丰收育有三子一女,赵家村的所有人都认为,她已经融入了赵家村,成为这里的一份子。 但是,那只是表象,她从来没有放弃过想要回家的念头。 所以,在赵丰收的一次松懈后,她展开了自己的逃亡之旅。 然而,还没走出赵家村村口,就被村民逮了回来。 接着,她便受到了韬光养晦多年从未有过的毒打,也为此付出了一条腿的代价。 这次,被县衙的人上门带走,她表面淡定,心里却已经翻江倒海。 但是,她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县衙里的人有同赵丰收勾结的。 正好,韩知县因为她是赵丰收这个头目的妻子,所以放在了最后审理,这样,便给了她时间向那些已经被审问过的苦主确认情况。 在她意识到,这次是真得要查赵家村的拐子团伙一事后,一上堂,她便如同竹筒倒豆子一样,把她所知道的全部抖搂出来。 赵丰收拐卖人口所得的账册藏在何处,平常关押刚拐卖到的女童的地方,还有他频繁来往的那些人员名单… 任何她能想到的跟犯罪相关的事情,她都一字不落得说了出来。 第495章 我是我自己 随着罗芙的讲述,赵丰收为首的拐子团伙,其犯下的累累罪行,开始显露其冰山一角。 公堂内外众人,正屏息凝神,听着她讲话。 守在堂外听审的赵丰收的父母和儿女们,却再也按捺不住,不顾公堂规矩,抢进来厮打她。 赵丰收的亲娘狠命一抓下去,在罗芙的脸上留下四道长长的血痕。 被众衙役拉开后,她还指着罗芙的鼻子骂道,“丧良心的小娼妇,养不熟的白眼狼,你七八岁上我家,二十几年了,吃进肚子的,穿在身上的,哪一样不是我家的,这么害你男人,害这个家,小心以后死了连张草席也没有……” 这边没骂完,那边被捕快拦住的罗芙的几个子女也都跪在一旁恳求了。 “娘,即便爹爹经常打骂你,你也不该因为记恨就污蔑爹爹呀!爹要是出事了,咱们这个家就毁了,你忍心让我们成为罪人的子女,被人戳脊梁骨吗?” “娘,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但你和爹爹都十几年夫妻了,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 “娘,爹爹做这些事,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看在女儿的份上,求您别再说了。 “娘,你要是继续往下说,我就不再是我娘了……” 罗芙在县衙后院待了几日,同外界没有任何接触,刚见到自己的几个儿女,倒也有几分重逢的欣喜。 只是,听到他们口径一致得让自己原谅那个禽兽,她还有几分火热的心肠顿时冷了下来。 这几个,虽不是她心甘情愿孕育生下的,但也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女。 她的心也是肉长的,即便她对赵丰收家里的那些人,生不出一丝亲情,但她也尽可能得做好母亲的角色。 可惜,这些她倾注了不少怜爱的孩子,却一点都不能体谅她的苦楚。 他们站在赵丰收那边,要求自己咽下二十年的心酸,只为了他们能够有一个完整的家。 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得意识到,这些孩子,不是她的孩子,是赵丰收的孩子,是赵家村的孩子! 她忍不住一阵苦笑,在心里嘲笑自己的天真愚蠢。 早在自己五年前逃离无果,被抓回家打断一条腿后,她就该意识到这点了。 那时,几个孩子眼睁睁望着自己被赵丰收殴打,没有一个站出来维护自己,反倒是略大的两个孩子,还责备自己没事找事做,搅了他们的好梦……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她闭上了眼睛,几秒过后,又猛地张开。 她直直望向自己的长子,问道,“老大,是你向你爹告密,说我要逃的吧?” 这突然的问题,打断了其中最大那个孩子的话。 他低头避开了母亲了然的目光,瓮声瓮气道,“娘,我只是不想家里没有娘。” 罗芙的脸上顿时露出嘲讽的笑容,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略过,仿佛在做最后的告别。 她拨开刚刚被婆婆扯乱的头发,对着几个儿女冷声道,“从今日起,我不是你们的娘,我是我自己了。” 说完,她再也不理会那些令自己恶心或者痛心的人,扭头望向上首的韩知县,再次诉说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罗芙的子女没想到他们的娘亲能够如此决绝,主动断了双方的关系,一时间,倒不知道该做如何反应,愣在了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们原以为,他们几个这么哭求,会让当娘的心软,从而闭上嘴巴。 却不料,正是因为这样的恳求,让她终于斩断了同赵家村的最后一丝情分,让她可以狠心绝情得讲述出所有的一切。 因为有她的证言,还有从赵家村搜出来的证物等等,接下来审得十分顺利。 原本打算一字不说的赵丰收,望着摆在自己面前的证物,又听说是自己媳妇告的密,当场崩溃了。 冲着半空大骂罗芙是个没心肝的贱人,又说当初就该将她活活打死,就不会有今日这番塌天大祸。 他一点都没意识到,他之所以有今天,完全是自作孽。 疯狂得发泄过后,他也知道大势已去,所以当场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为了争取首告减刑,他毫无义气得将团队中的所有人都出卖了,包括罗芙不知道的其余州县的拐子团伙名单,以及更多的不为人知的事情。 韩知县见此案涉及多个州县,范围远远超过宜良县,不是自己一个小小知县可以揽下的,当即给上峰去了公函,由上峰接收了此案的审理权。 于是,包括赵丰收的一干人犯,都移交到了昆明府。 至于那些苦主,正常情况下,也是需要随同移交的。 但因为案情清晰,韩知县又已经派人送消息给各苦主的亲属过来宜良县认亲,为免周折,所以上峰免了移交,只令她们暂时在宜良县后衙待着,等案情结束后,才可放行返乡。 这原本是上峰对苦主的好意,却无意间坑了韩知县一把。 那些被移交的罪犯亲属,眼见事发了,为了减轻罪责,把主意打到了那些苦主身上。 他们天真得觉得,只要苦主不告自己的家人,那么,他们的家人就可以无罪释放了。 所以,他们开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接二连三,一日几趟得,跑来县衙求见这些苦主。 韩知县见状,明令发出,不让苦主与这些罪犯亲属相见,以免双方串供或者让对方影响到苦主翻供。 但是,架不住银钱铺路,珍宝过手,有那么一两个衙役悄悄开了方便之门,让外头无头苍蝇似的赵家村人,见着了部分苦主。 于是,好些个妇人被说动了,开始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那一套。 直闹得大家不安生,把韩知县闹来了,便跪着哭求韩知县高抬贵手,恕她家男人回来。 一说自己男人干这行是迫于无奈,家中太穷了,地里的出息有限,若不是干了这行,恐怕家中老幼都得饿死。 二说自己小时被拐已经悲惨至极,若是人到中年还得经历家破人亡,这不是“浓霜偏打无根草,祸来只奔福轻人”? 总之,这些被洗脑的妇人,歪理一大通,把韩知县听得直摇头。 最后,左劝右劝不听,韩知县只得出言威胁,告诫她们再闹,就要给她们男人记多一个罪过,这才让这些一心为夫的妇人歇了作怪的行为。 第496章 将错就错? 此案的后续,大快人心! 在云南知府的调度下,十几个县联合,将盘踞在云南最大的一伙拐子给揪了出来。 同时,根据拐子提供的下线或买家名单,云南知府给其他州府去了不少公函,在他们的协助下,陆续解救出了不少被拐卖的良家女子。 虽然这场救援对于有些人太迟了,有不少女子因这伙人的拐卖已经香消玉殒,但是,迟到总比不到好。 最起码,可以让那些还惦记着她们的亲人,得到一份答案或者解脱。 …… 然而,案情的勘破,并不代表着那些苦主的苦难到此结束。 这日,郑晴琅正在女子私塾整理这几个月的账目,马老二领着身穿常服的韩知县走了进来。 “老夫人事忙,也不知道本官这不速之客来的是不是时候啊?” 郑晴琅听见这爽朗的话音,从账册里抬起头来,瞧见是韩知县,忙起身迎了上去。 “贵客到来,有失远迎,万望勿怪。” 两人宾主坐定后,叙了一番寒温后,自然而然聊到了赵家村的事。 郑晴琅自从赵家村一干罪犯移交出宜良县后,便回了村里,因此,对于相关的消息有些滞后。 因问道,“后面赵丰收等一干人是如何处置的?” 韩知县已经拿到判词,虽还未对外公布,却不妨对未来亲家奶奶说。 “宜良县这边的,赵丰收、赵世杰等五名主犯,判了斩立决,只待朝审核定,便可处斩。剩余一干从犯,发还原籍,依律处以杖刑、鞭笞、枷号等。” 郑晴琅听到主犯判了死刑,心下十分解气,不由得叫了一声好。 韩知县见她如此反应,与往日与人为善的温和做派十分不同,不由得问道,“老夫人一向慈悲为怀,倒难得见你有如此视生命如草芥的时候。” 郑晴琅摇头解释道,“非我视生命如草芥,而是那些人视生命如草芥,也由不得旁人将他们视作草芥了。” 说完,内心暗忖,这种人就该是这种下场,把人不当人,当货物一样售卖,那就让他们也当不成人! 韩知县深觉对方说得有理,微微颔首后,答道,“也是,虽说‘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但为善也要因人而异,不然,善便不算善了。” 郑晴琅见对方说得合心意,笑了笑,也投桃报李,奉承起对方来。 “此次案情重大,听说涉及好几个州府,韩大人今年的考评可就不用愁了,必定是优等,看来明年有望往上一升呐!” 原是玩笑话,不料却勾起对方的愁肠来。 他苦涩一笑道,“惭愧惭愧,治下竟有如此刁民作恶,为害良民百姓数十载,韩某却浑浑噩噩,一无所觉,上官不明文申斥,已是万幸,哪里敢提升迁,老夫人休要拿话臊本官了。” 郑晴琅倒没想到这点,尴尬一笑,随即谏言道,“既如此,岂不闻‘亡羊补牢,为时未晚’,那后衙众多苦主,韩大人可费心周全,便是将功补过了。” 提到这个,韩知县脸色一喜,此话正合他今日造访来意。 于是,他又假意叹了一口气,说道,“唉,亡羊补牢是好计,奈何这牢可不好补呀。我这阵子正为这个头疼哩。” 郑晴琅微微挑眉,好奇问道,“此话从何说起,不是已经通知了苦主亲属过来认亲领回了么?可是赵家村的人又从中作梗了?” 韩知县摇摇头,“一言难尽,且听我细细道来。” 接着,他便详尽说起了那三十二个受害者的情况。 这第一等最容易周全的,便是其中八个尚不足十三岁的苦主。 她们均因年纪尚小,万幸还没同赵家村人结亲,双方羁绊不深。 又兼赵家村“虐待童养媳”的老传统,这八个女娃吃了不少苦头,所以对赵家村毫不留恋,一心只想远离。 如今,已经有五个联系到亲属了,只待其家人带着户帖过来,双方认亲无误,便可将人带走。 剩余三个说不清自己来处的,暂时移送到慈幼局,等她们想起来历,或者是从落网的拐子口中问出什么来,再帮忙通知亲人。 第二等呢,便是那已经嫁入赵家村,但没有生育子女的,共有四名。 有一位忠贞不二的,说什么“好女不侍二夫”的,执意要继续待在赵家村的,官府凭她愿意,也不强遣回本籍,只是重新登记了户籍信息,令她不再是没有登记在册的流民。 其余三位打死不愿意留在赵家村的,便同第一等的那些一样,有亲人的通知亲人领回,无亲人也是暂居慈幼局。 最难办的便是后面这二十个。 她们都为赵家村某个男人生下了儿女,年纪大的,已经将近四十,连孙儿都有了,俨然已经成为了赵家村的一份子。 对于那些不愿抛夫弃子,返回原乡的,同样好办,给登记在册,也就了事了。 尴尬的是,有十五个妇人,妾心如铁,凭谁来劝,也绝不回归夫家,逼得韩知县这边只得判了义绝。 站在一地父母官的角度,若是那些被拐的妇人愿意重新回到夫家,侍奉公婆,教养子嗣,他是乐见其成的。 毕竟,那些小家的男人都犯了事,若再少一个掌管家事的妇人,只剩下一些老幼孤寡,那些家庭就岌岌可危了。 只有每一个小家安定了,他的治下也才算太平。 再有一点,便是这十五个妇人,因为被拐时日久远,多不能想起自己原先的来历,无法遣送回原籍,最终只能寄托于官府的帮助,否则流离失所。 因此,说到这里,韩知县忍不住开始感叹了。 “常言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些妇人虽要了义绝,但她们远离家乡多年,同娘家那边亲情淡薄,恐不能融入。在本官看来,还不如留在夫家,侍奉公婆,教养子女,好歹成全了自己一段后福。抛夫弃子回归娘家,岂知沧海桑田,人心已变,还不如将错就错……” 话未听完,郑晴琅的内心已经怒火翻滚,她尽量控制住自己的语气,插话道。 “哼,将错就错,真是说得轻巧。那些个妇人的前半生,被无情拐卖、被辱骂殴打、被迫成亲、被迫生下不情愿诞育的子女……好不容易后半生迎来了救赎,可以脱离苦海了,却又劝她跳回去,这是什么道理?” 她承认,韩知县的顾虑有那么一点点合理,他或许真的是为那些妇人的未来考虑,但是,同为女性,她觉得,这种将错就错的想法太恶心人了! 第497章 我可以帮忙 韩知县听罢,也觉得自己失言。 如对方所说,这些妇人已经吃尽了苦头,他又怎么能够要求她们放下芥蒂,以德报怨,将自己的余生贡献在那个吃人的夫家中? 圣人不都说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因而,他连忙改了自己的话意。 “老夫人所言极是,这些妇人已经够惨了,她们选择如何,全凭她们的意愿,咱们这些外人,未经她们的苦楚,也不好妄言相劝就是了。本官连义绝都判了,刚刚那些,也不过是怜惜她们过后孤苦无依,一点愚见罢了。” 郑晴琅听完,怒气稍霁,低头想了想,回到最现实的问题。 “韩大人,那些苦主一直待在慈幼局的话,也不是长远的法子,不知道,您那边有什么后续的安排么?” 韩知县立马来了精神,答道,“老夫人,就是不好安排,所以我才特意过来找您帮忙的。若是纺织作坊已经建成开工了,倒是可以安排她们进去,但这不是还没好嘛。猛不丁收留这么些妇人在慈幼局,那边也挺吃力的。” 郑晴琅有些疑惑道,“按理说,镇上有钱的门户不少,只要韩大人您一声呼吁,应该有不少人愿意收留一个两个吧?” 韩知县又是一声苦笑,“您有所不知,之前我是这么打算的,也安排了一个妇人去某家做工,也不知道赵家村那伙人是如何打听到了,老人小孩见天去人家大门口哭求,让那妇人家去,惹得那主人家烦了,将人送了回来。” 郑晴琅眉头微皱,轻骂一声,“真是阴魂不散!” 接着,她又道,“事情我了解了,这些个妇人交给我,我来安排,宜良县在外地那么多家分店,我就不信,赵家村的人还能找到外地去!” 韩知县听罢,脸上的愁苦瞬间没了,喜上眉梢。 “啊呀,老夫人真是菩萨心肠,要真的能这么安排,那就最好了。老夫人,您不知道,赵家村那些个老的少的,就跟猫儿守着老鼠一样,见天到县衙或者慈幼局闹,我又不好打板子,光骂几句也吓不退,要是能够躲得他们远远的,那就最好了。” 郑晴琅轻轻摇头,心道,也就是韩知县太心软了。 若是遇上个狠心的官员,不耐烦,找个由头狠狠打上十几板子,让赵家村那些人知道厉害,这事情也不会这么焦灼着。 只是,韩知县这样的,有些优柔寡断的坏处,自然也有体恤百姓的好处,万事都是相对的,不能一概而论。 接着,两人又商议了一番,最终敲定明日郑晴琅去慈幼局,当面询问那些妇人的工作意向,便结束了今日的会面。 临分别前,她还强调道,“我安排那些妇人的事情,对外就不要漏风了,免得赵家村的那些人来下坝村找我哭。你也知道的,下坝村的村民如今最仇视赵家村的,若是闹出什么来了,可就麻烦了。” 她虽不怕无赖上门,却也不想因无赖而惹上官司。 韩知县想到赵丰收那伙人被告的前情,忙点头应道,“这是当然的。” 翌日清早,郑晴琅便坐上骡车出发去慈幼局了。 为了更快打开那些妇人的心扉,让这场会面顺利些,她特意叫上了昭昭同去。 昭昭同赵家村的那些妇人多是照过面的,因为同病相怜的缘故,这些妇人对昭昭多表达过善意。 所以,一提到是要过去帮助那些妇人的,昭昭二话不说,一点抗拒没有,就跟着来了。 两人来到慈幼局的时候,天色尚早,却有人比她们还更早到。 一位头发凌乱的老妪,带着两个四五岁的孩子,坐在慈幼局大门口的空地上,老的喊着某个名字,一味干嚎,小的低声啜泣,时不时蹦出一句“娘亲回家吧”。 这个情形,不必多问,郑晴琅她们都猜的出来,这三个是赵家村人。 本打算无视他们,径直走进去,却不料那老妪斜眼瞥见昭昭,认出了她这个导致自己家散人亡的“罪魁祸首”。 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扯住昭昭的手不放。 “你别走,你个死丫头,为着你一个人,我老伴气倒在床,我两个儿子没了命,两个儿媳妇也都跑了,几个孙儿都没了娘,这个家散了,你高兴了……” 昭昭一时不防,被那老妪抓住,又这么一通指责,只觉得满头黑线。 她瞥了对方一眼,有些不太确定得问道,“你是赵家村六婶?” 那老妪披头散发,脸上沾泥带灰的,不仔细辨认,还真看不出来是从前那个,在赵家村呼来喝去的强势妇人。 “你还认得我这个六婶呀,小锁,从你到赵家村的第一天开始,我家哪一个得罪了你,要遭这种罪,你若是还认我这个六婶的话,你去里头,把你两个嫂子劝出来,让她们跟我回家,男人都不顶事了,再没有个妇人撑着,六婶这个家就真的没了,呜呜呜……” 昭昭有些无语了,这是什么逻辑,这赵家村六婶两个儿子丧了命,完全是因为他们作恶太多,手上沾了人命,跟自己可不相干。 她在其中所起的作用,顶多只是导火索,并不是火药本身。 “六婶,你两个儿子做过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有数,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如今这下场,都是他们应得的。正经要论起来,要不是你撺掇我养母去下坝村绑人,这一切或许还不会发生呢,要怪,你更应该怪你自己才是!” 昭昭已经从养母口中得知,原来她之所以变卦,改变主意不让她继续念书学艺,急着让她回去跟大呆哥哥圆房,还有去下坝村绑人的行为,一切都是六婶在背后捣的鬼。 六婶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这件事,因此,被她的这段话震撼得都呆住了,抓着她的手也不由得松了下来。 只是,昭昭并没有就此打住,有些话,她不吐不快。 “再者,你平常如何苛待两个嫂子,不把她们当人看,满村里是出了名的,你以为她们就真的不是人么?她们就一点气性没有?你太天真了,要不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会像个畜生一样,在你那个所谓的家里面蹉跎一生。那是你的家,不是她们的家!我不会帮你劝她们回去,我还要劝她们远远离开宜良县,去到你找不到的地方,再也不跟你们这些吸血蚂蚱打上一个照面!” 说完,她扭头不再看她,冲着郑晴琅示意,两人上前敲门,就要进去慈幼局。 第498章 被家人刺了一刀 哪知,六婶虽被昭昭的话触动,自悔是自己导致眼下的局面,却仍然不肯放弃两个儿媳妇。 眼见慈幼局的大门开了一条缝,趁着大家伙不注意,她一把推开门,先抢了进去。 一进院子,她大声呼喊,“老大、老二媳妇,你们两个给我出来,你们以为官府判了义绝,你们就可以自在外面逍遥,撇下这个家了吗?孩子你们不要了吗?不要的话,我就一个个卖出去……” 她像个乌头苍蝇似的,没有方向得到处乱晃,抓着一个个迎头撞上的妇人仔细辨别是不是自己媳妇。 此时,慈幼局的人刚用完早饭,几个婆子都在后头收拾洒扫,前院这里,仅有几个年纪略大的女娃,带着好些年纪小的在院中玩耍。 这猛不丁闯进这么一个状似疯癫的妇人,大喊大叫的,所有人都唬了一大跳。 惊叫声,哭泣声,呼喊声,顿时搅成一团,局面十分混乱。 郑晴琅反应过来后,忙跟进来,黑了脸,顾不上骂人,冲着自家车夫喊道,“还愣着干什么,把人给拖出去,有事我兜着。” 车夫二话不说,赶忙追上前,拉住那老妪的手,不顾她的挣扎和破口大骂,将她重新扭送到大门口。 六婶摔倒在地,尤不甘心,很快爬起来,又要闯进去。 郑晴琅可不会让她二次得逞,让听见动静后过来前院的婆子,严严实实堵在了大门口。 她一个人站在最前头,冷声威胁道。 “你这婆子,要是再敢闯进来,我就报官,到时候,几板子下去,你这身子可扛得住?” 六婶这些天蹲守在慈幼局门口,遇见的人,多是怜她年老又家逢巨变,只是好言相劝,没有一个像郑晴琅这样疾言厉色的。 愣了一秒后,意识到这人不好相与,一时不敢妄动了。 郑晴琅见状,不再理会她,转身进了慈幼局。 大门“嘭”得一声关上了,将对方的视线也阻隔在外头。 昭昭站在大门内,如梦初醒。 “这六婶还真是疯狂,有这个精力闹,好生回去理家不好么?干嘛一定要两个嫂子回去,官府都判了义绝了……” 郑晴琅冷笑一声,“闹一闹,能白得两个管家的媳妇,是我,我也闹了!” 说话间,躲在房内一直没有出来的两位当事人,见外头乱局已定,红着眼眶出现了。 她们向众人连连躬身道歉,为自己招来这么个麻烦。 一人拿着帕子抹眼泪,神情悲戚得说道,“天天闹,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呀,白被磋磨了那么些年,还不够,都义绝了,还不放过我们!” 另一人也神色灰败,苦涩道,“大概是上辈子欠了他们家的吧,她要是再这样不安生,我就把这条命赔给她就是了,让她领着我的尸体回去顶门立柱!” 郑晴琅听到这话不像,忙劝道,“一个无赖婆子罢了,她要闹就让她闹去,闹累了,知道不能如她的愿,也就回去了。她不可能一辈子都蹲守在这里的。再不济,你一个年轻妇人,她一个无力老妪,你狠狠心,恐吓她一顿,让她不敢再来也就是了,何苦想着赔上自己一条命?你这么做,只能是亲者痛,仇者快了!” “哪有什么亲者,六岁被拐,至今十数年,家乡在哪都全忘了,孑然一身,无家可归,呜呜呜……” 一番话,说得在场人都忍不住鼻头酸涩。 站在她身旁的妇人劝道,“忘了便忘了,找不到总比找到却被亲人不容来得好,至少咱们还能留个念想,你看看罗芙……” 郑晴琅听到罗芙这个名字,忍不住多了几分关注。 只是不等她提到后事,就听到里头有人慌里慌张得喊道,“糟了,罗芙上吊了。” 紧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惊呼以及混乱的脚步声。 郑晴琅也没多想,越过六婶的两个前儿媳,便朝着声源处跑去。 刚进屋,就看到好几个妇人守在床前,对着床上一个形容枯槁的妇人劝慰。 “罗芙,这么些年,你都熬过来了,怎么到这会儿,便想不开了哩,就算家里人不管你,你还有咱们呢。” “是呀,我爹娘虽然来了,但是话里话外也是劝我待在赵家村的,把我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但是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韩知县都说了,只要咱们不乐意回去,没人可以逼咱们回去。他还会为咱们想法子谋生的。” “对呀,你多有主意的人,腿被打断了都不忘收集罪证,怎么好日子快来了,反倒想不明白了,做寻死这种不值当的事。” “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时,床榻上的人才幽幽开口,“你还有爹娘来,我爹娘已经不在了,盼来盼去,只得了一封薄薄的书信,我不就是什么都没有了么,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原来,罗芙自从被拐后,一直提醒自己家里的地址和家人的姓名,经年累月,不敢忘却。 在被解救后,第一时间就说出自己的身世,请求韩知县帮忙传信给贵州的家人。 韩知县念她破案有空,还特意走了公文,加急帮忙处理寻亲的事情。 结果,左等右等,却不见她的亲人到来,反倒是其余受害者,陆续被匆匆赶来的亲人认领走。 最终,她的满腔期待没等来亲人,只等来一封充满敷衍的书信。 书信上说,罗家爹娘曾寻找罗芙多年,苦寻不着,已于前年郁郁而终。 如今,兄弟姐妹都已成家,自顾不暇,无法抽空过来宜良县。 又听闻罗芙已经嫁人生子,即便是迫于无奈,木已成舟,多思无益,劝她安心侍奉公婆,教养儿女长大,往后自有她享福的时候…… 罗芙从帮忙念信的人口中听到这些冷漠的话后,心如槁灰,面白如纸,当场撕碎了这封击碎她最后希望的信件。 她之所以能够二十年如一日的,筹谋着离开,就是因为心里记挂着家人,想着哪一天,可以离开这个苦海,回到家人身边。 没想到,好不容易去掉了所有的阻碍,却又被家人刺了一刀。 之后,她便有了寻死的念头。 郑晴琅站在门口,听着里头人的说话,也大致了解了她寻死的缘由,内心唏嘘不已。 第499章 我可以是你的亲人 现代时,她看过一则拐卖女孩被解救后自杀的社会新闻。 她自杀,并不是因为被拐的经历太痛苦,而是因为原生家庭成员的责备与嫌弃。 对于遇难归来的女孩,她的家人没有包容和疼惜。 有的怪她自己不小心,导致自己被拐,活该。 有的觉得她遭遇了不好的事情,令家族蒙羞了。 …… 最后,她扛过了拐子的毒打辱骂,扛过了在地窖几年暗无天日的日子,却没有扛过来自家人的言语暴击。 眼前的这一切,同她之前看过的新闻差不多,她觉得很可笑,又很可悲。 那些被拐后获救的女孩,即便获救了,也并不代表她们就从此摆脱了被拐的噩梦。 她们要面临诸多的困境,比如曾经遭受过的身心伤害给她们造成的不良影响、因长期与外界隔离导致的教育和社会融入困难、因被拐经历而遭受社会的偏见和歧视等等。 还有一个,她最最无法理解的,便是这个家庭接纳的问题。 明明她们已经如此脆弱了,但是,有些原生家庭成员还要进行二次伤害。 这哪里是家人,这分明是仇人呀! 想想,在女性地位已经得到大幅度提升的现代,仍然有这种“将错就错”的论调,可想而知,在古代人的心目中,会是多么理所应当的呀! 这样的认知,让她很生气!? 曾经听过一句话,有时候,家人也可以是最大的加害者。 对上这个场景,此话确实不假。 在她看来,罗芙能够韬光养晦十几年,筹谋离开赵家村,可见她是个心性坚毅之人。 同时,她也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不然,也不会成为此次破案的关键人物了。 只是,再坚强聪明的人,也有软肋。 她的软肋,想必就是她的家人了。 她可能想不到,自己为了回家,付出了那么多努力,结果,却换来一个有家归不得。 想到这里,郑晴琅的胸腔内充满了郁气。 她快步走到床榻前,冲着罗芙大声道,“谁说你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有你自己,还有许许多多愿意帮助你的人,这些人虽不是你血缘上的亲人,却也可以是你的亲人,我也可以是你的亲人!” 她的突然闯入,还有这没头没尾的话,使得屋内所有人都一脸惊愕。 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有人问道,“你是谁?” 郑晴琅吐了一口气,说道,“我是郑三娘,是三娘豆酱的东家……” 她细细得介绍了自己一遍,着重讲了自己的产业。 若是平常时,她是不会如此介绍自己的,但此刻,为了让这些人相信自己,重拾希望,她不得不详尽得表现出自己的能力。 同时,在介绍的最后,她也表明了来意。 “我今天过来,就是为了了解你们有什么手艺,或者说愿意去哪里做工,好安排你们过去。” 她的一番话,使得在场的妇人都忍不住目露欣喜。 其中一位妇人道,“太好了,韩知县不愧是咱们的父母官,连这个都为我们想好了。” 其余人也都出言附和,有称赞韩知县,也有提前感谢郑晴琅。 唯有床上躺着的罗芙,依旧不为所动。 她寻短见,并不是害怕以后难以生存,只是觉得生活糟透了,一点留恋的价值都没有了。 郑晴琅见状,晓得她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劝动的,随即朝着站在门口的昭昭招手。 “昭昭,进来见过各位姐姐婶子,你们都是在赵家村呆过许久的,应该都认识吧。” 众妇人朝着她招手的方向望去,很快就有人认出来了。 “哟,这不是赵大呆家的小媳妇小锁么?换了身新衣裳我都认不出来了。” “是呀,我之前还在想,怎么那么多人,就不见小锁你呢,你好像也是大呆她娘花钱买的吧,当时大呆他娘还炫耀来着,只花了一百文就得了个儿媳妇哩……” 大家七嘴八舌得同昭昭说话,昭昭也顺势讲起了自己认亲的经过。 她把自己如何被赵母逼着回去圆房,郑晴琅如何凑巧发现并解救她,后面又是如何认出她就是同村人的孙女,以及隔日的绑架事件都讲述了一遍。 包括罗芙在内的众妇人,都听得目瞪口呆。 她们也是才刚知道,原来赵家村这一遭官司,源头竟然是小锁,哦,不现在应该喊昭昭了。 听完全部后,立刻就有妇人感慨道。 “要不怎么说小,额,昭昭她是个福星呢。赵家村那么多户人家,碰巧就卖到了大呆家。那什么女子私塾那么多个学生,各家都有各自的困难,你师长又偏生出面帮了你,让你能够认祖归宗。” “是呀,大呆虽然是个傻的,但性情温顺,大呆他娘是我见过的,赵家村里头最心软的人了,每回撞见我那个恶婆婆打骂我,都会开口为我说好话。昭昭落在他们家,确实算有福气的了,至少不像我们,要吃那么多苦头,活得比牲畜还不如。” 另一个妇人的话,瞬间打开了她们的话匣子,开始一个两个大倒苦水,讲述自己在赵家村的遭遇。 罗芙虽然没有开口,但是脸色已经不再是死气沉沉,取而代之的是同那些妇人一样的愤慨。 郑晴琅见情绪调动得差不多了,便冲着这些妇人说道,“好了,如今苦尽甘来了,只要你们努力,好日子在后头呢。” 说完,便嘱咐昭昭,令她带着这些妇人去隔壁房间先登记一些基本信息。 众人鱼贯而出,屋内只剩下罗芙和郑晴琅两人了。 郑晴琅坐在床沿,没有先开口,任由寂静在屋内蔓延。 罗芙不太习惯这样子的气氛,只得先开口,“说来,要感谢你,要不是你,我恐怕一辈子都不能离开赵家村那个地方了。” 郑晴琅摇摇头,噙着柔和的笑道,“不,你应该感谢你,感谢你一直没有放弃自己,这才有你脱离苦海的一天。” 罗芙轻嗤一声,略带讥讽得说道,“脱离苦海么?哪里是脱离,不过是从一个苦海跳到另一个苦海里罢了。” 第500章 你的父母会心疼你的 郑晴琅不解,“这是怎么说?即便你兄弟姐妹不容你,你也可以靠自己活下去的,你刚刚也听到了吧,我这边可以给你提供工作机会……” “这不是有没有工作机会的问题。”罗芙语气粗暴得打断她的话,眼底满是苦涩。 “你不懂,我这么辛苦活着,像条狗一样没尊严得在赵丰收家里活着,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回到我爹娘身边。但是,这一天到了,我爹娘却不在了,我连他们的最后一面都瞧不上。我恨我自己,为什么那么不中用,五年前,要是我再小心一点,我就逃出来了,至少可以陪伴他们几年。说不定,有了我的陪伴,他们就不会带着遗憾离世了。你不知道,我哥哥的来信中,说他们临终前还在念我的名字,死不瞑目啊,呜呜呜……” 说着说着,她捂着脸哭了起来,眼泪透过指缝,顺着疤痕累累的手背滑落入袖中。 郑晴琅听着对方凄凉的哭泣声,眼眶忍不住跟着红了。 这世间最大的遗憾之一,便是“子欲养而亲不待”。 她可以理解罗芙的崩溃,就像在现代时,初奶奶离世后,她也曾经有过一瞬间的念头,觉得自己在这世上孑然一身,还不如死了算了。 但是,生活就是这样,遗憾、苦难、悔恨、辛酸,总是少不了的。 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像罗曼.罗兰说的那样,“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郑晴琅忍住心中的酸涩,开口劝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父母这么担心你,那么多年过去了,临终前还念着你的名字,要是他们知道了,你在即将迎来美好新生活的时候,反而选择去世,他们该有多伤心?” 罗芙眼底微动,却还是摇摇头,“不会的,我死了,就能跟他们团聚了,他们也就不用再担心我了。” “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你难道见过哪个父母临终前,因为不放心自家孩子,就要拉着孩子一同死的么?” 这个问题,把罗芙噎了一下,她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了。 郑晴琅见状,再接再厉,继续以父母作为切入点劝说。 “当父母的,最希望看到的,就是自己孩子平安幸福,若是知道你因为他们离世而选择轻生,恐怕他们泉下有知,也会不得安宁的。若我是你,就会打起精神来,努力活得比谁都好,以告慰父母的一番思念。你觉得我说得可有道理?” 罗芙将她的话听进去了,思忖良久,点头应道,“老夫人说得有理。” 郑晴琅见她如此,松了一口气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我的话,你肯定能听进去的。” 罗芙脸上有了一点血色,似乎已经缓了过来。 她摇摇头,说道,“我不聪明,要是我聪明的话,就会更谨慎一些,这条腿也就不会断了。” 说完,她还拍了拍自己的腿,语气间满是后悔。 不等郑晴琅再出言相劝,她却释然一笑,“没事的,瘸就瘸了,好歹不耽误我走路就是了。” 紧接着,她便带着忧虑问道,“老夫人,我什么都不会,还有一条瘸腿,真得能把日子过好么?” 郑晴琅见她有此疑问,心里笑了,她知道,能够问出这个问题,罗芙是真得放弃了寻短见的念头。 她用充满鼓励的语气说道,“你放心,我会帮你的,你在这世上,不是孤身一人。” 接着,怕对方不相信,她又说了她昨天已经想好的许多安排。 “三娘豆酱在云南其他县城有分店,我可以安排你去其中一家店看铺子。听说你是贵州人,若想要回贵州那边,那里有我徒弟,他是三娘豆酱在贵州的独家区域代理,我一句话过去,安排个人看铺子也行。若不想看铺子,还有好几处的作坊,也可以安排人。” “若你担心自己什么都不会,不妨去女子私塾学一门手艺,我可以免费资助你在那里学习,到时候学成了,再帮忙安排合适的工作。” “若是以上都不满意的话,我开的女子职业介绍所也有不少招工的信息,你提提你的要求,我给你匹配一下,这都不是问题。” “要是在找不到合适的,我在宜良县交往甚广,也有那么些朋友,让他们帮忙介绍推荐也是可以的。” …… 听着郑晴琅详细贴心的安排,罗芙回想起她刚刚进屋时对方那番话,心里一阵阵暖流涌过。 此刻,她意识到,对方真的不是说说而已,是真的在身体力行,把她们当做亲人去帮助。 同时,她也开始认真思索起自己的未来。 她已经三十岁了,让她像昭昭那样,去女子私塾里学东西,她觉得自己适应不了。 而且,眼前的老妇人同自己无亲无故,让她资助自己,她实在不敢承受。 左思右想,她还是觉得,尽快找到一份工作,挣了钱,能够生存下来为要。 于是,等到郑晴琅介绍完自己的计划后,她便开口答道,“多谢老夫人好意,我想,女子私塾就不必了,我都这把年纪了,不去同那些小女孩一样上私塾吧,还是先找挣钱的营生吧。” 郑晴琅没有多言相劝,只是答道,“先不急着下决定,你好好想想我说的那些话,等静下心来,或者同那些同在慈幼局的姐妹商量下。只要人还在,一切就还有希望。” 罗芙心知对方是还不放心自己,忙笑着答道,“我知道的,老夫人,我不会再做傻事了。我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到时候,让我的好兄弟好姐妹看看,我不是拖累!” 郑晴琅很满意自己听到的,有心气了就好。 她用充满鼓励的语气说道,“行,到时候,你就来个衣锦还乡,让你的那些兄弟姐妹后悔撇下你这个金疙瘩。” 罗芙听完后,发自内心笑了几声,然后重重点了点头。 第501章 路漫漫其修远兮 当天,郑晴琅带着昭昭,将十数个妇人的信息都详细登记后,鼓励了她们一番,这才离开了慈幼局。 上了骡车后,她心绪不太好,所以一直闷着没说话。 行到半路,昭昭试探性得开口问道,“郑奶奶,您心情不好么?因为罗姐姐的事?” 郑晴琅摇摇头,“也不全为她的事,只是觉得那些拐子太可恶了,他们每一次的作恶背后,毁掉的又何止是一个人。” 昭昭似懂非懂,并没有答话。 郑晴琅继续说道,“若你罗姐姐没有被拐,疼爱她的父母肯定会为她觅得良婿,让她一生无忧,再差也不会像如今这样。她的父母,也不会因为失了女儿而郁郁而终。她的兄弟姐妹,有了更多的时间相处,也或许不会像现在这么冷漠。” 昭昭默然,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方才答道,“可是,郑奶奶,他们有你的帮助,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郑晴琅被她的天真逗笑了,答道,“郑奶奶可以帮助眼下的这十个,要是遇到更多这样的人,我一个人的力量又可能帮助全部?” “这……”昭昭知道答案是“不能”,但是她希望答案是“可能”。 郑晴琅接着说,“而且,我能提供的,也只是暂时的帮助,我还能帮她们一辈子吗?” 昭昭问道,“那怎么办?” 郑晴琅双手一摊,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叹道,“我也不知道呀,世间的邪恶从未停止,我一人的力量有限,只能期待更多的人加入善的阵营吧。” 说完,她忍不住吟诵起那一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昭昭头回听到这句话,不甚明白,却又觉得自己好像能从对方的语气中,探寻到此话的韵味一般。 回到家的时候,马宝珠十分殷勤得将婆婆迎了进去。 “娘,怎样?那些妇人还好吧,难不难安排工作?” 郑晴琅在堂屋坐下后,接过儿媳妇奉的茶,喝了一口,不答反问道,“你怎么那么好奇?” 马宝珠笑了笑,答道,“这不是觉得那些妇人很可怜嘛,在赵家村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好不容易结束了这场苦难,却又不被家里人接受。我同娘家那边商量过了,要是娘您这边安排不过来,正好娘家那边要雇两个婆子照顾家里,或许可以雇上两人。” 郑晴琅听说亲家那边要雇婆子,浅笑了笑,“怎么?亲家母总算舍得享福了?以前劝她雇人帮忙,她老是拒绝,说家里忙得过来。” 马宝珠答道,“家里又添了几亩地,哥哥嫂嫂他们都太忙了,家里孩子也多,平时根本照看不过来,我就趁机提了这些妇人的事,她心好,一下子就同意了。” 郑晴琅这才了然,笑道,“我就说嘛,她怎么改了性子,原来是为着做善事呀。不过你这提议还真不错,我这十数个妇人里头,有个腿脚不太好的,去作坊干活可能吃力些,我也正愁着她的去处哩,正好去亲家母那里,倒不用担心她了。” 说着,她便把罗芙的信息讲了一遍。 马宝珠应该是听说过这个人的,听完后,双手在胸前一拍,立刻就点头应下了。 “要是她的话,我可以替我娘应下了。” 郑晴琅疑惑道,“你见过罗芙么?” 马宝珠摇摇头,“我没见过,但是我听说过她。听说,要不是她,这拐子案不会那么容易就破了,她可是大功臣哩。” 话音刚落,外头走进来李成锐夫妇俩。 薛秀美一进门,对上郑晴琅的眼神,便立即开口道,“娘,听说你要给那些被拐的妇人找工,正好村学那边食堂扩大,要找多一个厨娘,那些妇人里头,可有会厨艺的?” “有倒是有,不过就是寻常手艺,可能没有你牛婶子做得好哟。”郑晴琅答道。 牛婶子在小豆子来村学念书的第二年,便辞去了寺庙厨娘的工作,到村学的食堂做工了。 村学原本招的都是本村的学生,所以并没有正经的食堂。 后面,随着名气上来了,过来求学的别村学生也多了不少,便开起食堂了。 薛秀美无所谓得答道,“能把饭菜做熟就成了,那些学生不挑的。” 李成锐也附和道,“是呀,来村学念书的,都是周边各村里的,他们吃饭就图个吃饱,不挑手艺的。” 郑晴琅点点头,不在这点上纠结,很干脆得答道,“那好,我回头让那人过来试试,若是觉得可以,就签契书。不过先说好,必须提供住宿的,她们是什么情况,你们也知晓,不像牛婶子可以住在自己家里。” 薛秀美已经想过这个问题,答道,“这个我们同牛婶子说好了,她家里就她和小豆子两口人,正觉得冷清呢,多个人作伴也好。” 郑晴琅听到这个,略挑挑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应了句,“那就好。” 才刚说定这个,大儿媳周青梅也出现在了堂屋门口。 进门就说,“娘,听说你要给那被拐的妇人找工呀,我豆腐坊的一个老主顾正打算雇个婆子,要会点针线功夫的……” 郑晴琅被这一出搞愣住了。 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主动上门提供工作。 她有些疑惑问道,“韩知县昨儿来找我的时候,你不是不在么?怎么你也知道我给人找工的事情呀?” 周青梅解释道,“昨天有几个捕快去晓春的火锅店用饭,言谈间提起此事,晓春转告给我听的。正好我一个老主顾前天跟我提过雇婆子的事,我还想着给职业介绍所提一提,有事耽搁了一天,正好今天回家一趟,亲自跟你提这事。” 说完,她找了个位置坐下,又接着说道,“对了,晓春有些忙,托我跟你提一句,她火锅店也要招一个帮厨,让你帮忙留意下。” 郑晴琅都不晓得说什么了,家里人的这些举动,让她胸中的郁气得到了纾解。 回来的路上,她还在为人性感到失望。 此刻,她又觉得人性充满光辉,让人心生希望了。 第502章 时过境迁京城聚 时光荏苒,两年后,初冬的某个清早,晨钟敲过后不久,八辆满载行李和人员的马车,缓缓从朝阳门进入了京城。 车轮在石板上滚动,发出清晰的轱辘声,渐渐地,行驶到愈加繁华的街道,那声音便隐没于喧嚣中了。 韩婉约听着外头的叫卖声,忍不住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入目先是一条笔直的石砖街道,再往左右观望,整整齐齐各式铺子,茶楼,酒馆,当铺,作坊…… 除了铺子,街道上还有各种小商贩。 这个时辰,大多是叫卖着早点,以及才从城郊菜农那里收购的新鲜菜蔬。 “呵!这就是京城呀,果然比咱们宜良县热闹,咱们镇上一大早可没那么热闹呢。” 同车的薛子俊打了个哈欠,对外头的情况兴趣缺缺,不过还是认真得回答妻子的话。 “等安顿好了,你和奶奶她们尽情出去逛,听说京城还有夜市,不像咱们镇上,除了一个元宵节外,其余时间到了晚上,街上只有打更的。” 韩婉约听罢,收回了看风景的目光,回身问道。 “真的可以吗?我一个新媳妇,不好好待家里打理事务,陪伴夫君,奶奶和婆婆会不会觉得我太贪玩了?” “不会的,你回头就知道了。奶奶虽然今年已经过六十了,但童心未泯,可爱到处逛了,她肯定会主动带着你出去的。” 韩婉约想起这一路上的经历,确实,奶奶是挺好玩的,于是,便收起了那点忐忑,开始期待了接下来的京城之旅。 今年八月,薛家又出了个大风头。 在前状元肖承业先生的教导下,薛子俊和薛子善在学业上突飞猛进。 去年,薛子善考上了头名秀才。 今年,两兄弟一同参加乡试,名列前茅,一齐中了举,获得了参与会试的资格。 同家人以及两位师傅商议过后,他们决定赶赴京城,参与次年三月份的春闱。 这往返路程加上备考的时间,至少也得七八个月。 也因此,韩府实在怕夜长梦多,提议给两个孩子完婚,说是到时候可以带着韩婉约一同进京城照顾薛子俊。 郑晴琅知道韩府人的心思,也害怕自己长得最好的孙子进了京城会发生什么“刁蛮小姐抢亲”的戏码,于是,同意了。 接下来一整个九月,薛家都是忙乱的,又要娶孙媳妇,又要筹备进京的行程,又要交接作坊以及铺子各处的工作,还得应付各路过来献殷勤的人马。 直到进京的马车开始启动,郑晴琅他们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只是,接下来的旅行并不轻松。 他们一行人马,从云南胜境关出关,经过贵州、湖广、河南、直隶……全程近两千八百多公里,水陆并用,才堪堪在十二月初到达了京城。 要不是如今的薛家已经不愁这点“盘缠”了,陆路坐的是舒适的马车,水路买的是上好的仓房,一路遇到驿站都是上房,恐怕人都得赶路赶抑郁了。 终于,马车在一处大门口挂着薛宅的房屋门口停下,门房确定来人是谁后,便忙不迭得派人进去传话了。 很快,薛满仓、周青梅、薛晓夏匆匆赶过来大门口,迎接许久不见的家里人。 “娘”、“奶奶”、“二婶”、“弟妹”、“堂弟”、“堂哥”……各种称呼从不同人的嘴里喊出来,大家站在门口叽叽喳喳了好一会儿,才在下人的提醒下,进屋叙话。 一坐定,周青梅看到那么多张久违的面孔,忍不住掏出手帕抹眼泪。 “一晃眼就两年多了,没想到子俊都娶媳妇了,可惜这边实在走不开,大伯母都没能参加你的成亲礼。” 两年多前,郑晴琅终于决定将作坊和铺子开到京城来。 彼时,薛子仁已经同汤小米完了婚,薛满仓和周青梅夫妇俩没什么挂心的事,便主动请缨,带了十几个愿意一同来京城发展的人手,就这么来京城闯荡了。 虽然有岳家提供了部分帮助,但从零开始的创业,还是在竞争如此激烈的京城,可想而知有多难。 也因此,他们这两年都没能够抽出时间回乡,春节都是在京城过得,也怪不得他们这会儿如此激动了。 郑晴琅将久未见面的薛晓夏揽在自己身上,同样眼眶湿润。 古代的交通太不方便了,大房一家六口分成了两批,这一分开就是两年。 薛子仁和汤小米夫妇俩、以及忙于拓展火锅店业务的薛晓春,留在了宜良县,薛晓夏则是一开始就跟着爹娘过来京城了。 “哎呀,早知道就安心在云南卖豆酱算了,我干嘛要让你们过来京城,如今分隔两地这么远,要见一面太难了。” 薛满仓见娘亲伤心,忙安慰道,“娘,也就头先这几年忙乱些,等稳定下来了,我们也是随时可以回乡的,您就不要太难受了。” 说完,他又瞄了一眼两个侄子,笑道,“说不定这回侄子两个又榜上有名,留了京城做官,那咱们一大家子干脆就定居在京城得了,这样不就团圆了。” 薛子俊听罢,连忙谦虚道,“大伯,你可太看得起侄子我了,我们这次完全是来长见识的,榜上有名可不敢想。” 薛子善也连忙附和,“是呀,会试是同全国学子竞争,哪里敢想一举中第呀。” 薛满仓却不听,“啧”了一声,假装嫌弃道,“怎么还没考,就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这可不是咱们薛家男儿的做派……” 郑晴琅见大儿子一副要说教的样子,连忙拦住他的话头。 “他们两个还小,要学习的知识海了去。还有,咱们云南文气不盛,他们难以同那些文风昌盛之地出来的才俊相比,这也是事实。有自知之明是好事,你就别强赶鸭子上架了。” 马宝珠也同样笑道,“对呀,大哥,我也没指望他们这回中进士哩,就是找个借口,来京城探望探望你们。” 薛满仓听罢,也就不延续这个话题,开始问起了他们一路旅程如何。 他们都是头一回出这么远的门,一路见闻甚多,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就这么干聊着,竟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时辰。 最终,又是下人过来询问是否摆饭,才让他们暂时停了话头,将谈兴转移到餐桌上。 吃饭又花了一个时辰,大家的谈兴虽不减,旅途的疲惫却涌了上来。 郑晴琅年纪大了,第一个撑不住,先退了场,去了给自己准备好的房间午睡。 其余人见状,也陆续各回各屋,有精力的便收拾起自己体己的东西,没精力的,则是学着郑晴琅,美美得去睡午觉。 第503章 头次拜访岳府 这一觉,郑晴琅睡了一个时辰。 醒过来的时候,她躺在床上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整个人懒懒的,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 两个月的旅途,虽说吃住都是顶好的,但终归是在途中,不像回到家中,身体和心灵都得不到全然的放松。 过了好一会子,她伸了伸懒腰,忍不住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与此同时,外头候着的两个小丫鬟听见里头的声音,连忙小声问道,“老夫人,可是要起了?” “嗯,你们进来吧。”郑晴琅坐起身,随口应道。 “吱呀”一声,两个小丫鬟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应洗漱用的东西,熟练得给她递东西。 “老夫人要梳什么发髻?”其中一名小丫鬟拿着梳子,轻声问道。 “寻常居家发髻就行,今日不见外客,也不出门了,你们服侍完我,也去歇下吧,一路过来,你们也辛苦了。” 小丫鬟抿嘴一笑,“这一路跟着老夫人,吃住都是好的,哪里就辛苦了,老夫人可别太疼我们了,娇惯得我们跟小姐似的。” 另外一个小丫鬟也笑着凑趣道,“就是呢,老夫人也该给我们立规矩了,如今都到了京城,不比在宜良县那种小地方。我刚刚和这宅子的好些个婆子丫鬟聊过,大夫人管家规矩可不少哩。” 郑晴琅被这两个丫鬟的说话逗乐了,忍不住笑出了声。 “人家当丫鬟的,都是恨不得主人家管得松弛些,最好是一条规矩都没有,你们两个倒好,争着抢着让我立规矩。” 两个小丫鬟相视一笑,其中一人,“若是遇上别的寻常主人家,咱就不多说了,乐得轻松,只是老夫人对我们太好了,我们就忍不住待老夫人好。老夫人暂时没想到的,也想替老夫人想到……” 正说着话,马宝珠和韩婉约婆媳两个联袂而来,这边便止住了话头。 郑晴琅朝她们望过去,笑问。 “你们那头都收拾妥当了没有?服侍的人可还周到?有什么不合意的,尽管跟青梅他们说,都是一家人,别太生分了。” 马宝珠笑着应道,“这些话,大嫂已经跟我们说过了,我说呀,就没有什么不周到的。那房里,大到被褥,小到摆件,样样都精细妥帖,比咱们住惯的下坝村还舒坦呢。” 韩婉约也凑趣说道,“对呀,奶奶,大伯母怕我们冷,屋里放了两个大炭炉子,一进去整个人都暖和了。” 郑晴琅满意得点点头,提醒道,“你们也别只顾着暖和,屋内生了碳炉,得时不时开窗通下风,免得生了毒气闷坏人哩。” “嗯嗯,我们省的哩,就是一开始不晓得,屋里服侍的丫鬟婆子也会开窗的,大嫂有吩咐过的。” 三人说了一会子闲话,方才提起正事。 只听马宝珠问道,“娘,咱们明儿个真的要去岳府吗?那户部尚书可是老大的官,我一想到要去人家家里,我这颗心就忍不住发颤。” 郑晴琅笑了笑,安抚道,“没事的,咱们是女眷,一般情况下,是见不着尚书大人的,见的是岳老夫人她们哩。” “就算了女眷,那也是户部尚书的媳妇呀,好像也是有什么诰命的是不是?那也是官哩,娘,要不我还是不去了吧。”马宝珠一副怕怕的模样说道。 郑晴琅见状,继续鼓励道,“你现在可是两位举人老爷的娘了,等孩子们以后当了官,要见的官夫人可更多了,总不能每回都不见吧,就当做为了两个孩子,你也得好好锻炼出来,一回生两回熟嘛。” 韩婉约虽也对明天的行程有些紧张,见婆婆这样,也反过来劝道。 “娘,仔细想想,咱们去岳府也不求什么,就是跟着奶奶去见世面的,到时候不乱走动,不乱说话,也就是了,别自己吓自己哩。” “对呀,再大的官再大的诰命,也不过是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巴,有什么吓人的。”郑晴琅也接着劝道。 马宝珠心想,“还不够吓人么?那可是朝廷二品大官,她那亲家公也就七品,中间差着五品呢。” 隔天,郑晴琅带着二房一家七口,坐上府内最好的出行交通工具,也就是薛满仓花大价钱买来的两辆马车,朝着权贵云集的内城赶去。 越靠近内城,就能越明显感受到一种有别于市井喧嚣的庄重肃穆,马车内的人都不自觉得严肃起来。 昨日,郑晴琅已经派人给岳府下了拜帖,所以,岳府的门房早就收到了通知,等一行人到得岳府门口,男女分成两拨,分别被引入了前院和后院。 郑晴琅、马宝珠、韩婉约三人被两个婆子引着,过垂花门,经抄手游廊,不知穿过多少个门,走过了多少处院子,已经完全记不清来路了,才总算来到一处院子跟前。 刚跨过院门,迎面便走来两个年轻丫鬟,笑吟吟得说道,“贵客可算来了,老夫人都等不及了。” 说着,就走上前,向郑晴琅她们三个行礼问安。 两个婆子向两个年轻丫鬟奉承了几句,便让出了位置,往院子外退去了。 郑晴琅三人被两个年轻丫鬟簇拥着进入了房内,只见里头坐满了老的少的妇人姑娘,个个绫罗绸缎,珠翠满头。 再细闻细感受,熏香扑鼻,暖意袭人,令人不觉得起了几分醉意。 还未来得及说话,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梳着妇人发髻的少妇先走到了跟前。 “郑奶奶,咱们可算再见面了。” 岳轻娥上前双手握住郑晴琅,脸色是不同以往清冷的激动,眼眶中似乎已经有了泪意。 许多年前,两人在太华寺初见,之后,虽然书信往来多年,却很少有机会相见。 第二次相见,便是岳忠明升职回京前,岳轻娥去母家姚府辞别,顺便去了下坝村薛家逗留了几日。 自那后,两人相隔几千里,唯一的联系便是几封书信和四时节礼。 郑晴琅回握她微凉的双手,目光在她身上不断打量,有些心疼道,“瘦了,瘦了,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岳轻娥在下坝村居住那几日,她便发现对方食量很小,还有挑食的毛病,所以,很自然就将对方消瘦的原因归结于此。 岳轻娥眸光一闪,意味不明,浅笑道,“我有好好吃饭的,郑奶奶交给我那些美食方子,家里厨娘都学了,只是吃起来,还是不如郑奶奶在下坝村做给我的好吃。” “这有什么的,回头你跟着我去薛宅住上一阵子,郑奶奶天天给你煮。”郑晴琅笑道。 “嗯嗯……” 岳轻娥还待说什么,一旁受冷落的岳老夫人忍不住插话了,“轻娥不可胡闹,薛老夫人多大年纪的人了,还给你洗手作羹汤,也不怕折了福。” 第504章 疑惑加疑惑 顺着话音,郑晴琅同主位上端坐着的岳老夫人四目相对。 “是个挺有气势的老太太。”她在心里评价道。 岳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十分热情,身子却稳稳坐着,一点起身迎人的意思都没有。 毕竟辈分和身份摆在那里了,郑晴琅即便跟她同龄同辈,也没有资格让她起身相迎。 郑晴琅并不介意这些,她更在意的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岳轻娥的手更冷了。 但是,她的心思很快就被岳老夫人开口的话岔开了,她指着场内各人一一介绍着。 “薛老夫人远道而来,老身有失远迎了,这是我大儿媳,这是我二儿媳,这是我的八个孙子媳妇。” 岳正君只娶了岳老夫人一个,两人育有三子一女。 岳轻娥的爹岳忠明是第三子,他妻子早逝,后面也没续弦,因此在场的只有大儿媳许氏和二儿媳裘氏。 因着她同岳老夫人差不多年纪,岳家这边的人都默认她是同老夫人同辈,一一过来拜见,行晚辈礼。 郑晴琅含笑一一见过,心里直呼这岳家人口多,光孙媳妇就八个了,也难怪要住这么大的屋子了。 “岳老夫人有福气呀,天天这么多花朵似的人儿陪在身边,肯定很开心吧,人都说,乐一乐,十年少,也难怪岳老夫人看着那么年轻了。” 这话倒不是她为了讨好人睁眼说瞎话,许是常年养尊处优的缘故,岳老夫人看着确实比同龄的郑晴琅年轻不少。 郑晴琅这些年虽没少保养,但前头操劳半生的底子在那里了。 好话谁都爱听,特别是她说的是实话,岳老夫人忍不住勾唇一笑,“今年刚过了六十大寿,老咯老咯。” 一旁的大儿媳许氏连忙笑道,“老夫人一点都不老,若是咱们两个站一起,不认识的人或许还会认作姐妹呢。” 二儿媳裘氏也不失时机得迎合道,“就是呀,今年过六十大寿的时候,同我交好的那好些个夫人,拜见过老夫人后,都私底下问我,是不是弄错了,老夫人这样子,哪里是六十大寿,分明是才四五十的样子呢……” 众人一声声凑趣,就着这个话题,把岳老夫人哄得眉开眼笑。 等大家笑完一波后,郑晴琅才接着介绍自己身后的马宝珠和韩婉约。 “这是我二儿媳马氏,这是我孙媳韩氏,头回进岳府这种大宅院,有些害羞,请多担待。” 马宝珠和韩婉约见提到自己,赶忙站出来,冲着众人行礼拜见。 两人很是拘谨,行礼的动作有些僵硬,似乎不知道手脚该往哪儿摆。 除了岳老夫人依旧端坐如钟,其余人按照辈分一一向前回礼。 面对这一屋子环肥燕瘦各有春秋的美人,马宝珠婆媳两个只觉得眼花缭乱,刚看清岳府大孙媳的眉眼,目光还未落到二孙媳脸上,又得接住三孙媳抛出来的话题,有种特别忙的感觉。 郑晴琅见状,也没有出面解围,让她们过来,打得就是让她们锻炼的念头。 好在,马宝珠嘴皮子是利索的,韩婉约又是饱读诗书的,“一武一文”,度过了一开始的局促,场内的氛围渐入佳境。 就连岳老夫人,也被马宝珠婆媳两个描述的云南入京之旅吸引了注意力。 大宅院里头的夫人小姐们,出门游玩的机会极少,平常连个二门都不迈,更别提出远门了, 此刻,听起两人绘声绘色得说起沿途风光,以及各处风土人情,纷纷露出神往之色。 郑晴琅趁着众人“听讲”时,拉着岳轻娥轻声询问她的近况。 “你怎么瘦得这般厉害?可是身子不适,请医问药了么?还是说有人给你气受了?” 岳轻娥对上那双真诚的眼睛,心里挣扎了一下,随即答道,“倒不是有人给我气受,只是有个问题想不通,故而有些茶饭不思罢了。” “什么问题?”郑晴琅立马问道。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等明儿个我去郑奶奶府上,咱们再细说。” 郑晴琅点点头,心道,那就是真有事了,也不知道是怎样的事情,可以让天之骄女如岳轻娥如此挂怀?难道是什么豪门秘辛不成…… 不等她多分析一会,注意到她们两个交头接耳的岳老夫人便开口问道,“轻娥,你和薛老夫人说什么体己话呢?” 岳轻娥半真半假答道,“没什么要紧话,就是郑奶奶关心我,问可有人给我气受,要给我做主,我说没有,满京城里,哪有人敢给我气受呢。” 岳老夫人脸色一怔,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很快恢复如常。 “就是呐,哪里会有人给她气受。当初,要不是她爹执意要带她出京赴任,家里谁舍得她一个女娃娃去外头吃苦。好在,如今是回来了,夫家又定居在京城,以后有岳府照看着,也算圆满了。” 郑晴琅听到这个,顺势问道,“对了,今日您那个进士孙女婿可有在,老身只在书信里听说轻娥的夫婿是个好样貌的,却还没打过照面呢?” 岳轻娥当年回京后,已经是适婚年龄了,岳府给她张罗了好几个人选,有出身勋贵的伯爵子弟,有已经崭露头角的年轻仕官,也有出身贫寒却才华满腹的新科进士。 最终,她选择了家世人口较简单的寒门进士王启安,只因她性子清冷,不耐烦像其余几个嫁入豪门的同辈岳家女儿,处理各种复杂的人际往来。 郑晴琅当初从信中知道她选择的原因时,一度有些唏嘘,心道,王启安肯定是上辈子烧了什么高香! 她十分好奇走了狗屎运娶了岳轻娥的王启安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嗐,能有多好样貌,再俊俏的脸,看久了也就那么回事。” 裘氏插话道,脸上十分不屑,她闺女嫁的是高门,虽然样貌不像王启安那么俊秀,但好歹是高门公子,可不是王家那种破落户。 “听这语气,岳忠凛的妻子裘氏似乎不太喜欢王启安。”郑晴琅心道。 不过,这么多人的场合,她很知趣得没有多问,而是转移话题。 “对了,此次进京,计划着要过来拜访,想着岳府家大业大,什么东西没有,也不敢准备什么金呀玉呀的,只在这些年老身周游各地,搜罗了不少当地特色的玩意儿,便拿过来给诸位解解闷了。” 岳老夫人也有意要转移话题,又听见了当地特色的东西,更多了一份好奇。 “哦,是什么东西,让人拿上来瞧瞧。” 第505章 一点来自云南的震撼 话音未落,屋内角落边上,立刻就走出一个机灵的小丫鬟,打开帘子往外传话,“把今日贵客送的礼物全端上来。” 很快,就有几个粗使婆子抬了两个不小的红木箱上来。 “这,这也太破费了吧。”岳老夫人一见这体积,又想到薛家如今的财力,猜想里头的东西肯定价值不菲。 郑晴琅一边笑笑,说着“不破费不破费”,一边使唤婆子将木箱子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当先一个箱子,头一件便是整整齐齐码着的十几块傣锦。 “这是云南那边傣族人做的织锦,地方特色浓郁,织工精巧,图案别致,色彩艳丽,坚牢耐用。所用图案多是珍禽异兽、奇花异卉,几乎每种图案的色彩、纹样都有具体的内容,比如孔雀图案象征吉祥,人象图案象征五谷丰登……” 随着郑晴琅的叙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她的双手上。 黑、红、翠绿、黄、蓝等浓艳色彩在她手上徐徐展开,鲜艳夺目,纹饰古雅,华丽至极。 岳老夫人不喜张扬,所穿衣裳多用浅色素色,所用器物也多为玉器,不添金银。 乍见这傣锦,先诧异于它大胆的用色以及不同寻常的图案,后却也不自觉得被它鲜明的色调、瑰丽的图案、浓郁的民族风格所吸引。 她忍不住目露赞赏,真心实意得夸道,“确实很美!” 郑晴琅对大家的反应很满意,这些傣锦大多是傣族人在小范围内自产自销,很少上市售卖,要不是大儿子行商时认识了某个傣族人,去过他们村子,这些东西还不一定能够到自己手里呢。 虽然这些东西风格太强烈了,她们不好做成整件衣裳上身,但做成简帕、被面以及各类装饰品,都是极好的。 见大家对傣锦接受良好,她又接着展示白族的扎染布匹。 扎染是云南白族传统的纺织品染色技艺,当地人一般使用植物蓝靛作为染料,通过扎结布匹使其部分不能着色来染色,往往能够创造出独特的图案和色彩效果。 去年宜良县的官办纺织作坊特意请了个白族的老师傅,引进了这门技艺。 一般情况下,作坊里扎染用的是自产的普通棉白布或棉麻混纺白布。 因是给岳家准本送的礼,所以郑晴琅特意准备了上好的细棉布,派人送去作坊,付了极高的佣金,让他们帮忙染色。 岳家的老少妇人,一见到这颜色素雅,像中国水墨画那般富有朦胧韵味的布匹,瞬间就被折服了。 比较年轻的几个媳妇,在一旁叽叽喳喳,有的说可以做襦裙,有的说做上衣,有的已经想好了搭配的首饰…… 岳老夫人听着高兴,也没有呵斥她们太过闹腾,反而时不时给出自己的指点意见,场内气氛愈发热络了。 等扎染的热度降下来,郑晴琅又开始介绍另外一箱子云南特色的手工艺品。 “这是一整套建水紫陶茶具,使用建水近郊的五色陶土制作而成,制作十分繁琐,要经过书画、雕刻、填刮、烧炼、磨光等工序,眼下这套茶具深黑嵌白,是难的的上品。” “这是昆明的牙雕,托老师傅雕了十几只不同样式的簪花,夫人们若喜欢就戴戴,不喜欢拿了赏人。” “这是路南挑花,是撒尼人的手艺,挑了几样精巧的,有纯布块,也有做成背包的,背包样式是老身以前给几个孙儿做过的,还挺实用,夫人们不嫌粗鄙,可以给小公子们用用。” “这是几套云南奇石做的围棋子,白子雪白,黑子透碧,若家中有喜好下棋的,正好可用,若不喜,也可拿来送人。” “这是剑川的木雕,一般用于室内厅堂摆设的桌、椅、凳、茶几等,但这些大件不好带,便让我画了图纸,让那里的木雕师傅照着样子雕刻的,这是十二生肖的摆件,这是刻了凤穿牡丹图样的首饰盒子、这是笔架……” 岳老夫人从小到大都在京城,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京郊而已,看着郑晴琅眉飞色舞,如数家珍,莫名的感到艳羡。 等到她介绍完这些礼物后,她才开口道,“这些东西都很好,难为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愿意到处走走,旅途中不辛苦么?” 郑晴琅见问,忙答,“哪里不辛苦,坐车吧,颠得整个身子都散架了,有些山路狭窄,只能走路,年纪大了,腿脚不好,走得膝盖疼,还有,过了歇宿的地方,有时还得荒郊野外过夜。要不是大齐如今把云南都理好了,老身可不敢到处闲逛,没得游玩一场,还把一条老命搭上了。” 感慨完,她语气一变,接着说道。 “可是呀,很值得,接触到不同的文化、风俗和自然景观,拓宽的不仅仅是眼界,还有心界。” “心界?”岳老夫人疑问道。 “对,比如说回族人,他们不吃猪肉,咱们却吃猪肉,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有自己的宗教信仰,猪对他们来说是不洁之物。” “发现不同,有些人第一反应是排斥,但是,若深入了解不同的原因,理解并尊重他们的不同,你的心界就会随之拓宽,慢慢地,许多烦恼之事,也就不再是烦恼了。” 一番话,讲得在场众人都低头沉思了起来。 岳轻娥总觉得这话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抬头迎上郑晴琅的目光,她看到了“包容”二字,不知怎的,鼻头有些酸楚。 岳老夫人再次注意到两人的互动,若有所思。 “薛老夫人不愧是见多识广,连说出来的话也让人醍醐灌顶,这让我都忍不住想要出门游玩一番,拓拓眼界和心界了,可惜我年纪大了,一出门就是老大阵仗,倒不像你可以这么轻快出游。” 郑晴琅忙谦虚道,“不敢不敢,老身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懂什么大道理,都是一些小见识罢了,老夫人不嫌弃听了污耳朵,就是老身的福气了。老夫人金尊玉贵的,那些险恶偏僻之地,自然是不能轻易涉足的,不像我们这种粗人,耐打耐摔……” 第506章 可以给我娘封诰命吗? 与此同时,前院这头,薛满山父子四人,也正同岳忠明聊起出游的事情。 郑晴琅选的拜访日子不错,正好是休沐的时间,所以,岳忠明出面接待了他们。 “侥幸成了秀才后,我奶奶说读书不能闭门造车,所以让先生带着我们出外游学,多是在云南境内……” 薛子俊不紧不慢得说着,面对两个高官的目光,他并没有很紧张。 这两三年,他跟着奶奶出去见多了世面,经历的事情也多了,如今面对一些大场面,都很稳得住。 岳忠明坐在上首,表情十分赞同。 “你奶奶说的不错,古人有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求学之人,除了熟读书卷外,也得出外游历,增长见识,不然,光闭门读书,很容易就成了书呆子,京城的学子多有结伴出外游学的传统。” 薛子俊听罢,笑道,“这样呀,我还怕大人说我们荒废学业呢。” 岳忠明摇摇头,笑了笑后,说道,“有没有荒废学业,当场问问就知道了。你们两个明年要参加春闱,那就让我考考你们。” 薛子俊和薛子善立刻正襟危坐,虽有预料到过来会被考校功课,却还是有些紧张。 接着,岳忠明便开始提问了,由浅到深,由简到繁,由粗到细…… 问题一个接一个,把两兄弟问得一脑门子汗,直呼问题越来越刁钻了,他们快招架不住了。 薛满山和小儿子薛子良在一旁看着,默默为他们抹了一把汗,他们虽然不懂讲的是什么学问,但可以看得出来,薛子俊两个最后有些吃力了。 过了一会儿,两兄弟“缴械投降”,岳忠明的神情十分满意,甚至可以说惊喜。 薛家这两个孩子,基础的学问很扎实,知识面也远超自己从前接触过的不少平民子弟。 大概是平民出身的缘故,涉及到实务部分时,所答也很务实,若日后为一地父母官,倒不失为一个可以劝课农桑的好官。 可惜,涉猎范围还是略窄了些,若是遇上出题刁钻的考官,就很吃亏。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出身普通农家,能够念书已经不错了,不像他们这些大户,可以有那么多藏书可以阅览。 不过,出身农家是劣势,也是优势。 本朝皇上重视农桑,有意提拔农家子弟,若是这两个孩子运气好,说不定还真能过春闱这一关呢。 瞎想一通后,他决定帮两人一把。 “回头我给你们列一份书单,你们抓紧时间看看。期间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过来岳府问问我。春闱前,我给你们出些题,到时候再看看你们的进步。” 两兄弟被这天上砸下来的馅饼砸晕了,愣在了当场。 薛满山这个当爹的,急的呀,赶紧出言提醒道,“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快感谢岳先生教导之恩。” 薛子俊和薛子善这才反应过来,起身站到岳忠明跟前,认真施了礼,齐声道,“谢先生教导之恩。” 岳忠明大方受过后,笑道,“举手之劳而已,要是你们两个真的当了官,我也算为皇上分忧,给朝廷培养了两个好官了。” 说完,他便望向薛满山,“说到为皇上分忧,薛二,你献上来的种子已经交给了司农寺,今年西北一带种植的效果不错,皇上正打算论功行赏,其中,你最功不可没呀。” 郑晴琅那年大旱过后突发奇想栽种的旱种水稻,经过薛满山精心培育后,性状已经稳定,种植方法也整理成册。 之后,便随着那年的年礼,交给了岳家。 岳家拿到种子和种植手册后,并没有第一时间交给皇上,而是在自家庄子上,让人秘密栽种了一次,发现真的如册子上所说,这稻种只需要少量的水肥,就可以生长。 于是,秋收后,便写了折子,将旱种水稻交了上去。 皇上看到折子后,龙颜大悦,将种子交由司农寺负责耕种,果然大获成功。 今年,已经在西北一带的军事屯田区种植了一季,同样十分顺利,已经打算在西北一带推广此稻种。 薛满山意外听到这个消息,很是高兴,笑着说道,“只要这种子对朝廷有用就好。” 岳忠明瞧着他憨厚的笑脸,看得出他并没有什么功利之心,同他日常面对的许多汲汲营营的同僚很是不同,心中好感骤生。 “这种子是你种出来的,趁着皇上的封赏还没定下来,你有想过,要求什么奖赏吗?若是不过分的话,本官可以帮忙争取下。” “奖赏么?”薛满山重复道,很快就答道,“也没什么想要的,如今家里日子过得去,衣食住行都是顶好的了。我平生没什么爱好,就喜欢种种地,眼下家里的地够我种了。” 岳忠明失笑道,“就算不为你求,也可以为你的孩子求呀,他们不是要走仕途吗?要是明年春闱失利的话,其实也可以拿这份功劳求个小官。” 哪知,薛满山却连连摆手,“这可不行,孩子们要走仕途,让他们正正经经考上就行了,这次不行,下次再考,要的就是堂堂正正哩。不过……” “不过什么?”岳忠明见他神色迟疑,十分好奇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催促道,“你尽管说,咱们就是私底下聊聊而已。” 薛满山尴尬一笑,他刚刚还说没什么想要的,突然就想到想要的了。 “若是这功劳真的很大的话,我可不可以为我娘求个什么诰命?听说当了官,表现好的话,可以为娘亲求诰命,我只会种地,不会当官,但是我很想让我娘当诰命,我觉得我娘值得,种着旱种也是她的主意,这些年,都是她在鼓励我,支持我……” 岳忠明听着他的剖白,不得不说,薛满山的一腔爱母之心,令他动容。 随即,他也不得不佩服郑晴琅这个人,她将底下的儿孙教养得不错,一个个都是有担当有本事的。 他接触过薛满仓,为人豪爽大方,处事圆滑,虽是逐利的商人,却不是一切都向金银看齐。 听说,京郊的三娘豆酱园子,雇工有一半以上都是村中孤寡贫寒人家或是无家可归的孤儿,给的工钱也很合理,并不是刻意找到这些可怜人再进行压榨。 眼前的薛满山,虽不像他大哥那么外向,放在人堆里,普普通通村汉一个,但是,却能够把种地这种事情做到极致,搞出旱作水稻的种子。 薛家能够发展到今天,郑晴琅功不可没。 “你既这么说,论功行赏的时候,我就为你求一求,不过,成不成就得看皇上的意思了,毕竟,这事没有先例。” 平民女子,想要成为诰命,在大齐几乎不可能。 诰命夫人的封号主要是授予官员的妻子或母亲,而且还得是一至五品官员的,才有资格说是诰命,六至九品官员的,只能称为敕命。 要成为诰命夫人,除非郑晴琅是某高官的母亲或者妻子,按照现实的情况来说,郑晴琅不是,所以,挺难实现的。 薛满山从岳忠明的话语中,看得出这事难办,连忙补充道,“我不懂这些,要是难的话,就当我没说过,还请岳大人莫要为难。” 岳忠明却很不在意得摆摆手,“没事,我就是尽力一试,绝不强求。” 第507章 我想请你帮个忙 后院这头,郑晴琅还不知道自己儿子已经在商量着要为自己求诰命,她正跟在岳老夫人身后,揣摩着对方的意图。 刚刚,众人正热聊着,岳老夫人借口自己倦了,提议郑晴琅跟着一同去后头歇歇,等待中午开席。 郑晴琅看得出,这是她要同自己私聊的意思,便点头应了下来。 果然,一进去,岳老夫人在榻上歪下后,便开门见山了。 “老身想请薛老夫人你帮个忙。” 虽是请求的句子,语气却有种不容拒绝的强势。 郑晴琅没有直接应下,问道,“什么忙?” “老身看得出,你同轻娥的关系不错,她对你比较依赖,大约也是听你话的,你帮我劝劝她,好好过日子,不要老想着和离什么的。” 郑晴琅一听,脸色一怔,“和离?轻娥想要和离?为了什么?不是说那王启安待她不错,是个温润公子吗?难不成他欺负她了?” 她第一时间就联想到岳轻娥受了委屈,心道,“是了,轻娥瘦成这副样子,怎么可能是挑食出来的,明明就是在夫家不快活,所以食不下咽吧。” 接着,她又想到岳轻娥刚刚说要找机会私聊的事情,那就肯定是“和离”这事了。 正想着,岳老夫人那边已经开始回话了。 “轻娥是岳家的嫡亲孙女,王家那种小门小户,哪里敢欺负她。再说了,轻娥也不是任打任骂的柔弱性子,不过就是一些过日子的口角,她却觉得糟心,闹脾气想要和离罢了。” 郑晴琅不信,岳轻娥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小姐性子,不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就闹和离,肯定是王家做了什么令她无法忍受的事情。 岳老夫人见她不相信,便耐下心解释。 前面提到,岳轻娥到了年纪,即便没有成婚的想法,也不得不随大流,选择一个合适的人选成亲。 最终,因为“简单”二字,她选择了综合条件最差的王启安。 王启安是家中独子,父亲早逝,寡母带大,同族族人并不多,她想当然得以为,在京城定居后,不需要同太多夫家人打交道。 但是,她忽略了一点,王启安家境贫寒,是同村人一起将他供出来的,所以,王启安母子二人,念旧,也记恩。 自从嫁给王启安后,一茬又一茬过来打秋风的族人和村民,银钱上,岳轻娥并不介意给出去,但精神上,她疲于应付。 王母总将她当个“战利品”一样,不管她乐意不乐意,将她拎到那些人跟前,没完没了得炫耀她这媳妇家境多好,当初给了多少嫁妆。 话里话外的意思,其实是在炫耀她儿子多厉害,让自己这个娇娇女愿意倒贴嫁给对方。 每次,一定要让那些访客大呼小叫着赞叹,才能满足她日渐膨胀的虚荣心。 这样的行为,让她很反感。 但是,对方是长辈,她不好过于直接,便找了夫君王启安当中间人,希望他制止他母亲奇葩的行为。 王启安却并不觉得他娘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反倒过来劝她,“我娘吃了大半辈子的苦了,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好儿媳,她就是嘴上显摆些,又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岳轻娥见对方同自己聊不到一块去,便不再强求,只是在那以后,来了亲戚什么的,她一律躲出去,不招待。 王母没了儿媳妇贴心得准备各种“回礼”,得自己掏钱了,便不乐意了。 那些穷亲戚没得占便宜,也不乐意了。 两拨人凑在一起,枪口一致朝向了岳轻娥。 王母在众亲戚村民的撺掇下,一改往常面对岳轻娥时的谄媚态度,打定了主意要驯服不听话的儿媳妇,绞尽脑汁给她立规矩。 明明有那么多陪嫁过来的丫鬟婆子,她偏不让那些下人服侍,硬要让岳轻娥本人给她端洗脸洗脚水,又要求她亲自洗衣做饭打扫,不得假于他人之手。 岳轻娥虽性格清冷,不愿同人纠缠,却也不惯着她,即便王母念叨再多,甚至到处指桑骂槐说她不敬婆婆什么的,她也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仍旧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王母见使唤不动新媳妇,就各种在他儿子面前诉苦,说以前供他读书多不容易,如今日子过好了,儿子成家立业了,却要受这个高门媳妇的气…… 王启安嘴上两头好言相劝,实际上,心里的憋屈一天比一天多。 他借了岳家的势在仕途上如鱼得水,但他却并不知道感恩,只觉得,这是岳家该做的。 他觉得,要不是看在岳家对自己仕途有帮助,他早就立起夫纲,好好教训那个胆敢顶撞娘亲无视夫君的妇人了。 这些隐秘的心思,岳轻娥无从知晓,却从日常相处中,能够感觉得到,夫君对自己是越来越不耐烦了。 婆媳两个发生冲突,他总是一遍又一遍的强调“他娘不容易”,要求岳轻娥屈服道歉。 岳轻娥一般情况下,选择无视,却也有那么一两次会爆发。 她一针见血得指出,“你娘不容易,是你造成的,不是我造成的,我不欠你和你娘,也不觉得没苦硬吃就是对婆婆的孝顺。” 打那次过后,夫妻俩的关系降入了冰点,两人正式分房而居。 而双方最后撕破脸,是因为子嗣的问题。 岳轻娥嫁过门四年了,肚子却一直没动静,王母担心王家绝户,便请了什么民间偏方来,逼着让她喝下。 但岳轻娥可不会随便吃什么来路不明的“生子药”,冷言拒绝了她的“好意”。 结果,王母撒泼打滚,闹得左邻右舍皆知,直到儿子归来,好言相劝,才停了“一绳子吊死”的戏码。 只是,王启安哄住了娘亲,又过来责备妻子,最后还扬言对方若是不吃药,他就准备纳妾了。 郑晴琅拼拼凑凑听到这里,忍不住发怒道,“这样的糊涂婆母和夫君,不离了,留着干嘛!” 此话一出,岳老夫人瞬间沉了脸。 “薛老夫人慎言,老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才修得共枕眠,我刚刚提到的那些,不过都是些许小事,怎可轻言和离。” 似乎怕郑晴琅反驳,她又接着强调道。 “王家的那些做派,虽然上不了台面,但是轻娥也立得住,不曾吃亏,这也不至于到和离的地步。还有,男人三妻四妾也是正常,轻娥的肚子没动静,当婆婆的着急,也是情有可原嘛。” 第508章 首先是女人 郑晴琅听得一头黑脸和问号,她终于理解岳轻娥为什么会那么消瘦了,不仅仅是因为夫家糟心,还因为娘家人也糊涂呀? 什么叫做不曾吃亏?不至于和离?三妻四妾正常? 岳轻娥为什么嫁给王启安?图的就是两个字,“省心”。 这省心变闹心,不和离难道留着扶贫吗? 还有,三妻四妾在这个时代是正常的,但是,有种王启安别在求娶的时候承诺绝不纳妾呀,既然承诺了,就要做到。 岳轻娥曾在给自己的回信上说过,她之所以选择王启安,是因为对方承诺过这一点,不然,她不可能那么干脆下嫁的。 越想越气,她说话的语气也不再温和了。 冷哼一声,面露嘲讽,“说什么疼人,都是假的,轻娥在那家过得不开心,都消瘦成那样了,你们这些娘家人不撑腰就算了,还帮着王家找补呢。” 岳老夫人忙为自己辩解,“老身也不是在为王家找补,这婆婆急着抱孙子,不是正常的嘛。你也是当婆婆的,应该能理解才是。” “不,我不理解。我首先是个女人,其次才是婆婆。怎么?怀不上娃,就一定是女人的问题吗?吃什么生子药,吃伤了,吃死的算谁的?你也是女人,你还是奶奶呢,为什么能说出‘可以理解’这种混账话。我要是轻娥,听你这么说,非得气死!女人都不帮女人,奶奶不帮孙女,这世道,真是没救了!” 郑晴琅一番话,怼得岳老夫人哑口无言。 不过,她却不打算就此停下,继续突突突往外冒话。 “好好一个二品大官的孙女,平日里千娇万宠的,难不成嫁了人,就不是这家的孙女了,由着那未曾生养过她的外姓人磋磨?你说轻娥没吃亏,是,肉体上没吃亏,那精神上呢?要是她真的一点亏没吃,她为什么会是这么个消瘦样子?” “老身粗鄙,不懂你们大户人家的规矩,但是,若轻娥是我的孙女,无论是哪方面受了委屈,我都不会坐视不管的。都看清了那是个泥潭了,难不成就因为脚面沾了泥巴,全身衣裳也要舍掉不成?” “你倒说得轻巧,又不是你家孙女和离!”岳老夫人低声嘟囔道。 郑晴琅定定望过去,接着勾唇浅笑,“老身虽没有孙女和离,但小闺女倒是有幸和离了。当初,还是我亲自杀去亲家将人接回来的。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见不得有人糟践!” 最后那句,意思太明显了,就差没指着岳老夫人鼻子骂她苛待孙女了。 说完,她也不管岳老夫人什么反应,最后丢下一句话,“你这个忙,我帮不了”,便离开了。 她出了房内,径直回到原来的花厅,见到岳轻娥坐在角落听着大家说话,走过去,轻声说道,“想和离便和离,别人不支持,我支持。若是岳家容不下和离女,你来薛家,跟我一处过活。” 岳轻娥的眼眶瞬间红了,下一秒,便滚下两行热泪来。 她尝试将王家人的所作所为告诉娘家的奶奶和两个伯母,得到的答复却令人失望至极。 “哦,你没有吃亏吧,没有啊,那就成,咱们岳家的女儿,愿意嫁给王家那破落户,是他们几辈祖宗积下的福分了,他们是不敢明面让你吃亏的。” “干嘛和离?人家又没拿你怎么样?嫁人了不比在家里,哪有不受委屈的,别太矫情了。” “当初就跟你说了,门当户对更紧要。永荣伯府的小子对你可上心了,你偏不选,偏偏选那什么都没有的破落户,这下好了,吃到苦头了吧。” “自己选的亲事自己扛吧,好女不侍二夫,哪有才嫁几年,就因为一些口角就和离的,说出去让人笑话!” …… 她们都在告诉她,和离这个决定是欠妥的。 即便她再有主意,再不愿委曲求全,她也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从小也没有娘亲教导她这些方面的处事,所以,她这阵子陷入了天人交战。 心里的一个小人告诉自己,逃,快逃离这个令她窒息的地方。 但是,每每话音落下,另外一个小人就会告诫自己,要听从长辈的话,不然,她孤注一掷和离了,岳家可还有她的容身之处? 她没有想到,郑晴琅是第一个对她说出“支持和离”的人,甚至还想拉她这个小友回薛家过日子。 她听到那句话的瞬间,很想要笑,却忍不住哭了! 现场其他人,很快就注意到了岳轻娥的异样,连忙围过来,关心得询问出了什么事。 郑晴琅没有帮忙回答,她不清楚岳轻娥是否想要让这么多人知道她想要和离的事情。 她从岳老夫人那边出来后,满腔义愤,只想让让岳轻娥知道她是有人支持的,却忽略了这个场合实在有些不合适。 岳轻娥没有注意到郑晴琅的懊恼,她默默流了几滴泪后,心里舒畅了不少。 面对一张张关怀的脸,她笑了笑,将王家那些琐碎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得现场那些不知情的人都瞪大了眼睛。 脾气最急的老八媳妇气得脸色涨红。 “你婆婆是被马踢坏了脑子么?家里这么多奴仆,需要你动手洗衣做饭?她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连规矩都不懂,就想摆那婆婆的谱,当初小妹择婿的时候,我就说过,门不当……” “户不对”三字还未出口,比较稳重的老大媳妇便开口打断,“好了,人都嫁过去了,还说什么当初,现下最重要的是眼前。” 说完,她就直视岳轻娥,问道,“小妹,你打算怎么办?是想让你哥哥们替你教训一顿王启安?还是让公爹他们在公事上为难一下王启安?” 不等岳轻娥答复,其余几个还未来得及发言的孙辈媳妇,一个两个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出自将门的老三媳妇说,“我觉得还是找人打一顿比较好,打在儿身,疼在娘心,这样王家母子都能吃到教训。” 出身书香世家的老四媳妇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咱们岳府是高门显贵,怎么可以做打人这等粗鄙之事。” 心思比较深沉的老五媳妇说,“打一顿虽解气,却只是痛在一时,不一定能让王家长教训,还容易留下痕迹,遭人攻讦。男子都重权势,若是想让他吃到教训,还是让长辈们想法子给他降职或者挪去清水衙门。” 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老六媳妇,也难得开口附和道,“王启安出身寒门,若没有岳家庇护,哪里有今日的官场得意,让他在官场上吃吃苦头,看他以后跟对小妹叫嚣纳妾。” 老七媳妇心最狠,她最后说道,“人要打,官职要降,双管齐下,保准王家人再也不敢乱来。” 岳轻娥哭笑不得,她原以为这八个嫂嫂弟妹会同三个长辈一样,劝自己要大度,劝自己不要矫情,没想到,她们竟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其实,我是想和离!”她在一片讨论声中,无比坚定得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什么?”老大媳妇听清楚了,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示意大家安静,然后问道。 “我说,我想和离!”岳轻娥再次清晰得说道。 现场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都在想,不至于到和离这种地步吧…… 第509章 无巧不成书 最后,满室寂静中,许氏领着下人过来传开席,才让这场尴尬草草结束。 郑晴琅被岳轻娥搀扶着入席,好像她们才是亲婆孙。 马宝珠和韩婉约两个落在后头,望着两人亲近,一点都不介意。 刚刚的对话她们虽然都没有参与,但是听得一清二楚,都觉得岳轻娥有些可怜,被夫家欺负了,连个为她出头的长辈都没有。 岳老夫人入席后,仍旧同郑晴琅说说笑笑,一点都看不出两人之前不欢而散的样子。 郑晴琅也十分配合,没有再提起岳轻娥的事,她毕竟是外人,前面该说的都说了,再不顾场合“胡言乱语”,说不定真就触怒了岳家的这些人呢。 宴席结束后,她将岳轻娥拉到僻静处,又问了她许多问题,确认她真的没有吃什么亏,这才放下心。 最后,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王家这些事,你爹爹知道吗?” 岳轻娥摇摇头,“爹爹不知道的,他的差事太忙了,我不好去打搅他,只想着问过奶奶和两位伯母的意见先,她们觉三个都觉得不妥当,我就更不敢拿这事烦扰爹爹了。” 郑晴琅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脑门,“你糊涂呀,这个家里头,最关心你的就是你爹爹了,这种事情,不跟你爹爹说,跟你奶奶和伯母说个什么劲。” 岳轻娥有些不好意思得低下头,“毕竟是婆媳和夫妇相处的问题,我还没想通,不好意思问爹爹。” 郑晴琅听罢,转念一想,也对,这种事情,好像第一反应是跟女性长辈诉说,而不是向男性长辈。 她十分认真得吩咐道,“你要是想通了,就跟你爹爹说吧,你爹爹这么疼你,肯定见不得你受一点委屈的,他会是这个家中,最支持你的人了。” 岳轻娥点点头,她知道了。 郑晴琅见状,怕她回去又被那些人洗脑,忍不住补充了一句。 “板子不是打在他们身上,他们是不知道疼的。你若是和离,确实会对家中女眷造成一定得影响,但是岳家这样的家势,影响又能大到哪里去?最重要的是,你要看清自己的内心,坚定自己的选择,人有时候可以自私点的。” “可以,自私么?” 岳轻娥犹犹豫豫得重复道,像是在询问对方,又像是在叩问自己的内心。 郑晴琅给了她肯定的回复,重重的一声“嗯”。 岳轻娥的眼底闪过茫然,纠结,最终回到了从内到外的坚定。 她勾唇一笑,眸光明亮,不复初见时的晦暗,认真答道,“嗯,郑奶奶,我知道了。” 郑晴琅见状,笑了笑,最后留下一句“好好吃饭”,才带着家人离开了岳府。 原本,这事到这里,就没有她这个外人干涉的份,谁知,无巧不成书,此趟进京,她的身边还带着一个局中人。 从岳府回来后,郑晴琅等人正在薛宅门前下车,恰好碰到外出归来的凝香娘子,双方便顺势走到一处。 在堂屋落座后,因见对方神色郁郁,郑晴琅便问道,“可是不顺利?也不用太急,这才第一天呢,有的是时间打探消息,我这边也可以帮忙的。” 原来,凝香娘子知道郑晴琅他们要进京,便恳求让她一同跟过来,为的就是找到当初辜负自己养女苏锦绣的状元郎,当面质问他。 当时,郑晴琅一听她这个请求,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同时,为了不耽误女子私塾的教学,还特意花重金,临时请了一位绣娘继续教学。 为此,凝香娘子对她十分感激,渐渐地,也就不再避讳谈及养女和那情郎的事情了。 这会儿,见郑晴琅关心自己,她强笑道。 “三年才出一个状元,有什么难打听的。我去茶馆一坐,随口一问那小二,人家便知道是谁了。我只是为锦绣感到不值得!” “这怎么说?”郑晴琅好奇问道。 凝香娘子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闷闷的胸口舒坦一些,方才答道。 “他的名字不是梁永安,同锦绣接触的时候,他一开始用的就是化名,显然只是打算来段露水情缘,并没有白头偕老的意思。” 郑晴琅听到这点,并不觉得诧异。 这里不是男女关系比较开放的现代,若那男子真得想要同苏锦绣相守白头,正经就该明示长辈,请个媒婆,三媒六聘,而不是无媒无聘,私定终身。 但是,凝香娘子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惊愕得差点掉下巴。 只听她说道,“我打听到,那人叫王启安,娶的高门闺秀,便是当朝户部尚书的孙女……” “什么?王启安?怎么这么巧?是了,轻娥之前似乎提过,她那个夫婿不是普通的进士,而是状元!哎呀,我这个脑子呀,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呢,三年才出一个状元,这不是同一个人么……” 凝香娘子并不知道薛家同岳家的渊源,一开始见她反应这么大,还以为对方是害怕了对方的权势。 结果,听着听着,听出了不对劲。 很快,她起身拦住了在屋内来回走动的郑晴琅,问道,“老夫人莫非同户部尚书家有来往?” 郑晴琅点点头,随即将自家同岳家的关系简单讲了一遍。 凝香娘子一听,一把握紧郑晴琅的手臂,眼神满是恳求。 “老夫人,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分,可是您能不能带我去见见那岳轻娥,我想知道当初王启安到底是被迫娶了高门贵女,还是他主动求娶的,这对于锦绣还有我,都很重要。” 郑晴琅不解,问道,“无论是被动还是主动,他最终不也辜负了你养女么?” 凝香娘子缓缓摇头,语气轻柔得答道,“不,若是被迫,我可以选择原谅,因为我知道,我们这些寒门小户,在面对权势的时候,是多么的无能为力。” 接着,她语气霍地一变,仿佛正面对着几世的仇人般。 “但是,他若是主动的,拼着我这条命,我也要让他身败名裂。他如今娇妻在侧,官运亨通,而我家锦绣呢,大好年华,却玉碎花消,他休想在害了我家锦绣后,还能过上这么快活的日子。” 第510章 帮忙牵线约见 “自打认识你,你从来没有这样苦大仇深过,我还以为你已经释怀了,没想到……” 郑晴琅每回见着凝香娘子,她都是温温柔柔,噙着笑意说话的,猛不丁见到她这个神态,初时有些意外,反应过来又觉得很正常。 凝香娘子恢复了以往的神情,淡淡道。 “怎么可能释怀,那是继承我衣钵的徒弟,更是我捧在手心长大的女儿,就这么白发人送黑发人了,换做老夫人您,可能那么容易变释怀了?” 郑晴琅想都不想,答道,“我不能。” 她不是什么大圣人,易地而处,她都不会等那么久,肯定第一时间就拼尽全力去报复那个男子,哪能让他过上这几年快活日子。 听见她的回答,凝香娘子终于以往的笑意。 她望向远方,喃喃道,“锦绣临死前,抓着我的手,嘱咐我要照顾好自己,让我不要难过,更不要为了她的事去找那负心郎寻仇,怕我斗不过人家。我试过,我真的打算安心在私塾里教书了,把那些孩子都当做我家锦绣教导,但是,一听到你们要上京,我这颗心呀,再也没法平静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朝着郑晴琅重重跪下,再次恳求道。 “所以,求求老夫人您,带我去见那位岳家小姐吧,我不会对她做什么的,我就是有些疑问,希望她能够给我解答罢了。” 郑晴琅想到岳轻娥如今的状态,有些不太确定,是不是该让这两人相见。 因此,便一脸为难得问道,“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找王启安呢?” 凝香娘子答道,“一来,那人我见过,油嘴滑舌的,肯定不会跟我说真话;二来,我怕打草惊蛇。” 郑晴琅了然,凝香娘子虽然满心仇恨,却也没有被仇恨拉低智商,她若有心要报仇,确实不应该打草惊蛇,敌在明她在暗最好。 最终,踌躇了一会儿,她应下了凝香娘子的请求,决定为两人牵线搭桥,让她们见上一面。 于是,让下人拿来笔墨纸砚,当场写了一封简短的书信。 书上写道,“明日巳时过薛宅一聚,有要事相商,切切!” 写完后,待墨干了,她便唤了一个小厮,让他急忙送去岳府。 一旁的凝香娘子听说送去岳府,疑惑道,“怎么送去岳府?不是应该送去王府么?” 郑晴琅“额”了一声,并没有回答,而是让停住脚的小厮赶忙去送信。 等小厮离去后,想了想,最终掩下岳轻娥打算和离一节,简单答道,“今日岳小姐在岳府和我相见,估摸着时间,她这会子还在岳府呢。” 凝香娘子不疑有他,只是坐回椅子上,等待岳轻娥的回信。 岳轻娥已经打算同她爹摊牌和离之事,此时还在岳府,得了书信后,以为郑晴琅这边有什么要交代的,当即应下,让下人回传口信,说她明日必来。 凝香娘子等到了回信,心下稍安,谢过郑晴琅,便回了自己屋里,开始为明日的会面做准备。 翌日再见到岳轻娥,一眼过去,只见她一双眼睛肿如核桃,把郑晴琅吓了一跳。 她一把拉住岳轻娥的手,关怀道,“这是怎么了?可是又伤心了,这眼睛……” 岳轻娥有些不好意思得低下眼眸,笑道,“昨日同爹爹提起那事,我们两个都有些激动,含泪说了半宿的话,如此形容不整,原是不该出门的,但郑奶奶来信,又言及要事,不敢不来。为了出门,我今日还特意涂厚了脂粉,还以为看不出来呢……” 郑晴琅听见她语气松快,又认真打量了她一遍,见她眼圈虽有些浮肿,眼睛却仿佛暴雨洗刷过的晴空,显得十分明媚。 因问道,“这是同家里都说明白了?” 岳轻娥笑着点点头,刚想回答,却被郑晴琅拦住。 只见她朝左边的小丫鬟一个示意,对方秒懂,立刻便带着场内所有下人离开了。 岳轻娥会意,也朝自己身后的下人递了个眼神。 很快,下人们鱼贯而出,花厅内只剩下两人。 岳轻娥先问,“郑奶奶,你昨日信上所说要事,是指什么?” 郑晴琅并不急着回答,领她入座后,方才说道,“跟你夫婿有关,稍后再说,你先跟我说说,你们昨日谈得如何?确定要和离了么?” 岳轻娥听到跟自己夫婿相关,心里更加好奇了。 不过,她并不是性急之人,听见郑晴琅关心她和离的事,便没有任何遮掩得提及昨日同父亲谈话的情况。 “我昨日同爹爹说了在王家的遭遇,当时,爹爹眼都给气红了,立时就想杀去王家为我讨公道,我苦劝良多,才让他冷静下来。虽然爹爹一开始不赞同我和离,只想着教训王家人替我出气,但是,我立场坚定,他踌躇良久,终是答应了。他说,他会帮我跟说服爷爷奶奶的。”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眼中似乎又有了泪意。 “爹爹一直怪自己,怪自己看错人,让我受这种莫名其妙的委屈。他又说自己辜负了我娘所托,没让我觅得良婿,一生顺遂……” 不得不说,郑晴琅对于岳忠明如此干脆同意女儿和离的态度有些诧异。 即便她知道岳忠明对岳轻娥很是疼爱,但有岳家其他女眷的态度在前,她以为,这家的男人更会权衡各种利弊,岳轻娥还需要再努力一段时间才能争取到家人的支持。 没想到,岳忠明是个好父亲,即便女儿和离的想法有违他的价值观,他也能够支持。 不由得,她很是感慨得赞道,“你爹爹待你真好。” 岳轻娥也觉得是这样的,带着鼻音,重重得“嗯”了一声。 她临出门前,听服侍爹爹的小厮说起,爹爹昨夜辗转难眠,今早给告了假。 想来,肯定是为着她的事了。 沉默了一会儿后,平息了内心翻滚的诸多情绪后,她才想起问道,“郑奶奶,说完我的事了,你书信上所说的那要事……” 郑晴琅连忙应道,“哦,这个呀,既然你已经决意和离了,这事告诉你,说不定对你有些用处。稍安勿躁,我让别人跟你说。” 说完,她起身朝花厅屏风后喊道,“凝香,你可以出来了。” 第511章 无情最是读书人 在岳轻娥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凝香娘子捧着一个木匣子,款款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郑奶奶,这位是?” “这位是来自苏州有名的绣娘,人称凝香娘子,她如今在女子私塾任教,此回跟我进京,是为一件不平事,而这事,你也牵涉其中,所以唤你过来相告。” 郑晴琅的话,将岳轻娥的好奇心挑得更高了。 她又问道,“什么不平事?难不成岳家有哪个子侄不孝,干出什么违法违例的勾当不成?” 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能与自己牵扯到的事情了。 郑晴琅摇摇头,朝凝香娘子示意,让她自己上前诉说。 凝香娘子早已迫不及待,连忙上前跪下,哀声说起自己养女同王启安的渊源。 末了,她将手中的木匣子高高捧到岳轻娥面前。 “民妇自知以卑告尊,空口白牙,不足为信,故而,将从前王启安同我儿来往的书信一并带上,王少夫人想必认得夫婿笔迹,便知我所言不假。” 岳轻娥接过那木匣子,将一封封书信展开阅览。 一边看那些情意缠绵的书信,她一边暗暗感慨,自己从来不知道,那个看着端方有礼的夫婿,竟有如此一段风流过往。 即便信上署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但是那熟悉的笔迹,还有作诗的风格,她很容易就辨认出,这书信确实出自她那个道貌岸然的夫婿之手。 紧接着,记忆开始回笼。 好几次,睡在自己枕边的夫婿说梦话吵醒自己,隐约听得他口中喃喃“锦绣”二字。 她还以为,这人梦里都是自己的锦绣前程,却没想到,锦绣是一个女子的名字。 想到昨日,她爹还在愁要怎么让自己从这段婚姻中全身而退,她突然觉得,这些书信,这桩往事,倒是可以给自己助力。 放下那些书信后,她颇为感慨道,“怪道人说‘仗义多是屠狗辈,无情最是读书人’,我还以为这种事只在戏文间,没想到却是发生在我枕边人身上。” 凝香娘子刚刚虽然在屏风后,但距离较远,又全身心在排演自己那些话,所以,并不曾听见前头郑晴琅两人的说话,也就不知道面前的岳轻娥已经决意和离。 她发现对方的态度过于平淡了,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勃然大怒,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因问道,“王少夫人,您不生气?” 岳轻娥摇摇头,这有什么好生气的,自从她打定主意要和离后,王启安对她来说,便算是无关紧要的人了。 她虽惊愕于他的表里不一,却并没有那种被背叛被欺骗的气闷之感。 接着,不等凝香娘子再问什么,先发制人,淡定问道,“你要什么?” 凝香娘子不解她的话意,反问道,“什么?” 岳轻娥见她还跪着,让她起来后,解释道,“你大老远跑到京城来,又托郑奶奶请我过来,当面告知我这些,目的是什么?” 凝香娘子见她如此淡定,一时摸不清她的态度,只好忐忑道,“我想当面问一声王少夫人,当初王启安同您成亲,是被迫的还是主动的。” 岳轻娥冷哼一声,难得摆出十分倨傲的态度说话。 “我堂堂尚书孙女,又非无才无貌,想与我成姻的人家不知凡几,又哪里需要强迫王启安。若是知道他有这段过往,他连岳府的门都进不了。可叹他心思缜密,还知道用化名,倒把岳家探听底细的人全瞒了下去,以致我明珠暗投!” 凝香娘子见她如此做派,便晓得此言不假,心中的恨意也不再遮掩。 她直言道,“有王少夫人这段话,那民妇便放心了。若日后行事,不小心牵连王少夫人,还请王少夫人海涵了。” 岳轻娥听罢,挑眉问道,“你待如何做?” 凝香娘子早已计划过这事,立即答道,“写状报官,告他无媒苟合,害我儿一条性命。” 一直沉默着的郑晴琅听到这里,忍不住皱起眉头。 她的神情满是不赞同,插话道,“不妥吧,这事说成害命未免过于牵强。真闹到官府,堂上大人绝对不会准你的状的。而且,就算收了你的状纸,你这是直接越过本地的官员上告,算是越诉,需要先打板子的。” 岳轻娥不太懂这些律法之事,却深知士人文人圈子都喜欢红袖添香之类的风流韵事,这事认真传播开来,世人只会说书生无情,顶多讨论几日也便过去了,实在难以对王启安造成什么不良影响。 因此,也出言劝道,“是呀,在我看来,这事实在算不上谋害性命,告官实在无用呀。” 凝香娘子也知道此计不妥,但自己能力有限,能够想到扩大影响力的方法,也就只有报官这一途径了。 她有些无可奈何得说道,“民妇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就这样吧,拼着撞死在公堂上,也要搞臭他的名声。” 岳轻娥见对方如此执拗,怜惜她的一腔爱女之心,有些着急,劝道,“凝香娘子,做事不可如此莽撞,你即便不顾惜自身,也要为着锦绣着想,若她泉下有知,也不希望你如此的。” 凝香娘子正要反驳,突然,郑晴琅插话道,“我有更好的法子。” 两人朝她望过去,无声地用眼神询问着。 郑晴琅先不急着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问岳轻娥,“京城最近有什么庙会之类的大日子么?就是人比较多的集会有么?” 岳轻娥想了想,“明日正是腊月十五,城东的城隍庙有庙会,我听府里的丫鬟提过一嘴,这次好像有什么厉害的道士设坛讲道,所以明日过去的人会更多。” 郑晴琅又问,“那庙会附近可有湖?” 岳轻娥一愣,答道,“有是有,不过这个时节,应该已经上冻了才是。” 郑晴琅答道,“上冻了也不怕,影响不大。” 接着,她便向两人如此这般得诉说了一通,把两人听得连连道好。 凝香娘子真心实意得感谢道,”这法子可比我想的好多了,民妇要多些两位成全,若能看到那王启安遭报应,民妇给两位立长生牌位,日日祝祷两位平安长寿。“ 岳轻娥笑道,“各取所需罢了,何必言谢。” 最终,三人敲定了具体行事,便各自安排去了,只待明日。 第512章 敲冰跳湖 隔日,冬天里难得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京城里外的达官显贵、普通百姓,都往城东的城隍庙涌去。 他们有的虔诚朝拜,许愿还愿,有的听讲道义,追求开悟,有的借机游玩,感受难得的自由…… 到得午时,室外愈发暖和,游人也愈发多了,城隍庙内外,几乎塞满了人,摩肩擦踵。 就在众人尽兴游玩,一对身着华服、器宇轩昂的中年文士迤逦来到城隍庙附近的桥上稍歇。 其中一人无意间凭栏远眺,竟发现一道窈窕的身影正行走在已经结冰的湖面上。 他以为自己眼花,一边忙揉眼睛,一边冲着身旁的同伴问道,“忠明兄,我眼神不太好,那边是不是有个妇人?” 岳忠明朝那头望去,假装惊讶道,“哎呀,谦亮兄,那里确实是有人呐,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在湖面行走,未免大胆了些。” 另一文士确定真有其人后,连忙朝着冰面上的人大声喊道,“诶……冰面还没冻结实呢,还不到冰嬉的时候。” 如此反复喊了几句,走在冰面上的人还没反应,倒吸引了不少正在过桥的路人。 他们纷纷围过来,朝着那文士招手呼喝的方向瞧过去。 有的幸灾乐祸道,“哟呵,这是谁家的傻子没关好,跑出来了吧,满京城谁不知道这个时候湖水还没冻结实哩,他就这么在冰面走。” 有的自以为是道,“想冰嬉想疯了吧,动动脑子都能猜出来这个时候下不得湖面,必然,偌大冰面,怎么可能只有他一个,老子早下去。” 有的忧心忡忡道,“哎呀,谁嗓门大,帮忙喊喊,这一掉下去,可是要命!” …… 就在这时,大家关注的人突然蹲下,将手里拎着的什么东西直往冰面砸。 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哎呀,不好,他这是要砸开冰面跳河哩!” 话音落下,最开始吆喝的那名叫谦亮的文士,立刻绕过桥栏,来到较低的岸边,朝着那砸冰的人跑去。 岳忠明见状,赶忙也跟上去。 此时,于谦亮一边跑,一边朝着那头吆喝道,“哎呀,那人,好好的砸冰干甚?小心冰面裂开,掉下去了!” 正在小心砸冰的凝香娘子,听到有人呼唤,立刻停下动作,扭头望向来人,喊道,“好心人,你别过来,民妇一心求死,却不想牵连他人。” 于谦亮是个热心人,能不顾安危跑过来,自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劝退的。 他靠近的动作不停,同时劝道,“好死不如赖活着,眼看就要过年了,正是一家团圆的时候,有什么过不去的,要在这里砸冰跳河求死。” 此话正好戳中凝香娘子的心事,原本只打算做戏的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民妇一生未嫁,养得一个徒弟,虽非亲生,胜过亲生,只是造化弄人,如今已香消玉殒,又何来的团圆……” 赶到的岳忠明一听,忙接茬道,“寿数天定,生死有命,逝者已矣,生者还是莫要太伤心了,振作起来,日子还长着呢。” 于谦亮也忙劝道,“是呀,若是你徒弟晓得你要为她轻生,那她九泉之下怕是不能安宁了。” 凝香娘子含泪摇摇头,“我徒弟惨遭无情书生抛弃,难产而亡,本就死得不安宁,可叹为师无用,不能为她伸张冤屈,既如此,还不如我们师徒两个黄泉重逢……” 于谦亮听说有冤屈难诉,立刻来了精神。 “这位夫人,于某乃京城知府,你若是有冤屈,大可直言,于某不才,一定会秉公办理的。” 原以为,此话一出,能够说动凝香娘子,却不料她依旧摇头,“此事牵涉权贵,民妇实在不愿闹大,还是请大人容我一死吧。” 说完,她拎起手中的锥子,就要继续砸冰。 于谦亮见状,生怕冰面开裂,只得道一声“得罪了”。 然后,他一把将凝香娘子拽起,拍落她手中的锥子后,一股脑公主抱到了岸上。 岸边桥上,已经站满了闻讯而来的百姓,见人被带了回来,纷纷好奇询问凝香娘子为了何事轻生。 凝香娘子欲再回湖面,被众人拦住,只得作罢,站在那里哀哀戚戚抹眼泪,只是不说话。 于谦亮一直在想她那句“事涉权贵”的话,他背景深厚,又是在这一等富贵之地当知府,最不怕的就是得罪权贵。 凝香链子的这句话,正好挠着他的痒处了,此刻,他只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见凝香娘子一句话不说,以为她是惧怕“官官相护”,便决定在百姓的围观下询问清楚。 只见他朝着左右百姓拱手作揖后,朗声道,“于某乃京城知府,微服游玩,恰好遇到这位妇人寻死,言语间似有冤屈,但因事涉权贵,不敢相告。于某请各位百姓做个见证,若冤屈属实,本官保证,一定秉公执法,绝不偏私,还请这位妇人在此直言相告,有冤诉冤,有仇报仇,以慰亡灵。” 话音刚落,众百姓一片哗然。 有的咋舌道,“哎哟,这听起来,还有一条人命哩,这冤屈该不小哩。” 有的猜测道,“莫不又是定国公家的那个小霸王闹出的事,京城里的这些事,七八成跟他脱不了干系的。” 有的催促道,“这么多人为你做见证呢,怕什么,说出来,你连死都不怕了,还怕告什么权贵么?” …… 见众人自说自话,样子比当事人还激动,于谦亮赶紧出言喊停。 “好了好了,大家安静下来,听这位妇人说吧。” 连说了好几句,围观百姓才渐渐没了声响,一个两个拿眼睛直勾勾盯着当事人,无声得催促着对方赶紧满足他们一颗八卦心。 凝香娘子眼底闪过一丝挣扎,慢慢得,眼神逐渐坚毅,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她咬咬牙,尽量大声道,“民妇原本想要这事带进棺材里的,毕竟以卵击石,终究无用,还不如清清静静,一死了之。只是,如今回过味来,终究觉得心气不平,既然大人愿意主持公道,民妇也就说了。” 第513章 民情汹汹劝兴讼 话音刚落,其中一个性急的百姓便喊道,“说那些没用的干什么,赶紧说正事吧。” 于谦亮见对方终于松口了,正高兴呢,不料有人插话,生怕吓到对方,忙瞪了一眼那起哄的人。 那人缩了缩脖子,忙闭上了嘴巴,不敢再造次。 凝香娘子没有被影响,按照之前排练好的说辞,缓缓道来。 “民妇苏州人士,有养女一名,闺名锦绣,同现任翰林院编修王启安王大人有婚姻之名,亦有婚姻之实。四年前,王大人得我养女倾囊相助,进京赴春闱,有幸高中状元。岂料,王大人得中状元后,抛弃糟糠,另娶高门贵女,以致我养女胎气大动,难产至死。民妇气愤不过,筹备多年,上京欲质问这无情之人,奈何王宅门高,民妇进不得,又打听得王大人妻族显贵,料想自己这番仇怨无处可报,灰心之余,便想一死了之。只是,左思右想,已近年关,若死在别人家,终究晦气,只好寻到这湖面来了……” 于谦亮听到王启安这名字时,顿觉老大尴尬了。 满京城,谁不知道岳忠明的女儿下嫁给了上一届的状元王启安,当时,那十里红妆可令京城百姓津津念叨了许久。 他实在想不到,今日这突然决定的微服私访,随便救个寻死的妇人,就这么问案问到老友身上了。 他一边听着,一边拿余光偷偷觑身旁的老友。 岳忠明昨日已经从女儿口中得知了这一切,但此刻依旧难掩怒容。 要是他知道王启安是这种薄情寡义的人,他当初就不会将他列入乘龙快婿的名单中。 好在,他女儿已经决定和离了,等和离后,他再好好同王家算这笔隐瞒的账。 心里翻滚着这种想法,他却没忘记此行的目的。 等凝香娘子说完后,他便抢先问道,“你说你养女同王大人有夫妻名分,可有证据?” 凝香娘子从怀里掏出一张婚书,那是当时化名为梁永安的王启安,为了安抚苏锦绣,亲笔写的一张婚书。 岳忠明接过一看,假意笑了一声,转手递给了于谦亮。 随即对凝香娘子说道,“你这妇人怕是不识字吧,这上面女方名字确实是苏锦绣,但是,男方名字却是梁永安,并不是王启安,许是弄错了。” 看完婚书的于谦亮点点头,“确实,这男方不是王启安,这位夫人,看来,你找错人了。” 凝香娘子连忙解释道,“不不不,我没找错人,当时王启安,就是化名梁永安同我家锦绣订立婚约的,当时,他自称父母已亡,也无亲眷,所以自己写了这婚书,充当结亲凭证。我养女也曾带着他上门拜见我几次,恳求我同意两人的亲事。若不是他巧舌如簧,又立下婚书,我好好的女儿,是绝不可能轻易托付终身的。对了,你们谁见过王启安的笔墨的,可以看看,是否是他的笔迹呀。” 于谦亮见她如此笃定,便又认真瞧了几眼婚书,似乎真是状元郎的笔迹。 他将婚书重新递回给岳忠明,讪笑道,“忠明兄,王状元的笔墨,你应该比较熟悉,不然,还是你看看。” 岳忠明接了过来,认真看了几遍,有些不太情愿得说道,“看着似乎真是王状元的笔迹。” 此刻,吃了这么一个大瓜的围观百姓,终于按捺不住了。 有的单纯感叹一些“无情最是读书人”之语,有的直接开骂王启安背德忘义抛弃糟糠,有的觉得苏锦绣太傻,不该轻信那些穷书生之言…… 凝香娘子见大家反应很激烈,继续往下加码。 “我养女临终前,只怨自己出身低微,无法给夫婿官途助力,因此,并不怨王启安弃糟糠攀附贵女,令我不要寻他麻烦。但是,身为一个母亲,眼见女儿在我怀中丧命,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又有谁能懂?我当时恨不得随她去了,只是,一恐无人负责丧葬之事,二想当面质问那负心人,只得含泪活着。” 说完,她直直望向于谦亮,盈盈一拜。 然后,带着哭腔说道,“于大人,今日得您垂询,将一番苦情宣之于口,又得众人仗义执言,民妇心气稍平。细想想,逝者已逝,若此事闹大,恐扰亡灵,实在不敢轻易兴讼,此事就此罢了吧,民妇余生不再提及了。” 于谦亮听罢,暗暗松了一口气。 倒不是他害怕得罪王启安,而是依照他多年判案的经验,此事若真得上公堂的话,不一定能构成“停妻再娶”的罪责。 顶多,就是使得王启安受些社会舆论的谴责和道德上的负面评价。 毕竟,那婚书上的名字并不是王启安,你可以说王启安私德不修,哄骗良家妇女,却不能说他犯了罪。 只是,他这口气是呼出来了,围观的百姓可没有。 因为凝香娘子此前是要寻死的,俗话说得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所以,众人对于她口中的故事没有一点怀疑。 不少心软的妇人已经共情了,掏出帕子,默默拭泪,都期望凝香娘子的养女能讨得一个公道。 至于那些没那么大同情心的,主打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不希望这件事草草收场。 这两拨人,都希望凝香娘子可以支棱起来,把王启安告上公堂,闹个天翻地覆得才好。 谁想,这番虎头蛇尾,令人心中气闷的。 最先,是人群中几个涂脂抹粉的妓者出的头。 “这位夫人,于大人都在跟前听你诉冤了,你怎么就如此胆怯,连兴诉都不敢,你有婚书在手,饶是那劳什子状元再巧舌如簧,也分辨不过的。” “是呀,那王状元害死了你养女,你准备了那么多年,进了京,如今伸冤机会就在眼前,怎么就如此轻言放过哩。” “最烦这些穷书生了,分明囊中空空,却要故作风流,哄得我好几个不知世情的姐妹人财两空。我们是妓者,不敢同他们计较,你养女好歹是良籍女子,还是过了婚书的,怎么好白白放过那负心汉呢……” 在这几人的挑动下,其余百姓也随着她们的话头极力撺掇凝香娘子兴讼。 于谦亮见民情汹汹,忙出言劝阻,靠着那点官威,十分艰难得将凝香娘子带离了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