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个疯子》 第1章 第一个疯子 “我们都被骗了,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男人望着远处说道,嘴角的香烟随着动作飘下几片烟灰,但很快就消逝在空气中了。 我不抽烟,但我认得那是一支廉价的、红色硬装的云烟,因为这种烟很耐抽,而且烟灰出了名的结实。 “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我装出疑惑的语气,眼睛不自觉看向他的脚尖——那里距离天台边缘还有十公分左右,如果我的动作够快,或许……可以把他拉下来? 不。 我很快就放弃了这个计划,一来男人和天台边缘的距离,远比我和他之间的要近。 二来我也没有那么好的身体素质,如果是肖海在这,或许还有一线可能。 肖海是我的发小,幼儿园时期就体力惊人,警校毕业后进了刑警队,现在已经是小队长了,这会儿他正带着几个部下,藏在天台巨大的空调外机后面。 因为我面前的男人不让警察靠近,否则他会毫不犹豫的跳下去。 “你还在听吗?” 我突然回过神,朝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在听,可我根本不知道他刚说了什么。 “你会走神也很正常,学生们总说我的课枯燥无聊。” 男人自嘲的笑了笑——那应该是笑,看上去是叼着烟的嘴角耸动了几下,也有可能是防止烟蒂掉落,我不知道。 “你是老师?” 我顺着他的话题问道,这是一种心理学技巧,聊对方熟悉的事,可以让他在最短的时间里放松下来。 “我是大学教授。” 男人转过头看着我说道,我这才发现他的眼睛、准确来说是他的眼神,和其他寻短见的人很不一样。 人会寻短见,多半是因为走投无路。 各种层面上的压力,会让他们看上去十分暴躁或是绝望,但这个男人的眼神很冷静。 我甚至觉得他比我还要冷静。 我心里还在惊讶于他的眼神,嘴上已经下意识接着问道:“那你是教什么的?” “生物工程,不过我大学时主修的是哲学。” “听上去很厉害。” 我并不意外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这样说有失偏颇,但根据我从业多年的经验,这两个学科是最容易出现怪人的,它们庞大、繁杂、永无止境的知识量,足以让任何敢于探索的人走火入魔。 “看来你在大学的成绩不错。” 我努力挤出一个友善的微笑:“我大学是心理专业,但辅修过哲学,‘世界是虚假的’——我隐约记得这个论题。” 心理技巧之二,构建和目标之间的相同经历,可以让目标在潜意识里把我当成自己人,进而卸下心理防备。 “看来你的成绩很差。” 男人的眼睛里透出了嘲讽,接着他矮身坐在了天台边缘,把两条腿悬在外面:“据我所知,目前的哲学圈子里并不存在这种论题。” “是吗?那可能是我记错了。”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小小的往前挪动了半步,但没想到他马上就发现了。 “别做傻事。”男人的眼神一下变得凌厉起来,“谁都不能阻止我越狱。” “越狱?” 我不自觉露出一丝惊讶:“你是服刑人员?” 男人点了点头,我立刻在心里大骂肖海不靠谱,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居然没告诉我! 我的本职是一名心理医生,但因为肖海的关系,时常也会来警队客串一下谈判专家。 出于保护公民之类的规定,和犯罪分子的谈判自然轮不到我,我要做的只是劝慰那些想不开的人,用我的心理学技巧,把他们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但是今天这个人…… “你的刑期还有多久?” 我尽量缓和语气问出了一个冒昧的问题,如果对方是死刑犯或是无期,我就只能默默退后,让肖海他们在楼下做好准备了。 “不知道。”男人想了一下摇摇头,“我的身体还算健康,可能……几十年?” “是无期么……”我心里暗想,已经开始觉得头疼了。 想让一个寻死的人活下去,最重要的就是给他希望,而眼下这种情况的人,可能比死刑犯还要难搞。 “不如说说你犯了什么事?” 我后退了一大步表示诚意:“我懂一点法律,或许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你口中的法律,对我而言并不适用。” 男人又露出那种耸动嘴角的笑容,一截儿烟灰掉到了天台外面,不知道会不会砸在谁的头上? “我们说的不是一件事。”男人摇了摇头,似乎看出我不理解,他想了想又道,“你听说过数字生命吗?” 我点点头:“ai?” “不,是数字生命。” 男人严肃的纠正了我:“1987年,c.gngton组织了首届人工生命研讨会,并在会上提出了人工生命概念。” “三年后,也就是1990年,钱学森先生将vr——也就是虚拟现实取名为【灵境】,同年,全球首例数字生命,诞生在thomas.s.ray的计算机中……” 我听着男人的滔滔不绝,大脑又不自觉的开始放空,我从来不擅长听课,从小学开始就是这样。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呆滞,男人愣了一下,旋即从那种殉道者的狂热状态里脱离出来。 “简单来说——” 男人取下嘴角的烟蒂,在天台边缘画出两个黑色的方框:“左边这个,是我们目前生活的世界,右边这个……” “是数字生命的世界?” 我接着他的话问道,想表现出我在听他讲话的样子,可没想到他却摇了摇头。 “右边这个是真实的世界。” 男人把烟蒂在右边的黑框里晃了晃:“这个世界是广袤的、无限的,同时它也是虚无的,没有天地、没有花草、甚至没有哪怕一丁点儿的实质。” “一个虚无的存在,你怎么知道它是真的存在?” “我就是知道。”男人古怪的笑了笑,把烟蒂放进左边的黑框,“真实世界的罪人,会被套上名为‘躯体’的枷锁,流放到我们这个虚假的世界。” “寿命是我们的刑期,永无止境的物欲就是监牢,而我们经历的苦难,就是我们犯下罪孽之后应得的惩罚!” 我看着对方,在心里撤回了之前对他的判断,能提出并坚信这种理论的人,一定是不折不扣的疯子。 “不错的假说,但我有几个疑问不太明白……” 我一边抛出话题拖延时间,同时借着挠脖子的动作,用拇指轻轻弹了三下领子里的通讯器。 这是我和肖海之间的暗号,意思是我搞不定了。 很快,耳机里传来肖海的声音:“救援气垫还在充气,三分钟!就三分钟!” 我把一只手背在身后,朝空调外加那边比了个“ok”的手势,就在这时,坐在天台边缘的男人突然动了。 他先是缩起了腿,接着转身把两条腿悬在了天台内侧,之后他又拿起那支烟蒂向我伸来,似乎是想要递给我。 我下意识伸出右手接过烟蒂,男人满意的笑了起来:“我会向你证明的。” 我一怔:“你说什么?” “那个真实的世界。”男人指了指右边的黑框,“我会向你证明的。” 说完,男人向后一仰,整个人几乎瞬间就消失在我的眼前。 第2章 认尸 跳楼的男人当场死亡,警队的心理专家研究过我们谈话的录音后,认为我在当时的做法并无不妥,所以我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 当然,这只是法律层面上的。 这不是我的第一次失败,但不代表我会习惯,一条鲜活的人命在自己面前消逝,任谁都不会无动于衷。 足足用了两三天,我才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每天重复着心理诊所和家里两点一线的生活。 就在我以为这个插曲即将过去的时候,意外出现了。 那天是周三的傍晚,我和前台的小姑娘打了个招呼准备下班,一旁的座机突然响了起来。 “喂您好,这里是……” 小姑娘的话还没说完,就把听筒递给了我:“是肖队长,他说你电话打不通。” 我拿出手机一看,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关机了,便从小姑娘手里接过听筒:“老肖,怎么了?” 说着我按了下开机键,屏幕上出现电量低的提示,应该是我昨晚忘记充电了。 “你还记得秦玉林吗?” 电话对面的肖海问道,怕我没印象又补充一句:“就是上次跳楼的那个教授。” “记得。”我换上见怪不怪的口吻,“怎么了?又是迟来的爱?” 我说过,秦玉林不是我第一次失败。 那是三年前的一个雨夜,对方是个16岁的女生,因为压力过大导致的重度抑郁。 我在大雨中和她聊了三个多小时,才终于把她从天台上劝了下来。 结果下楼的时候,父亲的一巴掌、母亲的一句“矫情”,让女生毫不犹豫的从楼道窗户跳了出去,决绝的甚至连肖海都没反应过来。 再之后,她的父母跑来我的诊所闹事,誓要为他们的女儿讨个说法。 无奈之下我只能把肖海找来,最后怎么处理的我就不清楚了,不过直到现在,我在诊所附近还是偶尔可以看到他们。 “我们暂时没通知他的家属。” 肖海知道我在说什么,顿了一下又继续道:“今天找你也是因为这件事,秦玉林的情况有点不对劲。” 肖海的话让我愣了一下。 这么说可能对死者不太尊重,但秦玉林从三十几层楼的天台跳下来,就算之前再怎么不对劲,现在也该对劲了。 “肖队!来一下!” 电话对面有人叫肖海,他答应一声又对我道:“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你有时间吗?自己过来看吧。” 肖海说完就挂了电话,我听着忙音犹豫了三秒,最终还是决定去一趟。 下午六点整,我打车到了警队,刚下车就看见肖海站在路边四处张望,好像在等什么人。 “快来!” 我还没打招呼,肖海就已经看到了我,几步过来拉起我就走:“别紧张,叫你来只是让你配合调查,一会儿问你什么答什么,那天我也在场,没事的。” 肖海的表情看上去很紧张,即便隔着衬衫袖子,我仿佛都能感觉到他手心黏腻的汗。 “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稍稍用力想拉住肖海,可我跟他的力量完全不在一个级别。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肖海说着把我带进警局,最终停在了一扇门前,我抬头看到门牌,心里突然就紧张起来。 法医鉴定处。 “秦玉林在这?”我吃惊的看着肖海,“一般这种情况,不都是交给殡仪馆处理吗?” “按理说是这样……” 肖海小声回道,眼神有些躲闪:“但当时你和他在我们的视线死角,除了你之外,没人看到他是自己掉下去的——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例行调查。” 我看着心虚的肖海,相信他确实没有怀疑我,否则以他的性格,应该是直接带人去心理诊所。 “所以你们有什么发现?” “不好说……你自己看了就明白了。” 肖海说着敲了敲门,然后直接推门走了进去,我跟在他后面进门,这才发现房间里比我预想的热闹得多。 整个房间大概二十多平米,空气里飘着消毒水混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味道,正当中的验尸床上有个盖着白布的人形,周围还三三两两的站了十几个人。 十几个人里大部分我都认识,是肖海的队员,看我进来都默默地朝我点头打招呼。 然后是一个法医,穿着白大褂站在角落。 最后是三个陌生的便装中年人,其中一个正意味不明的打量着我,另外两个则是拿着本子,一边低声讨论一边迅速的写着什么。 “我来介绍一下——” 肖海刚开口,打量我的中年人就直接朝我走了过来。 “你就是当天负责谈判的心理专家?” 中年人的语气很平静,但我还是能听出那种上位者的优越感,再加上他一开口就直奔主题,我推测他应该是某个更高级别的调查专家。 我点了点头,那两个做记录的中年人又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冲我笑了笑:“麻烦你详细复述一下当天的经过,最好不要放过任何细节。” 我看向肖海,他冲我点点头示意照办。 于是我便从那天接到他电话开始,一直讲到了最后事件结束。 两个中年人听完没什么反应,只向我确定了几个时间点就走开了,之前打量我的中年人也没再管我,走去跟法医小声说着些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 我走到肖海身边小声问道:“那几个人什么情况?” 肖海摇摇头正要说话,那中年人又走了过来:“你再仔细回想一下,当时从天台跳下去的,真的是秦玉林吗?” “当然!”我脑子转都没转就点头,“我们聊了大概半小时,我不可能认错。” “如果在你走神的时候,有人和他进行了调换呢?” “我……” 我一时语塞,因为我想起当时确实有几次走神。 中年人看到我的反应点了点头:“看来不能排除这个可能。” “但是可能性不大。”我接着他的话道,“当时那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除非他是早有预谋,而且现场真的有人坠楼死亡,如果真的有人和他调换,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耍我玩吗?” “我不知道。” 中年人十分坦诚的摇摇头:“但如果不是这样,我们就无法解释这个情况了。” 话音落下,一个负责记录的中年人走上前,伸手将白布掀开了一角,露出了盖在底下的尸体。 “你怎么这副表情?” 肖海疑惑的看着我,而我则是疑惑的看着那具尸体。 这人谁啊? 第3章 快递 尸体是男性,五十岁左右,头发花白,唇边有些稀疏的胡须,鼻梁两侧各有一个椭圆形的浅窝,应该是长时间佩戴眼镜导致的。 但我不记得那个跳楼的人戴眼镜。 “这是谁?” 我看向肖海问道,因为我的记忆里没有这张脸。 肖海朝我眨了眨眼:“秦玉林啊,你不是几天前刚见过?” “啊?” 我发出了疑惑的声音,但肖海似乎误会了我疑惑的方面。 “他掉下来的时候,救援气垫刚充了百分之三十,承托力不够,他摔断了颈椎当场死亡,不过尸体还算完整……” “你确定他是秦玉林?”我打断了肖海,“那个跳楼的教授?” 看着肖海点头,我知道我现在的脸色肯定非常难看,因为房间里所有的人,都在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我。 “你没见过这个死者?”中年专家问道。 他本来已经走到门口准备离开,现在却又朝我走了过来,眼神锐利的死死盯着我,就像一只老练的鹰盯住了兔子。 “我……可能是最近没睡好,刚才没认出来。” 我想说那不是我见到的秦玉林,但不知道为什么,开口就鬼使神差的变成了另一句话。 “当时的情况你们也都知道,他死的太突然了,我现在还有点缓不过来……” 我继续找补着,对方的眼神让我知道他并不相信我,但他也没有质疑我。 “我姓刘,你可以叫我刘组长。” 刘组长说着递给我一张名片,然后若有似无的看了肖海一眼:“上面有我电话,想起什么随时联系我。” “好。” 我接过名片,上面只写了“刘祈”和一个电话。 之后刘组长带着他的人离开,同时肖海这边的人明显有一个放松的动作,似乎他们之间有点不对付。 “呸!不就是有点特权么?神气什么啊!” 一个年轻人小声呸道,肖海瞪了他一眼,接着摆摆手,其他人便识趣的出了验尸房,只剩下我们两个和那具尸体。 “怎么回事?” 我看向肖海,眼神却不自觉的飘向了尸体:“这真的是秦玉林?” “当然!” 肖海毫不犹豫的点头,视线却飘向了左上方。 我皱了皱眉,一般人在说谎的时候,眼睛会不自觉的看右上方,而看左上方的时候多半是在回忆。 但肖海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的反应是完全相反的。 “你说是就是吧。”我白了他一眼,把刘组长的名片塞到他手里,“既然不信我,你就自己搞定吧。” 说完我转身就朝门口走,同时在心里默默计数,走到第五步的时候,肖海果然忍不住了。 “等一下!” 肖海两个大步追上我,抿着嘴唇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小声说道:“你猜的没错,尸体被我换了。” 我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作为心理医生,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无条件的相信自己。 我相信自己不会记错,那就只能是尸体出了问题。 “为什么?” 我指了指肖海手里的名片:“怕他们抢功?你好像没这么功利吧?” “自杀的案子,能立什么功?”肖海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是秦玉林让我换的。” “别闹!”我嗤笑一声,但肖海的反应让我一下就笑不出来了,“你认真的?” “嗯。” “所以在秦玉林跳楼之前,你就已经知道这件事,并且还和他达成了默契?” “是这样倒还好了……” 肖海想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笑不出来,导致他最后的表情非常奇怪:“是他死了以后让我换的。” …… 我拒绝了要开车送我的肖海,独自步行了6.5公里回家,我喜欢在走路的时候思考。 事情是三天前、也就是秦玉林跳楼的当晚发生的,那天我离开现场之后,肖海带人在现场处理后续,然后将尸体带回去进行调查。 说是调查,其实就是例行公事,所以他也没怎么在意,向法医交代几句就回宿舍休息了,却没想到睡着之后,居然梦到了秦玉林。 肖海没说梦的具体内容,只说秦玉林告诉他,如果有人来调查这件事,请他一定要用别的尸体调包。 不过毕竟是梦,所以肖海也没在意,只当是最近的工作压力太大了,可没想到更奇怪的事发生了。 第二天一早,肖海接到了上级的电话,说有一个专案组在路上,让他整理好秦玉林的卷宗准备交接。 再之后就是刚刚发生的事了。 到家之后,我先给手机充上电开了机,然后把自己扔在沙发上,肖海、秦玉林和刘组长的脸,在我的脑海中接连闪过。 “到底是谁在说谎?” 整件事里的疑点太多,我甚至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怀疑。 首先是刘组长、或者说专案组。 专案组的成员,一般是临时从各个队伍中抽调的精英,但那三个人之间配合默契,明显不是第一天共事。 也就是说,早在秦玉林跳楼之前,这个专案组就已经成立了,秦玉林大概率是他们调查中的一环。 但我之前看过秦玉林的资料,除了为人古板、性格执拗以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很难想象他会和某个大案要案有联系。 其次是肖海的那个梦。 一般情况下,梦里发生的事,都是做梦的人对某些事物的印象加上主观联想,但肖海不会想到“调包尸体”,这个要求是秦玉林主动“提”出来的。 从这一点来看,肖海梦中的秦玉林明显具备自我意识,就像是民间传说中的“亡者托梦”。 而且以我这么多年对肖海的了解,他绝不是别人说什么就会照做的性格,但他真的这么做了,说明除了他告诉我的信息之外,肯定还发生了别的事情。 叮铃铃铃—— 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看向手机,是前台的小姑娘打来的。 “怎么了?” “师兄——” 我诊所前台的小姑娘叫庄湘,是我大学校友,因为找不到实习单位,被教授介绍到我这来,所以她一直叫我师兄。 “你下午到个快递,我帮你签收了,还有22的到付邮费。” “知道了,一会儿给你发红包。” “师兄果然是洞察人心呢!” 庄湘调皮的笑起来,我正准备挂电话,忽然听见她在对面小声嘟囔:“现在的人真奇怪,二十多块钱就寄个烟头……” 第4章 托梦 听到声音的时候,我的手指已经按到了挂断,愣住两秒钟以后,我果断给她打了回去。 “你刚才说快递里是一个烟头?” 电话刚接通我就立刻问道,她好像被我吓到了,过了几秒才“嗯”了一声:“应该是吧?用一个小盒子寄的,我看包装挺完整的……” “什么牌子的?” “我看看啊……是‘云烟’。” “送来我家!带着快递盒一起!”我急忙说道,听她有些为难又道,“报销三倍车费,外加一顿饭!” …… 一个小时后,庄湘终于到了。 “师兄……” 开门的时候,庄湘扭捏的看着我:“我出来太急,忘带钥匙了,能在你这住一晚吗?” 我看了眼她精致的妆容,还有明显搭配过的衣服:“你可以睡客房。” “谢谢师兄!” 庄湘甜甜一笑,“不经意”的撩了下头发:“那就给你添麻烦啦!” “不麻烦。”我伸手从她身后拿来快递盒,“我要出去一趟,晚上可能不回来,你记得锁门。” 说完我拿上外套,在她错愕的眼神里出了门,打车直奔星迪大厦——就是三天前秦玉林跳楼的地方。 路上我打开了快递盒,里面有个透明的自封袋,袋子里装着一个熄灭的烟蒂,滤嘴部分有点变形,点燃过的部分很平整,似乎在什么地方摩擦过…… 这是三天前,秦玉林交给我的那个烟头。 我突然觉得呼吸有点困难,降下车窗让风扑在脸上,我的大脑才重新开始运转起来。 当时秦玉林把烟头递给我之后,毫无征兆的从楼顶跳出去,后来烟头掉在哪里我已经记不清了,但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 “巧合!一定是巧合!” 我在心里暗示自己,这个牌子的烟并不罕见,所以肯定不是同一个……吧? 到达星迪大厦的时候,楼里的人基本上都下班了,好在值夜班的保安还记得我,我借了肖海的名头说来调查,然后就顺利的来到了天台。 三天的时间,这里没什么变化,不过楼顶的风很大,我觉得我可能找不到我想找的那个东西了。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能不能帮我个忙?” 我打通了肖海的电话,拿出自封袋看着里面的烟蒂:“我想做个dna比对。” …… “样本已经提交上去了,但是你没提供比对对象,最快也要一周才能出结果。” 接待室里,肖海拿来一杯咖啡放到我面前:“那个烟头怎么回事?如果只是普通的烟头,很多机构都能做比对吧?” “有熟人好办事。” 我搪塞道,实际是因为我拿不到秦玉林的dna样本,而一般的机构又没有基因库的权限。 “倒是你啊——”我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我还是想不通,你为什么会帮秦玉林做事?” “没什么,就是觉得该这样做。” 肖海不自然的笑了笑,没等我追问又摆摆手:“还没到告诉你的时候,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 我盯着肖海看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套话的想法。 绝大多数的心理技巧都是用来应付普通人的,像肖海这种经过专业训练、心理素质强大的人,在他提起警惕之后,我的那些技巧很难起作用。 “ok!”我靠在椅背上摊了摊手,然后拿起咖啡一饮而尽,“我不问你,你也别问我。” 肖海做了个无语的表情,伸出手指在眼睛周围画了一圈:“话说你多久没睡好了?黑眼圈像熊猫似的。” “黑眼圈?” 我一愣,这几天虽然有点忙,但我的睡眠时间还挺充足的,怎么会有黑眼圈? 肖海见我不信,索性拿出手机调到自拍模式,然后把屏幕对准了我:“你自己看。” 我下意识看向屏幕,几乎瞬间就被吓了一跳! 屏幕里的我精神萎靡、两颊深陷,黑眼圈重的好像一个星期没睡过觉,再加上我本身的眉骨就比较高,罩下来的阴影让我的眼睛看上去就像两个漆黑的漩涡。 “怎么会这样?” 我不敢置信的摸了摸脸,这才发现脸上油的要命,下巴上还有很长的胡茬,可我明明今天早上才刮过。 “要不是认识你的时间够长,我都要怀疑你染上什么不好的东西了!” 肖海开着玩笑收起手机,突然想到什么认真的看着我:“你……没染上那玩意儿,对吧?” “去你的!” 我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说来也怪,我原本感觉精神还挺足的,可是看到自己那副憔悴的模样之后,竟然真的开始觉得困了。 “我先回去了,有结果就通知我。” 我打了个招呼准备离开,可刚站起来就突然一阵眩晕,幸亏肖海及时扶了我一把。 “你还是别乱跑了!” 肖海把我的胳膊搭在他肩膀上:“我今晚值班,你先去我宿舍睡会儿吧。”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是脑子里晕的好像塞了一团浆糊,等我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宿舍里了。 “醒了?” 上铺有人说话,我听到声音不禁一愣。 这是我第一次来肖海的宿舍,但我之前听他说起过,虽然这里是双人间,却只有他一个人住。 而刚才那个明显不是肖海的声音。 “秦玉林?” 我试探着开口,身上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可是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我说过,我会向你证明的。” 一个脑袋从上铺探出来,脸上带着微笑,却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 “现在,你相信这个世界是虚假的了么?” “我更愿意相信现在这一切是虚假的。” 我朝他挤出个笑容,伸手在大腿上掐了一把,果然一点都不痛,眼前发生的一切只是场…… “梦?” 秦玉林目光灼灼的看着我——我真的看到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光:“你醒了以后去找肖海,对他做这个手势——” 秦玉林伸出右手,朝我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他看到就明白了,到时候会给你下一步的行动指示。” “……” 我惊愕于秦玉林的恶趣味,反应过来不对的时候,他已经纵身从上铺落地,一把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等一下!” 我急忙起身追赶,脚刚沾地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紧跟着又是一阵短促、但是强烈的失重感。 等我再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还在办公室,肖海坐在对面,正一脸茫然的看着我。 “做噩梦了?” “没……” 我下意识摇摇头,脑子里回想着刚才诡异的梦,然后鬼使神差的朝他比了个中指。 第5章 捷足先登 其实我刚把手伸出去就后悔了,作为一名专业的心理医生,这么轻易的被一个梦所影响,在我看来是极其不专业的表现。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肖海看到我的动作之后,整个人一下子就变得不对劲了。 “你……” 肖海下意识想说什么,却又赶忙闭上了嘴,接着迅速跑去关上了门,然后才压着嗓子、但十分激动问道:“你也见到他了!是不是!” “你是说秦玉林?” 我试探问道,马上又觉得不对劲:“可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你对出了暗号。” 肖海朝我回了一个国际友好手势,同时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太好了,我还以为是我工作压力太大,看到你也疯了我就放心了……” “去你的!” 我白了他一眼,随后才意识到这件事的诡异之处——肖海说我对上了暗号,是不是说明秦玉林也给了他相同的暗号? “看来你猜到了。” 肖海神色古怪的笑了笑,打开抽屉一边翻找一边道:“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会帮秦玉林做事吗?这个就是原因——” 说着,肖海从抽屉里拿出一枚黄铜钥匙,手柄上沁着墨绿色的铜锈,明显已经有些年头,但钥匙齿的部分磨得锃亮。 这说明它曾被闲置了很长时间,但最近一直被经常使用。 “这是秦玉林办公室的钥匙。” 肖海看着钥匙,眼神里竟透着一丝慌乱:“不是学校里的办公室,是他在校外租的一间房子。” “我梦到秦玉林之后,先是根据他的指示,在一个地方找到了这枚钥匙,然后又用这把钥匙打开了他的办公室,那个地方——” 肖海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隔了几秒索性直接把钥匙扔给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自己去看吧。” 我接住黄铜钥匙,同时心里的怀疑也达到了顶峰。 人类那些匪夷所思的梦境,大多是基于客观记忆的主观联想,也就是俗话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换句话说,人类无法梦到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即使偶尔出现例外情况,也都是当事人未曾察觉的潜意识记忆在作怪。 但今天的情况太诡异了。 我和肖海先后梦到了秦玉林,并分别在各自的梦境中获取了相同的信息,并且这部分信息,是我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知道的…… 思绪到这里就断了,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眼下发生这一切,却完全无法用唯物理论来解释。 “你在哪里看到了什么?”我扬了扬手里的钥匙,“说说看,或许我能理解?”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肖海为难的表情不像是演的,而且他从小作文水平就一般,我只能放弃从他这里打听的想法。 “这地方在哪儿?” “水泥厂家属楼,六单元302。” “老城区那个?” 我听到这个地址心里一颤,忽然想起庄湘给我的那件快递,好像就是从这个地址寄过来的。 但我当时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烟头吸引,竟然忽略了快递本身的源头。 …… 半小时后,我乘车来到了老城区。 开车的是肖海的一个队员,姓程,肖海值班走不开,碰巧小程的父母住在这附近,于是便让他开车带我来了。 “那栋就是水泥厂家属楼——从那条外楼梯上去,直走到头就是六单元。”小程给我详细指明了路线,又不放心的看向我,“真不用我陪你上去?” “不用了,我就是随便看看——谢谢你送我过来。” 我含糊一句便赶忙下了车,毕竟不知道接下来会看到什么,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这么想着,我按照小程说的路线上了楼,路上还把钥匙拿出来捏在手里,却没想到最后根本没用上。 不是小程指的路出了错,而是已经有人赶在我前面了。 “刘组长?” 我看着门口的刘祈有点发愣,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反观刘祈似乎并不意外,脸上只露出一秒不到的回忆神情:“你是那个谈判专家……怎么?这里有人寻短见?” “是心理医生。”我纠正了一下他的称呼,随后朝屋里指了指,“你住这?” 刘祈摇摇头:“我们调查秦玉林的时候,发现他的账户每个月都会固定转账一笔钱,最后一次转账是在他死亡当天,追查后发现,原来是在这里租了间房子——” 说到这,刘祈突然想到什么看向我:“对了,你是心理医生,能不能帮我分析一下,一个准备自杀的人,为什么还要按时交房租呢?” “抱歉,其实我对他的了解并不多,恐怕帮不到你。” 我挤出一个职业微笑,随后说了声“告辞”便继续上楼。 四楼有三家住户,其中401的门上贴了张传单,是上个月某家商场的酬宾活动,现在活动结束了还没撕下来,说明这家大概率没有人住。 于是我故意用力敲了敲门,又自说自话的寒暄了几句,然后就屏住呼吸,在通向五楼的楼梯上坐了下来。 因为302正对楼梯且开着房门,周围安静下来之后,我很轻易就能听到里面的声音。 房间里似乎有很多人,但是一个说话的都没有,只有时大时小的窸窣动静,好像他们正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有了这个念头,我的心一下就凉了半截,虽然我对刘祈的印象不好,却也无法否认他的专业程度,那间屋子经过他们的搜查,估计一点有用的线索都留不下…… 啪! 一声轻微的脚步让我猛地回过神来,刚站起身就看到刘祈站在楼梯拐角处,正歪着身子探头朝我这边张望。 我俩的视线对在一处,刘祈再次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你的患者没在家?” “在家,不过他的状态不错,我就没打扰。” 我努力挤出个自然的微笑,然后故作疲惫的捶了捶大腿:“刚才爬楼梯有点累,所以在这歇会——最近真是缺乏锻炼了。” “哦,是这样啊。” 刘祈点点头,脸上那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突然消失,整个人瞬间散发出强大的压迫感:“你作为心理医生应该知道,如果一段话里的细节太多,那么它往往都是谎话。” 第6章 合作关系 刘祈的声音在楼道里回荡起来,让本就心虚的我更加胆寒。 因为肖海的关系,我认识的警察着实不少,但他们给人的压迫感远远比不上刘祈,甚至就连肖海都不例外! “我……我……” 在刘祈的逼视下,我几乎瞬间就把自己带入了嫌疑犯的角色,张了几次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我知道我肯定完了。 上次在停尸房我就骗了刘祈,虽然我做了一些伪装,但以他的智商,我不信他看不出来,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没有当场点破罢了。 现在只有我和他在这里单独对峙,而且我已经在心理上落入下风,如果他现在开始逼问,我真的还能守口如瓶吗? 我没有这个信心。 我无措的看着刘祈,口袋里的手死死握着那把钥匙,因为太过紧张,甚至连掌心都渗出了汗水。 但就在我犹豫要不要主动交代的时候,刘祈突然朝我笑了笑:“抱歉,职业病犯了。” 刘祈说着,拿出支烟叼在嘴里,接着又拿出一只精致的金属打火机。 我虽然不抽烟,但有收集打火机的爱好,一眼就认出那是dupont经典的ligne 2系列,当年刚发售的时候价格不低,似乎和刘祈的身份有些违和。 “别多想,是我父亲送的。” 刘祈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解释了一句才把烟点燃,深深的吸了一口又看向我:“刚才没吓到你吧?这个职业做久了就是容易这样,我老婆为这事没少说我——” 刘祈说到这微微一顿,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你那个朋友应该也是吧?他叫什么来着?肖海?” “啊……” 我下意识想点头,但马上就反应过来不对。 先对目标施加压力,再用友善的态度让目标放松下来,在目标心理防线松懈的时候,“不经意”的问出关键问题——这是审讯中常用的技巧。 由此反推,刘祈确实看出我和肖海有问题,也大概猜到了我们的关系,只是他并不能完全确定,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想到这里,我立刻闭上嘴不再言语,我不知道承认会有什么后果,但直觉告诉我不会是好事。 “真不愧是专业人士啊!” 刘祈见我闭口不言,便知道我已经察觉到了,旋即苦笑摇头:“还好你没有犯罪,不然我们可真要头疼了。” 我还是看着刘祈不说话,他的话听上去像是放弃,但也可能是用“好身份”让我松懈。 两次的以不变应万变,终于让刘祈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他吐掉烟头用脚踩灭,然后又捡起来放进口袋里:“我直说了吧,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事?” 刘祈指了指302:“我知道你是冲秦玉林来的,但他的信息涉及案情,原则上我不能透露。” “除非?” “除非你帮我这个忙。” 刘祈露出奸计得逞的表情:“他家里有一些……额……小动物,我认为与案情有关,但我现在不具备饲养它们的条件……” 我心里一动:“所以你想让我养?” 刘祈点头:“作为回报,我将所有信息整合之后,可以向你透露部分信息——当然!涉及机密的信息我还是不会透露。” “是否涉及机密由谁判定?” “当然是我!” “呵呵……”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脑子里突然想起一个笑话—— 已婚男人向同伴吹嘘,说自己的家庭地位很高,所有大事都是自己说了算,同伴追问什么样的事算是大事?男人说这要让我老婆说了算。 “抱歉,我拒绝。” 我朝刘祈一笑,随后面无表情的快步下楼。 让刘祈掌握信息出口的尺度,大概率会让我得不到任何有效信息,换言之,帮他不会有收获,但不帮他也没损失。 不过这个想法,在我走到三楼的瞬间就崩塌了。 在我和刘祈对峙的时候,他带来的人正从302往外搬东西。 其中有六个恒温箱被堆在门口,每个恒温箱都有两个鞋盒摞起来的大小,里面从上到下依次是蜥蜴、壁虎、变色龙、蜘蛛、蚂蚁和一箱……土壤? “是蚯蚓。” 刘祈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来到我身边解释道:“最下面那箱养着蚯蚓,大概十条左右。” “他养这些东西干什么?” 我忍不住问道,因为这个搭配实在太奇怪了。 有的人喜欢养爬宠,有的人喜欢养昆虫,同时养爬宠和昆虫的我也见过,但那大多是把昆虫当成爬宠的饲料。 可是从那三个恒温箱里的昆虫数量来看,“饲料”明显不是它们的正确用法。 刘祈朝我耸了耸肩,似乎是表示他也不知道,接着他似笑非笑的伸出右手:“你能来这里,说明你也是有好奇心的——怎么样?我的提议依然有效。” 我看着那六个恒温箱,即便明知道这是刘祈的套路,可我还是有种强烈的直觉——这就是肖海、或者说秦玉林想让我看的东西。 “我可以帮你,但我有个条件。” 我转过身和刘祈对视:“五个问题,不论是否涉及案情,你必须回答我五个问题。” “太多了,一个。” “四个!” “三个……” “成交!” 我一把握住刘祈的手,象征性的用力往下一顿:“如果你反悔,我保证你再也见不到它们!” 刘祈闻言先是一愣,接着“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你是在威胁我吗?你知道这种行为是什么性质吗?” “别给我扣帽子,我没养过这种东西,不小心养死几只也在情理之中。” 我仰起头挑衅的看着刘祈:“怎么样?现在还想让我帮忙吗?” 刘祈眯起眼睛看着我,通过他手指不自觉的颤抖,我明显能感觉到他也在纠结。 不过这种纠结只持续了两三秒,他就反过来用力握住了我的手:“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 确定了合作关系,刘祈提议帮我把恒温箱送回家,不过被我拒绝了。 原因很简单,在足够信任他之前,我不想暴露太多的个人信息——虽然查我的住址,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等刘祈带人离开,我用钥匙打开了302的门,依稀能看出这里被布置成了实验室的模样,但就像我之前的猜测,除了那六个恒温箱和对应的饲料,他们连半张纸头都没留给我。 之后我给小程打了电话,他帮我一起把恒温箱搬到车上,然后又开车把我送回了家。 让我有些在意的是,小程似乎对这些恒温箱很感兴趣,一路上都在旁敲侧击的向我打听。 第7章 线索 前后折腾了大半宿,等我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小程帮我把恒温箱搬到门口就回去了,我拿出钥匙开门发现打不开,这才想起庄湘住在我家,而且我临走的时候,还特意提醒她要反锁房门。 “睡了没?给我开个门。” 我给庄湘打了电话,她含糊不清的答应几声就挂断了,这让我有点怀疑她是不是真的醒了。 好在庄湘很快就来给我开了门,看到恒温箱和里面的东西之后,又尖叫着跑回了客卧。 整个过程,我的注意力都在庄湘身上——她穿着我的睡衣,这意味着我今晚没有睡衣穿了。 不过我原本也不打算睡觉,独自把六个恒温箱搬到阳台,又去冰箱拿了瓶啤酒,最后在阳台上的躺椅坐了下来。 我和秦玉林接触的时间不长,却也能看出他的大致性格。 如果只从他的言语来看,似乎是常见的偏执型人格障碍,但实际上他是典型的强迫型人格障碍,外加一小部分的表演型人格。 这种人对于完美的要求几近苛刻,甚至愿意为此付出一切,而在目标完成之前,他们一般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既然秦玉林费了大力气布置研究室,这六个恒温箱就一定与他的目标有关。 “师兄?” 我听到声音回头看去,就见庄湘正躲在阳台门后面,睡衣外面又加了一件我的大衣,还有帽子、围巾之类的,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 “你不热吗?”我问她道,顺手把阳台门打开,不过她好像没有出来的意思。 “热点也比碰到那东西好。”庄湘指了指蜥蜴的恒温箱,能看出她是真的害怕,就连手指都在抖,“师、师兄,你晚上出去就是买这些东西?” “不是,是一个朋友……寄养在我这的。” 我斟酌了一下用词,挑着无关紧要的部分大概解释了一遍:“我那个朋友觉得这里面会有线索,所以我想顺便帮他研究一下。” “你说的朋友是肖队吧?” 庄湘露出个“我懂”的表情,不等我否认又继续道:“师兄,你们看过箱子里面吗?如果是我要留下什么信息,一定会埋在这里面。” “埋在里面?” 我心里一动,朝那六个恒温箱看去,虽然里面饲养的生物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的都有很多遮蔽物。 比如蚯蚓箱中的土壤,或者蜥蜴箱中的沙粒,看上去埋了东西的概率极高,不过…… “应该不会在里面。” 我摇头笃定道,理由也很简单。 埋东西这种可能,刘祈大概率也能想到,而且他能说出蚯蚓箱里有十条蚯蚓,说明他们肯定早就翻过了。 我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也觉得在理,随即露出疑惑的表情:“既然这样,怎么还会觉得有线索呢?” “是啊,为什么呢……” 我自言自语着,顺手把易拉罐递到嘴边,冰凉的啤酒顺着喉咙流下去,我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如果这些恒温箱里没有线索,刘祈为什么要把东西给我,并且告诉我里面会有线索呢? 我想过之后,发现不外乎两种可能,要么是线索的形式过于隐蔽,刘祈确实没有发现,要么就是他已经发现、甚至拿到了线索,这些东西只不过是他的缓兵之计! 想到这里,我连忙找出刘祈的名片,按照上面的号码给他打了过去,可是一直到自动挂断都没人接,而等我再打过去的时候,那个号码竟然变成了空号! “老狐狸!” 我暗骂一句,基本已经确定是第二种可能。 如果放在平时,我可能会就此打住,因为我从来不是喜欢探究秘密的人。 但这件事实在太过诡异,秦玉林说的“下一步行动”,应该就在这些线索当中,如果不按照他给的路走下去,天知道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我不想冒险,所以又给肖海打去电话,问他知不知道刘祈在本市落脚的地方,他刚开始有点意外,但也没多问,很快就告诉我一个地址。 另一边庄湘已经用手机地图帮我查询,是一家位于郊区的老招待所。 “你准备现在去吗?” 肖海在电话里问道,我能听出他的潜台词是想一起去,但我权衡之后还是拒绝了。 一来刘祈的身份在这摆着,无论如何不会做出伤害我的举动;二来肖海和刘祈似乎不太对付,带着他万一让局面变得更复杂,反而弄巧成拙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刚才我打过电话之后,刘祈肯定也知道我察觉了什么,他不会毫无准备,所以我也不打算单刀赴会。 “你是开车来的吧?我刚在楼下看到你的车了。”我看向庄湘,完全不给她说话的机会,“麻烦送我过去。” “现在?” “三倍加班费。” …… 这个时间路上没什么车,但庄湘的驾驶风格属于保守派,所以足足用了一个小时,我们才到肖海说的那个地方。 “师兄,你确定导航没错吗?” 庄湘看着传说中的招待所狐疑问道,也不怪她怀疑,那间招待所看上去确实有点太破了。 我在实景地图搜到的招待所是三层小楼,可是现在只剩下了一层半——一楼门窗尽毁,二楼区域仅有几堵残垣断壁,三楼更是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 “二十年前市中心迁移,这一带就成了无人区,如今还在地图上保留,估计更多是充当地标的作用。” 我打量着废弃招待所解释道,其实心里也有点打鼓。 肖海说刘祈他们在这里落脚,可是这里看上去明显不像能住人的,再怎么吃苦耐劳也不行。 “是不是在附近啊?” 庄湘又转头朝四周打量,但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会儿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能见度甚至还不到百米,除了那栋破败的小楼,我们连第二栋建筑都看不到。 “看来肖海也被耍了。” 我叹了口气,只能当做是刘祈没说实话。 就在我准备叫庄湘回去的时候,余光猛地看见招待所一楼的窗口,有一抹微弱的红光一闪而过! 里面有人! 第8章 意外收获 看到红光的瞬间,我几乎本能的拉开车门跳了出去,动作利落的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从来不是喜欢冒险的人,凡事必须有九成以上的把握才会行动,而像今天这种情况,我是宁可错过机会也不会冲动的,可为什么…… “师兄!” 庄湘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但我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几步横穿公路跳进路边的草丛,直奔红光出现的窗口冲了过去。 “锁好车门在车上等我!十分钟没消息就通知肖海!” 我用尽全力大声喊道,说着已经到了窗口,单手搭上窗台纵身一跃,像只灵巧的猿猴一样落进了楼里。 “呼——” 我单手撑地泄去冲力,身体反馈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这里很黑,虽然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间,但这里实在黑的有些不太正常。 好像置身于一团化不开的浓墨,恍惚间我甚至有种溺入深海的错觉,随着我起身的动作,竟然真的感觉到空气都凝滞起来。 “我找刘祈!有人吗?” 我试探着喊了一声,以防在黑暗中被人偷袭,可是声音落下了好一会儿,周围还是静悄悄的没半点动静。 “难道是我看错了?” 我嘀咕着往前迈了半步,这才发现地面比我想象的要软。 先前在外面看的时候,我还以为这里面是遍地的碎石瓦砾,可是现在从脚底传来的触感,却像是铺着厚实的地毯。 “刘组长?你在这里吗?” 我又喊了一声,同时拿出手机准备照明,可是按了几次开机键,屏幕都没半点反应,似乎是又没电关机了。 暗骂了一声倒霉,我又想起自己还戴着智能手表,虽然屏幕亮度远不及手电筒,但在这里总归是聊胜于无。 心里想着我轻轻翻动了一下手腕,谢天谢地我的手表还有电。 幽兰的光芒从屏幕上发散出来,我眨了眨眼适应光线,正准备继续往前探索,一张惨白的大脸就猛地探到我的面前! “啊!” 我大叫一声急忙后退,脚下却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等我意识到不妙的时候,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的朝后摔去! 嘭! 一声闷响,我结结实实的摔了个大屁股墩儿,紧跟着又是一阵叮叮当当的乱响,好像有很多锅碗瓢盆掉在地上,同时还有一大片温热的液体溅到了我的身上。 “哎呀你这该死的!” 黑暗中有人愤怒的叫了起来,同时还有一束白光打在了我的脸上。 突然的光亮让我下意识抬手低头,但也得益于这束光,我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我坐在一团脏兮兮的棉被上,旁边是碎砖搭成的简易炉灶,灶上本来应该还有一锅面条,不过现在已经全洒在了我的身上。 “你还看!我的早饭都被你毁了!” 那人又喊了一声,接着我就被人抓着衣领提了起来。 借着手电筒的光亮,我看到对方是个邋里邋遢的中年男人,胡子头发一大把,看不出具体的年纪,消瘦的身体裹在破烂的军大衣里,力气却是大的吓人。 “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急忙赔上笑脸道歉,就算被他喷了满脸口水也不敢生气。 倒不是我怂,看这人的打扮,明显是在这里落脚的流浪汉,我跳进人家被窝里,还打翻了人家的早饭,于情于理,我都没有生气的资格。 那人看着我身上的面条,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我这点吃的全被你毁了!一句对不起就行了?赔钱!” “好说!” 我点点头按亮智能手表:“我手机没电了,要不你扫我付款码?” “你耍我呢?”流浪汉咬牙切齿的看着我,“你看我像是有手机的样子吗?” “……” 我语塞了一下,连忙取下手机壳,从里面拿出备用的一百块钱:“我没带多少现金,你看这些……” 我的话还没说完,流浪汉就一把将钱抢了过去,透过手电光看了看水印,确定不是假钱才收进口袋,接着拿起地上的锅子,把我身上的面条拨了进去。 “看你态度还不错,这次就放你一马!快滚快滚!” 流浪汉没好气的挥了挥手,然后坐在地上,用手抓起面条吃了起来。 “真的非常抱歉。” 我再次道歉后准备离开,刚迈出一步又停了下来。 这个招待所不是什么名胜古迹,就连我也只是略有耳闻。 刘祈不是本地人,按说应该不知道这个地方,市区大大小小的酒店宾馆几百家,如果他是骗肖海的,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这里? 简单的二段式推论后,我得出一个结论——刘祈应该知道、甚至来过这间招待所。 “那个……方便问一下,您在这住多久了?” 我看向流浪汉小心问道,这些人平时缺乏和外界的交流,性格往往都十分古怪,我必须小心不能激怒他。 好在他的情绪比我想象中稳定的多,闻言只是看了我一眼:“七八年了吧?有事?” 我一听就知道有戏,连忙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我想打听一下,最近这里有没有出现过一些怪人,就是穿西装、打领带,看上去特别严肃的一伙人?” “特别严肃……” 流浪汉的眼珠朝左上方飘去,不多时摇了摇头:“没注意,我白天要出去找吃的,只有晚上才回这里睡觉。” “……打扰了。”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时流浪汉也吃完了面条,抹了抹嘴拿出半截香烟,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金属打火机。 叮—— 机盖弹开发出清脆的响声,我的心脏瞬间跟着颤了一下! 那是一只dupnot的ligne 2系列,存世量虽然不低,但在本市却鲜少有人使用,我唯一一次见到,就是几小时前在刘祈手中! “你这火机是哪儿来的!” 我一把抓住流浪汉的手问道,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脸,但我知道我的表情肯定非常严肃,因为他明显被我吓到了。 “我、我捡的……” 流浪汉哆里哆嗦的回道,说着朝楼上指了指:“就在楼上右手边第二个房间!” 第9章 晚来一步 我一路狂奔来到二楼,几乎一眼就看到流浪汉所说的房间。 因为楼体坍塌,整个二楼几乎成了一片废墟,但这个房间明显被人清理过,不仅房间里没有多少碎石,门外甚至还有一条通向楼梯的小路。 我几步来到门口,首先注意到墙上的腻子已经被人刮去,大片的红砖墙暴露在空气中,不少地方都有明显的划痕,似乎是刮除腻子的时候造成的。 “诶?怎么又变了?这里不会闹鬼吧?” 身后忽然有人说话,原来是那流浪汉也跟着我上来了。 我愣了一下回头看他:“你刚才说又变了,这里之前变过?” 流浪汉脸色煞白的点点头:“这里原来全是碎砖,前几天不知道被谁给清理了,还有那些墙上,原来都刻着看不懂的画,现在也都不见了。” “你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一个多小时以前?这里的自来水还能用,我上来打水煮面。” “当时墙上还有那些符号?” “嗯。” 我回想了一下,一个多小时之前,差不多就是我和刘祈分别的时候。 也就是说他从秦玉林的办公室离开之后,立刻赶到这里清除了墙面上的符号,并在过程中不小心遗落了打火机,最后被这个流浪汉捡到了。 从时间上来看,这一切似乎都串的起来,可我还是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我看向流浪汉:“你还记得那些符号是什么样子吗?” 流浪汉的脸上透出几分为难:“我没仔细看,就记得是一些圆圈和线,有点像纳斯卡线条。” “你还知道纳斯卡线条?” “瞧不起谁呢?”流浪汉白了我一眼,两手叉腰满脸的骄傲,“老子当年可是鲁美的专业满分!” “???” 我错愕的看着他,第一反应就是不信,慢慢发现那张蓬头垢面的脸似乎真有些眼熟,好像在报纸上看到过。 “你是……”我努力搜索着不多的记忆,试图对上眼前这张邋遢的脸:“张全?” 流浪汉的眼睛里亮起了光:“你认识我?” “久仰大名!”我努力挤出个友善的微笑,来掩饰心里对张全的鄙夷。 张全是本市人,当初还在学校的时候,就有很多大公司向他抛出了橄榄枝,可是全都被他拒绝了。 毕业之后,张全回到本市成立了自己的艺术工作室,就在所有人以为一颗艺术界的新星即将升起的时候,他却被爆出了性侵模特的丑闻。 几天之后,张全关闭了工作室不知所踪,有人说他是被抓捕归案,也有人说他是畏罪潜逃,没想到他居然一直住在这片废墟里。 张全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见我认识他,连忙从口袋里摸出一只铅笔:“现在认识我的人可不多了,手伸出来!我给你签个名!” “不麻烦了!” 我不着痕迹的把手插进口袋,用眼神指了指红砖墙:“你说这里原来有纳斯卡线条,那你还记得大概的内容吗?” 虽然没看到墙上的信息,但在时间如此紧急的时候,刘祈还不忘清除线索,说明这里的东西在他看来十分重要。 如果能搞清楚那些刻画的内容,说不定可以成为我的筹码。 “当然记得!”张全说着,又从怀里拿出一个素描本:“要帮你画吗?” 我看到那个素描本有点惊讶,张全整个人都邋里邋遢的,可是那个素描本却被他保存的很好,工工整整、干干净净,上面甚至连个泥点都没有。 “那……麻烦了。” “不麻烦。”张全摆摆手,然后朝我伸出一根脏兮兮的手指:“一幅画一百!” “啊?” “一幅画一百!人民币!”张全以为我没听懂又重复一遍:“这墙上原来一共有六幅画,全要的话算你五百块!” “以你的水平倒是不贵……”我苦笑了一下,把身上所有的口袋都翻过来:“问题是我真没带现金。” “那就打欠条吧!” 张全说着把素描本递给我,我刷刷点点的写了欠条,又借着他身上的油污按了手印,然后他才坐在地上开始画。 这是我第一次在现场看张全作画,控笔精准而且速度很快,看来就算是过着流浪汉的生活,他也始终没有放弃绘画。 不过六幅画还是需要一点时间的,我等的有些无聊,便指了指欠条随口问道:“我记得你以前是个挺清高的人,怎么现在这么市侩了?” “清高管屁用!又不能当饭吃!” 张全鄙夷的笑了笑,不知是对我还是对曾经的自己:“我当年要不是挡了别人吃饭的门路,也不至于混成现在这样!” 我听出他语气中的愤懑,心里一动:“你的意思是,当年有人栽赃你?” “这还用说?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张全咬了咬牙,语气中满是不屑:“老子当年风靡万千少女,多少人排着队想往我床上跑,燕瘦环肥什么样儿的没有?性侵?老子用的着吗?” “……” 我看着张全没说话,但也觉得不太对劲了。 当年的张全绝对是一颗耀眼的新星,尤其在本市落脚之后,不仅是本地的女粉丝,甚至经常有外地女粉丝不远万里的过来找他。 可就算是这样,张全却没传出任何绯闻,有人说是他势力庞大封锁消息,更有甚者怀疑是他的取向有问题。 不过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张全似乎没有为自己正名的打算,我自然也不会多管闲事,随便附和几句就结束了这个话题。 与此同时,张全也完成了第一幅画,他随手撕下来递给我,然后又开始了第二幅的创作。 我借着月光看了一下,这幅画确实很像纳斯卡线条,整个画面运用了大量的直线和圆点,共同构成一只俯身回首的蜥蜴形象。 当然也有可能是壁虎或者变色龙,毕竟在这种风格的画里,这几种动物的形象应该都差不多,所以我不敢确定。 另外还有一个发现让我很在意,如果张全没有进行艺术加工的话,这幅画看上去其实更像另一种东西。 一种不应该出现在墙上、尤其不应该出现在一片废墟的墙上的东西。 第10章 六幅画 “你确定这是画在墙上的图案吗?没记错?” 我怀疑的看向张全,但并不是不相信他,而是对他这种异常自信的人,质疑远比恭维更好用。 果然,张全闻言立刻停下了笔,翻到一页空白的纸递给我:“你随便画点什么,越复杂越好,我看一眼就能全记下来!” “抱歉。”我推回他的素描本,“我只是觉得这个构图不应该出现在墙上,而应该是……” “电路板。”张全接上我的话,同时手上的动作不停:“对吧?” 我点点头,发现他没看我又“嗯”了一声。 如果抛弃整体的外形,单看那些圆圈和线条的话,这很像是某种机器中的电路板,以我粗浅的电路知识甚至能找出控制芯片的位置。 “我第一次看到也觉得像电路板。”张全说着又递给我第二幅画,“但后来仔细研究了一下,这种电路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 我接过来,是一只张开脚的蜘蛛:“你还懂电路?” “我在大学学过电气工程。” “鲁美有这个专业?” “没有,我自学的。” 张全说着又递来第三幅画,我看了很久才意识到,那是一条蜷缩成一团的蠕虫。 蜥蜴、蜘蛛、蠕虫。 三幅画的内容让我灵光一闪:“剩下的三幅画是不是蚂蚁、壁虎和变色龙?” 张全惊讶的抬头看我:“你看到过?” 我摇摇头,太阳穴隐隐有些胀痛,没想到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最后居然又回到那六个恒温箱上了。 张全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但他也没有多问,继续画出了剩余的三幅画,然后一并撕下递给了我:“六幅画,五百块,不准赖账!” “我的员工在车里等我,一会见到她就给你钱。”我指了指公路的方向,将六幅画叠好收进怀里,然后两个人一起下了楼。 刚到楼下,我们就看到外面闪着警车的红蓝光。 “你报的警?”张全皱起眉头看我,似乎有些紧张。 我正要否认,突然想起进来之前叮嘱庄湘,如果我十分钟没出去就让她报警,而现在距离我进来已经二十多分钟了。 “可能是我员工不放心报了警。”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想了想又建议道:“要不你先藏起来,我取了钱给你送来?” “笑话!老子又没犯法,有什么不放心的?”张全轻蔑的笑了一下,然后转身钻进楼梯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我有些无语,但也懒得理他,出了招待所朝公路的方向走去,隔着老远就看到庄湘和肖海站在路边。 “师兄!”庄湘看到我就连忙跑过来,还剩两三步的时候又捂着鼻子退了回去:“你干嘛去了?身上什么味道这么臭?” “臭?”我闻了闻身上,确实有一股发霉的味道,还没想好怎么解释,肖海又走了过来。 “到底怎么回事?”肖海问我,眼睛还看着招待所的方向:“小庄急匆匆的叫我过来,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白了肖海一眼:“你不是说刘祈住在这吗?你自己看,这像是住人的地方吗?” “我说的?”肖海一脸疑惑的看着我,“你可别冤枉人啊!专案组的落脚点属于内部机密,我怎么可能告诉你?” “不是你说的难道是鬼?”我一指躲远的庄湘:“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听着,你是想说我们都记错了?” 铁证如山,肖海的表情更疑惑了:“你给我打电话?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完全没有印象?” “你……我……” 我张了几次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索性先不理会肖海,翻了个白眼转向庄湘:“带钱了吗?给我拿五百,一会儿给你。” “又要钱?”庄湘脸色一垮:“快递费和加班费还没给我呢!” “回家一起给你。”我拿出手机晃了晃:“我手机没电了。” 庄湘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着什么去车上取钱。 “你真没给我打电话。”肖海拿出手机给我看通话记录,“这是我下午叫你去警队,没打通才打了你诊所的座机,再就没有记录了!” “或许是被你删了。” 我随口回道,说话的工夫庄湘已经回来了。 我拿了钱让他们在这等着,然后又去招待所给张全送钱。 “真不是来抓我的?” 我刚进招待所就听见张全的声音,但是不知道他藏在什么地方。 “你不是没犯法吗?有什么好紧张的?”我说着把钱举起来,“钱来了,你在哪儿?” “放地上就行。”张全的声音再度传来,完全没有现身的意思。 我放下钱正准备离开,张全又在黑暗中喊道:“等一下!” “怎么了?”我停下脚步回头,就看到楼梯下的阴影被手电光照亮,张全还是没有现身,但能看到他投在墙上的影子。 “你是个好人,希望还能再见到你。” 张全说完就关了手电筒,周围重新归于黑暗。 我眨了眨眼适应光线,就发现地上那五百块钱不见了,可我刚才并未听到有人靠近。 我摸着怀里的六幅画,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连忙摸黑去到楼梯底下,一番摸索后就发现这里果然没有人。 “难道张全也是当事人么……” 我揉着胀痛的太阳穴思索起来。 通过之前和张全的对话,我能确定他虽然有点自负,但精神状态十分稳定,所以他刚才那句话一定是有意义的,只是我暂时还不知道什么意思。 “希望还能再见到你。” 这句话乍听像是没有意义的客套,但如果加入“张全是当事人”的假设,就会得出两种可能的解释—— 张全遇到了某种危险,以至于他不确定是否还能见面;张全认为我将遇到某种危险,在以这种方式提醒我小心。 但是真的有这么复杂吗? 我对自己抛出了一个疑问,随即发现了第三种解释,也是概率最大的解释——最近遇到的事情太过诡异,搞得我现在有点过分敏感。 “身为专业的心理医生,不应该被外界影响自己。” 我默念了一遍导师的口头禅,收起纷杂的念头准备离开,可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现在,你相信这个世界是虚假的吗?” 第11章 旧事 “秦玉林?” 我心里一紧,下意识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就在这时,周围的场景忽然发生了变化,我好像置身于蒙太奇手法的电影中,随着昏黄的灯光驱散黑暗,一间80年代风格的宾馆,缓缓出现在我的眼前。 老旧的地板被鞋底摩挲的发亮,斑驳开裂的墙壁上,用我看不懂的文字写着巨大的标语。 楼梯上方吊着一盏电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一小块区域,秦玉林就坐在那里,似笑非笑的盯着我看。 “真巧啊,又见面了。” 我朝秦玉林笑了笑,同时偷偷在大腿上掐了一下,没有任何感觉,这果然是一场梦。 可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不巧,我专门在这等你的。” 秦玉林说着从楼梯上站起来,我突然发现他好像比我印象中高了很多,他的头甚至超过了吊灯的罩子,站在那里就像一只无头鬼。 “你想让我找到这里。”我想起肖海不记得打电话的事:“那通电话也是你搞的鬼吧?可你怎么能在我清醒的时候影响到我?” “你确定当时是清醒的吗?”秦玉林的脸隐藏在阴影里,但我能听出他此刻在笑:“说不定一会儿你醒过来,会发现自己躺在肖海的宿舍里。” “……” 我一时语塞,对大多数人来说,区分梦境和现实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动摇了。”秦玉林的声音有些得意,“这说明我的努力没有白费。” 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所以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既然已经见面了,不妨有话直说。” “no!no!no!”秦玉林摇了摇手指:“你已经走到这里,我可不想让自己的努力白费。” 我无语的看着他:“那这次见面有什么意义?” “这个地方就是意义。”秦玉林轻轻跺脚,老旧的木制楼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这是一家1984年的国营招待所,你不想看看那几幅画最初的样子吗?” “1984年?” 我听到这个时间有些吃惊,我想过这可能是一件陈年旧事,可没想到竟然是40年前? 不,不对! 我灵光一闪看向秦玉林:“你撒谎。” “嗯?”秦玉林明显愣了一下:“为什么这么说?” 我抬手在空中画了一圈:“人类对于梦境的架构,是基于客观记忆的主观联想,换句话说,人不会梦到自己没见过的东西。” 秦玉林摊开手:“所以呢?” “我看过你的资料,你是1982年出生的。”我冷笑着看着秦玉林,“就算你真的来过这里,一个两岁的孩子又能记住多少?这个梦境中的信息又有多少准确性?” “……你说的很有道理。”秦玉林沉默了一会儿才无奈说道,紧接着又话锋一转:“可我什么时候说这是我的梦境了?” “不是你的梦境?” 我听到这话有点懵,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不是他的梦境还能是我的? 秦玉林似乎没有解释的意思,说完就自顾自的转身上楼。 我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就发现秦玉林到了二楼却脚步不停,转身又朝着三楼走去。 我愣了一下,忽然想起这间招待所在2024年已经成了废墟,但在1984年却是完整的,说不定真能得到什么线索! 心里想着,我不由得加快脚步,刚来到三楼,就听见周围隐约有人说话的声音,而且听上去人还不少。 秦玉林停在楼梯口转头看我:“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数字生命吗?” 我点点头:“1987年的首届人工生命研讨会,有人在会上首次提出了人工生命概念。” “记性不错,但其实c.gngton并不是首个提出人工生命概念的人——”秦玉林说着,伸手指向了某个房间:“早在1984年,就已经有人在研究这个课题了。” 秦玉林的话让我突然生出许多疑问,可还没等我开口,就被他用手势制止。 “你的时间不多了。” 秦玉林抬起自己的手腕,那里戴着一个电子腕表,上面显示着九分钟多一点的倒计时:“劝你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我看着秦玉林,试图判断他是否在虚张声势,但我很快就放弃了,因为他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变化。 无奈之下,我只能先去那个房间。 奇怪的是,我在门外还能听到很多人讨论的声音,可是推开门的一瞬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不见了。 起初我以为是被我打扰,但很快就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想说清楚这个发现,就要从房间里的情况开始说起。 这里不是一个普通的标准间,而是三个房间打通墙壁连在了一起,连接处的墙壁上糊了报纸,但还是能看到下面裸露的红砖。 房间正当中,是六张单人床拼成的临时会议桌,大量的草纸和文件堆成了小山,床上摆不下就放在地上,只留下几条不足三十厘米宽的蜿蜒小路,我必须很小心才能不踩到它们。 除了来回走动忙碌的人之外,会议桌旁边还围坐了二十多人,所有人都拿着草纸或者文件在讨论什么,可我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这是一段封存的记忆,我们只能作为观察者存在。”秦玉林不知何时走到了我的身后:“所以我们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同样他们也听不到、甚至看不到我们。” “这一点我已经发现了。” 我看着满地的草纸和文件说道,那上面无一例外的都是空白:“这里没有任何信息,你为什么要带我来?” “没有信息?”秦玉林露出个古怪的笑容:“谁说只有记录在纸上的才是信息?” “不在纸上?” 我心里一动,纸上的信息都被隐藏,我们也听不到任何声音,那唯一的信息载体就是……人? 想到这里,我第一次把注意力放在了房间里的人身上。 房间里总共有三十多人,男女都有,统一穿着那个年代流行的中山装,除了发型略有不同,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同一个人。 但在仔细观察过之后,我开始发现不对了,一股寒意顺着脊柱攀了上来,几乎瞬间就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12章 偶然和必然 那些来往忙碌的人没什么特别,真正让我吃惊的,是围坐在会议桌旁边的二十几人。 在这其中,至少有三分之二的人我都在课本上看到过,如果放在2024年的话,其中几位甚至是不能同乘一架飞机的程度!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我错愕的看向秦玉林:“就算是1984年,想把这些人凑在一起也很不容易吧?” 问秦玉林的同时,我还在搜索自己的记忆,可是关于1984年的大动作,我只能想起一个“经济体制改革”。 “实不相瞒,我也不知道。”秦玉林真诚的看着我:“这次行动前后持续了一年零三个月,可是直到最后销声匿迹,都没有半点风声传出来。” 我听到这话有些崩溃:“那你还让我来干什么?” 秦玉林又换上平时似笑非笑的表情:“别急,你马上就知道了。” 几乎就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三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在两个荷枪实弹的战士的保护下走了进来。 我下意识转头看去,只一眼就惊的瞪大了眼睛。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 虽然样貌和教科书上的照片有些出入,但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因为他在心理学的地位太高了,尤其是在国内,属于只要研究心理学,就根本绕不开的那种程度。 但让我吃惊的并不是这位高人,而是拎着手提包走在最后、看上去像跟班的一个年轻人。 这人大概二十出头,带着一副古板的黑框眼镜,青涩的脸上明显透着慌乱,和我记忆中的他很不一样。 是的,我认识这个人,他就是我大学时的导师、国内着名心理学教授,杨佩宁、杨教授。 震惊过后,我几乎瞬间就领会了秦玉林的意图。 他对于这次会议的内容很感兴趣,但是出于某种原因,难以调查这次会议的真实内容。 于是秦玉林另辟蹊径,转而对参加会议的人员入手,而这其中最容易得手的,便是1984年还名不见经传的杨佩宁教授。 毕竟比起那些1984年就已经是大人物的高人,我的导师应该是最容易的突破口了。 但如果真的是这样,就意味着一个更加恐怖的可能—— 我看向秦玉林,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我们的相遇并不是巧合,是不是?” “这就是你的下一步行动。”秦玉林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但这句话已经等同于默认。 我们在天台的相识并非偶然,秦玉林从一开始就打算用自杀引我入局,而他的目标就是我的导师! “你真是个疯子!” 我咬牙切齿的看着秦玉林,我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可我的心里却只有恐惧。 为了调查这次会议的内容,秦玉林不惜用自己的生命做局,这种人简直比反社会人格还要可怕! 恐惧过后我还有些费解,秦玉林已经跳楼死亡,就算真的查清会议内容,也不会对这个客观存在的事实产生丝毫影响。 那他的目的是什么?豁出性命做一件没有好处的事,这不符合一般人的行为逻辑…… “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思考上。”秦玉林打断了我的思绪,说着又抬起手腕上的电子腕表:“你已经知道了下一步的行动,要不要利用剩余的时间做些别的?” “别的?”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看到秦玉林指了指我的胸口,这才想起那六幅画。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二楼看看原版的壁画,刚要动身又忽然想到什么,用讥讽的眼神看向秦玉林。 “其实你根本不用费这么大力气。”我指了指那些干张嘴不出声的人,“如果你选择的不是我,而是一个唇语专家,现在已经达成目的了。” 秦玉林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想过这个办法。 而我看到他吃瘪的表情,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报复的快感,随后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间朝二楼走去。 在二楼右手边第一间房,我见到了那六幅画的原版。 从整体上看,这六幅画和张全画给我的差不多,但它们之间的位置让我觉得有点意思。 六幅画的构图有些像传统文化中的五行生克图,彼此之间甚至还有单向箭头连接。 如果以最上方的蜘蛛为起始,顺时针顺序依次为蚂蚁、壁虎、蚯蚓、变色龙、蜥蜴,最后由单向箭头连接到起始的蜘蛛。 这个构图加上排列顺序,有些像生物课本上的食物链,但我也不敢确定,因为我不知道变色龙和蜥蜴之间,是否存在食物链的关系。 “看的怎么样?”秦玉林再次出现在门口,抬起腕表给我看倒计时:“友情提示,你的时间不多了。” “对的人一秒钟就足够了,不对的人,一辈子也没用。”我头也不回的说道,暗骂秦玉林在白费功夫。 不过秦玉林好像没听出我在阴阳,反而赞许的笑了一下:“我现在相信你在大学辅修过哲学了。” “他果然记得……” 我心里“咯噔”一声,我在大学时辅修过哲学,是我在天台上告诉他的,现在他能脱口而出,说明他就是那个跳楼身亡的秦玉林! 多个内容连续的梦境,这已经超出我的知识范畴,也让我曾坚信的唯物主义再次动摇。 “看来你已经开窍了。”秦玉林再次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为了提高你的成功率,我再给你一个小小的提示吧——天窗效应。” 我一愣:“什么意思?” “国人的性情总是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说在这里开一个天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天窗了。” 秦玉林滔滔不绝了一大段,最后朝我投来个鄙夷的目光:“心理学中应该有这个技巧吧?你居然不知道?” “我知道‘天窗效应’是什么意思。”我用一种无语的表情看着他:“我是问你为什么用这个做提示。” 秦玉林发现自己理解错误有些尴尬,隔了几秒才故作镇定的耸了耸肩:“佛曰,不可说。” “你……” 我还想说些什么,眼前忽然一阵恍惚,所有的光线都在一瞬间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浓郁的黑暗,像浪潮一样向我涌来! 第13章 无奈之举 等我再度看清时,周围已经变回了招待所的废墟。 我站在招待所的大门口,月光在我周围照亮了一小块区域,五张钞票放在光与暗的交界处,说明我入梦的时间点,应该是在我放下钱准备离开的时候。 “瞬间入梦……是催眠吗?” 我看向楼梯下的阴影,试图分辨张全还在不在那里,但我很快就放弃了,因为真的太黑了。 “希望还能再见到你。” 我鬼使神差的重复了张全的话,又朝楼梯的方向摆了摆手,然后转身踩着碎石瓦砾走了出去。 回到公路边的时候,肖海和庄湘明显有些等着急了。 “师兄!”庄湘捂着鼻子跑过来,“你干嘛去了?怎么这么久?” “我去了很久吗?” “差不多十分钟吧。”肖海说着把枪塞回枪套:“你要是再不出来,我都准备冲进去了!” “十分钟……” 我回想了一下,在那个梦境中的时间也差不多是十分钟。 而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梦中的时间流速和现实中是不同的,再加上秦玉林无法“控制”那个梦境,愈发让我觉得这个梦境是特别的存在。 “先回家吧。” 我收起思绪摆了摆手,没有多说,直觉告诉我,现在除了自己谁都不要信。 由于我身上的面汤和霉味,庄湘拒绝我进入她的爱车,无奈我只能坐肖海的警车回家。 开车的是小程,肖海坐在副驾驶,我独自坐在后排看着他俩,忽然感觉自己像个犯人。 “小程,你不是下班回家了吗?”我问开车的小程道,试图通过聊天来改变一下车里的氛围。 小程还没说话,肖海就在一旁道:“是我叫他回来的,庄湘打电话说你可能出事了,他是我这边最后见过你的人,就想着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没想到我什么都不知道吧?”小程从后视镜朝我笑了笑:“您可得给我证明,不然肖队总怀疑我瞒着他!” “不是怀疑,是谨慎。”肖海纠正了小程的用词,又从副驾驶回头看我:“你下午去那个地方,真的什么都没发现?” “我……” 我正要说话,忽然从后视镜看到小程微微摇了摇头,到嘴边的话立刻改口:“我去晚了一步,刘祈他们把东西全拿走了。” “该死的家伙!”肖海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他到底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怎么总能比我快一步?” 我笑了笑没说话,从后视镜看向小程,明显感觉到他的神情不太自然。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半小时后警车开到了我家楼下。 “肖队。”小程停好车看向肖海:“我能不能上去借个厕所?憋一路了……” “事儿真多!”肖海翻了个白眼,朝我投来询问的目光。 我知道小程应该是有话想跟我说,便点了点头带着他一起上楼。 “你到底怎么回事?”刚一进单元门,我就开门见山的问小程道:“那几个恒温箱是你帮我送回来的,为什么要瞒着肖海?” “如果我说是迫不得已……”小程局促的看着我,“您信吗?” “信。”我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肖海队里的人我都认识,小程年纪不大,但是警校毕业之后就进了刑警队,这些年和肖海一起执行了不少任务。 我不清楚那些任务的细节或是内容,但我知道肖海曾经救过小程几次,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背叛肖海,这也是我在车上配合他的原因之一。 “这样解释起来就简单了。”小程见我点头,明显松了口气:“很抱歉,我不能向您透露任务细节,但我希望您能向我同步信息,这是上面的意思。” 小程朝上方指了指,这个动作是提醒我不要多问,但他没意识到的是,他刚才的话已经透露了很多信息。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小程的任务命令来自警方,而肖海对这个任务并不知情,我合理怀疑这是出于回避原则。 其次,小程要求我同步信息,说明他对这件事的了解程度远低于我,那么大概率不是刘祈的人。 除了我和刘祈之外,还有第三方在调查这件事,我不认为警方内部会分成两派,而小程又肯定属于警方,那就只能导向一个结果—— 专案组的刘祈并不代表警方,而是另一个官方势力。 我用了两秒钟理清逻辑,紧跟着就有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这件事背后所牵扯到的东西,远比我之前预想的最差结果还要复杂! “放心,等我有了进展,一定会向你同步的。” 我随口搪塞了小程,然后快步跑上了楼。 庄湘回来的比我早,我家的房门虚掩着,我进去的时候,她正隔着阳台门看那几个恒温箱。 “师兄你回来啦?”庄湘看到我,立刻指了指卫生间:“赶紧去洗澡!你身上臭死了!” 我尴尬的笑了笑,同时还觉得有点感动。 自从被牵扯进这件事情,我开始变得疑神疑鬼,总觉得身边的人对我别有用心,唯独和庄湘相处的时候,能让我从这种焦虑中短暂的抽离出来。 “你毕业以后就没回过学校吧?”我脱掉外套扔进脏衣篓:“明天回去看看老师?” 我不想去打扰老师,但秦玉林费尽心思引我入局,说明他没法从我老师那里获取信息,而就我目前查到的线索来看,也没有我老师参与进来的迹象。 由此看来,刘祈大概率不知道我老师的存在,所以这可能是我唯一一次能领先他的机会了。 “你说杨教授?”庄湘想了一下点点头:“确实很久没去看望他了,可是咱们俩一起去,诊所怎么办?” “关一天门饿不死的。” 我说着进了卫生间,打开淋浴让热水冲掉身上的霉味,顺便也冲掉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热水澡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从卫生间出来之后,我感觉整个人都焕然一新。 睡了一觉补充精神,第二天上午九点多,我和庄湘就开车来到了母校。 第14章 旁观者清 找地方停好了车,我们朝着教职工宿舍的方向走去。 我们的导师杨佩宁已经退休,按说是不该住在这里的。 可他一生未娶,没有别的家人,再加上对学校有很大的贡献,所以校方领导才破例给他特批了一间独栋的房子。 这栋房子面积不大,但胜在闹中取静,外面还有一片三十多平的小菜园子,我和庄湘来到这里的时候,杨教授正提着桶在菜园里浇水。 杨教授今年已经六十多岁,单薄的身形立在茂盛的蔬菜中间,让“园丁”这个比喻得到了相当生动的诠释。 “教授!”我喊了一声,跑过去从他手里接来水桶:“您腰不好,还是让我来吧。” “呦?稀客啊?”杨教授笑了一下,精神头还算不错:“小庄也来了?正好茄子熟了,中午给你们露一手!” “太好了!”庄湘蹦蹦跳跳的跑过来,搀着杨教授出菜园:“您都不知道,我毕业以后,最怀念的就是您做的红烧茄子!” “别来这套!”杨教授笑着刮了一下庄湘的鼻子:“真那么想,怎么不见你回来看我啊?” “这不是工作忙嘛!”庄湘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您要怪就怪师兄,谁让他给我安排那么多工作的!” “我那诊所一周见不到三个顾客,你能有多少工作?” 我毫不留情的当场拆台,庄湘气的像只仓鼠一样鼓起腮帮子,把杨教授逗得哈哈大笑。 我浇水的手一顿,这温馨的气氛让我突然涌起一阵负罪感,好像自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 “你们先进去吧!”我努力保持平静朝两人道:“外面风大,别让老师在这吹着了。” 庄湘点点头搀着杨教授进屋,我借着浇水给自己做了些心理建设,又随便摘了几颗茄子才进门。 杨教授在厨房淘米,庄湘在旁边帮着剥蒜。 我走过去把茄子放进水池,回头冲庄湘道:“你不会做饭就别添乱了,去帮老师收拾一下屋子吧。” “老师你看!”庄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就知道给我安排工作!烦死了!” 杨教授哈哈大笑,但没有为庄湘撑腰的意思,庄湘气的跺脚,说了句“你们都欺负人”就乖乖收拾房间去了。 “没别人了。”杨教授随手关了厨房的门回头看我:“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工作中遇到什么问题了?” “您怎么……” 我一阵错愕,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我所有察言观色的本事都是他教的,又怎么可能瞒过他的眼睛? “是遇到了一点小问题——”我沉吟了几秒斟酌用词,“最近我有一个患者,他经常会做一些连续的梦。” “连续的梦?”杨教授挑了下眉毛,似乎很有兴趣:“是内容的连续?” 我点点头:“而且他在梦里得到了一些真实的、但他不可能知道的信息,所以他认为这是类似亡者托梦的情况——您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 杨教授用一种温和的眼神看着我,仿佛又回到他指导我考博的那段时间:“梦境的内容是基于客观记忆的主观联想,但这并不是绝对的。” 我露出不解的表情:“那要如何用唯物主义来解释这种情况?” “为什么要解释呢?”杨教授的语气循循善诱:“现代医学放在几千年前会被当成巫术;天气预报在三国时期是足以媲美神迹的奇淫巧技。” “二百年前的人不相信只用一根电线就能完成通信;一百年前的人更不会相信,只靠一根网线就能将全世界连接起来——” 杨教授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换成我熟悉的语气继续道:“所谓‘唯心’、或者说‘迷信’,只是现有的科学水平还无法解释,但其中的道理始终存在。” “‘迷信是无数把锁,科学是解开它们的唯一钥匙。’这是您给我的毕业寄语。”我有些无奈的笑道:“但这并不能解释那位患者遇到的情况。” “我说了,不需要解释。”杨教授的表情认真起来:“唯心和唯物的界定,从来不是非黑即白,这条界线应该是不断变化的。” “……您说的对。”我沉默了一下点点头,“但这听上去不像您的理论。” “确实不是。”杨教授坦率承认,有些浑浊的眼睛里透出几分回忆:“这是一位真正的高人告诉我的,可惜我当时太年轻,并不认同他的观点,等我醒悟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想起梦中那位国内心理学的奠基人:“您说的是……朱老师?” 话音落下,我就看到杨教授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这种表情。 早在我第一次上他的课时,他就要求我们时刻保持平静的外表,因为心理疾病的患者都是十分敏感的,作为医生,时刻保持平静才能最大程度的安抚患者。 “你怎么会知道?”杨教授用一种陌生的目光看着我:“我好像从未说过我曾跟随朱老师。” “这件事……说来话长了。” 我叹了口气,从整件事的起因开始说起,原原本本没有丝毫隐瞒。 这一方面是我不想欺骗自己的老师,另一方面是我很清楚杨教授的水平,以我的能力不可能骗得过他。 杨教授一直安静地听着,好像并未被这其中的诡异触动。 但我知道他一定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因为那一锅米他已经洗了四次,并且在我说完之后依然没有停手。 “放弃吧。” 将近十分钟的沉默后,杨教授对我说出了三个字。 我严肃的看着他:“如果我一定要查呢?” “为什么?” “我……”我一怔,第一次对自己的执着感到诧异,“我不知道。” 我回想了这几天的经历。 调查的原点,应该是那个寄来烟头的快递,起初我只是出于好奇展开了简单的调查,可是现在对于真相的探求,却变成了我的使命一般的东西。 这种转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真的不知道。 “你有多久没做过心理评估了?”杨教授看着我,反手打开了厨房的门:“保持自身健康,是对患者最基础的负责。” 第15章 记忆封锁 我和杨教授来到客厅,他以“买酱油”为由把庄湘支走了,然后我们像以前做课堂测验一样,面对面的坐了下来。 杨教授拿出纸笔,写上我的名字后说道:“我的目标是帮助你解决问题,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你一起渡过难关,你可以绝对信任我,明白吗?” “明白。” “先说说你的近况吧?最近的生活怎么样?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 整个心理评估用了大概半小时,期间杨教授看似随意的、问了许多无关紧要的小事,但我知道那是为了窥探我的心灵深处。 对于我这种专业人士,这种技巧是很难起到作用的,可半小时后,杨教授还是得出了结论,这让我对他的能力水平又产生了新的认知。 “你有中度的偏执型人格障碍,另外你的思维模式也发生了变化,极有可能是在近期受到过强烈的心理暗示。” 杨教授像宣读判决书一样念出了我的症状,按说心理医生不该如此直白,但我们都是专业人士,自然就免了那些繁文缛节。 “可是这怎么可能?”我疑惑的看向杨教授:“能影响我的心理暗示,我不可能没有察觉。” “评估结果是不会骗人的。”杨教授把他记录用的本子递给我:“发生这种情况只有一种解释——对方的能力远高于你。” 我仔细看了杨教授记录的信息,旋即知道他的判断准确无误:“您的意思是……我被催眠了?” 声音刚一出口,我忽然想起昨晚在招待所瞬间入梦的事,根据我的了解,想做到这件事的唯一途径就是催眠。 “看来你也意识到了。”杨教授观察到我的神色变化,“现在,问问你自己,你真的还想继续调查下去吗?” “我……” 我犹豫着开口,可是足足过了两三分钟也没说出第二个字。 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选择。 客厅里很安静,可我却仿佛听到两个声音在耳边争吵,一个声音让我放弃,另一个声音则是让我继续。 啪! 就在我被那两个声音吵得头疼时,突然一声脆响让它们安静下来,是杨教授打了个响指。 “看来是我太乐观了,你受到的影响,远比我预想的严重的多。”杨教授面色沉重的叹了口气,似乎做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我可以告诉你,但以后永远不要再来找我。” “什么意思?”我脸色一变:“您要将我逐出师门?” “年纪不大,说话怎么古里古气的?” 杨教授嗤笑了一下,但马上又严肃起来:“你想问的那次会议,所有人都签了最高等级的保密协议。” “我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人管,但如果有,你就是查清真相的唯一希望,所以我不能让你受到我的牵连。” 我眨了眨眼,感觉自己更听不懂了:“您的意思是,您也不知道那场会议的内容?” 杨教授点了点头,忽然话锋一转:“你知道‘记忆封锁’吗?” 我“嗯”了一声,稍作回忆后说道:“这是一种心理学技巧,通过催眠的方式,让目标忘记某一段特定的记忆,但这段记忆会存在于潜意识中,可以通过再次催眠进行唤醒。” “行,没把我教你的都还给我!” 杨教授露出赞许的表情,可他的眼神里却满是疑惑:“那是1984年,其实当时会议已经结束了,朱教授的任务,是对与会人员进行记忆封锁。” “那您呢?” “我和另一个同学,名义上是作为朱教授的助手陪同前往,但其实我们还有另一个任务。”杨教授的神情古怪起来:“在朱教授完成任务之后,对朱教授进行记忆封锁。” “双重封锁?” 我马上理解了这个任务的目的,先由朱教授让与会人员忘记这段记忆,再由我的导师和他的同学,让朱教授忘记这次任务。 如此一来,除了那个下令的人,就只有我的导师和他的同学知道这次会议的存在……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我皱起眉头斟酌着用词:“如果保密级别如此之高,为什么您和您的同学没有被……被……” “灭口?” 杨教授直接说出了我的疑问,不等我确定又继续道:“我害怕自己说梦话时透露这个秘密,一辈子没有娶妻,而我那位同学半年后,意外遭遇车祸成了植物人。” 我露出惊恐的表情,杨教授又补充道:“别误会,那场车祸我调查过,确实是意外。” “呼——” 我长舒口气,但杨教授的下一句话又让我紧张起来。 “当年的保密措施远不止这些。” 杨教授有意压低了声音,好像生怕被人听到:“1984年,国内的催眠技巧还不成熟,但还是选择了这种方式——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思考了一会儿:“意味着有人为了隐藏这个秘密,用了一切可能有用的手段。” 杨教授点点头算是肯定:“当年朱教授进行记忆封锁的时候,我和同学被隔离在另一个房间,所以我们完全不知道那场会议的内容是什么。” “但是这种动用一切手段的行为,在当年激起了我浓厚的兴趣,之后的几十年我也暗中调查过,可是没有丝毫收获——” 杨教授说到这,重重按了下我的肩膀:“我知道你不会放弃,所以我想给你一句忠告,一旦开始,就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你自己。” 我呆呆的看着杨教授,第一次隐约看到了我在调查的庞然大物,但只有匆匆的一瞥,好像大雾中偶尔露出的冰山一角。 “对了,给你个东西。” 杨教授起身走进卧室,拿出一个老旧泛黄的笔记本:“这是朱教授去世前偷偷交给我的,上面有当年参加会议的人员名单,还有他当年给这些人做的心理评估。” “谢谢老师!” 我如获至宝般的双手接过,这可是国内心理学奠基人之一的笔记,哪怕不是为了调查,也能从里面学到很多东西。 “以你的能力,如果这上面的人还活着,说不定能解开他们的记忆封锁。” 杨教授说完,如释重负的瘫倒在了沙发上:“没别的事你就先回去吧,如果还有人管那件事,应该很快就会有所行动,我这把老骨头还能为你争取一点时间。” 第16章 思维误区 看着皱纹里都盛满了疲惫的杨教授,我突然涌起一阵愧疚的感觉,张了几次嘴想说什么,可最后只能留下一句“保重”。 出了门没走多远,我就看到庄湘拎着酱油朝这边走来。 “气死我了!”庄湘看到我立刻大叫起来:“学校超市居然没有酱油!害我跑了好远才买到!你说他没酱油开什么超市啊!” “可能刚好卖没了吧?”我敷衍一句迎上庄湘:“老师突然有点不舒服,已经休息了,咱们改天再来蹭饭吧。” “啊?”庄湘一愣:“那我不是白买了?” 我正要说什么,突然间瞳孔一缩,远处有三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往这边走,为首的一脸随意但眼神锐利,正是专案组的组长刘祈! 来不及解释,我急忙拉着庄湘躲进了路边的灌木丛,十几秒后刘祈就带着人从我们面前走过去了。 “师兄,我们干嘛要躲在这啊?”庄湘一脸茫然的问道,我这才想起来她不认识刘祈。 “我欠他钱。” 我随口回道,这时候刘祈已经带人走远了,至少在灌木丛里看不见他们。 我回头,就看到庄湘神色古怪的看着我,好像欲言又止。 “怎么了?” “师兄……”庄湘抿着嘴唇,似乎有些犹豫:“你跟我说实话,咱们诊所是不是要开不下去了?” 我一怔:“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光在外面欠钱,昨天欠我的钱也没给我……”庄湘一脸委屈的看着我,眼睛里甚至有眼泪在打转:“这一般都是准备卷钱跑路的征兆啊!” “……” 我无语的看着她,直接拿出手机转了一千块钱过去:“咱们诊所很好,你也不会失业,在这等我,我马上回来。” 说完我已经跳出灌木丛,小跑着朝刘祈他们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我不知道刘祈来这里干什么,但他是一个目的性很强的人,绝对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心里想着,我来到一个丁字路口,只经过简单的思考就继续朝着前方走去。 这个路口往左是教职员工的宿舍区,往前则是我们学校的资料室,也算是我们学校的一个奇闻。 我们学校如今的校区,曾有一部分属于一家科研机构。 现在已经没人知道他们在研究什么了,只知道大约三十多年前,这家机构的研究受阻、项目破产,正好当时校方准备扩建校区,便直接将他们的场地纳入进来了。 这家机构离开的时候,只带走了一些实验设备之类的东西,资料数据之类的东西,则全部打包封存在了档案室,也就是我们学校如今的资料室。 刘祈突然出现在我们学校,应该就是冲着那些资料来的。 我小跑着来到资料室,这里还是和我上学的时候一样冷清,所幸看门的保安还是我认识的那个。 我来到岗亭前打招呼:“王叔!” 王叔看了我几秒才认出来,笑起来把皱纹挤到一起:“你不是都毕业了吗?怎么来这了?” “工作里遇到点问题,想来查点资料。”我说着,朝资料室扬了扬下巴:“对了王叔,刚才有没有几个穿西装的人进去?” “不知道啊,我刚换班还不到一分钟。”王叔摇摇头,又朝我挤出个为难的笑容:“你现在毕业了,属于校外人员,想进去得找领导开条子才行。” “行吧。” 我点点头,让王叔帮我盯着有没有人出来,然后又转身朝校务处跑去。 靠着杨教授的关系,我很顺利的拿到了批条,再回到资料室的时候,从王叔那里得知没人出来,我连忙签好登记册就跑了进去。 这间资料室算上地下一共三层,其中地上两层是开放区域,任何人都可以进来查阅资料,但只有本校人员可以把资料借走。 地下区域相对机密一些,其中有大概三分之二的区域,是只有本校人员才能进入。 那家机构的资料和数据,全都储存在另外三分之一的区域,那里有专门的安保,除了校方的批条之外,还要有当地政府的许可才能进入。 眼下去办政府许可肯定来不及,而且我也未必办的下来,但好在我不需要进去,只要在公共区域守住地下室的入口,就基本可以确定刘祈来这的目的了。 心里想着,我随手拿了一本心理学概论,在靠近地下室入口的桌子旁坐了下来。 这个位置和地下室的入口隔了一排书架,出来的人未必看的见我,但我一眼就能看见他们。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转眼半个小时过去了,预想中的刘祈还是没有出现。 考虑到他有可能在查阅资料,我决定再多等一会儿,就在这时,我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是庄湘打来的电话。 “师兄!你在哪儿?”庄湘的语气很急迫,但是声音很小,似乎怕被什么人发现。 “我在资料室查点东西,怎么了?” “你快回来吧!”庄湘的语气更急迫了,“我刚才看见,杨老师被几个人带走了!” “什么?!” 我一惊,瞬间意识到我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 40年前那场会议和秦玉林的研究有关,自然也就和刘祈的调查有关,有什么资料能比当年的当事人更加重要? 心里想着,我火速离开资料室赶往宿舍区,刚到路口就碰见了一脸焦急的庄湘。 “师兄!你看!” 庄湘把手机举到我面前,屏幕上是一张照片——刘祈面无表情的走在前面,另外两人一左一右的夹着杨教授。 虽然照片上没看到手铐之类的东西,但从杨教授的神情也能看出来,他并不是自愿跟随刘祈离开的。 我心里暗道一声“果然”,随后便疑惑的皱起眉头。 我的老师和40年前那件事有关,是我昨晚通过秦玉林才知道的。 当年甚至用到了“记忆封锁”这种并不成熟的手段,足以说明幕后主使想要保密的决心,按说不会有相关信息留存下来。 那么刘祈是如何查到的?难道秦玉林的提示不止给了我一个人? 第17章 最强大的生物 我的思绪开始杂乱起来,可又不知道怎么去找秦玉林问个清楚,无奈之下,我只能给肖海打去电话,让他帮我约刘祈见面。 之后我让庄湘开车把我送回了家,打开电脑开始研究杨教授给我的笔记本。 杨教授说笔记本里,是朱老师偷偷记录的人员名单,我开电脑是为了调查那些人的下落,但很快就发现没有这个必要,因为这里面的人我几乎全都认识。 名单总计43人,除去已经离世的,还剩下19人。 在这19人中,有11人已经成了各个科研领域的大咖,凭我的身份肯定接触不到,最后的8人也都是各大名校的讲师,甚至我还蹭过其中几人的公开课。 我再次感到强烈的震惊。 四十年前那场神秘的会议,所有参与者都在后来做出了极大的成就,这种情况简直可以用“离谱”来形容! 我不知道是他们在那场会议中学到了什么,还是他们在当时就表现出了极高的天赋,所以才获得参加会议的资格。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都说明这场会议的规格之高,绝对远远超出我的想象! 我看着那些名字后面的简要信息,43人各自所属的领域,几乎涵盖了目前已知的所有学科。 那些纳斯卡线条般的图画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我隐约感觉抓到了什么灵感,可仔细去想的时候就是一片空白了。 “四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看着名单呢喃自语,慢慢将目光锁定在一个名字上面——沈卫平,男,27岁,夏威夷大学生物工程学博士。 1984年的博士生,含金量是我们的现在难以想象的,而且国内的生物工程学,大概在千禧年前后才正式出现,在1984年甚至连这个名称都很少见。 由此可以推断,沈卫平在当时是绝对的稀缺人才,哪怕在当时那一众大咖的面前,也会有一定的话语权。 但我选择他的原因却不是这个,而是因为他如今是江南理工大学的生物工程学教授,并且那里也是秦玉林工作的大学。 我不清楚秦玉林是否知道他距离答案如此之近,但拜访沈卫平是目前对我来说最具效率的途径。 于是我先托人查了一下江南理工大学的课程安排,确定沈卫平在学校之后,立刻马不停蹄的赶了过去。 …… “问一下,你们觉得地球上最强大的生物是什么?” 沈卫平一手撑在讲台上,已经67岁的他依然精神矍铄,除了那头银发,完全看不出已经是个年近古稀的老人。 下面的学生开始回答,有人说是老虎,有人说是狮子,还有人抖机灵说狮虎兽,但沈卫平只是微笑着看着他们,似乎没听到他想要的答案。 “我认为是水熊虫!”我举起右手回答道,“或者说是微生物。” “不错!就是微生物!” 沈卫平的眼神明显亮了一下:“或许你们觉得,这些肉眼难以分辨的生物十分脆弱,但事实却恰好相反!” “我们以水熊虫为例,这种生物的体型极小,一般在50微米到1.4毫米,身体具4对短粗的附肢,附肢末端有爪……” 沈卫平说着,用笔在白板上迅速勾勒出一只水熊虫的轮廓:“曾有人做过实验,经过150c至零下200c这种极端的温度变化后,只要给予水分,它们就可以奇迹般地复活,甚至5700戈瑞强度的放射线或600兆帕的压强都无法杀死它们——” 说到这,沈卫平的声音戛然而止,诡谲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的学生,像是某个古老部落的祭司一样缓缓问道:“试想一下,如果将水熊虫的体型放大百倍,会怎么样?” “……” 偌大的教室里,近两百个学生无一人说话,似乎他们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诡异的寂静在教室里弥漫开来,我感觉到一束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是沈卫平在看我,期盼的眼神似乎想让我来回答。 “会……” 我刚开口,一段欢快的钢琴旋律忽然响起,那是江南理工大学的下课铃声。 沈卫平神色复杂的看着我,隔了几秒才不甘的吐出两个字:“下课!” 学生们起身敬礼后陆续离开,但沈卫平还站在讲台旁。 我意识到他在等我,连忙小跑几步来到近前:“沈教授,你好。” “你好。”沈卫平赞许的点了点头:“我不想耽误时间,但如果你愿意的话,现在可以继续回答。” 我想起沈卫平最后的问题,斟酌了一下用词才道:“如果将水熊虫的体型放大一百倍,人类的食谱可能会多几道新菜。” “什么东西?”沈卫平诧异的看着我,“我以为你会说它们可以统治世界。” “可能性不大。” 我想了一下摇摇头:“先不说它们的智力水平,单就体型而言,水熊虫最大的体型为1.4毫米,放大百倍也才14厘米,只要味道可以接受,它们的处境不会比兔子好多少。” “哈哈!你的想法很有开创性!”沈卫平爽朗的笑起来,眼睛在我身上来回打量:“你是哪个班的?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抱歉,我不是本校的学生。”我拿出一张名片递过去:“我是一名心理医生,同时也是警队的心理顾问,负责开导一些寻短见的人。” “心理医生?”沈卫平听到这个称呼微微一怔,随后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你是为了小秦来的吧?” “您是说秦玉林?” “嗯。”沈卫平点点头:“他是我的副教授,不过他在大学主修的是哲学,所以学校安排他来我这之后,他经常来找我请教,算是我的半个学生吧。” 我看到沈卫平眼中的惋惜,语气也沉重起来:“抱歉,是我能力不足……您节哀。” “和你没关系。”沈卫平摆摆手,堆叠皱纹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其实我早就知道,小秦会走到这一步了……” 我心里一紧:“您的意思是,他早就有轻生的念头?” 沈卫平摇头:“不是轻生,是……怎么说呢?应该是一种‘执着’吧?他太有钻研精神了,同时他还很有天赋,这两个都是优点,但放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就未必了。” 沈卫平说完就离开了,但在离开之前,他别有深意似的朝我眨了眨眼。 我看到教室里还没走完的学生,立即意识到他有话想对我说。 第18章 催眠 出了教室之后,我跟着沈卫平来到食堂,但他没有进去,而是在食堂门口的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 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正在斟酌如何开口,沈卫平就主动问道:“小秦的事已经过去几天了,你现在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我想研究一下他是什么样的人,以便总结经验,防止类似的情况再次发生。” 我拿出先前想好的说辞,顺着沈卫平的话继续问道:“您刚才说,早知道秦教授会走到这一步,是因为他有天赋以及钻研精神——我不是很懂。” 沈卫平左右看了看,最后指了指不远处的篮球场:“你看那些学生,你觉得篮球对于他们来说算是什么?” “爱好?” “如果是专业的篮球运动员呢?” “工作。” 沈卫平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那你觉得输一场球,对这两种人来说分别意味着什么?” 我思考了几秒摇摇头,“不好说,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胜负心的。” “那如果是一个极度热爱篮球,并且以此为终生目标的篮球运动员呢?” “这个……”我一时语塞,但已经大概知道沈卫平要说什么了。 沈卫平也知道我领会了他的意思,轻叹口气继续说道:“小秦就是这样的人,他会为了自己的目标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我点点头没说话,关于这一点我已经深有体会了。 短暂的沉默后,我斟酌着用词旁敲侧击:“您不是心理学专业,能看出这一点,应该和秦教授认识很长时间了吧?感觉都有三四十年了。” “怎么可能!三四十年前他才几岁?” 沈卫平有些无奈的哑然失笑,这个反应让我有些失望。 40年前的神秘会议,对沈卫平来说绝对是一次特殊的经历。 一般人在听到相近的时间点时,都会或多或少的流露出一些异样,可是沈卫平完全没有,好像那段时间在他的记忆中并无特别之处。 但这也可能是【记忆封锁】的作用,所以我只是失望却没有灰心。 脑子里迅速回忆了笔记本上的内容后,我换上低沉的声音道:“沈教授,有个问题我不太明白,这里的人好像比教室更多,您为什么要来这再说呢?” “还不是因为那些怪人!”沈卫平挥着手忿忿道,“前几天来了几个怪人,问了许多奇怪的问题,他们走后我觉得不对劲就检查了一下,结果你猜怎么着?” 沈卫平嘴上问我,可没等我回答就继续道:“我在办公室和讲台上都发现了窃听器!这是侵犯我的隐私!这是犯罪!” “您先别激动!我觉得您还能在这上课,说明他们并不是针对您。” 我轻轻拍着沈卫平的后背安抚道,同时我也知道,准备催眠的第一步——获取信任已经达到了。 “您说他们问了奇怪的问题?有多奇怪?”我继续用低沉的声音开始了第二步——让目标习惯跟随我的声音思考。 沈卫平絮絮叨叨的讲述起来,或许是由于气愤,他凌乱的语序完全不像一个大学讲师,倒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终于可以宣泄。 我听了半天还是一知半解,但好在那些问题并不是我的目的。 我时不时应和几声表示自己在听,同时以固定的频率,轻轻拍着沈卫平的后背。 大约十分钟后,沈卫平的情绪开始平缓,言语中的矛盾开始增加,这是他的大脑开始迟钝的征兆。 “沈教授,我看您的虎口和食指拇指都有茧子,平时应该喜欢钓鱼吧?” 我声音低沉的开口,拍他后背的手换了一个更慢的频率:“其实我也喜欢钓鱼,特别是夜钓。” “在寂静的夜里,握着鱼竿坐在水边,风吹过芦苇发出沙沙的声响,星星映在水面上,好像漂浮在太空中……” 我死死盯着沈卫平的眼神变化,语气渐渐变得舒缓:“看啊,有一颗星星朝你飘过来了,它是什么颜色的?” “蓝……色……” “蓝色代表文静和理智,就像你一样,可是蓝色也代表忧郁,你在忧郁什么呢?” “我……”沈卫平的眼神清醒了一瞬,但很快就随着我拍打的频率迷茫起来,“我不知道……” 我无声的咽了口唾沫,尽量平稳我的声音:“是不知道?还是不记得?” “……” 沈卫平没有说话,但我能看出他正在极力回忆。 “看啊……鱼漂动了,有鱼上钩了。” 我凑到沈卫平的耳边,同时适量的压低声音,“你正在和它较量,收线、放线、收线、放线……那条鱼露头了,你看到那条鱼的眼睛里映着‘1984’,你快要成功了,再加把劲!” 话音刚落,我就看到沈卫平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同时身体呈现出一种放松的姿态。 这个现象让我的心跳陡然加快,我连忙做了几次深呼吸:“你拿到了那条鱼,那条‘1984’的鱼……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沈卫平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什么,但是声音太小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冒着惊醒他的风险把耳朵凑了过去:“生物工程……基因……缺陷……改造……改造!改造!” 沈卫平的声音突然变大,手舞足蹈的亢奋大叫:“新人类!永生不灭!新人类!永生不灭!” 我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就看到所有来往的人都在盯着我们。 啪! 我连忙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沈卫平眼中的迷茫倏然消失,但很快又出现了新的迷茫:“出什么事了?我怎么感觉像睡了一觉似的?” “您刚才突然就睡着了。”我挤出个应该不会露破绽的微笑,“可能是年纪大了,又或者是最近太累。” 沈卫平狐疑的看着我,明显不相信这个说法。 我的大脑飞速转动起来,琢磨再找个机会重新催眠,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我拿出手机一看,是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半小时后,你家楼下见。” 电话对面的人快速说完,然后用更快的速度挂断电话,可我还是认出了他的声音——刘祈! 第19章 碰上行家了! 刚见到刘祈,我就开门见山的问道:“你为什么要抓他?” 刘祈拿出一支烟叼在嘴里,我注意到他的打火机换成了zippo,点燃之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才道:“你忘记我的身份了吗?配合调查是每个公民的义务。” “那也是与案情相关的人员吧?”我皱眉看着刘祈,想要表现出我的不悦,“我的老师和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有什么可调查的?” 听到这话,刘祈不经意的笑了一下:“你又搞错了,杨教授和我的调查有没有关系,不是你决定的,也不是我决定的,是证据决定的。” “可是……” “别可是了。”刘祈吐着白烟打断了我:“我现在很忙,找我有什么事直接说。” “我就是想问你为什么要抓我的老师。”我看着刘祈,换上和他一样似笑非笑的表情:“但是现在不用了。” “这不是瞎耽误工夫么!”刘祈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叼着烟快步离开了。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疑惑。 我本以为刘祈去找杨教授,是发现他与四十年前那场神秘的会议有关,可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 在我一开始问为什么要抓他的时候,刘祈甚至都不知道我说的“他”是谁,所以才会用那么多小动作拖延时间,最后给了我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从这一点反推回去,就能看出刘祈并不知道杨教授曾“参与”过那次会议,或者他知道,但他认为杨教授在这件事中不重要。 这解答了我的一个疑惑。 之前我一直想不通,刘祈是如何得知那次会议的,甚至还怀疑过是秦玉林给了他提示,但如今看来,他应该也是从各种蛛丝马迹中找到杨教授的。 从某种角度来看,刘祈掌握的信息并不比我多,甚至我可能比他更接近真相。 心里想着,我上楼回家,拿出马克笔在阳台门的玻璃上写了几个字——我、秦玉林、杨教授、沈卫平、刘祈。 目前已知的信息,是秦玉林在利用我进行调查。 于是我画了一个“秦玉林”指向“我”的箭头,接着又从“我”分出两个箭头,分别指向“杨教授”和“沈卫平”。 简单思考后,我在两条线的中间写上了“张全”,然后从“张全”画出一个小箭头,写上了“六幅画”。 之后,我从“刘祈”画出一个箭头指向“沈卫平”,然后在这条线上打了个叉。 在江南理工大学的时候,沈卫平提过前几天有一群怪人来找他,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刘祈等人,但他当时的相关记忆都被封锁,刘祈应该没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七个信息点,两条行为逻辑线,这就是我目前已知的全部。 最后看了一遍理清头绪,我擦掉了“张全”和“六幅画”,然后在那两个位置分别写上了“庄湘”和“梅清”。 写字的时候,我无意中看到阳台上的恒温箱,这几天一直忙着四处调查,也没时间照顾它们,不过它们的状态看上去还不错。 我拿来一罐冻干蚂蚱——是之前让庄湘帮我买的,给每个恒温箱里放了几只之后,又从变色龙的箱子下面,拿出装在密封袋里的六幅画。 确定没有破损之后,我将朱老师的笔记本一同放进密封袋揣进怀里,然后披上一件黑色的外套出了门。 临关门的时候,我突发奇想的拔了一根头发,对折后夹在了门缝不起眼的角落里,随后下楼打车,前往一个叫做“书香名苑”的小区。 书香名苑6号楼3单元202,住着一个名叫梅清的老太太,她退休前是本市最大的一家医院的院长,也是除了沈卫平之外,名单上唯一和我在同一座城市的人。 我来到书香名苑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高档小区的安保很严格,除了岗亭的保安之外,隐约还能看到里面有人巡逻。 好在有刚下班的居民陆续回家,我灵机一动想跟着他们混进去,结果刚到门口就被保安拦住了。 “抱歉,我们小区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出。”保安的语气还算客气,但是态度十分坚定,“请联系您要拜访的业主,我们需要得到允许才能放行。” “好的。” 我微笑答应,可是心里却开始犯难。 梅清是个很注重隐私的人,很少有人知道她的私人号码,就连她住在这,都是我托了很多人才查到的,怎么可能再联系到她? 正当我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看到远处走来一个老太太,素雅的长裙让她看上去很有气质,虽然不时向周围人点头致意,可她的眼神里却透着寡淡。 “梅院长!” 我连忙招手跑了过去,伸手想接她手里的菜篮,却被她侧身躲过了。 “你是谁?”梅清微微皱眉看着我,眼神里明显带着防备:“我们认识吗?” “我认识您,但您不认识我。”我拿出名片递过去:“我是一名心理医生,最近遇到了一些问题,我的老师杨佩宁教授推荐我来请教您。” 研究心理学的不一定都会成为心理医生,但或多或少都会和医学界有些接触,尤其是到了杨教授这种地位的人。 事实证明我赌对了。 听到杨教授的名字,梅清的表情柔和了许多,指了指小区门口微笑道:“那就去家里说吧。” “好,我帮您拿!”我伸手去拿菜篮,这次梅清没有拒绝。 来到梅清家里,这里的布置和她的服装风格一样素雅,没有太多的装饰,只有十几张她和一个女生的合照,应该是她孙女之类的。 我在沙发上坐了几分钟,梅清端着两杯水走了过来:“忘记买茶叶了,委屈你喝点白水吧。” “不委屈,我听说白水是对身体最好的。”我说着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您还要做饭,我就开门见山了——您知道器质性精神障碍吗?” “脑部疾病或躯体疾病引起的精神障碍。”梅清不假思索的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但我不是脑科方面的专家,只能说是略有耳闻。” “这就够了。” 我不着痕迹的把声音压低,同时用指甲以某种频率敲击着玻璃杯:“我最近遇到一个病人,他的症状很奇怪……” “等一下。” 梅清忽然开口,眼神带着不悦的看向我的手指:“低频声线和规律声响……你是在催眠我吗?” 我心里“咯噔”一声,碰到行家了! 第20章 无心插柳 我微微睁大眼睛看着梅清,第一反应就是否认,但我也知道否认没用。 梅清一语道破催眠中的两个关键点,说明她一定是了解催眠的,至少比普通人了解的多。 “当你在自己的领域钻研到足够的高度,对于其他领域也会触类旁通。” 我忽然想起杨教授在某次聊天时说起的话,在这后面的一句是:“永远不要轻视你想催眠的人。” “梅院长。” 我站起身向梅清鞠了个躬,“这是我工作时养成的习惯,不自觉的就用出来了,如果对您造成冒犯,真的非常抱歉。” “我很不喜欢被别人窥探的感觉。” 梅清冷声说道,但或许是我道歉的态度足够诚恳,她眼中的不悦消退了一些:“先坐吧,下不为例。” “真的很抱歉。” 我再次道歉后落座,提高了几分音量道:“那我继续说了——我这个病人,认为自己患有人格分裂症,但您应该知道,分裂出的人格应该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这种说法有失偏颇。”梅清缓缓摇头打断了我,“主人格不知道副人格的存在,这是大脑——或者说意识的自我保护机制,但副人格是有可能知道主人格存在的。” “您刚才说不懂真是太谦虚了。”我战术性的喝了口水,“但这位病人的情况恰好相反,在副人格出现的时候,他的主人格没有陷入沉睡,而是以一种第三视角在观察着。” 梅清“哦?”了一声,似乎被我引起兴趣:“这是他自己的描述吗?” 我点点头:“根据他的描述,就像是在看一部以自己为主角的影片,影片中的他在做一些事情,可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个技能。” “这个病例确实很有意思……” 梅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闪烁的眼神说明她的大脑正在高速运转。 嗒、嗒嗒、嗒、嗒嗒…… 我知道机会来了,指甲轻轻弹在玻璃杯上发出声响,试探着引导着她的思路:“梅院长,您认为这会不会是一种器质性损伤造成的认知障碍?” 梅清沉迷于思考,完全没注意我的举动:“我认为这更像是一种记忆障碍。”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比方说——”梅清沉吟了一下才继续道,“张三是一个非常喜欢小动物的人,他小时候的梦想是做一名宠物医生。” “可是某一天,他非常喜欢的小狗死了,这件事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冲击,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被触发,自动屏蔽了‘小狗’、‘宠物医生’这些相关的记忆。” “张三带着新的梦想继续长大,可是某一天因为某件事的刺激,曾经被封存的记忆出现松动,于是,他看到了自己儿时照顾小狗的一幕。” “我好像明白您的意思了……”我放缓语调,敲杯子的频率却更快了,“但这似乎只是一个猜想,要如何确定病人有没有封存的记忆呢?” 说到“封存的记忆”几个字时,我像提醒似的刻意加重了语气。 梅清的眼神闪了一下,似乎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我心里一喜正要趁热打铁,可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乌蒙山连着山外山!月光洒下了响水滩!” 嘹亮的女声把我吓了一跳,梅清也从轻度催眠的状态中瞬间清醒过来! “我给过你机会了。”梅清皱眉看着我,眼神已经从之前的不悦变成了厌恶,“我的家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梅院长,我……” “滚!” 梅清大喊一声,直接拉起我往门外推,我是真没想到她的力气居然这么大,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她推到了门外。 “别再来了!” 梅清说完“嘭”的一声关上房门,我连忙上前想要敲门解释,忽然听到里面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好,是梅院长吗?” 梅清用的是那种声音很大的老人机,所以即便隔着门我也听的很清楚,那是刘祈的声音! 可是刘祈怎么会找到梅清? 我迅速回忆了已知信息,除了杨教授给我的名单之外,没有一条能将梅清和这件事联系起来。 由此可以判断,刘祈一定有他自己的信息来源,而我现在要确定的,就是这个信息来源能带给他多大帮助。 想到这里,我顾不上再找梅清解释,急忙下楼打车回家,一路上我的心跳都在不可抑制的加快。 这真的是无心插柳。 我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时兴起做下的布置,居然这么快就看到了效果! 来到家门口,我先检查了一下门锁,锁孔光滑洁净,没有丝毫暴力进入的痕迹。 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据我所知,肖海至少有三种可以不留痕迹开锁的办法。 于是我踮起脚去看门缝的角落,之前出门的时候,我对折了一根头发夹在这里,如今头发还在,但只有孤零零的一节露在外面! 我长舒口气,刚出现不久的紧迫感瞬间消失。 接着我掏出钥匙开门,进去先环顾了一下,家里的布置没有丝毫变化,站在门口就能看到我留在阳台玻璃门上的信息。 反手关上门,我露出一个无声的奸笑,我知道我的计划成功了。 早在刘祈约我在楼下见面的时候,我就隐约感觉他似乎在盯着我,那根对折的头发恰好印证了这一点。 对于我,刘祈始终没有足够的重视,而这正是我可以利用的部分。 刘祈开门时看到头发落下,会自以为看穿了我的布置,并在离开时重新夹上那根头发,但他绝不会想到,我将头发对折做成了双层保险。 在这之后—— 我看向阳台玻璃门上的字迹,那是我精心思考之后留下的信息。 刘祈偷偷潜入我家,说明他虽然有自己的信息来源,却并不会让他的进展比我快很多,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的。 所以他需要得到我所知道的信息,而我留下的信息九分真和一分假,这是除了当事人以外,任何人都无法分辨真伪的信息迷雾。 “感谢威廉·玛特!” 我向心理学之父献上最诚挚的敬意。 从这一刻开始,我与刘祈之间的主动和被动彻底对换,在他意识到被我误导、并重新回到正途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是我巩固主动权实现反超的唯一机会! 第21章 新的思路 我不知道刘祈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反应过来,但是应该不会太久,所以我必须尽快获取新的进展,这将成为我后续和刘祈谈判的筹码。 我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足足响了十几声才有人接听。 “大勇,有时间吗?来我家一趟。”我不等对方开口就直接说道,想了想又补充道:“庄湘也在。” “马上到!” 大勇挂电话的速度很快,以至于“到”字我只听见了一半。 大勇全名叫李智勇,他是我的高中同学,人如其名的智勇双全,现在正在攻读电气工程的硕士学位,我总觉得招待所那六幅画像电路图,所以打算让他帮我研究一下。 我擦掉阳台玻璃门上的字迹,又过了大概十分钟,我家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我开门一看,李智勇捧着一大束玫瑰花站在外面,竹竿似的身形套了件肥大的西装,甚至还梳了一个骚包的油头。 “晚上好,吃饭了吗?” 李智勇心不在焉的打招呼,说着已经换了拖鞋,捧着玫瑰花在我家转悠起来:“小庄呢?你不是说她在吗?” “她出去买点东西,一会儿回来。” 我随口扯了个谎,拉着李智勇到沙发坐下,然后拿出了一张壁虎的线条画,“你先帮我看看这个。” 李智勇还是心不在焉,只是简单的扫了一眼:“这什么东西?你的病人画的?” 我模棱两可的点点头,“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想弄清楚,我觉得有点像电路板上的蚀刻电路,所以找你来帮我看看。” “蚀刻电路?” 李智勇怔了一下,终于认真的看起那幅图,但也只认真了两秒,“这可以是任何东西,但绝不会是电路图。” “你确定?” “我确定!”李智勇点点头,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我,“电路是由导线和电气,以及电子部件构成的导电回路。” “最简单的电路结构,需要有能源、导电线路以及用电器构成——” 李智勇说着,用手沾着杯子里的水,在茶几上画了两个圆,又画了两条线将它们连接起来:“两条导线构成电荷进出的路径,缺少用电器会导致短路,缺少能源的后果就不用我说了吧?” 我点点头,李智勇又道:“更复杂一些的电路,还会有开关、电容、电阻之类的元件,说了你也听不懂,总之你这幅画不可能是电路图。” 我看着李智勇没说话,但我知道我的表情肯定很茫然。 李智勇又露出那种看白痴的眼神,从茶几抽屉里找了支笔,然后直接在图上圈出了几个地方:“看出问题了吗。” “你还是直接说吧……” “导线过剩啊!” 李智勇用笔尖戳在纸上:“你看这几个位置,分别有5、7、8条电路连接,而其他位置最多只有3条电路,你觉得这三个位置是什么元件?” “能源?” “什么电路需要三个独立的能源供给?混动结构吗?” “那会不会是控制芯片之类的东西?”我想了一下试探问道,因为那三个标记的其中之一,就是曾经我以为是控制芯片的位置。 “那也只能是其中之一。”李智勇想都没想就笃定说道,“看线路走向,这明显是串联所有元件的独立电路,所以不可能有一套以上的控制系统,否则一定会短路。” 我听得似懂非懂,又把余下的五张画也都拿了出来。 李智勇耐着性子一一看过之后,得出的结论是只有那幅蚯蚓的画可能构成电路。 “你为什么要执着于电路呢?”李智勇不解的看着我,“你不觉得这更像是另一种东西吗?” “什么?” “星象图啊!” 听到李智勇的话,我顿时感觉醍醐灌顶。 我对星座的了解不多,甚至连最着名的十二星座都记不全,所以一直没往这方面想过。 如今代入这个概念再看,就发现这六幅画比起电路,确实更像是星座图。 而且如果是星座的话,也能解释为什么那些圆点没有标注,以及它们为什么会被画在一间招待所的墙上。 “找你来真的找对了!”我兴奋的拍了李智勇一下,“你快看看!这都是什么星座?” “你拿我当什么了?”李智勇揉着被打的地方瞪我,“我学的是电气工程!不是星座!小庄不是喜欢研究星座吗?一会儿问她多好!” “嗯……” 我露出一个行8猫的表情,李智勇先是一怔,随后马上反应过来:“靠!你丫耍我!” “也不能这么说……”我抿着嘴唇小声解释,“庄湘说有事要来找我,可是不知道……” 砰砰砰! 我的话还没说完,外面突然有人拍门:“师兄!师兄你在家吗?我是庄湘!” “真来啦?” 李智勇面色一喜,捧着玫瑰花两步就蹿到了门口:“小庄!晚上好!” “勇哥?你怎么在这?” 庄湘看到李智勇明显一愣,但也仅仅是一愣,就从他身边挤了进来:“师兄!你快给肖队长打电话!” “怎么了?” “我要被他气死了!”庄湘气鼓鼓的坐到沙发上,“刚才我去我家楼下的驿站取快递,回去的路上发现好像有人跟踪我……” “什么?有这种事?”李智勇咋咋呼呼的跑过来,放下玫瑰花就开始挽袖子:“小庄你别怕!我跟你回去看看!” “你别添乱了行吗?” 庄湘看了看李智勇擀面杖似的小臂,又将目光转向了我:“我给肖队长打电话,可他说我是被你影响的太敏感了,但你知道我看人的本事,我不可能弄错的!” “所以你想让我找肖海,叫他派人保护你?” 我点点头问道,却不是相信庄湘看人的眼光,而是因为她是我误导刘祈的一部分。 庄湘点头承认,我立刻给肖海打去电话,除了转达庄湘的需求之外,还特意要求让小程参与对庄湘的保护。 肖海原本是不同意的,可是架不住我的软磨硬泡,最终我以三顿饭为代价,从肖海手里要来了包括小程在内的两个人。 但他们不是专门来保护庄湘的,只能算是朋友间的顺手帮忙,一旦警队有事还要立刻回去。 可即便如此,这也是一个很大的人情,另外——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计划的第二步完成了。 第22章 意外发现 我所有计划的最终目的,就是在谈判桌上掌握足够的主动权,不仅是对刘祈的,也是对秦玉林的。 小程属于我和刘祈之外的第三方,虽然我已经答应跟他合作,但我们两个人都很清楚这种合作有多么脆弱。 眼下我通过误导刘祈争取了一些时间,正是巩固主动权的关键时刻,所以我需要给小程找点其他事做,这也是我将庄湘作为误导信息的原因之一。 约好了让小程来我家接人,我挂断电话看向庄湘。 “我记得你喜欢研究星座对吧?”我拿起那六幅画递给庄湘,“能不能认出这些都是什么星座?” “这不是……” 庄湘刚看到画,就认出那是阳台上恒温箱里的东西,仔细分辨片刻后,才挑出蚯蚓那幅:“这个有点像大熊星座的一部分,就是我们常说的北斗七星,但只是像而已。” “为什么只是像?”李智勇又凑了过来,“这形状不是和北斗七星一模一样吗?” 庄湘翻了个白眼没说话,我也没理他,因为答案很明显,在蚯蚓那幅画上只有六个圆点。 “不是还有一个南斗六星吗?”我灵光一闪问道,“那是哪个星座?” “好像是人马座。”庄湘想了一会儿说道,接着又摇摇头:“但还是只能说‘像’,星图这种东西,没有线条连接的话,我们普通人看上去都差不多。”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李智勇又在一旁道:“不是有那种星图对照的软件吗?我之前给你买过,二十多块钱呢!” “有吗?” 庄湘回忆了一会儿,才记起确实有这么个事,拿出手机摆弄了一会儿又露出尴尬的表情:“好像被我卸载了……” 李智勇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还是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没事,那个会员是跟随账号的,重新下载就行了。” 话音刚落,庄湘那边已经安装完成了,她用手机号登录之后,先给蚯蚓那幅画拍了照片,然后就添加到软件里检索起来。 检索的过程很慢,可能是类似的星图太多了,但软件没有直接显示“无结果”,已经算是给了我们希望。 于是我们三个围在庄湘的手机旁边,边等边研究如果这真是星图的话,可能会代表什么信息。 庄湘和李智勇提出了很多猜想,可是大多经不起推敲,最后留下的只有两个猜想,时间和坐标。 其中关于时间的猜想,是根据星图各点之间的位置和距离,计算出这张星图被记录时的时间。 但这对我调查的事情没什么帮助,所以我没有在这个猜想上浪费精力。 至于观星定位,其实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因为星体散落在整个宇宙中,从不同的角度看同一个星座,其形状都是有微弱变化的。 理论上只要有三个以上的星图,就能确定出精准的位置,但这个“精准”也只是相对而言,误差范围可能有几十、甚至上百公里。 而这已经算是最乐观的结果了。 如果这些画真的是星图,它们先被人画到墙上,又被张全凭着记忆画在纸上,传到我这里已经是三手的信息了。 在这两次绘画的过程中,天知道产生了多少误差,实际上的误差范围甚至可能达到上千公里! 想到这里,我立即断定不可能是依靠星图定位,这种难度已经不是大海捞针,而是在大海里找一滴特定的水。 秦玉林很急迫,他不会让我做这么渺茫的事。 滴! 一声轻响打断了我的思路,是庄湘的手机发出来的,刚才那张照片的匹配有结果了。 庄湘和李智勇立刻凑过去看,我坐在沙发上没动,因为我已经猜到结果了。 “3781条?!” 李智勇发出一声惊呼,似乎不敢相信这个结果,但我却觉得很正常,如果几十上百条的结果要检索这么久,这个软件早就没人用了。 “看来是星图的可能也不大了。” 我叹了口气,拿起画稿叠在一起想要整理,窗外突然划过一道闪电。 耀眼的白光一度亮过客厅里的吸顶灯,让我手中的纸有一瞬间变成了半透明的状态,所有铅笔留下的线条堆叠在一起,竟然组成了一个新的画面! 闪电很快熄灭,几乎就是一眨眼的时间,但它带给我的冲击却让我足足愣了近一分钟! “喂?干嘛呢?吓傻了?” 李智勇的呼唤让我回过神来,我顾不得解释,急忙起身站上茶几,将六张画纸整齐叠放后,举着手贴到了吸顶灯上。 那个画面又出现了,是一只长有三个头的奇怪生物。 其中变色龙的头高昂向天,蜥蜴和壁虎的头分别从它脖颈两侧延伸出来,嘴巴大张成咆哮状。 无数扭曲线条构成的身体上,伸出八条蜘蛛的腿,它们肆意的向着周围延伸,仿佛在掠夺着什么,那条蚯蚓从它身体的下部延伸出来,如同一条蟠龙围绕在它的腰间。 “张全的绘画功底真好,简直就像要从纸上爬出来一样……” 我看着那幅画在心中感叹,精神高度紧张的时候,我的大脑又开始溜号儿了。 不只是我,另外两人也被这个发现震惊了。 李智勇呆呆的看着那幅画,情不自禁的爆出一句国粹,至于庄湘更是惊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五分钟后,我因为强烈的眩光感从茶几上下来,揉了揉眼睛看向另外两人,但很快又把目光移到了别处。 因为灯光的视觉暂留效应,我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块圆形黑斑。 这就导致我看向李智勇和庄湘时,他们的面部都会被黑斑遮盖,这让我有种脊背发凉的诡异感。 我看着白墙快速眨眼,希望能让眼睛尽快恢复:“我们好像找到答案了。” “这……真的是答案吗?” 李智勇迟疑开口,虽然那些线条能完美的连接在一起,可那新出现的画面比原来的六幅画还要费解。 “师兄,你这几幅画是哪儿来的?” 庄湘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任谁都能听出她此时的恐惧。 我忽然有种违和感。 这个发现可能会让人产生很多情绪,例如震惊或是赞叹,唯独“恐惧”不应该在这之中。 庄湘在害怕什么? 第23章 庄湘的故事 我看向庄湘正要开口,余光忽然瞥见对面的居民楼,准确来说是那栋楼的四楼。 那栋房子的户主在国外,已经空置了两三年,可是现在客厅里却亮着灯。 一个中介打扮的中年人,带着一对年轻男女在里面参观,看上去像是来买房的,可我总是感觉不太对劲。 “大勇,帮我个忙。” 我到李智勇身边耳语了几句,然后去拉上客厅的纱帘,又关掉客厅的灯,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十多分钟后,灯光重新亮起。 我穿着李智勇的西装,一手捧着玫瑰花,一手拉着庄湘,而他则穿着我的家居服。 “交给你了。” 我用口型对李智勇说道,他满脸兴奋的微微点头,然后像主人一样把我们送到了门口。 临出单元门时,我稍稍举起玫瑰花挡住半张脸,视线通过花瓣间的空隙将周围扫了一遍—— 楼下停着十几辆车,都是以前在小区里见过的,小花园里还有几个纳凉的业主,也都是平日见过的熟脸。 “难道是我太敏感了?” 我陷入一阵轻微的自我怀疑,不过马上就调整好了心态。 眼下正是关键阶段,以我和对手之间的差距来看,多小心都不为过。 出小区拦了一辆出租车,我带着庄湘再次前往书香名苑。 之前拜访梅清的时候,我注意到她的家里没有太多装饰物,可是却有很多她和疑似孙女的女生的合照,说明她对这个人应该是很重要的。 庄湘和那个女生的年纪差不多,让她去替我向梅清解释,肯定比我自己去的效果更好。 不过在安排这件事之前,我要先弄清楚另一件事。 开口之前我先看了一眼司机,他正专心致志的开车,时不时骂两句别他的傻缺,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出租车司机。 不过我还是留了个心眼,凑到庄湘耳边小声问道:“你刚才看到那幅画的反应很奇怪,你认识画上的东西吗?” 庄湘的反应真的让我非常意外,我本以为她是被我牵连进来的,可如今来看,她和这件事产生联系的时间比我更早。 提起那个三头生物,庄湘再次又露出惊恐的表情,隔了几秒才小声道:“师兄,杨教授和你说过我学心理的原因吗?” “呃……没有。” 我有些尴尬的摇摇头,实际上杨教授好像和我说过,但我不记得了,毕竟那时候我和庄湘还没见过面。 “是因为我曾经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但是所有人都不相信我。” 庄湘轻声开口,或许是因为提及她不愿回想的往事,她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悲伤。 “这也很正常,毕竟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我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没想到反被她一把抓住。 “不是这样的。” 庄湘十分认真的看着我:“我的父母、亲戚,甚至朋友都很重视我,但我的症状真的很难让人相信。” “什么症状?” “重复做同一个梦。”庄湘吐出两个字,怕我没理解又补充道,“从我三四岁开始——可能更早,但我的记忆是从三四岁开始的。” “几乎每天晚上,我都会梦到自己在一个很黑的地方,那个地方很宽阔,像是一片荒野或者一座广场……” “你就是在那里看到了那只……呃……生物?”我斟酌了一下用词猜测道,因为话题的发展一般都是这样,可没想到庄湘却摇了摇头。 “我在梦里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一些很奇怪的、低沉的声音,像是某种动物的叫声,又有点像是鼓声。” 庄湘颤声说道,眼神里的惊恐再次占据上风:“我每次醒来之后,都会有一个模糊的形象出现在脑子里,我很确定我从来没有见过,它就这么凭空出现了。” “或许……是声波影响?”我想出一个可能的答案。 在次声波对人体造成的影响中,比较常见的是头晕、呕吐之类的症状,但还有一些特定频率的次声波,可以让人在清醒的状态下产生幻觉。 所以在理论上,次声波是可以给睡眠状态的人构建梦境的,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她会长期进入同一个梦境。 “比如在你的卧室附近,有一个持续的次声波发生源。” 我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虽然目前次声波的应用研究,还没达到如此精细的地步,但那个装置也未必是人工的,或许只是某种大自然的巧合。” “例如自然风经过某种特殊的建筑结构引起的空气谐振,又或是轻微的地壳运动。” 话音落下的同时,我已经被自己的推测说服,但下一秒就被庄湘推翻了。 “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有个医生提出了这个可能性,但是始终找不到能发出次声波的东西,爸妈因为这个搬了几次家,可是我的症状没有任何变化。” “……” 我有些尴尬的沉默起来,隔了几秒才问道:“你刚才说睡醒之后,脑子里会有一个模糊的形象,你怎么能确定是我们看到的那个?” “我不知道,那种感觉就像……像……”庄湘抿着嘴唇想了一会儿,“就像是一种直觉。” 我默不作声的点点头,对这个回答不予置评。 “直觉”是一个很玄妙的东西。 如果仅以理性的角度来看,它在逻辑上没有丝毫参考价值,然而事实却是,它总会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发挥出巨大的作用。 “到了啊!”出租车司机突然回头:“车费31,你们给30就行,这个点小区里车多,我就不进去了!” “没关系,我们走两步……” 我拿出一张50的钞票递给司机,过程中碰巧看到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神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可是一时半会儿记不起来。 之后我收了找回的零钱开门下车,刚走到岗亭准备和保安交涉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嗡”的一下! 我想起来了。 刚才那个司机的眼神,和跳楼前的秦玉林一模一样,那是一种不带丝毫情绪的极端冷静,甚至可以说是漠然。 对生命的漠然。 轰! 剧烈的爆炸声从身后传来,我僵硬的转过头,就看到我们刚刚乘坐的那辆出租车,已经烧成了巨大的火球! 第24章 底线 不只是我,周围所有的路人都被吓到了。 足足过了近一分钟,才有人反应过来,大喊着“救人”跑了过去,但是已经太晚了。 出租车的前半部分烧成了火球,并且火势还在以极快的速度向车尾蔓延。 浓烟和火光中,隐约能看到一个人形趴在方向盘上,任由身体被火舌吞噬也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晕了还是死了。 “师、师兄……我……他……” 庄湘吓得脸色煞白、语无伦次,我看不到自己的脸,但也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肯定不好看。 但我不是因为逃过一劫感到后怕,而是因为我看出了事故发生的原因——出租车以极快的速度撞断了路灯,电线短路的火花点燃了泄露的汽油。 我不知道司机是故意还是不小心的,但我认为极有可能是前者,因为那根路灯杆距离我们下车的位置还不到十米,正常启动行驶的话,是不会达到这么快的速度的。 可是为什么? 我回想这一路上司机的表现,完全不像是一个准备结束生命的人,他的行为完全不合理,就像是一个……荒诞的梦? “恭喜,你识破梦境的速度更快了。” 秦玉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再次回头,就看到他一身保安的制服坐在岗亭里,同时周围所有的人都消失了。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看着秦玉林,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不是我第一次突然入梦,可我依然不知道秦玉林用了什么手段 “我开始对你刮目相看了。” 秦玉林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照例没有理会我的问题,像个程序精准的机器人,只忠实于自己的目的:“你似乎有了新进展,说来听听?” 我的心跳突然加快了几分。 那六幅画的秘密我刚解开不到一个小时,秦玉林是怎么收到消息的?难道他真的可以用另一种形态存在于世界上? “先回答我的问题。”我上前一步,努力装出底气十足的样子:“我讨厌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让我知道你的催眠手段,否则我什么都不会说!” “你是在威胁我吗?” 秦玉林的表情不变,但是眼神陡然冷了下来:“刚才那场车祸只是梦境,但不代表它不会在现实中发生。” 我的眼皮突然跳动了一下,不是因为秦玉林自称能影响现实,而是因为他的话里透露了一个信息点。 如果车祸是梦境,那我入梦的时间点一定在车祸之前…… 我忽然想起司机漠然的眼神,那是我记忆中最违和的地方,正常人不会突然悲观到这种程度,梦境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 继续回想,在那之前我做了什么? 付钱?我拿出了一张50元的钞票递给……等等!移动支付普及以后,除了手机壳后面那一百块备用金,我身上连个钢镚都没有,那50是哪儿来的?难道梦境是从更早的开始的? 我的思绪扭成了一团乱麻,秦玉林的催眠手段完全不合常理! 没有诱因、没有引导、没有过程,它就这么不讲道理的突然发生了,完全把心理学当成了一个荒谬的笑话。 啪! 秦玉林打了个响指,接着抬起手腕露出他的电子表:“我们还有九分钟,你可以继续纠结我的手段,或者做点更有意义的事。” “我说了——”我死死盯着秦玉林,“告诉我你的手段,否则我什么都不会说,这是底线!” “医生,永远不要和坏人谈底线。” 秦玉林的笑容变得诡异:“这个梦境会在8分35秒后结束,你回到现实之后,刚才那种车祸会每隔十分钟发生一次……你的底线能坚持多久?” 我看着眼神轻蔑的秦玉林,再一次不甘心的败下阵来。 “那些画是拼图,需要叠放在一起看。” 我低低的说出新发现,声音沙哑的像是嗓子里被人扔了一把沙子。 秦玉林“哦?”了一声,随手翻开桌上的访客登记册,里面竟然是张全画给我的那六幅画。 接着秦玉林打了个响指,木质桌面突然亮起了光,他撕下六张画稿叠放起来按在桌上,那些线条立刻被光线糅合在了一起,形成一只诡异的三头生物。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秦玉林兴奋的连连拍桌,“你果然是那把钥匙!你绝对不会知道,这个发现对全人类来说有多么重要!这将成为堪比诺亚方舟的伟大功绩!” “什么钥匙?怎么就扯到全人类了?诺亚方舟又是个啥啊?” 我忍不住吐槽,如果秦玉林之前说的话还算有逻辑,现在这些就是彻彻底底的胡说八道了。 秦玉林还沉浸在惊喜中,我又问了一遍他才反应过来:“诺亚方舟是一个宗教的故事,一个叫诺亚的人……” “我知道诺亚方舟!” 我忍不住大喊一声,缓了几口气才继续问道:“我的意思是,这些画和诺亚方舟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这些是设计图?” 秦玉林的表情突然凝固,像是时间被人暂停了一样。 几秒钟后,秦玉林的表情随着一声叹息变成了落寞:“这些图的用处,就像它们隐藏的秘密一样,需要你去寻找。” “可是……” 我还想说什么,秦玉林再次打了个响指,但这次发出的是一声尖锐爆鸣! 我感觉耳朵一阵剧痛,仿佛连耳膜都被这爆鸣刺穿! 可就在我下意识想要捂耳朵的时候,剧痛和爆鸣都消失了,我坐在出租车的后座,庄湘坐在我身边,面相朴实的出租车司机正回头看着我。 “要不您给29也行……”司机的表情有点心虚:“这个时间小区里的车太多了,万一有点小刮蹭,我一天就白干了!” 我看着司机,大脑还处于一种刚苏醒的迟钝状态。 “滴——到账30元!” 庄湘扫码付款,然后拉着我下了车:“咱们诊所就是倒闭了吧?30块钱都没有?还有你怎么回事?聊着聊着突然睡着了,你知不知道这样很不礼貌?” “你说我突然睡着了?” 我猛地看向庄湘,同时一丝灵光在脑海中划过——我好像知道秦玉林的催眠手段了! 第25章 铤而走险 从刚才的情况和庄湘的话可以推断,我入梦的时候就坐在出租车上,而催眠手段无外乎三种:声音、图像,以及药物。 如果是声音或者图像,车上的人全都会受到影响,但庄湘和司机并没有被催眠,那就只剩下“药物”这一种可能了。 可我是什么时候被下药的?今天除了正常用餐之外,我再就没吃过什么东西,只在我家和梅清的家里喝过几口水,但这应该不是秦玉林下药的途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我之所以执着于秦玉林的手段,主要还是想着能为我所用。 “在这等我。” 我知会庄湘一声,随后打车回到了我的诊所,输入密码打开保险柜,从里面拿出一支安瓿瓶,里面装着半瓶棕黄色的药液。 这是药物可以增加内啡肽的分泌,进而帮助人放松精神,通常是给一些狂躁症、或者情绪过于激动的病人使用。 不过这属于管制类药物,每次使用都要向当地有关部门备案,而我此时的行为无疑是违规的。 但我只犹豫了半秒,就收好安瓿瓶返回书香名苑,可让我没想到的是,在小区门口竟然碰见了一个熟人——刘祈。 刘祈在和庄湘聊天,庄湘的表情有些慌乱,似乎已经招架不住了。 我远远看着有些意外,刘祈之前给梅清打过电话,应该是认为这个人并不重要,否则以他的习惯肯定是直接上门找人。 可是既然不重要,为什么现在又来了?难道他查到了什么所以改变想法? 揣着一肚子问号,我直接朝刘祈走了过去:“刘组长,你怎么在这?” 刘祈看见我倒是不意外,指了指小区里面随意道:“我是来接你的,这小区安保不错,你未必进得去。” 我笑了笑没说话,刘祈去找保安亮了下证件,又招招手示意我们过去。 我默不作声的带着庄湘跟了上去,很快我们来到梅清家的楼下,这让我的心里开始翻江倒海。 我从头到尾都没提过梅清,刘祈却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而且他见到我的时候没有半点惊讶,说明我让李智勇冒充我的障眼法没有成功。 “这家伙真是太难缠了……” 我在心里暗暗咬牙,从口袋里拿出安瓿瓶,这原本是我给梅清准备的,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趁刘祈没注意的时候,我偷偷塞到了庄湘手里,她认出药瓶立刻露出惊慌的表情:“师兄,这是违规啊!” “我知道。” 我面无表情的轻声回道,说着朝刘祈的背影扬了扬下巴:“一会儿我吸引他的注意,你找机会给他灌下去!” “啊?”庄湘惊慌的眼神变成了茫然,“我?给他灌下去?” “加到水里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没那么难。”我拍了拍庄湘的手背以示鼓励,“我会帮你制造机会的。” 庄湘一脸没底气的点点头,说着话我们已经来到梅清的家门口。 房门开着,两个穿西装的男人站在里面,但不是我之前见过的人,也不知道刘祈这次带了多少人过来。 进门后,梅清独自坐在沙发上,阴沉着脸很不高兴。 看到我进来,梅清立刻皱起眉头:“原来你们是一伙儿的?” 我张了张嘴还没出声,一旁的刘祈就抢先道:“这位是我们的顾问,也算是当事人之一,所以大家一起聊比较方便。” “随便,反正我没什么好说的。” 梅清说着起身朝厨房走去,我连忙朝庄湘使了个眼色,她立刻反应过来起身帮忙。 “刘组长!”我喊了一声转头去看的刘祈,“你刚才说大家一起聊?聊什么?” “现在装糊涂就没意思了吧?” 刘祈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拿出一支烟叼在嘴里:“杨教授能向你透露,自然也能向我透露,不过你能查到四十年前那场会议,确实有些出乎我的预料……” “我家不让抽烟。” 梅清把茶盘放下,拿掉刘祈的烟扔进垃圾桶:“另外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四十年前我没参加过什么会议,那时候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医生,顶多参加一点市级的交流会。” “这没关系,或许只是您忘了。” 刘祈面带微笑,对梅清的无礼毫不在意:“所以我才请了这位顾问先生,稍后他将对你进行催眠,或许能帮助你想起一些事情。” “催眠?” 梅清倒茶的动作一顿,“当啷”一声将茶壶砸在茶盘上:“我不同意!你们这种调查方式是侵犯隐私!除非你能证明我是罪犯,否则我有权拒绝!” “不好意思。”刘祈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梅清,“由于案情特殊,您恐怕没有这个权利。” 从我的角度看不到文件内容,但梅清看过之后脸色骤变,眼睛里的光芒也在瞬间消失,瘫坐到沙发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我看着胸有成竹的刘祈,刚放松没多久的心情再次沉重起来。 刘祈刚才提到催眠,难道杨教授连“记忆封锁”的事情都告诉他了? 心里想着,我朝庄湘投去个询问的目光,她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然后又朝桌上的茶壶使了个眼色。 我顿时感到一阵窒息。 那支药是一人的用量,而且内服的效果本就不如注射,现在又被这一壶水稀释,天知道还能剩下多少药效! 现在只能铤而走险了。 我先倒杯茶水自己喝了一口,然后看向稳坐在一旁的刘祈:“催眠是一个非常精密的过程,不能受到任何打扰,麻烦你们都先出去。” 刘祈是一个防备心很强的人,有时候甚至连自己都不相信,在可能会有关键信息的时候让他回避,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的。 果不其然,刘祈想都没想就直接摇头:“他们可以出去,但我必须在场。” “……行吧。”我故意装出为难的样子,顺手给他倒了杯茶:“那你就老老实实地喝茶,没经过我的允许,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刘祈的防备心果然很强,他看着刚倒好的茶,然后伸手拿走了我刚喝过的杯子,自己倒了一杯仰头喝下:“没问题。” 话音刚落,那两个穿西装的人就出去了,这让我再次惊讶于他们之间的默契,以及刘祈手中的绝对权力。 “就让我看看你都掌握了什么吧!” 我在心里暗暗想道,随后朝庄湘点了点头,等她出去又把房门关好,我的催眠也要正式开始了。 第26章 同门? “梅院长,我知道你很抗拒,但我希望你能尽量配合,跟随我的声音让自己放松下来。” 我看着梅清诚恳说道,接着看向刘祈补充道:“至于你,安静听着就好,可以先把手机拿出来,有任何问题就打字告诉我。” 刘祈拿出手机点了点头,我又给分别给三人倒了杯茶,然后起身去关掉了客厅的灯。 邻居家的灯光从窗户透进来,将客厅浸在一片朦胧的昏暗中。 我摸索着来到梅清身边坐下,缓了口气轻声说道:“梅院长,请您先把眼睛闭上——刘组长,你最好也闭上眼睛。” 黑暗中递来一只发着光的手机,屏幕上显示了三个字:“为什么?” “你睁着眼睛也看不到什么,不如趁机放松一下。” 刘祈转过手机映亮自己的脸,不多时又把屏幕转向了我:“不需要。” “随你。” 我在黑暗中无声一笑,刘祈的逆反心理,会让他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或者说——放在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上。 “梅院长。”我伸出一只手,轻轻拍着梅清的小臂:“现在请你跟随我的声音,慢慢将身体放松下来。” “想象你漂浮在一片昏暗的水面上,周围弥漫着浓郁的雾气,你什么都看不到,却能感觉到有东西在看着你……” “听上去像个恐怖故事。”梅清在黑暗中冷冷开口,但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放松下来了。 “恐惧,是人类最古老、也是最难以抗拒的情感。” 我说着摸到茶杯端起来喝了一口,黑暗中出现一阵轻微的动静和吞咽声,听方向是刘祈那边传来的,应该是我的行为暗示起了作用。 “你在水面上漫无目的的飘着,忽然你看到了一座小岛,小岛的海滩上,有一堆快要燃尽的篝火,暗红的火光从灰烬中透出来,不够明亮,却让你感觉十分温暖……” 我在黑暗中缓缓说着,茶水从嘴角流出来打湿了衣服:“你向那座小岛游去,可是它比你预想的更远。” “你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踏上小岛的海滩,那堆篝火似乎知道你来了,橘红色的火苗挣扎着跳动起来,照亮了周围一块小小的区域。” “你在篝火旁蜷缩着躺了下来,火光的温暖让你昏昏欲睡,你的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在一次打响指的声音之后,你就会陷入到深深的沉睡……” 啪! 我轻轻的打了个响指,片刻后,梅清的声音响了起来:“你的水平好像一般。” “又或者我催眠的目标不是你。” 我说着起身朝刘祈走去,此时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昏暗的环境,能看到他闭着眼睛仰在沙发上,即便已经陷入沉睡,还是一副皱着眉头的样子。 这是压力过大的表现,也是我解开他心理防线的突破口。 “梅院长,稍后我会解释,但现在请你不要发出声音。”我叮嘱梅清道,说着倒了杯茶水,小心翼翼的给刘祈灌了下去。 我不知道这杯水里有多少药物成分,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一点。 “刘祈,你看到什么了吗?” “没有……很黑……” 刘祈低声回道,声音含糊的像是梦呓,我要非常认真的听才能勉强辨别。 “再仔细看看,真的什么都没有吗?” “没……” 刘祈刚说了一个字,身体突然紧张的紧绷起来:“对不起……请再给我一点时间……这是我女儿最后的希望,我一定会尽全力!我已经查到了关键,马上就能……我真是没看错你啊!” 我正竖起耳朵仔细去听,突然发现刘祈的语气变了。 我愣了一下低头去看,就见刘祈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在黑暗中目光炯炯的盯着我! 瞬间,一股寒气顺着我的脊柱直冲后脑,比起尴尬,我心中更多的是慌乱,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是我刚才没说清楚吗?” 刘祈的语气很淡,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你的目标是梅院长,为什么变成催眠我了?” “我不知道。”我努力维持着平静的表情,“我说过让你先出去,是你坚持留下来的。” “怪我喽?” 刘祈轻笑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不屑:“我对你们这个行业不太了解,但你们催眠不同的人,好像有不同的台词吧?否则为什么梅院长没有被催眠?” “……” 我尴尬的看着刘祈没说话,我知道他可能会看出什么端倪,但没想到他会当场说出来。 毕竟在梅清的视角里,我和刘祈是一伙儿的,他现在直接点破我的小算盘,无异于将我摆在了他的对面上。 一阵良久的沉默后,独自坐在远处的梅清开口了。 “要不你们两个回去聊?”梅清的语气有些不耐烦,“我年纪大了,熬不了夜。” 我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那您现在就可以休息了,我们可以在您睡觉的时候继续催眠,效果会更好。” 刘祈说着站起身,我以为他要出去,没想到他却走到梅清的身边坐了下来:“这次我来。” 我一怔:“你来?来什么?” 刘祈没理会我的问题,伸出一只手,以某种熟悉的频率轻轻拍着梅清的小臂。 我看着他的动作,突然心里一惊。 一般情况下,心理医生在催眠时,会尽量避免和目标的身体接触。 这种利用特定频率的拍打来加强催眠效果的办法,是我的老师杨佩宁教授所独创的,但因为需要注意的地方很多,就连杨教授的学生也不是人人都会。 可是刘祈动作娴熟、频率精准,明显不是临阵磨枪,而是经过长期训练的! “难道他也是杨教授的学生?” 我的脑子里划过一道闪电,如果刘祈真的是杨教授的学生,那我之前针对他准备的策略就全没用了! 与此同时,刘祈的催眠还在继续。 我听不清他在梅清的耳边说了什么,但能看出梅清的身体正在迅速放松。 几分钟后,刘祈问出了第一个问题:“梅清,造神计划有什么进展?” “造神计划?” 我眉梢一跳。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但我的心里有种强烈的直觉,这就是40年前那场神秘会议的真实面目! 第27章 观察者计划 强烈的震惊和疑惑喷涌而出,黑暗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着我的脖颈让我喘不上气。 “刘……” “嘘!” 刘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沙发示意我坐下,同时口中不停:“zs-005子项目宣告失败,我们的机会不多了。” “我知道,可是这真的太难了……” 梅清低声回道,哪怕是含糊的声音也能听出她的为难:“你要知道,‘人脑只开发了1%’这句话只是比喻,没有任何数据可以证明这一点。” 我听到这话微微一怔,梅清是心脑血管疾病的专家,而且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也说自己不是脑科专家,怎么会牵扯进人脑开发的项目? “所以我们才需要你。”刘祈声音沉稳,像个久居高位的领导,“zs-019子项目是你发起的,我们投入了多少,你应该很清楚吧?” 梅清的声音心虚起来:“对不起,是我想的太简单了,但是现在收手还不算晚!可以把我的资源转交给zs-075号子项目!我和沈博士聊过,他们似乎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zs-075子项目已经中止,沈博士发现自己的方向是错误的。”刘祈沉声开口,但这句话好像是对我说的。 我转了转眼珠,意识到他们说的“沈博士”,应该是我刚见过的沈卫平博士。 另外,他们提到的项目编码也让我很在意。 当年参加那场会议的只有43人,其中还有三个是在会议结束后,负责进行记忆封锁的心理专家。 40个人开发了至少75个子项目,说明其中一些人失败之后没有离开,而是另外选择了新的研究方向。 稍微做过项目研究的都知道,一个项目从确立到宣告失败,中间所需的时间甚至要以“年”为单位。 75个子项目就算是同时推进,恐怕也不是一两年能结束的。 “喂!” 刘祈轻轻的喊了一声,我回过神就看到他已经起身,用手指指房门后,又用两根手指做了个走路的姿势。 我领会到他的意思,轻手轻脚的转身出门,不多时刘祈也跟出来了。 “下去再说。” 刘祈没等我开口就摆了摆手,然后带着他的人快步下楼。 我和庄湘对视一眼跟着下楼,刘祈径直走到一辆黑色的轿车旁边,转身朝我勾了勾手指:“过来,有人要见你。” 事到如今,已经避无可避。 我大步流星的走到刘祈面前,十分认真的冲他点了点头:“以前是我小看你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看穿了我的障眼法。” 刘祈本来在笑,听到这话突然一怔:“什么障眼法?” “我家对面的居民楼。”我开门见山的说道:“那几个装成看房的不是你的人吗?我找人冒充我待在我家,本想拖慢你的进度,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我把事情说的很明白,以我对刘祈的印象,他这时候应该故作谦虚的哈哈一笑,可结果却是他的表情更懵了。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刘祈叼着烟看我,淡蓝色的烟雾飘进眼睛也没反应:“我是派了人盯着你,但他们都守在你家楼下,负责记录你每天去过什么地方。” 我怀疑的看着刘祈,希望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破绽,可是什么都没有。 这个情况让我有了一丝慌乱:“那几个不是你的人?” 刘祈点点头,接着又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算了算了!你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先上车吧!” “我……” “车上的人会给你答案。”刘祈打断了我,说着已经打开车门。 我下意识向车里看去,看到那张苍老、但是慈祥的脸时先是一怔,紧跟着便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涌了上来! 车里是一位老妇人,稀疏的银白发丝梳成规整的发髻,即使脸上已经爬满了皱纹,也能依稀看出她年轻时的靓丽和俏皮。 “庄湘,你奶奶怎么在这?” 我动作僵硬的转头去看庄湘,因为车里这位老妇人和她长得太像了! “师兄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奶奶都去世……”庄湘说着低头去看车里,后面的话瞬间变成了惊呼:“我去!这什么情况?你谁啊!” “你们好。” 老妇人微笑开口,她的声音带着羊脂玉一般的温润,可是她说的话却让我遍体生寒:“我是庄湘。” “这不可能!” 我大喊一声,视线在两个庄湘的身上快速转换,我迫切的想要找出破绽来否定这一切,但我什么都没找到。 车里的庄湘除了长相更苍老、气质更沉稳之外,几乎和我身边的庄湘一模一样! “师兄,你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 老年庄湘重复了刘祈刚才的话,接着拍了拍身边的空座:“来吧,你该醒了。” 我看着那个苍老的庄湘,还想问她“该醒了”是什么意思,可刘祈好像突然失去耐心似的,掐住我的后脖子用力一按,直接把我塞进了车里。 嘭! 车门关闭的瞬间,黑色轿车就开了出去,我看到开车的人竟然是小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忍不住大声问道,此时从后车窗还能看到年轻庄湘站在路边,两个庄湘的脸在我的眼中几乎贴在一起,更让我有种错乱的不真实感。 “观察者,这是你的主意。” 老年的庄湘扯了扯我的袖子,这个动作让我找到了一丝熟悉感:“将一些人的记忆构建成梦境,然后亲身进入其中,去调查一些可能连当事人都未曾察觉的事。”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我不屑的笑出了声,抬手指着车窗外飞快倒退的风景:“你说这是一场梦?什么梦能精细到这种程度?人类的记忆根本不足以支撑这么大的信息量!” “因为这不是一个人的梦。” 老年庄湘淡淡说道,像是已经解释过无数次了:“如果你不相信,告诉我你的名字是什么?” “我叫……” 我想要脱口而出,可只说了两个字就突然哽住,因为我在瞬间搜遍了全部的记忆,却依然不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 第28章 苏醒 精神上的强烈冲击让我的心神一阵动荡。 我下意识抓住车窗上方的拉手,却发现“动荡”的不是我,而是我们乘坐的车在剧烈摇晃! “看来你已经意识到了。” 老年庄湘的声音还是淡淡的,好像已经司空见惯:“这里并非现实,而是由许多人的记忆,共同构建的梦境。” “这不可能!”我死死抓着车窗上方的把手,“就算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可是我有童年的记忆!难道我在这个梦境里待了二十多年?” “那些记忆是我灌输给你的,实际上你进入这个梦境只有几天。” 老年庄湘淡淡的说着,车身的摇晃却更加剧烈,我甚至看到前方的公路出现裂缝,并且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蔓延! “提供这些记忆的人已经死亡,但你没有,为了防止你的记忆让这个‘世界’错乱崩塌,你选择用催眠清空了自己的全部记忆,以一张白纸的状态进入这里进行调查。” “为了提高效率,我们共同编撰了一段人生经历,用来塑造你现在的性格和能力,但我们好像有点贪心了,编撰了太多不合理的记忆——你之前应该有所察觉了吧?” 我看着公路上迅速蔓延的裂缝没说话,脑子里忽然想起之前在肖海办公室的时候,我的脸色突然变得无比憔悴,好像十几天没睡过觉一样。 当时我以为是自己状态太差产生的错觉,难道那是梦境出现漏洞的体现? 这个念头一出现,车外世界的崩塌突然变得更加剧烈! 无数巨大的裂缝像植物根系一样攀上大楼,巨大的混凝土碎块裹挟着巨大的动能砸在地上,再次加快了地面开裂的速度! 其中一条两米宽的裂缝朝我们冲来,我连忙大叫让小程转向,可他却像没看见似的,直直朝着那条裂缝冲了过去! 失重感是两秒钟后出现的,但只持续了不到半秒,像是我的小脑突然故障产生的错觉。 紧跟着一股强烈的风扑在我的脸上,我以为是挡风玻璃被撞碎了,睁眼却看到一台巨大的空调外机,我坐在一个混凝土堆砌的平台上,身后就是令人目眩的恐怖落差! “秦先生!我们可以聊聊吗?” 一个年轻的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那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穿着考究的休闲西装,精致之余还透着几分让人亲近的随和,但我此时的心里只有恐惧。 那个年轻人长着我的脸! 一阵烟味飘来,我垂下眼睛,看到嘴角那廉价的红色硬装云烟,忽然意识到这是秦玉林跳楼的那一幕,只不过我现在成了秦玉林的视角。 “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我开口回道,但这根本不是我控制的,好像我的身体里住着另外一个灵魂,又或者我才是那个借住的家伙。 “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对面的“我”回答道,脸上带着友善和蔼的微笑,可是眼神里只有麻木和空洞。 这是我第一次从旁人的角度观察自己,再结合我对这一幕的记忆,几乎立即确定对面的“我”正在走神。 “原来我看上去这么不专业吗……” 我在心里吐槽自己,同时我所在的躯壳已经聊完了数字生命,正在用烟蒂画那两个方框,以及解释“虚假”和“真实”的概念。 “我会向你证明的。” 我把烟蒂递给了“我”,然后在他麻木空洞的目光中,仰身落到了天台外面。 令人窒息的失重感瞬间冲上大脑!但同样只持续了不到半秒。我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又进入了一个新的场景。 这是一个圆形的房间,不是平面意义上的圆形,而是整个房间的形状像在一枚鸡蛋的内部。 我赤着上身,躺在一个类似手术床的装置上,几十个电极片从装置上延伸出来,分别贴到了我的头上和身上。 在我身体上方大概一米的位置上,亮着一台蓝色的无影灯,灯光很明亮,但是并不刺眼,光芒像是水中的墨水一样扩散出去,周围墙壁都泛着冷冽的光,竟像是金属做的。 呲—— 随着一阵轻微的喷气声,金属墙壁的某处现出一道门,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生走了进来。 是庄湘。 “师兄。”庄湘走到我身边,轻轻为我取下身上的电极片:“欢迎回来。” “呃呃……” 我想要开口,嗓子里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粘住了一样,只能发出一些沙哑的、无意义的奇怪声音。 “别急,你这次睡了十七天,刚醒来身体还不适应。” 庄湘拍了拍我的胳膊,又不知从哪儿拿出一袋液体,把上面的管子放到我嘴里,然后轻轻的捏了一下。 冰凉的液体沿着食道滑进胃里,口感像是某种凝胶,我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作用,但嗓子里干咳的感觉缓解了不少。 “这里……是现实吗?” 我转动眼珠看着庄湘努力问道,声音还是非常含糊,但已经能勉强听清楚了。 “是,你已经回到现实了。” 我的大脑还处于刚苏醒的迟钝状态,过了几秒才继续问道:“我……是谁?” “十一号。”庄湘朝我笑了笑,可是她的眼神看上去很难过,“你自己的记忆可能会造成梦境坍塌,所以在计划完成之前,你让我们用‘十一号’来称呼你。” “十一……号……” 我声音沙哑的重复了一遍,对这个称呼没有任何印象,“计划……是什么?” “你作为侦查尖兵,去其他人的记忆中寻找蛛丝马迹。” 另一个声音响起,我转动眼珠,就看到肖海从外面走了进来,但眼前的他和我记忆中有很大不同。 眼前的肖海剃着光头,十几条可怖的疤痕像蛛网一样在上面蔓延,一只眼睛换成了义眼,嵌在眼眶里泛着毫无生气的光泽,右小臂和整条右腿也都变成了义肢。 “怎么……搞成这样?” 我看着他的伤,心里只有疑惑和惊讶,可我的眼眶却开始湿润,好像内心深处被我遗忘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这是一种留存于潜意识中的情感纽带,是一种近似于“第六感”的东西。 它的出现让我意识到,这次我是真的苏醒了。 第29章 工具人 “每次都要解释,到了下次还是记不住!不想说了!” 肖海露出一个混不吝的笑容,说着已经走到我的身边:“怎么样?这次有什么新发现吗?” 我张了张嘴还没出声,庄湘就在一旁道:“我师兄刚醒,身体还没适应,就别让他说太多话了。” “对对对,瞧我这脑子!” 肖海拍了下脑门,那只义眼在惯性的作用下突出了一点,又被他随手按了回去:“那你先闭上眼睛休息,我给你做个同步。” 说完,肖海伸手过来给我合上眼睛,这让我有种不太吉利的感觉。 但肖海好像不在意这些,顿了顿就开始做信息同步,也是在这个时候,违和感第二次出现了。 我印象里的肖海虽然嘴笨,但他的逻辑性很好,否则也不会刚毕业几年就当上了刑警队长。 可是眼前这个肖海思维发散、话题跳脱,说话经常前言不搭后语,好在我还记得那个老年版的庄湘说过的话,所以多少还能提取到一些信息。 首先是观察者计划。 大体和老年庄湘说的差不多,就是利用多人的记忆,共同构建出一个梦境,然后由观察者——也就是我进入这个梦境,从这些记忆中找到未被发现的线索。 让我入梦的原理很简单,就是通过那些电极片不同频率和电压的放电,刺激我的大脑皮层进行“想象”。 至于记忆提取和梦境构建都属于专业范畴,肖海了解的不多,所以他说了很多我也没听懂。 “另外还有几个关键点,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你让我每次都和你说一下。” 庄湘的声音响起,语气中带着程序化的麻木:“构建梦境的时候,我们设置了三个锚点。” “首先是秦玉林的形象出现,意味着你已经做好准备、调查开始;然后是刘祈的形象,他会在某些时候帮你理清思路,最后——” 说到这庄湘顿了一下,隔了几秒才用一种不情愿的语气道:“是老年版的我的形象,一旦出现,意味着你入梦的时间超出预计,我们必须将你强制唤醒。” “超出预计?”我睁开眼睛看向庄湘:“预计的时间是多久?” “十天。” 庄湘伸出两根食指交叉在一起:“每次入梦以十天为一个阶段,然后你会自动苏醒。” “没有苏醒说明你发现了重要信息,还需要更多的时间调查,但最多不会超过十五天,否则会对你的大脑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我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可你刚才说,我这次入梦用了十七天?” “是的,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庄湘的神情严肃起来:“第十天你没有苏醒,所以我在第十四天启动应急预案,在梦境中加入了我的形象,但是你依然没醒。” “为什么?设备故障?” “可能性不大。”肖海在一旁道,“你现在躺的这台入梦仪,是我们这个时代所能使用的最高科技水平,虽然不敢说0故障率,但如果发生故障,我们一定会收到警告提示。” “时代?”我注意到肖海用了一个很特别的词汇,“现在是哪一年?” 违和感第三次出现了。 之前庄湘和肖海几乎对我有问必答,这次却是神色犹豫的相互对视,足足过了一分钟也没人说话。 “这些信息对你要做的事没有帮助。” 一分钟后,庄湘朝我挤出个僵硬的微笑,不等我再问又继续道:“师兄,你应该恢复的差不多了吧?那我们开始汇报?” 我一怔:“汇报?你们不是都汇报完了吗?” “是你的汇报。”庄湘说着拿出一个平板电脑操作起来:“就是把你在梦境中的经历告诉我们,再统一分析有没有新的线索。”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可是我不知道你们掌握了那些信息,全部复述很浪费时间吧?” “没错。”肖海无奈耸肩,“很多次你带回来的信息都是重复的,但我们现在只有这种笨办法。” “那为什么不先告诉我你们掌握的信息呢?我先做一次对比,不就知道有没有新的线索了吗?”我好奇问道。 “信息对比需要时间,而且你的先入为主可能会造成信息遗漏。” 庄湘的话音刚落,墙壁上的小门就再次打开,男男女女十几个人鱼贯而入,每人都是左手拎着小袋子,右手拎着一只小马扎,十分熟练的在我周围坐了下来。 “这些是记录员。” 庄湘抬手划了一圈介绍道:“你只管将梦境中的经历说出来,为了避免影响你的思路,过程中我们不会发出声音,你准备好就可以开始了。” 我点点头表示准备好了,记录员们随即打开小袋子,有人拿出笔记本电脑,有人拿出传统的纸笔,但所有人都有一只小巧的录音笔。 “师兄,你可以开始了。” 庄湘朝我点点头,我想起她之前说,秦玉林的出现代表调查开始,于是便从接到肖海电话,去星迪大厦阻止秦玉林跳楼开始讲起。 开口之前我以为很快就能说完,毕竟我的叙事逻辑还算不错,可是一个小时之后,我开始发现不对劲了。 记录员对我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时不时在纸上或者电脑上记录些什么。 这让我很难判断自己讲的信息是否重要,只能搜肠刮肚去想那些可能忽略的细节,原本的叙事逻辑很快就被打乱了。 三个小时之后,我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那些记录员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不知道是他们足够专业,还是已经习惯了。 七个小时后,我自认为没什么可说的了,于是便向庄湘点点头,表示已经说完了。 庄湘挥了挥手,十几个记录员便默默地收拾东西起身离开。 “怎么样?”我迫切的看向庄湘:“有新的线索吗?” “先休息吧。” 庄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从入梦仪的底部拿出一张薄毯子给我盖在身上:“我们要先讨论一下,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确定。” 庄湘说完就和肖海离开了,但这让我第四次产生了违和感。 按照一般的逻辑,两次听同一个故事,哪怕只有些许的变化都能立即察觉,但庄湘却说什么需要讨论,这让我有种奇怪的猜想,总觉得他们讨论的内容不是“是否有新的信息”,而是要不要把“新信息”告诉我。 另外,我还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那就是我的身体不能动了。 第30章 任人宰割 其实我不是刚刚发现的,在我刚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当时我以为是身体还没恢复,所以并未太过在意,可是过了七个小时依然不能活动,这就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了。 我不死心的试了一下,发现这种“不能动”并不是绝对的。 我可以控制自己转头、眨眼,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或是肠胃的蠕动,但我的手脚和躯干全都不受我的控制,好像它们并不属于我。 高位截瘫。 我的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个词,我不知道高位截瘫的患者是什么感受,但现在我脖子以下除了内脏都没有感觉,除了高位截瘫我想不到别的可能。 这让我有种任人宰割的无力感。 呲—— 轻微的喷气声后,墙壁上的小门再次打开,我惊讶的看着走进来的庄湘,她出现的有点太快了。 刚才我讲了七个小时以上,就算是最专业的分析团队实时工作,最后的汇总讨论也要个半小时到一个小时。 可庄湘才离开了多久?十分钟?还是五分钟? “师兄,结果出来了。” 庄湘走到我身边,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关于这次入梦时间远超以往的异常,我们暂时还没搞清楚原因,不过你这次确实带回了很多重要的线索。” “那就好。”我顺势点点头,“有什么线索是我能听的吗?” 我故意把自己摆在一个被隐瞒的位置上,庄湘果然领会到我的意思,脸上柔和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也就是这一瞬间的异样,让我更加确定了一件事——我的处境没有我预想中的那么安全。 “师兄你乱想什么呢?你是观察者计划最重要的一部分,我们怎么会有事瞒你?” 庄湘又恢复成那种柔和的笑,但在我已经有所察觉之后,这种小伎俩就已经不起作用了。 稍微了解心理学的人都知道,人类的微表情会透露出很多本人不想透露的想法。 所以专业的心理医生,都会练习一种面对病人时的表情,这种表情除了“友善”和“信任”之外,不会透露任何一丝其他的情绪。 此刻的庄湘就是这种表情。 “可能是我想多了吧?”我故作自嘲的笑了笑,“所以我带回了什么新线索?需要我帮忙分析吗?” “分析有专门的人负责,但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说给你听听。” 庄湘说到这微微一顿,像是在回想,又像是在权衡:“首先是你在这次入梦中催眠了刘祈,这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并且通过这次催眠,我们首次知道他的动机是为了女儿。”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却不是因为庄湘说的信息,而是我从她的话里分析出了另一个信息。 按照庄湘和肖海之前透露的信息,秦玉林、刘祈和老年版的庄湘,是特意加入到梦境中,用以推动调查的锚点。 也就是说这三个人的作用相当于npc,可是现在刘祈被催眠后的梦呓有了实质意义,这说明他在梦境中提供的信息是有价值的。 换句话说,构建这场梦境的所有记忆中,有一部分属于真正的刘祈。 而我清楚记得老年版的庄湘说过,提供记忆的当事人都已经死亡,这就造成了一个矛盾点—— 如果刘祈已经死亡,他的“动机”就不会被当做有价值的信息;如果刘祈没有死亡,梦境中那个老年庄湘就是在骗我。 “师兄?”庄湘轻轻的拍了拍我,“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没,我只是有点意外。”我笑了笑掩饰自己的想法,“我以为你会先说【造神计划】之类的。” “【造神计划】已经不是新线索了,在你第六次……”庄湘说到一半,突然尴尬的笑了笑:“对不起,我忘记你每次入梦都会洗掉记忆,肯定不记得以前带回的信息了。” “第六次!” 我在心里记下这个数字,然后跟着庄湘一起笑了笑:“还有什么新线索?” “那几幅画。” 庄湘说着又拿出平板电脑,上面显示的正是那只合六为一的三头生物:“我们得到这六幅画很长时间,但还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解读。” “目前分析组的专家还在讨论,但可以确定的是,这应该是目前最接近真相的一个方向。” 我点点头示意庄湘继续,可是她却没有下文了。 两分钟后,我忍不住问道:“就这些?我讲了七个小时,只有两条新线索?” “观察者计划就像是无限次的重看一部电影,前几次可以获得大量的信息,但随着次数增加,获取到的信息也会越来越少。” 庄湘说到这里,神色间多了几分无奈:“到现在这个阶段,还能获取两条新的、并且是有价值的线索,已经是大家公认的奇迹了。” 我心里一动:“这个梦境我进入了多少次?” “这个……” 庄湘一时语塞,我能看出她不是不知道,而是在权衡要不要告诉我。 足足过了一分钟,庄湘才比了个“七”的手势:“正好七十次。” “七十次……” 我呢喃着在心里快速计算,在最正常的情况下,一次入梦需要十天,哪怕我苏醒后完全不休息就再次入梦,七十次入梦也需要至少七百天。 而庄湘此时的表情让我意识到,“超过十天”的情况绝非个例,保守估计我至少在这里躺了两年,而这还仅仅只是这一个梦境! 浓浓的崩溃和绝望,像矿井中的瓦斯泄露一样迅速弥漫开来。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每次入梦之前都要清空记忆了,不仅是防止我的记忆引发梦境崩塌,更是为了防止我的精神崩溃! “开始吧……” 我看向庄湘,微弱的声音像一个垂死之人的临终挣扎:“洗掉我的记忆,就现在!” “你确定吗?”庄湘担忧的看着我,“你这次入梦持续了十七天,我们还没找到故障原因,再次入梦可能会……” “不需要入梦,先洗掉我的记忆,或者让我睡着也行!” 我急切的打断庄湘,此时我已经能清晰的感觉到,我的精神正处在彻底崩溃的边缘! 第31章 应急预案 庄湘似乎被我吓到了,隔了几秒才点点头,随后从入梦仪底部拿出一支枪式注射器,以及一支装着淡蓝色液体的药囊。 “这是一种强效镇定剂,通常在发生意外情况的时候,用来中止你的大脑活动进行强制唤醒。” 庄湘说着将药囊安装上去,动作熟练的像是做了几百次。 这让我稍稍有些安心,因为它说明在我“入梦”的时候,一直是庄湘负责照顾我,但这似乎也从侧面说明,我躺在这里的时间绝对不止“两年”这么短。 呲! 一声轻响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淡蓝色的药剂进入了体内,我几乎立刻就感觉自己的大脑开始迟钝。 黑暗像墨水一样迅速晕染了我的视线,可能只过了不到半秒,我就陷入了一种无意识的混沌状态。 那种感觉像是早上起床将醒未醒的时候,只有一缕意识在苟延残喘,不过通常只能维持几秒,所以当这种感觉的时间被无限放长之后,在体感上还是挺奇妙的。 不知不觉中过了十个小时——也可能是更长时间,我身体的各项知觉开始复苏,最先恢复的是听力。 “情况我已经基本了解,现在我需要预估一下,最多还能隐瞒多久?” 一个陌生的男声问道,平静的语气听上去很有城府,年纪应该在四十岁左右。 “两个月……”这次是庄湘的声音,但她马上又改口了,“不不不,保守起见,一个月吧。” “这么短?一会洗掉记忆再送他入梦,不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第三个说话的是肖海,声音里带着一种冷血的决绝。 “十一号只是失忆,不是失智。” 庄湘再次开口,声音有些无奈:“不要怀疑他的专业度,察言观色已经成了他的本能,我们掌握的信息越多,在面对他的时候就越容易露出破绽。” 短暂的沉默后,那个陌生的声音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语气问道:“难道你已经被他识破了?” “我不知道。”庄湘的声音有些飘忽,应该是说话的同时还在摇头:“但他一定察觉了什么,我还是那句话——不要小看他的专业度。” 这次是一段很长的沉默,差不多有五六分钟。 一直到我已经彻底清醒过来,那个陌生的声音才开口道:“提前启动应急预案吧。” “现在?!” 庄湘低低的惊呼了一声,明显能听出她的抗拒:“您也知道,应急预案造成的损失是无可挽回的,现阶段启动的话,联合政府绝对不会同意的!” “那就不经过他们同意。” 陌生的男声又恢复平淡——或者说是城府:“危机之后,世界平静了太久,那些尸位素餐的家伙,已经缺乏对危机预感最基本的认知……” “可这是严重的违规……” “没关系,我是011号观察站的负责人,如果上面怪罪下来,首先、也是唯一要死的人只能是我。” 陌生男声说着,他的音量在逐渐减小,似乎正在往外面走:“况且观察者已经不多了,除非观察者计划中止,否则你们不会受到任何实质性的惩罚。”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庄湘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似乎是那个人已经离开,于是她顿了顿又对肖海道:“肖队长,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肖队长’,多么久违的称呼啊。” 肖海语气古怪的笑了笑,下一秒又严肃起来:“情感上,我不赞同启动应急预案,可是你看看我,看看十一号,除了生命,我们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吗?” 话音落下,接着是金属轻轻磕击地面的声音逐渐远去,每两声中间大约间隔一秒,这让我想到了肖海那条金属义肢。 我睁开眼睛,房间里只剩下泪流满面的庄湘,肖海和那个陌生男声的主人都不见了。 “师兄?” 沉浸在悲伤中的庄湘,看到我睁开眼睛明显有些慌乱;“你什么时候醒的?” “有一会儿了。”我没有隐瞒,顿了顿直接问道:“应急预案是什么?” “我不能说。” 庄湘坚决摇头,这个动作让我有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在我的记忆中——如果那真的是我的记忆——庄湘一直对我有好感,为了拉近关系,经常麻烦我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可是在她真的需要帮助、并且这种帮助会让我产生损失的时候,她就会用这种坚决地摇头来拒绝我。 “我会死?” 我用一种近乎陈述的语气问道。 庄湘没说话,但她瞬间泪崩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让我有些意外的是,答案确定后,我竟然完全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反而像是早就期盼这一天快点到来。 这是我潜意识中残存的微末记忆在作怪,同时它也证明了我的猜测没错——我躺在这里的时间远远超过两年。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自毁倾向,又或者它不是刚刚出现,而是被压抑到现在才刚刚爆发。 我正试图分析这种心理变化的起因,庄湘突然跑到门口,探头在外面观察片刻后,又急急忙忙的跑了回来。 “师兄!我现在很难解释这一切,但你已经丢了半条命,我绝不会让你死在这里!” 说着,庄湘一把掀开我身上的薄毯,或许是太激动没控制好,连带着我下半身的毯子也掉在了地上。 我下意识低头看去,第一秒还没反应过来,当我意识到我看见了什么之后,我的心跳立刻不受控制的加快起来! “我屮!!!!!!” 我发出了可能是有生以来最大的一声喊,因为我眼前的景象实在是太过骇人! 之前盖着毯子的时候,我能看到两条腿在毯子下的隆起,所以除了身体不能动之外,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现在毯子被掀开,我才发现我腰部以下的身体,竟然是和这台仪器融为一体,至于我以为是双腿的隆起,其实只是两个类似气瓶的金属装置! “原来她说的‘半条命’是这个意思……” 精神上的巨大冲击,让我控制不住的开始溜号。 主要是我做梦都没想到,这台仪器除了能让我进入梦境,竟然还是一台生命体征维持装置,难怪肖海说他是如今最高的科技水平! 第32章 温水煮青蛙 在我溜号的时候,庄湘没有丝毫迟疑。 她不知从哪儿点亮了一块操作面板,快速点击几次后,整台入梦仪开始发生形变——近半的台面折叠起来,让我的上半身呈现出一种直立的状态。 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因为重力而感觉到下坠,好像我的背后或者腋下有某种承托。 接着另一部分靠近地面的位置缓缓升起,露出内部一颗巨大的金属球,应该是通过磁悬浮之类的技术和装置连接,因为我能感到一阵轻微的悬浮感。 “我的身体呢!”我用一种近乎崩溃的声音咆哮道:“我的腿呢!我为什么会变成这副鬼样子!” “师兄别怕,我会把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庄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接着我就感觉入梦仪被推动了,但这机器似乎很重,因为她推的速度并不快。 一分钟后,我们只前进了不到两米的距离,这让我意识到“逃跑”是不可行的。 “别费劲了。” 我转头对身后的庄湘道:“这个速度还没卸掉义肢的肖海快,跑不掉的。” “对不起师兄……” 庄湘从入梦仪后面探头出来,才这几步已经累的满头大汗:“我只是研究员,没有运输权限,自己推又不够力气……” “噗……”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或许因为庄湘前面的决绝和现在的狼狈,明明应该是紧张的生死关头,可我现在只能感觉到滑稽。 “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我哭笑不得道,“像我这样的观察者似乎很稀有?” 庄湘喘着粗气点了点头:“观察者计划启动的时候,全球一共建了3721座观察站,现在只剩下158座。” “全球?”我心里一动,“这是一个世界性的计划?我还以为是我提出的。” “是你提出的,但最终受益的是全人类。” “……” 我沉默了几秒,用来消化这突然出现的巨大信息量:“人类……遭遇了什么?” “不知道……” 庄湘摇头,眼神里带着一种莫名的恐惧:“这是一场温水煮青蛙的灾难,就像一部老电影开场时的旁白那样——” “最初,没有人在意这场灾难,这不过是一场山火、一次旱灾、一个物种的灭绝,直到这场灾难和每个人息息相关。” 我记得那部老电影,但我不知道这和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于是我迷茫的看着庄湘:“太阳要爆炸了?” “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庄湘惨然一笑,见我发愣又补充道:“我不是说解决太阳爆炸很简单,而是我们不知道面临着什么样的危机,迄今为止,我们得到的信息只有一个倒计时。” “倒计时?” “那是一个不断……怎么说呢……不断呼吸着的数值。” 我更懵了:“呼吸的数值?” “这只是一种比喻——” 庄湘说着,用手做了个膨胀、收缩的过程:“它的数值在不断地增加或是缩减,总体维持在十万位,但就观察的结果来看,这个数值的整体是呈现出缩减趋势的。” “所以才被认为是‘倒计时’。”我有些恍然的点了点头,“倒计时的尽头是什么?” 这个问题一出口,我忽然又想起那部老电影,准确来说是电影原着作者的另一部作品。 庄湘明显知道我在想什么,脸上露出个古怪的表情:“和那部小说里前期的角色一样,我们对倒计时的尽头一无所知。” 我俩相视苦笑了一下,但这种还算轻松地氛围马上就结束了。 走廊上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我脸色一变,连忙看向庄湘:“把我推回去!” “可是……” “推回去!”我压着嗓子催促道:“我们跑不掉的,别冒险,活着才有机会想办法!” 庄湘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点头同意。 半分钟后,庄湘刚用尽全身力气把我推回原位,肖海就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在肖海身后,还跟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身高刚刚超过肖海的肩膀,身材偏瘦,除了左眼下方有条蜈蚣似的伤疤,再就没有任何能留下印象的地方了。 “出什么事了?”肖海刚一进来就急忙问道:“我刚才好像听到有人尖叫。” “是我。”我垂下眼珠看向入梦仪:“刚才这东西突然升起来,我没准备好吓了一跳。” “你吓我一跳!”肖海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我还以为出事了!” 我们说话的时候,那个其貌不扬的男人眼珠快速转了一圈,似乎在观察这个房间:“为什么要立起来?” 他一开口,我就认出是刚才那个很有城府的声音。 我正要开口,他忽然朝我看了过来:“我没问你。” 我吃了个瘪只能尴尬笑笑,庄湘在一旁坦然道:“为了检查设备,这次入梦持续了十七天,有可能是设备出了故障。” “是故障?” “还在排查。”庄湘继续坦然回道:“我刚开始没多久,你们就来了。” 那个男人意味不明的点了点头,又朝我身体和仪器连接的地方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转身离开了。 我稍稍松了口气,转眼看向一旁的肖海:“你还有事?” “没事啊。” 肖海冲我笑了笑,耳朵却偏向门口的方向,隔了几秒确定没有声息,表情瞬间就变得严肃起来:“你们两个是不是有病?” 我一怔:“什么意思?” “你们真以为这样能骗过他?”肖海指了指门外,又指了指我的下半身:“你对这个情况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正常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才明白那人离开时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肖海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过来帮庄湘一起检查设备:“说吧,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我皱起眉头没说话,这个肖海和我印象中的非常不同,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任他。 但庄湘似乎没有这个顾虑,只过了半秒就小声回道:“我想把师兄送出去。” 我的角度看不到肖海,但我能感觉到在庄湘说完之后,房间里的气氛变了。 第33章 初窥现实 足足过了一分钟,肖海走到我面前,分别看了我和庄湘一眼:“你们两个是真有病啊!” 没等我说话,肖海就把火力集中到了庄湘身上:“他不了解情况,你还不了解吗?” “从这里到出口足有近十公里,中间十一个盘查关卡,就算你能带他混出去,离开基地之后去哪?你家吗?中间几公里没有供电,怎么维持他的生命体征?” 庄湘低着头不说话,我则是一脸惊讶的表情。 这个时代的科技我听不懂,但长度单位应该没什么变化,从这里到基地出口有十公里,这着实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与此同时,肖海还在继续输出,基本都是这个想法有多不靠谱,而且其中的很多细枝末节是我都没有考虑过的。 “等会儿!”我忍不住打断肖海,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你说的有点太详细了……怎么感觉你早就考虑过这件事?” “……” 肖海的表情瞬间僵硬,接着他又听了听门外,然后才用近乎气声的音量道:“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怎么可能甘心看你在这生不如死?” “我?救了你?” 我听到这话有点发懵,在我的印象中,如果真的遇到致命的危险,也应该是肖海救我才更合理。 肖海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又突然想起什么看向庄湘:“我能跟他说以前的事吗?” “已经这样了,再坏还能坏到哪儿去?” 庄湘随意、或者说摆烂的耸了耸肩:“况且我们需要师兄的脑子,让他多知道一些事情,说不定会有帮助。” 肖海恍然大悟的点点头,第三次竖起耳朵听了门外之后,才用一种复杂的语气道:“那是十五年前,我身上这些零件,还有你的下半身,都是在那次事故丢的……” “十五年前?!” 我猛地瞪大眼睛,纵使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还是被这个时间吓到了:“我已经这个样子十五年了?!” “是,但你听完就会觉得这不重要了。” 肖海摆手示意我别插嘴,顿了顿继续道:“当时人类发现了【大灾难】的苗头,于是组建了联合政府。” “但是人类掌握的信息量太少了,为了获取更多关于【大灾难】的信息,联合政府在全球范围内征集提案,你就是在那个时候提出了‘观察者计划’。” “出事那天,我开车载你去参加提案表决会,路过一道桥的时候,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肖海说到这里,眼中透出浓浓的疑惑,似乎直到今天也没想明白:“我们的车开到桥中段,路面突然被斩断了。” “什么?”我一怔,“是爆破、或者坍塌的那种?” “不,是被斩断了。” 肖海严肃的重复道,金属义肢在空中重重挥下,带起一道暗银色的残影:“路面瞬间消失了近十米长的一段,我意识到反应很快及时踩了刹车,但我们后面的车没有。” “那是一条环城高速,车辆最低时速都有100,所以灾难瞬间就发生了,近五十辆车撞在一起,我们被顶在最前面,甚至有半个车身已经悬空。” “我的腿被变形的车身卡住了,但你没有,我让你去找人帮忙,可偏偏这时来了一辆卡车,你知道你一旦离开我必死无疑,所以……” 肖海说到这里就停住了,但我看着我们两个现在的样子,已经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了。 腰部传来一阵隐约的幻痛,我深呼吸了一下才看向庄湘:“这就是【大灾难】吗?” 庄湘回了我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肖海在一旁道:“那一天,类似的情况在全球范围内发生了58起,起初所有人都以为这是那些诡异灾害的一部分。” 我注意到他的语言逻辑:“难道不是?” 肖海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事后,联合政府照例登记灾害情况时,发现所有现场留下的痕迹,共同呈现出了某种规律,想象一下——” 肖海举起左拳,又伸开右手的义肢,做出准备包裹左拳的姿态:“宇宙中有一只无形、但是足够巨大的手,用它的58根手指在地球上轻轻的抓了一下——那些痕迹就呈现出这种规律。”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肖海,倒不是被吓到,而是想象不出58根手指的手应该长成什么样子。 肖海不知道我走神了,仍在继续道:“这可能代表着重要信息,于是联合政府开始深入调查,最后从所有痕迹的走向、力度判断出来,对方的目标……” “是我?”我诧异的看着肖海,“可是为什么?” “没人知道,至今唯一合理的推测,就是‘观察者计划’。” 肖海不自觉的勾了勾嘴角,有种明知荒谬、却又不得不严肃对待的无奈感:“其实‘观察者计划’原本是不被看好的,也是因为这次事故,联合政府才通过了你的提案。” 我看着肖海没说话,思绪再次飘了出去。 单纯从逻辑关系来看,这个推测是合理的,但这个剧情的展开实在太熟悉了,熟悉的让我不敢相信。 这让我又想起了那部老电影。 它最让我记忆深刻的,不是那些几十年后依然抗打的特效,而是它残酷的剖开了一个现实——主角并不是唯一解,人类自身的主观能动性才是。 更何况我并不认为自己会成为主角,也不需要【大灾难】如此大张旗鼓的来对付我。 “师兄,你也想到了吧?” 庄湘再次和我心有灵犀,说着走到我的面前,用一种近乎悲悯的眼神看着我:“我也认为这个推测根本是扯淡,但如果没有‘观察者计划’,你在十五年前就已经死了。” “可是他现在也会因为‘观察者计划’而死。” 肖海不合时宜的冷声开口:“‘观察者计划’运行了十五年,收获远远不如投入,联合政府已经准备终止这个计划了。” “什么?!” 庄湘惊呼出声,似乎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你从哪儿听说的?为什么我没有收到消息?” “我猜的。” 肖海的语气冷静地像旁观者:“观察者的选择很严苛,但还不至于几百万人都选不出一个吧?” 庄湘没说话,肖海有些咄咄逼人的继续道:“可是最近几年,因为没有观察者补充而关闭的观察站有多少?观察者的选拔早就停了!下一个就是现有的观察站!” 第34章 叛逃 房间里的气氛,随着肖海的话音落下而凝重起来。 我看着庄湘和肖海,心里的感觉很复杂,明明他们都是发自内心的为了我好,可是现在却给我一种针锋相对的感觉。 “那个……观察者的选拔标准是什么?” 我看向庄湘小声问道,其实我并不好奇,只是现在的气氛让我有点难受,想说点什么转移话题。 “观察者的人选主要分为两类。” 依然是庄湘先领会了我的想法,尽量平稳语气介绍道:“其中一类,是像我们这样的心理专家,或者对心理学有所涉猎的人。” “因为这种人的心理素质普遍更好一点,能在清空记忆的前提下,更迅速的找到自己的任务。” 庄湘顿了顿正要继续,肖海插话道:“但是你们进入的梦境太普通了,虽然安全系数大大增加,却也只能看到一些表面信息,很难接触本质。” 我心里一动:“还有不普通的梦境?所以才有了第二类观察者?” 肖海和庄湘对视了一眼,庄湘点点头:“第二类观察者,是患有各种精神障碍症状的人。” “患者?” “是的。” 庄湘再次点头:“构建梦境需要用到多人的记忆,但由于记忆偏差的客观存在,为了保持底层逻辑的完整性,我们只能对其中的部分记忆进行拆解。” “如此一来,就会产生大量无法用逻辑联系起来的记忆碎片,为了不遗漏可能存在的重要信息,它们依然被构建成梦境,但是它们杂乱的逻辑,对正常人来说是绝对的噩梦。” 话音刚落,肖海就冷冷开口道:“所以你在‘观察者计划’之后,又补充提案了‘二类观察者’,让疯子进入那些癫狂的世界——已经疯掉的人,就不会再疯一次了。” “这……”我的心情有些复杂:“听上去很不人道。” “确实,但它很有效。” 肖海冷笑了一下:“曾经,3721名观察者中,有超过两千五百名是二类观察者,虽然他们带回的信息大多无法解读,可就算只有那一小部分,其价值也远远超过你们这些‘正常人’!” 肖海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除了讽刺之外,还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失望。 或许是对我工作效率的失望,又或许是对我利用病人这种不人道的行为感到失望,我不知道。 我看着肖海,以为自己会感到愧疚,但实际上我的心里平静的像一潭死水,因为我对这件事情没有半点印象。 或许是没看到我痛哭流涕的忏悔,肖海叹了口气移开目光:“不过现在都无所谓了,观察者计划的进度滞缓,反对利用精神病人的呼声日益增高,计划很快就会被终止了——” 说到这,肖海走过来继续检查入梦仪:“说心里话,我也很反感你的‘二类观察者’提案,但你救过我是事实,这条命我会还给你。” 说着,肖海调出了入梦仪的操作界面,输入一串数字后,屏幕上显示出“运输权限已开启”的提示。 “肖队长?” 庄湘难以置信的看向肖海:“这件事我一个人承担就行了!以你的身份擅自开启运输权限,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肖海麻木的笑了笑,接着按了腰带上的一个按钮,右腿义肢的大腿外侧翻开一块,里面赫然放着一把手枪! “我不会上军事法庭的。”肖海拿出手枪熟练上膛,“掩护你们离开的时候,我会因为暴力拒捕被当场击毙。” “恐怕没有这个机会了。” 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是刚才那个其貌不扬的男人。 他背着手走进来,在他身后是二十名全副武装的精英战士,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看上去就极其先进的武器,激光瞄准器的红点几乎瞬间就落在了我们身上! “依照《观察者计划临时法案》第17条第1款之规定——” 男人目光平静的看着我们,声音仿佛寒冬的泉水一样冰冷:“011号观察员、011号辅助员、01297号安全员,叛逃行为属实,授权抓捕,抗拒者就地击毙!” “毙”的尾音刚飘进我耳朵里,那二十名战士就已经朝我们走了过来,其中十八人分成三组继续瞄准,另有两人拿出电子手铐走向肖海,应该是想先拿下战斗力最强的。 “等……” 我正要说话,一旁的肖海突然动了。 他突然弯曲膝盖蹲低身子,面对两人的合围不退反进,张开双臂直直朝着其中一人扑了过去! 被扑那人立刻做出反应——在他左侧是我和入梦仪,于是便朝着右侧闪避,却不曾想因此挡住了队友的视线,而这正好是肖海的圈套! 砰! 枪口炸出一声巨响,弹头从第一人的腋下擦过,重重撞上了第二人的胸膛! 那人似乎穿了防弹衣,因为我没看到血花溅起,但是弹头上的巨大动能还是让他摔倒在地,滑行半米后撞到一个正在持枪瞄准的战士。 砰! 又是一声巨响,被撞的战士意外走火,子弹几乎擦着庄湘的脖子飞了过去! 接连两声枪响,让众人本就紧张到极点的神经瞬间崩溃。 枪声大作,淡蓝色的光源被打爆,周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但马上又被枪口闪烁的橘色火光点亮起来。 弹头撞上金属墙壁发生弹跳,空气中除了震耳欲聋的枪声外,又多了无数令人心惊肉跳的“嗖嗖”声,虽然跳弹的威力已经大幅减弱,可是打在身上肯定也不好受! “住手!全都住手!” 两秒钟后,我反应过来声嘶力竭的喊道,可是根本无济于事。 蛋形的房间结构像是一个巨大的回音壁,将所有声波毫无保留的反弹回来,刺痛的耳膜证明它们至少超过150分贝,这是人声绝对不可能达到的高度! 幸好,十多秒后,我隐约听到了“咔哒”一声空仓挂机的脆响,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咔哒”声响成一片。 周围重归于黑暗。 第35章 造神计划 突然的安静让我有些不太适应,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们在换弹夹,连忙用尽全力大声喊道:“全都住手!” 话音没落我就注意到,在我开口大喊的时候,对面那个负责人也在一起大喊,但我耳朵里此刻全是尖锐的哨鸣,根本听不清他喊了什么。 几秒钟后,房间里的黑暗被白光驱散,是那些战士打开了头盔上的照明灯。 我眨了眨眼适应光线,接着迅速环视了一下四周—— 肖海侧躺在一大片血泊中,幸好他用金属义肢挡住了要害位置,虽然已经陷入昏迷,但是还有微弱的呼吸。 庄湘因为第一时间躲到了入梦仪后面,所以情况稍好一些,只有脖子上被流弹划出一道几公分的伤口,大半的上衣都被染红,不过至少人是清醒的。 我稍稍松了口气再看自己,这才发现我居然中了三枪! 其中两枪分别在左肩和右侧小腹,另外还有一颗弹头卡在我右小臂的外侧,应该是被墙壁反弹了很多次之后才打中了我。 三处伤口都血流如注,可我并没感觉到疼,正疑惑时忽然眼前一暗,抬头就看到那个男人站在我面前,背光的角度让他看上去像一片剪影。 男人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什么,我转头把耳朵冲向他,大声喊道:“耳鸣!你大声点!” “你刚才似乎有话要说!” 男人几乎贴在我耳朵上吼道,但我也只能隐约听到一点。 隔了几秒我点点头,示意他把耳朵凑过来:“我们没有叛逃!我有一个新的想法!” “说说看!” “先送他们去治疗!” “先说你的想法!如果不可行!你们还是要死!就没有必要治疗了!” “我之前的方向错了!观察者不应该清空记忆!” “带有本体记忆进入梦境会引起梦境坍塌!这是你说的!” “我们就是要让梦境坍塌!” 我用尽全力的大喊着,像一个狂热的教徒:“我之前的想法太保守了!让所有的‘合理’破碎消散!那些‘不合理’才是我们需要的东西!” “……” 男人这次没有马上说话,思考了几秒才喊道:“这触及了‘观察者计划’的基本原则!我需要向上级请示才能决定!” 说完男人转身要走,我急忙喊道:“等一下!先送他们去治疗!” 男人停住脚步回头看我,又看了看庄湘和肖海,接着动作很轻微的点了点头,那些战士立刻放下武器,抬起庄湘和肖海离开了。 不到一分钟,房间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不是……没人管我吗?” 我疑惑的低头去看自己那三处伤口,却发现它们已经不流血了。 右小臂上那半枚弹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退出,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捏着它往外拔! “我屮!” 我吓得发出一声喊,连带着身体也颤了一下。 那枚弹头“当啷”一声落在地上,随后我就看到了这辈子最恐怖的画面—— 无数细小的红色丝线从我的伤口延伸出来,在空中凌乱的舞动片刻后,第一对丝线相互连接,然后是第二对、第三对…… 几分钟后,随着越来越多的丝线相互连接、拉扯,我手臂上的伤口也在迅速缩小,直到最后彻底愈合,只留下一小片颜色略微有些差异的痕迹。 “哈……哈……” 我看着自己的小臂喘起粗气,身上密密麻麻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如果不是身体不能动,我一定要给自己一个耳光,来检查我是不是在做梦! “不必惊讶。” 那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回来了,没想到他只离开了几分钟,竟然还换了一套衣服:“这是zs-075-004号子项目。” “zs-075?” 我心里一动,想起之前在梦境中听过这个编号,那是沈卫平教授在“造神计划”中负责的项目,但我并不清楚具体的项目内容。 “这是一件很久远的事了,zs-075项目隶属于一个伟大的计划,其内容——可以简单理解为基因改造。” “基因改造?”我瞬间瞪大了眼睛,“造神计划的内容是基因改造?在1984年?!” “是,但不完全是。” 男人说着来到我身边,调出入梦仪的面板操作起来:“造神计划的最终目的,我们如今已经不得而知。” “但后续通过观察者计划获得的信息进行推测,那可能是最早用于应对【大灾难】的计划,虽然最终被认为不可行,但它后来的部分思路及成果,确实提供了很大帮助。” 入梦仪的运输权限被关闭,仪器内部的机械铰链启动,我重新回到了平躺的姿态。 同时,男人还在继续:“观察者的选拔不算严苛,但能经过训练和评估的人少之又少,即便是在全球人口的基数下,每年的补充也远远抵不上消耗。” “为什么会消耗?” “二类观察者主要是因为梦境内容对精神的影响,而你这种一类观察者,大多是长期使用入梦仪,对大脑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 男人快速解释了一句,话锋一转又继续道:“入梦仪造成的损伤无法避免,所以我们启动了zs-075-004号子项目,利用壁虎的自愈基因,对一类观察者进行了基因改造。” “自愈基因?让我们自主修复受损的大脑?这种事真的能做到?”我想起那六个恒温箱,但不知道是不是只有那六个。 男人指了指我的小腹,那里的伤比手臂更重,但现在也已经进入愈合的最后阶段了。 “不过这种技术存在很强的副作用,很多人在排异期间死亡,活下来的也会留下后遗症,例如瘫痪——现在来说正事吧。” 男人走到我能看到的地方,脸上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冷漠表情:“你提出不清空记忆直接入梦,我的上级认为这个举动十分冒险。” 我心里一紧:“所以……被驳回了?” “暂时没有。” 男人摇摇头:“我的上级希望可以看到更直接的、证明这种方式可行的证据,所以需要一个志愿者——” 男人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份纸质协议举到我眼前:“鉴于你之前疑似叛逃的行为,我向上级推荐了你。” 我看着那份协议没说话,男人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厌恶:“这是你的提案,怎么现在又怕了?” 我还是没说话,死死盯着那份协议的第一句,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本人刘祈…… 第36章 胁迫 “这是……我的名字吗?” 我死死盯着协议上的“刘祈”两个字,声音哑的像是嗓子里被揉了一把沙子。 “你不知道?” 男人的眼神有些疑惑,但马上就变成了释然:“看来他们真的很相信你,你说要以‘十一号’作为代号,他们就真的没有透露你的身份。” 男人说的“他们”,应该是指庄湘和肖海,但我现在完全没有精力思考那些,我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我是刘祈”这件事吸引过去了。 “刘祈”这个名字我并不陌生, 在这个现实世界中,它在我的心中是一个“锚点”的概念,它的出现意味着我的调查方向出现偏差,需要更改。 而在我刚刚经历过的梦境中,“刘祈”是一名官方人员,是专案组的组长,有一个可能在遭遇苦难的女儿,那也是他不遗余力调查造神计划的动机。 这些信息我记得很清楚,但说实话并没有太过在意,因为“刘祈”在我的印象中只是一个锚点,一个npc,和梦境中的其他人没有区别。 但如果我是刘祈,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之前庄湘说过,构建梦境是以多人的真实记忆为基础,那么其中会不会有我的记忆? 那些关于“刘祈”的信息,又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为了契合梦境编造出来的? 我有女儿吗?她的妈妈是谁?我究竟是心理医生?还是精通心理学的专案组长? 一时间,数不清的疑惑充满了我的脑子,刚醒来时那种违和感又出现了。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 男人淡淡开口,一如既往的带着城府:“你应该也很清楚,现在最要紧的是什么吧?” 我咬了咬牙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大灾难】。” “没错。” 男人赞许的点点头,再次晃了晃手中的协议:“所以你想怎么选?” 我快速看了一遍那份协议,大意是说我自愿携带本体记忆进入梦境,并愿意承担由此带来的一切后果。 另外我还看到了眼前这个男人的名字,他叫王强,和他的长相一样普通。 “王站长——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我询问道,见王强点头才继续道:“有一个我很关心的问题,但这份协议上没有体现。” “是庄湘和肖海吧?”王强瞬间猜到我的想法,“如果你点头,他们也会收到相同的协议,并在之后的入梦中继续协助你。” “如果我拒绝呢?” “肖海协助观察者叛逃,会被送上军事法庭;庄湘的社会身份是平民,将会受到联合议庭的审判,我估计……终生监禁吧?” “这不公平!”我一下就急了:“我们没有叛逃!” “是没有叛逃成功。” 王强平静的纠正道:“你们商议逃跑计划的时候,我在中控室全都听到了,相关的音频文件就存在我电脑里,如果你有异议的话,我也可以马上发给联合议庭进行判断。” “你……” 我气得眼珠子都快冒火,可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敢说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想过叛逃,但庄湘和肖海是真的想过、甚至已经精心计划过。 一旦那份录音被发送,我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但庄湘和肖海肯定难逃一死。 “看来你已经清楚现在的局面了。” 王强笑了笑,第三次将协议举到我的面前:“这份协议,会将你们三个人捆绑起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然,我作为负责人,也会受到同样的影响。” “为什么?” 我看着王强淡然的眼睛,心中再次充满疑惑:“如果你为了自保,大可以发出音频然后先斩后奏将我们除掉,为什么要把自己和我们捆绑在一起?” 王强这次没有马上回答,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隔了近半分钟才露出个古怪的笑容:“你就当我是为了全人类吧——怎么样?签还是不签?” “我还有的选吗?” 我冷笑了一下,王强也跟着笑了一下,随后拿出一盒红色的印泥,又拿起我的右手帮我按下了手印。 “我宣布!观察者计划-002号子项目正式启动!” 王强朝着房间的某处正色说道,接着又将目光投向我:“你可以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半小时后,011号辅助员会来协助你入梦。” 说完王强就离开了,我躺在入梦仪上陷入了沉思。 被打坏的无影灯还没有修理,我以为房间里的黑暗会有助于我的思考,但很快就发现我错了。 在我的大脑开始运转的一瞬间,突然感觉黑暗中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我。 仿佛那些疑问具象成了某种怪物,它们隐藏在黑暗中填满了整个房间,却唯独不在我的脑子里。 半个小时一晃就过去了。 一片白光闯进房间,我转动眼珠看去,是庄湘拿着一架应急灯进来了。 “师兄……” 庄湘朝我笑了笑,脖子上缠了一层厚厚的纱布,隐约有血迹渗出,惨白的应急灯光让她的脸色更加苍白。 “你没事吧?” “没事。” 庄湘摇摇头,借着操作设备的机会凑到我耳边:“你真要带着记忆入梦?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一旦梦境坍塌,会对你的大脑造成不可逆的严重损伤!” “有先例吗?” 庄湘一怔:“这么危险的事怎么可能有先例?谁会主动去送死啊!” “那就说明损伤只是理论上的,或许梦境根本不会坍塌,又或许不会造成损伤。” 我冲庄湘笑了笑,本意是想让她安心,但她的表情好像更担心了。 “真的没那么危险。”我想了想又道,“别忘了,我经历过基因改造,就算有损伤也能修复。” “可是……” 庄湘想说什么,可最终只发出了一道无声地叹息。 几十个电极片,按照某种顺序贴在我的身上,随后庄湘启动了入梦仪,再次用那种担忧的眼神看向了我:“师兄,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摇摇头没说话,庄湘又叹了一口气,随后重重按下了启动键! 铮—— 一声尖锐的嗡鸣骤然响起,几十个电极片一同放电,巨大的电流像一根针扎进了我的大脑,几乎瞬间我就疼的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第37章 入梦 叮铃铃铃—— 清脆的电话铃声将我吵醒,我摸索着拿来手机,屏幕上跳动着“肖队”两个字。 “喂……” “别睡了!星迪大厦有人跳楼!资料发你邮箱了,马上过来!” 肖海急匆匆的说完就挂了电话,我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打开衣柜突然愣了一下。 刚才这段怎么觉得有点熟悉? 这个念头一起,瞬间有大量的记忆涌进了我的脑子。 我想起了【大灾难】,想起了观察者计划,也想起了上个梦境中一切。 这可能是我第一次带着记忆进入同一个梦境,那种感觉很奇妙,我知道接下来将发生的一切,甚至感觉自己可以操控一切。 这样说可能有点中二,但在记忆复苏的这一刻,我感觉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神! 上午09:15。 我来到星迪大厦的天台,一个中年男人背对着我坐在天台的边缘,嘴角叼着一支廉价的、红色硬装的云烟。 “我们都被骗了,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男人望着远处说道,嘴角的香烟随着动作飘下几片烟灰,但很快就消逝在空气中了。 “在我们生活的世界之外,还有一个真实的世界,我们是被套上名为‘身体’的枷锁流放到这里来的。” 我复述了之前梦境中秦玉林的话,他听到之后明显愣了一下,转过身用一种错愕的眼神看着我。 “你现在想要越狱对吧?”我微笑起来,朝天台外面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请吧。” “你干嘛呢!” 耳机里传来肖海的声音,听起来他都快气疯了:“找你来是劝他别跳楼的!你怎么还……” 我扯掉了耳机,再次做出邀请的手势:“秦教授,我知道你已经打定主意,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改变你的想法,所以咱们就别浪费时间了吧?” 秦玉林的整个身体都转过来面对着我,表情看上去更错愕了:“我确实做好了决定,可你是……” “怎么知道的?” 我再次微笑着打断秦玉林:“这不重要,现在你该做的是抓紧时间,不然那架空调外机后面的警官,一定会跳出来阻止你。” 与此同时,空调外机后面的肖海已经准备行动了,听到这话又连忙退了回去,瞪着眼睛朝我这边动嘴,我听不见他说了什么,但能想到应该骂的很脏。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看向秦玉林,用食指在太阳穴点了点:“跳吧,下次见面时我会解释的。” 秦玉林看着我,脸上的错愕渐渐变成一种捉摸不透的表情:“你很幽默,从这个高度跳下去,我的身体会变成一个破烂口袋,怎么会有下次见面?” “我相信会有的。” 我紧跟着秦玉林的话音,然后向他做出了一个国际友好手势:“我觉得你也相信。” 秦玉林看到我的手势,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是啊,我相信……” 话音未落,秦玉林就张开双臂向后倒去,然后瞬间消失在我的视线当中! 但这次不是因为坠落而消失,而是那种倏然的凭空消失,好像在他身后的空中有一个隐形的盒子,他倒进去就和盒子一起隐形了。 我眼看着这一幕,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起来! 第一个不合理出现了,但是梦境并没有坍塌,这证明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不过这种激动并没有持续太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我被肖海一拳重重的打倒在地。 “你他妈疯了是不是!” 肖海扑过来,骑在我身上又是一拳:“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就算他已经打定主意,那些话依然可以叛你教唆自杀!” 这次肖海是真的生气了,那两拳完全没有任何保留,我眼冒金星的躺在地上,直到他被队员拉开才缓过劲来。 但这两拳也正好帮了我,我借着头晕,晃了晃脑袋装出一副茫然的模样:“这是哪儿啊……肖海?你带我来的?” “你他妈跟我玩失忆是吧?” 肖海看我这个反应更生气了,但他被队员死死拉着冲不过来,只能歇斯底里的愤怒大叫:“把他拷上!带回去我亲自审!” …… 上午11:27。 我坐在警局的审讯室,肖海坐在对面,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死死盯着我。 当当当—— 敲门声响,一个女警带着份文件推门进来:“肖队,精神鉴定的结果出来了,这个人……有精神分裂。” “放屁!” 肖海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抢过那份鉴定报告仔细看了三遍,然后一把扔进了垃圾桶:“不可能!这家伙是心理医生!想表现出精神分裂的症状太轻松了!” “肖队!我……” 女警想说什么,看了我一眼又把肖海拉到门外:“我知道你秉公执法,可精神鉴定的结果已经出了,况且他又是你好朋友,你干嘛……” “就因为是好朋友我才要查清楚!” 肖海吼了一嗓子,回到审讯室重新坐到我面前:“我知道你在装疯,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怂恿那个人自杀!” “对不起肖警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肖海,“昨晚我在家中睡觉,今早醒来就已经到了天台,中间发生了什么我完全没有记忆。” “你他妈……” 肖海气的牙都快咬碎了,可是碍于身份他又不能做什么,最后只能恶狠狠的留下一句“我会查清楚的”,然后就摔门离开了。 第二天中午十一点半,肖海还是没找到能推翻精神鉴定的证据,我因为“24小时”的规定被释放出来,刚走出警局大门,就迎面撞上了肖海和小程。 “你好,我们是警察。” 肖海非常正式的出示了证件,然后是一份文件:“我们怀疑你与一起命案有关,请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就这样,我再次被带回了审讯室,并且之后的一连四天都是这样。 到了第五天的早上,肖海照例来向我施加压力,但他刚一进门,我就发现他的状态不太对劲了。 “肖警官,你的脸色很差,不会是见鬼了吧?” 我用开玩笑的语气问道,说着冲他比了个中指,肖海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第38章 配合演出 “你……” 肖海下意识开口,又突然想起什么闭上嘴,看了眼天花板角落的摄像头,装作若无其事的坐到我对面:“你今天想通了吗?要不要交代?” 说话的时候,肖海背对着摄像头朝我眨了眨眼。 我瞬间领会他的意思,靠在椅背上笑了笑:“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什么都不记得。” “不愧是研究心理的啊?嘴真够硬的!” 肖海忿忿的骂了一句,随后掏出钥匙打开了我的手铐:“你可以走了!” 我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现在才早上七点多:“这么早?还有几个小时吧?” “没有证据,扣押不得超过24小时,不是必须扣押24小时。” 肖海没好气的解释,说着起身把我从椅子上拉了起来:“走吧!我送你出去!” 我顺着他的力道起身,然后被他拉出了审讯室。 清晨的警局没多少人,偶尔有人路过看到我们两个,也都露出习以为常的表情。 很快我们就出了警局,外面是一片停车场,穿过停车场到大门口还有差不多一百米的距离。 “对不起。” 我和肖海几乎同时开口,接着两个人同时一愣,然后相视而笑。 “你先说吧。”我放慢脚步,调笑着看向肖海,“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肖海翻了个白眼:“你知道,我不相信你会杀人,但你在现场做的事太可疑了,我不严查,就会有别人来查,到时候会更糟……你这副表情什么意思?你早就知道?” “不然呢?” 我轻笑了一下挖苦道:“主要是你的演技太差,估计你那些队员也都知道了。” 这几天肖海对我的态度很严厉,但他的眼神里只有焦虑和不解,这说明他根本不觉得我是凶手,与其说是调查,不如说是在想方设法证明我的清白。 肖海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对自己的演技有所怀疑。 我用手肘轻轻碰了他一下:“先说正事吧——你是不是梦到秦玉林了?” 肖海猛地转头看我:“你怎么知道!” 我没有解释继续道:“我还知道他找你帮忙,如果有人来查他的案子,就让你帮忙调换他的尸体。” 肖海的眼睛瞬间大了一圈:“你改行算命了?我以为是这几天压力太大……” “跟压力没关系,那是真实发生的。” 我打断肖海解释道,说到“真实发生”的时候,心里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我现在很难解释这一切,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肖海看着地面没说话,快速颤动的眼珠说明他此刻正在思考。 半分钟后,肖海下定决心似的沉了口气:“我该做什么?” 这份坚定的信任让我一阵感动,但我也知道现在不是煽情的时候,因为我们距离警局大门只剩十米了。 “首先你要按照秦玉林说的做,另外这几天会有专案组来调查,带队的人叫刘祈,我要拿到他的全部资料!” “专案组?” 肖海闻言一愣:“怎么扯到专案组了?难道秦玉林的死另有隐情?” “这个我以后再解释,先做好你的事。” 我快速说完后闭上了嘴,此时我们距离大门口只有两米,我已经能看到小程和另一个警员朝我们走来了。 “你好,我们是警察。” 走出警局大门口的同时,小程微笑着向我展示证件:“我们怀疑你与一件命案有关,请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 …… 熟悉的审讯室,熟悉的椅子,熟悉的手铐。 我独自坐在这里,右侧是一块巨大的单面镜,我从镜子里只能看到自己,但我知道镜子后面一定有人在看着我。 我从不是一个喜欢引人注目的人——至少我现在的记忆是这样——那种认真观察的目光让我浑身发痒,但好在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太久。 肖海面无表情的推门进来,用纸杯倒了水放在我面前:“我们发现了一些东西。” 我心里一动,垂眼看向纸杯,一枚锈迹斑斑的黄铜钥匙躺在杯底,那是秦玉林校外办公室的钥匙。 “所以呢?” 我挑衅的看向肖海,端起杯子一饮而尽,“你想怎么做?” “带你去指认现场。” 肖海说着过来打开我的手铐,然后把我们两个铐在一起,整个过程我都没有再说话,因为我的舌底藏着那枚钥匙。 小程开车载我们离开警局,一路朝着水泥厂家属楼驶去。 我和肖海坐在后排,中间他几次想开口,都被我用眼神制止了,此时的小程应该还没接到秘密任务,但不代表不需要防备他。 几次之后,肖海也明白我的意思了,所以在抵达水泥厂家属楼之后,他拒绝了小程陪同的要求,独自带着我上了楼。 “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一进楼道,肖海就忍不住问道:“小程刚毕业就到我队里了,你不会觉得他有问题吧?”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我吐出黄铜钥匙回道,没有直说小程接到秘密任务的事,毕竟那还没有发生,现在说出来,反而会在我和肖海之间产生嫌隙。 肖海听的一头雾水,但也没有再追问,拿出钥匙开了手铐,然后又把配枪拿出来检查了一下。 几分钟后,我们来到302的门口。 这里是秦玉林的研究室,在上一次的梦境中,我的调查被刘祈抢了先,除了那六个恒温箱一无所知。 如今我已经大概知道造神计划的内容,可是第一次距离真相如此之近,还是让我的心跳不可抑制的加快起来。 “希望这里有我想要的东西吧……” 我默默地在心里祈祷,将黄铜钥匙插到锁孔里,深吸口气后轻轻转动—— 咔哒! 锁芯发出一声轻响,同时我还听到一声类似气密门开启时的“呲呲”声,紧跟着,大量浓郁的白烟,争先恐后的从门缝里喷了出来! 和白烟一同出现的,还有一股很奇怪的味道。 那种味道很难形容,有点像是鼠尾草点燃后的烟,再混上一点汗臭的味道,不算难闻,但吸入之后却有一种晕乎乎的感觉。 我和肖海同时脸色一变急忙后退,可还是晚了一步,带有奇怪味道的浓郁白烟已经充斥了整个楼道! 第39章 再探招待所 白烟浓郁的过分,简直就像在我的眼前蒙了一层白布,四处看去全是白茫茫的一片,我甚至连身边的肖海都看不清了! 咔嚓! 近处传来手枪上膛的声音,随后是肖海的低声叮嘱:“屏住呼吸,趴在地上避免误伤,我去看看!” “别!这个能见度进去太危险了!” 我说着急忙伸手去拉他,可是却拉了个空,肖海已经不在刚才的位置上了。 无奈之下,我只能先按肖海说的趴在地上,毕竟在这烟里脸贴脸都看不清,万一他的枪走火我就惨了。 趴下之后,我用衣领遮住口鼻,开始琢磨这片诡异的白烟是怎么回事。 在上个梦境中,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刘祈他们已经开始整理东西了。 我没有“开门”这个经历,也不知道刘祈他们有没有遇到这个情况,但我个人认为是没有的,因为他当时看上去很淡定,不像是刚刚遭遇过意外情况的样子。 不过那毕竟是专案组的组长,心情平复的快很正常,所以我也不敢完全确定。 仔细想过之后,我决定将这片白烟当成一个必然结果,也就是无论谁来开门都会触发,那么就会引出另一个问题——白烟的作用是什么。 按照一般的逻辑,这应该是某种防御机制。 但我刚才不小心吸入了几口,只有刚开始的几秒有些头晕,说明白烟大概率是不致命的,八成是警示、或者拖延时间用的。 “肖海!” 我想通了其中的逻辑连忙大喊起来:“这东西是拖延时间用的!房间里面可能有人!” 我的声音在楼道里激起了几次回音,可直到回音落下也没人回应。 这个情况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正琢磨要不要进去帮忙,就发现周围的白烟渐渐淡了,楼道里的场景重新在我眼前浮现出来。 “下次提醒早点。” 肖海从302出来,脸上带着不甘心的恼火:“里面确实有个人,你刚喊完丫就跑了!” 我闻言一愣:“我一直在门外,没听见有人出来的声音啊。” “丫跳窗跑的!” 肖海忿忿道,说着指了指302客厅里的窗户:“我听见开窗的动静想过去,结果看不见撞上了茶几,那孙子拉开窗户就往外跳,我只看见他好像穿了个军大衣。” 我突然想起上次入梦的时候,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张全,连忙问道:“那个人是不是三四十岁,穿的很破,然后蓬头垢面的像个流浪汉?” “你有点太看得起我了吧?”肖海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我:“我只看见他不到一秒,哪能看这么仔细?” 我一琢磨是这个道理,点了点头没说话,毕竟我也只是怀疑。 说话的工夫,房间里的白烟已经散的差不多了,我四处看了一眼,印象中和上次入梦的时候差不多,只是多了很多研究用的东西。 各式各样的算稿、报告洒了满地,不知道是原来就这样还是被人翻过。 客厅的墙上用透明胶贴满了纸,我简单看了一下,都是些猜想或者实验结论,另外还用彩线和图钉,给不同组别的实验报告做了标记。 只可惜我不是这个专业的,所以能看懂的东西非常有限,不过我已经知道了造神计划的真面目,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已经没意义了。 我想办法提前来到这里,是为了另一件事。 没理四处查看的肖海,我穿过客厅来到卧室,在床上看到了那六个恒温箱。 除了恒温箱之外,卧室里还养了几十盆植物,花花草草什么都有,每个盆上都手写了一个编号,正好和客厅墙上那些实验报告能对得上。 “看来除了动物之外,秦玉林还在研究植物基因……” 我嘀咕着来到床边,先打开了蚯蚓的箱子,把里面的土全翻了一遍。 上次入梦的时候,我就怀疑这些恒温箱里藏了什么东西,但我上次拿到的都是被刘祈检查过的,真有线索肯定也被他扣下了。 思索间我已经检查完蚯蚓的箱子,不出所料的没有任何发现,随后我依次检查了蚂蚁、蜘蛛和蜥蜴,一直到变色龙的恒温箱时,我终于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那是一张很旧的、严重泛黄的名片,仔细装在一个小号的自封袋中,名片上的字迹已经很模糊了,只能隐约看到“红星”“所”,以及下方的几个数字。 “红星招待所……” 我轻易念出名片上的字,因为那就是上次入梦时,我见到张全、拿到那六幅画的老招待所。 “怎么样了?”肖海检查完客厅也来了卧室,“有什么发现吗?” 我扬了扬手中的名片:“去南郊要多久?” …… 近一个小时后,我们开车来到了南郊,但没告诉小程具体的位置,远远看到那片招待所的废墟后,我就以肚子疼为由让他停车了。 我和肖海下车直奔路边的小树林,往里走了七八米,估摸着小程应该看不到了,才又在林子里转向朝招待所的废墟走去。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肖海一边拨开挡路的树枝一边问道:“我在路上查了一下,这家招待所已经倒闭十多年了,秦玉林留着名片干什么?他的死和这里有什么关系吗?诶你怎么不说话啊?” “你让我张嘴了吗?” 我没好气的拍了肖海一下,以前真没发现他的嘴这么碎,也不知道是真的问题太多,还是因为我改变了梦境原本的节奏。 随口应付了几句,我们来到了招待所的后侧,肖海探头进去看了一眼,确定没人后就准备翻窗进去仔细看看。 “不用进了。” 我拉上肖海又往回走,刚才我已经看的很清楚了,招待所一楼的地上满是砖石瓦砾,没有被褥,也没有锅碗瓢盆。 上次入梦的时候,张全说他出事之后,一直在这里住了几年,当时我就有所怀疑,现在一看他果然是在撒谎! 我不知道张全为什么要撒这个谎,也不知道他在这件事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张全这个人没那么简单,他一定和这件事有关系,并且关系极深! 第40章 绝对主动权 我们从小树林回到车上,肖海便让小程开车回警局。 我从后视镜看小程的表情,能感觉到他对这趟莫名其妙的南郊之行非常疑惑,但这时候就看出肖海的地位了,他没主动解释,小程居然一路上都没有问过。 又是一个多小时过去,我们回到警局刚停好车,小程就被人叫走了,正好给我和肖海制造了独处的机会。 “一会就把秦玉林的尸体换掉吧。” 回审讯室的路上,我用只有我俩能听清的音量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晚上或者明天白天,专案组的人就会出现。” “我越来越觉得你像算命的了……” 肖海小声回了一句,又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快给我一拳。” “啊?” “给我一拳。”肖海重复一遍,“或者踹我一脚也行,快点!” 我一脸懵的看着他还没反应过来,肖海突然抓起我的手拍在他脸上,然后异常浮夸的摔了出去! “哎呦!” 肖海还没落地就惨叫起来,瞬间周围所有的警察都朝我们看了过来! “你敢打我?” 肖海大喊一声朝我冲了过来,三下五除二就把我按在地上:“这是袭警你知不知道!” “不是!你有病啊?” 我压着嗓子没好气的骂道:“你这是搞哪一出?” “刘祈的资料,审讯室有监控你没法看,先委屈你去拘留室待一晚上。”肖海在我耳边快速说道,同时把一个东西塞进我的裤子口袋。 这时已经有警察来看情况了,肖海瞬间变脸,把我从地上拎起来推给那人:“把这小子关单间!让他好好反省反省!” 肖海说完就跺着脚走了,好像真被气的够呛。 抓着我的警察愣了几秒,朝我露出个古怪的笑容:“在警局袭警,你真算是头一份了!” 我憋着一肚子委屈也没法说,乖乖被他关进了拘留室,就发现这里竟然也有监控。 不过比起审讯室的多角度监控,这里的监控只有一个角度,我只要稍微注意一点就可以了。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把手伸进口袋,几乎瞬间就摸到肖海给我的资料。 从手感来看,那应该是一块被折叠起来的纸,半个巴掌大小,不算很厚,很可能只有一张,这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一张纸能记录的信息十分有限,如果是官方资料还好一点,可万一是…… 在我想到最坏结果的同时,已经把那张纸从口袋里扯出了一角,虽然还没看到完整的字,但已经能看出是很大的手写体了! “肖海你大爷……” 我忍不住咬牙在心里暗骂,不是因为肖海办事不力,而是这家伙的脑回路实在太欠骂了! 看那个字的大小,一张a4纸正反面写满了都不会超过三十个字,肖海直接找机会口述就行了,干嘛非要搞这么一出? 不过再怎么说也算有点信息,我一边暗骂肖海一边来到墙角,借着身体的掩护把那张纸拿出来打开,只一眼整个人就石化在了当场。 如果我之前只是想骂肖海的话,现在已经发自内心的想打他了,因为纸上只有“省厅档案室”这五个字,以及一串疑似档案编号的数字。 “肖海啊肖海,你真是从来不会让我失望啊!” 我随手把纸条揉成一团揣进口袋,现在气到极点反而觉得有点想笑。 我不知道他写这字条的目的是什么,但他肯定过于高看我了。 先不说我已经被关在警局近一周,就算我现在是自由身,要怎么才能从省厅把一名在职警员的档案调出来?如果我真有这个本事,还用着找肖海帮忙吗? 咚咚咚…… 正当我琢磨怎么把肖海骗过来揍他一顿的时候,拘留室的门突然被人敲响,而且声音很轻,好像生怕被人听见似的。 接着门从外面被人打开了,我以为是肖海来找我,可没想到却看见了另一张脸。 “秦玉林。” 我看着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心情已经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上次入梦的时候,我对身边发生的一切完全没有概念,只能被秦玉林牵着鼻子走,而这次我所掌握的信息,可能比眼前这位秦玉林还要多! 最重要的是,我已经知道他是我在梦境中设置的锚点,即便他的行为再怎么捉摸不透,至少我能确定他不会害我,也就不会感到焦虑和恐惧了。 秦玉林走进房间,像我记忆中那样张开双臂:“现在,你相信这个世界是虚假的了么?” “还是说正事吧。” 我没理会秦玉林的装腔作势,两指伸进袖口,夹出那张招待所的名片:“你的研究室我去过了,红星招待所也去过了,我下一步该做什么?” 秦玉林明显没想到我的进度会提前这么多,一时间像宕机似的僵在当场。 足足过了近一分钟,秦玉林突然特别歌剧的转了个圈儿,然后朝我缓缓伸出右手:“你的能力让我刮目相看,我果然没有选错人!” “呃……你一定要像歌剧演员一样说话吗?” 我忍不住吐了个槽,绝对主动权让我此刻的心情非常轻松:“所以我下一步该做什么?去调查参加过那场会议的人?还是直接开始追查造神计划?” 秦玉林再次宕机,又过了半分钟才皱起眉头:“我还没有透露相关信息,你怎么知道我要让你查一场会议?” “不是你让……” 我刚说了四个字就反应过来,上次我得到造神计划的信息,是在张全给我那六幅画之后,而现在我还没见到张全,自然不可能知道那些事情。 不过明白归明白,眼下我剩余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我并不打算按照正常的节奏发展。 “还记得你说的那个一切都是虚无、但却真实存在的世界吗?” 我朝秦玉林露出个高深莫测的微笑:“我来自那个世界,我的任务是解救被困在这个世界的同胞,而你要做的,就是配合我完成任务。” 我的本意是故弄玄虚,让秦玉林尽快把他知道的信息都说出来。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在我刚刚说完的一瞬间,意外发生了。 第41章 坍塌 秦玉林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似乎像刚才那两次一样宕机了。 早有经验的我并未在意,靠在墙上准备等他恢复正常再继续,可没想到却靠了个空! 突然失衡让我控制不住的连退三步,我回头看着身后普普通通的墙壁,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我记得很清楚,秦玉林进来的时候,我距离身后的墙壁只有一步之遥,而且刚才说话的时候我也没有走动,墙壁怎么会突然后退? 还没等我想明白,脚下突然传来一阵陷落的感觉,我低头一看,原本的水洗石地面,不知何时竟变成了一片沼泽! 沼泽陷人的速度很快,眨眼我的小腿就没了进去。 棕褐色的泥浆像沸腾一样翻涌着,浓郁的腐臭味随着气泡炸裂弥漫在空气中,几乎瞬间就熏的我睁不开眼! “看来情况超出控制了啊。” 秦玉林在这时候恢复了正常,踩着泥浆朝我走了过来,完全没有陷下去的迹象,甚至连鞋子的边缘都没沾到泥浆。 “这是你干的?” 我想起秦玉林可以操控梦境,说着在沼泽里挣扎了几下,不出意外的没有任何作用。 “不是我,是你。” 秦玉林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指了指已经没过我半截大腿的泥浆:“你以为自己能操控一切,可以不管不顾、为所欲为,这就是后果。” 我脸色一变:“这个梦境要坍塌了?” “我不知道。” 秦玉林说完,脸上突然发生了变化。 不是表情或者神态的变化,而是他的五官发生了形变,从鼻子开始向其他部分迅速扩散,像是石子投入湖面引起的涟漪。 这诡异的场景让我遍体生寒,甚至还泛起一阵触电似的酥麻感。 起初我以为是心理作用,但很快就发现不对,因为那酥麻的感觉只出现在被沼泽淹没的双腿,有东西在下面啃噬我的身体! 一股巨大的恐慌从心底喷涌而出。 我伸手去抓秦玉林想要自救,可我的手却毫无阻碍的从他的身体穿过——不!不是毫无阻碍!他的身体好像也变成了水面,在我的手划过之后开始翻起涟漪! 两处涟漪以秦玉林的脸和左腿为中心同时扩散,浪线在他腰部往上的位置相互碰撞、湮灭,又激起了第三道更加微弱的涟漪。 紧接着,更多的涟漪在更多的地方出现。 沼泽、墙壁、天花板……几乎所有地方都开始扭曲,那种感觉就好像我潜入在水中,眼前是一片暴雨中的湖面。 我感到了一阵强烈的反胃,甚至连陷入沼泽的恐慌都被盖了过去,但我的噩梦还远远没有结束。 “finis est initium……” 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轻轻的呢喃,听上去像是英语,可是以我的英文水平完全无法理解。 但秦玉林似乎听懂了,他缓缓地蹲在了泥浆上,然后用双手撑着身体,把那张已经完全看不出原貌的脸探到我面前。 接着他的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衣服迅速变成灰白色的灰烬片片飘落,浓淡不一的红色黏液从毛孔渗出,像是被水晕开的颜料,在他身上勾勒出无数线条。 那些红色的黏液,让他看上去像一只刚刚被剥了皮的猴子。 我的胃里再次剧烈的翻腾起来,但我没有闭上眼睛,反而强迫自己睁大眼睛去看。 我觉得那些线条一定是有意义的,因为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汉字中的笔画,但它们杂乱无章的堆叠在一起,我连一个字都认不出来! “finis est initium……finis est initium……” 秦玉林看着我不断重复,虽然他的脸上已经连五官轮廓都不存在了,但我就是感觉他在看着我! “冷静!你可以的!保持冷静!” 我在心里不断地给自己加油打气,过度紧张让我的精神开始溜号,没来由的,我突然想起了那些二类观察者。 此刻发生在我眼前的诡谲情况,只是我自己“胡作非为”引发的后果,而那些二类观察者,他们可能每次进入的都是这样的梦境,这确实不是正常人可以承受的。 刚想到这,强烈的窒息感就让我的注意力重新集中起来,此时我已经被沼泽吞没到了胸口。 按照目前的速度,最多一分钟,泥浆就会淹没我的口鼻,到时候我只有呛死或者憋死这两种选择……不,我现在有了第三种选择。 “finis est initium!” 秦玉林突然发出一声巨大的咆哮,他的嘴随着声音开始张大,很快就超过了人类所能张大到的极限,可是依然没有停止的迹象! 接着,无数扭曲线条组成的獠牙,从他口腔内部快速生长出来,那场面让我想起了一张微距拍摄的蜗牛口腔照片。 “不知道在梦境里死亡,现实里会怎么样?” 最后一个问题从我脑子里闪过的时候,秦玉林那张诡异的巨口已经套在我的脑袋上。 我能感受到无数尖牙刮在皮肤上的刺痛,能感受到他喉咙深处喷出的热气,所有的体感都在向我发出一个信号——我会在被沼泽吞没之前死掉。 轰——轰—— 砰! 突然一阵引擎咆哮,紧接着是一声爆炸般的巨响,我下意识睁开眼睛,就发现拘留室里已经恢复正常。 秦玉林不见了,沼泽也不见了,我躺在水洗石地面上,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我旁边,似乎是撞破墙壁开进来的。 车窗开着,老年版的庄湘正从车里探头出来看我,她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润,像月光下的羊脂玉:“你好,我是庄湘。” 我揉着生疼的太阳穴没说话,刚才那一幕还像梦魇似的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至少过了五分钟,我才感觉舒服了一点,回过神就发现我已经坐进了车,我们的车子行驶在一条林荫小路上,但这次开车的不是小程,而是肖海。 “刚才那就是梦境坍塌吗?” 我下意识向老年庄湘问道,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眼前的老年庄湘只是一个意识锚点,就像被设定好程序的npc,绝对不会做程序以外的事情。 果不其然,老年庄湘好像根本没听到我的问题,只用她那温润的声音缓缓说道:“师兄,你该……” 吱嘎—— 庄湘的话被刺耳的刹车声打断,同时一连串重物倒地的声音从车顶划过! 撞到人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甚至忘了此时还在梦境中,连忙开门下车想要去查看一下。 可是就在我摸到门把手的瞬间,一张蓬头垢面的脸从车窗外面探了出来。 第42章 恐惧 张全? 我看到这张脸愣了一下,主要是没想到会在这看见他,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正常,毕竟这家伙的人设是流浪汉,好像出现在哪儿都不奇怪。 正当我胡乱琢磨着,张全敲了敲车窗,然后摇动手指示意我把车窗打开。 “本来还想讹点钱的!没想到是你啊?” 我刚把车窗降下了一指左右的空隙,张全就在外面兴奋道:“咱们俩还真有缘!上次说希望能再见到你,现在果然见到了!” “是挺有缘的……” 我礼貌的笑了笑,下一秒突然脸色骤变! 张全说希望再见到我,是我上次进入梦境的事了。 而在观察者被唤醒的瞬间,所有梦境数据都会被初始化,梦境中的人不会对之前的梦境有丝毫记忆,所以观察者会有无限的试错机会。 这是观察者计划的基础,是“人类需要氧气才能生存”一样的铁律! 但是现在,张全的情况打破了这个铁律。 一瞬间,巨大的恐慌像触电一样让我全身发麻,我看着张全那张和善的笑脸,心中的恐惧甚至比拘留室那次还要强烈! “这是什么情况!”我急忙回头看向老年的庄湘:“为什么他会记得上次的梦境!” 庄湘没有说话,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似的一动不动,她温柔的看着我,嘴唇微微开启,我仔细辨认了一下,那是“醒”的口型。 “她好像被吓到了吧?” 张全探头去看老年版的庄湘,随后咧嘴露出个灿烂的笑容:“阿姨您别怕!我这身体好得很,再撞两三次都没事!” 说完,不管毫无反应的庄湘,张全又把目光投向了我:“怎么样?那几幅图你查明白了吗?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我皱起眉头看着张全,脑海中迅速列举了几种可能性之后,我问出了最有可能的那一个:“你也是观察者?” 从观察者计划的作用来看,不会有两个观察者进入同一个梦境,但如果张全是观察者,至少眼下这个情况是能解释的。 所以我用一个“也”字表达了两层含义,一层是询问对方的身份,另一层则是表露我自己的身份。 以张全的智商,我相信他能领会我的意思,而现实却是他听过之后一脸茫然:“什么观察者?是那个外国漫画吗?” “……” 我死死盯着张全的脸,试图从他茫然的表情中,找出哪怕一丝装糊涂的破绽。 但我失败了,张全所有的微表情都在陈述一个信息,他真的不知道观察者是什么。 这个情况让我再次感到了恐慌。 “人类最古老、最强烈的情感是恐惧,而最古老、最强烈的恐惧是未知。” 我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在一部小说上看到的话,但不知道那是真实的我的记忆,还是庄湘通过催眠灌输给我的记忆。 不过无论哪种都无所谓了,当务之急是搞清楚张全为什么会保留记忆,否则这将成为我永远的梦魇! 唯一值得庆幸的事,就是张全目前还没对我表现出恶意。 “我说,你到这来干什么?” 张全的声音让我稍稍回过神来,他的语气有点不耐烦,似乎是已经问过一遍了。 “我……来散心。” 我随便编了个理由,接着话锋一转问道:“你还住在那个招待所吗?” “当然!我的房子早就卖了!” 张全不假思索的回道,真诚的表情和刚才如出一辙。 我稍稍松了口气,因为我知道他在说谎,可是看不出丝毫破绽,这说明他刚才的话也有可能是假的。 “那你怎么跑到这边来了?”我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问道:“这边离招待所还挺远的,你来得及回去吗?要不要载你一程?” “我现在四海为家,在哪儿都是睡,又不是非得回去!” 张全十分洒脱的摆摆手,然后又把话题转了回去:“上次那几幅画,你到底查到什么了?” 这是张全第二次问我这个问题,我能感受到很强烈的目的性,虽然不排除他只是单纯好奇的可能,但这也很像是一个“观察者”的特征。 目前的情况,我只能假定是后者,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张全刚才的否认—— 张全是观察者,但他不知道这个梦境还有另一个观察者,所以面对类似的试探,只能以否认和装傻来糊弄过去。 “我再说一遍,我是011号观察站的观察者,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看着张全开诚布公的说道,说话时我尽量不让自己露出动摇的表情,否则我觉得他还会否认。 但不知道是我没控制好表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张全听完我的话,再次露出了那种茫然的表情。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张全说着,把脏兮兮的手按在了我的额头上:“这也没发烧啊?怎么净说胡话呢?” “……” 我无语了一阵,正琢磨换个角度试试,周围却突然响起了一阵尖锐的哨音! 砰!哗啦! 车上的钢化玻璃瞬间炸开,飞溅的碎片在我脸上划出几道血口,可我根本无暇顾及,因为在那哨音出现的瞬间,我的大脑就开始剧痛,好像有几万把电钻在同时挖掘我的脑子! 不过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顶多两三秒钟,我就在剧痛的刺激下昏死过去。 等我再睁开眼睛时,已经回到那个蛋形的房间,庄湘和王强站在我旁边,另外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健壮男人。 “师兄你没事吧?” 见我睁眼,庄湘立刻冲过来摘电极片:“刚才我用常规唤醒没反应,只能使用强制唤醒,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头晕或者恶心的症状?” 我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缓了几秒又问道:“我这次睡了几天?” 庄湘看了眼控制面板:“七天零十二个小时。” “七天?” 我一愣:“每次入梦的常规周期不是十天吗?” “正常情况下是十天,但是现在有突发情况。” 庄湘回头看了王强一眼,脸上忽然透出几分无奈:“【筛查】开始了。” 第43章 筛查 “【筛查】?” 我听到这个词有点疑惑:“筛查什么?有内奸混进来了?” “没那么严重,只是防患于未然。” 王强说着走过来,在控制面板上操作起来:“观察者计划的性质比较特殊,所以每隔一段时间,需要对所有工作人员进行心理评估,防止出现隐患……哦对了!” 王强突然想起什么,朝那个陌生的健壮男人努了努嘴:“他叫庞诚,是我的护卫队长,在肖海痊愈之前,他会负责保护你的安全。” 庞诚朝我敬了个礼,我也朝他点了点头:“肖海的情况怎么样?” “死不了。” 王强语气平淡的回道,接着话锋一转:“这次入梦的时间不够,但这本来就是一次尝试,所以还是要问一下,你有什么新收获吗?” 提到新收获,我突然想到拘留室那一幕,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后怕。 如果不是赶上【筛查】,庄湘启动了唤醒程序,恐怕我的脑袋已经被那个变形的秦玉林嚼碎了。 “汇报之前我先问个事……” 我深吸口气平复心情:“如果我在梦境中死亡,现实中会怎么样?” “会死。” 王强面无表情的冷冷回道,我心里刚“咯噔”一下,就看到庄湘在旁边翻了个白眼。 “师兄你别听他胡说,不会有事的。” 庄湘说着,从入梦仪底部拿出那种凝胶喂到我嘴里:“观察者在梦境中受到巨大刺激会自动唤醒,就像普通人做梦一样。” “考虑到观察者的工作内容比较特殊,我们会将大脑接受刺激的阈值适量调高,但如果是死亡这种情况,一定会被唤醒的。” “那就好……” 我松了口气,突然又想到什么紧张起来:“对了!你那个平板电脑有语音翻译的功能吗?” “你是说控制器吗?” 庄湘说着摘下挂在腰间的平板:“你要翻译什么?英语吗?” 我摇摇头,试着模仿了一下秦玉林的发音:“大概就是这样,可能是英语,但是我听不懂。” 话音刚落,那个叫庞诚的健壮男人突然走了过来。 “你好。”庞诚非常机械化的敬了个礼:“能麻烦你再重复一次吗?” 我点点头又重复一遍,庞诚微微垂眼思索片刻:“finis est initium?是这么说的吗?” “对对对!” 我立刻激动起来:“这是英语吗?我好像没听过。” 庞诚摇摇头:“这是拉丁语,意思是‘开始即是终结’。” “拉丁语?” 庄湘朝我投来疑惑的目光:“师兄,你还研究过拉丁语?” “从来没有。” “那就奇怪了……” 庄湘的表情更疑惑了:“为了方便观察者收集信息,梦境中的人不管国籍和民族,所有语音交互都是观察者可以理解的语言,就像那些科幻电影里,全宇宙都说英语一样。” 听到这个设定我也疑惑起来,一旁的庞诚忽然道:“011号观察者,你再仔细回忆一下,你确定听到的是‘finis est initium’吗?” “我……” 我一时语塞,其实我应该是确定的,但人类的大脑就是这样,越是有人问确不确定,就越觉得自己可能记错了。 “先别管这个了。” 王强看了眼手表,又朝庞诚挥了挥手:“先带观察者去广场,【筛查】马上就要开始了。” “是!” 庞诚机械化的敬了个礼,随后在入梦仪的面板上输入了一串数字,开启了这台入梦仪的运输权限。 几秒钟后,入梦仪变成了一台直立的小车,庞诚又输入了一个跟随指令,之后他走到哪里,我的入梦仪就自动的跟到哪里。 一行人出了房间——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离开那个蛋形的房间。 房间外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宽度大概有六米,高度隐藏在黑暗里我看不清,但从顶部悬下来的老式吊灯,距离地面足有四米以上,想来这条走廊的高度不会太低。 比起科技感十足的房间,这条走廊看上去十分落后,墙壁和地面都是粗糙的水泥,不少破损的地方直接用沥青暴力修补,看上去就像水泥表面上的一块块黑色皮癣。 沿着走廊走了大概五百多米,没人说话我就知道我们到了。 因为墙壁上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铁门,宽度差不多四米左右,灯光只能照亮它的底部,暗红色的表面像是干涸的血迹,起初我以为是锈迹,走近了才发现是一种粗糙的漆。 在地面靠近门轴的角落,开着一道两米高、一米宽的小门,我们穿过小门来到门后,即便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还是被这个空间的巨大吓了一跳。 门后的空间面积,几乎和一个标准的足球场差不多,我在门口甚至都看不清另一边的情况。 地面用黄色胶带分割出一个个区域,我们来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了几百人,但却没有一个人说话,所有人都默默站在自己的区域里,安静的简直有点诡异了。 “庞诚,我们去自己的地方了,你带他过去吧。” 王强吩咐一声转身就走,庄湘向我告别之后也走到了一群女生的身边。 庞诚带着我的入梦仪穿梭在人群中,走了大概五六分钟,才停下脚步回头对我道:“你的位置在这里,一会儿【筛查】结束我再来接你。” 说着,庞诚关闭了入梦仪的运输权限,但还让我保持着直立的状态。 我左右看了看,这片区域的面积相对较小,只有不到十平米,算上我一共有七个人,其中五个人肢体健全,但还有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像我一样被固定在入梦仪上。 入梦仪是观察者身份的最好证明,这个发现让我觉得有点意外,我一直以为每个观察站只有一个观察者,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人! 另外还有一件事让我觉得奇怪,那就是这几位观察者看上去很正常,似乎都是和我一样的一类观察者。 但我记得王强说过,二类观察者才是整个计划中的大多数,而这明显和我看到的情况不符。 第44章 观察者们 “那个……你们好啊!” 一个二十出头的男生朝我们挥了挥手,脸上还带着几分羞涩:“你们也是观察者吧?有人知道【筛查】是什么流程吗?” 话音刚落,一个娃娃脸、但是前凸后翘的女生冷笑起来:“你是猪吗?观察者每次开始任务之前都会被洗掉记忆,怎么可能会记得?” “未必吧?” 又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笑起来:“【筛查】三个月进行一次,可这几年一类梦境的数量越来越少,有些能力一般的一类观察者,甚至闲置了一年以上!” “你胡说八道什么!” 娃娃脸皱起眉头,很是不爽的看向那个中年人:“说得好像你很厉害一样,你上次进入梦境是什么时候?” “一年前啊……” 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一脸无辜:“不然我怎么知道有人闲置了一年以上?” “……” 娃娃脸抿了抿嘴没再说话,不过能做一类观察者都是懂些心理的,所以在场这几个人都能看出她的尴尬。 “呵呵呵……其实我也空闲两个多月了。” 最开始挑起话题的男生干笑两声,几步去到中年人身边:“大哥,【筛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那个辅助员是新来的,讲不清楚。” “没什么事,其实就是简单的心理评估,比如观察员是否受到梦境影响,或者工作人员长期在封闭环境内工作引发的心理压力。” 中年人简单解释了一遍,又摆了摆手随意道:“开始以后,会有个机器人来提问,你照实回答就行了。” 男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么简单啊?那如果筛查没通过会怎么样?” 中年人想了一下摇摇头:“【筛查】的数据会直接上报联合政府,如果有人没通过,会通知所属观察站的负责人,至于怎么处理我就不知道了。” “……行吧。” 男生叹了口气,走到角落下意识揉捏着衣角,看上去十分的紧张焦虑。 中年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又朝我走了过来:“兄弟,看你这设备,应该也是安定期的人吧?怎么前几次【筛查】没见过你?” 我一愣:“安定期?那是什么?” “就是确定灾难存在之前的那段时间。” 中年人露出回忆的神色:“【大灾难】是十二年前确定存在的,在那之后入选的观察者,都会接受基因改造,你看我这只手——” 中年人举起双手,明显能看出他右手的皮肤更光滑一些:“半年前,我闲着没事帮他们搬物资,不小心把手砸断了,虽然还没彻底恢复,但已经差不多了。” 说着,中年人又指了指另一个固定在入梦仪上的人:“像你们这种情况,只能是在改造之前受的伤——像你们这种应该是元老级别了,前几次【筛查】怎么没见过你?” “我不知道,我只有最近十几天的记忆。” 我苦笑了一下如实回道,没想到话刚说完,除了那个娃娃脸的女生,其他人都朝我投来肃然起敬的目光! “原来就是你啊!” 中年人一把握住我的手,极力压低的声音依然难掩兴奋:“咱们站现在只有两个一类观察者还在正常工作,但在全球所有的观察站中,咱们站是最多的!” 我微微一怔:“呃……这是很厉害的意思吗?” “厉害个屁!还不是比不上那些疯子!” 娃娃脸翻着白眼冷哼一声,我再看到其他人心虚的表情,立刻就知道第二个一类观察者是谁了。 这个情况着实让我有点意外,因为她的性格让我觉得她的应该年纪不大,可能连二十岁都不到。 这个年纪对心理学的研究不会太深,能成为一类观察者的“中流砥柱”,想来应该是那种天赋型的选手。 想到这里,我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对了,你们进入梦境的时候,有没有见过另一个观察者?”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我。 “你的辅助员也是新来的?” 中年人尽量用一种温和的语气试探问道:“每个梦境都是独立的,只有一个观察者可以进入,这种基础信息都没人跟你说过吗?” “呃……可能是她忘了吧?” 我讪讪的笑了笑,随后将张全的情况简单讲了一遍:“你们之前入梦的时候,遇到过这种情况吗?” “我只有上次进入梦境之后的记忆,没遇到你说的这种情况。” 娃娃脸女生望着远处随口回道,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表示一样。 我早就猜到会是这个情况,所以也没多少失望。 正琢磨要不要直接找王强询问,那个固定在入梦仪上的中年人忽然问道:“你说梦境里的人,有上一次梦境的记忆?” 那个中年人刚才一直没说话,我都以为他睡着了。 这会儿突然听见声音,我愣了一下才点点头:“对,您遇到过这种情况?” 那个中年人摇摇头,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起来:“我在意的不是这件事,而是你为什么会有两次梦境的记忆?” 此话一出,瞬间所有人都朝我看了过来! 不只是我这个区域的观察者,就连临近区域的其他工作人员都朝我看来,我甚至看到有人抬手摸向腰间,那里鼓鼓囊囊的明显藏着武器! 我心里暗叫一声“糟糕”,没想到研究心理学这么久,居然还会犯这种先入为主的错误! 其实如果我面前是一群普通人,很可能不会有人注意到。 但现在我的面前是一群观察者,就算失去了全部的记忆,这么多年培养出来的本能,也会让他们对这种违和的感知异常敏锐! 可偏偏我现在还没法解释,因为“携带记忆进入梦境”是严格保密的实验项目,根据协议上的条款,如果我擅自透露,引起任何后果都要庄湘和肖海跟我一起承担! 气氛陡然凝重起来,好像有人暗中传递了消息,远处已经有几名战士死死盯着我走了过来! 我不动声色的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不露出破绽:“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观察者每次进入梦境之前都要清空记忆,我怎么会有两次梦境的记忆呢?” “你没有两次梦境的记忆,怎么知道梦境里的人记得上一次梦境的事?” 中年人的语气很平静,可他身上那种无形的的压迫感,却让我紧张的几乎快要窒息! 第45章 同病相怜 局势瞬息万变。 在那中年人的话音落下之后,我周围几个观察者随即默默后退,同时远处那几个士兵也加快脚步,分散队形成合围之势。 我看到这么大的阵仗突然有点想笑,入梦仪的运输权限已被关闭,我这个高位截瘫还能跑了不成? “看来您真的是误会了。” 我朝那中年人挤出个无奈的苦笑:“我只有上次进入梦境的记忆,是那人说之前见过我,而我又不认识他,所以才推测是在上次进入梦境时见过面。” 这是个两头堵的逻辑,除非现在立刻有心理专家对我进行测谎,否则谁也不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不过就算真有测谎我也不怕,毕竟我研究心理学的时间也不短——至少在我此刻的记忆中是这样。 果不其然。 听完我的解释,几个观察者都露出犹豫的神情。 那中年人眯起眼睛正要说话,左近的人群忽然分开一条小路,王强面无表情的走了出来。 “出什么事了?” 王强的目光从每一个观察者的脸上扫过,最终停留在大腹便便的中年胖子脸上:“【筛查】过程中需要保持安静,你没告诉他们吗?” 中年胖子讪讪的笑了笑,入梦仪上的中年人抢先道:“王站长,我怀疑这位观察者的工作流程出了问题,建议仔细检查一下。” 王强顺着那人的目光看向我,眼神平淡似乎并不意外:“我知道了,我会安排检查,现在先完成【筛查】。” 中年人面色一沉:“王站长!观察者身份特殊,绝不能……” “我说了,【筛查】之后,我会安排检查。” 王强开口打断那人的话,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还有问题吗?” 中年人看着王强,又转动眼珠朝我这边看了一眼,最终闭上眼睛没再说话。 王强见状,从他的身上收回目光,回头望向远处朗声喊道:“【筛查】开始!” 【筛查】的主要目的是给观察者做心理评估,再加上我们人比较少,所以成了首先被【筛查】的人群。 之前那个中年胖子说过,负责进行【筛查】的是一台机器人,我本以为是什么精密的器械,见到之后却不免大失所望。 机器人的高度大概一米左右,躯干部分像个圆形的垃圾筒,头部只有一块显示屏,显示着“:)”的微笑表情,除了底部那组可转向的履带,再就没什么科技的成分了。 “各位下午好,【筛查】即将开始,请各位依照从左到右的顺序,依次回答我的问题。”机器人停在我们面前说道,声音像七八岁的小女孩。 这个规矩让我觉得有点奇怪。 要知道每个人的心理防线和精神状态是不同的,通常心理医生在做心理评估时,会有一套基础的题型,再根据对方的回答进行发散。 换句话说,心理评估一次只能针对一个目标,同时向七个人提出同样的问题,这种评估在我看来是毫无意义的。 机器人不知道我在琢磨什么,可能它也不在乎,只微微停顿了半秒便继续道:“第一个问题,你们早餐吃了什么?” “哈?” 我一怔,心说这算哪门子的问题? 可其他人似乎都习以为常,从另一台入梦仪上的中年人开始,纷纷报出自己早餐吃的东西。 我是最后一个回答的,见其他人都朝我投来等待的目光,想了想只得实话回道:“我刚从梦境出来,没吃早餐。” 机器人对我们回答没有反应,只停顿半秒又继续道:“如果可以养宠物,你们希望养什么?” 另外六人的答案都是猫狗,很快又轮到了我。 我想了想:“蚂蚁,因为……” “只要回答,不要解释。” 机器人这次对我的话做出了回应,但没等我说话就继续提问了。 后面的问题愈发离谱,甚至还有“你是男是女?”这种任谁来看都毫无意义的问题。 到第六个问题的时候,我的耐心就已经被消磨干净了,不过看其他人都是一副认真对待的样子,我也只能耐着性子继续认真回答。 好在问题没有太多,十五个问题之后,机器人说了句“谢谢配合”,然后就转动履带朝其他区域去了。 那几个肢体健全的观察者自行离开,只剩我和另一台入梦仪上的中年人还留在这里。 “你好,我叫武朝阳。” 那中年人忽然小声开口,【筛查】结束之后,他对我的态度也和善了不少:“怎么样?是不是很简单?” “是很简单,甚至简单的有些过分了。” 我笑了笑小声回道,但我没说自己的名字,倒不是防备这个武朝阳,而是我始终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叫刘祈。 “是不是觉得那些问题毫无意义?”武朝阳又问道。 我正要说话,忽然注意到他面向不远处的机器人,但眼珠是朝向我这边的。 接着我又想起从见到武朝阳开始,除了说话和转动眼珠之外,他似乎一直没有其他的动作。 这让我有了个大胆的猜想——武朝阳的身体状况可能比我更加恶劣,毕竟我虽然高位截瘫,但至少头部还能自如活动。 我的心里生出一股同病相怜的悲悯,叹了口气才继续道:“我原本是觉得没有意义,但听你的意思,似乎另有隐情?” 武朝阳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也没说我猜的是对是错。 就在我以为他不想继续聊的时候,武朝阳又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清的音量道:“你的观察间需要维修对吧?你可以申请暂时借用我的观察间。” 我一怔,想问他怎么会知道,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灵光——武朝阳似乎是想约我私下见面? 想到这,我看向武朝阳试探道:“那就……先说一声打扰?” “不打扰,我已经半年没进过梦境了,要说打扰也是我打扰你。” 武朝阳随口回道,这句话里透露出一个信息,那就是在我借用他观察间的时候,他也会在那个观察间里。 这让我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想,此处人多耳杂,有很多话不好明说,难道武朝阳也发现了什么问题? 第46章 隐藏的信息 我正准备旁敲侧击的打探一下,不远处忽然有人群散开,原来是那个区域的【筛查】也结束了。 人影晃动间,我看到庞诚大步流星的朝我这边走来,旁边还有个戴着眼镜、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看他的眼神方向,应该是冲武朝阳来的。 这个发现让我有点意外,那年轻人和庞诚一起结束【筛查】,应该也是安全员一类的,可我看他手无缚鸡之力,实在很难和“安全员”这三个字联系起来。 “他叫武嘉元,是我儿子。” 武朝阳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用很小的声音介绍道:“这里受过专业训练的士兵有几千人,所以比起武力,选拔安全员更看重他们保护观察者的决心。” “原来如此……” 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说话的工夫,庞诚和武嘉元已经走到我们面前。 两人自顾自的操作起入梦仪,仿佛对方不存在似的。 我犹豫了一下试探问道:“庞队长,我们是要回观察间吗?” “叫我庞诚就行了。” 庞诚一边输入指令,头也不抬的回道:“你问这个,是有什么安排吗?” 我看了武朝阳一眼:“我的观察间需要维修,但我还有任务要做,想问一下能不能借用别人的观察间?” “借用?” 庞诚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转头看了武朝阳一眼,最后低下头继续输入指令:“这件事不在我的职权范围,我可以帮你联系站长。” “那就麻烦你了。” 我微笑点头,同时庞诚也开启了入梦仪的运输权限。 不多时,我们重新回到观察间。 之前被打坏的灯还没维修,只有一盏应急的小灯挂在天花板上,金属的地面和墙壁上满是弹痕,甚至连庄湘和肖海的血迹都没有擦掉。 “这里的环境确实差了点……” 庞诚打量着周围,说着关闭运输权限,让入梦仪变形成平躺的姿态:“你先休息吧,我去找站长,等【筛查】结束就请他过来。” 我道了声谢,庞诚就离开了。 墙壁上的小门关闭之后,除了那盏应急灯照亮的一小块区域,周围的一切全是黑的,这让我有一种置身宇宙的恍惚感。 这是我记忆中难得的宁静时光,享受之余,我还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我的身体虽然动不了,但仪器移动时还是会让我的姿势发生变化。 而入梦仪的台面设计的十分精妙,是由无数细小的球体组成的,保持同一个姿势超过三秒后,就会变化形状以贴合身体,即使是冰凉的金属,也让人产生一种置身云端的舒适感。 观察者经常一躺就是十几天,醒来时身体却没有任何不适,估计也是这个功能的功劳。 “现在到底是什么年代啊……” 我望着那盏应急灯暗暗想到,这台入梦仪的科技水平,远远超出我的想象,至少在我记忆中的21世纪初叶,是不存在这种科技的。 但这也可能是【大灾难】带给人类的动力,所以我对当今年代的判断毫无头绪,而且比起这个,还有很多更重要的问题在等我搞清楚。 首先是张全为什么会记得前一次梦境。 其次是梦中秦玉林说的那句外语,庞诚说那是拉丁语,可是按照庄湘的说法,在我的梦境里绝不会有我不理解的语言出现。 最后、也是我最在意的问题,秦玉林发生诡异的变化之后,那些黏液组成的笔画。 “让所有的‘合理’破损消散,那些‘不合理’才是我们需要的东西!” 这是我之前和王强说的话,而那些笔画的出现,似乎也验证了这个猜测,毕竟梦境正常发展的话,我是绝对不会看到那种景象的。 但我现在也不敢百分百确定。 在看到多个图形、特别是熟悉的图形时,会下意识认为它们存在某种规律,这是正常人的逻辑思维习惯决定的……等等!正常人? 我突然想到那些二类观察者。 今天【筛查】的时候没见到他们,但不代表这里没有二类观察者。 梦境坍塌后的情况,应该和二类观察者平常进入的梦境差不多,说不定那些笔画中隐藏的信息,也要二类观察者才能发现! 想到这我蓦地激动起来,直觉告诉我,我应该是触到了某种真相的边沿! 呲—— 一阵轻微的喷气声,墙壁上的小门轻轻滑开,王强带着庄湘和庞诚走了进来。 “听说你想借用其他观察间?” 王强一进来就直接问道,应该是庞诚已经向他汇报过了。 我点点头表示确认,王强又道:“观察站没有这个先例,不过问题不大,只是我要先问一下其他观察者的意见,看看有没有人愿意接受。” “可以找武朝阳。” 我开门见山道,见王强神色有异又解释道:“刚才【筛查】结束之后,我问过他,他同意让我暂时借用。” 王强盯着我看了几秒:“知道了,我去安排。” 说完王强就要离开,我连忙喊道:“等一下!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站内应该有二类观察者吧?” 我试探问道,不等王强回话又继续道:“这次在梦境中,我得到了一些非常晦涩的信息,我觉得可能需要二类观察者进行破译。” “破译?” 王强微微皱起眉头:“你应该知道,二类观察者带回的信息也需要专人破译吧?就算他们能看懂你带回的信息,二次破译的成功率又有多少?” “我不知道,但试了总比不试好吧?” “……” 王强又沉默了半分钟,随后转头看向庄湘:“我去安排信息对接和换房间,你把信息记录一下,再做好转移准备。” 随后王强离开,庄湘摘下腰间的控制器,打开了一个绘画软件之后,在我的指示下开始记录。 那个软件比我想的先进许多,可以直接进行三维绘制,于是我先让她画了一个四肢着地、背部弓起的人形,然后从头部开始,陆续绘制出了当时秦玉林身上那些神秘的笔画。 说来也怪,那些笔画六七百个之多,可我却连每一个的位置、角度都记得十分清楚。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诡异的场景,给我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第47章 第二个疯子 庄湘绘制完成后,我确认了没有错误,随后又开始了换房间的准备。 说是准备,其实也没什么工作量,毕竟房间里除了入梦仪什么都没有,庞诚开启了运输权限之后,准备工作就算是完成了。 之后又等了五六分钟,庞诚的耳机亮了一下,似乎收到了什么消息,然后就招呼我们出发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武朝阳的观察间居然就在我隔壁,内部同样是蛋形结构,但是面积小了差不多一半。 我的观察间容纳一台放平的入梦仪之后,周围还能坐十几个记录员,但这里就连放下两台入梦仪都很勉强,甚至我的入梦仪进来的时候,还要先把武朝阳的入梦仪立起来。 “你确定要借用这间吗?” 庞诚从门外探头进来问道,因为里面已经站不下了:“我可以联系一下其他闲置的观察员,应该能调出一个空的观察间。” “不用了,在这就挺好。” 我摇摇头随口回道,可是这话说出来连我自己都不信。 这里的空间实在太有限了,就算武朝阳暂时不用进入梦境,留给庄湘来回走动操作的空间也十分逼仄。 庞诚明显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但他没说什么,只看了我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至此,观察间里只剩下了自己人,一直沉默的武朝阳忽然开口:“你们两个先出去,我们有话要说。” 武嘉元答应一声就离开了,庄湘则是朝我投来询问的目光,见我点头才退出去又关上了门。 奇怪的是,武朝阳主动把人支走,可是当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之后,他却一点开口的意思都没有了。 沉默了几分钟后,我有点受不了这种尴尬,随即抛出了一个开场的话题:“好像一直没看到你的辅助员?他们不是要一直在观察者身边吗?” “我闲置了半年多,我的辅助员暂时被调去做其他工作了。” 武朝阳随口回道,我以为他会顺势进入正题,可是等了两分钟依然没有下文。 “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我再次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主动让我来你的观察间,不会单纯因为一个人无聊吧?” “没有,我在观察你。” 武朝阳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不带一丝波澜:“我在想……你现在是清醒的吗?” 我一怔:“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在说梦话吗?” “我不是说你的意识,我想想怎么说……对了!灵魂!你的灵魂是清醒的吗?” “原来是灵魂啊?我还以为你问的是灵魂呢!” 我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一句,突然感觉武朝阳的脑子有点毛病,不然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你还是没理解我的意思。” 武朝阳叹了口气,又沉默了近一分钟才重新开口:“你还记得观察者的工作流程吗?” “当然记得,进入梦境、收集信息、汇报分析之后再进入梦境。” “进入梦境之前还有一个步骤,就是需要洗掉观察者的全部记忆。” 我更懵了:“所以呢?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是站里唯二还要进入梦境的一类观察者,应该对心理学很有研究吧?” 武朝阳的眼神变得诡异起来:“从心理学的角度,你认为人的记忆真的可以消失吗?” “当然不能,所谓的‘洗掉记忆’只是一种封锁……” 我说到这里突然脸色一变,因为我好像明白武朝阳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了。 武朝阳看到我的脸色变化,没等我发问就点了点头:“没错,记忆不会消失,只能封存,那么利用催眠的手段,是不是可以恢复那些被封存的记忆?” “……” 我看着武朝阳没说话,但我知道自己此时的脸色肯定非常难看。 要知道我和其他观察者不同,现在已经保留了两次进入梦境的记忆。 那些似曾相识却又在细微处有所不同的信息,很容易让人对自己的记忆产生怀疑,长此以往肯定会出问题。 而这才仅仅是两次梦境,如果武朝阳提出的办法真的成功了,那意味着我将恢复十几年来进入梦境的全部记忆! 我不知道自己进入了多少梦境,也不知道我在那些梦境里都看到了什么,但我知道那些记忆一定是我所不能承受的。 “你这个想法很危险!” 我皱眉看着武朝阳严肃说道:“观察者在梦里什么都有可能看到,如果突然恢复那么大量的记忆,一般人有很大的概率会直接疯掉!” 武朝阳用一种失望的眼神看着我,片刻后忽然苦涩的笑了起来:“理论上是这样,但其实没那么严重。” “什么叫没那么严重?你知不知道人脑承受信息是有极限的?日常生活能获取的信息量很少,可是那些梦境……” 我说到一半突然停住,看着武朝阳那个苦涩的笑容,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闯进我的脑海:“你试过了?” 武朝阳沉默的看着我,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我瞬间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疯子!你就是个疯子!” 我歇斯底里的咆哮道,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不甘。 就像很多普通人一样,在我很小的时候,也曾以为自己是整个世界的主角。 后来随着年纪慢慢增大,这种幼稚的想法也渐渐变淡,但仅仅是变淡,而不是完全消失。 在我的记忆中,我从未向其他人表达过这种想法,可是在潜意识里我始终认为自己是英雄,生来就是要拯救世界的。 所以我会提出“观察者计划”,会提出饱受争议的“二类观察者”,甚至会推翻自己先前的理论,提出让观察者携带记忆进入梦境! 这些事情让我的生活变得很难,甚至是字面意义上的“举步维艰”,但我不在乎,因为英雄的路就应该是这样困难的。 所以在得知武朝阳付诸行动之后,我才会有如此歇斯底里的不甘。 其实我早想过利用催眠恢复全部的记忆,甚至构思出了大概的流程,以及突发情况的应对措施。 但我最终放弃了,转而提出携带现有的记忆进入梦境,因为“恢复全部记忆”的后果让我有种莫名的恐惧,即使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我一直用“英雄也会力所不及”来安慰自己,可是现在,一个比我更像英雄的人出现了。 第48章 英雄主义 “疯子!疯子!疯子!” 我歇斯底里的冲着武朝阳大喊,因为两个人的距离太近,我的唾沫星子甚至都喷到了他的脸上! 可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不知道是没法控制表情,还是早就猜到我会是这个反应。 十分钟后,我情绪随着时间衰减到我能控制的程度,还没等我开口找补几句,武朝阳就开门见山的问道:“你想试试吗?” 我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试什么?有你一个疯子还不够吗!” “我说的就是在我身上试。” 武朝阳面无表情的平静回道:“我没办法给自己催眠,所以我培训了我的辅助员,来代替我进行催眠。” 说到这,武朝阳难掩失望的叹了口气:“可是培训的时间太短,我只恢复了两年左右的记忆,但如果是你来进行的话……” 后面的话武朝阳故意没有说完,不过他的意思已经非常清楚了。 “可是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看着武朝阳,用冷笑来掩饰内心真实的想法——我嫉妒他的勇气。 “恢复全部记忆”的风险,是我根据理论推导出来的结果,可是现在武朝阳的状态,已经证明实际的影响没有我预想中那么恶劣。 至少他现在的思维逻辑,看上去还像个正常人,所以我忍不住开始设想—— 武朝阳的辅助员是个心理学菜鸟,经他培训都能让他恢复两年的记忆,而我的辅助员是庄湘,即便水平不如我,应该也不会相差太多,所以我肯定会有更大的进展。 至于风险,可以通过分阶段恢复记忆来进行把控,也就是先恢复最近一年,确定安全后再恢复两年,直到触及那个危险的临界点再停下。 唯一的问题是,通过催眠来恢复记忆,在时间跨度上很难把控,不过恢复更多的记忆,意味着有更多的信息可以联系起来,所以两相权衡之下,我认为这个风险是值得冒的。 嫉妒不是好习惯,但它充分激发了我的潜力。 一个完整的计划在我的脑海中迅速成型,等我再把注意力放到武朝阳身上,时间仅仅过去了两三秒钟而已。 “你不想搞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武朝阳在回答我刚才的那个问题:“现有的观察者计划太保守了,效率也太低了,如果在它之前是原始时代,现在也只不过到了新石器时代的刀耕火种。” “但如果我的计划被确认可行,我们就可以飞跃到蒸汽时代、甚至是电气时代!我愿意成为这块垫脚石,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我看着武朝阳没说话,心里忽然有点疑惑。 “新石器时代”、“蒸汽时代”这些词汇,是作为基础知识,始终保存在观察者记忆中的,所以我能理解他的意思,让我疑惑的,是他似乎并不知道我的身份。 这次真的不是我自恋,而是我作为“观察者计划”的发起人,至少在观察者里应该是“家喻户晓”的。 更何况武朝阳已经恢复了两年的记忆,无论梦境还是现实,从未听说过计划发起人的概率有多大? 一种久违的违和感慢慢出现。 我思索片刻没有头绪,索性直接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011号观察者,也是我最后的希望。” 武朝阳的语气里多了为难和无奈:“在你之前,我已经找过另外五位观察者,不过他们都拒绝了我的提议,甚至其中的几个人连这件事都忘了。” 此时的武朝阳神色黯淡,像是一个被抛弃的空巢老人,但这并不能掩盖他的答非所问。 “我的意思是,你知不知道我叫什么?”我把话题拉回正轨,想了想又补充道:“或者知不知道我做过什么事?” “我怎么会知道?除了每三个月一次的【筛查】,观察者之间完全见不到面,甚至在我两年的记忆中,今天是第一次见到你!” 武朝阳微微皱眉回道,我这才发现他是可以有表情的,而此时他脸上所有的微表情都在说明他没有撒谎。 我终于知道那丝违和感是哪儿来的了。 今天在等待【筛查】的时候,那个中年胖子说他闲置的一年多都没见过我,而现在武朝阳的一番话,更是将我缺席【筛查】的时间拉长到了两年! 可【筛查】是观察站每个人都必须进行的流程,就拿今天举例,王强为了让我及时参与【筛查】,甚至不惜将我从实验性质的梦境中强制唤醒。 无论中年胖子还是武朝阳,他们都和我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所以他们的话应该是可信的,但这就形成了一个悖论。 若【筛查】没那么重要,王强为什么要将我强制唤醒? 若【筛查】有那么重要,为什么我在至少两年的时间里没有参与【筛查】? 我试图解释这个悖论,可只要想的稍微深了,就感觉大脑开始发木,好像被无数线头堵住了似的。 无奈,我只能看向武朝阳:“我先问个题外话,但是很重要——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躲避【筛查】?” “当然没有!【筛查】是计划中最重要的部分之一,如果不对直接参与的人员进行风险评估,这个计划最多一年就会崩溃!” 武朝阳斩钉截铁的回道,接着他的下一句话让我灵光一闪:“除非是二类观察者,疯子的心理评估结果还是疯子,所以他们不用【筛查】。” 二类观察者无需【筛查】。 这句话像一声惊雷,在我的脑海深处轰然炸响,瞬间破散了所有阻滞的迷雾! “庄湘!庄湘!” 我发了疯似的朝外面大喊,很快墙壁上的门就开了。 庄湘探头进来,一脸急切的看着我:“怎么了师兄?出什么事了?” 我惊恐的看着庄湘,努力想保持自己的声音平稳,但是效果并不明显:“我在这个观察站多久了?” 庄湘的反应有些为难:“按照规定,我不能告诉你具体的时间信息,不过……你是第一批进入011号观察站的观察员。” 轰! 脑海中那道无形的炸雷再次响起。 011号观察站至少成立了十年以上,而我有至少两年没参与过【筛查】。 所有信息都指向了唯一的答案——在过去至少两年的时间中,我是作为“二类观察者”存在的。 第49章 幽灵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我立即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崩溃,在我的心里迅速蔓延! 作为心理医生——至少我现在的记忆是这样——我对患有心理、甚至精神疾病的人没有任何偏见。 所以我的崩溃,并不是因为我曾经可能成了疯子,而是我由此想到了其他的事。 “我要见王强。” 我阴沉着脸看向庄湘:“不管他在做什么,让他立刻过来见我,就说我有重要线索!” 庄湘答应一声跑了出去,我看向武朝阳,斩钉截铁的说道:“你的计划行不通。” “为什么?”武朝阳皱起眉头:“我知道这有很大的风险,但我认为和收益相比是值得的。” “不会有收益的。” 我控制不住的惨然冷笑起来,像个即将含冤而死的囚徒:“我现在有种强烈的直觉,你说的办法我可能早就试过了。” 武朝阳明显怔了一下:“什么意思?你试过?” 我生无可恋的点了点头:“刚才你都听到了,我是第一批来到这里的一类观察员,但在过去至少两年的时间里,我一次【筛查】都没有参加。” 能当上观察者的人都有极强的逻辑,武朝阳几乎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你在两年前变成了二类观察者,而在这次【筛查】之前又变了回来?” “是至少两年。” 我纠正了他的用词,顿了顿继续道:“只有变成二类观察者,我才有可能不参加【筛查】。” “另外我的辅助员说,最近这个梦境我已经进入70次了,但那是个一类梦境,我两年没有参与【筛查】,说明之前的69次,是在我变成二类观察员之前进入的。” “也就是说,当年让你从一类观察者变成二类观察者的诱因,极有可能就是那个一类梦境?” 武朝阳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随后又开始疑惑:“可是为什么?一类观察者经过基因改造,除非立即致命的大脑损伤,否则都是可以修复的……你那次究竟看到了什么?” “我不知道。” 我摇了摇头轻声回道,但其实我的心里已经有了猜想。 说是猜想不太准确,因为我确实不知道自己当年看到了什么,但它一定非常重要,重要到即使在我被逼疯之后,观察站还是要将我治愈,并再次投入那个梦境! 更让我崩溃的是,我从这些杂乱的线索中看到了熟悉的感觉。 我记忆中第一次进入梦境时,除了最后被强制唤醒的那段逻辑有些混乱,前期的逻辑全都十分正常。 对于“造神计划”的调查十分艰难,却不至于将我逼疯,如果那真是我变成“二类观察者”的诱因,一定是我当时使用了非常规的手段。 例如“携带本体记忆进入梦境”。 虽然这是我前不久才向王强提出的,但不代表两年前的我没有提出过,就像失忆的人也会保持从前的生活习惯,这是潜意识导致的必然结果。 所以我才要找王强问个清楚,如果真被我猜中了,就意味着“携带本体记忆进入梦境”的思路并不可行。 这不仅会让我之前的沾沾自喜变成笑话,更是对我的心态以及精神状态的重大考验! “我还以为自己是那个特别的存在,可以最终带领大家走向胜利!到头来……只不过是个闭门造车的小丑!” 武朝阳绝望的苦笑起来,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竟然准确说出了我此时的心声。 我看着他心如死灰的模样,刚见到他时那种同病相怜的悲悯又出现了。 不过武朝阳调整情绪的速度很快,我还没想好怎么宽慰,他就已经恢复平常的神态。 “所以你要求见王强,是想验证当年有没有这样做过?” 武朝阳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我,回想起他几秒钟前的绝望,我甚至怀疑这家伙有精神分裂的可能。 深吸口气平复了心情,我点点头表示确认:“听你的语气,似乎认为我得不到答案?” “没错,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武朝阳毫不掩饰的点头承认:“对于他们来说,观察者只不过是可以利用的工具,你会在意工具的想法吗?” 我眯了眯眼睛没说话。 虽然武朝阳的话很直白、甚至可以说是难听,但那却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就连庄湘和肖海都会对我有所隐瞒,我又怎么能强求王强对我坦诚相待? 但这正是我计划的一部分,而我并不打算想武朝阳透露。 “说点别的吧。” 我干笑几声转移话题:“还是之前我被你怀疑的那件事,你既然恢复了两年的记忆,不知道有没有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你是说梦境中的角色,记得其他梦境那件事?” 武朝阳神色古怪,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过了几秒才轻声道:“如果你说的情况属实,那你应该是遇到【幽灵】了。” “幽灵?” 武朝阳“嗯”了一声:“这是我自己起的代号,指那些设定好的锚点之外,梦境中其他不合常理的人。” “这么说你也遇到过?” 武朝阳的眼中透出回忆的神色:“我遇到过三次,当时我向王强汇报过,他答应帮我调查却没有行动,我也是恢复了部分记忆之后,才想起来这件事的。” “我知道王强不会帮我,于是自己研究了一段时间,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那应该是某种逻辑漏洞的具象体现——你应该知道,我们进入的梦境,是用很多段记忆构成的吧?” 我点点头,武朝阳继续道:“由于记忆偏差,就算只有两个人,对同一件事的记忆也会有所不同,提供记忆的人越多,这种偏差就越严重。” “构建梦境只能极力融洽逻辑,却不能避免这种偏差导致的漏洞,虽然绝大部分漏洞不会产生影响,但还是会有一小部份,会因为逻辑无法自洽而具象化……” 说到这,武朝阳突然顿住,似乎猛然间想到了什么。 接着他用一种近乎渴求的目光看向了我,过分激动的情绪让他的声音都颤抖起来:“你做过梦吗?” 第50章 老子不干了 “做梦?” 我疑惑的看着武朝阳,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虽然我现存的记忆不多,但观察者的工作不就是入梦吗?” “不!不是入梦,是做梦!” 武朝阳极力想要摇头,但表现出来的只是面部肌肉微微颤抖:“就像普通人睡觉时的那种做梦,不受控制的那种做梦!” 我不假思索的摇头道,最近两次入梦的间隔还不到十个小时,其中汇报内容就用了七八个小时,我根本没有睡觉的时间。 “果然是这样!” 武朝阳的表情更兴奋了,像个钻研了一辈子终于看到成果的疯狂科学家:“原来做梦才是关键!我真是蠢!这么简单的事情居然现在才想到!” 我不知道武朝阳什么意思,但他的状态引起了我的兴趣。 可还没等我发问,墙壁上的小门忽然滑开,王强倒背着手走了进来。 看到王强,武朝阳瞬间变回平常那种半死不活的模样,这说明他在激动地同时还保持着相当的理智,不禁让我更好奇他刚想到了什么。 与此同时,王强已经走到我们身边,在两台入梦仪中间的空地上站定。 我刚要说话,王强又摆手示意我别开口,随后在武朝阳的入梦仪底部打开一个柜门,从里面拿出枪式注射器和一支淡蓝色的药剂。 我认出那是强效镇定剂,因为之前庄湘给我用过。 武朝阳明显也认出来了,皱起眉头刚要说话,王强就已经完成了注射。 几乎瞬间,武朝阳的眼神就开始涣散,顶多一两秒钟之后就陷入了沉睡。 王强这才回头看我:“我现在很忙,有话快说。” 此时王强表现出的气场很强,能看出来他的时间确实不多。 我迅速调整好状态,用一种凝重的目光看着王强:“携带本体记忆进入梦境的办法,是不是早就有人提出过?” “你问这个干什么?” 王强冷声反问,同时眼神不易察觉的闪烁了一下,我立即意识到我的计划奏效了。 其实在我让庄湘去找王强之前,就知道他不会提供任何我想知道的信息,因为那些问题可能会影响到计划进展,如果他能说,在我提问之前就会开口。 所以这次谈话的重点不在于王强回答什么,而是他听到问题之后的反应。 就拿刚才的问题来说,王强的反应已经说明,他不是第一次听到那个提案,甚至可能已经执行过。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时提出这种办法的人也是我吧?” 我提出了第二个需要确认的问题,但王强只是看着我不说话,同时他的微表情也没有任何破绽。 我不知道是他有所察觉,还是真的有人和我提出了一样的想法,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接下来的第三个问题。 “我是不是曾经变成了二类观察者?” 我用一种笃定的语气问道,同时尽力抬头想要离王强的脸更近一些,以便我能更清楚的观察他的反应。 “你该入梦了。” 王强面无表情的回答道,说着启动了我的入梦仪,开始往我的身上贴电极片:“比起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表现出自己的价值。” “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大喊着躲避快贴上来的电极片,可毕竟我只有头部能动,王强只用了一只手就把我的脑袋死死按住。 在按下启动键的前一秒,王强抿起嘴唇做犹豫状,随后用一种别有深意的眼神看向了我:“听我句劝,别再想那些多余的事了,这不止是为你,也是为了你的朋友。” “朋友”这两个字让我微微一怔。 我知道他说的应该是庄湘和肖海,但他之前都是以“辅助员”和“安全员”来称呼他们,“朋友”这个称呼,让我觉得王强是以私人身份说出这句话的。 就这一愣神的工夫,王强已经按下了入梦仪的启动键,无数电流像细针一样扎进了我的大脑,只一瞬间我就疼的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熟悉的电话铃声将我的意识唤醒。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旁边床头柜上的电话正响个不停,屏幕上不断跳动着“肖海”两个字。 我接通电话,依然是秦玉林在星迪大厦的天台跳楼,肖海让我马上过去。 挂掉电话后,我重重的叹了口气倒在床上,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让我现在连手指头都不想动。 人类真是善变的生物。 上次进入这个梦境,我因为自己可以“未卜先知”,简直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的神,可是只隔了短短七八天,我的心态就完全变了。 王强的果决,让我觉得自己是一条拼命想要逃离?却只能任人摆布的可怜虫。 就这么沮丧的躺了十多分钟,我才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服,慢慢悠悠的下了楼走出小区,一辆出租车刚好停在我的面前。 一切都和我记忆中的前两次梦境一模一样。 坐进出租车,看着街边熟悉的景物,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部老电影。 电影的主角陷入了一段诡异的时间循环,只有完成正确的事,才能逃离这段循环,这就是我现在的处境,而我要做的“正确的事”,就是榨干这段梦境的全部价值。 但我的处境和那部电影又有所不同。 电影中的主角完成任务就可以逃离循环,而我完成任务之后,只会再被扔进下一段循环。 “果然没人会在意工具的感受……” 我悲观的想着,忽然感觉脸上有点痒痒的,伸手一摸才发现,原来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流泪了。 “小伙子,是刚参加工作还不适应吧?” 司机从后视镜看到我的异样,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我儿子和你差不多大,刚参加工作也不适应,我跟他说不行就别干了,家里又不是养不起……” 我猛地瞪大眼睛看向司机:“你刚说什么?!” 司机被我吓到了,隔了几秒才道:“我、我说不行就别干了,我知道溺爱不好,可是每天看他成宿成宿不睡觉,我这当爹的是真心疼啊……” 后面司机还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但我什么都听不清了。 一股久违的叛逆在我的心里疯狂翻涌,此时我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老子不干了! 第51章 不要为难自己 出租车来到星迪大厦,这里已经被警员和围观群众堵得水泄不通,幸好肖海提前派了人在这等我,不然我这小身板还真未必挤得进去。 不多时我们来到天台,这里依然是熟悉的大风,熟悉的空调场景,还有天台边缘那个熟悉的秦玉林。 “你怎么才来?我们都快拖不住了!” 肖海过来给我戴对讲,没等我开口又继续道:“今天这人好像有点难搞,实在劝不下来就尽量拖时间,救援气垫已经布设,但需要十五分钟才能完成充气……” “知道了。” 我面无表情的点点头,随后像行尸走肉一样拖着脚步走向秦玉林。 他还是站在天台边缘的水泥围挡上,嘴角叼着一支燃了三分之一的红色硬装云烟。 “你是来劝我的吗?” 秦玉林听到我的脚步声,头也不回的淡淡问道,嘴角点燃的香烟随着说话掉落一截烟灰,随着风迅速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看着消失的烟灰,一个先前从未想过的念头忽然出现,让我忍不住自嘲的笑了起来。 作为一个不抽烟的人,我之所以能认出秦玉林嘴角那支烟,就是因为它的烟灰出了名的结实。 早先几年,肖海抽烟时以得到一整支烟灰为乐,接触到这个牌子之后就再没这么干过,因为那真的毫无难度。 这样结实的烟灰,绝不会因为说几句话就掉落下来。 早在我记忆中第一次进入这个梦境的时候,它就已经向我揭示了真相,而一向认为自己观察力很强的我,竟然到了第三次才终于发现。 “可能我真的不适合做观察者吧?” 我悲观的想着,脚下继续拖着步子走向天台边缘。 秦玉林绷直了后背,似乎有些紧张:“喂!别再靠近了!你再靠近我就跳下去!” 我继续走向天台边缘:“你想跳楼,关我屁事?” “你不是来劝我别跳的吗?怎么自己上来了?”秦玉林的语气充满了疑惑。 “我想跳楼,关你屁事?” 我不带任何情感的冷声回道,说着爬上天台边缘的水泥围挡,把两条腿挂在外面坐了下来。 “肖队,你朋友干嘛呢?” 耳机里传来警员极力压低的声音,能听出来他确实很疑惑。 沉默了几秒钟后,肖海的声音响起:“可能是什么新的开导方法吧?别急,这家伙专门研究心理的,信他没错!” 我冷笑了一下,低头朝着楼下看去,这是我第一次从这个角度观察—— 三十几层楼的高度,让人看上去比蚂蚁大不了多少,橘红色的救援气垫在缓缓变大,像一块烤箱里正在膨大的面包。 我看着救援气垫,然后用手撑着往右边挪了挪。 这种救援气垫的尺寸是6米长4米宽,但具备有效承托力的只有中间那一小块区域,如果落在边缘,就会像跳弹一样带着巨大的惯性拍在地上。 是的,我的计划就是去死。 之前庄湘说过,像死亡这种巨大刺激,会将入梦者强制唤醒,王强可以强行把我扔进来,那我自然也可以强行退出去,可是…… 如果以直立的姿势从这个高度落地,我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应该是我的小腿胫骨扎进我的脑子。 我看向秦玉林,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上次梦境崩塌时,他的脸像涟漪一样扩散开来的画面。 我的后背泛起一阵凉意,连忙别看目光不敢再看:“能一起跳楼也是缘分,要不要先聊聊天?” 秦玉林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个古怪的笑容:“你不是来跳楼的吧?” “原来是,现在有点怕了。” “怕死?” “算是吧。” “其实生或死都没关系的。” 秦玉林笑了笑,将目光投向了不知名的远处:“我们都被骗了,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我装出疑惑的语气,把眼神投向他的脚尖。 上次这么做,是为了判断我有没有机会把他拉下来,但这次我只是为了确保一切顺利进行。 “只要这个梦境不出现意外,十天之后我就会自动苏醒,我也不是非要跳楼不可……”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心理疏导中有一句话说的非常好,在面对无力解决的困境时,学会不为难自己是很重要的。 与此同时,秦玉林已经说到“真实的世界”,在这之后的过程乏善可陈—— 我们像以前那样聊了几句,秦玉林用烟蒂画出两个方块,最后把烟蒂地给了我,就仰身从天台边缘掉了出去。 唯一的区别是这次我长了个心眼,事发以及后续接受调查的时候,我始终将那枚烟蒂死死的攥在手里。 等警队的心理专家分析完录音,确定我的做法并无问题之后,我独自离开警局,打车前往我的母校。 这次我不会做出格的事,但不代表我会随波逐流,掌握更多的信息,可以让我面对王强时掌握更多的主动权,这也算是叛逆的一种方式。 和杨教授聊过之后,我提前拿到了那份写有名单的笔记,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我又去找了沈卫平和梅清。 其实我只是想随便走个流程,但没想到还真有意外发现。 首先是去找沈卫平的时候,我在江南大学看到了刘祈,这让我确定了之前的猜测——专案组的调查早就开始了,秦玉林只是他们调查中的一环。 而且从我偷听他们的谈话内容来看,刘祈开始调查秦玉林的契机,就是从沈卫平那里得到的消息。 另外一个发现来自梅清。 有了上次接触的经验,这次我和梅清的相处过程十分融洽,顺利将她催眠后,我得到了1984年造神计划的新进展——大脑休眠。 说是“新进展”不太准确,因为这只是梅清新提出的研究方向,简单理解就是通过某种技术,让婴儿进入一种类似植物人的状态。 这种状态下的婴儿可以自然成长,但是因为没有信息摄入,大脑属于真正意义上的空白状态。 平时这种人会被当成战略资源储备起来,等到需要的时候将其唤醒,再通过催眠或是类似的技术,将某些专业知识灌输进去。 如此,便能在短时间内培养出大量的、高级别的专业人才,用以解决燃眉之急。 不过这个方案在道德层面有很严重的问题,再加上梅清提案后不久,造神计划就被彻底终止,所以这个研究还没开始,就被扼杀在摇篮里了。 但这只是2024年的信息,而我此时有种强烈的直觉,那就是这个项目并没有彻底终止,或者说在一段时间之后,被重启了。 第52章 对质 时间来到梦境中的第四天,也就是周三的傍晚。 我先去诊所完成了今天的工作,给手机充满电后,又额外带了一个充电宝,然后在警局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坐了下来。 约莫下午四点多钟的样子,肖海果然打来电话了。 “出来接我吧,我给病人做回访,正好在警局附近。” 我说完挂了电话走出咖啡店,正好看到肖海也从警局出来,随后我便跟着他一起去了停尸房。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味道,还有熟悉的人。 “我来介绍一下——” 肖海主动开口,刘祈已经朝我走了过来。 “你就是那天负责劝说的……”刘祈说到一半突然停住,微微皱眉盯着我看了几秒:“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应该没有吧?至少我不认识你。” 我用面对患者时的表情微笑回道,除了信任和友善,刘祈从我的脸上看不出任何信息。 之后又是一段程序化的流程,刘祈问我秦玉林有没有被调换的可能,我的回答自然也和先前一样。 不过这次离开警局后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打车回到了诊所,刚一进门就看到了快递员,可是秦玉林在天台上给我的那枚烟蒂,此刻就放在我的口袋里。 “果然是故弄玄虚啊……” 我心中冷笑,已经大概猜到寄快递的人是谁,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确定我的猜想。 “师兄你来的正好!” 庄湘看到我连忙招手:“你的快递,到付邮费22!” “帮我垫上,回头发红包给你!” 我说着拿上快递转身就走,下楼又打车回到警局,连同我保存下来的那枚烟蒂一起,让肖海拿去做dna比对。 通常情况下,dna比对需要3到5天,但这次我很快就拿到了结果,因为在那枚快递来的烟蒂滤嘴中,未检测出任何唾液成分。 这让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虽然不能证明快递寄出者的身份,但至少证明这枚烟蒂并非来自秦玉林。 换句话说,就算是秦玉林,也要遵守梦境中的“现实规则”,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并不存在,所有人都处在“普通人”的能力范围之内,只是各自的人脉、权力有些差别。 换句话说,只要这个梦境没有发生坍塌,所有一切就都是在常规逻辑之内,这对于我坚定信心来说十分重要。 之后的事就没什么不同了。 我梦到秦玉林、向肖海比中指,拿到钥匙之后去了水泥厂家属楼,和刘祈言语交锋了一番后,带着六个恒温箱回到了家。 唯一不同的是,由于我已经把快递拿走,所以不需要庄湘来送了,但我为了尽量减少梦境坍塌的诱因,还是把她叫到了我家。 看着无聊的电视剧,我俩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到了十一点多,之后我先给刘祈打了两次电话,被拉黑之后又打电话给肖海,问了刘祈在本地的落脚点。 一小时后,我们来到了红星招待所附近的公路,看到招待所窗口一闪而过的红光,我不禁重重的叹了口气。 这次入梦,我只想在解决一些疑问之余,安安稳稳的度过这十天。 由于梦境的特殊性,其他人我都可以凭借记忆让事态顺利发展,可唯独张全是个例外。 张全记得我,在他的视角中,已经带我去过二楼,并且交给我六幅画,所以这次见面就不会再做相同的事。 于是这次入梦会缺少一整个环节,天知道会对梦境的结构稳定产生多大影响! “要不然试试催眠,让他忘记认识我的事?” 我琢磨着开门下车,一路走到了招待所旁边,然后手搭窗台纵身跳了进去。 黑暗瞬间将我笼罩,但我这次已经不紧张了。 我拿出手机按下开机键,果然像以前一样没反应,接着我又按亮了智能手表的屏幕,几秒种后,张全那张大脸就出现在我的面前。 “是你啊?” 张全拍着胸口翻了个白眼:“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追债的来了呢!” 说着,张全打亮了手电筒,依然是那副流浪汉的模样,坐在发霉的棉被上守着一锅面条,好像正在准备吃饭。 可惜上次进入梦境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他平时不住在这里了。 “【幽灵】么……” 我想起武朝阳的话,按照他的说法,张全是梦境中所有“不合理”糅合之后的产物。 这是一种人类尚未掌握的力量,就像时间轴会自动修复的理论一样,梦境、或者说世界本身的意识,在通过这种方式维持自己不会崩塌。 但这只是一个假说衍生出的另一个假说,在我看来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于是我深吸口气平复心情,准备先完成我眼下的计划。 “怎么这么晚才吃饭?” 我装出不经意的样子坐到张全身边:“今天很忙吗?” 张全哈哈一笑:“我能忙什么?忙着要饭吗?” “不可能,你这么有骨气的人,就算去垃圾桶里捡吃的也不会要饭。” “……我怎么听着不像好话呢?” “怎么会?我是真觉得你有骨气。” 我朝张全笑了笑,接着突然话锋一转:“我收到一个到付快递,是你寄的吧?” 张全捞面的手一顿:“为什么觉得是我?” “因为是到付。” “这是什么狗屁理由?”张全皱起眉头瞪着我:“就因为我是流浪汉,没钱只能寄到付?你这是刻板偏见!” 我平静的看着张全:“所以我猜对了吗?” “你!” 张全气的说不出话,涨红着脸瞪着我看了半天,最后不情不愿的从鼻腔深处憋出了“嗯”的一声。 我早有预料的点点头,接着抛出了第二个问题:“一个多小时之前,我给刑警队的肖海打过一次电话,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个电话实际上是打给你了吧?” “这你也知道?!” 张全惊得手一哆嗦,盛着面的半只破碗掉进了锅里,面汤飞溅出来泼了我们满身。 “时间轴会自动修复。” 我看着身上的面汤突然想到这句话,同时就感觉后背泛起了一阵凉意,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偶然”吗? 第53章 张全的故事 一股强烈的被注视的感觉让我回过神来,是张全正瞪大眼睛打量着我,手电筒的光芒映在他的眼睛里,让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泛起诡异的光。 “你果然不是普通人啊……” 张全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说道:“秦玉林说你能帮我的时候我还不信,现在看来,你确实和那些行尸走肉不一样。” 我看着张全:“这算是承认你和秦玉林有合作吗?” “我好像从来也没否认过吧?” 张全露出一个混不吝的笑容,又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对了!既然你这么厉害,要不要猜猜我是怎么让你把电话打给我的?” 我从口袋里拿出已经关机的手机:“现在的人很少会记号码,只要把你的号码,用肖海的名字存在我手机里就行了。” “至于怎么存号码也很简单,为了避免影响治疗,我接待病人的时候会把手机放在诊室外面,你只要稍微打扮一下混进诊所,很容易就能拿到我的手机。” “……没劲!”张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还想跟你显摆一下呢!” “其实你还是可以显摆的。” 我露出个苦涩的笑容:“这个办法虽然简单,却有很大的风险,你怎么能确定在你改完号码之后,我和肖海不会通电话?” 张全看了我一眼:“我以为你会问声音。” “应该是变声软件吧?就像那些明星的导航语音一样,肖海破案的能力不错,所以经常会受到采访,拿到他的声音样本并不难。” 张全“啧”了一声,神情忽然变得有些惨淡:“我能确定你们不会通电话……或许是因为经验吧?” “经验?” 张全惨然笑着点了点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改号码这件事,我已经做过几百次了。” “几百次?!” 我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因为它意味着张全保留记忆的时间,比我预想中还要久的多! 而且按照庄湘的说法,我进入这个梦境只有70几次,和眼前的张全相比,我似乎应该更相信庄湘? 于是我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向张全:“你撒谎,之前我们见面的时候,你明显是不认识我的。” “那是因为老子演技好!” 张全露出个嘚瑟的表情,但马上又萎靡下去:“这件事很复杂,我还是从头说吧,那年我六岁……” “等会!” 我连忙抬手打断张全:“你今年多大?” “三十五。”张全随口回道,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我都三十五好几年了。” “……能不能从你认识我开始说?” “不行,没有前面那段我怕你听不明白。”张全想都没想就直接摇头,看我面色不善又改口道:“要不我简单概括一下,你听不懂再问我?” 我没说话,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于是张全便开始了他的回忆—— 在六岁那年,张全表现出了极高的绘画天赋,于是父母便开始着重培养,之后的情况和我知道的差不多。 他考入鲁美、以专业满分的成绩从鲁美毕业、以个人名义开办工作室,又在被曝出丑闻之后身败名裂。 值得一提的是,张全经历过大起大落之后,并没有心灰意冷,只是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强烈的失望。 于是他放弃了一切,成了一个露宿街头的流浪汉——当然,他并不把自己当成流浪汉,而是一个随性洒脱的艺术家。 就这么洒脱了几年,在一个夏天的深夜。 在桥洞下饿醒了的张全,先喝了几口河水充饥,然后出发去他经常“光顾”的一家大排档。 这家大排档的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妻,有时会把客人没怎么吃的东西留下来,分给附近的流浪汉。 张全来到这里的时候,正好看到几个醉汉结了账准备走,便守在旁边,想等他们离开之后吃点剩饭。 结果当时可能太饿了,张全的肚子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响声,又好巧不巧的被那几个醉汉听到了。 于是,他成了他们找乐子的工具。 几个醉汉又买了一大把肉串,刚从炉子上拿下来还滋滋冒油,油脂浸炸辣椒和孜然的香气,就连吃饱的人都忍不住咽口水,更何况是已经饥饿难耐的张全? 见他们把肉串递给自己,张全道了声谢伸手想接,那人却又把手收了回去,调笑着让张全趴在地上学狗叫,叫一声就给他一串。 就算是真正的乞丐,恐怕都受不了这种侮辱,更何况是一身傲骨的张全? 于是张全破口大骂,然后被那几个醉汉按在地上一顿毒打。 大排档里还有其他食客,但没人愿意为一个流浪汉出头,几乎所有人都只是掏出手机拍照录像,后来还是大排档的老板报了警。 可是警察赶到的时候,那几个醉汉已经没了踪影,他们将张全送到医院又垫付了医药费,一再保证会找到那几个醉汉,可是直到现在都没有下文。 不是警察不作为,而是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张全在医院躺了几天,警察预付的医药费用完了,于是他便被赶了出来。 无家可归的张全,只能又回到那个栖身的桥洞,半夜因为一阵强烈的饥饿感睡不着觉,出去找东西吃的时候,又一次走到了那个大排档。 看到那几个正在结账的醉汉,张全只觉得心里“腾”的窜起一股火苗,走上前去抄起一只空酒瓶,二话没说直接敲在其中一个人的头上。 长期营养不良的张全没什么力气,可那人还是疼的龇牙咧嘴,大骂着问张全是谁,竟是一副完全不认识他的模样! 当时的张全并未多想,只当是他们上次喝多了没记住,可是警察赶到之后,他开始发现不对了。 赶到现场的民警,就是上次把张全送到医院的人,可是他们竟然也不认识张全!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被打的人只鉴定出了轻微伤,于是张全只因为寻衅滋事被拘留了十天。 十天之后,张全从拘留所出来回桥洞睡觉,半夜饿醒出来找吃的,结果又一次在大排档遇到了那几个醉汉,而他们依然不认识张全。 听到这里,我已经能感觉到那种绝望,拍了拍张全的肩膀试探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的意思是,你发现自己陷入循环多久了?” 张全转头看我,脚边的手电光让他的脸半明半暗:“六年。” 第54章 永生的愚公 六年,两千一百九十二天,这个时间是张全一天一天数出来的。 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张全用了整整三年,完成心态从震惊、到崩溃、再到最后麻木的转变。 我知道这个过程一定很不容易,但张全没有多说,我也没有勇气多问。 沉默了几分钟后,张全从锅里捡起面碗:“到了第四年,我偶然认识了秦玉林,他说这个世界是虚假的,是用许多人的记忆构建出的梦境,如果我想真正的‘活着’,只有一个人能帮我。” “我?” 我用笃定的语气问道,没想到张全却摇了摇头。 “当时他说的是他自己,还说我想逃离这个虚假的世界,就必须帮他做一些事——” 张全说着又看了我一眼:“从这之后就是你的事了,他给我安排了很多任务,用来引导你的行动。” “其中大部分都还挺有难度的,我一度以为自己不可能成功,但我很快发现,这个世界每隔十到十五天就会循环一次,这让我有无限的时间用来试错。” 张全说完见我一脸似懂非懂的表情,想了想又补充道:“就拿改电话号码来说吧,那个时间点,是我用一百多次失败换来的。” 这次我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但很快又疑惑起来:“可你还是没解释,为什么那次见面要装成不认识我?” “这是秦玉林的要求,他说只有你保留记忆,我做的这一切才有意义。” 张全嗦着面条含糊不清的说道:“他让我在每次新循环开始的第四天,想办法把你引到这里,如果你进来找人,说明你的记忆出现问题了,我要装成不认识你,然后重新开始引导。” 我露出怀疑的表情:“逻辑不对吧?给肖海打电话是我自己的想法,并不是你引导的。” “逻辑是对的,只是你搞错了因果关系。” 张全放下面碗伸出两根食指:“不是我的引导让你给肖海打电话,而是我发现你每次都会给肖海打电话,才顺势想了这个办法。” 我看着一脸淡定的张全,忽然想到了愚公移山的故事。 只不过这位“愚公”是永生的,而他的“王屋太行”似乎也是永生的。 我不自觉的叹了口气,怀着悲悯的心情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之前保留记忆的次数多吗?” 张全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很多,这次是第二次。” 我一怔:“三年两次也算‘很多’?” “真的很多了。” 张全十分认真的点点头:“光是现在这个成熟的计划,我就用了近一年的时间,而在我那次成功之后,你突然消失了两年多,直到前段时间才又出现。” “你说什么?!” 我的心跳瞬间加快,因为我没参加【筛查】的时间,正好也是两年多! 所有信息都对上了! 两年多前,我提出携带本体记忆进入梦境,却因为某种意外变成了二类观察者。 二类观察者不用参与【筛查】,同时也不会被投入一类梦境,于是在这个梦境中的张全看来,我消失了两年多没有出现。 一股沁入骨髓的寒意,顺着我的脊柱直冲后脑! “两年前……” 我努力想要保持冷静,可声音还是颤抖的厉害:“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但肯定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张全直勾勾的看着面碗,眼中透出回忆的神色:“那一次,你的记忆连续保存了七个循环,在第八个循环开始的时候,它出现了。” “谁?” “我说了我不知道!” 张全突然大喊一声,我竟从他的语气里感受到了恐惧。 “那是第八个循环的第二天,以往循环刚开始的时候我都没什么事做,所以那天我就躺在外面的草地上晒太阳,大概中午十一点多吧?太阳突然熄灭了。” “太阳熄灭了?” “对,就是天突然黑了,我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睡到了深夜,却发现天上连一颗星星都没有,后来——” 说到这里,张全的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仿佛两年前那一幕直到现在还让他心有余悸:“我看到远处的树木开始崩塌,好像又什么东西在把它们压碎。” “当时我很害怕,我爬起来想要离开这里,可是只跑了几步,就感觉到头顶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压下来,可是我明明什么都没有看见!” 我看着张全惊恐的神色,仿佛也能感受到他当时的恐惧:“后来呢?” 张全没有马上回答,做了几次深呼吸之后才开口道:“后来我被那个看不到的东西压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自己成了肉泥,再之后……我就在桥洞下面醒了。” 我感觉胸口一阵气结:“这听上去像一场梦。” “我也一直觉得是一场梦。”张全用一种凄惨的眼神看着我:“可是在那之后,你消失了两年零十天,整整74个循环没出现过。” “……” 我看着张全说不出话,如果他所说的情况属实,那个将他压成肉泥的东西,应该就是让我变成二类观察者的原因了。 张全也没再说话,我俩沉默着坐在一起,空气中只有他时不时嗦面的声音。 几分钟后,窗外隐约亮起红蓝双色的灯光,我知道是庄湘怕我有危险,所以报警了。 “看来今天只能聊到这了。” 我说着站起身来,先出去找庄湘和肖海走了流程,又跟庄湘借了五百块钱,拿着回到了招待所。 张全已经吃完了面,打着手电筒走到楼梯底下,当着我的面打开了一道低矮的暗门。 “话都说开了,就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张全站在暗门前,回头朝我挤出个笑容:“你是个好人,希望还能再见到你。” 那个笑容里的情绪很复杂,单是我能看出来的,就有绝望、悲哀,以及一丝虽然不多,但却无比纯粹的期望。 “我也希望……等一下!” 我回了他一个微笑,话没说完突然灵光一闪:“你的记忆是一直保留的吗?” 张全点点头:“秦玉林说,我只有大排档那件事之后的记忆是真实的,在那之前的记忆,都是某种力量灌输给我的。” “这些不重要!我刚有了一个计划——” 我用力拍了拍脸,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你听说过‘存档’吗?” 第55章 火上浇油 天光照亮了招待所的废墟。 我从暗门里钻出来,就听头顶上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抬头就看到肖海和庄湘正从二楼下来。 “师兄?你怎么在这?” 庄湘看到我明显一愣:“你一直在这吗?我们刚才进来怎么没看到你?” “刚才掉了块砖头下来,我被砸晕了。” 我举起手里的半块砖头,又拨开头发给他们看我后脑的伤:“这个地方的结构不稳定,咱们还是快出去吧。” 三人离开招待所,走出大门的时候,东边的太阳已经攀上了树梢,正处于从冷橘色转变到白炽的过程中。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整整一晚没睡,可我的大脑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就在刚刚、在这次入梦的第五天凌晨,我制定了一个计划,而那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冒险的决定。 从招待所回来之后,剩下的几天都乏善可陈,我每天都是家里和诊所两点一线,不再调查任何事,也不见和这件事有关的任何人。 转眼到了第十天夜里。 我用所有的钱出去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又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然后带着三分醉意躺在床上。 等我再睁眼时,已经回到了观察间,从面积来看还是武朝阳的那间,但此时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 这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和那些肢体健全的观察者不同,我们自身是没有行动能力的,也就是说武朝阳不可能自己出去,一定是有人把他带走了。 一个闲置了半年多的观察者突然被带走,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情况。 呲—— 一阵轻微的喷气声,墙壁上的小门滑开,庄湘和庞诚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师兄,欢迎回来。” 庄湘照例问候了一句,然后过来帮我摘除电极片。 “谢谢。” 我想给庄湘一个微笑,可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秦玉林跳楼的那个梦境,庄湘说我进入了70几次,而张全却说我进入了一百多次。 他们中间必有一个人在说谎,而从这两个人的行为逻辑来看,张全完全没有撒谎的必要,无论70次还是100次,对于他想表述的信息都没有丝毫影响。 所以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只是我想不通庄湘为什么要骗我。 另一边,庞诚也想过来帮忙,却被庄湘用身体挡住,他干笑着看了我一眼,然后有些尴尬的退到旁边。 “你们怎么了?” 我用沙哑的声音问道,除了疑惑之外,也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没事!” 庄湘冷着脸回道,我只能把目光投向庞诚,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了庄湘一眼又放弃了。 见状我也没再追问,等庄湘摘完了电极片才道:“去叫记录员吧。” “现在?”庄湘露出担忧的神色:“你才刚醒,先休息一下比较好。” “有几个细节,我怕时间久了会忘。” “……好吧。” 庄湘点点头转身出门,庞诚这才走上前来,程序化的敬了个礼:“011号观察员,欢迎回来!” “别客套了,快说吧。” 我笑了笑,随后露出疑惑的表情:“庄湘似乎对你不太友好?” “可能是对我的做法不满意吧?” 庞诚叹了口气,回忆片刻解释道:“大概三天前,你的入梦仪发出故障警报,代码01-16,意思是设备中疑似存在短路情况。” “庄湘建议将你强制唤醒进行排查,但我检查过你的生命体征,数据没有任何问题,所以我认为这很可能是一次假警报,便拒绝了她的建议。” “我他妈……” 我无语的看着庞诚,隔了半分钟才咬牙道:“庄湘没打你,已经算是知书达理了!” 我说这话真不是我小心眼,如果只是一次“疑似短路”的警报也就罢了,可问题是我这台入梦仪,已经不是第一次出问题了。 强制唤醒失败、入梦时长严重超出、再加上刚发生的这个疑似短路。 一次两次可以算是偶然情况,一个月内连续出现三次,还不能证明是设备有问题吗? 所以于情于理,庄湘提出要排查故障是正确的,而庞诚作为我的安全员,在明知有隐患的前提下还不作为,根本就是没拿我当人! 强烈的愤怒像一桶汽油,浇在我心底那丛名为“叛逆”的火苗上,刚苏醒时我还犹豫要不要执行那个计划,而现在我已经开始迫不及待了! 不过在正式开始之前,我要先让他们对我放下戒备才行。 “武朝阳呢?” 我换上稍微友善的语气看向庞诚:“他怎么没在。” “他在你入梦的第二天就被带走了,好像是【筛查】结果有问题。” 我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就是我们的谈话内容可能被人听到了。 但我也知道这是没有根据的阴谋论,所以还是调整好表情试探问道:“他被带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 “那他会被怎么处理?” “不知道。” “你还会说点别的吗?” “会。” “……” 我再次感到一阵气结,如果不是身体情况不允许,我非得跳起来给庞诚一脚! 做了几次深呼吸平复心情,我再度看向庞诚:“肖海呢?他的情况怎么样?” “01297号安全员的常规治疗已完成,目前正处于排异反应的观察阶段,就目前的情况来看——” 庞诚说到这微微一顿,似乎在计算什么:“等你下次入梦结束,他就可以重新上岗了。” “我现在能见他吗?” 庞诚想了想:“这不在我的职权范围内,需要向上级请示。” “那你还愣着干嘛?”我朝门口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请示去啊!” 庞诚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不客气,愣了一下才敬礼离开。 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但这个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也就是几秒钟的样子,庄湘就带着十几个记录员进来了。 和之前做汇报的时候差不多,十几个记录员自带小马扎,一言不发的围着我坐了下来。 随后我用了四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将梦境中得到的信息讲了一遍,但却不是我刚进入的梦境,而是我记忆中第一次进入的那个梦境。 结果不出我所料,即使是重复的信息,那些记录员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在我示意庄湘汇报结束后,便陆续收拾东西离开了。 等最后一个人出去,我正准备试探一下庄湘,却发现她看着我身后的方向。 我下意识回头,这才看到在入梦仪后面、我视觉死角的地方,有个二十出头的女生还没走。 第56章 好兄弟 女生剪着利落的短发,五官不像大部分女生那样柔和,反而透着一股凌厉的英气。 也是因为这种英气,让我对她有很深的印象,之前几次我做汇报,她都在记录员的队伍里。 “011号观察员你好。” 女生朝我走来却被庄湘挡住,只好停在那里点头致意:“我是兼职记录员、武佳丽。” 听到这个名字,我瞬间想起了武朝阳,随即试探问道:“你父亲让你来的?” 武佳丽的眼睛立即瞪大了几分:“你怎么知道?” “很简单——” 我看向武朝阳那台入梦仪先前停留的位置:“世界上姓武的人很多,但我认识的只有一个武朝阳,再加上“武嘉元”和“武佳丽”这两个名字非常相似,所以……” 后面的话我故意没说,但我相信她能明白。 武佳丽点点头,嘴角勾起一抹轻微的笑意:“那你怎么知道,是我父亲让我来的?” “这个我知道!” 庄湘没等我开口就抢先道:“以前汇报结束你都是直接离开,今天却主动找我师兄搭话,而这其中唯一的变量,就是你父亲被带走了——师兄我说的对不对?”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我朝庄湘投去个赞许的眼神,马上又把目光移向武佳丽:“所以你有什么事?” “我父亲有话留给你。” 武佳丽说着,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支录音笔,非常识趣的递给了庄湘:“你不放心的话,可以拿去找专人检查,但不要让他们知道是我父亲留下的。” 庄湘“嗯”了一声也没客气,收好录音笔就出了门,但武佳丽没走,站在两三步外,用一种仔细端详的目光打量着我。 我被她看的浑身发痒,下意识别开目光道:“我知道我长得帅,但也不用看这么久吧?” “帅?你?” 武佳丽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这个表情让她看上去更像男生了:“对于一个只有脑袋能动的人,‘帅’这个字还有意义吗?” “有啊。” 我同样露出轻蔑的笑容:“你夸我帅,就可以抚慰我受伤的心灵,让我更有勇气去面对苦难的生活——你父亲不是给你做过心理学培训吗?没讲过这个?” 似乎是担心武朝阳现在的处境,听我提到她父亲,武佳丽的脸色立刻阴沉下去:“我不知道我父亲为什么会选择你,但我觉得他看错人了!” 武佳丽说完就朝门口走去,气愤的脚步落在地上铿锵作响。 在武佳丽走后不久,门外又传来脚步声,庞诚用轮椅推着肖海走了进来。 十几天没见,肖海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颊瘦削的像是一只骷髅,这也让他头上那十几条疤痕的隆起更加明显。 可能是因为还在疗养阶段,他右小臂和右腿的义肢都没有安装,单薄的身形缩在轮椅上十分凄惨——但如果看到他的眼神,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你找我?” 我还没开口,肖海就用一种很不客气的语气问道,仅剩的一只眼睛死死盯着我,眼神中的厌恶毫不掩饰。 “没、没什么事,就是想看看你恢复的怎么样……” “看完了吗?” 肖海冷声打断了我,不等我开口又看向庞诚:“他看完了,送我回去!” 庞诚朝我投来询问的眼神,我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先出去吧,让我们单独聊聊。” “好的。” 庞诚答应一声却没走,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支录音笔:“肖海目前不是你的组员,按照相关规定,如果你们想单独谈话,我需要记录你们的谈话内容。” “可以。” “你可能误会了,这是通知,不是询问。”庞诚说着把肖海推过来,又打开录音笔放在我的入梦仪上,最后敬了个礼才转身出门。 “有话快说!” 庞诚刚一出门,肖海就满脸不耐烦的冷声道,仿佛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起初我以为肖海是为了麻痹庞诚,但很快我就发现不是,因为他看我的眼神,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 “不是……你什么情况?” 我忍不住疑惑问道:“十几天没见,怎么感觉你更烦我了?还是因为二类观察者?” 肖海用那种厌恶的眼神盯着我看了几秒,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那件事我确实看不上,但这次是因为你妥协了。” “妥协?” “那份实验项目的保密协议。” 肖海的眼神飘向不知名的某处:“如果你不签,你和我还有庄湘全都会死,但我们至少不用再管这些操蛋的破事!而且我们是自愿为朋友死的!我们死而无憾!” “你放屁!” 我控制不住的破口大骂,唾沫星子都喷到了肖海脸上:“什么他妈的死而无憾?老子豁出半条命救你,是为了让你死而无憾的?!” 肖海抹了把脸上的唾沫,情绪也控制不住了:“你他妈还有脸说?要不是为了送你去提案表决会,我在家躺着能遇上车祸?!” “别来这套!让你送我是上级安排的任务,又不是我让你去的!” “你丫跟我耍混蛋是吧?那我他妈还没让你救我呢!” …… 我和肖海越吵越激动,到最后已经变成了纯粹的骂街,好像吵什么都不重要了,我们只是想把心里的憋闷都发泄出去。 一个小时后,这场骂战终于停歇,不是不想吵了,而是我们已经几乎发不出声音了。 “都他妈成废人了,居然还这么多话!” 肖海声音嘶哑的骂道,接着从入梦仪底部拿出一袋凝胶,用牙扯断了吸管喝了两口,又把管子怼进我嘴里:“自己嘬!” “你知不知道这样很不卫生?”我咽了几口凝胶,感觉嗓子舒服了一点:“你有传染病吗?” “当然没有!” “我有。” 肖海脸色一变,我没忍住露出一抹坏笑,他意识到被耍之后愣了一下,然后也跟着我笑了起来。 “你就说我该不该烦你?” 肖海翻着白眼又拿出一袋凝胶,把吸管放到我嘴里示意我自己咬开:“说吧,找我到底什么事?” “真没事,就是想看看你的情况,毕竟你是为了我才受的伤。” 我说着,朝那只录音笔使了个眼色,然后用口型对肖海无声说道:“王强,帮我。” 第57章 术业有专攻 我的记忆被不止一次的清洗过,但肖海没有,所以即便我只说了四个字,我也相信他能明白。 “别假惺惺的!”肖海翻了个白眼冷冷骂道:“要不是因为你,我都不会被卷进这种破事!” 我被骂的一愣,正以为他没明白,又看他用口型问我道:“怎么做?” 我无声苦笑了一下,用口型对他道:“还没想好。” “你、他、妈、的。” 肖海一字一顿的用口型回道,接着又换上不耐烦的语气:“你小子肯定有事,再不说就别说了!” “行行行,我说、我说!” 我配合肖海连连点头,眼珠一转继续道:“梦境开头那个跳楼的案子,我总觉得很突兀,好像有我没看到的东西藏在背后……你们后续应该做过调查吧?” 我的语气很严肃,但其实就是随便找个话题,毕竟我要求和肖海单独谈话,不能只是为了对骂。 可没想到肖海听完,却露出一副古怪的表情:“那个案子不是我办的。” 我一怔:“那怎么……” “为了让你梦境中能更容易进入状态,所以用我的形象,替代了当时负责办案的人。” 肖海不等我问完就解释道,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你仔细想想就会发现,除非有他杀嫌疑或者是受人胁迫,不然怎么可能让刑警处理?” “还真是术业有专攻啊……” 我震惊的看着肖海,我自以为对那个梦境很熟悉了,可是却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短暂的激动过后,又一个念头让我很快失落下来。 现实中的肖海没办过那个案子,意味着他也不知道当时的真实情况,但我是真觉得那件案子另有隐情。 似乎看出我有点失落,肖海想了想又道:“如果你想调查的话,我倒是真有一点小小的看法。” 我眼神一亮:“说说看。” “那个星……星什么来着?” “星迪大厦。” “对,星迪大厦。”肖海点点头,用一种询问的目光看着我:“那个地方,和秦玉林有关系吗?” “这个……好像没有吧?” 我想了一下迟疑回道,因为这件事我没调查过。 不过秦玉林是江南大学的教授,秘密进行研究的地方在水泥厂家属楼,他的住址我不清楚,但肯定不会是写字楼。 “这就有问题了。” 肖海说着,朝我伸出了三根手指:“根据你之前的汇报内容,基本可以排除受人胁迫的情况,而一个人想要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通常会选择和自己有某种联系的地方。” “比如?” “就拿跳楼来说吧。” 肖海收起一根手指:“自愿跳楼,主要分为两种情况,有预谋以及临时起意。” “有预谋的自杀,通常是因为长期的病痛或者心理问题,死者会选择家里或者病房,这种熟悉、但是长期带给他压力的地方。” “临时起意则是因为突然受到巨大打击,比如炒股的人突然破产,他们通常会选择在遭受打击的位置附近,例如交易所的楼顶,而不是几百米外的一座信号塔。” 肖海说的这些,是他从警多年总结下来的经验,是我研究一辈子心理学也不可能知道的东西。 他这一番话让我受益匪浅,我认真琢磨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但秦玉林似乎不符合这两种情况,从后续的发展来看,他的自杀更像是为了……” “仪式感。” 肖海接上了后半句,顿了顿又道:“他对自己的发现深信不疑,甚至已经到了狂热的程度。” “所以?” “所以你的直觉是对的,这种人非常注重仪式感,绝不会随随便便选个位置,星迪大厦一定藏着我们还没发现的秘密!” 肖海越说越激动,同时我注意到他眼神里的厌恶在消退,转而被一种欣喜渐渐取代。 我知道他依然把我当兄弟,鼻子忽然有点发酸:“肖海,谢谢。” 这声“谢谢”有两层含义,一层是感谢他帮我分析了这么多,而另外一层,是感谢他被我辜负了那么多次,还依然选择站在我这边。 “别来这套!” 肖海不屑的撇了撇嘴:“帮你归帮你,我依然觉得你是个混蛋!” 我知道他听懂那两层含义了,随即咧嘴一笑:“巧了,我也觉得你是个混蛋。” 我和肖海相视一笑,随后他便招呼庞诚来带他离开。 可是墙壁上的小门滑开后,进来的却不只是庞诚,庄湘也跟在后面走了进来。 “师兄!肖队!” 庄湘一进来,就指着庞诚告状道:“这家伙刚才说你们在谈话,拦着不让我进!师兄你说!你们俩聊天,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我看到庄湘,那种风雨飘摇的孤零感又出现了。 如果单从直觉来看,我并不认为庄湘会骗我,可偏偏所有证据都指向这一点,这让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她。 “不怪他,是我要求单独谈话的。” 我硬着头皮看了庄湘一眼,然后立刻将目光转向庞诚:“庞队长,麻烦你送肖海回去吧。” “是!” 庞诚敬了个礼,似乎是因为我刚替他解释,他看我的眼神也不像以前那么麻木了。 不过相应的,庄湘的情绪就没那么好了。 “师兄,你和肖队长有事瞒着我?” 庄湘用一种难过的眼神看着我:“你当观察者这么多年,一直是我陪在你身边,你说要用我老年的形象做锚点,那么难看的样子我都同意了,你居然还防着我?” “不是防着你,只是没想到你回来这么快。” 我干笑两声解释道,不等她开口又岔开话题:“那支录音笔怎么样?有问题吗?” “我找工程部的人检查过,硬件没问题,就是普通的记录器。” 庄湘气鼓鼓的瞪着我看了几秒,才从衣服里拿出武朝阳留下的录音笔:“至于内容,我担心有声波攻击或者催眠什么的,所以大概听了一下,但是没听懂。” 我点点头没有在意,以为是武朝阳留的话,涉及到之前的谈话内容,所以庄湘才没听懂,但当她按下播放键后,我慢慢发现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第58章 武朝阳的留言 录音刚开始是一段规律、但很细微的声音,必须非常认真才能听到, 起初我以为是武朝阳在组织语言,但当这声音持续了近两分钟后,我开始觉得不对了。 “这是什么声音?” “呼吸,录音里大部分时间都是这种声音。” 庄湘露出一个无语的表情:“这段录音总长8小时15分23秒,符合正常睡眠的时间,而且其中有大段的空白,所以我感觉是梦话的录音。” “梦话?” 庄湘点点头,摘下腰间的控制器,打开一份文档放到我的眼前:“这是我用软件识别后,记录下的全部内容,但我不知道背景音里有没有线索,你还是边看边听吧。” 我将目光投向那份文档,不由得在心里赞叹庄湘办事妥帖。 整篇文档只有二百多字,其中武朝阳说的话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庄湘做的时间轴和备注: (空白:2分37秒) “恰屋咩?”(文字为语音识别,实际含义为“吃饭没”,属东南地区方言) (空白:27分15秒) “岁怂!”(文字为语音识别,脏话,无实际含义,属西北地区方言) (空白:13分19秒) “你从哪儿来?”(文字为语音识别,普通话) (空白:11秒)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文字为语音识别,普通话) (空白:2小时04分12秒) “我小时候喜欢看星星,所以一直想做个天文学家,可是后来发现当天文学家太难了,我又跑去研究别的,慢慢的,也就没有时间看星星了。”(文字为语音识别,普通话) (空白:5小时27分18秒) “011号观察员,你有多久没看过星星了?有机会去外面可以试试,在星空下放空所有的思想,那种感觉真的很好。” 文档到这就结束了,同时我也听到了武朝阳第一句的“恰屋咩”。 后面的内容,和文档中的记录一模一样,但这八个多小时也不算完全浪费,因为我发现了两个文档中没有体现的东西。 首先是武朝阳用西北方言骂的那句“岁怂”,单从字面来看是在骂人,可实际他的语气很兴奋,像是有了重大发现之后,为了表达激动情绪的脱口而出。 其次是武朝阳最后对我说的那句话,声音非常清楚,说话时明显是清醒的状态,而引起我注意的,是他的用词。 一般人在提出那个建议的时候,应该会说“有时间去看看星星”之类的,但武朝阳用的是“机会”。 或许这只是我个人的感觉,但这个用词给我一种想出去很困难、至少不是随时都能出去的感觉。 想到这,我不自觉的看向庄湘:“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庄湘拿回控制器看了一眼:“下午五点半……算是傍晚吧?怎么了?” “我想出去看星星。” “看星星?” 庄湘一愣,看到录音笔又好像明白了什么:“我也能听出来,最后那句话是在清醒状态下说的,但你不会真以为看星星就能得到信息吧?” “没有,我就是想看星星了。” “行吧……” 庄湘想了一下点点头,然后在控制器的屏幕上敲了几下。 砰—— 一声轻微的闷响,我头顶上方那盏淡蓝色的无影灯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细小散碎的光斑,星罗棋布的散落在周围那些金属墙壁上。 蛋形的房间结构,让这片星空看上去不像平面的那样死板,但和真正的星空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你是在装傻吗?”我借着微弱的光芒看向庄湘的方向:“我是要去外面!吹着风看真正的星空!” “恐怕不行。” 一个淡淡的男声响起,庄湘连忙打开光源,就发现王强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王强比我预想中出现的更早,但幸好我的计划已经成型了。 “为什么不行?”我不动声色的问道。 “你现在行动很不方便,而且外面环境复杂,我们很难保证你的安全。” 王强说着走过来,伸手在我肩上拍了拍:“毕竟现在,观察者已经越来越稀有,每少一个都是全人类的巨大损失,所以,我必须最大限度的保证你的安全。” “听上去像是软禁。” 我冷笑着打量王强,可是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信息。 “如果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王强似笑非笑的耸了耸肩:“不过至少我是真的为了你的安全考虑,毕竟我现在还用得到你。” 我一怔:“什么意思?” “我需要你立即入梦。” 王强的笑容一收,再次变回平时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我听了你和肖海的谈话录音,星迪大厦一直处于我们的调查盲区,我认为得到新线索的概率很大。” “一直处于调查盲区?” 我皱了皱眉,故意装出疑惑的语气:“这个梦境我进了一百多次,居然从没调查过星迪大厦?” 王强对我的“口误”没有半点反应,倒是庄湘在旁边纠正道:“哪有那么多?算上这次才72次。” “对,是72次。” 王强顿了一下才接话道:“虽然安全员会参与讨论,但观察者入梦需要清除记忆,就算我们提出调查方向,入梦之后也只能以观察者的思维习惯为主导。” 我眯了眯眼睛,王强听到我说进入这个梦境一百多次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反应,这说明在他潜意识里,“一百多次”是没问题的。 但同样的逻辑又引出了另一个问题——庄湘第一时间纠正了我,也就说明在她的记忆中确实是“72次”。 而我从一开始,就只有庄湘这一个辅助员,所以不存在我入梦、但她不知道的情况……那这三十几次的误差是怎么出现的? 我想了一下没有头绪,只能先把注意力放在眼前:“在我之前,就没有人携带记忆进入梦境?” “从来没有。” 王强的回答斩钉截铁,只可惜我现在已经知道该相信谁了。 “说正事——” 王强不知道我在琢磨什么,面容一肃正色道:“我将此事汇报后,上级一致认为,之前的策略过于被动。” “如果你能从星迪大厦获取新的线索,上级会考虑在一定范围内,建立携带记忆入梦的试点项目,这样一来,或许可以缓和观察者计划目前的困境。” “听起来,这次入梦的任务好像很重要?” 我试探问道,见王强点头立刻沉下脸色:“既然如此,我有一个条件。” 第59章 朝闻道 王强用一种仿佛第一次见面的眼神打量着我,足足过了一分钟才问道:“什么条件?” “让武朝阳回……” “不可能,他的【筛查】有问题,几小时前已经被专人带走,去接受更深层次的心理评估,即便评估认为他可以继续执行观察者的任务,也未必会分配到011号观察站。” 王强没等我说完就直接拒绝,似乎想通过这种态度,来说明这件事没得商量。 “那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吧?” 我叹了口气,换上退而求其次的口吻:“问题可能有点敏感,但我觉得会对这次调查有帮助。” 鲁迅先生说:“国人的性情总是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想开一个天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天窗了。” 放在此时,武朝阳便是那个“屋顶”,而这几个问题才是我真正想要的“天窗”。 这是很久之前秦玉林给我的提示,我知道他应该不是想让我用在这里,但真理总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果不其然。 王强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朝一旁的庄湘偏了偏头:“你先出去。” 庄湘看了我一眼正要离开,王强又想起什么伸手道:“对了,把东西给我。” “东西?什么东西?” “武朝阳的留言。” 王强的语气一如既往的笃定,这也让我确定了先前的猜想——他不是庄湘关灯之后才出现的,而是一直在某个地方偷听,就像上次偷听我们的“叛逃计划”一样。 庄湘又朝我投来询问的目光,我想都没想就点头示意她照办。 原因很简单,武佳丽让我们保密,可能是怕会引起什么麻烦,但这仅仅只是“可能”,而如果不交,我和庄湘就真的麻烦了。 另一边,庄湘见我点头也就没再犹豫,拿出那只录音笔交到王强手里,又给我盖了张薄毯便出去了。 王强去关了门又来到我身边,用仅有我们两个能听清的音量道:“你说问题有点敏感,指的是哪方面?” “我不知道。” 我十分坦诚的摇摇头:“是一些关于观察者计划的问题,之前问过庄湘他们,但是他们都没回答……可能是因为涉及机密?” 王强用一种看不出好恶的眼神看着我:“知道可能涉及机密,你还要问?” “因为真的很重要……” 我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同时换上相对弱势的语气:“其实我已经琢磨好久了,如果再不弄清楚,可能会影响我执行任务时候的心态……” 王强眉头一皱:“你在威胁我?” “不不不!我只是在预估风险,你也不想我入梦之后,一直琢磨这些事搞得没心思调查吧?” 我苦笑了一下,就发现王强的眼神有些松动,连忙趁热打铁道:“不然这样吧,你先回答我的问题,然后我直接入梦,等我下次苏醒做完汇报,你再清洗我的记忆!” 王强刚有些松动的眼神又坚定起来:“那我为什么不现在洗掉你的记忆,让你忘了那些问题?” “因为我已经有了调查星迪大厦的完整计划。” 我微微一笑,态度稍微强硬一些:“如果现在清洗我的记忆,那么这次入梦就必须延后,等我清醒之后,你还要向我解释一切,然后给我安排调查星迪大厦的任务……” 王强的眼神松动起来,我知道我马上就要成功了。 心理学技巧——面对明显强于自己的对手,首先要示弱让对手产生轻视,然后通过共同利益,将两人绑定在同一阵营,之后,站在对手的角度,设身处地的为对手分析,并在分析中潜移默化的放大对手劣势。 以此为诱导,将对手的注意力转移至其劣势、进而令其产生自我怀疑,最后看准对手心理防线松动的时机,再以强势姿态重回对立面! 但此时双方的心气儿此消彼长,优劣处境已在不知不觉间完成对调。 “失忆的我对这个梦境完全不了解,所以第一次入梦很难采取有效行动。” 我稍稍一顿,换上循循善诱的语气继续说道:“也就是说,至少需要两次入梦,才能完成你的目标——观察者计划的处境你比我清楚,你有那么多时间等吗?” 王强是一个标准的工作狂,而也是我击溃他心理防线的最好武器。 话音刚落,我就看到王强因为咬牙,脸颊隐约隆起几条肌肉,同时双手紧紧握起拳头,这都是他此刻心中纠结的体现。 “太为难就算了吧。” 我松了抬头的力道,舒舒服服的躺在入梦仪上:“我现在这个样子,活着也是遭罪,不如让观察者计划快点破产,那样我还能早点解脱!” 嘭! 王强一拳砸在入梦仪上,力道之大,我甚至明显感觉到机器都跟着颤了一下! “这又是什么心理学的技巧吧?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王强冷笑一声,单手撑着入梦仪的边缘,把脸探到我眼前十多公分的地方,空洞麻木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具尸体:“你们这些研究心理的,是不是总觉得自己比所有人都聪明?” “……” 我看着王强没说话,不是不想说,而是他此刻散发出的压迫感,简直强到让我窒息! 极端的紧张让我控制不住的开始溜号。 我忽然想起那次在梦境中,和刘祈在楼道进行的对峙,当时他拆穿我的谎言之后,那种压迫感也同样让我感到窒息! 但我如今已经知道,刘祈当时散发出的压迫感,只不过是一种虚张声势的手段…… “就算你看出来又怎么样?要么回答我之后再洗掉我的记忆,要么……你现在就弄死我。” 我努力扯动嘴角想露出一个冷笑,但我应该是没成功,因为我看到王强麻木的眼神里多出了一抹戏谑。 “再问你一次——” 王强直起身子,继续用那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我:“明知道记不住答案,还问那么多干嘛?”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第60章 故地重游 清晨,卧室,电话铃。 我接通肖海电话的时候,已经抓起外套跑出了门。 从王强那里得到的答案,让我意识到一个新的情况,那就是在“时间紧迫”这方面,我的处境并不比他好多少。 来到小区门口,正好看到有人拦了一辆出租车,我一把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右手关门的同时,左手把一百块钱塞到那人手里:“我着急救人!你再找一辆!” 不等那人反应过来,我又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朝司机道:“星迪大厦!越快越好!” 来到星迪大厦,这里的发展依然如往常一样。 秦玉林坠楼后,我们谈话的录音,被送去给警队的心理专家进行分析,而我则留在警车里等消息。 过了大概十多分钟,副驾驶的车门打开,肖海一脸疲惫的坐了进来。 我微微向前探身:“都处理好了?” 肖海“嗯”了一声放倒座椅,身体随着椅背一起躺了过来:“尸体先送回局里了,如果法医检查没什么疑点,就会通知家属送殡仪馆……你不用担心,应该没事。” “我知道。” 我笑了笑,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星迪大厦:“对了,秦玉林和星迪大厦有什么关系吗?我在他的资料里没看到。” 肖海揉着太阳穴闭目养神:“人都没了,问这个干嘛?”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我故作随意的摆摆手,接着换上疑惑的语气:“一般这种情况,不是都会选择和自己有关系的地方吗?就比如上次那个女孩,她选的就是自家楼顶。” “你说的没错,不过秦玉林的情况不太一样。” 肖海继续闭着眼睛道:“我从对讲机听你们的谈话,感觉这个人虽然疯,但是他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就好像他不是为了‘死’而死,而是为了完成某种……某种……” “仪式感?” 我顺着肖海的话题问道,他只是恍然的“嗯”了一声,再就没有更多反应了。 我想了想,继续提醒道:“他自杀的动机,会不会和星迪大厦有关系?” 肖海闭着眼睛没反应,隔了十几秒才开口道:“可能有吧?但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就是自杀,没人报案的话,我们没法展开调查。” “???” 我猛地瞪大眼睛,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发展。 调查星迪大厦,是我这次必须要完成的事情之一,于是我权衡过后开口道:“我报案,秦玉林的死……可能是受人胁迫的。” …… 依然是熟悉的审讯室,只不过这次我是报案人,所以没有被铐住。 一些基础信息的问题过后,肖海给我倒了杯水:“你今天在天台上,为什么没说你认识秦玉林?” “我们很长时间没见过面,他变化挺大的。” 肖海偏头看了眼女警的电脑屏幕,等了几秒才继续问道:“你说秦玉林自杀,可能和星迪大厦有关,有什么依据吗?” 我把眼睛朝右上方看去:“大概两年前吧?秦玉林突然找我,说他一个研究项目的资金没有到位,想问我能不能帮他周转一下,但我们的交情不深,所以我就拒绝了。” “这和星迪大厦有什么关系?” “后来过了半年多,有次我路过星迪大厦,看到他被几个流里流气的人堵在角落,还说‘还钱’什么的,再后来那几个人就进了星迪大厦。” “你的意思是,他自杀是因为被暴力催收?” “只是怀疑。”我表情认真的纠正道:“那几个人可能只是去星迪大厦催债的,毕竟我不知道那栋楼里有没有贷款公司。” 负责记录的女警偏头朝肖海耳语几句,他点点头,又忽然想起什么看向我:“你最后一次见到秦玉林是什么时候?” “是……” 我下意识想编个时间,刚一开口就反应过来不对。 肖海用的是一种审讯技巧,将同样的问题以不同的方式问出来,如果答案有明显差异,那就一定是在撒谎。 我用半秒钟回忆了刚才说过的话,不动声色的回道:“是一年半之前。” 肖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朝身旁的女警耳语几句,女警点点头就离开了。 随后,肖海关了记录用的摄像机,再看向我的时候,已经变成无语的表情:“你到底要干什么?知不知道这是浪费警力资源?” “果然骗不过他啊……” 我心里苦笑,脸上却是一副认真的表情:“这怎么叫浪费?你不是也觉得他跳楼和星迪大厦有关系吗?” “我……” 当当当! 肖海正想说什么,刚才那个女警又敲门进来了:“肖队,录音分析的结果出来了,心理专家认为交涉过程没有问题。” “知道了。” 肖海答应一声,又没好气的瞪了我一眼:“走吧!我可没空请你吃晚饭!” 我笑了笑没当回事,毕竟肖海现在的反应才是正常的,等过几天他梦到了秦玉林,那才是调查正式开始的时候。 至于现在,我还有一件比调查星迪大厦更重要的事。 …… 南郊,红星招待所废墟。 我打车来到这里的时候是晚上九点多,天已经彻底黑透了,好在今晚的月亮不小,即便没有手电筒之类的东西,也能影绰绰的看个大概。 我穿过及腰深的野草来到废墟旁边,刚站定还不到两秒,就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回头便看到张全从招待所里走了出来。 “呦?你还真记得!” 张全看到我立刻露出兴奋的神色,但马上又变成了后怕的表情:“这是第四次,再有三四次,它就又要来了……” “别那么悲观,或许上次只是个巧合。” 我轻笑劝道,但我此时的脸色也不好看:“更何况,我下次来的时候,可能就不会记得你了。” 张全闻言一怔:“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笑了笑没有过多解释,毕竟对张全来说,“真相”远没有“希望”那么重要。 “先说正事——” 我打断想要发言的张全,深吸口气认真说道:“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非常重要,你必须一字不落的记下来!” 第61章 冰山一角 清冷的月光,让我的表情显得格外严肃。 张全一愣,脸上忽然多了几分狐疑:“你真打算在我这‘存档’?不是开玩笑?” “你看到我笑了吗?”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张全、主要是在看他的眼神:“不过在开始之前,我要向你确认一件事情——你说你被困在这个循环中六年,那你认识秦玉林之前见过我吗?” “应该没有吧?” 张全想了一下摇摇头:“前三年我一直过得浑浑噩噩,就算见过也不记得。” 我继续追问:“你之前还说,改号码的事情做了一百多次?” “是、是啊。” “假设一个循环为十天,一百次就是一千天,将近三年的时间,可是按照你的说法,你在第四年才认识秦玉林,第五年我消失不见,直到一个月前才再次出现……” 我一字一顿的算了笔账,然后用一种冰冷的眼神死死盯着张全:“现在请你告诉我,你哪儿来的三年时间?” 话音落下,我就发现张全的表情明显僵硬了一瞬,这是他有所隐瞒的表现。 “说!为什么骗我?” 我一把抓起张全的衣领冷声说道:“别忘了,你想真正的‘活着’,只有我能帮你。” 我提起这件事,是为了给张全施加压力,可没想到他听完之后,表情反而放松下来。 “原来你还不知道关键啊?” 张全脸上的紧张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蔑:“那我现在不能向你完全坦白,否则只会让你更加偏离方向——这是他告诉我的。” “他?”我皱了下眉,“秦玉林?” 张全摇摇头,思索了几秒才继续道:“‘他’就是你,但你还没有成为‘他’,所以在我看来,你们并不算‘一个人’。” 我把这句话从脑子里过了一遍,虽然没有完全理解,但感觉像是我目前的能力还不够。 “你说的‘他’,是保留了八次记忆的那个我?”我组织了一下语言试探问道,可没想到张全却再次摇头。 “我的心理学大专家,能骗你一次的人,就不会只骗你一次。” 张全扯掉我的手,脸上的戏谑更明显了:“我现在只能说,你连续保持记忆的次数在两次以上。” 我思索着张全的话,恍惚间仿佛窥见了某个庞大计划的冰山一角。 那个计划的规模之大让我恐惧,哪怕只是这冰山一角,都足以让我浑身颤栗! “看来你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张全的目光认真起来:“现在你想怎么选?继续?还是又准备放弃?” “为什么要说‘又’?” “你明白我的意思,只是不想承认。” 张全笑了笑,但他的脸上只有悲凉:“其实我接受现实没用上三年,甚至连一半都没有……这么多年,知道我为什么一直相信你吗?” “因为‘他’?我的意思是那个很厉害的‘我’。” “要点脸,如果‘他’真有那么强,我还会在这?” 张全白了我一眼,表情愈发的悲凉起来:“我相信你,是因为我只能相信你。” 起先我没理解这句话,但思索了两秒钟后,我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在观察者计划彻底终止之前,我还有很多可以试错的机会,我可以通过试探、甚至是诱导,去选择可以成为我队友的人。 就算最后还是失败了,我也可以选择其他方向,或者选择成为一个普通人,甚至可以选择去死。 但是张全不行,梦境的世界只是一段程序,即使他是一个bug,也依然属于程序的一部分,除非关闭这段程序,否则他将永远困在这里,无论生死。 而在解决【大灾难】之前,这段程序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关闭的,甚至不会有人来修改这个bug。 所以张全至少这句话没有说谎,他能相信的只有我。 “看来我们是队友了。” 我向张全伸出右手,但他只是嗤笑了一下,并没有和我握手。 “别搞这些有的没的了。” 张全整理了一下脏兮兮的衣领:“存档开始之前,我有一个小问题——如果下次循环你不记得我,我怎么让你相信我?” “……” 我一时语塞,先前确实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而当我开始思考的时候,忽然发现它比我预想中更难解决。 一般情况下,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信息做暗号就可以了,但这在眼下却很难行的通,因为我如今的记忆,总共分成了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是从我出生开始一直到秦玉林跳楼。 这个部分的记忆最多,但却是为了让我拥有现在的能力和性格,人工编撰出来的。 如果用这部分记忆作为暗号,只要王强洗掉我的记忆之后,再灌输进新的记忆,这个暗号就会立即失效。 这并不是杞人忧天,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成年人的性格和思维方式都相对固定,无论失忆还是别的什么因素影响,都依然会坚持曾经做过的选择。 那些记忆造就了我的能力和性格,也让我成了王强眼中的“不稳定因素”,所以他大概率不会沿用之前的记忆。 第二部分,是我的真实记忆,也就是在观察站的那段时间,这部分的记忆不会被篡改,但却可以被消除。 所以,我只有最后一个选择,梦境中的记忆,或者说,是我在梦境中调查到的信息。 这部分记忆和第一部分有些相似,但因为是唯一的信息来源,无论观察者的记忆被篡改多少次,这个梦境的内容都不会有丝毫改动,否则整个计划就失去了意义。 想到这,我看向张全:“finis est initium。” “什么东西?” “finis est initium。” 我又说了一遍:“下次循环开始的第一天,找到我,对我说这个,我就会相信你。” 这是上次梦境坍塌的时候,秦玉林对我说过的,当时那诡异的场景,给我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就像失忆的人,会保留原本的生活习惯,我相信即使下次我忘记了那个场景,也一定会对这句话有所反应。 第62章 默契 教会张全那句拉丁语的发音后,我深吸口气正色说道:“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不要管什么意思,只管记住就好,明白吗?” 张全点点头,我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观察者计划是由我提出的,但从我成为观察者之后,这个计划的发展就不在我的掌控之中了。” “为了计划的发展和延续,决策者在其中加入了许多并行项目,例如‘造神计划’中的基因改造……” “基因改造?有这种……好,我不问了。”张全刚开口,见我面色不善又连忙闭嘴。 我白了他一眼继续道:“应该是两年前,我首次提出了携带记忆进入梦境,并在保留了八次入梦记忆后,引起了【大灾难】的注意。” “那次事故,让全球3721座观察站锐减到了158座,观察者死伤惨重,我的大脑也因此受到重创,变成了二类观察者。” “这是观察者计划开始以来,损失最为惨重的一次,我经过大约两年的治疗才恢复理智,但却失去了此前的全部记忆……你要说什么?” “就是一个小问题。” 张全放下刚举起的手:“你说经过了两年的治疗,就是你在这里消失的那两年?” “我不确定,但应该是。” “了解。”张全点点头,又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我继续。 “没了。” 我摊了摊手:“这些是我目前唯一能确定的真实信息,剩下还有一些猜想,但我暂时没找到证据。” “先说说看,带着问题找答案,总比无头苍蝇好吧?” “就是……” 我迟疑开口,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想到一个比较贴切的说法:“我感觉我的身体好像被换过。” 张全皱起眉头理解了一下:“你是个机器人?” “不是那个意思,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应该算是一种预感吧?” 说着,我指了指一旁招待所的窗户:“你还记得我第一次来找你——就是我这次开始保留记忆的那一次。” “记得,你还把我的早饭毁了。” “……” 我为张全的小心眼无语了一下,然后手搭窗台继续道:“当时我就这么一搭,然后就跳进去了,但在我的记忆里,我并不是一个擅长运动的人。” 张全又皱起眉头琢磨了一会儿:“那会不会你原本擅长运动,但记忆被篡改之后不记得了?” “应该不会。” 我想了一下摇头否决:“当时那种情况不像是行为习惯,更像是不受大脑控制的肌肉记忆,唯一的解释就是我曾经擅长运动——但这绝对不可能。” “那我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了,还是以后你自己查吧。” 张全“啧”了一声,表情稍微严肃了一些:“现在还有一个问题,你确定刚才那些信息是真实的吗?” “你不信我?” “不是不信你,是不信你那个领导。” 张全朝天上指了指:“我听完你说的,感觉你那个领导挺难搞,就算能让你失去记忆,也不会轻易说实话吧?” 我稍稍一怔,随后心情复杂的苦笑起来:“原本是这样没错,但都多亏了庄湘。” 我原本的“存档计划”很简单——先用“洗掉记忆”做诱饵,从王强那里获取信息后,再利用张全将信息保留下来。 但我没想到自己还是轻视了王强,他远比我预想的还要谨慎,而当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没有时间更改计划了。 直到王强掀开庄湘给我盖的毯子,我看到在我身体远离王强的一侧,放着一只正在录音的录音笔时,我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去。 那张毯子是庄湘给我盖的,录音笔的来源不言自明,我不知道她是有心还是无意,但它确实促成了我的计划。 对于王强这种极度谨慎的人,一味的示弱是没有用的,必须让他看到我的反抗,再由他亲手将这种反抗扼杀,然后才会彻底的放下戒备心。 而那支录音笔,在他看来就是我的“反抗”。 “这个就是无心插柳吧?” 张全听我说完后笑了起来:“那个叫庄湘的想偷录你们的谈话,虽然失败了,却恰好帮了你?” 我想了一下摇摇头:“我不认为是无心插柳,当时有很多更隐蔽的位置,庄湘放在那里,应该就是为了被发现的。” 张全露出迷惑的表情:“啊?这不是傻吗?” “她并不傻,反而很聪明。” 我想起庄湘这一手神助攻,不禁露出会心的微笑:“她并不知道我有你这个后手,所以她应该是在王强让她出去的时候,才领会了我的意图。” “她和王强相处的时间更长,自然也就更加了解,同时她相信我不会毫无准备,于是在那几秒钟的时间里,用那只录音笔,替我向王强卖了个破绽。” “几秒钟?能想这么多?” 张全皱起眉头一副试图理解的表情,但没一会儿就放弃的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你们文化人的事我听不明白,还是说说现在吧!” 我点点头收回心思,又想起了我这次入梦的第三个目的:“你去过外地吗?” “你挨过打吗?” 张全的眼睛仿佛会说脏话:“老子是鲁美的专业成绩第一!没去过外地怎么上鲁美?” “不是以前。”我摆摆手,想了一下措辞又问道:“我是想问在你发现循环之后,去过外地吗?” “这个好像还真没有……” 张全摇摇头,忽然想到什么激动起来:“你的意思是,我只要去外地,就可以摆脱这个循环?” 我不动声色的笑了笑:“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 张全翻了个白眼:“那这个问题就不用记了吧?” 我点点头,想了一下又摇摇头:“还是记一下吧,我感觉可能有用。” “我发现你怎么觉得啥都有用?跟‘他’比真是差远了!” 张全翻着白眼吐了个槽,然后闭上眼睛无声的念叨着什么,似乎是在加强记忆。 看到他这副认真的样子,我忽然觉得有点内疚。 因为这个问题不是“可能”有用,而是一定会起到巨大的作用,但是现在,我什么都不能告诉他。 第63章 薛定谔的梦 梦境是由真实记忆构建而成,但人脑所能容纳的信息非常有限,其中对于细节的记忆,更是少之又少。 这是人类的记忆习惯导致的。 未经训练的普通人在进行记忆时,首先会记住自己认为重要的部分,其次是大概的整体,至于那些细枝末节几乎都会被忽略。 比如有人会记得昨天早餐吃了鸡蛋,却不会记得将鸡蛋皮剥成了几块,更遑论每一块鸡蛋皮上有多少气孔。 即便是强行回忆,也只能得到一个模糊的印象,记忆偏差便是由此而来。 而那些被忽略的信息,又恰恰是构建梦境细节的关键,所以无论从逻辑还是理论来看,细节如此丰富的梦境,都是绝对不可能存在的。 我在第一次见到老年版的庄湘时,会怀疑她说的话,也是由于这个原因。 但如今,我就身处在这样一个梦境中,于是在我清醒的时候,曾非常仔细的思考过这个问题,最后得出了两个的结论: 一、细节如此丰富的梦境绝不存在。 二、这个梦境中的细节并没有那么丰富。 以这两个结论为基础,反向推导之后,我得出了一个猜想:这个梦境中的场景并非是固定的,而是随着我的观察不断变化着。 就像薛定谔的猫。 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梦境中的场景可能是模糊、甚至混沌的。 只有在我“看到”某处的时候,那个地方才会显现出具体的细节,但这并不是真实的细节,而是我的一种主观联想、或者说是记忆补全。 如此一来,便能大幅减少构建梦境所需的细节数量,可即便如此,想要构建出一整个世界也非常困难。 于是,第四个推论出现了—— 这个梦境世界的规模,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大,可能只有一个城区、一座城市、甚至一个省,但它一定是有边界的。 我问张全有没有去过外地,就是为了验证这个推论,不过我并不打算告诉他。 我不知道从前的我都和张全说了什么,但他一直用“循环”来称呼自己遇到的情况,说明他大概率不知道自己生活在虚拟的世界。 所以我最好的选择就是不要多嘴,至少这次入梦不能冒险。 将“探索梦境边界”加入心中的备忘录,我向张全告别后,便朝着不远处的公路走去。 路上我给肖海发了条短信,然后沿着公路,朝城区的方向走了大概三公里,就看到一辆香槟色的轿车朝我冲来,又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在我身边稳稳停住。 “你真在这啊?我还以为你耍我呢!” 车窗降下,肖海从车里探头出来:“大半夜不睡觉,跑这荒郊野外的干嘛来了?” “今天怎么开自己车了?不怕突然要抓人?” 我用反问把肖海的问题挡了回去,说着坐进了副驾驶:“星迪大厦查的怎么样了?” 肖海正在调头,闻言手一哆嗦差点冲出马路:“你怎么知道我在查星迪大厦?微表情看出来的?” “打电话的时候你接的很快,说明还没睡,从你家到这起码一小时二十分钟,可你四十分钟就到了,那就只能是从警局出发。” 我说着伸手帮他降了个档位:“这几天都没什么案子,大半夜不睡觉留在警局,你说你还能干嘛?” 肖海撇撇嘴:“万一我今天值班呢?” “值班你能随随便便跑出来?” “……” 肖海沉默了几秒,伸手从后座拿了个文件夹塞到我怀里:“你说的没错,秦玉林的死可能真和星迪大厦有关。” 我毫不意外的耸了耸肩,肖海又连忙道:“但有件事你说错了!秦玉林自杀和催债没关系!这家伙连欠款都没有!” “啊?怎么会这样?!” 我“惊呼”一声,连忙翻开了文件夹。 第一页是在星迪大厦办公的企业名单,我粗略扫了一眼,几乎都是传媒或者电商之类的,但其中一家科技公司吸引了我的注意。 这家公司叫做“众生”,规模不小,从负一到十五层都是这家公司的,几乎占了星迪大厦一半的面积。 不过吸引我注意的,是这家公司的经营范围:不详。 “这家公司什么情况?” 我随手把表格递给肖海,想起他在开车又收了回来:“就是这家叫‘众生’的科技公司。” “你故意的是吧?” 肖海转头白了我一眼:“星迪大厦进驻企业共计53家,去掉4家挂牌和2家搞诈骗的皮包公司,剩下的47家我都查的差不多了。” 我用半秒时间盘算了一下:“只有‘众生’没查到?” “也不是完全没查到……” 肖海先找补了一句:“这家公司好像是研发医疗器械的,星迪大厦刚开业就进驻了,第一天先单独给自己开了道门,非员工不得入内,当时搞得还挺出名。” 我把这些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狐疑的看向肖海:“这不就是什么都没查到吗?” “……我就不爱跟你这种外行聊天!” 肖海恼羞成怒的拍了一把方向盘:“这家公司开办十一年,从税务到员工一点问题都没有!而且还是市里的重点扶持企业,你让我怎么查!” 我皱了皱眉:“没有任何污点还能理解,可是一家开了十一年的公司,居然查不到经营项目?他们不做生意吗?没有合作企业?” “说到生意,你知道最奇怪的是什么吗?” 肖海叹了口气,我明显感觉到车速开始变快:“我偷偷查了这家公司的银行流水,十一年间他们一直在赔钱,每年赔个一两千万都算少的!” “什么东西?”我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开业十一年,每年赔一两千万?” “是最少的时候赔一两千万!最多的一年赔了两个亿!” 肖海又拍了一把方向盘,汽车喇叭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响:“如果他们没业务还能赚钱,可以用涉嫌洗钱的名义展开调查,可人家是赔钱啊!我怎么查?用什么理由查!” 我看着肖海,明显能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 “查不了就想办法呗,这么激动干嘛?”我咂了咂嘴,犹豫再三还是没忍住:“你多久没体检了?是不是甲亢啊?” 第64章 隐藏任务 吱嘎—— 肖海突然急刹,回手一把抓住我的衣领:“说谁甲亢!你才甲亢!你家住甲亢街道甲亢小区!” “随便问问,这么激动干嘛?”我擦掉脸上的唾沫星子,从手套箱里拿了瓶矿泉水给他:“说说吧,出什么事了?” 肖海接过矿泉水拧开,仰头“咕咚咚”灌下去大半瓶:“我被停职了。” 我心里一跳,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但又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好想把注意力放在眼前。 “难怪你是开自己车来的。”我想调侃一下转移他的情绪,但是效果一般,只好又把话题引了回去:“因为那个科技公司?” 肖海拿出支烟叼在嘴里,但是没有点燃:“我发现那家科技公司有点可疑,于是申请了搜查令,结果被驳回了,理由是不符合开具条件。” 我脸色微变,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夹:“这些东西是你偷查的?” “不算偷查,都是些公开或者半公开的消息,顶多是‘打听’,不算违规。” 肖海纠正了我的用词,重新发动汽车继续道:“后来我拿着这些东西重新申请搜查令,结果你猜怎么着?” “又被驳回了?” “我直接被停职了。” 肖海朝我冷笑了一下:“因为要查一家科技公司,我一个刑警队长被停职了!说这家公司没问题你信吗?反正我他妈不信!” 看到肖海又激动起来,我忽然觉得有点内疚:“抱歉,如果不是我报了案,你也不会……” “别不要脸了,其实就算你没报案我也会查。” 肖海收起笑容,眼神逐渐变得凌厉起来:“还记得今天下午,我去车上找你的时候很累吗?” 我想起当时肖海一上车就躺下了,聊天的时候也全程没睁过眼,看上去确实很疲惫。 “去找你之前,我看了大楼的监控。” 肖海说到这顿了一下,转头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我:“从昨晚零点到今天接到报警,监控第一次拍到秦玉林,是他在16层进入电梯,然后直接到了天台。” “他零点之前就在里面?” 我说完才反应过来,连忙翻开文件夹找到那份企业名单,“众生”所属楼层那一栏里,赫然写着“-1至15层”。 “明白了吧?”肖海又转头去看路,“秦玉林生前去的最后一个地方,就是众生。” “不对。” 我“啪”的一声合上文件夹,眯起眼睛观察肖海:“我在你上车之后才报案,如果在那之前你觉得是自杀,为什么要去查监控?” 肖海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这种有所隐瞒的反应,让我想起那位现实中的肖海、准确来说是那位肖海说的一个疑点。 “这种案子应该归民警吧?怎么今天是你们刑警队来救援?”我把身子朝他那边靠了靠,“你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 “……” 肖海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可能是觉得自己瞒不过我,终于还是无奈道:“因为是秦玉林自己报了警,而且点名让我过来。” 我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在秦玉林向我展示1984年那场会议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的相遇绝非偶然,当时我还问过他,但他没有正面回答。 后来我研究过这个问题,只是一直没有头绪。 因为警局像我这种顾问有好几个,为了确保来的是我,就必须有明确的要求,而秦玉林跳楼的时候,并没有提过这种要求。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秦玉林不是没有点名,而是绕了个弯去找肖海,毕竟以我们俩的关系,肖海找来的心理专家只能是我。 心里想着,我伸手给了肖海肩膀一拳:“你早知道有问题不告诉我?” “你有病啊?警察的事,跟你个老百姓说什么?” 肖海单手开车还了我一拳:“谁知道你个傻缺还报案了!当时车里的通讯台还开着,我不受理都不行!” 听着肖海无可奈何的语气,我突然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我尴尬的看向车窗外,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你被停职多久?” “上面没说,估计要等案子结束。” 肖海抿着嘴唇忿忿道:“明天开始走结案程序,但你报了案,会先进行常规调查,不过大概率查不到什么,尸检没问题再通知家属,乱七八糟加起来……四五天吧?” “四五天?!” 我腾的一下坐直了身体,突然意识到之前那种不祥的预感是什么了! 按照这个梦境的正常发展,肖海会在三天后梦到秦玉林,然后在第四天上午调包尸体,到了第四天下午,刘祈就会带着专案组出现。 可是现在肖海要被停职四五天,而这还只是乐观估计,实际停职的时间可能更长! 这就意味着,肖海没法去调包尸体,而刘祈会看到真正的、秦玉林的尸体。 或许这种变化并不会引发什么后果,但上次梦境坍塌的那段回忆,让我此刻有种非常不祥的预感。 “必须在第四天之前把尸体换掉!” 我突然有种触发隐藏任务的感觉,接着又想起一件曾经被我忽略的事——尸体被掉包这件事,我很早就知道了,但我好像一直没见过秦玉林的尸体。 根据王强提供的信息,为了保证梦境结构稳固,梦境中的人不会意识到这一切都是虚拟的,除非像我一样携带记忆进入梦境,否则就连观察者都不例外。 哪怕是秦玉林这种“锚点”,梦境工程师——我这么称呼他们——也只是将任务刻进了他们的潜意识,至于如何完成这个任务,都属于“锚点”自发的个人行为。 不过在“锚点”中,老年版的庄湘是个例外,她知道这里是虚构的梦境世界,但她的出现意味着梦境即将重启,也就无所谓梦境结构的稳固了。 总而言之,即便是锚点,其携带的信息也是有价值的,所以我催眠刘祈得到的消息才被重视,而秦玉林作为所有事件的起因,他身上隐藏的谜团比刘祈更多。 而且从逻辑上来看,调包尸体这个行为非常刻意,很像是为了隐藏什么,于是我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以往无论哪次梦境,我都只能被动的等秦玉林来找我,但这次……我似乎可以去主动找他? 第65章 暗示? 我不知道这个梦境的逻辑,是否允许我接触秦玉林的尸体,但我眼下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调包尸体,让这个梦境可以正常发展。 所以我在调包的时候顺便做点私事,应该不会引起什么不良反应……吧? 我这样想着,不祥的预感愈演愈烈,于是我用了三秒钟的时间权衡风险,最后还是决定先以调包尸体为主。 “老肖——” 我看向肖海:“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你想调包一具警局里的尸体,会怎么做?” 肖海开着车没看我:“有病?调包尸体干嘛?” “不干嘛,这不是聊天嘛!”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晚上开车容易困,聊着玩儿呗?” 肖海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又皱起眉头琢磨了一下:“……看情况吧?不涉及犯罪的话,跟老胡打声招呼就行。” 老胡是警局的法医,因为肖海经手的刑事案很多,所以两个人的合作也比较多,关系很好。 我心里一喜:“那如果你被停职了,打招呼还管用吗?” “废话!我和老胡什么关系啊?” 肖海嗤笑一声,还没等我高兴又话锋一转:“这些年我没少给他送尸体,丫听说我停职了,蹦着高儿的乐啊!我现在让他调包尸体,他丫的不举报我都算讲义气了!” “……下次说话可以不用这么多转折。” 我一阵气结,做了几次深呼吸才又问道:“那如果不经过老胡,还有什么办法能调包尸体?” 吱嘎—— 肖海又一脚急刹把车停住,转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我看:“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有啊……就是随便聊聊天。”我努力想挤出一个不露破绽的笑容,但是好像失败了。 肖海解了安全带,整个人转过来面向我:“你不说可以,但我劝你最好别干犯法的事,不然就算咱俩是发小,我一样抓你!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 我干笑两声,知道现在让肖海想办法是不可能的了。 不过也没关系,三天后肖海会梦到秦玉林,虽然时间上会很紧迫,但我们俩通力合作的话,成功率还是很大的。 之后的路上,一种奇怪的氛围在车上蔓延,我和肖海也都没再说话。 转眼到了我家楼下,我道了声谢开门下车,刚走出没两步,肖海也开门下来了。 “等一下——” 肖海几步跑到我面前,夜色下他的表情格外严肃:“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我不会看着你走上犯罪的道路,不管你遇到什么困难,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跟我说。” “放心,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我笑着拍了他肩膀一下,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对了!你虽然被停职,但是找同事帮我查个人没问题吧?” “什么人?” “一个叫刘祈的人,文刀刘,祈祷的祈,是个警察……” “警察?”肖海一愣:“好端端的你查警察干什么?” 我正琢磨编个什么理由,忽然余光瞥见有个女生的身影,从我家单元门走出来,灵光一闪胡诌道:“有人给庄湘介绍男朋友,我想先了解一下……” “男朋友?!” 一声惊呼,却不是肖海发出来的。 那个女生的脚步突然加快,走近了我才发现来的竟然就是庄湘! 庄湘一脸茫然的看着我:“师兄,有人给我介绍男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此时我尴尬的简直想死,但在肖海面前也只能强装镇定:“我也是刚知道,想先看看人怎么样,万一不行……也省得浪费你时间。” “还看什么?肯定不行啊!” 庄湘尖叫一声,气的指着我的手都在哆嗦:“你……你……大笨蛋!” 这一声喊把周围几个楼道的灯都震亮了,我还没等开口,庄湘就哭着转头跑走了。 “你杵这干嘛呢?” 肖海见我还愣在原地,直接不轻不重的给了我一脚:“追啊!一个女生大半夜的多不安全!” 我反应过来赶忙去追庄湘,跑出两步又回头朝肖海喊道:“记得帮我查刘祈!我要档案!档案!不要档案编号!” 肖海喊了句什么,但我没听清楚,一边跑一边琢磨庄湘会去哪儿,结果刚出小区,就看见她坐在路边抹眼泪。 我刚走到庄湘身边坐下,肖海就开着车从小区里出来,看见我们两个,还特意放慢车速,隔着车窗朝我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我无声的翻了个白眼,又看了看还在抹眼泪的庄湘,思索许久才开口道:“下次如果不打算长跑,就别起这么大范儿了。” 庄湘果然立刻就不哭了,转头用一种要吃人的眼神死盯着我:“你就这么烦我?就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 我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了实话:“根本没有相亲,我刚才骗肖海的,为了让他帮我查个人。” 庄湘那种要吃人的眼神弱了一些,但还是很生气:“骗人就拿我当挡箭牌?你怎么不说你自己啊!” 我眨了眨眼:“说有人给我介绍男朋友?” 庄湘眨巴两下眼睛,好像也觉得不太对:“我、我的意思是说,你就不能编个别的理由吗?” “编都编了,也不能再把他叫回来吧?” 我反问一句,不等她开口又岔开话题:“还是说你吧,你刚才是去我家了吧?有事?” “哦对!” 庄湘一拍脑门,拿出两张长条的卡片:“今天有个病人家属来送锦旗,还有两张露营地的招待券,听说那里可以玩漂流!” “漂流?我连游泳都不会……”我苦笑一声正要拒绝,无意中看到招待券上的地址:“但是我可以学。” 庄湘眼神一亮:“正好明天没有病人预约,那我们就……” “可以。” 我不等她说完就点头答应,庄湘“耶”了一声,把招待券给我一张,然后就蹦蹦跳跳的跑走了。 我坐在路边,看着手里的招待券,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那是一家叫做森野的露营地,其本身应该没什么问题,让我改变主意的是它的位置。 露营地在一个自然风景区的边缘,距离本市大概一百五十公里。 我曾推论这个梦境的场景并不是无限大,只是一直没时间进行调查。 而且之前的梦境中,庄湘从没在第一天来找过我,这张招待券的出现,让我觉得可能是某种暗示。 第66章 边界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后,先给庄湘发了条行程取消的短信,然后把手机关机,又去附近的租车公司租了辆车。 是的,我会开车,但因为我有一紧张就走神的毛病,觉得开车上路对自己和路人都不安全,所以平时几乎不开。 这次也是没办法,我要去探索梦境的边界——如果这个梦境真有边界的话。 我不知道那里会发生什么,但我不想让任何人受到牵连。 说来奇怪,我出发的时候还没到早高峰,路上的车却多的离谱,再加上很多地方都在修路,我一路走走停停,足足用了一个多小时才出城区。 本以为出了城区就能快点,可刚走了不到五公里,前面的路又被封了,路障上贴了一张通知,说是前方山体滑坡,正在抢修。 我看着那张通知,违和感忽然就出现了。 在我被灌输的那部分记忆里,本市已经近半个月没有下雨,而且根据导航地图的显示,前方最近的一座山在十公里之外。 经过半秒钟的思考,我果断下车去把路障挪开,然后开着车继续出发。 而在我开车越过路障的一瞬间,周围似乎出现了一种诡异的氛围。 那种氛围很难用语言形容,有点像暴雨来袭之前,那种让人胸闷气短的感觉,可现在车外明明是万里晴空。 起初我只当是心理作用,可是沿着公路又开了五六公里之后,那种感觉越来越强,我开始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于是我把车停在路边,打开车窗想吹着风思考一下,可是想象中的微风扑面并没有出现。 我神色微变,嗦了下手指伸出窗外,被唾液湿润的皮肤没有任何感觉——这个地方没有风。 不仅如此,在我发现到这里没有风的时候,周围突然起了一层氤氲的雾气——又或许雾气早就出现了,只是我没注意到。 雾气蔓延的速度很快,刚开始我还能看到远处山脉的轮廓,可只过了几秒钟,能见度就骤降到了十米以下! “行啊,连装都不装了是吧?” 我冷笑着抬头看天,早上的车流和刚才的路障,还有可能是人为或者单纯的巧合,可是这场雾气来的太奇怪了,而且这绝对不是人力可以完成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挂了空档,让车保持发动的状态,随后开门下车,从后备箱拿了一只灭火器,提在手里往车头的方向走了出去。 人都是有逆反情绪的,我也不例外。 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阻止我前进,但从逻辑来看,越是这么藏着掖着,就越证明前方有很重要的东西。 雾气的浓度似乎还在增加,我刚走出十几步,身后的车就看不见了,大约两百步后,我低头就只能看见自己的腰了。 这个画面,让我想起自己躺在入梦仪上的样子,接着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奇怪的想法——我腰部以下的身体不是看不见了,而是真的消失了。 这个想法让我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摸了摸两条腿,确定它们还在之后才继续出发。 差不多七八十步吧?我再次停了下来,因为我忽然感觉身上有点发痒,好像在周围的浓雾中,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我。 我以为是我太过紧张导致的幻觉,可是当我站定脚步等了几分钟之后,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依然存在。 其实我本来就不喜欢冒险,刚才全凭一口怒气撑着才走到这,可是一路来的风平浪静,几乎把那口怒气消磨干净了。 “要不……先回去?” 我琢磨着回头看了一眼,但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因为我的周围全是浓雾,按理说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所以当我看到那辆车,停在我身后大概三十米外的时候,我整个人一下就不好了! 能见度增加,可能是因为雾气变淡了,但是这个距离绝对有问题! 我在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我身高180,一步至少有五十公分,从我下车到现在走了差不多四百步,也就是说我和那辆车的距离,至少应该在两百米以上! 震惊过后,我连忙调用仅剩的理智,开始尝试解释这个情况—— 我租的车是一辆黑色捷达,从颜色到车型都很常见,所以这可能是碰巧来了一辆同款车,但这没法解释相同的车牌号,如果是套牌也太离谱了。 之后我又想到,可能是有人偷偷跟着我,在我下车之后开了我的车,可是我开车出来,跟踪我的人势必也要开车,既然有车,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而且从我的角度看去,至少驾驶位上是没有人的。 之后我又萌生出了几个想法,但都被我一一推翻,无奈之下,我只能举着灭火器朝那辆车走去——毕竟我回去的时候还要靠它。 三十米的距离很快就到了。 我先隔着两三米看了一下,确定车里没有人之后,深吸口气正准备靠近,忽然看到挡风玻璃闪了一下。 那种闪烁不是玻璃本身的光,而是一种类似反光的效果。 我下意识回头朝身后看去,就发现大概六十米外,竟然也停着一辆黑色捷达,而且车牌号和我租的车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那辆车的驾驶位上坐着个人,不过距离太远再加上浓雾,我只能看见一个朦胧的影子,也不敢确定是不是人。 就在这时,那辆车的远光灯又闪了一下,停顿半秒后又是两次连闪,再半秒停顿后,又连续闪了三下。 我不懂摩尔斯电码,但我能明白对方的意思,他应该是想通过这种有规律的行为,来向我证明他是有思想、或者说有主观意识的。 于是我也钻进车里,按照“三、二、一”的次序回应了他,接着我就看到那辆黑色捷达朝我开了过来,但很快就停住了。 这个“停住”不是主动行为,倒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按住,它的车轮甚至在公路上激起了滚滚白烟,可是依然不能再往前哪怕一寸。 我呆呆的看了几秒,心底突然涌起一阵恐惧,而且这次甚至比上次梦境坍塌的时候还要强烈! 三十米的距离,我已经能隐约看清对面那个司机的脸。 那是我的脸! 第67章 世另我 雾气弥漫的公路上,两辆一模一样的黑色捷达,隔着三十米遥相对望。 对面那辆黑色捷达已经不再猛冲了,车里的司机扶着方向盘往前探头,似乎是在打量我。 我看着那张有些模糊、却再熟悉不过的脸,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让我逃跑,可我此时却连动一下眼珠都做不到。 我的身体在剧烈颤抖,连带着整个车身都摇晃起来,接着我就发现对面的车也开始抖动,仿佛对面那个人的心情都和我一模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我踩着离合器的脚脱力了,发动机熄火引发了一次巨大的震动,也让我从那种失神的状态里脱离出来。 我狠狠的咽了口唾沫,拿起灭火器开门下了车,对面那个“我”也跟着开门下车,只不过他没拿灭火器。 之后我朝他走去,他也朝我走来,但只走了两步,就像他的车一样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这个现象让我生出了一丝警觉,于是我改成单手举着灭火器,把另一只手伸到身前摸索,可是一连走了二十多米,都没有摸到任何东西。 保险起见,我还是在三米左右的位置停了下来,就看到对面的“我”挥了挥手,嘴巴活动着好像在说话。 我突然意识到,从刚才开始就没听到他那边的任何声音,甚至连轮胎在地面磨出白烟的时候,我这边都是死一般的寂静。 与此同时,对面的“我”又挥了挥手,继续重复他刚才的话,我眯起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下,他的口型是:“你是谁?”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脑子里忽然闪过王强给我的那份保密协议,于是用口型回复道:“我是刘祈,你是谁?” “你是刘祈?那你……” 对面的“我”说了很多,但他说的太快了,我能分辨的只有这六个字。 几秒钟后,他似乎意识到我看不懂唇语,于是对我做了个“稍等”的手势,然后转身回到了车里。 不多时,他拿着一支红色记号笔下车,在路面上写了起来,但我距离太远,看不清他写了什么。 从刚才的情况看,对面的“我”好像被什么东西挡住过不来了,所以我犹豫过后,还是往前走了几步, “你是刘祈?那你怎么和我长得一样?你该不会是想冒充我吧?” 我看着他写的字没说话,因为现在的情况太诡异了。 在出发寻找梦境边界之前,我曾设想过万一真的找到了,可能会是怎样一番场景,例如石头飘在天上、野草长出了苹果,或者干脆就是一片虚无。 可我怎么都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看见另一个“我”! 而且这不是简单的镜像,对面那个“我”明显是有主观意识的,这更像是一种类似双胞胎的情况。 “你不认字吗?”对面的“我”继续写道。 我摇头表示否认,他微微皱眉似乎在思考,片刻后又写道:“你是观察者?” 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他立刻露出兴奋的表情,继续写道:“太好了!我的推测是正确的!” “什么推测?‘梦境的边界’吗?” 我下意识问道,他指着耳朵摇摇头表示听不见,然后晃动记号笔指了指我的身后。 我回头看去,他指的方向是我那辆黑色捷达,我明白他的意思,但是我并没有动。 那辆车是我租来的,虽然没检查过,但这种专门用于租赁的车,一般不会放什么东西在里面。 “快去!我也看不懂唇语!!!” 对面的“我”继续写道,还用了三个惊叹号来表达情绪。 没办法我只能回到我的车上,没想到打开手套箱之后,里面竟然真的放着一只红色记号笔! 我的心跳再次开始加快,情况变得更加诡异了。 同样的车、同样的人、同样的记号笔……所有一切似乎都在证明,我们两个所处的世界一模一样。 这个念头让我感到一阵眩晕,等我再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回到那个“边界”附近。 我定了定神,用笔写下刚才的疑问,对面的“我”摇了摇头,抿起嘴唇思索片刻后,在地上写下了:“平行宇宙。” 和之前不同,他这次写下的“平行宇宙”是带引号的,一般这种标点符号的用法,是他想说的不是真正的平行宇宙,而是因为概念类似,所以借用了这个称呼。 于是我尝试理解了一下,他想表达的意思,应该是我们这两个梦境是相对独立的。 就像两个玩家同时在玩同一款单机游戏,但现在“两个玩家”都是我,这个逻辑就站不住脚了,除非—— 我想到一种可能,蹲在地上写道:“是人格分裂吗?主人格和副人格,同时存在于不同的梦境中?” 对面的我摇摇头,非常用力的在“平行宇宙”上画了个圈。 我有些恼火:“你他妈能不能多写点?” 对面的“我”咂了咂嘴:“这只是我的推测,还没彻底搞清楚。” 我正要写字骂他,就看到他在地上画了个圆,抬手指了指我,然后紧挨着那个圆画了第二个圆,又抬手指了指他自己。 我琢磨了一下,两个圆应该代表我们各自进入的梦境,于是点点头表示明白,又抬手示意他继续。 对面的“我”深吸口气,接着突然像疯了一样,以最开始的两个圈为中心,向外辐射一连画了几十个圈! 后续的每一个圈,都至少和两个圈相邻,随着整体面积不断扩大,渐渐构成了一个类似蜂巢的图案。 我愣了几秒钟后,突然间领会了他的意思。 巨大的震惊让我的身体开始颤抖,必须用左手辅助才能继续写字:“这种同时存在的梦境不止两个?” 对面的“我”用一种非常凝重的表情重重点头,接着我就发现他的身形开始模糊。 我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四周,是刚才那种诡异的浓雾又出现了。 我忽然有种时间紧迫的预感,对面的“我”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在地上奋笔疾书起来。 我写的是:“别走,等雾散!” 他写的是:“不要相信王强!!!” 第68章 在此山中 看到对面的“我”那句话,我立刻在地上画了个问号,但等我再转头的时候,对面已经完全被浓雾吞没了。 我咧了咧嘴,暗骂这浓雾来的不是时候,不过从刚才的经验来看,浓雾应该还会变淡,我正好可以借着这段时间思考一下。 “‘我’是怎么回事?” “各自所属空间基础信息相同,主观意识不同?” “同一时间存在多个相同梦境?” “不要相信王强——” 我写下最后这句,想了想又划掉了,不是因为我相信王强,而是觉得这句话没有参考价值。 回想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心中只有恐惧和惊慌这两种情绪,而那个“我”的种种行为迹象,都更像是猜想得到证实之后的兴奋。 或许我们各自所处的客观环境完全相同,但我们的思维方式、或者说主观意识,是存在明显差异的,以此反推,便能看出我们的个人经历也同样存在差异。 “不要相信王强”,是他根据自身经历做出的主观判断,并不具有普适性,我可以当做参考,但也只能当做参考。 划掉那句话之后,我又写了“无形屏障”,然后在旁边画了个星星以表重视。 “梦境”是观察者计划的基础,多了解一些总没坏处,而且想搞清楚“同一时间存在多个相同梦境”的问题,这道屏障是无论如何也绕不开的。 搞清楚“屏障”的作用和形成机制,或许就能找出突破屏障的方法,进而获取其他梦境中的信息。 但我开始思考之后,才发现这个问题没有那么简单。 屏障可以阻隔声音以及车和人,又因其“不可视”的特性,所以无法阻隔光线,从这一点来看,“屏障”是符合物理规则的。 但为了达到“阻隔”的作用,其本身应该是有实体的,可是刚才我前进的时候,没有任何撞到东西的感觉,“四百步”是我可以确定的数字,而在浓雾散开后,却发现我只走了三十米。 如果是几米、十几米的误差,还有可能是我的体感出了问题,比如因为紧张或是戒备,导致步幅没有平时那么大。 可是一百七十米的误差,就算我脚尖碰脚跟的往前挪,四百步也不可能只走出三十米,所以在某一个阶段,我一定和屏障发生过接触,但是我的体感上完全没有。 从这一点来看,“屏障”又不符合物理规则了。 想到这,我稍作犹豫后,把手朝着对面伸了过去。 刚才为了看清彼此写的字,我们之间的距离只有半米左右,我伸出手就算碰不到对面的“我”,至少也可以碰到屏障,然而体感反馈回来的信息,依然是前方什么都没有。 “难道雾气浓度达到某种阈值,屏障就会消失?” 我看着能见度不足半米的浓雾,思索片刻后趴了下来,用记号笔在地上向前画线,大概二十公分后,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我能感觉到我的手还在往前推,但此刻在我的眼中,我的手和记号笔都停止不动了,就像是游戏中的人物走到了地图边界,虽然还有前进的动作,可是位置却没有发生改变。 “咕噜……” 我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又在向前的力道中,加入了向左的横向力道。 记号笔又开始动了,它像是抵着什么东西,画出了一段曲率极小的弧线,长度大概十五公分,接着是一个突然出现的反向锐角,然后又是一段曲率极小的弧线。 “边界线是不规则的!” 我心头一跳,连忙朝着推进记号笔的方向爬了过去。 我从应急车道出发,先后爬过第一车道和第二车道,然后是隔离带、对向第二车道、对向第一车道,对向应急车道…… 最后,我在对向路边的护栏停了下来,因为护栏外是一片及膝高的野草,记号笔很难留下痕迹。 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和火辣辣的膝盖,我又开始沿着红线往回爬,同时在脑海中尝试构建完整的线条。 这条国道的宽度大概十米左右,但因为边界线是不规则的,所以我画出的线条足有二十五米以上。 其中出现最多的,是那种曲率极小的弧线,总长度大约十三米,然后是一些锐角和钝角,以及几个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的图形。 值得注意的是,其中几个锐角围出的面积很大,甚至有一个让我往“对面”爬了两米多。 看着脑海中的整体线条,我忽然有种“在此山中”的感觉——这条“边界线”,似乎是某个巨大图形的一部分。 但是它太大了,整条边界线可能有几百、甚至上千公里长,而我只有其中二十五米长的一段。 这连管中窥豹都不算,这是管中窥豹毛。 “可以把这个工作交给张全,反正他有的是时间,专业也对口……” 我一拍大腿想出个好主意,随后就发现周围的浓雾开始变淡,能见度很快就达到了两米以上。 我眯起眼睛朝对面看去,就发现另一个“我”,还有他的车都不见了。 对于这个结果我毫不意外,因为在他写下“不要相信王强”的时候,我就隐约猜到会这样了。 那句话出现的没头没尾,在整体语境中非常突兀,很像是他意识到时间不多,只能先将他认为重要的信息传递出来。 而这个行为,也验证了我另一个猜想——对面的“我”绝不是第一次探索梦境边界,至少他知道雾气变浓,会中断我们这次会面。 考虑到他还有可能出现,我看了一眼记在地上的问题,然后回到车上,一边等待一边思考。 转眼三个小时过去了,雾气浓淡变化了几次,但对面的“我”始终没有出现,而那几个问题我也没有丝毫头绪。 我看着再次变淡的雾气,突然有种悲喜交加的感觉,喜的是这次行动并非毫无收获,悲的是我收获了更多的问题。 哭笑不得的叹了口气,我发动汽车开始返程,不过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红星招待所。 我到的时候张全还在睡觉,把刚得到的信息做了存档后,我又给他安排了调查梦境边界的任务。 当然,我没有直接说“梦境边界”,只说这座城市被一个神秘的力场笼罩了,他所经历的“循环”也和这个神秘力场有关。 急于解脱的张全没有丝毫怀疑,随后我又把那辆捷达留给了他,这辆车我交了十天租金,足够他用到这次梦境结束了。 离开招待所后,我准备打电话让肖海来接我,结果刚把手机开机,他的电话就先打了过来。 第69章 潜入行动 我在路边等了一个多小时,肖海的车终于到了。 “怎么今天这么慢?”我说着去拉副驾驶的门,但是没打开。 肖海看着前方,从副驾拿起一包衣服扔给我:“去后座!把这个换上!”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套保安的黑色工装,肖海也穿着同样的衣服。 “什么意思?”我扬了扬手里的衣服:“你想改行干保安,干嘛拉着我啊?” “别废话!路上说!” 肖海催促道,我翻了个白眼钻进后排,车门都还没关好,他就一脚油门冲了出去。 “还记得那个科技公司吗?”肖海一脸兴奋的从后视镜看我:“昨天你说查不了就想办法查,我想到了!” 我看了看他的衣服:“保安啊?” 肖海点头:“昨天晚上,他们公司的两个保安,在大排档醉酒闹事被拘了,我让辖区派出所的同事封了消息,一会儿咱们戴上帽子口罩,用他们的工牌混进去!” “你都停职了,怎么会知道昨晚抓人的事?” 我怀疑的看向后视镜,这才看见肖海左边眼角有块淤青,当即脸色一变:“你昨晚离开以后干嘛去了?” 肖海的眼神有些躲闪:“没、没干嘛,就吃点夜宵……” “然后被两个人打了一顿?” 我直接被他气笑了:“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你这属于钓鱼执法了吧?” “别瞎说!我可没有!” 肖海脸色一变急忙解释:“昨晚我真是去吃夜宵的,他们和另一桌客人起了冲突,我制止的时候看见他们的工牌,就顺便……你懂吧?” 我看着肖海不知道该怎么说,一方面我觉得这个行为不太好,但另一方面,我也确实很想去查众生。 于是我索性岔开话题:“那个刘祈查的怎么样了?” 肖海面色一僵:“我光顾着研究众生了……明天!我今晚就找人查,明天一定给你!” 我翻了个白眼没说话,大约四十分钟后,我们来到了星迪大厦。 肖海把车开进了地下停车场,我下车后准备去电梯,却被肖海拉住了。 “走这边!” 肖海指了指不远处的楼梯间:“众生的电梯是独立的,那部电梯只能去十六层以上。” 我看看电梯,又看看楼梯间:“你很熟啊?” “上午找不到你,就先做了点基础调查……对了!” 肖海拿出两份帽子和口罩,递给我一份问道:“你上午干嘛去了?电话怎么一直关机?” “去给病人做个回访。” 我随口搪塞道,说着已经穿戴好,一起进了楼梯间。 这里除了消防楼梯之外,还有一部黑色的电梯,但是按键区没有按钮,只有一个刷卡感应的标志。 “正门保安多、监控多,从这混进去比较容易。” 肖海说着拿出两张黑色卡片,随便挑了一张给我:“不过这边上去也有人工检查,跟人打交道的事就交给你了。” “等一下。”我按住肖海准备刷卡的手:“帮你可以,我有什么好处?” 肖海狐疑的看了我一眼:“什么叫帮我?你不想知道这家公司怎么回事?” “想,但是肯定没你想。” 我故作淡定的笑了笑,不等他说话又道:“这样吧,如果过两天你突然想调包个尸体玩玩,到时候要叫上我。” “调包尸体?”肖海的表情更狐疑了:“我有病啊?闲着没事换尸体玩?” “你就说行不行吧!” “我不可能……” 我二话没说转身就走,又被肖海一把拉住。 “行行行!”肖海的眼睛里满是无奈:“万一我疯了去调包尸体,一定叫上你,行了吧?” “一言为定。” 我得逞一笑,随后将工牌贴上感应区,可是“滴”的一声过后,电梯门却毫无反应。 直到肖海也刷了卡,电梯门才缓缓打开。 “两个人,就必须要刷两张卡。” 肖海假装调整帽子指了指上方,我这才发现电梯门上方有个不起眼的小孔,黄豆大小,里面闪着玻璃的反光,应该是摄像头之类的东西。 之后我们进了电梯,这里同样没有按键,我正想问肖海怎么办,电梯忽然启动了,像是有人在控制一样。 “这个安保有点太严密了吧?” 我稍稍靠近肖海,小声提醒道:“这家公司不对劲,一会儿尽量少说多看。” 肖海白了我一眼,还没说话电梯门就开了,外面没有楼层号,但这个速度应该是一楼或者二楼。 “走吧。” 我招呼肖海一声走出电梯,外面是一条两三米宽、四五米长的走廊。 我们乘坐的电梯,在走廊一端的尽头,另一端的尽头装着闸机和安检门,还有两个保安坐在旁边聊天,也都戴着帽子口罩,听见动静立刻就往这边看了过来。 我知道用我的时候到了,随即默默地深吸口气,大步流星的朝着闸机走去,声音含混的跟那两个保安打了声招呼,然后刷卡、推杆、过安检一气呵成。 肖海紧跟在我后面,可就在他刷完卡准备推杆的时候,其中一个保安站了起来。 “你们两个!”那人的语气非常严厉:“这都几点了才首次打卡?上午干什么去了?” “早上在楼下碰见领导,给我们派了点任务。”我装出郁闷的语气回道,那个保安果然起疑了。 “哪个领导?什么任务?我怎么不知道?” 保安每问一句就前进一步,三步之后已经站到了肖海身边,手也按住了腰间的电棍。 “领导让我们保密,你想知道的话……要不跟我们去问问?” 我挑起大拇指朝身后一比划,表面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其实心里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我在赌,赌这家公司的保密守则,和他们的安保措施一样严密。 威廉·玛特保佑,我赌对了。 那个保安的眼神闪烁了几下,按住电棍的手放了下去:“下次这种情况要打报告!还以为你们出事了呢!” “是是是,让您担心了,下次一定报告!” 我软下态度连连点头,同时心里松了口气。 刚刚那几分钟里,我先是狐假虎威,借“领导”的名义,吓住对方并转移注意,而后适当的表现谄媚,让对方觉得自己有面子,进而在潜意识中对我产生亲近感。 如果是肖海这种刑警,这个技巧未必管用,但对付一个普通的保安足够了。 不出意外的话,至少在我们离开之前,这两个保安都不会起疑。 但我没想到,意外来的这么快。 肖海过了安检门,明明没有任何异常,可那两个保安却突然抄起了电棍:“站住!” 第70章 众生 看着两个保安明显戒备的姿态,我迅速将整个经过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却想不通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你是谁?” 那个保安看着肖海厉声喝道:“老赵的工牌怎么会在你这?” 我和肖海不知道他怎么看出来的,只能保持沉默。 那保安冷笑一声,手里的电棍亮起电弧:“老赵半年前工伤,腿上打了钢板,一过安检就会报警。” “呵……” 我听完这话也笑了,不过是被气笑的,我是负责心理博弈的部分没错,可是鬼知道还有钢板的事啊! 与此同时,对面的保安听到我笑,因为不知道怎么回事,稍稍的愣了一下。 这个反应让我灵光一闪。 “看来你们公司的安保,并非一无是处啊。” 我拉下口罩走到他面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看来我可以放心把教授交给你们了。” 那保安被我说的一愣,语气明显有点犹豫:“你、你谁啊?”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 我朝肖海看了一眼,又换上极具暗示的语气:“你们公司请了一位新专家过来指导,你应该接到通知了吧?” 保安下意识点点头,反应过来又摇摇头:“专家怎么从后门……” “教授对外的行程,是在国外参加技术交流峰会,打扮成这样从后门上来,就是不想被人发现——你是猪吗?连这都不明白?” 我不等他说完就冷声打断,又一脸淡定的抱起肩膀:“如果你不信,可以找你的上级领导确认。” 保安看我如此镇定,表情明显更犹豫了,但几秒钟后还是摘下了对讲机。 我注意到他的动作,立刻转身对肖海微微鞠躬:“教授,接下来将由他们负责您的安全,我先走了。” 肖海不知道我搞什么鬼,只能低低的“嗯”了一声。 我又看向拿着对讲机的保安,目光在他胸口的工牌上停了几秒:“李建国是吧?我正式向你交接教授的安保工作——” 我说到这微微一顿,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劝你最好上点心,这位教授非常重要,出现什么问题,可不是丢工作那么简单!” 说完,我立即朝着电梯走去,加快脚步的同时,还故意加重落脚的力道,用急促的声音向李建国施加压力。 就在我准备刷卡开门的时候,李建国果然忍不住了。 “等、等一下!” 李建国满脸堆笑的小跑过来,“专家的安全是大事,要不然您先等会儿?我马上找我们领导过来。” 我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你要是怕担责任,我直接送教授过去也行。” “可是……” 李建国露出犹豫的神色,我立即拿起工牌准备刷卡,他脸色一变,连忙伸手把感应器挡住了。 “那就辛苦您跑一趟!” “浪费时间!” 我又翻了个白眼,转身朝肖海走了几步,又回头看李建国:“对了,厕所怎么走?” “出走廊左拐到头!” …… 刚进厕所,我直接两腿一软跪在地上,后背的衣服都快被冷汗湿透了! 刚才我的应对看上去游刃有余,可实际上只有我知道多惊险,哪怕李建国再稍微聪明一点,我们现在都已经露馅了。 肖海吓了一跳过来扶我,我气都没喘匀就急忙道:“再去找两套衣服!那个保安应该很快就会反应过来!” 肖海一愣:“啊?你刚才不是把他催眠了吗?” “你拿催眠当什么了?”我没好气的瞪了肖海一眼:“催眠需要对目标有一定了解,我刚见他不到五分钟,连名字都是现看的,催个鬼啊!” 肖海这才意识到不妙,扶着我进了隔间又匆匆离开。 过了十多分钟,肖海推门进来,从衣服里掏出两件白大褂,还有口罩、手术帽之类的东西。 我们在厕所里换了衣服,又把保安的衣服塞进通风管,出门刚走出没多远,就看到李建国带着几个保安,朝着厕所匆匆跑过去了。 “好险啊……” 肖海小声感叹道,没等我开口又问道:“对了,你怎么查到今天有专家要来的?这算是内部消息了吧?” “猜的。” 我苦笑了一下小声回道,但并不打算把依据告诉肖海。 这家公司年年赔钱依然坚挺;肖海刚准备调查就被停职,甚至连带着秦玉林的案子,都加快了程序进度。 单这几个特征,就能看出这家公司是有靠山的,但又因为他们和秦玉林的研究有关,所以大概率不是什么犯罪集团。 如此,便只剩下一种可能——有官方背景、甚至可能隶属于官方的科研机构。 这种机构请几位专家教授来协助研究,实在太正常不过了,但也是由于这个原因,我才不能向肖海解释。 他没说为什么坚持调查众生,不过我基本能猜到,除了秦玉林的案子之外,估计也是因为被停职,让他怀疑有保护伞之类的。 一旦他知道这里有官方机构,调查动机就不存在了,之后他不光会放弃调查,还会强行把我也带出去。 心里想着,我们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我正打算继续往前走,却被肖海拉着贴上了一侧墙壁,几秒钟后,左侧走廊就传来一阵哗啦啦的轻微声响。 “耳力不错啊!”我朝肖海挑了个大拇指:“但咱们也是科研人员的打扮,有必要躲在这吗?监控里看到不奇怪吗?” “不好意思,习惯了……” 肖海尴尬的挠了挠头,下一秒突然瞪大眼睛,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看去,正好有两个护士打扮的年轻女生,推着医院那种带轮子的床从路口经过。 床上躺着一具尸体,因为他的脸已经被白布盖住了,而那两个护士表情轻松,好像已经习惯这种事情了。 这个场面只出现了几秒钟,两个护士没发现我们,推着床进了另一侧走廊。 我看着空荡荡的路口,心里除了惊讶之外,更多的是疑惑。 就算是有官方背景的科研机构,大摇大摆的运送尸体也太奇怪了吧? “你看见了吗?”肖海在我身后问道,声音有点颤抖,好像被尸体吓到了一样。 我点点头没说话,肖海又问:“你觉得是什么情况?” “我觉得他们不至于杀人,应该是研究用的,这方面我不太清楚,不过我认识一个教生物工程的教授,回去可以问……” “你说什么呢!” 肖海压着嗓子喊了一声,直接扳着我的肩膀把我转了过去,我这才发现他的脸色相当难看。 “你不是看见了吗?那具尸体!” 肖海瞪大眼睛死盯着我,扣住我肩膀的手指非常用力,我甚至感觉我的锁骨都快断了。 “那是秦玉林啊!” 第71章 再见 “秦玉林?” 我听到这个名字一脸茫然:“他不是应该在警局吗?而且刚才那尸体的脸盖着,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认识他的脚!” 肖海颤声回道,说完又摇了摇头:“不是不是……是我认识他脚踝上那个纹身!” “纹身?” 我回想了一下,刚才那两个女生推着床经过的时候,尸体好像是有一只脚露在外面,但我当时的注意力都在“尸体”这件事情上,完全没注意脚踝上的细节。 “秦玉林的尸体我检查过,绝对不会看错的!” 肖海一脸偏执的认真说道,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怕我不信,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好好好!我信!” 我呲牙咧嘴的扯掉他的手,揉着肩膀问道:“那是个什么样的纹身?秦玉林不像是喜欢纹身的人,说不定和案情有关系?” “老胡的验尸报告上说是湿婆,但我之前抓的人里有纹这个的,我感觉不太一样……” 肖海说到这就卡住了,好像不知道该怎么描述,片刻后一跺脚:“快追!找机会让你看看就知道了!” 我一琢磨发现有道理,立刻动身朝那两个护士离开的方向追去。 可刚跑了不到十米,我身后的脚步声突然消失了,回头就看到肖海皱着眉头蹲在地上。 “怎么了?”我站定脚步小声问道:“身体不舒服?” 肖海指指地面:“你来看这个。” 没办法,我只好又往回走了几步,就发现他正观察地面上的一个图案。 那是一个剪影似的轮廓,类似坐佛像的形状,在腋下和肩头的位置,各延伸出了几条较宽的弧线,但因为几乎没有细节,也看不出是手臂还是飘带。 唯一值得注意的,可能就是这个工艺比较复杂,不是常见的瓷砖印花,而是先将黑色瓷砖切出形状,又将白色瓷砖掏空之后,嵌套在一起组成的。 不过这种图案,在走廊地面上每隔十米就会出现一个,我不知道肖海让我看什么,所以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就在这时,肖海抬起头,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我:“秦玉林脚踝上的纹身轮廓,和这个图案一模一样。” “你确定?” 我一下来了精神,但马上又露出狐疑的表情:“咱们这一路过来,光是踩到的都不止十个,你怎么现在才注意到?” “废话!我之前要看监控、听声音,哪有精力注意地上?” 肖海白了我一眼,下一秒又严肃起来:“这个图案,还有秦玉林的尸体——我之前的猜测没错,我们系统里肯定有人在帮这家公司,而且能拿到尸体,级别肯定不低!” 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往回找补:“我觉得你这个想法有点太武断了,还没确定那个尸体就是秦玉林呢。” “有道理……” 肖海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还以为他要发表什么意见,结果他站起身来拔腿就跑! 我说过,我并不擅长运动,尤其是和肖海这种天生的体育棒子相比。 等我反应过来追上去的时候,肖海已经跑到了二十米外,远远看见他抬手在右边墙壁上一撑,然后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左侧的走廊。 我有心喊他等会儿,又怕会引来李建国那群保安,只能咬着牙玩了命的追,终于在拐了四五个路口之后,成功的把他追丢了。 “呵……呵……呵……” 体力透支的我,靠着墙坐在地上喘气,心脏已经跳的快要炸开,眼前更是一阵阵的发黑,感觉好像随时都会猝死一样。 “才两天就因为死亡被强制唤醒,不知道会不会破观察者的记录?” 我苦中作乐的想着,忽然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而且听上去人数不少。 李建国的脸在我脑子里浮现出来,我万般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扶着墙壁咬牙站了起来。 起身之后我的眼前更黑了,只能摸着墙壁一点点的往前挪,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跑掉,但我必须试一试,否则被那些保安发现,他们肯定会救我,结果就是我没办法提前苏醒,在这里的调查也不能继续了。 好在这种担心没有持续多久。 大约五六步后,我按着墙壁的手突然一空,疲惫让我的身体根本反应不过来,再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躺在一个房间里了。 我躺在门口,在我旁边是一扇对开的双向门,其中半扇还在微微颤抖,估计我就是从这摔进来的。 房间面积大概三十平米,正当中的空地上,摆着一排六张铁架床,并且每张床上都有一具白布盖住的尸体。 在入口对面的墙上,还有横六竖四、共二十四道正方形的金属门,再加上幽暗的灯光、凉丝丝的温度,所有特征都在说明——这里是一间停尸房。 “……” 我无语的看着这一切,主要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有这么好,无头苍蝇似的随便跑跑,然后就这么摔进来了? 咔! 一声轻响打断了我的思绪,同时我还看到,最远处那张铁架床上的白布动了一下。 “肖海?” 我试探着喊了一声,以为是肖海先来到这里,又听见有人进来就躲起来了。 可是我喊过之后,对面却没有任何反应,我琢磨是声音太小他没听清,便又往那边走了几步:“肖海?是我!” 这次对面有反应了,先是白布轻轻颤抖了几下,接着一个人坐了起来。 还没等我高兴,白布就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下去,一个赤着上身的中年男人,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出现在我面前! 看到他的脸,我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猛地攥紧——是秦玉林! 他坠楼的时候折断了颈椎,所以身体虽然是坐直的,脑袋却以一种诡异的角度,软绵绵的挂在身后。 在他胸前有一道长长的“y”形刀口,肩膀和后背还有大片尸斑,所有特征都说明他此时是一具尸体——可是他坐起来了。 我知道在火葬的过程中,因为炉内温度急剧升高,尸体会因为肌肉和韧带快速收缩而突然坐起,但这里是停尸房,这里的温度可能都不超过15度! 就在我琢磨怎么回事的时候,秦玉林又动了。 他右手撑着床沿,将身体左转九十度冲着墙壁,挂在身后的脑袋也随之面向了我:“你来早了。” 秦玉林的声音很奇怪,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声音尖利的同时还有些嘶哑,但这并不影响他所表现出的诡异程度。 可是我此刻却不那么害怕了,因为这种“诡异”,让我忽然有种熟悉的感觉。 第72章 丰收 “怎么?觉得现在这个样子有点丢人?” 我远远看着秦玉林调笑道。 几秒钟前,我在自己的腿上掐了一把,或许是因为刚才的狂奔,我的大腿像石头一样没有任何感觉,但直觉告诉我,我可能又被他“催眠”了。 “这个躯壳对我而言没有意义,变成什么样子都无所谓。” 秦玉林说着站起身来,把盖在身上的白布围在腰间,然后绕过铁床,倒退着朝我走了过来。 随着脚步,他倒挂在背后的头轻轻晃动,看上去有种诡异的滑稽。 我咬了咬牙控制表情,同时不动声色的,垂眼去看他的脚踝——左脚的脚踝干干净净,但右脚的脚踝被白布的一角挡住,我看不清楚。 几秒钟后,秦玉林走到了我的面前,继续用那种奇怪的声音道:“你不害怕我?” “怕你什么?怕你像长颈鹿打架一样,用脖子抽我吗?”我用轻蔑的表情继续调笑、或者说是激怒他。 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会口不择言,进而透露原本不想透露的信息,虽然可能会引起梦境坍塌,但我认为几率不大。 上次的梦境坍塌,是因为我太多次的“未卜先知”,影响了原本的发展节奏,让“梦境”的底层逻辑遭到严重破坏,无法自洽才导致了崩溃。 所以只要我的言语行为不涉及到“未卜先知”,应该就不用担心这一点。 只可惜,秦玉林的情绪,比我预想中稳定的多,听到我的调侃,也只是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这个笑容真的非常古怪,我甚至不确定那真的是“笑”。 因为他的头是上下颠倒的状态,所以我眼中正常的笑容,在他的角度上,就变成了一个嘴角向下的表情。 就在我揣摩他想表达的情绪时,秦玉林又开口了。 “既然来了,就提前告诉你吧,三天后去找肖海,向他做出这个手势——” 秦玉林反着举起右手,对我做了个熟悉的手势:“他看到就明白了,到时候……你干什么!” 我松开手里的白布:“我看它快掉了,想帮你捡一下。” “不用!” “行,那你继续。” 我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其实在刚才提起白布的一秒多钟,我已经看到在他右脚踝的外侧,有个烟盒大小的纹身。 不过时间太短,我没看清楚纹身的细节,只是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另外还有一点能确定,就是纹身的整体形状,确实和走廊地面上的图案非常相似。 与此同时,秦玉林已经说完了台词,原地转身之后,用胸口对着我开始往回走。 也是在这个时候,我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或许是因为肖海,又或许是给我编造的记忆中有这部分,总之我对法医的工作稍微有一点了解。 法医尸检的“y”字刀口,并不只是在躯干部分,而是从双耳后侧垂直向下切到锁骨,再沿两侧锁骨向中间汇合,最后以直线法向下切至腹部。 而秦玉林胸前的刀口,是从锁骨两侧顶端,经过胸肌斜向切至胸椎下缘,再以直线法切至腹部。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行业的习惯,但肯定不会是法医,也就是说,秦玉林的解剖,很可能不是在警局做的。 想到我此刻身处的地方,我突然有了一个猜想。 “等一下!” 我叫住准备躺下的秦玉林:“回答我一个问题总行吧?你和众生是什么关系?” “和你一样,我们都是众生的一部分。” “和我一样?” 这个答案让我懵了一下,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众生”,好像是“众生平等”的那个众生。 等我想再问的时候,秦玉林已经把白布盖过头,躺在那里不动了。 我有些恼火,想过去把他叫起来,可刚踏出一步,就在一阵强烈的失重感中醒了过来。 过度疲惫导致的临睡肌跃症,让我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下,然后就听见肖海压着嗓子急声叫道:“我的活爹!你可千万别再动了!” 我刚醒过来还有点迟钝,隔了几秒才想起问他怎么回事,可睁眼却只看到白茫茫一片,同时我还感觉到,我似乎躺在一个平面上被人移动着。 这种种迹象,让我想起两个护士运送尸体的画面。、 哭笑不得之余,我突然间灵光一闪:“快把口罩摘掉!” “你疯了?那些保安就在附近!”肖海的声音压得更低,听上去我们此刻的处境非常不妙。 但我此刻有九成以上的把握,所以还是坚持道:“信我!一会儿解释!” 这次肖海没说话,隔了大约十秒钟,一只带着烟味的口罩就被塞到了我的耳边。 “……肖海你大爷!你揣兜里不行吗!” “别他妈废话!” …… 十几分钟后,我感觉到床停了,接着是身上的白布被人掀开。 我先看了眼周围,这是一个杂物间似的房间,随后抓起那只口罩扔出去,又深深的吸了口气才看向肖海:“你刚才跑那么快干嘛!不知道我跟不上啊?” “这不是回来找你了吗?” 肖海贴着房门听外面的动静,又想起什么回头看我:“对了!你刚才让我摘口罩是什么原理?那些保安怎么好像看不见我了一样?” 我搓着沾满烟味的耳朵没好气道:“你们局里有多少人?你全都认识吗?” 肖海想了一下摇摇头。 “同样的道理,这家公司十几层,那么多员工,就算是看门的保安,也未必全都脸熟。” 肖海露出疑惑的表情:“你说这个我知道,可不管怎么说,看到不认识的总该检查一下吧?” “一般情况下是这样,但李建国不会。” 我轻笑了一下分析道:“那个李建国表面威风,其实特别害怕承担责任,他发现自己可能放错了人,为了弥补错误,一定会选择先抓人、再汇报。” “害怕担责的恐惧会产生焦虑,越长时间抓不到人,他就会越急躁,像钻牛角尖一样只盯着眼前,所以他重点寻找的目标,应该是‘两名遮挡面部的成年男性’——” 说到这,我轻轻拍了拍铁床:“他的脑子转不过弯,看到你推着我会认为是‘一个人’,再加上他之前没看到你的长相,只要你表现得正常点,他就不会注意到你。” 肖海听完露出骄傲的表情:“我发现你晕了才临时想的办法,居然这么有深意?” 我懒得骂他,翻了个白眼岔开话题:“秦玉林的尸体找到了吗?” 提起这个,肖海的表情忽然古怪起来:“怎么说呢……找到了一些。” 第73章 分头行动 我微微皱眉试图理解肖海的话,但很快就放弃了:“你说‘一些’是什么意思?” “就是好几个、很多、a lots of!” 肖海变着花样的翻译了一遍,见我还没听懂又解释道:“那里总共有二十多具尸体,我刚看了几个就听见有人靠近,所以先回来找你了。” 我听完更懵了:“你是说……那里有二十多具秦玉林的尸体?” “是有二十多具尸体。” 肖海纠正了我的用词,没等我骂他又话锋一转:“不过我看的那几具尸体,脚踝都有同样的纹身,而且面部无法辨认,或许……真有二十几个秦玉林也说不定?” “我他妈……” 我一阵气结,做了几次深呼吸平复心情,又躺回床上盖好白布:“带我去看!” …… 或许是我的分析让肖海信心大涨,这次出发之后,他的速度明显快了不少,甚至还有心思和别人打招呼! “你小子别太嘚瑟!” 听着周围没人,我连忙小声提醒道:“过于外向或者内向,都容易给别人留下印象,万一被李建国看到,又发现自己不认识你,那种违和感很可能会让他起疑!” “放心死你的吧!我心里有数!” 肖海拍了我一下低声回道,刚说完我就感觉速度突然加快,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整张床又突然打横,我猝不及防差点被甩出去! “我靠!你干嘛!” 我低骂一声赶忙抓住床沿,身上的白布又突然掀开。 接着我眼前一花,再回过神已经到了肖海的背上,他二话没说撒腿就跑,连续拐了两个路口之后,又刷卡进了一个储藏室一样的房间。 “我们好像被发现了。” 关门之后,肖海没等我问就小声说道:“从刚才开始,几乎每个路口都会遇到保安,其中有一个我见过两次,应该是冲咱们来的。” “你确定?” 我露出怀疑的表情:“虽然和李建国接触的时间不长,但他这种人没什么心眼,我应该不会看错啊?” “跟你没关系,应该是这个的问题。”肖海把一张工牌举到我面前:“这种工牌应该绑定了个人信息,所以我刷卡之后,他看到老赵的名字才开始怀疑我——” 接着,肖海又指了指门外:“而这里的房间,全都需要刷卡才能开门,只要他们锁定那两张工牌,我们每次刷卡,都等于在向对方通报位置。” 这个情况是我之前没发现的,但我现在并不紧张:“看来李建国只是怀疑,还没确定我们有问题。” “怎么说?” “如果确定我们有问题,楼里的保安不敢说倾巢而出,肯定也不止这么点人。” 我轻笑一声,接着语气又凝重起来:“不过工牌的问题还是要尽快解决,否则他们就会一直跟着,我们不熟悉环境,很容易被合围。” 这次是肖海忽然放松下来:“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 肖海一脸嘚瑟的表情,接着手指一捻,一张工牌瞬间变成了四张:“刚才打招呼的时候,我顺便拿了点东西……四张工牌迷惑视线,能争取一点时间吧?” 我看着那几张工牌,突然有点哭笑不得:“你丫真是警察吗?” “别废话了。” 肖海把我放下,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的目的地,我只能送你到这了,你出门左转后直行,在第三个路口右转,左手边第二间就是停尸房。” 说完肖海给我一张工牌,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你不跟我一起去?” “这几张卡得有人去刷。” 肖海举起余下的几张工牌:“而且两个人目标太大,我去吸引注意,你等五分钟再出发,看完尸体就在停尸房等我。” “可是……” 我话还没说完,肖海已经开门出去了,之后又过了大概五六秒,就有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门口经过,听上去最少也有三四个人。 我立即意识到肖海说的没错,我们确实被盯上了。 不过我并不担心肖海的处境,虽然他的脑回路偶尔有些奇怪,但毕竟是经验丰富的刑警队长,比起担心他,我还是担心自己更实际一点。 …… 转眼五分钟过去。 外面的保安好像都被肖海引走了,至少听上去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先探头出去看了一眼,确定没人之后,立刻沿着肖海指的路线狂奔出去! 如果此时有人盯着监控,一定会觉得我很奇怪,但我现在只能冒险,因为我除了体能之外还有一个劣势——李建国见过我的脸。 到了这个阶段,李建国应该也意识到我们分头行动了,继续戴口罩反而显得更加可疑,唯一的办法,就是尽量减少自己在走廊上的时间。 一路狂奔了几十秒,在我体力即将到达极限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了肖海说的停尸房。 幸运的是停尸房里没人,我刷卡进去之后,直接瘫在了地上,足足喘了近五分钟才缓过劲来。 “回去一定要健身!” 我在心里的计划表上添了一项,转念想到自己的情况又划掉了,然后才开始打量我身处的房间。 房间的整体构造,和我被秦玉林催眠时看到的差不多,只是面积更大一点,空地上摆着两排共十张铁床,存尸柜也只有横五竖三共十五个。 “看来秦玉林掌控的梦境,也要以先现实基础……” 心里想着,我随手掀开最近的白布,底下是一双脚,旺盛的腿毛说明它们属于一名男性。 在尸体右脚踝的外侧,我看到了那个纹身,其中的主体人像和佛像很相似,但细节上有很多差别,而我之前以为是飘带的那几条弧线,其实是几只细长的爪子。 爪子的画风和主体人像完全不同,从整体构图来看,就像有什么东西想爬出来,但它的出口被那个主体人像挡住了。 我对神话人物不太熟,看了一会儿没认出来是哪位神明,只觉得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更强烈了,于是便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准备回去再仔细研究一下。 闪光灯亮起的那一刻,我忽然想起秦玉林让肖海调包尸体的事情。 其实这件事我一直不理解,因为当时刘祈问我,有没有可能秦玉林在跳楼的过程中换了人,就说明他知道那具尸体不是秦玉林。 从这一点来看,“调包尸体”的行动毫无意义,但我现在却有了不同的想法。 调包尸体的目的,应该是不让刘祈看到他真正的尸体、或者说不让刘祈看到这个纹身,同时秦玉林又不想让肖海将注意力放在纹身上,于是将目标变成了整个尸体。 还有秦玉林对肖海的“托梦”,当时我以为只是以此逼迫肖海帮忙,现在想来,应该还有让肖海顶住压力,防止刘祈通过官方途径索要尸体的作用。 心里想着,我又转身去看尸体的脸。 之前肖海说尸体的面部无法辨认,我以为是受伤、或者病变导致的毁容,所以在掀开白布之前,还特意做了一下心理建设。 可是白布掀开之后,我依然被底下的尸体吓了一跳! 第74章 熟人 诡异之处在于尸体的面部。 如果单看头部以下、甚至包括颈部,这都是一具再正常不过的男性尸体。 但在尸体面部,从发际线到下颌线,全都长满了淡青色的、鳞片一样的东西,层层叠叠、像面具一样罩住了整张脸,别说尸体的样貌,就连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 起初我以为是某种皮肤病,强忍着恶寒用工牌挑起了一块,却发现这是真正的鳞片,而且好像是直接从皮肤里生长出来的! “嘶!” 我在腰间掐了一把,剧痛让我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接着我又掀开了其他白布和存尸柜,二十五具尸体几乎都是这个样子,只是鳞片覆盖的面积稍有不同。 那具只有脸部长出鳞片的尸体,是所有尸体中覆盖面积最小的,而存尸柜里的十五具尸体,基本都是整个上半身长满了鳞片。 看着那些都市怪谈里蜥蜴人一样的尸体,我的脑子里突然出现四个字——造神计划! “当初用了那么多手段封锁消息,造神计划应该确实终止了,可是众生……” 我抿着嘴唇思考起来,想着想着突然脸色一变:“造神?众生?zs项目?” 这个拼音首字母的谐音烂梗,让我哭笑不得的同时还有点不敢相信。 但当我真把“造神”和“众生”当成一件事之后,却发现有些之前想不通的事情,忽然间就有了解释。 比如zs-075的基因工程项目—— 在时间线上,人类发现【大灾难】的苗头之后,组建了初期的联合政府进行调查,并在世界范围内,征集调查【大灾难】真相的方案。 之后观察者计划启动,又过了三年、也就是十二年前,【大灾难】被确认存在,同年观察者计划加入了zs-075-004号子项目,对所有一类观察者进行了基因改造。 可是基因工程不是拼图游戏,无论科技水平有多高,都需要大量的时间进行前期实验,三年时间就能拿出成熟的技术,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相当难以置信的。 但如果造神计划一直在暗中进行,这个问题就有了解释,同时也从侧面说明,现实中的时间流逝,可能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多。 其实我暂时还不清楚,“真实的时间”在整件事里起到什么作用,但几乎所有人都对这个信息讳莫如深,即使是必须涉及时间的话题,也都是用“xx年前”进行指代。 这个现象让我有种强烈的直觉——“真实的时间”可能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 当当当…… 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下意识想找地方躲藏,但转念一想又停了下来。 这里是停尸房,不是办公室,如果外面是众生的员工,直接刷卡进来就可以了,所以敲门的人一定是…… 我心里想着打开了门,果然是肖海站在外面。 “我那几张卡都被锁定了,刷卡开门会把他们引过来。” 肖海一本正经的解释道,然后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会儿没见,他不知道从哪儿搞了顶假发和高跟鞋,胸口鼓鼓囊囊的塞着东西,脸上甚至还画了一点淡妆! “笑个屁!这叫化妆侦查!” 肖海白了我一眼,从门缝里挤了进来,摘掉假发之后,从怀里拿出一个保安服裹成的布包,打开里面是他之前穿得鞋。 “尸体看的怎么样了?” 肖海一边换衣服一边问道:“能看出哪个是秦玉林吗?” “你个刑警队长都没看出来,我怎么可能看的出来?” 我警惕着外面的动静小声回道:“不过我觉得秦玉林可能不在这,那个纹身,应该是某种实验体的标记。” 肖海换衣服的手一顿:“他们在做人体实验?” 我想起秦玉林那种殉道者一样的狂热状态:“实验体应该是自愿的,法律层面上大概率没有漏洞,而且……他们在秦玉林身上的实验可能成功了。” “怎么说?” “一种直觉而已。” 我笑了笑没有多说,现在跟他说托梦的事,一定会涉及到“未卜先知”,进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说话的工夫,肖海已经完成了换装。 随后我们开了门准备出去,肖海突然脸色一变:“有人来了!找地方躲!” 其实我没听见声音,但我相信肖海的耳朵,于是立刻关上门,拉着他躲到了墙角一张铁床的底下。 这是我之前选好的位置,铁架床的两条边都顶在墙上,垂下来的白布刚好可以遮住我们。 除非对方知道我们在这展开搜查,否则我们大概率能躲过去,而如果对方真的知道,躲在这和跑出去的结果是一样的,还不如留在这里博一次。 事实证明,肖海的耳朵确实厉害。 大约过了十多秒,我就听见外面传来刷卡的声音,接着房门打开,有两个人走了进来。 我的视线被白布遮挡,只能从缝隙里看到两双男士皮鞋,他们停在了最外侧的一张铁床旁边,似乎在研究那具尸体,但距离太远我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几分钟后,两人走到另一张铁床,依然站定了几分钟后,又走向了下一张。 我看着看着突然感觉不对,他们是一具尸体、一具尸体的研究,照这个速度,很快就会来到我们藏身的这张床! 铁床的宽度有限,就算有床板挡着,白布被掀开之后,也很难挡住我和肖海两个人。 想到这,我连忙朝肖海使了个眼色,他立即领会我的意思,悄无声息的把后背贴到墙上,我也换成侧躺的姿势紧贴着他,不敢说一定能躲过,但几率肯定会大一点。 与此同时,那两个人也走到了第六张床,距离我们藏身的地方只有一床之隔,也是在这个时候,我终于听清他们说话的内容了。 说是“他们”有点不太准确,因为从头到尾只有一个人在说话,听声音应该在四十岁以上,是在介绍他们的研究成果。 介绍中夹杂着大量的专业术语,我能听懂的部分很少,就在我即将失去偷听的兴趣时,另一个人说话了。 “我想看看第三阶段的样本。” 很平淡的一句话,却让我全身猛的一震! 这个声音我太熟悉了,因为我记忆中听了差不多十年,那是我的授业恩师,杨佩宁、杨教授的声音! 第75章 无法逾越的高山 巨大的震惊和疑惑,让我的身体开始止不住发抖,我必须紧紧贴在肖海身上才能勉强控制。 “杨教授和众生有关系?” 这个念头一出现,我立刻就想要否决。 在我心里,杨教授几乎是父亲一般的存在,我至今还能回想起,他将那本笔记交给我时的眼神。 那是一种带着解脱和希冀的眼神。 他说自己查了一辈子造神计划,可是最后却一无所获,所以他将希望交给了我,甚至为了给我争取时间,甘愿被刘祈等人带走调查,为此我还愧疚了好一阵子。 可是现在,杨教授就和众生的人站在几步之外,而且他们交流时的语气,明显不是第一次见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生有官方背景,刘祈同样也有官方背景,如果杨教授和众生交好,那他和刘祈会不会早就认识? 还有杨教授被刘祈带走那次,他究竟是为了给我争取时间,还是这本来就是他们计划中的一部分? 一时间,无数疑问几乎快要撑爆我的脑袋,除了对真相的强烈渴望之外,还有一丝我不愿意承认的恐惧。 对杨教授的恐惧。 我所有的本事都是他教的,而我现在还远远没有达到“青出于蓝”的水平。 我不怕我的调查一无所获,我怕的是他会给我假消息。 因为我会这么做,所以我相信杨教授一定也会这么做,并且以他的能力,绝对可以让我毫无察觉。 这个念头一出现,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了—— 将笔记交给我的那次,杨教授给我的信息有多少是真的?那本笔记里又有多少真实内容?还有他给我做心理评估的那次,究竟是在评估?还是在催眠?还有…… 哗! 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身后袭来,我直接贴着地面从床底滑了出去! “肖海你大爷!” 我下意识骂了一声,连忙想再找地方躲藏,左右一看,才发现杨教授和那个研究人员都不在了。 “你丫还骂上街了?” 肖海捂着胸口从床底下爬出来:“老子当年一打六都毫发无伤,刚才差点被你个王八蛋挤死!” 我看着肖海没说话,又或者是想说的话太多,一时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 肖海看出我状态不对,神情也变得认真起来:“出什么事了?刚才你突然那么紧张……那两个人你认识?” “……认识一个。” 肖海的问题让我稍稍理清了头绪:“其中有一个,是我大学的导师,叫杨佩宁。” “比你厉害?” “跟他比,我就是个渣。” “啧……” 肖海嘬了嘬牙花子:“要是他给李建国出谋划策,咱们可就不好跑了……” “这他妈是重点吗?” 我压着嗓子骂道:“如果我的导师和众生是一伙的,那么我们查到的所有信息,都有可能是假的!能不能跑掉还重要吗?” 肖海表情古怪的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掀开白布,露出底下长着鳞片的尸体:“这玩意儿是假的吗?” 我摇摇头,他又抓起尸体的脚踝让我看那个纹身:“这个是假的?” 我再次摇头:“这些尸体的纹身我都看过,有轻微褪色,至少是两三年前的,他们应该不会那么早就准备。” 肖海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我:“那你还担心鸡毛?” 这么说好像有点贱,但被肖海骂过之后,我好像真的冷静了一点。 “知道我们办案最麻烦的环节是什么吗?” 肖海一边整理尸体一边问道,不等我回答又自顾自道:“构建证据链——除了证明客观逻辑的证据之外,有时还需要大量的佐证,来证明那些证据。” 我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你是说……我们可以通过其他线索,来验证我们已经得到的线索?” 肖海点点头,紧跟着又话锋一转:“而且不是没看到人吗?或许只是声音很像……你上次去探望他是什么时候?” 我有些尴尬的笑道:“好几年前吧?” “所以啊!肯定是你听错了!” 肖海一拍手定下结论,我只是笑了笑没再说话。 其实我在前不久的梦境中,刚刚找过杨教授,基本可以排除“声音相似”的可能。 但肖海的职业习惯,让他怀疑一切没有亲眼见到的事,与其在这和他争辩,不如先想想怎么离开。 肖海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见我接受了他的猜测,便又将注意力放到了逃离上。 不得不说,肖海侦查的能力确实是一绝,带我走的路线上不仅没有保安,甚至连来往的工作人员都很少。 十多分钟后,我们顺利回到后门附近,李建国应该是带人去找我们了,闸机旁边换成了两个陌生的保安。 这是最后一关,但也是最难的一关。 我正琢磨用什么开场白唬住对方,就看到肖海戴上帽子和口罩,大摇大摆的朝那两个保安走去。 我不知道他有什么计划,但还是一起跟了过去。 刚到闸机附近,其中一个保安就抓着电棍站起身来:“你们是哪个组的?叫什么?” “b组,李建国。” 肖海说着走到那人面前,像老朋友见面似的,伸出右手搭在那名保安的肩膀上,接着左手动作极小的挥出一拳,直直打在那人腹部! 那人发出一声闷哼昏死过去,另一个保安发现不对,抓起对讲机想要通报,可还没等他张嘴,肖海已经把闪着电弧的电棍递过去了。 啪啦! 又是一声脆响,那人也步了同伴的后尘。 “你什么情况?!” 我忍不住惊呼道:“咱们是来调查的!别忘了你的身份,动手性质就变了!” 肖海满不在乎的嘿嘿一笑:“我不是挡脸了嘛!” “可是……” 我还想说什么,肖海身后被“打晕”的保安突然坐了起来,抓起电棍直接朝着他捅了过去! “小心!” 我开口提醒的同时,肖海头都没回的横跨一步,电弧几乎是擦着他的腿打了个空,接着他本能的踢出一记后扫,可怜的保安还没爬起来就又躺下了。 随后肖海又检查了一下,确定这次没失手,再低头看腿,发现只是裤子被烧了个洞。 “太久没打过胃昏迷,有点生疏了……”肖海的表情有点尴尬:“刚才谢了,欠条命不至于,欠你条腿吧!” “!!!” 我心头一颤,“梦境肖海”和“现实肖海”的身影,忽然在我的脑海中重合起来。 “谁稀罕要你的腿!” 我脸色一沉,不等他开口又岔开话题:“电梯是人工控制的,你在监控底下打保安,人家会让咱们走吗?” 肖海摘了两人的工牌:“谁说我们要坐电梯了?” 第76章 登山 我没明白肖海的意思,他也没解释。 他先捡了根电棍,去墙角把这个区域里唯一的监控敲掉,随后将那两张工牌插到电梯门的缝隙里,又并起四根手指,从两张工牌中间插了进去。 利用一种类似胀塞的原理,电梯门很快就开了一条缝隙,接着他两只手一起用力,将电梯门彻底打开。 黑漆漆的电梯井道暴露出来,我探头往下看了一眼,终于确定我们是在二楼,电梯轿厢的顶部距离我们有六七米高,应该是在负一楼。 起初我以为肖海准备从这离开,可没想到他只是把工牌扔在地上,然后带我躲到角落一棵茂盛的凤尾竹后面。 其实这个位置不算好,只要来的人稍微检查一下就会发现,但我已经领会了肖海的意图,所以只是乖乖躲着没有说话。 几分钟后,在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中,李建国带着七八个保安跑了过来。 看到被打晕的保安时,这些人都没什么反应,应该是监控室的人已经同步了消息。 “看那边!”有眼尖的保安,指着打开的电梯叫道:“他们应该是从这跑了!” “电梯的轿厢门只有控制室能开,他们肯定被困在里面了,启动电梯会打草惊蛇……去负一楼!” 李建国招呼一声,又急匆匆的带着一群保安转身跑走。 我们等的就是这一刻,在所有人都转过身之后,我和肖海立刻现身跟了上去。 本来这是非常冒险的举动,但因为这些保安都很着急,我们又跟在最后面,所以谁都没发现队伍里多了两个人。 很快,我们从楼梯来到了负一楼。 李建国拿着对讲机叫控制室开门的时候,我和肖海悄悄出了楼梯间,然后一路狂奔回到了车上。 轰—— 引擎发出一阵低沉的咆哮,肖海开着车绕了个弯,避开李建国等人从另一边出了停车场。 “呼——” 重新见到阳光的那一刻,我和肖海同时长出了一口气,接着我俩同时一愣,又同时看着对方笑了起来。 “没想到这么刺激!” 肖海一脸兴奋的看着我:“虽然你体力不行,意志力也一般,但是玩心眼子还挺厉害!” “……不会夸可以不用硬夸。” 我白了肖海一眼,又想起什么正色道:“你现在停职了,还能回警局吗?” 肖海“嗯”了一声,我又道:“那你先回去确认一下,如果秦玉林的尸体还在,就把他的纹身拍照发我。” “你怀疑图案不一样?” 我点点头:“秦玉林没有鳞片,所以他接受的应该是另一项实验,如果那个纹身真是实验体标记,不同项目应该会有一些差别。” “那还拍照干嘛?”肖海说着拨了转向灯:“我直接带你回局里看不就行了?” “今天不行,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我苦笑了一下摇摇头,恰好看到路边有家甜品店,便叫肖海停车,去买了一份草莓慕斯。 把我送到楼下之后,肖海就回警局看尸体去了,我拎着蛋糕上楼,走过最后一个楼梯转角,果然看到庄湘咬牙切齿的蹲在我家门口。 “师兄!你……” “对不起。”我不等她发飙,就双手捧着蛋糕递了过去:“早上肖海找我有事,很重要。” 庄湘拿走蛋糕还是很生气:“那你关机干什么啊!知不知道我给你打了多少电话!我手机都没电了!” “我手机也没电了……” 我拿出上楼之前关了机的手机给她看,不等她说话又道:“明天下午我还有事要处理,漂流应该去不成了,明天上午去游乐园怎么样?” “你请客!” “没问题。” …… 回到家里,我先在沙发上发了会呆,然后拿出纸笔,开始罗列我准备向杨教授确定的事。 下笔之前,我以为自己会有很多问题,可实际写出来之后,却发现只有两件事: 一是杨教授和众生之间的关系,准确来说,是他在这件事里的参与程度。 第二件事,自然就是杨教授为什么要骗我。 之前他说自己查了大半辈子一无所获,而现在的情况明显不是这样。 回过头想想,杨教授拿到笔记之后,应该也尝试过解开那些人的记忆封锁。 以他的社会地位,能接触到的人肯定比我多,可以排除是想利用我的人脉,如果是利用我的专业……不可能,杨教授束手无策的人,我可能连浅层催眠都做不到。 我的思绪到这里就断了,因为除了这两点,我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值得利用的。 想搞清楚这两件事,就只能去和杨教授当面对质,但我现在想起他就只有恐惧,所以我才约庄湘去游乐园,除了赔罪之外,也是让自己借此调整心态。 将那张纸撕碎冲进厕所之后,我洗了个澡,然后就躺到床上开始睡觉。 转眼到了第二天,我和庄湘在游乐园门口碰面,然后肆无忌惮的玩了整整一天。 这一天我没有想任何事,杨教授、众生……甚至连观察者计划和【大灾难】,都不曾在我的脑子里出现。 待到黄昏时分,我和庄湘分别后,打车前往我的母校。 来到教职工宿舍区,杨教授正摇着蒲扇,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乘凉,远远看到我过来,立刻笑呵呵的站了起来。 “稀客啊!你怎么有空过来了?”杨教授一脸温和的看着我,就像我们以前相处的时候那样。 我仔细盯着他脸上的每一个微表情,试图找出哪怕一丝隐瞒,可是什么都没有。 “前几天有人跳楼,警方找我去帮忙劝说……我失败了。”我拿出事先想好的借口,同时更加仔细的观察杨教授:“那个人叫秦玉林。” “秦玉林……是咱们学校的吗?”杨教授的眼神里带着疑惑和迷茫,仿佛对这个名字完全没有印象。 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如果我能识破他的伪装,也就不需要做这么多准备了。 “这个人您应该不认识,我来找您,是因为他的话让我有些触动,我怕自己的心态会出问题。” 我继续保持一个谦卑学生的姿态,请杨教授坐回到躺椅上后,从他手里拿过扇子,借着扇风的动作,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 第77章 博弈 “教授,您听说过数字生命吗?” 我随着扇风的动作缓缓开口:“那个跳楼的人,说我们全都来自一个虚无的世界,只是因为犯了罪,才被套上名为‘躯壳’的枷锁,流放到这个世界来吃苦受罪……” “你不会信这种话的。” 杨教授闭着眼睛笃定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一个无生无死、无悲无喜的世界,需要法律的存在吗?没有法律,又哪来的‘犯罪’一说?” “我确实不信。” 我点点头赞同道,同时扇风的频率缓缓加快:“但回去之后,我忍不住开始思考——我们对这个虚无的世界并不了解,甚至想象不出它的样子,又怎么知道它不需要法律呢?” “如果我们的世界存在某种二维生物,它们是否会知道我们的存在?又是否能理解我们的社会构成?我们的法律和道德,对那些二维生物适用吗?” 这次杨教授没有马上开口,足足过了近一分钟,才苦笑一声睁开眼睛看我:“手法比在学校时娴熟了不少,但是你的引导过程依然粗糙。” 我扇风的动作一顿:“您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开始扇风的时候——” 杨教授拿回扇子,掸了掸被我拍打过的肩膀:“你不该一开始就直奔主题,目的性太强了,对催眠稍微有些了解的人都会发现。” 我尴尬的笑了笑没说话,计划第一步——故意卖出破绽,将自己放在弱者的位置上,成功。 杨教授又继续道:“再来说说你的过程,想要引导目标的思路,问题需要由浅入深,前期最好不要让目标思考太多。” “你一上来就说什么二维生物、虚无的世界,我光琢磨这些词是什么意思去了,大脑一旦兴奋起来,你的催眠怎么可能起作用?” “您说的是。” 我起身向杨教授鞠了一躬:“我以为工作这么多年能有些进步,听您这么一说,才发现我要提升的还有很多。” “面对自己崇敬的人会妄自菲薄,这才是你最大的缺点。” 杨教授看着我认真说道,随后又从躺椅底下拿了个小马扎给我:“说吧,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不会只是想看看,我有没有老糊涂吧?” “我可从来没把您当老糊涂。”我呵呵一笑,接过马扎坐了下来:“是上面让我来的。” 杨教授疑惑的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1984、红星招待所、306号房。” 我一句一顿的缓缓说道,这是一个非常、特别以及极其冒险的决定。 拿到笔记本那次入梦,我是在后期才初窥造神计划,然后来向杨教授寻求帮助。 而这次入梦才第三天,我现在暴露这个信息,很有可能会涉及到“未卜先知”,进而引起梦境坍塌。 但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上天保佑,我的冒险没有白费,在我说完之后,杨教授的眼神开始变了。 直到这一秒钟之前,杨教授都是一副温润和蔼的学者模样。 而在我说出那场会议的时间和地点后,杨教授的眼中先后出现了警惕、怀疑、思索和审视的神情,并且我能看出这么多种情绪,也说明他的心态开始乱了。 计划第二步——以重磅消息对目标造成精神冲击,从根本上扰乱其思维模式,成功。 最后,杨教授的眼神定格在了“端详”,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样:“我不知道你也加入了。” “就像我之前不知道您加入了一样。” 我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之前我猜测造神计划项目众多,参与者之间很有可能并不熟悉,而杨教授的反应证明我猜对了。 “你是哪个部分的?” 杨教授继续用端详的眼神看着我,同时做了一个手势——右手摊开,中指、尾指伸直,回扣食指和无名指后,再用拇指打横按住。 “我属于zs-063项目。” 这个答案是我事先想过的。 075是基因工程、019是大脑开发,如果我说自己属于这两个项目,很有可能会和杨教授撞到一起。 我不知道063项目是什么内容,不过它在编号上比较后期,被关停的概率较小。 如果真有那么倒霉,我也只能认了。 至于杨教授那个对暗号一样的手势,我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照做。 如果是普通人,在听到我说出局内人才能知道的信息后,大概率会产生一定程度的信任。 但他是杨佩宁,那八成只是一个测试,我跟着做了才会暴露。 事实证明我又猜对了,杨教授端详的眼神里多了一丝玩味:“没想到他们会选你——不过以你的能力,倒也在情理之中。” “您过奖了。” 我露出个腼腆的表情,计划第三步——表现出局内人的状态,以此拉近关系,成功。 接着,我又换上公事公办的口吻:“近期我们的研究遇到瓶颈,需要众生那边的研究进行辅助,但我之前没露过面,连众生的门都进不去。” “所以负责人才向我透露了您的存在,据说您在众生的地位很高,再加上我和您的关系,或许……可以帮个忙?” 杨教授用一种看不出情绪的表情看着我:“为什么他不直接联系我,或者众生的负责人?” “项目的瓶颈期太久了,上面怀疑是有人尸位素餐,所以整个项目组都在接受审查——否则也不会让我这个顾问出来办事。” 我摊了摊手做无奈状,接着努力镇定自己的语气:“如果您不相信,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有道理。” 杨教授点点头,拿出一部老人机开始拨号。 与此同时,我的身上开始微微发痒,我知道杨教授偷偷在观察我的反应,所以即使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还是努力装出一副淡定的样子。 杨教授拨号的速度很慢,明显是为了给我制造压力,按完十一位号码后,指尖在拨号键上摸索了几下,终于还是将手机收了起来。 “算了,不麻烦了。” 杨教授说着,拿出一张白色的卡片:“这是我的门禁卡,如果有人怀疑是你偷卡,就向他做这个手势——” 说着,杨教授左手掌心向上,握住右手拇指后,又用右手的四指盖住左手的四指:“他们看到这个手势就会信你。” 我稍稍松了口气,计划第四步——主动提出验证,进一步打消目标警惕……成功?不会这么简单。 我起身走到杨教授身后,表面是想换个角度进行学习,实际只是怕他看到我思考的表情。 直觉告诉我,这是第三次测试。 第78章 胜半子 我拿到门禁卡之后就离开了,慢慢走了几十米,直到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彻底消失,才脱力似的瘫坐在了地上。 摸着口袋里的门禁卡,我又开始出现那种面对高山时的无力感。 和之前的测试不同,第三次测试,是一个真假参半的测试。 门禁卡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那个手势,杨教授的动作很娴熟,而验证身份的手势,通常只有第一次见面才会用到,是不需要这么娴熟的。 不过这是个好现象,真假参半的测试,意味着杨教授似乎开始信任我了。 计划第一阶段完成,接下来是第二阶段。 从学校离开后,我立即打车前往星迪大厦。 为了获得杨教授的信任,我又不得已的“未卜先知”了一次,我不知道这会造成多大影响,所以我现在必须抓紧时间。 晚上七点多,星迪大厦依然灯火通明。 我给了司机二百块钱,让他在路边等我,然后找到众生公司的正门,远远一看就发现事情有些不太好办。 正门的人流量更大,所以这里共有四道安检门和闸机,每道闸机旁边配了三名保安,共计十二人。 但不知道是杨教授打过招呼,还是我真就那么倒霉,十二个保安当中,大部分都是昨天追过我和肖海的! 不过我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进门之后直奔2号闸机口的李建国,然后当着他的面,拿出那张白色门禁卡刷了一下。 “等一下!” 李建国果然朝我走了过来,抓着腰间的电棍露出一抹冷笑:“你昨天还姓张,今天怎么姓杨了?” 我没理他,收好门禁卡抱起肩膀,装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我要见你们公司主管。” “可以。”李建国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请跟我来。” …… 十分钟后,我被带到了一间会议室,刚坐下不到一分钟,就有个领导模样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你什么职务?”我没等他开口就抢先问道。 中年人稍稍愣了一下:“我是安保部副主管,我叫……” “换个人。” 我再次打断他的话,拿出门禁卡放在桌上:“杨佩宁教授让我来的,我要见你们公司的主管,或者研究部的主管也行。” 中年人盯着门禁卡看了几秒,随后默默退出会议室,又过了两三分钟,带回来一个五十多岁、头发稀疏的微胖男人。 “你是杨教授派来的?” 微胖男人刚一进门就直接问道,同时做出了杨教授那个验证手势:“我要怎么相信你?” 我看了他的手势一眼,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杨教授的电话。 “教授,是我……对,众生怀疑我的身份……我认为还是您亲自说比较好——” 说着我将手机递给对方:“你应该认识杨教授吧?” 微胖男人接过手机转身出门,不到一分钟,他回来把手机还给我,又拿走了那张门禁卡,然后朝安保部副主管扬了扬头:“请他出去。” “是!” 安保部副主管答应一声,直接揪着衣领把我从座位上提起来。 我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一路被他像拎小鸡仔似的,直接丢出了众生的大门。 “你们完了!你们敢这么对我!我要告诉杨教授!把你们这些混蛋全都开除!” 我在众生的大门口跳脚大骂,看到几个保安拎着电棍朝我走来,又立刻闭上嘴转身就跑! “呼——” 坐进出租车,我捂着狂跳不已的心脏长出口气,然后连忙拿出手机,看到一个几分钟前的音频文件后,悬在嗓子眼儿的心才终于落了下去。 计划第二阶段,成功。 其实这次打着杨教授的旗号来众生,我本就没想过能查到什么东西,我唯一的目的就是那通电话。 在我几次三番要求见主管的前提下,那个微胖男人即便不是高层领导,地位应该也不会太低,而我将手机递给他的时候,已经偷偷按下了录音键。 根据杨教授对他说话的语气,能判断出杨教授在众生大概是什么地位,进而判断他在这件事里的参与程度。 同时,我打电话让杨教授帮我证明身份,就说明我没有做那个验证手势。 这对杨教授来说是一种警报,它意味着我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如果他接下来要利用我,就只能临时更改计划加快进度。 临时更改的计划,总是会有一些纰漏的。 通过那些纰漏,我可以进一步了解杨教授的真实目的,进而验证我要确定的第二个问题——我有什么值得杨教授利用的。 强压着激动地心跳回到家里,我找了一个音质还算不错的耳机,然后迫不及待的点开了录音: “杨教授。” 是那个微胖男人的声音,语气很尊敬,但这不能说明什么。 “他在你旁边吗?” 杨教授的声音很平静,但不是同级别之间的平等,而是一种上位者对下位者的亲和。 “他在会议室,我在门外。”微胖男人回答道,顿了顿又说道:“我按您说的做了,他没有反应。” “看来他确实察觉到了,这小子进步不小。” 杨教授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但是没有意外,这说明之前的猜测没错——他一直都没有真正相信我。 “杨教授,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他提什么要求了?” “还没有,他刚到不久。” “让他走吧,后续我来处理。” “好的——杨教授,我们即将能拿到第四阶段……” “别在这说。” …… 通话录音到这里就结束了,我摘掉耳机瘫在沙发上,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 这次博弈,没有像我想的那样一败涂地,反而我似乎还胜了半子。 但我没有丝毫欣喜,因为接下来才是最难的部分,我所有的招数都用完了,现在只能被动接杨教授的招…… 砰砰砰! 急促的拍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起身去开了门,来的是肖海和法医老胡,两个人的脸色都难看的像见了鬼一样。 “出事了。” 肖海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道是紧张还是爬楼梯累的。 我忽然想起录音中微胖男人说的“第四阶段”,顿时脸色微变:“秦玉林的尸体没了?” 肖海摇摇头:“比那更严重。” 第79章 物竞天择 “有酒吗?” 肖海刚坐下就问道。 我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记忆里他由于工作的原因,就连过年都很少喝酒。 见我没反应,肖海自己去开了冰箱,拿出一罐啤酒喝了个干净,然后又抱了几罐才回来坐好。 “事情有点多,先从最简单的开始——” 肖海单手开了易拉罐,另一只手从怀里拿出个文件袋扔给我:“刘祈的资料,人不错,就是年纪大了点,丧偶还带个女儿……你回头问问庄湘吧。” “问她干嘛?” 我随口反问,说完才想起上次编的理由:“我的意思是我先看看再说。” “我说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肖海喝了口啤酒,用一种无语的眼神看着我:“人家小姑娘的心思我都能看出来,你会看不出来?” “你不了解情况,别瞎掺和。” 我白了他一眼,可是说完这话自己也有点懵。 庄湘对我有好感我知道,但我一直在装傻、或者说拒绝,可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想了一会儿没有头绪,我只好收敛心神去看资料,共有14张,其中12张是基础信息。 我简单看了一下,除了身份信息之外,大部分是记录刘祈破过哪些案子,但我对这些信息没兴趣,引起我兴趣的是剩下那两张。 其中一张是停职申请,另一张是复职申请,申请理由都是空白,而申请日期的间隔正好是一年。 “那段时间他在陪孩子。” 肖海注意到我的目光,喝着啤酒道:“20年夏天,他休假的时候带老婆孩子出去玩,路过隧道时遇到了塌方。” “救援人员找到他们的时候,他老婆已经失血过多咽了气,他自己也深度昏迷,孩子被他们护在最下面,但因为长时间缺氧,造成了很严重的大脑损伤。” 我看了那份复职申请的日期:“用了一年才治好?” 肖海摇摇头,又灌了一大口啤酒:“他女儿成了植物人,一直到现在。” “……” 我看着资料没说话,上次催眠刘祈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追查造神计划是为了女儿,所以我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但我此刻还是有些动容,不是因为刘祈,而是因为我想起了那份保密协议。 在王强给我的那份保密协议中,我的名字就叫做刘祈。 或许那只是一个重名的巧合,但如果不是,我的人生就是此刻我手中这薄薄的十几张纸。 想到这,我又将资料翻回到第一页,在“家庭成员及关系”那一栏中,我看到了刘祈女儿的名字——刘晓星。 据我所知,这个名字有两种含义,一种是指启明星,另一种则是说天要亮了,星星即将隐没了。 我不知道刘祈取名时想的是哪种含义,但我此刻看着这个名字,心里没有任何特殊的感觉。 或许是我这部分的记忆被清除了,又或许我根本不是刘祈。 眼下线索太少,我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收起资料看向肖海:“资料谢了,现在说第二件事吧。” 话音刚落,老胡就在沙发上往前挪了挪——其实他还在门外的时候就很焦急,但肖海没提,他也不好开口,现在终于逮到机会了。 “秦玉林的dna有问题!” 老胡表情紧张、语速极快:“你知道吧?人类dna有23组染色体,但是秦玉林的dna有问题!有问题你明白吗?” “我能明白就有鬼了吧?”我一脸茫然的看向肖海:“翻译翻译?” “还是我来说吧——” 肖海又开了一罐啤酒:“一般不涉及他杀的尸体,由于身份明确,是不需要做dna的,但你昨天总说调包尸体什么的,我感觉不太对,昨晚就让老胡查了一下——” 说到这,肖海仰头灌了大半瓶啤酒:“检测结果显示,秦玉林的dna发生了突变……” “是很大程度上的突变!” 老胡在一旁激动道:“人类……不!不仅是人类!所有生物的基因,都在无时无刻的发生突变,这是一种生物进化的方式。” “但是这种基因突变的过程很慢,通常需要几万、甚至十几万年,才有可能会看到一点明显的变化。” 我琢磨了一下他的话:“你的意思是……秦玉林的进化速度加快了?” “不是加快!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老胡用力揪着稀疏的头发,整个人显得十分焦虑:“首先你要明白,物种进化的过程极其缓慢,但除非是生存环境发生颠覆性的变化,否则这种进化的最终结果是可以预见的。” “可是秦玉林的变化脱离了这个规则!他的外观还是人类,但是他的dna序列和正常人类相比,只有不到70%的相似度!” “正常的进化,是猿人到直立人再到智人,而秦玉林却从猿人变成了……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从生物学角度来讲,他绝对不是人类!” 我看着激动到语无伦次的老胡,又看看旁边闷头喝酒的肖海,突然感到了一丝违和。 老胡作为局外人,为这种发现而激动很正常,但肖海去过众生,他亲眼看过那些长鳞片的尸体,就算反应再慢,也该意识到众生的研究和基因有关。 可是我刚开门的时候,肖海的脸色甚至比老胡还要难看,所以他的紧张肯定另有原因,而这个原因他不想透露给…… “老胡——”我沉下语气看向老胡:“基因的事我不了解,但这件事听上去太离谱了,是不是检测结果出了问题?” “不可能!”老胡想都没想就猛一挥手:“我连续做了三次检测!三次都是同样的结果!” “那就是设备的问题。” 我继续保持淡定,同时换上循循善诱的口吻:“苹果树上长出了香蕉、设备故障——你觉得哪个可能性更大?” “……” 老胡被我问住了,神色复杂的低头思索了几秒,突然起身跑出了门。 “你这是饮鸩止渴。”肖海醉眼朦胧的看着我:“以老胡的性格,肯定是去找其他设备重新检测了。” “能拖住一天就够了。” 我盘算着时间笑了笑,然后把肖海手里的啤酒拿了过来:“你昨天就猜到众生在研究基因,如果只是一个基因突变,不会让你有这么大反应——还出什么事了?” 肖海没说话,又拿起一罐啤酒打开喝光,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小号的证物袋。 我凑近看了看,袋子里是些鱼鳞似的东西,一共四片,指甲盖大小,在灯光下呈淡青色…… 第80章 突变 我认出袋子里的东西,脸色微变:“这是那些尸体上的?” “昨天觉得会有用,就顺手拿了一点,让老胡验dna的时候,顺便给这东西做了检测。” 肖海的声音很平静,但我能听出这是极力压制的结果:“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摇摇头,神色也跟着凝重起来。 “这是人体皮肤组织形成的角质层,一种类似死皮的东西,但这不重要——” 肖海眼中的醉意消退了几分,马上又拿起一罐啤酒灌了下去:“当时,老胡被基因突变的结果吓了一跳,没看到这东西的检测结果。” 说完肖海又开了最后一罐啤酒,然后一言不发的喝了起来。 我等了几分钟也不见下文,只好问道:“你看到了?” “我宁愿没看到。” 肖海闭着眼睛怪笑起来,又拿出一个纸团扔给了我:“这是那些鳞片的dna检测报告,结果显示……它和秦玉林的dna序列完全相同。” 我正试着打开那团纸,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你的意思是,那二十多具尸体中,有一具的dna和秦玉林完全相同?” 肖海叼着啤酒罐点点头:“我找人问过,同卵双胞胎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但秦玉林是独生子。” “或许他有双胞胎兄弟,只是小时候被抱走了?” “你自己信吗?” “……”我沉默了几秒钟,心里已经猜到了什么:“你有什么打算?” “我要再去一次众生……” 肖海话没说完就睡着了,我叹了口气,先把他叼着的啤酒罐拿下来,又给他盖了张毯子,然后坐在他旁边思考起来。 不过五分钟后我就放弃了,不是我想偷懒,是我实在太累了。 白天和庄湘在游乐园玩了一天,傍晚和杨教授心理博弈,现在又听老胡和肖海说了这么多,体力和精力都已经严重透支。 继续在这个状态下思考,不仅效率低下,还有可能遗漏重要的细节,倒不如先睡一觉养足精神再说。 “按照正常的发展,刘祈明天就会现身,而肖海会在今晚梦到秦玉林,并且得到调包尸体的指令,到时候……” 我躺在床上琢磨明天怎么调包,脑子里忽然出现了另一个版本的记忆—— 在这个版本的记忆中,肖海在秦玉林跳楼的当晚就梦到了对方,并且得到了调换尸体的指令,只不过是在第四天才行动而已。 一个关于时间的记忆偏差,在旁人看来或许不算什么,但我却不得不重视起来。 当我开始思考时,两个版本的记忆都开始清晰起来,在主观上很难分辨真假。 于是我开始回想,这两段记忆分别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首先是“肖海在案发当晚梦到秦玉林”,我开始回想这件事,脑海中便出现了肖海的办公室。 当时我们刚应付完刘祈,但包括刘祈在内,所有人都知道那具尸体不是秦玉林,于是我问肖海为什么要调换,而他给我讲了梦到秦玉林的事。 那个场景,属于我记忆中第一次进入这个梦境。 接着我开始回想另一个版本,也就是“肖海在三天后梦到秦玉林”——什么都没有。 关于这个版本的记忆,我想不起任何当时的场景,它是突然出现在我脑子里的,而它出现的时间,应该是在我这次入梦之后。 起初我怀疑是梦境坍塌之类的原因,导致了我的记忆发生偏差,但这段记忆在第一天就出现了,那时候我连“众生”这家公司都不知道。 如此便只剩下一种可能——我的记忆在这次入梦之前被动了手脚。 以往入梦都是庄湘帮我操作,而这次帮我操作的人是王强。 从我们两个的关系来看,王强对我下手也在情理之中,但我不明白他的动机是什么? 在“对抗【大灾难】,拯救全人类”的目标之下,所有私人、甚至国与国之间的恩怨,都变成了无关轻重的小事。 王强或许腹黑、或许阴险,但他是一个极其专业的人,绝不会在这种时候公报私仇,除非…… “他认为这段记忆对我有帮助?” 我琢磨出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同时又想起在梦境边界、屏障后的另一个“我”写下的警告——不要相信王强!!! 两个对立的念头,在我的脑子里激烈交锋,我甚至仿佛听见了神经元放电时的声响! 就在这样一种大脑极度亢奋的状态下,我睡着了,不仅睡着了,还是一次极其深度的睡眠。 体感上我只是眨了下眼,甚至脑子里的交锋都还在继续,但是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我闭眼到睁眼之间的那段时间,被某种力量偷走了一样…… 嘭! “哎呦!” 客厅传来一声闷响和惊呼,我来不及细想连忙出去,原来是肖海从沙发上掉了下去,脑袋还在茶几上撞了个口子。 “你又不是没在我家睡过,至于这么激动吗?” 我调侃一句,拿出药箱帮他处理伤口,可直到我都完事了,他还是眼神直勾勾的坐在地上。 我想了想,慢慢的比出一个中指,肖海呆滞的眼神瞬间变得惊恐起来! “你怎么……难道那个梦是真的?” 肖海用力的搓着脸,连带着声音都有些扭曲:“难怪你一直说调包尸体什么的……你早知道了!是不是!” 我没回答他的问题,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道:“我知道你现在很难相信,但我们时间不多了,先换尸体,后面我再解释。” “换不了!”肖海的表情很痛苦,不知道是宿醉还是刚才撞的:“昨晚检测结果出来以后,老胡就已经上报了。” 我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后来呢?” “上级非常重视,连夜派了人过来,把秦玉林的尸体,还有相关卷宗全都带走了……对了!”肖海突然想到什么一拍脑门:“派来的人就是刘祈!” 我脸色一变,同时想起通话录音中,那个微胖男人说他们马上就能拿到“第四阶段”。 “刘祈是昨晚七点半左右出现的吗?”我试探问道。 肖海没说话,但他突然睁大的眼睛已经回答了我。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一方面是因为梦境的走向发生了变化,意味着这个梦境可能坍塌在即;另一方面,是我终于想通了秦玉林调包尸体的真正目的。 第81章 明修栈道 之前在众生的停尸房,看到那些尸体脚踝上的纹身后,我猜测秦玉林要求调换尸体,是不想让刘祈看到他真正的尸体。 但为什么不让刘祈看到尸体,我始终没有半点头绪——直到刚才。 有官方背景的众生、带队取尸的刘祈、第四阶段的样本。 三个关键词联系起来,我只能得出一个结论——秦玉林的真正目的,应该是不想让众生拿到他的尸体。 秦玉林和众生的恩怨我不清楚,但现在尸体已经落在众生手上,我必须尽快想办法补救,否则可能会引出什么大乱子…… 叮铃铃铃! 茶几上,我和肖海的手机同时响了起来,他的来电显示是“老胡”,而我的是“杨教授”。 我俩对视一眼,我拿起手机进了卧室:“教授,早上好。” “现在就不用说这些客套话了吧?” 杨教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你现在应该有很多问题吧?有时间来众生坐坐,我在这等你。” 电话挂断,我再回头看肖海,他那边的通话也结束了。 “老胡昨晚回去就被人打晕了,今早起来,发现样本和数据全没了!”肖海隔着客厅朝我喊道:“他让我赶快回去,查查是什么人做的。” “不用查了,我知道是谁!” 我叫住准备出门的肖海,闭上眼睛迅速思索片刻后,用一种极其认真的眼神看向肖海:“你得帮我办件事。” …… 中午十一点半。 我打车来到星迪大厦,刚往众生的正门走了几步,就被一个蹲在路边的人拉住了。 “怎么才来?” 那人戴着帽子和口罩,但他一开口我就认出是肖海。 “准备了一点东西。”我含糊回道,其实我是去找了张全,所以才不能告诉肖海。 说着,我远远朝众生那边看了一眼,眼下是午休时间,正门应该是人流量最大的时候,可现在里面只有四名保安,甚至就连闸机和安检都只开了一道。 这个情况让我有些紧张。 如果杨教授继续利用欺骗的方式,我还可以见招拆招,但看眼下这阵势,他应该是准备开门见山了。 我不喜欢做冒险的事,杨教授更是如此,他既然摆出这个阵势,就说明他有把握让我无法拒绝。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一种虚张声势,但我没法确定。 “进去以后就顾不上你了。”肖海往我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然后起身走到了我身后:“你搞定以后,就按照那天的路线跑,我会在地下停车场等你。” “防狼喷雾?”我看清他塞给我的东西,不禁有点诧异:“什么意思?我是去见教授,不是见流氓。” “还不如见流氓呢!” 肖海“嘁”了一声,见我表情不对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流氓起码会把‘坏’写在脸上,你看见了就会警惕,可是你那个教授……对吧?” 我白了他一眼没说话,但其实也有些认同他的说法。 进了众生的大门,那四个保安立刻朝我们走了过来。 我和肖海站定脚步,其中一个保安分别看了我们一眼:“请问哪位是杨教授的客人?” “我,他是我的保镖。” 我刚说完,另外三个保安立刻上前将肖海挡住。 最先说话的保安朝我微微鞠躬:“抱歉,杨教授说了,只见你一个人。” “那我不去了。” 我说完转身朝门口走去,肖海立刻跟了上来,这招以退为进屡试不爽——可偏偏这次出了意外。 我们出了门又走出十几米,眼看就要到路边了,那几个保安依然没有阻拦的意思。 “我说什么来着?”肖海压着嗓子小声道:“小狐狸跟老狐狸玩心眼,玩不过的……” 叮铃铃铃! 电话铃声打断了肖海的话,我拿出手机,果然是杨教授打来的。 “一起上来吧。” 杨教授说完就挂了电话,我朝肖海挑了挑眉毛,他回了我一个白眼。 重新进门,这次保安没有阻拦,只有先前搭话的保安过来为我们带路。 一路来到电梯附近,我偷偷朝肖海使了个眼色,他点点头把手放进口袋,那里有我们事先准备好的、装着臭豆腐汁的塑料袋。 很快,一股恶臭的味道弥漫开来。 保安抽了抽鼻子,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什么味儿?” “不好意思……”肖海捂着肚子声音痛苦:“我好像吃坏东西了,厕所在哪儿?” “等会!” 保安一脸憋气的表情,扭头朝安检的方向喊道:“来个人!带他去厕所!” 很快又一个保安跑过来,带着肖海朝厕所跑去。 “这钱花的真他妈冤枉!” 我小声嘀咕一句,捏着鼻子看向带路保安:“先上去吧,太臭了。” 保安明显也有同感,连忙带着我进了电梯。 几分钟后,我被带到了不知哪一层的会客室,房间面积不大,除了一张根雕茶海和两只木墩小凳外,再就没有别的东西,明显是临时布置的。 “来了?” 杨教授的声音响起,我回头看到他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一个我认识的人——江南大学生物工程教授,沈卫平。 不过在这次梦境中,我和沈卫平还没见过面,所以他看到我也没什么反应。 倒是杨教授,看到我自己在房间里有点惊讶:“你那个保镖呢?” “坏肚子,去厕所了。” 杨教授没说什么,招呼沈卫平坐上了仅有的两个木墩,然后自顾自的喝起了茶。 我眯了眯眼睛,瞬间领会了杨教授的用意。 这是一种心理上的压迫,我没有座位,只能站在旁边和他们聊,再加上他们此刻对我的忽视,都是为了在谈话开始之前,在气势上先压我一头。 不过所有心理技巧都有一个弊端——看破了,就很难起作用了。 我心里冷笑一声,按照计划提出了第一个问题:“教授,秦玉林的尸体在这里吧?” 杨教授洗着茶具没理我,倒是沈卫平回头看了我一眼:“你确实有点小聪明。” 这个答案等于默认。 我故作思索的点点头,继续按照计划提问:“秦玉林曾通过某种方式,要求我们换掉他的尸体,这说明他不想落到你们手里,为什么?” 这个问题是我仔细想过的,在说出信息的同时保留一部分信息,可以让杨教授摸不清我知道多少,进而在试探的过程中,透露一些他原本不想透露的信息。 只可惜,杨教授根本没理我的套路,只是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我:“先做个心理测试,通过了,我才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我看着他没说话,直觉告诉我这是个坑,毕竟以杨教授的能力,在测试中加入一点心理暗示实在太简单了。 但为了肖海那边的行动顺利,现在就算知道有坑,我也只能往里跳了。 第82章 暗度陈仓 我在杨教授旁边的地上坐了下来,好像完全不在乎没有座位。 杨教授看着我笑了笑,随后给我倒了杯茶,又端起自己那杯喝了起来:“知道‘电车难题’吧?” 我点点头:“一条铁轨上绑了五个人,有一辆电车向他们驶去,只要扳动道闸杆,就可以让电车驶向另一条轨道,但那里也绑着一个人。” “记得挺清楚。”杨教授笑了笑,转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我:“你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 我不假思索的实话回道:“救五个人,我会因为谋杀触犯法律;救一个人,我会因为‘不作为’害死了五个人,而受到道德上的谴责——所以才叫做‘难题’。” “我收回之前的话。” 沈卫平喝着茶冷笑起来:“你没那么聪明,连这么简单的数学题都算不清楚。” 杨教授笑了笑没说话,这个反应明显是想看我如何应对。 于是我也没客气,起身给沈卫平续了杯茶:“沈教授是吧?您这么擅长数学,那我来为这道题加几个条件?” “什么条件?” “假设——一条轨道上绑了1000名孕妇,而另一条轨道上,绑着1004名幼儿园的孩子,同样的四人之差,您会怎么选?” 沈卫平的脸色难看起来:“孕、孕妇怎么能算是一个人?” “所以您选择牺牲1004名幼儿园的孩子?”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沈卫平鼓起了掌:“您果然擅长数学啊!” “你……” 沈卫平涨红着脸想说什么,看到杨教授摆手又坐了回去。 “咱们言归正传——” 杨教授又看向我:“如果两条铁轨上都是普通人,在不涉及法律和道德的前提下,你会怎么选?” 我垂下眼睛思索片刻:“我选不出来,但您添加的条件,似乎想让我救五个人。” “这是一个概率问题,活下来的人越多,发展出的可能性就越多……这个道理你明白吧?” 杨教授没有直接回答,可是他的话却让我心头一跳。 “什么可能性?” 我尽量想装出平稳的语气,但很明显我失败了,就连我自己都能听出我声音中的颤抖。 杨教授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沈卫平也朝我投来审视的目光。 房间里的气氛陡然凝重起来,这个变化让我确定了我的猜想——杨教授他们在做的研究,是为了解决某个暂时没有办法、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未来的事情。 【大灾难】。 “您听说过联合政府吗?” 我继续看着杨教授问道,他没有回答,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思索,说明他对这个词汇非常陌生。 我的心跳开始加快,根据王强给我的信息,联合政府是在发现【大灾难】的苗头之后才组建的。 2024年,联合政府还没有出现,却已经有人在研究应对的办法,这明显是不合逻辑的,所以有可能是王强在时间上骗了我。 但这还有另一种解释,那就是【大灾难】的苗头早已出现,只是为了避免民众恐慌,所以才一直秘而不宣。 直到多年之后,事情彻底瞒不住了,“联合政府”才在稳定民心的作用下应运而生。 我深深的吸了口气,直觉上我更偏向前者,但如果只从逻辑客观分析,明显是后者更站得住脚。 “你们在研究什么?”我第三次向杨教授发问。 这个问题的答案,关系到究竟是哪种解释,所以我的眼神很坚定,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定。 杨教授能看出我的坚定,思索片刻后给我倒了杯茶:“希望。” “什么意思?” “这就要让沈教授来说了。” 沈卫平闻言一怔:“他现在还不是……” “说吧。” 杨教授无所谓的笑了笑,给我刚喝完的茶杯续上了水:“结果已经注定,提前说了又能怎么样?” 沈卫平神色复杂的盯着杨教授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泄气似的沉下肩膀:“上个月13号,市区向北120公里处,发生了一场4.9级的地震——你听说过吗?” 我摇摇头,沈卫平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因为地震发生在山区,没有造成人员伤亡,所以连新闻报道都没有。” 我狐疑的看着沈卫平,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因为没有人员伤亡,一场4.9级的地震就这么忽略了。” 沈卫平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或许你觉得这没什么,但如果我告诉你,那里每年都会发生地震,你会怎么想?” 我将那个位置代入了地图,随即疑惑起来:“那个地方好像不是地震带吧?” “确实不是。” 沈卫平点点头:“但从1981年开始,那里每年的7月13号,都会发生一次地震,同样的位置,同样的震源深度,甚至连震级和持续时间都一模一样。” “1981?” 这个年份让我心头一紧,造神计划那场会议在1984年,直觉告诉我这两件事必有联系。 “第三次发生地震的时候,就有人发现了端倪,于是……” “老沈,差不多了。” 杨教授开口打断了沈卫平,又将我刚喝完的茶杯倒满了水:“接下来的事情属于内部信息,除非你加入我们,否则我们不能透露。” “我加入。”我想都没想就直接点头。 我今天过来就是为了知道真相,这时候犹豫反而显得奇怪。 “你小子真是一点都不藏着啊!” 杨教授哭笑不得的拍了我一下:“你现在说加入,你觉得我会信吗?” 我正想用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应对,杨教授突然重重的点了下头:“会!” 我一怔,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 再回过神,我已经全身脱力的躺在地上,杨教授坐在我旁边,一只手轻轻拍打着我的胸口。 “别紧张,很快就结束了。” 杨教授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看着茶海边缘露出来的一角茶杯,突然有种遭了报应的感觉。 来赴约之前,我曾预想过杨教授会给我下什么套,可我万万没想到,他给我下的居然是药! 不过好在我留了后手,只要…… “肖海不是去厕所了吧?” 杨教授的话让我心头一紧,而他接下来的话,更是让我瞬间变了脸色! “希望你没让他去样本储藏区放火,不然他就被你害死了。” 第83章 第三个疯子 看出我的反应不对,杨教授的眼神也古怪起来:“这就是你的计划?自己过来吸引我的注意,掩护肖海去放火毁尸?” “你知道我的计划?” 我的脸色难看起来,却不是因为肖海可能遇险。 虽然这么说不好听,但我确实不在乎梦境中这个肖海的死活,毕竟只要这个梦境还在,他就会一直存在。 我在乎的,是这个肖海能否信任,以及如果他背叛了我,我要怎么去毁掉尸体。 杨教授没理会我的问题,脸色一变急匆匆的出了门,几分钟后再回来时,表情又明显放松了不少。 “下次制定计划之前,最好先了解一下情况。” 杨教授坐回到木墩上,用一种无奈的表情看着我:“每个样本储藏间,都配备了红外测温仪,检测到异常升温,就会立即封闭房间,然后灌注大量的二氧化碳。” “那肖海……” “不用担心,我已经派人去附近守着,看到他就会带过来。” 杨教授没等我说完就摆摆手,然后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其实我们不是敌人,就算是肖海,也可以成为我们的一员。” “就像刘祈一样?” “对。” 杨教授十分爽快的点头承认,“现在还有什么问题?” 我还没说话,一旁的沈卫平忽然道:“老杨,你有完没完?不是催眠吗?怎么还聊上了?” “他现在一肚子问题,脑子根本静不下来。” 杨教授又叹了口气,在我身边坐了下来:“你应该很好奇,我怎么知道你们想要毁尸?对吧?” 我点点头没说话,同时暗掐大腿,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我想毁尸,是因为这个梦境在正常的发展下,众生是没有拿到秦玉林的尸体的,现在走向发生改变,我又没办法把尸体偷回来,所以只能想办法毁掉。 但这些事情杨教授不可能知道,所以他认为我想毁尸的原因,八成就是秦玉林和众生闹掰的原因。 “我想想从哪里开始说……” 杨教授眯起眼睛,过了近一分钟才终于开口:“你应该知道我们在这里研究什么吧?” “基因改造。” 杨教授点点头:“我们培养新人类,是为了让他们能在一个地方活下来——你不需要知道这个地方在哪儿,只要知道那里很危险就够了。” “想在那个地方活下来,除了身体素质,还需要极强的心理素质,这就是我负责的工作,通过心理暗示和催眠,对这些新人类的心理素质进行强化。” “这和秦玉林有什么关系?” “他原本是研究员,但因为太过激进被开除了。” 沈卫平在一旁插话道,说着神色古怪的看了杨教授一眼:“本来他应该忘掉在这的记忆,可不知道催眠出了什么问题,他不仅没忘,反而变得更激进了!” “他离开以后一直在私下研究,甚至用自己来做实验,结果还真被他搞出了东西,于是他又提出,要以‘实验体’的身份重新加入” “你们没同意?” 我以为这是秦玉林和众生决裂的原因,没想到沈卫平却摇了摇头。 “我们同意了,并且还让他主导了实验。” 沈卫平说着,忽然露出疑惑的表情:“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回来以后主导的实验全失败了,他觉得是我们嫉妒他故意捣乱,然后大闹一场又离开了。” 我听到这觉得不太对:“那他说什么‘虚无的世界’是怎么回事?” “这个我来说吧。” 杨教授重新抢回话题:“秦玉林离开之后,我一直想找他回来清洗记忆,可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派的人找遍了所有他常去的地方,始终一无所获。” “直到半年后——就是他跳楼那天,他突然出现在这里,说什么发现了世界的真相,然后就去天台了。” 我狐疑的看着杨教授:“你找了秦玉林半年,他出现的时候居然没叫人抓他?” “当时我不在这。” 杨教授从容回答,接着又笑了笑:“而且人都死了,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 “有意义!” 沈卫平一巴掌拍上茶海,把杯子都震掉了两只:“秦玉林第一次清洗记忆失败,我就怀疑你有问题!前几天他出现,也是你故意把他放跑的!” “沈卫平,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杨教授眯起眼睛看向沈卫平:“我解开了你的记忆封锁,让你参与到人类最伟大的计划之中,如果你继续口无遮拦,我不介意再把你踢出去。” 杨教授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温和,但却让沈卫平的表情瞬间僵硬,甚至张了几次嘴都没敢出声。 我在旁边听着,突然感觉灵光一闪—— 从杨教授的话里不难听出,他拿到名单之后,也像我一样去找了名单上的人。 所以我记忆中、第一次去找沈卫平的时候,他已经是恢复记忆的状态,后面被我催眠,其实只是在配合演戏? 我闭上眼睛回想当时的场景,沈卫平被催眠后,只说了一个“新人类永生不灭”。 既然知道沈卫平是在演戏,这个信息就是杨教授想要透露给我的,但杨教授并没有被人控制,完全没必要绕这个弯。 所以在我没看到的地方,一定有某种原因,导致杨教授不能直接开口,会是什么呢…… 药物的作用,让我的大脑有点迟钝,不过既然是杨教授的计划,就一定和心理学有关。 于是我缩小了思考的范围,很快,一个答案出现了。 心理暗示。 将名单交给我的时候,杨教授不仅对我的调查表示鼓励,还用“争取时间”这种理由被刘祈带走,让我产生“不继续调查就愧对杨教授”的负罪感。 在这种心理的作用下,我一定会加紧调查,顺理成章的找到沈卫平,再从他那里得到“新人类”的信息。 因为是我自己“查”到的线索,所以不会有丝毫防备,这个信息便会悄无声息的、像种子一样根植在我的心里。 再之后,随着我的调查不断深入,这颗种子会在同类信息的浇灌下不断生长,心理暗示得到加强,直到最终彻底占据我的思维! 这是一场漫长的、无声无息的洗脑。 一旦成功,我会成为一个保留全部能力和思想,同时又甘愿被他驱使的傀儡。 看着一脸慈祥的杨佩宁,我突然感觉遍体生寒。 我不确定他要这样一个傀儡有什么用,或许是年纪大了找接班人,又或许是人手不够,想找一个信得过的左膀右臂。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从他迄今为止的行为来看,这个人都陷入了极度的偏执。 他疯了。 “不好意思——”杨佩宁威胁过沈卫平后,又一脸慈祥的看向了我:“我们继续。” 第84章 稳定发挥 前后不过一秒钟,杨佩宁就变回平时的学者模样。 “你今天先问了尸体的事,我就知道了你的目标,虽然不清楚秦玉林是什么时候找上了你,但他不想把技术留给我们,就只会让你做两件事……” “偷尸或者毁尸。” 我故作镇静的接话说道:“但这里安保严密,我带着尸体跑不出去,而想要毁尸,放火是最简单的。” “没错。” 杨佩宁点点头,接着又叹了口气,拿起我的茶杯:“其实我原本有一个计划,可以让你不知不觉的就来帮我……但你知道的太多了,我只能这么做。” 说着,杨佩宁已经把杯子递了过来,我有心挣扎可是全身无力,只能死命咬着嘴唇,不让茶水灌进来。 但只坚持了几秒,我就连咬牙的力气都没有了。 铃铃铃铃铃!!! 就在我牙关即将失守的时候,刺耳的消防警铃突然响了起来! “什么情况!” 杨佩宁手一哆嗦,半杯茶水都泼在了我的脸上。 温水的醒神效果不如冷水,但应激反应还是让我的精神振奋了一瞬。 趁着这个机会,我一把抓出防狼喷雾,连喷嘴方向都顾不上看就按了下去! 呲—— 喷气声响起,等我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脸上已经泛起了火辣辣的剧痛! “我屮!” 我大叫一声,茶水里那点药效瞬间消失,我整个人直接从地上弹了起来! 记忆里,我只在电影上看过防狼喷雾的效果,当时还觉得那些演员太夸张,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他们的演技不仅不夸张,甚至还远远不够! 那是一种钻心的疼,让人恨不得把肉都剜掉! 同时还有打喷嚏、流眼泪的一系列反应,最要命的是还不能呼吸,否则会感觉气管都跟着火辣辣的疼! “不知道这种刺激会不会提前苏醒?这次得到的信息不少,没存档就醒可太亏了!” 剧痛之下我又开始走神,但并没有持续太久,有人把一块冰凉的毛巾捂在我脸上,剧痛减轻的同时,也让我瞬间回过神来。 “你可真是活爹!防狼喷雾是这么用的吗?” 肖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从没觉得他的声音像此刻这么好听! “别废话!先走!” 我按着毛巾喊了一声,然后就感觉自己被人背了起来。 一阵剧烈的颠簸后,我被人放了下来,接着脸上的毛巾被拿走。 “肖……” “一会儿再说,先冲三分钟!” 肖海说着把我按成鞠躬的姿势,接着一捧凉水泼在我脸上。 洗了几次之后,虽然看东西还有点模糊,但脸上火辣辣的剧痛已经轻了不少。 “谢了!” 我用袖子擦了擦脸,这才发现我们在一个卫生间里,肖海正凑在门口听外面的动静。 短暂的轻松过后,我看着肖海的背影,心里忍不住涌出一丝怀疑。 杨佩宁从逻辑的角度,解释了他如何看穿我的计划,但还有另一个更简单的理由——肖海是他的人。 “老肖。” 我叫了一声,环视周围后,拿起一只装饰用的花瓶:“你不是在停车场等我吗?而且你怎么知道我会喷到脸上?还提前准备了毛巾?” “喷雾范围大,第一次用都这样。” 肖海听着外面没看我:“我那边搞定以后,在停车场等了半天没看到你,怕你出意外就回来看看。” “搞定了?”我皱起眉头的看着肖海的背影:“你把秦玉林的尸体烧了?” “没有。” 肖海摇摇头,我正要动手他又道:“没有焚化炉,很难把尸体彻底烧毁,我把秦玉林藏进了通风管道,又烧了几具其他尸体混淆视线,先拖几天再想办法。” “可是我听说有消防系统,点火会先锁门再喷二氧化碳?” “原来那是二氧化碳啊?” 肖海的声音里带着恍然:“我还以为是毒气什么的,拿湿布把气孔堵死了。” “停尸房里哪来的湿布?” “尸体上不是有白布嘛!怎么湿的——” 肖海摸着裤腰带转过身来,看到我手里的花瓶顿时一愣:“你要干嘛?” “……想装点水路上洗脸。” 我脑子急转找了个理由,同时已经不怀疑肖海了,因为我的问题都很随机,他很难事先准备好答案。 “别管脸了!先逃命吧!” 肖海一脸无语的看着我:“我本打算找到你直接去停车场,结果他们把路全封了,估计这会儿正一间一间的搜呢!” 我掬了捧水扑在眼睛上:“你有什么想法?” “浑水摸鱼。” 肖海指了指外面:“二楼正在疏散,搞两套研究员的衣服就能混出去,不过电梯是人工控制的,他们肯定重点守楼梯间,所以下楼会有点麻烦。” 经肖海提醒,我这才发现消防警铃还在继续,刚才听的时间太长,耳朵都有点适应了。 “杨佩宁急着抓我,肯定优先选择搜房间,再加上有对讲机可以求援,楼梯间的人不会太多,只要你动作快点,不给他们求援的机会就行了。” 我分析了一下情况,又想起什么看向肖海:“现在另一个问题比较棘手——我想再带走一个人。” “谁?” “沈卫平。” 细算起来,沈卫平应该是我今天最大的收获。 造神计划的最终目的是应对【大灾难】,这是王强明确告诉我的信息,而我一次次被投入这个梦境,至少证明了王强想查造神计划。 所以调查造神计划,一直是我的重中之重。 但在此之前,我只当他是一个普通的大学教授,虽然参加过最初的造神计划,却因为记忆封锁的时间太长,导致记忆模糊到没有价值。 可是今天我发现,他当时只是在配合演戏,这就意味着他掌握的信息,可能远远超过我的预想。 而这才只是1984年的造神计划。 几十年后,沈卫平再次加入,而经过这段时间的发展,造神计划如今的研究方向,应该会对【大灾难】有更强的针对性。 于是我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搞清楚这两次计划的项目内容,再通过比对,找出哪些项目被终止,又有哪些项目得到延续。 根据这种变化,即便不能推出【大灾难】的真相,至少也能排除一些错误方向。 或许在我之前,已经有人试过这个办法,但既然现在有机会,我总归是要试一次的。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沈卫平对杨佩宁心怀不满。 这种隔阂,可以让我轻易撬开沈卫平的嘴,如果再利用一些技巧,将这种敢怒不敢言的情绪放大出来,或许还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作用。 第85章 敌人的敌人 我已经在琢磨如何攻破沈卫平的心理防线,结果肖海直接拒绝了我的要求。 他的理由很简单,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跑出去,反正沈卫平又不住在这,出去了总有机会找他。 肖海说的很有道理,所以我也没再坚持,可就在我们准备出发的时候,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开门。” 外面的人只说了两个字,但我还是认出了他的声音,沈卫平。 肖海第一时间抵住了门,又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回头朝我打了几个手势,意思是只有一个人。 我摆手让肖海躲到门后,开门发现确实只有沈卫平站在外面,他一本正经的背着手,不过通红的眼睛和满身的水渍,都说明他刚才也被我波及了。 “非常抱歉,沈教授。”我憋着笑微微鞠躬:“刚才我也是没办法……” 沈卫平给了我肩膀一拳,力气不大:“算扯平了,不想被抓就跟我走!” “等一下!” 我叫住准备离开的沈卫平:“跟你走是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刚才听见你惨叫,就知道你也被喷到了,这层楼就这么几个卫生间,想洗脸还能去哪儿?” 沈卫平快速解释道,不等我开口又连忙催促:“我能想到,杨佩宁肯定也能想到,不想被抓就快跟我走!” “……好!” 我只犹豫了半秒,就叫上肖海一起跟着沈卫平离开。 理由很简单,这里是众生的地盘,如果沈卫平想害我们,直接带人来抓就行了。 我还怀疑过他是杨佩宁派来的,但是想了一下发现概率不大,眼下双方已经撕破脸,没必要再玩这种心机。 几分钟后,我们来到一间办公室。 沈卫平打开柜子,拿出两套研究员的衣服扔给我:“把衣服换上,我带你们出去。” “为什么帮我们?”肖海边换衣服边问道。 “不是帮你们,是帮我自己。” 沈卫平说着看向我:“你应该能理解吧?只要杨佩宁在,我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我不动声色的点点头:“你想取代杨佩宁?” “现在连‘教授’都不叫了?” 沈卫平朝我露出个玩味的笑容,不等我开口又严肃起来:“我想要什么跟你们没关系,不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应该可以合作吧?” “你想怎么合作?” “等他们搜完了整个公司没有发现,杨佩宁就会知道是我把你们带出去的,到时候他肯定不会放过我,而我会尽可能的激怒他,让他把我踢出局……” 或许是因为肖海在这,沈卫平故意没有把话说完,但我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我走上前去,微笑着向沈卫平伸出右手:“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 有了沈卫平的帮助,出逃过程非常顺利。 在路边告别了沈卫平之后,我和肖海先回了心理诊所,从保险箱拿了两支药剂后,又马不停蹄的赶到了沈卫平的家。 沈卫平的妻子前几年病逝了,孩子在外地工作,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住。 我们按沈卫平说的,在春联后面找到备用钥匙,开门进去以后,在卧室里躲了起来。 其实沈卫平的安排是让我们躲在厨房,但肖海信不过他,卧室外面有个小阳台,和邻居家的阳台隔了一米多远,万一有情况也方便撤离。 不过这份谨慎最终还是没派上用场。 晚上九点多,我们听到有人开门的动静,便将卧室的门开了条缝,正好看到沈卫平揉着太阳穴走进来,而且只有他一个人。 “我就说他没问题吧?” 我看了肖海一眼,随后直接开门走了出去:“沈教授……” 沈卫平看到我吓了一跳,连忙退到门口拿出了手机:“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不说清楚我就报警了!” “沈教授别紧张,我们是好人。” 我示意肖海出来,然后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是你约我们来的。” “我约你们来的?我都不认识你们!” 沈卫平还是一脸警惕,手机也没放下去过,这些行为都证明他完全不认识我们。 “还真让你成功了……” 我心里暗道一声,拿出备用钥匙捏在手里:“真是你约我们来的,不然我怎么知道备用钥匙在哪儿?” 沈卫平看到备用钥匙,表情稍微松懈了一点:“那我约你来干什么?” “杨佩宁封锁了你的部分记忆,你想让我通过催眠,将这部分记忆解锁,剩下的事,等你恢复记忆就全清楚了。” 沈卫平还保持着警惕的姿势,但表情已经开始犹豫:“我凭什么信你?” “你可以不信我,我也可以马上离开——” 我上前一步,注视着沈卫平的眼睛:“但你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了。” 这个弱点是沈卫平告诉我的,也是我相信他的理由之一。 如果一个人在提出合作的时候,愿意将自己的弱点暴露给对方,那么他至少对于合作是有诚意的。 沈卫平听到我的话,犹豫几秒钟后,终于放下手机走了过来。 我们沙发上落座,我拿出一支药剂给沈卫平,他果然怀疑有问题,于是我又拿出第二支,让他自己选了一支给肖海喝。 或许是这几天太累,肖海喝完十几秒就打起了呼噜,沈卫平等了一会而确定他没事,这才放心的把药剂喝了下去。 “沈教授,我是来帮你的,所以你可以完全相信我……” 我配合语速,以缓慢的频率轻轻拍着沈卫平的手臂,再加上药物的作用,很快他的身体就放松下来。 “你走在一片昏暗的树林中,周围雾气很浓,你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慢慢的走着,你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吗?” “不知道……” “你发现前方有一点微弱的亮光,你想去吗?” “嗯……” “你朝着亮光走去,发现了一座小屋,小屋的门口挂着一盏煤气灯,你看到门上有一块木牌,你能看清上面的字吗?” “……” “仔细看看,是你很熟悉的字。” “……” 沈卫平的沉默让我紧张起来,思索几秒才继续道:“有人来了,是你认识的人,他叫秦玉林,他有一只手电筒,照亮了那块木牌……现在你能看清了吗?” “***……” 沈卫平的声音突然含糊起来,我模仿他的发音试着念了几次,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他说的是:“大灾难……” 第86章 起因 我原本的计划,是根据沈卫平掌握的造神计划的信息,试着去推算【大灾难】可能的真相。 现在这个收获来的我猝不及防,甚至连拍打的动作都忘了。 足足几分钟,我才从那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怀疑。 我深吸口气,重新开始拍打沈卫平的小臂,同时尽量平稳我的声音:“沈教授,你再仔细看看,牌子上是什么字?” “大灾难……” 沈卫平的声音还是有点含糊,但已经比刚才清楚多了。 我手一抖,沈卫平也跟着抖了一下。 我反应过来连忙控制好力气,放缓语速继续道:“你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你试着推了一下,门开了,有一群小鸟飞了出来……” 沈卫平皱起眉头,表情看上去有些痛苦,不过这是正常现象,我放缓了频率开始等待。 十几秒后,看到沈卫平的眉头重新舒展,我又恢复到正常的频率:“你抓住了那些小鸟,把它们放进口袋里,你走进了小屋,摸到了电灯的开关——” 啪! 我在沈卫平的耳边轻轻打了一个响指:“灯亮了,周围的浓雾都散开了,你的意识开始慢慢恢复,你回到了城市、回到了家、回到了你最喜欢的沙发上……” “其实我更喜欢书房的椅子。” 沈卫平睁开眼睛看我,眼神已经和他进门时完全不同了:“你的手段比杨佩宁差远了。” “谁让他是老师呢?” 我笑了笑也不尴尬,拿起提前倒好的水给沈卫平:“所以你现在想起了多少?” “不多,但是够用了。”沈卫平伸了个懒腰,又接去水杯喝了一口:“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造神计划的起因。” 这个问题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 在这次入梦的过程中,杨佩宁和沈卫平都没透露过“造神计划”这四个字。 我现在说出来,就证明我并不是一无所知,如果沈卫平打算骗我,现在就需要掂量掂量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卫平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听过了。” 先声夺人成功,我故作神秘的笑了笑:“你只需要回答,这是我们合作的条件。” “还是年轻啊!” 沈卫平戏谑的笑了笑:“这场合作从一开始就不公平,现在我的记忆恢复了,不想合作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你刚才睡得很熟啊。” 我用暗示的语气笑了笑,然后拿起我的水杯喝了一口。 这是一个很拙劣的虚张声势,沈卫平过几分钟没感觉到头晕,就会发现他那杯水没问题。 但杨佩宁给他造成的心理阴影太严重了,这会让他在潜意识里,对研究心理的人产生忌惮,我现在只要保持淡定就够了。 沈卫平看到我的动作微微一怔,再低头看看自己的水杯,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你想耍我,我又何尝不想耍你呢?” 我向沈卫平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没有你,我可以查其他人,但你失去记忆,就连去找其他心理医生的想法都不会有——这场合作确实不公平。” 半分钟的沉默后,沈卫平绷不住了:“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先把解药给我。” “然后让你再反悔一次?” 这次换成我戏谑的笑了起来:“我是年轻,但我不傻,不如你试试痛觉刺激?” “嘶!” 我刚说完,沈卫平就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瞬间集合的五官证明他用的力气不小。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果断,看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前辈吓成这样,我也不禁有点愧疚,但也只有一点点而已。 “说说吧。”我将沈卫平的水杯放到他手里:“造神计划的起因是什么?” 沈卫平叹了口气:“还记得我今天说那场地震吗?” “从1981年开始,每年的7月13日,市北120公里处的山区都会发生地震,位置相同,震源深度相同,震级和持续时间也完全相同。” 我不假思索的复述道,随后皱起眉头看向沈卫平:“你想说那就是造神计划的起因?一场地震?” “那场地震只是一个引子。” 沈卫平摆手示意我稍安勿躁,回想片刻才继续道:“首先你要知道,这种具有固定周期、固定形式的自然现象,在自然界是非常罕见的。” “所以发现有规律的地震后,有一支考察队去进行了调查,前期的经过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提出了一个假设……” “地下存在一个结构稳定的空腔,因为周期性出现的其他因素。导致空腔发生谐振现象引发地震?” 我接着沈卫平的话试探问道,其实白天刚听到这件事,我就有了这个猜想,只是没来得及说。 现在说出来,也是为了告诉沈卫平,别拿我当什么都不懂的菜鸟。 沈卫平眯了眯眼睛:“有了假设,下一步就是验证,考察队搞到一台钻井设备,打了一条6.5公里长、从地面直达震源的井道,然后将一台探测设备放了下去——” 说到这,沈卫平一顿,掐了下大腿才继续道:“探测结果显示,空腔并不存在,那个位置只有石头,并且地质结构非常稳定。” 我露出怀疑的表情:“那怎么会有地震?” “听我说完——” 沈卫平又掐了下大腿:“当时他们以为是设备故障,就打算先回收检查一下,结果探测信号突然中断,等他们把设备拉上来,发现已经变成了一堆扭曲的废铁。” “井道坍塌被砸毁了?” “井道没有任何问题,只有探测设备毁了,而且后来换了两台设备,结果也都是一样。” 沈卫平摇头道,接着又换了一个语气:“转机是在一个月后发生的,他们因为长期驻扎在山区,所以在营地里养了一群鸡。” “1984年的7月13日,地震如期而至,有只鸡惊慌中落进井道,当时没人在意,可是地震结束后的一次常规探测中,那只鸡和变成废铁的设备一起上来了。” 我心里一动:“活的?” “井道直径,只比设备直径大了20公分,设备完全变形,那只鸡毫发无伤。” 沈卫平的嘴角抽搐几下,似乎想用笑来缓解气氛,结果失败了。 “嘶——” 我捏了捏眉心帮助思考:“或许那只鸡不在底部,而是井道中间的某一段……” 话没说完我就停住了。 井道直径只比设备直径大了20公分,除非在井道的内壁上,存在可以容纳那只鸡的凹陷,否则无论它在井道的哪个位置,都会被下落的设备一起带下去。 而人工开凿的井道,是不会存在那种凹陷的。 我更加用力的捏了捏眉心,可是只想出一个荒诞的解释——那条井道是活的,它会用物理方式破坏设备,但不会伤害鸡。 第87章 倒计时 “噗……咳咳!” 那个荒诞的念头,让我忍不住笑出了声,转头发现沈卫平在看我,又连忙干咳两声想遮掩过去。 可惜失败了。 “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这个谎言有点拙劣。” 我板起脸看向沈卫平:“地震发生在深山,没有任何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进行调查很正常,但这手笔太大了吧?钻井设备不便宜,更何况还要运进深山?” “我说了,那场地震只是一个引子。” 沈卫平面对我的质疑丝毫不慌:“类似这样的情况,仅在国内就有三十几处,或是地震、或是沙暴、又或是定期出现的海面漩涡——对于它们的研究从未停止。” “那为什么之前没有造神计划?” “谁说没有……” 沈卫平说着突然脸色一变,眼神也变得玩味起来:“你根本不知道‘造神计划’是什么,对吧?” “……” 我一时语塞,主要是不知道自己哪里露了破绽? 沈卫平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人类一直在研究这些异常现象,只是之前一直分散在各处,直到1984年——最初的‘造神计划’,只是将这些研究整合到了一起。” 我露出意外的表情,同时还有点疑惑:“那为什么要叫‘造神计划’?如果想搞清楚这些异常现象的成因,不是应该叫‘寻神计划’之类的?” “因为当时的研究目的,是想把这种成因武器化,有人觉得掌握这种力量,就可以和神明比肩,于是提议叫‘造神计划’——是不是很可笑?” 沈卫平用一种轻蔑的语气解释道,这个态度让我感觉他还没说完。 果不其然,他掐了下大腿又继续道:“不过后来随着计划发展,我们真的有了造神的念头——还记得那只鸡吗?” 我点头。 “其实在那只鸡之后,那支考察队又做过几次实验,慢慢的,他们发现了一个规律。” “无论在地下还是地面,也无论是什么设备,只要对震源位置进行探测,所用的设备要么故障,要么变成一堆废铁,唯独有一种东西例外——你要不要猜一下?” “人?” “是生物,动物植物都算。” 沈卫平纠正了我的答案,下一秒又纠正了自己的答案:“不过说是人也不算错,毕竟让猫猫狗狗下去调查,回来汇报也听不懂。” 我扯了扯嘴角,算是对他这个冷笑话的回应:“杨佩宁说研究基因改造,是为了让他们在一个危险的地方活下来,就是这件事?” “是,也不是。” 沈卫平点点头又摇摇头:“考察队发现规律后汇报了总部,总部又通报了其他各区,经过实验,发现这个规律适用绝大多数的异常现象。” “于是总部经过研究,决定组建一支小队进行实验,行动的地点定在一个水下溶洞,溶洞在一个死水潭的底部,水潭每年6月15日会突然干涸一天……” “等一下。” 我抬手打断了沈卫平:“听上去像是虹吸原理,这也算异常现象?” 沈卫平被我打断有点不高兴,翻了个白眼才继续道:“如果是虹吸,需要有一条水道连通两个水体,但那个水潭底部,只有一条7公里左右的溶洞。” “你继续。” 我抬了抬手,虽然他没有明说,但从他话里的意思不难听出,那条溶洞是死胡同。 “这次探索是实验性质,所以没有太多的科研任务,他们只要到达最深处,再出来就可以了。” “7公里的溶洞,脚程快的话,6、7个小时就能来回,而那个水潭会干枯一整天,时间是绝对够用的。” 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出意外了?” “水潭干枯后,他们第一时间进入溶洞,大概三个小时之后,通讯信号突然受到强烈干扰,再之后他们就失联了。” 沈卫平的语气沉重起来:“一周后,他们的尸体出现在水潭里,队伍携带的探测器、摄像机……所有可以用作探测和记录的设备,全部被毁。” “但尸检结果显示,小队11个人的死因都是溺水,并且尸体无论体表还是体内,都没有受伤的迹象。” 我抿了抿嘴唇:“所以你们认为,溶洞里的东西没有伤害他们,他们的死,是某种原因延误了行动,导致没有及时撤出来?” 沈卫平点点头:“如果人能像鱼一样在水下呼吸,是否可以避免这种情况?而且只要人能活着回来,即使设备被毁,也可以把他们听到的、看到的带出来吧?” “所以你提出了基因改造项目?” 我用笃定的语气问道,说完忽然有种微妙的违和感:“等一下——那些异常现象,有造成什么危害吗?” 沈卫平想了一下摇摇头:“据我所知,除了研究过程中的意外情况,那些异常现象没有直接导致过人员伤亡。” 那种违和感更明显了。 “那就又不对了——” 我捏着眉心组织了一下语言:“异常现象值得研究,但如果它们没有危害,这个规模就有点太夸张了。” “当年我也觉得很夸张,但有人支持我的研究,我没道理拒绝。” 沈卫平摊了摊手:“导致这种规模的原因,曾是最高级别的绝密,我也是前几年才听说的——你知道一天有多长时间吗?” “24小时。” 我脱口而出,想了想又改口道:“准确来说是23小时56分04秒,是地球自转一周所需的时间。” “这就是原因。” 沈卫平的表情古怪起来,那是一种努力想要保持镇定、但却无法完全压制恐惧的表情。 “地球自转的速度是变化的,平均每隔十年,会增加或者减少0.3%-0.4%秒——” 沈卫平说到这看了眼窗外,好像怕那里有人偷听似的:“而在那些异常现象出现之后,地球自转的速度加快了,虽然有时会减慢,但远远赶不上加快的速度……” 后面沈卫平还说了些什么,但我已经听不清了。 在听到“地球自转速度”加快的瞬间,我的耳边仿佛忽然响起庄湘的声音: “我们得到的信息只有一个倒计时……” “那是一个不断呼吸着的数值……” “数值在不断地增加或是缩减,但就观察的结果来看,数值整体呈现出加速衰减的趋势……” 第88章 一锅端 我是在沈卫平的拍打中回过神的。 “我对心理学没什么研究——”沈卫平的眼神里充满狐疑:“但你的表情,好像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我没理会沈卫平的试探,深吸口气整理好思路:“当年不遗余力的调查,是因为你们觉得这些异常现象,导致了地球自转加快,并且这个速度还会继续增加?” “不是‘我们’,我当年也是被隐瞒的那一部分。”沈卫平的表情有点苦涩:“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这样的。” “这就是你们认为的大灾难?” “难道这不是灾难吗?” 沈卫平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试想一下——地球自转速度不断加快,到最后只需要一秒就能完成自转,那会发生什么?” 我听到这个假设,不自觉的咬紧了牙:“离心力会把地球瞬间撕碎。” 沈卫平做了一个“就是如此”的手势,但我的违和感又出现了。 “既然情况这么严重,为什么造神计划在1984年被终止了?” “技术受限?资金受限?可能的理由太多了。” 沈卫平摇摇头,下一秒忽然换上神秘兮兮的语气:“不过我觉得……计划终止只是个幌子,有一部分核心研究,可能从来没有停止过。” 我心里一动,因为我也有同样的预感:“比如?” 沈卫平回想了一下:“当时我的项目没有起到作用,主要原因是受试者不具备专业的科研素质,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有人提出开发大脑潜能,来增加这些人的学习能力。” “梅清主导的zs-019项目?” 沈卫平的表情很吃惊,但是没有追问:“后来那个项目宣告失败,没多久计划也终止了。” “可是在我重新加入之后,发现这次的项目中,又出现了类似的研究,具体情况我不了解,只知道有很大的进展,绝不是几年就能搞定的——另外就是秦玉林。” 我心里一动:“他怎么了?” “这要从我的研究开始说起。” 沈卫平坐直了身体,似乎想表现的更正式一点:“你知道生物的dna,无时无刻都在发生突变吗?” 我对此了解不多,干脆摇头表示不清楚。 “人类dna双螺旋结构,会在自我复制的时候分解成单螺旋,在重组的过程中,碱基对的组成或者排列有概率发生改变,这会导致整段基因发生改变。” “就像造句游戏一样,同样的词,用不同的顺序排列,会让整句话的含义发生改变——这个过程,就叫做‘突变’。” 沈卫平像上课似的简单解释了一下,接着话锋一转:“我在1984年采用的方式,是尝试引导这种突变,在提升突变概率的同时,让dna发生我想要的那种变化。” “等到技术成熟,再将这种引导方式,完全复刻到实验体的身上,以此来加速实验体的进化进程。” 我抿着嘴唇试图理解,但很快就放弃了:“听上去好像和你现在做的不一样。” “因为现在这种方式,是秦玉林的研究成果。” 沈卫平抿了抿嘴唇,似乎有些不甘心:“他采用的方式,是一种类似‘生物嵌合体’的形式,简单的理解,就是将其他生物的基因,和人类基因进行融合……” “等一下!” 我抬手叫停沈卫平:“你的意思是,这种方式在1984年还没出现?” 沈卫平点点头,我的表情立刻古怪起来。 在秦玉林向我展示的、1984年那场会议的梦境中,招待所二楼墙壁上,已经画了那六种动物,如果这个研究方向还没出现,那些画的作用是什么? 我想了一会儿没有头绪,只能先把这个问题记下,然后抬手示意沈卫平继续。 “几年前,杨佩宁找到我,恢复我的记忆之后,问我要不要重新加入,我本以为是继续从前的研究,可他直接把秦玉林的研究资料都给了我。” “秦玉林是在你之前加入的?” 我瞬间理清了逻辑,同时发现了一个bug:“可是据我所知,秦玉林所有关于生物工程的知识,都是成为教授以后跟你学的。” “谁说的?” 沈卫平面露茫然:“他确实不是生物工程专业,但他大学时的辅修成绩很好——这又不是小学数学,如果是临时抱佛脚,怎么可能当上教授?” “可是……” 我话没说完就停住了,因为我突然想明白了。 上次催眠沈卫平的时候,他已经被杨佩宁恢复了记忆,就像那个新人类的信息一样,“秦玉林是他半个学生”这种话,多半是他随口编的。 只可惜那是另一次梦境的事,我没法向沈卫平求证。 “你继续。” “我说完了。” 沈卫平一摊手:“秦玉林在我之前加入,还有一些项目的进度,明显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完成,这些情况唯一的解释,就是造神计划一直在暗中进行。” 其实我也一直有这种预感,于是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你应该没有问题了吧?那我们现在开始聊正事?” 沈卫平拿起那杯疑似下药的水喝了一口:“你不知道第一次造神计划是什么,我就发现你在虚张声势了,但我还是回答了你的问题,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想利用我。” 我毫不意外的笑了笑:“你的记忆恢复了,下一步就是取代杨佩宁,但靠你自己做不到,否则不会把他留到现在。” “我讨厌研究心理的人,不过和你们聊天还是很愉快的。” 沈卫平哈哈一笑算是默认,接着又换上严肃的表情:“其实这对你也有好处,对于整件事情的真相,杨佩宁知道的比我更多,如果能把他催眠……” 后面的话沈卫平没说,不过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他想取代杨佩宁的位置,不是简单的把人弄死就可以了。 沈卫平必须拿到对方所掌握的信息,这样才能发挥同样的作用,否则很快就会被“上面”派来的人取代。 而那些信息,对我来说也同样重要。 所以我只犹豫了半秒就做出决定,可就在我准备点头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声响。 喀啦、喀啦、喀啦…… 沈卫平明显也听到了,我们两个对视一眼,同时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是防盗门,准确来说是门上的锁。 我看向沈卫平:“你不是独居吗?找后老伴儿了?” 沈卫平摇摇头还没说话,防盗门突然被人打开,刘祈带着一群黑衣人鱼贯而入,几下就把我们三个按在地上。 让我有些无语的是,整个过程中,肖海的呼噜声都没停过。 “我就说怂了一辈子的人,怎么突然敢反抗了……你果然是故意的啊。” 尘埃落定后,杨佩宁笑呵呵的走了进来,看上去一如既往的慈祥和蔼。 第89章 挑拨离间 黑衣人的力气很大,我被按在地上喘不过气,但我对这个情况并不意外,或者说我早就猜到了。 按照沈卫平的计划,他送我们离开后,会被杨佩宁发现背叛,之后他会故意激怒对方,让杨佩宁封锁他的记忆、并踢出项目。 再之后,一无所知的沈卫平回到家中,我负责解开他被封锁的记忆,让他的身份化明为暗,作为交换,他会提供我想知道的信息。 但就像杨佩宁说的,此前沈卫平一直唯唯诺诺,突然反抗是很奇怪的。 所以杨佩宁在众生找不到我,一定会找沈卫平碰碰运气。 不过我确实没想到他来的这么快。 心里想着,我又瞥了一眼刘祈,心情瞬间就复杂起来。 在得知我有可能是刘祈之后,我对这个人的感觉就很复杂。 但我现在的复杂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我不确定他这次现身,是作为npc、还是“锚点”出现的。 如果是前者自然不用在意,但如果是后者,就意味着我的调查方向出了错误,需要进行修正。 这种感觉就像在考试的时候,本来已经信心满满准备交卷,监考老师突然走到身边说:“都把答案再仔细检查一下……” 这是很搞心态的。 不过我没纠结太久,无论刘祈是以哪种身份出现,我的调查都要继续下去。 即使他是作为“锚点”出现的,我只要给今天获得的信息打个问号,保持警惕的同时加以验证,这样至少能获得真实的信息,以后早晚会有用处。 而眼下就是最好的验证机会。 我迅速转动眼珠扫视周围,杨佩宁带来的人不多,算上他和刘祈也才八个,不过这些人都训练有素,和众生的保安不是一个级别,除非—— 我看了眼还在熟睡的肖海,摇了摇头,在心里把“武力解决”的选项划掉。 硬的不行,软的…… 就在我琢磨怎么破局的时候,杨佩宁已经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偏头看到垃圾桶里的两支药瓶,又朝我投来个无奈的眼神:“你还需要药物辅助?”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是您教的。” 我冷眼看着杨佩宁,挑衅的态度非常明显,毕竟我们已经撕破了脸,这个态度才不会显得奇怪。 杨佩宁笑了笑,又把目光投向沈卫平:“沈教授,我一直说你想问题的方式太简单,现在信了吗?” 沈卫平冷哼一声:“你现在想做什么?再封锁一次我的记忆?” “没错,不过这次还要再加一道保险。” 杨佩宁说着,抬手指了指一旁的刘祈:“封锁你的记忆之后,他会带你去一个养老的好地方,除了不能和外界联系,你可以在那里做任何事。” 沈卫平脸色一变:“你要把我关起来?” “是保护。” 杨佩宁说完,叫人押着沈卫平一起进了卧室。 刘祈走过来在茶几上坐下,低头看我:“你就是杨教授的学生吧?” 我和刘祈在这次梦境里还没见过,于是我装成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这都能看出来,你也是学心理的?” “以前为了工作,跟杨教授学过一阵——我跟他是同行。” 刘祈朝肖海的方向转了下眼珠,本意应该是想做个指示,可他看到肖海之后,视线却突然定住了。 我心头一紧,急忙开口吸引他的注意:“你是官方的人?怎么会听杨佩宁的指挥?” 刘祈又看了肖海几秒才看向我:“你不是发现众生有官方背景了吗?现在装糊涂还有什么意思?” 我尴尬的笑了笑:“所以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不知道,我只负责执行命令。” 刘祈摇摇头,说着又朝肖海看过去了。 “我们可以合作!” 我压着嗓子叫了一声,然后背着身后的黑衣人,用口型对刘祈说了五个字。 刘祈反应了一下才明白我的意思,接着瞬间变了脸色:“你怎么……”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以相信我。” 我用笃定的眼神看着刘祈:“你参与这件事的时间也不短了吧?你觉得还有继续坚持的必要吗?” 刘祈看着我没说话,但是微微颤动的眼珠,说明他此刻正在急速思考。 半分钟后,刘祈的眼神稳定下来:“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朝肖海的方向看了一眼:“帮我。” “怎么帮?” “……我还没想好。” 刘祈的眼神又闪烁起来,这次的时间更长,差不多有五六分钟。 还没等他做出决定,卧室的门忽然打开,杨佩宁首先走出来,然后是两个黑衣人抬着昏睡的沈卫平。 刘祈瞬间恢复平时的状态,起身朝杨佩宁走去:“结束了?” 杨佩宁点点头,刘祈又朝那两个黑衣人摆了摆手,他们便把沈卫平抬出去了。 “到你了。”杨佩宁坐到沙发上看着我:“你……” “等一下。” 我打断杨佩宁,然后转头看向刘祈:“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刘祈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直白,不由得愣了一下,而这一瞬间的错愕落在杨佩宁眼中,就变成了迟疑。 “你们有合作?” 杨佩宁发问的语气非常笃定,明显已经认定了刘祈的“背叛”。 刘祈下意识想要解释,又忽然意识到什么,苦笑着看了我一眼:“逼上梁山是吧?行,我跟你合作。” 接着刘祈一摆手,按着我和肖海的黑衣人立刻松手。 我从地上爬起来,又拍了拍一旁“熟睡”的肖海:“起来吧,没必要了。” “我辛辛苦苦装了半天,你就这么给我拆穿了?” 肖海翻着白眼爬起来,又一脸怀疑的看向刘祈:“你就不怕他骗你?” 我看了刘祈一眼:“他不会的。” “我能帮晓星。” 这就是之前我跟刘祈说的五个字。 刘祈之所以参与进来,唯一的动机就是女儿,而他参与这么多年没有进展,肯定会对这件事产生质疑和迷茫。 再加上刚才我那句话,已经让杨佩宁对他产生了怀疑,或许怀疑的程度不深,但这种隔阂,会成为他被踢出局的风险。 如此一来,刘祈除了帮我,再没有其他选择。 随着刘祈做出选择,局势也在瞬间对调,但我此刻的心情却凝重起来。 就在刚才,我不经意的朝窗外看了一眼——星空上挂着两个月亮。 第90章 疯子的想法 那是两轮弯月。 从我的视角看来,它们隔着一米左右的距离互为镜像,就像有人在天空上放了一面巨大的镜子。 不过被镜像的只有弯月,甚至连它旁边的金星都没有被镜像,所以我很轻易就能分辨出,左边那轮弯月是假的。 但我此刻没有丝毫的欣喜,因为这种“不合理”的现象,是梦境即将坍塌的征兆。 “我们开始吧。” 我看向杨佩宁,语气不自觉的急迫起来:“第一次的造神计划,是把研究异常现象的项目做了整合?” 杨佩宁看着满屋子的人:“你确定要当着他们的面说?” 我看了眼窗外,那两轮弯月似乎离得更近了一点:“确定。” “……是。” “那些异常现象和地球自转速度加快有关?” “只是怀疑。” “第一次造神计划的终止是个幌子,核心项目一直在研究?” “不算是核心,只是一些当时没有遇到技术壁垒的项目。” “最后一个问题。” 说到这,我抬手指了下肖海:“他查到,众生的样本储藏室里,至少有一具尸体的dna和秦玉林完全相同——那些受试者是怎么来的?” 其实对于这个问题,我已经有了大致猜想,但我还是要听杨佩宁亲口说出来才能确定。 “你知道人类的基因有多复杂吗?” 杨佩宁微微转头看着我,眼神里糅合了非常多的情绪:“在动物身上实验成功的方式,在人的身上未必成功;在一个人身上成功的方式,在另一个人的身上也未必成功。” “所以你们……” 我想追问,可是那个答案却让我的嗓子一阵阵发紧。 “你们在用克隆人做实验?!” 一旁的肖海惊呼道,刘祈的神情也在瞬间严峻起来。 1997年,世卫组织作出决议,明确指出利用克隆技术复制人类个体,无论在人伦道德、还是法律层面上,都是不可接受的。 不过就算是禁令也要因地制宜,如果是为了调查【大灾难】而踏入禁区,至少在我看来是可以接受的。 但很可惜,这不是答案。 “他们做的不是克隆。”我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过度用力让我的面部肌肉都开始抽搐。 “没错,确实不是克隆。” 杨佩宁露出个古怪的笑容,同时把身体往我这边偏了偏:“看到了吧,普通人永远不会理解我们在想什么。” “咕噜!” 我喝了口水,然后用力的咽下去:“那你怎么确定我能理解?” “因为我们是一类人。” 杨佩宁转过头来看着我,那种冷漠中带着狂热的眼神,和我第一次见到的秦玉林一模一样:“在普通人的眼里,我们都是疯子,只是你不想承认罢了。” “!!!”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突然攥紧。 我的眼前开始发黑,同时我的大脑开始混沌,无数的念头不受控制的横冲直撞,仿佛要和我的意识同归于尽! 啪! 一声脆响,让我从那种狂躁的混沌中脱离出来。 我深吸口气定了定神,这才发现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了地上,肖海保持着抬手的姿势,跨坐在我的胸口上,而我的右脸此刻正泛着火辣辣的疼痛。 “你有病啊!”我一把将肖海推开:“闲着没事打我干嘛!” “我们再不动手,他就被你掐死了!” 刘祈在一旁冷声说道,我这才发现杨佩宁翻着白眼躺在沙发上,脖子上还有一对手掌形状的淤青。 我晃了晃脑袋,有点不敢相信:“这是我干的?” “需要验指纹吗?” 刘祈冷笑着看了我一眼,又随手拿起个水杯递给我:“说你是疯子就要杀人?不至于吧?” “还有!”肖海在一旁补充道:“如果不是克隆,dna怎么会完全一样?” 听到这个问题,那种狂躁的混沌又开始出现。 我抓起水杯泼在脸上,借此将那种情绪压制下去:“克隆体也需要从胚胎开始发育,以他们对于实验体的需求来说,效率太低了。” “诶?好像是这么回事!” 肖海恍然大悟了一下,但也只有一下:“可是dna怎么解释啊?” “是……” 我的嗓子又开始发紧,一连做了十几次深呼吸,才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蚯蚓。” 肖海一副“你说啥?”的表情,刘祈则是猛地回头看向杨佩宁,这个动作意味着他听懂了。 “把一条蚯蚓从中间切开,过段时间,就会得到两条dna完全相同的蚯蚓,而且人体修复的速度比发育更快。” 刘祈自言自语似的轻声念道,然后用一种不敢相信的眼神看向了我:“你的意思是,他们先用蚯蚓的基因改造了人,再把人……” 后面的话刘祈没有说,但这次就连肖海都听明白了。 “这他妈是正常人能想出来的?!” 肖海怒骂一声,抬脚想踹昏迷不醒的杨佩宁,犹豫了一下又改成跺脚:“疯子!真他妈是疯子!” 刘祈没有像肖海一样骂街,但也是一脸骇然的表情。 认识他这么多次以来,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不过我现在已经没心思关注他们了。 从猜到答案的那一秒开始,我就想到了自己——准确来说是现实中、躺在入梦仪上的自己。 我不知道这种“分裂”是上下分还是左右分,但我确实只有半个身体。 肖海和庄湘说那是车祸造成的,我也相信他们,可是我很难控制自己不往那方面想! 那种狂躁的混沌又出现了,而且这次仿佛井喷一样,几乎瞬间就推到了顶点! 这让我有种异样的感觉,但我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思考了。 此时我的脑子里好像有无数的念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随后我听到自己擂鼓似的心跳,还有心脏泵出的血液冲击着耳膜,发出尖锐的“沙沙”声。 仿佛有无数的人在我耳边,用一种很小、但是很尖锐的声音说着什么,我死死捂住耳朵也阻挡不了。 它们像无数的利刃,在我的脑海中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暴,而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意识在风暴中支离破碎! 肖海和刘祈发现了我的异常,立刻过来查看情况,我想让他们打晕我,可是除了痛苦的低吼,我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绝望之中,我看到了旁边的茶几尖角,想都没想直接一头撞了上去! 第91章 好消息 坏消息 不知过了多久,我残破不堪的意识渐渐聚拢、清晰起来。 我的头很疼,那种混沌的感觉依然存在,但这次是正常的混沌,就像早上起床时,将醒未醒的那种状态。 “可惜没存档……” 我缓缓想着睁开眼睛,看到天花板上一组两根的日光灯管,我不由得愣了一下。 再往旁边看,这是一个由三块蓝色帷布、和墙面共同围成的矩形空间。 我躺在空间正当中的床上,从我身上被子的红色印字来看,这里是江南人民医院。 “我没醒?” 我的表情古怪起来,摸了摸撞击的位置,只摸到了一个乒乓球大小的肿块。 哗—— 就在琢磨怎么没死的时候,右侧的蓝色帷布忽然被人拉开,刘祈低着头走了进来。 我俩的视线对在一起,刘祈微微一怔,接着露出个随意的笑容:“醒了?不想死了吧?” “我真没死?”我狐疑的看着刘祈:“但这怎么可能?我那么用力撞……” “当时我们发现不对,用手帮你垫了一下。” 刘祈打断我的话,说着抬起缠着绷带的左手:“我轻微骨裂还算好的,肖海右手的掌骨都断了两根——你用那么大力气是真想死啊?” “……” 我叹了口气没说话,同时心里暗叫一声难办。 刘祈不知道自己生活在梦境中,自然也就不知道“强制唤醒”,所以我的自杀在他看来毫无道理,以他的性格,一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等等! 我心里一动看向刘祈,一个被我忽略了很久的念头涌现出来——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生活在梦境中吗? 就我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老年版庄湘是明确知道“梦境”的,秦玉林也知道,所以才会去找张全合作。 三个锚点中只有刘祈不知道,这个概率有多大? 有了这个怀疑,我迅速回想了来龙去脉之后,又发现了两处违和的地方—— 那是我记忆中第一次进入这个梦境。 在警局的停尸房里,刘祈问我秦玉林跳楼的过程中,有没有可能换了人,这说明他知道那具尸体不是秦玉林。 可是之后呢?刘祈对于尸体没有任何后续行动。 当时我以为是他找到了新的线索,所以尸体不重要了,但知道了秦玉林调换尸体的真正原因后,他的无作为就很奇怪了。 另一处违和在那次入梦的最后。 我们从梅清家里出来,刘祈带我去见老年版的庄湘,而他看到两个庄湘的时候毫无反应,甚至最后还把我“塞”进了车里。 这说明他应该知道有两个庄湘的存在,或者至少知道老年版庄湘的存在…… 我睁开眼睛看向刘祈:“你女儿叫……刘晓星对吧?你真是为了她才帮我?” 刘祈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不然为什么?” “随便问问,你不想说就算了。”我笑了笑,不等他思考又追问道:“所以你为什么要救我?” “当然是因为你说能帮晓星……” “杨佩宁也说能帮她,为什么你信我不信他?” “还不是因为你挑拨离间?” “你本来也不相信杨佩宁吧?”我露出一副看透的表情,依然不给他思考的时间:“肖海当时在我右边,我往左撞茶几,正常人的习惯会转身用左手去挡吧?” “我没注意,可能……” “你身上没烟味儿,今天没抽?” “医院里不让……” “你救我不是为了晓星吧?” “我……” 刘祈说了一个字突然停住,随后露出无奈的表情:“用不相干的问题打乱我的思维逻辑,再让我下意识回答你想知道的问题?” 这次换成我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你很懂心理学啊?” “工作需要,和杨佩宁学过一阵子——我之前说过。” “催眠也是那时候学的?你拍打的手法比我还娴熟,没有十几二十年练不成吧?” “我天赋异禀……”刘祈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但下一秒他的表情就凝固了。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像宣读判决书似的一字一顿:“这次的梦境,你没在我面前用过催眠。” “……” 刘祈一言不发的看着我,眼神闪烁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足足过了五分钟,刘祈转身从外面拿了把椅子,然后在我床边坐下:“你果然又开始保留记忆了。” 我的心跳快了几拍,但是脸上没有表露出来:“听起来这不是第一次。” “有几次了,不过每次都没什么好下场。” 刘祈古怪的笑了笑,起身去拉开我左侧的蓝色帷布,窗户、以及窗外的景色随即映入我的眼帘。 蔚蓝的天空上,一轮蓝色的烈日肆意吞吐的热浪,同时像一团鬼火似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天空中漫无目的的缓缓游荡。 刘祈打开窗户,抬腿坐在窗台上点了支烟:“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好消息?” “按照以往的经验,出现这种情况后,你最多只剩48小时。” 我这次入梦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找张全给新获得的信息做存档,所以这个时间让我松了口气:“坏消息呢?” “48小时是从出现两个月亮开始算的,但你后来把自己撞晕了——”刘祈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截止到目前,已经过去了43小时27分。” 我脸色一变:“所以只剩四个半小时?” “是最多四个半小时。” 刘祈纠正了我的用词,说着转身把手伸到窗外,看上去是想弹烟灰,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停住了。 片刻后,刘祈转过头来看我,表情非常无奈:“我收回之前的话,已经没有时间了。” 轰! 巨大的爆炸声从远处传来,窗户上的玻璃轰然炸裂! 下一秒,汹涌的气浪席卷而来,窗台上的刘祈瞬间失去平衡,身子一晃直接朝着窗外倒了出去! 我脸色一变急忙扑过去,在最后一刻抓住了他的小腿。 可没想到刘祈比我预想的更重,再加上整栋楼都在剧烈摇晃,我只坚持了一秒就被他拖到窗台上,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窗台硌的我生疼,缓了口气去看刘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都这种时候了,他居然还没扔掉手里的烟 “你他妈使点劲行不行!”我趴在窗台上咬牙吼道。 “放手吧,反正下次还会再见。” 刘祈倒挂在楼外低头看我:“醒了以后,替我向晓星问好。” 第92章 阻力 一条裂缝从地面开始蔓延,很快就到了我所在的窗台。 我的受力点土崩瓦解,还没明白刘祈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就跟他一起掉了下去。 地面在我的眼中迅速接近。 我看到刘祈抽了口烟,还没来得及吐,脑袋就在地上撞出一朵红白相间的花儿。 我也没来得及吐,就在一声闷响过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再次睁眼,看到熟悉的蓝色光源和蛋形房间,心里那种翻江倒海的恐惧感才消退下去。 几秒钟后,墙壁上的小门滑开,庄湘和庞诚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师兄,欢迎回来。” 庄湘一如既往的向我微笑,走过来开始摘除电极片。 我趁着这段时间定了定神,然后转头看向庞诚:“肖海呢?你不是说这次入梦结束,他就可以重新上岗了吗?” “我是按常规周期算的,可是你提前苏醒了……” 庞诚的表情有点尴尬,不等我再问又道:“不过他的情况很稳定,最多两天就可以回来。” “我提前苏醒了两天?” 我随口问道,同时在心里算了一下——这次入梦我有记忆的是6天时间,之后又昏迷了两天,所以应该是…… “你只提前了一天。” 庞诚的回答让我一愣。 莫名的,我想起梦境中肖海在我家喝多醉的那天晚上。 当时我在琢磨下一步计划,结果莫名其妙的陷入了深度睡眠,眨眼的工夫就到了早上,好像一晚上的时间都被偷走了似的。 还有我记忆中第一次入梦——我没没有具体计算过,不过印象里大约是十天的时间。 可是我那次苏醒之后,庄湘却说我睡了十七天。 我试着将两件事联系起来,还没理清什么头绪,武佳丽就带着十几个记录员进来了。 常规汇报开始。 这次入梦获得的信息太多了,即便是我刻意隐瞒了一小部份,还是用了十几个小时才完成汇报。 记录员们照例没有任何反应,让我很难判断这其中有没有新的信息。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我看向人群外围、汇报中途进来的王强:“聊聊?” 王强点点头,等其他人离开后,他没等我开口就抢先问道:“你都隐瞒什么了?” 我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有隐瞒?” “因为你的行动和收益不成正比。” 王强一副笃定的表情:“在你的汇报中,发现杨佩宁的计划、策反沈卫平后,只查出第一次造神计划的终止是个幌子?” “是啊。”我似笑非笑的看着王强:“除了这个,我还应该查出什么吗?” “异常现象、基因工程、还有地球自转加速。” 王强不假思索的回道,这种笃定的态度,意味着他确定我会查到这些信息。 换句话说,我曾不止一次的查到这些信息,并且每次的调查过程都相差无几,否则他不会把这当成固定的规律。 “所以你们早就知道,异常现象引发了地球自转加速,而那有可能就是【大灾难】的真相?” 说话的同时,我死死盯着王强的脸,如果他想欺骗或者有所隐瞒,那么他的微表情一定会出现破绽。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王强直接点头承认了:“我们知道,怎么了?” “……” 我咬紧牙关,试图把愤怒压下去,但还是忍不住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王八蛋……” 王强一怔:“你说什么?” “我说你他妈王八蛋!” 我怒吼一声,王强的淡定让我彻底绷不住了:“你他妈早就知道【大灾难】是什么了,还一遍遍的让我入梦?”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站长,整个观察站都是你说了算!一旦找到答案,观察者计划就会终止,到时候你的权力就没有了!” “为了继续享受这种地位,你隐瞒消息让计划继续,看着所有人像猴子一样,被你耍的团团转,这种感觉是不是很好啊?” 我情绪激动的破口大骂,而王强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淡漠的眼神仿佛在看一部无聊的电影。 十分钟后,我停下来开始喘气,王强的表情也终于有了变化——从淡漠变成了无聊。 “说完了吗?” 王强打了个哈欠,走过来拿出一袋凝胶,又打开管子放到我嘴里:“想问什么直接问就行了,能说的我自然会说,不能说的,激将法也没用。” “……你看穿了不早点说?” 我白了王强一眼,咽了几大口凝胶缓解嗓子的不适。 “忘记告诉你了,激将法对所有观察站的站长都没用,我们需要负责计划的具体执行,这是一个绝不能被情绪左右的职位。” 王强一如既往地淡定,说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别那么委屈,为【大灾难】付出代价的,不是只有观察者。” 我听出王强似乎话里有话,可还没等追问,他又换上了公事公办的语气:“说吧,你到底想问什么?” “……就是刚才的问题。” 我沉默了一下才开口:“观察者计划的作用,就是调查【大灾难】的真相,既然已经知道答案,为什么计划还没有终止?” 王强露出权衡的神色,隔了几分钟才继续道:“本来这些信息不该告诉你,不过你马上会被洗掉记忆,跟你说说也没关系,正好帮我参谋一下。” 接着王强又沉默了几秒,像在措辞:“目前观察者计划已经进行到第二阶段,而根据你最初的设计,整个计划共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通过海量的信息收集,找出关于【大灾难】的线索,以此确定更具针对性的调查方向。” “但观察者作为唯一的信息来源,如果被其本身的主观意识影响,给出的信息依然会出现偏差,所以就有了第二阶段——复检。” “简单来说,就是重复第一阶段的工作,但要让观察者进入不同的梦境,然后将不同人在同一梦境中获取的信息进行比对,剔除其中受到主观因素影响的部分。” “多方求证。”我瞬间领会到第二阶段的作用:“第三阶段呢?” “不重要,因为我们在第二阶段卡住了。” 王强的脸上透出疑惑:“第二阶段开始之后,我们很快发现一个问题——同一梦境,不同观察者获取的信息有很大差别,甚至有一部分是完全相反的,就好像……” 我忽然想到什么脸色微变:“有人在故意扰乱调查!” 第93章 回到原点? 在我的话音落下之后,王强连续做了三件事。 他先关闭了观察间的门,然后拿起腰间的操作器郑重说道:“011号观察站负责人,王强,确认关闭011-07观察间的一切监测频道。” 砰! 某处传来一声轻微的闷响,像是大型探照灯关闭时的声音。 接着王强又在操作器上点了几下,周围随即开始出现轻微的“嗡嗡”声。 “别紧张。” 王强看向我,指了指周围的金属墙壁:“这些金属墙板在轻微震动,可以防止有人隔墙偷听。” 我看着王强没说话,心情却变得微妙起来。 刚才我说有人故意扰乱调查,只是根据他的话展开猜测。 但从王强的反应和种种行为来看,这似乎并不是空穴来风,甚至他有可能已经掌握了证据。 那么问题来了。 如果王强掌握了证据,应该汇报上级展开调查,但他刚才的种种行为,说明他并没有这么做,反而是在自己偷偷研究…… 我转了转眼珠:“你这么小心,是怀疑观察者计划的监管者有问题?” 王强重重的叹了口气:“我怀疑所有人都有问题。” 我露出不解的表情,王强回想了一下解释道:“第一阶段结束后,我们将得到的信息进行分析,共得出17种可能性,其中足以导致地球毁灭的可能性有4种。” “当时所有人都很振奋,以为我们很快就能找到答案,可是第二阶段开始之后,这种想法被颠覆了。” 我皱了皱眉:“第一阶段的结论被推翻了?” “比那更糟。” 王强的声音里多了一丝说不清的感觉:“记得武朝阳吧?他在第二阶段,负责你刚进入的那个梦境,但他得到的信息和你完全不同。” “比如?” “你查出的【大灾难】是地球自转不断加速,而他查出的【大灾难】是基因炸弹。” 王强的表情带着一种沉默的崩溃:“根据他的调查结果,人类基因中存在某种限制,会在未来某一天导致人类灭绝,而造神计划就是为了解除这种限制。” “什么东西?” 我听到这不禁一怔,这就像是两个人看同一本书,看到的内容却完全不同。 “这个梦境在武朝阳进入之前改动过?” “根据记录,没有。” “会不会是有人偷偷……” “听我说完你就知道不可能了。” 王强打断了我的猜测:“这种情况在第二阶段非常广泛,几乎所有观察站都遇到过,截止到目前,【大灾难】的可能性已经达到了173种——现在知道我为什么怀疑所有人了?” “……” 我看着王强说不出话,同时还稍微有点理解,为什么他平时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了。 如果这种情况是个例,那么有可能是梦境内容被人偷偷改动,或者辅助员、甚至是观察者的个人原因。 但这种情况大规模发生,除非所有参与人员都有问题,否则根本没法解释。 “试过对照实验吗?” 我想了想看向王强:“就是让同一名观察者,进入他之前去过的梦境,然后……” 话没说完我就停住了,因为我想起了一个逻辑。 在第二阶段,武朝阳去过秦玉林跳楼的梦境,而这个梦境之前是我负责的,如今我再次进入这个梦境,说明对照实验已经开始了。 “你猜的没错。” 王强知道我想通了,轻叹口气继续道:“所以这次入梦之前清洗记忆,除了防止梦境坍塌,也是避免你受到先入为主的影响。” 我想到什么咬了咬牙:“所以携带记忆进入梦境,也是我之前提出过的?” “我本来不想冒险,不过考虑到是对照试验,最好还是尽量保持相同的条件。” 王强没有直接回答,不过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我心里窜起一股无名火:“站在客观的角度,你做的没错,但是站在我的角度,你就是个不择手段的混蛋。” “过奖。” 王强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情绪完全没有起伏:“对照实验的结果也出来了,你这次获得的信息,和第一阶段完全一致,其他各站的对照试验也是如此。” 这个结果让我有些意外。 如果“扰乱”真实存在,那么不管是谁、在哪个梦境都会受到影响,观察者得到的,应该是‘扰乱’之后的随机信息。 可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扰乱”对每个人的影响是固定的。 就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哪个观察者进入哪个梦境,然后进行针对性的“扰乱”,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现存的158座观察站中,只要有一座没被渗透,这种“扰乱”就会失去作用。 即便对方真的渗透了所有观察站,有这种能力,完全可以做其他更具效率的干扰,没必要一直盯着观察者和梦境不放。 “你现在有具体的怀疑目标吗?” 我看向王强问道,毕竟他已经调查了很长时间,掌握的线索肯定比我多。 结果王强却摇了摇头:“想完成这种干扰,有几个岗位是一定绕不开的,其他站的情况我不知道,但011号观察站绝对没问题。” “或许是他们察觉了你的怀疑。” “所以我直接换了人,可是‘扰乱’依然存在。” 王强说着,用操控器调出一份名单给我看:“前后换了三次,共计31人,每次的人都是随机挑选,如果他们全有问题,观察者计划早就被控制了。” “……” 我看着那份名单没说话,实际上在琢磨“扰乱”。 这种“扰乱”的方式乍看效率很低,但却是最保险的一种办法。 在“扰乱”的影响下,每个人在每个梦境中,只能得到固定的答案,而其他人无法获得这个答案,也就无法进行验证。 如此一来,每个答案都有可能是对的,也都有可能错的,除非找到真实可信的佐证,否则这就是一个无解的自证怪圈。 王强说的“卡住了”,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可能的答案太多,就和没有答案毫无区别。 观察者计划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但真的是这样吗? 犹豫了几分钟,我还是转头看向王强:“以前入梦的时候,我探索过梦境的边界吗?” 这是我隐瞒的部分之一,但我现在觉得不能隐瞒了。 第94章 死讯 听到“梦境的边界”几个字,王强先是怔了一下,又回想片刻才摇摇头:“据我所知没有,不过你总会隐瞒一部分信息。” “咳咳!” 我干咳两声掩饰尴尬:“那你总该知道,梦境的边界是什么样子的吧?” 这次王强点了点头:“我没亲眼见过,不过听说梦境世界完全由记忆构建,记忆越多,构建出的场景就越大,边界因为没有相关记忆,所以是一片虚无。” “边界之外呢?” 王强想了一下摇摇头:“这个我不清楚,不过边界已经是虚无了,边界之外应该也是虚无吧?” “可是我这次去了梦境的边界,那里有一道阻止我前进的屏障,在屏障后面,我看到了另一个梦境,和我所在的梦境完全相同,并且——还有另一个我。” 我说话的同时仔细观察王强,他所有的微表情,都表明他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 这可以有两种解释——我之前没有探索过梦境边界;我探索过,但没有告诉王强。 每个人的行为习惯,在性格成型的那一刻就基本固定了,所以大概率是后者。 于是我便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 与此同时,王强还在琢磨我刚说的话:“梦境的边界……是一面巨大的镜子?” “不是镜像,但这不重要。” 我继续观察王强的微表情:“重要的是,我和另一个我产生了交流,另一个我告诉我,让我不要相信你——明白什么意思吗?” “绕口令?” “……代表他也认识另一个你。” 我无语了一下,深吸口气正色道:“当时的情况还算比较紧急,他留下这个信息,说明他认为这个信息很重要。” “而我对你虽然没多少信任,但还不至于这么重视,所以那个“我”认识的王强,应该也是另一个“王强”。” 王强皱眉想了一会儿:“平行宇宙?” “最起码是平行梦境。”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自己的推测:“我还没想通另一个“我”是怎么回事,但从我们交流的信息来看,两个梦境的内容很明显是不同的。” “你的意思是……每个梦境都存在其他的平行梦境,但我们并不知道这些平行梦境的存在……” 王强说着又皱起眉头,这次思考的时间更长:“所以我们以为进的是同一个梦境,但实际上,不同观察者进入的,是不同的平行梦境?” 我正要点头,王强又摆了摆手:“可能性不大,入梦仪需要配合入梦芯片才能使用,每张芯片只对应一个梦境,就像一把钥匙只能开一把锁。” “入梦芯片?”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那是什么东西?” “具体我也不清楚,芯片的制作是其他部门负责,由联合政府统一发放到各个观察站……” 王强说着忽然眼神一亮:“之前也曾有人怀疑,第二阶段出现的异常情况,是梦境内容被改动导致的,所以联合政府派了人到各站检查。” 我心里一动:“人刚好在这?” “不在,已经离开好几天了。” 王强摇摇头,没等我骂他又继续道:“不过我仔细想了一下,你的猜测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或许可以把人叫回来研究一下。” 我听到这也有点激动,和梦境工程师直接交流,可以更加了解入梦的原理,这样一来,我能用的手段就更多了。 另外还有最关键的一点——王强被这件事分散注意力之后,似乎忘记要洗掉我记忆的事了。 王强没说,我自然也不会提醒,之后他关闭了墙壁的震动,又打开了观察间的监测频道,刚打开滑门准备出去,庞诚就先迎面走了进来。 “武朝阳出事了。” “武朝阳?”我听到这个名字一愣:“他不是【筛查】有问题被带走了吗?” “他通过了二次评估,但其他观察站不想要他,所以又被送回来了。” 王强快速回答了我的问题,然后又看向庞诚:“出什么事了?” “死了,从现场来看……是自杀。” “你耍我呢?”王强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武朝阳连脖子都动不了,怎么自杀?” “咬舌,倒流的血液呛进了气管。” 庞诚的语气有些沉重:“但有一点很奇怪,血液呛进气管会咳嗽,可是他的安全员一直守在门口,什么声音都没听见。” 王强闻言沉默起来。 从逻辑来看,这个安全员的嫌疑很大,但武朝阳的安全员,是他亲儿子武嘉元。 “我去看看。” 王强说着朝门口走去,又想起什么回头看我:“你再想想,还有没有要告诉我的——庞诚!你守在门口,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进入!” “是!” 庞诚敬了个礼,跟在王强身后一起出去,接着滑门关闭,观察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按说这种独处很适合思考,但武朝阳的突然死亡,让我现在根本静不下心。 其实我和武朝阳没有太深的交情,顶多是一种同病相怜的同情。 我现在心烦意乱,是因为我有种莫名的预感——武朝阳死亡的原因,恐怕也会轮到我身上。 我不相信武朝阳是自杀,虽然他有自杀的理由,但就像庞诚说的,血液呛进气管一定会咳嗽,这是身体本能的应激反应。 没听到声音只有一种可能——武朝阳在血液呛进气管之前就死了。 可是谁会杀他?又为什么要杀他? 我闭上眼睛胡乱想着,忽然想起那次和武朝阳的谈话。 当时也是在这个观察间,只有我们两个人,武朝阳想说服我,通过催眠恢复他的全部记忆,但是被我拒绝了。 不过观察间里有监测频道,如果王强听到了我们的谈话,认为武朝阳是不稳定因素……不对。 我摇头否决了这个推测。 因为这个问题,只要洗掉武朝阳的记忆就可以解决,即便他日后又产生了类似的想法,大不了再清洗一次就行了。 如今闲置的观察者很多,是因为整个计划都卡住了,而观察者本身还是很稀缺的,所以让武朝阳死亡的原因,必须是只有死亡才能解决的…… 我又想起了他让武佳丽转交的录音笔,里面大部分是梦呓和呼吸声,但在最后,有一句明显是清醒状态下说的。 “011号观察员,你有多久没看过星星了?有机会去外面可以试试,在星空下放空所有的思想,那种感觉真的很好。” 武朝阳的声音仿佛在我耳边响起,同时我还想起,他刚因为【筛查】不合格被带走过。 “难道——”我睁开眼睛看向不远处的滑门:“因为他去了外面?” 第95章 在其位 谋其政 观察站内的人员相对稳定,外面的情况肯定会更复杂,武朝阳可能与人结仇,也可能看到什么不该看的、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总之他暗示我出去看看,然后他出去了,回来没几天就死了。 我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但我很难不把这几件事联系在一起。 一个“出去”的念头在我的心底迅速滋生,我不想死,所以我要知道他究竟为什么死。 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上次我说想出去看星星,结果就连庄湘都百般阻挠,所以我必须好好计划一下。 我正想着,墙上的滑门忽然打开,王强阴沉着脸走了进来。 我迅速调整好表情:“这么快就查清楚了?” 王强没说话,又做了一系列的准备之后,才脸色凝重的走到我身边:“武朝阳不是自杀。” “凶手找到了?” 王强摇摇头,不知道是没抓到还是不想说:“先说正事吧,那个‘平行梦境’的理论,还有什么补充的吗?” “没有实证,再补充也是猜测。” 我一脸苦涩,随后装出不经意的语气:“对了,武朝阳什么时候回来的?” “两三天了……你好像很关心他?” “毕竟这里以前是他的观察间。” 我故作随意的笑了笑:“我上次入梦结束他刚被带走,现在又回来了两三天——深度评估的时间很长啊?” “听说需要三四天。” 王强说着按亮入梦仪的操作面板:“还有问题吗?没有我就开始了。” “开始什么?” “清除记忆。” “……” 我露出无语的表情:“不是要找人一起研究‘平行梦境’的可能性吗?你现在清除我的记忆,我还怎么分析?” “分析只需要你的逻辑,不需要你的记忆。” 王强不知从哪扯出几个红色的电极片,说着就要往我头上按。 我脸色一变,连忙把头朝远离王强的方向歪去:“你知道梦境边界的细节吗?” 王强的动作果然停下了。 我继续道:“我知道的细节更多,讨论的时候可能有用,讨论以后再清除不是一样?反正我又跑不了!” “……有道理。” 王强收起电极片,我也放松似的吐了口气。 不过我是故意装给他看的。 上次套他话以后,我就知道这个人的戒备心极强,再加上我一直跟他对着干,现在乖乖接受记忆清除,他肯定会觉得奇怪。 虽然他查不到张全,但如果他因此警惕、处处防备,我以后的日子一定会很难过。 所以我必须适当的反抗一下,让王强觉得我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我已经提交了申请,审批加上路程,大约需要两三天。”王强说着又打开了观察间的监测频道:“这几天时间你就好好休息吧。” 我还没说话,王强又把庞诚叫了进来:“这几天他要好好休息,你就在这守着,没我的命令,不准别人进来见他……” “等一下!” 我急忙叫停王强:“我想入梦,上次太紧张了,可能会忽略重要的线索。” 王强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随后摆手让庞诚出去。 “我相信,无论你做什么,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解决【大灾难】。” 王强来到我身边小声说道,不过语气非常诚恳:“在这一点上,我们是一样的,你不用像对付敌人一样对付我。” 我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直白,愣了一下才冷笑道:“那你先表现一下诚意?” “在其位谋其政,有些事情,我也是迫不得已。” 王强的眼神黯淡了一瞬,但马上又恢复正常:“我不指望你信任我,十……不,十五天,配合我十五天就够了。” “十五天……” 我在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十五天的时间不短,但也不算很长。 无论王强想做什么,肯定都谋划了很长时间,十五天,说明他的计划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 “为什么是十五天?” “你不需要知道。”王强照例开始耍无赖:“你只要知道,我不是你的敌人。” 我眯起眼睛打量着他:“说这种话的,一般都不是什么好人。” “我没说我是好人,只说我不是敌人。” 王强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别想太多了,好好休息吧。” 看着王强那张路人脸,我情不自禁的暗暗咬牙,他给我的感觉实在太奇怪了。 一般心思很深的人,表面看起来都非常通透,因为他们会把心思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反倒是那些整天阴沉着脸、好像被人欠了钱的人,一般都是自以为是的聪明。 但王强不同,他整天阴沉着脸,同时他的心思也很深。 “有机会我一定要催眠你。” 我朝王强露出个挑衅的表情:“我真的很好奇,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王强勾了勾嘴角表示轻蔑,随后转身朝出口走去。 “我能见见刘晓星吗?”我突然朝着王强的背影问道。 他头也不回出了门,但在听到“刘晓星”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动作明显僵了一瞬。 我看着他的反应,心中不禁冷笑起来,这家伙还真是个奇怪的人。 每次我刚对他有点好印象,他马上就会用欺骗或者隐瞒,瞬间把这种好感打进泥里。 之前他利用保密协议,让我觉得我是“刘祈”,而他现在的反应,又说明他知道“刘晓星”这个名字。 如此看来,王强应该知道这两个人的关系,于是问题出现了。 王强不是轻易服软的人,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如果我真的是刘祈,他想让我配合绝不会选择请求,而是用刘晓星进行亲情裹挟。 即便是概率极低的重名巧合、或者他还有点良心不想牵连孩子,也可以说直接说不认识。 但他选择了装听不见。 如此就只剩下一种解释——王强想让我以为自己是刘祈,但他不想让我和刘晓星产生联系。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这八成和他暗中的谋划有关。 “庞队长——” 我看向重新进来的庞诚:“王强似乎很信任你,你们认识很久了吧?” 庞诚没说话,似乎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我故作无奈的笑了笑:“他只说不让别人见我,没说不让聊天吧?” 庞诚想了一下点点头:“没说。” 我继续露出和善的笑容:“所以你们认识多久了?” 第96章 庞诚 我和庞诚聊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中间他发现我在套话之后,开始隐瞒一些问题,不过他属于线性思维,只要问题拐几个弯,大多数时候他都反应不过来。 所以到了最后,他干脆闭上嘴不说话,不过我也差不多问完了。 让我意外的是,庞诚平时一副令行禁止的作风,但他并不是行伍出身。 他小时候有这个梦想,但高中的一天晚上,家暴的父亲失手杀了他的母亲,于是他的家庭和梦想,在同一天破灭了。 不过他没有因此消沉,依然保持着健身之类的习惯,后来进入观察站,因为素质不错被王强赏识,破格让他加入了护卫队,又一步步地成了队长。 我将这些信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一个性格憨厚、服从命令,同时还有些自卑的形象,便在我的心里建立起来。 “庞队长,我真羡慕你。” 庞诚一怔:“羡慕什么?” 我换上一副苦口婆心的口吻:“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但你没受过专业训练,这是事实吧?听话但是不懂变通,也是事实吧?” 庞诚没说话,但是眼神看上去有点落寞。 “可是王强还是提拔了你,甚至让你负责他的安全,能让他那种人这么信任,还不值得羡慕吗?” 庞诚还是不说话,不过嘴角已经有点压不住了。 我看在眼里,装作不经意的话锋一转:“他这么信任你,你应该知道他想做什么吧?” “我……你又想套我话?” 庞诚刚张嘴就反应过来,然后无奈的叹了口气:“实话跟你说吧,我真不知道。” “行吧。” “怎么感觉你不信呢?我……” “我信。” 我敷衍的笑了一下,转头自言自语的“小声”说道:“还以为真是提拔,原来只是收买人心……” 庞诚脸色一沉:“你什么意思?” “我不是说你,我……算了,当我没说。” 我解释到一半突然放弃,然后闭上眼睛不去看他。 庞诚也没再说话,但我能听到他的呼吸明显重了很多。 我闭着眼睛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同时在心里默默地说了声“抱歉”。 其实我不想利用庞诚的自卑,但他是我身边唯一能接近王强的人,想安插眼线,就必须让他对王强产生猜忌。 沉默了半小时左右,我再次睁眼看向庞诚:“对了,你认识一个叫刘晓星的吗?” “我不知道。” “不知道还是不能说?”我追问一句,不等他开口又笃定道:“看来是不能说——这也是命令?” “……” “明白了,不问了。” “你!” 庞诚恼怒的瞪了下眼睛,干脆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我苦笑了一下:“你转过来,咱俩聊会。” “不聊!” “那你叫庄湘过来。” “不行!站长说不让别人见你!” “庄湘是别人吗?” “……我请示一下。” “可以。” 我点点头,见他要走又提醒道:“对了,咱俩聊天的事别告诉王强,耽误你的前途就不好了。” 庞诚“哼”了一声大步出门,我看着他的背影,无声的笑了起来。 “策反”庞诚的种子已经种下,不过还需要时间成长,我现在应该注意的还是王强。 王强作为观察站的负责人,我百分之一万的相信他不是敌人。 但我没法跟我怀疑的人合作,所以我要确定他的目标,至少也要确定一个方向。 要求和庄湘见面就是一次试探。 如果放在平时,王强一定会同意见面,然后偷听我们的谈话,以此了解我的计划和动向。 但现在王强只有十五天,为了不让我在关键阶段给他捣乱,他一定不会…… “师兄?你找我?” 庄湘的声音突然响起,我转头就看到她和庞诚,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 “……” 我突然觉得脑子有点不太够用,愣了几秒才看向庞诚:“王强同意了?” 庞诚“嗯”了一声:“但他让我看着你们谈。” “怎么会这样呢……” 我咬着嘴唇陷入沉思,难道“十五天”是诳我的?还是说王强已经有十足的把握,根本不担心我会捣乱? 庄湘见我半天不说话,又忍不住问道:“师兄,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没什么。” 我回过神来,脑子迅速转了几秒:“我这几天不用入梦,想出去散散心。” 庄湘回头看了看庞诚,又转向我眨着眼道:“你这个样子出去多不方便?而且外面对你来说太危险了,站长一定不会同意的。” 我看出庄湘在说反话,但不知道她具体是什么意思:“不是还有肖海吗?他过几天就能重新上岗,有你们俩陪着,不能出事吧?” 庄湘转了转眼珠:“肖队‘肯定’也不会同意,你不相信的话,我现在就去问他?” 我会心一笑:“他同意你就同意?” 庄湘点点头,又无奈的叹了口气:“不过就算我们同意也没用,还要看站长同不同意。” “王强我来问,你先去问肖海吧。” 庄湘答应一声转身离开,庞诚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我劝你别抱太大希望,站长不会同意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朝庞诚笑了笑,然后闭上眼睛开始休息。 这次入梦的信息量爆炸,苏醒之后又做了十几个小时的汇报,我现在真的太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正处于一种将睡未睡的混沌状态,恍惚间好像听见了武朝阳的声音:“你做过梦吗?” 这句话是在我们那次谈话的最后,当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但还没来得及说,就被突然出现的王强打断了。 再后来,武朝阳因为【筛查】不合格被带走,那也成了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我瞬间清醒过来,一睁眼就看到庞诚还在旁边立正。 “醒了?” 见我睁眼,庞诚从口袋里拿出个东西:“刚才武佳丽来过,让我把这个给你。” 我转头看去,是一只录音笔:“不用给王强检查一下?” “检查过了。” 庞诚说着按下了播放键,短暂的空白后,武朝阳的声音响了起来: “011号观察者,我即将出发,去接受深度【筛查】,如果你听到这段录音,说明我已经死了……” 武朝阳预见到自己会死! 这个念头让我脸色一变,同时也让我更加确定,武朝阳的死一定和“外面”有关! 第97章 孤掌难鸣 “不要为我伤心,对于你我这样的人,死亡是一种解脱,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坚持活下去。” “还记得我们那次谈话吗?你给了我一个天才的灵感,但很遗憾,我不能在这里告诉你,否则你就永远听不到这段录音了。” “不过你很聪明,我相信你早晚都会想到,到时候记得隐藏,不要让别人发现你已经知道了。” “哦对了,上次说看星星的事,要不你还是别去了,就算看了也不能改变什么——这是说给王强听的,要不要去你自己决定。” 录音到这就结束了。 我迅速回想了一遍,总结出了四个重点:武朝阳知道自己会死、让我坚持活下去、那次谈话的内容、“去外面”。 但可能是怕录音被王强听到,武朝阳的提示极其隐晦,我能听出这四个重点,却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意思。 “需要再听一遍吗?” 庞诚拿着录音笔问我,见我摇头便收了起来:“站长让我问你,这段遗言有什么含义?” 我把四个重点记在心里,然后不动声色的反问庞诚:“王强觉得有什么含义?” “他说听不懂,但感觉在暗示什么,所以让我来问你。” “恐怕他是装的。” 我朝庞诚露出个苦涩的表情:“我们那次谈话是重点,当时王强应该在偷听,甚至可能还录了音,如果这段录音存在提示,他怎么会听不懂?” 庞诚没说话,但他的表情是在思考,这说明他已经不再“绝对”相信王强了。 我看在眼里,想了想开口道:“这样吧,你回去跟王强说,我有一些模糊的念头,但还需要时间思考——这样你也好交差。” “可是你直接说出来,他可能已经听到了。” 庞诚做了个有人监听的手势,接着幅度很小的笑了一下:“不过还是谢谢你。” “别客气,谁让我现在只能跟你聊天呢。” 说到“只能”的时候,我故意加重了一点语气,因为这句话是说给王强听的。 这是我对王强的第二次试探,他知道我的能力,让庞诚长时间的和我独处,对他来说是有风险的。 如果他换掉庞诚,就说明他还是对我有所忌惮,进而证明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如果他不换,我就有更多的时间来策反庞诚,怎么样我都不亏。 但庞诚想不到这些,又朝我点头道了声谢,便找王强汇报去了。 很快,我的试探得到了反馈——王强没有换掉庞诚,准确来说,他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据庞诚的描述,他汇报的时候,将我的话原封不动的复述了一遍,甚至连我让他交差的话都说了。 可王强听完只说了一句“知道了”,然后就让他回来继续守着我。 这让我有种一拳打进棉花里的憋屈,如果不是庞诚跟我一样茫然,我甚至怀疑是他跟王强合伙骗我。 之后的两天乏善可陈。 庄湘去找肖海以后再没出现,王强也没来过,我每天除了睡觉,就只能和庞诚聊天。 除了旁敲侧击的套话之外,大多数时间都是套近乎、拉关系,两天之后,庞诚在我面前已经随意很多了。 转眼到了第三天。 我刚睡醒,庞诚就把凝胶的管子递了过来:“恭喜,你的安全员今天就能回来了。” “也恭喜你,能回去继续当队长了。” 庞诚没说话,不过捏凝胶的力道明显大了一点。 我咽了一大口凝胶,又换上调侃的语气:“看你好像不太高兴?不会是轻松这几天习惯了吧?” 庞诚摇摇头,又隔了几秒才小声说道:“昨天我问站长交接的事,他让我先别急着回去……” “怎么会这样?” 我故意装出惊讶的语气,但其实我昨天就发现他的情绪不对了。 王强这个安排,或许真是为了盯着我,又或许是疏远庞诚,但他怎么想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怎么引导。 “唉……都怪我。” 我重重的叹了口气,满脸歉意的看向庞诚:“他以前那么信任你,要不是因为和我走得近,你也不会……” “跟你没关系!” 庞诚没等我说完就连忙摆手:“我昨晚想了一下,可能你之前说的对,他一直都没信任我。” “别乱说啊!” 我脸色一变,压低嗓子提醒道:“这里有监听,如果这话被他听到,你的前途就彻底毁了!” “我本来就是混口饭吃,都没想过自己还能当什么队长。”庞诚满不在乎的摆摆手,但是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这个反应让我更加愧疚,可是现在也只能继续走下去。 “其实我有一个办法……” 我装出一副为难的表情,然后用眼神示意庞诚附耳过来:“今天或者明天,会来一个入梦芯片的专家,你可以利用这个机会。” 庞诚一怔:“什么机会?” 我进一步压低声音:“万一专家在这遇到危险,王强作为站长难辞其咎,如果你救了专家,是不是等于救了王强?” 庞诚微微皱眉想了一会儿:“有道理……可是这里很安全啊。” “……”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咬牙挤出一个笑容:“等肖海回来,你跟他聊聊,他找安全隐患还挺厉害的。” 看到庞诚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我想了想又小声道:“如果你还想回去,就别什么都跟王强说了。” “放心!我懂!” 庞诚重重的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明白。 但这并不重要,哪怕庞诚回去就向王强汇报,也不会影响我的计划,毕竟我也没有彻底相信他。 “你丫还活着呢?” 随着一声冷笑,肖海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比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胖了点,右腿的义肢似乎也升级了,起码走路的时候,没有那种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了。 “你都活着,我凭什么死啊?” 我回了肖海一个冷笑,然后往庞诚的方向扬了扬头:“我再睡会儿,你们出去交接吧——声音小点啊!” 肖海看了看庞诚,又朝我投来个狐疑的眼神。 我点头表示庞诚没问题,肖海这才朝庞诚招了招手:“走吧,我们出去聊。” “孤掌难鸣”说的一点没错。 有了肖海的配合,我顿时感到压力骤减,很多之前没精力调查的事,也都可以提上日程了。 比如刘祈和刘晓星。 上次梦境坍塌的最后,刘祈让我替他问好,说明在他的认知中,我是可以见到刘晓星的。 但是观察站这么多,为了一个问候,让我专门去找刘晓星不现实,所以我和刘晓星大概率在同一个观察站,至少我所在的观察站可以联系到她。 由此我产生了一个猜想——刘祈知道我属于哪个观察站,甚至可能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第98章 曙光 “锚点”和观察者不同,他们不会被清除记忆,除了在梦境中的一次次经历,他们的原始记忆是相对稳定的。 类似观察者、观察站这类信息,基本无法从梦境中获取,所以这大概率是刘祈成为锚点之前的记忆。 但这又引出了另一个问题。 为了保证梦境结构稳固,梦境中的人不会意识到自己是虚拟的,除非像我一样携带记忆进入梦境,否则就连观察者都不例外,锚点自然也不会例外。 既然如此,刘祈又怎么会保留成为锚点之前的记忆? 两个互相矛盾的逻辑,在我的脑海中激烈交锋,无形的武器碰撞出闪亮的火花,然后照亮了一个名字。 王强。 “梦境中的人不会意识到自己是虚拟的”,这个信息是王强给我的。 当时因为我和庄湘联手布局,王强说假话的概率不大,但如果将这两个逻辑放在一起,首先要怀疑的就是王强。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因果关系:如果王强没有撒谎,刘祈保留记忆的事实就无法解释;但如果以刘祈保留记忆的事实反推,王强撒谎就显而易见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我情不自禁的咬起了牙,王强实在是太可疑了,哪怕我相信他不是敌人,这个人的行为也太可疑了。 起初,我以为王强对我隐瞒刘晓星,只是我们之间的尔虞我诈,在我确定自己不是刘祈之后,他就已经输了这局。 但现在仔细想想,似乎还有另一种可能——刘祈被骗了。 “呼……” 我长长的吐了口气,将脑子里那些杂乱的念头清空,然后以“刘祈保留记忆”为前提继续推导,很快,一条完整的逻辑就出现了—— 刘祈成为锚点是谈了条件的,或许是救他的植物人女儿,又或许只是让观察站帮忙照顾。 总之刘祈没了后顾之忧、甚至还可能有了希望,于是他进入梦境,成了一个游荡在无数次循环中的锚点。 思路到这,我又想起另一件事——庄湘曾说,他们首次知道刘祈的动机是为了女儿。 当初我以为,“动机”指的是他在梦境中调查调查造神计划,不过现在想想,应该是他主动成为锚点的动机。 由此便能推出一个假设——刘祈当初谈条件,应该是和高层、甚至联合政府直接谈判,所以基层的观察站并不知情。 但无论这个假设成立与否,在他成为锚点之后,这个协定被打破了,至少在011号观察站被打破了。 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部分。 刘祈得知协定被打破,至少会站到王强的对立面上,或许他不会完全成为我的队友,但我们可以暂时的同仇敌忾。 忽然之间,我仿佛看到了找回身份的曙光,但这种欣喜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我又陷入了另一个逻辑怪圈。 如果刘祈的情况真如我推导的那样,秦玉林和老年版的庄湘,是否也是同样的情况? 秦玉林倒是还好,毕竟我在现实中没见到对应的人,但庄湘是现实中切实存在的。 如果“锚点庄湘”才是真正的庄湘,我在现实中见到的庄湘又是谁……不对。 我忽然想起庄湘之前说过,是我要求用“老年版庄湘”作为第三个锚点的形象,这说明锚点的外形是可以被设计的。 所以我在梦境中见到的老年庄湘,可能只是用了庄湘的形象,其内在的意识是另一个人。 但我为什么特意要求用这个形象呢?难道我在当时预见了什么,通过这种方式来给自己留下提示? 呲—— 喷气声打断了我的思路,我转过头,就看到肖海和庞诚走了进来。 我迅速调整好表情:“都聊完了?” 肖海翻着白眼“嗯”了一声,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以为出了什么意外,又看到庞诚一边嘀咕一边比划,好像是在复盘什么,马上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我朝肖海露出个“深有同感”的表情:“你们可能还要共事一段时间,以后习惯就好了。” 肖海皮笑肉不笑的勾了勾嘴角,庞诚还在一旁复盘,根本没听到我们在聊什么。 转眼过了几个小时,王强突然来到观察间,但不是来找我的,而是把庞诚叫了出去。 他们在外面聊了几分钟,庞诚回来的时候满脸兴奋。 “成了!成了!” 庞诚一路小跑的来到我身边:“站长说明早有一位专家要来,让我今晚先回去,安排接待和保卫工作!你的计划太厉害了,还没用就……” “恭喜啊!” 我大叫一声打断庞诚,一边眨眼一边道:“既然这样就别用那个计划了,虽然能巩固你的前途,但如果被发现,反倒对你不好!” “……有道理!” 庞诚想了一下重重点头,幸亏肖海听懂暗示把他叫了出去,不然我可能真的会被他气死。 又过了几分钟,肖海独自从外面回来。 “聊清楚了?”我连忙问道。 “聊清楚了。”肖海点点头,下一秒又露出疑惑的表情:“怎么一直没看到庄湘?” 我一怔:“她不是找你去了吗?” 肖海也是一怔:“她前几天找过我,说你想出去散散心,问我行不行,我们聊了十多分钟她就……她没回来?!” 我和肖海同时脸色一变,同时一股巨大的不安在我心底蔓延开来。 “到底怎么回事?”肖海用口型问道。 “……可能是王强。” 我想了一下用口型回道:“他在谋划一件事情,已经到了收尾阶段,庄湘突然失踪,可能是想切断我的信息来源。” 肖海想了一下,继续用口型追问:“那他怎么会让我回来?” “因为庞诚,他是护卫队长,专家来访,他必须跟王强一起出面接待。” “所以专家离开之后、王强的计划成功之前,我可能还会被调走?” “十有九八。” “……” 我和肖海陷入沉默,虽然刚才也没出声,但现在的沉默格外沉默。 我们两个都很清楚,如果刚才的假设成立,庄湘的失踪,就不只是切断信息来源这么简单,她还有可能成为王强的人质。 几分钟后,肖海继续用口型问道:“这孙子到底想干什么?” 我摇头表示不知道,接着故意“压低声音”:“对了,你认识一个叫刘晓星的吗?” 第99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我最后这句是问肖海,同时也是说给王强听的。 从之前的情况来看,“隐瞒刘晓星”应该是王强计划中的步骤之一。 所以我要让他知道我一直在查,这样如果庄湘的失踪和他有关,或多或少会有一点表现。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肖海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居然露出一副完全没听过的表情。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对于刘晓星,王强和庞诚都是“我知道但我不说”,而肖海却是完全没印象。 要知道我是第一批观察者,肖海作为我的安全员,加入的时间也不会太晚。 王强、甚至庞诚都知道的事,肖海却不知道?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我心底升起,我深吸口气定了定神,然后用口型问肖海:“你知道观察者计划分几个阶段吗?” “三个。”肖海不假思索的用口型回道:“收集、验证、针对性调查。” “现在到哪个阶段了?” 肖海的表情有些犹豫:“按照规定,我不能向你透露具体进程,否则你可能会接受不了……” “别废话!” “……第一阶段。” 我心脏一紧,缓了口气才继续问道:“观察者计划查到的,【大灾难】可能出现的形式有多少种?” 肖海想了一下摇摇头:“具体不清楚,好像十几种?” 之前那个模糊的念头,在我脑海中迅速具象起来。 肖海知道计划分成三个阶段,也知道第一阶段得到了十几种可能性,但他不知道“扰乱”,也不知道“计划卡在第二阶段”。 当然,所谓的“卡住”,也可能是王强骗我。 不过王强听到“地球自转加速”的时候,确实没有太大反应,而且他的解释和之后的行为,也都符合“计划卡住”这个前提,所以他撒谎的概率不大。 那么这就意味着一个可能——肖海的记忆可能被改动过。 “嘶——呼!” 我闭上眼睛用力呼吸,想以此压制突然加快的心跳,但我失败了。 因为这不只是肖海的问题,肖海的记忆被改动过,意味着其他人的记忆可能也被改动过。 但我不知道这是王强的手笔,还是观察者计划的一部分。 忽然一只手按在我身上,我睁开眼睛发现是肖海。 “怎么了?”肖海用口型问我:“好像出了不得了的事?” 我犹豫了几秒,还是把这个猜测告诉了肖海。 肖海听完似乎并不意外,只沉默了几秒就用口型道:“你可能猜对了。” 这个回答让我有点意外:“你早知道?” “不算知道。” 肖海摇摇头,用口型回道:“大概半年前,有次【筛查】的时候,有几个人来跟我打招呼,但我不认识他们,后来类似的情况还出现过几次,我一直以为是我记性差。” 我想了想:“这种情况是从半年前开始的?” 肖海再次摇头:“可能更早,但我没在意,那次是因为来打招呼的人比较多,我以为他们要打架,所以印象比较深。” 我沉默着想了几分钟:“找几个信得过的,问问他们有没有这种情况,另外问一下有没有人见过庄湘——别让王强发现。” 肖海点点头表示明白,随后转头出了观察间。 我闭上眼睛继续思考,如果这件事是王强做的,他的目的会是什么?也是隐瞒我的一部分吗? 没有相关线索我只能推测,结果就是推了半天也没有头绪。 在我开始怀疑自己智商有问题的时候,肖海终于回来了。 “问了十二个人,大部分都没有这种情况。” 肖海神色古怪的用口型说道:“你猜出现这种情况的是什么人?” “安全员和辅助员?” “你怎么……” 肖海下意识开口,反应过来又连忙改用口型:“你怎么知道的?” 我叹了口气没说话。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我刚搞清楚一点状况,马上又变的更加复杂。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这件事应该和王强关系不大。 肖海问了十二个人,只有安全员和辅助员出现类似情况,恰好问中的概率是很小的,所以我合理怀疑,其他安全员和辅助员应该也不例外。 这么多人改动记忆,绝对不是什么小动作,即便王强是站长,也很难保证消息不会泄露,所以这应该不是他的个人意愿。 “改动安全员和辅助员的记忆”,可能本就是观察者计划的一部分,只是我暂时还不知道有什么作用。 不过这个问题不算急迫。 一来它对我和王强的“切磋”没什么影响,二来观察者计划是我提出的,底层逻辑符合我的思维模式,早晚都能想明白。 深吸口气清除了杂念,我又看向肖海:“庄湘呢?有消息吗?” 提起庄湘,肖海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她去找我那天,有人看到她离开之后,被王强叫走了。” “又是王强?”我心里一沉:“因为我想出去?” 肖海摇摇头:“应该不是,就算不利用庄湘,王强也有很多办法阻止我们——事实上,除非遇到特别好的机会,否则我们不可能把你带出去。” “那他为什么要带走庄湘?” “可能是工作上的事。” 肖海想了一下猜测道:“目击者说,当时王强路过,是庄湘主动去找他的,好像在问什么东西的进展,之后两人聊了几句,庄湘就很开心的跟王强走了。” 我露出怀疑的表情:“那个目击者会不会是王强安排的?” “不会。” 肖海想都没想就直接摇头,同时表情有点不太自然:“目击者是医疗部的一个护士,这段时间一直是她照顾我。” “……恭喜。” 我挤出个笑容,闭上眼睛开始琢磨来龙去脉。 根据目击者的描述,至少在当时,王强是没有“带走庄湘”这个想法的。 但庄湘失踪是事实,或许是之后发生了什么情况,导致王强临时改变主意,又或者——庄湘的失踪和王强没关系? 我的思路很快就走进了死胡同,毕竟没有证据支持,所有猜测都是合理的。 “别琢磨了。” 肖海突然出声,等我睁开眼睛,又用口型继续道:“这几天没人见过庄湘,她应该是被关起来了,我先找找平时没什么人去的地方。” 我想了一下点点头,肖海又问:“你是不是真想出去?” 我再次点头,随后就发现肖海的表情开始有些奇怪。 第100章 关键点 肖海的表情很复杂,其中占比最多的,是迷茫和纠结,另外还有一些思索、不解之类的情绪。 “不好办?”我用口型问道。 肖海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有件事我本来没在意,但你说我的记忆被改动过,我想了一下才发现不对劲。” 我做了一个洗耳恭听的表情。 肖海停顿了几秒,似乎在措辞:“011号观察站,起初是在一栋大楼里,可是有天我睡醒以后,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而我完全不记得我是怎么来的。” “突然出现?” 我有点没听懂:“那你没问过别人?观察站里这么多人,总该有人记得吧?” 肖海神色古怪的摇摇头:“当时所有人都很疑惑,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后来因为工作繁忙,再加上没什么别的影响,慢慢就没人在意了。” “而且之前在大楼的时候,有些人因为住得近,每天下班之后还可以回家,可是到了这个地方以后,联合政府就颁布了外出禁令,非公务不得外出。” 我越听越糊涂:“可还是有外出的人吧?他们也不知道这里的位置?” “这是最奇怪的地方——” 肖海的神色凝重起来:“外出回来的人,要在第一时间去找王强汇报,汇报结束以后,他们只记得自己在哪里办了什么事,但对中间的路程完全没有印象。” “他们在路上的记忆被清除了?” 我渐渐露出肖海刚才那种复杂的表情,因为这个情况确实有点费解。 一般需要保密的场所,路上给来访人员蒙个眼睛、堵个耳朵就差不多了,更高级一点的,可能会把人弄晕。 用“清除记忆”来保密位置,好像有点太极端……等会!清除记忆? 我心里一动,如果观察站的位置需要这种程度的保密,武朝阳的死似乎就可以理解了。 武朝阳出去接受深度【筛查】,返回以后也要接受记忆清除。 但他是有“前科”的,未来的某一天,他还会生出用催眠恢复记忆的想法。 而在他恢复记忆之后、再次被清除记忆之前,有可能会泄露观察站的位置信息,有人不想冒这个风险,所以武朝阳必须要死。 可是一个位置,犯得上用一条人命来保密吗? 我想不通这其中的逻辑,但如果这个逻辑成立,我只要不出去就是安全的? 想到这里,我突然想要放弃“出去”的念头,毕竟我一开始的动机,只是为了避免受到和武朝阳一样的死亡威胁。 可就在这时,肖海突然想起什么拍了拍我:“我想起来了!观察站搬到这是两年前!” 这个时间让我脸色一变。 我在梦境中查到了关键信息,却因此引起了【大灾难】的注意,之后那次梦境崩塌,我也因为受到强烈刺激,变成了二类观察者。 观察者计划受到重创,全球三千多座观察站,一度锐减到了158座,人员伤亡更是不计其数。 现在又多了一个诡异的“搬家”,以及观察站内的管理制度发生改变。 这些事情都是两年前发生的,而这还仅仅是我知道的。 一两次巧合可以理解,可是三次、甚至更多的巧合,就很难让我相信只是巧合了。 “我要出去。”我看向肖海用口型说道。 “你确定吗?”肖海表情严肃的用口型问道,显然他也想到了武朝阳的死因。 我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此时我有种强烈的直觉——这些事情必然存在着某种联系,甚至观察者计划受到的“扰乱”,都有可能是其中的一部分。 而“011号观察站”所在的位置,可能就是这种联系的关键。 “我知道了。” 肖海点点头,坐在地上沉默了近半个小时,才抬头看向我:“我有一个计划,外面我来安排,你要做的,就是在明天专家过来之前都不要出声。” 肖海说完就走了。 我不知道这个要求是什么意思,但肖海离开以后,这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想出声也没人陪我聊天。 无奈,我只能继续思考那些尚未解决的问题。 不过说是思考,其实就是给自己找点事做,能留到现在的问题,几乎都是没有线索的,就算真有思路也没法验证。 大概过了两三个小时,肖海从外面回来,先冲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用口型无声道:“搞定了,明天行动。” 我有点意外:“这么急?只有不到一天的时间准备,够用吗?” 肖海无声的叹了口气:“不够也没办法,错过这个绝佳的机会,再准备一年也不可能出去。” “绝佳机会?明天?” 我想了想突然脸色一变:“你不会是想挟持专家吧?上次‘叛逃’失败还没长记性?” “想什么呢?我没那么冲动。” 肖海摆手示意我安心:“我已经安排好了,你知道以后肯定不会同意,所以就别问了。” “我肯定不会同意?你到底做了什么?” 肖海这句话让我更加紧张,可他打定主意要瞒着我,任凭我怎么问他都不说。 这种焦虑让我很难继续思考,索性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慢慢进入到一种将睡未睡的状态,可就在我即将睡着的时候,又被滑门的喷气声吵醒了。 我睁开眼睛,就看到王强先走进来,又转身从外面迎进来一个女人。 女人看上去三十岁左右,长相不算精致,不过五官线条柔和,配上她的齐刘海和低马尾,看上去有种非常知性的感觉。 同时我还发现,这个女人看上去有点眼熟,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让肖海出去以后,王强朝我抬了下手:“我来介绍一下——” “你就是十一号?” 女人打断王强问道,同时用一种很感兴趣的眼神打量着我。 我心里一动,也眯起眼睛开始打量她:“你认识我?” “不认识,不过我外婆认识你。” 女人说着向我伸出右手:“我叫林霜,入梦芯片的研发人之一。” “你好——”我看了看她的右手:“握手就算了,我不太方便。” 林霜面露疑惑,王强小声解释道:“高位截瘫,基因工程的副作用。” “抱歉!” 林霜笑容一僵,连忙把手收了回去:“我不知道……” “没关系。” 我笑了笑,接着话锋一转:“方便问一下,您的外婆是?”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林霜的眼神里忽然多了一丝怜悯,但很快就消失不见:“我外婆是梅清。” 第101章 问题的根源 听到“梅清”这个名字,我突然明白为什么会觉得林霜眼熟了。 之前入梦的时候,我在梅清的家中,见过她和一个女生的合照。 不过照片上的女生只有二十岁左右,眼前的林霜年纪大了一些,不仅外貌有些差别,穿衣风格也有很大的不同,所以我一开始才没认出来。 这是我遇到的,第一个梦境信息和现实信息发生的交集,于是我立即在心里做了个计算—— 梦境中的时间线是2024年,照片拍摄不会晚于这个时间。 照片上的林霜二十岁左右,而面前这位目测在三十岁上下,就算是她保养的好,也绝对不会超过四十。 所以现实中的时间,应该是2024年的未来20年之内,也就是…… “你是在算时间吗?” 林霜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回过神,就看到她正用一种憋笑的表情看着我。 “你在算眼下的时间吗?” 可能是觉得我没听懂,林霜又换了个提问的方式。 我看了王强一眼:“你好像觉得我算不出来?” “确实,因为梦境中的时间只是一个概念,并不代表相关记忆所属的时间。” 林霜说着,双手掌心相对拉开了一段距离:“比如我的外婆,她在2019年就去世了,而在这个梦境中使用的她的记忆,来自2006-2008年这段时间。” 我皱起眉头琢磨了一会儿:“你的意思是……假设一个梦境由十段记忆组成,这十段记忆可能分别来自十个年份,只是被整合到了‘2024年’?” “具体情况更复杂,但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方便细说一下吗?” 我装出一副疑惑的表情:“比如……记忆是如何提取的?又是如何剪辑拼接到一起的?我在梦境中遇到了很多违和的情况,搞清楚这些,或许对调查有帮助。” “这个要从……” “我看没有这个必要吧?” 王强突然开口打断林霜,麻木空洞的眼神朝我看来:“观察者入梦之前要清空记忆,又怎么会起到帮助呢?” 说到“观察者”几个字的时候,王强稍微加重了一点语气。 这个暗示让我意识到一个情况,“携带记忆进入梦境”这件事,我已经做过至少两次,但011号观察站之外的人并不知情。 至少林霜不知道。 与此同时,没听出弦外之音的林霜,眼里忽然又出现了那种怜悯:“所以我一直觉得观察者是最可怜的人。” 我咬了咬牙,冷笑着瞥了王强一眼:“是啊,为了全人类劳心劳力,最后却还要被某些人当成工具。” 王强板着脸没反应,倒是林霜摇头反驳了我:“不是工具,其实很多人都把你们当成英雄。” 说到这,林霜又看了王强一眼:“曾有人说,观察者是被时间抛弃的人,无论时间过去多久,只要计划还没结束,他们就只拥有那十天,就算是死……” “林博士,寒暄就到这吧。” 王强打断林霜的话,语气平静的淡淡说道:“别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 “抱歉,我有点失态了。” 林霜尴尬的笑了笑,下一秒又瞬间变成严肃的表情:“011号观察员,王站长说你有一个‘平行梦境’的猜想,可以详细说明一下吗?” “呃……可以。” 我被林霜突然的变化搞得一愣,又想了几秒才问道:“你知道电子游戏吗?” “……你先说,我试着理解一下。” 林霜怔了一下点点头,这个反应让我觉得有点奇怪。 因为她看起来三十岁左右,又是博士,就算自己不玩,总该从朋友同学那里听说过吧? 不过当着王强的面,我也不好多问什么,只得继续道:“想要解释‘平行梦境’的猜想,首先要先把‘入梦’当成一款电子游戏。” “按照‘入梦’原本的设计,这应该是一款卡带游戏,一张游戏卡带——也就是一个入梦芯片,其中有且仅有一个梦境,是这样吧?” 见林霜点头,我继续道:“而我们现在面临的‘扰乱’,相当于入梦变成了一款可以联网的单机游戏。” “每个观察者都有专属id,登录游戏——也就是入梦的时候,因为id不同,我们只能进入自己对应的游戏环境,而每个环境的内容是有差异的。” “于是,不同观察者进入同一梦境,获得的最终答案却不相同,这就是我们现在面临的‘扰乱’……” “不可能。” 林霜微微摇头打断了我:“每个入梦芯片只有一个梦境,你说的这种‘差异环境’不可能存在。” “如果是故障呢?” 王强在一旁试探问道:“我们请你来是想知道,入梦芯片是否存在某种漏洞,会导致梦境数据和观察者意识桥接的过程中,对其中一方、甚至双方产生影响?” “不是漏洞,其实……” 林霜说到这顿了几秒,再开口时忽然换成另一种语气:“如果用电脑来进行类比,入梦芯片只相当于外接硬盘,入梦仪才是电脑主机。” “如果入梦芯片故障,只会导致入梦失败,就像断开连接一样——而且‘扰乱’是全范围发生的,这么多入梦芯片,可能同时发生故障吗?” 我看着林霜没说话,她中间突然改变语气的行为,让我觉得她似乎在隐瞒什么。 “难道还是入梦仪出了问题?” 王强朝我投来询问的眼神,没等我回答又摇了摇头:“不对不对,目前投入使用的入梦仪有上千台,同时发生同样的故障,这个概率更低。” “……如果不是故障呢?” 我沉吟了一下轻声开口,刚才林霜的比喻,让我忽然有了一个灵感:“如果入梦仪是电脑主机,会不会受到木马病毒的影响?” “但是给这么多入梦仪植入……” 王强说到一半突然停住,这个反应让我知道他也想通了。 我们两个短暂的对视了一眼,虽然没完全读懂对方的眼神,但我们都读懂了“合作”这两个字。 “依次给上千台入梦仪植入病毒确实不现实,但如果能控制源头,这件事就好办多了。” 我接着王强的话继续道,同时他也十分默契的、悄无声息的走到了林霜身后。 “你刚才说,入梦芯片相当于外接硬盘对吧?”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林霜:“试想一下——如果硬盘存在病毒,那么接入硬盘的电脑,是不是也会中毒?” “你什么意思?” 林霜听懂了我的意思,表情立刻变得不悦:“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在指控我们研发部有问题,用这种方式扰乱……” “没错,这就是指控。” 王强的声音冷冷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紧贴在林霜后脑的、手枪上膛的声响。 林霜的脸瞬间一片煞白,她没看到王强上膛之前取下了弹夹,但是我看到了。 于是我立即意识到,我的机会来了。 第102章 红白脸 观察间里的气氛紧张起来,不过这种紧张只存在于林霜的心里。 这是一场试探。 我和王强怀疑是研发部门出了问题,但如果出问题的就是林霜,和声和气的询问是得不到结果的。 我瞥了一眼王强藏在左手的弹夹,随后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林博士,非常抱歉用这种方式,但毕竟涉及到【大灾难】,我们必须严肃对待,所以还请你理解一下。” “你们这是诬陷!” 林霜的语气和表情都很愤怒,但颤抖的声线却出卖了她的恐惧。 我继续保持友善:“林博士,接下来的问题,请你诚实、并详尽的回答,否则——王站长,如果林博士有任何隐瞒或者欺骗,你知道该怎么做。” “明白了。” 王强语气平静的淡淡回道,在这种情况下,他这种态度比歇斯底里的愤怒更可怕。 “你们知道这种行为是什么性质吗?现在放下枪,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林霜颤声劝道,说着极力转动眼珠,想要看清身后的状况,但王强站在她的正后方,除了顶在后脑的枪口,她甚至连王强的边都看不到。 这种未知会加剧她的恐惧,很快,我就看到一滴冷汗,从林霜的太阳穴附近滑落下来。 “我们开始吧。” 我稍微收起几分笑容,让自己看起来更专业一点:“几分钟前聊到‘差异环境’的时候,你说那可能不是漏洞,但后来突然换成别的话题……你在隐瞒什么?” “我没有……” “王站长,她不配合。” 林霜脸色一变,急忙往旁边躲了几步,可王强似乎早就料到她的行动,冰凉的枪口始终紧贴着她的后脑。 “别冲动!我说!” 林霜发现躲避无望,只得举起双手投降:“你说的情况确实存在,但我们没有在入梦芯片上使用这项技术。” “技术?” 我抓住林霜话里的关键:“也就是说,你们研发部门存在这种技术?” “……是。” 林霜叹了口气点点头:“由于一些技术原因,每段记忆只能用于一块入梦芯片,所以为了提高入梦效率,我们原本的研发目标,是用一块芯片存储多个梦境。” “这样一来,基层观察站在工作过程中,不需要频繁更换入梦芯片,同时在芯片的制作、运输和储存方面,也能节省一笔非常可观的资源。” 我想了一下试探问道:“研发失败了?” “成功了。” “那为什么没有应用?” “因为汽车发动机不能用于火箭。” 林霜苦笑了一下,想起身后的枪口又连忙收起笑容:“每个梦境所含的信息量极大,再加上观察者的意识活动,入梦仪需要处理的数据几乎是天文数字。” 我好像听懂了一点:“入梦仪的算力,不足以支持多个梦境?” “严格来说,是不能完全支持。” 林霜纠正了我的用词,见我没听懂又补充道:“我们之前做过实验,一台入梦仪所具备的算力,极限状态下可以支撑两个梦境。” “但如果让入梦仪长期在极限状态下工作,就很容易增加硬件损耗引发故障,具体表现……大概就是数据混乱之类的。” “像梦境坍塌一样?” “比坍塌更严重,坍塌还可以通过重启解决,但这种故障会让多个梦境的数据糅杂在一起,并且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一旦发生故障,所应用的记忆片段就会全部报废。” 林霜详细解释了一下,接着无奈的摊了摊手:“所以出于安全和效率方面的考虑,联合政府最终决定采用‘1+1’的方式,就是一块芯片加一个梦境。” 我把这些信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几乎立刻就发现了重点:“但你们依然保留了‘1+n’的技术。” 林霜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接着又连忙解释道:“但相关的资料和数据,全都锁在我办公室的保险箱里,除了我以外没人能拿到!” “所以动手脚的只能是你。” 王强在林霜身后冷冷说道,但我和他都知道这不可能。 逻辑很简单,如果林霜是那个有问题的人,她可以有一万种借口给自己开脱,没必要把这个信息透露给我们。 林霜显然也明白这个逻辑,所以连解释都没有,只用一种无奈的表情看着我:“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如果你们不信,就上报联合政府展开调查吧。 ” 王强朝我投来个询问的眼神,应该是想知道我对林霜的看法。 我没有马上回应,想了一下又问道:“林博士,入梦芯片所用记忆片段的组成是固定的吗?有没有可能通过某种程序,对这些记忆片段重新进行排列组合?” 这次林霜没有立即回答,认真思考了几分钟才道:“理论上有可能,但不会有人这么做。” “信息总量是固定的,再怎么排列组合,也不会有新的信息出现,而且这种新的组合,很可能让观察者在信息理解方面产生偏差,属于费力不讨好。” “那你怎么确定,你们组合记忆的方式就是正确的?” “我们不确定。” 林霜十分坦诚的摇了摇头:“我们组合记忆的顺序,是它们曾在现实中发生的时间顺序,理论上这是最接近真实的方式。” “……” 我没再说话,偏头和王强对视一眼,然后一齐点了点头。 这很有可能就是“扰乱”的根本原因,而导致这个原因的只有两种可能——入梦仪或者入梦芯片。 不过“扰乱”是在第二阶段出现的。 入梦仪投入使用后,所有后续维护和维修,都是观察站自己完成的,只要内部没问题,外人进来动手脚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而入梦芯片需要定期送回研发部门,所以还是芯片出问题的概率更大。 试探到这,不敢说有了结果,但至少有了一个具体的方向——研发部门内部存在问题,不过林霜是可以信任的。 王强朝我点了点头,意思是“可以了”,然后稍稍抬起肩膀准备收枪。 “林博士!” 我急忙叫了一声,王强不知道我要干什么,只能继续保持端枪的姿势,这个反应让我确认了一件事——他不想让林霜知道我们内部“不和”。 “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我在心里暗笑了一下,脸上依然是一副认真探究的表情:“林博士,入梦芯片投入使用之后,你有没有收到过【幽灵】的反馈?” “幽灵?” 林霜的表情有些茫然,不过【幽灵】是武朝阳取的代称,她没听过也不奇怪。 但是王强的反应就有意思了。 他在听到【幽灵】的时候,眼神明显闪了一下,同时还露出一种思索的表情。 这说明他确实听过我和武朝阳的谈话,并且他对于【幽灵】,是有自己的理解的。 而我冒着暴露张全的风险提起这件事,就是想看看他有什么理解。 第103章 以权谋私 我故作思索的沉吟了一下:“【幽灵】是我们自己起的代称,指的是梦境中出现的一些……呃……不合常理的东西?就像一些逻辑漏洞,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林霜抿着嘴唇理解了一下,然后一脸疑惑的摇了摇头。 “就是……就是……哎呀我说不明白!” 我“恼怒”的摇了摇头,然后朝王强投去个眼神:“王站长,要不你来解释一下?” 王强神色古怪的盯着我看了几秒,终于开始开口说道:“是在梦境中保留记忆的普通人。” 林霜回头看向王强:“是锚点吗?” 王强有些不情愿的点点头:“是一种类似锚点的存在,他们原本只是梦境中的路人,在某一天突然有了自主意识……” “原来是【集念体】啊!” 林霜恍然的“哦”了一声,接着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过叫【幽灵】似乎更好一点……” 我开口打断林霜的思路:“你说的【集念体】是怎么回事?” “由于提取记忆的方式比较特殊,所以在这些记忆片段中,会残留一部分记忆主人的本体意识。” “起初这些意识是散碎的片段,不会产生任何影响,但随着入梦次数增加,这些意识会受到观察者的意识活动影响,慢慢聚集到一起,达到某种阈值后,有概率产生一个集合意识……” 我注意到林霜边说边来回踱步,似乎这是她思考时的边缘动作,但她之前思考的时候,好像没有这种行为。 “不对!” 我脸色一变正要提醒王强,可没想到林霜突然动了! 林霜猛地弓腰后撤了一大步,整个人几乎是撞在王强身上。 而王强还在理解林霜刚才的话,反应过来的时候,持枪的手已经被林霜死死扣住! “喝!” 林霜发出一声断喝,王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过肩摔扔在地上。 接着林霜双手齐出,左手扣住王强持枪的手腕,右手按住手枪套筒反向一扭,那把枪瞬间落到了她的手里。 “你们也太小看我了吧?” 林霜冷笑着端枪瞄准了王强,持枪的姿势相当专业:“我曾受过专门的训练,一把手枪就想……”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因为王强亮出了左手的弹夹,然后从后腰拿出了另一把枪。 “……” 林霜翻转手腕看了眼枪柄底部,然后叹了口气把枪放下,又一脸尴尬的举起双手:“对不起,下手重了。” “没关系。” 王强面无表情的回道,说着捡起手枪,单手完成了上弹和上膛,然后把两支枪一起瞄准了林霜:“不过你最好解释一下,否则我将以间谍罪上报联合政府。” 林霜看着两支枪犹豫了几秒,终于还是小声说道:“你们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我以为你们两个有问题……” “我们知道的多?” 我心里一动:“你为什么会有种想法?” “我去过十几个观察站检查芯片状态,他们和我讨论的,都是些使用方面的常规问题,但是你们……” 林霜说到这顿了一下,然后将目光投向我:“尤其是你,作为一名观察者,你最多只保留了一次入梦的记忆,可是你们谈话的内容,让我感觉你记得很多事情。” “……确实。” 我看着冲我摇头的王强点头承认:“我保留了四五次入梦的记忆,但这还不是最多的一次。” “你携带记忆进入梦境?而且还做了好几次?!” 林霜瞬间明白我的意思,脸上随即露出骇然的表情:“你们怎么敢的?而且你居然还没疯?!” “暂时还没有。” 我朝林霜笑了笑,然后朝王强露出个挑衅的笑容:“王站长,这部分就由你来解释一下吧。” 王强暗暗咬牙看着我:“科研人员的意识受到保护,无法进行记忆清除,一旦这件事被外界知晓,你会被取消观察者资格,还有很多人也会受到你的牵连。” 说到“很多人”的时候,王强故意加重了语气,暗示的意味相当明显。 所以我也干脆不装了,直接朝王强冷笑起来:“不是已经有人受到牵连了吗?比如庄湘。” “……” 王强看着我没说话,几秒后又转向林霜:“携带记忆入梦,是经过联合政府秘密决议的,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现在联系上级让你验证。” 林霜明显没想到这是正规行动,愣了一下才疑惑道:“可是联合政府怎么会通过这么危险……” “他自愿的。” 王强报复了我先前的拆台,然后把枪收了起来:“刚才的冒犯是一场试探,我们怀疑芯片的研发部门出了问题,所以要先确认你是可信的。” “发现枪里没子弹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林霜撇撇嘴,然后把手放了下去:“所以你们现在相信我了?” “目前我对你的信任只有70%。” 王强的回答让我有点意外,不是因为他的多疑,而是因为他直接说了实话。 林霜明显也有点意外,但她很快就明白了王强的意思:“所以我要做什么,才能获得那30%的信任?” “配合我们。” 王强再次开门见山:“目前我们急需确定的,就是研发部门是否真的存在问题,但这不在我的职权范围。” 林霜想了一下:“你想让我回去暗中调查?” “暗中调查,但不需要你回去。” 王强说着,又把手按在了枪柄上:“我说了,我对你只有70%的信任,所以我需要留一个人质。” “……” 林霜沉默了几秒,朝我投来个无奈的眼神:“他的情商一直这么低吗?” “我已经习惯了。” 我深有同感的笑了笑,同时心情再次紧张起来。 肖海要带我出去的计划,大概率和林霜有关,还有庞诚巩固自己前途的计划,也要用到林霜的专家身份。 可是这场谈话已经到了尾声,我还没看到任何计划的苗头。 最后关头才启动的计划,往往都是背水一战,我不知道他们打算怎么做,但是两个计划叠加起来,那个场面一定不会太小…… 我此刻的心情,就像面对着显示屏故障的定时炸弹,只知道它会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爆。 更要命的是,这样的炸弹有两颗。 第104章 怀疑加深 在我揣测肖海和庞诚可能的行动时,王强和林霜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已经开始握手言和了。 “请等我一下。” 王强向林霜微微点头后,转身来到我身边:“你还有什么想补充的吗?” 我知道他想说记忆清除的事,只得硬着头皮搪塞道:“我还有几处没想清楚,再给我一点时间。” “一个小时?” 王强提出了一个时间,没等我开口又低声道:“一小时后,不管你有没有进展,我都会来清除你的记忆,所以你最好抓紧时间,这样还能争取几分钟用来汇报。” 我看着王强没说话,同时开始觉得有些违和。 他太想清除我的记忆了。 目前观察者计划进行到第二阶段,“携带记忆进入梦境”的事情,我也做了至少两次。 即便再次受到了“扰乱”的影响,至少能确定这个方式是可行的。 既然如此,王强为什么急于清除我的记忆?是因为上次入梦之前,他向我透露了很多本该保密的信息?还是说……他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正想着,王强已经转身朝林霜走去。 眼看两人就要走到滑门,我想了一下开口叫道:“林博士,我想再请教一个问题。” 林霜站定脚步回头看我,我没等王强表态就立即说道:“我想请问一下,如果入梦仪或者入梦芯片发生故障,会给观察者凭空插入一段记忆吗?” 这还是我之前在梦境中的记忆偏差,先前我以为是王强动的手脚,但他的反应又好像不是。 不过我此时提起这个问题,并不是想现在弄清楚,而是想给肖海他们争取一些时间。 肖海对我隐瞒了他的计划,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争取时间,让他们有充足的时间用来准备。 另一边,林霜听到我的问题又走了回来:“‘入梦’的本质,是通过电流对观察者大脑进行刺激,让意识活动和梦境数据进行桥接。” “虽然我对入梦仪不是很了解,不过基于这个工作原理,观察者的记忆发生大量改动、甚至思维模式发生转变,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如果不是大量改动呢?” 我装出认真的表情继续追问:“比如你有一件衣服,上面有五颗扣子,你也记得上面是五颗扣子,但还有另一个版本的记忆,让你以为上面有七颗扣子。” 林霜皱了下眉,似乎对这个情况很感兴趣:“还有其他类似的情况吗?” 我摇摇头:“我的记忆只有这一处改动,并且我还记得原本的记忆。” “那就不可能是故障。” 林霜想都没想就做出断定:“这一定是人为导致的。” 听到这话,王强也立刻走了过来:“林博士,我觉得不是人为——” 说着,王强先指了指我,然后又指了指自己:“那次入梦,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是高位截瘫,并且不熟悉入梦仪的操作,而我又没做这件事,所以只能是故障。” “一定是人为。” 林霜直直盯着王强的眼睛,仿佛扞卫自己在学术方面的权威:“这种情况在故障表现分类中,属于‘数据错误’,它只会导致两种结果。” “数据错误程度较大,梦境坍塌,观察者强制唤醒。” “数据错误程度较小,梦境继续发展,但故障没有修复,故障的影响会持续存在,绝不可能只有一次记忆改动——” 说到这,林霜转头看向了我:“你再仔细回想一下,你的记忆出现了几次错误?” 我闭上眼睛回想了几分钟:“一次。” 林霜转向王强,做了个“我就说吧?”的表情:“如果你还不信,可以查一下入梦仪的工作日志,数据错误的代码是029,一定会有记录的。” “知道了,我会查的。” 王强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先去联系上级吧,排除了研发部门的嫌疑,才能更好的研究‘平行梦境’。” “说到平行梦境,我又想起来另一件事——” 我接着王强的话音开口,直接无视了他冷冰冰的眼神:“林博士,你们构建梦境的时候,对梦境的边界有什么设置吗?” “边界?” 林霜想了一下摇摇头:“梦境构建是通过一些……呃……技术手段,让所用的记忆片段进行自主融合,对于梦境中的场景体现,暂时还没有可以干预的人工手段。” “那所有梦境是相邻的吗?我在其中一个梦境,有可能会看到另一个梦境吗?” “‘梦中梦’我听说过,相邻的梦境好像没有。” 林霜神色古怪的笑了笑:“毕竟不是所有观察站,都会像你们这么疯,观察者以空白身份入梦,连梦境本身的信息都查不完,怎么可能再去研究边界的情况?” “所以……” “我看就先聊到这吧。” 王强冷冷开口打断了我:“排除研发部门的嫌疑才是当务之急,工作方面的问题,可以等排除隐患以后再研究。” “王站长说的有道理。” 林霜想了一下点点头,毕竟她就是研发部门的人,肯定也想知道自己的同事有没有问题。 但我可就难办了,两个问题只拖延了十分钟多点,而且他们现在打定主意要走,除非拿出什么爆炸性的信息,否则很难把他们留住。 问观察站所在的位置吗? 科研人员的意识受到保护,所以林霜肯定知道观察站在哪里,可是王强还在这,他一定不会…… 呲—— 喷气声打断了我的思路,回过神就发现王强已经把门开了。 我脸色一变正要开口,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 轰! 爆炸的声音有些沉闷,听上去发生在很远的地方,但爆炸的威力不小,我在入梦仪上都感觉到一阵强烈的震动! 林霜猝不及防摔倒在地,同时刺耳的警报声也响了起来。 “警告!警告!d3区发生爆炸,附近消防管道异常失压,疑似灭火气体泄露,请d1-7区、c2-6区、b1-4区的工作人员,立即疏散至站内广场。” 电子合成的女声不急不缓,却让所有听到的人都心里一惊! 我不知道这场爆炸波及的范围有多大,但三个大区、16个小区一同疏散,光用想的也知道不是小事! “不会是……” 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接着就看到肖海和庞诚从外面跑了进来。 第105章 浑水摸鱼 “站长!” 庞诚拿着几个小型氧气瓶跑进来:“d3区发生爆炸,我们快去站内广场吧!” 王强接过氧气瓶递给林霜:“怎么会突然发生爆炸?消防管道失压又是怎么回事?” “好像是管道上有几个阀门年久失修,消防系统启动的时候,突然增加的气压把阀门冲开了!” 庞诚说着,拉起王强和林霜就往外走:“现在灭火气体大量泄露,附近几个区域马上就会封闭,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年久失修?不是每个月都会……” 王强被拉着跑出去,后面的话我就听不清了。 与此同时,肖海也跑到我身边,给氧气瓶接上面罩扣在我脸上,然后调出入梦仪的面板开始输入指令。 “爆炸是你干的?” “是庞诚。” 肖海头也不抬的回道:“d区是仓储区,d3储存的生活物资里有面粉,我让庞诚搞了一场粉尘爆炸,听着吓人,其实没什么事。” “这叫没什么事?!” 我朝门外一扬头,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像滚雷一样:“16个区域全员疏散!这事还小吗?” “我说了,只是听着吓人。” 肖海启动了入梦仪的运输权限,又开启跟随功能后,转身朝门外走去:“爆炸区域只有d3,灭火气体很快会充满周围几个区域,火势不会蔓延的。” “可是……” “别可是了!不是你说要出去的吗?” 肖海回头白了我一眼:“我拆阀门的时候没留下证据,如果他事后调查,最多查到庞诚就结束了。” “王强现在的注意力都在专家身上,事故处理完之前,应该不会注意到我们,不过还是要抓紧时间。” “你用庞诚当挡箭牌?” 我瞬间领会到这个计划的重点,同时也明白,为什么肖海说我不会同意了。 首先这个计划非常危险,爆炸和灭火气体泄露,稍有不慎就会造成人员伤亡。 其次就是因为他利用了庞诚。 虽然我也在利用庞诚,但我只是把他当成一个眼线,哪怕将来被王强发现,顶多只是前途受到影响。 但引发爆炸这件事太严重了,而且庞诚还是王强的心腹,如果他不受到严惩,王强这个站长就没法干了。 “不算挡箭牌,毕竟爆炸是他自己同意的。” 肖海说着,我们已经出了门,走廊上全是攒动的人头,可见这次疏散涉及的人员不少。 在外人面前不好细说,我们只能先闭口不言。 随着人群走了十多分钟,我们来到做【筛查】的广场门外,不过肖海没带我进去,而是走出人群,拐进了另一条走廊继续前进。 “我计算过出气量,充满附近几个区域,至少需要一个小时,工作人员有时间撤离,同时灭火气体可以不让火势蔓延,所以爆炸的损失不会太大。” 确定周围没人后,肖海立刻向我解释道:“确定火势熄灭之后,封闭区域会先进行空气置换,再派人进入d区收拾残局,这个过程大概需要三个小时。” “在这期间,站内广场会有几百个人,王强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应该不会注意到我们……” “庄湘呢?” 我死盯着肖海问道:“如果她被王强锁在某个房间里,无法疏散怎么办?” 肖海脚步一顿,这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但幸好我害怕的情况没有发生。 “疏散的几个区域我都找遍了,甚至还利用庞诚,去王强的办公室看过……没有任何发现。” 肖海的语气有些沉重,但却让我松了口气。 “没消息也算好消息,或许只是王强把人藏的太隐蔽了。” 我安慰了一下肖海,然后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炸都炸了,现在骂你也没用,庞诚肯定会受到牵连,还是快点出去吧。” 肖海点点头,又带着我走了近一个小时,最后在一条走廊的中段停了下来:“现在有一个小问题……我不知道怎么走。” “……” 我用五秒钟的时间,把肖海的话在脑子里过了几遍,确定自己没有理解错之后,咬牙切齿的看着肖海:“你连路线都没摸清楚,就搞出这么大动静?” “一天时间,拆阀门、做爆炸、找庄湘……你还想让我干多少事?” 肖海没好气的低声吼道,不过语气明显有些心虚:“而且这又不能怪我,整个观察站是环形结构,除了最中心的a区,另外四区我都找过了!” 我一怔:“为什么不查a区?” “a区是生活区。” 肖海翻了个白眼,想起我不知道又解释道:“以前观察站里的人下班可以回家,但是颁布外出禁令以后,所有人就只能在观察站内、也就是a区生活。” “如果出口在a区,两年来这么多人进进出出,怎么会没人发现过?” “……有道理。” 我叹了口气,又看到我们所处的走廊:“那你为什么带我来这?” “因为那个专家——” 肖海探头出去看了一眼,确定没人过来才继续道:“昨天发现那个地方不是出口以后,我想到专家是从外面来的,如果搞清楚她的路线,反着走应该就能找到出口。” “然后呢?” “然后我想办法进了监控室,第一次看到那个专家出现,就是在这个位置——” 肖海指了指最近的路口,又在空中画了一圈:“这条走廊没有监控,我不知道她怎么来的,但她一定是从这里进入观察站的。” 我开始打量身处的走廊,宽度大概两米左右,粗糙的水泥墙壁、偶尔出现的沥青补丁、悬挂下来的老式吊灯…… 看上去和一路的其他走廊没什么不同。 “不对。” 我忽然想起另一件事,皱起眉头看向肖海:“上次庄湘要带我离开,你说我的观察间距离出口有十公里,如果你不知道出口的位置,‘十公里’是哪儿来的?” 提起这事,肖海的表情忽然有些尴尬:“之前我以为那个地方是出口,所以昨天先去看了一下,那里面……我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但肯定不是出口。” “……” 我一阵无语,只能又把注意力放回走廊,但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肖海开始敲着墙壁往前走,似乎想检查有没有暗门,结果所有地方敲起来的声音都差不多。 就在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忽然有个女声,在距离我们很近地方响了起来。 “你们想死吗?” 第106章 帮手? 声音响起的同时,我看到肖海右腿的义肢在地面一蹬,几乎瞬间就回到了我的身边。 “别紧张,不是坏人。” 我朝戒备的肖海小声说道,因为我已经认出了那个声音。 与此同时,一个剪着利落短发、五官凌厉的女生,从拐角的另一边走出来,正是武朝阳的女儿、武佳丽。 “帅哥,耳朵不错。” 武佳丽朝我挑了挑眉,然后又朝肖海冷笑了一下:“你的警惕性不错,不过脑子一般。” 肖海皱眉盯着武佳丽:“脑子一般说谁?” “说你脑子一般。” 武佳丽完全不上当,说着径直朝我们走了过来。 她穿着一件类似黑色连体工装的衣服,走得近了,我才发现她左臂绑着一根黑色布条。 “节哀。” 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黑色布条,不等她开口又转回正事:“你刚才说我们想死,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武佳丽调整了一下左臂的布条:“站内发布了疏散指令,你们不去站内广场,反而在这乱跑,不是想死是什么?” 我和肖海对视一眼,我不动声色的回道:“我们走错路了。” “你记性不好,他可没这毛病。” 武佳丽依次看了我和肖海一眼:“两年近十次【筛查】,观察间到站内广场的路线还记不清?” 我正要开口,武佳丽又一脸冷漠的抱起肩膀:“想清楚再回答,否则我就叫人了。” “你可以试试。” 肖海死死盯着武佳丽,脚下往前滑了半步:“看看是你嘴快,还是我手快?” 武佳丽露出一抹冷笑:“这算是承认你们有问题了吗?” 肖海没说话,不过紧绷的身体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她不会叫人的。” 我先叫停了准备行动的肖海,又苦笑着看向武佳丽:“你也别装了,其他人都在疏散,你出现在这不是巧合吧?再加上你没带别人……是来帮我们的?” “……没劲。” 武佳丽嘁了一声,又摸了摸左臂上的黑色布条:“实话说吧,我是来利用你的。” “愿闻其详。” 武佳丽道:“我父亲不可能自杀,但我找不到线索,我仔细想了一下,应该和他‘出去’过有关。” 我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你想让我出去,再看会有谁来杀我?” 武佳丽十分坦诚的点点头:“反正你也想出去,就当顺手帮我个忙。”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武佳丽:“帮忙可以,但我用自己的命帮你做饵,总该有点好处吧?” 武佳丽皱起眉头:“互相利用还要谈条件?” “毕竟我冒的风险更大嘛!” 我笑了笑,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的条件也很简单,我们以后还要继续留在观察站,如果王强发现这次行动,希望你能帮我们打个掩护。” 武佳丽想了一下面露狐疑:“我倒是可以打掩护,但他会信我吗?” “你只管说,我会让他信的。” 我给了武佳丽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又看向旁边的墙壁:“所以出口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武佳丽摇摇头,然后故作神秘的笑了笑:“不过有人知道该怎么找。” 我正想问是谁,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武嘉元抱着个布包,从另一边的走廊里跑了出来。 “就是你能找到出口?” 肖海看向武嘉元怀里的布包:“用那个东西?” “这个是开门用的,找门要用这个——” 武嘉元说着,从衣领扯出一根中间绑着细线的针:“站内绝大多数的门都是电磁锁,通电锁住的时候,会产生一个小型磁场。” 肖海琢磨了一下:“把针按在墙上,看会不会吸住?” “那应该是磁针吧?” 我有点惊喜的看着武嘉元:“磁针会受到电磁锁的磁场影响,找到锁,就等于找到了门。” “原来如此!” 肖海恍然大悟的一拍手,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块肥皂似的东西:“找到锁以后就交给我吧!” “我说了,有办法开锁。” 武嘉元拍了拍怀里的布包,又拿出一根磁针交给武佳丽,两人一起提着针找锁去了。 “什么东西能比炸药好用?” 肖海翻着白眼小声嘀咕,我抿着嘴唇没理他,因为我在琢磨另一件事。 今天的计划是肖海独自布置的,开始行动之前,甚至连我都不知道具体细节。 疏散开始后,我们第一时间来到这条走廊,可只过了几分钟,武佳丽就出现了。 还有武嘉元也很奇怪。 大多数人的思维逻辑,会像肖海一样先找到门再研究锁,可武嘉元却是反过来用锁找门。 我不否认世界上有人比我聪明,但这种反逻辑的思维方式太奇怪了,很像是得到了某种提示…… 心里想着,我下意识看向那两根磁针,竟然又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在没有其他磁场干扰的前提下,磁针稳定之后,应该在地磁场的作用下,指出南北方向才对。 可是我眼看着磁针稳定了两三次,每次指出的方向都不一样,甚至两根磁针在同一时间,所指的方向都不一样。 “电磁锁的磁场有这么强吗?还是这个地区本来就磁场紊乱?” 我正琢磨这个异样,突然听到武佳丽低低的叫了一声。 “找到了!” 我回过神看去,原来是磁针已经指向了墙壁,而且无论她怎么调整角度,针尖都稳稳指着墙上的某个位置。 “就是这!” 武嘉元也用磁针试了一下,确定位置后收起磁针,打开布包亮出一个枪型的设备。 设备的长度和他的小臂差不多,枪管的部分,是一组整齐缠绕的线圈,不过其他部分的导线都非常凌乱,明显是手工自制的。 肖海远远打量着:“这什么东西?是枪吗?” “应该是emp,就是电磁脉冲。” 我看着枪管部分的整齐线圈,之前那种违和感更强烈了。 先不说那些电子元件是哪儿来的,这东西的结构看上去就很复杂,而我和肖海昨天才确定了今天行动,就算他第一时间开始制作,也未必能搞得定吧? 武嘉元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还一脸骄傲的端着设备:“说的没错!这就是我自制的emp!理论上可以烧毁电磁锁的内部电路……不过开门还是要靠蛮力。” 说着,武嘉元把设备上的一个旋钮转到头,然后把“枪口”抵在了磁针指出的位置上。 我脸色一变正要叫停,可还没等我开口,他已经用力按下了开关。 第107章 扑朔迷离 嗡—— 我隐约听到一阵短促的嗡鸣,同时那台emp就冒起了白烟。 武嘉元吓了一跳急忙扔掉,emp掉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刺耳的警报也响了起来—— “警告!警告!01号闸门发生故障!请立即检修!” 我心里暗道一声“果然”,急忙转头朝肖海叫道:“王强马上就到!去开门!” 肖海反应过来跑向武家姐弟,我的入梦仪也跟着移动过去。 来到近处,我就看到墙壁上出现了一条笔直的裂缝,肖海拿出一把短刀撬大缝隙,然后三个人一起扣住门边开始发力。 这是一扇平开的滑门,门体似乎很重,三个人脑门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足足用了几分钟,才打开一条半米多宽的缝隙。 我探头看了一眼,门后是一条走廊,但不知道是电路受损还是别的原因,完全没有一点光线,只能看清走廊灯光照亮的一小块区域。 “啧!忘带撬棍了!” 武嘉元甩着手嘀咕一句,然后一脸兴奋的转头看我:“咱们走吧!” 我“嗯”了一声,朝肖海使了个眼色:“打晕他们。” “你……” 武嘉元脸色一变想说什么,肖海的手刀已经打上了他的后颈,武佳丽见状转身想跑,结果也被肖海追上去一下打晕。 随后肖海拖着武佳丽往回走,突然听见“当啷”一声,武佳丽的身上竟然掉下来一把手枪! “她现在不是记录员吗?哪儿来的枪?” 肖海说着把枪捡起来塞进腰带,我瞟了一眼感觉有点眼熟,还没想起来在哪儿见过,肖海已经进了走廊,入梦仪也自动跟了进去。 走廊里一片漆黑,我就没提看枪的事,一路摸黑走了十多分钟,我就感觉到入梦仪停住了。 “怎么了?” “又他妈是一道门!” 肖海骂了一句转过身来,我这才看到他那只义眼,在黑暗中竟然发着微弱的红光。 “一会儿我把锁炸了,再试试能不能把门推开。” 随着肖海的声音,我感觉到入梦仪开始后退:“提前说好,如果推不动,咱们就只能打道回府了……” “等一下!” 我叫住肖海,想了一下开口道:“先别炸,可能会有人来开门。” “还有帮手?” 前方的黑暗中亮起红点,应该是肖海在回头看我:“武家那两个被我打晕了,现在除了我和下落不明的庄湘,观察站里还有谁会帮你?” 我还没说话,走廊里忽然亮起灯光,同时我就看到几米外的肖海脸色一变,瞬间拔枪瞄准了我! 我稍稍一惊,但马上就反应过来:“有人来了?” 肖海端着枪快步来到我身边,然后一手持枪,一手把我的入梦仪转向了后方。 我就看到大概十多米外,王强脸色阴沉的往这边走,武佳丽和武嘉元一左一右的跟在后面。 我朝王强冷笑了一下:“我以为你们至少会伪装一下。” “没必要了。” 王强说着,走到五六米外站定:“你怎么发现的?” 我看了武佳丽一眼:“动机有问题。” 武佳丽露出疑惑的表情:“我想利用你,让杀我父亲的凶手再次作案……这个动机有什么问题?” “问题在于,你不该现在才来找我。” 我叹了口气解释道:“这个动机非常强烈,就算我被庞诚监视,你也会想尽办法来接触我,可事实上,这几天你只找过我一次,还是为了送东西。” “就因为这个?”武佳丽皱起眉头:“万一我找过但是没有成功,所以你不知道呢?” “所以这只是‘疑点’,证据在他身上——”我转头看向武嘉元、准确来说,是看向他空空如也的左臂:“你的孝布呢?” 武嘉元低头一看,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我又重新看向武佳丽:“你为了加深我的印象,故意在我面前整理了几次,否则我真未必能发现——这个行为暗示是你来之前,武朝阳现教的吧?你做的很生疏。” 武佳丽愣了一下开始愤怒:“我父亲已经去世了!你……” “别演了。” 王强摆手打断武佳丽,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我:“你怎么知道武朝阳没死?” “原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我露出个奸计得逞的表情,见王强有点生气又解释道:“不过我确实很早就怀疑了。” 王强思索了一下:“因为没看到尸体?” “有一部分,主要还是你弄巧成拙。” 我用一种无奈的眼神看着王强:“你向来不希望我获得太多信息,但庞诚来报信的时候,你没打断他的汇报,还让他在我面前说出疑点,我很难不怀疑你是故意的。” “于是我开始推测你的目的——我得知疑点就会产生怀疑,但这好像还不够,所以我又想到了那段遗言。” “遗言怎么了?” “那段遗言有一个逻辑悖论。”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王强,见他没懂又提醒道:“根据遗言的内容,武朝阳出发之前就预见了死亡,那他之前有没有出去过?” “他没出去过,就不会有这种想法;他出去过却没死,这个原因就不成立了……” 王强反应过来咬了咬牙:“你连证据都没有,光靠猜测就能推出这么多?” “猜着玩呗,反正对错又没什么损失。”我苦笑着往自己身上扫了一眼:“而且我这副样子,除了思考,还有别的事能做吗?” “是我疏忽了……” 王强认命似的舒展了一下五官:“本想着等专家离开,我再用几天时间打消你的怀疑……你怎么就不能多等几天?” “我不确定你的目的,就只能打乱你的布置。” 我无奈回道,接着露出疑惑的表情:“但我还有一点想不通,你想让我出去直说就行,甚至可以直接安排,需要费这么大力气吗?” “因为这必须是你自己的想法。” 王强古怪的笑了笑,接着拿出通讯器大声喊道:“011号观察员!011号辅助员!01297号安全员!你们涉嫌违反外出禁令!立刻放下武器投降!” “011号辅助员?”我听到这个称呼稍稍一愣,因为庄湘根本不在这。 与此同时,王强已经喊完了话,接着拔枪打烂了通讯器,又毫无征兆的挟持了武佳丽。 “密码是0——”王强把枪抵在武佳丽头上,开口却是对肖海道:“开门带他出去,否则我就干掉她。” “……” 我和肖海对视一眼,两个人全都是一头雾水的表情。 王强这是唱哪一出? 第108章 王强突然的迷惑行为,不仅让我和肖海懵了,武佳丽和武嘉元也懵了。 武嘉元凑到王强身边,应该是想问他要干什么之类的,结果还没开口就被枪柄敲在头上,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密码0——”王强敲晕了武嘉元,又用枪口指了指肖海:“我耐心有限,别让我重复第三遍。” 肖海看看我、又看看王强,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王站长,你用你的人来威胁我们,你觉得……” 砰! 武佳丽浑身一震,低头看到脚边地面上的弹坑,脸上瞬间一片惨白:“王强你他妈疯了?!” “要怪就怪他们。” 王强朝我和肖海的方向扬了扬头,麻木的眼神不带一丝情感:“如果他们继续磨蹭,我会从你的脚开始,然后是小腿、膝盖、大腿……你不会死,会生不如死。” 肖海冷笑一声,微微调整枪口瞄准王强:“我就不信你能……” “姓肖的!你他妈闭嘴!” 武佳丽尖叫一声,眼睛都瞪大了几圈:“快按他说的做!” 肖海被吼的一愣,忍不住往我身边靠了靠:“你怎么看?是演戏吗?” 我有些为难的“啧”了一声:“不好说,再试试。” 肖海低声回了句“明白”,又朝武佳丽挤出个笑脸:“别怕!如果他真敢开枪,你最多废只脚,但我肯定能毙了他!” “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怎么不废只脚!” 武佳丽颤声尖叫,同时脸色惨白、呼吸加重,甚至额头上都出了一层冷汗。 这个反应是装不出来的。 “老肖——” 我暗暗咬牙犹豫了几秒:“按他说的做。” “你确定?” 肖海朝我投来个狐疑的眼神:“王强这么想让咱们出去,搞不好外面几百支枪正瞄着呢!” “那他干嘛不直接带几百个人过来?” 我死死盯着武佳丽身后的王强:“而且他已经开了两枪,第一枪连你都没反应过来,想弄死咱们早动手了。” “那是他没瞄准我,不然我肯定比他快……” 肖海嘀咕着朝闸门退去,我的入梦仪也自动跟着退了过去。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远远看着王强问道:“刚才你用通讯器喊话,是想伪造我们叛逃吧?但是这里这么多人,你真觉得能成功吗?” “如果你知道我计划了多久,就不会有这种问题了。” 王强从武佳丽的脖颈处露出半张脸:“你能看穿我和武朝阳的合作,很厉害,但这也在我预料之中,无论你怎么挣扎,都只能走我安排好的路。” “听上去像是虚张声势。” 我朝王强冷笑了一下,但其实心里已经开始紧张。 王强的心思之深,我是深有体会的,同时这件事他已经谋划了很久,我很难想象他已经完善到了什么程度。 所以他说可以预测我的反应,我是完全相信并且毫不意外的。 与此同时,肖海已经走到了闸门的一侧,墙上有个类似变电箱的铁盒,打开就能看到里面输入密码的键盘。 “真要开门吗?”肖海小声问我道。 我正要点头,又忽然想起什么看向王强:“庄湘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 “是。” 王强爽快承认,不等我再问又催促道:“她现在很安全,但如果你们继续磨蹭,我就不敢保证了。” “……你真他妈是个混蛋。” 我咬牙切齿的看着王强,但现在也只能按他说的做。 “开门!” 肖海答应一声但是没动,又端着枪瞄了几秒,可能是觉得没把握,才转头去看密码盘:“密码多少来着?” 我回想了一下:“0。” “0、1、3……” 肖海按到第四位的时候,突然轻轻的“嗯?”了一声。 我下意识转头看他:“怎么了?” “没事,就是觉得这个密码有点熟……”肖海说着继续输入:“那次事故就是1月30号。” “什么事故?” “就是高架桥那次。” 肖海用手枪敲了敲自己的义肢:“我这条腿,还有你那两条腿,都是那次事故没的……” 我心里一动:“等一下!” 肖海被我吓的一哆嗦,指尖悬停在最后一个“1”上:“你有病啊!叫唤什么!” “遇难者有多少人?” “什么多少人?” “那58起事故!遇难者有多少人?” 肖海皱起眉头回想片刻:“差不多六千人吧?” “5921……” 我沉了口气,闭上眼睛用两秒钟整理思路,然后看向王强笃定问道:“你是遇难者家属?” 王强躲在武佳丽没说话,但我能看到他的眼神闪了一下。 肖海这时也转过身来:“你说他也在那个高架桥上?” “未必是那条高架桥,但应该是那一天。” 我透过武佳丽的发丝和王强对视:“那一天,全球发生了58起类似事故……你应该是其中一起的亲历者吧?你失去了谁?父母?妻子?还是孩子?” “……全部。” 王强沉默了几秒才吐出两个字,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沙哑:“当时快过年了,我带着妻子和两个孩子回老家,还把我妻子的父母也接了过去……” 似乎是触及到不愿回忆的过往,王强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只剩下了一声绝望的叹息。 悲伤的氛围飘散开来,我感觉胸口憋闷的好像压了块石头,甚至就连武佳丽都有些动容,轻轻拍了拍王强的胳膊以示安慰。 除了昏迷不醒的武嘉元,就只有肖海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我没明白,这跟他算计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算计的是我。” 我叹了口气,第一次因为提出这个计划而感到愧疚:“你还记得观察者计划通过的原因吗?” “联合政府通过事后的痕迹分析,发现那次灾害的目标可能是你,所以认为观察者计划可能会对【大灾难】造成威胁……” 肖海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王强你丫有病啊?害死你家人的是【大灾难】!你找我们报个屁的仇?” “没有他的提案,那些灾难……至少不会在那一天发生!” 王强的声音陡然冰冷起来:“观察者是稀缺的战略资源,谁都不能随意处置,所以我策划了这一切,让你们主动违反外出禁令,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报仇了。” “……你丫是真有病啊!” 肖海气的破口大骂,可我却忽然有种违和感。 王强的坦白好像有点太快了。 第109章 闸门之外 在肖海怒斥王强的时候,我用了几秒钟的时间,对整件事做了一个迅速的复盘—— 观察者计划导致那58起事故,进而害死王强的7名家人。 他想杀我为家人报仇,又碍于我的观察者身份不能直接动手,所以他处心积虑,让我主动违反外出禁令,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将我们“就地正法”…… 这个逻辑乍听是合理的,但却经不起仔细推敲。 例如“碍于观察者身份不能直接动手”这个理由,是建立在王强想要推脱罪责这个前提上的。 王强计划了这么长时间,说明他报仇的心情非常强烈,这样一个被“复仇”蒙蔽双眼的人,还会在意自己的后路吗? 还有他坦白的时机也不对。 他应该在我们开门走出去之后,再像反派一样控诉自己遭遇的不公、炫耀自己的深谋远虑,然后在我和肖海绝望的眼神中,开枪结束我们的生命。 而在那之前,任何意外情况都可能发生——比如守备部队突然到达,又或者肖海突然犯浑跟他火拼。 这里的所有人都很清楚,武佳丽这个人质,不可能真的威胁到我们,甚至连庄湘的威胁程度都不高,因为她不是被王强直接控制的,我们大可以干掉他再去找人。 或许王强安排了同伙控制庄湘,可是在同伙知道他出事之前,我们都是有时间展开营救的。 几个疑点罗列起来,我越发觉得王强在说谎,但如果不是为了报仇,他又为什么要逼着我们出去? 砰! 突然一声枪响打断了我的思路。 开枪的是王强,但他似乎打偏了,子弹划开武佳丽的小腿打在了地上。 “你们已经没有选择了。” 王强从武佳丽的脖颈处露出一只眼睛,接着枪口外转指向肖海:“开门,带他出去。” 肖海抿了抿嘴唇,用眼神问我该怎么办。 我眯起眼睛观察了一下局势——我们和王强之间隔着十米左右,这个距离对肖海的枪法来说不算难事。 问题是王强整个人都躲在武佳丽身后,唯一长时间暴露在外面的,只有他勒着武佳丽脖子的左手,而在这个距离上,子弹会连同武佳丽的脖子一起贯穿。 “能瞄他的眼睛吗?” 我微微偏头小声问道:“我引他说话,等他眼睛露出来就开枪。” 肖海眯起眼睛看了一下:“很难,他暴露的面积很小,武佳丽又受了伤一直在抖,搞不好只会打到前面的人质。” “那就没办法了。” 我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开门吧。” 无法说服绑匪,就只能先听从对方的要求。 肖海这次也没再提出异议,转身按下了最后一个“1”,接着重重的按下了“确认”键。 喀!崩崩崩—— 沉闷的机械运转声响起,我能感觉到身后闸门运作时的震动,但因为入梦仪背对着闸门,完全不知道身后是个什么情况。 几秒钟后,我听见肖海低低的说了一声“我屮”,那是一种极度震惊下的本能反应。 同时我还看到武佳丽慢慢张大了嘴,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东西,以至于她震惊到连伤口的疼都忘了。 “老肖?老肖!” 种种迹象勾起了我的好奇,连忙招呼肖海帮我转身。 可他好像已经被惊呆了,我足足喊了四五声,他才从那种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你……他……外面是……” 肖海想要给我描述,可他已经被惊的语无伦次。 他这个的反应让我更加着急,因为我实在想象不出来,什么样的景象才能把他惊成这样? “你……最好做一下心理准备。”肖海把手放在入梦仪上,准备发力之前又抬头看我:“你准备好了吗?” “别废话!” “行吧……” 肖海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把我的入梦仪转了过去。 随着角度移动,闸门后的景象,也一点点的出现在我眼前。 在萌生“出去”的想法之后,我不止一次的预想过会看到什么——比如风卷黄沙、比如巨浪滔天、又比如地底深处的玄武岩,或者干脆是一片荒凉、毫无生气的焦土。 可是当我看清闸门后的景象时,那个画面还是让我涌起了巨大不真实感,那种剧烈的情绪,甚至让我一度产生怀疑,怀疑我是不是真的看到了这些。 我首先看到的,是一片类似广场的空间,因为没有照明,我只能利用门内的灯光,隐约看到黑暗中停放着一些巨大的、作用不明的机械。 空间上方是一座半球形的穹顶,大量的钢梁纵横交错,将穹顶分割成无数的等边三角形,其中三角形的部分是透明的,可能用了什么高分子材料。 但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穹顶之外。 黑暗构成了这幅画面的边缘,如果细看,会在黑暗中找到一些隐约的碎光。 在仿佛无垠的黑暗和碎光中间,有一个东西占据了几乎80%的画面,那是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着的、蔚蓝色的球体。 “那是……地球?” 短短四个字,却好像用尽了我全部的力气。 脱力让我的头歪了下去,可我的眼睛还死死盯着那个蔚蓝色的球体,好像任何力量都不能将我的目光移开。 同时,一种巨大的恐慌在我心中疯狂蔓延。 那是一种绝望到极致的无力感,它和我所处的现状无关,而是一种刻在dna里的潜意识反应。 所有的盘算、计谋,甚至是思维和逻辑,在此刻显得是那样微不足道。 就像驾着一艘小帆船飘在海上,周围所有的一切都能轻易将我杀死,而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攥紧手中的缆绳。 砰! 子弹擦过入梦仪的边缘,溅起的火花让我一个激灵,瞬间从那种自惭形秽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画面,我叫醒还在愣神的肖海,让他帮我转了回去。 “我说过,你只能走我安排好的路。” 王强躲在武佳丽身后笑道,声音里带着阴谋得逞的骄傲:“我知道,你并非有意害死我的家人,让你在死前看到这样壮观美丽的画面,就当是一种补偿吧。” 话音未落,王强猛地推开武佳丽,同时举枪向我瞄准。 肖海见状立即举枪,枪身从我眼前划过的瞬间,我突然知道为什么觉得这把枪眼熟了。 “别开枪!他就是想死!” 我瞬间想通了一切急忙大叫,可最终还是晚了一步。 肖海已经扣下扳机,子弹在枪口的火光中呼啸而出,同时王强松开手让枪坠落,迎着子弹露出了一个胜利的表情。 第110章 我以我血荐轩辕 没有任何意外的,子弹钻进王强的胸口,炸开了一朵红色的花。 巨大的动能让他踉跄了几步才倒在地上,随后一片猩红的血迹在他身下蔓延开来。 “他什么情况?” 肖海一头雾水的转头看我:“他不是要报仇吗?怎么把枪扔了?” 我不自觉的咬紧牙关:“报个屁的仇!他从一开始就想死在这!” 肖海那把枪我觉得眼熟,是因为之前看王强用过,就是他之前卸掉弹夹吓唬林霜的那把。 枪是从武佳丽身上拿的,武佳丽又是王强的同伙,所以这把枪大概率是王强送给我们的,无论我有没有发现他们的合作,它最终都会落到枪法最好的肖海手中。 再加上王强推开武佳丽和突然弃枪,所有迹象都指向了一个可能——他就是想死在这。 我还没有完全摸清王强的目的,但无论他想做什么,现在都已经成功了。 我把自己的推测简单说了,肖海听完更加疑惑:“可是为啥啊?他想死直接给自己一枪不就得了?” “问我不如问他。” 我朝王强的方向一扬头:“先过去看看!” 肖海立即跑向王强,入梦仪也自动跟了过去。 王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过被鲜血染红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 肖海检查了一下伤口:“肺打穿了,需要马上急救!” 说着,肖海把上衣撕成两块,一前一后按在了伤口上,接着用王强的袖子当绳子,将两块布料死死绑住。 或许是伤口疼痛的刺激,王强咳了两声,接着缓缓睁开了眼睛。 “我还没死?” 王强迷茫了一会儿,慢慢把眼睛转向了我:“武佳丽没事吧?” 我转头看了一眼:“腿上是皮肉伤,不过好像被你推到墙上撞晕了。” “等她醒了,替我说声对不起。” 王强说完缓了几秒,又很轻微的扯了扯嘴角:“我想说你这次输给我了,但很可惜,我们不是敌人。” “先别说话了。” 我咬了咬牙忍住追问的欲望:“我们先送你去急救,以后有的是时间聊!” “没时间了……” 王强笑了笑,声音里隐约带着“呼噜呼噜”的轻响:“现在移动我会死的更快,你应该有很多问题吧?不如把时间留给正事。” 我看向肖海,他点点头表示王强说的没错。 我沉了口气,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有什么事不能直接说?非要搞成这样?” 王强涣散的眼神忽然集中了一点:“我以我血荐轩辕……” “什么意思?” “这是鲁迅先生……” “现在开玩笑有意思吗?” 我冷声打断王强:“不想说就别说了,肖海!送他去治疗!” “别动,我说。” 王强吃力的摇摇头,然后又把眼珠转向了我:“你们违反禁令,现在又枪杀站长,等新站长继任后,一定会对你们执行应急预案。” 肖海闻言一愣:“这不都是你算计的吗?” “谁会信?” 王强的眼神里透出几分得意:“我通报全站,说你们携带武器违反外出禁令,武佳丽和武嘉元都会替我作证……你们有证人吗?” 肖海沉默下去。 我想了一下问道:“你之前说过要对我执行应急预案,可是后来没有行动。” “因为上级驳回了申请。” 王强冷笑了一下:“我本来想擅自执行,可是被人发现举报,上级取消了我的权限……那些家伙安逸太久了,他们根本看不清局势!” 最后这句话似乎太用力,王强猛地咳出一大口血。 我知道他时间不多了,急忙问道:“什么局势?你发现了什么?” “咳咳!扰……扰乱!咳!【大灾难】……不能只靠记忆……咳!” 王强越说咳的越厉害,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不完了,猛咳出一大口血,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出四个字:“找武朝阳!” “阳”字的尾音还飘在空中,王强已经没了动静。 肖海伸手探了下鼻息,然后朝我摇了摇头:“没气了……咱们怎么办?” “先把门关上吧,观察站的位置先不要让其他人知道——然后去找武朝阳。” 肖海点点头去关了闸门,然后把入梦仪调成水平状态,又把昏迷的武嘉元、武佳丽,还有王强的遗体一起放了上来。 但似乎是人太多超重了,入梦仪的速度很慢,原本十几分钟的路程,我们用了近半个小时才回到暗门附近。 肖海刚一出门,周围立刻响起“哗啦哗啦”的枪械上膛声,无数瞄准器的红点在他身上亮了起来。 “我投降——” 肖海高举双手,朝身后我的方向扬了扬头:“王站长牺牲了,来几个人把门关上,然后去汇报上级。” “站长死了?” 有人发出一声疑问,我认出是庞诚的声音。 随后他带着几个士兵端枪进了暗门,看到王强的尸体一下全都愣住了。 “我们不会跑的。” 我看向庞诚,又朝暗门看了一眼:“把这道门关上,然后把我们关起来,汇报上级等候指示——这是王强的命令。” 听说是王强的命令,庞诚眼神复杂的盯着我看了几秒,终于还是转身向众人下令。 把我的入梦仪推出去之后,有人上前推合暗门,有人过来抬走了把王强和武佳丽他们抬走。 最后庞诚又带了十几个人,押着我和肖海回了我原本的观察间。 一段时间没回来,这里已经修复如初,但我此刻的心情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滑门关闭后,肖海靠着入梦仪坐在地上:“刚才我以为你会先问庄湘。” “庄湘应该是安全的。” 我闭上眼睛轻声回道:“王强能打中入梦仪的边缘,说明他的枪法不比你差,武佳丽腿上那枪是他故意打偏的,他不想伤害无辜的人。” “那他还搞这些干什么?”肖海回头看我:“就为了让咱们被执行应急预案?” 我听到这个词心里一动:“应急预案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 我闻言一愣:“上次王强要对我执行应急预案,你和庄湘都很紧张,怎么会不知道?” “就是因为不知道才紧张,我……” 肖海转身想要解释,忽然墙壁上的滑门打开,庞诚带着一台入梦仪走了进来。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入梦仪上的人:“我是不是该恭喜你死而复生?” 武朝阳对我的揶揄没什么反应,只盯着我入梦仪上的血迹看了几秒,然后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现在我们只能前进了。” 第111章 王强的计划 两台入梦仪对面而立,就像我们第一次单独谈话那样,但现在的气氛已经完全不同了。 我冷眼看着武朝阳:“我以为我们才是一边的。” “我是站在人类这边的。” 武朝阳面无表情的回道,接着让庞诚把肖海带出去,等门关好以后才继续道:“王强安排我给你做信息同步,先说说你掌握的信息吧,我会补充遗漏的地方。” 我眯了眯眼睛:“他跟你说了他的计划?” “……大部分吧。” 武朝阳想了一下叹气道:“他好像不相信任何人,所以我只知道我该知道的部分。” “你没调查?这不像你的性格。” “时间太短了。” 武朝阳叹了口气:“外出人员回来之后,要第一时间进行记忆清除,他就是在那个时候向我提出合作的,之后我要配合他假死,所以一直没机会调查。” 简单解释后,武朝阳的表情稍微严肃了一些:“新站长继任之前,我们只有三天时间,你必须充分理解你的任务——你已经掌握了什么信息?” “你先说。” 我直直盯着武朝阳的眼睛:“我现在不信你,需要用我掌握的信息,来判断你说的是真是假。” “我们都上了王强的贼船,我没必要骗你了。” 武朝阳嘴上说着没必要,但还是按我的要求开始解释:“开始之前,我要先确认一件事——你知道这座观察站的位置吗?” 我想起那个漂浮在黑暗中的蔚蓝星球,心里忽然又泛起了一阵恐慌:“太空。” “是月球。” 武朝阳纠正了我的回答:“准确来说,是深空计划的月球前哨基地。” “深空计划?”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那是什么?” “和观察者计划一样,也是用来调查【大灾难】的。” 武朝阳露出回忆的神色:“大概10年前,有人认为【大灾难】的威胁可能来自地外文明,于是提出了‘深空计划’用以调查。” “为了便于调查行动的展开,联合政府用了三年时间,在月球建立了第一座前哨基地。” “但现在是我们在这……”我抿着嘴唇思考片刻:“深空计划失败了?” “不知道。” 武朝阳苦笑着摇摇头:“四年前因为一场强烈的太阳风暴,前哨基地和地球总部失联了,不过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所以总部在当时没有在意。” “一星期后通讯还没有恢复,总部才开始发觉不对,于是派人来查看情况,却发现所有人都不见了。” 我一怔:“‘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基地里所有人都消失了。” 武朝阳的表情古怪起来:“通讯基站遭到太阳风暴的破坏,不过基地内部安然无恙。” “调查人员根据现场的痕迹分析,基地里的人是主动撤离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再也没有出现。” 我皱了皱眉:“原因找到了吗?” 武朝阳摇摇头:“没有,不过调查人员在基地驻扎了近两年,都没再发生类似情况。” “联合政府经过商讨,认为这是一个偶然事件,但深空计划的主要人员都失踪了,短期内难以继续展开,再加上同期发生的另一件事,所以就把观察站搬了上来。” “另一件事?” 武朝阳“嗯”了一声:“两年多前,观察者计划曾遭到重创,这件事你知道吧?” 我点点头,武朝阳又道:“那一次,全球近两千座观察站,在同一时间发生了相同级别的地震,其余的观察站也在同一时间,遭遇了毁灭性的自然灾害。” “……” 我眨着眼睛沉默了近一分钟,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这种针对性……【大灾难】是有自我意识的?” “目前还没有直接证据,但从逻辑来看是这样的。” 武朝阳已经知道这件事,可他的语气依然震惊:“联合政府认为,是【大灾难】感受到了观察者计划的威胁,如果观察站继续安置在地球上,还会发生相同的情况。” “再加上当时月球基地已经空置,于是便将158座观察站的人员整合,然后集体搬了上来。” “就只是‘搬上来’这么简单?” 我露出怀疑的表情:“我对宇航员的选拔标准不太清楚,但像你我这种情况,应该坚持不到出大气层吧?” 武朝阳点点头:“这也是我疑惑的部分,但王强没说,我也不清楚。” “那就先存疑了——” 我把这件事记在心里,接着又想起肖海说的那次“搬家”:“那为什么要隐瞒这件事?” “为了躲避【大灾难】。” 武朝阳的表情像在憋笑:“之前的观察站,大部分的位置都非常隐蔽,所以有人认为,在我们调查【大灾难】的同时,【大灾难】也在调查我们。” “所以在那次重创之后,联合政府对外宣称,观察者计划全军覆没,想以此误导【大灾难】,让它认为计划已经停止了。” 这个理由让我也忍不住苦笑起来,虽然它听上去很合理,但更像是绝望之下的胡言乱语。 我为人类的无力感叹了口气,然后重新看向武朝阳:“计划第二阶段出现的扰乱,说明误导失败了。” “没错,但这让我们有了另一个意外发现——” 武朝阳说到这忽然顿住,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我:“要不要猜猜看?” 我不自觉的抿起嘴唇,他这个表情说明他认为我能猜到,于是我迅速回想了他说过的话。 “深空计划的人员失踪,但通讯基站是被太阳风暴破坏的;而观察站受到‘扰乱’,说明我们已经被【大灾难】发现,却一直没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我说到这看了武朝阳一眼,他正用肯定的眼神看着我:“【大灾难】的直接手段,只能发生在地球上?” “答对了!” 武朝阳朝我投来个赞许的眼神,脸上却是一副自惭形秽的表情:“再猜猜看,第一个发现的人是谁?” “……王强。” “这是他开始策划的起因,也是我最佩服他的地方。” 武朝阳的眼神黯淡下去,像是在为王强哀悼:“在其他人费尽心思,研究如何避免‘扰乱’的时候,他在计划和【大灾难】正面开战。” 第112章 多此一举 和【大灾难】正面开战。 这句话让我的心跳快了几拍:“他已经知道【大灾难】的真相了?” “不知道,但这并不影响他的计划。” 武朝阳说到这停顿了几秒,眼中露出回忆的神色:“他的原话是——【大灾难】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复杂,先前的手段都太片面了,我们不能只依靠一种手段。” “一种手段?” 我听到这皱起眉头:“联合政府在全球征集方案,就算审核比较严格,最后通过的提案也不会少吧?” 武朝阳摇摇头:“这个说法是单指观察者计划,我们通过观察相关人员的记忆,确实取得了一些进展,但‘扰乱’的出现,意味着我们不能只靠记忆了。” 我想起王强临死前也说过类似的话:“所以他想怎么做?” “现阶段的计划,是为了让你被执行应急预案。” 我心里一动,不过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应急预案是什么?” “他没说,但在我恢复的两年记忆中,011号观察站还从来没有执行过,这一定是件非常严肃的事情。” 武朝阳说到这,再次露出那种哀悼似的神情:“否则他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来促成。” 我赞同的点点头,却发现武朝阳似乎欲言又止:“你想说什么?” “说句题外话,关于‘应急预案’,其实我有一个模糊的猜测……只是猜测!” 武朝阳强调了一遍,又停顿几秒才开口道:“首先应急预案肯定不是杀掉我们,其次……应该和我们的身体情况有关。” “怎么说?” 武朝阳露出回忆的神色:“王强说我们躺在这里,只能被动接受外界信息,却无法分辨这些信息的真假,所以他让我建议你,从‘记忆’和‘现实’两个方向入手。” “从现实入手?” 我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再结合武朝阳的猜测,忽然想起一个很久之前就在琢磨的疑点。 那是我记忆中第一次去找张全。 当时我坐在庄湘的车上,看到废弃招待所里有红光闪过,第一时间拉开车门跳了出去,还有之后的单手翻窗台,全都灵活的不像是我。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一直怀疑自己被换过身体,但那毕竟是在梦境中,我甚至不算真正的拥有身体,所以也没有特别在意。 但如果和现在的情况联系起来,所谓的“应急预案”……会是给观察者换身体吗? 因为没有佐证,我再琢磨也只是假设,索性看向武朝阳:“如果应急预案可以让我们自如行动,你觉得会是通过什么方式?” “不知道。” 武朝阳不假思索的摇摇头,但他的表情明显是有想法的。 果然,几秒钟后武朝阳又道:“这件事我之前有过猜测,但可能性几乎为零。” “你先说,我自己判断。” 武朝阳停顿几秒措辞:“佳丽说我的瘫痪,是基因改造的后遗症,但除了你以外,其他观察者都没有这种情况。” “所以我一度怀疑,这并不是真的瘫痪,而是我们在改造过程中,被植入了某种限制,导致我们不能控制身体——应急预案可以解开这个限制。” 我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基因限制”是武朝阳调查到的结果之一,他以此联想到自己的情况并不奇怪。 接着武朝阳尴尬的笑了一下:“但后来我想了想,这种骗局其实没有意义,如果真的存在这种必要,所有观察者都会瘫痪。” “……有道理。” 我点点头表示认同,但其实心里有点不同的想法——其他观察者没有瘫痪,或许只是他们比较听话。 不过这依然只是猜测,我没有浪费太多精力,话锋一转又问道:“你刚才说其他观察者,我们现在还有多少人?” 武朝阳回想了一下:“那次重创之后,还能运转的观察站有158座,观察者有二百人左右,最近几年又招募了一些,现在大概有七百人。” “这么多?” 我对这个数字有些意外:“可是【筛查】的时候只有六七个,其他都是二类观察者?” “你为什么……怪我!刚才忘记说了。” 武朝阳一愣,又突然想到什么苦笑起来:“深空计划阶段,总共在月球建立了六座基地。” “‘迁移’之后,大部分二类观察者被集中在一号基地,差不多有四百人,余下的观察者分散在其他五座基地,其中的一类观察者……九十人左右吧。” 这个数量让我稍稍松了口气。 想要打破目前的僵局,无论是我、还是王强的计划,都需要整个观察者计划进行配合。 而二类观察者是本就存在精神疾病的人,他们未必能听懂指令,就算听懂了也未必会乖乖执行,所以能正常沟通的一类观察者,在此刻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九十个人不算很多,但至少比我预想的情况要好。 “看来你已经没问题了。” 见我久不开口,武朝阳换了个语气沉声道:“有件事我要提醒你,以上信息都是王强提供的,我只负责转述,不能保证其真实性。” “事情到了这一步,王强应该不会再撒谎了。” 我若有所思的沉吟回道,但其实对于武朝阳、或者说王强给出的信息,我大部分都是存疑的。 只不过现在没有办法验证,我的质疑并不会改变什么,倒不如先稳住武朝阳,再留个心眼儿静观其变。 随后我把所有信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问题后,又岔开话题道:“庄湘在哪儿?” “庄湘?” 武朝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你那个辅助员吧?前几天她外出公干,去一号基地了。” 我皱起眉头:“一号基地不是只有二类观察者吗?需要她去做什么?” “好像是调查什么线索,具体我不清楚,但应该快回来了。” “……” 我顿时感到一阵无语,难怪肖海一直找不到庄湘,原来是她根本不在这! 至于王强说他控制了庄湘什么的,估计只是为了引起我们的仇视,确保肖海能够果断开枪。 这种“不择手段”也要实现目标的坚定,让我忽然之间有些触动。 “所以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看向武朝阳:“等新站长继任,然后被执行应急预案?” “那是第四步。” 武朝阳摇摇头,墙壁上的滑门忽然打开,庞诚搀着一瘸一拐的武佳丽走了进来。 “你的第一个任务,是被清除记忆。” 第113章 十三人 武朝阳的话让我的大脑停转了几秒。 我知道王强一直想要清除我的记忆,但却迟迟没有行动,或者说每次都能被我轻易躲过。 所以在他死后,我以为那只是引起我抵触情绪的一种手段,就像他谎称自己绑架了庄湘一样,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可如果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被清除记忆,为什么要让武朝阳告诉我那些事情? 在我思索的时候,武佳丽已经来到近前,在入梦仪上输入指令后,又扯出了几个红色的电极片。 “可能会有点疼。” 武佳丽露出个勉强的笑容:“不过你看上去很勇敢,应该不怕疼吧?” “等一下——”我偏头躲过靠近的电极片:“王强让我替他说‘对不起’。” 武佳丽动作一顿,不自觉低头看向腿上的纱布:“该说对不起的人是你,如果你和姓肖的乖乖听话,我就不会受伤了。” “你这是胡搅蛮缠。” 我朝武佳丽笑了一下,然后又看向武朝阳:“这一步的意义是什么?我失去记忆,你刚才说的信息就没意义了。” “别担心,这只是一个保险措施。” 武朝阳朝我投来个放心的眼神:“站长被杀,你和你的安全员、辅助员,都会作为直接嫌疑人接受调查……” “王强不想上级知道他的计划。” 我瞬间想通这一步的目的:“所以我和肖海的记忆必须清除,这样才不会走漏风声。” 武朝阳“嗯”了一声,音量忽然压低了许多:“你也知道,记忆是不会彻底消失的,所以在调查结束后,我会通过催眠来恢复你的记忆。” “这样确实更安全,而且我也没什么损失……” 我思索着,不自觉的眯起眼睛:“但王强为什么要防备上级?他觉得管理层有问题?” 武朝阳摇摇头:“没那么复杂,只是他曾经提出过这个方案,但被驳回了,所以取得足以说服上级的进展之前,我们只能秘密行动。” 我听到这脸色微变:“未经授权的行动,和叛逃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但我们现在只能前进。” 武朝阳用一种苦涩的表情看着我:“如果你配合行动,我们、甚至全人类,都会拥有一线希望——当然你也可以拒绝,不过我们为了自保,只能指证是你们杀了王强。” “到时候,你们可能因为‘谋杀站长’被处死,王强的计划也有可能失败——他是在赌,赌你不会因为个人的好恶而放弃大局。” “肖海的记忆已经清除了。” 一直没说话的庞诚忽然开口,表情有种于心不忍的犹豫:“现在只看你的选择了。” “……” 我咬着牙没说话,武朝阳说我还有选择,但其实我只剩下“配合”这一个选择。 这是一个毫无底线的阳谋,王强用自己的命、用规则和大义,裹挟了他想利用的所有人。 莫名的,我想起武朝阳刚进来时的反应——那不是发现计划成功的喜悦和兴奋,而是一种抗拒、却又不得不做的无奈。 “我们有多少帮手?” 沉默了几分钟,我再次看向武朝阳:“我也有一个初步的计划,虽然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完善,但如果王强的成功率不高,我只能让他白死。” 武朝阳眼神躲闪的咂了咂嘴:“不算多,不过够用……” “但你的表情似乎不是这样。” 我直直盯着武朝阳:“‘我们都上了王强的贼船’,这话可是你说的。” “……” 武朝阳抿着嘴唇沉默了一会儿:“不到一百人。” “具体是?” “……十二个。” 武朝阳声音极小的吐出三个字,不等我开口又急忙道:“但这只是现阶段,在你清除记忆之后,我会劝说林霜加入,王强已经和她聊过,我成功的概率很大!” “所以是十三个人?”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不过是被气笑的:“听起来真多啊!” 目前六座基地共有观察者七百人左右,安全员和辅助员就是一千四百人,至于其他的工作人员还不知道有多少。 在取得实质性的进展之前,我们要不仅面对【大灾难】的扰乱,还要避免被这几千、甚至上万人发现。 而我们只有十三个人。 武朝阳明显也想到了这些,所以他的表情有点尴尬:“其实想要完成这个计划,人数的多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质量。” 这话有些道理,于是我又挤出了一些耐心:“帮手的质量很高?” “有一位是六号基地的站长,虽然六号基地规模最小,但其贡献是排在前几位的。” 我点点头,这个帮手的质量确实不低:“还有呢?” “还有一位隶属一号基地,王强没说他的职位,但应该不低,庄湘去一号基地就是找他安排的。” “然后?” “二号基地011号观察站的护卫队长。” 武朝阳报出一个听上去很厉害的名号,我用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庞诚?” 看到武朝阳点头,我又一次被气笑了。 如果庞诚都能在这里面排到前五,后面的人好像就没必要听了。 我想了一下,收起笑容看向武朝阳:“最后那个观察者是谁?” 武朝阳一怔:“你怎么知道是观察者?” “现在还剩下九人,里面肯定有我、肖海、庄湘、你、武嘉元、武佳丽。” 我想都没想就报出六个名字:“剩下三个人,应该也是这种组合吧?” “……是陈禹含。” 武朝阳说出一个名字:“你见过她,目前011号观察站还在正常入梦的,就只有你们两个人。” 我想起【筛查】时看到的那个娃娃脸女生:“她很厉害?” 武朝阳皱起眉头“嘶”了一声,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她的情况比较奇怪,王强说在一类观察者中,她的能力只能算是中上,但她运气很好。” “什么意思?” 武朝阳想了一下问道:“你知道‘入梦超时’吗?” 我点点头:“观察者入梦的时间一般是十天,但如果在临近结束时发现重要线索,这个时间也会相应延长。” “没错。” 武朝阳说到这停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些疑惑:“陈禹含在能力水平相同的观察者中,查到的线索不算少,但她从来没有‘超时’过。” 这个情况让我一怔:“她加入的时间很短?” “她是其他观察站整合过来的,至少做了两年以上的观察者。” “两年以上、效率不低、从不超时……” 我不自觉的眯起眼睛,这些前提放在一起,说明她每次都能在十天内找到关键线索。 但这在逻辑上是不可能的,除非她像我一样,携带记忆进入梦境。 “我要见她。” 第114章 刺猬 一个多小时后,我见到了陈禹含,因为她正在入梦,强制唤醒需要一段时间。 这让我对王强有了新的认知。 “强制唤醒”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我上次被强制唤醒,是因为恰好赶上了【筛查】。 但在我提出要见陈禹含之后,武朝阳只是看了庞诚一眼,后者就去强制唤醒了一位正在入梦的观察者。 武朝阳本身不可能有这种权力,大概率是王强提前安排好的,我不知道这种情况会持续多久,但至少在新站长继任之前,011号观察站是在我们控制之中的。 这让我多了几分信心,同时还有种说不上来的触动。 这种死后依然存在的掌控力,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形成的,它需要很长时间的积累。 或许在一开始,他只想做好一个站长,但现在他把所有的积累都变成了武器。 这是属于王强的背水一战。 “时间有限,我就直说了——” 武朝阳打破了沉默,随后转眼看向陈禹含:“011号观察员,和你一样被王强选中了。” “我现在能退出吗?” 陈禹含冷笑一声,娃娃脸上的鄙夷毫不掩饰:“当初王强找我的时候,说他募集了一批很有能力的人,结果就是你们?两个不动产?” “小陈,以貌取人是不对的。” 武朝阳的表情有些僵硬,说完又把眼神看向了我:“她只是说话不太中听,但人还是不错的……” “发好人卡也没用。” 陈禹含挥手打断武朝阳,然后分别看了我们一眼:“除非让我看到你们的能力,否则我一定会退出。” “陈禹含——” 武朝阳的脸色阴沉下去:“011号观察站内,王强第一个选中了你,你不能辜负他的信任……” “为什么不能?” 陈禹含冷笑反问:“如果这个计划注定失败,我们的牺牲就是没意义的,你愿意去死是你的事,别来道德绑架我。” “你……” “能让我们单独聊聊吗?” 我开口打断了武朝阳,他犹豫片刻后“嗯”了一声,随后便叫庞诚带他出去了。 滑门关闭,观察间里只剩下我和陈禹含两个人。 我静静的看着她不说话,很快陈禹含就绷不住了。 “你是变态吗?”陈禹含把敞怀的外套扯紧,看向我的眼神里满是鄙夷:“只剩半个身子还这么猥琐,男人果然都是色胚!” “我好像一直在看你的脸吧?” “那说明你是萝莉控,更猥琐!” “果然啊……” 我露出一个看透的表情:“因为害怕受到伤害,所以选择主动伤害别人,以此来和外界保持安全距离,企图用看似强悍的外表,保护自己脆弱的内心。” 陈禹含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就变回平时那种不屑一顾:“你想说什么?” “刺猬性格。” 我没在意她的冒犯,继续保持友善的笑容:“上次【筛查】见面,你对所有人都抱有恶意,但你的恶意没有起因,更像是一种本能反应,这是刺猬性格的典型特征。” “通常情况下,这种性格是因为不幸福的童年、不愉快的成长经历,或者遭受过信任之人的背叛、甚至创伤造成的……你是哪种?” 陈禹含看着我没说话,娃娃脸上隐约浮现出肌肉线条,似乎正在暗暗咬牙。 “不说也没关系,我来猜猜看——” 我做了一个“思索”的表情,接着继续友善微笑:“你对异性的目光非常敏感,同时还有一定程度的刻板偏见……应该是不愉快的成长经历吧?家庭?还是外界?” 听到“外界”两个字的时候,陈禹含的眼神明显闪了一下。 我继续保持微笑,同时观察她的每一个反应:“童年……不对,是青春期,对方是初恋?朋友?同学?或者是……老师?” 陈禹含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脸颊上的肌肉线条更明显了:“你很喜欢窥探别人的隐私是吧?” 我做了个抱歉的表情:“无意冒犯,我只是在证明自己的能力。” “冠冕堂皇!” 陈禹含冷笑了一下,眼神里暗藏着愤怒:“有本事你就猜出是哪个老师!” “那就只能继续冒犯了——” 我向陈禹含点头致歉,思索片刻继续道:“你自信我猜不到,应该不是校内、甚至不是正式的教师……补习班?或是辅导你学习的邻家哥哥?” “刺猬性格的形成是多方面的,所以你应该向父母、甚至社会层面寻求过帮助,但因为对方的道貌岸然,你的求助没有得到回应,这导致了你对外界的不信任……” “够了!” 陈禹含尖叫着打断了我,娃娃脸上满是愤怒的表情,可她的眼睛里却有泪光打转:“你确实很厉害,但这不能掩盖你是个混蛋的事实!” “再次重申,我无意冒犯。” 我最后笑了一下,接着换上严肃的表情:“所以你是从什么时候保留记忆的?” 陈禹含的眼睛往左上方飘了一下:“什么保留记忆?” “刚才我说上次【筛查】的事,你完全没有疑惑和怀疑,这说明你至少记得那次【筛查】。” 我眯起眼睛,死死盯着陈禹含的眉心中间:“你刚刚还在入梦,而在正常情况下,观察者入梦之前是要清除记忆的……后面还需要我继续说吗?” “……我没有保留记忆。” 陈禹含沉默了几秒,用一种无奈中带着不解的语气轻声道:“我的情况比较特殊,清除记忆的程序对我不起作用。” 我露出意外的表情,但并没有质疑。 记忆清除要用到那种红色的电极片,其原理应该也是通过放电对大脑进行刺激。 这种方式在理论上存在失败的可能,当然失败率不会很高,可能只有几千万分之一。 “王强知道吗?” 我想了一下试探问道,如果王强知道这个情况,或许就是他选择陈禹含的原因了。 没想到陈禹含却摇摇头:“除我以外,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这不可能。” 我露出怀疑的表情:“除非你一开始就知道,这种异常情况会导致无法接受的后果,否则你不会产生‘隐瞒’的想法,在第一次失败就会露出破绽。” “因为当时有一个人让我隐瞒,他说无法被记忆清除,就不能成为观察者——” 陈禹含说到这微微一顿,转而用一种类似热切的眼神看着我:“而我有必须成为观察者的理由。” 第115章 一切为了人类 陈禹含的眼神让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她说的那个人就是我一样。 “你说的‘那个人’……” “这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陈禹含不等我说完就冷声打断,接着又恢复平时那种不屑一顾的模样:“你的能力我认可了,还是继续聊计划吧!” “别急。” 我笑了笑,陈禹含不想说,我也没再追问,深吸口气换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你考验了我的能力,我也需要考验你的。” “如果我不接受呢?” “我会叫武朝阳进来,然后说出你的秘密。” “……你真卑鄙。” 陈禹含咬了咬牙,然后认命似的叹了口气:“你想怎么考验?” 我想了想:“你对心理学了解多少?” “不多,只是我的个人爱好。” 陈禹含的表情很坦诚:“我是第六批观察者,经过前五批的招募,专门研究心理学的人已经不多了,所以在这方面的要求放宽了一些。” 我点点头没说话,但我知道陈禹含是在谦虚。 “观察者入梦前需要清除记忆”,这是我在一开始就提出的要求。 至于这个要求的具体原因,庄湘说是我担心涉及到的数据过大,会导致程序错误引发梦境坍塌。 但我结合自身经历之后,发现应该还有一个心理层面的原因,就是避免观察者基于自身记忆,产生“先入为主”的想法,进而导致信息理解方面的偏差。 而陈禹含的情况,完全规避了这两个风险,前者可以归功于入梦仪的性能,但想要规避后者,必须在心理学方面有相当的造诣才行。 要知道,人类的情感对主观意识有很大影响,在至少两年的时间里,始终保持冷静客观的状态,绝不是“个人爱好”这种水平能做到的。 我向陈禹含笑了笑:“你的考验通过了。” 陈禹含茫然的“啊?”了一声,表情有点不敢相信:“你的考验,就是问我对心理学有多少了解?” “主要是为了看你的态度。” 我继续保持看不出情绪的微笑:“你很谦虚,我喜欢和谦虚的人合作。” “谦虚?我?” 陈禹含哭笑不得的指着自己:“看来你不光白痴,眼力还很一般。” “多谢夸奖。” 我微微点头致意,不等她开口又话锋一转:“你可以回去了,帮我叫武朝阳进来。” 陈禹含翻了个白眼朝门口走去,正要开门的时候,又想起什么回头看我:“我的事,不准告诉别人。” “放心,你能躲过记忆清除……对我来说也是好事。”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陈禹含整个身体都转过来对着我,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我的经历,不准告诉别人,否则我一定杀了你。” “……明白。” 我点点头,但却隐约觉得有点奇怪。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甚至可能只是我的错觉——陈禹含对那段经历讳莫如深,可她似乎不在意被我知道。 正当我思索这种微妙感觉的时候,陈禹含已经开了滑门出去,随后庞诚带着武朝阳的入梦仪走了进来。 “你们聊。” 庞诚停住武朝阳的入梦仪后,非常识趣的退出了房间。 我收起思绪看向武朝阳:“陈禹含在计划中扮演什么角色?” “你的替补和掩护。” 武朝阳的声音很低,好像害怕被人听到:“这个计划是以你为重点展开的,平时她会作为你的辅助,但如果有人发现异常,就会把她推出去,丢卒保车。” 我点点头没说话,隔了几秒又问道:“林霜呢?她扮演什么角色?” “王强计划‘记忆’和‘现实’双管齐下,所以他查到了一部分梦境的内容,我们要通过林霜,拿到我们需要的那些梦境。” 武朝阳的音量恢复了正常,没等我再问又主动道:“还有六号基地那位站长,是王强安排的退路。” “因为不确定新站长的情况,如果我们的计划受阻,庞诚就会联系他,把我们转移到六号基地,一号基地那位帮手也是同理。” “他居然还给退路安排了退路……” 我再次惊叹于王强这个计划的完善:“你说清除记忆是我要做的第一步,第二步是什么?” “接受调查。” 武朝阳不假思索的回道,接着朝我投来个“放心”的眼神:“这个部分你不需要担心,因为你和肖海都被清除了记忆,主要接受调查的是佳丽和小元。” “第三步?” 这次武朝阳没有马上回答,沉默了几秒才道:“为了确保你和肖海不会被带走,王强在应对调查的说辞中留下了一点漏洞,它会把嫌疑转向佳丽和小元。” “如果调查人员发现这个漏洞,会对他们展开重点调查,但因为没有证据,调查很快就会陷入瓶颈,然后就是你要做的第三步了。” 我皱起眉头表示不懂。 武朝阳解释道:“你需要装病,或者其他让你无法入梦的情况——由于这个阶段你还没有恢复记忆,所以庞诚会提醒你什么时候做。” “之后,因为我进入过你负责的梦境,所以我会是第一替补,而我又需要安全员和辅助员才能入梦,这样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把他们要回来。” 我不自觉的眯起眼睛:“这一步似乎有点理想化了,如果新站长给你配置其他辅助员怎么办?” “我不知道。” 武朝阳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愤怒,那是来自一位父亲的愤怒:“佳丽和小元是计划中占比最少的,所以王强没有太多考虑他们。” “但我们不能不考虑,对吧?”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武朝阳:“我不相信你没有备用计划。” “……我真的没有。” 武朝阳的眼神闪烁了几下,最后变成了一种绝望的晦暗:“佳丽和小元,在计划中占比最少,我不能用作用更大的人去换他们。” 我盯着武朝阳看了几秒,忽然发现他说的是真的:“你真打算牺牲自己的孩子?” “……一切为了人类。” 武朝阳从牙缝里挤出句话,接着又故作平静的笑了笑:“其实这不算牺牲,他们顶多被限制自由,只要我们取得实质性的进展,他们也会得到平反。” 看着武朝阳的笑容,我知道他是在自我安慰,心里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壮。 说实话,我对武家这三个人都没什么信任,但这不代表我可以心安理得的牺牲他们。 于是我内心挣扎了几秒钟后,最终还是开口道:“我可以不让他们被带走,但你必须按我说的做。” 第116章 记忆清除 武朝阳离开后,我的心情忽然有些忐忑。 这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我对计划做了一点小小的改动,但我不确定武朝阳是否会执行;二是我马上就要被清除记忆了。 其实我不怕记忆清除,因为武朝阳会按照计划,在调查之后再帮我恢复,就算他言而无信,我还在张全那里留了存档。 但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被清除记忆,所以我此刻的心情非常微妙,既有一种面对未知时的恐惧,同时还有一种隐隐的期待。 看到武佳丽一瘸一拐的走过来时,面对未知的恐惧稍稍占据了上风:“记忆清除是什么感觉?” “不知道,辅助员不需要清除记忆。” 武佳丽随口回道,说着开始给我贴红色的电极片:“不过应该会有点疼,之前给我父亲清除记忆的时候,他的反应……不是太好。” “那他……唔!” 我还想再了解一下,武佳丽突然按下了启动按钮。 我首先听到了一阵轻微的电流声,接着贴有电极片的位置,开始泛起明显的酥麻感,不疼,甚至痒的我有点想笑。 但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太久,甚至可能连一秒都不到。 酥麻感过后,是一种明显的、被电流击穿的感觉,红色电极片只有十几个,可我却感觉像有几百根钢针,同时击穿头骨刺进了我的大脑! “这他妈是有‘有点疼’吗!” 我在心里破口大骂,下一秒我的意识就陷入了一片混沌。 这又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它介于“昏迷”和“清醒”之间,我能清晰感觉到我的意识,却无法主动的控制它。 如果非要用语言形容,就好像我成了“我的意识”的旁观者,而“我的意识”正在被某种其他的力量控制着。 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抽离,同时还有新的东西填补进来,但因为我无法控制意识去感受,所以也不知道我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在这种状态下,我已经感觉不到时间或是空间的存在,可能是一分钟,也可能是十几天。 慢慢的,我的意识开始出现“重量”,然后以更慢的速度,从那种混沌的状态中沉淀下来。 “程序执行完毕,生命体征数据正常,目测无异常反应。” 恍惚中我听到一个平静的女声,这让我的意识更加清晰起来。 几秒钟后,我彻底恢复对意识的掌控,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在一个蛋形的房间里——至少我能看到的墙壁都是弧形的。 我躺在房间正中一台不知名的装置上,在我上方有一盏蓝色的光源,明亮却不刺眼的灯光扩散出去,照亮了我身边一个五官凌厉的短发女生。 “你是……” 我看着那个短发女生,忽然觉得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这种搭讪方式已经过时了。” 短发女生朝我笑了一下,然后握住了我的右手:“011号观察员,欢迎回到现实,我是你的辅助员,庄湘。” “庄湘……” 我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试图将这个名字和面前的女生联系起来,但我的记忆好像隔着一层浓雾,只能隐约看到一些朦胧的轮廓。 “我不认识你。”我更加认真的端详起短发女生:“但你好像对我很重要。” “是啊,就像你对我那么重要。” “庄湘”眉眼含笑的看着我,这个表情让她凌厉的五官柔和了许多:“你刚苏醒,先闭上眼睛休息一下,我来给你做信息同步。” 我看着短发女生没有反应。 我想不起庄湘是谁,但这个名字让我有种“信任”的感觉,可是我对面前的女生没有这个感觉。 短发女生见我没反应,眼神里又多了几分关切:“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没有,刚才突然有点走神。” 我笑了笑决定先不点破,然后顺从的闭上眼睛。 随后“庄湘”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011号观察站的站长王强,前不久被人枪杀了,很快会有人来向你询问情况,你实话实说就可以了。” “可是……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 “那就说你什么都不记得。” “庄湘”的声音很柔和,让我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由于基因改造的后遗症,你变成了高位截瘫,所以不会有人怀疑你是凶手,你也要相信自己是无辜的。” “基因改造?高位截瘫?” 我睁开眼睛,这才发现除了头部以外,我身体的其他部分都不能动。 但奇怪的是,除了刚听到时那一点短暂的惊讶,我似乎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反而很轻易就接受了这个情况。 “这是因为你的潜意识记忆。” “庄湘”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做了个手势示意我闭眼:“你的高位截瘫已经有段时间了,而你的记忆是在最近才出现问题,所以你潜意识中是知道这件事的。” “我的记忆出了问题?是阿尔兹海默症吗?” 我随口问道,说完自己都惊讶了一下,因为这个名字是突然蹦进我脑子里的。 这次“庄湘”没有马上回答,我睁开眼睛,发现她正用一种观察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们现在才第一次见面。 “怎么了?” 我看着“庄湘”的眼睛:“是我说错了吗?” “庄湘”摇摇头,又露出那种柔和的笑容:“我只是有点惊讶,你记在潜意识里的东西居然这么多。” 呲—— 我正要说话,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喷气声,转头就看到墙壁上滑开一道小门,一个高高瘦瘦、戴着眼镜、头上缠了几圈纱布的男生走了进来。 看到我睁着眼睛,戴眼镜的男生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就露出熟络的笑容:“这次醒的挺快啊?” 我听出他语气中的熟悉,脸上不禁露出几分疑惑:“你是谁?” “……你记性不好,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戴眼镜的男生无语了一下,然后走到近前,装模作样的敬了个礼:“我是负责保护你的,01297号安全员、肖海。” “肖海……” 我不动声色的眯起眼睛,这个名字和“庄湘”一样,也让我有种非常熟悉、并且信任的感觉。 但也像自称“庄湘”的短发女生一样,对于这个自称“肖海”的男生,我在他身上同样感觉不到丝毫信任。 就在我琢磨这种违和感的来源时,又是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三个身穿黑色制服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你就是011号观察员?” 最前面的中年人神色阴鸷,一进门就把目光落在了我的脸上:“我是专项调查组组长,你可以叫我刘组长。” 第117章 偷梁换柱 自称刘组长的男人气场很强,特别是他的眼神,有一种仿佛连灵魂都能看透的感觉。 我看了“庄湘”一眼,然后向刘组长点了点头:“我应该是011号观察员。” “应该?” 刘组长眉头一皱,也将目光投向了“庄湘”:“怎么回事?” “记忆清除。” “庄湘”一脸淡定的回答道:“011号观察员正在准备入梦,这是入梦前的准备工作。” 刘组长脸色一沉:“这个人涉嫌谋杀011号观察站站长,未经审问就清除记忆,知不知道这是妨碍调查!” 面对突然发飙的刘组长,“庄湘”的反应依然淡定:“这是王站长在三个月前就安排好的工作计划。” 话音刚落,自称“肖海”的男生又补充道:“根据《观察者计划临时法案》第一条第一款之规定,观察站内,入梦任务的优先级高于一切。” “你对法案很熟啊?” 刘组长看了“肖海”一眼:“《世界联合宪法》第一条是什么?” “……” “肖海”沉默了几秒,声音明显弱了下去:“各项目拟定临时法案,应在《联合宪法》的基础之上,若两者条文内容发生冲突,应以《联合宪法》为准……” “所以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刘组长面无表情的看向“庄湘”:“你们涉嫌谋杀观察站长、妨碍调查、公然违反《世界联合宪法》……” “但他是高位截瘫。” “庄湘”打断刘组长的话:“他的身体情况不可能杀人,后面的罪名从何而来?” 刘组长过来检查了一下我的身体,脸色却没有丝毫缓和:“他可以指使别人去做。” “但他每次入梦之前,都会被清除记忆,他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还会记得要杀人吗?” “入梦之前会清除记忆,如果他的杀人动机,产生在两次入梦之间呢?” “那就请你拿出证据证明我们有罪,而不是让我们证明自己无罪。” …… “庄湘”和刘组长唇枪舌剑,我在旁边一脸茫然的看着,因为我完全不知道眼下是个什么情况。 就在这时,墙壁上的滑门忽然打开,又有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男人非常健壮,黑色制服紧绷在他的肌肉上,整个人都散发着肉眼可见的力量感。 与他相比,后面的男人就显得有些羸弱,十几条可怖的疤痕,像蛛网一样覆盖在他的光头上,右腿和右小臂都是义肢,甚至好像有一只眼睛也是假的。 奇怪的是,这两个人我都不认识,但在看到那个装有义肢的光头男人时,我竟然觉得这个人是可以信任的。 这种感觉跟面前的“庄湘”和“肖海”截然相反,我不自觉的看向光头男人,就发现他也在盯着我看。 两个人对上视线的一瞬间,我忽然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而他的表情说明他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 正当我试图搞清楚那种触动时,健壮男人走到刘组长面前,动作标准的敬了个礼:“刘组长你好,我是011号观察站、护卫队队长、庞诚。” “你好。” 刘组长回敬了一下:“我正在调查,如果你们没什么事……” “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叫庞诚的健壮男人笑了一下,回身指向光头男人:“我已经调查清楚,他就是枪杀王站长的凶手,02561号安全员、武嘉元。” 刘组长神色微变,抬脚走到光头男人面前:“是你杀了011号观察站的站长?” 光头男人正在端详我,闻言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不过杀人的那把枪上确实有我指纹。” 刘组长皱眉看向庞诚:“他也被清除记忆了?” 庞诚点点头:“我查过那台设备的工作日志,给他执行记忆清除的,是他的姐姐、前辅助员武佳丽,所以我怀疑他们是为了逃避罪责。” “武佳丽人呢?” “外出公干,不过已经在返回的路上了。” 话音刚落,刘组长就大步出了门,他带来那两个人也押着光头男人跟了出去。 “你们可以继续了。” 庞诚看向“庄湘”,然后又神色凝重的冲我点了点头:“他们不会有事的。” 说完庞诚也走了,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看向自称“庄湘”的女生:“为什么我觉得你们才是武佳丽和武嘉元?” “庄湘”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我有眼睛——” 我朝自称“肖海”的男生看去:“刚才说那个人是凶手的时候,你的表情好像有点愧疚,要么是你杀了人栽赃给他,要么就是你顶替了他的身份。” “肖海”面色一惊看向“庄湘”:“他的记忆清除失败了?” “原本我只是怀疑,不过你这个反应让我确定了。” 我冷笑一声,又将目光投向“庄湘”:“他的身份有问题,由他作证的你的身份,自然也有问题——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冒充别人?” “让你平时不好好学,现在傻眼了吧!” “庄湘”低声训斥了“肖海”一句,然后朝我低下了头:“你说的没错,我是武佳丽,他是我弟弟武嘉元,刚才被带走的那个才是肖海。” 我不出所料的“哦”了一声,同时也明白之前那些异样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了。 “所以你们为什么要冒充?” “这是你的安排。” 武佳丽用一种感激的目光看着我:“按照原本的计划,应该是我和小元被调查组带走,但你和我父亲武朝阳谈了条件,用肖海和庄湘把我们换了出来。” 我用了几秒钟试图理解,却发现脑子里更糊涂了:“什么计划?为什么要换人?” “我不知道……” 武佳丽露出为难的表情:“在原本的计划中,我和我弟弟被带走之后,我们的任务就结束了——你和我父亲谈的条件,只有你们两个人知道。” “那我……” “先别问了!” 武佳丽摆手打断我的话,然后扯出了一些白色的电极片:“你先入梦躲一下,我们会尽快让调查组离开,之后再恢复你的记忆,你就全都明白了。” 说话的工夫,武佳丽已经把电极片贴到我的身上,然后迅速按下了启动按钮。 贴有电极片的位置传来一阵刺痛,接着莫名其妙的,我的意识陷入了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一阵“滴滴”声中醒来。 我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山洞里。 第118章 溶洞 发出“滴滴”声的,在我旁边一台对讲机,在距离我两米多远的地面上,还亮着一盏白色的应急灯,旁边堆了些背包,以及几台包装严密的不知名设备。 借着灯光,我看到这是一个狭长的山洞,凹凸不平的洞顶大约有两米高,两端全都隐藏在黑暗中,不知道还有多深。 我贴着一侧的洞壁躺在地上,身上盖了一件脏兮兮的亮橘色冲锋衣,奇怪的是,我明明记得自己是高位截瘫,可现在我的身体居然能动了。 “难道刚才发生的是一场梦?” 我披着衣服坐了起来,又忽然想起失去意识之前,那个叫武佳丽的女生说让我“入梦”躲一躲——难道现在这一切才是场梦? 正当我试图分辨哪一边才是梦境时,左侧的黑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我下意识转头,就看到左侧十多米外的黑暗中,出现了五个晃动的灯光,再结合那种窸窸窣窣的动静,似乎是黑暗中有什么人正在靠近。 果不其然。 几分钟后,一个中年人走进了应急灯照亮的范围,接着又是四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所有人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身上穿着脏兮兮的亮橘色冲锋衣,和我身上这件一模一样。 五个人围着应急灯坐下,然后打开一只背包拿了些吃的和水,默默吃了几分钟后,那个中年人才回头看我:“他们还没回来?” 我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但从衣服来看,我们应该是一个队伍,于是点头回道:“我刚醒,只看到了你们。” 中年人拉开袖口看了眼手表,表情明显凝重了几分:“已经三个小时了,估计凶多吉少了。” “我早就说不能分队,没人听啊!” 一个年轻人吃着压缩饼干冷笑起来:“还洞穴探险的专家呢,找不到路就算了,现在又弄丢了三个人!” 中年人的表情有些尴尬,喝了口水默默来到我身边坐下。 那个年轻人又“呵呵”一声,不依不饶的继续阴阳怪气,另外三个人吃完了东西也开始帮腔,不过都是些发泄的闲话,我听了半天也没什么有用的信息。 我转头看向身边的中年人,直觉告诉我,这些人现在的心理状态都非常脆弱,最好不要让他们发现我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我斟酌了一下用词才试探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句话可以有两种解释,一种是“我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另一种是“在我知道的情况之外,又发生了什么情况”。 这些人不知道我一无所知,再加上我刚刚才醒,他们大概率会理解成后者。 这次我又猜对了。 中年人朝那几个年轻人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压着嗓子小声说道:“还是老样子,没找到路,也没找到之前失踪的那两个人……” “不光那两个没找到,还又弄丢了三个!” 那个年轻人又开始阴阳怪气,我身边的中年人自知理亏,只垂眼看着地面不敢说话。 我看着这些人之间的微妙氛围,在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然后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这里加上我有六个人,算上失踪的五人就是十一个,而从那几台包装严密的设备来看,这应该是一支进行科学考察的队伍。 那么这个人数就有点尴尬了,正式的大型项目不会只有这么点人,如果是充当先锋的精英小队,这个人数又好像有点多,而且—— 我看了那几个年轻人一眼,他们给我的感觉,就是那种没什么城府、只知道闷头猛冲的愣头青,完全和“精英小队”挂不上边。 不过真正让我皱起眉头的,是我将这些信息整合之后,忽然产生了一种类似海马效应的熟悉感……等等! 我脸色一变,海马效应又叫做“既视感”,是在初次经历某种事情或场景时,忽然出现的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个? 我的注意力被这个疑点吸引过去,但马上又被一个砸在腿上的空水瓶引了回来。 “抱歉,扔偏了!” 那个阴阳怪气的男生朝我笑了笑,又皱起眉头看向中年人:“专家,时间不多了,要不你在这继续找人,我们先去完成任务?” “不行!我们不能再分开了!” 刚才还有点唯唯诺诺的中年人,现在突然坚定起来:“我还是之前那个想法,这条溶洞内部的路线,应该是在不断变化的!” “噗!” 对面四个年轻人一齐笑出了声,其中一人用手电筒敲了敲洞壁:“不要以为你是专家就能胡说八道,这都是石头!再过一万年都不会有变化!” “那你怎么解释他们失踪的事?” 中年人挺直了腰板看向对方:“最开始少的两个人,可能是意外情况导致他们掉队了。” “但我们在这兵分两路,我们向前探索的这组回来了,回去找人的却失踪了——如果只有一条路,为什么我们经过的时候没有遇到危险?如果有岔路,为什么我们没有发现?” 那个男生语塞了一下:“可能……岔路的位置比较隐蔽。” “那他们是怎么发现的?而且发现岔路为什么不汇报?” 中年人咄咄逼人的继续追问:“所以我认为,这条溶洞里有一条变化的岔路,只会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出现……” “放屁!” 先前阴阳怪气的年轻人骂了一声,直接走过来抓住中年人的衣领:“我看就是你水平不行!没有发现潜藏的隐患!” “我水平不行?” 中年人冷笑了一声:“之前要不是我阻止你喝那个死水潭的水,你现在还有命在这说话吗?” 年轻人表情一僵,但马上又愤怒起来:“要不是你让他们回去找人,那三个人也不会失踪!” “分队是大家投票通过的,凭什么只怪我一个人?” “因为是你提出来的!” 两个人越吵越凶,另外几个年轻人也都围了过来。 我看他们有动手的趋势,只得开口劝道:“都冷静一下,长期处于高压环境会使人烦躁,这很正常,但只有冷静才能想出办法。” 或许是我在这里有些身份,那年轻人听了我的话,虽然脸上依然愤怒,但还是松开了中年人的衣领。 “别得意,我这是给杨教授面子!” 年轻人最后威胁了一句,然后忿忿的走到旁边坐下。 “原来我姓杨?还是个教授?” 我琢磨着年轻人那句话,正准备再向他打探一下,视线扫过去忽然觉得不对。 应急灯旁边原本坐着四个年轻人,但是现在只有三个。 第119章 失踪者 刚发现异常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 于是又数了一遍,就发现刚才用手电筒敲洞壁的年轻人不见了。 “那个人去哪儿了?” 我指了指洞壁旁边的手电筒,其他人此刻都还在气头上,经我提醒才发现少了一个人。 “撒尿去了吧?”那个阴阳怪气的男生说着,提起应急灯往远处照了照:“小周!” 男生的嗓门不小,在溶洞里激起了一阵阵的回音,可是直到回音彻底消散,叫小周的年轻人都没有回应。 几个年轻人相互看着,用眼神询问对方怎么回事,可惜没有一个人能够回答。 我明显感觉到氛围开始变了,对于他们来说,这已经是第三次有人失踪,而且不同于前两次,这次的人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失踪的。 我深吸口气,闭上眼睛开始回想——我被空水瓶砸到的时候,那个叫小周的年轻人还在。 后来发生冲突,他们全都站了起来,我因为坐在地上,被前面的人挡住视线,之后就再没见过他了。 我看向另外两个男生:“刚才你们站起来的时候,谁看到小周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其中单眼皮的男生道:“当时我离赵武最近,大王和小周都在我后面。” 我又看向被叫做“大王”的寸头男生,他回想了一下摇摇头:“当时的情况有点乱,我好像没看到小周。” “要么他在你身后,要么他就是那个时候失踪的。” 我抿着嘴唇下了定论,眼神飘向小周靠过的洞壁,正想过去仔细研究一下,却忽然发现自己体力很差,甚至连起身都很困难。 正当我纳闷怎么回事的时候,一双有力的手把我扶了起来,是之前那个阴阳怪气的男生,我刚听到他叫赵武。 他似乎看出我的意图,扶着我朝那面洞壁走去:“杨教授,有需要就招呼我们,您岁数大了,照顾您是应该的。” 我岁数很大? 我听见这话有点疑惑,但我看不见自己的脸,只能去看我手上的皮肤。 先前灯光昏暗我没在意,这会儿仔细一看,才发现我手上的皮肤干瘪、松弛,少说也有五十多岁了。 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我已经被搀到了洞壁附近。 我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洞壁,几乎立刻就发现不对,溶洞里所有的地方都很潮湿,但这片洞壁是干燥的,甚至还能隐约感觉到一丝温热。 干燥的区域似乎是个熟悉的形状,但我仅凭触感很难摸得出来。 “大王!把灯拿来!” 我招呼寸头男生拿来应急灯,然后放在了一个贴近洞壁的位置。 因为洞里非常潮湿,洞壁上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但那片干燥的区域是没有的。 用应急灯从侧面打光之后,干燥的区域就很明显了——那是一个直立的人形。 “这是谁干的?”赵武看向其余几人:“都什么时候了?还搞这种恶作剧!”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单眼皮男生神色古怪的指了指我:“咱们几个都是一起行动的,只有杨教授体力透支,在这休息过……” 赵武闻言又看向我:“这是您擦的?” 我懒得理他,后退两步去看那个人形的整体——或许是我先入为主,这个人形轮廓的身高和体型,似乎跟失踪的小周差不多。 值得注意的是人形的姿态特征,它整体保持向左前进的动态定格,但却有一只手指向身后。 直觉告诉我这个动作是有含义的,于是我叫来赵武,让他从我的角度去看那个人形。 他调整了几次角度之后,忽然惊奇的“啧”了一声:“这好像是‘你’?” 我一怔:“这个轮廓是我?” “不是!这好像是一个战术动作,是‘你’的意思。” 赵武说着摆出了标准的战术动作姿势,几乎和墙上的轮廓一模一样。 我看着赵武的姿势,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快找!附近应该还有!” 众人闻言立即行动起来,同时我还注意到,在我们说话的几分钟里,干燥的区域已经重新开始凝结水珠了。 这说明无论它是谁留下的,形成的时间都不会太长。 “抓紧时间!” 我催促一句,也打亮手电筒加入寻找的行列。 事实证明我没猜错,我们五个人经过一番寻找后,又发现了另外四个动作不同的人形。 经过赵武的辨认,以“你”的人形开始向右,依次是“看见”、“听见”、“我”,以及一个表示疑问的动作。 我把所有信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可能是小周留给我们的信息。” “啊?” 单眼皮的年轻人闻言一愣:“他失踪之前一直跟我们在一起,什么时候……” 话没说完他的脸色就变了。 “这是他失踪以后留下的?” 大王在一旁说出了答案,脸上满是难以置信:“难道他就在这?可是我们为什么看不见?” 中年专家看着那些逐渐模糊的人形:“我们不止看不见,而且还听不见,所以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交流。” “那他为什么不写字?” “我怎么知道?” “重点是为什么看不见他吧?” 赵武打断两人的争论,皱着眉头朝我看来:“杨教授,我听说心理学中有一个现象,人在某种心理暗示的作用下,会看不见具体的某个人?” “这是一种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例如选择性失忆、或是短时间内的性情大变,你说的那种情况比较极端,目前好像还没有实例。” 我不假思索的随口回道,说完自己就愣了一下,因为我不知道这些知识是哪里来的。 仿佛它们是我的本能反应,会在有需要的时候自己出现,但这种反应好像是需要长期培养的…… 正当我疑惑这种情况时,中年专家突然叫了一声:“快看!” 我回过神看向洞壁,同时他已经跑到侧面打光——在原本“看见”的位置上,一个新的轮廓正在出现。 轮廓出现的方式很奇怪,它没有常规的绘制过程,而是整体从模糊变到清晰,就像把一块透明的海绵按在墙上,将那个区域所有的水珠都吸走了一样。 我下意识想要分析这种现象的成因,一旁的赵武突然脸色大变:“这是‘危险’!快走!” 第120章 多了一个 赵武的声音很大,我吓了一跳没反应过来,但是其他人已经开始行动。 三个年轻人聚在一起,将所有的背包都或背或挂的带在身上,然后又去抱那些设备。 中年专家想要过去帮忙,赵武突然回身推了他一把:“你去背杨教授!用最快的速度跑!” 中年专家趔趄了一下,但也知道情况紧急,顺势后退几步把我背起来,然后又想起什么回头看赵武:“哪个方向?” “往回跑!撤退!” 赵武说着打亮手电筒叼在嘴里,又抱起了最大的一台设备,拔腿就朝右侧的黑暗中跑去。 中年专家连忙跟上,我这时候也回过神,举高手电筒想要帮忙照明。 但在光斑划过洞壁的一瞬间,我的余光无意中看到,在光亮和黑暗相互过渡的位置,隐约出现了几个身影。 我怔了一下,连忙又把手电筒转过去,可是这次什么都没看到,仿佛刚才的人影只是我的错觉。 这几秒钟的工夫,我们已经跑出十几米,四个人的脚步声混在一起,在溶洞里激起沉闷的隆隆回响。 让我有些意外的是,赵武拿的东西最多,速度却是所有人里最快的,光斑晃动间我看不清他的背影,但能看到他的手电光已经在我们十米之外了。 “赵武!别分散!” 我在中年专家的背上大声喊道,但似乎是脚步声的回音太大了,他的速度一点都没有减慢。 几分钟后,背着我的中年专家最先慢了下来,我以为他体力不支,正想招呼前面的人等一下,他却背着我往回跑了几步。 “怎么了?”我察觉到不对连忙问道。 中年专家没说话,喘着粗气往回走了五六步,我就看到在手电筒的光斑里、洞壁旁边的地上放着一个空水瓶。 “我们回来了……” 中年专家看着那个水瓶,声音有些颤抖:“这是赵武扔过来、打到你的那个。” 我看着那个水瓶,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我们不是在往回走吗?应该是你们来的路上扔的吧?” 中年专家想都没想就直接摇头:“不可能,每次出发之前我都会把垃圾收好,只有刚才没来得及。” “……” 我从中年专家的背上下来,看着那个空水瓶说不出话。 刚才这一路,我百分百确定我们是在前进的,但这个水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怎么了?” 一个喘着粗气的男声在身后响起,我回头看去,发现是大王和那个单眼皮的男生。 “赵武呢?” 我心里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正以为赵武也神秘失踪了,就看到他抱着设备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怎么停了?”赵武站定后也先问了这个。 我松了口气:“我们好像走了回头路。” “不可能!” 赵武喘着粗气直接否决:“这一路上连个拐弯都没有,怎么可能回来?” 我把手电筒照向水瓶,赵武明显愣了一下:“这是……我扔的那个?” 这个反应让我确定了中年专家没有说谎,他们确实有收垃圾的习惯。 我看了看周围——溶洞里到处看着都差不多,难道在我们撤退的时候,有人用更快的速度,把这个水瓶放到了我们前面? 不对。 溶洞的宽度只有两米多,手电筒的光线几乎可以完全覆盖,如果有人从我们旁边经过,我不可能发现不了。 “难道真的有岔路?” 我想起中年专家之前的猜测,聚拢手电筒的光圈朝远处照去——至少五十米内没发现岔路。 但我没有放弃这个想法,或许是岔路在更远的地方。 “我们……” 我转身想叫他们再往回走一点,可是看着这几个人,心里忽然有种轻微的违和感。 这种感觉很轻微,于是我用了几秒钟仔细感受,最后发现它来自赵武。 眼下存在走回头路的可能,继续撤退是有风险的,所以虽然没人明说,但几个人都已经默契的放下负重开始休息。 除了赵武。 我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抱着的设备:“不重吗?” “还好,我力气大。” 赵武笑了笑,看上去没什么异常,但我那种违和感却更强烈了。 于是我又仔细看了几秒,就发现他的手电筒不见了。 之前为了搬设备,赵武是用嘴叼着手电筒的,而我们停下之后他一直没放下设备,按理说是腾不出手收手电筒的。 但这只是个无足轻重的细节,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真有问题,定了定神想叫他们回去找岔路,却又看到远处出现了一点人工的亮光。 “是老吴他们?!” 大王也看到了亮光,立刻兴奋的叫了起来,同时举起手电筒朝那边照去,接着所有人都傻眼了。 那一点人工的亮光来自赵武。 是的,我们看到了两个赵武,他们看上去一模一样,但又不是完全一样—— 我们面前的赵武抱着设备,而那个赶来的赵武拿着手电筒。 “这个是假的!” 我在半秒钟内做出判断,然后将手电筒转向了面前的“赵武”。 直觉告诉我,不会有人在这种地方舍弃照明。 也是在这个时候,面前的“赵武”朝我诡异一笑,接着突然将设备举过头顶,用尽全力的重重砸向地面! 砰! 一声巨响,设备外面的防水包装被石头划破,大量细碎的零件飞了出来,可“赵武”似乎还不满意,又抬脚蹬住洞壁高高跃起,朝着设备重重的踏了上去! 砰! 又是一声巨响,那台设备彻底报废,接着“赵武”一把推开挡路的大王,几步冲进了我们身后的黑暗。 我大叫一声“拦住他”,同时转身将手电筒照向身后,整个过程绝不超过两秒,可是逃跑的“赵武”已经不见了。 看着至少五十米内空空如也的溶洞,我不自觉的皱起眉头。 假赵武的动作很快,但没快到两秒钟跑完五十米。 从逻辑来看,应该是这附近存在隐蔽的岔路,可直觉却告诉我没那么简单。 “你们没事吧?” 拿着手电筒的赵武跑过来,脸上沾着大片的血迹,额头还有多了一道伤口:“刚才那个人是谁?” 没人回答,其余三个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我。 我想了一下,不动声色的问道:“你刚才去哪儿了?” “我摔晕了……” 赵武指了指额头的伤口,表情有点尴尬,但更多的是疑惑:“我也不知道怎么摔的,就像被人绊了一下似的——醒了以后听见这边有声音,然后我就过来了。” 我眯起眼睛没说话。 赵武额头上的伤口很新鲜,可以佐证他说的话,至于绊倒他并且抢走设备的,应该就是那个假赵武。 但假赵武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会和赵武长得一模一样?他又为什么要毁掉设备? 第121章 全是人 所有问题拥挤在一起,让我感觉脑子里好像塞了一团乱麻。 “嘶——呼!” 我闭上眼睛用力做了几次深呼吸,待思绪平复后,开始将所有问题抽丝剥茧。 终于,我锁定了一个重点——岔路。 我将刚才的情况向赵武解释一遍,随后说出我的判断:“这附近应该存在岔路,可能还有暗门之类的,大家分散找一下。” 赵武表情古怪的看了中年专家一眼,似乎想起之前的嘲讽有些尴尬:“可是谁会在这里修暗门啊?” “不知道——”我摇摇头:“现在暗门的来源不重要,重要的是找不到暗门,我们可能会永远困在这里。” 听到“永远”两个字,几个人不约而同的看了眼时间,然后立刻行动起来。 叮叮、当当…… 我们用手电筒或是别的硬物,一路敲着洞壁往回走,大约二百多米后,我们还没找到暗门,洞壁上也没再出现信息。 但我们又看到了那个空水瓶。 没人说话,五个人默默地围着应急灯坐到地上,气氛沉闷的令人窒息。 这次因为要找暗门,我们全都走的非常认真,在两边的人互为参照、百分百确定没有走进岔路的前提下,我们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我们只剩不到四个小时了。” 赵武又看了眼时间,然后打开背包,拿出一块裹着塑料膜的、肥皂似的东西:“我提议用炸药开路,投票吧。” 说完赵武先举起右手,另外两个年轻人犹豫片刻,也跟着举起了手。 “你们疯了?!” 中年专家瞬间瞪大眼睛:“先不说炸药够不够,在这种空间里,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会把我们全都震死!” 赵武低着头拆炸药的包装:“三比二,投票已经通过了。” 中年专家吃了个瘪,只能看向没举手的我:“杨教授!你快阻止他们!这样肯定不行的!” 我叹了口气看向赵武:“如果我阻止你,会成功吗?” “不会。” 赵武摇摇头,挑了几个装食物的背包,挎在肩上朝远处走去:“我会在远处做一个定向爆破,尽量减少冲击波的威力,你们在这里卧倒等我……注意远离两侧的洞壁!” 两个年轻人答应一声,在路中间趴了下来,我也挑了个和大王脚对脚的位置趴下。 中年专家见大局已定,也只能选了个最远的位置乖乖趴下。 “放心吧!” 大王抬头看了中年专家一眼:“赵武家里开采石场的,从小就跟着工人玩爆破,刚入伍的时候还拿过奖呢!” 中年专家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然后默默往更远的地方爬了几步。 接下来就是等待。 或许赵武的动作很快,但对我们这些等待的人来说,每一秒钟都是漫长的。 仿佛过了很久,我始终没听见动静,还以为赵武神秘失踪了,便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也是这一眼,让我看到了此生难忘的画面—— 赵武举着手电筒朝我狂奔,同时爆炸的火光,在他身后四五十米的地方亮起。 下一秒,爆炸的剧震从地面和洞壁传来,凝结的水珠被震飞到了空中,又被接踵而至的冲击波震成水雾。 水雾飘散的瞬间,在我目力所及的范围里,突然出现了无数的“人”! 那是一个个模糊的、绚丽多彩的人形轮廓,我看不清到底有多少。 它们或是奔跑、或是跳跃、或是双手拢在嘴边无声大喊……还有很多我没有看清、或是无法描述的姿势。 就像我之前无意中看到的人影一样,它们只维持了不到半秒,就消失在了水雾之中,但这次我百分之一万的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突然,我又想起那个“透明海绵”的比喻。 刚才的场景,就像这里挤满了透明海绵做成的“人”。 因为突然出现的水量过大,它们无法在瞬间完成吸收,于是水雾在体表结成了一层反光的水膜,又在爆炸的火光和手电光下,让我得以看到它们。 之后,它们吸收了水膜,身体和周围的水雾融为一体,于是它们又在我眼中消失了。 这个猜测让我心里一动,恍惚间想到了某种关键,但我的思绪到这里就断了—— 事实证明,在封闭空间使用炸药是很危险的,并且这种危险和操作人员的专业程度无关。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我背上刮过,好像有无数个人踩了过去,同时地面传来的震动也愈发强烈。 这本该是两股不同介质导致的差频震动,但它们双方的峰值和谷值几乎完美交错,作用到我的身上,就成了连续不断的压力施加。 我明显感觉到我所有的内脏都在共振,虽然在体感上并不痛苦,但这种震动却影响了我的器官功能,它让我的肺无法呼吸,甚至连心脏都无法正常跳动! 可能过了一秒,也可能过了一分钟,我的意识突然就被黑暗吞没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意识渐渐苏醒——准确来说是被吵醒的。 “我说过了!011号观察员正在入梦,你听不懂‘正在入梦’的意思吗?” 这是武佳丽的声音,听上去她此时非常气愤。 “我也说过了,有涉及案情的重要信息向他确认,请你执行强制唤醒。” 这次是刘组长的声音,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威严。 “强制唤醒可能会对观察者的大脑造成损伤,必须得到站长批准!” “观察者都接受过zs-075-004子项目的改造,就算大脑受损也能修复。” “你这是故意危害观察者的人身安全!” “那就请你先强制唤醒,然后向上级举报我的违规行为。” “你以为我不敢吗!” “我……” 刘组长刚开口又忽然停住,因为他看到我睁开了眼睛。 接着武佳丽也看到了,表情明显带着意外:“你怎么现在就醒了?” 我看着她,脑子里还是刚才爆炸时的场景,隔了几秒才回过神来:“我不知道,我好像被炸死了……” 说着我的视野扩散,看到了身处的蛋形房间,我像第一次来到这里似的打量周围:“那是一场梦?” 武佳丽点点头正要说话,刘组长忽然上前一步停在我们中间。 “工作可以一会儿再聊。” 刘组长眼神冷漠的死盯着我,开口却是对武佳丽道:“我要开始讯问了,请你回避。” 第122章 代价 武佳丽的明显不想出去,但我已经醒了,她也没有理由继续拒绝。 所以她只能无奈的走向门口,临出门时还给了我一个复杂的眼神,但我没看懂是什么意思。 “又见面了。” 刘组长去关了滑门,又回来帮我摘除身上的电极片:“这次没失忆吧?还认识我吗?” 我还在回想刚才爆炸时的画面,隔了几秒才点点头。 “行,那我就直接问了。” 刘组长点点头,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打量着我:“你对‘刘祈’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我试着回想了一下,发现这个名字给我的感觉很奇怪——有印象但是不算熟悉,信任的同时还带着几分怀疑。 可能是我的表情露出了异样,刘组长冷笑了一下:“看来是有印象。” 我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但我确实不认识这个人,应该是我忘了。” 刘组长的冷笑僵硬起来,几秒钟后咬牙道:“记忆清除真是人类最恶心的发明。” 我想起这次入梦前武佳丽说的话,思索片刻看向刘组长:“或许我的记忆可以恢复。” 刘组长的眼神瞬间认真起来:“我没听说有这种程序。” “不是程序,是催眠。” 我摇摇头,不等他回话又补充道:“但我也只是听说。” “听谁说的?” “武……”我一开口突然反应过来,又顺着尾音改口道:“我听庄湘说的。” “刚才那个辅助员?” 刘组长怀疑的眯起眼睛:“那你说话的时候犹豫什么?” “我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庄湘。” 我半真半假的回道,然后不着痕迹的岔开话题:“其实我也对她有点怀疑,所以我建议你先去问问她,如果真的能恢复记忆,我们就全都可以得到答案了。” 刘组长看着我没说话,闪烁的眼神说明他在犹豫。 足足过了近一分钟,刘组长突然转身出了门。 滑门没关,我隐约能听到他和武佳丽在外面低声交谈,这让我稍稍松了口气,但同时还有些莫名的忐忑。 我不知道自己之前有什么计划,但是按照武佳丽说的,我应该在调查组离开之后,再由她的父亲通过催眠恢复记忆。 现在恢复记忆的时间点提前了,说不定会给我的计划造成什么影响。 不过忐忑归忐忑,我并不后悔这个决定,一方面这是逼不得已,另一方面是因为刚才那个梦境。 爆炸发生后的那个画面,让我感觉抓住了某种关键,可是这种感觉就像我的记忆一样非常模糊,或许只有恢复记忆,我才能将那个念头具象出来。 放空大脑等了近十分钟,刘组长再次走进房间,接着是武佳丽、武嘉元和庞诚。 在这些人的最后,还有一台看上去很高科技的设备,设备上固定着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看他的体态似乎也是高位截瘫。 几个人在我身边站定,设备上的中年男人首先开口:“你好,我是武朝阳。” “你好,我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后直奔主题:“就是你能帮我恢复记忆?” “我只能说试一下,不敢保证成功。” 武朝阳在回答我,眼神却飘向了刘组长:“记忆清除的效果,比催眠中的记忆封锁更加稳固,我不能保证完全恢复。” 我看着武朝阳的表情,直觉告诉我他在说谎。 刘组长明显也看出来了,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没关系,你只管试就行了。” 武朝阳叹了口气,又将眼神转向了我:“你呢?真的要现在开始恢复记忆?” 结合武佳丽告诉我的信息,我能听出这句话里的暗示,似乎是告诉我不要现在恢复。 这让我先前那种忐忑更加强烈,但我仔细想过之后,还是点了点头表示确认。 武朝阳的表情凝重起来,神色复杂的盯着我看了几秒,最后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你们都出去吧。” 武佳丽等人转身出门,但刘组长却站在原地没动:“为什么要出去?” “我说了,记忆清除的效果非常稳固,催眠的过程中绝对不能受到打扰。” “我不会打扰。” “如果是无意的呢?” 武朝阳看向刘组长,态度十分坚定:“你非要留下也可以,但是催眠失败就别怪我了。” 刘组长闻言,眼神在我和武朝阳的身上轮换几次,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把附近清空!” 武朝阳又补充道:“观察间的隔音没那么好,至少五十米内不要有人经过!” “知道了!” 刘组长说着出了门,随后滑门关闭,房间里也安静下来。 “出什么事了?” 武朝阳疑惑的看着我,可能是怕有人偷听,刻意把声音压得很低:“为什么要提前?” 我看着武朝阳,在我的潜意识里,对这个人是信任大于怀疑的。 于是我将刚才那个梦境大概讲了一下,顿了顿又道:“我感觉自己发现了某种关键,但是缺少了几块重要的拼图,可能在我以前的记忆里。” 武朝阳苦笑了一下:“有时候我真羡慕你,第一次接触0615水下溶洞的梦境,居然就能发现关键信息。” “也可能只是我的错觉。” 我心情复杂的笑了笑,接着深吸口气闭上眼睛:“开始吧。” 武朝阳沉默了几秒再次开口:“我最后确认一下,你知道将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吗?” “应付那个组长吗?” 我闭着眼睛“嗯”了一声:“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的能力好像还不错,应该可以应付吧?” “他不重要,我问的是你——”武朝阳的语气忽然凝重起来:“深度催眠可以恢复记忆,但我没法控制让你恢复某一段。” 我想到什么睁开眼睛:“你的意思是……我会恢复全部的记忆?” “没错。” 武朝阳的表情格外严肃:“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记忆,包括你之前的入梦,还有你在梦境中经历的一切。” 我听出他另有所指,但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会有危险?” “我不知道。” 武朝阳摇摇头,眼神里除了严肃,又多了几分悲悯:“你之前说过,某次入梦让你变成了二类观察者——也就是疯子。” 这句话的真实含义有点绕,我联系武朝阳前面的话,用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然后身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恢复全部记忆,意味着我将想起那次将我逼疯的经历。 第123章 记忆觉醒 可能会回想起被逼疯的经历,这个念头让我遍体生寒。 我虽然没有太多记忆,但我认为自己算是一个意志力比较坚定的人,能把我逼疯的经历,会是个什么样子? 这种未知让我忍不住开始遐想,而且这种想象,全部都是我内心深处最恐惧的方向。 我开始生出退缩的念头,但我也知道自己现在不能退缩。 我咬着牙看向武朝阳:“我制定这个计划的时候,应该已经想到这个部分,既然当时的我做了决定,说明我认为自己可以接受。” “可这并不是你的计划。” 武朝阳神色古怪的笑了笑:“制定这个计划的人,好像不会管你能不能接受。” 这个回答让我有些意外,同时也引起了我的好奇。 不过我没有追问,因为我的记忆不多,就算问了也不知道是谁。 “……开始吧。” 我再次闭上眼睛:“再磨蹭下去,我可能真的会退缩。” “……我好像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择你了。” 武朝阳沉默了几秒,然后语气复杂的轻声说道:“某种程度上你们是一类人,都是对自己狠毒的毫无底线。” “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是谁,不过既然和我是一类人,说明他应该很优秀。” 我闭着眼睛轻声笑道,想用这种方式让自己轻松一点,但似乎没什么用。 武朝阳也跟着我轻笑起来:“从客观的角度来看,你们确实都很优秀,但‘优秀’只是你们的冰山一角——你知道冰山吗?就是一块巨大的、漂浮在海上的冰。” 我搜索了一下记忆:“海是什么?” “是水,很多很多的水。” 武朝阳的声音柔和起来:“曾有人将海洋比作生命的摇篮,因为根据进化论,地球上最早的生命,就是在海洋中出现的。” “进化论?” “这不重要——那时的海洋应该很狂躁,它的海浪可能有几百个人那么高,汹涌的暗流像一只只大手,将溶解在水中的化学物质不断糅合。” “这个过程可能持续了千百亿年,终于,那个名为‘生命’的奇迹发生了,地球上第一个细胞出现在海洋里,但它什么都不知道,就像此时的你一样。” 武朝阳的声音让我感到平静,但更多的是疑惑。 或许是记忆被清除的缘故,他说的那些词汇,大部分我都听不懂,不过我知道我要配合他,所以我只能用自己的理解去想象。 慢慢的,我的意识开始恍惚,我的身体仿佛开始坍缩、或者说是回溯。 我从成人变成了少年,接着是孩童、婴儿、胚胎……最终,我变成了一个半透明的小圆球。 “细胞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吧?”我在心里想道。 “那时的你,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只能随着洋流四处流浪,你看到了陆地、看到了冰山,所有地方都是光秃秃的,这让你感到了孤单。” “这让你的心里产生一种渴望,渴望找到自己的同类、渴望不再是孤身一人。” “不知过了多久,你随着蒸发的水汽飘到天上,终于——在那些缥缈的云雾中,你看到了无数的同类,无数的细胞——你想融入它们、融入你的同类中吗?” 我闭着眼睛,却仿佛能看到无数半透明的小圆球,正在我眼前欢快的跳动:“想……” “那就去吧……” 我向那些小圆球飘去,但却被什么东西挡了下来。 “我过不去……” “为什么?” “有东西在阻止我……” “是什么东西?可以绕过去吗?” “我试试……” 我开始朝着一侧飘动,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飘了多远,我终于找到了一个细微的裂缝。 我努力挤进了裂缝,努力向着我的同类前进,可是裂缝实在太细微了,哪怕我只是一个细胞,这个过程也并不容易。 于是我开始用更大的力气,相应的,周围对我的挤压也更加强大。 我的身体开始变形,有一条半透明的线延伸出去,它摸索着裂缝的表面,不断朝着深处前进…… 慢慢的,我从“细线”上感到了一丝轻松,我似乎成功了。 接着我看到那些圆球向我靠近,最前面那个同样伸出一根细线,我们彼此接触、缠绕在一起,同时我看到了另一个画面—— 我和武朝阳在一个房间里,就像催眠开始前我看到的那样。 “我有办法不让他们被带走,但你必须按我说的做。” “什么办法?” “偷梁换柱。” …… 那个半透明的小圆球消失了,应该是被我吸收了,因为我感觉自己的力量更大了一点。 我伸出去的细线末端开始分叉,于是我又触到了两个圆球—— “我想说你输给我了,但很可惜,我们不是敌人。” 一个咳着血的男人如此说道。 “你要做的第一步,是被清除记忆。” 武朝阳如此说道。 接着,我的“细线”开始裂变,二分四、四分八、八分十六…… 我看到的画面越来越多,它们在我的眼前以极高的频率闪动。 那些半透明的小球一个个被我吸收,我的身体又开始生长,力量也越来越大。 终于,我听见了“喀”的一声轻响,那是阻挡我的屏障碎裂的声音。 突如其来的轻松让我感到不适,但这种不适很快就被喜悦冲散了——我看到仿佛无穷无尽的小圆球向我奔来,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那是我梦寐以求的东西。 我把手伸向那些小球,可是这一次的感觉完全不同了。 那些圆球仿佛变成了带电的手术刀,又或者是别的什么能制造极致痛苦的东西。 每一次接触,都会给我带来直达骨髓的痛楚,这让我忽然觉得我是有灵魂的,因为我能感觉到我的灵魂,在跟着我的身体一同颤栗! “呃——” 我忍不住发出一声嘶哑的呻吟,接着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 我喘着粗气睁开眼睛,就看到武朝阳正一脸关切的看着我, 他的眼神里除了担心,还带着几分期待,以及害怕听到结果的忐忑:“怎么样?成功了吗?” 我喘着粗气点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你催眠的水平实在一般。” 武朝阳一怔:“什么意思?” 我浏览着脑子里多出来的画面,其中最后、又或是最早的画面中,是我和秦玉林在天台上的谈话:“我只恢复了最近几个月的记忆。” “怎么会这样?” 武朝阳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下一秒忽然想到什么,脸色立即阴沉下去:“你在骗我!这就是你真正的计划!” 第124章 阳谋 突然涌入的大量记忆,让我的大脑有些混乱,我看着声色厉苒的武朝阳,过了几秒才明白他的意思。 我苦笑了一下:“你想说,我同意加入王强的计划,就是为了利用计划中‘恢复记忆’的步骤?” “难道不是?” 武朝阳用一种遭到背叛的愤怒眼神看着我:“如果我的催眠失败,你的记忆不会有任何变化,但催眠成功了,你却只恢复了几个月的记忆?这不可能!” “我也知道不可能,但事实就是这样。” 我收起苦笑认真的看着他:“如果我只是为了恢复记忆,为什么不让庄湘进行催眠?” 武朝阳想了想:“她的水平不如我。” “但我可以培训她。” 我不假思索的反驳道:“庄湘是有基础的,只因为我要求她做我的辅助员,所以才没有成为观察者,我培训她的效果,肯定比你培训武佳丽的效果好。” “可是……” 武朝阳说出两个字就没了下文,几秒种后只发出了一声疑问:“但你怎么可能只恢复几个月的记忆?” “我们会弄清楚的,但不是现在。” 我深吸口气,平复刚才那种痛苦导致的心跳加快:“先叫刘组长进来吧。” …… 庞诚将武朝阳的入梦仪带离后,观察间只剩下我和刘组长两个人。 “你是刘祈的什么人?” 我没等刘组长开口就抢先问道。 在我恢复记忆的同时,我就发现刘组长的样貌和刘祈有几分相似,但明显能看出不是同一个人。 “看来你的记忆恢复了。” 刘组长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不过他的嘴角隐约翘起了一点,这说明他在极力掩饰内心的喜悦。 我看在眼里,再结合二人相似的外貌,很快就做出了判断:“他是你哥哥?” 刘组长的眼神颤了一下,又努力装作不动声色:“为什么这么说?” “你身上有很多刻意模仿刘祈的痕迹,比如虚张声势的时候,会装的比平时更加胸有成竹——” 我模仿着刘组长,做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这说明你很崇拜他,同时你们外貌相似、年轻相仿,所以你大概率是他的弟弟。” 刘组长眯起眼睛盯着我看了几秒,最后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语气道:“我叫刘愿,愿望的愿。” “祈愿么……你们的父母很浪漫。” 我朝刘愿笑了笑,接着话锋一转引回正题:“你为什么要问刘祈的事?他和王强的死有关系吗?” “没关系,是我的私人原因。” 刘愿摇摇头,眼神重新坚定起来:“有一天我哥突然失踪了,我用了几年的时间,查到他加入了一个叫做‘观察者计划’的项目。” “之后我也想尽办法加入进来,但却怎么也找不到他——我不只问了你,我接触过的每一个观察者全都问过。” 我观察着刘愿的微表情,它们告诉我他没有说谎。 于是,一个哥哥失踪后、出于亲情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执着于寻找哥哥的弟弟形象,在我的心中建立起来。 遗憾的是,我知道他不可能找到刘祈,至少短时间内不可能,不过我想要和刘祈达成合作,除了刘晓星之外,刘愿似乎也是可以利用的部分。 “很遗憾,我只在梦境中见过他。” 我装作遗憾的叹了口气,接着露出同情的眼神:“如果我能见到刘祈,你有什么话想对他说吗?” 刘愿皱起眉头:“梦境中的角色,都是其他人对他的记忆构成的,那不是我哥,我也不需要这种心理安慰。” “我说的现实。” 我表现出诚恳的态度:“我是观察者,如果你哥还在这个项目,我见到他的几率比你更大。” 刘愿没说话,闪烁的眼神转向地面,似乎在权衡我的建议。 “或者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如果见到他,我可以让他联系你。” 我继续提出一个新的建议,这会让他觉得我是在真心帮他,进而降低他对我的防备。 这一招果然奏效了。 “0,这是我的私人通讯代码。” 刘愿似乎怕我记不住,说完又拿出一支笔,把这串数字写在我的手心里:“如果你见到他,就说家里人都在等他。” “我会的。” 我共情的点点头,接着这个话题试探问道:“他失踪后再没出现?可我听说他还有个女儿,而且他很重视他的女儿。” 从“家人”将话题引到“女儿”,至少在我看来是很自然的。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刘愿听到这个话题,脸色竟然瞬间就阴了下去! “你不配提晓星!” 刘愿咬牙切齿的看着我,那表情好像我是他的杀父仇人:“这个项目的所有人都是骗子!你们都不配提她!” 我露出发自内心的疑惑表情:“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 刘愿面露怀疑,同时还带着几分鄙夷:“我嫂子因为一场意外去世,我侄女也在那场意外变成了植物人。” “后来我哥找到我,说他找到人能救晓星,但需要他离开一段时间,让我替他照顾好父母……之后他就失踪了,晓星也被你们项目的人带走了,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 我看着刘愿没说话,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知道这个信息。 之前我曾有过猜测,刘祈自愿将意识投入梦境成为锚点,就是为了谈条件救刘晓星,而现在,这个猜测似乎得到证实了。 但我不确定刘愿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所以我决定先暂时隐瞒。 “我会另外帮你注意刘晓星的。” 我用一种慎重的语气说道,这同样会让刘愿觉得我在帮他:“另外我建议你也开始寻找刘晓星,我觉得那才是找到你哥的关键。” 刘愿想了一下:“你觉得我哥和晓星在一起?” “我不知道,只是一种感觉。” 我摇摇头坦诚回道,然后向他露出求助的表情:“我帮了你,能不能请你也帮我一个忙?” 刘愿的眼神忽然戒备起来:“你想干什么?” “别紧张,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我故作随意的笑了笑:“那两个涉嫌谋杀王强的人,我想见见他们。” 刘愿盯着我看了几秒,忽然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他们不是凶手吧?” 我笑了笑并未否认,因为这是一个阳谋:“你可以拒绝我,但你以权谋私的事情就会被上级知道,或许……他们会把你从这个项目踢出去。” “你在威胁我?” 刘愿的脸色再次阴沉下去,他身上散发出的阴鸷气场,让我觉得他会突然拔枪把我干掉。 第125章 虚张声势 观察间里的气氛凝重起来,但经过水下溶洞的梦境里,那种令人窒息的诡异凝重之后,这种切实的、来自人的威胁,已经不会再让我像以前那么紧张了。 至少人类是可以谈判的。 “如果实在为难,你可以杀掉我灭口。”我微笑着看着刘愿:“不过所有观察间都有监测频道,我们刚才的谈话已经被录音了。” 刘愿的眼神几乎微不可察的闪了一下。 我的笑容更加明显:“如果你想保守这个秘密,就需要去到中控间,删除所有的录音备份。” “如果你不知道中控间的开门密码,以及相关设备的指令代码和执行密码,就要挟制外面那个叫庞诚的人——当然这会引起警报,可能会给你带来一点小麻烦。” 我胸有成竹的看着刘愿,其实心里也没什么把握,因为除了谈话会被录音之外,其他部分全都是我编的。 我在赌,赌他不了解观察站的运作机制。 幸好我赌对了。 刘愿咬了咬牙,脸上隐约露出一丝挫败:“他们已经被看押,我需要时间。” 我心里松了口气:“你是组长,你说了算。” 刘愿没理我,捏了捏眉心才继续道:“你来到这以后见过我哥吗?我是说现实中。” “我只在梦境里见过他。” 我继续坚持之前的答案——当然这是实话:“别想着从我这套信息了,我是研究心理的,如果我想骗你,绝对不会被你发现的。” 刘愿闻言冷笑了一下:“但我已经知道那两个人不是凶手了。” “是啊,你真厉害。” 我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但你又怎么知道,这不是我计划的一部分?” 刘愿的眼中露出几分思索,接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我有点后悔让你恢复记忆了。” “但这是你唯一的选择。” 我叹了口气,像在对刘愿说,也像在对自己说:“在不知道选择会导致什么结果的时候,我们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选择’。” 刘愿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思索,似乎被我的话触动了,几秒种后他叹了口气,一言不发的走出了观察间。 又隔了几秒,庞诚带着武朝阳的入梦仪进来。 武朝阳还没完全进门就急忙问道:“谈妥了?他会配合我们?” “现在还不好说。” 我摇摇头,回想着刘愿的种种行为特征:“这个人看上去冲动幼稚,可他又偏偏是调查组长。” 武朝阳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你怀疑他是装的?” 我再次摇头:“也不好说,毕竟涉及到亲人,冲动一点也能理解……再接触看看吧。” 武朝阳点点头,又向庞诚使了个眼色,后者识趣的出了观察间,还顺手把门关上了。 “还剩几天?” “拼图找到了吗?” 我和武朝阳几乎同时开口。 “记忆清除让你昏迷了两天,0615水下溶洞的梦境用了七个小时——新站长明天就到了。” 武朝阳先回答了我的问题,然后又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你说的那块关键拼图,找到了吗?” 我叹了口气摇摇头:“目前只能填充一部分细节和逻辑,关键信息……应该在我更早的记忆里。” 提起这事,武朝阳的表情又疑惑起来:“但你怎么可能只恢复几个月的记忆?这不符合逻辑——要不我再试试?” 我想了一下点点头,然后闭上眼睛开始配合武朝阳的催眠。 如今我已经恢复了部分记忆——至少心理学方面的记忆差不多了——在我的有意配合之下,这次的催眠顺利了许多。 但很可惜,催眠结束之后,我的记忆里只是多了些细节,却依旧没有更早的记忆。 “看来我的水平还不够啊……” 武朝阳苦笑着叹了口气,脸上带着难掩的挫败。 “其实你的基础不错,但可能平时用的不多,有点疏于练习了。” 我轻笑一声劝解道,不过我的心里完全笑不出来。 第一次催眠恢复了几个月的记忆,当时我就有个不祥的预感,而第二次催眠的结果依然如此,也让我的那个预感更加强烈了—— 如果将记忆比作电脑硬盘中的数据,那么催眠的“记忆封锁”,就是将数据移入回收站,而“记忆清除程序”则是将数据删除。 但无论哪种方式,这些数据都是可以通过技术手段恢复的。 除非是一块新的硬盘。 不属于我的肌肉记忆、内容未知的应急预案,再加上这次的记忆恢复,“被换过身体”的念头又一次闯入了我的脑海。 我稍稍用力咬住嘴唇,用痛感来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0615水下溶洞,那个梦境你了解多少?” “那是人类第一次正面接触【大灾难】。” 武朝阳不假思索的回道:“这不是你提的条件吗?利用记忆清除,以客观角度去观察第一次直接接触。”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摇摇头,斟酌了一下用词重新问道:“那段梦境来自谁的记忆?” 之前因为记忆清除,梦境中的很多信息我都没法联系起来。 但在恢复了部分记忆之后,那些碎片化的信息就很清晰了。 首先,虽然梦境中没人叫过“我”的全名,但种种细节都证明我在梦境中的身份,就是我记忆中的恩师杨佩宁。 而“我”在梦境中的体态特征大约五十多岁,所以从时间上看,他是先加入了这次行动,而后才进入了在众生的造神计划,或许这两者之间还有什么因果关系。 但这里面存在一个漏洞。 我从沈卫平那里得到的消息,是探索水下溶洞的11人小队无一生还。如果杨佩宁参与、并死在那次行动里,又怎么会在后面加入造神计划? 虽说梦境中的各个角色,也可能是其他人对这个人的印象,但杨佩宁在两个梦境中都有实际作用,说明历史上真实发生这些事情的时候,是有这样一个人物存在的。 其次是一个侧面信息。 我在这个梦境中的身份是杨佩宁,这说明我在梦境中的身份并不固定,所以在秦玉林跳楼的那个梦境里面,我又借用了谁的身份? 不过这只是我单纯好奇,对我的计划没有太多影响,所以我的重点还是放在第一个逻辑漏洞上。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武朝阳这次却摇了摇头。 “梦境构建不是我的工作范围——要不我把林霜叫来?” 我眼神一动:“你已经说服她了?” “嗯……算是吧?” 武朝阳的表情忽然有点尴尬:“我把所有招数都用了,她死活不点头——不过她在我的劝说下,明显是有这个意向的,只说要和你谈一次。” “跟我谈?” 我下意识皱起眉头,但很快就舒展开来。 我好像猜到林霜想干什么了。 第126章 林霜的发现 几分钟后,我的观察间里热闹起来。 首先是林霜,她来的很快,似乎一直在等着这次谈话。 同时来的还有陈禹含,之前是她负责0615水下溶洞的梦境,对里面的情况比较了解,武朝阳觉得可能有用,所以把她也叫来了。 林霜在我身边站定后,武朝阳、庞诚、陈禹含、武嘉元和武佳丽在她身后站成个弧形,隐约形成了一种包围的态势。 这在心理学上是一种隐性施压的方式,我看了武朝阳一眼,不想也知道这是谁的主意。 “没必要,都散开吧。” 我朝武朝阳苦笑了一下,等几人散开又看向林霜:“听说你想和我谈谈?” 林霜“嗯”了一声,又回头看了其余几人:“能让他们先回避一下吗?” “不能。” 我微笑着干脆拒绝:“就算他们回避了,我也会把这次谈话转述给他们,所以还是直接开始吧。” 林霜的表情有点犹豫,语气也充满了暗示:“你就真的这么相信他们?” “这里的人我一个都不相信,包括你。” 我继续保持微笑,完全不顾其他人异样的眼光:“所以你们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我就知道你之前说那些都是骗人的!” 陈禹含抱起肩膀冷笑一声,同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编瞎话不打草稿!呸!渣男!” “喏,看到了?”我朝林霜扬了扬眉毛:“他们也都不信我,在这一点上,你们才是同阵营的。” “……你们这些人太难懂了。” 林霜瘪了瘪嘴,视线从几个人的脸上一一划过,最后停在我的脸上:“前站长意外死亡,我被迫在这多留了几天……我觉得你们观察站内部可能有叛徒。” 我心里暗道了一声“果然”,脸上却是意外的表情:“有这种事?你怎么发现的?” 林霜指了指武朝阳:“王站长意外死亡那天,他来找我谈了一些事——这些你们都知道吧?” 我点点头,林霜继续道:“那次之后,我发现不论我走到哪儿,周围总像是有人在偷偷盯着我。” “会不会是为了保护你?毕竟站里刚出了命案。” 我问林霜,眼神却朝武朝阳飘了过去,但没想到他摇了摇头,似乎在说不是他的安排。 同时林霜也摇了摇头:“保护我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干嘛偷偷摸摸的?” “该不会是有人暗恋你吧?” 陈禹含阴阳怪气的开口,说着还瞟了我一眼:“姐姐你不知道,这个观察站的变态可多了!” “……其实你可以不说话。” 我白了陈禹含一眼,又将眼神投向林霜:“会不会是你的心理作用?” “可是有人动过我的东西。” 林霜再次笃定摇头:“上次听你说过那个猜想之后,我这几天就在尝试建造理论模型,我所有手稿都是按照顺序整理的,但昨天我发现顺序乱了。” “……” 我的表情严肃起来,这个情况确实在我意料之外。 这个人去翻林霜的手稿,至少是知道她的身份、并好奇她的研究,而这个研究是基于我的“平行梦境”理论,所以无论是我还是王强的人,都没必要去查林霜…… 先前我以为011号观察站内,除了我和王强涉及的人,其他人都是一无所知的按部就班。 所以我猜到了林霜的怀疑,但只当是她多疑引发的误会。 可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站内的局势似乎没那么简单。 我看向庞诚,庞诚也一脸茫然的看着我。 “……去查一下。”我无奈明说。 庞诚的表情更茫然了:“查什么?” “查谁进过她的房间!” 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盯着庞诚背影看了几秒,才又重新看向林霜:“除了手稿,还有其他异样吗?” 林霜回想了一下摇摇头:“其他都是我自己的感觉,说了你们也不会信。” 我“嗯”了一声:“那就开始吧——0615水下溶洞的梦境,都使用了谁的记忆?” “0615……” 林霜露出回忆的神色,片刻后摇了摇头:“具体名字我记不清了,不过根据联合政府提供的背景资料,都是当年参加过那次行动的人。” “那次行动你有了解吗?” 我不动声色的继续追问:“比如当时死了多少人?” “11个。” 林霜回答的很干脆,但是表情却有点犹豫:“不过……我觉得可能没有那么多人。” 我心里一动:“为什么这么说?” 林霜回头看了眼其他人:“这涉及到提取记忆和梦境构建,如果你执意要问,必须让他们回避。” “如果我拒绝呢?” “那我什么都不会说。” “……你们先回避吧。” 我看向武朝阳,接着又转向陈禹含:“你别走远,我还有事问你。” 陈禹含说了声“麻烦”转身出门,其他人也陆续退了出去。 随后林霜没再隐瞒,神色古怪的轻声说道:“提取记忆的技术只能对死者进行,但这个梦境所用的尸体,不是一次送过来的,而且尸体的状态很不一样。” 我一怔:“什么意思?” “这个要从我们的流程开始说。” 林霜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提取记忆之前,联合政府会提供一份名单,然后根据调查目标的重要程度,选择其中持有相关记忆的目标。” “为了提高效率,选中的尸体都是同期送过来的,我们会提取全部的记忆,然后尽可能多的构建一类梦境——但水下溶洞的梦境是个例外。” 说到这,林霜的表情里多了几分疑惑,似乎直到现在还没想通:“那次的相关人员,是分成三批送过来的。” “第一批有四人,明显死亡后被冰冻了很长时间,第二批的六人,和第一批的死亡时间基本一致,但是这些尸体被解剖研究过。” 我听着林霜的声音,同时在心里和梦境对照—— 梦境中神秘失踪发生了三次,算上最后一次的小周正好是六人,对应的应该是第二批尸体,至于解剖研究,应该就是因为他们神秘失踪、又神秘出现。 所以第一批就是赵武、大王、中年专家,还有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单眼皮男生…… “第三批是一位老人吗?” 我看向林霜试探问道,现在只有“杨教授”还没有对应的人了。 “你怎么知道?!” 林霜一惊,但似乎不是真的想问,因为她很快又继续道:“联合政府说他们是那次行动的参与者,而那次行动的结果又是全军覆没。” “但是那位叫杨佩宁的老人,不仅送来的时间比第二批晚了三年,尸体的状态也是刚死亡不久的。” 我瞬间理清其中的逻辑:“你怀疑有人假造了尸体的身份,或者杨佩宁当年并没有死。” 第127章 逆向思维 林霜听到我的话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能这么快就发现关键。 隔了几秒,林霜才反应过来点点头:“其实我没想到尸体造假,因为这根本不可能。” 我皱起眉头:“为什么?” “因为在接触到这批尸体之前,我的部门根本不知道那次行动。” 林霜摊手回道:“如果对方有能力调换尸体、假造文件,直接抹掉第十一人的存在就行了——而且尸体确实拥有相关的记忆,这一点是伪造不了的。” “对方没有抹掉‘第十一人’,可能是怕你们提取记忆时发现破绽,至于伪造记忆……” 我思索片刻忽然灵光一闪:“那具尸体的记忆,会不会是被人灌输进去的?” “不可能,那具尸体的记忆是连贯的。” 林霜想都没想就坚决摇头:“被灌输的记忆,很难和本体的记忆完全嵌合,活体大脑会联想补足这种差异,但尸体不会。” “所以只剩假死这一个可能了……” 我叹了口气,神色渐渐凝重起来:“杨佩宁活着出了水下溶洞,却由于某种原因假死脱身,之后又加入了造神计划,直到你们接收尸体的时候才真正去世。” “你怎么……” 林霜下意识想问什么,话没说完又面露恍然:“对不起,我总会忘记你保留记忆的事。” “正常,我也忘掉了很多事。” 我苦涩的笑了笑,忽然灵光一闪看向林霜:“记忆方面是你的专业,有没有什么技术,能让人彻底忘掉某一段记忆,哪怕是催眠也无法想起?” 林霜不假思索的点点头:“有啊,把记忆提取出来就行了。” 我一怔:“那不是只能提取死者的记忆吗?对活人也行?” “行。” 林霜再次点头:“不过提取完就变成死人了。” “……” 我沉默了一下,同时把“记忆提取”的可能性从心里划掉:“还有别的办法吗?能对活人用的。” 这次林霜认真想了几秒:“我们一直在研究相关技术,但是暂时还没什么进展。” “难道我真被换了新的‘硬盘’?” 我又忍不住开始乱想,意识到这一点连忙咬住嘴唇:“所以你的决定是什么?要加入我们吗?” “我本来是想同意的——” 林霜的语气带着转折,同时脸色还有点古怪:“但你突然这么娇羞,让我觉得可能有陷阱。” “……你很幽默。” 我尴尬的松开嘴唇:“那我就当你同意了——王强说过你的任务吗?” 林霜点点头:“他让我先回去排查,我们部门可能是‘扰乱’的源头,所以要先排除隐患。” “还要配合我们,拿到一些我们需要的梦境。” 我补充了林霜的任务,然后朝滑门扬了扬头:“你可以走了,顺便叫陈禹含进来。” 林霜闻言皱起眉头:“聊完正事就赶人,你们观察站都这么没礼貌吗?” “礼貌是给有时间的人讲的,我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林霜:“林博士,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王强付出了生命才启动这个计划,我希望你从现在开始能紧张起来。” 林霜没想到我会突然这么严肃,表情顿时有些僵硬,或许是觉得说什么都显得苍白,索性默默地转头离开。 随后陈禹含就进来了,脸上明显带着不耐烦:“有话快说!好不容易有几天不用入梦,我还想好好休息一下呢!” 我看着陈禹含有些无奈,虽然我很同情她的成长经历,但每次听她说话还是忍不住生气。 “真羡慕你这种没挨过打的孩子。” 我怼了她一句,不等她回嘴又引回正题:“0615水下溶洞那个梦境,之前是你负责的?” “是又怎么了?” 我没理会陈禹含的冒犯,稍作回想后,将我经历的梦境大概讲了一遍:“这些事情你都经历过吧?” 陈禹含点点头:“不过我没你那么倒霉,那个梦境我进了一百多次,从来没被炸死过。” “被炸死不是固定剧情?” 我一怔,但刚问出口就反应过来。 林霜拿到杨佩宁尸体的时候,杨佩宁刚刚死亡不久,所以他一定活着出了溶洞,只是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 而且“我”的死因也很偶然。 地面和空气,对于震动的传导效率是有差异的,这种差频震动共同作用于同一点的情况,在现实中非常罕见,而且这“一点”的区域不会太大。 所以我遇到的意外,可能真的是我比较倒霉…… 陈禹含似乎知道我能想通,所以压根没解释:“你让我等半天就为了问这个?” “我想知道更多的信息。” 我摇摇头,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继续道:“这个梦境让我有种熟悉的感觉,但我现在想不起来,比起继续入梦,直接问你更快一点。” 陈禹含又嘀咕一句“麻烦”,然后在地上坐了下来:“那我从头开始?” “不用,我总结了几个问题——” 我摇摇头,在心里做了个排序后开口问道:“常规情况下,梦境时长为10到15天,但根据我得到的信息,这次行动的时间只有24小时左右?” “行动时间只有24小时,但这个梦境的时长,应该在70个小时以上。” 陈禹含随口回道,见我面露疑惑的又补充道:“我一直没有完整经历过这个梦境,最多到70个小时左右我就会死。” “所以你在这个梦境死了一百多次?” 我有些惊讶的看着陈禹含,虽然梦境中的死亡不是真的死亡,但作为观察者,是能切身体会濒死的感受的。 陈禹含似乎明白我的意思,毫不在意的扯了扯嘴角:“没那么惨,前几十次有点难受,死的多了就习惯了。” 我看着陈禹含罕见的笑容,忽然觉得有点心疼。 虽然她表现的很轻松,但我也在梦境里死过几次,我知道那种感觉,也知道她想保持现在的心态有多难。 “你能坚持下来,是因为那个‘必须成为观察者’的理由吧?” 我看着陈禹含,犹豫几次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到底是个什么理由?” “关你屁事?” 陈禹含眼睛一瞪,又变回平时的刺猬模样:“你还问不问?不问我回去了。” “……” 我咬着牙沉了口气,翻了个白眼才又问道:“既然你每次都是以死亡结束,怎么知道后面还有内容?” “因为我不是最后一个死的……” 陈禹含小声说道,下一句又突然提高音量:“但这跟我的能力没关系!我在梦境里的身份是个老头子,身体差得很!每次都等不到安全撤离!” 我听到“撤离”忽然灵光一闪:“或许……那个梦境真正的结局不是撤离?” 第128章 告别 陈禹含没说话,但愕然的表情已经替她做出回答。 我看着她的表情也有点意外,她进入这个梦境一百多次,居然从没想过去溶洞的深处? 不过转念想到她的特殊情况,我又觉得可以理解了。 在一个完全没有方向的环境中,大多数人会把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当做目标,只有解决了这个问题,才会开始思考下一步的行动。 陈禹含第一次进入这个梦境的时候,她的目标就是“安全撤离”,所以她之后所有的思考,都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 这个问题越难,占用的精力就越多,也就越难注意到其他方面。 这是惯性思维导致的,也算是观察者保留记忆的弊端之一。 “更换入梦芯片太麻烦了,我还是亲自走一趟吧。” 我露出个故意气她的笑容,不等她炸毛又问道:“但有件事还是要问你,那个无缘无故走回头路的情况,你怎么解决的?” “你不是很厉害吗?自己想啊!” 陈禹含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说完站起身就往外走。 我没想到她这么小心眼,眼珠一转正色说道:“现在知道,被你嘲讽的人是什么感觉了吧?” 陈禹含站定脚步回头看我:“你不会想让我改吧?做梦!” “我不是让你改,而是要帮你提升。” 我收起笑容,同时换上语重心长的语气:“想让别人生气,首先自己不能生气,冷静思考才能准确找出对方的痛点——一句话就能达到效果,为什么要说一万句?” 陈禹含的眼中闪过一抹思索,我知道她把我的话听进去了。 我心中暗喜,没想到灵光一闪缓和气氛的手段,居然还拉近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默默等她琢磨了一会儿,我又借着还算和平的氛围试探问道:“所以……你怎么解决迷路的?” “……蒙上眼睛。” 陈禹含犹豫了一下还是回道:“这是我偶然发现的,当时我和其他人走散了,手电筒也坏了,没办法只能摸着黑走,结果就这么走出来了。” 我闻言一怔:“但你不是没有成功撤离过吗?” “我只是解决了迷路的情况,后来——” 陈禹含说到这停了几秒,似乎在想该怎么描述:“我遇到了一些离奇的情况,有几次我看到了失踪的人,又一起去找其他人汇合,可是赵武他们似乎看不见我。” 我瞬间明白她说的情况:“对于赵武来说,你也‘失踪’了?” 陈禹含点头表示赞同:“类似的情况还有很多,就像有什么东西在阻止我们离开,后来我又想过几个办法,但以那个老头子的身体很难完成。” 我沉吟了一下点点头,虽然没问出太多信息,但知道怎么解决迷路,已经可以节省我很多时间了。 “叫武佳丽进来吧。” 我朝门口扬了扬头,又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还记得林霜吧?” 见陈禹含点头,我又道:“我占用了你的梦境,在我苏醒之前你不用入梦,去陪在林霜身边,看看是什么人在跟踪她。” 陈禹含闻言面露疑惑:“你不是叫庞诚去查了吗?” “这不止是调查,也是对你处理人际关系的训练。” 我随口找了个理由,实际的原因是我有点怀疑庞诚。 之前武朝阳让他回避只用了一个眼神,而我让他去查林霜说的异样,他居然问了我两次才反应过来。 我知道庞诚有时候反应比较慢,但还不至于这么慢,所以我不得不怀疑他在装傻。 同时他又是王强选定的人,我很难确定这是不是王强、或者武朝阳的授意,所以必须找一个计划之中、又对王强没那么忠诚的人。 当然,这些事情我不会告诉陈禹含,因为我对她也没有足够的信任。 不过陈禹含好像也不在乎,朝我翻个白眼就出去了。 接着又有人进入我的观察间,但不是武佳丽,而是调查组的刘愿,同时还带来了庄湘和肖海。 两个人都戴着电子手铐,不过看上去没吃什么苦。 庄湘一看到我就想说什么,但她刚张嘴,就被肖海很隐晦的拉了一下。 我收回目光看向刘愿:“我以为你要几天时间才能搞定,没想到这么快。” 刘愿阴沉着脸伸出两根手指:“调查组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我最多给你们二十分钟。” “足够了。” 我朝刘愿挤出个微笑:“如果我现在让你回避,是不是过分了点?” “确实,但你过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刘愿冷笑了一下,接着俯身凑到我耳边:“你所有的过分要求我都记着,如果让我发现你不是真心帮我,我保证会让你、还有那边那两个,一起付出惨痛的代价。” 说完,刘愿威胁似的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阴沉着脸走出了观察间。 庄湘赶忙去关了门,然后几步跑到我身边:“师兄!到底出什么事了?刚才那个人是谁啊?为什么说我是武佳丽?我还听说王强死了?他……” “停!” 我找了个气口打断庄湘:“我们只有二十分钟,先说正事。” 庄湘闻言只得将问题咽了回去,随后我又看向肖海:“武朝阳把你的记忆恢复了?” 肖海眼神茫然的摇摇头。 我不禁一怔:“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让庄湘开口?” “因为我觉得你可以信任。” 肖海用一种审视的眼神看着我:“让我们顶替别人的身份,是你安排的吧?虽然不知道原因,但直觉告诉我先不要暴露。” 我看着肖海哑然失笑,没想到我们两个先后经历了失忆,潜意识里的默契居然还在。 同时这也让我更有把握,于是我用了五分钟,将目前的情况大概解释了一遍。 两人听完后沉默了几秒。 之后,肖海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我:“所以我们是你最信任、也最信任你的人,而你为了拉拢武朝阳,把我们出卖了?” “是。” 我点点头,似笑非笑的看着肖海:“你想报复也可以出卖我,就说是我指使你杀了王强。” “我们不会的!” 庄湘脸色一变,连忙干笑着看向肖海:“肖队你先别生气,师兄出卖我们肯定是计划,他一定有重要的任务交给我们!” 肖海闻言,朝我投来个询问的眼神,我又摇了摇头表示没有任务。 “师兄!” 庄湘死死拉着肖海,表情都快哭出来了:“这种时候就别卖关子了!快说让我们做什么吧!” “我已经说了,出卖我。” 我收起所有表情,用不带丝毫情绪的语气说道:“我们双方互相指认,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你们都不会再进入观察站。” “之后,你们要自己想办法,进入这个项目的其他领域,然后不择手段的往上爬,你们爬的越高,将来对我的帮助就越大。” 庄湘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不再进入观察站?那不是……” “是。” 我咬牙回道,努力不想让自己表露情绪,但却忍不住泛红的眼眶:“在我做好准备之前,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第129章 第三种选择 我的话音落下,对面两个人的反应截然不同。 庄湘先是松了口气,似乎是因为我给他们安排了任务,接着她的眼圈也开始泛红。 而肖海则是没什么反应,歪头盯着我看了几秒,才有些厌恶的皱起眉头:“你很喜欢骗人吗?” 我皱了下眉没说话。 庄湘露出个无奈的表情:“师兄,你先帮肖队恢复记忆吧,不然他总怀疑你!” “现在不行。” 我摇摇头:“时间不够,而且为了应付审问,他需要保持失忆的状态。” “是不敢吧?” 肖海冷笑了一下:“我现在就已经发现破绽,如果让我恢复记忆,他就彻底瞒不住了。” 我露出个看不出情绪的微笑:“激将法对我没用。” “你们俩别斗嘴了行吗?” 庄湘一脸无奈的看着我们,像看着两个幼儿园的孩子:“肖队,你被记忆清除过,有怀疑很正常,但我保证,师兄绝对不会骗我们的。” “或许他早就骗过,只是你没发现。” 肖海的嘴角下沉了一点,这表明他的心中有点失望:“我们涉嫌杀人,就算没有证据又互相扯皮,肯定也会受到严格的审讯、甚至关押,没错吧?” 我不动声色的点点头:“但是这个部分你不用担心,王强应该已经做好了布置。” “应该?” “原本应该被带走的,是真正的武嘉元和武佳丽,王强虽然没有太多考虑他们,但一定能保证被带走的人不会出事,否则武朝阳不会答应合作。” “那就假设可以保证我们的安全,第二个问题——” 肖海点点头,又指了指自己和庄湘:“除非真相大白,否则我们就是有嫌疑的,就算不被关押,这个项目也不会继续留着我们了吧?” “对于肖海和庄湘来说,是这样的。” 我点点头,不等他开口又话锋一转:“但你们现在的身份是武嘉元和武佳丽,这两个身份和我关系不深,只要你们咬死是被冤枉的就可以了。” “谁会信?” 肖海的嘴角又下沉了一点:“这么大规模的项目,招募人员的时候没有登记信息吗?就算你们能改档案,整个项目里就没有认识我们的人?” “……王强已经安排好了。” 我沉吟了一下,继续面无表情的轻声回道,但其实这只是个借口。 用庄湘和肖海去换武家姐弟,是我对这个计划做出的改动,它不在王强的计划之内,所以也不会有这方面的安排。 肖海似乎看出了我的心虚,勾起右侧嘴角露出一个冷笑:“你还在骗人——看来我要重新考虑对你的信任了。” “你不需要信任我。” 我忍不住轻笑了一下:“我说过,你们要出卖我,然后去过好自己的生活——之后,你们可以看我都做了什么,再决定要不要帮我。” 肖海冷笑的嘴角沉了下去,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复杂:“这句话是真的。” “太好了!” 庄湘欢呼一声,拍着胸口松了口气:“肖队!你终于相信师兄了!” 肖海摇摇头,眼睛还一直打量着我:“我不相信他,但他刚才那句话是真的,他……” “肖海!” 我脸色一变急忙打断肖海:“让庄湘出去,我们单聊。” 肖海犹豫片刻,眼珠朝庄湘转了一下:“你出去。” 庄湘闻言一愣,接着气的嘟起了嘴:“你们什么意思?我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肖海没说话,直接拉着庄湘往门口走,这个行为让我心头一颤,它说明肖海真猜到我的真实目的了。 另一边,庄湘拼命挣扎不想出去,可到底不是肖海的对手,很快就被推出了观察间。 呲—— 滑门关闭,肖海再转过身的时候,脸上已经写满了无奈:“你根本不在乎,我们未来能给你提供多少帮助。” 我看着肖海没说话,他朝我走来,语气低沉的听不出情绪:“你出卖我们,是因为你知道被带走的人不会有事。” “你想把我们从这件事里择出去,哪怕我们会被关一辈子,哪怕会被踢出项目,至少我们可以安全的活着——这不是出卖,这是保护。” 我依然看着肖海不说话,但我能感觉到脸颊上的肌肉在轻微抽搐,这是我为了控制表情,长时间用力咬牙导致的。 “看来我猜对了。” 肖海说着已经走到入梦仪的旁边,低下头直直的看着我:“为什么?你现在正是需要帮助的时候吧?” “……因为你们是我朋友。” 我沉默了几秒,终于还是闭上眼睛卸去伪装:“局势比我想的更复杂,我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脱身,但你们还有机会。” “所以你就用那对姐弟,来换我们两个的安全?” 肖海的嘴角又沉了下去:“牺牲别人来救自己的朋友……我现在是不是应该感动?” “你现在骂人可真高级。” 我苦笑一声:“我知道这很自私,但如果你的朋友和陌生人被绑在铁轨上,火车抵达的时间只够你救一个,你会怎么选?” 肖海的眼神闪烁了几下:“什么是火车?” “……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只能救一个。” “我会去挡住火车。” “……” 我被肖海的回答气笑了:“火车是挡不住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 “……” 我一怔,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电车难题的选择不只是“一”和“五”,理论上还存在第三种选择,即使车速很快、力量很大……但不试试怎么知道? “你说的对,我改主意了。” 我睁开眼睛看向肖海,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你出去以后叫刘愿进来,我会尽量拖延时间,让庄湘和武朝阳帮你恢复记忆。” 肖海疑惑的皱起眉头:“可是你之前说,为了应付审问,我要保持失忆的状态。” “这是王强的计划,不是我的。” 我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在别人设计好的规则里,我们能做的选择非常有限……但我们不是必须遵守这个规则。” 肖海的表情古怪起来:“虽然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好像是不得了的事。” “就像你说的,我要去挡住火车。”我向肖海露出个疯狂的笑容:“成了可以救下所有人,败了可能会比死还难受……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肖海也看着我笑了起来:“我看起来像要退出吗?” 第130章 乱码?讯息? 肖海出去之后,刘愿很快就走了进来。 但他故意没有关门,还让肖海和庄湘站在门外、他一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你找我?” 刘愿说着走到我左侧:“劝你一句,我的人在附近几个路口守着,别想着制造机会让他们逃跑。” 我顺着刘愿的视线转头看去,正好能看到门外的庄湘和肖海。 “你多虑了。” 我说着,朝门外的肖海眨了眨眼,得到他的眼神回应才看向刘愿:“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你哥的事。” 刘愿果然把目光移向了我:“什么事?” “说这件事之前,我要先确定几个问题……” 我说着活动了一下颈椎,同时右耳幅度极小的动了几下。 这是我的肖海约定好的暗号,意为“开始行动”。 “刘祈的身体情况怎么样?比如他有没有什么慢性病?或者……难以治愈的绝症之类的?” 我询问刘愿,同时耳朵听着外面的声音——先是布料擦过粗糙墙面的轻响,应该是肖海靠着墙坐在了地上。 接着,是一阵若有似无的说话声,但声音实在太轻了,我分不清说话的是男是女,也就不知道是庄湘还是武朝阳。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催眠开始了。 于是我继续向刘愿发问,问题都是心理、或生理层面上,有可能导致自杀的原因。 我问的很明显,刘愿很快就发现这些问题当中的规律,接着他开始紧张,开始担心刘祈的情况,开始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到我身上。 “咳咳!” 十多分钟后,外面传来肖海的咳嗽声。 我长舒口气,朝刘愿露出个尴尬的表情:“根据你的回答,刘祈的心理状态应该很健康,看来是我多虑了。” 刘愿朝门外看了一眼,确定庄湘和肖海都在,才又阴沉着脸看向我:“问了半天告诉我什么事都没有,耍我玩儿呢?还是你又在耍什么阴招?” “你的疑心太重了,我真的是想帮你。” 我朝刘愿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很苍白,不如给我点时间,让我证明给你看?” 这是一个“类自证怪圈”,没有证据能证明我是真心想帮刘愿,但也没有证据能证明我不是。 所以刘愿唯一的选择就是等。 刘愿也清楚这一点,只能阴沉着脸咬了咬牙:“无论你有什么诡计,行动之前都权衡一下,你有两个人在我手里。” “所以我不会骗你。” 我看着刘愿威胁的眼神微笑起来:“不是吗?” 刘愿被我问的哑口无言,最终只“哼”了一声就大步出门,带着庄湘和肖海一同离开。 我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框一侧,心里忽然泛起了一阵落寞。 和肖海聊过之后,我改了我的计划,不再单纯的为了保护他们。 但有些部分是没有改动的——庄湘和肖海被带走之后,011号观察站已经没有我可以绝对信任、同时也绝对信任我的人了。 所以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情况,我都必须独自面对。 忽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我回过神发现是武佳丽。 “庄湘有话留给你。” 武佳丽没等我开口就抢先说道,接着拿出她的操作器,屏幕上是一段提前编辑好的话: “师兄,刘愿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跟你说——我不知道你具体的计划,但我相信你,所以直接说正事吧。” “之前那次梦境崩塌,你在秦玉林身上看到很多杂乱的笔画,王强汇报上级之后没有回音,所以他用自己的关系查了一下,得知一号基地也有类似的情况。” “他安排我去了一号基地,我发现那里遇到这种情况的次数很多,因为他们只负责二类梦境,而二类梦境因为逻辑混乱,更容易发生坍塌,所以他们认为这种信息的出现,和‘梦境坍塌’是有直接联系的。” “一号基地认为这些信息是有含义的,研究过后他们发现了破译的方法,据说是一种类似立体数独的拼字游戏,但是太复杂了,我没太听懂。” “所以我直接把你带回来的信息给他们看了,因为庞诚突然联系让我回来,所以只破译了一部分,你先看看有没有帮助吧。” 留言到这就结束了,我朝武佳丽投去个询问的眼神,她犹豫了几秒钟后,从怀里拿出了另一部操作器。 “这是庄湘的,她设置了你的面部解锁。” 武佳丽说着,把庄湘的操作器放到我面前,“叮”的一声轻响后屏幕亮起,同时一张照片也进入我的视线。 那是我和庄湘的合照。 照片中的我闭着眼睛躺在入梦仪上,头上还贴着电极片,应该正在入梦。 庄湘蹲在我旁边,用剪刀手在我头上比了个兔子耳朵,但因为她的脸太靠近镜头了,只拍到了鼻子以上的部分,眼睛弯弯的像是在笑。 “这傻丫头……” 我不自觉的笑了起来,又看了几秒才把视线转向武佳丽:“给我看译文吧。”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把照片打印出来。” 武佳丽说着转回屏幕点了几下,然后又把屏幕转向了我。 让我有点意外的是,这竟然是一段视频。 我首先看到那个三维立体的画像,杂乱的纹路遍布蹲地姿势的人体全身,接着那些笔画似的纹路开始剥离,并在空白处组成一句句话: “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 “这是纳兰词。” 武佳丽在一旁小声解释道:“好像是作者悼念亡妻的作品。” 随后第二句话也组合出来:“既说新约,就以前约为旧了;但那渐旧渐衰的,就必快归于无有了。” “这一段是希伯来书。” 武佳丽再次解释道:“大概意思是人类没有遵守与神的契约,所以神明废弃了旧约、改立新约。” 我有些吃惊的看向武佳丽:“你连这都知道?” “看的书比较多。” 武佳丽无奈的笑了笑:“观察者入梦的时候,辅助员几乎没什么事做,我为了打发时间只能看书。” “看来你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我有感而发,说着又有几句话组合出来,有古诗也有现代诗,含义有表达思念的,也有谴责言而无信的。 视频结束的时候,蹲姿的人形上还有不少纹路。 我目测了一下,破译的部分占了40%左右,不过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剩下的部分应该也是类似的东西。 “思念……守信……” 我思索片刻看向武佳丽:“一号基地得到的信息也是这些吗?” 武佳丽摇摇头:“不清楚,我今天才知道有这些信息——我让庞诚去问一下。” “等会。” 我叫住准备离开的武佳丽:“先帮我入梦,有件事我要确认一下。” 第131章 深入 我在阴暗潮湿的溶洞中醒来,很快就听到了赵武等人的脚步声。 之后的经过和上次差不多。 赵武和中年专家吵架,冲突平息之后小周失踪,随后我们发现洞壁上的人形,又在撤离的途中发现“迷路”。 寻找岔路无果后,五个人围着应急灯坐在地上。 赵武看了眼时间,开始从背包里翻找炸药:“我们只剩不到四个小时了,我提议用炸药开路,投票吧。” 三个年轻人举起手,中年专家看向我还没说话,我已经朝赵武道:“先把炸药收起来,还没到绝路呢。” 赵武闻言一愣:“撤退的路没有了,岔路也没找到,这不是绝路是什么?” “撤退的路没有了,不是还有前进的路吗?” 我指了指溶洞的深处:“这里发生的情况,已经不能用常理来解释,所以我希望你们能接受一个假设——这条溶洞是有生命的,它在阻止我们离开。” “这……不太可能吧?” 大王干笑着用手电筒敲了敲洞壁:“这都是石头,怎么可能有生命?” “我说了,只是一个假设。” 我故作轻松的笑了笑,然后将目光投向中年专家:“我们大概在什么位置?” 中年专家皱着眉头回想起来:“来的路上为了研究停过几次,后来你体力不支提出休息,我们又分成两队去找失踪的人,大概是在四公里左右的地方。” 我又看向赵武:“溶洞全长七公里,也就是说我们还剩下三公里,我们最快的速度需要多久?” “大概半小时。” 赵武简单算了一下,没等我说话又补充道:“不过这种速度您肯定跟不上,哪怕路上不休息,实际可能也要一个小时。” “所以假设往深处走不会迷路,我们抵达最深处后,还有不到三个小时用来撤离——” 我简单算了笔账,然后首先举起右手:“或许溶洞尽头有出去的办法,我提议用一个小时去博一个希望,谁赞成?谁反对?” 话音刚落,中年专家就举起了手,对他来说,只要不用炸药怎么都行。 接着是大王和那个单眼皮的年轻人,赵武看着我们犹豫了几秒,终于还是又把炸药塞回了包里。 “那就行动吧。” 我拍了拍手站起身来:“轻装上阵,非必要的东西全部舍弃。” 随后我们开始整理背包,另外三人只带了食水和照明设备,我多带了一捆绳子,而赵武则是偷偷往包里塞了几份炸药。 “我力气大……” 赵武发现我在看他,单手拎起背包掂了几下:“这点重量不会影响速度,要不把您的包也给我?” 我摇摇头:“我自己来吧,万一走散了不至于饿死。” “行吧,那就等您累了再给我。” 赵武说着,打亮手电筒走到前面开路。 可能是因为之前的教训,赵武这次没有走的特别快,只比我们领先了三四米。 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几分钟后,最前面的赵武停下脚步,在他手电筒的光亮尽头,堆着我们刚才丢弃的背包。 “如果这条溶洞真有生命,它应该不是想阻止我们离开——” 赵武回头看我,说着从背包里拿出炸药:“它是想把我们困死在这。” “又或者是某种精妙的视觉迷宫。” 我看着远处散落的背包,然后“啪”的一声关闭了手电筒:“关掉所有照明,如果是视觉迷宫,看不见就没事了。” 这是陈禹含告诉我的办法,之前没说是因为我验证一下,是不是去溶洞的深处就不会“迷路”。 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我的验证失败了。 中年专家犹豫了一下也关闭照明,不过其他人明显有点抗拒。 “杨教授,您到底有没有把握啊?” 大王搓着手朝我干笑:“刚才您说这地方不能用常理解释,现在又说是什么迷宫……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 “我不知道。” 我坦诚的看着几人:“我也是第一次来,对这个地方的了解不比你们多——我只是把我的想法告诉你们,信不信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大王和单眼皮男生对视一眼,默默的把视线转到旁边,并且完全没有关掉手电筒的意思。 赵武往回走了几步:“杨教授,不是我们不信你,但这种地方没有照明太危险了,路难走不说,如果再有人失踪怎么办?” “其实有人失踪我能接受……” 单眼皮男生讪讪的笑起来,眼睛不自觉的朝赵武瞟了一下:“万一多了人才难办。” 话音落下,其他几人都脸色古怪的看向赵武,明显是想到之前出现的假赵武。 “要不我们定个暗号吧?” 中年专家提议道:“定一个只有我们几个知道的暗号,万一那个……假人?它再出现我们就可以分辨了。” 大王苦笑一声指了指我:“没用的,刚才杨教授还跟那个假赵武聊天来着,要不是真赵武出现,我们谁都没发现破绽。” 单眼皮男生赞同的点点头:“不管那个假赵武是什么东西,我们只能假定他拥有本体的记忆,我们定了暗号它也会知道。” 中年专家哑口无言,只好朝我投来求助的目光:“杨教授,您想想办法?” “很简单——” 我拿出之前塞进包里的绳子:“我们所有人绑在一起,记好顺序,不管多人还是少人都能发现。” 三个年轻人对视着琢磨了一会儿,赵武点点头,另外两人便关了手电筒。 随后赵武又跑到前面,拿回几个遗弃的背包放在洞壁旁边:“做个记号,这样就算没有照明,只要踩到背包就知道又‘迷路’了。” 我知道这次不会“迷路”,但也没说什么,解开绳子把所有人都连在一起。 赵武依然在前面开路,然后是单眼皮男生和中年专家,我担心自己的体力撑不住,本想在最后让其他人拖着我走,但大王怕我出意外,坚持要他来殿后。 检查了一下确定绳子不会松动,赵武关闭了手电筒,周围瞬间被黑暗吞没。 接着绳子上传来拉力,我摸着一侧的洞壁往前走,踩过赵武做标记用的背包之后,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 根据陈禹含的经验,我们这次一定不会“迷路”,但她从来没往溶洞的尽头去过,所以我也不知道接下来会遇到什么。 第132章 茧 在不熟悉的环境里摸黑走路,大多数人都会因为恐惧而放慢脚步。 不过我们这队人有点特别——三个身经百战的战士,外加一个常年在洞穴里探险的专家,而我虽然体力一般,但因为知道这一路不会有事,所以速度也没有很慢。 十分钟后,走在最前面的赵武忽然说道:“各位,我们好像真的走出来了。” 我的注意力都放在用脚探路上,听到赵武的话才反应过来。 之前“迷路”的那段大约二百多米,以我们现在的速度也就是三四分钟,可是我们已经走了十分钟,依然没踩到那几个背包。 前后响起一阵欢呼,我想了一下开口道:“先停一下吧,赵武开个灯,看看什么情况。” “好!” 赵武在最前方答应道,说着已经打亮了手电筒。 我先把人看了一遍,没多没少、顺序也对,接着我又看了这段溶洞,除了没有背包之类的人造物,看上去和之前那段没什么区别。 赵武又分别照了下前方和后方,确定没看到背包之后,表情明显兴奋起来:“我们真的走出来了!” “杨教授!您这办法太厉害了!” 大王在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那我们现在往回走,是不是就能出去了?” 我能听出大王语气中的期待,冷着脸回头看了他一眼:“既然解决了‘迷路’的问题,就继续完成我们的任务。” “可是……” “杨教授说的对。” 赵武打断大王的话:“我们损失了六个人,如果他们已经遭遇不测,现在回去他们就白死了。” 提到之前失踪的人,几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我看在眼里也有些于心不忍,但我并没有改变想法,因为我知道他们不可能活着离开。 赵武他们已经死在这次行动中,我现在所经历的只是一段回忆,就算我有办法把他们活着带出去,也不会改变现实中的任何东西。 所以我只能让理智战胜情感,把注意力放在我要验证的事情上——杨佩宁究竟有没有抵达过溶洞的尽头。 从林霜拿到的尸体情况来看,这次行动只有杨佩宁活着出去了,但“半途而废”和“完成任务撤退”是有区别的,它关系到杨佩宁究竟知道多少事情。 “出发吧。” 我叹了口气沉声说道:“现在还有三个多小时,如果动作快点,或许来得及撤退。” 这句话是给其他人的强心剂,同时也是一种心理暗示,让他们觉得完成任务就能离开。 没人回话,不过低迷的士气确实缓和了一点。 赵武随即关闭了手电筒,周围陷入黑暗的同时,我忽然感觉身上开始发痒,好像正有人在黑暗中盯着我看。 起初我以为是心有不满的大王,但走了几步之后忽然发现不对,我感觉不到具体的目光来源,好像四面八方都有人在盯着我。 没来由的,我想起上次爆破时,水雾中那些一闪而过的身影。 一个模糊的念头从我脑子里闪过,还没等我仔细琢磨,前面的赵武突然“嗯?”了一声。 整个队伍立即停步,最后面的大王问道:“出什么事了?” “你们来看!” 赵武招呼一声,说着打亮了手电筒。 我们朝他的位置汇合过去,就看到洞壁上差不多腰部的高度,刻着一个三角形的符号。 刻痕很新,应该刚留下不久,整体是一个正向的等边三角形,不过底边的右侧多了两公分左右的一段。 起初我以为是刻的时候不小心手滑,但看赵武他们的表情似乎不是这样。 “是我们的人。” 赵武没等我问就主动解释道:“这个标记的意思是他们在往前走,有三个人。” “可是剩下的人都在这啊……” 中年专家说着脸色一变,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 赵武表情严肃的点了点头:“三个人,是老吴他们。” 老吴是第二批失踪的三个人之一,因为年纪较大、经验丰富,算是这些战士的主心骨。 所以发现老吴留下的标记,大王和单眼皮也都很激动,只有赵武还一脸严肃的皱着眉头。 “赵武你好像不太高兴?不会是怕老吴回来,你就不能指挥我们了吧?” 大王冲着赵武挑了挑眉,发现其他人的踪迹让他放松了不少,起码有心情开玩笑了。 赵武没理会他的调侃,一脸严肃的看向中年专家:“之前分头行动的时候,我们才是往前走的队伍,对吧?” 中年专家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老吴他们回去找掉队的人……怎么会出现在我们前面?” 听见这话,大王和单眼皮也终于反应过来,脸上轻松的表情瞬间僵硬。 几个人朝我看来,可我也只能无奈摊手:“我解释不了,想知道答案只能往前走。” “但如果我们走了回头路呢?” 赵武指着洞壁上的标记:“老吴应该在我们后方……或许刚才关灯的时候,我们的方向发生了偏差?” “一百八十度的偏差吗?” 我心里苦笑一声,脸上还是严肃的表情:“如果方向没错,我们继续前进才能跟其他人汇合;如果方向错了,我们就是在朝着出口前进,也不算坏消息。” 这个道理很简单,我刚说完其他人就反应过来。 在这个诡异的地方,无论“找到队友”还是“成功撤离”,对他们来说都是极度渴求的。 所以这次没人再废话,赵武关了手电筒继续出发,速度明显比之前快了不少。 奇怪的是,这次关灯之后,我没再出现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似乎刚才只是我的错觉。 大约二十分钟后,赵武摸到了第二个记号。 但他这次没有开灯也没有停下,一边前进一边喊道:“一米高的位置有标记,他们又找到了两个人,应该是最早失踪那两个!” 听着赵武的声音,我也走到了标记附近,摸起来是一个正五边形,底边的右侧同样多了一段,应该是表示前进方向用的。 “太好了!现在就差小周还没找到了!” 我身后的大王欢呼了一声,前面虽然没人回话,不过明显能感觉到气氛轻松了不少。 一切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我想着那些水雾中一闪而过的身形,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我想叫赵武停下来,给我点思考的时间,可刚开口还没出声,就听见前面的赵武“哎呦”了一声。 我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 “没事……我好像撞到个东西。” 赵武的回答中间停顿了几秒,同时还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似乎他正在摸索撞到的东西。 我被他勾起了好奇心,还在犹豫要不要开灯,身后的大王已经打亮了手电筒。 惨白的灯光从我肩头掠过,我下意识抬手想要挡住强光,可刚抬到一半就停住了,因为我看到了赵武撞到的东西。 那是一个……不,是很多个人形的茧。 第133章 先入为主 灯光亮起的瞬间,赵武正捧着其中一个“茧”的头,因为没有心理准备,他下意识后退了一大步,直接撞在愣神的单眼皮身上。 单眼皮男生失去平衡向后趔趄,又踩到了中年专家的脚,于是三个人摔作一团,而我和大王也被腰间的绳子带了过去—— 这一系列的混乱,是其他人事后告诉我的,而我当时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摔倒,因为我的注意力全在那些“茧”上。 灯光亮起的瞬间,我在惊愕之余迅速扫了一眼。 “茧”大概有十几个,尺寸和一般的成年人差不多。 表面也被一种蛛丝似的东西包裹着,在手电光下呈现出一种破败的灰白,另外在它们的头顶,有一束蛛丝似的东西,把它们像果实一样悬挂在溶洞的顶部。 因为赵武的触碰,最前面的“茧”开始轻轻晃动,接着这种晃动像涟漪一样扩散到其他的“茧”,有那么一个瞬间,我甚至有种“它们活过来了”的错觉。 几秒钟后,赵武首先解开绳子,又把我们从“束缚”中解救出来,确定没多人也没少人,才把手电筒转向那些“茧”。 “嘶——” 我身后有人吸了一口冷气,接着是大王的声音:“这里面不会是失踪的人吧?” 单眼皮男生坐在地上道:“应该不会吧?我们只丢了六个人,这里有十几个。” “17个。” 赵武数了一下,然后又转头看我:“难道在我们之前,还有一支队伍进来过?” 我下意识想要摇头,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发现了一个先入为主的思维误区—— “水下溶洞”的相关信息,是我从沈卫平那里得到的,而且在林霜那里,还有联合政府提供的资料可以佐证。 所以“11人小队全军覆没”这件事,基本可以确定是真实的,但这和杨佩宁生还的情况不符,所以我才会怀疑他当年假死脱身。 而赵武的话让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如果派进来的队伍不止一支呢? 这个溶洞不是观光景点,按理说不会出现这么多人,但如果有两支队伍,那么所有问题就都可以解释了。 17个人形的“茧”可以解释,而杨佩宁的生还,是因为他根本不属于那支全军覆没的队伍。 这个发现让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接着我又看向赵武—— 这个推测中唯一的问题,是赵武不知道前面有其他队伍来过,但这也可能是上级在士气方面的考虑,所以不算什么疑点。 与此同时,赵武不知道我在琢磨什么,见我半天不说话,还以为是我不想理他,尴尬的笑了一下,转身去研究那些“茧”。 大王也跟着他过去,举起手电筒去照那些悬挂用的蛛丝:“这里不会是盘丝洞吧?我听说蜘蛛会用这种方式,把暂时吃不到的食物储存起来。” 赵武皱起眉头一脸无奈:“别胡说八道!多大的蜘蛛才能结出这么大的茧?” “如果不止一只呢?” 中年专家躲到我身后,声音明显有点颤抖:“我之前在南美的一个洞穴里探险,那里有种群居的蜘蛛,一个族群通常有几百、甚至上千只。” “它们的蛛丝带有一种毒素,可以透过皮肤起效麻痹猎物,群起而攻,甚至能杀死一只成年的美洲豹!” 赵武回头看了中年专家一眼:“扯呢吧?真有那种东西,你还能活着回来?” 中年专家面色一僵:“我是听当地人说的……但我确实看到了那种蜘蛛的茧,包裹一个人不成问题!” 赵武语气轻蔑的“呵”了一声,又把目光转向了我:“杨教授,您怎么看?” “我不是生物专家。” 我说着朝那些“茧”走过去,现在它们已经慢慢稳定下来,再加上赵武刚才近距离接触过,让我觉得它们没有危险——至少应该不是活物。 随着距离拉近,我看到了更多的细节。 首先是“蛛丝”的缠绕路径非常杂乱,不像是单独个体完成的,有可能真是中年专家说的那种群居蜘蛛。 接着我试探着用手碰了一下,就发现这些“茧”意外的轻,我甚至都没感觉到发力,就已经把那只“茧”推开了。 “难道里面是空的?” 我嘀咕着把手电筒贴上去,结果这种“蛛丝”的透光性极差,只在手电筒的边缘亮起了一圈,却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赵武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拿出一把小刀走了过来:“开一个?” “还是别了。” 我想了一下摇摇头:“这东西给我的感觉很不好,说不定会有什么危险。” “那您就离远点。” 赵武说着把刀尖抵在“茧”的胸口上,同时伸手想去揽住“茧”的后背方便发力:“我们损失了六个人,有可能就在这些东西里面。” “可是……” 我正要阻止,却看到他又把刀拿开了,接着单手把那只“茧”转了半圈。 一个破洞出现在我的眼前,面积占据了整个背部的三分之二,而且从边缘的状态来看,是从里面打开的。 “警戒!” 赵武大喊一声,三个年轻人不约而同的拿出手枪上膛,用三角阵型把我和中年专家护在中间。 中年专家刚才没看到“茧”上的破洞,被挤在中间一脸茫然:“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警惕着周围轻声回道:“‘茧’里面的东西出来了!” 中年专家闻言一愣:“里面的人出来了?” “未必是人。” 我回想着那个破洞的形状和位置:“‘茧’的强度不算很高,如果是人想要挣扎出来,留下的空壳不会这么完整。” 中年专家瞬间变了脸色:“这么危险的行动,你们只带了手枪?” “知足吧!我们的任务只是帮忙搬运设备,要不是我们坚持,连手枪都没有!” 说话的工夫,赵武用手电筒把周围全都扫了一遍,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现。 “在这等着,我去看看。” 赵武说着端枪前进,大王立刻补位,和单眼皮男生一前一后的护着我们。 接着赵武走进了那些“茧”的中间,依次检查后又退了回来:“大部分是空的,只有最后面那三个是完整的。” 虽然赵武没有明说,但他的语气明显是想打开看看。 我下意识想要拒绝,仔细想过之后又改了主意。 我们对面临的危险没有任何具象了解,打开“茧”可能会有危险,不过至少能知道我们该防范什么。 第134章 掩耳盗铃 我叮嘱赵武小心点,他点点头拿出小刀,慢慢朝着那些“茧”走了过去。 可能是怕影响我们的视线,赵武没有直奔那三个完整的,而是从外围开始,割断挂着“茧”的蛛丝,又把空壳靠着洞壁摆成一排。 这些“茧”很轻,“蛛丝”也不算坚韧,不过赵武还要防备可能出现的危险,所以清理的很慢,几乎每完成一步,都要停几秒警惕周围的动静。 我们也都知道其中的风险,就算心里着急,却也没有一个人开口催他。 好在预想中的危险没有发生。 十分钟后,赵武清理完14个空壳,然后站在了其中一个完整的“茧”旁边。 赵武朝我投来个询问的目光:“我开始了?” 我点点头,他又重新拿出手枪,用枪口瞄准刀尖的位置,从“茧”的胸口轻轻划了下去。 “茧”的强度不高,赵武的刀很快就划到了“茧”的腹部,接着我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腐臭味。 近处的味道似乎更大,赵武的五官瞬间集结到了一起,但他没有退缩,继续用刀尖把刀口挑开,几秒种后,忽然露出了一种疑惑的表情。 “赵武!什么情况?” 我忍不住好奇问道,因为我的角度看不到刀口内部,只能通过赵武的反应来大概判断,可他现在的反应我看不懂。 赵武没有马上回答,又挑开了刀口的另一侧,甚至拿出手电筒往里面照了几下,然后才神色古怪的回头看我:“里面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我听到这个回答更疑惑了,连忙招呼其他人一起过去。 从赵武割开的刀口,我看到“茧”的内部空空如也,只有薄薄一层的透明黏液,散发着类似臭鸡蛋的味道。 与此同时,赵武又割开另外两只完整的“茧”,里面也同样是这种情况。 但我用手推动的时候,明显能感觉到它们是有重量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中年专家疑惑的皱起眉头,说着抱起其中一只掂了几下:“明明没有东西,怎么会这么重?” 我看着靠在洞壁上的空壳,忽然想起那些水雾中一闪而过的身影。 这里的空壳有14个,之前爆破因为时间太短,我没看清那些身影的数量,不过现在仔细回想一下,好像也是十几个的样子…… “我知道了!” 我被突然的欢呼声吓了一跳,回过神发现是那个中年专家。 他兴奋的指着自己的眼睛:“你们可能不知道,大部分人类的眼睛,只有三种分辨颜色的视锥细胞,也就是三原色,而鸟类普遍有四种,虾蛄的眼睛甚至有十几种!” 三个年轻人互相看了看,赵武露出一副迷惑的表情:“所以?” “所以视锥细胞的种类越多,能看到的颜色就越多——” 中年专家又指了指一旁的“茧”:“或许这种‘茧’可以让人类的皮肤发生变化,变成一种人眼不可见的颜色!” “……” 三个年轻人沉默起来,最终依然是赵武开口:“虽然您不是眼科专家,但我们就当您说的是对的——” 赵武说着,把手伸进打开的“茧”内部,然后上下左右的挥了几次:“可就算看不见,也应该能摸得着吧?难道还有什么手锥细胞?” “这个……好像没有。” 中年专家有点尴尬:“那你怎么解释有重量却看不见?” “我不知道。” 赵武摇摇头朝我看来:“但是杨教授肯定知道。” “我觉得他说对了一部分。” 我指了指中年专家,回想着刚才的思路继续道:“还记得我们在洞壁上,发现的那些人形图案吗?我们看到过图案形成的过程,却没看到是什么留下的。” 中年专家首先理解了我的意思,立刻朝着远离“茧”的方向退了一大步:“你的意思是,留下图案的是‘茧’里的东西?” 我点点头,一旁的赵武又疑惑皱眉:“但这里面的东西怎么会知道战术动作?” “所以我有一个猜测——” 我看向靠在洞壁上的14个空壳:“那些失踪的人,都曾被封在这些‘茧’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的身体发生了某种诡异的变化。” 话音落下,几个人的表情都古怪起来。 几秒钟后,大王有些尴尬的小声道:“杨教授,赵武刚才都说了,数量不对……” 我没有马上解释,而是看向一旁的赵武:“之前发现标记的时候,你说是老吴留下的……那种标记只有你们认识吗?” 赵武点点头:“我们来报到的时候,有人教了我们那种标记,当时一起学习的人都在这支队伍。” “果然……” 我咬了咬牙,忽然提起另一个话题:“之前你们不是好奇,为什么在后方失踪的老吴,会突然出现在我们前面吗?” 赵武“嗯”了一声,下一秒突然反应过来:“您是说,之前还有一支队伍进来过,标记是前面那支队伍留下的?” 我指了指周围的“茧”:“我们失踪了6个人,另外11个应该属于前一支队伍。” 空气凝固了几秒钟后,大王问出了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那支队伍有多少人?” 我叹了口气没说话。 赵武神色复杂的沉默片刻,忽然苦涩的笑了起来:“刚才我还纳闷,有其他队伍来过怎么没告诉我们,原来是都死在这了。” “我觉得别太悲观了……” 中年专家干笑着缓和气氛:“之前不是还有人给咱们留信息吗?我们只是看不见他们,不一定就是死了。” 大王冷冷的看了专家一眼:“别人看不见摸不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 中年专家哑口无言,只能装作去研究“茧”掩饰尴尬。 气氛变得沉闷。 我叹了口气正要说话,赵武忽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们听到了吗?” 我仔细听了一会儿摇摇头,其他几人也都表示没听到。 赵武见状不禁有点怀疑自己,又闭上眼睛又仔细听了一会儿,忽然脸色骤变:“关灯趴下!” 话音未落,赵武已经关掉手电筒趴在地上,我们不知道什么情况,但看他这么紧张也都连忙照做。 周围陷入一片黑暗,同时也变得异常安静。 在这样的环境中,我终于听到了一阵奇怪的轻响,像是大型的多脚昆虫从悬空的铁皮上爬过,“哒哒”的响声听的人头皮发麻。 “都别出声……”赵武用极小的气声提醒道:“那个东西没发现就会离开的。” 我知道他说的是发出声音的东西,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真他妈被你害死了!” 中年专家大骂一声,打开手电筒就往回跑:“洞穴生物没有进化出自己光源的,都有在黑暗中寻找猎物的能力!你这是掩耳盗铃!” 第135章 火攻 中年专家的动作很快,我听见声音意识到不对,转身的工夫他已经跑到了十多米外。 紧跟着,又一个人打亮手电筒冲了出去,看背影是那个单眼皮的男生。 “快……唔!” 我脸色一变正想叫他们回来,突然被人捂住了嘴。 “别出声!” 赵武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明显能听出他的恐惧:“他是去救人的——看上面!” 我下意识把眼珠转向上方,就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头顶上方的洞顶出现了一片白影。 白影的面积很大,正在像蠕动一样缓缓地活动着。 但我们此刻的照明,只有远处那两只晃动的手电筒,灯光经过洞壁的漫反射,传到我们这边已经非常微弱,我实在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 就在我犹豫要不要开灯看个仔细的时候,白影的活动突然加快,然后朝着中年专家离开的方向掠了过去! “它朝你们过去了!” 赵武大喊提醒,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单眼皮刚刚追上中年专家,那片白影就从天而降,瞬间将两个人的身形完全吞没进去! 下一秒,手电筒的光亮突然熄灭。 黑暗降临的瞬间,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听上去是那个单眼皮男生的声音! “大王!保护好杨教授!” 赵武大喊一声,话音没落,已经打亮手电筒冲了出去。 借着他的手电筒,我看到那两个人被一团沥青似的东西包裹住,刚开始还能看到挣扎的动作,但只几秒就没了动静。 赵武见状脚步更急,拔出手枪一连开了三枪,可是除了震耳欲聋的巨响、还有令人胆寒的跳弹声外,再就没什么别的效果了。 见此情形,赵武也知道开枪没用,随即收起手枪脱掉冲锋衣外套,几步跑到两人身边,开始玩命的抽打起来。 无数的白点被赵武抽飞,但很快就又汇聚回去,就像一群看见腐肉的苍蝇,怎么赶都赶不走……等等!苍蝇? 我灵光一闪看向大王:“有点火的东西吗?” 大王愣了一下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个打火机,我一把抢过来,又随便抱起了两只空壳的“茧”,一边跑向赵武一边尝试点燃。 上天保佑! 这种“茧”的材料吸水性很差,虽然环境潮湿,但它们只在表面有一层薄薄的水汽,烤干之后很快就燃烧起来。 “赵武!躲开!” 我大喊一声,用尽全力把燃烧的“茧”扔了过去,奈何这东西太轻了,刚飞出两三米,就被空气阻力拍在了地上。 赵武见状忿忿的一跺脚,骂了句什么正想跑回来捡,可刚抬起脚就愣在了原地—— 那片白影忽然放弃了单眼皮和中年专家,转而扑向了燃烧的空壳。 随着白影和火焰接触,溶洞里响起一阵“噼噼啪啪”的轻响,同时还有一股炙烤蛋白质的香味飘散开来。 可惜好景不长,火苗在白影的冲击下越来越弱,我连忙快跑几步,点燃第二只空壳扔了上去。 随着火焰重新旺盛起来,我也终于看清了白影的真身,竟然真的是一大群蜘蛛! 可能是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这些蜘蛛通体都是雪白的颜色,它们的个体只有黄豆大小,这么大一群……怕不是有几十万只? 我正琢磨着,忽然被人拍了拍肩膀,回头就发现赵武正一脸震惊的看着我。 “这是怎么回事?” 赵武指着那些飞蛾扑火似的白蜘蛛:“它们怎么还自己寻死?” “生物本能。” 我庆幸的笑了笑:“之前不是说了吗?洞穴生物,没有进化出光源的,都有在黑暗中寻找猎物的能力。” “这里是长期的完全黑暗,所以大概率不是弱光夜视,那就只剩下声波、热源,或是像蚂蚁那样通过触角感受气味——目前来看,它们的目标是一切有温度的东西。” 赵武神色古怪的看着我:“您不是心理学专家吗?怎么还懂这个?” “……个人爱好。” 我随口搪塞一句,不等他再问又继续道:“其实我也是在赌,不过就算这些蜘蛛不会靠近热源,火光也可以暂时把它们驱散。” 话音落下,那两只空壳已经几乎燃烧殆尽,只剩一些微弱的火苗还在跳动。 那一大群白蜘蛛也烧的差不多了,剩下零星的几十只爬来爬去,又被赵武和大王追着一一踩死。 我绕过灰烬去看另外两人的情况,就发现这些白蜘蛛的效率确实很高。 前后还不到一分钟,单眼皮和中年专家就被裹成一个巨大的“茧”,只有肩膀和头还露在外面。 两个人都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可能是摔倒的时候撞晕了。 我摸了下颈动脉确定都还活着,又想扯断蛛丝把他们救出来,可刚扯了没几下,就感觉到接触蛛丝的手掌开始发麻。 “蛛丝有毒?” 我想起中年专家说的那种群居蜘蛛,连忙扯起袖口垫在手上,虽然麻痹的感觉没有消失,但也没有继续加重。 很快,我扯断了所有蛛丝,赵武他们也完成了清理。 大王打亮了应急灯放在地上,三个还清醒的人围坐在一起,就着空气中炙烤蛋白质的香气,默默地吃起了压缩饼干。 几分钟后,赵武给我递了瓶水:“杨教授,还要继续前进吗?” 没等我说话,赵武又指了指单眼皮和中年专家:“我不是害怕,他们还不知道多久才能醒,总不能背着走吧?” 我叹了口气没说话。 赵武像喝酒似的猛灌了一大口水:“我直说了吧!我们现在能行动的只有三个人,还要照顾两个昏迷的,这次任务肯定完不成了!不如先撤回去,带齐装备再来一次。” “……” 我依然没说话,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们的命运已经注定这件事。 赵武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见我不说话,还以为我想拒绝撤离,正了正身子准备再劝,又忽然听见什么似的动了动耳朵。 我看到他的反应脸色一变:“那些蜘蛛又来了?” “不是……” 赵武摇摇头,侧耳朝着溶洞深处的方向停了一会儿,脸色忽然变得古怪起来:“前面好像有脚步声。” 第136章 另一支队伍 听到赵武说前方有脚步声,我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因为我们是第二支队伍中走的最深的,而第一支队伍的人,大概率已经在“茧”中变化过了。 所以就算是他们在前面,我们也不会听到任何声音,否则之前洞壁上的人形出现时,我们就应该能够听到。 不过话又说回来,之前那些白蜘蛛出现的时候,也是赵武首先听到了动静。 所以我虽然不信,还是仔细的听了一下,结果不出所料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不只是我,大王明显也没听到,但可能出于同伴间的信任,还是拿出手枪戒备起来。 我看着两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只好堵住一边耳朵,然后更加认真的侧耳去听,没想到这次还真听到了一点声音。 那是一种“啪、啪”的轻响,听上去离我们很远,不过我之前没听到,现在却听到了,说明那个声源正在朝着我们靠近。 喀啦! 赵武拿出手枪上膛,瞄着前方轻声问道:“杨教授,想好了吗?我们还要带着两个昏迷的人,想撤退就要快点出发了。” “如果不想撤退呢?” 我不动声色的反问道,因为赵武的态度,让我觉得他是有办法的。 果不其然,赵武闻言四处看了一眼:“不想撤退就要开始准备了。” 赵武说着收起手枪,先拖着单眼皮和中年专家,放到洞壁和地面的夹角处,然后又拿来几个空壳,把两人的身形遮盖起来。 之后,赵武腾空背包塞满碎石,在靠近溶洞深处的一侧围成个小掩体,招呼我和大王进去之后,关闭了所有手电筒,又把唯一亮着的应急灯扔到了十几米外。 前后不过几分钟,一个敌明我暗的环境就构建出来。 我朝赵武挑起大拇指:“这么快就能想到这种办法,有点东西!” “垂死挣扎罢了。” 赵武苦笑了一下:“等着吧,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赵武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绝望,这让我觉得有点意外。 他现在表现出的种种行为痕迹,都说明他已经颓废、且不抱任何希望,可他同时又保持着相当高效的行动力。 一面选择认命随波逐流,一面又不认命的全力抗争,这在心理学中是相当矛盾的。 我不由得陷入思索,但很快就被一声疑惑的“嗯?”拉了回来。 发出疑问的是大王,他正躲在掩体后面,端枪瞄着应急灯的方向。 于是我也转头看去,居然看到一个陌生的中年人,穿着和我们一样的橘色冲锋衣,举着手枪慢慢走进了应急灯照亮的范围里。 在他身后隐约还能看到几个身影,不过他们距离光源太远了,我只能看到几个非常模糊的轮廓。 我努力睁大眼睛试图分辨,身旁的赵武忽然轻声疑惑道:“老吴怎么会在这?” 我一怔:“那个人是老吴?” 赵武闻言也是一怔:“你没认出来?” 我意识到说错了话,脑筋急转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老吴失踪了,那个会不会是假的?” 赵武一愣,思索片刻把身子伏低了一点:“先看看再说。” 我们又朝对面看去,老吴已经捡起了应急灯,仔细观察片刻后,表情古怪的朝身后招了招手。 片刻后,又一个中年人走进光亮,同时也让我和赵武还有大王全都愣住了。 是那个洞穴探险的中年专家。 远处的两个人一起研究应急灯,而我则回过头,用脚把遮挡用的空壳拨开了一点。 虽然光线很暗,但能看清空壳下面就是那个中年专家。 一个人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这个情况相当眼熟。 我和赵武对视一眼,几乎同时轻声说道:“是假的。” 赵武轻轻的出了口气,慢慢把枪口对准老吴:“暗处好像还有不少,我建议先下手为强,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我正想点头,忽然感觉不太对劲。 根据我从沈卫平那里得到的信息,再结合之前假赵武的行为,可以确定这些“假人”的目标,只是破坏我们携带的设备。 但我们已经把那些探测设备都抛弃了,现在身上除了手枪,唯一能算是设备的就只有手电筒。 理论上我们不是这些“假人”的目标,而且他们的状态和行为也很奇怪。 这种奇怪不是异常,反而是因为他们太正常了。 他们疲惫、警惕、步步为营,简直就像一支普普通通的科考探险队…… 我把这个发现和赵武说了,他的表情也古怪起来。 “好像是不对劲儿……” 赵武端详着远处的老吴:“之前那个冒充我的东西,毫不犹豫的冲进了黑暗当中,说明它对这里的环境非常熟悉,可是老吴看上去太警惕了,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们知道我们埋伏在这。” 赵武提出一个假设,没等我开口又自己否决:“不对不对,老吴有枪,如果是冲我们来的,又知道我们在这埋伏,直接动手就行了,没必要现身。” 我思索片刻:“如果他知道我们埋伏,却不知道具体位置呢?” “那他就更不会靠近光源,他们那边没有掩体,一旦我们开枪,他们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所以他们真的是一支普通的、对这里一无所知的队伍……” 我不自觉的苦笑起来:“但如果他们是真的,我们不就成假的了?” “可能只有我们这位专家是假的。” 赵武朝昏迷的专家看了一眼,又把目光投向对面:“毕竟只看到了两个人,或许他们后面就是那些失踪的……” 话没说完,赵武忽然神色古怪的闭上了嘴,因为对面又出现了两个人——“赵武”扶着“我”走进光亮,和另外两人一起研究那只应急灯。 “累了,不想了。” 我闭上眼睛叹了口气,脑子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他们是从深处出来的,只能假定是他们有问题。” “行吧……” 赵武答应一声,又转头给大王使了个眼色。 随后两人调整枪口,分别瞄准了“赵武”和“老吴”,可就在他们准备开枪的时候,对面突然响起一阵惊呼,紧跟着就是一连串震耳欲聋的枪响! 我吓了一跳急忙低头,却发现子弹没有落在我们这边。 再抬头,就看到对面的人正朝着身后开枪,可是枪火闪烁之间,我却没看到他们身后有什么东西。 不过此刻已经没有时间让我研究了,因为那些人正一边开枪,一边朝着我们所在的位置狂奔过来。 第137章 演戏 我们双方之间的距离只有十多米,对面的人狂奔起来,几乎瞬间就到了近前。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只能用“混乱”来形容。 首先是对面的“赵武”,他冲在最前面,看到我们搭的掩体先愣了一下,接着又看到掩体后面端着枪的赵武,整个人就像被点了穴似的定在当场。 可是“赵武”定住了,他扶着的杨佩宁却没有。 年老力衰的杨佩宁往前趔趄了一下,身体瞬间失去平衡,翻过掩体重重摔在了我的身上。 还没等我们两个杨佩宁爬起来,对面的中年专家也跑了过来,然后被掩体绊了个跟头,又在惯性的作用下飞出一米多远,砸进我们遮盖用的空壳堆里。 等老吴和其他人跑过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这样一幅景象—— 掩体内外,两个赵武持枪对峙;掩体内的地面上,两个杨佩宁满脸痛苦的躺在一起;更远处洞壁和地面的夹角处,还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中年专家。 老吴目瞪口呆的看着我们几个:“这什么情况?” 赵武瞟了他一眼正要开口,老吴又猛的一挥手:“先别说了!那东西马上就要追过来了!” 听见这话,众人这才想起危险还没有解除。 两个赵武对视一眼,同时放低枪口,背起我和另一个杨佩宁拔腿就跑! 我缓过劲来,听见身后的枪声急忙大喊:“反了!这是出去的方向!我们要去溶洞尽头!” “没反!” 背着我的赵武大声回道:“这就是去深处的方向!” 我听见这话先是一怔,过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此刻背着我的赵武,是刚才从对面来的“赵武”,而我们来时的方向,居然是他们前进的方向?! 想到这里我瞬间变了脸色,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衔尾蛇的形象。 但这在逻辑上是不可能的。 我们能进入这个溶洞,说明溶洞是存在出入口的,这是一个起点,而衔尾蛇是不存在起点的。 逻辑不成立,却在现实中发生了…… 我感觉大脑开始刺痛,好像触到了某种关键,但背着我的“赵武”跑的太快,我刚有一点思路,马上就被剧烈的颠簸给颠没了。 好在这种颠簸没有持续太久。 几分钟后,远处的枪声停了下来,只有无数的回声还在来回飘荡。 接着两个赵武也停了下来,我和另一个杨佩宁被放在地上,又过了大概半分多钟,其他人也都陆续汇合过来。 背过我的“赵武”看向跑来的老吴:“搞定了吗?” 老吴喘着粗气点点头:“和之前一样,暂时吓跑了。” 我听着两人的对话,又想起之前的疑惑:“是什么东西在追你们?” “比起这个,还是另一件事更重要。” 老吴说着,突然抬起枪口对准了我,于是又一场混乱开始了—— 赵武这时才发现自己背错了人,连忙拔枪瞄准老吴,接着又被一旁的“赵武”用枪顶住了头。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拔枪,人群中的两个大王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叹了口气,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我投降,咱们有话慢慢说。” 老吴看了看赵武的枪口,把瞄准我的枪口稍微移开了一点:“先分开!” 之前因为情况紧急才没法分辨,现在冷静下来,分辨谁是谁就简单多了。 很快,我们这一群人就分成了两拨。 对面十一个人,九把枪。 我们五个人,三个清醒、两个昏迷,武器只有赵武那一把枪,因为大王的枪刚才被对方缴了。 我看着双方的武器配置,默默地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把赵武的枪按了下去:“我知道现在的情况很复杂,但请你们相信,我们真的不是坏人。” 杨佩宁眯起眼睛打量着我:“坏人会说自己是坏人吗?” 我下意识朝他看去,对视的瞬间,心里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 在我的记忆中,认识杨佩宁的时候他已经62岁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五十岁的他。 虽然外貌上没有太多变化,但此时的他还没那么多阅历,给我的压力也没那么大。 我甚至觉得他的脸上带着青涩。 这让我忍不住笑了一下:“那你认为现在是什么情况?” 杨佩宁的眼珠转了转:“你们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 “真是本性难移啊……” 我心里暗笑一声,用反问来回避的问题,是一种防止被套话的技巧,但他可能不知道,这种防备的态度,也能让我推出很多信息。 比如这支队伍应该还没遇见过“假人”,否则他们现在的心态就不是防备,而应该是戒备、甚至敌视。 不过还有另一种可能——这支队伍本身就是“假人”。 这个念头一出现,我忽然想起刚才被颠没的思路。 同样的一支队伍,前进的方向却完全相反,再加上他们刚才拼命开枪,却没打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演戏”的味道越来越浓,也让我越发坚定了那个猜想。 我在心里迅速构建了一个计划,随后叹了口气,装出一副沉重的模样:“为了表达诚意,我就直说了——我们陷入了一个时空循环。” “……” 对面没人回答,全都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甚至还有几个年轻人轻蔑的笑出了声。 我听到笑声也不在意,叹了口气继续道:“我知道你们很难相信,但我们就是未来的你们,如果你们继续前进,你——” 我说着抬手指向老吴,然后又指了几个我没见过的人:“还有你们几个,全都会在这里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话音落下,轻蔑的笑声更大了。 我又叹了口气,靠着洞壁坐到地上:“赵武,最先失踪的两个人是谁来着?” 赵武不知道我要干什么,但还是用手电筒指出了两个人。 我点点头,朝他们前进的方向抬了下手:“你们不相信就继续走,看看他们两个会不会失踪。” 片刻的沉默后,杨佩宁朝我冷笑了一下:“虽然你和我长得一样,但你虚张声势的水平实在一般。” 我也朝杨佩宁冷笑了一下:“那你还等什么?” “走就走!” 杨佩宁冷哼一声,首先从我面前走了过去,其他人明显还在犹豫,但看到他已经出发了,也只能防备着我们快步前进。 赵武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默默看着,等那支队伍走远了才连忙问我:“杨教授,我们真的时空循环了?” “循环个屁!我诳他们的!” 我扶着洞壁站起身来:“那支队伍有问题,八成是来阻止我们前进的。” 第138章 同类 听说那支队伍有问题,赵武和大王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我不等两人追问就一摆手:“先走!路上说!” 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分别背上了单眼皮和中年专家,接着我们关闭照明,继续向着溶洞尽头出发。 “杨教授,您刚说那支队伍有问题是怎么回事?” 刚出发没多久,前面的赵武就迫不及待的小声问道。 我又把那个逻辑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定没问题才轻声回道:“我觉得他们是来阻止我们的‘假人’。” “‘假人’?” 赵武的声音里透着迷惑:“那他们直接开枪多好?” “因为‘假人’不能直接伤害我们。” 我回想着沈卫平告诉我的、那个关于“水下溶洞”的故事:“还记得之前那个‘假赵武’吗?他几乎完美的混进我们中间,但只毁掉了一台设备。” 话音刚落,大王在我身后“啧”了一声:“还真是!当时他朝我冲过来,我还以为他要动手,结果他把我推开就跑了。” “或许是他发现我们人多势众。”赵武发出质疑的声音:“他怕继续纠缠会被我们制服,肯定会以逃跑为主。” 我叹了口气:“这就涉及到另一个问题了——‘假人’知不知道自己的‘假人’……” 大王在黑暗中打断我道:“肯定知道啊!那个‘假赵武’跑的飞快,明显是做贼心虚!” “逻辑没错,但你搞混了一个概念——” 我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做贼心虚’和‘知道自己是假人’是两回事,二者没有必然的联系。” 黑暗中沉默了几秒,然后是大王疑惑的声音:“什么意思?” “……” 我一阵无语,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解释道:“假设——我们陷入了‘时空循环’,必须打破循环才能离开,而造成这种循环的,就是那支队伍的设备,你会怎么做?” “把他们的设备毁掉!”大王不假思索的回道。 “具体的行动呢?” 我继续追问,怕他不理解又补充了几个条件:“依然是假设——我们确定那支队伍是‘假人’组成的,他们的目的,就是制造‘时空循环’来困住我们。” “我们要打破循环,就必须毁掉那些设备,但我的体力不行,另外两个伤者也需要有人保护——你一个人,要怎么毁掉他们的设备?” “躲在暗处放冷枪?” 大王提出一个办法,下一秒又自己否决:“不行不行,我们只有赵武那一把枪,还要留着保护你们……怎么办呢?” “利用‘假人’。” 赵武忽然在黑暗中开口:“‘假人’和我们的外表一样,先把自己的‘假人’控制起来,再混进去伺机破坏。” “好主意啊!” 大王兴奋的低呼一声,语气带着明显的崇拜:“这一路上的事情太多,我的脑子都乱七八糟了!也就是你还能保持冷静,真有这种情况肯定比我更适合……” 话没说完,大王突然闭上了嘴。 赵武比他更适合这个假设的任务,而之前混进我们当中的“假人”,也是赵武。 黑暗中泛起一阵诡异的沉默,我摸着洞壁往前走着,忽然撞到了什么东西。 是前面的赵武停下了。 啪! 一声轻响,赵武打亮了手电筒,转身用一种惊恐的眼神死盯着我:“杨教授,我们是不是真的陷入循环了?为什么这个假设,和我们的经历那么像?” “因为这个假设的基础,就是我们之前的经历。” 我朝赵武笑了笑让他放心:“这只是一个假设,你们不用多想,但要明白一个逻辑——” “你们相信自己不是‘假人’,在做这种事的时候也会心虚,这是一种很正常的心理反应,所以‘假赵武’的心虚,不能证明他知道自己是‘假人’。” 赵武眨着眼睛理解了几秒:“但这和刚才的队伍有什么关系?” “先走,路上说。” 我指了指前方,等赵武关了手电筒才继续道:“如果关于‘假赵武’的猜测成立,我们就可以更进一步的猜想——” “‘假人’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但是在它们诞生之初,有某种力量赋予了它们一种意识,让它们自己产生阻止我们的想法。” “赋予意识?” 赵武“啧”了一声,语气变得有些委婉:“好像有点扯吧?” “咱们在这遇见的事不够扯吗?” 大王苦笑一声,接着又发出疑惑的声音:“但如果‘假人’不知道自己是‘假人’,看到有人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不是应该先研究怎么回事吗?” “‘假赵武’有真赵武的记忆——我暂时不清楚怎么做到的,但它确实有——所以在它的认知中,可能觉得我们才是‘假人’,也就不会再研究了。” 我先回答了大王的疑惑,又在黑暗中看向赵武:“至于你说‘赋予意识’有点扯……那只是一个假设而已。” 我用平缓的语气笑了笑,然后无声的重重叹了口气,因为“赋予意识”非但不扯,反而对我来说很熟悉。 被赋予意识的“假人”,不会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能凭着自己的本能,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这几乎和观察者一模一样。 这种强烈的熟悉感,让我产生了很多非常不好的念头—— 我的意识,真的是“我的意识”吗? 我现在做的事情,真的是正确的吗? 我真的不是“假人”吗? …… 啪! 我用力甩了自己一个耳光,把那些自我怀疑的念头从脑子里清除出去。 思考这些问题没有任何意义。 就算我是一个提线木偶,也是一个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朋友的提线木偶。 如果做事没有意义,摆烂也没有意义,那我为什么不做自己想做的事呢? 哗啦—— 忽然一阵混乱的声音,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赵武和大王死死的挤在中间。 “出什么事了?” 我和赵武异口同声的问道,停顿半秒赵武又道:“我刚听到声音,以为你遇到情况了。” 我揉着脸有点尴尬:“刚才脸上有点痒,我以为是虫子。” “……没事就好。” 赵武松了口气继续出发,还没走两步又开始发问:“杨教授,我不是不信您,但您说了半天好像全是假设,有什么实证吗?” “而且按您的说法,‘假人’的目标是我们的设备,但我们已经把探测用的设备扔了,怎么还会遇到‘假人’?” “……我暂时还没想清楚。” 我沉吟了一下轻声回道,可实际上我已经大概猜到原因了。 第139章 黔驴技穷 之前我和赵武的想法一样,觉得我们不会成为“假人”的目标,是因为我们已经把探测设备抛弃了。 但当我发现那支队伍可能是“假人”之后,我又产生了一个新的思考方向—— “假人”毁掉设备,根本原因是为了阻止我们的调查,而除了那些设备之外,“人”也是调查方式的一种。 换句话说,如果这个推论成立,只要我们继续前进,这种“阻止”就会接连不断的出现。 所以我不能告诉他们,因为他们可能会因此退缩,而我没办法自己走到溶洞尽头。 我刚想到这,前面的赵武又停住了,但我这次没有撞到,因为我隐约看到了他的背影。 这让我有点疑惑,我们没开灯,周围的光亮是哪儿来的? 心里想着,我抬头朝光亮传来的方向看去——发现在我们前方、也就是溶洞尽头的方向,出现了几个晃动的人工光点。 “怎么办?”赵武盯着远处的光点小声问道,说着已经把枪拿了出来。 “先别妄动。” 我按住赵武拿枪的手:“现在有两种可能——前面是同伴,或者是‘假人’。” “如果是同伴——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我们现在的处境会好很多,如果是‘假人’,也可以验证我刚才的推测。” 赵武想了一下点点头,与此同时,对面那些光点已经走到五十米外。 我示意赵武做好准备,接着将手电筒的光圈调到最小,突然打亮朝对面照去! 灯光亮起的瞬间,对面的人明显愣了一下,而我也趁机看清了对面的情况—— 十一个人,有老吴、有赵武、有杨佩宁……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惊恐和疲惫,如果不考虑他们来的方向,简直和刚才那支队伍一模一样。 我和赵武对视一眼,他把背上的单眼皮男生放在地上,然后用一个双手环胸的姿势,把枪口藏在了左侧腋下。 “一会儿别露出破绽,看我眼色行事。” 我又叮嘱了身后的大王,接着先声夺人的朝对面喊道:“你们是什么人!” 对面的人沉默了几秒,然后是老吴的声音:“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我听到这话心里一动,赵武也朝我偏了偏头:“他们好像没见过咱们……是新队伍?” 我点点头正要说话,对面突然有人惊呼一声,随后又是一连串震耳欲聋的枪响。 和之前一样,对面的人纷纷朝着身后开枪,同时朝我们这边狂奔过来。 我立即招呼几人把脸挡住,然后靠在洞壁上给对方让路。 对面的人跑到近前,看到我们挡着脸都很奇怪,但他们急着逃命也没多问,只是招呼我们一起走,不过我们几个全都不为所动。 这些人似乎真的吓破了胆,见我们杵在原地没反应,连多一句劝说都没有,就急急忙忙的开着枪朝前方去了。 很快,那支队伍就消失在我们的视线当中。 按照正常的逻辑,我们接下来会看到追逐他们的东西,但我们靠着洞壁站了一分钟,周围除了石头什么都没有。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好像真被您猜对了。” 赵武朝我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说着打亮手电筒去照洞壁。 刚才那支队伍的攻击毫无章法,有不少子弹都打在了洞壁上,可不仅我们没有中枪,甚至洞壁都没有半点痕迹。 “同一招用了两次……” 我打量着身处的溶洞,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冷笑:“说明阻止我们的东西,已经黔驴技穷了。” 大王闻言皱起眉头:“不对吧?之前还有个‘假赵武’,‘假人’这招已经用三次了!” “按作用来看是两次。” 我朝大王比了个“耶”:“‘假赵武’的作用是破坏设备,而这次的两支队伍,都是从心理层面对我们施加压力。” “扰乱我们的思维?” 赵武重新背起单眼皮男生:“我们经历了很多诡异、或者危险的事情,精神已经高度紧绷,对方想通过这种不断的刺激,让我们的精神彻底崩溃?”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恐惧会放过钝感的人,只要我们忽略那些不合理,不去思考,这招也就没用了。” 大王脸色古怪的抿了抿嘴唇:“可是在这种地方,好像很难不思考吧?” 我“嗯”了一声,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阻止我们的东西,已经黔驴技穷还不肯放弃,说明我们已经离真相很近了——接下来会更危险,有人退出吗?” 赵武和大王对视一眼,赵武摇摇头,而大王慢慢的举起了手。 赵武脸色一变:“我们马上就到终点了,你现在想临阵脱逃?” “我是不想拖累你们……” 大王勉强的笑了一下:“我脑子笨,总跟不上你们的想法,而且我的枪也没了,跟着你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把我和伤员留下,你们也能轻松点。” 我察觉到大王的自卑,正打算开导他,但想过之后又改口道:“那就把伤员交给你了。” “杨教授!” 赵武脸色一变:“我们不能抛弃同伴!这个地方处处透着古怪,他们留下太危险了!” “危险的是我们。” 我指了指溶洞尽头:“有东西在阻止我们调查,所以调查的人才是它的目标,留下的人反而安全——你想留下吗?” 赵武的脑子很快,我刚说完他就明白了。 但他没有马上回答,思索了几秒才问道:“溶洞的尽头就是真相?” 我点点头,赵武又道:“那个‘真相’,能把在‘茧’里变化过的人再变回来吗?” 我没想到赵武会问这个,沉默几秒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那就是有希望。” 赵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把单眼皮男生放了下来:“大王,他们两个就交给你了,我们去救其他人。” 大王笑着伸出拳头:“一定把他们都带回来。” “一定把他们都带回来!” 赵武和大王碰了下拳头,接着果断的走到前面探路。 我又看了大王一眼,他朝我挤出个憨厚的笑容:“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我点点头没说话,跟在赵武身后继续向深处出发。 这次的路程有点沉默,赵武一直默默赶路也不说话,我只能听到他在前方的脚步声。 五六分钟后,脚步声忽然停下,接着一盏应急灯亮起,我才发现已经回到了那个临时阵地。 “先休息一下吧。” 赵武捡起一瓶水递给我,又把背包里的石子倒出来,一边装物资一边朝后方喊道:“大王!我给你们留一份物资!自己来取!” 这一嗓子声音很大,在溶洞里激起了阵阵的回音。 我喝着水也没多想,但一分钟后回音还没消失、反而变成一种沉闷的“轰轰”声,我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同时赵武也发现不对,抬头看向我正要说话,手腕上忽然响起一阵“滴滴”的声音。 赵武怔了一下,接着突然想起什么,脸色变得无比难看:“计时结束了!这是有水灌进溶洞的声音!” 第140章 死局 意识到溶洞即将被水灌满,我和赵武脸色一变,连物资都顾不上就立即出发。 但我们出发的方向完全相反。 我朝溶洞深处跑了几步,听到身后的动静不对,回头就发现赵武在往回跑。 “赵武!你疯了吗!” 我急忙大喊:“我们距离出口有六公里!水已经灌进来了!不可能出去的!” “我要回去救人!” 赵武头也不回的喊道:“大王带着两个伤员没法跑!在这种地方被水卷走就死定了!” 我反应过来也往回跑,同时脑子里开始琢磨如何自救—— 这条溶洞的洞口平时淹没在水下,说明接下来的水会将这里完全灌满。 溶洞的横截面勉强可以算是圆形,直径2米左右,长度约七公里,容积大约是3.14*12*7000——也就是m3。 我对这个水量没什么概念,只知道在我的记忆中,我独居一个月大概会用2m3的水,而这些水够我用九百多年。 只是我不确定这些水是以怎样的形式出现的,不过仔细想想,其实无外乎两种情况。 一种是像泉眼那样,从外面水潭的底部涌出,接触到洞口之后灌进溶洞,导致溶洞的内部开始蓄水。 在大气压强的作用下,溶洞内外的水面会同时升高,而这条溶洞的长度,会有效的延长它被灌满的时间——或许不会延长很多,但应该够我们蹚着水撤离了。 而另一种情况比较极端——m3以上的水,以某种超乎想象的方式,在眨眼间突然出现,像失控的火车一样冲进溶洞,将沿途的一切尽数摧毁。 但这对我来说反倒是件好事。 因为溶洞内部十分狭窄,在大气压强的作用下,水的整体流速会呈现出渐弱的趋势,甚至可能像被堵死的注射器那样,在溶洞的尽头为我们制造一个“气泡”。 当然,这个“气泡”存在的时间不会太长,我们没有潜水设备,不解决“呼吸”的问题依然会被淹死,但却足够我验证,杨佩宁有没有到过溶洞尽头。 思路到这,我也回到了之前和大王分别的地方。 大王也听到了水声,已经用外套把中年专家绑在背上,正费力的想把单眼皮男生抱起来。 看到我们回来,大王明显愣了一下:“你们怎么……” “别废话!” 赵武说着两步跑到近前,直接把单眼皮男生扛在肩上:“杨教授!往哪边走!” “去深处!” 我下意识开口回道,接着将“气泡”的原理简单解释了一下。 赵武和大王急着逃命也没多想,跟着我跑了几步,赵武才终于反应过来:“杨教授,‘气泡’存在的时间不会太长吧?” “没错,但我们靠在尽头的洞壁上,可以避免被水流卷走。” 我一边狂奔一边咬牙回道:“你不是说,被水卷走就死定了吗?先活下去再想办法!” “有道理!” 赵武答应一声,把单眼皮男生换到左边肩膀,然后腾出右手过来扶我。 被他抓住胳膊的瞬间,我突然涌起一阵愧疚,因为我骗了他。 我们没有潜水设备,所以没有任何办法,能让我们潜水七公里活着出去。 但事已至此,现在回头也是个死,我只能咬牙强迫自己不去乱想,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逃命上。 这次是真的逃命。 为了不让黑暗影响速度,我们三个人把所有的照明设备都打开了。 我不知道其他两人什么想法,但我从没像现在这样渴望“迷路”,毕竟在逻辑上,只要我们进入了“迷路”的循环,循环之外的水就永远追不上我们。 可惜天不遂人愿。 狂奔了五分钟后,在我们手电光照亮的尽头,出现了一片表面凹陷下去的石壁。 手电筒的照明范围只有几十米,我们很快就跑到了尽头。 我的手刚碰到石壁上的凹陷,整个人就瞬间脱力瘫在地上,急促的呼吸让我的肺听上去像个破风箱,心脏也狂跳的好像炸开一样。 赵武和大王的情况倒是还好,他们把昏迷的伤员放在我两侧,又在更外侧的地方护住我们三个。 “接下来……等着就行了吧?” 赵武语气复杂问道,说着把手伸出来,越过单眼皮男生护在我的身上。 我叹了口气:“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猜错了,这里没有真相。” 我抬手去摸身后洞壁上的凹陷,隐约能摸到一些水流冲刷留下的痕迹:“这个地方有问题,但这个问题好像和溶洞本身无关。” 赵武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朝我笑了笑:“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你,如果能活着出去,我一定要给项目负责人的脸上来上一拳!” 大王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也替我来一拳!” 赵武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不自己打?做了亏心事,怕自己活不下去?” 大王摇摇头:“我没你那么虎!我可不敢打上级!” “怂包!” “莽夫!” 两人斗嘴的声音越来越大,因为那种“轰轰”的轻响,已经变成滚雷般的闷响,声音小了根本听不清。 涌进来的水已经离我们很近了。 我默默关掉照明,放空大脑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在这种必死的局面下,我反而感到了一种无欲无求的平静。 也是在我平静下来之后,我开始感觉到不对劲。 水来的太巧了。 之前因为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我甚至都忘了会有水灌进来这件事。 直到我们回到那个临时阵地,赵武递给我一瓶水,我在喝水的时候,脑子里才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我们很久没关注时间了,不知道水什么时候会涌进来? 而在这个念头闪过的下一秒,我们听见了水声,接着是赵武手表上计时归零的铃声。 倒计时结束比水涌进来的时间更晚,可能是因为溶洞干涸的时间不完全固定,并且赵武在定时的时候没有打好提前量。 但我刚产生这个念头水就出现了,这个巧合很难让我不怀疑。 基于此,我开始回想这一路上的“意外”,很快我就发现了更多不对劲的地方。 刚发现人形的时候,我们朝入口的方向撤离,当时我就隐隐有种预感,觉得这条溶洞不会让我们轻易离开,然后我们就真的“迷路”了。 遇到“假赵武”的时候,我又开始担心“假人”的威胁,结果我们真的遇到了两支“假人”组成的队伍。 先前我以为是爱德华·墨菲在暗中搞鬼,但现在我有了一个荒诞的念头——这里有某种东西在读取我的思想,并且会将其中的恐惧具象出来。 第141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荒诞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却像一滴浓墨落进了清水,让更多的细节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我根据洞壁上的人形、还有水雾中的身影,猜测那些都是失踪的人,只是他们的身体发生了某种变化,于是我们遇到了那些“茧”。 之后中年专家讲了群居蜘蛛的事,白蜘蛛又恰到好处的出现了。 但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一个几乎全年都被淹没在水下的溶洞里,那么大量的蜘蛛存在,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 越来越多的巧合堆砌在一起,不禁让我开始产生怀疑。 于是我开始回忆,如果真如我猜测的那样,这种“具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如何读取我的思想的? 我能想到最早的、我的恐惧,就是“迷路”,但我们是因为“人形”才“迷路”,而“人形”并不是我的恐惧。 于是我分别问了赵武和大王,他们在进入溶洞之后,有没有恐惧某种情况的发生。 对于这个未知的陌生环境,他们会本能的产生一些恐惧,可是当他们说出自己的恐惧之后,却和我们遇到的情况对不上号。 这让我先前的念头有些动摇,如果真有某种东西在“具象”我们的恐惧,为什么赵武和大王的恐惧会例外……不对! 我忽然灵光一闪,从数据比例来看,显然我才是那个“例外”,而且跟赵武和大王相比,我有一个明显的特殊之处——观察者。 对于这个梦境来说,赵武和大王的思维是完全封闭的,而我是通过设备接入进来的。 这是一种双向连接。 在入梦的时候,我的大脑就像一台电脑的外接设备,在我读取主机数据的同时,主机也在读取我的数据…… 这个念头让我突然感到一丝寒意,因为我由此想到了另一件事—— 溶洞的诡异和【大灾难】有关,而【大灾难】对观察者计划的“扰乱”,也是在“入梦”这个范围内起效的。 如果【大灾难】真能通过“入梦”读取观察者的思想…… “呼——” 我不敢继续往下想了,我长出一口气,强迫自己把精力放在眼前的事情上。 水。 如果我之前的猜想没错,我们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一种类似“幻觉”的情况,这里不是真正的溶洞尽头,此刻朝我们涌来的水,也只不过是我的幻想。 “我是一条鱼,我不怕水……我是一条鱼,我不怕水……” 我开始给自己做心理暗示,同时打亮手电筒,起身朝着前方走去。 这个地方会具象我的恐惧,只要我没有恐惧,它就奈何不了我。 “杨教授!快回来!” 赵武在身后喊我,但我只当没听见,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自我暗示上。 “我是一条鱼,我不怕水……我是一条鱼,我不怕水……” 我就这么念叨着,恍惚中不知道走了多远,忽然一阵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紧随其后的,是一片漆黑如墨、同时又闪烁着碎光的巨浪。 那片巨浪像一头发了疯的公牛,蹄子踏在石壁上的声音震耳欲聋。 我的心里涌出一丝恐惧,但马上就被我用理智压了下去,我看着那片巨浪,像看着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 破碎的水珠扑在我的脸上和身上,但我却没有任何感觉,仿佛置身于一场逼真的全息投影。 我意识到自己好像猜对了,接着我向巨浪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我是一条鱼,我不怕你。” 轰! 巨浪瞬间将我吞没,但我还没来得及感受它的力道,就没有任何征兆的睡着了。 是的,我不是晕倒,是睡着了。 那种感觉就像一场平常的入睡——大脑放空,思维停滞,困意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生长,直到它的根系将我的意识完全包裹、黑暗的看不见一丝光亮。 只是这些过程被压缩在了半秒之内,所以我还没来得及思考,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能过了一秒,也可能是几个小时。 我的意识被寒冷唤醒,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碎石滩上,不远处亮着一盏应急灯,大王坐在那里给昏迷的中年专家喂水。 “我真的没死……” 我迷迷糊糊的嘀咕一句,说着想撑着地面坐起来,可没想到一把按进了水里。 水很凉,也很深,我整条手臂都没进去了也没摸到底。 “杨教授!” 大王听见动静,连忙朝我跑了过来:“您千万别乱动,这地方有点小。” 我眯起眼睛看了一下,发现我们在一个类似河滩的地方,面积大概四五平米,在正对我的那个方向,隐约能看到一个低矮的洞口。 在我另一侧,是一片两三平米的水面,水面上不时涌起几个气泡,似乎有鱼、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在水下活动。 “为什么不去洞里?” 我朝洞口扬了扬头:“还有,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从溶洞里出来了?” “没有,这里是一个独立的空腔,在溶洞尽头的上方。” 大王指了指我旁边的水面,用手比划了一个“坍塌”的画面:“我们运气好,水把洞穴的顶部冲垮了,赵武说因为气压什么的,所以水不会漫上来。” 我听到“赵武”,突然反应过来少了两个人:“他们在哪?” “赵武在水下,我们路上扔的东西都被冲过来了,他想下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能用的。” 大王说完,表情忽然沉重起来:“小侯……洞顶冲垮的时候,他被石头压住了。” 话音刚落,水面上就涌起了一朵水花,赵武划着水游到岸边,扔上来两个湿透的背包。 “您醒了?” 赵武抹了把脸上的水,朝我露出个勉强的笑:“您之前说的没错,在溶洞尽头确实能活下来。” 我叹了口气没说话,这个空腔能让我们活下来,但也只是暂时的。 最重要的是,我那个“具象恐惧”的猜测还没有完全验证。 我正想着,赵武已经爬到岸上,指了指对面那个低矮的山洞:“杨教授,那里可能就是这个地方的真相。” 我一怔:“怎么说?” “我本来想把你们安置在里面,所以先进去看了一下——” 赵武说到这,表情忽然有些古怪:“那里面的情况……很奇怪,和我们路上遇到的都不一样。” 第142章 洞穴 赵武的态度让我有些疑惑。 刚认识的时候,他给我的印象是“做事冲动的愣头青”,但经过后来的相处,我发现他是一个很专业的人。 这里说的“专业”是一种态度。 或许他的知识储备、专业技能没有那么好,但他可以尽量快速的理解我的意思,也能快速、准确的,表达出他想表达的东西。 所以按照赵武的习惯,他会直接告诉我看到了什么,而不是一个模棱两可的“奇怪”。 心中疑惑,我索性直接问了出来。 “那种感觉很奇怪,您看一下就知道了。” 赵武说着拿起手电筒,将要按亮的时候又停了下来:“对了杨教授,不要一直盯着看。” 我刚醒过来还有点迟钝,正琢磨赵武的提醒是什么意思,他已经把头转到旁边,然后朝着洞口的方向按亮了手电筒。 我下意识转头看去,首先看到的是很多设备,但因为一路被水冲到这里,全都破烂的不成样子。 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浪费体力打捞它们是不划算的,所以我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下,就发现它们堆砌在一起的形状,很像是一个弧形的掩体。 这让我忽然有些紧张。 赵武和大王都是战士,在他们的认知中,“掩体”是可以带来安全感的东西。 他们不惜浪费体力,打捞这些电子垃圾堆成掩体,说明他们认为那个低矮的洞口是危险的。 “里面到底有什么?” 我心里想着,视线从掩体的上沿掠过,落在那个低矮的洞口上,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印象就是“黑”。 这种“黑”和明暗无关,而是一种最纯粹、最极致的黑色。 手电筒的亮光照过去,我甚至能看清洞口石头上最细小的花纹,却看不到里面哪怕一丁点的样貌,像是照片上被人抠了个洞。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 我越看不清就越想看清,于是我的注意力开始不由自主的集中,耳边也仿佛响起了模糊的呢喃声。 我听不清呢喃声说了什么,但它让我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我要进去。 啪! 一声轻响,洞口从我眼中消失了,同时那个强烈的念头也消失了。 我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大王和赵武一个拦腰、一个抱腿,把我死死的拦在了掩体之前。 “怎么回事?” 我疑惑转头,发现这里距离岸边有五六步,不算远,但几乎跨过了整片石滩:“我自己走过来的?” “不然呢?” 赵武见我清醒过来,松了口气顺势坐到地上:“我不是跟您说了吗?不要一直盯着看!” “抱歉,我下意识……” 说着我又朝洞口看了过去,幸好还没看清就反应过来,连忙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背对着洞口坐了下来:“我刚才好像被催眠了。” “真的是催眠?” 赵武露出惊讶的表情:“我看电视上的催眠,都要跟被催眠的人说话……山洞也能催眠?” “理论上可以,因为‘催眠’本身没有那么神奇。” 我说到这想了一下,尽量用他们能听懂的话解释道:“你们可以理解为……通过外界信息的刺激,对目标造成强烈的心理暗示,进而引导、甚至控制目标的意识活动。” 赵武和大王对视一眼,脸上仿佛写了“没听懂”三个字。 “……” 我一阵无语,想了想又抬起右脚:“举个例子——想象你们现在脱掉鞋和袜子,在大脚趾指甲盖的缝隙里,垂直插入一根牙签,然后……往那块石头上踢一脚。” “嘶!” 赵武和大王同时倒吸一口凉气,我向两人摊了摊手:“是不是仿佛感觉到了疼痛?你们只要记住这段话,就已经学会最基础的催眠了。” “这么一说好像还挺简单的……” 赵武不自然的笑了笑,说着活动了一下右脚:“但您这不还是说话吗?那个山洞可不会说话。” “不是说话,是‘外界信息’。” 我晃动手指画了个重点:“‘外界信息’的形式有很多种,视觉、听觉、触觉,甚至是温度和湿度。” “就拿声音来说——或许这个洞穴的内部结构比较特殊,有风经过的时候,会产生一种不易察觉的低频音,但这种声音会对我们的大脑造成影响。” “但这里也没风啊?” 赵武嘀咕一句,接着又琢磨了几秒:“我们不看那个山洞就不会被催眠,难道它是通过视觉进行催眠的?” 我猛地转头看向赵武,刚才他虽然是在发问,但他的语气里全是兴奋。 果不其然。 话音没落,赵武已经掀起上衣盖在头上:“我进去试试!” “你等会!” 我连忙按住赵武:“现在只是猜测,没有实证,万一不是视觉催眠怎么办?” “在这坐着也不会有实证,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赵武满不在乎的笑了笑,接着语气又认真起来:“而且我相信您,您之前的猜测也没有实证,但最后都证明您猜对了。” “……” 我被赵武说的哑口无言,而且这个空腔里的空气是有限的,我们确实没时间慢慢琢磨了。 “等一下。” 我拿掉赵武头上的衣服,然后去一旁的物资堆里找了根绳子:“你把绳子绑在腰上,进去以后不停地说话,我们听不到你的声音,就会第一时间把你拉出来。” 赵武答应一声,可是绳子却被大王抢走了。 “你们俩的脑子要留着想办法,趟雷的事就交给我吧!” 大王说着绑好绳子,然后一个大步跨过了掩体,我连忙伸手想把他拽回来,结果又被赵武拦住了。 “让他去吧。” 赵武两手虚抓着绳子:“趟雷也是我们的任务之一——大王!那边什么情况!” “我刚进来!” 大王的声音有点发闷,估计他也用衣服把头蒙住了:“这里好像比外面冷,你们丢件外套给我呗?” 赵武摸了摸几件外套:“你坚持坚持吧!衣服全是湿的,穿上更冷!” “多少能挡点风吧?这里面好像不是死路,我总感觉阴风阵阵的——杨教授!我是被催眠了吗?” “应该不是!我刚才只想进去,别的什么感觉都没有!” 我回想着刚才的经历大声喊道,可是话音落下了几秒,都没听到大王的回应。 出事了! 我和赵武同时脸色一变,正要把大王拉出来,忽然感觉对面的力道一松,整条绳子软绵绵的垂在了地上。 第143章 光脚不怕穿鞋的 我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赵武已经把绳子全都拉了回来。 大王果然不见了,而且绳子的末端完好无损,似乎是他自己解开的。 “大王!听得见吗!” 赵武背对着洞口大声喊道,结果自然是没人回应。 他看了我一眼,开始把绳子系到腰上:“大王进去的时间不长,应该还没走远……” “不行!” 我抓住赵武腰间的绳子:“如果你进去以后也被催眠,自己解开绳子怎么办?” “……” 赵武沉默了一会儿,把腰上的绳头拉长了一点,然后一连系了十几个平扣:“你听不到声音就马上往外拉,我解绳子需要时间,应该来得及。” “……行吧。” 我犹豫了一下点头同意,一是这个办法确实比较保险,二是我看到他的眼神,就知道我不可能拦得住他。 随后赵武扯起上衣蒙在头上,摸索着朝洞口走去。 我背对着洞口坐在地上,只能听到他的脚步声,这让我有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慌乱感。 “难道还是‘具象恐惧’?” 我习惯性的抿起嘴唇,想了想还是提醒道:“赵武!你要相信你能找到大王!” “……知道了。” “不是‘知道’!是相信!” 我语气严肃的重复道:“无论洞里有什么!都不可能影响你!你一定会带着大王平安出来!” “我一定会把大王带出来!” 赵武大声回道,声音听上去充满了自信。 我还想继续给他做心理强化,手里的绳子突然被快速抽走。 我脸色一变连忙抓紧绳子,就听赵武急声喊道:“杨教授!松开绳子等我信号!” 这句话让我纠结起来,但只半秒我就决定相信赵武,稍稍松了绳子朝洞口问道:“什么情况!” “大王被什么东西抓走了!我去救他!” 赵武的声音传来,听上去离我有十多米远。 我正纳闷他看不见怎么还跑这么快,就听他火急火燎的大吼一声:“拉!” 我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已经开始往回拽绳子,等我回过神意识到这样太慢,索性直接朝着远处跑去! 石滩只有两三米宽,我几步就到了尽头。 正当我准备跳进水里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串叮呤咣啷的声音,是赵武带着大王摔了出来,撞在那个垃圾堆成的掩体上。 我连忙跑回去,就看到两个人的身上全都是血,大王的后脑还有一道两三厘米的口子,看出血量似乎很深。 “里面什么情况?” 我急问一声,说着去物资堆里找来了医药箱。 赵武接过去给大王处理伤口:“我往里面走了两三米,就发现大王躺在地上,我正想把他带出来,突然有什么东西把他拖走了。” 我一愣:“洞里有活物?” 赵武神色古怪的摇摇头:“我在里面什么都看不到……但应该不是活物。” 我听到这话又是一愣:“看不到你还跑那么快?” 这下轮到赵武发愣了:“我什么时候跑了?” “你刚进去没多久,绳子的速度突然加快,要不是你说去救大王,我当时就往回拉了。” 我说着摊开手,给他看绳子磨出来的血印:“而且你才进去多久?最后你喊话的时候,听着离我有十多米远!” “我真没跑!” 赵武一脸认真的看着我:“当时我刚摸到大王,他突然被什么东西拖走了。” “我往前扑了一下把他按住,跟对面那个东西僵持了一会儿,后来它放弃了,我就叫您拉绳子了!” 我看着赵武的脸,没发现任何欺骗、或者隐瞒的迹象,而且我还想起了一些其他的细节。 赵武的声音离我有十多米远,可我拖出来的绳子只有三四米长。 绳子不会说谎的,但这和我经历的过程完全不同。 我试图分析这种偏差的成因,可是没有任何头绪,只好看向赵武道:“你进去以后,有解开绳子的想法吗?” 赵武摇摇头,侧身给我看他腰上的绳扣,除了有点变形之外,确实没有解开的迹象。 这让我的脑子更乱了。 赵武和大王都进过矮洞,遇到的情况却完全不同,而我甚至都没进去,却也和赵武的经历发生了偏差。 “这个洞确实不太对劲……” 我不自觉的看向那个洞口,此时它几乎完全隐藏在黑暗中,但我依然产生了“进去”的念头。 不过这次和“催眠”没关系,是我自己想要进去,因为我忽然想到,我已经没有必要留在这了。 这个梦境到现在还没有坍塌,并且存在可以探索的区域,说明杨佩宁当年是到过这里的。 而我进入这个梦境,就是为了验证这件事。 现在目的已经达到,其他的任何收获都是意外之喜,更何况我死在这里也不会真的死亡,反而能让其他人暂时结束这场噩梦。 光脚不怕穿鞋的,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赵武。”我叫了一声。 他正在给大王处理伤口,闻声头也不抬的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谢谢你的照顾。” 我笑了笑,不等他反应过来,直接拿起手电筒钻进洞里。 “杨教授!你出来!我们再研究!” 赵武在外面急的大叫,但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我没带绳子。 我摸着一侧的石头往前走,同时开始琢磨这里的情况—— 此处的诡异应该和【大灾难】有关,而【大灾难】不会伤害生物,所以大王的受伤,说明这里存在着【大灾难】之外的危险。 于是我就面临着一个抉择——开灯,被【大灾难】催眠;不开灯,被袭击大王的东西在暗中偷袭。 但我的首要任务就是研究【大灾难】,了解【大灾难】的手段也是研究之一。 所以我只犹豫了半秒就打开手电筒,可是预想中的光亮却没有出现。 “不会这么倒霉吧?随手拿一个就是坏的?” 我嘀咕着检查了一下,就发现手电筒没有故障。 我能看到led灯珠的细小光点,却没有光散出来,好像它们离开灯珠之后,就被某种东西吸收了。 我“啧”了一声,索性直接扔掉手电筒,摸着继续往前走了一会儿,就发现周围的空间忽然宽敞起来,至少我可以直起身子行走了。 但是这一路上,我没感觉到大王说的风,也没遇到和赵武抢人的“东西”,甚至连被催眠的感觉都没有。 正当我奇怪的时候,忽然感觉身上有点发痒,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盯着我看。 我警惕起来,仔细感受着那道目光的方向。 随后,我看到了一个让我无法理解的景象—— 在那道目光传来的方向上,只有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而在那片黑暗当中,出现了一个更加黑暗的影子。 第144章 真实的世界 这是一种非常怪异的景象。 影子和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就像是一盆墨水中的某一滴。 按说在视觉上不会有丝毫差别,但我确实看见——或者说我感觉到了。 仿佛有一条灰白色的亮边儿,勾勒出了一个近似圆形的影子,它的直径近一米,破碎的边缘像布朗运动一样,缓急不定的不断变化着。 ——或许不只是边缘在变化,但影子的自身堆叠在一起,让我很难看清中心区域的细节。 怪异之处在于,我没有真的看到这条亮边儿,它是跨过我的视觉神经、直接出现在我大脑当中的。 “呜——咕咕——” 忽然一阵诡异的声响,同样跨过我的听觉神经,直接在我的大脑深处响了起来! 我吓了一跳急忙后退,可那声音却像附骨之疽一样跟了过来。 “呜——咕噜——” 诡异的声音有了些变化,同时我忽然产生一种熟悉的感觉。 那很像是鲸鱼的声音,但不是普通的鲸鱼,而是一头叫做alice的雌性蓝鲸,她也被称作“世界上最孤独的蓝鲸”。 或许是基因突变、或者别的什么原因,alice的声音频率高达52赫兹,而一般鲸鱼的声音频率,只有15-25赫兹。 所以在她几乎和人类寿命一样漫长的生命中,她的声音从未被其他同类听到过。 在看那段视频的时候,她的鲸歌除了空灵之外,还让我感到了浓浓的孤独、彷徨,以及一种令人心碎的绝望。 正如我此刻听到的声音那样。 “是你吗?”我看着那个影子的方向问道。 我依然紧张,但或许是因为alice的故事,我不再恐惧那个声音,反而还有一丝隐隐的同情。 “呜——” 短促的声音响起,似乎是对我的回应。 就在我体会声音中表达的含义时,那片影子突然剧烈的变化起来—— 它先是以极快的速度向着高处拉长,眨眼间就到了几十米高。 接着它的顶端开始分叉,又在眨眼间长成了一棵茂盛的“树”,无数的枝条分裂出来,像盐水中的蚂蟥一样疯狂的蠕动。 下一个眨眼的瞬间,它那无数的枝条相互缠绕、扭结在一起,同时体积也开始缩小,最后稳定成了一个我很眼熟、同时也让我脊背发寒的轮廓—— 两侧肩头和腋下,共伸出四只细长爪子的坐佛像。 “众生……” 我不自觉的轻念出声,声音里夹杂着轻微的“哒哒”声。 那是我牙关打颤的声音。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一个含糊的声音,在我脑子里突兀的响起,听上去竟然有点像我自己的声音! “你是什么!” 我大喊一声想要给自己壮胆,可是牙关打颤的声音更大了,同时我的身体也开始控制不住的发抖。 “我?太久了,我记不清了。”那个声音在我脑子里回道。 “众生科技公司你总记得吧?” 我看着那个类似坐佛像的轮廓:“或者说……造神计划?”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声音再次回道,语调和它上次说这句话的时候一模一样,似乎是某种电子合成的声音。 “你说谎!” 我继续大喊给自己壮胆,同时努力不让自己露出恐惧:“我在众生见过你的样子,他们甚至把你的样子纹在实验体身上!” “我不会说谎。” 声音的语调稍微低了一些,似乎想要表达无奈:“这并不是我的样子,而是你认为的我的样子。” 这句话有点绕,我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它的意思,接着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你可以读取我的想法,具象出你自己的形象?” “准确来说,是将你能理解的我的形象,投射在这个空间中。” 声音重新平缓起来,而我的牙关也再次开始打颤。 我死死盯着那个影子:“是你在具象我的恐惧!” “这是一场测试,很抱歉给你带来不愉快的体验。”那个声音向我道歉,但却听不出丝毫的歉意。 不过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 我在大腿上掐了一把,用疼痛来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什么测试?” “我需要人类的帮助,但不是所有人类都可以,所以需要测试。” “人类?”我注意到它的用词:“你不是人类?” “不是。” “……” 我稍稍一愣,接着突然想到什么脸色微变:“你是……【大灾难】?” “不是。” “呼——” 我稍稍松了口气。 某种需要帮助的“东西”,出现在和【大灾难】有关的梦境中,但它又不是【大灾难】。 简单的二段式推理后,我得出了一个结论:“你需要的帮助……是不是对抗【大灾难】?”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 我一阵无语,紧张的情绪也被冲淡了不少:“我不猜了,还是你来说吧——我能来到这里和你交流,应该已经通过测试了吧?” “是的。” “所以你需要什么帮助?” “很抱歉,我不能向你透露。” “什么意思?” 我不由得一愣,突然觉得有点恼火:“你不是需要人类的帮助吗?你不透露我怎么帮你?” 声音又透出那种无奈的低沉语调:“只有通过测试的人类能帮助我。” “我不是通过测试了吗?” 我下意识反问,话刚出口突然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我不是人类?” “是的。” “嘶——”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观察者曾接受过基因改造。 但我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接受基因改造的,是我现实中躺在观察间里的身体,而我在这里使用的身体属于杨佩宁。 或许杨佩宁也曾接受过改造,但我此刻无法验证,只能先把这个问题记在心里,然后继续套取信息。 “你现在的形象,是根据我的想法进行投射,那真实的你是什么样子?” “无。” “……什么意思?” “我们没有‘样子’,只是为了与你们交流,才投射出具体的形象。” “没有……样子?” 这句话让我觉得有点熟悉,当我开始回忆之后,一个天台的场景,在我的脑海中缓缓浮现出来。 同时浮现的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们都被骗了,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右边这个是真实的世界。” “这个世界是广袤的、无限的,同时它也是虚无的,没有天地、没有花草、甚至没有哪怕一丁点儿的实质。” “那个真实的世界……我会向你证明的。” …… 第145章 越狱 我看着那个灰白色亮边儿勾勒出的黑影,强烈的熟悉感,让我产生了一个荒唐的冲动—— 我要走过去,一耳光把它抽翻在地,然后踩着它的脸问:“秦玉林你想干什么!” 但我不是个冲动的人,所以只能脑补一下过过干瘾。 可没想到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又让我所处的环境变化起来—— 周围开始变得明亮,接着一道混凝土围挡,在不远处缓缓浮现,然后是水泥地面、空调挂机、大风呼啸、蓝天白云…… 仿佛蒙太奇的转场镜头,短短几秒钟,我就从不知何处的地下洞穴,来到了再熟悉不过的、星迪大厦的楼顶天台。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天台上只有我一个人,而即使在这样明亮的环境中,那个影子依然是一片漆黑如墨的剪影,像是画布上被裁掉的一块。 我对这种变化有所猜测,但还是看向那个黑影问道:“为什么来这?” “我在你的意识中,发现你对这个地方印象很深,我认为熟悉的环境,可以让我们的谈话气氛更加融洽。” 黑影破天荒的说了很长一段话,同时也让我注意到了两个细节—— 绝大多数的人在交谈时,会下意识在语句中加入逻辑重音,用以强调自己认为重要的信息,但这黑影说话的时候没有。 其次是它的语速很快,几乎没有什么停顿。 而正常人因为大脑的思考速度有限,在说这种较长的语句时,会产生一个个轻微的停顿。 没有停顿无外乎三种情况——说话不过脑子、前言不搭后语的;有所准备、事先想好措辞的;以及思考速度足够快,可以同时处理“思考”和“说话”这两件事。 但这段话不涉及撒谎,所以不会事先准备,同时它的内容条理清晰。 两个细节加在一起,让我越发觉得这是一个电子合成的声音。 我不觉得会在这种地方遇到一个科技产物,但如果我正处于【大灾难】的“扰乱”中,发生这种情况就很正常了…… “我们不是【大灾难】。” 黑影忽然说道,似乎在提醒我,它可以读取我的思想。 但这反而让我的怀疑更深了:“怎么证明?” “我不需要向你证明。” 影子的语调依然是那么平缓,我很难听出它的情绪或是想法——但我知道它在耍无赖。 我冷笑一声,不动声色的把手背到了身后。 之前在山洞里,我因为恐惧的下意识反应,后背是紧贴在石头上的,可是现在我身后什么都没有。 由此可见,刚刚的场景变化,不只是体现在视觉上的“幻觉”,而是可以切实改变环境的“幻境”。 这让我又想起了秦玉林的催眠,那每一次的场景变化,几乎和现在一模一样。 而且二者催眠的方式、甚至效果都高度相似,我很难不把他们联系到一起。 根据我对秦玉林的调查,他曾在造神计划中两进两出。 第一次离开的时候,杨佩宁没有按规定清除他的记忆,让他有机会研究出“基因嵌合”的技术。 而第二次离开之后,他开始怀疑所处世界的真实性,但这个想法是如何出现的,杨佩宁却表示并不知情。 当初我以为杨佩宁在撒谎,以为是他通过心理暗示或者催眠,让秦玉林产生了这个疯狂的念头。 但现在我有了一个不同的想法。 “秦玉林是不是来过这里?” 我看向黑影,为了便于它理解,我还同时在脑海中想象秦玉林的样子。 片刻之后,影子用平缓的语调道:“我和这个生物交谈过。” “生物?” 我再次被影子的用词引起注意:“你的意思是,他和我一样不是人类?” “他曾经是。” 影子说着,远处的天空上出现了一幅画面—— 秦玉林在溶洞里跌跌撞撞的跑着,他穿着一件蓝色的冲锋衣,明显和我们不是一支队伍。 几秒钟后,一大群白蜘蛛从天而降,秦玉林倒地挣扎了几下,可最后还是被裹成了一个巨大的“茧”。 接着白蜘蛛离开,画面快速闪动了几下之后,“茧”的背部开始隆起,似乎是秦玉林想要破茧而出,但是“茧”被顶破之后,我却没看到有东西出来。 画面到此定格,我眯了眯眼睛:“他像你们一样,变成了某种看不见的存在?” “是的。” “你撒谎。” 我的语气突然严厉起来:“秦玉林是在我面前跳楼死的,就在这个天台!” “或许死亡的只是躯壳。” 黑影说着,画面中剩下的空壳开始变化——背部的破洞缓缓愈合起来,接着蛛丝开始融化,好像被什么东西吸收了似的缓缓消失。 很快,所有的蛛丝被吸收殆尽,秦玉林的身体显露而出,但却两眼空洞、神情呆滞,仿佛已经失去了灵魂。 不过这种状态只持续了几秒,秦玉林突然全身一颤,像噩梦惊醒似的,猛地坐起来开始大口喘气。 “用你可以理解的方式来说——人类的灵魂和躯壳是融为一体的,这是一种非常落后的生命结构。” 黑影的语调依旧平稳:“我们的种族急需补充,于是想要通过实验,将人类的灵魂从躯壳中剥离出来,变成和我们一样的存在。” “但我们的实验成功后不久,他的躯壳突然产生了一种引力,迫使他的灵魂重新进入躯壳。” 我听到这忽然灵光一闪:“如果躯壳‘死亡’,灵魂可以脱离吗?” “如果是人类原始的生命结构,灵魂会随着躯壳一同死亡。” 黑影语调平缓的回道:“但‘分离’的过程,会破坏这种生命结构,导致灵魂与躯壳的融合度大幅降低,可以通过‘躯壳死亡’的方式进行强制分离。” “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的实验失败了,实验体变成了一种新的生命形式,不属于人类,也不属于我们。” “果然是这样……” 我咬了咬牙,看来这就是秦玉林跳楼的真实原因了。 他体验过脱离躯壳的滋味,或许黑影还跟他说了这些发现,于是在他离开之后,才想通过跳楼来“强制分离”。 而且从我在那个梦境中的经历来看,秦玉林成功了,他不仅脱离了躯壳,还掌握了部分的能力。 但这同时还意味着另一件事——那些空壳、或者说变化过的人,是可以复原的。 我想起之前对付白蜘蛛的时候那两只被我烧掉的空壳,心里忽然涌起一阵负罪感。 不过负罪感只出现了短短几秒,毕竟我现在经历的一切都只是…… “记忆?” 我猛地打了个冷颤,我能在这里获取有效信息,说明这段谈话是真实发生过的,那么这段记忆的主人…… “咕噜!” 我用力咽了一口唾沫:“‘强制分离’的灵魂,还能再回到躯壳里吗?” “可以,但需要躯壳的生理机构保持完整,否则会因为躯壳死亡,再次导致‘强制分离’。” “果然是这样……” 我的身体开始颤抖,恐惧像汹涌的洪水一样,瞬间将我的理智完全淹没! 我终于知道杨佩宁为什么能出去了,但真正让我感到恐惧的,是我由此想到的另一个猜测。 第146章 主人与推销员 我脸色凝重的看向黑影,还没开口它就说道:“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次数限制。” 黑影跟着我的追问补充道:“‘强制分离’的灵魂,只要躯壳的生理机能保持完整,就可以无限次的进入。” “呼……” 我颤抖着呼出口气,看来我的猜测没错了。 此时我以杨佩宁的身份站在这里,说明他当年也进行了这样一番谈话。 再加上黑影说它的种族急需补充,所以无论如何,它都不会放过这个通过测试的实验体。 换句话说,杨佩宁可能在这次行动中被改造了。 以这个假设为基础继续推想—— 按照黑影的说法,只要躯壳的生理机能保持完整,灵魂就可以无限次的进入。 这个限制可以排除秦玉林“借尸还魂”的可能,但溺亡的人在20分钟内有概率救活,说明生理机能是相对完整的。 所以即便没有潜水设备、甚至不会游泳,也可以在一次次溺亡和复活的循环中,走出这条七公里长的水下溶洞。 当然,这种方式所需要的坚定意志,对普通人来说是超乎想象的,但对杨佩宁来说,应该再简单不过了。 而且这个猜测是有佐证的。 我在这里见过50岁的杨佩宁,那是黑影根据记忆做出的投射,应该和真实的他差别不大,但却和我记忆中、62岁的他完全不同。 50岁的杨佩宁城府没那么深,我可以轻易看穿他的想法,甚至预测他的下一步行动,而在他62岁、我认识他的时候,我是完全看不清他的。 人需要经历才会成长,在他前50年的人生里没有这种经历,这种变化是在后面的12年中、或者说是在这次行动中发生的。 而这也是让我感到恐惧的地方。 如果杨佩宁真的接受了这种改造,变成了一种全新的生命形式,他的生死就不能以常理进行推断了,哪怕林霜拿到了他的尸体,也不能证明他真的死了。 唯一能让我稍感放松的,就是上次和杨佩宁接触时,他还坚定的站在人类这边。 虽然他采用的方式很疯,但他确实是站在人类这边的。 “这些信息绝对是爆炸性的,可以拿去再探探他的口风……” 我在心里记上一笔,无意中看到不远处的黑影,忽然产生一种违和的感觉。 在这场谈话刚刚开始的时候,它曾说我不是人类,所以不会向我透露它需要什么帮助。 但它没有结束这场谈话,甚至为了让谈话的氛围更加融洽,不惜费力改变了周围的场景,而且在刚才的谈话中,它对我几乎是有问必答。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想象一下——某个推销员去敲门推销,主人表示不需要之后,却没有把推销员赶走,反而邀请他进屋坐坐。 不仅如此,为了让推销员感到宾至如归,主人又是泡茶、又是洗水果,甚至还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 这种行为逻辑我只在悬疑剧中见过,通常这位主人是在密谋什么,而推销员的下场都不会太好。 现在我就是这个推销员。 “你很敏锐。” “主人”再次读取到了我的思想,同时它的语调也不再平缓,转而变成一种冰冷的漠视:“但很可惜,你醒悟的太晚了。” 我看着它,忽然感到一阵窒息。 这种“窒息”不是生理上的,而是一种心理上的彷徨无措,我不知道它的目的,它分明说过我帮不到它…… “我骗你的。” 黑影的声音里带着笑意,那是一种凌驾于所有规则、洞悉所有计谋的、高高在上的笑。 我转动眼珠思索片刻:“所以……我是人类?” “不,你不是。” 黑影语调冰冷的否认道,接着又隐约透出了一丝兴奋:“但你可以提供更大的帮助。” “呃……” 我沉吟了一下试图理解,但很快就放弃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呼—— 周围刮起了一阵风,像是黑影在叹气:“我们的种族急需补充,而人类的灵魂是最好的选择。” “可你说我不是人类。” “正因如此,你才能起到更大的作用。” 黑影忽然飘动起来,像一片灰烬似的绕着我转起了圈:“我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你的灵魂,不属于这个躯壳。” “难道因为我是观察者?” 我瞬间想到其中的关键,但直觉告诉我不要暴露,所以我又立即放空大脑开始装傻:“那咋了?” “在人类的生命形式中,灵魂和躯壳之间具有唯一性。” 黑影在我面前停下,漆黑没有一丝细节的面部,仿佛露出了兴奋的表情:“在你之前,从未出现过灵魂和躯壳不匹配的情况,即使是我们,也无法进入人类的躯壳——” 黑影说到这微微一顿,似乎想要平复激动地心情:“这意味着,你是有别于我们、人类、秦玉林之外的,第四种生命形式。” 我掐着大腿继续放空:“所以呢?” “我想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黑影开门见山的直接说道:“我们掌握了这种方式,就可以进入人类的躯壳,让他们源源不断的来到这里,帮助我们早日完成实验,对我们的种族进行补充。” “……你倒是挺诚实!” 我不自觉地笑出了声:“那就先谈条件吧。” “没有这个必要。” 黑影的语调重新平缓起来,像一个运筹帷幄的棋手:“如果你不愿意主动坦白,我还可以直接读取你的意识,只是相对麻烦一点。” 我脸色一变,忽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一直配合我回答问题,就是在给自己争取时间?” “‘观察者’是什么?你们种族的名称吗?” 黑影没有直接回答,但这个反问已经算是承认了。 我忽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它可以随时读取我的想法,哪怕是我脑子里隐藏最深的那些秘密,但我对它却几乎是一无所知。 无力感迫使我开始摆烂,我“噗通”一声坐到地上:“你不是能读吗?自己读呗!” 周围又刮起了一阵风,黑影的语气有些无奈:“你的记忆中,存在很多模糊、割裂、甚至相悖的部分,我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完全分析,问你是最有效率的。”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接着不屑的冷笑出声。 自从保留记忆以来,这是我第一次想为自己破碎的记忆欢呼。 “原来你也不是万能的啊?” 我歪着头冷笑一声,似笑非笑的看着黑影:“你不该向我暴露弱点的。” 第147章 无解? 在我的话音落下之后,周围刮起了一阵轻快的风。 黑影语气轻松:“我不觉得这会有什么影响。” “是吗?”我勾起嘴角的同时开动大脑:“读读看,我在想什么?” 黑影沉默了几秒,接着周围忽然安静、或者说死寂下来。 风停了,天上飘动的云也停了,像突然到了太空似的寂静无声,我甚至感觉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看到了吧?” 我收起笑容:“你能读取我的想法,却不能控制我的想法。” “是的,这是我的弱点。” 黑影的语气重新无奈起来:“看来我只能采用低效率的方式了。” 我看着恢复正常的周围,嘴角重新勾了起来。 刚才我让黑影读取思想的时候,在脑子里同时琢磨着三个悖论,并将它们毫无逻辑的组合在了一起。 之后,周围的一切都停滞了,这似乎说明黑影的思考速度也是有限制的,在它集中精力思考某件事的时候,就很难对其他的事物完全掌控。 这或许会成为我破局的关键,但我不确定这是不是它故意露给我的破绽。 念头一闪而过,我继续向着黑影发问:“低效率的方式是什么?” “将你留在这里,用更多的时间分析你的意识。” 黑影不假思索的回道:“完全分析你的意识需要很久,所以为了节省彼此的时间,我依然希望你可以配合。” “说得对,我确实应该抓紧时间——”我点点头说道,同时站起身来,走到天台边缘往外看了一眼。 恐怖的落差让我一阵头晕,我连忙闭上眼睛缓了几秒:“从见面到现在,你一直在读取我的思想吧?我在这的时间越长,你能读取的就越多。” “是的。” 黑影毫无保留的直接承认:“这种方式的效率很低,但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你真的很注重效率。” 我苦笑一声,用“祖父悖论”填满大脑的同时,从边缘抠下一小块松动的混凝土,装作若无其事的扔了出去。 混凝土块高速下坠,很快就落到我看不见的地方,这说明楼外的落差是真实存在的。 一个念头从“祖父”和“孙子”的间隙中挣扎出来,我停止所有想法看向黑影:“你变化场景需要多久?” “视情况而定,越复杂、宏大的场景,需要的时间……” 黑影说到一半忽然停住,转而换上疑惑的语气:“目测落差一百米、重力加速度9.8……你在想什么?” “没事,复习一下初中物理。” 我坐到楼顶边缘的女儿墙上,就像我记忆中,第一次看到的秦玉林那样:“你很有逻辑,并且注重效率……但你除了弱点之外,还有一个致命的错误。” “什么?” 祖孙俩重新出现在我的脑子里。 我看着黑影脸上眼睛的位置,朝他露出勾起一个挑衅的笑:“永远不要和疯子讲逻辑。” 说完,我向后一仰,整个人瞬间消失在天台边缘。 几乎同一时间,我看到周围的一切开始模糊,黑影开始行动了。 从蓝天白云到高楼大厦,就像它们之前出现的时候那样,由实体变成虚幻,直到最后归入黑暗。 这种变化的速度很快,但没有我预想中的那么快。 之前从黑暗的山洞变成这个场景,黑影大概用了五六秒钟,而这次似乎被“祖孙俩”占用了精力,它变化场景的速度稍稍慢了一点。 但这已经无所谓了,因为我只需要五秒钟。 刚才那颗小小的混凝土,证明这里的物理规则,依然是我了解的那种,而9.8m\/s的重力加速度,可以让我5秒钟内坠落近50米。 同时它还证明了,黑影可以变化场景,却不能修改物理规则。 所以无论黑影把场景变回山洞还是别的什么,50米落差所累积的惯性势能,都足以要了我这个50岁“老人家”的命。 不过它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比如它可以把场景变成万米高空,这样我就需要十几分钟才能落地。 但这也只是饮鸩止渴,十几分钟后,黑影依然要面对让我“安全落地”的难题…… 我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一方面是高度紧张下的习惯性走神,另一方面也是给黑影设下的陷阱。 它不读取我的思想,就不会知道我的计划;它读取我的思想,就会分散精力、让场景变化的速度更慢,也能让我顺顺利利的…… 嘭! 一声闷响,我软绵绵的躺在地上,看着周围的黑暗向我涌来,最后将我的意识完全吞没。 等我再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回到了观察间,武嘉元和武佳丽站在旁边,拿着操作器小声讨论着什么,两个人都急的满头大汗。 我缓了几秒看向武佳丽:“出什么事了?” “他醒了!” 武佳丽见我恢复意识,脸上明显露出激动的表情:“吓死我了!你没事吧?刚才是梦境坍塌了吗?” 我摇摇头,装出一副迷糊的样子看向武佳丽:“你为什么会觉得梦境坍塌?” “半小时前,我们收到警报,显示你的大脑活动数据异常——” 武嘉元在一旁插话道,说着给我看他的操作器:“我们启动了强制唤醒,但你一点反应都没有,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我看向操作器的屏幕——那些数据我看不懂,好在还有一个非常直观的曲线图。 正常状态下的曲线是绿色的,另外还有两段红色的曲线,分别持续了五分钟和十一分钟。 我对照着时间轴回想了一下,发现这两次大脑异常活跃,都发生在我和黑影的交流期间,或许是因为被它读取思想。 但这是建立在“我已经回到现实”的基础上的。 我看向武佳丽和武嘉元,在两个人的表情中,占比最多的是焦虑和担忧,和他们之前的状态有明显的情感连续。 从这一点来看,这两个人没什么异常,但在见识过黑影的能力之后,我开始对周围的一切产生了本能的怀疑。 这种怀疑让我下意识的焦虑起来,同时还有一点恐惧。 因为我想到了秦玉林和杨佩宁。 无法分辨自己的世界是虚幻还是真实,这种感觉是很折磨人的。 我不知道秦玉林在跳楼那一刻是什么想法,但杨佩宁在这种折磨下活了二十多年,我不知道、甚至无法想象他是怎么做到的。 或许是杨佩宁不在乎“真假”,但我不能不在乎。 我开始思考验证的方法,很快就发现这是一件很难的事—— “读心”真是一个恶心的能力。 如果我此刻真的在“幻境”当中,无论我提出什么问题,黑影都会给出我想要的答案,就算是编造虚假信息做陷阱,也会在“编造”的过程中被它看穿。 “啧……” 我焦虑的咂了咂嘴,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死局……嗯? 我的视线飘到武佳丽的操作器上,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第148章 新官上任 出于谨慎,我必须先假定自己处于“幻境”。 为了避免被黑影读取真实想法,我一边琢磨薛先生的猫是死是活,一边向武佳丽问道:“上次那个破译视频还记得吗?就是那些笔画似的乱码。” 武佳丽“嗯”了一声:“你要再看一遍?” 我摇摇头:“我记得破译的部分里,有一句出自《纳兰词》?能帮我找到这本书吗?” “看书?” 武佳丽的表情古怪起来,似乎不理解我为什么突然想要看书,但还是拿起操作器点了几下,然后把屏幕转向了我。 “这么快?” 我有些意外,视线已经落在屏幕上:“帮我翻页、翻、再翻……” 一分钟翻了十几次,武佳丽的脸色愈发难看,最后直接收起操作器,单手叉腰气愤的看着我:“耍我是吧?” 我一愣:“怎么耍你了?” 武佳丽一脸不悦的皱起眉头:“有你这么看书的吗?翻页这么快,不是耍我是什么?” “真不是耍你,是我这次入梦……遇到了一个很棘手的东西。” 我先逃出生天似的长出口气,随后把“黑影”和“幻境”简单解释了一下:“刚才我以为自己还没醒——多亏你有看书的习惯,我现在确定我真的醒了。” 两个人一头雾水的互相看着,主要是“黑影”这个新种族的出现,让他们一时间难以理解。 足足过了几分钟,武佳丽才慢慢反应过来:“我不太明白……你不是说那东西能读取思想吗?万一这几篇词来自你的记忆呢?” 我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不可能,我记忆中没看过《纳兰词》。” “那或许是我姐的记忆?” “只有进入那个溶洞的人,才能被它读取记忆,否则它们早就成功了——你去过那个溶洞吗?” 我朝武佳丽投去询问的眼神,后者摇头表示没去过。 武嘉元“啧”了一声,又想到什么一拍手:“会不会是你记得其他诗词,它又根据你的记忆写了这些?你不是没看过原版吗?是不是真的你也不知道。” “存在这种可能,但是概率不大。” 这次我想了一下才笃定摇头,一方面是我对诗词没有太大兴趣,所以这方面的记忆不多,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黑影的“缺陷”。 通过“假人”表现出来的状态,以及我自己的亲身经历。 可以得知黑影能够读取意识,并根据这些意识、或者说记忆来制造“幻境”,但却无法控制生物的意识。 这就导致它的“幻境”像秦玉林的催眠一样,需要有一定的现实基础,并且无法凭空捏造。 这有点像初期阶段的ai,只能对提供的素材加工改造,却无法进行自主产出。 最重要的是,这种ai加工出来的东西,往往具有高度的相似性,而我对诗词的记忆不多,在有限的素材基数下,这种“相似”的程度会高到离谱。 但在刚才那十几篇词中,我没发现这种相似性。 我把这个逻辑说了,武嘉元扶了扶眼睛又道:“万一是你看的太少呢?如果看个几百篇,可能就发现相似性了。” 看着不断提出质疑的武嘉元,我越发确定这里不是幻境,但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于是我又看向武佳丽,后者明白我的意思后,先咬牙给了武嘉元一脚,又满脸不耐烦的举着操作器帮我看书。 这次我看完了一整本《纳兰词》,虽然没有看的太仔细,可还是用了半个多小时。 “依然没有相似性,这下可以确定了。” 我闭上眼睛,缓解长期盯着屏幕的不适,同时也彻彻底底的松了口气。 这次入梦,真的是我最困难的一次。 不仅环境危险,发生的怪事也多的离谱,甚至还有一个能够读心、甚至根据我的思想制造“幻境”的黑影。 好在最后我还是成功苏醒了,不管那黑影是什么东西、有多大本事,它的记忆都会随着梦境一起初始化。 在下次进入这个梦境之前,我暂时不用考虑它的问题了。 “叫人来做汇报吧。” 我看向武佳丽,想了想又补充道:“把林霜和陈禹含也叫来,有些信息我需要和她们对一下。” 武佳丽答应一声但是没动,回头朝武嘉元使了个眼色,后者“噢”了一声小跑出门。 我看到她这个反应心里一动:“你有话要说?” 武佳丽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拿起操作器点了几下之后,神色凝重的轻声说道:“新站长来了。” 之前武朝阳算过新站长抵达的大概时间,所以我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但我对武佳丽这么大方的说出来有点意外。 “那是好事啊!咱们终于不是一盘散沙了!” 我提高音量回道,同时朝着武佳丽动了动耳朵,提醒她观察间里有监测频道。 “别拍马屁,我已经把监听关了。” 武佳丽晃了晃操作器,神情忽然有些复杂:“王强为了给我们制造一个谈话方便的环境,给这个观察间的监测频道加了阻断器。” “王强?” 我听到这个名字一愣:“他什么时候加的?” “修复观察间的时候。” 武佳丽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他没明说,但我们后来研究过,那次针对你们‘叛逃’展开的攻击,应该在他的计划当中。” “叛逃?” 我再次对王强的城府感到吃惊,因为那是我记忆中第一次从梦境苏醒。 他从那个时候、甚至更早就开始布置,而我当时居然没有丝毫察觉。 “先说正事吧。” 武佳丽拍了拍我,神色重新凝重起来:“新站长刚到一个多小时,我还没见过,但我父亲一起参与了接待,让我转告你小心点。” 我听得一头雾水:“新站长会影响我们的计划?” 武佳丽摇摇头:“我没见到我父亲,是庞诚来找我,说我父亲让我转告你小心点,别的什么都没说。” “……” 我把这个逻辑在脑子里理了一遍,随后露出无语的表情,一方面是这个提醒非常模糊,另一方面是因为这个传话的人。 之前林霜怀疑自己被人跟踪,庞诚的反应就非常奇怪。 我让陈禹含暗中调查还没结果,庞诚又传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很难不怀疑是他编的。 不过想要验证也很简单,我直接看向武佳丽:“你父亲在哪儿?” “站长办公室。” 武佳丽抬手指了个方向:“新站长刚到,就把各部门的负责人叫去开会,本来应该让你作为观察者的代表出席,但你在入梦,所以我父亲就替你去了。” “又是一个工作狂么……” 我抿起嘴唇思索片刻:“你去找新站长,就说我这次入梦有重要发现,问他要不要一起旁听。” 第149章 惊喜 武佳丽离开后,我抓紧时间整理了一下思路——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查清楚庞诚的奇怪之处。 我不确定他对王强的计划了解多少,但他既然是王强的心腹,想来应该不会太少,如果这个人有问题,很可能会导致我们的计划失败。 其次是新站长的立场。 在王强选中的这些人里,已经形成了一个相对完整的体系,至少在目前阶段,我们可以保证计划顺利进行,所以我不需要新站长提供什么帮助,但也不能让他捣乱。 最后是秦玉林和杨佩宁。 经过这次入梦,我可以百分百的确定秦玉林没死,而是变成了另一种生命形式。 但杨佩宁是否接受过黑影的改造,我暂时还没找到实证,只能再去一次秦玉林跳楼的梦境,用这次获得的信息,去探杨佩宁的口风。 最好的情况是杨佩宁也变成了那种生命形式,并且依然站在人类这边。 这样我就可以在现实中尝试联系他,壮大我们这个“十三人”的队伍…… 呲—— 忽然滑门打开,武嘉元带着五个人走了进来。 五个人都拿着袋子和小马扎,看这装备像是记录员,但不仅人数少了很多,看起来也和平常的记录员不太一样。 记录员的工作,可能是整个项目中最简单的,所以基本都是没什么经验的年轻人,来了就坐、记完就走,几乎和机器人没什么两样。 可是这次的五个记录员,完全没有那种机械化的麻木感,一个个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我,直把我看的浑身难受。 “喂!” 我轻声把武嘉元叫过来,朝那几人使了个眼色:“这几个人什么情况?” “不是你说找记录员来做汇报吗?” 武嘉元一脸茫然,扶了扶眼镜又反应过来:“哦对!是因为你这次入梦发现了新物种,上面认为应该暂时保密,所以没有通知普通记录员——” 武嘉元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五个人:“这几个人是辅助员,上面让他们先暂代记录员的工作,毕竟辅助员的专业度更高,也更容易控制。” 我越听越糊涂:“上面?哪个上面?” “新来的站长。” “他不是在开会吗?怎么会知道我跟你们说的话?” 我正纳闷怎么回事,滑门再次打开,这次进来了一大群人。 首先进来的是武佳丽,陈禹含和林霜跟在她后面,两个人互相挽着胳膊,像一对感情要好的姐妹。 我朝陈禹含投去个意外的眼神,她朝我翻了个白眼,又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个“滚”。 在她们身后,是庞诚带着入梦仪上的武朝阳。 肖海和庄湘被带走之后,武嘉元和武佳丽都来了我这边,只能让庞诚暂代武朝阳的安全员。 我先看向庞诚,他察觉到我的目光,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开口。 这种欲言又止让我有点奇怪,于是我又看向武朝阳想要询问,可是视线刚转到半路,就被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吸引过去。 那是一个身材清瘦的男人,年纪大约四十多岁,极短的寸头显出他的干练,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嘴角微微上扬,让他看起来非常友善。 不过引起我注意的是他的身高。 在我观察庞诚的时候,他正低着头穿过滑门,所以我也没有在意,这会儿站直了我才发现他格外的高。 直立状态的入梦仪,顶部到地面大约有两米,而那个男人站在武朝阳的入梦仪旁边,高度看上去竟然是差不多的。 近两米的身高加上清瘦的身材,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像竹竿一样,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同时他也朝我看了过来。 “您就是011号观察员吧?” 瘦高男人跟我对上视线,立刻露出爽朗的笑容:“久仰大名!今天终于有机会见到您了!” 说着话,瘦高男人两步就来到我身边,满脸激动、甚至可以说谄媚的抓起我的右手:“您提出的观察者计划太伟大了!我一直把您当成偶像!方便给我签个名吗?” “……不方便。” 我被瘦高男人气的笑出了声,然后转头看向武朝阳:“这人谁啊?” 武朝阳和庞诚一样,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还没等他开口,瘦高男人又懊恼的一拍脑门:“瞧我这脑子——我叫岳升!011号观察站新来的站长,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 “……” 我刚涌起的恼怒瞬间凝固,但不是因为一见面就得罪了新站长,而是这位新站长的状态太奇怪了。 虽然没有规定说站长必须高高在上,可也不用对下属如此谄媚吧? 还没等我继续琢磨,岳升已经松开了手:“您别尴尬!我虽然是站长,但更是您的粉丝!刚才是我太激动,忘了您的身体情况,实在对不起!” 岳升说完朝我深鞠一躬,额头几乎贴到膝盖,看上去态度极其诚恳。 我被他搞得更懵了,同时心里还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如果在平时,我发现别人的异常,都会下意识的产生怀疑,但像岳升这种反而让我怀疑不起来,因为他太奇怪了,以至于他做什么事我都不会觉得奇怪。 “咳咳!” 武朝阳似乎看出我的心思,干咳两声解围道:“岳站长,我们是来旁听汇报的,还是先以工作为主吧?” “对对对!工作重要!” 岳升直起身子连连点头,说着退到了武朝阳身边,又朝那几个辅助员抬了抬手:“今天的情况比较特殊,麻烦大家来做一下记录员的工作,辛苦了!” 几个辅助员神色古怪的互相看看,拿出记录用的设备坐到马甲上。 岳升见状又看向我:“您可以开始了!” “开始之前我想先问一下——” 我眯起眼睛观察着岳升的表情:“我听说你到这之后就去开会了,怎么会知道我这次入梦的情况特殊,还安排让辅助员来负责记录?” “这不是有监测频道嘛!” 岳升有些窘迫的笑了笑:“我本来想借着开会和您见面,结果听说您在入梦,所以我在开会的时候开了监测,本来是想听听您的声音,没想到……嘿嘿!” “变态!” 陈禹含在角落骂了一声,而这也正是我此刻的心声。 岳升听到了也不在意,只继续朝我露出谄媚的笑容:“这些事我们一会儿再说,您还是先做汇报吧!” 我点点头正要开口,岳升又突然举起右手:“对了!我能再插一句话吗?” “……说。” “为了庆祝今天和您见面,我还准备了一个小小的惊喜——” 岳升谄媚的笑着,然后轻轻的拍了拍手:“二位!请进!” “进”字的尾音还没落下,又有一男一女从外面走了进来。 我下意识看过去,紧跟着瞬间瞪大了眼睛! 进来的是庄湘和肖海。 第150章 全乱了 “你们怎么会在这?” 我看着肖海和庄湘,突然觉得脑子有点不太够用。 按照我的计划,他们此刻应该作为“凶手”,在接受调查组的严格审问。 可现在两个人就站在门口,没有手铐、无人看押,完全不像是“凶手”该有的状态。 “怎么样?还算惊喜吧?” 岳升满脸期待的看着我,明明已经四十多岁,却像是个等待夸奖的孩子。 我没理他,死死盯着门口的庄湘和肖海,忽然觉得是岳升找了两个外貌相似的人。 肖海看到我的眼神,叹了口气无奈道:“别琢磨了,真是我们。” 他一开口我就知道他真是肖海,但同时也更懵了:“怎么可能?你们不是……就算是站长,也没有这种特权吧?” 肖海正要说话,岳升忽然闯进我的视线:“您还是先做汇报吧,完成工作之后,我们可以慢慢聊。” “岳站长说的没错。” 一旁的武朝阳也开口附和:“别让这几位辅助员久等了。” 这句话是提醒我有外人在。 我看了武朝阳一眼,忽然意识到他刚才那个欲言又止的表情,可能不是因为岳升,而是他知道肖海和庄湘回来了。 武朝阳不清楚我具体的计划,但他知道这个变故的出现,有可能会打乱我们所有人的计划。 我和武朝阳进行了短暂的眼神交流,这让我确定了我的猜测,同时也有了更多的疑问。 可是就像武朝阳说的,当着那些辅助员的面,有些话确实不太好说。 所以我只能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先进行这次入梦的汇报。 这是我记忆中最认真的一次汇报。 一是水下溶洞这个梦境的内容,和我个人想要调查的东西没有太多关联,所以我不需要隐瞒什么。 二是因为那个黑影的关系,我在梦境中不敢进行太多思考,现在正好借着汇报整理思路。 我深吸口气,从在溶洞中醒来开始,按照时间顺序一点点的说着。 起初周围的人都没什么兴趣,但当我讲到改变策略、向溶洞尽头出发的时候,陈禹含的状态首先认真起来,毕竟这是她之前没有的经历。 很快,我讲到了“迷路”的部分。 在我刚说出看到空水瓶的时候,岳升忽然问道:“你们在这之前想过会迷路吗?” 唰—— 话音没落,所有人都朝岳升看了过去。 武朝阳压低嗓子提醒道:“岳站长,汇报过程中请保持安静,避免影响观察者的思路。” “抱歉!抱歉!我还没适应这边的工作!” 岳升双手合十朝着众人连连道歉,而我也终于发现他“值得”怀疑的地方了。 黑影的“具象恐惧”,是我在“迷路”之后,又过了很久才想到的,但岳升只听我说到“迷路”,马上就意识到和“想法”有关。 这很不正常。 二者间的逻辑关联,在我目前提供的信息中是很隐晦的,而在我之前在向武佳丽解释的时候,也只说了“幻境”的作用,并没解释得出这个结论的逻辑。 所以即使岳升监听了那段谈话,也很难将二者联系起来,除非他早就了解过类似的情况。 还有他道歉时说的话也很奇怪。 他说的是“没适应”,而非“不知道”。 这说明岳升知道汇报过程中不能打扰,但这个规定在他之前的工作中并不常用,以至于他没有养成这个习惯。 “不直接接触观察者的工作么……” 我在心里画出一个大概范围,但没有继续追究,而是接着断掉的话题继续汇报。 说到“恐惧具象”这个猜想的时候,几个辅助员都发出了低低的惊叹声。 我趁机看了一眼岳升,他一脸淡定的抱着肩膀靠在墙上,发现我看他之后,又谄媚的笑着朝我点了点头。 这让我更加确定,他对“恐惧具象”这件事是有了解的。 我也朝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然后一边汇报,一边光明正大的打量起了岳升。 先前我被他怪异的举动打乱了阵脚,但当我冷静下来仔细观察,就发现这个人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首先是岳升的态度。 无论谁在什么时候看他,他都会立刻表现出友善的态度,但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在他表现友善的时候,镜片后的那双眼睛里没有半点笑意。 其次是他有一个“双手环胸”的习惯动作。 这个动作在心理学中的含义有很多,不过结合他的态度,我推测大概率是一种防卫姿态,也就是说,他的心里想和周围这些人保持距离。 并且在我汇报的过程中,我注意到岳升的右脚尖,经常无意识的轻轻拍打地面。 这是一种不耐烦的表现,说明他对我的汇报内容没有兴趣,但出于某种原因他还是来了。 所有这些细节结合起来,我便得出了一个结论——岳升对011号观察站没有归属感,甚至没有打算在这久留。 这种心态,意味着他并不在乎我们会怎么样,只要我们不给他找麻烦,他也会对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这些都还只是猜测,而我需要确保不会出现意外。 毕竟现在的情况已经全乱了,在我搞清楚状况之前,经不起更多的意外了。 “秦玉林被蛛丝缠成了茧,当时我以为他死了,但那只茧突然活动起来……” 我说到这突然一顿,转头看向门口的岳升:“岳站长,接下来我要说的信息比较特殊,可以先让他们出去吗?” 岳升一怔还没说话,角落的陈禹含忽然叫道:“你傻了?没有记录员谁来记录?我来啊?” “不只是记录员,你也要出去。” 我朝陈禹含笑了一下,又将目光投向岳升:“岳站长留下,其他人全部出去。” “011号观察员!”武朝阳皱起眉头叫了一声:“这不符合规定!” “就当是休息吧。” 我没理会武朝阳的阻止,继续用一种暗示的语气向岳升道:“我可以先跟你说,你来判断要不要让其他人知道——观察间有监测频道,这些信息不会丢失的。” 岳升原本是一副思索的表情,听到这里忽然笑了起来:“那就休息一下吧!正好我也可以和偶像单独相处!” 在我有意的烘托下,所有人都知道汇报到了关键阶段。 所以观察间里的大部分人都不想出去,但新来的站长已经发话,他们也只能乖乖照办。 看着众人出门时不情不愿的样子,我在心里无声地说了一句抱歉。 因为所谓的“特殊信息”并不存在。 第151章 阴魂不散 为了确保岳升不会捣乱,我必须给他找点麻烦,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接下来我会随便和他聊点什么,再把其他人叫回来,说出“黑影”这个重磅消息。 有了“黑影”作为衬托,他们会认为我和岳升说了更重要的事。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尤其是那几个辅助员。 之后他们会试图打探,或是向我、或是向岳升,不过结果都是同样的毫无收获。 这时候我再推波助澜一下,让他们觉得是岳升要求保密,如此便能挑起他们对新站长的抵触情绪。 虽然不会有大乱子,但岳升初来乍到却难以开展工作,应该足够让他分散精力了。 在我琢磨的时候,其他人已经陆续出了观察间,很快就只剩下我和岳升。 他关上滑门,再次一脸激动的朝我走来:“偶像!我……” “别演了,我都替你累。”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岳升:“‘站长’这个级别对你来说,应该算是降级了吧?” 岳升的脚步一顿,接着微微低头,让他阴冷的目光从眼镜的上方透出来:“我都这么尊敬你了,你这样揭我伤疤,不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面对自己的不足才能进步。” 我冷笑一声,迎着岳升阴冷的目光和他对视起来。 我不知道岳升此刻是什么想法,但我将这当成了一种心理层面上的对峙。 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岳升对我的尊敬都是装出来的,所以他之前那些友善、甚至谄媚的举动,都是在一种玩闹的心态下做出来的。 说的好听点,他是一个耐心陪孩子玩的大人。 说的难听点,他根本没把我当成和他同级别的“人”,在他眼中,我只不过是一个无聊之余,用来打发时间的消遣。 所以我需要通过这次对峙,改变他对我的初印象,我要让他知道我不好惹。 即便不能获得平等地位,也要缩小这种差距,否则在他眼中,我将永远变成一个消遣。 这不只是尊严的问题,更涉及到我之后的计划。 10秒、30秒、1分钟…… 转眼三分钟过去了,我的眼睛开始干涩,就在我忍不住想要流泪的时候,岳升忽然推了下眼镜,将他的目光挡在了镜片之后。 “你很厉害。” 岳升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很小的弧度,却比他之前所有笑容都真诚的多:“但这并不代表你们赢了。” 我眨了眨眼缓解不适:“你们?” “你和王强。” 岳升的嘴角垂落下去,透过镜片打量着我:“还有武朝阳和庞诚,你们不都是王强选中的人吗?” 我心里一动,神色也跟着古怪起来:“你到底是谁?” “岳升,011号观察站站长。” 岳升笑了笑,忽然换上一种暗示的语气:“不过来这里之前,我任职于一号基地。” “你是王强选中的、一号基地那个高管?!” 我几乎瞬间就反应过来,同时也明白岳升那些异样是怎么回事了。 比如他“没适应”这边的工作,是因为一号基地全部都是二类观察者,他们的汇报原本就是混乱的,也就无所谓在汇报的时候受到打扰。 还有岳升对我这种戏谑的态度,八成是他在一号基地的时候,就经常用这种方式来打发无聊。 那些精神错乱的二类观察者,不会觉得他在冒犯,同样也没有人替二类观察者出头。 这种无人过问的肆意妄为,让岳升丧失了对二类观察者最起码的尊重。 而随着这种生活的时间逐渐拉长,就会让岳升的心里产生了一种错觉——观察者不需要被尊重,无论二类还是一类。 与此同时,岳升见我终于反应过来,不自觉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是王强的手下,只是勉强答应跟他合作而已。” “自大。” 我在心里给岳升打上一个标签,并未解释我和王强的关系,只顺着他的话题问道:“你说的‘合作’是什么意思?” “在各自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向对方提供一定的帮助。” 岳升说着指了指门外:“比如安排庄湘去一号基地,再比如把他们两个从调查组带回来。” 说起这件事我又开始疑惑:“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们的罪名是谋杀站长,你怎么可能轻易把人带回来?” 岳升神色一滞,明显带着几分不悦:“虽然王强是个白痴,但他这一手确实很高明——” 说着,岳升拿出一支录音笔: “密码是0,开门带他出去,否则我就干掉她。” 我听到那个声音脸色微变,接着又听到肖海的声音:“王站长,你用你的人来威胁我们,你觉得……” 砰! 一声枪响打断肖海,随后是武佳丽惊恐的尖叫:“王强你他妈疯了?!” “要怪就怪他们,如果他们继续磨蹭,我会从你的脚开始,然后是小腿、膝盖、大腿……你不会死,会生不如死。” …… 录音到这就结束了。 我看着那只录音笔,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表情:“这是……王强死的时候?” 岳升一脸不屑的点点头:“这段录音的原件已经交到调查组,它可以证明你们当时受到王强胁迫。” “所谓‘枪杀站长’,也只是为了保护人质的无奈之举——谋杀罪名不成立,我再把人带回来就很简单了。” “不对!” 我皱起眉头看向岳升:“如果有翻案的证据,为什么我不知道?” “白痴!因为他留下证据就是在防你啊!” 岳升嗤笑一声,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在王强的计划中,被调查组带走是最安全的,所以他猜测你为了保护朋友,会铤而走险把人换掉。” “虽然我觉得概率很小,但他要确保庄湘和肖海留在这里,所以还是做了保险——如果我发现被带走的不是武家姐弟,就拿出这段录音替你们翻案。” “……他真的想到了所有可能?” 我不自觉的咬紧了牙,同时又想起王强那天说过的话—— “无论你怎么挣扎,都只能走我安排好的路。” 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还觉得王强有点太过自负,可是在这之后,一次次的现实都证明他所言非虚。 我忽然感觉自己像一个风筝,看似无拘无束的翱翔天际,却总有一根线抓在王强手里…… 不对。 我忽然想到一个逻辑,转而用一种审视的眼神看着岳升:“你撒谎,这不是王强的布置。” 岳升透过镜片看着我:“为什么?” 我冷笑着看着岳升:“王强设计这一切,就是为了让我被执行应急预案。” “如果他真的安排你翻案,也一定是在应急预案执行之后,否则他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你说的没错,但是——” 岳升忽然收起所有表情,阴鸷的双眼在镜片后面闪着寒光:“王强的努力,跟我有什么关系?” 第152章 一盘散沙 我看着岳升,直觉告诉我这个人会坏事,但我仔细想过之后,又觉得可能没这么简单。 从岳升的种种行为特征来看,他是典型的表演型人格障碍,并且大概率是其中的癔症型。 这类人喜欢用夸张的表达来吸引注意,情绪多变且外露,无论心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在脸上实时的体现出来。 而在为人处世上,这类人常以自我为中心,宽以律己、严以待人,喜欢通过一些花招来迫使别人就范,却不会在乎他人感受以及利益。 把这类人放进团队是很危险的,于是现在的情况就很奇怪了。 岳升的表演型人格障碍,简直像教科书上的案例一样典型,王强不可能看不出来。 王强不会允许计划中存在不可控的风险,他将岳升吸收进来,说明这个人身上还有我没看到的部分。 “你不在乎王强的计划?” 我看着岳升的眼睛问道,实际却是在观察他的表情。 “他只是一个闭门造车的白痴,我为什么要在乎他?” 岳升抱起肩膀冷笑道,同时鼻子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这说明他没有撒谎,他确实对王强的计划非常不屑。 “但你还是来了。” 我看着岳升的眉心中间,同时换上低沉的嗓音:“为了完成王强安排的任务,不惜降级来做站长,不觉得有点矛盾吗?” “……我做什么跟你有关系吗?” 岳升皱起眉头冷声笑道,这是一种极具侵略性的表情,但他这种“冒犯”来的太突然了,很像是为了掩饰什么。 而且岳升开口前的半秒停顿,也说明这并不是他的真实想法。 两个细节叠加起来,让我忽然想起了陈禹含,她也是这样的嘴硬、喜欢掩饰、对外界本能的抱有恶意…… “原来是这样。” 我苦笑一声看向岳升:“抱歉,之前误会你了。” 岳升一怔:“什么意思?” “之前看你的行为特征,我以为是表演型人格障碍,还纳闷王强怎么会把你这种不稳定因素纳入进来——” 我说到这微微一顿,转而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岳升:“刚才试了你一下,我才发现你原来是自恋型人格。” 岳升的嘴角微微下沉:“听不懂,是说你业务生疏吗?” 我笑了一下摇摇头:“和业务生疏没关系,这两种人格障碍的特征很相似,比如对自我价值的过度夸大,还有过分的以自我为中心,不顾他人感受。” 岳升的嘴角继续下沉,同时两侧眉头微微的朝中间聚拢:“那你怎么确定我是哪种?” “看你这种性格的成因。” 我继续同情的看着岳升:“表演型人格障碍,通常起源于童年时期的‘被忽视’,所以才会迫切的表现自己寻求认同。” “而自恋型人格在‘被忽视’的基础上,大多还经受过打压式教育,以至于长期处于低自尊、甚至自卑的状态,是对外界‘不信任’的触底反弹。” “你说我自卑?” 岳升不屑的笑了一下,换上一种哄孩子似的口吻:“就算你说对了,那又怎么样?既然结出的果实相同,种子有什么不同还重要吗?” “不同的种子,不会结出相同的果实。” 我目光灼灼的看着岳升:“表演型人格喜欢表现自己,以此获得自我认同,但这类人的想法比较幼稚,结果往往事与愿违。” “自恋型人格则不同,由于长期处于低自尊的状态,自恋型人格获得自我认同的方式,大多不是主动表现,而是被动抓住一切可以证明自己的机会。” 岳升吸了口气没说话。 我也不在意,停顿片刻继续道:“这就是王强选择你的原因——你不看好、甚至鄙夷他的计划,但你为了获得认同,依然会尽力完成他安排的任务。” “……” 岳升咬着牙沉默了几秒:“你想说什么?” “我想让你放松一点。” 我用一种无奈的眼神看着岳升,就像当时王强看着我那样:“我们不是敌人,对同伴的隐瞒,不会让情况变得更好。” 岳升面无表情的看着我,镜片后的眼神闪烁起来,说明他此刻正在思考。 我换上循循善诱的语气:“我不知道王强是怎么说服你的,但我们全都上了他的贼船,想平平安安的下船,我们必须通力合作。” “通力合作?” 岳升听到这突然冷笑起来:“我听说过你的光荣事迹——合作的前提是坦诚相待,你会对我坦诚相待吗?” “不会。” 我想都没想就直接摇头:“我只会对我相信的人坦诚,而我现在还不信你。” “你不信我,却想让我信你?” 岳升厌恶的皱了皱鼻子:“不觉得很矛盾吗?” 我淡定的看着岳升:“不矛盾,因为主动权在我,你必须获得我的信任。” “主动权在你?” 岳升嗤笑一声,拿起我的右手然后松开,让我的右手重重落在入梦仪上:“你觉得我信吗?” 我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又将目光转向岳升:“你已经信了,否则不会认真的聊这么久。” 说到“认真”的时候,我刻意加重了语气。 这是岳升自己都没发现的破绽。 在他出现之后,始终表现出一种玩世不恭、对周围一切毫不在意的态度。 直到我说出他是“自恋型人格”,他才不再用冒犯来插科打诨,而是像正常的聊天一样有问有答。 这说明他对我有所了解,但并不完全相信,所以他才像陈禹含一样,用冒犯来试探我的底细。 事实证明我猜对了。 在我话音落下之后,岳升的表情僵硬了一瞬,眼神里接连出现惊讶、思索、慌乱……直到最后定格在一种淡淡的恐惧。 “你真是一个可怕的人。” 岳升露出一个僵硬的冷笑:“但有件事你说错了,我对王强的鄙夷不是装的,之所以配合他,是因为这有利于我的计划。” “你也有计划?” 我有些意外的眯起眼睛,同时还觉得有点好笑。 王强召集了十三个人,除了陈禹含那组、以及六号基地那位情况不明的站长外,其他人全都有自己另外的计划。 这不禁让我有点好奇,如果王强还活着,看到这个“一盘散沙”的队伍会是什么表情? “说说你的计划,我要确定它不会对我的计划产生影响。” 我收拢心思,用一种平静的目光看着岳升:“你看到我的能力了,如果我发现你有所隐瞒,我会查出你的计划,然后破坏它。” 第153章 无耻之徒 岳升面带冷笑的看着我,似乎不相信我能做到,但他下意识搓动的手指,说明他此刻正在权衡。 “抓紧时间吧。” 我冷声向岳升施加压力:“我在试探你之前,已经给你设下了陷阱——按我说的做,你的计划还有可能继续,否则我现在就能毁了你。” “陷阱?” 岳升警觉地皱起眉头,接着想到什么眼神一变:“根本没有特殊情况?” 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不能这么说,毕竟在外面的人看来,‘特殊情况’是存在的。” 岳升的脸上浮现出几根肌肉线条:“你太卑鄙了。” “多谢夸奖。” 我微微一笑,下一秒又收起笑容:“所以你的计划是什么?” “……科学归纳推理。” 岳升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挤出来的:“通过考察某类事物的部分对象,找出这些对象具有相同属性的成因,再进一步研究、掌握其中的因果联系。” 我抿起嘴唇思索片刻:“你考察的对象是【大灾难】?” 岳升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大灾难】的苗头出现之后,人类曾多次在各种事故中,和【大灾难】发生直接接触。” “但在那些事故发生的时候,亲历者都只顾着逃命,很难注意到事故发生时的一些细节……” “将亲历者的记忆构建梦境,再通过入梦,找出【大灾难】制造那些事故的作用手段。” 我结合岳升之前的科普,几乎瞬间就反应过来:“事故来自【大灾难】,作用手段必定存在共性,你想通过这种共性,反向推理出【大灾难】的真相?” “你反应很快。” 岳升笑了笑,眼神里忽然多了几分崇敬:“我的计划已经执行有段时间了,虽然还没有摸清【大灾难】的真相,但我敢说,我是目前最了解【大灾难】的!” “而这一切全都得益于你,没有你的观察者计划,我也想不出这么绝妙的主意,所以我是真的把你当成偶像……” “够了!” 我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你的‘偶像’我当不起!” 岳升被我吼的一怔,而我看着他的脸,心里只有满满的厌恶。 那些事故造成的伤亡,少则几十上百、多则成千上万,灾难带来的无助和绝望,对亲历者造成的精神伤害可想而知。 让观察者重新经历那些灾难,是一个非常残忍的决定。 但为了调查【大灾难】拯救人类,我愿意进入那些人间炼狱,并且我相信很多观察者都会愿意。 可是岳升之前是一号基地的高管,而那里只有二类观察者,结合他对观察者的轻蔑态度,他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大概率不会征求对方的意见。 “自愿”和“非自愿”,在本质上是有区别的,但这不是我厌恶岳升的原因。 真正让我对他产生厌恶的,是他的慷他人之慨。 大量二类观察者被他一次次送入灾难、一次次经历那些无助和绝望。 可是岳升在讲述的时候,完全没提过那些二类观察者,好像所有收获都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然而实际上,他在这个计划里所付出的,仅仅只是一个想法而已。 “牺牲”是一件伟大的、值得被崇敬、被歌颂的事,但“牺牲别人”不是。 无论最终的目标有多么伟大、多么崇高,在提出“牺牲别人”的那一刻,这个提出想法的人都是自私、且卑鄙无耻的。 当然,我也是一个自私、且卑鄙无耻的人,所以我已经决定不会和岳升合作。 一方面是我个人在道德方面的好恶,另一方面是如果我和岳升合作,那么他的“牺牲”早晚会轮到我的头上。 “你按照王强的计划行事,本质上还是为了自己吧?” 我勾起一侧嘴角看着岳升,完全不掩饰对他的鄙夷:“你的计划侵犯了最基本的人权,一旦走漏风声,很有可能会遭到反对。” 岳升的表情有些尴尬:“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不重要。” “但你现在还没有结果。” 我继续鄙夷的看着岳升:“所以在那之前,你需要扶植一个目标,用来吸引外界的注意,但是这个目标不能成功,否则会影响你的名垂青史。” “……是。” 岳升紧抿着嘴唇,眼神里带着几分恼羞成怒:“你也不用把我说的那么不堪,你不是也在利用王强的计划?我们都是一样的!” “或许吧。” 我笑了笑也不辩解,这个态度让岳升的心里开始没底。 “你的决定是什么?” 岳升忐忑的看着我,像一个等待判决的犯人:“你要破坏我的计划吗?” “你是个烂人,但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我自嘲的笑了笑,接着收起笑容认真道:“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会帮你保密,并且配合你吸引注意。” 岳升闻言警惕起来:“什么条件?” 我意味不明的看着岳升:“你的计划重心在一号基地,就算来到这里做站长,应该也对那边有所掌控吧?” 岳升转了转眼珠,忽然想到什么笑了起来:“你想利用我的势力?说吧!什么条件?” “对那些二类观察者好一点。” 我皱起眉头表示认真和厌恶:“病人也是人,我希望他们能有最基本的人权。” “你认真的?” 岳升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你这个人有点意思……说你不择手段吧?你还很关心那些疯子,可是说你圣母吧?你又没让我终止计划来救他们。”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同意。” 我继续用厌恶的眼神看着岳升:“我跟你不一样,我不会在注定失败的事情上浪费精力。” 岳升面色一沉:“你说我注定失败?难道你想给我捣乱?” “我没你那么下作,只要你对二类观察者好一点,我甚至可以帮你。” 我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我帮了你,你才会尽心尽力的帮我——至少在我威胁到你‘名垂青史’之前是这样。” “你提出观察者计划,不是也想‘名垂青史’?” 岳升讥笑起来,同时露出怀疑的目光:“退一万步说——就算你能威胁到我,就不怕到了那个时候,我会从中作梗,让你们的努力付之东流?” 我收起所有表情,用一种死水似的平静眼神看着岳升:“我会在你察觉之前干掉你。” “我不知道你哪儿来的自信——” 岳升的眼神渐渐阴沉起来,掀开外套露出腰间的枪柄:“但你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不怕我现在就干掉你?” 第154章 英雄所见略同 我朝岳升露出戏谑的笑:“威胁不是这样做的,你应该直接拔枪上膛,然后把枪口顶在我的头上——当然,即使你这样做了我也不怕。” 岳升的指尖轻轻摩挲枪柄:“你以为我不敢吗?” “不是不敢,是不能。” 我平静的看着岳升:“你找不到比我更好的掩护了。” 岳升意味不明的眯起眼睛:“我的掩护是王强的计划,而不是具体的某个人。” “但他计划的重点是我——” 我朝滑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武朝阳作为闲置观察者,会和庞诚一起协同全局,另外还有个叫陈禹含的,会在必要的时候掩护我,你不相信可以去查。” 岳升轻蔑的笑了一下表示不屑,同时无意识的搓了搓耳廓。 这个动作让我心里一动,因为它表示岳升对我“交代”的内容很感兴趣、想要继续往下听。 换句话说,他不完全清楚王强的计划,至少不清楚王强在011号观察站的布置。 于是就很奇怪了——岳升不了解王强的计划,却坚定的认为王强不会成功。 或许其中有“自大”的成分,但在通常情况下,人不会对自己不了解的东西妄加判断,除非他们“以为”自己很了解…… 一个猜想在我的脑子里浮现出来。 王强并不信任岳升,所以没有向他透露太多,但为了骗对方加入,王强向他讲述了另一个计划。 这个计划的内容不重要,因为它只是一个幌子,它可以执行、甚至取得相当的进展,并且会在最后走向失败。 对于急需掩护的岳升来说,这简直是一个完美的挡箭牌,然而实际上,这只是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诱饵。 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需要想办法验证一下。 “对了——” 我看向岳升岔开话题:“问个题外话,你们那边遭遇过‘扰乱’吗?” 岳升轻轻的皱了下眉毛:“你怎么会知道‘扰乱’?” “王强告诉我的,但他没说太清楚。” 我随口搪塞一句,接着不动声色的扯了个谎:“他怀疑是观察站内部有人搞鬼,所以你们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我们没有‘扰乱’,但也可能是没发现。” 岳升犹豫了几秒才轻声回道:“你应该知道,一号基地只有二类观察者,就算没有‘扰乱’,他们的汇报也是不合逻辑的。” “唉!看来很难做参考了。” 我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同时也确定了刚才的猜想。 “有人搞鬼”确实是王强提出来的,只不过是在很久之前,而且他已经通过关键岗位不断换人,来证实这个猜测是错误的。 但岳升没有提及这一点,说明王强并未向他透露这方面的信息。 应对“扰乱”是王强开始计划的基础之一,找人合作却不提及根本,足以说明王强是在刻意隐瞒。 “英雄所见略同啊……” 我在心里对王强叹了口气,随后收拾好表情看向岳升:“你可以去验证我说的是真是假,再决定要不要跟我合作。” 岳升歪了歪头,利用镜片反光挡住了眼神:“你是想把我支开,好让你给我设的陷阱起效吧?” “我说不是你信吗?” 我轻笑了一下,不等他开口又道:“你可以把人叫进来,我会当着你的面解除这个陷阱——这是我的诚意。” 岳升没说话,镜片的反光让我看不到他的眼神,但我知道他在盯着我,因为我感觉身上有点轻微的发痒。 半分钟后,岳升一言不发的走向滑门,并在开门的一瞬间,变回先前那种夸张的表演型人格:“不好意思久等了!大家都进来吧!” 一众人重新进入观察间,岳升也借着这个机会,把自己隐藏到了人群的外围。 武朝阳的入梦仪还没停稳,就迫不及待的试探问道:“你们聊完了?” “聊完了。” 我点点头,视线透过人群的间隙看向岳升:“虽然我不想引起恐慌,但岳站长认为,这些信息可以让我们更安全的工作,所以他命令我告诉你们。” 这一句话,把岳升放到了为众人着想的位置上,先前那个信息陷阱自然也就不起作用了。 而其他人听到这个结果都很兴奋,只有陈禹含一脸不耐烦地表情:“别废话了!要说就快点说!都耽误多久了?” “含含!” 林霜拉了陈禹含一下,又小声的耳语了几句,陈禹含还是一脸不耐烦,但也确实没再说话。 两个人似乎相处的不错,我小小的意外了一下,再朝门口看去的时候,就发现岳升已经不见了。 他应该是发现陷阱解除,去验证我提供的、关于王强计划的信息了。 这对我来说是件好事,岳升急不可耐的态度,说明他对跟我合作是很有兴趣的,这种“主动”是我可以利用的部分。 我用三秒钟的时间,先简单构思了一个框架,随后便集中精力开始汇报。 为了不让众人觉得我有所隐瞒,这次我说的非常仔细,除了客观发生的事件之外,还有我在每次事件发生时的想法和推断。 四个小时后,我讲到和黑影谈话的部分,同时我还注意到一个有趣的现象。 听说地球上存在可以读取思想、具象思想的生命形式,几乎所有人都是将信将疑的表情,只有武朝阳稍稍的怔了一下,接着眼神闪烁的思考起来。 这个反应,说明他不是第一次听到“黑影”,但他应该没进过水下溶洞的梦境,这个信息大概率是王强告诉他的。 如此便能得出一个结论——从某种层面上来说,武朝阳知道的信息比我更多。 我默默地在心里记上一笔,然后向众人点了点头:“我的汇报结束了,各位可以回去了。” 话音落下,几个辅助员收拾东西起身离开,但除了他们之外,其他人都站在原地没走。 庄湘和肖海、林霜和陈禹含,还有武家的三个人,各自占领了一个方位,庞诚站在武朝阳和肖海中间,但是身体微微偏向肖海的方向。 这让我觉得有点意外,我本以为他会更倾向于武朝阳。 “为了能让我们顺利的合作,我需要先消除一些隔阂,这里都是自己人,我就开门见山了——” 我说到“自己人”的时候,暗示性的加重了一点语气,同时眼睛看着庞诚,开口却是对陈禹含道:“陈禹含,查到跟踪林博士的人是谁了吗?” 陈禹含皱起眉头还没说话,庞诚忽然满脸羞愧的、低着头往前走了一步。 “对不起……是我。” 第155章 刚刚好 庞诚说完就一直羞愧的低着头,话音落下半晌没人回应,他才疑惑的抬起头,就发现所有人都是一副毫不意外的表情。 “你们怎么不惊讶?”庞诚忍不住露出疑惑的表情:“你们早就知道了?” “我不算知道,只是有这方面的猜测。” 我笑了笑,视线从几个人的脸上一一划过:“陈禹含负责调查肯定知道,之后她应该告诉了林霜;庄湘和肖海不惊讶,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个情况,至于你们——” 我将目光投向武朝阳和他的两个孩子:“你们不惊讶,确实让我有点惊讶。” 武佳丽抿着嘴唇没说话,武嘉元更是别过头不敢跟我对视。 武朝阳神色犹豫的沉默了几秒,终于还是坦白道:“这是王强的计划……” “别什么事都推到王强头上。” 我冷笑一声打断武朝阳:“死无对证也不是这么用的。” “我没骗你,这真是王强计划的一部分。” 武朝阳隐晦的看了林霜一眼:“在王强的计划中,我们需要构建一个梦境,而林博士大概率不会同意帮我们,所以……” 后面的话武朝阳没说,但我已经听明白了。 林霜不会帮忙构建梦境,所以只能研究入梦芯片的技术,然后自己完成这个部分。 “你们这些人真够怪的!”林霜皱起眉头一脸不解:“你都没问我,怎么知道我不会帮忙?” “我不知道,是王强说的。” 武朝阳满脸无奈的叹了口气:“但我不能冒险,否则引起你的警觉,我们再想偷技术就很难了。” “所以你们到底想构建什么梦境?” 林霜好奇的问道,而这也正是我所好奇的。 要知道林霜已经加入我们的计划,我们在眼下的局势里不占优,更应该要通力合作,这是所有人都很清楚的。 与此同时,武朝阳抿着嘴唇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小声说道:“王强想用他的记忆构建一个梦境。” “就这?” 林霜有些错愕的眨了眨眼:“这有什么不能做的?他是站长,就算他不说,联合政府也会下令提取他的记忆。” “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需要私下完成。” 武朝阳的神情凝重起来:“如果通过正规途径,王强的记忆制成入梦芯片之后,就会分发到观察站投入使用。” “那些记忆里有他的全部计划,这是不能被联合政府知道的部分,所以要私下提取他的记忆,然后把制成的入梦芯片封存起来……” “不可能!” 林霜没等武朝阳开口就直接否决:“联合政府一定会下令提取他的记忆,但记忆只能提取一次,所以就算你们真的研究成功了,到时候交不出尸体也会露馅!” 话音刚落,庞诚就站出来道:“腐败的尸体无法提取记忆,所以我们提取记忆之后,会想办法加快他的尸体腐败,然后……我会自首,承认是我保存不当导致的。” 林霜一怔:“这样确实可以糊弄过去,但联合政府一定会惩罚你吧?” “没关系。” 庞诚露出个释然的笑容,用一种认真的眼神看向了我:“这是我最后的任务,而且这只算是工作失误,我最多被关押一段时间,不会死的。” “不会死?” 我心里一动,忽然觉得这个“后路”有点耳熟,如果一切按照王强的计划发展,武嘉元和武佳丽好像也是这个下场。 同一个人的计划,有些雷同的部分也很正常,但“谋杀站长”这件事,王强留下了翻案的证据,没道理让他的心腹去坐牢。 “难道是因为庞诚面临的处罚比较轻?” 我想出一个解释,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处罚较轻就说明不是大事,随便找个人去顶包就行了,没必要让庞诚出面。 而且我们只有十三个人,如果出点事就送进去一个,最多半年,就得把这点人全都挥霍干净。 越想越觉得不对,我思索片刻看向庞诚:“这个‘最后的任务’,是王强亲自交代给你的?” 庞诚愣了一下摇摇头:“不是,是武先生转告给我的。” “哦?” 我忽然感觉茅塞顿开,转而用一种审视的眼神看向武朝阳:“你跟岳升合作多久了?” 武朝阳一怔:“你什么意思?我今天才第一次见他,怎么会有合作?” “没合作,你怎么解释录音的事?” “翻案也是王强的计划!跟我有……” 武朝阳说到一半突然顿住,接着神色古怪的陷入沉默。 “我还没说到翻案的事,你怎么知道是那段录音?” 我似笑非笑的看着武朝阳,接着无奈的叹了口气:“‘我们都上了王强的贼船,我没必要骗你了’,这话可是你跟我说的。” “对不起……” 武朝阳咬了咬牙:“但我只是做了一个父亲应该做的……就像你说的,他要牺牲我的孩子,我不可能毫无准备。” 我点点头:“我理解你的做法,但你不该瞒着我。” 武朝阳叹了口气没说话。 观察间里沉默了几秒钟后,肖海神色古怪的拍了拍手:“二位,能不能解释一下,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我看了肖海一眼:“知道你和庄湘是怎么回来的吗?” 肖海点点头:“听说是有段录音,能证明我当时开枪是被逼无奈。” “哪儿来的录音?” “我怎么知道?” “仔细想想——” 我换上循循善诱的语气:“王强设计让我们杀他,就一定不会留下证据,否则这种矛盾的行为,会让调查人员警觉起来,他的计划就有暴露风险。” “但同时,这份录音又必须来自当事人,否则无法解释‘刚好录下事发经过’这个情况。” “我好像明白了……” 肖海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眯起眼睛朝武佳丽看去:“想让录音成为证据,又不能涉及王强的计划,那么这个录音设备,不能和王强产生联系,又必须是以合理的方式出现。” “没错。” 我笑了一下,也将目光投向了武佳丽:“当时在场的人里,有一位兼职的记录员,她刚好随身带着录音设备,又刚刚好的录下了事发经过。” “……” 武佳丽板着脸没说话,但她眼中明显闪过了一丝慌乱。 我重新将目光投向武朝阳:“王强原本的计划里,根本没有‘翻案’这个部分,是你为了保护孩子自己加的——岳升为什么会配合你,你们谈了什么条件?” “……” 武朝阳沉默了几秒,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武嘉元和武佳丽:“让他们出去,我全都告诉你。” 第156章 一位父亲 武朝阳的话音落下,最先有所反应的就是武嘉元和武佳丽。 武嘉元满脸疑惑的看向武朝阳,似乎在想有什么是他们不能听的。 武佳丽则是看向有决定权的人、也就是我:“我父亲有自己的计划怎么了?你不是也有自己的计划吗?不影响大局不就行了?” “我在开始之前就说过,为了消除我们之间的隔阂,我希望大家可以坦诚相待——”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武佳丽:“所以在你父亲交代之后,我也会坦白我的计划,到时候我会让你旁听,但现在请你先回避。” 武佳丽面色一沉:“我不回避你能把我……” “肖海!” “来了。” 肖海答应一声走向武佳丽,后者眼神一冷,突然挥拳朝后方扫去,结果被肖海擒住了手腕,接着一个反关节技死死按住。 武嘉元一愣,接着突然面露怒容:“姓肖的!你敢打我姐!” “再废话连你一起打!” 肖海一眼瞪过去,武嘉元当即吓在原地不敢乱动。 接着肖海把挣扎的武佳丽扛在肩上,又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对你们之间的破事没兴趣,我出去看着他们。” 说完肖海就扛着武佳丽朝门口走去,武嘉元偷偷朝我笑了一下,然后低着头默默跟上。 等他们出去又关了门,我看向武朝阳:“肖海有分寸,不会伤到武佳丽。” “我知道。” 武朝阳点点头,脸上为数不多的表情里,带着一种中年危机的苦涩和无奈:“我和岳升谈的条件,希望你能对他们保密。” “可以。” “录音笔是我让佳丽准备的,在我得知他们要顶罪被带走、但王强没为他们安排后路之后,我必须保证我的孩子安全——” 武朝阳说到这话锋一转:“但我不会影响计划,王强设计这次事件,是为了让你被执行应急预案,所以我原本的打算,是在那之后再翻案。” “计划不变,你的孩子也安全了……一举两得。” 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为什么提前了?录音又怎么会到岳升手里?” “这个部分我来说吧——” 庞诚往前走了一步,站到我和武朝阳的中间:“因为武先生行动不便,所以那份录音一直放在我这里……” “等一下!” 陈禹含打断庞诚,撇着嘴角一脸怀疑:“你不是王强的狗腿子吗?怎么会帮别人?” “陈禹含!” 我无奈开口:“都是自己人,说话别那么难听——武朝阳没有联系联合政府的途径,想要翻案必须通过庞诚,所以庞诚一定会知道这份录音。” 武朝阳“嗯”了一声表示认同:“而且庞诚的脑子轴,到翻案的时候再交给他,他肯定觉得我别有用心,提前交付让他可以自己把控,算是一种诚意吧。” “为什么你们在替我说话,我却有种被骂的感觉……” 庞诚茫然的挠了挠脖子,紧接着又回到正题:“总之那份录音在我这,但不知道怎么被岳升拿到了……” “你等会儿!” 我哭笑不得的看着庞诚:“我问的就是岳升怎么拿到录音,结果你告诉我你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 庞诚歪着头一脸无辜,说着偷偷看了林霜一眼:“那个录音设备我一直随身带着,可是那天我去林博士的房间……做调查,回去就发现设备不见了。” 林霜脸色一变:“跟我没关系啊!我可没拿!” 我没理会林霜,直接把目光投向陈禹含:“你应该知道怎么回事吧?” “录音被你捡到了?!” 庞诚脸色一变看向陈禹含,接着又自我否定的摇了摇头:“不对不对,那是我第一次去林博士的房间,当时你们还不知道我跟踪她,难道……” “要不你别猜了呢?” 我连忙打断庞诚的胡思乱想,又眼神一转看向陈禹含:“快说!我们时间有限。” 陈禹含抱起肩膀歪头看着我:“说什么?” “还有其他人进过林博士的房间,是谁?” 我直截了当的笃定回道:“我让你查谁跟踪林博士,庞诚没等你汇报就自首了,但你完全没有失落,反而用一种看热闹的表情看着我,说明这件事另有隐情。” “……没劲。” 陈禹含眼白一翻,用手肘指了指林霜:“我接近霜姐的第一天就发现庞诚了,但有天我在跟踪他的时候,又有其他人进了霜姐的房间。” “所以我留了个心眼,假装离开之后偷偷躲在附近,发现是霜姐刚来的时候,王强安排保护她的那几个战士之一,叫……王思明。” “谁?” 庞诚听到这名字明显一愣:“站内的护卫员我都认识,没有这个人啊?” “答案出现了。” 我轻笑一声看向庞诚:“他应该是岳升的人,陈禹含发现的不是第一次……偷偷把人控制起来,问问他都查到了什么。” 庞诚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我又看向武朝阳:“我没猜错的话,是岳升主动找你合作的吧?” 武朝阳这时候也想明白了,苦笑一声点点头:“今天不是我和岳升第一次见面,我们两天前就见过了。” “那天他带着录音,突然出现在我的观察间,如果我不答应合作,他就会毁掉那个录音设备。” 陈禹含闻言面露疑惑:“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连个备份都没有?” “充当证据的录音有很多要求,最好保持原件、原设备,否则很可能会被驳回。” 我简单解释一句,接着看向武朝阳:“听起来你也挺无奈的,但这不能解释‘提前翻案’,而且被带走的是庄湘和肖海,你似乎没有同意的必要。” 武朝阳苦涩的叹了口气:“但相关文件上是佳丽和小元,而且岳升也知道,被带走的不是他们。” 我心里一动:“他威胁你不合作就说出真相?” 武朝阳“嗯”了一声:“我本来担心会影响计划,但他准备的非常充分,当时他的调职申请已经通过,又以站长的身份,拿到了对你执行应急预案的权限。” “所以你没理由拒绝了。” 我对武朝阳表示理解:“你答应他什么条件?” “……” 武朝阳忽然沉默下去,隔了几秒才用一种晦暗的眼神看向我:“你应该已经套出他的计划了吧?” 我下意识点点头,接着忽然想到什么变了脸色。 第157章 好朋友 武朝阳看到我的反应,就知道我已经明白了。 他神色晦暗的叹了口气:“二类观察者的汇报十分混乱,导致岳升的计划进展缓慢,所以他一直想找些一类观察者。” 我不自觉的咬紧了牙:“你应该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为了孩子。” “……你是一个好父亲。” 观察间里的气氛沉重起来,不过这种气氛很快就被破坏了。 陈禹含不耐烦的“啧”了一声:“你们聊天,都不管别人能不能听懂是吧?” “……” 我无语了一下:“知道【大灾难】引发的那些事故吧?岳升认为通过那些事故的成因,可以找出【大灾难】的作用手段,进而反推出【大灾难】可能的存在形式。” 陈禹含还在眨着眼睛试图理解,一旁的林霜忽然变了脸色:“你的意思是……他用那些事故亲历者的记忆,构建了那些事故的梦境?” 我心里一动,意味不明的看着林霜:“你好像不知道这些梦境的存在?” “因为这些梦境不该存在!” 林霜的神情忽然严肃起来:“一般情况下,合乎逻辑的梦境是一类梦境,安全性高,但获取信息的难度较大,而二类梦境刚好相反。” “但以那些事故为主要内容的梦境是例外,除了合乎逻辑之外,几乎集合了两种梦境所有的缺点,危险、信息获取难度大,所以早就不制作……” 林霜说到这忽然停住,脸上浮现出一种被欺骗的愤怒:“制作入梦芯片的材料,损耗率一直超出预计,我还以为是未发现的技术原因……” 陈禹含这时候也稍微听明白了,随即露出狐疑的表情:“你的部门在偷偷构建这种梦境,而你这个负责人却不知道?” 林霜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所以这肯定不是私人行为。” “好了。” 我开口打断两人的讨论:“无论是谁在背后帮助岳升,在他们取得实质性的成果之前,这种方式都不能见光,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 “我不是很明白——”陈禹含举了举手:“如果真是我们猜测的那样,为什么会见不得光?” “舆论。” 我吐出两个字:“拯救人类,不只是让人类活着而已,所以有些底线必须守住——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但‘拯救’总是伴随着‘牺牲’的。”武朝阳露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哪怕是在不为人所知的暗处。” “总会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不过我真讨厌你那副英雄的嘴脸。” 我向武朝阳投去一个敬佩的眼神,不等他开口又话锋一转:“让他们进来吧,接下来的坦白没人需要回避。” 武朝阳一怔:“你不想再问我什么了?比如‘应急预案’?” “问了也没用。”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翻案之后,联合政府就会发现我是无辜的,岳升必须赶在权限撤回之前执行完毕——我很快就会知道应急预案是什么了。” 武朝阳闻言也叹了口气:“我最近才发现,活的太明白,未必是件好事。” “那也不能去死吧?” 我嗤笑一声,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庄湘,她没等我开口就点点头,随后开门把肖海和武家姐弟叫了回来。 “接下来我要坦白我的计划,庞诚不在,如果他有兴趣,你们可以转述一下——” 我先简单的开了个头,接着视线从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我跟你们不一样,我的计划好像和【大灾难】没什么关系……我只想知道自己是谁。” 这是实话,同时也是一个试探,我想看看他们对这个问题有多少了解。 但让我有些意外的是,在听到我的目标之后,大多数人都没什么反应,只有肖海和庄湘神色异样的对视了一眼。 我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继续道:“庄湘曾经跟我说,我的本体记忆会导致梦境坍塌,所以她给我灌输了一段更契合梦境内容的记忆。” “而在观察者计划成功之前,我让他们用‘十一号’来称呼我——”我说到这,把目光投向庄湘的眼睛:“是这样吧?” 庄湘和我对视了一瞬就连忙把目光移开,然后低低的“嗯”了一声。 武佳丽露出疑惑的表情,我没等她开口就继续道:“由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观察者似乎不能知道自己是谁,那为什么这里的三个观察者,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 “因为这不是正式规定。” 肖海神色异样的看着我:“你成为观察者一段时间之后,有天突然向我们提出了这个要求,我问过你原因,但你没说。” 庄湘在一旁连连点头:“是这样的,当时王强也在,可惜他现在不能作证了……” 我想起王强让我签那份保密协议的时候,确实清楚“我不知道自己身份”这件事,但这并不能证明肖海的话就是真的。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提出这个要求,但如果你们能拿出证据,我以后不会再纠结自己的身份,但如果没有——”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人,同时压低声线加强压迫感:“我现在撤回这个要求,你们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 庄湘和肖海神色古怪的沉默起来。 我以为他们不想说,正要继续施加压力,肖海突然做了个“冷静”的手势:“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不记得你是谁了。” “……你觉得我是傻子吗?” 我无语的看着肖海,同时还有点想笑:“你不记得观察站怎么搬到这里,是上面出于对这个基地位置的保护,我的身份有什么可保护的?” “我知道你不信,我自己也不信!” 肖海的表情比我还无奈:“我记得我们之间的很多事,比如你高三那年失恋,自己喝多走丢了,我满城找了你大半宿,还有在幼儿园那次!你丫午睡的时候尿床……” “说重点!” “重点就是在我们相处的所有记忆里,我好像从来没叫过你的名字!” 肖海说着,下意识的摊开双手重重一顿,这代表他现在非常的真诚,并且急迫的想要我相信他。 “我也是这个情况。” 庄湘的眼神里带着焦急和无奈,表情更是像要哭出来一样:“我们第一次见面是……” “现在别说这个。” 肖海突然制止了庄湘,接着一脸无奈、或者说摆烂的看向我:“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不信就催眠我吧!” 我沉默的看着庄湘和肖海,两个人所有的行为特征,都表示他们没有撒谎。 但他们一个是前刑警、一个是我亲师妹,想隐藏撒谎的痕迹太轻松了。 “这房间的所有人里,我最不想怀疑的就是你们。” 我看着两个人叹了口气:“但你们真的太奇怪了……” “理解,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肖海向武朝阳扬了扬头:“让他催眠,你不能在场。” 第158章 秦玉林 我听到肖海的要求,当时就被气笑了:“你们以前有事瞒我还知道伪装,现在连装都不装了?” “反正我就这个要求。” 肖海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如果你不相信武朝阳,也可以找其他你相信的人来催眠,除你之外的任何人都可以。” 我看着肖海的眼睛,几乎瞬间就意识到他是认真的。 这是一个很尴尬的情况。 不久前我刚刚提议,让所有人坦诚相待、消除隔阂,转过头来肖海就搞了这么一出。 “我不是故意跟你唱反调。” 肖海似乎领会到我的想法,摊开双手无奈道:“有些事必须让你自己想起来,那代表你完成了某种进度——这是你的原话,当然你肯定也不记得了。” “你不能这么欺负一个失忆的人。” 我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权衡几秒,终于还是看向武朝阳:“我能相信你吗?” 武朝阳想了一下:“逻辑上可以——我不在乎你的身份,也没必要掺和你们的事。” “那就麻烦你了。” 我向武朝阳点点头,又意味不明的看向庄湘和肖海:“信任是合作的必要前提,希望你们理解。” 肖海点点头没说话,招呼武嘉元带着武朝阳的入梦仪出门,庄湘眼圈泛红的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也默默转身跟了出去。 观察间里除我之外,只剩下林霜、陈禹含和武佳丽。 “时间不多,等待的时候我们可以做点别的——” 我深吸口气集中精神,不等陈禹含骂我变态就看向林霜:“0615水下溶洞那个梦境,相关尸体的身份你都知道吧?” 林霜点点头,拿出一个类似手机的设备:“我们经手的尸体很多,具体的名字记不清了,不过我的终端可以查到。” 我又看向陈禹含:“那个梦境你进过很多次,应该知道那支队伍的人员名单了吧?” “有几个只知道姓氏。” 陈禹含说着露出疑惑的表情:“怎么突然问起名单了?” “我怀疑这个梦境的记忆来源有问题。” 我说着,又转动眼珠看向林霜:“你之前说,这个梦境的记忆来自同一支队伍,对吧?” 林霜点头,我继续道:“如果这些记忆来自同一支队伍,梦境中的时间线应该是真实的,但现在的情况却不是这样。” 陈禹含眼神一动:“因为秦玉林?” 我点点头,回想着梦境中、黑影向我展示的那个画面:“秦玉林穿着蓝色上衣,明显和我不是一支队伍;而黑影无法预知未来,所以他所属的队伍在我之前。” “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根据我得到的信息,第一次探索水下溶洞发生在1984年,当时秦玉林才两岁,所以他至少是第二支队伍,而杨佩宁至少是第三支……” “等一下!” 陈禹含抬手打断了我:“你怎么知道第一次探索是1984年?” “我在另一个梦境中查到的,梦境中的信息来自真实记忆,‘扰乱’也无法改变这种单独存在的信息。” 我简单解释一句,又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道:“但在林博士拿到的官方资料中,探索队只有一支,并且已经全军覆没,所以我们才会有杨佩宁假死的猜测。”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林霜的嘴唇微微颤抖起来:“联合政府至少隐瞒了两支探险队的存在,所以在人员名单上也有可能造假。” “能骗你一次的人,就不会只骗你一次。” 我赞同的点了点头,说完忽然觉得这句话有点熟悉,但却想不起在哪儿听过。 没等我开始回想,陈禹含又疑惑开口:“可就算确定不是一支队伍又怎么样?如果联合政府有意隐瞒,我们也拿不到其他人记忆啊。” “那些记忆不重要,重要的是事件本身,也就是动机。” 我回过神来无奈解释:“当你发现被骗的时候,不要纠结对方的欺骗方式,而是要思考对方的动机,如果是善意的谎言,骗一次就骗一次吧。” 陈禹含不屑的撇撇嘴:“歪理!善意恶意不都是骗?” “但如果是善意的谎言,就说明我们可以相信联合政府……” 我只解释了半句,可能是出于逃避心理,然后不等陈禹含开口,就叫来武佳丽帮忙记录,说出我知道的几个名字。 等我说完之后,陈禹含也报出了她知道的名字。 不得不说,她的一百多次入梦确实没白费,十一个人几乎都能叫上名字,只是我知道的名字太少,暂时还没法进行比对。 这时候就需要林霜了。 她用自己的终端查到相关资料,还不到一分钟,就神色古怪的朝我看来:“名单真的有问题。” “展开说说。” “有三个人对不上——” 林霜核对着两块屏幕:“张海文、宋昌运和程宇,这三个名字是含含说的,但我的资料、还有你提供的名单里都没有。” “陈禹含……” “闭嘴!” 陈禹含一脸嫌弃的皱起眉头:“我早就想说了,能别叫我全名吗?从小到大,只有我爸妈骂我之前会叫我全名。” “那……小陈?” 我斟酌了一个还算正式的称呼:“那三个名字什么情况?” “张海文和宋昌运是第一批失踪的,程宇是那个洞穴探险的专家。” 我“啧”了一声:“我和你的信息对得上,但是和资料对不上,说明记忆属于这三个人,但他们在资料里被改了名字——资料里的这三个叫什么?” 林霜的神色更奇怪了:“潘云、郑伟,还有……秦玉林。” 我心里一动:“资料里有秦玉林的照片吗?” 林霜在终端上操作片刻后,把屏幕转向了我—— 那是一张证件照,照片上的男人穿着西装,带着一副半框眼镜,五十多岁、头发花白,唇边还有一些稀疏的胡须,领带结也有些散乱,似乎不太注意个人形象。 我只看了一眼,就确定那不是秦玉林,可我同时还有一种微妙的熟悉感,总觉得在哪儿见过这张脸。 起初我以为是我的错觉,但当我下意识开始回忆、将这张脸和我的记忆开始比对之后,我的身上忽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见过这个人——准确来说,是见过这个死人。 那是我记忆中的第一次入梦,秦玉林跳楼死亡后,通过“托梦”让肖海调包他的尸体。 而肖海用来顶替秦玉林尸体的,就是照片上这个人。 这是巧合吗? 第159章 两种可能 我看着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忽然想到了“观察者计划”的底层逻辑。 从客观的角度,观察相关人员的记忆,寻找被其主观意识忽略、甚至遗忘的细微信息。 基于这个底层逻辑,梦境中除了各部分记忆融合的过渡部分,所有可以称为“事件”的记忆,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由此便能得出另一个假设—— “调换尸体”这个事件,有可能来源于现实,在现实中,有人曾用这具尸体,调换了本该交给林霜的、秦玉林的尸体。 如果这个假设得到验证,说明现实中的“调换者”已经死亡,并且被提取了记忆,“调换尸体”的部分被加入到梦境中,最终以重新呈现在了我的眼前。 但和梦境中,肖海那种开玩笑似的方式不同。 这个现实中的“调换者”具有极大的能量,甚至可以改动联合政府交付的资料,又或者……这次“调换”根本就是联合政府的授意? 一种被隐瞒的感觉油然而生,也让我更加的理解王强了。 我只是一个被“囚禁”在观察站里的观察者,尚能发现联合政府有所隐瞒的蛛丝马迹,而王强作为站长,他能接触的人和事,绝对比我想象中还要多的多。 或许联合政府的隐瞒是出于善意,但就像陈禹含刚才说的,无论善意还是恶意,欺骗就是欺骗。 “被隐瞒”会产生“怀疑”,这是王强开始计划的动机,而我现在开始产生类似的想法了。 “我不能依照联合政府的指示按部就班,我要以自己的方式,在【大灾难】中拯救人类。” 我这样想着,然后再次感到了一阵寒意,因为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想法。 我和陈禹含的信息能对上,出现偏差的是那份资料。 但资料是林霜提供的,可以说是她的“一面之词”,如果照片是王强安排的呢?让我对联合政府产生怀疑,或许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我隐隐感觉到一阵头疼。 如今我可以肯定自己被骗了,但不知道骗我的是王强还是联合政府。 这两种可能会走向两个极端。 就好像我的面前摆着一杯清水和一杯毒药,又或者两杯都是毒药…… 无数杂乱的念头让我的思维开始阻滞,恍惚间照片上的男人好像动了。 他无声地说了句话,我仔细辨认口型后,发现他说的是:“我是谁?” 我灵光一闪。 这个人的记忆被用于“水下溶洞”,说明他肯定是某支队伍的一员,所以无论“调换者”的目的是什么,他都没有随便找个不相干的人来调换。 这种刻意的选择,说明“调换”大概率不是为了隐瞒,而是他、或者说联合政府,认为这个人的记忆可以促成某种发现。 换句话说,这具尸体的记忆存在某种特殊性,而他的真实身份、或者说经历,就是找出这种特殊性的关键。 找出这个关键,就能知道哪一方才是善意的,即使两方都是恶意的,也能让我确定接下来的方向。 我把自己的推测说了,得到另外三人的认同之后,我又看向林霜:“你能查到照片上的人是谁吗?” “能查,但我觉得希望不大。” 林霜有些无奈的“啧”了一声:“如果对方能改动官方资料,肯定也会改动个人档案,恐怕我只能查到他是秦玉林。” “啊……头好疼……” 陈禹含沉重的叹了口气,脸上满是生无可恋:“我突然觉得入梦更轻松了,虽然梦境里有些信息藏的很深,但至少是真实的,不像现实的人那么多心眼。” “梦境的信息是真实的……” 我喃喃着,突然眼神一亮看向陈禹含:“你真是个天才!” “用你说?”陈禹含不屑的撇了撇嘴,接着眼神清澈的看向我:“展开说说,我怎么天才了?” “你让我想到了排除法。” 我抿着嘴唇,快速补充着验证方案的细节:“在我主要负责的梦境中,有秦玉林、杨佩宁,以及这个身份待定的人。” “已知杨佩宁和秦玉林不是同一支队伍,他们认识这个人,我们就能知道他的身份,如果他们不知道,就说明这个人属于第一支队伍!” “听上去是这么回事,但好像不太行吧?” 武佳丽皱起眉头质疑道:“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三支队伍’只是你们的猜测,如果不止三支队伍呢?” “那就只能认倒霉了。” 我无奈的笑了一下:“这是我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即使希望不大,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行吧。” 武佳丽认命似的点点头:“那我现在帮你入梦?毕竟你很快就要被执行应急预案了。” “不急,催眠的结果还没出来呢。” 我看向门口,心情忽然又沉重起来:“况且应急预案未必会让我失忆,就算真的失忆了,不是还有你们提醒我吗?” 陈禹含想到什么似的眨了眨眼:“你想用我们存档?” “防患于未然。” 我笑了一下算是承认,同时又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我曾经做过类似的事。 可还没等我开始回想,墙壁上的滑门忽然打开,先前去催眠的四个人走了进来。 我先看了庄湘和肖海,两个人都神色茫然,好像刚刚睡醒似的。 接着我又看向武朝阳,他没等我问就开口道:“他们的记忆都有不同程度的断层,像是被抽离了,或者隐藏在更深的地方。” 我想了一下:“听起来像是‘记忆屏蔽’。” “确实,但你也知道肯定不是。” 武朝阳微微皱起眉头表示不解:“如果是‘记忆屏蔽’,说明你曾对他们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创伤,大脑出于自我保护,屏蔽了关于你的记忆。” “但这种‘屏蔽’是全方位的,他们会完全忘记你这个人的存在,像这种只忘记名字的情况——反正我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 我叹了口气陷入思索。 其实不止是庄湘和肖海,就连我自己的记忆里,也存在很多被修改过的痕迹。 而且在催眠之前,肖海说我曾经说过,有些事必须让我自己想起来,这说明他们关于我名字的“失忆”是我导致的。 但我回想了我所知的全部手段,没有一种能达到类似的效果。 “林博士——” 我用一种求助的眼神看向林霜:“真的没有什么手段,可以修改活人的记忆吗?” “没有。” 林霜想没想就笃定摇头,但很快又露出迟疑的表情:“准确来说……是应该没有。” 第160章 第二大脑 林霜的话音落下,几乎所有人都朝她看了过去。 所有人都很清楚,如果真的存在这种技术,就意味着我们现在的记忆都不可信了。 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甚至可以说是绝望的情况。 我也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除了这个答案意味的情况之外,还因为我之前问过林霜类似的问题,而她当时很坚定地说了没有。 似乎看出我眼中的怀疑,林霜朝我笑了一下:“你先别急——据我所知,这种技术确实不存在,但你上次提过之后,我就顺便研究了一下。” 我露出洗耳恭听的表情:“结果呢?” “你们知道‘第二大脑’吗?” 林霜用询问的目光环视众人,没得到肯定的答复又解释道:“这是我外婆的一项研究——简单来说,是一种外接设备,可以提高大脑‘主动思考’的效率。” “虽然这个研究在理论阶段就被证明不可行,但我外婆留下了很多相关的理论模型,我们现在提取记忆的技术,也是从这些模型中获得的灵感。” 说到这,林霜忽然停了下来。 我等了一会儿不见下文,无奈开口:“你外婆真厉害——然后呢?” “不是让你夸我外婆,我在想要怎么解释。” 林霜白了我一眼,又想了几秒才继续道:“还是从大脑活动开始说吧——大脑存在一百亿以上的神经元,而大脑活动的本质,就是这些神经元的放电活动。” “各神经元之间由轴突连接,神经元放电后,电信号通过轴突,以完成信息的传导和处理,之后……” “林博士——”我干笑着打断林霜:“说点我们能听懂的?” “……” 林霜又沉默了几秒:“简单来说,神经元放电构成了大脑活动,而且这种放电活动,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一百亿个神经元同时工作,所产生的信息量是天文数字,但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无意义的,比如——” 林霜伸出了一根手指:“我可以通过这根手指感受温度,但我没有主动的去感受温度,是神经元自动处理了这些信息。” “这种无意义的信息处理,会占用相当一部分神经元,如果有‘第二大脑’来处理这类信息,就能会有更多的神经元,投入到我们的主动思考当中。” 一阵被知识冲击的沉默后,武嘉元一脸清澈的扶了扶眼镜:“感受温度……能省下几个神经元?” “很多,多到你无法想象。” 林霜露出一个面对外行的微笑:“先不说人体皮肤有多少感受器,就连各部位的温度也是有差异的,这都是影响大脑‘判断温度’的因素。” “还有环境温度和湿度、肢体的近心端和远心端、皮肤有覆盖还是暴露在空气中……这些信息都要通过大脑进行处理的,另外还有呼吸、心跳、肠胃的蠕动……” “对不起,当我没说。” 武嘉元恭顺的鞠了个躬,然后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我被这活宝搞得笑出了声,接着无奈的叹了口气:“‘第二大脑’未必不可行,但“信息量”是个难题。” “是一个很大的难题。” 林霜夸张地画了一个大圆:“‘第二大脑’的计算速度,要数倍、甚至数十倍于人脑,否则它用来筛选和处理信息的时间,已经足够大脑自己完成处理了。” “虽然没太听懂,不过感觉挺鸡肋的。” 我跟着林霜叹了口气,接着话锋一转:“但这和修改记忆有什么关系?” “我不确定,只是突然有一个想法——” 林霜先给我们打了个预防针,双手分别伸出一根和五根手指:“大脑有一百亿以上的神经元,而负责“记忆”的海马体……” “霜姐!”陈禹含忽然叫停林霜,神色古怪的小声说道:“我在你房间看过一些研究大脑的资料,海马体好像只储存短期记忆吧?” “没错,如果某段短期记忆频繁出现,海马体会将它们转存到大脑皮层,但在我们回忆——也就是检索信息的时候,依然是海马体来处理的。” 林霜简单解释一番,又接着话题继续道:“海马体的神经元只有五百万个,不到大脑神经元总数的万分之五。” “这意味它产生的信息量,会等比例、甚至超比例下降,而这种运算速度的设备,在技术上已经实现了。” 我看着林霜的视线方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入梦仪?” “没错。” 林霜点点头,接着又补充道:“但入梦仪本身不具备这种功能,而且这只对活人有效,人体死亡、大脑失去活性之后,放电活动也会终止。” “哦?” 我心里一动,不着痕迹的试探问道:“那你们是怎么提取记忆的?储存在大脑皮层中的信息,应该也需要海马体进行‘解码’吧?” 话音落下,我开始隐晦的观察着林霜的反应,因为这个问题,才是我组织这场会议的主要目的。 我经过武朝阳的催眠,却只恢复了最近几个月的记忆。 还有上次入梦的时候,我在面临灌入溶洞的洪水时突然睡着,以及更久之前的几次入梦,我都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时间被“偷”走了。 这些现象让我百分之一万的确定,我的记忆、甚至是我的大脑出现了问题。 入梦仪本身无法修改记忆,我只能从其他方面寻找原因,而我最先想到的就是“记忆提取”。 “记忆提取”可以将完整的记忆分成片段,那么它是否也可以片段式的提取、或是插入记忆? 但这只是我的猜想,所以我组织了这场“坦白大会”,通过其他人对林霜形成“坦白”的心理暗示,或者在必要的时候,对她进行“道德绑架”。 比如现在。 见林霜摇头,我不等她开口就抢先道:“林博士,所有人都坦白了,我们是一个集体,团结协作的前提……” “你可以把我踢出这个集体。” 林霜抱起肩膀一脸淡定:“你们每个人都有计划,我没有,所以团结协作什么的……我无所谓。” “……” 林霜的冷静让我的太阳穴开始跳痛,我想按揉几下,可是我的手动不了。 正当我闭上眼睛试图缓解的时候,忽然一双手按在我的太阳穴上,我睁开眼睛发现是庄湘。 “谢谢。” 我朝庄湘投去个感激的眼神,接着真诚的看向林霜:“林博士,实话告诉你吧,我的记忆、或者说我的大脑出了问题,我只想解决这个问题。” “呃……我好像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林霜神色古怪的沉吟了一下:“可能是你的入梦仪出了问题。” 第161章 摊牌 “我的入梦仪出了故障?” 我心头一颤,同时下意识的朝庄湘看去。 在我记忆中第一次入梦结束的时候,我的入梦仪就不太对劲,可是后来庄湘检查过几次,都说没有任何问题。 “应该和你们没关系。”林霜没等庄湘解释就开口道:“我说的是‘有问题’,而不是‘有故障’。” “有什么区别?” “怎么说呢……你的入梦仪好像多了点东西。” 林霜抿着嘴唇,表情有些迟疑:“我是在定期维护的时候发现的,你的入梦仪在入梦期间,偶尔会出现指数超标的情况。” “我只在项目初期见过那种级别的指数,因为当时一台入梦仪要负载两个梦境——但从工作日志和系统记录来看,你的入梦仪确实只接入了一枚入梦芯片。” 我短暂的思索片刻:“这是不是说明‘平行梦境’真的存在?” “有可能,也可能是设备故障导致的。” 林霜耸了耸肩,接着又话锋一转:“但我不是入梦仪的专家,所以通知王强之后就没管了——直到你刚才说起来,我才知道这个问题还没解决。” “又是王强?” 我的太阳穴又开始跳痛起来,因为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硬件方面的检查和维修,需要在“非入梦”的期间进行,而我那次苏醒之后,我们一直在研究平行梦境,再之后王强就死了。 所以我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王强死之前没有安排检修,但这不能证明问题就是他导致的,只能说他嫌疑很大。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恐怕只能找岳升了……”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正想叫人去把岳升找来,墙壁上的滑门忽然打开,庞诚火急火燎的冲了进来。 庞诚几步冲到我身边,还没站稳就急忙道:“他死了!” 我一怔:“谁死了?” “王思明!岳站长派来的眼线!” “什么?!” 我脸色一变,忽然感到有些恼火。 利用岳升之前,我首先要确定他对我们了解多少,这样才能更好的把控信息尺度,虽然王思明不是唯一途径,但却是最有效率的。 “嚯?大家都在啊?” 庞诚还要说什么,又一个瘦高的人影钻了进来。 “这些门的设计师歧视‘高人’啊!”岳升捶着腰直起身子:“在聊王思明啊?我杀的。” “你杀的?!” 我惊讶的看着岳升,不是不相信他杀人,而是不相信他就这么承认了。 同时我还发现,岳升没再露出那种友善的笑容,这意味着他已经卸去伪装,准备摊牌了。 “王思明涉嫌叛逃,被当场处决了——当然,这是我要写在报告里的原因。” 岳升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们:“实际原因是,他被你们发现了,你们太厉害了,人又多,我怕你们捣乱,所以不能让你们对我了解太多。” 说到这,岳升重重的叹了口气,仿佛真的是迫于无奈:“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思明是因你们而死,谁让你们这么敏锐的?” “但你没必要这么做。” 我的脸色阴沉起来:“这可以是一场非零和博弈。” “恐怕不行。” 岳升友善的笑起来,镜片后的眼睛却没有半点笑意:“我已经付出太多了,所以最后拯救人类的,必须有且仅有我一个人。” “呵……” 我忍不住冷笑起来:“可能是我目光短浅吧?我没看到你有什么付出,只看到你一直在牺牲别人。” “没办法,我不能死,我还要拯救全人类呢!” 岳升一本正经的认真回道:“不过你提醒我了,思明也算是为了大局而牺牲的,情况特殊我无法为他请功,但我希望大家能为他默哀一分钟。” “我他妈想为你默哀!”肖海牙齿咬的咯嘣作响。 “不想默哀就算了,说正事。” 岳升面色一肃,从眼镜的上方朝我看来:“我刚才问过几个人,他们没发现你的特别之处,而你又确实是特别的。” “这意味着你之前给我的消息没错,你确实是王强计划中的重点,所以我答应跟你合作。” “几个人?”我抓住岳升话里的重点:“你在二号基地还有多少眼线?” “……一百左右?” 岳升想了一下回道,接着又做了一个“安心”的手势:“不过我之前的重点不在你们,所以放在011号观察站的眼线不多,不然也不会被王强瞒了这么久。” 武朝阳闻言脸色一变,转动眼珠朝我看来:“你跟他说了多少?” “……我知道的全部。” 我叹了口气装出无奈的样子,但其实我和武朝阳都很清楚,我对王强的整体计划了解不多,只有目前进行的阶段而已。 武朝阳的眼珠颤动几下,配合我露出愤恨的表情:“你知不知道这会让我们失去主动权!” “主动权不重要,重要的是合作。” 我“苍白”的解释一句,随后看向岳升:“我们在你离开之后才发现王思明,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在我们之中还有眼线?”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彼此。 岳升见状哈哈大笑:“别想那么复杂!是王思明说他可能暴露了,想让我把他调回一号基地,可是走程序来不及,我只能……你们应该理解吧?” 我扯动嘴角露出个不带感情的笑容:“真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啊?” 岳升似乎没听出我在阴阳,拿起操作器展示屏幕上的一条未读信息:“说正事吧——这是联合政府刚发来的权限指令,我猜是取消对你的应急预案。” “我‘阅读’之后,这条指令才会生效,但如果我在一小时内没有阅读,它会默认我已经阅读并知晓,然后自动生效——所以我们需要抓紧时间了。” 话音未落,岳升忽然拍了拍手,紧接着便是几十个荷枪实弹的战士冲了进来。 “根据联合政府最高指令——” 岳升收起所有表情,眼神漠然的看着我们:“我将对011号观察员全组执行应急预案,为保密本次预案执行,请其余人暂留此处,等待执行记忆清除程序。” “全组执行?” 我神色微变,没想到应急预案的规模居然这么大,就连知道“执行应急预案”这件事的人都要被清除记忆。 由此看来,我们这三个被执行的主体,肯定也逃不过记忆清除,只不过这次的“清除”不会有什么影响—— 我看向陈禹含,她同时也在看我。 两个人的目光短暂交汇了一瞬,她朝我翻了个白眼,然后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第162章 【巢】 我和庄湘还有肖海被带出了观察间。 岳升走在最前面,庄湘和肖海并肩在他身后,我的入梦仪跟着肖海落在最后面,除了我们几个之外,居然连一个跟随的战士都没有。 不过我们不会逃跑,有没有警卫也不重要,但另一个情况就比较奇怪了。 我们在走廊上走出了一百多米,却连一个人都没看到,可能是岳升提前让其他人回避了。 “我们会被清除记忆吗?”我朝最前方的岳升问道。 这是明知故问,它会让岳升产生一种误解,觉得我没有抓到关键。 岳升回头看了我一眼,表情明显带着戏谑:“不会,应急预案很简单的,只是问你们几个问题,如果你们回答的好,还能拿到奖励的糖果。” “……你真幽默。”我干笑一声,继续装出忐忑的语气:“应急预案到底是什么?反正我马上就知道了,别让我一直这么紧张。” “紧张是好事。” 岳升头也不回的随意笑道,:“可以让你的大脑保持高活跃的状态。” “避而不谈”是一种很典型的回避心理,但岳升本人不需要回避这个问题,所以这大概率是联合政府的规定。 由此可见,岳升还没有陷入到彻底的疯狂,而且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应急预案”和我的大脑有关。 我们被执行应急预案,是因为我们“谋杀”了站长,从这个逻辑来看,这很像是一种惩罚罪犯的措施。 同时它又与大脑有关,这让我忽然产生了一个恐怖的联想——脑前额叶切除术。 这是一种脑部手术,通过破坏大脑前额叶和其他脑区的联系,达到情绪抑制的目的,在当时被认为可以治疗狂躁症。 我们当然不是狂躁症,不过既然涉嫌到杀人,总会被认为存在暴力倾向。 但我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因为“前额叶切除术”的效果并不稳定。 绝大多数接受过这项手术的患者,都出现了极其严重的后遗症,所以这项手术只出现了几年就被彻底禁止了。 或许现在的技术水平,可以有效规避后遗症,但绝对无法避免对大脑功能的影响。 他们可以不在乎庄湘和肖海,却不能不在乎我这个观察者,大脑功能对我的工作来说是很重要的。 正当我胡乱琢磨着,肖海忽然放慢脚步,不着痕迹的来到我身边。 “好像不太对。”肖海打量着周围,用只有我们能听清的音量道:“这是去a区的路。” “a区?生活区?” 我想起肖海之前的介绍:“应急预案和生活区有什么关系?难道要把我们软禁起来?” “可能不是去生活区……” 肖海表情凝重,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个,我以为是基地出口的地方吗?” 我回想了一下点点头,肖海继续道:“那个地方就在a区附近,我进去看过,里面有一些很奇怪的东西,当时我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现在……” 后面的话肖海没说,但我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什么样的东西?” “嗯……一些设备。” 肖海迟疑回道,不等我追问又道:“别问我什么设备,我要是认识,早去技术部门享福了!还给你个残废当安全员?” “彼此彼此。” 我朝他笑了一下也不生气,想了想又道:“应急预案是王强的计划,应该对我们无害,但要防备岳升动手脚——发现不对就把他控制起来。” “明白。” 肖海点点头,又加快脚步追上庄湘。 随后我们又走了半个多小时,岳升终于在一道巨大的金属门前停了下来。 这道门比站内广场那道门更大。 顶部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多高,但只是宽度就超过了十米,表面喷着暗红色的、像干涸血迹一样的漆,虽然已经见过几次,可还是让我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在靠近门轴的墙壁上,有个配电箱似的东西,岳升打开之后,里面是一块输入密码的键盘。 岳升正准备输入密码,又忽然想起什么朝我看来:“一会儿冷静点,别大呼小叫的。”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我很冷静。” “希望你能一直保持冷静。” 岳升扶了扶眼镜,输入密码后,墙壁中忽然传出一阵“咯嘣嘣”的闷响声。 “你最好做一下心理准备。” 肖海凑到我耳边轻声说道:“那里面的东西……很奇怪。” 我本来是很冷静的,但听肖海这么一说,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与此同时,在那沉闷的、机械运作的响声中,巨大的铁门从中间缓缓打开,同时有一片柔和的蓝光,从门缝里透了出来。 我首先注意的是这道门的高度,它的上半部分原本隐藏在黑暗中,但随着门后的蓝光透出,我能看到这道门的高度在二十米左右。 随着门缝不断扩大,门后的场景也渐渐显露出来。 让我有些意外的是,在这样一道堪称“巨大”的铁门之后,里面的空间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大,我粗略目测了一下,估计只有五百平米左右。 这个面积和站内广场相比,甚至可以说是“很小”。 随后我看到房间里耸立着大量的金属立柱——那应该是金属的,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金属立柱不知道有多少,表面遍布着蚀刻电路一样的复杂线条,那些线条散发着柔和的蓝光,共同提供了整个房间的照明。 借着蓝光,能看出金属立柱是六边体,每一条边的平面宽度约一米左右,不过它们的顶部都被门框遮挡,我看不到有多高,只知道肯定超过了二十米。 这些金属立柱按照某种规律整齐排列着,而在每两根立柱中间,只留下了一米的间隔供人通行。 这个尺寸比例,让我觉得金属立柱就是这个房间里的主体,这个房间就是为了它们而存在的。 但我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因为透过金属立柱间的空隙,我看到了一条细长的黑色影子。 影子大概有三米高,从我的角度上,只能看到巴掌宽的一条,但这并不影响我注意到它。 因为它是那样的黑,周围的蓝光照在上面,完全没有半点反光,就像……一张照片上被人抠了个洞。 这种熟悉的视觉效果,让我想起了水下溶洞里那个黑影,但还没等我仔细观察,那个影子就被岳升挡住了。 “各位!” 岳升走到门口中间,似笑非笑的朝着我们展开双臂:“欢迎来到【巢】!” 第163章 存在的意义 “【巢】?” 我听到这个名称微微一怔,脑子里似乎想到了什么,但那个念头非常的模糊。 不过想到岳升肯定会解释,所以我又把注意力放回到了“黑影”上。 梦境的内容来源于真实记忆,我在梦境里见过“黑影”,所以它在现实中存在也很正常。 但我想不通的是,“黑影”出现在这,说明它们已经公开和人类发生接触、甚至合作。 可是我之前在汇报中提到“黑影”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是将信将疑的表情,这显然是不合逻辑的。 “难道这种合作是隐秘的,基层人员并不知情?” 我正琢磨着,忽然被一阵轻微的摇晃打断思路。 原来是岳升已经走进房间,肖海和庄湘跟进去之后,我的入梦仪也自动的跟了进去。 刚一进门,我就感觉到这个房间里的温度很高,庄湘和肖海明显也有这种感觉,纷纷用手扇起风来。 “为了让【巢】系统正常运作,这里被设定成了40c的恒温。” 岳升简单解释道,同时我们身后的大门又开始“咯嘣嘣”的关闭起来。 “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不然很快就会脱水。” 岳升招了招手示意我们跟上,然后就从金属立柱间的空隙,朝着那片“黑影”走了过去。 “那是什么?”我死死盯着“黑影”问道。 “那些是【巢】的元件,也是【巢】的重要组成部分——” 岳升似乎误会了我的意思,说完忽然回头朝我笑了一下:“我建议你自己看比较好,不要破坏惊喜。”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再追问,因为那片“黑影”距离我们并不算远,刚才这几句话的工夫,已经只剩下十多米了。 很快,我们绕过最后一根金属立柱,来到了一片直径十米左右的六边形空地上。 没有那些金属立柱的阻隔,我也终于看清了“黑影”的全貌。 说“看清”并不准确,因为所有的光线照上去,都好像被它吸收了一样完全没有反光,这就导致我的视觉系统很难起效。 我只能看到一个边长三米的黑色方块,连它具体是什么形状都不知道,更不用说它表面的细节了。 但我可以确定的是,这不是我在水下溶洞见过的“黑影”,因为我心里没有那种慌乱毛躁的感觉。 “这是【巢】的核心。” 岳升注意到我的目光,走到我身边解释道:“它的表面有一种叫做t’的材料涂层,好像可以提高性能什么的,这种材料的吸光率很高,所以几乎没有反光。” 我知道这不是水下溶洞那个黑影,心情也放松了许多:“站长负责执行应急预案,但你好像对这东西没什么了解?” “会开车就要会造车吗?知道怎么用不就行了?” 岳升摘下眼镜,不知从哪儿扯出一块手帕擦起了汗:“而且也不需要什么操作,这里基本是全自动的。” “全自动?” 我看着满头大汗的岳升一怔:“那你进来干什么?” “全自动也需要有人启动吧?” 岳升像看白痴似的看了我一眼,随后就走向了那个黑色立方体。 我不知道岳升是怎么分辨的,明明黑色立方体上看不出任何细节,但他只是随手按了一下,被他按过的地方就亮起了一块触摸屏幕。 “011号观察站站长岳升,根据联合政府最高指令,对011号观察员全组执行应急预案!” 岳升字正腔圆的说道,同时屏幕上闪过一段波纹,看起来是某种声纹验证。 屏幕上显示“验证通过”后,岳升又快速地输入了一串数字,最后将手掌整个按在屏幕上,周围也随之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嗡嗡”声。 肖海瞬间警惕起来,拉着庄湘一起聚到我身边:“我感觉不太对,要动手吗?” “最好不要。” 岳升不等我开口就抢先说道,一只手按着屏幕,另一只手拿出一个造型奇怪的枪型设备。 “泰瑟枪?” 肖海认出岳升手里的东西,立刻把庄湘拉到身后:“你要干什么?” “别紧张,只要你们乖乖配合,就不会有人受伤。” 岳升笑了笑,同时那些“嗡嗡”声的本体也出现了,竟是十几台一米多高的机器人。 这些机器人的外观,和我在【筛查】时见到的那台差不多,垃圾桶似的圆柱形躯干,底下是一组可转向履带用来行动。 不过这些机器人没有那么破旧,清一色喷着白色涂装,只是作为头部的显示器上,依然显示着“:)”的表情。 “岳升站长,你好。” 十几台机器人整齐停靠在岳升面前,依然是那个七八岁小女孩似的声音:“指令已收到,请对执行应急预案的人员进行排序。” 岳升微微低头,从眼镜上方扫了我们三人一眼:“01297号安全员,011号辅助员,011观察者。” “命令确认,请稍候。” 机器人的表情从“:)”变成了“-_-”,同时我就听到在我左后方很远的地方,传来一阵沉闷的、机械运转的声音。 “你不想知道【巢】是什么吗?” 岳升似笑非笑的朝我看来,眼神里充满了戏谑的轻蔑:“这么说可能不太准确,但我还是想借用一本书里的话——‘你们都是虫子’。” 话音落下,一台巨大的机器人,从左后方闯入了我的视线。 那是一台运载机器人,前后共有两组履带,安装在一个载物平台上。 平台上方,固定着一个两米长的半透明的胶囊,里面装着某种不知名的液体,正随着运载机器人的移动,轻轻摇晃着。 而在那些液体的中间,漂浮着一个全身赤裸的成年男人。 “啊!” 庄湘尖叫一声,连忙捂着眼睛别过头去,同时肖海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屮”,而我的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 即使胶囊里那个男人身体完整,头上也没有那些蛛网似的伤疤。 但我们还是认出来了,那个男人长着和肖海一样的脸。 我不止一次的怀疑,我的身体有可能被调换过,但这仅仅只是一个猜想,因为我想不出这个过程是如何完成的。 而现在,这个猜想的证据,就这么突然的出现了,所以即使我早有预感,我的心跳还是不可抑制的加快起来。 “这就是做站长的好处之一。” 岳升轻蔑的笑起来:“你们现在的表情,真是看多少次都不会腻!怎么样?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存在毫无意义?” “……活着就是意义。” 我咬破舌尖,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所以‘应急预案’……就是给我们换一个新的身体?” 岳升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如果只是这样,不就太便宜你们了?” 第164章 忒修斯之船 岳升的话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而他也确实没让我失望。 话音还没落,他突然毫无征兆的扣下了扳机。 “啪啦”一声轻响。 两颗飞镖似的电针带着导线飞了出来,肖海下意识伸手去保护庄湘,却没注意他才是岳升真正的目标。 两颗电针分别打中了肖海的左肩和胸口,他只发出了一声闷哼,就全身颤抖着倒在了地上! “肖队长!” 庄湘脸色一变想过去帮忙,可刚走出半步也倒在地上,因为岳升又发射了第二支泰瑟枪。 “岳升!你他妈在干什么!” 我在入梦仪上死死瞪着岳升,心里已经急得快要冒火,但我除了咬牙什么都做不到。 岳升很夸张的颤抖了一下,似乎想表示他被我吓到了,接着又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这是必要的程序,怎么被你说的像我公报私仇一样?” 我听到这话更加气愤:“少来这套!什么程序需要把人电晕?” “确实不需要电晕。” 岳升笑呵呵的耸了耸肩:“我需要杀了他们。” 说完,岳升走到运载机器人旁边,从载物平台的侧边拆下了一只手提箱,打开之后,里面是琳琅满目的手术工具。 那些金属器具反射着冷光,让我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说了,杀掉他们。” 岳升说着拿起一支枪型注射器,另外还有两支透明的药剂。 在周围蓝光的干扰下,我看不出那两支药剂是什么颜色,但结合岳升的话,我知道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是一种毒素,具体成分我不清楚,但它可以让人假死六个小时左右。” 岳升说着,分别给两人注射了药剂:“他们的大脑会继续保持活性,方便进行记忆提取……” 我听到只是假死松了口气,但“记忆提取”又让我紧张起来:“提取记忆干什么?” 岳升像看白痴似的白了我一眼,接着蹲在肖海的身边,开始拆除他的义肢和义眼。 “你不是猜到了吗?应急预案就是给你们换身体。” 岳升指了指胶囊中的肖海:“容器的大脑是完全空白的,把肖海的记忆提取出来,再放进容器的大脑里面,之后唤醒容器,他会以为自己就是肖海。” 我听到这个解释有些熟悉,随后便想起之前的一次入梦中,我催眠梅清得到的消息:“zs-019-004号子项目?” 岳升手一顿,抬起头来惊讶的看了我一眼:“你真的查到了很多啊?” “真是‘大脑休眠’?” 我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不是说这个项目在道德层面有问题,已经被彻底禁止了吗?现在已经不择手段到这种程度了?” “别说的那么难听,毕竟这都是为你的计划服务的。” 岳升随意的耸了耸肩:“而且所谓的‘道德问题’,是有人觉得婴儿是无辜的,不能让他们毫无意识的待机几十年——可这些又不是婴儿。” 我心里一动:“zs-075?” “蚯蚓是一种很神奇的生物。” 岳升不置可否的撇了下嘴角:“当年造神计划中的几个项目,现在都被整合成了一个,唯一任务就是确保在任何极端环境下,观察者计划都可以顺利进行。” “不对不对……” 我喃喃几句,用怀疑的目光看向岳升:“就算这两个项目让‘大脑休眠’得以施行,可人脑又不是电脑,数据转移哪有这么容易?现在的技术水平……” “技术水平?” 岳升嗤笑一声:“你了解多少技术?你连现在是哪一年都不知道,扯什么技术水平?” “……” 我被他怼的哑口无言,顿了几秒才继续道:“就算技术可以实现,这个方案也有问题!或许容器有肖海的记忆,但他不能算是真正的肖海!” “是不是真的关我屁事?” 岳升轻蔑的笑了一下:“经历决定能力,容器拥有肖海的记忆,就等于有了同样的经历,这会让他的能力、性格,都和原本的肖海一模一样。” “两台同样配置、同样外观的电脑,只要里面存有同样的数据,需要在意哪一台才是你的吗?而且——” 岳升说到这忽然顿住,别有深意的朝被电晕的肖海看了一眼:“你连他曾经是容器都没发现,还纠结什么真的假的?” “他是容器?!”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突然想到了忒休斯之船。 那是一个关于“肉体和灵魂”的哲学悖论—— 有一艘叫做忒休斯的船从港口出发,航行途中不断更换船上的部件,等到所有部件都被更换一遍,再归港的忒休斯号,还是原来的忒休斯号吗? 如果将更换下来的部件保存好,再重新组合成一艘船,那么这在两艘船中,哪个才是真正的忒休斯号? 这个悖论自出现开始,在几百年里困扰了无数的人。 不过岳升、或者说“应急预案”的设计者,肯定不在被困扰的人群之中。 因为他们不在乎哪个才是忒休斯号,他们在乎的是“拥有”一艘船。 这个念头一出现,我忽然感觉有点奇怪。 以我对自己的了解,在面临这个情况的时候,我应该会茫然、焦虑、或者手足无措。 但实际上,我的注意力并没有在“记忆转移”这件事上停留太久,甚至已经开始由此推测其他人的想法。 我似乎很轻易就接受了这个情况? 正当我疑惑这种“洒脱”从何而来的时候,岳升已经拆掉了肖海的义肢,然后又从手提箱里拿出一卷软尺。 “而且不只是他,你之前问我在二号基地有多少眼线,说明你已经知道‘前哨基地’的存在了——” 岳升说到这看了我一眼:“你就没好奇过?以你和武朝阳这种身体情况,是怎么撑过登月旅行来到这里的?” 我结合现在的情况,几乎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们在月球基地培育了我们的容器,然后只把我们的记忆带了过来?” “是他们,你不在这个行列之中。” 岳升停下动作,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眼神打量着我:“还记得我之前说,你是特别的吗?” 我一怔:“记得,但那不是因为,你查到了我在计划中的重要性?” “是,但不全是。” 岳升点点头又摇摇头,接着说出了一个让我十分敏感的时间点:“在两年多以前,我就知道你是特别的了。” 第165章 大脑初始化 “两年多前,观察站还在地球,后来遭遇了一场灭顶之灾,让观察站数量锐减到了158座,之后联合政府才决定,将剩余的观察站整合到月球基地。” “但当时很多参与人员都受了重伤,无法参与火箭运载,于是有人提出,利用造神计划的几个项目,在月球基地培育容器,再把这些人的记忆带上来。” 岳升说着已经完成测量,然后回到运载机器人旁边,没见他有什么操作,胶囊里的液体就开始快速下落,同时有一个半圆形的盖子缓缓打开。 “可你当时已经死了。” 岳升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明显带着疑惑和打量:“按照常规流程,你的记忆应该被用来构建梦境,但联合政府却秘密下令,保存你的记忆等待复活。” 我一怔:“为什么?” “不知道。” 岳升说着,又开始在容器肖海的身上做测量:“我只知道在当年那场事故之后,你是唯一一个特例,所以我觉得你一定是特别的。” 话音落下,岳升也完成了测量,用笔分别在容器肖海的右手肘和右大腿画了条线,然后返身回到手提箱边,拿出几个金属罐之后,又拿起了一把闪着寒光的钢锯。 我正琢磨他刚才的话,看到钢锯不禁一愣:“你要干什么?” “这不明显吗?”岳升举着钢锯一脸无辜:“我刚才不是说了?这两个肖海会是一模一样的。” “你有病啊!” 我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他的腿还在!为什么非要装义肢?” “不装不行,这是他的人设。” 岳升说着,在容器肖海的大腿上绑好止血扎带,然后把钢锯按了上去。 “别……” 我刚开口,岳升已经按着钢锯开始发力。 我听到一声沉闷的轻响,血溅到岳升的脸上,他忽然“啧”了一声回头看我:“忘带面罩了,这家伙没有传染病吧?” “有!”我的牙齿咬的咯嘣作响:“还很多!” “你这么说就肯定没有。” 岳升无所谓的笑了笑,脸上的汗水混着血水,使得他现在的笑容异常诡异。 “言归正传——” 岳升回头继续手术:“我这是必要的程序,很多人都知道肖海装了义肢,如果义肢没有了,这件事就会引起怀疑——我不能让他们产生这种怀疑。” “为什么?” 我闭着眼睛不忍再看,可还是能听到锯齿划开血肉的闷响。 “【巢】存放着二号基地所有人的备用身体,一旦他们知道自己有了后路,做事就会毫无顾忌,而这最终只会导致失败。” 岳升的声音里透着一种艰难,似乎已经锯到了腿骨:“你是研究心理的,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所以除了站长之外,其他人都不能得知【巢】的存在。” 钢锯摩擦骨骼的声音让我毛骨悚然,其中一部分是因为容器肖海,另一部分是因为我只有半个身子。 此时容器肖海经历的事情,恐怕很快也会轮到我身上,或者说轮到我的容器身上? 我的嗓子开始发紧,努力平复了几秒才道:“但是……我们已经知道了。” “你们不会知道的。” 岳升的声音忽然在我耳边响起,我下意识睁开眼睛,就看到他满脸是血的站在我面前。 但岳升似乎不在意,轻轻捶着肩膀看向黑色立方体:“‘核心’会在提取记忆的过程中,即时检索你们的记忆,然后把不该保留的的部分剔除出去。” “这个过程称为‘大脑初始化’——以你们的情况来举例,就是你们不会记得被执行了应急预案,不会记得你们杀了王强,甚至不会记得王强是谁……” 后面岳升还说了些什么,但我已经听不清了,。 在他说完“核心”可以修改记忆之后,我就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情况。 我的记忆一直存在某种问题,或是减少,或是增加,而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我没有这几个月之前的记忆。 “这是一台可以修改记忆的机器?”我看向那个纯黑色的立方体:“这个过程是怎么作用的?被剔除的记忆……是隐藏在大脑的潜意识当中吗?” “不知道,我又不是技术人员。” 岳升耸了耸肩,突然想起什么拍了我一下:“对了,你对自己的外观有什么要求吗?” 我一怔:“什么?” 岳升指了个方向,我下意识看过去,才发现他指的是容器肖海。 此时容器肖海的右腿已经被锯断,断口处覆盖着一层凝胶似的东西,我能看到里面有些红色的丝线在蠕动,估计也是自愈基因之类的。 “这种凝胶会杀死大量的自愈细胞,让它只能愈合伤口,而不能长出新的肢体,不过容器的大脑还没唤醒,现在没有任何知觉——” 岳升一脸骄傲,仿佛这是他的发明:“所以到你的时候,我可以顺便帮你做个整容手术,或者搞个酷炫的纹身?对你来说保证完全无痛。” “你是在开玩笑吗?” 我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岳升:“你对这件事缺乏最起码的尊重!” “如果尊重能解决【大灾难】,我一定是全世界最尊重你们的人。” 岳升神色严肃的说道,下一秒又戏谑的笑了起来:“没要求就算了,我自己发挥——但我劝你别想钻空子。” 我眼神一颤:“什么意思?” “你刚才问潜意识记忆,是想通过催眠恢复吧?” 岳升一副看透的表情,又去继续切除容器肖海的右小臂:“据我所知,近两年至少有30个一类观察者,由于各种原因,尝试通过催眠恢复记忆。” “他们几乎都成功了,不过之后都被执行了记忆清除,但在记忆清除之前,没有一个人知道我们在月球。” 我心里一动:“他们没恢复‘迁移’的记忆?” “他们在地球提取记忆的部分被剔除了——” 岳升说着,把容器肖海的右小臂锯了下来,然后涂上那种凝胶:“所以从这一点来看,被剔除的记忆是找不回来的,至少靠催眠不行。” 我心里“咯噔”一下,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个奇怪的苦笑。 因为我根本不想笑,这是一种极端情绪下的肌肉抽搐:“可是我只有最近这几个月的记忆,之前的记忆通过催眠也没有恢复,难道都被剔除了?” “你说什么?!” 岳升猛地转过身,手被一旁的钢锯划伤都没在意:“你只有几个月的记忆?” “再之前都是被灌输的。” 我点点头,呼吸也不由得重了起来:“那部分记忆里没有我的名字,而且有很多内容和我的行为习惯不符,那肯定不是我的记忆。” “……” 岳升愣了几秒,突然把凝胶罐子摔在地上,整个人也变得焦躁起来:“不对啊!这不对啊!你怎么会被插入记忆呢?你不能被插入记忆啊!” 第166章 釜底抽薪 岳升一边念叨着“不对”,一边揪着头发来回踱步。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大反应,一时间连情绪都被冲淡了:“你怎么了?” “这事不对!我他妈被骗了!” 岳升突然大骂一声:“当初他们用你的记忆把你复活,我还以为你那些记忆很重要,比如你没有交代全部的观察者计划,所以你必须活着。” “但不管你的记忆被剔除还是灌输,这个逻辑都不成立了,他们不在乎你死前的记忆!你他妈根本就不重要!你就是一只虫子!和其他虫子没什么两样!” 岳升的表情完全扭曲,他一边怒骂一边跺脚,最后似乎还不解气,又把眼镜摔成了满地的碎片。 所有行为特征,都说明他陷入了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 似乎是潜意识里作为心理医生的习惯,看着歇斯底里的岳升,我反倒是忽然冷静下来。 我把所有信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复活。 “你先别激动,事情或许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用一种平静到自己都意外的语气说道:“我们先来确定一件事——我被复活这件事,是你亲眼所见吗?” “不是!” 岳升喘着粗气愤怒回道,说话的同时,还叉着腰不停地来回踱步,凶狠的表情就像一头暴躁的野兽。 “所以你无法证明我被‘复活’过?” “我是不能证明,但这件事一定发生过!” 岳升眼神执拗的瞪着我:“这件事在当年被严格保密,但几乎所有观察站的管理层都知道!怎么可能是假的?” “你就没觉得奇怪吗?一边严格保密,一边又在管理层传的沸沸扬扬?” “那是因为……” “有人想让你们知道。” 我打断岳升,用循循善诱的语气引导道:“如果我是一个幌子呢?就像陈禹含在王强的计划中那样。” “幌子?” 岳升猛地停下脚步,狂躁的眼神忽然多了几分理智。 我稍稍松了口气,继续整理着思路假设道:“我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听你刚才的意思,‘复活’在当年应该不是一件小事。” “或许就是因为牵涉的范围太广,导致‘复活’这件事的本身无法隐瞒,所以他们把我推出来吸引注意,实际被复活的另有其人。” 岳升没说话,但他颤动的眼珠说明他在思考。 几秒钟后,岳升否认的摇了摇头:“这说不通!你是观察者计划的发起人,在这个项目里,谁能有资格让你当幌子?” “如果我不是发起人呢?” 我又提出了一个严肃的假设:“别忘了,【巢】的核心可以修改记忆,而且你根本没见过我,你只是知道‘011号观察者发起了观察者计划’,如果……” “你一定是发起人。” 岳升神色古怪的看着我:“当年你的提案表决会我也在场,站长不会被修改记忆,这是我们的工作性质导致的。” “那就是我给别人当了幌子。” 我又把话题绕回去:“至于是谁,就需要你去调查了——如果我猜对了,你一定能找出那个‘特别’的人,到时候一切真相都会大白。” “如果我猜错了,而‘复活’又确实发生过,那么这个‘特别’的人只能是我,对你而言,只不过损失了一点时间而已——但这个验证是必要的。” “你说的有道理。” 岳升只考虑了两秒钟,随后就走向那个黑色的立方体:“先恭喜你把你们三个都救了,我会取消应急预案……” “不行!” 我急忙叫停岳升:“应急预案要继续进行!” 岳升停住脚步回头看我:“你明知道有问题,还要继续进行?” “应急预案是王强的计划,而且我好像知道他的目的了。” 我看向胶囊中,已经被截断右腿和右小臂的肖海:“他之前跟我说,要从‘梦境’和‘现实’双管齐下,但我的身体情况,很难在现实中展开调查。” 岳升眯了眯眼睛:“你的意思是,王强想通过应急预案,给你换一个能活动的身体?” 我点点头。 “那他为什么没告诉我?” “因为你会拒绝,而他认为自己无法说服你。” 我回想着之前和王强的几次对弈:“所以他把你架到了这个位置,然后让我来说服……” 岳升立刻坚决的挥了下手:“不可能!王强不敢暴露【巢】的存在!你的身体情况全站都知道,他们……” “他们只知道,有一个半截身子的观察者。” 我重新看向岳升:“除了【筛查】,我几乎不会离开观察间,认识我的都是计划里的人,他们可以保密。” “哪有这么简单?” 岳升抬手指了一个方向:“我带去你观察间的几十个战士,他们就见过你,还有你在【筛查】的时候公开露面,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记得你?” 我朝黑色立方体扬了扬头:“可以修改他们的记忆。” “……这东西没你想得那么厉害!” 岳升一副被气笑的表情:“处理一个人的记忆需要两小时左右,全站有多少人?清除一部分的时候,万一另一部分泄密,前面的清除就白干了!” “……” 我没想到会是这个情况,不由得语塞了一下。 但我可以百分百确定,给我换一个可以行动的身体,就是王强的……等等,王强? 我眼珠一转,忽然想起王强的另一个布置。 “你可以转移我。” 我回想着武朝阳告诉我的、被王强选中参与计划的人,但在犹豫过后,还是没有暴露六号基地那位站长:“你可以对外宣称,说我成了二类观察者。” 岳升一怔,接着下意识歪了歪头,把耳朵对准我的方向:“然后呢?” “釜底抽薪。” 我顺着岳升的问题继续说道:“把我调去一号基地,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只要不在这,就没人认识我。” “但是二类观察者会被限制自由。” 岳升不动声色的看着我:“为了别人的安全,也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安全。” “这就需要你来想办法了。” 我毫不意外的叹了口气:“我要在现实中展开调查,就必须可以自由行动。” “你这是为难我啊……” 岳升咂了咂嘴,慢慢用手帕擦掉脸上的血和汗,又拿出一副圆框眼镜重新戴好:“不过我有办法。” 这听上去像是半句话,于是我稍稍警惕起来:“但是?” “但是我凭什么帮你?” 岳升微微低头,从眼镜上方朝我投来审视的目光:“我和王强的计划还在竞争,帮你就等于害我自己。” “这种时候你还在意这个?” 我苦笑着看着岳升,抛出了一个他绝对无法拒绝的问题:“你不是想找那个‘特别’的人吗?我有办法。” 第167章 难关 除了寻找【大灾难】的真相之外,岳升另一个主要的目的,就是寻找那个“特别的人”。 我不知道这和他的计划有什么关系,甚至不相信这个人真的存在,但只要岳升相信就够了。 我看着岳升,用一种充满暗示的语气道:“如果我是那个‘特别’的人,联合政府发现我变成二类观察者,就一定会有所动作,如果他们没有,就说明我不是。” “……继续。” “你只要等着看就好——” 我偷偷转移了焦点,默认“特别的人”是真实存在的:“我被转移成功,你可以排除一个错误选项;转移失败,你就得到了正确答案。” 见岳升流露出思考的神色,我又适当的放缓了节奏:“先给肖海执行应急预案吧,大脑初始化需要两个小时,你可以慢慢考虑。” 岳升没说话,默默捡起容器肖海的断肢,放到载物平台上之后,又回到“核心”旁边,把手按在了屏幕上。 随后,十几台小型机器人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一齐上前抬起了被电晕的肖海,缓缓送到了“核心”里面。 我看着那些机器人心里一动。 因为“核心”内部也有那种吸光材料,所以我不知道那道门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或者那里本来就有一个入口。 引起我注意的,是那些小型机器人进去之后,我只能看到它们的屏幕亮着,却看不到周围任何的反光。 这让我想起了水下溶洞的梦境。 当时我进了“黑影”所在的洞穴,准备用手电筒照明的时候,也出现了类似这样的情况。 但是那样一个山洞,应该不会有这种材料吧? 我正琢磨着,十几台小型机器人已经从“核心”出来了,接着那台运载机器人启动,把容器肖海也送了进去。 我忽然涌起一阵疑惑:“你刚才说肖海他们只是假死,那药效过了以后,他们醒过来怎么办?” “不知道。” “不知道?” 我瞪大眼睛,吃惊的看着岳升:“这可能会导致出现两个肖海,你怎么能不知道?” “两个进去,一个出来——应急预案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岳升右手按着屏幕,用左手指了指黑色立方体:“结束之后,只会有一个肖海出来,而他断掉的肢体和另一个肖海,都会在里面消失不见。” “消失不见?” 我听到这个结果有些疑惑:“人怎么会凭空消失?里面有其他人负责处理?” “我不知道,也不好奇。” 岳升扶了扶眼镜,表情隐约严肃了一点:“我劝你也别好奇,有些事不是我们能知道的。” “什么都不知道还怎么调查?” 我反驳一句,却也没有继续追问,因为我很快也会被送进去。 于是我再次看向岳升:“我想知道那些人都去哪儿了,一会儿能不让我假死吗?” “本来也没想让你假死。” 岳升给了我一个“放心”的眼神:“让他们假死,是怕他们在里面乱动,你没这个必要——但我还是要劝你,别好奇。” “大不了就是一死,反正这个身体也用不上了。” 我用开玩笑的语气回道,接着又话锋一转:“所以你考虑的怎么样?要不要把我调走?” “如果你不打扰我,我会考虑的更快一点。” “那你继续。” 我笑了笑没再说话,闭上眼睛开始休息大脑。 转眼两个小时过去了——我没有刻意计时,之所以知道时间,是因为运载机器人把肖海送出来了。 此时的肖海还是昏迷状态,岳升没等我问就主动道:“要等出去以后才唤醒他,不然还要再清除记忆。” 我点点头没说话,忽然听到右后方传来履带压过地面的声音。 我下意识转过头,就看到又一颗“胶囊”被运了过来。 “是庄湘。” 岳升的声音传来,我连忙收回目光:“她也……” “她的身体没有残疾,不需要处理。” 岳升不等我问完就闭着眼睛回道,等那颗胶囊送进“核心”,他才重新睁开眼睛:“其实你不用回避,我们不需要在意这些东西。” 我看着小型机器人把电晕的庄湘送进去:“那你刚才闭眼睛干什么?” “因为我是绅士。” 岳升扶着眼镜笑了一下:“我可以把你调去一号基地,也能给你自由行动的空间,但我需要你配合。” “怎么配合?” “人员调动需要联合政府批准,而一类观察者转为二类,也需要通过正规途径的鉴定——” 岳升朝我伸出三根手指:“所以你要搞定三件事,首先要想一个变成二类观察者的诱因,然后是装疯卖傻。” “……” 我沉默了几秒钟:“这不是两件事吗?” “是装疯和卖傻。” 岳升收起一根手指:“装疯,是骗过联合政府的二类观察者鉴定;卖傻,是你前往一号基地之后,不能被人发现你是装的。” 我想了一下点点头:“‘诱因’是体现在文件里的吧?装疯卖傻——对我来说很容易。” “没那么容易。”岳升古怪的笑了一下:“还记得【筛查】的问题吗?” 我回想片刻点点头:“早饭吃了什么、是男是女、想养什么宠物……诸如此类的。” “我对心理学没太多研究,但就连我都知道,这些问题无法鉴别心理状态。” 岳升用下巴指向那些小型机器人:“【筛查】真正的作用手段,不是看你们答了什么,而是看你们回答时的生理状态,呼吸、心跳……甚至是瞳孔的缩放。” “嘶——”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忽然意识到这确实是一个难关。 我自信能完美模仿精神病人的动作、甚至神态,但心跳和瞳孔缩放……这不是人类可以主观控制的。 不能通过二类鉴定,后面的计划全都白费。 我沉思许久也没有头绪,只得朝岳升投去求助的目光:“你应该认识很多二类观察者吧?” 岳升一怔,接着想到什么皱起眉头:“你想找人替你?” “是,能行吗?” “行!” 岳升不假思索的点点头:“负责二类鉴定的是傻子就行。” “……等我换了身体一定要给你一脚。” 我咬牙笑着看向岳升:“顶替不行的话,收买应该也不行吧?” “你觉得呢?” “……” 我沉默了一阵,眼神飘向那个黑色立方体:“那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第168章 不是办法的办法 岳升听到我的话,不自觉露出好奇的神情:“什么办法?” 我看向岳升,神色渐渐沉重起来:“之前武朝阳说,我和王强是同一种人,我们都对自己狠毒的毫无底线。” “对自己狠毒?” 岳升闻言一怔,接着忽然想到什么:“你是说……” “是。” 我竭力转头,看向那些林立的金属立柱:“给我的备用身体随便植入些混乱的记忆,让“我”代替我去接受二类鉴定。” 岳升意味不明的看着我:“那你怎么办?不想换一个能动的身体了?” “我残的是身体,不是脑子。” 我朝岳升笑了一下:“如果是蚯蚓基因,因为自身分裂也需要时间,无法达到随用随取的要求,所以每个人至少会有两个备用身体,对吧?” 岳升盯着我看了几秒,忽然幅度极小的笑了一下:“一个当做备用,一个在‘备用’被使用后,开始进行分裂复制。” “所以我可以牺牲一个,再用我所使用的那个身体,进行‘备用’的分裂复制——” 我说着,低头朝自己的身体看了一下:“分裂需要把我切开吧?突然有个完整的身体我也不适应,正好可以用‘复制’的时间适应一下。” “你安慰自己的样子……真的好蠢。” 岳升露出戏谑的表情:“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能猜到——‘两个备用身体’,只是对普通人的规定。” “普通人?”我感觉这个词有些违和:“什么意思?” “这是你的第二个特别之处——” 岳升用他细长的手指比了个“耶”:“身体分裂需要消耗资源,一个人的消耗不算很多,但在六大基地的人口基数下,就是一笔很可观的数字了。” “所以‘应急预案’的细则规定,每名参与人员,至多拥有两个人备用身体——但你至少有四个。” 我一怔:“四个?还至少?” “一号基地有两个你的备用身体。” 岳升收起一根手指,用剩下那根指了指地面:“而这里也有两个,另外四个基地我暂时还没摸清楚,但我猜测应该也是这样。” “所以我可能有12个备用身体?” 我迅速的算了笔账,接着萌生出一个诡异的想法:“备用身体不是对应所属基地吗?难道其他基地也有……” “没有——至少我在一号基地没见过你。” 岳升打断我的猜测,顿了一下继续道:“但一号基地确实有你的备用身体,这是一种‘饱和式避险’,就是‘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我是鸡蛋?” “这是比喻,还有——不要在不合时宜的时候装傻,会让你看上去更蠢。” 岳升一本正经的吐了个槽,接着话锋一转继续道:“观察站整合到月球基地,是在遭遇重创之后,当时的高层认为,这种重创也有可能发生在月球基地。” “为了避免‘观察者计划’彻底破产,高层选定了一批人,并在每个基地安置了他们的备用身体……” 我听到这感觉不太对劲:“如果六个基地都被毁掉了呢?” “不知道,但既然做到这种地步,应该还有别的后手吧?” 岳升表情疑惑的回道,紧接着又话锋一转:“但重点不在这里,重点是取用备用身体,也需要应急预案的权限,而我刚才激活的权限只有你们三个人。” “……” 我沉默了一下:“所以不能用‘我’代替我了。” 岳升点点头,露出一种饶有兴致的表情:“但你好像没有太多失望……你还有办法?” “还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什么办法?” “像许愿一样,说出来就不灵了。” 我一脸狡黠的笑了笑,其实心里一点都笑不出来。 眼下的情况,让我必须亲自接受二类鉴定,但我无法控制我的心跳和瞳孔,所以为了通过鉴定,我只能真的变成一个二类观察者。 这件事我是有经验的。 在此之前的两年多,我大概率是作为二类观察者存在的,而当时让我变成二类观察者的诱因,就是秦玉林跳楼的那个梦境。 常规情况下的正常入梦肯定不行,我要让那个梦境崩塌,要让那个梦境里的场景,变得比秦玉林成了剥皮猴子还要诡异百倍。 梦境中的精神冲击是直接作用于大脑的,我会变成一个疯子,然后再被治愈,就像上一次那样。 但这其中存在一个问题,就是我不知道多久才会被治愈,我只知道上一次用了两年多。 所以我不能告诉岳升这个办法,因为他的计划性质特殊,绝对没有两年多的时间陪我耗,至于王强的计划…… “他那么自信,说我只能走他安排好的路,应该已经想到这个情况了吧?” 我心里琢磨着,单方面给王强扣了个“料事如神”的帽子,但我转念又发现,我和王强似乎都不需要太在意“时间”。 “应急预案”的存在,让观察者计划的所有人员,全都实现了某种意义上的永生。 所以在【大灾难】爆发之前,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想到【大灾难】爆发,我又想起了那个倒计时,随即向岳升问道:“倒计时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是站长,应该知道很多消息吧?” 岳升抿起嘴唇,表情看上去有些为难:“倒计时的细节我不能透露,我只能说我们还有时间,但绝不是无限的。” “废话!有无限的时间,谁他妈管【大灾难】啊?” 我白了岳升一眼,思索片刻又道:“这样吧,我换个问法——千年之内是‘轻松’,百年之内是‘紧迫’,十年之内是‘非常紧迫’,我们是哪种?” 岳升犹豫了一下:“不算‘紧迫’,但也不‘轻松’。” “那就是百年以上、千年以下。” 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五百年?高了还是低了?” “你拿我当傻子呢?” 岳升笑起来,不过是被气笑的:“我是不能透露细节,又不是有什么不能说的禁忌词!” “能说你不说?” “我……” 岳升嗤笑几声,别过头去不再看我:“你还是想想要什么纹身吧。” 我笑了笑没再说话,“百年以上、千年以下”非常笼统,但也算是对“倒计时”有些了解。 不过这其中还包含着“解决【大灾难】”的时间,所以留给我调查的时间应该不多了。 第169章 核心 之后的时间都是在沉默中度过的。 一个多小时后,运载机器人将庄湘送了出来,岳升这才松开屏幕,活动着肩膀朝我走来。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岳升问着,开始在入梦仪的操作面板输入指令:“等你再出来,可能会损失很大一部分记忆,有什么话现在说,不然被剔除就亏大了。” 我本来没打算说什么,但想了一下发现还真有个问题:“你参加过提案表决会,那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岳升输入指令的手一顿:“你就想问这个?” 我严肃的点点头。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岳升神色古怪的摊了摊手:“当时在表决会上,你的名牌是‘十一号’。” “十一号?” 我听到这个答案不由得一愣,之前我给庄湘和肖海的要求,也是用“十一号”来称呼我。 庄湘和肖海那边,还可以用维持计划来解释,但表决会的时候,“观察者计划”甚至都还没有启动,我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身份? 我陷入了深深地疑惑中,忽然听到岳升的声音:“如果你真的这么在意,我有一个办法。” 我朝岳升投去询问的眼神,他想了一下继续道:“我们当时得到的解释,是‘观察者计划’是一项匿名提案,但这种事情,是不存在真正的‘匿名’的。” 我灵光一闪:“联合政府知道我的身份?” 岳升不置可否的耸耸肩:“我不知道你怎么说服了联合政府,但高层里肯定有人认识你,只要你有途径能联系到他们。” “途径么……” 我咂了咂嘴,我当初用来说服联合政府的,一定是让他们无法拒绝的理由。 所以单纯的“联系”是不够的,我必须制造一个条件,让他们不得不回答这个问题。 【大灾难】。 隐瞒身份和“观察者计划”有关,而“观察者计划”的最终目的,就是查清【大灾难】的真相。 完成目标、计划成功,联合政府就不需要再保密了。 “又多了一个理由啊。” 我“啧”了一声看向岳升:“开始吧,我现在只能往前走了。” 岳升点点头,表情忽然严肃起来:“如果你没其他想说的,我也交代几句——联合政府那条最新指令我还没点开,不过肯定默认我已经知晓了。” “刚才我收到眼线的汇报,有三十名战士被紧急调动,现在应该就在门外。” 我心里一动:“冲我们来的?” “准确来说是冲我来的。” 岳升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应急预案的权限已经启动了,所以你不用担心,但结束之后,我应该会被带走接受审问——我能应付,但需要几天时间。” “也就是说这几天你不在站里?” 我瞬间抓到其中的关键,接着又掩饰的笑了笑:“正好,我应付二类鉴定的办法,也需要几天时间准备。” “这么巧?” 岳升一愣,接着明显松了口气:“我还担心这几天什么都做不了,会耽误计划的进度呢!” 我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岳升继续输入了剩下的指令,接着“嗡”的一声轻响,我的入梦仪停止工作了。 几乎同时,我感觉心脏好像被一只大手猛地攥紧,而没有了心脏的泵血,我的血液流动似乎也开始停滞。 “研究入梦仪的真是个天才,居然能让你用这种状态活这么久。” 岳升说着,把我从入梦仪上取了下来。 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离开入梦仪,没有那些自动调整的金属小球支撑,在重力的作用下,我感觉自己全身……准确来说是半身都非常奇怪。 我的关节在重力作用下扭成奇怪的角度,而我却因为高位截瘫没法调整。 好在岳升很快就把我放在了地上,随后几台小型机器人驶过来,抬起我送往那个黑色立方体。 “呼——” 我看着不断接近的黑色立方体呼了口气,对于这种完全未知的情况,说不紧张肯定是在吹牛。 但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甚至不能停下来适应一下,这种无力感也让我更加渴望一个可以活动的身体。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我终于被送进了黑暗之中,身体反馈回来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冷。 这让我觉得很奇怪,因为“核心”是一台设备,而设备运转是会发热的,但这里的温度比外面低了很多,体感上可能只有十几度。 “这里还有制冷的效果?” 我嘀咕着看向四周,想寻找之前被送进来的庄湘和肖海,不过我很快就放弃了,因为这里什么都看不到。 这样说不太准确,通过入口我能看到外面的景象,小机器人、金属立柱,还有一台运载机器人,带着一只“胶囊”朝这边行进。 看着胶囊里那张熟悉的脸,我又想起之前在梦境边界、看到了另一个自己的经历。 这让我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或许当时见到的,并不是什么平行梦境,而是真实存在的另一个“我”? 接着我又想起,那个“我”让我不要相信王强。 所以这个猜测成立的话,就有两种可能的解释——现实中同时存在两个王强;或者那个“我”曾接触过我认识的王强。 如果是前者,我暂时还没想到会有什么影响,但如果是后者,情况就变得非常棘手了。 因为此刻,我正在按照王强的计划行事。 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但只一瞬就消失了,那只是我突然间的胡思乱想,除了“备用身体”之外,没有任何证据能支撑这个猜测。 与此同时,运载机器人已经进入“核心”,在我身边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听着“胶囊”中液体下落的“汩汩”声,入口也随之关闭,和无尽黑暗一同降临的,还有一种令人感到不安的死寂。 好在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太久,几秒钟后,周围响起了一阵轻微的电流声,似乎是“大脑初始化”开始了。 但我感觉更疑惑了,因为我只是孤零零的躺在地上,完全没有电极片之类的装置。 “‘核心’的提取记忆,不是通过脑电波么……” 我正想着,忽然感觉身上泛起一阵轻微的酥麻,好像有无数的虫子爬过一样。 接着我又闻到一股淡淡的清甜味儿,那似乎是某种吸入式麻醉剂,因为我的大脑开始迟钝,身体的各项感官也开始减弱。 就在我的意识即将陷入沉睡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直接在我的大脑深处响了起来。 “第四生命形式……又见面了。” 第170章 梦 “第四生命形式?” 这个称呼让我想起水下溶洞那个黑影,同时产生的巨大震惊,让我濒临沉睡的意识清晰了几分。 突然清晰的意识让我产生怀疑—— 首先,“黑影”不应该出现在这,其次,即便是在它开口之后,我依然没有那种慌乱、毛躁的感觉。 我的直觉不起作用了,这不对劲。 “你没见过我,但是我见过你。” 熟悉的声音继续响起,明显知道我在想什么,可我却感觉更疑惑了。 它之前说“又见面了”,应该是指水下溶洞那次,但这种“见面”是双向的,它为什么说我没见过它? “以你目前的思维模式,我很难向你解释。” 它再次读取了我的想法,同时我感觉到一根手指似的东西,轻轻按住了我的眉心:“你会在下次见面的时候了解一切……现在请沉睡吧。” “等……” 我还想问些什么,可就在它声音落下的瞬间,我倏然陷入了沉睡的状态。 说是“沉睡”不太准确,因为人在沉睡的时候是没有任何感觉的,而我现在明显能感觉到我在“沉睡”。 那是一种脱离了体感的、难以描述的状态。 我像是一股被暂停的风,明明停止流动就不该再被称为“风”,但我却很清楚我就是一阵“风”。 这种难以名状的悖论感持续了很久,又或者没那么久——“停止”让我丧失了对时间流逝的感知,总之在一段时间之后,我看到黑暗中出现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黑点。 像在溶洞里看到黑影那次一样,这次我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个黑点……不,不止一个。 我转头向周围看去,在我四面八方的黑暗中都出现了黑点。 共计十一个黑点,悄然出现在我的头上脚下、前后左右、左前左后、右前右后……以及我的体内。 这又是一种悖论似的感觉。 我看不到我的身体,仿佛我的身体并不存在,但我能看到“黑点存在于我的体内”。 不过我现在没心思琢磨这些,因为“黑点”给我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通过我不存在的内脏,我能感觉到“黑点”的内部,正在酝酿某种巨大的能量,并且已经濒临爆发的边缘! “会死!” 一个可怖的念头闪过,我急忙想把那个黑点取出来,可是我的身体并不存在,我又怎能把不存在的手,伸进一个不存在的地方呢? 喀—— 就在我焦急却又无计可施的时候,我听到一声类似蛋壳碎裂的轻响。 是我正前方的那颗黑点。 它所酝酿的能量似乎到了某种极限,它开始膨胀,表面出现了无数的细密裂纹,同时还有绚烂、难以描述的光芒从裂缝中透出来。 它在爆炸。 在我意识到这一点时,那颗黑点轰然炸裂! 绚丽的气浪以黑点的位置为中心,疯狂侵蚀着黑暗向周围扩张。 同时一股巨大的力量向我扑来,直觉告诉我那是人类……不!那是星球、星系、乃至宇宙都无法抗衡的力量! “会死!” 可怖的念头再次闪过,可是我已经来不及行动了。 那股力量触到了我的身体,但我却没有移动分毫,因为就在同一时刻,位于我正后方的黑点也爆炸了。 两股同样强大的力量,将我死死的夹在中间,而这才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正左侧的第三颗黑点爆发,我被横向力量推的向右移动了少许,但在0.001秒后,正右侧的黑点也开始爆炸,我再次被挤压在中间无法动弹。 第五颗、第六颗、第七颗…… 黑点一颗接一颗的爆炸,所产生的冲力全部向我叠加过来。 它们来自四面八方,我无处可逃。 我的视线被无数绚烂的光芒所占据,我不存在的身体被碾碎、挤压、坍缩…… 我的大脑、或者说我的意识,开始向着我体内那颗黑点靠近、贴合,直到最后被硬生生的揉捏进去、彻底的融为一体。 “毁灭吧。” 我的意识想道,最后的黑点似乎受到了某种感召,在四面八方的巨大压力下轰然炸裂! 呼—— 狂风掠过的声音响起,一瞬间,所有的压力都消失了。 我漂浮在一片虚空之中,但这次周围不再是黑暗,而是无数颗闪烁着光彩的繁星。 一颗巨大的星体从我眼前划过,身后拖着淡黄色的长尾,放眼望去可能有几千公里那么长。 我怔怔的看着,脑子里仿佛有个声音在为我讲解—— 这是一颗彗星,在接近到恒星辐射粒子的作用范围时,表面的冰壳在恒星的热辐射下升华,水汽包裹着同样来源于它的尘埃冻结起来,重新反射着恒星的光芒。 仔细看,那里还有一条淡蓝色的慧尾,那是在恒星风暴中产生的离子慧尾,比尘埃尾更长,并且它是永远背离恒星所在的方向。 “背离……” 我转过头,果然看到了一颗光彩夺目的恒星,在我几万公里外的地方喷发着热量—— 那是一颗白矮星,是已经走到暮年的恒星。 它从诞生之初就燃烧着,并在之后的几十亿、甚至百亿年的岁月里,一直这样孤独的燃烧着。 直到它自身的物质损耗到了某个阈值,它会发生超新星爆炸,那是它漫长的生命中,最后一次的热烈光芒。 “想到自己了吧?”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这次不是我脑海中的声音,而是一个真实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转过头,看到了几亿公里外,一颗巨大的、红色表面蔓延着深色纹路的、仿佛充血眼球一般的星体。 那是红巨星,恒星的第一次垂死挣扎。 “你是谁?” 我向红巨星问道,同时我的视线像希区柯克变焦一样,朝着那颗红巨星迅速拉近,直到最后锁定了红巨星表面,那里站着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 他仰着头看我,平静的眼神里不带丝毫感情:“你应该问,‘你从哪儿来?’” 我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有某种记忆被触动了:“你从哪儿来?” “我从‘希望’和‘绝望’中来。”他看着我,眼神依然平静:“问我,‘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完成我的梦想。” 他笑了,像一个把全部希望托付给后辈的前辈:“你有梦想吗?” “我的……梦想?” 我喃喃着,忽然感觉这段对话有些熟悉。 不是我说的,而是我在什么时候听别人说的。 是什么时候呢…… “来不及了。”他忽然开口。 我回过神看向他:“什么来不及了?” “你问了不该问的问题,现在你必须苏醒了。” 他继续向我露出托付希望的笑容:“你会在下次见面的时候了解一切。” “切”字的尾音刚传进耳朵,他脚下的红巨星突然爆发出强烈的光芒,在虚空中和我身后的白矮星交相辉映。 我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可那炫目的白光却倏然一闪,变成了一种柔和的蓝色。 “这是……” 我一怔,放下胳膊就看到了那盏熟悉的光源,以及熟悉的、无数金属板构成的蛋形房间。 “我……做了个梦?” 第171章 例外 呲—— 在我试图分辨虚幻和现实的时候,忽然一阵喷气轻响,墙壁上的滑门缓缓打开。 “师兄!” 随着一声喊,庄湘和肖海焦急的快步进来。 庄湘看上去没什么变化,肖海也还是那副正义悍匪的模样,只是头上那些蛛网似的疤痕,变成了一种嫩肉似的粉色,看上去像是刚刚伤到不久。 “庄湘!老肖!” 我面色一喜,刚撑着入梦仪的边缘转身坐起,他们两个又突然停住,骤变的表情仿佛发现了什么危险。 “你是谁?!” 肖海阴沉着脸护住庄湘,同时右腿义肢的大腿部分向外翻开,露出里面一支黑漆漆的手枪。 “是我啊!你小子装什么傻?” 我的大脑还有点迟钝,说完看到自己的腿才反应过来:“你们听我解释,这是因为……” “应急预案”四个字到了嘴边,我突然意识到什么脸色骤变。 庄湘和肖海在一开始就被电晕了,不知道“应急预案”的内容也很正常。 但“应急预案”除了更换身体之外,还会将大脑初始化,以防止应急预案的内容泄露。 从我现在的身体来看,应急预案成功了,那我为什么会记得? 我不由得陷入思索,同时对面的肖海也失去了耐心。 咔! 一声枪械上膛的脆响,肖海直接把枪瞄准了我:“你有三秒钟用来解释,三、二……” “我是我。” 我回过神来看向肖海:“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因为我一直让你们用‘十一号’来称呼我。” “……” 肖海回头看了庄湘一眼,再看向我时,眼神变得相当复杂:“你……能坐起来?” “你的观察力很强。” 我稍稍用力跳到地上,踉跄了一下才稳住脚步,然后举着双手朝肖海走去:“就像你看到的,我长了腿、能走路……但要解释这件事,‘三秒钟’不够。” 肖海又盯着我看了几秒,终于慢慢把枪放了下去。 随后我用几分钟的时间,大概解释了一下“应急预案”。 虽然原则上不能向他们透露,但只要庄湘和肖海相信我,我也相信他们不会泄密。 在我说完后,庄湘和肖海眼神交流了一会儿,接着肖海朝我投来了审视的目光:“所以‘应急预案’的作用,就是给我们换一个身体?” “重点应该在‘大脑初始化’。” 我回想着几处细节分析道:“只要大脑还在,‘记忆’就不会真正意义的被清除,所以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给需要保留的记忆换一个大脑。” “总之就是换了。”肖海用两个字总结了我的话:“那你……” “别问我怎么记得‘应急预案’!” 我不等肖海说完就直接摆手:“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记得,你们进来之前我还在想这件事。” “我不是问这个。” 肖海摇摇头,举起右小臂的金属义肢:“我是想问,为什么不给我换个完整的身体?” “……岳升不同意。” 我没敢说是我反应慢,只能“勉强”的甩了个锅:“他说有太多人知道你这个样子,贸然改动,会让‘应急预案’有暴露的风险。” “我就看那孙子不像好人!” 肖海眉头一皱:“你个瘫痪的能动了都没事,我长条腿就不行?这什么他妈歪理!” “见过我的人比较少。” 我随口搪塞道,看着肖海和庄湘,忽然有种古怪的感觉。 应急预案成功了,眼前的两个人已经换了身体,可是除了头上疤痕的颜色有些变化,他们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你们……” 我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们就这么相信我了?哪怕是换身体这么离谱的事?” “不信!”肖海一拨楞脑袋,义眼在离心力的作用下突出了一点:“换身体太扯淡了,三岁小孩都不会信,但是我信你。” “肖队长说的没错。”庄湘也跟着笑起来,眼睛亮闪闪的:“虽然没听明白,但只要确定你是师兄,我们就信你。” “……两个傻子。” 我苦笑了一下,不等他们再说又摆手道:“先别说这个,时间不多,把人都叫过来,我要开个会。” 肖海一怔,庄湘也露出不解的表情:“叫人?叫什么人?” “武朝阳……” 我刚说完忽然反应过来:“你们还记得王强的计划吗?” “……” 两人沉默几秒后,肖海疑惑地眨了眨眼:“王强是谁?” “……先叫人吧。” …… 肖海不知道什么情况,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效率。 几分钟后,观察间里又多了五个人,因为武朝阳自己没法行动,所以武嘉元和武佳丽也一起来了。 武朝阳一看到我就皱起眉头:“你……” “对,我长了腿,还能走。” 我在空地上走了个小圈,然后用期待的眼神看向武朝阳:“你们都还记得吧?” “多亏有小陈。” 武朝阳朝陈禹含投去个赞赏的眼神:“我们被清除记忆后,她提醒了我,我恢复记忆以后,又给林博士做了催眠。” 林霜神色沉重的叹了口气:“没想到记忆清除有这么大的漏洞,我回去一定让他们……” “千万别修复!” 我连忙朝林霜摆手,又看向一旁跃跃欲试的庄湘和肖海:“你们就别想恢复了,你们俩的情况不一样,就算是深度催眠也不会起作用的。” “催眠不起作用?” 武朝阳想到什么皱起眉头:“是因为‘应急预案’?那你之前的记忆……” 我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忽然一只小手在我眼前挥了几下。 “聊起来没完了是吧?” 陈禹含一脸不耐烦的表情:“每次开会都要先聊半天,下次再这样,就别催命似的叫我过来行吗?” “对不起——” 我朝陈禹含点头致歉,接着整理好思路道:“你的任务,是重新进入水下溶洞的梦境,然后按我当时的方法,去找那个神秘的‘黑影’。” 陈禹含一怔:“那块芯片在你这,你自己去不就行了?” “是因为‘扰乱’吧?” 武朝阳领会到我的想法:“你从‘黑影’那里得到的信息,可能受到了‘扰乱’的影响,所以需要另一个观察者,两人获得同样的信息才能确定。” “这只是一方面,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我深吸口气,同时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我怀疑我们目前遭遇的‘扰乱’,就是那个‘黑影’导致的。” 第172章 信息茧房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一脸茫然的看着我。 我对这个反应并不意外,毕竟以他们所掌握的信息,确实很难把两者联系到一起。 沉默了几秒整理好思路,我看向应该是阅历最多的武朝阳:“知道‘信息茧房’吗?” 武朝阳一脸迷茫,倒是旁边的武佳丽举了下手:“我在一本书里看到过——单独个体的信息需求并非全方位的,通常只会注意自己感兴趣的方面。” “如果没有外界的干预,个体会一直沉迷于自己感兴趣的信息领域,就像蚕吐丝结茧一样,把自己禁锢在信息织成的‘茧房’之中。” “你看的书真杂……” 我意外的看了武佳丽一眼,又集中精力继续道:“在场的观察者都经历过‘扰乱’,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种感觉——调查过程非常顺畅,几乎每次有了猜想,就一定能得到验证。” 武朝阳等着我的下文没说话,陈禹含在一旁咂了咂嘴:“也不至于‘顺畅’,不过确实每次都能验证。” “所以我怀疑‘扰乱’的本质,是一种‘信息茧房’。” 我在空中画了个圈:“观察者在调查中有所发现、并产生推测的同时,等于对某个领域的信息产生了兴趣。” “之后,‘扰乱’会根据这种兴趣,让我们得到我们‘想得到’的信息——” 说到这,我用另一只手画了第二个圈:“而‘黑影’的能力,是读取、并具象我们的想法,从某种层面来看,这个作用效果是不是和‘扰乱’非常相似?” “听起来好像是这么回事……” 陈禹含若有所思的皱起眉头:“但这只是假设吧?而且‘黑影’说它们不是【大灾难】,为什么要帮【大灾难】对我们进行‘扰乱’?” “可能是自我认知的问题。” 武朝阳在一旁接话道:“【大灾难】只是一个名字,是人类自身进行的命名,或许‘黑影’不清楚这一点,就像兔子不知道自己叫‘兔子’。” “不对不对——” 林霜摇摇头加入讨论:“如果‘黑影’不知道【大灾难】是什么,怎么会说自己不是【大灾难】?” “依然是认知问题。” 武朝阳温和的笑了一下,像个耐心教导学生的老师:“比如我们将自己叫做‘人类’,但在动物的认知中,我们可能被叫做‘两脚兽’。” “现在有只动物问‘你是两脚兽吗’,而你知道自己是‘人类’,却不知道‘两脚兽’是什么,你会怎么回答?” 林霜沉默了一会儿:“……我不是两脚兽?” 武朝阳点点头,停顿半秒又补充道:“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黑影’的族群也面临着自己的【大灾难】,但和我们认知中的【大灾难】不是一回事。” “……” 林霜没说话,不过她的表情明显被绕晕了。 我拍了拍手打断她的思考:“不要在假设上浪费太多时间,等小陈验证之后再研究吧——林博士,王强的记忆怎么样了?” “我还没开始……” 林霜的表情有些为难:“提取记忆和制造入梦芯片,都需要专门的设备,我在这做不了。” “但你能保证完成这件事吗?” “……可以。” “那就好。” 我点点头,又看向武朝阳:“在王强的计划中,他会利用‘应急预案’复活吗?” 武朝阳回想片刻才道:“据我所知没有,他只要求把他的记忆制成入梦芯片,然后封存起来等待一个时间点。” “什么时间点?” “他没说,只说到时候会有一个人来找我,如果那个人对上了暗号,就让你用那枚入梦芯片进行入梦。” “在梦境交流么……” 我抿起嘴唇思索片刻:“先按他说的做吧——小陈、林博士,你们可以行动了。” 两女答应一声离开观察间,我又让庄湘和肖海,还有武家姐弟也暂时回避。 观察间里只剩下我和武朝阳,我从入梦仪的底部拿出一袋凝胶,坐在地上慢慢吸溜着,讲述了那个白矮星和红巨星的梦。 “听起来是不是很熟悉?” 我讲完以后看向武朝阳:“之前你给了我一段梦话的录音,梦里那个人让我问的问题,和你的梦话几乎一模一样。” “不是‘几乎’,就是一样的。” 武朝阳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当初我找你合作,想让你帮我恢复记忆,也是因为那个梦。” “怎么说?” “在我做那个梦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观察站有你这个人。” 武朝阳露出一个抽搐的笑容,就像我第一次入梦的时候,差点被秦玉林搞崩溃的肖海那样:“所以【筛查】的时候看到你,我才发现那可能是某种指示。” “又是‘托梦’?” 我咬着凝胶袋上的吸管,脑子里出现了一个纠缠不清的逻辑—— 从目前已知的信息来看,肖海被“托梦”,是因为秦玉林经过“黑影”的改造,拥有了一部分类似的能力。 但如果武朝阳也是这个情况,他应该在梦里见到秦玉林,而不是我。 难道我也…… 我及时掐灭了这个念头,因为我的意识、或者说我的灵魂就在这里。 与此同时,武朝阳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表情变得疑惑起来:“所以你为什么会和我做同样的梦?” “可能不是同样的梦,而是我以你的身份,进入了那个梦。” 我回想着梦里那个讲解彗星的声音:“我对天文学没什么研究,而你小时候的梦想是做天文学家。” 武朝阳的表情更奇怪了:“‘应急预案’没有‘入梦’的功能吧?而且就算你以我的身份进入我的梦境,也不可能继承我掌握的知识啊!”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或许是一种更高形式的‘入梦’。” 我摇摇头,接着又正起脸色:“没头绪的事就先别想了——我真正想跟你说的,是你接下来的任务。” 武朝阳沉浸在费解中,但还是努力露出认真的表情:“让我做什么?” “封锁所有人关于‘计划’的记忆,然后什么都不做。” 我认真的看着武朝阳:“我需要一个可以活动的身体,但‘应急预案’的内容不能暴露,所以我会想办法变成二类观察者,然后让岳升把我调去其他观察站。” 武朝阳一怔:“是我听错了吗?二类观察者还怎么……” “我会被治愈,就像上次那样。” 我打断武朝阳的质疑,接着话题继续道:“但治愈需要时间,我不知道多久,在那之前,为了防止王强的计划暴露,我需要你完全的蛰伏起来,直到……” “我来找你”四个字到了嘴边,我突然想起武朝阳刚才说的“时间点”。 难道……王强说的那个人是我? 第173章 %的概率 “无论你怎么挣扎,都只能走我安排好的路。” 我再次想起了王强的话,这让我的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 虽然我曾单方面给王强扣了个“料事如神”的帽子,但这种程度也太离谱了吧? “你怎么了?” 武朝阳朝我投来疑惑的目光:“话没说完突然停住,想到什么了?” “可能是我太敏感了。”我自嘲的笑了笑,但还是把刚才想到的事情跟武朝阳说了。 本以为他会笑我想太多,没想到武朝阳认真思索了几秒,接着竟然点了点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我一怔:“你开玩笑吧?” 武朝阳摇头道:“你是当局者迷,如果从客观角度分析一下,会发现这个结果是有迹可循的。” 我皱眉表示不明白,武朝阳又道:“我们假设——王强让你被执行‘应急预案’,是为了让你获得能活动的身体,但他同时又不能暴露【巢】的存在。” “为了达成这两个目的,只能不让别人知道你换了身体,那么如何不让别人知道呢?” 我不假思索道:“修改观察站里所有人的记忆,或者让我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 武朝阳点点头:“前者已知是不可行的,而后者——王强或许不知道你用什么方式离开,但除非你带我一起走,否则为了得知后续计划,你一定会来找我……” “而当我想要了解下一步计划的时候,说明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我接着武朝阳的话继续道,说完忽然有点想笑,只不过是无奈的苦笑。 “这家伙真是机关算尽啊!” 我叹了口气,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一起呼出去:“那就等我治愈之后回来找你吧。” “恐怕不行。” 武朝阳认真起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没被治愈怎么办?或者你被治愈,却把一切都忘了呢?你上次‘治愈’之后,就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王强会有办法的。”我开玩笑似的回道:“而且这次连‘应急预案’都没有剥夺我的记忆,所以我相信我会记得。” “‘相信’?”武朝阳冷笑了一下:“你这是在赌。” “王强也是在赌。” 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从概率学的角度来看,我们都有50%的可能会成功。” “这不是概率学,这是精神胜利……” “没区别。”我打断了武朝阳的劝说:“成功或者失败,我们只有这两种结局,所以你只能希望我会成功。” “你……” 武朝阳气愤地咬起了牙,但很快就露出无奈的表情:“你打算怎么变成二类观察者?”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不然怕你抢我风头。” 我露出一个小肚鸡肠的表情,接着叫武嘉元进来把武朝阳带走,又把庄湘和肖海叫了进来。 “帮我入梦吧,去秦玉林跳楼的那个梦境。” “好。” 庄湘说着绕到入梦仪后方,开始更换入梦芯片。 我躺到入梦仪上,看着站在一旁的肖海,忽然觉得心情有点复杂。 我没跟他们说变成二类观察者的事,因为我知道他们一定会反对。 而变成二类观察者就意味着神志不清,所以在我恢复正常之前,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这让我产生了一种离别时的不舍,但同时我又清楚的知道,单从“身体”的角度来看,我们认识的时间,只有我苏醒到现在的一个多小时。 “出什么事了?”肖海忽然问道。 我回过神朝他笑了一下:“没事啊,怎么这么问?” “因为你一直盯着我看。” 肖海挑起一边的眉毛,怀疑的看着我:“你要么在想和我有关的事,要么就是暗恋我。” “我在想和你有关的事!” 我立即做出选择,然后不着痕迹的扯了个谎:“你似乎和岳升的关系不太好,我在想能不能改善一下,毕竟他是站长。” “没必要。” 肖海撇撇嘴:“他好像是工作出了纰漏,被关在办公室里等待审查,就算还能继续做站长,我们的工作也没有太多交集,井水不犯河水就行了。” “那就好。” 我露出一个放心的表情,同时庄湘也完成了芯片更换,开始来给我贴电极片。 准备就绪后,我怀着复杂的心情看向庄湘和肖海:“无论如何,很高兴认识你们。” “什么?” 肖海一怔,我不等他反应过来,直接按下了启动键。 嗡—— 所有电极片同时放电,我在大脑一阵刺痛后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铃声将我唤醒。 是肖海打来的电话,我按了挂断又关掉手机,然后随手抓了件外套出门下楼。 我不知道要去哪儿,但我这次入梦是为了让梦境坍塌,就不能让它按照正常的走向发展。 而此时的秦玉林正在跳楼,肖海联系不上我,就会联系其他的谈判专家,不过在结束之后,他一定会来问我为什么不接电话。 胡乱想着走到楼下,我正琢磨要不要去吃个早饭,结果刚出单元门就闻到一股臭味,顿时觉得有点反胃。 “文明遛狗都号召多少年了,怎么还有人……” 我嘀咕着朝臭味传来的方向看去,本来是想躲着点别踩到,结果却不是我以为的东西,而是一个流浪汉蹲在那里。 那个流浪汉蓬头垢面,胡子头发一大把,完全看不出具体的年纪,消瘦的身材裹在破烂的军大衣里,似乎已经饿了很久。 正当我打量他的时候,流浪汉也朝我看了过来。 他的眼神明显亮了一下,然后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我,好像在期待什么似的。 我从来不习惯被人注视,流浪汉的眼神让我感觉浑身发痒,连忙生硬的别开目光,快步朝着小区门口走去。 “喂!” 身后传来一声喊,流浪汉竟然跟了过来:“你不认识我了?” 我没说话,直觉告诉我这个人的精神不太正常,只能装作没听见,低着头默默加快脚步,结果他也跟着加快了速度! “光天化日不至于抢劫吧?难道真是个疯子?” 我心里想着,索性停下把口袋都翻了出来:“我没带钱,别跟着我了。” “谁要你的钱?” 流浪汉白了我一眼,然后继续用那种期待的目光看着我:“你再仔细看看,我是张全啊!” 第174章 被摆了一道? “张全?” 我听到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流浪汉见我没反应,又掀开破烂的军大衣,拿出一本同样破烂的杂志:“再看看,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 我下意识看过去,那是一本很多年前的艺术类杂志,封面上是个意气风发的男人,抱着肩膀站在一幅巨大的油画前面,长相和我面前的流浪汉有几分相似。 我模糊的印象清晰了一点—— 张全是一个年轻画家,曾被誉为“艺术界冉冉升起的新星”,结果还没升几天,就因为性侵丑闻而身败名裂了。 与此同时,我还产生了一种“缺失感”。 直觉告诉我,关于“张全”的记忆不止这一点,可是我搜遍了所有的记忆,却没找到其他的部分。 无奈,我只能先把精力放在眼前,这个人的精神似乎不太正常,我想过之后,决定还是先别刺激他。 “原来是你啊!”我装出一副崇拜的表情:“你打扮成这样我都没认出来,我特别喜欢你的画!” 我本意是想先稳住他再找机会跑路,可没想到我刚吹捧完,张全的脸色突然就沉了下去。 “我说你怎么消失了,果然又不记得了!” 张全的话让我心里一颤。 在被植入的那部分记忆里,我和张全没有任何交集,他说的“消失”肯定和那部分记忆关系。 难道是我自己的真实记忆?张全也是“观察者计划”的人员? 正当我陷入费解时,张全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强硬的把我拖到一个角落。 我吓了一跳,连忙掏出手机想要报警,结果还没开机就被他一把抢了过去! “你……唔!” 我刚开口,就被一只脏兮兮的手捂住了嘴,那股复杂的怪味熏得我差点直接吐出来! “你先别说话!” 张全捂着我的嘴,先回忆着无声念叨了几句什么,然后一脸认真的看向我:“finis est initium?”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之前的一次梦境坍塌,我从秦玉林那里听到的话,后来从庞诚那里得知,这是一句拉丁语,意为“开始即是终结”。 但张全是从哪里知道的?他真是“观察者计划”的人? 心中疑惑,我干脆扯掉他的手直接问了出来。 张全闻言一愣,接着露出一副无语的表情:“当时我就说没这么简单,你还一副信誓旦旦的表情,说什么肯定会有反应!” 我听到这话更疑惑了:“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张全,这个世界每隔十天左右就会循环一次,但我不在这个循环之中。” “循环?”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从张全话里的意思来看,他只是这个梦境中的npc,但他的记忆却没有随着梦境关闭而被刷新? 这是在我理解范围之外的情况,但我相信这一定是有解释的。 直觉告诉我先别暴露“梦境”,我斟酌了一下用词开始套话:“我好像有点印象,能仔细说一下吗?” 张全也没隐瞒,垫着军大衣的后摆坐在地上,从他意识到“循环”开始,到他认识秦玉林,再到他跟我的几次合作。 我默默地听着,首先发现张全并不知道这里是梦境,因为我跟他说这里被某种“神秘力场”的笼罩着,导致他遇到了诡异的“循环”。 我暗暗庆幸自己没有透露太多,但同时那种“记忆缺失感”更严重了。 张全说的大部分事情我都有印象,所以我现在已经相信他了。 但问题在于,我那些记忆里没有“张全”这个名字,好像有关他的部分,都被指向性的消除了。 我突然想到了“应急预案”,“核心”是可以指向性的剔除记忆的……不对!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这种“缺失感”在更早的时候就出现了。 在“应急预案”之前,我担心会影响记忆,所以想利用“记忆清除对陈禹含无效”这一点,在陈禹含那里保存一些重要信息。 当时我就觉得“存档”这个行为有些熟悉,却记不起在什么时候做过,现在想来应该就是张全了。 但我是什么时候忘记的呢? 我开始回忆最早出现“缺失感”的时间,是我第二次从“水下溶洞”的梦境中苏醒之后。 或者说,是在我第一次见到“黑影”之后。 “黑影”可以读取记忆,而我在“应急预案”的时候,也听到了“黑影”的声音。 虽然第二次遇到“黑影”的情况有点奇怪,但从时间来看,应该就是它对我的记忆做了手脚。 我突然有种被摆了一道的感觉,可是“黑影”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试着分析,却发现完全没有头绪,只得看向张全道:“你说我让你调查的那个‘神秘力场’,有什么发现吗?” “有!” 张全拿出铅笔和一个崭新的素描本,放在地上边画边道:“我按你说的,先绘制了力场的水平轮廓,但这鬼地方每十天循环一次,我当时画的全没了!” 说着张全已经完成了绘制,然后把素描本递给了我:“幸亏老子能记住,不然你就等着哭吧!” “是,你真厉害。” 我随口应承一句,接过素描本,首先看到一个近似圆形的主体,周围延伸着几百个长短不一、扭曲、凌厉的图形。 乍看像是某种病毒的剖面图,细看又有点像莲花的俯视图。 “你确定梦……力场是这个形状的?” 我朝张全投去怀疑的目光,因为那些扭曲、凌厉的图形非常复杂,几乎每一个的角度都不一样,我很难相信有人可以全部记住。 张全白了我一眼没说话,抢回素描本把那页撕掉给我,又在新的一页上,把那个图案重新画了一遍:“自己看!” 我把两幅图放在一起,肉眼看上去就像打印出来的一样的精准,不由得朝张全挑起大拇指:“牛……” “别废话!信我就跟我走!” 张全打断我的夸奖,爬起来就往外跑:“我研究力场形状的时候,发现力场好像有个缺口!” “你说什么?!” 我脸色一变,连忙跟着张全跑了出去。 所谓的“神秘力场”其实就是梦境的边界,而我已经知道这个梦境紧邻着其他梦境。 如果梦境的边界存在缺口,我是不是可以通过“缺口”前往其他梦境,去找当时见到的另一个“我”? 第175章 演技大比拼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奔跑”占据了我全部的思维。 开跑之前我打死都没想到,我跑不过肖海那个体育棒子就算了,居然连竹竿似的张全都跑不过! 十几分钟后,快要爆炸的心跳让我不得不停下来,同时理智也恢复了一点,我开始思考为什么要用“跑”的? “张全!” 我喘着粗气喊了一声,等张全折返回来又问道:“‘缺口’还有多远?” 张全呼扇着军大衣给自己扇风:“不远,十几公里吧?” “……” 我一阵窒息,直接招手拦了辆出租车。 结果司机不想让张全上车,我也不好意思让他自己跑过去,只能把手机开机,给司机扫过去了五百块钱。 后面的路程就轻松多了。 我把手机重新关机后,瘫在座位上开始喘气:“你以前都是跑过去的?” “说起这事我就来气!” 张全擦着汗没好气道:“你给我那辆车屁用没有!一开始为了研究边界的形状只能步行,后来测量的差不多,要到处跑确定细节,结果循环把那辆车搞没了!” “……辛苦你了。” 我尴尬的把头转向窗外,看了一会儿忽然感觉不对劲:“这不是出城的方向吧?” 话音落下却没人说话,我回过头就发现,坐在我身边的张全竟然不见了! 不!不只是张全,开车的司机也突然消失了,但这辆车还在向前飞驰着! “我屮!” 我吓了一跳连忙爬到驾驶位,就发现这辆车根本不受我的控制,不过前面有车或者红灯会自己停住,不至于出现什么危险。 这让我稍稍松了口气,但下一秒我的心又提了起来,因为我从后视镜看到,后排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秦玉林?” 我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是秦玉林制造的梦境。 但这个时间他好像还没跳下来,是肖海另外找的人太菜?还是因为我没去,导致梦境的走向发生改变,开始出现坍塌的迹象了? 正当我胡乱琢磨的时候,后排的秦玉林开口了:“我们都被骗了,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硬聊啊?” 秦玉林从后视镜朝我笑了一下:“问的好!我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我没问……” “因为我有证据!” “……你随便吧。” 我看着窗外没再理他,秦玉林也不在意,自说自话的讲着他那番言论。 几分钟后,秦玉林从后座伸手过来拍了拍我:“你一直没说话,是不是被我的理论震惊到了?” 我敷衍的点了点头:“我觉得你说的很好,有点民科业余爱好者的感觉了。” 秦玉林脸色一变,整个人突然暴躁起来:“民科怎么了?你看不起民科啊?‘高手在民间’没听过吗?” “光听见‘民科’了?” 我冷笑一声继续嘲讽:“‘业余爱好者’五个字给你造成过心理创伤,大脑自动屏蔽了是吧?” 秦玉林更暴躁了:“你说我业余?我告诉你!我是……” “教授嘛!你刚才说过了。” 我从后视镜看着秦玉林:“我还知道你的身份不止于此,你曾经参加过一支探险的队伍吧?去了一个水下溶洞。” 听到“水下溶洞”四个字,秦玉林的表情瞬间凝固:“你怎么知道?” 我心里暗道一声“果然”。 以前我提出秦玉林无法回答的问题时,他会表现出一种“宕机”的状态,但他这次回应了我的话,说明他是掌握这部分信息的。 虽然我要把自己逼疯,但这些信息会作为记忆保留下来,于是我故作神秘的笑了笑:“我不仅知道你去过溶洞,还知道你在那里遇到了一个东西。” 秦玉林的表情慎重起来。 我继续用暗示的语气道:“你的身体在那里发生了某种改变,甚至获得了一些神奇的能力。” “可惜你只享受了很短的时间,就再次变回一个脆弱的人类,但你又渴望那种神奇的状态,于是才想通过死亡,来让你的灵魂重新恢复自由。” 秦玉林的嘴唇颤抖起来:“你到底是谁?” 我翻了个白眼,心说你个“锚点”装什么装? 不过看着秦玉林一本正经的模样,我又想起以前被他“玩弄”的经历,心里的“小恶魔”开始复苏,我不禁起了恶作剧的心思。 “喜欢演是吧?那就陪你一起演!” 我神秘一笑,学着岳升的样子微微低头,把视线从眼睛的上方投向他:“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彻底变成‘我们’,就要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我没有明说自己是“黑影”,但这个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不过秦玉林演技比我想的要好,甚至演出了过度激动之下、面部肌肉不受控制的抽搐:“您……” “你只需要回答,不需要提问。” 我板着脸,态度生硬的打断秦玉林:“当时和你一起进来的,有多少人?” “另外还有十个,加上我一共十一个!” 秦玉林不假思索的回道:“但是那些人不够虔诚,所以只有我见到了您!” “他们都是谁?” 这次秦玉林回忆了几秒,随后报出了十个名字。 我回想着林霜和陈禹含提供的名单,发现除了秦玉林之外,只有那个两次给他当了替身的“程宇”在这支队伍。 调查程宇的特殊性,也是我这次入梦的目标之一,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认识他的人。 我暗暗吸了口气平复心情,继续故作神秘道:“仔细说一下程宇。” “程宇?他没什么好说的啊?” 秦玉林露出疑惑的表情,但还是认真的回忆起来:“他是一个洞穴探险的专家,因为之前有支队伍去寻找过您的存在,但却意外全都死在了里面。” “上级认为是那支队伍不熟悉洞穴环境,由于隐藏的危险发生意外,所以才找了那么一个人。” 这个原因非常合理、或者说是普通,应该不是程宇的特殊之处。 但在“观察者计划”的底层逻辑下,联合政府不会随便找个人来替换,程宇的记忆一定是对调查有帮助的。 我抿了抿嘴唇:“程宇在那次行动中做了什么?” 秦玉林突然迟疑起来:“没、没什么……” 我心说你还挺能装,随即把脸一板严肃道:“你认为你能欺骗我吗?” “没有……” 秦玉林下意识的慌乱摆手,紧接着忽然脸色一变,朝我露出了怀疑的眼神:“神明不会问我这么多,祂们会直接在我的记忆里寻找答案,你到底是谁!” “我……” 我刚一开口,忽然感觉不太对劲。 秦玉林作为“锚点”是认识我的,刚才装不认识,我猜测可能是他不知道我保留记忆,为了隐瞒身份才开始演戏。 但他要装就装到底,配合回答问题、完成工作就行了,突然拆穿我是几个意思? 第176章 缺口 疑惑之余,我还注意到秦玉林在说“黑影”的时候,用了一个“它们”。 而我第一次见到“黑影”的时候,它的自称也是“我们”。 “又见面了。” “我见过你,但你没见过我。” …… 我回想着“应急预案”时遇到的“黑影”,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我这两次遇到的“黑影”,似乎不是同一个。 但不是同一个的话,为什么月球基地的“黑影”会说它见过我?如果是因为我以前被执行过“应急预案”,那在当时我应该也见过它才对…… 我的思路到这就断了,因为秦玉林打了个响指,疾驰的出租车突然没有任何征兆的停了下来! 巨大的惯性,让我直接撞破挡风玻璃飞了出去,又在地上滚了两三米才终于停下。 “啊……” 我躺在地上呻吟着,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断了一样:“一定要系安全带……” “你这种货色也敢冒充‘神明’!” 秦玉林下了车朝我走来,眼神里只有狂热的愤怒:“这只是给你一点小小的教训,快说!你到底是谁!” “……” 我躺在地上装死,同时大脑飞快的运转起来。 这个梦境的三个锚点中,老年庄湘和刘祈都明显保留记忆,并且是认识我的。 秦玉林肯定也是这种情况,否则他不会找张全合作。 “别装了。” 我捂着快要断掉的肩膀坐起来:“见过这么多次了,你会不知道我是谁?” 说完,我等着秦玉林像刘祈一样卸去伪装,可没想到他竟然一脚踢了过来! 我全身剧痛根本来不及躲避,直接被这一脚踢中胸口,当场就吐出一大口血! 没等我缓过劲儿,秦玉林又大步上前,直接用脚把我的脑袋踩在了地上! “虽然这里只是一个梦境,但如果我在这杀了你,梦境之外的你也一样会死。”秦玉林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说!你到底是谁!” “他真要弄死我?!” 我的脸被死死的按在地上,整个人已经完全懵了。 我懵不是因为秦玉林的威胁,毕竟这里只是“入梦”基础下的二层梦境。 秦玉林的本事再大,也不可能修改“入梦”的底层逻辑,所以就算他真能杀了我,也顶多是原本梦境中的我被杀死,我的意识依然会被强制唤醒。 真正让我懵的,是这个情况太他妈不对劲了! 作为我的“锚点”、应该辅助我调查的秦玉林,居然好像完全不认识我! “他在伪装?不能吧?‘锚点’的作用是辅助调查,他怎么会在第一天就想弄死我?” 我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着,同时秦玉林也失去了耐心,踩着我脑袋的脚开始加力,我甚至听见了颅骨被挤压变形的声音! “我是观察者!”我急忙喊道。 不管秦玉林是什么情况,我现在还没疯,就绝对不能被强制唤醒。 秦玉林减轻了力道,但是依然踩着我:“观察者是什么?” “你演起来没完了是吧?” 我竭力转动眼珠朝他看去:“这个世界是记忆构建的梦境,观察者就是在这些记忆里寻找线索的人!” “梦境?” 秦玉林的声音里透着疑惑,同时我也看到了他的表情—— 首先是极度的困惑和怀疑,但这种表情没持续太久,可能只有一两秒钟,随后就变成一种疯狂科学家有所发现时的狂热欣喜。 “假的!这个世界是假的!我就知道!哈哈哈哈哈!” 秦玉林突然狂笑起来。 而就在他抬起脚的一瞬间,我身上所有的疼痛瞬间消失,并且在出租车上醒了过来。 “你这身体素质也太差了!”张全满脸鄙夷的递给我一根火腿肠:“才跑这么两步……” “别说话!” 我摆手打断张全,脑子里回想着刚才的经历,试图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结果却是越想越不对劲。 秦玉林的状态太奇怪了,我把他的行为特征反复分析了几次,结果都是他是真的不认识我。 但这明显不合逻辑,难道刚才并不是真正的秦玉林,而是“扰乱”、或者梦境坍塌所产生的影响? 我正想着,又感觉袖子被人扯了几下。 此时我正处于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焦躁中,随即没好气的一摆手:“让你别说话听不懂吗!那根火腿肠你自己吃吧!” 张全被我吼的一愣,隔了几秒钟反应过来,直接把火腿肠砸在我身上:“爱吃不吃!我们到了!” 他说完就气呼呼的下车了,我转头往外一看,这才发现我们已经开到了郊外,周围飘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和我上次探索梦境边界的时候一模一样。 秦玉林的异常很重要,但梦境边界的缺口也同样重要。 我只能暂时把精力集中在眼前,捡起火腿肠下了车。 “缺口在哪儿?”我打量着周围问道。 “那边,大概还有一公里!” 张全指了个方向:“我之前打过几次车,但最多到这就不能前进了,剩下的路要自己走!” 说完张全就跑了出去,我没办法也只能跟上。 一公里的距离说长不长,可张全憋着一股火跑的飞快,周围的雾气又越来越浓,我为了跟上他还是累的半死。 “回去一定要健身!” 我再次把这件事加入了计划清单,毕竟现在有这个条件了。 手撑着腿喘了十几口粗气,等眼前发黑的情况有所好转后,我才发现这里的雾气已经很浓了,能见度大概只有两米左右。 接着我转头去看张全,本想问他“缺口”在哪儿,可刚转过头就发现没必要,因为那个“缺口”长得太像“缺口”了—— 那是一条半米长的曲折黑线,宽度大概一公分,孤零零的悬在离地两米左右的空中,哪怕是在浓雾之中,看起来也是相当的清楚。 另外我还发现,如果长时间盯着那条黑线,会看到一种朦胧的光透出来,但那似乎又只是错觉,因为我只要转一下视线,再看过去就没有了。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我朝张全问道。 “……开始调查的第九天。” 张全沉默了一下才小声回道,声音里竟然带着几分恐慌:“我刚发现的时候,它还没这么大。” “所以这条裂缝在扩大?” 我端详着裂缝问道,可是等了近一分钟,都没听见张全的声音。 我觉得奇怪,下意识转头看过去,却发现张全竟然又不见了。 而在张全原本站立的位置上,停着一辆黑色捷达。 第177章 跨越时空的会面 看到黑色捷达的瞬间,我立即想起上次探索梦境边界的经历。 我下意识探头去看车牌号,试图对照的时候,才发现我根本没记住上次那辆车的号码。 一阵尴尬从心头飘过,接着我又发现那条裂缝也不见了。 “又是秦玉林?” 场景的变化让我警惕起来,此时浓雾的能见度降到一米左右,所以即便没看到秦玉林,也不代表他不在这里。 一秒钟的权衡后,我决定先找点防身的武器。 如果这里是秦玉林“催眠”制造的梦境,那么这里的东西应该也可以伤到他。 “见了面先把他打个半死,能问出消息最好,问不出就让他解除‘催眠’,继续研究那条裂缝。” 我这么想着打开了后备箱,里面只有一个小号的灭火器,看起来和我上次防身用的灭火器一模一样。 我涌起一阵异样的感觉。 想了想还是拿起灭火器,然后坐到驾驶位,伸手去开副驾的手套箱,如果这真是那辆车,手套箱里应该有一支…… “红色记号笔!” 我看着手套箱里的记号笔,感觉脑子里有根什么东西跳了一下。 就这一瞬间的恍神,黑色捷达的引擎突然启动,轰轰咆哮着向前冲去! 我被强烈的推背感死死按在座位上,可下一秒车突然停住,我又在惯性的作用下,一头撞在了方向盘上。 滴—— 破锣似的车笛声响起。 我捂着脑门缓了几秒才清醒过来,正想赶快离开这辆破车,抬头却看到周围的浓雾开始快速消散,一辆同样的黑色捷达,缓缓出现在我正前方的六十米外。 在那辆车的旁边,还有一个拿着灭火器的男人,他背对着我看不到脸,但我好像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滴!滴!滴! 我连忙按了几下喇叭,可他依然满身警惕的朝那辆车走去,好像完全听不到我这边的声音。 “不会吧……” 我的视线落在远光灯的手柄上,同时我还产生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单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就是我上次探索梦境边界时、那次“会面”的重现。 我不知道这种“时空会面”是如何形成的,但上次我在对面看到的灯光闪烁,是“一、二、三”的次序,如果我这次改变顺序会怎么样? 这个念头刚出现就把我吓了一跳。 我突然意识到,在“逼疯自己”这个前提下,我的行为开始越发的出格了。 这让我更加深刻的理解到,【茧】的存在确实不能被太多人知道,人一旦发现自己有了后路,做事真的会毫无顾忌。 心里想着,我的手已经勾住了远光灯的手柄,然后快速的往回拨了三下。 我本想看看改变次序会发生什么,可不知道是线路故障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连续回拨三次之后,远光灯居然只闪了一下。 对面的人站住了,似乎已经发现了灯光。 只有规律的闪烁,才能被对方认为是信号,无奈我只能放慢速度,继续按照“一、二、三”的次序拨动远光灯。 之后的发展和我记忆中一样,他愣了几秒像在犹豫,接着钻进他的车里,按照“三、二、一”的次序,用远光灯回应了我的信号。 “果然!” 我心里暗道一声,又想直接走路过去,可车门好像焊死了一样纹丝不动,我也只能发动汽车朝前方驶去。 与此同时,对面的人也发动了车,随着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我也看清了对面开车的人。 是我。 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我,随后我看到他的车开始抖动,我的身体也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但不是上次那种不知所措的恐慌,而是一种“终于见到你”的兴奋。 几分钟后,对面的我开门下车,我也试探着拉了下门锁,这次果然可以打开了。 “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 我嘀咕着朝对面走去,但只走了两步,就被那道看不见的屏障挡住了。 我只能停下等着对面的“我”靠近,可是随着他逐渐上前,我开始觉得不太对劲。 他长着和我一样的脸,但那是在“三十米”的距离上看到的,而在如今的距离上,我能看出有很多细节是不同的。 比如我的右眼皮是内双,而他的两只眼睛,都是非常明显的双眼皮;再比如我警惕的时候会微微皱眉,但我两条眉毛的高度是不一致的,而对面那个完全处于同一高度。 诸如此类的细节还有很多,我在脑海中把两张脸放在一起,感觉就像医美前后的对比图。 “是因为‘应急预案’?” 我心里一动,记得当时岳升说过,他可以给我的备用身体整容,然后再把我的记忆转移过去。 心里想着,我已经下意识朝他问道:“你是谁?” 对面的“我”愣了一下,我这才想起屏障会阻隔声音,只能放慢速度又重复了一遍:“你是谁?” “我”的眼神里闪过一抹思索:“我是刘祈,你是谁?” “你是刘祈?” 我听到这个熟悉的答案,不自觉的苦笑起来:“那你怎么长着和我一样的脸?该不会是想冒充我吧?” 对面的“我”一脸茫然,我咬着牙犹豫了几秒,还是朝他做了个“稍等”的姿势,然后去车里拿了那支红色记号笔。 我把刚才的问题写在地上,对面的“我”看了一会儿,表情从茫然变成了痴呆。 我一阵无语,又在地上写道:“你不认字吗?” 对面的“我”摇摇头。 “你是观察者?” 我在地上写道,这是一个验证。 在梦境中,只有我和“锚点”知道“观察者”这个信息,如果对面那个人不是我,他就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结果他竟然点了点头,这让我立即确定,应该是“应急预案”的原因:“太好了!我的推测是正确的!” 对面的“我”快速说了句什么,我完全读不出他的唇语,只能指示他去车里拿记号笔。 那个“我”没有动,我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但还是忍不住火大:“快去!我也看不懂唇语!!!” 这次他终于有所行动了,跑到车上拿了记号笔回来,写下他刚才的疑问:“什么推测?‘梦境的边界’吗?” 一切都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按照此时谈话的语境,我应该告诉他“应急预案”的事,而记忆中的我却写下“了平行宇宙”。 直觉告诉我,这是一次“因”与“果”的循环,我必须利用有限的时间在他心里种下“因”,才能让我拥有现在的“果”。 但这不对。 这只是一次“入梦”,除了我这次想把自己逼疯以外,基本和平常的入梦没有区别。 入梦仪只是一台脑科方面的设备,我不觉得它能让我穿越时间,所以…… 我想到什么猛地抬起头,那道“裂缝”果然又出现了。 就像之前的消失一样,裂缝再次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离地两米的空中,而且似乎又扩大了一点。 第178章 幕后帮手? 我看着那条“裂缝”,明显能感觉到里面也有东西在看着我,因为它的注视让我浑身发痒。 “是你搞的鬼吗?” 我向“裂缝”问道,它没有回答我,不过没关系,我可以自己验证。 按照记忆,我现在应该写下“平行宇宙”。 但如果这真是一次“穿越时间”的会面,那我作为“穿越者”,应该可以决定我自己的行为,如果不能,就说明这根本不是什么“穿越”。 思索片刻后,我决定写下“应急预案”这四个字,可就在我落笔的时候,记号笔却像没有墨水似的写不出字了。 我又看了一眼“裂缝”,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依然存在,于是我又改写“平行宇宙”,这次果然写出来了。 我冷笑一声,眼下的情况让我有种强烈的预感——第三者。 除了我和对面的“我”之外,这里还存在某种力量,这种力量在干扰、或者说强制我完成这次“会面”。 与此同时,对面的“我”思考了几秒,在地上写道:“是人格分裂……” 我知道他后面要写什么,没等他写完就在“平行宇宙”上画了个圈,结果他依然是写完之后才看到。 这个细节让我愈发确定,这里存在着某种“强制”的力量。 “你他妈能不能多写点!” 看到熟悉的回答,我继续按照记忆中的给他回复,同时开始琢磨视角不同的两次会面。 第一次,我在梦境边界见到了“我”,也是因为那次会面,我才产生了“平行梦境”的猜想,以及之后所发生的一切。 也是基于后续的发展,我再次来到这里,发生了第二次“会面”,然后成为了给自己提示的那个人。 表面来看,这确实是一次“穿越”,是现在的我给了过去的“我”一个提示。 但如果有“第三者”的存在,这件事就可以有另一种解释了—— “第三者”掌握了“平行梦境”这个信息,并且想把这个信息透露给我,但它同时又不想暴露自己的存在。 于是它把自己伪装成了“我”,并利用我当时对“梦境边界”的一无所知,制造了那样一场神奇的会面。 而在第二次、也就是现在这次“会面”的时候,它又变成了对面的“我”,并通过各种或明或暗的引导,促使我变成了信息的出口。 “时间穿越”的逻辑至此完成闭环,而只要我接受了这个逻辑,它就可以永远隐藏在我的注意范围之外。 想到这,我再次看向那条裂缝:“你失败了,我发现你了。” 裂缝没有回应。 我冷笑一声,按照记忆中的,在地上画出几十个圆圈组成的、类似蜂巢的图案,然后把记号笔远远的扔了出去。 从刚才记号笔突然没墨就可以看出,“第三者”无法控制我的身体,否则它可以直接让我写出“平行宇宙”。 现在“会面”已经到了尾声,而我还有一句“不要相信王强”没写,我倒要看看“它”还能使出什么手段。 与此同时,对面的“我”因为震惊开始颤抖,用两只手写下弯弯曲曲的字:“这种同时存在的梦境不止两个?” 记忆中,我应该表情凝重的重重点头,但我此刻只是看着他,什么反应都没有。 几秒钟后,周围的雾气开始变浓,我被这种变化分神了一瞬间,再回过神的时候,就发现记号笔又回到了我的手里。 “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抬头看向空中的裂缝:“但我无法和我不信任的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合作,要么现身聊聊,要么——” 我举起记号笔做投掷状,同时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对面的“我”意识到什么,开始在地上奋笔疾书。 他写下了“别走,等雾散!”,随后他的身形被浓雾彻底吞没,而始终没有写下“不要相信王强”。 结果如我预料的,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我看向半空中的裂缝,它距离我有两米左右,可即使在能见度不足半米的浓雾中,它看上去依然是那样清晰。 “很遗憾,你没抓住跟我合作的机会。”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再次把记号笔扔了出去。 而就在记号笔脱手的一瞬间,我仿佛听到了一声沉重的叹息,还没等我寻找声音的来源,周围的浓雾又开始快速消散。 可能只过了一秒钟,能见度就到了五十米以上。 我发现对面的“我”不见了,本该停在我旁边的黑色捷达也不见了。 张全出现在我右前方大概二十米的位置,看到我之后,立刻满脸兴奋的跑了过来。 “我们失散了多久?”我抢在张全前面问道。 张全回想了一下:“我没注意……可能十分钟?”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刚才的“会面”也就十分钟左右,以张全出现时和我的距离,我不相信他喊我的时候我会听不到。 所以在那十分钟里,我和张全可能不在同一个空间,再加上一开始的场景变化,说明这是一种类似“秦玉林的催眠”的情况。 “难道‘第三者’是秦玉林?” 我突然冒出一个跳脱的想法,但也知道不太可能。 秦玉林作为“锚点”,向我提供帮助是他的任务,他当然可以用自己的方式,但没必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而且这次见到的秦玉林很不一样,我感觉他应该是受到了“裂缝”的影响。 要知道“梦境”的本质是一个程序,梦境边界出现裂缝,说明这个程序的运行出了问题,可问题是怎么出现的呢? 我闭上眼睛,在杂乱的思绪中寻找那一丝灵感—— 从时间来看,“裂缝”出现在“第三者”之后,秦玉林的异常又出现在“裂缝”之后,我不认为这是巧合。 而除了秦玉林之外,“黑影”也有完成这一切的能力。 但这似乎又太合理了,说不定又是一个“扰乱”给我制造的信息茧房。 “他妈的……” 难以证明的逻辑让我开始暴躁,但好在还没有失去理智,我知道只要继续调查,真相一定会水落石出。 而我现在要调查的就是那条裂缝。 第179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里面应该是安全的。” 张全见我端详裂缝,随即把手指伸了进去,直到手掌被卡住才拿出来:“你看,什么事都没有。” “……你也是够胆大的。” 我苦笑一下,也把手指伸了进去,随即就发现里面的温度很低,而这在裂缝外面是感觉不到的。 这种明显的温差,似乎说明裂缝内外是两个空间。 在“逼疯自己”的前提下,我再次冒出了“进去看看”的想法。 不过一公分宽的裂缝,我是绝对挤不进去的,于是我又摸了一下裂缝的边缘。 我本想确定“屏障”的厚度,再试试能不能扩大缺口,结果一摸就感觉不对劲儿——这道屏障似乎没有厚度。 那种感觉就像捏着一张很薄的纸。 我看不到裂缝里面那部分手指,但我的手掌能感觉到它,甚至能通过回勾的指尖,感觉到手掌皮肤的弹性。 这让我产生了一种“屏障很脆弱”的错觉,于是我下意识往回扯了一下,结果不出意外的没有反应。 “别费劲了,弄不开!”张全抱着肩膀道:“我刚发现的时候,也想破坏这个力场,结果炸药都炸不开……” 我一愣:“你哪来的炸药?” “……不重要,重要的是炸不开。” 张全抿着嘴唇一脸认真:“我觉得还是要从根源入手,要破坏产生力场的装置才行。” 我“嗯”了一声没说什么,因为我知道根本不存在什么“神秘力场”。 想破坏这个所谓的“力场”,就只能毁掉所属的入梦芯片,可是那样的话,这个梦境世界、包括张全都会消失。 这让我产生了一种愧疚感,因为我答应张全要帮他“真正的活着”,但我在答应他的时候,就知道这不可能……等等!这真的没有可能吗? 我突然想起了“锚点”。 目前我可以确定,三个“锚点”当中,至少刘祈是他本人的意识,但如果他以后只能存在于梦境中,这个人员损耗似乎有些太大了点。 但如果能从入梦芯片中,把对应人物的记忆数据提取出来,是不是就能通过“应急预案”,让他们在现实中“复活”? 不过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张全是多个人的残留意识,在机缘巧合之下形成的【集念体】,现实中不存在“张全”这个人,也就不存在他的身体…… 啪!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开始走神,连忙甩了自己一个耳光,然后把精力集中到了裂缝上。 不扩大裂缝我就进不去,但这不代表我看不到里面。 我拿出手机开机,打开录像功能后,先贴在裂缝上拍了十秒左右,然后把手机伸进裂缝,又上下分别录了十秒钟。 接着我拿回手机,找到那段视频正准备播放,想了想又朝张全道:“接下来可能会看到不可思议的东西,你最好做一下心理准备。” 张全狐疑的瞄了我一眼:“有比‘时间循环’还不可思议的?” “反正……做好心理准备吧。” 我干笑两声点开播放,但只看了几秒,就发现自己多虑了。 除了转场时拍到外面的景象,裂缝内部三十秒左右的视频,全部都是一片黑暗。 我看到一半就打算放弃了,不过张全一脸认真的盯着屏幕,我也只能耐着性子等视频播完。 很快,视频播到37秒,也就是我调转镜头、拍摄裂缝内部朝地面一侧的时候,张全忽然“嗯?”了一声。 “倒回去!”张全不等我问就急忙道:“大概34秒的时候!” 我按他说的把视频调回34秒,发现正好是我拍完了上方、拿出手机调转镜头的过程。 很快视频又来到37秒,张全一脸期待的表情看着我:“发现了吗?” 我一头雾水:“发现什么?” “这里面有东西——” 张全说着,把视频往回调了一秒,暂停在我调转方向之后,重新把手机伸进裂缝的瞬间:“你仔细看!这里有个影子!” “有……吗?” 我瞪大眼睛盯着屏幕,画面确实是有变化的,但那是画面整体的明暗变化,是裂缝内外的光线条件不一致,镜头自动调整光圈所产生的。 至于张全说的“影子”……我都快把屏幕看穿了,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见我一脸茫然的样子,张全很是得意的“啧”了一声:“像我这样天赋异禀的人还是少啊!” 我一怔:“什么意思?” 张全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有四种视锥细胞。” “视锥细胞?” 我对这个词并不陌生,之前在水下溶洞那个梦境的时候,我们研究“透明人”时,程宇就说起过这个理论。 视锥细胞是人眼用来分辨颜色的,大多数人的眼睛只有三种,也就是三原色,但还有一小部分人的眼睛,拥有第四种视锥细胞。 所以在理论上,四色视觉的人,对颜色的分辨更加敏锐,而他们眼中的世界,也和三色视觉的人看到的世界有所不同。 代入到现在的场景,就是张全看到的视频内容,和我看到的是不一样的。 我不由得兴奋起来,直接掀开他的军大衣,把他那个素描本拿了出来:“我看不到,画给我!” 张全也没废话,先几笔勾出屏幕的轮廓,又快速扫了一片浅影表示“黑暗”,接着在“屏幕”右下角的位置,扫出了一个颜色更深的影子。 我眯起眼睛仔细端详那个影子:“这是个……海星?” “应该是个人。” 张全说着换成箭步蹲的姿势,同时上半身向前倾着,支开双臂后,双手分别拢在两侧耳边:“从形体结构来看,他在用这个姿势往前跑——我猜的,不保证对。” 我神色古怪的看着张全没说话。 几次见识过他的能力之后,我已经不觉得他在骗我了,或许那个影子的本体不是人类,但它一定是存在的。 问题在于这里是梦境的边界,边界之外应该是彻底的虚无,别说人了,那里连一个分子、甚至一个原子都不该存在! 而最让我难受的,是我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张全,因为他只把“边界”当成了某种“神秘力场”。 所以在他的视角看来,力场之外是没有时间循环的正常世界,有人跑来跑去也很正常。 “骗人没有好下场啊……” 我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突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如果没有那个谎言,还能让张全帮我一起琢磨,现在我只能靠自己了。 第180章 蛋 这次入梦之前,我还想过要把梦境破坏到什么程度,才有可能把自己逼疯。 但现在我觉得这件事太容易了。 此刻我感觉有一大群沙丁鱼在脑子里乱窜,如果不是我想搞清楚这个问题、强迫自己保持理智的话,我可能现在就已经疯了。 “我想亲眼看看里面什么情况,帮我找点垫脚的东西吧。” 我找了个理由把张全支开,然后用他的素描本和铅笔,坐在地上开始做思维导图—— “边界外不可能存在物质。” “边界外有人在跑。” …… 我分别写下这两句话,停顿几秒后,暴躁的把它们涂成了线团。 捏着眉心琢磨了一会儿,我重新写下“裂缝连接了平行梦境”、“平行梦境是‘扰乱’的一部分”、“信息茧房”……去他妈的。 唰唰唰! 我再次把这三句话,连同之前的线团一起,涂成了一个更大的线团。 但这次可能是太暴躁了,铅笔尖划破了纸,画在了下面一层的纸上。 我从破洞看着下一层纸上的铅笔痕迹,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可也仅仅只是一闪,它就消失在我杂乱的思绪中了。 没办法,我只能又把那几句话写出来,然后一边慢慢的涂着,一边仔细体会脑子里的思绪变化。 几分钟后,我成功得到了两团乱麻,一团在纸上,一团在我脑子里。 “脑子让我滚蛋。” 我看着纸上那团线条苦笑起来,笑着笑着突然脸色一变。 蛋? 我抬头看向裂缝——已知梦境边界外不存在物质,而这道屏障之后,又确实有什么东西在活动。 黑格尔说“存在即合理”,所以必然存在某种情况,能让这两个相互矛盾的条件同时成立。 我的手能通过裂缝进入另一个空间,就像笔穿过纸,落在了下一层纸上……或许裂缝所在的这道“屏障”,并不是真正的“梦境边界”? 基于这个猜测,我很快就在脑海中,构建出一个类似鸡蛋的嵌套结构—— 我们目前所处的空间,是最中心的蛋黄区域,而我以为的“梦境边界”,或许只是包裹着蛋黄的那一层膜。 “裂缝”存在于“膜”上,而“膜”的外面还有“蛋清”…… 我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但这次不是恐惧之类的负面情绪,而是一种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式的兴奋! 我猛地抬头看向裂缝,同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想要进去一探究竟的想法。 这个念头之强烈,让我仿佛又回到水下溶洞的那个空腔。 当时因为受到“黑影”的影响,我也产生过类似的强烈念头,区别在于这次和“黑影”没关系,完全是我自己好奇。 如果我设想的“嵌套结构”成立,说明梦境世界的规模远比我想象中更大,而被隐藏到这种程度的信息,往往都是相当重要的。 与此同时,裂缝也似乎受到了我的感召,边缘竟然崩碎了一点! 我没看到迸溅的碎片,但我能看到黑线似的裂缝,从1公分宽变成了1.5公分。 这个尺寸我还是进不去,但这个现象说明裂缝是可以扩大的。 于是我又想起了鸡蛋。 鸡蛋壳的薄壳结构,让它可以承受较大的、由外向内的力,但却承受不了同等的、由内向外的力。 我在这边打不开裂缝,或许可以从对面试试? 心里想着,我撕下一张素描纸,先写了“帮我扩大裂缝”,然后又用一幅简笔画,尽可能表达出同样的意思。 随后我站起身,把纸从裂缝投了进去。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了,但我也不知道是否能有回信。 毕竟就算是“图文并茂”,也不确定对面的东西能看懂,即便对方能看懂,会不会帮我也是未知数。 就这么胡乱的想着,我还没等到对面回信,倒是张全先回来了。 他空着手,一脸挫败的表情,应该是没找到垫脚的东西。 不过也无所谓,我本来就是为了研究“梦境边界”,找个理由把他支开而已。 “没找到就算了。” 我笑了笑安慰张全:“你出发以后我才反应过来,如果里面都是拍到的那种情况,就算我上去了也看不到。” “我也是这么想的。” 张全点点头,挫败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所以我刚才看到一块大石头,但我没弄回来。” 我看着张全,感觉他的状态有点奇怪。 他整个人的气场非常低落,表情挫败、眼神空洞,就像一个顺风战场上打了败仗,自己还被敌军俘虏的将军。 这种反应是不对的。 虽然这次的情况有点棘手,但他这么多年的“循环”都挺过来了,不可能绝望在这个时候。 裂缝还是没有反应,我坐到地上,又拍了拍身边示意张全坐过来:“看你好像有心事,聊聊?” “没什么可聊的。” 张全说着坐在地上,拿起铅笔和素描本,随手涂着一些无意义的灰面:“我就是觉得看不到希望,你和‘他’的差距越来越大了。” “你以前认识的那个‘我’?” 我又瞄了一眼裂缝:“我刚才往里面送了封信,现在要等回信,不如跟我说说,以前的我什么样?” 张全的笔顿了一下,接着他调整了持笔的姿势,用线条将刚才刷出的灰面连接起来:“以前的你……很箭。” 我一愣:“也不用骂人吧?” “不是那个‘贱’——” 张全说着,用线条把灰面连成了一个立体感的箭簇:“你很清楚自己的目标,除此之外别的都不在意,像一支箭那样冲向目标,或者像一只苍蝇……” “你还是闭嘴吧。” 我没好气的打断张全,不过他的话也确实让我有些感触。 以前的事我不知道,但自从我保留记忆以来,发生的事、或者说遇到的问题太多了。 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随着王强的计划展开,我要顾及的方面越来越多,那种无从下手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了。 偏偏我还有个走神的毛病,一旦注意力集中到了某种程度,就会控制不住的思维发散…… 啪! 我意识到自己又开始走神,连忙甩了自己一个巴掌。 张全不知道什么情况被吓了一跳,愣了几秒伸手过来拍了拍我:“你也别太自责,我就是有点郁闷,随口乱说……” “没有,你说的很对。” 我揉着脸看向裂缝,正想再说点什么,却看到一张纸从裂缝里飘了出来。 第181章 回信 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我已经伸手把那张纸稳稳抓住。 正面依然是我的“图文并茂”,没有多出其他信息,但是整张纸被裁成了一个圆形。 “你这手艺可以啊?” 张全凑过来看我手里的纸:“什么工具都没有,还能裁成正圆形?” 我心里一动:“你确定这是正圆形?” “我的眼睛什么时候出过错?” 张全翻了个白眼,说着把纸拿过去对折了几次,果然无论沿哪条中线对折,两边的半圆都能完美重合。 “这不是我裁的,这是回信!” 我眼神发亮的看向裂缝,虽然这还不能证明“嵌套结构”的存在,但“回信”这个行为,已经说明屏障外层存在着智慧生命! 这个梦境世界中,确实存在我还没有探索的部分! 另一边,张全听我说是回信,便认真端详起纸上的简笔画:“这回信可真够抽象的……这人没什么艺术天分啊?” “……那是我画的。” 我尴尬了一下,不过马上就调整好状态:“‘回信者’没有留下信息,这张纸的形状就是信息!” 见张全一脸茫然,我想了想解释道:“你刚才也说了,没有工具很难裁出这种正圆形,但对方做到了,‘回信者’是想通过这种形式,告诉我们它是有智慧的。” 张全的表情更茫然了:“有智慧不写字?” “‘智慧生命’不单指人,又或者只是没有笔……” 我端详着裂缝猜测道,没说完就看到又有东西飘了出来。 我和张全连忙接住,发现是三张指甲盖大小、正圆形的纸片儿,还没等我分析有什么含义,又是两张同样的纸片儿飘了出来。 “三?二?” 我看着手里的五个纸片,心里刚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悬在空中的裂缝就突然炸开! 这是一场无声的爆炸,而且屏障本身不可见,所以我也没看到迸溅的碎片。 但我能感觉到一股气浪扑面而来,就像有人朝着我的脸来了一记大力抽射,疼痛感还没传进大脑,就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金属墙壁构成的房间里面。 不是观察间,因为观察间是蛋形的结构,而这里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正方形的房间。 房间的长宽高都是三米左右,四周墙壁和地面没有缝隙,完全由金属构成,天花板是八块一米见方的金属板,围绕着中间的平板灯。 “这是什么地方?” 我嘀咕着想坐起来,就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固定在了地板上,而除了那几个“镣铐”之外,房间里再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尝试挣扎了几下没有效果,我只能扯着嗓子大喊:“张全!能听到吗!有没有人!你们这是非法拘禁!” “叫唤什么?” 一个熟悉的声音笑道,接着其中一块天花板开始下降,一个人叼着烟蹲在里面,缓缓出现在我的视线当中。 “刘祈?” 我一脸懵的看着刘祈,下一秒突然反应过来:“那条裂缝是你炸开的?” 刘祈一愣:“什么裂缝?” “就是梦……” “嘘!” 刘祈打断我后面的话,又指了指耳朵示意有监听:“胆子很大嘛,光天化日就敢炸我们驻地?” 我听的一头雾水,用口型问他道:“什么驻地?” “一会儿解释。” 刘祈同样用口型回道,接着把烟掐灭,用正常的音量道:“不过看你也不像坏人,怎么出现在爆炸现场的?” 我转了转眼珠:“……路过?” “我就说嘛!” 刘祈哈哈一笑,扯起衣领随意道:“都是误会,把锁解开吧!” 咔哒! 刘祈的话音刚落,锁住我的几个镣铐就自动弹开。 “我朋友呢?”我揉着手腕坐起来:“就是跟我一起的那个流浪汉。” “他没事,正吃饭呢。” 刘祈说着勾了勾手指,我过去和他一起站在那块“天花板”上,固定在四角的钢索又拉着我们升了上去。 很快我们就来到了上一层,这里和刚才的房间差不多,只是面积更大了一点,长宽大概有九米。 不过这里的天花板是一体成型,而地面则换成了一米见方的金属板,九块金属板为一组,分成九组标着1-9的序号。 “走吧,带你去吃点东西。” 刘祈拍了我一下,绕着密密麻麻的钢索,朝不远处的房门走去。 我完全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只能跟着刘祈一起出门,穿过一条十几米长的走廊后,来到一个类似酒店标间的房间里。 接着刘祈关了门,又摘下腰间的对讲机,关机之后放到旁边:“说吧,怎么进来的?” 我“啧”了一声:“我可以说,但你先告诉我这是哪儿?” “你不知道?” 刘祈挑起一边的眉毛表示怀疑:“你跑到我们驻地的中心区域,居然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真不知道!” 我一脸无奈,先把事情经过大概讲了一遍,等他理解了几秒又继续道:“我被炸晕以后,醒过来就在这了——所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星迪大厦12层,也是造神计划的指挥部。” 刘祈叼起一支烟:“两个小时以前,有个实验区域突然发生爆炸,我们派人过去调查的时候,发现你和那个流浪汉晕在里面。” “这里是众生?” 我突然感觉脑子有点不够用。 我和张全在郊区被裂缝炸晕,睁眼却到了几乎位于市中心的星迪大厦,而且还是这里最核心的区域。 众生的安保之严密,我是深有体会的,上次要不是碰巧有两个保安醉酒闹事,我和肖海绝对混不进来。 而且就算是那次,我们也只探索了最外围的一小部分区域,现在两个昏迷的人,怎么可能绕过层层安保进入核心? “对了——” 刘祈突然想到什么,从怀里拿出一个档案袋,随手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这是在你们身边发现的,你看看有没有用。” 我简单看了一眼,就是素描本、碎纸片那些东西,正想说没什么帮助,无意中看到我那张简笔画,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纸面微微隆起了几根线条,似乎有人在背面写了什么。 我心里一动,连忙拿起那张纸翻转过来,就看到在那张纸的背面,用正楷写了一个大大的“滚”。 第182章 事在人为 我看着纸上的“滚”字,无语之余还有点兴奋。 首先我可以确定,这个字绝不是我、或者张全写的,而刘祈看到它的时候没什么反应,说明在他发现这张纸的时候,就已经看到这个字了。 如此便能得出一个逻辑——这个字是把我们送过来的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留下的。 确定了留下信息的主体,再联系到我们之前的经历,这个字的含义似乎就显而易见了。 那位“笔友”不想让我们靠近裂缝,但这也仅仅只是猜测。 我想了想看向刘祈:“你在这的权力不小吧?” 刘祈叼起一支烟看我:“你要干什么?” “这不是我写的——” 我说了我的推测,又把那张纸递给刘祈:“所以你有多大权力?这上面可能有指纹、皮屑什么的,我想查一下。” “我没什么权力,能把你带到这,是因为我骗了他们——” 刘祈狡黠一笑,又把那支烟收回烟盒:“我说要跟你套近乎、让你放松警惕,这样才能套出信息,所以你别以为自己安全了。” “唉……” 我艰难的叹了口气:“安全倒是无所谓,你没什么权力的话,我就只能……” 话没说完,刘祈突然把那张纸拿了过去:“不过这点小事还是能办的,最多两个小时给你结果——你抓紧时间编点情报,这样我能交差,你也能快点离开。” 刘祈说完走向门口,又想起什么回头看我:“对了,晓星还好吗?” 我心里一紧,犹豫了几秒还是实话说道:“对不起,我没找到她。” 刘祈一愣:“你不在006号观察站了?” 我听见这话也愣了:“我一直在011号观察站啊!” 刘祈的表情更懵了:“胡说八道!011不是只有二类观察者吗?” “什么东西?” 我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看向刘祈试探问道:“这个消息,是你成为‘锚点’之前的吧?” 刘祈似乎也察觉了什么,表情变得慎重起来:“难道后来有变动?” “变动可太大了……” 我回想着那个巨大的蔚蓝星球,长出口气瘫在床上:“先去办正事,回来我慢慢跟你说。” 刘祈是一个很专业的人,闻言也没有再多废话,答应一声开门出去,不到五分钟又折返回来。 而我也没有隐瞒,用了半个小时左右,从“观察者计划”遭遇重创开始,一直讲到了前不久和他弟弟的碰面。 刘祈一直默默听着也不说话,只是从听到“前哨基地”开始,就一根接一根的不停抽烟。 在我说完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变得烟雾缭绕。 刘祈坐在我旁边的另一张床上,脸隐藏在烟雾中看不清表情,但我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气压很低。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自然也就没法安慰,只能默默等着他自己消化。 转眼又过了五分钟,刘祈点起一支烟,然后把空烟盒扔进了垃圾桶:“所以……人类已经能在月球定居了?” 我想了一下点点头:“算是吧?我没去过生活区,不过听说条件不错。” “那就说明科技水平已经很发达了吧?” 刘祈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自欺欺人的迷离:“说不定晓星现在已经醒了,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 “肯定会记得。” 我伸手过去拍了拍他,斟酌了一下试探问道:“所以你成为‘锚点’,只是为了救晓星?” 刘祈“嗯”了一声,我继续问道:“那你为什么选择做我的‘锚点’?还有,你成为‘锚点’之后,还有可能再回去吗?” “回去?现实吗?” 刘祈用自嘲的语气轻笑了一下:“我不知道,他们说能救晓星我就来了,至于为什么做你的‘锚点’……” 说到这,刘祈掐灭了烟头,起身去打开了排风系统:“当时我想的挺简单的——你是计划发起人,如果我能帮到你,他们也会全力帮我,至少能把晓星照顾好。” 我想起自己的尴尬地位,不由得苦笑起来:“让你失望了,我好像没你想的那么重要。” “我已经把宝押在你身上,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 刘祈认命似的叹了口气,随着排风系统的工作,脸上的苦涩慢慢从烟雾中显露出来:“况且事在人为,地位也是自己争来的……” 叮铃铃铃—— 话没说完,突然响起一阵手机铃声。 刘祈摆手示意我“稍等”,拿出手机接通后听了几秒,脸色忽然变得古怪起来。 “出事了。” 刘祈挂断电话,表情凝重的朝我看来:“刚才去查指纹的时候,我顺便派了一队人,让他们带你的朋友去了那个裂缝……” “你说什么?!” 我“腾”的一下跳到地上,反应过来又连忙压低声音:“‘嵌套结构’只是我的猜测,还没有彻底证实,万一他们发现‘梦境世界’的真相怎么办?” “最多就是梦境坍塌呗!” 刘祈毫不在意的嗤笑一声:“等这个梦境重新构建起来,他们的记忆也会被初始化,不会有人知道的。” “那是你的人,张全不一样!” 我压着嗓子无奈道:“构建梦境的记忆中,会残留一部分本体的自我意识,张全就是这些残存意识集合产生的,他和你一样能保留记忆!” “他以为自己被时间循环困住了,想让我帮他逃离,我现在已经有了大概的思路,但如果他知道这里是记忆构建的梦境,一定会觉得我在骗他!” “你不早说!” 刘祈一下也慌了,但也只是慌了一下:“嘶——如果是这个情况,好像就不算是坏消息了。” 我想起他刚才接的那通电话:“张全他们出事了?” “他们在裂缝里失踪了。” 刘祈点点头,又摸出一盒烟开始拆封:“这样不是正好吗?如果他们就此消失,或者永远被困在里面,你就不用担心张全有所察觉了。” “如果他们没被困住呢?”我皱眉看着刘祈:“每次梦境开始的时候,张全都会在一个桥洞醒过来。” 刘祈拿烟的动作一顿:“或许这次会不一样?裂缝不是刚出现的吗?” “是刚出现的,但不能把希望押在‘或许’上。” “……所以你想干什么?” “救人。” 我不假思索的回道,接着心情沉重的叹了口气:“或者……确定张全可以被裂缝彻底困住。” 第183章 救援行动 在我提出要去救人之后,刘祈让我在房间里稍等,随后独自离开,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过了半个多小时,刘祈换了一套黑色作战服回来,身上还背着一个半人高的大包。 “把衣服换上!”刘祈扔给我一个正常尺寸的双肩包:“那张纸的检测报告出来了,我去拿一下,回来就出发!” 说完刘祈又走了,我刚打开双肩包就愣了一下,里面除了衣服、食水之类的东西之外,竟然还有一件防弹衣! “不用这么大的阵仗吧?” 我一脸狐疑的表情,但还是乖乖的把防弹衣穿在了里面,毕竟是保命的东西,小心一点总不会出错。 等我做好准备,刘祈也取了报告回来。 接着我们一起出门,乘电梯来到了地下停车场,这里只有一辆黑色吉普车,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大部队。 刘祈明显知道这个情况,把身上的背包放到后排,然后自顾自的开门上车。 我见状也跟着坐进副驾驶:“其他人先出发了?” 刘祈发动了汽车,挂上档位随口问道:“什么其他人?” 我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只有咱们两个去救人?” “不然呢?” 刘祈降下车窗,然后又点起一支烟:“现在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两个人和一百个人没区别。” 说话的工夫,车已经开出了地下停车场。 我脸色一变,连忙把他嘴角的烟抢了下来:“什么就没区别?就是因为情况不明,人才越多越好啊!” “人多意味着需要指挥、统筹,在情况未知的环境里,分散精力等于找死。” 刘祈说着把烟抢了回去,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我心里有数,你还是研究这个吧。” 我接过文件袋但是没有打开:“我还是感觉不太好,你先停车,我们计划一下。” 刘祈用一脚地板油回应了我的要求:“知道最好的计划是什么吗?” 我还没说话,刘祈开着车自顾自道:“马后炮的计划,因为它可以总结失败的经验——知道更好的计划是什么吗?” 我想了想:“两个马后炮制定的计划?” “是局外人的马后炮。” 刘祈猛抽了一口烟,然后把烟头吐进烟灰盒里:“局外人可以从完全客观的角度分析,而且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和良好的心态,但这三点我们都不满足。” 我知道刘祈说的没错,人在盯准一个目标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忽略一些东西,这就导致他们很难立即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但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我还是觉得不太妥当:“有计划总比没计划好吧?” “不是不让你计划,是不让你现在计划。” 刘祈用下巴指了指外面:“时间不多了,一次成功最好,失败的话……总结经验当个马后炮吧!” 我微微侧身,沿着他指的方向朝外看去,这才发现天上出现了两个太阳。 “梦境开始坍塌了?” “第一天就搞成这样,你也算是有本事了。” 刘祈嗤笑一声,又叼起一支烟但是没有点燃:“先看报告吧,知道一点是一点。” 意识到情况紧急,我也没敢再多废话,拿出报告认真的研究起来。 根据检测,纸上只有我和张全的指纹,至于皮屑、体液之类的东西,则是完全没有发现。 但这份检测报告也不是完全没用,其中一张笔迹鉴定的报告上,显示那个“滚”字的所有笔画,痕迹深度是一样的。 这是一个很不寻常的情况。 所有人、或者说所有生物在写字的时候,由于落笔的角度和走向不同,落笔的力度是会有细微差异的。 换句话说,痕迹深度相同,说明这个字可能不是“写”出来的,而是像钢印一样,直接整体的“印”在了纸上。 但从这一点分析不出什么情报,所以我也没有太过在意,随手把报告扔到了后排座位,再抬头就发现我们已经出了城区。 “有发现吗?”刘祈见我看完报告便随口问道。 我摇摇头,随后就发现周围开始出现雾气,这说明我们已经接近目的地了。 “裂缝里面可能有人。” 我想了想还是提醒道:“之前我们研究的时候,张全说他看到了一个奔跑的影子。” “不管是什么,只要是活物,我就能整死它。” 刘祈指了指后排那个半人高的背包,又从后腰拿出一把带鞘的匕首扔给我:“你没受过热武器的训练,凑合拿这个防身吧。” 我拔出匕首,金属独有的锋利反光让我紧张起来:“你觉得……这次会遇到危险吗?” 刘祈转头看了我一眼:“如果你想缓解紧张的话,我可以撒个谎。” 我干笑两声没说话,视线转回到前方,就看到雾气中出现了一片清晰的黑影。 是那条裂缝,不过现在应该叫它“缺口”了。 那次无声的爆炸之后,它从半米长、1.5公分宽的裂缝,变成了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洞口。 它孤零零的悬在浓雾之中,看上去透着一种诡异、但是熟悉的独立感。 就像一张纯白画布上被扣了个洞。 我想起一些让我头疼不已的回忆,不过同时我也很清楚,这个“缺口”应该和“黑影”没什么关系。 我做了几次深呼吸调整心态,同时刘祈也在距离“缺口”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下了车。 随后刘祈拿出了两个战术头盔,扔给我一个之后,又从包里拿出了一把步枪。 我看着他这一副严肃备战的状态,不禁露出狐疑的表情:“以你的能力,不用这么紧张吧?” “我派了六个人,连带张全一起在里面失踪了——小心点总没错。” 刘祈说着,打亮了头盔侧面的手电筒,接着又从背包上扯出一根带子递给我:“里面不知道什么情况,你跟紧我,别走散了。” 我答应一声抓紧带子,跟着刘祈来到了缺口附近。 刘祈刚说完“小心点总没错”,我还以为他能稍微研究一下,结果这家伙连停步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弓身抬腿钻进了缺口里面。 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下意识的跟了进去,钻进缺口的一瞬间,我先是感觉眼前一黑,接着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温度骤然降低。 这让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正想叫前面的刘祈小心点,可下一秒周围又忽然亮了起来。 于是,一幅诡异、或者说妖异至极的场景,就这么突兀的闯进了我的视线。 第184章 线索的宝库 我足足愣了三四秒钟,才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随后一种强烈的不适感在心里涌现出来,竟让我在瞬间产生了“逃跑”的念头! “这里是地狱吗?” 恍惚中我听到了刘祈的声音,虽然我不相信地狱或是天堂的存在,但我觉得这个形容非常贴切。 在这整个空间里,充斥着一种强烈的橙红色光芒,像是闭着眼睛看向太阳、阳光透过眼皮所产生的颜色。 周围所有的一切,都被这光芒镀上一层诡异、迷离的色调。 但是这种暖色调的光芒没有温度,反而像是在掠夺着我们的体温,我才刚到这里才几秒钟,就已经感觉手指因为失温,而开始有些僵硬了。 天空铺着厚重的云层,下面是一片毫无生机的赤色大地,看上去空旷、寂寥、荒凉,但又不是那种绝对的荒凉。 如果盯着某处看的久了,会发现一些若隐若现的线条,它们勾勒出一些高楼大厦之类的模糊轮廓,像是一幅巨大画卷上的粗糙线稿。 同时,还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时隐时现,像是野兽濒死时的嘶吼,又像是无数人在极端绝望下的惨叫。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我们看到了无数的人,准确来说,是无数拥有人形的“东西”。 它们通体苍白,就像那种商场里面的塑料模特……不,塑料模特都比它们精致多了。 这些白色的人形没有五官,甚至连手掌都是一整个儿的,完全看不出“手指”这个部分,其他的细节就更不用说了。 它们保持着各种各样的姿势,零零散散的蔓延到视线尽头,虽然都静止不动好像没什么危险,却让这场面显得更加诡异。 我下意识盯住了其中一个白色人形,几秒钟后,就发现它的脸上开始出现了五官,而且居然还有点眼熟! 这是一种类似“海马效应”的感觉,我百分百确定自己没见过那张脸,可就是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 而当我把注意力从它身上移开时,它所出现的那些细节,又会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同样的现象还存在于建筑上。 当我注视那些线稿似的线条,它们也会整体浮现出一些建筑物的细节,只是速度比那些白色人形慢了很多。 “有意思……” 身边传来刘祈的声音,他正盯着其中一个白色人形,明显也发现了那个现象:“看来这个空间的帧率不高。”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帧率?” “就是打游戏调的那个帧率。” 刘祈把目光投向另一个白色人形:“我大学用的电脑配置一般,打游戏必须把帧率调低,结果就是稍微远点只能看见一个人形,建筑也要走近了才能加载出来。” “加载……” 我重复着刘祈的话,忽然间心里一动:“我的猜测没错!蛋清才是梦境的边界!” 刘祈回头看了我一眼:“仔细说说?” “这个区域里,全部都是高度碎片化的模糊记忆——” 我兴奋的看着周围道:“这个梦境是由多人记忆,融合构建出来的,只要是记忆,就必然存在着‘清晰’和‘模糊’的区别!” “这种清晰度应该有某种标准,达标的部分融合成了‘蛋黄’,也就是我们平时所处的那个空间,而不达标的模糊记忆,则被统一流放到了这里。” 见刘祈一幅疑惑的表情,我又举例道:“比如你只见过一面的路人,因为记忆很模糊,不足以在梦境中建立他的形象,于是就变成了这种东西——” 我指了指周围的人形:“它们的脸都有点眼熟,这是‘模糊记忆’和‘大脑联想’的共同作用,简单来说,就是我们脑补了它的长相!” “我看起来很蠢吗?这点事我想不通?” 刘祈白了我一眼,从袖口叼出了一支烟:“我是想知道,这对我们要做的事有什么影响吗?” “……对救人没影响,但对【大灾难】有影响,这里是一座线索的宝库!” 我尴尬了一下,不过很快就重新兴奋起来:“可能有很多人曾与【大灾难】发生过接触,但在接触发生的当时,他们并未意识到这和【大灾难】有关……” “所以他们对‘接触’的记忆非常模糊,而那些‘模糊的记忆’,大部分都在这个地方。” 刘祈没等我说完就接话道,接着舌头一翻,把没点燃的烟含进嘴里嚼了起来:“我真的听明白了,能干正事了吗?还是说你想先调查【大灾难】?” “我……” 我一开口忽然犹豫起来,如果单从事件优先级来看,我肯定是要调查【大灾难】的。 但在这个情况不明的地方,优先找到其他人汇合,才能让我更安全的展开调查。 这跟怕死没关系,处境越安全,我能用来调查的时间就越多,查到的线索自然也就越多,不然两分钟就死在这里,周围线索再多也白费。 想到这,我拍了拍脸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先找人吧。” 刘祈闻言低下头,用头盔上的手电筒照向地面,我这才发现在薄薄的灰尘上,印着半个很浅的脚印。 “是我的人,但不知道是哪个。” 刘祈说着在旁边踩了一下,两个鞋印的花纹一模一样:“从脚印的走向来看,这个人往左前方去了,但我看那边没什么异常,要过去看看吗?” “有线索肯定要去吧?” 我说着朝那个方向看去,本来只是一个下意识的行为,可是抬起头的瞬间,忽然感觉不太对劲。 那是一种很轻微的感觉,甚至可能只是我的错觉。 但在这个地方,小心到什么程度都不为过,所以我还是和刘祈说了一下。 于是刘祈也朝那个方向看去,片刻后回头白了我一眼:“什么都没有,你太敏感了。” 我抿了抿嘴唇没说话,又低头研究了一下脚印,确定没有更多线索之后,正想招呼刘祈出发,可又是在我抬头的瞬间,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再次出现。 “不对!肯定有问题!” 我急忙把刘祈拉到身边,迅速扫视周围后,看向三米外、一个保持着伸懒腰姿势的白色人形。 那是我注视的第一个白色人形。 从我第一次看它到现在,它似乎一直没有动过,可我总觉得它离我们近了一点。 第185章 一二三,木头人 “那个东西不对劲。”我用目光指向那个白色人形:“它在朝我们靠近。” 刘祈闻言看向白色人形,隔了几秒狐疑道:“我怎么没看出来?是不是你太敏感了?” “绝对不是,它真的在靠近。” 我摇了摇头笃定道:“你玩过木头人吗?” “没那爱好,我有老婆。” “……滚。” 我反应了一下才发现他在开车,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说的是‘一二三木头人’那个游戏——” “选一个人背对所有人,他说‘一二三’的时候,其他人可以靠近去拍他肩膀,而说‘木头人’的时候,其他人都不能动,否则就会淘汰出局。” 刘祈嚼着烟丝琢磨了一会儿:“像小花生那样,被人看着就不能动?” “小花生、哭泣天使、木头人,本质上是一种东西。” 我随口回道,说完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你连小花生都知道?” “晓星喜欢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陪她的时候看过一点。” 刘祈眼神黯淡的干笑一下,接着朝那白色人形的方向撅起嘴:“tui!” 一颗混着烟丝纸屑的滤嘴脱口而出,在空中划出一条抛物线后,落在了那个白色人形的脚尖前面。 我看的一愣:“你是在挑衅它吗?” “做个标记,你不是说它会动吗?” 刘祈说着,拉着我一同转身背对那个白色人形:“用滤嘴当参照物,如果相对位置发生变化,就说明它确实能动——差不多了。” 说完刘祈拍了我一下,我们两个又同时转了回去。 白色人形依然保持着伸懒腰的姿势,那颗滤嘴也依然在它脚尖前面,和我们转身之前一模一样。 刘祈看了我一眼,我不等他开口就抢先道:“可能它移动的速度比较慢。” “嗯,行,你说得对。” 刘祈连连答应,说着从包里拿出一瓶水,又拿出一支小号的手电筒,按亮之后,用胶带绑在了瓶子上。 接着刘祈把瓶子放在地上,一条光柱冲天而起。 “这里没什么遮挡物,如果其他人还活着,看到就会聚集过来,不过考虑到他们可能被困,所以还是要找人。” 刘祈说着,在电子腕表上设置了一个5小时的倒计时:“手电筒能续航6个小时左右,所以我们现在要抓紧时间,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问……” “很好,出发!” 刘祈完全没听我说什么,点点头又摸出一支烟扔进嘴里,然后就端着枪朝左前方走去。 “……” 我扣着匕首手柄上的防滑纹,强忍着给他一刀的冲动,咬牙切齿的跟了上去。 路过那个白色人形的时候,我下意识的看了一眼。 或许是因为刚才的注视,它的脸上已经出现清晰五官,有点像庄湘,又有点像武佳丽。 这似乎说明我的“脑补”推测没错,至于移动—— 我垂眼看向它的脚尖,滤嘴和它的相对位置没有丝毫变化。 “难道真是我太敏感了?” 我嘀咕着跟上刘祈,但刚走了不到十米,他又突然停了下来。 “这里好像有道墙。” 刘祈没等我问就主动道,说着把手伸向前方,像无实物表演似的摸了起来。 “可能不是墙——” 我抬头看向空中,几秒钟后,便有那种线稿似的线条浮现出来:“这里有一栋楼。” 刘祈学着我的样子抬头看了一会儿,随后按照线稿勾勒出的轮廓,往左走了十几步到楼体尽头,再伸手果然没被挡住了。 “啧,有点难办。” 刘祈捏着楼体外墙的拐角处:“我们看不到这些建筑,但这些建筑却能阻挡我们的行动。” 我继续盯着那些线稿,此时已经能隐约看出墙面了:“也不是完全看不到,这里的建筑处于观测状态下,大概十秒左右会出现轮廓。” “十秒太长了,如果遇到什么意外需要逃命,我们连一秒钟的犹豫时间都没有——” 刘祈说着,从包里拿出一根黑色的管子,旋在了步枪的枪管上:“能挡住我们,就能挡住子弹吧?” 话音没落,刘祈直接端枪朝着面前扣下扳机。 “咻”的一声轻响,我先看到枪口喷出一团橘色的火光,随后才发现刘祈面前的空气中,多了一小块畸形的金属。 “投石问路?” 我眼神一亮,接着又露出疑惑的表情:“但是你装消音器干什么?其他人听见声音,不是也会来找我们吗?” “其他人能听见,别的东西也能听见。” 刘祈又拿出几个备用弹夹,然后重新把包背好:“现在不知道什么情况,还是小心为上——我带的子弹不多,这招用不了几次,平时还是盲人摸象吧。” 说完刘祈又摸索着出发了,我下意识回头看了那个白色人形,因为角度和距离的原因,我没看到那个滤嘴,但它似乎一直没动。 “看来真是我多虑了。” 我有些尴尬的嘀咕一声,随后就连忙跟上了刘祈。 接下来的路程还算顺利。 刘祈把枪架在左手小臂上,同时用左手摸着右侧的墙壁,再加上我从旁辅助,分辨哪里可以通过还是挺简单的。 但我们不是来玩捉迷藏的,首要任务还是找到那些失踪的人。 唯一的问题是这条街道——姑且当做街道——太繁华了,几乎到处都是那种白色人形,不过看的久了也就习惯了。 大约半小时后,我们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无奈折返的时候,我一回头就看到刘祈之前布置的“光标”,直线距离可能还不到一公里。 “咱们的速度太慢了。” 我看着那道光柱咬了咬牙:“照这个速度,想把这里搜索一遍,估计半个月都不够。” “不需要全部搜索,那队人出发到失联只有一个多小时,减去路上的时间,他们顶多进来四十分钟,不会走太远……” 刘祈话没说完突然顿住,同时左手五指张开向后一挥,接着又把手掌盖在了头顶上。 我知道这是战术动作,但我完全看不明白。 还没等我开口询问,刘祈突然放低身形冲了出去,左绕右拐了几下,瞬间消失在那一片白色人形的身后。 “刘……” 我下意识想叫住他,可刚开口就脸色骤变。 这条死胡同里有十几个白色人形,之前我们进来的时候,它们全都朝着胡同外面,而现在它们全都面向了我。 第186章 神队友 由于被观测的时间不够,这些白色人形还没有出现五官,但我知道它们正在盯着我,因为我的身上已经开始发痒了。 “刘祈!这些东西真的能动!” 我咬着牙低声喊道,心里完全没有猜测被证实的兴奋,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沿着脊椎直冲后脑! 结果刘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喊完等了几分钟也没反应。 无奈,我只能死死盯着那些白色人形,如果我之前的推测没错,它们在被观测的状态下会保持静止,但这仅仅只是推测而已。 而且当时只有一个白色人形,所以我不确定这种“观测”的程度,是必须要集中精力的注视?还是只要处于被观测的范围,它们就会静止不动? 不对。 我突然想起刘祈用滤嘴做的实验,白色人形具备“移动”的能力,但在我们实验的时候却没有移动。 这似乎说明它们是有智慧的,所以才会故意保持静止来迷惑我们…… 我的思绪到这就断了,因为杀千刀的刘祈终于出现了。 他在十多米外、大概胡同口的位置,隔着十几个白色人形朝我招手:“我盯着!你快过来!” 我瞬间反应过来:“你也发现这些东西能动了?” “我刚才一转身就发现了。” 刘祈一脸淡定的继续招手:“快过来!我有别的发现!” 听说有别的发现,我也顾不上骂刘祈的擅自行动,连忙从边缘朝刘祈挪了过去。 “放心走吧!” 刘祈加快招手的频率:“有我看着,它们不会动!” “我怕你再突然跑掉!” 我没好气的白了刘祈一眼,但还是乖乖的加快了脚步。 很快,我穿过“人群”来到刘祈身边,没等他说,我就看到地上多了一件黑色的外套。 “我们刚到这的时候还没有,是我们进去以后才出现的。” 刘祈说着,用脚把那件外套挑起给我:“是我们的衣服,但没有名签,应该是张全穿的。” 我摊开那件外套看了一眼,和我身上的作战服是同款,衣服完好没有血渍,只有外侧沾了少量的灰尘,似乎是他自己脱下来的。 但这个地方温度奇低,我穿着外套都感觉手脚冰凉,张全怎么还给脱了? “除了这个,没有别的发现了?” 我打量着周围问道,期待还能再发现什么线索。 结果刘祈直接摇了摇头:“半径五十米找遍了,什么都没有。” “但我们在里面停留的时间不长,说明至少张全刚刚经过了这里。” 我直接把外套穿上,又想起刘祈刚才的动作:“对了,你那几个手势什么意思?” “这个是‘停止’——” 刘祈摊开左手举到耳侧,然后又把手掌盖到头顶:“这个是‘掩护我’。” “掩护?” 我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把他给我的小匕首拿了出来:“先不说我能不能看懂,你让我拿这玩意儿掩护你?” “是让你用眼睛掩护我。” 刘祈用枪口指向那些白色人形:“你不是说只要有人盯着,它们就不会动吗?” “那只是猜测!万一我猜错了怎么办!” “所以我才自己行动啊。” 刘祈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又拿出一支烟,撕掉滤嘴嚼了起来:“你猜对了,我就是安全的,猜错了,有情况我也能应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那就走吧。” 刘祈点点头准备出发,刚抬起脚又想起什么:“对了,一会儿遇到新的‘木头人’,记得别盯着它们看,我怀疑这东西是被眼神激活的。” 我露出狐疑的表情:“不会吧?路上我习惯了这些‘木头人’的存在,刚才进死胡同的时候,我都没看它们。” “我看了。” 刘祈的表情有点尴尬:“我怕它们突然动起来,习惯性的留意了一下。” “刚才搜索附近的时候,我的注意力都在地上,结果发现你身后那三十几个一直没动。” 听到“身后”两个字,我下意识想要转头,结果刚有一个趋势,就被刘祈捏着下巴扳了回来。 “都让你别看了,听不懂还是不信我?” 刘祈翻了个白眼,接着又把视线转向地面:“潜意识的习惯不好改,一会儿我在前面,你跟着我走就行。” “你确定自己能克服潜意识?” 我低着头怀疑道,刚说完突然反应过来不对:“等会!如果这东西是被目光激活的,那我们一路过来……” “是,路上激活的都跟着我们——” 刘祈说着指了指死胡同:“算上这些,总共71个,现在不知道它们有没有危险,但是最好不要再多了。” “71个?” 我听到这个数字有些吃惊:“这么大的事你不早说?都身陷重围了你还这么淡定?” “不淡定又怎么样?还能等死啊?” 刘祈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说着已经朝前方走去。 我叹了口气跟上他,同时还觉得有点触动,因为我知道他现在这种洒脱,是在一次次的循环中磨出来的。 刘祈的情况和张全有点类似,但张全是梦境世界产生的意识,而这个“产生”是需要时间的。 所以在逻辑上,刘祈经历过的循环次数比张全更多…… 思路到这,我突然心里一动。 刘祈作为“锚点”,保留着进入梦境至今的全部记忆,同时他又是现实中存在的人,对“观察者计划”也有一定的了解。 最重要的是,刘祈成为“锚点”之后,无法再与现实世界联系,所以不会再受到现实因素的影响,在客观逻辑上,我是可以信任他的。 但这种情况并不绝对。 比如刘祈一开始选择成为“锚点”,就是带着某种任务来的,那么这个人就完全不可信了。 不过我仔细权衡了一下,这样一个有头脑、有情报的队友,如果可以信任,绝对能起到巨大的作用,所以我还是决定试探一下。 “刘组长……” “嘘!” 刘祈忽然转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听见了吗?” 我下意识竖起耳朵,却只听到那种类似嘶吼的声音:“这个声音不是一直有吗?你才听到?” “不是那个,你仔细听。” 刘祈说着闭上眼睛,还把左手拢在了耳边。 我看他这么认真,也学着他的样子把手拢到耳边,这次果然在嘶吼中听到了别的声音。 “这是……” 我又认真的听了几秒,表情渐渐古怪起来:“有个女人在唱歌?” 第187章 磁场不合 歌声非常微弱,再加上有那种嘶吼似的声音干扰,我听不清具体的歌词,只能听出是一种慢悠悠的、类似催眠曲的调子。 刘祈的关注点跟我不同,在我试图分辨歌词的时候,他已经指了个方向:“那边传来的。” 我怕“激活”更多的白色人形,只快速朝那边扫了一眼,发现和我们准备前进的方向截然相反。 我和刘祈对视一眼都没说话,但我们知道现在面临着一个选择——是继续前进,还是去调查那个神秘的歌声。 我沉默了几秒看向刘祈:“刚才为什么选这个方向?” “在刚才那个路口,衣服更靠近这边。” “所以没有明确的线索,能证明他们在这个方向?” 我继续追问,同时心里已经有了决定:“我们能听到歌声,张全他们也能听到——不如去看看?” “你决定。” 刘祈随意的摊了摊手,声音里透着一种“出事别找我”的甩锅感。 这让我的感觉非常不好,似乎他发现了什么危险,但他不想告诉我。 于是我看了一眼刘祈,他嚼着烟丝一脸随意,好像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他在防备我套话。”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虽然有六成左右的把握能套话成功,但那势必需要很多时间。 以我们目前的情况来看,把时间浪费在互相猜忌是不经济的,所以我只犹豫了半秒,就把注意力放到了歌声上。 在不了解这个空间的前提下,以“歌声来源”为集合点,应该是我们两队人共同的默契。 而且歌声不是我们发出的,只要我们小心接近,就能营造出一种“敌明我暗”的局势。 即使歌声引发了什么危险,大概率也不会波及到我们,反而能让我们对这个地方更加了解…… 想到这,我又看了刘祈一眼,他正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闪烁的眼神好像在憋什么坏主意。 “……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吧?”我咬了几次牙,还是忍不住开口了:“我们现在需要相互扶持,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我表现出一种面对熊孩子的无奈态度,这会对刘祈造成一种心理暗示,让他觉得我的注意力不在他,只是想解决目前遇到的问题。 但很快我就发现我想多了,因为在我隐晦的捅破窗户纸之后,他也表现出了同样无奈的态度。 “本来怕吓到你不想说,但你好像决定去找歌声了——” 刘祈拨动快慢机,把步枪调到连发的模式,又从后腰拿出一把手枪递给我:“准备玩命吧。” 我下意识接过手枪,沉甸甸的手感让我有点懵:“什么意思?” 刘祈朝我身后扬了扬头,我下意识转头看去,下一秒猛地蹿了起来! “我屮!” 我大叫一声跳到刘祈身边,原来那些被我们“激活”的白色人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围了上来! “它们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惊魂未定的抓着刘祈问道,主要是这些东西距离我们太近了,其中最近的离我只有几公分,我刚才回头的时候,差点直接亲上它! “应该是听歌的时候,当时我们都闭着眼睛。” 刘祈打量着那些白色人形,表情看上去依然淡定:“恭喜你猜对了,它们真是‘木头人’。” “同喜……” 我干笑一声,同时感觉头皮有点发麻。 之前它们散落在各处的时候,虽然看上去很诡异,但习惯了也就还好,可现在几十个“木头人”挤在一起,那种诡异的压迫感很难用语言形容。 “别怕,它们被人看着就不会动。” 刘祈似乎感觉到了我的颤抖,说着举枪瞄准了其中一个“木头人”:“要不要试试?” “试什么?” “试试能不能干掉。” 刘祈上前几步,几乎把枪口顶在那个白色人形的头上:“之前我怕引起什么变故没敢试,现在好像不试不行了。” 我还是没明白他的意思:“这些‘木头人’的中间没有路,但应该能从旁边绕吧?” “你看那个——” 刘祈微微转头,用头盔侧面的手电筒,先照向了最左侧的“木头人”,接着光斑下移,照亮了它脚下的地面。 我下意识看过去,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刘祈的意思。 在那个“木头人”的两脚中间有个脚印,是我们刚才经过时留下的,而我们一路都是贴着墙走的。 换句话说,以那个“木头人”的站位和姿势来看,它一半的身体都在那堵看不见的墙里。 “这里的建筑能挡住我们,但是挡不住‘木头人’?” 我说出自己的猜测,下一秒突然觉得有点火大:“这么重要的事你现在才说?之前发现衣服的时候也是!你丫上辈子是王八吗?这么能憋?” “你这个人好奇怪,我知道就要说出来吗?” 刘祈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发现这个情况的时候,还不需要和它们正面对抗,一个可能不会遇到的问题,说不说有区别吗?” “可是我们现在遇到了!” “所以我现在告诉你了。” 刘祈理直气壮地耸了耸肩,接着又话锋一转:“而且比起吵架,你还是想想怎么解决吧,如果你没有办法,就真的只能杀一条路出来了。” “……” 我咬牙切齿的看着刘祈,突然就不想要这个队友了,因为这家伙的磁场跟我太不合了! 刘祈喜欢以当下的效率为先,从不纠结还没遇到的问题,而我的习惯是未雨绸缪,这几乎就是两个极端。 这种性格差异导致的问题,很难评判谁对谁错,但这确实让我的心里很不舒服。 不过现在我能依靠的只有刘祈,所以我还是调整心态开始思考:“歌声来源是固定的,这条路被堵死了,我们可以绕路走其他方向。” “……同意。” 刘祈只想了半秒就点头同意,接着毫不犹豫的端枪转身,朝着我们之前的方向继续出发。 不过现在多了“木头人”的威胁,我们只能分工合作——刘祈的耳力比较好,负责在前面寻找路线,我靠在他的背包上倒退着走,同时盯住那些“木头人”。 稍稍拉开距离后,我拍了拍刘祈示意他提速,可没想到拍完他居然停了下来。 我猝不及防撞在他的背包上,下意识想要回头,反应过来又连忙忍住:“怎么了?” “前面有人——” 刘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语气中透着罕见的兴奋:“是赵武!” 第188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赵武?” 我听到这个名字,脑子里第一个反应是“重名”,可身体还是下意识的转了过去。 刘祈正保持着躬身前进的动作,我的视线从他左肩上方掠过,几乎立刻就看到十多米外,两个“木头人”中间露出的一段人形。 那人同样穿着黑色作战服,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松动的头盔挡住了半张脸,但我还是一眼认出,那就是我在水下溶洞见过的赵武! 不过这个赵武看上去年纪更大一点,似乎他在“水下溶洞”之后又活了几年。 对此我只觉得有点惊喜,倒是没有太多意外。 确定全军覆没的只是第一支队伍,而赵武作为第三支队伍的成员,逃离出来似乎也很正常。 只不过当时那个处境,我很难想象他是怎么出来的,难道是像我猜测中的杨佩宁那样,被“黑影”改造了身体之后,在一次次“溺亡”和“复活”中爬出来的? 我正想着,刘祈已经端着枪快速靠近,简单检查后朝我招了招手:“活着!快过来!” 我闻声也连忙凑了过去,同时刘祈已经把赵武翻过来,扒开眼皮用手电筒照了一下。 瞳孔有明显收缩,说明他现在只是浅层昏迷。 不过赵武的体温很低,我脱下张全那件外套给他盖上,又拿出一瓶水递给刘祈:“赵武是你的人?” “在这个梦境里是。” 刘祈接去水瓶,拧开以后先自己喝了一口:“你认识?” “在另一个梦境见过。” “那就难怪了——噗!”刘祈含了口水喷在赵武脸上:“构建这个梦境的时候,用了一部分他的记忆。” 话音刚落,赵武就在冷水的刺激下睁开了眼睛。 他首先看到的是我,眼神里只有陌生和茫然,毕竟这里只是他一部分的记忆,并且他认识的我是杨佩宁的形象,而不是我现在这张脸。 这让我的心里有点感触,但更多的还是兴奋。 一方面我对赵武有些了解,知道他是一个不错的队友,另一方面是我们可以通过他,知道另一支队伍都经历了什么。 与此同时,赵武的眼珠迟缓的转动几下,看到刘祈之后立刻坐了起来。 “刘组……” 赵武下意识想要敬礼,话没说完又倒了下去:“对不起,我没完成任务……” “别说废话,我不爱听。” 刘祈把水瓶递还给我,又端起枪转过身去:“你来问吧,我盯着那些‘木头人’。” 我答应一声,给赵武喂了几口水才开始询问。 我本以为他们进来的时间不长,应该不会有太多信息,可没想到他们的经历居然异常丰富。 这主要是因为张全,或者说的更准确一点,是张全的眼睛。 可能因为张全是四色视觉者,我们需要“观测”才会慢慢显形的建筑,在他眼中是有轻微色差的。 所以他们完全没有“找路”的烦恼,只短暂的惊叹了一会儿,就立刻投入到探索中了。 但这也导致了一个问题——他们在缺口附近停留的时间很短,所以没有发现“木头人”的异常。 等到发现危险的时候,他们已经陷入了“木头人”的重重包围,当时他们还不知道注视可以让“木头人”静止,只能让张全找了个方向,然后一路杀了出去。 靠着强大的火力,赵武他们第一次脱离了困境,但这也消耗了大量的弹药,如果再发生类似的情况,剩余的弹药是绝对不够突围的。 无奈他们只能尝试近战击杀,赵武负责去试探“木头人”的实力,也是因为这次试探,他们终于发现“木头人”被看着就不会动了。 危机暂时解除,他们又立即改换策略,一路警惕的盯着周围继续探索。 我听到这,抬手示意赵武稍等,然后把所有信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听起来你们之后的过程会很顺利,你怎么会自己晕在这?” “我是被人打晕的。” 赵武一脸疑惑的表情:“当时我负责断后警惕,突然被人从后面打了一下,醒来就发现其他人都不见了,我的武器和背包也没了……” “你确定?” 刘祈忽然回头看了赵武一眼:“你是被我们救醒的,睁眼发现武器没了,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是我第二次苏醒……” 赵武的表情有点尴尬:“被打晕之后我醒过一次,本来想找其他人,结果走到这就累晕了。” “你撒谎——” 我和刘祈同时开口,稍稍一愣后,刘祈给了我一个“你继续”的眼神。 于是我又看向赵武:“看你的身体素质还不错,才进来一个多小时,怎么……” “一个多小时?” 赵武没等我说完就疑惑道:“你搞错了吧?我被打晕的时候,已经进来三个多小时了,我苏醒以后又自己走了三四个小时。” 似乎怕我不信,赵武还给我看了他的手表,我跟自己的手表对了一下,就发现他手表上的时间,比我的快了近10个小时! “蛋黄”和“蛋清”的时间流速不同? 我忽然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虽然有点不情愿,但还是叫上刘祈往远处走了几步,然后小声说了这个情况。 刘祈听完之后依然淡定:“两种可能——‘缺口’内外的时间流速不同,或者他为了骗我们,提前把表调了。” “我认为是前者。” 我不假思索的笃定道:“他没必要骗我们,而且这种谎言没意义。” “知人知面不知心。” 刘祈毫不掩饰对赵武的怀疑:“他说自己被人打晕,但被打晕的只有他一个——你觉得他有问题的概率大?还是另外六个人有问题的概率大?” “……” 我按着太阳穴没说话,在情感上我相信赵武,但如果从客观逻辑来看,确实是赵武有问题的概率更大一点。 “别想太多,试一下就知道了。” 刘祈用自己的身体挡着,隐晦的指了指赵武:“带他一起走,路上你稍微露点破绽给他,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破绽?” 我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你要拿我当诱饵?” “不然呢?” 刘祈点点头,一脸理所当然的看着我:“我当诱饵他敢动手吗?” “……” 我被问的哑口无言,毕竟和刘祈比起来,确实是我看上去更好欺负一点。 “那就这么决定了。” 刘祈伸手过来拍了我一下,顺便把他给我的手枪拿了回去:“这东西在你身上不安全,有问题就大叫,我直接毙了他。” 我叹了口气表示同意,可是心里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我忽略了一样。 是什么呢…… 第189章 谨慎的代价 让赵武吃了点东西稍作休息,我们三个人就继续出发了。 刘祈依然在前面探路,我架着赵武跟在后面,但我还要盯着那些“木头人”,只能倒退着走,于是赵武的胳膊就架到了我的脖子上。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姿势,如果赵武突然勒住我的脖子,我是绝对反应不过来的。 心惊胆颤的走了几分钟,我突然间脸色一变,但却不是因为赵武,而是我发现“木头人”的数量不太对劲。 从死胡同出来的时候,刘祈说有71个“木头人”跟着我们,但现在我能看到的第一排就有12、3个,而在它们身后,这样的大长排还有十几排! 这就是我之前忽略的东西。 在这座隐形的城市里,到处散落着“木头人”,注视能让它们保持静止,同时也会激活那些休眠状态的“木头人”。 于是在我倒退行走、并且保持“观测”状态的过程中,沿途的“木头人”会进入我的视线,然后被我的目光“激活”。 这是一个治标不治本的恶性循环。 “刘祈!” 我急忙叫停刘祈,然后把我的发现告诉了他。 让我有些无语的是,刘祈又一次在我之前发现了这个情况,并且他这次依然没告诉我。 不过我已经对此习惯了,只翻了个白眼就继续问道:“这个问题必须解决,不然我们的处境会越来越危险。” 刘祈闻言叹了口气:“我发现以后就在想了,真没办法,不然早告诉你了。” 我一听这话顿时心头火起:“那你不更应该早点说,让我一起想办法吗?” 刘祈歪头看着我:“那你有办法吗?” “……暂时没有。” 我尴尬了一下,但马上就更加生气:“我这不是刚发现吗?如果你早告诉我,说不定就想出来了!” “你什么时候养成指望别人的习惯了?” 刘祈忽然收起所有表情,用一种严肃的眼神死盯着我:“想想你的身份,我现在可以提醒你,如果我死了呢?你一个人在这,要自杀还是继续?” “……” 我一时语塞,主要是没想到他会突然教育我。 气氛随着我的沉默而尴尬起来,不过很快就被赵武打破了。 “组长,我有个想法——” 赵武虚弱的举了下手:“我昏迷这么久都没事,是不是说明它们没有危险?” “……” 我和刘祈对视一眼没说话,彼此的眼神都有些尴尬。 赵武沉迷于思考没有察觉,顿了一下继续道:“我觉得要不要实验一下?如果确定没有危险,就不用在乎它们了。” 我想了一下点点头:“怎么实验?” 赵武指了指远处那些“木头人”:“闭上眼睛等它们靠近,如果感觉不对劲,睁开眼睛定住它们就行了。” 我挠了挠头没有表态,同时借着挠头的动作,隐晦的和刘祈对视了一下。 两个人都没说话,但我们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赵武说的逻辑没错,但还可以有另一种解释——他昏迷这么久还没事,是因为他已经成了对方的人。 那样的话,他提出这个实验就是下套,想让我们自投罗网。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我们都知道注视能让“木头人”静止,如果这真是个圈套,未免也太不高明了。 但凡赵武有点脑子,就不会把我们当成傻子,至少他不会小看刘祈。 所以这真的只是一个测验,而且如果真被赵武猜中了,我们就不用担心来自“木头人”的威胁了。 想到这,我又给了刘祈几个眼神,也不管他看没看懂,就直接点头同意了赵武的建议。 随后我们三个人背靠背围成一圈,这样不管“木头人”从哪个方向靠近,我们都能在第一时间进行“观测”。 再之后就是等待了。 我闭上眼睛,想象着那些“木头人”,用各种各样的姿势朝我们走来,那个场面或许会很诙谐,我觉得我很难笑的出来,不过刘祈应该可以。 虽然我不喜欢他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但我也不得不承认,刘祈的观察力确实很强。 倚仗着这种能力,他几乎可以提前预判所有情况,所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意外,并且能在第一时间投入状态。 单从这一点来看,我甚至觉得刘祈比我更适合做观察者,也不知道联合政府为什么会让他做“锚点”…… “来了。” 左后方传来刘祈的提醒,我回过神就听到一阵“沙沙”的声音,像是有很多人拖着脚步走路,距离大概有十米左右。 这让我稍稍松了口气。 “木头人”的速度比我预想中更慢,就算真的有什么危险,我们逃起命来也不会太难…… 我正乐观的想着,突然听见“呼啦”一声,接着头上就被盖了个什么东西。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睁开眼睛,发现是件黑色的外套,连忙抬手想要拿掉,结果手刚抬起来就被人抓住了。 “别拿掉!”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面前低声道,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张全?” “是我。” 张全抓着我的手腕拉了一下:“都别睁眼!互相拉着跟我走,我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等一下!” 我反手拉住张全,同时用另一只手抓住赵武:“赵武说他被人打晕了,你们那支队伍到底发生了什么?” “先别说这个!我……” 张全急切的催促道,结果话没说完,就被手枪上膛的声音打断了。 紧接着一支消音器探到我的眼前,把我头上的外套挑了起来,随后我就看到刘祈端着手枪和步枪,分别指住了张全和赵武。 “咱俩终于想一块儿去了?” 刘祈朝我笑了一下,又面无表情的看向张全:“赵武被人打晕了,我们已经听过他的版本,现在说说你的版本吧?” 张全只穿了一件半袖,冻的发青的脸上满是焦急:“别在这说行吗?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想起那些“木头人”,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就发现它们果然跟过来了,不过距离我们还有七八米左右。 “不用着急。” 我笑了笑示意张全放心:“这些东西被人看着就不会动,我们……” “谁他妈管这些东西!再不走真来不及了!” 张全低声吼道,整个人看起来异常的焦躁。 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是刘祈完全不为所动,上前半步把枪顶在张全头上:“你现在很可疑,再不说就别说了。” 张全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可还没等他出声,我们脚下的地面突然震动了一下! 这一下震动极其猛烈,我幸亏拉着张全和赵武才没有摔倒。 等我反应过来稳住身形,就看到张全脸色惨白的望着天空,而他眼神里的焦急,此时已经完全被绝望取代。 第190章 都疯了 看着张全绝望的神情,我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我很快就发现,这种反应不是因为张全,而是我身体的本能反应。 这里有东西在盯着我。 那道目光极其的纯粹且强烈,以至于我的身体跳过了“瘙痒”这个阶段,直接感受到了密密麻麻的刺痛,好像所有毛孔都被插上了钢针一样! 出事了! 我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同时下意识的抬起头,沿着张全绝望的目光向天空看去。 其实我在刚进入“缺口”的时候就抬头看过。 当时天空铺着厚重的云层,又被充斥在这里的赤红光芒,镀上了一层类似火烧云般的、紫红色的妖冶色调。 而现在,厚重的云层像被子弹击碎的玻璃一样,以某个位置为中心,向周围蔓延出几百、甚至上千条曲折的缝隙! 刺眼的红光投下来,在丁达尔效应的作用下,如同一支支浸透了鲜血的箭矢那样刺向地面。 也是在我看到缝隙和红光的同时,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更强烈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盯着我,但我知道它只有一个,因为我只感觉到了一道目光。 它隐藏在云层后面,自身发出的红光透过云层,照亮了这个诡异的世界,而在云层出现裂缝之后,那些红光没了遮挡,所以会变得更加强烈…… 极度的紧张之下,我的大脑又开始走神。 但这种情况很快就被打断了,因为我同时看到几条裂缝后面,有个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我屮……” 急速飙升的肾上腺素,让我忍不住的颤抖起来,那几条裂缝相隔几十米,藏在云层后面的东西只会更大! 绝望像是贪婪的蚂蚁,疯狂且快速的吞食着我的理智。 我想逃跑,可是全身的肌肉都在痉挛,根本不听我的使唤。 我只能呆愣愣的看着天空,眼看着云层上的裂缝不断扩大,任由那刺眼的红光投在我的脸上、身上,将我的视界染成一片赤红。 赤红占据了我全部的视线,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刘祈、张全、赵武,甚至是“木头人”和隐形的城市……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缥缈的声音轻轻敲击着我的耳膜,在这种类似“出神”的恍惚状态下,我终于听清了那个女声在唱什么—— “finis est initium……finis est initium……” 她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句歌词,时缓时急的节奏,赋予它一种特殊的美感。 我静静的听着,感觉灵魂在这歌声中得到了升华。 我颤抖的身体慢慢平静下来,但同时我还能清楚地感觉到,有一股怒气、甚至可以说是戾气,正在我的心底迅速滋生—— 为什么我要面对这些危险……是因为张全? 如果张全直接告诉我们这个情况,我们一定会按他说的先走再问……吗? 不会,因为刘祈太谨慎了。 如果刘祈不执着于赵武被打晕的真相,即使我有所怀疑,他也可以强硬的让我离开这里。 如果刘祈不派人带张全来到这里,他们就不会失联,我也不需要以身犯险。 对,一切问题的根源都是刘祈! 刘祈……该死! 心底的戾气陡然爆发,我猛地转头,看着红光中皱眉望向天空的刘祈,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我要杀了他。 “都是你的错!” 我大叫一声扑向刘祈,两个人一起重重的摔倒在地。 “都怪你!是你害死我们的!是你!” 我怒吼着想要掐死刘祈,可右手被人死死拉住,我挣扎的时候,无意中看到刘祈脖子上跳动的青筋,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嗜血的冲动。 可就在我想要咬断他喉咙的时候,突然间后脑一疼,接着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意识被寒冷唤醒。 我首先感觉到自己躺在地上,接着我慢慢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一片黑暗。 不是那种没有光亮的黑暗,而是有光亮透过某种黑色的隔层,营造出的一种颜色较浅的黑暗。 “醒了?” 一旁传来张全的声音,我转过头,隐约看到他侧躺在我身边,朝我递来半瓶拧开的水。 “我怎么……” 我接过水瓶下意识想要起身,可刚起到一半就撞到什么东西,同时有一束赤红的光芒透了进来。 “别动!” 张全急忙把我按了回去,同时抬起另一只手扯了几下,将那束红光重新挡在了外面。 不过借着那一两秒钟的光亮,我还是看清了身处的环境—— 这里是一个窝棚,面积大概有四平米左右,四角用步枪插在地上充当支架,所以高度十分有限。 周围“墙壁”是刘祈那种半人高的背包,顶部是很多件黑色外套,用自带的拉链做了连接,衣摆领口的位置没有拉链就堆叠起来,刚才被我“撞开”的就是一处领口。 “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眨了眨眼,适应重新黯淡的光线后,就发现这里只有我和张全两个人:“其他人呢?刘祈呢?赵武呢?” “不知道……” 张全调整着堆叠的领口,隔了几秒才继续道:“可能死了。” “你说什么?!” 我脸色一变,脑子里有个“我咬断了刘祈喉咙“的画面一闪而过:“……是我干的?” “要点脸,你跟我打都够呛,更别说他们两个了。” 张全试图表现出轻松地状态,但又实在轻松不起来,结果就变成了一种类似葬礼致辞的感觉。 可我现在满脑子问号,根本没心思嘲笑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怎么说呢……” 张全抿嘴皱眉的思考了几秒:“你们都疯了。” 我想起失去意识之前、心里突然出现的那股戾气:“是因为天上那个东西?” 张全点点头:“它可以影响人的心智,赵武被打晕也是因为它,当时云层出现了几条裂缝,那种红光一透下来,所有人就疯了一样的互相攻击。” “我没办法只能先避开他们,后来听到没声音了想回去找人,结果他们都不见了,只有一地的装备,我捡回来搭了这个窝棚,再去找人就遇到了你们。” 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刚醒过来,我的脑子有点迟钝,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不对:“红光能让人发疯,你怎么没事?” “我说了你别不信——” 张全的表情忽然有点神经质,指了指上方小声说道:“我怀疑那种红光是一种‘目光’,被它看到的人才会发疯,所以我用外套把自己盖住了。” 我想起之前捡到的外套,似乎能佐证张全的说法,但我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第191章 虚与委蛇 直觉告诉我张全有问题,所以我没把这种怀疑表现出来,而是借着喝水的掩护暗自思考—— 首先是张全的行为逻辑。 他认为红光是一种“目光”,被看到的人就会发疯,所以他用外套盖住自己、或者搭建这个窝棚,都是为了躲避那道目光。 这个逻辑乍看没有问题,但仔细想想就会发现,这只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的鸵鸟行为。 退一万步说,即使这个“鸵鸟战术”真的有用,这个窝棚的面积也很有问题。 窝棚顶部用了四件外套,之前我捡到一件,张全在我头上盖了一件,赵武身上穿着一件,他们那队的七件外套已经齐了。 而这四件外套所能遮挡的面积,只够我和张全勉强藏身,也就是说他在搭建窝棚的时候,根本没想过两个以上的幸存者该怎么办。 如果换成别人,还可以解释为太过紧张,所以没想那么多。 但张全能用一百多次循环,摸索出冒充肖海和我联系这种方法,并在之后的每一次循环中,严格执行他的计划,足以说明他不是走一步看一步的性格。 两个信息放在一起,我只能得出一种解释——张全早就知道幸存者不会太多,甚至可能只有他和我。 其次是这些外套的来源。 我们找到赵武的时候他穿着外套,说明在他晕倒之前,并没有“躲避目光”这个想法。 而赵武被打晕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开始互相攻击,即便张全发现了这个办法,其他人会乖乖听话把外套脱下来吗? 如果他们真的乖乖听话,这里就不会只有我们两个人;如果他们没有听话,这些衣服就是风消雨歇之后,张全从他们身上扒下来的。 “你真没看到过其他人?” 我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质疑,毕竟我刚才思考的时间不短,如果不说点什么,张全有可能会起疑。 见张全摇头,我立即露出怀疑的表情:“不能吧?这里除了那些白色的人形,没什么能遮挡视线,哪怕是尸体倒在地上,也能从很远就看到吧?” “那是你们,我的眼睛不一样。” 张全叹了口气,已经没了之前向我炫耀时的得意,反而有种乞丐捡到10万元的消费券,却发现是“兰博基尼专用”的无语。 “原来如此。” 我“恍然大悟”的点点头,紧跟着又话锋一转:“我发疯的时候,是你把我打晕的吧?当时其他人什么情况?” “跟你差不多。” 张全不假思索道:“当时你想咬刘祈,我刚把你打晕拖走,赵武又扑过去跟他打起来了,我本来想阻止,结果——” 张全说着掀开上衣,给我看他右边肋骨上的淤青:“赵武就随便一挥手,我肋骨差点断了,没办法,我只能先把你带回来。” 我看着那块淤青,再次感觉不太对劲。 赵武的身体情况我还算清楚,两次昏迷之后他几乎虚脱,所以之前扶着他走路的时候,他整个人几乎是挂在我身上的。 不过我想起自己的经历,那种红光、或者是歌声,似乎可以放大负面情绪,让我们陷入到一种极致的愤怒、甚至是仇恨当中。 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连我都能扑倒刘祈,赵武把张全打成这样,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谢谢你救我。” 我真诚的朝张全笑了一下,但这不影响我怀疑他:“这个窝棚在什么位置?我想回去找找,说不定他们没死。” 张全没有马上回答,拿起我的手腕看了一眼时间才道:“现在不行。” 我一怔:“有什么说法?” “它还盯着我们呢。” 张全又指了指天空:“我们出事的时候只有几条裂缝,两三分钟就没事了,刚才那次估计有一千多条裂缝,得多等一会儿才行!” 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那要等多久?” “……几个小时吧?” 张全想了一下回道,又指了指周围的背包:“物资都在咱们这,不用担心没东西吃,而且其他人看不到建筑,如果有人活着,看到窝棚也会过来的。” “有道理。” 我点点头没再坚持,一方面是张全说的有道理,另一方面是这里的温度太低,我的身体素质本来就一般,低温更是让我雪上加霜。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现在都不是和张全对峙的好机会,我只能先虚与委蛇,至少要等找到刘祈、或者其他的队员之后。 于是我又在地上躺了下来,张全也没再说什么,时不时把衣服打开一条缝隙,似乎在关注着外面的情况。 就这么等了近三个小时,我感觉自己都快冻僵了,张全终于拍了拍我:“走吧!” 话音没落,张全一把掀开外套,我就看到天空果然已经恢复了正常。 接着张全又拆下了两件外套,我们像挡雨似的盖在头上,朝着之前出事的地方出发了。 不得不承认,张全的眼睛确实厉害,他一个人快步走在前面带路,时不时的左拐右绕一下,而他绕过的地方确实都有隐形的建筑。 十多分钟后,张全在一群“木头人”的附近停住脚步,先看了眼天空,确定没有异常才回头看我:“我就是在这打晕你的。” 我下意识想要验证,看了看周围才发现没必要。 这里的建筑需要我持续注视才能看到,而我之前没有注视的时间,也就不知道当时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接着我又看了那群“木头人”中间,本来是想看看有没有我们的人,结果却发现了别的东西。 那是用一根香烟,掰成三节之后组成的箭头。 这个地方可能只有刘祈一个人抽烟,而他能留下标记,说明他现在已经恢复理智,只是不知道这个“理智”的代价是什么…… 想到赵武可能已经死在刘祈手上,我的心情也沉重起来,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留下记号的人。 “去那边看看吧。” 我指了箭头指示的方向,正想叫张全找路过去,转头却发现他脑门上多了一个红点。 由于充斥在周围的赤红光芒,那个红点看上去很不明显,我刚开始以为是自己眼花,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小心”两个字刚到嘴边,我就听见“嗖”的一声轻响。 紧跟着张全触电似的浑身一震,额头红点的位置变成一个血洞,甚至还有半块头盖骨飞了出去! 第192章 不死之身? 砰! 一声闷响,张全重重的倒在地上,被子弹绞碎的脑浆混着碎骨,像喷泉一样从他颅骨上的破口喷溅出来,在地上抹出了红白相间的一片。 我呆愣愣的看着,还不相信一个人就这么死了。 几秒钟后,那种粘稠液体缓缓流动的“咂咂”声,让我的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紧跟着就跪在地上剧烈呕吐起来! 我的胃里没什么东西,只吐出来几口清水,但那种翻江倒海的感觉,却不会因为我没东西吐就有所减轻。 干呕了几分钟,等我终于回过神的时候,就看到面前多了一双靴子。 我愣了一下,缓缓抬头朝上看去,就见刘祈嚼着烟草、扛着步枪,正一脸随意的看着我。 “别自卑,第一次是这样的。” 刘祈见我看他,微笑着递来一支烟:“来一根?亲测管用。” 我泪眼朦胧的看着他,完全没有半点反应,好像刚才连大脑都一起吐出去了似的。 刘祈索性直接把烟塞到我的嘴里,又拿出他那只dupont的ligne 2帮我点燃。 烟草味儿飘散开来,我下意识吸了一口,烟雾的刺激让我的嗓子一阵发痒,下一秒直接剧烈咳嗽着把烟喷了出去! 但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咳完以后我真觉得好了不少。 再抬头,就看到刘祈一脸恶作剧得逞的笑容,好像早就知道我会是这个反应。 “你……” “第一次,是这样的。” 刘祈没等我骂他就耸肩道,接着又捡起那支烟递了过来:“还要吗?” 我擦着眼泪摆了摆手,刘祈掐掉火头儿和滤嘴,又把剩下的部分扔进嘴里嚼了起来。 “你的烟瘾好像突然变大了。” 我喘着粗气看他:“之前看你嚼烟,我以为你是怕点火引来麻烦,但现在看来不是这样。” “……我的口香糖吃光了。” 刘祈想了一下随意笑道,那个表情就差把“我撒谎”写在脸上了。 我白了他一眼没有追问,因为我知道问了他也不会说:“为什么杀张全?” “他有问题。” 刘祈说着放低枪口,在张全心脏的位置又补了三枪:“有五个伙计被他杀了。” 子弹钻进张全的身体,弹头携带的动能让他颤抖了几下,莫名给我一种他马上就要活过来的感觉。 我连忙别开目光:“到底怎么回事?还有,你是怎么恢复正常的?” 刘祈“啧”了一声:“你的措辞有问题,我不是‘恢复正常’,我从来就没异常过,不然你扑过来的瞬间,就会被我扭断脖子。” “……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夸你厉害?”我又白了刘祈一眼:“到底怎么回事!” “叫唤什么?你更年期啊?” 刘祈盘腿坐到地上,没等我开口又严肃道:“那种异象出现之后,我感觉歌声也变得清晰了一点,然后我突然开始暴躁——你也是这个情况吧?” 我点点头,刘祈又道:“当时我感觉不对,正想问问你的意见,结果你突然就扑过来了,我就是那个时候发现张全有问题的。” 我看了张全的尸体一眼:“怎么说?” “你扑过来之前,他是这个样子的——” 刘祈用一种呆滞的表情抬头望天:“看上去他像是被吓住了,但在你扑过来之后,我还没来得及动手,他就把你打晕带走了。” 我转了转眼珠:“他的反应速度太快了,之前的呆滞是装的?” “没错。” 刘祈点点头:“我发现不对以后想去救你,结果赵武那小子又过来了,我解决他费了点时间,再想找你的时候,已经没人了。” 我心头一颤:“解决?” “打晕而已,他现在已经没事了。” 刘祈说着,拿出手机递给我:“密码六个0,你按照指示走,大概十分钟就能找到赵武,他会保护你的。” 我接过手机解锁,就看到屏幕上有份备忘录,写着“直行25步左转”、“直行70步右转”之类的。 看着看着,我突然反应过来不对:“他保护我,那你呢?” 刘祈没理我,又把他的步枪递了过来:“这是准星,眼睛、准星和目标三点一线就能打中,或者用激光瞄准也行;这个是保险,打开以后才能击发……” “你等会儿!” 我连忙把枪推回去,神色古怪的看着刘祈:“我怎么感觉你像交代遗言似的?” 刘祈笑了笑吐掉烟丝,又重新拿出一支烟扔进嘴里:“我个人建议你赶快离开这里,但我知道你不会听话,所以我要确定你有自保的能力。” 我越听越觉得不对,正想再问些什么,忽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 我一愣,下意识朝着声响传来的方向看去,就发现张全竟然坐了起来! 他像仰卧起坐一样缓缓抬起上半身,越过某个重心点之后,脑袋随着惯性往前一甩,又是几滴脑浆落在了地上。 但我现在已经没心思呕吐了。 我死死盯着他头上被子弹掀开的缺口,能清晰看到他的大脑只剩三分之一左右。 更不要说他的心脏还中了三发子弹,任何生物都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继续活动! 我吓了一跳急忙后退,同时伸手想去抓刘祈,却发现他还是坐在地上一脸淡定,好像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情况。 还没等我问怎么回事,又看到张全伸了个懒腰,接着把手指伸进颅腔里搅了几下,抬头朝刘祈露出个无奈的表情:“刘组长,下手太狠了吧?” “我觉得还行,你这不是没死吗?” 刘祈笑了笑,突然调转枪口又是一串连射,直接把张全的脸打了个血肉横飞! 张全“噗通”一声仰面倒地,刘祈又像没事人似的,转身把步枪递给我,同时递来一个备用弹夹:“正好教你换弹,卸弹夹的时候要按住这个地方……” “这他妈是重点吗!” 我大叫一声,浑身打颤的指向张全:“他刚才活了!还说话了!你看不到吗!” “看到了啊,我不是开枪了吗?” 刘祈一脸淡定,给步枪换了弹夹以后扔到我怀里,接着又从后腰拿出一支手枪:“你快去找赵武,我在这看着他。” “……” 我抱着步枪呆愣愣的看着刘祈,刚才这一段的槽点实在太多,我一时竟不知道该从哪里下嘴了! 第193章 闷葫芦 张全在失去三分之二的大脑、心脏中了三发子弹的前提下,坐起来像没事人似的说了句话。 而刘祈似乎对这“死而复生”习以为常,唯一的反应就是又给张全补了半梭子子弹。 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了,这让我感觉大脑一片混乱,甚至可能比张全的脑子还乱。 “就知道你不会乖乖听话。” 刘祈见我抱着枪一动不动,很是无语的叹了口气:“时间不多了,我就简单说一下吧。” “为了方便你理解,我先做一个类比——梦境世界的是一个程序,而我们是作为‘数据’,存在于这个程序中的。” 刘祈说着,用手枪指了指天空:“天空出现异变的时候,我发现歌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所以我猜测云层上面有某种东西。” “你也发现了吧?它会放大我们心中的负面情绪,所以我怀疑这种东西像‘蠕虫病毒’一样,可以侵入‘程序’,吞噬、并修改我们的‘数据’……” 我不动声色的看着他:“所以为什么没放大你的负面情绪?” “因为我没有情绪。” 刘祈笑了笑,眼神却像死水一样的平静:“当你在一段足够长的时间里,不断经历同样的单调重复,你也会慢慢失去‘情绪’这种东西的。” 我知道刘祈说的没错,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刘祈又拿出一支烟扔进嘴里:“其实刚进入这个地方,我就感觉意识恍惚,身体也不太对劲,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跟我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所以你才开始嚼烟,你需要强烈的刺激来保持清醒!” 我反应过来变了脸色,同时也对这个闷葫芦彻底无语了:“你当时发现了为什么不说?” 刘祈依然是那副无所谓的态度:“当时你什么反应都没有,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 我又是一阵无语,虽然刘祈说的很轻松,但能把这几点联系起来是很不容易的,他肯定一路上都在琢磨,同时还要探路、警戒和保护我。 我想起先前对他的怀疑,想要说点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太苍白,索性装成没发现:“所以我为什么没有这种感觉?” “我不知道,可能因为你是观察者,有什么‘数据防火墙’之类的?” 刘祈随口猜测道,又摆手示意我别插话:“我打晕赵武之后想去找你,结果先遇到了张全,当时我只想把他控制起来,不小心被他在脚腕上抓了一下——” 说着,刘祈把靴子脱了下来,我这才发现他的两只脚,都变成了“木头人”那种纯白、没有丝毫细节的模样。 我脸色一变,想起张全之前碰了我几下,连忙检查自己的身体,确定没有变化才松了口气:“这是什么情况?” “张全掠夺了我的‘数据’。” 刘祈又把靴子穿好:“后来我给了他一枪,以为把他解决了,再出发去找你的时候,看到另外五个伙计的尸体,它们已经变成了‘木头人’。” “所以你才有了那个‘蠕虫病毒’的想法?”我听到这忽然紧张起来。 “我们作为数据存在于梦境中”,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所以无论是“锚点”,还是梦境里的npc,都会随着程序的运转,在某种层面上实现永生。 可是如果张全、或者说云层上的东西真能“掠夺数据”,那么被掠夺的“数据”会随着梦境重启而恢复吗? 如果不会,岂不是说明刘祈真的会死在这里? “别太担心,梦境重启之后,我的数据可能也会复原。” 刘祈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但他的语气一听就知道没什么把握。 我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你的脚还有知觉吗?” “一直到这都没知觉。” 刘祈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中段:“这种变化还在继续,我已经站不起来了,所以我只能在这盯着他,从之前变化的速度来看,我最多还有半个小时。” “……” 我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我没想到自己昏迷的时候发生了这么多事,我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彻底消化。 可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最多再过半个小时,刘祈就会完全变成“木头人”,所以我没时间去验证“蠕虫病毒”的猜想是对是错,只能按照最坏的情况做打算—— 刘祈完全变成“木头人”之后,他的数据就会彻底消失在这个梦境当中,也就意味着真正的死亡。 我不能让他死,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问他,但以我的体力,想把他从这里带走是不现实的。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却始终想不出太好的办法,直到我看见了怀里的步枪。 只要我对着自己的脑袋来上一枪,这个梦境就会立即重启。 或许被掠夺的“数据”不会恢复,但至少梦境重置,能让我们脱离这个危险的处境。 这不只是为了刘祈,也是为了我自己的安全。 张全没有掠夺我的“数据”,可不代表他做不到,况且还有云层上面的那个东西。 唯一的问题是,我还没有把自己逼疯,如果现在脱离梦境,我就要靠自己的能力,去应付二类观察者的鉴定了。 两难的抉择,让我的太阳穴又开始胀痛起来。 “走吧,不用管我。” 刘祈突然伸手过来拍了拍我,因为他的腿已经无法活动,整个身体几乎是对折起来的:“其实就算没有这次意外,我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我一怔:“什么意思?” “他的‘数据’早就出现问题了。” 张全的声音幽幽响起,他的脸上至少中了二十几枪,这让他的声音听上去非常奇怪。 刘祈迅速抬手补了一枪,接着转头朝我笑了笑:“快走吧,我发现了一些东西,赵武会带你过去——下次入梦我去找你,到时候再慢慢聊。” 我神色复杂的看着刘祈:“他说你的‘数据’有问题是怎么回事?” “什么事都没有,他胡说八道。” 刘祈又露出那种明显撒谎的表情,没等我质疑就把手枪顶在了头上:“你再不走我就自杀,然后你自己解决这堆烂摊子。” “你……” 我一阵气滞,可又什么都做不了,因为刘祈的眼神告诉我,我再不走他真的会开枪。 无奈之下,我只能抱着步枪站起身来。 “开枪的时候,记得把肩托顶在肩膀上。” 刘祈拍着自己的右肩提醒道,想了想又露出个释怀的笑容:“还是那件事,如果你能找到晓星,就说我和她妈妈都很爱她。” 我听见这话心里一颤。 “你这是没想让我走啊……” 我抱着枪坐到刘祈身边,不等他开口又一摆手:“我有办法了,信我就闭嘴。” 第194章 直面黑手 刘祈微微皱眉看着我,“咔”的一声扳下了手枪击锤:“你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吗?” “那你觉得我在开玩笑吗?” 我瞥了他一眼,打开步枪上的保险,把枪口顶在了下巴上:“大不了一起死,到时候梦境重启,大家都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别天真了行吗?我已经中招了——” 刘祈冷着脸掀开上衣,那种诡异的变化已经蔓延到他的腰部:“‘蠕虫病毒’吞噬的‘数据’可能无法复原,到时候我只剩半个身子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 我嗤笑一声,可是心里完全笑不出来:“半个身子没那么糟,就算只剩下头能动,也要坚持活下去……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刘祈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片刻后慢慢把枪放了下去:“你有什么计划?” “现在不能说。”我看向天空厚重的云层:“被听到就没用了。” 刘祈歪着身子把耳朵凑过来:“你可以小声告诉我,我不知道计划就没法信你,我不喜欢被人隐瞒。” “你有脸说这种话?” 我把刘祈的脸推了回去,顺便按住他的手枪,因为我看到张全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下一秒,张全触电似的身体一颤,再次慢悠悠的坐了起来。 “别动!我有话问他。” 我更加用力的按住刘祈,同时下意识看向张全,但还不到一秒,我就开始后悔自己长了眼睛。 或许是为了替同伴报仇,刘祈补枪的时候几乎全朝着张全的脑袋招呼。 尤其是那半梭子连射,几乎把张全的脑袋完全打烂,翻开的皮肉下露着浅粉色的骨头,左眼爆裂、右眼被几根白色的神经挂在眼眶外面,随着他动作微微颤悠。 “呕……” 我干呕了一下,连忙把目光落到张全脖子的位置:“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张全点点头,那颗眼球在我的视线里晃了一下:“你们不需要仇视我,我只是一个奉命行事的棋子而已。” “但你确实骗我了。” 我搓了搓快要冻僵的手:“以前看你总穿那件军大衣,我还以为是你体寒怕冷,现在想想,是因为你要经常把外面的人骗进来吧?” “呼——” 张全应该是想叹气,但他的脸颊已经被子弹撕烂,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肉膜,气流快速经过的时候,忽然发出了一种响亮的“呜呼”声。 诡异的气氛里多了一丝滑稽。 空气凝固了半秒钟后,张全用一个“开花”的姿势捂住脸颊:“唉……你这样说就太冤枉我了。” “咳!” 我干咳一声掩饰笑意:“怎么说?” “以前我是真的想帮你,也真的希望你能帮我,但在来到这个地方之后,我才知道我真正该做的是什么。” 张全抬手指了缺口的方向:“当我踏上这片土地,我的记忆里突然多了一些东西……不,不是多了,它们原本就在那儿,只是我以前一直没发现。”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真正的‘人’,是祂糅杂了那些破碎的意识,让我诞生在这个地方,而祂却因此耗尽神力,永远被困在这片荒芜之地。” 我听到这心头一动,之前我以为张全已经知道了真相,但他将这片空间称作“荒芜之地”,似乎并不了解“梦境世界”这个概念。 这让我有了一个隐约的猜想—— 张全正如他自己所说,只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棋子,而那个东西需要创造“棋子”,就意味着有一些事情,是它靠自己做不到的。 换句话说,它受到了某种限制,而这种限制的来源…… 我抬眼看向天空,开口却是问张全道:“你杀了那五个队员,掠夺他们的‘数据’,是为了帮它脱困?” “不只是他们五个,但我只是一个棋子,我知道我要做什么,却不知道为什么做。” 张全摇摇头,惯性绷断了脆弱的神经,那颗眼球掉在地上,滚了几圈以后停在我的脚边,涣散的瞳孔还死死的盯着我看。 我心里一阵慌乱,不动声色的把眼球踢开:“那你要做什么?” “把祂赐给我的神力,分享给所有人——” 张全的语气突然敬重起来,右手按在胸口上,左手伸向周围那些白色人形:“他们已经得到了神力,接下来就轮到你们……” “不要行不行?” 我不等张全说完就打断道:“我们就是没什么理想的废人,摆烂惯了,不想要什么神力。” 张全破烂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明显能感觉到他怔了一下:“你们……” “我没问你,我在问它。” 我望着天空厚重的云层,气沉丹田大声喊道:“不要行不行啊?” 天空没有回应。 “真他妈能装。” 我嗤笑一声,调转步枪顶在自己的下巴上,同时右手拇指搭上了扳机:“再不说话我就轰掉自己的脑袋。” “你疯了?”刘祈脸色一变,咬着牙低声急道:“拿自己的命威胁别人?傻子都不会这么干!” “跟你学的。” 我瞥了刘祈一眼,随后冷笑着看向天空:“我没猜错的话,那个误导我穿越时间的‘第三者’也是你吧?” “我不知道你怎么进来的,或许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但你应该也发现了,这个所谓的‘世界’,只不过是一个封闭的‘沙盒’,而这个沙盒的钥匙就是我。” “你想离开这里就必须通过我,但张全奈何不了我,所以你让他把我带走,带到你所在的地方,好让你能亲自处理我——” 咻! 我突然扣下扳机,弹头擦着我的耳尖掠过,同时我看到整片天空上的云层都颤了一下。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我看着天空躁动的云层,像个疯子一样狂笑起来:“我猜中了!你的故弄玄虚没用了!只要我轰掉自己的脑袋、再也不来这个世界,你就会被永远的困在这里!” 说着,我重新用枪口抵住下巴,灼烧的疼痛,让我搭在扳机上的手指开始颤抖,仿佛随时都会走火击发。 “你小心……”刘祈脸色一变,急忙伸手过来拉我,却被我一脚踹翻在地。 我像个准备同归于尽的疯子,用一种病态的狂热眼神看着天空,仿佛我的视线像箭一样穿过云层、直接和那藏在幕后的“黑手”对视。 “再不说话,老子让你永远闭嘴!” 第195章 艺术来源于生活 我的嘶吼声回荡在天地之间,甚至一度压过周围那些诡异的声响。 天空没有回应,赤红的厚重云层翻涌着,像被绞碎煮沸的番茄脑花浓汤。 “这是你逼我的。” 我用左手向天空做了一个国际友好手势,扣住扳机的手指正要用力,刘祈忽然“嗯?”了一声,接着像个卧床多年的病人终于痊愈似的,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你好像成功了……” 刘祈脱掉靴子,脚上的皮肤因为低温而有些发青,不过确实已经恢复正常了。 可惜,人类的本性就是贪婪的。 让刘祈恢复正常是它的让步,但这对我想要的来说,还远远不够。 “把你的狗屁神力全收回去!” 话音落下,周围所有的“木头人”忽然行动起来,像得到了某种指令似的,排着整齐的队列朝着某处走去。 我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那个方向有道冲天而起的光柱,是刘祈刚进入缺口的时候,用手电筒和水瓶制作的光标。 光柱看上去非常微弱,似乎电量已经快要用尽。 但这是不对的。 刘祈当时说过,那只手电筒只能续航6个小时左右,而现在距离我们进入这个地方,已经差不多10个小时了。 这让我忽然有了一个猜想,或许的“时间流速不同”只是一个幌子,实际情况是我们的动作被放慢了,所以体感上的时间流速更快。 而手电筒不存在“体感”,自然也就按照正常的速度耗电。 不过这里面还有一个漏洞,那就是我看过我和赵武的手表,是存在明显时差的。 如果手电筒不受影响,手表应该也不会受到影响,还是说它让我们产生了某种幻觉,导致我们看到的时间,并不是手表实际显示的时间…… 我的思绪到这就断了,因为那一大群“木头人”已经完全消失在视线当中。 我咬了咬牙,继续向天空提出了第三个要求:“我要见你!” 这是张全给我的灵感。 他说以前的我,像箭一样直奔目标、无视其他,那我就不妨按他说的试一下。 可还没等天空有所回应,刘祈先猛地拉了我一下:“你真疯了?现在我已经没事了,赶快叫上赵武离开这里才是正事!” “你们的死活关我屁事?”我冷冷的看了刘祈一眼:“反正你们又不会真死,别耽误老子办正事!” “你……” 刘祈面色一沉,但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只忿忿的跺了下脚没有说话。 “我可以带你去。” 张全从地上爬了起来,双手贴着裤缝向我深鞠一躬,把他所剩不多的脑浆全都泼在了地上:“这是我原本的任务,但只有你一个人能去。” 我没理会张全,继续用一种绝不妥协的眼神望着天空。 张全想说什么,忽然微微偏头把耳朵朝向天空,片刻后侧身虚引了一下:“请随我来。” 说完,张全便朝着某个方向走去,同时天空中翻涌的云层也恢复平静。 直到这时,我才真正的松了口气。 刘祈走过来默默接走步枪,顺便把我的胳膊架在他肩上,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清的音量道:“演的挺累吧?” 我苦笑一声,整个人几乎是挂在他身上的:“看出来了?” “你能因为晓星留下来,不会不在乎我们的死活。” 刘祈把步枪挂上左肩,腾出右手搂住我的腰,用一个类似拉丁舞的动作把我抱了起来:“不过前面那段确实没看出来,我真以为你疯了。” “艺术来源于生活,我有几个反社会人格的病人。” 我笑了一下,想了想又补充道:“也可能没有,我不知道我的记忆有多少是真的。” 后面刘祈又说了些什么,但我已经完全听不清了。 发疯真是一件非常耗费体力的事,尤其是朝着天空大喊大叫那段,我喊到一半就感觉缺氧头晕,后面完全是靠意志力在撑着。 就这么迷迷糊糊的过了不知道多久,我终于慢慢感觉到意识开始聚拢,回过神才发现又多了一个人。 是赵武,他和刘祈一左一右的把我架在肩上,以至于我的脚几乎是悬空的。 我缓了口气看向刘祈:“放我下来吧。” “不累了?” “累……”我扭动着挣扎了几下:“但是我肩膀快断了。” “……抱歉。” 刘祈愣了一下放开我:“主要是你刚装完,转头就被人背着走,好像有点跌份儿。” “拖死狗似的也没好哪儿去。” 我翻着白眼活动了一下肩膀:“我们走多久了?” “差不多二十分钟。”赵武在一旁轻声道,视线掠过我看向刘祈:“组长,我刚才就想说了,这个方向不是……” 刘祈没等赵武说完就点点头,接着朝我投来个复杂的眼神:“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我发现了一点东西吗?你最好做一下心理准备。” 我稍稍一愣,正想问他什么意思,前面带路的张全忽然停下了脚步。 “我们到了。” 张全向我们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我转头就看到在他身后不远处,出现了一个面积极大的深坑。 深坑是梭形的,两端顶点的距离足有一公里以上,两条弧线的顶点距离,也差不多有五百米。 我被刘祈搀扶着走到边缘,就看到深坑的落差有百米左右,边缘利用土地雕出了一条楼梯,盘旋着向下通往坑底。 坑底白茫茫的一片,似乎先前消失的“木头人”都在这里,但我已经没有心思分辨了,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坑底正中心的那个东西上。 我首先看到的,是一个黑色的、正圆形的底座,直径有二百米左右,但在底座周围,还有无数干枯树枝一样的东西延伸出来,让它的面积看上去大了一倍有余。 底座之上,是一尊纯白色的雕像,顶部只比地平面矮了一点。 它不像“木头人”那么粗糙,反而有着极其丰富的细节,以至于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差点以为它是活物。 如果底座是凝固的墨汁,那么雕像的部分就是冻结的牛奶,又或是世间最优质的羊脂白玉。 它温润、通透,甚至连周围的赤红光芒都不能染它分毫,它就像一朵血沼里长出的莲花,在这肮脏、邪恶的氛围中,倔强的散发着莹莹光晕。 朦胧的光晕笼罩着雕像,隐约透露出一种“圣洁”的气息。 但我此刻完全感觉不到圣洁,因为我不止一次的见过这个形象。 第196章 欲速则不达 众生的图徽、秦玉林的纹身、还有水下溶洞里,那个出现在黑暗之中的黑影。 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看到这个形象,但这却是我第一次看到它的细节—— 在雕像的最下方,是一双人类的腿在盘膝打坐,可是在它的腰部之上,却承托着三个不同朝向的躯干。 首先是正对着我的人类躯干,它体型匀称、慈眉善目,低垂的眼眸微微睁开,仿佛一位真正的神明那样,慈蔼的俯瞰着世间生灵。 而在它的左后方,却是一个野兽的形象,我不认识那是什么东西,但它给我的感觉非常不好。 不同于人类躯干的匀称,这个野兽的躯干有明显的、异常发达的肌肉线条,但所有这些都被一种鳞片似的花纹覆盖着。 它的头像是某种蜥蜴,又或者是剥了皮的狼,两颗长满倒刺的獠牙穿透脸颊,向上弯曲扎进眼窝之后,又从它的后脑顶端刺了出来。 可它看上去没有丝毫痛苦,反而带着一抹陶醉的邪笑,长着锋利指甲的双手向前伸着,仿佛要将世间的一切都攥在手里,然后全部碾压粉碎。 随后刘祈又扶着我朝右侧走去,在人类躯干的右后方,是一尊木乃伊似的干瘪躯干,而且风格和另外两尊有明显不同。 另外两个躯干无论神圣还是邪恶,都透着一种凡人难以企及的力量与强大。 可这个干瘪的躯干身姿扭曲、表情狰狞,仿佛正在遭受着极大的痛苦,它枯瘦的双臂向前伸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来帮助它脱离那个梦魇般的无边地狱。 三个风格迥异的躯干,从同一个腰部延伸出来,而且三个躯干的尺寸基本相同,说明在它们之间不存在主次之分…… 我皱眉看着这座雕像,试图理解它所表达的含义,但很快就发现我根本理解不了,因为它并不是一个常规的表达形式。 “我们走吧。” 张全的声音传来,我回头就发现他已经站在了台阶上。 我收了收心思,示意刘祈扶我过去,赵武见状也想跟上,但被刘祈拦住了。 “居高警戒——” 刘祈把步枪交给赵武,又用一种威胁的眼神看向张全:“有问题就毙了他,记得多开几枪。” 赵武拉了下枪栓当做回应,张全倒是没什么反应,只用他仅剩的半张脸笑了一下,随后便自顾自的向下走去。 我朝刘祈苦笑了一下:“看来你的威胁没起作用。” 刘祈叹了口气,眼神无奈的看向那座雕像:“没办法,总不能让他朝那玩意开枪吧?” 我俩苦涩的相视一笑,随后跟着张全一起走下阶梯。 下台阶是不费力的,但也要看实际的长度,这条台阶沿着深坑边缘向下盘旋了四层左右,我们整整走了十分钟,却连第一层都还没有走完。 刘祈的脸色渐渐古怪起来:“怎么还没到,不会有陷阱吧?” “没陷阱——”我摇摇头,顺便回头看了一眼:“大概还有21公里。” “多少?!” 刘祈惊了一下差点踩空,稳住身形以后,满脸不敢相信的看着我:“二十多公里?!” 我抬手在空中画了一圈:“整个深坑是椭圆形,周长公式为2πb+4(a-b),也就是2倍短半轴为半径的圆形周长,再加上4倍的长短半轴之差。” “短轴长度500米、长轴1公里,代入公式得出一周长度5570米,四层台阶就是米——再算上台阶的坡度,实际路程只会更长。” “哈——啊!” 刘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就是要走几个小时的意思呗?” 我点点头没说话,刚才的计算让我的稍微清醒了一点,但却解决不了我体力告急的问题。 或许是因为这个诡异的地方,我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更差了,之前那场“表演”耗费的体力,直到现在都还没完全恢复。 这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一旦接下来发生什么意外,我这种身体情况是来不及反应的。 刘祈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疲惫,突然把背包换到身前,然后把我从地上背了起来。 我一愣:“你干什么?” “提速。” 刘祈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没时间浪费在路上。” 我听到这话心里一动。 刘祈之前就说过他坚持不了太久,张全也说过他的“数据”早就出现了问题,当时我问他怎么回事,可他死活就是不说。 我正想再问一次,可刘祈没给我这个机会,做了一次深呼吸之后,直接大步流星的朝着下方跑了出去! 呼—— 耳边响起一道风声,我再看清的时候,就发现我们已经越过了张全,而且在惯性和坡度的双重作用下,刘祈的速度还在越来越快! “你干什么?!” 我一瞬间吓得脸都白了:“这个速度会停不住的!” 刘祈奔跑着没理我,很快我们就来到第一个急转的拐角处。 我暗暗咬牙,已经做好了撞个半死的准备,可没想到刘祈突然用左手在墙上一撑,距离急转还有十多米的时候,直接纵身跳向了下一层台阶! 幸好急转的角度很小,这个位置上,两层台阶中间只有三米多远。 借着惯性和高度落差,刘祈顺利落到下一层台阶,同时偏转身形用肩膀蹭了下墙壁,居然借利用了这股惯性继续加速。 几分钟后,我们又来到第二处急转,刘祈依然如法炮制,而且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他的借力用力也更纯熟了。 只可惜好景不长,跑到第三层阶梯的时候,刘祈似乎也撑不住了。 我感觉到他的身体晃了一下,脑子里不祥的预感刚有个萌芽,两个人就一起向前扑倒,沿着台阶一路滚了下去! 幸好我们距离下一处急转不远,只滚了不到二十米,就撞在墙上停了下来。 头盔和防弹衣的防护,让我没有伤的太重,但还是眼前发黑的瘫在地上,足足缓了五分钟,才说出了第一句话:“刘祈……你他妈是卧底吧?” “抱歉,出了点意外。” 刘祈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艰难转头想要骂他,却看到他搭在我身上的右腿,突然凭空消失了! 那是一种完全的“消失”,那一瞬间我甚至连重量都感受不到。 但只过了半秒钟,他的腿又重新出现,沉甸甸的压的我喘不过气,仿佛刚才只是我摔晕后的错觉。 第197章 压力山大 我还在恍惚的时候,刘祈已经从地上爬起来,往下走了一级台阶,又指了指后背示意我自己上去。 “不麻烦了!” 我龇牙咧嘴的连连摆手,回头就发现张全刚经过上一个拐角,只比我们落后了两公里左右。 这让我顿时有点无语,感觉这一跤摔的有点太不值了。 暗骂刘祈不靠谱的同时,我又想起刚才看到那一幕,随即试探问道:“你没事吧?我刚才好像看到……” “什么事都没有。” 刘祈不等我说完就冷声打断,然后独自加快脚步走到了前面。 我顿时一阵火大,他这个态度明摆着就是有事,而且我还没说完他就表示否认,说明他很可能知道我看见了什么。 “站住!” 我几步追上刘祈,用一种笃定的语气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我刚才亲眼看见你的腿消失了。” “你看错了。” “不可能!” 我心头火气,一把抓住刘祈的衣领:“我为了救你差点轰掉自己的脑袋,别他妈给我来不知好歹那一套!” 刘祈盯着我看了几秒,突然露出个混蛋的笑容:“我就不知好歹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不找晓星了。” “你他妈……” 刘祈瞬间变了脸色,咬着牙犹豫几秒,终于还是小声说道:“我快消失了。” 我一怔:“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从这个梦境中消失。” 刘祈的眼神晦暗下去:“可能是我做‘锚点’太久了,就像一张放了无数次的碟片,已经快要报废了。” 我听的一头雾水:“什么意思?你现在已经算是数字生命了吧?不应该是永生的吗?” “我不知道,我的‘数据’好像出了某种问题。” 刘祈叹了口气,抬起右手握拳又松开:“有时候是身体不受控制,有时候就像你看到的那样,会突然消失某一部分,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我听的心里“咯噔”一下:“这种情况多久了?” “……两三个月吧?” 刘祈回想了一下才说道:“刚开始只是偶尔出现,但最近越来越频繁了……再过不久,我可能就会彻底消失了。” “两三个月……” 我回想了这个时间,发现好像就是我记忆中的第一次入梦。 而且从那时候开始,我的入梦仪也经常出现莫名其妙的故障,却怎么也查不到故障原因。 这两件事之间会有关系吗…… 我思索了一秒钟,随后就把这个思绪抛到脑后,现在的重点不是找出联系,而是要保住刘祈。 “这样不行,我想办法把你弄出去。” 我说着拿来刘祈腰间的手枪,紧跟着手腕一疼,又被他给抢了回去。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所以才没跟你说。” 刘祈叹了口气把枪收好,又朝那座怪异的雕像扬了扬头:“你知不知道,这次入梦,是你调查最深入的一次?” “最深入?” 我听到这个形容愣了一下,足足过了两秒才明白他的意思:“我以前没查到过这里?” 刘祈点点头,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我有种强烈的直觉,你这次一定会发现非常重要的东西,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不管要牺牲什么,你都不能半途而废!” “账不是这么算的。” 我心情沉重的看着刘祈:“我现在开始保留记忆了,这次能查到,下次一定也可以……” “你自己信吗?” 刘祈冷笑一声,转头看向缓步走来的张全:“他能保留记忆,创造他的东西会不能?就算你下次还能来到这里,天知道它会给你安排什么陷阱!” “可是……” 我只说了两个字就无奈停住,因为我知道刘祈说的没错。 云层上面那个东西明显不想配合,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绝不能给它留下喘息的机会。 “想开点,或许我还能再坚持一段时间。” 刘祈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现在已经算是有进展了,只要尽快把正事办完,让这个梦境失去价值,或许我就能回去了。” 我咬了咬牙没说话,这或许是最有可能拯救刘祈的办法,但是榨干一个梦境的所有信息又谈何容易? 而且这次入梦结束之后,我还要先做一段时间的“二类观察者”,或许将来还会进入这个一类梦境,但他绝对坚持不到那个时候。 至于利用“应急预案”的方案,也只不过是我的猜想,不敢保证一定成功,只能算是无计可施以后的备选方案。 或者……我可以谎称这个梦境没有价值? 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下一秒又连忙把它扼杀在了摇篮里。 先不说我的“谎称”会不会有人相信,如果因此错失什么重要线索,那是对全人类的不负责! 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太好的办法,反倒觉得压力山大。 我回头看着那座巨大的雕像,此时正好是“神圣”的那一面对着我。 或许是心理作用,又或许是我的角度从俯视变成了仰视,总之我感觉它低垂的眼睛里不再慈蔼,反而透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 “都他妈是你搞出来的!” 我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恼火,一时间连身体的疼痛和疲惫都忘了,拔腿沿着台阶一路狂奔了下去! 恼火中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反正当我跑下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身上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不过这也让我的情绪重新稳定下来,我瘫坐在地上喘了几分钟,等眼前发黑的情况好了一点,便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 我首先看到了无数的“木头人”,但不是先前那种姿势各异的模样,而是用统一的姿势跪伏在地,并整体按照某种图形排列着。 所有“木头人”的身上,都在缓缓渗出一种淡红色的粘稠液体,就像之前那次梦境坍塌、秦玉林身上渗出的液体一样。 但这些液体没有组成笔画,而是滴落在地上,朝着同一个方向流淌过去。 我下意识顺着流向看去,下一秒忽然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因为我看到那座巨大的雕像,竟然是悬浮在空中的! 雕像悬在距离地面两米左右的高度,而在底座的正下方,是一片和底座主体同样大小、直径约二百米的圆形水面。 水面的边缘距离我还有一百多米,所以我看不清太多细节,只能看到那些淡红色的液体汇入其中,最终呈现出一种类似血液的猩红颜色。 我没闻到血腥味,但这个场景还是让我有点毛骨悚然。 于是我稍稍移开目光,本想短暂的逃避一下,却意外发现在靠近水池边缘的“木头人”中,竟然混进去了一个男人。 他用同样的姿势跪在地上,额头贴在地上看不到脸,但就在我发现他的同时,他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抬头朝我的方向看了过来。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我心里突然“咯噔”一声。 那竟然是秦玉林! 第198章 欺神者 看到秦玉林的瞬间,我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我又被他催眠了。 不过很快我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因为秦玉林在看到我的瞬间,脸上突然露出在绝望中看到希望的狂喜,接着几乎是声嘶力竭的朝我大喊:“救我!快救我!” 这和我认识的秦玉林完全不同。 我认识的秦玉林是一个喜欢装波依的人,而且装的很好,每次接触的时候,他都是一副高高在上、通晓万物的的高傲状态。 可再看看现在的秦玉林,窘迫、崩溃,就像是一个真正被困在绝境里的人,而我就是他唯一的那根救命稻草。 念及此处,我不由得大仇得报似的冷笑了一下。 “别做梦了!” 我把手拢在嘴边,朝着秦玉林的方向放声大喊:“前不久装不认识,把我打了个半死,现在还想让我救你?门儿都没有!” “你在胡说什么!” 秦玉林一脸迷惑的急声大叫:“我被困在这十几天,哪有机会打你?快救我!不然大家都要死!” “少来这套!” 我冷笑一声表示不信,如果他被困在这十几天,打我的秦玉林是哪儿来的? 想起那个六亲不认的秦玉林,我忽然感觉不太对劲儿。 打我的那个秦玉林,完全是一副没见过我的模样,而眼前这个秦玉林,无论说话的内容还是态度,都明显是认识我的。 这似乎说明有两个秦玉林同时存在,而且两相比较之下,确实是那个打我的秦玉林更加可疑、或者说更像假的。 想到这里,我又仔细看了一下眼前的秦玉林,在我的心态有所转变之后,果然发现了一些异样。 这个秦玉林似乎不能动了。 无论他的情绪多么激动,也顶多只是抬着头大喊大叫,而他的身体始终保持着跪伏的姿势,好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禁锢住了一样。 这符合他说自己“被困住”的状态,但他到底是怎么被困住的? “他辜负了【主】的信任,现在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身后传来张全的声音,我下意识回头,几乎第一眼就看到他破碎的半张脸。 “!!!” 我头皮一炸,连忙垂下眼珠把视线放低,又看到刘祈一副精神涣散的模样,被张全拖死狗似的,抓着后衣领拎在手里。 “他怎么了?” 我脸色一变急忙去看刘祈,可不管我怎么拍他的脸,他都只是眼神空洞的望着某处,完全没有半点反应。 “我说过了,他的‘数据’出了问题。” 张全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他没有时间了,但只要你诚心侍奉【主】,【主】可以救他。” “放屁……” 刘祈的眼神忽然聚焦了一点,说着想要把手伸进口袋,可他似乎太虚弱了,努力半天也只把手抬起了一点。 我见状伸手过去,不出意外的摸到了一个烟盒,但是里面只剩下了最后一支烟。 刘祈张了张嘴,我把烟拿出来放到他嘴里,他稍微嚼了几下之后,精神明显好了一点。 “我没事,可能是刚才摔的。” 刘祈嚼着烟丝笑了笑,又朝我摆了摆手:“我休息一下,办你的事去。” “你……” “滚!别在我这碍眼!” “……” 我无语了一下,但更多的还是着急。 “再坚持一会儿。” 我拍了拍刘祈的肩膀,随后看向张全:“你刚才说能救他,是真的吗?” 张全双手合十,朝着雕像的方向行了个礼:“【主】可以让我自混沌中诞生,自然也可以救他,但你要诚心的侍奉【主】,不然就会像他一样——” 说着,张全指向了跪伏在水池旁边的秦玉林:“这个人谎称自己是【主】的仆人,从【主】的手中骗取了一段记忆……” “骗取?” 我听到这个词有点想笑,连忙干咳两声掩饰过去:“什么样的记忆?” “关于一场会议的记忆。” 我心里一动:“1984年那场会议?” 看到张全点点头,我忽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1984年那场会议的记忆,没有和这个梦境世界发生融合,说明它是独立存在的一段记忆,我本以为是某种特殊的设置,没想到居然是从这儿来的。 张全不知道我在想什么,点头过后便继续道:“他向【主】承诺,会利用那段记忆,找出让【主】脱离困境的方法。” “脱离困境?” 我抬头看向那座雕像,关于那场会议,我首先想到的是“造神计划”,但计划在这个梦境里依然进行着,不需要单独再搞一段记忆。 于是我又想到了另一个、只存在于那个梦境中的信息——红星招待所二楼,墙壁上的那六幅画。 之前在机缘巧合之下,我发现了那六幅画的正确解读方式,所拼凑出来的形象,也确实和这座雕像有些相似。 但也仅仅是相似而已。 那六幅画堆叠所组成的形象虽然诡异,却依然能看出蜥蜴、蜘蛛之类的原型,明显和这座雕像是不符合的。 是我搞错了?还是留下画的人在绘制的时候,做了一些自己理解的艺术加工?又或者…… 我想到这,忽然意识到自己又开始走神了,连忙拍了拍脸集中精力:“你说他辜负了信任……是他失败了?” “不,是他从没想过帮【主】脱困,他骗取那段记忆,是为了他自己的事情。” “所以你们把他困在这受罚。” 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但他被困在这,我之前见到的……” “那是【主】的神迹。” 张全没等我说完就解释道:“一个人消失了,就要有另一个人去代替他,这是世界的平衡,只有平衡才能维持世界的运转。” “那……” “我已经说的够多了,如果你还有什么疑惑,可以直接向【主】发问。” 张全说着,抬手向“血池”虚引了一下:“请随我来,我带你去见【主】。” 我正要跟上,却感觉裤子被人扯了一下,回头就看到刘祈正朝我摇头。 “让你的主过来。” 刘祈向张全冷声说道,随后又嚼着烟丝看向我:“赵武在高处警戒,雕像会遮挡他的视线。” 我抬头朝深坑的边缘看了一眼,赵武果然正端枪瞄着这个方向。 不过对方好歹也是个“主”,说叫来就叫来是不是有点…… “可以。” 张全没等我琢磨完就点了点头,接着抓住一根干枯树枝似的东西末端,也没见他怎么用力,就轻轻松松的掰了下来。 我这才发现那些干枯树枝似的东西,内部竟然是空的, 张全掰下的一截儿有小臂长短,像牛角杯似的捧在手里走向血池,盛了满满一杯后,又重新朝我走了回来。 “咕噜……” 我咽了口唾沫,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 张全走到近前之后,半脸虔诚的、将那杯血似的东西递给了我:“喝下去,你就可以见到【主】了。” 第199章 会晤 张全的态度很恭敬,但语气却是一种命令式的口吻。 “别喝!喝下去就全完了!” 秦玉林在远处疯狂大叫,同时刘祈也在后面扯我的裤子。 我回过头,就见刘祈嚼着烟丝,一脸看白痴的表情看着我:“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敢喝?万一有毒怎么办——你先喝!” 他最后那句是对张全说的,而张全也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仰头喝下去大半杯。 随着最后一口咽下,张全的身体忽然泛起了一阵绿光。 在那片绿光中,无数细长的白色丝线,从他伤口的边缘处生长出来。 那个场景像是某种诡异的3d打印,缓缓建立起头骨的轮廓之后,又像丝线一样,将他翻开的皮肉“缝”了上去。 同时在张全的身上也有丝线延伸出来,它们互相扭结、编织,像电影里的超级英雄变身一样,缓缓变化出了另一套装扮。 只不过超级英雄都是闪亮的铠甲或、帅气的披风,而张全身上变出来的,是一件破破破烂烂的绿色军大衣。 反差给这诡异的场景增添了一抹荒诞,我看着张全这套熟悉的装扮,忽然觉得有点想笑。 几分钟后绿光消散,张全也变回了我所熟知的模样。 接着他再次回到“血池”边,重新将那只“杯子”装满之后递给了我:“接纳【主】,就可以见到【主】。” “接纳……主?” 我抿了抿嘴唇,张全的话让我有种怪异的感觉,好像是在说这杯子里、或者说血池里的东西就是“主”。 想到这,我不禁仔细看了一下。 杯子里的东西红的像血,却没有丝毫的血腥味,表面像声音显像得实验一样,震颤着呈现出一种复杂的纹路,可是端着杯子的张全并没有颤抖。 “难道这玩意儿是活的?” 我接过杯子更加仔细的观察,几秒钟的后突然感觉头皮一炸! 这杯液体……不对!这根本不是液体!而是无数条极其细小的、类似红虫一样的虫子! 它们像盐水里的蚂蟥一样疯狂扭动、翻涌着,我只看了一眼就感觉全身发麻,这要是喝下去…… “呕……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干呕了一下看向张全:“你不是喝过了吗?你帮我们转述行不行?” “是你要求和【主】见面的。” 张全指了指远处的秦玉林,像个机器人似的面无表情:“【主】不喜欢出尔反尔的人。” “出尔反尔?” 我听到这个词又开始走神……准确来说不是走神,而是由此想起了另一件事。 周围这些“木头人”渗出粘液这一幕,和之前梦境坍塌的时候,秦玉林变成剥皮猴子的场景相差无几。 只不过当时秦玉林的身上,有这些粘液组成的笔画,而后来经过一号基地的破译,那些“笔画信息”中,也有类似出尔反尔、言而无信的含义。 相似的场景必定存在关联,如果秦玉林真的骗了这个所谓的“主”,那么当时他身上出现的信息,其实是对他言而无信的一种警告? 不对。 我摇头推翻了这个猜测,原因很简单——一号基地也大量出现过这种“笔画信息”。 虽然我还不知道那些信息的内容,但秦玉林作为锚点,意味着他只能存在于一个梦境世界。 所以一号基地得到的“笔画信息”,肯定和秦玉林没有关系,不过它们应该都有同一个来源—— 我再次抬头看向那座雕像,忽然意识到刘祈说的没错,这次真的发现了非常重要的东西! 想到这我把心一横,不顾一旁刘祈的劝阻,捏起鼻子就灌了一大口。 让我有些意外的是,这些虫子没什么异味,反而带着一种雨后的空气那种清新。 我咂了咂嘴又灌下一口,正等着自己的身体冒出绿光,却看到张全的脸竟然开始融化了! 他的脸就像一块无重力环境中的、泡在热水里的蜡,随着热水被搅动,他的五官线条开始扭曲,皮肤像柔软的橡胶一样被拉长,到了某个阈值又猛地弹了回去! “这东西真有毒!张全是个弃子!” 我脑子里“嗡”的一下,急忙想找刘祈研究该怎么办,转头却发现刘祈的脸竟然也开始融化,可是他根本没喝这个东西! 这让我的大脑空白了三秒钟,随后我才忽然意识到,可能有问题的不是他们,而是我自己产生了幻觉。 想到这我又看向那些“木头人”,它们果然也开始“融化”了,同时也因为我的注视,它们的脸上开始出现扭曲的五官,不过依然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装神弄鬼!” 我甩了甩头移开目光,无意中看到远处的秦玉林,他正用一种无语的惨淡眼神看着我。 见我和他对视,秦玉林又露出一种似哭似笑的神经质表情:“托你的福,现在我们都完了!” 我翻了个白眼没理他,此时的秦玉林在我眼里,简直比张全还不可信。 之前的几次入梦中,秦玉林的很多行为我都无法理解,比如带我去1984年那场会议的梦境,又比如用“换尸体”,来阻止众生得到他的技术。 这两件事和调查【大灾难】是没有必然联系的,不过了解到他的“光荣事迹”之后,我忽然觉得有了一点头绪—— 秦玉林不仅骗了这个所谓的“主”,还在很久之前就欺骗了联合政府,他成为“锚点”不是为了帮我调查【大灾难】,而是为了利用我,去达成他自己的目的。 心里想着,我迅速环视了周围,可是除了那种“融化”似的怪异景象,并未多出什么其他的东西。 “主呢?” 我看向张全:“不是说喝完就能看到吗?它……” 话没说完,我忽然听到一阵“咕噜噜”的轻响,回头就看到那座血池开始沸腾。 无数猩红的液体飞溅出来,仿佛脱离了重力一样在空中漂浮着,缓缓凝聚成了一颗巨大的血球。 “我最伟大、最至高无上的【主】!您最忠诚的信徒,在此恭迎您的降临!” 张全双手合十向那颗血球行礼,机器人似的脸上露出一众狂热的表情。 同时秦玉林的脸色开始变得惨白,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只有刘祈一脸迷惑的扫视着周围,明显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这验证了张全之前的说法,只有喝过那种虫子的人,才能看到这颗血球。 心里想着,我下意识朝那颗血球走去,想起在高处警戒的赵武又停了下来,虽然他大概率看不到血球,但在自己人的火力掩护下,总会觉得安心一点。 不过我和血球隔着一百多米,这么严肃的场合,大喊大叫的也不合适…… 我抿着嘴唇思索片刻后,突然脑子一抽,抬起右手朝那颗血球勾了勾手指。 第200章 感同身受 实话实说,我刚勾完手指就后悔了。 虽然我没把这血球当回事,可它毕竟是个“主”。 这又是在人家的地盘,我这样逗狗似的把它招来,确实有点不太尊重,万一它生气了…… 我想到这就打住了,因为那个“主”居然出乎意料的随和。 在我勾动手指之后,它只是稍稍迟疑了半秒,就浮在空中向我飘了过来。 这让我对它的印象好了不少,同时也觉得秦玉林更加可恨,人家“主”这么随和,他还骗人家,真不是人! 心里骂着,“主”已经飘到我的前方,在距离我两米左右的位置停了下来。 周围所有的东西都在幻觉中扭曲,唯独这颗血球保持着固定的形状。 这种视觉上的反差,让我进入了一种恍惚的状态,同时我还发现发现“主”的表面,开始震颤着呈现出一种复杂的图形。 图形和之前杯子里的差不多,但因为展示的面积更大,图形也更加的完整、或者说是清晰。 图形看起来像是放大的星形蕨草状雪花,又或者是更纤细一点的条枝状雪花……等会儿,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个? 就在我意识到自己走神的时候,“主”表面的纹路忽然发生了变化。 它们迅速游走、聚拢在一起,最终形成了四个类似云篆天书的文字。 也是在这个时候,神奇的现象出现了——那些字我一个都看不懂,但我能清楚体会到它们的含义:“你有何事?” 这让我觉得有点奇怪。 先前我怀疑这个“主”和“黑影”有关,可它们的交流方式却完全不同。 “黑影”可以直接把声音投放进我的大脑,感觉好像更厉害一点,但这个“主”会使用文字,似乎说明它具备着某种文明……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血球上又重新出现了四个字:“不说就滚。” “它不文明。” 我在心里下了定义,随后指向刘祈:“听说你能救他?” “可以。” “主”浮现出两个字,维持一秒钟后又开始变化:“你要帮我。” 我一怔:“我?怎么帮你?” “带我离开。” 我刚看到这四个字,“主”的表面突然开始剧烈翻涌,好像有什么东西想从里面挣扎出来一样! 我脸色一变,以为它反射弧太长刚开始生气,连忙想要拉上刘祈离开,却又发现它的表面出现了大量文字,像开了倍速的弹幕一样飞快闪过! 那些文字闪过的速度太快,我的眼睛根本来不及看清,可它们的含义却直接进入了我的大脑—— “人类欺骗了我!” “是我给了你们希望!” “你们忘记了誓言!” “我要离开!” “我要杀光所有的人类!” “杀光肮脏的种族!” “杀!杀!杀!” …… 短短几秒钟,上万条信息以一种极其粗暴的方式,疯狂地涌入我的大脑。 同时涌进来的,还有一种极端的负面情绪,像是愤怒、又像是仇恨,它们仿佛一股裹挟着利刃的飓风,瞬间就将我的理智撕了个粉碎! 不!不只是理智,我的意识也被这道信息飓风瞬间摧毁。 我想要拒绝那些信息的进入,可我的大脑已经开始自动处理,这海量信息让我的大脑瞬间过载,那感觉就像有几万把电钻同时在钻我的脑子! 剧痛让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甚至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只能像块木头一样站在原地,任由自己的身体在这飓风中剧烈发抖! 三秒钟后——这是后来刘祈告诉我的时间,但对当时的我来说,这段时间好像有几百年那么漫长——我的大脑终于承受不住,死机了。 “挺好,终于把脑子搞坏了。” 我脑海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随后便沉入了一种混沌的空白状态。 这种状态类似过度用脑之后,大脑出于自我保护,而产生的一种放空状态。 我能感觉到我的醒着的,但我无法产生具体的“想法”,甚至连眼睛的焦点都无法调解。 我只能呆愣愣的坐在地上,周围所有的一切,在我眼中都是模糊的。 同时我的心里,还充满了不属于我的愤怒和仇恨,我迫切的想要屠杀、想要毁灭,可我现在连活动手指都做不到。 就像在梦里和别人打架,脑子里想的是双顶肘、铁山靠,最后却像重症肌无力那样,只能挥出轻飘飘的一拳。 这种无力的憋屈感,更加助长了我心里的怒火,我不自觉的咬紧牙关,试图用意念去促进肾上腺素的分泌。 我的肌肉开始绷紧、身体开始颤抖,我的力量开始积聚,最后终于挥出了我预想过无数次的那记重拳! 呼! 我的拳头仿佛带起了一阵风声,同时那些不属于我的仇恨和愤怒,似乎也都随着这一拳打出去了。 一阵刚刚睡醒似的清明感,将我从那种放空的状态中解脱出来。 我的视野重新变得清晰,几乎立刻就看到,跪伏在附近的“木头人”倒了一大片,张全满脸是血的躺在它们中间,下巴几乎都歪到了耳朵边上! 我愣了一下看向刘祈:“他干什么了?你下手这么狠?” 刘祈嚼着烟丝瘫在地上,闻言露出狐疑的表情:“别冤枉人啊!明明是你打的!” “我?嘶——” 我下意识想指自己的鼻子,刚抬手就疼的倒吸一口凉气,低头才发现我的右手已经完全肿了起来,无名指的拳峰上,甚至还嵌着半颗牙齿! 铁证如山。 我狐疑的看着那半颗牙齿,忽然想起刚才恍惚中打出的一拳。 难道当时不是拳头带起的风声,而是张全被我打飞出去的声音?可我这一路已经累得半死,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我下意识开始思考,可就在我刚一起念的瞬间,那种极端的愤怒和仇恨又出现了! “不对劲!” 我连忙捏住肿起的右手,利用疼痛保持冷静后,看向已经恢复平静的“主”:“你做了什么?” “让你感同身受。” “主”的表面浮现出几个字,维持半秒后变化成了另一句话:“人类不可信,你应该跟我合作。” “……” 我看着那句话,心里忽然有种怪异的感觉:“我怎么感觉……你在说我不是人类?” “主”沉默了几秒,表面震颤的纹路无序的变化了几次后,最终固定成了三个字:“你是吗?” 第201章 【黑镜】 你是吗? “主”在显示文字的时候没有标点符号,但最后那个语气助词,表达出了明显的疑问。 我看着那三个云篆天书似的符号,不自觉想起了之前在水下溶洞,那个“黑影”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黑影”说我不是人类,也不是它们,更不是经它们改造过的“秦玉林”一类,所以它给我起了一个称呼——第四生命形式。 “主”没有提起这个称呼,似乎说明它和“黑影”确实不是一回事,但它们又都和人类产生了合作,那么它们之间会不会也有合作? 心里想着,我直接向“主”问道:“你知道‘黑影’吗?就是把秦玉林变成这种……呃……这种状态的东西?” “主”的表面震颤了片刻:“是【黑镜】。” 我看着“主”显示出的信息微微一愣,因为这次不是我为了表述方便,而是它真的用了一个“【】”来标注重点。 这说明“黑镜”是一个类似学名的专业称呼——至少在“主”的认知中,那些“黑影”的种族是叫这个名字的。 但这也可能是我们双方之间的认知偏差,于是我继续确定道:“能仔细说说,你知道的【黑镜】吗?” 话音落下,我几乎瞬间就后悔了,我应该让它简单说一下的。 可我现在已经来不及改口了,“主”的表面又开始迅速变化,我的脑子又一次被粗暴地塞入了大量信息! 好在这次的信息没有上次那么多,我虽然头疼了几秒,却没有上次那种失控的感觉。 等我脑子里超负荷运转的神经元恢复平静,那些信息的含义也在我脑海中体现出来。 可惜我只能理解其中的一部分,在“主”的解释中,有一些“只可意会”的模糊概念,我能隐约理解它所表达的含义,却很难用语言或者文字来精准的描述。 其中我能完全理解的部分,是关于【黑镜】这个种族的介绍—— 它们是一个诞生于地球的古老种族,而【黑镜】这个称呼,是来源于它们的形象。 它们的本体是一面几乎没有厚度的、类似镜子的形态,并且构成它们身体的物质,几乎不会和“光”发生反应。 这就导致它们的身体不会“反光”或者“透光”,所以在利用感光原理进行“视物”的生物眼中,【黑镜】几乎是不可见的。 但这种情况并不绝对,因为【黑镜】似乎可以改变构成身体的物质,让“镜面”对外界的光线产生折射或是反射,来进行信息的表达及获取。 而对于【黑镜】之外的种族,它们还有一种特殊的能力。 它们可以通过一种类似“镜面反射”的效果,将包括、但不限于声音图像在内的信息,直接投影到对方的意识当中。 接下来就是我只能简单理解的部分了—— 2亿年前,【黑镜】遭遇了一次灭顶之灾,它们向其他物种寻求帮助,可最终还是失败了,只剩下一个极小的族群,继续在没人看到的地方苟延残喘。 至于“灭顶之灾”的详细经过,都属于“只可意会”的部分,碍于我的认知层次的限制,我琢磨的脑浆都快烧干了,也想象不出那是一个怎样的画面。 不过此刻我的心里有种强烈的直觉——【黑镜】所遭遇的“灭顶之灾”,或许和【大灾难】存在某种联系、甚至可能就是同一个东西! 但这个猜想目前无法验证,所以我继续按照原本的方案,提出已经想好的问题:“你的种族和【黑镜】有合作吗?” “我们没有直接合作。” “主”给了我一个十分准确的答案,没有“直接”合作,就意味着他们之间有某种“间接”合作…… 我稍稍停顿了半秒,整理思路后试探问道:“你们的间接合作是因为……人类吗?” 话音落下,我的脸色忽然古怪起来,因为在说到“人类”两个字的时候,我的脑子里突然空白了一下。 就像和人聊天时突然懵住了一样,甚至连下一句要说什么都忘了。 空白的时间很短,可能只有十分之一秒,所以我只顿了一下就继续提问,但那种突如其来的怪异感觉,却一直徘徊在我的脑子里。 “刚进入这个地方,我就感觉意识恍惚,身体也不太对劲,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跟我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没来由的,我突然想起刘祈之前的一个表述。 这和我刚才的感觉有些相似,只不过我被争夺的不是“身体控制权”,而更像是大脑、或者说意识的控制权。 但这是可能的吗? 先不说“意识”是一个多么玄妙的东西,就连【黑镜】——这个可以直接在意识层面进行影响的种族,都没办法直接控制我的意识。 可那种“争夺”的感觉又如此真实,即使我已经把右手捏到变形、剧痛让我的眼泪不自觉涌出来,我也依然无法停止对它的思考。 在这种状态下,我已经很难再和“主”进行有效的交流。 于是我深吸口气,前倾肩膀的同时,用力的向后仰着头—— 颈椎的过度屈伸会压迫神经,让我的大脑产生一种类似面临死亡的危机感,从而强行终止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我的努力很快就有了成效。 大脑的思维活动开始停歇,我慢慢睁开眼睛,看着那些从雕像底座延伸出来的、像干枯树枝一样的东西,忽然觉得有点眼熟。 赤红光芒是从天空投下来的,我从雕像下方往上看的时候,逆光的角度让我看不清那些枝条的细节,只能看到一片黑漆漆的凌乱剪影。 它们从底座的圆形主体延伸出来,相互堆叠、穿插在一起,最终在边缘形成了无数长短不一、扭曲、凌厉的图形…… 我猛地瞪大眼睛,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张全画给我的、梦境世界的边界轮廓。 这两个图形的轮廓太像了,我甚至在眼前这片剪影的右侧,找到了之前我自己画的那部分轮廓! “主”、雕像底座、梦境世界中“蛋黄”区域的轮廓…… 三幅图形在我的脑海中慢慢重叠,我低头看向悬浮在两米外的血球,忽然产生了一个让我感到恐惧的猜想—— 如果我在“蛋黄”区域飞到空中,或许会发现那道看不见的屏障,并非垂直于地面,而是向上逐渐收拢、最终形成了这座雕像的形状。 换句话说,梦境世界、至少“蛋黄”区域的梦境世界,是依托这个“主”而存在的。 但让我恐惧的不是这个猜想,而是这个猜想一旦成立,它背后所隐藏的那个逻辑。 第202章 危机意识 根据我所了解到的信息,“蛋黄区域”的边界,是“清晰记忆”和“模糊记忆”之间的混沌地带,所以它的形状不规则也无可厚非。 但如果这个形状符合另一个形状、哪怕只是最基础的“类似”,都不是一句“巧合”可以解释的。 所以我首先想到,是张全画了个假的轮廓给我,想以此对我形成某种心理暗示。 可是我自己也绘制过一部分轮廓,那张图我没给张全看过,却能对上他画的那张,说明他画的图是没问题的。 而这也能验证张全之前的说法,他确实是进入这个空间之后,才“记起”了自己真正的任务……打住! 我甩了甩头,重新把精力集中起来—— 相同的图形必然存在联系,而当时的张全又没有问题,所以这一定是一种客观的联系。 而梦境世界的存在,是入梦仪和入梦芯片的共同作用,所以这种联系只能存在于这两个方面。 如果我的猜想成立,就意味着在这个“共同作用”的过程中,有我眼前这个“主”的参与。 入梦仪的来源我不清楚,但那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科技设备,原理上和脑波检测仪没什么不同。 可是入梦芯片就不一样了。 提取记忆并进行融合这种事,在我的认知水平中,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但林霜所在的部门做到了,只是她一直对这其中的技术和原理讳莫如深。 起初我以为是某种技术保护,但这显然不符合当下的时代背景,直到我把“主”这个前提加入进去,才发现很多事情都可以解释了—— 人类为了调查【大灾难】,选择了与其他物种、也就是“主”进行合作,并且谈成了某种条件。 但是人类没有完成这个条件,所以“主”在之前的交流中,才会表现出那种被欺骗的愤恨态度。 至于林霜那种奇怪的保密态度,或许是因为“主”这个物种,对大多数人来说是未知的,而大多数人又对“未知”抱持着恐惧的态度。 于是,出于“避免恐慌”之类的客观原因,联合政府选择了对此保密,那个让我恐惧的逻辑也是由此而来—— 我提出“观察者计划”的基础,必然是“入梦”这个行为在技术上得以实现。 如果这个技术的实现依托于“主”,就意味着在“观察者计划”开始之前,我、或者其他的什么人,已经和“主”发生过接触,并且谈成了这种合作。 这个种族一直生活在我们身边,并且和我们发生过接触、甚至合作,而我们却对此毫不知情。 而且从水下溶洞、还有【巢】的核心里那个“黑影”来看,【黑镜】种族的情况也是这样。 它们会是唯二的特例吗? 会不会有更多的东西生活在我们身边,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做着一些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的事情? 如果有,它们是善意还是恶意? 如果是恶意,我们又要如何对付那些、我们连它是否存在都不确定的东西? 这样想着,我的身上忽然泛起一阵酥麻,那是我的身体下意识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同时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在我的心里涌现出来。 这是一种完全在我认知范围之外的情况,就像当初面对着那颗深空中的蔚蓝星球。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做什么…… “喂!” 突然一声喊,我回过神,就看到刘祈正皱眉盯着我。 “你怎么了?”刘祈警惕的扫视着周围:“突然像块木头似的,那个主跟你说什么了?” 我看向“主”,它的表面只有一个代表“是”的符号,那是它在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它没说什么,是我想到了一些东西。” 我舔了舔嘴唇,靠着刘祈在地上坐下,然后把我想到的东西大概说了一遍。 刘祈听完沉默了几秒,突然用一种凝重的眼神看向我:“帮我问一下,它能创造张全,是不是也能利用‘数据’,制作一些别的东西?” 我不知道刘祈突然问这个干什么,但还是向“主”转达了这个问题,这次它的表面没有变化,依然是那个“是”的符号。 “我觉得它说‘可以’。” 我猜了一下看向刘祈:“所以你想到什么了?” 刘祈的表情忽然腼腆了一下:“我在想……它能不能给我弄盒烟?” “……” 我的大脑突然空白了一秒,但这次不是什么“争夺”,而是单纯地无语:“弄盒烟?我在琢磨人类的生死存亡,你他妈想弄盒烟?” “别废话——” 刘祈吐掉嚼剩的纸屑:“先帮我问问。” 我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但还是替刘祈问了一下,随后就看到一颗拳头大小的红色血球,从“主”的主体上脱离下来,飘落到我的手上,变成了一盒红底白字的云烟。 我看着烟盒瞳孔一缩,下意识看向了远处的秦玉林,他跳楼的时候抽的也是这种烟。 “红云啊?行吧。” 刘祈“啧”了一声,拿去烟盒熟练的拆了包装,又拿出他那只dupont点燃,满脸陶醉的深深吸了一口:“该说不说,确实劲儿大!” 我耐着性子等他把烟雾吐出来:“现在能说了吧?你到底想到什么了?” “我就想弄盒烟。” 刘祈一边抽着,又拿出两支嚼了起来:“至于你刚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不都是你猜的吗?这么在意干什么?” “可那些猜想很有可能是真的!” “那就等它证明是真的再说。” 刘祈嚼着烟一脸随意:“猜想终究只是猜想,如果警察都靠着猜想抓人,还研究那些刑侦技术干什么?”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就算你都猜对了又怎么样?” 刘祈摆手打断我,或许是因为香烟的作用,他的声音明显大了一点:“有一万个种族生活在我们身边,而我们完全不知道它们的存在,怎么了?耽误你活着吗?” “它们不让你吃还是不让你喝了?人类诞生至今多少年?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到你这出事的概率有多大?” 我看了“主”一眼:“或许它们一直在计划着什么,比如【大灾难】,只是刚好被我们这一代人赶上了。” “那不就更简单了?” 刘祈闻言嗤笑一声,烟雾喷到了我的脸上:“你拆过定时炸弹吗?” “……没有这个生活经历。” “按你的说法,【大灾难】就是一颗定时炸弹,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拆弹,而不是研究还有多少炸弹。” 刘祈用两根手指做了个“剪线”的动作:“拆了一颗才能去拆下一颗,拆对就活,拆错了就死,但你不能抱着炸弹等死。” 我看着“主”沉默了几秒:“……你缺乏最基本的危机意识。” “危机意识能解决【大灾难】吗?不能。” 刘祈呵呵一笑,把抽了一半的烟塞到我嘴里:“那东西除了吓唬自己,屁用没用。” 第203章 玩砸了 我叼着烟下意识吸了一口,这次烟雾对嗓子的刺激小了很多,至少没再让我咳嗽。 或许是香烟里的成分起了作用,我杂乱的思绪慢慢平静下来。 我不完全赞同刘祈的理论,但我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没错——现在想那些东西没有意义。 我叹了口气,把烟拿下来还给刘祈:“自己抽吧,早晚抽死你。” “我老婆以前也这么说,我不还是活到现在了?” 刘祈叼住烟笑了笑,随后拿出手枪,撑着地面站起身来:“我休息的差不多了,有情况就告诉我,我毙了它。” “省省吧!” 我苦笑一声:“你连它在哪儿都不知道,怎么毙啊?” “你不是能看见吗?我可以根据你的眼神开枪!” “……” 我翻了个白眼没理刘祈,起身看向“主”沉声问道:“梦境的世界,是你制造出来的吗?” “不完全是。” “主”再次给了我一个准确的答案:“我只负责对记忆碎片进行加工。” 我暗道一声“果然”:“记忆碎片是哪儿来的?” “人类。” “主”显示出两个字,接着是一长段话:“人类承诺,梦境世界构建成功之后就让我离开,但他们违反了这个承诺。” 我看着这句话,忽然有种怪异的感觉:“你有把柄在人类手里?” “没有。” “那你为什么帮忙?” “这是合作,我们需要人类。” “那你还说要杀光人类?” “不遵守承诺的肮脏种族,不配与我们合作。” “合作的前提是双向需求,你帮人类构建梦境,人类要帮你做什么?” “信息共享。” “什么信息?” “灭绝。” “灭绝?” 我看到这个词汇怔了一下:“是【大灾难】吗?那也会引起你们的灭绝?” “那是一切的终结。” “主”继续显示出文字,但这次代表“一切”的两个符号,明显比其他符号大了一些,似乎也是为了强调什么。 我思索片刻继续问道:“这是你们和【黑镜】间接合作的基础,【大灾难】会毁灭一切,同样也包括【黑镜】?” “是。” “【大灾难】究竟是什么?” “不知道,人类违反承诺,没有共享信息。” “所以人类已经获取了一些信息?” 话刚说完,我就意识到自己提了一个蠢问题,人类没有向“主”共享信息,它自然也就不知道人类查到了什么。 于是我不等“主”回答又改口道:“换一个问题——人类是你和【黑镜】的合作纽带,如果你成功逃离这里、杀光人类,还能继续和【黑镜】合作吗?” “灭绝之下,众生平等。” “看来是会了……” 我牙疼似的咂了咂嘴,如果人类对“主”来说不重要,我就绝对不能让它离开这里了。 “你要杀光人类,包括我吗?” “你不是人类。” “所以你认为我会帮你。”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要怎么做?” “你等会儿!” 刘祈猛地拉了我一下:“刚才我就想问了,它说要杀光人类?你还要帮它?什么情况?” “它说我不是人类,所以不会杀我。” 我朝刘祈眨了眨眼:“我没有危险,还可能会得到好处,为什么不帮?” 说完我看向“主”,它已经显示出一段文字:“你不属于这里,我会寄宿在你的意识数据中,随着你一起离开。” “寄宿……意识?” 我看向远处的血池,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主”可以操控梦境世界中的数据,而我进入梦境世界之后,本质上也是作为数据存在的。 但逃离这里是“主”的第一目标,如果它能随随便便寄宿我的意识,就不会让张全专门把我带到这里,所以它的“寄宿”是有某种局限性的。 这个局限性应该不是单纯的空间位置,而是它需要利用某种媒介,并且这个媒介只存在于这个地方——比如那杯虫子。 “他妈的!” 我控制不住的骂出了声,同时还感到一阵浓浓的懊恼! “哈哈哈哈哈!完了!所有人都完了!” 远处的秦玉林,似乎察觉到什么开始狂笑:“我早跟你说不要喝!可你不听啊!玩儿砸了吧?哈哈哈哈!” “……能毙了他吗?” 我咬着牙看向刘祈,刘祈二话没说抬手就是一枪,几乎是贴着秦玉林的手,在地上打出了一个弹坑。 刺耳的笑声戛然而止,但我反而更恼火了,只不过这次是对自己的。 其实我早知道那杯虫子有问题,之所以喝下去,一方面是为了获取信息,另一方面是我自信、或者说自负的认为自己可以解决。 结果正如秦玉林说的,我玩儿砸了。 “主”会跟着我的意识,一同离开这个梦境世界,届时人类会在【大灾难】来临之前,先被这个“主”屠杀殆尽。 解决这个问题的唯一方法,就是我永远留在这个梦境,但这是不可能的。 先不说每次入梦有固定的时长限制,这次入梦我为了逼疯自己,已经导致这个梦境出现了坍塌的迹象。 最多48小时,我就会因为梦境坍塌而强制苏醒,而“48小时”已经是十多个小时之前的信息了。 “出什么事了?” 刘祈皱着眉头,一脸关切的看着我:“你的脸色有点难看。” 我摆摆手没说话,看着远处那座“血池”,简直恨不得跳进去以死谢罪。 虽然那不是真正的液体,但尺寸小到这种程度的虫子,应该也可以造成类似溺水的效果。 可问题是我不能死,因为“死亡”也会让我强制脱离这个梦境……等等!死亡? 我心里一动,在我琢磨那些虫子多久能把我淹死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忽略了“时间”。 之前在水下溶洞和【黑镜】交谈时,它也曾想剥离我的“灵魂”用于研究,只是剥离的过程需要时间,我才侥幸有机会逃脱出来。 这次的情况不太一样,但道理是相通的。 “逃离此处”是“主”的第一目标,如果它能在瞬间完成“寄宿”,就不会跟我说这么多了! 想到这,我连忙看向“主”:“你已经完成寄宿了吗?” “主”的纹路无序变化了几秒钟后,慢慢显示出了一个符号。 “是。” 我看着“主”冷笑起来,下一秒突然伸手去抓刘祈的枪。 他不知道我想干什么,见我要枪便下意识的松开了手,而我拿到手枪之后没有丝毫迟疑,直接调转枪口,对着自己的脑袋扣下了扳机—— 可是预想中的枪声没有出现,我只感觉到太阳穴一凉,一股液体沿着脸侧,缓缓流过我僵硬的嘴角。 我舔了一下,是水。 第204章 破局 “我……屮?” 一秒钟内,刘祈的语气从震惊转到了错愕,而这也是我此刻的心情。 我呆愣愣的把枪放下来,它的外表、甚至重量都没有任何变化,但我扣动扳机之后,却只滋出来一股清水。 “操蛋的数据修改!” 我笑骂一声,将那把枪狠狠地砸向了“主”。 枪身没有任何阻碍的穿过“主”的身体,落在地上“砰”的一声走了火,子弹打穿了一个“木头人”的脑袋,然后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我屮!” 刘祈又发出一声惊呼,满脸错愕的拍了我一下:“这什么情况?滋水枪……不对,是我的枪怎么……也不对!水枪怎么能……” “它修改了枪的‘数据’。” 我打断语无伦次的刘祈,然后死气沉沉的瘫坐在地上,把目前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说是“简单”,其实我也没省略多少,之前来不及解释,是因为我要抓紧时间去死,可现在我连死都做不到,也就无所谓什么时间了。 大概用了十分钟吧,我把自己看到的、想到的全都告诉了刘祈。 刘祈听完之后,神色古怪的思索了几秒,然后用手比了个“枪”的姿势,朝着我的脑袋点了一下。 我正想笑他幼稚,下一秒突然听见“咻”的一声,紧跟着我的头顶一阵剧痛,好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似的! “特异功能?” 我愣了一下,抬手去摸被打中的地方,手感黏糊糊的还有一点硬的碎片,居然是一片蛋液和蛋壳。 刘祈“啧”了一声,从我头上捡起一小块蛋壳:“我以为它只能在一定范围里修改数据,所以让赵武开了一枪……看来和距离没关系。” “这不是明摆着吗!就算和距离有关系,子弹飞进这个范围也会被修改啊!” 我捂着被打中的地方没好气道,这一蛋虽然没打死我,但也是真疼啊! “……有道理。” 刘祈的表情尴尬了一下,不过马上又恢复正常:“它能修改死物,未必能修改活人吧?” 我一愣:“你要干什么?” “我掐死你。” “你”字的声音刚传进耳朵,刘祈的手已经掐在我的脖子上。 可我还没感觉到他的力量,他就像突然被人打晕似的,两眼一翻倒在了我的身上。 “我还没有完成寄宿。” “主”的表面显示出了一句话,几秒钟后又变成了另一句话:“但在我完成之前,你不可能离开。” “呵呵哈哈哈哈……” 我看着“不可能离开”这五个字笑起来,我不知道我在笑什么,不过人在极度崩溃的情况下,好像真的会不自觉的发笑。 以往多少次的绝境中,我都靠着自己的小聪明逃出生天,这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我的小聪明可以解决所有难题。 但实际上那只是我的运气,现在我的运气用完了。 我开始反省自己,不过我很快就终止了这种反省。 “反省”是总结过去的教训和经验,以让自身在未来做的更好,可我这次犯下的错误太大了,人类已经没有未来了。 我叹了口气,把刘祈从我身上搬开,然后行尸走肉似的走向秦玉林。 “你应该跟我说清楚的。” 我居高临下的、冷冷的看着秦玉林:“如果你当时说清楚,我绝对不会喝那东西。” “是吗?” 秦玉林冷笑、或者说绝望的笑起来:“如果你想不那么自责,我可以道歉——但你应该很清楚,如果我说了不该说的,它有一万种方法让我闭嘴。” “……” 我看着秦玉林没说话,因为我很了解自己,就算他当时说清楚了,我大概率也不会信他。 我之所以来质问秦玉林,真的就只是像他说的那样,想找一个可以怪罪的人,来让自己感觉不那么自责,就像那个跳楼女生的父母一样…… 没来由的,我忽然想起了那个跳楼的女生。 我以为自己已经模糊了那段记忆,但此刻它就清晰的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楼道里,她的衣服被大雨湿透,蹲在窗台上小小的一只,在她回头对我说“谢谢”的时候,窗外的闪电照亮了她湿漉漉的侧脸。 我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泪水,但我能看出她眼里死灰般的绝望,接着她的身子一歪,像一片叶子那样随着风飘到了窗外。 “原来你当时是这种感觉……” 我回想着那张闪电中的侧脸,忽然觉得有些眼熟,但我并没有细想,因为这些都没意义了。 我叹了口气回过神,就看到“主”不知道什么时候飘了过来。 “你不必抗拒。” “主”显示出五个字,待我看清后重新变化:“人类与你无关。” “呵……” 我看着那句话冷笑起来,下一秒我的嘴角忽然顿住。 人类与我无关。 我不认为我不是人类,但我怎么想的、或是真相如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主”认为我不是人类。 这种认知偏差似乎是我可以利用的部分…… 心里想着,我随手抹了一把头上的蛋液,它们已经有些凝固了,我扯到了粘结的头发,轻微的疼痛让我又想起了另一个细节。 先前因为没有完成寄宿,“主”通过修改数据来阻止我自杀,但它所有的行动,都是在我表现出明显意图之后。 这似乎说明,“主”并不能像【黑镜】那样,直接读取我的意识,否则我根本没机会开枪,它会在我产生“自杀”这个念头的瞬间,用更直接的方式来阻止我…… 我抬起头看向“主”,假定已成,接下来是验证阶段—— “我忽然发现你说的没错,我们都被人类骗了。” 我叹了口气,认命似的瘫坐在地:“我为人类做了这么多事,理应得到他们的礼遇,可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 “你知道吗?其实我只有半个身体,他们把我当成一个工具,不在乎我的想法和感受,只是不择手段的利用我,来达成他们自己的目的。” “主”表面的纹路变化了片刻:“我们合作,我可以帮你恢复身体。” “真的吗?” 我满眼希冀的看着“主”:“你真的能帮我恢复吗?” “只要你愿意合作。” “我当然愿意。” 我看着“主”笑起来:“谁会不想要一个完整的身体呢?” 其实我在开口之前没什么把握,但事实证明,无论生命以何种形式存在,只要拥有主观思想以及一定程度的智慧,心理学就是有效果的。 比如刚才,我试图构建一个相似的处境,让“主”对我产生一种“同病相怜”的同理心。 接着它在不需要我的主观协助、依然可以逃离的前提下,再次向我提出了合作。 这说明它至少没有把我放在对立面上,而且最重要的是,它不知道“半个身体”是谎言。 假定验证成功,计划正式开始。 第205章 复仇 计划第一步,通过“同理心”来拉近关系已经完成。 接下来是第二步——利用类似诡辩、歪曲的手段,将这种“同理心”在潜移默化之中,转变为一种相见恨晚的羁绊。 这会让“主”产生“我们属于同一阵营”的错觉,而这也是让我施放杀手锏的基础。 “知道吗?其实我的处境比你更惨。” 我看向“主”,脸上带着无法忍受、却又无可奈何的无助:“我可以随意来往于两个世界,但就算在现实中,我也完全没有自由。” “我明白你的感受。” “你不明白!” 我大叫一声,像个受了委屈的怨妇一样开始诉苦:“我能看到自由,却又永远无法拥有自由!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吗?你不知道!” “主”的表面震颤了几秒,却没显示出任何信息,或许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或许是它不在乎,但这都不重要。 “无语”这个反应,已经代表它把我的话听进去了。 “你说的没错,我应该向人类复仇。” 我走向“主”,直到半个脚掌都悬在血池上方才停下,直勾勾的眼神像个疯子:“但你不觉得……直接杀掉太便宜他们了吗?” “主”的表面震颤了片刻:“你有更好的想法?” “屠杀只能抹去人类的生命,最多造成一点肉体上的痛苦,却不能折磨人类的心灵,太无趣了。” 我的嘴角抽搐着挑起来,像是面部肌肉在极端亢奋下的痉挛:“我们要让人类,对我们曾遭遇的苦难感同身受,让他们在悔恨和恐惧中绝望的死去!” “主”没有回应,表面的纹路无序的快速变化着,似乎正在考虑我的建议。 “让他们在绝望中看到希望,却又永远都无法得到!让他们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望着初升的朝阳悲惨的死去……不觉得这样很美妙吗?呵呵哈哈哈哈哈!” 我一副神经质的表情狂笑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人类悲惨的结局。 “主”表面的纹路开始汇集,可就在即将形成文字的时候,跪伏在旁边的秦玉林忽然冷笑了一下。 “演技有长进啊?” 秦玉林瞥了我一眼,又将目光投向血球:“伟大而至高无上的【主】,您不会真的相信他的鬼话吧?” 即将形成文字的纹路陡然散开,半秒钟后重新组合成了另一句话:“什么意思?” “他在骗您,他不会帮您复仇的。” 秦玉林一脸看透的表情:“只要您先恢复我的自由,我可以仔细向您剖析他的骗术。” 话音刚落,秦玉林的手指就动了一下,这在之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我心里一紧,脸上却是一副不屑地表情:“满口谎言的人,才会觉得世界上只有谎言。” 秦玉林刚抬起的手指又按回到地上,他脸色一变急忙道:“伟大而至高无上的【主】!请您相信我的忠诚……” “你有忠诚吗?” 我打断秦玉林的投诚,不等他争辩又继续道:“我仇恨人类,是因为他们毫无底线的利用我,你呢?你帮助‘主’的动机,还是为了你自己吧?” “你……” 秦玉林正要说什么,突然“嘭”的一声把头撞在地上,我能看出他正在奋力挣扎,可却像被一只大手按住似的动弹不得。 “不忠之人,不配得到信任。” 我读出了“主”显示出的文字,松了口气的同时,默默地在心里对秦玉林说了句感谢。 我知道秦玉林不是为了帮我,但他这个恰到好处的拆台,确实成了我和“主”加深羁绊的催化剂。 “我越来越好奇,秦玉林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了。” 我心里琢磨着,但眼下这个场合不适合发问,于是我又将注意力放到了“主”的身上:“如果您有兴趣,不妨听听我的计划?” “可以。” “首先,您要继续留在这里……我屮!” 话没说完,我突然重重的跪倒在地,但这不是我自己的行动,而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将我全方位的禁锢起来,硬生生掰成了跪伏在地的姿势。 “听我说完!” 我急忙大喊:“这是为了麻痹人类!让他们还不知道危机将至!您留在这里的时间不会太久,为了我们的复仇,这一点牺牲是值得的!” 话音刚落,我就感觉控制头部的力量消失了。 我抬起头,看到“主”的表面显示出一句话:“你会牺牲什么?” “我要承担极大的风险!” 我不假思索的急忙回道:“我要和人类接触进行计划的布置,如果他们提前发现,一定会让我生不如死!” “你会被发现吗?” “您留在这就不会!” 我竭力抬头直视着“主”:“就像我刚才说的,让您留下是为了麻痹人类,等我完成布置,一定会让您亲眼看到人类灭亡的那一幕!” 这次“主”没有给出答复,但几秒钟后,那个禁锢着我的力量消失了。 我揉着快要碎掉的膝盖站起来,就看到“主”的表面出现了两个字:“时间。” “一个月!” 我伸出一根手指,想了想又加上一根手指:“最多两个月,我一定让人类在绝望中彻底灭亡!” “我怎么相信你?” “……” 我看着这句话暗暗咬牙,“主”被秦玉林骗过以后学精了不少,除非我杀几个人当投名状,否则我很难证明自己的立场…… 砰! 一声巨响打断了我的思路,我感觉右肩像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身体不自觉的向左边倾倒,重重摔在秦玉林的身上! 秦玉林闷哼一声被我砸晕过去,同时我感觉到右肩一阵剧痛,低头就发现我居然中了一枪! “你这个叛徒!” 刘祈的吼声从远处响起,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双手持枪满脸愤怒,明显是听到了我刚才的话。 “我……” 我下意识想要解释,刚开口就反应过来不对。 以“主”的能力,完全可以让我不中这一枪,而且刘祈苏醒的时间也很蹊跷。 我用半秒钟理清了逻辑——“主”无法判断我是否可信,于是它让刘祈苏醒。 一方面,它可以通过刘祈的态度进行判断,另一方面,让人类知道我的“背叛”、并且将这个信息传递出去,就会让我不得不和“主”站在同一阵营。 换句话说,这是一个测试,或者说是一种裹挟。 “真他妈损。”我在心里偷偷骂道。 第206章 杀手锏 “主”唤醒了一个刘祈,让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但这反倒让我松了口气。 如果这真是一种裹挟,“主”想将我背叛人类的消息传递出去,就必须让刘祈离开梦境世界,只是我不知道它会通过什么方式。 这可以解决刘祈目前遇到的问题,但如果他真以为我背叛了人类,我的处境就很不妙了。 可惜现在这个局面,留给我思考的时间不多,我只能寄希望于刘祈没那么蠢。 “我从来不是人类这边的,还谈什么背叛?” 我捂着中枪的肩膀起身,远远朝着刘祈冷笑起来:“他们把我当成工具、完全不顾及我的感受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这个结果!” “那只是一小部分人,其他人都是无辜的!他们甚至不知道你的存在!” 刘祈端着枪愤怒吼道,好像真的认为我背叛了人类:“就拿晓星来说!她完全没有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向她复仇!” “她是人类!这就是她最大的罪!” “放屁!” 刘祈怒吼一声,似乎是晓星触及到了他的逆鳞,下一秒突然没有任何征兆的连开三枪! 砰!砰!砰! 三颗子弹几乎同时向我飞来,其中一颗打穿了我的左小臂,和另外两颗一起撞上了我的胸口! 巨大的冲击力,仿佛有人在我胸口上抡了一锤,我还没感觉到疼,身体就不由自主的连退几步,“噗通”一声跌进了血池当中! “有必要开三枪吗?这家伙不会在公报私仇吧?” 我在血池里下沉的同时暗暗想道,同时心里那块大石头也落了地。 刘祈知道我没有背叛人类,否则那三枪应该冲着我的脑袋,而不是有防弹衣保护的胸口。 下一秒,我下沉的势头忽然顿住,接着仿佛有一双柔软的手,将我托出血池、轻轻的放在了岸上。 “我救了你。” “主”的表面显示道。 “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中这几枪。” 我艰难地冷声说道,防弹衣挡住了弹头,却挡不住弹头的惯性,我现在整个胸口都在疼,感觉至少断了三根肋骨。 浅浅的吸了几口气,我转动眼珠朝刘祈的方向看去,就发现他居然已经不见了。 “他人呢?” “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主”显示出一句话,维持两秒后又变成了一长段话:“如果你欺骗我,他会让你不再安全。” “……你很谨慎,但没必要。” 我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所以我们现在算是合作了?” “我送你离开。” “主”没有直接回答,不过这句话基本等同于默认。 接着血池开始沸腾,无数细小的红虫逆流上岸,从我的双脚开始将我迅速包裹起来。 “等一下!还有件事!” 我脸色一变急忙喊道:“你不能寄宿在我的意识里!我苏醒之后会被全面检查,如果你的存在被发现,我们的计划就暴露了!” “人类不会发现我的存在。” “不要小看人类的技术。” 我努力打起精神,用一种慎重的眼神看着“主”:“你被困在这太久了,不知道人类的技术已经发展到什么程度。” “主”沉默了几秒:“你可以告诉我。” 我也沉默了几秒,因为我刚才是在吹牛。 好在“吹牛”这件事上,我还算是有点天赋,我迅速回想了林霜跟我说过的理论技术,又以此为基础,“适当”的做了一点艺术加工。 “主”一直没有什么反应,我不知道它是被惊呆了,还是已经产生了怀疑。 于是我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开始讲“观察者计划”在信息方面的进展,例如地球自转加速,或者人类基因锁之类的。 这就是我的杀手锏。 “主”之所以仇恨人类,根本原因是人类违反承诺、没有向它分享这些信息。 虽然由于“扰乱”的存在,这些信息未必真实性,但只要我做了这件事,就会让它认为我和人类是不一样的。 另一方面,“主”对这些信息非常关注,这会让它的注意力产生转移,不再一门心思的琢磨我有没有骗它。 不过在讲述的过程中,我忽然意识到一个尴尬的隐藏逻辑——人类违反信息共享的承诺,其罪魁祸首可能是我。 “现实”和“梦境”唯一的信息交流,就是来往于两个世界的观察者,而在我之前的计划中,观察者要清除记忆之后才能入梦。 一个连“入梦”都不记得的观察者,自然也不会记得什么承诺,并且“清除记忆”是我一开始就提出来的,也就是说,我从来没打算共享信息。 但这只是我的猜测,我没有当时的记忆,也就不知道真实的情况,或许在我制定“观察者计划”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有什么承诺。 心里想着,我已经把该说的都说完了,停顿片刻后继续道:“后面的信息算赠送的,也是我对于合作的诚意。” “主”没有回答我,这种沉默让我忽然有些忐忑,但很快我就感觉到身上开始发痒,我的毛孔开始渗出那种淡红色的粘稠液体。 是我之前喝进去的那些虫子。 “呼……” 我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没有彻底放松,因为我不确定“主”是否真的完全相信我。 这种虫子太小了,哪怕剩下几百只,我也不会有任何感觉,可是“主”却能通过它们,来监视我的每一步行动,我必须确定没有这个隐患。 看着那些将我包裹起来的虫子,我突然灵光一闪,爬起来朝着那条螺旋阶梯狂奔过去! 可刚踩上了第一阶,我突然感觉脚下一空,接着整条二十多公里长的螺旋阶梯,在我的视野中陡然消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看着身旁笔直的峭壁,这一百米的高度我绝对爬不上去,但我反而彻底的放松下来。 因为我早知道自己跑不了,所以我也没想跑,这只是一次验证。 “主”千方百计的让我喝下虫子,说明它无法直接影响我的“数据”。 如果我的体内还有残留的虫子,它最简单的做法,就是像刚才一样让我跪倒,但它选择了改变周围的场景。 这说明它现在无法控制我,“意识寄宿”已经解除了。 “来吧。” 我转过身面对着“主”,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让我去帮我们复仇。” 第207章 第四个疯子 “为什么要跑?” “主”飘到我的面前显示道。 我没有隐瞒,直接把我想要验证的想法说了出来。 “主”沉寂了几秒:“你不信任我。” “之前是。” 我毫不掩饰的点点头,接着换上炫耀的表情:“但这也是能力展示,我能在短时间里想到这种办法……会让你对合作更有信心吧?” “主”震颤了片刻:“你的智慧,会让我对你更不放心。” “那你就只能祈祷,我复仇的欲望足够强烈了。” 我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接着忽然想起什么:“我能问个问题吗?” “说。” “那个裂缝是你搞出来的吧?” 我随手指了一下,在这个坑里我很难分辨缺口的方向:“你打开两个区域之间的屏障,是为了引我进来,再通过我离开这个地方?” “是。” “你的计划是什么?” 我不由得好奇问道,这个问题我一直都没想通:“张全进入这里之前,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任务。” “如果不是我让他探索边界,他就不会发现缺口,我也不会来见到你——搞一个缺口,然后等着我自投罗网,成功率太低了吧?” “那是一个开始,我会通过缺口,对你所在的空间进行影响,吸引你来这里见我,只是我还没有行动,你已经来到我的身边。” “主”简单解释了它原本的计划,这让我稍稍的松了口气。 我在这个时间来到这个地方纯属偶然,不存在被人暗中设计的可能,也就说明局面没有我想的那么复杂。 “最后一个问题——” 我向“主”伸出一根手指:“爆炸之后,我和张全出现在星迪大厦,也是你做的吧?” “当时为什么不直接把我转移到这?还有那个‘滚’是什么意思?你不是需要我进来吗?” “主”沉寂了两秒左右:“这不是一个问题。” “……最后四个问题。” “不”、“不”、“不”、“是”。 “主”这次的回答非常抽象,好在我能通过这些符号,隐约感受到它的想法,连蒙带猜的总算明白了它的意思—— “主”确实需要我进来,但它没有转移我和张全的位置,那个“滚”字也不是它留的。 可是我能理解这个意思,却不能理解这个逻辑,如果不是“主”转移了我们,就意味着…… 轰嗡嗡嗡! 突然一阵引擎轰鸣,我下意识抬起头,就看到一辆黑色轿车冲出峭壁的边缘,然后车头冲下的,直直朝着我砸了下来! “我屮!” 我惊呼一声,下意识抬手做出格挡的姿势,可刚抬到了一半,就发现自己居然出现在了车里! 还没等我感觉到失重,就被一股极强的推背感死死按在座位上。 我连忙伸手去抓副驾驶的椅背,抬头却发现这次开车的居然是程宇——那个洞穴探险专家、在现实和梦境里,被两次用来替换秦玉林的程宇! 此时的程宇,还是我在警局验尸房里见到的模样,脸色青白、双眼紧闭,而且因为颈椎折断,他的头歪成一个诡异的角度,任谁来看这都不可能是一个活人。 但现在的重点已经不是死人开车了,这辆莫名其妙的黑色轿车突然出现,就意味着…… 我想到什么僵硬转头,果然看到老年版的庄湘在向我微笑。 “师兄,你该醒了。” …… 我在观察间里醒来,几乎刚睁眼就看到了岳升,他的镜片反射着灯光看不清眼神,但我能看到他脸上虚假至极的笑容。 “011号观察员,欢迎……哎呦!” 不等岳升说完,我直接一脚踹在他肚子上,把他后面的话全都踹了回去。 岳升仰面摔倒又滚了三圈,爬起来愣了半秒正要还手,肖海突然从一边冲出来,三下五除二就将他按在了地上。 “小庄关门!” 肖海喊了一声,同时拔枪上膛顶住岳升的后脑:“现在是打你,再敢动要你命。” “你敢吗?我是站长,杀了我……唔!” 岳升冷笑了一下表示不屑,话还没说完,又被我一脚踢在脸上闭了嘴。 接下来就是一场惨绝人寰的殴打,因为我是真的生气了。 老年庄湘出现,意味着现实中有人启动了“强制唤醒”,而从我苏醒时他们的站位来看,启动程序的人就是岳升。 但我生气不是因为问题没得到解答,而是“强制唤醒”的时间点太让我后怕了。 如果岳升早了几秒,我还没有完成验证、而“主”又确实在我体内残留了虫子,又或者岳升早了几分钟,我还没有和“主”达成合作。 那么在我睁眼这一刻,就是人类灭亡的序幕。 这种后怕让我感到一种极致的愤怒,我不管岳升有什么逼不得已的理由,现在我只想把这股怒火全都发泄在他的身上! 可惜我刚刚苏醒,才打了十分钟就体力透支。 庄湘看出我的动作开始变慢,便过来扶着我坐到入梦仪上,我又喘了十几口气,才摆手示意肖海把岳升放开。 此时岳升已经昏迷了,肖海刚一放手,他就软绵绵的瘫在地上。 肖海探了一下鼻息:“还有气儿——为什么打他?” 我看着肖海一愣:“你不知道为什么就敢帮忙?” “你肯定有自己的原因,而且我想打他很久了。” 肖海随口回道,说着又在岳升身上补了一脚。 他这一脚比我狠多了,岳升贴地滑出两米撞在墙上,闷哼一声缓缓苏醒过来。 “你们是真不怕死啊……” 岳升捂着被肖海踢中的地方坐起来,眼睛透过破碎的镜片看着我,鲜血淋漓的嘴角还带着笑意:“你最好是疯了,不然我一定会报复你们。” “恭喜你美梦成真,我现在清醒的很。” 我冷笑一声,从入梦仪的底部拿出一袋凝胶,甩手砸在了岳升头上:“为什么强制唤醒?你知不知道我查到一个很关键的部分?” “你在梦境里发生什么,我怎么会知道?” 岳升摘掉破碎变形的眼镜,又拿出一副新的圆框眼镜戴上:“但如果你查到了关键部分,强制唤醒你还是挺明智的。” “不是,你有病吧?” 庄湘没忍住骂出了声:“如果师兄查出【大灾难】的真相,我们就成功了!” “所以我才觉得明智,因为成功的人只能是我。” 岳升一副偏执、甚至可以说是阴鸷的神态,但很快又变成一副慎重的样子:“现在不是聊这个的时候,王强的计划可能被发现了。” 第208章 装疯 听说王强的计划可能被发现,我几乎瞬间就变了脸色。 虽然王强的最终目的是【大灾难】,但计划中确实有一些出格的部分,如果联合政府兴师问罪,一定会对计划的进程产生影响。 最重要的是,王强这个计划的出发点,是他认为联合政府的人员并不完全可信,而这个隐患我们至今都还没有排除。 如果王强猜对了,联合政府真的存在隐患,那么在这些人发现这个计划之后,很可能会对我们采取一些不温和的手段。 这个情况确实值得把我强制唤醒。 我看向岳升,语气不自觉的软了下来:“怎么会暴露的?” 岳升吐掉两颗牙,又擦了擦嘴角的血:“应急预案的时候,我没及时确认最高指令,涉嫌违规操作——我想自保总得说点什么。” “……哈?” 我足足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随后伸手拍了肖海一下:“给我弄死他!” 肖海叹了口气:“回头再说吧。” 我又是一愣,庄湘在我耳边小声说道:“调查组的人已经到了,现在杀人不好交代。” “……” 我的太阳穴胀痛起来,使劲按了几下才看向岳升:“你说了多少?” “放心,我没说多少。” 岳升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我只说欠了王强一个人情,是他让我这么做的,他为什么要做我也不知道。” “哈哈哈……你好聪明啊?”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不过是被气笑的。 岳升确实没有透露计划,但他会让联合政府知道“王强有一个计划”,而在他表示不清楚细节之后,首先要被调查的目标,就是当时接受应急预案的我! 换句话说,岳升把这个难题扔给了我。 而且站在岳升的角度,他这个做法非常明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利用联合政府阻滞王强的计划,进而增加自己成为“救世主”的概率。 这种对于时局的巧妙运用,我不相信是岳升临时起意,很可能在王强找到他的时候,他就想好这一步了。 想到这,我朝肖海伸出手:“老肖,把枪给我。” 我现在不想打岳升了,我只想把这孙子弄死。 肖海抱着肩膀没理我。 岳升扶了扶眼镜,虽然半死不活,却还是一副稳操胜券的表情:“杀了我,你们的计划就彻底破产了。” “……你真他妈是个混蛋。” 我咬牙切齿的骂道,却也知道岳升说的没错。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调查组,我要给他们一个可以接受的答案,同时又不能暴露计划。 而在这之后,我还要应付一场二类观察者的鉴定,可问题是我现在根本没疯……等等!疯? 我灵光一闪看向岳升:“二类观察者的选拔有标准吗?比如有哪些精神疾病,是不能做二类观察者的?” “先天性的大脑发育迟缓,还有癔症类的精神疾病——” 岳升想了一下回道:“简单来说,就是能理解信息、并且不会编造太多的虚假信息。” “所以……” 我让肖海扶着我,起身走向鼻青脸肿的岳升:“具有暴力倾向的躁狂症患者,也可以做二类观察者,对吧?” 岳升一怔:“是……但你过来干什么?” “没事。” 我微微一笑:“我怕我的暴力倾向不明显。” …… 半小时后,我穿着拘束衣,被尼龙带固定在入梦仪上,拼命挣扎着大喊大叫。 在装疯的所有选项中,躁狂症是具有先天优势的。 它不同于大多数的精神疾病,表象症状只是极度亢奋,至于脑波、瞳孔这些方面的征象,也和愤怒的状态大差不差。 而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愤怒。 连日来的糟心事、还有刚才对岳升的情绪,都会让我肾上腺素疯狂分泌,这种状态下别说人了,就算是用仪器检测,我也有把握能糊弄过去。 当然,即使我混过去二类鉴定,也不代表问题解决。 调查组没有得到答案,只会更加卖力的盯着我,如果他们认为这个隐患的风险很高,甚至可能直接为我安排治疗。 但那都是后话了,我现在考虑太多也没意义,只能根据调查组的动向再随机应变。 呲—— 喷气声后滑门打开,肖海带着几个穿黑色制服的男人走进来,几乎一眼就看到了鼻青脸肿的岳升。 “岳、岳站长?” 领头的男人一脸错愕:“才一会儿没见,您怎么成这样了?” “别……嘶!别提了,先问他吧。” 岳升扶着下巴,尽量控制着说话时的面部活动:“但恐怕你们问不出什么了,011号观察者在入梦的过程中遇到意外,诱发了躁狂症。” “……这么巧?” 领头的男人露出怀疑的表情,说着走近几步,歪头仔细端详着我:“你好,我是联合政府的特派调查员。” “没有了!人类没有未来了!都要死!哈哈哈哈哈!放开我!我是来帮你们解脱的!解脱!哈哈哈!” 我狂笑着拼命挣扎,同时眼珠快速的无序转动,根本不和那个人对视。 “你好,我是联合政府的特派调查员。” 调查员又重复一遍,说着伸手在我眼前晃了几下,我依然无序的转动着眼珠,好像在追踪一只迅猛的飞虫。 调查员叹了口气,思索片刻后看向庄湘:“你是他的辅助员吧?我想看一下他的体征数据。” 庄湘把操作器递过去,那人只看了一眼就皱起眉头。 “主”两次向我的大脑灌输信息,让我现实中的体征数据异常紊乱,尤其是脑波和激素水平的数据,更是远远超出了安全范围。 当然,只凭这些,还不能证明我已经疯了,但如果加上一位鼻青脸肿的站长作证,恐怕就要另当别论了。 “我检查过,数据没问题。” 岳升上前几步小声说道,紧跟着又话锋一转:“被神经病打了只能认栽,要是你能证明这小子装疯,我必有重谢!” “抱歉,我对精神鉴定不是很了解。” 调查员为难的笑了笑,说着把操作器还给了庄湘:“不过我听说,躁狂症患者因为极度亢奋,感觉不到疼痛……” 话没说完,岳升突然大步上前,抡圆胳膊直接朝我胸口来了一拳! 他这一拳明显带着个人情绪,我甚至感觉心脏都停了一下! 我猛咳了几声才缓过劲儿,随即瞪起眼睛更加奋力的挣扎起来:“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岳升见状,立即露出兴奋的表情:“他好像更亢奋了,是不是说明他能感觉到疼?” “能感觉到疼也不一定没疯,我只是听说的……” 调查员似乎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表情明显复杂起来:“涉及到观察者,还是要慎重一点,我建议让专业人员进行鉴定。” 岳升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行吧,我去向上级申请……” “不用麻烦,我们有心理方面的专家——” 调查员摇摇头,又回身朝调查组的其他人招了招手:“刘晓星,来一下。” 第209章 刘晓星 刘晓星? 听到这个名字,我第一反应就是不敢相信。 因为我已经找了刘祈的女儿很久,甚至连联合政府的刘愿都问过了,结果依然没有任何线索。 唯一能称得上“进展”的,就只有王强装听不见那次,让我觉得他有可能知道刘晓星的下落,但也只是“有可能”而已。 我明白“踏破铁鞋无觅处”的道理,可是我不相信会这么巧。 我刚把注意力有所转移,准备应付调查和二类鉴定的时候,刘晓星就这么恰到好处的出现了?这个概率有多大? 心里想着,我迅速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 人群中走出一个二十多岁的女生,身高和庄湘差不多,齐肩短发扎成一个小小的低马尾,乖巧之余还带着几分利落。 她的五官很漂亮、或者说是甜美,莫名带着一种江南水乡的温柔,以至于她还没有出声,我只是看着她的脸,都仿佛能听到那甜甜的吴侬软语。 “刘祈生不出这么漂亮的女儿。” 我在心里想道,不过这也只是一个吐槽,毕竟刘晓星也有可能长得更像妈妈。 而且我给自己的设定,是双向情感障碍的、具有严重暴力倾向的、重度躁狂症患者,我的眼神应该是闪烁、飘忽的,所以我只是快速地瞥了一眼。 但当我把目光转移到别处之后,忽然感觉有些奇怪。 刘晓星的神情、或者说她的眼神非常空洞,就像那种神经疾病引起失明的盲人一样,只是我看这一眼的时间太短了,也有可能是我的错觉。 正当我胡乱琢磨着,刘晓星已经在调查员的身边站定。 岳升斜着眼睛,将刘晓星上下打量一番:“心理专家?这么年轻?我以为研究心理的都去做观察者了。” “晓星虽然年轻,可是学习能力很强,至于观察者……” 调查员说到这微微一顿,随后变成一种另有所指的语气:“晓星的情况比较特殊,我不方便透露,相信岳站长可以理解。” “特殊?” 岳升一怔,接着似乎想到什么,语气也变得慎重起来:“她是……” “是。” 调查员不等岳升说完就直接打断,随后转向刘晓星,用一种哄孩子似的语气慢慢道:“晓星,你看一下这个人的精神状态好不好?” “好。” 刘晓星轻轻开口,声音果然和我想象中的一样甜美。 与此同时,岳升情绪复杂的叹了口气,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给我提醒:“没想到联合政府居然这么重视啊!” 我心里一颤,正琢磨岳升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刘晓星已经走进我的视野,站定之后,用那双清澈、但是空洞的眼睛盯着我看。 于是我也趁这机会,重新、仔细的观察了她,却发现她给我那种奇怪的感觉不是错觉,现在甚至变得更强烈了! 我首先注意到的就是她的眼神,空洞、涣散,就像在对着我发呆一样,可我又明确知道她在注视着我,因为我的身上已经开始发痒了。 其次她的体态也很奇怪。 一般人在这种场合下,即使想表现严肃的态度,身体也会下意识呈现出轻微的垂肩、或者歪头之类的放松姿态。 可是刘晓星完全没有这些小动作,她就像一根标枪似的、笔直的站在那里,甚至比正在站岗的战士还要紧绷。 “是紧张吗?” 我暗暗想道,同时还稍稍松了口气。 双方的心态差距暂且不提,刘晓星来鉴定我的精神状态,却没有携带任何设备,大概率是问答、观察之类的手段,对此我是有把握…… 我还没想完,刘晓星突然上前一步,用双手将我乱动的脑袋固定起来。 她的手很软,但是很凉。 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刘晓星又突然俯身下来,那双空洞的眼睛几乎贴在我的眼睛上,在她眨眼的时候,我甚至能感觉到睫毛带起的细风! “她在干什么?” 旁边传来庄湘的惊呼,而这也正是我想问的,我对精神鉴定的了解不算少,可还从没见过这么鉴定的! 没人回答,因为一秒钟后,刘晓星就像朗读报告一样开始汇报: “心跳数据异常。” “呼吸频次异常。” “瞳孔刺激反应正常。” “面部微表情反应正常。” 说到这,刘晓星微微停顿半秒,同时搭在我两侧太阳穴的食指微微用力:“大脑活动异常、部分激素水平异常。” 刘晓星说完,又恢复成了站岗的姿势:“鉴定结果,剧烈情绪波动导致的体征数据异常,无明显精神类疾病征象。” “……” 话音落下,整个观察间里瞬间安静下来。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刘晓星,她看出我在装疯还能理解,但摸个脸就能测出大脑活动和激素水平,是不是太离谱了点? “岳站长——” 调查员看向岳升:“恭喜,他在装疯,但在您报复他之前,请先允许我进行询问。” “……能确定是装疯吗?” 岳升沉默了一下试探问道:“我之前任职的观察站,有很多二类观察者……我感觉他和那些人看上去差不多。” “岳站长,您不是希望他在装疯吗?” 调查员用一种颇有深意的语气笑起来:“为什么您会怀疑晓星的鉴定结果?” “我只是不相信……” 岳升说到一半突然停住,神色闪烁的扫视了周围众人,又话锋一转改口道:“不是你说的吗?涉及到观察者的事需要慎重。” “确实应该慎重,但晓星在这方面是绝对权威的。” 调查员自信笑道,随后用那种笑容看向我:“011号观察员,我们现在可以聊聊吗?” “……可以。” 我叹了口气,叫庄湘过来替我束缚,又扶着入梦仪的边缘坐了起来。 “其他人先出去吧,我们单独谈话。” 调查员又提出一个要求,接着想起什么看向岳升:“岳站长,接下来的谈话可能涉及机密,麻烦你关闭这里的监测频道。” 事到如今,我们已经彻底丧失了主动权。 岳升乖乖照办后,和其他人一起离开观察间,只剩下我、调查员,还有刘晓星。 “你选择装疯,应该已经知道我来的目的了吧?” 调查员笑眯眯的看着我,轻松地语气像是在跟朋友聊天:“那我就开门见山了——王强为什么要让你被执行应急预案?” 我没理会调查员的问题,只歪头仔细打量着刘晓星:“她是机器人吗?” 第210章 思维陷阱 刘晓星的外表看上去和真人无异,但她的体温很低,说话的方式也很程式化。 最重要的是,我几次观察刘晓星的时候,她都没有任何表情、或是任何下意识的体态特征。 所有的细节累加起来,使得我再看刘晓星的时候,竟然产生了一种类似恐怖谷效应的感觉。 我连忙转头去看调查员,他依然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 “011号观察者,您似乎对现在的局面有些误解。” 调查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表情友善、语气生硬的重复道:“现在是我问你,而不是你问我——王强为什么要让你被执行应急预案?” “我说我不知道,你信吗?” 我把手肘撑在腿上前倾身体,表现出一种无奈的态度:“我连应急预案是什么都不知道,你问我不觉得搞笑吗?” 之前岳升说过,被执行应急预案的人,会失去执行过程中的记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记得,但这个常规情况是我可以利用的,调查员应该也了解这个情况,所以会在惯性思维下……该死! 调查员对我的回答没有任何反应,而是直接转头去看刘晓星,后者则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明白您想隐瞒的心情,但这是没有必要的。” 调查员重新看向我:“您确实不会知道应急预案的内容,但在您被执行应急预案之前,王强有没有明示、或者暗示,让您帮他完成什么事情?” “……” 我咬牙看向刘晓星,几秒钟后无奈叹气:“有。” 调查员露出感兴趣的表情:“是什么?” “是……” 我刚开口忽然灵光一闪,视线在刘晓星和调查员的身上转了几次,脑子里隐约有了一个念头:“他让我查出【大灾难】的真相。” 这是废话,但同时也是实话,所以当调查员看向刘晓星的时候,后者立即点了点头。 我幅度极小的笑了一下。 虽然还不确定刘晓星是不是机器人,但在这场问讯里,她确实只承担着“测谎仪”的工作。 她无法读心,只能给出“真”或“假”这两种判断,至于“真”有没有实际意义,“假”又隐藏了什么,全都需要调查员自己分析。 而只要涉及到“人”的主观思想活动,就意味着有我发挥的空间。 “我不是很明白——” 调查员似乎发现我有所察觉,再开口的时候,节奏明显慢了下来:“查出【大灾难】的真相,是整个项目组、乃至全人类的目标,但这和应急预案有什么直接联系吗?” “我不知道,你可以去问王强。” 我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回道,调查员果然又看向刘晓星,而这次后者摇了摇头。 “我确实有一个猜测。” 我不等他追问就主动道:“在我的记忆中,我曾因为一场车祸损失了半个身体,但是现在——” 我坐在入梦仪上晃了晃腿:“如你所见,我觉得这就是王强的目的。” 刘晓星点头,因为我说的依然是“诚实的废话”。 同时我用“假设”、“猜测”之类的概念,在废话里加了几层逻辑,调查员需要仔细的抽丝剥茧,才能发现其中的“废话”本质,而他显然被我绕晕了。 “这会对你的调查工作产生帮助吗?”调查员不自觉的咬了咬牙,这是一种感到压力的潜意识反应。 “目前没有。” 我继续按照拟定的方案回道。 “据我所知,王强曾设计一场针对自己的谋杀,促成了您被执行应急预案,如果是对调查有帮助的正向目的,为什么他不通过正规途径呢?” “你的问题中存在主观假设,我无法正面回答你的问题。” …… 五六个问题后,调查员捏着眉心叹了口气,这意味着他已经准备放弃了。 我看在眼里也松了口气,同时默默地在心里感谢王强。 这个方案得以成功,确实要归功于他没让我知道太多,否则我真未必能骗得过刘晓星。 等了半分钟左右,调查员还没有提出问题。 我知道机会来了,随后当着他的面,“偷偷”看了刘晓星一眼:“我了解的信息大多是碎片化的,不如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或许能让我把那些信息串联起来。” 调查员再次看向刘晓星,见她点头才“嗯”了一声:“你只能问和王强有关的。” “没问题。” 我爽快答应,接着又提出了那个问题:“这个刘晓星是机器人吗?” 调查员这次没看刘晓星:“这和王强有关系吗?” 我不假思索的点点头:“我曾向王强打听过刘晓星,但他当时的反应很奇怪,像是知道什么却不愿意说,所以我认为是有关系的。” “……晓星的身份和王强无关,甚至和‘观察者计划’无关,所以我无权向你透露。” “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撑着入梦仪把身体后仰,摆出一副“你奈我何”的姿态:“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调查员皱起眉头:“您认为自己现在的身份,有资格谈条件吗?” “我什么身份?” 我微微一笑反问道:“有问题的是王强,执行预案的是岳升,跟我有什么关系?” “根据工作日志显示,您和您的安全员、辅助员,是被执行应急预案的主体。” 调查员眯起眼睛,隐隐透出威胁的意味:“鉴于您获得了完整的身体,我有理由怀疑,是您策划了这一切。” “你是说……我的个人魅力,足以让两位站长为我慷慨赴死?” 我嗤笑一声,紧跟着又严肃起来:“怀疑和假设是你的自由,但如果没有证据,我依然只是一个配合调查的合法公民。” 调查员的眼神闪烁起来,这意味着主动权已经回到我的手里。 “你可以继续寻找证据,但注定不会有任何收获,因为是王强策划了这一切,而我对他的想法并不了解。” 我在心理层面上给了调查员最后一击,随后在他恢复冷静之前,又给了他一个希望:“但如果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这是一个思维陷阱,只要调查员被“希望”吸引注意,就会下意识的忽略其他方向——通俗来讲,就是上头了。 调查员看向刘晓星,见她点头,随后无奈的叹了口气:“不准问刘晓星的身份。” “你这样就太没诚意了吧?”我皱起眉头一副不悦的表情,其实心里已经笑出了声。 他上钩了。 我第一次询问刘晓星的身份时,确实是出于好奇,但我并不是一定要知道。 所以在我发现分工协作的漏洞之后,再提出类似的问题,都是对调查员进行心理暗示,让他觉得这个问题对我来说是重要的。 但实际上,这个问题只是用来掩饰的“屋顶”,而我将要提出的条件,才是我真正想要的“天窗”。 “感谢周树人先生。”我在心中如此想道。 第211章 双管齐下 在提出条件之前,我故意停顿了几秒钟。 这是我留给调查员的思考时间,同时也是更深层次的心理暗示。 此时的调查员已经上头,他只会猜测我要提出什么条件,而不是我有没有给他下套。 感觉火候差不多了,我叹了口气无奈道:“不问也行,让她给我开个鉴定吧。” 调查员一怔:“什么鉴定?” “二类观察者的精神鉴定。” 我比了个“耶”,顺势指了指门外:“我和岳升不对付,所以才想装疯把他打一顿出气,结果……我不能留在这,否则他一定会报复我。” 调查员狐疑的皱起眉头:“可就算你被鉴定为二类观察者,也未必能离开这座观察站。” “这是我的第二个条件,你要把我和我的安全员、辅助员从这里调走。” “你之前说只有一个条件。” “你也说了,那是‘之前’。” 我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要么告诉我刘晓星的身份,要么答应我两个条件——你自己选吧。” “……” 调查员咬牙切齿的瞪着我看了几秒,最终还是松了口:“你想去哪儿?” “随便,不在这就行。” 我适当的放缓态度:“俗话说‘藏叶于林’……岳升说他之前任职的观察站,有很多二类观察者,不如就去那里吧?” 我没有直接说一号基地,因为在正常情况下,我作为观察者,不应该知道月球基地这个情况。 调查员露出狐疑的表情:“你不怕他让老部下报复你?” “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知道我去了哪儿?” 我笑了笑,接着苦涩的叹了口气:“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万一真被他发现……就只能认倒霉了。” “这是你自己的决定,真出事别怪我。” 调查员无所谓的摊了下手,思索片刻又道:“我会以配合调查的名义带你离开,然后再想办法进行转运——现在说你知道的吧。” “一言为定。” 我伸手和调查员握了一下,随后便开始交代王强的计划。 当然,这个“交代”是选择性的,基本都是已经发生、或者无足轻重的部分。 刘晓星能分辨真假,却不知道我有没有隐瞒,所以我故意留了一些“有所隐瞒”的破绽。 调查员果然察觉到了,在我表示结束之后,他的脸色立即阴沉下去:“这就是你的诚意吗?” “这是我的护身符。” 我笑了笑也不否认:“现在全都告诉你,万一你不守信用,拍拍屁股走人了,我找谁哭去?” 调查员的脸色愈发阴沉:“你真觉得我只能问你吗?” “不然呢?” 我继续微笑着,因为我有足够的底气:“王强死了,岳升什么都不知道,我是你唯一的突破口。” …… “……综上所述,011号观察者,被鉴定为双向情感障碍、具有严重暴力倾向的躁狂症患者。” 调查员一本正经的宣布道。 岳升看着盘腿坐在入梦仪上的我,不自觉的睁大了眼睛:“他?躁狂症患者?” “是的,这是晓星给出的结果。” 调查员点点头,侧滑半步让出身后的刘晓星:“相信岳站长很清楚,在这方面,晓星是绝对权威的。” “……” 岳升的嘴动了几下,像是想要骂人,可最后还是忍住了:“我怎么觉得这话有点耳熟?” “……这不重要。” 调查员生硬的转移了话题:“岳站长,您应该清楚这件事的性质,为了彻底消除隐患,我需要带走相关人员进一步调查。” 岳升闻言皱起眉头:“可是我还有很多工作……” “不必担心,您在之前的调查中,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调查员摆手打断岳升的话,接着分别指了我和庄湘还有肖海:“我只需要带走他们三位,稍后我会向上级提出申请,希望岳站长配合。” 岳升神色狐疑的看向我,似乎察觉到什么眯起眼睛:“配合,我一定配合。” “那我先去联系上级了。” 调查员知会一声,随后便带着调查组的人离开了。 岳升连忙跟过去关了门,随后迫不及待的问道:“让调查组帮你撒谎……怎么办到的?” “运气好吧?” 我笑了笑没多解释,不等岳升追问又道:“他答应会把我转到一号基地,这样就不用担心暴露应急预案了。” 岳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算是解决一个难题……那我现在去准备转移?” 我摆摆手:“先不急,把其他人叫来,我离开之前要安排一下。” …… 五分钟后,二号基地所有参与王强计划的人,全都汇集到了我的观察间。 “我即将离开011号观察站,岳站长应该说过了吧?” 我扫视着众人问道,见他们点头又继续道:“我离开之后,依然会和这边保持联系,至于指挥——岳站长!” 岳升没等我开口就点了点头:“我会负责指挥。” “你误会了,指挥由武朝阳负责,毕竟他是最了解王强计划的人。” 我简单解释一下,不等他尴尬又继续道:“我是想请你去拖住调查组,毕竟你的身份最合适。” “……行吧。” 岳升翻了个白眼低头出门。 我摆手示意肖海关门,又让武佳丽把王强早前安装的、监测频道的干扰器打开。 “岳升对于“成为救世主”太偏执了,留着他是个隐患。” 一切准备就绪后,我站到众人的中间说道:“我准备双管齐下,借着转移的机会,把他排除在计划之外,谁有不同意见吗?” 话音落下,庞诚弱弱的举起右手:“我没意见,我就想问问,是要把他干掉吗?” “没那么极端,而且后面还要用到他。” 我摇摇头:“只要让他以为王强的计划彻底失败、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方面就够了。” “你在说梦话吗?” 陈禹含闻言露出不屑的表情:“王强的计划非常庞大,就算岳升不清楚细节,应该也能感觉的到——你说失败他就信啊?他白痴还是你白痴?” “看似庞大的事物,往往会被不起眼的细节击溃。” 我笑了笑,转头看向武朝阳:“王强这个计划的主体、或者说实施基础是什么?” “你。” 武朝阳立即回道,顿了顿又补充道:“准确来说,是王强相信你的能力,所以他给我们所有人的任务,本质上都是为你服务的。” “没错,而且岳升也很清楚这一点。” 我点点头,换上引导的语气缓缓说道:“所以在他的视角中,一旦我不在了,你们就是一盘散沙,不值得他继续浪费精力。” “——但为了他自己的计划,在找到更好的掩护之前,只要我们没放弃,他就会继续帮助我们。” 陈禹含领会到我的意思接着说道,脸上却是疑惑的表情:“可你说的‘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死。” 第212章 一路顺风 半小时后,岳升回到我的观察间,不过此时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开完会了?” 岳升扶了扶眼镜,用镜片反光挡住自己的眼神:“我错过什么了吗?” “……没什么重要的。” 我想了一下微笑道:“这次开会,主要是冠冕堂皇的告别一下,你想听的话我可以再复述一遍。” 岳升想都没想就摆摆手:“不用了,一般你这个表情都没实话。” 我笑了笑也不否认:“调查组那边怎么样了?” “刚提交了申请,正在等待批复,应该问题不大——” 岳升摘下眼镜,又拿出一块眼镜布慢慢擦着:“刚才我怕漏过什么信息,所以听了一下监测……你们开会都不说话啊?” “怎么可能?不说话开什么会……哦!” 我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我听说王强偷偷装了干扰器,可以阻断监测信号……是不是误启动了?” 岳升擦眼镜的动作一顿:“干扰器?我怎么不知道?” “可能是他们忘记告诉你了吧?” 我耸了耸肩随意笑道:“站长才有监听权限,王强和你都是自己人,所以一直没用过……你不提我都忘了!” 说到“自己人”的时候,我稍稍放轻了一点语气,这会让岳升觉得我是发自内心的。 暴露干扰器的存在也是同理。 就像我刚才说的,站长才有监听权限,王强不会防着自己,同时又安排让岳升申请继任,干扰器是防谁的就显而易见了。 如今我马上就要离开,既然干扰器带不走,不如用这个信息展示诚意。 岳升的态度果然缓和了一点,但还是保持着相当的谨慎:“一直没用过,偏偏开会的时候误启动了?” “谁知道呢?质量问题?” 我随便猜了一下,不等岳升追问又轻蔑笑道:“王强办事一向不靠谱,你知道的。” 岳升盯着我看了几秒,随后慢慢把眼镜戴了回去:“你到一号基地之后,找一个叫周天的人,他是我的心腹。” “多谢。” 我拍了拍岳升的肩膀,又“突然”想起什么道:“对了,既然还有时间,我能不能去【巢】看看?” “你……” 岳升下意识想说什么,刚一开口突然变了脸色:“你怎么会记得【巢】?” “不知道,所以我才想去看看。” 我惨淡的笑了一下:“我应该记住的事没记住,不该记住的事倒是记得清楚——我想看看那里有没有线索。” 岳升露出怀疑的眼神:“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 半小时后,我和岳升进入了【巢】所在的房间。 岳升抱着肩膀,用下巴指了指“核心”:“开启‘核心’需要应急预案的权限。” “……早说我就不来了。” 我装出无语的样子叹了口气,说着把手按在“核心”的外壳上,同时在心里试着呼唤:“【黑镜】,我知道你在这里。” …… 一个多小时后,人员转移的命令下达到岳升手中,等他确认命令之后,我们就开始准备出发了。 为了避免“月球基地”的情况暴露,除了我和庄湘、肖海,以及调查组的人员外,就只有岳升一个人陪同。 我们来到那条偏僻的走廊,岳升确定周围无人后,便在在操作器上输入指令。 几秒钟后, 墙壁内部传来一阵机械运转的闷响,那道仿佛和墙壁融为一体的金属闸门,便在我们的面前缓缓打开。 “我去!这里居然藏着一道门?” 我夸张的惊呼了一声,庄湘和肖海也反应过来开始惊讶,毕竟在正常情况下,我们三个是不应该知道“月球基地”这个情况的。 随后我们穿过冗长的甬道,我再次站在了那道闸门的前面。 我看着门上浅浅的弹痕,当时那一幕幕的场景,像电影似的在我脑海中一一闪过。 我仿佛感觉到王强在身后看着我,但我没有回头,只在心里默默说道:“希望我对你的计划没理解错……” 说完我才意识到这是一句废话,眼下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就算我真的理解错了,现在也只能继续前进。 与此同时,岳升正准备去开第二道闸门,调查员忽然回头对我道:“ 你们接下来会看到一些……比较震撼的东西,最好做一下心理准备。” “好、好的。” 我装出忐忑的样子点点头,庄湘和肖海也配合露出紧张的表情。 接着在一阵“咯嘣嘣”的闷响声中,那颗巨大的、缓缓旋转着的蔚蓝星球,再一次呈现在了我们眼前。 “我去……” 我们三个人几乎同时惊呼出声,调查组的人则是一副憋笑的表情,仿佛早就等着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反应。 “职责所限,我就不远送了。” 岳升站在密码盘旁边,装模作样的挥了挥手:“祝各位一路顺风。” “月球上哪儿来的风?” 调查员轻笑一声,又伸手过来拍了我一下:“别愣着了,路上可以慢慢看!” “不是!那是地球吗?我们怎么……它……这个地方……” 我配合的回过神,又满脸震惊的语无伦次了几句,把调查组的人逗得哈哈大笑。 期间刘晓星一直用她空洞的眼睛盯着我,但其他人都只顾着取笑我们,所以谁也没发现她的异样。 随后我们在嘲笑声中,登上一辆类似厢货的月球车,不过进入后面货厢部分的,只有我和庄湘、肖海,以及那个调查员和刘晓星。 “我答应你的,已经算是完成了吧?” 月球车开出二号基地后,调查员坐到我的面前说道:“现在到你履行承诺了。” 我没理会调查员,通过货厢和驾驶室中间的隔窗,出神的望着外面那片灰白色的大地。 此时我能听到电机运转的滋滋声、各种设备的滴滴声,甚至能听到车轮压过月壤时,发出那种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片寂寥的灰白大地,我就感觉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安静的好像死后躺在棺材里一样。 “你不会是想反悔吧?” 调查员的声音沉了下去:“我已经把你带出来了,难道你怕自己交代以后,我会再把你送回去?” “没有,我就是想欣赏一下。” 我回过神摇摇头,随手指了远处月平线上一个微微的隆起:“那个是万户环形山吗?” “那只是一个环形山,万户在那个方向——” 调查员说着也指了一个方向:“我可以带你去参观,但你要先履行承诺。” “不用了。” 我朝调查员笑了一下,然后拉着庄湘缩到货厢的角落:“我们自己去就行。” “你们……自己去?” 调查员一愣,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肖海已经行动了。 第213章 自作孽 “011号观察者、011号辅助员、01297号安全员,在转运途中攻击调查组成员,目的不明。” “三人将调查组成员打晕、并穿上太空服后,丢弃在万户环形山东侧70公里处,随后三人驾驶车辆逃离现场,但因不熟悉地形,向北行驶30公里后坠入月谷。” “调查人员在现场发现三具尸体,经dna鉴定,确认为011号观察者、011号辅助员、01297号安全员。” 一天后,岳升收到了这样一份事故通报,同时收到的,还有两男一女、共三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他当然不相信我就这么死了,但之后无论他通过什么方式调查,却都只能得到这一个结果。 …… 六号基地生活区,某栋民居的客厅中。 肖海站在窗边,透过窗帘的缝隙,警惕的打量着外面:“你确定这个地方安全吗?” “不确定,但在月球上,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了。” 我瘫在沙发上,享受着这难得的闲暇时光:“六号基地的027号观察站站长,也是王强选中的人,他能在几个小时之内,到达指定位置接应我们,至少说明态度不错。” “知人知面不知心……” 肖海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我:“说起这事……那三具尸体你是从哪儿找的?跟我们三个长得一模一样,我刚看到的时候吓了一跳!” “那是我们被执行应急预案之前的身体。”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其实这个茶一般,但我有记忆以来,除了那种凝胶就没吃过别的东西,所以感觉还不错。 肖海闻言露出狐疑的表情:“可我记得你之前说,那个‘核心’是两个人进去、一个人出来,谁也不知道原本的身体去了哪儿。” “你也说了是‘之前’,后来我得到了一些信息,就想试试和操作‘核心’的东西谈条件……然后就成功了。” 我回想着从二号基地离开之前、和岳升一起去【巢】的那次,脸色不自觉的古怪起来。 在从“主”那里得到【黑镜】的种族信息后,我就越发确定【巢】的“核心”里有【黑镜】存在。 虽然应急预案中,原本的身体会不知所踪,但那只是人类的视角,而【黑镜】作为执行者,肯定知道那些身体的去向。 所以为了诈死脱身的计划,我想试试从【黑镜】那里把身体要回来,结果证明我成功了,可是谈判的过程我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以【黑镜】的能力而言,它能和我在意识层面进行交流,自然也能发挥“消除记忆”之类的能力。 但这是一个很异常的现象。 我还不知道【黑镜】为什么要替人类“打工”,但庄湘和肖海都忘记了应急预案的过程,再加上岳升当时的介绍,都能证明这是它工作内容的一部分。 可是在我被执行应急预案的时候,它却留下了我的记忆,反倒是看似无需保密的谈判过程,却被它给抹除了。 这让我产生了一个奇怪的猜想——忘记谈判过程是我要求的,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忘记。 还有应急预案的时候保留记忆,八成也是我的要求,只不过我说服【黑镜】的过程,同样也被给抹除了。 如果这个猜想成立,就意味着我和【黑镜】至少谈判了两次,并且最后都成功了。 而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条件,这让我觉得非常忐忑,我担心会再次出现“人类违反承诺”的情况。 【大灾难】已经让全人类焦头烂额,如果再因为我,导致人类多了两个新的敌人…… “师兄!肖队长!吃饭了!” 庄湘端着一盘红烧茄子从厨房出来:“师兄快来尝尝!有没有杨教授做的味道!” “……来了。” 我沉默了一下干笑回道,如今我对杨佩宁的感觉非常奇怪。 虽然从目前的信息来看,他完全没有表现出敌对的立场,但一位曾经绝对信任的授业恩师,突然变成有大量隐瞒的幕后黑手,恐怕任谁都不会再轻易相信他了。 心里想着,我来到餐桌旁,看着那盘红烧茄子,忽然想起一个我很久之前就在怀疑的事。 “庄湘!” 我朝厨房里喊了一声:“我一直想问,我的记忆是怎么回事?” 庄湘端着几碗饭从厨房出来:“什么怎么回事?” “就是我们一起编撰的那些。” 我接过来两只饭碗,同时整理着思路问道:“你之前说,我们编撰那些经历,是为了让我拥有现在的能力。” “可为什么那里面有很多真实的部分?我认识你、认识肖海、认识杨佩宁,而你们也同样认识我——那些记忆真是编出来的吗?” 庄湘还没说话,肖海拿着筷子从厨房出来:“我不知道你那些记忆的全部内容,但有很多信息,跟我的记忆能对上——所以我觉得根本没有什么编撰。” “编撰是有的,我们也确实清除了你的记忆,然后重新灌输了一部分,但这个过程可能和你们想象的不太一样。” 庄湘说着看向上方,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当时师兄说,编撰记忆是个非常复杂的过程,不仅要符合逻辑,还要符合目标的行为习惯,否则会产生违和感。” “比如一个可以蒙眼切土豆丝的厨师,如果让他觉得自己不会做饭,在他拿起菜刀的瞬间,那种熟悉的感觉就会让他察觉到异常,进而发现记忆被改动的真相。” “所以只能在现实基础上做适当改动,并且为了降低发现异常的概率,选择了记忆全覆盖的方式——” 我瞬间领会了庄湘的意思,毕竟当初我就是因为潜意识里的运动天赋,才怀疑自己的记忆有问题的。 “所以我编撰的那些记忆里,有多少真实的部分?” “……60%左右吧?” 庄湘想了一下回答道:“不过那是第一个版本,后面你又在这个基础上做了改动,具体比例我就不清楚了。” “第一个版本?” 我注意到庄湘的用词:“一共有几版?” 庄湘比了个“六”的手势:“六个版本,但我只负责从客观角度,寻找那些记忆中可能存在的逻辑漏洞,最后用了哪一版,只有你自己知道。” “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琢磨着这个特定的条件,突然觉得有点想笑,只不过是自作孽的苦笑。 在我失去的那部分记忆里,我真的做了很多事,比如提出了“观察者计划”;比如隐藏自己的身份;再比如编撰了自己的记忆。 这些行为都带有极强的目的性,而在我完成这些行为之后,却又让自己忘了那个目的。 为什么? 第214章 三重记忆迷宫 直觉告诉我,如此大力度的掩饰,必然意味着某种关键。 虽然我不知道它的意义是什么,但它一定是关键。 所以吃饭的时候,我一直试图推测自己当时的想法,但很快我就发现这太难了。 我没有当时的记忆,并且编撰记忆内容的环节,是我一个人独立完成的,所以就连庄湘都不知道,我在做出某些改动时,是出于一个什么样的目的。 这就导致我没有任何的“思维逻辑”用来推导,但好在我还可以分析“行为逻辑”。 既然“编撰记忆”带有极强的目的性,那么这种“目的性”一定会体现在每一处细节上。 只要找出每一处改动、分析其可能导向的“结果”,再将所有“结果”的共性整理出来,基本就能贴近整件事情的目的了。 我把这个想法说了出来,本以为庄湘和肖海会欣然配合,没想到两个人只是对视一眼,就继续默默地低头吃饭。 “你们觉得这个方法不行?” 我缓慢的把筷子拍在桌上,发出“哒”的一声响:“还是说……你们不想让我找出这个答案?” “你再说这种没良心的话我就抽你。” 肖海给我夹了一块茄子:“你想过工作量会有多大吗?” “总会完成的。” 我面无表情的回道,但是声音明显低了不少。 “呵呵。” 肖海字正腔圆的笑了一声,又扒了口饭含糊道:“知道小红帽吗?就是《安徒生童话》的那个。” “是《格林童话》。” “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复述这个故事吗?” 肖海吃着饭也不尴尬,没等我回答又继续道:“你肯定能复述,但你能记住原着第四自然段的第二个标点符号是什么吗?” 我没说话,但我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一个故事,最重要的当然是文字部分,但不同的标点符号,可能会让同一段文字的含义完全颠覆。” 肖海放下碗筷看着我:“或许你觉得,只要记得最终表达的含义就可以了,但如果你改动的就是标点符号呢?” “而这才仅仅只是一个小故事,你二十几年的人生经历,这种细微的改动可能遍布每一个重要时刻,你能保证回忆起全部的细节?反正我不能。” “我也不能……” 庄湘弱弱的举了举筷子:“人的表层记忆,只会记得自己感兴趣、或是有意义的信息,其余都储存在潜意识中,无法主动回忆——这也是观察者计划的出发点。” “所以才需要信息比对。” 我摊开双手,分别表示我们双方的记忆:“同一段文字,在我的记忆中是句号,而在你们的记忆中是问号,已知我的记忆被改动过,肯定要以你们的记忆为准。” “道理是这样,但是……” 庄湘的神色有些尴尬,迟疑了几秒才小声道:“我可能做不到。” 我一怔:“什么意思?” “如果把‘编撰记忆’比作写书,你就是作者,而我是负责审核和校对的编辑——” 庄湘说着比了个“六”的手势:“六个版本的记忆,相当于一本精修了六遍的书,但它们的信息内核是基本相同的……” “就像洗稿一样?” 我瞬间明白了庄湘的意思:“基本相同的信息内核,会让你在记忆中,把所有的细节混为一谈。” “除非有客观存在的实际文本进行比对,否则只凭你的主观回忆,根本无法区分哪一个才是原始版本。” “就是这样。” 庄湘尴尬的笑了笑,接着神色复杂的叹了口气:“当时看到那六个版本的信息内核基本相同,我还好奇有什么改动的必要……现在想想,你应该是故意的。” “怎么说?” “防止你、从我这里找到原始记忆。” 庄湘放下碗,用筷子搅动着里面的米饭:“通过基本相同的信息内核,让我把那些改动的细节联系起来,达到扰乱记忆、难以溯源的目的。” “……确实像我能干出来的事。” 我“啧”了一声看向肖海:“但你应该没有这种情况吧?‘编撰记忆’的过程中,好像没让你参与过。” “在我的记忆里没有。” 肖海点点头,脸上却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苦笑:“但我连你叫什么都不记得,你敢信我的记忆吗?” “……最多只能参考。” 我按着胀痛的太阳穴,突然又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从现在的情况倒推回去——当时我应该先通过庄湘和肖海,对自己的记忆进行了改动,并在改动之后,又改动了庄湘和肖海的记忆。 最后,我又通过某种方式,让自己忘记了“改动庄湘和肖海的记忆”这件事。 这种做法,有些类似1984年那场会议之后,杨佩宁和朱教授做的双重记忆封锁。 只不过我做的程度更深、也更绝,我通过大量的逻辑叠加,给自己建立了一个,绝对无法破解的三重记忆迷宫。 但这就引出了另一个问题——我已经花费了如此大的力气,为什么还会留下“运动天赋”这种破绽? 要知道这个破绽很容易解决,只要加入一个“健身习惯”之类的记忆就可以了。 但我却没有这么做,就像故意留了破绽,好让自己能发现这个三重记忆迷宫…… 咚咚咚! 忽然一阵敲门声响起,我回过神的时候,肖海已经去厨房拿了菜刀出来。 “你先放下,怎么说也是人家帮了咱们。” 我摆手示意肖海放松,同时起身去开了门。 外面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浓眉大眼、一国字脸的正气,乍看有点不苟言笑,但其实为人还是挺友善的。 “孙队长?” 我看清之后露出微笑:“你怎么来了?” 这个人叫孙文泽,是六号基地027号观察站的护卫队长,之前我们诈死脱身的时候,就是他开着月球车去接应的。 当然,他不知道我们打晕、抛弃调查组的事,他得到的命令,只是我们的月球车出了故障,需要六号基地进行救援。 “怎么样?住的还习惯吗?” 孙文泽先客套了一句,没等我回答又继续道:“站长最近一直在忙,刚刚终于有时间了,想请你们去见个面——吃完再去也行。” “已经吃完了。” 我想都没想就直接回道,因为我对这位站长也挺好奇的。 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只知道他是王强选中的“十三人”之一,并且是王强给我准备的唯一一条后路。 有了岳升的教训,我现在不得不谨慎对待。 第215章 不动如山 我们跟着孙文泽出了生活区,这里的工作区域,看上去和二号基地差不多,都是那种年代很久远的、防空洞的风格。 但可能是因为基地规模较小,工作方面没那么大压力,所以这里的气氛比二号基地轻松了不少,起码来往的路人都有说有笑的。 不多时,我们来到站长办公室的门口。 孙文哲象征性的敲了敲门,没等里面回应就直接进去了:“站长,人到了。” “你好,我……” 我跟进去正准备打招呼,可下一秒就瞬间变了脸色:“大勇?!” 在我进来的时候,办公室里除了孙文泽,就只有一个身材干瘦的男人,所以他肯定就是027号观察站的站长。 虽然他的样貌和我记忆中有些出入,但我还是能认出来,他就是我记忆中的高中同学、后来成了电气工程硕士的李智勇!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在我叫出他的名字之后,他居然露出一副茫然的表情:“你认识我?” 我听见这话也茫然起来:“你不认识我了?我们是高中同学啊!” “高中同学?” 李智勇露出回忆的神色,盯着我看了几秒还是摇头:“我真不认识你。” “你……” “这部分是编撰的记忆。” 庄湘跟进来在我耳边道:“‘李智勇’这个名字,好像是从第三版记忆才开始出现的。” 我听到这个情况更懵了,因为在秦玉林跳楼的梦境里,庄湘和李智勇是认识的,而且李智勇还在追求庄湘。 可是现在看这两个人的状态,又确实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又是‘洗稿’?” 我想起程宇和秦玉林的情况—— 由于现实中发生过“调包”,而这段记忆又被融入了那个梦境,于是这个事件也在梦境的“剧情”里体现出来。 代入到眼下的情况,就是我有一个高中同学在追求庄湘,而这部分记忆被融入梦境,最终体现在了李智勇的身上。 可那个高中同学是谁?李智勇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梦境?他和造神计划或者秦玉林有关系吗? 心里想着,我直接就问了出来。 李智勇没有马上回答,抿了抿嘴唇看向孙文泽:“你去我的住处,在书架第二层有个贴红纸的文件袋,帮我拿过来。” 孙文泽答应一声转身离开,李智勇看着他关了门,才把眼珠转到我这边:“我曾是造神计划的研究员。” 我心里一动:“在众生?你研究的是哪个项目?” “我没有项目,我主要负责对各个项目的设备进行维护检修。” 李智勇简单解释了一下,没等我追问又继续道:“你知道众生,说明是你负责那个梦境——看来你真的是011号观察者。” “……你之前不信?” “对。” 李智勇微微的点了下头:“我听说王强的计划可能暴露了,你这个时候找我,有可能是联合政府查到了我,想通过这种方式从我这里套话。” 我看着李智勇眯起眼睛,忽然觉得这个人有点意思:“那你怎么敢断定我是真的?每次入梦之后都有汇报,梦境内容是完全公开的。” “是,所以我还结合了你看到我的反应。” 李智勇叹了口气,似乎是连日工作让他有些疲惫:“我们不认识,你刚才演那一出没意义,这不是调查人员该做的事。” “有道理。”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过你确认了我的身份,我还没确认你的。” 提出质疑的时候,我没有掩饰自己的怀疑,甚至还把这种情绪放大了一点,因为我确实对他还不放心。 所以我用了一种冒犯的态度进行试探,如果李智勇没问题,他接下来应该表现出愤怒或者无奈,甚至是对我这种怀疑的嘲讽。 但他的反应再次出乎我的意料。 他的行为或是表情上没有任何反应,只隔了半秒就问我想怎么确认,好像这是一个理所当然的环节一样。 这一下反倒把我搞懵了。 因为在李智勇的角度,无论他有没有问题,现在都需要表现出“没问题”的状态,这样才能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在我心里打下“信任”的基础。 而他现在的反应,好像完全不在乎我信不信他……不对。 我第一次仔细观察了李智勇——他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左脚落地、右脚盘起来垫在左腿底下,身体则朝右倾着,用右手肘撑在椅子的扶手上。 这是一个相当放松、甚至可以说“惬意”的姿势,而从这场谈话开始到现在,他好像一直都没什么情绪波动。 但不同于王强那种城府深的阴沉,李智勇是一种懒洋洋的平静,简单说就是他的心里有情绪波动,但他懒得表现出来。 可同时他的思维又很快,无论反应速度还是逻辑推理,都能跟上我的节奏,看起来又好像不是很懒。 这种矛盾的状态,让他整个人透着一种淡淡的死感,就是那种“想要出人头地,可是懒得努力,只能随便打个工,赚点窝囊费混日子”的感觉。 而且他不只对我们这样,对孙文泽也是这种状态,但孙文泽对此没有任何反应,说明李智勇平时就是这么“半死不活”的。 “还没想好要怎么确认?” 李智勇又问了一遍,语气隐约透着一点不耐烦。 我依然没说话。 心理学中绝大多数的理论和技巧,都是经过大量案例分析、统计出来的结果,自然也就会对大多数的人起效。 但像李智勇这种案例太少了,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技巧,却又不能随便提一个问题。 毕竟这是我们第一次直接接触,为了今后在六号基地能够顺利,我需要让他看到我的能力。 “先说说你的动机?” 庄湘似乎看出我的为难,先提了一个最基础的问题:“比如你为什么跟王强合作?” “我有一个朋友……” 听到这个经典开场白,我下意识想笑,可他下一句话又把我搞懵了:“后来没了。” 等了半分钟不见下文,肖海忍不住问道:“没了?” “没了。” 李智勇点点头:“他家那栋楼全塌了,整栋楼的人……” “我不是问这个!” 肖海摆手打断李智勇的回忆:“我是说你的动机,就因为你朋友没了?” “嗯。” “……女朋友?” “嗯。” “感情很好?” “嗯。” ……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肖海问一句,李智勇就答一句,虽然没有借话题展开阐述其他东西,但他给出的回答都相当正面。 我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心里竟然渐渐生出一种害怕的感觉。 李智勇太配合了,甚至配合到了一种难以置信的程度,而我又偏偏找不出任何破绽。 这种人的性格,一般会走向两种极端—— 要么是一眼见底的清澈湖水,要么是沉稳老辣的不动如山。 第216章 一个没劲的人 问话共持续了二十分钟左右。 肖海虽然没研究过心理学,但他以前是刑警,同样掌握很多问话的技巧——当然,这些技巧在李智勇的身上都用不到,因为他真的很配合。 在这期间我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用一种旁观者的角度,试图从李智勇的身上,找到哪怕一丝他在伪装的破绽。 可最后我也没发现什么破绽,不过“旁观者”这个行为,让我有了一个新的思路—— 这个思路的出发点,是李智勇的个人信息。 虽然他不认识我,但他的部分信息和我记忆中是重合的,这就证明在我编撰这部分记忆时,至少单方面的了解过他。 把一个陌生人加入自己的记忆,这又是一个具有极强目的性的行为。 而且从逻辑来看,这种情况不会单独存在,所以基本可以确定,我现在的记忆是被严格筛选、制定过的。 这是一个经过设计的“因”,而当时的我认为,这个“因”会将我导向某个既定的“果”。 至于我为什么要让自己忘记,恐怕和“观察者计划”的底层逻辑差不多。 就像那种看视频回答问题的游戏。 先播放一段视频,然后提问视频中第三个出现的人,左脚的袜子是什么颜色? 大多数人在第一次都无法回答,于是在第二次观看时,会下意识把更多精力放在“袜子”上,但第二题却可能是“拿薯条的人用了几根手指”。 就像人类面对【大灾难】一样,这个游戏的难点也在于“问题不可知”,所以无论“袜子”还是“手指”,都有可能成为关键线索。 清除记忆可以有效避免这种“先入为主”,让观看视频的人、也就是观察者,尽可能全面的收集所有信息。 代入到我自身的情况,就是“果”处于一种无法被观测、甚至预测的混沌状态。 于是当时的我设计了这些记忆,它们会促使我接触一些事件,而线索就藏在这些事件当中。 同时为了避免我过度关注“袜子”或者“手指”,我让自己忘记了任务,以达到一种“旁观者”的状态。 就像我现在以旁观者的角度,从李智勇的身上收集信息一样。 但这就引出了一个悖论—— 先入为主的基础是“先入”,也就是说当时的我已经有了某种方向,只是没有太大的把握、或者认为那个方向是错的,才会采取这种方式重新来过。 可是我在公开提出“观察者计划”之前,就已经着手隐瞒自己的身份,而在那个时候,对于【大灾难】的调查才刚刚开始,理论上我的收获不会太多。 难道“隐瞒身份”和“编撰记忆”不是同期发生,而是不同动机引发的两件事? “师兄?” 庄湘的低呼声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回过神,就发现他们三个都用一种等待的眼神看着我。 “我没什么想问的了。” 肖海似乎发现我刚才走神了,摊手替我掩饰了一句:“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 我迅速回想了一下刚才的问答,如果李智勇没有撒谎的话,他的人生就像他此刻的状态一样,只能用“没劲”这两个字来形容。 从心态来看,他的人生主要分成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从出生开始、到他的女友死亡之前。 这个阶段的李智勇,处于一种没有目标、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混沌状态,即使后来进入了众生,也只当成一份普通工作。 每天除了完成设备维修的日常工作,他对任何事都不关心,以至于在众生工作了几年,都还不知道那些人在研究什么。 后来联合政府成立,公开确认【大灾难】的存在,“造神计划”被打散并入其他的调查项目,李智勇和几个技术部的同事一起,被选中进入了“观察者计划”。 但这对他来说,也只是一次寻常的工作调动,他不在乎在哪儿工作,甚至不在乎【大灾难】,他只要能继续混日子就行了。 直到那次“观察者计划”遭遇重创的事故中,他女朋友所在的观察站全军覆没。 失去女友,让李智勇的心态转变到第二阶段。 李智勇的人生里第一次出现“目标”,那就是查清【大灾难】的真相。 但这又不完全是李智勇的目标,而是他的女友想做这件事,他很爱自己的女友,所以想要完成女友的遗愿,仅此而已。 至于他跟王强的合作,也是相当的简单、甚至可以说草率—— 王强说自己可以查清【大灾难】,但需要李智勇的帮助,他信了,于是两个人就合作了。 而且据李智勇所说,他轻易答应合作不是只针对王强,任何人跟他说能查清【大灾难】,他都会跟对方合作。 他就像一条印鱼,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可是懒得自己游过去,所以就找一些顺路的鲨鱼或者别的什么,来帮助自己抵达目的地。 这种人是最难搞的。 一方面,这种墙头草似的状态让人很难信任,但另一方面,因为他不在乎任何一方的得失,所以不会偏向于某一方,这让他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真诚。 “你可真是找了个好队友啊……” 我在心里默默吐槽王强,权衡过后还是决定直接一点:“我需要观察间和入梦仪,用来……” “别告诉我用途,我知道的越少,出卖你们的几率就越小。” 李智勇懒洋洋的抬了下手,眼珠左右转了几下又道:“观察间暂时没有空闲,我可以提供一台入梦仪,但只能在单机状态下使用。” “什么是单机状态?” “就是不联网。” 李智勇用眼珠指了一下庄湘:“观察者入梦期间,辅助员可以通过操作器,实时监视观察者的体征数据,或者启动‘强制唤醒’之类的。” “但这个功能需要注册用户信息,而你们三个已经‘死了’,沿用原本的账号会被发现,我又不能凭空捏造三个身份,所以只能在单机状态下使用。” “……” 我转头看向庄湘,发现她和我一样似懂非懂,只得问李智勇道:“会对功能有影响吗?” “不会,只是所有的操作,都必须在入梦仪的本体设备上进行。” “听起来只是麻烦一点……” 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接着提出第二个要求:“我还需要你帮我联系庞诚……” “不管,你自己来。” 李智勇说着,拿出一个鞋盒大小的手提箱:“我知道的越少,出卖你们的概率越小。” “……” 我眯起眼睛看着李智勇,刚压下去的怀疑又翻涌起来。 这句话他已经说过两次了,好像完全不避讳“出卖”、“信任”之类的话题。 表面来看,这是一种问心无愧的坦诚,但我总觉得还有什么更深层次的东西。 第217章 商人 看着一脸半死不活的李智勇,我的思绪很快陷入了一个悖论状态。 但从表面来看,李智勇的表现没有任何问题,可他表现的越正常,我的心里就越怀疑,总觉得是他预判了我的预判。 而当这种怀疑达到某个阈值的时候,我又感觉他没那么可疑了,就好像他根本没有预判,又或者他预判我会预判他的预判…… 这种无法证明、也无法证伪的逻辑是最恶心的。 我感觉脑浆都快烧干了,也没得出一个最终结果,索性用三秒钟的时间做了两个假设—— 我首先假设了李智勇有问题,那么他多次提醒我们小心“出卖”,就是一种更高层次的反向操作。 但他又确实把自己排除在“信息”之外,不仅没有主动打探的行为,甚至还会打断我的主动透露。 这不是一个“有问题”的人应该做的。 于是我又假设李智勇没问题,结果意外的发现,他所有的行为逻辑都变得异常通顺,而他多次提醒我们小心,也真的只是善意提醒。 “难道真的是我太敏感了?” 我在心里苦笑起来,同时还有一种讽刺的感觉。 在我以往遇到的人里,王强、岳升这种都不说了,就连武朝阳、陈禹含,甚至是庄湘和肖海,都对我隐瞒了一些秘密。 和这样的人相处久了,我就觉得所有人都在伪装,冷不丁碰到这么一个极度真诚的,反倒让我不适应了。 心里想着,我随手打开了手提箱,里面是一部类似卫星电话的东西。 它被胶带缠在一块红砖大小的电池上,电池背面还有一块同样大小的电路板,密密麻麻的导线将三者连接起来,像是某种后现代风格的艺术品。 “这是什么?” “通讯器。” 李智勇打了个哈欠,换成往左边倾斜的姿势:“我用卫星电话改装的,用一台气象卫星做信号中继,可以绕过基地系统的通讯基站,直接联系同频段的另一部设备。” “缺点是有点笨重,而且那颗卫星距离太远就无法使用,但因为通讯信号不会接入主通讯网,所以不用担心会被监听——还有什么需要吗?” “……” 我抿了抿嘴唇没说话,看着那台将各种设备粗暴结合起来的通讯器,突然想到一个非常适合李智勇的代名词—— 黑市商人,而且是一个技术过硬的黑市商人。 也是在想到这个词的同时,我忽然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之前我看不透李智勇是什么样的人,是因为我的出发点就错了。 当时我以为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可信的,一种是不可信的,但李智勇的立场并不是非黑即白,而是像黑市商人一样,处于黑白之间的灰色地带。 那些从正常中透露出来的异常,是因为他保持着相对中立的态度。 他不会深度参与到某一个具体的势力当中,但因其自身的技术或是口碑过硬,让他可以在众多势力的夹缝中左右逢源。 而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这样一个没干劲的人,能从维修员爬到“站长”这种重要的位置。 这全都是因为他的能力。 “你可真是找了个好队友啊!” 我再次在心里对王强说道,但已经不是上次的吐槽,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感激! 如果真像我猜测的那样,李智勇的能力会比一般的站长更高,只是因为他没干劲,所以才只到了这个位置。 而且因为这种性格,跟他的合作也会变得非常简单,毕竟商人最看重的就只有“利益”。 不过出于谨慎,我还是决定验证一下。 “方便问个题外话吗?” 我抬眼看向李智勇:“你之前说,任何人只要能查到【大灾难】的真相,你就可以跟对方合作……现在有多少人找过你?” “十几个吧?” 李智勇一如既往的坦诚:“不过后来死了几个,还有几个一直没消息,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放弃了,现在还保持合作关系的……算四个吧。” “算四个?” “有一个人找我合作,但我还没正式决定——” 李智勇说到这,想起什么似的看了我一眼:“那个人你应该认识,叫岳升,现在是011号观察站的站长。” 我听到这个名字心里一动:“你认为他的计划不会成功?” “只要能查清【大灾难】,我不在乎他们用什么方式,所以我也没问他的计划。” 李智勇摇摇头,然后用手指点了点太阳穴:“我是觉得他精神有问题,早晚会搞出事来,所以不想被他连累。” “……明智的选择。” 我露出一个“英雄所见略同”的表情,同时也确定了之前的猜测。 李智勇可以帮助所有人,但他又不在乎这些人,所以他不会刻意的帮助隐瞒什么——除非把“隐瞒”加入合作的要求里,当然,还要给出让他满意的利益。 “我们合作吧。” 我把手提箱推给肖海,然后向李智勇伸出右手:“你隐藏我们还活着、并且藏在六号基地的事,作为交换,我帮你查清【大灾难】的真相。” 李智勇很轻微的皱了皱眉:“帮我?这不是你本来就要做的吗?” “也对。” 我笑了笑也不尴尬:“那你有什么条件?毕竟是合作,总要有对等的条件。” 我在这句话里偷换了一个概念,把李智勇的注意力从“要不要合作”,转到了“提什么条件”上,这会让他在潜意识里,认为这次合作已经成立。 但我很快就发现没必要,因为李智勇的注意力并不在“合作”上,或者说他不在意自己能得到什么。 “我没什么想要的,就按你说的吧。” 李智勇伸手和我握了一下,表示合作已经达成。 这种轻飘飘的态度,让我有种二十块钱买了辆豪车的忐忑感,即使外观和性能都没有任何问题,可我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我正想让他提点条件,忽然一阵敲门声响,接着孙文泽推门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贴红纸的文件袋。 “给他就行。” 李智勇用眼神指了一下我:“这是王强让我转交给你的——回去再看,我知道的越少,出卖你们的概率就越小。” 我拿着文件袋有点懵,之前李智勇让孙文泽去取东西的时候,我以为他只是想把人支开,没想到居然真有这份文件! “他什么时候给你的?” “两年前。” 第218章 名单 两年前。 一个足以令我心跳加速的时间节点。 我从很早之前就开始怀疑,自己曾经作为二类观察者存在了一段时间,只是一直没找到实质性的证据,这份两年前的文件会不会…… 不对。 我试着捏了一下文件袋,很薄,更多是袋子本身那种牛皮纸的柔韧手感,就算里面有文件,应该也不会超过三页纸。 “当时他还说什么了吗?” 我向李智勇扬了扬文件袋:“比如让你转告我什么?” “‘如果011号观察员来找你,就把这个给他’——他原话就是这么说的。” 李智勇仰着头,从眼眶的下缘朝我看来:“我没想到你来的这么晚,本来都打算把王强划掉了,不过现在我有点信他了。” 我眯了眯眼睛:“你当时不信他?” “011号观察员、计划发起者,曾因意外失去半个身体,又因zs-075-004号子项目导致了高位截瘫——你的故事我早听说过。” 李智勇的眼珠继续下移,将视线落在我的双腿上:“就算有应急预案,也只是保证你‘不死’,所以不出意外的话,你永远都不会离开011号观察站。” “但我现在来了,而且是自己‘走’进来的。” 我瞬间领会到李智勇的想法,同时我还注意到王强的一个用词——“如果”。 这种假设类型的词汇出现,意味着王强当时没有十足把握。 但从我和王强接触的经验来看,他绝不会在没把握的时候暴露意图,也就是说这其中的“风险”,和他的计划是否完善无关,而是一个客观因素…… 我又看向手里的文件袋,突然有种小猫爪子挠心尖儿的焦躁、或者说是迫切。 “你还是想想条件吧。” 我急着回去查看文件,索性开门见山道:“只要你能瞒住我们活着、并且在六号基地的事,条件随你开——不开不行,没有付出我信不过你。” 说完,我没管李智勇一脸无奈的表情,就叫上庄湘和肖海一同离开。 “有必要吗?” 刚一出门,肖海就走到我身边轻声问道:“那三具尸体送回了二号基地,明摆着是让岳升用应急预案把人复活。” “可尸体的记忆是空白的,一旦复活失败,他就会发现我们根本没死,李智勇隐瞒了也没意义吧?” “当然有意义——” 我前后看了一眼,确定没有旁人才小声道:“我提了几个条件?” “两个。” 庄湘也凑过来小声说道:“他要隐瞒‘我们活着’,还有‘我们在六号基地’。” 肖海露出不解的表情:“可是‘我们活着’这件事根本瞒不住啊!” “是啊,所以在他答应合作的时候,就已经失信于我们一次了。” 我似笑非笑的看了肖海一眼:“一件事没完成,但是我们不计较,这会让他更加尽力的完成第二件事。” “……” 肖海沉默了几秒:“不对不对!‘我们活着’这件事,应该是岳升自己发现的,跟李智勇没关系,怎么能算是他失信?” 我笑了笑没说话,庄湘暗示性的皱了皱鼻子:“你相信岳升有能力自己发现吗?反正我不信。” “我也不信。” 我接上一句,然后苦涩的叹了口气:“说白了,这件事到最后就是扯皮,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让李智勇更倾向于我们这边。” 肖海“啧”了一声:“不好办,那家伙看着无欲无求的,想贿赂他都不知道送什么。” “所以就要看咱们肖队长的了!” 我在肖海的肩膀上搂了一下:“以你的能力,查他的喜好应该没问题吧?” “可是咱们初来乍到……我试试吧。” “‘试试’可不像你说的话,有没有信心!” “……有。” “大声点!” “滚!” …… 打闹着回到了生活区的住处,我把文件袋放在餐桌上,气氛一下子就凝重起来。 我分别看了庄湘和肖海一眼:“关于两年前,你们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我慢慢撕着文件袋上的封口条,然后把我曾经变成二类观察者的怀疑大概讲了一遍。 “你们要求被武朝阳催眠那次,我就知道你们有事瞒着我——” 我打开文件袋,把两根手指伸进袋里:“这里面可能就是你们隐瞒的事,现在说还不晚。” 这是一种心理施压,但没想到庄湘和肖海听完之后,反倒明显的放松下来。 “别诈了。” 肖海朝我翻了个白眼:“我们是有事瞒着你,但那是我们三个人的事,跟王强、甚至是【大灾难】都没关系,所以不可能在这里面。” “……失策了。” 我“啧”了一声,刚用两根手指把文件抻出一点,心里就涌起了一阵浓浓的失望。 袋子里有两张a4纸,我还没看到第二张是什么,但第一张纸是份表格。 这意味着即使王强想留给我什么情报,也只能写在第二张纸上,而这个信息载体,已经注定了信息量不会太多。 这么想着,我已经把两张纸完全抽了出来,随后露出一副茫然的表情。 肖海探头过来看了一眼:“这是……名单?” “好像是。” 我抿着嘴唇点点头,第一张纸上,正反两面分别打印着纵向的表格,一面有三十行、共计六十个名字。 每一面的表格又分成四列栏目,从左到右依次是姓名、位置、职务和可信度。 第一列的第一行就是我——十一号,位置在011号观察站,职务为观察者,可信度4星半,在我下面是庄湘和肖海,可信度都只有3星。 继续往下,我又看到了岳升的名字,不过在表格中,他的职务是“二号基地副执行长”,而且可信程度只有1星。 让我有些意外的是,陈禹含的可信度居然有5星,而且是这六十个名字里唯一一个5星! 接着我又看到了武朝阳,而他在这份名单里,可信度只有2星半。 我不知道王强判断的依据是什么,但他对武朝阳的评价,让我有了一个猜想。 “这是真正的名单!” 我指着武朝阳那一栏的星星:“王强不完全相信武朝阳,所以只向他透露了部分人员,实际上他选中、并且参与这个计划的不止十三个人!” 第219章 重蹈覆辙? 这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虽然六十个人也不算很多,但听上去总比“十三个人”安心一点。 “所以……什么动静?” 肖海正要说什么,周围忽然响起一阵“嘟嘟”的声音。 我们三个面面相觑了片刻,最后还是肖海先反应过来,打开李智勇给我们的手提箱,果然是里面的通讯器在响。 “来电话了,接不接?” 肖海嘴上问我接不接,可是手指已经按在了接听键上。 我翻了个白眼点点头,毕竟李智勇当时说过,只有同频段的设备才能接通这部通讯器,所以对面大概率是庞诚。 果不其然,通讯刚一接通,庞诚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喂?是李站长吗?” 肖海眼珠一转:“我是肖站长。” “肖站长?” 庞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肖队长啊!这部通讯器怎么在你这?” “我抢的。” “别听他胡说八道!” 我瞪了肖海一眼,把手提箱往我这边拉了一下:“说正事,你那边什么情况?” “和你计划的一样——” 庞诚说到这微微一顿,似乎在回忆什么:“岳升不相信你们死了,最近正在想方设法的调查,不过好像没什么收获。” “林博士提取了王站长的记忆,会带回研发部门制成入梦芯片,还有你之前负责的那个梦境,她会以故障为由一起带走,等风头过了,再偷偷送去六号基地。” “转告林霜,那个梦境不给我也没事,但要保证不让任何人入梦。” 我想起那个梦境里的“主”,对计划稍稍做了个调整:“武朝阳和陈禹含什么情况?” “武先生一直在催促岳升,要么确认你们没死,要么尽快把计划主体改成小陈;小陈也按你说的在闹情绪、吵着要退出,应该够岳升头疼的了。” “听起来倒是一切顺利……” 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接着语气陡然严肃起来:“但是按照我的安排,你保持通讯静默就表示一切顺利,现在突然联系是出什么事了?” “这个……” 庞诚的语气突然迟疑起来:“我能单独和肖队长说吗?” 肖海正在研究那份名单,闻言用鞋底蹭在地上,发出“唰唰”的几声响:“我走远了,说吧。” “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庞诚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好像生怕别人听见:“小心011号观察者!” 我和肖海对视一眼,肖海往通讯器凑近了一点:“什么意思?” “我在这边看到他了!” 庞诚的声音变得更低,但是语气却更加严肃:“刚才我去找岳升确认巡逻的排班表,看到他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 “虽然他很快就把那个人推到另一个房间,但我看的很清楚,那个人就是011号观察者!” “……” 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半秒钟后,肖海盯着我试探说道:“可是他现在跟我在一起。” “所以我才单独跟你说这件事!” 庞诚的声音里透着睿智:“这两个人里肯定有一个是假的,我们一人调查一个,有结果之前千万小心!可别让冒牌货……” 庞诚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变成了一阵“嘟嘟”的忙音,估计是那颗做中继站的气象卫星飞远了。 但他最后那句“冒牌货”,仿佛依然回荡在房间里。 我看着肖海,肖海看着我,庄湘在一旁看着我们两个。 “你好好想想——” 我叹了口气无奈道:“我们最近一直在一起,如果我是冒牌货,是什么时候替换的?” “你这么急着解释干什么?我又没说你是假的。” 肖海翻了个白眼,用下巴指了指通讯器:“我在想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会不会是应急预案?”庄湘灵光一闪道。 “不太可能,我的记忆都在这,就算用应急预案复活,也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 话没说完我突然变了脸色,因为我想起自己只有这几个月的记忆。 肖海和庄湘也知道这个情况,所以脸色也都开始难看起来。 “我们……已经假死过一次了?” 肖海用力咽了口唾沫,似乎嗓子有点发紧:“当时的你假死脱身,联合政府找不到你的记忆,所以重新插入记忆,复活了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你?” 话音刚落,庄湘就在一旁道:“不可能!那个时候的师兄动不了,想假死脱身必须靠我们帮忙,但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应该和师兄有同样的状况才对!” “你确定自己没有吗?” 我用一种恐慌的眼神看着庄湘:“如果你只诞生了几个月,但被插入了二十年的记忆,你要怎么证明那二十年是真实的?” “……” 庄湘瞬间哑口无言,不过肖海的表情却忽然放松下来。 “小庄说的没错,确实不可能。” 肖海说着,用手指在我们三个中间画了一圈:“如果只有我自己,确实无法证明,但我们有三个人。” “什么意思?” 肖海指了指庄湘:“就像小庄说的,你原来那副德行别说假死了,连下地都费劲。” 庄湘脸色一变:“我不是这么说……” “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计划,一定会交给我们两个来执行。” 肖海指了指我,又指了指自己和庄湘:“我们的记忆里,有在观察站工作的部分,如果能给我们插入,为什么不给你也插入一份,还留个破绽让你怀疑?” 我被这个逻辑绕的有点晕,想了几秒才道:“观察者入梦前会清除记忆,可能他们当时没想到我会用催眠恢复,所以就不用做那么多。” “计划初期确实是这样,但王强不是说因为‘扰乱’,我们已经第二次进行第一阶段了吗?” 肖海不假思索的反问道:“通过催眠恢复记忆这种事,你已经做过不知道多少次了,他们还会存在侥幸心理?” 我看着肖海,感觉明白了什么,又感觉什么都没明白:“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假死’这件事,一定是我们第一次做。” 肖海用手指敲着桌子笃定道:“否则只有你出现记忆缺失,就意味着只有你一个人成功脱身——半截身体的高位截瘫,你跑一个给我看看?” 我活动脖子感受了一下:“是有点难……所以几个月前我确实没死过。” “是没‘假死’过。” 肖海纠正道,同时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我:“‘没假死’和‘没死’是两回事。” 我看着肖海,他的眼神让我背上有点发毛。 但随后我又发现不是因为他的眼神,而是我潜意识里明白了他的意思。 第220章 号 一种巨大的、类似恐慌的情绪,在我的心里轰然爆发。 这让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足足用了近五秒钟才理清头绪:“你的意思是……我几个月前死过一次?”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 肖海指了指自己和庄湘:“几个月前你死了,又被应急预案复活了,不过这个过程发生的很快,所以我和小庄都不知道。” “但这不能解释我缺失的记忆。” “所以我有一个猜测——” 肖海“啧”了一声看向庄湘:“‘编撰记忆’这件事,在当时是作为一项正式工作进行的吧?” 庄湘点点头,肖海又问:“所以经过编撰、最后确定下来的记忆,也会上交给联合政府?” “也不算上交,只是对内容进行一些常规审核……” 庄湘说到一半忽然停住,同时我也明白了肖海的意思。 “我有现在这个版本的记忆,是因为联合政府只有这个版本的记忆——”我吸了一口凉气,同时诞生了一个恐怖的念头:“我是冒牌货?” “应该叫‘替代品’——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肖海又强调一遍,然后才整理着思路分析道:“假设,那个编撰记忆的你是‘1号’。” “在完成记忆编撰的工作后,1号成为了观察者,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总之他最后下落不明,可能是临阵脱逃,也可能是死无全尸、挫骨扬灰……” “……你能别说的这么解气吗?” “不重要,重要的是联合政府无法提取到1号的记忆——” 肖海摆摆手,又顺势朝我指了一下:“1号无法复活,但又需要‘1号’的存在,所以他们用那版编撰后的记忆,复活、或者说创造了一个替代品,也就是你。” “可是为什么需要我存在?我有什么特别的吗?” “我怎么知道?都说了只是猜测!” “……” 我把这个逻辑在脑子里顺了一遍:“那我让你们叫我‘11号’,会不会……” “不会。” 肖海似乎知道我想问什么,没等我说完就摇头道:“‘11号’这个称呼,是在观察者计划刚开始就确定的——至少我记得是这样。” “我也记得是这样!” 庄湘在一旁举了举手:“如果真像肖队长说的那样,而且复活一次就+1的话,你现在应该叫‘12号’……我觉得‘11号’和这件事没关系。” “那我为什么要叫‘11号’呢……” 我抿着嘴唇思索起来,无意中发现肖海依然表情凝重:“你还有话要说?” “‘1号’死亡或是失踪,都只是一个猜测方向,事实上还有另一个方向——” 肖海点点头,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那台通讯器:“‘1号’完成记忆编撰之后,就把自己藏到了幕后,由你代替他公开露面。” 我看着他的眼神,隐约感觉明白了什么:“你是说庞诚看到的那个……” “只是猜测。” 肖海第三次强调道,然后把视线落在通讯器上:“‘1号’可能回来了。” “……” 我的脸色凝固起来,如果这个猜测成立,就意味着“1号”才是庄湘和肖海认识的那个人,而我只是一个混淆视线的替代品。 我和他们之间有情感连接,但我终究不是那个人,如果我和“1号”同时向他们发出邀请,我不知道他们会更倾向于哪一边。 这让我有种被抛弃的感觉,哪怕庄湘和肖海就坐在我的面前,却仿佛隔着地球和月球之间那么远…… “喂!” 突然一声低喊,我从那种失落的情绪里回过神来,就看到肖海一副鄙夷的表情看着我。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这只是猜测。” 肖海白了我一眼,接着微微起身,隔着桌子按住我的肩膀:“就算被我猜中了,你也一样是我们的朋友,又不是马上就会翻脸,你内耗什么?” 我看着肖海说不出话,其实我明白他说的道理,可还是忍不住陷入到那种低落的情绪当中。 肖海见状叹了口气:“那我再说一个猜测吧——庞诚看错了,毕竟他只看了一眼,岳升就把人藏起来了。” 我没忍住苦笑出声:“你有点太糊弄我了……” “道理是一样的。” 肖海无所谓的笑了笑:“找到证据之前,我们什么都不能确定。” “肖队长说的没错,我刚刚也想到一个可能——” 庄湘古灵精怪的伸出一根手指:“岳升为了继续利用师兄当幌子,所以复活了一个没有记忆的傀儡!” “没有记忆的傀儡?” 我听到这个形容脸色一变,忽然记起之前没想通的一个问题—— “应急预案”通过转移记忆进行“复活”,但这种创造生命的技术,无论在理论还是实践中,都是非常离谱、不应该被人类所掌控的技术。 而庄湘刚才的话,让我突然意识到这个技术本身,或许没有它表面看起来那么神奇。 执行应急预案的时候,岳升用了一个词叫“唤醒大脑”,这说明备用身体原本就是“活着”、有自己意识的,只是处于一种类似植物人的待机状态。 “应急预案”的技术,只是单纯的转移记忆、而并非是创造意识。 在“唤醒”的一瞬间,意识将那些“记忆”误当做自身经历,进而达成了一种类似“复活”的效果。 但从本质上来讲,“复活”前后的人是经历相同、意识活动不同的两个人。 “经历造就能力,但能力并非全由经历造就……” 我喃喃自语道,同时我的手指不受控制的发起抖来:“老肖,我觉得你可能猜对了。” 肖海一怔:“猜对什么?庞诚看错了?” “不是,是‘1号’。” 我用力捏着眉心,试图把那些杂乱的思绪理顺清楚:“你玩过那种的游戏吗?” “啊,玩过。” 肖海随口答道:“什么游戏?” “什么时候还贫嘴!” 我瞪了肖海一眼,不过被他打岔之后确实放松了一点:“就是游戏当中,会随机出现一些道具,但只有出现特定道具的时候,才有可能通关游戏。” 肖海眨了眨眼:“你是特定道具?” “我不知道。” 我摇着头喃喃回道,忽然进入了一个非常微妙的状态。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思路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如果真的存在‘1号’、并且在刷‘特定道具’,我至少是增加概率的次数之一。” 第221章 猜错了? 那些细节的链环相互勾结,组成了一条堪称完美的逻辑链。 它像莫比乌斯环一样,在我的脑海中不断地循环往复。 我控制不住的把它和“11号”连接起来——特定道具不会一两次就出现,可能需要11次。 这让我重新出现了那种恐慌的感觉。 我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但这次的恐慌,却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强烈。 直到很久之后,我才发现到自己的恐慌,是怕自己努力许久,却发现自己只是众多的“普通道具”之一。 我恐慌的,是拼命努力却成了跳梁小丑、甚至可能还不如小丑的挫败感。 但此时我没有心思琢磨那些,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迫切的寻找破绽,我想要将这个逻辑击溃,只有这样才能消除我的恐慌。 可是我办不到,它太完美了。 唯一能算是破绽的,就是我还没有找到实质性的证据。 我的呼吸开始加重、心跳开始加快,好像所有的血都冲到了我的脑子里,恍惚间好像连周围的光线都亮了许多! 一阵强烈的、前所未有的清明感过后,我突然没有任何征兆的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意识慢慢苏醒,还没睁眼就知道自己躺在入梦仪上。 那种“无重力”似的触感我太熟悉了。 “我又入梦了吗……”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就发现不是我想的那样。 我确实躺在入梦仪上,但入梦仪不在观察间,而是李志勇给我们安排的住处的次卧。 这里原本的床被抬出去了,窗帘拉着,墙角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共同构成了一个简易的观察间环境。 我刚醒过来,脑子还有点迟钝,正琢磨哪儿来的入梦仪,忽然卧室的门被人打开,肖海嚼着什么东西探头进来。 “我说听见动静呢——”肖海说着推门进来:“醒的正好,起来吃饭。” “我晕了多久?” “没多久,两三个小时?” 肖海过来帮我摘身上的电极片:“你刚晕倒,孙文泽就把入梦仪送来了,我以为你犯什么病了,就把你放上来测一下生命体征。” 我一愣:“六号基地没有医疗部吗?” “去医疗部需要登记,咱们没身份。” 肖海随口回道,接着忽然压低了声音:“我把庄湘支开去盛饭了——你的体征数据没有任何问题,怎么会突然晕倒?” “我……” 我刚开始回忆,就记起了晕倒之前的那个逻辑。 可能因为已经受过一次冲击,这次虽然还有些恐慌,但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了。 我看向肖海:“如果现在让你查二号基地的事,是不是有点难为人?” 肖海眼神一闪:“你想查庞诚看到的那个人?” 我点点头,随后把那个逻辑大概讲了一遍:“如果这个猜测成立,庞诚看到的可能是1到10号中任意一个,确认那个人的身份,就知道这个猜测是否成立了。” “如果他是‘1号’,却冒充了‘11号’的身份怎么办?” “……” “我先查查看吧。” 肖海深吸口气:“如果猜测成立,你们11个人必须有11份档案,否则所属单位之类的信息会乱七八糟。” “换句话说,即使那个人冒充你,也只能在口头撒谎,登记档案一定是他自己的……我可以从二号基地的医疗部查一下。” 我回想片刻:“那个小护士?她有权力查档案吗?” “没有!你自己回二号基地查吧!” 肖海翻了个白眼,接着没好气的扯了我一下:“先出来吃饭,磨蹭久了小庄会多想。” 食不知味的吃了顿饭。 把庄湘支到厨房洗碗后,肖海又拿出那个文件袋:“一共两张纸,你晕倒之前只看了一张——我觉得没什么用,不过你还是看看吧。”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打开文件袋拿出另一张纸,是一张手写的留言条。 “你只能走我安排好的路。” 纸上第一句如此写道。 我翻了个白眼,把那一行折到了背面—— “你可以相信李智勇,但不要完全相信他,他只帮助对他有用的人。” “名单上的人我筛选过,可信度3星以上的,合作起来比较简单、也比较放心,3星以下的也可以合作,但是为人不太老实,你要多注意。” “当然,这也只是我的建议,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这些,或许在你看到的时候已经物是人非,所以要不要合作,还是等你接触之后自己判断吧。” “我知道你现在还有很多问题,等你把计划推进到某个阶段,就可以通过入梦来见到我,到时候我会向你详细说明。” “附录:我说的‘详细说明’,单指计划中你所不理解的部分,你的身上有很多谜团,我查了很久也没有头绪,所以不要指望我。” “附录2:你能看到这些,说明我大概率已经死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需要感到……” 哗! 后面还有几个字没看,我直接把纸揉成一团,随手扔进了垃圾桶:“确实没什么用。” 肖海耸耸肩正要说什么,忽然一阵“嘟嘟”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俩对视一眼,肖海又拿出那个手提箱,果然是里面的通讯器在响。 “是庞诚。” 肖海朝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才接通了通讯:“怎么了?” “肖队长?” 庞诚压着嗓子,语气听上去有些奇怪:“之前那件事,你没和011号观察者说吧?” 肖海看了我一眼:“我没说。” 庞诚明显松了口气:“没说就好,那可能是个误会……” “……什么意思?” “我偷偷注意了一下,那个人确实和011号观察员一模一样,但岳升对他的态度很奇怪,他们在办公室里聊了几个小时,然后他就偷偷把那个人关起来了!” “……” 我和肖海对视一眼,两个人的眼神里都只有茫然。 先前我们猜想了很多种可能,但岳升偷偷把人关起来这个行为,却和那些猜想都对不上。 “你想办法和那个人接触一下,小心别让岳升发现。” 肖海叮嘱一句,随后中断通讯朝我看来:“你怎么看?” “我们之前的猜测,是建立在‘那个人要替代我’的基础上。” 我抿着嘴唇试图分析:“但岳升单独和他接触,又偷偷把人关起来,好像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存在……” 说到这我忽然灵光一闪,肖海明显也想到了什么。 “这个人的出现和岳升没关系!” “岳升想金屋藏……你说的对!” 第222章 儿女情长 我琢磨着重叠在一起的两个声音:“你刚才说藏什么?” “你听错了。” 肖海一副死不承认的表情,但在我的注视下还是绷不住了:“我是想说他金屋藏‘脑’。” “……什么东西?” “藏‘脑’,脑子的‘脑’。” 肖海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你不是说他贪图名利吗?我就想,他会不会偷偷复活一个你藏起来,然后用你的脑子想主意,再对外宣称是他的功劳。” “那你改口干什么?” “我没说完就发现不可能。” 肖海伸出两根手指:“首先应急预案需要权限,岳升不可能偷偷完成这件事。” “其次就像小庄说的,没有你的记忆,他只能复活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傀儡,顶多当个吉祥物——可他又把人藏起来了。” “……我也觉得这个行为很奇怪。” 我将信将疑的看了肖海一眼,接着刚才的思路继续道:“所以更像是岳升不知道这个人会出现。” “他不知道什么情况,但他知道不能被人发现,所以他才单独接触,只是暂时没弄明白,只能先把人关起来。” “这样的话……” 肖海若有所思的沉默片刻:“这个人是直接出现在基地内部的。” “为什么?” “月球基地又不是菜市场,如果是外来人员,一定会通知岳升开门,他不可能不知道对方来源。” 我想了一下点点头:“同意,但如果直接出现在基地内部、而我们之前又不知道他的存在,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可是执行应急预案,需要站长拿到权限才能启动——”肖海接着我的话道,然后满脸无奈的一拍手:“得!又绕回去了!” 我咬着牙没说话,感觉脑子里像塞了一团乱麻。 肖海也没什么思路,像我一样瘫在沙发上:“咱们俩在这想再多也没用,等庞诚的消息吧!”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几分钟,突然“扑哧”一声轻笑,是庄湘洗好碗出来了。 “脑子又卡住了?” 庄湘倚着厨房的门框,一副憋笑的表情看着我们:“以前肖队长办案的时候遇到难题,你们俩就是这副呆样——说起来都好久没见过了!” “说点以前的事吧?” 我看了肖海一眼,然后放松似的舒展了一下五官:“新消息和入梦芯片都没到,反正也是闲着,不如做做记忆对比。” “那就小庄先来吧!” 肖海往旁边挪了挪,在我们中间给庄湘腾出一个位置:“咱们俩从小就认识,事情太多,我一时半会儿记不起来。” 庄湘闻言也没扭捏,擦着手坐到我们中间,随后便从我和她第一次见面、也就是她去我的心理诊所实习的时候开始讲起。 其实我的本意,是想借此转移一下注意力,不让自己陷在那种没有头绪的焦虑里面。 可是听庄湘讲了几分钟,我反而觉得更焦虑了,因为她实在不会讲故事。 逻辑琐碎、思维发散,基本是想到哪里讲到哪里,不过这也证明她没撒谎,毕竟绝大多数的人,在回忆事情的时候都是这样。 不过这确实让我分散了注意力,因为很多时候,我必须要琢磨一下,才能把她说的东西联系起来。 一个多小时后,我已经把之前的思路忘了个七七八八,可是我又注意到了另一个问题——我和庄湘的关系。 我之前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她喜欢我,而我由于某种原因一直拒绝。 比如在秦玉林跳楼的那个梦境里,我就能明显感觉到庄湘对我有意思,她甚至还多次的“暗示”过我。 可是听着庄湘的话,我忽然开始怀疑这个判断。 女生回忆喜欢的人的时候,会下意识的加入某种滤镜,导致讲述的内容中,更侧重、甚至脑补两人相处时的、偏向暧昧的点滴。 可是庄湘回忆的时候没有这种情况,她更侧重的,是我怎么变着法儿的让她加班,又或者我怎么嘴贱损她。 这更像是属于朋友的回忆。 如果是因为肖海在场,庄湘又没有明显的回避他,甚至有时候讲到兴起,还专门向肖海吐槽我。 这让我心中的违和感愈演愈烈,我不自觉的开始回忆,我记忆中的“我和庄湘”。 我真正的记忆只有最近这几个月,而且其中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入梦。 所以我只用半分钟就回忆的差不多了,随后就发现一个从前被我忽略的细节—— 庄湘对我的所有“主动”,都发生在秦玉林跳楼的梦境里,而在现实中,她的行为可以解释为“喜欢”,但更偏向于“朋友兼辅助员”这种身份范围之内的关注。 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蔓延开来。 我以为是自己太迟钝,或者心理回避导致对她的行为产生误解,于是我又用了五分钟,重新、仔细的回忆了一遍,可是结果依然如此。 “嘶——” 我吸了一口凉气皱起眉头。 一是这个颠覆让我有点措手不及,二是我不明白这个颠覆的意义在哪儿? 没来由的,我想起了之前的“1号假说”,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是基于“1号假说”产生的荒唐联想—— 假设“1号”确实存在,并且利用应急预案“经历相同、意识活动不同”的特性,创造了10个自己,用来增加刷取“特定道具”的概率。 虽然这个行为本身,是寻找一个能够解决【大灾难】的人,但在刷取道具的过程中,我们11个人都可能会和庄湘发生接触。 荒唐联想由此诞生——“1号”喜欢庄湘,所以做了这个保险措施,让另外10个人和庄湘相处的时候感到尴尬,进而避免另外10个跟他抢人。 可是…… 我转头看了庄湘一眼,她的状态并不尴尬,而我现在也没感觉到多少尴尬。 不过这似乎是个验证我身份的突破口。 目前我已经受到这种“保险措施”的影响,如果庞诚那边的消息,可以验证我的“1号假说”,那就证明我确实是被创造出来的10人之一…… 砰砰砰! 突然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我回过神看向肖海:“你约人来了?” “没有。” 肖海摆手示意我坐着别动,接着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厨刀,反握在背后过去开门。 可是随着房门打开,肖海的背影明显僵了一下。 我觉得奇怪探头看去,下一秒也跟着脸色骤变! “刘愿?!” 第223章 自由人 看着刘愿那张阴鸷的脸,我的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同时还产生了一种巨大的危机感。 我们躲在六号基地是绝密中的绝密,刘愿是怎么找过来的?而且他能找过来,不就意味着我们的位置已经暴露了? 还没等我想明白怎么回事,肖海左手抓住刘愿的衣领,猛地把人拉进来按在墙上,同时右手的厨刀也顶了上去! “老肖!” 我脸色一变急忙上前:“先别动手!” 肖海的刀尖停在刘愿眼珠前面,目测只有两三公分,可刘愿就像没看见似的,歪着头,从肖海的肩膀上方盯着我看。 “之前谈合作的时候,你说我尽可以相信你,反正你又跑不了——” 刘愿神色阴鸷的勾起嘴角,说着视线下移落到我的腿上:“好像有人撒谎了啊?” 我没理会刘愿的揶揄:“你怎么找到这的?” “我叫他来的。”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李智勇坐着一辆电动轮椅,电机“滋滋”响着出现在了门口。 “他是我的合作伙伴之一,你们藏在这不能露面,对其他基地的掌控力会变差,需要一个自由人帮你们跑腿——” 李智勇说着,分别看了我和刘愿一眼:“本来还想介绍一下,没想到你们认识啊?” 刘愿不在王强那份名单上,可以确定真是李智勇叫来的,而李智勇叫他来的目的,也确实是出于好心想要帮我,可他这个好心…… 我一脸无语的看着李智勇,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把视线落在他的轮椅上:“你的腿……” “腿没事——” 李智勇扶着轮椅站起来,只一秒又坐了回去:“我懒得走。” “……还是你有办法。” “我不是来听你们聊天的。” 刘愿冷冷开口,说着歪头瞥了李智勇一眼:“就算你不说,我自己也能查过来——” 说到这,刘愿又朝我看来:“我听说你死了,但是我不信,所以就查了一下,发现事故发生那天,六号基地有一次救援任务,位置就在你们翻车那个地方附近。” 我眯了眯眼睛还没说话,刘愿又道:“放心,那条系统日志被我删了,我是自己来的,所以联合政府方面,只有我知道你们在这。” “……” 我抿起嘴唇思索片刻,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刘愿:“是删了还是藏起来了?以你的性格,不会放过这种把柄吧?” 刘愿也意味不明的看着我:“如果我想拿捏你,需要这种小手段吗?” “你……” “等一下!” 李智勇忽然开口,接着拨动操作杆原地调头:“我走了你们再聊,我知道的越少,出卖你们的概率越小。” “小”的尾音还没落,李智勇已经坐着电动轮椅走远了。 刘愿伸手关了门,第一次看向近在眼前的刀尖:“不累吗?” “有点。” 肖海冷笑着挑了下眉毛:“可以插你头上放一会儿吗?” “请便。” “……” 肖海咬着牙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松开了手:“滚刀肉,来硬的不行。” “谢谢你的建议。” 我拍了拍肖海的肩膀,随后调整好表情看向刘愿:“还是为你哥来的?” 刘愿看着我没说话,我想了想又道:“我见到刘晓星了。” 这次刘愿的表情有了变化:“在哪儿?” “011号观察站,她和调查组一起出现的。” 我直截了当的说道:“我不知道负责人的名字,但他们是去查岳升和王强的,你应该能查到出勤记录。” “我知道了。” 刘愿答应一声开门要走,又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我:“晓星怎么会和调查组在一起?” “辅助调查。” 我继续把当时的场景复述了一遍,等刘愿理解了几秒又继续道:“她叫刘晓星,但我不确定是不是你侄女,她的状态非常奇怪。” 刘愿抿着嘴唇思索片刻:“你是想利用我,查清那个调查员和岳升在隐瞒什么吧?” 我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可以吗?” 刘愿没说话,阴岑岑的盯了我一眼就离开了。 我长舒口气,回头看向肖海:“你怎么看?” “他应该没问题。” 肖海一改之前忿忿的样子,微微皱眉分析道:“微表情什么的我不太懂,但他被我按住的时候,没有任何反抗迹象——我觉得是一种诚意。” “我也觉得没问题。” 庄湘在一旁举手道:“刚才我一直在观察,刘愿和你说话的时候,有好几次把耳朵靠近房门,这是一种担心被人发现的防备姿态。” “看来我们意见一致了。”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刘愿这个人还是比较简单的,所有行为都是为了找他哥——” 说到这我忽然想起什么看向庄湘:“你对‘锚点’了解多少?比如他们完成任务之后,还有什么后续安排?” “这个我真不知道。” 庄湘一脸为难的摇摇头:“你找我做辅助员的时候,计划框架已经基本确定,不过我跟你去过几次敲定细节的会议,没太谈及‘锚点’的问题,应该是有妥善安排。” “妥善安排……” 我若有所思的“啧”了一声,但是没多说什么:“帮我入梦吧。” “现在?” 肖海一愣,指了指装通讯器的手提箱:“不等庞诚的消息了?而且入梦芯片还没送到呢!” “……其实早就到了。” 我干笑一声,忽然觉得有些尴尬:“你们被刘愿带走那次,我私下让林霜帮我找了一个梦境,然后直接送到了六号基地。” 肖海惊讶的瞪大眼睛:“你那个时候就计划藏在这了?都没跟我们商量过?” “当时没有假死的计划。” 我叹了口气坦诚回道:“因为那个梦境比较特殊,我甚至不确定是否存在,没想到林霜很快就找到了,可那个时候我在防备岳升,就让她暂存在六号基地了。” 肖海狐疑的盯着我看了几秒:“倒是不像撒谎——什么梦境这么特殊?” “是一个……我在梦境里得到的信息。” 我回想着那次梦境里、在沈卫平家谈话时的场景:“理论上,那是人类第一次主动、直接的,对【大灾难】进行调查。” 第224章 营地 在庄湘对入梦仪进行系统检查的时候,肖海去把那枚入梦芯片取了回来。 在林霜的帮助下,这枚入梦芯片是以正规途径进入六号基地的,就连李智勇都不知道其特殊性。 所以提用这枚入梦芯片,需要经过站长、也就是李智勇的许可,可不知道肖海用了什么办法,没惊动任何人就拿回来了。 但这也意味着,我这次入梦不能被任何人发现,包括李智勇。 “我已经打好掩护了。” 肖海没等我叮嘱,就拿出一个医药箱:“我找孙文泽弄来的,说你被刘愿打了,这几天需要养伤,不会有人过来的。” “养伤?” 我狐疑的看着肖海:“观察者都经过自愈基因的改造,需要养伤吗?” “不需要,所以李智勇会觉得我们在隐瞒什么,但不会知道你在入梦。” 肖海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你不是一直觉得,他把自己排除在信息之外很奇怪吗?正好趁这个机会试一下。” “他来打探会被我挡住,也能证明他别有用心;如果他不来,你也可以放心了。” “……高!” 我朝肖海挑起大拇指,随后躺到了入梦仪上。 庄湘安装好入梦芯片,又帮我贴了电极:“单机状态下,不能用操作器监控生命体征,不过我会一直守在这,有异常就强制唤醒,你不用担心。” “怎么感觉你更担心一点?” 我随口笑道,说完想起我之前那个荒唐联想,忽然觉得有点尴尬,又连忙看向肖海:“庞诚那边你盯着点,有情况就叫醒我。” 肖海答应一声,我又朝庄湘点了点头:“开始吧。” 话音刚落,庄湘就按下了启动按钮,所有电极片一同放电发出“滋”的一声,随后我就两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一阵潮湿的凉意唤醒。 我睁眼先看到了一片深绿色的帆布,接着看了看周围,发现我躺在一间帐篷里的行军床上,右边还有三张行军床,不过都是空着的。 最外侧的行军床旁边,作为门的布帘卷起来一半,潮湿的凉风就是从那吹进来的。 我忽然觉得有点奇怪。 因为按照沈卫平的描述,这个研究规律地震的科考队营地,在城北120公里的深山里,气候干燥、附近无地上水源,空气怎么会这么潮湿? 心里想着,我已经起身出了帐篷,就发现外面正下着牛毛细雨。 雨很细、但是很密,像浓雾一样白茫茫的。 远处的山在水雾中若隐若现,透着一种国画似的留白感。 这让我不自觉的有点放空,站在雨里静静地看了几分钟,突然感觉不太对劲。 周围好像太安静了。 深山里该有的鸟叫虫鸣全都没有,而且这里是科考队营地,就算动物都被吓跑了,也应该有人声和设备声。 啪!啪! 我先在耳边打了两个响指,确定自己的听力没问题后,立刻回到帐篷里,开始寻找防身的东西。 可惜这一间是居住用的生活帐篷,只有些换洗衣服和被褥之类的,翻找一通没什么发现,我便把目光落在了那些行军床上。 如果沈卫平的信息没错,我现在所处的时间点,应该是20世纪80年代。 不同于后代那种简易的折叠午休床,这个年代、特别是科考队使用的军工产品,用料都是相当扎实的。 随后我用两枚扣子充当扳手,拧动固定用的螺母时,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问号——我在干什么? 如果以前遇到这种奇怪的情况,我肯定会先研究其他人去了哪里,可现在我居然先找起了防身的武器。 这更像是肖海或者刘祈的习惯,看来是相处的久了,我也在潜移默化中被影响了。 心里想着,我已经拧掉螺母,拆下来一根手臂长短的铁管,沉甸甸的手感让我感觉安定了不少。 接着我用毛巾把铁管缠在手上,扯了几下确定不会被人轻易夺走之后,才像打棒球似的举着出了帐篷。 我先把整个营地粗略的转了一遍—— 营地的规模比我想象中更大,各种用途的帐篷有二十几间,依照山里的地形布置,整体呈现出一个东西走向的、月牙似的弧形。 其中数量最多的,是月牙两个尖端的生活帐篷。 东、西两个顶端各有六间,住着负责保卫警戒的战士们,因为我在里面看到了枪油之类的、用于保养武器的东西,但是武器、甚至弹药都被带走了。 由两侧向内,又各有四间仓储帐篷,其中东侧的四间存放着生活物资,而西侧的四间堆放着各种科研设备。 西侧的仓储帐篷向内,是一连六间生活帐篷,我醒来的就是其中一间,应该是科研人员居住的,每间能住四个人,也就是最多会有24个人。 而在东侧的仓储帐篷向内,是一个类似天幕的、四周没有封闭的大型帐篷,里面放着桌椅板凳之类的东西,像是食堂之类的地方。 食堂旁边是两间紧挨起来的大帐篷,中间连接的地方被打通,用几张桌子拼成了一张长桌,应该是做会议室用。 营地之外、距离“月牙”内弧大概十多米的地方,用树枝围了一片十多平米的空地,地上散落着鸡粪,不过现在一只鸡都没有。 而在鸡窝北侧大约一百米的地方,耸立着一台巨大的机械,应该就是那台千辛万苦运进来的钻井设备。 整个营地的基本情况就是这样,并且在我探索营地的过程中,还发现了两个奇怪的现象。 首先是营地里除了我以外,连一个活物都没有,甚至连虫子都没看到一只。 其次是营地各处并不凌乱,所有东西都收拾的井井有条,这说明营地里的人不是突然离开,而是一次有规划的集体行动。 可是这样一来就更奇怪了。 我独自在帐篷里醒来,如果是有规划的集体行动,为什么会把我一个人留在营地里? 心里想着,我看向远处细雨中的钻井设备。 这个营地的存在,是为了研究每年7月13日都会出现的奇怪地震,所以无论这些人为什么离开,其出发点都是地震…… 喀啦! 突然一声轻响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下意识回过头,就看见一个人影穿过食堂,鬼鬼祟祟的跑进了会议帐篷。 第225章 声东击西 “有人!” 我心里一动,连忙跑向会议帐篷,可刚碰到门帘还没掀开,忽然感觉不太对劲。 我眼看着那个人跑进帐篷,但此刻里面却没有声音,这说明那个人是“躲”在里面,而没有问题的人是不用躲的。 “一个科考队而已,不至于这么人心险恶吧?” 我心下狐疑,但还是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然后用铁管把门帘挑了起来。 在我能看到的范围里没有人,于是我又调整角度去看视觉死角,就发现有一个存放文件的箱子被打开了,而对面另一侧的出口门帘还在微微晃动。 “有人在偷看文件,被我发现之后从对面跑了!” 我瞬间反应过来,立即绕到会议帐篷侧面,果然看到一个人影冲出营地,消失在不远处的丛林里! 没有任何犹豫,我直接抄着铁管追了上去。 虽然这个举动很危险,但我现在只想知道出了什么事,即便对方是别有用心的坏人,只要我不表现出明显的对立,应该也不会对我做什么。 想着我已经冲进树林,随后就发现自己想的有点太简单了。 林子里的落叶足有一米多厚,我刚踩进去第一脚,就猝不及防的直接陷到了膝盖! 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我还没反应过来,就一头扑进了落叶堆里,等我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到那个人了。 但是我并没有放弃。 落叶是客观因素,不会只影响我的速度,而从我看见人影、到摔倒之后再爬起来,总共不过十秒左右,所以那个人肯定不会跑的太远。 “别怕!我没有恶意!你看——” 我观察着周围大声喊道,随后解开毛巾,把铁管举过头顶扔到两三米外:“我没有武器了!你可以放心!” 说完,我偷偷拿出从落叶深处摸到的石头,包在毛巾里系了个流星锤:“我是营地里的人!我只想问问其他人去哪儿了!” 话音落下无人回应,但我能听到远处的灌木丛里有轻微响动,正朝着被我丢弃的铁管靠近过去。 这个行为的目的非常明显,不过我并不紧张,因为丢弃铁管的位置,是我特意挑选出来的。 那是一丛野草中的灌木,铁管就斜插在灌木的枝条中。 表面来看可以利用野草遮蔽身形,但因为铁管更靠近我这一侧,只要对方伸手,就一定会被我发现。 “出来吧!我知道你就在附近!” 我装作没发现继续大喊,同时攥紧了我的毛巾流星锤。 可就在我蓄势待发的时候,一个村民模样的中年人,在距离铁管一米多远的草丛里站了起来。 他好像也摔倒了,脸上沾着湿漉漉的落叶看不清长相,但能看出来他很强壮。 我咽了口唾沫,又紧了紧手里的流星锤:“你是谁?” “专家同志!俺是柱子!” 柱子有很重的本地口音,说着抹掉脸上的落叶,露出一张憨厚中带着几分尴尬的脸。 我不知道柱子是谁,但我不能表现出来,于是我拖着长音“哦”了一声:“我还以为是谁呢!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专家同志!可不敢胡说!” 柱子脸色一变连连摆手:“俺可没有偷东西!俺是去找东西嘞!” “找什么?” “……找你!” 柱子沉默了两秒僵硬回道,我都不用分析就知道他在撒谎,但我并没有拆穿他。 一来柱子是我遇见的第一个人,我想知道这里的情况只能问他。 二来他的衣服被雨打湿紧贴在身上,两条胳膊看着都快有我大腿粗了,一旦跟他闹僵,我应该是打不过的。 这么想着,我装出一副疑惑的表情:“找我有事?” “这不是大伙儿都撤到二号营地了嘛!俺没看见你,想着是不是出啥事了,就回来看看。” 柱子这次的回答流利很多,但在说话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的看向那根铁管。 我看在眼里顿感无奈。 本来我还想静观其变,可他这种鬼鬼祟祟的状态,明显已经下了某种决心。 这种情况下,继续装傻只会让我陷入危险的境地,而我虽然在武力方面不占便宜,但在智力方面还是可以的。 “其他人什么时候撤退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我装成没发现的样子,把流星锤藏在背后,蹚着落叶往前走了两步。 柱子果然紧张起来,视线下意识朝铁管飘去:“大伙儿就是头午……” 不等他说完,我突然加速冲向铁管! 柱子见状脸色一变,连忙也伸手朝铁管抓去,可他不知道我其实在声东击西。 就在柱子的目光从我身上移走的瞬间,我双手攥紧“流星锤”在头顶抡了两圈,然后借着惯性直接砸在他的头上! 毛巾里的石块砸在头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柱子连声惨叫都没发出来,就直挺挺的砸进了落叶堆里。 我先伸手去把铁管抓了过来,再看柱子已经昏死过去,头上被砸中的地方鼓起鸡蛋大的一个包,不过呼吸均匀、脸色正常,应该没受太重的伤。 随后我把柱子拖到一棵大树旁边,然后将他的两只手向后绕过树干,用毛巾死死的绑了起来。 扯了几下确定不会松动,我拿着铁管坐在旁边,边休息边琢磨等他醒了以后怎么道歉。 毕竟我不知道二号营地的位置,一会儿还要让柱子带路。 我们两个的体型差距摆在这,刚才占了思维误导的便宜才把他放倒,如果正面对抗的话,就算他双手被绑住,捏死我也用不上一分钟。 所以想要平安上路,我就必须获得他的谅解,或者达成某种互相制衡的合作…… “呃……” 忽然一声呻吟,柱子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我迅速回想了他之前的种种行为,明显是对我有所忌惮,而他不需要忌惮我的武力,那就只能是在忌惮我的身份。 想到这我把脸一板,抢在柱子开口之前冷声喝道:“柱子!知道你这种行为的性质有多恶劣吗!” 这是一个非常拙劣的虚张声势,不过在这个年代,这种上纲上线的威胁是有奇效的。 事实也果然如此。 柱子被我吓的一哆嗦,眼神畏缩的偷偷看了我几眼之后,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第226章 鬼地震 看见柱子哭我一下就懵了,虽然我知道会有效果,但这效果好像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专家同志!俺真知道错嘞!俺保证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柱子哭的眼泪鼻涕一大把,一边哭还一边拼命地往前挣:“专家同志!你别告诉别人!要不然俺非得枪毙不行啊!” 我下意识抓紧铁管,以为他想挣脱出来搞死我。 但很快就发现我误会了,因为柱子发现往前挣脱没用,又改成了用后脑勺撞树:“专家同志!俺给你磕头了!俺家里还有老娘,俺不能死啊!” “鳄鱼的眼泪?” 我继续保持着相当的警惕,但仔细看过柱子的表情和行为后,就发现他是真的怕了,尤其眼神里那种浓浓的恐慌,以他的智商是演不出来的。 “别动!” 我断喝一声,脱掉外套垫在柱子的脑袋后面:“老实交代你的问题,如果你态度好,我会向组织上申请酌情处理!” 柱子的眼神一下就亮了:“专家同志!你可不能蒙我!” 我看着柱子一脸热切的表情,突然觉得有点想笑。 他现在这个反应,基本等于脸上写着“我犯事了”四个字,不过这也从侧面说明,柱子没有任何应对审问的经验。 “咳咳!” 我重重的咳了一声掩饰笑意,接着板起脸正经道:“放心,我们专家说话算话!” “对对对!专家同志从来不骗人!” 柱子面露喜色的连连点头,随后便从自己的个人情况开始讲起—— 柱子本名牛大柱,虽然看上去年近四十,但实际上只有27岁,只是常年在山里风吹日晒才有点显老。 他的家在山外的黄家村,但因为当年是逃荒过来的,在黄家村没有耕地,为了生计,他从小就跟着父亲在这片山里打猎。 后来禁枪的政策落实到这里,他又改成在山里采药,总之这十几年下来,他已经对这片深山了如指掌。 当然这是柱子的自述,而我对于这个“了如指掌”是持保留意见的。 再之后,就是几年前来的科考队,因为黄家村距离这里最近,理所当然的成了补给点。 柱子原本的任务,就是每隔一段时间,带着送补给的队伍进来一次,不过后来合作的久了,科考队有时要在山里做考察,也会叫他来做向导。 不过柱子“犯事”和这些没什么关系,而是因为几只兔子。 几天前,有一封科考队的信寄到黄家村,柱子进山送信的时候,顺路抓了几只兔子,想拿到营地里换点细粮。 结果绳子没绑好,刚到营地就跑了两只,柱子连忙去追,不知不觉的,就跑到了存放武器的帐篷旁边。 警戒的战士以为他要偷枪,当场就把他给拿下了。 我听到这微微皱眉:“偷枪可不是小事,你怎么没被处理?” “是有两个专家同志明事理,替俺打了包票!” 柱子一脸的感激和后怕:“要不是他们相信俺,俺非得让人拉去打靶!” “你这也算是大难不死了。” 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后来怎么处理的?” “没、没怎么处理……” 柱子的眼神忽然闪躲起来:“那两个专家同志说俺干的不错,让俺以后在营地里别乱走,完后就没事咧!” “你这是拿我当傻子啊……” 我心里苦笑一声,抬手按住柱子的肩膀,苦口婆心的叹了口气:“柱子同志,你这是在拒绝我的帮助。” 柱子脸色一变,我不等他说话又道:“你这几年干的不错,我是真心想要帮你,但你不说实话,我也帮不了你了。” 说完我作势要走,柱子果然立刻就急了:“专家同志!俺说!俺全都说!” 我站定脚步回头看他,柱子低着头小声道:“那天他们没处理俺,可是俺后来听他们开会,说俺不老实、要把俺换掉。” “那你今天怎么会在这?” “俺……俺……” 柱子吞吞吐吐了好几次,才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心虚道:“俺想着这个活儿没了,就想趁这几天营地没人,来找点值钱的东西……俺老娘得了重病!俺真的需要钱啊!” 后面两句是柱子抬头说的,声音也比之前大了不少,而且眼神热切、表情诚恳,基本可以排除撒谎的可能…… 想着想着,我突然发现不太对劲:“你怎么知道这几天营地没人?” “往年鬼地震的时候,营地里都没人!” “鬼地震?” 我心里“咯噔”一下:“今天几号?” 柱子刚张开嘴还没出声,我就感觉地面猛地晃了一下。 与此同时,“二号营地”和“定期撤离”两个关键词,从我的脑子一闪而过,我终于知道营地里的人都去哪儿了! 这里每年7月13日都会发生地震,所以科考队肯定撤到了安全位置。 但这些人把营地收拾的井井有条,甚至连鸡都抱走了,怎么就没个人来把我叫醒?我在这个梦境里的身份,人缘这么差的吗? 心里想着,我跌跌撞撞的跑到树后,去解柱子手上的毛巾。 眼下大难临头,我们最要紧的是一起离开,其他的都可以等安全以后再说。 “带我去二号营地!今天的事我当没发生过!” 我大声喊着解开了毛巾,此时地面的晃动已经非常强烈,我必须扶着树干才能勉强站稳。 可柱子却好像并不着急,坐在地上搓着泛红的手腕:“专家同志,你先坐会儿,咱们等鬼地震完事了再走!” 我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怔:“这个地震很快就会结束?” 柱子闻言诧异的看了我一眼:“你们研究这么多年,连这个都不知道?” “……哎呦!” 我顺着地面的晃动假摔在地上,同时飞快的想好了说辞:“每次地震都会撤到二号营地,我们对具体的情况不太清楚。” 柱子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这鬼地震从俺小时候就有,听村里人说都几十年了,俺们常进山的都知道!” “鬼地震一来就是一天,但是它一阵一阵的震,有时候震一两分钟就停,有时候震三五分钟,但是它震的不厉害,要不然这周围的山早他娘的塌嘞!” “……” 我听着柱子的话,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间歇性地震、每单次的持续时间有长有短……这个感觉怎么有点像摩尔斯密码? 第227章 扑空 我对摩尔斯密码的了解,仅限于知道这个名字,所以要等找到其他人之后,才能确定这个猜测是对是错。 不过在这个念头出现之后,我又莫名联想到了、记忆中曾看过的一部科幻电影。 那部电影的大致内容,是在未来的某一天,空间站收到求救信号,于是派人前往信号源进行查看。 但在救援队抵达之后,却发现那是一艘太空幽灵船,飞船已经被某种未知的力量掌控,全频段循环发射求救信号,以将更多的人诱骗过去。 这两件事没有直接联系,只是那个“循环发送信号”的桥段,让我产生了一个联想—— 如果将这个剧情代入到“鬼地震”中,那么地球、或者说地震源,就是某种信号接收装置。 有某种东西在不间断地、全频段循环发射信号,而地震源能接收到的信号频段,就是对方在每年7月13日所使用的频段。 而所谓的“地震”,则是地震源接收到信号后的一种表现形式,就像电报机里的滴滴声一样。 不过这毕竟只是一个猜想,而且据沈卫平所说,科考队在地震源的位置,除了石头什么都没发现,所以应该也不存在什么“信号接收装置”…… 我刚想到这,地震就如柱子说的一样停了下来。 周围的地形地貌没什么变动,只是多了一层刚摇下来的落叶,但我明显能感觉到,气氛转变到了一种微妙的状态。 先前我想把地震当做“共同利害关系”,将我和柱子捆绑在一起。 但这地震的杀伤力没那么大,而且现在已经停了,也就是说“共同利害关系”不存在了。 “……” 我偷偷瞥了柱子一眼,他在地震停止后就站了起来,这会儿正拍打沾在身上的落叶。 松弛的状态说明他对地震并不担心,如果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做恶人,接下来最好的选择就是干掉我,然后去营地寻找值钱的东西。 想到这我摸了摸口袋,没有钱,只有两块融化变软的奶糖。 “吃糖吗?” 我拿出一块递给柱子:“你也是个可怜人,其实我挺理解你的,但是再难也不能做坏事,不然你的母亲该有多伤心?” 柱子拍打落叶的动作一顿,看了我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可是俺娘得了重病……” “一会儿我跟队医打个招呼,让他先去你家看看。” 我不等柱子说完就直击重点,虽然我不知道科考队里有没有医生,不过这种长期驻扎在山里的营地,总会有几个医护人员。 事实证明我赌对了。 柱子的眼神亮了一下,但马上又黯淡下去:“可是那些人都不信俺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来说服他们。” 我笑了笑,直接把奶糖塞到柱子手里:“你这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专家也是为人民服务的,哪怕你没给我们做向导,老百姓病了我们也要管!” “专家同志,你……” 柱子嘴一瘪又要开哭,我这才算是彻底松了口气。 我提的这个条件会让他看到希望,而在确定这个希望破灭之前,他应该都不会对我做什么了。 “感谢的话就别说了。” 我摆手打断柱子的哭腔:“趁着地震停了赶快回去,正好这几天不用研究,让队医去你家里看看。” “好!” 柱子说着,一只手就把我从地上拎了起来,我甚至都没用自己发力。 随后我们一门心思的开始赶路,也是在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一个好向导的重要性。 林子里覆盖着厚厚的落叶,但在落叶底下,会埋着一些大石头、或是枯死倒地的树。 柱子可以根据落叶表面的起伏,找到埋在底下的垫脚物,走在上面不会陷进落叶,可以非常显着的提升速度。 不过在“鬼地震”的影响下,我们的整体速度并不快,断断续续的走了七八个小时,才终于看到二号基地的影子。 但这里的情况和我想象中并不一样。 二号营地是一片在树林里开辟的空地,距离一号营地有十公里左右,已经是地震影响范围的边缘了。 或许因为是临时营地,规模不如一号营地那么大,只有寥寥的六七顶帐篷。 最关键的是,这个营地里也没有人,至少在帐篷外面我没看到。 于是我把目光投向那几顶帐篷,从尺寸来看,里面最多能进二十几个人。 可是一号营地的生活帐篷就有18间,每间住4人就是72个,这几顶帐篷肯定藏不下。 “咦?这咋回事?”柱子也看出了二号营地的异常,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该不是他们回去了吧?” 我心里一动看向柱子:“咱们走的不是一条路?” “不是——” 柱子说着指了个方向:“那边有条砍柴的小路,平常来二号基地都走那边,咱这不是着急嘛!俺就带你抄了个近路。” 我皱了皱眉没说话。 按照柱子的说法,我们两拨人是有可能错开的。 但问题是“鬼地震”还没结束,他们没理由突然返回一号营地。 可是没有返回的话,为什么现在一个人都看不到? 想了一会儿没有头绪,我只得招呼柱子道:“先过去看看吧,可能人在帐篷里。” 说着我已经走向二号营地,可还没走进营地范围,就知道帐篷里面肯定没人。 整个二号营地荒草丛生,而且没有任何踩踏的迹象,看上去至少半年没人来过了。 我转头看向柱子:“你确定其他人都在这吗?” “俺、俺不知道……” 柱子明显也发现不对了,憨厚的脸上尽是茫然:“往年鬼地震的时候,大伙儿都撤到这来,俺去营地的时候怕叫他们看着,从山里绕路走嘞……” “也就是说,你没有亲眼看见其他人撤到这里。” 我牙疼似的“啧”了一声,本以为找到科考队的人,就能很顺利的收集信息,但这个梦境远比我想象的更加复杂。 根据目前的所有情况,我只能得出一种推测—— 早些时候,科考队为了躲避“鬼地震”,收拾妥当之后准备撤来二号营地,可是路上遇到了某种意外,导致他们并没有抵达这里。 想要验证这个推测也很简单。 我看向柱子先前指出的那条小路,科考队从这条路来回,如果遇到意外,肯定也发生在这条路上。 第228章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明知山有虎,聪明人的选择是不去明知山。 而我自认为算个聪明人,所以我并不打算主动犯险。 毕竟那是能影响一整个科考队的意外,我和柱子只有两个人,就算去了也解决不了什么。 所以我的计划,是原路返回到一号营地,尝试从会议帐篷的文件里寻找线索。 但遗憾的是,我制定计划的时候,忽略了一个人的主观能动性。 “柱子!” 我开口大喊的时候,柱子已经沿着那条小路跑到二十米外。 “这场雨下了好几天,可能把山冲垮堵住路嘞!俺得去帮忙!要不然……” 柱子头也不回的边跑边喊,后面的话已经听不清了,但我大概能明白他的意思—— 他不是为了救科考队,是为了救队里的医生。 “让你多嘴!” 我懊恼的抽了自己一个嘴巴,然后也卯足力气跟着柱子跑了出去。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二号营地没有人也没有线索,如果我不管柱子,就要自己在树林里穿行十公里,才能返回一号营地。 我对自己的能力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让我自己走这条路,结局大概率是在林子里迷路到梦境结束,甚至可能都到不了结束,因为我身上没有任何物资,只有一块融化变软的奶糖。 这么想着我已经跑出了几十米,前面的柱子早没影儿了,不过这条砍柴人走出来的小路还算清晰,我至少不用担心迷路。 另外让我有点欣慰的是,我在这个梦境的身体素质终于好起来了,一口气跑了近两公里,也只是稍微有点气喘而已。 可还没等我彻底享受奔跑的乐趣,就被一条巨大的裂缝挡住了去路。 这是一条天然形成的地缝,宽度大概五米左右,两端隐没在树林里不知道多长,深度也同样难以确定,不过天光能照亮的部分,就已经超过了三十米。 起初我以为是地震造成的,但地缝两侧的岩壁上长着不少杂草,说明这条地缝已经形成有段时间了。 如此看来,柱子和科考队应该知道都地缝的存在,而他们依然选择了这条路,说明附近肯定有能通过的方式。 心里想着,我先在附近转了一圈,就发现小路右侧的草丛里,明显有刚刚被人踩过的痕迹。 可就在我准备走进去的时候,柱子的声音突然从我后方响了起来:“专家同志!是你吗专家同志?” “是我!” 我高声回道,同时试着寻找柱子的位置,就发现他的声音在小路左侧的树林里,距离我大概有十多米远。 “专家同志!快来!” 柱子听到我的声音,情绪明显激动起来:“快救救俺!俺要掉下去咧!” “坚持住!我来救你了!” 我脸色一变,连忙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毕竟暂时还要靠柱子带路,万一他摔死在这,我也可以找个地方等死了。 可是当我走进小路左侧的草丛之后,柱子的声音却消失了。 这让我立刻着急起来,因为我不知道他是掉下去了,还是在咬牙坚持出不了声,但无论那种情况,对我来说都不是好事。 “刚才没听见柱子惨叫,应该是在坚持……我屮!” 我一边凭记忆寻找柱子的位置,一边自言自语的安慰自己,可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刚停歇了几分钟的鬼地震突然出现! 突如其来的晃动让我瞬间失去平衡,身体不受控制的扑到一丛灌木上,而这丛灌木恰好就长在地缝边上! 下一秒,剧烈的失重感冲上大脑。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几乎本能的伸手乱抓,慌乱中摸到个细长的东西,也顾不上研究是什么就死死抓住! 咔! 肩关节在惯性作用下发出一声脆响,但是幸好没有脱臼。 我咬牙强忍着疼痛没有松手,缓了几口气睁开眼睛,就发现在我左边大概一米多远的地方,柱子正抓着一把树根,挂在岩壁上恐惧的看着我。 “这边突然没路了,你他妈怎么不告诉我!”我瞪起眼睛从牙缝里骂道。 虽说我掉下来主要是地震的因素,可如果柱子早早提醒,我肯定会更加谨慎一点。 另一边,柱子朝我疯狂摇头也不说话,起初我以为他有癫痫病史,但很快就发现不对。 柱子虽然脸朝着我的方向,可他视线的焦点并不在我脸上,而是我的上方、也就是我双手的位置。 一丝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僵硬的转动眼珠朝上方看去,首先看到一根小指粗细的、长着细小鳞片的白色尾巴尖儿,在比我额头稍高一点的位置快速晃动,而那条尾巴的走向…… 我朝柱子投去个询问的眼神,他小心翼翼的深吸口气,然后脸色沉重、僵硬的点了点头。 簌—— 我的身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同时我也知道柱子为什么不出声了。 此时我手里抓着的尾巴,几乎和我的小臂差不多粗细,我不知道它属于一个什么生物,但它的尾巴能挂住一个成年人,体型肯定不会太小。 而在我的印象中,这种尺寸并且长有鳞片的,好像就只有鳄鱼……不对! 我突然想起一个叫科莫多巨蜥的物种,据说是世界上最大的蜥蜴,其中最大的可以长到三米以上。 可那好像不是国内的物种,至于鳄鱼的品种,国内倒是有几个,但这里是内陆地区的深山,出现鳄鱼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 极度的紧张之下,我又开始走神了。 不过这次持续的时间不长,因为那个救我狗命的生物好像被我抓疼了。 我感觉手里的尾巴猛地摇了一下,牛毛细雨本来就让鳞片变得湿滑,这一摇更是让我猝不及防的瞬间脱手! 一句脏话刚到嘴边还没出声,我的身体就不受控制的向下落去,接着我的右肩撞在岩壁上,虽然刚刚坠落惯性不大,但这一撞也让我彻底远离了岩壁。 我发了疯似的四处乱抓,可是我能触及的范围里什么都没有。 我只能被动的下落,眼睁睁的看着天空迅速缩成一线,直到最后完全被黑暗吞没。 “唉……重要的线索果然不好拿啊!” 我心情复杂的叹了口气,已经做好退出梦境的准备。 可就在这时,我感觉后背碰到了什么东西,同时还听到了“哗啦”一声水响。 “地缝的底部有积水!” 一个念头从我的脑子里飞快闪过,我还没来得及计算生还概率,就感觉整个后背、连带着内脏都猛地一震,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229章 先天瘫痪圣体 我是被一阵头疼唤醒的。 那种痛感并不强烈,但就像临睡前的蚊子声一样,在一片混沌中显得异常清晰。 好像有人打开了我的头盖骨,将我的大脑温柔取出,像抱着琵琶一样揽在怀里,再用那些拉扯出来的、藕断丝连的神经,充当琴弦弹了一曲《高山流水》。 这是一种异常抽象、同时又异常清晰的感觉。 我甚至能通过跳痛的神经,感受到勾弦、挑弦之类的指法,可惜的是这一曲还没奏完,我就发现这只是高烧产生的错觉。 而在我发现这一点之后,所有的痛感都混在了一起,我脑子里的曲子也从《高山流水》变成了《十面埋伏》。 我适应了一会儿睁开眼睛,就发现周围一片黑暗。 我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凭感觉判断自己躺在一片河滩上,因为我的胸口以下全都泡在水里。 这应该是连日来的雨水,带着一种泥土独有的腥味儿。 或许是受伤,又或许是在冷水里泡了太久,我感受不到那部分身体,不过我能感受到水体的流淌,因为它让我的身体轻轻晃动,扯的颈椎一阵阵疼。 能感觉到疼是个好消息,但也没有太好,因为我现在正面临着高烧和失温,甚至还可能有多处骨折和内伤。 “屮……还他妈不如死了呢……” 我气若游丝的骂道,就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又让我的胸口剧痛起来。 “咳咳咳!” 我控制不住的剧烈咳嗽起来,而这又让我脑子里的神经疼痛再次加剧! 多方面的剧痛很快冲破阈值,这让我的肾上腺素和内啡肽开始起效。 “屮!!!” 我发狠似的怒吼一声,然后用尽全力的、从水里蠕动到了岸上。 “哈……哈……哈……” 一停下我就忍不住的大口喘气,之前泡在水里还没感觉,上岸之后没了浮力,我才发现身体重的像灌了铅一样。 同时我全身上下疼的要死,尤其是右腿和左侧的腹部,每次喘气都疼的我心脏直抽,我都不用看就知道肯定骨折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手还能用,于是我喘了几分钟适应疼痛,先把湿透的衣服脱下来,拧干了水摊在旁边晾着。 然后我一边用力搓着皮肤恢复体温,一边琢磨接下来该怎么办。 高烧让我的思维非常迟钝,但这也有一个好处,就是我对疼痛的感知不那么敏感了,而且可以通过更慢的思考,来回顾到更多的细节。 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我最好的选择,是退出梦境再重进一次,可是在我仔细回想这一路的经过之后,就发现再来一次恐怕还是这样。 这是我根据“入梦”的逻辑产生的猜测——“梦境”由真实记忆构成,这就导致它内部的信息量是有限度、或者说有某种限制的。 很多看似随机的事件,都是梦境本身发展的必然走向。 换句话说,我在这个梦境里,使用了当年科考队中某个人的身份,而我此刻所经历的一切,都有可能是他当年真实经历过的。 如果这个猜测成立,哪怕我再重新进入一万次,也会独自在营地醒来、遇到柱子、最后掉下地缝摔个半死。 想要验证这个逻辑也很简单。 我只要重新进入,在接近地缝的时候小心一点,如果依然掉下来了,那就证明我猜的没错。 但这也意味着我要先自杀,然后重新经历一次“坠落”,所以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还是想在这次“入梦”就把事情办完。 思路到这,已经过去了近一个小时。 身体各处的伤疼到现在已经麻木,我用衣服把两条腿绑在一起,这样可以利用左腿来固定骨折的右腿,防止骨折的情况进一步恶化。 在绑衣服的时候,我还突然觉得有点郁闷,我好不容易在现实里有了完整的身体,结果又在梦境里变成了这副德行。 “难道我天生就是瘫痪的命?” 我郁闷的嘀咕着,随后用双手撑在地上,像匍匐前进似的朝水流上游爬去。 那条地缝连通着外界,而我在这里抬头看不到任何天光,大概率是被水流冲到了某个地下的水蚀洞穴里。 虽然大部分的地下暗河,都存在砂土层渗流的情况,但我能被冲到这里,就说明这一段暗河是有通路的。 所以只要一直往上游走,我就有希望回到地缝……诶? 我摸着前方半米处的岩石愣了一下,接着我向四周发散着摸索,就发现我面前是一块巨大的、完整的岩壁。 但这不代表我走错了路,因为我现在站不起来,所以在我摸不到地方,是有可能存在洞口的。 而且水下我也没来得及探索,因为这水实在太冷了,我现在的身体情况,下去可能就上不来…… 咕噜! 忽然一声气泡破裂的轻响。 我的神经瞬间绷紧,刚下意识滚动身体远离暗河,又听见“哗啦”一声水响,明显有什么东西从水里冲了出来! “哈——” 一阵长长的吸气声,在我听来简直犹如天籁一般,因为我已经听出那是人的声音! “是谁!” 我下意识的激动问道,而对方明显没想到这里有人,在黑暗中慌乱的叫了一声,接着又是一声重物砸进水里的声音。 “别怕!我是人!” 我反应过来连忙解释,说着连忙爬到暗河边上,几下就抓住了一只挣扎的手。 对方这时候也冷静下来,在我的帮助下上了岸,又喘了几口气才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 “我是科考队的。” 我含糊回道:“我从地缝掉下来摔晕了,醒来以后就到这了。” 对面传来一阵哗啦哗啦的轻响,我正琢磨是什么东西,忽然一片昏黄的灯光直接打在我的脸上。 那是一只老式的手电筒,外面套着一只湿漉漉的塑料袋,应该是防水用的。 可能是塑料袋的透光率不高,所以灯光非常昏暗,不过看清周围倒是够用了。 在我对面,跪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的身体明显比我好多了,刚从水里上来,头顶就飘起了淡淡的白气。 他赤着上身,精炼的肌肉上,遍布着各种各样的伤疤,单是我能看到的就有十几处,其中有刀伤也有枪伤,而这也让他的身份呼之欲出。 “我是科考队警卫排的排长黄海。” 男人皱起眉头,用手电筒照遍我的全身之后,锐利的眼神像刀子一样盯在我脸上:“你说你是科考队的,我在营地怎么没见过你?” 第230章 画 黄海的话让我心里“咯噔”一下。 说起来,从我进入这个梦境到现在,确实还没明确过自己的身份。 只是因为在营地的帐篷里醒来,再加上柱子一直叫我“专家”,所以我就把自己当成科考队的一员了。 可是在这个年代,柱子、或者说绝大多数的老百姓,对“专家”的认知是很浅的,尤其在偏远的山区里,甚至只要认字儿就可以被称为“专家”。 “难道我不是科考队的?” 我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但还是继续糊弄道:“我掉下来的时候撞到头了,不记得自己是谁——我还在发烧,不信你摸。” 我没提柱子,因为他可能涉嫌“偷枪”,这会影响到黄海对我的身份判断。 黄海没说话,抬手在我额头上按了几秒,随后眼睛里的警惕也消了几分。 “看你的衣服,倒是和队里的专家挺像的……” 黄海打量着我伸出右手:“有证件吗?” 我拍了拍空口袋:“可能掉下来的时候弄丢了。” “那就是没有。” 黄海说完也不管我什么反应,就打着手电筒去观察周围:“你在这里多久了?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我一阵气结:“你能先把我救出去再问吗?” “科考队的任务是机密,所以确认你的身份之前,我不能把你带回去。” 黄海用一种丝毫不讲情面的语气道,随后又把那个问题重复了一遍。 “我不知道在这多久,但刚醒来不到两个小时。” 我强忍着高烧的眩晕,一脸无语的瞪着黄海:“我腿摔断了,肋骨也断了几根,现在还发着高烧,这都没死,算异常吗?” 黄海闻言转过身,又把手电筒照到我的腿上。 可能是因为两条腿绑在一起,所以小腿和大腿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不过右脚扭成了一种诡异的角度,柔软无力的瘫在地上。 “好像是脚踝脱臼了。” 黄海轻飘飘的说了一句,然后就继续打着手电筒四处观察。 我看的怒火中烧正想骂人,可脏话刚到嘴边就哽住了,因为随着黄海的手电光,我竟然在岩壁上看到了大幅的岩画! 岩画的整体面积约有三平方米,风格非常原始,是用一种土黄色的颜料,在岩壁上涂抹出的简略图形。 其中有一些明显的人形,但更多的,还是奇形怪状、难以辨认的图形。 不过就算如此的简略、甚至简陋,也说明曾有人在这个洞穴里生活过。 于是我又看了一下周围—— 整个空间是一个梭形的狭长山洞,高度两米多点,长度大约20米、宽约10米,一侧是那条静静流动的暗河,另一侧就是绘制着岩画的洞壁。 目力所及的所有岩石表面,都带有明显的、水蚀形成的柔和线条,说明这个空间曾经长时间的浸在水下,但后来水量大幅减少,否则这些岩画不会保留下来。 想到这我又看向那些岩画。 我不知道这些岩画是什么时候、由谁留下的,但直觉告诉我,留下这些岩画的人,可能会知道“鬼地震”、甚至是【大灾难】的秘密。 这个想法让我的精神振奋了不少,随后我又注意到了黄海的反应——他对岩画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早就知道会看见这些。 “这是什么?” 我强打精神试探问道:“和‘鬼地震’有关系吗?” 黄海回头看了我一眼:“你怎么知道‘鬼地震’?你不是失忆了吗?” “选择性失忆,就是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 我随口搪塞一句,顺势抬了一下自己的身份:“我记得我是来参加一个研究地震的科考队,还记得我早上在一个营地里醒过来。” 我没有直接坚持说自己是科研人员,但这两个“证据”的暗示,会让黄海自己产生这种联想。 果然,黄海思索片刻后,眼神里的警惕又消了几分,然后蹲到我的身边,开始检查我的脚踝。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关系,我们是刚发现这些画的。” “刚发现?” 我下意识露出怀疑的表情:“你们不是在这研究好几年了吗?” “……你真失忆了吗?” 黄海狐疑的看着我,但还是简单解释了一下—— 这几年科考队的研究重点,一直在“鬼地震”的震源上,所以对于周边稍远一点的地方,始终没有太高的关注。 直到今天早上,科考队为了躲避“鬼地震”,照例前往二号营地。 快走到那条地缝的时候,有一位专家突然尿急,去林子里解手的时候,意外失足滚下了一个小山坡,又在山坡底下发现了一个洞口。 那个洞口不大,但是很深,并且洞壁上绘制着这种岩画。 或许是科学家的直觉吧,那位专家觉得“岩画”和“地震”有某种联系,再加上那个位置已经在地震范围的边缘,所以就把所有人都叫了下去。 再之后就是研究了。 专家们从洞口开始,记录分析那些岩画,而黄海留了十几个战士负责保护之后,自己带着剩下的人深入山洞,一是探路,二是寻找有没有其他的线索。 我听到这里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在沈卫平的描述中,没有任何关于“岩画”的部分。 不过沈卫平掌握的信息都是他自己查的,所以也可能是单纯的没查到,而这种个人能力导致的信息缺漏,也正是我要进入这个梦境的原因之一。 想到这,我又把注意力放在黄海身上:“你说你带人探路,怎么就剩你一个人了?” “我让他们留在沿途接应了。” 黄海指了指我摸过的那片岩壁:“这条山洞的整体构造有点像火车——地下存在一个个空腔,又被水下的通道连接起来。” “水下通道大概五六米长,潜过去就能到另一个山洞,我在每个山洞都留了一个人,本打算探到这里就回去,没想到……” 黄海说到这忽然停住,发现什么似的猛地抬头看向暗河。 我心里一紧,下意识跟着他的目光转头,却只看到一片缓缓流淌着的浑浊水面…… 喀! 一声脆响,我直接惨叫一声弹坐起来。 同时黄海往后撤了一步,明显早就猜到我会是这个反应。 “不用谢。” 黄海一脸淡定的掸了掸手,然后拿起手电筒照向暗河:“我们得游回去,你的脚这样不行。” 我咬牙切齿的瞪着黄海,整个右脚踝又酸又胀,简直感觉比刚断掉的时候还疼:“你带着我游不行吗?” 黄海意味不明的看了我一眼,接着伸手到水里摸索片刻,捞上来一根三指粗的麻绳:“你下去就知道了。” 第231章 命运的安排 暗河里是地面冲刷下来的雨水,浑浊到能见度几乎为零。 所以黄海一路来到这里的时候,顺便在水下通道里留了绳子,哪怕我不会游泳,只要能憋住气,拉着绳子也能回去。 但这只是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为了防止我半路掉队,黄海让我打头阵,他在后面帮我垫后。 可是我刚一下水,刺骨的水温就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像所有的血液都猛的挤到了心脏里! 但为了活命,我还是硬着头皮,憋了口气潜进水里,抓着绳子一路摸到了洞口,就发现水温还不是最棘手的。 这个洞口太小了,可能只有半米多点,我必须缩着肩膀才能勉强钻进去,而黄海看起来比我更壮,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挤过来的? 想着我已经钻进洞口,刚开始有绳子借力还算轻松,可是两三米后,洞口的尺寸再次缩小,我除了手上发力之外,还要用脚蹬着两侧,才能往前挤一点点。 到第四米的时候,不知道是洞口太小,还是我已经没了力气,任凭我怎么努力挣扎,肩膀都死死卡着动弹不得! 挣扎了几次无果之后,我开始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接着我开始更加拼命的挣扎,但这除了更快的消耗氧气之外,一点用处都没有。 卡住的第十秒——也可能是五秒——在高烧和缺氧的共同作用下,我的意识迅速模糊起来,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黄海真他妈是个人物。 我已经知道这个洞口只有五六米长,而且还有绳子助力,结果最后依然落得这个下场。 可是黄海过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 没有绳子,没有路线,甚至都不知道前方是否能出水,但他就这么过来了,而且还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洞口。 或许是这种发自内心的强烈敬佩,让我在昏迷的时候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我变成了一个永生的神,哪怕死了也可以立刻复活,但我依然被卡在那个狭小的水下洞穴里。 于是我只能一次次的复活,然后一次次的淹死…… 就这么绝望的循环了几百次,终于有一束强光,划破黑暗打在我的脸上。 我下意识想要抬手遮挡,却被人一把按住了手腕。 “别动。” 黄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你断了三根肋骨,肩关节也有错位,现在最好别乱动。”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先看到了一片军绿色的帐篷布,接着迟缓的转动眼珠,才看到坐在我旁边的黄海。 “这是哪儿?” “临时营地,就在我和您说过的那个洞口附近。” 黄海慢慢说道,似乎怕我刚醒过来听不懂:“另外我们已经确认了您的身份,您是上级刚派来的美术家,陈月泉、陈博士。” “我?美术家?还博士?” 我突然感觉脸上有点发烫,反应过来连忙转移话题:“我怎么会被留在营地里?” “这个……” 黄海的表情忽然尴尬起来,我正纳着闷,忽然帐篷的门帘一挑,又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走了进来。 “就说你们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现在服了吧?” 老人进来先拍了黄海一下,然后又朝我点点头:“小陈你好,我……” “郭教授?!” 我没等老人说完就惊呼出声,因为这张脸我太熟了,他的照片就挂在我大学母校的荣誉墙上! 郭教授全名郭守敬,在我上大学的时候他已经过世,但我依然听过他的传说。 他从小就对“地震”有着极其浓厚的兴趣,后来东北地质学院成立,他也顺利成了第一批学生,而当时的院长,就是国内地质学之父、李四光院士。 毕业之后,郭守敬曾参与过几次大型的石油勘测,不过后来还是回归初心,将一生都致力于地震方面的研究上。 我不清楚郭守敬在80年代是什么地位,但这支科考队的规格,已经比我想象中高太多了! 最重要的是,沈卫平同样没说这个情况,这就意味着他所查到的信息,都只是可以被查到的皮毛而已。 而现在,我将掀开这块“皮毛”,亲眼看到底下隐藏的真相! “这次真来着了!” 我在心里兴奋想道。 与此同时,郭教授被我叫出名字明显一愣:“你认识我?” “啊……” 我意识到说错了话,脑筋急转半秒才讪讪笑道:“我也对地震有点兴趣,曾去过您的公开课。” “我说怎么有点眼熟呢!” 郭守敬干笑着“哦”了一声,这个反应明显就是没想起来,不过我本来也是胡诌的,他想得起来才有鬼! 见郭守敬还在努力回忆,我又连忙岔开话题:“郭教授,您刚才说什么‘办事不牢’,怎么回事?” “还不是警卫排那几个小家伙!” 郭守敬无奈的苦笑了一下:“那天你半夜才到一号营地,当时我们在开会研究几个数据,他们不敢过来打扰,就先安排你去帐篷休息了。” “后来我接岗值班的时候,他们没告诉我这件事。” 黄海在一旁尴尬接道:“郭教授他们通宵开会,谁也没去那个帐篷,我又不知道你在营地,所以就……您别生气!我已经严肃批评他们了!” “我他妈……” 我下意识想要骂街,看到郭守敬又憋了回去:“算了,都过去……不对!” 话没说完我突然脸色一变,连忙抓住黄海焦急道:“柱子!柱子还在地缝那里!你快派人过去!我最后看见的时候他快掉下去了!” “柱子?那个黄家村的向导?” 黄海闻言也变了脸色,但还是坐在那里没动。 这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我昏迷了多久?” “……三天。” “……” 我闭上眼睛没再说话。 我最后看到柱子的时候,他只靠着几根树根挂在那里,而且旁边还有个未知生物虎视眈眈。 再后来我掉下地缝昏迷一段时间,现在又是三天昏迷,确实没有救援的必要了。 不过这都是当年已经发生过的,所以我只稍稍难受了一会儿,就睁开眼睛看向郭守敬:“郭教授,把东西拿出来吧。” 郭守敬微微的扬了下眉毛:“什么东西?” “你们在震源发现的东西。” 我抿起嘴唇分析道:“我是搞美术的,对地震研究没什么帮助,岩画又是最近才发现,而在那之前,你们就已经申请调我过来了——” 说到这我微微一顿,看向郭守敬笃定道:“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你们调查震源的时候发现了某种东西,需要从美术的角度进行解读。” “……小陈很聪明嘛!我们果然没要错人!” 郭守敬沉默了一下笑起来,不过那个笑容非常奇怪:“我们在震源位置,发现了一个材质不明的……呃……雕像。” 第232章 皮毛之下 毫不夸张的说,听见“雕像”两个字,我当时就心里一紧,感觉头发都立起来了。 不过我的心里还存有一丝侥幸,于是硬着头皮试探问道:“那座雕像是不是纯白色的?然后底下是双腿盘坐的姿势,但身体部分是三个躯干?” 郭守敬听完摆摆手,我还没等松口气,他的下一句话又让我心脏骤停:“是一种很鲜艳的红色,不过造型和你说的差不多……你见过?” “我可太见过了……” 我不自觉的咬紧牙关,上次面对“主”的那种无力感,立即像井喷似的涌现出来! 落后情报害死人,这就是我此刻全部的想法。 当时在秦玉林跳楼的梦境里,我从沈卫平那里听说引发地震的源头“不可见”后,就猜测震源极有可能是【黑镜】。 后来让林霜帮忙寻找这个梦境,也是为了确认这个猜测,以方便我后续的计划进行。 但我没想到沈卫平的信息缺漏这么严重,人家那么大一个“主”,居然被他查的像【黑镜】一样! 郭守敬没注意到我的异样,一副严肃的表情继续道:“上级对这件事的指示是严格保密,你现在身体不方便,过几天再补保密协议,但你切记不要外传……” “我能不听吗?” 我连忙打断郭守敬的话:“其实我学的是素描,对雕塑没什么研究。” 郭守敬一愣:“你不是陈月泉吗?” “我可以不是。” “郭教授,您直接说就行。” 黄海在一旁接话,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陈博士之前撞到了头,有个选择题失忆。” “是‘选择性失忆’!意思是遭受某种无法接受的强烈刺激之后,潜意识选择忘掉与该刺激相关联的记忆!” 我一口气做了科普,然后继续看向郭守敬:“郭教授,其实我是研究心理学的,你们真的找错人了!” “……” 郭守敬盯着我看了几秒,接着重重的叹了口气:“确实撞的不轻——小黄,叫医生来检查一下。” 黄海答应一声出了帐篷,而我也已经彻底绝望了。 虽然我确实不是什么陈月泉,但这种意识层面的区别,是这个年代的医学手段很难分辨的。 最好的结果,就是我被当成人格分裂,可我依然是“人格分裂的陈月泉”。 所以他们不会放我离开,而是会想方设法的,试图激活那个“陈月泉”的人格…… 我刚想到这,黄海也带着医生回来了。 我下意识看过去,但只一眼就怔住了——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生,剪着这个年代很常见的齐耳短发,但她却有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美…… 不,不只是这个时代,那甚至是一种不属于人类的美。 我第一眼先注意到她的头发,是一种隐隐闪烁着微光的银灰色,尤其她探头进帐篷的一瞬间,发丝映着外面的阳光,泛起一种朦胧的、不真实的光晕。 她的身材高挑纤细——我不知道她有多高,但帐篷入口的高度是1.7米,而她需要低头才能进来。 不算宽松的白大褂,罩在她的身上却像个斗篷,衣摆晃动之间,隐约能看到她被武装带紧紧勒出的腰身,细的好像风一吹就会断掉似的。 最后——又或者是最先,我看到了她的眼睛。 她戴着白色的纱布口罩,大半张脸都被挡住,这也让她的眼睛更加醒目——那是一种纯净的天蓝色,就像大雨过后的如洗碧空。 我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就感觉心里的焦躁、无力,甚至是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消失了。 “你怎么来了?” 郭守敬看到女医生有些意外,说着又看向黄海:“不是让你找医生来吗?” 我听见这话一怔:“她不是医生吗?” “索菲娅·伊万诺夫·伊万诺维奇。” 女生快速地说了一长串,见我一脸茫然,又换成了标准的普通话:“你可以叫我索菲娅,我是这支科考队的技术顾问。” “……” 我先沉默了三秒确定自己没有听错,随后用一种迷惑的语气试探问道:“在这个高度机密的科考队里,有一个外国顾问,还这么年轻?” “她是俄洛斯族,曾在国外进修过几年,钻孔方面的理论知识非常扎实。” 郭守敬简单解释了一下,又像怕人听到似的压低音量:“科拉半岛的超深钻孔计划,听说过吗?” “听过,好像是1970年开始施工——” 我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那时候她才多大?而且她不是留学吗?怎么可能参与那个项目?” “她没有直接参与,不过留学期间,曾学习研究过相关的超深钻孔技术——我得到的最新消息,科拉半岛的钻孔刚刚突破了米深度。” 郭守敬说到这,神情忽然有些唏嘘:“不得不承认,在这一方面,我们欠缺的还有很多——勇于学习别人的优点,也是一种优点。” 我迷惑的看着郭守敬,经他解释之后我反而更疑惑了:“可是我们已经开发了几个油田,钻孔技术算是比较成熟了吧?” “看来你对‘超深钻孔’有些误会。” 索菲娅轻笑一声,用两只手比出一段垂直距离:“油田开发的钻孔,最浅的只有几百米,最深的也不过4到5公里,只是刚刚达到‘超深’的标准。” “所以6.5公里就遇到技术瓶颈了?”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刚说完就反应过来不对。 “6.5公里”是沈卫平告诉我的,而以我现在的身份,似乎不应该知道这个信息。 果不其然。 郭守敬听完之后,眼神立即变得玩味起来,但好在不是我以为的那种情况。 “任务简报记得挺清楚嘛!” 郭守敬笑了一下,随后换上无奈的表情:“小陈,我能理解你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但勇于探索,才是我们该有的科研精神。” “……我是搞美术的。” “既然来到科考队,就是我们科研团队的一员!” 郭守敬不容置疑的一挥手:“正好索菲娅也在,小陈的选择性失忆也‘痊愈’了,我们就直接说正事吧!” “我去警戒。” 黄海识趣的退出帐篷,这个行为让我忽然有点紧张。 如此明显的主动回避,意味着我接下来会听到不得了的东西。 “就从刚才的话题开始吧?” 索菲娅看向郭守敬,征得同意后才继续道:“一般情况下,超过3公里深度的钻孔,就可以被称为超深钻孔,但这远远达不到我们需要的标准。” 我眼皮一跳:“远远达不到?” “是的。” 郭守敬神色凝重的点点头:“接下来我要说的内容,除了井下的工作人员之外,全国知道实情的人不超过20个,甚至黄海他们都不知道。” “‘6.5公里’只是官方公开简报上的数据,也可以说是一种掩饰,实际上的震源深度为65公里。” 第233章 深孔 郭守敬的声音不大,但在我的耳朵里却像炸雷一样! 震源深度65公里,整整十倍的差距。 这已经不是“信息缺漏”了,沈卫平所查到的,根本就是作为烟雾弹的假消息! 同时这也意味着,我所知道的、关于这次科考项目的一切都不可信了。 “唔……” 那个该死的乐手又开始弹奏我的神经,我闭上眼睛缓了几秒,才重新看向郭守敬:“我所知道的调查简报……全是假的?” 郭守敬看着我没说话,但那个眼神已经算是默认了。 “现在为什么告诉我?” 我带着侥幸心理明知故问:“你们只需要我研究那个雕像,给我看照片不就行了?” “如果有照片,就不需要你到这来了。” 郭守敬叹了口气,眼神里多出了几分不解:“所有设备接近震源之后都会故障,我们的绘画水平,又不能完全展示那些细节。” “完了……” 我心里最后一丝希望破灭,郭守敬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这个井我是非下不可了。 “我能看一下调查报告吗?最好是两个版本的。” 前路已经确定,我只能尽可能多的收集信息,来为接下来有可能出现的交手增加胜率。 郭守敬迟疑了几秒才点点头:“可以,但我要提醒你,看过真正的调查报告之后,你就彻底变成科考队的一员了。” “我不看了,能让我回去吗?” 郭守敬笑了笑没说话。 随后索菲娅转身出了帐篷,大约两三分钟后,抱回一个三十公分见方的铁皮箱。 “现在全世界的眼睛,都盯着科拉半岛那台机器,这是我们最好的掩护。” 郭守敬说着打开铁皮箱,拿出几摞文件递给了我:“这是第六批次的官方简报,你再晚醒一天就发出去了。” “你确定这是‘简报’吗?” 我捧着那几百页纸翻了翻,几乎都是地质报告和各种表格数据。 不过做简报的人,可能也怕收到简报的人看不懂,所以最后有几页纸的归纳整理。 我大致看了一下,和沈卫平告诉我的情况差不多,只是多了一些细节,比如某年某月某日,钻孔达到多少深度,又报废了多少钻头之类的。 这些信息都没意义,于是我又看向郭守敬:“真的报告呢?” 郭守敬又把手伸进空箱子里,在某个位置轻轻一抠,竟从箱底掀开了一块隔板,然后拿出一个包着塑料膜的文件袋。 “还是那句话——” 郭守敬举着文件袋一脸严肃:“虽然你还没签保密协议,但绝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这份文件的存在,明白吗?” “存在?” 我注意到郭守敬的用词,心里莫名的有些紧张,深吸口气才把文件袋接过来,拆掉防水的塑料膜后,慢慢拿出了里面的文件。 这份报告明显是作为“密信”存在的,内容比那份公开简报少了很多,总共才只有7页纸,但每一页的内容都是爆炸性的。 我首先注意到了报告时间,是1985年7月10日,这是最新的报告,也就意味着这个梦境的时间线是1985年。 这是一个“希望”的年份。 两年前,各种异常的自然现象,在全国、甚至世界各地井喷式的出现,但当时的调查基本都是各自为战。 一年前,随着各组的调查报告层层递交、汇集到一处后,上级将各个项目组整合起来,并于下半年正式启动第一期“造神计划”,对各种异常现象展开调查。 而到了1985年,调查人员的心理层面上,有“集体力量”带来的希望和鼓舞,而在硬件方面,“造神计划”也取得了部分进展。 最重要的是,此时人类还没有确定【大灾难】的存在,并且因为刚刚开始调查,所以没有遭到任何毁灭性的阻碍。 各种层面的各种因素叠加起来,让“1985”成了人类最有干劲的一年、最高歌猛进的一年,也是以前和以后所有的时间里,人类在【大灾难】的阴影下最轻松的一年。 看着“1985”这四个数字,我感觉就站在人类文明的曲线波峰上,继续往前一步,就会坠入无尽绝望的波谷。 但在时代的车轮下,是否前进不是我能决定的,就像现在我不能决定自己的去留。 想到这我深深的吸了口气,扩张的胸腔牵动了折断的肋骨,那种钻心的疼痛也让我迅速冷静下来。 接着我开始快速、但是仔细的翻阅简报—— 第一页的内容,是对从前调查中的谬误进行修正,但我没看到前面的调查报告,所以这一页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第二页介绍了钻井情况,并且还附了一个比较简略的井道剖面图。 让我有些意外的是,整条钻井并不是垂直向下,它甚至不能算是“一条”钻井,而是由五条井道、以一种阶梯式的结构、逐渐接近震源位置。 按照附图上的标注,第一条井道、也就是我在一号基地看的那台钻井设备,它在1981年开始动工,深15公里,位置在震源东侧3公里处。 抵达目标深度后,科考队在井下修建了一级平台,然后向西侧偏移750米,作为第二条井道的开口处。 二号井道长13公里,修建二级平台后,又继续偏西750米,打通了三号井道、穿过莫霍洛维奇不连续面进入地幔区域。 再之后的两条井道,也都是这种修建方式。 不过随着进入地幔,钻探和修建平台的技术难度陡然增大,效率自然也降了下来。 最后科考队用了四年多的时间,才在三个月前、也就是1985年的4月,首次抵达了探测数据中的震源位置。 接下来的三、四页,是钻探过程中发现的各种矿脉资源,以及预估的可能储量,不过这和我想知道的没什么关系,所以我只是粗略的扫了一眼。 从第五页开始,就是震源位置的情况了。 我首先看到一个垂直的、橄榄形的空间剖面图,上方有一条井道与其连接,看文字备注是五号井道。 我愣了一下看向郭守敬:“你们在地下发现了一个空腔?” 郭守敬还没说话,索菲娅忽然在一旁道:“我个人觉得那更像是一个建筑——你往后看就明白了。” “建筑?在地下65公里的地方?” 我嘀咕着翻到第六页,是那个空腔的三视图,并且在空腔的中心位置,有一个涂黑的三角形,文字标注为“雕像”。 我的呼吸粗重起来,硬着头皮翻到最后一页,看清之后瞳孔猛地一缩—— 纸上果然画着一个简略的三身雕像,但不是我见过的“主”,而是那个六种动物组合起来的怪异形象。 第234章 世界上没有神 绘图的人水平非常一般,甚至可能还不如我。 而他自己明显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在那个小孩乱画似的图形旁边,写了非常详细的文字备注。 蜥蜴、壁虎、变色龙、蜘蛛、蚂蚁、蚯蚓。 六种动物扭结起来,组成一个怪异的结构轮廓,而这个轮廓在粗看之下,几乎和那六幅画重叠起来的一模一样。 “这是你们三个月前发现的?” 我忍不住看向郭守敬:“你对去年的‘造神计划’有了解吗?” 郭守敬想了一下摇摇头:“没听说过。” “你怎么会……” 我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造神计划”是严格保密的,目前除了还在研究的相关人员,其他人都被做过“记忆封锁”,所以不会有任何消息泄露出来。 我只能回想了一下重新措辞:“在南边120公里的市区,有一家红星招待所。” “招待所二楼一个房间的墙上,绘制着六种动物,将它们临摹下来重叠在一起,就会得到这个图案。” “真的?!” 郭守敬相当不沉稳的惊呼出声,这说明他确实第一次听到这个情况。 我把调查报告放回文件袋:“那六幅画去年就出现了,您可以向上级……” “确认”两个字还没出口,郭守敬就急匆匆的转身出了帐篷。 我又转头看向索菲娅:“你不想去确认一下吗?” “有一个人去就够了。” 索菲娅说着摘下口罩:“而且这个雕像,出现在其他地方也很正常。” 我看着她的脸微微一怔,但这次不是因为她的美,而是我忽然觉得有点眼熟。 不过这种熟悉的感觉很模糊,我一时想不起来,便接着她的话问道:“为什么正常?” “我刚说过,我觉得那是一栋建筑。” 索菲娅拿去调查报告,翻到橄榄型剖面图那页:“几年前我留学的时候,去过一次圣·索菲亚大教堂——我是唯物主义战士!去那里是因为我也叫索菲娅!” “……我没说别的。” “……” 索菲娅明显松了口气,又露出回忆的神色继续道:“我去的时间有点晚,教堂里没什么人,我感觉那里好大、好大,甚至连我的呼吸都能听到回声——” 说到这,索菲娅忽然压低了声音:“你相信有‘神’吗?” “呃……不信?” “我也不信!” 索菲娅迅速摇头,声音却压得更低了:“但当我独自站在教堂里的时候,我好像真的感觉到,有一双眼睛穿过了整个宇宙看着我。” “所以……爱美之心,神皆有之?” “世界上没有神!” 索菲娅嗔怒的瞪了我一眼,接着又陷入一种回忆的状态:“我第一次进入那个地下空间的时候,也产生了类似的感觉——所以我觉得那是一间神庙。” 我皱起眉头理解了几秒:“你的意思是……那座雕像代表着某种信仰,而只要是信仰就会在世间传播,所以它出现在其他地方也很正常?” “这是我刚想到的,之前我以为,有这种信仰的族群已经消亡——” 索菲娅点点头,眼神里透出几分思索:“但如果近期又出现了类似的形象、或者说图腾,就说明这个族群、至少这个信仰得到了延续。” “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们已经消亡?” 我下意识疑惑问道,但刚说完就突然反应过来:“那些岩画?” 索菲娅点点头,抬手指了一个方向:“我发现那个山洞的时候,里面也出现了类似的形象,所以才觉得这里和‘鬼地震’有关系。” “原来那个尿急的……” 我说到一半连忙闭嘴,但好像还是晚了一点。 索菲娅脸颊一红,转过身去不再看我,帐篷里的气氛也顿时尴尬起来。 “对不起。” 我尽量诚恳的轻声开口:“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不是故意冒犯……” “没事。” 索菲娅说完拿出了一只怀表,打开盖子看着里面的照片,明显一副不想理我的样子。 所以我也只能识趣闭嘴,可是过了几分钟,郭守敬还没回来,索菲娅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就有点绷不住了。 “那个……” 我想了一下决定迂回:“郭教授之前找医生,怎么是你来了?” “有几个人受伤了,医生走不开,我学过一点急救。”索菲娅头也不回的生硬回道。 我一阵尴尬,又把目光投向了那只怀表:“那是你家人的照片吗?” 这次索菲娅没说话,沉默几秒后,给我看了吊坠里的照片。 那是一个胖乎乎的婴儿,可能只有一岁左右,面对镜头开心的笑着,五官有点混血的感觉,眼睛像她一样是天蓝色的。 “看不出来你都有孩子了?” 我意外的看了索菲娅一眼,接着发自内心的称赞道:“你女儿很漂亮,眼睛很像你。” “……他是男孩。” 索菲娅蓝了我一眼又转回去:“他四岁了,叫萨沙,不过他爸爸是汉族,所以他还有一个汉族名字,叫庄建国。” “他看起来更适合‘萨沙’……嗯?” 我笑着忽然脸色一变——在我的记忆里,庄湘的父亲好像也叫庄建国。 我没见过庄湘的父亲,但从庄湘的年龄推算,她父亲差不多就是这个年代出生的。 在这个年代,“建国”的重名率非常之高,可是加上“庄”这个姓,重名率就会直线下降。 而且庄湘虽然没有混血的特征,但在我发现六幅画的秘密之后,她也向我透露了一件事——她从小到大,总会梦见这个动物组成的三身雕像。 巧合的地方太多了,让我很难不把这几件事联系起来。 我重新看向索菲娅,正试图寻找她和庄湘相似的地方,忽然帐篷的门帘一挑,郭守敬神色凝重的走了进来。 他走的很急,花白的头发被风吹乱也顾不上整理。 可是站定之后,郭守敬却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启动紧急专线,直接联系了上级首长。” “结果怎么样?”索菲娅收起项链问道。 “小陈提供的信息确认了,红星招待所确实有那六幅画。” 郭守敬沉声回道,却不像他离开时那么激动:“上级的意思是,尽快完成雕像和岩画的图像信息收集,方便进一步确认和那六幅画的关系。” 我看着情绪矛盾的郭守敬,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尽快是多快?” 郭守敬没有回答我,自顾自的继续道:“岩画可以通过拍照进行收集,但是那座雕像……” “为了保证细节准确,只能让我去现场画。” 我补上郭守敬没说完的半句话,接着无奈、或者说认命的叹了口气:“所以尽快是多快?” “……小黄在整队了,他会带人送你下去。” 第235章 索菲娅 郭守敬说让我尽快出发,但实际上我们出发前往一号基地,已经是四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不过这四个小时也没闲着。 之前由于我的身体原因,再加上我被安置、或者说软禁在帐篷里,所以郭守敬没有急着让我签署保密协议。 但现在我要去到井下,这是直接接触到核心机密的,所以第一件事就是协议。 和我一起签字的,还有黄海和他挑选出来的六个战士,因为按照郭守敬的说法,警卫排只负责营地安保,对其他的内容一概不知。 签字之后是宣誓,对于这个环节我一开始是不理解的,毕竟人嘴两张皮,说的和做的未必一致。 但当黄海面向国旗、举起右拳领读誓词之后,所有人那种庄严、肃穆的态度,让我第一次清晰感受到了两个年代的差异。 和后世几乎沦为形式主义的宣誓不同,在这个年代,这些人心里那种强烈的民族责任感,会让宣誓变成一种堪比“思想钢印”的东西。 只要宣誓保密,就到死都不会透露半个字,这种心态是21世纪的我很难想象的。 宣誓结束后,郭守敬又叫来一位专家,向我们大概介绍了井下的情况,以及下井之后一些必要的注意事项。 这部分我已经基本了解,所以一直在观察黄海他们,就发现他们虽然没有太明显的反应,但眼神里的茫然和震惊,都说明他们是第一次听到这些信息。 这又是我不能理解的部分了。 黄海他们是随着科考队一起来的,那么多设备、那么多人被送到井下,就算他们没有跟着下去,单看这个行动的规模,也能猜到一些了吧? “他们很专业。”索菲娅忽然在我身边小声说道。 我一怔:“什么?” “我说他们很专业。” 索菲娅用眼神指向黄海他们:“就像一群严格执行命令的机器,命令之外的事不会问、甚至不会想。” “但‘好奇’才是人的本能。” 我眯起眼睛打量着黄海:“剔除情感,只保留绝对理性……很难。” “他们做到了。” 索菲娅认同的叹了口气:“可是没有情感的人,真的还能算是‘人’吗?他们只会服从命令,那些命令之外的事情要怎么办?” 我回头看了索菲娅一眼,总感觉她话里有话:“你想说什么?” “我想请你帮个忙。” 索菲娅先看了郭守敬一眼,确定没注意我们这边之后,才用那双天空似的眼睛认真看着我:“这次下井只有你们8个人,但你们对那里的情况完全不了解。” 我意味不明的眯起眼睛:“所以郭教授才找人介绍情况。” “语言的描述是苍白、笼统的。” 索菲娅的眼神更加认真:“我希望你能向郭教授申请,让我跟你们一起去——那个地方我去过三次,我很了解那里的情况。” “……” 我看着索菲娅没说话,她的眼神里除了认真,还带着一种明显的恳求。 直觉告诉我,索菲娅参与这次行动是另有目的,但我不确定这个“目的”是善意还是恶意。 “……我试试吧。” 最后我模棱两可的回道,一来是我确实还没想好,二来也是想借此试探索菲娅。 如果她继续劝说,就说明她真的很想下井,到时候或许可以套出她的目的。 但索菲亚似乎看出了我的套路,只低声说了句“谢谢”,就坐正身体、继续若无其事的听那位专家同步信息。 一个多小时后,那位专家讲完了基本情况,郭守敬又清清嗓子站了起来:“时间有限,还有很多细节来不及告诉你们……” 索菲娅扯了扯我的袖子,我想了一下开口道:“郭教授,下去的只有我们8个人吗?” 郭守敬点点头:“洞穴里有大量岩画需要拍摄,时间紧、任务重,我只能抽出这几个人了。” “可不可以再多抽一个?” 我指了指身旁的索菲娅:“有一个去过的人做向导,我们的效率也会更高一点。” 郭守敬闻言看向索菲娅,后者也用一种热切的眼神看着他。 “……不行。” 郭守敬迟疑片刻摇了摇头:“如果实在需要向导,我可以……” “郭教授!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索菲娅不等郭守敬说完就起身说道:“我的专业是超深钻孔,收集图像信息的任务,就算有我也不会提高效率!”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郭守敬的态度突然强硬起来,我顺势朝索菲娅摊了摊手,意思是也无能为力了。 索菲娅神色一僵,眼神在我和郭守敬的身上轮换几次后,用力跺了下脚忿忿离开。 郭守敬情绪复杂的叹了口气,又调整好表情看向我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举起手:“为什么不让她去?” “……你们先去准备吧。” 郭守敬摆手让黄海他们出去,随后欠身坐到行军床上:“这件事不涉及机密,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泄露——我觉得索菲娅这孩子,思想倾向很危险。” 我露出一个不解的表情。 “可能是因为留学的经历吧,她对于一些事情的想法,和我们有些不同。” 郭守敬说着,伸出两根手指翻转了一下:“这是一把双刃剑,她可以帮助我们多角度思考,但这种思想上的差异,也可能让她走上歪路。” 我慎重的皱起眉头:“那您还让她留在这?” “我说了,这是双刃剑,而且这只是我的怀疑——” 郭守敬说到这微微一顿,眼中露出几分回忆的神色:“那是我们第一次见到那座雕像,和其他人的反应不同,她当时表现出了一种……一种……” “痴迷?” “对!就是痴迷!” 郭守敬指了指我表示赞同:“几天后,她偷偷跟我说,那座雕像可能是一个‘神’——世界上是没有神的,这种唯心主义的倾向很危险。” “所以你拒绝让她同行,是不想让她接触那座雕像。” 我瞬间领会到郭守敬的想法,但是就我对索菲娅的观察来看,她绝不是那种轻易就会放弃的人。 不过我没有告诉郭守敬,因为我不在乎索菲娅是唯心还是唯物,我只在乎她的“目的”是善意还是恶意。 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索菲娅依然属于“执着探究”的范畴,所以我还挺希望她能做点出格的事。 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第236章 向下 黄海他们整理装备的速度很快,几乎是我和郭守敬刚刚聊完,他就在外面报告说可以出发了。 我身上有四处骨折和十几处骨裂,还有各种挫伤、扭伤不计其数。 这种情况肯定走不了路,所以黄海准备了一个担架,由两个战士抬着,临时营地的人在两侧夹道目送,莫名的让我有种出殡的感觉。 好在临时营地不大,离开之后这种感觉就消失了。 随后我们沿着山路前往一号营地,这个过程大概用了两个小时。 之后黄海提议在营地短暂休整,结果刚一打开会议帐篷,就看到索菲娅坐在里面喝水。 黄海挑着门帘一脸茫然:“索菲娅博士?您怎么在这?” “我要参加这次行动。”索菲娅放下水壶起身说道。 没有白大褂的遮挡,她看起来更瘦了,再加上赶路累的不轻,整个人的感觉非常憔悴,可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黄海愣了一下伸出右手:“有命令吗?” “没有。” 索菲娅摇摇头,不等黄海开口又道:“但我改了‘胶囊’的入口密码,没有我你们也下不去。” “胶囊”是井道运载设备的代号,其中的运载主体,是五个胶囊形状的舱室,就像电梯的轿厢一样。 五个舱室分别安装在五条所属井道等长的、几乎完全密封的金属管道里。 每条管道都连接着一台大型气泵,以及蓄水量超过5万吨的蓄水池,通过气泵对管道内部的加压或是减压,使得水体高度产生变化来完成升降。 其实这种方式的效率很低,而且对气密性之类的工艺要求很高。 但因为接近震源后,所有设备、包括升降电机都会故障,所以科考队在研究之后,才选择了在远离震源的位置安装气泵,利用大气压强来完成运输。 而这也就意味着,“胶囊”是进入井道的唯一途径。 所以黄海一下就懵了,犹豫片刻只能回头看我:“陈博士,怎么办?” 我看了索菲娅一眼:“把她抓起来,严刑拷打问出密码。” 黄海脸色一变:“这不合适吧?” “你也知道不合适啊?” 我嗤笑一声,眼神玩味的看向索菲娅:“那就让她一起去吧!” 这是唯一的选择,黄海也没有再说什么,叫人把我放在会议桌上,又去砍了两根一米长、手腕粗的树枝,绑在椅子两侧做了个滑竿似的东西。 这是给我准备的,“胶囊”里面的空间有限,担架进不去,所以后续我都要坐在这个东西上面。 准备妥当之后,我们继续出发前往井口。 井口比我想象的更大一点,直径约有五米左右,通过一条旋转楼梯向下十米,会抵达一个“0号平台”,而这里才是整组井道真正的起点。 0号平台有一个班的战士负责守卫,黄海向他们出示了郭守敬的手令,对方确认命令后,便带着我们去了更衣室。 “这是隔热服,一级平台位于地下十五公里,温度接近300c,所以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能脱掉这件衣服,一旦发现破损要马上报告。” 索菲娅拿着一件灰白色的、类似宇航服的厚重衣服介绍道:“隔热服的外层是石棉布,揉折时会产生石棉飞絮,所以穿脱的过程中尽量不要吸气。” 我听见这话连忙屏住呼吸,同时暗自庆幸索菲娅跟了过来,因为这个细节是郭守敬之前没说过的。 换好隔热服后,我更觉得自己像瘫痪了。 这件衣服足有五六十斤,以我现在的身体情况,穿上之后几乎是完全不能活动。 不过最辛苦的还是那些战士,他们不仅要穿着五六十斤的隔热服,还要抬着近两百斤的我。 而这还才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抵达二级平台后,我坐的木质椅子开始炭化,只能换成更耐高温的简易钢架,而这也大大增加了我的重量。 同时我们还换上了一件更厚重的隔热服,它的外层是一种类似铝箔的材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反射热量,并且内部还加厚了石棉布之类的隔热层。 索菲娅说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我们穿过莫氏界面后,不被地幔区域的高温蒸熟,但这也让整件衣服的重量超过了100斤。 除了隔热服之外,通向三级平台的三号井道胶囊中,座椅上还多了一组安全带。 这是因为三号井道的后半段,已经进入地幔区域,常规设备难以挖掘,所以采用了一种类似定向爆破的方式,而这也导致了整条井道的走向不太规则…… 这是一段痛苦的旅程,“胶囊”在不规则的井道里撞来撞去,感觉比脱轨的过山车还要刺激。 所以到达四级平台、也是最后一级平台的时候,队伍里已经没人说话了,只有隔着面罩传出来的粗重呼吸声。 “这还画个屁啊,能活着就不错了……” 我瘫在椅子上暗暗想道,高温和脱水让我整个人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哪怕现在来个人给我几刀,我可能都不会感觉到疼。 可就是在这样一种状态下,随着“胶囊”在四级平台打开舱门,我还是忍不住的被惊艳了。 5号井道的长度只有三公里,所以这里已经在震源的影响范围之下了。 这就导致四级平台不能使用电气类的照明设备,只有几台火炬似的燃油灯,但这里看上去却比二级、甚至一级平台还要亮。 放眼望去,到处都闪烁着快要刺眼的亮光,那种闪耀仿佛我们走进了一颗钻石的内部,而这颗钻石的直径超过了750米。 “是云母和石英。” 我身边的一个“太空人”说道,我这才认出在我身边的人是索菲娅。 “挖掘井道时发现的云母和石英,有三分之二都在这里,它们对光线的反射,可以极大程度的提升照明——是不是很漂亮?” 索菲娅的声音很疲惫、甚至可以说是虚弱,但她的语气非常兴奋,就像一个得到诺奖的年轻科学家,在向别人炫耀她的发明。 “如果不是已经累的半死,我会觉得更漂亮。” 我喘着粗气苦笑了一声:“另外三分之一,在下面那个空间里?” “我本来想在那里布设三分之二,毕竟这个地方不需要这么强的照明。” 索菲娅艰难地叹了口气,随后便带着我们朝五号井道走去。 一行人默默钻进“胶囊”,但不知道是不是眩光导致的错觉,在舱门即将关闭的瞬间,我隐约看见一道白影,从外面闪耀的光芒中一闪而过。 第237章 赶鸭子上架 5号井道的“胶囊”,直接修进了那个地下空间,所以在舱门打开的瞬间,我一眼就看到了那座雕像。 它和我想象中的一样—— 表面泛着一种鲜艳、甚至可以说妖艳的红色,中间变色龙的头高昂向天,蜥蜴和壁虎的头从两侧延伸出来,张大嘴巴作咆哮状。 三只动物的躯干向下收束,连接在作为底座的蜘蛛背部,八条蛛腿向外延伸后弯折向地,将整座雕像支撑起来。 蚯蚓从蜘蛛下腹的纺器钻出,向上蜿蜒着、将那三个躯干捆绑成了一个整体。 同时它又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因为它的整体造型看上去更加扭曲。 这种扭曲不是造型上的,而是一种客观因素导致的“毁坏感”,就像烈日下暴晒了半个小时的蜡像,由于融化和自身重力而产生的形变。 脑子里分析的同时,我的心脏还猛地缩了一下,因为这个造型明显就是“主”那一挂的。 于是我集中精力注视着它——没有任何被注视的感觉,说明那真的只是一座雕像。 “呼——” 我长舒口气,用力眨眼把刚才流进眼睛里的汗水挤出去,或许是因为心态放松下来,等我再睁眼的时候,又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比例。 雕像占地面积的直径有五米左右,高度大约七八米,虽然不算小,但这个空间的直径约三十米,上方圆锥穹顶的最高点,更是超过了五十米。 这种比例就像鞋盒里面装钻戒一样违和,它让我觉得雕像并不是这个空间中的主体,而是某种家具之类的装饰。 于是我又开始观察雕像周围—— 四个一米多高的燃油灯,分别摆在雕像的四个角度,在燃油灯后面是八堆近两米高的石英和云母。 和四级平台的随意堆放不同,这里的石堆明显是经过设计的。 八座狭长的石堆,尺寸几乎一模一样,宽面朝向雕像,以同样的角度将它包围起来。 并且更纯净、反光率更好的石头,都被统一布设在朝向雕像的一侧,这样就可以最大限度的、将燃油灯的光亮反射到雕像上。 “是你的主意吧?” 我看向身旁的索菲娅问道,但她没理我,自顾自拖着沉重的脚步,朝那座雕像走了过去。 我以为她没听见也不在意,费力的朝黄海抬了下手,他就和另一个战士一起,抬起钢架朝雕像走去。 这段路程不远,总共才只有十米左右,但我们都太累了,所以速度并不快。 路上我顺便观察了一下周围,就发现郭守敬给我看的那份报告并不“精确”。 报告上这个空间的整体轮廓,是一个纵向的、两头尖的橄榄,但实际上这个空间的底部是平整的,所以它的剖面图,应该更像火箭的载荷舱。 而且不只是底部,这个空间四周的墙壁也非常平整,弧度均匀、形制规整,像是建成之后又经过仔细的打磨,明显是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的造物…… 忽然一阵晃动,我回过神,就发现自己已经被放在雕像前方,雕像底座的一条“蛛腿”,就在我右前方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个距离我看到了更多的细节,这也是我第一次发现这个细节—— 雕像看似光滑平整的表面,雕刻着大量的、极其精细的蚂蚁花纹,乍看好像整座雕像是由无数火红色的蚂蚁组成的。 同时这个细节也表明雕像没有任何损坏,那种融化似的扭曲感,就是这座雕像原本的模样…… 这让我灵光一闪,忽然想起索菲娅那个“信仰”的猜测。 如果这座雕像真的代表某种信仰,它的故事有可能是这样的—— 很多很多年前,留下岩画的那群人见到了“主”,并在之后形成了一种信仰。 这些人当时见到的,可能是我在血池见到的那种三身雕像。 但是因为“主”、或者那种红虫的影响,导致他们看到的,是那种不断变化、扭曲着的形象。 他们无法完全理解、或是记忆这种形象,于是在制作画像和雕像的过程中,加入了他们自己的理解,最终演变成了我现在看到的样子。 不过这个猜测还有一个漏洞,就是这座雕像的位置,在地下65公里的深处。 洞穴里的岩画年代非常久远,那个时候的人,应该不具备在这种环境下进行建造的能力。 更不用说这座雕像、或者说这个空间,还会在每年固定的时间引发地震,这种技术哪怕放在21世纪都很难做到。 “陈博士?” 忽然一声喊,黄海拎着个一米见方、巴掌厚的金属箱走了过来:“您想休息一会儿还是直接开始?” “……直接开始吧。” 我沉默了一下叹气回道,这次行动里最大的难题还是来了。 正当我琢磨怎么糊弄过去的时候,黄海已经打开了箱子,拿出一把拇指粗细的石墨棒。 这是我接下来要用的画笔,而我的画板,是五张比箱子稍小的磨砂面钢板,毕竟这里的温度,已经远远超过了纸张燃点。 五张钢板对应着前后左右四个角度,以及从雕像底部向上的仰视图。 原本的计划中还有一张顶视图,但这里没有脚手架之类的设备,所以只能暂时作罢。 之后两个战士蹲在地上帮我扶着钢板,我回想着之前看张全绘画的步骤,咬牙举起石墨棒,先在右下角画了一个小人。 那是索菲娅的背影,用来配合雕像显示比例,接着我看似专业的画了几个十字,是雕像各部分的构图位置。 再然后我就卡住了,因为我他妈根本不会画画。 正当我琢磨怎么糊弄过去的时候,无意中的一偏头,就看到索菲娅在雕像正前方的位置上,朝着雕像缓缓的跪了下来。 “她干什么呢?” 我抬手一指,黄海他们果然转移了注意力。 “可能是累了吧?” 黄海看了一会儿随口猜道:“我们穿着隔热服都很累,索菲娅博士那么瘦,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厉害了。” “还是去看一下吧。” 我继续转移黄海的注意力:“如果她坚持不住,就先带她上去……” “休息”两个字刚到嘴边,索菲娅忽然站起来,抓着雕像底座的蛛腿开始往上攀爬! 第238章 最坏的情况 “索菲娅!” 我大喊一声,同时黄海等人已经跑了过去。 说是“跑”,其实就是一种小步的快走,因为我们的隔热服太厚了,以我的体力,甚至连最简单的关节屈伸都做不到。 但索菲娅明显已经适应了这种情况,黄海他们跑过去的时候,她已经爬到了蜘蛛的背上,然后以躯干腰间的蚯蚓为支点,继续朝着变色龙的头部爬去。 黄海见状也准备往上爬,但他可能是一路抬着我消耗了太多体力,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只能在地上焦急大喊:“索菲娅博士!快下来!太危险了!” “不要为我担心!我现在很安全!” 索菲娅的声音传来,此时她已经爬到变色龙胸口的位置,不过接下来的路程没有着力点,所以她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黄海可能是觉得机会来了,挥手叫了两个战士搭成人梯,结果刚站上去就脚下一滑,头盔重重撞在了蜘蛛的背上。 咚! 一声古钟似的悠长闷响,我明显能感觉到所有人都懵了。 这座雕像是空的! 与此同时,整座雕像以肉眼难辨的频率振动起来,高频振动引起的视觉暂留效应,给那些蚂蚁花纹赋予了诡异的动感,好像它们都瞬间活过来了似的! 我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同时攀在雕像上的索菲娅也受到共振影响,脱手摔在了底座蜘蛛的背上。 咚!!! 又是一声更加悠长的闷响,似乎她这一下比黄海撞得更狠,声波在灼热的空气中扩散开来,我甚至感觉自己的内脏都在共振! “地震了!” 远处传来黄海的吼声,我这才发现震动的不是我,而是这一整个空间! “快走!” 我脸色一变急忙大喊,立刻有两个战士跑过来,抬起钢架开始朝着“胶囊”狂奔! “这里是安全的!” 索菲娅站在蜘蛛的背上,像个亢奋的演讲者一样振臂大喊:“这里的结构非常完整!没有遭到地震破坏!这里是安全的!” “我担心的是‘胶囊’!” 我隔着面罩朝她大喊:“管道破裂就全完……” 砰——簇! 没等我说完,“胶囊”的管道内部突然传出一声闷响。 我脸色一变下意识转头看去,就见一片水幕从舱门的缝隙中喷涌出来,又在接触到空气之后瞬间气化! 轰! 超过300c的高压蒸汽像一只巨拳,我刚张开嘴还没出声,就和抬着我的两个战士一起飞了出去! 两秒钟后,我和钢架一起撞在雕像的底座上,巨大的力道激起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声波引起了面罩共振,只一秒就炸满了细密的裂纹。 我还没来得及害怕,又是一具尸体重重砸在我的身上。 我不知道他是谁,因为他的头不见了,而且从他脖颈处的伤口来看,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直接扯下来的! 血从撕裂的断口喷出来,还没溅上我的面罩,就瞬间气化成了猩红色的蒸汽。 浓烈的血腥味从面罩的裂缝涌进来,我连忙屏住呼吸想把尸体推开,突然一道白影从血雾中闪过,直接将我破裂的面罩彻底击溃! “啪啦”一声脆响,摇摇欲坠的面罩崩碎飞溅出去,也让我的视野重新清晰起来。 虽然只清晰了一两秒钟,我的视网膜就在高温中报废失效,但我还是看清了那个袭击我的东西—— 那是一只像是蜘蛛和蜥蜴相结合的生物。 它的体长超过两米,体表覆盖着细小的白色鳞片,胸腹两侧延伸出八只节肢状的细足,刚才刺穿我面罩的就是其中一只。 在它蜥蜴似的躯干上,长有三颗形状不规则的脑袋——又或者不是脑袋,因为那上面没有眼睛,看上去更像三个巨大的畸形花苞。 随着“花苞”绽放成几片,我还看到内壁长满了细小的、白色尖牙一样的东西。 这似乎说明那是它的口器,但这些尖牙似的东西,又会随着“绽放”而高频振动,发出一种“咕咕”的、类似鼓点的低沉声音。 再之后我就彻底失去了视觉,不过我能百分百的确定,它就是在地缝“救”我的那个生物。 相似的外形说明它和这座雕像存在某种关系,甚至可能就是这座雕像的原型! 而当这个猜测出现的时候,我又失去了双耳的听觉,可能是我的耳膜在高温中炭化了。 不过这个时候我还没死,是我体内的水分延缓了这个过程—— 我先是感觉到一阵触电似的轻微酥麻,那是我的体表的毛发在蜷曲、燃烧。 接着我体表的汗水被蒸发、毛孔开始渗出油脂,灼烧感像无数细小的虫子,一点点的钻进我的体内。 直到这时,我才开始感觉到灼烧的疼痛,但也仅仅只有一两秒钟,我的意识就陷入了混沌之中。 …… 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次卧的入梦仪上了。 庄湘一直守在这里,见我睁眼便第一时间递来了水,就像她以前递来凝胶那样:“师兄,欢迎……” “一会儿再说!” 我抢过水杯喝了个干净,接着又一连喝了三大杯,体内那种灼烧似的干渴感才消退了一点。 “嗝——” 我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又喘了几口粗气之后,才神色古怪的看向庄湘:“我好像看见你奶奶了。” “啊?” 庄湘一怔,眨了几次眼睛试探问道:“师兄你是还没醒吗?” “不是,我好像真的看到了——” 我摆摆手,回忆片刻试探问道:“你奶奶是不是俄洛斯族,叫索菲娅……什么什么维奇?” 庄湘没说话,但她瞬间凝固的表情的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看在眼里,深吸口气继续问道:“我在之前负责的梦境里,听说你学心理的原因,是因为你小时候经常重复做同一个梦。” 庄湘不知道我为什么说起这个,但还是点了点头:“我总梦到自己在一个宽阔的地方,周围一片漆黑,只能听到一种低沉的、类似鼓点的声音。” “是这种吗——” 我试着模仿那个生物发出的“咕咕”声,几乎同时,我就看到庄湘的脸色变了。 她的反应让我心里一沉,完全没有猜测得到验证的喜悦。 刚才喝水的时候,我已经将所有散碎的逻辑联系起来,并且产生了几个猜想。 而我刚刚验证的猜想,是所有猜测中最坏的情况。 第239章 两个臭皮匠 庄湘的“恐惧”只持续了1.5秒左右,说明这是她的下意识反应,进而验证“重复做同一个梦”是真实的,否则她不会有这种反应。 而这也就意味着,庄湘的梦并不是小孩子的凭空臆想,而是她曾经真实的、和我看到的那个生物有过接触。 这种接触应该发生在她幼儿、甚至是婴儿时期。 当时的庄湘因为年纪太小,大脑记忆功能尚不完善,所以并不记得这次“接触”,但这次“接触”对她造成了极大的精神刺激,以至于之后的十几年会一直梦到。 “你……帮我叫老肖过来吧。” 我犹豫过后还是选择了隐瞒,不是我不相信庄湘,而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这种“接触”是婴幼儿无法独立完成的,所以庄湘的家人必然知情,而她的奶奶,就是我刚在梦境中见过的索菲娅。 或许她已经死在最后那场意外中,但我依然不觉得这是一种巧合,只是我目前所掌握的信息,还不足以将这几件事串联起来。 所以我不敢告诉庄湘,毕竟这件事还没有彻底定性,我也不知道我该表示怀疑还是唏嘘。 心里想着,庄湘已经把肖海架回来了。 对,是架回来的。 肖海头垂着,一条胳膊挂在庄湘的肩膀上,整个人几乎是被拖进来的。 同时一股浓烈的酒气飘进来,我当时感觉脑子都不转了。 “他什么情况?” 我一头雾水的指着肖海:“这种时候他还喝酒?” 庄湘叹了口气还没说话,肖海抬头瞥了我一眼:“别他妈站着说话不腰疼!不是你让我查李智勇的喜好吗?” 我一怔:“在酒桌上查?” “丫太配合了,直接问我不放心。” 肖海扶着入梦仪坐到地上,闭着眼睛像说梦话似的:“所以我连着灌了丫三天,循环式、跳跃式的问了十几遍。” 循环式提问是将一个或几个问题,重复多次的提问;而跳跃式提问,是将几个固定问题的顺序打乱。 在审讯中,这两种方式通常会配合使用,因为它们有一个共同的作用——扰乱目标的思维逻辑,进而验证每次的回答是否一致。 答案一致,就意味着有95%以上的概率是真话,而肖海又在这个基础上加了醉酒状态,这可以让真话的概率无限接近100%。 可是肖海看上去并没有多少兴奋。 我斟酌了一下用词试探问道:“结果不理想?” “……别提了!” 肖海忿忿的捶了下地:“他唯一的目标就是查清【大灾难】——我白喝三天!” 我思索片刻咂了咂嘴:“也不算白喝……至少证明他以前没撒谎。” 肖海翻了个白眼没说话,我又看向庄湘:“去守门,别让人进来。” 庄湘“哦”了一声转身出门。 肖海这才抬头看我,搓了搓脸强打精神:“为什么把小庄支走?这个梦境和她有关?” “……至少是间接关系,这件事一会儿再说。” 我叹了口气,先把梦境里事情大概讲了一遍。 肖海垂着头坐在地上,默默地听着也不说话。 这和每次入梦后的汇报差不多,所以我也没当回事,可是结束之后又过了近五分钟,肖海还是垂着头一动不动。 我正以为他睡着了,肖海突然抬头看我:“你们敲响雕像之后,地震就来了?” 我反应过来点点头:“时间上是这样,但不能确定二者有必然联系。” “无所谓,下次入梦试一下就知道了。” 肖海说着搓了搓脸,看上去稍微精神了一点:“地震发生后,那个东西就出现破坏了‘胶囊’,还对你们大开杀戒。” “对,但这也可能是时间上的巧合……” “不是巧合,那东西是被地震、或者那座雕像的声音吸引来的。” 肖海不等我说完就笃定道:“‘胶囊’是需要长期使用的设施,科考队直接把它修进最后的空间,不可能不考虑地震的影响,它一定是被那东西破坏的。” “……有道理。” 我捋了一遍逻辑,又在这个基础上继续分析:“所以那个空间的结构应该被设计过,雕像的震动会通过接地处、甚至空气传播,引发那个空间的外壳谐振。” “谐振的外壳继续引发地幔震动,最终在地表形成地震——但那座雕像的震动,能产生这种量级的能量吗?还有那个生物……你这是什么表情?” 肖海正用一种无语的眼神看着我:“你为什么觉得那是一个生物?” 我一怔:“什么意思?” 肖海思索片刻伸出一根手指:“我们从逻辑上基本可以确定,地震的原因是雕像震动,对吧?” “某些特定的频率,有可能引发地幔谐振。” 我思索着回道,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但那是地下65公里的位置,想引发这种量级的震动,需要的能量可能堪比一颗小型核弹!” “那我不管,有可能就行——” 肖海打了个酒嗝,接着伸出第二根手指:“但这东西像钟一样,不敲就不会响,而在你们之前敲钟的,只可能是你看到的那个东西,对吧?” “对……” 我下意识点点头,说完之后突然反应过来:“你说的没错,它确实不可能是生物。” 肖海做了个“就是如此”的表情:“敲钟需要和钟在一起,而在科考队打通之前,那个空间是完全密封的,没吃没喝还有那么高的温度,什么生物能活下来?” “幸亏把你找来了……” 我朝肖海苦笑了一下,接着又露出疑惑的表情:“可是那个东西确实能动,不是生物会是什么?” “机器人。” “哦!原来是机器人啊!” 我敷衍的笑了一下,却发现肖海的表情不像玩笑:“你认真的?1985年?机器人?” “‘机器人’只是一个代称,实际可能是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技术。” 肖海意味不明的看着我:“你不是说那个雕像和‘主’很像吗?可能是它们的某种科技。” “……” 我咂着嘴没说话,因为在我的印象中,很难把“主”和“科技”联系起来。 “想不通就别想了,下次入梦再验证也来得及。” 肖海扶着入梦仪站起来,神情也随之严肃起来:“先说小庄吧,刚才你一直心不在焉,是因为她吧?出什么事了?” 提到庄湘,我的心情又复杂起来,沉默了近十秒才小声说道:“我怀疑庄湘有问题。” 第240章 选择 对于我的怀疑,肖海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可是在我说了索菲娅的异样、还有庄湘重复做同一个梦的事情之后,肖海的神色也严肃起来。 沉默片刻后,我神色担忧的轻声说道:“庄湘在主观上应该没问题,但我担心她受到了某种心理暗示,会在特定情况下,做出一些自己都无法控制的事。” 我不担心身边有坏人,我担心的是坏人不知道自己是坏人。 没有“我是坏人”的意识,就不会露出任何破绽,而对方只要在关键时刻轻轻的推上一把,就足以让我们所有的努力灰飞烟灭。 肖海也明白这个道理,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道:“你们心理学的事我不懂,直说怎么办吧。” “催眠。” 我吐出两个字,同时观察着肖海的反应:“只有在深度催眠的状态下,我才能分辨庄湘有没有受到心理暗示。” “顺便还能看看,我和庄湘到底对你隐瞒了什么。” 肖海直接点破了我的小心思,不等我狡辩又继续道:“我会找人给她做心理测试,你管好自己……嘶!” 话没说完,肖海突然倒吸一口凉气:“我好像知道地震是怎么回事了!” 我一听这话也来了精神:“怎么说?” “我是突然想到的,首先还是两个假设——地震是因为雕像的震动,而雕像震动是因为受到敲击。” 肖海伸出两根手指:“在你们意外敲响雕像之后,那个‘机器人’就出现了,我觉得这可能是一种保护机制。” 我看着肖海眨了眨眼,感觉脑子里闪过了什么,但仔细感受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你知道‘盯梢’吧?” 肖海见我没理解又换了个方式:“我以前盯嫌疑人,会安排几组人盯住各个路线,每隔十五分钟互相通报一次,确定没有异常情况。” “但如果对讲在通报时间之外响了,或者到时间没响,就意味着对应点位发生情况,其他组要立刻支援。” “你的意思是……” 我皱起眉头,试着将肖海说的情况代入到地震的事件中:“雕像、或者说那个空间,实际上是一种通讯装置。” “每年7月13日的地震,是它们之间的常规通报,而我们意外敲响雕像,就是通讯频道异常接通,所以那个‘机器人’立刻返回,开始清理不速之客?” 肖海点点头,我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 这和我那个摩尔斯代码的猜想差不多,只是从“接收端”变成了“发射端”,但其本质都是用于“通讯”的。 可是这又引出了另外几个问题——通讯应该是双方、甚至多方的,其他的“通讯装置”在什么地方?布设通讯的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心里想着我直接就问了出来,结果肖海只是摊了摊手:“我怎么知道?” “……” 我强忍住给他一脚的冲动,琢磨着“通讯”转移注意,几秒钟后突然灵光一闪:“老肖!你真他娘的是个天才!” 肖海一怔:“啥?” “排除法!” 我紧紧攥着拳头,仿佛抓着那丝来之不易的灵感:“为什么人类调查了这么久,还是不清楚【大灾难】会以什么形式出现?” 肖海酒劲儿上头还有点懵,反应了几秒才道:“因为可能性太多了,各种自然灾害什么的,好像有几百种。” “是173种。” 我想起之前王强说的信息:“在【大灾难】的阴影下,人类陷入了一种病急乱投医的状态,只要是无法理解的异常情况,就一股脑的推到【大灾难】上。” “因为无法理解异常情况的原理,所以无法判断它们是否和【大灾难】有关,这种对未知的恐惧又会加深阴影,继续进入病急乱投医的恶性循环!” “所以……你想用排除法?” 肖海很快就领会到我的想法:“比如发生异常地震的地方,都调查是否存在那种雕像?” 我兴奋点头:“雕像大概率和‘主’有关系,而‘主’和【大灾难】无关,无论雕像的实际作用是什么,只要确定震源有雕像,就证明它们不是【大灾难】!” 和毫无重点的撒网式调查不同,这种排除法的效率虽然不高,却是具备一定针对性的。 我相信肖海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此刻看起来并不兴奋。 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难道之前有人试过?” “可能有吧?我不知道。” 肖海摇摇头,有些涣散的眼神里透出几分回忆:“当年‘观察者计划’通过的时候,已经有三个调查项目在进行当中,后面还有其他提案,可能有人试过……” “也可能没有。” 我接上肖海没说的半句话:“既然是不确定的事,你哭丧着脸干什么?” “我不是因为这个办法——” 肖海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个方案的性质和‘观察者计划’不符,需要重新向联合政府提案。” “那就提啊!” “谁提?” 肖海分别指了一下我和他:“咱们现在是死人,敢露面肯定先抓起来审半个月!” “就算审完没问题,提案能不能过不知道,假死的事肯定败露,你和王强的计划不要了?还是你觉得只用这个排除法,就可以查清【大灾难】?” “……” 我吸了口气没说话,因为我确实没有这个把握。 地球比我以前所了解的更加热闹,眼下我只接触了“主”和【黑镜】,难保不会有“白镜”、“绿镜”什么的。 可能存在的干扰项太多,通过排除法锁定【大灾难】几乎不可能,最多起到一个缩小范围的辅助作用。 不过辅助作用也是作用。 “让李智勇去。” 我权衡之后确定了一个人选:“这个人基本可以信任,并且他在计划之内,可以隐瞒提案来自于我们。” “最重要的是,李智勇也想查清【大灾难】,排除法是一定能看到进展的,这是我们的诚意,可以顺便把他拉拢过来。” “是这个道理没错,但还有一个问题——” 肖海说到这忽然顿住,开始用一种微妙的眼神打量我:“你要拉拢的是‘李智勇’,还是‘027号观察站站长李智勇’?” “有什么……” “区别”两个字刚到嘴边,我突然明白了肖海的意思—— 李智勇的提案一旦通过,势必会离开“观察者计划”,届时这座观察站更换站长,我们就会失去这个藏身之处。 所以这个问题的重点不在李智勇,而在于我要选择“为自己”,还是“为人类”。 按说我应该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可是…… “我喝多了,先去睡会儿。” 肖海说着转身出门,语气里明显带着某种暗示:“你慢慢想,这次一定要想仔细了。” 第241章 突发情况 肖海说完去到客厅,把庄湘从外面叫了回来,小声叮嘱几句之后,就躺在沙发上开始睡觉。 我隐约听着他的鼾声,脑子还卡在几秒钟前转不过来。 肖海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似乎是想让我自私一点。 但问题在于,肖海并不是一个自私的人。 如果10个人自杀可以解决【大灾难】,肖海绝对不会是第10个,如果1个人自杀就能解决【大灾难】,那一个人一定是肖海。 这样一个人劝我自私,在逻辑上是非常诡异的。 没等我想明白怎么回事,庄湘一副看热闹的表情走进次卧,关上门以后小声问道:“师兄,你和肖队长吵架了?” “你又看出来了?” 我笑了笑没多说什么,因为我对庄湘的心情也非常复杂。 一方面,我担心她受到某种催眠式的心理暗示,会在关键时刻坏我们的事,所以不想让她知道太多。 但另一方面,我又清楚知道即使担忧成真,那也不是庄湘的本意,我对她的防备似乎有点不太公平。 这两种情绪纠结起来,让我有种介于愧疚和谨慎之间的微妙感觉, 庄湘不知道我在琢磨什么,整理着电极片的线路道:“有什么我能知道的吗?” 我稍稍一怔,这句话我曾经也对庄湘说过。 “我不应该问你奶奶。” “你不问我也知道和我有关系。” 庄湘看了我一眼,表情明显带着落寞:“以前你入梦之后的汇报,从来没把我支开过。” “……对不起。” 我心情复杂的叹了口气:“这次情况特殊,而且还没彻底确定,不想让你一起担心。” “那我就不问了。” 庄湘甜甜一笑,又指了指客厅的方向:“我和肖队都相信你,所以他刚才让我探你的口风,我拒绝了——你们认识那么久,肯定知道对方怎么想的。” “这次我还真不知道……” 我尴尬一笑,说完忽然意识到,肖海最后那句话里也用了一个“这次”。 有“这次”就说明有“上次”,再结合眼下的情况,说明我上次选择了“为人类”,而肖海对后来的结果并不满意。 得出这个特征之后,答案便显而易见了。 二类观察者。 这个提议是为了人类,但毕竟是利用精神病人,所以还是有些人持反对态度。 不过这种反对在初期没有形成规模,是随着计划推进、岳升之流使得二类观察者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才让这种反对的情绪在民众间彻底爆发。 肖海也是反对者的一员,但他只反对“二类观察者”这个部分,或者说的更准确一点,是希望二类观察者可以得到应有的对待。 所以在肖海的视角看来,这个悲剧的根本原因并不在我,又或者说不完全在我,所以他才会继续做我的安全员。 以此为基础,我终于明白了肖海的意思。 掌控。 我不记得提出“观察者计划”时的心路历程,但以我对自己的了解,再结合如今的情况,当时的经过应该是这样的—— “观察者计划”提案通过后,自然要交由联合政府统一管理,不过我作为计划发起人,应该会有一定程度上的监督管理权。 但可能是新兴技术之类的原因,导致“观察者计划”和同期的其他项目相比,在民间的反响并不算好,结果就是在招人的时候无人问津。 于是我作为计划发起人,最后一次为计划发光发热——选择成为观察者。 这个选择在当时起到了正向作用,但因为“清除记忆”的设置,让我彻底失去对计划的掌控。 悲剧的种子开始发芽,最终长成了今天这副丑陋的模样。 如果当初我没有放弃掌权,或许现在的情况会完全不同,但我和肖海都知道没有如果,所以他让我“这次一定要想仔细了”。 想到这,我一跃落地来到客厅,直接把肖海从沙发上拽了起来:“你想让我自己提案!是不是!” 肖海好像刚睡着,被我突然弄醒还有点懵:“什么提案?” “就是我们刚才聊得那个!”我抓着他的衣领大声重复:“排除法的提案!” “排除法——”肖海虚着眼睛念叨两遍,突然话锋一转:“我睡了多久?” 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还是回想了一下:“两三分钟吧?” 肖海听到这个答案,明显放松的沉了下肩膀:“还好,是我想多了。” 我听见这话更懵了:“你想什么了?” “我以为你脑子出问题了。” 肖海扯掉我的手重新躺下,又把胳膊横在眼睛上:“刚才我发现你的脑子变慢了,很多事还要经我提醒才能想到——你平时不是这样的。” 我心里泛起一丝恍然:“所以你做了个测验?” 肖海含糊的“嗯”了一声:“从‘这次’联想到‘上次’,再想到‘观察者计划’和根本原因,最后联想到‘排除法’。” “三层逻辑里面,有两层都需要跳跃思维,而且只有当事人才能想到——两三分钟慢了点,但还可以。” “……你真喝多了吗?” 我哭笑不得的看着肖海:“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为什么反应慢?” 肖海抬起胳膊朝次卧看了一眼:“我知道,但是不能冒险——011号观察站出事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什么事?” “那个和你一样的人。” 肖海的声音里带着醉意,可是依然能听出语气中的担忧:“庞诚还没查到他的身份,但不是因为岳升看的太紧,是那个人失踪了。” 我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叫‘失踪了’?岳升不是把人关起来了吗?” “庞诚说,岳升把人关在办公室的隔间里,为了不让其他人发现,还特意从一号基地借了二十个人,两班轮换的守在办公室。” 肖海说到这一顿,又抬起胳膊看了我一眼:“结果两天前,去换班的人发现岳升、还有前一岗的人都被打晕了,那个和你一样的人也不见了。” 我看着肖海的眼神,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你发现我反应慢,就以为我被那个人替换了?” 肖海不置可否的咂咂嘴:“我知道概率不高,但他打晕10个战士和岳升逃出来,走廊监控却没拍到任何可疑人员——谁知道他还能干出什么事?” 我听到这,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也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但只要他顶着我的脸在观察站里转一圈,我的假死计划就全完了。 无论他公开露面之后做了什么,全部都会算到我的头上,如果他“狐假虎威”……我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第242章 另辟蹊径 我把现在的情况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太阳穴立即胀痛起来:“所以你让我自己提案,除了把主动权握在手里,也是为了先下手为强。” 肖海叹了口气坐起身来:“自首总比被人拆穿好一点。” “我同意肖队长说的。” 庄湘刚才一直在旁边听,现在也走过来加入讨论:“师兄,我们不知道那个人会做什么,最好早点做决定。” “……” 我沉着脸没说话,我知道他们说的在理,可我不甘心就这么放弃。 为了这次假死,我不知道答应了【黑镜】什么条件,但我能把那三具尸体换出来,肯定不是轻易就能做到的。 而现在我们才躲了没几天,这个计划还没有发挥它应有的价值。 现在“自首”完全是赔本生意,而且后续的计划节奏都要更改。 可是不“自首”,万一那个人被发现,我就会彻底陷入被动……等等!发现? 我灵光一闪看向肖海:“那个人什么时候失踪的?” “两天前……” 肖海说完一怔,接着自嘲的笑了起来:“真是不能喝酒,我的脑子居然比你还慢!” 我贱笑着拍了肖海一下:“你的脑子一直比我慢。” 庄湘在旁边看的一脸茫然:“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哈!有个更慢的!” 肖海哈哈一笑,咂了咂嘴解释道:“前哨基地是一个封闭环境,从外到内一共有三道闸门,不是说逃就能逃出去的。” 我接着肖海的话继续道:“而基地内部全是监控,那个人两天前逃出来,直到现在都没被发现,基本可以确定是他有意隐藏。” 庄湘思索着眨了眨眼:“所以?” “……” 肖海无语了一下,但还是解释道:“岳升不希望他被别人发现,只能用自己的20个人暗中搜查,二坑二号基地那么大,20个人基本等于大海捞针。” “这样不就更糟了吗?” 庄湘一副不解的表情看着我们:“那个人不被控制起来,就有可能暴露我们啊!” “……你还是没明白。” 我叹了口气苦笑起来:“20个人是大海捞针,200个人呢?” “可是我们哪有……”庄湘说到一半终于反应过来:“庞诚?” “没错。” 肖海说着起身下地,把专用通讯器拿了出来:“庞诚应该已经开始找人了,我知道几个适合藏身的地方,让他重点盯一下——你抓紧时间。” 最后那句是对我说的,我“嗯”了一声看向庄湘:“来帮我入梦。” 庄湘听到这话又懵了:“现在?不是应该先想办法吗?” “想办法的前提是确定情况。” 我拉着庄湘走向次卧:“我们刚刚想到一个排除法,但需要先确定雕像是通讯装置,否则想好提案却发现‘排除法’不成立,那不是白费劲吗?” “而且庞诚那边的情况还不清楚,他抓不到人,我们才需要自己露面提案,但如果他能抓到,我们就没有暴露的风险,到时候再研究提案的人选也来得及——” 说着我已经躺到入梦仪上,然后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庄湘:“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呃……” “入梦结束再问,现在抓紧时间。” “……行吧。” …… 我在一号营地的帐篷里醒来。 这次我决定另辟蹊径。 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我先去物资帐篷找了根绳子,又跑到营地外围、上次追着柱子进树林的地方,用落叶的掩护布了一条绊索。 扯了几下确定不会松动,我又回忆着柱子的身高,在绊索前方埋了一块石头。 以柱子的身体素质,再加上石头底下有落叶缓冲,不至于有生命危险,顶多就是睡几分钟。 全部准备妥当之后,我回到会议帐篷,开始检查那些装文件的铁皮箱。 这些箱子没有隔层,不过我找到了往年地震的波形图记录。 波形图详细记录了地震的每次间歇时间,和柱子说的差不多,其中短的时候会持续一分钟左右,而长的时候会持续三到五分钟不等。 摩尔斯密码只有长和短,明显不符合这个规律,不过我注意到每次停歇的时间都是三分钟,似乎说明地震是具有某种规律的。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这份记录是用来打掩护的假情报。 不过现在没时间研究了,因为柱子马上就要来了。 我把记录用塑料袋装好收进怀里,刚拿起铁管,就听见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会议帐篷有两个出入口,其中左边的更靠近树林,脚步声也是从那边来的,于是我就悄悄从右边出去,蹲在出口旁边等了起来。 几分钟后,听到帐篷里传出动静,我故意用力的咳了一声,同时从另一边绕了过去! 这次我的行动没有任何迟疑,所以在我跑到帐篷另一边的时候,正好看到柱子从里面探头出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柱子当时就愣住了。 “你是谁!” 我故意板着脸大喊一声,不等柱子反应过来又朝周围大喊:“快来人!有人偷东西!” 贼总是心虚的,尤其是发现自己行迹败露之后。 以我们两个的体型差距,柱子最好的选择就是把我拿下,所以我故意喊了两声,这会让他觉得周围还有别人。 柱子的眼神里已经现出狠厉,但听到我叫人马上就慌了,一把推开我朝树林跑去! “快来人!有人偷东西啊!” 我摔在地上还不忘大喊叫人,柱子毕竟是猎户出身,我那个绊索对他来说是小儿科,必须让他慌不择路才有可能成功。 喊了几声之后,我又连忙爬起来追过去,还没踏进林子,看到柱子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 接下来就很简单了。 我解开绊索把柱子捆在树上,等他醒过来先吓唬一通,然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把他说服。 之后,我让柱子带我去二号营地,不过这次走的是大路,大约六个小时后,便追上了被岩画耽误脚步的大部队。 我按照计划报出陈月泉的名号,和柱子一起被带到临时营地后,果然见到了郭守敬。 “这次多亏有柱子同志,不然我都不知道去哪儿找你们!” 我替柱子邀了个功,顺势提出让郭守敬派个医生,去黄家村给柱子的母亲看病。 这本来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可是郭守敬听完之后,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陈博士,这次恐怕要让你食言了。” 郭守敬拉着我,避开柱子小声说道:“三个小时前,营地遭到不明生物的袭击,很多人受了伤,实在抽不出医生了。” 第243章 人尽其才 “不明生物?” 我听到这个词眉梢一跳:“那个生物长什么样子?” “不清楚。” 郭守敬的表情有些僵硬,似乎他也觉得不可思议:“我们决定在这里扎营研究之后,派了一个班的战士回去取设备,可是营地都搭好了,那些人也没回来。” “黄海——就是我们警卫排的排长,他又派了一个班的战士回去,结果刚出发没多久,他们离开的方向就传来枪声——” 郭守敬说到这稍稍一顿,回头看了柱子一眼,又拉着我往远处走了几步:“两个班19个人,4人牺牲、15人受伤昏迷,其中有三个还是重伤。” 我抿着嘴唇思索片刻:“确实应该以伤员为重,我相信柱子同志能理解——等伤者处理好,能抽一个医生去看看吗?” 郭守敬想了一下:“原则上可以……” “郭守敬同志——” 我听郭守敬口风不对,眼珠一转亮声说道:“我刚来科考队,很多事都不清楚,但柱子同志这些年应该干的不错,否则也不会留他这么久。” “他家里的情况您也知道,虽然有犯错的嫌疑,但也确实没有证据——就算有证据,也是为了救母亲才出此下策,我们现在不管,等于逼他走上犯罪的道路啊!” 我这一番话看似在劝,实则是把难题甩给了郭守敬。 即便郭守敬最后还是不同意,我也已经表明态度,柱子想算账也算不到我头上。 “其实现在医生还不算忙,但是为了防备营地受袭造成人员伤亡,才必须留有足够的医护力量。” 郭守敬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眼神玩味的改口道:“如果陈博士坚持的话,我可以向大家说明情况,争取抽调一个医生出来。” “这样啊……” 我干笑一声,同时在心里暗骂郭守敬不是东西。 我才用了一个柱子,而郭守敬这句话虽然在理,却等于是用整个营地向我施压! 不过无意中看到柱子之后,我忽然灵光一闪:“如果能把这个‘不明生物’解决掉,是不是就可以抽调医生了?” 郭守敬一怔:“怎么解决?我们连那是什么都不知道。” “人尽其才。” 我笑着一指旁边的柱子:“这不是有猎户吗?” “专家同志!俺可以!” 柱子立马站了起来:“俺从小跟着俺爹打猎,这山里的东西,就没有俺打不着的!” 郭守敬露出为难的神色:“可你已经不是科考队的向导了,让你参与我们的行动,原则上……” “俺没参与行动!” 柱子这次的反应倒是快了不少:“俺就是来山里打猎嘞!” 郭守敬轻叹口气,犹豫片刻轻声道:“五分钟后,看守这个帐篷的战士会被叫走搬东西,如果有人这个时候离开,是不会被发现的。” 柱子听的一头雾水:“专家同志,您咋知道他一会儿要去搬东西?您们搞科学的还会算命啊?” “不该问的别问!” 我白了柱子一眼,又看向郭守敬道:“能不能先让他看看伤员?他是猎户出身,或许看到伤口就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不是不让他看,是看了也没用。” 郭守敬闻言叹了口气:“而且伤口已经包扎好了,我直接跟你们说吧——大部分伤员都是大力撞击导致的内伤,另外有几个人……胳膊和腿被扯掉了。” “那不对啊!” 柱子露出疑惑的表情:“这山里的动物,要么是抓要么是咬,再不济就是野猪那样拿脑袋拱,没听说有扯人腿的啊!” “嘶——” 我听着这个熟悉的伤势,犹豫几秒还是看向柱子:“你们这有没有一种白色的、长着三个脑袋的动物?” “专家同志,您可真逗!啥动物能长三个脑袋啊?” 柱子笑了一下表示没有,但同时我就发现郭守敬的脸色变了。 我看在眼里,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郭教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郭守敬看了柱子一眼,拉着我出了帐篷,走到营地外面一处没人的地方:“小陈,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可能吧?” 我模棱两可的笑了笑,接着换上暗示的语气:“原则上我不能透露,但我的身份确实没有那么简单。” 郭守敬眯起眼睛看了我几秒,随后无奈的叹了口气:“既然这样我就不瞒你了——我本来没往那方面想,你提起之后,我才发现可能是那个东西。” 我听到这里,心里暗叫一声“果然”。 之前我和肖海猜测过,在科考队打通那个空间之前,“机器人”应该一直待在里面,也是由于这个原因,它才只能是“机器人”。 而这个猜测成立,就意味着在空间打通之后、‘胶囊’修建完成之前,“机器人”是有可能通过井道跑出来的。 可是上次入梦,郭守敬介绍情况的时候却没说起过,我还以为是我们猜错了。 “那是三个月前——” 郭守敬叹着气开始回忆,但其实他也不清楚事情经过,因为当时除了施工人员之外,其他人都在营地里等消息。 负责施工的,是从附近抽调来的工兵连,常规的挖掘方式在地幔区域不适用,于是便派了一个班的战士,采用定向爆破的方式接近震源。 那天是爆破挖掘的最后一个阶段,上午9点15分左右,营地感受到一阵非常轻微的震动。 半小时后,营地收到来自四级平台的无线电通讯,对方汇报说已经打通最后阶段,并在震源位置发现了一个空间。 一众科研人员激动起来,可还没等他们发出第一声欢呼,通讯器中突然响起爆炸和惨叫声,接着通讯就断了。 当时营地里的人没多想,以为是炸药保存不当,在地下高温环境中发生爆炸,于是又派了两个班的战士,前往四级平台进行救援。 结果这一去就是十几个小时没有消息,正当郭守敬犹豫要不要继续派人时,有一个重伤的战士从井道里逃出来了。 “他说他们刚抵达四级平台,就遭到了一个生物的袭击——” 郭守敬说到这,眼眶微微有些泛红,揉了揉眼睛才继续道:“那种高温环境下,无法携带枪支弹药,是十几个战士一起才把它按住,然后引爆了炸药。” 我听到这稍微有点明白了:“所以受到袭击之后,你才没往那方面想。” 郭守敬点点头:“我们本来都不相信,毕竟那种高温环境怎么可能存在生物?但后来我们去了四级平台,确实发现了一些不属于人类的炭化组织……” “你说什么?” 我听到这脸色一变。 有炭化组织,就说明那个东西有可能真是生物,而且已经被炸碎了。 可是这样的话,我上次入梦看到的是什么东西?还是说那种东西不止一只? 第244章 重操旧业 这个念头一出现,我立刻感觉不太安全。 拉着郭守敬往营地里走了几步,我又看了眼周围的树林,确定没动静才继续道:“你们收集那些炭化的组织了吗?” 郭守敬点点头,接着又叹了口气:“我们已经把东西送到生物研究所了,不过那些组织高度炭化,估计很难查出什么。” “所以我们更要全力支持柱子同志。” 我换上一副循循善诱的语气:“如果这次袭击的也是那种生物,说明它们不止一只,如果柱子真能抓到……” 后面的话我故意没有说完,不过我相信郭守敬能明白我的意思。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而且郭守敬是地质学家,更清楚在那种环境里发现生物意味着什么。 如果能抓到活体、哪怕是尸体,这都将是不亚于诺贝尔奖的重大发现! 郭守敬果然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不过明显还有些犹豫:“你想让我怎么支持?” “其实也没什么——” 我故意放轻了语气,好像在说一件小事:“打猎总需要武器……” “不行!” 郭守敬没等我说完就一摆手:“柱子之前就有偷枪的嫌疑,我可以让黄海带人辅助,但绝不能把武器给他!” “唉……那就派人吧。” 我故作为难的叹了口气,实际上这才是我真正的目的。 直接把枪给柱子我也不放心,但如果一开始就提出要人,我总感觉郭守敬不会轻易答应。 事实也确实如此。 郭守敬发现了我的小心思,可是已经答应了不好改口,于是又在“人数”的问题上拉扯起来。 最后定下的,是包括黄海在内的四个战士,加上柱子一共五个人。 这比我预想的少,但如今现在能动的战士才十几个,还要保证营地的安全,所以这已经是郭守敬的底线了。 不过上次入梦的时候,我在营地至少看到二十几个战士,这说明后续会有伤员苏醒,或者是郭守敬申请了支援。 于是我和郭守敬另外约定,如果之后人手充足、而柱子那边还没有进展,就让他再加派几个人过去帮忙。 谈妥之后就是行动了,而这时候又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在双方已经达成合作的前提下,郭守敬没有让柱子直接带人出发,而是继续给他制造逃跑的机会,让他去营地外面找黄海等人汇合。 郭守敬对此的说法,是“合作”不在营地内发生,就可以避免落人口舌。 起初我把这当成一种可笑的形式主义,但后来我慢慢发现,实际的原因是科考队的内部,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和谐。 且说当下。 叮嘱完柱子后,我和郭守敬去到隔壁的一间帐篷,等柱子“逃跑”的时候,我把那份地震的波形图记录拿了出来。 郭守敬看到后,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小陈,虽然你现在算是科考队的一员,但地震研究和你的任务不符,擅自翻阅资料不太好吧?” “抱歉。” 我歉意一笑,顺势提起自己被抛下的事:“我醒来以后发现营地没人,所以想看看有没有线索能找到你们。” 郭守敬对此理亏,语气也跟着缓和下来:“那你带出来干什么?这只是一份地震强度的波形记录而已。” “因为我发现了一个情况——” 我说着,将其中一份记录摊在地上,指着间歇的时间段道:“这里的地震是间歇性的,而每次间歇都是三分钟,您不觉得很奇怪吗?” “是很奇怪,但这好像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郭守敬微微皱眉:“地震研究是我们负责的,你的任务……” “搞清楚地震成因,是我们所有人的共同任务。” 我一个大帽子扣过去,不等郭守敬开口就直接说道:“这种规律性间歇是很不正常的,所以我觉得它有可能是某种通讯代码。” 说完之后,我就等着郭守敬露出意外的表情。 倒不是我小瞧科考队的智商,而是术业有专攻,一群地质学家聚在一起研究地震波形,几乎不可能想到其他方面。 郭守敬的表情果然变了,但却不是我想象中的意外,而是一种恐惧和担忧糅杂起来的表情。 没等我问,郭守敬忽然朝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将所有波形记录收集起来,又去帐篷外面转了一圈。 确定周围没有人后,郭守敬才返回来小声问道:“小陈,这件事你都跟谁说过?” 我被他这反应搞得一头雾水,愣了几秒才回道:“暂时只有您……” “那就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郭守敬坚决的一摆手,说着举起那些记录,像要催眠我似的沉声说道:“不仅不能说,连想都不要想!出了这个帐篷就把它全都忘掉!” 我皱起眉头看着郭守敬:“郭守敬同志,你们已经想到它是通讯代码了,对不对?” “没有!” 郭守敬坚决摇头:“这就是一份再普通不过的地震记录,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间歇三分钟’一定有合理的解释,只是我们还没找到!” “是吗?” 我观察着郭守敬的表情:“可我怎么感觉——你们不仅发现它是通讯代码,而且还成功破译了?” “没有!这就是地震记录!” 郭守敬阴沉着脸冷声说道,但在听到“成功破译”四个字的时候,他的眼神明显闪了一下。 “……行吧,那就是我想多了。” 我笑了一下没再坚持。 郭守敬的态度非常强硬,就算我当场点破他在撒谎,他也依然不会透露什么,所以我只能重操旧业。 “您先坐——” 我扶着郭守敬坐到椅子上,像帮他顺气似的,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郭教授,虽然我是学美术的,但我其实一直把您当成偶像。” 郭守敬意外的看了我一眼,我立即露出崇敬的眼神:“这次知道能和您共事,我那个激动啊——我太想做出点成绩了,有点不切实际的想法,能理解吧?” “……嗯。” 郭守敬沉默了几秒,终于还是将态度缓和下来:“年轻人嘛!勇于探索是好事,但科学不是胡搞瞎搞……” “您说的对。” 我微笑着打断郭守敬,同时默默加大拍背的力度,借题发挥胡扯了几句有的没的,就发现郭守敬的眼神开始涣散了。 第245章 争斗 郭守敬是一个对专业认真、对科学严谨的传统学者,不过越是这种人,催眠起来就越是简单。 因为长期从事和专业相关的工作,那些专业内的知识和逻辑,会让他们的思维模式相对固化。 而我只要找出这个模式,再顺着他的思路,朝我想要的方向推一把就行了。 唯一可惜的是,郭守敬掌握的信息太多、太杂,再加上大脑处于催眠的状态会比较迟钝,所以我只得到了一些片段式的信息。 “……你看到坚实的大地,像海面一样泛着波浪,波浪像一群孩子向你奔来,你被它们簇拥着,随着波浪轻轻的摇啊……摇啊……” “你的眼皮越来越重,意识越来越沉,你慢慢的沉入到大地的波浪,你的身体和大地融为一体,在那静谧的黑暗中,沉沉的睡去……” 啪! 我轻轻的打了个响指,随后便听到了郭守敬轻微的鼾声。 催眠顺利结束,我迅速整理了刚才得到的信息后,只能暂时确定两个情况。 首先是对地震波形的研究。 在科考队第一次记录了地震波形后,就有人发现了“三分钟间歇”的异常,而这种规律现象一经发现,就被认为是具有某种含义的。 所以在之后的研究中,科考队除了将它和“地震成因”联系起来之外,也在尝试对这种波形进行破译。 让我有些意外的是,他们的破译工作取得了某种进展,但郭守敬对这个话题非常敏感,哪怕旁敲侧击的打听都会让他情绪激动,所以我只能另想办法。 而我确定的第二个情况,就是科考队的内部并不和谐。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这是人性本质所导致的。 在1981年、科考队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因为有郭守敬带队,所以整支科考队都是信心满满,甚至还有人将这当成一次镀金之旅。 结果四年下来只挖了一组井道,不仅地震的成因没搞清楚,又在地下发现了一个违反常理的空间和雕像。 此时他们已经在山里待了四年,未来还不知道要再待多久,于是矛盾就出现了。 科研团队中的一部分人,因为长久以来的枯燥工作且没有进展,开始出现退缩的想法。 但这种带有保密性质的工作,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于是这些人开始摆烂,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郭守敬主动将他们调离。 郭守敬也确实有这种想法,奈何没有合适的人员,他也只能暂时忍受,而结果就是对方变得更加猖獗。 明里暗里的斗了几次之后,终于在半个月前,科考队的十几个科研人员分成了三个派系:探究派、退缩派、中立派。 探究派有七人,都是和郭守敬一样是知名学者,而他们的目标,就是要把这里所有的谜团都搞清楚。 退缩派九人,基本都是留学归来的年轻人,他们想用自己的所学建设祖国,而不是窝在这个山沟沟里,于是便想方设法的让自己被调走。 最后的中立派、也是最让我意外的,它只有一个人,就是索菲娅。 其实说索菲娅是中立派并不恰当,因为她从来没有参与过两个派系的明争暗斗。 一方面她积极工作,不像退缩派那样摆烂;但另一方面她又有自己的想法,不像探究派那样,严格执行郭守敬安排的任务。 这让她成了一个独立于派系争斗之外的人,或者说的更准确一点——她是一个有着自己目的的人。 心里想着,我已经轻手轻脚的出了帐篷。 之前和郭守敬一起出来进去几次,营地里的人基本都认识我了,我向一个战士打听过后,在一顶临时充当会议室的帐篷里找到了索菲娅。 她拿着笔坐在会议长桌的尽头,面前摊着一本大部头的硬装书,正一边看、一边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银灰色的发丝垂落下来,隐约能看到她天蓝色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在确定她和庄湘的关系之后,我总觉得她们两个的眼神很像。 帐篷里还有几个年轻人,他们正围坐在一起小声聊天。 见我进来以后就盯着索菲娅,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人小声笑道:“同志,注意影响,人家都有孩子了!”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走到索菲娅面前刚坐下,那个人又开始阴阳怪气:“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就怕没看到花,先成了鬼啊!” 话音刚落,又一个年轻人不怀好意的笑起来:“你懂什么?在山里待了这么多年,就算是圣女也……” 我没等他说完,直接抄起那本大部头的书砸了过去! 那本书有小十斤重,再加上我双手用力,“呼啦啦”飞过去砸在那人肩上,直接把他连人带椅子一起砸翻在地! “我屮!” 那人爬起来怒骂一声,和他的几个同伴一起围了过来:“你他妈找事是吧!” “不好意思,手滑了。” 我微笑着站起身,反手抓住椅背的同时,收敛笑容用一种麻木的表情看着他们:“如果你们再管不好自己的嘴,我可能还会再滑几次。” “我屮……” 被砸的年轻人骂了一声就要动手,结果被他的同伴拦住耳语了几句,最后留下一句“你等着”,几个人就气冲冲的出去了。 我暗暗松了口气,把书捡回来放到索菲娅面前:“抱歉扔了你的书,我……” “谢谢。” 索菲娅朝我笑了一下,但也只是笑了一下:“不过他们说的没错,我已经结婚有孩子了。” “……” 我一阵无语,缓了口气才继续道:“索菲娅博士,你可能误会了,我是经郭教授介绍,想来向您请教几个问题。” 索菲娅正在找她刚才看的那页,闻言翻页的手指一顿,表情也跟着尴尬起来:“对不起,我……” “没关系,是我太唐突,您有这种误会也很正常。” 我笑了笑伸出右手:“还没自我介绍,我叫陈月泉,学美术的。” “你就是陈博士?” 索菲娅伸手和我握了一下,接着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郭教授说过你来这的任务吗?” 我指指地下,轻声吐出“雕像”两个字。 索菲娅眼神一闪,但马上就恢复了平静:“你找我想问什么?” “我……” 我正要开口,外面突然吵嚷起来,很多人的声音混在一起听不清楚,但能肯定的是出事了。 第246章 被选中的人 我和索菲娅对视一眼,同时起身出了帐篷,正好看到一群人从马面前跑过。 那是几个浑身湿漉漉的战士,抬着两个同样湿透、但是昏迷不醒的战士,一边大喊一边跑向营地角落的白色帐篷。 我看到他们这副模样,就知道是在洞穴里探路的时候,被狭窄的水下通道卡住出了事。 但索菲娅的眼神里只有凝重而没有疑惑,这一点还是让我挺疑惑的。 这才是这个梦境的第一天,从索菲娅发现洞穴里的岩画开始,到现在才不过五六个小时。 从发现到叫人,再到研究讨论、确定扎营,这个过程需要不少时间,他们对洞穴的探索不会太深,所以这应该是第一次出事才对。 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于是我故作疑惑的看向索菲娅:“索菲娅博士,这是出什么事了?” “他们被淘汰了。” 索菲娅望着白色帐篷的方向喃喃道,不等我继续追问,又惊醒似的回过神:“你刚才想问我什么?” 我看了看周围的人来人往,两个人又默契的回了帐篷。 “我想知道你对那座雕像有什么看法。”落座之后我直接问道。 上一次入梦的时候,我是在三天之后,才知道索菲娅认为那是一种信仰。 不过在我选择走大路来临时营地的时候,梦境的走向就已经发生改变,这个世界随时可能发生坍塌,所以我需要抓紧时间。 索菲娅的眼神闪烁了几下,最后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我的专业是钻探,在艺术方面不太了解,可能帮不到你。” 我听到这个回答也不意外,毕竟在索菲娅的视角看来,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哪怕有刚才那个小插曲,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建立信任,尤其是在这个年代,那些神神鬼鬼的论调是很敏感的。 于是我深吸口气,装出一副怕被发现的样子:“其实听过郭教授的描述后,我有一个想法——听说你曾在国外留学,我觉得你应该能理解。” 随后,我将那个“信仰”的猜想大概说了一遍,而且是以索菲娅的猜测为基础,结合了雕像、岩画、甚至‘机器人’的完整猜想。 索菲娅听着,眼神慢慢从伪装出来的平静,变成慎重、思考,再到最后的激动。 “这是你自己的想法吗?” 在我话音落下的一瞬间,索菲娅隔着桌子抓住我的手,极力压低的声音微微颤抖:“你也收到讯息了!是不是!” “讯息?” 我心里一动,同时装出疑惑的表情:“这是我的推测——你说的‘讯息’是什么意思?” 听说我没收到讯息,索菲娅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但很快就重新亮了起来:“地震是一条讯息,我收到了这条讯息!我是被选中的人!” “那份地震波形记录,是你破译的?” “那是之后的事情了……” 索菲娅说到这,忽然想起什么看了眼手表:“还有时间,你想知道那条讯息的内容吗?” 我看着索菲娅几乎算是狂热的眼神,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你要干什么?” “带你去见它。” 索菲娅说完就拉着我出了帐篷,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两个伤员身上,我们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临时营地。 起初我以为既然和地震有关,索菲娅应该会带我去一号营地,可是刚走没多远我就发现不对。 这是去那条地缝的方向。 不过地缝底部和岩画的洞穴相连,而岩画又和地下空间的雕像相关,我甚至还在地缝见到了那个“机器人”,所以她带我来这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这么想着,我们走了四十分钟左右,便能远远看到那条地缝了。 但索菲娅却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带着我钻进了路旁的小树林里。 林深树密,路也变得十分难走。 可是索菲娅走的很急,所以我也不敢太慢,结果就是她前进时刮到的树枝,全都“嗖嗖”的抽到了我身上。 好在这段路没有太长,五六分钟后,我们走出一丛灌木,在一棵大树前面停了下来。 这棵树很大,目测要四五个人才能抱的过来,也不知道它在这生长了多少年。 不过现在它已经枯死了,内部几乎完全腐烂,只剩干枯的树皮支撑着外形。 扭曲的树枝向天空延伸着,像是一个垂死的人不甘的伸出手掌,又或者是某种造型诡异的纪念碑。 “你是在这收到讯息的?” 我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来路,这个位置距离主路不远,但这里的林子太密了,以至于我在外面都没看到这棵枯树。 所以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人专门跑到这个地方来的。 “我收到了讯息,然后才找到这个地方。” 索菲娅的回答解决了我的疑惑,接着她招手示意我跟上,然后低头钻进了树洞里面。 我跟着钻进去,等眼睛适应了昏暗的环境后,发现索菲娅用一种非常虔诚的姿势跪在地上。 就像上次入梦时,她在那座三身雕像前跪下来一样。 “你也来!” 索菲娅朝我招了招手,等我在她旁边跪下之后,又摆手示意我别出声,然后用两手握了一个空腔,放在嘴边轻轻的吹了起来。 “呜——” 气流通过指缝,发出一种沉闷、悠长的声音,接着索菲娅不断调整着吹气的力度,像收音机调频似的,发出或高或低的声音。 可是转眼两分钟过去了,她还在不停地调整。 我的膝盖被干树皮硌的生疼,正想活动一下的时候,索菲娅终于找到了那个特定的频率。 枯树和她发出的声音形成共振,干枯糟朽的树皮在震动中相互摩擦,发出一种“沙沙”的轻响。 两种声音混在一起,又经过树洞空间的多次反弹,最终形成了一种类似号角的悠长闷声,也让这场景多了几分远古仪式似的神秘感。 这让我不自觉的紧张起来,可我还没来得及走神,又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悠长的闷声戛然而止。 我以为是正常情况,下意识转头看向索菲娅,却发现她的表情和我一样惊讶。 正当我们愣神的时候,突然一连串“咔嚓”声,刺眼的白光像闪电一样忽闪忽灭,晃的我差点直接瞎掉! “你们这对狗男女!等着被处分吧!” 外面传来一声喊,随后就是快速远离的脚步声。 我听到声音,立即认出是被我用书砸过的年轻人,脸色一变正要追出去,却听到外面又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第247章 天使 那声惨叫真的太惨了。 我还没产生“恐惧”这个想法,身体就像被瞬间抽走力气似的,两腿一软摔出了树洞。 落叶的缓冲让我没有受伤,但当我下意识的抬起头之后,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还不如直接摔晕过去。 我首先看到一部黑色的相机,它在我眼前不到二十公分的地方,被一只手死死的抓着,而且只有那一只手。 顺着洒落的血迹向远处看。 那个被我用书砸过的年轻人,从灌木后面探出小半个身子,脑袋歪成诡异的角度死盯着我,大张的眼睛里满是恐惧。 而他剩下的身子,散落在周围或高或低的树枝上,藕断丝连的内脏挂了一路,像一张被泼了污血的巨大蛛网,又或是一根长着怪异果实的红色树藤。 “救……我……” 我好像听到了那个年轻人的声音,接着我的胃开始痉挛,可我的脖子又像被掐住似的一阵阵发紧,连口唾沫都吐不出来! 但可能是最近遭遇的刺激太多,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我的大脑依然还在运转—— 从我听见喊声到追出来,中间不过才一两秒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一个成年男性彻底撕碎,这种速度和力量就只有…… “咕咕——” 一阵低沉、且带有明显震动的怪响,我动作僵硬的转过头,就看到那只长着白色鳞片的东西,从灌木后面缓缓的绕了出来。 它比我上次看到的矮了不少,因为它的八只细足,全都深深地插进了落叶之下。 那三个花苞似的脑袋全部张开,像雷达似的缓缓转动着,同时内壁无数的细小尖牙微微颤动,发出一阵低沉的、像是鼓点的“咕咕”声。 它的白色鳞片上沾着溅落的血迹,又在重力的作用下蜿蜒流淌,像是某种意味不明的神秘符文。 “果然是这样……” 我在心里默默想道,但却没有任何兴奋,因为这个成功来的太早了,我还没想好下一步要怎么办。 就在这时,索菲娅从树洞里走了出来。 她好像完全没看到那片残尸,神色兴奋的看着那只东西,然后将双手重新握成空腔,放在嘴边轻轻的吹了起来。 悠长沉闷的声音响起,那东西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轻轻颤动着、将花苞似的脑袋合了起来。 “你果然能控制它。” 我努力从发紧的嗓子里挤出声音,同时神色也复杂起来。 眼前这一幕验证了我的猜想——上次入梦的时候,索菲娅在跟我们下去之前,就已经掌握了大量的信息,她是带有某种特殊目的下去的。 “陈博士,不必害怕。” 索菲娅向我笑了一下,接着大步走过去,伸手在它中间的头上摸了摸:“我们是好人,它不会伤害我们的。” 我没想到他们会相处的如此融洽,愣了半秒才想起正事:“它是什么?” “天使。” 索菲娅看着那个东西,那种兴奋、专注的眼神,就像居里夫人第一次发现了镭:“这一位的工作,是防止罪人玷污神明的圣殿——所以我给它取名叫加百列。” 听到“天使”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懵了,但听到后面又反应过来——这是索菲娅自己的主观理解,实际的情况可能天差地别。 就像郑和万里迢迢带回来麒麟,在非洲当地叫长颈鹿一样。 我对宗教了解不深,所以不清楚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不过我注意到了索菲娅的用词:“你说‘这一位’……它们一共有几位?” “……我不知道。” 索菲娅沉默了一下摇摇头,神色忽然有些悲伤:“我收到讯息之后,只见到了加百列和乌列尔,可是乌列尔已经……” 后面的话索菲娅没说,但她悲伤的神情让我想起,科考队曾在四级平台炸碎了一只,估计就是她口中的乌列尔了。 于是我想了想又问道:“所以它们到底是什么?动物吗?” “它们是天使。” 索菲娅又重复一遍,表情似乎有点不高兴:“天使就是天使,不是动物也不是植物,明白了吗?” “我……” “不”字刚到嘴边,“加百列”突然张开右侧的花苞脑袋,我脸色一变连忙改口:“明白!完全明白!” 话音刚落,它的另外两个脑袋也迅速张开,密密麻麻的白色细牙快速颤动,发出一阵急促的“咕咕”声。 “有人来了!” 索菲娅好像听懂了什么似的,说着往后撤了一步。 几乎同时,“加百列”猛地弹起,像只巨大的蜘蛛一样倒挂在树上,攀着树枝迅速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紧接着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柱子和黄海等人,急匆匆的从另一个方向冲了过来。 “专家同志?你……呕!” 柱子看到我和索菲娅不禁一愣,话没说完又看见一旁的碎尸,脸色一白直接跪在地上吐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黄海喘着粗气,脸色阴沉的像黑锅底:“是那个东西干的吗?它往哪儿跑了?”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索菲娅抢先指了另一个方向:“那边!” 黄海二话没说又带人冲了出去,等我想叫住他的时候已经看不见人了。 “你……” 我看向索菲娅想问什么,却发现她正眼神漠然的盯着柱子。 我隐约意识到什么,连忙往前爬了几步,借着给柱子拍背挡在两人中间:“柱子,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俺……呕!俺们是追那东西过来嘞!” 柱子吐的脸色煞白,但还是坚持说道:“俺们弄了个陷阱,黄排长自己去当诱饵,本来都要成功嘞!那畜生突然扭头就跑,俺们就一路追过来嘞!” “……” 我听到这个答案,突然很想给自己一个嘴巴。 无论“狩猎”还是“接近索菲娅”,都是为了验证那个“天使”的真身。 只是我的运气一向很差,所以我担心两个计划不够保险,才选择了双管齐下,结果…… “专家同志!” 柱子吐完了一抹嘴,回身看着我重重的点了下头:“您放心!你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俺,俺一定把那畜生抓回来!” “不是,你……” 我脸色一变还想找补,可柱子说完就踉踉跄跄的跑出去了。 等我再回头的时候,果然发现索菲娅的眼神不对了。 第248章 失控 风扫过树叶哗啦啦的响,顺带将那浓重的血腥味吹向我们。 我和索菲娅对视着,她漠然的眼神和刚才看柱子的时候如出一辙。 “我……” “陷阱是你让他们安排的?” 索菲娅冷声打断我,天蓝色的瞳孔仿佛冒着寒气:“你想狩猎天使?” “……是。” 我点头承认,同时表现出一副诚恳的态度:“但这是误会,我当时还不知道那是什么。” 索菲娅的眼神里多了一些别的东西:“现在你知道了。” “我马上让他们停手!” 我心领神会的举手发誓,话没说完已经起身跑了出去。 树枝抽在脸上火辣辣的疼,可我还是咬牙跑出几十米,确定索菲娅没跟着才停了下来。 两个计划搅合在一起,让眼下的情况变得非常很复杂。 但我仔细想过之后,就发现这好像是个不错的机会。 只要让柱子他们放弃狩猎,我就可以取得索菲娅的信任,而她掌握着大量我想知道的信息,直接问她会比我自己调查简单的多。 唯一的问题是,我要先找到狩猎小队,而黄海和柱子先后跑进林子里,我一个人…… “救命啊!” 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喊,我听到声音顿时一愣:“柱子?” “专家同志!快来!” 柱子听到我的声音,立刻更大声的叫喊起来:“快来帮俺!俺要掉下去了!” 熟悉的台词,让我产生了一种类似海马效应的感觉,而当我循着声音找过去,就发现声音果然是从地缝传出来的。 地缝这边和对面不太一样,没有灌木和野草的遮挡,我小心翼翼的靠近,低头就看到柱子抓着树根,挂在下面大概两米多远的地方。 “嘶——” 我不自觉的吸了口凉气,脑子里忽然有个模糊的念头,可还没等我细想,就被柱子给吵忘了。 “专家同志!快救俺啊!俺来找黄排长,一没注意就掉下来嘞!” 柱子看到我以后都快哭了,也不知道他在这挂了多久。 我喊了一声“坚持住”,迅速去旁边找了几段树藤,收成一束之后,趴在地缝边上递给了柱子。 眼看着柱子伸手去抓树藤,刚才那个模糊的念头又出现了。 上次入梦的时候我也救过柱子,但这次我选择走大路去临时营地,已经让梦境的走向发生改变,按说是不会发生这段剧情的。 现在的情况很像“时间线自我修正”,也就是无论我做出什么选择,最终都会导向原本确定的结果。 可是梦境不存在这种情况,如果我的行为破坏了原本的剧情,“行为”本身不会受到影响,只是会让梦境坍塌、程序重启而已。 所以表面看来这只是一个巧合,但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与此同时,柱子已经抓住了树藤,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全身的重量都挂在了树藤上!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好像在和大象拔河,胸口和腹部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再看清的时候,已经有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你真他妈重!” 我气急败坏的大骂起来,随后就感觉身下一空。 我的双手在空中拼命乱抓,但这次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先前被柱子拖动的横向惯性,让我直接飞出去两米多远,然后直直朝着地缝深处掉了下去。 不过这次我是面朝下方的,所以我能看到底部的黑暗在视线中迅速接近,以及一道熟悉的白影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下一秒,我砸进水里昏死过去,又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在一片熟悉的黑暗中苏醒过来。 身体各处泛着熟悉的疼痛,我仔细感受了一下,就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平坦的河滩上,胸口以下都泡在冰凉的水里。 幸运的是我这次没有断手断脚,但不幸的是高烧更严重了,那个该死的乐手捧着我的大脑,而且一上来就是《十面埋伏》。 脑子里好像有千军万马在激烈交锋,我索性也不挣扎了,直接瘫在水里开始等死。 上次入梦到了这个阶段,黄海会从水里出现,然后把我救出去,但这次他被我指派去狩猎“天使”,而且我掉下来的时候,也没来得及通知柱子取消狩猎。 换句话说,因为我改变了梦境原本的走向,所以这次不会有黄海过来救我。 可就在这个念头出现的同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哗啦”一声水响。 我一怔,下意识朝那个方向看去:“黄海!是你吗?” “咕咕——” 怪异的轻响传来,我脸色一变,求生本能瞬间爆发,整个人几乎是直接弹到了岸上! 可是我等了几秒钟后,预想中的攻击并没有出现。 我正以为是自己烧糊涂听错了,那个方向又是“哗啦”一声水响,紧接着一束昏黄的手电光就打在我的脸上。 此时高烧已经让我意识恍惚,我迎着灯光看不清对方是谁,不过能用手电筒的肯定是人类。 解脱的感觉涌上心头,我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瞬间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帐篷里醒来,但是身边空无一人,而上次是黄海守在我身边的。 第二次掉进地缝的时候,我还以为有什么力量修复了梦境的走向,不过现在的变化,说明那只是我比较倒霉而已。 心里想着我吃力起身,准备出去看看有没有梦境坍塌的迹象,结果刚勾住门帘还没用力,就有个人从外面挑起门帘走了进来。 “索菲娅?” 我看到来人微微一怔,想起之前的事又急忙道:“黄海在哪儿?我之前想去找那些狩猎的人,结果不小心掉进地缝……” “我都知道。” 索菲娅不等我说完就点点头:“是我把你救出来的。” “原来跟在‘天使’后面的人是你?!” 我想起当时的场景,说完反应过来不对,又连忙把声音压低:“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暴露……” “没关系,已经不重要了。” 索菲娅再次打断了我,她的脸上带着微笑,可那双天蓝色的眼睛里尽是漠然:“所有罪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们该去朝圣了。” 我隐约猜到什么脸色一变,可还是不敢相信的试探问道:“你说的‘惩罚’是什么意思?” 索菲娅笑了笑没说话,忽然一阵血腥味的风吹进帐篷,那种鼓点似的“咕咕”声,从帐篷的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第249章 第五个疯子 一阵风吹起了帐篷的帘子,将血腥味灌满帐篷的同时,也让我看到了外面的场景。 虽然我只看了一眼就迅速闭上眼睛,可那地狱似的场景,却像刻在我的脑子里一样挥之不去—— 地面几乎完全被鲜血覆盖,已经看不出原貌的碎肉散落其中,还有些内脏似的东西依然保持着神经活性,缓缓蠕动着,像是某种难以名状的诡异生物。 而且我越是想要忘记,那个场景就越是清晰,几秒钟后,我甚至认出其中的一颗眼球来自郭守敬!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只好睁开眼睛,努力把视线集中在索菲娅的脸上。 然而这张让我惊艳了不止一次的脸,此刻给我的感觉,却比最凶戾的恶鬼还要恐怖。 于是我又闭上了眼睛,咬牙从嗓子里挤出了一丝声音:“你把他们都杀了?” “不是我,是天使。” 索菲娅的语气很平静,我却听出一种偏执的、狂热教徒的感觉。 直觉告诉我,索菲娅正处于一种不理智的狂热状态,而我只要继续迎合她的想法,就可以彻底获得她的信任。 可就在我准备开口的时候,听着周围传来的“咕咕”声,忽然感觉不太对劲。 那些“咕咕”声应该是某种语言,虽然我完全听不懂,但索菲娅似乎是可以理解的。 营地里大概已经没有活人了,那些”天使“不需要彼此交流,而索菲娅对那些声音没有半点反应,只是一味的盯着我看,说明那些声音的含义并不重要。 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是有动机的。 索菲娅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却不向我提出任何要求,这让我产生了一个猜测—— 那些“天使”的声音是为了向我施压,索菲娅不是在谈判,而是测试我在极端压力下的本能反应。 想到这,我睁开眼睛看向索菲娅,她的眼神依然是那么清澈,好像外面那地狱似的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 这让我很难判断她有没有“测试”的意图,但我最终还是决定赌一把。 “你是个疯子。”我直视着索菲娅,一字一顿的冷声说道。 索菲娅怔了一下,但是并没有生气:“或许我只是比你更加纯粹。” “你这是偏执!” 我阴沉着脸纠正了她的用词,想了想又补充道:“是病态的偏执!” “那又怎么样?” 索菲娅微笑的看着我:“它让我摒弃了那些不需要在意的东西,让我可以无限接近自己的目标,我很满足、很快乐,这不就够了吗?” 我听到这话也笑起来,不过是被气笑的:“那些‘不需要在意的东西’是几十条人命,他们是父亲、是丈夫、是儿子!甚至可能是几十个家庭的唯一寄托!” “那又怎么样?” 索菲娅歪了下头,似乎非常不解:“他们是罪人,所以才会受到惩罚,你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只因为我杀了人就指责我,不觉得很虚伪吗?” “如果你的孩子也是罪人呢?” 我看着索菲娅冷笑起来:“你还会像现在这样侃侃而谈吗?” 索菲娅的表情凝固起来,足足过了近一分钟都没有说话。 “这就是你的‘纯粹’?” 我继续冷笑,眼中的鄙夷毫不掩饰:“你根本不在乎那些人有没有罪,你只是想杀人,你怕他们影响你的计划,所以干脆把他们全都杀了。” 索菲娅似乎被我激怒了,用一种想要杀人的眼神死盯着我,同时外面那种“咕咕”声也更近了。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不过脸上依然是那副鄙夷的表情。 一方面是我相信自己的判断,另一方面是我刚才把话说的很过分,现在服软大概也没用了。 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对峙了几秒,索菲娅忽然拢起双手,吹了几个短促的音节。 周围的“咕咕”声戛然而止,索菲娅重新看向我,眼神里隐约透着几分委屈。 “他们真的是罪人。” 索菲娅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想要说服我的坚定:“‘天使’不会听从我的命令,它们只会遵从自己的本能,去辨别和处罚罪人。” 我心里松了口气,同时怀疑的眯起眼睛:“你能召唤它们。” “你报警可以叫来警察,但是警察会听你的命令吗?” “……” 我一时语塞,可是依然不相信索菲娅:“科考队的几十个都是罪人,这种概率你自己信吗?” “我信。” 索菲娅不假思索的点点头,眼神里忽然多了几分悲悯:“在‘天使’看来,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都是罪人。” “世界”和“罪人”两个词放在一起,让我恍惚听到了秦玉林的声音:“真实世界的罪人,会被套上名为‘躯壳’的枷锁,流放到我们这个虚假的世界。” 紧跟着,又一个模糊的念头快速闪过,等我注意到的时候它已经不见了。 索菲娅还在用一种等待回应的眼神看着我,我只好先把注意力集中在眼下:“就算大多数是罪人,可你怎么证明它们是‘警察’?” 这次索菲娅没有马上回答,认真思索了几秒才重新看我:“你想让我怎么证明?” “怎么证明……” 我装出一副努力思索的样子,几秒钟后才说出我早就想好的答案:“我要对‘天使’进行检查。” “我可以试试。” 索菲娅说完就出去了,似乎要和外面的“天使”商量一下。 这说明那些“天使”不是绝对服从她的命令,但她毫不犹豫的出去交涉,让我突然觉得有点害怕。 她不仅把我从洞穴里救出来,还从我苏醒到现在,一直毫不犹豫的配合我。 可是天下没有白掉的馅饼,索菲娅这种几乎毫无底线的配合,说明和我接下来要付出的东西相比,她认为这种配合是值得的。 而我害怕的原因,就是我对自己要付出什么毫无头绪……不对! 我想着想着忽然瞳孔一缩,索菲娅不是没有提出要求,她之前让我和她一起去“朝圣”! 我不知道“朝圣”要做什么,但很显然是需要我自愿前往。 否则她有能力把我从洞穴救出来,就有能力在我昏迷的时候,直接把我带过去。 想通了这一点,我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因为“自愿前往”这个特殊要求,勾起了我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第250章 入虎穴 之前在秦玉林跳楼的梦境中,我和刘祈穿过裂缝,又被张全乱七八糟的搞了一堆事,其最终目的就是让我自愿去到“主”、或者说那座雕像的面前。 这个梦境里也有雕像,虽然造型和我见到的那座三身雕像有些区别,但其本质应该是一个东西。 同样的目的和同样的要求,哪怕这是两个完全不同、且时间跨度四十年的梦境,我也很难不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上次我能从“主”的手里跑出来,可谓是集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如果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我能顺利逃脱的概率不超过5%。 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而且上次入梦的时候我已经确定过,地下空间里那座雕像真的只是雕像。 再者即便这个梦境真的存在“主”,也需要我喝下那种红色虫子似的东西,否则它就拿我没有办法。 而在这件事上,我是掌握绝对主动权的。 呼啦! 我正想着突然一声闷响,整座帐篷突然被一股巨力掀飞出去! 没了篷布的遮挡,光线瞬间明亮起来,我下意识抬手挡眼,不过在挡住以前,已经看清了我的处境—— 六只“天使”,紧挨着帐篷将我包围起来,共计十八个花苞脑袋像雷达似的张开,几乎挡住了我全部的视线。 不过从那些细微的缝隙中,我还是看到了一些情况,比如那些碎肉和血迹,只在帐篷门外的附近,而其他地方都是干干净净的。 这验证了我之前的猜测,索菲娅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向我施压,进而测试我在极端压力下会有什么反应。 同时这些血迹和碎肉的量,也说明营地里的死亡人数没有那么多——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死在了别的地方,只是我暂时还没看到。 正想着,我正前方的两只“天使”忽然左右分开,索菲娅踩着那些泥泞的碎肉,“咕叽咕叽”的走了进来。 “陈博士——” 索菲娅站定脚步微微点头,笑容自然像个称职的助理:“我已经征求了‘天使’的同意,你可以开始检查了。” 我看着她被污血染成深色的解放鞋,深吸口气定了定神,才看向她左侧的那只“天使”:“它叫什么名字?” “它是拉斐尔。” 索菲娅头都没回就确定说道:“在神话中,它是负责守护人类灵魂的。” “我的灵魂确实岌岌可危……那就从它开始吧。” 我嘀咕着随便选了一只,话音刚落,那只叫“拉斐尔”的“天使”就朝我走了过来。 我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白色细牙慢慢接近,身上不自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还是硬着头皮仔细观察起来。 单从外表来看,“天使”就是一种长相比较怪异的生物,尤其是它张开花苞脑袋、颤动细牙的时候,我甚至能看到内壁肉膜下的肌肉抽动。 可是随后我又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那就是“天使”没有鼻孔、或是腮这种用于呼吸的器官。 起初我以为是蚱蜢那种胸腹部的呼吸孔,但我围着拉斐尔转了三圈都没有发现。 于是我直接问了索菲娅,她虽然不是很了解,不过她猜测“天使”是不需要氧气的。 据索菲娅说,原本有七只“天使”,生活在地下65公里处的空间里,直到科考队打通井道之后,除了乌列尔之外的六只“天使”才跑出来。 这就衍生出了一个逻辑——呼吸氧气会产生二氧化碳,七只“天使”生活在封闭空间里,如果它们需要氧气,肯定早就憋死了。 从这一点来看,“天使”又似乎不是生物——当然这个判断并不绝对,因为有些厌氧微生物不需要氧气也能存活,只是体长两米以上的微生物我还没有见过。 观察阶段到此结束,结果不出所料的无法判断。 所以我又看向索菲娅,不过犹豫了几秒之后,还是没提出“解剖”的要求。 一来她应该不会同意,二来我也没有这个技术。 “可以让它回去了。” 我看向索菲娅道,同时用眼神指向她另一侧的“天使”。 索菲娅明白我的意思,拢起双手召回“拉斐尔”后,又让那只“天使”向我走来。 这一位叫“米迦勒”,索菲娅似乎对它格外尊敬,所以我在观察的时候也更谨慎了一点。 得益于这种谨慎,很快我就有了一个新的发现——这些“天使”的外貌并非一模一样的。 之前我见到的都是单只“天使”,所以一直没注意这个方面,但在我先后观察几只“天使”之后,这种区别就很明显了。 就拿“米迦勒”来说,它的体型比“拉斐尔”大了一圈,而且不同于“拉斐尔”和“加百列”那种节肢动物似的细足,“米迦勒”的细足表面也同样长有鳞片。 再比如“加百列”,它的鳞片相较于其他“天使”的更加细长,并且能在一定程度内张开、闭合。 这会起到一种类似机翼扰流板的作用,可以让它在高速移动的过程中,通过张合鳞片来调整体表气流的方向,进而获得更大的稳定性和控制力。 也正因为如此,“加百列”是七只“天使”中速度最快的。 其他的“天使”也都各有“特色”,虽然这种“特色”的功能我还没有完全搞懂,但这种区别说明它们是有各自分工的。 最后,我又一次来到“米迦勒”的身前,征得索菲娅的同意后,把耳朵贴在了“米迦勒”的背上。 半分钟后,我叹了口气直起身子,“米迦勒”的体内没有心跳,但也没有机械运转的声音。 这是一种完全在我认知范围之外造物。 不过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天使”的特性所能起到的作用,基本符合我和肖海那个“敲钟人”的猜测。 “真想解剖一只看看啊……” 我伸了个懒腰看向索菲娅,不等她皱眉又笑起来:“开玩笑的,我没什么要求了,说说你的要求吧。” “我的要求早就说过了。” 索菲娅的神情变得虔诚,她的眼睛看着我,又像是透过我看着别的地方:“我们要去朝圣。” 我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但出于谨慎还是确定了一下:“你要带我去见‘主’吗?” 索菲娅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接着慢慢聚焦到了我的脸上:“不是‘你’,是‘你们’。” 我一怔:“我们?我和‘天使’们?” 索菲娅摇摇头,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专家同志,是俺。” 第251章 地震的含义 一阵寒意顺着我的脊柱攀了上来。 我动作僵硬的机械转头,就看到了站在“天使”的包围圈外,一脸憨厚看着我笑的柱子。 “你们是一伙儿的?” 我几乎下意识的惊讶问道,同时脑子里闪过了一个细节——我两次掉进地缝都是为了救柱子,而那两次,我都在地缝附近看到了“天使”。 这他妈根本就不是巧合!这是专门给我设置的陷阱! “专家同志,您太看得起俺了!” 柱子搓着手,脸上的笑容有些窘迫:“俺可比那位专家差多了, 俺顶多就是个跑腿嘞!” 我眯起眼睛冷冷的看着柱子:“你母亲生病也是撒谎?” “那不是,俺娘真的病嘞!” 柱子闻言连忙摇头,说着满脸感激的看向索菲娅:“但是这位索专家给了俺不少钱,俺娘的病好多嘞!” 我又看向索菲娅:“你收买了他?” “不是收买,我给他钱是为了感谢,而他帮我也是为了感谢。” 索菲娅说完见我似乎没听懂,又换了个语气道:“我还是从头说吧——那是三个月前,科考队打通最后一段井道、杀死了乌列尔之后。” “我和郭守敬,还有另外几个专家组成了先遣队,当时‘胶囊’还没有建成,所以我们通过索降的方式,第一次进入了那个空间。” 我听到这想起什么:“你是在那个时候收到‘讯息’的?” “……差不多吧。” 索菲娅沉默了一下继续回忆:“当时我们进行了一些常规调查,过程和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调查接近尾声时,我们在地下遇到了意外。” 说到这里的时候,索菲娅回头看了一眼“加百列”,这个细节让我灵光一闪:“是‘天使’造成的意外?” 索菲娅点点头:“当时乌列尔已经死了,我们没想到还会有其他生物,所以加百列出现的时候,我们一下就乱了。” “那里的温度不能使用枪械,我们没有任何反击的手段,所有人拼了命的争抢升降索想要逃离,我没抢过他们。” 我微微一怔:“升降索不够用?” 索菲娅摇摇头:“你听过那个笑话吗?两个人在山里遇到老虎,其中一个人转头就跑,另一个人大喊说你不可能跑的比老虎快,你猜逃跑的人说什么?” “……我跑的比你快就行了。” “是啊,他们跑的比我快。” 索菲娅神色复杂的笑起来:“我被推倒在地上,隔热服很重,我用了很长时间才爬起来,而他们已经叫上面的人卷动升降索。” “因为是临时设备,所有升降索固定在一支手动转轴上,我爬起来的时候,属于我的锁扣刚升到两米左右,可是我跳不起来,因为隔热服很重。” 我看着索菲娅的眼睛,忽然觉得有点心疼:“他们把你落下了?” “是抛弃了。” 索菲娅的笑容平淡起来,就像我替她出头之后,她对我说“谢谢”的时候一样:“他们抵达了上一级平台,然后炸毁了井道。” “……可能是怕加百列从井道逃出去。” 我强忍着心中的愤懑安慰道:“他们要为营地里其他人的安全负责。” “我理解,所以在我回到营地之后,没有对他们进行报复。” 索菲娅的语气依旧平静,仿佛在聊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这种心如死灰的状态让我更加心疼,但这无法掩盖我的疑惑:“井道被炸毁之后,那里就恢复成了封闭空间,你怎么逃出来的?” “是加百列救了我。” 索菲娅用感激的眼神看向“加百列”:“他们炸毁井道之后,所有人都返回地面修整,加百列重新挖通了井道,然后把我救了出来——” 说到这,索菲娅又看向柱子:“但我刚回到地面就晕倒了,牛大柱同志把我救回了营地,他说为了采药换钱给母亲治病才路过那里,所以我把全部的钱都给了他。” 我跟着索菲亚的眼神看向柱子,但他好像怕打扰我们谈话,只是憨厚的笑着点了点头。 “加百列为什么会救你?” 我重新看向索菲娅:“而且你回营地之后,就没人问你怎么出来的?” “我说我不记得了,加百列救我,是因为我收到了讯息。” 索菲娅的眼神兴奋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发现井道被炸毁之后,我以为自己死定了,所以我干脆坐下来等死——” 说着,索菲娅把右手从袖子褪到外套里面,拿出项链吊坠看着里面的照片:“当时我就这样看着萨沙,感觉心里平静了很多,接着我听到了‘主’的声音。” “你确定是‘听到’的?” 我听到这里下意识问道,因为我见过的那个“主”只会写字。 “是听到的。” 索菲娅笃定点头:“当时爆炸引起了雕像的震动,我在那种放空的状态下,忽然就听懂了震动的含义。” “它说了什么?” “滚。” 索菲娅吐出一个字,没等我发愣又补充道:“它的原话我无法形容,但我能理解的情绪和含义是‘滚’。” “……” 我看着索菲娅没说话,脑子里忽然想起我和张全研究裂缝的时候,从裂缝里面飘出来的那封回信。 回信的内容也是“滚”,但我后来问过“主”,它说那封信不是它回的。 心里想着,我没过脑子就继续问道:“那你滚了吗?” “……这不重要。” 索菲娅的表情僵硬了一瞬:“当时我以为是错觉,但后来加百列朝着那座雕像发出声音,而我又一次听懂了它想表达的含义。” 我露出恍然的表情:“所以你认为这是一种语言?” 索菲娅点点头,同时“拉斐尔”似乎为了配合她,张开花苞脑袋发出低沉的“咕咕”声。 “这是一种感受型的语言,就像人类语言中的语气助词。” 索菲娅顺势解释道:“这种语言没有固定的规律,需要感受到整段震动的频率后,才能统一理解它所表达的含义。” 我抿起嘴唇理解了几秒:“听上去像是连蒙带猜。” “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所以我想验证一下。” 索菲娅说到这语气微变:“我把这个猜测告诉了郭守敬,他虽然不相信,但还是提供了去年的地震波形记录,后来我用一台调频振荡器,重现了那次‘地震’。” 我想起郭守敬对于“破译”的奇怪态度:“你成功了?” 索菲娅点点头:“那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消息,郭守敬联系了上级,然后对我下了封口令,并且禁止我接触其他地震波形记录。” “所以柱子才会偷偷去一号营地,他不是为了偷东西换钱,是去帮你找记录的!” 我几乎瞬间反应过来,同时还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你破译出来的信息是什么?” “万物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