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古道(人形棺材)》 第一章 黄河水怪 黄河是中国最神秘的一条长河。 在有记载的两千多年中,黄河下游决口一千五百多次,大改道二十六次。黄河古道厚厚的淤泥里,埋藏了太多的禁忌,太多的古怪,诡异得让人简直无法相信。 先说一些黄河古道中的怪事吧。 20世纪50年代初,开封附近清理黄河古道,从十几米深的淤泥下挖出了一截锈迹斑斑的铁管。铁管开始只有小胳膊粗细,一直往下延伸,河工顺着铁管往下挖了七八米,发现那铁管越来越粗,后来竟有水缸粗细,周身白亮,像砂纸打磨过一般,依然往下延伸着,不知道一共有多长。 有人把耳朵贴在铁管上一听,发现铁管中不断传来刺啦刺啦的响声,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用爪子挠铁管,又像是发电报的电波声。大家讨论了半天,也没讨论出个结果来。那个年代人民觉悟高,怕是潜伏的国民党特务搞破坏,忙上报给了政府。结果第二天等专家赶来时,却发现原本干涸的河床一夜水满,浑浊的黄河水中,再也找不到那根古怪的铁管了。 20世纪60年代,黄委会组织当地农民挖河,在清理黄河古道的过程中,挖出了一口古铜钟。铜钟上结满了绿锈,钟口被铁汁死死封住,不知道里面封了什么东西。当时大家好奇,用铁棍将钟口强行撬开,发现铜钟里装着满满一堆骷髅头,骷髅头里盘着许多黄蛇,竟然还活着,不断吐着芯子。 大家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口古铜钟是做什么的,那些黄蛇在封住的大钟里怎么还能存活? 大钟被挖出后,黄河沿岸的人都在私下里嘀咕,说整夜都听到铛铛铛的钟声,简直一刻都睡不着,怕是这铜钟出水,惊动了黄河龙王,要给两岸带来灾难。村民私下里组织起来,趁着晚上将大钟重新沉入黄河。说来也怪,自打铜钟沉下去后,当地人再没听到古怪的铜钟声。 20世纪70年代,政府提出口号,要“家家通马路”。黄河大堤上也要修一条笔直的柏油路,路修到一片干涸的黄河古道上就卡住了,地基怎么也打不下去,手腕粗的钢钎一打进去就断掉,换了几个把式都不行。 施工队见事情古怪,索性让工人原地往下挖,看地底下到底埋藏了什么。挖了没多深,就挖到了一口腐烂的棺材,被当场烧掉了;又挖出来了一堆焦黑的骷髅,也被抛入黄河中;挖到最后,就发现河底下有一棵老树,几乎有一间房子那么粗,表皮黑硬,敲起来梆梆响,已经碳化成了化石。 施工队决定用电锯锯开老树,结果电锯一下去,就像锯到了钢板,火星四射。好不容易锯开表皮,发现那碳化的树干中竟往外流出鲜红黏稠的汁液,仿佛老树在流血一般。大家吓坏了,最后经人指点,请了位著名的风水师。风水师让他们填上土坑,临河焚香,拜祭了黄河大王,再往下打钢钎。钢钎应声而入,一点问题也没有了。大家觉得古怪,扒开土坑一看,那土坑下只有一层厚厚的黑炭,怎么也找不到那棵老树了。 20世纪80年代,黄河边上的某座老城折腾城市改造,老城拆了又建,建了又拆,最后在黄河大桥边修了条盲道,盲道直接通向了黄河中,这事情太好笑了,要是真有盲人顺着这盲道走,那一准儿走到黄河里喂王八了。 不仅如此,那古城街道上还画了许多古怪的斑马线,甚至有的斑马线竟画在了草坪上,让人觉得很诧异,难道行人要踩着草坪过马路吗? 前段时间,又听说黄委会招募了许多人,让他们穿着清朝时期的河兵装,在黄河沿岸大声喊着口号来回行走,更是惹出了不少笑话。 其实,大家都不了解,这些看似荒谬的做法背后,其实隐含了许多黄河禁忌,甚至隐藏了黄河流传了数千年的秘密。 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些盲道和斑马线并不是给人走的。 这些路,是留给老黄河里的物件走的。 几千年的古城,老祖宗传下来的古训,一草一木都有来历,老城里的一块古砖,一条石碑,要放在哪儿,又要怎么放,那都是有说法的,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解释清楚的。 还是那句老话,老黄河里的事情吧,说不清。 你要是问我是如何知道这些的,事情就要从头开始说了。 我姓白,大名叫白石头。 这名字听起来很土,其实大有深意。好多黄河上的老人一听就知道,我是世代的河工出身。我白家祖籍在北京,翻开白家家谱就会发现,我爷爷叫白淼,父亲叫白浪,其他还有白水、白山、白砂、白玉等,反正名字都和山水有点关系。 在我们白家,有条很古怪的家规,白家后人世代只能从事两种行业:河工或手艺人。凡是名字中带水的,就做黄河上行走的手艺人,名中隐含山石之意的,就做守卫黄河的河工。 这个古怪的家规,已经不知道延续了多少年。 河工很好理解,就是治理黄河之人,这治黄人有官有民,比如治黄的黄委会就属于官,康熙年间始设的河兵就属于民,反正只要是和黄河对着干的都算。 这里需要特别说明的,是黄河手艺人。 这里说的手艺人,并不是在街头打卦卖艺的手艺人,而是单指在黄河上采金的手艺人。黄河采金人出自古代金门,有一套专门的切口,采金人不言金,自称是手艺人,行走黄河,吃的是黄河大王赏的饭。据说,这黄河手艺人会使“观山”、“辨水”、“按脉”、“寻金”等采金古法,能找到隐藏在黄河中的金矿。 这些事情,我都是听我爷爷说的。 我爷爷是白家最后一个黄河手艺人,关于他的传说很多。 有人说,他懂金门采金之术,能从浑浊的黄河中看到一条隐约的金线,顺着金线就能摸到金脉,沿着金脉走,就能找到隐藏在黄河里的金矿。也有人说,我爷爷年轻时在黄河里发现了大金矿,秘密地将金沙铸成了几十块金砖,用墨汁涂黑了,偷偷埋在了地底下,哪天要是白家败落了,就能靠这些金子东山再起。 关于这些传说,我是从来不信的。 在我印象中,爷爷只是个比较闷的小老头,成天端着壶信阳毛尖,坐在院子里那棵老石榴树下,眯眼看着天井里竖起的一块遍布着各种纹路的白石。 有时候,我爷爷心情好了,也给我讲一些黄河中的故事。 他说,黄河最神秘的并不是流淌了几百万年的黄河水,而是埋藏了无数古物的黄河古道。你永远也想像不到,那厚厚的淤泥下,埋藏了什么古怪物件。 他说,在黄河古道中,曾挖出过火车头那么大的鼋,就是巨龟;有被黄河水冲开的古墓,露出一副玉石棺材,旁边是满缸满缸的金元宝。他还在黄河中看见足足有一间屋子那么粗的蛇骨架子,那就是传说中的黄河蛟龙。此外还有不生锈的古剑,镇河的铁犀、铜猴子,雕刻了铭文的古鼎,甚至在黄河底下还掩埋了一整座一整座的古城。 黄河中当然会有各种怪鱼。 我爷爷说,有一年他晚上路过黄河开封段,老远就看见水底下精光四溢,水草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他趴在河边一看,看见水底下聚集了许多怪鱼,这些鱼有巴掌大,光线就是从这些怪鱼身上射出来的。 他说,他后来也见过几次这种会发光的怪鱼,这种鱼身上发出的光,还会随着月圆月缺变化,满月时最亮,能照得周围的水草、石头清清楚楚,月初时只能发出一层微弱的黄光。 这些怪鱼很古怪,要么不出现,要出现就是成百上千条聚在一起,有时盘踞在河底一块大石头上,有时集体浮在水面上,仿佛是在举行什么神秘的仪式。 在黄河菏泽段,我爷爷还见过屋子那么大的鱼。 那年大旱,黄河断流,一条有一间屋子那么大的鱼就搁浅在河道中,在水中露出半个鱼脊,嘴巴一张一合,艰难地呼吸着。 那鱼头足足有卡车那么大,上面鼓着一个大硬疙瘩,鱼嘴上还连着几根通红的须子,有手指头粗细,鱼头腥臭无比,上面落了黑压压一片蚊蝇。 当地人看着这鱼大得邪乎,赶紧叫来了算命的瞎子。瞎子掐指一算,说这是条修炼了几百年的黄河鲤鱼,头上的硬疙瘩是结的七层龙鳞,待它头上的龙鳞脱落,就会长出角来,那就要化身成龙了。这次鲤鱼落难,大家务必帮它一把,一旦它飞升成龙,定会保佑咱们村子风调雨顺,年年丰收。 大家也怀疑这鱼是黄河大王的真身,忙组织壮劳力深挖河道,想将黄河水引过来,将这只大鱼送走。一面又组织了妇女孩子不断将水浇在鱼头上,一是防止它脱水,二也是为它驱赶蚊蝇。 大家忙了一整天,可是最后大鱼还是死在了河道中。那时天热,鱼很快腐烂发臭,熏得整个村子像个大粪缸。大家让瞎子拿个主意,瞎子让大家掩了口鼻,将鱼肉剔下来,架起火焚烧了,将鱼骨架建了个黄河大王庙,让人每到初一、十五拜祭一下,能保四方平安。 我爷爷说他还遇到过会飞的鱼,鱼鳍处长了两只薄如蝉翼的翅膀,脑袋下有一条长须子。这鱼喜欢在傍晚拍打着翅膀在水上低低飞翔,后来撞到渔网上,被渔民捉住了。渔民正要杀了它吃肉时,被我爷爷用一壶好酒给换了过来。 后来,黄河边上建立了一个黄河水生物博物馆,博物馆向民间征集黄河中的稀罕生物,我爷爷就将这些年收集的古怪物件捐了出去。 馆长是第一批留洋的专家,后半辈子都留在了黄河边上,搜集了好多黄河龙骨、三足鱼、蛇蝎子、鱼嘴鳄,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做成了珍贵的黄河标本。 结果有一年黄河决了口子,博物馆被大水淹没了。说来也怪,当时洪水并不大,待水退下来后,就发现博物馆一点事也没有,就是老馆长收集的黄河古怪生物标本全部被水冲走了,一点也没剩下。这些关于黄河古怪生物的第一手隐秘资料,从此沉入了水中,再没有出现过。 老馆长老泪纵横,一时间号啕大哭,径直奔到黄河边就要投河,谁都拉不住,却被一个老河工轻轻一句话劝住了。 他说:“这些东西没了,也好,你还想留到什么时候?” 我当时还听不懂这个故事,不了解为什么寻死觅活的老馆长,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劝住了。 好多年以后,我在黄河上漂泊了半辈子,经历了太多黄河上的古怪事件,才渐渐明白: 黄河的秘密,只属于那奔腾了数百万年的黄河。无论什么秘密,都终将在黄河中化成一抹浑浊的黄水,尘归尘,土归土,什么也留不下。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我父亲叫白浪,按照我们白家的规矩,他本该做黄河上的采金手艺人,却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做了个规规矩矩的河工。 “中华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国民政府成立了黄河水利委员会,从河工中征调人才,我父亲因为读过几年书,被征调进了黄委会。 解放后,冀鲁豫黄河故道管理委员会更名为黄委会,我父亲也编入了新黄委会。1954年,黄委会从开封迁到郑州,我们家也跟着搬到了郑州。 我爷爷的意思是想等父亲退休后,让我接父亲的班,也进入黄委会,做一个治黄的河工。然而到了我接班的年龄,中国爆发了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国家机关陷入了瘫痪状态。父亲在国民政府工作过的事情也被揪了出来,被扣上“一贯反动”、“内奸”、“间谍”等帽子,关入了牛棚。 在当时,全国都在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我也觉得憋在家里太无聊,便跟着大家稀里糊涂报了名,被派到三门峡一个叫上河村的地方插队。 临走前,我跟爷爷道别。爷爷的身子骨越来越差,说话糊涂,整天躺在石榴树下的藤椅上,盯着那块白石头,谁叫他也不应。我跟爷爷道别,就是想跟他打个招呼,我站在爷爷身后喊道:“老爷子,我要去三门峡的上河村插队了,得过年才能回来,等我回来给您带条黄河鲤鱼哈!”我说完转身就走,爷爷突然在身后说话了。“石头,你说你要去哪儿?”爷爷突然开口,吓了我一跳,我忙转过身说:“爷爷,我去三门峡,那边有个小村子叫上河村。”爷爷眯着眼睛看了我一会说:“上河村?哪里还有人?”“有啊,接收我们的人说,那儿是一个百十来人的小村子。”爷爷嘴唇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终于什么也没说。 第二章 有鬼 上河村在秦岭东段支脉崤山峡谷中,紧挨着黄河古道,要换几辆车才能到。我以为要先在郑州集合,大家佩戴了大红包,然后坐大解放卡车过去。谁知道大清早就来了辆吉普车,一个戴着红袖章的人拿着大喇叭筒子喊着,去三门峡插队的集合了,去三门峡插队的集合上车了! 我迷迷糊糊起来,上车后,发现车上坐着四个人,三女一男。我一上车,车子就开动了,好像一直在等我一样。 车上的三个姑娘相互都认识,坐在了一起,在那小声说着话。 那个男知青独自坐在一旁,腰杆挺得像杆标枪,看着窗外奔腾的黄河,理都不理她们几个人。 我还没睡醒,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看着窗外发呆。没过一会,一个姑娘款款走了过来,媚声媚气地问我:“这位小哥是哪家的人呢?” 这姑娘说话很奇怪,大家说话,一般都是问对方叫什么名字,或者姓什么,她倒好,先问哪家的人?我不由看了看她,她的十支指甲都涂成了红色,看起来不像是去接受贫下中农教育的知青,却像是台湾过来的女特务。 我心里虽然这样想,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自己叫白石头,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让大家多帮衬着点。 “白家?”这个姑娘明显一怔,一下子愣在那里。 另外两个女生也不说话了。 周围一下子安静,这时候那个一直看着窗外的男知青,也扭过头看了我一眼。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挠了挠头皮,说:“你们……你们看什么?” 我身边的姑娘咯咯直笑,说:“看什么?看白家小哥长得俊呗!看看不犯法吧,嗯?!” 她佯装要伸手拍拍我的头,吓得我赶紧把脖子缩回去,她又格格笑了起来,好像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后面一个女生很有大姐气概,她主动介绍了一下,说自己姓朱,叫朱颜,拿我打趣的人叫宋圆圆,最后一个比较文静的女生叫粟玉。 她想了想,转过头问那个男知青:“这位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金子寒。”男知青转过头,有意无意盯住我看了一眼。 我忙朝他点点头,他眼睛里却没有我,径直把头转回去了。 金子寒人长得很白净,一双细长的眼睛,却带着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我也有些窝火,想着老子客客气气给你打招呼,你怎么连个屁都不放,就把头扭过去了! 朱颜小声给我解释着,说金家的人就这样,不合群,脾气古怪,但是人不坏,让我千万别生气,大家合力拧成一股绳,好好干出一番大事业! 朱颜说话也有些奇怪,什么白家、金家的,听起来像古代的豪门贵族。还说什么大家合力做出一番大事业?不就是下乡劳动嘛,有什么大事业好做,简直就是笑话! 我虽然这样想,但是现在人在外面漂着,不比在家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还是先跟他们处好关系,也客客气气说了几句话,大家算认识了。 宋圆圆穿着一身旧式列宁装,双排铜纽扣,大翻领,一根硬牛皮腰带紧梆梆扎在腰间,鼓鼓的胸脯挺得很高。她说话大胆泼辣,什么话都敢往外说,眼神不时往金子寒那飘,老想找机会和他搭话。但是不管她说什么,金子寒都是直挺挺坐在那里,偶尔转头,眼神也都直接穿过她,仿佛她是透明人一样。 宋圆圆很快对他失去了兴趣,两只手托腮,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我,问我有没有见过黄河水怪,水怪是不是和我长得一样?后来甚至说:“石头哥哥,人家打小就喜欢白家,你这次回来后,千万记得向我爹提亲啊!”她这样肆无忌惮,好像我们两家很熟一样。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胆泼辣的姑娘,弄得我从脸一直红到脚后跟根,舌头像打了结,半天说不出话来,惹得她格格直笑。 吉普车沿着黄河古道一直开,出了郑州城,外面是泥浆一般的黄河水,岸边的高地被雨水冲出一道道的沟壑,到处是忽高忽低的山头,形成了典型的黄土高原地貌。 我看着浑浊的黄河水,沟沟壑壑的黄土高坡,不知不觉就歪着头睡着了,头不住磕在窗户上。半醒半梦之间就被人推醒了,看见吉普车停在了一条小路旁,前面是一条羊肠小道,弯弯曲曲向远方延伸着。一个包着白羊肚头巾的老乡驾着驴车,笑眯眯地看着我们。 原来前面都是一道道山梁,吉普车过不去,只能换成驴车。驴车在山梁上咯吱咯吱走了大半天,就听到前面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宋圆圆先兴奋了,说前面一定有瀑布,自己先跳下驴车,蹦蹦跳跳朝前跑着,跑到跟前却不说话了。 我过去一看,发现那里不是瀑布,却是个黄河古渡口,渡口处立了块断碑,写了个“津”字。 那时刚开春,正值黄河化冻,黄河上大大小小的冰凌,小的有车轮大,大的有屋子大,顺着河水往下跑,堆成了一座座巨大的冰山,那咔嚓咔嚓的响声就是冰山撞击的声音。 那黄河上朔风正紧,几个女生见到满河冰山,却丝毫不害怕,反而站在那里欣赏着,称赞着,说黄河破冰,声震百里,真是难得一见的奇观。我则在心里冷哼,这几个丫头片子,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等待会上了船,看她们不哭爹叫娘才怪! 古渡口处,倒是有几艘旧船,约一丈宽,三丈来长,船板是大铁铆钉钉起来的几块原木,船底还漏着水,这样的船,被冰山一撞就碎。几个船夫蜷缩着身子瑟瑟地围在一堆将要熄灭的火堆旁,一听说摆渡去上河村,都一个劲摇头。 老乡急得不行,跟我们解释着,说上河村就在黄河湾里,得坐船才能过去,要是今天赶不过去,可就麻烦啦! 这时,我见黄河上远远出现了一个黑点,黑点越来越大,竟是一条黑色木船。一个老船夫傲然站在船头,在黄河中破冰而行,丝毫不惧。 老乡慌忙拢起手,朝黑船喊着,一面摇晃着白羊肚头巾,让船家载我们过河。 老船夫把船划过来了,他戴着一个高高的斗笠,叼着旱烟袋,漠然看着黄河,看都没看我们一眼。 老乡很奇怪地朝着老船夫作揖,说:“乡党,乡党,这些娃子是政府派到上河村的知青,还要劳烦乡党送俺们去上河村。” 好半天,老船夫才闷声说了句:“我这船不渡活人。” 老乡急切地说:“能渡河就行。”接着从怀里摸出一瓶酒塞给老船夫,耳语了几句,老船夫扫了我们几个一眼,眼神有点冷,跳到岸边,拽起了缆绳。 老乡见状,朝老船夫笑笑,赶紧回头招呼着我们几个:“赶紧上,都上。” 我看了看那船,船虽然不大,但是船板处合缝严实,整个船结实得像截老木头。奇怪的是,船头上立了一截巴掌大小的黑木,木头上镶着块很小的古铜镜。 在老船夫脚下,有一只绑得紧紧的红公鸡,勾着脖子,哑着嗓子直叫。 我有些奇怪,这艘船,怎么和我看到的渡船不大一样。 大家还在迟疑,那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白净少年却第一个上了船,冷冷看着船头那块黑木头。 老乡也在后面不断催我们快点上船,说黄河自古不夜渡,今儿个要是过不了河,我们几个都得睡在露天地里! 开船后,才发现这冰河行船的可怕,水下不断有各种冰块撞击着小船,船板砰砰直响,还不时有房子那么大的冰块,朝我们迎面撞过来,几个女生这次老实了,乖乖闭上眼,规规矩矩坐在那里,一声也不敢吭。 我虽然也有些紧张,但也觉得这黄河破冰为一大难得的奇观,带着几分好奇看老船夫行船。老船夫跳上船,先将那只大红公鸡扔在船头上,然后用船桨推开挡在船前的破冰,小船在冰缝中艰难行走,有时前面挡了一大块冰,小船走不动了,老船夫甚至会跳到冰块上,用船桨使劲将小船撑开,在船开走的一瞬间,他再从冰块上跳回来。 小船绕着冰块在河里拐弯走了会儿,突然就不动了。船夫将木杆插入水中,使劲推,也推不动。 我也觉得奇怪,看了看水面,这时船已行至河中央,河面很干净,没有很大的冰块,可是小船任船夫怎么撑就是不动。 这时,小船轻晃了一下,微微颤动,我往外看了一下,顿时大吃一惊,那满河的黄河水竟然缓缓退下去了。 不对,并不是黄河水往下退,而是我们的小船在缓缓升高! 小船升高的速度非常慢,要不是我一直关注着小船,可能根本感觉不到。 这种情况很古怪,就像是水底下突然冒出了一个什么东西,将小船整个托了起来。 老船夫把住船桨使了一会儿劲,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放下船桨站了起来。 他拎起那只红公鸡,摸起一把柴刀,手起刀落,一刀斩断鸡头,将鸡血沿着船头那块黑木流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小船又是一晃,我再看看,小船已经被放回水中,又开始顺着黄河水缓缓走起来。 我吃了一惊,刚想开口,旁边有人悄悄扯了我一下。 我回过头,就见船板上用水写了两个字: “有鬼。” 我一下愣住了,这两个字是谁写的?我看了看船上的人,船夫戴着斗笠,面无表情地坐在船头,那三个女生依然紧闭着双眼,看来这一定是那个寡言的白净少年金子寒写的了。不对,那位要领我们去上河村的老乡呢?他为什么没跟我们上船?我看了看金子寒,他却闷头看着黄河,仿佛这一切跟他没有丝毫关系。我四下里看了看,安慰着自己,也许那位老乡一开始就没打算跟我们上船,只是当时我们太紧张,所以没有注意到。不过,这船板上的两个字又是什么意思呢?有鬼。是说这船上有鬼,还是水底下有鬼?我再看看船板,那两个字已经干了,连一点水印都没留下,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我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次三门峡之行,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傍晚时分,我们终于来到了隐藏在深山峡谷中的上河村。 小村子建在黄河滩的一处高地上,老船夫瓮声瓮气说了句“到了”,让我们下船,自顾把船开走了。 我们往河滩上一看,不远处,有一个黑黝黝的小村子。小村子特别静,连一声狗叫声都听不见,只有黄河哗啦哗啦的流水声。 我当时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这个夜幕笼罩下的小村子,突然有种错觉,仿佛我们闯入了一个被诅咒的荒村。 没有人带路,我们几个谁也不知道眼前的村子是不是上河村。 我们这才感觉到古怪,那个白羊肚头巾老乡为什么没送我们过来,这里也没人接我们,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迟疑了一会儿,我们决定还是先去村子里看看再说。 这是一个荒僻破败的小村子。 河滩上,有一座荒废的小庙,庙已经塌了顶,里面的泥像被砸得稀巴烂,外面是一个光秃秃的打麦场,一棵很粗的老槐树,树底下压着一个牛大的石碾盘。 我们继续往村子里走。 这个村子不大,一条小土路两边各有几十户人家。天才蒙蒙黑,好多人家的大门就上了闩,黑漆漆的。 我们也不知道哪家有人,试探着敲了敲几家大门,敲了好久,也没听见有人说话。 粟玉明显有些害怕,说:“他们会不会已经离开了?” 朱颜安慰着她:“不会,他们都在这里守了几百年了。” 我越听越糊涂,什么守了几百年了?他们又是谁?我胡乱嚷嚷着,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咱们来这里插队学习,村子里的人怎么不出来迎接我们? 朱颜猛然转过头,问我:“你不知道这村子是怎么回事?” 我说:“我哪知道?” 朱颜疑惑了:“你真不知道?” 我也愣了:“知道什么?” 朱颜脸色一变,盯住我:“谁让你来的?” 我一脸无辜:“毛主席让我来的呗!” 朱颜不说话了,她看看我,又看了看其他两个人,显然有些拿不定主意。 宋圆圆格格笑了起来,搀住我的胳膊,说:“白家人就是喜欢骗人。石头哥哥看起来好严肃的样子,不过我喜欢!” 朱颜犹豫了一下,甩了甩头发,继续往前走。 我赶紧甩掉宋圆圆,跟着往前走,自己也有些迷惑,怎么宋圆圆她们几个人看起来神叨叨的,什么谁让我来的,难道她们不是在知青点报名来的吗?我心里暗暗后悔,想着上次难道报错了名,选成了精神病院,这几个人怎么看着都不大正常呢? 走着走着,粟玉突然停住脚步,小声说了声:“金子寒呢?” 我一愣,四下里一看,那个沉默寡言的金子寒果然不见了。 往远处看看,这时天已经蒙蒙黑了,远处的房屋笼罩在夜幕下,显得阴暗又神秘。她们几个却朝着黄河看过去,远远看着,黄河上浮起了一层白雾,雾气迷茫,朝我们这弥散开,远处朦朦胧胧,看不清楚金子寒跑到了哪里。 朱颜看着迷茫的雾气,表情有些凝重,说了声:“它来了。” 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凝重了,连一直嘻嘻哈哈的宋圆圆也严肃起来。三个人面向雾气迷茫的黄河,一句话也不说。 金子寒突然失踪,黄河上浮起一层白雾,古怪神秘的小渔村,都让我觉得有些不寻常。但是最让我搞不懂的是,这几个姑娘并不是担心金子寒的失踪,却像是担心黄河上突然起的那层白雾。 这白雾有什么好害怕的,我看着好笑,拉着宋圆圆问:“金子寒不会有事吗?” 宋圆圆白了我一眼,有些委屈地说:“石头哥哥,你只想着金子寒,怎么不关心关心我?” 我赶紧说:“你不是好好站在这里嘛,有什么好担心的?” 宋圆圆有些忧伤地说:“现在是站在这里,说不定待会就被吞到肚子里了。” 我说:“啊,谁能把你吞到肚子里?” 宋圆圆看着我,嘟囔着小嘴,突然扑哧一下笑了,说:“石头哥哥,你装傻的本领真是好,连我都差一点被骗了!” 我左右也解释不清,索性认了,她愿意相信我是装傻,那就是装傻吧。就像我爷爷说的,要想让女人承认她错了,那真比让猫学会游泳还难。 迷迷蒙蒙的白雾中,金子寒突然出现了,他手里提溜着一个人,摔在地上,那人不断喊着:“俺没偷看你们,俺真没偷看你们。” 我吃了一惊,金子寒是不是疯了,他怎么抓来了一个人? 那三个女生倒是很镇静,冷漠地看着那个人,一句话也不说。 我忍不住问金子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人又是谁? 金子寒没有回答我,冷冷地看了一眼那个人,那人立即喊道:“好吧,好吧,俺是在偷看你们,俺是偷看啦!咋啦?” 朱颜在一旁说话了:“你偷看什么?老村长呢?” 那人歪着头,仔细看了看我们几个说:“俺以为你们是原来那伙人,想看看你们咋又回来了。” 他话音一落,朱颜脸色一变,几个人互相对了一眼,迅速交换着眼色。 “原来那伙人是谁?”朱颜冷静地问他。 “是,是……和你们穿的一样的人……”那人在地上挪动了几下,试图离金子寒远一点。 粟玉问:“那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一共有几个人?” 宋圆圆问:“你怎么知道和我们一样?” 那人说话颠三倒四,翻着白眼思考着:“俺不知道有多少,反正有男有女,跟你们一样,都扎着小辫子,穿着蓝大褂,俺们这里不兴穿这样的褂子!” “那些人呢?”朱颜急忙问。 那人摇摇头,一看金子寒冷冷盯着自己,立即说:“俺不知道啊,俺真不知道啊!” 朱颜还要再问,金子寒用手势打断他,说:“带我们去见见你们村支书。” 那人一听,连忙说:“啊,俺可不敢呀,你们要去自己去呀,俺可不敢去呀。” 金子寒把那人一把拽到前面,厉声说:“带路!” 那人被金子寒的气势慑住了,哆嗦着朝前面走,我们小心跟在后面,朝村里走去。 我们在河滩上见到了老支书。 河滩上的雾气更重,还伴着一股浓重的腥臭味,熏得我几乎要掩住鼻子。远远望去,宽阔的河面上,浮动着一层厚厚的雾气,像一朵巨大的云彩,将半段黄河全部笼罩住,河水咕嘟咕嘟冒着泡,水面像沸腾了一般。 我看这白雾有些古怪,雾气中影影灼灼,像是隐藏了一个巨大的黑影?那个黑影非常大,它横在黄河中,看起来就像是浓雾里藏了辆火车! 我吓了一跳,使劲揉了揉眼再看,黄河水又恢复了平静,什么都看不见了。 老支书披着一件军大衣,蹲在河滩处,一面喃喃自语,一面往河水中撒着什么东西。 我们在河滩处站住了。 金子寒把那人往前一推,那人怯怯地叫了声:“老支书!” 老支书没回头,慢腾腾说道:“孙傻子,你莫折腾了,这些都是咱们村的命,你就认命吧!” 原来这个人叫孙傻子,三个女生这时显然松了一口气,但还是躲在金子寒身后。 孙傻子回头看我们一眼,支支吾吾地说:“老支书,又有知青来咱村啦。” 老支书猛然回过头,看见我们一下愣住了。 孙傻子小声说:“他们不走,非要找你!” 老支书对着黄河叹息着:“那么多年了,你们还是来了……” 朱颜上前一步,说:“患农事,我们来了。” 老支书转过身,挨个看了看我们,说:“又少了一个……” 朱颜笑笑:“有金家的人在,足够了。” 老支书感慨着:“我早说过,会越来越少的……” 朱颜坚定地说:“过一天,是一天吧。” 老支书颓然说道:“我们现在也是熬过一天算一天了……唉!” 他们话中有话,我也听不懂什么意思,只觉得老支书的名字很可笑,叫什么“患农事”,一看就是为了表示对农业的忧国忧民才改的,我就对他先有了几分鄙视,转过头去,就看见金子寒直勾勾盯着雾气笼罩的黄河,一动也不动。 他在看什么?难不成他也看到雾气里隐藏了什么东西? 我刚想悄悄问他,老支书看了我们一眼,将脸盆里的东西全部倒进水里,伸着脖子锐声喊道:“二狗子,二狗子!” 二狗子是村里的会计,他是个罗圈腿,见谁都一脸谦恭地笑着。 老支书让他带我们去村头那排土窑洞,给我们打扫打扫,看看我们需要什么,也一起送过去。 临走前,我问老支书:“前一批知青去哪儿了?” 老支书明显一愣,却没有回话,反而看了看朱颜。 朱颜给他打了一个奇怪的手势,转身走了。 老支书看到那个手势后,明显身子一怔,然后恢复了神态,跟我说:“前一批知青?哪里有前一批知青?那么多年,就得你们这一批知青娃娃,还倔得很么!” 我说:“不对呀,刚那个孙傻……不,孙同志说,村子里来过几个知青,有男有女。” 老支书骂了一句:“驴球的孙傻子,就会日弄人!” 他告诉我:“孙傻子本来也是个实诚人,后来有一年黄河发水,他父母都给淹死了,他也被吓傻了,靠着村里人接济生活,平时住在草垛里,睡醒了就蹲在石碾子上,给别人讲古。这驴球的被吓傻后,就老爱把人往古桑园里领,说那里藏着宝贝,你们千万莫听他胡咧咧!” 我问道:“那古桑园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不能去?” 老支书看着苍茫的黄河水,没说话,最后只说了句:“那里有啥子,你就莫管咧,只要记住莫去就行了。” 会计领我们去了窑洞,那窑洞很久没住过人了,一打开门,灰尘飞扬,呛得我们直咳嗽。他帮我们打扫了一下,又抱了好多麦秸秆铺在床铺上,给我们介绍着这里的环境。 他说,这个村子叫上河村,一共有一百三十七户人家,祖祖辈辈靠在黄河上打鱼为生。村子建在黄河峡谷的河滩上,黄河发水灾的时候,有时候甚至会淹掉整个村子。 村口那个大碾盘你们都看见了吧,它有上千斤,从唐朝时就卧在这里了。有一年黄河发大水,那个上千斤重的石碾子被水冲走了,只剩下一个碾盘。后来有人去山上砍柴,才发现石碾子竟被冲到了十几里外的山沟沟里,几十个壮劳力,费了牛劲,也没把石碾子给抬回来。 天渐渐黑了。 我躺在干草铺上,周围传来干草和河水的气味,远处黄河水哗哗响着,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老支书听到我问他前一批知青的事情,明显一愣,不像是我问的问题错了,却像是不明白我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可是刚才朱颜也问过孙傻子这个问题,大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为什么我问就不对了呢?朱颜给老支书做的那个的手势又是什么意思?我觉得事情肯定在哪个环节上出了问题,却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就像是你突然闯入了一个和你毫无交集的圈子,因为不懂圈子特定的规矩,被排斥在圈子外,有一种无可奈何的失落感。 金子寒却像早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很快整理好了床铺,躺在了上面。我这时想起一件事情,坐起身来问金子寒:“你在船上写的字是什么意思?”金子寒一脸疑惑:“什么字?”我说:“就是咱们来的时候,你在船上写的‘有鬼’那两个字呀!”金子寒摇摇头。我说:“那奇怪了,要不是你写的,难道是鬼写的?”我看着金子寒,他翻了个身,睡觉了。我怎么也睡不着,一直熬到半夜,就听见有人在河滩上唱歌。那歌词断断续续,依稀能听到:“月亮圆了,黄河响了,黄河大王要上岸了……”窗外月光如水,透过窗棂斜斜铺进来,月光照在金子寒脸上,我看了看,他的眼睛仍然睁着。我吓了一跳,他还没睡吗?我直起身子仔细看了看他,他神态安详,呼吸平稳,就像在熟睡中一样。我跳下床,用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的眼珠一动不动,确实是睡熟了。我暗暗称奇,小时候读《三国演义》,书上说猛将张飞就是睁着眼睡觉,我一直以为这是传说,没想到世界上还真有这样的人。这个金子寒,我觉得他越来越神秘了。一阵苍凉的歌声从河滩上传来,歌声如诉如泣。我默默听着,后来在那神秘肃穆的歌声中,渐渐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一阵阵鸟叫声吵醒了。出门走走,黄河边的空气很好,黄河水缓缓流淌着,完全没有昨天古怪神秘的感觉。我闲着没事,顺着河滩慢慢散步,一路走到昨天看到老村长的那处河滩。我想起昨天在雾气中看到的那个巨大黑影,也走过去看看,才发现在河滩边,竟修建了一个巨大的码头。 这个隐藏在大水群山中的小渔村,恐怕一年到头也没几个人过来,又不跑大船,怎么会修建一个那么大的码头? 我有些疑惑,随手捡了几块石头丢在水中,石头咕嘟咕嘟往地下掉,好一会才冒出来一窜窜气泡。这段河水怕会有几十米深,没想到这看似很浅的黄河滩,下面竟然还是个深潭。 我越来越觉得奇怪,俯下身仔细查这个码头,码头是用巨大的花岗岩砌成的,又大又厚,一直延伸到河面。我伸手摸了摸,岩石很光滑,应该很有些年头了,这些棱角分明的花岗岩,都被水磨的圆圆滑滑的。 我看了看手掌,不对,那滑溜溜的并不是石头,而是石头上覆盖的一层透明黏液,黏液很像鱼身上的那层黏液,有一股强烈的臭鱼烂虾的臭气,和昨晚在雾气中闻到的气味一样。 我暗暗吃惊,这码头的巨大石头上怎么会有那么多黏液?难道说水下隐藏着某种巨大的水生物,是不是在大石头上蹭痒? 我又想起浓雾中那个巨大的黑影,难道说这里真隐藏着一个巨大的水怪,这个黄河深潭就是它的巢穴? 想想也不可能,先不说世界上是否存在这样巨大的水怪,就算它真的存在,那昨晚上老支书又在这里端着盆做什么?难不成他是在喂这个水怪?这个水怪要是真有那么大,怕一口就把他给生吞啦! 正想着,突然有人在我肩头上拍了一把。 我当时正在高度紧张的思考中,被他一拍,吓得几乎要跳起来,差点跌进水里。 我气得要死,回过头去,刚想狠狠骂这个不长眼的一顿,却发现站在我面前的是孙傻子。 他站得离我很急,直勾勾看着我,鼻子都要贴到我的脸上了,看得我心里直发毛,直往后退,一直退在了码头沿上。 他娘的孙傻子是不是疯了,他该不会想把我推到水里淹死吧? 我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他娘要干吗?” 孙傻子朝我傻笑了一会,突然不笑了,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把我惊住了。 他说:“我在古桑园见过你。” 我吃惊地看着孙傻子,等着他继续说,他却继续傻笑着,径直朝外走去,叫都叫不住。 我觉得不对劲,忙拉住他,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孙傻子只是对着我傻笑,一句话也不说。我越来越迷惑了,孙傻子怎么可能见过我? 古桑园,古桑园又在哪里? 老支书当时说不让我们去古桑园,说的就是这个古桑园吗? 我也搞不懂了,这个孙傻子,他到底是真傻还是在装傻?我一把拉住他,却发现他手上捏着一个绿色的军帽。 我一下子愣住了。 在当时,革命气氛浓烈,吃饭穿衣都能和政治扯上关系。那个年代物资奇缺,服装一定要买耐磨耐赃的,全中国基本上就是蓝、灰、绿三种色彩。穿西装是资产阶级,穿旗袍被是封建余孽,中苏交恶后,宋圆圆穿的那种带有苏联色彩列宁装也不能穿了,修正主义。 那时候,最时髦的衣服就是军装,草绿色军服军帽、宽皮带、毛泽东像章、红色语录本、草绿色帆布挎包。要是相亲时能置办整齐这套装备,准备姑娘到时候没话说,乖乖同意!嘿! 我当时愣住的原因就是:孙傻子手里的军帽是谁的? 上河村本地人,包括老支书,穿的都是土布衣服,朱颜和粟粒穿的是女工装,宋圆圆穿的是列宁装,只有我和金子寒穿着军装,也戴着军帽。 我摸了摸头,军帽还在,那这个帽子肯定就是金子寒的了。 金子寒的帽子,怎么能到了孙傻子手里? 我劈手夺过孙傻子手中的军帽,上面有一滩血迹,我的头嗡一下响了,金子寒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我一下急了:“这军帽从哪来的?” 孙傻子吓着了,缩着脖子往黄河下游一指,说:“河里……河……漂……漂过来的!” 我要往下游跑,孙傻子却一下扯住我,死活不让我过去,说:“那里去不得,那里是古桑园!”我怒道:“什么古桑园不古桑园的,老子根本不怕!” 孙傻子看着我,眼神中有些恐慌,说我最好老老实实的,说那个小白脸因为不听话,被老支书送古桑园去了。以前也有知青不听话,被老支书送过去,从此就没再回来。我听他这样一说,血液都沸腾起来,当时就要去老支书讨个说法。 孙傻子见怎么也拦不住我,就自己偷偷溜走了。我一脚踢开村委会大门,老支书坐在椅子上,端着旱烟袋,正对着窗外的黄河发呆。“娃子,咋啦?”他问我。“狗屁咋啦?!”我一脚踢翻板凳,指着他的鼻子吼道,“说,你把金子寒他们弄哪儿去啦?”村支书不紧不慢地在桌子上磕着旱烟袋,问:“你们几个娃娃去哪儿了,俺哪能知道?”我更加生气,紧紧逼问着:“在我们前面来的几个知青是不是被你给关进古桑园里?”老支书脸色变了,一下子站了起来,问:“是孙傻子给你说的?”“你别管谁说的,我问你到底是还是不是?”我因为过分激动声音都跑调了。老支书看着我的眼睛,说:“不是。”我厉声问:“那我们的人现在在哪?为什么我一个都找不到?”老支书也厉声反问:“为什么你还在这儿?要关我为什么不把你也一起关起来?”我一下愣了,没想到这个老支书发起火来这么逼人。老支书收回眼神,努力平息了一下自己,说:“我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学生娃别惹事了,你要在村里找不到,他们就可能走了,你也赶紧走吧。”我说:“他们走哪儿了?我们一起来,不见到他们我是不会走的。”这回轮到老支书不说话了。我继续说:“今天无论如何,你必须把他们给我交出来,我们来一起来,走也一起走,他们不会抛下我,我也不会就这样一个人走。你要不说,我就自己去古桑园找,找到了再找你算帐!”我转身就要走,却被老支书一把拉住了。老支书说:“你个学生娃,咋个就不听劝呢?那个古桑园,真不能去!”我梗着脖子说:“怎么不能去了?你是不是怕被我揭穿了?!”老支书犹豫着,终于下定决心,过去将门窗关严了,压低声音说:“学生娃,你们其他几个学生娃真的走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没叫上你,不是老汉我撵你们走,这古桑园实在是去不得!那是我们上河村的忌讳,死了好多人啦,真是去不得呀!”老支书压低声音,给我讲了一段古桑园的往事。 第三章 黄河鬼窟 他说,说起古桑园,那话可就长了。俺们上河村是个古村,村志上明明白白写了,上河村祖辈为了躲避唐朝的安史之乱,才举村迁过来。这样看,这个村子可就长了,但是咋说呢,村志上也写了,在俺们上河村迁过来的时候,那片桑园已经是古桑园了,谁也不知道它是啥时候有的,也不知道是谁给修的。 古桑园在黄河大峡谷里,顺着黄河古道一直走,过了老裤衩湾就能看见它。老裤衩湾是著名的黄河险滩,不知道坏了多少人的性命。老辈们常说,老裤衩湾,死人湾,鬼门关中闯一闯,阎王来了都难挡。待黄河涨了水,那老裤衩湾的石头缝上,密密麻麻卡的全是死人。 不过最邪的还是那棵古桑树,每次黄河发大水,古桑树都要被大水淹没,但是等黄河水退了,它还是在那竖着,淹多久都淹不死,就像那棵不是木头树,是棵石头树一样。 上河村的祖辈刚来到这里,就去了古桑园,他们发现古桑树上吊着个物件,不管河里的水涨得多满,都淹不过那个物件。他们觉得奇怪,临走时就把那个物件放在一块大石头上,说来也是怪了,那黄河水第二天就退下去了,正好退到那个物件处。他们才知道,敢情这物件是个宝贝,不管黄河水怎么涨,都涨不过它。他们就取走了那个物件,在上河村修了一个黄河大王庙,将这个物件供奉在庙里。从那以后,不管黄河再怎么发大水,都涨不过黄河大王庙,这样上河村才能在这黄河滩上过了好些年。 老支书说,你看见村口那个破庙了吧,前几年破四旧的时候,公社调过来一个年轻书记,他带人砸了庙,又把庙里那个物件扔到了黄河里,还要带人荡平老裤衩湾,铲除古桑园,把桑树都伐了,用来炼钢铁。这书记见大家都不肯去,便说了狠话,说谁要是不去,谁就是现行反革命,就是人民公敌。大家没办法,只好跟着他去了。 那个书记倒也不傻,临去前请教了高人,让人拉了几辆牛车,装了满满几车硫黄、生石灰,到了古桑园河湾,将硫黄、石灰都倒进河湾里,那水底下的大蛇、怪鱼早跑干净了。他让人顺着古栈道爬到山崖上,将卡在石缝里的尸体弄了下来,集体焚烧了,然后顺着老裤衩湾一路去往古桑园。 那古桑园就在大峡谷里,三面都是大悬崖,望也望不到头,那时黄河水大,古桑园被淹在了水底下,谁也不知道在哪儿,大家都说回吧,回吧。那个支书偏不回,说这里三面是山,中间还能过黄河,山底下一定有暗河,说不定还有一个山洞,这黄河水就是流到山洞里了,就要让人去暗河里看看,说不定就能找到那片古桑园,可以用炸药炸掉古桑园。 大家当然知道那古桑园旁边的岩壁上就有暗河,每当黄河涨水,那古桑园中的水就会通过暗河排出去,当地人将这暗河叫做阴洞,也叫做黄河鬼窟,传说是住着黄河大王的地方,这地方人怎么能进去? 大家拗不过他,只好做了好多松明子和小舢板,松明子就是用多油脂的松木做的火把,阴洞里湿气大,手电筒照不了几米远,只能用松明子才行。然后找了几个水性好的人,在头上蒙了个猪尿脬,用绳子将人绑在小舢板下,让小舢板顺着黄河水一直流到阴洞里。 用这种方法进黄河鬼窟,自然是九死一生,谁也不知道水底下的阴洞有多大,也不知道阴洞里有什么,万一小舢板被水下的石头卡住,或者猪尿脬里的空气用完了,人就被活活闷死在水底下了,连尸体都捞不上来。 眼看着那一只只舢板流入了黄河鬼窟中,到最后,进去的一共有一十七只舢板,回来的却只是一个,那个人浑身是血,已经疯了,一直喊着“有鬼!有鬼!”按都按不住,所以一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那黄河鬼窟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家好容易将他打晕了,给他脱掉衣服止血时,才发现他背上嵌进去了一片大得惊人的鱼鳞,那片鱼鳞足足有草帽那么大,你想想那鱼能有多大! 这件事影响很大,上面派人来调查时,带走了那片草帽大小的鱼鳞。后来那个领导就被调走了,我们这里也得到了指示,以后关于黄河祭祀等活动,不算封建迷信,可以不用废除,黄河鬼窟也再不准人进入了。 第二年,黄河发大水,就将上河村淹了整整三个月,俺们村子里的人,也被淹死了一大半。等大水退了,俺们回来一看,那个上千斤重的石碾子已被水冲走了,只剩下了一个大碾盘。 据村子里的老人说,那个大石碾子是老祖宗建村子时,从黄河古道中挖出来的,镇住了村子的风水眼。大石碾子这次被黄河大王收回去了,来年村子就要被淹死一半人,还说下一次发洪水,石盘子也会被收回去,到时候整个村子怕都要给黄河淹没咧! 老支书望着窗外的黄河,最后叹息道:“你知道不,那唯一一个从黄河鬼窟里出来的人,就是孙傻子!” “孙傻子从阴洞里出来后,就被吓傻了,说是上河村的风水被破了,要去古桑园取一个物件回来镇住才行,可是谁还敢去,就算是有人去,怕也过不了老裤衩湾。” “所以说,这几年来,上河村从不接收知青,这原因实在是没法说出口呀!俺开始就想让你们自己走,你们这些娃娃,偏要刨根究底,俺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我吓了一跳,没想到那个神神道道的孙傻子,竟然是进入黄河鬼窟的唯一幸存者。 他究竟在黄河鬼窟中遇到了什么? 听老支书说完,我心中顿时有了个不祥的预感。 孙傻子是黄河鬼窟的唯一幸存者,他为何那么热衷让我们去古桑园? 我又想起老支书说的,孙傻子自从从黄河鬼窟回来后,就成天想让人去古桑园,莫非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撒腿就往回跑,跑进知青点,就看见金子寒盘腿坐在床上,头上戴着一顶军帽! 我傻乎乎地问了一句:“你的帽子没丢?”他像看傻子一样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缓过来一口气,才问他刚才去哪儿,我差点以为他被孙傻子拐到古桑园里了呢。 他这才开口,说他刚才去黄河滩上转了一圈,这刚回来。 我松了一口气,想着一定是被孙傻子给骗了,不过那顶破军帽不是金子寒的,又会是谁的呢? 我回忆了一下,好像宋圆圆她们三个人来的时候并没有戴军帽,难道说这竟然是另外一拨人的? 我想起孙傻子当时说的,这里还来过一拨知青,还有老支书对这个问题的躲躲闪闪,看来这里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情。 我问金子寒:“你看见宋圆圆她们了吗?” 金子寒奇怪地看着我,说:“孙傻子不是带着她们去找你了吗?” 我当时脑袋就大了,把事情和金子寒一说,金子寒让我赶紧跟老支书说一声,我们这就去把她们追回来。 老支书听我说完,一下瘫倒在地上,喃喃自语:“造孽呀,孙傻子又送去了三个,又是三个!” 他焦急地来回踱了几次,皱紧了眉头,说村里的壮劳力都去沙沟子背铁矿石了,他还要留下照看老人孩子,不能陪我们去。他想了想,火急火燎地叫了个人,陪我们一起去。 他叫来一个半大小子,脑袋很大,眼睛却很小,额头上吊下来两条苦瓜眉,名字就叫大脑壳。 大脑壳的身世很传奇。有一年黄河发大水,一个封得严实的大木桶冲到了河滩上。有人打开木桶一看,里面一层层的花袄里,裹了一个婴儿。这个婴儿被抱回了上河村,吃着百家饭长大,也许因为营养不良,脑袋才长了那么大。 老支书说大脑壳小时候老吃不饱饭,有次顶不住饿,竟然自己偷偷跑去古桑园摘桑葚子,他认识去古桑园的路。老支书严肃命令他,这次必须要给我们带好路,不然要让他偿还这几年偷大队食堂的馒头。 大脑壳听说要去古桑园,脸色刷一下变了,但是见老支书神色严肃,也不敢说什么,只好哭丧着脸答应了。 我们临走前,老支书让大脑壳背上一杆猎枪,又从怀里掏出了两个香包,说香包里裹着硫黄和龙骨,黄河里的大蛇、鳖精最怕这东西,闻到就会远远避开,让我们时刻揣在身上,千万别拿下来。 他解释着,按照老辈人的说法,人漂在黄河上,身上总要带点辟邪的物件。现在解放了,不提往年的事情了,但是老辈人都这样说,肯定有他的道理。说我们这些学生娃娃,不知道黄河深浅,还是带上保险。 我听说这香包里是龙骨,想起爷爷曾说过,这龙乃水族之王,别说是在黄河中,就算南洋跑船的老海员,都会千方百计找一些龙骨、龙鳞做成香包,带在身上辟邪。当时我就想打开香包看看,老支书脸色有些不大自然,说这龙骨只是一个叫法,就是龟甲研磨的粉,哪能是真的龙骨? 我当时留了个心眼,问老支书多要了一个香包给金子寒,金子寒摆摆手拒绝了,虽然还是没对我说什么话,好在对我的态度也不那么冷了。 出发前,我问了问大脑壳古桑园的事情。大脑壳这人一紧张,就爱结巴,他结结巴巴地说,老裤衩湾不光死人多,水底下也不太平,有人说那水底下有个吃人的怪物,专门候在水底下吃人。他听一个从水里逃出来的人说,大白天在老裤衩湾里行船,本来走得好好的,天突然就黑得像墨汁,啥都看不见了,黑雾里就出现了两盏红灯笼,然后咔嚓一声响,一个物件劈头打下来,将他们的船打翻了。他运气好,被巨浪冲到了岸边,捡了半条命,不过这辈子再也不敢下水了。 他结结巴巴扯了半天,最后才说了去古桑园的路。古桑园在黄河下游的峡谷深处,要去古桑园,先要过老裤衩湾,那里是黄河上的一个关卡,四周全是悬崖峭壁,就老裤衩湾中间一条缝,黄河水从石缝里穿过去,水里漂的东西就卡在石缝里,待洪水退下,就看见石头缝里卡的都是死人。 大脑壳心有余悸地对我们说,那些悬崖上挂的死人,尸体都被水泡烂了,经太阳一晒,肿得像口水缸,谁撑船从底下过去,有时候尸体会突然爆开,烂肉飞溅,肠子能缠到船夫的脖子上! 比起这些悬崖挂尸,大脑壳更怕古桑园。他说自己虽然去过古桑园,但是只摘了一些桑葚子就出来了,没敢多待,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 三人沿着黄河古道走了大半日,就到了老裤衩湾。老裤衩湾地处深山峡谷中,水流很急,河水中看不到一点浮冰,老远就听见河水冲刷在岩石上的轰隆声。 到了老裤衩,我往四周一看,发现这黄河水顺着连绵起伏的群山一路奔腾而来,到了这里,群山渐渐合拢,只留下了一线入口,那狂暴的黄河水便在这里聚成了一条高高的瀑布,往下倾泻,一时间水花四溅,声震十里。 我们贴着岩壁小心走了一程,脚底下是轰隆隆的流水,飞瀑直溅,好容易走过了这段飞瀑,却发现前面的岩壁已经崩塌了。大脑壳说,我们可以沿着河道过去。但是我们走过去一看,却发现河道全是满满的黄河水,水中还竖起了一丛丛的尖石,尖石阵中散落着船板、船篙,依稀还看得到大堆大堆的骨头。 这到处都是乱石的河道,我们怎么可能走过去? 大脑壳也直呼奇怪,他结结巴巴地说:“俺们……俺们当时来的时候,这里没那么多大石头……” 金子寒这时突然停下,说道:“这路不能走了。” 我们顺金子寒望着的山梁看去,不觉大吃一惊。 黄河古道两边都是数千米高的悬崖,悬崖仿佛刀劈一般笔直,石缝中顽强生长着许多苍松。最古怪的是,那些枝丫斜出的苍松上,竟然吊着一具具死状可怖的尸体。 这些悬挂在松树上的死人,应该是汛期时死在黄河中的人。那时黄河水大,整个峡谷都被水填满了,尸体顺着黄河一路冲下来,最后流到这个峡谷中,被挂在了悬崖上的古松树上,成为了独特的悬崖挂尸。 我看了看,那些悬尸身上黑糊糊的,像披上了一件大黑袍子。这些尸体不知道在山崖上挂了多久,皆是一具具面目狰狞的干尸,外面裹着件烂成破布条的衣服,还有些尸体被老鹫啄开,肠子流在外面,拉得老长。 我以前也听说过这悬崖挂尸,但是真见到那一具具流着肠子的干尸,心中也是忍不住一阵恶心。大脑壳更是死死捂住嘴,脸色苍白,几乎要当场吐出来。 金子寒却很平常地看着这些悬尸,说:“我们走黄河栈道过。” 他说的黄河栈道,是古人围绕着悬崖修建的一条古石道。那古栈道荒废多时,好多扶手和石板没有了,有的地方甚至和黄河水齐平。黄河水咆哮着冲过栈道,我心里直发颤,不知道这栈道能不能走得通。 金子寒没等我们回话,自己先翻上了古栈道,在前面带路,我和大脑壳只好跟在他身后走。 这古栈道不知道已经修建了几百年,栈道旁的木头扶手早腐烂了,好多处石路也崩坏了,踩上去碎石乱滚,落到奔腾的河水中,瞬间就被冲到了下游。 大脑壳两腿发软,战战兢兢走在古栈道上,看着下面奔腾的河水,几乎一阵风就能将他吹下去。 我和他相互鼓励着,两个人战战兢兢走了一程,终于到了悬尸下。我走在晃晃悠悠的古栈道上,越想走快,腿脚越迈不开步子,我想着上面就是一具具惨不忍睹的悬尸,禁不住要往下看。到了这里,黄河水已经趋近平缓,呈现出一派黄褐色,水上漂着一丛丛的水草,顺着河水缓缓流着。 金子寒这时候回过头说了声:“别看水里。” 我一愣,收回眼神,紧赶了几步,走了过去。 走过去一看,大脑壳竟然在摇摇欲坠的古栈道上停了下来,惊恐地看着水下,浑身颤抖,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从古栈道上坠下去了。 金子寒一个箭步跳过去,一把拽住他,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力气,轻松就背起了他,三两下就走过了栈道,将大脑壳放下了。 大脑壳依旧眼神迷茫,看看水里,又看看金子寒,露出一股不可置信的眼神,他叫道:“咋?这……这水底下有水倒!” 金子寒冷冷说道:“你再往下看,下一个水倒就是你。” 大脑壳的脸一下子白了,再不敢说什么。 我拉着大脑壳紧跟着金子寒的步子走,想着不管怎么样,先过了这个邪门的悬尸栈道再说。 又走了一会儿,栈道越来越陡,我偷眼看了一下上面,上面的悬崖仿佛是一线天,树上吊着的干尸在随风摇晃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我不敢再看,强迫自己收回心思,只跟着金子寒疾走。 这时,前面的金子寒突然停下了。 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急忙停下,差点和后面的大脑壳撞在一起。 金子寒低头看着黄河水,看不到他的表情。 这是怎么了? 我看看黄河水,黄河水像一匹黄褐色的缎子,缓缓流着,水上漂着些树枝、水草,河水异常平静,甚至连个水泡都没有,他为何那么紧张? 大脑壳看了看水,神色大变,在我耳边神神道道地说:“水……水底下有东西。” 我问:“什么东西,我怎么看不到?” 大脑壳说:“你……你看,看水上的东西。” 我看了看,水上漂着树枝、水草,这有什么问题呢? 大脑壳说:“这……这些东西在逆着水走!” 我的头嗡的一声大了,往水里仔细一看,水上漂着的东西竟然像长了腿脚一般,缓缓向着上游漂过去。 这事情就邪门了。 这里本是深山峡谷,两座大山中间裂开了一条口子,供黄河奔腾流过,而且水面落差很大,绝不会出现黄河倒流现象,这些水上之物为何能逆水行走呢? 难道真像大脑壳所说的一样,这水下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水下之物又会是什么呢? 这时,平静的水面上突然冒出一串气泡,又是一串,紧接着一嘟噜、一嘟噜大水泡一起涌了出来。整段黄河就像开了锅一般,咕嘟咕嘟响。 我紧张得要命,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水下会突然冒出来什么邪乎物件。 我偷眼看了一下,发现浑浊的黄河水下,隐隐有什么东西在动。我仔细看了看,漂在水上的是一些黑色的水草,也在逆着水往上走。 我总觉得这水草有些古怪,转念一想,哪有黑色的水草。等我揉了揉眼再看,那些水草却隐入了浑浊的黄河水中,再也看不见了。 我正奇怪,这时突然吹过来一阵大风,悬崖上的沙石纷纷滚落,啪啦啪啦落在地上。我怕被山上掉下来的石头砸着,也学着大脑壳蹲下身子,双手护着脑袋。只听见扑通扑通几声响,我偷眼一看,却是那山崖上的悬尸被风吹落,跌入水中。我赶紧站起来,把身子紧紧贴住山崖,想着祖宗保佑,宁可淹死在黄河里,也不愿让悬尸把我砸死。 随着悬尸落到水里,半空中突然卷起了一股黑雾。黑雾四散开来,又慢慢聚拢,重新回到了山崖上。我仔细一看,发现那些黑雾竟是成百上千只大蝙蝠。原来山崖上挂了好多具悬尸,招来了好多蝙蝠,蝙蝠好吃腐肉,平时就以悬尸为食,这些蝙蝠被惊得飞了起来,看起来就像是一片黑雾。好在这时候刚开春,天还较冷,蝙蝠还没从冬眠中完全醒过来,不然就这些铺天盖地的蝙蝠,我们都够呛能过去古栈道。 我看着这些蝙蝠,想着悬崖上不知道挂了多少具悬尸,才能养活那么多蝙蝠。心中也冒出了一个古怪的想法:这些悬尸会不会是被人专门安置在山崖上,用来饲养这些大蝙蝠的呢? 正想着,就觉得脚脖子一阵发痒,我挠了挠,觉得有些不对,低头一看,发现脚腕上缠了一束黑色的水草。我使劲拽开水草,发现水草很坚韧,拽了几下才拽断。刚想往前走,大脑壳也叫起来,原来他脚上也缠上了这种古怪水草,吓得他嗷嗷直叫。 这时悬崖上的干尸还在不断往下落,古怪的水草也源源不断从水中蔓延出来,直往我们脚上缠。我见大脑壳傻在那里,想是吓住了,忙大声叫着他,两人捡了河滩上的碎石割水草。可那水草韧性十足,怎么也割不断。这时金子寒转回身来,手一抖,手中多了把金灿灿的短刀,他用金刀一挑,缠在一起的水草齐刷刷被切断,他拉着我和大脑壳往前急走。 我走在后面,看得真切,这些古怪的水草只朝我和大脑壳缠过来,并不往金子寒身上缠,金子寒待在我们身边,水草也老老实实伏在水边,一动也不动。我怀疑金子寒身上戴了什么辟邪的物件,这些古怪水草才会怕他。 我和大脑壳终于摆脱掉这些古怪的水草,也顾不得害怕,撒腿就往前跑。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冲过了老裤衩湾,才松了一口气。大脑壳手搭凉棚四下里看了一遍,说古桑园就在这附近了,翻过前面那道山梁就是。 这时已是半下午,三人又累又饿,坐在地上休息。大脑壳刚坐下就蹦了起来,惊叫道:“糟了,糟了,刚才跑得太慌,咱们带的吃的都掉在路上了!”他站起身就要回去找,我一把拽住他,说:“不就一点吃的吗,你小子舍命不舍吃呀,回去要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大脑壳从小饿怕了,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安慰大脑壳,三个大活人,饿不死,总有办法。但肚子这时也不听话的咕咕叫。 金子寒看着远处的山梁一直不说话,我用胳膊碰一下他,意思让他拿个主意。 金子寒看了我一眼低声说:“保持体力。” 大脑壳一听从地上跃起来,我不赔你们去送死了,说着往前方的河滩跑去。 我怕大脑壳出事,他可是我们中唯一知道路的人,便匆忙对金子寒说了句,你等我们回来,就朝大脑壳跑的方向追去。 大脑壳越跑越快,像有意甩开我,很快就在我眼前消失了。 这时已经拐过了好几个河湾,我前不见大脑壳,后面也望不到金子寒,如果这是一个阴谋怎么办?我心里突然一阵发凉。为什么老支书派这个人来带路,我们会一点怀疑都没有?就因为他年纪小?我心里越想越怕,决定还是追上去看看,但愿金子寒那边别出什么事。 刚跑过一个弯,迎面吹来一股冷风,在一片阔大的沙滩前,我看到了大脑壳。 大脑壳正朝沙滩里走,能明显看出他的身体在慢慢往沙子里陷,可是他像被什么东西牵着一样继续往沙滩中央走。 我大喊一声“大脑壳你停下!”大脑壳回过头看了我一眼,继续往前走。 我急忙猛跑几步,冲进了沙堆,想拉住大脑壳。大脑壳回头朝我嘘了一声,指着沙堆里的一个碗大的黑洞,黑洞周围的沙子上都堆着烂草、淤泥,黑洞周围几米内的沙子却很松软、白细、干干净净,像被人专门打扫过一般。 大脑壳走到洞旁,我才发现他手里拿着一根胳膊粗细的棍子,蹲下身就开始呼啦呼啦扒开沙子。我想阻止,但见他那么从容,也觉得不会有什么危险,便看着他往下掏。 一会儿,大脑壳从沙子里挖出了一层黑糊糊的东西,这东西怎么看起来像是烧过的煤渣一样,而且越挖越多。 大脑壳哼哧哼哧挖了半天,也不说让我帮忙,不一会就挖了个半米深的大坑,招手让我上去看,我上前一看,发现坑底有一堆蛋。那些蛋有十多个,一个个洁白浑圆,不过却是大得惊人,差不多有小排球那么大,满满堆在坑底下。 大脑壳脸上掠过一丝笑,脱下衣服铺在地上就把坑里的蛋一个一个往衣服上放。他要吃这些蛋。 我心里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我在北京见过鸵鸟蛋,还没它那么大,不管这个是什么动物产的蛋,以刚才过老裤叉的邪乎劲,我怕碰这些蛋会引来不好的东西。 我问大脑壳:“你知道这是什么蛋吗?” 大脑壳只顾装蛋,摇摇头说:“不知道,反正肯定能吃。” 我说:“你以前吃过?” 大脑壳看我一眼:“俺没有。反正不吃也会饿死。” 我一把拦住大脑壳:“你没吃过就放下,我们再到别的地方找。这黑煤渣里埋的东西,也不知道埋了多长时间,是什么东西,我们还是别动了。” 大脑壳看着我,似乎也有些犹豫,我说:“埋上吧。谁知道这会惹出什么事来。” 大脑壳极不情愿地看我一眼:“那你保证能找到吃的?” 我说:“我保证不了。可这个蛋太奇怪了,我们还是别动为好。” 大脑壳热着眼看了一会儿,恋恋不舍地重新用沙子把这些蛋埋上了。 天渐渐要黑了,大脑壳还要往前找,我拉着他往回走。 我说:“金子寒也许有办法。” 提起金子寒,大脑壳来了点精神,他说:“嗯,和你一起的这个小哥,倒真有些能耐,水倒头发用柴刀都砍不断,只能用拌了香灰的牛油灯才能烧断,或者用抹上黑狗血的古剑才能斩断,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就拔出来一把刀,咔嚓咔嚓,俺当时眼睛一晃,那头发茬子都被齐刷刷割断了!” 我问:“你说什么水倒头发?” 大脑壳盯住我:“就刚才缠住我们脚下那个。” “那不是水草么?”我说。 大脑壳费劲地说:“是……是人头发!” 我大吃一惊,这才回想起来,那些黑色的水草还真像是人的头发,不过这人头发又怎么能跑到水底下去,还能逆水行走,甚至上来缠住我们? 我让大脑壳仔细给我讲讲,大脑壳神秘兮兮地对我说,他听老辈们讲过,因为水底下有死人,死人头发漂到水面上,看起来就像水草一样。 我问他:“不对呀,这死人不都要浮上来吗,怎么只有头发漂上来?” 大脑壳说:“这你就不懂了,黄河里的死人吧,好多沉在水底下,尸体也不会浮上来。就像活人一样,还是直挺挺地站在水中,甚至还能看见他在水底下走路,有时候是顺着水漂着走,有时候是逆着水走。” 他接着说:“俺听挖河的人说过,每年挖河时,挖到河中央,都能看到水中间有一行行脚印,顺着河道走。俺跟你说,这些都是在黄河里冤死的人,怨气太大,不肯去黄河大王那报到,就在水底下等着害人!这些在黄河里的活死人,也叫水倒,据说这些水倒能在晚上爬上船抓人,还会用头发缠住岸上的人,一般捞尸人都不敢动它,得请专业的水鬼才能降住它。” 大脑壳说得太邪乎,让我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虽然我以前也听爷爷说过类似的故事,但是这和亲身经历完全是两码事。你想呀,你乘船在黄河上好好走,船行至河心,突然不动了,你往水底下一看,就看到一个人在水下缓缓走着,一边走,一边对你阴森一笑。这是什么感觉? 我又问他:“黄河里的东西怎么又会逆着水走呢?” 大脑壳认真地说:“这个事情吧,老辈们把它叫做黄河大王点兵。” 我问他:“黄河大王点兵又是怎么回事?” 大脑壳说:“俺听村里老人讲,其他挨着水的地方都要沿水修龙王庙,要敬水龙王,只有俺们黄河边上不一样。黄河上供的不是海龙王,是黄河大王,这黄河里的一切都归黄河大王管,海龙王也管不了黄河的事。” 他说:“好多时候都能看见,漂在黄河上的东西,不是顺着水走,却逆着水走,啥东西都有,有死人,有大树,也有各种大鱼小鱼。这就叫黄河大王点兵,让这些水中的物件都去黄河大王府开会了。遇到黄河大王点兵,活人要速速避开,因为黄河大王点兵,召集的是阴兵,活人是不能靠近的。” 说到这儿,他还举了个例子说,从前也有人不信邪,硬是驾着小船跟着逆水的枯树枝走,结果走到一半,船就被水底下的东西给撞翻了,人被扣在船底下,连尸体也找不到。据说撞翻船的就是铁头龙王,这铁头龙王就是黄河大王的真身,这人犯了黄河大王的忌讳,还能不给他沉船吗?! 我听他说得邪乎,想这黄河流淌了几百万年,黄河里的东西要有灵性,也早成了精怪,这老黄河里的事情,还真是说不清。 说到这儿,我忽然又想起刚刚的怀疑,大脑壳看起来年纪也不大,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还独自一个去过古桑园。 我问他:“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大脑壳说:“不是告诉你俺是听说的吗?” 我问:“你今年多大了?” 大脑壳说:“16。” 我有些惊讶,眼前这个大脑壳说话声音像是年纪不大,但他那黑乎乎还爬满纹路的脸上怎么看也不像只有16岁呀? 我问:“你这么小就敢进古桑园?” 大脑壳一脸疑惑看着我:“俺11岁那年没吃的乱跑跑进去的,现在要不是老支书,我才不跟你们来呢。还把吃的都丢了。” 我一愣:“你去古桑园是5年前的事?!” 大脑壳想了想:“差不多吧。” 我一听赶紧拉着大脑壳急走,老支书竟然派了一个5年前去过古桑园的小孩子给我们带路,我得赶紧找到金子寒。 我拉着大脑壳匆匆赶到与金子寒分开的河滩,金子寒却不见了。 我和大脑壳四处找了找,又爬到山梁上扯着嗓子吼了几声,也没找到他。 金子寒去哪了? 河滩上没留下任何痕迹。 我正不知道怎么办。大脑壳一脸兴奋跑过来,拉着我就跑。 跑到一个小沙沟边,沙沟浅水里飘着几条鱼,每个鱼身上都有被插伤的血口子,水沟里的水也被染红了。 大脑壳兴奋道:“鲤鱼啊,我们有吃的了。” 我抬头看一眼四周,想到了金子寒,这个跟我一起下乡插队的知青,这一路的表现好生奇怪。 从他在船上写下“有鬼”两个字,尽管他不承认,但我也觉得他对黄河禁忌很了解。过古栈道时,他明显熟门熟路,就像来过这里一样,但是他为何又要和我们一起来这里插队呢? 看着苍莽的黄河,我也有些疑惑了,这个金子寒究竟是什么人呢? 天彻底黑了,黑麻麻的黄河水像无数野兽一样奔腾,让人不由多生出几分恐惧。 金子寒还没有回来,我和大脑壳也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只能在不远处的一个石洞旁死等。 大脑壳捡了些木头,生起一堆火,将水沟里的鱼烤着吃了,一共四条,大脑壳三两下就吃完两条,我吃了一条,把另一条留给了金子寒。 傍晚,金子寒仍未见人影,大脑壳盯着那条剩下的鱼,说他又饿了。 我说:“这鱼可能就是金子寒留下来的,你还要吃?” 大脑壳不好意思的笑着说:“他能留,就说明他可能都吃过了。” 我说:“晚上就在这洞里睡吧,他肯定会回来找我们俩。赶紧睡,睡着就不饿了。” 大脑壳弓着腰在草丛里找了半天,弄了把干艾草扔在火堆里熏蚊子,说是黄河边上的蚊子有小指肚大,成群结队的,飞起来像朵黑云。有一年村里的耕牛受了惊,晚上撞到了蚊子窝里,第二天找到一看,牛被吸得只剩下一层皮。弄完了这些,他躺在石洞的干草上,没多久就打起鼾来。 刚才一直乱哄哄的,没有时间想什么,现在静下来想想,事情真是完全超出我的认知了。 从我踏上那条怪船,就像是进入到了一个未知世界中,一切显得那么古怪而神秘,先是三个古怪的姑娘,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然后这三个姑娘又神秘消失在古桑园中,不知道生死;我们在黄河栈道上竟然遇到了那样诡异的一幕,简直就是超出常理,让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不由依赖起那个叫金子寒的人,虽然他也很神秘,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无疑是一个可靠的同伴,现在却连他也神秘消失了。 我看着远处黑黝黝的河水,更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那巨大的山脉在黑暗中,仿佛一只跃跃欲试的巨兽,悄悄逼近我们,将我们压制在了这个极小的山洞中。我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压抑又难过,看着前途漫漫,不由叹息了一口气,不知道明天还会遇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就这样想着想着,夜色逐渐渲染开,远远传过几声鸟叫,我看着不断跳动的火焰,到处弥漫着木头燃烧后的淡淡香气,不知不觉睡着了。 睡到半夜,洞口的篝火熄灭,寒风一吹,窝棚里冷得像冰窖,越睡越冷。我以为自己在梦中被冻得浑身发抖,睁开眼发现自己一直没睡着。 洞外黄河隆隆的流水声渐息,忽然出现划水的声音,哗啦哗啦,很有节奏,这深更半夜的,难道有人在水里游泳? 我伸了伸腿,踢在了一块硬东西上,仔细一看,洞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封上了一块大石头,将窝棚护得严严实实的。这又是哪来的石头?我看一眼旁边的大脑壳,他倒睡得很熟。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趴在石头边往洞外看,几道绿莹莹的光在黑暗中游走。 “狼!”我惊叫一声。 大脑壳一下坐起身,头碰在了石洞顶上:“你叫啥?” 我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外面有狼,好多狼。” 大脑壳听完也吓了一跳,连忙从地上抓起枪,二话没说,顺着石缝伸出枪管,就打了两枪。 我没来得及阻止,但显然已经惹事了,那些绿眼睛,一见洞里放枪,不跑反而一齐往石块上冲,吓得我们赶紧往洞里躲。可是这洞本身是个死洞,除了出口,纵深也就只能容下我们两个人。 俩人挤在洞里面紧张了一阵,就听见外面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之后,什么动静也没了。 我慢慢睁开眼,洞外月光如注,河滩上什么也没有。我拉了拉大脑壳,示意我们出去看看。 大脑壳大着胆子端起枪和我相互搀扶着走出洞口,月光白亮亮照在黄河滩上,河水闷声流淌着,哪还有半点狼的影子? 大脑壳却扔下枪,跪在河滩上,朝着黄河直磕头,嘴里嘟囔着什么。 我猛然惊醒过来:“堵在洞口的巨石怎么不见了?” 大脑壳听见了也急忙站起来,看着空空的洞口。 巨石什么时候被搬走了? 我们相互看了一眼对方,奇怪刚走出洞口时,为什么谁也没发现巨石不见了。 幻觉。 我不相信,问大脑壳:“是你临睡前把那块大石头推到洞口挡住外面的?” 大脑壳一愣:“不是你推的吗?” 我们俩原来谁也没有挡。 那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如果是金子寒,他为什么不出来见我们俩? 一连串问题问得我心里发冷。 大脑壳显然也被吓蒙了,又跪在河滩上,面朝黄河念叨着什么。 冷风飕飕吹来,我站在洞口,浑身冰冷,思绪却渐渐清晰起来。一人高的洞口,一人高的浑圆的大石,我和大脑壳,包括金子寒都不可能推动它,三个一起也不可能。而这块石头就不偏不倚正好将我们的洞口堵住,难道是它自己长腿跑过来的? 而最怪的是这么短的时间,它竟能无声无息瞬间就消失掉? 我心里越想越乱,索性在地上捡了些树枝乱草,胡乱做了个火把,点着了,朝着窝棚地底下仔细照着,就看到窝棚外的地上有一条深深的爬痕,爬痕后还有一条略细一些的划痕,一直向河滩延伸着。 我浑身的血液都要凝结住了,我终于知道那块石头去了哪里:它自己走进了黄河中。 大脑壳也吓得满脸煞白,哆嗦着说:“白,白大哥,这,这,这到底是啥东西?” 我咬咬牙,招呼大脑壳先别管那么多,赶紧生一堆火,等天一亮,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 篝火很快烧起来了,火苗噼里啪啦响着,我和大脑壳抱着腿坐在火堆前,看着外面黑糊糊的黄河水,谁也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 我想着爷爷以前给我讲的黄河怪事,那一幕幕就像是发生在眼前一样,不由发起呆来,大脑壳见我一动不动,以为我中邪了,使劲晃着我的肩膀,叫道:“白……白大哥!” 我回过神,只见大脑壳正瞪大眼睛紧张地望着我。 大脑壳毕竟年纪小些,显然是害怕了。 我说:“大脑壳,别紧张,一定是有人在帮我们,否则那些狼早把我们吃了。”我同时也想说服自己不要害怕。 大脑壳使劲点头:“嗯,一定是黄河大王。” 我强挤出些笑摸摸大脑壳的头,对他说: “大脑壳,你知道铁头龙王吗?” 第四章 铁头龙王 我和大脑壳依偎在火堆旁,因为恐惧到了极限,世界缩小,我们俩竟成了两个相依为命的人。 关于铁头龙王,我只是很早的时候听爷爷讲过,现在给大脑壳再讲,好多东西都只能拼凑了。 在爷爷嘴里,黄河一带人把铁头龙王传得可神乎了,有人说它是黄河中成精的鲤鱼,身上结着七层鱼鳞,头上隆起一架鹿角,一下子能撞翻大船,一口就能吞掉在河边饮水的水牛。 也有人说,其实这铁头龙王就是黄河大王的真身,代替黄河大王在黄河中巡视,要是哪里的黄河大王庙香火不盛,这铁头龙王就会撞断河堤,水淹百姓。 大脑壳听得眼睛都直了,问我:“白,白大哥,这铁头龙王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说:“我爷爷说,这铁头龙王,其实就是伏在黄河底的鼋。” 这个鼋,就是古代的巨龟。现在大家常把大龟都叫做鼋,这不对。在古时候,能翻江倒海的巨龟,才被称为鼋。 这鼋是蟒蛇和巨龟生的崽,所以才能长那么大个儿。据说这东西能活一万年,能长到火车头那么大,一旦发起怒来,能掀起城墙高的巨浪,打翻渔船,淹没良田。 我父亲当年在黄委会上班,负责巡查河堤。我当时问过他,这个巨鼋是不是真的存在,那黄河改道是不是巨鼋给撞断的河堤,你猜他怎么说? 大脑壳伸长了脖子问:“怎么说?” 我说:“我父亲说,黄河为啥改道?那是因为黄河从上游带下来太多泥沙,这些泥沙沉到下游,把黄河给垫高了,黄河成了悬河,遇到汛期,河水暴涨,漫过河堤,这样黄河才会改道。” 大脑壳明显有些失望,说:“啊,看来那鼋,还是没有咧!” 我说:“这话倒也不能这样说。我父亲当时也说了一种情况,在黄河中游乃至上游,水位很正常的时候也常常会发生改道,这就很难解释了。就好像说,原本那黄河水好好流着,但是突然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河水暴涨几倍,最后大堤崩溃,黄河改道了。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像是……就像是黄河中突然冒出来了一个巨兽,将河道整个堵死了,河水过不去了,只好越堤而过,所以造成了黄河决堤大水泛滥。” 大脑壳说:“这巨兽肯定就是鼋了?” 我说:“我当时问过我父亲,我父亲偷偷告诉我,在黄河道干涸后,他专门去看了看,发现黄河古道中有个巨大的深坑。深坑前后各有四个巨大的爪印,就像河底下曾有一个巨兽伏在这里,用四只爪子牢牢抓住河底,这样才出现了那么大的巨坑。他听黄河边的老船夫说,这就是铁头龙王,也就是巨鼋,它卧在河泥中,紧紧扒住河底,堵塞住了河水,才导致黄河改道。” 那神秘出现又离奇消失的石头,以及地上的划痕,不禁让我想起关于铁头龙王的传说。 如果真是巨鼋的话,可是它为什么刚好出现在门口,替我们挡住了狼,好像是特意来救我们似的。 大脑壳说:“你是不是有点想多了?” 我说:“管不了那么多了,先这样想,我爷爷说心里宁静,一切事就合理。” 大脑壳看看天:“这天看着要亮了,我们还在这儿等吗?” “要不然我们顺着大龟爬的痕迹去看看,这可能与我们这次进古桑园有关,金子寒回来我们也能提供点线索。不然他老觉得我们没用。”说完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身体感觉舒展了很多。 “对!”大脑壳说,“这个小哥不搭理我们,可是就是觉得我们碍事。” 说着话大脑壳也来了精神,索性爬起来做了个火把,我们两人沿着那大龟的爬痕一路追过去,就看见那痕迹穿过河滩,直奔前面而去。 我们寻着痕迹走了一会儿,大脑壳猛然立住了,说不对,不对,不能再走了,前面是古桑园! 我看了看,前面黑糊糊的,月光下,黑压压的树林被风吹着哗哗响。 我和大脑壳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过去。 这时,身旁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咳嗽声。 那咳嗽声十分古怪,听起来就像上了年纪的老人抽旱烟时不小心呛到了,又强忍着不想出声。 这深更半夜的,又在这样荒无人烟的黄河老滩上,哪里来的咳嗽声? 我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两人屏住呼吸,仔细去听,却只听见风吹过树叶,呜呜作响。我们听了一会儿,再也没传出来那种古怪的咳嗽声,心中暗暗安慰着自己。 我想上前探个究竟,大脑壳却不敢去,讪讪地站在那里。 我刺激他:“你不去,就在这儿等我,如果听见不好的动静,你马上跑。” 大脑壳点了点头,他看我往前一走,又害怕了,一把拉住我,可怜巴巴地说:“你走了,俺自己在这儿咋办?俺,俺,俺还是跟你去吧,咋也是两个人一起!” 我笑了一下,用力拍了一下他,算是给他鼓劲,也给自己壮胆:“对呀,我们手中有枪,两个大男人,怕啥呀。” 还没走几步,那咳嗽声又来了。这次我们听得清清楚楚,声音从前方树林边一块立着的石头旁发出来。 大脑壳哆哆嗦嗦地问我:“白,白大哥,那石头后面是不是蛤蟆叫?” 我苦笑着:“这年头蛤蟆要能像人一样咳嗽,怕早修炼成精怪了。” 说实话,这时候我也有三分打憷,月光明晃晃照在河面上,大石头后的树林里一片黑暗,那石头后到底藏着什么,难道那里真有个老人? 河滩上光秃秃的,况且这荒郊野外的,怎么可能三更半夜冒出一个老头? 我提着胆子,擎着那支火把,小心翼翼走过去,将火把往石头后一照,发现石头后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我刚松了一口气,那熟悉的咳嗽声又一次在我身后出现了。 我又用火把照了照石头背后,石头背后空荡荡的,确实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这事情邪性了! 我举着火把傻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时候,那块大石头上,传来了一阵敲击石头的声音。 我一动不敢动,眼巴巴看着火把的火焰上下蹿动,心中乱糟糟的。 “恐惧会让身体生出鬼来。”我想起爷爷曾说过的话,使劲镇定自己。 这时,大脑壳突然鬼鬼祟祟地说:“白大哥……俺知道是啥在叫咧……” 我小心地看着四周:“是什么在叫?” 大脑壳也看了眼四周,神秘兮兮地对我说,他曾听一些行走江湖的手艺人说过,手艺人行走江湖,有恩报恩,有怨抱怨,谁要是得罪了他们,他们表面上不说什么,背地里就会玩阴的。 就说解放前的泥瓦匠,给你盖屋修门的时候,你必然要伺候好了,饭桌上大鱼大肉是自然,还必须要有一盘红烧的泥鳅,这盘菜谁也不能动筷子,只能泥瓦匠自个儿吃,这就是规矩。 要是你不按规矩来,得罪了泥瓦匠,他当然不会说什么,但是保不齐就要在活计上给你做手脚。心眼小的泥瓦匠就会将水泥和稀一点,将砖瓦砌得缝大点,这屋子经不了多少年就糟了。这还好,要遇到心狠手辣的主,甚至会在石灰中混入鸡血或骨灰,那你就等着家里闹鬼、遭灾吧! 我越听越糊涂,赶紧打断他,让他拣重要的说。 大脑壳这才说,当年闹饥荒的时候,他出去四处讨饭,在码头上遇到了几个手艺人。这几个人在那闲扯江湖之事,大脑壳也偷听到了几个手艺人害人的法子。一个叫做“半夜鬼敲门”,一个叫做“鬼咳嗽”。 “半夜鬼敲门”,说的是将鳝鱼血涂在仇家门上,蝙蝠最好鳝鱼血,闻到门上有鳝鱼血的味道,就不断去撞门。就这样,门整夜响个不断,开门一看,外面又什么都没有,就像鬼敲门一样。 “鬼咳嗽”则是抓只蛤蟆,在它嘴里塞一撮胡椒面,然后在蛤蟆嘴上封几条线。蛤蟆被胡椒面呛得直咳嗽,嘴巴被封住,咳不出来,就会发出老人一样的咳嗽声。 大脑壳怀疑,这里会不会被人设计了一个局,我们可能是中了“半夜鬼敲门”和“鬼咳嗽”的障眼法了。 大脑壳说完,我点点头,没回话。 我知道大脑壳和我一样也在安慰自己,包括刚才说巨石是铁头龙王,也是我胡乱拽到脑子里的念想。在这样在外毫无依靠的情况,我们不约而同在自己内心里找合理的依靠,给自己壮些胆,不知道前面是什么,也得往前面走。这也许是唯一的办法吧。 这时,旁边又传来咳咳的几声咳嗽。大脑壳讲完壮着胆子把火把插在河滩上,撅着屁股在石头底下找蛤蟆。刚找了一会儿,他突然像弹簧一样蹦了起来,叫道:“白大哥……真……真有只大蛤蟆,那么大的蛤蟆!” 我探头一看,那石头底下黑糊糊的,隐约看见里面卧着个簸箕大小的物件,但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我刚想问大脑壳里面究竟是什么,那东西突然动了一下,接着发出了一声熟悉的咳嗽声。 那石头下,果真伏了只簸箕大小的蛤蟆! 我吓了一跳,险些跌倒在地,用火把一照,就看见蛤蟆背上有很多暗红色的斑点。我怕有毒,忙招呼大脑壳脱掉衣服掩住口鼻,小心翼翼用木棍戳蛤蟆一下,蛤蟆“刺”一声,就往外喷出一股红雾。 那红雾直朝我们扑来,我和大脑壳忙往后退。 那红雾有一股辛辣味,呛得人直想咳嗽。我好容易忍住,待红雾散去,再看那蛤蟆,还是停在原地。我又接着用木棍戳它,它又喷出一股红雾,往石头底下挪了挪。我们待它再喷不出红雾,才用木棍小心掀翻了它,将它从石头下扒拉了出来。 那蛤蟆浑身长满了毒疮,身上遍布着血红色的条纹,看起来分外狰狞。 好在那蛤蟆虽然看起来恐怖,却老老实实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只是不断咳嗽。 我见这大蛤蟆稀奇,就想起爷爷曾说过,这蛤蟆天生会测水。在发洪水之前,蛤蟆就知道洪水能淹到多高的地方,会提前爬到树梢上。水乡的人见到蛤蟆爬树,就会收拾了东西,也跟着蛤蟆爬到树上。蛤蟆爬到哪里,洪水就会涨到多高。 有一年黄河决口子,好多人跟着蛤蟆爬到树上,洪水十几天还没退下去,大家带的吃的吃完了,开始到处找吃的。先是扒树皮,扒光了树皮,就开始吃树上的癞蛤蟆。最后集体中了毒,眼睛肿成了铜铃那么大,肚子也鼓成了球,身上到处都是黄豆般大小的肉疙瘩,活脱脱变成了“人蛙”! 大脑壳听我这样一说,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棍子扒拉倒蛤蟆。蛤蟆在地上左右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起来。 大脑壳咦了一声,说:“白……白大哥,你快……快看看,真是邪了门了,这大蛤蟆怎么没有腿?!” 我仔细一看,发现巨蟾肚子下光秃秃的,果然没有腿,难怪这它被大脑壳戳来戳去也不跑,原来是跑不了。 我也觉得奇怪,这蛤蟆是先天无腿,还是被人将腿斩断了呢? 我拿火把仔细一看,发现这蛤蟆的脊梁骨里,被穿进去了一根极细的金线,那金线紧贴着蛤蟆身子,要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我用火把一照,就看见金线是长长的一缕,从蛤蟆身上出去,顺着河滩走,我们沿着金线走了一会,发现那金线极长,竟然一直延伸到古桑园中。 我举着火四处看看,这时明晃晃的月亮钻到了云层里,空荡荡的河滩上悠悠浮起了一层白雾,古桑园在白雾中影影绰绰的,仿佛有无数个影子在来回走动。 古桑园外,流淌了几百万年的黄河水哗啦哗啦响着。 我和大脑壳也都震惊了:这蛤蟆身上的金线,怎么会和古桑园有关系? 大脑壳呆了半晌,说:“白,白大哥,我觉得这里不干净。” 我点点头,带着大脑壳回到了篝火旁。坐在那里,折了根芦管,随手塞进几片干树叶做烟叶,就着篝火点着了,拼命抽着,这树叶做的烟叶很呛,简直能将肺给憋炸了,但也只有这样才能压住心慌。吸了几口,我渐渐平静下来了,说:“这我知道,你在哪儿见过牛大的巨龟,簸箕大的蛤蟆……不过话说回来,这老黄河边上,又有什么事情正常过?”我同时也在安慰自己。 大脑壳摇摇头说:“俺……俺不是这个意思,俺说不干净,是说这里可能有啥好东西。”说完用手悄悄指了指古桑园。 我恍然大悟:“你说咱们遇到的东西不干净,是这院子里有大物件?” 大脑壳点点头说:“俺也想,这里莫不是埋了宝贝?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怪东西围着它?” 我想了想,按照我爷爷的说法,这宝物都是聚集了天地精华,有宝物的地方,天地灵气也足,所以宝物周围的动物都会长得很大,容易出大蛇、巨龟、老树。这里挨着黄河古道,附近又是悬崖峭壁,这宝物要是生在这里,那谁能想到? 那巨龟我就不说了,那只大蛤蟆脊梁骨上拴的可是正正经经的金线。黄金韧性好,一点黄金就能抽出来很长的金线,这蛤蟆身上的金线细若游丝,一定是上好的金匠打造的,不是凡物。看来这古桑园中,必然大有古怪。 我和大脑壳寻思了一下,决定等天一亮,就顺着金线去古桑园中找找,看看这里究竟有什么古怪。 我和大脑壳在火堆旁抽着树叶烟,硬挨到了天大亮,才挣扎着爬起来。浑身都冻得僵硬,上下牙直打架,想站起来走动走动,却一下子摔在地上,才发现腿脚早就麻木了,失去了知觉。 我们活动开身子,先去寻那只断了腿的大蛤蟆,找到了那块大石头,蛤蟆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奇怪了,没腿它也能跑? 奇怪的事发生了太多,我俩也没觉得有什么,抱定决心要进古桑园,便直往古桑园奔去。 也许那只蛤蟆滚得慢,我们还能追上。 山梁弯弯曲曲地向前延伸,黄河也顺着山梁哗啦哗啦流淌。走了没多久,山梁陡然升高,和群山连成一片,形成了三面巨大的山崖。黄河水一路咆哮着,狠狠撞在山崖上,拐了个弯流去,在这里留下了一个很深的水潭。古怪的是,这水潭里浑浊的河水却不是浑黄色,而是有些泛青的乌黑色。 我仰头看了看,山崖仿佛刀劈一般,笔直竖在那里,石缝中伸出不少苍松古柏,连阳光也遮住了。 大脑壳站在峡谷口,看着黄河水撞在岩石上,碎了一片片白浪,还有些心慌,结结巴巴地说:“那个……古……古桑园,就在这个大峡谷里。” 我们小心沿着河滩走过去,河滩上满是圆石,有的甚至有一间屋子那么大,都被河水冲得光溜溜的。走过这片河滩,就看到了那个古桑园。 在我来之前,我也设想过那片古桑园有多大,但是一见之下,我还是禁不住吃了一惊。 在那大峡谷中,长着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桑树。 我从很远处看过去,那古桑树的树冠像朵黑云,齐刷刷挨着悬崖顶,不知道到底有多高。 在那株古桑树旁密密麻麻全是大大小小的桑树,仔细看去,那些小桑树都是这棵古桑树分出的小杈子,每一株都差不多有半间屋子那么粗,那么多小桑树捧着那株古桑树,这里说是一个古桑园,其实只有一棵树。 只不过,这是株生长了数千年的树。 面对着这棵上千年的老树,我和大脑壳都肃静了,难怪古人要将老树称为树仙,这上千年的古树,确实有一股雄浑的气魄,让人不得不肃然起敬。 我和大脑壳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古桑园,树下落着厚厚一层桑葚子,一脚踩下去,能陷到小腿肚。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深潭的水是乌黑色,这经年累月的桑葚子腐烂了,黑色的汁水流入深潭,将水染成了黑色。 再往里走,却发现到处都是被撞断的合抱粗的古桑树,露出一截截白生生的木头茬子,怪石嶙峋,桑园中滚落着牛大的石蛋蛋,石头间散落着许多骸骨,大大小小什么形状都有。我踢了一下拦在路上的牛头骨,那颅骨的眼窝中闪电般窜出一条黑蛇,朝我吐了吐芯子,又钻到了石缝中。 我不由暗暗称奇,这个古桑园,更像一个巨大的屠宰场,不知道古人为何要在这里建一个这样古怪的桑园? 我和大脑壳深一步、浅一步地绕过古桑园中的乱石,那乱石堆中散落了一些动物骸骨,骸骨中一小堆碎石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堆碎石包在一个粗牛皮缝制的袋子里,牛皮袋经风吹雨淋,早已破损,露出来了一些青黄色的粗沙粒,有玉米粒大小,上面结着青绿色的铜斑。 我略一看,就发现这是一包金沙,唤作玉米金。 我爷爷曾和我说过,自然界的金子种类很多,天然的金子都叫原金,根据具体形状不同,名字也不同。 金子呈粉末状的叫狗毛金,米粒大小的叫米粒金,再大一点的金颗粒,就叫瓜子金。此外根据原金的形状,还分为腰带金、蛇金,最好的还是狗头金。 狗头金是天然产出的不规则金块,通常由自然金、石英和其他矿物集合体组成,因其形似狗头而得名,也有人叫它马蹄金。 原金只是金矿石,还需进一步提纯,按照含金量不同,金矿石的颜色也不同。金的成色分为“赤”、“黄”、“青”、“黑”,成色最好的是赤黄色,黄金含量有九成,其次是淡黄色,青黄色再次,最差的则是黑金。 我看了看,这些玉米金属于青金,成色一般,估计能炼出六七成黄金。不过这些玉米金量很多,能有五六斤重,这古桑园中哪里来的这么多玉米金粒? 我四下里找了找,这包金玉米周围散落着一堆骸骨,不知道是什么骨头,在骨头旁边还有一支筷子,半截插在土里,只露出一点在外面。 我捡起筷子,那支筷子从中间断开了,只有半截,但沉甸甸的。我擦干净筷子上的泥,露出了金灿灿的本色,这筷子竟然是用纯金打造的,上面还刻着条古怪的小蛇。这筷子打造时一定掺了其他金属,坚硬无比,我看了看断口,明显是外力硬给折断的。 大脑壳听说这筷子竟然是黄金打造的,眼睛直往外冒绿光,直勾勾盯着那筷子看,连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我见他那么稀罕这金筷子,就让他将筷子拿着。 我看了看苍苍莽莽的古桑林,心中越来越涌起一种不安,这个古桑林中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我和大脑继续向古桑园里走,突然大脑壳尖叫了一声,浑身发抖指着前方一处灌木。 我定睛一看,心里猛地一颤,灌木前陡然站了个女人,穿着一身大红袍子,背对着我们。 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古桑园中到处是兽骨、大石头、棺材板,出现什么邪乎东西都正常,就是出现个女人,太不正常了。 这时候,那女人显然发现了我们,慢慢转过身,朝我们走过来。 大脑壳大叫一声,拼命就往外跑,跑了没几步,就跌倒在地上,爬起来接着跑。 我当时就吓傻了,两条腿发软,怎么也抬不起来。索性心一横,想着老子死之前,也得看看这女鬼到底长什么样,狠狠心抬头一看,那女人眼眉处怎么有些熟悉,我也顾不得害怕了,再仔细看一看,当时大叫了起来。 “宋圆圆!” 我失声叫起来:“宋圆圆?!宋圆圆!” 宋圆圆明显一怔,退后两步,转身消失在了灌木丛中。 我忙追过去,桑树上吊下来一嘟噜一嘟噜的藤蔓,密密麻麻,仿佛大渔网一般,我扒开那堆藤蔓再去看,古桑园中空荡荡的,哪还有半点人影。 大脑壳此时一人跑了出去,我怕他出什么事,也不敢在古桑园中久留,便出去找大脑壳。 我在河滩上寻到大脑壳,把事情和他一说,他吓得魂飞魄散,说会不会是孙傻子把宋知青给害死了,宋知青鬼魂显灵,是让咱们给她报仇呢! 大脑壳已经吓得语无伦次,我让他闭嘴,自己坐在河滩上想这件事。 首先,宋圆圆是怎么来到古桑园的? 这当然可能是孙傻子带她过来的,那孙傻子又去了哪里? 我们未喊她的名字的时候,她朝我们靠近,被我识破后,又突然逃走,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想了半天,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但我确定自己在接近答案。 还得进古桑园才行。 而且金子寒如果还在的话,也可能在里面。 惊魂之后,我已确信有人在搞鬼,必须弄明白。 我拿定主义后抬起头,却发现还没多大一会儿,这天怎么黑了?而且黄河响声越来越大。 大脑壳脸色煞白,古怪地说道:“黄河响了,黄河红了,黄河大王要吃人啦!” 我想起孙傻子和老支书好像都说过这样古怪的话,忙扯住大脑壳,问他这黄河响,黄河红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脑壳古怪地看着我,说:“这些都是命,逃也逃不掉,俺上次是跑出去了,这次看来黄河大王是铁了心要把俺留下啦。” 我越听越不明白。 大脑壳一脸死灰色,他说,白,白大哥,俺上次跟你扯了谎,俺以前不仅进过古桑园,还进了黄河鬼窟,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这次是黄河大王跟俺要东西了,俺是跑不掉咧! 俺打小就知道,俺是黄河里冲过来的娃娃,没人养,没人要,吃百家饭长大。但是上河村人待我很好,大家都吃不上饭时,还是省下一口饭给俺吃。俺嘴笨,不会说啥话,但都搁心里头啦,有一天俺大脑壳要是出人头地了,一定好好报答大家。 俺后来就发现,每年黄河涨水的时候,全村的人都很紧张,怕黄河淹了村子,要是哪次黄河没有漫过村子,那都像过节一样,要敲锣打鼓庆祝。 俺当时也弄不懂,要是村子怕被黄河淹,为啥还要住在黄河滩上? 后来俺才知道,原来上河村是个古村子,整个村子都是在唐朝时迁过来的,这个村子以前给黄河许过愿,要守在黄河边上还愿,就是被黄河全淹死了,都不能走。 不过他们守护的东西具体是啥子,俺就不知道了。 反正俺就知道,他们守护的这个物件,没守住,给丢了。 说起来也是邪乎了,自从那个物件没有了,村子就经常被水淹,村里的人也活不长,人死了也不埋,直接光着身子抛到黄河里喂鱼。 俺不知道这里到底有啥说道,俺只知道,俺贱命一条,谁对俺好,俺就对谁好。所以俺就藏在河滩里,偷听老支书他们讲话,知道丢的物件是件褂子,就藏在古桑园里。俺就趁黑揣了把柴刀,自个儿偷偷来到古桑园里,想找回褂子。 我说:“你进古桑园不是为了找吃的,是为了……” 大脑壳点点头:“嗯,案不想告诉他们,不然老支书又要打俺。 “俺顺着黄河道一直走,饿了逮鱼吃,渴极了也喝几口黄河水,就这样摸到古桑园。俺在古桑园找了几遍,都没找到,后来渴得够戗,就去水潭边喝水。那时黄河干涸了,水潭底下露出一个大水洞,俺用手试了试,水洞里的水冰得扎手,吓了俺一跳。 “俺当时一想,这桑园怎么出了一个水洞,是不是老支书说的黄河鬼窟,那个褂子是不是被藏在这里啦?那时候天热,俺也没多想,当时脱得光溜溜的,在腰里扎了条草绳,把柴刀用草绳绑紧了,就潜进了水洞里。 “那水洞冷得邪乎,越往里越冷,最后冷得骨头渣滓都结冰了,俺就要熬不住了,洞里突然过来一股劲,将俺一下吸了进去。 “进入了水洞后,里面漆黑一片,俺凭着感觉往里走,觉得那里面很大,俺虽然被泡在水里,但是洞口上还有空气,俺用脚试了试下面,发现那古洞下有一道道的石梯子,顺着石梯子往前走,里面的水也越来越浅,后来就只能没过脚脖子。 “俺上了岸,里面黑漆漆的,啥也看不见,俺就跪在地上,摸着地往前走,拐了几个弯,前面突然就冒出了一道蓝光。俺当时吓得要死,以为是遇到了水里的夜叉鬼,但是看那蓝光没追过来,就小心走过去看看,走到头才发现,那蓝光是盏小油灯,放在一个乌龟壳子里。再往下走,里面有一个大铜缸,大缸里躺着一个黑糊糊的东西,像一个包起来的大粽子。 “俺仔细看看,那个大粽子摆得像个人样子,里面指不定是个死人,不过这死人咋不装棺材,反而包起来了,难道这个就是孙傻子说的僵尸? “俺当时很害怕,但是不知道咋回事,后来竟然动手将那大粽子皮给解开了。那外面一层黑糊糊的皮子,也不知是啥皮子,臭得要命,差点把俺给熏倒了。也不知道咋的了,解开一层皮子,就又想再解一层,就像身子骨不当家了一样。 “俺其实早明白了,这白布下肯定包着一个死人,但是就想看看这个死人的样子。 “揭开最后一层白布,那白布里裹着一个老人。老人身子干得像块腊肉,肚子瘪得像个风干的橘子,但是脑袋瓜子还不错,虽然面部都凹陷下去了,但还能看见那人鼻尖上长了颗大痦子。最让俺害怕的是,那干尸一样的老人身上,竟穿了件大红袍褂子。 “俺看着这老头很邪乎,历来人死了都要埋了,死人也忌红。老辈们说,人死后要是穿红,就会变成冤鬼。俺咋也不明白,这时就听见身边传来了一声咳嗽声。 “俺当时差点吓死,以为是冤鬼索命,转身就要跑。想了想,不行,俺今天便是跑了,保不准冤鬼还要找俺索命。俺死就死啦,不能把冤鬼带到上河村去害人。这样想着,俺便站住了,闭着眼等了一会儿,那古洞中又没有声音了。 “俺壮着胆朝那大缸中看了看,就看见那大红袍子一起一伏,俺以为有老鼠,用柴刀挑起衣服一看,却发现,却发现……” 大脑壳面色恐惧,他小心地看着周围,不敢说出来了。 我急得要命,问他:“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出来呀!” 大脑壳憋了半天,终于说:“那个人,他还活着!” 我当时也是头皮一阵发麻,叫起来:“那人都成了干尸了,还能活?!你这谎扯得也太远了吧!” 大脑壳蹲在地上,好一会儿才说:“俺也不晓得到底是咋个回事,反正俺当时揭开衣服,就看见那个老人干瘪的胸腔中,一颗拳头大的心脏依然红润,在那儿扑通扑通跳着。 “俺当时再也忍不住了,以为是诈尸了,拼命往回跑,一口气跑出了古桑园。跑了很远后,俺回头看看,天阴得瘆人,那段黄河像要开锅了一样,咕嘟咕嘟往外冒泡,那河水看起来暗红暗红的,就像是黄河淌血一样。 “俺想起老支书经常念叨的‘黄河响了,黄河红了,黄河大王要吃人啦!’哪敢多待,当时便屁滚尿流地回去了。 “俺回去后,有一天在黄河滩上捉鱼,就看见漂过来一条小船,船上站着一个年轻人,年轻人鼻梁上长了一颗西瓜子那么大的痦子,直朝俺招手。 “俺也有些犯晕,那个人俺根本不认识,怎么老给俺招手。 “等那人走远了,俺在路上突然犯了悟,当时俺在缸里看到的老人,鼻梁上就长了一颗大痦子,难道他们是同一个人? “俺想起那个老人扑通扑通直跳的心脏,想着那个老人不仅复活了,甚至还年轻了,越想越害怕,吓得一路跑回家里,闷头做了好多天噩梦,才渐渐忘了这件事。 大脑壳讲述这些的时候,天渐渐暗了下来。 大脑壳讲的真切,又把我的怕勾了出来,原本想再进古桑园的决心动摇了。 我眯着眼向古桑园背靠的山崖看去,对大脑壳说,要想看清整个古桑园的全貌和其中的蹊跷,也许我们得爬上眼前这个山崖。 我想绕着危险走。 居高临下看个究竟。 大脑壳赞同的点点头,说左右他都跑不过这一回了,上山崖看看也好。 于是我们走到山崖旁,手脚下并用,开始往上爬。 山并不陡,树木林立,我们爬一阵歇一阵,慢慢爬到了山腰处。 大脑壳突然咦了一声,说这上面怎么也有个山洞? 我凑过去一看,只见山崖开裂,露出了一个大口子,大口子像个山洞。 我向大脑壳使了个眼神,示意进山洞。 大脑壳似乎下了下决心,往山洞里爬去。 我们两个小心翼翼爬进去,发现山洞里别有洞天,但到处都是鸟毛、鸟粪,地上还铺着一层厚厚的干草,看起来很像一个巨大的鸟巢。 这个山洞,竟然是一个巨大的鸟巢! 这时候,山崖上空传来一阵滚雷声,我听那雷声古怪,就像狂风卷断了大树一般,接着听见好多树枝咔嚓咔嚓折断了,整棵大树都传来一阵阵骚动。 我往天上看去,只见那天上突然多了一朵黑云。仔细一看,那并不是黑云,而是上万只鸟聚集在一起,向着我们这边缓缓飞了过来。 我和大脑壳吓得趴在石头底下,一动不敢动,不知道这些鸟要做什么。 那群鸟在古桑园上空盘旋了几圈后,纷纷落在河滩上,那上万只鸟落在地上,仿佛铺天盖地下了场鸟雨,整个河滩落得都是鸟。 我和大脑壳两人藏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喘,看得眼睛都直了。 这时大脑壳又捅了捅我,说:“快看,黄河又开始响啦!” 我探过头一看,只见原本平静的黄河水不住往外冒着气泡,要是气泡不多,还可以当成河底下伏了大鱼,但是也不对,因为那气泡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我小心探头往河中一看,只见那段黄河水都像沸腾了一样,咕嘟咕嘟冒着大气泡。 我们两个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那黄河中发生了什么,又不敢过去,只好窝在那里看。 那黄河水沸腾了一会儿后,只见浑黄的黄河水却渐渐变了颜色,从黄色渐渐变成了红色,最后竟然变成了暗红色。从山洞远远看去,整段蜿蜒流淌的黄河水,都是浊黄色,就是这一段为暗红色,看起来触目惊心。 我爷爷说,黄河要发大水时,常会发生种种古怪的征兆。有逃难的人说,决堤时的黄河水并不是浑黄色,是乌青乌青的,就像墨汁勾兑了蓝墨水后的古怪颜色。 也有爬到树上的人说,有时候黄河发着发着大水,竟会冒出殷红色的血水,那血水还有些黏稠,就像人血一般。待洪水退去,那人从树上下来,还看见黄土地上覆盖上了一层猪血块一样的红土,摸起来很有韧性。 这河水变红,是否说明黄河要发大水? 想想三门峡地区本来就是著名的黄河险滩,又逢黄河汛期,若是赶上大暴雨,山洪顺着山梁冲下去,黄河下游的上河村可就糟了。 古人说,但凡大灾大难来临之前,动物都会有征兆。难道这群成千上万的鸟都感觉到了征兆,所以聚集到了黄河滩上? 这时天色越来越暗,我抬头看了看,这次不是鸟群遮住了天空,只见大块大块的乌云聚集在一起,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一场大暴雨即将来临。 黄河咕嘟咕嘟响着,河水已经看不清颜色,就在这时,那黑糊糊的河道中突然出现了两盏红灯笼。 我和大脑壳都惊呆了,难道有人在黄河古道上行船,见天突然黑了,所以在船头挂了两盏红灯笼? 我仔细看了看,又有些不像,那两盏红灯笼不像是挂在船上,更像是从水中射出来的光。那两盏红灯笼丝毫不惧那滔天的巨浪,反而在巨浪中穿梭着,一直朝着古桑园冲过来。 这时候天上乌云翻滚,轰隆隆的雷声不断传来,紧接着一个闪电划过,指头般粗细的雨柱就哗啦哗啦打下来了。大暴雨中,闪电不断,那几条闪电交织在一起,仿佛虬龙在大雨中狂舞。 最古怪的是,那闪电并不打向别处,只往那黄河中打,激得黄河水浪滔天。大雨卷着白浪,形成了一堵白茫茫的水墙。 大脑壳再也忍不住,他张大了嘴巴,连说带比划:“蛟,水底下是蛟!” 我明白了大脑壳的意思,他是说这黄河中伏了一条蛟龙,刚才黄河冒泡,就是这条蛟龙从水底下浮出水面了,那两盏红灯笼并不是行船人挂的船标,而是那蛟龙的两只眼睛。 关于蛟龙的事情,我也听过不少。说老蛇在深山峡谷中修炼,修炼到一定大小,身上就会结上一层坚硬的鳞片,就成了蛟。等蛟长出翅膀,就叫应龙,再长出龙角后,就叫螭龙,若是无龙角,就叫做虬龙。不过也有人说,蛟龙专指能翻江倒海,引发洪水的龙。 民间传说,这大蛇修炼成蛟,还不是真龙,但是离真龙就只差一步了。要趁大雨倾盆、河水暴涨时,顺着河道游走,待河水和雨水连成一片,水浪滔天,蛟龙趁势冲到九天之上,化为神龙。 在民间,这蛟顺水走,也被叫做“走蛟”。 我当时也有三分好奇,一直以为这走蛟之说只是民间故事,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蛟龙这种生物。 我们所在的河滩处,本来就是一个峡谷,这样一场大暴雨倾泻而下,又有蛟龙盘在水中,峡谷中的洪水不断上涨,整个山谷都回荡着轰隆隆的声音,不断听到有大石头落到水中的巨响。 那大雨下了没多久,就渐渐小了起来,但是洪水却越积越多,眼看就要灌到石洞中了,大脑壳还对我喊着话,水声太响,什么也听不见。这时候大水越来越大,已经涨到了我们脚底下。我顾不得其他,忙拉着大脑壳,顺着那个裂开的山体往上爬,慢一点就会掉到水里喂那只蛟龙了。 刚爬几步,大脑壳却停下了,他吃惊地指着前面,说:“那,那是什么?” 我们当时的位置,差不多在大山的山腹,再往上走,山体变得陡峭,在上面形成了一块巨型岩石,岩石临河的一面,平平整整,仿佛刀劈过一般。在这个巨大的岩面上,竟然出现了一幅巨大的人形图案。那人有几层楼那么高,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撑满了整个岩壁,看起来分外古怪。 我也大吃了一惊,有谁竟在这悬崖上雕刻了一个人? 两个人心中暗暗吃惊,小心走近一看,却发现岩面上不是雕刻成的人形。那岩面上不知道怎么回事,聚集了几十万只蚂蚁,蚂蚁密密麻麻趴在岩石缝上,阴差阳错,正好组成了一个古怪的人形图。 我也暗暗称奇,蚂蚁天然聚集在巨大的岩壁上,还组成了一幅人形图,这真是闻所未闻的怪事情。 大脑壳当时快吓哭了,说:“白……白大哥,这是黄河大王显圣了,咱们快点磕头离开吧!” 我也有三分紧张,但是还是壮着胆,用手摸了摸岩石,却发现岩石缝中往外流出一些黏糊糊的东西。我闻了闻,那东西可能是甜的,像是一种糖稀。 我想了想,明白这当中的道理了。 我跟大脑壳说,事情是这样的,这山体中也许蕴含了什么含糖量高的物质,那些物质不断从山缝中流出来。蚂蚁好甜,趴在山缝中吃糖,所以就组成了这样一幅人形图案。 传言秦末楚汉相争,项羽骑乌骓马,斩敌数百人,冲出垓下,却在一棵大树上发现蚂蚁组成了一行大字:“项羽必死于此树下”。项羽以为天命如此,便不管乌江亭长苦劝,说天意如此,项羽已“无颜见江东父老”,当即便拔剑在乌江自刎了。 其实这是刘邦使的计,提前算好了项羽会到乌江边,于是派人提前剥掉树皮,用糖稀在白生生的树心上写了那几个大字。蚂蚁好甜,都爬到树心上上吃糖稀,从远处一看,就像蚂蚁自己组成了字。项羽本是败军之将,哪敢下马细看,以为天命如此,心灰意冷,才自刎在了乌江边。 我们现在看到的图案,就是山体千百年演变的结果,古人说大自然鬼斧神工,应该就是这个意思了,我们今儿个有缘相见,也算是一种造化了。 大脑壳这才松了一口气,说这纹路像是真人一样,还真是有鼻子有眼的。 他看着看着,眼又直了,说他怎么看着那人的手好像在给人指路一样。 我看了看,那人一只手指天,一只手指向山下某处,确实像指路一样。 我心中一动,莫非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尊山体图纹竟然隐含了一条下山之路不成? 我忙招呼大脑壳,跟着那人指点的方向走,走不多远,就看见山石中突然出现了一条手臂般粗的大铁链子。那铁链子一端深深插入山体,一端一直延伸到了水下。 大脑壳一见着那条铁链,瞬间面如土色,转身往山上跑去,一边大叫着:“黄河大王来了,黄河大王来了……不要过来,不要抓俺!” 风大雨急,不断有碎石被雨水冲下来,我追在大脑壳后面,但没办法走快,没多久就看不见他了。我大声喊他他也没回应,前面的山路积雨成溪,不敢贸然前行,只好又回到那条大粗铁链旁。 铺天盖地的雨打得我浑身湿透了,淋淋漓漓往下流水,我心中也憋了一股火,索性狠狠扯了几下铁链,没想到铁链却扯动了,随着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山壁上竟然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接着一个人把我拉了进去。 拉我进来的人竟然是金子寒! 我惊奇地说:“金子寒,你怎么跑这里来啦?” 没等他回答,我赶紧跟他说:“大脑壳还在外面!” 金子寒冷笑着:“你以为他为什么跑掉?” 大脑壳见到铁链子时,惊慌失措的样子,是让我觉得很古怪,这时又突然想起刚才在古桑园里看到宋圆圆了的事,说,她怕是撞邪了,身上披了件大红袍子,差点吓破我的胆! 金子寒却冷笑着:“血袍都取出来了,看来观山一脉的老东西又出来了。” 我顾不上弄明白他的话,想着这会古桑园怕是被淹了,得赶紧去救她,还有朱颜和粟粒,也不知道在不在桑园,越想越急,撒腿就往门口跑,却被金子寒一把拽住。 他无奈地说:“水能淹死龙王爷吗?”我说:“什么意思?”金子寒说:“你就不用担心她们了,倒是要担心担心自己才对。”我说:“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金子寒看了我半晌,看得我心里直发毛,最后说了一句:“你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他说话总是奇奇怪怪的,我也只能扮无知状。 他不理我,径直往前走了。 我虽然对他这种话只说半截的表达方式大为光火,但是在这个荒郊野岭孤山黑洞的恐怖地方,念在他还有两把刷子,只有在心里默默诅咒了他,然后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走。 这个山洞设计的很好,虽然很大,却在山洞顶上开了个小洞,镶嵌了一个鸽子蛋大小的珠子,珠子反射了阳光,将淡淡白光反射到山洞里。山洞设计得如此精巧,肯定不会先天形成的,不过有谁会在这大山中开凿这样一个山洞呢? 这时候,奇怪的事情又一次发生了。 一股水流不知从哪儿强劲冲入洞中,轰鸣如雷,待大水将要注满山洞,我和金子寒几无立身之地,水势又慢慢下降。突然,深水中咕噜咕噜几声闷响,一条小腿般粗细的大铁链子从水里露出来,我正奇怪,那深水中又猛喷出一股强劲的白气,冲得水花四溅,溅到我脸上,竟然是滚烫的,吓了我一跳。 我结结巴巴地说:“这水……水,怎么是热的?” 金子寒凝视着水面理都没有理我。 我轻推了一下他,指指水里的蒸汽和铁链。 金子寒不耐烦地看了我一眼,说:“这底下是火山口,水浇在上面,当然会有蒸汽。” 我大吃一惊,这山底下竟是个火山口,这样说的话,这山洞岂不像口大锅,我们都要被一锅煮熟了嘛! 金子寒见我一惊一乍,一脸鄙夷地说,这火山每隔几十年才喷发一次,每次喷发,都会下大暴雨,有这些暴雨降下来温度,你怕什么?! 我撇撇嘴,心想有什么牛逼的,便说:孙子才怕呢!我这是审时度势,争取多保留一些革命火种,你懂什么呀你? 山洞中的大水已经没过了大腿,随着大水冲入黑洞,一股股水蒸气不断冲出来,想是大水浇到温度极高的熔岩上,激成了水蒸气,山洞中白雾弥漫,温度越来越高。 又过了一会,水流越来越大,已经没过了我的胸部,这水要是再继续往上,我们俩看来就要没命了。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听见金子寒淡淡问了句“会游泳吧?” 我说:“不会。” “那你现在可以学了。”金子寒仍旧淡淡地说。 我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看见金子寒从怀里掏出一只手铐一样的东西,将一端套在铁链子上,另一端套在自己手上,然后一把抱着我,一个猛子扎进了水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几乎要在水下憋死,后来终于感觉到头出了水面,忙大口大口吸着气,才发现自己置身在一条大瀑布中,身子飞快往下坠,不知道会跌倒哪里。呼啸而来的瀑布猛烈地浇打在我头上、身上,让我喘不过来气,只觉像从高处坠落一样,往下嗖嗖降着,那种晕乎乎的感觉还没完全适应,我就重重摔在了地上。 这冰火两重天的感受让我几乎死了过去,我捂着屁股爬起来,却发现周围漆黑一片,前面不远处是轰隆隆的瀑布声,黑暗中发出老鼠一般古怪的吱吱叫声。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敢大声说话,在黑暗中摸索着行走,边诅咒金子寒,边忍不住小声呼唤着他。 这时候,前面刺啦一声响,亮起了一朵微弱的火光。 火光中,金子寒站在那里,冷冷对我说了声:“要命的,就别动。” 我一听这小子说话的口气,就想上去暴打他一顿,但还是忍住了,问他这是哪里,那吱吱叫得混账东西又是什么? 金子寒冷哼着:“粟家血蝠,雕虫小技。” 我问他什么是血蝠,金子寒一扬手,一个点着的火折子朝着天上飞去,头顶上传来一阵扑腾扑腾的声响,吱吱的尖叫声再度响起,仿佛几百只老鼠一起厉声尖叫,声音刺耳,我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借着火折子的亮光,我才发现,我们此时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建筑物里,这个建筑物很古怪,看起来像是一个地下的城堡,有着高大的城墙,足足有十几米高的石柱子,不知道是什么时代修建的,好多城墙都坍塌了,残旧不堪,火折子的光亮有限,我只能看个模模糊糊的大概。 那吱吱乱叫的东西,竟然是无数只巨大的蝙蝠,足足有成千上万只,倒挂在房梁上,浑身血红,在灯光下看起来整个城堡上空都是一片血红色。 我吓了一跳,我们现在可是在大山底下,怎么可能会有人在山底下修建一所城堡? 金子寒却不说话,他借着火折子的光四处看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那残破的古老的城墙,鲜血一般的蝙蝠,远处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空间,让周围的气氛压抑极了,我不由向金子寒靠近了些,问他这里究竟是哪里? 金子寒转过头看着我,说:“闭嘴!” 我大怒:“你要再这样对我,老子就偏不闭嘴,就算刀子架在脖子上也不闭。” 金子寒说:好,成全你。 金光一闪,一柄刀子冷冷贴在我的脖子上。 我吓得舌头差点打结了,赶紧说:“啊,你……你,你来真的?” 金子寒冷笑一声,放下刀,四面看了一下,又点着了一个火折子,往前走去,我只好紧紧跟在他后面。 这里黑咕隆冬的,没走多远,我就摔倒了两次,恨得我只咬牙,想着这个金子寒芯他娘的小气,你他娘的不能一次多点几张,多照亮一些,但是这句话我没敢说出来。 越往前走,越觉得这里古怪,前面仿佛是一个无止境的黑暗空间,不知道前面还有多深多远,折子只能照亮很小的一片地方,更加显得周围空旷巨大。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你能听到轰隆隆的瀑布声,也能感觉到大水激起的一股股强烈的白气,但是你睁大眼睛,却只能看到身边一小块地方,周围巨大的黑暗笼罩着你,就仿佛是一个闯入人类世界的小老鼠一样。 我不敢乱跑,老老实实地跟在金子寒身后,还是不时踢到地下的东西,几次差点绊倒,借着微弱的火光,发现地下堆的竟是古代残破的头盔、盔甲,还差点踩在一堆几乎烂成泥的骸骨上,吓得我差点跳起来。 我也暗暗惊奇,想着这他娘的真是出了邪了,这大山里怎么像是一个古代战场? 又走了一会,金子寒在前面处停下来,俯下身子,仔细看着什么。 我也有些奇怪,刚才一路上发现了那么多盔甲、死人、棺材,他都毫不在意,这时又在看什么? 走过去一看,才发现,前面的路上横着几条粗铁链,密密麻麻缠绕在半空中,牢牢将几个黑糊糊的黑疙瘩吊了起来。我仰头看了看,那铁链显然是从上面垂下来的,但是顶上太高,火折子的光照不了那么远,所以看不到铁链子究竟是从哪里垂下来的。 那铁疙瘩吊的倒不高,差不多离地有半米多高,有大有小,大的有一人多高,小的只有腌咸菜的小桶那么大,我数了数,一共有六个,按照从小到大的顺序排列着。 我越看越邪乎,仔细辨认了一下,才发现那六个铁疙瘩下还有三条腿,这竟是六个锈得不成样子的大鼎。 真是稀奇了,谁能想到这大山底下,竟然被人摆放了六个大鼎? 这几只突然出现的大鼎,很像古人祭祀用的三足鼎,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浇铸成的,被水腐蚀得厉害,也能看出鼎身雕刻着一圈圈花纹,看起来有点像古代神秘的文字。我仔细看了看,那些文字仿佛一条条形状古怪的小鱼,也像一条条弯曲着身子的小蛇,在我眼前一扭一扭跳跃着。 这时候,就听见金子寒突然冷笑了一声。 在这古怪黑暗的环境中,金子寒猛然冷笑一声,吓了我一跳,他提着火折子挨个查看了大鼎,看得很仔细,每看一个,就废掉一个火折子,一直到了第五个,他站住不动了。 我一路看过去,发现前四个大鼎空荡荡的,除了堆了层烂泥,什么都没有,第五个大鼎上却蒙着一层厚牛皮,那牛皮竟然还没坏,我用手弹了弹,牛皮绷得很紧,像面造型古怪的大鼓。 金子寒将牛皮挑开,一股奇臭无比的味道迎面扑来,熏得我蹲在地上,差点吐出来,骂道:“这东西八成是古人的粪缸,赶紧盖严实了。”金子寒毫不在意,将那张牛皮揭开,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那牛皮兜朝我扔了过来,一下子把我盖在下面。我气得直骂娘,慌忙扯下它,发现越急越扯不下来,最后终于扯下它,将它狠狠摔在地上,刚想大骂金子寒,突然却愣住了:这张牛皮怎么会这么大,还那么软? 那张大的恐怖的牛皮,简直像一个巨大的帐篷,牛皮内还黏着一层白花花的油脂,也不知道是什么油脂,腥臭难闻,像在臭鱼烂虾中浸泡过一样。这样经年的老牛皮一般都很硬,这块老皮子却像小羊羔皮那么柔软,摸起来就像是抚摸一头小羊。 这山洞中的东西都古里古怪的,我也不敢多看,转过身去,看见金子寒从鼎中捞出来了一个古朴的铁盒子,铁盒子打开,里面装满了黄澄澄的细沙,这种东西我小时候见过,这是金沙,淘金人淘尽黄沙后,得到的就是这样的金沙。 我凑上去问:“这个盒子里怎么装的是金沙?” 金子寒未回话,将盒子递给我,继续往前走。 我来不及多想,将盒子里的金沙倒干净,坛子底下就出现了一块温润的玉佩。那玉佩大约有拇指大小,雕成鱼状。我开始以为是一个玉佩,一摸,那东西温温的,质软,像是一块骨头,但是骨头又不可能有这样透明的,像黄玉一般,看起来很像是琥珀。我闻了一下,那东西有股淡淡的腥气,看来也是水里的物件。 我觉得这东西有些邪乎,便又放了回去,只仔细看那些金沙,想着那么多的金沙,要是背回去,能给我爷爷打一个金烟袋。我四处找了找,没东西盛金沙,急得只抓头皮。 金子寒这时回过头看着我,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淡淡说了声,用那块牛皮裹住吧。 我左右看了看,没什么好法子,只好忍住臭味,将金沙裹在那张臭牛皮中,包得严实了,牢牢系在了腰上。我安慰着自己,这金子本是浊臭之物,用这臭牛皮裹住,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我用臭牛皮裹好金沙,把盒子放回原处。金子寒走回来,看着我:“这几块玉佩,你不要?” 我挥挥手,说:“不要,不是什么好东西。” 金子寒表情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捡起来看都没看,就收到了身上。 接着他又在大鼎中翻找了一会儿,又找出了八块样式古怪的玉器,也戴在了身上。 沉甸甸的金沙坠在我怀里,让我的心情大好,我闲着没事,也问金子寒要了张火折子,自己在那反复照着大鼎,想着文字肯定是看不懂了,但是古人一般有在鼎上绘画的习惯,看看有没有当年的壁画。左右看了看,大鼎上都是密密麻麻的铭文,别说是图,连一个古怪符号都没有,我弯着腰看了一会,那些大鼎都是被铁链悬空吊起,离地约有半米高,我围着大鼎转悠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 金子寒在前面半俯着身子用火折子一一查看鼎的底部,我想一般古器的底部都有落款,这里一定有什么明堂,也照着他的样子,蹲在地上看鼎的底部。 鼎的底部生了一层厚厚的铜锈,裹着绿毛,我顺手在地上捡了根硬物,发现是根骨头,也顾不了许多,便拿着在鼎底部扒拉,很快大片大片的铜锈掉下来,露出的竟然是一副图案,虽然残缺不全,只是用极简单的线条勾勒出的一些花纹,不仔细看的话,很难看出来什么,但是一旦看进去,却发现那些看似简单的线条,勾勒出的人物环境却栩栩如生,仿佛都能感受到他们的呼吸。 我见金子寒似乎也在研究什么,并不急着离开,便索性举着火折子在那慢慢分析,一连费了好几张火折子,才看明白,这几幅图描绘的是远古时候,黄河边一个部落,在黄河中拔出来了一个古鼎,他们将古鼎作为了族中圣物,然后发生的一系列故事。 开始的时候,我还嘲笑远古人的愚昧,一个古鼎而已,有什么好崇拜的,但是我越看越心惊,看到第四个古鼎的时候,我几乎要惊叫起来了,这些看似简单的图画竟然是一个完整的故事,或者说是传说! 我当时看到最后一幅图,几乎连呼吸都要停止了,在这样恐怖神秘的环境中,突然看到这样一幕,实在让我不敢相信,我使劲揉了揉眼,看了看旁边的金子寒,他好像并不在意鼎底的画,但我真的被震住了。 我再一次仔细辨认了这几幅图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那画上描绘的情景真的发生过的话,这几幅被水严重腐蚀的简单粗糙的图画,恐怕要比世界上任何一幅图画都要珍贵,也值钱的多。 第一幅图,一群披着兽皮,举着木棒、石器的远古人从黄河古道中,挖出来了一个大鼎,他们将大鼎架在一堆木材上,有人用石刀将一条鱼活活砍成两半,将鱼抛入了大鼎中。 第二幅图,大鼎下烧起了一堆火,那群远古人围着大鼎又唱又跳,举行着古怪的仪式。火堆熄灭后,一群人跪在地上,族长(头上戴着插着几根羽毛的头冠,猜想是族长)将古鼎掀开,从里面拿出一条完整的鱼,摔在地上,鱼在地上活蹦乱跳。 第三幅图,一群远古人用投枪和弓箭,合力围杀了一条黄河中的大蛇,那大蛇很大,蛇血将半截黄河都染黑了,族人煮食了大蛇,最后将大蛇头放入鼎中。接下来,那大蛇竟然在鼎中缓缓游了出来,并没有攻击族人,反倒规规矩矩伏在族长脚下,听从他的指令,去攻击其他民族。 第四幅图,族长胸口插着一支羽箭,应该是被人暗杀了,在祭祀中,他的头颅被砍下,送入大鼎中后,在众人的顶礼膜拜下,他缓缓走了出来。 我当时大吃一惊,这大鼎底下古怪的图案,竟然记录的是一种生命复活图! 在远古时候,一原始部落从黄河中发现了一个大鼎,这个大鼎具有复制生命的作用,只要在古鼎下烧起一堆活,然后将死鱼放入鼎中,便会变成活鱼。 这个部落后来做了很多实验,验证了大鼎复制生命的秘密,他们用大鼎复制生命的功能,驯化了巨蟒、大鱼、猛兽,让这些巨兽为他们所用,最后成为了黄河流域最强大的一族。 然后,好景不长,一直带着他们南征北战的老族长,被敌人偷袭中箭身亡,这个部落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他们将族长的头颅斩下,送入了大鼎中,将族长复活了? 那个黄河古道中的大鼎,竟然真的可以复制一切生命?! 真是见鬼了! 我也开始怀疑起自己。 我怎么会对此如此熟悉,甚至都不用去猜想? 我渐渐恍惚起来,猛然想起大脑壳说过,大鼎里放了个活死人的故事。 可这还是不足以解释我大脑中看到那些线条时立即浮现出的景象。 我猛然想起金子寒,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一抬头,发现他正站第五个鼎旁边看着我。 我起身走向第五个鼎。 这里也许有结局。 第五个鼎明显比其他四个大很多,但当我埋下身子去看大鼎下的画时,却发现画被人硬生生磨掉了,一定是金子寒,我刚要起身去找他,头一碰在鼎上,翁一声闷响,疼得我瘫坐在了地上。我坐在地上揉着头,再点燃火折子时,亮光一闪,突然看见鼎底部好象有字,上前仔细一看,有人用刀子深深刻了一行字,字是苍劲的瘦金体,力透鼎壁三分: 白浪,锁棺。 “他娘的金子寒,怎么知道我父亲……”我话刚说出口,定睛再一细看,大吃一惊,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那行熟悉的瘦金体字迹,分明是我父亲的字迹。 这不是金子寒干的,他也没有时间抹掉画刻上字。 我使劲让自己清醒。 难怪孙傻子说曾在古桑园中见过我,他没有骗我,他当时见到的是我父亲。 我父亲,竟然也到了这个古怪的黄河鬼窟! 我着急去看第六个铜鼎,这时候手中的火折子已经烧尽,烧到了我的手指上,烫得我直咧嘴。 我恍惚地站起来,想问问一直神神秘秘的金子寒,他一定知道我们白家到底和这里有什么关系?他之前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也许都是有意说给我听的? 我点亮火折子,四处一照,却没发现金子寒。 我大喊他的名字,也没人回应。 金子寒失踪了! 我朝远处望去,远处漆黑一片,只有哗哗流淌的瀑布声发出一股微弱的白光,四周一片漆黑,金子寒又这样莫明其妙消失了。 突然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心里着急,也顾不上害怕,在地上随便摸了跟不知道什么动物的腿骨,在黑暗中试探着,摸索着,边轻声呼唤着金子寒,边往外走。 这时候,忽然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丝亮光。 我兴奋地大喊了一声金子寒,在这个古怪的山洞中,也只有他有火种。 可是洞里除了我自己的回音,没有任何声音。 我刚想朝着那光亮处走过去,那微弱的光闪了一闪,又悄无声息地熄灭了,周围又陷入了黑暗之中。 金子寒这小子,神神秘秘的,又在搞什么鬼? 我还是朝着消失的光亮处走过去,没走多远,却发现前面一亮,那微弱的亮光又在另一个方向出现了。 我有些吃不准了,金子寒确实有些神经兮兮的,但是在这样古怪的山洞里,应该不会开这样的玩笑才对。 万一要不是他,那会是谁? 我赶紧站住,低声喊了声:“金子寒?” 没有回应。 在这空荡荡的山洞中,猛然喊出一句话,声音在空旷的空间中传得很远,音色也变得很古怪,猛然听到这个声音,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鼓足勇气,清清嗓子,又喊了声:“金子寒?” 没有人回答。 但是那道光明显亮了一下,接着又黯淡下来,然后一明一暗,反复闪烁着。 我彻底搞不懂了,他娘的金子寒,难道是用灯光给我发信号吗? 我想起我小的时候,四处扬言台湾会反攻大陆,大家要是在山上遇到敌特的飞机,就赶紧捂住手电筒往山下发消息。那消息好像就是这样,亮一下,关一下,亮一下,再关一下,有表示危险的,也有表示安全的,几长几短,都不一样。但是解放军在台上普及这些的时候,我和发小猴子正在底下争论陈真和霍元甲到底谁更厉害,没注意听,这下子可糟了,谁知道金子寒这个死小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一下子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去也不是,回来也不是,就那么瞪着那光发呆。 就在这时,前面突然有人哼了一声。像是一个感冒的人带着重重的鼻音。 我一时间心里更发毛了,这声音听起来不像是金子寒的声音。 我有些急了大喊道:“金子寒是不是你?” “唔。”那边传来一声冷哼。 那人果然是金子寒,我浑身一下放松了,心里恨恨地骂道:“你小子早放个屁不行了!” 那点光离我不远,我在黑暗中磕磕绊绊走过去,差点跌了一跤,刚走到那边,那点光却悠悠往前走了。 我见金子寒不等我就走了,骂着:“他娘的,你等等我!”急忙跑过去,这时候那点忽明忽暗的光猛然升高了,朝着上面飞去,越飞越高,后来只剩下一点模模糊糊的白点。 金子寒难道会飞了?我吓了一跳,一时间怔在那里,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来来回回想了一遍,想着金子寒再怎么神,也不可能直接飞到空中去了,那飞到空中的又是什么? 这时候,我又想起从前听爷爷讲的鬼怪故事,要是世界上真有鬼神的话,这样的环境真是太适合了,这里像是个古战场,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再联想起刚才那声奇怪的哼哼,我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莫非这里真有鬼吗? 这时,黑暗中又冒出一股微弱的绿莹莹的灯火,在空中慢慢游动着。 我连退几步,想着这绿幽幽的灯光,一定是什么动物的眼睛,就像我和大脑壳在黄河滩上遇到的狼群一样,这下可糟糕了,金子寒不在,我又没什么武器,待会打起来非得吃大亏不可。 随着这朵绿莹莹的灯光出现,黑暗中出现了许多绿莹莹的小灯,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最后在这些小灯之中,竟然突然出现了一盏水缸般大的鬼眼,悬浮在半空中,幽幽地盯住了我。 我浑身的冷汗都下来了,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怪物? 这一只独眼就有水缸那么大,整个身子加起来还不得有火车头那么大,白爷我就是被它一口吞掉,也不够它塞牙缝的呀! 那只巨大的独眼在半空中转了几圈,朝我这边缓缓过来了,竟然在我身边停住了,围着我转悠。 一股寒气从我脚下瞬间传遍全身,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狠狠一咬牙,想着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跑也跑不了,干脆跟他拼了!我紧紧抓着那截骨头,想着那东西再敢过来一点,老子不管他三七二十一,先给它一棍子再说! 那只突然出现的巨大的绿色独眼一直徘徊在我身边,既不上前,也不退后,就在黑暗中和我对峙着,后来竟然开始在半空中缓缓旋转起来,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我不由一愣,这只独眼怎么能旋转,而且还旋转了好几圈,难不成它在地上一直打滚不成?我想了又想,脑子里猛然一个机灵,从地下捡了块石头,朝着绿灯笼砸了过去,那灯笼轰隆一下散成了碎片,没过多久又聚集在了一起,重新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灯笼。 我不由哈哈大笑,这可真是十年玩鹰,一朝被鹰啄瞎眼,这看起来鬼魅无比的东西,其实就是我小时候经常玩的萤火虫!只有萤火虫才会发出这样忽明忽暗绿莹莹的光芒,成千上万只萤火虫聚集在一起,在半空中组成一个大圆球状,从远处看,就像只巨大的鬼眼。 想通了这点,我再也不怕了,索性跟着这个巨大的萤火虫走,借着萤火虫的光,一路走着,一边低声呼唤着金子寒。 走不了多远,我被什么东西绊倒了,就着微弱的萤火光发现,地上堆着厚厚一堆纱帐,那纱帐在地上堆成了很大一堆,我也觉得有些古怪,谁会在这里放上一堆纱帐? 我停下来仔细看了看,又摸了摸,那纱帐摸起来听粗糙的,怎么还有些扎手?黑暗中好多萤火虫飞过来,盘踞在这纱帐上,我借着亮光仔细看了看,一时间脸色大变,那并不是纱帐,竟然是一件完整的大蛇皮。 我不由倒吸了几口冷气:怎么会有那么粗的蛇? 我小心拽起这张巨大的蛇皮,那蛇皮足足有水缸那么粗,蛇皮展开估计会有十几米长,最可怕的是,在那蛇皮的头上,竟然凸起了两个巨大的肿块,像传说中的龙角一般。 难道说这条巨蛇要成龙了?我正在惊奇,黑暗中突然有人说了声:“喂?” 我一阵惊喜,忙回身叫道“金子寒?!” 那人却并不回话,又一次消失在了黑暗中。 金子寒这死小子,在这样的环境中,还他娘给我装神弄鬼,我顿时怒了,小声骂道:“你他娘的还不开灯,在那死叫什么?” 话音刚落,他又在前面冷哼了一声,然后在前面亮起了一盏绿幽幽的火光。 这个灯光显然比萤火虫的灯光明亮很多,应该是金子寒火折子的光,火光下,一个人站在那里,不是金子寒还是谁?! 我赶紧跑过去,没跑几步,那盏灯却又一次熄灭了。 黑暗中,我看不清方向,使劲喊着金子寒。 “唔。”终于回应了。 我急忙说:“我刚才看到我父亲留下的字了,他也来这里了,你是不是知道这些事?” “唔。” “我们家和这里到底有什么关系?” “唔。” “你说,你是不是故意引我来这里的?” “唔。” 我一时间大怒,这金子寒成天装聋作哑也就算了,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敢消遣我,可是我心里害怕又不敢上前。 就在这时,黑暗中突然有人抓住了我,接着黑暗中升起了明亮的暖黄色的灯光。 抓住我的人是金子寒。 我一阵欣喜:“金子寒?”猛然间一愣,金子寒要是在这里的话,那一直跟我说话的人又是谁呢? 我赶紧转头看刚才站着人的地方,一下愣在了那里,一股寒气从脚心传上来,直达头顶,我头皮一阵发麻,用手摸了摸,感觉头发都像钢针一样竖起来了,怎么也压不下去。 在我前面站着的,竟然是一个血人。 那个血人背着我,又发出了古怪的声音:“唔?” 我转身想逃,两条腿却像被钉在了地上,一动也不能动,眼看着那个血人跌跌撞撞朝着我走来,那姿势非常别扭,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是一个正常人。 我的上下牙齿都打架了,磕磕碰碰在一起,咯吱咯吱响,这山洞中终于出来鬼了,还他娘的是一个血尸! 这时候,金子寒却冷哼一声,从地下捡起一块石头,朝着那个血尸狠狠砸了过去,就听见扑腾扑腾一阵响,那血尸仿佛被剥了皮一般,好多东西从身上掉了下去,露出了一个黑乎乎的身子。 那竟然是一匹老得毛都要掉光了的白毛独眼老狼。 过了好久,我的脑子才转过来弯,那绿幽幽的灯光竟是那只独眼老狼的眼睛,这老狼两只后退直立起来,身上的血色蝙蝠堆了高高一层,竟然形成了一个人的形状,在灯光下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浑身血红的人。 我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结结巴巴地说:“他娘的,他娘的这狼成精了?!” 金子寒冷哼一声:“这你要回去问你爷爷,这是你们白家设的!” 那老狼见计谋失败,转身想走,金子寒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反手一刀,那刀子直刺了老狼的心脏,老狼在地下哀嚎着抽搐了几下便死去了。 我惊魂未定,问金子寒:“这狼为什么不吃我?” 金子寒冷冷地回答:“它想把你进贡到深渊里。” 我问道:“深渊,什么深渊?” 金子寒沉默了一下,问我:“你真不知道?” 我急了,说:“知道什么?你说话能不只说半截吗!?” 金子寒逼问着:“你不知道深渊底下被你们封了什么?” 我说:“被我们封住?” 金子寒冷笑着:“想当年黄河六大家联手封住黄河眼,何等威风,没想到白家后人连承认都不敢承认?” 我更加惊奇了,问:“黄河六大家又是什么?黄河眼是什么?” 金子寒盯住我,看得我心里发毛,最后他叹息了一声,说:“白家这样,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这些话,我更不明白了,追问着他,我在大鼎上看到我父亲留下的字了,他怎么也到了这里?我们白家到底和这里有什么关系? 金子寒却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往前走,我虽然恼火他又开始装聋作哑,但是也不敢再跟丢了,紧跟着他向前走。 又走了一会,前方出现了一大片红光,那红光竟然是从地下发出的,气温也渐渐高了起来,热浪逼人,汗水仿佛瀑布一样,哗哗往下流,我心中存着事情,也没顾得上这些,脑子里一堆事情堵在那里,不知道该想哪个才好。 走到一块宽阔处,金子寒站住,点燃了一张火折子,朝下抛了下去。 在他面前,是一个深不可底的深坑,火折子飘在下面,就像是掉入了无底洞中,除了一片黝黑外,什么也看不见。金子寒又往不同方位扔了几张,还是看不到什么东西,只有幽深的黑暗,仿佛这个黑洞一直通向地狱一般。 金子寒从怀里掏出一大把火折子,一下子点燃了,全部撒了下去。 我看他将所有火折子抛入了水中,想要孤注一掷,想叫住他,让他千万给我留下一张,我好去看看那第六个大鼎下到底有什么,还没来得及喊,却被眼前的东西给惊呆住了。 在大约几十米深的地方,仿佛无穷无尽的巨大空间中,竟然纵横交错着几条巨大的铁索,铁索下悬挂着一个巨大的黑色物体,看起来,竟像是一口造型古怪的大鼎。 虽然这里热得要命,我却一时间吓得手足冰冷。 我当时忍不住,连续退了几步,脚下踩掉了几块碎石,碎石掉在那个无穷的空间中,咕噜咕噜滚着,然后砸在了那口大鼎上,发出非常古怪的响声。 那洪钟一般的声音脆且响亮,仿佛带有巨大的震慑力,惊得我们周围的山洞都在微微颤抖起来,那屋顶上不知道多少蝙蝠,也都吱吱尖叫了起来,我吓得面如土色,傻傻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好在随着那洪钟声过去,那蠢蠢欲动的蝙蝠又恢复了平静,我才擦了擦汗珠,想着幸好没惊动那些蝙蝠。就在我刚松了一口气后,在我们脚下那仿佛无止境的空间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刺啦刺啦的声音。 金子寒面色一变,突然叫了声“不好!”拉着我就往外跑。 金子寒这小子,虽然平时很操蛋,又爱装疯卖傻,但是确实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物,连他都逃命一样往外跑,可想而知那地下的东西是多么恐怖级别的存在了。 跑着跑着,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对,究竟是哪里不对,我却又说不上来,跑了一会,我终于想起来了,他娘的,金子寒手里的火折子早灭了,这洞里怎么会有亮光?! 我忍不住转过头去,却发现那山洞中渗出了一丝亮光,光线越来越亮,竟然穿透了浓雾,最后整个山洞都被笼罩在这片亮光中,仿佛整座山被凿透了,注满了阳光。 但是不对呀,我们现在可是在大山内部,怎么可能会有阳光?而且外面正在下雨。 我忍不住回头再看,一下子愣住了,在那一瞬间,我简直不相信我的眼睛,在那一刻,确确实实出现了神迹。 在我这一生中,经历了古墓、丛林、洪灾、蛇窟,但是却从来没有像那天那么害怕过。 事情已经过了那么久,但是一直到现在,我只要一闭上眼睛,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感受。 在那个下午,我在古桑园旁边大山下那个仿佛永无止境的深渊之中,那具由无数铁链吊起来的巨大的铜鼎下,在那发射出一缕纯净光线的地方,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在那地心深处,竟然升起了一轮太阳。 确确实实,在那一刻,从深渊里面升起了一轮太阳,我当时完全傻在了那里,强烈的阳光刺破了浓雾,在一个黑洞中,刺伤了我的眼睛。 那刺眼的阳光同时也惊扰了山洞中的黑暗生物,屋顶上成千上万只蝙蝠一起尖叫起来,在半空中胡乱飞着,山洞中传来了狼嚎、鸟叫,还有不知名的怪叫声,简直乱成了一团。这时候,深渊之中突然传来一声低吼,那声音很小,却极具穿透力,声音异常阴冷,仿佛将我浑身的血液都凝结住了,一动也不敢动。随着这声低吼,原本闹哄哄的山洞突然安静起来,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紧接着,就听见深渊下的铁链子传来哗哗的声音,仿佛有什么巨大的怪物顺着铁链子爬了上来。 人要是害怕极了,那就会傻站在那里等死,我当时心里怕得不行,想跑,两条腿却像生了根一般,一动也动不了。 我已经不记得我是如何走出那个深洞的,我只记得金子寒手擎着的那把金刀,闪着亮光,等我醒来,我浑身湿透地躺在了河滩上。冷风一吹,冻得浑身直哆嗦,看着滔滔的黄河水,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金子寒脸色苍白地站在我身边,不管我问他什么,他都一语不发,默默看着远处的山崖。 在我们躺着的河滩上,正好能看到山崖全貌,山崖呈人脸形状,最上面有两处生长着老松,正像是两条眉毛,下面凹进去的两块像是双眼,靠近水边的一个凸起物,就是一个鼻子,这山下其实还有一张大嘴,就是我们刚才出来的山洞。我看着这张天然形成的死板板的大脸,觉得也挺像金子寒那张死人脸,总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像谁都欠了他几吊钱,这样想着,我不由笑出了声。 后来,我们开始慢慢顺着河边往回走,两个人互相搀扶着,顺着黄河古道往上河村走,大水不断淹上来,无数老鼠、大鱼、水蛇都朝着大山上拼命攀爬着。 那大山临水的一面本是悬崖,被河水冲得很光滑,群鼠只能牢牢扒住石头缝才能抓牢,不至于掉下来,成千上万只黑鼠将整面大山的石缝都堵死了,山是青色的,老鼠是黑色的,就在那大山临水的一面,形成了一幅古怪的图画。这幅群鼠组成的图画很古怪,就像是一幅古地图一般。我看着这幅古怪的地图,总感觉像在哪里见过一样,仔细想了想,却又想不起是在哪里看到过。 等我揉揉眼再去看,却又怎么也看不到那幅古怪的鼠图了。 我自己也嘲笑自己,这黄河泛滥,老鼠攀山本是天灾后产生的异象,我又怎么可能见过呢? 回去的路异常难走,路全被大水冲毁了,我们俩拄着根大树枝,在烂泥一样的路上走了整整一天,才走回上河村,曾经的上河村。 上河村已经没有了,黄河滩上白茫茫一片,全是滔天的大水,哪里还有我们熟悉的上河村? 我看到被大水淹没的村庄,想着那些成年担惊受怕的老乡,那几个总是唧唧喳喳的知青姑娘,忍不住蹲在地上大哭。 金子寒却是淡然看着滔滔的黄河水,一言不发。 没有亲身经历过大洪水的人,是怎么也想象不到当时的惨状的,到处都是没有尽头的大水,水中漂着各种东西,有麦垛、有家具、有锅碗瓢盆、有棺材、有大鼎,还有猪、羊等家畜的尸体,水蛇伏在兽尸上吞吐着血红的芯子。水底下不时传来古怪的声音,还涌动着巨大漩涡,也有东西撕扯着浮尸。 大水还在继续往这边涌来。 我和金子寒爬到树上,你简直想象不到,树上会有那么厚一层苍蝇,将树枝都给压弯了。 在树上,我也问过金子寒,鬼窟里吊着的大鼎到底是什么?面对我的疑问,金子寒再次石化,所有问题他一概不回答,只是看着黄河发呆。 在树上待着的几天,金子寒几次下水,捉了一些鱼、鳖甚至水蛇,用金刀剥皮后生吞,看得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连连摆手,宁愿饿死也不肯吃。 后来,有救灾的解放军过来,将我们救了下来,既然上河村被水淹了,我们只好回家了。 我上了驴车,拼命跟他挥手,让他给我写信,好好保重! 金子寒冷漠地站在那里,突然叫了我一声,我从驴车上跑下去,以为他有什么话说,没想到他却摘下了那块鱼形玉佩,郑重地戴在了我的脖子上,又给我留下了四块玉璧,然后朝着古桑园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一章 裸尸沉河 这次上河村的经历,对我的震动很大,我开始重新审视黄河,也想起爷爷从前给我讲的许多黄河旧事,也许并不只是故事。黄河的博大和神秘,那些流传了几千年的禁忌和规矩,都是我们无法想象,无法窥视的。 这一次上河村的经历,也让我发现,我们白家确实和黄河存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关系。我父亲为何在鬼窟的大鼎上留下那样一个古怪签名?宋圆圆她们说我是白家的人,白家又和她们有什么关系?黄河六大家又是怎么回事?那个深渊中悬挂起的大鼎又是做什么的?更重要的是,在最后一刻,我竟然看到在那个无底深渊中升起了一个太阳,这个怎么可能呢?那一幕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发生过的呢? 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但是总觉得宋圆圆她们所说的白家、宋家等,应该和我爷爷跟我说的金门有关系,但是具体是怎么回事,要等问了我父亲才清楚了。 我带着一身疑问回到家,我母亲一看到我,当时眼泪就下来了,说我爷爷不行了,让我赶紧去见爷爷最后一面。 我忙跑进去,爷爷瘦成了人干,躺在床上,看见我进来,浑浊的眼睛睁开了,想坐起身子,却坐不起来,喉咙呼噜呼噜直响。 我见爷爷要说话,忙贴着他的耳朵,就听见他含含糊糊说了声:“牛皮……” 牛皮?什么牛皮?我母亲也愣了,说咱们家没有牛皮呀,老爷子是不是病糊涂了? 我也搞不清楚,说,“爷爷是不是想喝牛肉汤啦?” 我母亲左右看了我一遍,捂着鼻子说:“石头,你腰里裹的是什么东西,怎么那么臭?” 我往腰里一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我腰里裹的竟然是那块黄河鬼窟中包金沙的臭牛皮。我当时和金子寒被困在树上,又累又饿,就剩一口气了,被解救后就直接送回来了,连换衣服的工夫都没有,那牛皮竟然还缠在我腰上。我忙把那张臭牛皮解下来,见那牛皮中裹着的金沙全漏完了,那皮子经黄河水一泡,原来的腥臭味不仅没消除,反而更增添了一股湿皮子味,熏得我差点闭过气去。 我母亲捂着鼻子连退几步,说:你爷爷肯定是嫌这牛皮臭,还不赶紧扔外面去! 我答应一声,拿着那牛皮就要往外走,这时候却一下子被谁给拉住了。 拉住我的竟然是爷爷。 我也不知道爷爷究竟哪来的力气,竟然一下子探起身子,把我牢牢拉住,挣得他狠狠咳嗽了一通,差点背过气去,伸手一把抓住了那张牛皮,哆哆嗦嗦就往身上披,可是手里没劲,弄了几次都没弄上去。 我一下愣住了,可是这臭牛皮腥臭无比,又湿淋淋的,里外看着恶心,我要是把这腌臜东西给我爷爷穿上,我父亲回来还不得抽死我?!我母亲看着这事邪乎,只好说老爷子看来真是病糊涂了,就先随他的意思吧,等我晚上去给你爸爸打个电话,让他赶紧回来。 我实在没办法,只好含着泪,将那恶臭无比的皮子给爷爷在外面套上了。我爷爷套上那张皮子,顿时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说话。 我以为他睡着了,想要退出去,谁知道我爷爷却一下子睁开眼,看着我,竟嘶哑地叫了声“石头?” 我心中一动,忙答应了一声,跟他说我回来了,问老爷子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吗? 他摇摇头,努力张开嘴,费劲地说:“我死后……” 我听他这样一说,顿时紧张起来,哭喊着说他会好起来的,睡一觉就好了! 爷爷摆摆手,继续说:“我死后……你……告诉……你爹……裸……裸尸……裸尸沉河……” 我说:“啊,老爷子,你说的什么裸尸沉河呀?” 我爷爷没理我,他接着盯住我,艰难地说:“石头,莫去……” 说到这里,他剧烈咳嗽起来,越急越说不出来,他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仿佛有什么话没有说完。我拼命喊着母亲,然后跑出去叫人,敲了不知道多少人,等人来了后,却冲我们摇了摇手,让我们节哀,我爷爷已经仙去了。 晚上,我哭着给父亲打个电话,父半晌没说话,后来只说他马上回来。 我父亲第二天就赶着一辆牛车回来了,他红着眼,一句话也没说,先将爷爷身上的衣服脱下了,给他仔细清洗了身子,最后竟然就用那整张臭牛皮将爷爷赤裸的身子给裹住了,小心放在牛车后面,然后驾着牛车走了。我在一旁小声提议,是不是要把牛皮清洗一下,被他狠狠瞪了一眼,再不敢说什么。母亲怕父亲出事,让我偷偷跟在后面,我发现我父亲驾着牛车,顺着黄河古道一直走到一处颠簸的河滩上,然后甩开鞭子,狠狠抽打着牛,河滩坑坑洼洼,牛车也在河滩上颠簸着,后来我爷爷就从牛车上掉了下来。我父亲停下牛车,抱着我爷爷的遗体,在我爷爷掉下的那块地方,慢慢涉入黄河,后来就跪在大水中,将爷爷的遗体轻轻放在了黄河水中,黄河水奔腾着,咆哮着转眼间就将爷爷的遗体覆盖住,冲走了,渐渐成了黄河上的一个黑点…… 我父亲跪倒在河水中,任凭河水冲打着,放声大哭。 我趴在河滩旁的一块大石头后面,看得胆战心惊,紧紧捂住嘴巴,怕自己不小心叫出来,难道这就是爷爷所说的“裸尸沉河”吗?这看起来怎么像是死人后,抛尸黄河中,献给黄河大王,像是一种古老神秘的仪式。我满肚子疑问,想着等父亲回家后,一定要找机会好好问问他,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当时在黄河鬼窟中到底做了什么?谁知道,父亲然后连家都没回,直接驾着牛车回去了,我从始至终也没机会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又过了几天,劳改农场传来消息,说父亲从家回去后,高烧不退,我母亲担心得要命,也跟着去了劳改农场。就这样,好好的一家人,转眼间走的走,散的散,家中这时候被抄过好几遍,爷爷从前收藏的大花瓶、铜镜子,都被砸了个稀巴烂,爷爷常看的那块白石,已断成几截,老石榴树也枯死了,满院子都是野草。 我在院子里走走,看看,最后抚摸着那块白石,想起爷爷从前经常坐在这棵老石榴树下,看着这块白石,给我讲黄河上的故事,心中满是伤感。我也试着坐在那个躺椅上,偏着头看着那块白石,发现石头上的花纹像流水一样流动,再仔细看看,却又没有了。我反复试了几次,才发现从一个特殊角度,能看到石头上有一圈古怪的花纹,像一圈圈游动的小鱼一样,看上去就像河水在隐隐流动。我才知道,难怪爷爷当年总歪着头看这块石头,敢情就是在研究这石头上的浮雕。我左右看了一下,总觉得这个花纹挺眼熟,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后来就将白石抱进屋里,怕被谁不小心给砸烂了。 母亲回来时,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她瘦得几乎脱了形,一进门就大哭,絮絮叨叨跟我说父亲出事了,她去了没几天,父亲就被征调进了一个黄河考察小组,后来就在黄河滩挖河时失踪了。 我听她这样一说,立刻感觉到这里肯定有问题。 我父亲在黄河沿上闯荡了小三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 1938年,日本鬼子攻打郑州城,蒋介石为了阻挡住日本人,炸了黄河花园口大坝,黄河当时决了大口子,淹四十多个县,死了几十万老百姓。那死人在水里堆成了尸山,黄河水暗流涌动,大鱼巨鳖伏在水底下吃死人肉,甚至还去袭击屋顶上、树上的灾民。 当时国民政府腐败,黄委会的人早跑完了,我父亲横撑着一根长竹竿,在齐腰的水里走了七天七夜,救出来了三百八十七条人命。 他这样一个仿佛黄河里“长”出来的人,怎么会在黄河上失踪? 我父亲白浪,开始在国民政府的黄河水利委员会做河工,解放后,解放区的冀鲁豫黄河故道管理委员会更名为黄委会,我父亲也被编入这个新黄委会,负责巡查河堤,是个河沿溜子。 巡查河堤一般是几个人一起,一人背着捆草在河堤肩走,一人拿着铁锨在堤半坡走,一人持探水杆沿水边走。人越在下面越危险,最底下的人需要用探水杆探摸水深,查看水下是不有坍塌,看河水有没有涌起漩涡,水位有没有超过警戒线。 不仅是这些,河堤上还有许多野兽作祟,有鼹鼠,有獾,有狐狸,所以好多时候巡查河堤不仅要堵口子,还要捕捉野兽,甚至有专门的捕猎工具,有獾沓‘一种带长柄的网,用以铺捉游走在水中的獾。’,狐柜‘一种特质的长方木箱,箱前用挑棍挑起一块闸板,以撑杆撑起,后悬一根长绳缚于柜中,以肉为饵,诱狐入柜。狐入柜后,将挑棍撞到,闸板落下,狐狸即被关在柜中。’,老鼠夹子。 这个在河堤最底下喝风受冷的人,就被称为河沿溜子。 这是个苦差事,不仅每天要顶着寒风酷暑巡查河堤,在汛期更要冒着被大浪卷走的危险,兢兢业业,一刻也不敢停歇,黄河要是决了口子,那自然是你玩忽职守,要严惩以谢天下;若是黄河安稳,那必定是领导指导有方,扑救及时,和你没半点关系。 我父亲在黄河上做了二十多年的河沿溜子,为这事,我母亲可没少跟他吵架! 这活苦是苦,好在不得罪人,里里外外也缺不了他。 文革中,虽然不断有人将他在国民政府工作的经历揪出来,说他是“狗腿子”、“走资派”、“汉奸”,几乎每次运动,他都会被打倒,但是却没让他受苦,还是让他在黄河沿上老老实实做他的河沿溜子。 没办法,不管你闹得怎么厉害,谁也不敢让黄河决了口子,这河沿溜子,还得留着! 我心中也乱成了一团麻,先安慰了母亲,给她倒了杯热水,等她平息下来后,再详细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亲回事没被几却一下子睁开眼,看着我,竟然着那三个字。我母亲说,我父亲在半个月前,被征调进了一个黄河清淤小组,在太行山脚下的黄河古道中监督河工挖河。当时我父亲就不断说这个小组很古怪,但是具体怎么古怪,为何古怪,他就没说了。在我母亲到了第四天,我父亲就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当地政府找了好多天,都没找到。 我听她这样一说,也觉得事情大有蹊跷,也找了我父亲的几个老同事偷偷了解了一下情况,才发现那支黄河清淤小组很神秘,它并不是黄委会派过去的,来头很大,好多黄委会的老领导都都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派来的,只知道是上面的命令。再往上查,就什么也打听不到了。 中国官场历来的规矩就是这样,凡是上面来下达的命令,下面的不管不问,只管去做就好了。这种事情,就算是国家机关完善时,都不见得能查出来,更不要说文革那样人荒马乱的时候了。 我四下里活动了半天,只打探到那支黄河清淤小组去的是太行山边上的黄河古道,至于到底是哪里,在那里做了什么,那就不知道了。 我一面安慰着母亲,一面暗暗下了决心,我一定要去太行山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年头,全国都在搞大串联,火车、汽车全部免费,车子全被红卫兵,红小将老老霸占住了,我这样的出身,虽然算不上资产阶级的“狗崽子”,但是把我打成“革命投机分子”是绰绰有余的,所以如何去三门峡,成了一个大问题。 就在我一筹莫展之时,一个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猴子苦着脸,来跟我告别。猴子比我早一年毕业,接了他父亲的班,去了黄委会。他瘦瘦巴巴,大名叫欧冶侯,很喜欢读书,尤其是线装版的古书。“文革”时候,好多书被列为大毒草,他成天和印刷厂的人套近乎,买了鸭梨、香烟,和人家换要被打成纸浆的古书看。我常嘲笑他是个古人,就像古代的齐天大圣,后来干脆叫他猴子。猴子跟我说,黄委会让他下周就去黄河古道监督河工挖河,指不定啥时候才能见面,送了我一本硬皮的笔记本,写了几句酸词,给我留个纪念。 我看了看,上面写着:“小小竹排江中游,心中永存毛主席,他就像是红太阳,恨天恨地我当家,黄山泰山都难挡,河水东流浪淘尽。” 我读了读,文理不通,这是什么破诗,明显是他自己胡诌的,他还慎重的很,让我一定好好收藏,好好读读,多读几遍就明白了。 我接过笔记本,摆在书架上,随口一问他要去哪?他苦着脸说,还好,好像还不远,就是太行山那边,听说地方挺偏的。我听他这样一说,当时就蹦了起来,让猴子上吊也好,美男计也好,不管怎么样,都得把我弄到他们挖河组,让我也跟着去。 猴子想了想,说:也行,反正我们都得招工人,你就做河工吧! 我拍着胸脯说:只要能把我弄进去,别说做工人,做女人都行! 猴子带我去了黄委会,谁知道那个领导外号叫铁嘴张,做事情最严格,我们俩磨破了嘴皮子,他都死活不同意。我和猴子赖在黄委会门口不走,但是人家端着大茶缸子不紧不慢地喝茶读报,根本不搭理我们。后来进来了一个姑娘,她看了猴子一眼,又看了我一眼,往里面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才进了里面。她进去没多久,那个端着缸子喝茶的领导却发话了,让我进去,填了张表,然后让我三天后过来报道。 猴子惊讶得直咧嘴,说邪门了,邪门了,铁嘴张还能改口,看来一定是黄晓丽给我说情了。我问他黄晓丽是谁?猴子一脸陶醉,说黄姑娘你就别想了,人家老爹是四野的大领导,根子深的很,估计这次是可怜你吧!我抓住他,给他狠狠一顿打。 三天后,我去黄委会报到,铁嘴张先给我们讲了黄委会的一些规章制度,我装成一副好学生的样子,点头哈腰的,将那些屁话装模作样记录在本子上。说完这些,看了看四周,然后干咳了几声,说,这个,这个,以下的咱们就随便聊聊,这个,就不用记在本子上了。 接下来,他讲了一些关于黄河的古怪禁忌。 第二章 黄河衙门禁忌 他说,我知道,好多背地里叫我“铁嘴张”,只认制度不认人,其实哪,大家不知道,我确实是没办法。老黄河上的事情吧,邪乎,好多事情要是说出来,那就是封建迷信,咱们也不敢提呀,对吧? 我猛拍他的马屁,说张主任说得太对了,猴子这帮孙子,胎毛还没褪尽,懂个啥呀! 他挥挥手,打算我的话,接着说,打民国刚成立,我就在黄河边上工作,那时候还没有黄委会。咱们这个黄委会吧,最初是国民党在1933年建的,当时的主任是大官僚孔祥熙的堂哥孔祥荣。1946年,解放区也成立了冀鲁豫黄河故道管理委员会,1949年后,这个冀鲁豫委员会更名为水利部黄河水利委员会,简称黄委会,最开始在开封,后来随省会迁到了郑州,这就是咱们现在的黄委会了。 他眯着眼睛说,我现在掐着指头算算,从我进黄委会到现在,一晃,快有四五十年的光景了。这四五十年来,我不知道见了多少黄河上的怪事,黄河上的禁忌,好多事情吧,我也说不上来了,反正有些是我亲自经历过的,有的是酒后的段子,半真半假,真真假假,我今天也就跟你们随便一说,你们也就那么随便一听,这个事情吧,也别对外说。 我一听,敢情领导要给我们讲黄河鬼故事,忙把胸脯拍得山响,纷纷表示就算敌人给我上老虎凳,灌辣椒水,使美人计,也绝不向外透露半个字。 铁嘴张点点头,他点了一根烟,一口气吸掉半根,然后给我们讲起来。 他说,黄河十年九汛,祸国殃民,所以历代王朝,都将河务之事当做第一要务。这负责整顿黄河的人,就叫河工,负责黄河事务。康熙三十七年(1699),专门设了一个兵种,叫河兵,专门负责黄河防汛。 河兵是什么,你们估计都不知道。 河兵是一个奇怪的兵种。 在大清国,军服胸前都印着字,有的印着“勇”,有的印着“兵”,这些字代表了兵种不同。兵是正规军,勇是临时招募的民兵,曾国藩的湘军、团练等印的都是“勇”字。河兵的军装上印了个“河”字,这是一个独立且古怪的军营系统。 河兵属绿营系统,粮饷为乾隆帝特批,按“战二守八”(战银每月一两五钱,守银每月一两)的比例分配,河兵可“由守拔战”而升迁,如因公遇难也可按军功条例抚恤。 可以说,河兵待遇是很好的了,但是少有人去。 不仅少有人去,就算有人被强行抓丁,征调成河兵了,也要千方百计跑掉。 我给大家举个例子。 康熙三十七年(1699),河兵人数为2000名,三年后只剩下不到800人了,跑掉死掉了一半多。后来实在不行了,又在嘉庆七年(1803),紧急从天津和宣化调拨400人凑数。 按说当兵吃粮,扛枪打仗,有什么要跑的,关键是河兵的工作性质不一样。 别的兵种是和流寇、盗贼、外夷打交道,河兵和什么打交道? 和黄河。 确切地说,是和黄河中的邪乎物件。 不仅是黄河,就连治理黄河的衙门,都里外透着诡异。 就说咱们黄委会吧,在解放前,黄委会内部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严禁说“决口”、“泡汤”、“漏水”等字眼,在公文、信件中,也是极力避免出现这些字眼。 我举一个极端的例子,那时候都是手抄公文,抄写公文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将公文中“口”字尽量写小,越小越好,且要将字的四面封死,不能留豁口,若留了口子,那黄河口就堵不严实了! 如果哪个人手一抖,不幸将“口”字写大了,又凑巧没封住口,那么轻者被大骂一顿,重者就直接打发他走人了。 这是黄委会一个流传了几十年的禁忌。 据说,这个规矩已经流传了几百年了。 最恪守这个规矩的,有两个人。 一个是做了八十三天皇帝的袁世凯。还有一个,就是孔圣人八房的后代孔祥荣,他还有一个身份,是当时四大家族孔家孔祥熙的堂哥。 袁世凯于光绪二十七年(1902)任山东河道府,对河务“赤心任事”,“为国立劳”,笃信黄河神秘风俗。 孔祥荣主政黄委会时,正值军阀混战,河务废弛,黄河水患不断。这个孔圣人的后代,大官僚的堂兄,非常迷信黄河大王,他在堵口时,要将红布包裹了碗口大小的“镇海沙”亲自抛到黄河中,还在工地上修建了大王米庙,供奉了黄河中的大王和将军,在贯台堵口时,他又亲迎虎头将军,焚香祭奠黄河大王。不过你还别说,经他这样焚香祭拜之后,黄河水患大减,他也成了造福黄河两岸的孔圣人。 不仅黄委会如此,时任河南省主席的刘峙更以躬身护送黄河大王入水(被收录进上海书店1992年版的《中州轶闻》中)。 看到这里,你也许会说刘峙是个愚蠢且迷信的贪官。 但是,不是。 刘峙是民国时期少有的好官,不抽,不喝,不赌,不嫖,也不讲排场。 他历任黄埔军校教官,是蒋介石的五虎上将之一,也是一个河南人敬重的好官。 他很重视教育,主政期间修建了河南体育场,还有河南大学标志性的礼堂。 他调离河南时,仅在郑州一地,就有两万多人为他送行。 抗战胜利后,刘峙由南阳抵漯河主持第五战区受降仪式,沿途百姓到处摆香案,燃爆竹,夹道欢呼。 其实吧,在这个问题上,咱们也要实事求是,国民党也不都是坏人。 不过,他看着我们两个,悠悠说道:你们两个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些人都迷信老黄河的禁忌? 那些所谓的黄河大王,又都是迷信吗? 还是那句话,这古黄河里的事情吧,说不清。 说完这些,他不断摇头叹息,接着讲了些黄河怪事,听得我一惊一乍的,后来从黄委会走出来,回头看看那栋不起眼的老房子,都觉得脚心底下直冒冷气,都知道这黄河邪乎,谁也没想到连黄河的衙门都那么邪乎! 回家后,我闲着没事,在家翻看我父亲留下的一堆旧笔记,笔记上全是黄河水位、黄河水流大小等数据,一点意思没有,我胡乱翻到一页,发现那里用红笔写了一段话:“天降龙二,有雌雄,孔甲不能食,未得豢龙氏。陶唐既衰,其后有刘累,学扰龙于豢龙氏,以事孔甲。孔甲赐之姓曰御龙氏,受豕韦之后。龙一雌死,以食夏后。夏后使求,惧而迁去。”——《史记夏本纪》 要是从前,我肯定觉得这话是放屁,什么龙不龙的,统统都是封建社会的孝子贤孙们在作怪!但是经过三门峡这次经历后,我渐渐开始接受,黄河中确实存在着这样那样的的古怪生物,尤其是上河村那个古怪的码头,花岗岩上那层滑溜溜的黏液究竟是什么水下生物留下的,我怎么也搞不清楚。 不过我也有些奇怪,父亲这样一个务实老实的河沿溜子,怎么也会对龙感兴趣,还专门记在了工作笔记上? 我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越看越扯淡,这故事竟然说有人会养龙,这龙怎么样?你每天要喂它吃什么,那么大个,要把它喂养在哪里? 我摇摇头,把笔记丢在一边,躺在床上无聊地看着天花板,看着看着,我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当时我们在上河村遇到老支书,朱颜对老支书说的是“患农事,我们来了。” 我当时以为老支书的名字应该是“患农事”,当时那个时代,好多人为了表示拥护革命,拥护党,都纷纷改成了红且专的名字,我当时想当然得以为,老支书是想装成一心担忧农业生产,才起的这个名字。其实你只要用脚后跟就能想明白,上河村是个渔村,渔村不事生产,还搞个狗屁农事呀! 其实朱颜当时称呼老支书的三个字,并不是“患农事”,而是“豢龙氏”。 豢龙氏,就是古代传说中能驯养龙的古老家族! 他娘的,我一直觉得上河村古里古怪的,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娘的上河村村民竟然是豢龙氏后人!难怪他们要住在那样一个荒凉偏僻的地方,隐藏在群山大水之间,原来竟然偷偷在黄河中养龙! 我当时看到的那个古怪的码头,那个深得邪门的黄河水潭,原来就是用养龙的!我们见到老村长时,他手里端着盆,应该就是在给龙抛食,难怪大雾中有个巨大的黑影,码头的花岗岩上有一层厚厚的黏液,原来都是它在作怪! 我越想越觉得上河村深不可测,按照老村长的说法,他们是从唐朝就迁过来的,难道说他们已经在那里养了一千多年的龙了?! 再想想,那个神秘的老村长,呆头呆脑的大脑壳,甚至是装疯卖傻的孙傻子,他说的好多话都仿佛大有深意,只是我当时根本听不出来。 这个村子到底是什么来历,他们怎么会在黄河里养龙?孙傻子手里那个带血的军帽又是谁的?大脑壳当时说的保佑村子的圣物又是什么? 我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明白,最后抱着那本日记倒在床上睡着了。 过了几天,我们就出发了。 临走前,母亲告诉我,我父亲临走前跟她说了一句话。 我忙问她:什么话? 她说:你父亲失踪前一天,好像有什么预感,但是他什么都没对我说,最后在睡觉前说了一声,要是他这次回来,让我告诉你,以后谁也不能相信。 我一下愣住了:谁也不能相信? 我母亲坚定地点点头,说:“对,他的意思是,所有人,包括我和你爸爸,你都不能相信!” 我吃惊地张大了口,连亲娘老子都不能相信,这也太邪门了吧! 我母亲也搞不懂我父亲的意思,但是她说:这个事情吧,我也觉得奇怪,但是你爸爸都这样说了,总有他的理由。反正你就听着,没有坏处! 我点了点头,把这句话认真放在了心里,转身离开了。 这次一共有三个人,除了我和猴子,带队的就是黄晓丽。 黄晓丽却丝毫没提那天的事情,大大方方互相介绍了一下,然后交代了这次的任务。 大家都是年轻人,没多久,就熟悉了,大家边走边聊,我也好奇问她,这黄河流得好好的,为什么每年都要挖它?还有这黄河怎么越挖越堵,每年都要决口子? 她说,黄河是一条东西流向的长河,全长5464千米,呈几字形,西起青海省巴颜喀拉山脉的雅拉达泽峰,贯穿青海、四川、甘肃、宁夏、内蒙古、陕西、山西、河南、山东等九个省、自治区,最后注入渤海。黄河从青海出来后,在黄土高原上裹挟了大量泥沙,这些泥沙沉淀到了黄河下游,越积越多,甚至黄河有些河床比城墙还要高,黄河就成了悬河。这就是黄河为什么总改道,破坏力也大大超过任何一条河的原因。 猴子也问她,那黄河古道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黄晓丽说,黄河决堤后,黄河就不会再走从前的河道,会按照新开辟的河道走。从前那条河道就被废弃了,被称为黄河古道,也叫黄河故道。黄河古道虽然不过黄河了,但是古道里淤积了好多泥沙,指不定哪天下了大雨,雨水倒灌进河道中,又会引起水灾。所以在黄河枯水季,黄委会要组织当地农民清淤,就是将河底下的淤泥清出来,堆在河堤上,这叫“扒河”,也叫“挖河”。 这“挖河”看似简单,其实每次挖河都会挖出来很多让人意想不到的东西,俗话说“十年黄河九年灾”,黄河滚滚而来,淹没了多少良田、人畜、古墓甚至是整座古城,所以每次清淤都会遇到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听得目瞪口呆,还真没想过这黄河底下还有那么多好东西,又想起大脑壳也说过,黄河滩上常常会冲出一些古怪的东西。想到这,我也叹了口气,想着大脑壳不知道有没有从大水中跑出来。 我又想着,这次去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我父亲当年失踪的地方,看着漫漫黄河,又觉得前路漫漫,满目苦楚,不由又一次叹息了一次。 我们这次去的地方,地名很古,叫做芈。当地人说,这“芈”字本为楚国国姓,他们这一支的祖先本为楚国贵族,被御赐了国姓,后来这姓演变成了“姜”、“熊”、“景”等姓,这里的原住民也多为这几个姓氏。芈地颇有古风,好烈酒,轻文尚武,民风彪悍,孩子少读书的,爱习武,满地黄土上,一队队孩子手持柳木棍,在那互相切磋,大人就是再穷,等孩子大了,都要卖粮打酒,请当地的拳师教孩子几手拳脚功夫。 黄晓丽说,这里是典型的老黄河边上的村子,多风沙、盐碱、涝灾,洼地,被称为“老碱窝”。“老碱窝”碱性级大,什么作物都不生长,一年生不了一季粮食,种什么都不行,解放前,每到青黄不接时,“老碱窝”经常整个村子集体出去逃荒讨饭。 我们直接找了当地的生产队长,生产队长拍着胸脯保证,说万物生长靠太阳,我们广大农民就是靠党的领导,既然领导们发话了,我们保证保质保量完成任务!没几天,大队就抽调了一批人,在河滩的高地上挖了个半米多深的坑,里面铺上稻草,上面搭上三脚架,盖上苇席和油毡,点了盏昏暗的马灯,搭建起了河工工棚。河堤上插满彩旗,拉上电线,在一棵老柳树上支起了高音喇叭,喇叭里不断播放着: 大海航行靠舵手 万物生长靠太阳 雨露滋润禾苗壮 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 鱼儿离不开水呀 瓜儿离不开秧 革命群众离不开共产党 喇叭筒子一响,那个时代特有的轰轰烈烈的气氛就出来了,我是第一次参加这种集体劳动,心中也有些兴奋,和猴子在下面帮着老乡推独轮车运泥,指挥指挥,也有些劳动光荣的成就感。结果忙了几天,累得头晕脚软,腰都直不起来,一直到吃饭时,才能休息一下。我们吃的是大锅饭,菜是一大锅漂着几片菜叶的胡辣汤,饭就是玉米面窝窝,当地人称为“黄金塔”。我见条件太艰苦,还挺不好意思,结果他们反倒劝我,说有“黄金塔”吃,有胡辣汤喝,家里还有婆娘等着,这日子还图什么呢?他们说,以前的窝头是什么做的,是把玉米芯剥出来,将里面的瓤磨成面粉,用那个蒸窝头吃,那东西又苦又涩,有时候还掺了红薯叶子,咽下去一口,恨不得能把嗓子拉出一道口子。 和他们混熟了后,我也开始把话题往我父亲那件事上扯,问他们这里有没有来过一支黄河考察队,附近有没有失踪过什么人?没想到我刚开口,他们就警惕起来,严肃质问我到底是啥意思,他们祖祖辈辈是当地的老实人,老天爷爷作证,他们可没做过一桩丧良心的事情,没害死过人! 我不敢多说什么,只好讪讪笑着,说就是闲着没事,瞎聊聊,扯扯淡,呵呵。 这段古黄河道并不长,挖了二周,只剩下最后一段河道,那段黄河里积了不少水,大家怎么用铁锨舀着水泼了半天,还泼不干净,想在水里搭条土堰,人刚下水,就发现这剩下的一潭河水很古怪,冰冷刺骨,人站一会,就受不了了,几十人轮番泼了半天水,也不见水少,好多人直犯嘀咕,说这古道下怕是通着海眼,怎么也弄不完。实在没办法,我们申请调了几台水泵,架在河堰上,抽了整整一天一夜,才抽干净古道中的积水。 我本来觉得没事了,在河边和黄晓丽说话,就听见有人喊着“鱼,好大的鱼!” 黄晓丽看着稀奇,也和我过去看,只见那河道抽干水后,只剩下一个凹进去的小水坑,水坑中果然有不少大鱼,在水里直扑腾,一看见这些鱼,大家也不怕水冷了,纷纷敲锣打鼓下水捉鱼,有人捉住鱼后,就大呼小叫起来,这鱼眼是红的,怎么是红色的? 我们凑过去看看,那鱼有尺把长,浑身雪白,像鲶鱼一样无鳞,眼睛果然是通红通红的,像兔子眼一样。我还没见过红眼睛的鱼,一个曾在海上跑过船的老海员掐了掐鱼身子,又仔细看了看鱼眼,便一口断定,这鱼肯定不是黄河里的鱼,这很像是深海的海鱼。好多深海里的鱼,一辈子没见过阳光,身子是白的,眼睛就是通红的。在大海啸时,好多深海中的大鱼水怪被冲到沙滩上,眼睛也是通红的。当然了,他说,好多很深的大石窟里的鱼,一辈子没见过阳光,眼睛也可能会是红色。 猴子听他这样一说,在那深坑周围找了找,就发现深坑里有一条裂缝,往外呼呼渗水,他指挥人沿着深坑挖进去,清理了里面黏稠的黄泥浆,就看见一大片泥土突然陷了下去,河底下露出了一个巨大的泥洞。那个泥洞非常大,简直可以跑开火车,里面不知道有多深,看起来阴森森的,腥臭无比,还不断向外流着冷水,看来那鱼应该就是从这深洞中流出来的。 我觉得这洞太过古怪,这黄河古道都已经几百万年了,底下竟然封住了一个古洞,搞不好是什么凶兽的巢穴,还是不动为好,刚好叫猴子撤开,有人却尖叫起来,直往后退,喊着,不好了,不好了,黄河大王府邸又出来了,大家快跑吧!猴子脸色一变,他一把拉住那个人,逼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觉得猴子反应有些不大正常,刚想劝他注意群众关系,那人却带着哭腔,哆哆嗦嗦地说,这个……这个啥子……这是黄河大王的府邸哈,动了就得出事,上次有人进去,就失踪了…… 我听他这样一说,一下子激动了,驴子一般吼起来:你说有人失踪了?!谁失踪了?!在哪里失踪的?! 那人被我勒得喘不过来气,只用手指着那个深坑,跟我说,就是这样的深坑,他亲眼看见有人进去,就没再出来过。我松开手,找了个挑灯夜战的火把,蹚着冷水去洞口照了照,那洞差不多有半间屋子那么大,洞口浑圆,朝下开着,向外渗着阴森森的冷风,想来还挺深,要想下去,得用箩筐才能吊进去。 不管怎么样,这关系到我父亲的安慰,我是肯定要下去的,猴子听说我要下去,死活要跟着我,他派头十足地嚷嚷着,这下面可能会有文物,他要代表黄委会下去清理清理,说完直跟黄晓丽眨眼。黄晓丽咬着嘴唇看着我们,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只是嘱咐我们一定要小心。 工地上装土的箩筐多的是,队长让人找了两个结实的,用麻绳拴牢了,把我们两个一前一后小心吊了进去。猴子的箩筐吊下去没多久,就听见里面叫了几声,我忙喊他,问他怎么了,好一会,猴子才瓮声瓮气地说,娘希匹,鞋他娘掉水里了!气得我直骂他。 夜长梦多,我迅速下到了洞,这阴洞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腥臭无比,越往下越难闻,熏得我几乎要闭过气去。差不多下进去了十几米深,发现越往下越大,到了最底下,已经比较开阔了。我开始还以为底下会有水,怕下不去,结果用火把照了照,才发现底下还有不少小洞通向底下,积水早顺着小洞流走了。 我放心出了箩筐,用火把照着四周,发现洞中散落了几扇大骨头,看起来像牛骨,再往前走走,地上就堆了一层大大小小的骨头,我看着心惊肉跳,忙叫住前面的猴子,问他发现没发现什么? 猴子一脸紧张,说:老白,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猴子说话都带着颤音,我听他说得严肃,忙跟了过去。 在前方,是一堆堆积成小山一样的骸骨,什么骨头都有。我照了照,骸骨山里金光闪烁,竟有不少金链子珠宝,想来是人腐烂成了白骨,剩下的金银首饰还挂在骷髅上。那白骨山阴森可怖,让我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我以为猴子说的是这个,还想表示一下胆大,抬脚提了一下骨山,说这有什么好怕的,人死如灯灭,一堆烂骨头而已,拉着猴子就想走,猴子却闷声不说话,好久才说:老白,我说的是骨头山下压的东西。 骨头山下还压着东西?我搞不懂了,左右看了看,这堆骨头足足有几百句那么多,我哪知道这底下压着什么。猴子却一本正经地指着骨山说,这底下有一条铁链子。 一听到铁链子,我的神经一下绷紧了,延伸到黄河鬼窟中的铁链子,无底深渊中吊起的大鼎的铁链子,难道这里也有条铁链子吗? 我也有些发憷,却又不好意思说出来,没想到一向胆小如鼠的猴子,这次却勇猛无比,脚踢手拽,扒倒一小堆骸骨,那骸骨堆下果然隐藏了一条巨大的铁链子。那铁链子大约有手腕粗细,一直延伸至地下深处,不知道有多长。 猴子直勾勾看着铁链子,说:“拉开它!” 我以为他疯了,这样一条手腕粗的铁链子,还不知道具体通向哪里,拉开它干吗? 可是还没等我说出口,猴子已经蹲在地上,朝那条铁链子使劲,我虽然不情愿,不停数落他,但是还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好不容易才拽动了几分,就累得瘫倒在地上。 我瓷着眼睛瞪着看猴子的笑话,没想到这孙子还真有毅力,竟然寻了根牛腿骨,做了个撬棍,将大粗铁链一圈圈缠起来,就听见哗啦哗啦一阵齿轮声,地下竟然又露出了一个深洞。 那深洞寒气逼人,阴风阵阵,仿佛是个无底的深渊,吹得我的火把都暗淡了几分,我觉得这古洞越来越神秘了,莫非这里才是真正的黄河古洞? 猴子却坚持说,这底下估计是个古墓。 挖河时经常能遇到古墓,好多甚至是深埋地下的古墓群,多是被黄河改道时冲出来了,也有人防止被盗,将陵墓建好后引入黄河水。一般遇到这样的事情,乡亲们也都是心照不宣,大家打开棺材,将金银细软一扫而光,也没有人说什么。 我经历了黄河鬼窟那幕后,对这样的地下深洞有抵触,况且这古洞虽然不小,但是完全不像有人进去过,我父亲他们应该和这里没关系,刚啜着牙花子想撤,猴子却出溜一下钻了进去,拉都拉不住。 我气得直骂猴子无组织无记录性,这样的人,要是到了战场,必须要军法处置。骂是骂,我也怕他出事,只好硬着头皮,也钻了进去。进去后,发现里面都是用大理石砌成,空间很大,看起来的确像个古墓,古墓里阴森森的,说话都带着古怪的回音,我不敢大声说话,就压低声音叫着猴子。 这时,前面火光一闪,又熄灭了,火光中一个人蹲在地上。 我又气又闹,骂道:他娘的猴子,还敢给老子玩神秘! 走过去用火把一照,却一下子愣住了,这里空荡荡的,并没有什么人。 难道是我的眼花了?我揉了揉眼,这时候洞口深处又是火光一闪,我刚要追过去,身后却传来了一声喝声“老白!” 我随口答应了一声,觉得又不对,明明是前方出现的火光,怎么猴子在后面叫我? 我浑身冰冷,咬咬牙转过身去,用火把照了照,我身后的果然是猴子。 猴子一脸紧张,脸色惨白地看着我,一时间没说话。 我还有些怀疑,问猴子,你怎么不点火把? 猴子一甩手,手上出现了一朵火苗,他说,我习惯用火折子了。 我才放了心,骂道,你小子又不是手艺人,用他娘的什么火折子?屎壳郎上马路,你装什么大卡车? 骂了几句,我心里舒坦多了,刚想跟猴子说那个活死人的事情,猴子却说他在里面发现了一个古怪的棺材,里面有不少好东西。 我听他一说,早把祖宗十八代都忘了个干干净净,忙跟他过去。 这座古墓不知道沉在水中多少年了,墓室都被水给冲开了,里面满是泥浆,我和猴子陷在烂泥中,走一步都费了老劲,最后才看见墓室里横着一个白色玉石棺。 那玉石棺材质很好,近乎透明了,隐约能看到里面躺着什么东西。我和猴子抬了几下石棺盖,怎么也抬不动,我又气又恼,干脆一横心,找了块大石头,咚咚咚几下将棺盖砸烂了。 可怜那好好一副玉石棺盖子,被我砰砰几下砸了个稀烂,玉棺中不住往外淌水,我还怕那棺材里会不会突然蹦出来个死人找我算账,后来看看没什么动静,就咬了咬牙,用火把往里面一照,就见石棺中一些雪白透亮的鱼虾在那蹦跶,竟然还没死。 我一下子傻了眼,这玉石棺材中竟然没有人! 猴子也觉得古怪,他点了几张火折子,扔到玉棺中,发现棺材中光溜溜的,确确实实什么都没有,只压着一个井盖大小的大乌龟。说来也怪,龟壳子一般是黑褐色,这只却是纯白色的,像玉石雕刻成的假龟。我和猴子本来就是好奇,就算掏出来什么陪葬品,也要上缴,这时看见玉石棺材中卧着一个大白龟,还觉得有趣,将它弄了出来,发现这竟是一只白色的龟壳。 我用火把照了照,发现这龟壳子上雕刻着一些古怪的花纹,密密麻麻,看起来像是甲骨文一样。我看了几眼,当然看不懂,突然想起了什么,再仔细看了一遍,才发现,这个白龟壳上的古怪花纹,竟然和无底深渊中吊起来的那只古鼎上的花纹有些相似! 我还在看,猴子却找了块兽骨,对着玉石棺材敲敲打打,他听了一会,突然说:老白,这个棺材底下是空的? 他给我解释,这玉石棺材敲打的声音不对,这底下应该还有一个密室一样的地方。 我也来了兴趣,这玉石棺材如此古怪,下面要是还藏着密道,那底下会不会藏着什么宝贝呢? 这样想着,我和猴子使出吃奶得劲,好容易推开了这白玉棺材,果然那下面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大洞。 我用火把往底下一照,待看清楚了里面的东西,禁不住大叫起来。 那大洞底下,端端正正坐着一个人。 说是大洞,其实只有一间屋子大小,在大洞中间的一块黑色石头上,有人披着身黑色兽皮,盘腿坐那里,仿佛睡着了一样。 在这样的地方突然看到一个大活人,我的头发都竖起来了。 这古洞被封在黄河古道中,不知道多少年了,这里面怎么可能还有人?我大声叫着:猴子?!猴子?! 这操蛋的猴子,却又一次失踪了。 我当时吓得腿脚都发软了,刚想往回跑,黑暗中就伸出来一只手,软软搭在了我的肩头,压低声音说道:“老白!” 我差点被猴子吓得魂飞魄散,舌头都打结了,好半天才缓过来,跟他说出邪了,出邪了,这里竟然还有一个大活人! 猴子倒还比较镇定,他先看了看,接着跳进洞里,用火把照了照,好久才说:死人,都成了干尸了。 我听他这样一说,才稍稍安了心,也进去看了看,发现那人皮肉干枯,紧紧贴着骨头,果然是具干尸。那干尸的两只手摆成了一个古怪的姿势,仿佛两手捧着什么东西,要献给谁一样。 他的手萎缩的像鸡爪子,指甲却有手掌那么长,火光下晶莹剔透,像是玉化了一样。 我总觉得这具干尸古怪,又说不上来怪在哪里,想了一会,心里才咯噔一下:这具干尸不对,他死了那么久了,怎么指甲依旧晶莹剔透?难道说,在他死后,指甲还一直在长?! 我又用火把照了照,才发现原来不仅仅是指甲,那人的头发也一直在长,在地上堆了厚厚一层。 我开始以为他身上披的是什么兽皮,其实不是,他身上是缠满了自己的头发! 不仅如此,在我惊魂未定时,猴子冷静检查完尸体后,不可置信地叫道:老白,他娘的,他娘的这具干尸竟然有三只眼! 我也很紧张,安慰了猴子两句,用火把仔细照了照,发现干尸的面孔早已经干瘪了,两个眼窝形成了两个深孔,在他额头的最中间,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圆洞,包了层黑色胶质的东西,看起来和下面的两只眼睛一样,就是略小一些。 我从前就听说过《西游记》里的二郎神开了天眼,额头上还有一目,还真没听说过有人真正长了第三只眼,当时头发都竖起来了,使劲摩了几下,都摩不平。 黑暗中,猴子幽幽说着:老白……我怎么觉得,觉得,他这姿势,怎么好像是在拜佛呢! 我还惊魂未定,说:拜佛,拜什么佛? 猴子在我手中接过火把,顺着那人手捧的方向一路照过去,没照多久,就立住不动了。 在那个瞬间,我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结住了,嘴巴大大张着,好一会都合不拢了。 就这样过了不知道多久,猴子才磕磕巴巴说出来了一个字,也只有一个字:“龙……龙……龙……” 在那个古怪干尸双手献礼的地方,巨大的古墓上方,悬挂着几条粗大的铁链,铁链牢牢绑在古墓四角的四根柱子上,在最中间吊起来了一个巨大的生物。 那个巨大的生物,就是龙。 那条龙足足有火车那么粗,有头有尾,那龙头就有一匹马大,龇出一派足足有半米多长的大獠牙,面目狰狞,张牙舞爪,并不像年画上的龙那么威严,那小腿般粗细的铁链子牢牢箍在龙头、龙身、龙尾、龙爪上,将整条龙稳稳固定在半空中,仿佛俯视众生,随时要破空而去一样。 在那一瞬间,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中国人要崇拜龙,祭祀龙了,那龙虽然死去了不知道有多少年,龙骨也被人用铁链牢牢封住了,但是逆龙岁死,龙威不敢,那巨龙的霸气、威严,将我和猴子牢牢压制住了,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过了好久,我和猴子两个人才慢慢缓过劲来,两个人谁也不敢造次,虽然说这时候讲究破除封建迷信,砸烂一切牛鬼蛇神,但是面对这无上威严的巨龙,我和猴子还是腿脚发软,谁也不敢造次,后来恭恭敬敬给它叩了三个响头,两人这才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临走时,我觉得那块白龟壳子可能会和我们白家有些关系,考虑了再三,将那条白龟壳子带了出去。 上去后,我和猴子什么也没敢说,就说这底下就是一滩烂泥,我见底下有个白龟壳子,就顺手捡了出来。 乡亲们才松了一口气,各自干活去了,我却觉得黄晓丽好像看出来了什么,总是若有若无地盯着我的眼睛,看得我一阵阵燥热。 第三章 黄河尸王 这次在黄河古道中发现的龙骨,让我越来越感受到黄河的神秘和博大,从前好多当成故事来说的事情,竟然变成了事实。我只能承认,黄河古道中确实存在着许多不可解释的怪事,这也并不是所谓的封建迷信,只能说这是一个科学到达不了的角落吧。毕竟,事实就摆在那里,也由不得你不信。 在这个时候,我也越来越发现我父亲的神秘,以及我们白家和黄河那种千丝万缕的联系,我相信,这些事情也许只有我父亲才最清楚,但是我父亲,却偏偏又在这个时候失踪了。 我还在找着一切机会打听我父亲的事情,大多数是和挖河的河工,也和当地的孩子和女人打听,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提起失踪的黄河勘探队,原本和善的老乡都是一脸紧张,满脸敌意地看着我,仿佛我触碰了他们核心的秘密,让我没办法继续调查。 这时候,工作也已经接近尾声,就在我们三人打算回去时,却发生了一件怪事。 原来在老乡清理最后一点河道时,发现河床下露出了一块黑铁,他挖下挖了挖,那铁挖到了块牛头大,竟然还没挖出来。这时候全国都在大炼钢铁,大家把铁锅都砸了卖铁了,铁可是个宝贝,当时队长就指示,赶紧把这块铁挖出来,好支援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结果大家围着那块黑铁挖了三米深,不仅挖不出来,还仿佛长在了河底一样,撼都撼不动。队长觉得这块黄河中“长”出来的黑铁有点邪乎,忙通知了我们,让我们过去看看。 猴子听他一说,忙跑了过去,我和黄晓丽也跟了过去。 好多人已经聚集在了河道中,队长见我们来了,忙喝退大家,让我们这些“上面来的人”好好看看,这到底是个啥子玩意?我看了看,那块黑铁下已经挖出来了一个三四米深的深坑,露出来一个漆黑的大铁柱子,铁柱子的直径几乎有圆桌大小,一直往下延伸着。 这块黑铁那么古怪,真像是从黄河中“长”出来的一样,我在那啧啧称奇,却发现黄晓丽面色严肃,使劲咬着嘴唇,好像内心在挣扎着什么。 猴子闯过去,先用手摸了摸,又用石头敲打了几下石柱子,满脸不可思议,不断喃喃自语:“不对,不对,不可能的!” 我问猴子怎么了,他脸色凝重,说:“老白,这块铁有问题!” 我见他表情严肃,便问他怎么了,猴子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说:怎么可能,它怎么可能出来了? 我问他:“什么出来了?” 猴子一脸凝重,说:“老白,这是块陨铁!” 我听不懂,问他:“啥是陨铁?” 猴子没说话,他跪在地上,用耳朵贴在地面上,让我用铁锨使劲敲打铁柱子,铁柱闷闷响着,传到地下很远,猴子当时脸色就变了,说:“这个铁柱子,在地下至少还有十几米!” 队长却兴奋了,他让老乡们赶紧动手,以这块黑铁为中心,将周边十米都发掘一下,看看这下面会不会有文物,并设了奖励,说大家要是挖出来宝贝,晚上杀一只羊慰劳慰劳大家。 这时候,那个跑过船的老船夫突然叫起来:“别挖啦,这是个船锚!” 我吓了一跳,这个船锚就有十几米长了,那整艘不得上千米,从古到今,谁听说过那么大的船? 天呢,这怎么可能呢?但是那个老船夫却言之凿凿地给我们举例,用斩钉截铁的语言告诉我们,这底下就是深埋着一只巨船。 冷风呼呼吹了过来,黄河古道上扬起一阵黄沙,我突然打了个哆嗦,这黄河古道下也许隐藏了一个地下世界,我们无意挖到属于地下世界的东西,不知道究竟是福还是祸。 黄晓丽一直在旁边冷冷看着挖掘,这时却跑过来,拦住了大家:“别挖了,都别挖了!这里不是黄河古道!” 队长一下愣住了,姑娘,这里不是黄河古道又是哪? 黄晓丽声嘶力竭地喊着:“这是几千年前被埋在地下的鬼城,这是鬼城!” 她坚决挡在河工前,死也不肯走,谁也别想再往下挖一锨土。 队长也张大了嘴巴,弄不清怎么回事,好在天黑了,队长挥挥手让大家散了,说都撤吧,撤吧,他娘的!一个个都利索点,晚上咱们喝羊汤! 晚上,队长开了几坛自家酿的米酒,使劲劝我们,最后拉着我的手不停跟我说,让我回去一定要好好劝劝那个女同志,咱们做革命工作的,不能以个人喜好看问题,你想呀,那么大的铁块要是扒出来,能给国家多造多少杆枪,多造多少门大炮!咳! 我喝得面红耳赤,晕乎乎走回去,看见黄晓丽那屋还亮着灯,过去看看,屋子里却空无一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黄晓丽人不见了。 这里可是黄河古道,周围荒无人烟,这小丫头片子去了哪? 我四处找了找,后来坐在门口等她,不知道等了多久,酒劲上涌,竟然坐在门口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我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小工棚中,旁边的猴子呼噜响得震天。我迷迷糊糊爬起来,口干得要命,头也嗡嗡疼,我喝了两瓢水,才缓过劲来,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呆呆坐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对呀,我昨晚明明在黄晓丽门口睡着了,是谁把我给送回来的? 我摇醒猴子,问他我昨天晚上怎么回来的?猴子气哼哼地说,他回来时,就看见我四仰八叉占了大半个铺,他蜷在床边熬了一晚上,还没找我算账呢! 我越想越不对劲,爬起来就往播音室跑,到那儿一看,黄晓丽穿戴整齐,正坐在播音室中写稿子。 我想了想,还是没问她昨晚的事情,只问她为什么不让河工继续往下挖了?黄晓丽眼神黯淡了,好久才说,她当时想起了一个故人,太过激动了,一时间没控制好情绪。我说:“没事,没事,谁还没有个激动的时候呢!这样说,你同意他们继续挖掘?黄晓丽表情有些不自然,说:我当然同意。再说了,我也没权力阻止你们呀。” 我才松了一口气,想着终于能给队长交代了,刚想去告诉队长,就看见队长在黄河滩上跳着脚骂娘,说这黄河古道本来都干涸了,怎么地底下突然会冒出水来,真是出邪了! 我过去一问才知道,在昨天晚上,原本干涸的黄河古道一夜满水,那只巨大的铁锚也被淹没在了黄河中,队长让人下水摸了几次,都没有摸到。我心里咯噔一下,猛然想起黄晓丽古怪的表情,难道她早就预感到黄河会一夜水满,所以才那样说吗? 我想了想,也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质,这黄河古道河底都干裂了,怎么可能有人能让它一夜水满? 这时,水底下咕噜一声,冒出一串气泡,接着涌起了一个大水花,黄河咕嘟咕嘟响着,好像水下有什么东西要出来。队长一拍大腿,说是不是铁船要出水,就要找人下水。那水下咕嘟咕嘟往外冒着大水泡,半段黄河都黑了,谁敢下去? 最后只听见呼啦一声响,水底下突然冒出一个黑糊糊的物件来,那物件在水中打着旋,最后竟然缓缓漂到了黄河滩上。大家定睛一看,那竟是一具黑色棺材,有棱有角,通体乌黑发亮,结着一处处猩红的血斑。 这时候,天空突然暗了下去,黄河上空堆起一层黑云,隐隐传中一阵低沉的雷鸣。 人群中,就听见有人扯着嗓子嚎了声:“不好啦,这是黄河娘娘的黑棺呀!” 队长斩钉截铁地一挥手,吼道:什么黄河娘娘,咱们不兴搞封建迷信那一套啦!都他娘的散了,都散了! 我好奇什么是黄河娘娘,小声问着一个比较熟的老河工,他小心翼翼看了看远处的队长,才给我讲了一段黄河娘娘的故事。 他说,他是开封人,是因为黄河发大水淹了家乡,一路逃荒逃到这里来的。 那时候,蒋介石炸了黄河花园口大坝,几十个县城全给淹没了,死人,咳!他眯着眼回忆着,说死人实在是太多了,来不及掩埋,到处都是水,也没地方掩埋。那咋办?扔到黄河里!死人扔在黄河里,把黄河都堵住了,堆成了一座山。老辈们常说,死人多,就会出邪乎事,那咋不是,大晚上从那里路过,能听到水底下大鱼咔嚓咔嚓吃人的声音,还有人说,听过水里面有人唱戏,啊呀呀呀,能瘆死人! 事情闹得太厉害,老辈人就说,怕是水底下有什么东西,把脏东西给招过来啦!谁晓得,招来的竟然是黄河娘娘! 黄河娘娘是啥? 自古黄河水患,两岸多供奉黄河大王,黄河发大水时,就将牛羊投入河中,求黄河大王保佑。在古时候,给黄河大王献的都是童男童女,还有大姑娘,那就是黄河娘娘了。 黄河娘娘一定要是未经人事的黄花闺女,要貌美,年轻,善良,还要会唱民歌小调,好给黄河大王解闷,这样就不会心情烦躁发大水了。姑娘选定后,要在身上包一层绸子,绸子上浸泡了香油,然后在一个特制的黄河口祭台上,被投到滔滔的黄河水中,完成给黄河大王的祭礼。 你想想,这样一个年轻貌美的大姑娘,无缘无故就给投到黄河里,换了谁怨气也不会小呀! 所以投放黄河娘娘的祭台就经常出事,常有人看到河中有赤身戏水的姑娘,也常有人听到半夜在水中传来幽怨的民歌小调。各家都闭紧了门窗,晚上更是有天大的事情也不敢从那里路过。但是不管怎么防范,还是不断有人淹死在那里,死者面目狰狞,腹大如鼓,手指甲中全是河泥。 这个黑棺,就是放置黄河娘娘的棺材! 他说,洪水发生后没多久,也像今天一样,有一天黄河水咕嘟咕嘟响了起来,一个大黑棺材就上岸了。 那棺材周身墨汁一般漆黑,上面纵横着一道道鲜红色的线,各处还用朱砂画了蝌蚪一般的符文,红是鲜红,黑是墨黑,看起来分外古怪。后来俺们才知道,这墨黑墨黑的棺材,是专门用来供奉黄河娘娘的,你想啊,哪个正常人会用黑铁打棺材?! 大家一合计,这黑棺肯定有问他,但是究竟是什么问题,一时间谁也拿不准了。 这时候,有人四处看了看,一下子指着上面叫了起来,原来这黑棺正对着山崖上的人祭石台,难道说,古时候投入水中的祭品,都被扔在了这个黑棺上?这黑棺中又放了啥呢? 大家再想想半夜传来的歌声,想着堆成大山一样的尸堆,几乎一下子认定了:这棺材有鬼! 大家寻到当地的老道士,听他说了祛除黑棺的方法:水是阴邪之物,只需要将棺材打开后,将混合了朱砂的沙土撒到棺木中,架火焚烧,便可将其烧化了。但此法最怕下雨,一旦施法途中下雨,那尸棺入水,就再也没法挽回了。 待翌日雄鸡报晓三声,诸位村民扛着锄头、镰刀来到河滩,大家齐心协力,任那黑棺虽如磐石沉重,也将它架了起来,一路拖到了河滩上。 随着老道士唱起一声长长的“开棺”,几个劳力一起发力,挖出棺钉,将撬棍使劲插入棺材中,一下子将沉重的棺材盖给撬开了。这时候大家探头往棺材里一看,却都被棺材里的东西给惊呆了,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那黑棺裂开,里面并排躺着一堆圆润红艳的女尸。大家定睛一看,这些女尸不是旁人,却正是那些从石台上投入水中的姑娘。这些红艳艳的女尸,一个个面色红润,宛如睡着了一般,身上穿的有花布衣裳,也有长袍大袖,也有妙曼青纱,显然是各个朝代的女人都有。 大家也有些奇怪,黄河娘娘怎么跑到了这个黑棺中,这个黑棺又是做什么用的? 这场景实在太过诡异,若是说这棺材中跳出一具僵尸,甚至说里面是一个水怪妖魔,这么多人也会扛着锄头镰刀冲上去,便是龙王爷在世,也给它劈死了。 但是这些古怪的女尸躺在那黑棺中,大家着实害怕,一下子全往后退着,这时候只要有一个人先跑,所有人恐怕都要跟着疯跑回去。 那老道本背手站在外面,怕被尸气冲撞,这时怕毁了招牌,连忙干咳几声,上去用长指甲敲了敲棺门,脸色微变,喃喃说道:“生铁浇铸的招魂棺,十几具活尸,看来这邪物已修成妖刹。” 他当时便喝住众人,说道:“诸位乡亲父老,这黑棺里并不是黄河娘娘,而是专门吸人魂魄的黄河尸王,黄河尸王靠着这沉阴尸棺,吸黄河死人的精气,已经修成了妖刹!如今诸位已经和尸王结下了梁子,若不斩草除根,恐怕在场的各位,谁也活不过今晚!” 这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一时间大家腿脚发软,再没有人敢走半步,纷纷表示愿意听从老道士调遣。 老道当时便掐指算了算,先让阴质的女人以及孩子老人走开,然后让属相为龙、蛇、牛的人先回避了,这些属相亲水,怕水尸到时作怪。又命各位面向日头站好,大家相互看一下,嘴唇或下巴青黑的一律不要,鼻下为“水”,青黑者犯水,这些也不能要。 挑选完毕,那河滩上也剩下五六十个精壮劳力,虽然那尸棺鬼气冲天,但是目前白日当空,加上各位劳力一心求胜,倒也能压制住鬼棺。 那老道点点头,便让人在河滩上杀了一只黑狗,七只大红公鸡,先将那黑狗血泼到棺中,再将七碗公鸡血沿着黑棺的七个地方泼下去,然后命人在棺中撒一层混了朱砂的干沙,最后架干柴点火焚烧。 火光熊熊,劈柴噼里啪啦炸裂开,熊熊大火中,大家都清晰听到了大火中传来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仿佛好多女人在大火中拼命挣扎一般,听得大家一个个毛骨悚然,虽然是大太阳底下,周身还是止不住发了一层冷汗。 那大火烧了整整三天才烧尽,中间虽然下了一场小雨,但是众人不断往火中烧猪油,那火才堪堪没灭。 待大火烧尽,老道引了诸位乡亲去那河滩一看,发现黑漆漆的棺木并未焚毁,棺材里的尸体早烧成了焦炭,棺壁上能清楚看到一道道深深的抓痕,大家才明白这黑棺的危险,纷纷向老道士道谢。 只有老道士看着黄河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已经看出,那黑棺中虽然焦黑一片,却是少了一块,分明是黄河尸王在落雨时逃入了黄河中,尸王入水,神鬼莫测呀! 那老道当晚焚香设坛,端坐在黑棺上,第二日大家起来一看,就发现那老道士已经在黑棺上坐化了。 老道士在黑棺上留下遗言,说自己死后,让人将他从祭台上裸尸抛入水中,人祭之事,从此废除。另外,要村民将黑棺劈开,将他在黑棺中画出的一个八卦锯下来,送给黄河上捞尸的老水鬼,封在木船之上,可保黄河两岸平安。大家才发现,黑棺上有巴掌大小的一块红色,是老道士以指力画的一个八卦图,道士指力非凡,力透黑棺三寸,八卦呈朱红色,永不褪色,据说是涂抹了老道士心脉处的一口热血。 据说,那老道士死时全身枯槁,黄皮包骨,简直就像是一具枯死许久的骷髅,就仿佛这老道士,在一夜间被什么东西吸干了全身血肉一般。就有人传言,老道士当晚和尸王达成了秘密协议,以自己的精血化解了尸王的孽怨,只要那块沉阴棺还漂在黄河上,黄河尸王就永远不能上岸祸害百姓。可是黄河尸王没料到,老道士竟肯将最后一口心头血涂在沉阴棺上,并封在了鬼船上,鬼船永不会离开黄河,所以黄河尸王也就永远不能上岸了。 黄河娘娘的传说,在黄河两岸深入人心,很少有人不是听着这些故事长大的,这黑棺一出来,立刻人心浮动,大家纷纷想往家跑,谁也不敢动他黑棺一分,队长喝道:都他娘的给俺站住!俺就不信这个邪了,今儿个俺就要给这黑棺开棺,谁要是敢走,明天就等着送劳改农场去吧! 他从地下捞起一把抓钩子,就要朝那黑棺狠狠砸过去,这时人群中突然站出来一个人,叫道:“万万不可,动了黄河人形棺,是要出人命的!” 那人穿着青布衫,戴了副黑框眼镜,像是个有学问的人。这时一脸焦急,拦在队长身边,拼命护住那黑棺。 我见那人像是个知识分子,便问队长这个人是谁。 队长皱着眉头,说这人是黑五类,搞反动学术,是他们重点监管的对象,一直都在后山劳动改造,谁把他弄工地上了? 原来这个老人姓谢,是河南大学研究古代宗教文化的教授,“文革”破四旧时,红卫兵砸了好多黄河沿岸的庙宇,他拦着黄河大王庙不让砸,说要保护古代文化,后来就被打成右派,被下放到这里的农场劳改好多年了。 队长嘟嘟囔囔骂了几声,让人赶紧把老秀才拖走,别妨碍他做正经事。 几个村民巴不得离开这里,赶紧上去将那个老先生给拉走了。那老先生还兀自叫着,万万不可动这黑棺,会出人命的! 经这老先生一闹,大家更是害怕,这时候天阴得瘆人,雷声不断,整个河面都黑压压的,黄河水也咕嘟咕嘟直响。队长也有三分怕了,只不过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抡起抓钩子,这时天上横扫过一道闪电,一个炸雷劈下来,呼啦一声将河边一棵大树给劈开了,接着有人喊起来“树流血啦,大树流血啦!” 树被雷劈开后,竟然往外流血,我也觉得古怪,过去一看,才发现树心中藏了条胳膊粗细的青鳞大蟒,那炸雷劈开大树时,连带着这大蟒一起劈死了,所以树干才会流出血来。 这时大家更加害怕,纷纷说这是天雷打鬼,是黄河大王将那孽蛇给劈死了!正说着,那手指般粗的大雨便劈头打下来了,大家一时被那惊雷给震住,各自喊着“避雨啦,避雨啦!”四下里跑开了。 我见雨太大,也去拉队长避雨,队长装模作样推了几下,也跑去工棚里避雨了。 那雨越下越大,雷声轰隆隆打起来,震得工棚上直往下掉泥。我怕黄晓丽一个人害怕,就和猴子打了手电,深一脚、浅一脚去她那。大雨中影影绰绰,古槐树粗大的树枝在雨中挥动犹如巨蛇,白亮的雨点有玉米粒那么大,雨水就像串起来的珠子一样,一串串往下掉,浓得灯光都透不过去。 黄晓丽见了我们很高兴,见我们浑身都湿透了,忙给我们烧了一大锅浓浓的蒙古砖茶。蒙古砖茶是烧一锅水,将大拇指大小的茶叶扔进去,煮开后将上面的茶汤舀出来,浇进牛奶喝。我们三人就着砖茶胡侃。 在这里,也说句题外话。我后来在黄河上做了个采金的手艺人,去了青海、去了西藏、去了三峡、也去了漠河,采金路上风餐露宿,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行囊里装得最多的也是砖茶,不过多是藏区的砖茶。藏区的砖茶和蒙古砖茶不同,他们是在砖茶中加入了花椒、青盐、牛乳,很大一块,用斧头敲下一块,放锅里煮煮就能喝,暖和也长力气。 我一直很怀念那浓浓的蒙古砖茶的味道。 真的,后来我去了内蒙古河套平原,专门喝了一次蒙古砖茶,却始终喝不出当年的味道了。 那是什么味道? 我也说不清楚,但是那种味道,我却一直记在心中。 且说当时外面大雨倾盆,我们三人围着红彤彤的火炉,喝着砖茶,聊得正高兴,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很急的敲门声。 这深更半夜,大雨倾盆的天气,有谁会来我们这里拜访? 我们几人都有些心慌,想着这几天挖河时听到的黄河古怪传说,也都有些心惊,莫非是黄河水鬼上岸了? 猴子给我使了个眼色,在桌底下摸了块板砖候在门口,让我去开门。 我深吸一口气,猛然拉开门,就有一个湿淋淋的人扑进我怀中。 我吓了一跳,叫声“哎呀”,就喊猴子拍他,猴子却见那人面熟,举着板砖仔细看看,那人穿着湿淋淋的青布长衫,戴着一副裂了口子的眼镜,却正是那个上午被押走的黑五类谢教授。 我也有几分疑惑,这谢教授上午不是被押走了吗,怎么又突然跑到我们这里了? 猴子借着烛光不住打量他身下,看看他有没有影子,屁股上有没有尾巴,别是什么孤魂山怪变的。 谢教授却没注意到这些,他站起来,擦了擦眼镜片,说道:“深夜打扰几位休息,实在太过唐突,不过确实有件天大的急事,只怕过了今晚,就来不及了。” 我见他在雨中淋得湿透了,浑身直打哆嗦,让他先用毛巾擦干身子。他哆哆嗦嗦地说:“我,我这次,深夜叨扰各位,正是为了黄河黑棺。各位一定得劝劝队长,千万别去动那个黑棺!” 我当时也有几分好奇,便趁这个机会问他,那黑棺究竟是什么来历,怎么看起来那么邪门。 黄晓丽给他冲了杯浓浓的砖茶,让他趁热喝了,他这才缓过劲来,跟我们说,这个黑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有见过这样黑色的石棺吗?没有吧,其实这棺材非石非玉,而是一种铁。 “啊?!那棺材是铁棺,怎么会有那样的铁?”猴子惊讶起来。 谢教授点点头,说道,这的确是一具上古时候的铁棺,却又有些不同,且等我和你们慢慢讲来。 他说,他在研究古代宗教祭祀文化时,曾在一些宗教古籍中见过类似的记载,这东西吧,是古代蛮族献给邪神的祭品,据说人可以通过这东西和神交流,获得天神的启示。他开始认为这是蛮族巫术,用来迷惑族人和神圣王权的,后来他查阅了好多史料才发现,这黑棺确实有一种迷人心智的魔力。 用现在的科学来讲,就是这黑棺能放射出一种古怪的射线,这种射线能让人出现幻觉,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控制住人的意识。 黄晓丽惊道:“谢教授,你是说这个黑棺材能控制人的思维?” 谢教授点点头,说根据古籍记载,这个黑棺确实有这种古怪的能力,不仅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控制人,甚至还可以驭兽。据古籍记载,在远古的黄河流域,曾有一支居住在洞穴中的鬼窟人,他们就善于用这黑棺驱物,当时驱赶了数千只巨鹰助阵,打败了进犯的敌人。 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鬼窟人,但又想不起来了,便含含糊糊地问他,这黑棺究竟是何物,怎么会有驱人兽这等魔力。 谢教授说,这黑棺是用陨石打造成的。陨石虽然叫石,其实主要成分是镍铁合金,所以也被叫做陨铁。中国最早使用的铁器,比如一些青铜剑的铁刃,就是用陨铁打造的。 我看看猴子,猴子也点点头,表示认可谢教授的话。 谢教授接着说,不过,打造黑棺的陨石,并不是一般的陨石,这种陨石十分古怪,叫做鬼陨。这种鬼陨能放射出一种古怪的射线,侵入人的大脑,从而控制住人的行为,十分可怕。 黄晓丽喃喃说道:“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真有鬼陨,那个鬼陨的传说竟然是真的……” 我问黄晓丽怎么了,她失神地摇了摇头,说曾听过一些鬼陨的事,不过和这个没关系,让我别管她,继续听谢教授讲。 猴子问道:“这鬼陨控制人后,都让人干啥呢?” 谢教授停顿了一下,缓缓地说:“自杀。” 我们几个吓了一跳,敢情这世界上竟然还有让人自杀的石头,这可真是让人闻所未闻了。 谢教授说,据他分析,这鬼陨能放射出一种特殊的电磁波,这种电磁波可以影响人的情绪,将人心中的负面情绪不断放大,比如沮丧、绝望等,最后让人承受不了而自杀。他给我们举了个例子,就像是鬼陨给人的大脑发射了一个指令,那个指令就是摧毁人心中的意志,让人崩溃,最后导致自杀。 我们几个也是欷歔不已,说这东西太厉害了,怎么像神话里的东西一样! 谢教授说,好多神话传说中的东西,其实在世界上都有一些模糊的影子,艺术就是源于现实,高于现实嘛!这鬼陨,在传说中叫做阴石,传说在昆仑山下有一条阴水,那条阴水一边连着仙界,一边连着地狱,这阴水中铺的就是这鬼陨。 猴子眼睛一亮,忙请教谢教授昆仑山阴水的事情。 谢教授摇摇头,说他也是在古籍上看到的一些叙述,传说昆仑山对面有一座玉山,里面有一个鬼窟,鬼窟中居住着一个人面兽牙的恶鬼,那恶鬼就是西王母最原始的形象。至于昆仑山,古籍上的记载都很缥缈,传说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山上有牛角、豹纹、声吠如犬的狡,还有红羽食鱼的三青鸟,这些都太过缥缈,不足为信了。 黄晓丽也说,谢教授为何认为这是鬼陨呢? 谢教授说,陨石来到地球时,绝大部分都会在大气层摩擦掉,只有很少的陨石能落到地球上。鬼陨很罕见,又有这样古怪的念力,所以历代帝王都会千方百计收集天下的鬼陨,放在王陵中,击杀盗墓者。像我们见到的这个巨大的鬼陨石棺,只有传说中昆仑山的阴水中才有。 猴子却着急了,自告奋勇去找队长,让我们在这里等着他的好消息。 我在那儿陪着谢教授闲聊。 谢教授博古通今,很有学问。他说自宋朝到现在,黄河迁徙改道有一千六百多次,几乎每年都要折腾一次,黄河古道的区域也是越来越大,很难下定论了。严格意义上说,黄河和中国早就融入到了一起,怎么也分不开了。严格来说,中国人的历史,其实就是一部和黄河的斗争史。从秦朝开始,就开始设都水使者、河堤使者,专管黄河河务。西汉设河堤谒者;唐朝设水部;宋朝为都水监;明代为总理河道;清朝各省巡抚兼理河务;民国设河务局,后来就成立了黄河水利委员会,就是你们现在所在的黄委会了。 两人也都感慨着,中国人对于黄河是又敬又爱,黄河泛滥,人或成鱼鳖,但是又都在各处修建黄河大王庙,希望黄河大王保佑风调雨顺,既希望可以治黄控黄,又将黄河称为母亲,看作中华文明的源头,这感情也真够复杂的。 正说着话,猴子头上顶着我那个大白乌龟壳子冲进来了。 他满身泥水,活脱脱像只泥猴子,一进来就将乌龟壳扔在地上,说别提多倒霉了。他回去一说,队长以为他宣传封建迷信,差点把他铐起来。好说歹说,队长才同意叫人去推那黑棺。那狗日的鬼陨沉得邪乎,一连叫了十几个人,费了牛劲,才将它给推到黄河里去,希望那破玩意再也不要被冲回来了。 谢教授站了起来,连声道谢,说我们这次将这黑棺沉入黄河中,起码能保得当地平安几十年,真算得上一件大功德了! 猴子被他说得也有些不好意思,在那儿踢着乌龟壳子,嘿嘿傻笑。 我赶紧捡起龟壳,叫道:“好你个猴子,我这宝贝,被你小子当成雨伞啦!” 猴子撇撇嘴说:“就这破龟壳,也就能当把伞用!” 谢教授这时见了龟壳,他往上托了托眼镜,仔细看着那龟壳上古怪的纹路,一句话都不说。我们不知道他在这龟壳上能看出什么花来,也没敢打扰他。他看了足足有十分钟,才抬起头来,满脸凝重,问我:“这副龟甲,是从哪里得来的?” 猴子说:“你问这个大王八壳子呀,这不就是从黄河里扒出来的嘛!” 谢教授追问着:“当时还有没有其他什么东西?” 猴子想了想,点点头,说:“有,有,老粗的一条大铁链子呢!” 谢教授愣住了,说:“铁链子?” 猴子得意地说:“不只是铁链子,那铁链子上还绑着东西呢!” 谢教授紧张地问:“什么东西?” 猴子得意地说:“这你肯定猜不到了,我告诉你,那是一条龙!” 谢教授一时脸色大变,再也没说话。 我见谢教授有些不对劲,忙岔开话题,说:“谢教授,您学问大,帮我瞧瞧,这个白龟壳子,就是从那个洞里顺出来的!” 谢教授才缓过来一口气,说他觉得白色的乌龟壳有些不寻常,所以随口问问,没什么意思。 我当时也没多想,这时猴子见谢教授见多识广,问我有没有带那几块玉佩,赶紧给谢教授鉴定一下,说不定还能值几个钱,以后好换吃的。 金子寒留给我的几块玉佩,我回到郑州后,也请教了几位懂行的师傅,他们都看不出这玉的出处,只说是块古玉,其他的就看不出来了。我就找了块布,将那几块玉佩包住,随身带着,想着说不定能碰见谁,能帮我看看,这时听猴子一说,便赶紧拿出来,让谢教授帮我看看。 谢教授拿起玉佩看了几眼,便说道:“这是件玉质佩件,色泽古朴,花纹大气开阔,应是唐代之前之物,应该是古代皇族下葬时的口含……不过,咦——”他猛然一愣,仔细看了看那玉佩,接着又看了看另外几块玉佩,边看边摇头,不住说着奇怪。 我见他神色不对,忙问他怎么了。 他盯住我看了足足有一分钟,一句话没说,看得我心里直发毛。我结结巴巴地问他:“谢……谢教授,这个,这个玉佩有问题吗?” 谢教授说:“你这些玉佩是全的吗?” 我说:“不是全的,还少了几块。” 他点点头,没说话。 我见他神色严肃,便问他这些玉佩到底是做什么用的,能不能给我讲讲? 谢教授说:“这东西倒不是个常见的物件,叫做七窍塞,古代一些大有身份的人,为了安定魂魄,要用玉塞住七窍,两耳、两眼、两鼻孔、一口。这种古玉比较少见,一般人用不了,只有皇室或将相等极有身份之人下葬时,才会用它。” 我听说这玉佩是御用之物,也是暗暗得意,想着等山穷水尽时,还能将这几块玉佩换点全国粮票,估计能吃个几年。 不过谢教授却站了起来:“说,你这玉佩有问题。” 我问:“有什么问题?是不是少了?” 谢教授意味深长地说:“不是少了,是多了一个。” 我一下愣住了。 金子寒当时明明将玉佩分成了两份,我们两个各拿一份,肯定是少了才对,怎么能多了一个呢? 谢教授看着那几块玉佩,猛然站起身来,不顾外面还在下雨,死活要走。我和猴子苦劝不住,给他雨伞他又不要,说这次还是硬请假来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过来还伞,还是淋雨回去吧。 最后还是猴子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让谢教授也学他,顶着大龟壳回去,到地方后把龟壳直接扔掉就行。我虽然有些不舍,但也不好说什么,便顺水推舟将这白龟壳送给谢教授,送他出了门。 谢教授走后,我和猴子也回去了。 走出很远后,我回过头去,发现黄晓丽还站在门口,一直看着我。 我也发现,黄晓丽经常会失神地望着我的背影,一看就是半天,好像在回忆着什么。有时候被我发觉后,她立刻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让我觉得很古怪。 有时候,我也会有一种错觉,她看的那个人也许并不是我。 那个晚上,我正在熟睡中,就听见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我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外面又是一连串的尖叫声,最后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号叫声,仿佛几百人一起尖叫一样,震得整个棚子嗡嗡响。 我哪还敢再睡,小心翼翼爬起来,偷偷扒着门缝一看,当时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差点就叫起来。 这时大雨早停了,惨白的月光透下来,黄河滩上一片清亮,就看见黄河上浮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雾,白雾在河滩上弥散开来,雾气中影影绰绰,我揉了揉眼,看见远处的河滩上仿佛站了几十个人,真的有人!这些人有的光着身子,有人只穿了裤衩,一个个头发蓬乱,直勾勾地望着天空,对着月亮号叫着。 这些人竟然都是挖河的河工,他们一个个目光呆滞,表情狰狞,发出野兽一般的号叫声,让我不由打了个寒噤。 我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古怪的想法:这些人,恐怕已经不是人了。 那些人对着天空号叫了一会儿,开始低着头走来走去,他们走路的样子也很古怪,好像手脚都僵直了,走起路来歪歪扭扭,在那原地打转,也有人四肢着地,像野兽一样在河滩上到处乱爬,让我看得心惊肉跳,生怕他们会爬到我们这里来。 这时候,我发现河滩上还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衣冠整齐,穿着一件白衬衫,笔直站在那里,望着雾气腾腾的黄河。 看他的装束,明显不是河工,他的样子也像是清醒的。 他是谁? 我死死盯住那个人,那个人笔直站在那里,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和他毫不相干。那些疯狂的人也很怕他,一靠近他就赶紧连滚带爬地跑开。 这时月亮终于从云层中透出来,斜斜在河滩上铺开来,那人的身形也逐渐清晰起来,头上蒙上了一层白茫茫的水汽,看不清楚他有多大年纪。 就在这时,那个人突然缓缓转过身来,朝着我这边笑了一下。 我吓了一跳,那个人在朝谁笑? 难道他竟知道我在这里偷看他! 我定了定神,小心朝着窗口看过去,却忍不住叫了一声,差点摔倒在地上。 那个人,那个人,那个人竟然是金子寒那个死人脸! 我差点叫出来,这个死人脸,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是在这样古怪的场景中? 我几乎不敢相信,再回过头去看,那个人却已经转过身去,朝着黄河走了过去。 他走过河滩,走到河边,竟然朝着水中走去。 我死死盯着他的背影,黄河上漂浮的白雾裹住了他的身体,他向黄河深处缓缓走去。 这死人脸要干什么,难道他要投河自尽不成? 我想都没想,随手披件衣服在身上就要出去,这时就有人突然在后面拍了我一下。 我吓了一跳,差点蹦起来,刚要忍不住大叫,嘴巴就被人捂上了,有人小声说:“别出声,外面炸营啦!” 猴子按着我坐下,小心地看着外面的情况,小声给我解释,这叫炸营。在野外扎营的军营或工地,常会出现炸营的事情,往往在深更半夜,军营或工地里几百人甚至是几千人会突然冲出营地,仰天尖叫起来,这些狂暴的人甚至会互相残杀,就像集体被恶鬼附身了一样。 我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忙小声问他,这炸营究竟是怎么回事。 猴子说,这炸营也叫营啸,在古代行军时多有发生。古人认为,这是军营扎错了地方,犯了忌讳,挡了阴兵的道,所以军营的士兵被路过的阴兵勾走了魂。 当然了,那些都是迷信的说法。现在普遍认为,军营和工地纪律多,地方小,压力太大,所以往往一个说梦话,或者梦游了,就容易引起大家一起跟着发疯。 我点点头,问猴子现在该怎么办,这些人这样会不会出问题? 猴子说,没事,让他们折腾去吧,折腾够了,就回去睡觉了。 我这才坐下来,这时想起死人脸,再看看河滩,黄河上雾蒙蒙一片,哪里还能看见他的半点影子。 我也有些怅然若失,想了想,还是没和猴子说,只问他黄晓丽那边会不会有问题。 猴子说,人多的地方容易炸营,你看我们两个单独在这儿,就没事。黄晓丽肯定更没问题。现在外面的人都像喝多了耍酒疯一样,你现在出去,要是惊了他们,搞不好能把你给活撕了! 我不敢再出去,在床上坐了大半个小时,那些人果然一个个停止了癔症,老老实实溜了回去,又回营地里接着睡觉了。 猴子拍拍我的肩膀,说,睡吧,睡吧,没事了。自己先倒下身子睡了,很快就打起鼾来。 我一躺下,那撕心裂肺的声音就在我耳边回荡,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外面还有声音。后来干脆打开门看了看,外面是漆黑的夜,几点星星浮在空中,工棚中静悄悄的,确实一点声音也没有了,我才关严实了门,躺下来睡着了。 第二天我早早就醒来了,先去河滩上看了看,想看看能不能见到死人脸。 河滩上空荡荡的,和平常一样,谁也想不到昨天曾发生了那样诡异的一幕。 又过了一会儿,大家也打着哈欠,扛着铁锨锄头,三三两两往河滩走。我问了几个人,他们都完全不记得昨天晚上炸营的事,更记不得昨天晚上还有人往水里走。 队长过了会儿也来了,嚷嚷着让大家报数点名,结果清点了几次人数,发现少了三个人。 我一下子慌了,想着昨天晚上炸营了,那三个人会不会跑出去没回来? 我忙跟队长将人数逐一清点核对,发现失踪的三个人,全是昨天晚上将黑棺推入河中的其中几个人。 一个老河工想了想,顺着三人的工棚找了一圈,发现窝棚外的泥地中有三行清晰的脚印,一直往前走,最后竟然通向了黄河里。奇怪的是,那脚印只有通往黄河里的,并没有回来的。 大家一时间都愣住了。 这时有人面色惨白,嚎叫起来:“黄河大王又收人啦,黄河大王又收人啦!” 我心中突得一动,他说黄河大王“又”收人了,难道以前也有失踪过的人? 我忙过去问他,那人吓得面如土色,连连点头,说半个月前这里来过一个黄河勘探队,帐篷就驻扎在这黄河古道上,他是伙夫,团得一手好窝头,负责给他们几个做饭。那天也跟今天一样,晚上还好好的,第二天早上就不见了人影。 我还想问他,队长却跑过来,拖了布鞋,用鞋底劈头盖脸抽了他几下,恶狠狠地说,这青天白日的,怎么竟敢当着上面的人胡咧咧!入娘的! 队长明显对我们有些忌讳,不敢说那件事情。看来,半个月前失踪的黄河勘探队,八成就是我父亲那支。 我一时有些激动,也有些担心,像我父亲那样的黄河老手都在这里栽了跟头,这黄河古道里究竟有什么古怪呢? 我仔细看了看黄河岸上的脚印,雨后的脚印在泥水中印得清清楚楚,确确实实是三个人的脚印,直直走进了黄河中。我看着那三行脚印,也觉得奇怪,死人脸明明也走进了黄河,怎么没有他的脚印?他突然神秘出现,会不会和这失踪的三个人有关系呢?我想了又想,还是觉得这件事情大有古怪,最后还是决定不把这件事说出去。 队长拉过几个老河工,嘀嘀咕咕商量了一会,后来跟我们扭扭捏捏地商量,说按照他们的规矩,出了这样的事情,得找捞尸人才行。 他给我们解释,人淹死在水里后,三五日后,尸体腐烂了,就浮上来了,但是黄河泥沙多,人死在水里,很快就会被泥沙卷埋在水底下,只能找捞尸人潜入水下,根据死者入水的脚印判断尸体的方向,然后在泥沙中扒出尸体。捞尸人捞尸不收钱,死者家只用请他吃顿素饭,临走前在他中指处绑上一根七寸宽一尺长的红布条。这是为了辟邪。 捞尸人很快找到了,他穿了双麻鞋,将掺了黑狗毛的麻绳绑在腰上,用朱砂描了眉毛,顺着脚印潜入了水中。他在水下扎了个猛子,很快冒出头来,湿淋淋上了岸。大家忙问他看见那三个人了没有,他理都不理,直接上岸,烧掉了那双麻鞋,光着脚往回走。 队长觉得事情蹊跷,让老河工过去问问到底是怎么了。 老河工跟上去,跟他沟通了几句,便是一脸恐惧地回来了。 队长问他:“怎么了?” 老河工没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黄河。 队长着急了,问他:“到底是怎么了,你倒是说呀!” 老河工结结巴巴地说:“他说,他说,那三个人还……还在水底下走路!” 队长一时没听懂什么意思,问道:“啥,人都死了,咋还能在水底下走咧?” 老河工哭丧着脸,说:“队长,这次可真是出大事了,他们三个变成水倒了,得请黄河水鬼才行呀!” 第四章 水鬼 这水倒我曾听大脑壳说过,不过这黄河水鬼又是什么人呢? 旁边一个老乡给我小声解释着,黄河水鬼就是黄河上专门克制水倒的人,行为古怪神秘,独居在黄河边上,从小养着一条黑狗,庭院中立着一根大竹篙,竹篙上绑着一块八角形镜子。 这些都是辟邪的物件。 在老黄河边上,关于水鬼的说法还有很多。 据说黄河水鬼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先唤来黑狗,然后在院子里照一下镜子,若是无异,便回屋做饭睡觉。若是黑狗狂吠不止,镜中带血,他就会掉转方向,去黄河边上再走一圈,将身上的晦物去掉再回来。 有人说,水鬼从小就用一种特殊的药水洗眼,又在黄河边看了几十年黄河水,那眼里都带着闪电,能穿透浑浊的河水,一眼就能看到水下的行尸;也有人说,这水鬼都是从小养一只黑狗,黑狗就是吃黄河浮尸肉长大的,所以能不避鬼神,所向无敌。 不过这些多是传说,不足为信了。 队长听老河工这样一说,当时就皱紧了眉头。当年全国上下都在破四旧,批封建迷信,这要是真请来了黄河水鬼,那不是公然宣传封建迷信嘛! 后来,他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我既不属于公门中人,也不是当地人,正方便请黄河水鬼。以后上面要是追究下来,他也好推脱,就说当时是为民请愿好了。队长让我跟老水鬼好好说说,让他争取立功,化封建迷信为革命意志,争取做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我欣然领命,给猴子眨了眨眼,两人直奔老水鬼那里。 解放后,全国都在破除迷信,老水鬼院子里立着的竹篙被折成了几截,镜子也被砸了个稀巴烂,一个黑瘦的老人坐在一块石头上,失神地望着黄河,旁边卧着一只瘦得皮包骨头的黑狗。 老人是典型的黄河老人,他的眼睛像黄河水一般浑浊,头发也是泥沙一样的锈色,皮肤是古铜色,人仿佛是直接从土里长出来的一样。 我们结结巴巴说明了来意,老人却像一截木头桩子一样,坐在那里,看都没看我们一眼,后来就摆摆手,让我们离开了。我们两人怏怏地回去。刚到工棚,便听到消息,就在半下午的时候,又有两个人发狂了一般奔到了黄河中,拦都拦不住。 那两个人,也是昨晚参与了沉棺的人。 事情越来越古怪了。 昨晚参与了沉棺的人吓尿了裤子,纷纷去找队长。有的谎称媳妇在家生娃,有的谎称要赶回去奔丧,反正不管怎么样,死活都不在黄河边待了,要死也要死在家里,不能死在外面。 队长没办法,只好让他们先回家,关了门找我们三个人商量。 猴子也参与了沉棺,现在看着死人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紧张,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我也很着急,要是能解开这个黄河失踪之谜,估计我父亲也能找到了。 我想了又想,突然想起了那晚谢教授的猜测,说那黑棺中会不会含有什么放射性物质,影响了人的大脑,所以人才会莫名其妙送命。放射性物质是什么,队长也听不大懂,但是这个说法好歹也和科学沾点边,总比说黄河大王吃人好。 他让人把谢教授客客气气请来,虚心请教他该怎么办。谢教授听说人失踪后,也是大吃一惊,沉吟了一会儿,说按照古籍中的说法,他们几个沾了黑棺的是被招了魂,这个非得打开黑棺才能化解。 队长一下站了起来,说:“啥?!好容易把这黑棺爷爷请走,你说还要求它回来?” 谢教授说,他当时也低估了这个黑棺的力量。他本来想,这黑晶鬼陨不过是块能放射出电波的古怪石头,一旦远离这石头,人就没事了,不过现在看来,这黑棺并不是那么简单。也许那黑棺除了鬼陨外,还有其他的古怪东西,这就要打开黑棺才能知道了。 队长说,那黑棺被推到黄河里,那时候风大水急,棺材早不知道跑到了哪里,现在又要到哪找去? 谢教授本来想说什么,想了想,还是没有说。 黄晓丽便问他,说要是找不到黑棺,那最坏的情况是什么? 谢教授犹豫了一下,说,按照古籍的说法,凡是触摸黑棺者,恐怕都会消失在黄河里。 猴子大张着嘴,叫了一声,沮丧地坐在地上。 黄河水大,上万斤的镇河铁牛都能被黄河冲到几十里以外去,这黑棺入水后,哪里还能找到? 谢教授这时候建议,附近有一个著名的黄河水鬼,据说他在黄河上渡人几十年,眼睛能透过浑浊的黄河水窥视到水下之物,我们如能得他相助,一定能找到那沉到河底的黑棺。 我垂头丧气,告诉谢教授,我和猴子两人今天提着东西去找他,巴巴说了半天,结果人家正眼都没看我们一眼,就把我们给赶出来了。 谢教授沉吟着,说他没被打倒时,在黄河滩上寻访老黄河传说,专程拜访过他,和老水鬼聊了一些黄河民俗,真是受益匪浅,原来英雄常出自草莽,真正的高人还是在民间。他最后沉吟着:“这个老船夫肯定很难请动,不过他要是知道了那件事情,也许会愿意帮你们。这样吧,我下午跟你们一起去见他,看他会不会帮这个忙。” 猴子激动地紧紧握住谢教授的手,称谢不已,连连说自己下半辈子就靠谢教授了,谢教授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说让我记得带上那几枚玉佩过去。 有了谢教授的介绍,老人的态度好多了,将我们请进屋,却依旧对寻找黑棺之事只字不提。 谢教授让我拿出那几块玉佩,摆在桌子上,让那老船夫看看,这个是不是七窍塞。 老船夫缓缓抬起头来,只看了一眼,却一下子紧张了,问我:“伢子,你在哪里拿到的这些物件?” 我哪敢将上次的事情都说出来,只是随口说无意中进入了一个黄河边上的山洞,在那里一口大缸中捡到的东西。我一说完,老船夫就问我,我当时进入的山崖,是不是呈一个人脸形状? 他这一说,倒提醒了我,当时我坐在桑树上往上看去,那高大石崖就像是一张古怪的人脸,忙连连点头,说就是,就是,像一张死人脸。 谢教授也说:“久闻三门峡的黄河古道中藏了座人脸怪山,据说那山洞中有三眼石人,我一直想去拜会,只恨找不到门路,没想到入口竟和那条铁链子有关。” 老船夫不住看着那几块玉佩,后来就问我,我捡到玉佩的地方,有没有看到死人? 我摇了摇头,说:“没有。” 老船夫问道:“真没有?” 我说:“嘿,你这老爷子,我骗你干嘛呀?难不成我把死人藏在家里了?” 老船夫才点点头,颓然坐在那里,没有再说什么。 黄晓丽这时候问:这个七窍塞又是什么东西呢? 谢教授解释着:“你拿的这些玉佩本是古代的七窍塞,王公贵族下葬时,要用一些玉佩封住两耳、两眼、两鼻孔、一口,就是七窍,这个你们都懂吧?” 我们点点头。 谢教授说:“但是你这些玉佩却多了一个。” 我还有些不明白:“多了一个?” 谢教授点点头,说:“你这里虽然只有四枚玉佩,却有一枚大小形状都不对,既不是封眼,也不是封耳,更不是封鼻,封口。” 黄晓丽问道:“那是封什么?” 老船夫这时候闷闷说了一句:“天眼。” 我们一下子愣了。 这天眼说的是人额头上的第三只眼,神话中的二郎神杨戬就是三只眼,还有传说清代努尔哈赤也有三只眼。 但是我一直都认为这三眼之事只是传说而已,难道这世上真有三眼人吗? 谢教授说,三眼人的事情,其实在上古一些祭祀用的青铜器上有记载,好多出土的甲骨文中也有关于三眼人的事情。不过这件事情多涉及上古一段隐秘的历史,就被隐瞒了。 他说在河南地区发现的仰韶文化,这是新石器时期的一段历史,也是中国古代从母系氏族转到父系氏族的一个过渡期。在仰韶文化后,才有了龙山文化等。仰韶文化也被称为彩陶文化,因为在仰韶文化遗址发掘出了许多精美的彩陶,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三眼彩陶。 黄晓丽问:“三眼彩陶?” 谢教授点点头,说:“仰韶文化出土的彩陶中,有许多大眼人,其实当时出土的一些彩陶中,也有许多三眼人的形象。这些三眼人不仅出现在彩陶上,在当时的瓦罐、石雕上,都出现了大量类似图案。” 我和猴子相互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拿定了主意,当时在黄河古洞中看到的事情,绝对不能透露出去。 猴子故意说:“会不会是古人绘制图案不准确,考古学家看走眼了呢?” 谢教授说:“这些三眼人的图案很清晰,在这些人的额头上,出现了一只略小一些的眼睛。” 黄晓丽说:“你看是不是有这样的可能,古人将帝王等神化成三眼神了呢?” 谢教授说:“我们当然也考虑了这些原因,大家也以为这是将帝王虚化了,图腾化了,后来才发现不是。这种三眼图案不仅仅出现在帝王身上,也大量出现在平民身上。而且这些图案的人物比例都和真人一样,只是多了一只眼。” 黄晓丽还是摇摇头,说这些图案多是古人的臆想,当不得真。 谢教授有些着急,他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说道:“其实关于这个三眼人存在的证据,并不仅仅是这些图案,我们曾在黄河古道中,发掘出了三眼人的骸骨。” 猴子拍着手叫道:“这可是大事呀,为什么不说出来?” 谢教授缓缓说道:“古生物学家对那些骸骨研究后,发现那堆骸骨的上下肢比例不对,更为关键的是,那些骸骨都有很长的尾椎骨,很像是一条长长的尾巴。” 我忍不住说道:“那些骸骨是人吗?” 谢教授摇摇头,说道:“恐怕那些骸骨并不是人类,只是一些人形怪物。” 黄晓丽说:“就算是怪物,也算是一项重大发现了,为什么要隐瞒住呢?” 谢教授却反问了她一个问题:“人和动物的根本区别是什么?” 黄晓丽想都不想就答道:“根据马克思主义学说,人和动物的根本区别就是,人能制造和使用工具。” 猴子也插嘴说:“人还能直立行走,会劳动。” 谢教授点点头,说道:“当时在那个古洞中,考古学家发现了这些三眼骸骨制造的大量石器,甚至包括铁器,还有许多用兽牙、鱼骨制作的鱼钩等比较精细的东西。并且从他们强壮的下肢来看,他们已经具备了直立行走的能力。” 我们都不说话了。 黄晓丽最后问了一句:“既然这段历史被隐瞒了,谢教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时候老船夫说了一句:“是我告诉他的。” 黄晓丽偏着头问道:“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老船夫说道:“那个黄河古洞,就是我发现的。” 没有人再有什么疑问了。 谢教授见我们都沉默了,也叹了口气,说:“我在研究一些古怪宗教文化的时候,也在一些甲骨文和青铜器的铭文中,发现了一个古怪的象形文字。” 他用手蘸了水,在桌子上一笔一画,写出了一个古怪的甲骨文: 这个象形文字比较特别,底下是一个象形的“鬼”字,上面有三道竖杠,大家都知道,象形文字上的笔画一定隐含着什么含义,那么这字上的三个竖杠又代表了什么呢? 我发现,在三门峡地区出土的古青铜器上,有的就有这样的符号,后来才发现,这个符号代表着一些灾难性的事情,比如战争,灾难,大规模的饥荒等。不仅如此,这个符号还频频出现在一些具有预言性质的祭文中,里面还提到了一个古代的神秘民族,叫鬼族。 这鬼族的标志就是额头上有第三只眼。这第三只眼终年不能见光,却能看到地底下和水里的东西,所以这鬼族人大都生活在水下的洞窟中,终年不见阳光。并且根据古籍记载,鬼族人善于寻找地下水中的宝贝,曾有人无意中进入鬼窟,说那里金光四射,到处都堆积着各种珠宝,所以当时好多部落都打过鬼族人的主意,也引发了一场又一场惨烈的战争。 这鬼族人虽不多,但是他们居住在大山洞窟中,鬼窟地形特殊,鬼族人又善于驱兽,所以一次也没被打败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大约在唐朝时期,鬼族突然间就失踪了,再没有一点痕迹了。有人曾掘开了地下鬼窟,发现里面到处都是人骨头,却没有一颗金珠,甚至连一粒金沙都没有。 就有人说他们在挖洞时不幸挖开了地狱之门,全部掉到了地狱中,也有人说他们被地下的恶兽吃掉了。反正这鬼族突然就消失了,谁也不知道真正原因。 后来我考虑了很久,我觉得这个象形文字应该就代表着鬼族这个民族,以及一种不可思议的神秘力量。 这个文字明显象征着三眼人,或者就是长着三只眼的恶鬼,这个“鬼”不仅长着三只眼,而且第三只眼要明显比前两只眼小一些,也要略微往上一些。 恶鬼的说法,也符合中国古代的传说。比如最早出现的西王母,就是一个三眼鬼的形象。 我们听他这样一说,也是惊讶不已,没想到在远古的黄河上,竟然还居住着这样一个神秘的民族。 黄晓丽依然用她一贯的怀疑精神问道:“请问谢教授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谢教授问她:“你知道殷墟吗?” 我怕黄晓丽说话太直接,忙打着哈哈,说:“这殷墟我倒是知道一点,是不是甲骨文什么的?” 谢教授点点头:“那你知道甲骨文最初是被谁发现的吗?” 我说:“这个就不清楚了。” 谢教授说:“殷墟在河南安阳。敝祖上便是东晋时期‘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谢安。不瞒各位说,我们谢家祖籍,就在河南安阳附近。现在的说法,甲骨文是在清朝光绪年间,由国子监王懿荣发现的。其实这个不对,早在秦朝时期,古代一些名门望族就已经开始秘密研究甲骨文了,只是一直没对外界公布。我祖上当年也收购了大量龟甲,曾在龟甲上破译了一些上古秘密。不过这些因为涉及家族一些私事,请恕我不能直言。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我说的这鬼族人之事,便是在一副大龟甲的祭文中记载的。” 他想了想说,在甲骨文中还记载了,鬼族人相信在地下有一个鬼窟之门,鬼窟之门后是一个永生的世界。他们甚至用陨铁锻造了很多巨大的铁链,用铁链绑着巨龟,希望巨龟能带他们进入真正的鬼窟之中,以此得到永生。 黄晓丽也好奇了,追问着那鬼窟之门又是怎么回事。 谢教授摇摇头,说鬼族人行为诡异,所做之事往往匪夷所思,不能按照常理推断,尤其他们崇拜的邪神,又喜欢用鬼陨控制人的精神,所以好多古籍都认为鬼窟只是一个臆想出来的地方,事实上是不可能有这样的地方的。 这时候,老船夫却突然说了一句:“关于这三眼人,在黄河上倒也有一个传说。” 老船夫说,在黄河滩上,一直流传着“开金眼”的传说。“开金眼”是江湖切口,意思是人在额头上又长了一只眼,那只眼和普通人眼不同,严格说,都不算是一只眼,只能说是在额头上裂开了一条缝,那条缝就像是一个口子,能看到地下藏着的宝贝,但是看不到人。 那第三只眼就叫做“金眼”,这只眼看不到世间的人或物,却能看到藏在地底下或水中的金珠玉脉。这种金眼是天生的,这种人一生下来,额头上就有一道缝,开始是闭合的,到了一定时候就会睁开,睁开后就能看到地下的金脉。 不过这金眼也并不像是传说中的那么邪乎,只要睁开眼一看,地底下什么都清清楚楚。在用金眼看之前,必须用茜草焚烧地面。茜草潮,烧完地,土壤松软,这样金眼才能透过地面看到地底下的东西,这个烧茜草的步骤,被他们称为“开金眼”。 谢教授点点头,说他在黄河滩上寻访民间传说时,也听说过这个故事,他一直怀疑这些人和上古的鬼族有些隐秘的关系,只可惜从没有人亲眼见过这些金眼人。 黄晓丽又问了几个问题,谢教授也一一解答了。 到最后,我们要起身告辞时,老船夫终于开口,说他愿意带我们去黄河上找黑棺,但是我们虽是衙门中人,黄河行船的规矩也不能变。别说我们,就是前朝乾隆爷过黄河,也要按照规矩烧纸行礼。人在黄河漂,命就全交给黄河爷了,要不按古训来,我们都得喂了黄河鲤鱼!所谓入乡随俗,我们又是经年跟黄河打交道的,知道黄河的邪门处,自然是满口答应。他略想了想,就告诉了我们黄河行船的一些禁忌。 黄河自古不夜航;雨天不行船;风大不行船;不能说“沉”、“翻”等不吉利的词;在黄河上,更不能随便许给黄河大王东西。 黄河上这些古怪的风俗,就像湘西的沉猪笼、山里活埋土匪一样,要是有人胆敢违反了,船主甚至可以动用私刑,将人绑了,囫囵扔到黄河中去,免得害了一船的人。 这种事情,官府是不管的,也不敢管。 这些规矩,都是老辈人用人命换来的,一丝一毫也不能错,我们自然明白,纷纷表示一定遵守。 老水鬼点点头,最后又补充了一条,他的那条黑狗也要带上。前面几条规矩都好理解,最后一条带着他的黑狗,就显得有点古怪了,想来是老人舍不得离开黑狗,当时便答应了。 最后,老水鬼还让队长置办了一些古怪的东西,半车生石灰、十斤干蚯蚓、二十斤硫黄、三大桶烧酒、一桶黑鸡血。 来到这个太行山脚下的小村子,本来是为了寻找我父亲失踪的线索,谁也没有想到,我竟然鬼使神差地开始了一段诡异非常的黄河之旅。 很多年以后,我再一次回过头来看这段故事,才发现原来冥冥之中,自有命运,作为一个芸芸众生中一枚小小的棋子,当你觉得可以掌控一切的时候,其实连门都没摸到呢。 有时候,我也会想,要是当年我没有去上河村,没有去太行山,也没有进行这段黄河之旅,那么我以后的命运又会不会被改写呢? 这个问题,我想了很多年,也没想明白。 也许,我永远都不会想明白了。 毕竟,生活不是故事,并不能像故事一样推到重来,你只能按照命运的轨迹一直朝前走。 这次寻找鬼棺,我们坐的是老船夫的船。那是艘杉木老船,船头立着块黑木,黑木上放置着一面古镜,那只黑狗先跳到了船头,然后趴在古镜旁不动了。老船夫从怀中掏出一只巴掌大小的白碗,舀了半碗水,稳稳放在了黑木下,看着滔滔的黄河,浑浊的眼睛也渐渐明亮了。 我和猴子先上了船,然后喊着黄晓丽,她刚登山船,一看看到船头那块黑木头,面色大变,差点从船上掉下去,被我一把拉住。我问她怎么了,她勉强笑了一下,说没事,没事,还是上了船,却离船头远远的。 黄晓丽做事情认真仔细,她这样反应,肯定是这艘船有点问他,我跟猴子胡乱扯了几句话,就过去悄声问她,是不是这船有什么问题? 黄晓丽面色发白,点了点头,说:“这是,好像是……黄河鬼船。” “黄河鬼船?”我不明白她的意思。 黄晓丽脸色惨白,说:“老白,你还记得当时那个老河工说得黄河尸王的事件吗?” 我说:“啊,那个事情呀,那必须记得啊!” 黄晓丽说:“那个老河工说,老道士为了压制住黄河尸王,自己在黑棺上坐化了,最后用心口一抹热血,涂在了黑棺上,让人将这块棺木锯下来,放在黄河鬼船上……” 我一愣,惊道:“什么,你说咱们这艘船是……” 黄晓丽点了点头,说:“我刚才仔细看了一下,那截黑木确实是八卦形状,上面有层暗红色。恐怕咱们坐得这艘船,就是几百年的黄河鬼船。” 我也吓了一跳,我知道这个寡言的老船夫一定大不一般,却没想到这艘船竟然是几百年前的古船,不知道在这艘船上,曾经发生过多少惊心动魄的故事。 我这时候突然想起,上次去上河村,过黄河时,那艘渡船也在船头镶嵌了一块黑木板,那也是黄河鬼船吗?那个船夫本来说他的船不渡活人,但是那个接我们的古怪老乡嘀嘀咕咕跟他说了段话后,他又决定送我们去上河村了,那个老乡又和他说的什么话呢?我总觉得上次上河村之旅不是那么简单,现在回想起来,好像一切都像是被人安排好的一样。 我越想越乱,索性不再像,过去跟老船夫打了个招呼,说:“老爷子,这次可要辛苦您了,您看咱们这次要往哪里走呢?” 老船夫拍拍黑狗,黑狗懒懒地起身,潜入水中,好一会才冒出头来,朝着一个方向嗷嗷叫着,他眯着眼看着那里,说:“就朝那走。” 猴子翘起大拇指,说:“老爷子,还真没看出来,你这犬能听水辨向,真乃堪比古代二郎真君的哮天神犬呀!” 老船夫没理他,在船头稳稳撑着竹篙,一路走着,猴子讨了个没去,讪讪去我那,又被我挤兑了几句。 黄晓丽若有所思地看着黄河,沉默不语,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我看了会黄河水,黄水滔滔,像泥浆一样浑浊,真是舀进一碗水,能晒出来半碗黄泥,搞不懂那么浑的水里,怎么还会有鱼?看了一会,看得头脑发困,止不住坐在船舱里打了个盹,朦朦胧胧间,就听见外面的黑狗突然狂叫起来。 那黑狗古里古怪的,这时候突然狂叫,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我赶紧揉揉眼爬起来,就看见老船夫放下船篙,并不往水里看,先去查看那个放在船头的白碗。 我看着他好笑,莫非他还怕黑狗将白碗给打翻了?猴子也用手搭了个凉棚,往黑狗吠叫的方向望着,我问猴子“怎么了?”猴子没回话,旁边黄晓丽紧张地说了声:“好像……好像有水怪!” 第五章 血鼎 黄晓丽突然说黄河里出现了水怪,把我吓了一跳。 这时候,小船早驶出了弯弯曲曲的峡谷,进入了波澜壮阔的黄河面上,那波浪翻滚的黄河,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浑浊浩瀚的大海,这这片仿佛无边无际的“黄海”中央,要是真遇上了水怪,那我们几个可真要葬身黄河里,喂了大王八啦!我刚睡醒,眼前还模模糊糊的,怎么也看不清楚,忙一摞声叫猴子,问他到底是什么情况,猴子也含含糊糊的,说前面起风了,具体也看不大清,不过水底下好像真有个大东西! 我见猴子还在那傻乎乎看着,赶紧把他一把拉回来,骂道:“他娘的,这水怪都寻上门来啦,你还有心情看?!赶紧抄家伙,干他娘的!” 猴子四处找着,好容易找了把柴刀,塞给我,自己手里紧紧抓着船桨,紧张地看着水里。 我见那大水滔滔,心里也惊得蹦蹦乱跳,有道是“欺山莫欺水”,这流淌了几百万年的老黄河,里面什么东西出不来?嘴巴却还安慰着猴子,说“没事,没事,估计就是个大老龟,这玩家,白爷在河边见得多啦!” 等了许久,那怪却不见从水中窜出来,我等了又等,觉得古怪,派猴子过去勘察敌情,猴子扶着眼睛看了半天,越看越看不明白,惹得我心头火气,一脚蹬开他,小心伸出头一看,只见那浩浩荡荡的黄泥汤里,翻滚的波涛中,有一个水牛般大的黝黑物件,在水里探着头,朝我们缓缓游了过来。 我大吃一惊,驴子一般叫起来:“我的亲爷!他娘的哪是大老鬼,这分明是黄河大王的真身铁头龙王嘛!”猴子也有些吃不准,也一叠声叫苦,说他活了二十年,第一次上黄河,怎么赶巧碰到这祖宗啦!又问我怎么办,是跟它拼了,还是干脆认栽,向它磕头认错算了?我也着急地直转圈,说我爷爷以前说过,要是遇到黄河大王,船上有什么吃的喝的,往水里抛一些就成了,哎呀,咱们船上的吃的给放哪了? 我们急得团团转,黄晓丽却很冷静,她退到了船舱旁,在那仔细看着水里的物件,这时喊道:“老白,这水底下的东西有问题!”我没多想,随口说:“我的姑奶奶,这吃人的东西,孙子都知道有问题!”黄晓丽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水底下的可能不是个活的东西!”我脑子一时间没转过来弯,一下子傻住了,说:“啊,水底下的东西还不是活的,要是水猴子变的绿毛僵尸怪,那咱们更活不了啦!”黄晓丽推了推眼睛,说:“不,不,我是说水底下的东西,可能不是水怪,是口大缸什么的。” 我和猴子听她这样一说,也是心中一亮,想着这话八成靠谱,那水底下的东西那么大,要是真是个活物,恐怕早攻击我们了,定了定神再看,那水中的东西一沉一浮,并不像在游动,倒像是随着波浪翻滚,猴子这时叫道“哎呀,老白,咱们都被耍啦!他娘的,这是什么狗屁黄河大王,这就是口大水缸!” 我这时候也看见了,那的的确确是一口大黑缸,大缸一半在水中,一半浮在水上,顺着波浪翻滚,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浮在水下的水怪一样。 我虽然松了一口气,但是刚才将大缸当成黄河大王,慌得手无足措,怕猴子他们笑话,嘴里胡扯着,说猴子呀,你这样看待未知事物是会出问题的嘛!这个,这个对待未知事物,要采取两点论,两分法,比如说这口大缸,你不能把它当成一口缸,那个,要把它当成什么呢?我胡乱扯了几句,看着也没词了,赶紧说“你要考虑深层问题,比如这口缸怎么会漂在黄河上?对,就他娘的这个问题,这缸怎么会漂在黄河上,赶紧捞过来看看,说不定里面有什么宝贝!” 猴子一听宝贝,眼睛都直了,赶紧用竹篙将水缸扒了过来,那缸在黄河上漂了不知道多少年,外面结着厚厚一层水垢,还漂着长长的绿毛。我把大缸翻了个身,发现那缸颇轻,原来缸口处被封的严严实实的,一点水也透不进去,难怪能漂浮在黄河上。 黄晓丽看了看,惊道:“这大缸是被铁汁封住了。” 我看了看,缸口处却是被灌进去了一层黝黑的铁汁,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黄晓丽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睛,说,她以前听张主任说过,解放前的黄河考察组在黄河古道里挖出来过一些古物,像是铜钟了,铁犀了,后来发生了好多邪门的事情,科学无法解释,最后只能用铁汁将古物封住,重新沉入黄河里。这个大缸那么古怪,会不会是从前黄河考察组沉入黄河里的东西呢? 猴子却越说越来劲,用那把柴刀刮开了缸壁上那层绿毛,缸上就露出了着密密麻麻的铭文,文字很古怪,看起来就像纠缠在一起的水蛇,又像一堆虫子,只不过被水腐蚀得太严重了,看不清楚。不过就算是能看清楚,也没用,我们也不可能能看懂。 猴子按着那口破缸研究了半天,也研究不出什么门道,被我挤兑得狠了,一怒之下用柴刀去撬缸口的封铁。黄晓丽一直咬着嘴唇看着大缸,这时突然叫道:“千万不要打开这鼎!”我还没弄清怎么回事,猴子已经狠狠撬了几下,那缸在水里泡了不知道多久,铁汁早锈死了,黄晓丽话音刚落,就听见啪嗒一声,封铁被撬断了,封铁落入水中,大缸在水中缓缓打了个转,接着从缸中传来一阵咯咯咯的笑声,吓得猴子连退几步,吃惊地望着那大缸,叫道:“老白……这缸里是他娘的什么鬼玩意?” 大缸中突然传来的诡异之极的怪笑声,在空荡荡的黄河上传得很远,更显得古怪和空洞,让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大缸被铁汁封得死死的,连水都透不过去,又不知道在黄河上封了多少年,里面怎么可能会有活物?就算是里面封了只耐饥耐渴的大王八,它憋也会憋死了! 一阵冷风吹过,我打了个哆嗦,看看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阴了下来,厚厚的流云,被风吹着,像座巨大的黑山一般,直朝这边压过来。我暗暗叫苦,这黑云压顶,黄河起风,正是闹鬼的好天气,莫非这黄河中真有鬼? 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也豁出去了,想着这大缸里会不会真封了个什么鬼怪,被猴子那个蠢货给放出来了?猴子这孙子算是被窝里放屁,自作自受,可怜我老白一世英名,却要这么死在黄河里,真他娘的有些不甘心,我也打定了主意,不管那大缸里出来什么东西,哪怕就是龙王爷从里面爬出来,老子也要先狠狠踹它一脚捞够本才行! 猴子倒还镇定,手里紧紧攥着柴刀,站在船头冷冷看着古鼎。 那古怪的声音很快停了下来,大缸也慢慢停止了转动,一动也不动。 天阴得越来越厉害,水面上浮起了一层雾,朦朦胧胧,我见这雾气来得如此古怪,也不敢乱说什么,心里早乱成了一团麻。 黄晓丽犹豫了好久,终于开口:“老白……我可能见过这样的大缸……” “啊?你见过这缸?这缸到底是怎么回事?”猴子忙追问她。 黄晓丽却说:“你先看看缸里有什么吧。” 我想想也是,与其让这一口大缸给吓死,还不如先下手为强,先看看这里面到底有什么。 我壮着胆,先用柴刀敲打了几下大缸,见缸里没什么动静,想着那大缸中就算有古怪物件,这次能够重见天日,也早窜到黄河里去了。才放心了,在缸里扒拉了几下,扒拉出来一堆白乎乎的石灰一样的烂泥,里面裹着一些亮闪闪的小颗粒,看起来十分古怪。 我将这些烂泥铲到船上,用黄河水冲了一冲,那白灰一样的烂泥中,竟洗出来一小堆黄澄澄的玉米粒金,我更加奇怪了,这被铁汁封住的鼎中怎么会有玉米金呢? 我细细研究了一下,发现这些玉米金并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经过炼制的,差不多有玉米粒大小,圆鼓鼓的,里面像包裹着什么东西。我一不做二不休,用柴刀将玉米金给拍碎了,玉米金碎后,里面露出一些发霉的生石灰粒般的东西,我看了看,搞不懂是什么。猴子也凑过来,用手指头按了按,又闻了闻,惊叫道:“啊,老白,这是骨头渣子呀!”我才犯过悟,想着这石灰渣滓一样的东西,确实像骨头渣子,不过这骨头渣子为何大费周折要用金子包住,还被封在这古怪的大鼎中呢? 我虽然想不明白,也觉得这口大缸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简单,这时就听见黄晓丽叫道:“大缸下有条铁链子!” 猴子用船篙在大缸下一挑,果然挑起了一条小胳膊粗细的铁链,铁链子上缠着绿毛、黏稠的血块,还带着一团团大大小小的田螺,一直延伸到水下,不知道有多长。 我见这大缸底下又出现了一跳铁链,立刻和鬼窟中那些邪门的铁链联想在了一起,刚想让大家离这邪门的铁链远点,猴子这挨千刀的拽住铁链就是狠命一拉,只听见铁链下咯噔一声响,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铁链子中一大截竟被他拉出了水面,古怪的是,那铁链子开始锈得很厉害,越往下越新,拉到最后,竟像被砂纸打磨过一样,白亮白亮的,看起来几乎像一截白银,晃的我眼睛都花了。我当时也忘了害怕,忍不住和猴子一起拉着那铁链,铁链在水中,并不很重,很快就在船上堆了一大堆,拉着拉着,铁链子突然不动了,与此同时,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从铁链传到了我的心中,我的冷汗一下子出来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那种感觉很古怪,要怎么形容呢?就像是,就像是水底下有一个非常巨大的东西一直盯着你看,突然对你笑了一下。你虽然看不到它,但是能清晰感觉到它的存在。 我看了看猴子,他额头上也惊出了一圈细密的汗珠,瞪大眼睛看着我,想来也感觉到了那种怪异的感觉。 这时候,原本盘在船上的一堆铁链子却自己哗啦哗啦响了起来,一圈圈掉进水里,最后又再次绷直了,拉的大缸在水中缓缓转圈。 水底下真有东西,它竟然将铁链子拉了回去! 黄晓丽这时候突然喊道:“水底下有东西,快走!” 我也喊起来:“老船夫,快开船,开船!水底下有鬼!” 我们一连喊了好几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才觉得不对劲,怎么那么久了,老船夫一直没有出现,他去了哪里?那只黑狗又去了哪里? 猴子进了船舱找了找,叫道:“坏了,老船夫不见了!” 这时,那只大缸咕咚一声响,往水下沉了一下,然后在水中慢慢滚动起来,最后竟然绕着我们的小船转起了圈子。 黄晓丽面色苍白,古怪地说了一句:“我知道老船夫去了哪里。” 我忙问她:“去了哪里?” 黄晓丽古怪地说:“在……在这口大缸里。” 我浑身的冷汗一下子起来了,想着这下子好了,连黄晓丽都撞邪了,看来这次真是玩大了! 黄晓丽却认真地指着大缸外的一撮黑毛,坚持说那是船上那只黑狗的毛。 猴子也是脸色大变,说:“老,老白,难道真有鬼?!” 我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难道说,这个缸里装的竟是那个老船夫,他实际上早就死了,这次是让我们过来陪葬的? 咕嘟一声,水下冒出了一个大水泡,接着又冒出来一大串,接下来周围这片黄河像开了锅,不断咕嘟咕嘟往外冒着大水泡,连小船都左右摇晃起来,我忙叫黄晓丽扒紧船帮,小心掉下去。 伴随着咕嘟咕嘟的大水泡,那浑黄的黄河水竟然开始泛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强烈的血腥味。 我还弄不懂怎么回事,就看见猴子在旁边紧张地给我比划着“血,这是血水。” 那水里的腥味越来越浓,果然是浓重的血腥味,我以前听说过成语血流成河,今天总算是开眼了,不知这是什么东西流的血,竟然连这段黄河都给染红了,就看这血染黄河的劲,那家伙至少得有一辆火车头那么大。屋漏偏逢连夜雨,在我们不知所措之时,那口黑糊糊的大缸中,又一次传来了咯咯的怪笑声。 黄河泛血,大缸鬼叫,那天气也越来越黑,狂风大作,我们的小船在黄河中剧烈摇晃着,眼看着就要葬身黄河,这时候却觉得咯噔一声响,小船像突然被什么东西吸住了,一动也不动了。 黄晓丽和猴子还在庆幸,我却想起了上河村那一幕,忙俯在船帮上往下看看,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外面虽然波浪翻滚,但是这艘船却像是被固定在了水面上一样纹丝不动,仿佛被锁在了河上一样,后来就开始缓缓上升了起来。 我嚎叫着:“有没有鸡血,将鸡血洒到水里!” 猴子听不懂我在说什么,还以为我发疯了,我急得要死,这时候水下翻起一个白浪,白浪中钻出一个人,浑身血水,叫了声:“把船头的碗给我!” 那人竟是消失了的老船夫。 我顾不上多想,几步冲到了船头,抓起白碗就朝他扔了过去。我这才发现那白碗非同一般,质地非玉非石,十分古怪,却像是什么骨骼雕刻成的一样。 当时我太过紧张,手中准头不对,白碗扔在了离他几米远的地方。 这时候,水下泛起了一个漩涡,漩涡处伸出来一物,头大如斗,遍体黝黑,正是那条一直跟在老人身边的黑狗。那黑狗颇识水性,这时候便叼着白碗,朝着老船夫游过去。 老船夫接了白碗,在水中舀了几碗水,泼到那大浪上,那翻滚的波浪渐渐消下去了。老船夫又擎着白碗绕着小船游了一圈,边游边洒水,那小船猛然一抖,终于恢复了自由,随着波浪左右摇摆。 我和猴子眼睁睁看着那老船夫手中的白碗,水中那兴风作浪的邪乎物件,被老船夫用这小小的白碗泼几下水,便安静离开了,这白碗到底是什么东西? 老人一路泅水过来,动作纯熟得像条泥鳅,扒着船沿跳上了船,几乎让人看不出他是个老人。 我见他上船,才终于放了心,一时间心里有一肚子话要问他,却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猴子这人心思活,当时便扑通一声朝着老船夫跪下了,说谢谢老先生救命,不然刚才我们就喂了王八了。 老船夫却淡淡说道,这个事情跟我没关系,要谢还得谢你们那个白伢子,水下的东西其实是怕白伢子身上的物件,所以一直在底下翻水,想逼他离开船。 我吃了一惊,水下那物竟然怕我,我连水都不会,怎么会有那个能耐! 这时天空中乌云滚滚,雷声隐隐作响,天上一半是黑云,一半却透出古怪的明黄色,这种强烈的反差更显得古怪,老船夫眯着眼看了看天,说:“天阴了,你们帮我撑船,要是天黑前找不到靠岸的地方,咱们几个都得见黄河大王啦!” 老船夫把船篙插入水中,让小船掉转了方向,朝着岸边划去。黄河上起了风,风吹着水,一个浪接着一个浪朝小船打来,水下漆黑一片,不时涌起一个个大漩涡,几乎要将我们的小船卷到水下。 老船夫光着两只脚,牢牢立在船头,两手撑篙,小船在水上一路直走,避开了一个又一个漩涡,后来那水下又渐渐变成了浊黄色,漩涡也渐渐消失了,一直追着大鼎走远了。 我才松了一口气,问老船夫那水中之物是什么?他轻描淡写,说是小鱼逐浪,不足为怪。我暗暗吃惊,想着那鱼再大一点,就能将我们的小船给吞入腹中了,这还算小,那多大的鱼才算大呢! 又走了一会儿,天已经黑得透了,雷声轰隆隆追赶着我们,一道道雪亮的闪电在天上飞舞着。 黄晓丽见天黑得邪乎,从船舱中取了根蜡烛想点火,被老船夫喝住。他说不能在黄河上点灯,大鱼喜吞光华,它在黑漆漆的水下见到亮光,会将小船整个吞到肚子里去。 我们好容易见那岸边有一座黄河大王庙,忙在旁边上了岸,将小船紧紧系在河边的歪脖子柳树上,去了庙中避雨。还没走几步,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怎么前面突然出现了几道人影子,然后就是影影绰绰的金光,几人一回头,就被黄河中的景色给震撼了。 这时天阴到了极点,水下本来极暗,却突然闪过一束亮光。那光初时很小,渐渐就裂开一条缝,金光四射,慢慢那光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亮,一道光柱冲天而起。只见那河底下有一物大如桌面,闪闪发光,水下仿佛被一轮红日照着,水下的一切都清清楚楚,连水草边游动的小鱼都看得清清楚楚。 第六章 开天珠 见到黄河底下突现异象,我们既紧张又兴奋,都赞叹着这百年不遇的奇观,只有那老船夫,蹲在那里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看都不看一眼。 水下精光四射,依稀看到水底下仿佛有团流动的火焰,映得水下精光阵阵。惊得一干鱼虾疯了一般朝那火焰冲过去,却被一股股强劲的水流冲得东倒西歪的,一个个在水下乱窜。 我惊道:“这可真是出了奇了,难道是谁在水底下点了一把火?” 黄晓丽也说:“水底下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冒出亮光?” 猴子却神色严肃,喃喃说道:“天哪,黄河真的着火了,真的着火了!” 我们再看那黄河中,却发现有些不对劲,那些大小鱼不再冲击那团火焰,反而拼命往外跑,好似有什么东西追着它们一般。 这时水下一个巨大的黑影掠过,遮住了亮光,那物移开后,光亮又开始出现。这样反复几次,那黑影就将光亮覆盖住,黄河水咕嘟咕嘟冒着水泡,水下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不知道水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又过了一会儿,精光重新出现了,甚至比刚才还亮,河滩上树影灼灼,卵石都看得清清楚楚,但是这精光很不稳定,时隐时现,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问道:“那团火怎么了?” 黄晓丽说:“好像……好像有东西把那团火给吃了。” 我惊道:“啊,什么东西还能吞火?” 猴子却忧伤了,若有所思地说道:“水底下的物件活了几千年,就是小鱼也都成精了。欺山莫欺水,人可以在地上耍威风,有谁敢在黄河上逞英雄!” 黄晓丽这时说了声:“那水底下怎么有根铁链?” 我看过去,那水下光影斑驳,黑糊糊的石块上隐隐有条白线,还真像是一根铁链。我揉了揉眼,那白线却越来越模糊,怎么也看不清楚了。这时候正逢那亮光大放光华,一时间将河底耀得雪亮。我就看见在一块黑糊糊的大石头上横着一条雪亮的铁链,铁链亮闪闪的,一路延伸到黄河中央,不知道有多远。 铁链,又是铁链?! 我脑子里像过电影一般,迅速闪过一系列关于黄河铁链的画面,深渊中的大粗铁链,缚龙的铁链,大缸下拖着的铁链,还有这次在黄河底中的铁链,这些铁链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是谁放置的呢? 我当时心乱如麻,这时那光芒渐渐收敛了,黄河中又恢复了黑暗,大雨落了下来,哗啦哗啦响着。我们也回过头来,感慨了几声,便围坐在破庙中,想等雨停了再走。 我扭过头看着老船夫,老船夫淡然看着黄河,仿佛这些都是平常至极的事情一般。 我这时突然想起,为何老船夫突然在船上消失,又和黑犬突然从水中出来,用那只古怪的白碗逼退了水下的物件,还意味深长地说,那水下的怪物其实怕我。看来这老船夫才是个真正深藏不露的高手,只可惜他却始终不肯透露一个字。 外面大雨哗啦哗啦下着,冷风呜呜吹进来。黄晓丽抱着膝盖,冻得浑身发抖。我便在破庙中捡了些烂木头,在庙里生起了一堆火。外面是白茫茫的雨,破庙里跳动着红彤彤的火焰,这气氛就温暖了,几个人围着火堆说话。 猴子这时问道:“黄晓丽,我在船上听你说,你好像见过这样的大缸?” 黄晓丽脸色一变,略点了点头。 猴子大感兴趣,追问着:“那缸也是在黄河里吗?” 黄晓丽摇摇头。 我见黄晓丽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便想打个哈哈,岔开话题,谁知道黄晓丽却说了她小时候经历过的一件奇事。 她说:她祖籍在昆仑山脚下,并不是汉人,但是具体是什么少数民族,她也搞不懂。关于从前的事情,是他们家的一个忌讳,提都不让提。不过每隔十几年,散落在中原等地的族人,就要千里迢迢回去祭祖。 在她很小的时候,曾跟族人回过一次昆仑山祭祖。当时浩浩荡荡有几百人,都骑着骆驼,戈壁滩上风沙大,大家在头上裹着头巾,只露出两只眼睛,谁也看不清楚谁的样子。他们沿着黄河古道行走,走了不知道有多少天,走到黄河几乎断流了,到处都是黄沙,大家疲惫不堪,身上结了厚厚一层盐泥,难受死了。 这时候,前面刮起了大风,大风中影影绰绰,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奔跑。大家驱赶着骆驼,跟着族长没命地跑。不过那种感觉很奇怪,你会感觉到身边的温度忽高忽低,一会儿就像是在火中炙烤,一会儿又像是掉进了冰冷的冰窟窿里。最后不知道跑了多久,骆驼的口鼻中先是往外喷白沫,后来白沫也渐渐带血,一个接一个倒下,大家就开始下来行走,又走了整整三天,才到了一座巨大的城堡前。 黄晓丽说,她当时一下子被震撼住了,她也说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座城堡看起来并不大,却给人一种威严肃穆的感觉,就仿佛是,突然看到了神圣的天安门城楼。 她回忆着,那里是一片平坦的沙漠,却在沙漠间突然出现了一座光秃秃的石头山,石头山上就矗立着那个城堡。城堡是用白色的大块石头砌成的,中间竖了几根鲜红色的大柱子,红是鲜红,白是洁白,在苍黄的沙漠中显得格外震撼。他们全跪在白色的城堡外,最后女人和孩子被留在外面,男人们神情肃穆地走了进去,好久也不出来。 她当时年龄小,又骑了几天骆驼,总算下了地,就拼命往外疯跑。大人一把没拉住,她就也跟着冲了进去。那屋子里气温明显比外面低很多,一进去她就打了个寒噤。到处看了一下,只见那屋里的墙全部涂成了黑色,墙上用朱砂画了许多奇怪的图案。那种黑色混合红色的感觉很不好,就像是……就像是凝固的鲜血一般。 她当时很害怕,吓得想往外跑,却跑错了方向,竟然跑进了里面,没跑多久,就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呆了:屋中并排放着好多黑糊糊的大缸,一个缸的盖子没有盖严实,露出来了一具干尸,浑身严严实实裹着白布,静静躺在大缸中。 黄晓丽最后说道:“那些大缸,就和黄河上那只古鼎一样……” 我们都不说话了,火焰噼里啪啦响着,偶尔蹦出一粒火星。 我见气氛有些尴尬,便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信口说道:“猴子,刚才那河底下是怎么回事,该不会是着火了吧?” 猴子说:“你还别说,我曾听人说过,有的河底下埋了不少黑糊糊的石油,这些石油用火一点就能着。我看,会不会是闪电把水底下的石油给点着了,所以冒火呢?” 我咧着嘴,说:“这不可能,石油密度比水小,要浮在水面上,那黄河上连一滴油星子都没有。再说即便是黄河上漂浮着石油,那也要在河面上着火才对,刚才咱们可明明看见,那火焰是在水底下的。” 猴子不服气地说:“那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想了想说:“我琢磨着,会不会是这么一回事。咱们都知道,黄河底下有各种石头,会不会当时正好有一块火焰颜色的石头,映射的闪电,被咱们给当成火焰了呢?” 猴子说:“要按你这个意思,那石头是映射的闪电,那闪电后来不打了,怎么那水底下的火焰还有呢?” 猴子这时候接着说:“我们刚才遇到的事情,倒让我想起了一本书上写的故事。” 我一听故事,顿时来了精神,忙问他是什么故事。 他说,在古书里倒记载过类似的故事,说这水底下发光的物件,不是别的,倒是一颗夜明珠! 我忙问他,这夜明珠又是怎么回事? 猴子说,古书记载,从明朝开始,扬州大湖就出了一枚夜明珠,一到阴天时,大珠子就会在水底下发光,那光亮得邪乎,十几里外人都能借着这光读书。那珠子不仅能发光,还能跑,后来又跑到了高邮湖中。大约在一百年前,却突然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我这不在想嘛,咱们刚才看到的物件,会不会也是颗夜明珠呢? 这时老船夫突然冷冷说道:“你们几个伢子,连黄河开天珠都不知道,还想整治黄河?” 黄晓丽还不服气,想跟老船夫理论几句,被我一个眼神给拦住了。 我客客气气请教老船夫,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船夫傲然道,你们几个人吧,也就那个瘦伢子说的还有些沾边,还说什么黄河着火,这分明是黄河夺珠。 之后他给我们讲了什么叫黄河夺珠。原来在黄河中生长着许多百年河蚌,这些河蚌吸收日月光华,久而久之,腹中就会结出一颗精珠。那蚌腹之珠,经过数百年的积累,聚集了好多日月光华,一旦开启,便会精气四溢,引得水中大鱼夺珠。老蚌便会日夜紧闭蚌壳,一直等到天狗食月时,水下物件惶惶不安,伏在水底,不敢出动,才敢打开蚌壳放放风。今日适逢天地变色,天昏地暗,那老蚌以为天狗食月,将蚌壳打开,被那水下的大物件给夺去了精珠。为何那精珠后来就不亮了,就是因为那精珠被水下之物吞入了腹中。 我们几个人才恍然大悟,没想到就刚才那一会儿,在黄河底下竟然发生了如此邪门的夺珠事件。 黄晓丽这时问道:“我刚才看见河底下有条铁链子,这和缸下的铁链子有关系吗?刚才那条铁链子,会不会就是大缸下拴着的铁链子呢?” 老船夫却漠然看着外面的黄河,理都不理她。 我见这气氛有些尴尬,忙说:“这铁链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不过那大鼎里装的肯定是从黄河里淘来的金沙。” 黄晓丽便问我,这黄河淘金又是怎么回事? 猴子也问道:“这金沙怎么会跑到大缸里呢?” 我说:“要说起这个事情,那话就长了,这就要说起当年行走黄河的采金人了。”我看了看,黄晓丽用手托着腮,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在火光下映得脸通红。我忙咳嗽一声,躲避着她的眼睛,说:“这黄河手艺人,就是专门采金的手艺人,靠着一身分水寻金的本事,在黄河中采金为生。” 猴子不屑道:“什么黄河手艺人,不就是采金客吗,怎么还和黄河扯上关系了?采金客我知道,不就是端着个洗脸盆,在黄河里来回晃悠淘金吗?” 我说:“这你可就不懂了,这黄河手艺人,都是身怀绝技,懂得黄河分水寻金的古法,能从滔滔黄河中找到藏在黄河里的金脉。我可告诉你,这些黄河手艺人都神秘着呢,那些采金古法都是代代相传,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 猴子问道:“那黄河采金人的后代,是不是都必须要在黄河上采金?” 我说:“那是自然,他们每代都要出一个手艺人,在黄河上采金。” 猴子就撇嘴,说我可别吹了,这手艺人要是那么厉害,早成沈万三了,还用得着让后代在黄河上风吹日晒喝西北风? 我一愣,猴子说的确实也对,按说这黄河手艺人既然能找到黄河中的金脉,自然富可敌国,为何不让子孙享受,还要在黄河上辛苦奔波呢? 这时黄晓丽也问我,采金人为何要叫黄河手艺人?采金和黄河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我爷爷,爷爷说,“千石万水凝一金”,这金乃山水精华,只有在大水群山中才能凝结出金。中国的大山大河多了,但是最产金的,莫过于流经大半个中国的滔滔黄河。黄河九转十八弯,也就孕育了数不清的金玉宝贝,所以到了最后,说起采金一行,首先想到的就是黄河,黄河和采金也渐渐成为了一体,分也分不开了。 我装模作样感慨了一番,好像很懂一样,其实多是我爷爷当年说的话,我也是半懂不懂,生搬硬套,蒙蒙黄晓丽是绰绰有余了! 黄晓丽果然激动起来:“老白,不,白,白大哥,那你懂黄河采金之术吗?” 我信口说道:“我白家祖上本是黄河手艺人,我虽没学过,但是也多少懂得一些。” 这话半真半假,倒也不全是我自己托大。 我跟她说起来,我姓白,祖上白公姓白名英,山东汶上人,明朝初年,因治运河水患有功,被监修官员工部尚书宋礼器重,在清雍正年间被封为黄河白大王。 这不是胡说,这黄河大王的说法,被收录在《敕封大王将军纪略》一书中,这本书是河官必备的红宝书,被历代河官奉为治黄圣经。 我们白家世代从事两种职业,一种是河工,另外一种就是采金人,我从小就听我爷爷讲黄河采金故事,这个我还能不知道? 说归说,我其实心里也一直有疑惑,家谱上明明白白写着,我白家自明朝时候起,累世为治水功臣,为什么还要让白家后人做黄河上采金的手艺人?难道说我们白家在黄河上采金还有什么隐情? 却说当时我一时得意,向黄晓丽卖弄起白家采金之事,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那老船夫却猛然站了起来,死死盯着我:“伢子,你姓白?山东汶上‘永济显应昭孚’白英白公后人?” 我记得笔记中好像提过,白公被授予了好多“灵感”、“显应”、“昭孚”之类的称号,便含含糊糊答应了一下。 哪知道那老船夫却激动了,紧紧握着我的手,圆睁着双眼,声音都颤抖了,问我:“伢子,你真的是白公后人?”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说:“我都做了二十几年白公后人了,每年清明还要回山东汶上祭祖呢!” 老船夫的嘴唇都哆嗦了,他握着我的两只手明显地颤抖了。抖了一会儿后,他突然面朝黄河跪下,砰砰砰磕了三个头,再起来已经是老泪纵横,呜咽道:“天可怜见,没想到我在黄河上隐姓埋名四十多年,今天终于见到白大王的后人了!” 我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劝也不是,拉也不是,黄晓丽忙过去搀起老人,老人用袖口使劲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他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伢子,我姓黄,黄河六大王‘黄、宋、栗、白、谢、朱’中黄家后人,名中才,因在江湖上排行第七,外人给个面子,叫我一声黄七爷。我们黄家和你们白家本是世交,我和你爷爷白二哥也是过命的交情,年轻时常在这黄河边上饮酒取乐。” 我听他这样一说,才知道这老船夫和我过世的爷爷有着那么厚的交情,忙起身以晚辈礼见过黄家老爷子,恭敬叫了声:“黄七爷!” 黄七爷点了点头,手翻了一翻,示意我坐下,捋了捋胡子,亲切问道:“伢子,你爷爷身体可还好?他年轻时好酒量,最喜用黄河鲤鱼下酒,一次我们两人坐在黄河边上,痛饮了三大坛汾酒,吃了尾十九斤的黄河鲤鱼,后来趁着酒兴夜游黄河,至今想来,仍是平生一大快事!” 我也想起了爷爷当年对我的好,一时哽咽,说道:“黄七爷,我爷爷已经过世了!” 黄七爷大吃一惊,一下子站了起来,道:“过世了?他才多大,怎么就过世了?” 我叹息说:“自从爷爷有一年外出回来后,大病了一场,然后身体一直不好,后来就……” 黄七爷问:“他最后留下什么话没有?” 我说:“他最后说了一句话。” 黄七爷问:“什么话?” 我说:“裸尸沉河。” 黄七爷半晌没说话,眉头皱得紧紧的,好久才微微叹息一声,道:“白大哥,他还是放不下那件事呀,唉……” 他转过头问我:“伢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白石头。” 黄七爷沉吟着:“白石头,白家石头……嗯,好,也好!” 我见他这样说,再想起我爷爷古怪的死法,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忙催问黄七爷,我爷爷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无论我怎么求他,他始终不肯说,只是对着黄河不住叹息。 我又跪倒在地上,告诉他,我爷爷死后,我父亲也在黄河里失踪了,估计就是在这里失踪的,让黄七爷看在我爷爷的面子上,一定要帮帮我。 黄七爷扶我起来,最后叹息了一口气,说,伢子,这些就是咱们的命呀!罢了,罢了,你是白家后人,你爷爷又不在了,让我告诉你一点你们白家的旧事了。他说,你现在看我这个样子,怎么也不会想到,我当年是黄河上赫赫有名的手艺人,为金门潜渊一派传人,寻的是山洞水窟里的洞金,因为我多在古洞中行走,所以江湖上给我起了个名号,唤作“辟水金睛兽黄七爷”。 黄七爷说起这些,像换了一个人,眼睛中都往外透着精气神,对我们朗朗道来:中国祖师爷传下来的手艺有三十六类七十二行,除此之外,还有见不得光的外八行,外八行有金点、乞丐、响马、贼偷、倒斗、走山、领火、采水,合称“五行三家”。这里金点就是算命,响马就是吃山货的强盗,倒斗就是挖坟盗墓一行了。 外八行中最大的是盗门,响马、土贼、强盗、流寇,包括挖坟掘墓的摸金术士,都可归入盗门。另外比较古怪的还有蛊门,机关门,千门,兰花门,神调门,红手绢,索命门。 这些外八门的东西一个比一个古怪:蛊门精通放蛊赶尸之术;机关门则潜心研究陷阱弓弩等机关销器;千门搞的是占卜骗术;兰花门就是妓女,江湖上所说的“凤楼”,就是兰花门的独特招牌;神调门和红手绢偏于巫术;索命门其实就是杀手。大家都以为这三教九流就只有这外八门,其实除了外八行中,还有一门最神秘的手艺没被算进去,就是咱们的黄河采金门。 采金门既然自称是手艺人,自然要守手艺人的规矩,也要拜祖师爷。 马小三是一个天生的金客,使一手寻金点脉之法,无论是金门还是普通淘金客,都对马师爷毕恭毕敬。在桦甸和辉南一带的金坑、金矿处,到处都能看到“马小三灵位”的供牌。 黄河规矩多,采金人在黄河上讨生活,规矩更多。 在采金时,不准说“倒”、“死”等不吉利的字眼,寻金时打的洞叫“槽子”,不能在槽子里倒背手,“槽子”里也不能进女人,“槽子”里要用砖搭起“老爷府”,供奉着“马小三灵位”。 除此之外,采金人还有一套专业术语,和江湖黑话一样,外人往往不知所云。比如寻金时打的洞叫“槽子”,打洞的伙计叫“马尾子”,斧子要叫“开山子”,石头要叫“金嘎垃”,挖到金子叫“挖红了”,天黑叫“夜了”,落土叫“掉毛”,塌方叫“扯棚”,水叫“灰”,油灯叫“红碗子”,小便叫“吊线子”,大便叫“泻瓤子”,金多叫“红滩”简称“红了”,金少叫“口稀”,无金称“麻了”、“拖滩”、“打老鸹”。手艺人在黄河上采金,就要按照这些切口说话,不然就是犯了忌讳,犯了忌讳后,轻者要放鞭炮道歉,重者要被逐出金门。当然了,这些事情要是论起来,那话可就长了。 我听得眼睛都直了,想起坐车去三门峡时,宋圆圆问我是哪家的,朱也颜一口一个宋家、白家、粟家,她们所说的六大家,看来说的就是这黄河六大王的后代,“黄、宋、栗、白、谢、朱”六大家。我又想起当时朱颜跟我说,“大家齐心协力,拧成一股绳,做出一番大事业”,这个“大家”自然指的是“白家”、“宋家”“朱家”、“粟家”四家后人,那共同完成的“大事业”又是什么呢? 还有,在鬼窟里,死人脸说“你们六大家联手封住了黄河眼”,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这些事情在我脑子里不断闪过,一桩一桩对应了起来,我才发现上次去上河村确实不是那么简单,那个村子可能并不只是养龙那么简单,这里面可能隐藏着一个黄河六大家的秘密。只不过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我却怎么也猜不出来。 这个黄河上的秘密,我估计黄七爷应该知道,但是迫于黄晓丽和猴子在身边,也不敢乱问,只好耐着性子听黄七爷说下去。 黄七爷坐在庙里,吸着旱烟,眯着眼看着滔滔黄河水,给我讲起了金门的渊源。 他说,金门最开始,是官府在民间征召的采金人。 古代以金银为货币,对这采金之事自然慎之再慎,在民间招募了许多高手进行勘探开采。但是官府很怕寻金人会夹带私藏,便派了大量军士做监工,对待采金人极为苛刻。采金人采金时,要赤身裸体,从金矿出来后,还要被反复检查,头发、口腔、脚指甲,甚至连肛门都要一一检查过。 所以金门虽日采斗金,可是到头来却连一粒金沙也留不住,最后穷困交加,含恨而亡。 金门之人历经千辛万苦采得金沙,又被官府盘剥尽了,便想尽方法私藏黄金。有人打掉槽牙,在牙缝处镶嵌进一颗金瓜子进去;也有人用一根极细的牛毛绳,一端拴在狗头金上,一头系在槽牙上,将狗头金吞咽到肚子里。狗头金是原金,重量颇大,一旦牛毛绳断掉,金子坠到肠子里,就会把肠子坠断了,人也会历尽千万痛苦而死。 久而久之,金民便秘密集合起来,大家各自拿出一辈子的采金经验,经过一代代人的增补,竟然留下了一部寻金定脉之法,秘密传给后人,希望后世子孙可以自行寻金,再不受官府压榨。 到最后,金门在民间分为了四脉,分别是“分水”、“观山”、“潜渊”、“凌云”,有道是“分水定金”、“观山寻脉”、“潜渊夺金”、“凌云淘金”。 这寻金定脉之法可谓能点石成金,一旦泄露,必然引起江湖上的纷争,所以金门一派行事低调而神秘,外人多不得知。 我们黄家就属金门“潜渊”一脉,你们白家则是“分水”一脉,“潜渊”、“分水”都是在黄河上行事,所以我们黄、白两家自古走得就很近。 他眯着眼看了看黄河水,说,你可知道,当年我和你爷爷是八拜相交的好兄弟,在黄河上叱咤风云,好不欢喜。只可惜白兄命薄,先走了一步,我也被困在这黄河边上,一直隐居了几十年! 不过无论我怎么追问,黄七爷都不肯说当年那桩事情。 我见黄七爷不想说,也不好再问,就问他刚才为何说船下之物怕我? 黄七爷说,这水下昏暗,所以水下之物最喜金珠玉宝,遇到罕见之物,便要兴风作浪,打翻船只,可笑那富贵之人还喜欢佩戴金珠,往往被水中之物窥得,做了鱼食。刚才水下之物,本是一路追踪血缸而来,却被船上辟邪的物件压制住,不敢冒出头来,所以想要掀起大浪,将那物给打掉,好在有惊无险,他及时赶了过来,用骨碗吓跑了那物。 我问道,那水下之物难道不是怕那只骨碗吗? 黄七爷摇摇头,说:“那骨碗虽然是好东西,但是碗里必须要有黄河水才行,一旦黄河水干,那就再没有什么用处了。” 我才明白为何黄七爷在水中要用白碗舀水,倾倒在水下,那水中之物才闻风而逃。 可是,黄七爷说的船上辟邪之物又是什么呢? 猴子这时说道:“老白,黄七爷说的是不是你那只玉佩?” 猴子说的是金子寒临走时送我的玉佩,那玉佩不知道是什么材质,非玉非石,通体冰凉,即便是炎炎夏日,人戴上后也会遍体生寒,就觉得一股凉气直冲脑门,浑身上下都说不出的舒坦。我和猴子研究了半天也没研究明白,我则一直戴在身上。 我取下玉佩给黄七爷,他只看了一眼,眼睛便死死盯住那块玉佩,再仔细看了一会儿,两只手都发颤了。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颓然了,叹息道:“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白大哥千方百计想让你脱离了金门一派,没想到你却自己将江珠给戴上了。” 我听他话里有话,以为那物是不祥之物,就想将它摘下来,黄七爷却摆摆手,示意我还是戴着,说:“伢子,老话说得好,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看来你注定是要漂在黄河上做个手艺人,怎么跑也跑不掉了。伢子,你可知脖子上戴的是什么东西?” 我说:“是古代的玉佩吧,不过玉质很特别,别是块古玉吧?” 猴子也说着:“我们研究了半天,也没看出来到底是什么料。” 黄七爷哈哈大笑,说道:“这可比古玉值钱多了,你可知道,这个就是咱们采金手艺人必备的江珠,这可是比命还要重要的东西,是采金一门世代相传的传家宝。你一旦戴上这个江珠,就算是拜了黄河大王,这辈子是再也摘不下来啦!” 我当时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小玉佩竟然那么有名,忍不住拿在手里仔细看着,却只觉得那块古玉除了材质有点软外,没有什么不同之处呀! 黄七爷这时候见我好奇,便让猴子取了一瓢水,倒进了骨碗中。我们几人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都盯住骨碗。这时候奇迹就出现了,那骨碗中本只有小半碗水,但是那碗中的水却自己慢慢增加了,转眼间就满碗了,然而水还在增加。后来碗中的水竟然高出了碗沿,却一滴也不流到外面去。 我们不可思议地看着这只古碗,猴子也使劲搓着头发,就像撞见了鬼一般。我们都知道这碗古怪,却没有想到竟如此古怪。 黄七爷问道:“你们觉得这只碗有何特别之处?” 猴子当时简直呆住了,他觉得这只碗简直算得上是神器,甚至想抢过这只碗,揣在怀里,但是后来却讪讪地说了一句:“这水怎么洒不出来?” 黄七爷说:“你试试那水。” 猴子小心地伸手去摸了摸溢在碗口处的水,突然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盯着黄七爷。 我看他表情古怪,忙问他:“怎么了?那水是不是烫手?” 猴子说:“不,不,不……这,这碗里根本就没有水!” 我简直让猴子给弄糊涂了,明明这是一碗满得都要溢出来的水了,这孙子怎么还硬说没有水。我干脆推开他,自己伸手往碗里一摸,身子却一下子僵住了。 我终于明白猴子的意思了,我的手一伸进去,马上就感觉出来了,这只碗是空的,连一滴水也没有。可是我们眼睁睁看着黄七爷舀了半碗黄河水在里面,那水甚至要溢出来了,怎么却突然就没有了! 我和猴子两个人一时间大眼瞪小眼,谁也说不出话来。这时候黄七爷却呵呵笑了,他拿起那只碗,手一歪,碗里的水给倒了出来,不多不少还是半碗。他将白碗放了回去,说道:“这回你们明白了吧,我这只碗可不是随便带的,以后你们就知道了,这碗大有用处。” 我和猴子使劲点头,再没有半分怀疑,黄七爷不愧是当年纵横黄河的高人,虽然隐世了那么多年,不过随便一出手,拿出来的还都是神器级别的物件,这次可真让我们开了眼了。 黄七爷这时候缓声说道:“你们可知道,这碗是什么做成的?” 猴子说:“这碗瓷实,摸着不像是象牙,倒像是骨头做的。” 我也寻思着:“我听说在古代,西藏那边时兴用喇嘛头盖骨做成人骨碗,这会不会是用人的颅骨雕成的呢?” 黄七爷说道:“这的确是一枚骨碗,不过不是普通骨头,是用龙骨雕成的。龙骨能聚水,你们刚才看到水溢了出来,其实是龙骨将那半碗水凝聚成了水汽,看起来就像是水流满了一样,其实还是那半碗水。” 猴子失声叫道:“龙?!你说这只碗是用龙的骨头雕出来的?!” 黄七爷点点头,说道:“民间说法,蛇大为蛟。蛟就是生了鳞片的大蛇,古代说的烛龙、螭龙、虬龙、夔龙,都是没有角的龙,其实就是遍体结满巨大鳞片的巨蛇。这龙骨碗,就是用黄河蛟龙的头盖骨雕成的。 “手艺人在黄河上采金时,要在碗中倒入半碗黄河水,放在船上,黄河中的诡异物件就不敢近身了。不过这龙骨虽说稀罕,却也并不算什么稀世之宝,在好多黄河古道或深水潭中,都发现过巨大的龙骨架,好多跑船的海员身上,都带着龙骨雕成的小玩意。不过他们那些龙骨,也算不得是真正的龙骨,只能算是龙脱的皮。 “古人说‘蛇蜕皮,龙脱骨’,说的就是蛇会蜕皮,龙会脱骨,龙骨是上好的补药,身上哪里破皮流血了,只要将龙骨头研成粉,涂到伤口上,血就会马上止住,还不会留下疤痕。将龙骨粉抹在碗沿上,往碗里倒水,即使倒进去的水高出碗口好几寸,水也不会流到外面去,就像是你们刚才看到的一样。还有就是,这龙乃水中之王,只要你身上带一寸龙骨,那水下的什么物件都不敢近你身。” 我也是暗暗点头,想着我爷爷曾说过,他有一年去云南的西双版纳,那里有热带雨林,灌木中多蛇。当地人杀了一只巨蟒,将其泡在了一个巨大的酒缸中,去野外时就取一些蛇酒擦在身上。灌木中的群蛇闻到后就犹如见到了蛇王亲临,闻风而逃,有的甚至吓得瘫在地上,你就是从它身上踩过去,它都不敢动一下。看来手艺人这龙骨碗,多少有点借了龙势,狐假虎威的意思。 猴子这时候也悟过来,说:“你是说,老白这块玉佩,也是蛟龙的骨头雕成的?” 黄七爷说:“白伢子戴的物件,确实是蛟龙身上之物,却和这只龙骨雕成的碗还不同。你们可知道黄河中的青鱼枕?” 我和猴子都摇摇头。 黄七爷说,这青鱼枕,并不是绣了鱼形图案的枕头,说的是大江大河中的野生青鱼,若是长到数十斤以上,脑袋里就会长出来一块软骨,那块软骨就叫做青鱼枕。这个青鱼枕在古代也算是一味药材,《开宝本草》中说:“蒸取干,代琥珀用之,摩服主心腹痛。”在黄河两边,常有渔民剥出青鱼枕,给孩子挂在脖子上,孩子晚上就会睡得踏实,不会做噩梦。 明朝时,还有人将它和鸡子同煮,冒充琥珀骗钱。其实它和琥珀区别很简单,只要你用手搓搓它,热的就是琥珀,冷的就是青鱼枕。甚至还有人将它磨成鳞片大小,放在太阳下晒得焦干,但入水后即会变得翠色喜人,就有人说它是龙鳞,高价兜售给南洋跑船的商人。 我疑惑着:“难道我戴的这个就是青鱼枕?” 猴子也有三分丧气,想着这青鱼谁没见过,还不如是蛟龙骨头雕成的呢,又能聚云拢水,云山雾罩的,准能折腾出个好价钱,没想到弄了半天,却是一片鱼骨头! 黄七爷却说:“这种宝物怎么可能是青鱼枕呢。你们且听我说,咱们中国人崇拜龙,但是我先前也说了,龙也分好多种,不仅分有角无角,还分成五色龙,中国自古以来最崇拜的就是黄龙,所以龙袍也都是金黄色。你戴的这个物件,不是别的,就是黄龙脑子凝结出的一块软骨!” 我和猴子彻底呆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个人满脸通红,手里滑溜溜的,简直都要拿不住那块玉佩了。 黄七爷这时候却咳嗽了一声,正色道:“当年我和你爷爷平辈相交,我们黄家和你们白家也同为金门一脉,所以有几句话我不得不说。” 我见他说得郑重,忙恭敬答道:“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黄七爷您尽管说。” 黄七爷点点头,说道:“这江珠不是凡物,我们采金之人,行走在黄河之上,最忌讳的就是黄河下的古怪物件,所以在采金之时,一定要有辟邪的物件。水下辟邪之物,最好的就是龙骨,就像是我身上这种骨碗,都是祖上一辈辈传下来的。所以但凡有新的采金人出师,一定是上一辈退下来了,将自己的龙骨传给了他。本来我打算这次进了黄河古洞后,了结了前事,便不再漂在黄河上,也将这只骨碗传给你,没想到你得了这般造化,竟然得到了江珠这种宝贝,也是上天注定。 “不过你一定要牢牢记住,咱们金门的规矩是,一旦戴上龙骨,这辈子就再也不能摘下来,不管到了什么时候,这只江珠也不能丢了或者卖掉,否则就要像你爷爷一样裸尸沉河,献给黄河大王。” 我当时心中一惊,想到我爷爷古怪的死法,难道说,他是为了不将骨碗传下来,不想让我做黄河采金人,才故意毁了骨碗,最后落得个裸尸沉河的下场吗? 黄七爷按住我的肩膀,让我坐下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当年你爷爷是放不下那桩事情,倒是也和你无关,你不用想太多了。不过这件事情,你必须要答应我,规矩就是规矩,只要金门还剩下一个人在,规矩就不能变。” 猴子在一旁使劲给我使眼色,意思是我千万不能答应,即便是答应了,也要攥紧左手,偷偷往地下吐口唾沫,意思发的誓就是放屁,不作数的。 我没有理他,俯下身子对着黄七爷磕了一个头,说道:“黄七爷,您放心,我就是豁出性命来,也不会丢了卖了这物件,人在物在,物丢人亡!” 黄七爷眼睛一亮,扶我起来,估计又想起了当年旧事,欷歔不已,眼角都湿润了。 我们四人顺着黄河走着,黄七爷吸着旱烟,不时问我一些我爷爷的事情,也跟我说了些他们当年在黄河上翻江倒海的旧事,听得我们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 我也跟黄七爷说,我在上河村时,经历过小船突然升高的事情,和这次差不多,这是怎么回事呢? 黄七爷说,在黄河破冰时,常会有这样的事情,潜伏在水底下的大鱼饿了一冬,也憋了一冬,在破冰时就会浮出水面,因为鱼实在太大,往往能将船托上来,这叫做“大鱼负舟”。能负舟的多是几百斤的大青鱼,也有上百斤的鲤鱼,这些大鱼一般不会伤人,只要在水中撒些鸡血,扔几只红公鸡,那大鱼就自己沉下去了。 黄晓丽也问黄七爷,当时在船上,我们突然发现他和那只黑狗不见了,他们去了哪里呢? 黄七爷指着黑狗说,船行到半路,这黑狗示警,说水底下有东西,我就和它便潜入水中,也发现了那只大缸下的铁链子。 猴子也追问着:“那水底下的铁链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黄七爷眼神黯淡了,他叹息道:“这个事情说来话长了。白家小子,其实你爷爷当时古怪的死法,包括我隐姓埋名在这黄河上做了几十年的水鬼,都和这件事情有关。” 经不住我们的再三请求,黄七爷终于给我们讲了当年的一段故事,听得我们心惊肉跳,没有想到在五十年前,老黄河上竟然出过这样一段怪事。 黄七爷说,人生在世,求的无非就是名利二字。名就不说了,那利便是黄白之物。所以自打古时候起,那民间寻金之人就没断过。不过寻金之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凭的也是一分眼力,九分运气。这运气之说也太过虚无缥缈,当不了真,所以这寻金之说也渐渐成为了笑谈。但是自打金门消息一出,江湖上立刻掀起了轩然大波。所谓技高一筹,钱不压手艺人,采金人靠着寻金的手艺,一旦寻到金线、金脉,即可腰缠万贯,富可敌国,那拦路的强盗,绿林的响马,甚至是民间的游侠,又岂有不眼红之理。所以各大门派都备下重礼,礼贤下士,秘密邀请金门一派为其指点金脉,便是官府之人也都礼让三分。 那时候黄河水患连年,民不聊生,官家对黄河大王的崇拜已经到了疯狂的程度。黄河口子老堵不住,便有手下献上一计,说黄河大王定是对恶人不满,得把恶人填到黄河眼里,这黄河口才能合龙。 就这样,在每次合龙关口时,官家就会专门派河兵捉来一些活人,将他们填进关口中,主要填的是当地的贪官,还有一些作恶多端的江洋大盗。后来人不够了,也红了眼,也有胡乱捉了老百姓填进去。那黄河合龙之时,百姓血染黄河口,那黄河水伴着血水奔腾而去,染红了官家的帽子,也染红了老百姓的眼。 且说有一年,黄河在开封决口,黄河水一泻千里。官家将开封监狱中的犯人全扔进了黄河中,可是口子还是堵不住,沙石一下去就没了影,好像那口子下面是一个无底洞一般。官家杀红了眼,当时便让士兵去捉几十个百姓过来,填入关口中看看。这时候旁边走来了一个云游道士,拦下了士兵,对那官家说了一番话。 那年轻道士上言,大人,此事无关百姓,只是这黄河口子下趴着一只巨龟,那沙石都堆在了巨龟背上,表面上看着口子堵住了,其实它只要身子晃一晃,这堤就破了。 官家自然不信,这黄河水患自古有之,怎能妄信这道士之言,轻者被人耻笑,重者更是误国大事,当时便挥挥手想让士兵将他赶走。那道士却朗声说了一句:大人且听我一言,这河底下确实伏着一只千年巨龟,小道若赶不走它,愿请大人将小道封入河堤中! 官家听他如此说,便也让他继续说下去。那道士说要想将这个大堤筑好,倒也不难,只需要将那巨龟赶走即可。要怎么才能将巨龟赶走呢,说起来也容易,龟怕狗尿,闻到狗尿味就会四肢发软,尤其是黑狗尿。官家只要找到几桶狗尿泼在沙石上,那水下的巨龟闻到狗尿味就会逃跑了。 那官家听他说得煞有介事,想这黑狗尿也不是什么稀罕物,索性听这道士一言,便让人弄了一桶狗尿,浇在了沙石上,往水下一倒。那狗尿倒下去没多久,就见那水下冒出来一串串葡萄般的大水泡。这时候年轻道士让人将备好的生石灰投入水中,那水中顿时炸锅了一般,石灰水伴着水底下的污泥,呼啦哗啦翻着巨大的水花,过不了多久,那河堤处的水全部变黑了,大家立刻退到外面,就见那水面渐渐升高了,最后竟然浮上来一只巨龟,黑背铁甲,仿佛一个小山包那么大,朝着人群探头探脑看了一会儿,便径直奔水中央去了。 那官家这回才知道遇上了高人,原来河堤一直堵不住,竟是这腌臜鳖精作怪,当时便拜谢了年轻道士,命令河兵全力合龙河口。那巨龟被赶走后,一时间士气大振,军民一起努力,堆起泥沙、树枝,一次便将口子给牢牢堵住了。那年轻道士又在大堤处指点了四处方位,让工匠雕了四尊巨狮沉入黄河大堤处,四尊巨狮摆出一个震天吼的阵法,可保巨龟永不会再来犯。 官家大喜,当晚在黄河边上设宴招待那年轻道士,酒席上大家各自欢喜,就问起道士生平来历等,才知道那道士竟然就是赫赫有名的金门一脉“潜渊多金”一脉的渊金传人。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这官家张贴了榜文,正重金邀请金门中人前来相助。只因这开封城中出现了一桩古怪至极之事,黄河中出了一件邪乎物事,伤人无数,弄得开封城中人人自危,满城风雨。各位看官要问这开封城中到底出了一件什么事情,就要从上个月月末说起来。 且说在酒宴上,官家就给年轻道士讲了那桩怪事。 就说当时黄河边上来了一个老锡匠,带着一个童子,在黄河滩上搭了个草棚,里面放了几个草甸子,支起一架铁锅,锅里撒了半把盐巴,一捧茶叶,就在黄河边上做起了生意。那时候沿河人家爱用锡器,锡软,不容易摔坏,就算摔坏了,还可以熔化了重新铸一个,旧锡器用砂纸打磨后,白得发亮,就像新的一样。那老锡匠做活快,收钱少,待人又热情,一张嘴中说不完的天南海北、奇风异俗,所以很快成了当地闲汉的聚会场所。 大家收工后,就蹲在那里喝着盐茶水,呼噜呼噜吸了水烟,扯些黄河中的怪事。有一天有个叫王大咋呼的人就说到某某河滩出了桩怪事,河滩上水鸟死了一地,唯独野鸭子没事,还在那活蹦乱跳的,他不敢多待,就赶紧划船走了。大家就奚落着他,说这个王大咋呼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连个鸭子都不如! 那老锡匠却颇感兴趣,问了一下那河滩的位置,又问了那些野鸭子的样子。待第二日老乡收工后,却发现老锡匠的棚子空荡荡的,那口支起的大锅还在,人却没了,老锡匠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这老锡匠人没了,倒也没引起多大风波,这手艺人走街串巷,本来就是随遇而安,凭着手艺吃饭,除了几个锡器还留在老锡匠那里的人家骂了几句外,大家很快就将这件事情给淡忘了。让大家想象不到的是,他们会又一次遇到老锡匠,而且是在那样诡异的地方。 且说当时是黄河枯水季,村长便披着羊皮袄,挨家挨户通知大家去挖河,每家出一个壮劳力,不然就要交钱。大家骂骂咧咧扛着铁锨去挖河,谁承想这挖河不要紧,一挖竟挖出了古怪。 怪事发生在挖河的第七天,那天正好挖到死了好多水鸟的地方。因为王大咋呼到处说这里闹鬼,弄得没人来挖这块,气得村长将王大咋呼臭骂了一顿,让他自己将这段给挖完。王大咋呼待村长走远了,狠狠啐了一口唾沫,极不情愿地抡起镐头朝地下砸了下去。这河滩很难挖,淤泥里裹着好多细小的沙石,就像是烧过的炭渣一般,铁锨根本挖不动,只能用镐头先破开了,然后再用铁锨挖。只见他抡起镐头往下一砸,只听哐当一声,淤泥中有什么东西给砸碎了。王大咋呼将那河泥清理后发现,被镐头敲破的是个老式瓦罐,差不多有咸菜缸那么大,那瓦罐中全是生了绿铜锈的铜钱,铜钱上“元宝”、“通宝”都有。王大咋呼立刻咋呼起来,说挖到宝贝了,让大家都过来看。 他这一嚷嚷不要紧,大家全扔了铁锨镐头,过来看热闹。大伙儿七嘴八舌说起来,这河滩下肯定有好东西,说不定就埋了金元宝,大伙儿分了算了。大家计议既定,便都在手心里啐了唾沫,甩开膀子挖起来。挖不了多久,又挖出来了一个陶罐,但这陶罐中却没有铜钱,更不要说是金元宝了,只有一罐黄澄澄的东西,就像是玉米面一样,大家搞不明白,也就先放在一边,继续往下挖。 再往下挖,便又有人叫了起来,原来那人挖着挖着,下面就出现了一个大洞,他还以为挖到了宝贝,加倍使劲挖,挖到头却发现最里面伏着一个脸盆般大小的癞蛤蟆。 这癞蛤蟆很常见,但是脸盆那么大小的癞蛤蟆就少见了,大家也都围过去看,那癞蛤蟆周身赤红,连眼睛都是赤红色,见众人围着它,竟然趴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有人就咂吧着嘴,说邪乎了,这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你说这癞蛤蟆都不怕人了!也有人说这癞蛤蟆浑身赤红,人说动物经过百年修炼后,眼睛就会变得赤红,想来这蛤蟆也不是凡种,不如给弄黄河中放生了吧。 大家本有三分心怯,这时便找了个大背篓,将蛤蟆弄到背篓中,背到黄河中放生了。那蛤蟆走后,大家才发现,那蛤蟆身下竟然有一堆不知什么动物的蛋,那蛋浑圆,有差不多两个鹅蛋大小,周身洁白,大家数了数,一共有九个。大家虽经年在黄河上打鱼,经历的奇闻怪事多了,但是见到这样的巨蛋,还是生平头一回,当时也没了主意,到最后谁也不敢动那些巨蛋,众人将大洞用土掩上,换个地方继续挖。 再挖,那些泥土就越来越黏,成了一块块胶泥,那胶泥的颜色也渐渐变深,最后就成了一种古怪的暗红色,看起来就像是凝固的血块一般。大家觉得事情古怪,继续往下挖,就挖出来了一大一小两具尸体,这尸体不是别人,就是那个失踪的老锡匠和小童子。 大家大吃一惊,这老锡匠怎么会被埋到了这黄河滩上? 他们觉得事情太过蹊跷,就继续往下挖,最后就在血块般的胶泥中挖出了七具人形玉棺,棺材下压着一面铜锣。 那棺材遍体用上等美玉打造,晶莹剔透,洁白无瑕,能看出棺材中躺着一个浑身赤裸的女人,棺壁内隐隐有一层血色,最古怪的是这棺材竟是一副人形棺,有胳膊有脚有头有耳朵,看起来就像是用美玉做的大号衣服,牢牢套在了人身上。这人形棺如此古怪,村民就害怕了,怀疑这七具玉棺不是凡人所造,这会不会是黄河娘娘的灵柩,这样贸然冲撞黄河娘娘,到时候惹得黄河大王动怒,要发大水淹了整个村子的。 这些村民也觉得这个事情越来越古怪,不如选一个黄道吉日,请一个道士过来看看风水,指点一下再来挖的好。大家一致赞同,当时便将那罐子里的铜钱分了,那装着棒子面的陶罐没人要,依然丢在了河滩上。 结果在当天晚上,大家就听到外面北风一阵紧过一阵,然后就传来一阵阵的咳嗽声,最后便听到仿佛有万马奔腾的声音,仿佛打雷一般,轰隆隆地响。有人被这声音惊得睡不着,便披了衣服推门出去看看究竟,结果被眼前一幕给吓呆了。 原来那原本干涸的黄河古道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充满了水,原来晚上那千军万马的奔腾声,竟然是黄河涨水的水声。 那人觉得这滚滚黄河水有些古怪,这时候又不是雨季,这黄河中怎么会突然涨水,便小心摸过去偷偷看了一眼。那时正是深秋季节,草尖上蒙了白茫茫一层露水,明晃晃的月亮照在水面上,只见那月色下一片刺眼的猩红色,黄河上翻腾着暗红色的血水,他当时吓得差点尿湿了裤子。 常听老辈人讲古,说当年纣王无道,天怒人怨,最后晨露带血,黄河流血,这可是大凶之兆,轻者大旱,庄稼颗粒无收,重者黄河决堤,淹没村庄。他两腿发软,只觉得脑袋里嗡嗡直响,走也走不动了。这时候黏稠的血水中缓缓漂过来了几个白点,他壮着胆一看,那白点并不是别的,就是他们昨天在黄河古道中挖出来的七具白玉棺材,吓得他当时便大叫一声,回去后就大病了一场。 说到这里,那官家便一抱拳,说道:“下官无能,黄河中出了这档事后,当地百姓议论纷纷,说黄河大王要降灾,整日聚集在黄河大王庙处祭祀跪拜,不事生产,更有举家搬迁者,我连发几道命令都没用。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所以这次还望高人相助,能找出黄河带血原因,平息了这次谣言。” 那年轻道士听了当时便明白了三分,那老锡匠一准是南方憋宝的蛮子,化装成手艺人走街串巷,表面上是听大家讲乡村怪事,其实是从中找线索,想在民间寻宝。那脸盆一般大的蛤蟆可是大不寻常,这黄河上的大蛤蟆有个专门的名号,叫做“虎头将军”,也非凡物,那人形玉棺更是闻所未闻。 他想着自己虽为金门传人,从小游历四方,颇负盛名,生平所见奇闻怪事可谓多也,但这黄河上的稀罕事还真没听说过,这次若是这样放过,那岂不可惜,当时便满饮了一杯素酒,提出要去那黄河古道上看看。 那官家当时大喜,忙传令下去,命人第二日清晨备马洗轿,亲点了三百精兵,每人赏了二斤熟牛肉,一碗老酒,由他自己亲自陪着这年轻道士去黄河滩上捉妖。待这些人马杀到黄河畔,饶是年轻道士已听过关于黄河古怪的描述,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都说黄河黄河,又黄又浊,那水中裹挟的泥沙仿佛泥浆一般,在黄河边捧一捧水,手里能留下半捧泥浆。可是现在这条黄河上却翻腾着猩红色的河水,河道中仿佛流淌的是人血一般,水上漂着星星点点的白点,都是漂浮在水上的死鱼臭龟,腥臭难闻。这哪还是黄河,分明是一条血河! 那年轻道士摸了摸黄河边的泥土,发现那泥土也变成了暗红色,红得发紫,摸起来细腻光滑,看起来并不像是黄河上常见的黑色淤泥。那年轻道士看了一会儿,问跟在一旁的村长,这黄河变色后,可有什么异常?那村长支支吾吾还想搪塞过去,官家一瞪眼,说:“老老实实回话!”那村长忙哈下腰,说:“这位道爷真会说笑,你说这黄河大王都降灾了,哪个还敢吃这黄河中的水哎,乡亲们吃的都是三十里外的井水,连那鸡鸭都绑得严严实实的,生怕到这黄河边上来!” 道士问:“那黄河中的鱼虾有没有什么异常?”村长叹息着:“从那天涨水开始,黄河就翻了坑,大鱼小鱼都浮了头,好多大鱼疯了一样往岸上蹦,水里也爬出来了大甲鱼,眼睛都是通红的。开始还有乌鸦、野狗在河边叼死鱼吃,后来连野狗、乌鸦都死在了黄河边上,这可真是造了八辈子的孽呀!” 那年轻道士左右看了看,一时间也看不出门道,就让人驾起一只小船,去黄河中将那七具人形玉棺拖上岸来。却见七具棺材下各有一条铁链,铁链外也裹了一层玉,已玉化成了一根根玉链。那七根玉链最后牢牢绑在了一个铜锣之上。 那人形玉棺原本周身洁白、晶莹剔透,现在白玉上却凝结了一道道血丝,仿佛黄河中的血水渗入了玉棺一般,滋润美艳,看起来分外诡异。那村长就有点害怕了,说:“道士爷爷明鉴,这七具玉棺恐怕是黄河娘娘,这次黄河出血会不会是因为村民动了这黄河娘娘的灵柩,才惹得它发怒。我想咱们是不是在黄河大王庙前做一场法事,化掉黄河大王的怨气,再请一个喇叭班子吹吹打打,将黄河娘娘风风光光请回去,这个事情就可以了结了。” 那道士看了人形棺和玉链后,心中已有了定数,这时说道:“尔等不必惊慌,这七具人形玉棺虽然古怪,但我已看出它的出处。” 那官家听他这样一说,当即喜形于色,忙躬身向他请教。只听那年轻道士说,古人云“美玉藏于深山”,玉是山石流水凝结成的精华。在山水中有玉根,从玉根中会慢慢生出来美玉,美玉刚出来时像棉花一般柔软,后来在流水中慢慢变硬,就成了咱们看到的这种样子。古人发现了玉的这条奇妙之处后,便开始寻找玉根。 玉性偏阴,所以寻玉根或采玉,只能让女子裸体入水,根据女人天生的阴气来感知玉脉。当时有谚语云“和阗之玉,多在于水”,说的就是水中采玉的情景。采玉需要找七名处子,赤身裸体,只在脚下绑着一条铁链,七人在河中并排行走,以赤足感知水下的玉脉。为防止采玉人私藏美玉,在水边设有监工,手执铜锣,每见采玉人采到玉石后,便敲一下铜锣为记,负责记录的官员便会在玉册上画一个红点,最后按照红点向采玉人索取玉料。 那道士向官家拱了拱手,说道:“这七具人形棺材,其实并不是棺材,而是七个采玉人跌到了尚在流动的玉脉中,被玉脉裹挟住,最后凝结成了人形棺材。大家可以看看,这铁链为何一半被玉化,一半未被玉化,就是因为拴在采玉人脚下的铁链一起被裹入了玉脉中,另一半没有被裹进去。”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众人也纷纷点头,感慨着黄河果然神秘,谁能想到这黄河底下竟然还有一条流动的玉脉,那玉脉之古怪,竟然能将采玉人都裹挟了进去,成为了实实在在的“玉人”。 那官家也点点头,问道士这七具玉人要如何处置为好?道士说:这玉棺虽美,但恐不合天数,死者亡魂被禁锢在玉棺中,久必生变。古人云“入土为安”,还是将这玉棺打碎了,将她们在这黄河边埋葬了吧。官家对道士言听计从,立刻便让人将那七具玉棺打碎,将玉中人好好在黄河边上安葬了。谁也没想到,就在几个士兵将那玉棺打碎时,竟又发生了一件怪事。 且说当时那几个士兵依照道士所言,将那人形玉棺打碎了,发现那七具女尸依旧栩栩如生,却像睡着了一般。但是最古怪的却是,那女人无一例外脸上都长了三只眼。 那三眼女尸一出来,当时便吓得众人纷纷后退。那年轻道士也是暗暗吃惊,才知道这里被人做了一个局,可他竟然看不出这个局究竟是为了什么。最后只能还是按照原来的打算,将女尸葬在了黄河滩上,将玉石碎片焚烧了。好在那黄河血水也随着时间渐渐退去了,那官员自然大喜,想要宴请年轻道士,却发现他早已飘然远去。 这么多年来,那年轻道士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他在黄河上遍寻这件事情的来历,却在无意中发现了黄河中许多巨鼋身上都被锁上了铁链,那铁链不知通向何处,更不知为谁所锁。年轻道士逐渐变成了老道士,临终留下遗言,想让自己的徒子徒孙完成夙愿,揭开这个黄河锁链之谜,这个秘密解不了,后人永为黄河奴。 黄七爷这时候看着滔滔黄河水,缓缓说道:“当年那个年轻道士,就是我爷爷。你们现在知道,我们黄家人为何要守着黄河鬼船,要做守着黄河的水鬼了吧。” 我和黄晓丽才恍然大悟,没想到这里还有这样一段传奇故事,不过按照黄七爷所说的,当年在黄河滩上的黄河带血事件,又是怎么回事呢? 黄七爷说,他年轻时年少气盛,也曾去过那里寻访了好多老人,查了好多当地县志、民俗,想要查出这件事情的真相,但是事情毕竟太过久远,已经无法考证了。不过他能确定的是,那地方一定被某个高人布下了一个局,当时的血河人棺,包括黑狗的古墓,都是这局中的一环。这人形玉棺一定要放置在玉根上,用流动的玉浆将人牢牢包裹住,要找到玉根,就要用到古代分水寻金之法,黑犬那个古墓是用金沙做的机关,所以设计这个局的人,一定和采金门有些关系,但是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 黄七爷说起这件事情,一脸严肃,最后说道:我们这次寻找的黑棺,只怕也和这个黄河迷局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第七章 金门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我爷爷生前的好友黄七爷,黄七爷性格高傲,好在对我实在不错,恨不得在一路上将我们白家的分水寻金法全部交给我,遇到什么山水走向,都要给我仔细分析,让我一一记下。遇到了黄七爷这样的黄河高人,我也渐渐放下心来,想着黄七爷纵横黄河,等找个机会和他说说,我父亲的事情还不是手到擒来,顺便也将我们白家和黄河鬼窟那些事情一并给问清楚了。 一路上,黄七爷按着沿途的山脉水势,给我讲解着古代分水、观山寻金之法。他说,你们白家为金门“分水”一派,寻找的是黄河中的水金。 这水金是怎么来的呢?这天然的金子叫原金,原金一般都被紧紧裹在大石头里,后来经过风吹日晒,石头裂开,细碎的金颗粒从石头缝里掉出来,这些金颗粒都像沙子一样,呈颗粒状,就被叫做金沙。这些金沙开始散落在山上,后来随着山洪雨水流到河水中,跟着水走,越走越远,这就是河金的来历。 金门有句老话叫“河直无金”,说的就是河道太直,水中的金沙就会被黄河水一路冲走,到河湾处才沉淀下来,直通通的河道是存不住金沙的。 他也给我指点着什么山出金,这藏金的山有种特别形状,呈倒元宝形,也像个馒头。在老金门中,这种山被叫做“扣金山”,说的是这种山就是个聚宝盆,地下扣的都是金子。 那么,咱们黄河手艺人找的是什么呢? 就是这黄河底下的金脉。 你要知道,这金玉乃山水精华,多藏于深山大水中,不过这些金玉也像粮食一样,是从石头里慢慢长出来的,叫做金苗。金苗开始只是石头上一圈圈的金纹,后来就会慢慢生成金子,这金子刚长出来,像棉花一样柔软,见风后才会变硬,就是你看见的金灿灿的金子了。咱们手艺人,就是要靠着一身“分水寻金”的功夫,去黄河中寻找到这金苗,找到原始的金矿。 这金门之说,无非就是观山,分水,寻金线,最后找到隐藏在大山深水中的金脉。 观山就是寻找藏金的大山,我刚才跟你说过,这藏金的山有种特别的形状,是一种倒元宝状,也像一个馒头状,这种山最可能出金。 藏山好看,辨水就难了,这是一门技术活。 辨水是采金术语,说的是找出金线后,怎么沿着金线的走向发现金脉。金子裹在岩石中,经日晒雨淋后,岩石裂开,金沙流到水中,懂行的人看到一粒金沙,就会顺着水流和河水的脉络去寻找金线。 金沙就是水中的小金沙粒,有的地方多,有的地方少,混在水中的河沙里,在晚上举着松明从水中照过去,能看到河底下有一条隐约的金线,顺着金线走,就能找到金脉。 关于金脉的叫法,官家和民间的叫法也不同,其实都是同一个意思。官家多将金脉称为矿脉,民间多称之为金线,找到金线就找到了金矿路,只要盯死了金线,一路摸过去,就离金脉不远了。 五行曰“土生金”,金一定是生在土中的,不过这生金之“土”有讲究,一定是花岗岩,只有花岗岩才可能是金脉,石灰岩那些是绝不会生金的。金子除了生在花岗岩中,还有就是生在火山岩浆,因为火山生成岩体的过程中,会产生相当大的能量,这巨大的能量能富集地壳中的金,也多会形成金脉。 按照金线寻过去,便能找到金脉,金脉就是金矿在岩石表面分布的金纹,简单来说,金矿隐藏在大山深处,可能有大块地方都有金子,但是有的地方含量高一些,有的地方含量低一些,那么采金人就要凿开岩石,取一些金石,研究上面的金子分布,这些岩石表面金线的走向脉络,就是金脉。 一般来说,金脉下就是金矿,但需要手艺人“观脉定位”,就是根据岩层中金脉的纹路和走向,判断出金层的所在地,看看在哪里开山寻金层最省事,这个金层就是金矿石了,找到了金层,那就是挖出来了金矿,至于这金矿见不见红,能出多少金,那就要看运气,还有手艺人“分水定金”的本领了。 “观脉定位”考验的就是眼力了,好多人千辛万苦找到金脉,但是凿空了半座山也找不到金层,最后血本无归,跳崖自尽。这些事情都太常见了,寻金路上,白骨累累,金山下摞的一层一层全是人骨头。 挖出来金矿石后,还不算完,这些只是原金,原金还要提炼出渣滓,才能算是真金。这个就很简单了,有很多种方法,化学方法、物理学方法都可以。一般就是在金矿石中加入适量水银,之后黄金就会粘成小块,把这些小块架到炭火上烘烤,蒸发掉水银,剩下的就是黄金了。 我听黄七爷这样讲,也对照着一路的山水,却发现我们走得似不经意,其实却是紧紧扣着分水寻金的古法,沿着黄河中的寻金路走,我也有些拿不住,我们这次到底是去采金还是去寻找鬼棺?难道说,那鬼棺也是直奔金脉而去吗? 又走了大半天,黄七爷停下船,让猴子潜入水下,将一块白布蒙在船底,自己按照一种古怪的节奏锵锵敲着一面铜锣。锣声越来越急,也越来越响,这时候就看见水底下泛起了好多水花。接着奇迹出现了,船行到哪里,哪里就不断有大鱼跃出水面,拼命往船上跳,我和猴子不一会儿就捡了好多鱼。 黄七爷放下铜锣,收了蒙在船底下的白布,鱼才不再跳出来。 他说,这种捉鱼方法叫做“跳白”,最开始是沿海渔民一种古老的捕鱼方法,将船底涂成白色,鱼被白色惊吓,就会跳到水面上。后来被他们“潜渊”一派学得,又创造了一种特殊的铜锣,按照一种特殊的音律,能使水下的鱼受不了诱惑,跳出水面,蹦到船上去,被人捉住。这个捉鱼之法不算什么,他们“潜渊”一派有些秘法甚至可以驱鱼驭鳖,无所不能。 我和猴子惊异无比,黄七爷却说,金门四脉,每一脉都有独特的本领在身。他们“潜渊”一般在水窟山洞中做活,和水底下的鱼虾龟鳖走得近,多会一些驭鱼捉鳖之术,其他几派也各有各的门法。 “凌云”一脉多为女人,她们懂鸟语,能和飞禽沟通,在采金时经常借助飞禽之力,好多鸟都喜收集金玉珠宝,她们便驱鸟寻宝,寻找险峰山谷中隐藏的金矿。 “观山”一派则善于相土打洞,能从土色中分辨出下面是否有金脉,并善于各种土木工程,做的往往是地下的活计。他们不仅开山寻金矿,地下古墓中埋藏的金子也开,后来这一派的好多后人就成了专业的盗墓人。 你们白家则善于引虫驱物,当年我和你爷爷在山中被狼群围困,就曾运用分水一脉秘法,引出了山中成千上万只大老鼠,活活将狼群咬散了,两人才得以出来。 说到这里,黄七爷骄傲地说,其实好多地方,比如北京的天桥,郑州的老坟岗,天津的三不管,河南新野的耍猴人,云南的驭蛇人,好多手艺人驱虫驾鹰的本领,都是从我们金门手中传下去的,只不过世人多不知道这派而已。 我听他这样一说,方才知道这金门一派的渊博,没想到这金门四派,不仅仅善于淘金,还有驾驭万物的秘术,这真是一派古老的学问。 吃完鱼,我们继续往前走,小船顺着黄河古道转入了一处峡谷中。黄晓丽左右看看,说道:“这里怎么好像是太行山?” 黄七爷说:“这正是太行八陉。” 我不明白这太行八陉是什么地方,猴子给我解释,这太行山为山西、河北、河南三省的界山,太行山多森林、峡谷,尤其是山体被河流切断成了一条条山谷,这太行八陉,说的就是横穿过太行山脉的八条峡谷。太行山在古代地位很高,被誉为“天下之臂脊”,意思是谁控制了太行,谁就可以得天下。 黄晓丽有些疑惑,咱们不是要去寻找黄河古洞中的黑陨棺吗,怎么又去这太行山了? 黄七爷说,那黑棺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这里就转入了太行山的水脉中,好像有人带着它们走一样。 黄晓丽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我也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我们本来是追查鬼棺下落的,那棺材冲到了黄河中,虽然黄河水大,但是怎么也不能像长了眼一样,还会在水里转移路线,跑到这太行山中来。但是既然黄七爷这样说了,他作为我的长辈,我也只好附和着他,说去太行山不错,我们正好可以去参观参观太行山革命根据地,瞻仰一下前辈们的风采,然后跟猴子使劲眨眼,猴子也只好说,去太行山也好,也好,傻笑。 太行山山高谷深,多高崖深谷,高高的山谷中盘绕着一条古栈道,有的甚至凿山而过,曲折蜿蜒,盘旋回环。我看了看,那古栈道很窄,好多地方堪堪能走过单人,还好我们走在水下,不然这一路可够辛苦了。 小船在峡谷中行了一段,天也渐渐黑了,峡谷中怪石嶙峋,到处都是激流,我总觉得这黄河水中隐藏着怪鱼,一路都不敢松气。黄七爷在一处缓滩处停下船,让我们上岸找户人家歇歇脚。 我们穿行在峡谷中,看着悬崖上垂下来的厚厚的藤蔓,羊肠一般的古栈道,山上密不透风的大树,也有三分震撼。又走了一会儿,却看到漫山遍野都是红色,原来是山上有很多野生的山楂树,这时候红艳艳的山楂花开了,所以满山红色。 这村落是个古村落,皆是明清的古代建筑风格,高宅大院,红墙绿檐,藏在深山之中,若不是我们一路从水路过来,还真不容易发现。 猴子上去敲了敲门,那大门却应声开了,我们走过去一看,那院子中空荡荡的,别说人,连鸡犬也不见一只,只有堂屋正对着大门的地方,摆着一把古代的太师椅。这时候正好刮过来一阵风,太师椅缓缓摇动起来,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我们都觉得这地方有些邪门,却又说不出来什么。这时候黄七爷看了看门楣,门楣上有几道刀砍的痕迹,当时神色大变,低喝一声:“快走!” 我们不知道怎么回事,也知道事必有异,忙跟着黄七爷身后疾走,就听见整个村子一声狗叫都没有,风吹过树林,呜呜作响,屋门不断开合,发出吱呀吱呀的古怪声音。 我们顺水又走了一会儿,走到一处村子里,找了户人家,拿出我们的证件给他们看了,又给了他们几斤粮票,让他们弄了点吃的喝的,打算好好休息一下。 这户主人姓刘,是个老实的庄稼汉,当时看了我们的证件,接过粮票,忙张罗着给我们弄吃的。我洗脸时,见他踩着一个凳子取腊肉,腊肉是用铁钩子吊在檐下,他将腊肉取下后,却将铁钩子埋在了锅灶下的烟灰里。我看着奇怪,他给我解释,当地人认为这铁钩是大凶之器,阎王殿里的勾命鬼就用它勾人的魂,钩子要是空了,就不能挂在树上,不然钩子会将路人的魂给勾没了,要放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狠狠晒一天,把阴气晒光了才行。今天已经晚了,他先把钩子埋在锅底灰里,压住阴气,等天明了就去晒钩子。 刘老汉忙活了半天,把那吊风干的山猪肉炖得稀烂,用一只三条腿的黑锅端了上来。猴子见盛饭的家伙有些奇怪,谁家的锅还长腿,而且还是三条腿,用石子刮开外面一层黑灰,却发现这可不是普通的铁锅,而是一口古代的青铜鼎,鼎身上雕刻着一些铭文。 猴子忙问,老乡,这口锅是哪弄来的? 老乡搓着手嘿嘿笑着,说这口锅是从水底下捞上来的。 他说,他们这个村子挨着太行山峡谷,到处都是水,大水绕着大水走了一圈又一圈,在下游就积成了一条大瀑布,大瀑布下有一个深水潭,叫做黑龙潭。这黑龙潭水深得邪乎,里面还有古怪物件。 他说,从前有人在黑龙潭附近放羊,那羊就成天少,他就怀疑这羊被水里的东西给吃了。他就找了几个人,弄了一大圈麻绳,麻绳底下拴着个铁钩子,铁钩子上绑着一块牛骨头,沉到水底下。结果一盘绳子放完了,铁钩子还没到底,大家把绳子往外拉时,那牛骨头不知道被什么给咬住了,几个人死死拉着,僵持在那里,直到绳子给挣脱了才完事。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去那边了。 说起来这黑龙潭也够邪门,不管多热的天,一挨着水潭,就感觉像是抱着冰块一样,冰凉冰凉的,不管天有多旱,黑龙潭就从来没干过,大家都说这黑龙潭底下肯定通着哪里,说不定就通着东海龙宫。 这是上个月的事情,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日光毒得很,晒得我脱了一层皮,回家吃罢饭,就躺在床上睡着了。睡到下半夜,就听见外面咕噜咕噜响,我探头看了看,外面天红得不像样子。我开始以为失火了,想下去救火,这时候听到黑龙潭里轰隆一声,就好像天塌了一样,我整个人都从床上掉下来啦! 我以为是黑龙潭里的龙王爷爷显灵了,哪还敢再露头。挨到第二天放亮,出去一看,黑龙潭下裂开了一个大口子,奇怪的是大口子旁边围着好多大鱼,有尺把长,也不进去,也不跑,就守着那个大洞。有人腰上绑了麻绳,偷偷潜到水洞里找宝贝,最后给吓了个半死,说那里面啥也没有,就有一口漆黑漆黑的大棺材,他吓得没敢再看,赶紧回来了。 我听他说起黑棺,想着这黑棺会不会和我们寻找的黑棺有什么联系,我看了看黄七爷,他给我使了个眼色,让我不要作声。 我就接着听他讲。 他说,俺们后来就偷偷请了个算命的瞎子,瞎子去黑龙潭探了探水,就说这是黑龙显圣,要出大事了。 他跟俺们说,根据古书记载,这黑龙潭一共出现过两次异象:一次是吴三桂大汉奸放鞑子入关,断送了我们汉人王朝;还有一次就是八国联军侵华,占领了咱们的皇城。这两次事后,黑龙潭都出现了异象,有人看见潭水在深夜沸腾起来,从水底下漂起来好多线装的古书,水底下还隐约能看见一座古代的宅院,写着“常山赵子龙宝宅”。看吧,我早说过,你们不敬神,不礼佛,天下又要出大事啦! 俺们听他这样一说,知道他又开始犯迷糊了,就塞给他一个窝头,堵住了他的嘴。接着就跟着去看稀罕,发现裂缝里漏出来好多东西,有白碗、有古剑,好多人都捡走了,俺瞧这铁锅还不错,就给搬到了家里。 猴子用手敲了敲那大鼎,随便看了几眼,突然咦了一声,站住不动了。 我问他:“怎么了,这黑糊糊的小鼎上还能看出花来?” 猴子摇摇头说:“不对,我开始以为这是个大铜鼎,没想到这是个铁家伙。” 我撇撇嘴说:“你管他是铁家伙还是铜家伙,反正能吃饭不就成了!” 吃完饭猴子没理我,抱着这个大铁鼎出去用井水冲洗干净,在灯下看了一会儿,就喊我:“老白,老白!” 我说:“干吗?” 猴子说:“你过来看看这鼎上的花纹,怎么那么熟悉?” 我过去看了看,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同。倒是跟过来的黄晓丽说了声:“咦,这个花纹怎么和黄河中的那个大鼎上的花纹差不多?” 猴子点点头,说:“没错,你看看这纹路,这浮雕,和那个古鼎一样!” 我在旁边嘬着牙花子看了半天,也说这铁家伙还真有点邪门,在水底下泡那么久怎么也不生锈? 猴子想了想说:“这古铁要是不生锈,那就有两种可能。” 我问他:“哪两种可能?” 猴子说:“一是陨铁打造的物件都不会生锈,二是在铸铁时加入一定比例的金银,也不会生锈。像晋祠铁人,那么多年都没生锈,据说就是因为里面含有一定比例的金银。” 我说:“这铸一口大铁缸还要往里面加金银,这成本也太高了吧。” 猴子说:“这加金银还是好的,要是炼制陨铁的东西,那才叫麻烦。” 黄晓丽也问他:“这陨铁炼制东西,和普通铁器有何区别?” 猴子说:“一般来说,炼铁都是用大风箱,里面加上木炭或焦炭,温度最高差不多能达到700c,一般炼铁的草铁十几分钟就给化掉了,但是这个温度,最多也就是把陨铁给烧红了,根本熔不了。大炼钢铁时,全民都去采矿,在广西一个山坡上就发现好多被砸断的大树,地上也有好多深坑,大家挖开深坑一看,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陨石,大家将这些陨石投入炼钢炉中,炼了七天七夜,根本炼不出来一滴钢水。” 我说:“那不对呀,你祖上那什么鱼肠剑、龙泉剑的,相传不也是用陨铁打造的吗?” 猴子说:“你别急呀,我只说这陨石难炼,又没说它不能炼。在我们家就有一个炼陨石的古方子,在陨石中加些石灰石、稻草粉,倒入一些白醋,将这陨石给‘养’起来,这样再烧,就能熔化了。” 我和黄晓丽也都感慨,这陨铁确实难炼,真想不出那黑陨棺那么大的个儿,是怎么冶炼出来的。 又说了一会儿,我们也各自去休息了,临睡觉前,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黄河鬼窟流动的水中,有一股酸溜溜的味道,地上也铺着一层厚厚的白灰,按照猴子的说法,那古洞怎么有点像古代冶炼陨铁的大火炉。我胡思乱想着,要是把古桑园当成柴禾堆,大脑壳在水底下发现的阴洞,就是填柴火的灶,整座山就是一个大熔炉,那熔炉中炼制的东西,会不会是无底深渊中吊起来的那只巨大古鼎呢? 这样想想,我也觉得实在是太扯淡了,这样以山为炉,以树为柴,那可真是神仙的做法了。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我就渐渐迷糊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第二天,我们分析了一下,黑龙潭下必然有暗道或者是古建筑,甚至是一个古墓,就因为那物坍塌了,才出现那样一个裂口。我们都建议去黑龙潭看看,说不定也能捡到什么好东西,黄七爷却提出先去狐仙洞看看。 那刘老汉听说我们要去狐仙洞,死也不肯带我们去,他说狐仙洞那里是附近著名的邪地,当地人都传说,那里有一个白莲教余孽的魔窟。魔窟是山中裂开的一个大窟窿,有个放羊人进去过一次,给吓了个半死,说里面就跟说书的说的一样,有给贪官放血的血池、摘人脑袋的人头洞、活埋人的杀人坑,在山上砍柴时,还能看到石头垒起的旗杆窑。这个地方,各位爷爷,是天兵天将去的地方,咱们凡人可实在是去不得啊! 我们没办法,只好问他要了路线,几个人撑船过去。 临走前,黄晓丽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们前面那个村子叫什么名字,怎么没有人呢?” 那人惊道:“你们竟然去封门村了?!” 我说:“那个村子叫封门村?” 那个人感慨着:“以前不叫封门村,后来发生了那件事,就改叫封门村了。” 猴子也问道:“他们村子怎么被封了,莫非是得了麻风病?” 那人叹息道:“这事情说起来,还真是作孽呀!” 他说,前面那个村子,本叫做秀才村。那里风水好,从明朝开始,每一代都要出几个秀才,真是家家殷实,人丁兴旺。谁知道在解放前出了一个泼皮,叫做袁三,这袁三整天坑蒙拐骗,不学无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得了怪病,浑身起了碗口大的脓包,疼得整天满地打滚。这时候路过了一个算命的瞎子,那瞎子懂周易之术,会用蒲草算命,当时便随手摘了几根蒲草,在地下一派,说让他出门向东,直奔太行山,到了山上后,一直往上跑,摔倒后,抓在手里的一根草,直接生吞进嘴巴里,就能解你的毒。 这袁三开始时不信,将这瞎子大骂一顿,后来疼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就趁晚上跑到了太行山上,摔倒后摸了一把草,硬捏着鼻子吞进肚子里。结果没想到,过了一会儿,觉得身上的脓包没那么疼了,眼睛也能睁开了。左右一看,就看见前面一个山洞中金光灿灿,一只白狐坐在洞中吞红丹。他伏在草丛中,一直等那狐仙走了,悄悄摸到洞里,才发现那洞中堆的全是金子。 这袁三本是平时泼蛮惯了,当时鬼迷心窍了,不仅将狐仙洞里的金子尽数拿去,还放火烧了狐仙洞,连夜卷着金银跑掉了。 你想呀,这狐仙看到了,可还了得,遍寻袁三不着,便施展法术,让村口的一家人连遭横祸,一家八口,全部死绝了。这家人死绝后,还不算完,这村子中还是老出事,一会儿东家出事,一会儿西家出事,村里人没办法,还是过去求那个老瞎子。老瞎子又用蒲草算了一卦,叹息一声,说天意难违呀,那狐仙洞中本住着狐仙第三十七代子孙,皆是诚心修仙之灵物,被这一把火尽数烧死了。 眼下这狐仙震怒,上告了天庭,宁愿毁了千年道行,也要让你们秀才村偿命!眼下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们了,这村子已经成了“封门村”,不能再住了,你们还是赶紧迁走吧。这封门的意思是,有狐仙要将这村子封门绝户,这个村子中男人娶不得媳妇、女人也生不出孩子,一直到这个村子全部死绝。如果有人违背了这点,就是要娶妻生子,那这家必然会连遭横祸,一直到家中死绝。 这户主人说,这个消息一传出来,谁还敢嫁过去,村子里的人也都商量着要迁出去,结果村头第一户人家不信邪,偏在外村吹吹打打迎娶了一家姑娘,结果姑娘还没过门七天,家中几人就全死得干干净净,最后那个姑娘也站在那把太师椅上,悬梁自尽了。 你们是外乡人,有所不知,俺们这里的风俗,要是家中横死了人,就在门楣上用菜刀砍一个豁口,你去看看,那里哪户人家门楣上,没有个两三刀豁口,那地方邪得紧! 我们这才理解,为何当时黄七爷看了看门楣,就脸色大变,让我们赶紧退出来,原来还有这样一个说法。 狐仙洞就在封门村旁边的一座小山上,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古山洞,山洞外被人用白粉画了一个个圆圈,洞口有一人多高,里面放着一个泥塑的狐仙像,已经剥落了,地上插着些旧香头,香案上摆着一些糕饼、猪头,早已发黑变质了。 刚靠近洞口,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腥臊味,古洞往外渗着寒气,阴森森的,洞口堆着好多新掏出来的沙土,沙土中还夹杂着许多骨头。 猴子往后退了一步,说:“我怎么看着这里像个狼窝,兄弟们,赶紧抄家伙!” 我看这洞也有些古怪,征求了黄七爷的意见,就和猴子扎了几个火把,点着了,几个人小心走进洞中。 走不了多远,那洞就开阔起来,将火把左右一照,才发现这狐仙洞原来是一个大溶洞。洞中有不少奇形怪状的钟乳石,被火把一照,闪闪发光,就像是进入了传说中的藏宝秘洞。 走到尽头,黄晓丽发现溶洞里又出现了一个深坑,这坑明显是后来开凿的,洞外堆了一大堆沙石,沙石上满是各种形状的骨骸,这些骨骸和沙石夹杂在一起,仿佛已经成为了一体。 我正低头看着,突然觉得脖子上一阵发冷,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黄晓丽在后面尖叫了一声。 我吓了一跳,回过头一看,黄晓丽正对着一块大石头发呆。我看了看,那石头上雕了一个图案,那石头不知道有多少年了,石壁都剥落了,但是还能隐约看出,那图案是一只黑糊糊的小兽,状如一条爬虫,却又像人一样,端坐在大石头上,爪子摇了个紫色铃铛,仰望着天空。 我看着这幅画,也觉得有些古怪,又说不出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就像是你看到狐狸做出了人的表情,也会大吃一惊。不过说破天,这也就是一幅石刻画而已,黄晓丽至于那么紧张吗? 我看她有些不对劲,刚想问问她怎么了,她却从脖子上解下一个挂件,给我看。那挂件沉甸甸的,入手微凉,一股寒意顺着指尖往上蹿。我开始以为是玉质,反复摸了摸,才知道不对,这竟是一块沉香雕像,这沉香不知道传了多少代人,已被摩挲得玉化了,摸起来就像是一块古玉。 我曾见过传了三代的老核桃,那核桃被人盘了不知道多少年,人体精血进入核桃,已经玉化成了石状,不过这玉化的沉香木还是第一次见。 古人常说“沉檀龙麝”,这“沉”指的就是沉香。沉香被古人列为众香之首。它混合了树脂等结出的凝聚物,树脂越多,质量越好,也会比较重。古人常以水试沉香,分出品级,入水即沉者,名“沉水香”;半浮半沉者,名“栈香”;稍沉于水的最次,叫做“黄熟香”。 沉香在古代被称为“一片万金”,非常珍贵。首先只有几十年的老香树才可能形成沉香,从结香到成熟又要好多年,沉香成熟后,上品又是少之又少,所以上品天然沉香几乎为无价之宝。像黄晓丽这个挂件,虽不大,但是体重色润,闻起来还有一股深远的幽香,我虽然不知道价钱,估计着也要和同体积的钻石差不多价钱了。 不过更让我震惊的,却是这挂件上雕刻的头像。 这挂件上雕的竟然是一只巨大的三眼爬虫,那爬虫四肢俱全,趴在水潭中,看起来有些像娃娃鱼。我猛然一想,这挂件上的古怪物件,却和那石壁上的东西有七分相似。 这个事情就比较古怪了。沉香因为特殊的香味和材质,主要用来雕刻一些佛教相关之物,比如念珠、佛像等,还有就是用于礼佛、浴佛的香料,却从来没听说过有用沉香木雕成怪物的。 黄晓丽说:“你看,我挂件上的东西,和这个石壁上的东西一样!” 我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两个东西确实有些相似之处,只不过黄晓丽玉佩上的那只大爬虫比较原始,石壁上雕刻的那种显得更有些灵性,像是被驯化了一般。 我也暗暗称奇,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吗? 猴子也过来看了看,说这有什么,这石头上雕的东西,什么都有,他老家闽南那边还都时兴戴狐狸挂件呢! 我说:“那不一样,闽南那边有供狐仙的风俗,据说狐仙能带来财运、桃花运,我看猴子你成天想媳妇,倒是应该戴一个。” 我再用火把照了照,发现那石像后面是一个石洞,不仅大,还很深。里面竖了几根木头,做成了一个极简单的梯子,踩着木梯下去,发现底下又是两个大洞,阴森森的,不知道通向哪里。我试了试,洞口太窄,只能让猴子钻进去探探,猴子进去了一会儿,瓮声瓮气地说那洞越来越大,向下还有洞口,接着突然不出声了。我以为他出了什么事,在那拼命喊他,好一会儿他才灰着脸钻出来,说那洞太邪乎,走到半道上,就看见里面摞了厚厚一层人骨头,还有巴掌大的毒蝎子,他没敢往里走,赶紧回来了。 黄七爷点点头,挥手示意我们出去了。 黄晓丽还对这个山洞好奇,不停在问猴子洞里的情况,猴子在那支支吾吾应付着,好像在想什么心事。黄七爷说,这狐仙洞其实是处隐藏在大山深处的古墓,绝不会是狼窝,你们看见石壁上用白粉画的圆圈了吧,那就是防狼的。狼性多疑,看见白圈圈以为是圈套,就不敢进洞了。也许因为地震,也许因为山体滑坡,山上裂开了一个口子,露出了里面的殉葬坑,被盗墓贼给发现了,你们看那石洞中到处都是骸骨,就是修墓时人殉骸骨。 盗墓贼怕消息泄露,就买通了泼皮袁三,在狐仙洞中装神弄鬼,散布谣言,那洞中的腥臊味,都是被人做出来的。也许是凑巧,也许是盗墓贼杀人灭口,这狐仙杀人的谣言越传越盛,终于整个村子都迁走了,盗墓贼也趁机偷偷将古墓中的财宝运走,这个盗洞也荒废了。 我们这才恍然大悟,问黄七爷,那黑龙潭会不会也和这座大墓有关? 黄七爷点点头,唐代大墓皆是开山为陵,太行山下,四渎环绕,太行山深处,也是一处难得的好穴。那黑龙潭处,应该也是这古墓中引的活水无疑。 猴子闷着头没说话,好像在想着什么心事。 我们这次换了个方向走,水路明显凶险很多,一路皆是大水尖石,深潭峡谷,峡谷边都是合抱粗的大树,遮天蔽日。我们在这深山峡谷中穿行,仿佛就是大水上的几只蚂蚁。 黄晓丽看了看地形,又仔细看了看河道,脸色大变,说道:“这不是太行山水脉,这是古济水。” 我问她:“这济水又是什么?” 黄晓丽说:“那是一条已经消失了几百年的大河。” 我说:“它都消失了几百年,怎么又出现了?” 黄晓丽神情古怪地说:“济水以暗河出名,这水是一半在地面上,一半在地下,据说这太行山下是空心的,里面是一个大阴洞,济水就从阴洞中流过去,谁也不知道这阴洞中的真实情况。” 黄七爷也是一脸凝重,说这的确是古济水,他也从未来过,只是听说过这里。据说这里的大水通着海眼,也是一条行船的禁忌,神鬼莫测每年黄河发大水,这里都会出来许多邪乎物件,有水缸般粗的大蛇,也有吞牛、吞猪的大水怪,奇形怪状的大鱼。我们此行凶险异常,让我们几个千万要小心。 但是我们却丝毫没觉得有什么古怪之处,起码要比我们来时遇到的血缸、天珠要正常得多。只有黄七爷小心翼翼把握着小船,有时候会朝水下撒一些米酒、鸡血,甚至是硫黄粉,有时候则是小心翼翼绕过一片看似很平静的水域。 行了没多远,前面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峡谷,峡谷中蛇道蜿蜒,小船在峡谷中徐徐而行,行不多远,就听见前面声震十里,走近一看才知道,原来山谷中形成了一个落差几十米的瀑布,瀑布直直砸下来,声势震天。 那瀑布两边皆是上千米高的悬崖,悬崖上铺下来一层厚厚的藤蔓,像是一面巨大的绿墙。远远望去,只见绿墙白水,深潭峡谷,看起来就像是座古代的城堡。 黄七爷告诉我们,这瀑布下的深槽狭长幽深,水急风大,所以船行至此,只能经人抬过壶口再入水续航,这就叫做“旱地行船”。据说在“旱地行船”时,会看到瀑布下冒出的丝丝缕缕水烟,叫做云中水,雾中龙。说的是从瀑布下走过时,会看到水中烟雾缭绕、雾气腾腾,云雾之中就能看到一条白龙在那舞动。大家就传说这瀑布下就是龙穴,是黄河大王修行的地方,船行到这里,就要从岸上绕过去,不能打扰了黄河大王的清修。 我们几人都很向往这旱地行船,想着见见那雾中之龙,黄七爷却寻了个地势稍缓处,停下船,让我们下了船。 黄七爷施展古法,捉了条黄河鲤鱼,又掏出瓶烧酒,几个人坐在岸边喝酒,第一杯酒照规矩要敬给黄河大王,然后各自干了,辣得黄晓丽直吐舌头,惹得我们哈哈大笑。 黄七爷却没有笑,他看着外面滔滔的江水,多饮了几杯,突然有些伤感了,跟我们说起了一些陈年旧事。 他说,金门后人要是选定了做手艺人,在学习完采金手艺后,便要按照金门规矩,在黄河上游历满七年方能回家。手艺人在黄河游历,多从河套平原开始,也就是从宁夏下河沿到内蒙古河口镇,这里是著名的引黄灌区,自古有“黄河百害,唯富一套”一说,说的就是这河套平原河床平缓,水流缓慢,是黄河少有平缓的河道。 不过黄河被称为中华第一大凶河,险滩鬼道不计其数,比如青海龙羊峡到宁夏青铜峡的峡谷段,三门峡至桃花峪区间的小浪底,还有黄河壶口瀑布等黄河段,都是著名的黄河险段,但是黄河任何一段,也抵不过黄河源来得势猛。 他说,自己当年实在是太年轻,总想着要做别人没有做过的事情,竟然违反了金门禁忌。金门既然是手艺人,当然也要有自己的规矩,对外说金门祖师爷是马小三,采金时要放置马三爷灵位,其实根本不是。 你看我们采金时什么都不带,只带一只龙骨碗,就知道,其实咱们金门的祖师爷大有来头,只是一直作为金门最大的一个秘密,并没有公布出来。经他多方打探,终于了解到,金门祖师爷的秘密就在黄河的源头之处,所以金门最大的一个禁忌就是,不准任何人去黄河源,更不要说追查祖师爷的真正身份。 黄七爷说他当时年少气盛,得知这个秘密后,便打算亲自去黄河源,去查查金门祖师爷的究竟。路过兰州黄河古道时,有人从河底挖出来了只大龟壳,有井盖那么大,龟壳上长有数寸的绿毛,在龟甲上还系了一块金牌,镌着几行古怪文字,他重金买下龟壳,找人鉴定了一下,说这是古西域一个偏远小国的文字,说这只大龟被一根大铁链子拴在了昆仑山上的一根大石笋下,那国主去昆仑山祭祀,将其救下,并在黄河源中放生了。龟甲上的那块金牌,记录的就是这个事情。 那时候,大家都知道黄河发源自青海,但是源头究竟在哪里,没人说得清楚。我当时查阅了大量古籍,发现古人也以黄河为尊,并对黄河进行过考察。《山海经》、《尔雅》说黄河出自昆仑山,是昆仑精脉所化;《尔雅·释水》说“河出昆仑,色白,所渠并千七百一川,色黄”;唐宋则将星宿海称为黄河源。 黄七爷分析了一下,黄河源一定在青海腹地,那里有万山之祖昆仑山,神秘的巴颜喀拉山,高大的布尔汉布达山,山下是盆地以及大片的沼泽,据说黄河源就是那高山雪水化成的花海子,也称为星宿海。 也有人说,这星宿海上还有断断续续的黄河水,叫做扎曲、约古宗列曲和卡日曲,走到这些河流的尽头,才是真正的黄河源。 黄七爷说,他先去了青海,从青海贵德龙羊峡出发,穿过龙羊峡,绕过阿尼玛卿山和西倾山,过鄂陵湖、扎陵湖、星宿海,一直达到了黄河的源头卡日曲。这当中的艰难简直无法言说,黄河水奔腾在三四千米的高原上,沿河多是沼泽、草滩,有古怪的虫茧、神秘的人敛,还有闻所未闻的水怪、高原特有的起尸,真是九死一生。 他眯着眼睛看着黄河水,说,伢子,那日子苦呀!我当时走在茫茫黄河上,往前看不到路,往后也看不到路,只有黄河在那哗哗流着,流了几万年了。我就躺在黄河滩上,看着黄河水,看着昆仑雪山,在那琢磨着自己到底图什么,为什么偏要找到黄河源。 当时我就看着昆仑山,这昆仑山是万山始祖,古人说天下龙脉,皆出自昆仑,是神仙居住的地方,黄河又是流淌着的中国的血。这黄河源竟然和昆仑山扯上了关系,我总觉得有些神秘,让我忍不住继续寻找下去。 再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和我一样执著寻找黄河源的人,这人就是白石头的爷爷,白淼。我们两个都是金门后人,少年意气,当时便结为兄弟,在昆仑山上整整寻找了三年。最后,最后却怎么也想不到,最后的结局竟然是那样…… 黄七爷苦笑了一声,拿起烧酒咕咚咕咚饮尽了,将瓶子抛到黄河中,瓶子很快被冲走了,再也看不见了。 黄晓丽托着腮帮子听得出奇,猴子也是瞪大了眼睛,想知道他们在黄河源究竟遇到了什么,为什么当年纵横黄河的黄七爷,竟然变成了黄河上默默无闻的水鬼。 黄七爷喝完酒,站了起来,淡淡说了一句:“我们当时整整寻找了三年,才发现,黄河源只是一处小水洼,和金门根本没有任何关系。金门最大的秘密,其实就是个骗局。”他走了出去。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都接受不了这个结局,本指望黄七爷会告诉我们一个关于黄河的惊天秘密,没想到这样一句话就结束了。 黄七爷既然不愿说,我们也不好说破,我跟猴子胡扯了几句,就伸了伸懒腰走出船舱。这时天色已晚,一轮圆月悬在空中,黄河中起了一层薄雾,烟雾迷蒙,我们的小船仿佛飘在了天空中。周围很静,黄河哗哗流淌着,远处仿佛传来了悠扬的笛声,到处都是河水和青草的味道。 这时候黄河边温馨极了,也安静极了,我不由走上岸,在一块温暖的白石上坐下,看着静静的河水。 黄晓丽也走了出来,先在河边站了一会儿,也过来和我坐在了一起。 我看着这姑娘,雾气下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冷,她的肩膀微微发颤。我看着她消瘦的肩膀,高傲的前额,心中也是一颤。这姑娘本该在家中喝茶读书,现在却跟我们像野人一般漂在黄河上,也实在是难为了她。 我本想脱件衣服给她,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也就一件破衬衣,要是给了她,非得被说成耍流氓不可。于是便在那没话找话说:“丫头,我听说你父亲是四野的大头头,你怎么来我们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黄晓丽没有说话,她看着黄河,过了好久,她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有些发毛,在那不停搓着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黄晓丽这时候一个字一个字对我说:“我要是说,来这里是为了你,你信不信?” 我身子一抖,差点跌进黄河里,结结巴巴地说:“小黄,黄晓丽同志……我……毛主席说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我妈让我响应号召,晚婚晚育,要三十岁才能结婚,你可不要让我对你耍流氓呀!” 黄晓丽忽然笑了,笑得很忧伤,良久,她认真地对我说:“老白,你和他就一点不同,你这个人太好了。”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比他好?他又是谁?” 我还琢磨她这句话的意思,她却转身上船了,我看着雾气笼罩下的黄河,觉得黄晓丽这几句话,像这雾气中的黄河一样神秘。 这丫头,我怎么越来越看不透她了。 猴子自己在船舱中,就着那条鱼,把半瓶烧酒都喝光了,这时候醉醺醺出来,大手一挥,说今日月色正好,他要爬到对面的山上,对月吟诗。说完就跌跌撞撞往前走,要不是我从后面扶住他,他非得摔一个大跟头不可。 猴子醉得身子东倒西歪的,我小心扶着他,劝他赶紧回去睡觉,他却偏不听,非得拉着我去山上看月亮。 我没办法,只好扶着他去爬山,也好让他死了心。 这时候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月光照在黄河上,满河碎金,峡谷中的大石头不知道被水淹了多少次,都是光溜溜的大石蛋蛋,像一只只卧在河边的巨兽。 我扶着猴子,顺着那山上的小道深一脚浅一脚走着。这时那黄河上的雾气越来越浓,像要淹没我们一般。两个人小心在山上走着,怕哪一脚看不见踩空了,就摔下去了。 刚过了山梁,猴子身子一直,迅速回头看了看,一把拉着我坐下。 看他那个样子,哪像是一个喝醉的人? 我正摸不清他怎么了,猴子却压低声音,严肃地对我说:“老白,黄七爷有问题!” 我还以为他喝多了,他却斩钉截铁地告诉我,他一滴酒也没喝,他把酒偷偷倒掉了,故意在身上淋了一些,好引我来这里。 我见他神色凝重,忙问他怎么了? 他坐下身子,看着下面奔腾的河水,说他下午进了那个古洞,发现那个古洞大不一般,开始里面全是人骨头,后来又发现一个大洞,但是被大石头给堵住了,不知道通往哪里。 我咧嘴道:“就因为这个,你就说黄七爷有问题?” 猴子接着说:“我当时扒开几块石头偷偷一看,发现那石头底下压着一根小胳膊粗细的铁链子,直勾沟通往那大洞底下。” 我惊道:“那山洞中有铁链子?” 猴子点点头。 我说:“那不对呀,这黄河上有铁链子就罢了,山洞里怎么也有铁链子?” 猴子点点头说:“老白,给你看一个我在古洞里发现的东西。”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东西给我看,那是根很细的银链子,显然已经戴了很多年,失去了从前的光泽,下面拴着个十字架。 这东西我认识,这是耶稣教会戴的十字架,我在北京时见长胡子牧师就戴着这玩意,这东西怎么跑到狐仙洞里了? 猴子说:“这个外国人的东西,我们先不管他,我再给你看一个东西。” 他又掏出来一个东西,是一个粗牛皮缝制的烟袋,散发着一股带点鱼腥气的烟草味。 我看着这粗牛皮袋子有些眼熟,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到过。我想了又想,我们在古桑园找到的那袋金沙,好像就是用这种粗牛皮缝制的袋子装的,不过好像不对。我拍了拍脑袋接着想,猛然想起来,这个,这个不就是黄七爷随身带着的烟袋吗! 我看着猴子,猴子也盯着我,谁也没有说话。 我还有些不敢相信,想起黄七爷说过,他的旱烟也是一种暗器,可以发射吹针。我打开烟袋看了看,烟袋除了一些烟叶外,还有一个夹层,夹层中放着几枚长长的银针。 我一下子愣住了,黄七爷竟然也进入过狐仙洞? 猴子冷笑着:“这个黄七爷,他把我们都给骗了!” 我说:“这个烟袋是不是黄七爷刚才进洞时掉的?” 猴子说:“你别忘了,当时那个洞太小,只有我才能钻进去,我进去就发现了这些东西。” 我心中一阵慌乱,说:“这……这是怎么回事?” 猴子说:“怎么回事?黄七爷以前来过这里,他曾经进过那个古洞。” 我一下愣住了,黄七爷竟然来过这里,他为什么没告诉我们?! 我当时就要下去问他,被猴子死死拉住了。 我大声说:“黄七爷不会骗我,他和我爷爷是八拜之交。” 猴子却死死盯着我的眼睛,说:“你怎么能确定他就是黄七爷?” 我一下愣住了。 所有关于黄七爷的事情,都是他自己说的,我的确证明不了他就是黄七爷。 可是,他要是不是黄七爷,他又会是谁呢? 我这时突然想起了黄晓丽,要是这个黄七爷是假的,那黄晓丽会不会有危险? 我当时叫声“不好”,便要奔下山去,便被猴子一把拽住了。 猴子说:“你是不是去找黄晓丽?” 我点点头。 猴子说:“你放心,她不会有事的。” 我不明白猴子的意思,猴子也叹了一口气,闷闷说了句:“在这个世界上,谁也不能相信。”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猴子看了一眼天上迷蒙的月亮,笑了一下,笑得苦苦的。 这时,就听见下面传来了黄晓丽一声尖叫。 我一下坐不住了,直奔下山看她。 在河滩上,只有黄晓丽站在那里,扯着嗓子叫我,黄七爷已经不在了。 我问她才知道,不知道怎么了,刚才从上游突然漂过来好多大树,一棵接着一棵,顺着河道往下漂。黄七爷见了那树,脸色一变,便跟着那树一直走,到了前面一个深潭处,那树便聚集在了一起,也不走,只在水潭上打着漩。 黄七爷在河边看了看,脸色一变,说这是“龙王搬家”,当时就招呼了那只黑狗,一个猛子扎了进去,她怕黄七爷出事,忙叫我们下来帮忙。 仔细看看,黄河里漂着一株株折断的大桑树,那些大桑树很古怪,一个挨着一个,排列的整整齐齐,顺着河水流着,最后聚集在了一起,一圈圈打着转,仿佛水下有什么东西拖住了它们。 猴子眯着眼看了看,对我说,这水底下有一条铁链子,这些铁链子缠住了这些树,所以树走不动了。 他找了一根带杈的长树枝,在水底下扒拉着,树枝果然被拉紧了,他使劲往上一拽,树枝就带上来了一根碗口粗细的铁链。 猴子拉了几下铁链,当时脸色就变了,说:“老白,这铁链底下绑了东西。” 我也吓了一跳,想着这铁链下不会是绑着死人吧,或者就像是民间传说中绑着的水怪,总之好物件也不会被这样的铁链绑着。 我刚想赶紧拿开铁链走路,猴子却看着铁链子,说:“老白,这根铁链子有点不对劲。” 我说:“当然不对劲,谁要是脑子没搭错弦,会将铁链子拴到黄河底下。” 猴子说:“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个铁链子肯定不是刚放进去的,它为什么一点锈都没有?” 我明白他的意思,问他:“那你看这个铁链子有多久了?” 猴子仔细看了看铁链露出水面的一段,判断着:“以这个铁链子的磨损程度来看,少说也有几百年了吧。” 我吓了一跳,这个铁链子已经在水底下放了几百年了,那这铁链子不管锁了什么邪乎物件,应该也早就死绝了。 猴子这时候看着浑浊的黄河水,说:“老白,你说这铁链子的另一端拴在了哪里?” 我摇摇头,想着这黄河中为何会经常出现这样的铁链,不知道究竟是做什么的。 猴子这时候看着水下,说:“不行,我得下去看看。” 我觉得猴子简直就是疯了,这铁链拴了几百年的邪乎物件,这就够邪门的了,他竟然还想去看看拴的究竟是什么,要是这铁链子拴在了黄河眼里,难道他还要钻到黄河眼里看一看? 但是不管我怎么说,猴子非坚持下去看看,让我们在河滩上等他,要是半小时他还上不来,就让我和黄晓丽赶紧走,再不要管他了。 我当时也是一阵激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便紧紧拥抱住猴子。 猴子也拥抱了我,然后决然地转身,下到了水中。 我却一下子愣在那里不动了。 在我刚才拥抱猴子的时候,他用蚊子一般的声音对我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是:“小心黄晓丽。” 小心黄晓丽? 我有些搞不懂了,黄晓丽有什么好小心的? 我又想到猴子在山上跟我说,黄晓丽肯定没事时的表情,也有些疑惑了,莫非猴子知道黄晓丽的秘密? 我和黄晓丽在岸上焦急等待着,简直是心急如焚,一秒钟也不能停歇,好多次我都忍不住要跳下去看看,都被黄晓丽死死拉住了,说我又不会游泳,下去就是送死,还不如在岸上等。 又等了一会儿,就见水上咕嘟咕嘟往外冒泡,我赶紧奔到河边,顺着那堆气泡,猴子一下子从水中钻了出来,脸色苍白,费劲地往回游,我赶紧扑到水里将他拉上来。 猴子哇哇吐出了几口水,叫道:“老白,我们都被骗了,这里就是黑龙潭!” 我一愣,黄七爷不是说这里是济水吗,怎么又成了黑龙潭? 猴子虚弱地呼吸着,指着前面那座大山,说道:“快去那座山上,没……没时间了……” 我还想问他什么,他却头一歪,便晕了过去。 我不知道河底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黄七爷又怎么样了,但是听他说得紧急,当时一咬牙,将他背在身上,招呼了黄晓丽便往山上跑。 走着走着,我觉得眼前好像蒙上了一层雾,怎么也看不清楚。 黄晓丽也是揉了揉眼,说:“老白,我是不是眼花了,怎么看不见前面的路了?” 我也觉得这雾气来得古怪,便放下猴子,想看看究竟再走。 雾气越来越大,阴冷的雾气仿佛要侵入我们身体里。我借着月光一看,黄晓丽头上白茫茫一层水雾,就像是一夜白头一般。 这时候,一阵风刮过来,浓厚的雾气中传来了一股浓烈的鱼腥味,那种腥味就像是烂了好多天的臭鱼烂虾一样,臭不可当,我和黄晓丽都掩住了口鼻。 我皱着眉头,刚想低声骂几句,黄晓丽却神色严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着前面的深谷。 我探头一看,果然见那深谷中点起了两盏红灯笼,红灯笼顺着峡谷晃晃悠悠,朝着山谷漂了过去。 我才想起,当年见过这两盏红灯笼,这就是那只潜伏在深潭中的蛟。 不过这蛟龙不在深潭中卧着,为何要趁着雾气偷偷溜到山谷中呢? 黄晓丽却激动了,她跟着红灯笼就走。我跟她说,那红灯笼八成是蛟龙的双眼,她也不管,非拉着我跟灯笼走。 第八章 化龙之蛟 那红灯笼在前面不慌不忙走着,可苦了我背着猴子,一会儿爬坡,一会儿溜谷,累得我简直要背过气去。这时候那两盏红灯笼却突然停了下来,左右徘徊了一下,竟然渐渐向天上飞起来了,就像是两盏缓缓升起的孔明灯一般。 我当时心头一震,惊道:“天哪,这蛟龙化龙升天了!” 黄晓丽倒很冷静,说:“这蛟龙就是大蛇而已,它不可能会飞的,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这时浓厚的雾气渐渐散开了,月光透过雾气铺下来,就发现原来深谷中藏着一棵巨大的桑树,那只红灯笼这时就在树上,不断往上走,已经看不见影了。 我才明白,原来那条蛟爬到树上了,我还以为它化龙升天了呢。 黄晓丽神色严肃地看着这棵树。 这棵树几乎能和古桑园那棵参天大树相比,高耸入云,枝丫斜出,仰起脖子也看不到有多高,虬龙一般的树根被黄河水冲击着,已经淘空了,纵横交错的树根几乎盘成了一个小岛,远远看去,那不像是一棵树,更像是一个小岛。 我见这树大得邪乎,想走近点看看,却被一个人拉住:“千万别过去!” 猴子醒过来了,他说:“你看看树底下!” 我仔细往下一看,那渔网一般的树根上密密麻麻一层,竟然都是手腕粗细的黑蛇,还有尺把长的巨鼠,都拼命往树上蹿,好多老鼠掉下来,砸在群蛇之间,也都浑然不顾,继续往上爬。 再往外看看,那树旁的草丛边、水底下也是一阵阵翻腾,仿佛这黄河中的邪乎物件都赶到这里了,拼命想往树上爬。 我当时也吓了一跳,这老鼠竟然丝毫不惧蛇,一直朝树上蹿着,那蛇也顾不上吃鼠,也纷纷往上蹿,真不知道那树上有什么好东西。 猴子却怔怔地看着那棵古树,喃喃说道:“龙鳞,没想到这里竟有龙鳞古树,难道那个传说是真的……” 我问他:“猴子,你小子被淹糊涂了吧,这分明是一棵古桑树,你怎么说它叫什么龙鳞树呢?” 猴子冷笑道:“古桑,你竟然说它是古桑,那你用刀给我砍下来片树皮试试。” 我有些不服气,想着这个猴子不就会扑通几下水吗,竟然敢讽刺老子,看来我要是不亮几招,他就不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 我当即接过黄晓丽一路握着的柴刀,双手握紧了,朝着一枝伸出来的枝丫使劲一砍,却听嘣一声响,柴刀仿佛是砍到了铁板上,猛然被震回来,两只手的虎口都快被震裂了。我扔下柴刀,忍痛叫道:“今番白爷算是着了道了,敢情这古桑树是个幌子,它是个石头雕出来的!” 说是这么说,我也觉得奇怪,这明明是棵枝繁叶茂的古桑树,虬龙一般的树根,密密匝匝的叶子都有,又怎么可能是石头雕出来的树呢?我怎么也不敢相信,伸手去摸了摸树枝,却发现那树枝冰冷僵硬,确实是石头无疑。 猴子缓缓说道:“这不是石头雕出来的,它是棵真树。” 我更搞不懂了,说:“不可能,这肯定是棵石头树,差点把我的手给硌断喽!” 猴子感叹着:“它的确是石头,也的确是棵真树。” 这话我就彻底不懂了。 黄晓丽问他:“你是不是说,这棵树已经变成了化石?” 猴子点点头,说道:“不错,这就是一棵古桑树的化石。我以前曾经听说过好多老树会一直挺立着,一直到石化。我一直以为是传说,没想到竟然真有这等事情。” 我也想起大脑壳说的沉阴棺,那沉阴棺其实就是古树化石打造的。黄河改道,好多大树深埋在河道下,在那种高压缺氧的环境中,大树往往会碳化成这种阴沉木,也叫“碳化木”。 这阴沉木经过在水下地下千万年的浸泡,温润无比,能制成最好的冰库。若能找到一块很大的阴沉木雕成棺木,人死后可以千万年不朽,是古代帝王制作棺材的首选之物。 不过我也有些犯嘀咕,古人将阴沉木视为珍宝,这样一棵高耸入云的古桑,难道竟是那传说中的阴沉木? 猴子却喃喃说道:“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原来竟然是这样……” 我搞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他却拉着我往回跑,我边跑边问他怎么了,猴子也不答话,只不停说着:“快点,快点,时间不多了!” 我见他这样,只好跟着他回去,猴子找了找黄七爷留下的大包,翻了翻,翻出了一个杏黄色大布口袋,里面一股硫黄的刺鼻味,猴子说:“果然如此!”他让我背上,让我一定要相信他,我们此行成败与否,就在此一举了。 我这时候觉得有些不对,低喝一声:“猴子!” 猴子站住了。 我说:“猴子,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对,你刚才在水底下到底看见了什么?黄七爷又去了哪里?” 猴子沉吟着,没有说话。 我也有些激动,死死按住他的肩膀,说:“猴子,我一直把你当兄弟的……” 猴子转过头看着我的眼睛,说:“老白,咱们认识多久了?” 我说:“那还用问,从穿开裆裤时就认识了。” 他问我:“那从小到大,我骗过你吗?” 我想了想,这猴子虽然是个鬼机灵,但是从小到大还真没骗过我,还经常给我背黑锅。 我刚想问他什么,猴子摆摆手,说:“老白,你现在别我,我真不能说。你只要知道一件事情,我肯定不会害你。”我点点头,有猴子这句话就够了,我没再问什么,背起那袋硫黄就往树边跑。 到了树下,猴子让我将那硫黄沿着树根处撒上一圈,硫黄撒入水中,水下立刻咕嘟咕嘟冒起了水泡,不停泛着大水花,想来是树下群蛇惧怕硫黄,纷纷离开了大树。 做完这些,猴子才松了一口气,缓缓坐在地上,好像身心都很疲惫。 黄晓丽一直看着那棵老树,眉头皱得紧紧的,后来就问我:“老白,这棵树好像有点不对劲。” 我说:“怎么了?” 黄晓丽迟疑着说:“我怎么看着这树的树冠还是绿色的?” 我仰头看了看,那大树高耸入云,树梢上一圈果然呈一派暗绿色,并不像下面石化的树干一样,我也吓了一跳,这棵古桑树都老成化石了,树冠怎么可能是绿色的?难道是有人专门爬到树上,在上面刷了一层绿油漆不成? 这个想法实在太过荒谬,连我自己都摇头,这时猴子突然说道:“这棵树是活的。” 猴子这句话,把我和黄晓丽吓得不轻,甚至以为他是在水里憋久了,憋出毛病来了,这棵古桑树都成了梆梆响的石头树了,它怎么可能还活着? 猴子却直勾勾地看着这棵大树,说:“老白,你不要激动,我跟你说,这棵树真的还活着。” 他说,这棵古桑树虽然已经石化,却和普通的阴沉木不一样,它还活着,甚至还一直在生长。 黄晓丽说道:“这绝不可能,这棵树的树干已经石化了,怎么给树木提供养料呢?” 猴子有气无力地招招手,让我们坐在他旁边,跟我们说了他的猜测。他估计这棵树吧,一定是黄河边上的古桑树,不知道生长了几千年,后来黄河改道,将树的下半截淹没了,但是古桑很大,也没被完全淹死,树上一截还活着,依然在生长着。后来沧海桑田,经过了不知多少世的变迁,这棵古桑树就变成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存在,它的根部和下半部分已经石化,但是上半截依然活着。他举了个例子,这棵树就相当于,就相当于长在了一块大石头上。 我和黄晓丽都有些不相信,毕竟这石头树依旧还活着的结论太过惊悚了,就好像大脑壳说死人复活一样,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猴子说,其实在古人一些笔记中,也记录过这种事情,说是古树成精,往往在雷雨天化龙而去;也有老树遭到雷击,被天雷给活活劈成两半,那树木劈开后,往外流的不是树液,而是黏稠的鲜血。 黄晓丽认真想了一下,说:“要是这样论起来的话,这棵树就相当于舍弃了一段树干,原来的树干变成了树根,靠着黄河充沛的水汽生长,倒是也有可能。” 我问猴子:“这古桑树都成了石头树了,怎么还有那么多大蛇老鼠要往树上蹿?” 猴子也摇摇头,说这他就不知道了,这蛇鼠本是天敌,竟然还能纠缠在一起往树上跑,看来这树上还真有什么比命还重要的好东西。 我们三个没再说话,都往这古桑树上看着。月亮渐渐升起来了,月光斜铺下来,古桑树上仿佛凝结了月亮光华,顶上一片片晶莹剔透的树叶,仿佛水晶雕琢的一般,随着微风缓缓动着。这时候,我渐渐觉得有些不对,那些绿莹莹的树叶怎么开始变红,那树梢也是一片古怪的红色,映得黄河都红了半边。 我看了看月亮,月亮还是那个淡黄色的月光,并没有变红,那就是这棵树变红了。 我惊道:“这树怎么变红了!” 黄晓丽不可置信地说道:“天哪,是这树在流血,树还真能流血!” 那树上的血色越来越重,一层浓浓的血浆,顺着树梢往下流,将老树流成了血树。又从树干流到树根上,最后流入河中,在月光的照耀下,半段黄河都染成了红色,显得格外诡异。 我看那古树,树影斑驳,黄河水漆黑一片,不知道什么东西在水里扑腾着,也有三分悚然,不知道究竟称这树为仙树好,还是鬼树好。 不远处水花声不断,水下隐隐传来几声咆哮,偶尔也有东西撞在树干上,砰砰作响。这血腥味在旷野中传得很远,幸好刚才猴子让我沿着树根撒了一层硫黄粉,不然估计半段河里的古怪物件都会被吸引过来。 我的头发根根直竖起来,用手使劲压了几下,都没压下去,结结巴巴问猴子:“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猴子说道:“这不是树流的血,是刚才那些蹿到树上的老鼠和蛇的血。” 我还没弄懂他的意思,突然刮过一阵风,大片大片东西从树上飘下来,像落叶一般,有一片落到我们这里。我借着月光一看,那并不是落叶,竟然是一张风干了的老鼠皮。那张老鼠皮有巴掌大小,头部干瘪瘪的,身子干成了一张皮,就像是有人将老鼠扒了皮吃掉,将老鼠皮挂在树上风干了一般。 我又是一阵头皮发紧,不知道这老鼠是被古树上的东西给吸干了,还是怎么回事。 我的冷汗都下来了,想着当时要是不听劝,爬到树上摘桑葚子,弄不好就成了一张风干的人皮,给挂在树上了。 猴子这时猛然站了起来,说道:“我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我忙问他:“怎么回事?” 猴子说:“我刚才说过,这棵树是一半活着,一半死了。不过像黄晓丽说的那样,这老树要是直接生长在石头上,那怎么给树梢提供养料呢?所以说,这棵古桑树一定不会是通过树根来吸收养料。” 猴子指着树干上的血浆,说:“这树就是靠吸食蛇鼠血肉,来维持生命的。” 我想了想说:“猴子这个提法很新鲜,倒也不是完全没道理,亚马孙丛林中就有一种猪笼草,是靠捕捉昆虫、吸食昆虫体液维持生命,这古桑树已经长了上千年,这点悟性应该有。” 黄晓丽这时问道:“猪笼草是用自己的叶子做成了一个捕捉昆虫的笼子,靠自己的花香来吸引昆虫,这棵老树又靠什么来吸引老鼠大蛇,又怎么吸食它们呢?” 我想想也是,这老树刚开始可能还能瞎猫碰上死耗子,但是都那么久了,还老在一个地方,就算是瞎老鼠也不会乖乖去树上送死吧? 猴子也说不上来了,只说他也是猜测,要看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这时候,天上突然掠过一个巨大的黑影,将月亮都挡住了。我抬头望去,只见天空上出现了一朵白云,白云掠过月亮,将月亮都给遮住了,天也暗了下来。那白云缓缓游走着,离我们越来越近。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鸟叫声,那声音锐利无比,仿佛响雷一般,震得那石洞都往下嗡嗡掉土,猴子往外看了一眼,脸都发白了,低声道:“那不是云彩,是一只大鸟!” 我也吃惊了,这鸟竟然有一片云彩那么大,连月亮都能遮住,这鸟得有多大呀? 猴子也骂道:“老子早该想到,这棵阴沉树上,被人建了个鹰神庙!” 我问他什么是鹰神庙,他却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看着那棵树。 黄晓丽这时沉吟着:“老白,你说这巨鹰和巨龟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我说:“一个是鹰,一个是龟,还能有什么联系?” 黄晓丽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有没有想过,这巨鹰和巨龟都是能活很久的生命,它们会不会……会不会是同一批人驯养的?” 我听了这话,也是心头猛然一震。 那黄河中的铁链,这棵石化树上的鹰神庙,都是古人建造的,还真可能是同一拨人建的,但是又有谁有这样通天的本领呢? 我说:“这巨鹰、巨鼋都是洪荒巨兽,现在怕早都灭绝了,只有少数隐藏在喜马拉雅山脉,或深海沼泽中,很少在中原出没。这等神物一般的东西,又有什么人能驯化呢?” 黄晓丽说:“黄七爷不是说,你们金门就有驭龟、驯鸟之法吗,说不定就是你们金门哪位前辈给驯化的。” 我说:“话虽这么说,不过这巨鹰、巨龟也太大了吧,这巨兽还不一口把人吞了,谁敢驯它们?” 黄晓丽说道:“你怎么知道古人不是从小就将它们驯养好的?” 我不说话了,暗暗想着黄晓丽这个说法,古人的确可能是将巨鼋、巨鹰从小驯化的,然后让它们一直守护在这里。 不过,他们费了那么大的劲,又是想做什么呢? 难道说,是因为古人知道这巨鼋、巨鹰都能活几百年乃至上千年,所以才选了它们作为黄河守护者吗? 或者说,古人将这两只巨兽做成独特的路标,只有懂行的人才知道如何开启它? 那么,它们又是在守护着什么呢? 这时,那巨鹰绕着大树盘旋了一周,缓缓飞到树上,没多久就传来了尖利的呼啸叫声,不断有成堆的大蛇和老鼠被啄下来。 我想了想,说道:“这巨鹰怎么也上树了?” 猴子说道:“巨鹰和那只蛟龙打起来啦!” 我才想起来刚才看到了两盏红灯笼,那分明是蛟龙的两只眼睛,但看那两盏红灯笼,这蛟龙的个头也不会小,看来两者之间定有场恶战。 不过我也奇怪,这树上到底有什么好东西,竟然惹得这大蛇群鼠,甚至是巨鹰、蛟龙都参与了争夺? 猴子这时却焦躁起来,不看着古树,却只望着黑黝黝的黄河水,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就听黄河水像开了锅一般,咕嘟咕嘟响起来,猴子眼前一亮,说声:“来了!” 我往水下看去,只见那河水中突然出现了一点灯光,接着又是一点,然后是一串灯光,像是一条火线,顺着黄河缓缓漂下来。 黄晓丽不由后退了几步,惊道:“那水下是什么?” 这时那棵古桑树往下缓缓滴着鲜血,巨大的古树变成了一棵血树,树根下的黄河咕咕响着,远远望去,黑黝黝的河面上却突然多了一排灯光,朝着我们这里缓缓游过来,实在不能不让人惊讶。 那串灯光顺着黄河一路漂过来,没多久就到了我们身旁,我们才发现那竟然是一串河灯,一个个差不多有碗口大,顺着河水漂下来。 我回想着我们一路过来,黄河两岸皆是高山断崖,河滩上到处是荒坟乱草,连个站人的地方都难找,又有谁会专门去那里放河灯呢?这样想想,也觉得这河灯有些古怪。 猴子却像一直在等这串河灯一样,早早在地下找了条大树枝,将那河灯挑了一盏过来。待那盏河灯被他钩过来,我仔细一看,这河灯竟然是用一整只大蚌壳做的,大蚌壳上花纹艳丽,打开蚌壳,就见蚌壳中安置了一截小指头大小的蜡烛,蜡烛不知道是用什么油脂炼成的,又黄又白,看起来十分古怪。那一截蜡烛上插着根蛇皮一样的灯芯,灯芯歪歪扭扭,往外放射着古怪的幽蓝色灯光。我试了试,怎么也吹不灭。怎么说呢,这空荡荡的黄河上突然出现这样一盏蚌壳灯,让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 黄晓丽这时脸色发白,说道:“听说黄河上会放一种招魂的鬼灯,灯里放的是黑猫的油脂,据说这种灯能招来黄河中的亡魂,会不会就是这个?” 我不由一阵恶心,退后几步,这蚌灯中竟然放了黑猫油脂,也真够变态的。 猴子却摇摇头,说:“这不是鬼灯,我怀疑这灯里装的是老龟的脂膏。” “老龟的脂膏?”我们不明白了。 猴子说,他曾在一本古书中看过,古人有一种古怪的捉大龟的法子,就是将老龟的油脂剥出来,制成蜡烛,然后用一种特殊的小蛇晒干搓成灯芯,将蜡烛放在大蚌壳中,做成十几个,投到黄河里,这些蚌灯会在水中首尾相接,排列成一个圆圈,顺着水走。这水下的大龟闻到鼋油味,会将这蚌壳灯当成自己的祖先,会在水下推着它到龟巢中,这人跟着蚌壳灯走,就能捉到巢穴中的大龟。 不过他也有几分好奇,看了看四周,说蚌灯投入水中后,一定会有捉龟人在河滩上跟着,这又会是谁放的蚌壳灯呢? 我说:“我估计是黄七爷从水下出来了,找不到咱们,所以故意放的蚌灯作为信号,我们只要跟着这蚌灯走,就能找到他了。” 猴子还有些迟疑,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我们紧盯着那十几盏蚌灯,见它们在黄河中缓缓漂浮着,然后停在了河中央,接着一个连着一个,渐渐首尾相连,形成了一个圆圈,圆圈顺着水缓缓走着,继续往下游走。 黄晓丽这时说道:“这蚌灯要漂向哪里?” 猴子说:“它走不远,这老龟油脂不仅吸引老龟,也同样吸引大鱼,水底下要是没有老龟护航,这蚌灯没多久就会被水底下的大鱼给吞掉了。” 这时,平静的黄河上突然涌起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那蚌灯也被大漩涡带动着,向着漩涡处走着。就见那河中水花翻滚,大串大串的气泡包裹住了蚌灯,然后蚌灯在水中转了一圈后,竟然掉了个头,直直朝着我们这里漂了过来。 黄晓丽有些紧张,想往后退,说:“老龟发现我们了。” 我一下握住她的手,让她别怕,说:“先别急。” 黄晓丽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我这才想起来,我怎么一激动握住她的手了,赶紧放开,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只装着朝那圈蚌壳看着。 那蚌灯在黄河中缓缓走了过来,到了树根处停住了,原本连成一个圈的蚌灯又重新分开,排成一条直线,一盏一盏流入树洞中,再也看不到了。 我们这才知道,原来这棵古桑树下根须盘绕,在那些虬龙一般的根须下,竟然还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石洞,要不是这些蚌灯漂入了石洞中,我们怎么也不会发现。 我当时啧啧称奇,说道:“这老龟还挺会找地方,没想到将巢穴修在了这棵古树下,果然有眼光。” 猴子也说:“没想到,这古洞竟然就修在了这巨树下。” 黄晓丽问道:“这个古洞,会不会和我们在黄河上游看到的铁链有关呢?” 我们都点点头,决定先到古洞处看看再说,黄七爷现在也不知道去哪了,说不定现在也在那个古洞中。 我刚才沿着树根撒了一圈硫黄,那水下缠绕的水蛇老鼠早被熏走了,小心走过去,发现水下树根纵横交错,根须盘绕,简直就像是一个小型森林。好在当时满月当头,月光下树影斑驳,树下的东西也清晰可见,不至于被那石化的树根碰破了头。我们几个人小心绕过大树根,这时黄晓丽突然停住了,死死拽住了我。 我回过头去,就见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声说了句:“前面有人。” 我顺着她的手势看过去,前面是一处巨大的树根,在岸上盘绕了一圈,一直延伸到了黄河中,在那巨大的树干上,就坐着一个人。不过那人在的地方,正背对着月光,只能模模糊糊看出来是个人形,其他的就看不到了。 这个人是谁? 我给猴子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人手中攥了块尖石,一人手中擎了根大木棍,分左右两边朝那人包抄着。 我非常紧张,死死攥着那块石头,心怦怦跳着,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已经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先是猴子告诉我黄七爷去过狐仙洞,然后是黄七爷神秘失踪,接着是一棵往外流血的石化树,水上出现了古怪的蚌灯,现在树下又神秘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又会是谁呢? 我们两人摸到了附近,猴子给我使了个眼色,他先冲了过去,叫道:“谁?!” 他喊了一声,又喊了一声,一下子愣住了,月光下他的表情十分古怪。 我等了一会儿,见他还在那儿傻站着,忙问他:“是谁?” 猴子说:“谁都不是。” 我说:“那究竟是什么人?” 猴子说:“恐怕不是人。” “不是人?”我弄不明白了,赶过去看了看,才明白猴子的意思,原来那棵大树根处黑糊糊的影子不是人,只是在树根处挂着几套造型古怪的衣服,那衣服随风微微晃动着,就像是有人坐在那里一样。 我也回过头去,对黄晓丽说:“哈哈,虚惊一场,原来只是几件破衣服!” 黄晓丽面色古怪地摇了摇头,还朝着我身后看着,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但是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猴子摸了摸那几件衣服,说道:“这衣服不对!” 我说:“怎么不对了?” 猴子说:“你摸摸看。” 月光下,只能看出来那衣服一共有三件,黑糊糊的,很厚,就像层盔甲一样。我摸了摸,发现这衣服非常粗糙,就像是晒干的兽皮一样,硬得有些拉手,这是什么衣服? 我把衣服拽下来,朝着月光底下仔细看了看,发现衣服是皱巴巴的兽皮,上面还结着一层白花花的东西。我用手刮了刮,一层白花花的东西直往下掉,我捡了一片仔细一看,那竟然是一片大鱼鳞。这样说来,这件兽皮衣服竟然是用整张鱼皮制成的,这竟然是传说中的鱼皮衣。 我爷爷曾说过,黑龙江、松花江上居住的赫哲族人,整天在大江上打鱼,就善用鱼皮做衣服,先剥下大胖头鱼的鱼皮,加入一些特殊的香料鞣制、晾干,然后用特制的鱼骨针缝制出来。据说这种鱼皮衣耐磨、结实,能穿很多年,没想到我竟在这里看到了。 黄晓丽问道:“这鱼皮衣是谁放在这里的?” 猴子想了想,说:“会不会是黄七爷故意留下的线索?” 我想了想,黄七爷本是著名的黄河手艺人,攀山入水,探洞临渊,他在船上带上这些东西也正常。加上他做事神鬼莫测,也许是他早一步进入了古洞。这里正好是三具鱼皮衣,应该是他故意给我们留下的。 猴子仔细看了看那鱼皮衣,鱼皮衣上有着一道道黑色条纹,看起来就像是蟒蛇身上的花纹一样,说道:“这是黑鱼皮。” 我说:“奇怪,我听我爷爷说,这鱼皮衣都是用胖头鱼皮做成的,怎么这个是黑鱼皮?” 猴子分析着,这黑鱼性猛,水下少有东西敢攻击它,会不会因为这个原因,才有人将这黑鱼皮做成了衣服,穿着鱼皮衣下水。 我们几人商量了一下,想着我和猴子先穿上鱼皮衣下水,让黄晓丽在岸上等着,却遭到她的坚决反对,说她也会游泳,绝不会拖累我们,倒是我这样的旱鸭子该在岸上等着才对。 我拗不过她,只好决定大家一起进去。三人计议已定,我也掏出那只江珠挂件,按黄七爷说的金门规矩,下水前要先燃三炷香,但是没有,只好在河滩上插了三块白色卵石,虔诚叩拜了,便穿了鱼皮衣,怀里揣了把柴刀,小心潜入水中。 我们分析,那蚌灯虽然到了树洞中,但有蚌壳护着,灯应该还不会灭,我们进入山洞后,应该就能看到引魂灯,跟着走就不会错。 猴子水性好,他先一个猛子扎进水里,过了一会儿冒出头来,说看到了引魂灯,那水下有一个挺大的山洞,那引魂灯就顺着山洞往里走。 我们本打算让猴子打头阵,我在第二,黄晓丽跟在最后,三个人依次朝那古洞中进发。但是黄晓丽却执意要在我前面,她虽然是姑娘,但水下功夫非常娴熟,倒是我抱着一块大木板,小心跟在他们身后,好在这里水并不深,我勉强也能应付。 我们三人穿上黑鱼皮,那鱼皮衣和普通衣服差不多,外面有一排用小贝壳做的扣子,显得很有古风。穿上鱼皮衣下水后,才发现水下密密麻麻,都是盘根错节的大树根。我们小心地摸着树根下水,往下走了几十米,就发现各处的树根都指向一个方向,最后这些虬龙一样的树根竟然结成了一个大树洞。 这个树洞差不多有一间房子那么大,里面黑糊糊的,有一股浓重的腥味,不知道有多深。我看了看,觉得这个古怪的大树洞有点像当时在古桑园看到的蛟窟,不知道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水怪。 猴子先钻进去看了看,出来说没错,他看到里面星星点点的光芒,应该就是那些蚌灯。我们三人便先后进了树洞。进入树洞后,才发现里面很大,好在还能隐约看到前面有几点烛光。我们跟着烛光往前游,洞里黑糊糊的,也不知道游了多远,还看见那蚌灯一直在前面缓缓走着,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那鱼皮衣穿在身上,没下水时觉得硬扎扎的,入水后鱼皮变软,紧紧贴在身上,在水中行动十分便利,不过那鱼皮贴在身上,也更觉得闷热潮湿,我抱着那块木板划着水,难免心浮气躁起来,便问道:“猴子,这个山洞怎么还不到头?” 猴子说:“二万五千里长征才开头呢,你小子急什么!” 我说:“我怕咱们去了,黄花菜都凉了!” 这时,黄晓丽突然“嘘”了一声,给我们打了个手势,站在水中不动了。 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看他们两个人不动了,也赶紧拨着水,好容易才停下来,差点跌进水里。 过了一会儿,周围还没什么动静,猴子便小声问黄晓丽怎么了?黄晓丽说,刚才有什么东西从她身边游了过去,轻轻碰了她一下。我左右看了看,周围都是水,并没有什么异常,就安慰她,估计是水中路过的大鱼,没什么的。黄晓丽勉强答应了一声,继续往前游,又游了没多远,就发现那几盏蚌壳灯横在水中不动了。 黄晓丽紧张地问道:“那蚌灯不动了,是不是大老龟发现我们了?” 猴子说:“是不是到了老龟的巢穴?” 我想了想,说:“我们现在穿着鱼皮衣,应该没事,先游过去看看再说。” 三人小心游了过去,没看见周围有什么异常,那圈蚌灯都挤在了一起,灯虽然还亮着,但是光线暗淡,应该是没多少灯油了。 我在四周找了一下,发现这里已经到了山洞尽头,这里并没有大龟巢穴,也没有黄七爷,借着蚌灯微弱的灯光,能看出前面的山洞渐渐变窄,里面有几个大孔,绝对不可能通过人,石壁上也有各种花纹,但是看不大清楚,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猴子四面看了看,又潜入水底看了看,说:“这里是个死胡同,水底下都是石壁,那只老龟去了哪里?” 我也有些疑惑,这个山洞一共就那么大,也没多深,我们三个人一路游过来,时时警惕,步步小心,别说是个牛大的巨鼋,就算是只大鱼,我们也能发现,但是这个山洞中空荡荡的,确实什么都没有。 那大龟又去了哪里? 猴子左右又找了一圈,山洞中还是什么都没有,我们都有些恐慌,几个人分析了一下,觉得这里太古怪,还是先出去再说,结果猴子往外游了几下,惊恐地叫起来,说坏了,前面怎么多了堵墙! 我忙过去摸了摸,路上确实突然多了一堵石墙。我顺着石墙摸了一遍,发现石墙将所有来路都封死了,把我们整个困在了这里。 这堵墙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我清清楚楚记得,这个山洞只有一条路,中间绝对没有任何的岔路,我们就进来那么一会儿,现在原路上竟然出现了一堵墙,这也太邪门了。 事情越来越诡异了。 先是神秘消失的巨鼋,然后又是突然闭合的石洞,我们仿佛陷入了一个怪圈之中,怎么也走不出去了。 所以说,这当中一定有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但是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我一时间也说不上来。 我们最后采取了笨办法,这里一共也就篮球场那么大,我们干脆分成三个区域,一人负责一块,在石洞中一寸寸地寻找,就不信找不到出口。结果在我们敲打了每一寸石壁后,却绝望地发现,这块突然出现的石墙,确确实实是一整块大岩石,并不是一个石板,或者一个制作精巧的机关。 猴子绝望地用柴刀狠狠劈在石墙上,溅起了一串火花,这里的气氛很压抑,大家都没说话。在这个封闭的山洞中,别说是饿,就算是憋,也能把人给憋死,光想想就让人受不了。 我使劲挠了挠发麻的头皮,说:“我们是不是遇到了水底下的鬼打墙?” 猴子苦笑着:“我看这次是真遇到鬼打墙了,连真墙都出来了。” 黄晓丽说:“会不会是咱们在古洞中方位感不强,一直在来回绕圈子,所以出口一直没被发现?” 我想了想,这山洞中黑糊糊的,我们每个人闷着头敲打着石壁,还真可能一直在兜圈子。黄晓丽想了个办法,我们三个人手拉着手,外面的两个人双手展开,形成一条直线,然后以中间一个人为轴心,绕着古洞转圈,这样多试几次,总会找到古洞的出口。 我站在中间,左边拉着黄晓丽的手,右边拉着猴子的手,黄晓丽并未拉着我的手,却牢牢抓着我的手腕,她的力气很大,像要把我拉过去一样,看来她应该很紧张,我也捏了捏她的手安慰她。 这时,只听见黄晓丽说了声:“老白,你怎么不拉我?” 我说:“拉了呀!” 说完后,我猛然觉得不对劲:黄晓丽不是一直在我左边吗,她怎么会在右边说话? 我一下子愣了,忙对着右边叫“猴子!” 一个闷闷的声音在我右边响起:“在呢!” 我的脑袋嗡一下响了,猴子竟然也在我右边,要是他和黄晓丽都在我右边的话,那么,那么那个在我左边的人又是谁! 我的手心出汗了,现在死死抓住我手腕的人又是谁呢? 这个山洞中,竟然多了一个人! 我当时手上一挣扎,那只手竟然悄然无声地消失了,只有手腕上还一阵阵发紧。事情越来越古怪了,先是出现了一堵神秘的石墙,现在又多了一个人,我只觉得背脊一阵阵发凉,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猴子这时叫道:“老白,你扯我那么紧干什么!” 我说:“猴子,快放手,那个不是我!” 猴子还弄不明白,说:“啥?!” 我也头皮发紧,骂道:“我他妈的没扯你的手,这洞里多出了一个人!” 猴子一下子不说话了,然后他赶紧招呼着黄晓丽朝我靠过来,三个人背靠着背,朝着蚌灯处慢慢游过去。我当时惊魂未定,几次差点落入水中,倒喝了几口黄泥汤,才渐渐镇定下来。 到了蚌灯处,两人把手照了照,发现手腕上印着几个清晰的指头印,那手印特别小,看起来就是一个孩子的手掌一般。 猴子也紧张起来,问我:“老白,这……这他妈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身上也直冒冷汗,说:“我也不知道,这他妈的也太邪乎了!” 黄晓丽这时候支支吾吾地说:“老……老白,其实刚才有一件事情,我没敢说出来。” 我问她:“什么事情?” 黄晓丽说:“刚才那个黑影,你们说是鱼皮衣,其实不是,不过我没敢说出来。” 猴子忙问她:“什么黑影?” 黄晓丽说:“当时我看见你们两个人过去了,那个影子从树根上站起来了,然后一直往水里面走了,我也怕当时没看清楚,就没敢对你们说。” 我看了看手腕上的手印,后背直发凉,问她:“那你看见那个黑影到底去哪里了?” 黄晓丽说:“那个黑影一直走进了水里,然后没再出来。” 我的头皮一阵发麻,那黑影竟然钻水里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难道就是它一路在水里跟着我们,刚才抓住我的手腕吗? 刚说完,在古洞中就传来了一阵小孩嘤嘤的哭声。 那声音在石洞中瓮声瓮气的,不断叠加着回音,愈加显得诡异,听得我们几人面面相觑,浑身的寒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 猴子使劲摩挲着头发,说道:“老白,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取出怀里的柴刀,攥在手里,朝四面看着,里面黑漆漆的,只有我们这边几盏引魂灯幽幽冒着蓝光。 黄晓丽迟疑地说,她在黄委会听人说过,黄河里有种古怪的水猴子,这种水猴子有小孩那么大,像河狸一样大,喜欢在树洞里建窝。我们遇到的会不会就是这种水猴子呢? 我想,这水猴子要是能发出这种孩子的哭声,那可真成精了。当时情况危急,我也只好附和,说我也曾听爷爷说过,黄河滩上有种水猴子,能发出人哭声。 好在那古怪的哭声没多久就渐渐消失了,我们不敢再散开,三个人背贴着背,小心翼翼沿着石洞移动。 黄晓丽不断摸着周围的岩壁,越摸眉毛皱得越紧,仿佛那岩壁大有深意。 我问黄晓丽:“有没有什么发现?” 黄晓丽神色凝重,说:“老白,你摸摸这里的岩壁,好像有些古怪。” 我仔细摸了摸,发现岩壁上有着一圈圈细密的纹路,纹路很粗糙,不像是石壁,却像是雕刻的壁画一般。 我仔细摸了摸,发现那石头上有几道深深的刀痕,像被人雕刻了什么字一样。那个字非常大,我把整个手贴在上面,上上下下摩挲着,只觉得那个字笔画很简单,我也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字。 猴子这时突然说道:“咦,这石壁怎么摸起来像树皮?” 我听他这么一说,也放弃了摸字,左右往石壁上一摸,也觉得这石壁很像树皮,又比树皮光滑细腻,感觉非常熟悉。但是山洞中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一时间也说不清楚。 猴子抓过一个引魂灯,借着光照着岩壁,突然惊叫起来:“老白,你小子快过来!”我过去一看,那石壁非常平整,上面有一圈圈细密的纹路,看起来不像是石壁,倒像是一个艺术品。 猴子见我还没看出来,急道:“你怎么还没看出来,这就是树心,我们现在就在那棵树里!” 我才恍然大悟,这细密的纹路确实像树木的纹理,不过我们刚才明明是进入了一个山洞,怎么又到了树里面了? 我想了想,那棵古桑遮天蔽日,也许刚才我们进的根本不是山洞,就是这棵古桑石化的树洞。不过不管这里是什么洞,我们既然能进来,按照原路就一定能出去。但是我们仔细研究了每一寸石壁,都是坚硬无比,甚至连条裂纹都没有。 所以这里就出现了一个悖论,我们是如何到达这里的? 我开始回忆进洞来的情况。我们跟着蚌灯进入了一个石洞,大约游了半个小时,山洞到头了,这时想往回走,却发现回去的路给堵死了。 按理说我们这一路游过去,山洞都是直来直去的,并没有出现岔路,也没有其他洞口,我们不可能出不去。但是事情就是那么古怪,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这样神秘发生了。 我们没了办法,又怕那多出来的一个人捣鬼,几个人便在蚌灯处,背靠背扶着那块大木头,讨论着下一步的情况。 在我们提出了无数种可能性,又一一排除后,猴子却提出了一个古怪的猜想。 他说,我们现在可以设想一下,一个很粗的管子横在水里,这个管子一半在水上,一半在水下。这时水中有一条小鱼,游进了管子,顺着管子一直游到了管子的尽头。这时候,这个管子突然被人给拿起来了,笔直竖在水里,那这条鱼就会发现,原来的路走不了了,它被关在了管子口径大小的地方,怎么也出不去了。 他最后说,你们想过没有,要是把这棵古桑树比作管子,咱们几个人像不像那条鱼? 猴子的想法虽然大胆,不过仔细想一想,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我们现在的处境。我们并没有遇到什么鬼打墙,只是我们所处的环境变化了,就像那个管子被竖起来一样,我们被困在了管子口径大小的地方。 黄晓丽这时问道:“这样来说,也确实有几分道理。不过,什么力量才能将这棵巨大的古桑树放倒又竖直呢?” 猴子想了想,说:“要是这样说起来,那还真有几分可能。” 他说,这古桑树长到千年以上,都成了空心桑树,树心都被虫子蛀光了,只剩下外面一层皮,那树洞就有大山洞那么大,挖个洞,里面能放进去几头牛。这古桑既然是空心树,定然身子轻巧,经常就被大雨冲倒,但是它根须多,树皮结实,经常倒下后又会起来,所以虽然历经千万年,但是依然能牢牢站在大地上。 我听他这样一说,顿时拍着两只手,说道:“有道理,看来在这黄河中,一定还隐藏了一棵古桑树,我们进来的时候,那棵古桑树正横在地上,我们才能误打误撞闯了进来。之前所谓的山洞,其实就是这棵古桑树的空心树干,现在八成是大树还原了,又直立了起来,我们自然就出不去了。” 虽然知道了原因,但是我们目前还是出不去。 按照猴子的推论,我们现在被困在了管中,只有两头才能出去。目前一头高高在上,肯定爬不上去,一头在我们脚底下,还不知道底下还有多深远。还有就算到了树根下,下面有没有盘绕的树根,有没有可以出去的树洞还是两码事,这又如何是好呢? 黄晓丽劝我们不要着急,这古树既然会倒下又竖起,肯定是有外力在作用,这外力应该来自潮水涨落,潮水涨落每天会有两次,大约6个小时一次,我们只要等到下次落潮,古树倾斜,便可顺着古树通道出去了。 猴子却还有些担心,他说,话虽这样说,但是涨潮落潮的时间谁也不能确定,我们这里空间那么小,氧气还不知道能不能撑那么久。与其在这里等着,还不如干脆从树洞下潜进去,说不定能找到逃生的路线。 这是个九死一生的法子,因为我们就凭着一口气往下走,这口气用完了,还没找到出口,就只能活活憋死在水里了。 但是我们已经没有选择,那蚌壳的灯光越来越暗,不仅是没有油脂,也因为古洞中的氧气越来越稀薄。要是再不找到出口,恐怕在涨潮之前,我们先要闷死了。 猴子下水之前,也有些迟疑,他说在传说中,古桑树是连接天地的神树。树上住着太阳鸟,树根下生活着蛟龙。这些蛟龙守护着水下的地狱之门,一旦冲破了地狱门,人就直接堕入幽冥地狱了。 我心头一震,想着当时在古桑园,我遇到了黄河蛟龙,这次又见到蛟龙上树,看来古桑树的确和蛟龙有些神秘联系。 黄晓丽也有些紧张,说:“这棵古桑树下,到底通向哪里,会不会真的通向地狱?” 我安慰着她:“古人还说古桑上住着太阳鸟呢,你抬头看看有没有?” 猴子先试着潜入水下,好久后浮了上来,说水下不远处有处亮光,应该是出口,我们顺着树根往下走,应该可以从古桑树底下游出去。 这次为了以防万一,猴子让黄晓丽走在最前面,他在前面拉着我走,拼命往水下潜。越往下,水越凉,就这样游着游着,前面就出现了一个亮光,我们朝着亮光拼命游。好容易才冲了出去,外面是一片白茫茫的大水,猴子这时却突然停下,惊恐地看着后面,然后一把将我推到前面,自己拿着柴刀迎了过去。 这水下暗流极多,当时猴子一推我,将我推到了一个暗流中,身子不由自主顺着那股水打转,被卷入了一个漩涡中,连声呼救都没来得及喊,就被卷入了一个仿佛长长的隧道中,最后被狠狠摔在地上。 我被撞得头晕眼花,迷迷糊糊爬起来,才发现这里四面都是青砖,像是一个用大青石修建的堡垒一样,里面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中间是一潭泉眼,往外咕咕翻着泉水,泉眼往外微微透着些微光,借着这微光,也能看清周围。 我应该是从深潭里被卷进来的,也有些恍惚,刚才明明是在树洞里,怎么突然又到了这里? 我四面看了看,这里差不多有一间房子那么大,全部由大青石砌成,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这时候那水潭一阵翻腾,我吓了一跳,忙拔出柴刀避在一旁,却发现从水潭中出来的竟然是猴子。 猴子十分狼狈,肩膀上被划开了几道大口子,鲜血淋漓,疼得他直咧嘴。 我忙问他怎么了,伤口严重不。猴子摆摆手,坐在了地上,先用破衣服裹住了伤口,说当时我们两个正往前游,他一回头,就看见一个黑糊糊的东西趴在我后背上。他当时一刀刺过去,那东西往后逃窜,他就将我推到了这里,自己去追那物。追了半天,身上被划了几个血口子也没追上,也不知道那东西是不是就是水猴子。 他回过神来,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说:“不知道,我也刚被冲进来,现在头还是晕晕的呢。” 猴子环顾了一下四周,说:“娘的,这里怎么像个监狱?” 我也觉得这里有些像监狱,这时就问他见没见到黄晓丽,她不知道出去了没有? 猴子表情古怪地说:“你不用担心她,她肯定没事的。” 我问猴子:“能不能从水潭里出去?” 猴子摇了摇头,说他当时被卷入一个漩涡后,一股强大的水流直冲进来,人根本无法抵挡,直接就被水给冲进来了,连挣扎都挣扎不了。 换句话说,这个古怪的青石监狱,只能进,不能出。 我问他:“那能不能用柴刀挖开这个青石板?” 猴子用柴刀梆梆敲着青石板,青石板闷闷响着。猴子苦笑着,说这些青石板每个至少有一米厚,就算是我们两个不吃不喝挖一个月,恐怕也挖不开。 我们两个几乎要绝望了,坐在地上,谁也没有说话。 猴子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又爬起来,盯着石壁,说:“不对,肯定不对!” 我问他:“怎么不对了?” 猴子说:“你想呀,那古树就这么一条路,咱们顺着古树下来,直接就被冲进了这个古洞里对吧?” 我说:“对呀!” 猴子说:“你想过没有,这股水流的力量那么大,我看就是来个几十口子人,都得被冲进来。你有没有发现,这里面怎么那么干净?”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 猴子是说:“进入这个古洞中的,肯定不止我们两个,为何这古洞那么干净,不要说人尸,就算是一条鱼骨头也没有,就像是每天有人打扫一样。” 猴子跟我分析了一下,这有几种可能。 第一种就是,这古洞从来没有进来过人,只有我们两个进来了。这肯定不可能。 第二种就是,这水潭里的水隔一段时间就会涨满整个青石洞,把洞里的东西冲得干干净净。 第三种就是,这古洞中确实堆积了好多人兽尸体,但是却被什么东西给吃掉了。 我和猴子坐在地上,按照这几条仔细分析了一下,觉得第三种的可能性很大。这样说的话,我和猴子就很危险了,我们想了又想,怎么也想不出来,在这样的水洞里,还有什么东西能将人吃的骨头渣滓都剩不下。 猴子坐了一会,还不死心,又爬起来一点一点研究着青石板,看了没多久,突然叫了起来:“老白,这上面有字!” 我一骨碌爬起来,就看见青石板上果然有人用刀子刻了一行字。 那刀锋雄健有力,力透石壁,每个字都清清楚楚,仿佛专门雕琢的一般。 那青石板上写着: “吾半生纵横黄河,快意恩仇,今死于黄河,快哉,快哉!——黄中才绝笔” 我感叹着,这位前辈临死前还那么豁达,真乃看破尘世的高人,只可惜无缘结识,真乃人生一件憾事。 猴子却冷笑着说:“这位高人你不但见过,还认识呢!” 我问他:“是谁?” 猴子说:“你忘了当时黄七爷叫什么了?” 我一下愣住了,黄七爷确实说过,他本名叫黄中才,因在金门排行老七,外人尊称他为黄七爷。 我死死盯住那一行字,那行字写得苍劲有力,飞扬跋扈,下面落款确确实实是黄中才。 “半生纵横黄河,快意恩仇”,这也是黄七爷的性格,难道黄七爷确实来过这里?但是,他为什么要隐瞒呢? 难道说,他是怕什么人知道? 他又是怕谁知道呢? 我的脑子飞快转着,这里一共就有黄晓丽、猴子、我,难道他是在防着黄晓丽或猴子吗? 我见那行字下隐约还有些字痕,细细看了看,那些字有年头了,被水腐蚀得很模糊,只能依稀看出有一些淡淡的划痕。 我试着用手摸了摸,闭上眼,努力感觉那字的笔画,第一个字的笔画几乎纠结在了一起,我琢磨了半天,应该是一个“我”字。 第二个字比较清晰,是一个“是”字。 我接着往下摸,后面是三个字,已经被流水腐蚀得摸不出来了,应该是一个人名。 我用手掌仔细摩挲着石壁,努力辨识着最后三个字。 这几个字被水腐蚀得已经很严重了,这个人一定比黄七爷入洞更早,那么他又是去哪里了呢? 我使劲摩挲石壁,却怎么也辨识不出那三个字到底是什么。猴子以为我疯了,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着我,说这也是件好事,起码说明黄七爷最后活着走出这里了。既然他能走出去,咱们也就有希望。 我点点头,也挨着石壁坐了下来。两个人先分析了半天黄七爷,后来就觉得眼前像蒙上了一层雾,眼皮越来越重,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我梦见天上开始滴答滴答下雨,雨水滴在我的脖子里,顺着脖子往下流,我下意识用手抹了抹雨水,手上黏糊糊的,我看了看,那不是雨水,竟然是血水。 我吓了一跳,一下从梦里挣醒了,觉得周围还真在下雨,雨水滴滴答答落在我脖子上。我迷迷糊糊想着,下雨了,下雨了,猛然想起来,不对,我们是在青石洞里,怎么会下雨? 我睁开眼,就看见一条大腿粗细的黄金蟒,趴在猴子身边,努力伸直了身子,仿佛要用自己的身体去丈量猴子。我早听爷爷说过,这蟒蛇吞食大动物时,怕一口吞不下去,反倒把自己的肚子给撑破,就会先用身体丈量猎物,看肚子能不能装下,等它量完猴子,下一步就把他生吞下去了。 那蟒头高高竖起,涎水一滴滴落到我的脖子里,这就是我梦中的雨水。 看来这古洞中的人兽,就是被这条黄金蟒给吃掉了。好在这巨蟒不知为何没有先吞掉我,不然我们两个真是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看来,这个监狱一样的青石洞,分明就是古人专门修建的用来喂这些蟒蛇的蛇窟,真不知道古人为何要修建这邪乎东西? 我又惊又怕,大叫着猴子,猴子迷迷糊糊醒来,见到那条蟒蛇,大吃一惊,抓起柴刀就朝蟒蛇身上砍去,蟒蛇吃疼,缩紧了身子就要去缠猴子。 蟒蛇绞合力极大,别说是猴子,就算是一只老虎,几分钟也会被它勒断全身骨头绞杀。 我曾听爷爷说过,这蟒蛇绞杀猎物时,须用尾巴找到一个支点才好发力,只要扯住它的尾巴,它就使不上劲了。我想都没想,扑过去死死拽住那蟒蛇的尾巴,那尾巴上结了层细密的鳞片,又滑又硬,我死死抱住它的尾巴,让它怎么也使不上劲。 那蟒蛇想回头咬我,猴子将柴刀死死扎入了蟒蛇身上,整个身子都压在它身上,那蟒蛇够不到我们,拼命扭动着身体,把我和猴子摔得七荤八素的,但是谁也不敢撒手。 就这样僵持了半天,那蛇开始扭动着身体朝着水潭爬去,我正考虑着要不要松开,猴子叫道:“老白,我知道黄七爷怎么出去的了!” 我叫着:“怎么出去的?” 猴子说:“他就是抱着这黄金蟒,靠巨蟒冲开水流走的!” 我这时一想,也是,这巨蟒天生神力,又是水下之物,当然能冲破那层层水流,我们索性抱紧这巨蟒,管它带我们到哪,怎么也比在这里乖乖等死要强!当时便下定决心,和猴子两个死死抱住那巨蟒,跟着那巨蟒潜入了水潭中。 那巨蟒开始想甩开我们,直往石壁上撞,撞得我和猴子五脏六腑都搅和在了一起,但是也咬紧了牙不松手。那巨蟒横冲直撞了一会儿,就遇到了那个漩涡,它直直朝着漩涡游过去,竟然直接穿过了那个漩涡,漩涡上能看到两个巨大的黑影还在争斗着,浓厚的血块不断落下来。 猴子这时松开巨蟒,拉着我继续往前潜游。又坚持了一会儿,我憋不住气了,频频给猴子示意,猴子捂着我的嘴,拉着我继续往前游。这时前面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我还以为是传说中的深渊地狱,走近一看,却是一个巨大的水下宫殿。 这个宫殿看起来十分古怪,不像是普通的建筑,却像是用一块块大石头摞起来的,虽然古朴,却又显得雄浑有力。在建筑正前方有两个巨大的石拱门,里面黑糊糊的,看不出究竟。 猴子显然十分忌惮这个水下建筑,在门外徘徊了一圈又一圈,始终不敢进去。 我当时憋得脸都青紫了,猴子也只剩下半口气,要是再找不到空气,我们两个都得活活憋死在水底下。那建筑如此高大,一定延伸到了水面,里面一定会有氧气,不管那里面是龙潭还是虎穴,我们都得赶紧进去。 猴子犹豫了再三,终于拉我进了古殿。进去后才发现,底下是一个个巨大的台阶,顺着台阶就逐步走了上去。我顾不得细看,顺着滑溜溜的台阶挣扎上去,石阶上果然浮出了水面,有了充足的空气,我瘫倒在巨大的石阶上,狠狠吸了几口气,才缓过劲来。这时候才感觉这古殿有古怪,这水下怎么会有光? 第九章 龟葬之城 我抬头看看,原来这古殿顶上,竟然镶嵌了几颗大珠子,月光照在这些大珠子上,往外释放着乳白色的光。我不由有些恍惚,仿佛自己又回到了黄河鬼窟一样。 这两处古洞,会不会有什么神秘联系呢? 猴子这时四处看了看,说道:“这石头怎么有些不对劲?” 我过去一看,巨大的石基漫在水中,上面蒙着一层黑泥。猴子用手抹开黑泥,黑糊糊的石头上布满了各种纹路。我觉得这石头有些眼熟,猴子却说,这不是石头,这是大龟壳。我也愣住了,这大龟壳怎么能成为地基?难道说整座古殿都是用大龟壳建造的? 猴子又看了看其他地基,果然都是大龟壳,龟壳和龟壳中间用一种黑色的河泥抹得结结实实。他试着用柴刀撬了撬,坚硬无比,刀子都撬不进去,难怪这龟甲能堆砌成这样大的城,看来这特殊的河泥也是一大功绩。 我们四下里看了看,发现不仅仅是地基,整座城的屋顶、石阶、甚至是大柱子,全部都是用大龟壳堆砌而成。这座巨大的水下城堡,竟然是一座龟葬城。 我惊道:“猴子,咱们这次可到了那大龟巢里了,怎么有那么多大乌龟壳子?” 猴子也有三分悚然,他抓着头皮说:“老白,我觉着,这个会不会就是古书上说的龟葬地。” 他给我解释,龟乃存活千万年之灵物,好多巨鼋已经领悟天地玄机,也懂得天地风水,在巨龟死前,便会提前找到一处灵穴,让其他龟埋葬了自己。北宋的《梦溪笔谈》就记载过“龟葬梁家”的故事,说的是一户姓梁的人家在山中葬亲,听人说,前段时间有数十只大龟背负一只龟,也葬在了这里。他知道龟葬地必是福地,便将龟尸迁走,将自己亲人埋葬在了这里,后来果然家族振兴,后代兴旺。你且四处走一遭,这处地方,便是一个巨大的龟葬之地。 我也好奇地四处看了看,却看见这堆砌起来的圆石有些古怪,用手拂去上面的一层灰尘,才发现原来这些并不是石头,而是一副副浑圆的大乌龟壳子。 我曾听爷爷说过,他曾在东海一个小岛上见过龟葬地,那个足球场大小的小岛上,密密麻麻堆着十几米高的大海龟壳。但是像这样用龟甲建成一座宫殿,却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我们四处看了看,这个龟葬地很大,活脱脱像是个巨大的城堡,我们所在的地方只是前殿,里面还不知道有多深远,我暗暗思量着,要建造这样一座巨大的龟葬城,需要多少大龟壳,又是怎样把它们堆砌起来的呢? 猴子说,古书中记载,这龟葬地就像传说中的象冥地一般,老龟死前会有预感,所以会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等死,死后龟壳一层层摞起来,久而久之就成为了一座城。 我觉得不大可能,这座龟甲宫殿如此巨大,单单用龟甲肯定不行,一定还要有房梁,有支撑的柱子,还要顾及潮来潮去,水聚水散,这恐怕需要一个精通天文地理、方术八卦、还有土木结构的人,才能做出来这样一座传说中的龟甲宫殿,但是这个人又是谁呢? 我们沿着石阶往前走,走了一会儿,就看到前面有一个巨大的房梁,房梁不是龟甲做成的,却是一副巨大的鲸鱼骨,牢牢撑起了整个宫殿。那副巨大的鱼骨架上缠绕着一张巨大的蛇皮,从房梁上一直垂下来。猴子过去将大蛇皮拽了下来,发现那大蛇皮足足有几十米长,更古怪的是,那蛇头之上,竟然有两个明显的凸起之物,让人不得不联想到大蛇化龙的传说。 这蛇大为蛟,蛟再修行千年,便会头上生角,这生角之蛟便不再是大蛇,已经算是可以遨游四海的龙了。 但是我们已经顾不上这个,这巨大的龟甲宫殿深深吸引着我们,我们不由自主地往里走。再往前走,就看见从房梁上吊下来一条大鱼,那鱼有三四米长,从上面悬吊下来,大鱼不知道悬挂了多久,瘪成了一层黑壳,鱼腹则鼓鼓囊囊的。 我向上看了看,这大鱼是从房顶上十米高的地方吊下来的,在这水下的龟甲殿吊了一条鱼,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件事情了。只不过吊这条鱼的并不是普通的绳子,那是一条金线。 我眯着眼睛看了看,这条古怪的金线,看起来和古桑园处那只大蛤蟆背上的金线一样,难道两者还有什么关系吗? 猴子突然说道:“鱼里有人。” 我一愣,马上明白了猴子的意思。他是说这大鱼肚子那么鼓,里面会不会裹了一个人?这事情好办啊,猴子用柴刀将金线割断,大鱼应声落地,我检查了一下,果然发现鱼肚子处缝着密密麻麻一圈金线,看来那鱼肚子里一定被封入了什么东西。 猴子用柴刀挑开金线,那鱼腹里竟然裹了具枯骨,这枯骨不知道被裹了多久,衣服早烂成了一层灰。那遗骨的样子很古怪,呈打坐状,盘腿坐在鱼腹中,虽然那么多年过去了,骨架子依然丝毫不散。看起来这人不像是死后被裹在了鱼腹中,却像是在这鱼腹中修仙一般。我曾听我爷爷说过水葬、树葬,甚至是古时候蒙古和西藏要将死者抛尸荒野,让狼和巨鹰吃掉,但是像这般将人缝在大鱼腹中,真是闻所未闻。 又走了几步,我们发现地上躺着一具尸体。 这个古怪的龟葬城竟然隐藏在黄河之中,只有人进入那个石化的古桑中,才能顺着古桑树进入,我们都以为是占了天大的机缘,却没有想到有人更早来到了这里。 那人不知道死了多少年,只剩一具骷髅,倚在一个大龟甲上,身下堆着一层金沙。 猴子用柴刀将他翻了个身,发现他身下压着一柄弯刀,我们两人也有些吃惊,这人竟然使一把古刀,难道说他竟然是古人? 要是这样分析的话,这个龟葬城恐怕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它怎么还能稳稳立在水中不倒? 猴子咦了一声,说这怎么是把唐刀?顺手捡起那刀,嗖一下拔出来,刀身传来一声长长的龙吟,虽然不知道已经在这里多久了,刀身依旧明亮锋利,寒气逼人。猴子对剑最有研究,这时就啧啧称赞,说这把唐刀的刀刃采用复合锻造,以及古代三枚合法铸成,才会有那么好的钢口。 我也说:“咦,这不是电影《地道战》里,小日本用的东洋刀吗?” 猴子勃然大怒,说道:“东洋倭人,窃我中华铸剑之术,还要到处宣扬,简直恬不知耻。”当时就给我上了节古代兵器课。 他说,要说起中国最好的刀剑,自然是我祖上欧冶子用赤堇山之锡,若耶溪之铜,铸成的五口剑:湛卢、纯钧、胜邪、鱼肠和巨阙。 这上古的东西都是神器,后世不能比,也无法比,这个咱们就不说了,我且给你说说唐刀。 冷兵器时代,最讲究铸剑,这铸剑不仅代表军事实力,更代表了君王威严,所以历朝历代都讲究铸剑。在唐朝时,国富民强,铸剑之术也达到了高峰,其中的代表就是唐刀。 唐刀沿用了汉刀“百炼钢”工艺,又创造了“包钢”技术,使唐刀外硬内软,又比汉刀刀身宽,刀柄也改为可以双手持握。在当时,唐刀已经强到了一种变态的程度,我举个例子吧,唐刀几乎可以劈开任何盔甲。 不过也因为唐刀工艺太过复杂,也只有唐代才铸造得起。唐朝以后,中国开始衰落,再也铸造不起这样复杂的唐刀,这唐刀锻造法也渐渐失传了。到了明朝时,东南沿海倭寇犯乱,明军的廉价腰刀已无法和倭刀抗衡。 唐朝的时候,唐刀传入日本,日本天皇大为赞叹,说:“只有中原才能铸出如此精良的刀剑。”遂遣使赴中国学习唐刀锻造法。 谁也没想到,到了最后,随着小日本的武士道精神席卷全世界,日本刀竟然成为继大马士革刀、马来克力士剑之后的世界三大名剑之一。猴子大发慨叹,不住摇头。 他说,当然了,唐刀和日本刀区别还是很大的,最明显的就是在刀刃上。日本刀刃区占了刀身的二分之一以上,唐刀刃区只有剑身的四分之一。 这因为日本士兵身上多无金属铠甲,日本刀主要是砍肉,所以刀刃要宽,杀伤力才大。中国士兵多装备了铠甲,要想划动重铠,必须要用重且锋利的唐刀。所以唐刀要比日本刀重得多。据《唐六典》卷一六武库令丞职掌条记载:“刀之制有四,一曰仪刀,二曰障刀,三曰横刀,四曰陌刀。”就说这陌刀,古籍上说它“重五十斤”,就算古代斤两轻,那刀也有二三十斤那么重。 我听得眼都直了,最后问猴子:“那到底是唐刀厉害,还是日本刀厉害呢?” 猴子撇撇嘴,说:“这么着跟你说吧,唐刀和日本刀对决,那么有且只有一个结果,就是:日本刀一把,会变成两把。” 我一愣:“日本刀还会变形?” 猴子咧咧嘴,说:“不是会变形,是被咱们老祖宗的唐刀给砍成两截了。咱们的唐刀生来就是硬碰硬,日本刀是剖腹自杀砍肉的,这绝对是两码事。” 我们接着往前走,又走了一会儿,就发现前面出现了一个大殿,远远看去,大殿吊下来了好多东西,那些东西密密麻麻,一个挨着一个,像是一具具尸体。 我吓了一跳,说:“猴子,前面会不会是吊死鬼?” 猴子眯着眼看了看,说先过去看看再说。 我们两人小心走过去,发现从屋脊上垂下来好多根细线,下面吊着好多风干的大鱼。那些大鱼都比人还大,倒挂在那里,像个咸肉铺子,倒吓了我一跳。 我觉得这些鱼干太过古怪,叫猴子赶紧离开,猴子却死活不听,却用那柄唐刀砍下剥开一条最大的鱼,将鱼中的骷髅扒出来,在鱼腹中继续找着,就从鱼腹中取出一把式样古怪的乌金长刀。 这鱼腹中有人也就罢了,怎么还有一把长刀?这长刀又是做什么的? 猴子单手将长刀拎在手中,将原先那把唐刀给了我,继续往前开路,好像在急切寻找什么一样。 我觉得猴子有些不对劲,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顺手捡起那把唐刀,没想到唐刀那么沉,我使尽全力才把它提了起来。 好不容易拿起唐刀,就看见猴子拎着大刀,身影渐渐消失在前面。 我的脑中电火一般一闪,终于想起是什么事情不对劲,冷汗一下子流下来了。 不对! 猴子一定有问题! 我和猴子从小玩到大的,他有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就他那小身板,举个大斧子都费劲,怎么可能轻松拎起这把几十斤的大刀呢? 看他顺手架起大刀的样子,像是经常玩弄这些古兵器一样,不对,这个肯定有问题。 还有,这小子虽然多读了几本书,但是最多也就是念过高小,怎么会懂这么多东西? 我越想越不对,但是当时那种情况下,也不敢说破,只是牢牢握紧了那把唐刀,小心跟在后面。 走了一会儿,原本黑漆漆的龟甲地上渐渐有了层淡黄色,越往前走,龟甲上色彩越浓烈,像被抹了厚厚一层金黄色的涂料。我蹲下身去,用指甲在地上使劲划了划,竟划出了一条痕迹,我一下子愣住了,这青石板上竟然铺了一层黄金,这黄金的纯度还非常高,不然不会被我轻易划开。 天哪,这龟甲地板上竟然覆盖了一层黄金壳,这么多黄金是哪里来的呢? 猴子也站住了,在那用长刀划着地面,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叫我:“老白?” 虽然有些迟疑,我还是过去了。 猴子说:“老白,黄七爷讲的那个故事竟然是真的,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有金水!” 我问:“什么故事?” 猴子死死盯住地下的金板,眼睛中闪出狂热的色彩,说:“你忘了,黄七爷说过,当时黄河中的人形玉棺,就是人在玉脉中凝结而成。你说,这满地结的金壳,会不会也是金水凝结成的呢?” 猴子说的也有几分可能。 爷爷曾说过,熔岩富金,火山附近多有金矿,好多金矿石被火山的高温熔化成金水,金水四处流淌,往往在火山洞中凝结成罕见的黄金地板奇观。不过这种事情,历来只是金门中的一个传说,即便是我爷爷,也只是将这个事情当做故事给我说,也从未经历过。 古洞中越来越热,身上的鱼皮衣黏在身上,像块湿热的大毛巾,难受极了。难道说,我们这次遇到的竟然就是百年不遇的金水奇观吗? 猴子听我这样一说,更加急躁,连黄金地板都毫不在意,不住催着我快走。 猴子平时手最紧,两分钱一个的鸭梨都要计较半天,当时不停撺掇我卖了金子寒给我的玉佩换芝麻烧饼吃,这时见了满地黄金都毫不在意,也太不像他的作风了。 我走在这货真价实的黄金大道上,也止不住两腿发颤,这黄金果然有着无尽的魔力,让我简直迈不开腿脚。 又走了一会儿,龟葬城的房梁越来越低,通道也越来越狭窄,在前面形成了一个很小的龟甲殿,我觉得这山洞有些古怪,还在考虑,猴子却一头钻了进去。 在这里,不仅仅是地上,连龟甲墙上都有厚厚一层黄金,简直成了一个黄金洞。在黄金洞的中央,就立着一只牛大的龟,更古怪的是,这大龟身上竟然骑了一只簸箕般大的蛤蟆,见我们进来,大龟便缓缓向前爬去,竟像在给我们引路。 在这数万只大龟甲堆成的一座城中,猛然见到一只活的老龟,背上还蹲着一只大蛤蟆,就别提有多古怪了。我当时也顾不了许多,忙拉住猴子,跟他说这蛤蟆成精了,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猴子看都不看我一眼,拎着大刀跟着老龟就走。 我气得直骂这挨千刀的猴子,早晚要被老鳖精抓去,炖了猴子汤喝!但是骂归骂,我到底担心他,最后还是跟在他屁股后面进了洞。 那蛤蟆骑着大龟一直往前走,走没多远,就见前面逐渐开阔起来,靠两边依次是几个巨大的贝壳,有竖着的大螺,有横着的巨蛤,都有人那么高,就像寺院中整整齐齐排列的罗汉像一样。 我一路走来,也是心惊肉跳,想着先是看到这乌龟壳子建成的宫殿,又有大贝壳雕像,蛤蟆骑着大龟引路,待会儿不知道还会不会出来虾兵蟹将,将我们捉去,蒸着吃。 大龟又走了一会儿,前面就越来越热,我的头发全湿透了,不住用手抹着脸上流下的汗水,我也暗暗称奇,这底下怎么像黄河鬼窟一样热,还没有冷水降低温度! 远远望去,前面火光熊熊,金光闪耀,耀得我们的两只眼都花了,我用袖子遮住一些亮光,小心看过去,发现前面有个小水潭,水潭差不多有一间屋子那么大,水潭里的水金光耀眼,老远就看见咕嘟咕嘟往外冒着泡,显然炽热无比,不知道是什么古怪东西。我远远站着,都觉得热气逼人,汗水不住往下掉。 猴子这时却说:“这不是水潭,是金脉!” 我忙眯着眼仔细看去,只见那水潭中金光闪闪,涌动着浓稠的金色液体,这些东西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金水吗? 我四下里看看,那水潭附近的龟甲都被烧得通红,附近的地面上都蒙着厚厚一层金板,看来这里确实是一股罕见的露天金脉,我们一路看到铺地的金水,应该都是从这个金脉中流出去的。 古人说“真金不怕火炼”,金子极耐高温,熔点有一千多摄氏度,一般的炭火根本不可能达到这个温度,也是机缘巧合,这个金脉正处在火山岩中,高温将金子熔化成了金水,金水四处流着,遇冷凝固,将半个河底都铺成了一座黄金底座,这可真是传说中的奇观了。 幸好这金脉设在了河底,金水虽然温度极高,但是周围有一个很深的水潭,水潭中不断有流水漫过,激起一股股热气,给金脉降了温,不然我和猴子别说进来,恐怕还没靠近,就先给烧成了人干。 猴子也愣住了,看了半晌,说道:“老白,你看那金水里是什么?” 我早看见金水中浮着一个大东西,但是金水太晃眼,加上蒸腾的热气,一直没看清楚是什么,这时仔细看看,那物四四方方,有棱有角,却始终看不出是什么,就问他“是什么?” 猴子冷冷说道:“它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鬼棺。” 我仔细看看,那物确实是一副大棺材,正好压在了汩汩流淌的金水上,被一层浓浓的金液裹住,像在外面镀上了层金壳。我也暗暗吃惊,这黑棺不是在黄河里吗,怎么竟然到了这龟葬城下的金脉上,实在让人无法相信。还有,猴子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猴子在大殿四周寻找着什么,找了一会儿,说了声“果然是八个虎头将军坐镇”。我也看过去,发现正对着黄金棺的八个角落,各有一只簸箕大小的蛤蟆,卧在一只大龟壳上,形成了一个以金棺为中心的八卦形。 这八只蛤蟆和上河村见到的那只一样,都被斩断了四肢,背上穿着一根细细的金线。我顺着金线一路看过去,却发现这八根金线竟然都伸入了金棺中,牢牢拉住了金棺,让金棺可以悬在金脉上,既可以让金水不断滋润着它,又不至于压住金脉,让金水断流。 那八只蛤蟆竟然还活着,两只眼通红,不叫也不动,直勾勾看着我们,那一缕缕连接在大蛤蟆和金棺中,微微颤抖着,仿佛棺材中还有活物一般。我见这蛤蟆金棺如此怪异,也禁不住连退了几步,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猴子看着这些大蛤蟆,面色古怪,喃喃说道:“不对,虎头将军怎么还活着?” 我见猴子有些不对劲,忙问他怎么回事?这虎头将军又是什么? 猴子面若死灰,跟我说,他当时顺着铁链子一路潜下去,那水潭深不见底,好在那水却不似上面那么浑浊,水底下也有层白茫茫的微光,好像底下有什么照着一样。他就借着那白光往下一看,就看见水底下有一个巨大的建筑,那铁链子就一直延伸到那个巨大的建筑里面,不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 他回忆着,当时他凭着一口气潜入水中,想着要是这次不冒死看一看,这辈子恐怕也再没有机会看了。他当时便抓住铁链子游到大门处,用脚狠狠朝着那大门一踹,结果随着他这一脚,大门却缓缓打开了。 猴子也觉得事情太过古怪,这么大的两扇石门,怎么一脚就踹开了,那种感觉就像……就像石门并不是被他踹开的,是专门为他打开一样。他越想越害怕,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拽着铁链子就想往外跑,可是人在水下就是这样,越紧张越游不快,他挣扎了几下,身子却离那石门更近了,忍不住探头往那石门中一看,却发现,却发现…… 我听着都替他着急,不住催他:“你小子快说呀,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猴子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他摇着头,喃喃说道:“我到底看见了什么?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到底看到了什么!” 他神经质地摇着头,茫然看着周围,突然大叫一声,举起长刀就要朝大蛤蟆劈过去,这时后面突然传来一声低喝:“别动!” 那个人竟然是黄七爷。 黄七爷很狼狈,一身衣服被血水浸透了,成了血衣,胳膊上也有几道血口子,向下滴着血,他却浑然不顾,径直走到金棺处,扑通一声跪下,梆梆叩了三个头,说:“祖师爷保佑,金门不肖子弟黄中才冒死前来,实有难言之隐,还望祖师爷保佑。” 我见黄七爷都跪下了,赶紧也跟着跪下,黄七爷点点头,让我也叩了三个头,让祖师爷佑护。 猴子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要叩拜,却被黄七爷拦住了,黄七爷意味深长地看着猴子,说欧治家的后人,金门怎么受得起叩拜的大礼,能行个礼,就算是给他天大的面子了。 我虽然对黄七爷隐瞒好多事情不满,但内心深处还是将他当做亲人看待。当时见他几乎成了血人,一阵眼热,当时眼泪就流下来了,紧紧攥着他的手,有满肚子话要说,却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黄七爷拍拍我的肩膀,让我什么都不要问,先赶紧将那蛤蟆身上的八根金线挨个儿斩断,回头他会给我详细解释这一切。我刚想去斩断金线,却看见猴子挥舞着长刀,刷刷几下,便将金线尽数斩断。那金线一断,八只簸箕大小的蛤蟆发生一声怪叫,吐出几口黑血,当时便死掉了。 黄七爷在那叹息一声,说:“没想到这蛤蟆续了这么久的命,竟毁在了我手中。” 古人云“牵一发而动全身”,那大蛤蟆身上的八根金线虽细,却用一种非常巧妙的力道,将八只大龟壳子和金棺紧密连接在了一起,让金棺正好可以浮在金水上,这时金线一断,金棺失去了平衡,一下落在地下,堵住了金脉眼,那些熔化的金水不能流上来,便四溢开来,顺着地下一直往外流,好多流到龟葬城下的城基上,将一只只大龟甲烧得噼里啪啦响,接着就一个个裂开了,随着地基被破坏,整座龟葬城开始微微发颤,上面的房梁往下啪啪掉着龟甲碎屑,墙壁处也开始往里渗水,一股微弱的水流沿着石壁渗透了进来。 猴子叫道:“坏了,这龟葬城要塌了!” 黄七爷却丝毫不惧,稳稳站在那里,眼睛眨都不眨盯住那具金棺。 只听见啪啦一声响,城墙上终于塌下来一块大龟甲,随着这块龟甲脱落,一股河水顺着裂缝流了进来,不偏不倚,正正好好浇在金棺上,那金棺本来被底下滚烫的金水烧得通红,这时候被冷水一激,蒸腾起一股股水汽,整个龟葬洞中都起了一层白雾。 河水不断蒸腾着,一股股白气冲到了龟甲殿上,那水蒸气冲在黑糊糊的龟甲殿上,将原本黑糊糊的龟甲殿冲洗的干干净净,竟然露出了一幅幅巨大的壁画来。 没想到这龟甲殿上,竟然还隐藏了一幅壁画,我们仔细看着,却发现天花板上勾勒的竟是幅气势恢弘的风景图。 连绵起伏的流云下,隐藏着跌宕起伏的群山,群山峡谷中,一座雄伟华丽的宫殿时隐时现,宫殿往外冒着冲天的火焰,火焰外笼罩着一层黑色的大水。 这幅壁画气势恢弘,气势逼人,加上那蒸腾的水汽,仿佛映衬在白云之间一般。我们在下面看着,仿佛就站在那座气势宏伟的宫殿前,感受着冲天的火焰,寒冰一般的黑水。 我揉揉眼,说:“猴子,我是不是做梦了,怎么眼前跟过电影一样,比狼牙山五壮士还好看!” 猴子说:“这壁画也太假了,你看这壁画的宫殿外,大水淹没了群山,外面还包着一层火,这火和水怎么可能在一起呢?” 黄七爷这时候缓缓开口了,他说:“这个不是壁画,这个是昆仑阴城。” 猴子结结巴巴地问道:“昆仑阴城,昆仑阴城真的存在吗?” 黄七爷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幅巨大的壁画出神。 我忙问猴子这昆仑阴城又是怎么回事? 猴子明显有些神情恍惚,他直勾勾看着壁画,说,据古书记载,昆仑山方圆八百里,高万仞,山上生长着木禾、沙棠、视肉、文玉树、不死树、凤凰、鸾鸟。在昆仑山下,有一条鹅毛都会沉底的弱水河,长八百里,在弱水之外,还有一座能焚烧掉任何东西的炎山。 猴子茫然地摇摇头,说:“那里绝不能过去。” 我问他为什么。 猴子怔怔地说:“古书上记载,昆仑阴城就是传说中的十八层地狱。” 这龟甲殿不知道在水下矗立了多少年,早已陈旧不堪,破了口子后,再也承受不住河水巨大的压力,房梁咔嚓咔嚓响着,房梁上吊着的大鱼不断掉下来,河水像瀑布一样流淌下来,那金脉虽热,也经不住黄河水不断冲击,没过多久,那金棺上渐渐没有了白气,金水也开始慢慢凝固了。 黄七爷仿佛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他双手捧着青鱼枕,先拜了一拜,然后走上前,将手在金棺后一摸,竟然拽出来一根手臂般粗的铁链子,他使劲向外拽着铁链,随着一阵咯吱咯吱的齿轮声,那具笨重的金棺竟然从金脉上缓缓移开,下面露出一个黑黝黝的石洞。 我和猴子忙跟了过去,还离了几米远,就觉得黑洞中寒气逼人,仿佛冰窖一般,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猴子大惊失色,叫道:“这,这下面是鬼洞?!” 黄七爷用手止住他的话,对我说:“伢子,咱们刚认识,这就要分开了。不过能再次看见你,我还是很欣慰,你长大了,希望你不要再像以前那样了。伢子,你听我一句话,以后离黄河远远的,千万别回来了,别让白家人为你白死了。” 我一下子愣在了那里,惊道:“黄七爷,你要去哪?你跟我们回去呀!你说白家人为我去死,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黄七爷呵呵笑着:“几十年前,我就已经死在这黄河里了。要不是为了等那黑棺出世,等那个老家伙出去,我也不会在黄河滩上守了那么久。这就是咱们手艺人的命哪,孩子!我只是没有想到,我们折腾了那么久,你还是到这里来了。唉,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也不知道我们究竟是做错了,还说作对了。也许他说的对,人到底还是抗不过天啊!” 我听他这样一说,当时眼泪就下来了,死死拉住他,死活不让他离开我。 黄七爷呵呵笑着,劝我:“伢子,我都多活了几十年了,早就活够了,你就让我安心去找你爷爷吧。” 我哭喊着:“不,我不让你走……” 黄七爷也动了情,他紧紧闭上眼,两行浊泪顺着眼角流下来,他最后仿佛下了什么决心,对我说:伢子,你还小,不懂我们金门的事情,这些事情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我想你也应该猜到了,当年我和你爷爷确实找到了黄河源,知道了祖师爷的真正身份。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因为那件事情,我和你爷爷退隐江湖,他远走他乡,做了个普通人,我则在黄河边上做了一个捞尸的水鬼。但是,该来的毕竟要来,躲也躲不开,逃也逃不了。那么多年过去了,我现在一闭上眼,就会想起当时看到的情景,永远也忘不了。我知道,我其实当时就已经死了,活下来就是为了完成那个任务。今天,那个任务终于完成了,我也终于可以去了。 伢子,我知道你一定很想知道这一切,但是我要告诉你,这件事情不是你能想象的,也不是你能知道的,如果我现在可以选择的话,我一定会选择永远不知道这件事。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借着这个机会压低声音跟我说了一句:“伢子,你爷爷临终前给我写了一封信,让我务必告诉你一句话,这句话是他用命换来的。” 我激动得浑身发抖,我爷爷竟然在临终前给黄七爷去了信,竟然还给我留下了一句话,他给我留下了什么话? 他在我耳边低声说道:“金门的祖师爷,并不是人。” 我一下子愣住了,金门的祖师爷不是人,那他究竟是什么? 是神? 是鬼? 还是黄河里的怪物? 这样一想,我不由分了神,黄七爷趁机挣脱了我,一下跃入鬼洞中,又从里面拉着铁链,将那道石门慢慢闭合了。 我扑过去,使劲拉扯那条铁链,却发现铁链已经在里面扣死了,无论我使多大劲,也拉不动半分。 我使劲敲打着石门,大声喊着:“猴子,猴子!” 猴子却站在那里,冷冷看着一切,并不过来帮我。 龟葬殿不断往下掉着龟甲,河水哗啦哗啦流入大殿中,河水很快没过了小腿,各种龟甲、死鱼在水上漂着,黄河水浇在我身上、头上,我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这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笛音,笛音袅袅,非常古怪,我听了几声,就觉得头脑发胀,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层雾,周围都恍惚起来。 迷迷糊糊中,我就看见黄晓丽缓缓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袍子,手中拿着一截芦管,缓缓吹奏着一曲古怪的曲子,那曲子音调古怪,我越听越觉得眼皮重,忍不住就要睡过去。 古洞中仿佛升起了一团白雾,白雾弥漫,空气中有一股檀香的香气,我脑子里晕晕沉沉,眼前像隔了一层浓雾,周围都变得恍恍惚惚,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那里,这里又是哪里,只觉得周围的这一幕好像发生过,脑子却针扎一般疼,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使劲动了动,才发现手脚都不当家了,人像在梦魇中,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远。我麻木地想着,黄晓丽,黄晓丽……啊,黄晓丽怎么突然到了这里?她要做什么?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想喊她一声,嗓子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掐住了,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我就像一截枯木头一样傻傻站在那里,看着黄晓丽翩翩走了过来,她凄然一笑,说:“流川,你知道不知道,我有多后悔?” 我看着她低下头,在我额头轻轻吻了一下,凄然一笑,决然离开了。 我傻傻站在那里,就那样眼睁睁看着她离开,那一瞬间,那一个决然而美艳的姿势突然打开了我记忆深处的大门,一股强烈的感情激荡着我的内心,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我的内心突然感到无比悲伤,心剧烈跳动着,眼泪像突然开闸的水库,哗哗往下掉,止都止不住。 我拼命挣扎,身子却像被麻痹了一样,一动也不能动,只有泪水哗哗流淌着,我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又是为什么要流泪? 我恍惚了,这一幕怎么像是在哪经历过一样?越使劲想,越想不起来,脑浆子像堆浆糊,有一柄尖利的刀子在里面使劲搅和,疼的要炸开了……黄晓丽,黄晓丽……我痛苦地想着,一时间好多影像和图片在我脑海中翻腾着,来来回回舞动着,在我眼前晃动,我却怎么抓不住。 她一直走到了那个金棺处,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机关,被一层金水裹住的金棺竟然裂开了一条缝,接着缓缓打开了,黄晓丽最后朝我看了一眼,两只手做了一个古怪的姿势,然后步入了金棺,金棺再次合拢了盖子,静静躺在那里,仿佛从来没有打开过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我却觉得像是过了一万年那么久,我的身体终于反应了过来,我大叫一声,朝着那金棺狠狠扑过去,但是不管我怎么拍打,那金棺仿佛是一整块铸铁一般,丝毫没有移动半分。 我搬起石头狠狠砸在金棺上,火星四溅,碎成了小块,我疯狂找着石块,最后用拳头狠狠砸在金棺上,砸的手上鲜血直流,猴子就在后面死死抱住我,说:“老白?!他娘的你疯啦?!” 我愣愣地说:“黄晓丽在里面!” 猴子狠狠骂道:“你他娘的!这里要塌了,赶紧跟我走!” 我坚持往金棺处走,还是说:“黄晓丽在那里!” 猴子狠狠给了我两个大嘴巴,骂道:“老白,你他娘的给我清醒清醒!那个人是他娘的黄晓丽吗?!” 我冷冷看着他,一句话没有说,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猴子两只手哆嗦着,他索性把唐刀扔在地上,死死盯住我,说:“老白,你信不信我?” 我还是愣愣看着他,没有说话。 猴子严肃地说:“老白,你他娘的听我说,我确实有好多事情瞒了你,但是老子还是那句话,我肯定不会他娘的害你!我最后跟你说一件事,你信也好,不相也好,都希望你听了后要挺住!” 我说:“你说!” 猴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那个黄晓丽,可能不是人。” 我一时间没听明白:“啥?她不是人,那她是什么?狐狸精?!” 猴子严肃地说:“我当时从古洞出来后,什么话也没说,其实我是看到了一些东西,只是不好说。” 我死死盯住他说:“你看到了什么?” 猴子看着我的眼睛,说:“那山洞里有一副水晶棺材,我看见……我看见……” 我说:“你看见什么了,倒是赶紧说呀!” 猴子用一种古怪的语气说:“我他妈看见那里有一个黑棺,盖子敞开了一半,里面躺着的人就是黄晓丽!” 我一下愣在那里,好半天没有动弹。 猴子使劲摇晃着我,说:“老白!老白!你他妈的要挺住,别像个娘们儿一样!” 我什么话都没说。 猴子啪啪给了我两个嘴巴,喊道:“老白!老白!” 我直勾勾地看着他:“你到底是不是猴子?” 猴子站住不动了。 他有一丝慌乱:“老白,你连我都不认识了,我是猴子呀!” 我摇摇头,说:“不对,我认识的猴子,是个文弱书生,他不懂古代刀剑,更举不起五十斤重的大刀。” 猴子却朝我无奈地笑了笑,说:“反正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不会害你。” 我一下子爆发了,夺过那把唐刀,狠狠摔在地上,叫道:“你总是让我相信你,可是你他娘的什么时候信过我!” 猴子孤单地站在那里看着我,有些伤感了,他说:“老白,你不在的时候,发生了好多事……” 我更加暴怒了,我不在的时候,我什么时候不在了?! 为什么每个人都不肯告诉我真想,真想到底是他娘的怎么回事?! 猴子无奈地张了张嘴,表情有些伤感,他犹豫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定,说,老白,不是我不告诉你真相,好多事情,我自己也搞不明白。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刚想继续说,就听见大殿上轰隆一声巨响,房梁塌了半边,好多龟甲劈头盖脸砸下来,猴子拽着我就往外走,喊着:“快走!是那条蛟龙!” 没走几步,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怒吼,有东西狠狠撞在龟甲殿上,整个龟甲殿都摇晃起来,我和猴子跌倒在地上,房梁上挂着的大鱼、龟甲不断落下来,铺天盖地往下砸着。 猴子拉着我藏在一块大岩石后,我脑子里一片茫然,就看着大殿塌了一角,河水像瀑布一样,呼啦呼啦流淌了进来,大殿中很快积满了没了脚脖子的积水,这些河水漫到了流动的金液上,立即激起了一层厚厚的水蒸气,将整个龟甲殿里都弥漫上了一层白雾。 这一切都发生在梦里一样,就在那大雾弥漫之中,房梁上哗啦一阵响,掉下来一大堆龟甲,又坍塌了一角,河水顺着这个缺口迅速涌入,我抬起头,也看着这个巨大的缺口,脑子里还想着,这里要塌了,这里要塌了,心中早已经被那么多事情弄的麻木了,也忘了害怕,这时候就看见那个缺口处重新被堵住了,不对,那个缺口处有一个什么东西,在拼命往里挤,挤得缺口处的大龟甲不住往下掉。 奇怪的是,在那朦朦胧胧的房梁上,也突然出现了两盏通红的灯笼。 灯笼?灯笼? 我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总觉得这一幕好像在哪里经历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抬头望过去,只见那长达十几米高的房梁上,好像往下吊了一个巨大的水缸,不,那不是水缸,那竟然是一个水缸大小的活物,那东西拼命扭动着身体,竟然想从缺口处挤进来。 我还没看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就听见猴子在旁边倒吸了一口冷气,小声叫着:“他娘的,这古桑下竟然真有龙!” 我终于明白过来,这分明是一条巨大的蛟龙,水缸般大的东西是它的头颅,两盏红灯笼是它的两只眼。 不过,这条蛟龙为何要费了那么大的劲挤到这龟葬城里来? 那巨大的蛟龙不断撞击着龟葬城,缺口渐渐扩大,那蛟龙朝里面狠狠一蹿,终于大半个身子钻入了龟甲殿,龟甲殿里已经存了半米多深的水,勉强能盖住蛟龙的身子,它在水中费劲地扭动着,连看都没看我和猴子一眼,直朝那金脉处冲去,接着猛烈撞击着金棺。 这时候,原本炽热的金水早熄灭了,那金棺下的金水手冷凝固,将棺材和底下的金脉牢牢凝结在了一起,正好将黄七爷藏身的古洞堵了个严严实实,一点缝隙都不露,那蛟龙虽然力大无穷,但是狠狠撞了几下,那金管也纹丝不动,就像和山洞已经融为了一体一样。 猴子也不住感慨,说古人真是算得准,这个秘道设计的真是天衣无缝,早一分晚一分都进不去,只能在金水遇冷开始凝固却又没凝固的时候,拉动金棺后的铁链,方能开启这个大门。待几分钟的时间一过,金水和棺材完全凝结在一起,恐怕就只能等到几十年后,下一次火山喷发时,熔浆将金块熔化开掉,才能进去了。 那蛟龙屡次撞击金棺不动,巨大的冲击波震的整个龟葬城都剧烈摇晃起来,大块大块的龟甲和碎石块滚下来,砸在那蛟龙身上,金棺后面的石壁也往下吊着碎石,蛟龙撞在这些尖石上,扎的浑身是血,却也无济于事。 那蛟龙怒极,长啸一声,身子在水中潜了一潜,接着纵身往上一跃,狠狠朝着龟甲殿砸过去,龟甲殿整个房梁都塌下来了一大半,河水将大殿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呼呼往里面灌水。 猴子见这里马上要塌了,死死拉住我,朝河边拼命游去,我当时大脑子一片空白,只想着黄晓丽,黄晓丽,黄七爷,我父亲,后来觉得眼前一片白花花的大水,不断有东西落在水中,后来就失去了直觉。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躺在医院中,头上裹着厚厚一层纱布,我口干舌燥,挣扎着想起身,却发现身上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这时候正好进来了一个护士,忙扶住我,说:“你可醒来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要了点水喝,问那护士这是哪里,我怎么来这里了? 那护士捂着嘴笑着说:“你是在河滩上被发现的,躺在那儿昏迷不醒。要不是你朋友把你送过来,我估计你现在还躺在河滩上呢!” 我以为她说的是猴子,忙问她那个朋友怎么样了,受伤严重不严重。 那个护士表情古怪地看着我,说:“那个人好胳膊好腿的,有什么伤,你是不是病糊涂了?” 我问她:“那个人是不是叫欧冶侯,黑瘦黑瘦的?” 护士摇摇头,说:“那个人白白净净的,人长得不赖,就是不爱说话,好像说他姓金,是你朋友!” 我一下子愣住了,白白净净的,姓金,难道是金子寒那个死人脸? 我忙问她:“那个人现在在哪儿?” 护士撇撇嘴说:“他早走了。你这个朋友出手倒阔,给你交了好多押金,够你在这里老实住几个月的。” 我闭上了眼,想着谁把我送到医院都有可能,但是我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金子寒将我送到了医院。 他又是怎么发现我的呢? 难道说,他当时一直跟在我们后面? 我在医院又躺了半个月,出院后,我先去了黄委会。 果然不出我的预料,猴子和黄晓丽都失踪了。 后来,我又去了“芈”那里,找到了黄七爷的小院子,小院子干干净净,连个人影也没有。 短短几天里,所有人都失踪了,消失得干干净净,好像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我也有些要崩溃了,每次回想起龟葬城中惊心动魄的一幕幕,依然还会心惊肉跳,仿佛又一次回到了那里。 我苦苦思索着,黄七爷显然已经决意一死,却为何要跳进那个深洞中?我爷爷让他带给我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还有黄晓丽,她最后为什么会进入鬼棺,她又为何叫我“流川”,还说了一句那么古怪的话?为什么她转身离去的场景,让我感觉那么熟悉,甚至泪水完全控制不住地流出来?猴子又去了哪里?他当时告诉我,在山洞中看到了黄晓丽的尸体,这又是怎么回事? 事情越来越乱了,千头万绪,好像什么都有些联系,又好像跟什么都连不在一起。我脑子里乱哄哄的,怎么也想不明白,但是在潜意识里,我总觉得这一切和我去了上河村有关。现在黄七爷、我父亲、猴子、黄晓丽都失踪了,能告诉我这一切的,恐怕也就只有这个死人脸了。 我干脆去了知青办,想查一下死人脸的资料,我想找到他,然后跟他好好谈谈,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知青办的人检查了记录后,告诉我,最近下乡的知青没有叫金子寒的人,而且,最近下乡的知青也没有去本省的,都是去了边疆。我坚持他搞错了,告诉他我就是从三门峡的上河村回来的,就是坐着知青办的小吉普车去的。知青办的人斜着眼看着我,说自从三门峡建了水库,黄河边上那几个村子就被淹没了,几十年前就没这个村子了。再说,我们这边送知青插队,都是统一用大卡车接送,还小吉普车,你以为你是大干部下乡视察呀! 我还想说什么,他挥挥手,把我撵出来了。 我失魂落魄地走回去,一路上回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我上了一辆吉普车,跟着到了黄河渡口,乘船到了上河村,这些都没错呀!难道说我当时真乘错了车子,误打误撞到了上河村,碰巧经历了这些?但是想想也不对,我当时明明在这个知青点报的名,上面通知我就是去三门峡的上河村,不可能弄错,可是他们为什么又要否认呢?! 我心乱如麻,想着一定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却不知道问题到底出自哪里。如果说这次去上河村,是朱颜她们几大家事先安排好的,她们就不会在车上把我当成自己人,说了好多圈子里的话,也不会在我和老支书说话时才看出来问题,跟老支书打了那个奇怪的手势。 我现在回过头来想想,老支书在见到朱颜的手势后,明显和我说话的语气和神态都变了,明显是在骗我,估计他说的那些黄河鬼窟传说等,都是骗我的。 这样看来,朱颜她们根本不是被孙傻子带走的,她们是故意丢下我,几个人自己行动了。 要是不是他们在搞鬼,那又会是谁呢? 当然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在黄河六大家以及知青办之外,还有一股神秘力量,它一直在秘密跟踪着我们。我想了想,这还真有可能。在黑龙潭时,黄晓丽就说河滩有个黑影,在我们进入古桑树中时,我还抓过一只很小的手,甚至猴子还遭到过他的攻击。 那么这个“他”又是谁呢?他真是死人脸吗? 想想也不可能,我不能保证死人脸那家伙肯定是自己人,但是他那种高傲臭屁的样子,显然不会做这样无聊的事情?还有就是,凭他的伸手,恐怕他要是真出手了,恐怕我们谁也躲不过去。 不过这些人中,最神秘的很显然就是死人脸。 他应该是和宋圆圆她们是一伙的,不然不会和她们坐一辆车,但是不知道他为什么没和她们一起走,反而装成什么都不知道,在那里等我。 我对死人脸的感情很复杂,我一方面觉得他神鬼莫测,另一方面又觉得他是一个可以信赖的好朋友。死人脸虽然总是嘲笑我,但是对我还不错,他不仅救了我几次,在我和他分手时,还硬将那枚珍贵的青鱼枕塞给了我。 让我怎么也搞不懂的是,他怎么能从那个古怪的龟葬城中将我送进医院? 我越想心里越冷,自己好像渐渐陷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可是我如今却对这个深渊一无所知,不知道哪里才是正确的方向,也不知道身边的谁还能相信。 一路上跌跌撞撞走着,前面有几个人在淘古井里的沙子,沙子堆在路上,挡住了我的去路。我当时心里乱糟糟的,呆呆站在那里,就看见她们把一条铁链拴在一个箩筐里,用箩筐装满沙子后,结果沙石太沉,几个人拉了半天也拉不动,有人灵机一动,牵了一头小毛驴过来,把铁链子系在小毛驴脖子上,使劲给它一鞭子,小毛驴往前一窜,一箩筐沙石就上来了。 小毛驴拉铁链……箩筐……我的眼前渐渐恍惚起来,黄河上发生过的一幕幕在我脑海里迅速闪过,上河村养龙的豢龙氏后人,芈地黄河古道下一副被锁链吊起的龙骨,延伸至河底的铁链子,黑龙潭神秘的龟葬城……黄河上一幅幅诡异的画面不断浮现在我眼前,形成了一副壮丽的浩瀚的黄河画面,在那奔腾的黄河中,仿佛游动着许多条巨龙,摇头摆尾,在大水中呼啸着。 还有我们在上河村见到的巨鼋,它身后也拖着一条长长的铁链,还有那大的邪乎的蛤蟆,黑龙潭那棵沉阴古桑上的巨鹰,这些动物无一不是非常巨大,好像是活了几百年乃至上千年一样。 这时候,在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这个想法实在太过诡异,连我自己都吓了一大跳,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难道说……难道说,在几百年前甚至是上千年前,有高人在黄河上布了一个局,他用大粗铁链锁住了黄河中的蛟龙,想用蛟龙强大的生命力和力量去完成一件巨大而神秘的事情。 要是事情真是这样的话,那简直是太可怕了。 这样延续了几百年乃至上千年的天局,又是为了什么呢? 事情到了这一步,早已经远远超越了我的想象极限,我不敢再想,想也想不明白,索性成天在家闷头大睡,想彻底忘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重新回到我原本波澜不惊的生活中。 但是我一闭上眼,就会想起黄晓丽凄然一笑,那决绝转身的背影,这一幕不断在我脑海中浮现,常常让我失落,总觉得这一幕好像在什么时候经历过,我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没事时,我还是习惯去黄委会转转,想看看有没有黄晓丽和猴子的消息,但是不管我去了多少次,铁嘴张都是板着一张冰冷的臭脸,理都不愿意理我,好像是我将他的两个好部下给藏起来了一样。 就在我心灰意冷之时,却又发生了一件怪事,将我刚刚平静下来的生活彻底打断了。 那一天,我鬼使神差地收到了一个古怪的字条。 这个字条交给我的方式,实在是古怪的难以想象。 我敢发誓,若不是我亲身经历过,就算打死我,我也绝不会相信,这个字条竟然是一条鱼给我送来的。 那一天,郑州城连续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雨,大雨劈头盖脸打在瓦楞上,打在脸盆上,打在大街上,最后汇聚成小河,流入黄河中我当时心中一片茫然,看着铺天盖地的大雨,索性也打着伞,去河滩上透透气,却发现河滩都成了小河,齐膝深的水中,到处都是人。原来雨水太大,河水漫过河滩,鱼顶着水上了岸,在齐膝深的水中扑腾扑腾乱蹦,引得好多人冒雨抓鱼。 我看了一会,觉得无聊,就淌着水往回走,才走到门口,水下有东西猛然撞在了我的腿上,差点把我撞倒。我看了看,那是条足足有五六斤的鲤鱼,翻着白肚子左右挣扎着,眼看着就要死了。 这地方那么大,这鱼怎么偏偏朝我冲过来,还那么轻易就撞死了? 翻过这条鱼,鱼肚子鼓鼓的,我开始以为是条雌鱼,但是看了看,这鱼体形瘦长,尾巴粗壮,颜色光滑鲜艳,肯定是一条雄鱼。 我一下愣住了。 这条鱼肚子里,一定藏着什么东西。 看着四下里没人,我赶紧将鱼抱回了家,将鱼肚子剖开,鱼肚子里果然有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我掏出来一看,看形状像是个鼻烟壶。 鼻烟壶东西挺常见,文革前到处都有卖。这东西不贵,造假的成本还高,所以很少有人在鼻烟上做假,赝品少,成了一些小户人家收藏的恩物,也许是大鱼不小心给吞食掉了。 我顺手将鼻烟洗掉血污,待看清楚这鼻烟壶的样子,心里猛然一抖,刀子一下掉在地上,哐当一声响。 这个翠绿的鼻烟壶,分明是我父亲的,多少年来,一直被他挂在身上把玩,从不离身。 我浑身冷汗都出来了,这个鼻烟壶盖子封的紧紧的,里面一定有东西。我手心里直冒汗,使劲撬了几次,才撬开,发现里面有一个纸条。 我的心突突跳动起来,慌忙展开那个纸条。 纸条上是我熟悉的瘦金字体,上面只有一句话:我在老坟圈子里等你。 我浑身一个激灵:我父亲,回来了。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