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猿泰山3(猿朋豹友)》 一、茹可夫报仇 “这桩事笼罩着一层神秘的色彩,”迪阿诺特说,“据权威人士透露,警察局和总参谋部的特工、人员对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都一无所知。他们跟我们大家一样,只知道尼古拉斯·茹可夫逃跑了。” 约翰·克莱顿——格雷斯托克勋爵,也就是从前的人猿泰山,坐在巴黎他的朋友保罗·迪阿诺特中尉的客厅里,若有所思地瞅着锃亮的靴子,一言不发。 尼古拉斯是根据人猿泰山的证词被判处无期徒刑,关在法国陆军监狱的。可是现在他竟跑了。这桩事勾起泰山许多往事的回忆。 他想起茹可夫为了害死他采取的种种手段,意识到现在他既已逃出法网,一定要策划新的阴谋加害于他。而且毫无疑问,新阴谋就其狠毒程度而言,将是以前的手段所无法比拟的。 泰山在阿兹瑞购置了一座很大的庄园。庄园座落在万齐瑞部落的领地。人猿泰山曾经是这块辽阔土地的王。最近,因为雨季来临,为了躲避那里的潮湿和可能发生的危险,他把妻子和出生不久的儿子送到伦敦。 他横渡英吉利海峡,来看望老朋友,可是俄国佬逃跑的消息给他这次出游罩上了阴影。虽然刚到,他就想马上返回伦敦。 “我倒不是为自己担心,保罗,”他终于说,“过去,我曾经冒着生命危险,多次挫败茹可夫的阴谋。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我已经有了家室,不能不为他们着想。我不会错看这个人。他不敢直接把矛头对准我,一定会通过迫害我的妻子或者儿子达到打击我的目的。他非常清楚,再也没有比这一手更狠毒,更能置我于不幸与痛苦之中。因此,我必需马上返回伦敦,一直和他们呆在一起,直到茹可夫被捉拿旧案,或者命归西天。” 就在泰山和迪阿诺特在巴黎谈论这件事情的时候,伦敦郊区一座小别墅里,有两个黑不溜秋、满脸凶相的家伙,也在密谋什么。 这两个人一个满脸胡须,另一个因为长时间闭门不出,面色苍白,黑色的胡茬很短,大概刚刮没几天。正在说话的就是他。 “你得把胡子刮掉,阿列克赛,”他对同伴说,“现在这副模样,他一眼就能认出你。我们必须马上分手。但愿在‘肯凯德号’甲板上再见面的时候,能有那两位尊贵的客人作陪。对于我们安排的这次愉快的旅行,他们可是做梦也不曾想到。 “两个钟头之内,我就会带着这两个人中的一个,踏上通往多佛港的道路。如果你能按照我的指示谨慎从事,到明天夜里,你也该和另外那个人一起赶到多佛了。当然前提是,他能像我想象的那样尽快赶回伦敦。 “亲爱的阿列克赛,这件事和我们以前干过的那些好事儿一样,会让我们既得利又快活。感谢那些愚蠢的法国人,一直把我逃跑的消息隐瞒了这么多天,使我有足够的时间把这次小小的冒险的每一个细节都安排得如此周密,以至于连一个可能影响我们全盘计划的漏洞也不会出现。现在,再见吧,祝你走运。” 三个小时之后,邮差走上保罗·迪阿诺特中尉那幢公寓前面的台阶。 “箱雷斯托克勋爵的电报,”他对仆人说,“他在这儿住吗?” 仆人点了点头,签了字,把电报送给泰山。他正收拾行装,准备回伦敦。 泰山撕开那封电报,只瞥了一眼,脸色便变得苍白。 “你看看吧,保罗,”他边说边把电报递给迪阿诺特,“他们已经下手了。” 迪阿诺特接过电报,读道: “杰克被人从花园里拐走。新仆人系同谋,速归。珍妮。” 一辆敞篷车把泰山从火车站接回到他在伦敦的府邸。泰山跳下汽车,大步流星跑上一溜台阶,在门口碰到哭干了眼泪、几乎要发疯的妻子。 珍妮·波特·克莱顿马上把她已经知道的关于儿子失踪的情况向丈夫说了一遍。 保姆一直在宅子前面的人行道上推着坐在婴儿车里的小杰克晒太阳。突然,一辆窗帘紧闭的出租汽车飞驰而来,在街角停下。保姆没注意这辆汽车,只记得车上没人下来,发动机也没有关闭,车停在路边,似乎等着和那家公馆要车钱。 就在这时,新来的男仆卡尔,从格雷斯托克的府邸里跑了出米,对保姆说女主人要和她说几句话,在她回来之前,小杰克由他来照看。 保姆说,她对这个家伙毫无戒备,可是走到大门口的时候,突然想起,应当告诉他不要把婴儿车转过来,以免阳光刺着孩子的眼睛。 她回转身正要把这话告诉他,惊讶地发现,男仆推着小车飞快地向街角跑去。这时,车门打开,露出一张面皮黝黑的脸。 保姆猛然意识到小杰克处于危险之中。她大声叫喊着,冲下台阶,向那辆出租汽车猛冲过去。卡尔正把孩子递给那个黑不溜秋的家伙。 她还没跑到汽车跟前,卡尔已经坐到他的同谋旁边,砰地一声关上车门。司机发动汽车,可是车子出了毛病,好像是挂不上档。他只好把车向后倒退了几英寸,保姆趁机冲到汽车旁边。 她跳到踏脚板上,想从那个陌生人手里抢回小杰克。汽车发动起来之后,保姆还趴在车窗上,一边叫喊,一边抓打。直到汽车开过格雷斯托克府邸,卡尔朝她脸上猛击一拳,才终于把她打倒在人行道上。 保姆的叫喊声吸引来附近几家公馆的仆人和主人,也吸引来格雷斯托克家的人们。格雷斯托克夫人亲眼看见保姆在踏脚板上和劫持者勇敢搏斗的情形。她自己也向那辆飞驰而过的汽车冲了过去,可惜太迟了。 格雷斯托克夫人知道的情况就这么多。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件事的幕后操纵者竟是尼古拉斯·茹可夫。她满以为这个坏蛋还在法国监狱里关着呢! 泰山和妻子站在那儿正绞尽脑汁想营救儿子的办法,右面书房里的电话铃响了。泰山连忙去接。 “格雷斯托克勋爵吗?”电话那进一个男人的声音问道。 “是的。” “您的儿子被人拐跑了,”那人继续说,“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帮助您把他找回来。我对拐走他的那个人的阴谋一清二楚。事实上,我也参与了这个阴谋。他们答应给我一笔钱,可是现在又变卦了。为了彻底摆脱这几个坏蛋,我打算帮助您找回儿子。条件是不要因为这罪行里面有我一份儿而迫害我。您看怎么样?” “只要你能把我领到藏我儿子的地方,”人猿泰山回答道,“我保证既往不咎。” “好吧,”那人说,“不过您必须和我单独见面,我相信您一个人,已经够莽撞的了,不能再让别人知道我是谁。” “我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和你见面?” 那人说了多佛港滨水区一家小酒店的名字和位置——那是水手们经常光顾的地方。 “今晚10点,”那人最后说,“来早了也没用。这期间,您的儿子平安无事。您一来,我就可以悄悄地把您领到藏他的地方。不过,您一定要单独来,而且无论如何,不能报告伦敦警察厅侦缉处。我认识您,会在暗中监视您的。 “如果发现有人陪着您,或者发现侦探之类的行迹可疑的人,我就不出来见您,您也就失去找到儿子的最后一个机会。” 那人说完这番话便挂上了电话。 泰山把电话内容告诉妻子。珍妮请求丈夫带她同去,但泰山生怕与妻子同行,那人就真的拒绝帮助他们,夫妻俩只好暂且分手——泰山匆匆忙忙去多佛,珍妮在家里焦急地等待丈夫此行的结果。 可是这一对夫妇做梦也没有想到,命中注定,他们要经历多少磨难,要跨越多少时间与空间的阻隔,才能再次相见。不过,为什么非要预先想到这些呢? 人猿泰山离家10分钟以后,珍妮·克莱顿在书房里那块色彩柔和的小地毯上焦急地踱来踱去。丢了儿子,充满母爱的心隐隐作痛。她怀着希望和恐惧,痛苦至极。 尽管她一再安慰自己,泰山按照那个神秘的陌生人的要求独自前往不会出什么大事,可是直觉却让她怀疑,丈夫和儿子正面临极大的危险。 她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其中必有蹊跷。要么,打电话的人为了麻痹他们,争取时间,把小杰克隐藏起来,伺机拐带出英格兰;要么,他们设下圈套,引诱泰山自投罗网,落入仇人茹可夫之手。 这个念头一产生,她就害怕地睁大一双眼睛,不再踱步。她对此一下了深信不疑,连忙瞥了一眼书房拐角立着的那架滴答直响的落地式大座钟。 想赶上泰山乘坐的那列开往多佛去的火车已经为时太晚了。不过,稍晚一些,还有一列开往这个英吉利海峡港口的火车。乘坐这趟火车可以在10点钟之前,赶到丈夫要去的那家小酒店。 她立刻叫来仆人和汽车司机,吩咐了他们几件事情。10分钟以后,珍妮已经坐着汽车穿过车水马龙的大街向火车站飞驰而去。 当晚9点45分,泰山走进多佛港滨水区那家肮脏的小酒店。他在那间散发着难闻气味的屋子里刚走了几步,一个用衣领遮挡着半个面孔的家伙和他擦肩而过,向大街上走去。 “跟我来,勋爵。”陌生人轻声说。 人猿泰山回转身,跟那人走进一条灯光昏暗的小巷。从小巷出来,那家伙把他领到一片漆黑之中。这儿靠近码头,堆着许多麻包、箱子、桶,活像一座小山,投下一片黑影。他在“小山”下面停下脚步。 “孩子在哪儿?”泰山问。 “在那条轮船上,那点点灯光就是。” 泰山在一片昏暗中极力想看清楚陪他一块儿来的这个家伙那张脸。可是光线太暗,看不清楚。如果能够想到,这位“向导”不是别人,正是阿列克赛·鲍尔维奇,泰山一定会立刻意识到,危险正潜伏在脚下这条小路上。 “现在没人看管他,”俄国佬继续说,“抢他来的那几个人以为平安无事,不会有人察觉,都上岸去了。船上只有两个船员,我给他们送去好多杜松子酒,足够他们快快活活喝好几个小时了。因此,‘肯凯德号’现在实际上没人。我们可以把孩子抱回来,一点儿也不用担心。” 泰山点了点头。 “那么,走吧。”他说。 “向导”领他上了一条靠码头停泊的小船。两个人刚上去,阿列克赛·鲍尔维奇就手麻脚利地拿起桨向那条船飞快地划去。轮船的烟囱里冒着黑烟。泰山并未因此而生疑。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快把儿子抱在怀里。 船舷上垂着一道绳梯,两个人顺着梯子悄悄地爬了上去。一上甲板,俄国佬便朝舱口指了一下,泰山跟着他急匆匆跑了过去。 “孩子就藏在那儿,”他说,“你最好下去把他抱上来,我在这儿给你放风。你是当爹的,小家伙不会因为你去抱他而大哭大叫。换个人,恐怕就不一样了。 泰山救子心切,压根儿就没有注意“肯凯德号”上的种种奇怪现象:甲板上虽然空无一人,锅炉却烧得正旺,烟囱里喷吐着黑烟,说明轮船随时准备启航。 人猿泰山几步跨进船舱,刚下去,沉重的舱盖便咚地一声盖住了舱口。 泰山一下子明白中了圈套,不但没有把儿子救出来,连自己也落到仇人之手。他立刻返回去,拼命推舱盖,但是毫无用处。 他划着一根火柴,向四周张望,发现这是从整个船舱分隔出的一个小房间,舱口是唯一的通道。显然是为了关他而特意隔出来的“单人牢房”。 “牢房”里没有别的东西,也没有别人。如果儿子在“肯凯德号”上,也是被关在另外一个地方。 在过去的20年里,人猿泰山从一个不懂事的婴儿到一个大小伙子,从未接受过任何人的帮助。在那难以忘怀的岁月里,他在丛林里漫游,学会了像野兽一样对待痛苦与欢乐。 因此,他没有歇斯底里大发作,也没有诅咒命运不公平的安排,而是耐心等待下一步还会发生什么事情,并且着眼于如何才能“自己解放自己”。他十分仔细地察看这间“牢房”,试了试四周厚重的木板能经得起多大的力量,量了量头顶距离舱口有多高。 这时,他突然感觉到发动机开始转动,螺旋桨也旋转起来。 船开动了!它将把他带到哪里?等待他的又将是怎样的命运? 就在这种种思想从他心头掠过的时候,一个声音盖过发动机的喧嚣传入耳鼓。他一下子明白了这个叫声意味着什么,浑身变得冰凉。 从他头顶的甲板上,清清楚楚传来一个吓坏了的女人的尖叫。 二、放逐孤岛 泰山和他的“向导”消失在码头那面的一片昏暗中之后,一个头戴面纱的女人急匆匆地穿过那条狭窄的小巷,走到他们刚刚离开的那家小酒店门口。 她站在那儿向四周瞧了瞧,好像对自己终于找到这个地方很满意,然后勇敢地推开门,走进那家贼窝似的小酒店。 二十个喝得半醉的水手和常在码头行窃的盗贼抬起头看这个在此地难得一见的衣着华贵的妇人。珍妮向那位邋里邋遢的女招待快步走去。女招待看着这位比她走运的女人,又是嫉妒,又是愤恨。 “您刚才看没看见一个衣着讲究的高个子男人?”她问道,“他跟另外一个男人会面之后,就一起走了。” 姑娘回答说看见过,但是不知道他们上哪儿去了。旁边一位水子听见她们俩的谈话,插嘴道,刚才他进酒店时正好跟两个男人打了个照面儿。看样子,他们离开酒店之后,直奔码头去了。 “给我指一下他们去的方向。”珍妮大声说,顺手塞给水手一枚硬币。 水手领着她向码头急匆匆走去,在码头上,刚好看见一条小船驶出港湾,很快就消失在一艘轮船投下的阴影之中。 “他们上那儿去了。”水手压低嗓门儿说。 “如果你能找条小船把我送上轮船,我给你十英镑。”珍妮说。 “好吧。不过要快!”水手回答道,“要想在‘肯凯德号’启航前追上他们,就得马上行动。因为那艘轮船的锅炉已经烧了三个小时了,单等那位旅客呢!我是一个小时前,听一位船员说的。” 他边说边把珍妮领到码头边儿上。那儿有条小船。他让珍妮上船之后,便跳进浅滩,把船推进水里,眨眼间,小船便向轮船飞快地划去。 划到轮船跟前,水手向珍妮要钱。珍妮连数也没数,就把一大把钞票塞到他的手里。那人瞥了一眼,明白得到的报酬远比十英镑多,心里很是高兴,连忙帮她爬上绳梯,又把小船靠在轮船旁边,以备这位慷慨大方的太太上岸之用。 不一会儿,辅助发动机开始启动,卷扬机滚筒上的铁链子发出哗拉拉的响声,说明“肯凯德号”已经启锚。又过了一会儿,水手听见螺旋桨旋转的嗡嗡声,轮船慢慢地离开他那条小船,向海峡驶去。 水手掉转船头,向海岸划去,没走多远听见轮船甲板上有个女人尖叫了一声。 “这运气可不怎么样,”他自言自语地说,“还是快走为妙。” 珍妮·克莱顿爬上“肯凯德号”的甲板之后,看见船上空无一人,既没有她要找的丈夫,也没有别人、于是瞎碰乱撞,希望能不受打扰,找到丈夫和儿子。 她向一半在甲板上面,一半在甲板下面的船舱快步走去,然后急匆匆爬下升降口那截不太长的梯子,走进主舱。主舱两边都是船长、大副,以及别的头头脑脑们住的房间。珍妮没有注意到前头有一扇门悄无声息地关了起来。她一直走到主舱尽头,然后又返回来,在每一扇门前都停下脚步,听听动静,拧拧把手。 四周一片寂静。她十分紧张,觉得自己那颗怦怦直跳的心,仿佛发出雷鸣般的响声,在轮船上回响。 房门一扇一扇都被她推开了,屋子里全都空空荡荡。紧张中,她没有注意到轮船的发动机开始启动,螺旋桨也发出嗡嗡嗡的响声。这时,她已经走到右手最后一扇门前。她一开门,便被屋子里面一个面皮黝黑的男人一把拉了进去。屋子里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 珍妮吓了一跳,不由得尖叫一声。那个男人十分粗暴地捂住她的嘴。 “亲爱的,等我们离陆地远一点,”那人说,“你就是喊掉脑袋,我也不管了。” 珍妮转过脸,看了一眼那张留着黑胡子的脸,认出这家伙原来是尼古拉斯,身子不由得往后一缩,害怕地呻吟了一声。 “尼古拉斯·茹可夫!”她惊叫着。 “你忠实的崇拜者。”俄国佬深深地鞠了一躬,回答道。 “你把我的儿子弄到哪儿去了?”珍妮对他故作的亲昵毫不理睬,“把他还给我!你怎么这样凶残?即使你这样的恶棍,也不应该丧尽天良!告诉我,孩子在哪儿?他是不是在这条船上?啊,求求你!如果你还有一点点人性,把儿子还给我!” “如果你按我的吩咐去办,就不会加害于你,”茹可夫回答道,“不过,你要记住,你来这儿可是你自个儿的错。你是自投罗网,当然得自食其果。我一点儿也没有想到,运气会这么好!” 他说完就走上甲板,把珍妮锁在小屋里,好几天没再露面儿。其实原因可能是尼古拉斯·茹可夫不习惯坐船,而“肯凯德号”刚开始航行就碰上了风浪,俄国佬头晕恶心,只好老老实实在床上躺着。 这当儿,惟一来看她的是个粗鲁的瑞典人——“肯凯德号”让人讨厌的厨师。他叫斯文·安德森,每天都给她送饭。 厨师个子很高,骨瘦如柴,留着挺长的黄胡子,脸色难看,指甲肮脏。他端饭的时候,肮脏的大拇指经常浸在温乎乎的肉烩莱里,珍妮只看上一眼,就倒了胃口。他总是鬼鬼祟祟,一双离得很近的蓝眼睛从来不正眼看人,走起路来像只猫,轻手轻脚。他系着一条脏兮兮的围裙,油腻腻的绳子上总挂着一把细长的刀,让人觉得他图谋不良。这把刀显然是因为职业的需要才佩戴在身的,但珍妮总觉得厨师一不顺心就会拔刀出鞘,“小试锋芒”。 他对她粗暴无礼,珍妮却总是笑脸相迎,送来饭,也总要连声道谢,尽管老头刚关上房门,她就把那些难以下咽的玩意儿从舷窗口扔了出去。 珍妮·克莱顿被关起来之后,十分痛苦。她脑子里只盘旋着一个问题:丈夫和儿子到底在哪儿?她相信,只要儿子还活着,就一定在这条船上,可是泰山被骗到船上之后,他们会个会给他留条活命,就很难说了。 她当然知道那个俄国佬多恨她丈夫。她觉得他们把他骗到这条船上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在相对安全的情况下了结泰山的性命。因为他一次又一次粉碎了茹可夫卑鄙的阴谋,并且终于把他送进法国监狱。 泰山躺在漆黑的船舱里,一点儿也不知道妻子就被关在他头顶的那间小屋里。 给珍妮送饭的那个瑞典人也给他送饭。不过尽管泰山几次试着跟他谈话,都没有成功。 他希望通过这个家伙弄清楚儿子在不在“肯凯德号”上,可是一谈到这个话题,或者类似的话题,厨师都用“无可奉告”搪塞过去。试了几次,只好罢休。 轮船在大海里只行驶了几个星期,但是泰山和珍妮都觉得仿佛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他们不知道这条船把他们带到何方。有一次,“肯凯德号”在一个港口停下上煤。上完之后,便又继续那似乎永远不会完结的航行。 自从把珍妮关进小屋,茹可夫只来看过她一次。因为晕船,他脸色苍白,眼窝深陷。他来看她的目的是向她索要一笔巨款,条件是保证她的人身安全,并且送她回英格兰。 “如果你能在任何一个有人类文明的港口把我和我的丈夫、儿子一起释放,”她说,“我可以给你双倍于这个数目的钱,并且一律用黄金付清。否则,我一分钱也不会给你。” “你必须给我要的这个数目,”茹可夫咆哮着,“否则,你,你的丈夫,还有你的儿子,永远不会踏上任何一个港口——不管文明的,还是野蛮的。” “我没法儿相信你,”珍妮说,“我怎么能知道你拿了我的钱,就一定会履行诺言呢?” “我相信,你会按我说的去办,”他边说边回转身要离开小屋,“记住,你的儿子就攥在我的手心儿里。如果你听见有一个小孩儿痛苦地号叫,你该明白,那是你的儿子。他受折磨,全是你的固执造成的。” “你不能这样干!”珍妮大叫,“你不能!你不能像魔鬼一样地凶残!” “不是我凶残,是你!”他转过脸说,“你宁愿让儿子受苦,也不舍得拿出一笔微不足道的款子!” 珍妮无奈,只得开了一张金额巨大的支票,交给尼古拉斯·茹可夫,俄国佬得意洋洋,扬长而去。 第二天,泰山那间地下室的舱盖打开了。他抬起头,看见头顶的一片亮光之中,露出鲍尔维奇的脑袋。 “上来!”俄国佬命令道,“不过记住,如果你胆敢打我或者打船上任何一个人,我们马上就枪毙你。” 人猿泰山大摇大摆地走上甲板,六七个荷枪实弹的水手将他包围起来。鲍尔维奇正对他站着。 泰山环顾四周找茹可夫。他相信他肯定在这条船上,可是甲板上却没有他的影子。 “格雷斯托克勋爵,”鲍尔维奇说,“由于你不止一次蛮横无礼地打搅茹可夫先生,破坏他的计划,你终于给你自己和你的家庭带来这场灾难。这纯粹是自作自受。茹可夫先生为了安排这次‘远征’,耗资巨大,这一点你可以想见。鉴于你是造成这一损失的惟一原因,他当然指望由你给予赔偿。 “此外,我可以告诉你,只有满足茹可夫先生的要求,你的妻子、儿子才能免遭不幸,你才能保住性命,并且获得自由。” “价码是多少?”泰山问道,“你拿什么向我保证你们会信守诺言?你该知道,我没有半点儿理由相信你和茹可夫这样两个流氓。” 俄国佬气得满脸通红。 “你现在可没有资格侮辱人,”他说,“你对我们是否信守诺言的确没有把握,可是有一点你很有把握:如果不按我们的要求开支票,马上就会要你的狗命。 “除非你比我想象中的那个傻瓜还要愚蠢。你该明白,再没有比命令这几个人向你开枪更让我快活的事了。我们之所以不杀你,是因为还有一套非常完美的惩罚你的办法,杀了你就破坏了我们的计划。” “回答一个问题,”泰山说,“我的儿子在这条船上吗?” “不在,”阿列克赛·鲍尔维奇说,“你的儿子在别的地方。他很平安。只要你答应我们公平合理的要求,就不会有人加害于他。可是,如果我们觉得有必要杀死你,当然也就没有理由再给他留条活命了。因为我们的目的是通过这个孩子惩罚你。你死了,让他活差还有什么意义?他只能给我们带来危险,制造麻烦。所以,你瞧,你要救儿子的命,就先得保住你自己的命。要保你的命,就得按照我们的要求,乖乖地开一张支票。” “很好!”泰山说。他知道,鲍尔维奇心狠手毒,即使答应了他们的要求,救出儿子的希望也仍然十分渺茫。 他们完全可能得到有他签字的支票之后,就把他杀死。因此,他下定决心利用这个机会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即使和鲍尔维奇同归于尽也心甘情愿。唯一让他遗憾的是,茹可夫不在这儿。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本支票和一支自来水笔。 “要多少?”他问道。 鲍尔维奇说出一个相当大的数额,泰山差点儿没笑出声来。 他们贪心不足,张口就要这样一笔巨款,最后只能给自己带来麻烦。因为银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绑票。他故意装作犹豫不决,还和鲍尔维奇争执了几句。鲍尔维奇寸步不让,人猿泰山只得依着他在支票上开出一笔比他在银行里的全部存款还要多的巨款。 他转过脸,把这张没用的废纸交给俄国佬,无意中向“肯凯德号”右舷瞥了一眼,惊讶地发现,几百码开外就是陆地。稠密的热带丛林一直延伸到海边,丛林背后是座座山岭,也覆盖着葱茏的草木。 鲍尔维奇朝他凝视的方向指了指。 “你将在那儿获得自由。”他说。 泰山想趁机和俄国佬拼个你死我活的计划一下子烟消云散了。他想,眼前这块土地一定是非洲大陆。他相信,只要他们能给他以自由,他就一定能设法回到文明世界。 鲍尔维奇接过支票。 “把衣服脱了,”他对人猿泰山说,“在这儿,你用不着再穿这玩意儿了。” 泰山大声抗议。 鲍尔维奇朝那几个荷枪实弹的水手指了指,泰山只好慢吞吞地脱掉身上的衣服。 鲍尔维奇指挥水手们放下一条小船,人猿泰山在“重兵”把守之下,被送上海岸。半小时之后,水手们划着船回到“肯凯德号”,轮船慢慢地向茫茫大海驶去。 泰山站在狭长的海岸上,目送那艘轮船远去。突然,他看见一个黑胡子男人高举着一个小孩儿,大声叫喊着,对他肆意嘲弄。泰山怒火中烧,恨不得踏着拍岸而来的浪花,向那条已经开动的轮船冲去,可是马上意识到这种鲁莽的举动毫无用处,只好在水边停下脚步。 他就这样站在那儿直盯盯地望着“肯凯德号”,直到它消失在一道突出的海岬后面。 在他背后的丛林里,一双双充血的、凶狠的眼睛在眉毛浓重、额骨突出的前额下面闪闪发光。 小猴子在树顶吱吱喳喳地叫着,远处的森林里传来一只豹子的吼叫。 约翰·克莱顿——格雷斯托克勋爵依然站在那儿,对所有这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万分悔恨,埋怨自己不该轻信他的死敌茹可夫手下这个走卒。 “不过,至少有一件事情可以聊以自慰,那就是珍妮平平安安呆在伦敦,”他心里想,“谢天谢地,她没有落入这几个恶棍之手。” 那几个目光凶狠、浑身长毛的怪物像猫外老鼠一样,鬼鬼祟祟地向他爬了过来。 人猿泰山训练有素的感觉器官哪儿去了? 他那敏锐的听觉哪儿去了? 他那近乎神奇的嗅觉哪儿去了? 三、逐鹿丛林 刚才,送他上岸的那位水手临回轮船前塞给他一张纸条。由于愤怒和痛苦,泰山早把这张皱皱巴巴的纸忘到脑后,直到轮船消失,才慢慢打开。起初,因悲伤而麻木了的感官对条子上面的话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可是渐渐地,这场恶毒的阴谋终于“跃然纸上”,如在眼前。 那张条子写道: 此信将向你解释清楚,我对你的儿子和你到 底打得什么主意。 你生来就是一只猿,光屁股在丛林里长大。 现在,我们又让你回归了先前那个“自我”。可是 儿子却比老子进化了一步。这是物种进化不可改 变的法则。 老子是猿,儿子却要成为人——他将在人类 进化的过程中向上攀登一步。他不会成为原始丛 林中一个赤身露体的野兽。他将腰里缠块遮羞 布,脚腕上戴着铜脚镯,鼻子上或许还会再戴一个 环。因为我们将把他送给一个野蛮的、食人肉者 部落。他将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在野蛮人中慢 慢长大。 我本来想把你杀了,可这实在是对你应得的 惩罚的赦免。我不想便宜了你。 死了,你就不会因知道儿子的困难而痛苦;活 着,呆在一个逃不脱的樊笼,只能在无尽的思念中 煎熬,比死还难受。 这便是你敢于得罪尼古拉斯·茹可夫而受到 的惩罚的一部分。 n.r. 又及:对你的惩罚的另外一部分内容则与你 的妻子有关。这一点留给你自己想象去吧。 泰山读完这张字条之后,听见身后响起牺牺嗦嗦的声音。他吓了一跳,一下子又回到现实之中。 他的种种感官又在刹那之间进入临战状态,他又是先前那个人猿泰山了。 泰山犹如一只陷入绝境的野兽,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猛地回转身,看见一只巨猿向他扑了过来。 从打和虎口脱险的妻子一起离开野蛮的原始丛林,两年过去了。但是,使泰山成为战无不胜的“森林之神”的巨大的力量,没有丝毫减退。阿兹瑞的大庄园耗费了他许多时间和精力。他在那里找到了用武之地,也使自己超人的力量得以保持。但是一丝不挂,手无寸铁和一个粗毛满身。气壮如牛的野兽面对面地搏斗,在他以往的“野人”生涯中,也是极力避免的事情。 此刻,除了用造物主赋予他的“武器”迎战这只气得发疯的畜牲之外,已经别无选择。 从巨猿的肩头望过去,泰山看见十几个力大无比的原始人的祖先正在灌木丛里探头探脑地张望。 他知道,他们不会袭击他。因为类人猿的智力低下,还没有认识到应该团结起来对付共同的敌人。倘若有这种认识能力,凭他们结实的肌肉、锋利的掠牙、巨大的力量,早已称雄一方了。 巨猿发出一声低沉的啸叫,向泰山猛扑过来。泰山从文明人那里学会了类人猿一无所知的、合乎科学的战略战术。 几年前,他也是只懂得凭蛮劲儿对付这种野蛮的进攻。现在他却在巨猿扑过来的一刹,往旁边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那家伙的心口窝狠揍一拳。 巨猿因为疼痛和愤怒咆哮着,倒在地上,挣扎着要马上爬起来。 可是它还没来得及站起来,白皮肤敌人已经回转身猛扑过来。这时那层薄薄的文明的“外衣”,从这位英国勋爵的肩头完全脱落下来。 他又一次成了母猿卡拉的儿子,成了丛林中的野兽,沉湎于与他的同类搏斗的欢乐之中。 他那有力的、雪白的牙齿咬住敌手毛乎乎的喉咙,寻找卜卜跳动的颈动脉。 铁钳一样的手指抓住巨猿的獠牙从脸前推开,免得咬住自己的皮肉,或者握成铁拳,像汽锤一样,狠狠锤打那张咆哮着的、唾沫星子飞溅的脸。 部落里别的猿都围成一圈儿,津津有味地观看这场搏斗。当这两个拚死搏斗的对手撕扯下对方白色的皮肤,或者毛乎乎的、粘着血污的皮肉时,他们都发出喉音很重的赞叹声。当他们看到这只力大无比的“白猿”扭动着身子,抱住猿王的后腰,铁块一样的肌肉在它的胳肢窝下像小山一样隆起,一个个都屏声敛息,呆若木鸡。他们紧张地观看着,只见“白猿”伸开铁掌,用力往下按猿王牛一样粗壮的脖颈。猿王痛得大叫,在丛林松软的草地上趔趔趄趄,拼命挣扎。 几年前,泰山英勇顽强,击败巨猿特冈兹。现在他又用那次恶战偶然发现的办法击败了这只巨猿。 站在旁边围观的猿听见伴随着痛苦的尖叫、怕人的怒吼,王的脖子咔嚓咔嚓直响。 然后,就像一阵狂风折断一根粗树枝,嘎巴一声脆响,猿王的脑袋一下子耷拉到毛乎乎的胸口,痛苦的尖叫与怕人的怒吼嘎然而止。 围观者眨巴着一双双小眼睛,一会儿看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王,一会儿看看站在它身边的“白猿”,然后又看着王,纳闷它为什么不起来,杀死这个傲慢的陌生人。 他们看见这位新来的怪人一只脚踩着猿王的脖颈,扬起头,发出巨猿杀死敌手之后表示胜利与挑战的可怕的叫声。这时,才明白他们的王死了。 欢呼胜利的叫声在丛林上空回荡。树顶上跳来跳去的小猴子不再吱吱喳喳地乱叫,羽毛华丽、歌声婉转的小鸟也停止歌唱。远处传来一只豹子表示应和的长啸,和一只狮子声音浑厚的吼叫。 泰山回过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一小群猿。他甩了甩头,就好像要把耷拉在眼前的长发甩到脑后。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那时候,浓密的黑发一直披到肩头,每逢生死搏斗,头发总要耷拉下来,挡住眼睛。 人猿泰山知道,猿群中认为自己最有资格继承王位的巨猿,一定会马上站出来,跟他搏斗。在猿的部落里,一个“陌生人”赶跑猿王之后,自己称王并且霸占前任君王的妻妾,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如果他没有夺取王位的企图,他们就会离他而去,以后部落内部再互相搏斗,争夺王位。倘若泰山愿意称霸一方,当然易如翻掌。可是在其位就得谋其政,他并不喜欢为王的职责,也看不出在这群猿中当头有什么特别的好处。 有一只肌肉十分发达、块头很大、比较年轻的猿龇牙咧嘴,低声啸叫着,向人猿泰山一步一步地逼过来。 泰山像一尊雕像,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但是一双眼睛密切注视着那家伙的一举一动。后退一步,马上就会打起来;冲上去,迎战对方,结果自然也一样。只能断了这个好战的家伙的退路。这都取决于这只尚且年轻的猿有多大的勇气。 一动不动站在那儿等待,也是一种以守为攻的策略。在这种情况下,根据习惯,巨猿将龇开满嘴獠牙,凶狠地咆哮着,向进攻的目标接近。它将像一只好斗的野兽,慢慢地绕着对手兜圈子。果然不出泰山所料,那家伙围着他转了起来。 它也许是一位性格坦率、满腹韬略的“王室成员”。否则,这样一只心神动荡,反复无常的猿,激动起来一定会毛发倒竖又咬又叫,立刻向泰山猛扑过来。 巨猿绕着他兜圈子的时候,泰山也慢慢地转着身子,直盯盯地望着对手的眼睛。他用赞赏的目光端详着这只猿,心里想,它虽然不曾意识到可以肩负起推翻已故猿王的重任,但总有一天,它会这样干的。这家伙身体的比例十分匀称,两条罗圈腿不算长,站起来却足有七八英尺高。 它就是站直了,两条毛乎乎的长胳膊也几乎能触到地面。它的牙特别长也特别尖,和泰山小时候那个部落里的猿不完全一样,有一点本质上的区别。 泰山刚看到这群毛乎乎的类人猿,心里升起一线希望。他以为莫测的命运又把他送回到自己的部落。可是定睛细看,便发现这些猿属于另外一个家族。 人猿泰山就像一只完全陌生的狗跑到别外一群狗里。那只巨猿还围着他一颠一颠地转圈儿跑。泰山突然想到,应当弄明白这群猿的语言和他那个部落的语言是否相同。于是,他用柯察克部落的话问道: “你是谁?威胁人猿泰山的是谁?” 那个浑身是毛的巨兽惊讶地望着他。 “我是阿卡特。”巨猿用同样简单、原始的语言回答道。正如泰山猜测的那样,他说的话和他曾经与之为伍整整二十年的部落的语言完全相同。 “我是阿卡特,”猿说,“莫兰克死了,我就是王。滚!要不然我就杀了你!” “你已经看见了,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杀了莫兰克,”泰山说。“因此,如果我想当王,也可以轻而易举就把你杀死。不过人猿泰山并不想在阿卡特的部落里称王。他只希望在这块土地上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交个朋友吧,你可以帮助人猿泰山,人猿泰山也可以帮助你。” “你杀不了阿卡特,”猿说,“谁也没有阿卡特伟大。你就是不杀莫兰克,阿卡特也会把他干掉。因为阿卡特愿意当王。” 人猿泰山二话没说,猛地向这头巨猿扑过去。那家伙只顾说话,放松了警惕。 眨眼之间,泰山已经抓住巨猿的手腕子,这位阿卡特还没来得及还手,泰山已经纵身一跃,骑到他宽阔的脊背上。 他们一块儿跌倒在地上。泰山干得干净利索,还没等身子拔地,就已经像刚才折断莫兰克的脖子时那样,抓住了阿卡特的要害部位。 他慢慢地增加压力,然后像从前给柯察克一个投降的机会那样,现在又给阿卡特留下一条活路。他看出这位阿卡特力大无比,足智多谋,有可能成为自己很好的同盟者。他愿意让他做出抉择:要么,活下来与泰山和睦相处;要么,像同样力大无比的莫兰克一样悲惨地死去。 “ka—goda?”泰山对压在身下的猿轻声说。 这是他曾经轻声问过柯察克的那个问题,在猿语里的意思是:你投降吗? 阿卡特想起莫兰克脖子折断以前咔嚓咔嚓的断裂声,不寒而栗。 但是让他放弃王位,实在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他拼命挣扎,又和泰山搏斗起来。泰山把他的颈椎骨猛地向下一按,阿卡特痛得要命,连忙喊了一声:“ka-goda!” 泰山稍稍放松铁钳般的大手。 “你还可以当你的王,阿卡特,”他说,“泰山刚才已经对你讲过,他并不想在你的部落为王。如果你现在称王有什么难处,人猿泰山还可以帮你的忙。” 人猿泰山站了起来,阿卡特也从地上慢慢爬起来。它一边摇晃着圆溜溜的脑袋,愤怒地咆哮,一边蹒跚着向伙伴们走去。它把那几个有可能反对它称王的巨猿逐个打量了一遍,看谁敢对它称王表示异议。 谁也没有向它挑衅。相反,它走过来的时候,它们都四散而去,不一会儿,阿卡特的部落就消失在丛林深处。海滩上又孤零零地留下泰山一个人。 人猿泰山身上伤痕累累,钻心地疼。但是他已经习惯了肉体的痛苦。他像丛林里诞生的那些所有野兽一样,以坚韧不拔的毅力,默默地忍受着难捱的痛苦。 他意识到,首先要解决的是用以自卫的武器。刚才和猿群的遭遇以及远处传来的雄狮努玛、豹子席塔凶残野蛮的吼叫声都告诉他,等待他的决不是安宁、轻松的生活。 他又回到从前那种不停地流血与无尽的危险之中——去捕杀一或者被捕杀。就像过去一样,那些冷酷无情的野兽将悄悄地跟踪他。他必须用手头可以弄到的材料,赶快制作些粗糙的武器。因为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得靠这些武器防身。 他在海滩上找到一块易碎的火成岩,费了很大气力,切割下一块长12英寸、厚1/4英寸的石片。这块石片顶端有几英寸很薄,可以充作猎刀。 拿着这把石刀他走进丛林,四处搜寻,找一株倒伏在地上的树木。这种树他很熟悉,知道木质坚硬。他从树上砍下一根很直的小树枝,然后把一头削尖。 他在那根横躺在地的树干上挖了一个小洞。把撕成碎片的干树皮塞进去,又将削尖了的树枝插到树皮中间,两腿分开骑在树干上,双手飞快地搓那根树枝。 不一会儿,细碎的树皮冒出一缕淡淡的青烟,又过了一会儿,便燃起一团明亮的火焰。泰山在火上加了些粗一点的树枝,熊熊燃烧的火焰从那个越烧越大的树洞里冒了出来。 他把石刀扔到火里,等石头烧得很热的时候,就把它拿出来,在已经很薄的边缘滴上水。烧热的石头遇水之后便剥落下一层粉末。 就这样,人猿泰山开始了这件十分乏味的工作,非常缓慢地“磨快”他那把原始的猎刀。 他并不指望一举成功。“磨”出大约两英寸长的“刀锋”之后,他就心满意足了。他用它砍下树枝,做了一把柔韧的弓、一个刀柄、一根结实的大头棒,还有许多箭。 他把这些武器藏在小溪旁边的一株大树上,还在树上搭了一个棕桐树叶作顶的窝棚。 干完这些事情已近黄昏,泰山觉得肚子饿得慌,很想吃点儿什么。 走进森林之后,他注意到溯源而上,离大树不远的小溪,有一个地方野兽来喝水。那儿留下各种野兽的踪迹,而且看样子,数量很多。于是饥肠辘辘的泰山向那儿悄悄走去。 他像一头狮子,悠然自得地荡着树枝,在树顶的“上层通道”穿行。要不是心事重重,他将为自己重新过上一童年时代即已熟悉的自由自在的生活而感到非常愉快。 不过,即使心事重重,他也还是很快便恢复了先前的生活习惯和生活方式。实际上,这些习惯远比过去的三年里,他在与白人交往中养成的所谓温良恭俭更根深蒂固。那层文明的外衣不过仅仅掩盖了人猿泰山作为兽的粗鲁与野蛮。 英国上议院的议员们如果看见他这副模样,一定怕得要命,都举起高贵的手。 他悄悄地蹲在一株参天古树比较低的树枝上。树枝下面便是那条野兽出没的小路。他瞪大一双锐利的眼睛,向丛林深处眺望,敏锐的耳朵谛听枝叶间传来的每一点响声。他明白,用不了多久,“晚餐”就会到来。 他确实没有多等。 他像豹子准备跳跃一样,收回两条肌肉发达的腿,刚刚在树杈上舒舒服服坐好,一头漂亮的鹿——巴拉跑到溪边喝水来了。 不过来溪边的不光是巴拉。在这头动作优雅的公鹿后面还尾随着一位不速之客。只是公鹿既没有看见它,也闻不出它的气味。但是人猿泰山看得一清二楚,因为他居高临下,藏在大树浓密的枝叶之间。 他还说不清鬼鬼祟祟穿过丛林、跟踪公鹿的究竟是哪方“神仙”,不过他相信这是一头食肉的巨兽。它跟他一样,饥肠辅槐。也许是雄狮努玛,也许是黑豹席塔。 泰山心里明白,不管怎么说,这顿丰盛的晚餐不会化为泡影,除非公鹿巴拉加快速度跑过小溪。 就在这时,公鹿听见身后的响动。它突然浑身颤抖着在小路上停了一下,然后像一支离弦的箭,飞也似地向泰山和小溪冲了过来。它想涉水而过,在小溪那边逃生。 在它身后不到一百码的地方,钻出雄狮努玛。 泰山现在已经把它看得一清二楚。眨眼之间,巴拉就要从他隐蔽的大树下面冲过去了。能让它从这儿逃走吗?泰山腹中空空,饥饿难忍,没来得及多想,就已经从藏身之地飞身跃下,正好骑到那只吓坏了的公鹿的身上。 努玛随时都可能扑到他和公鹿身上。因此,人猿泰山如果还想这天晚上吃饭,或者说他还想继续活在世上,就必须赶快行动。 公鹿油光水滑的脊背经泰山猛地一压,一下子跪倒在地上。泰山两只手一手抓一只鹿角,使劲儿一扭,鹿的颈椎骨便折成两截,脑袋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回转”。 泰山把公鹿扛到肩膀上,有力的牙齿紧紧咬着一条前腿,纵身一跃,跳到离他最近的一根不算太高的树枝上。雄狮努玛紧跟在他身后,愤怒地咆哮着。 他两手抓着树枝,就在努玛扑过来的刹那之间,肩扛猎物,一个引体向上,逃脱了巨兽的利爪。 被挫败的狮子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人猿泰山带着公鹿三下两下爬上一根更高、更安全的树枝,然后龇牙咧嘴地笑着,望着树下那头野兽凶光闪闪的黄眼睛,故意向它炫耀他杀死的这头鲜嫩的公鹿。 他用那把粗糙的石刀,从鹿的后腿上割下一大块又肥又嫩的肉。雄狮努玛在树下咆哮着,走来走去。人猿泰山——格雷斯托克勋爵狼吞虎咽,填他那野性犹存的肚皮。那股贪婪劲儿就好像在伦敦最高级的餐馆里也不曾吃过此等美味。 他的手上、脸上沾着公鹿温热的血,鼻孔里充溢着野蛮的食肉动物最喜欢闻的血腥味儿。 吃完之后,他把剩下的鹿肉挂在一个很高的树权上,向他在树上搭的那个窝棚攀援而去。努码在下面等着,还想报仇雪恨。可是泰山睬也不睬,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太阳老高。 四、播撒友谊的种籽 以后几天泰山把时间都用在完善武器和探索丛林上了。他用上岸之后第一个傍晚吃的那头公鹿的筋腱完成了那张弓。当然他更希望用豹子席塔的肠衣来做弓弦。他打算等一等,瞅机会杀头豹子再说。 他还搓了一根很长的草绳。这种草绳好多年以前他曾经用来捉弄脾气很坏、总跟他作对的巨猿塔布兰特;后来,在当年的小“猿孩儿”手里,草绳又发展成为奇妙的武器。 他给石刀配了刀鞘和刀柄,还做了一个箭袋,用鹿皮做了一根腰带、一个围裙。然后便开始探索这块神奇土地的奥秘。这儿不是他所熟悉的西非海岸,因为海滩向东,太阳从丛林的‘门槛儿’那边升起。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儿也不是非洲的东海岸。因为他明白,“肯凯德号”没有驶过地中海、苏伊士运河、红海,也不曾绕过好望角。他心中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处何方。 有时候他想是不是轮船横渡大西洋,把他扔到了南非诲岸,可是雄狮努玛的出现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泰山孤零零一个人在与海岸平行的丛林里穿行的时候,特别希望有个人陪伴。渐渐地他开始后悔没跟那群猿搭伙。自从第一天跟它们邂逅,一直没见它们的踪影。而那时又明的影响在他身上还占主导地位。 现在他已经更接近于从前那个泰山了,尽管仍然因自己与那群巨猿没有什么相同之处而沾沾自喜,但有个伴儿总比孤零零一个人强。 他在森林里,从容不迫地穿行,有时候在地面上走,有时候在比较低的树枝上攀援。不时摘一只野果,或者翻起一根倒伏的树干,找大一点的昆虫吃。这玩意儿他吃起来还像过去那样可口。这样走了一英里多,泰山突然闻见顺风吹来一股豹子席塔的气味。 豹子席塔现在成了泰山特别想得到的猎物。因为他不只想用它结实的肠衣做弓弦,还想用它的皮子做箭袋和围裙。于是,他一反刚才漫不经心、从容不迫的样子,小心翼翼、无声无息地走了起来。 他蹑手蹑脚十分轻捷地穿过森林,尾随那只野蛮凶残的豹子。人猿泰山虽然出身高贵,此时此刻却并不比他正偷偷追踪的猎物更文明一点点。 渐渐地泰山离席塔已经很近了。这时,他突然意识到,这只豹子自个儿也正在追寻猎物。因为右面吹来的微风送来一股浓重的巨猿的气味。 泰山看见那只豹子时,它已经走到一株大树下面。他居高临下,极目远眺,看见阿卡特的部落正在一小块林中空地游逛。有的背靠树干打瞌睡,有的剥下树皮,把树干上味道鲜美的蛴螬和甲虫送到嘴里。 阿卡特离席塔最近。 一根很粗的树枝,豹子席塔就藏在浓密的树叶下面,耐心地等待阿卡特走进它的“伏击圈”。 泰山小心翼翼地爬到豹子藏身的那棵大树上,左手紧握细长的石刀。他本想用绳子,可是豹子四周全是浓密的枝叶,很难准确地套住它的脑袋。 阿卡特已经走到那株大树下面,张牙舞爪的死神就在眼前。席塔慢慢地举起两条前腿,猛地尖叫一声,向巨猿扑了过去。几乎就在同时,另外一只猛兽发出可怕的野蛮的叫声,从大树上面飞身跳下。 吓坏了的阿卡特抬起头,看见那只凶猛的豹子几乎扑到他的身上,而那天在海边击败自己的那只“白猿”已经骑到豹子的脊背上。 它看见人猿泰山的利齿咬住席塔的脖颈,右胳膊勒住它的喉咙;左手紧握一块细长的石片,对准豹子左肩后部猛刺。 阿卡特刚来得及跳到一边儿,免得被这两个拚死搏斗的丛林野兽压在身下。 他们扑通一声倒在阿卡特脚下。席塔尖叫着,怒吼着,咆哮着。“白猿”却一声不吭,顽强地抱着在地上翻来滚去的巨兽,死死不放。 石刀毫不留情地、一下一下地刺进豹子光滑的皮毛之中,而且越刺越深,直到那个庞然大物最后痛苦地尖叫一声倒在地上,抽搐几下,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死了。 然后人猿泰山扬起头,脚踩死豹子,丛林里骤然间又响起他那充满野性的表示胜利的叫喊。 阿卡特和它的部落成员都惊讶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席塔和那个身材挺拔、轻巧自如、杀死席塔的“人猿”。 泰山先开口说话。 他是有意救阿卡特的。可是他知道这些类人猿智力有限,要想让它们理解自己的意图,还得把话进一步说清楚。 “我是人猿泰山,”他说,“我是伟大的猎手,伟大的斗士。在大海边儿我曾经饶了阿卡特的命,而当时我本来可以赐它一死,自己称王。现在我又从席塔的利齿之下救了阿卡特。 “以后,如果阿卡特和阿卡特的部落遇到危险,可以这样喊泰山。”说着,人猿泰山扯开嗓门儿,发出可怕的叫声。这是柯察克部落在遭受危险时,呼唤不在“家”的成员的信号。 “还有,”他继续说,‘如果你们听见泰山这样叫喊,就应该想起他曾经为阿卡特做过的一切,赶快去帮助他。记住泰山的话了吗?” “记住了!”阿卡特说。部落里的其他成员也都异口同声地回答:“记住了。” 然后它们各奔东西寻找食物去了,就像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约翰·克莱顿——格雷斯托克勋爵也跟它们一起找东西吃。 不过,他注意到阿卡特总是不离左右,而且它那双充满血的小眼睛不时看看他,闪烁看一种奇异的光芒。后来,它干了一件泰山在猿群中生活多年不曾见过的事情——它找到一样特别好吃的东西,恭恭敬敬送给泰山。 猿群寻找食物的时候,人猿泰山那白缎子一样亮闪闪的身体和长满棕色长毛的伙伴们混杂在一起。它们走来走去身体经常相触,不过这群猿对它的存在已经习以为常,对于它们,他和阿卡特一样,并无区别。 如果他离一只怀抱婴儿的母猿太近,母猿就会龇开满嘴獠牙,咋咋唬唬嗷叫几声。那些好斗的、尚且年轻的巨猿吃东西时,要是碰巧泰山走过去,也会狺狺地吠叫着,发出警告。不过,这情形和别的部落没有两样,人猿泰山也就不以为意了。 相反,泰山跟这些凶狠的、浑身是毛的原始人的先祖呆在一起倒颇为自在。母猿咋唬他的时候,他就十分敏捷地躲开它们——因为这是猿群的规矩,只要不是大发雷霆、失去理智,谁也不会招惹母猿。那些好斗的小猿跟他龇牙咧嘴的时候,他也不示弱,他甚至像它们一样,龇开满嘴白牙,朝它们吠叫几声。就这样,他轻而易举地又恢复了先前生活的习俗,就好像从来没有和人类社会接触过一样。 他和新朋友们在丛林里转悠了大约一个星期。一方面是因为渴望有人与他相伴,另一方面是因为希望给它们留下深刻的印象,使这些记忆力极差的猿不至于“人一走茶就凉”。以往的经验告诉泰山,在这密密的丛林里生活,如果能有这样一群凶猛、可怕的巨猿“召之即来”,对他大有好处。 等他确信它们已经把他记在脑子里之后,便决定继续对这块土地进行探索。一天早晨、他和海岸保持平行向北迤俪而去。他走得很快,直到夜幕降临才停下脚步。 第二天早晨,他站在海滩上,看见太阳从他右面的丛林里升起,而不是像以前那样,从波涛汹涌的大海蓬勃而出。他由此判断,海岸线一定是向西延伸。第二天,他又走了整整一天。如果想走得快一点,泰山就从大森林的“中间通道”攀援,那时,他便可以像松鼠一样飞快地穿技过叶。 这天傍晚,太阳又沉没在与陆地相对的大海里。泰山终于搞清心里一直疑惑的问题。 茹可夫把他放逐到一座孤岛上了! 他本来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那个俄国佬如果对他报复,就要采取最狠毒的办法。而事实上,恐怕再没有比把他一辈子放逐到一个无人居住的孤岛上更可怕更折磨人的刑罚了。 毫无疑问,把他扔到这座孤岛上之后,茹可夫便径直向非洲大陆驶去了。在那儿俄国佬可以比较容易地把他的儿子小杰克送给那些残忍的野蛮人。然后,就像他那张纸条威胁的那样,食人肉者将把他的儿子抚养成人。 想到可爱的小儿子必须忍受的苦难,泰山不由得浑身颤抖起来。他对非洲的野蛮人有足够的了解,明日即使落入最为善良的野人之手,儿子也仍将遭受无尽的痛苦。他也明白,即使与儿子相伴的是怜悯、慈悲与人性,他们的生活本身也还是充满了贫困、危险和艰难。 除此而外,长大成人之后,等待他的仍将是可怕的命运。不说别的,就说他所接受的可怕的训练,他所经历的种种实践,就足以使他与自己的种族形成众难消除的隔阂。 天哪!食人肉者!他的小儿子将成为吃人肉的野人!这简直太可怕了,他连想都不敢想。 他的牙齿将被挫得十分锋利,鼻子上面戴着铁环,小脸上刺着可怕的图案! 泰山不由自主地呻吟起来。他要是能用铁钳似的手指掐住那个俄国恶魔的脖子该有多好! 还有珍妮! 她在受着怎样的折磨啊!担心,害怕,忧虑重重,心急如焚!他觉得和她相比,自己的处境反倒好一些,因为他至少知道,他所钟爱的两个人里还有一个平平安安呆在家里,而她对丈夫和儿子的情形却一无所知。 泰山不知道珍妮已经落入茹可夫之手倒也是件好事,否则他将百倍地痛苦。 他完全沉湎于痛苦的思索之中,在丛林里慢慢地走着,突然听见一阵奇怪的抓挠声。他侧耳静听,也还是没能分辨出究竟什么在响动。 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走着,不一会儿便看见一株倒下米的大树下面压着一只很大的豹子。 一泰山走过去,那个庞然大物转过头朝他怒吼,挤命挣扎想从困境中解脱。可是一根很粗的树枝死死压在它的脊背上面,互相缠绕的树枝像一张大网,网住它的四条腿,它简直连一英寸也挪动不得。 人猿泰山站在这只陷入绝境的野兽面前,取出一支箭搭在弓上。他想赐它一死,免得它活活饿死。可是他刚刚拉开弓,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怪念头。 为什么要夺走这个可怜的豹子的生命和自由呢?他不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把这两样东西都还给它吗?他从这只豹子还能为自由而挣扎,看出它的脊梁骨没有被大树砸断,四肢也没有骨折。 于是他放松绷紧的弦,把箭重又放回到箭袋里,把弓持到肩上,向那只陷入困境的野兽走了过去。 他噘着嘴唇,发出豹子平常心满意足时表示抚慰与快乐的呜呜呜的叫声。这是泰山用席塔的语言表示友谊的最大胆的尝试。 豹子不再咆哮了,它焦急地望着人猿泰山。要从豹子身上抬起这株大树粗壮的树干,就得走到它那有力的爪子跟前,也就是说,一旦抬起大树,泰山的性命就攥在豹子的手心里了。不过人猿泰山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作害怕。 一旦拿定主意,立刻行动起来。 他踩着纠缠不清的树枝,毫不犹豫地走到豹子身边,嘴里仍然发出那种表示友好和慰藉的声音。豹子把头转过来,直盯盯地望着他,目光中充满疑惑不解的神情。他仍然战着长牙,但目的已经不再是威胁这个人,而仅仅是“有备无患”罢了。 泰山用宽阔的肩膀扛起那根粗壮的树干,赤裸着腿紧挨豹子光滑的肚皮。 泰山慢慢地舒展开他那肌肉发达的身体。 大树和它那浓密的枝叶一起被泰山慢慢地扛了起来。豹子感觉到千钧重压骤然消失,很快爬了出来。泰山把大树放到地上,人与兽都转过脸来望着对方。 人猿泰山的唇边露出一丝苦笑。因为他知道他是掖着脑袋救这个凶猛的“林莽英雄”的。如果它马上向他扑过来,他一点儿都不会感到惊讶。 可是豹子没有吃他的企图。相反,它站在离那棵树几步远的地方看人猿泰山从树枝的网络下往外爬。 爬出之后,泰山离豹子不到三步远了。他本来可以跳到对面那株树高一点的树枝上,躲过它的袭击,因为豹子席塔不会爬树。然而,也许是一种冒险精神怂恿着他向豹子走过去。他要看看它是否懂得感恩戴德,会不会做出友好的表示。 他走过去的时候,这个庞然大物小心已翼翼地往旁边闪了一下身子。人猿泰山离它那张沾着口水的大嘴不到一英尺。他在丛林里不停地走着,豹子就像一条猎狗,紧紧跟在身后。 泰山一时搞不清楚这头猛兽是出于友好的感情跟着他,还是和他耗时间,等肚子饿了吃他。后来他强迫自己相信还是前者的可能性最大。 这天下午,泰山闻到一股鹿的气味。他连忙爬到树上,用套索套住鹿的脖子,然后就用曾经给席塔以慰籍的呜呜声唤它快来,只不过这一次声音更大也更尖了一些。 这种声音他以前听过,那是两只豹子共同狩猎时相互呼唤发出的信号。 旁边的灌木丛里立刻响起一阵吱吱咯咯的声音,浓密的树叶间露出这位奇异的伙伴颀长而健美的身体。 看见巴拉的尸体,嗅到血腥味,豹子长啸一声,立刻和泰山一起撕扯着鲜美的鹿肉,狼吞虎咽起来。 这两个奇怪的伴侣就这样形影相随,在丛林里游逛了好几天。 他们俩不管是谁找到猎物都要唤对方来分享,因此,他们不但经常有东西吃,而且吃得很好。 有一次,他们正吃席塔弄来的一只熊,狮子努玛突然从旁边的草丛钻了出来,样子十分可怕,神情惹人讨厌。 它怒吼着,扑过来想把他们赶走,自己独吞这顿美味佳看。席塔逃进附近的一个灌木丛,泰山爬上一根不太高的树枝。 他从肩上取下草绳,等努玛站在死熊旁边,扬起头向他们表示挑战的时候。蓦地扔下套索,不偏不倚正好套住狮子鬃毛老长的脖颈,然后猛地一拉,勒紧套索。他把拼命挣扎的努玛吊起来,同时朝席塔打了一声口哨。 泰山手麻脚利把绳子拴在一根结实的树枝上。就在豹子应和着他的呼唤,从灌木丛里钻出来的时候,他也从树上跳下来,手握锋利的石刀向那头愤怒的、拚命挣扎的狮子扑了过去。他和豹子席塔同时从两边袭击已经陷入绝境的狮子。 豹子在右边撕扯着努玛,人猿泰山在左边用石刀猛刺。“兽中之王”还没来得及用有力的爪子扯断草绳,就已经一动不动吊在套索上死了。 丛林里骤然间回荡起巨猿和豹子野蛮的、欢呼胜利的吼叫声。这两种不同的啸叫声浪和在一起既可怕又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当这拖得很长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嗷叫声终于完全消失的时候,二十个身上涂抹着油彩的武土划着一条很长的独木舟,登上海滩。他们停下脚步,向丛林深处眺望着,侧耳静听这奇怪的叫声。 五、猿朋豹友 这时,泰山已经转遍了整个小岛,还从不同的角度出发远足了几次。他断定,这座荒岛除了他再没有别人。 他没有发现一点点人类曾经涉足于这座孤岛的踪迹,甚至连临时在海岸驻足的蛛丝马迹也没有。当然他也知道,热带植物繁衍生长得很快,除了每天都居住在这里的人是很难留下什么痕迹的,因此自己的判断不一定就绝对正确。 杀死雄狮努玛的第二天,泰山和席塔碰到了阿卡特部落。巨猿们看到豹子拔腿就逃。不过过了一会儿,泰山还是设法把它们都叫了回来。 泰山觉得要是能让一直敌对着的猿和豹友好相处,至少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他希望除了为填饱肚皮狩猎之外,总能有事可做,因为,只要一闲下来,他就要陷入痛苦的思念和焦心的忧虑之中。 让猿理解他的计划并不特别困难,尽管它们词汇贫乏,要表达思想亦非易事。但是让脑子不发达的席塔明白不能袭击这些本来应当是它的猎物的巨猿,则是一件超出泰山的能力的事情。 泰山的武器里有一根很结实的木棒。他用绳子拴住豹子的脖颈之后,就可以在这个咆哮着的野兽身上大施棒子的“权威”,从而使席塔形成一个概念:不能袭击这种粗毛满身的、象人一样的巨兽。而阿卡特的猿群一旦发现席塔脖子上那根绳子的妙用,胆子也都大了起来。 这只猛兽不掉转头咬泰山实在是个奇迹。也许因为有两次它朝人猿泰山龇牙咧嘴地嗷叫时,被泰山对准十分敏感的鼻子狠狠地敲了两下,从此对那根大棒以及靠大棒做后盾的猿产生了一种颇识时务的恐惧与敬畏。 毫无疑问,豹子席塔因为泰山救了它的命而产生的依恋已经深深地印在它的脑海之中。因此,它心甘情愿地容忍泰山对自己的种种苛求。 此外,人的心灵总是具有一种感染力,会对作为低等动物的豹子产生影响。事实证明。这一点正是泰山使席塔以及丛林里别的野兽不断置于他的统治之下的最有效的因素。 就这样,泰山、豹子和巨猿一起在茫茫林海漫游。他们一起狩猎,一起吃肉,和平共处。在这群凶狠野蛮的动物里,没有谁比皮肤光洁、力大无比的泰山更可怕。而短短的几个月以前,他还是伦敦许多达官显贵们的座上客。 有时候,这群野兽兴之所至,会分开一个小时,或者一天。有一回人猿泰山从树顶攀援到海岸,躺在沙滩上晒太阳。附近那座不太高的海岬上,一双目光锐利的眼睛发现了他。 那个人惊愕地望着热带地区炽热的太阳下面躺着的这个白种野人,然后回转头朝身后的什么人打了一个手势。立刻,礁石间又露出一双眼睛,惊讶地望着人猿泰山。然后,第三双、第四双,直到整整二十个可怕的黑人武士都爬上海岬,望着这个白皮肤陌生人。 他们在泰山的“下风头”,因此,他没闻见他们的气味,而且他背朝他们躺在沙滩上,没看见这二十个武士已经蹑手蹑脚爬下海岬,穿过浓密的草丛,向沙滩摸了过来。 这些武士块头都很大。他们戴着野蛮人常戴的那种头饰,脸上画着古怪的图案,身上佩戴着许多金属装饰品和色彩鲜艳的羽毛,显得凶狠、可怕。 一爬下海岬,他们便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弯着腰无声无息地向那位尚未察觉的白人包围过去,肌肉结实的手里提着沉重的怪吓人的大棒。 泰山被内心深处的悲哀与痛苦折磨着,敏锐的感觉器官似乎都麻痹了。因此,那群野人几乎要补到身上的对候,他才意识到海滩上原来不光他一个人。 不过,他的思想和身体早已习惯了对最轻微的响动立刻作出反应。因此,刚听到背后有人,就一骨碌爬起来,面对面站在敌人眼前。武士们挥舞着大棒呐喊着向他猛扑过来。人猿泰山一棒子打下去,跑在最前面的那个家伙便应声倒下,一命呜呼了。他动作灵敏,浑身是劲儿,挥舞着大棒左冲右突,打得又狠又准,张惶失措的黑人武士立刻乱作一团。 还活着的武士只好暂且偃旗息鼓,在离人猿泰山不太远的地方叽叽喳喳商量对策。泰山两条胳膊交叉着放在胸前,英俊的脸上现出一丝笑容,一双眼睛轻蔑地望着他们。不一会儿武士们又冲了过来,这一次手里都挥舞着沉重的长矛。他们以背后的丛林为屏障,呈半圆形包抄过来,一边走,一边缩小包围圈。 泰山背水而战,要想逃走,只能从正面突破这群野人布下的罗网。可是这样一来,如果野人手中的长矛同时向他投过来,恐怕就只有一死了。 处境确实危险,可是他突然想出一个好主意,居然咧着嘴笑了起来。武士们离他还有一段距离。他们按照自己部落的习惯,一边慢慢地走,一边发出可怕的、野蛮的叫喊,还跺着光脚丫,跳那种古怪的“战斗舞”。 人猿泰山扯开嗓门儿发出一连串古怪的、充满野性的尖叫,黑人们突然停下脚步,迷惑不解,面面相觑。因为这叫声令人毛骨悚然,连他们自己那可怕的叫喊也“相形见绌”。他们深信,人的喉咙不会进发出这种野兽般的叫喊。然而他们亲眼看见,正是这个白人张开嘴巴,让这可怕的叫声“倾泻”而出。 不过,他们只犹豫了一刹,便又一声呐喊,继续跳起怪诞的“战斗舞”,向泰山包抄过来。就在这时,背后的丛林里突然响起一阵树枝断裂的声音。他们又一次停下脚步,回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眼前的情景立刻把他们吓得目瞪口呆。事实上,比万加贝部落这些武士更勇敢的人也会吓得全部冻成冰棍儿。 从森林边缘茂密的草丛中跳出一只很大的豹子。它双目圆睁,张牙舞爪,身后紧跟着二十个健壮如牛、粗毛满身的巨猿。它们虽然步履螨珊,但罗圈腿迈得很快,弯腰曲背,长胳膊技地,磨出老茧的指关节支撑着笨重的身体。 泰山的猿朋豹友听见他的呼唤都出动了。 万加贝的武士们还没有从惊愕中清醒过来,这群可怕的猛兽已经从一边冲了上未,人猿泰山则从另外一边袭击池们。沉重的长矛向巨猿投了过去,大头棒在猿群中挥舞,尽管不少猿被打倒在地再也没有起来,万加贝的人也同样付出沉重的代价。 席塔凶残的獠牙和利爪撕扯着黑人武士的皮肉。阿卡特有力的黄牙不止一次咬断黑人皮肤光滑的喉咙。人猿泰山东档西杀,几乎无处不在。他督促凶猛的同盟者奋力搏斗,还用他那把细长的、锋利的石刀杀死不少敌人。 不一会儿黑人们便拔腿逃命,四散而去了。从杂草丛生的海岬上面爬下来的那二十名武士只有一个人没被打死,算是拣了一条命。 这个人名叫木加贝,是万加贝部落的首领。他在海岬最高处茂密的草木中消失时,只有泰山那双锐利的眼睛看见了他逃走的方向。 就在他的猿朋豹友吞啮被它们打死的黑人武士时,人猿泰山追这场血战的幸存者去了。翻过海岬,他便看见那个正在逃命的黑人向那条被涨潮的浪头推上海滩的独木“战舰’”,飞快地奔跑过去。 泰山像那个吓坏了的黑人的影子,无声无息地跟在他的身后。看见那条独木舟,泰山心里又生出一个主意、他想,既然这些黑人能从另外一个岛屿或者从非洲大陆来他牺身的这座荒岛,他为什么不能利用这条独木舟也去他们那儿“回访”一次呢?显然,那是一个有人居住的地方,而且毫无疑问,他们与大陆时有来往——如果他们的领地不在大陆上的话。 木加贝还没有意识到他正被人追踪,一只大手便重重地落在他的肩膀上。他回转身正要和这个不速之客搏斗,一双大手已经抓住他的手腕。结果,他连一拳也没打出去,就被那人推倒在地上。那人两脚分开站在他的面前,就像一座铁塔。 泰山用西非海岸的语言问倒在他脚下的这个人: “你是谁?” “木加贝,万加贝都落的首领。”黑人回答道。 “如果你能帮助我离开这座小岛,我将饶你一命,”泰山说,“怎么样?” “我愿意帮助你,”木加贝说,“可是你把我的武士都杀了,现在我连自个儿怎么离开这儿也不知道了。因为没有人划船。而没人划船是渡不过大海的。” 泰山让木加贝站起身来。这家伙身体十分匀称,完全可以和眼前这位英俊的白人相比美。 “来!”人猿泰山一边说,一边向石岬那边的沙滩走去。从那儿传来那群巨猿“欢宴”的吵闹声。木加贝连连倒退着。 “它们会杀死我的。”他说。 “不会,”泰山回答,“它们都是我的朋友。” 黑人还踟躇不前,不敢看那群野兽吃武士的可怕场面。可是泰山坚持让他同去,不一会儿两个人便从丛林里走出来,把海滩上那惨绝人寰的情景看了个一清二楚。那群野兽看见泰山和木加贝都抬起头,嗷叫起来。木加贝吓得浑身颤抖,泰山泰然自若,拉着他在猿群里慢慢走着。 就像训练猿习惯于席塔的存在一样,他又教它们对木加贝“以礼相待”。这一点自然更容易做到。不过席塔似乎不大理解。刚才它应召而来和木加贝的武士们厮杀了一番,现在泰山却不允许它伤害木加贝。好在它已经填饱肚皮,能绕着这个吓坏了的黑人转几圈儿,并且用那双凶光闪烁的眼睛盯着他咆哮几声,也就心满意足了。 木加贝吓得要命,紧紧挽着泰山的胳膊,泰山看着他那副可怜相,不由得笑出声来。后来,他抓着豹子颈背的皮,把它拖到木加贝跟前,它朝黑人嗷叫一声,他便狠狠打一下它的鼻子。 木加贝看见泰山赤手空拳就把丛林中最为凶狠的猛兽制得服服贴贴,惊讶得目瞪口呆,对这个俘虏了他的白人不由得生出一种敬畏,甚至祟拜的感情。 对席塔的训练效果相当好。没多久,它便不再把木加贝视为进攻的目标了。渐渐地,黑人也心安理得了。 要说木加贝在这种完全陌生的环境里自在轻松,心情愉快也未免太夸大其词了。那群凶狠的猿东游西串,不时有一只游逛到他身边。木加贝忧虑重重、大眼睛骨碌骨碌地转着,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在别人眼里,他似乎只长着眼白。 泰山、木加贝、席塔和阿卡特一起藏在小溪旁边,准备捕杀来这儿喝水的鹿。没多久,一头漂亮的公鹿便出现在碧绿的草地上。泰山一声令下,四个伙伴同时向公鹿扑去。木加贝相信,那头可怜的鹿没等谁碰着它,就已经吓死了。 木加贝生了一堆火,把他分得的那份儿鹿肉烤熟了吃。泰山、席塔和阿卡特则用锋利的牙齿撕扯着血淋淋的生肉狼吞虎咽。如果谁敢抢着吃别人的那份儿,还相互龇着牙咆哮几声。 这位白人的饮食习惯更接近于兽而与黑人大相径庭并不奇怪。因为我们大家都是依照某种习惯而生活的动物。如果造成新的生活方式的条件不复存在,自然而然,就会再恢复那些多年养成的根深蒂固的老习惯。 木加贝从小不吃生肉,而泰山从小到大一直以生肉充饥,只是在过去的三四年内才开始吃熟食。再者,他吃生肉不只是习惯使然,味觉器官的渴望也是一个原因。煮熟的肉并不对他的胃口。因为那种炖得烂乎乎的东西完全破坏了鲜肉的味道。 他可以津津有味地吃埋了几个星期的生肉,吃兔子、田鼠之类的小动物,也可以吃令人作呕的蛴螬,对于我们这些“文明人”来说,简直不可思议。可是,如果我们从小就吃这些东西,从小就看着周围的人都吃这些东西,就不会觉得恶心反胃,无法下咽了。同样,非洲野蛮的食人肉者,看见我们的珍饶美味也会深恶痛绝、拂袖而去。 比如说,罗多夫湖1附近有一个部落不吃羊肉和牛肉,可是邻近的另外一个部落则以牛羊肉为佳肴。那附近还有一个部落吃驴肉,而周围那些不食驴肉的部落又认为那是一大恶习。因此,谁能断言蜗牛、田鸡腿、牡蛎就是美味,而蛴螬、甲虫,便令人作呕?或者谁能证明公鹿的蹄、角、尾巴就比干净、鲜美的生鹿肉更难下咽呢? 以后的几天,泰山费了好大力气用树皮纤维编织一只帆来装备那条独木舟。因为他已经对教猿划船完全失去了信心。几天前,他和木加贝把独木舟划到礁石这边一片水面相当平静的水湾里,选择了几个“聪明伶俐”的猿学习划桨。 他们试图模仿他和木加贝划船的动作时,他就把桨塞到他们手里。可是他很快就发现,要让他们长时间集中精力做一件事情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即使它们愿意学习划船,没有几个星期耐心的训练也很难掌握这门并不复杂的技术。 不过有一位例外,那就是阿卡特。从一开始,他对这项新的活动就十分感兴趣,而且在学习过程中表现出远比其1罗多夫湖[rudolpke]:东非肯尼亚北部之一湖。他部落成员更高的智力水平。他似乎很快就掌握了划桨的要领。看到这一点,泰山不辞辛苦用类人猿简单的语言向它解释怎样才能最大限度发挥船桨的作用。 泰山从木加贝那儿得知,这座小岛其实离大陆并不远。看起来万加贝部落的武士们完全出于疏忽,才坐着这条压根儿就经不起风浪的独木舟远离了大陆。后来他们碰上大风,又遇上潮水猛涨,便不见了陆地的踪影。他们划了整整一夜,以为是往回家的方向划。太阳升起时,看见这座小岛,还以为回到了大陆,大家都高兴得欢呼起来。事实上,在泰山告诉木加贝这儿是一座荒岛之前,他一直以为这是大陆呢! 这位万加贝部落的头领对泰山编织的那张帆持怀疑态度。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玩意儿。他们的部落在宽阔的乌加贝河上游。他是第一次发现顺着这条大河可以一直漂流到大海。 泰山则胸有成竹,认为只要刮西风,就一定能靠这条独木舟,回到非洲大陆。而且,不管怎么说,他宁愿死在回大陆的路上,也不愿意永远呆在这座荒无人迹的显然不会有任何船只过往的孤岛之上。 于是,当第一阵西风刮起,他便登上独木舟。跟他一起上路的“船员”个个凶神恶煞,面目可僧,其怪诞之程度实在是空前绝后。这些“船员”是:木加贝、阿卡特、豹子席塔,此外还有阿卡特部落里十二只健壮如牛的公猿。 六、踏上新大陆 独木舟载着这一群古怪、野蛮的“乘客”向礁石之间的缺口慢慢驶去。因为必须通过这道缺口才能进入大海。泰山、木加贝和阿卡特划桨,因为海岸挡着这股西风,那张小小的帆暂且还派不上用场。 席塔蹲在人猿泰山身边。泰山觉得还是让这只猛兽离别人越远越好。因为除了他,别人随时都可能把它惹得扑过来咬断喉咙——它显然只把泰山看作自己的主人。 木加贝坐在船尾,前面蹲着阿卡特。阿卡特和泰山中间坐着十二个毛呼呼的巨猿,它们眨巴着眼睛东张西望,满腹狐疑,还不时回过头十分依恋地眺望着那座它们生息繁衍的小岛。 独木舟驶出那片礁石之前,一切都很正常。驶出礁石间的缺口之后,西风徐徐,吹动了船帆,简陋的独木舟离开海岸,在越来越高的浪头间颠簸。 猿因为没见过这阵势,都张惶失措。起初它们坐立不安,后来咕咕哝哝发起牢骚,甚至呜呜呜地哭叫起来。阿卡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它们安静下未。可是大家刚坐好,一个大浪向独木舟打了过来,正好又刮来一股风,没等阿卡特和泰山采取什么措施,猿就害怕地跳了起来,差点儿把独木舟弄翻。后来,大伙儿总算定下神来,渐渐地,猿对小舟这种古怪的颠簸也习惯了。这之后,没再发生什么麻烦事儿。 这次旅行很顺利,风一直徐徐地吹着,帆起了很大的作用,经过10个小时的航行,陆地黑乎乎的影子出现在端坐船头的人猿泰山的眼前。因为天还很黑,看不清楚是否到了乌加贝河的河口,泰山只得驾着小舟穿过层层波浪,行驶到最近的海岸线,等待黎明。 独木舟的船头刚触到沙滩,船舷就一下手横过来,翻了个底儿朝天,“船员”们连滚带爬发疯似地向海岸跑去。细碎的海浪一次又一次地拍打着他们,不过还是都平平安安上了岸。不一会儿,那条笨拙的独木舟也被海浪冲到了岸边。 天亮之前,猿因为怕冷都缩作一团,挤在一起。木加贝生起一推火,自个儿蹲在旁边取暖。泰山和席塔另有一番心事。因为他们二位谁也不怕夜色笼罩的丛林,现在既然肚子饿得咕咕作响,便一起走进阴森可怕的森林,寻找猎物去了。 他们在能够并排而行的地方,肩并肩地走。有时候路太窄就只能一前一后。泰山最先闻见肉味儿——一头野公牛。这头野牛正在密林深处小河旁边的芦苇丛中熟睡。不一会儿,泰山和席塔便向它的”下榻之地”悄悄走去。 野牛尚在梦中,泰山和席塔离它越来越近。席塔打算从右边进攻,泰山从左边接近它心脏的地方开刀。他们俩现在经常一块儿狩猎,因此配合默契,只需轻轻发出呜呜的信号,相互呼应就行了。 他们在离野牛很近的地方悄悄地爬了一会儿,然后泰山打了一声忽哨,席塔猛地扑到野牛的脊背上,咬住它的脖子。野牛挣扎着站起来,因为疼痛和愤怒大叫着。泰山手握石刀从左边冲过去,对准它肩肿骨后面连刺数刀。 人猿泰山一只手紧紧抓着野牛脖子上又长又密的鬃毛,野牛发疯似地在芦苇丛中奔跑,拖着这个要夺走它生命的巨人。席塔趴在它的脊背上,紧咬着它那粗壮的脖颈不放,深陷于皮肉之中的利齿寻找着,要咬断它的颈椎骨。 怒吼着的野牛一直把这两个野蛮的对手拖了好几百码,直到泰山的石刀终于刺中它的心脏,才最后惨叫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上。泰山和席塔撕扯着鲜美的野牛肉,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吃饱之后,两位朋友蟋缩着在灌木丛里躺下。泰山披散着黑发的脑袋枕在豹子黄褐色的肚子上。天刚亮他们就醒来,又饱餐了一顿之后,便向海滩走去。泰山打算把别的伙伴都领到这儿“进餐”。 吃过野牛肉之后,猿都躺在灌木丛里睡了起来,泰山和木加贝去找乌加贝河。他们刚走了一百码远,就看见一条宽阔的大河横在眼前。黑人立刻认出,他和他的武士们就是沿着这条河顺流而下,开始那场倒霉的探险的。 他们俩沿着这条河向大海走去,发现河是从一个海湾流入大海的。那海湾离他们头天夜里登陆的海滩还不到一英里远。 这个发现使泰山十分高兴。他知道,有江有河的地方就一定有土著居民,而且毫无疑问,他能从这些人的嘴里打听到茹可夫和儿子的消息。因为泰山觉得,按照一般逻辑,俄国佬除掉他之后,一定会尽快处理小杰克。 泰山和木加贝把独木舟又翻转过来,推到水里。要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因为浪花不时拍岸而来,把小舟一次又一次冲到沙滩上。不过,他们总算成功了,两个人很快便划着桨向乌加贝河口驶去。由于河水和潮水的冲击,要想从这儿进入那个水湾十分困难。最后,直到傍晚时分,他们才利用靠近海岸的一股涡流的力量,终于登陆。那儿和猿群睡觉的地方几乎正好相对。 泰山和木加贝把独木舟挂到一棵大树上面之后,向丛林走去。不一会儿便走进离头天打死野牛的那片芦苇丛不太远的树林,在那儿碰见几个采集野果的猿。席塔没了踪影,而且直到夜晚也没有回来,泰山寻思它一定去找它的同类去了。 第二天一早,人猿泰山领着他的伙伴们向乌加贝河走去。临出发时,他仰天长啸了好几声。不一会儿,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豹子的应和声。半个小时之后,席塔便出现在大伙儿面前。这时,阿卡特的猿兄猿弟正战战兢兢地往独木舟里爬。 这头巨兽像一只硕大无朋的猫,弓着腰,心满意足地呜呜地叫着,在人猿泰山身上蹭着肚子,泰山一声令下,便十分轻捷地跳到船头,在它先前卧过的地方卧了下来。 等大家各就各位之后,泰山才发现阿卡特部落的两只猿丢了。泰山和猿王扯开嗓门儿喊了将近一个小时,也没听见它们回答的声音,只好开船。事实上这两个失踪的猿正是当初明确表态不想离开孤岛跟阿卡特来冒险的那两个家伙。这一路上它们吓得最厉害。因此泰山断定它们是因为不想再坐独木舟,而有意躲藏起来的。 刚过中午,泰山一行便将独木舟靠到岸边,准备上岸去找食物。这时一个身材细长、赤身露体的黑人躲在海岸青葱的草木后面看了他们一会儿,然后趁独木舟上的“乘客”还没有发现,沿着河岸向上游一溜烟儿跑了。 他被自己的新发现激动得要命,像一头鹿沿着羊肠小道飞跑,一直冲进离泰山他们停下来打猎的那个地方几英里远一个土著人的村庄。 “又来了一个白人!”他对正蹲在一座圆形茅屋门前的酋长叫喊着,“又来了一个白人,还带着许多武士。他们跟刚离开我们的那个黑胡子坏蛋一样,坐着一艘很大的‘独木战舰’来杀我们、抢我们来了。” 酋长卡维瑞一下子跳了起来。他刚刚尝过那个白人的狠毒与奸诈,一颗野蛮的心里充满了痛苦和仇恨。转眼之间,村庄里响起咚咚咚的战鼓声,召唤正在森林里打猎的猪手和正在地里耕种的农夫赶快回来保卫他们的村庄。 七艘“独木战舰”下了水,船上坐满了脸上涂着颜色、头上插着羽毛的武士。制作粗糙的“战舰”上长矛林立,黑人们用力划船,闪闪发光的黑皮肤下面结实的肌肉像生铁一样高高隆起。 现在已经没有咚咚咚的战鼓声,也没有号角的嘟嘟声了。因为卡维端是一个满腹韬略的武土。他并不想冒险,相反,如果可能,他愿意尽量避免不必要的牺牲。他想让自己的七条“战舰”悄悄接近白人的独木舟,然后,在他的枪给自己的人马造成太大的损失之前,便凭人多势众把他打败。 卡维瑞乘坐的那艘“战舰”航行在整个“舰队”最前头。在一个流水湍急的急转弯,“战舰”顺流而下,与卡维端正要寻找的敌“舰’唤然相遇。 这两条独木舟离得这样近,卡维瑞刚看清船头那张白晰的睑,两条船已经撞到一块儿。武士们都跳起来,像发疯的魔鬼一样叫喊着,向独木舟里的“乘客”投掷长矛。 可是不一会儿,卡维端就看清白人的独木舟里乘坐的是一帮什么样的乘客。要是早知道这一点,他宁愿平平安安呆在自个儿那遥远的村庄里,也不出来冒这个险。两条独木舟刚碰到一块儿,阿卡特那些可怕的猿就从船底跳起来,咆哮着伸出毛乎乎的长胳膊,从卡维瑞的武士手里抢夺长矛。 黑人吓得要命,可是事情到了这步出地,除了硬着头皮打下去,已经别无选择。此时,另外那几艘“战舰”也向这两条独木舟飞驶而来。“舰”上的武士们急于参战,以为船上的敌人都是白人和他们的黑人走卒。 他们向泰山的独木舟蜂涌而来,可是看到迎战他们的居然是如此可怕的一帮乌合之众,都掉转船头,向大河上游没命地划丢。只有一条船在意识到他们碰到的是一群魔怪而不是人之前,就已经冲到泰山那条船前,无法夺路而逃,只得孤注一掷。两船相触的时候,泰山对席塔和阿卡特悄悄地说了几句什么。于是,那帮前来攻打的武士还没来得及撤离“战场”,一只很大的豹子就发出让人毛骨悚然、胆战心寒的尖叫,向他们扑了过去。与此同时,一头巨猿从另一边爬上独木舟。 豹子张牙舞爪在船头开始了一场可怕的“浩劫”,阿卡特则活跃在船尾。它用锋利的黄牙咬住了能够抓到手的所有黑人的脖颈,向独木舟中部冲过去的时候,还把吓坏了的黑人都扔到河里。 卡维瑞忙于对付冲到他那条船上的魔怪,无法向另外那条独木舟上的武士们伸出援助之手。那个身高体壮的白皮肤“魔鬼”已经从他手里抢过长矛。和这个巨人相比,力大如牛的卡维瑞就像一个新生的婴儿。那群浑身长毛的怪物正和他的武士们撕打,一个和他们长相一样的黑人壮士和那些魔怪并肩战斗,跟他作对。 卡维瑞勇敢地战斗着,因为他意识到死亡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了。在这种情况下,死得越有价值越好。可是和这个肌肉结实、力大无比、十分敏捷的“超人”对打,即使使出十八般武艺也还是无济于事,眨眼之间,泰山已经掐住他的脖颈,并且把他背朝下按到了船底。 卡维瑞立刻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起来。他挣扎着喘气的时候,胸口一阵疼痛,不一会儿就失去了知觉。 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自己没有死,正躺在独木舟的船底,一头巨大的豹子蹲在旁边,眼巴巴地瞅着他。 卡维瑞浑身颤抖连忙闭上一双眼睛,等待这头凶残的猛兽扑过来结束他因为恐惧而生出的痛苦。 过了一会儿,他没有觉得有锋利的牙齿咬啮他那颤抖着的身体,便又大着胆子睁开一双眼睛,看见豹子旁边跪着那个把他打败了的白人。 那人正在划桨。卡维瑞还看见就在这个白人身后,他的几个武士也在手忙脚乱地划桨。他们背后蹲着几只粗毛满身的猿。 泰山看见酋长恢复了知见,便对他说: “你的武士告诉我,你是一个人口众多的部落的酋长,名叫卡维瑞。” “是的。”黑人回答道。 “你为什么要袭击我?我来这里是要跟你们和睦相处的。” “三个月前,有个白人也来和我们的‘和睦相处’,”卡维瑞回答道。“可是他吃完我们送给他的礼物:山羊、木薯和牛奶之后,就向我们开枪射击,杀死我们许多人,然后赶着我们的羊群和许多青年男女扬长而去了。” “我和那个白人不一样,”泰山回答道,“如果你们没有袭击我,我绝不会伤害你们。告诉我,那个坏蛋白人长得什么模样?我正在寻找一个跟我有仇的白人,也许就是这个家伙。” “他是个满脸杀气的家伙,留着黑胡子。他非常非常坏,是的,确实非常坏!” “他是不是还带着一个白人小孩儿?”泰山问,在等待黑人回答时,他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没有,”卡维瑞回答道,“那个白人小孩儿不在这个坏蛋手里。他和另外一伙人一块儿。” “另外一伙人?”泰山惊讶地问,“什么另外一伙人?” “就是被这个坏透了的白人追赶的那伙人。一个白种男人,一个白种女人,那个小孩儿,还有六个摩苏拉脚夫。他们比那个坏蛋白人早过河三天。我想,他们是从那家伙手里逃出来的。” 一个白种男人,一个白种女人,还有一个孩子!泰山迷惑不解了。那个孩子肯定是他的小杰克。可是那个女人是谁呢?还有那个男人。会不会是茹可夫的同谋勾结了某个女人,从他手里偷走了孩子? 如果确实这样,毫无疑问他们偷小孩儿的目的既不是为了得到什么报答,也不是想拿他做人质要一笔赎金,而是要把他带回到文明世界。 可是既然茹可夫已经把他们起到这片蛮荒之地,并且一直追到这条大河的上游,毫无疑问,他就一定能追上他们。除非他们被乌加贝河上游食人肉的野人抓住杀了——这种可能性似乎更大。泰山现在确信,茹可夫的本意就是要把小杰克送给这块土地上的野人。 他和卡维瑞谈话的当儿,独木舟向上游这位酋长的村庄平稳地驶去。卡维瑞的武士们分坐在三条独木舟上划桨,不时害怕地斜睨着船上那几位可怕的“乘客”。刚才的搏斗中,阿卡特的猿死了三只,现在连阿卡特在内,还有八只,此外还有豹子席塔,泰山和木加贝。 卡维瑞的武士们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可怕的一帮“乌合之众”。他们战战兢兢生怕被这几头怪物撕成碎片。事实上,全靠了泰山、木加贝和阿卡特的严厉训斥,那几个脾气暴躁、狺狺吠叫的家伙才没有扑上去咬他们那裸露着的、汗津津亮闪闪的肢体。因为划船,他们与猿的身体时有相触,一个个心寒胆战。而他们越害怕,越刺激了那几头野兽的坏脾气。 泰山在卡维瑞的村庄里只停留了一顿饭的功夫。吃了黑人们送来的食物之后,他请酋长派十二个人替他划那条独木舟。 卡维瑞自然乐于从命,只要能赶快打发这帮让人心惊胆战的乌合之众离开村庄,他是有求必应。但是他发现“纸上谈兵”要比“调兵遣将”容易得多。他的“臣民’们一听他要派人给泰山划船,还没逃进丛林里的人拔腿就跑。因此,当卡维瑞转过身要指定武士协助泰山划船时,发现村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泰山不由得笑了起来。 “看来,谁也不想帮找的忙,”他说,“不过,你老老实实在这儿呆着就行了,卡维瑞。再过一会儿你就会看到,你的人马又聚集在你的周围。” 人猿泰山站起身,把伙伴们都叫到身边,他命令木加贝和卡维瑞呆在一起,他和席塔以及那八头猿很快便消失在丛林里了。 整整半小时,阴森可怖的树林被寂静笼罩着,偶尔传来的猿啼,使这寂静更为幽深。卡维瑞和木加贝坐在围着栅栏的村庄里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阵可怕的叫声。木加贝听出这是人猿泰山表示挑战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吼叫。立刻,四面八方响起同样可怕的尖叫,还夹杂着饥饿的豹子那种能把人的血冻成冰的可怕的怒吼。 七、又落陷阱 卡维瑞和木加贝蹲在卡维瑞的茅屋门口,两个人面面相觑。卡维瑞十分惊讶。 “这是什么声音?”他轻声问。 “是泰山先生和他的伙伴们,”木加贝回答道,“不过他们正在干啥,我可就说不上了。也许正在吃你们部落逃走的那些人呢。” 卡维瑞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一双眼睛叽哩骨碌地转着,朝丛林张望。他在野蛮的原始森林里活这么大还从来没听见过这样可怕的喧闹声。 叫喊声越来越近,现在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中还夹杂着吓坏了的男人、女人和孩子们的哭叫。那种可怕的、能把人吓得冻成冰棍儿的吼叫声持续了大约二十分钟,直到发出这种可怕叫声的怪物离栅栏只有一箭之遥。卡维瑞站起来就跑,木加贝一把抓住他,说什么也不让他走。因为这是泰山交给他的任务。 不一会儿,一群吓坏了的黑人从丛林里钻出来,没命似地向他们自己的茅屋跑去。他们活像一群吓坏了的羊,泰山、席塔和阿卡特那几只面目可憎的猿则像赶羊一样,紧紧跟在他们身后。 泰山走到卡维瑞跟前,唇边还是挂着先前那种淡淡的微笑。 “你的人马都回来了,我的兄弟,”他说,“现在你可以挑人去帮我划船了。” 卡维瑞吓得浑身哆晾,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喊大伙儿都从茅屋里出来。可是谁也不搭他的茬儿。 “告诉他们,”泰山建议道,“要是再不出来,我就派我的人马赶他们去了。” 卡维瑞按照泰山的吩咐叫人,所有村民立刻从茅屋里钻了出来。他们人睁着眼睛,惊恐地看着在村街上游来逛去的野兽。 卡维瑞很快便挑选了十二个人去当泰山的帮手。那几个可怜的武士一想到要在那么窄小的独木舟上和豹子、巨猿“朝夕相处”,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卡维瑞向他们解释,这是逃不脱的差事。要是有谁胆敢逃跑,泰山先生就会让他那几位可怕的伙伴们再把他们追回来。大家听了只好垂头丧气地走到河边,爬上独木舟备就各位去了。 看到这一帮人终于在大河上游不太远的一道石岬后面消失了,酋长放心地舒了一口气。 这一船古怪的乘客沿着几乎没有人探索过的乌加贝河整整航行了三天。他们一直深入到这块蛮荒之地的腹部。三天里,十二个黑人武土开小差跑了三个。不过因为阿卡特的猿里有几只已经掌握了划船的秘诀,泰山也并不为此而着急。 事实上,从岸上走,速度可以更快一些。但是泰山心里明白,只有把这帮野性十足的“船员”们集中在一条船上,才便于管束。因此,他总是尽可能让他们在船上呆着,一天只上两次岸,打猎,吃东西。晚上就在岸边睡觉,或者露宿在大河里面那些难以计数的小岛上面。 土人见了他们就逃。一路上迎接他们的只有空空荡荡的村庄。泰山急于和居住在岸边的黑人们接触,但是到目前为止一直没能如愿以偿。 后来他决定自己一个人从陆地上走,让别人坐船从水路与他相随。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木加贝,又告诉阿卡特一定按这位黑人的命令办事。 “几天之后我就回来了,”他说,“现在我先去打听一下我正寻找的那个非常坏的白人上哪儿去了。” 下一次停船的时候,泰山上了岸,眨眼间就在大伙儿的眼前消失了。 最初找到的几个村庄都空无一人。这说明他们这群“怪物”逆流而上的消息传得很快。可是临近傍晚的时候,他走进一个僻静的村落,村子里大约有两百个土人,他们住在茅草苫顶的棚屋里,村子四周围着粗糙的篱笆。 人猿泰山从紧挨篱笆的一株大树的枝叶间望下去,看见妇女们正在准备晚饭。 泰山不知道怎样才能和这些人取得联系——既不让他们害怕,又不激起他们那种好斗的冲动。现在他一点儿也不想跟人打斗。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压根儿就没心思和偶尔碰到的任何一个部落争来斗去。 最后他想出一个主意,他在树上严严实实藏好之后,就学豹子发出几声沙哑的呼嗜声。做饭的女人们立刻抬起头向那株大树葱笼的枝叶望去。 天色越来越暗,她们当然看不见藏在树上的泰山。等到引起她们的注意之后,他便扯开嗓门儿,学豹子的样子发出可怕的尖叫声。然后,他悄悄地从树上爬下未,又回到栅栏外面,像一头鹿飞快地跑到栅门口。 他用力敲打着那扇用树枝绑扎而成的栅栏门,用土人的语言叫喊着,告诉他们他是黑人的朋友,希望能吃点儿东西,并且在村子里过夜。 泰山对黑人的性格相当了解。他知道从头顶传来的豹子的呼嗜声和尖叫声会使他们的神经十分紧张,而天黑之后听见有人敲打栅门就越发害怕了。 因此,他们对他的叫门声不予理采并不奇怪。黑人们一到黑夜,对栅栏以外的响声便充满了恐惧,总是想象成有什么神灵造访,或者魔鬼现世。泰山继续呼喊着。 “让我进去,朋友们!我是被几天前从这里路过的那个坏蛋追赶的白人。现在我要找到他,为他在你们身上和我的身上犯下的罪过而报仇! “如果你们怀疑我的友谊,我可以去把那头想跳进你们村庄的豹子席塔再赶回到丛林里,以此表示我的心迹。如果你们不让我进去,不拿我当朋友相待,我就让席塔呆在那儿,把你们都吃了。” 有一会儿,村子里寂然无声。然后寂静的村街响起一位老者的声音。 “如果你确实是个白人,而且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可以让你进来,不过你得先把豹子赶走。” “好的,”泰山回答道,“仔细听着,你们会听见席塔被我赶走的声音。” 人猿泰山赶快回到那株树上。这一次,往树上爬的时候,他故意发出很大的响声。还学豹子嗷叫了几声。这样一来,村子里的人就会相信那头巨兽还躲在树林里。 爬上距离村街已经很高的一个树杈之后,泰山制造出一片“混乱”。他一边使劲儿摇着大树,一边对那只根本不存在的豹子大声吆喝,要它赶快滚蛋,要嘛就把它杀死。他还不时模仿愤怒的豹子怒吼、尖叫,打断他自个儿的吆喝声。 不一会儿,他就跑进与这棵大树相对的丛林里,边跑边大声踢打着树干,还学着豹子渐渐远去的嗷叫声。 几分钟之后,他又回到栅门前,对村子里的土人大声叫喊。 “我已经把席塔赶跑了,”他说,“现在,按照我们讲好的条件,放我进村吧。” 栅栏里传来一阵颇为激烈的争论声。最后六个武士走过来把门拉开一个缝,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探出脑袋焦急地张望着,想弄清楚正在门外等着的到底是个什么人。看见是个几乎赤身露体的白人之后,他们并没有放下心来。不过泰山说话时温和的语气,和他极力表现出的友好起了作用。他们又把栅门拉开一点儿,放他进来。 关好棚门之后,黑人们又恢复了自信心。泰山沿着村街向酋长的茅屋走去。一群好奇的男人、女人和孩子们把他团团围住。 酋长告诉他,茹可夫一个星期前就从这儿过去了。他说俄国佬前额长着角,带领着一个个魔鬼。后来,酋长又说这个坏蛋白人曾经在他的村子里住了一个月。 尽管他的话和卡维端的描述大相径庭——俄国佬三天前才离开此地,而且带领的随从很少——泰山并不觉得奇怪,因为他对黑人的思维方式很熟悉。他们爱信口开河,夸大其词。 他唯一感兴趣的是,走对了路,而且这条路通往内陆。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茹可夫绝不会逃出他的手心儿。 经过几个小时的相互问答,人猿泰山弄清,另外那几个人比俄国佬早过去几天,这伙人里有三个白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小孩儿,还有几个摩苏拉人。 泰山对酋长说,他们随行人员也许第二天就能乘独木舟赶到这儿。他要先行一步,希望酋长能好好接待他们,不要害怕。如果酋长能与他们友好相处,木加贝肯定会对他们严加管束,绝不让他们伤害任何人。 “现在,”他最后说,“我要在这棵树下好好睡一觉。我非常累,请不要让任何人打搅我。” 酋长表示要腾一间茅屋让他休息,可是泰山根据以往在土著居民村庄里居住的经验,宁愿露宿街头。此外,如果睡在树下,他的计划可以更好地付诸实施。但他对酋长说,万一豹子再回来,他希望能够马上和它搏斗,所以不想睡在屋里。听了这番解释,酋长欣然同意,由他在那株大树下面睡觉去了。 泰山发现,如果能让黑人们对他形成一种印象,认为他或多或少具有神秘的力量,总有好处。他本来不走门,也可以轻而易举地进村儿,可他没有那样做。他只想走的时候能突然消失。这样一来便可以在他们那孩童般天真的心灵里留下更难忘的印象。因此,村庄刚进入梦乡,他便站起来,纵身跃上头顶那棵大树,悄悄地消失在丛林漆黑、神秘的夜色中了。 整整一夜,人猿泰山都在森林的“中间通道”和“上层通道”飞快地攀援。“路”好走的时候,他宁愿在参天大树顶部的树枝间攀援。因为月光把那里照得通亮,“走”起来更轻松些。当然,他所有的感觉器官对于这个冷酷的世界都太熟悉也太习惯了,即使在接近地面的漆黑的下层丛林,也可以十分轻松地、飞快地穿行。我们这些普通人在华灯照耀的缅因大街、百老汇大街,或者斯泰特大街走路,速度也不会赶上灵活敏捷的人猿泰山在那黑暗的“迷宫”里走路的十分之一。 黎明时分,他停下来吃东西,然后睡了几个小时,又继续追踪,直到中午。 他在路上两次碰到黑人,尽管在接近他们的时候困难重重,但还是成功地解除了他们的恐惧,打消了他们的敌意,了解到俄国佬就在前头。 两天之后,泰山沿乌加贝河,走进一个比较大的村庄。酋长是个面目凶狠的家伙,牙齿挫得很尖——这常常是食人肉者的标志。他带着明显的友好接待泰山。 这时泰山已经精疲力竭,打算先好好休息八到十个小时,这样一来,追上茹可夫时,便能精力充沛——他断定,用不了多久就一定能追上那个俄国佬。 酋长告诉他,那个留胡子的白人头天早上才离开他的村庄,毫无疑问,很快就能追上他。至于另外那几个人,酋长说他没有见过,也没听人说过。 泰山不喜欢酋长那副模样,也不喜欢他的举止。这人尽管十分殷勤,可是掩饰不住他对这个半裸体的白人的轻蔑。他既没有带随从,又没有给他送什么礼物。但是泰山此刻最需要的是休息和食物,而这一切,从这个村庄比从茫茫林海更容易得到。因此,鉴于泰山对人、兽甚至魔鬼都没有一点点惧怕,便蜡缩在一片屋荫下面,很快进入了梦乡。 酋长刚送走泰山,便叫来两个武士,压低嗓门儿对他们吩咐了几句什么。不一会儿这两个健壮的黑人便沿着河岸的小路,向东飞快地跑去。 酋长让整个村庄保持绝对的安静,不让任何人走到这个正在熟睡的客人跟前,也不让任何人唱歌或者大声说话,生怕把客人吵醒。 三个小时以后,几条独木舟从乌加贝河的上游悄无声息地漂了过朱。船上的黑人甩开肌肉结实的胳膊,拚命划桨。酋长站在河岸,平举着一支长矛,像是对船上的人发信号。 他确实是在发信号,这个姿势的意思是:村子里那个陌生的白人还在睡觉。 两条独木舟的船头上分别坐着三个小时前酋长派出去的那两个黑人武士。显然,酋长是派他们去追这群人,并且再把他们带回来的。岸上发出的信号也是他们事先商量好的。 不一会儿,独木舟便驶到了覆盖着青葱草木的河岸劳边。黑人武士们都爬上河岸,跟他们同来的还有六个白人,都是些面目可憎的家伙。而最可恨的是那个向他们发号施令的满脸黑胡子的男人。 “你派来的人报告说有个白人在你的村子里。他现在在哪儿呢?”他问酋长。 “跟我走,先生,”酋长说,“我让村儿里的人都保持安静,所以你进村时,他也许还在梦中呢!我并不知道他要找您,而且可能加害于您。可是他对您的行踪问得那么仔细,他的长相又跟您说的那个人那么相像,我就不能不派人向您报告。不过,您似乎相信您说的那个人在什么‘丛林岛’老老实实呆着呢! “您要是没跟我讲那个故事,我就不可能认出他,他就会追上您,把您给杀了。如果他是朋友,不是敌人,让您辛苦一趟也没什么坏处,先生。可是,如果事实证明他是您的敌人,我非常希望您能拿一支步枪、再加些弹药来换他。” “你干得很好,”白人回答道,“不管他是朋友还是敌人,我都会给你枪和子弹的。条件是你要站到我这边。” “我一定站到您这边,先生,”酋长说,“现在快走吧,去看看那个陌生人,他就睡在我们村子里。” 他边说边转过身,领着那群人向那座棚屋走去。屋荫下,泰山仍旧酣然大睡。 酋长和“黑胡子”后面跟着五个白人和二十个黑人武士。酋长和他的伙伴朝他们打了个手势,大伙儿都默不作声了。 他们踮着脚尖儿,小心翼翼地转过墙角。“黑胡子”一看见熟睡着的人猿泰山,嘴角便露出一丝狞笑。 酋长用询问的目光望着“黑胡子”。后者朝他点了点头,意思是酋长没有搞错。然后他朝跟在后面的人们转过脸,指了指熟睡着的泰山,打手势让他们把他抓住、捆上。 立刻,十几个虎狼般凶狠的家伙向泰山扑过去。他们干得干脆利索,泰山还没来得及挣扎一下,便被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他们把他背朝下扔在地上,泰山一双眼睛在周围的人群中搜索着,最后目光落在尼古拉斯·茹可夫那张邪恶的脸上。 俄国佬的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冷笑,走到泰山身边。 “蠢猪!”他叫喊着,“你怎么这么不识事务,还没学会离尼古拉斯·茹可夫远一点儿呢?” 说着朝泰山脸上猛踢几脚。 “这是对你的欢迎!”他说。 “今天夜里,在我的伊索比亚1朋友吃你以前,我会告诉你,你的妻子和儿子现在命运如何,还要告诉你,我对他们的未来有何打算。” 八、死亡之舞 丛林里一片漆黑,一头巨大的、十分灵活的野兽迈开肉趾厚实的爪子,在茂密的、藤蔓缠结的草木丛中悄无声息地走着。微风吹过,热带地区的月竟不时穿透沙沙作响、密如华盖的树顶,洒下丝丝缕缕的亮光,映照出一双黄绿色的眼睛,宛若两盏灯,在黑暗中闪闪烁烁。 这头野兽偶尔停下来,拾起鼻子唆一嗅,像是寻找什么。有时候,头顶树枝间一闪而过的飞鸟或松鼠,会暂时打断它那从容不迫、向东而去的远足.它那嗅觉敏锐的鼻子闻得出许多四足动物留下来的看不见、摸不着的踪迹。引得它耷拉着下唇,垂涎三尺。 可是它仍然不停地向前走着,毫不顾及自己早已饥肠辘辘。要是别的时候,它早就向什么动物扑过去,咬断了它那柔软的喉咙。 这只野兽就这样孤零零地走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它也只是停下来,捕杀了一次猎物。它把猎物撕得粉碎,大口大口地吞食着,嗓子里发出咕咕噜噜的声音,好像已经饿得半死。 傍晚时分,它来到一座挺大的土著居民的村庄。村庄四周围着栅栏。它像一个动作敏捷、寂然无声的死神的影子,鼻子嗅着地,绕村庄跑了一圈儿,最后在栅栏前停下。栅栏门紧挨几座茅屋的后墙。野兽又在这儿闻了一会儿,然后脑袋向一边偏着,竖起耳朵,仔细听。 它听到的不是按照人耳的标准衡量的所谓“声音”,而是它那敏锐的听觉器官反映到不发达的头脑中的一种信号。刚才,它还犹如一尊青铜雕刻的活物,现在却突然变成骨头与肌肉铸成的一动不动的塑像。 它就像一直站在弹簧上面,现在突然被弹出去,飞快地、一声不响地跃过栅栏,像一只猫,消失在栅栏与一座茅屋后墙之间的空隙里。 村街上,女人们正在点燃许多堆簧火,还端来盛满水的锅。等到夜幕完全降临,盛大的欢宴就要在这里举行。围成圆圈的篝火中间,矗立着一根结实的石柱,一群黑人武士正站在那儿聊天儿,他们身上都涂抹着白色、蓝色、储色的怪诞的图案。眼睛、嘴巴四周,以及胸脯和肚子上都用颜色画着图案。涂抹着粘土的头饰上插着鲜艳的羽毛和笔直的铁丝。 村民们正在准备这一场欢宴,而即将举行狂欢的场地那边,将要填饱他们那野兽般肠胃的“牺牲品”正五花大绑,躺在地上等待他的末日。哦,这是怎样的末日! 人猿泰山憋足了劲儿,想挣开身上的绳索。可是在俄国佬的督促下,黑人把他绑了又绑,泰山虽然力大无比,也休想挣脱。 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泰山总是带着微笑面对死亡。今天夜里,当他知道末日马上就要到来的时候,也仍然会面带微笑迎接死神。可是此刻,他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亲人。他们一定会因为他的死而痛苦万分。 珍妮永远不会知道他是怎样死的。他因此而感谢上帝。他还感到万幸的是她平安无事,呆在世界上最繁华的都市里,呆在善良、慈爱的朋友们中间。他们将尽最大的努力分担她的忧愁和痛苦。 可是他的儿子呢? 一想到他,泰山就痛不欲生。儿子啊!唯一能够从茹可夫可怕的阴谋,狠毒的圈套中救出你的人——“森林之神”泰山、“猿王”泰山,却像一个蠢到极点的傻瓜,落入了陷阱,再有几个小时他就要死了。随着他的死灭,孩子最后一个得救的机会也消失了。 这天下午,茹可夫曾经几次来辱骂他、毒打他。可是泰山一句话也不说,也没有因为疼痛而哼一声。 茹可夫只好罢休。他要把对于泰山精神上特别痛苦的折磨留到最后的时刻——俄国佬打算在食人肉者的长矛永远结束他的苦难之前,再告诉他珍妮到底在哪儿,让他明白,她根本就不是平平安安地呆在英格兰。 暮色笼罩了村庄,黑暗中传来种种响声。人猿泰山听出那是黑人们正在准备人肉筵席。他能在心里描绘出“死亡舞”的情景,因为以前曾多次看过那种场面。可叹的是,现在被绑在石柱上,成为这场舞蹈的中心人物的竟然是他! 他并不惧怕围成一圈的武士们以魔鬼的技艺将他凌迟处死,再断肢碎尸。他早已习惯于痛苦、流血乃至残酷的死亡。但是,只要最后一点生命的火花还没有熄灭,生的欲望就不会消减,希望和决心就不会泯灭。他知道,他们只要有一小会儿放松警惕,他那足智多谋的心灵和力大无比的体魄就能找到逃跑的办法——逃跑并且报仇。 他躺在那儿焦急地想着救出自己的任何一种可能性。突然他那嗅觉灵敏的鼻子闻见一种淡淡的、熟悉的气味。各种感官立刻警觉起来。不一会儿,训练有素的耳朵又听见茅屋后面响起一阵别人绝对听不见的声音。 他撅起嘴唇轻轻打了一声口哨,这极其轻微的声音尽管茅屋外面的任何人都不会听见,但他明白,紧挨后墙的“它”总能听见。他已经知道这个“天外来客”是谁了。他的鼻子已经清清楚楚告诉了他,就像光天化日之下,眼睛告诉我们大马路上碰见的老朋友是谁一样。 过了一会儿,他就听见一只巨兽伸开爪子扒墙皮和掀扯筑成墙壁的木头柱子的声音。眨眼之间,墙上掏开一个窟窿,那头巨兽钻进来,冰凉的嘴和鼻子触摸着他的脖颈。 是豹子席塔! 席塔转圈儿嗅着俯卧在地的泰山,轻声呜咽着。他们俩毕竟无法随心所欲地交流思想感情,因此泰山并不清楚席塔是否明白他试图让它明白的一切。席塔当然看到泰山五花大绑,动弹不得。可是泰山猜不出,在豹子看来,这对于它的主人到底意味着什么。 席塔为什么要破墙而入?它已经来到他身边的事实足以说明它的目的是要把他救走。可是当泰山试着让豹子咬断身上的绳索时,这个庞然大物没能理解他的意图。它只是亲呢地舔着这位“阶下囚”的手腕和胳膊。 不一会儿。连这种亲亲昵的表示也被打断了——有人向这座茅屋走了过来。席塔轻轻地叫了一声,跳到茅屋尽里头一个漆黑的角落。来人显然没听见豹子的叫声,他几乎立刻走进茅屋。 这是一个赤身露体的高个子黑人武士。他走到秦山身边,用手里的长矛戳了他一下。泰山掀起嘴唇,发出一个古怪的、神秘的响声,死神立刻从茅屋最里头那个漆黑的角落跳出来。那头目兽扑到身涂颜色的黑人的胸口上,利爪撕破他那黑色的皮肤,黄牙咬断他那黑色的脖颈。 黑人因为痛苦和害怕发出一声惨叫,叫声中混和着豹子可怕的表示挑战的怒吼。然后茅屋里一片寂静,只有席塔有力的牙齿撕扯皮肉,大嚼人骨头的声音。 茅屋里的骚动使村庄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然后又响起人们议论纷纷的说话声。 有尖声尖气、充满恐惧的声音,还听得出酋长说话时那种闷声闷气、颇有权威的声调。泰山和豹子听见许多人走过来的脚步声。然后,出乎泰山的意料,“庞然大物”席塔居然从被它咬死的那个黑人尸体上面跳过去,从刚才钻进来的窟窿悄悄地溜走了。 泰山听见它跳过栅栏时,身体碰在树枝上发出的轻微的响声,然后周围又归于沉寂。茅屋前头,前来察看的黑人们已经越走越近。 他对席塔是否还能回来不抱多大的希望。因为如果这个庞然大物愿意保护他不受任何人袭击的话,在它听到黑人走近茅屋的时候就应当呆在他的身边。 泰山很了解丛林里凶猛的食肉动物奇特的思维方式。有时候它们面对死亡,简直像魔鬼一样无所畏惧;可是有时候,一点小事儿也会使它们闻风丧胆。泰山疑心黑人向茅屋走过来时,因为害怕而发出的颤巍巍的声音,在豹子紧张的神经系统引起了共鸣,所以,它就夹着尾巴逃到丛林里。 泰山耸了耸肩。不过,这有什么?他不是已经做好迎接死亡的准备了吗?再说,说到底席塔又能帮他多少忙呢?它最多可以伤害一两个敌人,然后被白人手里握着的枪打死! 如果它能解开捆绑他的绳索就好了!倘能那样,结果就完全不同了!可是事实证明,这是超出席塔理解能力的事情。现在既然它已经逃之夭夭,泰山便彻底绝望了。 黑人们已经走到门口,胆战心惊地朝漆黑的茅屋张望着。走在前面的两个武士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握着长矛。他们吓得直往后缩,而后面的人又硬往前推他们。 刚才那个黑人的惨叫和豹子的咆哮已经把这些神经脆弱的土人吓得魂不附体了,现在笼罩这座茅屋的寂静甚至比那可怕的叫声更让人胆战心惊。 不一会儿被迫走在前面的一个家伙突然想出一个好办法。这办法可以帮助他首先弄清隐藏在这一片寂静中的危险到底是什么。他把正在燃烧的火把扔到茅屋正中。火把在落到地上熄灭之前的一刹,把屋里的东西照得通亮。 那个白人俘虏和他们先前离开这儿时看到的情形一样,还结结实实地捆着躺在地上。茅屋中间一动不动躺着一个人,喉咙和胸脯都被可怕地撕破、咬烂,血肉模糊了。 对于满脑子迷信思想的黑人,眼前的情景比豹子席塔在场更可怕。 因为只看到一位伙伴的惨死,而没有看到造成这种死亡的原因,被恐惧驱使的思想便可以自由驰骋,乃至从神鬼那儿寻找超乎自然的原因。于是,想到胆寒处,他们便尖叫着,跑出茅屋,惊恐中撞倒了站在身后的人们。 整整一个小时,泰山只听见从村庄那头传来喃喃的说话声。显然,黑人们想重新鼓起勇气,再次闯入茅屋。因为就像武士们在战场上鼓舞士气一样,此刻他们也不时发出阵阵野蛮的呼喊。 最后,两个白人首先闯了进来,手里拿着火把和步枪。茄可夫不在场。泰山对此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他敢拿生命打赌,世界上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把这个头号胆小鬼赶进这座茅屋,面对尚不知晓的危险。 黑人们看见那两个白人没有受到袭击,也大着胆子挤了进来。看见伙伴血肉模糊的尸体,他们吓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两个白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迈得泰山对此做出解释。对于他们提出的所有问题,他都摇着脑袋拒绝回答,嘴角却挂着一丝“什么都知道”的冷笑。 茹可夫终于来了。 看到躺在地上的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特别是看见死人那张十分可怕的、正朝他龇牙咧嘴的脸,茹可夫吓得面无人色。 “快!”他对酋长说,“赶快动手,在这个魔鬼有机会再在你的村民身上下这种毒手之前,要他的狗命!” 酋长下令把泰山抬走,绑到柱子上。可是过了好几分钟也没人敢去碰一碰这位“阶下之囚”。 后来,四个比较年轻的武士把泰山从茅屋里拖了出来。一出小屋,那重压在心头的恐惧便消失了。 二十个又吵又叫的黑人连推带拉,簇拥着泰山走进村街,把他绑到石柱上面。柱子四周是一堆堆篝火和早已烧开的水锅。 当黑人武士终于把他结结实实捆到柱子上面,而且看起来绝无希望得救的时候,茹可夫的“勇气”陡然膨胀,又变得趾高气扬起来。 他走到人猿泰山面前,从一个黑人手里夺过一支长矛,向这位毫无抵抗能力的牺牲者先刺了一枪。血从肚子上的伤口泉涌般地流出。泰山紧咬牙关,连一声都没哼。 他脸上那种轻蔑的微笑越发激怒了俄国佬。他恶狠狠地咒骂着,向泰山猛扑过去,朝他的脸上、腿上十分凶残地拳打脚踢。 然后他举起锋利的长矛要穿透泰山那颗充满力量的心脏。人猿泰山仍然轻蔑地朝他微笑。 茹可夫还没来得及下手,酋长扑过来把他从泰山身边拖开。 “住手!白人!”他叫喊着,“杀了这个俘虏,破坏了我们的死亡舞,你就得代替他到石柱上受刑!” 这话立刻奏效,俄国佬不敢再伤害泰山了。不过他还站在旁边破口大骂。他对泰山说,他要亲口吃他的心,喝他的血,还故意夸大泰山的儿子将来生活中的苦难,明确表示,他要在珍妮·克莱顿身上报仇。 “你还以为你的老婆平平安安呆在英格兰,”茹可夫说,“可怜的傻瓜!此刻,她在一个出身卑贱的坏蛋之手,根本不在伦敦,也不在能给她以保护的朋友当中。在把有关她的命运的证据给你带到‘丛林岛’之前,我本来不想告诉你这些。 “不过,现在你既然死到临头,而且对于一个白人来说,这是一种极其可怕的、无法想象的死,就让我在长矛刺穿你的心脏,结束你的苦难之前,再把你老婆的困境告诉你。多多少少增加一点儿折磨。” 这时,死亡舞已经开始了,围成一圈的武士们大声叫喊着,淹没了茹可夫的说话声,他想拿珍妮受难的消息折磨泰山的企图暂且没有得逞。 武士们跳跃着,围着绑在柱子上的泰山转圈,明灭不定的火光照耀着他们涂抹着颜色的身体。 一个十分相似的场面从泰山的记忆中升起。那是几年前迪阿诺待落入黑人之手,绑到青火照耀的石柱上,等待最后一枪结束他的苦难时的可怕情景。那时候是他救了中尉。可现在,谁又能来救自己呢?哦!世界之大,谁也不能从折磨与死亡中将他救走。 想到舞蹈结束之后,这些鬼怪一样的野人将要吃他,泰山没有丝毫的恐惧或者感到反胃。这个事实,对于他,不像对于普通白人那样可怕。因为泰山从小在丛林里长大,看惯了野兽吞食猎物的情景。 在“达姆——达姆”狂欢节,他自己不就为了争一条巨猿的前臂而大动干戈吗?就在那次,他杀了凶恶的塔布兰特,还赢得了柯察克部落巨猿们的尊敬。 跳舞的人离他越来越近了。长矛已经刺破他身上的皮肉。不过,这才是“序幕”,痛苦的“高潮”还在后头! 一切都不会太久了。人猿泰山盼望最后一枪快快刺来,结束他的悲惨与苦难。 突然,那充满神秘色彩的黑暗的丛林里,响起一声尖叫。 跳舞的武士停下舞步。在这突然降临的寂静中,被他们结结实实捆绑着的白人张开大嘴,发出一种表示应和的尖叫。这叫声比丛林里野兽的怒吼更让人毛骨悚然,心寒胆战。 有好几分钟,黑人们踌躇不前。后来,在茹可夫和酋长的再三催促下,他们又跳起来,准备赶快结束舞蹈,同时也结束泰山的性命。可是不等有谁的长矛刺到泰山那棕色的皮肉之上,一道黄褐色的光带着仇恨和凶残,从先前监禁泰山的茅屋门口呼啸而来。眨眼之间,豹子席塔已经张牙舞爪站到了主人身边。 黑人和白人都呆若木鸡,直盯盯地望着这只猛兽锋利的牙齿。 只有人猿泰山看见,从那间黑暗的茅屋里,还有别的什么人正一涌而出。 九、虎口脱险 珍妮·克莱顿从“肯凯德号”她那间舱房的窗口,看见丈夫被送上了“丛林岛”草木繁茂的海岸,然后,轮船又在大海里继续航行。 好几天,除了“肯凯德号”那位沉默寡言、令人讨厌的厨师斯文·安德森之外,谁也没有露过面。她向厨师打听茹可夫放逐丈夫的那片海滩的名字。 “我想,只要起风就会越刮越大,”瑞典人的回答驴唇不对马嘴,而她问来问去,老家伙只说这句话。 最居珍妮相信,他只能说这种半通不通的英语,便不再向他打听了。不过她从来没有忘记问候他,也没有忘记对他送来的难以下咽的饭菜表示感谢。 放逐泰山三天之后,“肯凯德号”在一条大河的人海口抛了锚,不一会儿,茹可夫走进珍妮·克莱顿的舱房。 “我们到目的地了,亲爱的,”他斜睨着她说,“现在我要还给你安全、自由和舒适。你遭受的折磨,把我的心也变软了,我将尽最大的努力弥补以往的过失。 “你的丈夫是个野兽。这一点你最清楚。是你在他的故乡——西非丛林发现他赤身露体与野兽为伍,四处云游。而我,是一位绅士,不但出身高贵,还受过极好的教育。 “亲爱的珍妮,现在,我把我——一位有文化的绅士的爱献给你,并且给你一个与我这样有身份、有教养的人交往的机会。而这一切在你与那只可怜的猿的关系中一定是缺乏的。因为你完全是出于少女的狂想和一时的冲动嫁给他的。我爱你,珍妮!只要你答应我的请求,就再也不会被痛苦折磨了。你的孩子,我也会好端端地还给你。” 斯文·安德森正要推门进屋,给格雷斯托克夫人送午饭,听见里面的说话声停下脚步。他伸长细长、多筋的脖子,小脑袋朝一边佩着,眯细一双离得很近的眼睛,那副鬼鬼祟祟偷听的样子那么富于表现力,就连两只耳朵也好像真的竖了起来,而蓬乱的黄胡子十分狡猾地耷拉着。 茹可夫结束了这番“宣言”之后,等待珍妮的回答。珍妮·克莱顿脸上的表情由惊讶变作厌恶。她气得浑身发抖。 “加果你企图使用武力逼我就范,我不会感到奇怪,茹可夫先生,”她说,“可是你愚蠢到如此地步,居然相信我——约翰·克莱顿的妻子,为了活命会心甘情愿地投入你的怀抱,这可是我万万不曾想到的。你是个无赖,这我清楚,茹可夫先生;不过直到此刻我才明白,你还是个傻瓜。” 茹可夫眯细一双眼睛,脸胀得通红。他恼羞成怒,向前跨上一步。“等你在我的意志面前碰得粉身碎骨,就明白谁是真正的傻瓜了,”茹可夫恶狠狠地说,“你这个粗俗不堪的美国佬会因为固执而付出沉重的代价,甚至以你儿子的生命为代价。我发誓要按照我的计划处置这个小东西——在你的面前剖出他的心肝,让你明白,侮辱尼古拉斯·茹可夫将意味着什么!” 珍妮·克莱顿十分厌恶地把脸转了过去。 “对我描述报复心可以驱使你沉沦到什么地步有什么用呢?”她说,“无论威胁还是真的付诸行动,你都动摇不了我的意志。我的儿子现在还小,不能判断是非。可是我,他的母亲可以预料,假如他能长大成人,就一定会为维护母亲的荣誉,而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己的生命。我虽然如此爱他,但绝不以此为代价,让他苟且偷生。否则,到死他也会诅咒我。” 茹可夫企图吓倒珍妮的阴谋没有得逞,对她恨之入骨。但是他那颗邪恶的心也懂得“物极必反”。如果真的逼死珍妮,他也就没办法再把她——格雷斯托克勋爵的妻子作为自己的夫人,领到欧洲各国的首都去炫耀了。 他又向前紧逼几步,一张凶恶的脸被怒火和欲火烧得一阵阵痉挛。他像一头野兽向她猛扑过去,有力的手指掐住她的喉咙,逼着她倒退到铺位上。 这时,舱房的门开了,茹可夫跳起来转过脸,看见瑞典厨师走了进来。 平常他那双颇为狡猾的眼睛浮现出一种愚蠢的表情,下巴也傻乎乎地耷拉着,只顾忙着往舱房那头的小桌上放格雷斯托克夫人的饭菜。 俄国佬恶狠狠地盯着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大声呵斥着,“为什么没得到允许就闯了进来?滚出去!” 厨师抬起一双水汪汪的蓝眼睛望着茹可夫,还朝他傻乎乎地微笑着。 “我想……只要起风,就会越刮越大。”他还是说着“驴唇不对马嘴”的半通不通的英语,又把几个碟子在小桌上重新摆了一遍。 “快滚出去!要不然我就把你扔出去!你这个可怜虫!大傻瓜!”茹可夫咆哮着,边说边恶狠狠地朝厨师走了过去。 安德森仍旧朝他傻笑着。像平常一样,他系着一条肮脏的围裙。那条油腻腻的系围裙的绳子上挂着一把细长的刀。他边笑边伸出一只手偷偷地抽刀。 茹可夫见状急忙止步,朝珍妮·克莱顿转过脸来。 “限你明天答复我的要求,”他说,“那时候我会把船上所有的人都找借口打发到岸上的,只留下你,你的儿子,鲍尔维奇和我。然后。你会亲眼看着你的儿子死去,谁也不会打搅我们。” 他怕厨师听懂这番邪恶、狠毒的警告,用法语说这句话。说完之后便砰地一声关上门扬长而去,连那个搅了他的“好事”的厨师看也没看。 他走了之后,斯文·安德森向格雷斯托克夫人转过脸来,刚才满脸的傻气一扫而光,又变得狡黠而凶狠。 “他意外(以为)……我西(是)个下(傻)瓜,”他说,“他才西(是)下(傻)瓜。我听得懂法语。” 珍妮·克莱顿惊讶地望着他。 “这么说,他刚才的话你都听懂了?” 安德森咧着嘴笑了笑。 “西(是)的。”他说。 “你是听到屋里的搏斗声,特意闯进来保护我的?” “你对我很好,”瑞典人解释道,“他把我当沟(狗)看待。我帮你,太太。你要耐心地等一等。我帮你。这一带海岸我来过许多次。” “可你怎样帮我呢?斯文,”她问道,“所有这些人都和我们作对。” “我想……”斯文·安德森说,“只要起风,就会越刮越大……”说着转身离开舱房。 尽管珍妮·克莱顿对厨师是否真能给他切实的帮助持怀疑态度,但对他已经给予的援助仍然怀着深深的感激。在敌人手里能有一个朋友帮助,珍妮便觉得宛若一缕充满慰藉的阳光照耀着她的心,减轻了郁积心头的深深的痛苦。 这天,她没有再看见茹可夫,也没有看见别人。斯文送晚饭的时候,她试图把话题引到他如何帮助她的计划上来。可他总是叨叨那句仿佛预告风向的“口头禅儿”,似乎突然间又陷入先前那种傻乎乎的状态之中了。 可是他端着空盘子要离开舱房的时候,压低嗓门儿轻声说:“穿好衣服,收拾好毯子。我很快就会再来。” 他正要离开船房,珍妮拉住他的袖子。 “我的孩子呢?”她问道,“我不能留下他自个儿一走了之。” “你按我说的办就行了,”安德森皱着眉头说,“我正帮你呢,你不要太着急。” 他走了之后,珍妮,克莱顿一屁股坐在铺位上,茫然小知所措。该怎么办呢?对于瑞典人意图的怀疑在她的脑海里索绕盘旋。落入厨师之手,后果会不会比现在的情形更糟呢? 不,她就是和魔鬼同行,也不会比与尼古拉斯·茹可夫为伴更糟。因为连魔鬼也要顾及自己的好名声。 她一次又一次地发誓,带不走儿子绝不离开“肯凯德号”。直到深夜,她还没有上床睡觉。她坐在铺位上,已经用绳子结结实实捆好了毯子。大约半夜,门板上响起一阵极轻的敲门声。 她急忙走过去拉开门闩,门轻轻地打开了,蒙着面孔的瑞典人走了进来。他一只胳膊抱着一个包裹,显然是他的毯子。另一只手举起来,把肮脏的手指放在嘴唇上,打了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 他悄悄地走到她的身边。 “抱上这个,”他说,“坎(看)见这里面包的东四(西)你千万不要出声。这西(是)你的儿子。” 珍妮从厨师手里一把抢过襁褓中的婴儿,把正在熟睡的孩子紧紧搂着,贴在胸口,欢乐的泪水顺着面颊清潜流下,因为激动和兴奋,浑身震颤着。 “快走!”安德森说,“我们没有可耽误的四(时)间!” 他拿起她的毯子向房门快步走去,领她爬上船舷,又帮她爬上软梯。在她爬进下面那条小船的时候,还替她抱着孩子。不一会儿,他便割断连接小船和轮船的那条绳子,轻轻地划着桨,向乌加贝河黑暗笼罩的河口驶去。 安德森划船的时候,显得对这一带相当熟悉。半个小时以后,月亮从云彩里钻出来,他们看见一条支流从左面流入乌加贝河。瑞典人掉转船头,把小船划向这条狭窄的河道。 珍妮·克莱顿纳闷,这人怎么对要去的地方了如指掌。她并不知道,作为厨师,斯文这天曾经划着小船到附近一个小村庄,向黑人们买粮食之类的东西,并且对他们现在进行的这次冒险的每一个细节都作了安排。 尽管月亮圆如玉盘,小河的河面还是一片漆黑。两岸的大树枝叶相连,在河中间连成一道漫无止尽的拱门。苔藓不时从十分优美地弯曲下来的树干上剥落下来,繁茂的藤蔓一直从地面爬到最高的树枝上,又呈环状垂下来,抚弄着平静的水面。 船桨哗拉哗拉的响声不时惊起一条巨大的鳄鱼,在平静的河面掀起细碎的波浪。河马喷着鼻息,从沙洲钻进清凉安全的水底。 两岸浓密的原始森林里传来食肉动物在半夜发出的可怕的叫声:鬣狗狂乱的吠叫,豹子呼呼噜噜的咳嗽,雄狮深沉、可怕的怒吼。此外还有许多四处觅食的野兽发出种种叫声,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珍妮把儿子紧紧贴在胸口坐在船尾。由于娇嫩的小乖乖终于回到身边,今晚她比许多个痛苦悲伤的长夜不知要幸福多少倍。 尽管不知道等待她的将是怎样的命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再度陷入灭顶之灾,可她仍然十分快乐,仍然为这个幸福的时到充满感激。她可以把亲爱的儿子紧紧抱在胸前!哦,这是多么卑微的要求,又是多么深沉的幸福!她几乎等不到天亮,现在就想好好看看她的小杰克那张可爱的小脸,那双明亮的黑眼睛! 她一次又一次瞪大眼睛,吃力地瞅着,希望透过丛林浓浓的夜色,哪怕看一眼儿子可爱的小脸蛋儿。可是,只能模模糊糊看见那张小脸的轮廓。她只好把襁褓中的孩子紧紧贴在自己的心口窝上。 大约凌晨三点,安德森把船停靠在一片沙滩上。沙滩那边是一片林中空地。月色朦胧,看得见一座座土人的茅屋,四周是用带刺的荆棘筑起的“围墙”。 瑞典人好一阵叫门,才听见村庄里有人答应,那也是因为事先跟他们约定好了的缘故——这些土人对半夜三更黑暗中传来的叫喊声十分害怕。他帮助珍妮·克莱顿抱着孩子上了岸,把船在一棵小树上挂好,拿好毯子,领着她向村庄走去。 因为安德森已经事先花钱买通了酋长,一个土人妇女——酋长的妻子开了大门把他们放进村。她要带他们到酋长的茅屋里休息。安德森说,还是在外面露宿更好。酋长夫人觉得自己尽到了责任,便把他们扔在那儿,自个儿回家睡觉去了。 瑞典人用他那种生硬的半通不通的英语解释说,茅屋里肯定很脏,虱子很多。他替珍妮铺好毯子,然后跟她拉开一点距离,铺开自己的毯子,倒头便睡。 地很硬,珍妮怎么躺着也觉得不舒服,不过因为实在太累,她还是很快便搂着儿子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大亮。 四周围着二十多个好奇的黑人——大多数是男人。因为土著居民中最爱大惊小怪的是男人。珍妮·克莱顿出于本能,把儿子紧紧搂在怀里。不过她很快就看出这些黑人压根儿没有要伤害她和孩子的意思。 有一个黑人还送给她一葫芦牛奶——那是个挺脏的、烟熏火燎的葫芦,因为日久年深,葫芦口上结着一层厚厚的奶酪似的东西。他的善良深深地感动了她,脸上现出好久没有过的微笑。这令人销魂的微笑曾经使她的美貌闻名于巴尔的摩和伦敦。 珍妮接过葫芦,一股臭烘烘的气味直刺鼻翼,恶心得直想呕吐。可是为了不伤害对方的感情,她还是硬着头皮把葫芦嘴送到唇边。 安德森替她解了围。他从她手里拿过葫芦,自己喝了几口,然后把它还给那个黑人,还送他一串蓝颜色的珠子作为礼物。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尽管儿子仍在熟睡,珍妮还是忍不住要看看他那张可爱的小脸。酋长赶跑围观的人,正站在离她不太远的地方和安德森说话。 阳光很强,毯子遮挡着孩子的脸。珍妮想撩起毯子看看孩子,又怕惊了他的觉。正犹豫着,听见厨师和酋长用黑人的土话交谈。 这家伙真了不起!一天之前,她还认为他又没文化又傻。可是现在,二十四小时以后,她已经知道,他不但能说英语、法语,而且能说西非海岸黑人的土语。 她过去以为他鄙俗、凶残、不可信任。可是从昨天起,她已经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他在哪方面都与自己的想象完全不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完全出于一种骑土精神,给自己以帮助。除了已经揭示的意图与打算之外,在他心灵深处一定有某种更为深沉的东西。 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看见他那双距离很近的、狡黠的眼睛,和令人反感的长相,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她简直无法相信,如此崇高的精神境界会和这样粗陋的外表联系在一起。 她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这些事情时,放在膝上的褪褓之中传出一阵轻微的哼哼声,然后又响起鸽子叫似的好听的声音。珍妮心里一阵狂喜。 孩子醒了!现在她可以大饱“眼福”,把他看个够了! 她十分麻利地解开包裹孩子的毯子,安德森眼巴巴地望着她。 他看见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两只手抱着孩子,从一臂之遥端详着小家伙胖乎乎的脸蛋儿、亮闪闪的眼睛,目光中充满了恐惧。 突然,他听见一声悲惨的哭叫,珍妮腿一软,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十、泰山得救 黑人武士们把泰山和席塔层层围住。他们寻思大概是豹子精下凡,来搅和他们的死亡舞。不过,他们并不害怕,因为在这么多手握长矛的武士的包围之下,再凶猛的席塔也难免一死。 茹可夫催促酋长赶快让武士们向豹子投掷长矛。酋长正要下令,目光与泰山相遇,而且不由得顺着泰山的目光望了过去。 酋长吓得大叫一声,拔腿向栅门跑去。武士们四处张望,想弄清楚酋长何以如此惊慌,可是刚看了一眼,便都没命似地跑了起来。原来,阿卡特的猿正蹒跚着向他们跑来,在月光和火光的映照之下,他们身影绰绰,其大无比。 就在黑人们转身逃奔的时候,人猿泰山发出野蛮的呼喊,盖过了四处逃奔的黑人们的尖叫。席塔和巨猿张牙舞爪向逃命的人猛扑过去。有的武士转过身和这些愤怒的野兽搏斗。但是只几个回合便都纷纷倒在血泊之中。 有的人则在逃跑时被咬倒,总之,村庄很快便空空荡荡,黑人们在丛林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泰山费了好大气力才把伙伴们呼唤回来。这时候他才十分懊恼地发现,没有一个伙伴,甚至连比较聪明的阿卡特也不明白,他希望它们赶快给他松绑,赶快把他从石柱上解下来。 当然,它们那思笨的头脑会慢慢想到这一点的。可是,给泰山松绑之前,便可能发生许多事情——黑人可能卷土重来,白人可能躲在大树后头,开枪把它们一个一个地打死。在这些意笨的巨猿意识到他希望它们给他咬断身上的绳索之前,他甚至会活活饿死! 至于席塔——这头硕大的豹子,还不及巨猿聪明。不过泰山对于它所表现出来的无与伦比的优点或者说特点,感到十分惊讶。毫无疑问,它对他怀着深深的钟爱之情,赶跑黑人之后,它就一直在石柱旁边走来走去,不时在泰山的腿上蹭蹭肚子,像一只心满意足的猫呜呜呜地叫着。泰山明白,它完全是出于自己的意志找猿来救他的。他的席塔确实是兽中之宝! 木加贝的失踪很让人猿泰山着急。他生怕由于失去他的管束,这群野兽把他给吃了。他试图启发阿卡特告诉他那位黑人朋友到底上哪儿去了?可是问来问去,阿卡特只是朝它们来的那片丛林漫不经心地指一指。 泰山被绑在石柱上过了整整一夜。天刚亮他便看见村庄周围的丛林边上鬼鬼祟祟出现了许多裸体的人影,心里不由得着急起来。 随着天光大亮,他们的勇气也会陡涨,向这一小撮把他们从“合法”的居留之地赶跑的野兽发起新的攻击。如果黑人能消除心理上的恐惧,这场战斗的结果是完全可以预料的。因为面对如此众多的黑人武士,以及他们手中的长矛。毒箭,豹子和巨猿恐怕连反抗也来不及就得束手就擒。 过了一会儿,就看见黑人们确实在准备进攻。他们已经走到那块林中空地的边缘,挥舞着手中的长矛,朝村庄的方向又跳又叫。 泰山知道,黑人们的“战前动员”将延续到他们都进入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个个勇气倍增,足以向村庄发起一次闪电式的进攻。第一次冲锋也许会失败,但泰山相信,第二次、第三次他们总会一窝蜂冲进栅门,结果只能以他那些勇敢、但手无寸铁、缺乏纪律的朋友们的残死而告终。 正如泰山预料的那样,大声叫喊着的武士们刚冲出树林,泰山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就把他们吓了回去。他们又叫又跳鼓舞了半个小时“士气”,才开始发起第二次冲锋。 这一次他们一直冲到栅门口,可是当席塔和凶猛的巨猿扑过去的时候,他们又掉转头,大声叫喊着跑回丛林。 那种鼓舞士气的舞蹈和叫喊又开始了。这一次泰山觉得他们肯定会冲进村庄,完成白人一次便可以成功的“业绩”。 虎口脱险本来已经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仅仅因为无法让这几位可怜的朋友理解自己的意图而终成泡影,泰山觉得十分气恼。可是他又无法责备它们。它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现在他更清楚地意识到,毫无疑问,它们会为保护他而战斗到死。 黑人又开始准备冲锋了。有几个人已经向村子走了过来,正招呼别人也赶快跟上。眨眼之间,武士们就会一涌而上,冲过这块空地。 泰山心里只想着不知道流落到何方的儿子,想着他再也无法找到他,并且把他营救出来。他的心因此而隐隐作痛。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刻,只有这一点以及妻子正在遭受的苦难,给他那勇敢的精神造成了沉重的压力。他所希望的“救星”在他成为黑人的刀下之鬼之前都来了,可是都以失败而告终。再也没有什么可指望的了。 黑人刚冲到林中空地中间,泰山的注意力被一只猿吸引过去。那只猿正朝一座茅屋张望着。泰山顺着它的目光望过去,顿时感到无限的快乐与宽慰——身材高大的木加贝正向他飞跑过来! 高大结实的黑人木加贝因为疲劳和紧张急促地喘息着。他冲到泰山身边,不等第一位黑人武士跑到栅门前,便割断了捆绑泰山的最后一截绳子。 村街上躺着几个夜里被席塔和巨猿咬死的武士。泰山从一具尸体旁边拣起一支长矛和一根大棒,和木加贝以及他那群张牙舞爪的朋友们一起迎战冲进大门的黑人武士。 那真是一场可怕的恶战,不过最后还是以黑人武士的溃逃而告终。他们也许主要是因为看到一个黑人,一个白人与豹子席塔和阿卡特的巨猿并肩战斗而感到害怕,并非仅仅因为自己战斗不力,征服不了这一小群相对而言力量比较薄弱的敌人。 泰山抓到一个俘虏,要他供出茹可夫和他那群走卒的下落。泰山保证不但留他一条活命,还要放他回家。黑人便把他知道的有关这个俄国佬的情况都告诉了他。 这天早晨,他们的酋长曾经再三请求白人跟他一起回去,用枪消灭占领了他们村庄的那帮凶恶的“乌合之众”。可是看起来茹可夫比黑人武士更怕那位大个子白人和他那几位离奇古怪的朋友。 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回来,甚至连村庄也不敢再看一眼。相反,他领着自己的人马向大河匆匆跑去,还偷走黑人藏在河岸的好多条独木舟。后来,人们看见他们坐着船向上游划去,从卡维瑞的村庄里抓来的那些脚夫替他们划桨。 于是人猿泰山带着他的伙伴们又踏上寻找儿子、追踪茹可夫的征途。 他们在一片荒无人烟的旷野里走了好几天,后来才知道走错了路。他们这支小小的队伍又少了三个成员——阿卡特的猿在那场恶战中死了三个。现在连阿卡特在内,共有五只猿,还有席塔,木加贝和泰山。 人猿泰山再也没有听到关于那三个被茹可夫追赶的白人——白种男人,白种女人和一个小孩儿——的传闻。男人和女人究竟是谁,他尚且不得而知。可是小孩儿是他的儿子便足以使他穷追不舍了。他断定茹可夫也正在追踪这三个人,因此,信心十足,觉得只要能追上俄国伦,就一定能赢得时间,把儿子从凶险之中夺回来。 失掉关于茹可大的线索之后,泰山只能再返回到俄国佬离开大河时的那个地方,从那儿再重新追起。这次他们穿过灌木丛向北而行。他默默地祈祷,希望孩子已经被那两个人带着离开大河,正在陆地上逃生。 可是一路上他连一点儿孩子的消息也打听不到,所以很难确定孩子就在前头。没有一个土著居民能告诉他,曾经见过逃亡中的那三个人。但是他们碰到的人几乎都和俄国佬打过交道,或者听别人说起过他的行踪。 泰山很难和土人们接触。因为他们的目光一落到他那群猿朋豹友身上,便吓得钻进丛林,逃之夭天。他唯一的办法就是自个儿在前头走,向偶尔在丛林里碰见的黑人打探一下消息。 有一天,他正这样走着,突然看见一个黑人正要朝一个受了伤的白人投掷长矛。白人蜡缩着身子,藏在小路旁边的一片灌木丛中。这个白人泰山以前多次见过,所以一眼就认出了他。 在他的记忆里,深深地印着这副令人厌恶的长相——离得很近的眼睛、十分狡猾的表情,向两边耷拉着的黄胡子。 人猿泰山立刻想到,自己被停时,在茹可夫的随行人员中没有看到这个家伙。他的人马他都看见了,可就是没见这位。那么,只能有一种解释——他便是从茹可夫手里逃出来的三个人中的那个男人,而那个女人是珍妮·克莱顿。现在他一下子领悟了茹可夫先前那番话的意思。 望着瑞典人那张苍白、丑陋的脸,人猿泰山也变得脸色煞白。几年前,在那场打败巨猿特冈兹并且因此而在柯察克部落称王的恶战中,特冈兹在他前额上面留下一道伤疤,现在因为愤怒,伤疤又变得血红。 这个人应该是他的猎物,不能让黑人弄到手。这样想看,他一个箭步跨过去,打掉武士正要扔出去的长矛。黑人拔出腰刀,转而向这个新出现的敌人扑了过去。瑞典人躺在灌木丛里,目睹了一场做梦也没有看见过的恶战——一个半裸体的白人和一个半裸体的黑人起初用最原始的武器搏斗,后来又像两只猛兽用手和牙齿撕打,全然是从缠腰布下“脱颖而出”的人类的先祖。 安德森好一阵子没有认出这个白人是谁,后来才渐渐想起以前在哪儿见过这人。当他认出眼前这个又叫又咬的野人就是被茹可夫关在“肯凯德号”船舱里的那位颇有教养的英国贵族时,一下子惊讶得目瞪口呆。 一个英国贵族!在乌加贝河上逃亡的时候,他已经从格雷斯托克夫人那儿听说了“肯凯德号”上这位囚徒的身份。和船上别的船员一样,以前他一点儿也不知道他们夫妇俩是何许人也。 搏斗结束了。泰山不得不结果了他的对手。因为那家伙死不投降。 瑞典人看见白人从对手的尸体旁边跳起来,一只脚踩着黑人武士已垄断了的脖颈,扬起脑袋,发出巨猿表示胜利的可怕的叫喊。 安德森吓得浑身颤抖。泰山向他转过脸来,脸色铁青,十分凶狠。从他那双灰眼睛里,瑞典人看到了杀机。 “我的妻子在哪儿?”人猿泰山咆哮着,“孩子在哪儿!” 安德森试图回答,可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呛得他说不出话来。一支箭穿透了他的胸脯,他咳嗽时,从肺部伤口流出来的血突然从嘴和鼻孔里喷了出来。 泰山站在那儿等待这一阵咳嗽过去。他像一尊青铜塑像——冷漠、凶狠、没有丝毫同情之心——俯视着这位毫无办法的瑞典人,只等从他嘴里掏出他所需要的消息,便一刀结束他的性命。 不一会儿咳嗽和出血都停止了,安德森挣扎着想要说话。泰山跪在他身边,紧盯着他那轻轻翁动的嘴唇。 “我的妻子和儿子,”他又说了一遍,“他们在哪儿?”” 安德森朝小路指了指。 “那个俄国佬……把他们抓走了。”他轻声说。 “你是怎么跑到这儿的?”泰山继续问,“你为什么不知茹可夫在一块儿?” “他们追上了我们,”安德森回着,声音极小,人猿泰山刚刚听得出他的意思,“他们追上了我们……我跟他们打,我的人都跑了。我受伤后便被他们扔在这儿。茹可夫说,要把我喂鬣狗,这比杀死我还糟。他把你的妻子和孩子都带走了。” “你对他们都做了些什么?你打算把他们带到哪儿去?”泰山问,一双凶狠的眼睛燃烧着愤怒和复仇的火焰,紧盯着安德森,“你对我的妻子和孩子都下过什么毒手?快说,要不然我马上宰了你。把最坏的事情都告诉我,否则我就用我的牙和手把你撕成碎块。你已经看到了,我是能这样干的!” 安德森惊讶地睁开一双眼睛。 “我一点儿也没有伤害他们,”他轻声说,“我想把他们从俄国佬手里救出来。在“肯凯德号’上,你的妻子待我很好,我有时候还听见孩子的哭声。我自己也有妻子,有孩子,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他们在茹可夫的淫威下骨肉分离。就这么多。如果我伤害了他们母子,茹可夫会把我扔在这儿吗?”他停了一下又说,还指了指那支穿透胸膛的箭。 这人的神情和语气都不容泰山对他有任何怀疑。安德森显然不怕他的威胁,只是感情上受到了伤害。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泰山的威胁已经无所谓了。但他显然希望这个英国人能够知道真情,对他的所作所为不要持怀疑态度。 人猿泰山立刻在瑞典人的身边跪了下来。 “非常抱歉,”他直截了当地说,“我一直把茹可夫周围的人都看作坏蛋。现在我明白我错了。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首先得把你放到一个更舒服一点的地方,让我看看你的伤口,我一定要让你尽快站起来。” 瑞典人笑着摇了摇头。 “你快去找你的妻子和孩子去吧,”他说,“我已经快死了。不过……”他犹豫着,半晌才又说,“我讨厌鬣狗。你能不能把我结果了?” 泰山打了一个寒战。刚才他还想杀死这个人,可是现在就象不能夺走最好得朋友的生命一样,他不能赐这个人一死。 他把瑞典人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臂弯里,让他躺好。 安德森又剧烈地咳嗽、吐血,过了一会儿便躺在那儿闭上了一双眼睛。 泰山以为他死了。可是后来他又突然睁开一双眼睛,望着人猿泰山,叹了一口气.用非常低的声音说: “我想,既然风已经刮起,就会越刮越大……”说完便死了。 十一、发现线索 泰山为“肯凯德号”的厨师挖了一个浅浅的坟坑。在他那令人厌恶的外表背后,曾经跳动过一颗只有勇敢的骑士才会有的忠诚的心。为了他的小儿子和妻子,安德森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可是,在这险恶的丛林里,泰山只能以此聊表寸心。 然后,泰山继续去追茹可夫。现在既已知道,前面逃奔的确实是珍妮,而且她又落入俄国佬之手,泰山虽然健步如飞,还是觉得像蜗牛一样缓慢。 能紧跟茹可夫的踪迹不断线儿很困难,因为这一带林中小路很多,相互交叉,四通八达,来来往往经常走过许多黑人。白人的脚印早已被他们抓来的黑人的足迹“淹没”了。而别的黑人乃至野兽的踪迹又完全掩盖了他们留下的蛛丝马迹。 这一切真让人眼花镣乱。可是泰山还是穷追不会。他“动用”了自己敏锐的听觉和视觉,而且经常互相“校正”,以免“误入歧途”,可是,即使如此小心翼翼,暮色降临时,他还是觉得自己完全走错了路。 他知道,伙伴们要靠他留下来的踪迹才能跟得上他。因此,他一直尽可能清楚地留下一些记号,经常折断几根挡在丛林小路上的藤蔓或者别的匍匐植物,还留下些比较容易分辨的别的线索。 一场大雨与暮色同时降临,人猿泰山无计可施。只好躲在大树下面避雨,等待天亮。可是天亮之后,仍然大雨倾盆。 整整一个星期,乌云遮挡着太阳,狂风暴雨把泰山有可能找到的与茹可夫有关的踪迹冲刷得干干净净。 这当儿他没见一个黑人,也没见他的伙伴们。他生怕因为连降暴雨,他们找不到他的踪迹,彼此失去联系。由于对这一带丛林不熟悉,泰山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白天没有太阳,夜晚没有月亮,甚至连星星也没有一颗,他无法判断东西南北。 第七天上午,太阳终于冲出乌云,照耀着几乎要急疯了的人猿泰山。 人猿泰山有生以来第一次在丛林里迷失了方向,而且是在这样一个关键时刻,命运实在太残酷了。就在这块蛮荒之地的哪个角落,他的妻子和儿子正在大恶魔茹可夫的手里受煎熬! 在这可怕的七天里,暴风雨将他阻隔在阴霾满天的丛林里,他没有办法弄清楚他们到底在哪儿。而这期间,什么可怕的事情都会发生!泰山对那个俄国佬太了解了。毫无疑问,因为珍妮从他手里逃过一次,他一定气得要命。再加上他已经知道泰山正在追踪他,一定会不失时机地对珍妮母子进行最狠毒的报复。 现在,虽然太阳又一次照亮了丛林,人猿泰山还是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走。他知道,茹可夫是为了追安德森才离开大河的。可是现在,他要继续往内陆走,还是要回到乌加贝河走水路就很难说了。 人猿泰山记得,他离开乌加贝河时,那一段河的河面狭窄,水流湍急。他由此判断,往上游的方向行驶,恐怕连独木舟也很难走多远。可是,如果茹可夫没有从乌加贝河继续走水路,他会上哪儿去呢? 从安德森带着珍妮和那个孩子逃跑的方向着,泰山认为,这位瑞典厨师是想横跨大陆到桑给巴尔1。可是,茹可夫有没有胆量继续走这样一条充满危险的道路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既然他现在已经知道尾随在身后的是怎样一群可怕的敌人,也知道人猿泰山正在极力寻找他报仇雪很,他也可能破釜沉舟,选此下策。 人猿泰山终于下定决心,朝东北方向走,到德国在东非的殖民地。这一路上或许会碰到土著居民,从他们那儿可以打听到茹可夫的行踪。 雨停之后第二天,泰山走进一座土人的村庄。村民们一看见他便纷纷逃进丛林。不过这种事儿是难不倒泰山的,他“顺藤摸瓜”,不一会儿便追上一个年轻武士。这小伙子吓得连招架的力气也没有。他尖叫一声,扔下武器跪倒在地,大睁一双眼睛呆呆地望着泰山。 人猿泰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解除了小伙子的恐惧,并且从他嘴里弄明自他们这样怕他的原因。 他对泰山说,几天前一群白人从他们村子经过时说,有个可怕的白人魔鬼正在追赶他们,还警告黑人们要和他以及跟他一块的那几个可怕的鬼怪对着干。 村子里的黑人根据那些白人和他们的黑人奴仆的描述,认定泰山就是那个白人“魔鬼”。他们还以为他身后会1桑给巴尔[zanzibar]:坦桑尼亚一地区。有一群变成豹子和巨猿的鬼怪。 泰山由此又一次看到茹可夫的狠毒。他希望黑人们由于迷信引起恐惧,跟他一起和泰山作对,从而尽可能增加泰山旅途中的困难与艰险。 黑人武士又对泰山说,领头的白人还向大伙儿许愿,不管是谁,只要能杀死白人魔鬼,他就赏以重金。可是村民们一看见泰山,便吓得骨软身酥,屁滚尿流——白人的奴仆们曾经对他们说过这个魔鬼能把人吓成这样。 年轻的黑人武士看到人猿泰山无意加害于他,终于鼓起勇气。按照泰山的建议,陪白人“魔鬼”回到村庄。他边走边喊:“白人‘魔鬼’答应,如果大家都回来回答他的问话,就不会伤害任何人。” 黑人们陆续回到村庄。但是他们仍然心有余悸,疑虑重重。这从大多数黑人都不时斜着眼睛战战兢兢地瞅人猿泰山便看得出来。 酋长是最早回来的几个人之一。泰山急于和他见面,两个人很快便攀谈起来_ 这家伙矮小,结实,额头很低,双臂长似猿猴,整个长相都让人觉得很不老实。 只是因为俄国佬领的那伙白人和他们的黑人奴仆给他讲的那些故事在他脑子里形成一种充满迷信色彩的恐惧,他才没敢带领武士向泰山扑过去,立刻把他杀死。这位名叫木·于万扎姆的酋长和他的部落成员都是些积习难改的食人者,他们仅仅因为生怕泰山真是一个魔鬼,也生怕他那些凶恶的伙伴们正藏在背后的丛林里,等待主人召唤,才没敢将愿望变成现实。 泰山又十分仔细地问了这家伙几个问题,然后和先前那个年轻武土的叙述做了一番比较,断定茹可夫和他的走卒是向东海岸仓皇溃逃的。 俄国佬抓来的脚夫已经开小差跑了许多。就在这个村子里,因为脚夫偷盗和逃跑,茹可夫亲手吊死五个黑人。有几个被俄国佬抓来的黑人,对凶残的茄可夫还没有害怕到连他们的行动计划也不敢暴露的地步。他们曾经对万加万扎木透露了一些情况。泰山从中看出,用不了多久,茹可夫的挑夫、厨师、背帐篷的小伙子,扛枪的人,甚至他手下的工头都会逃之夭夭,把他一个人留在严酷的丛林,听凭毒蛇,猛兽的安排。 木·千万扎姆矢口否认来他们村庄的白人里有一个妇女和一个小孩儿。但是泰山相信他是撒谎。他曾经几次从不同角度提起这个话题,可是没有一次能使得这个狡猾的食人肉者说出和先前的回答自相矛盾的话来。他总是一口咬定那群人里既没有女人也没有小孩儿。 泰山和酋长要东西吃,这位部落首领好一阵讨价还价,泰山才算吃上一顿饭。他想从部落里带几个人,特别是带那个他在灌木丛里抓住的年轻武士和他一块儿去追茹可夫,可是因为木·千万扎姆在场,谁也不敢答应他的请求。 泰山深信,这个部落的人对俄国佬的行踪以及珍妮和孩子的命运,知道的情况远比已经告诉他的多,于是拿定主意在村儿里住一夜,希望再发现一些重要线索。 他对酋长说明这个决定之后,惊讶地发现这家伙对他的态度立刻发生了变化——木·于万扎姆一反厌恶、怀疑的“常态”,变成一位热情好客、关心体贴的主人。 他立刻把最老的妻子和他合住的那间全村儿最好的茅屋让给人猿泰山,把老妻撵出去,自个儿临时搬进小妾的茅屋。 泰山如果想起茹可夫曾经说过黑人们倘能杀死他,就赏以重金,也许立刻就能猜出木·于万扎姆这种变化的原因。 让这个白种巨人安安稳稳地睡到自己的棚屋里,当然对他得到那笔酬金十分有利,因此,酋长急于让由于旅途劳顿,早已精疲力竭的泰山尽早到那座舒适诱人的“宫殿”安歇。 人猿泰山尽管十分讨厌在土人的茅屋里睡觉,这天夜里却要硬着头皮住它一次。他想借此机会找一个或者几个年轻人来攀谈。在烟熏火燎的茅屋中央那堆火熄灭之前,他们或许会向他道出真情。于是泰山接受了木·于万扎姆老头的邀请,但是坚持和几个年轻小伙儿同住,而不愿意把酋长的老妻赶到外面露宿。 酋长的老妻——一位没牙老太太自然十分同意泰山的建议,不由得咧着嘴笑了。酋长觉得这样做不但不影响他的计划,还可以趁机挑选几位“刺客”和他同住,于是欣然应允。不一会儿泰山便住进那座紧挨栅门的棚屋。 这天夜里为了欢迎凯旋而归的猎人,村子里举行舞会,棚屋里只剩下泰山一个人。木·于万扎姆解释说,夜里跟他做伴儿的年轻小伙子们都玩儿去了。 人猿泰山刚落入他的圈套,木·于万扎姆便叫来几个经过精心挑选的年轻武士,让他们和白人“魔鬼”睡觉。 对于酋长的安排谁都不感兴趣,因为他们都很迷信,对这位陌生的白种巨人十分害怕。但是在部落里,酋长的话就是不能违抗的命令,所以谁也不敢表示不同意见。 木·于万扎姆压低嗓门儿对蹲在他旁边的武士们讲他的打算时,那个因为泰山的建议而免受冷冻之苦的没牙老太太装作往火堆上添木柴,在这群“阴谋家”四周绕来绕去,想尽可能多听一点儿他们谈话的内容。 尽管狂欢的黑人们发出阵阵野蛮的喧闹,泰山还是睡了大约一两个小时。后来,他突然变得警觉起来,听见棚屋里有一个可疑的鬼鬼祟祟走动的声音。火已经熄灭,只剩下一小堆红火炭儿,使笼罩棚屋的黑暗愈显浓重。但是训练有素的感觉器官告诉泰山,黑暗中有人正悄无声息地向他爬过来。 他以为是哪位跟他作伴儿的武士不想跳舞回来睡觉了。因为还听得见村街上传来跳舞人野蛮的呼喊和咚咚咚的鼓声。可他会是谁呢?为什么向他爬过来时这样小心翼翼,蹑手蹑脚? 那人快爬到他跟前时,人猿泰山轻轻地跳到茅屋尽里头,手里握着一支长矛。 “谁?”他问道,“向人猿泰山爬过来的是什么人?活像黑暗中一头饥饿的狮子。” “别出声儿,先生!”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回答道,“我是塔姆布扎——那个你不忍心赶出去受冻的老太太。” “塔姆布扎找人猿泰山干什么?”人猿泰山问。 “你对我这个没人理睬的老婆子太好了。为了报答你的好心,我来告诉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木·于万扎姆已经挑好了跟你一块儿睡觉的人,”塔姆布扎回答道,“他跟他们说话的时候,我正在跟前,听见他对他们讲他那套鬼把戏。等到凌晨,跳舞、狂欢结束之后,他们就回棚屋。 “如果那时你醒着,他们就假装是回来睡觉。如果你正熟睡,木·千万扎姆就让他们把你杀死。如果你没睡着,他们就躺在你身边悄悄地等着,直到你睡熟了,再一起扑上去把你干掉。反正木·于万扎姆下定决心要得到白人许下的那笔酬金。” “我把这事儿给忘了,”泰山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老太太说,然后又补充道,“既然我的白人仇人已经离开他的领地,他又不知道他们的去向,木·于万扎木怎么能拿到那笔酬金呢?” “哦,他们没有走远,”塔姆古扎说,“木·于万扎木知道他们的宿营地。他的武士很快就能追上他们——那些白人走得很慢。” “他们在哪儿?” “你想去找他们?”塔姆布扎问。 泰山点了点头。 “我说不清怎样走才能找到那个地方,但我可以把你领到那儿,先生。” 他们只顾说话,没有注意到黑暗中有个人影爬进茅屋而且一直爬到他们身后,然后又偷偷溜了出去。 这是小布鲁——酋长一位小妾的儿子,一个报复心很强的下流坯,他恨塔姆布扎,总是瞅机会找她的岔子,向父亲告状。 “那么,好吧,”泰山连忙说,“快走吧。” 这句话布鲁没有听见,他已经偷偷溜到村街,去正在痛饮土产啤酒的“父王”那儿,看那些发了疯似的跳舞人疯狂地舞蹈。 于是,就在泰山和塔姆布扎小心翼翼地溜出村庄、消失在漆黑的丛林中的时候,两名健步如飞的武士也朝同一个方向跑去,不过他们走的是另外一条路。 等到离村在远一点,能够大声说话的时候,泰山问老太太见没见过一个白人妇女和一个小孩儿。 “见过,先生,”塔姆布扎回答道,“他们带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儿——一个白人小不点儿,他因为发高烧死在我们村儿,后来他们把他给埋了。” 十二、义士安德森 珍妮·克莱顿恢复知觉以后,看见安得森抱着孩子站在身边。她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脸上现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惊骇的表情。 “该么了?”他问道,“你病了?” “我的孩子在哪儿?”她叫喊着,并不回答他的问题。 安德森把那个胖乎乎的小孩儿朝她递过去,珍妮摇了摇头。 “这不是我的孩子,”她说,“你知道,这不是我的孩子。你跟那个俄国佬一样,都是魔鬼!” 安德森惊讶得瞪大了一双蓝眼睛。 “不是你的?”他惊叫道,“你说过‘肯凯德号’上那个小孩子是你的儿子。” “不是这个,”珍妮痛苦地回答道,“是另外那个。他哪儿去了?船上一定有两个孩子,这个孩子我从来没有见过。” “船上只有这个孩子,我以为是你的。非常抱歉。” 安德森焦躁不安,急得走过来走过去,珍妮看出他确实不知道这个孩子不是小杰克。 不一会儿婴儿哭了起来,他在瑞典人的臂弯里蹬着两只小脚,还探出身子向这位年轻妇人伸出一双手。 对此她不能无动于衷。她轻轻叫了一声,跳起来,从安德森手里抱过小孩儿,紧紧搂在胸前。 她默默地啜泣了好一阵子,脸贴在孩子肮脏的小衣服上。由于这小东西不是她亲爱的小杰克而引起的痛苦与悲伤,渐渐地被一个新的希望代替了。她想,一定在“肯凯德号”离开英格兰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奇迹,使得她的孩子逃脱了茹可夫的毒手。 与此同时,仅管因为搞错了孩子,珍妮痛苦万分,可是这个置身于野蛮丛林之中的小“流浪儿”无言的呼唤又一次震动了她那颗充满母爱的心。 “你一点儿也不知道这是谁的孩子吗?”她问安德森。 安德森摇了摇头。 “不知道,”他说,如果不是你的孩子,我就不清楚是谁的了。茹可夫说是你的。我想,他确实认为这就是你的小杰克。 “现在我们该拿他怎么办呢?我不能再回茹可夫那儿了,他会把我枪毙了。可你还可以回去。我把你送到大海,然后再让黑人们把你送到船上,你看怎么样?” “不!不!”珍妮叫喊着,“我绝不回去!我宁愿死也不愿意再落入那个坏蛋之手。让我们带着这个可怜的小东西一块儿走吧。如果这是上帝的旨意,我们总会得救的。” 于是他们继续落荒而去,带着六个给他们挑粮食和帐篷的摩苏拉人。他们的行李什物都是安德森准备逃跑时偷偷搬到船上的。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珍妮·克莱顿都受着难以言传的痛苦的煎熬。昼夜相连似乎是一场永无止境的恶梦,很快她就失去了时间、日期的概念,不知道他们是漫游了多少年还是多少天。在这无穷无尽的恐惧与苦难之中,只有一个闪光的点,就是这个小孩儿,他那轻轻抚摸她的娇嫩的小手已经紧紧抓住她的心。 这个小东西在某种程度上代替了她自己的小孩儿,填补了因为失去他,心灵深处产生的那片空白。当然,他永远不能和小杰克划等号,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已经将母爱完全给予了这个可怜的小孩儿。后来,只要坐在那儿闭上一双眼睛,她就沉浸在甜蜜的想象之中,觉得紧贴胸口的孩子就是她亲生的儿子。 有一阵子他们向内陆跋涉的速度非常缓慢。从沿海地区来打猎的黑人不时传来消息,说茹可夫还没有搞清他们逃跑的方向。此外,安德森希望尽量减轻这位娇生惯养的妇人一路上的艰辛,便放慢了速度,休息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走路的时候,瑞典人坚持替珍妮抱小孩儿,还想尽一切办法帮助她少消耗一点儿体力。自从发现偷出来的小孩儿不是小杰克之后,安德森一直懊恼万分。而珍妮一旦相信,他确实是出于一片好心之后,便一再请求不要再为这个无法避免的错误而自责。 每天宿营时,安德森总是亲自指挥摩苏拉人给珍妮和孩予支起一个舒舒服服的帐篷。而且总是给她选择最有利的地形,帐篷四周还用带刺的荆棘筑起一道结结实实的围墙。 她吃的东西也是瑞典人从他们有限的“库存”中能够找到的最好的食物。然而最让珍妮感动的是这个汉子对她总是十分体谅,礼貌周全。 珍妮一直感到迷惑不解,奇怪一个面目可憎的人,居然会有如此崇高的品格。后来,他那毫无自私自利之心的骑士精神,以及对她始终如一的关心和同情使得他的形象在珍妮的心目中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透过丑陋的外表,她看见他性格中的真诚、善良和美好。 后来听说茹可夫离他们已经不远,而且终于发现了他们的行踪,安德森和珍妮一行九人才加快了速度。这时,他们又到了乌加贝河,安德森拿东西和一位酋长换了一条独木舟。这位酋长的村庄在离乌加贝河一条支流不远的河岸上。 这以后,这一小伙逃亡者便乘独木舟,沿着宽阔的乌加贝河逆流而上。他们走得很快,没多久,便把追踪的人甩得老远,再也没听到关于他们的消息。后来,他们结束了在乌加贝河上的航行,扔掉独木舟,又钻进苍莽的丛林。旅途立刻又变得充满艰险,他们不得不放慢速度。 离开乌加贝河的第二天,小孩儿发起高烧。安德森知道结果会是怎样,但他不忍心把真情告诉珍妮·克莱顿。他看到这位年轻妇人几乎把孩子当作自己的亲骨肉疼爱。 孩子生病不能再走,安德森只得从大路上退下来,在一条小河岸边的空地上“安营扎寨”。 珍妮守护在被疾病折磨着的小孩儿身边,寸步不离,然而真是祸不单行,就好像悲伤与焦急还没有折磨够她似的,突然间她又遭受了新的打击——一个到附近丛林里寻找食物的摩苏拉脚夫回来说,茹可夫和他那群走狗正在离他们相当近的地方宿营,而且,那群坏蛋显然已经知道了这个他们自以为极其隐蔽的藏身之地。 这个消息只能意味看一件事情:不管孩子病情如何,必须马上拔锅起灶,继续逃奔。珍妮·克莱顿对俄国佬的禀性太了解了,知道他一旦抓住他们,就一定要把她和孩子分开。而分离就意味着那孩子立刻命归黄泉。 他们沿着一条野兽先前踩出来、现在几乎被荒草淹没了的、腾蔓缠结的小路跌跌撞撞地走着。这当儿,摩苏拉脚夫们一个接一个偷偷地溜走了。 这几个人对安德森和珍妮还算忠诚,也有点献身精神。不过他们的忠诚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不要被俄国佬和他的走狗抓住。他们听说过那么多关于茹可夫残暴、凶狠的故事,对他十分惧怕。现在知道他已近在咫尺,心理上那道防线彻底崩溃,一个个溜之乎也,把三个白人留在了丛林里。 安德森领着珍妮慢慢向前走着。野草已经完全覆盖了小路,瑞典人踏着丛生的荆棘,在灌木丛中开路。孩子只得由年轻妇人来抱。 他们走了整整一天,傍晚时分才意识到,一切努力终于以失败告终——一大群白人和黑人沿着他们开出来的那条路追了过来,已经听得见阵阵人声。 很清楚,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就要被茹可夫生擒活捉。安德森把珍妮藏到一棵大树后面,又用荆棘和杂草把她和孩子遮掩起来。 “摩苏拉人逃跑之前曾经告诉我,再往前走一英里有一个村庄,”他对珍妮说,“我设法把俄国佬引开,你就赶快往那个村子里跑。摩苏拉人跟我说过,那位酋长对白人很友好。再说,眼下我们再无别的办法了。 “躲过这一阵子,你就设法让酋长把你送到海边摩苏拉人的村庄。总会有船驶进乌加贝河口的。那时候,一切就都好办了。再见了,夫人,祝你走运!” “可你上哪儿去?斯文,”珍妮问,“你为什么不能也藏在这儿,再跟我一块儿到大海去呢?” “我去告诉俄国佬你已经死了,他就不再找你了。”安德森咧着嘴笑了笑。 “你跟他说完以后为什么不能再回来跟我一块儿走呢?”珍妮固执地说。 安德森摇了摇头。 “我想,跟茹可夫说你已经死了之后,我就不会再跟任何人一块儿走了。”他说。 “你的意思是,他要杀你?”珍妮问,其实她心里也十分清楚,大恶棍茹可夫绝不会善罢甘休,放过实德森。安德森没有答话,朝他们刚刚走过的那条小路指了指,让她不要出声儿。 “我不怕,”珍妮·克莱顿说,“我绝不能让你为了救我,自己去死!把你的手枪给我,我会打枪。我们可以一起把他们打退,然后再想办法逃走。” “这没用,夫人,”安德森回答道,“我们俩只能被他们一起抓住,那时候,我便什么忙也帮不上了。想想孩子,夫人。你们俩都落到茹可夫手里会是什么结果,难道你还不清楚吗?为了孩子,你必须按我说的去办!给你,拿上我的步枪和子弹,你或许用得着。” 他把枪和子弹袋推到珍妮身边,拔腿就跑。 她眼巴巴地望着他又回到那条小路上,向俄国佬和他的走卒们迎面跑去,眨眼间便在一个拐弯处消失了。 她的第一阵冲动便是跟安德森一起迎接死亡,有这支步枪,她或许能帮他点儿忙。而且,她简直不敢想象,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可怕的森林里,没有朋友的帮助会是怎样的情形。 她从荆棘和草丛中慢慢爬出来,想赶快追上安德森。她把孩子抱起来,瞥了一眼他那张小脸儿。 那张脸烧得通红,整个神情也显得极不自然。她把脸贴在他的面颊上,发现孩子烧得怕人。 珍妮·克莱顿吓得连气也喘不过来,在林莽丛中的那条小路上站了起来。步枪、子弹袋扔在荆棘旁边忘得一干二净,安德森、茹可夫,以及她自己面临的灭顶之灾也全忘到了脑后。 她的脑子里只是索绕盘桓着一个念头——这个可怜的孩子正经受“丛林热”’可怕的煎熬。神志清楚的时候,他肯定非常难受,而自己束手无策,连一点儿痛苦也替他减轻不了。 她希望能找那些自己有小孩儿的妇女帮帮忙,蓦地想起安德森说过的那个对白人比较友好的村庄。啊!只要能及时赶到就好了! 一刻也不能耽搁。她像一只受惊的羚羊,朝安德森指给她的那条小路飞快地跑去。 从她身后很远的地方突然传来一片叫喊声和枪声,然后又归于沉寂。她知道,安德森碰上了俄国佬。 半个小时以后,她精疲力竭、跌跌撞撞,跑进一座小村庄。村子里的棚屋都是茅草苫顶。她立刻被一群男人,女人,小孩团团围住。这些兴奋、好奇的土著居民七嘴八舌向她提一大堆问题。可是她连一句话也听不懂,更没法儿回答。 她只是流着眼泪,指着怀里抱着的那个正可怜巴巴哭叫的婴儿,一遍又一遍地说:“发烧……发烧……发烧……” 黑人们听不懂她的话,可是他们看出她这样着急的原因了。一个年轻女人连忙把她拉进一座茅屋,和另外几个女人一起设法让孩子安静下来,尽量减轻他的痛苦。 她们还请来巫医,在小孩儿前面生了一堆火,火上吊了一个小陶罐,罐里煮着些古怪的稠乎乎的东西。巫医在火堆上迈过来迈过去,嘴里念念有词。不一会儿,他手里拿着一条斑马尾巴在罐子里蘸了一下,又念了几句咒语,在小孩儿脸上洒了几滴那种药汤似的东西。 巫医走了之后,女人们围坐在孩子四周有的嘤嘤啜泣,有的嚎啕大哭,把珍妮吵得简直要发疯。不过她知道,她们这样做都是出于好意,只好默默地、耐心地忍受这场白日里的恶梦。 大约半夜,村庄里突然间乱作一团。黑人们似乎正在大声争论什么,不过她一句也听不懂。 不一会儿,一串杂乱的脚步声向茅屋走来。她正蹲在那堆明亮的火旁,膝盖上放着那个小孩儿。小东西一动不动,只是半睁着一双眼睛,可怕地翻白眼儿。 珍妮·克莱顿看着那张小脸,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他不是她亲生的儿子,不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可是这个无依无靠的小东西对于她已经那样亲切,那样宝贵。她那颗痛苦的心已经完全扑在这个可怜的。没名没姓的小孩儿身上,重新点燃起自己被劫持到“肯凯德号”上之后泯灭了的爱,并且毫无保留地倾注到他的身上。 她明白,孩子就要死了。想到自己将要蒙受的损失,她痛苦万状。但还是希望死神快一点降临,结束这个小生命的苦难。 茅屋外面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下来。珍妮听见有人压低嗓门儿悄悄地交谈什么,过了一会儿,这个部落的酋长——木·于万扎姆走了进来。她先前没见过这个人。因为自打进村,女人们一直围着她,干这干那,照顾孩子。 现在她看到木·于万扎姆是个长相丑陋、满脸邪恶的家伙。珍妮·克莱顿觉得与其说他是个人,还不如说他更像一只大猩猩。他试图和她说点儿什么,可是没有成功,后来从外面叫进一个人。 应召而来的也是一个黑人,可是和木·于万扎姆的长相有很大的差异.珍妮·克莱顿立刻断定,是另外一个部落的成员,是来当翻译的。珍妮从木·于万扎姆提的第一个问题,就看出他不怀好意。 她觉得很奇怪,这家伙为什么对她的行动计划突然发生了兴趣,而且对她来这个村庄之前预定的目的地问得特别仔细。 珍妮觉得没有必要隐瞒真情,便实言相告。可是当他问她是个是还指望见到丈夫时,她摇了摇头。 然后,木·于万扎姆通过翻译对她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我刚刚听大河边上住着的人说,”他说,“你的丈夫已经沿乌加贝河找你好久了,可是后来,他让当地的土人抓住给杀了。我特意来告诉你,如果你还指望旅行结束见到丈夫的话,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你应当顺原路回去,一直回到海岸上。” 珍妮谢了木·于万扎姆的好意,一颗心却因为新的打击变得麻木了。经受了那么多的痛苦,她感觉迟钝,精神崩溃,什么样的折磨对于她都已经无济于事了。 她低着头坐在那儿呆呆地盯着躺在膝上的孩子,实际上却什么也没有看见。木·于万扎姆已经离开茅屋。过了一会儿,她听见屋子里又走进一个人。坐在她对面的一个女人往快要熄灭的火堆上扔了几块木柴。 火一下子又着了起来。火光像变魔术一样,把屋子照得通亮。 借着明亮的火光,珍妮·克莱顿惊恐地发现孩子已经死了。究竟多会儿死的,她就说不上了。 她觉得嗓子眼里像堵上一块硬硬的东西,连气也喘不过来,无力地垂下头,贴在紧紧抱在胸前的那个死婴身上。 屋子里死一样地寂静,后来坐在对面的那个黑人妇女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一个男人在珍妮·克莱顿身边咳嗽了几声,喊出她的名字。 珍妮吓了一跳,抬起头,看见尼古拉斯·茹可夫那张充满讥诮的脸。 十三、又遭毒手 茹可夫站在那儿冷笑着看了珍妮·克莱顿半晌,然后目光落在她膝上放着的那个小小的襁褓上面。珍妮已经用毯子的一角苫住孩子的脸,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小东西正在睡觉。 “你尽找没必要的麻烦,”茹可夫说,“硬是自个儿把孩子带到这个村庄。你要是乖乖地听话,我早就把他替你送到这儿了。 “你也就不会受这一路的辛苦了。哦,我真该好好地谢谢你,你让我省了一路上带这个小家伙的麻烦。” “这个村庄正是我一直打算把你的孩子送来的那个地方。木·于万扎姆会好好抚养他,把他培养成一个吃人肉的野兽。如果你还有机会回到文明社会,把儿子在万加万扎姆部落的生活与你自己的奢华与舒适相比较,毫无疑问,够坐卧不安一辈子了。” “再次感谢你替我把他带到这儿。现在你必须把孩子交给我,我好转送给他的养父养母。”说完之后,茹可夫把一双手向孩子伸过去,嘴角挂着一丝拧笑。 出乎意料的是,珍妮·克莱顿没有说任何表示反对的话,就把那个小小的褪褓放到他的胳膊上。 “给你,”她说,“谢谢上帝,使他免于遭受你的迫害。” 茹可夫听出她话里有话,急忙扯起孩子脸上的苫着的毯子,想弄清楚是否发生了他所害怕发生的事情。珍妮·克莱顿十分注意他脸上的表情。 最近这些天,她一直想设法弄清楚茹可夫到底知不知道这个孩子不是小杰克。如果说她以前还对此有所疑惑的话,现在疑云顿消。因为她亲眼看见俄国佬发现孩子已死之后,气得要命。她意识到,那是因为茹可夫报复计划中最为恶毒的部分被一种神秘而无敌的力量挫败了。 茹可夫把孩子的尸体摔到珍妮·克莱顿的怀里,晃动着两只紧握着的拳头,恶狠狠地咒骂着,在茅屋里气急败坏地走来走去,半晌才在珍妮面前停下来,把脸凑到她的面前。 “你在嘲笑我,”他尖叫着,“你以为你把我打败了,是吗?我会让你明白,就像我已经让你称之为丈夫的那个猿猴明白一样,干扰尼古拉斯·茹可夫的计划意味着什么。 “你从我的手里抢走了孩子,我已经无法把他再变成那个吃人肉的酋长的儿子了。不过……”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我可以让他的母亲给这个食人者当老婆!我会这么干的。当然是在我受用之后。” 如果他以为珍妮·克莱顿听了这番话会害怕的话,那可是大错特错了。她已经不懂得什么叫害怕了。她的心灵和神经都处于麻痹状态,对一切都无动于衷。 让他大惊失色的是,珍妮嘴角现出一丝淡淡的、几乎是幸福的微笑。她在想,谢天谢地,这个可怜的孩子不是她的小杰克,而且最主要的是,茹可夫显然不知道真情。 她真想向他披露这个秘密,可又不敢。如果他继续相信这个死掉的孩子就是她的儿子,那么不管小杰克现在在哪儿,总会更安全些。她当然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的小儿子到底在哪儿;而他,甚至连小杰克是否活着也不清楚。不过,他日后明白真相的可能性也并不是完全没有。 很可能俄国佬的同谋背着茹可夫,偷梁换柱,拿这个孩子顶替了杰克,然后向泰山和珍妮在伦敦的朋友敲诈勒索。为了格雷斯托克勋爵的儿子,朋友们既有能力也心甘情愿付一笔金额巨大的赎金,把孩子赎回来。因此,此时此刻,儿子也许正在伦敦,和朋友们平平安安呆在一起呢! 从打发现安德森那天夜里从“肯凯德号”抱来的孩子不是小杰克以后,她就一千次地这样想着。而且这种想法简直成了构成她这场辛福幻梦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她甚至连这首“幻想曲”的每一个细枝末节都认认真真地想过了。 不,绝不能让俄国佬知道这孩子不是她的儿子。她明白自己眼下已经陷入绝境。在这个世界上,安德森和丈夫死了之后,再也没有人知道她在哪儿,并且愿意救她。 她也知道,茹可夫的威胁绝不会是说说而已。她深信,他一定要按他说的去办,或者企图去办。不过,这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充其量不过是早一点结束自己遭受的这场巨大的苦难。她下定决心,在俄国佬加害于她之前,一定要自杀。 现在她需要时间,需要再好好想想这桩事情,为结束自己的生命做好准备。不过有一点她心里明白:不到万不得已,连一点儿逃跑的希望也没有的时候,她还不走这可怕的最后的一步。倘有一线希望回到儿子身边,她都不愿如此轻生。现在,虽然希望渺茫,不到最后关头,她还是不想承认连一点儿逃生的可能电设有了。她面对一个可怕的现实——在尼古拉斯·茹可夫和自我毁灭之间做最后的抉择。 “滚出去!”她对俄国佬说。“滚出去,让我和死去的儿子安安静静呆一会儿。你难道把我害得还不够苦吗?我对你做了什么错事,你居然这样没完没了地迫害我?” “你本未应当接受一位绅士——尼古拉斯·茹可夫的爱,可你偏偏选择了一个猴子。现在,你就是为他的罪孽受苦呢!”他回答道,“不过,事到如今,讨论这事儿还有什么用处呢?我们要在这儿把你的孩子埋了,你立刻跟我回我的帐篷。明天再把你送回来,交给你的新丈夫——那位可爱的木·于万扎姆。快走!” 他伸出手要那个孩子。这时,珍妮已经站了起来,转过脸,从他身边走开。 “我自己埋,”她说,“派几个人到村外挖个坟坑。” 茹可夫急于了结这桩事情,然后赶快带珍妮回他的帐篷。他以为,她之所以神情冷漠是因为屈服了命运的安排。他走出茅屋,向珍妮打了一个手势,让她跟在身后。不一会儿,他就带着他的随从和珍妮一起走出村庄。黑人们在一棵大树下挖了一个浅浅的坟坑。 珍妮用一块毯子把那个小小的尸体裹好,轻轻放到坟坑里,然后回转头,生怕看见那散发着霉味儿的泥土落在那个可怜的小小的包裹上面。她站在这个无名男孩儿的坟墓旁边,默默地祈祷着。在她的内心深处这个孩子已经占了很重要的位置。 她万分痛苦,欲哭无泪。她站起身,跟着俄国佬,沿着那条弯弯曲曲、枝叶盖顶的“长廊”,穿过黑暗的丛林,离开食人者木·于万扎姆的村庄,向魔鬼尼古拉斯·茹可夫的帐篷走去。 小路两边是密不透风的灌木丛,枝叶相连形成一道没有尽头的拱门,遮住了朦胧的月光。珍妮听见野兽鬼鬼祟祟走路发出的沉闷的声音。丛林里还不时响起寻找食物的狮子震耳欲聋的吼叫声,这叫声震得大地都颤动。 脚夫们点起火把,在手里晃动着,吓唬寻找猎物的野兽。茹可夫催促他们快走。珍妮从地颤抖的声音里听出,他吓得要命。 夜半丛林的种种响声使珍妮想起她和她的“森林之神”——所向无敌、从不畏惧的人猿泰山,在完全相似的林莽中一起度过的日日夜夜。那时候有泰山陪伴,珍妮根本不懂得害怕,尽管丛林里的种种叫声对于她完全陌生,雄狮的怒吼也确实让人毛骨悚然。 如果她知道,他正在荒凉、野蛮的什么地方寻找她,那清形会有多大的不同啊!她就会有活下定的勇气,她就会有一千条理由相信随时可能得救。可是他已经死了!尽管难以置信,但他确确实实死了! 他那伟岸的身躯,有力的肌肉似乎永远不会死灭。如果是茹可夫告诉她丈夫已经作古,她肯定认为他是撒谎。可是,她看不出木·于万扎姆为什么要欺骗她。她没想到,酋长告诉她那个杜撰的故事前几分钟,俄国佬曾经跟他谈过一次话。 后来,他们终于走到俄国佬的宿营地。茹可夫的仆人们已经在他的帐篷四周堆起了鹿砦。他们发现宿营地乱成一团。珍妮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只是看到茹可夫非常生气。从他们谈话的只言片语中她听出,他不在营地的时候,又有人开小差跑了,而且那些逃走的人还带走许多食物和弹药。 茹可夫在那些没敢开小差的黑人身上发泄了心中的怒火之后,又向由两个白人水手看管着的珍妮走了过去。他抓住珍妮的胳膊,十分粗暴地往他的帐篷里抱。珍妮拚命挣扎,想从茹可夫手里挣脱。两个水下站在旁边哈哈大笑。 茹可夫看到很难不费周折如愿以偿,便毫不犹豫地大打出手了。他一口气朝珍妮·克莱顿脸上煽了十来记耳光,直打得她几乎失去知觉,才拖进帐篷。 茹可夫的仆人已经点了一盏灯。现在主人一声呵斥,他便悄悄地溜走了。珍妮瘫在帐篷中间的泥地上,慢慢地恢复了知觉,脑子也活动起来。她朝四周扫了一眼,记住了那里面的每一样东西。 俄国佬从地上拉起珍妮,向帐篷那边那张竹床拖了过去。珍妮一克莱顿一双眼睛紧紧盯盯着他腰间别的那支手枪,手心痒痒,真想抓住枪柄把枪夺过来。她又假装昏了过去,半闭着一双眼睛,等待时机到来。 茹可夫刚把珍妮抱到床上,帐篷门口传来一阵响动,他放下珍妮,急忙回过头,枪柄离珍妮的手连一英寸也不到。珍妮的动作像闪电一样迅速,从枪套里猛地抽出那支手枪。茹可夫几乎同时转过脸,意识到他随时可能成为枪下之鬼。 珍妮不敢开枪,生怕惊动了茹可夫手下那群坏蛋。倘若那样,即使打死茹可夫,她也还会落入比他好不了多少的那几个白人手里,那时候,情形也许更糟。茹可夫打她时,站在旁边捧腹大笑的那两个畜牲的丑态还清清楚楚印在她的脑海里。 当俄国佬那张愤怒的、充满恐惧的脸朝她转过来的时候,珍妮·克莱顿举起那支分量很重的手枪,用尽平生的力气,朝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茹可夫的眉心打去。 茹可夫一声没吭,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珍妮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她至少暂时逃脱了他的淫欲的威胁。 帐篷外面又传来刚才吸引了茹可夫注意力的声音,她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生怕仆人回来,发现她打昏了死可夫,连忙走到桌子跟前,吹灭了那盏烟气缭绕、味道难闻的油灯。 帐篷里一片漆黑。她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集中了一下神志,想下一步怎么办,才能争得自由。 宿营地里全是她的敌人,宿营地外面则是野兽出没的漆黑的原始森林,还有那么多比野兽还要凶残的衣冠禽兽。 在那苍茫的林海里,她将遇到无穷无尽的危险与困难。在这些危险与困难面前,她甚至连几天也活不下去。可是她并没有彻底绝望。在那遥远的地方,此时此刻她的儿子肯定正哭叫着呼唤妈妈。所有这一切都使她下定决心,努力完成这看起来几乎是不可能的旅行——跨过这块充满恐怖的土地,去寻找大海。在那儿,虽然希望渺茫,但碰巧遇到过往船只,并且因此而得救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茹可夫的帐篷几乎在宿营地的正中,周围都是他的白人同伴的帐篷和黑人脚夫们临时搭起的小窝棚。要从这些帐篷和窝棚旁边走过去,再设法爬过荆棘堆成的鹿砦,几乎是不可能的。可是现在,除了这条路再没有别的办法。 倘若继续呆在帐篷里,被那些坏蛋发现,就只能束手就擒,前功尽弃。于是她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向帐篷后面走去,迈出了这场冒险的第一步。 她把帐篷的后“墙”摸了一遍,发现没有可以出去的地方,便赶快回到还昏迷不醒的俄国佬身边,摸索着从他腰带上抽出一把很长的猎刀,在后“墙”上割开一个窟窿。 她悄悄地爬了出去,看到整个宿营地都在酣睡,才松了一口气。借着那堆正在熄灭的寒火微弱的、明灭不定的火光,珍妮看见只有一个岗哨蹲在帐篷对过的鹿砦下面打瞌睡。 珍妮在帐篷的隐蔽之下,躲过打瞌睡的哨兵,从那几座黑人脚夫们的小窝棚中间穿过去,一直走到鹿砦跟前。 荆棘堆成的围墙外面,便是漆黑的、古木参天、枝叶交错的森林。雄狮的怒吼,鬣狗的吠叫,以及夜半丛林中难以计数的、说不出名堂的叫声、笑声、啸吟声都震动着她的耳鼓。 一刹间,她浑身颤抖着,犹豫了。想起黑暗中四处觅食的野兽,她真是胆战心惊。后来,她突然扬了扬头,伸出娇嫩的手,去拆刺人的荆棘堆起的鹿著。她的两手被荆条划得鲜血淋漓,但还是一刻不停拼命扒“墙”,直到扒出一个可以钻过去的窟窿。她爬过去,来到营地外面。 身后的营地,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命运。 眼前的丛林,在野兽的觊觎之下,她的命运也是可以预测的。但那只是死——突如其来的、清清白白的死,并不会有多少痛苦。 她没有犹豫,没有悔恨,离开宿营地向丛林飞奔而去,转眼之间,高深莫测的原始森林便把她完全吞没了。 十四、独木舟争夺战 塔姆布扎领着人猿泰山沿着弯弯曲曲的林中小路,向俄国路的宿营地走去。他们走得很慢,因为老太太不但年纪大,还患风湿病,两条腿很不灵活。 泰山和年迈的向导还没走一半的路程,木·于万扎姆派的武士已经到了俄国佬的宿营地。他们要向茹可夫报告,大个子白人已经到他们村儿了,当天夜晚就让他一命归阴。 可是送讯儿的武士发现,白人的宿营地一片混乱。这天早上,大伙儿发现茹可夫遭人暗算,血流满面。他苏醒过来,意识到珍妮·克莱顿已经逃跑,气得七窍生烟。 他手提步枪,在宿营地跑过来跑过去,要枪毙因为打盹,放跑珍妮的黑人岗哨。另外那几个白人意识到由于茹可夫的残暴,跑了不少黑人,他们的处境已经颇为不妙,硬是抱住俄国佬,下了他的枪。 就在这时,木·于万扎姆派来送讯儿的武士到了。他们讲了泰山的事儿,茹可夫听了十分高兴,正准备和他们一块儿回木·于万扎姆的村庄,又来了两个武士。他们气喘吁吁跑进宿营地,大声叫喊着说,大个子白人已经从木·于万扎姆的村庄里跑了出来,现在正在路上,马上就要向茹可夫报仇雪恨了。 宿营地立刻乱作一团。茹可夫抓来的那些黑人脚夫一听那个带着一群凶猛的巨猿和豹子的大个子白人已经近在咫尺都吓得屁滚尿流。 茹可夫他们还没弄清怎么一回事,黑人——他们的脚夫和木·于万扎姆派来送讯儿的武土就已经钻进丛林,逃之夭夭。而且,他们虽然吓得要命,也没忘记顺手牵羊,拿走宿营地里值钱的东西。 荒凉的丛林里眨眼间只留下茹可夫和他的七名白人水手。 俄国佬像平常一样,严厉训斥同伴们,把一切罪责都推到他们身上,大骂他们害得他陷入绝境。水手们可不想忍受他们侮辱和责骂。 就在他这样怒斥大伙儿的时候,一个水手掏出手枪朝他放了一枪。这家伙枪法太差,没打中茹可夫。可是只此一举便吓得俄国佬掉转头,向他的帐篷拔腿跑去。 他逃跑的时候,无意中向鹿砦外面丛林边上瞥了一眼。这一瞥不要紧,那颗胆小鬼的心立刻吓得冰凉,就连那七个同时在背后向他放枪,根被他肆意辱骂之仇的白人水手也一下子变得无足轻重了。 原来他看见一个几乎完全裸体的大个子白人出现在灌木丛中。 俄国佬冲进帐篷,并没有停下脚步。他一直跑到帐篷后“墙”。珍妮·克莱顿夜里割开的那道口子为他派上了用场。 这个吓昏了头的俄国人像一只被猎人追赶的兔子,从他自己的猎物——珍妮在鹿砦上掏开的那个窟窿钻了出去。泰山从丛林对面走到宿营地的时候,茹可夫已经消失在浓密的树木之间,走的正是珍妮·克莱顿逃跑的那条路。 人猿泰山和老塔姆布扎一起走进宿营地时,那六个水手——眼认出了他。他们掉转头,拔腿就跑.泰山看见那里面没有茹可夫,就放他们逃生去了。他要找的是俄国佬,他估计他藏到了帐篷里。至于那几个水手,他相信,丛林对他们的劣迹会“严惩不贷”。毫无疑问,他的估计不会有什么差错。因为他是最后看见这几个家伙的白人。 发现茹可夫不在帐篷里面,泰山正打算到丛林里找他,塔姆布扎老太太建议说,茹可夫不在宿营地只能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已经从木·于万扎姆派来的武士那儿听到了泰山正在村于里的消息。 “他肯定是匆匆忙忙到那儿去了,”老太太说,“你要是想找着他,咱们就赶快往回走吧。” 泰山寻思也许真是这样,于是没再浪费时间认真考虑俄国佬到底逃往何方,而是立刻起程,直奔木·于万扎姆的村庄,让塔姆布扎一个人留在后面,顺着他走的那条路慢慢地走。 他希望珍妮正和茹可夫平平安安呆在一起。倘若那样,用不了个把钟头就可以把爱妻从俄国佬手里夺回来。 现在他既然知道水·于万扎姆是个见利忘义、出卖朋友的坏蛋,便清楚,要想夺回妾子还得大动干戈。他希望本加贝、席塔、阿卡特,以及另外那几只猿和他在一块儿。他心里清楚,单枪匹马对付茹可夫和木·于万扎姆这两个流氓。无赖,并且把珍妮平平安安带出来,绝非易事。 让他大吃一惊的是,村庄里根本就没有茹可夫和珍妮。他虽然不太相信酋长的话,但也没有再白费时间向别人打听他们的下落。老木·于万扎姆见泰山在这样短的时间之内就回到村庄,十分惊奇。而泰山听说他要找的人不在万加万扎姆部落,不等任何人出面阻拦,纵身跃上大树,眨眼之间便在丛林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泰山荡着树枝在丛林里攀援,匆匆忙忙回到他刚离开的宿营地。他知道,从这儿开始追踪茹可夫和珍妮最合乎逻辑。 他在鹿砦外面绕了一圈,仔细察看那道荆棘堆成的围墙,终于在一个窟窿对过发现有人刚从那儿钻出去跑进丛林的痕迹。敏锐的嗅觉告诉他,他要找的那两个人都是从这个方向逃离宿营地的。不一会儿,他便跟着他们留下的踪迹飞奔而去。 在他前面很远的地方,一个吓坏了的年轻女人正沿着一条野兽踩出来的狭窄的小路急匆匆地走着。她担心,随时都可能碰到野兽或者野人。她希望走对了方向,希望这条路能一直把她带到大河边上。正这样想着,突然来到一个很熟悉的地方。 小路旁边,一棵大树下面,松松散散堆着一堆树枝。这地方,她到死也不会忘记。仅仅是昨天,为了使她免遭茹可夫的毒手,安德森把她藏在这儿,自己却白白地献出了生命。 看见这堆树枝,珍妮突然想起安德森在最危急的时刻留给她的步枪和子弹。这之前,她竟把这事儿忘得严严实实。她手里还拿着从茹可夫手里夺过来的手枪。不过这种枪只能装六发子弹。从这儿到大海路途遥远,光靠这一支枪,还不能为她提供足够的食物,同时保护她的生命安全。 她屏着呼吸在树枝下面的摸索着,简直不敢想象这宝物还藏在这儿。可是使她无限喜悦和欣慰的是,她的手立刻触到猎枪的枪筒和子弹袋。 她把子弹袋挎到肩上,把那支沉甸甸的猎枪端在手里,一种安全感油然而生。于是,怀着新的希望和一定能成功的喜悦,珍妮又踏上了旅途。 这天夜晚,她在一棵大树的树杈上睡觉。过去,泰山经常对她讲,在丛林里,他就习惯这样过夜。第二天一早,她便又上了路。这天下午晚些时候,她正准备走过一片面积不大的林中空地,突然看见一只巨猿从对面的丛林里走了出来。 风正好从她和巨猿中间的空地吹过,珍妮连忙绕到“下风头”,然后在一片枝叶稠密的灌木丛里藏好,紧张地观察着,手里握着步枪,准备万不得已时向巨猿射击。 巨猿慢慢地走过林中空地,不时用鼻子嗅着地面,似乎靠留在杂草与泥土间的气味,寻找什么人的踪迹。他还没走出十几步远,丛林里又钻出一只猿。然后第三只、第四只,直到五只可怕的巨猿清清楚楚出现在吓坏了的珍妮眼前。她手里端着那支沉甸甸的步枪,蹲在灌木丛里,随时准备开枪射击。 她惊恐地看到,这几只猿在空地中央停了下来。它们聚拢到一起,不时向身后张望着,好像等待部落里别的成员。 珍妮盼望它们赶快走过去。她知道,随时都会刮起一股旋风,把她的气味送到它们的鼻孔里。那时候,在这些健壮如牛、张牙舞爪的巨猿面前,手中的步枪恐怕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她看见猿又看看它们正回头凝视的那片丛林,后来终于看出它们在这儿停下来的目的,也看见它们正在等待的那个东西——一头正在跟踪它们的野兽。 珍妮对此深信不疑。因为她看见一头肌肉发达、动作轻捷的豹子从巨猿刚才出来的那个丛林钻出来,悄无声息地向它们走了过去。 豹子撒开腿穿过林中空地,向巨猿跑去。珍妮奇怪它们怎么对此漠然视之。过了一会儿,惊奇变成迷惑不解——她看见那头巨兽一直跑到猿的身边,而猿仍然不以为意。后来,豹子席塔干脆在它们中间蹲下来,认认真真舔起它的皮毛——这种动物不睡觉时,总爱干这种事。 如果这位年轻妇人因为看到“天敌”间的友好亲善而万分惊讶的话,现在,简直可以说,她对自己是否神志清楚发生了怀疑。因为她亲眼看见一位身材高大、十分壮实的黑人武士走过林中空地,加入到野兽的行列。 刚看见这人的时候,她断定,他要被这几头巨兽撕成碎中。她已经半蹲着身子,从灌木丛中揉出脑袋,举起步枪,企图使这个黑人免遭惨死。 现在,她看见他好像正跟那几头兽说话——向它们发布什么命令。 不一会儿这几个家伙便排成单行,走过林中空地,消失在对面的丛林里了。 珍妮·克莱顿屏着呼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一双眼睛。她蹒跚着站起来,赶快离开刚从她身边走过的这个可怕的人与兽的“组合”。此刻,在她身后半英里远的地方,有一个男人沿着她走过的这条小路急匆匆走着,当这群野兽从离他很近的地方走过去的时候,他吓得一下子瘫在一座蚁冢后面。 这个人就是茹可夫。他认出这个可怕的“组合”正是人猿泰山的“部属”。等那几头野兽刚从他身边走过去,他便爬起来,在丛林里拚命奔跑,希望和它们尽量拉开距离。 珍妮·克莱顿来到河岸上的时候——她希望从这儿顺流而下,一直漂到大海,然后等待过往船只,最后得救——尼古拉斯·茹可夫离她已经很近了。 珍妮看见河岸边有一条很大的独木舟。这条独木舟拴在岸边的一棵大树上,由于河水的冲击,有一半陷在泥淖之中。 珍妮觉得,只要能把这条笨重的独木舟推下水,就能解决漂流到大海的难题.她解开挂在树上的缆绳,拼命去推独木舟的船头。可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独木舟还是一动不动,就好像要把地球推出轨道一样地困难。 她正要休息休息,喘口气,突然想到如果在船尾装些东西,然后沿河岸,前后晃动船头,或许可以让独木舟下水。 周围没有合用的石头之类的东西。但是稍高一点儿的河岸上有河水冲来的许多木头。她立刻动手,把木头堆放到船尾,直到终于高兴地看到船头在河岸上面的泥沙中稍稍翘了起来,而船尾在河水的冲击之下,慢慢地移动了几英尺。 珍妮发现在船头和船尾之间来回跑,可以因为她的体重所产生的压力来回移动而使独木舟的两头上下活动。结果,她每向船尾跑过去一次,船儿都向河里移动几英寸。 眼看这番努力大见成效,珍妮越发埋头苦干起来,没有注意到丛林边缘一株大树下站着一个男人。 他望着她这样卖力地活动那条独木舟,黝黑的脸上现出一丝残酷的、充满敌意的狞笑。 独木舟终于可以从那河岸的泥淖之中“自拔”了。舱里放着好几只桨,珍妮。心想,只要用一只桨抵住河床,就一定能把船弄到深水里去。她拿起一只桨,刚刚伸进河水,无意中抬起一双眼睛,向丛林边上瞥了一眼。 看见那个人,她吓得喊了一声,原来是茹可夫。 他一边向珍妮飞跑过来,一边大声叫喊着让她赶快停下,否则就要开枪。其实他压根儿就没有什么武器,因此很难弄清楚,他打算怎样将他的威胁付诸实施。 珍妮·克莱顿对她逃跑之后,降临到俄国佬头上的一连串不幸事件一无所知,以为他的随从随后就到。 她绝不想再落入这个无赖之手。她宁愿立刻就死,也不愿意让那可怕的灾难再降临到自己的头上。再努力一下,船就可以下水了。 一但船进中流,茹可夫就无可奈何了。因为河岸上再没有第二条小船。没有人——胆小鬼茹可夫当然更不例外——为了抓她取跳进这条成群结队的鳄鱼来往穿梭的大河里游泳。 而此刻,茹可夫除了想赶快逃走之外,并无半点奢望。只要珍妮能让他跟她一起逃命,他便会高高兴兴放弃在珍妮·克莱顿身上打的所有那些鬼主意。只要她能让他坐这条独木舟,什么条件他都愿意答应。不过他心里清楚现在无此必要。 他看到独木舟离开河岸之前,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跳上船头。既然如此,自然用不着向她许什么愿了。这倒不是说茹可夫是那种言而有信的人,而是因为他实在不愿意向这个前不久才打了他,并且从他手里逃走的女人认输。 此刻,他贪婪地注视着那条船,想象着将供他对珍妮报复的日日夜夜。笨重的独木舟却在他的梦幻中向大海慢慢地漂去。 珍妮·克莱顿发疯似地推那条船。突然,她意识到她已经成功了。独木舟在水中跳荡了一下,很快便向河心漂去。而俄国佬也恰在这时,向船头伸出了一双手。 他那双罪恶的爪子只差六英寸就抓住船头了。珍妮由于刚才这几分钟剧烈的运动,以及心理、体力、精神极度的疲惫和紧张,差点儿瘫在船里。可是谢谢上帝,她终于平安无事了。 就在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感谢上帝恩典的时候,她突然看见正在骂骂咧咧的俄国佬脸上现出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与此同时,他突然扑倒在地上,紧紧抓住一样正在泥沙中飕飕抖动,向河水婉蜒而去的东西。 珍妮·克莱顿蹲在船上,害怕地睁大一双眼睛。她意识到,在这最后的一刹,成功化为失败,她又被坏透了的茄可夫抓到手里。 原来,俄国佬看见并且紧紧抓住的是先前在大树上挂船的那条缆绳。 十五、大河奔流 泰山在乌加贝河到万加万扎姆村的半道上,碰见正循着他前些天留下的踪迹,慢慢向前移动的伙伴们。木加贝简直无法相信,俄国佬和他的主人——泰山的妻子居然是从离他们那么近的那条小路上走过去的。 这件事确实令人难以置信。它们都是些各种感觉器官十分敏锐的野兽,居然没有发现这两个离它们如此之近的“凡夫俗子”。可是泰山清清楚楚指出他们留下的踪迹。他正是按照这些踪迹,“顺藤摸瓜”摸到这儿的。木加贝看出,有两处正是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的藏身之地,他们躲在那儿,眼巴巴地望着这些可怕的野兽的一行一动。 泰山一开始就看出,珍妮和茹可夫并非同路而行。他们留下的足迹清楚地表明,起初,珍妮离茹可夫很远。可是继续追踪下去,人猿泰山发现,俄国佬很快就缩短了与珍妮之间的距离。 起初,珍妮·克莱顿的脚踪上面有不少走兽留下的足迹,这些足迹之上又踩着茹可夫的脚印。这说明他是在那些走兽从这条小路上走过去之后,才来到这一带的。可是后来,珍妮的脚印和茹可夫的脚印之间,动物的踪迹越来越少了。等追到河边,人猿泰山看出,茹可夫那时距离珍妮最多不过几百码远。 他觉得他们现在离他一定很近了,心里墓地升起一股欢乐的、充满希望的浪涛。他扔下伙伴们,径自向前飞奔而去,然后荡着树枝眨眼间来到河岸。茹可夫就是在这儿,趁珍妮推那条笨重的独木舟下水时,追上她的。 人猿泰山在河岸上的一片泥泞中发现了他要找的这两个人的足迹。可是他赶来时,这儿既没有人,也没有船,他朝四周瞥了一眼,看不见任何人的影子。 很清楚,他们用桨把一条土著居民的独木舟撑入河道,顺流而下了。人猿泰山的目光蓦地掠过宽阔的河面,远处,两岸枝叶相连而成的“拱门”下面,他看见就在河道拐弯,河水要从视野中消失的地方,漂浮着一条独木舟,船尾上有一个男人的身影。 这时,他的猿朋豹友以及木加贝刚看到乌加贝河。极目远眺,他们还看见他们的头领沿着河岸飞也似地奔跑。他英姿勃发,跳上一块又一块沼泽中的陆地,在大河向里拐弯、从他们视野中消失的地方,爬上一道不太高的石岬。 那几只笨重的、不灵便的猿得绕一个大圈子才能跟上他。豹子席塔因为讨厌下水,也只好跟它们一起绕道而行。木加贝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和它们一起追赶他的主人。 泰山在那片狭窄的沼泽地飞快地奔跑了半个小时,翻过石岬,抄近路来到这条弯弯曲曲的大河向内陆拐去的那个弯道。大河当中漂流着一条独木舟,尼古拉斯·茹可夫正坐在船尾。 珍妮不在船上。 看见他的仇敌,人猿泰山额头上那道伤疤一下子被怒火烧得通红,他仰天长啸,发出巨猿向敌手挑战时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吼叫。 茹可天听见这可怕的叫声,吓得浑身发抖。他蜷缩在船底,直打哆嗦,上下牙也因为害怕而打架。泰山向河岸飞快地跑来,茹可夫呆呆地望着这个世上他最害怕的人。 俄国佬虽然知道泰山此时对他的安全还构不成威胁,可是只要看见他,便吓破了胆。后来,看见泰山毫不畏惧地跳进热带地区充满凶险的河水。他立刻歇斯底里大发作,发起疯来。 人猿泰山一下一下地、十分有力地划着水,向那条漂浮在河面上的独木舟游了过去。茹可夫一边死死盯着步步紧逼的死神,一边抓起船底放着的一只桨,发疯似地划着,希望能给笨重的独木舟增加一点速度。 一条预兆凶险的水波从河对岸向这个半裸体的游泳人翻滚而来。但是茹可夫和泰山都没有看见。 泰山终于游到船尾,伸出一只手抓住了船舷上缘。茹可夫坐在那儿吓得一动不动,一双眼睛紧盯着“复仇女神”1那张脸。 就在这时,泰山身后哗哗拉拉响成一片。茹可夫循声望去,看见水面泛起层层浪花。他知道平静的河面骤起水花意味着什么。 与此同时,泰山觉得右腿被什么东西紧紧地咬住。他奋力挣扎想甩开咬住他的东西,而且在船沿上撑起了半个身子。他本来可以成功,可是,俄国佬邪恶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并且为逃命和报仇立刻行动起来。 他像一条毒蛇,从船尾一跃而起,朝泰山头上猛击一桨。人猿泰山的手指松开了船舷上缘。 河面上展开一场紧张而又短暂的搏斗。然后,猛地卷1复仇女神山[nemesis]:希腊神话中的复仇女神、报应女神。起一股涡流,冒出一串水泡,眨眼之间,河水又变得温柔平静。人猿泰山——森林之神似乎永远消失在乌加贝河浑黄、险恶的河水里了。 茹可夫吓得疲软无力,浑身颤抖着,跌坐在船底。他好一阵子才意识到自己碰到了好运气,眼前只是晃动着河水中那个英勇搏斗的巨人的身影,浮现着他在河面上消失、在泥泞的河底惨死的情景。 慢慢地俄国佬意识到刚才发生的一切对他意味着什么,因为又一次得胜嘴角浮现出一丝轻松愉快的狞笑。可惜好景不长,他刚刚庆幸自己终于可以顺流而下,平平安安回到海岸,旁边的河岸上蓦地响起一阵可怕的、让人心惊胆战的叫喊声。 茹可夫一双眼睛顺着这可怕的叫声望过去,看见河岸上站着一只凶猛的豹子,正对他怒目而视。豹子四周是阿卡特部落那几只可怕的猿,前面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黑人武士,正对他挥舞着拳头,诅咒他不得好死。 茹可夫顺流而下的逃奔成了一场可怕的恶梦。木加贝和那群可怕的野兽沿着河岸昼夜兼程,穷追不舍。时而和他“齐头并进”,时而隐没在原始森林那“曲径幽宫”之中,好几个小时不见踪影。有一次甚至整整一天没有露面。可是当初升的太阳照亮乌加贝河的时候,这一群冷酷、凶狠、可怕的追踪者又出现在他的面前。几天之后,先前那个健壮如牛、不可一世的俄国伦变成一个形容憔悴、满头白发、心惊肉跳的可怜虫。 他也曾从河岸边人口众多的村庄漂流而过,黑人武士们不止一次出动“独木战舰”,企图截住他。救他上岸。可是每一次都看见那群张牙舞爪的豹子和巨猿飞奔而来,一个个吓得腿软骨酥,尖叫着,弃船而逃,消失在茫茫林海之中。 向大海奔逃的这几天,茹可夫一直没有看见珍妮·克莱顿。在河边抓住珍妮那条独木舟上挂着的缆绳时,茹可夫得意忘形,以为她又落到了他的手里。可是千钧一发之际;珍妮从船底拿起一支装满子弹的步枪,对准了他的胸膛。 他赶快放开绳子,眼巴巴看着到手的猎物顺流而下,逃脱他的魔爪。过了一会儿,他拔腿朝上游的一条支流跑去。原来他在这条支流与乌加贝河汇合的地方藏了一条独木舟。几天前,他和他的那帮随从就是乘这条独木舟来追珍妮和安德森的。 她到底出什么事了? 她顺流而下漂向大海的时候,必须经过几个村庄。因此,俄国佬觉得,她很可能被哪个村儿里的黑人武士截住抢跑了、他舒了一口气,因为至少除掉了他最恨的几个敌人。 不过,倘能摆脱这几只极其可怕的野兽,他宁愿他们再活着回到这个世界上来。它们一刻不停地追赶着他,一看见他,就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嗷叫。最让他胆战心惊的是席塔,白天,它张牙舞爪,豹眼圆睁,燃烧着愤怒的火焰;黑夜,一双眼睛又像两盏闪闪烁烁的灯,透过丛林幽深的黑暗,隔着涛涛滚滚的河水,一刻不停地照射着他那颤抖着的灵魂。 看见乌加贝河河口,茹对夫心里又升起新的希望。因为港湾浑黄的水面上锚泊着“肯凯德号”。他逆流而上寻找珍妮和安德森时,留下鲍尔维奇率领船员们去给这艘吨位不高的轮船加煤。现在看见轮船已经及时赶回港湾,正好救他一命,他高兴得真想大喊几声。 他一会儿发疯似地拚命划桨,一会儿站起来挥舞着手里的船桨,大声叫喊,希望吸引船员们的注意力。可是尽管他扯开嗓门儿,拼命叫喊,那条被寂静笼罩着的轮船甲板上还是没人回答。 仓皇间,他回转头向身后瞥了一眼,看见那一群狺狺吠叫的巨猿和豹子仍然在河岸上奔跑。他相信,这群魔鬼一定能像人一样设法爬上甲板,把他生吞活剥,除非轮船上有人开枪开炮把它们打退。 他离开“肯凯德号”以后船上到底出什么事儿了?鲍尔维奇上哪儿去了?船上现在是否空无一人?他是否在劫难逃,虽然日夜兼程,也还是逃不脱命运的惩罚?他浑身颤抖着,好像死神已经用滑腻的手指敲他的脑门儿了。 但他还是发疯似地向轮船划去,终于——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独木舟的船头砰地一声撞到了“肯凯德号”的船身上。轮船一边吊着一个软梯。俄国佬抓住梯子刚想往甲板上爬,听见船上有人大喝一声,他急忙抬起头,看见一支步枪冷冰冰的枪口正对着他。 几天前,珍妮·克莱顿举起手里的步枪,对准茹可夫的胸口,吓得他松开了手里的缆绳。她乘坐的独木舟在河水的冲击之下,沿乌加贝河顺流而下,逃脱了俄国佬的魔爪。她把船迅速划到水流湍急的河道,无论赤日炎炎的白昼,还是精疲力竭的夜晚,都在大河水流最急的地方行驶。一天里只有大儿太热的那几个小时,她才头上顶一片硕大的棕榈树叶,躺在船底休息一会儿,一任河水把她带向乌加贝河河口。 这是她航行中唯一的休息。其他时间,她都拚命划着沉重的船桨,好让独木舟漂流得更快一些。 茹可夫在乌加贝河上逃命的时候却没有太动脑筋,因此他的船时常卷入流速缓慢的涡流。而且因为那一群穷追不舍的怪物时刻威胁他的安全,他总是尽量把船划得远离河岸。 因此,他尽管很快就找到船,下了水,珍妮还是比他整整提前两个小时到达海湾。看到平静的海面上停泊着一艘轮船,珍妮·克莱顿那充满希望和感激的心激烈地跳动起来。可是等到独木舟渐渐向轮船驶近,认出原来是“肯凯德号”时,她满腔的快乐顿时化为乌有,心里充满了忧虑。 不过,要想掉转船头返回大陆,已经太迟了。因为把她冲向轮船的水流太急,而她并非“力挽狂澜”的神人,绝无掉转笨重的独木舟,逆流而上的力气。现在,只有两种选择,要么躲过“肯凯德号”上船员们的眼睛,设法把独木舟划上海岸;要么“破釜沉舟”,上船后再做计较,否则就一定会被河水冲进浩渺无际的大海,绝无生还的希望。 她知道,上岸之后不会有活命的希望。那天夜里,从“肯凯德号”逃出来之后,安德森虽然领她去过对他们十分友好的摩苏拉人的村庄,可是因为当时天色太黑,她压根儿就没有记住它的位置。 如果能登上“肯凯德号”也许有得救的希望。因为茹可夫不在船上,为了得到一笔金额巨大的酬金,别的船员或许会把她送到离这儿最近的港口。因此,倘若能设法上船,这个险还是值得一冒的。 水流湍急,她发现要把笨重的独木舟划到“肯凯德号”旁边绝非易事。拿定主意上这艘轮船之后,她就希望得到船员们的帮助。可是令她惊讶的是甲板上空无一人,船上似乎没有一点点生命的迹象。 独木舟距离肯凯德号的船头越来越近,可是了望台上依然没人向她发出信号。珍妮意识到,转眼之间,独木舟就会与轮船“擦肩而过”,那时候,除非他们放下一条小船救她,她一定会被乌加贝河的流水和正退潮的海水冲进茫茫大海。 年轻妇人大声叫喊着,请求援助,可是除了丛林里传来野兽的声声尖叫之外,四周一片死寂。珍妮拚命划桨,极力使独木舟向轮船靠拢。 可是尽管珍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独木舟离轮船还有几英尺远,眨眼之间,她似乎就要与“肯凯德号”真的“擦肩而过”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独木舟蓦地驶近轮船的船头,珍妮紧紧抓住锚链。 她英勇顽强,紧抓沉重的铁链不放,但是水流猛烈地冲击着独木舟,她几乎被那巨大的冲力拖出小船。她看见轮船的船舷上悬挂着一架软梯。倘能由锚链攀上软梯,便可大功告成。可是由于独木舟被海水猛冲,立足不稳,放开锚链去抓软梯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只抓住锚链,也还是无济于事。 后来,她突然看见独木舟船头上那根缆绳,连忙把绳于挂到锚链上,让小舟慢慢地漂到软梯下面。不一会儿,珍妮挎着步枪,平平安安爬上空无一人的甲板。 她一上船便上上下下搜索了一番,这当儿,一直端着枪,随时准备在受到“肯凯德号”船员们的威胁时,自卫防身。不一会儿,她就发现了甲板上之所以空无一人的原因。原来留下看船的水手都喝得烂醉,正酣然大锤。 珍妮觉得一阵反胃,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她爬上甲板,紧紧盖上船盖,把正睡觉的水手们都关在了船舱里,然后就去寻找厨房和食物。填饱肚子之后,她又爬上甲板,下定决心,不经她的同意绝不让任何人登上“肯凯德号”。 大约过去一个多小时,河面上没有出现任何让她惊慌的东西。后来,河水拐弯的地方,她看见一条独木舟顺流而下,上面孤零零地坐着一个人。不一会儿,珍妮便认出那人正是茹可夫。等那家伙想要上船的时候,发现一支枪正对他的脑袋。 俄国佬发现阻挡他上船的竟是珍妮之后,大发雷霆。他用最恶毒的语言又是谩骂,又是威胁,后来看到珍妮压根儿就不吃他这一套之后,又央求珍妮,并且向她许了一大堆愿。 但是不管茹可夫怎样哀求,珍妮只有一个回答:无论如何不许茹可夫和她同乘一条船。如果他胆敢上船,就朝他开枪,绝不留情。 由于再没有别的选择,这个胆小鬼只好垂头丧气地坐回到独木舟里,冒着被潮水冲进大海的危险,最后设法划进港湾,在河口上岸,与那群张牙舞爪,大声嗷叫的野兽隔河相望。 珍妮·克莱顿知道茹可夫没人帮助,光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登上“肯凯德号”的,因此并不怕遭他暗算。她认出河岸上那几只巨猿和豹子席塔就是几天前她寻找乌加贝河时,在丛林里遇见的那几位“不速之客”。因为毫无疑问,世界上绝不会再有第二个如此奇怪的“组合”。不过,是什么原因使他们来到此地,珍妮就不得而知了。 暮色降临时,珍妮突然被大河对岸传来的俄国佬的叫喊声吓了一跳。过了一会儿,顺着他凝视的方向望去,珍妮惊恐地看见一条轮船上常备的小船儿正顺流而下,进入河口。珍妮断定,船上乘坐的肯定是“肯凯德号”上那些外出办事的船员——一群没有心肝的流氓、恶棍。 十六、长夜漫漫 当人猿泰山意识到他是被一条鳄鱼的大嘴紧紧咬住之后,并不像一般人那样,陷入绝望,屈从于命运的安排。 相反,他在被鳄鱼拖下河面之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使出浑身的力气,和鳄鱼拚命撕打起来。可是水中搏斗毕竟不是人猿泰山之所长。他越挣扎,鳄鱼拖着他在水里游得越快。 泰山因为缺乏新鲜空气,觉得肺仿佛要炸裂开来,非常难受。他明白,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就得葬身鱼腹。痛苦最后一次向他表来的时候,泰山决心以死相拚,和鳄鱼争个山高水低。 他被鳄鱼拖着,紧挨它那滑溜溜的躯体。就在它要把他拖进它们的巢穴时,人猿泰山抽出身边的石刀,向它那坚硬的“盔甲”刺了过去。 他的这番努力只是刺激得鳄鱼加快了速度。就在人猿泰山意识到他已经无法忍受窒息的痛苦时,突然觉得身体触到了粘乎乎的河床,鼻孔露出水面,周围一片漆黑,像坟墓一样寂然无声。 人猿泰山躺在散发着臭气的、泥泞的河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鳄鱼紧挨他,也躺在河床上,冰凉、坚硬的肚皮一起一伏,正痛苦地痉挛。 泰山和鳄鱼就这样并排躺了好一阵子,然后他身边那个庞大的躯体突然剧烈地抽动了几下,终于硬梆梆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了。泰山翻身爬起,跪在鳄鱼身边,十分惊讶地发现,这个凶猛的家伙已经死了——细长的石刀穿透鳄鱼坚硬的“盔甲”,刺中了它的要害。 人猿泰山跌跌撞撞爬起来,在泥泞的、散发着臭气的洞穴内摸索着,发现自己被拖进一个十分隐蔽的地下岩窟,里面足可以容纳十几条巨大的鳄鱼。 他意识到这是鳄鱼的巢穴,它的唯一出人口潜藏在鳄鱼拖他经过的水下通道。 泰山的第一个念头当然是逃跑。要想设法回到水面,游上河岸并非易事。这条狭窄的通道必定曲曲弯弯,而且最令人担心的是,在他寻找出路的时候,很可能碰上另外一条归巢的鳄鱼。 即使能够平安无事地回到乌加贝河,登陆之前仍然可能遭到鳄鱼的袭击。但是除此而外再没有别的选择,于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洞穴里污浊的空气,一个猛子扎进黑乎乎的、涌动着泥水的窟窿里。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靠脚和腿的感觉,在泥水中游动。 被鳄鱼咬过的腿伤得很重,不过没有伤着骨头。肌肉和筋健也还没伤到不能动弹的地步,只不过疼痛难忍罢了。 人猿泰山已经习惯了疼痛的折磨,发现两条腿没有因为那个水中恶魔的利齿而变成废物,他也就不再管它了。 那条地下通道先是向下倾斜,最后又向上延伸,与距离河岸只几尺远的河床相通。人猿泰山时而在泥水中急匆匆爬行,时而在水深的地方飞快地游泳,终于游进乌加贝河。他刚在水面上探出头,就看见不远处有两条巨大的鳄鱼,正向他飞快地游来。泰山以超人的力量,蓦地跃出水面,抓住附近一株大树向河面垂下的树枝。泰山逃得正是时候,他刚平平安安爬上那根树枝,两条狠毒的鳄鱼已经张着血盆大口游到他的脚下。泰山在这棵救命的大树上休息了一会儿,极目远眺,在弯弯曲曲的大河上搜索着,可是看不见俄国佬,也看不见他那条独木舟。 泰山包扎好伤口,便去追那条向大海漂流而去的独木舟。他发现他已经到了乌加贝河这边的河岸上了。不过,既然他跟踪追击的茄可夫在大河中心漂流,在河岸哪边也就无所谓了。 使他十分懊恼的是,腿上的伤比预想的更重,严重地影响了他走路的速度。在地上走的时候,即使忍着难捱的痛苦,也只能比平时步行的速度稍稍快一点儿。至于在树上攀援,不但速度快不了而且十分危险。 那个老黑人——塔姆布扎老太太向他提供的那些情况使他心里充满了疑问和悲伤。老太太说到那孩子之死的时候,曾经补充说,尽管白人妇女当时十分痛苦,可是悄悄对她说,那死婴不是她的儿子。 泰山看不出珍妮为什么非要否认她自己或者这个孩子的身份。他对这件事唯一的解释是,跟他的儿子,以及瑞典人逃进林莽深处的那个白人妇女压根儿就不是他的珍妮。 他越想这桩事,就越发坚信儿子已经死了,而妻子呆在伦敦平安无事,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遭到了恶运。 如此说来,他是错误地理解了茹可夫对他恶毒的嘲弄。这一阵子,沉重的思想负担和过度的忧虑其实都是“多此一举”。——至少人猿泰山此刻是这样想的。这样一来,儿子夭折越发使他痛不欲生。 孩子死得多惨啊!即使泰山从根本上讲仍然是兽,早已习惯于冷酷丛林里的种种苦难,想到这个无辜的孩子可怕的命运,他还是禁不住浑身颤抖。 他忍着痛一瘸一拐地向海岸走去,不时想起俄国佬在他的亲人身上犯下的可怕的罪行,脑门上那道伤疤几乎一直通红通红,显示出他那种“兽性十足”的愤怒和绝不留情的禀性。有时候,他情不自禁地发出一阵怒吼和咆哮,吓得丛林中那些较小的动物惊慌失措,四散逃奔,过后连他自己也大吃一惊。 此刻,要是能把俄国佬抓住该有多好! 去海岸的路上,有两次好斗的黑人从村子里气势汹汹地跑出来,企图阻挡他的去路。可是他那雷鸣般的怒吼震动着他们的耳鼓。他怒吼着,猛扑过去,吓得他们掉转头,逃进丛林,直到他过去之后,才敢出来。 泰山此行的速度对于他自己来说简直是老牛拉破车。因为他对于速度的概念,还是一只“小猿”的时候就已经形成。其实他走得并不慢,和茹可夫乘坐的那条独木舟在河上漂流的速度差不多。因此,就在珍妮·克莱顿和俄国佬从内陆逃到大海的同一天,天刚黑,他就赶到港湾,看见大海。 乌加贝河和四周的丛林很快便被浓重的夜幕所笼罩。泰山的一双眼睛尽管习惯于在黑暗中看东西,可是几码之外的山川草木他还是“视而不见”。这天夜里,泰山想在海岸上找到茹可夫和那位妇人的踪迹。他估计,她肯定比俄国佬先到乌加贝河并且先乘船漂流。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一百码开外,便停泊着“肯凯德号”或者别的什么船只。因为轮船上漆黑一片,连一盏灯也没有。 就在他开始四处搜寻的时候,注意力突然被一种他先前没有注意到的声音吸引过去。那是从和他站着的地方正好相对的不太远的海水中传来的。是轻微的划浆声。泰山站在那儿倾听这微弱的声音,像座塑像,一动不动。 不一会儿划船声消失,代之以类似拖着脚走路的沙沙声。人猿泰山那双训练有素的耳朵听出这只能是皮鞋踩在轮船软梯上发出的响声。可是不但他目光所及的范围之内没有可以称之为船的东西,恐怕千里之内也不会有轮船漂泊。 就在他站在海岸上,眼巴巴地望着乌云笼罩的漆黑的夜幕时,突然,听见一阵刺耳的枪声和一声女人的尖叫。这一切来得那样突然,那样出人意料。 最近一个时期经历过的那些可怕的事情依然撼动着泰山的心,因此听见茫茫夜色中传来的这声尖叫,他毫不犹豫地从灌木丛中飞身跃起,扑腾一声跳进大海,然后用力划着水,向那叫声传过来的方向游去,全不顾身上的伤痛,也不管赤道地区大海里那些吃人的水生动物。 珍妮站在甲板上守卫“肯凯德号”的时候,一条小船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这条船茹可夫和木加贝带领的那帮“乌合之众”也都看见了。不过,他们分别站在乌加贝河的两边。船上的人听见俄国佬的叫喊声先掉转船头,向他驶了过去。把茹可夫接上船之后,他们商量了一会儿,便径直向“肯凯德号”驶去。他们在海岸线与轮船之间的海面上刚行驶了一会儿,“肯凯德号”的甲板上有人开了一枪,坐在船尾的一个水手应声倒下,栽进大海。 这之后,小船放慢了速度。过了一会儿,珍妮又撂到一个,水手们只好掉转船头,又回到岸边,一直等到暮色笼罩大海。 河对岸那一群张牙舞爪的巨猿和豹子一直听从万加贝部落的酋长——黑人武士木加贝的指挥。只有他才明白谁是主人的朋友,谁是主人的敌人。 它们如果能跳上小船或者能登上“肯凯德号”,不管碰到谁,肯定马上就能把他生吞活剥。可是,就像浩渺尤际的大海将它们与“肯凯德号”上的猎物分开一样,黑乎乎的河水也挡住了它们的去路。 木加贝知道一点儿泰山之所以被放逐到丛林岛和他沿乌加贝河追踪那些白人的原因。他知道,主人是来寻找被那个比蛇蝎还要狠毒的白人拐走的儿子和妻子的。为了帮助泰山,他们一直把那个坏蛋追到很远很远的内陆,现在又追回到大海。 他相信,就是这个家伙杀死了他非常尊敬和爱戴的大个子白人。事实上,他对泰山的那种钟爱之情,连对自己部落那些最了不起的酋长也不曾产生过。因此,木加贝的胸膛里燃烧着仇恨的怒火。他下定决心,一定要生擒活捉那个大坏蛋,为泰山报仇雪恨。 木加贝看到那条船接上茹可夫,向“肯凯德号”驶去,便意识到,只有搞到一条独木舟,才能把他的猿朋豹友运过去,和敌人拚个你死我活。 因此,珍妮·克莱顿还没有朝茹可夫的小船开枪,木加贝便领着豹子席塔和阿卡特的巨猿向密密的大森林走去。 俄国佬和他的随从——鲍尔维奇以及留在“肯凯德号”上给轮船加煤的那几个人——撤到海岸之后,珍妮意识到这不过是暂时的退却,他们准会卷土重来。这样一想,她便下定决心,一定要摆脱茹可夫的威胁,为争得自由做勇敢的、最后的斗争。 抱着这个目的,她和关在船舱里的那两个水手谈判,强迫他们同意了她的计划,条件是:如果反叛,格杀勿论。于是,暮色笼罩轮船之后,她便把他们放了出来。 珍妮·克莱顿手里握着压满子弹的手枪,命令水手挨个儿上来,还让他们举起手,仔仔细细搜查他们身上是否藏着武器。她满意地发现两个水手都手无寸铁,便让他们立即启锚。她那充满勇敢精神的计划是让“肯凯德号”带着她漂到浩渺无际的大海,听凭大自然的摆布。她深信,即使条件再艰苦,也比落在尼古拉斯·茹可夫手里强。 而且,“肯凯德号”完全有可能被过往船只发现,并且得救。两个船员向她保证,船上有足够的粮食和淡水,加上刮暴风雨的季节早已过去,珍妮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她的计划一定会成功。 暮色浓重,大团大团的乌云像脱缰的野马在丛林和大海上空翻滚着向西奔驰而去。乌加贝河就从那儿流进大海,宽阔的海面上,天光似乎稍亮一点。 这正是逃离乌加贝河口的好机会。 一是敌人看不见船上的动静;二是河水湍急,把船迅速冲向大海,茹可夫和他的走卒很难弄清楚轮船漂走的方向。天亮之前,潮水便会把“肯凯德号”带到班古拉。因为刮南风,那里的水流便会沿非洲海岸,一直把轮船冲向北面。珍妮希望在茹可夫发现轮船启航之前,就平平安安地离开乌加贝河口。 她站在那儿看那两个水手启锚,当最后一截铁链从海中绞起,珍妮明白轮船已经离开汹涌奔腾的乌加贝河河口之后,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珍妮手里端着枪,命令那两个船员回到前甲板。她要把他们再关进船舱。可是那两个家伙一再表示要对她忠心耿耿,还说倘能让他们留在甲板上,一定老老实实供她差遣。珍妮听了慈悲大发,信以为真。 “肯凯德号”在河水的冲击之下,向大海深处飞快地漂流了几分钟。可是后来船身突然剧烈地震动着,在湍急的流水中停了下未。原来轮船触到距大河四分之一英里处的那块横陈于航道之上的沙洲。 轮船在泥沙中滞留片刻,在河水的冲击之下,船头直指海岸,又漂流起来。 就在珍妮·克莱顿庆幸轮船只开始漂流的时候,突然听见从“肯凯德号”先前抛锚的地方传来清脆的枪声和一个女人惊恐的尖叫。 两个水手听见枪响立刻断定来人是他们的雇主。这两个家伙对珍妮的计划毫无兴趣,压根儿就不想呆在轮船甲板上“随波逐流”。于是,两个人压低嗓门儿商量出一个计划——先对这个年轻女人突然袭击,再喊茹可夫和他的伙伴们前来营救。 好像命运要让他们如愿以偿似的,枪声吸引珍妮·克莱顿的汪意力,放松了对那两个心怀不满的“助手”的警惕。她跑到船头,透过浓重的夜色,向河面张望。 两个水手看见珍妮放松了警惕,便从她的背后偷偷摸摸爬了过去。 一个家伙的脚步声惊动了珍妮,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危险之中。可惜太晚了。 她刚回头,两个壮汉已经打过来,把她按在甲板上。就在她倒下去的一刹,珍妮看见比较明亮的海面上映出一个男人的身影——“肯凯德号”又爬上一个人。 珍妮尽管拚命挣扎,还是打不过那两个壮汉。她呜咽着,终于放弃了这场力量对比悬殊的搏斗。 十七、狭路相逢 木加贝带领巨猿和豹子回到丛林的目的很明确,他要设法弄到一条独木舟,把泰山的猿朋豹友送到“肯凯德号”。没过多久,他便如愿以偿。 傍晚时分,他们来到乌加贝河一条交流。木加贝觉得在这儿肯定能找到独木舟,果然不出所料,他很快便发现岸边有条小船。 木加贝一分钟也不耽搁,马上让伙伴们上了船,并且把船推下水。他们的动作太麻利了,没注意到船里已经有人——夜幕低垂,黑人武士没看见船底蜡缩着一个正在睡觉的人。 他们刚上船,紧挨他坐在前头的一只猿突然发出一声野蛮的嚎叫。木加贝这才注意到在他和那只巨猿中间有一个浑身颤抖的人,而且惊讶地发现是个黑人妇女。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挡住那只猿,没把女人的脖子咬断,然后好一阵子安慰,她才不再害怕这些张牙舞爪的怪物。 原来这是一个逃婚的黑姑娘,她不愿意和一个她讨厌的老头结婚,就离家出走。后来,在河岸边碰到这只独木舟,就在里面躺下准备过夜。 木加贝不想带着她到大海漂流,可是又不愿意耽搁时间再返回去送她上岸,只得让她继续在船上呆着。 他那些蠢笨的伙伴们尽可能快地划着船,顺流而下,穿过浓重的夜色向乌加贝河和“肯凯德号”驶去。木加贝费了好大力气才模模糊糊看出轮船剪影似的轮廓。不过因为它赫然耸立在他与大海之间,所以要比站在河岸上看清楚得多。 当他们的小船向“肯凯德号”驶过去的时候,木加贝惊讶地发现轮船离他越来越远,后来他终于看出这条船正向大海深处漂流而去。他正要催促伙伴们加把劲儿追上“肯凯德号”,距离他的独木舟只三码远处又出现了一条小船。 那条小船上的水手也发现了木加贝的独木舟。不过,起初他们没弄清楚船上坐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乘客”。坐在船头的一位水手在两条小船就要相撞的时候厉声喝问来者何人。 豹子席塔怒吼一声,算作回答。坐在船头的那位水手看见它豹眼圆睁燃烧着愤怒的火焰,直盯盯地望着他,还举起两只爪子,随时准备向船上的水手们扑过去。 茹可夫立刻意识到遇上了怎样的对手,他赶快命令手下的人朝独木舟开枪。这就是泰山和珍妮同时听到的那阵枪声和女人的惊叫。 木加贝的那几位动作迟缓,技巧不高的“划船手”还没来得及瞅准有利时机,攻占敌船,那群坏蛋已经掉转船头,朝“肯凯德号”逃奔而去。 “肯凯德号”的船头触到沙洲之后,在河水的冲击之下,又卷入一股缓缓旋卷的涡流。于是,轮船又向乌加贝河南岸漂去。它转了一个大圈儿,倒退回足足一百码远,将珍妮·克莱顿“拱手”送给了她的敌人。 泰山跳进乌加贝河时,还看不见那条轮船。穿过蒙蒙夜色,他向大海奋力游去,做梦也没有想到“肯凯德号”近在咫尺。 几天前在乌加贝河游泳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泰山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有两次他觉得什么东西从滑溜溜的河床游上来,碰到他的两条腿,不过没有咬他。他以为还在宽阔的河面游泳,突然眼前出现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一下把鳄鱼忘到了九霄云外。 这黑乎乎的东西离他那么近,只划了几下,便游了过去。他伸出手摸索着,惊讶地发现原来是轮船的船身。人猿泰山跃出水面,只几下便翻过栏杆,爬上轮船,听觉敏锐的耳朵听见甲板对面传来一阵搏斗声。 他悄无声息地爬了过去。 这时,月亮升起,尽管天空依然阴云密布,但毕竟比先前明亮了许多。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看得见两个男人正和一个女人厮打。 他不知道这就是和安德森一起向内陆逃奔的那个女人。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命运又把他送上了“肯凯德号”甲板。 他并没有想三想四浪费时间。一个女人正受两条恶棍的迫害和凌辱,就足以使人猿泰山“拔刀相助”了。 两个水手刚觉得有人上了船,一双有力的大手已经重重地按住他们的肩膀。他们好像被装上一只飞轮,蓦地两脚离地,松开了珍妮·克莱顿。 “你们要干什么?”一个低沉的声音对着他们的耳朵眼儿说。 水手还没来得及回答,那个年轻女人听见泰山的声音一下子从甲板上跳起来,惊喜地喊了一声: “泰山!” 人猿泰山把两个水手扔到甲板对过。两个家伙吓得目瞪口呆,连滚带爬,跌进对面的排水孔。泰山惊喜地喊了一声,把珍妮紧紧抱在怀里。 那真是悲喜交加、满腹的活儿难以尽诉的时刻。 他们刚刚相认,云开月出,有六个人爬上“肯凯德号”,跳到轮船的甲板上。 走在最前面的是俄国佬。赤道地区如水的月光洒在甲板上,他一下认出前面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格雷斯托克勋爵,于是歇斯底里大发作,尖叫着,让手下的船员们向泰山和珍妮开枪。 泰山连忙把珍妮推到旁边的舱房后面,一个箭步向茹可夫扑了过去。俄国佬背后站着的水手们只有两个人举起步枪向人猿泰山开火。别人的注意力都被另外一桩事情吸过去——一帮可怕的猛兽已经从他们身后的软梯爬了上来。 先上来的是五个龇牙咧嘴、大声咆哮、样子有点像人的巨猿。紧跟在它们身后的是一个黑人武土。他个子很高,手里的长矛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武士后面又爬上一只猛兽。在这群“乌合之众”中,人们最怕的就是它——豹子席塔。它张牙舞爪,一双眼睛喷射着仇恨、嗜血的凶光。 泰山没有被打中,他本来可以一个箭步跨上去,抓住茹可夫,可是那个胆小鬼把他的两个爪牙推到前面当“挡箭牌”,自己尖叫着,向前甲板逃去。 泰山只注意茹可夫推到他面前的那两个人,没来得及去追俄国佬。巨猿、木加贝和另外那几个水手搏斗。 在野兽凶猛的袭击之下,还活着的水手四散而逃——阿卡特那几只巨猿的獠牙和席塔的利爪已经使好几个人丧生。 有四名水手设法逃进艏楼,他们希望在那儿筑起一道屏障,防备那群猛兽再次袭击。他们在艏楼里发现了茹可夫,都因为他在危难之际扔下大伙儿自个儿逃命而十分恼怒。船员们还想起他一贯的残暴和蛮横,都觉得眼下是对这个可恨的雇主进行报复的最好机会。 于是他们立刻行动,无论茹可夫怎样苦苦哀求,都充耳不闻。几个人吆三喝四,把他抬起来扔到甲板上,听凭那群可怕的野兽处置去了。 泰山看见艏楼里扔下一个人,认出是他不共戴大的仇敌茹可夫。 豹子席塔也看见了这个送死的家伙,张开大嘴,飞快地跑了过去。 茹可夫看见豹子席塔,明白可怕的死神正一步步向他逼近,吓得目瞪口呆,浑身颤抖,大喊救命。 泰山也向俄国佬走了过去,浑身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他终于抓住了杀害儿子的凶手,他终于可以堂而皇之地报仇雪很了! 上一次,珍妮曾经阻拦他亲手杀死这个早就死有余辜的坏蛋。这次,谁也不能再阻拦他! 他浑身痉挛着,一会儿攥紧拳头,一会儿松开十指,像一头凶猛的野兽,向早已六神无主的俄国佬走过去。 席塔已经跑到前面,泰山生怕它“捷足先登”,抢走他的“胜利果实”。 他朝豹子大喊一声,这一喊就好像解除了茹可夫的“定身法”。他尖叫着,掉转头向驾驶台跑去。 豹子席塔此时全然不顾主人的呵斥,径直向俄国佬追了过去。 泰山拔腿就跑,突然觉得有人轻轻扯他的胳膊。他转过脸,看见珍妮挽着他的肘子。 “别离开我,”她悄声说,“我怕。” 泰山朝她身后瞥了一眼。 周围站着阿卡特那几只凶恶的巨猿,有的甚至发出喉音很重的叫声,龇开满嘴獠牙向这个年轻女人走了过来。 人猿泰山大喝一声,吓跑了它们。刚才只顾报仇雪很,他居然忘了他的猿朋豹友都是些野兽,还分不清谁是他的敌人,谁是他的朋友。尤其这一阵子和水手们搏斗,越发兽性大发,除了自己这个小圈子,别人都是垂涎欲滴的美味。 泰山又向俄国佬转过脸,为失去亲手杀死这个坏蛋的机会而懊恼万分。当然,如果茹可夫能逃脱席塔的利爪,尚有亲自报仇的希望。可是,他立刻着出这种希望很难变成现实。茹可夫已经退到驾驶台最边上了,他浑身颤抖,站在那儿大睁着一双眼睛呆呆地望着向他慢慢走过来的猛兽。 豹子肚皮贴着船壳板,嘴巴翕动着,似乎在念什么神秘的咒语。茹可夫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眼珠好像要从眼眶骨里蹦出来,大张着嘴巴,出了一头冷汗。 驾驶台下面是那几只张牙舞爪的巨猿,因此,他不敢朝那个方向逃跑。有一只猿已经跳起来抓住驾驶台的栏杆,正“引体向上”,随时都会扑到他的身边。 眼前是豹子席塔,一声不响地蹲在那儿眼巴巴地望着他。 茹可夫颤抖着,一动不动,扯开嗓门儿,发出一声惨叫,两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席塔立刻扑了上去。 茄可夫背朝下倒在地上,席塔把整个棕黄色的身体压在他的胸口。 当它锋利的牙齿咬断茹可夫的喉咙,撕开他的胸膛时,珍妮·克莱顿害怕地转过脸去。人猿泰山却一动不动,嘴角现出一丝满意的冷笑,额头那一条血红的伤疤渐渐地消失了。 茹可夫拚命挣扎了几下,但是毫无用处,可怕的死神已经缠住他紧紧不放。他虽然罪行累累,受惩罚时却也痛快,眨眼之间便命归黄泉了。 茹可夫被席塔咬死之后,泰山走了过去。按照珍妮的建议,他想把他的尸体从席塔的利爪上抢出来,然后,把他好好地安葬。可是席塔不依,它踩在茹可夫的尸体上面,怒吼着,用最野蛮的方式威胁它十分爱戴的主人。泰山当然不会为了茹可夫去伤害他的林莽朋友,只得由它去了。 整整一夜,席塔一直蹲在尼古拉斯·茹可夫的尸体旁边。“肯凯德号”驾驶台又粘又滑,积满污血。明亮的月光下,这个庞然大物大嚼大咬。第二天早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只剩下一堆啃得一塌糊涂的白骨。 俄国佬手下的人马除了鲍尔维奇都抓到了。他们把还活着的四个水手关进“肯凯德号”船楼。其余的都死了。 泰山和水手们一起发动了轮船上的蒸汽机,准备驶向“丛林岛”。大副是四位幸存者之一,靠他的航海知识,这并非难以做到的事情。可是,第二天早晨,从西面刮起一股大风,大海掀起排大巨浪,“肯凯德号”的大副不敢冒险把船开出乌加贝河河口。这一天,轮船一直停泊在河口里面。到了晚上,风虽然小了,大家还是觉得等到天亮之后再启航更保险一点。 白天,豹子席塔和阿卡特的巨猿可以在轮船甲板上随便溜达,因为泰山和木加贝已经使它们懂得不能再伤害“肯凯德号”上的任何一个船员。不过到了夜晚,出于谨慎,泰山还是把它们关在下面的船舱里。 泰山从妻子那儿听说死在木·于万扎姆村子里的那个小孩儿不是他亲生儿子之后,高兴极了。可是,他倒底是谁的孩子?他们自己的儿子又在哪儿?泰山和珍妮都无从得知。茹可夫已死,鲍尔维奇在逃,一下子很难搞清这桩事情的来龙去脉。 聊以自慰的是,他们心中还残存着一线希望,在有确凿证据证明小杰克已经不在人世之前,他们可以永远因为这渺茫的希望而振作起未,勇敢地生活。 很明显,小杰克压根儿就没到过“肯凯德号”。如果他在这条船上呆过,安德森肯定知道。可是他不止一次向珍妮保证,那天夜里他帮助她逃跑时抱出来的男孩是从打离开多佛港以来,“肯凯德号上”惟一的一个小孩儿。 十八、定时炸弹 珍妮和泰山站在轮船甲板上急不可奈地叙述从打由伦敦家里分手之后,各自经历过的种种危险。这时,河岸上灌木丛中藏着一个人,正紧皱眉头,满脸怒容,直盯盯地望着他们。 这个人便是阿列克塞·鲍尔维奇。企图阻挡这位英国勋爵和他的妻子逃离乌加贝河口的计划一个又一个从这个俄国佬的脑海里闪过。可是在他那充满灵感、决计报复的头脑里,每一个计划都不能保证自己的绝对安全。 他想出的那些计划,不是因为不切合实际,就是因为还不足以报仇雪恨,最后都一一否定了。鲍尔维奇是茹可夫的心腹。他那颗罪恶的心里充满了偏见。他从一个错误的角度出发,评判是非,所以总不能正确地把握他与人猿泰山之间关系的实质。他总觉得错误不在他和他的同伙身上,而是这位英国勋爵的毛病。 他每否定一个新的计划,都得出相同的结论,那就是,与复仇的对象隔河相望,终是一事无成。 可是怎样才能横渡鳄鱼成群的乌加贝河呢?摩苏拉人的村庄是可以搞到船只的最近的地方。然而,等他穿过密密的丛林,从那个遥远的村庄搞到独木舟再回来时,“肯凯德号”会不会还锚泊在乌加贝河河口,鲍尔维奇一点儿把握也没有。不过,除此而外再没有别的办法,于是鲍尔维奇只好怀着向泰山报复的最后一线希望,朝“肯凯德号”甲板上泰山和珍妮的身影恶狠狠地做了一个鬼脸,掉转头离开了乌加贝河。 鲍尔维奇向密密的丛林急匆匆地走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报仇。他甚至忘了自己正在可怕的原始森林里跋涉。 鲍尔维奇在命运的轮盘面前虽然屡遭挫折,不止一次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可是,他还盲目地认为,最大的幸福寓于继续玩弄阴谋诡计之中。而这些阴谋已经使他和茹可夫陷入灭顶之灾,后者终于惨死于席塔之口。 就在俄国佬跌跌撞撞穿过丛林向摩苏拉人的村庄走去时,他的脑子里又想出一个新的计划。这个计划似乎比以前想的那些都切实可行。 他要在夜里悄悄划到“肯凯德”号,一旦上了船,就召集幸存的“归部”,鼓动他们从泰山和他的猿朋豹友手里夺回轮船。 他的舱房里有的是武器和弹药,在一张桌子的夹层里,他还偷偷藏着一枚定时炸弹。在故乡作为一个恐怖分子,他曾经花费许多业余时间装配这玩意儿。 那已经是他为了金钱和享受“豁免权”把这些炸弹卖给彼得格勒警察局以前的事情了。后来,他的一个同伙在临上绞架前揭发了他的这些罪行,他只得逃之夭夭,回想起这些,鲍尔维奇不由得倒退了几步。 可是现在,他又想起了那枚炸弹。只要能把它拿到手,就可以派上大用场。因为这枚藏在一个硬木小盒子里的炸弹,转瞬之间就能把“肯凯德号”的任何一个敌人都消灭了。 想到得意处,鲍尔维奇高兴地舔了舔嘴唇,虽然已经十分疲倦,还是迈开大步加快了速度,希望在“肯凯德号”启锚前赶回乌加贝河河口,完成他的计划。 当然一切取决于“肯凯德号”什么时候离开乌加贝河。俄国佬明白,大白天是什么事情也干不成的。他必须在夜色的掩护之下接近轮船。因为倘若泰山,或者说格雷斯托克勋爵发现了他,他就再也没有机会登上“肯凯德号”了。 起风之后,他相信“肯凯德号”肯定要推迟启锚的时间。如果一直刮到夜里,天时就对他有利。他明白人猿泰山不会冒险在夜里启航,让轮船驶出乌加贝河弯弯曲曲的河道。因为乌加贝河河口虽然宽阔,但平静的河水下面有数不清的沙洲和礁石,还有许多小岛。 快到下午的时候,鲍尔维奇来到摩苏拉人的村庄。这个村庄座落在乌加贝河一条支流的河岸上。酋长对他很不友好,而且觉得他形迹可疑。就像所有和茹可夫以及鲍尔维奇打过交道的人一样,他们或多或少都受过这两个贪婪、凶残、好色的俄国佬的害。 鲍尔维奇提出借用一条独木舟时,酋长不但粗暴地拒绝了他的要求,还命令这个白人立刻离开他的村庄。鲍尔维奇被一群愤怒的、嘀嘀咕咕连声抱怨的武士们包围着。他们似乎正在寻找借口,用手里的长矛给他个“透心凉”。俄国佬无可奈何,只好离开摩苏拉人的村庄。 十二名武士一直把他押送到林中空地与大森林交界的地方,临走时警告他再也不能在他们的村庄附近露面儿。 鲍尔维奇压着满腔的怒火钻进茫茫林海。不过,他贼心不死,等武士们看不见之后,就停下脚步,全神贯注侧耳静听。他听得见那些押送他来的武士在回村庄的路上,唧唧喳喳的说话声。当他确信他们不再跟踪自己时,便从丛林里钻出米,跑到河边,想找一条独木舟。 他自个儿的性命也只有在回到“肯凯德号”之后,继续奴役那几个幸存的船员才能保住。因为他十分清楚,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非洲丛林,而且失去当地土著居民的帮助就只有死路一条。 再加上一心想要报仇雪很,他只能孤注一掷,挺而走险了。他藏在河岸边葱茏的草木中,一双眼睛向河面不宽的支流搜索着,希望找到一条操作简便,一只桨就可以划走的船。 俄国佬没有久等,不一会儿,河面上漂来一条摩苏拉人常用的那种笨重的小舟。一个小伙子从靠近村庄的河岸上船,懒洋洋地划着桨缓缓驶来。小舟进入河道之后,他便在船底躺下,听凭河水冲击,慢慢地顺流而下。 小伙子对河岸上隐藏的敌人一无所知,在河面上悠然自得,慢慢地漂着。鲍尔维奇沿着林中小路,在离他几码远的地方,穷追不舍。 黑人小伙子在离村庄一英里远的地方,将独木舟划向河岸。鲍尔维奇看到小伙子正好在他这边靠岸,十分高兴,连忙藏到一片灌木丛里。 一株大树向河面垂下细软的枝条,和远去的河水吻别。碧绿的树叶抚弄着乌加贝河宽阔的胸膛,倾诉着无限的爱恋。摩苏拉小伙子还像先前一样,悠然自得,懒懒散散,把小船栓到大树上面。 狠毒的俄国佬像一条毒蛇藏在枝叶茂盛的灌木从中,一双狡猾、凶残的眼睛贪婪地望着那条独木舟,估摸着摩苏拉小伙子的身材和力气,诡计多端的脑子盘算他在体力上是否是这个黑小伙的对手。 不到万不得已,阿列克塞·鲍尔维奇是不敢赤膊上阵和别人搏斗的,可是现在正是万不得已的时候。 如果能把这条小船搞到手,正好来得及天黑前赶到“肯凯德号”停泊的地方。可是这个傻乎乎的黑小子似乎永远不会离开他的小船。鲍尔维奇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小伙子坐在船上,打了个呵穴,伸了个懒腰,又十分仔细地察看他箭袋里的箭,还在缠腰布上试了试猎刀的刀锋。 他又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朝河岸上瞥了一眼,耸了耸肩,在船底躺下,准备到丛林里打猎以前,睡上一小会儿。 鲍尔维奇半蹲着站起来,浑身肌肉绷得紧紧的,向那个毫无察觉的小伙子张望着。小伙子垂下眼帘,闭上眼睛,不一会儿胸脯一起一伏,均匀地呼吸着进入梦乡。时机到了! 俄国佬悄悄地爬了过去,一根树枝在他的重压之下沙沙作响,小伙子在睡梦中动了一下。鲍尔维奇掏出手枪,平举着向他瞄准,一刹间,他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小伙子又进入甜蜜的梦乡。 白人又向前爬了几步。他胆小如鼠,非到有一枪命中的把握,决不敢冒险抠动扳机。眨眼间他已经爬到摩苏拉人的身边,冰冷的枪口离那个一无所知的小伙子的胸口越来越近。手枪终于不再移动了,距离那颗跳动得十分有力的心脏只有几英寸远了。 只要手指轻轻抠动扳机,这个无辜的小伙子就会永远离开这个世界。此刻,那刚刚绽开的生命之花还在他深棕色的面颊上迎风怒放,一丝甜密的微笑挂在他那微微张开的,还没生唇髭的嘴唇上。这一切难道不会使这个杀人凶手感到内疚而良心发现吗? 然而,阿列克塞·鲍尔维奇对于所有这一切都无动于衷。狞笑扭歪了他那胡须杂乱的嘴唇,手指抠动了手枪的板机。一声巨响,酣睡中的小伙子心口窝出现了一个小窟窿,窟窿四周是火药烧焦的皮肉。 小伙子一下坐了起来,微笑着的嘴唇痛苦地抽动了几下,而这痛苦是他那颗已经失去意识的心永远也感觉不到的了。然后,软绵绵地倒在船底,进入永远不会再醒来的黑暗的梦乡。 丧尽天良的杀人凶手立刻跳进小船,一双冷酷无情的手揪起那个已经死去的小伙子,把他搁到船舷上缘,然后轻轻一推,扑腾一声,一圈圈涟漪吞没了那个黝黑、健壮、年轻的身体。小舟被白人占有了。而这个白人比被他夺去生命的这位野蛮部落的小伙子不知道要野蛮、凶残多少倍! 解开缆绳,拿起缆绳,鲍尔维奇向乌加贝河河口拚命划去。 夜幕低垂,那条沾满鲜血的小舟驶进水流湍急的河道,俄国佬瞪大一双眼睛透过越米越浓的夜色向“肯凯德号”锚泊的方向张望着,可是什么也看不见。 那条船会不会还停泊在乌加贝河河口?人猿泰山看到风暴停息,会不会下定决心冒险驶向大海?鲍尔维奇一边顺流而下,一边在心里琢磨这些问题。除此而外,他还焦躁不安地想了许多别的事情。当然都和他的切身利益有关——如果“肯凯德号”已经离开乌加贝河,他一个人留在这可怕、野蛮的林莽中该怎么办? 黑暗中,鲍尔维奇觉得自己正在水面上飞快地滑行。他开始相信“肯凯德号”已经离开了它原先停泊的地方,而他的独木舟也已经驶过了轮船先前锚泊的地方。就在这时,他看见一盏灯在半空中闪着明灭不定的亮光。 阿列克塞·鲍尔维奇高兴得差点儿喊出声来。“肯凯德号”没有离开!他的性命和复仇的计划都保住了! 看见眼前升起希望之光的刹那间,他便不再划桨,一任乌加贝河浑浊的河水把他悄悄地冲向“肯凯德号”,只是偶尔用船桨轻轻拨着河水,好使笨重的小舟不要错过轮船。 灯光越来越近,夜空中赫然耸立着“肯凯德号”黑乎乎的船身。甲板上连一点儿声音也没有。鲍尔维奇神不知鬼不觉漂到了轮船跟前,只有他的独木舟和轮船船身相撞时,发出吱吱咯咯的响声,打破夜的寂静。 由于紧张和兴奋俄国佬浑身颤抖,一动不动在独木舟上悄悄地呆了几分钟。甲板上还是没有任何响动,由此可见谁也没有发现他的行踪。 他悄悄地把独木舟划过去,直到第一斜桅的支索正好垂到头顶,抬起手刚好够得着。只用了一两分钟,鲍尔维奇便把独木舟固定在支索下面,然后悄悄地爬了上去。 不一会儿,他便轻手轻脚跳到甲板上。想起那群可怕的野兽就在船上,胆小如鼠的鲍尔维奇吓得浑身发抖。但是眼下只有冒险才能保命,所以,他极力镇定下来,把握时机,“以求一逞”。 轮船甲板上没有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什么人站岗放哨。鲍尔维奇向艏楼偷偷爬去。四周还是一片寂静。舱盖开着,鲍尔维奇把脑袋探进去向下张望,看见“肯凯德号”的一位船员正借着睡舱顶棚挂着的那盏直冒黑烟的油灯看书。 鲍尔维奇很了解这个人,知道他是个凶残的杀人犯,这次计划的实现在很大程度上指望这个水手帮助。俄国佬从舱口爬下去,沿着环形木梯钻进艏楼。 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在看书的家伙,随时准备警告他不要出声儿。不过水手大概被手里那本杂志迷住了,鲍尔维奇一直走到艏楼地板上,他也没有发现。 鲍尔维奇走过去轻轻地喊了一声水手的名字。水手从杂志上抬起一双眼睛,看见茹可夫的心腹——鲍尔维奇那张熟悉的面孔,惊讶得目瞪口呆,不过他立刻眯细一双眼,现出鄙夷的神色。 “你这个魔鬼!”他脱口而出,“你是从哪儿来的?我们都以为你早就玩儿完了,到你应该去的地方去了。勋爵大人一定非常希望见到你!” 鲍尔维奇一直走到水手身边,嘴角挂着一丝友好的微笑,还伸出右手表示问候,就像见到久别重逢的好朋友。水手连他那只手看也没看,也没有报之以友好的微笑。 “我是帮助你们来了,”鲍尔维奇解释道,“帮助你们除掉那个英国人和他的野兽。这样,回到文明世界,我们就不会受到法律的惩罚了。我们可以趁他们睡觉的时候,把格雷斯托克,他的老婆,还有那个黑鬼木加贝一起杀死。这以后,消灭那几个野兽就容易了。他们在哪儿?” “在下面,”水丰回答道,“不过,听我说几句话,鲍尔维奇。你已经再也没能耐煽动我们大伙儿起来反对那个英国人了。我们大家都恨你和那个畜牲。他已经死了,如果我没猜错,用不了多久,你也得玩儿完。你们俩像对待狗一样地对待我们,如果你以为我们都喜欢你,趁早别做梦了!” “你是说,你们都反对我?”鲍尔维奇恶狠狠地说。 水手点点头,然后略略停顿了一下,好像又想出个什么主意,说道: “不过,英国人发现你之前,我可以把你从这儿放走。” “你难道要把我赶到丛林里去?”鲍尔维奇问道,“那怎么成?用不了一个星期,我就会死在那儿!” “到丛林里,你还能有活命的机会,”水手说,“在船上,你可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你不信吗?要是我的伙伴们醒来,不等英国人下手,他们就会把你的心掏出来!所以,你太走运了,碰巧我没睡着,要是换个别人,你就完了。” “你们简直疯了!”鲍尔维奇大声说,“难道你们不知道,等回到有法律制裁你们的地方,英国人就会把你们都送上绞架?” “不,他不会干这种事儿的,”水手回答道,“他对我们讲了不少事情。他说过,除了你和茹可夫,别人都没有责任——我们这些人都是你们的工具,明白吗?” 俄国佬软硬兼施,磨了整整半个小时。他一会儿眼泪汪汪,苦苦哀求;一会儿许以重金,百般利诱;一会儿又咋咋唬唬,大施淫威。可那水手还是不为所动。 他向俄国佬明确指出,摆在面前的道路只有两条:一条是,立刻被大伙儿扭送到格雷斯托克勋爵面前;另一条是,把他身上带的和舱房里藏的值钱东西都给他,做为偷偷放他离开“肯凯德号”的代价。 “你必须赶快拿主意!”那人恶狠狠地说,“我要上床睡觉了。快选择吧,到勋爵那儿?还是回丛林去? “你会为此而后悔的。”俄国佬嘟囔着说。 “住嘴,”水手警告说,“你要是不老实,我可把你关在这儿,另拿主意了。” 鲍尔维奇虽然明白自己死有余辜,但能够不落入人猿泰山之手,还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丛林里种种可怕的野兽让他闻风丧胆,但眼下也只好屈从于水手的意志了。 “我的舱房有人住吗?”他问道。 水手摇了摇头。“没有,”他说,“格雷斯托克勋爵和他的夫人住在船长室。大副在他自个儿的屋子里。你的屋子没人住。” “我去把值钱的东西都拿给你。”鲍尔维奇说。 “我跟你一块儿去,你可别耍什么花招!”水手边说边跟在俄国佬身后,爬上梯子,来到甲板上。 水手在船舱入口停下来放风,让鲍尔维奇一个人悄悄摸进他的舱房。鲍尔维奇把几件值钱的东西收拾到一起,准备贿赂水手,放他逃走。他在那张堆满东西的小桌旁边站了一会儿,换肠刮肚子地想一个既能平平安安逃走,又能向他的敌人报仇的切实可行的方案。 就在他这样苦思冥想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那个黑盒子。这个盒子就藏在他手边这张桌子的夹层里面。 俄国佬弯下腰在夹层下面摸索着,一张脸因为得意而显得容光焕发,那是从他那颗狠毒的心里折射而出的邪恶的光。不一会儿他就从夹层里取出他要找的那个玩意儿。为了收拾东西,他已经点燃了挂在头顶横梁上的那盏灯。现在他把黑盒子凑到灯光下面,拧开暗纽,打开盒盖。 盒子分成两个小格。一个格子里放着一个类似钟表的玩意儿,还有两截干电池。一条导线将“钟表”和电池的一极连到一起,电池另一极的导线穿过隔板和另外那个格子相连。这两条导线又将“钟表”串连起来。 第二个格子里的东西看不清楚,上面盖着盖子,还用沥青密封着。盒子下面“钟表”旁边,放着一把钥匙。鲍尔维奇把钥匙插进上发条的小孔里。 他轻轻转动着钥匙,怕人听见,在盒子上面蒙了两件衣服之类的东西。这当儿,他一直紧张地听着。生怕水手或者别的什么人闯进小屋。不过没有人打断他的工作。 上完发条,他把“钟表”上面一个小制度盘的指针拨到某个位置,然后盖上盒盖,把盒子放回到桌子下面的夹层里。 俄国佬收拾他那些“值钱玩意儿”的时候,嘴角露出一丝拧笑。他吹灭灯,走出舱房,回到正在等他的那位水手身边。 “我的东西都在这儿呢,”俄国佬说,“现在放我走吧。” “先让我翻翻你的口袋,”水手回答道,“或许还有什么小玩意儿你忘了掏出来。你在丛林里要它没用,可是对于一位伦敦的穷水手,却大有用场。啊,果然不出所料,”水手高兴地说,从鲍尔维奇上衣里面的口袋掏出一卷钞票。 俄国佬满脸怒气,恶狠狠地咒骂了几句。可是此时此刻,争辩也没用。惟一的安慰是,他知道,水手永远不会再回到伦敦,受用这笔钱财。 鲍尔维奇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没有把水手和“肯凯德号”所有乘客将要面临的恶运“批露一二”,嘲弄嘲弄水手,解解心头之恨。他生怕引起那家伙的怀疑,急急忙忙走过甲板,悄悄回到自己那条小船上。 一两分钟之后,他便操起桨向河岸划去,眨眼间就要被原始森林漆黑的夜色以及隐藏在丛林之中的恐怖所吞没。他如果对正在等待池的漫长岁月的苦难有一点点预感,也一定宁愿死在大海,而不想在丛林里苦熬。 水手确实弄清鲍尔维奇已经离开“肯凯德号”之后,回到艏楼,藏好他的“战利品”,便上床铺睡觉去了。俄国佬的舱房里,小黑盒子里的“钟表”正在死一样的寂静中滴滴答答地走着。凶星高照的“肯凯德号”上,人们正在酣睡,俄国佬狠毒的报复计划就要变成可怕的现实。 十九、肯凯德号沉没 天刚亮,泰山便到甲板上观察天气的变化。风已经停了,万里无云,正是启航回“丛林岛”的好时候。他将把他的猿朋豹友留在岛上,然后就回家! 人猿泰山叫醒大副,指示他尽早启航。别的船员因为格雷斯托克勋爵已经许诺,绝不因为那两个俄国佬的罪行而株连他们,一个个欣然从命,各就各位。 巨猿和豹子已经从船舱里放出米,正在甲板上溜达。这群野兽和那些已经在它们的獠牙、利爪下丧生的水手搏斗的可怕情景仍然历历在目,那几位幸存的船员都心有余悸,战战兢兢,在他们看来,这些野兽依然牙齿痒痒,想吃他们的肉。 不过在泰山和木加贝的严密监视之下,席塔和阿卡特的猿都抑制着它们的欲望,因此船员们在甲板上工作时远比他们想象得更安全。 “肯凯德号”终于慢慢地离开乌加贝河,驶入大西洋的鳞鳞碧波之中。轮船在身后留下条条余波,泰山和珍妮·克莱顿望着渐渐远去的覆盖着青葱草木的海岸,第一次在告别非洲故土时全无惜别之情。 泰山真希望插上一双翅膀,赶快去寻找儿子。可是茫茫大海,大概没有一条船能逐他的心愿。而缓缓移动的“肯凯德号”对于这位失去亲人的父亲那颗急不可耐的心,简直就是原地踏步,一动不动。 不过,轮船虽说貌似不动,实际上还在一刻不停地前进着。没多久,丛林岛低矮的山峦就在西边的地平线上清晰可见了。 在阿列克塞·鲍尔维奇的舱房里,黑盒子里那个东西滴答、滴答地响着,声音单调,似乎永远不会结束。时间一秒钟一秒科地过去了,一根从齿轮外缘伸出来的指针和鲍尔维奇在“钟表”旁边的小刻度盘上拨过的那根指针离得越来越近了。这两根指针相接触的时候,滴答声就永远停止了。 珍妮和泰山站在驾驶台上向丛林岛眺望着。别的船员也都极目远眺,看着那片大海中隆起的土地。那几只野兽在厨房下面找到一片荫凉,都蜷缩着身子睡觉。轮船和大海安逸而宁静。 突然,没有一点儿先兆,舱顶就飞到半空中,一团浓烟随着一声巨响,冲向“肯凯德号”上空,整个船体都在剧烈地震动。 船上立刻乱作一团。阿卡特的巨猿被爆炸声吓得尖叫着四处乱跑,席塔也发出可怕的怒吼,在甲板上东奔西突,把“肯凯德号”的船员们吓得心寒胆战。 木加贝也在颤抖,只有人猿泰山和他的妻子保持着镇静。炸到半空中的舱板、木块刚刚落到甲板上,人猿泰山便跑到他的猿朋豹反中间,抚摸着它们倒竖的毛友,极力安慰这几位忠心耿耿的朋友;压低嗓门儿,十分温和地对它们叨叨着,让它们不要害怕,向它们保证危险很快就会过去。 大家对爆炸现场立刻做了一番调查,发现轮船起火,他们正处于极大的危险之中。火舌贪婪地舔着舱房炸裂了的木板,窜过一个犬牙交错的大窟窿,已经烧上甲板。 船上所有的人没有一个受伤,这可真是奇迹。至于爆炸的原由对于大伙始终是个疑团,只有知道头天夜里鲍尔维奇曾经登上“肯凯德号”,并且回过他的舱房的那位水手猜出了几分真情。不过他对此守口如瓶。他心里清楚,倘若大伙儿知道,他在夜里值班的时候,不但放跑了他们共同的敌人,还让他留下一颗定时炸弹,差点儿把所有船员都送上西天,一定不会饶恕他。因此,这家伙拿定主意,永远不把这件事情说出去。 火越烧越大,泰山清楚,不管是什么原因引起的这场爆炸,反正一些十分易燃的东西已经炸得到处都是,落在四周木制的门、窗、弦梯上,燃起了大火。水泵抽上来的水不但扑不灭熊熊大火,反而助长了火势。 爆炸十五分钟之后,轮船冒起大团大团的黑烟。大火已经烧到机房,船不能向海岸行驶了。“肯凯德号”的命运已经十分清楚,用不了多久,海水就会淹没它那烟火熏黑的残骸。 “再在这儿呆着已经没有意义了,”人猿泰山对大副说。“而且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再爆炸一次。既然我们没有希望救它,走便是上策。我们应当赶快乘小船上岸,不要再浪费时间。” 除此之外确实再没有别的选择。大火已经把船舱周围没有炸坏的东西都烧了个精光。不过,火还没有蔓延到艏楼,船员们尚可把他们的东西带走。 放下两条小船。因为没有风浪,很快便顺利登陆了。泰山的猿朋豹友充满热望,急切地嗅着故乡熟悉的泥土气息。席塔和阿卡特的巨猿没等小船在沙滩上停稳,便跃过船头,向丛林飞也似地跑去。 人猿泰山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嘴角现出一丝颇有点伤感的微笑。 “再见,我的朋友们,”他喃喃着,“你们一直对我那么好,那么忠心耿耿,我会很想念你们的。” “它们还会回来吗?亲爱的。”珍妮·克莱顿站在旁边问。 “也许会,也许不会,”人猿泰山回答道,“自从被迫要和这么多人打交道以来,它们一直很不自在。光是木加贝和我跟它们一块儿,它们还算轻松,因为我们俩充其量不过是半开化的人罢了。可是你,还有这些船员,对于我的猿朋豹友,文明程度实在是太高了。因此,它们是因你们而逃走的。毫无疑问,它们觉得身边有这么多‘美味佳肴’实在是件危险的事情。因为它们很难保证什么时候忍不住,一口就把谁给吃了。” 珍妮笑了起来,“我想,它们是因为怕你才逃走了,”她反驳道,“你总是不让它们干那些它们压根儿就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干的事情。就像小孩儿一样,它们总是一遇机会就高高兴兴地从父母的管束之下逃走。哦,如果他们要回来,千万别在夜里。” “或者在肚子饿的时候,是吗?”泰山笑着说。 上岸之后,他们一直站在小岛上看那条被他们抛弃的轮船。大火整整燃烧了两个小时。然后,海浪间传来第二次沉闷的爆炸声。“肯凯德号”立刻开始下沉,几分钟之后便被海水完全吞没了。 第二次爆炸就不像头一次那么神秘了。大副说这是因为大火引起的锅炉爆炸。可是第一次爆炸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始终是个谜。 二十、又上丛林岛 这一行人首先考虑的是寻找水源,开辟营地。因为大伙儿都清楚,他们将在丛林岛滞留少则几个月,多则几年。 泰山知道最近的一条小河,立刻把大家带到河岸边。男人们开始搭窝棚,制作些简陋的生活必须品,泰山到丛林里搞点野味。他把忠心耿耿的木加贝和那位摩苏拉妇女留下照顾珍妮。因为对于“肯凯德号”那帮杀人不眨眼的船员,他绝不信任。 格雷斯托克夫人比流落到丛林岛的任何别人都要痛苦。她那颗早已破碎的母亲的心不但因自己备尝艰辛而苦不堪言,还因为她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也许永远不会打听到儿子的下落,也不能为改变他的命运而做任何努力——在她的想象之中,他的生活环境自然极其可怕——而痛不欲生。 整整两个星期,他们分工明确,各负其责。每天天一亮就派一个人到宿营地附近的陡岸——那是一块俯瞰大海的鳞峋巨石——极目远眺,观察是否有过往的船只,直到太阳沉入大海。他们还在巨石上堆了一堆随时可以点燃的干树枝,栽了一根很高的杆子,上面挂着求救的信号旗——“肯凯德号”大副的红汗衫。 但是,他们虽然望眼欲穿,也没看见海面上出现一个小黑点,更没有一叶白帆,一缕青烟。 后来,泰山建议做一条可以把大伙儿送回到大陆的独木舟。只有他一个人能教给他们如何制造和使用粗笨、简陋的工具。大伙儿都觉得这是唯一的出路,立刻动手干了起来。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造船的工作越来越艰巨,船员之间经常因为干活儿互相埋怨,争论不休。因此,除了别的种种凶险之外,现在又加上了内部不和,相互猜忌。 泰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不敢把珍妮留给“肯凯德号”那些野蛮凶残的船员。可是他必须出去打猎,除了他,别人都没有把握出去一趟就能带回肉来。有时候木加贝替他出去,可是他的长矛和弓箭都抵不上人猿泰山的绳子和猎刀。 后来船员们都不干活儿,三三两两钻进丛林,打野味。寻开心去了。这期间,席塔、阿卡特以及另外那几头巨猿一直没来过宿营地。不过,有几次泰山在丛林里打猎时见过它们。 丛林岛东岸,泰山宿营地的情形越来越糟。就在这时,另外一群人在北岸扎下了营盘。 一个小海湾里,停泊着一艘名叫“贝壳号”的纵帆船。几天前,这条船的船长和忠心耿耿的船员们都被杀了,他们的鲜血染红了甲板。“贝壳号”自从雇用了瑞典人嘎斯特、毛利人毛马拉,以及凯山这样几个水手之后,就倒了邪霉。 还有另外几个南太平洋港口的流抿无赖,一共十个。不过嘎斯特、毛马拉、凯山是他们的核心人物。为了抢到“贝壳号”装运的一批价值连城的珍珠,他们煽动了这场叛乱。 船长睡觉的时候被凯山杀死在舱房里,毛利人毛马拉领着那几个无赖袭击了正在值班的大副。 嘎斯特则按照自己的习惯,授权别人干这种杀人越货的勾当。这倒不因为他干这种事时踟躇不前,而是因为他太顾及自己的生命安全。暗杀总要冒险,被袭击的人面临死亡的威胁当然要以死相拚。此外,杀人犯们相互之间也常常会因为分赃不公而相互残杀。嘎斯特情愿放弃这种动刀动枪的机会。 不过,现在既然事变已经成功,瑞典人就希望成为这群叛匪的“一把手”。他甚至把被他们杀害了的“贝壳号”船长那身“行头”都据为已有,还佩戴上标志船长权威的肩章和帽徽。 凯山对此十分恼火。他不喜欢什么权威,当然更不想听从一位普通瑞典水手的管束。 因此,丛林岛北边“贝壳号”那群叛匪的宿营地,已经深深地埋下不满的种子。不过凯山明白,他必须谨慎行事。因为叛匪中只有嘎斯特一个人有丰富的航海知识,能把他们带出南大西洋,绕过好望角,进入更适合航海的水域,并且找到不被盘问就平平安安处理掉这笔不义之财的市场。 他们看到丛林岛并且发现“贝壳号”现在停泊的这个石岬封锁的港湾之前,了望哨看见南边海面上有一艘军舰,它那影影绰绰的烟囱,和淡淡的青烟已经遥遥在望了。 他们自然害怕被当兵的盘查,所以决定躲到港湾里暂避一时,等到危险过去再继续航行。 现在,好几天过去了,嘎斯特还是不敢冒险出海。他坚持认为,那条军舰正是来找他们的。凯山指出,绝对不可能,因为除了他们自个儿,再没有别人知道“贝壳号”发生过叛乱。 可是嘎斯特仍然固执己见。其实在他那颗邪恶的心里一直酝酿着独吞这批珍宝的计划。因为只有他一个人能开走“贝壳号”。离了他,谁也休想离开丛林岛。他拿定主意,机会一到,就只带几个帮手逃出港湾,把凯山、毛利人毛马拉和剩下的船员都留在丛林岛。 嘎斯特就是在等这个机会。说不定哪一天,凯山、毛马拉会带上三、四个水手离开宿营地去打猎或者闲逛。瑞典人绞尽脑汁想把他决心甩掉的这些人骗到一个看不见海湾和“贝壳号”的地方。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组织人马出去打了好几次猎。可是狡猾的凯山好像完全猜到了他的意图一样,除了嘎斯特自己也出去狩猎时,才跟他们一起出去之外,从来不离开宿营地半步。 有一天,凯山对毛利人毛马拉悄悄地说出他对瑞典人的怀疑。毛马拉听了恨不得立刻就用手里那把腰刀刺穿这个坏蛋的心脏。 凯山没有什么证据,这倒是真的。他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小人之腹,猜出了嘎斯特的意图。因为他自个儿要是会开船,也要设法独吞这批财宝。 但是他不敢让毛马拉把瑞典人嘎斯特给杀了。他们还得靠他把大伙儿带到目的地。最后两个人商定,吓唬一下嘎斯特,强迫他接受他们提出的要求。毛利人本来就想自封为叛匪的头领,这倒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当地提出立刻离开丛林岛的建议之后,嘎斯特又搬出先前的理由,极力反对。他说那艘军舰很可能在正南巡逻,现在出海,等于自投罗网。 毛马拉,嘲笑嘎斯特胆小。他说,那艘军舰压根儿就不知道他们反叛的事儿,因此,没有理由对“贝壳号”产生怀疑。 “啊!”嘎斯特大声说,“这你就不懂了!算你走运,碰上我这个受过教育的人可以教给你怎么办.你是个无知的蛮子,毛马拉,所以你对无线电一无所知。” 毛利人跳起来,手握住了刀柄。 “我不是蛮子!”他怒吼着。 “我是跟你开个玩笑,”瑞典人连忙解释道,“我们是老朋友了,毛马拉。我们不能吵架,至少现在不能,你知道吗?老凯山正在阴谋策划独吞这批珍珠呢!他要是能找到一个会驾驶‘贝壳号’的人,马上就会离开我们。他一直吵吵着要离开这儿,就是因为想设法除掉我们大伙儿。” “可是这无线电……”毛马拉问,“无线电和我们继续呆在这儿有什么关系?” “哦,有关系,”嘎斯特摄了损头,回答道。吃不准这个毛利人是不是真的这么蠢,会相信他的弥天大谎,“啊,当然有关系!听我说,每一艘军舰都安装着无线电这玩意儿。他们可以用这玩意儿和几百英里以外的轮船说话,也可以听见别的船上的说话声。所以,你瞧,你们在“贝壳号”上闹腾时,吆五喝六,大声吵吵,毫无疑问,都让当时在我们南面巡逻的这艘军舰听到了。当然,他们没法儿弄清我们这条船的名字,但是他们能听出有一条船上发生了叛乱,船员杀死了船长、大副。所以,他们正搜查周围海域的每一条船,现在离我们恐怕不会太远了。” 瑞典人说完之后,故意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生怕毛利人对他的谎言产生什么怀疑。 毛马拉一声不响,直盯盯地望着嗓斯特坐了一会儿,然后站了起来。 “你真是个大骗子,”他说,“如果明天你还不启航,就别想再撒谎了。我听见有两个船员说,如果你继续把他们留在这个狗洞子里,就要拿刀捅了你。” “你要是不信,去问问凯山有没有无线电这种东西,”嘎斯特说,“他会告诉你,轮船上确实有这玩意儿,而且可以在几百英里之外相互通话。然后再告诉那两个想杀我的家伙,他们要是胆敢害我,就休想活着受用他们应得的那份财宝。因为只有我才能平平安安把你们带到任何一个港口。” 毛马拉去问凯山,军舰上是否有这种千里之外可以互相通话的无线电。凯山告诉他确实有这玩意儿。 毛马拉听了大惑不解。不过他还是希望离开丛林岛。他宁愿到大海上碰运气,也不愿意再呆在宿营地过这种单调、乏味的生活。 “我们要是有个能开船的人就好了!”凯山忿忿地说。 这天下午,毛马拉和另外两个毛利人去打猎。他们朝南走了没多远,突然听见前面有人说话,三个人都吓了一跳。 他们知道,伙伴们都在宿营地,没有一个人在森林里闲逛,而小岛又绝对是荒无人烟,因此,听见有人说话都以为碰上了鬼魂——也许是“贝壳号”被杀死的长官和船员们的鬼魂找他们来了。一个个吓得拔腿就逃。 不过毛马拉的好奇心更强一些,他极力控制住自己想从这种“超自然”的神秘力量面前逃走的本能,朝伙伴们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学着他的样子,手脚并用,提心吊胆,穿过密密的丛林,偷偷摸摸地向传来说话声的地方爬过去。 不一会儿,在一块林中空地的边缘,他停了下来,而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因为他清清楚楚看见两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坐在一根圆木上面,正热烈地谈论着什么。 这两个人一个是“肯凯德号”的大副斯克奈德,另一个是一位水手,名叫斯克米德。 “我想这个办法可行,斯克米德,”斯克奈德说,“造一条合用的独木舟并不难,如果风平浪静,三个人一天就能划到大陆。要造一条能把大伙都带走的大船,可得等到猴年马月。因为大家谁也不想像奴隶一样整天卖苦力了。再说,我们干嘛非要救那个英国人呢?让他自个儿想办法去吧。”他停了一下,很留意地看着斯克米德,希望看到他对下面要说的话会作何反应。他继续说:“不过,我们可以把那个女人带上。把这么漂亮的一个妞儿留在这个鬼地方,可是太不像话了。” 斯克米德抬起头,咧着嘴笑了。 “你干嘛不早说呢?”他问道,“我要是帮助你,能有我的好处吗?” “我们把她带回文明世界,她当然得为此付出高昂的代价,”斯克奈德解释道,“听我的打算。我只和帮助我的那两个人分我们得到的东西。我拿一半儿,他俩拿一半儿。你呢,就是这两个帮手中的一个。这地方真把我腻昧透了!越早离开越好。你看怎么样?” “我完全同意,”斯克米德说,“我自个儿不知道怎样才能到达大陆。我还清楚,别的那些家伙也不行。只有你才懂得航海。所以,我一定紧跟你寸步不离。” 毛利人毛马拉支楞起耳朵。凡是水手们说的话,他多多少少都听得懂。而且他曾经不止一次在英国商船上干活儿,所以,斯克奈德和斯克米德刚才说的话,他一句不拉都听懂了。 他站起来,向那块林中空地走了过去。斯克泰德和他的伙伴吓了一大跳,以为是什么鬼怪从天而降。斯克奈德忙去拔他的手枪。毛马拉举起右手,手心向前——那是一种表示并无恶意的手势。 “我是你的朋友,”他说,“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不过别害怕,我不会讲给任何人听的。我能帮你的忙,你也能帮助我。”他对斯克奈德说。“你会开船,可没船。我们有条船,可没人会开。如果你跟我们合作,什么也不要问,把我们送到某个港口之后——港口的名字一会儿再告诉你——这条船就归你,你爱上哪儿就上哪儿。你还可以带上你们说的那个女人,我们也不会打听她的来龙去脉。怎么样,这个条件可以成交吗?” 斯克奈德想多知道一点儿关于那条船的情形,便让毛马拉尽量给他讲点儿什么。毛利人建议他们直接和凯山会谈。于是“肯凯德号”的大副和船员跟在毛马拉和他的两个伙伴身后向丛林深处叛匪宿营地附近走去。毛马拉把他们藏在一个地方,自个儿去找凯山,还让他的两个伙伴在暗中监视那两名水手,生怕他们改变主意,偷偷跑掉。斯克奈德和斯克米德实际上已经成了阶下之囚,只不过他们自个儿不知道罢了。 不一会儿,毛马拉就领着凯山回来了。他已经把他们的好运气向凯山简单地说了一遍。凯山尽管生性多疑,和斯克奈德谈判之后,还是相信这小子和他一样是个十足的流氓无赖,也深信他急于离开丛林岛。 经过一番商谈,凯山觉得,可以放心地把“贝壳号”交给斯克奈德指挥。至于以后的事情,凯山心里明白,将来自有办法胁迫他屈从于自己的意志。 斯克奈德和斯克米德离开凯山和毛马拉之后,向自己的宿营地急匆匆地走去。他们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觉得心情舒畅。现在终于有一条正儿八经的纵帆船可以载着他们离开这个鬼地方了。用不着再费苦力做船了,也用不着乘一条毫无把握的独木舟冒险了。 而且他们可以抓到一个女人,或者两个。因为毛乌拉听说斯克宗德的宿营地里还有一个黑人妇女的时候,坚持要把她和那个白人妇女一起带走。 凯山和毛马拉回到宿营地之后,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他们已经用不着嘎斯特了。他们径直向他的帐篷走去,知道每天这个时候,他总在这里面休息。虽然呆在船上更舒服,但大伙儿还是商定,在海岸上“安营扎寨”,认为这样更安全些。 他们相互之间都知道对方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都怕把自个儿丢在岸上,而让别人掌握了“贝壳号”的“主动权”。困此他们规定,每次只能有两到三名水手上船,要嘛就大伙儿都上去。 凯山和毛马拉向嘎斯特的帐篷走去的时候,毛利人不由得用他那肮脏的、生着老茧的拇指试了试腰刀的刀锋。嘎斯特如果看到这个意味深长的动作,或者明白这个面皮黝黑的家伙脑子里正索绕盘桓着什么克主意时,一定会浑身不自在。 嘎斯特这时正在厨师的帐篷里。这个帐篷和他的帐篷相距只几英尺远。凯山和毛马拉走过来的脚步声他听得清清楚楚,只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的到来,对于他会有什么特殊意义。 就在凯山和毛马拉走到他的帐篷门口时,嘎斯特无意中向厨师帐篷外面瞥了一眼。他觉得这两个家伙鬼鬼祟祟,一望就知心坏鬼胎,图谋不轨。就在他们俩溜进帐篷的时候,嘎斯特还看见毛利人毛马拉背后藏着一把细长的腰刀。 瑞典人嘎斯特瞪大一双眼睛,脸色变得煞白,连头发根儿也竖了起来,连忙跑出厨师的帐篷。他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用不着细说,已经知道这两个家伙要干什么了。 就像亲耳听到他们的阴谋一样,嘎斯特明白凯山和毛马拉是来要他的命的。迄今为止,因为知道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开走“贝壳号”,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安全。可是显然,现在发生了某种他尚且不知道的变化。这种变化使得他的同谋者觉得可以除掉他了。 嘎斯特一步也不停,冲过海滩,钻进丛林。他怕这密密的原始森林。那种种神秘的、不可思议的声音不时从迷宫似的密林中传出来,吓得他心寒胆战。 可是嘎斯特更怕凯山和毛马拉。丛林里虽然危机四伏,但总有避免的可能。而来自伙伴们的威胁却实实在在。那是刺向胸口的一把钢刀,或者动在脖子上的一根绳索。他见过凯山在一条漆黑的小胡同里用绳子往死勒人。他怕那绳索比怕毛利人手里的钢刀还要厉害。不过眼下,这两样东西他都怕,他不敢跟它们的主人继续呆在一起,最终还是选择了严酷的丛林。 二一、团圆 在泰山的宿营地,人猿泰山又是威胁,又是利诱,终于造成一艘大船的船体。其实大部分活儿都是他和木加贝干的。除此而外,他们还得供应大家肉食。 大副斯克奈德一直牢骚满腹,最后终于公然放下手里的活儿和斯克米德一起到森林里打猎去了。他说他想休息。宿营地已经让他们搞得乌烟瘴气,让人难以忍受,泰山乐得清静,没有反对,随他们去了。 可是第二天,斯克奈德做出一副为自己的行为深感内疚的样子,积极主动地干起活儿来。斯克米德也干得挺起劲儿。格雷斯托克勋爵暗自高兴,以为这两个家伙终于认识到造船的必要性,也认识到他们对于别人应负的责任。 许久以来,泰山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宽慰。中午,他怀着愉快的心情,到密林深处猎鹿。这群鹿的行踪是斯克奈德向他报告的。他说是他和斯克米德头天亲眼所见。 斯克奈德告诉他,鹿在西南方向,人猿泰山便荡着树枝,十分轻松地穿过密密的丛林,向鹿群追踪而去。 就在他离开宿营地的时候,从北面来了六个面目可憎的家伙。他们鬼鬼祟祟穿过丛林,一看就是不怀好意。 他们以为此行神不知鬼不觉,其实几乎从打离开宿营地,一个高个子男人就一直偷偷跟在后面。这个人的一双眼睛里充满了仇恨、恐惧和好奇。为什么凯山、毛马拉和另外那几个人这样偷偷摸摸地到南边去呢?他们想在那儿找到什么东西呢?嘎斯特茫然不解,摇了摇前额很低的脑袋。但是他一定要弄明白。他要跟在后面,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然后,如果能阻拦他们,就一定让他们尝尝嘎斯特的厉害——这是毫无疑问的。 起初他以为他们是在找他。可是经过进一步的判断,他确信这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因为眼下,把他从宿营地驱逐出去,他们就心满意足了。凯山也好,毛马拉也罢,从来不会为了杀他,或者杀别人,费这么大的劲儿。除非知道他的口袋里有钱。可是大伙却清楚嘎斯特没钱,所以,这几个家伙总是在寻找别的什么人。 不一会儿这帮坏蛋就停下来,在靠近他们走过的那条小路两旁的灌木丛里藏了起来。嘎斯特为了看得更清楚一点儿,偷偷爬上他们后面的一棵大树,用浓密的枝叶把自己隐蔽起来。 没等多久,嘎斯特就看见一个陌生的白人沿着这条从南婉蜒而未的小路,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看见这个人,毛马拉和凯山都从他们潜伏的地方站起来,向他点头致意。嘎斯特听不清楚他们说了些什么,只见那个人掉转头又向他先前来的方向走去。 这家伙便是斯克亲德。快到宿营地的时候,他绕到对面,不一会儿又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一直跑到木加贝面前,显得激动不已。 “快!”他叫喊着。“你们那几只猿把斯克米德给抓住了!你要是不赶快去救,他就没命了。只有你才能管得了它们。把琼斯和萨利文带上——或许你需要有人帮帮忙。赶快去吧!沿着那条野兽踩出来的小路向南走大约一英里就到了。我太累了,没法儿再跟你一起跑到那儿了。”这位“肯凯德号”的大副边说边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像立刻要累死似地。 木加贝踟躇不前,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是留下来保护这两个女人的。善良的珍妮·克莱顿也听到了斯克奈德编造的这个故事,连忙替他求情。 “快去吧,”她催促道,“我们在这儿呆着不会出什么事儿,再说,还有斯克奈德先生跟我们在一起。快去吧,木加贝,一定要把可怜的斯克米德救出来。” 斯克米德藏在宿营地旁边的灌木丛中,听见珍妮的话,咧着嘴笑了。木加贝听到女主人的命令,虽然还有点疑疑惑惑,还是拔腿向内跑去,琼斯和萨利又跟在后面。 木加贝刚消失在丛林里,斯克米德使站起来,向北飞也似地跑去。几分钟之后,林中空地边缘的灌木丛中露出凯山那张邪恶的脸。斯克奈德朝他打了个手势,告诉他,“万事俱备”。 珍妮·克莱顿和摩苏拉妇女正在先前那顶帐篷里坐着,背朝向她们走过来的这几个恶棍。因此,她们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儿,六个衣衫褴搂,头发蓬乱的无赖就已经将她们团团围住。 “快走!”凯山一边说,一边比划着让她们站起来跟他走。 珍妮·克莱顿跳起来,向四周张望着找斯克奈德,看见他正站在这群坏蛋身后,脸上挂着狞笑。他旁边还站着斯克米德。她立刻明白自己落入了圈套。 “这是什么意思?”她问大副。 “这个意思是,我们找到一条船,现在可以逃离丛林岛了,”大副斯克奈德回答道。 “你为什么要把木加贝和别人都打发到丛林里?”她又问。 “他们不跟我们一块儿走。要走的人只是你、我,还有这个摩苏拉女人。” “快走!”凯山边说边抓住珍妮·克莱顿的胳膊腕子。 一个毛利人抓住黑女人的胳膊,她刚要叫喊,那家伙打了她一个耳光。 木加贝穿过丛林,向南飞跑着,琼斯和萨利文被他远远地拉在后面。为了救斯克米德,他跑了一英里还多,可是既没看见他的影子,也没看见阿卡特的巨猿。 他终于停下脚步,像以前和泰山召唤巨猿那样,大声叫喊起来。可是密密的丛林里没有巨猿应和的声音。琼斯和萨利文这时也赶了上来。黑人武士一边叫喊一边搜索,又走出半英里远。 后来,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连忙掉转头,像一只吓坏了的鹿,飞也似地向宿营地跑去。木加贝害怕的事果然发生了,回到宿营地之后,他发现格雷斯托克夫人、摩苏拉妇女不见了。斯克奈德也没了踪影。 琼斯和萨利文回来之后,木加贝在盛怒之下差点儿把他们给杀了。他以为他们也参与了这场阴谋。琼斯和萨利文费尽唇舌才使他相信,他们对这桩事一无所知。 他们站在那儿苦苦思索,这两个女人和劫持她们的坏蛋有可能在哪儿?斯克奈德把她们从宿营地抢走的目的何在?这时,人猿泰山荡着树枝穿过丛林,向他们走了过来。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一眼就看出宿营地出事儿了。听完木加贝的讲述之后,泰山越发气得咬牙切齿,眉头紧皱,想这桩蹊跷的事情。 大副把珍妮·克莱顿从宿营地劫持到这座巴掌大的小岛,到底想干什么呢?难道他就不知道在这座小岛之上,他是逃不脱泰山的惩罚的?泰山不相信他会傻到如此地步,渐渐地他猜到了几分真情。 斯克奈德除非有足够的把握带着他的“阶下之囚”离开丛林岛,是不敢干这种勾当的。可是他为什么要把黑人妇女也带走呢?一定还有别人,还有想要这个黑姑娘的恶棍。 “快走,”泰山说。“现在只有一件事情可做,那就是跟踪追击!” 他话音儿刚落,宿营地北面的丛林里走出一个笨手笨脚的大个子男人。 谁也没有见过这个人,大家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这座并不友好的丛林岛,除了宿营地的这几位伙伴还会有别人。 这人是嘎斯特,他径直朝他们走了过来。 “你们那两位妇女被人抢跑了,”他说,“如果你们这辈子还想再看见她们,赶快跟我走。迟了,“贝壳号’就要离开它的锚泊之地了。” “你是什么人?”泰山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妻子和那个黑女人被人抢走了?” “凯山、毛利人毛马拉和你们宿营地那两个家伙商量这件事情的时候让我给听见了。他们把我赶出宿营地,还要杀我。现在我也要找他们算账。快走吧!” 嘎斯特领着“肯凯德号”的四个人穿过丛林向北急匆匆跑去。他们能及时赶到海边儿吗?再过几分钟,这个问题就可以得到圆满的回答了。 他们一行五人终于冲出大森林最后一道葱宠的屏障,港湾和大海蓦地出现在眼前。泰山一下子意识到命运简直太残酷、太不公平了。“贝壳号”已经扬起洁白的风帆,慢慢地驶出港湾,向大海驶去。 该怎么办呢?泰山宽阔的胸膛急促地起伏着,压抑着满腔的激愤与痛苦。这一次的打击简直太沉重了。如果说泰山从来没有失望过的话,现在眼巴巴地看着这条船带着他的妻子向可怕的命运驶去,他可是彻底绝望了。“贝壳号”在浩渺无际的大海上,随着粼粼银波,轻轻荡漾。近在咫尺,而又远在天涯。 泰山就这样默默地站着,望着那条纵帆船。他看见它向东拐了个弯儿,绕过一道石岬,在他不知何处的远方消失了。他双手捂着脸,一屁股坐在地上。 天黑之后,他们五个人才回到丛林岛东岸的宿营地。夜晚,天气十分闷热,没有一丝微风吹动葱芜的草木,吹皱镜于一样平静的海面,只有海水轻轻拍打着海岸。 泰山从来没有见过大西洋如此平静,如此温柔。站在岸边,他朝大陆的方向眺望着,心里充满了悲哀和失望。这时,从宿营地后面的大森林里,传出一声颇有点神秘色彩的豹子的啸吟。 这一声怪诞的啸叫声中,有一种十分熟悉的东西,泰山几乎出于本能,回过头也叫了一声。不一会儿,修长健美的席塔钻出丛林,跑到夜色朦胧的海滩。没有月亮,但是星光闪烁。席塔悄无声息地跑到泰山身边。泰山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看见他的老伙伴了。可是豹子呜呜呜的亲昵的叫声足以说明它还牢记着将他们联在一起的那条友谊的纽带。 席塔紧贴泰山的腿站在海滩上,泰山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它那光滑的皮毛、勇猛的脑袋,一双眼睛继续向茫茫的海面眺望着。 他好像突然吓了一跳。那是什么?他不由得瞪大了一双眼睛,然后回转身向披着毯子坐在宿营地抽烟的伙伴们大声叫喊起来。人们都跑了过来,只有嘎斯特看见站在泰山身边的席塔,踟躇不前了。 “瞧!”泰山大声说,“灯光!船上的灯光!一定是‘贝壳号’。他们因为没有风而走不动了。”他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肩兴地说,“我们能追上他们。我们那条船的船体已经做好,可以划过去。” 嘎斯特犹豫不决,“他们都有武器,”他警告道,“光凭我们五个人,很难把船夺过来。” “现在我们一共是六个人,”泰山指着席塔回答道,“而且不出半个小时,还能召集来更多的兵马。席塔抵得上二十条壮汉,应召而来的另外那几位也能顶百人。你还不了解它们呢!” 人猿泰山向丛林转过身,扬起他那漂亮的头颅,一次又一次发出巨猿召集伙伴时那种可怕而又怪诞的叫声。 丛林里立刻响起应和声。嘎斯特不由得颤抖起来,不知道自己到底落入什么人之手。凯山和毛马拉敢和这位一边摸着豹子席塔的脑袋,一边大声呼唤丛林里的野兽的大个子白人为敌吗? 不一会儿,阿卡特的巨猿便从灌木丛中钻出来,跑到海滩上。这当儿,那五个人正齐心协力,把那条笨重的木船的船体推到海岸。 他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船推到水边。“肯凯德号”那两条小船在他们登陆的那天夜里就被海风给刮跑了,船桨让船员们拿去支船帆做的帐篷去了。现在又匆匆忙忙拆了下来。等阿卡特和它的巨猿的宋手笨脚爬上船,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就这样,泰山的猿朋豹友又一次为它们的主人尽了“犬马之劳”。用不着多问,它们便在船里各就各位坐好了。四个男人——因为嘎斯特死活也不敢跟他们一起去攻打“贝壳号”——立刻拿起桨划了起来。有几只猿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划船。不一会儿这条笨重的、还没有做完的船便随着海浪的颠簸,向灯光闪烁的地方驶去。 “贝壳号”甲板上一个巡夜的水手正在打瞌睡。甲板下面的船舱里,斯克奈德正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和珍妮·克莱顿争论着什么。原来,珍妮被关进胞房之后,从一张桌子的抽屉里找到一支手枪。现在在枪口的威逼之下,这位“肯凯德号”的大副,陷入了困境。 摩苏拉姑娘跪在珍妮身边,斯克奈德在门口踱来踱去,一会儿威胁,一会儿央求,一会儿许愿。但是毫无用处。突然,甲板上有人大叫一声,接着砰地响了一枪。珍妮·克莱顿放松了警惕,朝船舱顶部星光闪烁的夜空瞥了一眼。斯克奈德趁机向她扑了过去。 那个放哨的家伙刚刚意识到有一条船“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贝壳号”旁边,就看见船弦上缘露出一个人的脑袋和肩膀。这家伙大叫一声跳了起来,朝那个“入侵者”的身影放了一枪。就是他的这声叫喊和报警的枪声让珍妮·克莱顿放松了警畅。 刚才还是平静而又平安的甲板立刻变得一片混乱。“贝壳号”的船员们举着手枪、短剑、腰刀冲了上来。可惜报警的枪声响得太晚了。泰山的猿朋豹友已经冲上甲板,泰山和它们以及“肯凯德号”的两个船员并肩战斗。 面对这一帮可怕的猛兽,那群叛匪早已魂飞魄散。有枪的人胡乱放了几枪,都找地方逃命去了。有的人爬上桅杆左右的支索。可是阿卡特的巨猿更长于此道,三下两下便追了过去。 毛利人吓得魂不俯体,尖叫着,被巨猿从桅杆上揪了下来。泰山只顾寻找珍妮,无暇管束他的猿朋豹友。于是它们越发兽性大发,大显神手,凡是落到他们手里的倒霉蛋儿没有一个死里逃生。 席塔一口咬住一个坏蛋的脖子,大嚼大咬了一会儿。后来它看见凯山箭也似地串到升降口,向他的舱房逃去。 席塔尖叫一声追了过去。吓坏了的凯山发出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叫喊。 凯山抢先冲进舱房。他串进去,砰地一声关上房门——可惜迟了一点儿。门锁还没有锁上,席塔巨大的身躯已经把门撞开。凯山吓得尖叫着,爬上上面那层睡铺。 席塔只轻轻一跳,便把凯山从铺上揪下来,眨眼之间,这个恶贯满盈的家伙便成了无头之鬼,席塔撕扯着他那多筋的肉,狼吞虎咽起来。 斯克奈德刚把珍妮·克莱顿接到地上,要夺她手里的手枪,舱房的门开了,一个半裸体的大个子白人冲了进来。 他悄无声息,朝斯克奈德一个箭步跨了过去。斯克奈德觉得有一双手像一把铁钳,卡住他的喉咙。他转过头想看看是谁袭击了他。看见人猿泰山紧挨他的那张脸,他惊讶得目瞪口呆。 人猿泰山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掐着斯克奈德的脖子。他想叫喊,求饶,可是连一声儿也喊不出来。他眼球突出,挣扎着想喘气,想活命,想自由。 珍妮·克莱顿抓住丈夫的手,想从那个就要死去的男人的脖子上掰开铁钳似的手指,可泰山只是摇头。 “别再劝我了,”他平静地说,“以前我曾经饶过像他这种流氓的命,可是我的怜悯只换来你的痛苦。这一次,我们可要弄清楚了——弄清楚他再也不会害我们,或者害别人。”他猛地扭住这个背信弃义的大副的脖子,一点一点地使劲儿,直到咔嚓一声,那人软绵绵地、一动不动地死在他的手里。泰山厌恶地把他的尸体扔到一边,然后领着珍妮和摩苏拉姑娘登上甲板。 战斗已经结束。“贝壳号”的叛匪除了斯克米德、毛乌拉和另外两名水手,都死了。这四个家伙是藏进艏楼才幸免一死的。别人在那几只猛兽的獠牙利齿袭击之下,都死得很惨,不过这是罪有应得。第二天早晨,太阳照耀着“贝壳号”的甲板,一片惨相。这一次染红它那洁白的船壳的是罪人的而不是无辜者的鲜血。 泰山把那四个坏蛋从艏楼上押解下来,并没有向他们许诺免于惩罚,而是强迫他们在船上干活。这是他们唯一的选择,否则立即处死。 和初升的太阳一起降临到大海的是一股徐徐吹来的微风。“贝壳号”鼓起白帆,向丛林岛驶去。几小时之后,他们便靠了岸,泰山招呼嘎斯特上了船,告别了席塔和阿卡特的巨猿。他让他的猿朋豹友都上了岸,去过它们喜欢的野蛮而又自由的生活。豹子和猿立刻消失在对于它们来说那么可爱的原始森林阴凉、幽暗的深处。 它们也许并不知道泰山将永远离开它们,只有比较聪明的阿卡特孤零零地站在海岸上,眼巴巴地望着小船载着他那野性尚未泯灭的主人向纵帆船划去。 船开了,珍妮和泰山站在帆船甲板上,无限深情地望着阿卡特。这只粗毛满身的类人猿一动不动地站在丛林岛上,任海浪拍打着脚下的泥沙。 三天之后,“贝壳号”偶尔遇到一艘海岸炮舰——“潮水号”。通过舰艇上面的无线电,格雷斯托克勋爵很快便和伦敦取得了联系,并且听到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小杰克正平平安安呆在伦敦格雷斯托克勋爵的府邸。 不过直到回伦敦之后,他们才弄清使儿子免遭迫害的那一连串事件的每一个细节。 事情是这样的:当初茹可夫不敢白天把孩子抱上“肯凯德号”,于是先把小杰克藏到一个专门收容小孩儿的孤儿院,打算天黑之后,再把他抱上轮船。 他的同谋和心腹鲍尔维奇虽然多年来一直忠实于诡计多端的主人,这一次却屈从了他自己性格中一向表现突出的那种背叛与贪婪。他寻思只要能把这个孩子完好无损地送回格雷斯托克勋爵的公馆,一定可以得到一笔金额巨大的赏金。他向开办这家孤儿院的女人泄露了孩子父母亲的身份,又通过她“偷梁换柱”,拿另外一个婴儿换了小杰克。他深信,茹可夫永远不会识破他耍弄的这套鬼把戏。 孤儿院那个女人和鲍尔维奇约好,等鲍尔维奇回英格兰之后,再把孩子还给他。可是在金钱的诱惑之下,她又背叛了鲍尔维奇。后来,她和格雷斯托克勋爵的律师就归还孩子一事达成了协议。 小杰克被拐走时候,老保姆艾丝米拉达正在美国度假。她一直把这场灾难归咎于自己的失职。这时她特意赶回来辨认小杰克。 付过赎金之后,来来的格雷斯托克勋爵被人劫持还不到十天,便被送回到父亲的公馆。 就这样,尼古拉斯·茹可夫最狠毒、最卑鄙的诡计不但由于他惟一的朋友的背叛而破产,而且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落了个猿豹分尸的可悲下场。格雷斯托克勋爵和格雷斯托克夫人则因为俄国佬命归黄泉而终于过上平静安定的生活。他们知道,只要茹可夫还活着,就一定会想方设法跟他们作对。 茹可夫死了。鲍尔维奇的命运如何虽然还不得而知,但他们完全有理由相信,这条茹可夫豢养的狠毒的走狗完全可能死于热带丛林的种种凶险之中。 因此,就目前的情况看,他们永远摆脱了这两个坏蛋的威胁。事实上,只有这两个人常常使人猿泰山提心吊胆。因为他们对他不敢正面进攻,总是通过迫害他的亲人,给他以打击。 格雷斯托克勋爵和他的妻子从“潮水号”甲板登上英格兰的土地之后,这个幸福的家庭又在格雷斯托克勋爵的府邸团聚了。 跟他们一起回来的有木加贝和那个黑姑娘——就是那天夜里他们在乌加贝河河岸边那条独木舟里发现的姑娘。 这个姑娘宁愿留下来侍奉她的新主人,也不想回去和那个她十分讨厌的老头结婚。 泰山曾经建议,将来他们可以到他在非洲万齐瑞领地上那座大庄园成家立业。他决定,机会一到,就把他们送到那儿去。 也许我们可以在那严酷的、充满浪漫邑彩的原始森林,在人猿泰山最喜欢的广阔的平原再见到他们。 不过,谁知道呢?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人猿泰山系列第四部——《泰山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