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有个青年养老院》 第1章 不是老板是孙子 收到店员殴打顾客的消息,奶茶店老板二筒刚赶到现场,还没来得及收拾满地狼藉,就接到了天堂坳村委会隋主任打来的电话。 “二筒,快回来一趟,你爷不行了!” 熟悉的乡音沿着无线电波疾驰而来,如万马奔腾,扬起一股强劲的沙尘,其中还裹挟着一记酝酿已久的惊雷,一下子在二筒耳边炸开。 他只觉得眼前一花,头皮发麻,愣怔了片刻,才犹疑着开了口:“啥?” “你是二筒吧?”电话那边的隋主任更急了,劈头盖脸的。 “是……是……”二筒的嗓子有点儿发紧,抓手机的力道不自觉大了许多,关节处泛起一层青白。 “哎呀,你爷要不行了,一半天的事儿,快点回来!” 扔下这句掷地有声的话,隋主任就撂了电话。 他双眉拧成紧缩的“川”字,额头正中央像悬了个皱巴干瘪的核桃,拨浪着脑袋直嘟囔,“还去了大城市呢,怎么越待越傻?” 手机依旧贴着耳廓,嘟嘟嘟的响声仿似一颗颗皂荚仁,青灿灿圆溜溜,接二连三地从腮边掉落。 天堂坳深处有不少野生的皂荚树,天生天养,无人打理。 自家场院的东北角,也种了一棵。 不知道传了几代,灰褐色的树干上爬满了老硬的尖刺,丑陋粗糙,一点儿都不讨喜。 不过经人侍弄后,结出的皂荚却是宝贝,洗澡洗头发洗衣服全靠它。 藏在皂荚里的皂角仁更是稀罕,一年最多产出两斤。 爷爷总是晒干存起来,逢年节时数着粒儿捻一把,和浑圆肥白的红薯块一起,煮了给二筒喝。 黏糊糊润滋滋的,比白糖水还甜。 一想到这个,二筒只觉得眼眶一阵阵发热。 他将手机塞进裤袋里,弓着身子捡起散落一地的纸杯纸巾吸管,汗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铁灰色的地板上被砸出一个个洇湿的圆斑。 顾客很暴躁,不巧新来的店员脾气更大,被多催了几次,直接捅了马蜂窝,一杯尚未封口的奶茶直接泼了上去。 顾客惊愕地闭了嘴,店员的情绪彻底失控,骂骂咧咧上蹿下跳,好像一只狂躁的斗鸡,颇有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架势。 二筒赶到时,顾客已经离开了。 监控中留下了他最后的愤怒。 那个染着黄头发的干瘦年轻人冲着摄像头弹出中指,连啐两口“你给我等着”,临走时还不忘猛踹了脚吧台。 浅咖色的液体顺着发丝往下淌,十分狼狈削减了八分狠戾。 幸好不是开水。 查看完监控,二筒心有余悸。 还没等他开口,店员就甩下围裙愤愤道“老子不干了”,背影比孤胆英雄更多了些许桀骜。 打人的、被打的都走了,烂摊子还在眼前,二筒有点儿委屈,觉得自己不像是老板,倒像个孙子。 但谁家孙子不是被当成祖宗供着的? 鼻根一酸,刚强压下去的悲伤无措又卷土重来,态势凶猛,摧枯拉巧。 他一挥手,狠狠打落了才摞好的纸杯,掏出手机打开订机票的页面。 翻找了半天,最早的一班也要明天早上,爷爷万一等不及…… 二筒又点开网约车平台,输入起点和终点后,四位数的预估车资跳了出来,车程显示六个半小时。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手上一抖,小指关节蹭到了呼叫键,订单瞬间被派送到司机端。 车来得奇快,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店门口,完全不给人后悔的机会。 司机探着头往奶茶店里瞧:“大哥,是你叫的车吗?” 身后是支离破碎的事业,面前是即将失去的亲情,二筒喉头滚了滚,“哗”地一声拉下卷闸门,闷着头上了车:“是我。” “好嘞!”临收工前接了个百年难遇的超级大单,司机心情极好,忍不住吹了声口哨,“请系好安全带。” 导航也十分配合,甜美娇俏声声入耳:“准备出发,前方目的地天堂坳,全程用时六小时三十四分钟。” 二筒瘫在后座上,木然地看着城市的风景倒退着远去,先是流光溢彩的高楼,再是璀璨夺目的路灯。 当蝉翼般的金纱一层层褪色,就只剩下摇曳婆娑的树影,高的、矮的、宽的、窄的…… 窗外黑麻麻一片,虫鸣蛙叫不绝于耳,二筒定睛一看,不由急了:“你怎么不走高速呢?” “高速贵啊!我不是帮你省钱吗?”司机扬起三根手指头,“过路费至少这个数,晚上国道没什么车,前后差不了两三个小时……” “走高速。” 多的都花了,还在乎这个? 再说,分分钟都是爷爷的命,二筒心急如焚。 “好好好……”好心当成驴肝肺,司机不满地嘀咕着,“我他妈就多余。” 在收费站取了卡后,二筒总算能安心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恍惚间,爷爷吧嗒吧嗒嘬着旱烟袋,笑眯眯地打量着自己,粗噶的声音辨识度极高,像漏了风的破锣:“二筒,啥时候回来啊?” “过年。”浓重的焦油味儿袭来,二筒被呛得直咳嗽,他掩着口鼻,“少抽点儿,你那肺,还要不要了?” “最后一口,就一口。”爷爷嘿嘿两声,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腮帮子陷成两个深坑,暗红的火星子噼啪作响,像小飞虫一样四处散落。 二筒还没反应过来,那些星星点点瞬间成了燎原之势,转眼就变成了高涨的火焰,将爷爷团团围住。 先吞噬了他的手脚,然后是躯干,最后是脸。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糊味儿,二筒心头一凛,猛地睁开眼睛,急促地喘息了好久,才发现刚刚是个噩梦。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只觉得胸口阵阵憋闷,一偏头,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熄了火。 窗外是黢黑连绵的大山,不知名的夜鸟发出凄厉的叫声,前排空无一人。 才松了几秒的心顷刻间又揪紧,汗毛也跟着齐刷刷地竖了起来。 司机去哪了? 荒山野岭的,为什么把车停在这儿? 二筒只觉得身上一阵发寒。 他屏住呼吸,慢慢摸出手机,正打算一键报警,没想到屏幕一闪彻底黑了,电量耗尽,竟自动关了机! “笃笃笃……”与此同时,有人敲响了车窗。 二筒扭头一看,只见司机手里挥着一柄结实的千斤顶,正呲着森森白牙看向自己。 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什么年代了,卫星定着位呢,不能发生打家劫舍的事儿吧? 第2章 这也太意外了 墨色的苍穹犹如一件暗黑色的丝绒大氅,披覆在连绵不绝的群山上,星光月光相互辉映,清晰地勾勒出起伏的轮廓。 偶尔有清风掠过,掀起密林千重浪。 两个心浮气躁的男人却无意享受如此浪漫恬静的夜晚,他们像被困囿在夜色中的兽,冲又冲不出,跑也跑不掉。 “没电?你跟我说没电了?”二筒双眼瞪得比牛还大,他抓着黑了屏的手机,愤怒地挥动着手臂,使劲拍车前盖,震得薄薄的铁皮砰砰作响。 司机一脸赧色,自己是老司机没错,可纯电车也才开了一个月,接到订单后一时兴奋,把续航这事儿抛到了脑后。 下了高速跑了一个多小时盘山路后,才突然想起来,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见二筒在后排睡得沉,他心存侥幸,觉得冲一冲说不定还能坚持——坚持找到下一个充电桩。 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没想到,由于心情忐忑又太过急切,转急弯儿时方向打太快,一个没留神右前轮蹭上山体,直接爆了胎。 那边就是万丈深渊,司机吓出一身冷汗,赶紧熄了火,打算换完备胎继续上路。 没想到这车跟死了一样,任凭他东按西按各种唤醒,就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明明还没到低电预警呢……”担心被投诉,司机撒了谎,把锅往车商身上甩,他拿捏着力道往轮胎上踢了一脚,假装愤愤道,“这玩意儿真不靠谱,要不说还是油车开着放心。” “先别说没用的。”二筒并没有被他带偏,指了指前面,又看了看后面,“赶紧打救援,我赶时间。” “大哥,我刚打了,人家说这地方太偏,附近没网点,又是半夜,救援最快也得三个小时到。”司机自知理亏,越说越小声。 见二筒的脸色黑成了锅底,几乎要和暗夜融为一体,他不由一阵阵胆寒,好言好语试图缓和僵持的气氛,“能来总比来不了强,你说对吧?就三个小时,车上有扑克牌,要不咱俩玩几把掼蛋,很快……” 二筒定定地盯着司机,过分平静的眼神中蕴含着一触即发的狂风暴雨。 见对方一直咧着嘴冲自己笑,像只讨好主人的哈巴狗,他想起命悬一线的爷爷,突然低声咒骂了一句:“掼你妈蛋,我看你像个蛋!” 虽然被骂了,但暂时应该不会被打,更不可能有生命危险。 长期从事服务业的人都有这种敏锐的预判能力。 司机松了口气,从怀里掏了支烟递了过去:“大哥,今天这事儿是我疏忽了,稍安勿躁。” “我不抽烟。”被爷爷的旱烟袋“荼毒”了十来年,二筒最讨厌这个味道,他躲瘟神似的皱起眉,往后退了两步,随后又抬起手,“手机给我用下。” 司机先是一怔,随后赶紧双手奉上:“大哥,省着点,就二十的电了。” 你他妈的! 二筒在心里又骂了一句。 爷爷耳背,电话就是个摆设,现在这种情况更不可能接通。 考虑到有限的电量一定要用在刀刃上,他犹豫了片刻,按下了隋主任的号码。 每一声“嘟”都像一把利剑,在脆弱的神经上来回拉扯。 经过漫长的等待后,电话终于通了。 “隋主任,我二筒,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我爷怎么样了?”二筒语速极快,捡紧要的说。 “二筒啊……”隋主任的口气和之前判若两人,他打了个哈欠,懒懒开了口,“你爷可能熬过来了,今儿晚上自己下了地,还煮了锅面条,卧了仨鸡蛋,足足吃了两大碗。” “啊?”二筒懵了,这也太意外了。 “你要不先别回了,这老远,得花不少钱。”隋主任又打了个哈欠。 “我……我已经在路上了。”二筒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有失而复得的喜悦,也有劳而无功的埋怨,脑海中浮现出奶茶店的烂摊子,再看眼前趴着不动的网约车和一脸陪小心的司机,最终叹了口气,“没事,我正好回去看看。” “也对,回来看看,你爷就你一个亲人,成天念叨,想啊……” 在隋主任的碎碎念中,二筒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司机时,态度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刚对不住了,我也是着急,怕赶不上……” “理解理解。”电话漏音,司机听了个七七八八,他拍了拍二筒的肩膀,“老人没事,比什么都强。” 对,爷爷没事比什么都强。 刹那间,二筒突然想开了,被砸了的奶茶店可以重新收拾,没了电的网约车可以等待救援…… 这世上,除了生死,又有什么值得真正在意的? 他愉快地接受了司机的建议,坐在车前盖上,就着月色,开始掼蛋。 随着时间的推移,二人的眼皮都开始打架,不知道是不是太过困倦的缘故,牌面也渐渐看不清了。 一颗豆大的水滴落在二筒头顶,凉飕飕的,他打了个激灵,顿时精神了不少。 抬头一看,发现月亮星星都没了踪影,空气变得湿漉漉沉甸甸。 “下雨了!”司机俩手一胡噜,抱起扑克牌就往车里钻,二筒也紧跟着。 门刚一关上,瓢泼大雨就倾盆而下,强劲的雨柱如同凛冽的长鞭,狠狠抽打着车身,玻璃更是模糊成一片。 被嫌弃的电车此时成了遮风挡雨的水帘洞。 “还玩不?”司机怀里的扑克还没来得及放下。 “不玩了。”二筒打了个哈欠,叉开双腿,身子往下溜了溜,抱着双臂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眯会儿。” “救援应该还有半个小时。”司机看了看手机,电量只剩十个了,“你睡吧,我不困。” 他怎么不困?但他不能睡。 雨下得这么大,又不能开窗,万一俩人缺氧死里面就麻烦了,他得时刻留意着。 二筒实在撑不住了,一秒入睡。 仿佛只过了几分钟,就被人摇醒了。 他懵懂地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好半天才分辨出来身在何处。 “大哥,救援来不了了!”司机哭丧着脸,“刚接到电话,雨大太,山里多个地方出现塌方,把路全都堵死了。” 第3章 一个人的天堂坳 二筒没想到,这辈子第一次“豪掷千金”打长途网约车,竟在车里住了三天! 天像漏了一样,大雨足足下了七十二小时,还没有停的迹象。 幸好后备箱有几包方便面,不至于饿死。 电是一丁点儿都没有了,扑克牌也玩不动了,除了拉屎撒尿,俩人只能窝在车里,手上脚上的筋都短了三寸。 “这他妈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我他妈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这车一泡水,更不值钱了,以后卖都卖不出去。” “就不应该买电车,操!” …… 三天以来,司机就像个怨妇,把毕生骂人的词儿全用上了,车轱辘话来回转。 二筒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见他口干舌燥,递了半瓶雨水过去:“刚接的,喝点儿。” 司机一口气都灌了下去,瞬间又充满了力量,继续聒噪:“救援队也操蛋,塌方就不会绕路?救援你妈……” 突然,远处冒出一片耀眼的抖动的橙红色,犹如劈开沉沉雨幕的一道光。 二筒揉了揉眼睛,辨认了半天,突然激动地大喊起来:“别骂了,救援队来了!” 司机先是一怔,随后迅速推开车门,不顾风雨踉踉跄跄地奔了过去,一开口甚至都带上了哭腔:“同志,总算把你们盼来了!” 归家心切,二筒拒绝了就医检查,经过三个多小时的颠簸,总算回到了心心念念的天堂坳。 当看到藏在山间熟悉的那栋老宅,看到刷刷作响的皂荚树,想起这几天遭遇的“生死一线”时,他一个没忍住,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天朗气清,山中弥漫着花草的味道,虽然腿脚有些发软,但二筒的精神却很亢奋,他手脚并用,一溜烟跑进了场院,嘴里喊着:“我回来了,爷……” “爷”字才吐出一半,他就和刚从屋子里出来的隋主任撞了个正着。 “二筒?”午后的阳光太刺眼,隋主任眯着眼睛分辨了半天,才看清来人是谁,他的表情发生了十分古怪的变化,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咋才回来?” “山里塌方,堵路上了。”二筒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并没有留意到隋主任的异常,他伸着脖子往屋里望,“你咋来了?我爷呢?” “你爷……”隋主任欲言又止,顿了片刻,轻叹了口气,“在里面。” 天堂坳仿佛有一种魔力,能让人甩掉一切沉重的包袱。 二筒完全失去了在大城市养成的稳重老成,像山野中毛手毛脚的兔子,欢脱地钻进屋找了一圈,却没见到爷爷的影子,又跑出来问隋主任。 “就在里面呢!”隋主任的目光有些闪烁。 “没有啊……”二筒挠了挠头,抬脚再进,这回他看得仔细。 老宅很老,据说有一百多年的历史,面积也不小,七七八八加起来有十间屋子。 但几十年来爷爷只住最左边那间,就因为门口有个缓坡,说是“屋宅入门步步高,须知日后出富豪”。 富豪没见着,奶茶店老板倒是有一个,二筒经常这样自嘲。 屋里虽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却收拾得整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烟油的味道。 雕着梅兰竹菊的老式踏步床,两个花里胡哨的长颈胆瓶,其中一个里面还插着五颜六色的鸡毛掸子,二筒小时候没少挨它的打。 老古董绛红色躺柜靠着墙根,墙上贴了三张奖状,都已褪了色,那上面记录了二筒成长过程中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 “爷……”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试探着喊了一声,屋子里空荡荡的,并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正在这时,隋主任跟了进来,走到二筒身边,朝墙边努了努嘴:“那儿呢。” 二筒一愣,顺着隋主任的目光,他终于留意到躺柜上那个崭新的白瓷罐,紧挨着爷爷的铜烟袋锅,不由一脸愕然。 “联系不上你,天太热又耽搁不得,我就做了主,给火化了。”说这话时,隋主任有点儿不自在,见二筒惊得瞠目结舌,他索性将事情的前后一股脑倒了出来,“你来电话转天早上,我寻思过来看看,结果你爷他……身子都凉了……” “不是……不是……”二筒只觉得脑袋嗡嗡的。 眼前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一切,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极为不真实。 整个人就像陷入一片沼泽,无尽的泥水如同长着吸盘的触手,黏腻湿滑,死死扼住每一个毛孔。 挣扎了许久,他终于摆脱了强烈的窒息感,“我爷不是好了吗?” 煮了一大锅面条,还卧了仨鸡蛋,吃了两大碗。 这句话一直回荡在耳边。 “是我疏忽了……”隋主任满脸歉意,“现在想想,应该是回光返照。不过你爷身子骨向来硬朗,谁能想到……” 见二筒沉着脸,一言不发,他又加了句,“没受啥罪,寿终正寝,享福去了。” “这福你愿意享不?”事情来得太突然,二筒根本没办法接受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罐灰。 他双眼赤红,往隋主任身前逼近了两步,额角青筋暴起,声调跟着升了八度,“你愿意不?” 隋主任原本有些愧疚,见二筒不仅不领情,反而还有责备自己的意思,恼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呢?你爷平时出来进去就一个人,你要真孝顺,留在天堂坳别走啊!电话电话打不通,人人找不到,我好心帮忙还帮出毛病来了?早知道就不应该管,烂了臭了让老鼠吃啃了,跟我有什么关系?省得落埋怨!” 隋主任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能说出这些狠话,显然是被气到了。 二筒稍稍冷静了些,见对方嘴唇直哆嗦,突然意识到自己过分了,高涨的气焰一下子落了回来。 他耷拉着脑袋,主动握住隋主任的手,讪讪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您……费心了。” 才失去至亲,搁谁心里也难以接受,隋主任不再计较,拍了拍他的手:“二筒,节哀,早点让你爷入土为安。” “嗯。”眼泪一下子滑了下来,被拦在嘴角,咸滋滋的,二筒哽咽着点了点头。 隋主任走后,二筒盯着那个白瓷罐看了许久,才慢慢走了过去。 他微微弓着腰,歪着头,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爷……爷……你在里面吗?” 回答他的,只有呜呜的风声。 夕阳悬在山尖上,晕染了大半个天空,二筒小心翼翼地捧起白瓷罐,怔怔地望着被门框切割成长方形的瑰丽天空。 余温透出,烫疼了手心,高大的皂荚树刷刷作响,为曾经的主人唱起了送别的挽歌。 第4章 一夜回到解放前 爷爷的骨灰被安置在向阳的山坡上,旁边的坟冢里躺着二筒早逝的父亲。 他已经走了十多年,每每回忆,二筒只觉得面目模糊。 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和媳妇离婚后,精神受了刺激,疯疯癫癫,成天不着家。 破衣烂衫涎着口水,眼神愣怔怔直勾勾,谁见了都躲得远远的。 后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就去世了。 二筒甚至没见到最后一面,只记得爷爷带着十三岁的他来到这片山坡,指着突起的土堆说:“你爸埋这儿了,磕头。” 二筒懵懵懂懂地照做了。 爷爷微微叹了口气,使劲抽了一口旱烟袋,又加了一句:“等以后我走了,埋他旁边。” 成年后,二筒曾开玩笑说就算在城里买不起房,也得买块高大上的墓地。 大理石的面,花岗岩的碑,左邻右舍都是体面人,辛苦了一辈子,怎么也得享受享受。 “放你娘的屁!”爷爷抄起铜烟袋锅,在他头上狠狠敲了一下,“人死如灯灭,有那钱干点儿啥不好?我就在天堂坳,哪也不去。” 往事历历在目,唯一的亲人却已离开了这个世界。 二筒跪着掬起最后一捧土,填在泛着青草香的坟头上,随后双手撑地站了起来,围着新坟扎扎实实踩了一圈:“爷,见着我爸了吧?你俩以后好好过,没钱花了,就托梦,我给你们烧。” 再次回到老宅,二筒只觉得恍恍惚惚的。 他把爷爷那张老摇椅从屋里搬了出来,古旧的藤条早已失去了原有的颜色,横七竖八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油泥,那是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 二筒撑着两侧的扶手,一抬脚坐了上去,老摇椅不堪重负,吱吱呀呀地低吟了起来。 微风不燥,阳光正好,他仰躺在上面,眯着双眼,任凭天堂坳的风随着摇摆的节奏,漫不经心地涤荡。 二筒将铜烟袋锅放在嘴边,学着爷爷的样子狠狠吸了两口,呛人的老烟油直冲鼻腔,他一边咳嗽一边贪恋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铃声将他从难得的静谧恬淡中拉了出来。 “老板,咱们店被查封了!”是奶茶店店长,他非常担心自己拿不到这个月的工资,急得噼里啪啦的,像是点燃了的炮仗,“你什么时候回来?” “查封?”二筒一下子清醒了,他腾地弹了起来,身体绷成了一张蓄势待发的弓,双眉紧蹙,“谁封的?怎么回事?” “好像是卫生消防还有市场监督,我也搞不清楚……”店长慌了手脚,他现在只关心能不能拿回属于自己的钱。 “一起来封的?”二筒自认为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奶茶店的手续也齐全,怎么会…… “老板,那个……我家里有急事……”店长吞吞吐吐,却又不得不直奔主题,“得马上回去一趟。” “啊?哦……”二筒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想到刚刚离世的爷爷,感同身受,暂且把查封的事儿放到一边,心软了一下,“回吧,不扣工资,别有负担……” 店长没想到事情是这么个走向,愣怔了片刻,最终还是狠了狠心:“我不是请假,我……我不干了。” 尚未出口的安慰被堵在了半路,二筒只觉得喉咙里塞了一团棉花,濡湿沉重,喉头艰难地滚了几下:“行吧,人各有志,前途似锦。” “老板,你是个好人。”这个时候离开,原本就有雪上加霜的嫌疑,若是再……店长心里过意不去,但还是硬着心肠提了一句,“家人住院经济上有点儿紧张,能不能……” 二筒突然想起一句话,我跟你谈感情,你却只跟我谈钱。 现实,这就是现实啊! 他咧开嘴角,自嘲似的笑了笑:“都说我是个好人了,能不给你结工资吗?放心,一分都不会少。” 本想揶揄几句,没想到又有电话进来了,二筒只能匆匆打发了店长。 是奶茶店的房东,一上来就气急败坏:“门面不租了,你赶紧搬!” “怎么就不租了?还没到期呢?”二筒心里咯噔一下。 “我租房子给你做生意,你不能毁我啊!”叮叮叮叮,房东一口气发来七八张照片,愤怒都要追到天堂坳了,“你看看,看看,再这么下去,说不定哪天房子都给我烧了!” 二筒定睛一看,只见卷闸门上被泼了一大片鲜红的油漆,夹杂着鸡蛋壳烂菜叶以及可疑的黄褐色物体,腌臜不堪,连带着隔壁商铺也遭了牵连。 白色封条混在其中,被染得花里胡哨,黑字洇了墨,糊成一片,原本的凛凛威风大打折扣。 操他妈,谁干的! 二筒咬紧后槽牙,双眼直冒火,恨不得钻进屏幕,把藏在暗处的始作俑者给揪出来。 “老板啊,你发发慈悲,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婴儿,一家老小都指望这铺面租金活着呢!”见二筒不出声,房东改了策略,放低姿态央求道,“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我……我……” 一塌糊涂的大门、刺眼的封条、房东的抱怨、店长的离职、爷爷的离世、店员的桀骜、顾客的中指…… 一桩桩糟心事,如同一声声咒语,将二筒头上的金箍越收越紧。 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突乱跳,心里那根弦儿绷到了极致,越来越细,越来越长。 “啪”的一声闷响,猝不及防就绷断了。 “我退租,押金也不要了,权当赔偿您损失。”这几句话说得极快,仿佛全凭一口气托着。 “啊……好啊……”房东意外极了,立马把话接了过来,“哎呀,谢谢你能理解。” 紧接着,就急急挂了电话,生怕他反悔, 没了,什么都没了。 这些年搬过砖进过厂,做过销售和夜场,铁人三项(滴滴外卖和快递)和吉祥三保(保安保姆和保险)更是一个也没落下,原以为倾尽所有当上老板熬出头,结果…… 二筒万念俱灰,跌坐在摇椅上,机械地刷起了短视频。 大数据推送的还是那个城市的衣食住行,但他却觉得曾经熟悉的烟火气,和自己再也没有了任何关系。 突然,一帧不一样的风景跳了出来。 山清水秀柳绿花红,虫鸣鸟啼日朗风清,让人眼前为之一亮。 画面上方写了两行显眼的大字:年轻人的退休生活实验,青年养老院走红全网。 第5章 谁也逃不过基因的魔咒 二筒盯着视频里的“世外桃源”琢磨了半天,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家的房子院子,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彷佛有双无形的手,“呼啦”一下拉开脑袋里又沉又重的帷幕,连日来困扰他的烦恼悉数远去,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青年养老院? 青年养老院。 青年养老院! 这是谁研究的?也太绝了! 维系生活热忱的那簇火苗眼看着已经到了濒临熄灭的边缘,却莫名其妙被这么一条短视频添了把干柴,又生生给点燃了。 二筒心如擂鼓,一边摸着下巴稳住情绪,一边打量着这栋历经百年风雨的老宅。 青砖黛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不是现在最流行最推崇的中式美学吗? 他在眼前的空气中迅速勾勒出一幅生机勃勃的全景图。 这是住宿区,这是餐饮区,这是休闲区……那可以围炉煮茶,那可以禅坐瑜伽,那可以拍照打卡…… 简简单单,从从容容,商业模型不就搭建完成了? 二筒为自己的想法兴奋不已,当即就从灶膛里扒拉出一块焦炭,在白墙上写下五个黑黢黢的大字:青年养老院。 虽然不算美观,也谈不上精细,但一笔一划间却透着从未有过的松弛感。 没错,就是松弛感。 这三个字不仅是他,更是和他有着相似境况的年轻人,眼下最需要的东西。 突如其来的“灵感”,让二筒一下子从原有的圈囿里跳了出来,他飘飘忽忽来到半空中,以旁观者的姿态回头再看曾经经历的一切。 不耐烦的顾客、很暴躁的店员、爱抱怨的司机、想逃离的店长、太急切的房东…… 他们不再是通往成功路上的阻碍,更像是助他纠正人生方向的坐标。 如同西游记里的九九八十一难,是“灾祸”,也是“路牌”。 一个连一个,一环套一环,指引师徒四人一路向西,取得真经,终成正果。 向东向南向北,都是白费功夫。 你生命中的每个妖魔鬼怪,都有存在的意义。 破境只在一瞬间。 不过,因为有过失败的创业经验,二筒并不盲目,他首先盘算了一下账户上的余额。 老宅全部翻新不现实,也没那个必要,毕竟大家现在追求的是野趣原生态。 添置一些家具倒是没问题,至于氛围感,就由软装来提升,网上有的是案例,照着抄就是。 说干就干,二筒放下包袱,开始全身心投入前期建设中,每天都很疲惫,每天却很充实。 一个月后,当皂角树挂上了沉甸甸的果实时,百年老宅也变了模样。 二筒学着爷爷的样子,将肥嘟嘟鲜灵灵的皂荚摊在场院上,日出日落,风去风来,接受每一寸腾挪光影的洗礼。 他用短视频记录了它们从饱满到干瘪的全过程,背景就是那五个朴实又醒目的大字。 内容为王的时代,差异化戳痛点引共鸣果然是王道,积攒了几日情绪后,评论区突然炸了。 “哇,这不是雪莲子吗?” “原来是树上长出来的,我还以为是水里结的。” “好像豆角啊!” “低糖低纤维高蛋白,功效堪比燕窝,长期吃皮肤会变得特别好……” 看到这儿,二筒对着镜子仔细瞧了瞧鼻头上粗大的毛孔,不由咧嘴笑了。 “青年养老院?现在可火了,有入住条件吗?怎么收费?在什么地方?” 终于有人聊到了正题,二筒有点儿激动,郑重其事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每月收费1500元,没上过班的不要,45岁以上的不要,享受山水小院精神自由。天堂坳青年养老院,欢迎你的到来!” 接下来的几天,忐忑大于兴奋,更多的时候,心情就像是在坐过山车。 后台咨询的人络绎不绝,半夜三更提示音还滴滴作响,但真正上门的却一个也没有。 渐渐的,持续性踌躇满志掺杂了间歇性自我怀疑。 他有点儿沉不住气,盯着爷爷屋前的小土坡,尝试用玄学给自己洗脑:屋宅入门步步高,须知日后出富豪。 嘀嘀咕咕半天,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 果然谁也逃不过基因的魔咒,怀疑爷爷,理解爷爷,成为爷爷。 “你好……”正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传了进来,带着几分试探犹疑。 二筒转身一看,只见一个背着包的女孩子探头探脑地进了场院。 “这是青年养老院吗?”女孩打量着四周,目光在那棵皂荚树上停留了片刻,又转到二筒身上,盯着看了半天,突然双眉一挑,“你是……那个网红?” “不是不是……”二筒还没适应新身份,下意识摆手否认,随即想到这段时间自己做的事情,又连连点头,“是是是,我就是青年养老院的院长,二筒。” “哈哈,开美颜了吧?”女孩手指一抬,嘴角勾起,一副心下了然俱洞澈的模样。 她大概二十岁左右,一头露耳超短发,染成孔雀绿,猛地看上去,像是覆了一层淡淡的烟雾。 左耳上戴着一枚小巧的黑钻耳钉,简简单单的白t恤牛仔裤,穿出了青春的随性活力。 女孩是个大大咧咧的直率性子,见二筒搓着手面有赧色,直接甩下背包,三步两步跳了过来,“没关系,你开养老院,又不是杀猪盘,美颜不算诈骗。” 小丫头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他冷汗都下来了,赶紧把手续一股脑摆了出来:“美女,青年养老院合法合规,这是营业执照,这是……” 见二筒一脸严肃认了真,女孩嘿嘿一笑,迅速扫了一眼他手里的几张纸:“别紧张,我开个玩笑,一个月1500是吧?我扫给你。” “叮”的一声,钱到账了。 “等会儿……等会儿……”客户来得太突然,比山间旋风更猝不及防,二筒有点儿懵,甚至没来得及制止她,“你不先了解一下吗?我还是介绍介绍……对了,你一个小姑娘,就不怕我是坏人?” “坏人?”女孩先是一愣,随后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吊诡,再开口时,嗓音变得低沉粗哑,“大哥,你没看出来吗?其实我也是男的。” 第6章 有资本才能任性 山中的风拂过溪流,拂过花草,拂过皂荚树,拂过老宅,也拂过二筒的后颈。 看着眼前雌雄莫辨的陌生人,他只觉得身上一阵发凉,汗毛都竖起来了。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谁也不说话,仿佛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还真……真没看出来……”不管怎么说,来的就是客,养老院第一单生意,总不能让它黄了。 二筒暗吸一口气,尽量表现得波澜不惊,喉头却有些发涩,他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两下,讪笑道,“是在泰国做的吗?技术不错呢!” “泰国?”女孩先是一愣,两只眼睛瞪得溜圆,突然噗嗤一声笑了,粗声粗气道,“都什么年代了,就这点儿事,犯得上去泰国?女装大佬你没听说过吗?” 女……装……大佬? 不知道为什么,二筒突然觉得自己无助弱小又可怜,脑袋里冲进来各种乱七八糟的画面。 不过,慌乱只是一瞬间,天堂坳毕竟是自己的地盘。 再说,他一大老爷们,还能吃什么亏不成? 再看这“大佬”,细胳膊细腿的,若真有非分之想,动起手来,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二筒稍稍定了定心神,伸出右手,再开口时淡定了不少:“当然听说过,世界是多元的,欢迎光临。” 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女孩有点儿沮丧,她偏过头,忽略了这份示好,撇了撇嘴,恢复了最开始的声线:“没意思。” “逗我玩呢?”二筒立刻反应过来不对劲,心里绷着的那根弦松了下来,“你这小丫头,也太爱开玩笑了。” “我这不是自我保护意识强嘛!”女孩笑着吐了吐舌头,一脸顽皮相。 “那你现在又不怕我了?”二筒摸不准她的心思。 “来之前我已经关注你的账号很久了,也在网上查过企业的真实性,刚才还去村委会问过。”女孩子抬起手,晃了晃手机,“最重要的是,我爸是市公安局局长,已经跟下面打了招呼,离这最近的派出所不到一公里,出警时间不会超过十分钟……” 二筒听得瞠目结舌,没想到小丫头年纪不大,心思却如此缜密,背后还有如此强硬的靠山,难怪孤身一人进山,天不怕地不怕。 这一环套一环的,就算他真是心怀不轨之人,都得打消犯罪企图,连半点邪念不敢有。 公安局长的千金,不说好吃好喝供起来,也决不能得罪,要不就是自寻死路。 “哎呀,聪明,真聪明!”层层叠叠的配置,无形中为一个普通女孩加上了好几层盔甲,二筒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想起被查封的奶茶店,唯恐对方误会,才起步的事业又遭灭顶之灾,赶紧解释,“我是怕你防备心不足,容易被坏人骗,一开始才说了那些话,千万别当真。” “那你就多虑了。”女孩嘴角一挑,故作高深,“我十六岁就开始一个人环游世界,什么牛鬼神蛇没见过?我爸经常说,我不骗别人,不给他惹祸,就阿弥陀佛了。” 刹那之间,二筒清晰地感受到了人和人之间的差距。 他苦哈哈熬了快三十年,原以为终于熬成了城市中产,结果一夜就被打回原形。 反观人家,还没成年就环游世界,经历阅历远不是他能比肩的…… 上一代把路铺到了罗马,到底还是不一样。 想起自己那个疯疯癫癫的爹和杳无音信的妈,二筒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过,我走过十几个国家,头一回见青年养老院。”彼此袒露心声后,女孩也不再端着,好奇地打量起老宅,“还是中式复古风治愈系,筒哥,流量密码一手拿捏啊!” “嗐,碰巧了。”来自高阶女孩的赞美,让二筒有些不好意思,还有点小骄傲。 不过是走投无路歪打正着,没想到无意中还踩上了风口,他清了清嗓子,不着声色地转了话题,“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胡贝朵。”女孩子呲牙一笑,“叫我朵朵就行。” 随后,她像变魔术一样,从包里掏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器材,一一排开,“筒哥,实不相瞒,我也是个自媒体博主,住进养老院记录一下生活,没问题吧?”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这不是免费的广告吗?二筒当即举双手赞成。 见胡贝朵轻车熟路,又是架灯光又是夹话筒,他忍不住问了一嘴:“你不会大学毕业就一直干这个吧?” “当然不是。”有个螺丝别着劲儿,胡贝朵咬着牙拧了半天,才扳了过来,她擦了擦头上的汗,给出一个相当炸裂的答案,“为了干这个,我大三就退学了。” 呃…… 这完全超出了二筒对人生的认知,从小到大,爷爷最爱念叨的就是“考上大学光宗耀祖”,虽然自己最终也并没有达成目标,但象牙塔对他而言却始终是个神圣的地方。 此时,在胡贝朵嘴里,却成了可以随意放弃的东西,二筒的心灵再次遭受到强烈的震撼。 “为什么?”他不理解。 “喜欢。”果然,有资本才能任性。 说话间,一方小小的“直播间”搭建完成。 胡贝朵往镜头前一站,笑得比山间的野花更灿烂,“家人们,我刚刚到达位于天堂坳的青年养老院,这里的风景太美了,老板比视频里更帅!筒哥,快过来,跟宝宝们打个招呼!” 这波营业有点儿猝不及防,二筒甚至还来不及调整好情绪,就被胡贝朵拉到镜头前。 他只能勾起嘴角,冲着屏幕挥了挥手:“大家好,我是天堂坳青年养老院的院长,二筒。” 粉丝的反应更热烈了,不仅齐刷刷地打出“筒哥好”这几个字,还争先恐后地刷起了礼物。 一时间,烟花跑车别墅火箭炸成一团,红的绿的粉的金的,直播间成了欢乐的海洋。 “哇,这也太有排面了!朵朵好嫉妒啊!” 胡贝朵是懂得调动情绪的。 她噼噼啪啪甩出几个特效,随后将二筒往镜头前推了推,趁热打铁又给出一波王炸,“对了,筒哥还是单身!钻石王老五,小姐姐们不要错过哦!有意者,站短。” 第7章 一只老母鸡引发的风波 这一波劈头盖脸的极限操作,把二筒搞得五迷三道,他扶着额头,仰在摇椅上,半天缓不过劲儿来。 “朵朵,我开的是青年养老院,你怎么……怎么给我征起婚来了?” “这才有流量啊!”胡贝朵不以为然。 她下播后,泡了一碗魔芋素毛肚,搭配两包速食鸡胸,俨然开始过起日子来了,“不信等会再看,后台绝对爆,万一真能遇到意中人,不是一举两得吗?” 二筒奋斗了这么些年,根本没时间也没条件谈恋爱,此时被胡贝朵一撺掇,难免有些动心。 但他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依旧维持着之前的矜持:“我明白你是好意,但还是不能骗人……” “你有女朋友了?”胡贝朵刚挑起一筷子素毛肚,还没来得及往嘴里放,手就顿住了,“不能吧?” “为什么不能?”除去经济条件,二筒对自己的样貌还是很有自信的。 他有点儿不服气,摸了摸下巴,挺了挺脊背,眼中撑出自信,“我……没那么差吧?就是没找……” “不差不差,钻石王老五呢!”胡贝朵嘿嘿一笑,“筒哥老帅了!” “可别!”事关一辈子幸福,二筒认了真,“什么钻石王老五,差了十万八千里,要真有人打听,咱得实话实说。” “说是钻石王老五那都低调了。”胡贝朵抬起手沿着院子指了一圈,青山如黛,绿水如眸,“有房子有地,绝对超过百分之九十的同龄人,这都算你给未来嫂子打下的江山。筒哥,自信点儿!” 二筒低着头琢磨了片刻,倒也有几分道理。 见胡贝朵一直啃惨白惨白的鸡胸,似乎连点盐性儿都没有,嘴里不由跟着寡淡无味。 “都是防腐剂,养老能吃这个吗?”钱已经给了,二筒自然得为客户的三餐负责。 他暂且把虚无缥缈的终身大事放在一边,走到屋后鸡棚处,三两下就逮了一只肥硕的老母鸡,“炖它。” 烧水、放血、拔毛、开膛、清洗内脏、起锅烧火…… 一眨眼的功夫,奇异的香味儿就溢满了整个院子,熟悉的烟火气又回来了。 自从爷爷去世后,二筒一直忙着“建设”养老院,一个多月来,几乎没开过火。 懒得做只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只要一触碰到灶台,他就会想起爷爷忙碌的身影。 佝偻的背,饱经风霜的脸,布满青筋的手,抓着年代久远的大铁勺,一边在锅里搅合,一边自言自语“香,可香了,你快来尝尝……” 曾经熟稔于心的场景,如今只能出现在想象中,睹物思人,心中酸涩一波波往上涌。 难怪网上说亲人的离世是一时的暴雨和一世的潮湿。 你以为悲伤已经淡去,其实不过是悄悄融入骨血,每每遇到合适的时机,都会破土而出,再痛一次。 胡贝朵的到来,让这种沉重消褪了不少,小丫头嘻嘻哈哈一惊一乍的,特别接地气,一点儿都不像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不过小半天的功夫,二人已经完全消除了一开始的陌生疏离防备。 胡贝朵蹲在灶台边,眼巴巴地看着即将出锅的老母鸡,忍不住流口水。 “差不多了……”均匀地撒下一小勺盐后,二筒细心地将一小撮皂角刺挑了出来。 这是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秘方,据说能健脾理气润肺止咳,但要拿捏好份量,少了味不足,多了易中毒。 见胡贝朵直咽口水,他索性拽下一条鸡腿,递了过去,“先吃着。” 这个月一直吃减肥餐,肉没肉味,菜是草味,泛着油光的美味就在眼前,胡贝朵意志再坚强,也受不了这种诱惑。 她甚至顾不上假装客气,接过来就急吼吼开啃。 紧实的鸡腿肉甫一入口,直接香迷糊了,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着:“走地鸡,健康,低脂,没卡路里,不会胖……” 二筒眯眼呲牙看着这一幕,心想看把孩子苦的,都饿成啥样了? 她那公安局长爹也是,都不出手管管? 不过转念一想,人家也许就是故意历练呢! 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 在鲜美鸡腿的开启下,胡贝朵一发不可收拾,以一己之力喝了三碗汤吃了半只鸡,眼看大铁锅都见底了。 二筒都没敢动筷,一直在旁边看着。 心里盘算着,要照这个吃法,一个月1500可有点紧张,搞不好自己还得往里搭钱。 吃饱喝足后,胡贝朵躺在摇椅上,摸着鼓胀胀的肠胃,一言不发看着天空发呆,眉眼口鼻全都耷拉了下来。 二筒有些摸不着头脑,刚才吃得不是挺开心的? 他正想上前搭话,胡贝朵突然“哇”的一下哭出了声。 “怎么了这是?”在开青年养老院之前,二筒就曾经想过,能过来住的年轻人,怕是多多少少都有点儿过不去的坎儿。 可这种肆意妄为的天之骄女,又能有什么难事? 换句话说,什么事她老子摆不平! 眼看胡贝朵越哭越伤心,二筒只能干巴巴地安慰,“你别这样,有什么事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你解决。” “你解决不了!”胡贝朵抬起头,鼻头通红,眼睑处像挂了两个桃子。 她神情哀婉地抹了一把眼泪,和直播间活力满满的朵朵判若两人。 “哎呀,说说看嘛!”看来养老院院长不好当,不仅要伺候吃喝拉撒,还得做心理辅导,二筒耐着性子道,“怎么说我也比你大几岁,还是能出出主意的。” 胡贝朵咬着嘴唇,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最后可怜巴巴开口道:“我吃多了。” 啊? 二筒没反应过来,秒变黑人问号脸。 “我吃太多了。”才噙住的泪珠又要往下滚,胡贝朵悲痛欲绝,“二十八天,我都坚持二十八天健康饮食了,一个没留神,功亏一篑!” 二筒顿时傻了眼,就这点儿事,值得哭? 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大道理,此时都没了去处。 他琢磨了片刻,嗫喏道:“你也不胖啊,根本不用减肥,直播间里,粉丝都夸你漂亮。” 没想到,一提这个,胡贝朵更抓狂了。 她又是捶肚子又是抠嗓子,恨不得把刚吃进去的东西全都吐出来。 “犯不上,真犯不上。”二筒完全get不到胡贝朵崩溃的点,不过是吃了几口鸡肉,怎么跟犯了天条似的? 他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胡贝朵总算平静了些,她哭丧着脸,恋恋不舍环视了一周,提出了一个非常尖锐的问题:“筒哥,青年养老院不适合我,能退钱吗?” 第8章 一见钟情霸气上门 职业生涯才燃起希望的小火苗,转眼一盆冷水兜头而下。 山风呼呼作响,虽然时值仲夏,二筒却觉得心里一片冰凉。 时运不佳?流年不利?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去找村里的胡瞎子算算命。 不都说否极泰来吗? 自己人生的坎坷怎么没完没了。 难不成得罪了哪路神仙,下凡历劫来了? “朵朵……”二筒艰难地开了口,他倒不是心疼那只鸡,实在是无法接受开局又又又不利,“你有什么意见,尽管提出来,实不相瞒,我也是第一次开养老院,摸着石头过河,会慢慢完善的……” “意见就是,伙食太好。”折腾了半天,一口没吐出来,营养怕是全都被身体吸收了。 胡贝朵生无可恋地看着二筒,“筒哥,我要是住一个月,照这个吃法,主播生涯怕是就要被断送了。” “嗐,吓死我了!” 二筒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地。 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指了指偌大的场院以及眼前连绵不绝的山坳,“这还不简单?吃饱了就去锻炼,咱这纯天然的健身房,一天一个来回,大水桶都能练成小蛮腰。” 说完,还叉着腰翘起了兰花指,做了个妩媚又妖娆的姿势。 为了给客户提供到位的情绪价值,也是拼了。 果然,胡贝朵被他滑稽的模样逗笑了,擦了擦眼角的泪花,一边抽搭一边打量四周:“倒也不是不行……” “就是!”服务业绝对是门极其高深的学问,完全不给不行,给得不到位不行,给得太多也不行。 二筒越发觉得这玩意儿就像武林秘籍一样,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自己究其一生说不定也研究不透,“你啊,放心住着,这地方的空气水食物,都是绿色无污染的,绝对……” “哎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胡贝朵突然又喊了一声。 她懊悔地看向灶台,“杀鸡吃鸡的全过程竟然忘了直播,多好的素材啊!太浪费了!” “要不……再来一只?”二筒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千万别……”胡贝朵指了指肚子,脑袋摇成拨浪鼓,“我这人意志力薄弱,经不起诱惑,改天再说……” 听到最后几个字,二筒总算彻底放下了心,看来胡贝朵打消了退款的念头,暂时不应该有离开的想法。 若是一直在这个问题上兜圈子,保不准又会节外生枝。 二筒趁机岔开话题,佯装迫切:“对了,看看你后台消息,大家对养老院的反响怎么样?” “不止是对养老院吧……”果然,胡贝朵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了。 她忘了暴饮暴食带来的罪恶,迫不及待查看站内短消息。 才一会儿的功夫,已经积攒了上千条,有三分之一都是向二筒表白的。 还有一个女孩更直接,说是对筒哥一见钟情,即刻动身,明天就到。 做了半天思想工作,二筒口干舌燥,刚喝了口水,一听这话。“噗”的一下喷了出来。 “啥?明天就到?”他原以为是为了视频效果,随便说说而已。 没想到竟有人认了真,当即慌了手脚,“千万别,你赶紧回她,就说我不在。” “筒哥,你是院长,不在养老院又能在哪?” 胡贝朵看热闹不嫌事大,别看自己打着单身主义不婚不育的大旗,嗑糖比谁都积极。 她冲二筒挤了挤眼睛,“再说,万一是天赐良缘呢!错过了,多可惜。” “这……”二筒面有难色,仅凭一行字,连张照片都没有,就能断定天赐良缘? 也太草率了吧! “这什么这,人来了再说!” 不再征求二筒的意见,胡贝朵立刻回了信息。 不仅对对方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而且还贴心地附上地图定位。 不知道是心里装着事,还是天气太过燥热,一整晚,二筒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盯着墙上的黑白照片,思绪不受控地跌入了回忆。 “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从古至今都是这么个理儿,怎么偏偏到了你这儿,就不灵了呢?” 每次回天堂坳,爷爷都会敲着烟袋锅说这几句话。 “我没房没车没钱,用什么成家?” 催婚是永恒不变的话题,搅得二筒不胜其烦。 他强顶回去,“你知道现在养一个孩子要花多少钱吗?两百万!” “少吓唬我!” 爷爷的观念一直停留在天堂坳。 在他看来,结婚生子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儿,“丁点儿大的小毛孩子,能吃多少,喝多少?” “多少……” 二筒忍不住发出一声哂笑,开始掰着手指头算账, “奶粉要进口的,衣服要品牌的,保姆少不了,教育得跟上。我听说那早教班,一节课就要三百多块,一周最少一次,你算算,得多少钱?” “啥叫早教?” 爷爷吧嗒了下嘴,一脸迷茫。 “早期教育,一出生就得上,赢在起跑线。” 这些年二筒换过七八份工作,多多少少了解点儿。 爷爷愣了片刻,突然爆笑不止:“扯淡呢,刚生出来的娃娃,还能跑?” “不是真跑,打个比方。” 关注点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二筒哭笑不得,“速度要是没起来,后面就追不上了。” 爷爷皱着眉头,盯着他看了半天,将这几句话反反复复琢磨个透,终于憋出一句话来:“说了半天,还是跑。” 见二筒耷拉着嘴角,面无表情,又开始热心地帮他出主意, “这样,你把孩子送回天堂坳来,我每天带着他上山,保证比猴子跑得还快。” 什么叫鸡同鸭讲,二筒算是深切地体会到了。 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等着吧,等我娶了媳妇,媳妇生一大堆孩子,都交给你,训练成猴子,跑江湖耍马戏。” 终于解决了一件大事,爷爷满意地笑了,就像照片上那样,连嘴角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成家立业,先成家,再立业,现在想想,似乎也不是不行。 二筒盘着腿坐在床上,想起胡贝朵后台收到的那条短信,忍不住浮想联翩。 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孩? 能对一个一事无成,只能守着祖业蜗居在山坳里的男人一见钟情? 他突然有点儿紧张。 第9章 这个鬼怪有礼貌的 胡贝朵头一次住百年老宅,对房间里的每处细节都充满了好奇。 她一会儿摸摸这,一会儿看看那儿,目之所及,全都是自己不曾经历的烟尘,古旧而陌生。 为了弥补忘记分享炖母鸡的遗憾,临睡前她又打开了直播间,准备给熬夜的粉丝们分享一下全新的居住环境。 “整个建筑全是榫卯结构,一颗钉子都没有。”胡贝朵现学现卖,把刚刚从二筒那听的故事一股脑倒了出来。 为了营造氛围,她特地换上一件水红色新中式云纹绉纱袍,手里摇着一把团扇。 夜风一起,轻薄的布料荡来荡去,仙气缥缈,颇有几分古意。 见越来越多的人涌进直播间,她更来劲儿了,侧身将镜头转向屋顶,“看到那根最粗的房梁了吗?据说是一整根金丝楠木,价值连城。” “真的假的?”在一片啧啧声中,有懂行的人产生了质疑,“金丝楠木一根不得上亿啊!这么有钱,还开什么青年养老院?拆下来卖了,几辈子不愁吃喝。” 金丝楠木……那么值钱吗? 胡贝朵偷偷吐了吐舌头。 自己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还真被人揪住了小辫子。 但不能因为这么点小事影响和谐的气氛,于是她偷偷把那人踢了出去,顺便拉黑。 没想到,刚“解决”了一个,另一个不知趣的又冒了出来。 “这房梁年头够长的,看着就结实。” 看到这句话时,胡贝朵还没有感觉什么异样,甚至以为遇见了知音,积极回复:“没错,百年不腐,连个虫子洞都没有,特别结实。” “上吊也方便。”那人又跟了一句。 胡贝朵差点儿没吐血。 半夜三更原本就是牛鬼蛇神出没的时间,直播间的画风彻底被带歪,粉丝们开始热烈讨论。 从风水的角度推测,这房子里到底死过多少人;从力学的角度判断,借助这根房梁实施上吊的可能性;有些还故意吓唬胡贝朵,说她身后看到了有影子飘过。 静谧的夜晚给世界以平和,同样也让无端恐怖悄然滋生。 窗外黑漆漆的,只有月光和虫鸣,婆娑的树影张牙舞爪,若是仔细看上去,还真有几分骇人。 大脑中如同被植入一匹野马,不受控地乱跑。 胡贝朵心里有些发毛,她强装镇定,使劲摇了几下团扇:“别瞎说,姐姐我是吓大的吗?什么魑魅魍魉,尽管放马过来,让咱直播间也热闹热闹……” 没想到,话音刚落,就听到院子里“当啷”响了一声。 紧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了过来。 她转头往外面一看,刚刚还空荡荡的场院里,此时似乎真的多了一个白影! 胡贝朵头皮都炸了,身上汗毛齐刷刷起立。 自己的嘴该不是开了光吧?要不要这么准啊! 事发突然,她赶紧和粉丝告别,匆匆下了播。 白影荡来荡去了,眼看着忽忽悠悠从大门处往老宅这边来了。 胡贝朵直接吓麻了,第一时间想到住在旁边那间屋的二筒。 她什么都顾不得,提起裙子就往隔壁跑,幸好中间只隔了一间不大的堂屋,三步两步就跨了过去。 进城这些年,二筒一直有失眠的毛病,回到天堂坳后才稍稍有了改善,今晚虽然被未曾谋面的爱慕者搅乱了思绪,但一过十二点也撑不住了。 眼下早就进入了深度睡眠,连有人闯进来都浑然不觉。 “哥,筒哥……”眼看窗外那道白影越来越近,胡贝朵手脚冰凉。 她摸到床边,一把抓住二筒的胳膊,声音止不住发颤,上下牙直打架,“快……快起来……有鬼……” 二筒睡得正香。 在梦里,他娶了媳妇,还生了七个孩子。 每个孩子的衣服颜色都不一样,分别是红橙黄绿青蓝紫,他们围着爷爷不停地叽叽喳喳。 高大的皂荚树也柔和了许多,它微微弓着腰,上面结满了葫芦。 这场景有点儿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二筒嘿嘿笑着,觉得自己很幸福。 突然,山尖出现一片绯红,以极快的速度吞噬着湛蓝的天空,像是凛厉的火焰,又像粘稠的鲜血,其中还夹杂着刺耳的聒噪。 见二筒渐渐皱起了眉头,嘴里嘟囔了几句,却没有醒过来的意思,胡贝朵愈发着急了。 她索性开始拍他的脸,啪啪作响。 二筒的幸福生活并没有维持很久,为了保护一家老小,和女妖展开激烈战斗,冷不防被一柄如意击中,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 他猛地惊醒,一团大红猝不及防闯入眼帘,随后便是被放大的眉眼口鼻。 一时间,二筒分不清梦境现实,吓得大喊:“妖精!有妖……” “不是妖,是鬼!”见他目光游移不定,满脸惊惧,唯恐打草惊蛇,胡贝朵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结结实实扇过去几耳光。 噼啪一阵脆响,二筒总算彻底清醒过来。 他挣脱束缚,捂着脸,腾地跳到地上,瞪着胡贝朵,又是迷惑又是愤怒:“你疯了!打我干嘛?” “有鬼……”胡贝朵压低声音,别着头指了指窗外,甚至不敢再多看一眼。 “哪来的鬼?”二筒上下打量着她这身装扮,心想鬼不就在眼前? 他焦躁地抓了抓头发,“朵朵,你直播我没意见,能不能别上演午夜惊魂啊?人吓人,吓死人,心脏真受不了。” “你……你不会以为……”胡贝朵瞬间读懂了二筒的心思,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外面,“鬼在场院里,我亲眼看见……” “笃笃笃……”话还没说完,突兀的敲门声响起,两个人一下子都僵住了。 二筒疑惑地看向胡贝朵,后者呲溜一下钻到他身后,整个人抖成了筛子,话也说不清楚:“来……来了……” 天堂坳不比大城市,根本没有夜生活,太阳一下山几乎就陷入绝对沉寂。 由于各家各户居住分散,连互相串门的情况都很少发生,半夜三更来访,几乎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二筒转过头,狐疑地看了一眼身后的胡贝朵。 难道真有鬼? 但这个鬼怪有礼貌的,进屋还敲门? 他示意胡贝朵别出声,蹑手蹑脚地往门口走去。 颇具年代感的两块门板被长长的门栓顶着,笃笃声的余韵尚未消散。 “谁啊?”二筒壮着胆子,喊了一嗓子。 “我。”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透过门板传了过来,被木头的肌理过滤后,瓮声瓮气的。 也许是觉得如此自我介绍太过简略,又加了一句,“我是看了网上的视频,慕名而来的。” 二筒喉头一滞。 网上的视频,慕名而来…… 难道……难道是后台发来私信的那个女粉丝? 第10章 差点儿让人当流氓抓起来 一个红罗缎,一个白棉麻。 二筒一会儿看看惊魂未定的胡贝朵,一会儿看看被误会成鬼的女粉丝,有点儿哭笑不得。 “姐姐,爱情来了,那确实是排山倒海摧古拉朽,但咱也不用这么着急。” 胡贝朵连着喝了两杯热水,吃了三包辣条,还没缓过劲儿来,手脚依旧冰凉。 她顾不上维持人设,更顾不上“宠粉”,埋怨道,“你这么悄么声地摸过来,把我魂儿都吓飞了。” “真不好意思,我确实有点儿着急……” 女粉丝比胡贝朵年纪大,一头长卷发垂在腰间,看上去很是温柔。 细眉细眼,鼻梁上架着淡蓝色眼镜,右嘴角处嵌着个若隐若现的酒窝,开口说话时特别明显。 容貌算不上多惊艳,但却有一种文质彬彬的韵味。 也许是刚刚走过山路的缘故,两颊挂着薄红,气息也不是很稳。 胡贝朵的话她并没太听懂,不过还是表达了歉意,“打扰你们休息,真不好意思。” “唉,算了算了,看在爱情的份上。”胡贝朵不是心胸狭窄的性子,发泄一通,事情也就过去了。 她突然想起女人刚刚那句“打扰你们休息”,担心对方误会,赶紧和二筒拉开距离, “这位就是青年养老院的院长筒哥,我是来养老的,之前不认识,昨天才住进来。” 说完,就很有眼力价地退了出去,走到门口,还不忘嬉笑嘱咐了一句,“你们聊,单独聊。” 从始至终,二筒都没找到机会开口。 别看他表面上镇定,其实心如擂鼓。 真没想到,对方迫不及待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竟然连夜赶过来了。 他又是惶恐又是忐忑,其中还夹杂了些隐秘的喜悦。 快三十岁了,头一次被异性以如此特别的方式青睐,实在有些不知所措。 见老板一直闷着头不说话,女粉丝只好先打破僵局:“我看了视频,觉得青年养老院挺有意思,正好公司年假,打算过来住一段。十五天可以吗?还是一定要一个月起?” “都可以,随你。”二筒喉头发紧,尴尬地搓了搓手。 “那要……多少钱?” “不……不用钱。” 说真的,二筒还挺中意人家的,如果两个人以后奔着谈婚论嫁去,自己现在自然不能太小气。 “不用钱?”女粉丝瞪大了眼睛,脸上生出一丝警惕。 她抱紧了怀里的包,身体肉眼可见的绷紧,“为什么不用钱?” “我……”二筒支支吾吾,虽然没谈过恋爱,但刚见面就直白地吐露心声,怕是不妥当。 憋了半天,他终于冒出一个点子,“你中奖了。” “啊?”女粉丝一愣,“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天……”二筒睁着眼说瞎话,“在直播间。” 女粉丝眉头皱得更紧了:“哪个直播间?” 二筒嘴角微勾,不再回答,有些话说得太明白就失去意义了。 心想这女粉丝真让人捉摸不透,说她矜持吧,为爱情孤身夜奔,说她奔放吧,见面后又佯装不懂。 见二筒笑得意味深长,女粉丝心里直发毛,她腾地一下站起身,冷着脸道:“我不住了。” 沉浸在臆想中的二筒怔住了,才尝到一点儿爱情的甜,怎么马上就要承受爱情的苦呢? 他伸手拦住对方:“为什么?” “我昨天根本没刷过视频,你说我在直播间中奖。” 女粉丝不动声色地拉紧背包,握住拳头,扎稳马步。 她突然双臂一振,拉起架势,“故意不收房费,一定没安好心。” 见二筒惊得瞠目结舌,双眼微眯,冷声道,“劝你不要打歪主意,我是跆拳道黑带。” 说话间,右脚一抬,就要给他点儿颜色看看。 幸好二筒反应快,弓身收腹,往后一跳,躲过了第一轮偷袭。 女粉丝不依不饶,一记重拳又招呼上来,正中二筒左肩。 他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腰椎不偏不倚,正好撞在桌子的尖角上,皮肉间顿时生出一阵钝痛。 叮叮当当的声音惊动了听墙角的胡贝朵,她慌慌张张跑了过来,看着横眉怒目的女粉丝,满脸惊讶:“怎么打起来了?” “这是家黑店!”女粉丝快速觑了她一眼,“你没被占便宜吧?还是说你俩根本就是一伙的?” “姐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见二筒狼狈地抱着头东躲西闪,胡贝朵赶紧拦在二人中间,“你不是来相亲的吗?” 女粉丝愣怔片刻,眼中突然迸出一道凶光,她猛地拍了下桌子,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你胡说什么?我最恨相亲,要不也不至于半夜离家出走!” 经过一番心平气和的沟通后,三人总算弄清了个中曲折。 原来,“女粉丝”名叫梁风荷,和私信表白的根本就是两个人。 由于时间太过凑巧,一开始又忘了核实身份,二筒和胡贝朵想当然地把她误认成为爱疯狂的痴情女。 “我……你们……”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后,梁风荷极为尴尬,“太抓马了,我可是逃婚逃出来的……” “确实有点儿荒唐……”二筒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幸好自己没有太过分的言行,要不真让人当流氓抓起来了,“实在对不住。” “没关系,不过是一场误会。”收起跆拳道黑带的凛厉,梁风荷又变成了温温柔柔的淑女,她满是歉意地笑了笑,“刚没伤到你吧?” “没!”二筒强忍着肩膀的酸疼,撑住隐隐作痛的腰身,挺了挺脊背,“我小时候也练过武术,不过后面没再坚持,还是有些功底在的。” “那就好。”梁风荷吐了吐舌头,目光扫到墙上的二维码,“现在能收钱了吗?” “收,必须收。”不收有挨打的风险,这句话被二筒团囿在舌尖上,没吐出口。 他迅速盘算了一下,“十五天,七百五。” 折腾了两三个小时,天也快亮了,山尖上透出一抹微曦,淡化了轻薄的雾气,到处都充斥着植物和泥土的清香。 梁风荷周身放松,站在场院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浓重的班味儿瞬间被驱除。 与此同时,因相亲遇到油腻奇葩男所带来的恶心感也渐渐消退。 大自然的治愈能力果然超乎想象。 她伸了个懒腰,决定关掉手机,和外界断绝一切往来,好好享受这偷来的十五天假期。 第11章 十五天年假八场相亲 用“真人不露相”几个字来形容梁风荷,再合适不过了。 明明看上去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谁能想到身怀绝学,竟是跆拳道黑带选手。 足足过了三天,二筒才觉得肩膀没那么疼了。 胡贝朵更是好奇,作为资深自媒体博主,她第一时间发现了华点,有事没事缠着梁风荷:“荷姐,你要不要来我直播间做客?” “我又不懂直播,做什么客?”梁风荷纳闷。 “主打一个强反差。”胡贝朵往后退了两步,上上下下打量她,眼中颇具欣赏,“以温柔可人的形象出道,不经意间展露一下高强的武艺,我保证你很快就能火遍全网……” “千万别……” 最后这句话让梁风荷心头一滞。 十五天年假,家里安排了八场相亲,她勉为其难才见了一个,就恶心到想吐。 想起那个叫楚洪涛的油腻男……yue……只觉得胃里一阵阵排山倒海。 见胡贝朵一脸渴盼地望着自己,她连连摆手,“我可不想火。” “为什么啊?”胡贝朵不理解。 从她的角度,这件事是牵连着一整套商业逻辑的。 眼球经济时代,有一技之长的人最容易脱颖而出。 出圈就意味着爆火,爆火就意味着有流量,有流量就意味着赚得盆满钵满。 可梁风荷不仅不心动,还十分抗拒。 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难道她是低调的富二代? 经过几天的相处,梁风荷对胡贝朵的性子也了解一二,知道这是个大大咧咧的女孩。 她心中郁郁急需找个出口宣泄,干脆直言不讳:“我被爸妈逼着去相亲,连夜偷偷跑出来的,万一被他们发现躲在这,非得把我押回去。” “都什么年代了,还逼着相亲?” 胡贝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抚了抚手臂。 “只要人类不灭绝,相亲市场就不会消失。” 梁风荷一脸无奈,抬起头往上看。 夏末秋初,高大的皂荚树依旧枝繁叶茂,只不过绿意变得暗沉,中间还夹杂着些许金黄色,预示着季节的更迭。 她盯着刷刷作响的树叶发呆,“才见了一个,就要崩溃了,接下来还有七个……真是不敢想,好好的假期,全都毁了。” “难怪被我们误解时,你反应那么大,敢情是对相亲过敏。” 胡贝朵看了看正在一旁忙碌的二筒,往梁风荷身边凑了凑,小声道,“荷姐,其实筒哥真不错,你俩年龄也相仿,一起在这小院里搞事业,男耕女织的,多好。” “好你怎么不来?” 梁风荷斜了她一眼,知道是在开玩笑。 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天,现在想起那晚的乌龙事,还是觉得可笑至极。 “我单身主义啊!” 胡贝朵理直气壮扬起了头,像是得胜的女将军,“拒绝房贷车贷下一代三座大山,赚的钱根本花不完。” 这句话被二筒听捕捉到了,他忍不住插了一句:“这么潇洒?你爸同意?” “我爸?”胡贝朵愣怔了片刻,似是突然反应过来,含糊道,“他才不管我,也管不了我。” “没想到你爸如此开明……”二筒啧啧感慨,“像我们这种从山里出来的孩子,对当官儿的有滤镜,总觉得他们严肃又古板,还特别不好说话。” “你是官二代?”梁风荷捕捉到关键信息,饶有兴趣地问了一嘴。 “什么啊,芝麻大的官儿……” 胡贝朵似乎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假装去看二筒刚刚布置好的茶炉茶台,“筒哥,再加点白幔轻纱,红梅字画,氛围感就拉满了。” 在这个年轻女孩的身上,梁风荷看到了求而不得的自由不羁。 她没再继续追究对方的家世,而是微微叹了口气:“真羡慕你。” “其实你也可以和我一样,一个单身主义抛出去,一切都解决了。” 胡贝朵到底年轻,考虑问题也相对简单。 尤其是感情方面,没有任何经验,完全一片空白,全凭“想当然”三个字。 “单身主义?我爸妈非得打死我不可!” 梁风荷撇着嘴摇了摇头,随后,她的神情有些变化,似乎多了几分怅然。 转头看向远方的群山,又像透过群山看向更远的地方。 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道,“况且,我也不是单身主义……” 一句意犹未尽的话,包含了无数信息。 胡贝朵的八卦魂顿时熊熊燃烧了起来,她挽住梁风荷的手臂:“荷姐,有故事,说来听听。” 梁风荷沉默着,思绪借着山风,不受控地飘回大学刚毕业那年。 江上舟和她同届不同系,因为同在校广播站工作,平日里走得很近。 又恰好搭档主持情感驿站节目,因此被同学们戏谑为“金童玉女”。 久而久之,二人只见生出不一样的情愫。 临近毕业时,在一年一度的校园歌手大赛上,江上舟特意选了首老歌《月亮代表我的心》。 夜色下,悠扬婉转的旋律打动了在场所有人。 加上他台风稳健,举止优雅,脱下肥大的校服,换上白色西装,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翩翩佳公子,把台下的女生迷得神魂颠倒。 其实梁风荷之前就看过几次彩排,但在灯光特效服饰妆容的共同加持下,还是狠狠被惊艳了,说怦然心动也不为过。 没想到,江上舟一早就谋划好了。 一曲歌毕,掌声散去,他并没有从台上下来,而是双手紧握麦克风,堪堪转向梁风荷,深情地问了一句:“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片刻的沉寂后,整个会场爆发式地沸腾了。 尖叫声口哨声鼓掌声不绝于耳,梁风荷像是被雷劈中,四肢百骸都僵住了。 她半张着嘴,说不出也动不了,就那么呆呆地望着在舞台上苦苦等待答案的江上舟。 “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你愿意!你愿意!你愿意!” 声浪排山倒海,梁风荷被众人高亢的热情一路推着往前走。 她来到江上舟面前,看着那双情意绵绵的眼睛,如同深幽的潭水一般,仿佛下一秒会将自己淹没。 就这样,毕业前夕,他俩确定了恋爱关系。 不过,事实证明,这并不是个正确的选择。 异地两年,从一开始的如胶似漆,到后来的若即若离。 直到有一天,江上舟提出恢复普通朋友关系。 没有矛盾,没有争吵,甚至没有一个正式的分手理由。 他利落抽身,全然不顾她还沉浸其中,走得无比决绝。 至此,江上舟在梁风荷心里种下了一根刺。 随着时间的流逝,它渐渐蔓延成一片荆棘,将她的情感牢牢包裹了起来,任何人也无法再闯入。 但这些隐秘的过往又怎么能和外人说呢? 见胡贝朵依旧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梁风荷突然笑了,佯装无所谓道:“嗐!谁还没点儿故事啊?早就过去了。” 第12章 职场牛马重操旧业 傅佳佳和林熙维是前后脚到达的。 虽然一女一男,互不相识,但两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阴沉着脸,不爱说话。 养老院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这几天的松弛感荡然无存。 连老天爷都跟着凑热闹,刚刚还晴空万里,转眼就阴云密布。 深深浅浅的灰白色雾气从山那边翻涌而上,一股接一股的,连绵不绝。 很快就遮蔽了整个天空,像张密不透风的罩子,让人喘不过气来。 “滴。” “滴。” 两笔房款入账,简洁利落,就像他们的主人一样,没有半句多余的废话。 “小林住春眠居,佳佳住秋茗阁。” 在梁风荷和胡贝朵的建议下,二筒给每个房间都起了古香古色的名字,还挂了块木牌子。 她们说这样比单纯的数字更有温度,充满了遐想和人文关怀。 可此番诗情画意似乎并不能化解二人身上的冰冷。 傅佳佳面如菜色,有气无力地接过钥匙。 一进去就将房门紧紧关上,摆明了拒绝和任何人交流。 林熙维的房门倒四敞大开,不过他也没有半点聊天的欲望,而是从包里掏出一大坨用保鲜膜包着的黄泥。 在场院里寻了个角落,自顾自地摆弄了起来,旁若无人。 二筒看了看胡贝朵和梁风荷,虽然她俩只早到了几天,但彼此的关系显然要亲近许多。 三人迅速交换了下眼神,经过一番纠缠交织后,决定派胡贝朵去执行破冰任务。 “还要相处一个月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不能一直不说话吧!”二筒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副委以重任的表情。 “先说好了,那个交给我。”胡贝朵指了指捏泥巴的林熙维。 其实,这男人一进门,就吸引了她的注意。 瘦瘦的高高的,手指纤长,皮肤比女人还白还细。 身上自带一种忧郁的气质,像诗人一样忧郁。 如今这个浮躁的时代,诗歌都能用ai生成,诗人绝对是可遇不可求的稀缺品种。 胡贝朵从事自媒体这一行,见到的异性要么行为亢奋举止浮夸,要么故作深沉虚假人设。 不管说得多好听多深刻,最终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赚钱。 离三尺远,都能闻到一身铜臭味。 虽然她也爱钱,但骨子里却对视金钱如粪土的人心驰神往。 当然,泥土也差不多。 见那团黄泥在手拿指捏中渐渐有了轮廓,她不等二筒和梁风荷点头,就一蹦一跳地到了林熙维面前:“嗨,我叫胡贝朵,很高兴认识你。” 没料到,林熙维就像没听见一样,依旧低着头,似乎所有注意力都在那团泥巴上。 不管在直播间,还是在现实世界中,胡贝朵经常被人说“持靓行凶”,这是头一次遭此冷遇,不由有些气馁。 不过,她从来都是不服输的性子,就像弹簧,压得越紧,反弹越高。 面对从未有过的挑战,甚至还生出几分刺激和兴奋。 “你聋了吗?”胡贝朵直接换了招数,她不再客气,在林熙维对面盘腿坐了下来,“我跟你说话呢!” 结果,这一招也无效,林熙维依旧低着头,手上半秒都没停。 不远处的二筒和梁风荷一直紧密关注着二人的动静。 见胡贝朵屡屡碰钉子,不由齐齐摇头,看来真是块相当难啃的硬骨头。 连连挫败,胡贝朵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了,她一来气,一把打落林熙维手里的泥巴。 眼看即将成型的“作品”,啪地一下落了地,大半天的精雕细琢都白费了功夫。 林熙维终于有所触动,他就那么端着两只沾满泥巴的手,慢慢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盯着胡贝朵,分辨不出生气还是不生气。 但从二筒的角度看过去,额角突起的青筋暴露了艺术家压抑的怒气。 担心胡贝朵吃亏,他赶紧走过去,笑着打圆场:“哎呦,你别说,普普通通的泥巴,让你这么一捯饬,还怪好看的。” 胡贝朵和林熙维一齐扭头,那眼神就像看个二百斤的傻子。 “抽象派,艺术品。”二筒背着手,绕着那滩烂泥来回踱步,“可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啊!小林,你水平真高!” “筒哥,这不是……”胡贝朵实在听不下去了,想要打断他,却被梁风荷把话接了过去。 “确实不错,有张明山的味道,但比他的作品还要多几分不羁。” 林熙维平静如水的眼神中终于起了一丝波澜,他半信半疑地看向梁风荷:“真的?” “当然。”梁风荷点了点头,无比诚挚。 “见笑了,我哪有那个功力。”说完,林熙维搓了搓手上的泥巴,起身进了屋。 四两拨千斤的功夫让二筒和胡贝朵惊呆了,他俩围到梁风荷身边,小声问:“张明山是谁?” “清代艺术家。”梁风荷轻轻吐出几个字,她也是突发奇想剑走偏锋,没想到真有奇效。 “有学问,有文化!” 二筒佩服的五体投地,连连竖大拇指,顺便教育胡贝朵,“你看,还是不能随便退学,多冷门的知识!” “啥冷门,就是泥人张,天津那个。”梁风荷亮出手机,上面赫然是搜索页面。 胡贝朵正为自己的无知而惭愧,见荷姐也是现学现卖,自信立马又回来了,梗着脖子很是不服气。 一场虚惊后,场院里恢复如初,只不过这次林熙维也关紧了门,和傅佳佳一样。 胡贝朵出师不利,二筒将目光转向梁风荷。 不管灵机一动还是拿来借用,知识就是力量这句话在他心里算是扎了根。 一想到那个傅佳佳总沉着脸,就像谁欠她钱一样,胡贝朵可不想自讨没趣。 她赶紧给梁风荷打气:“荷姐,我看好你!” 梁风荷是在保健品公司做hr的,日常工作就是和人打交道。 万万没想到,好不容易躲进山里休个年假,还要重操旧业。 从职场牛马到养老院知心姐姐,换汤不换药。 看着二人期盼的目光,也考虑到自己接下来的假期品质,梁风荷只能勉为其难,接下这副重担。 她硬着头皮走到秋茗阁前,抬起手刚要敲门,突然听到屋子里发出一声巨响。 三人被吓了一跳,高声唤了几声傅佳佳,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挣扎,隐约还夹杂着呜呜声。 二筒眉头一皱,顿觉不妙,立刻拿出备用钥匙。 门“砰”的一下被推开,看到屋里的场景,大家全都傻了眼。 只见结实粗壮的房梁上搭了一条湖蓝色长围巾,傅佳佳正吊在上面,两条腿不断乱蹬,被勒得直翻白眼。 第13章 都要死了 还这么事儿逼 集体愣怔了一秒钟,三人几乎同时冲了上去,因为门口太窄,结果进退不得,堵成一团。 眼看傅佳佳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脸憋得通红,舌尖直往外伸。 二筒急了,手肘向两边猛地一撑,将胡贝朵和梁风荷推了个趔趄,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他锁死傅佳佳两条腿,凭着一股蛮力往上一推一抬,终于把人解救了下来。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没有半点拖泥带水,摔坐在地上的两个人全都看呆了。 连吓带扼,傅佳佳俨然有进气没出气,整个人软绵绵的,就像一个没有生命的布娃娃,躺在地上,脸色煞白。 “我来!”梁风荷参加公司团建的时候,学过不少急救知识,此时派上了用场。 她跪在傅佳佳身侧,先将对方的头垫高,然后解开衣领,确保口鼻通畅,随后双手叠放胸口,开始有节奏地按压。 胡贝朵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又惊又怕,完全没有了平日的云淡风轻,吓得五官都挪位了。 她腿脚发软,站也站不起来,哭丧着脸,上下牙止不住地打颤:“不会……不会……已经死了吧?” 二筒想帮梁风荷,却不知道从何入手,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 听胡贝朵这么说,心脏顿时揪成了一团,仿佛被一只手死死捏住,喘气都费劲。 他黑着脸,粗声粗气道:“不可能,死不了。” 这话是说傅佳佳,也是在说自己。 原以为人生已经跌入了山谷,怎么也该化茧成蝶凤凰涅盘,没想到后面还有十八层地狱等着! 青年养老院才开了几天,如果真闹出人命…… 一刹那,他想到了躺在山坡上的爷爷和爸爸,顿生万念俱灰之感。 心想若是傅佳佳救不回来,自己也别活了。 好歹在另一个世界,不用这么艰难,起码还有知冷知热的亲人。 万幸,在梁风荷的努力下,傅佳佳终于醒转了过来。 她悠悠睁开了眼睛,怔忡地看向四周。 当眼神瞥到头顶那条荡来荡去的围巾时,整个人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情绪猛然决堤,开始放声大哭。 梁风荷本不是专业人员,刚刚施救全屏一口气托着,此时见人没事了,紧绷的身体一下子软了下来。 她瘫在地上,擦了擦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才察觉贴身的衣服全都湿透了,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傅佳佳泗泪横流,披头散发,脖子上还有一道明显的红痕,看上去比女鬼更骇人。 胡贝朵的机灵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蜷缩在墙角处,一句话也不敢说。 哭闹、惊惧、害怕、疲惫…… 眼前的一切就像一个个生铁做的秤砣,一个接一个叠加在二筒的心头。 理智告诉他,作为青年养老院院长,他应该以顾客为上帝。 不该管的事别管,不该说的话别说,不该惹的人别惹。 大智若愚,难得糊涂。 但从感情上出发,他却半点也忍不了。 眼看脸越涨越红,呼吸越来越粗重,整个人都要憋炸了。 傅佳佳却毫无察觉,依旧哭得惊天动地,一声高过一声。 “闭嘴!”二筒终于爆发了,他猛地一拍桌子,大吼一声,指着傅佳佳,怒气腾腾,“你有完没完!” 阴沉的脸,紧紧拧死的眉头,一张比罗刹更凶狠的脸。 傅佳佳果然被吓住了,连带着眼泪都生生被逼了回去。 横在脸颊上的泪珠失去了奔腾的勇气,齐齐集聚在下巴处,谨小慎微地悬着,甚至不敢掉落。 入住几天,胡贝朵还是头一次见二筒如此凶神恶煞。 担心他冲动之下做错事,她赶紧强撑着爬了起来,跌跌撞撞走了过去,小声劝道:“哥……筒哥……你别生气……” “我能不生气吗?”反正已经撕破脸,二筒也豁出去了。 他狠狠瞪着傅佳佳,大手一抬,粗鲁地将她拽到门外,指着场院老宅痛斥, “我家这房子,传了一百多年,世世代代清清白白。你打听打听,整个天堂坳,谁不赞一声风水宝地?” 傅佳佳被其强大的气场震慑住了,被拽得身体歪斜,也不敢反抗,更不敢插嘴,只缩头乖乖听着。 “我从小在这长大,进城奋斗十几年,上个月……对,就是上个月,经营两年的奶茶店没了,爷爷也没了……” 二筒不管傅佳佳能不能听懂,他只想痛痛快快宣泄一场, “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只剩下这个老宅。开了家青年养老院,好不容易又看到一丁点儿希望,你又莫名其妙闹自杀!” 说到伤心处,二筒有些哽咽。 他抹了抹眼角的湿意,“凭什么?我跟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凭什么你要毁了我的人生?毁了我唯一的希望?” 刚刚惊悚的一幕再次浮现在眼前。 他愈发愤怒,心头像是燃起了一把火,扯着傅佳佳就往场院外走。 下一秒,直接将人推出了大门。 “青年养老院不欢迎你,东边有山,西边有河,想寻死,死远点!滚!” 最后这一声振聋发聩,几乎用尽了全部力气,连带着花草树木都跟着颤了三颤。 傅佳佳才生完孩子,由于没有经验,心理准备不足,因此有产后抑郁的症状。 老公心疼,婆婆理解,娘家妈束手无策,只能以泪洗面。 他们真不明白,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喜怒无常? 在家里,没人敢大声说话,生怕哪句不对了,刺激到她。 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新手妈妈,就像被罩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玻璃罐子里,崩溃痛苦歇斯底里。 明明是最亲密的人,却仿佛生活在不同的纬度。 谁也理解不了谁,谁也介入不了谁。 小半年的时间里,傅佳佳面对的不是“百依百顺”,就是“谨小慎微”,连吵架都找不到对手。 她觉得自己慢慢化成了一块面团,不管怎么挣扎,也挣不出棱角。 没了形状,也没了灵魂,如同一具空壳,死气沉沉,行尸走肉一般。 此时,二筒这么一顿劈头盖脸,那颗恹恹的心脏突然被猛捶了一下。 久违的倔强冲破沉疴,一丝一缕从泥沼中钻了出来。 傅佳佳挺了挺脊背,双拳紧握,愤怒地盯着二筒:“你竟敢骂我!我要投诉你!” “投!不投你是孙子!”二筒狠啐了一口,“都要死了,还这么事儿逼!” “你才要死了!你全家都要死了!” 傅佳佳的战斗力彻底被激活。 她冲着二筒破口大骂,一改之前的悲悲戚戚,如同一个生猛的泼妇。 第14章 养老院是我家 维护靠大家 也许是骂得不过瘾,也许是二筒那副无赖模样实在招人恨。 傅佳佳一个没忍住,张牙舞爪就扑上来了。 跟过来的胡贝朵和梁风荷刚好看到这一幕,赶紧上前将二人拉开。 她们担心傅佳佳吃亏。 二筒毕竟是个男的,若真急了,手上没轻没重的,怕是会伤人。 她们更担心二筒吃亏。 如果打坏了客人,停业整改还是小事,万一人家家属追究较真,怕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那他下半辈子可就毁了。 “你们别拦着,让她来!”二筒斜倚着墙垛,勾了勾手指,脸上满上轻蔑,“看能作出什么妖!” “你们放开我!” 一左一右,傅佳佳被钳得死死的,分毫动弹不得。 她又急又气,一边往上窜一边冲二筒吐口水,“今天老娘非要给你点儿颜色瞧瞧……” “不想死了?” 二筒根本不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也没有了刚刚的暴躁。 而是蹲了下来,在郁郁葱葱的杂草间揪了一把野葡萄,塞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嚼了起来。 这种绿豆大小的紫色果子,又酸又甜,还微微带点涩意,瞬间就将嘴巴舌头染了色。 那是小时候的乐趣。 “你才想……” 这三个字未经大脑,脱口而出。 傅佳佳一下子愣住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畅快感在身体中滋生,转眼间就蔓延到四肢百骸。 通过变幻不定的表情,梁风荷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变化,她看看傅佳佳,又看了看二筒,顿时恍然大悟:“你……你故意的是吧?” “故意的?谁故意的?”胡贝朵一头雾水。 傅佳佳在养老院闹自杀,不仅惹恼了二筒,间接也影响了直播事业。 虽然她不赞成使用强硬粗暴的手段,但心里也想着将这尊佛送走了事。 形势突然发生了惊天逆转,跟预判南辕北辙,她懵懂地看向梁风荷,“什么意思?” 梁风荷还来不及开口解释,只见傅佳佳突然滑跪了下来。 她捂着脸,又是悲伤又是愧疚,冲着二筒就拜:“谢谢,谢谢你把我骂醒……” “别别别……别跪……” 二筒立刻收起刚刚的轻慢,起身过去,将傅佳佳扶了起来,“这大礼,容易把我送走。” 一句调侃似的幽默,瞬间缓和了气氛。 傅佳佳“噗嗤”一声笑了,见二筒头发上沾了不少口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真是得了失心疯,竟然想自杀。” “人生在世,谁都不容易。” 二筒心有戚戚, “遇着坎儿,咱就迈过去。遇到坑,咱就跳过去。没留意,摔倒了,咱就爬起来。万一爬不起来,就在原地躺一会儿,休息够了,再慢慢往前蛄蛹。” 质朴又高深的道理,深深触动傅佳佳的心弦。 她盯着二筒若有所思,又看了看身边的胡贝朵和梁风荷。 突然往后退了几步,对着三人深深鞠了一躬,正式而严肃:“真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以后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能别赶我走吗?” 情绪都烘托到这儿了,只要二筒点头,就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可他偏偏不表态,而是将球踢给了梁风荷和胡贝朵:“看她俩的意思,人情归人情,规则是规则,我得把客人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傅佳佳可怜巴巴地看向二人。 “我没问题。” 不过是萍水相逢,没必要为难人家。 梁风荷想,大不了再死再救,反正她知识过硬技术熟练。 “我有问题!”胡贝朵举手。 来这儿住,一是为了图清净,二是找体验,要是有人三天两头瞎折腾,把养老院搞个乌烟瘴气,破坏直播环境,怕是连住宿费都赚不回来。 她是年轻,但也很现实,目光灼灼盯着傅佳佳,“不赶人可以,但你得写个保证书,保证以后不作妖。” “朵朵说得有道理,虽然我们只是临时住在这儿,但也要当作自己家一样爱护,每个人都有义务维护它。” 梁风荷hr思维深入骨髓,“这既是一个保证书,又是一个公约,希望大家能遵守。” “好,我写。”傅佳佳应得极快。 在这个全新的环境中,在几个陌生人的帮忙下,她觉得自己获得了新生,“如果再有类似的状况发生,不用你们赶,我自动离开。” 二筒一直没说话,心中却生出几分感动。 虽然刚刚还闹得不可开交,但此时却觉得潜移默化间,他们不再是商家和顾客的关系,一种类似亲情的东西正在慢慢滋生。 转头向东边望去,爷爷和爸爸都长眠在那个山坡上。 他默默说了一句:“爷,你看见了吗?咱家越来越热闹了,我也不再是孤苦伶仃一个人了。” 在胡贝朵的监督下,傅佳佳第一个签署了由梁风荷起草的公约。 公平起见,二筒建议其他人也一起。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傅佳佳打开心中藩篱,将大家视作亲人一般。 “组织上现在要交给你一个任务!” 外面闹得人仰马翻,林熙维的房门依旧紧闭。 胡贝朵突然冒出一个主意,签好字后将手上那张纸交给傅佳佳,朝春眠居努了努嘴, “让他签字。” “我?”傅佳佳指了指自己,面有难色,“我跟他……不熟……” “来了就是一家人,早晚都得熟。”胡贝朵可不想再去碰钉子。 见傅佳佳犹豫不决,索性将公约塞到她怀里,推着人往前走,小声道,“这人不爱说话,古里古怪的,你要是搞定了,算将功补过。” 傅佳佳确实还在为自己给大家带来的烦扰感到抱歉,巴不得找点儿什么事做弥补一下。 听胡贝朵这么说,只能应承下来:“好,我来。” 胡贝朵偷偷松了口气,总算把烫手的山芋甩出去了。 没想到,傅佳佳才往前走了两步,春眠居的门突然开了。 面无表情的林熙维露出了头,阳光从侧面打在他脸上,勾勒出深深浅浅的阴影,就像一尊泥胎像。 “我听见了,是要签公约吗?”他完全忽略胡贝朵的存在,开口问傅佳佳。 “嗯。”没想到如此轻而易举,傅佳佳有些庆幸,将公约递了过去,“就这个,你看看。” 林熙维只扫了一眼,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刷刷几下就签好了,字写得龙飞凤舞。 随后,他又关了房门,连一句客套话都没有,甚至都没往旁边的胡贝朵身上瞟一眼,完全视她为空气。 真小气!不就是弄坏一块泥巴吗?至于这么记仇? 胡贝朵不忿,咬着嘴唇嘀咕:“还不如女鬼有礼貌呢!” “什么女鬼?”傅佳佳耳朵尖,好奇地问了一嘴。 “是我。” 想起几天前的乌龙,梁风荷不禁笑了起来,“我半夜抵达的,结果被他俩当成女鬼了。” 要不是及时被救下来,自己才是那个新鲜出炉的女鬼吧? 回想起刚刚的冲动,傅佳佳冒出一身冷汗,不禁心有余悸。 第15章 狗揽八泡屎 泡泡舔不净 一般来说,一艘刚刚启航的小船,一定会遭遇暗涌下的礁石。一只才学会飞翔的雏鸟,必然会面临凶狠的秃鹫。 稚嫩的青年养老院在经历一系列风波后,终于走上了相对平稳的轨道。 胡贝朵活泼,梁风荷沉稳,傅佳佳夹在她俩中间,时而欢乐,时而忧郁。 新鲜的生活如同一剂强心针,让她大部分时间忘记了产后抑郁,总体来说稳中向好。 带领着叽叽喳喳的“娘子军”,二筒觉得自己愈发像个妇女主任了。 不仅宽容大度了,甚至还有点儿婆婆妈妈的倾向,颓废沮丧都得靠边站。 再看那棵丑陋的皂荚树,都觉得顺眼了许多。 只有林熙维,依旧是老样子,跟谁都不冷不热的,成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尤其是对胡贝朵,二人之前那点儿过节在心里生了根,根本不正眼瞧她。 “筒哥,这树年纪不小了吧?”胡贝朵气得牙痒痒,却又无计可施。 她暗暗骂自己瞎了眼,之前还觉得林熙维又帅又酷,艺术家气质十足,谁承想是个小肚鸡肠的冷血动物? 见他又在树下捣鼓泥巴,故意把话题往那边引。 “确实,比老宅还老,听说是清朝初年移过来的,怎么说也有三百多年了。”二筒不疑有他,一五一十作答。 “我听说以前的人家要么种柿子石榴,要么种桂花橘子,为了图个吉利。” 胡贝朵扬起下巴,弹了弹指甲,将指桑骂槐发挥到极致, “你家为啥种皂荚树?丑了吧唧的,猪鼻子插葱,装相。” “不至于吧?”二筒没听出言外之意。 虽然他也不怎么待见这棵树,但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忍不住替它抱不平, “皂荚树招你惹你了?你昨天还喝皂角仁煮的糖水来着呢!” “说起皂荚,我这几天上山徒步,发现山坳里藏了好多这种树,遮天蔽日的,至少也得几十上百年了。” 梁风荷所在的公司是专门做保健品的,她对药食同源的东西有着特殊的职业敏感, “现在市面上的雪莲子,就是皂角仁,被好多厂家吹得神乎其神,卖得可贵了。” “真的啊?” 胡贝朵一下子嗅到了金钱的味道,她将林熙维抛到一边,兴致满满道, “筒哥,要不咱研究研究,我有粉丝,你有皂角仁,开启带货新赛道,怎么样?” “打住!”二筒比了个暂停的手势。 这些年虽然没有过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但他却深切地体会到一个朴素的道理。 那就是爷爷经常挂在嘴边的:狗揽八泡屎,泡泡舔不净。 做保安时,他私下接小区菜鸟驿站的活儿,趁巡逻的机会给业主送货,被领导发现,给开除了。 送快递时,他往货箱上偷偷贴小广告,不干胶的那种,每张能赚五分钱,被业主投诉,给辞退了。 跑滴滴时,他悄悄帮零食厂家带货,价格便宜量又足,结果乘客试吃拉肚子,不仅被平台拉黑,还赔了人家医药费。 …… 类似的情况,在混乱的职业生涯中,不胜枚举。 眼看青年养老院刚有起色,决不能三心二意。 再说,自家院子这棵皂荚树尚属精心呵护的,一年才勉勉强强产两斤皂角仁。 要真靠山坳里那些野生的,还不喝西北风去? 他觉得胡贝朵家境优渥,从未受过社会的捶打,不管做什么,都有老爹兜底,太过理想主义,因此才会说出不知人间疾苦的话。 也不与她计较,而是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 “明天十五,有大集,要不要一起去逛逛?” 传说中要啥啥便宜买啥啥实惠的农村大集,当然不能错过。 太过依赖网购,反而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传统购买方式生出期盼。 大家的注意力顿时被转移,就连胡贝朵也忘了皂荚树致富路,举双手赞成:“去去去!我第一个报名。” “我也去。”梁风荷傅佳佳异口同声,说完,她俩彼此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 这边讨论得热火朝天,那边依旧冷冷清清。 见林熙维不为所动,二筒背着手踱步过去,和颜悦色道:“小林,你也去吧,热闹热闹。” “我就不去了,作品还没完成。”林熙维并不领情,依旧埋着头搞创作。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二筒知道他性情如此,并非故意让自己难堪,也不觉得尴尬,笑了笑:“好,那明天我们去赶集,你看家。” 最后这个字,似乎触动了林熙维的某根神经,他的手顿了顿,点了点头。 这一幕被胡贝朵看在眼里,忍不住为二筒打抱不平,故意吊着嗓门说话: “有些人啊,就是不识好歹,跟白眼狼一样一样的。” “朵朵,少说两句。” 和平局面来之不易,谁也不想挑起战争。 况且,战争根本挑不起来,最后不过是自己生闷气。 梁风荷和傅佳佳一直劝她,“明天去赶集呢,筒哥说是天堂坳半年一度的大事,高兴点儿!” “对!”胡贝朵轻哼了一声,“咱都高兴点儿,不跟那些个带死不活的人计较!” 一段不愉快的小插曲,并不能影响赶集这个透着喜庆的主旋律。 第二天一早,由二筒带队,胡贝朵、梁风荷和傅佳佳紧随其后,四人浩浩荡荡,一路往山下去了。 “小时候,赶集比过年还热闹。” 山路不算难走,梁风荷有跆拳道底子在,能跟上二筒的步伐,胡贝朵年轻好动,节奏也大差不差,傅佳佳却有点勉强。 大家理解她才生完孩子没多久,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因此很有默契地减缓了速度,争取不让一人掉队。 不过傅佳佳还是跟不上,最主要的原因,是她穿了一双镶着钻的高跟鞋,在阳光的照拂上,布灵布灵闪着光。 七厘米的细跟经常卡在石头缝里,每走三步,至少往外拔两次。 “你怎么穿这个啊?” 虽然平日里也自诩为美妆博主,但胡贝朵却无法理解傅佳佳的行为, “走山路,会累死的。” “我从怀孕就没穿过高跟鞋……” 傅佳佳一脸委屈,入住养老院时,是老公雇了两个大哥架着滑杆给抬上来的,她根本不知道路这么不好走, “好不容易出去逛次街,想着好好捯饬捯饬。” “你管这叫逛街?” 二筒扑哧一声笑了,随后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 “也对,可不就是逛街。” 眼看着路已经走了三分之一,上不上下不下的,又不可能回去换鞋。 但照傅佳佳这个走法,到达目的地,大集也该散场了。 众人正在为难中,忽然见隋主任提着一个盒子从下面走了上来。 一抬头看到二筒还有他身后的“娘子军”,不由愣了一下:“这是……去干嘛啊?” 第16章 大集上的可疑背影 “赶集去。”二筒侧过身子为双方做介绍,“这几位美女是住在青年养老院的客人,这位是天堂坳村委会的隋主任。” “隋主任好。”大家纷纷客套。 “别客气,别客气,叫我老隋就行。”隋主任一边点头,一边亲切地招了招手。 天堂坳藏在大山中,平时根本见不着外地人。 青年养老院才开了几天,就来了这么多客人,他不禁对二筒刮目相看, “你这新鲜玩意儿,还真搞出名堂来了,瞧,都有客户要投放广告了!” 说着,举起手里的盒子。 二筒定睛一看,只见外**上写了一句醒目的广告语:徒步登山,非同一般。 “这是……”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县里那家老牌鞋厂,都快要倒闭了,刷到养老院的视频,说是想让你帮帮忙……” 隋主任边说边拿出一双崭新的白色运动鞋,应该刚离开流水线没多久,散发着新鲜的皮革味, “都是本乡本土的企业,能拉一把是一把。” 见二筒没接话,他又加了一句,“不过……广告费是别指望了,发工资都费劲。你拍视频的时候给个特写啥的,带一带……” 说实话,隋主任也是一知半解,说得含含糊糊。 “您的意思,是品牌植入。” 这块撞上了胡贝朵的舒适区,她接过鞋子,饶有兴趣地打量了起来, “品质还不错呢!至少得卖几百块吧?” “四十九,常年打八折都没人要。” 隋主任摇了摇头,指着上面红蓝相间的商标, “强有力牌,二筒小时候应该穿过。” “竟然是强有力!” 二筒眉头一挑,尘封多年的记忆瞬间冲入脑海。 能拥有一双强有力牌运动鞋,是天堂坳每个小孩童年时的终极梦想。 他还记得,上小学时,每天要走十几里山路。 小男孩顽皮,专挑坑坑洼洼挑战自我。 一双草鞋穿不了一个星期散了架,爷爷一边骂一边修补,实在气狠了,鸡毛掸子就派上了用场。 后来,修补的速度实在跟不上破坏的频率,无奈之下,他只好去了县城的百货大楼。 卖“强有力”的售货员说,这鞋是军工材料制成的,结实得很,穿十年都不会坏。 爷爷半信半疑,虽然心疼钱,还是咬着牙买了一双。 全款拿下“强有力”,就像得了什么宝贝。 寻了条人家不要的长布条绑在腰间,左三圈右三圈,唯恐回去的路上丢了。 “我记得那双鞋,你们小哥俩轮着穿,一个一三五,一个二四六,星期日就休息一天。” 隋主任仿佛也看到了那段往事,唏嘘道, “没想到啊,一眨眼的功夫,这么多年过去了。” 胡贝朵听得真切,好奇道:“筒哥,你还有兄弟?” “嗯。” 不知道为什么,二筒面色有些沉重,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一口答应了隋主任的请求, “没问题,本地老品牌,咱确实应该支持。” “你听好了,可没钱赚的。” 隋主任又提醒了他一次。 “说钱就见外了,为情怀买单,我巴不得。” 目测傅佳佳应该能穿,二筒将鞋递给了她,示意隋主任去看那双不合时宜的高跟鞋, “瞧瞧,现成的模特,品牌植入立刻就能搞起来。朵朵,接下来看你的了。” “没问题,筒哥!” 胡贝朵立刻就位,冲隋主任敬了个礼,“保证完成任务。” 隋主任乐得见牙不见眼:“太好了!厂长抹不开面子,这才让我来刷脸。你们要真能让鞋厂起死回生,他本人必须亲自登门道谢。” 有了“强有力”的加持,傅佳佳再走山路时简直如履平地。 短短二十分钟的路程,她至少称赞了三十次。 “好穿,太好穿了,又轻巧又舒服,简直比几千块的大牌还好。” “真这么神奇?”梁风荷觉得不可思议,“听你这么一说,我都想买了。” “别……先别买呢,等我上链接的。” 胡贝朵随时记得涨粉做生意。 奇怪的是,二筒一改之前的活跃,整个人恹恹的。 他一个人落在后面,对前面热火朝天的讨论置若罔闻。 脸上挂着几分怅然,若有所思像是在想着什么。 “嗳,刚那个隋主任说,筒哥有个兄弟,从没见他提过呢!”胡贝朵偷偷往后面瞄了一眼。 “是啊,他好像说,爷爷去世了,唯一的亲人没了,难道……” 傅佳佳掩住嘴,将声音降到最低,哼哼道,“难道人也不在了?” “小时候穿鞋都是一个码,这么说和筒哥年纪差不多,要真走了,那也太年轻了。” 梁风荷留意到隋主任说过的细节,她微微叹了口气,“不是疾病就是意外,难怪他不愿意提。” “嗐,不提就不提,咱也别去揭人家伤疤了。” 想不通的事就先不去想,解决不了的事就暂且放在一边。 胡贝朵佯装无事,转头冲二筒喊,“筒哥,还要走多久啊?我们都要累死了!” “转过前面那个弯就是!” 往事总是让人心碎神伤,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二筒收敛回心思,抬手指了指右前方, “庆余大集。” 果然,没有了山丘的遮掩,一派繁盛景象一下子跳了出来。 三人在养老院清净了几天,乍一接触这熙熙攘攘还有些不适应。 大集所在的位置,原本是奔腾了几百年的庆余河,后因气候的变化,渐渐干涸,露出了宽敞的河床。 山区难得寻得一处辽阔平坦的地方,开始只有零星几个小商贩来摆摊。 经过多年的发展,慢慢就形成了规模,变成了集市。 半年一度的大集也因此变了名字,前面冠了“庆余”二字。 和商场货架精心摆放的商品不同,这里售卖的所有货物都透着野性和水灵。 沾着露珠的蔬菜水果自是不用说,光是那股泛着新鲜劲儿的色彩,就让人多巴胺强力飙升。 山货炸货鸭货杂货,看似杂乱无章,却又井然有序。 小商贩们挑着扁担,拿着箩筐,叫卖声不绝于耳。 每个人都喜笑颜开,幸福两个字在这里得到了最具象的表达。 胡贝朵眼睛都不够看了,举着手机开始直播。 傅佳佳平时爱泡直播间抢东西,亲眼看人家直播还是头一回,一直跟在她屁股后面问东问西。 二筒准备采购一些吃的喝的,为养老院囤货,激烈地和小商贩讨价还价。 梁风荷乐得轻松,一个人东看看西逛逛。 手里捧着刚出锅的虾饼,油滋滋脆生生,一口咬下去,咯吱作响,别提多香了。 她正打算买杯酸梅汤解解腻,抬眼的功夫,突然看到人群中一个背影闪过。 宽肩窄腰,硬朗又不失柔和。 梁风荷一下子愣住了。 在过去几年的梦中,她曾无数次描摹熟悉的轮廓,但那人怎么可能出现在庆余大集? 她往前跑了几步,想要看清楚些。 可惜人实在太多,背影完全消失了,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不会,肯定搞错了。”梁风荷嗫喏了两句。 她嘴上虽这么说,心脏却控制不住一阵狂跳,久违的酸涩一波波往上涌。 第17章 准到可怕的三生石 庆余大集的举办,让安静沉寂的天堂坳有了过春节时的热闹喜庆。 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意,明明才八月份,空气中却仿佛充斥着浓浓的年味儿。 胡贝朵拍得开心,二筒买得高兴,他俩仿佛都回到了小时候,东看看西瞧瞧,在集上玩得不亦乐乎。 只有梁风荷心事重重。 人头攒动,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却都如同浮云过眼,没有一个是她想要找的。 剩下的半个虾饼已经凉了,变得软踏踏油腻腻,让人完全没有再咬一口的欲望。 她被人流裹挟着,无意识地往前挪着脚步。 两边热闹喧腾的叫卖声,全都成了可有可无的背景音。 不知道走了多久,周围终于不再杂乱哄哄。 抬眼一看,只有零星几个小贩,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出了主市集。 也好,清静清静。 不远处有一块青黑色的大石头,汽车轮胎大小,半截露在空气中,半截埋在土里。 不知道陷在河床中多久了,想来应该是被河水冲刷了千百年,表面异常平整光滑,就像人工打磨出来的一般。 最奇特的是,上面横了一条鲜红色的线,又细又长,似断非断,齐刷刷将表面分成均匀的两半。 青石旁边蹲着个老头,蓝衣黑裤,脚上趿拉着的千层底已经看不出颜色。 只见他揣着手眯着眼睛,下巴挂着一撮山羊胡,脑袋光溜溜的,一根头发也没有。 在太阳的照射下,油光锃亮。 面前的土坷垃地上铺了一块红布,看样子有些年头了,边缘处泛着白。 四个角用小石子压着,上面写了几个毛笔字。 左边是“上知天文懂八卦”,右边是“下知地理断阴阳”,最上面是“准到可怕”。 梁风荷原本还皱着眉头,一看这不伦不类的“对联”,“噗嗤”一声笑了。 听见动静,老头抬起了头。 阳光有些刺眼,他抬手遮着脑门,沙哑着嗓子喊道:“姑娘,算一卦?” “不了。”梁风荷摆了摆手。 她生在红旗下长在新社会,对封建迷信这玩意儿半点都不信。 出于尊重,摆了摆手,拒绝得十分客气。 一直走路的时候还不怎么累,甫一停步,只觉得腿脚酸软难耐。 见那块石头还算干净,于是走过去坐了下来。 “哎呀!不得了啊!” 老头如同被针扎了一样,突然跳得老高,身手敏捷得根本不像六七十岁的年纪。 他双目圆睁,指着梁风荷的手直哆嗦,嘴里一直重复着,“不得了不得了……” 梁风荷一头雾水,以为压到了什么,赶紧站起来左右查看,可石头上光溜溜的,别提多干净了。 “你行至此处,不前不后,偏偏选中这三生石坐下,实属有缘人啊!” 老头说话半文半白,梁风荷听得费劲,但勉强也能明白他的用意。 “有缘”就是“有元”,下一步估计该介绍业务,顺便报价了。 虽然一眼识破套路,但“三生石”几个字还是吸引了她的注意:“你说这叫什么?三生石?” “嗳,不是我说,是从古至今传下来的。” 见梁风荷来了兴趣,老头背着手,认认真真介绍起来, “看见这块红了吗?可不是染上去的,是从石头缝里沁出来的,据说是月老的红线。姑娘,我掐指一算,你的正缘怕是要到了。” 见老头摇头晃脑的样子,梁风荷本想笑,可一想刚刚亦真亦假的幻觉,又笑不出了。 分手这么多年,还是忘不了江上舟。 只是一个相似的背影,就能搅得心神大乱。 她眼中尽是苦涩,却不愿表现出来,随口将胡贝朵挂在嘴边的话抛出来做挡箭牌:“我哪有什么正缘?我是独身主义。” “嗳!不敢乱说。” 老头下巴微微往回收,脸绷成了一块钢板,看上去多了几分严肃, “从面相上看,你最近红鸾星动,感情上必有好运,甚至有走入婚姻的可能。虽然中间有些波折,但无伤大雅,不必忧心。” 这就强行算上命了? 老头说得兴起,口沫横飞,梁风荷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乖乖听着。 她已经盘算好了,乡野地方,给一百块钱应该差不多。 这么大岁数不容易,自己就当日行一善了。 再说,听听吉祥话,愉悦心情,也没什么坏处。 “看姑娘的穿着,应该不是本地人士吧?” 老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那双眼睛不大,却透着狡黠的精光。 “过来度假的。” 梁风荷没提青年养老院,也没提二筒。 天堂坳地方不大,乡里乡亲怕是都认识,说得多反而扯不清。 闲着也是闲着,索性聊两句打发时间。 她佯装苦恼,“对了,您说的这个红鸾星动,我最近还真挺有体会的。” 总算说到点子上了,老头心中好不欢喜。 他往前探了探身子,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家里催婚催得厉害,十五天假期,安排了八个相亲对象,红鸾星想不动都不行。” 一说到这个,梁风荷就一阵头疼。 俗话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眼下倒是清净了,但假期结束后呢? 她总不能躲一辈子吧? “那相中了几个?”老头不明所以,满脸探究。 “还相中几个?” 梁风荷自嘲地笑了笑,“只见了一个,都把我恶心坏了,后面的连见都没见。” “其实……”老头手指掐算了几下,郑重其事道,“见与不见,影响都不大,是你的,打也打不散,不是你的,争也争不来。” 梁风荷勾了勾嘴角,不置可否。 这种似是而非的话,听听就好,千万别当真。 “这块石头很灵的,天堂坳的人都知道。只要来许过愿的,保证白头偕老,不相信的,大多妻离子散。” 老头见她不信,又指着那根红线强调了一遍, “不出三日,正缘一定会出现。待你们修成正果之日,一定别忘了赏老头一杯喜酒。” “好好好……” 越说越离谱了,没边儿没沿儿的。 见老头脖子上挂了个二维码,梁风荷拿出手机扫了一百块钱过去。 随口应付道,“要真有那么一天,我肯定……” 话还没说话,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人声音,带着明显的疑惑以及不确定:“梁……梁风荷?” 第18章 人生有一次伤筋动骨已经足够 这一声犹如惊雷,一下子在梁风荷头顶炸开了。 她只觉得眼前一花,膝盖发软,脚下一踉跄,险些瘫坐在地上。 幸好扶了一把“三生石”。 赤红的线从她手掌边缘穿入,又从指缝间溢出,就像一缕抓不住的沙。 下一秒,声音的主人转到她面前。 虽然已经过了许多年,往日的青涩悉数褪去,身材也有些横向发展,但轮廓并没有发生明显的变化。 尤其是那双眼睛,依旧深情款款,像兜了两汪水,随时能让人溺毙其中。 “真是你?” 说话的正是梁风荷的前男友江上舟,这也就意味着,刚刚的背影并非幻觉。 多年未见,他明显有些激动,目光中涌动着不可言说的情绪,有喜悦,也有不可思议, “小荷,你怎么在这儿?” 小荷,曾专属江上舟的亲昵称呼。 两人刚确定恋爱关系那会儿,他写过一封缠绵悱恻的情书,说梁风荷亭亭立就像碧波上的一株小荷。 “小舟”漫无目的飘荡了二十多年,直到看到她,才找到了存在的意义。 在他眼中,梁风荷就是谪仙一般的存在。 自己虽然只是凡夫俗子,却会一直努力。 往后人生,不畏风雨,努力向她靠近,直至并肩而立。 虽然现在回想起来酸的掉了牙,但当时却把梁风荷感动坏了,为此还掉了眼泪。 结果,小荷尚立在原处,小舟却偏了航道。 不知应怨风太疾,还是怪浪太大。 记忆中一幕幕像过电影一样在眼前掠过,尤其是“小荷”两个字,重重刺痛了梁风荷。 心脏不受控地疼了两下,险些失态。 “好久不见。” 她强撑着体面,笑得克制有礼,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云淡风轻。 老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弯腰拾掇起地上的红布,自言自语道:“我换个地方。” 梁风荷突然想起他刚刚说的那番话,不由打了个激灵,难不成正缘是江上舟? 不! 不可能! 都分手多少年了,这中间从未联系过,早已物是人非。 可他为什么今天会莫名其妙出现在天堂坳呢? 实在太不科学! “我……公司有个项目在这边,来出差,周末没什么事,听说这个庆余大集挺有名的,转转。” 江上舟一直不错眼珠地盯着梁风荷。 她几乎没什么变化,甚至比恋爱那会还瘦了些,“你呢?” “我休假,出来走走。” 和江上舟截然相反,梁风荷刻意避开他的眼神。 心脏狂跳不止,有好几次差点儿从嗓子眼跃出来。 她只能尽量少说话,唯恐一个不留神,强烈激荡的情绪倾泻而出。 “哦,走走好,山里空气好。” 饶是江上舟再健谈,此时也有些尴尬。 他搓了搓手,见梁风荷始终撑着块石头,于是往她身边凑了凑。 佯装感兴趣,没话找话,“这上面还有图案呢?画上去的吧?” “不是,天然形成的。” 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萦绕鼻端,唤醒了沉睡多年的爱恨。 梁风荷只觉得鼻根一阵阵发酸,眼泪差点儿涌上来。 她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直接将老头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叫三生石,当地人说这是月老的红线。” 江上舟没出声,看她的眼神愈发意味深长。 二人近在咫尺,彼此的呼吸胶着纠缠,仿佛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角力。 气氛有些暧昧,也有些沉重,如同蘸饱了的毛笔,悬在一纸白宣之上。 落笔,半分把握都没有。 不落笔,黑漆漆的墨汁随时有可能滴落。 两者虽然大相径庭,但最终的结果一样,只会毁了这张纸。 梁风荷终于撑不住了,往后退了几步,和江上舟拉开距离。 她努力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丝勉强的笑意:“朋友在那边等,我先走了。” “哦……”江上舟也如梦初醒般。 见梁风荷转身,赶紧拿出手机,“加个微信。” “不用了吧。” 梁风荷的笑僵在嘴角,她是放不下他,这么多年都放不下,但也绝不想再跟他纠缠。 人生有一次伤筋动骨已经足够了,根本没有气力去尝试第二次。 “就加个微信……” 再开口时,江上舟有了乞求的意味,喉头滚了滚,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见梁风荷顿住了脚步,他决定再争取一下,“我没别的意思。” “没有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梁风荷心中生出一丝隐秘的快感。 想当初她卑微到尘埃里,想要挽回这段视若珍宝的感情,江上舟却像高高在上的冰山一样,不为所动。 到最后,他明显厌了烦了。 仿佛梁风荷不是自己曾经爱过的人,而是摇尾乞怜的街边乞丐。 别说破镜重圆了,连多说上一句话都是施舍。 真是风水轮流转。 当重逢的震惊渐渐消退后,梁风荷起伏不定的情绪终于慢慢恢复了正常。 她没那么大度,也不会好了伤疤忘了疼。 对江上舟轻笑一下后,就转身大步朝前走去。 没有半点犹豫,也没有回头。 看着梁风荷渐渐消失在人海中,江上舟有点儿沮丧。 毕竟是初恋,他对她还是有些念念不忘的。 只不过当年做得太绝,没勇气也没理由去主动联系人家。 没想到天赐良机,二人竟然在偏远的天堂坳重逢。 江上舟将目光挪到那块大石头上,刚刚梁风荷说这叫什么来着…… “这叫三生石,上面有月老的红线。” 估摸着又能发展个客户,老头凑了过来,“小伙子,你要不要算一卦啊?” “不算。” 江上舟皱了皱眉,一脸嫌弃,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仿佛老头是瘟疫传染源。 他嘴里嘀咕着,“江湖骗子。” “骗不骗,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老头不急不恼,瞥了江上舟一眼,慢条斯理地摸了摸胡子,“我好心送你一句,人生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好自为之。” 说完,就飘然远去。 “故弄玄虚!” 江上舟扯了扯领子,很是烦躁。 手机突然响了,是跟他一起来出差的助理小张: “江总,我都打听好了,下午咱俩一起去吗?” “不用,我自己去。” 江上舟深吸一口气,刚刚的负面情绪一扫而光, “人太多,容易被怀疑,我会及时把一手资料转给你,你尽快整理出来,我过目后,再发回总部。” “ok!”小张应得干脆。 挂了电话后,却冷笑了一声,“活儿全我干,功劳全你领,大爷的!真不要脸!” 第19章 中年男人的心神荡漾 江上舟原本对农村大集就没什么兴趣,只不过是为了工作不得不过来看看。 在他眼中,这地方简直就是假冒伪劣商品的集散地,山寨品牌不胜枚举。 比如刚刚口渴买了罐核桃露,喝了两口觉得味道不对,仔细一看才发现叫“六个核弹”! 简直离了个大谱! 要不是偶遇多年未见的梁风荷,纯粹就是浪费时间。 回想起刚刚见面时的场景,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主要原因还是没拿到对方的联系方式。 但与此同时,也有一丝隐秘的雀跃。 梁风荷坚持不给,就证明她心里还有自己,证明她根本没有放下以前那段感情。 没有什么比前任的牵肠挂肚,更让一个中年男人心神荡漾的了。 况且梁风荷还那么年轻漂亮。 时隔多年,如果能在这穷乡僻壤,来一场神不知鬼不觉的鸳梦重温,简直不要太完美。 不过,江上舟只稍微臆想了一下,并没因此生出什么执念。 此次来到天堂坳,公事在身,儿女情长不过是佐餐小菜。 有或者没有,都无伤大雅。 事业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才是大餐。 手上这个项目关系着年底能不能升职,必须打起百分之两百的精神,重视起来。 收敛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江上舟离开大集回到酒店,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向目的地进发。 山路崎岖,况且他还拖着个行李箱,加上平时缺乏锻炼,才走了半个小时,就累得气喘吁吁。 太阳虽然躲进了山坳,热度却没减少半分,悉数都被植被吸收,又反弹了出来。 江上舟只觉得到处都热烘烘的,如同被扣在一个大蒸笼里,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永远不要低估秋老虎的威力。 随身带的水都喝干了,他举起最后一个矿泉水瓶,仰起头,嘴在下面接着。 用力晃了好几下,只有几滴水珠掉落,连唇角都润不湿。 江上舟皱紧了眉头,单手遮住猛烈的阳光,龇牙咧嘴往高处看,又打开手机地图校正方向。 真他妈的!穷山恶水! 明明直线距离只有几百米,怎么走了这么长时间还有一多半,他忍不住咒骂了一句。 精致昂贵彰显身份的大牌行李箱,此时倒成了最大的拖累。 早知道就背个双肩包了,轻装上阵。 现在搞得上不上下不下,真是烦死人。 心里急躁,手上的动作也粗鲁了许多,他没好气地硬拽了下行李箱。 没想到一个寸劲儿,往右边一偏,底部在石头缝儿里重重卡了一下。 只听“砰”的一声,两个轮子直接崩裂飞出。 他甚至来不及反应,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圆溜溜的玩意儿顺着缓坡骨碌了下去。 上下落差极高,又杂草丛生,还穿插着几棵高大的皂荚树,树干上长满了坚硬的刺。 想要找回来,俨然已是不能了。 操! 江上舟咬着牙狠狠骂了一声。 可回答他的,只有山间窸窸窣窣的草木,轻快又活泼。 就像一阵阵哂笑,仿佛在说“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大自然不是他唯命是从的下属,在这个地方,发火谩骂羞辱甚至胁迫,都起不到任何作用。 生了会儿闷气,江上舟只能认命似的继续往上走。 轮子是指望不上了,手提着又太费劲,他只能咬紧牙关运了口气,将箱子扛在肩上,艰难地往前挪。 大概又过了二十分钟,江上舟实在顶不住了。 幸好前面出现一片平地,隐约还能听到潺潺水声。 山间的小溪流欢快地唱着歌,从树林深处一路奔涌而来。 他渴坏了,又热又累,两眼发花。 此时见了救命的东西,如饿狼一般,扔下箱子,踉踉跄跄扑了过去。 蹲在溪边,掬起一捧水,就要往嘴里送。 “别喝!” 突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江上舟转头一看,林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 只见他背着半人高的双肩包,身着冲锋衣,脚踩溯溪鞋。 身形高大健硕,脸上皮肤粗粝,呈小麦色,一看就是个老户外。 江上舟犹豫了。 虽然喉咙干得冒了烟,但也知道饮鸩止渴不可取。 这深山老林的,别说中毒,就是闹肚子,也够他受的。 “我没想喝。” 不过,江上舟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死鸭子嘴硬,尤其是不能让陌生人见了狼狈相。 说完,把手上那捧水往上一泼,“洗把脸。” 见对方不相信,又佯装内行道,“要喝山里的水,得先过滤,这个我懂。” 说完,就取了一片巴掌大的树叶,卷成筒状。 又加了一把小石子,让过滤好的溪水一滴滴往下落。 老户外双手抱肩,静静地看着江上舟略带浮夸的表演。 片刻后,他微微挑眉,拿出折叠壶装满水,然后扔了一个白色药片进去。 搅拌摇晃,静置几分钟后,递给江上舟:“你这法子太原始了,等到渴死都喝不上。” 见那张脸上充满警惕,笑着先尝了一口,“净水药片,没毒。” 再逞强,怕是要脱水了。 江上舟不再客气,扔了“滤水器”,接过水壶,咕嘟咕嘟喝了个底朝天。 焦渴感总算得到了缓解,他心满意足地长吁一口气。 对男人的戒备瞬间解除:“谢了,兄弟!我叫江上舟,你怎么称呼?” “楚洪涛。” 男人常年玩户外,还是个业余的摩托车手,见江上舟身边那个的瘸腿行李箱,不由好奇, “你怎么带着这玩意儿爬山?多累赘啊!” “我不是爬山。” 没想到几千块的行李箱这么不结实! 买的时候店员还信誓旦旦地保证,国际大牌,旅途减负好帮手,出门在外小管家。 别看价格高,但质量过硬。 可现在江上舟觉得它就是个祖宗,还是个娇气的祖宗,动不动就罢工。 见对方问起,直言不讳道,“听说山里开了家青年养老院,打算去住几天。” “青年养老院?”楚洪涛来了兴趣,“青年,还养老院?” “嗐,最近冒出来的新玩意儿,短视频到处都是,估计跟民宿小院经济差不多,就是换了个说法。” 江上舟摇了摇头,似是有些瞧不上, “现在的人啊,为了博眼球,无所不用其极,不知道能流行几天。” “我很少刷手机,还是第一次听说。” 楚洪涛眼珠一转,“要不,跟你一起去看看,顺便也体验体验。” “没问题啊!” 江上舟一口应了下来,随后面有难色地看了一眼扔在一边的行李箱, “不过我得扛着这祖宗,走得慢,要不你先?” “简单,交给我。” 楚洪涛变魔术似的从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物件,打开后竟是带着轮子的小拉车。 他利落地将行李箱绑在上面,“这不就解决了?” “你这是百宝箱吧?” 一番眼花缭乱的操作,江上舟看呆了, “现在就算从里面钻出一个大活人,我都不惊讶。” “活人没有,死人倒是……” 楚洪涛故意表情阴沉,见江上舟脸都白了,突然哈哈大笑, “死人也没有,我又不是赶尸的。” 第20章 姐夫那么好 你为什么要上吊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山路上。 不知道是喝饱了水的缘故,还是有了同伴,江上舟不觉得那么累了,话也多了起来。 “我估摸着,青年养老院就是个噱头,网上吹得太厉害了,很有可能是个花架子。” “是好是坏,到地方就知道了。”楚洪涛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说实话,他还挺好奇的,青年人该怎么养老?跟传统的养老院有什么区别, “怎么收费?” “好像是1500一个月,包吃住,价格倒不高……” 说到这个,江上舟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还有两条特别的要求,一是没上过班的不要,二是超过45岁的不要……涛哥,你是不是超龄了?” “45?” 楚洪涛一怔,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自己才过了三十岁生日好吗? 虽然皮肤是有点儿糙,面相有点儿老,也不至于超出十五岁去! 他懒得解释,嘴角抽了抽,含糊道,“跟老板求个情,说不定能破例呢!” 说话间,远处终于出现一处古香古色的院落。 门头上竖着一面大旗,上写着“天堂坳青年养老院”几个字。 虽然有小拉车加持,但江上舟的手还是累得直抽筋。 不过不管怎么说,总算挨到目的地的了,他刚停下打算喘口气,手机突然响了。 楚洪涛很识趣,往前快走了几步,停下来后,倚着树点燃了一根烟,自顾自抽了起来。 “没那么快,至少还得一周。” 江上舟原本还耐着性子,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声音突然高了八度, “公司安排的,我有什么办法?天天陪着你,还赚不赚钱了?你要实在闲得难受,就回娘家待一阵,别成天没事找事。” 说完,就挂了电话。 手机又连着响了两三回,不屈不挠的,他明显很烦躁,骂骂咧咧关了机。 看样子是老婆查岗,已婚男人果然烦恼多。 楚洪涛暗暗撇了撇嘴,并未搭话。 养老院就在前方,接下来一路坦途。 见江上舟貌似还在平复情绪,并没有上路的意思,他索性打了个招呼,先走一步。 …… 自从在大集上撞见前男友后,梁风荷就一直不对劲。 二筒今天买了半扇猪,老板一高兴还搭了个猪头。 他打算晚上做个新鲜的菜式——红运当头拦不住,此刻正在生火烧水。 胡贝朵和傅佳佳也没闲着,一人拿着一个修眉毛的小镊子,兴致盎然地给猪头拔毛。 就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林熙维都来了兴趣,搬个小板凳,坐在一边观摩。 只有梁风荷,心不在焉。 别看她当时拒绝得干脆,二度斩情丝的剑比谁挥得都高,可回来的路上满脑子都是江上舟。 没错,虽然分手这么多年,虽然那个人曾经无情无义,虽然他带给她的伤害罄竹难书。 但他一出现,还是搅乱了她的心弦。 这是本能反应,又像是肌肉记忆,根本不受控。 见梁风荷呆呆地坐在台阶上,撑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二筒唤了她一声:“荷姐,帮忙去场院外面拿点柴来。” 连喊了两遍,才把游移的思绪拽了回来。 “哦,来了来了……” 她腾地跳了起来,身体是反应过来了,却来不及收起脸上的怅然,心不在焉地向大门走去。 “荷姐怎么了?赶集回来就跟丢了魂儿似的。” 胡贝朵一边偷瞄梁风荷,一边跟傅佳佳咬耳朵,“心事重重的样子。” “是不是被她爸妈发现了?” 想起梁风荷“逃婚隐居”的事情,傅佳佳觉得这种可能性比较大。 “糟了,那不是要被抓回去相亲?” 胡贝朵打了个冷战,脑海中浮现出各种妖魔鬼怪,个个张牙舞爪垂涎欲滴,仿佛梁风荷是盘中餐。 “说真的,相亲有那么可怕吗?”傅佳佳不以为然,“其实我不太明白你们对婚姻的恐惧从何而来。” “太多了,新闻里家暴的杀妻的,有几条命啊,架得住这么糟践?” 胡贝朵态度很坚定,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不婚不育保平安,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傻不傻啊,那种事情全世界有几个?比例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傅佳佳自有她的想法, “你自己就是做自媒体的,一旦有类似的新闻冒出来,为了流量,大家恨不得一拥而上,渲染甚至夸大事实,搞得人心惶惶。别的不说,看看自己爸妈,幸福的婚姻比比皆是。” “我没觉得……” 胡贝朵眼神有些闪烁,勾起嘴角,冷笑了一下。 “我老公也很好啊,言听计从,从不说一个不字。” 说服不了胡贝朵,傅佳佳只能拿自己举例子。 胡贝朵不乐意听了,直接怼了回去,她把手里的小镊子一扔:“姐夫那么好,你为什么要上吊呢?” 傅佳佳一下子被噎住了。 虽然胡贝朵态度不算好,但她并没有生气,而且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 对啊,黄铮样样都好,可自己为什么就感觉心头像是憋了口气,怎么也顺不过来呢? 梁风荷神情恍惚地出了院子,找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拐角处堆着的木柴。 她刚要走过去,突然发现不远处晃晃悠悠过来一个人。 面目看不太仔细,唇齿间那点红以及裹着的一团烟雾,倒是瞧得清清楚楚。 在山中住了几日,梁风荷已经将防火意识牢记心中。 养老院公约第一条警示,就是“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场院里宅子里尚能放松一些,林中树边,是绝对不允许的。 她顿时紧张起来,将惆怅全都抛到脑后,大声高喊:“谁让你在这抽烟的!赶紧灭了!” 累了大半天,楚洪涛刚借着吞云吐雾放松一下,没想到前方突然传来“狮子吼”。 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声音从哪来,下意识往两边找。 “看什么看,说你呢!” 梁风荷快走几步迎了上去,一通噼里啪啦没客气, “山里抽烟,胆子可真大,万一着火……” 话说到这,她突然看清了男人的样貌,生生顿住了脚步。 眼睛越瞪越大,越瞪越圆,眼眶简直都要兜不住了,那神情就像见了鬼一样。 第21章 不抽不赌不创业 平安是福 挺大个人,被训成了孙子,楚洪涛有点儿不好意思。 他耷拉着脑袋赶紧灭了烟,脚尖来回碾了足足半分钟。 直到确认一点儿火星都没有了,才抬起头。 正想道歉,看到梁风荷,笑容瞬间凝固在嘴角。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足足僵持了一分钟。 梁风荷先缓了过来,满脸厌恶啐了一口:“有病吧你!” 楚洪涛着实没想到,竟然在这儿遇到之前被他“吓”走的相亲对象。 这造的什么孽啊! 五天前。 精心整理好从网上买来的“地中海”发套后,楚洪涛还不忘拿起梳子,设计了个一九开的发型。 随后,拿出还剩小半瓶的凡士林,挖了一大块,均匀地涂抹在脸上脖子上。 几分钟的功夫,那个冷硬酷俊的摩托车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满脸泛着光的中年油腻男。 “小涛,你出发了没有?”母亲洪琪打来电话催促。 她和老公共同经营一家食品厂,已经有十多年的历史,在当地算是小有名气。 不过,事业上的成功并不能弥补一切缺憾。 眼看儿子快三十了,连个对象都没有,她急得抓心挠肝, “千万别迟到,今天这个条件很不错,要模样有模样,要事业有事业。” “女强人呗?”楚洪涛吊儿郎当的。 假发不算很服帖,加上一九分角度太刁钻,一缕头发从额角处耷拉了下来。 他一边抬眼往上看,一边吹着气,试图在出发之前再挣扎一下, “那我连个工作都没有,人家能看得上?” “要什么工作?我和你爸死之前,把食品厂一卖,得的钱,你一辈子都花不完。” 洪琪浸润商场多年,非常了解做生意的各种辛酸,不愿意让儿子受这个罪。 虽然楚洪涛都快三十了,但在她眼里还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哪里应付得了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 况且,最近她看了太多不知天高地厚的富二代创业的例子。 亏一笔钱及时收手的,那是不幸中的万幸。 有多少不信邪的,跟着了魔一样往里砸钱,结果把老子打下的江山全都败完了。 一想到这个,心里就直打哆嗦。 因此,她和楚洪涛的父亲楚天阔达成了一致。 只要儿子不抽不赌不创业,肯定能平平稳稳舒舒服服过完一生。 说保守谨慎也好,说混吃等死也罢,反正是从他们丰富的人生阅历中总结出来的经验,这个方向准没错。 既然无需拼事业,那就必须将全部精力放在结婚生子上。 夫妻俩忙碌了大半辈子,对颐养天年享受天伦之乐的晚年生活,充满了渴望。 “好好好,花不完,三辈子都花不完……” 眼看洪琪又要老生常谈,楚洪涛打断了她的话,佯装抱怨, “我刚要出门,你就打电话,啰里啰嗦说一堆,真耽误时间。” 这句话果然胜过千言万语,“啪嗒”一声,洪琪挂了电话,连个再见都没说。 楚洪涛深吸一口气,歪着头,又仔细端详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 他眯着眼睛,勾起嘴角,含胸驼背,笑嘻嘻地伸出手:“你好美女,我是楚洪涛,来相亲的。” 说完,一个没忍住,笑喷了。 就这个猥琐龌龊样儿,女方怕是要瞎了眼,才能看得上。 同一时间。 梁风荷坐在事先约定好的咖啡厅,频频看时间。 明明说好的上午九点的,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分钟,那男人还没来,会不会被放鸽子了? 不来更好。 她搅了搅面前的咖啡。 自从和江上舟分手后,这些年一直没再谈过恋爱,眼看往三十上奔了,爸妈急得跟什么似的。 尤其是近二年,一直张罗着相亲。 梁风荷原本很抗拒,但觉得总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也不是长久之计,实在没必要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 况且,她的空窗期确实有点儿长,荒芜的情感沙漠也渴望雨露的降临。 可不知道是运气不好,还是相亲市场行情不佳,每每遇见的都是珍禽异兽。 相的越多,越是丧气,最开始的期盼感荡然无存,转了个圈,又回到原点。 眼见没有半点进展,父母决定下猛药搞强攻。 得知她即将休假十五天,掰着手指头盘算了很久,发动一切可以发动的力量。 经过第一轮精挑细选后,确定八个优质男士,进入复选。 梁风荷得知这个消息后,脑袋都炸了。 但架不住父母的苦苦恳求,还说他们身体不好,有生之年要是看不到…… 她最怕这种哭哭啼啼的苦肉计,虽然不情愿,还是快刀斩乱麻似地应了下来。 以赴死的心情奔向“战场”,原本想着闲聊几句应付了事,没想到对方直接不出现。 这可太好了! 可惜,窃喜才爬上心头,梁风荷就看到一个秃顶男走了过来。 “你好美女,我是楚洪涛,来相亲的。” 楚洪涛伸出手,脖子伸得老长,眯眼呲牙,像一只半身不遂的老龟。 凡士林着实给力,和汗液搅合在一块,亮得骇人,加倍油腻。 外面也没那么热吧? 怎么像从油缸里捞出来的一样。 梁风荷眼皮抬了抬,扫到那块寸草不生的头皮,心想介绍人怕不是弄错了,这哪是富二代,大概率是富一代。 出于礼貌,她伸出手,嘴角抽了抽:“你……你好。” 没想到,打过招呼后,楚洪涛并没有松手,而是捏得更紧了,大拇指还不安分地摩挲着她的手背: “你皮肤真好,又细又滑,跟嫩豆腐似的。” 要不是看在介绍人是母亲好友的份上,梁风荷肯定一脚踹过去了。 接下来的五分钟,用度日如年来形容丝毫不过分。 “你先介绍一下自己。” 落座后,楚洪涛翘起二郎腿,一边剔牙一边摇头晃脑, “多大了?一个月赚多少钱?” 梁风荷憋着口气:“名字年龄你应该知道,赚多少钱不关你事。” “嘿,怎么不关我事呢?” 楚洪涛一拍桌子,惊得周围食客纷纷侧目,他大着嗓门喊, “结婚以后,你赚的钱,要上交给我的。” 上交你妈! 梁风荷忍不住在心里爆了句粗口,起身就要走。 “喂,你别不高兴!” 今天的效果奇好,楚洪涛不禁暗暗为自己越来越娴熟的演技喝彩。 他拦住梁风荷的去路,晃着手指点来点去, “你都29了,以为自己还是年轻小姑娘呢?一点儿竞争力都没有。要不是介绍人说你能赚钱,我才不来呢!” 第22章 油腻男白月光齐聚养老院 “能赚钱?” 梁风荷原本铁青着脸,一听这话不由被气笑了, “你不是豪横的富二代吗?还在乎钱?” “你这话说的,谁嫌钱咬手啊?” 楚洪涛心说不好,眼看成功在即,千万别功亏一篑,让对方对自己感兴趣。 于是,他加了句更过分的, “不过你条件实在太差,就算倒贴钱,我也挺为难的,不过……” “别,千万别为难。” 不是没见过普信男,如此油腻狂妄的还真是头一回遇到,梁风荷只觉得胃里一阵阵翻腾。 有一说一,除去发型奇葩外,这个叫楚洪涛的男人眉眼五官还算过得去,可为什么性格如此奇葩? 难道受过什么刺激? 她无意再纠缠下去,只想尽快离开, “我一介草民,哪能攀附上高贵的您?再见吧!不,永别了!” 说完,转身就走,也许是太过气愤的缘故,高跟鞋踩得噔噔作响。 相亲失败,任务顺利完成。 楚洪涛心情大好,直接钻进洗手间,扯下头套,用冷水洗了个脸。 一眨眼的功夫,猥琐油腻男不见了,清清爽爽的他又回来了。 原以为这不过是漫长人生路上一段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二人如同两条直线,短暂相交后,就向着各自的方向奔赴,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面。 没想到,竟然在山旮旯天堂坳重逢了。 被梁风荷骂了一句后,楚洪涛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嘴唇动了动, 突然想起自己和那日形象大相径庭,慌乱之下,冒了一句: “你认错人了。” 这话约等于不打自招,就差报身份证了。 梁风荷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别看楚洪涛今天人模狗样的,但她对他的印象依旧停留在相亲那天,没好气道: “别装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你为什么来找我?我告诉你,咱俩完全没可能。” “我……” 梁风荷咄咄逼人,楚洪涛莫名其妙。 他刚刚是被对方强大的气场震慑住了,才乱了阵脚。 此刻心绪慢慢平稳下来,恢复了平日的状态,不屑一顾道, “少自作多情,谁来找你了?” “总不会是偶遇吧?”梁风荷的眼神洞察一切。 挺大一男人,耍这种小花招,实在幼稚,她嗤笑道。 “还……真是……”楚洪涛挠了挠头。 倒霉,倒霉,真倒霉,他在心里不停嘀咕念着。 不过转念一想,不过是偶遇,擦肩而过那种,又不会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困扰,于是大手一挥, “没关系,你该干嘛干嘛去,就当没看见我。” “谁愿意看你似的……” 造型虽然提升了档次,但那个讨厌劲儿是一点没变。 梁风荷瞪了他一眼,正打算转身,突然瞥到地上被碾碎的烟头,再一次郑重提醒, “禁止吸烟,否则报警。” 严肃且冷酷,就像对待真正的犯罪分子。 说完,想起二筒给的任务,撇下楚洪涛,径直向转角那堆木柴走去,嘴里还嘀咕着:“讨厌鬼,晦气!” 这山是你家的啊?太平洋警察啊!管得真宽! 楚洪涛撇了撇嘴,却没敢做声。 搞不清梁风荷为什么没离开,反而跟一堆木头较劲。 但他一分钟都不想跟她单独相处了。 回头看了看,见江上舟还没跟上来,决定自己先去青年养老院报道。 梁风荷从小在城市长大,对拾柴这种事十分生疏。 她还有点儿强迫症,不直溜的不要,带疤痕的不要,太长的不要,太短的也不要。 折腾了半天,总算挑了一小把,估摸着够用了,于是直起腰,转个弯,向场院走去。 甫一进门,刚好看到楚洪涛扫完码。 还没等她开口,一个机械清亮的女声响起:已到账,1500元整。 梁风荷只觉得大脑嗡一声巨响,惊得下巴都要掉了,怔怔地站在原地,木柴都忘了放下。 “荷姐,新朋友。”胡贝朵凑过来,用胳膊肘装了撞她,小声道,“是个帅哥。” 帅个屁! 还是个心机男! 继油腻龌龊普信,又加上一条罪名。 明明说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井上不犯河水的,他竟然蹬着鼻子上脸,凑到眼皮底下来了! 二筒不明所以,伸手将柴接了过来,一脸笑意:“荷姐绝对是财神附体,出去捡个柴的功夫,就引来了客人。” 是衰神附体吧! 梁风荷满脸怨恨地盯着楚洪涛,后者也很惊讶,他实在没想到,梁风荷竟然住在这。 她不是都市白领事业型女强人吗? 怎么窝在这小山沟里? 还干杂活? 肯定不能是老板,也不应该是客人,倒像个小工。 搞了半天,原来说谎的不止他一个,大家都是戴着面具行走江湖的。 胡贝朵在梁风荷耳边戚戚咕咕半天,见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眼中却好似冒着两簇火,不由奇怪道:“荷姐,你俩认识?” “不认识。” “不认识。” 这回楚洪涛和梁风荷倒是出奇默契,异口同声给出否定的答案。 “那你一直盯着人家看……” 胡贝朵口无遮拦,想到什么说什么。 眼神在二人身上转来转去,笑得贼兮兮,“该不是一见钟情吧?” 我呸! 一见呕吐还差不多! 见楚洪涛眉头紧锁,似乎嫌弃之情貌似更甚。 她冷笑了一声,故意道:“不是,新朋友有点儿像我前男友。” 这三个字未经大脑脱口而出,自然不具有任何指向性。 即便江上舟是负心汉,但在梁风荷心里,楚洪涛也跟他差了十万八千里。 之所以这么说,关键点其实落在后面紧跟着的那句, “不过他已经死了。” 傅佳佳像是深有体会,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 “没错,一个好的前男友,就应该像死了一样。” “我的意思,是物理上的死亡。”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楚洪涛步步紧逼,自己也没有一直退让的道理。 这种人不给他点颜色看看是不行的。 梁风荷当即就下了决心,一定要让他知难而退自动滚蛋, “缺德事做太多,让车撞死了。” 江上舟甫一进门就看到了梁风荷,惊愕之际,又听到前男友被车撞死的话,脸一下就黑成了锅底。 这是在……诅咒自己。 下午在大集上碰面时的彬彬有礼,原来是假象……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梁风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毒了? 他假装什么也没看到没听到,扬起手喊了一声:“请问,这里是天堂坳青年养老院吗?” 第23章 你前男友什么时候死的 果然是,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 一瞬间,梁风荷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一阵阵模糊,她恨不得用脚趾抠出三室一厅,立马将自己埋了。 江上舟来了! 江上舟怎么来了? 他不是在出差吗? 这次不会是自己的幻觉吧? 她突然有些分不清眼前发生的一切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难道潜意识里妄想江上舟上演追妻火葬场? 什么年代了? 连年轻小姑娘都不屑一顾玛丽苏剧情,竟然能侵蚀一个二十九岁女人的心智! 更怪异的是,如果一切都是幻觉,楚洪涛又是怎么回事? 恋爱脑的副作用? 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算哪根葱? 恶心油腻的普信男,别说当男二了,连出场的机会都不配有。 就算强行植入,第一集也得领盒饭。 就在各种荒诞的想法在梁风荷心中激烈冲撞时,江上舟若无其事地走向楚洪涛: “你订完了?” “刚交了房费。” 楚洪涛定了定心神,既来之则安之,况且自己对梁风荷并没有非分之想。 别看她长得漂亮,但总是凶巴巴的,一点儿都不讨喜。 十分钟内,先后两位客人付款,更坐实了“荷财神”的身份。 二筒高兴坏了,将清理干净的猪头囫囵放进大铁锅,笑道:“荷姐今天应该去买彩票,运气爆表。” 场院里突然多了两枚帅哥,一个文质彬彬,一个强壮健硕。 虽然年纪都不小了,但却别有一番味道。 最重要的是,人家客气有礼,知道打招呼,说起话来也笑眯眯的,比那个林熙维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有了对比,就有了差距。 胡贝朵转头看向蹲在树下捣鼓泥巴的林熙维,他依旧是老样子,天塌下来也无动于衷。 搞不好泥巴才是他亲爹! 他就是块捂不热的小泥巴! 不,连泥巴都不如,应该叫木头,油盐不进的木头疙瘩。 见江上舟和楚洪涛十分熟悉,梁风荷一时拿不准二人是什么关系。 看上去像朋友,但似乎又比朋友,多了几分客套。 如果他俩认识,那……那自己和楚洪涛相亲的事,江上舟不是早就知道了? 想到这,梁风荷身上一凛,后背顿时冒出一层汗。 虽然已经分手四五年了,谁去寻找新幸福都合乎情理。 但她就觉得很不自在。 二人之间明明筑了一堵墙。 这些年,她在墙里,他在墙外,泾渭分明,各自安好。 谁知道,墙里竟有江上舟的眼线,不时视奸自己的生活。 一时间,梁风荷有些草木皆兵。 她甚至搞不清曾经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哪些和江上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但毋容置疑的是,眼前这个讨厌鬼楚洪涛,肯定是。 二筒和胡贝朵正沉浸在新客到店的喜悦中,并没有留意梁风荷的异常。 傅佳佳却察觉出她的不对劲,收拾干净桌面地面散落的猪毛后,凑了过去。 “荷姐,你脸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 “没……没有……” 这句话引得江上舟和楚洪涛齐齐转头,梁风荷头皮一麻,迅速挺直脊背, “可能今天赶集有点儿累,我回房躺一会。” 她需要一个人冷静消化一下。 不过,刚刚的话题引起了傅佳佳的兴趣。 眼下又没什么事做,她忍不住继续闲扯些家长里短,于是亲热地挽住梁风荷的手臂: “我也累了,跟你一起。对了,你那个前男友,是什么时候死的?” “呃……” 梁风荷冷汗都下来了,只觉得身后两道冰冷的目光,直直地戳在自己背上,刺骨寒凉。 她嘴角抽了抽,含糊道, “没……没有,你听错了……” “不可能啊!”傅佳佳一下子挑高了眉毛。 生完孩子后,她确实感觉记忆力有所衰退。 一孕傻三年不是开玩笑的,但也不至于几分钟前的事都能搞错。 从女孩到母亲的转变过程中,充满了失落敏感和不甘心。 更何况她的抑郁症并没有痊愈。 为了证明自己还是从前那个少女没有一点点改变,她当即就向二筒胡贝朵核实, “荷姐刚刚是不是说过,她前男友被车撞死了?” 这声音高亢响亮,传播力丝毫不亚于村委会的大喇叭。 江上舟的脸从黑变青,从青变紫,像打翻了调色盘。 他闷着头一言不发,搬着箱子就回了自己的房间,重重摔上门。 楚洪涛觉得这个话题,自己最好不参与,免得再次引火烧身。 于是溜到墙边,尽量降低存在感。 没想到一个没主意,竟踩到正在晾晒的皂角仁。 十分细微的“咯吱”声,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但传到梁风荷耳朵里,就像鞭炮的火捻烧到尽头,一下子炸开了。 她并没有诅咒江上舟的意思,那毕竟曾是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 但经过层层误会叠加,阴差阳错,根本解释不清,也没办法去解释。 偏偏傅佳佳搞不清状况,一直揪着这事不放,还满院子嚷嚷。 说来说去,都怪楚洪涛! 梁风荷像头发了狂的母狮子一样冲了过去,吼道:“你瞎了!看不见地上有东西吗?” 在楚洪涛的印象中,梁风荷虽然对自己充满了鄙视,但总体来说还是很有素养的。 就算愤怒也事出有因,且从不带脏字。 此时却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顷刻间把他震住了。 才抬起来的脚甚至都不敢放下,就那么半张着嘴,手扶着墙,保持金鸡独立的姿势。 “这棵树,一年才产两斤皂角仁,你知道有多珍贵吗?” 梁风荷借机发泄,指着楚洪涛的鼻子教育他,态度是从未有过的咄咄逼人, “你倒好,一脚下去,至少污染了二两,实在太可恶了!赔钱!” 一个出奇狂躁,一个畏缩惊惧,大家都被吓到了,谁也不敢说话。 尤其是傅佳佳,她隐约觉得荷姐突然发飙,可能和自己有关。 愣怔了片刻,二筒终于反应过来,奶茶店店员泼顾客的场面冲记忆深处钻了出来。 眼看历史又要重演,他快走几步冲了过去,将梁风荷拉开,笑着打圆场道: “没关系没关系,几个皂角仁而已,不值钱的……” “怎么不值钱?” 梁风荷突然觉得很委屈,情绪里掺杂了太多不为人道的东西。 积攒了许多年,隐忍了许多年,在这一刻悉数爆发。 她鼻根一酸,哽咽道, “纯手工晾晒,没有农药化肥,市场上那种批量生产出来的,根本不能比……” 第24章 凭什么成为他们play的一环 场院里的气氛很怪异,连从不关心别人的林熙维都察觉到了。 他放下手里的泥巴,疑惑地看着发生在眼皮底下的“斗争”。 梁风荷直勾勾地盯着楚洪涛,眼圈越来越红。 她原本想忍回去的,但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波一波往上涌,最终彻底决堤。 崩溃,彻底崩溃! 她明知道自己失态了,但却完全控制不住,索性蹲下抱着双膝埋着头,哭个痛快。 二筒一脸尴尬地看向楚洪涛,后者更是一头雾水不知所措。 梁风荷真是个优秀的打工人啊! 保护公家财产免遭破坏,对几个皂角仁的感情比海还要深,比山还要重。 这种人才,如果能进自家食品厂…… 楚洪涛突然冒出挖墙脚的心思。 虽然他被父母勒令躺平,只需要坐等继承遗产就好。 但谁不想做大做强呢? 企业发展,人才是关键。 毕竟规模越大,以后卖的钱越多…… 他不再争辩,赶紧掏出手机,又扫了五百块钱过去,连声劝慰:“你别哭,我赔就是了。” “真不用。” 二筒左右为难,梁风荷如此强硬,比他更像老板。 自己开的又不是黑店,怎么能昧着良心收钱呢? 但似乎也只有这样,才能平息莫名其妙的悲愤。 见楚洪涛眼中涌动着意味不明,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你俩……之前不会真的认识吧?” 有过节,才会没事找事。 要不真没办法解释。 都闹成这样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是认识,有点误会。”楚洪涛大方承认。 不过,相亲恶搞那些细节就没必要说了。 见梁风荷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有点过意不去。 自己之前恶心猥琐的样子,怕是给人家留下心理阴影了。 如果想挖人,怕是要费一番口舌。 于是很诚挚地表达了歉意,“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梁风荷哭得惊天动地,似乎要把这五六年的委屈全都发泄出来。 她耳边嗡嗡的,根本没听清楚洪涛在说什么。 半天没出声的胡贝朵捕捉到了什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她拽了拽傅佳佳的手臂,蚊子似的直哼哼:“佳佳,这男的,不会就是那个死了的前男友吧?” “怎么可能?荷姐不是说他被车撞死了,两人只是长得像……” 说到这,她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联想起梁风荷刚刚恶狠狠的抓狂模样,还有对楚洪涛恶劣的态度,脑袋一下子转过了弯, “天啊,不会是……” “是什么?” 没有人能抗拒八卦新闻,尤其还是发生在身边的,林熙维出人意料地把话接了过来。 “嚯,泥菩萨开口了,真是医学奇迹!” 震惊的同时,胡贝朵不忘怼他一句。 林熙维懒得计较。 因为有了更惊人的发现,胡贝朵和林熙维的恩怨反而变得可有可无。 傅佳佳甚至忘了去调和,简洁有力地抛出自己的结论:“楚洪涛就是荷姐的男朋友,俩人吵架了。” 胡贝朵愣怔了半天,再开口时有点儿结巴: “不……不对,荷姐说她不想去相亲局,才躲到山里来的。她要是有男朋友的话,还相什么亲呢?” “因为闹矛盾了呀!” 傅佳佳眨了眨眼睛,一副经验十足的样子, “荷姐故意去相亲气他,然后又玩失踪。现在人家跟来了,青年养老院即将上演一幕货真价实的追妻火葬场。” 感情的事曲曲折折反反复复,胡贝朵思忖了片刻,总算理顺了,刚刚的担忧一扫而光。 原以为是战争片,没想到是爱情片。 刻入基因的甜瘾犯了,她激动地直鼓掌:“太好了,太好了!现场嗑糖,我是专业的。” 随后又迅速瞄了一眼依旧“对峙”的梁风荷和楚洪涛。 一个站着,一个蹲着;一个强壮,一个柔弱;一个不知所措,一个梨花带雨…… 她越看越欢喜,双手交叉撑着下巴,脸上露出如痴如醉的姨母笑,喃喃道:“这也太好嗑了!” 林熙维在二人旁边,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 明明她们说的都是中国话,可偏偏就半点都听不懂。 见胡贝朵一会儿愁眉不展,一会儿喜笑颜开,不由蹙眉: “你这是干嘛呢?好像有病。” “你懂个屁!” 林熙维在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可能就是来扫兴的。 胡贝朵狠狠瞪了他一眼。 “老板,你这到底是不是养老院?” 突然,夏雨轩里传来不满的声音。 江上舟就住在里面,由于隔了门窗的缘故,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的,透着明显的不耐烦, “简直要吵死了!” 这句突兀的抱怨,让梁风荷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突然意识到这里是青年养老院,人家打开门做生意,自己如此闹一通,实在太说不过去了。 也就是二筒心地善良,换个老板怕是早就发火了。 她迅速抹了一把眼泪,随后站了起来。 由于起得猛了,眼前一花。 又因为蹲得久了,脚有点发麻。 身形一个不稳,来回晃了晃。 楚洪涛下意识就伸手扶了一把,却被她狠狠甩开:“收起你的假惺惺。” 这一幕在围观群众看来,无非有了另一番解读。 “看看,看看,我跟我老公闹矛盾时候就这样。”傅佳佳愈发笃定。 “佳佳,你果然是过来人,看得就是准。”胡贝朵敬佩之情溢于言表。 “荷姐和那男的,是一对?”虽然慢了半拍,但林熙维好歹跟上了节奏。 傅佳佳和胡贝朵齐齐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充满了怜悯。 “筒哥,实在不好意思,刚刚我没控制好情绪,以后不会这样了。” 梁风荷低着头,双手揪着衣角,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小朋友。 “没关系没关系,人生在世,谁还没个崩溃的时候?” 胡贝朵和傅佳佳的“讨论”,或多或少也钻进了二筒的耳朵。 虽然堪破了梁风荷和楚洪涛的真实关系,但他却不点破,“发泄出来就好了,青年养老院不就是大家疗愈心灵的世外桃源吗?” 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楚洪涛:“男人嘛,大度点儿,主动点儿,该低头就低头,别较劲儿。” 楚洪涛“嗯”了一声,几颗破皂角仁,赔了五百块,心胸不可谓不宽阔吧? 他惦记着挖墙脚的事,偷偷观察梁风荷,打算等她情绪彻底平复后,再提出要求。 为缓和僵持的气氛,故意转移话题,对着夏雨轩喊了一嗓子:“老江,你体力不行啊,走这么点儿路就趴了。” 你才趴,你们全家都趴! 江上舟在房间里已然气成了河豚。 围观群众就在他窗根底下,戚戚咕咕那些话,想装听不见都不行。 难怪梁风荷会出现在天堂坳,原来是跟男朋友吵架了。 吵就吵,干嘛要咒自己被车撞死? 他招谁惹谁了,凭什么成为他们y的一环? 第25章 投资 大概一个亿的资金 再刻骨铭心的感情,如果没用心经营,也有随风消逝的一天。 同样,再看不顺眼的人,如果经过时间的磋磨,也会觉得还过得去。 在梁风荷眼中,楚洪涛就属于此类。 太阳落山后,她已经没心思再琢磨二人的纠葛了。 江上舟就住在隔壁房间。 假期只剩五天,当务之急,是要做出决定,到底是若无其事地继续留下来,还是提前退房尽早逃离。 至于那个楚洪涛,死不死,活不活,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场院里弥漫着阵阵饭菜香,充斥着一种岁月静好的幸福。 经过几个小时的烹制,十斤的猪头软烂入味,还泛着一股特别的诱人味道,那是二筒的家传秘方,一小簇皂荚刺。 有了上次炖母鸡的教训,他一早就提醒胡贝朵,一定要控制好摄入量,别吃太多。 “筒哥,要是荷姐和她男朋友能在这个地方和好如初,你也算功德一件。” 胡贝朵嗑cp嗑得起劲,根本顾不上猪头肉。 一双大眼睛在两扇房门上转来转去,等了许久,都没有开启的迹象,她不由有些着急, “菩萨保佑,一定要冬梅所那位先出来。” 冬梅所住着楚洪涛。 “为什么?”二筒摸不透她的心思。 “谁先出来,就意味着谁先低头。” 胡贝朵一脸神秘,她伸长脖子看了半天,才悄咪咪地解释, “这样的话,我就赢了。” “赢?赢了谁?”二筒更糊涂了。 “当然是直播间,我发起了投票……” 见二筒微微皱起眉头,似有不满,她索性先发制人, “筒哥,小赌怡情,大赌致富……不是……大赌伤身,你不会生气吧?” “娱乐倒无伤大雅。” 二筒看了一眼梁风荷的房间,低声道, “但荷姐之前说过,她不愿意露脸,万一被家里发现,就糟了。?” “哎呀,叔叔阿姨要真刷到这个,笑都来不及。” 胡贝朵的脑子确实很灵光, “你想啊,他们逼着荷姐相亲,不就是希望她有个好归宿?要是知道人家其实早就名花有主,那不是一步到位了吗?” 二筒盯着她琢磨了半天,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 如此一来,倒是自己多虑了。 他突然想起后台发私信那个“一见钟情”的女粉丝,刚要开口打听打听,突然夏雨轩的门开了,笑吟吟的江上舟从里面走了出来。 “好香!”他一改之前的冷漠烦躁,手里拿着一个大肚细颈的酒瓶,热情满满,“玛奇奥梅索丽红葡萄酒,配猪头肉刚好。” 二人尴尬一笑,根本没听懂。 “很贵吧?” 二筒嘴唇没动,保持微笑,问题从牙缝中间挤了出来。 “可能。” 胡贝朵只知道82年的拉菲,江上舟刚刚说的,属于她的知识盲区。 傅佳佳才和家人视频完。 见老公胸前挂着奶瓶,手里提着沉甸甸的纸尿裤,刚被儿子呲了一身尿,十分狼狈,心情别提多好了。 他总算切切实实体会了一把自己的无助和困扰。 一出来正好看到江上舟正往醒酒器里倒酒。 头顶是深邃的夜空,脚下是苍茫的大地,数不清的星星落入杯中,随着红酒荡起璀璨的梦幻光斑,一时竟分不清真假。 黄色的氛围灯不像职场的白炽灯那么咄咄逼人,也不像街头的霓虹灯那么纸醉金迷。 淡淡的,柔和的,温馨的,让人心安。 傅佳佳仿佛找回了生孩子之前的那份静谧自在。 她还不怎么饿,见林熙维又在月光下忙活,于是朝江上舟甜甜一笑,端了两杯红酒,到皂荚树那边观摩艺术品创作去了。 既然客人已经将酒备好,二筒自然要张罗美食上桌。 他细心地将卤好的猪头切片,喊来胡贝朵整了个精致的摆盘。 “筒哥,这青年养老院,没开多久吧?” 见他围着餐桌忙,江上舟突然冒出一句,“我在视频上看,好像还不到一个月。” “是没多久……”二筒不疑有他,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大概十天左右。” “生意怎么样?”江上舟转头扫了一眼老宅,眼睛就像尺子,“十间房,三亩地。” “没错。”二筒有些惊讶,江上舟来了就钻进房间,也没特意参观过,竟然如此精准。 “嗐,我理工科,对数字敏感,粗略算了一下。” 江上舟掩着嘴,轻咳了一声,第一个问题没有得到答案,始终不甘心,又追问了一遍。 “还可以吧!” 按照天堂坳的地理位置,还有养老院的基础设施条件,目前的入住率已经相当高了。 不过二筒不愿高调,摆了摆手笑道,“勉强维持。” “不是不是……” 胡贝朵一直盯着楚洪涛和梁风荷的房间,但他俩一点儿动静也没有,眼皮都撑得酸了。 正觉得索然无味,听到二筒谦虚,赶紧搭个话, “哪里是勉强维持?筒哥的青年养老院已经爆了!” 见江上舟眼中似乎有些质疑,她迅速拿出手机,打开后台,骄傲地展示: “从我入住第一次直播,到今天,点赞转发评论呈几何式增长,粉丝涨得也特别快……” 江上舟将这些数据默默记在心中,看到视频下方有链接,双眉微挑: “已经开始带货了?” “让筒哥来说……”胡贝朵嘿嘿一笑。 强有力运动鞋的受欢迎程度远远超过预期。 一是价格上特别有优势,二是傅佳佳的“场景化营销”,比什么口播都管用。 从大集回来才挂的车,现在已经成交了几十单。 她不想居功,笑着推了推二筒,“这个产品可是很有故事的。” 见江上舟兴致勃勃,二筒也不藏私,将强有力鞋厂委托村委会主任找自己帮忙的事情和盘托出。 这个话题又让他想起小时候那些事,言语间不禁有些感慨:“以前在外面打工的时候,不懂什么叫回馈家乡造福乡梓,现在才稍微有点儿体会……” “这么说,当地政府也是很支持的。” 江上舟似乎对这个更感兴趣,沉思片刻,“结算模式呢?佣金分成,分销,还是商品分成?” 他问得实在太专业,引起了胡贝朵的警觉:“你也是主播?” 天堂坳青年养老院就这么大块蛋糕,她可不想跟其他人分一杯羹。 像只护食的小狗一样,虎视眈眈盯着江上舟。 想要套出有效信息,看来还不能太直接。 老板二筒倒是个实在人,这哥年轻小丫头反而难搞。 “不,你误会了。” 职场多年,江上舟练就了见风使舵的本事,见气氛不对,立马换上n b。 他从手机里调出电子名片,给二筒和胡贝朵看, “实不相瞒,我很看好你们的商业模式,这次过来是想谈下投资,大概一个亿的资金。” 第26章 你真没必要唱高调 一个亿! 听到这个天文数字,二筒吓得差点儿从椅子上掉下来。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江上舟,神情有些恍惚,恐怕自己搞错了。 胡贝朵也惊呆了。 但江上舟怎么看也不像能拿出这么多钱的人,随身带着的行李箱甚至还缺了俩轮子。 她忍不住揶揄了一句:“真的假的?不会是一亿日元吧?” 话音落,转念一想,那也要折合五百多万,不由咂舌。 “人民币。” 明明被质疑了,但江上舟一点儿都不生气,他笑眯眯地看向二筒, “钱由公司来投,我只是跑腿办事的。” 二筒全身血液都沸腾了,似湖泊大海,如长江黄河,自带bgm。 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 这可不就是天上掉馅饼! 才开业十几天的青年养老院,就吸引来了风投,还是上亿的资金! 简直不可思议! 不管这事最后能不能成,都够自己吹嘘一辈子的了。 他不由将目光转向爷爷屋前那段缓坡,耳边回荡起老爷子铿锵有力的声音:屋宅入门步步高,须知日后出富豪。 出富豪,出富豪…… 敢情在这等着呢! 早知有今天,自己又何必去大城市苦苦挣扎? 不过,如果不去大城市,不经历各种辛酸苦楚,少了这些个机缘,怕是也不会等来飞黄腾达。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人生就是这么奇妙,吃过的苦,终究照亮未来的路。 正在这时,两扇房门突然开了,楚洪涛和梁风荷几乎同一时间迈出了门槛。 一个亿带来的震撼实在太强大,胡贝朵还没缓过劲儿,竟没留意谁先出来的。 想起直播间的赌局,急得直拍大腿。 这幅场景实在怪异。 餐桌旁的三个人,一个抓狂,一个傻笑,还有一个志在必得。 再看皂荚树下那两个,全然沉浸在泥塑的世界中,如痴如醉,仿佛人世间的任何事都不能影响他们。 “聊什么呢?” 经过两三个小时的沉淀,楚洪涛已经没有了刚刚的局促。 余光瞥了一眼梁风荷,见她面色沉静,想必情绪也稳定了。 心想等下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趁着气氛和谐,找个机会先抛出橄榄枝试探一下。 他转向餐桌,赞道,“美食美酒,清风明月,人生最奢华的晚餐,不过如此。” 说实话,在房间这段时间,梁风荷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 江上舟的脸时不时跳出来,对她造成了很大的干扰。 一会儿是惊喜,一会儿变冰冷,一会儿欲言又止,一会儿笑着要微信…… 那颗埋葬多年的心被慢慢唤醒,就像一双无形的手在轻慢地操控着。 拿起来放,放下又拿,反反复复,没完没了,扯得厉害。 过期的感情拥有巨大的杀伤力,尤其是如果中间掺杂了某一方的意难平。 梁风荷伤得太深,前两年就像画地为牢一般,无论如何也走不出那个圈。 直到开始学习跆拳道。 一次次身体的伤痛,勉强覆盖了内心的伤痛。 她咬着牙,慢慢从废墟中爬起,将被打碎的那个自己一点点重新拼接。 以至于后来认识的朋友还有同事对她的评价,都是大方、自信、有魄力。 谁也看不出来,曾经的弱不禁风。 但江上舟的出现,彷佛一柄照妖镜,一下子将她打回了原型。 虽然已经做出决定,提前结束假期离开天堂坳,但挣扎了许久,还是没能抗拒最后的晚餐。 就当再一次告别吧! 满足那一点点根本不该有的贪念。 “过来坐啊,就等你们开饭了!” 江上舟笑着挥了挥手,心无芥蒂的样子,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没有愤怒的吼声,没有不满的黑脸,没有重逢的喜悦,没有分手的决绝,甚至没有恋爱时的痴缠。 此时此刻,梁风荷对他来说就像一个陌生人,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不,也不完全是。 因为下一秒,他竟然开口道歉, “下午的事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发脾气的,主要是工作上有点儿麻烦。对了,你们和好了吧?” “啊?没事没事……翻篇了……” 楚洪涛立刻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下意识想要解释,“其实我们……” “懂,都是过来人。” 江上舟可不想看前女友和现男友秀恩爱。 他表面淡定,心里早就翻了醋坛子,开口打断了楚洪涛接下来的话。 二人一唱一和,就这么把自己安排出去了? 梁风荷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狠狠瞪了楚洪涛一眼。 真不要脸! 谁跟你翻篇儿? 咱俩很熟吗? “就是,和气生财。”见又有战火重燃的可能,二筒赶紧转移话题。 冲着皂荚树那边喊,“小林,佳佳,过来吃饭了!” “马上,还差一点点……” 林熙维这次的作品难度很高,又是搓拧又是刮削,各种工具纷纷上阵,精雕细琢了很久,看得傅佳佳眼花缭乱。 眼看就要完工了,她屏住呼吸,连大气儿都不敢喘,比创作者本人更紧张。 不知不觉就成为了对方的代言人,“马上就好。” “江哥,投资的事,还没说完……” 胡贝朵比二筒更上心,追着江上舟问个不停, “能详细介绍一下你们的业务吗?” “草庐民宿管理有限公司。” 江上舟仰靠在椅背上,流露出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全国有三千多家连锁店,行业前三。” 草庐? 梁风荷心里一滞,上次公司团建就选的这个品牌,没想到竟跟江上舟有渊源。 “哦,这么厉害啊!” 二筒对这个行业不太了解,但听规模,想必是很有实力的。 如此说来一个亿的投资应该比较靠谱,但行业匹配度似乎差了点儿意思。 于是提出自己的疑惑,“但你们是做民宿的,我这是养老院,好像差别还挺大的。” “没差别。” 江上舟晃了晃杯子,红酒在里面荡来荡去。 他冲老宅努了努嘴,又指了指面前, “住宿餐饮,休闲娱乐,有什么不一样的?” 二筒沉思了片刻,沉声道:“我创立青年养老院的初衷,是给年轻人提供一处灵魂栖息地,从精神层面来说,和民宿有着本质的不同。” “灵魂栖息地?这个定位倒挺能提供情绪价值的。” 看得出,江上舟并没有被触动,他只是从商业价值考虑问题。 见二筒一脸认真的模样,不由笑了,带着些许轻慢, “筒哥,现在没直播,也没媒体采访,你真没必要唱高调。跟我说句实话,所谓青年养老院,其实就是躺平摆烂,对不对?” 第27章 任何人没有权利定义她的人生 说真的,江上舟肤浅的理解,让二筒不是很开心。 那语气,那表情,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仿佛看透一切。 剥下虚伪的外衣,将他最丑陋最真实的一面呈现给所有人看。 不过,看在一个亿的份儿上,二筒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强调了一遍:“我说的都是百分百发自内心的真实想法。青年养老院并不是单纯躺平,而是让年轻人在短暂的休养中蓄势待发。” “好,真好!”江上舟不再和他争辩,但心里却依旧维持原有的看法。 他佯装赞同,拍起了巴掌,嘴上说着漂亮的场面话,“筒哥果然是性情中人。” 胡贝朵在一旁听得都要急死了,两人你来我往,怎么就不谈重点呢? 一直说情怀,情怀能当饭吃? 楚洪涛却很淡定,他对这些一点儿兴趣也没有,注意力都在充满乡野风情的晚餐上。 一口酒,一口肉,好不快哉。 见梁风荷不说话也不吃东西,心事重重地呆坐在一旁。 出于早点儿破冰早点儿进入正题的考虑,他递了杯酒过去,放低姿态道: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咱俩也算有缘,还是一笑泯恩仇吧!” 梁风荷并没搭腔,而是迅速瞥了一眼江上舟。 他依旧饶有兴致地对着二筒胡贝朵侃侃而谈,至于其他人,根本就是空气。 自己心心念念惦记着的最后晚餐,在人家眼里原来一文不值! 不过是两句并非故意的“诅咒”,他就计较成这样? 和分手带来的伤害比起来,算个屁啊! 只是一瞬间,梁风荷突然清醒了。 她凭什么抱歉?凭什么卑微?凭什么逃离躲避? 原本就是江上舟先对不起她的。 也就是因为不舍,所以分手这些年自己从未说过他一个“不”字。 要是换个女人,别说诅咒了,怕是千刀万剐的心都有。 骂两句怎么了?又少不了块肉! 想到这,梁风荷萎了几个小时的气势突然卷土重来。 她放下沉重的包袱,举起酒杯,仰起头一饮而尽。 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定义她的人生,楚洪涛不行,江上舟更不行。 “好酒量!” 原本预备着再碰一次钉子,没想到梁风荷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心胸狭窄。 楚洪涛对她生出几分敬佩,竖起大拇指,“女中豪杰。” 心中郁郁散了去,梁风荷轻松了不少。 她不再时时刻刻盯着江上舟,也打消了提前离开的念头,又变回那个肆意潇洒自信爽朗的自己。 见眼前男人和相亲那日大相径庭,不由笑着指了指他头顶,“植发了?” 楚洪涛先是一愣,忽地想起一九分的“地中海”,也不做多解释,勾了勾嘴角:“好看吧?” “帅的不是一点半点……” 梁风荷没什么酒量,刚刚又喝得猛了点,此时有点儿上头,玩笑道, “那天要是有今天一半帅,我肯定就勉为其难收了你了。” 酒气晕染了澄澈的眸子,鲜灵灵水汪汪的,就像两颗熟透的黑葡萄。 二人眼神对上后,楚洪涛的心忽地一荡,像被谁轻撞了一下。 “说真的,你到底是不是来找我的?”酒精让人放下戒备和成见,梁风荷撑着下巴,歪过头看向他。 “最开始,还真不是。”楚洪涛本想借此机会聊聊工作的事,但又觉得有点儿煞风景,迟疑片刻,含混道:“现在的话,就算是吧!” 这几句暧昧不明的对话,悉数落入江上舟的耳中。 他虽然表面上还在谈笑风生,实际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梁风荷实在太过分,不仅没有丝毫歉意,还旁若无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男朋友打情骂俏! 看来,人家真是当自己死了。 他没办法继续假装云淡风轻,扔下一句“头疼”,就起身回了房。 二筒和胡贝朵面面相觑,上一分钟还聊得火热,怎么就戛然而止了呢? 唯恐出现变故,胡贝朵当即拿出电脑导出数据:“筒哥,咱先做个ppt,我听说大企业都喜欢这个。” “不用吧?”打工那些年被ppt支配的恐惧突然重生了,二筒本能抗拒。 “你信我,准没错!”胡贝朵虽大三就退了学,架不住在自媒体圈里闯荡了许多年。 那些宣扬生意经、厚黑学、带你赚钱发财的营销号更是关注了不少。 她苦口婆心地劝二筒,“今晚做好,明天一早交给江总,成不成,给个好印象。” 二筒为难地皱了皱眉,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明明是轻松愉快的大餐,结果大家吃得各怀心事。 尤其是楚洪涛,对梁风荷生出了一种很微妙的感觉,这让他有点儿心慌。 林熙维的泥塑作品终于完工了,傅佳佳邀请大家来参观。 只见几个泥人围坐在泥巴餐桌前。 有的聊天,有的举杯,有的微笑,有的皱眉…… 神态各异,栩栩如生。 就连桌上的红酒卤味都细致到纹理,虽然还没上色,但却十分灵动。 “也太厉害了吧!就这么随便捏捏……” 精妙绝伦的技术震惊了每个人,连和林熙维不对付的胡贝朵都忍不住啧啧称赞。 她眼珠一转,突然冒出个主意,“泥菩萨,你干脆开直播算了!” “我不会……”林熙维拒绝。 “不会我可以教你啊!”胡贝朵不放过每个商机,拍着胸脯保证,“免费的,包教包会。” 见林熙维貌似有所动摇,又加了一句, “捏泥巴本身就很解压,现在这种题材可火了。修驴蹄子、清理地毯、扣藤壶、挤痘痘,直播间动不动就几十万人围观。你的技术含量,可比他们高多了。” “挤痘痘都有人看?”楚洪涛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多恶心啊!” “但是很有成就感,不觉得吗?” 胡贝朵信心满满,仿佛看到了林熙维爆火的那一天。 楚洪涛皱了皱眉,心说她对成就感是不是有什么误解,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莫名其妙。 梁风荷的酒劲儿彻底上来了,头越来越晕,身体软绵绵的,像是在半空中飘。 她打算回房休息,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的。 楚洪涛见状,赶紧上前帮忙。 虽然没有一字半句,但二人间却氤氲着一种默契。 梁风荷进了房后,他很有分寸地在门口止步,想说点儿什么,又觉得略显矫情刻意。 没想到,倚在门边的梁风荷突然拉住了他,露出一个异常妩媚的笑,娇声道:“晚安,不要太想我哦!” 第28章 头一回示弱 收获意外之喜 看着关上的房门,楚洪涛先是一怔,随后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他自然不会将醉话当真,但能让几个小时前还横眉立目的梁风荷变得如此可爱,从某种程度上说,酒精还是个好东西。 当然,此种变化和自己“改头换面”不再是油腻猥琐男,也有很大关系。 想到这,楚洪涛抬手摸了摸头发,脸上的笑纹加深了许多。 植发? 亏她想得出来! 怎么不说整容了呢? 正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楚洪涛低头一看,是父亲楚天阔,不由有点儿意外。 老爷子轻易不直接跟他联系,有什么话都是通过母亲洪琪传达。 今天如此反常,怕是情况不妙。 果然,电话一接通,就是一阵强力输出。 “楚洪涛!” 一叫全名准没好事,楚洪涛条件反射似的,挺胸抬头立定站好,这是小时候形成的肌肉记忆。 楚天阔是典型的严父,平日里不苟言笑,食品厂上上下下都怕他,对待儿子也是一板一眼。 一般来说,在一个家庭里,和严父搭配的,一定是慈母。 但楚家却不同,洪琪和丈夫不相上下,在某些方面甚至更强势。 她还是个急性子,心里藏不住事,每每遇到不合意的,就噼里啪啦一顿。 不过,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发泄完,事情就算过去了。 楚天阔不轻易发火,一旦势头上来,那绝对是排山倒海,颇有摧枯拉朽之势。 所以,从小洪琪就不止一次告诫儿子,千万别惹爸爸生气。 楚洪涛一开始不以为然,直到小学时有一次他带同学到自家厂房,偷偷玩火烧蚂蚁洞。 周围都是**材料之类的易燃物,火势蔓延很快,两人还没来得及反应,通红的火苗就舔上了墙面。 楚洪涛吓坏了,他不敢喊人,凭脑子里有限的那点儿知识,打开了院子里的消防栓。 没想到正赶上消防泵损坏上不了水,楚天阔那段时间特别忙,心想维修的事情拖几天应该没关系。 幸好及时被发现,火倒是没烧起来,但食品厂却因为消防问题被勒令停业整改。 正值出货旺季,生产线一停下来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最大的问题是,合同已经签出去了,如果无法按时交货的话,不仅收不到款,还要支付赔偿金。 楚天阔一边跟客户说尽好话,一边求爷爷告奶奶找关系跟相关部门求情,说自己认识到错误了,罚多少钱都应该,但千万不能停业。 用他自己的话说,活了大半辈子,那回当孙子当的才叫一个彻底,才叫淋漓尽致。 来来回回周旋了几天,事情终于得到了妥善的解决,不过也损失了不少。 这股气自然全都发泄到儿子身上,楚天阔让楚洪涛足足跪了一天一夜,谁说情都不行。 他也不眠不休,像只愤怒的猎豹一般,双眼通红地盯着。 楚洪涛一犯懒,皮带就抽上来。 最骇人的是,抽完儿子,他还会抽自己:“楚天阔,你教子无方!活该!” 那声音那语气跟此时电话里一模一样,饶是过了快二十年,楚洪涛的汗毛还是一下子都竖起来了。 “爸,什么事啊,劳烦您亲自打电话?”楚洪涛一开口,满是讨好。 虽然老爷子现在打不动也骂不动了,但童年的阴影一生也治愈不了。 他顿了下,试图缓解气氛,嬉笑着,“我妈呢?” “你妈快被你气死了!”楚天阔是上了年纪,但依旧老当益壮声若洪钟。 这一嗓子差点儿没把楚洪涛的耳膜震破,“还好意思问!” “什么……”楚洪涛一时没反应过来,“我妈怎么了?” “我问你……”很长时间没发这么大脾气了,楚天阔有点儿喘。 他深吸两口气,才又继续,“上次相亲,怎么回事?又让你折腾黄了?” “我没折腾啊……”楚洪涛有点儿心虚,不知道梁风荷跟介绍人说了什么。 但现在人家刚休息,又不好去问个仔细,只能含混道,“就是单纯的不合适。” “不合适?”洪琪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吓得楚洪涛一哆嗦。 她尖着嗓子喊道,“钟姨派出去的人回来说,你那天看上去比你爸还老,敢说没瞎折腾?” 相个亲而已,咋还安插上眼线了? 这是楚洪涛万万没想到的,他不禁咧了咧嘴。 “你都被气病了,就先别说话了。”楚天阔冲按捺不住的洪琪使了个眼色。 “我妈真病了啊?”这句话被楚洪涛清晰地捕捉到了。 一开始还以为是夸张的修辞手法,没想到…… 他渐渐收起玩世不恭的态度,紧张道,“什么病?” “心病!”楚天阔气呼呼地回道。 “妈……妈……你接个电话……” 洪琪强势归强势,啰嗦是啰嗦,楚洪涛也经常抱怨,恨不得脱离她的掌控。 但当这一天真有可能到来时,他又慌了。 什么徒步登山,养老休闲,快意人生全都抛到了脑后,什么也没妈重要。 楚天阔看了一眼好端端的洪琪,无声地询问她接下来的计划。 “儿啊,妈这身体……怕是时日无多了……”洪琪接过电话,假装咳嗽了几声。 时日无多! 楚洪涛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巨响,顿时傻了眼。 前几天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到这一步了? 他急着追问:“什么病?看医生了吗?” “医生也说不出什么病……”唯恐露馅,洪琪信口胡诌,“反正人到了这个年纪,都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你才多大?”楚洪涛急得乱了阵脚,他立马开始收拾行李,“别瞎说,我这就回去。” “别,千万别……我担心一看见你,病情该加重了……” 啊? 楚洪涛又懵了,老太太怕不是糊涂了吧? 自己是她儿子,又不是洪水猛兽。 “小涛啊,妈这身体,怕是看不见你成家那一天了。” 洪琪佯装伤心,抽了抽鼻子, “上次相亲那个女孩多好啊,可惜……我死也闭不上眼睛……” 所谓关心则乱当局者迷。 由于软肋被死死拿捏,楚洪涛根本没留意到这场病来得蹊跷,甚至破绽百出。 他脑袋一热,脱口而出:“妈,你别急,那女孩我俩现在就在一块儿呢!” 听到这话,洪琪的眼睛顿时瞪成了猫头鹰,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楚天阔。 她向来属于强势进攻型,没想到头一回示弱,竟售后了意外之喜! 第29章 夜黑风高 出手教训强行闯入者 梁风荷趴在床上,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盯着雕刻精美的床头发呆。 中式审美永远让人心动。 梅兰竹菊四时风物自不用说,人物更是活灵活现,每个神情动作都不一样。 有捉蝴蝶的,有踢毽子的,有放风筝的……应该是百子图。 还有两个打架的。 虽然不着任何色彩,但举手投足之间却传递了栩栩如生。 皱着的眉头,咬着的嘴唇,弓着的脊背,紧攥的拳头……很明显能看出,俩人在较劲。 眼皮往上一抬,瞥到两个光溜溜的小脑瓜,梁风荷愣怔了片刻。 她忽地想起那日,楚洪涛的“地中海”发型,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这人倒也真奇怪,来相亲时油腻畏缩,不相亲时反而利落清爽。 除了眉眼五官依旧如故,连表情风格都变了。 简直判若两人。 随后,她又想到关门前的那句颇具挑逗意味的“告别”,耳尖不禁一阵阵发热。 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的酒品果然还是那么差劲。 不过小半杯而已,就完全失去了控制,竟然开撩前相亲对象。 最重要的是,这人前前后后被自己义正严词地教育了两次。 酒意稍稍褪去,梁风荷有些懊恼。 她捶了捶头,长吁短叹,要是醉得断了片儿,也就罢了。 偏偏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才叫人难受。 都怪那瓶红酒! 这两个字甫一冒出来,她突然想起酒是江上舟带来的,心思又从楚洪涛身上转了回来,神情有些黯然。 “笃笃……”正在这时,突然有人敲门。 手指关节叩在老旧的木板上,很轻很轻,像怕是惊扰了谁的梦。 梁风荷第一时间想到楚洪涛,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他不会当真来“赴约”了吧? 虽然今晚相处还算愉快,但毕竟相亲时印象并不好…… 她并不想跟他有所发展,不管长久关系,还是露水情缘。 尤其是在江上舟的眼皮底下,想想就别扭。 “谁?”她翻了个身,从床上坐了起来,试探着问了一声,眉目间有些紧张。 “笃笃……”没人说话,敲门声再一次响起。 明明是毫无差别的重复,在她听来,却多了执拗的意味。 肯定是楚洪涛! 梁风荷心里有了判断,她低头看了看时间,已经半夜十二点了。 住在这院子里的人,谁会如此唐突? 自己惹的麻烦,只能自己解决。 为了避免误会越积越深,必须现在就跟对方说清楚。 她深吸一口气,快走几步到了门口,慢慢拉开门栓,老旧的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响。 为了不给对方传递错误的信号,也是为了表明自己的真实态度,梁风荷拿捏着力度,只开了道缝儿。 没想到,对方猛然用力,带着不可抗拒的强势,房门被直接冲开了。 外面黑漆马虎的,场院里静悄悄的。 星星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完全不见了踪影,光线黯淡,只能隐约分辨出面前站着个暗青色的人影。 空气里蕴含着湿漉漉的水汽,混杂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隐约有轰隆隆的闷雷,从遥远的山那边慢条斯理地滚了过来。 梁风荷原本也没开灯,此时只觉得两眼一黑。 那股力量实在出人意料,颇有强行闯入的意味。 她心里一惊,出于防卫本能,右手手指往回缩勾成爪状,疾风般探了出去。 一把抓住对方,一扯一提,借力腰腹,一个漂亮的背摔,直接将人甩到地上。 “砰”的一声闷响,青石板仿佛都被砸了个坑。 下一秒,耳边响起“哎呦哎呦”的鬼哭狼嚎。 梁风荷有那么一瞬间的抱歉,不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自己确实下手重了些,不过谁让楚洪涛有非分之想呢? 半夜三更,不请自来,别说只是想聊聊天这么简单。 大家都是成年人,实在没有必要假装。 想到这,她又释然了,往后退了几步,尽量保持安全距离,绷着脸冷声道:“别怪我,你有点儿过分了。” “我过分……我怎么过分了?这么多年没见,先是被骂,接着又被打……难道不是你过分吗?” 男人气急败坏的声音传了过来。 梁风荷一愣,不是楚洪涛? 她迅速按下灯的开关,“哗”的一下,光明顿时驱散了粘稠的黑夜,一切牛鬼蛇神都无所遁形。 只见江上舟一手捂着后腰,一手撑着地面,正龇牙咧嘴一脸幽怨地盯着她。 原本工整的白衬衫上挂了一条触目惊心的黑印子,一缕头发还在眉心处耷拉着。 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梁风荷一下子怔住了,兴师问罪的话都到嘴边了,又生生收了回来。 她嘴角不自然地抽了抽,想笑却笑不出来,结结巴巴道:“怎么……怎么是你?” “不然呢?” 江上舟咬紧牙关,试图站起来。 可摔下去的时候,正好尾椎骨着地,此时一用力,只觉得一阵尖锐的刺痛。 挣扎了半天,还是跌坐了回去,疼得直吸冷气。 质问从牙缝里挤了出来,被切割成丝丝缕缕,“你还想打谁?” “我……”梁风荷好不局促。 她不自然地挽了挽耳边的碎发,上前两步将江上舟扶了起来,安排他靠在床上斜倚着。 然后低着头在旁边站定,两只手绞在一起,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 橙红色的灯光悉数落在那张熟悉的脸上,如同一支奇妙的画笔,沿着姣好的轮廓,镀了一层软绒绒的光。 江上舟看着看着,突然忍不住笑了:“这么多年没见,原来是修炼去了?” “什么?”梁风荷正陷在矛盾尴尬懊恼的漩涡中,完全没理解他的意思。 “一身绝世武功……”江上舟上上下下打量着她,语气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该不是为了教训我吧?” “没……不是……”梁风荷更窘迫了,脚趾直抠地板。 莫名其妙挨了顿打,难道不应该是愤怒责怪吗? 她怎么听出几分宠溺? 不,不应该,也不可能的,千万别自作多情。 “可事实的确如此。”江上舟指了指后腰,眼神中多了些意味不明。 他停顿了片刻,突然压着声音冒出来一句,“小荷,我好想你。” 第30章 你这么做 到底有什么目的 在胡贝朵的监督下,二筒总算在十二点前完成了ppt。 揉了揉酸疼的眼睛,他仿佛又变成了被老板支配的打工人。 “好!可以!非常棒!” 胡贝朵凑到电脑前,一页页翻开,忍不住啧啧称赞, “筒哥,行家啊,这ppt做的,一看就相当专业。” “在广告公司被剥削了三年,能不专业吗?” 那是二筒的第一份工作,每个月只有一千五百块钱工资,活得捉襟见肘,至今记忆犹新。 从天堂坳出来时,他专门去职业培训学校学习了三个月电脑,各种工作软件全都玩得转。 但当信心百倍投了几十份简历后,却如石沉大海,一点回音都没有。 后来才知道,原来对大多数公司来说,大学毕业证都意味着一张入场券。 它本身并不值钱,但没有的话,前路就会变得相当艰难。 这也是他为什么一直惋惜胡贝朵退学做自媒体的最根本原因。 夜深人静,最适合追忆往昔。 二筒喝了口茶,转了转肩膀,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那时候我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没有毕业证,就办了个假的蒙混过关,结果还真被录用了。” “啊?这样也行?”胡贝朵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公司不查学信网吗?” “查什么查……”二筒摇了摇头,“小公司,老板小学毕业,估计都没听说过学信网。” “小学毕业的老板,要招大学毕业的员工,还……真够奇葩的……” 胡贝朵没上过班,职场上的事听起来就像天方夜谭。 她突然满脸神秘地问了一句,“筒哥,你那假证在哪办的?多少钱?能以假乱真吗?” “就是街边……”刚吐出四个字,二筒立刻闭嘴。 他将剩下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警惕道,“你爸不管这事吧?” “我爸?”胡贝朵一愣。 “公安……”二筒犹犹豫豫地提醒她。 虽然是小事一桩,应该也归在违法犯罪之列。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我现在不打自招了,你不会告密吧?会不会秋后算账?” “就这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胡贝朵撇了撇嘴,她的表情已经给出了答案。 “也对。”二筒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世界存在着巨大的参差,能改变自己未来的假证,在某些人看起来就是废纸一张,甚至还不如路边的一只蚂蚁有价值。 他自嘲地笑了笑,“朵朵,你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是不会懂劳动人民的艰辛的。” “我什么家庭?”今晚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胡贝朵也轻松了许多。 只要明早将ppt交给江上舟,就算大功告成。 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着哈欠说,“你不会当真了吧?” “嗯?”二筒歪过头,皱了皱眉,不明所以。 胡贝朵避开他探究的目光,挠了挠头,尴尬地笑了笑:“筒哥,不好意思,其实我骗了你。” 这回轮到二筒惊讶了。 一时间,气氛有点儿尴尬。 胡贝朵嗫喏了半天,才鼓起勇气再开口:“其实,我爸根本不是公安局局长,我也不是为了干自媒体才退学的……” 见二筒眼睛越瞪越大,她索性一股脑抛出真实的自己,“我从小父母双亡,根本没上过大学,之前说的那些,不过是人设。” 人设? 二筒表示不理解。 什么人设,这不叫撒谎吗? “之所以这么说,是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 见二筒的表情阴晴不定,胡贝朵也不再看他,自说自话道,“我成天在外面跑,拍素材,要是没有个强大的靠山傍身,很容易遇到危险的。” 也有几分道理。 二筒稍稍接受了这种的说辞。 他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勾起嘴角轻笑了下:“没关系,不管你爸是不是公安局长,你都是胡贝朵,这一点不会变。” “那倒是,名字确实是真的。”胡贝朵没完全理解他的意思,“入住的时候,你看过我身份证。” “不,我是说,傍身也好,人设也罢,只要你在青年养老院能够真正感受到轻松快乐,其他附加的东西,并不重要。” 行走江湖,谁又是容易的呢? 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点儿故事。 自从回到天堂坳后,二筒变得很宽容,只要不是触碰底线的问题,他都不会太计较。 “筒哥,你不生气?”这一反应有点儿出乎胡贝朵的意料,她小心翼翼观察着二筒的脸色。 “有什么可生气的,你是为了自保,自我防护意识强,对女孩子来说,再正常不过了。” 二筒双手一摊,随后又指了指桌面上的电脑,“再说,你还为我出谋划策吸引投资,就算有过欺骗,也算扯平了。” “真的啊?” 胡贝朵咬了咬嘴唇,她在犹豫,另外一件事要不要也从实招来。 二筒认为自己表达得已经很清楚了,不知道胡贝朵为什么依旧很忸怩。 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奇道:“还有事?” “嗯。”胡贝朵点了点头,眼神有些躲闪。 “跟我有关?”二筒猜测。 “是。”胡贝朵实在拿不准。 如果说“身份造假”还勉强说得过去,那另外那事就有点儿过分了。 她眼珠转来转去,犹豫了好半天,终于开口,“是……那个女粉丝……” 听见这三个字,二筒心头一喜:“有消息了?哪天来?” “不是不是……”胡贝朵连连摆手。 见二筒急切的样子,她越发胆颤了。 脸憋得通红,终于眼一闭心一横,脱口而出,“女粉丝也是假的。” 假的? 二筒彻底惊呆了,他还心心念念千里有缘一线牵呢! 收到私信的当晚甚至还做了个旖旎的梦,现在竟然说…… 他一把扯住胡贝朵的手腕,急切道:“怎么个假法?” “是我的小号。”胡贝朵脸色苍白,噘着嘴嘟囔。 小号? 小号! 那不意味着,根本就没有女粉丝这个人? 二筒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 胡贝朵编造家境身世没问题,但她为什么要冒充自己的女粉丝。 他觉得自己就像个无知的猴子,被耍来耍去还乐呵呵的不自知。 回想起这几日的相处,二筒觉得一片真心喂了狗,他彻底收敛起嘴角的笑意,冷声问:“你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 第31章 人类历史上最艰难的床咚 当听到那四个字时,梁风荷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裸露的手臂上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抬头看了看江上舟,对方的眼神含情脉脉欲语还休,仿佛在迫切地等待一个回应。 思绪有些混乱,精神有些恍惚,似乎有千言万语卡在喉咙处,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她嘴唇动了动,最终挤出一句:“我去拿红花油,年纪大了,腰部受伤不容易自愈。” 江上舟原本想着趁这个机会再续前缘,没想到竟然等来一句如此煞风景的话。 好不容易烘托起来的气氛“哗”的一下四处散落,窸窸窣窣掉在青砖地板上,又钻进砖缝里,一眨眼就不见了。 见梁风荷闷着头翻药箱,自己酝酿一晚的表白被赤裸裸地忽略了,江上舟不禁酸唧唧道:“楚洪涛四十五岁你都能接受,嫌我老?” “他四十五了?”梁风荷没抓住这句话的重点,画风完全歪了。 她手上抓着红花油,想起相亲时收到的“简历”,一脸惊愕,“不是三十吗?” 江上舟不屑地轻哼了一声:“肯定不是,他看上去比我可老多了。” “你怎么知道?你俩很熟吗?”梁风荷借机探一下二人的关系。 江上舟有些抓狂,言左右顾其他这招梁风荷倒是学了个精妙。 他咬着牙强撑着坐了起来,眉头皱得紧紧的:“小荷,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个。” “哦,那就不讨论。”梁风荷将红花油扔了过来,墨绿色的玻璃瓶“啪嗒”一声掉落在床脚处。 她遗憾地“啧”了一声,人依旧在三米开外,脚下纹丝没动,完全没有帮忙的意思。 “也不是不想讨论……”江上舟更崩溃了。 现在的梁风荷身上多了一些陌生的东西,飘飘忽忽的,具体是什么也说不清楚。 他还是喜欢以前的她,像个面团,任由拿捏。 确定恋爱关系后,他就是她的天,是她的全世界,是她的一切。 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江上舟直到现在还很怀念。 但可惜的是,时间改变了一切。 他试着故技重施,没想到不仅没有达到预期效果,而且人家就像个局外人一样,根本不接招。 心里像是堵了一团吸饱水的棉花,沉甸甸湿漉漉的。 江上舟极力稳住情绪,瓮声瓮气地试图再挣扎一下,“小荷,我刚刚说,我好想你。” “哦。”梁风荷淡淡应了一声,神色依旧。 她抬手指了指床下,“红花油在那呢,要不你还是回房涂吧,在这不太方便。” 该死的红花油! 江上舟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 他暗暗尝试挺了挺腰板,才发现其实已经无大碍了,但此时决不能表现出来,功亏一篑。 于是改了策略,佯装痛苦皱紧眉头:“我……我动不了了……” “不会吧?”果然,梁风荷不疑有诈,快步走到江上舟身侧,“让我看看。” 记忆中的亲昵扑面而来,江上舟再也装不下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他猛地跳起,抱住梁风荷的腰,一个鹞子翻身,直接将人压在身下。 为了防止再次遭到“攻击”,这次他用尽全力,将梁风荷的手脚紧紧锁死,半点都不敢松懈。 这恐怕是人类历史上最艰难的床咚,跟旖旎浪漫完全扯不上关系,更像是摔跤角力。 纵使梁风荷功夫在身,但也架不住猝不及防的亲密接触,尤其对方还是自己的白月光。 她浑身僵硬,双眼圆睁,像个木头人一样,定定地盯着江上舟的眼睛。 瞳孔正中央的位置,有两个小小的影子。 “再说一遍,小荷,我好想你。” 此时的江上舟就像一个执拗的孩子,讨不到糖吃,决不罢休。 见梁风荷没有反抗,他手上渐渐松了劲儿。 红唇就在眼皮底下,也许是被酒精浸染过的缘故,格外娇艳。 如同一朵亟待采撷的花,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气氛旖旎到了极点,任何人都不可能完全不为所动。 她只能极力掩饰内心的慌乱,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如此微小的动作,在江上舟眼中却如同收到邀请的信号。 他的唇不管不顾地压了下来,辗转缠绵。 梁风荷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巨响,那些沉寂在心灵深处的记忆瞬间被唤醒。 坚硬的石头生出了一道道裂缝,横七竖八的,就像布满了蛛网,她甚至听到了噼噼啪啪的声音。 “小荷,小荷……”江上舟和她十指相扣,尽情地吻着。 一开始还是和风细雨,很快就变成了狂风暴雨。 他一边呢喃着,一边吸吮梁风荷的唇瓣,力量之大,像是要把她拆卸入腹。 梁风荷被亲得气喘吁吁,她只觉得手脚发软,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 刚分手那几年,这一幕曾无数次出现在梦中。 每每醒来,只有怅然地对影自怜,心碎神伤。 想起那些艰难的岁月,她突然发了狠似的咬了一口。 江上舟吃痛,立马松开了嘴,一脸不解。 “我想知道,是不是在做梦。”梁风荷波澜不惊地说出这句话,眼圈却红了。 江上舟心里一阵阵酸楚,将她紧紧揽在怀里:“不,不是梦。小荷,我回来了,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 梁风荷心头为之一振,推开了他:“你认真的?” “当然。”江上舟苦笑了一声,抚了抚她耳边的碎发,一双眸子温柔得像是要滴出水来,“人生苦短,我们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 “你的意思是……” 梁风荷还是不敢相信。 她不是没期盼过破镜重圆的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但当真发生的时候,却觉得太突然、太意外了,她需要一个笃定的答案。 江上舟翻了下来,忍着腰间的不适,单膝跪在她面前,郑重其事道:“小荷,我们重新开始,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 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多么美好的四个字,梁风荷盼了那么多年的四个字,从来只会出现在梦里的四个字,今天明明白白地摆在自己眼前。 她却犹豫了。 世事变迁,经过这么多事,他们早已不是原来的他们,真的还能重新开始吗?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像是读懂了她的心思,江上舟主动开口,“我一定会让你看到我的真心的。” 见梁风荷依旧沉默,江上舟突然想起他俩之间那个最大的障碍,于是男子气概十足的大包大揽,“至于你男朋友,我去沟通,他肯定会放手的。” “别……”梁风荷出声阻止,自己还没下定决心的事,千万别牵连不相干的人,否则只会越来越乱。 话还没说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混杂着楚洪涛显而易见的焦急:“快开门,我有急事。” 第32章 男人之间莫名其妙的战斗 房间中的旖旎一下子被打断了。 叠在一起的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看着对方微微红肿的嘴唇,都有些尴尬。 刚刚那种炙热激烈就像一场来去无踪影的春梦,倏地消失不见。 似乎有个声音正在暗戳戳地提醒,现在不是五年前。 梁风荷甚至还有些懊悔,自己本应该冷静自持的,怎么就鬼上身一样意乱情迷了呢? 得不到回应,楚洪涛急得直踱步,窗子里明明有灯光,只是隔了一层油纸,看不清楚。 他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睡了吗?我真的很急。” 字字句句落入江上舟的耳朵,他的脸顿时黑成了锅底。 半夜三更的,能有什么急事?还不是…… 但也太直白了些,太大张旗鼓了些。 因为刚刚和梁风荷温存过,江上舟单方面认为他们已经算是摒弃前嫌和好如初。 于是翻身下床,以男主人的姿态向门口走去。 楚洪涛正心急火燎地等着,见房门终于开了道缝儿。 他没顾上看清来人是谁,噼里啪啦一顿输出:“明天跟我回家一趟。” 下一秒,江上舟的脸露了出来。 他衣衫凌乱,眉头紧皱,嘴唇绷成了一条笔直的线,看起来十分不高兴的样子:“回什么家?” “老江?”楚洪涛瞪大了眼睛,一下子愣住了。 他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往后退了两步,“不好意思,不是你。” “你找梁风荷吧?”江上舟此时有一种正宫的优越感。 他挑了挑眉,挺直腰板,双手抱肩,“她已经睡了,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 “跟你说……”楚洪涛满脑子都是病入膏肓的洪琪。 眼下在最紧迫的,就是要满足母亲的心愿,哪怕是做一场戏。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江上舟其实是在宣示主权,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跟你说没用,她得跟我回趟家。” 江上舟鼻子都气歪了。 梁风荷的现男友太不尊重人了,自己费了半天口舌,人家压根没往心里去。 只会像个机器人一样不停地重复。 什么素质! 不过,考虑到来的路上曾经帮过自己,他还是强压着火气,直接表明自己的态度:“她不能跟你回家。” “为什么?”楚洪涛一头雾水,看着门神一样的江上舟,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你管得着吗?” 兜来兜去,总算进入正题了。 江上舟深吸一口气,准备全力以赴开始迎接一场男人之间的战斗。 没想到,这口气还没来得及吁出,梁风荷走了过来。 楚洪涛见了她,就像见了救命稻草一样。 直接越过江上舟,焦急道:“哎呀,你总算出来了,快快快……” “快个屁啊!” 江上舟才准备好的一记重拳,瞬间又没了出击的机会。 他气急败坏地张开手,像护着崽子的老母鸡一样,将梁风荷挡在身后,遮了个严严实实。 随后硬邦邦甩出来一句,“这事跟她无关。” 楚洪涛着急上火,江上舟百般阻扰。 要命的是,俩人始终不在一个维度上。 谁也理解不了谁,谁也说服不了谁。 “跟她无关,跟你有关啊!” 洪琪的心愿就在眼前,却被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横挡竖挡,自己连说一句完整话的机会都没有。 楚洪涛彻底急了,也顾不得之前的情分,一把抓住江上舟的衣领。 眉头紧蹙,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让开!” “不可能!”辗转了半天,江上舟终于等来了“决战时刻”。 他一拳挥了上去,正中对方鼻梁。 楚洪涛只觉得一股温热的液体滑了下来,伸手一摸,竟然是血。 下一秒,他彻底被引爆。 两人扭打在一起,从门口翻滚到场院,撞得各种物件叮当作响,扬起阵阵飞尘。 缠斗异常激烈,纵使梁风荷是跆拳道黑带,也找不到机会出手,将他们分开。 她又急又气,大喊道:“别打了,你们别打了!” 正在质问胡贝朵的二筒,也被外面的声音惊动了。 他顾不上追究女粉丝的真真假假,迅速冲出来查看情况。 随着“啪嗒”一声响,高瓦数照明灯开启,暗沉沉的场院顿时亮如白昼。 只见楚洪涛和江上舟滚作一团,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脚。 两人都挂了彩,打得难舍难分。 梁风荷在一旁直跳脚。 “住手!”二筒大喝一声,却没有什么效果。 这一幕像极了小时候,他和三筒也经常在场院里打架。 二筒有那么一刻的怔忡,随后学着爷爷曾经的样子,抓起墙角的鞭子。 他手臂一抬手腕一抖,用尽全力,软绵绵的鞭子就像被注入了一股神奇的力量。 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后,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急促凛厉,裹挟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果然,楚洪涛和江上舟都被震住了。 他俩停了下来,齐齐看向二筒。 胡贝朵跟了出来,傅佳佳和林熙维的房门也打开了。 场院里一片狼藉,两个男人灰头土脸。 见二筒绷着脸严肃地骇人,傅佳佳凑到胡贝朵身边,打探道:“出什么事了?” “打架。” 因为自爆女粉丝身份惹怒了筒哥,胡贝朵有些恹恹的。 她完全没有了以往的八卦兴致,连答案都言简意赅。 “谁和谁打?” 二筒手里拿着黑色的长鞭,楚洪涛鼻青脸肿,江上舟破衣烂衫,梁风荷脸色苍白。 傅佳佳刚出场,完全理不清头绪。 “喏。” 胡贝朵这次的回答更精简,她指了指楚洪涛和江上舟。 “嚯,大叔半夜打架……” 傅佳佳的眼神往梁风荷身上一瞟,突然发现了其中的奥秘,恍然大悟道, “他们不会是为抢荷姐?也太帅了!” “抢荷姐?” 对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林熙维来说,事情的走向实在太过离奇。 楚洪涛和江上舟不是今天才到养老院吗?竟然会对一个陌生人产生了如此强烈的感情! 他理解不了,也想不明白,“他们不是刚认识吗?” “一见钟情懂吗?” 傅佳佳为自己的推断雀跃不已。 没想到偶像剧里的情节,真的会发生在自己身边。 楚洪涛和江上舟都不是毛头小伙子,居然还会为爱情冲动至此,难怪人们都说老房子着火没救。 她在他们的身上,看到了久违的激情,那种被婚姻生活磨平的激情。 林熙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似乎有所触动。 他默默低下头,嘟囔道:“骗人的,都是骗人的,世界上根本没有一见钟情。” 第33章 大张旗鼓表达破镜重圆的意愿 虽然刚刚因为假冒女粉丝的事情,胡贝朵和二筒闹得很不愉快,但这件事原本就是自己不对。 出于将功赎罪的考虑,她趁机开了口,试图平息这场午夜突发的混战。 “江总,有什么问题大家坐下来好好商量,动手多伤和气啊!” 一个亿的投资意向,给江上舟罩上了一层灿灿金光,胡贝朵下意识偏向他。 停顿了片刻后,又转向楚洪涛,言语间带着明显的批评意味, “你可真行,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打架呢?” “我打架……” 楚洪涛刚要解释,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儿。 这小丫头不知道从哪才冒出来的,根本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凭什么张口闭口就教训人? 他及时刹住车,没好气道,“关你什么事!” “关我什么事?” 胡贝朵本来的意思是息事宁人,给双方个台阶下。 没想到楚洪涛不仅不领情,还将炮筒调转了个方向。 她从来就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刚刚之所以好言好语,不过是因为惹二筒生了气,这才夹起尾巴做人。 此时被人硬怼,一下子炸了。 叉着腰跳着脚,瞬间恢复了平日的火爆。 冲到楚洪涛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噼里啪啦,像个愤怒的炮仗一样, “你说关我什么事!这是青年养老院,不是你家,半夜三更打架,影响其他人休息,如此没有公德心,你还有理了?” “我……”这一顿劈头盖脸,直接把楚洪涛砸懵了。 胡贝朵不断张合的薄嘴唇,恍惚间仿佛化成了两片锋利的刀片,“嗖嗖嗖”向他飞来,每一下都精准无误,正中眉心。 “你什么你!” 胡贝朵状态回来了,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你都多大岁数了?怎么那么幼稚?一言不合就打架?还以为自己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呢?你都能当小朋友的爹了。” “胡说什么,我还没结婚呢……” 楚洪涛一直被她牵着鼻子走,只有招架之功,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哎呦,就你这样的……”胡贝朵皱了皱眉,摇着头,脸上露出一丝哂笑,“想要结婚确实有点儿困难……” 在自媒体摸爬滚打这么些年,她练就了一身怼人的本事,从来没有词穷的时候。 “战况”越激烈,人就越兴奋。 “不是,我惹你了吗?”楚洪涛总算逮住机会表达了下自我。 他紧握双拳,怒气冲冲地盯着胡贝朵,“用得着这么咄咄逼人?” “我再说一遍,你惹的是青年养老院的所有客人,还有我们的大股东,江总。” 胡贝朵坚定地站在江上舟一边,颇有誓死扞卫他主权的意味。 除二筒外,其他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江上舟。 傅佳佳惊讶地出了声:“他……他不是今天下午才入住的吗?怎么成养老院的大股东了?” “实不相瞒,江总的公司决定给养老院投一大笔钱。” 胡贝朵脸上挂着一丝与有荣焉的骄傲感,全然忘记了和二筒还别扭着, “晚饭时已经谈得七七八八,很快就会落实。” “真的啊!”傅佳佳看了看一直没说话的二筒,“筒哥,恭喜恭喜。” 没想到,二筒并不领情,脸上寡淡如水:“八字没一撇的事,还不到恭喜的时候。” 这句话貌似谦虚,实则强硬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并没有接受示好,更不打算让这事稀里糊涂地过去。 胡贝朵有些尴尬,放低姿态折腾半天,又是代言又是贴金,结果被二筒轻飘飘一句话,全给否定了。 她顿时觉得进退两难,脸涨得通红,心想早知道就不一时冲动说出真相了。 原本的意思是气氛到那了,想着将心换心,没想到弄巧成拙。 “你俩,到底为啥打架?” 鞭子依旧握在手里,上面依稀还留有爷爷的味道。 二筒暂且将和胡贝朵的恩怨放在一边,沉着声,尽量做到不偏不倚。 “他骚扰我女朋友。” 江上舟先发制人,他走到梁风荷身边,大方地揽住对方的肩膀。 见众人惊得大眼瞪小眼,又解释了一句, “我俩大学时就是男女朋友,几年前因为一些误会分开了。没想到在青年养老院又遇见,想必是上天的安排,这次我绝不会放手。” 像解释,更像是表白。 刚刚虽然柔情蜜意了一番,但梁风荷其实并没有明确回应。 他有点儿拿不准,于是趁此机会又强化了一次。 楚洪涛也很惊讶,确实没想到二人是旧相识,而且还是曾经的男女朋友。 晚饭那么长时间,半点没表现出来,二人各顾各的,完全没有任何互动。 但让他更惊讶的是,江上舟竟然如期大张旗鼓地表示要和梁风荷破镜重圆! 楚洪涛想起来的路上他接到的那通电话…… 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我本不想公开的。” 见梁风荷始终没说话,江上舟心里有点儿犯嘀咕。 于是说了句囫囵话撇清自己后,又将锅甩给楚洪涛, “可偏偏有人不识趣,死缠烂打,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半夜吵醒大家,实在是无心之举。” 楚洪涛原本绷着脸,一听这颠倒黑白的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死缠烂打?老江,说话要讲究证据的,否则就是信口雌黄。” “要证据是吧?” 江上舟分毫不让,他松开梁风荷,指了指窗边, “刚刚是谁,跟叫魂儿似的,让小荷跟你回家?” “是我没错。” 楚洪涛自觉没问题,原本就是家事,犯不着跟不相干的人解释。 但问题逼到眼皮底下了,他不得不说得更明白些, “我妈想见她,有问题吗?” “呵……”江上舟被气笑了,“连你妈都搬出来了,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现在我就可以给你明确的答案,不去。” “阿姨为什么要见我?”梁风荷终于开了口,打断江上舟。 即便心里的天平发生了强烈的倾斜,甚至很难抗拒再续前缘的诱惑,但还是不喜欢被人安排。 “她生病了……”楚洪涛原本打算直言不讳。 见江上舟虎视眈眈地在旁边盯着,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话到嘴边又改了说辞, “无暇顾及工作,想找个得力的助手。” “工作?助手?”这个答案大大超出了江上舟的意料。 他愣怔了片刻,突然冷笑了一声,一脸不屑道, “谁信啊!” 第34章 你真打算和他在一起 在江上舟的强力阻挠下,楚洪涛最终还是没能得偿所愿。 不过,梁风荷留了回旋的余地,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既然不太方便跟他回家,那就视频通话。 她并没有换工作的意愿,对食品厂的业务更是一无所知,但毕竟是来自长辈的赏识。 况且,因为之前相亲的事情,彼此之间有了曲曲折折的关系。 人家现在生病,于情于理,自己都应该问候一下,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 楚洪涛本来已经放弃了,没想到梁风荷愿意帮忙。 于是天一亮就安排了“来之不易”的“会面”。 担心洪琪不知内情说漏嘴,他先打了个预防针,在电话里千叮咛万嘱咐: “妈,我俩那层窗户纸还没捅破呢,就是相亲后偶然遇上了,你别问东问西的。” “懂,我都懂!妈什么都不问,就跟她聊两句。” 收到消息后,洪琪立刻跳起来,比自己搞对象还激动。 她站在镜子前照个不停,光衣服就换了八套。 一会儿嫌颜色太深显老气,一会儿嫌颜色太浅不够稳重,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选了一条宝石蓝职业套裙。 “又不是选美……”楚天阔皱了皱眉,“打个电话而已,瞧把你紧张的,见再大的客户也没这样过……” “不是电话,是视频电话,我这个当婆婆的,不得给未来儿媳妇一个好印象啊!” 衣服选好了,洪琪开始描眉打眼,选口红的时候犯了难,涂了擦,擦了涂,至少用了二十分钟。 从镜子里看到楚天阔不以为然,她翻了个白眼,“天大的客户,也不能和我儿媳妇比。” 还没影儿的事呢,就儿媳妇长儿媳妇短的。 楚天阔在心里吐槽,他可不敢说出声。 一切收拾妥当后,洪琪深吸了一口气。 望眼欲穿的一天终于来了,自己一定要加倍谨慎小心,千万不能影响儿子下半辈子的幸福。 两个小时后,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来了。 “阿姨好。我是梁风荷。” 虽然楚洪涛事先反复说明是要谈工作,但梁风荷却有点儿紧张局促。 不知道等的时间太长,还是心理压力过大。 视频里的洪琪雍容华贵,举手投足间女强人的气质扑面而来。 “小梁你好。” 洪琪瞪大眼睛,仔仔细细打量视频里的人,觉得比照片上的更漂亮。 她阅人无数,眼光独到,暗自庆幸儿子没错过,“很高兴见到你。” “我……我也很高兴……” 梁风荷有点儿疑惑,楚洪涛不是说他母亲生病了吗? 怎么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像,比自己更神采奕奕,“您身体还好吗?” “没什么事,他们瞎紧张……” 洪琪越看越有眼缘,心中当即就认定梁风荷是儿媳妇的绝佳人选。 她这个人做事向来干脆利落,认准的事情绝不多啰嗦半个字, “小梁啊,那就先这样,不打扰你们啦!” “哦……好……” 梁风荷有点儿懵,才客气寒暄了两句,关于工作的事只字未提,怎么就结束了? 见洪琪朝气蓬勃,一改昨晚的恹恹模样,楚洪涛的脑筋突然转了过来。 什么病入膏肓,什么命不久矣,不过是新型催婚手段。 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老太太竟然把商场上那些尔虞我诈的手段都用上了。 不过,她平安无虞,总归是件好事。 挂断电话后,洪琪心满意足地长吁了口气:“小涛的终身大事这回有了着落,我总算没白忙。” “该说不说,你这招苦肉计还真管用。”楚天阔笑着摇了摇头。 他嘴上虽然不催,其实也急得很。 眼看同龄人都含饴弄孙了,自己儿子还打着光棍,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等了这么些年,这小子的感情终于有了突破性进展,他当即表态, “得抓紧给他准备婚房,你觉得别墅好,还是大平层好?” “那得征求儿媳妇的意见,咱说了不算……” 洪琪刚一开口,只觉得上腹部隐隐作痛,她单手撑住桌子,眉心微蹙,倒吸了一口气。 “又疼了?” 这个症状持续好一段时间了。 不过洪琪肠胃向来不好。 年轻时忙着创业,很少按时吃饭。 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的,不舒服就吃两片药顶着。 但这次疼得时间有点儿长,楚天阔不由担心,“要不去医院检查一下?” “检查什么啊!老毛病。” 洪琪仍旧没当回事,见老公面色沉重,笑着拍了拍他的脸,轻松道, “我可是钢筋铁骨,轻易打不垮。” 看着她微微染霜的鬓角,楚天阔想起一起走过的风风雨雨。 自从创立食品厂以来,他们就一直埋头赶路,从没有也不敢松懈。 生意做得越大,越是如履薄冰,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二人已经年过半百。 他感慨地抓住洪琪的手,好不唏嘘:“这些年,辛苦你了。” “哎呀,以前没见你这么体贴呢!” 洪琪虽然满脸戏谑,鼻根却有些发酸。 她佯装不在意,抽出手嗔怪道,“都要当爷爷的人了,还煽情!” “当什么爷爷,谁知道你儿子能不能顺利步入婚姻殿堂?” 楚天阔也觉得有点肉麻,他收起伤感,撇了撇嘴, “你别太乐观,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呸呸呸!你个乌鸦嘴!” 老夫老妻的日常温情最多维持半分钟。 洪琪对儿子信心十足,她狠啐了楚天阔一口,笃定道,“你要相信我的直觉,这个小梁,和小涛绝对有戏。” 梁风荷连着打了两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嘀咕道:“谁念叨我呢!” “谢谢啊!”虽然是一场虚惊,但楚洪涛还是对梁风荷顶住压力出手相助很感激,“这次真的麻烦你了。” “不麻烦,就通个电话而已。” 梁风荷摆了摆手, “阿姨只字没提工作的事,想来对我不是满意。其实什么也没帮上,不用那么客气。” “她……可能比较挑剔……” 楚洪涛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只能含含糊糊打了个马虎眼。 见江上舟一直往这边瞄,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忍住,“你真打算和他在一起?” 梁风荷沉默了。 她觉得这几天自己一直处在矛盾的漩涡中,身体里有两股力量不断拉扯。 一方面,无法抗拒前男友一波强过一波的温柔攻势;另一方面,又担心重蹈覆辙,若一头扎进去,怕又是一场空。 即便昨晚最亲密最意乱情迷的时候,她也始终保持着一丝清醒。 此时听到这个问题,一时间也给不出个准确的答案,脸上尽是犹疑之色。 虽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楚洪涛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一句。 如果搞错了,大不了挨顿骂。 但万一江上舟隐瞒了什么,自己绝对是帮了梁风荷大忙,就当还她个人情。 “二筒,二筒在吗?” 他正斟酌着该如何开口,突然被外面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楚洪涛探出头一看,只见一个红脸膛中年汉子兴匆匆地走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了一大群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呼呼啦啦挤满了半个场院。 第35章 人生三起三落不到头 为了给梁风荷、楚洪涛和江上舟留出足够的空间处理问题,也是为了避开胡贝朵,让双方都冷静一下,二筒一大早就上了山。 今天是中元节,他想跟爷爷单独待会儿。 至于父亲,则是顺便。 天堂坳一年四季雨水丰沛,土壤条件极好。 绵绵细雨让山顶常年云雾弥漫,太阳光散射增多,非常有利于植被的生长。 才半个月的功夫,新坟上的草密密匝匝铺了一层,绿油油充满了生机。 坟边还开出几朵米黄色的小花,五毛硬币大小。 随着微风轻轻摇曳,仿佛爷爷知道二筒来了,热情地打招呼。 二筒将早就准备好的碗碟贡品拿了出来,在墓碑前摆得整整齐齐。 除了必不可少的水果点心白酒外,还有一大包辣条。 半年前,爷爷偶尔吃了一回二筒带回来的垃圾食品,就彻底被这玩意儿征服了。 他一边费劲地撕咬,一边眯着眼睛吧嗒嘴,说像是找到了儿时的记忆。 “你儿时就有……辣条?”二筒不信,直接戳穿他。 老人有时候就像小孩。 为了能名正言顺多吃多占,张口就来,也不考虑逻辑性合理性, “什么年代啊!” “不是辣条,是树皮。” 爷爷饶有兴致地追忆往昔, “困难时期,粮食不够吃,家里兄弟姐妹又多,都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饿得嗷嗷叫。我妈实在没办法,就剥了些皂角树皮,用盐和野辣椒腌上,等个七八天,变软了就能吃。” “皂荚树皮还能吃?我头一回听说。” 爷爷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时空的大门。 二筒仿佛看到一条平坦笔直的大道,通向几十年前。 他听得津津有味,“不苦不涩吗?” “又咸又辣,什么味儿都遮住了。” 爷爷嘿嘿一笑,脸上闪过一丝赧色, “不过,我们可等不了那么久,香味一散出,就专门找没那么硬的地方啃上一口。我妈一直以为是田鼠,气得直跳脚骂人。” 二筒托着下巴,静静地听爷爷讲小时候的故事。 在这些活灵活现的描述中,老爷子不再是弯腰驼背垂垂暮年,而是变成了灵活狡黠的少年。 像猴子一样,在树林里荡来荡去。 “说起田鼠,还是一道美味呢!”聊到这个,爷爷顿时觉得手里的辣条不香了。 吃得多了有点儿咸,他咕嘟咕嘟喝了大半杯水,抹了抹嘴才又继续, “一定要选黑毛皮厚的,肉质好,品种纯。皮薄毛黄的,保不准是跟老鼠的杂交,放十斤料酒辣椒都盖不住那股子骚味。” 二筒没经历过那个时代,根本无法将田鼠和美食划等号。 一想到锅里全须全尾的黑耗子,他胃里就一阵阵翻腾。 刚才的和谐气氛荡然无存,一个暂停的手势结束了爷孙俩的对话: “你可别说了,真恶心。” “恶心什么?田鼠可是能救人命的。” 爷爷身板一挺,试图说服二筒,因此提出了更有利的“证据”, “有一年,天堂坳有个产妇生了孩子,眼看米缸见了底,大人能忍,但刚落地的娃娃不能忍。于是大家有米出米,有面出面,什么都没有的,就去山上摘野果挖野菜,结果,被我发现了个拳头大的田鼠洞。” 爷爷讲得绘声绘色,他一边说,一边扬起手,给二筒比画着。 “然后你挖出一窝耗子,给娘俩吃了?” 二筒强忍着想要呕吐的冲动,死命捂着嘴。 “放屁,坐月子呢,哪能吃荤腥?” 爷爷笑着骂了他一句。 荤腥? 二两半的玩意儿,也能叫荤腥? “我招呼几个小伙伴一起挖了半天,里面根本没有田鼠,却发现了一个宝藏。”爷爷满脸神秘。 “难不成是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 二筒没个正形儿,调笑道。 “是田鼠的粮仓。” 爷爷拿起一根小树枝,在地上像模像样地画着, “一共分了五个仓,大米高粱黄豆高粱米花生仁,井井有条,比人收拾得还利索。我们高兴坏了,扯开衣角,洗劫一空,约莫着足足有三斤。” “三斤!”二筒有点儿惊讶。 自己虽然生在天堂坳长在天堂坳,但最近这几年由于气候的变化,田鼠早就绝迹了。 他从未有过如此奇妙的经历,不由愕然,“够能存的啊!” “估计是一家老小过冬的全部口粮。” 爷爷微微叹了口气,目光飘向遥远的地方,那里有他回不去的童年时光, “第二天,我们又去看,塌了一半的洞道尽头架了截干巴树枝,一只大田鼠脖子卡在上面,俨然已经咽气多时了。” “那它也太倒霉了吧?粮食被偷,还意外身亡。” 二筒的情绪被感染了,开始同情田鼠。 “不是意外,是自杀。” 爷爷撇了撇嘴, “它知道熬不过这个冬天,索性一了百了,吊死拉倒。” “我靠,这耗子成精了!”二筒猛地一拍大腿。 一瞬间,万物皆有灵性这句话有了特别具体的呈现, “它还会上吊?” “跟人一样,走投无路的时候,就容易想不开。” 爷爷站了起来,指着天堂坳中郁郁葱葱的草木,感慨道, “但再难,也有拨开云雾的一天,人生三起三落不到头,必须咬着牙坚持下去。” 初秋的风,微凉爽利。 吹过山尖,吹过山坳,吹得花草频频点头,吹得林木不停招手…… 它们仿佛也记得点儿什么。 二筒跌坐在坟前,先是给爷爷倒了杯酒,犹豫了片刻,又给隔壁的父亲补了一杯。 就算没感情,但好歹是亲父子,他做不到那么决绝。 由田鼠上吊延伸出来的话题,原本是用来劝慰失意者的。 但即将走上人生巅峰的二筒,竟也有类似的惶惶感。 他仰起头先干了一杯,随后扯出一根辣条,倚着墓碑,边咀嚼边嘀咕: “爷,有人要给咱家投资一个亿,你敢信不?” 照片上的爷爷不置可否,又把这个皮球踢了回来。 “我本来还挺激动的,觉得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但昨天半夜,那个投资方代表居然跟另外一个客人打了起来,起因是抢女人。” 想起昨天半夜的混战,二筒摇了摇头, “我现在真的很质疑他的专业性和真实性。” 这些年大饼吃了不少,谁也不可能永远是一张白纸。 “还有就是那个胡贝朵……” 一想到被耍了,二筒才平息下去的怒气又升了起来, “说什么有女粉丝对我一见钟情,结果全都是她假装的,你说气人不气人!” “气人,也不气人。” 突然,一个苍老沉着的声音响起,在渺无人烟的山坳中格外轻灵,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得饶人处且饶人。二筒,你不是个小心眼的孩子,不应该被这种事情困扰。” 声音越来越近,转眼就到了跟前。 二筒抬头一看,只见爷爷正笑眯眯地盯着自己,和墓碑上照片里那个他的表情如出一辙。 第36章 众人倒头就拜 场面堪比皇帝上朝 “嘎——嘎——嘎——” 乌鸦惨厉的叫声顺着秋风钻进二筒的耳朵,他打了个激灵,猛地睁开眼。 定睛一看,四下空荡荡的,哪有什么人? 爷爷依旧好端端地镶在照片上,笑眯眯地望着他。 原来是场梦。 二筒吁了口气,神情有些黯然。 不过,下一秒,他突然有了新的发现。 墓碑前那杯酒竟然少了一半! 低头看了看自己那杯,端端正正地摆在面前,喝得很是干净,一滴没剩。 再检查父亲的,依旧满满登登。 微风拂过,撩起细微的涟漪,偶尔还溢出来一些。 他有点儿诧异,回忆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喝了爷爷那杯酒。 “不对啊……” 二筒拿起那杯子,皱着眉头使劲琢磨。 他又盯着照片看了许久,想起梦里那个声音,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突然冒了出来, “爷,刚才不会是你回来了吧?” 爷爷的笑容依旧,但在二筒眼中却多了些意味深长。 人生三起三落不到头。 是啊,自己又不是没有遇到过挫折,眼下这点儿事儿算得了什么? 即便没有江上舟带来的投资,青年养老院也能继续经营下去。 就算没有女粉丝的青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更轻松自在。 还有胡贝朵,自己跟一个小丫头计较什么呢? 况且人家已经认识到了错误,还主动示好。 换个角度想问题,果然天地都敞亮了。 二筒将酒再次斟满,随后起身站定,深深鞠了三个躬,这两天的颓然一扫而光: “爷,我懂了,放心,不会让你失望的,节日快乐!” 如果说,青年养老院是所有人的灵魂栖息地,那爷爷就是二筒的灵魂疗愈师。 老爷子以一种特殊的方式,鼓励着他,照拂着他。 解开了心里的疙瘩,二筒正准备转身离开,突然想起隔壁的父亲,又折返了回来。 残旧的墓碑上没有照片,连字迹都模模糊糊的。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活的稀里糊涂,死的悄无声息。 一时间,二筒不知道说点儿什么才好,但觉得总要说点儿什么才好。 酝酿了半天,他终于开了口:“你在那边别惹祸,让我爷省点儿心。” 头顶上又传来“嘎嘎”的聒噪声,二筒抬头一看,一只黑漆漆的乌鸦盘旋着向下俯冲。 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父亲的坟头上。 小家伙歪着头打量了他好久,也不怕人。 也许是阳光晒得太舒服,竟慢慢眯起了眼睛。 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小鸡啄米一样,开始打起了瞌睡。 看到这一幕,二筒忍不住笑了,心里松弛了不少:“你要真变成了乌鸦,倒也挺好,起码自由。” 放下包袱重新出发,连带着脚步都轻快了不少,半个小时的路程只用了十几分钟。 远远看见场院里聚集着一群人,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不会又出事了吧? 他一口气跑了回来,才发现隋主任正在门口张望。 “哎呀,你总算回来了!”隋主任满脸笑意,一把抓住二筒的胳膊,往场院里拉,“大家伙儿都等半天了。” “谁啊?”二筒摸不清状况,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还有谁!强有力鞋厂的。”隋主任笑得更开心了。 他这辈子都没想到,在小小的天堂坳,在自己管辖的一亩三分地里,竟然出了家明星企业。 不,严谨地说,应该叫准明星企业。 他一脸赞赏地拍了拍二筒的肩膀,“来感谢你的!” 场院里的人听见了动静,呼啦一下全都涌了过来。 为首的那个男人头发花白,个子不高。 猛地看上去很不起眼,但目光中却流露出一种不威自怒的权威感。 他一看见二筒,倒头便拜。 后面的人像是收到了信号,也都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一时间,场院里黑压压一片人头,场面堪比皇帝上朝。 “感谢二筒救鞋厂于水火。” “你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 “强有力能重新活过来,你功不可没。” …… 各种感激的话如汹涌的海浪一般,瞬间将二筒淹没。 他挣扎了半天,总算冒出头喘了口气,慌乱地连连摆手: “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黄厂长,你们的心情我们能理解,但下跪就不合适了。” 隋主任也被这阵仗吓了一跳,赶紧将白头发男人强行扶了起来, “新时代新做派,要表达感谢有很多种方法,快招呼大家起来。” “就是……”二筒哭笑不得,“尤其今天的日子还挺特殊,这大礼,容易把我送走。” 黄厂长愣怔了片刻,一拍脑袋突然醒悟过来: “哎呦,可不是,今天是中元节,我怎么把这事忘了……起来,赶紧都起来……别磕了……” 收到最新指令,大家又纷纷爬了起来,因为方案临时有变,不免有点儿狼狈。 “二筒,这些都是跟着鞋厂一起走过来的老职工,年龄最大的已经五十几岁了。大部分人文化程度不高,表达感情的方式也比较原始朴素,你别介意啊!” 差点儿弄巧成拙,黄厂长有些抱歉。 他示意身后的人将专门定制的锦旗展开。 只见崭新的红丝绒上写着八个金灿灿的大字:造福乡里,创业典范。 落款是强有力鞋厂全体职工。 “实在过誉了,我才干了几天,算什么创业典范?”二筒觉得受之有愧。 说实话,到现在为止,强有力运动鞋只是被胡贝朵挂在直播间里。 除了第一天卖出几十双,后面就没什么动静了。 不过是一点点成绩,怎么会引来如此大的阵仗? 他摆了摆手,“网上销售情况也不算很理想,离造福乡里差得还远呢!” “网上不理想,线下有惊喜啊!” 隋主任把话接了过来,他推了一把黄厂长, “老黄,你快介绍介绍,让二筒也跟着高兴高兴。” “是这样,有个国货联合会看到了宣传视频,对我们的产品很感兴趣。经过前期的考察沟通后,他们认为强有力运动鞋品质过硬,有可操作的利润空间,又是几十年的老品牌,所以决定将其纳入国货振兴计划。” 黄厂长喜不自禁,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熬到了鞋厂走出困境的一天。 这牌子没在自己手里黄了,对老领导也算有个交代了。 说到这,他有些激动,迅速抹了把眼角。 稍稍平复了下情绪,才又继续,“你可帮了我们大忙啊,绝对是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 以前一直听说,网络是平台,也是窗口,二筒并没有什么体会。 但鞋厂的惊天逆转,瞬间让他对自媒体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只要用对用好,个体的力量甚至能超越千军万马。 看着那一双双充满感激热忱的眼睛,一个身影突然浮现在脑海中。 他握住黄厂长的手,一脸诚挚道:“其实,帮忙的另有其人,我可不敢居功。” 第37章 这位美女才是头号功臣 黄厂长带着鞋厂职工们表达感激之情时,胡贝朵一直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 虽然这件事和她息息相关,但一想到二筒昨晚那张冷脸,本能生出畏惧。 从门缝里偷偷观察着正在发生的一切,胡贝朵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并非真的想要戏弄二筒。 只不过当时是想要迅速博得对方的好感,从而在青年养老院扎下根,牢牢占领这块阵地。 没想到留下了这么大的后患。 更要命的是,还一时感情用事,毫无保留地自爆了出来。 “胡贝朵啊胡贝朵,你也是老江湖了,怎么能这么冲动呢?瞧瞧,搞砸了吧?” 一个声音冷冷地说。 “所谓真心换真心,人家二筒拿你当亲妹妹,一点不藏私,连投资一个亿这么大的事,都和你商量,继续骗他,你还是人吗?” 一个声音激烈的反驳。 “骗来骗去,本来不就是你的风格?人设家境暂且不说,在直播间里宝宝长宝宝短的,其实还不是忽悠卖货?喊家人的是你,坑家人的也是你……” “够了!”脑袋像是要炸了,太阳穴突突突跳着疼,胡贝朵捂着耳朵低吼了一声。 有些愤怒,有些委屈,也有些黯然。 她对家庭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十二岁前,不过却没有任何幸福的瞬间。 从懂事起,父母就成天吵架甚至对骂,气得狠了,还会摔摔打打、 厨房里的碗碟不是裂了缝儿,就是豁了口,几乎没见过完好无缺的。 他们其实也有所选择,那就是绝对不碰贵的。 胡贝朵最怕写作业时爆发家庭战争,因为书本一定会遭殃。 纸做的玩意儿,在二人眼里一文不值。 痛苦不堪的日子不知道熬了多久,终于有一天,这对处成仇人的夫妻离了婚。 胡贝朵才松了口气,新的问题又来了。 他们各自找到了新的幸福,曾经的爱情结晶一夜之间变成了累赘。 虽然被判给了母亲,但那个女人迷上了一个摇滚歌手,成天不是在约会,就是在去约会的路上。 后来,进入青春期的胡贝朵敏感地察觉到,摇滚歌手看自己的眼神不对,于是上初中时主动要求住校。 母亲乐得甩包袱,立刻答应了,连一秒都没犹豫。 胡贝朵终于摆脱了桎梏,不过,深深的自卑随之而来。 担心被老师同学嘲笑,索性隐瞒了真实的家庭状况。 她告诉大家,父亲是公安局长,平时工作很忙。 母亲是高级服装设计师,成天在全世界飞来飞去,工作更忙。 因此,他们没办法来参加任何一次家长会。 对此,班主任十分不解。 但打过几次电话后,胡贝朵的爸妈表示确实来不了,逐渐地,她也就相信了这个说辞。 胡贝朵躲在编织的梦境中,看着它逐渐生根发芽,和皮肉相接,成为一副能遮风挡雨的铠甲。 时间长了,自己几乎都相信了。 她成绩不算好,考大学差了几分,要么交一次性交五万块钱,要么上贵得吓死人的民办。 父母这回倒出奇地一致,说女孩子实在没必要读那么多书,应该早点嫁人。 胡贝朵也不想再跟他们有任何干系,主动提出不上了。 她终于解脱了,他们也解脱了。 没有学历,找不到工作,幸好还有一副好皮囊。 经过一番历练后,胡贝朵渐渐在自媒体行业勉强站稳了脚跟。 惯性使然,她依旧延续了之前的谎言,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成了最大的底气。 但中间的曲折又怎么可能一下子跟二筒说明白? 听到场院里一片感激之声,胡贝朵沮丧地叹了口气。 人生头一次勇敢交心,却一败涂地。 “朵朵,朵朵……” 没想到,正在这时,二筒大步走了过来,敲响了她的门, “你出来一下。” “有……有事吗?” 胡贝朵咬了咬嘴唇,倚在门后没动弹。 “你为强有力运动鞋做的宣传,效果奇好,厂长带着职工,上门道谢来了。” 二筒笑呵呵的,仿佛二人之间的不愉快从未存在。 见房门依旧紧闭,估摸着胡贝朵心里还别扭着,于是主动打破僵局, “之前那事不能完全怪你,我也有毛病,而且态度还不好,现在正式跟你道歉。” 胡贝朵心里一滞,赶紧拉开门,脸涨得通红: “筒哥,你这样,我更无地自容了。” “谁一辈子不犯错?改了就是好同志。” 二筒给她宽心,指了指身后那群人,压低了声音, “快去跟黄厂长说两句,要不人家以为你架子大呢!” “我没有……”担心被误会,胡贝朵急着否认。 话一出口,才意识到是二筒在为她脸上贴金,嗫喏道, “筒哥……你真不怪我了?” 二筒往后退了两步,摸着下巴上上下下打量她,目光古怪: “这还是我认识的嚣张跋扈的胡贝朵吗?怎么变了个人似的?” “你说谁嚣张跋扈呢?”胡贝朵不爱听。 也正是这句脱口而出的反问,让她豁然开朗,心中的隔阂彻底消失不见。 “好了,快和大家见个面。” 二筒笑得心无芥蒂,将胡贝朵拉了出来,推到黄厂长面前,介绍道, “这位美女才是头号功臣,鞋子就是挂在她的直播间的。” “感谢!实在太感谢了!” 黄厂长确实没想到,屏幕上那个花瓶似的女孩竟然还是幕后“操盘人”。 看着年轻的胡贝朵,他有些唏嘘,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我们这种前浪,要是没你们的帮助,肯定要被社会淘汰的。” “黄厂长,千万别这么说,您太客气了……” 胡贝朵大多数时间活在二次元里,和“活人”正儿八经地打交道还是头一回。 她声音有点儿抖,全然没有了直播时的机灵劲儿,一张嘴全是官话套话, “一点儿微不足道的成绩,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对了,还有件喜事。” 隋主任突然想起了什么,打断二人的你来我往, “县里其他企业知道这件事后,都想请养老院帮帮忙……” 见二筒脸上露出一丝难色,他又紧接着, “当然,鞋厂情况特殊,其他企业可不能完全免费。或者你们尽快安排见见面,商量一下具体的合作模式,尽快敲定下来。” 说真的,二筒并不是很想答应。 他的目的是开青年养老院,想在繁杂的尘世间,开辟出一块清净的世外桃源。 可要真成了带货基地,成天乱糟糟的,不就和初心背道而驰了吗? 正在犹豫中,江上舟突然冒了出来。 他自来熟一般握住隋主任的手,笑成了一朵花: “领导好,我是草庐民宿管理有限公司的项目总监。” 第38章 皆大欢喜的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大家都很意外。 尤其是隋主任,虽然搞不清楚眼前的人是谁,发生了什么,但出于礼貌,还是笑着点了点头:“你好你好……” 随后,他转向二筒,微微挑眉,眼神中带着询问, “这位也是……和小胡一起的?” “不,我是草庐民宿管理有限公司的项目总监江上舟。” 还没等二筒开口,江上舟又重复了一遍。 担心隋主任不清楚他的实力,进而深入介绍道, “草庐,全国有三千多家连锁店,行业排名……能到前三的位置吧!” 隋主任脸上顿时流露出一丝惊愕。 他虽然不懂商业,也没听说过什么草庐花庐,但仅这两个数字,就让人咂舌。 黄厂长更是一脸羡慕。 自己为鞋厂辛苦了大半辈子,也挨了大半辈子的骂。 对他而言,如此耀眼的成绩,是祖宗八辈努力几百年都够不到的天花板。 不由对江上舟肃然起敬,主动凑上去伸出了手,陪着笑脸: “江总您好,我是强有力鞋厂的厂长黄书文。” “黄厂长,恭喜恭喜,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啊!” 江上舟的主要目标是隋主任,说了两句漂亮话后,又转了回来, “隋主任,刚刚听您说,本地企业有很多宣传推广的需求,能具体了解一下吗?” “这……” 震惊是震惊,敬仰归敬仰,但隋主任还是有分寸的。 江上舟的身份尚未得到确认,况且自己也不清楚对方和青年养老院的关系,不能贸然交底。 他迅速扫了一眼二筒和胡贝朵,问得相对隐晦,“合适吗?” 这是一个促进合作的绝好机会。 胡贝朵正要开口,突然想到之前的不愉快,下意识看了二筒一眼。 见他并没有阻拦,默认得到首肯,这才搭了话: “合适,太合适了!隋主任,江总来天堂坳,就是谈投资的,以后草庐和青年养老院是一家人,不分彼此。” “真的啊!”隋主任的三观再一次被颠覆了。 现在年轻人玩得花样,自己真是看不明白。 不过是随处可见的老房子,随便收拾收拾,摆几张桌椅,挂几条写了毛笔字的白布。 不仅客人趋之若鹜,还能吸引来投资! 这……这也太……太不可思议了! 黄厂长也有同样的感受。 但他毕竟经营多年企业,相对隋主任而言,还是比较谨慎的。 见胡贝朵言之凿凿,忍不住问了一句:“打算投资多少呢?” “正在评估,细节不方便告知。” 江上舟把话接了过去, “我们公司在投资方面向来把控得比较严格,要将目标企业的所有资料递上去,经各部门一轮轮地审核,想要拿到结果,最快也得一个月之后。” “对,严格一点好,后边省了很多麻烦。” 黄厂长想到自己以前也曾接触过所谓的投资商,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一开始大饼画得溜溜圆,厂里上上下下当财神爷一样供着,不仅车接车送,还包吃包住。 结果到最后一拍屁股走人,再也没了音讯。 被坑几次后,他渐渐摸清了中间的套路。 凡是轻易许诺的,凡是大吹大擂的,基本都不靠谱。 两者一对比,对江上舟的印象分增添了不少,同时也真心为二筒高兴, “草庐能来落户,绝对是天堂坳的一大幸事,青年养老院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啊!” “黄厂长,您严重了。” 最开始的兴奋劲儿过去后,二筒心里始终不是很踏实。 自己明明想踩着家乡的土地,踏踏实实做点儿小事,没想到却机缘巧合被各种力量推着往天上去。 飞得越高,越没底。 一方面是远离的初心,另一方面觉得不那么真实。 艰难的活了三十几岁,前路突然变得一片光明。 难道世界上真的有否极泰来这回事? 说实话,他不是很相信。 不过,大家此时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尤其是隋主任,抬头纹都笑开了。 自己不好扫兴,含糊道,“评估能不能过,还不一定呢,等真过关了,再说吧!” 听到这话,江上舟深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表情意味不明。 不过,只是片刻的冷场,大家就又恢复了刚刚的热络。 仿佛二筒的不乐观,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胡贝朵听出了江上舟的言外之意,拿出手机调出ppt,问邮箱的同时,还不忘提一嘴: “筒哥对投资的事相当重视,连夜把资料整理好了,江总,我现在发给您。” “嗳,稍等。” 江上舟思忖片刻,转头看向隋主任, “要不,辛苦领导,把有合作意向的本地企业也一并发过来吧,多几个筹码,胜算也大一些。” “对对对……”这可都是隋主任的政绩,也可以说是仕途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别看官儿不大,年纪不小,但还是想着在退休前往上面努一努。 其他暂且不提,光工资一个月就比现在多好几百。 他不贪不腐,只要能在合理合法的范围内,拿到应得的,就心满意足了。 经过胡贝朵一番麻利的操作,青年养老院所有的资料经营数据都发到了江上舟的邮箱。 隋主任也忙着打了好几通电话。 各家企业都表示热烈欢迎,都希望能搭上这波财富的快车。 鞋厂的职工们一直陪着,个个喜笑颜开,简直比发工资加奖金还高兴。 傅佳佳也拉着林熙维出来祝贺。 她最近迷上了泥塑,和清冷艺术家的关系近了许多。 梁风荷却一直和楚洪涛待在一块儿,她远远瞧着众星捧月的江上舟,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他身上的意气风发,简直和上大学时一模一样。 张扬肆意,旁若无人。 陌生的是,他眼神中不时闪过一些自己看不懂的东西。 像是狡黠,又像是算计,商人的野心藏都藏不住。 “听说是一个亿的投资。”楚洪涛抱着肩膀,冷眼旁观,“你信吗?反正我不信。” “呵呵……”梁风荷不知道说点儿什么好,干笑了两声。 楚洪涛不想看她执迷不悟,终是没忍住,这次说得很直白: “我无意破坏你们的感情,但来的路上,我听见他跟老婆打电话来着。” 第39章 这些年的苦楚不是白受的 梁风荷一怔。 其实,类似的猜测在脑海里盘桓了许久,不过一直刻意不去想罢了。 她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也不是傻白甜恋爱脑。 隔了这么多年,隔了无数的人和事,江上舟不可能一直等在原地。 之所以只字未提,不过是心存侥幸。 他们在天堂坳青年养老院重逢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荒诞不经的梦。 能走到拥抱亲吻这一步,更是不可思议。 既然明知道大概率是虚幻的肥皂泡,那就没必要考虑沉重的现实。 及时行乐,得过且过。 但楚洪涛刚刚的话,却如同一记炸弹在耳边炸开。 老婆,江上舟有老婆。 虽然早有准备,虽然还未明确答应破镜重圆的请求,梁风荷还是狠狠难受了一下。 她的心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用力扯动,连带着五脏六腑都跟着隐隐作痛。 不过,脸上并没有表露分毫,甚至没转头,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过于平静的反应,让楚洪涛有点儿尴尬。 他挠了挠头,感觉自己像嚼老婆舌多管闲事,找补道:“如果你不在意的话,就当我没说。”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在意?”梁风荷勾了勾嘴角。 隋主任黄厂长一行人出了场院,江上舟紧随其后,送他们出去。 二筒和胡贝朵反倒成了可有可无的陪衬。 他确实有这个本事,想要得到什么,肯定会全力以赴,钻营奔竞,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虽然不知道江上舟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但一定不止是投资那么简单。 他必然有自己的计划。 想到这,梁风荷有些黯然,她怔怔地盯着那抹身影,或许自己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她自嘲似的笑了笑,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真的会有人不在意吗?” “那你和他……” 楚洪涛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本来就搞不清女人曲折婉转的心思,更猜不出梁风荷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此时的表情,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实在让人捉摸不透,于是直言道, “你是怎么打算的?” “没打算。”梁风荷长吁一口气。 其实她很清楚,今时今日,根本不可能掌控江上舟。 这场盼望多年的“复合”,不过是怀念那个热烈奔放、不顾一切的年轻女孩。 它很有可能是水中月镜中花,甚至是一杯毒酒。 但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 痛恨和渴盼,两种完全相反的矛盾情绪角力。 如同误入沼泽,越是挣扎,陷的越深。 “哦。” 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楚洪涛沉默了片刻,还是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我只是提醒,至于如何抉择,权利在你手上。” “谢谢。”梁风荷双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顺着她的目光,楚洪涛看到江上舟笑吟吟地走了过来。 也许是工作上的事进行得很顺利,他的心情比之前好了许多。 不过还是暗戳戳地揶揄了两句:“聊什么呢?怎么一看见我,都不说话了?” 随后,眼神在二人身上转来转去。 下一秒,伸手搭在梁风荷腰间,用力往自己身边带了一下,就像一个吃飞醋的丈夫。 正处于浓情蜜意期的情侣,又怎么可能听得进去半点对方的不是? 楚洪涛觉得自己还是多此一举了,正打算默默离开,突然听到梁风荷开了口。 “聊你。” 她声线平稳,听不出任何起伏,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娇俏。 仿佛一朵挂着露水的美艳荷花。 楚洪涛生生顿住了脚步,他猜不透梁风荷接下来想干嘛。 “聊我?” 果然,江上舟有些意外。 他微微挑眉,收了收手臂,将人揽得更紧了些。 成熟男女的身体,几乎完全贴合在一起。 凹的凹,凸的凸,起伏的,炙热的,以一种极其亲密的姿态向楚洪涛示威。 江上舟低下头,嘴唇有意无意在梁风荷耳边擦过。 不知道是情难自禁,还是故意做给别人看。 哑着嗓子,暧昧道,“我有什么好聊的,嗯?” 梁风荷伸手抵着他的胸膛,同时也借助这股力量在心里迅速筑起一道藩篱。 她问的轻巧随意:“说是来的路上,你老婆打电话来着。” 江上舟的笑意一下子僵在嘴角,他的手无意识地松了松劲儿。 察觉到失态后,又重新勾紧,转头看向“始作俑者”,双眼中涌动着不可言说的情绪。 楚洪涛没想到梁风荷竟然毫无预兆打直球,当着江上舟的面,就把自己出卖了。 不过,想逃离的念头只是一瞬间。 他行得正坐得端,又不是造谣诋毁,也不怕对峙。 于是挺了挺脊背,大方承认:“没错。” 江上舟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心里把楚洪涛八辈祖宗都骂了个遍,恨不得挖坟鞭尸。 但又不能让梁风荷有不舒服的感觉,费了多大劲才哄回来的,千万不能功亏一篑。 他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楚洪涛,半是玩笑半认真道:“你可真不像男人,怎么跟个娘们似的,喜欢打小报告。” 背后说人是非,确实不是坦荡君子所为。 这一点,楚洪涛无从反驳,只能默默受着。 “这么说,他说的都是真的?” 重建的爱情之塔原本就地基不稳歪歪斜斜,此时轰然倒塌。 果然,幻象只是幻象,随时有破灭的可能,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梁风荷一把推开江上舟,缱绻的眼神变得冷峻凛厉,“你当我是什么?” “小荷,这中间有误会。” 江上舟竭力稳住情绪,他的大脑正在快速运转,试图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一个合理的说辞。 “老婆是误会,还是那些表白是误会?” 梁风荷并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也不愿意再自欺欺人,更不允许纯粹的感情被随意糟践。 长痛不如短痛。 这些年的苦楚不是白受的。 当再次遭遇欺骗时,它们迅速从皮肤下面长了出来。 冲破血肉,变成一片片轻薄的鳞片,锋利且韧性十足。 不一会儿就覆满全身,成为一件闪着银光的铠甲。 她往前挪了两步,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架势。 见楚洪涛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江上舟有些被动。 他拉住梁风荷的手,小声恳求: “小荷,这是我们之间的私事,我会慢慢跟你解释,没必要当着别人的面……” “楚洪涛是别人吗?你俩不是很熟吗?”梁风荷才没那么好忽悠,断然拒绝。 “你搞错了,其实我俩一点儿都不熟,不过是半路上遇到的,结伴而行。” 江上舟后悔极了,早一点或者晚一点上山,都不会跟楚洪涛有任何交集。 这小子看上去浓眉大眼憨厚老实,没想到竟然喜欢背后使绊子。 眼下必须赶紧撇清关系,谁知道还憋了什么坏。 他皱了皱眉,再次坚定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所以,我们的事情,跟他完全没有关系。” “你俩不熟啊……” 原本还以为楚洪涛是上不得台面的眼线,没想到二人属于“露水情缘”,本质上和自己并无区别。 梁风荷心里的芥蒂去了不少。 再看江上舟难得露出伏低做小的样子,推测其心中一定有鬼,故意道, “但我俩很熟,有什么话尽管直说,不用藏着掖着。” “你俩熟?”江上舟很是意外,狐疑地打量着二人,“不是才认识几天吗?” “当然不是!” 见对方一直言左右顾其他,始终避开自己的问题,梁风荷心中那簇微弱的火苗忽地灭了。 她挽住楚洪涛的手臂,亲昵道,“我们之前相过亲,算是老朋友了。” 第40章 男人看男人 一看一个准 江上舟顿时变了脸色。 他紧盯着那双缠在另外一个男人臂间的手,眼里恨不得探出一对钩子,将二者打散拆分。 楚洪涛着实没想到梁风荷会出这一招。 整个人犹如被架在火上烤,浑身僵硬,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他微微偏了偏头,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音量极低,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你拿我当枪使呢?” “是你的荣幸。” 梁风荷同样咬牙切齿,脸上却云淡风轻。 如果这一次她又输了,起码要维持住最后的体面和尊严,虽然并没有什么用。 接受到从江上舟眼中嗖嗖飞出的刀子,楚洪涛嘴角抽了抽。 还荣幸? 我真谢谢你! 按照平时的性子,他本不会搅这种浑水,但偏偏这水是自己无意中搅浑的。 况且,梁风荷还帮忙应付了装病的母亲。 虽说只是一通电话,但却解决了棘手的麻烦事。 于情于理,都不能袖手旁观。 因此,楚洪涛稍稍放松了些,配合地拍了梁风荷的手,笑道:“没错,我们是老朋友。” 江上舟看了看这个,又瞧了瞧那个,如此僵硬的表演又怎么能骗过他的眼睛? 最开始的震惊过去后,他已然猜到了真相,大度地笑了笑: “朋友好,人生在世,谁还没几个朋友呢?” 随后,又往后退了几步,摸着下巴佯装打量,好半天才摇着头道, “不过,你俩还真是不般配,小荷,你幸好没选他。” 这句话可谓又准又狠,江上舟一眼看透二人流于表面的关系。 梁风荷只觉得一股挫败感袭来,言语间不由多了几分赌气的意味: “你有什么话,就赶紧说,不然……” “我是有老婆。”没想到,江上舟直言不讳。 他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慌张,定定地看着梁风荷的眼睛, “楚洪涛没听错。” 最后一点希望彻底破灭,梁风荷心中又是酸楚又是苦涩,手上的力气陡然增大,指甲几乎陷进皮肉里。 楚洪涛虽然疼得要命,却不敢抽出来,只能龇牙咧嘴强忍着。 见江上舟毫无愧色,他不禁替梁风荷打抱不平。 正打算痛斥渣男,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被对方接下来的话堵得哑口无言。 “但我们半个月前就办理了离婚,现在是冷静期。” 江上舟一字一句地说出这句话后,突然变得有些惆怅,目光转向远山。 在秋风的吹拂下,曾经的青翠染上了点点黄意。 就像一幅技巧高超的油画,看似信手涂抹,实则恰到好处。 他微微叹了口气, “其实,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五年,遍体鳞伤,是时候结束了。” 梁风荷愣住了,没想到中间还有隐情。 如此说来,江上舟并不是婚内撩骚出轨。 如果实在要按个罪名的话,只能说时间没掌握好。 从未见过这个男人如此落寞,她心中不禁一阵阵酸软,慢慢松开楚洪涛,低声说了一句“你先走”。 “原谅了?”楚洪涛惊愕地挑了挑眉。 说实话,他对江上舟的人品存疑, “你真相信他?” “相不相信,不是用嘴说的,要有真凭实据。”江上舟怼了回去。 他拿出手机,调出一份文件,随后将屏幕调转了个方向,给梁风荷看。 开头位置写了几个大大的字,离婚协议书。 刚刚被来回碾压过的心,突然又蠢蠢欲动起来。 梁风荷咬了咬嘴唇,原本犹豫的神情中多了几分坚定。 她看向楚洪涛,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眼中是从未有过的笃定。 不过,在楚洪涛看来,更像是孤注一掷。 她就像一个不甘心的赌徒,明明输得一塌糊涂,却舍不得离开赌桌。 刚刚下定决心,却因为对方给了点儿甜头,又被吸引了回去。 一直幻想逆风翻盘,到最后只会输得更惨。 男人看男人,一看一个准。 江上舟可不是什么痴情种。 在楚洪涛眼中,他更像是狡猾的狐狸,不管工作还是感情,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但这种事情,旁观者清。 见劝不动梁风荷,楚洪涛只能先退下。 不过,他还是好心提醒了一句:“冷静期可以随时反悔,不算真正离婚。” 看着楚洪涛离去的背影,江上舟冷笑一声:“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见梁风荷面色依旧沉重,他走过去将人按在怀里。 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温柔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小荷,对不起,我实在怕再次错过你,才隐瞒了这件事。” 梁风荷没说话,像只温顺的猫。 江上舟轻轻吻了她一下,给了个不似承诺的承诺: “只要半个月,你我之间就再也没有任何阻碍。” “可是我怕……” 每到沦陷的边缘,梁风荷就会被患得患失的情绪裹挟。 一向韧如蒲苇的她变得脆弱敏感,就像柔弱无骨的菟丝子,成为自己都瞧不起的那类女人。 江上舟用一个吻封住了她接下来的担心。 他不知道该如何保证,也不想费口舌解释,这是最有效也是最省事的办法。 从温柔的舔舐描摹,到强悍的攻城略地。 梁风荷身上的温度渐渐升高,直至沸腾。 坚硬的铠甲被一点点熔化,很快就溃不成军。 不同于第一次的被动,她勾住江上舟的脖子,激烈地回应着,主动得有些不像话。 直到两人都有点儿喘不过气来,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梁风荷有些动情,不管未来如何,起码这一刻是真的。 她窝在江上舟怀里,喃喃道:“真希望能一直待在这儿,只有我们两个。” “那就一直待着。” 江上舟抚了抚她耳边的碎发,神清气爽。 “怎么可能?” 梁风荷笑着摇了摇头, “我假期马上就要结束了,得回公司上班。” “等我这边的项目落地后,就别上了。” 江上舟在她鼻尖上轻吻了一下, “我负责赚钱养家,你负责貌美如花,我养你。” 这实在是一副让人向往的画面,梁风荷心中生出遏制不住的隐秘喜悦,随口问了一句:“什么项目?” 江上舟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忍住,是分享也是炫耀。 见四下没人,他压低了声音: “小荷,我们公司打算在天堂坳开发青年养老院项目,到时候我会是总负责人,目前一切进展顺利。” “哦,就是要给筒哥投资……” 这件事阵仗不小,大家或多或少都听说了。 不知道他为什么神神秘秘的,梁风荷有些不解。 “投什么资啊!” 江上舟笑得轻蔑, “我们是大公司,根本看不上这种家庭作坊草台班子。” 第41章 完全不是一个段位的选手 “那你还……” 梁风荷心头一滞,该不是被楚洪涛猜中了吧? 她眉头微微蹙起,“投资的事,是假的?” “小荷,你知道你最可贵的品质是什么吗?”江上舟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他拉住梁风荷的手,眼神温柔缱绻, “不管过了多少年,还像上大学时一样单纯,这是最打动我的地方。” 单纯? 梁风荷咂摸咂摸不对味,与其说是欣赏,不如说更像是在骂她。 “可贵不可贵,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她将手抽了回来,表情变得严肃, “但我知道,不能利用别人的善良和信任,达到自己的目的,那样很卑鄙。” “商场如战场,有时候用用手段,是不可避免的。” 没能蒙混过关,还被冠以“卑鄙”二字,江上舟嘴角抽了抽。 沉默片刻后,他抬头看向梁风荷,决定打感情牌, “公司竞争很激烈,即便坐到我这个职位,也要半年一考核,实行末位淘汰制。 能否成功落地,决定了我是否能继续在公司待下去。 一旦失败,这些年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那……” 现实问题摆在眼前,非一即二。 打工人自然懂打工人的身不由己。 梁风荷认识到自己此时之所以能站在正义的高地上,最主要还是因为局外人的身份。 如果易地而处,她不一定做得更好。 思忖片刻后,语气软了些, “为什么一定是天堂坳?不能换个地方吗?” 江上舟嘴角噙着笑,他摸了摸梁风荷的脸: “小荷,你可能不太了解我们这个行业。 一个项目的落地,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前期我已经做了大量的工作,并不是说换就换的。” 虽然江上舟字斟句酌,但梁风荷还是能听出他的真实意思。 什么都不懂,就别瞎添乱。 她并不是很服气,虽然在保健品公司做的hr工作,但对业务对市场也略知一二,不至于完全一片空白。 于是不软不硬地怼了一句,将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发挥得淋漓尽致:“你不是总负责人吗?” 江上舟先是一怔,随后摇了摇头,一脸宠溺: “傻瓜,总负责人也不是万能的。皇上还有不得已的时候呢,更何况是我?” 话说得如此严丝合缝,梁风荷很明白事情到了这一步,基本不可能有回旋的余地。 她沉思片刻,最终只能想出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你考察调研没问题,使用商业手段也无可厚非,但不能欺骗伤害筒哥,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江上舟眸色暗了暗,将人拉了过来,低下头狠狠亲了一口,忍不住泛酸:“筒哥筒哥,干嘛叫得那么亲密。” 梁风荷头一偏,躲过了他的“偷袭”,正色道:“你要答应我。” “明白!我会适可而止,肯定不会让他们有任何损失的。”江上舟指天誓日。 “如果和公司的规划有悖呢?”梁风荷故意给他出难题,“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听老婆的。” 江上舟没有一丝犹豫,将她抱得更紧了,恨不得嵌进自己的身体, “大不了辞职,也不能失信于你。” 明知道甜言蜜语中掺杂了大量的水分,但梁风荷还是感觉到了幸福。 尤其是“老婆”两个字,很容易让人对未来的婚姻生活产生憧憬。 她环住江上舟的腰,言语带着明显的娇嗔: “才说了要养我,这么快就辞职,你说话不算数的吗?” “存款也够花一阵儿的……” 美人在怀,江上舟有点心猿意马。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再开口时流露出明显的情欲,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喂饱你……” “当然没问题,我吃很少的。” 话一出口,梁风荷突然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脸颊立刻挂上了绯色,她又气又羞, “你胡说什么呢!” “我说吃喝拉撒啊,你想什么呢?” 见她局促得不知如何自处,江上舟忍不住逗她, “没想到,这么纯洁的孩子,思想也不健康了。” 梁风荷的脸更红了。 两人虽然谈过几年恋爱,但始终发乎情止乎礼,最多就是亲亲抱抱。 每当江上舟想要更进一步时,梁风荷都要求再等等。 她并非活在清朝,但总觉得应该把最重要的时刻留在结婚那天。 是仪式感,也是郑重其事的托付。 在她心中,最美好的爱情就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希望那一刻因为有了婚姻的加持,而成为亘古不变的永恒。 可惜,他们并没有等到真正交付彼此的那一天。 这段感情在爬到半山腰后,就像失了控的大货车。 一路狂奔向悬崖下冲去,翻滚着跌入谷底,直至粉身碎骨。 …… 楚洪涛虽然乖乖回了房,却一直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当他从窗户缝儿里瞄到黏黏糊糊的一幕,不由急得直跺脚。 江上舟到底给梁风荷灌了什么迷药?竟然三言两语又把人驯服了! 完全不是一个段位的选手啊! 他现在就像个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老父亲,想冲出去阻止这一切,又担心女儿不高兴。 至于江上舟的感受,并不在考虑范围之中。 这小子油嘴滑舌,颠倒黑白的功夫相当了得。 自己若是好好发挥,说不定还能勉强跟他打个平手。 要是一不留神,极有可能被反将一军。 …… “吱呀”一声,二筒的房门开了。 见梁风荷和江上舟你侬我侬,他别过头,掩着嘴轻咳了一声。 情绪正迅速升温,眼看就要达到沸点,却生生被泼了一盆冷水。 江上舟很是不情愿,却不得不戛然而止。 梁风荷有点儿不好意思,迅速将人甩开,主动跟二筒打招呼:“筒哥,忙什么呢?” “黄厂长安排人送了一百多双鞋过来,我出去接一下。” 二筒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只谈工作,不说其他。 “工厂直发不是更方便吗?咱这又没快递点。” 稍稍整理了一下心情,江上舟也跟了过来。 他对跟青年养老院相关的一切,都很感兴趣,程度远远超出男女间的小情小爱。 “不是发快递,是送给我们穿。” 场院外响起一阵清脆的滴滴声,看样子人已经到了,二筒三步并作两步迎了出去。 车停稳后,司机从驾驶室里跳了下来。 瞥到院墙上“禁止吸烟”四个字,他赶紧吐掉叼在嘴里的烟头,脚尖狠碾了几次,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赶紧帮忙卸货!” “好嘞!” 二筒没有老板的架子,答应得极痛快,刚撸胳膊挽袖子要动手,却被江上舟拦住了。 他冷冷瞥了司机一眼:“这算什么?奖励,分成,还是返点?怎么不现金结算?以货抵款?” “嗐,鞋厂才喘过口气来,哪有什么有盈利?黄厂长觉得过意不去,这才……” “两码事。你们合作的是现在和将来,不应该为过去买单。” 江上舟不以为然,嘀咕了一句, “黄厂长表面上老实巴交的,其实心里算盘打得精。” “那不能。” 虽然二筒认为此言太过绝对,但当着司机的面,他不想跟江上舟争辩,于是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 “江总帮把手,上百双鞋,得搬几趟呢!” 在江上舟看来,商业不是人情,二筒这种老好人,注定不会有什么发展。 反正有用的材料已经到手,他懒得继续周旋,扔下一句“我还有事要忙”,拂袖而去。 第42章 他从未真正融入这里 江上舟的离去,让大家都有点儿尴尬。 司机是个粗人,心里藏不住话儿,歪着头看了看,嘴撇到了耳根:“这谁啊,挺牛逼!” “来投资的。” 虽然被折了面子,但二筒也能理解。 江上舟是大公司的高层,什么身份什么地位,怎么能干这种粗活儿呢? 他刚才说话没过脑子,现在才感觉不太妥当。 “哦!”司机眉头一挑,恍然大悟,言语间带了几分嘲讽, “原来是大老板啊,养尊处优的,那确实搬不了……” 一旁的梁风荷听得不是滋味,虽然不理解江上舟为什么是这个态度,但还是下意识维护: “什么大老板,都是打工的,他工作上确实有点儿急事……我来吧!” “你?” 司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快拉倒吧!细胳膊细腿的,一次能搬两盒吗?再闪了腰!” “这就是你有眼不识泰山了。” 一来二去之间,尴尬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二筒想起梁风荷半夜来访,自己无缘无故挨打的事,赶紧介绍, “这位美女身怀绝技,跆拳道黑带,相当厉害。” “哎呦,没看出来呢!” 司机眼前一亮,前腿弓后腿蹬,双臂一抬,摆出个螳螂的造型,嘴里忽而嗨哟地喊着, “比划比划,我可是正经练过的,少林拳。” “去你的!”二筒笑着啐了他一口,“什么少林拳,王八拳差不多!赶紧干活儿,一会儿太阳该落山了。” 阵阵喧闹声将老宅里的人都引了出来。 在傅佳佳的鼓励下,林熙维也开始试着加入这个大家庭。 你搬我抬,一副热火朝天的场景。 人多力量大,不一会儿,小半车鞋就进了仓库。 二筒给司机递了两瓶酒,又提了一盒猪头肉。 对方乐颠颠地表示感谢,一脚油门就向山下冲去。 “黄厂长真大方啊,送来这么多鞋。” 胡贝朵举着手机,将全程都记录了下来,喜滋滋道, “等我剪好了,视频发出去,又是个爆款,运动鞋的销售,说不定能再上一个台阶。” “朵朵,你可真厉害!” 在傅佳佳眼中,胡贝朵就像一株野蛮生长的小草。 虽然时不时会遭受风雨摧残,但总是那么乐观。 就像个不知疲倦的永动机,不管什么时候,都保持着昂扬向上的精神头。 这是她从来没有机会体验过的人生。 从小,傅佳佳就被家人百般呵护。 上大学时,妈妈担心她住不惯宿舍,怕她从床上掉下来,于是在学校旁边租了间房子,专业陪读。 又觉得食堂的大锅饭不好吃,因此亲自准备营养餐,一天三顿不重样。 毕业后,无缝衔接嫁给了黄铮。 婆家拿她当公主一样供着,结婚一年多,连厨房都没进过。 傅佳佳前半生吃过最大的苦,就是生孩子。 原本孕期还心怀憧憬,结果小家伙一落地,完全不是想象中那么回事。 想吃就吃,说拉就拉,时不时还又哭又闹。 白天黑夜,没有一会儿消停时候,比马拉松选手韧性更强。 可怕的是,小家伙必须要人抱着才肯睡觉。 更可怕的是,只能是妈妈,换别人就哭得撕心裂肺。 傅佳佳就是那段时间抑郁的。 由于熬得太厉害,她形容枯槁,蓬头垢面,脸色蜡黄。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再看墙上挂着的婚纱照,她真不敢相信是一个人。 如同陷在无尽的黑暗深渊中,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点希望,没有一个人能真正拉她一把。 只能一个人蹒跚前行,身上仿佛背了一座沉重的大山,随时会把人压垮。 有几次实在撑不住了,傅佳佳甚至想抱着儿子跳楼,这是她想到的唯一能解脱的办法。 最惊险的一次,是已经上了天台,恰好被搞卫生的大叔发现了,才免于悲剧的发生。 大家这才意识到,新手妈妈病了。 黄铮带她去医院治疗,吃了大量抗抑郁的药,还狠心把儿子的母乳断了。 情况稍有好转后,偶尔听说青年养老院是个放松的好地方,于是直接将人送了过来。 一开始,傅佳佳并不报任何希望,要不也不会闹出上吊自杀的事情。 没想到,在这个新的集体中,不过十来天的时间,她不仅找回了以前的快乐,还有了新的发现和感触。 林熙维的泥塑,让她看到了朴实纯粹的艺术。 胡贝朵的热情,让她看到了别样璀璨的人生。 二筒的付出,让她看到坚持的力量。 就算梁风荷、江上舟和楚洪涛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也让她产生了八卦的兴趣。 方寸之间,傅佳佳见识到的,比她活了二十多年见的还要多,还要丰富。 她的世界终于变得热气腾腾,充满人间烟火气儿。 “厉害啥!” 胡贝朵摆了摆手, “是你这个模特给力,跋山涉水的,粉丝们都说,一看这鞋质量就超好,绝对性价比之王。” “不行不行……还是你更棒!” 想起自己穿着八厘米高跟鞋去赶集的事,傅佳佳忍不住笑了。 “好啦,请停止商业互捧。” 二筒擦了擦额角上的汗,指了指仓库, “大家赶紧挑一双适合自己的换上,以后强有力就是我们的‘院鞋’,争取帮黄厂长再添把火。” “好嘞!” “养老院这福利越来越好了,还发鞋!” “筒哥,说真的,你是不是考虑多收点钱?一千五,国际品牌的运动鞋,都不止这个价。” …… 看到这和谐的一幕,梁风荷不禁转头看向江上舟的房间,那扇门始终紧紧关着。 她微微叹了口气,带着任务来的果然不一样。 其实,他从未真正融入这里。 夏雨轩里。 江上舟正在给助理小张打电话。 “关于青年养老院的材料,还有本地意向客户的名单,我已经递上去了。 接下来,你去收集一下国产运动鞋的资料,要小众的有格调的品牌。 尤其是那种短时期内爆火的,电商销售排名前十是重点目标。” “江总,什么……什么意思?”小张有点儿懵。 公司不是要搞青年养老院项目吗?怎么又盯上运动鞋了?哪也不搭哪啊! “别问那么多,赶紧去办!” 江上舟蹙了蹙眉,“强有力”就是一阵千载难逢的东风。 都送到眼皮底下了,如果不借用一下,实在太可惜。 第43章 什么都不如老板的金口玉言 一转眼,梁风荷的年假即将结束。 她很舍不得离开天堂坳青年养老院,除了江上舟的原因外,还有在这里结识的一众新朋友。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换个工作。”楚洪涛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虽然梁风荷是个恋爱脑,但工作能力不容置疑,而且有责任心,为人正直。 如果能入职食品厂,自家的生意一定会如虎添翼。 楚天阔和洪琪年纪都大了,不可能事事都亲力亲为。 别看他们成天念叨要找个合适的时机卖了厂子,但其实心里还是舍不得的。 毕竟是一手一脚做起来的事业,就像第二个孩子。 还有,楚洪涛并非真的想做个寄生虫。 只不过这些年胳膊拧不过大腿,听之任之罢了。 他其实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好青年,总想着有朝一日,食品厂能在自己手里更上一层楼。 见了梁风荷后,不知怎的就动了招兵买马的心思。 最重要的是,梁风荷给洪琪的印象很好,甚至已经达到了儿媳妇的标准。 老太太向来很挑剔,能入她眼的人,不多。 一想到这些,楚洪涛更迫切了。 人才难得,各方面都合适的人才,更是千载难逢。 “为什么要换?”梁风荷不知道他的小心思,突然聊到这个话题,感到很奇怪。 “你不觉得,hr的工作,很枯燥吗?也没什么挑战性……”楚洪涛摸了摸下巴。 今天江上舟一早去县城办事,他才逮到机会。 最近这俩人就跟连体婴一样,针扎不透水泼不进。 好不容易落了单,决不能错过,“其实以你的能力,应该试试更广阔的舞台。” “我有什么能力啊?大学一毕业就做这份工作,除此之外……” 梁风荷歪着头想了想,误解了楚洪涛的意思, “总不能去当跆拳道教练吧?” “也不是不行……”楚洪涛尬笑了两声。 思忖片刻,决定开门见山, “是这样,我爸妈经营了个食品厂,平时挺忙的,他俩年纪大了,我想着找个信得过的人帮帮忙。 你别担心,工作并不繁重,主要是处理日常事务,工资也好说,一万块的底薪加奖金,五险一金齐全。” 梁风荷听得云里雾里。 如此优厚的“招聘信息”来得劈头盖脸,她在脑袋里梳理了好半天,才捡出自己最感兴趣的信息: “你……你还真是个富二代?” “嗐,也不算……就一小工厂……” 关注点好像有点儿偏了,楚洪涛又把话题扯了回来, “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如果觉得条件不合适,还可以谈。” “那之前那发型……”梁风荷眼皮往上一抬,盯着他浓密的头顶,欲言又止。 “假发。”问题虽然多,但全都不是自己想要的。 楚洪涛索性一次性解释清楚, “我不想相亲,也没做好进入婚姻的准备,所以每次都乔装打扮成油腻猥琐男,吓退女嘉宾。” “哦!难怪变化这么大……” 一直以来的疑问终于得到了解答,梁风荷觉得戏剧性十足。 她回味了一会儿后,见楚洪涛还在眼巴巴地盯着自己,才想起来他似乎噼里啪啦甩出来一大堆,问道, “你说换什么工作?” 见梁风荷若有所思,楚洪涛本以为会被拒绝。 他连规劝的说辞都准备好了,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让人啼笑皆非的答案。 敢情自己刚刚都是白费口舌。 他只能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这次重点强调了薪资和发展前景。 说真的,梁风荷有点儿心动。 hr的岗位稳定是稳定,但却像死水一潭。 有时候她很羡慕业务部门的同事,他们压力大挑战大,但成就感也加倍,和胡贝朵身上那种特质很像。 但是,权衡之下,梁风荷还是舍不得。 首先,食品厂毕竟是家族企业,里面各种关系盘根错节。 自己一个从外面来的,开展工作肯定困难重重。 其次,还要考虑江上舟的感受。 也许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也许是因为气场不和,他和楚洪涛始终别别扭扭。 如果去食品厂工作,江上舟一定会不高兴。 虽然梁风荷自诩为新时代独立女性,但既然心有所属,就要用心经营,尽力平衡爱情和事业的关系。 “算了,我现在的工作挺稳定的。” 虽然有点儿可惜,但梁风荷还是当机立断做出了选择。 见楚洪涛一脸失望,抱歉道,“谢谢你。” “稳定……稳定也得未雨绸缪不是?” 楚洪涛试图再挣扎一下, “你先别一口回绝,万一这次休假回去工作有变动呢?” 他话音刚落,一阵高亢的铃声突然响起,把两人都吓得一哆嗦,是梁风荷的手机。 她低头一看,不由脸上一滞,狐疑地看向楚洪涛,心中涌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是公司副总打来的电话,啰里啰嗦老半天,最后才说出了重点。 “辞退?” 梁风荷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她将手机紧紧贴在耳廓上,眉头紧蹙, “你搞错了吧?” “没错,是老板的意思。” 副总发了半天牢骚,开始做她的思想工作, “小梁,我知道你一时间很难接受,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只能坦然面对。” “事情没落在你身上,你当然这么说!” 消息来得太意外,梁风荷有点儿失态, “我合同还没到期,又没犯任何错误,凭什么说炒就炒?而且,按劳动法,辞退员工要提前三十天以书面形式通知,还要做出相应的赔偿。” 到底做了几年hr,梁风荷还是能一下子抓住重点的。 “行了,收起你那套照本宣科吧!” 被怼了一顿,副总的态度没之前好了, “什么劳动法,都不如老板的金口玉言。 现在公司什么情况,你们这些吃闲饭的,根本不知道,天天就知道伸手要要要。 赔偿金什么的就别做梦了,多发一个月工资,算是仁至义尽。 对了,也别想着劳动仲裁,除非你以后不想在这个圈子里混。” 梁风荷气得直咬牙,要是人在面前,她估计会一脚飞过去。 顿了片刻,副总又开口,这回语气软了不少: “小梁,毕竟同事一场,我跟你交个底。 公司最近状况不是很好,老板做出这样的决定,也实属无奈之举,希望你能理解。 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咱尽量好聚好散,别交恶。” 真真假假,软软硬硬。 话已至此,梁风荷明白自己再气愤,也是徒劳无功。 她心头憋闷得厉害,瓮声瓮气道:“那……我总要交接下工作吧?” “交接什么啊!hr部门都撤了。” 副总也很无奈,他叹了口气,终于说了句真心话, “能撤赶紧撤吧!好歹还能赔偿一个月的工资呢! 要是拖到后面,怕是连这个都没有……” 第44章 你俩这恋爱谈的太旁若无人 挂断电话后,梁风荷幽怨地盯着楚洪涛,看得他直发毛。 “你认识我老板?”这是她想到的唯一可能性,要不怎么会那么巧? “不认识啊!”手机漏音,楚洪涛听了个七七八八。 说真的,他也很惊讶,才开口挖梁风荷,她就失业了,难道是老天爷出手助力? “肯定认识!”梁风荷很气愤。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不应该有无缘无故的被辞退。 她自认为在公司这些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 每年都是优秀员工,奖状比上学时还多,炒谁也不应该炒她。 更可气的是,人事部门都被撤了,这是斩草除根连窝端啊! 她越想越不平衡,黑着脸质问楚洪涛, “肯定是你从中做了手脚,要不然……” “大姐,你也太高看我了!” 楚洪涛哭笑不得, “我充其量就是个小富二代,又不是什么手脚通天的京圈太子爷,连你公司叫什么名字,你老板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做手脚啊?” 梁风荷正在气头上,半个字都不信,眼中蹭蹭冒着小火苗。 “这样吧,如果你被炒,跟我有半点儿关系……” 楚洪涛顿了片刻,接着说, “就让我打一辈子光棍。” “这个不算!你本来就不想结婚,巴不得打光棍。” 梁风荷咬牙切齿, “用你家食品厂起誓。” 楚洪涛嘴角抽了抽,心想她这招够狠够绝,一下子就能抓住要害。 不过自己没做过的事,倒也不怕,于是开口道: “好,如果是我做的,就让食品厂倒闭破产,我爸我妈还有我流落街头。” “行了行了……”梁风荷心里一阵烦躁,打断了他。 连爸妈都跟着遭殃,应该不是假的。 但她还是很郁闷,抱着双膝,头埋得低低的,嘟囔道, “我怎么这么倒霉,休个年假而已,竟把工作休没了。” 楚洪涛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不好表现出来,劝道: “其实,换个角度想,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见梁风荷满脸疑惑,他又接着说, “要是没休这十五天,你就被炒了,不是更亏?” 事到如今,只能这么想了。 梁风荷叹了口气,沮丧道: “做hr这些年,没少帮老板处理劳资纠纷,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会轮到自己。” “其实,你完全没必要这样。” 楚洪涛稍稍犹豫了下,斟酌道, “姓江的不是说,以后他养你吗?” “他……”梁风荷刚要顺着往下说,突然意识到什么。 她瞪大眼睛看着楚洪涛,眉头微蹙, “你挺大个人,竟然偷听我们说话!真不要脸!” “怎么叫偷听呢?”楚洪涛急着撇清。 他指了指屋檐下,指了指皂角树旁,指了指茶台边,又指了指花草间, “这儿,这儿,还有这儿……你俩这恋爱谈的多旁若无人,心里没点儿数吗?” 梁风荷脸上一热,嘟囔道:“哪有那么夸张?” “还不夸张?都不好意思说你们!” 楚洪涛总算变被动为主动, “自从你和姓江的甜甜蜜蜜后,没发现大家出来的频次都少了吗? 白天晚上在房间里躲着,就怕撞见什么不该看的。 朵朵直播,小林泥塑,还有佳佳,甚至筒哥……” 梁风荷仔细一回想,似乎是这么个情况。 果然,人一旦陷入爱情,眼里就容不下其他了。 经人提醒,从那个圈子跳出来,才发现有诸多不妥当的地方。 “说真的,你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回头草真就吃得这么踏实?” 楚洪涛忍不住旧话重提,“万一他是骗你的呢?” “我看过离婚协议了。” 在梁风荷心里,江上舟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甚至有些做法她并不认同,但对这份感情却是百分百认真的。 二人历经波折终于重新走到一起,共同憧憬规划美好的未来。 他给她的每一次许诺,每一个拥抱,每一回亲吻,都炽烈绚烂。 梁风荷沉寂多年的心,再次被点燃,烈火熊熊直冲云霄,一发不可收拾。 “别说离婚协议,就算离婚证都有可能是假的。” 楚洪涛继续给她泼冷水, “忠言逆耳,我建议你还是再好好考虑考虑。” “你好像对江上舟意见很大?” 楚洪涛的话一点儿都不中听,梁风荷忍不住出言维护, “他得罪过你?” “没有,只是直觉。”楚洪涛实话实说。 “那好,你有你的直觉,我也有我的直觉,我们只为自己的直觉负责,就够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也不想做无谓的争辩,转身就走。 “食品厂的事情,你……” 怎么说着说着,又把天聊死了? 楚洪涛轻抽了自己一下,自言自语道, “让你多管闲事,不长教训!” 梁风荷没搭话,脚下甚至没停顿一下,就径直回了房。 场院里只留下楚洪涛一个人,他正在懊恼中,门突然又开了。 梁风荷从里面探出头来,面无表情道: “食品厂的工作,我会考虑下,晚点儿给你回复。” 虽然楚洪涛一直说江上舟坏话,但自己现在没得选。 她心里其实很清楚,爱情是爱情,面包是面包,两者永远不可能混为一谈。 不过,想起那句“我养你”,梁风荷还是心里一动。 思念如同潮水一般蔓延,强烈,迫切,虽然两人不过分开了大半天。 她犹豫了片刻,决定打个电话,不是为了被炒鱿鱼的事诉苦,就是单纯想聊聊天。 电话响了很久,一直没人接。 梁风荷有点儿忐忑,脑子里控制不住地冒出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 山路难走,偶尔还飘着小雨,该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 突然冒出来的念头被莫名放大,很快就变成了一只面目狰狞的怪兽,张牙舞爪要将她吞噬。 心情愈发忐忑,梁风荷着了魔一样,一遍一遍拨着那个号码。 她甚至觉得此次重逢太过顺利,情深不寿,物极必反,怕是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心力几乎消耗殆尽的时候,电话突然通了。 “你在哪?怎么不接电话?担心死我了!” 所有的忐忑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梁风荷甚至没等得及对方出声,就噼里啪啦一顿输出,眼泪都跟着溢出来了。 “你……”是个陌生男人。 梁风荷顿觉尴尬,泼泄出一半的情绪被生生卡住,结结巴巴道: “不……不好意思,打错了……” 她正要挂断,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混乱,像是有人将手机夺了去。 随后,江上舟的声音传了过来,有些急躁,更多的是愤怒。 虽然中间隔了无线电波,梁风荷还是觉得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 “谁让你随便动我手机的?” 他语气凛厉,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完全不留情面,像是在斥责一条狗。 “江……江总,它一直响,我担心有急事……” “一直响也轮不到你接!滚!” 第45章 真假难辨 你是我最大的秘密 相隔两地,梁风荷仿佛都被这股威风扫到了。 她从未见过如此狂躁的江上舟,以前没有,现在更没有。 虽然不曾看到那张脸,但却联想到“狰狞”两个字。 没错,就是狰狞。 此刻的江上舟就像褪去衣冠的野兽,龇牙咧嘴,穷凶极恶。 “小荷,有事儿找我?” 不过,当他再次开口时,却恢复了往日的温柔,仿佛刚刚的狠戾只是梁风荷的错觉。 “也……没什么事……” 梁风荷有些意兴阑珊,打电话前的浓烈思念荡然无存。 她本想忽略刚刚发生的事情,但终究还是没忍住,蹙着眉问了一句, “是不是打扰你了?发那么大脾气?” “没有……”江上舟有点儿不自在,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初。 他无所谓地笑了笑,“新来的助理,年轻,不懂事,教训他两句。” “那也犯不上骂人家。” 自己才被老板炒了,特别能共情底层打工人,自动将江上舟归类为高高在上的资本家。 况且他态度过于恶劣,竟说助理不如狗! 这已经不是教训了,是羞辱,是人身攻击。 梁风荷无法认同,为那个素未相识的倒霉助理打抱不平, “不懂就提醒一下,谁年轻时不出错,实在……” “好,我的小荷最善良了。” 江上舟的语气中充满了宠溺,但其实他并没有耐心听梁风荷唠叨,直接打断, “主要是手机里有一些客户资料,保密级别很高,刚才也是一时心急…… 我跟你保证,以后肯定不会乱发脾气。” “工作上的事,跟我保证什么。” 梁风荷心底溢出一丝甜,冲淡了情绪上的不满。 想着缓和一下气氛,故意道,“不会我的存在也是个秘密吧?” 江上舟微微怔了怔,故意压低声音:“没错,你是我最大的秘密。” 原本是开玩笑,没想到得到这么个答案。 梁风荷心里有点儿不舒服,脸微微沉了下来,没再搭腔。 江上舟自然知道她在意什么,接着说: “小荷,你那么优秀,那么好,那么温柔体贴。 如果有可能,我恨不得把你藏一辈子,不让任何人知道。” 梁风荷原本别扭着,听他这么一说,心忽地一阵酸软。 她咬了咬嘴唇,满是嗔怪:“讨厌,油嘴滑舌的。” “你不喜欢吗?” 危机解除,江上舟稍稍松了口气, “我觉得,我刚刚发脾气,你要负一大半责任。” “关我什么事?”梁风荷纳闷。 “想你想的,内分泌失调。” 江上舟微微叹了口气,惆怅道, “现在总算体会到,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才分开大半天,我就心神不宁的,生怕有人趁虚而入。” “你想多了。” 哪个女人不喜欢甜言蜜语呢? 梁风荷觉得好像喝了一罐蜜似的,连舌尖都泛着甜津津的味道, “才不会有人……” “不好说。那个姓楚的,你俩可相过亲……” 江上舟冷哼一声,醋意十足。 想起刚刚楚洪涛对他也是同样的态度,梁风荷忍不住笑了: “别瞎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黏糊了好一会儿,江上舟说要一周后才能回来,让她在养老院乖乖等着,二人才依依不舍挂了电话。 尚在幸福的余韵中回味,梁风荷忽然想起,净顾着浸在柔情蜜意中,竟忘了告诉他自己才失业。 不过,这种扫兴的事情不说也罢。 楚洪涛的劝慰在耳边回荡,没了工作也不一定是坏事。 心无挂碍,可以踏踏实实在养老院等江上舟回来,过一段真正自在闲散的日子。 至于以后…… 以后再说吧!不是还有食品厂兜底吗? 县城宾馆。 江上舟将手机关掉,扣在桌面上。 他揉了揉太阳穴,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情绪,转身向外面会客厅走去。 这是个套间。 刚被骂过的助理小张黑着脸,正在电脑前闷着头做ppt。 沙发上坐着强有力鞋厂的黄厂长,他有些局促不安,频频看表。 窗边还站了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她似乎很不高兴,眉眼五官都耷拉着。 见江上舟出来了,黄厂长赶紧起身:“江总,我……” 江上舟摆了摆手:“稍等。” 说完,径直向女人走去。 “闹够了没有?”江上舟极力压着声音,抓住对方的手腕,将人一路拉进卧室。 砰的一声关上门后,隐忍的怒气才爆发出来,“我是在工作,又不是出来游山玩水!” “那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女人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委屈地瘪了瘪嘴。 “姑奶奶,我每天忙得连睡觉时间都没有,你能不能体谅一下?” 江上舟扯了扯领口,见手机就在女人身边,他走过去拿起来,在对方眼前晃了晃, “看见了吗?平时都不开机。” “那么忙啊……” 女人似乎有些松动,她攀上江上舟的肩膀,像只讨好主人的猫咪,娇滴滴道, “人家不是担心你嘛!” “有什么可担心的……” 江上舟手臂一揽,将人带进怀里,随后在她屁股上狠狠掐了一下, “荒山野岭的。” “荒山野岭怕是有狐狸精,一个不留神,就把你的魂儿勾走了。” 女人踮起脚尖,嘟着嘴索吻。 “你不就是那个狐狸精?” 江上舟知道不给点儿甜头,是应付不过去的。 于是低下头,在那两片娇艳欲滴的红唇上使劲吸吮了几下,粗鲁狂莽。 直到女人手脚发软气喘吁吁,身子化成一滩旖旎的水,他才推开对方,正色道, “我还有重要的事要谈,人家在外面等着呢!” 女人的情欲被挑起来了,怎么舍得轻易放他走? 腻歪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手,颤颤巍巍道:“那我等你。” “好。”江上舟俯在她耳边,哑声道,“回来再收拾你。” 黄厂长等的脖子都酸了,只能在不大的客厅里来回踱步。 小张就像个木头人一样,冷着脸一言不发,他也不好去问。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上舟终于从房间里出来了。 雪白的衬衣领上清晰地印了一枚唇印,黄厂长老脸一热,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江总,你刚说的,是怎么个合作条件?” “其实很简单,贴牌生产,货款半年一结。” 黄厂长琢磨了片刻:“那不是跟强有力没关系了?” “为什么要有关系呢?”江上舟皱了皱眉,“强有力这个名字,太土了,跟不上时代。” “可国货联合会……”黄厂长对自家品牌有着深厚的感情,听不得半点不好。 “别人怎么想,我管不着。” 江上舟打断了他的话, “说真的,不是非你们不可,不过是看在和养老院有合作基础。 你回去考虑考虑吧!如果实在接受不了,也不勉强。” 江上舟高高在上的模样,就像是施舍,让黄厂长很是不舒服。 但一想到二筒……眼前的可是青年养老院的投资人…… 他只能把不忿往肚子里咽,唯唯诺诺点了点头: “好,感谢江总给机会,我这就回去跟大伙儿商量商量。” 第46章 无法承诺 但可以让渡股份 江上舟不在的日子,青年养老院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一是再也没有爱情的酸臭对这群单身狗造成困扰。 二是碍于他投资人的身份,大家总有点儿放不开。 不知不觉间,住在这里的客人已经和老板二筒不分彼此。 颇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意味。 大家坐在屋檐下,围炉煮茶,天上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氤氲了黑瓦白墙,也浸湿了高大的皂荚树。 平日里总是噼噼啪啪的椭圆形树叶,在水汽的照拂下,熨帖了许多。 像个古代的温柔女子般低眉顺眼,攥着手帕,遮着轻扇,偷偷地听着人们闲话家常。 “筒哥,我能不能申请个终身vip?” 胡贝朵年纪轻,为人又心直口快,想到什么说什么,嬉笑道, “永远都能打折的那种。” “那是必须的。”楚洪涛一边嗑瓜子一边搭了句话。 这段时间胡贝朵忙前忙后的,凡事亲力亲为,简直把养老院当成自己家,谁都看在眼里。 这么一点儿小小的要求,肯定会被满足。 他看了看二筒,“筒哥,对吧?” 二筒没出声,他端起面前的茶,品得有滋有味,似乎压根没听见二人说什么。 气氛有些尴尬,楚洪涛看了看胡贝朵。 后者的笑意僵在嘴角,双眼紧紧盯着二筒,将失望都写在了脸上。 “嗐,要是投资真进来了,筒哥说不定也要受人家管,你们就别给他出难题了。” 见形势不对,傅佳佳赶紧出来打圆场,直接将球踢给梁风荷, “朵朵,你其实更应该问荷姐,她才是未来的老板娘。” “不是……”梁风荷脸一热。 “我都听见了,你家江总是总负责人。”傅佳佳嘿嘿一笑。 用胳膊肘撞了撞胡贝朵,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只要荷姐吹吹枕头风,别说vip了,说不定能终身全免。” “佳佳,你就别开玩笑了。” 梁风荷哭笑不得, “江上舟就是一跑腿干活的,再说,我和他以后还不一定怎么样呢!” “我掐指一算,肯定是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见胡贝朵不吭声,梁风荷不接招,别人不帮腔,傅佳佳不上不下的,别提多尴尬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现在我们也不为难你,但要真有那么一天,可不能假装不认识。” “那不能。” 梁风荷的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都停留了片刻,像是给大家保证,又像是给自己信心, “你们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听出有大包大揽的意思,楚洪涛急了:“你还真要留下当老板娘啊,那我家食品厂怎么办?”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暧昧不明,傅佳佳一头雾水,食品厂又是怎么回事? 她懵懂地看向二人。 梁风荷使劲瞪了一眼楚洪涛,声音从牙齿缝中间挤了出来:“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眼看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二筒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他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 “佳佳说得没错,要真有投资进来,我恐怕就说了不算了,自然也无法承诺什么vip。” 听别人劝是一回事,从二筒嘴里说出来又是另外一码事。 这就意味着被明晃晃地拒绝了,连点儿场面话都没有。 胡贝朵很是意外,也有点儿沮丧。 这段时间她诚心实意的付出,原本没想着得到多大的回报,没想到…… “但是,朵朵确实为养老院做了不少事。通过直播搞宣传,扩大影响力,免费帮鞋厂带货,还督促我写ppt……” 二筒并没有忘记胡贝朵的功劳,掰着手指头一一历数, “说真的,我给她发工资都不为过。” “筒哥,你别这么说,举手之劳而已。” 胡贝朵没想到二筒话锋一转,竟当众夸起来了,顿时有点儿不好意思, “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是这么想的。” “没错,虽然住的时间不长,但我已经把这里当成第二个家了。” 梁风荷的感触最深,因为她还在这里重新收获了爱情, “筒哥,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千万别跟我客气。” “我也是,住得都不想回去了。” 傅佳佳吐了吐舌头, “我老公前天打电话来问,我骗他尚未完全恢复,还需要继续疗养。” 话音才落,她又推了一把林熙维, “别看小林平时不爱说话,其实都在心里呢!快,把最新的作品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姐,还没完工呢!” 林熙维不习惯成为被关注的焦点,脸腾地一下红了,扭捏道, “别看了。” “哎呀,没关系,拿出来看看嘛!” 在大家的强烈要求下,林熙维只能被迫“展示”。 一块半米见方的泥坯,雕刻的日常生活场景。 一处四四方方的场院,中间坐落着一排古香古色的房子。 院子东北角,伫立着一棵大树,树干上长满了尖锐的刺。 树枝上还停了几只鸟,小嘴微微张着,仿佛在啁啾吟唱。 场院里的人三个一群两个一伙,有围坐煮茶聊天的,有挥着锤子修补门窗的,有举着手机自拍的…… 还有两个特别生动,看样子像是一男一女。 二人相偎相依,一人手指着头顶。 顺着那个方向看上去,高处非常巧妙地镶了颗浑圆的白色鹅卵石,宛如一轮皎洁的明月,意境悠远。 “这是荷姐和江总!” 胡贝朵眼前一亮,没想到林熙维自从来了一共也没说过十句话,观察居然如此细致入微。 她暂时忘了刚刚的沮丧,跳到人家面前,不吝赞美, “可以啊,泥菩萨,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呢!” 其他人自然也看出这个作品就是复刻了的青年养老院,不由连声赞叹。 二筒更是唏嘘不已,他决定不再绕圈子,当即就说出在自己心中盘桓已久的决定。 “感谢小林的作品,也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包容和帮助。 虽然我不能承诺终生vip,但却可以让渡养老院的原始股份。 这样,不管将来是否有投资商进来,这里永远是我们的家。” 听闻此言,大家都愣住了。 一个亿的投资马上要入场,这个节骨眼让渡股份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胡贝朵虽然爱钱,但并不贪婪,她连连摆手: “不行不行,筒哥,这个礼物分量太重了,我可没资格要。” “最有资格的就是你。” 二筒的眼神十分笃定, “朵朵,你是第一个客人,对青年养老院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 在我心里,早就把你当成亲妹妹了,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我不嫌弃,我怎么会嫌弃呢?” 一席肺腑之言说得胡贝朵眼泪转眼圈。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过来自家庭的温暖了,没想到竟在天堂坳收获了亲情, “筒哥,vip股份都不重要,只要有你这句话,我肯定全力以赴。” 第47章 给泥菩萨做思想工作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在胡贝朵看来,能否拿到股份已经不重要了。 二筒这份沉甸甸的信任和心意,对她来说,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 为了更进一步提升青年养老院的知名度,也是为引进投资助把力,她将目光转向了林熙维。 “泥菩萨,你这手艺跟谁学的?” 胡贝朵知道这个人性格古怪,内向腼腆。 自己之前又和他闹过不愉快,开门见山怕是有难度。 因此选择从小处入手,一点点攻破,先建立友好关系。 她背着手,脚尖搓着地,拿捏着分寸靠近了些。 见林熙维并没有抗拒的意思,于是捡起脚边一块看似废弃的泥巴,学着他的手法,像模像样地捏了起来。 可人家摆弄几下就能成型的玩意儿,到了她手里竟一点儿都不听话。 又是揉又是搓,来来回回摆弄了好半天。 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才勉勉强强捏了只小鸟出来。 大头小身子,翅膀一边大一边小,爪子像被烫熟了一样,爪尖蜷缩成一团。 立也立不住,松手就磕头,简直丑哭了。 不知是雨天潮湿,还是手法不得当。 一分钟后,丑鸟的眉眼五官越发不像样了,身体也跟着松懈,直接退化成了四不像。 再看林熙维那只,精神抖擞,威风凛凛,挺脱强健,每根骨骼每块肌肉都得到了清晰的呈现。 “哎呀!这也太难了!” 胡贝朵很是沮丧,将手里的四不像往地上一摔,噘着嘴道, “捏不成,根本捏不成。” “你这里面没加棉花,当然捏不成。” 林熙维本不想说话,但见她搞得一塌糊涂,实在看不下去了,皱着眉道, “不懂就别乱动,糟蹋好东西。” “还要加棉花?” 总算撬开了林熙维的嘴,胡贝朵心头一喜,立刻凑近了些, “我第一次听说,为什么呢?” 林熙维并不好为人师,但一说到自己擅长的领域,却忍不住想要多说两句。 尤其是,他无法容忍在自己眼皮底下,还有人对这门艺术无知到这个地步。 “泥塑和人一样,都是有骨有肉的。” 聊到醉心的事业,林熙维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彩。 他将活灵活现的小鸟托在掌心上,宠溺的模样就像在看自己的孩子, “一般做大一点的泥塑,需要先用木头搭骨架,有时根据情况还要用到钢筋等材料,做好轮廓后再上泥巴。 泥巴的好坏,直接影响泥塑的寿命。” 胡贝朵虽然是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却觉得这里面蕴含了无穷无尽的奥妙。 她听得入神,像个小迷妹一样追问:“那棉花呢,又是怎么回事?” “一是为了增加泥土的粘合性,二是增强细节表现力。你看它的眼睛……” 林熙维将小鸟转了个方向,幽暗的灯光从侧面掠过,原本一团混沌的眼珠突然顾盼神飞。 仔细看过去,似乎混合了可爱、狡黠、灵敏等多种情绪,就像被注入了灵魂一般。 “这也太神奇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多夸几句总是没错的,更何况林熙维的手艺确实了得。 胡贝朵由衷赞叹,她重新捡起那块被自己摔烂的泥巴, “赶紧的,给这里面也加点棉花,我就不信捏不成。” 见她急于求成的样子,林熙维不禁失笑: “哪有那么简单?要先筛土,加水去杂质,把棉花撕碎,一点点砸进泥巴里,再放进器皿等它们完全融合后,才能进行创作。” “也太麻烦了……”胡贝朵一听这繁琐的工序,头都大了。 “这只是其中的一个步骤。 还要调整泥沙的比例,沙子不够的话,泥塑做好之后容易开裂,那作品就算失败。” 林熙维逐渐进入了状态,越说兴致越高。 他拿起一支细细的竹签,从小鸟的尾部一点点轻戳进去,神情十分专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待小竹签从中拔出后,一声清亮的哨音,在林熙维的双唇与泥巴接触的一刹那,迸发而出。 胡贝朵直接惊呆了,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她凑近小鸟反复查看,分明是一只哨子啊!可它刚刚被捏好,还没风干,怎么能…… “这是竹篮寨泥塑中的代表之一鸽子哨。” 林熙维脸上露出几分得意之色, “在没有完全干透之前,只能吹这一声,再吹就破了。 等到完全干透以后,再将金竹做的哨子放进孔道,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哨子。” 短短几分钟内,学到了闻所未闻的知识,胡贝朵感觉像是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 她恨不得立刻为林熙维量身定制打造一档直播节目,一分钟都不能等了。 “泥菩萨……啊不是……林老师,我觉得现在年轻人没有几个能像您一样,坚守传统文化。 在这个浮躁的社会中,能静下心来将一件事做精做透,这种精神绝对值得大力宣扬。” 还是一样的套路,胡贝朵先给林熙维戴高帽,不过这回却是百分百发自内心的。 因为有了对比,她突然觉得自己之前做的内容全是哗众取宠,根本上不得台面。 于是诚心诚意拔高,“这么精妙的手艺,就应该让更多的人了解并学习,才能发扬光大。” 虽然布了层层迷魂阵,但林熙维还是一眼就看透了胡贝朵的真实目的。 他立刻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我不会直播。” “你不会,我会啊!” 眼看就差临门一脚了,胡贝朵可不能功亏一篑。 她绕在林熙维面前,不断劝说, “咱俩各自发挥所长,绝对是天作之合,到时候不仅能传播文化,还能赚钱!” “能赚钱?” 林熙维心里微微一动,但并没有表现出来,依旧冷冰冰的, “能赚多少?” 既然提出这个问题,就是有谈判的可能。 胡贝朵立刻打开自己的后台,给他展示各种数据。 从流量赛道到品牌赛道,剥丝抽茧,讲深讲透。 见林熙维依旧皱着眉头,不是很相信的样子,她又拿发生在身边的事情来举例子。 “强有力运动鞋,这个你是全程看到的吧!” 胡贝朵调出销售数据, “第一天上线就卖了几十双,成交金额虽然不高,但和同品类比势头却很猛。 关键是,那天黄厂长说,因为这些视频,引来了国货联合会的关注…… 这种无形价值,用钱是无法衡量的。” “谁是黄厂长?” 林熙维果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捏烂泥巴。 话题一旦离开舒适区,立马又变成了不通透的泥菩萨。 胡贝朵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她只能从头开始,耐着性子把前几天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复述了一遍。 “哦……” 半个小时后,林熙维总算搞清楚了事情的始末。 他应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盯着手里的鸽子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孔老夫子不是说过,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胡贝朵又开始了艰难的思想工作, “能让更多的人了解泥塑艺术,又或者像鞋厂一样,能吸引来专业机构的关注,你和你的作品不就都出名了?” “孟子。” 见胡贝朵一脸迷茫,林熙维又补充一句,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是孟子说的,出自《孟子·梁惠王下》。” “好好好,孟子就孟子……” 胡贝朵简直要晕倒了,敢情自己苦口婆心大半天,就是对牛弹琴。 她一把抓住林熙维的肩膀,一字一句道, “林老师,难道你不想名扬四海,将中国传统文化发扬光大吗?” 第48章 他的反应就像逼良为娼 林熙维被胡贝朵晃得都要吐了。 他忍着肠胃里的翻江倒海,好不容易才甩开肩膀上的那双手: “我……我不想出名。” 胡贝朵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难啃的硬骨头,不由激起了好胜心。 她这个人就像弹簧,压得越紧,弹得越高。 一番交锋之后,生出和他死磕到底的决心,言语间也没有了之前的客气。 “姓林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从小在社会上闯荡,练就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还从未如此低三下四过。 明明是带林熙维赚钱,帮筒哥宣传养老院,顺便提升自己账号流量的完美多赢方案。 怎么他的反应就像逼良为娼一样? 胡贝朵气得咬牙切齿,将人逼到角落里,单手撑着墙面, “你今天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我……我就是不想出名!” 没想到,林熙维还跟她杠上了。 脖子一梗,头一昂,好像宁死不屈的大英雄, “你逼我也没有用!” “你……你……” 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胡贝朵气得浑身发抖,她激动地抬起手戳戳点点,有几次差点儿插进他眼珠子里。 二人正在胶着时,傅佳佳刚好推门出来。 看到这一幕,下巴差点儿没惊掉,忍不住低喊了一声。 怒气冲冲的胡贝朵和楚楚可怜的林熙维闻声转头,两张对比鲜明的脸齐齐落入傅佳佳的眼眸。 她惊得向后退了几步,一边摆手一边满怀歉意:“不好意思,打扰了,打扰了,你们继续。” 说完,就“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靠在门后抚着胸口平静了半天,都没缓过劲儿来。 什么时候的事啊?自己怎么一点儿都没察觉呢? 她本来心里就藏不住事,如此惊天动地的大发现,更是必须要找个人即刻分享出去。 思来想去,只有梁风荷是最合适的人选。 于是迅速从侧门溜了出去,敲响对方的房门。 “不能吧?他俩平时都不怎么说话的……” 梁风荷也吓了一跳, “你看清楚了吗?” “绝对看清楚了。” 傅佳佳将梁风荷推到门边,单手撑墙,重回现场, “就这个姿势,壁咚,你说关系能一般吗?” “小林这么强势呢?真没看出来!” 壁咚是电视剧里霸总的标志性动作,现实中未免有点浮夸幼稚。 连江上舟这个真霸总都没用过,梁风荷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 “没想到隐藏挺深啊!” “壁咚的朵朵,小林是被动的。” 见梁风荷误会了,傅佳佳赶紧解释。 “啊?” 梁风荷简直跌掉眼镜, “朵朵壁咚小林?她……她不是一直看不上人家吗?” “我分析啊,看不上是假象,她其实一直对小林有意思。” 傅佳佳仔细回忆这些天的点点滴滴, “就像上学时那些调皮捣蛋的小男生,故意欺负女生,其实是想引起人家的注意。” “朵朵……还有这种心思?” 在梁风荷眼中,这俩人根本完全处在不同的世界,怎么也没办法牵扯到一块儿。 “荷姐,看来养老院的风水很不错呢!” 傅佳佳冲梁风荷挤了挤眼睛, “先是你和江总,现在是朵朵和小林。一共六七个人,就成了两对。 筒哥下次应该加个广告词,天堂坳青年养老院,让你告别单身,有情人终成眷属。” “嗐,说朵朵和小林呢,怎么扯到我身上了?” 梁风荷虽然笑意满满,心里却有些怅然。 江上舟已经三天没打过电话了,每次信息里都说忙。 她也不好意思问太多,只能安静地等着对方的召唤。 离开养老院后,他好像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但具体是什么,梁风荷却说不上来,也许恋爱中的女人很容易患得患失吧! 她甩了甩头,阻止自己胡思乱想,将话题引到傅佳佳身上, “你老公要是知道这种情况,肯定不放心,马上就要追来了。” “千万别!” 傅佳佳摆了摆手, “我看他们父慈子孝的,相处可融洽了。” “说真的,你不想孩子吗?” 梁风荷虽然没做过母亲,但女人的母性与生俱来的,傅佳佳这种还真不多见。 “也想,但是……” 傅佳佳摇了摇头,眼中流露出一丝迷茫, “怎么说呢……就是明知道他是我生出来的,但却觉得很陌生。 好像是个很突兀的闯入者,打乱了原有的生活。” “陌生……” 梁风荷无法理解,嗫喏了半天,只能苍白地安慰了一句, “多相处相处,也许就好了。” 就在二人天南海北聊八卦时,胡贝朵和林熙维仍旧保持着原有的姿势。 “你……你先起开……” 这群人里,林熙维和傅佳佳走得最近,也最在意她的看法。 见对方刚刚的反应,明显是误会了。 他急着要跟胡贝朵撇清关系,但又不敢和有身体上的接触,脸涨得通红。 “你答应直播,我就起开。” 胡贝朵的手像是焊在墙上一般,纹丝不动。 她拿准了林熙维不敢怎么样,索性以此要挟。 温热的鼻息扑面而来,和自己的碰撞在一起。 就像两股向左的力量,纠缠角力,不死不休。 光洁的额头,细腻的肌肤,微蹙的蛾眉,圆瞪的杏眼,小巧的鼻头,还有红润的小嘴…… 心尖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又麻又痒。 随后,这种感觉不受控地向四肢百骸蔓延,瞬间就裹挟了全身。 林熙维只觉得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呼吸困难,身体某一部分蠢蠢欲动。 喉头艰难地滚了滚,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 气氛有些暧昧旖旎,胡贝朵自然也察觉到了这种变化。 对上那晦暗不明的眼神,她脸上一热,迅速收回手,像被烫到了一般弹开,嚷嚷道: “不要脸!你瞎想什么呢!” “我……” 林熙维想张口否认,但依照他的性子,却又不愿说谎。 嘟囔了半天,才吐出一句, “对……对不起……” “你还真想什么了啊!” 胡贝朵愤怒值立刻拉满,她气得一跺脚,转身就走。 才迈出两步,想起自己还没达到目的,于是又回过头来,气呼呼道, “要是答应直播,我就原谅你!” “呃……” 林熙维没想到都这样了,胡贝朵还不忘初心,不由愕然。 “呃什么呃!” 胡贝朵凶巴巴的,看起来像是要吃人, “快说你答应。” “我……答应……” 原本是迟疑的语气,但胡贝朵怎么会错过天赐良机? 她立马捂住林熙维的嘴,将他接下来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好,你答应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孟子说的。” “这回是孔子。” 林熙维唔唔挣扎着,跟个女文盲加流氓对话,真是步步维艰。 “孔子就孔子!” 说她胡搅蛮缠也好,说她不讲道理也罢,总算达到了目的。 见林熙维窘迫的模样,胡贝朵突然哈哈大笑, “你啊,真是个老实人!” “还不就是傻?”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林熙维有些黯然。 见胡贝朵打开了手机,顿时手忙脚乱起来,语速比平时都快了许多, “这就开始了啊?我真不想出名!能不能只赚钱?” “哦!原来……” 胡贝朵突然纳过闷来,她拍了拍林熙维的肩膀, “我还以为你们艺术家视金钱如粪土呢,敢情是抹不开面子! 早说啊,ai换脸不就行了? 多大点儿事!害得我差点儿出卖色相……” 林熙维没想到她如此口无禁忌,脸顿时红成了一块布。 手里的鸽子哨都捏扁了,局促得不知道说点儿什么好。 “你这欲语还休的小模样,还真挺招人的,可惜了……” 胡贝朵起了逗弄的心思,轻佻地勾了一下他的脸。 林熙维顿觉被调戏了,又是慌张又是气愤,说出来的话却带了十足十的嗔意: “你再这样,我可就不播了!” 第49章 白玫瑰和红玫瑰各有各的妙 陪吃陪玩陪睡,买鞋买包买衣服。 过了三天颠鸾倒凤的日子,江上舟总算把比牛皮糖还黏糊的女人送走了。 看着网约车渐渐从视线中消失,他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拿出一支烟按在唇上,风有点儿大,打火机啪啪啪按了好几次都没点着。 “操!” 低声骂了句脏话,江上舟打开和梁风荷的对话框,里面只有寥寥几个字: 在干嘛? 忙,晚点说。 还在忙吗? 嗯,晚点。 那你先忙。 好,晚点。 …… 他挑了挑眉,心中若有所思。 没想到电话铃声突然响了,瞬间刺破了才安静下来的空气。 “你什么时候回来?”是江上舟的老婆沈梅。 不过,过了冷静期,他们的婚姻就彻底成为过去式。 她的语气有些疲惫,完全没有之前的强势。 “事情没办完,还要几天。” 江上舟轻轻勾了下嘴角, “放心,肯定误不了拿证。” “你就那么迫不及待?”沈梅咬了咬嘴唇。 虽然离婚是她提的,但见江上舟这副模样,终究还是不甘心,言语中泛着酸, “外面真有人了,是吧?” “是,还不止一个。”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食指一勾,“啪嗒”一声打火机窜起火苗。 江上舟歪着头凑了过去,用力吸了一口,再开口时有些含糊不清, “满意吗?” “我后悔了。”沈梅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之前听了些风言风语,江上舟既不解释,也懒得哄。 她下不来台,心里赌了口气,才嚷嚷着非要离婚。 结果人家根本无所谓,处处配合,一点儿挽留的意思都没有。 去完民政局就出差了,情绪丝毫不受影响。 原以为冷静期能给双方个台阶下,没想到越等心越凉。 眼看最后期限就要到了,她终于沉不住气,主动求和, “上舟,能不能不离?” “不离?” 当初之所以和梁风荷分手,选择沈梅,是因为看中了她老爹的官位。 大学刚毕业的江上舟没有任何背景,想要迅速站稳脚跟,这无疑是一条捷径。 和纯粹的爱情比起来,充满利益的婚姻诱惑更大。 他这个人一直都是非常现实的。 可没风光几年,老丈人就被双规了。 他不仅没沾到什么光,还差点儿受牵连。 从那一刻起,离婚的念头就一直在心里盘桓。 但沈梅又挑不出什么毛病,毕竟夫妻一场,还是有几分感情在的,一时间他也不好开口。 再说,那个时候提离婚,未免有落井下石的嫌疑,好说不好听,有损自己的名声。 一边是发自内心的嫌恶,一边是不得不履行的责任。 加上沈梅的大小姐脾气不时发作,江上舟愈发苦闷,直到结识了琳达。 就是追到县城宾馆那个女人。 二人的公司有业务往来,琳达长得漂亮性感,泼辣又大胆,对男人颇有一套。 她一眼就看上了年轻有为的江上舟,彼时的江上舟正困在婚姻的牢笼中。 二人一拍即合,借着谈公事谈合作的机会,三两下就滚到了一张床上。 如果说,和沈梅的婚姻是纯粹的利益交换,那和琳达的苟合就是纯粹的肉欲沉沦。 江上舟说不上有多快乐,身体确实得到了满足,但精神却愈发寡淡。 整个人就像飘在半空中一般,无着无落的。 但他又离不开对方,似乎在一次次短暂而强烈的刺激中,才能纾解心中的苦闷。 作为枕边人,沈梅自然察觉到江上舟的异常。 不过,她却抓不到什么把柄,最后只能使出离婚这招杀手锏。 江上舟求之不得,自然顺水推舟。 得知这个消息后,琳达开心得不得了,觉得自己终于可以登堂入室了。 但江上舟嘴上应付,心里并不这么想。 琳达这种女人,玩玩可以,娶回家做老婆,是万万不能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在天堂坳大集上,偶遇了前女友梁风荷。 都说一代新人换旧人,但历尽千帆才明白,旧人其实胜新人。 他们在人生最纯粹的时候遇到彼此,那段感情不掺杂任何杂质,比水晶钻石更珍贵。 这是上天的恩赐,给了他再来一次的机会。 不过,江上舟也舍不得放开琳达。 这女人是个难得的极品尤物,每次都能让人欲仙欲死。 他总算体会到白玫瑰和红玫瑰的滋味,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妙。 小说里的男人也是傻,那么纠结干什么? 小孩子才做选择题,成年人当然是全都要。 围城外有缤纷的风景等着,江上舟又怎么可能再回头? 见沈梅放低了身段,他丝毫不为之所动,扬起头吐了个烟圈,语气轻巧: “不离不行啊,我外面已经有人了。” “都是我疑神疑鬼,你别生气。” 真是作茧自缚!沈梅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在这段婚姻中,她一直都是居高临下的一方,从未如此仓惶狼狈过, “上舟,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沈大小姐也有低头认错的一天?” 江上舟顿觉扬眉吐气,轻蔑地笑了笑, “平时的威风,都哪去了?不会跟我老丈人一起,被关进监狱了吧?” 这句话无疑残忍地揭开沈梅的伤疤。 她死死咬住嘴唇,终究没忍住,一下子爆发了: “江上舟,你别太过分!” “怎么?这样就受不了了?” 江上舟冷哼了一声, “看来你不是真的不想离婚,不过是怕面子不好看。 不过,自从你爹进去之后,你们家已经颜面扫地了,再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一句句冷嘲热讽,犹如一枚枚钢针,戳中沈梅脆弱的神经。 她几近崩溃,歇斯底里大喊道:“江上舟,你这个白眼狼!” “彼此彼此。” 江上舟无意再跟她纠缠,冷声道, “这个婚我离定了,只要你不嫌丢人,随便折腾,我奉陪。” 说完,不顾沈梅各种咒骂,直接挂了电话。 不知不觉间,烟烧了大半截,还没尝到味道就随风消逝了。 江上舟长吁一口气,双肩一垮,像是甩掉个大麻烦。 还是梁风荷好,永远那么乖巧,永远那么懂事,对他百分百信任,还痴心一片。 正打算联系一下对方换个心情,没想到黄厂长的电话先进来了: “江总,厂里的几个领导商量了一下,大家还是舍不得原有品牌,现有的生产线无法支撑贴牌产品……” “那就是不合作咯?”其实,江上舟早就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在他眼里,黄厂长和二筒本质上是一类人。 守旧短视小农意识,不堪大任。 “实在没办法兼顾,真不好意思……” 黄厂长歉意十足。 “那就算了。” 江上舟在心里骂了句“不识好歹”,意味深长道, “那就祝强有力的未来,更强,更有力。” 结束通话后,他立即联系助理小张,“启动n b。” 第50章 起死回生变成灭顶之灾 胡贝朵最近发现个奇怪的事,自从林熙维开始直播后,强有力运动鞋的销量呈断崖式下降。 看着几何式跌落的数据图,她百思不得其解。 “没道理啊!” 账号并没有被降权,各项指标也很正常。 粉丝量还蹭蹭往上涨,可偏偏大家对小黄车上的王牌产品视而不见。 为了扭转这种局面,她做了不少贴片广告分发出去,还大幅提高佣金。 短期内,成交量确实有抬头的迹象,但随之而来又出现了新问题。 一是退货率奇高,竟然达到了百分之九十,远远超过同平台同品类产品的平均值。 二是差评如潮,开胶的断底的染色的,甚至连快递小哥态度不好,都归咎在产品身上。 “泥菩萨,你和这鞋,是不是八字不合?”胡贝朵急得直挠头。 二筒虽然也急,但一听她这话,忍不住笑了:“鞋还有八字呢?头一回听说……” “要不没法解释啊!” 胡贝朵调出一大串数据, “看看,泥菩萨的热度持续飙升,运动鞋的各项指标一直下降,太邪门了。” “要不……我停两天?” 林熙维觉得可能真是自己的问题,他有点儿心虚,主动提出解决办法。 “千万别!” 胡贝朵连连摆手, “你以为火起来那么容易啊! 互联网上的主播千千万,能被流量青睐,那绝对是撞大运。 你这种迅速蹿红的,属于祖坟着火,一天恨不得二十五个小时都不够用,还敢停两天?” “你都说撞大运了,会不会是强有力的势头过去了?” 遇到解释不了的事,二筒只能往玄学上靠。 江上舟一去不返,投资的事迟迟落不了地。 虽然通过几次电话,说是公司在评估,但他总有些忐忑。 不自觉就往“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上琢磨。 他凑近了些,又仔细研究了一番, “所谓花无百日红,网友的口味变化快…… 嗳,你看,这几个人都在说,强有力清风明月联名款运动鞋性价比更高。” “清风明月联名款?那是什么鬼?”这个名字胡贝朵还是头一次听说。 她顺藤摸瓜,查到对方的旗舰店,发现鞋型款式和强有力几乎一模一样。 让人惊讶的是,店里的主品牌也叫强有力。 更微妙的是,定价比他们低了一块钱。 加上现在新店开业,买一双送一双,优势一下就凸显出来了。 她留意到每个产品图上都有一句醒目的广告词:来自天堂坳的礼物。 这已经不能用巧合来形容了。 从上传的营业执照上看,对方是一家新成立的公司,办公地址就在县城。 “筒哥,你们这除了强有力,还有比较知名的鞋厂吗?”胡贝朵满腹狐疑。 “没有。”二筒仔细想了想。 当地人口不多,一个鞋厂生产的鞋子都卖不动,摆明了赔本的买卖,哪有人会开第二家? 从这家公司成立的时间来看,估摸是见强有力火了,想来分一杯羹的。 于是他当即给黄厂长打去了电话。 “哎呀,我们也是刚刚得到消息。” 黄厂长急得嘴里起了一串燎泡, “冲击网上销售还是小事,关键是他们注册了强有力的商标,说我们侵权。 现在连那个国货联合会都开始质疑,说合作的事情还要慎重考虑,不然以后惹上官司很麻烦。” “你们没注册商标?”二筒心里“咯噔”一下。 这回算是坐实了,不是巧合,对方目标明确,来势汹汹,就是要取而代之的。 “本乡本土的小品牌,市场就那么丁点儿大,谁会想到注册什么商标?” 黄厂长都要哭了,原以为鞋厂起死回生,没想到迎来的是灭顶之灾。 他一时心急,有点口不择言, “早知道就不应该上什么网,踏踏实实的,还能有口饭吃,这回倒好,桌子都让人掀了。” 他很激动,声音也很大,强烈的不满情绪回荡在场院里。 见二筒期期艾艾不好说什么,胡贝朵急了,直接把手机抢了过来: “黄厂长,你怎么好坏不分呢? 不去找抢注商标的人,反而怪帮你的人? 我们一分钱没赚,图什么? 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多管闲事……” “朵朵……” 二筒沉着脸打断了她, “黄厂长不是故意的,你别这么说。” “你还护着他!” 胡贝朵爱憎分明,眼里容不得沙子,气得直跺脚, “筒哥,人家现在可是在埋怨我们呢!” “谁也不想发生这种事。” 二筒对强有力有着深厚的感情,也知道黄厂长是个憨厚的老实人,不忍苛责。 他又把手机拿了回来,“您先别着急,我找隋主任了解一下情况,咱们再想办法。” 见二筒不急不恼,还一心为鞋厂着想,黄厂长为自己刚刚的话感到愧疚。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对不住啊,我也是着急……” 见胡贝朵暴躁地走来走去,恨不得咬人,林熙维想安慰两句却不敢动,一双眼睛不停地瞄。 他正在直播,要是扰乱了节奏,怕是又要捅马蜂窝。 可网络好像出了点问题,道具切换很不流畅。 他心不在焉地摆弄了半天泥巴,一抬头才发现ai换脸特效居然消失了。 评论区里一水的点赞,纷纷表示林老师真人比ai更帅。 林熙维吓坏了,不顾手上还沾着泥巴就一阵戳戳点点。 可越急越找不到正确选项,忙活了好一阵,不仅没换成功,还把屏幕弄得脏兮兮,跟鬼画符似的。 “你干嘛!”胡贝朵这才察觉情况异常。 她立刻将账号下了线,冲着林熙维就是一顿劈头盖脸, “不好好播,乱点什么!” “我……” 林熙维急得都结巴了,嗫喏半天才表达清楚, “换脸特效掉了。” “掉就掉了,你很见不得人吗?” 胡贝朵一肚子气没处撒,此刻都冲他来了, “又不是通缉犯,一个大男人,跟个娘们似的,脸都不敢露,扭扭捏捏,完蛋玩意!” 被胡贝朵一通骂,林熙维满脸通红,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吵闹声惊动了傅佳佳、梁风荷和楚洪涛。 三人几乎同时开了门,异口同声道:“出什么事了?” 鞋厂和养老院其实是两个各自独立的系统,跟住在这里的客人实际上没什么关系。 二筒不想让这件事影响大家的心情,于是打马虎眼道: “小林直播出了点故障,朵朵别着急,发那么大脾气,把人家都吓到了。” “他是纸糊的啊,还能吓到!” 胡贝朵依旧气鼓鼓的,双臂抱肩,越看林熙维越不顺眼。 但因为有了二筒的介入,又引来大家的围观,因此语气上稍稍缓和了些, “除了会捏个破泥人,简直一无是处。” “长得还帅呢!” 自认为“勘破”了二人的隐秘关系,傅佳佳推测是小情侣闹别扭。 笑着走到胡贝朵身边,轻轻撞了她一下,小声道, “万一被女粉丝抢走怎么办?” 第51章 长江后浪推前浪 咱得认 “妈呀!谁那么不开眼,抢他!” 话赶话这么一说,胡贝朵的口气还真有点儿耍小脾气的意思。 见林熙维依旧很尴尬,楚洪涛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小林确实帅,别说女粉丝,我一大老爷们,第一回见他都挺有感觉的。” 林熙维吓得腿都软了,像点燃的炮仗一样迅速弹开。 满脸警惕地盯着楚洪涛:“哥,你别这样,我害怕。” “哈哈,楚洪涛真有你的。” 梁风荷笑不可遏, “难怪抗拒相亲,敢情取向不一般。” 原本就是借题发挥,大家嘻嘻哈哈一打岔,胡贝朵也觉得自己过了。 但她不愿意低头认错,指着一塌糊涂的屏幕,绷着脸对林熙维说: “这可是我新买的手机,好几千块呢,你得赔!” 林熙维挺实在,拿起来反反复复检查了半天,憋出一句话: “也没坏啊……” “没坏也得赔!” 胡贝朵简直要抓狂,他脑子是不是进水了?给台阶都不知道抬腿。 “好好好……” 刚刚被支配的恐惧还没消退,林熙维赶紧应了下来。 见眼前的矛盾没大碍,二筒寻了个角落,给隋主任拨通了电话。 “二筒啊,我正要找你呢!” 隋主任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很不一样。 “强有力商标被抢注的事,你知道吧?” 二筒开门见山。 隋主任似乎在斟酌什么,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黄厂长跟你说的?” “这事太过分了,咱本地的老牌子,现在被一个外来的……” 二筒愤愤不平。 对他来说,对天堂坳很多人来说,强有力不止是一双运动鞋。 更多的是一种情怀,这中间蕴含了太多的不可言说。 有长辈的拳拳之爱,有晚辈的反哺跪乳,还有同伴的嬉闹羡慕。 那些斑驳的泛黄的记忆,因为有了强有力的存在,而变得鲜活灵动。 就像这漫山遍野的皂荚树,它们在的时候,你并不觉得好,甚至还经常抱怨浑身是刺,刮得人肉疼。 但有朝一日若是被连根拔起,完全不见了踪影,你肯定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它们和强有力一样,有个统一的名字叫“故乡”。 不管缺了谁,天堂坳的灵魂都不再完整。 “是大公司。” 隋主任喉头滚了滚,艰难地打断了二筒的话, “有实力的大公司。” “有实力也不能欺负人啊!” 二筒并没有第一时间理解这几个字之外隐含的意思, “相关部门的领导也不管管,强有力好歹……” 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剩下的话被硬生生地卡在嗓子眼, “隋主任,你的意思是……领导支持?” “不支持,能这么大张旗鼓吗?”隋主任也很无奈。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再多的反对意见,在高额税收面前,任谁都得闭嘴。 他摇了摇头, “二筒啊,老鞋厂确实跟人家比不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咱得认。” “怎么就比不了?明明前景大好!” 这就屈服了?连抗争的机会都没有? 二筒心有不甘, “前几天黄厂长才带了工人来我这儿,大家干劲儿十足,你也看见了啊!” “前景比得过现状吗?” 自己好言相劝了半天,二筒还是执迷不悟。 隋主任有点儿不高兴,索性不再兜圈子, “人家后续还有一个亿的投资呢!强有力砸锅卖铁,所有职工从原始社会开始努力,也拿不出这么多钱!” 钱,还是钱! 虽然明知道这是个经济效益先行的时代,二筒还是生出一股深深的悲哀。 强烈的无力感将他包围,就像一层层裹尸布,捂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挥起拳头,朝墙上重重砸了一拳,借此发泄心中的郁郁。 “筒哥……”梁风荷恰好瞥到这一幕,快走几步过来,关心道,“怎么了?” “没事。” 眼眶有点儿濡湿,二筒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多大点儿事,怎么还哭了呢? 可他就是很难受,自己失败那么多次,被人骂被人怼甚至被人打,都没这么难受过。 这种感觉就像失去了弟弟三筒,原本无忧无虑的快乐童年,被生生挖走了一大块。 隋主任刚刚的话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一个亿…… 二筒突然想起来江上舟也说要给养老院投资一个亿,难道…… 见梁风荷一脸关切,他赶紧抹了抹眼角: “荷姐,县城新开了一家鞋厂,你能不能跟江总打听下,是不是他们公司的项目?” “鞋厂?”梁风荷一头雾水,“他们不是要投资养老院吗?跟鞋厂有什么关系?” 于是,二筒将前因后果迅速说了一遍。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也不想让梁风荷为难,他刻意隐瞒了抢注商标的事,重点落在一个亿的投资金额上。 梁风荷当即就应了下来。 虽然不知道二筒为什么如此迫切,但隐约觉得这中间似乎有些东西不对劲。 况且好几天没联系了,思念之情确实有点泛滥。 “小荷?” 江上舟首战告捷,得到了老板的嘉奖。 这几天更是忙得不亦乐乎,把梁风荷完全抛到了脑后。 此时接到她的电话,有些意外,也有些惊喜, “有事找我?” 公事公办的态度,让梁风荷很不舒服。 她压低了声音,言语间隐隐带了些抱怨: “没事就不能找你?” “哈哈,当然能!” 江上舟春风得意,心情也好得很。 他故意放大梁风荷的情绪,反将一军, “终于舍得打电话了?我还以为你一点儿都不在乎我呢!” “你一直在等电话?” 梁风荷心尖一酥,像浸在泡了青梅子的蜜汁中,酸溜溜甜津津, “就不能主动打给我?” “当然不能。” 江上舟的情话信手拈来, “我忍了这么久,就是想知道我在你心里的分量。” 那一刻,梁风荷彻底沉沦了。 就算对方此时奉上来的是一杯毒酒,她也会甘之如饴地喝下去。 柔情蜜意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二筒托付的事,于是调整了下情绪,正色道: “县里新开了家鞋厂,是你们公司的项目吗?” “鞋厂?” 江上舟先一怔,随后笑得毫无芥蒂, “什么鞋厂?我们是做民宿的,怎么会做这行?” 第52章 被女粉调戏着打赏着 多好一工作 虽然江上舟明确否认了,但梁风荷心里还是不踏实。 想起他曾经说过不会投资二筒青年养老院的事,又追问了一句: “那你们的项目,会落在天堂坳吗?” “嗯……”江上舟沉思了片刻。 虽然二筒黄厂长之流不足为惧,但现在正是关键时刻。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刻意答得含糊, “不一定,天堂坳各方面条件不算成熟,只是备选。” 梁风荷稍稍松了口气,她最担心的就是有一天江上舟和二筒成为对立面。 自己夹在中间,实在很为难。 “你打电话,就为了问这个?” 说多错多,江上舟想终止这个话题,语气带上明显的幽怨, “连一句想我都没有?” “本来也不想……” 梁风荷口是心非。 “那我挂了。” 江上舟佯装不悦,绷起了脸。 “嗳,别……” 梁风荷咬了咬嘴唇,想起之前楚洪涛说的话,不知怎么就起了试探的心思, “我失业了。” “失业了?” 江上舟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 “那有什么,几千块钱的工作,不要也罢。” “说得真轻巧。” 并没有等来那句话,梁风荷有些失望,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财大气粗?我们普通打工人,就靠这几千块活着呢!” “傻瓜,我的不就是你的。” 见小张匆匆走了进来,似乎有急事要汇报。 江上舟决定不再吊她胃口,迅速结束这通电话, “失业不怕,老公养你。” 清晰地捕捉到这几个字,小张的眼神有些闪烁。 江上舟玩得真花,前几天才送走一个,转眼又冒出个等着包养的。 要是被正宫娘娘知道了,可够他喝一壶的。 “投诉这么高?” 数据出乎意料的难看,江上舟顿时火了。 他将报表摔在小张脸上,破口大骂, “给你开这么高工资,工作干成这样? 也就是在我手下,你换个地方试试,吃屎都接不着热乎的。” 最后这句话伤害性极大,侮辱性更强。 小张眼中的小火苗腾地一下蹿起三尺高。 成本一压再压,只有个表面的花架子,实际质量一塌糊涂,投诉率不高才怪! 江上舟做的决策,最后让自己来背锅,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他实在受够了! 小张的眼神有点儿吓人,江上舟虽然心虚,但表面还是强撑着: “不服气啊!不服气滚蛋,大把应届毕业生排着队想进来,便宜又好用,我犯不着看你脸色!” 好,既然你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了! 小张将高涨的愤怒悉数压了下去,弯腰捡起散落一地的报表,毕恭毕敬道: “江总,不好意思,我这就去调整。” 说完,转身出去了。 看着那扇关上的门,江上舟终究还是不解气,又狠狠骂了一句: “狗奴才!一点血性都没有!活该当一辈子奴才!” …… 有了梁风荷打探回来的消息,二筒心里安定了不少。 他最担心两边投资商是同一批人。 人家是奔着青年养老院来的,若是“顺便”挤垮了强有力鞋厂,间接来说,自己也有责任。 “江总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如今这事落定,他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嘴。 话虽说得隐晦,但梁风荷知道二筒想问的是评估结果。 看着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她没办法说人家其实已经转移阵地了,而且一开始就不是诚心实意的投资。 担心二筒受不住,更担心关系搞僵,只能给了句囫囵话儿: “应该快了,你也知道,大公司流程复杂,要经过好多部门。” “对,不是小数目,肯定要慎重一点。”二筒讪讪地笑了笑。 原本他对投资还有一丝抗拒心理,但现在却特别希望资金赶紧到位。 倒不是为了自己的青年养老院考虑,而是觉得有大集团大企业做靠山,说不定还能拉黄厂长一把。 都是一个亿,谁怕谁啊? 干就完了! …… 因为林熙维直播的时候不经意露出了真面目,引得一众女粉丝激动不已。 大家集体表示拒绝ai特效,并称如果不是那张脸,她们就脱粉。 “果真是妖孽啊!” 胡贝朵无计可施,只能苦口婆心地劝, “反正都露了,一次也是露,一直也是露,咱就别遮遮掩掩了。” “不。”林熙维一口回绝。 “你那个心理障碍,到底在哪啊?” 胡贝朵百思不得其解,她凑近了左瞧右看, “完美无瑕啊,总不会是没自信吧? 但现在问题很严峻,你要不露,粉丝就都跑光了。” “大不了我不播了。” 林熙维琢磨了半天,想出个不是主意的主意。 “不播!” 胡贝朵立马炸了, “是你自己搞砸的,你还来脾气了? 告诉你,起码也得把手机钱给我赚出来,要不别想撂挑子不干!” “可是……可是……” 林熙维像是有难言之隐,皱着眉头琢磨了好半天。 他突然一拍桌子,像是下了必死的决心,“好,露就露,不过,赚够手机钱,我就不播了。” 胡贝朵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 现在运动鞋没了收益,全靠林熙维撑着呢! 只要他愿意继续,什么条件都先答应着。 够不够,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她立刻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没问题没问题,我这个人,说话绝对算话。” 就这样,林熙维重新回到了主播的“岗位”。 和之前不同的是,他积极得有点儿过分,主动增加上播时间。 能看得出,是真心想快点儿结束彼此的合作。 被女粉调戏着打赏着,作品也供不应求,多好一工作,怎么就如坐针毡呢? 胡贝朵实在看不明白。 不过,两天后,她终于知道了答案。 那天早上太阳才探出个头,氤氲的朝霞盖在山尖上,像谁吐沫了一片乌突突的绯红。 大家还在梦乡中,突然听到场院里传来一阵异常狂躁的狗吠声。 二筒之前担心发生猫狗伤人事件,因此青年养老院一直没养小动物。 大清早的,哪来的狗呢?听声音,还不止一只。 他揉了揉眼睛,正想起身看个究竟,突然一声爆喝传来: “闹半天姓林的躲在这儿呢!赶紧给我滚出来!” 第53章 三人两狗怒闯青年养老院 二筒从床上一跃而起,也没顾上披件衣服,趿拉着鞋就往外跑。 空气中已经有了秋天的味道,干燥爽利。 一推开门,晨起的凉风嗖嗖直往脖子里钻,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林熙维已经在场院里了。 只见他的脸比纸还白,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恐惧。 两只手紧攥成拳,笔直地贴在身体两侧,整个人仿佛僵了一般。 对面站着三个又高又壮的彪形大汉,穿着同款紧身工字黑背心,满脸横肉。 领头的那个左眼皮上有一处刀疤,看起来怪吓人的。 他手里牵了两只博美狗,体型小巧,毛发蓬松,长得好像白雪公主。 可偏偏龇牙咧嘴,上蹿下跳,一通乱叫,有点儿不知天高地厚的凶狠。 刀疤男一边拉住狗,一边指着林熙维的鼻子骂: “你以为躲到深山老林,我们就找不着了?做梦!” 他叉着腰挺着肚子,环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白墙那几个字上。 皱着眉琢磨了半天,疑惑道: “青年养老院?应该是老年吧?字都能写错,什么狗屁玩意!” “各位,我是养老院的负责人。” 见对方来者不善,连带着把自己都骂了,二筒快步走了上去, “请问有什么事吗?” “没事谁来你们这破地方!” 刀疤男右边的花臂轻蔑地撇了撇嘴。 他一边挠脖子一边抱怨, “蚊子跟战斗机似的,差点儿把我生吞了。” “不是抹花露水了吗?你事儿咋那么多呢?”左边的黄毛皱了皱眉。 他们是来办正事的,又不是旅游的。 挑三拣四,几只蚊子就叽叽歪歪,跟个娘们儿似的。 “一瓶都倒上了,也不管用啊!” 越挠越痒,花臂简直要崩溃了。 脖子连带前胸都红了一大片,像只煮熟的虾子,别提多狼狈了。 “山里普通花露水不管用……” 见他抓耳挠腮实在难受,二筒拿了一瓶专业驱蚊水递了过去, “用这个,含40%避蚊胺,可以直接喷皮肤上,各种类型的蚊虫都不敢靠近。” “哎呀,这可太好了!谢谢啊!” 花臂眼前一亮,像是看见了救星,伸手就要接。 刀疤男见状,皱着眉哼了一声,及时阻止了这种自灭威风的不靠谱行为。 “你哪边儿的?咋还跟他说谢谢呢!” 黄毛资格稍老一些,狠狠抽了一下花臂的脑袋,骂道, “新来的就是不中用,烂泥扶不上墙。” 眼看“神药”就在面前,却只能视而不见。 碍于大哥二哥的威严,花臂委屈地缩回了手。 他眼巴巴地看着二筒手里的绿瓶子,违心地嘀咕: “用不着,根本就不痒。” 原本气势汹汹,这么一搅合,顿时弱了七分,再虚张声势似乎也没什么效果了。 刀疤男索性开门见山: “这是我们和姓林的之间的恩怨,不相干的靠边儿站,别误伤了你。” 说完,他牵狗绳的那只手暗暗用劲儿。 两只狗平时没啥激烈运动,头一回接到“任务”跟着上山。 本来就累得气喘吁吁,刚刚那一通“恐吓”更是几乎耗尽了全部的气力。 任刀疤男再下命令,也跳不起来了,只象征性地呲了呲牙,应付了事。 博美是临时从县城宠物店租来的。 本来一开始定的不是它俩,结果店主说狼狗突然生病了,上吐下泻的,只能临时换“演员”。 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虽然这俩看着不凶,其实名头可响了。 素有狗界三大恶霸之称,绝对能圆满完成吓唬人的任务。 交了的订金不能退,又人生地不熟的,刀疤男只能凑合凑合。 没想到这狗待机时间这么短,才敲了个锣鼓边儿,就歇菜了。 他忍不住低声骂了句:“俩完蛋玩意儿!” “大哥,你骂谁呢?” 花臂才被黄毛训了一顿,隐约觉得这几个字和自己有关。 “骂你!” 见花臂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黄毛忍不住搭腔。 可话一出口,才意识到大哥说的是“俩”,难不成…… 他皱了皱眉,一脸便秘相,扯了扯刀疤男的手臂, “大哥,你咋连我都骂呢?” 刀疤男简直要崩溃了,他怒气冲冲地看向二人: “你,你,都给我闭嘴!” 随后又指了指趴在地上的两只博美,“还有你俩!shut up!” 博美这回听懂了,立马把舌头收了回去,大气儿都不敢喘。 “大清早的,吵吵什么啊?” 三人两狗正在掰扯,胡贝朵打着哈欠走了出来,傅佳佳梁风荷楚洪涛也纷纷开了门。 他们自动和二筒一起,站在林熙维身后。 “呦呵!帮手不少啊!”刀疤男眉头一蹙。 这么多人,自己怕是占不到什么便宜。 于是,他将目光转向林熙维, “说吧,公了还是私了?” “什么公了私了?” 见林熙维紧张得像是随时要裂开,胡贝朵忍不住出头,她往前走了一步,昂首挺胸道, “你们是干嘛的?” “跟你说得着吗?” 刀疤男没想到,折腾了半天,竟然来了个小丫头和自己对话! 他顿时觉得受到了侮辱,不屑道,“起开!” “当然说得着!我是他经纪人!”胡贝朵挺了挺脊背。 这几个人一看就不是善茬,林熙维老实巴交的,怎么会得罪他们? 虽然她经常吐槽泥菩萨,但别人不能欺负林老师。 “经纪人?”刀疤男摸了摸下巴,歪头问黄毛,“什么叫经纪人?” “就是管钱的。”见黄毛支支吾吾,花臂赶紧挣表现,“我以前在演艺圈待过,知道这个。” “你这颜值,还在演艺圈待过?”被抢了风头,黄毛不满,“哪个导演瞎了眼……” “群演,专门演尸体,一天一百块,还管饭。”花臂忍不住炫耀职业高光时刻。 刀疤男才不关心这些有的没的,对二人的戚戚咕咕置若罔闻。 他恶狠狠地对胡贝朵说:“既然你是他经纪人,那就替他赔钱!” “赔什么钱?” 楚洪涛和二筒一起上前,他们担心胡贝朵吃亏,把人拉了回来。 俩人气势十足,就像金刚铁塔,又像一道结结实实的墙,将其他人护在身后, “小林欠你们钱吗?” “不欠!”刀疤男头仰得高高的,恨不得用鼻孔看人,“但是……” “别说了,我赔!” 一直没说话的林熙维突然出声了。 他脸色愈发苍白,一手抓住二筒,一手抓住楚洪涛,眼中蕴含着十分复杂的情绪。 有害怕,有恳求,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求你们,别再问了。” 第54章 让林老师打借条 说他欠咱三百万 “泥菩……不是……林老师,你既然不欠他们,为什么要赔钱呢?” 胡贝朵百思不得其解。 很显然,林熙维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他的脸从白变青,从青变红,又从红变紫,像是打翻了调色盘。 傅佳佳给胡贝朵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走到林熙维面前,细声细语问道: “小林,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 憋了好半天,林熙维艰难地挤出两个字:“没有。” 他抬起头,刚刚和那关切的眼神对上,就迅速挪开。 深深埋下头,嘟囔道,“这是我的事,你们就别管了。” 大家互相看了看,有种枉做好人的失望。 “就是,人家都开口了,你们就别多管闲事了。” 刀疤男轻哼一声,像是受到了鼓励,颇有几分洋洋得意。 他佯装友善,走到林熙维身边,一把揽住他的肩膀,皮笑肉不笑道, “现在变成林老师了?我看你在网上挺吃得开啊,那些女的一口一个老公喊着,想必赚了不少钱吧?” 林熙维一动不动,呼吸却愈发急促。 他不敢挣脱对方的挟制,只能不停地看二筒等人,恳求的意味愈发浓重。 “让小林和他们单独聊聊。” 林熙维这副模样,必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反正是在自己的地头上,想必他们也不敢太过分。 二筒招呼大家先回去,离开前瞥了一眼三个闹事的,又对林熙维说, “有事你喊我,现在是法治社会,谁要是敢乱来,就别想走出天堂坳。” 虽然对刀疤男来说,这种威胁算不得什么。 但林熙维却很感激,他点了点头,稍稍有了些底气。 其他人心领神会,都退回了房间,只有胡贝朵沉不住气。 在她眼里,林熙维是个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怎么能和这几个野蛮人抗衡呢? 他现在可是自己的金牌主播,是摇钱树,万一有个好歹,那不是要了她的命? “朵朵,进来!” 见胡贝朵犹犹豫豫不肯动,二筒三两下把她拉进了屋。 “筒哥……”胡贝朵还想往外冲。 傅佳佳拦住了她:“知道你担心小林,但也得顾及他的面子,咱观察观察再说。” “朵朵,小林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他为什么会跟这种人结下梁子?” 楚洪涛透过窗缝儿往外看,那几个人虽然流里流气的,但却个个理直气壮。 林熙维明明是被欺负的一方,却步步后退,甚至没有半点抗争的意思,摆明了任人宰割。 “他怎么会跟我说?” 眼看刀疤男将林熙维的脸拍得啪啪响,胡贝朵恨不得撸胳膊挽袖子自己上。 她双手扒着窗框,不停重复着, “躲开啊,还手啊,你这个笨蛋!” “你俩不是谈恋爱呢吗?” 梁风荷看了一眼傅佳佳,后者微微点了点头, “以前的事,他没跟你说过?” “谁俩谈恋爱?” 胡贝朵一愣,注意力转移了回来。 见几双眼睛都盯着她,脸一下红了, “哎呀,什么啊,就他这样的,我瞎了眼才看得上!” 她越是义愤填膺地否认,大家越是觉得坐实了二人的关系。 众人默不作声,权当是小姑娘不好意思。 眼下危机尚未解除,也不再深究,各自心知肚明。 被刀疤男一伙儿人逼急了,林熙维终于出了声。 他打开手机钱包,又把身上的口袋翻了个底朝天,拢共不到三千块钱: “我就这么多了,都给你们!” 刀疤男扑哧一声笑了。 黄毛瞪大了眼睛,夸张地数了数:“你当我们是要饭的呢?三千块!” “也不少了……” 花臂才入行,胃口不大。 他想起自己演死尸的日子,风里来雨里去,还有被人踩的风险,一天不也才一百块? 现在动动嘴就能拿到以前一个月的工资,实在不要太轻松,劝道, “好歹有三千呢!” “你他妈闭嘴!” 黄毛狠狠啐了一口,戳着他的脑门喊, “咱们是搞敲诈的,又不是做慈善的,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敲诈? 虽然隔着门窗,但这两个字还是清晰地落入了大家的耳朵。 二筒双眼紧盯着场院里的四个人,沉声道: “看来小林真有把柄在他们手里。” “你才闭嘴!” 刀疤男重重给了黄毛一下子,将声音压到最低,咬牙切齿道, “嫌死得不够快,是不是?” 黄毛这才意识到情急之下说错了话,赶紧抽了自己一嘴巴: “大哥我错了,以后再也不说了。” “再说你就没以后了。” 刀疤男恶狠狠地挥了挥拳头,见黄毛不停地作揖求饶,这才作罢。 他冷着脸,掂量着手里几张单薄的钞票,嘴角一扯: “林老师,你这就没意思了,我们大老远过来,三千块,还不够哥儿几个差旅费呢!” “我……我真的没有……” 林熙维被逼到了绝境,他双眼通红,卑微得像尘埃里的草芥, “要不……能不能先打个借条……” “借条……” 刀疤男哂笑了一声, “行,咱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来,准备好纸笔,让林老师写上,欠咱三百万。” 林熙维瞳孔一震,骤然紧缩,几乎变成针尖大小: “不是三十万吗?怎么变三百万了?” “谁知道你什么时候能还上啊?那不得加上利息还有各种杂七杂八的费用吗?” 刀疤男根本就没想着答应。 干他们这行的,有今天没明天,一把一清最稳妥,谁也不是长期主义者。 他轻蔑地笑了笑, “三百万,不多,就这,我还给你打了折呢!” 两个相差如此悬殊的数字,屋里的人自然也听到了。 摆明了欺负人! 胡贝朵实在忍不住了,踢开门冲了出去: “你们疯了,三十万变三百万,怎么不去抢银行呢?” “抢银行犯法!” 刀疤男立马接了一句。 “敲诈不犯法?” 胡贝朵也豁出去了。 “什么敲诈!你不了解情况别瞎说!” 刀疤男狠瞪了一眼黄毛。 若是胡贝朵一直搅合不依不饶,自己怕是很难达到目的,于是干脆摊牌, “他强奸了我妹,你们要是不私了,咱就报警!” 第55章 哪个当哥哥的 心这么大 如同一颗石子重重投入湖心,原本平静的水面顿时掀起阵阵涟漪。 不,不止涟漪。 是惊涛,是骇浪,是天崩,是地裂,是排山倒海的震荡。 所有人都呆住了,胡贝朵更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 她瞪大了双眼,半张着嘴,惊愕的情绪甚至来不及覆盖拔刀相助的侠义。 两种相去甚远的表情混在一块,五官几乎都要扭曲了。 强奸? 林熙维?强奸! 简直颠覆三观! 见大家都被震住了,刀疤男终于感觉扳回一局,心情很是舒畅。 不过,看到林熙维顷刻间变了脸色,他心里又有些忐忑。 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刚刚这句话算是彻底扒了对方的底裤,这小子好面子,要不也不至于被自己要挟,如今他没有了顾忌,万一…… 刀疤男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为自己的冲动懊悔不已,话里话外往回找补: “我本来不想说的,谁家出了这种事不闹心?就是一时没忍住……” 林熙维一言不发,除了脸色不佳,什么表情都没有,似乎这事与他无关。 但任谁都能感觉得到,狂风暴雨来临前的宁静才最可怕。 胡贝朵咽了咽吐沫,消化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看向林熙维。 想起之前自己对他恶言相向,非打即骂,各种欺负……不由一阵后怕。 如此老实巴交的一个男人,竟是强奸犯! 他要是真计较起来,自己怕是命都没了。 虽然刀疤男说得头头是道,但二筒直觉林熙维不可能是这种人。 他在大城市混了十来年,什么三教九流没见过? 一个人的底色是善是恶,是好是坏,还是能分辨出的,大差不差。 “小林……” 二筒打断了刀疤男的絮絮叨叨,向林熙维走去,脚步略有沉重, “你说,我才信。” 林熙维嘴角抽了抽,稍稍有了些触动。 这段时间他躲到偏僻的天堂坳,躲进世外桃源一样的青年养老院,几乎忘了那些丑陋的卑劣的不堪的过往。 尤其是被胡贝朵赶鸭子上架开直播后。 在诸多女粉丝爱的包围下,某些时刻,他甚至觉得又变回了原来的自己。 那个阳光纯粹心思澄净的自己。 可笑的是,这一切终究是错觉,就像一场旖旎的美梦。 如今,梦醒了,依旧是那个冰冷残忍的世界。 二筒的眼中充满了信任,并没有因为刀疤男的“控诉”,就生出防备和鄙夷。 他直直地看着林熙维,又重复了一遍:“小林,你说,我信。” 林熙维终于撑不住了,整个人就像破口袋一样,完全没了筋骨。 他双手抱着脑袋,十根手指深深插进头发。 “是……是……是……” 一开始的声音很小,像哼哼唧唧的蚊子。 很快就变成了低吼,像受了伤的野兽,焦躁而痛苦, “是我,就是我,我是个强奸犯!” 场院里的温度一下子降到了冰点,所有人都觉得周身冷飕飕的。 胡贝朵晃了晃,膝盖一软险些摔倒,傅佳佳和梁风荷及时伸手,一左一右架住了她。 “朵朵,撑住,我们在呢!”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局面发生了颠覆性的扭转。 被嫌弃被唾弃的刀疤男三人成了正义的一方,而被维护被支持的林熙维倒成了犯罪分子。 虽然事实已经清清楚楚摆在眼前,但二筒还是无法将醉心艺术的小林和穷凶极恶的强奸犯划等号。 他收拾出一间房,让刀疤男三人暂且住下,想着拖延一下时间,搞清楚真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筒哥,小林自己都承认了……” 楚洪涛和林熙维平日里来往不多,他担心大家感情用事,提醒道, “要不,咱们还是报警吧。” “报警,小林这辈子就完了,强奸可是重罪。” 傅佳佳不同意,她把林熙维当成弟弟,本能维护, “我相信他骨子里不坏,肯定是一时糊涂。” “我觉得佳佳说得对,小林在养老院大半个月,从未有过轻浮放浪的言行。” 梁风荷仔细回忆这段时间的点点滴滴, “他如果是个惯犯,不可能伪装得这么好,说不定是一时冲动犯了错误。 再看那几个人,都不是良善之辈,真实情况也许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糟。” “但他亲口承认了啊,这是不争的事实。” 楚洪涛不以为然,在这群人里,他相对理性。 “对方要小林给三十万,这不是个小数,他肯定拿不出。” 为了安抚住刀疤男一行人,二筒特地炖了只鸡。 此时三人吃得正嗨,又抽又喝,把场院里弄得乌烟瘴气。 他思虑重重,“人家若是不肯善罢甘休,肯定还是会报警。” “要报早就报了。” 一直没出声的胡贝朵突然冒出一句话。 她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吊儿郎当,小脸煞白,眉眼间是从未有过的肃冷。 见众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开口道, “别忘了,那个黄毛亲口说过,他们这是敲诈。” 胡贝朵的话犹如一股清风,厚重的迷雾虽然没有被完全吹散,但变薄变透了许多。 影影绰绰间,大家似乎看到了什么,但因为不甚清晰的缘故,又仿佛什么也没看到。 沉思片刻后,二筒眼前突然一亮: “朵朵说得没错,他们用了‘敲诈’两个字……” “要是正常的强奸案件,家属难道不应该非常愤怒吗?” 楚洪涛也察觉到这件事不同寻常,他迅速往外面看了一眼, “这几个人一开口就是钱,还有心思大吃大喝,一点儿都不像是来讨公道的。 受害人还是那个刀疤男的妹妹,哪个当哥哥的,心这么大?” “确实不对劲儿。”傅佳佳和梁风荷异口同声,“要不……我们再去问问小林?” 二筒下意识将目光转向胡贝朵。 但又觉得如果二人真在恋爱的话,让她直面这件事,无疑是个伤口上撒盐。 深思熟虑后,还是决定让傅佳佳出马。 “我去。” 没想到,胡贝朵主动请缨。 她小脸紧绷,见大家面有犹豫,努力挤出一丝笑意,故作轻松, “我是泥菩萨的经纪人,于情于理,都该我去。” 第56章 我的初吻没了 真是亏死 从认识那天到现在为止,此刻是胡贝朵对林熙维最以礼相待的时候。 无形中,两人中间像是多了一层透明的膜。 明明彼此看得见,明明还是原来的样子,却偏偏又完全不同了。 林熙维满脸颓唐,仰靠在椅子上,双眼无神地盯着房顶,似乎这个世界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顺着他的目光,胡贝朵也往上看,目光正好撞上那条结实厚重的房梁。 她突然想起第一次直播时,无聊网友的调侃,又想起傅佳佳之前闹过一回自杀。 身上一激灵,不知怎么就开了口:“你可别想不开。” 林熙维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凄然又落寞: “怕我寻死?放心,就算有那种想法,也不能连累筒哥。” “对,筒哥还得做生意呢……” 胡贝朵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只能顺着他的话。 但又觉得到此为止似乎有点儿尴尬,舔了舔嘴唇, “投资的事情……应该很快就会落地……” “好,投资好,生意也好。” 林熙维自顾自地念叨着。 他抬眼看向胡贝朵,见对方站在门边,离自己足有三米远。 手始终搭在门栓上,像是随时准备逃走的样子。 林熙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还是胡贝朵吗? 这还是动不动就怼他的胡贝朵吗? 心底突然就涌起来一股气,故意阴恻恻地问了一句, “你怕我?” “我……” 胡贝朵咬了咬嘴唇。 说真的,她从未见过如此阴郁的林熙维,他仿佛是他,又仿佛不是他。 她来之前还是信心十足的,但眼下却生出了几分畏惧。 再说起话来,就不似之前的笃定,甚至带了几分微颤, “我……我没……” 几个似是而非的字,在林熙维听起来十分刺耳。 似乎有根尖锐的针,直直戳中了脆弱又敏感的神经。 他突然一跃而起,褪掉一直以来的温和腼腆以及刚刚生出来的羞耻颓废。 如同一头凶猛的兽,将胡贝朵困在臂弯中,如钢似铁。 “你怕,你就是怕,你们全都怕我!” 他怒吼着,几乎用尽全部的力气,震得门窗嗡嗡作响。 胡贝朵吓得浑身发抖,想要逃离却分毫动弹不得。 林熙维心底生出从未有过的绝望。 原来,他早就被全世界抛弃了,还期盼重新开始。 原来,他早就被所有人嫌恶了,还妄想回到以前。 胡贝朵的惊惧和记忆中那张脸重合。 也是同样的娇柔,同样的战栗,同样的弱不禁风。 明明是一朵小花,却化作一柄利剑,残忍地将自己刺穿。 林熙维脑袋像是要炸了,俯身低头,吻的冰冷残暴,嘴唇几乎没有一丁点儿温度。 胡贝朵完全被吓傻了,竟忘了反抗,像个木偶一样,听之任之。 林熙维顺势抓住她的手腕,整个人压了上来。 阴鸷、僵硬、冷若冰霜。 门板很硬,胡贝朵只觉得后背硌得生疼。 林熙维却丝毫没有怜花惜玉之意,不断加大力气。 因为缺氧,她有些恍惚,有好几次都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被结结实实地嵌进木头纹理。 老门板不堪重负,发出吱吱呀呀的哀求。 正是这细微的声音,突然唤醒了陷入癫狂的林熙维。 他猛地起身,惊愕地看着被自己欺负得不成样子的胡贝朵。 眼中闪过一丝懊恼痛楚,挥起拳头,狠狠砸向墙面。 顿时,关节处血流如注,其中一滴恰好飞溅到胡贝朵的眉心。 她浑身一颤,像是重新活过来一般,扯着衣领大口大口地喘气。 再看林熙维,面色铁青,头发蓬乱,手上满是鲜血,宛如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罗刹。 胡贝朵下意识就要大喊救命。 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开口,林熙维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嘴里不断重复着: “对不起,朵朵对不起,对不起……” 随后,浑身力气就像被抽干了般,一头栽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盯着眼前的一幕,明明恐怖如斯,胡贝朵却感觉到一阵阵酸楚。 她迟疑了片刻,踉跄着奔过去,跪在林熙维身边,伸手去拉他,哽咽地喊: “你怎么了?醒醒,快醒醒,你别吓我啊!” 在她不间断的呼唤下,林熙维终于睁开了眼睛。 先是有些茫然,当看清胡贝朵的脸后,目光又变得躲闪。 他咬着牙,别过头去,拒绝看她,也是不敢看她。 刚刚,就在刚刚,自己都做了点儿什么啊! 简直禽兽不如! 还真坐实了强奸犯的名号。 “泥菩萨……” 胡贝朵怯生生地喊了一句,她觉得这个称呼也许能将真实的林熙维喊回来, “你不是故意的,对吗?” 林熙维双唇紧闭,一言不发。 “你肯定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胡贝朵胆子大了些。 “我就是故意的。” 林熙维依旧不看她。 “泥菩萨……” 胡贝朵又喊了一声。 她知道让林熙维敞开心扉很难,但如果错过这次,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 “别这么叫,我是个强奸犯,亵渎了菩萨。” 林熙维虽然这样说,语气却软了许多。 他原本就不是无坚不摧的性子,只是被逼到绝境,才失了本心。 “你要真是,那我现在已经……” 就算胡贝朵再大胆,也是个没结婚的小姑娘。 说到这里,脸有些发热。 她深吸一口气,稳了稳情绪, “所以,我肯定你不是。” “你就那么相信直觉。” 林熙维冷笑一声。 “当然!女人的第六感最准了!” 胡贝朵心中的恐惧完全褪去。 眼前的林熙维渐渐卸下坚硬的甲壳,终于又变回了她熟悉的样子。 林熙维慢慢转过头,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冒出一个字: “傻。” “啊?” 胡贝朵一开口,不小心扯到嘴角,那地方被林熙维咬破了。 刚刚紧张的时候没觉得什么,此时一放松下来,只觉得一阵刺痛。 一股淡淡的铁锈味顺着唇齿蔓延至舌尖,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疼不疼?” 林熙维也没想到自己如此失控,满是歉意。 “怎么不疼?疼死了!” 胡贝朵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愤愤道, “我的初吻,就这么没了,真是亏死了!” 林熙维眸色一暗,喉头滚了滚: “她也这么说过。” “谁?” 顾不得疼痛,胡贝朵追问。 “被我……强奸的那个女孩。” 林熙维自嘲似的笑了笑,思绪跌入甜蜜又痛苦的回忆。 第57章 你可真傻 一片真心喂了狗 林熙维一出生就被父母遗弃了。 寒冬腊月,要不是被好心人发现送进了福利院,他怕是就要被那年的大雪彻底埋葬了。 虽然大家对他都很好,但林熙维生来性格孤僻。 不像福利院里的其他小孩,他跟谁都不亲,也不喜欢讨好任何人,一有时间就躲在角落里捣鼓。 那些不起眼的泥巴,在他手里,就像活了一样,被赋予了灵魂,渐渐显露出不同的面目。 有小猫小狗,有花草树木,甚至还有枪有炮…… 个个活灵活现,一点儿不亚于市面上卖的商品。 有好事的人问:“小林,你怎么不捏小房子呢?” 毕竟,这是所有小朋友都热衷的题材。 每当这个时候,林熙维都冷着一张脸不作声,实在被逼急了,就冒出一句: “我不会,谁爱捏谁捏去!” 他讨厌小房子,因为那是家的象征。 长大后,几经周折,林熙维进了一所艺术院校,专攻泥塑。 他天分高,领悟能力强,很快就在一众学生中脱颖而出。 因为深得老师喜欢,还没毕业就成立了工作室,在业内小有名气。 但艺术圈和所有行业都一样,并非完全不食人间烟火,其中各种利益纠葛甚至还要更复杂。 林熙维不擅长和人打交道,更不懂得自我营销,作品虽然亮眼,却始终没什么成绩。 换而言之,市场价值不高。 经济是一切的基础,没有钱赚,自然就吸引不到什么人。 曾经的吹鼓手变得意兴阑珊,渐渐没了声音,工作室从高朋满座变成了门可罗雀。 一般人肯定会有特别大的心理落差,但林熙维不一样。 他终于松了口气,再也不用应付那些冠冕堂皇的人,再也不用把时间浪费在无效社交上,总算能安心搞创作了。 不过,理想的实现说到底还是需要现实的支撑,艺术家也不能靠喝西北风活下去。 一段时间后,眼看银行卡只进不出余额堪忧,林熙维只能放下身段,想办法兜售作品。 但之前跟他接触过的,都知道这个人走不了商业化路线。 个个笑着推诿,说林老师的作品是阳春白雪,市场如今下沉得厉害,怕是欣赏不了。 言外之意就是,他的作品和他一样,曲高和寡,谁也不愿碰烫手的山芋。 这条路走不通,林熙维考虑良久,只能把作品放到网上。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认识了黄媛。 黄媛二十岁出头,身材高挑,五官立体,长相很欧化。 她说自己是个模特,以前给一些小杂志拍过封面。 从网上看到林熙维的泥塑作品,特别喜欢,希望能有机会跟林老师一起学习。 收到这条信息后,林熙维受宠若惊。 可以说,这是他第一次独立“营销”,收获的第一个“学生”。 那种成就感和被鼓吹的体验完全不同,不再是悬在半空中,而是踏踏实实踩在了地上。 不过,见面后,黄媛表示自己最近经济窘迫,吃饭都困难。 但是可以边学习边打工,以工时抵学费。 来都来了,又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总不好赶人家走吧? 他只能应了下来。 黄媛热情大胆,和内敛羞涩的林熙维形成鲜明对比。 她虽然不懂泥塑,但却对艺术有独到的见解。 因为有过做模特的经历,所以提出愿意探索人体泥塑。 那段时间,是林熙维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日子。 艺术和艺术的交流,心灵与心灵的碰撞,在这个世界上,他终于遇到了懂自己的人。 年轻男女在一起,久了难免会生出朦胧的情愫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黄媛总是有意无意地试探林熙维。 她甚至会说“学费越欠越多,实在还不上的话,要不要肉偿?” 粗鄙的江湖气,跟优雅的外貌气质一点儿都不搭。 林熙维虽然对她有好感,但却不愿意开这种带有亵渎色彩的玩笑,正色道: “女孩子,要自重。” 黄媛眼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吐了吐舌头:“老夫子。”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一切就像潺潺流水一样,怡然自得。 如果没有那天的意外,林熙维甚至觉得,二人能如此这般到天长地久。 虽然事情发生了还不到一个月,但他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中间的细节了。 到底是谁主动的? 到底是怎么开始的? 如今想起来,就像是隔了一层波光粼粼的水面,影影绰绰,怎么也看不清。 “反正就是……” 见胡贝朵紧紧盯着自己,林熙维脸上一热,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再次鼓起勇气, “几个人突然冲了进来。” “捉奸在床?” 胡贝朵想到了这几个字。 “算是,也不完全是……” 林熙维越发窘迫了。 回忆中的每个细节都如同锋利的小刀,在他身上心上割出一道道伤痕, “还没有到最后一步。” “就是说,你和那个黄媛,并没有真正发生关系?” 不知为什么,胡贝朵心里生出一丝隐秘的欢喜,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 “没有。” 林熙维摇了摇头。 虽然那天喝了不少酒,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欲望也叫嚣的厉害。 但在他心里,黄媛依旧是圣女一般的存在。 即便在最失控的时候,他也在努力地把持自己,和心中的野兽不断抗衡,最终守住了底线。 “那算什么强奸!” 胡贝朵眼前一亮,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泥菩萨,他们这是冤枉你啊!” “但他们录了像……” 林熙维耷拉着脑袋, “一开始就录了像。” “靠,还录像!” 胡贝朵忍不住爆粗口。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那个黄媛……他们是一伙的?” 林熙维没说话,苦笑了一声。 “泥菩萨,这是仙人跳啊!” 胡贝朵皱了皱眉头, “你可真傻,一片真心喂了狗。” “是够傻的。” 林熙维自嘲, “今天来的那个刀疤男就在其中,说我诱拐了他妹。 黄媛跟之前也完全不一样了,抓起衣服又哭又闹,说我强奸了她。” “强奸个屁啊!” 胡贝朵义愤填膺。 “我那会迷迷糊糊的,完全搞不清状况,几个人说要报警……” 顷刻间,从天堂跌落地狱,自己完全懵了,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回想起曾经的一切,林熙维心中百味杂陈, “我……我就认了。” “不对!完全不对!” 所有的事情就像是一团麻,胡贝朵试图在其中理出个头绪来。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情绪, “泥菩萨,你跟那个黄媛,还有联系吗?” 第58章 要不要报警 你给个意见 胡贝朵在网络上纵横这么多年,不是白混的。 半个小时后,她就找到了黄媛的所有资料,虽然七七八八零零散散,但大差不差。 “确实是个小模特。” 几乎没什么名气的地方杂志,是在旧书网上无意间翻到的。 彼时的黄媛年纪很小,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样子。 穿着白纱裙,抹着红嘴唇,头上戴了一顶小凉帽,眼神清澈,一脸稚嫩。 胡贝朵看了看林熙维,后者盯着屏幕上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若有所思。 “这还有履历,拍过几部戏,参加过一些比赛……” 胡贝朵皱了皱眉。 她听说过仙人跳,女骗子先行,以色诱的手段,吸引目标上钩。 男骗子随后登场,各种要挟,最终达到讹钱的目的。 从黄毛不经意间冒出来的“敲诈”二字,还有整个事件发展的脉络,可以确定是仙人跳无疑。 但从黄媛的身份背景来看,又不太对劲儿。 既然自己想不明白,索性把大家叫来一起出谋划策。 所谓人多力量大,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了。 “谁家骗子,也犯不着前期投入这么多成本吧?” 楚洪涛一语中的,他将黄媛的资料迅速过了一遍, “学历不低,履历也还过得去,关键是没有任何案底,难道筹谋多年,就为了骗小林?” 还有一句话他没好意思说。 林熙维既不是名人,也不是富二代,值得人家这么大费周章吗? 从商业的角度来说,投入产出比差的太多,很明显是亏本的买卖。 “那就证明,她一开始的目的并不是骗。” 梁风荷沉思片刻,得出推论。 “不是骗,难道是真心的?” 二筒想不明白。 “我觉得有这种可能……” 傅佳佳从女性的角度考虑问题, “只是仙人跳的话,没必要拉这么长的战线。 小林不是说,她学了几个月吗?如果是纯粹的骗子的话,不是要饿死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胡贝朵只觉得脑袋里那些乱麻一点点被理顺了。 见林熙维始终没说话,蔫头耷拉脑蹲在角落处,像是等待审判的犯人。 胡贝朵凑了过去,小声道:“泥菩萨,要不,联系一下黄媛?” “不!” 对林熙维来说,那段经历是耻辱,是污点。 他早就把人拉进了黑名单,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想再提起。 “她现在是唯一的证人,你不想背着强奸犯的名头吧?” 见林熙维脸色变了变,胡贝朵又改了口, “况且你本来就是被冤枉的,总不能因为这件事,躲他们一辈子。” 场院里的三个人已经美美地享用完晚餐,举着麦克风鬼哭狼嚎了一阵,此时都回房睡觉去了。 剩下那两只“临时演员”正在津津有味地啃着一地的鸡骨头。 眼下似乎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在大家的鼓励下,林熙维终于突破心里障碍,将黄媛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看着那熟悉的头像,他生出几分怔忡,前尘往事一股脑涌了上来。 胡贝朵心急如焚,她一把夺过手机,直接按下了视频电话。 “嘟嘟嘟”的声音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大家都屏住呼吸,比当事人更紧张。 不出意料,接不通。 反复三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莫名其妙地,林熙维松了口气。 说真的,就算再恨再怨,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再次面对黄媛。 “怎么办?” 胡贝朵咬着指甲,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其他人也一筹莫展。 其实,他们并不担心刀疤男的恐吓,甚至都不担心报警。 如果认真查起来,对方甚至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 现在对林熙维最不利的,就是那段录像。 它也许不能将他定罪,却可以彻底毁了他。 正在胶着间,林熙维的手机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提示音,有新消息。 胡贝朵低头一看,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只有寥寥几句话: “并没有什么录像,我也是被逼无奈,对不起,你保重。” 虽然没有署名,但很明显是黄媛。 胡贝朵赶紧回拨,没想到却是个虚拟号码。 “看来,咱们推断得没错。” 二筒稍稍松了口气, “不管黄媛和那几个人是什么关系,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就是利用小林好面子的心理敲诈。” “没证据,还敢上门,明目张胆……” 楚洪涛摇了摇头,忍不住笑了, “咱们高估他们了,根本就是一群什么也不懂的法盲。” “看那两条狗,也不专业。” 危机暂时解除,傅佳佳悬着的心也放进肚子里。 她冲三人住的房间啐了一口, “学人家扮什么黑社会,其实就是酒囊饭袋。 筒哥,不能让他们白住,收钱!还要报警!” “钱不钱的,倒无所谓……” 二筒替林熙维感到庆幸, “幸好这个黄媛还有点儿良心。小林,要不要报警,你给个意见。” 在这件事上,二筒还是很谨慎的。 虽然对方涉嫌敲诈,但依照林熙维的性子,必定还是不想张扬的。 一旦曝光,不管有没有录像,势必会传出一些风言风语。 还有就是,黄媛跟他们是一伙的,就算暗中帮了林熙维,也不能抵销犯罪的事实。 所以,他将最终决定权交给了林熙维。 “当然要报!” 胡贝朵没那么多弯弯绕的心思,恨不得把几个人碎尸万段,报警都是便宜他们了。 其他人的目光转向林熙维,只见他犹豫了好久,最终吐出两个字:“算了。” “算了?”胡贝朵气得直跳脚,“被人家欺负成这样,你说算了?” 二筒很清楚结局大概率是这样,于是安抚住愤怒的胡贝朵:“朵朵,我们尊重小林的意见。” 胡贝朵环视一圈,见大家都点了点头,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差点儿没晕过去。 …… 心里有了底,二筒也不再客气。 他将三人从睡梦中拎了起来: “我们和林老师商量过了,这事,公了。你们也别磨叽了,该报警报警。” 刀疤男还没睡醒,迷迷糊糊的。 一头雾水地看了看黄毛和花臂:“怎么个意思?” “大哥,他让咱们去报警。” “大哥,他撵咱们呢!” 刀疤男这才反应过来,他这么也没想到大老远来了,得到这么个结果。 双眼一瞪,粗声粗气道:“姓林的,你确定,要公了?” 林熙维咬着牙,点了点头,他只能赌一把。 “好!有种!你等着!” 刀疤男的狠戾中有些狼狈,正打算离开,突然发现手里少了点儿东西。 他四下看了看,推了把花臂,“去,把那俩狗牵来。” 花臂在场院里寻了一圈,发现两只博美因为吃了太多鸡骨头,全都翻了白眼,硬邦邦地倒在墙角处,不由大喊: “大哥,死了,都死了!” “你才死了!”黄毛给了他一耳光。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刀疤男气冲冲地出了大门,没想到和对面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瞎了啊你!” 是个嗓音尖细的女人,长得不丑,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指着刀疤男就是一通骂。 “你才瞎了!” 刀疤男一肚子气没处撒,赶上个不长眼送上门的。 他一把抓住对方的领子,破口大骂, “臭婊子!” 第59章 你勾搭我男人的事 怎么说? 听到门外的异动,二筒以为是刀疤男和新来的客人起了争执,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养老院还要做生意呢,可别让这几个地痞流氓给搅合了。 他才一出大门,一阵扬尘张牙舞爪扑面而来,冷不防吸了一大口,呛得直咳嗽。 见双方扭作一团,俨然已经分不出彼此。 不知道是谁的拳头谁的脚,不时突兀地从中间伸出来,毫无章法。 虽然是一男一女,但二人势均力敌。 花臂和黄毛根本插不上手,只能在外围紧张观战。 不时给大哥加油,花臂手里还拎着两只死狗。 “别打了!” 一时搞不清状况,但在自家门口发生这种事始终不妥。 二筒大喊一声,可惜一点儿用也没有。 两人正上头,半个字也听不进去。 这时,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跟了出来。 见此情形,大家一起上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他们拉开了。 女人的头发被扯掉了几缕,上衣扣子掉了两颗,精致的妆容一塌糊涂,一只鞋的鞋跟断了,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刀疤男也好不到哪去,眼角青了一块,脸上被擦了萝卜丝,血里呼啦的。 “大……大哥……没事吧?” 花臂战战兢兢上前,看不清刀疤男哪里受了伤,只觉得那圆咕隆咚的脑袋像个血葫芦一样。 出于本能抬手就要擦,却忘了自己还拎着死狗。 “你干嘛!” 刀疤男头一偏,正好和死狗圆瞪的眼对了个正着,那眼神中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他被吓得一激灵,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一个没留神踩了块石头,差点儿没摔倒,幸好黄毛从后面扶了一把。 “大哥,你没事吧?” “有事,我他妈有事!” 刀疤男气不打一处来。 这次出门不知道是不是忘了看黄历,事事不顺心。 一分钱没要到,还跟个女人莫名其妙打了一架。 不仅没占着便宜,还让人看了笑话。 一个大老爷们,和女人动手被围观,原本就是件不光彩的事。 他有点儿下不来台,也无意和对方继续纠缠。 狠狠一甩手,转身就往山下去,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 花臂和黄毛先是一愣,对视之后,极有默契地一路追了过去。 “打了老娘就跑,算什么英雄好汉!孬种!龟孙子!” 这一局以女人险胜告终。 她咧着嘴揉了揉肩膀,见大家都盯着自己,稍稍收敛了些。 目光转向离得最近的二筒, “这是天堂坳青年养老院?” “是,我是养老院负责人。” 不知道为什么,二筒有一丝忐忑。 他发现,女人身边并没有任何行李,看样子应该不是过来“养老”的。 但她一开口又很明确,那到底是什么目的呢? “负责人是吧?” 女人脸上露出一丝刻薄。 她双臂抱肩,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才幽幽地开口, “我看,你这不像是什么养老院,倒像是男盗女娼的污秽之所。” 这一句等于把在场所有人都骂了,大家纷纷变了脸色。 才打发走三个男地痞,怎么又来个女流氓? 没招她没惹她,说话这么难听呢? 胡贝朵下意识看向林熙维,后者连连摆手,表示这个跟自己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二筒估摸着大概率是因为打那一架生出的怨气,也不与对方计较开口解释道: “刚刚那几个不是养老院的人,来找茬被我们轰了出去,你别误会……” “找茬?” 女人仿佛发现了什么,她眼前一亮,轻蔑地笑了笑,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人家来找茬,证明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啊?” 胡贝朵忍不住了, “怎么好坏不分呢?和你打架的人跟养老院无关,你骂谁呢!” 其他人都没出声,偏偏这个小丫头跳了出来。 瞧她这身打扮,露耳超短发,还染成孔雀绿的颜色。 短裤t恤,衣服紧绷在身上,虽然身材不咋样,但充满了青春的野性。 再看另外两个,一个人妻相十足,一个温顺寡淡,明显不是那男人的菜。 女人心里当即就有了判断,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刺头”,肯定就是江上舟的新欢。 没错,这个女人就是琳达。 她原本对出差在外的江上舟就不放心,这才搞了一次突击检查。 在宾馆待了三天三夜,二人尽享鱼水之欢。 原以为悬着的那颗心终于可以放进肚子里了,没想到前脚刚一走,后脚就接到个神秘电话。 说是江上舟又养了一个,就在天堂坳的青年养老院。 她一听,顿时炸了。 当面深情款款说离了婚就娶自己,背后竟然还有备胎! 琳达顿时觉得被耍了,她可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自然也不能吃这种哑巴亏。 没惊动江上舟,直接就奔养老院来了。 此时,一旦认定胡贝朵就是那个狐狸精,所有炮火一并向她齐轰: “骂的就是你!有爹养没娘教的东西,小小年纪不学好,臭婊子,千人骑万人压的烂货!” 她骂得实在太难听,胡贝朵直接懵圈了。 她甚至没来得及气愤,更没顾得上反驳,只是有点纳闷。 这女人该不是精神有问题吧?都哪跟哪啊? 楚洪涛听不下去了,站出来怒斥道:“你嘴巴放干净点!” “哎呦!” 在琳达眼里,现在只要和胡贝朵站在一起的,都是一丘之貉。 她冷笑了一声, “还有人打抱不平呢!我骂臭婊子,跟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跟她睡过?” 越说越不像话了,不管对方是什么来头,也不应该无差别攻击。 众人义愤填膺,都想上前为朵朵讨个公道。 二筒伸出手将大家拦在后面,作为老板,他尽量控制情绪。 “这是青年养老院,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各位都是我的客人,也不能被随意侮辱。” 二筒做了个请的手势, “立刻离开这里,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你还不客气了……” 琳达笑得更肆意张扬,简直快要上不来气了。 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 如同变脸一样,她立刻换了副表情,死死盯住胡贝朵,眼神里像是淬了毒, “你勾搭我男人的事,怎么说?” 第60章 一出披着无耻谎言的戏 一句话,炸翻全场。 所有人都呆住了。 先是林熙维被女模特仙人跳,现在又是胡贝朵疑小三被正宫抓。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一个小小的养老院居然能冒出来这么多桃色新闻,不愧前面带了“青年”二字。 如果真如眼前女人所说,大家似乎也没什么立场站出来维护胡贝朵。 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彼此亲如兄弟姐妹,肯定不能置她于不顾。 在这件事上,只能选择帮亲不帮理。 虽然个个脸色不好,但也没人离开,静观其变。 “你男人?” 胡贝朵再次懵了,她觉得这疯女人怕是病得不轻。 虽说枪打出头鸟,但自己明明的主持正义的一方,怎么就惹了一身腥? 她愈发莫名其妙,回怼道, “有病吧!你男人是哪根葱!” “别以为装傻充愣就能蒙混过关!” 琳达愤愤不平,刚打架时脚崴了一下,此刻传来一阵阵刺痛,她忍不住龇牙咧嘴。 在这之前,她自认为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胸腿脸没得挑。 风情品位人情世故随便拎出来哪一样,绝对能拿捏江上舟。 但见了胡贝朵才突然意识到,在年龄面前,以上那些根本什么也不是。 她比她年轻,仅这一点,就能秒杀所有。 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琳达太懂了。 男人其实特别专一,永远喜欢年轻女孩。 那种诱惑,对他们来说,是不可抗拒的,是致命的。 一想起前几天江上舟还在自己身上肝啊肉的喊,她愈发气了。 一瘸一拐地冲上来,指着胡贝朵的鼻子破口大骂, “狐狸精,骚货,不得……” “有事说事,别指手画脚的!” 眼看胡贝朵要吃亏,梁风荷一闪身挡在了前面。 对方是个女人,二筒楚洪涛动手不合适,她没什么可忌讳的。 别看这女人叫得凶,但从刚刚和刀疤男打架来看,不过是泼妇招数。 在跆拳道黑带面前,什么都不是。 梁风荷身体重心微微下沉,两只脚掌紧扣地面,整个人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女人的吐沫星子像洒水车一样喷了过来,她脸色一沉,嘴上也没客气, “你爸妈没教你要懂礼貌吗?” “呵……有人撑腰是吧!” 一个两个都护着胡贝朵,琳达简直快要气死了。 虽然她是单枪匹马杀过来的,但总觉得自己是有理的那一方。 没想到养老院的人一点儿是非观都没有,个个被迷了眼,当即就拿出手机, “好,我这就给江上舟打电话,咱们当面锣对面鼓,好好说道说道!” 熟悉的名字落入梁风荷耳中,她呼吸一滞,蹙紧了眉头: “你说谁?” “江上舟,江上舟,江上舟!” 琳达连着说了三遍,一遍比一遍更大声,到最后几乎要喊起来。 一想到自己打了一辈子鹰,这回竟被鹰啄了眼! 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情绪不由有些失控, “你们这对狗男女!没错,就是狗男女!” 梁风荷顿觉一盆冷水兜头而下,裹挟着微凉的秋风,一丝一缕直往毛孔里钻。 她目瞪口呆地盯着琳达,又疑惑地转头看向胡贝朵,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 “不是我,荷姐,我没有。” 胡贝朵也惊了。 这女人口中的男人竟然是江总,看她母夜叉的样子,二人关系肯定非同一般. 那……那现在……明显认错人了,真正的目标应该是……梁风荷! 琳达见二人大眼瞪小眼,一个满脸惊愕,一个急于澄清。 她脑袋转了转,目光转向梁风荷,一脸不可思议:“你……是你?” 女人间的缠斗,把二筒弄得头晕脑胀。 他站出来示意几方各自冷静: “江上舟江总是我们的投资商,之前确实在这住过,你现在是要找他吗?你到底是谁?” “我是他老婆!” 琳达脱口而出,因为有点儿心虚,尾音有些发飘。 但一想到江上舟已经许诺过,只要一拿到离婚证,就立马和自己登记,她又理直气壮起来, “来抓不要脸的小三!” 梁风荷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原本积蓄了力量的手脚一阵阵发软。 老婆…… 老婆? 老婆! 江上舟怎么会有老婆? 他明明跟自己说,已经离婚了啊! 离婚协议书都看到了…… 楚洪涛眉头一皱,果然还是被自己这个乌鸦嘴说中了。 他暗中叹了口气,梁风荷这个恋爱脑,以前吃过一次亏不长记性。 自己多次劝说也不听,事到如今,闹成这样,还真不好收场。 其他人也被吓到了。 明明是一对男才女貌的神仙眷侣,怎么会…… 见众人神情有异,不停往梁风荷身上瞄,连胡贝朵都不再和自己针锋相对。 琳达突然无比笃定:“原来真的是你!” 莫名被三,梁风荷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震惊,她痛苦,她委屈,她无辜…… 可无论如何,也抹杀不了她插足江上舟婚姻的事实。 想起曾经的海誓山盟柔情蜜意,心脏只觉得一阵阵揪着疼。 自己那么信任他,毫无保留地奉上一颗最纯粹的真心。 人家竟然一直在演戏,一出披着无耻谎言的戏。 “真不要脸!” 兜了半天圈子,总算找到了正主。 琳达双眼冒着愤怒的火苗,恨不得将梁风荷烧成灰。 见她一言不发,气焰更盛,各种鄙视贬损一并抛出, “我还以为是个什么倾国倾城的美女,没想到就这么个货色! 江上舟这是山珍海味吃太多,想要吃糠咽菜换换口味,真是生冷不忌。” 见梁风荷像是失了魂一般,任由对方各种羞辱。 楚洪涛忍不住了,上前一步: “一个巴掌拍不响,这种事情,不是单方面能决定的。 而且,江上舟明明说自己已经离婚了,你现在突然跳出来说是他老婆,有什么证据?” 最后这句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 琳达本来就是冒牌货,又怎么可能拿出证据来? 她正打算转移话题,没想到身后传来一个异常冷静的声音: “她没证据,我有,这是结婚证。” 第61章 接二连三的变故让人应接不暇 来人正是江上舟尚未离婚的妻子,沈梅。 虽然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真的看到那两张照片时,还是被深深刺激到了。 一个妩媚妖娆热烈,一个清纯恬静温柔。 江上舟享受的,还真不是一般的齐人之福。 自己正陷在无尽的痛苦中,为这段即将走到绝路的婚姻做最后努力。 人家却左拥右抱,不知道有多风流快活。 难怪那么迫不及待! 沈梅不甘心,更不平衡。 自己曾是天之骄女时,江上舟一路跪舔。 自己如今落魄了,江上舟利落抽身。 凭什么? 要不是为了帮他动用各种关系,老爷子也不至于走上万劫不复之路。 辛苦一辈子,落了个晚节不保的下场。 她不能轻易放过江上舟,绝不! 有心里这股怒气撑着,沈梅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赶到天堂坳。 绕过了县城,没惊动任何人,就是要给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很多年前,她偶尔见过一张合影,那是江上舟的大学毕业照。 男生两排,女生两排,只有他和一个女生站在一块儿。 两人贴得很近,肩并肩,头碰头,一看关系就不一般。 当时沈梅还开玩笑问,是不是前女友,却被江上舟一口否定了。 不过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有怀念,也有遗憾。 虽然这件事不了了之,但那女孩的模样却深深印在沈梅的脑海中。 以至于这次看到照片,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五六年了,梁风荷几乎没什么变化。 似乎还要更清瘦柔弱一些,是很容易激起男人保护欲的那种。 至于琳达,沈梅也见过。 在江上舟公司的年会上,曾作为客户代表上台发言。 不过,她很确定,这种奔放热辣的女人,只会让江上舟走肾。 真正能产生威胁的,是梁风荷。 两张照片背面写了各自的情况,告密人唯恐沈梅找不到,还贴心地附了二人目前所在的地址。 溢出纸面的恨意。 沈梅冷笑了一声,江上舟做事狠绝,这些年没少跟人结仇。 琳达这棵窝边草都吃得下,可想而知完全没什么顾忌。 她确实被气得发狂,但也没完全失去理智。 两人尚未领离婚证,江上舟此时又负责着公司的重大项目,赚的一分一毫都是夫妻共同财产。 琳达和他事业发展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暂时不动为妙。 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首先要解决的都应该是梁风荷。 没想到,跋山涉水过来了,还没来得及靠近青年养老院,就见门口站了一群人,争吵不休。 待看清那张牙舞爪的女人面容后,沈梅很是意外。 琳达竟然也来了,竟然以江上舟老婆的名义大放厥词。 她本来一肚子气,听着听着忍不住笑了。 到底是谁给的勇气? 有胸无脑的女人! 当即决定表明身份。 …… 一个还没搞清楚,突然又冒出来一个。 大家一头雾水,江上舟到底有几个老婆? 琳达的目光沿着那张结婚证慢慢往上移,当和沈梅冰冷的眼神对上时,整个人就像被秋霜打了一般,一下萎了下去。 她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局促且尴尬,一时间不知道说点儿什么好。 “要不要验一下,万一是假证呢!” 沈梅往前一步,故意将她一军。 虽然知道江上舟正在办离婚,但自己毕竟名不正言不顺。 此时和原配面对面,琳达在气势上自动矮了一截。 她别过头,强撑道:“真的假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你呢,要不要睁大眼睛,仔细看看?” 沈梅将矛头转向梁风荷,这才是她此行的真正目标。 接二连三的变故让梁风荷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 刚刚还以为自己莫名其妙成了人人喊打的小三,才几分钟的功夫,就由小三降到小四! 她甚至都顾不上悲伤了,整个人木木的,只觉得眼前这一幕简直荒谬至极! 没想到情况比想象中的更要复杂许多倍,已经不能用简单的谁对谁错来判定了。 二筒让所有人回到场院里,在皂荚树下坐下,建议大家心平气和地把事情说清楚。 “有什么好说的?” 回回规劝被质疑,现在事实摆在眼前,楚洪涛总算有一种扬眉吐气之感。 他挥着手愤愤道,“就一绝世大渣男,把你们几个女的骗得溜溜转。” “不会,上舟说要和我结婚的!” 琳达最先沉不住气。 “省省吧……” 沈梅冷哼了一声,瞥了一眼手里的结婚证, “我们还没离呢!” “你们已经没感情了,你这样死缠烂打,是不道德的!” 琳达气急败坏。 果然不出所料,琳达真没什么脑子。 一个第三者,还讲起道德来了,实在可笑。 沈梅懒得搭理她,掀了掀眼皮,将目光转向梁风荷: “你觉得呢?” 三方会面,一切再明朗不过了,梁风荷若还不醒悟,就是傻瓜。 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在肉里,强撑着最后的体面,甚至努力扯出一丝笑意: “实在对不起,是我的错……” “你错什么错!明明是那个渣男!” 楚洪涛愤愤不平。 沈梅斜了他一眼,看样子是个准备上位的备胎。 她心里不由泛起阵阵酸涩,同样是女人,自己手上仅有的一个都掌控不住,人家身边怎么这么多狂蜂浪蝶? “我知道你俩以前谈过,不过那并不代表什么……” 她稳了稳情绪,故作大度道, “既然你蒙在鼓里,那这事就算了,只要你保证以后不再跟江上舟联系,我就不再追究。” “你不追究,我们还得追究呢!” 眼看梁风荷被一步步碾压,被尘埃里的花朵更卑微,完全抬不起头来。 楚洪涛实在忍不住了,向二筒伸出手, “筒哥,把渣男电话给我,看看他怎么说!” 感情的事情,本来就剪不断理还乱。 虽然楚洪涛有些冲动,但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确实需要江上舟亲自给个说法。 二筒拿起手机刚要翻号码,隋主任的电话突然进来了。 突兀的铃声,打破了空气中的宁静,把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第62章 世界上并没有绝对的净土 隋主任乐呵呵的,听起来心情不错。 他先是对强有力鞋厂的遭遇感慨了一番,随后又关心了一下养老院的生意。 “还可以吧!”二筒含糊应了一声。 其实,自从之前的几个人入住后,就再没来什么新的客人了。 一是养老院接待能力有限,拢共就十间房,差不多已经住满了。 二是一旦投资到位,各方面势必要重新调整,他也就没在揽客上下什么功夫。 “还可以,是多可以呢?” 不知道为什么,隋主任对这个话题似乎特别感兴趣。 他稍稍停顿了片刻,开口道, “二筒,你跟我说句实话,开这个养老院,是不是不赚钱?” 二筒皱了皱眉,摸不清对方的真实想法。 不说话就意味着默认,隋主任觉得自己肯定猜对了, “其实啊,不赚钱就没必要耗着了。 你还年轻,咱天堂坳地方小,总窝在这,怕是耽误你了。” 二筒越听越不是滋味,前不久隋主任带着黄厂长大张旗鼓地送锦旗。 还当着大家的面说自己放弃大城市的优越生活,投身家乡的建设。 不仅为经济发展添砖加瓦,还应该成为当地年轻人学习的榜样…… 这才过了几天,话里话外怎么开始劝自己打退堂鼓了呢? “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咱都这么熟了,不用拐弯抹角的。” 想起隋主任帮爷爷料理了身后事,二筒的语气稍微软了些, “我对天堂坳感情深,也没觉得它耽误了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除了这个,二筒想不出原因来。 “嗐,也没什么事……” 隋主任有些吞吞吐吐的,不过该来的总是要来。 他犹豫了好久,终于进入正题, “二筒啊,刚刚听到消息,有个大企业要入驻天堂坳,我是怕影响你的生意,提前通知一下。” “它入驻它的,我做我的,怎么会有影响?” 二筒一时没反应过来,想起黄厂长的鞋厂,不由纳闷, “天堂坳怎么突然这么火了?先是有人成立鞋厂,现在又有人……”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怔了怔,脱口而出, “不会也是开青年养老院吧?” “就是。” 其实,隋主任并不清楚中间的细节,只是听到了风声,就赶紧打电话。 担心他一下子接受不了,这才一直说不相干的。 现在既然被猜中了,也就不再兜圈子,直言道, “二筒,我怕你扛不住,趁现在还有时间,赶紧安排一下,别到时候措手不及。” 果然,人红是非多,地方红了也是一样。 没想到,藏在山旮旯里的天堂坳,从曾经的无人问津,到现在的“兵家必争之地”,谁都想来分一杯羹。 “谢谢你,隋主任。” 二筒虽然感受到了压力,但心想好歹还有江上舟的公司托底,未必就对抗不过。 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不过我既然回来了,就不会离开的。”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 白费了半天口舌,收获了这么个结果。 隋主任有点儿不高兴,声音哽在喉头,有些发冷发硬, “行,我可提醒你了,真到了人家落地那天,挤兑得你没处去,可别生埋怨。” “好,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自己担着,绝不会怪任何人。” 二筒嘴上说得轻巧,但心里却沉甸甸的。 职场这么多年,他又何尝不懂竞争的残酷? 看来,世界上并没有绝对的净土,从大城市逃离,也不意味着一劳永逸。 人只要活着,就像被驱赶的羊群,只能不断向前、向前。 刚刚楚洪涛盛怒之下要给江上舟打电话,其实二筒还有点儿犹豫。 他是同情梁风荷的遭遇,也不齿江上舟的渣男行为,但看在投资的份上,不想和对方闹翻。 此时倒有了充足的理由。 于是,结束了和隋主任的通话后,就拨通了江上舟的号码。 此时,江上舟正在和县里的领导开会,见是二筒的电话,下意识就按掉了。 正在通话? 二筒歪着头,疑惑地看了看手机。 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想起隋主任刚刚传过来的消息,他突然觉得有点儿心慌。 情急之下,没有任何犹豫,又拨了过去。 江上舟皱了皱眉,满是歉意地跟领导打了个招呼,走出会议室。 “什么事?” 他掏出一支烟衔在嘴上,计划一步步实现,二筒其实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不过梁风荷还住在那,表面上起码要过得去,但态度上明显有些轻慢, “我正忙呢!”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就是想问一下……” 二筒的性格相对内敛,要钱这种事情,资方若是不主动提,他先开口,总觉得有几分气短, “评估,到哪一步了?” 江上舟忍不住暗自发笑,自己这边早就轻舟已过万重山了,他还两岸猿声啼不住呢! “没过。”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江上舟吐了个烟圈,淡淡说了两个字。 二筒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虽然隐约间有些不好的预感,但没到最后一步,他始终抱有幻想。 “什么原因呢?” 明知道是徒劳无功,还是忍不住追问, “一开始明明都……” “筒哥,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些事情,没必要刨根问底。” 江上舟有些不耐烦,声音陡然高了许多, “没过就是没过,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这句话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冷漠高傲不耐烦的情绪暴露无遗。 沈梅见怪不怪,她很清楚江上舟的为人,这就是他的真实嘴脸。 梁风荷则觉得,这声音听起来既熟悉又陌生,她本能想逃避,没有半点勇气跟他对话。 只有琳达沉不住气。 她成日混迹在男人堆里,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 况且,头一次真心想和一个男人天长地久,结果被像猴耍,又怎么可能忍气吞声? 确定对方身份后,一把抢过二筒的手机,大喊道: “江上舟,你这个王八蛋,竟然敢骗老娘!” “琳达?” 江上舟满脸惊愕,脑子瞬间不够用了。 她怎么和二筒在一起? 那梁风荷呢? 她俩见面了? 不会吧? 自己隐藏得很好啊…… “江上舟,你还是过来一趟吧!” 沈梅气定神闲地插了句话, “咱们四个应该好好商量商量,怎么把接下来的日子过好。” 第63章 疲惫的灵魂只能得到短暂的栖息 纸终究包不住火。 江上舟混乱的一脚踏多船如此,投资项目亦是如此。 第二天一早,本地媒体发布头条新闻,由草庐民宿管理有限公司投资的青年养老院即将落户天堂坳。 总负责人江上舟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这是草庐一次全新的跨界尝试。 将民宿经济深化细化,借用“养老院”原有的集体意象,用“青年养老院”为年轻人提供了一种理想中的生活方式。 有蓝天、阳光、大自然,还能提供客房和厨房,环境宁静、节奏缓慢、关系简单…… 为身心疲惫的年轻人,打造一方灵魂栖息地。 看到这儿,二筒忍不住笑了。 这段话不是ppt上的吗? 原封不动就成了江上舟倡导的经营理念了。 “真不要脸!” 胡贝朵也没忍住。 作为投资项目的最积极推动者,她当然再清楚不过了。 见江上舟在镜头前侃侃而谈,一点儿愧疚之色都没有,愤愤道, “偷别人的创意,偷别人的策划案,还这么理直气壮,简直是奇葩!” 旁边三个女人的脸色也不算好。 原以为江上舟昨天得知事情败落后,会第一时间赶过来。 没想到他只稍稍安抚了下,说是工作上的事情走不开,希望大家体谅一下,宽限个半天时间,肯定给个交代。 公事公办的态度,仿佛重拳撞上一团棉花,让人憋屈极了。 当时琳达听到这话,差点儿没爆炸。 眼看新人、旧人、半新不旧的人乱成了一锅粥,江上舟还能若无其事气定神闲。 竟然让她们等,等个锤子! 她嚷嚷着就要冲到县城去,当众撕下江上舟伪善的面具,却被沈梅拦住了。 “他那么精明,怎么会看上你这么蠢的人?” 在这段千疮百孔的婚姻中,沈梅早就被折磨得心力交瘁。 虽然那两张照片让她的情绪生出了波动,但只是短暂的、微不足道的。 当得知琳达和梁风荷也被蒙在鼓里,心里那口气顿时散去了大半。 呵,原来,还有人比自己更傻更惨。 她算是看明白了,江上舟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 他谁都不爱,只爱自己。 之所以同时和琳达梁风荷保持关系,不过是因为这两个人分别能满足他某方面的需求。 想通这一点,原本的恨意一点点消退。 沈梅甚至对二人生出惺惺相惜之感,大家彼此彼此,都是受害者。 自己好歹还能弄到钱。 她俩呢?什么也捞不到,搞不好还倒贴。 果然,退一步海阔天空。 最可笑的是琳达,咋咋呼呼的,竟然还想闹个鱼死网破? 难不成这样江上舟就会娶她? 真是笑话! “你才蠢!” 琳达气得口不择言,见沈梅对自己满是鄙视,愈发抓狂, “连自己老公都管不住,还好意思骂我?” 沈梅摇了摇头,慢条斯理道: “我是管不住人,但是得抓住钱。你这一闹,他名声扫地,可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琳达并不笨,只不过被愤怒冲昏了头。 听沈梅这么一说,思绪顿时清明了许多。 她怔在原地,琢磨了好一会儿,自言自语道: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在江上舟身上,就别浪费时间了。什么情啊爱的,都是假的。” 沈梅弹了弹指甲,她知道琳达已经动了心思,于是转向梁风荷, “你呢?要不要及时止损?或者说,把损失弥补回来?” 看着几分钟前还是敌对关系的沈梅和琳达,如今竟有成为盟友的可能,梁风荷突然觉得一切都特别荒唐。 她所信仰的神圣纯净的爱情顷刻间崩塌。 不管是江上舟的伪善,沈梅的冷静,还是琳达的见风使舵,都让人觉得一切不过是算计。 她觉得恶心,勉强扯了扯嘴角:“你们随意,我没兴趣。” 沈梅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虽然昨晚私下筹谋时自认为千帆已过,但那并不是真正的情绪稳定。 尤其是看见屏幕上的江上舟丝毫没受影响,倜傥潇洒,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大家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采访还在继续。 对小小的天堂坳来说,一个亿的投资,绝对是盘古开天地以来从未有过的大事。 当地媒体围着江上舟久久不肯散去,他俨然变成了带领经济腾飞的神。 “江总,请问这一个亿的资金,是一次性到位吗?” “不,应该会分几个阶段。” 江上舟眸色一闪,这个数字有不少水分,说白了只是个噱头,是敲门砖,他不愿意多提。 “江总,听说青年养老院要分几期建设,那什么时候能够投入使用呢?” “五期。” 江上舟笑得彬彬有礼, “其实,我们一直认为,授人予鱼,不如授人予渔。 草庐有多年连锁民宿的经验,打算将这套成功经验用在青年养老院的运营上。 即日起,希望有志之士加入我们,让灵魂抚慰在中华大地上四处开花。” …… 见江上舟如此慷慨激昂,二筒陷入了沉思。 话里话外的意思,应该是想走连锁加盟的路子。 但经过将近一个月的实操,他其实已经发现,这种为情怀买单的东西根本很难赚到钱。 自己当时是身心俱伤的情况下,脑袋一热才开了青年养老院。 最大的优势就是用了自家老宅,没有租金装修的成本。 之前那家奶茶店就是加盟的。 且不说先要交一大笔加盟金,后续的各种费用都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回过头来仔细算算,其实每个月都在给房东打工。 但作为一家知名的民宿管理公司,内部不知道有多少专业人才。 连自己一个门外汉都能看懂的事,他们怎么会如此草率,做亏本的买卖? 二筒隐隐觉得,江上舟以及他身后的草庐,也许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们真正的目的不是让青年养老院遍布中华大地,极有可能刻意造势,狠割一轮韭菜。 不过,现在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他自嘲似的笑了笑,转过头,目光仔仔细细描摹了一番白墙上的五个字,充满眷恋不舍。 也许,疲惫的灵魂只能得到短暂的栖息。 休养得差不多了,还要起来再战。 第64章 到此为止就是最好的结局 草庐的强势介入,让二筒的青年养老院彻底沦为草台班子。 不管从规模配套上,还是软件硬件上,都不是一个级别。 江上舟到底还是无法百分百坦荡,上午忙完后,通知沈梅琳达梁风荷三人到县城宾馆见。 这种情况下,他不想再和二筒那一群人有交集。 既然失去了欲盖弥彰的必要,自然也就不用再费口舌。 权衡再三,他只给沈梅打了电话,让她代为转达。 “要我们去见他?” 琳达这几天被折腾的内分泌失调,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轻易将她点燃。 耐着性子等了一晚加半天,没想到又有变化,她勃然大怒, “他以为自己是谁?天王老子吗?谁都要听他的安排?” “那你去不去嘛?” 沈梅倒很淡定。 江上舟心思缜密,最擅诡辩,肯定要在自己的主场,这是早就意料到的。 见琳达一跳三尺高,一副不堪大任的模样,不由让她更轻看了几分。 “我……” 琳达咬了咬嘴唇。 沈梅这几个字算是戳在她软肋上了,那股子傲气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怎么可能不去? 她太需要一个结果了,哪怕这个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嗫喏了好一会儿,闷闷嘟囔着, “去。” “就是……” 沈梅轻轻挑了下眉,有种事不关己的松弛感,拍了拍琳达的肩膀, “忍忍吧,谁让你倒霉呢!” 倒霉,确实倒霉! 头一回认了真,却遇见了这么个玩意儿。 “我就不去了。” 二人说话时,梁风荷一直在犹豫,此时终于做出了决定。 她虽然不齿江上舟的行为,但也无法当面锣对面鼓和对方撕破脸。 尤其是当着另外两个女人的面,这让她有一种深深的耻辱感。 仿佛他们之间并不是一段感情,而是一桩生意。 “你不去?确定?” 沈梅惊讶的同时,暗中松了口气。 梁风荷是最有力的竞争对手,她若是主动放弃,自己省了不少事。 “确定。” 梁风荷深吸一口气,笃定道,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到此为止就是最好的结局。” “你倒想得开。” 沈梅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如果自己能这般豁达,不至于到今天这步。 但她已经不能回头了,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得咬着牙走下去。 怔忡了片刻,沈梅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江上舟。 她知道他在乎什么,刀子专往心窝上戳。 果然,看到这几个字后,江上舟愣住了。 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选择,甚至盘算好了让人无法拒绝的说辞。 但千算万算,却没想到梁风荷拒绝见面。 有那么一瞬间的慌乱,随后,江上舟又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他斟酌片刻,终于发出一条消息。 “叮”的一声,梁风荷低头查看。 “小荷,不管别人怎么说,你一定要相信我。” 距离上次联系已经隔了三五天。 琳达找来,沈梅找来,他都不曾说一个字。 此时此刻,才终于有所动作。 江上舟是有多自信,觉得自己不会离开? “荷姐,千万不要相信渣男。” 胡贝朵瞥到了这条消息,极力阻止, “他就是个骗子,骗筒哥,骗你,骗我们所有人……” 听到这个,梁风荷突然想起之前江上舟曾跟自己透露过养老院的事情,不由生出些许愧疚: “朵朵,筒哥,其实我知道他是来打探消息,并非真心想投资,但却没告诉你们……实在……实在对不起……” 胡贝朵瞪大了眼睛,她早就将梁风荷当成了自己人,没想到…… 正要开口斥责,却被二筒拦住了。 “我猜到了,也能理解。” 青年养老院只是人生旅程中的一处驿站,有没有江上舟,它都会完成自己的使命。 二筒大度地笑了笑, “爱情让人迷茫,很多事情看不清楚。” “就是降智呗!” 胡贝朵噘着嘴嘟囔了一句, “果然,不婚不恋保平安。” 最后这句话被林熙维听到了,他转过头,深看了她一眼。 既然梁风荷有了决定,沈梅和琳达也不强求,收拾妥当,一起往山下去了。 看着原本是情敌的两个人并肩而行,那画面有些滑稽,也有些悲凉。 等了半天,没收到任何回应,江上舟有点儿慌,他忍不住把电话打了过去。 一声,两声,三声…… 每一声都像利刃,在已经凉透的心上戳出一个个窟窿。 藏在下面的血依旧汹涌,转眼就一片赤红。 梁风荷只觉得又酸又痛,五脏六腑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撕扯。 那两个人走了,她才敢稍稍流露出一点儿软弱和悲伤。 手机不屈不挠地响着,像极了江上舟的性格,不达目的不罢休。 楚洪涛看不下去了,伸手夺了过来,按断关机,整个世界终于清净了。 见梁风荷紧咬嘴唇,整个人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弹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断了。 他盯着她,憋了好一会儿,突然迸出一句: “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失恋吗?多大岁数了,又不是第一回,至于吗?” 劈头盖脸的指责,让梁风荷一下子绷不住了。 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将内心的委屈痛楚悉数发泄。 对啊,不是第一回,五六年了,被同一个人骗了两次,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会不会说话?” 傅佳佳皱着眉,瞪了楚洪涛一眼, “你才岁数大!荷姐还年轻呢!” “我俩是一代人,相过亲的。” 楚洪涛粗声粗气地提供“证据”。 “那又怎么样?一点儿不般配!” 傅佳佳连连给胡贝朵使眼色,这种时候男人只会添乱。 “荷姐,别哭了,我们又没怪你。” 胡贝朵有点儿不情不愿,但见梁风荷如此伤心,也不好再说其他。 在大家的安慰下,梁风荷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 见楚洪涛黑着脸站在一边,简直成了众矢之的。 她自然知道他是为自己好,有点儿过意不去,抹了抹眼角: “以后没人养我了,你之前说的食品厂工作,还算数吗?” 楚洪涛一愣,正要开口,突然见隋主任匆匆忙忙闯了进来。 他气喘吁吁的,脸也涨得通红。 在场院里逡巡了一圈,终于捕捉到目标,急三火四地喊了起来: “二筒,不好了,你爷的坟被人刨了!” 第65章 品相极好的皂角籽手串 一群人赶到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依旧是那片向阳的山坡,中间依旧有松鼠野兔奔跑雀跃。 只不过因为季节的转换,山坳不再苍翠逼人。 树叶边缘微微泛着黄打了卷,草尖上挂了还来不及蒸发的露水,多了几分肃杀的味道。 爷爷的坟被刨了一半,万幸没露出棺木。 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奇异的清洌,那是被翻上来湿润泥土的味道。 原本端端正正的墓碑歪在一边,上面沾了不少泥,东一块西一块的。 和浮尘枯草叶混在一起,让人不忍直视。 上面的照片更是被抹得一塌糊涂,完全看不到五官,只有断断续续的脸部轮廓若隐若现。 “现在是高火险期,我和联防队巡山的时候发现的。” 隋主任痛心疾首道, “不知道是谁干的,太缺德了!” 二筒双唇紧绷,死死盯着这一片狼藉。 刨坟掘墓,挫骨扬灰,从古至今,也算得上最歹毒的手段,没有之一。 有什么仇什么怨冲自己来,暗中跟已经去世的人较劲,让爷爷百年之后都不得安宁。 他说什么也咽不下这口气,恨不得把始作俑者揪出来,撕成碎片! 其他人虽然没见过爷爷,但因为二筒的缘故,觉得老爷子很是亲切。 在心里早将他当成自家长辈,如今看到这副惨状,不禁心有戚戚。 “你这才回来一个多月,也不应该跟谁结仇吧?” 见二筒面色铁青,隋主任小心翼翼地分析, “就算结仇,也犯不上……” 二筒在脑袋里迅速过了一遍。 他外出务工十几年,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跟天堂坳的人根本就没什么交集。 若是大富大贵,遭人嫉恨也就罢了,但就眼下这么个才到温饱的水平,真不至于…… “会不会是……” 胡贝朵想到一种可能,她迅速看了一眼梁风荷,后者心领神会,把话接了过来。 “应该不是江上舟,他已经达到目的了。” 虽然只隔了很短的时间,但当再次提起这个名字时,梁风荷觉得好像上辈子的事,遥远而陌生。 爱情果然很神奇,沉浸其中时伤筋动骨,抽离开来后云淡风轻,她笑了笑, “而且,他这个人,是不会触犯法律的。” 确实,这种行为已经构成犯罪了。 冒如此大的风险,对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有没有可能是动物?” 傅佳佳猜测,她看着远处蹲在树枝上的小松鼠, “天气凉了,也许是它们偶然间寻了个地方挖洞,准备过冬?” “不像是。” 隋主任摇了摇头,自己从小在天堂坳长大,对山里的情况十分清楚。 这地方最大的动物就是黄鼠狼,挖十天半个月也到不了这个程度。 林熙维对泥巴有着天生的敏感,虽然没说话,但一直在暗中观察。 他半蹲下身子,抓起一把土捻了捻,又放在鼻子尖底下闻了闻,一丝淡淡的金属味儿钻进了鼻孔: “是人,用了工具。” “筒哥,我感觉对方不是冲你来的。” 楚洪涛来来回回看了好一会儿,指着旁边的坟头说, “你父亲的一点儿没碰,只动了爷爷的。” “难道是老爷子跟人结了仇?” 隋主任百思不得其解, “不能啊!他在天堂坳人缘可好了,那年发洪水,还救了几个人,大家都说是活菩萨转世……” 这也不是,那也不通。 一时间,各种可能纷至沓来,二筒也没了头绪。 他沉着脸,弯腰扶正歪了的墓碑,扯起衣角仔仔细细将照片擦干净,在心里默默说: “爷,你别生气,我一定把那个王八蛋揪出来。” 原本养老院就岌岌可危,如今又加上这件糟心事,无形中,仿佛有一层厚厚的阴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 分析了半天,还是毫无头绪,隋主任只能说两句安慰的话: “我这就挨家挨户去打听,有任何可疑的线索,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见二筒闷着头没说话,他又转头看向爷爷的照片, “老爷子,我一定会给你个交代的。” 人多力量大,大家七手八脚都上来帮忙,不一会儿,就把散落的土填了回去。 一转眼,圆溜溜的坟头又堆了起来。 二筒往后退了两步,冲所有人深深鞠了一躬,郑重其事道: “我代我爷,感谢各位,大家先回吧,我想单独跟他待会儿。” 谁遇到这种事,一时半会儿都缓不过来。 大家心领神会,彼此交换了眼神,先后离开了。 山坡上只剩下两个坟和一个人。 二筒只觉得精疲力尽,倚着树干滑坐下来。 他随手捡起脚边的一片树叶,衔在唇间,平稳的气息托着薄薄的叶片微微颤动。 顷刻间,悠扬的旋律流淌而出,引来了山间的百灵鸟,欢快地歌唱。 这小伎俩是爷爷教的。 二筒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吹树叶时,脸涨得通红,口水喷得到处都是。 腮帮子都酸了,却只能发出“噗噗”的闷响,像是牛叫。 爷爷笑他笨,说吹这玩意儿不能用蛮力,要找巧劲儿,你弟在这方面就有天赋,吹得多好。 恍恍惚惚间,一张红扑扑的小脸浮现在眼前。 三筒的眼睛很黑很亮,就像夜晚的星星。 他虽然比二筒小了两岁,个子却窜得快,人又长得壮实,看上去就像双胞胎。 “哥,用我的……” 见二筒换了一片又一片树叶,依旧吹不响,三筒将自己手里的递了过去, “这个软和,薄厚均匀,好吹。” “去!” 二筒不服气,依旧跟自己那片死磕。 三筒盯着他,看了半天,终于找出问题所在: “哥,你扯住叶子两端,贴着下嘴唇,上唇稍稍抬起,再试试。” 他年纪尚小,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全凭自己摸索出来的经验。 二筒虽然翻了个白眼,但到底没忍住,转过头去,偷偷尝试三筒的“独门秘籍”。 没想到,一串悠扬的曲调果然从唇齿间钻了出来,宛如被禁闭已久的精灵得到了释放,那么猝不及防又理所应当。 他一下子愣住了,脸上露出不相信的表情,随后又迫不及待地试了试。 果然,掌握技巧后,吹起来实在太容易。 刚刚的别扭劲儿消失殆尽,二筒开心极了,抱着三筒又蹦又跳:“会了,我也会了!” 坐在一边的爷爷笑眯眯地看着二人。 他刚做好两条手串,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皂荚籽,光滑坚硬,油性很大。 别看挂在树上不起眼,若是进了文玩圈,则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富贵菩提”。 听说这事后,爷爷琢磨着一定要给俩孙子一人整一串。 他们祖祖辈辈,最缺的就是富贵,最盼的也是富贵,不管灵验不灵验,好歹是个祝福。 “这是你的。”他挑了稍显瘦削的那串,塞到二筒手上。 又拿起略显肥厚的那串,套在三筒的腕子上,“这是你的。” “凭什么他的大?” 二筒这个年纪,事事都要攀比。 “他比你壮,手腕粗。” 不得不承认,爷爷确实有点儿偏心。 三筒聪明机灵,嘴巴又甜,特别讨人喜欢。 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二筒,“那串太大了,你戴着容易丢。” 就这样,原本乌突突的皂荚籽,在兄弟俩汗水的浸润下,一天比一天漂亮。 像是在油缸里滚过,润润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可惜的是,在外奔波多年,二筒那串早就不知所踪了。 想起这些,他满是遗憾地摸了摸手腕。 没想到,就是这一低头,突然发现树底下的草丛里有一抹红光闪过。 定睛一看,居然是一串品相极好的皂角籽手串。 第66章 雨过天晴 不速之客上门 二筒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弓着身子凑近了些,捡起来仔细研究了半天。 细腻润滑,光泽明亮,椭圆形的种籽外面裹了一层厚厚的包浆。 红得发紫、发黑,一看就有些年头了。 不知道为什么,心脏突然一阵不规则狂跳。 一个奇怪的念头挣脱淤泥的桎梏,从幽深的河底慢慢探了上来。 湿滑的水草伸出粘腻的触手,想要将它按回去。 二者沉默地拉扯,势均力敌。 冷风吹来,裹挟着湿漉漉的气息,直往二筒脖子里钻。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那股劲儿一下子散了去。 手一抖,皂荚籽重新跌回草丛中。 几乎同一时间,头顶响起一声暴雷。 瓢泼般的雨水从天而降,一转眼就幻化成凛冽的长鞭,抽得空气噼啪作响。 密实的山林顿时罩上一层沉甸甸的白色水雾,能见度急速下降。 秋季历来干旱的天堂坳,今年的天气竟如此反常。 这铺天盖地的势头,绝对是百年难遇的景象。 雨水瞬间湿遍全身,也迷住了二筒的双眼。 手串已然不见了踪影。 他眉头紧皱,心急如焚地扒拉了几下,却怎么也找不到,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雨越下越大,一道道闪电穿过厚实的云层,从逼仄的缝隙钻出,照亮了大半个天空。 天堂坳山高林密,附近没有什么遮掩躲避的地方,很容易遭受雷击。 无奈之下,只能先回老宅避避,等雨过天晴后,再来仔细搜查。 二筒前脚刚走,几百米开外的粗壮皂荚树后就闪出一个人影。 他全身上下都湿透了,雨水沿着发丝滴落在那张黝黑的脸上。 从眉尾到鬓角,从鬓角到下巴,又从下巴滚向脖颈,最终消失在衣领处。 这人个子不算高,嘴唇偏厚,骨关节粗大,手上覆着烟黄色的老茧,看样子经常干体力活儿。 一双眼睛明亮异常,纵使在这罕见的狂风暴雨中,也未减弱一分,就像夜空中的星星。 他直勾勾地望着离去的二筒,直到那背影和雨幕融为一体,变成一个针尖大小的黑点。 脚下依旧一动没动,如同老僧入定了一般,仿佛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与他无关。 …… 一连串的突发事件让养老院气氛凝重。 大雨足足下了一天一夜,势头才稍稍弱了些。 白墙被洇得几乎变了颜色,一块深一块浅的。 猛地看过去好像年代久远的皮影戏,演绎着天上地下的喜怒哀乐。 所有人都清楚,青年养老院很快就会歇业,他们是第一批客人,也是最后一批。 大家心中生出了类似的伤感,没人主动提起。 该直播的直播,该捏泥巴的捏泥巴,该喝茶的喝茶,该煮饭的煮饭,该拾柴的拾柴…… 假装若无其事地享受着最后的静谧时光。 楚洪涛却像热锅上的蚂蚁,安定不下来。 一年一度的摩托车越野锦标赛开赛在即,时间紧迫,要是再不走,恐怕会错过。 但现在提出离开,似乎又有些不合时宜。 见梁风荷像个机器人一样,将打湿的柴摊开来反复晾晒,他终于忍不住了,凑过去小声问: “你什么时候走?” “走?” 二度失恋的后遗症不可小觑。 原以为挥剑斩情丝后一了百了,没想到只要一闲下来,江上舟的身影就会浮现在脑海中。 梁风荷只能拼命让自己忙起来,用身体上的疲惫抵抗精神上的伤痛。 她擦了擦额角的汗,一脸木然地看向楚洪涛, “为什么要走?” “你不是说……” 楚洪涛琢磨了很久,觉得拉上梁风荷一起,比较好开口告辞, “要去我家食品厂上班吗?” 当时不过强撑着一口气,给自己个台阶下。 时过境迁,梁风荷尚在疗伤中,哪有心情考虑工作的事? 整个人恹恹的,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 “再说吧……” “再说?” 楚洪涛的声音顿时提了两个八度。 活了三十几年,头一回为家族企业添砖加瓦,没想到梁风荷居然打了退堂鼓。 他一下子急了, “咱之前不是说好了吗?你怎么能变卦呢!” “没变卦。” 梁风荷有气无力,跆拳道黑带的凛凛威风荡然无存, “我只是现在没心思,想休息一段时间。” “告诉你,忘记一段感情最好的方式,就是开始一份新工作。” 楚洪涛信口胡诌。 当然,他并不是完全假公济私,实在看不得梁风荷一副带死不活的样子, “一个渣男,值得你这样吗?” “不值得。” 梁风荷惨然一笑,眼圈毫无预兆地红了。 她嘴唇微颤,嗫喏了好久,才沮丧地吐出几个字, “但我控制不了自己。” 无奈又无助,可怜巴巴的,像被风雨摧残过的花草。 一时间,楚洪涛也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好。 …… 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里,二筒一直惦记着那串出现又消失的皂荚籽手串。 现在天彻底晴了,他准备再上山一趟,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见梁风荷和楚洪涛僵持在那里,还以为二人生出什么矛盾。 正打算上前关心两句,突然被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吸引了注意力。 一个男人沿着泥泞的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过来。 他穿着一件辨不出颜色的衣裳,两手空空,脸色黝黑,头发凌乱,厚厚的嘴唇上浮着一层白皮。 看上去就像一个流浪汉,只有那双眼睛炯炯有神。 二筒瞧这人面生,不像是天堂坳的乡亲。 如此模样,更不能是来入住养老院的。 楚洪涛将梁风荷拉到自己身后,警惕地打量着对方。 男人目不斜视,当这几个人是空气。 他没说话,径直走到大门口站定,细细打量了一番四周,随后伸长了脖子往场院里看。 “你有事吗?” 摸不清对方的来意,二筒小心试探。 男人就像没听见一样,却稍稍抬了抬嘴角,像是笑,又像是不屑。 场院里的人听到动静,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儿,起身看了过来。 “青年养老院?” 男人的目光转向那堵白墙,语气中带着不解和质疑。 随后,他冷哼了一声, “谁允许你弄这个的?” 谁允许? 二筒有点儿懵,不知道这位大哥是什么来头。 听口气很强硬,像是执法部门,但穿着打扮又差了十万八千里…… 男人似乎并不需要一个答案,眉宇间挂上隐隐的不满。 他一把推开大门,抬脚就往场院里走。 “嗳,不能进去!” 青年养老院一天没结业,二筒就得为客人的安全负责。 这人奇奇怪怪的,谁知道是不是什么危险分子? 他眼疾手快,一下子窜过去拦住对方的路,正色道,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说这话时,二筒迅速给不远处的楚洪涛使了个眼色。 后者收到信号,将梁风荷手里的两根木柴抽了过来。 虽然又短又粗,但好歹结实坚硬,作为防卫武器,聊胜于无。 “我是干什么的?” 男人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二筒看了好久。 那双眼睛像是x光,又像带了钩子,几乎要将皮肤骨肉五脏六腑都刮扫一遍。 二筒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毛。 他到底得罪谁了? 怎么莫名其妙的事一件接一件呢? 第67章 突然投怀送抱是怎么回事 气氛有些诡异。 男人和二筒相对而立,就像战场上的两军将领,谁也不进,谁也不退。 唯恐稍微一动,就先败下阵来。 虽然尚未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胡贝朵已经察觉出情势不对。 她一边小心观察,一边悄悄去摸手机,试图拨出报警电话。 离这里最近的派出所不到一公里,出警时间不会超过十分钟。 胡贝朵还记得,当初为了保障自身安全,冒充公安局长女儿时做的前期“调研”。 她特地存了派出所的号码,觉得比110转接更快。 不过,在完全看不见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找到号码。 情急之下,不知怎么搞的就按到了铃声设置,一阵高亢的音乐声忽地响起,突兀刺耳。 男人眉头一蹙,视线转向她。 “不……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胡贝朵后背一凉,迅速拿起手机,贴在耳边,装模作样道, “喂,啊,你好……” 见男人分了神,楚洪涛看准这个时机,一跃而起,按住对方的后脖颈,梁风荷跟着冲了过去。 二筒愣怔片刻,见三人扭打在一起,赶紧上手帮忙。 趁着这股混乱,胡贝朵立刻拨通派出所的电话,正要开口,却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男人力气极大,只听他怒吼一声,振聋发聩。 犹如一只被激怒的狮子,猛地一挥手一抬腿,直接将攀在身上的三人甩了出去。 幸好梁风荷有一身功夫,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勉强撑住。 楚洪涛就没那么幸运了,整个人原地弹起,在空中“飞行”了近两米远,“砰”的一下拍在墙上,又重重落在地上。 尾椎骨恰好撞上块坚硬的石头,疼得鬼哭狼嚎。 二筒则被那棵粗壮的皂荚树挡了一下,稀疏的尖刺勾破了衣服,人倒没什么大碍。 见此情形,其他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不到一分钟,养老院就折损了三员“大将”。 剩下的要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要么是娇弱的女流之辈。 显而易见,若硬碰硬,无非就是白送人头。 男人喘着粗气,面色凛厉地扫视四周,鹰隼般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 当视线落在胡贝朵身上时,眉头一跳,蹙得更紧了。 胡贝朵顿时惊出一身冷汗,电话那边还在“喂喂”个不停。 她灵机一动,硬着头皮开口: “对,发给我那个快递,要改下地址。” 警察不明所以: “这里是天堂坳派出所,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我知道啊!” 胡贝朵心如擂鼓,表面上还得强装镇定。 男人的眼神比千度的高温更炽烈,自己若生出一点儿畏惧和犹豫,就会彻底暴露。 她假装不耐烦道, “改地址这事,都说好几次了,你们怎么总是搞错呢?” 警察心头一动,立刻意识到这中间的不同寻常,压低了声音: “你现在是不是有危险?说话不方便?” “对。” 胡贝朵挠了挠头, “你记一下吧,天堂坳半山腰那个青年养老院,别再错了,耽误我直播!” “知道了,十分钟之内赶到。” 警察正了正帽檐,面色紧张严肃。 “这还差不多!” 胡贝朵心里那根弦绷到了极致,眼看就要断了。 她迅速挂断电话,还不忘随手将通话记录删除。 见男人依旧盯着自己,嘴角抽了抽,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快递……不靠谱……没……没影响你吧?” 原以为,几句插科打诨能蒙混过关,没想到却引得男人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胡贝朵全身汗毛都站起来了,牙齿咯咯作响。 梁风荷正扶着楚洪涛,分身无术。 二筒离得太远,想过来阻止俨然已经来不及了。 傅佳佳抓起茶壶,心想实在不行就扔过去,总能抵挡片刻。 没想到,千钧一发之际,林熙维竟没头没脑地冲了过去。 由于太过紧张的缘故,他脚下一绊,直接扑到对方怀里。 双手在空气中一阵乱抓,最后揪住人家的衣领,才勉强站稳。 二人脸对脸眼对眼,好不尴尬。 林熙维的脸顿时涨得通红,那男人也好不到哪去。 明明还在逞勇斗狠呢,突然来个投怀送抱的是怎么回事? 对视了三秒,他俩像被什么烫到了一般,迅速弹开,各自向后退了好几步。 林熙维头一次学人家英雄救美,竟这么不体面。 他喉头滚了滚,结结巴巴道: “别……别动她,有什么事,冲……冲我来!” 男人压根就没把这文弱书生放在眼里,目光中闪过一丝轻蔑,粗声粗气道: “起开!” “就不!” 林熙维豁出去了。 前不久被人敲诈时,是胡贝朵凭一己之力将他从泥沼中拉了出来。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眼下人家遇上危险了,自己也决不能袖手旁观,哪怕挣个鱼死网破。 他挺起胸膛,眉眼间是从未有过的男子气概, “有我在,你休想伤害她!” 胡贝朵心头一暖,没想到泥菩萨还怪英勇的。 别看她平时咋咋呼呼,但毕竟是个女孩子。 头一次在大庭广众下被呵护,四肢百骸渗出丝丝缕缕的甜意,也没一开始那么害怕了。 “谁要伤害她?” 男人看林熙维的眼神,就像在看白痴。 他不再多费口舌,转头看向胡贝朵, “快递不是不靠谱,单子太多,他们有时候忙中出错,你应该理解,而不是抱怨。”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人不是来找麻烦的吗?怎么突然说出一通大道理来? 猝不及防地被教育了,胡贝朵半张着嘴,完全反应不过来。 一时间,原本嘈杂的场院突然安静了下来,只有楚洪涛还在“哎呦”个不停。 疼痛是小问题,可腰部受了伤,就别想参加摩托车拉力赛了。 今年正好卡在年龄线上,明年就没机会了。 一想到这个,他差点儿哭出来。 “你……不会是来送快递的吧?” 事到如今,似乎也只有这个解释,二筒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呵……确实送过快递……” 男人苦笑了一声,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小偷小摸,街头乞讨,工地搬砖,发小广告…… 自从离开天堂坳后,这些年我什么都干过!” “你是天堂坳的?” 二筒十分惊讶,各种打工可以理解,偷摸乞讨又是怎么回事? 男人深吸一口气,沉默了片刻终于抬起头来。 他定定地看着二筒,干涸的嘴唇有些颤抖,过了好半天终于冒出一句话: “哥,你不认识我了吗?” 第68章 就怕别有用心的人钻空子 这声“哥”让所有人都呆住了,二筒更是惊掉了下巴。 草丛中那串出现又消失的皂荚籽顿时浮现在眼前。 埋在心底的念头再也按捺不住了,忽地一下跃出了水面。 他仔仔细细打量着对方,却找不到丝毫旧时痕迹,不可思议和疑惑掺杂在一块: “你……你是三筒?” “嗯。” 男人点了点头,眼中有不易察觉的水光闪过。 他咬着牙,似是强忍着澎湃起伏的情绪,极力稳住声线, “哥,我回来了。” 这件事实在太过震撼离奇,二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耳朵。 自十三岁那年走失后,三筒就像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一样。 这些年他在待过的几个城市,都发过寻人启事,但半点线索都没有。 时间长了,二筒和爷爷估摸着三筒大概率已经不在人世。 俩人很有默契,谁也不主动提起,但其实从没忘记那个机灵聪明的小男孩。 没想到,时隔多年,三筒居然自己回来了! 还是以如此另类的出场方式。 “不许动!” 二筒正打算上前详细问两句,大门外突然冲进来几个警察。 他们有着丰富的经验,一眼就看出那个破衣烂衫的男人和周遭环境格格不入,于是迅速将其围了起来。 三筒并没有半点儿惧色,他眉头一蹙,双拳紧握,下意识摆出一副对抗的姿态。 “误会,是误会!” 唯恐有人受到伤害,二筒赶紧出声阻拦, “他不是坏人,是我弟,我亲弟。” “你弟?” 领队的是个老警察,在天堂坳派出所至少待了三十年,对山里家家户户的情况都很清楚。 听二筒这么说,不由惊讶, “三筒?是三筒?” “是,叔,三筒……三筒他回来了……” 话一出口,浓浓的酸楚涌上心头。 他们曾是睡一个被窝不分彼此的亲兄弟,一双运动鞋都要轮流穿。 现在面对面竟然认不出了,实在让人生出无限惆怅。 “哎哟,这可是……” 老警察很是意外,示意其他人退后,忍不住一顿感慨, “你爷要是活着,该有多高兴啊!” 他隐约记得,老爷子还在世时经常托人打听这个孙子的消息。 让报案又不肯,说是万一激怒犯罪分子,三筒就该有生命危险了。 但大家心知肚明,失踪这么多年,能找回来的几率不大。 老爷子不过是自欺欺人,留个念想。 派出所的民警很配合他,每次都说找着呢,估计很快就有消息了。 但实际上,很快是多快,没有人能说得清。 老警察心里像是落下了一块大石头。 他长吁一口气,拍了拍三筒的肩膀,结实坚硬,仿佛一堵钢铁铸成的墙。 再看那破烂的衣裳粗糙的皮肤骨节宽大的手脚,想必在外面没少受苦。 “回来好,回来就好。” 他自言自语嘀咕着,随后又看向二筒, “老天有眼,你们哥俩儿总算团圆了,以后一起把青年养老院经营好,你爷在天上也能闭上眼。” “你怎么知道他在天上?” 半天没出声的三筒突然冒出来一句。 他呲着牙,似笑非笑, “说不定在地狱里呢!” 这话听着别扭,粗鲁且无理,还带着几分故意顶撞的意思。 见老警察脸色有些难看,二筒赶紧出来打圆场: “净瞎说,咱爷是大善人,肯定要上天堂的。 三筒这些年在外面没人管,也不会说个话儿,叔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不碍事。” 老警察又怎么会真的计较?失而复得比什么都强。 他大度地笑了笑,就像一个慈祥的长辈, “你这个当哥哥的,今后可得好好照顾他。” “那是自然!” 二筒连连点头。 既然警报解除,大家也就准备撤了。 临出门时,老警察突然想起什么,随口问了一句: “谁报得警?” “我。” 胡贝朵举起手,怯怯地看了一眼三筒, “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真不好意思。” “警惕性强,有勇有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老警察挥了挥手,又跟其他人打了招呼,然后示意二筒跟他出来。 待离开场院一段距离后,才压低了声音, “你最好确认一下三筒的身份。” 二筒心里一滞,凑了过去: “叔,你什么意思?” “倒不是怀疑……” 老警察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远处。 今年野生的皂荚树长势特别好,棵棵上面都挂着沉甸甸的果实。 风一吹,硕大的树冠摇来晃去,树干几乎都要撑不住了。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眉眼五官, “完全看不出以前的模样,难怪会生出误会来。 你啊,从小就没什么心眼,别让人家骗了。” 二筒不由失笑:“我这一穷二白的,能骗我什么啊!” “嗳,你不开了青年养老院吗?” 老警察还不知道草庐投资的事,叮嘱道, “网上到处都是,还帮强有力鞋厂起死回生,树大招风,不得不防。” 二筒摆了摆手: “嗐!那都是过去式了。” 他将大集团大投资的事和盘托出,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到头来,不过是白忙活一场,要真有人打我主意,那可是老母鸡刨谷壳——空欢喜一场。” “大集团,还能跟小老百姓抢饭吃?” 老警察不是很理解,摇了摇头, “那这集团格局也不大。” 不仅抢饭吃,还套取商业机密呢! 二筒并没有将这些糟心事吐露半分,他从不背后嚼人舌根。 成者王侯败者寇,终究是自己技不如人,大局已定,犯不上怨天怨地。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天堂坳难得出了个“名人”,才冒头就被打压了下去,老警察觉得十分惋惜, “还出去打工吗?” 二筒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却没有笃定的答案: “等送走这波客人,休整一段时间,再考虑出路。” “也对,磨刀不误砍柴工。” 事已至此,任何安慰的话都很苍白,老警察最后还是不忘再次提点一句, “不管怎么样,三筒的事,你上点儿心。 货真价实,当然皆大欢喜,就怕别有用心的人,钻了空子。” “我知道了,叔。” 失踪多年的弟弟突然出现,肯定是高兴惊喜的情绪占了主导。 现在经人提醒,二筒稍稍冷静了些。 这个自称三筒的人的身上确实看不到以前的影子,他得想办法试探一下真伪。 第69章 哎呀,你这是受内伤了啊 场院里,刚刚剑拔弩张的场面不见了,大部分人变得和谐又友善,只有楚洪涛依旧一脸愤愤地盯着三筒。 梁风荷寸步不离,一直小声劝他,生怕再激起不必要的纷争。 误会了筒哥的弟弟,还把警察引来了,胡贝朵有点过意不去,她试图发挥嘴甜的优势来弥补: “三筒哥,你是不是练过啊? 怎么那么厉害呢? 荷姐还是跆拳道黑带呢,都不是你的对手。” 她快速瞟了一眼龇牙咧嘴的楚洪涛,明明很同情,却忍不住想笑。 林熙维很紧张,不错眼珠地盯着胡贝朵。 虽然这人是筒哥的亲弟弟,但俩人根本没有一点儿相像的地方。 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有没有暴力倾向? 还是小心为妙。 “没练过,闯荡江湖,摔打惯了。” 三筒并不吃这一套,淡淡应了一句,完全没讲吹捧之词放在心上。 他在场院里慢慢走细细看,似乎想找到记忆中的熟稔。 当来到那棵皂荚树下时,三筒停下了脚步。 他仰起头向上看,天空被微微泛黄的树叶切割得支离破碎。 阳光从中间漏了下来,滚落或圆或扁的斑点,光影腾挪,仿佛拓印上去的风景画。 “爷爷用皂荚籽给咱俩串的手串。” 看到这幅场景,二筒想起老警察刚刚说的话,心里一动, “你还记得吗?” “当然。” 三筒眼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 “当时你还嫌自己那串小,吵着要跟我换。” 二筒心里一下子踏实了,如此细节,不是当事人,断然不会知道。 “可惜,我那串找不到了。” 草丛中的画面再次闪过,和被刨了一半的坟交汇重叠,三筒关于爷爷下地狱的言论同时在耳边响起。 原本是毫不相干的三件事,却被一股神秘力量串联在一起。 二筒心中生出一丝忐忑, “你的呢?还在吗?” “没有,丢了。” 说这话时,三筒将手背到了后面,神色有些不自然, “连饭都吃不上,那玩意儿不当吃不当喝的,留着也没用。” “好歹是个纪念。” 不知道为什么,二筒总觉得三筒带着股怨气,这也是让他感到陌生的直接原因。 曾经开朗狡黠的少年完全不见了。 成年后的他,像布满青苔的老井,沉闷阴郁,又像皂荚树,浑身长满了刺。 三筒沉默了,似乎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 大家很识趣,纷纷回了房间,想着给兄弟俩提供单独相处的空间。 在众人的帮助下,楚洪涛也被抬回了房间。 他躺在床上,捂着酸疼的屁股,一想到这辈子再也没机会参加此类比赛,眼角不由泛湿。 梁风荷的手肘其实也擦破了皮,只不过注意力一直在楚洪涛身上,并没留意。 此时终于卸下这个“大包袱”,才觉得有点儿刺痛。 她拧过胳膊看了看,正打算回房擦点儿碘伏,忽然瞥见楚洪涛眼中似有水光,不由愣住了。 “你……哭了?” 一个大男人……梁风荷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你才哭了。” 楚洪涛迅速抹了抹眼角,他极力掩饰,却遮盖不了脸上的悲戚。 “真哭了!” 梁风荷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手掌一翻,指着挂在皮肤上的斑斑水渍,大呼小叫道, “楚洪涛,你今年多大了,不过摔了一下,还哭!” “这是摔一下的事嘛!” 楚洪涛越想越气,索性肆意发泄。 直到现在,三筒都没跟自己说声抱歉,二筒也没任何表示。 他头一回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过是成全了失散多年的兄弟相认。 自己不仅没落着好儿,搭上了尾椎骨,还错过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比赛。 简直是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他稍稍拧了拧身子,一脸郁郁地指了指后面, “肯定骨裂了。” “有那么严重?” 梁风荷一直以为是他大惊小怪,从未想过真的伤筋动骨。 练习跆拳道多年,她还是懂得简单处理伤情的,抬手就要掀楚洪涛的衣服, “让我看看。” “嗳,不行!” 楚洪涛打了个激灵。 被撞的地方很尴尬,怕是半个屁股都要露出来。 他一躲,又牵动了伤处,疼得直冒冷汗,声音从牙缝里艰难挤出, “孤男寡女的,万一……” 梁风荷先是一愣,随后哭笑不得: “你现在当我是医生,在医生眼里,你就是一块肉,没有性别特征。 再说,都这样了,人怕是也废了,还能干嘛?” 楚洪涛顿时觉得受到了侮辱,嚷嚷道: “你别瞎说,谁废了?我要是娶不着媳妇,你得负全责。” 这话说得实在幼稚,梁风荷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你本来就娶不着,关我什么事。” 自从和江上舟分手后,楚洪涛已经很久没见过她笑了。 此时,房间的灯光有些晦暗不明,落在梁风荷脸上,影影绰绰的。 仿佛一湖春水,荡起圈圈涟漪。 楚洪涛只觉得心头微微一动,似乎有嫩芽破土而出,绿茸茸软绵绵的,又酥又麻。 见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眼底似乎涌动着复杂的情绪,梁风荷突然捕捉到一丝异样。 她有些慌张,匆忙别过头去: “还是尽快去医院,让医生好好检查一下,骨裂不是小问题,万一耽误就麻烦了。” “这荒山野岭的,网约车都上不来。” 楚洪涛察觉到自己有点儿失态,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县城才有医院呢,我现在行动不能自理,一时半会也过不去。” “那要怎么办?” 梁风荷依旧别着头,这是她第一次害怕和楚洪涛对视。 “还是……麻烦你……先看一下……” 楚洪涛努力控制,但一波强过一波的浪潮却要将他淹没吞噬。 心里有两个小人正在激烈争吵。 一个说,你怎么会对梁风荷有感觉,她才分手身心俱伤,你这是趁人之危。 另一个说,本来就是你和她相亲在前,如果当时定下来的话,哪里轮得到别人横插一杠。 第一个又说,人家可是初恋,旧梦重温,实力不可小觑。 第二个回怼,狗屁,江上舟算哪根葱,他就是个渣男,连自己的一根小手指都赶不上。 …… 梁风荷哪里知道他内心活动如此丰富,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努力摒除杂念,认认真真检查了起来。 她拿捏着力度,一会儿摸摸这儿,一会儿按按那儿。 楚洪涛心猿意马,根本感觉不到疼了。 温柔纤细的指尖就像带了火苗,随着不断移动,逐渐引燃了每一寸皮肤。 突然,楚洪涛觉得鼻孔似乎被烫了下,一股温热的液体随之而来。 真没出息,竟然流鼻血了! 他手忙脚乱地一顿擦,唯恐被对方发现。 梁风荷歪过头一看,一大片猩红跌入眼眸,不由惊呼: “哎呀,你这是受内伤了啊!” 第70章 你去也改变不了什么 时隔多年,三筒变成了一个不善言辞的人。 和林熙维比起来,他更像个泥胎,黑黢黢沉甸甸的,身体里仿佛藏了无数见不得光的秘密。 兄弟俩坐在皂荚树下,明明中间只有两三米的距离,但却像是隔了万水千山。 二筒有一肚子话,有关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 但一抬眼看到那张阴沉冷漠的脸,宛如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山。 高涨的倾诉欲立马被压了回去,完全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相对无言了好久,还是三筒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转头看向白墙上的几个大字,嘴角耷拉着,脸上的皮肤绷得紧紧的,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戴了一张面具。 只有眼神异常犀利,宛如一对尖锐的钩子,深入墙砖肌理。 一开口就带明显的责备意味: “好好的老宅,搞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做什么?” 二筒一怔,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恍然大悟,解释道: “这叫青年养老院,时下很流行的,为疲惫的年轻人提供灵魂栖息地。” “疲惫,灵魂,栖息地?” 三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言论。 他抬手指了指场院,又指了指头顶刷刷作响的皂荚树,态度轻慢, “你这话骗骗鬼还行,我,就算了吧!” 二筒蹙起眉头,觉得很不舒服。 纵使当初被江上舟骗走商业机密,纵使养老院即将面临结业,都没让他生出过这种情绪。 怀疑、不屑、冷漠、自以为是,习惯性颐指气使,三筒仿佛是高高在上的神只。 至于其他人,包括亲哥哥在内,都是浑噩度日心智不明的蝼蚁。 这小子如今怎么这么不讨喜? 甚至让人厌恶。 不过,在外漂泊久了,想必经历过无数人情冷暖,尝遍世间酸甜苦来,性格乖张也有情可原。 想起之前提起的街头乞讨小偷小摸,二筒一阵心疼,试图说服自己一边理解一边接受。 他深吸一口气,稳了稳情绪,换了个话题: “三筒,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很苦,不过,那都已经过去了。从今往后,只要有哥在,就绝对亏不了你。” “过去?” 三筒咧了咧嘴,不知道在想什么,眼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 沉默了好半天,突然开口, “有烟吗?” “有有有……” 光顾着说话,二筒连水都忘了倒,见三筒嘴唇上的白皮愈发刺眼了,赶紧张罗起来。 恨不得把好吃的好喝的都堆到弟弟面前,虽然微不足道,但好歹是一种弥补。 他特意挑了一大把浑圆饱满的皂角仁,又捡了几块肥实的红薯,试图用熟悉的味道还原缺失的亲情, “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吃这个了,爷每次都盛一大碗,比白糖水还甜。” 三筒的目光在这些食材上扫了一遍,眉头一挑: “我现在不喜欢,你别忙了。” 热脸贴了个冷屁股,二筒僵在原处,有点儿不知所措。 自己越想对三筒好,却越是不得法。 兄弟俩就像行驶在两条平行轨道上的火车,无论怎么努力,也没办法交汇。 他期期艾艾了半天,最后只能干巴巴说了一句: “也对,这么多年了,口味肯定有变化。” 想起三筒刚刚说要抽烟,他放下手上的东西,钻进屋子,从躺柜里翻出一条软中华。 这是去年过年自己孝敬爷爷的,老爷子没舍得抽,以后再也抽不上了。 红彤彤的底图衬得金色的天安门格外气派喜庆,连带着“中华”两个字都熠熠发光。 回想起爷爷那双布满青筋的大手曾在上面小心翼翼地抚摸,还用红布层层叠叠包起来的模样,二筒忍不住一阵泪目。 爷爷到死都没舍得动的宝贝,现在拿出来给失而复得的小孙子。 如果他在天有灵,应该也很欣慰吧!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伸过来,将这条烟抽了过去。 二筒转头一看,三筒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 他似笑非笑,来回掂量了几下,嘴角一歪: “日子过得不错啊,都抽上华子了!” “孝敬爷的,他没抽。” 这种轻佻的态度让二筒心里怪别扭的,解释了一句。 “他懂什么!一辈子没出过天堂坳的农村老头。” 三筒嘬了嘬牙花子,粗鲁地扯开**,抽出一支烟按在嘴唇上。 上上下下摸了一圈,朝二筒伸出手, “打火机。” 旱烟袋旁边正好横了一盒火柴。 二筒忙不迭地拿出一根,“嚓”的一声点燃,手掌半圈护着跳跃的火苗,弓着身凑了过去。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磷燃烧的味道。 三筒也不客气,探着头靠近使劲吸了两口。 随后闭上眼睛仰起头,让灰白色的烟雾从鼻孔中缓缓溢出,脸上难得露出放松陶醉的表情。 二筒斟酌了片刻,终究没忍住:“你对爷,好像意见很大。” 三筒慢慢睁开眼睛,目光中完全看不出悲喜,瓮声瓮气道: “当然,要不是他,我能在外面受这么苦?本来应该跟你一样的,当老板,抽华子。” “这不能怪他啊!” 二筒下意识维护爷爷, “要不是你非要一个人去赶集,也不会……” 见三筒的脸色渐渐黑了下来,他及时刹车,换了种让人更容易接受的说法, “那天要不是发烧,我跟你一起去就好了。” “你去?” 三筒冷笑了一声,他视线转向别处,又猛吸了两口烟,像是对二筒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你去也改变不了什么。” 弥漫的烟雾就像一座座被云雨晕染过的山,重重叠叠。 中间仿佛有一条忽明忽暗的小路,向远处延伸,将兄弟俩带回记忆中的那一年。 二筒那段时间身体特别差,经常发烧,一烧就往40度上奔。 整个人裹在被子里,根本下不来床,就像滚烫的火罐。 爸爸也不太对劲,烦躁不安,又拉又吐。 自从妈妈离开后,他精神受了刺激,脑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几乎完全失去了自理能力。 不仅拉在裤子里,还把呕吐物弄得到处都是。 这可苦了爷爷。 一天二十四小时,忙了小的忙老的。 一会儿给孙子熬药汤,一会儿帮儿子换洗裤子。 到最后,洗的速度实在赶不上拉的速度,只能听之任之。 老宅里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酸臭,纵使二筒发着高烧嗅觉几近失灵,还是能闻到。 幸好还有三筒。 这小子壮得像个牛犊子,虽然年纪小,却勉强能分担一二。 为了防止爸爸脱水,他强行给他喂饭。 找来一瓶医用酒精,用棉花蘸了,给二筒搓脚心手心。 模糊的印象中,妈妈就是这么做的。 “我觉得自己可能快要死了。” 持续的高烧,让二筒开始说起了胡话, “这屋里,怎么来了这么多人啊?” 三筒喉头一梗,眼眶一阵阵发热。 他低下头,手上动作更快了,憨声憨气道: “死什么死,不就发个烧吗?哪有那么娇气?”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搓够一百下后,三筒给二筒掖好被角。 抄起胆瓶里的鸡毛掸子就是一阵乱打乱挥,嘴里还低喊着,像一只被惹怒的小兽: “滚!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酒精暂时稀释了热度,二筒稍稍清醒了些。 见三筒冲着空气又踢又打,好奇道: “你干嘛呢?” “没干嘛!” 听天堂坳的老人说,人死之前才会看见那些不属于人间的东西。 刚刚听二筒那么说,三筒其实吓得心惊胆战,此时却不敢提半个字。 他呲牙一笑,佯装轻松,翘起兰花指, “你想看大戏不?我给你唱一段。” 第71章 一家四口病了一半 不过,三筒并没有唱成这场大戏。 他才起了范儿,爷爷就匆匆带了个人进屋。 门帘忽地被掀开,阳光“哗啦”一下灌了进来,刺得人睁不开眼。 眼看一家四口病了一半,乡卫生院的大夫来看了几回,又是打针又是开药,也不见好。 走投无路之际,只能把胡瞎子请了来。 胡瞎子是天堂坳的名人。 虽然被叫做“瞎子”,其实并不瞎。 只是眼睛有点小,还总喜欢眯着,仿佛为了遮掩狡黠的精光。 若是离得远了,就像没眼珠一般,久而久之,胡瞎子的绰号就传开了。 这老头一年四季穿着件灰蓝色长袍,似乎也没见他洗过。 稀疏的白发全都往上梳,在头顶绾个拳头大的髻。 不管在家还是出门,右手总握着一柄白毛拂尘,油亮包浆的竹竿搭在左手臂上,见人就念无量天尊。 他自称太上老君的徒弟,拂尘就是师傅传下来的,世间只此一个。 不过二筒和三筒一致认为,胡瞎子纯属胡诌。 片刻不离手的长毛玩意儿不过是方便轰赶蚊蝇,跟牛尾巴、苍蝇拍功效差不多。 和天堂坳的乡亲们不同,胡瞎子说起话来总是文绉绉的,有一半大家都听不懂。 若是有人问得紧了,他便来一句“天机不可泄露”,拂尘一甩,转身走人。 这样一来,更显得深不可测。 最近两年甚至有传言,说他之所以姓胡,其实是狐仙转世,到此化作人形,护佑天堂坳。 爷爷虽然年纪大,但对胡瞎子却嗤之以鼻。 他敬畏神佛,却觉得狐仙纯属扯淡,与其相信胡瞎子,不如给老祖宗多烧几张纸。 但这次情况特殊,眼看儿子和孙子的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 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说尽好话,总算把胡瞎子请了来。 “你先出去玩。”爷爷打落了三筒翘着的莲花指,“让老神仙给二筒瞧瞧。” 瞧,称呼都变了。 三筒撇了撇嘴,一脸不情愿。 什么老神仙? 就是个老骗子! 唯恐他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惹胡瞎子生气,爷爷连推带搡把人弄了出去。 见儿子正在场院里和尿泥,屁股后面洇了一大片黄,不由眉头一皱,心里像堵了块大石头: “去,帮你爸收拾收拾。” “哦。” 三筒闷闷不乐地应了一声。 他这个年纪,正是自尊心极强的时候,对精神失常的父亲有一种本能的排斥。 尤其是有外人在场,即便那人是胡瞎子,他也不愿意和父亲太过亲近。 “快去啊!” 见三筒站着不动,爷爷急着推了他一把, “一会儿嘎巴了,就洗不出来了。” “哦。” 三筒又应了一声。 他强忍着内心的抗拒,一点儿一点儿收拾“残局”。 不知道是稍稍清醒了些,还是被触动了,父亲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皂荚仁,傻笑着递到三筒面前: “吃,吃……” “我不吃。” 那双手又粗又黑,满是污渍,一股屎尿的骚臭袭来,三筒差点儿吐了。 他紧闭双唇,刻意不去看那张充满讨好的脸。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飞速滑过,比流星跟快:活成这样,真不如死了干净! 不过,只是一瞬间,三筒猛地清醒。 他又是懊悔又是自责,刚刚在想什么呀! 再不好,也是父亲,自己已经没了母亲,不能再没有父亲了。 而且,变成今天这样,也不能怪他。 想到这,三筒的心柔软了许多,小小的他叹了口气,将那捧皂荚仁接了过来: “我给你煮糖水喝,这玩意不能生吃,有毒。” 与此同时,胡瞎子正在仔细查看二筒。 他一会儿翻翻眼皮,一会儿听听胸口,时而叹气,时而蹙眉,最后总算得出了结论: “没大碍,就是让脏东西缠上了。” 爷爷吓坏了,他不信胡瞎子,但落在孙子身上,不信也得信。 当即就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嘴里喊着求老神仙救命。 胡瞎子虽是故弄玄虚,但也不算是彻头彻尾的江湖骗子。 他有祖传的医术在身,又多多少少懂点五行八卦阴阳风水。 估摸着二筒是外感风寒内有虚火,加上那个随处大小便的亲爹…… 应该是消毒不及时,导致多重细菌病毒感染。 当即就从口袋里翻出毛笔黄纸朱砂,煞有介事地写下一张谁也看不懂的符箓。 蜡烛香火准备齐全,火焰忽地一腾,黄纸化作灰烬。 他嘴里念念有词,拂尘甩得啪啪作响。 随后将随身带的一包粉末用开水冲了,混着纸灰让二筒一口气喝了下去。 然后擦了擦额头的汗,微闭双眼,低头颔首,说了句:“无量天尊,好了。” “这就好了?” 爷爷觉得不可思议。 “不出半个时辰。” 胡瞎子依旧是一贯的含糊。 所谓说多错多,只是点到为止,至于如何理解,就看事主的造化了。 不过,他还是很有把握的。 那粉末是祖宗传下来的秘方,由三十多种中草药研磨而成,对一般的风症邪症都有奇效。 至于画符烧纸,不过是唬人的花架子。 孙子暂无性命之忧,爷爷松了一大口气,他又拉着胡瞎子去看儿子。 三筒把皂荚仁煮上后,就拿了脏衣服去场院外面。 不远处有一口老井,他在井沿儿旁边洗,图个用水方便。 父亲闻到甜腻腻的香味,忍不住掀锅盖,他完全意识不到危险,去捞上下翻滚的肥白皂荚仁。 手指头甫一触到开水,顿时被烫得嗷嗷叫,转眼就起了两个大血泡。 爷爷见状,几步上前,揪着他的耳朵把人拉了回来,嘴里喊道: “让你馋,也不怕掉锅里烫死!” 环视一圈,见场院里空无一人,又骂了一句, “三筒这小王八蛋,不知道躲哪儿去了……摊上这么个爹,也是倒了血霉……” 大铁锅还没来得及盖盖儿,胡瞎子眉头一蹙,凑近了些,耸了耸鼻子,嗅出皂荚仁的味道: “他吃这个,吃多久了?” “一直吃呢!” 爷爷不疑有他。 他叹了口气,摇着头道, “别看我骂三筒,其实那孩子孝顺,知道他爹喜欢这口儿。 场院里的树都薅完了,成天去山里摘野生的,一煮就是一大锅。” 听闻此言,胡瞎子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一把拉过父亲的手腕,仔细号了号脉,脸色越来越难看。 爷爷感觉情况不好,小心翼翼地问: “怎么样?能治吗?” 胡瞎子头一回睁开了眼睛,目光闪烁不定。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但最终只淡淡吐出一句: “准备后事吧。” 第72章 终究又走在了同一条路上 回忆就像沙漏,漏走了时间,也漏走了喜悦和悲伤。 说到“后事”两个字时,三筒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他木然地看向大门,透过方方正正的边框,描摹远山的轮廓。 秋季的天堂坳,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颜色的更迭似乎就在朝夕之间,昨天暴雨前还是大片大片的苍翠,今天已经夹杂了不少红和黄。 剩下的,不过是苟延残喘的老绿,没有跃然的生机,勉强维系在枝头,不知哪天就被横扫殆尽。 “你听见了?” 二筒心头一跳。 他对父亲离世前后发生了什么一直不是很清楚,爷爷对这件事也是三缄其口。 印象里,除了那座新坟,就再也没了别的。 此时听三筒这么一说,追问道, “胡瞎子还说什么了?” “没……” 三筒摇了摇头。 此时此刻的他,仿佛和刚刚吊儿郎当的那个人有了很大的不同。 严肃沉重,像是罩了一层厚厚的壳。 一时间,二筒竟有些恍惚,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三筒。 “我提着洗好的衣服回来,在场院外听了一耳朵。” 不知不觉,那根烟已经烧到了尽头。 三筒嘬着腮帮子,狠狠吸了两口,直到火星子燃到海绵过滤嘴,才捏下来丢了出去。 眼看一道猩红在空气中划过抛物线,二筒急匆匆地追了过去。 垫着脚尖碾了好半天,确认一点儿火星都没有了,才说了一句,带着明显的斥责和不满: “秋季防火事关重大,别乱扔!” 话音才落,他才察觉自己过于严厉了,赶紧往回收了收,有点儿老父亲式的语重心长, “幸好是在场院里,以后注意一点儿,万一出了事儿,不好交代。” 三筒没说话,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才出声: “你对我不客气,才让我觉得是真的回家了。” 这话说得好不酸楚,二筒眼眶一热,眼泪差点儿没冒出来。 是啊,自己对待三筒不应该像对待远方来的客人。 他原本就属于天堂坳,是这个家的一份子,是自己的亲弟弟。 “对了,我得带你去个地方。” 三筒的格格不入,又何尝不是反射了自己的不知所措? 他俩都需要时间慢慢适应,一点点儿融合渗透,相信很快就能变回以前亲密无间的兄弟。 “什么地方?” 三筒有点儿迟疑。 “到了你就知道了。” 二筒先卖了个关子。 兄弟俩一前一后出了场院。 他们错过了彼此的童年少年,错过了成长中的喜悦悲伤,但终究又走在了同一条路上。 见外面没了动静,胡贝朵和林熙维才悄悄开了房门。 “三筒这个人还真挺奇怪的,跟他哥都不亲。” 虽然没听清刚刚二人说了什么,但从动作神态中也能看出来。 胡贝朵撇了撇嘴, “真怀疑他俩是不是一奶同胞。” “在外面流浪那么多年,能活下来就不错,别要求那么多。” 林熙维是个孤儿,很能理解有着类似身份的三筒, “看他的样子,肯定经历过许多磨难,敏感冷漠甚至攻击性强,得慢慢调整。” “慢慢……” 听到这两个字,胡贝朵有些黯然,她环顾了一周, “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那一天。青年养老院要是结业,我还真挺舍不得的。” “我也是。” 林熙维深看了胡贝朵一眼。 当发现她要转头,赶紧移开视线,唯恐心中的小秘密被发现。 “你不是泥菩萨吗?清心寡欲的,怎么突然这么重感情了?” 胡贝朵一脸疑惑,她往前一步,见林熙维耳尖都红了,故意逗他, “该不是喜欢上谁了吧?” 林熙维只觉得喉头如同被扼住了一般,强烈的窒息感如潮涌。 他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别……别瞎说……没有的事……” “反应这么激烈?” 自从“美人救英雄”那次之后,胡贝朵对林熙维生出一种特别的感觉,有时候甜滋滋,有时候酸涩涩。 一开始,她归结于是丢了初吻的缘故,没想到后面症状越来越严重了。 她特别想知道林熙维是不是跟自己一样,但却不知道从何下手。 眼下逮到个机会,肯定要试探一番。 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 “难道被我猜中了?” “没有没有……” 林熙维心跳如雷,他才在男女感情上栽了个大跟头,又怎么敢轻易再次投入? 但胡贝朵和黄媛不一样啊! 脑海中有个声音不停强调。 他窘迫极了,脸涨得通红,索性躲开胡贝朵的咄咄逼人, “无聊,懒得理你。” 眼看答案就在嘴边了,可林熙维偏偏就是咬死了不说。 胡贝朵又急又气又羞,这种事情,总不能让自己一个女孩子先开口吧? 当然,她也不是完全不能,被逼狠了,什么让人惊掉下巴的事都做得出来。 “你不对劲儿,泥菩萨,百分百有!” 胡贝朵算跟他杠上了,她往楚洪涛房间瞄了一眼, “不能是荷姐,她比你大太多,而且才刚分手……” 然后目光又转向隔壁, “难道是佳佳?” 一共就仨女的,眼看已经说了两个,林熙维吓坏了,生怕下一个就是胡贝朵。 他满脸惊恐地摆手:“别说了,别说……” 见他慌不择路的样子,胡贝朵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追着喊: “千万别啊,人家有老公的,你这是什么怪癖,专门挑战高难度。” …… 足足用了一整包抽纸,楚洪涛的鼻血才勉强止住。 “还是去看看吧,我说真的。” 梁风荷指着堆成小山的纸巾,上面尽是些触目惊心的红, “流这么多,肯定不正常。” 我也知道不正常。 楚洪涛不敢抬头看她,唯恐又失去控制。 他觉得实在太丢人了。 先是被三筒跟块破抹布似的丢了出去,摔得动弹不得,然后又上演了一出血流成河。 在梁风荷面前,自己似乎除了狼狈就是狼狈。 英姿飒爽的摩托车手去哪了? 简直像个一碰就碎的玻璃人。 梁风荷是跆拳道黑带,想必很重视身体健康。 万一她误会自己是个病恹恹豆芽菜一样的男人,那不是一点儿希望都没有…… 楚洪涛越想心越凉,暗想就算真骨裂了也得咬牙挺住,决不能被看扁了。 第73章 我当年不是走失 是被卖掉的 经过一夜的消化,雨水已经完全浸入山体。 湿润泥泞的小路被清冽干燥的空气定了型,镌刻下凌乱了脚印。 三筒跟在二筒后面,虽然耳边时不时传来小鸟的啁啾声,但他并未感觉轻松,心理负担越来越沉重。 下午的阳光很毒辣,秋老虎余威尚存。 二筒遮着额头,眯着眼往前看了看: “马上就到了。” “到底去哪儿?” 三筒眼中闪过一丝不安,他顿住脚步, “我累了。” “才走几步,就累了?” 二筒不疑有他,笑着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结实强壮,跟头蛮牛似的。 他开玩笑道, “小时候你长得快,又细又高,原以为能冲到两米,是个打篮球的料。 没想到没拔起来,现在比我还矮了几公分。” “居无定所,食不果腹,营养跟不上,能有现在这个高度,已经很不错了。” 三筒又变成了浑身带刺的皂荚树,他脸一沉,甩开二筒的手, “不像你,好吃好喝供着,自然长得高。”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多想……” 二筒有些尴尬,跟三筒聊天似乎变成一件很艰难的事,不知道哪句话就踩了雷区。 他佯装不懂,努力维护来之不易的和谐, “放心,接下来咱大鱼大肉好好补补,三十三还能窜一窜呢!” 三筒扯了扯嘴角,笑容并未抵达眼底。 磨蹭了好半天,二人总算来到了向阳的山坡,爷爷和父亲静静躺着的那片土地。 他们生在这里,活在这里,死在这里,永永远远都不会离开这里。 仓促重整过的坟有些不牢固,经过暴雨冲刷,好几个地方都滑落了。 看上去坑坑洼洼的,有些狼狈局促。 二筒想起昨天的糟心事,眉头紧拧。 不过他还是将弟弟归来放到了第一位,将人拉到墓碑前,满心欢喜道: “爷,三筒回来了,三筒真的回来了,你高兴不?” 回答他们的,只有那张笑眯眯的照片。 爷爷左眉上方粘了一小块黑泥巴,可能是昨天没擦干净,也可能是风雨弄脏了。 二筒见不得这个,他弓着腰上前,帮老爷子擦干净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三筒似乎并没有被触动,他从爷爷坟旁走过,站在另一座坟前,深深鞠了一躬: “爸,我回来了。” 二筒停止了接下来的动作,挺直了身子,一脸不悦。 之前的种种不计较了,但在爷爷坟前,三筒怎么依旧是视而不见的态度? 他有点儿生气,直言道: “就算你对爷有什么怨气,现在人都已经走了,也该过去了。” “过不去。” 三筒双拳紧握,额角青筋暴起。 他慢慢转身,目光缓缓从二筒脸上移到那张照片上,心里一阵阵扎着疼。 这些年的怒和恨一起涌上心头,阴恻恻道, “要不是中途被人打断,你早就被挫骨扬灰了!” 二筒心头一滞,难道爷爷的坟真是三筒刨的? 其实他看到那串皂荚籽时就有过怀疑。 但一来不见了踪影,二来三筒亲口说自己的手串早就丢了,他才将这个念头强行按了下去。 此时听到这几乎完全算是坦白的话,二筒一下子怒了。 他脑袋一热,冲上去就给了三筒一耳光,大骂道: “你混蛋!不肖子孙!” “我要是混蛋,他就是老混蛋!” 三筒梗着脖子,一脸不服气。 他憋了好几天了,他憋了半辈子了,此时将积攒的怨气悉数发泄而出。 二筒打这下用了十足的气力,三筒的半张脸瞬间肿得老高。 一个清晰的红手印浮了出来,即便皮肤黝黑,还是十分明显。 他双眼冒火,恨意无边蔓延,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如同被激怒的野兽。 “这几天,我一直忍你让你……” 二筒的手很痛,但是心更痛。 任何一个成年人,都不应该将自己的苦难完全归罪于另一个人。 爷爷也许是粗心大意,也许是疏于看管,才导致三筒的前半生彻底改变。 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爷爷,是长辈,是一把屎一把尿把兄弟俩拉扯大的亲人,怎么能被如此侮辱谩骂? 二筒决定不再纵容,否则三筒真要无法无天了,他拿出一个兄长该有的威严,肃声道, “但你要懂得适可而止,要理解爷爷的不容易。 是,你委屈,你不甘心,你恨这个怨那个,但又有什么意义呢? 人脚下的路,是自己走出来的。 如果当初不是你不听话偷偷跑去大集,又怎么会发生那种事?” 当然,你可以说年纪小不懂事,也可以说监护人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但事情毕竟已经过去很多年了,爷和爸都走了,他们在天有灵,让咱们兄弟团聚。 你难道就不能放下那些,重新开始吗?” 这些话发自肺腑,用了全部的力气,二筒只觉得心神俱伤,最后那句话几乎哽咽。 “重新开始?” 三筒神经质似的笑了笑,一滴泪猝不及防地从眼眶中滚落,几经曲折,跌进泥土,消失不见。 他似乎很憎恨自己的软弱和失态,粗鲁地抹了下眼角,喊道, “说得倒轻巧,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难道我就是一帆风顺的吗?” 油盐不进,二筒愈发急了, “没学历没背景,不知天高地厚去大城市闯荡。 加班没工资,熬夜不要命,被人打被人骂被人误会,哪一行都做不长。 混了十来年,好不容易开了家奶茶店,本以为终于熬出头了,结果又是一败涂地。 我连爷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回来就剩了罐骨灰。 但是我不服输,又用老宅开了家青年养老院,还不到一个月,被人套了商业机密,完全干不下去了,现在马上面临结业倒闭……” 二筒稍稍缓了缓,抬眼看向三筒, “我是不是也应该怨?应该恨?就因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就因为爷和爸都没本事?” 三筒死死咬着后槽牙,眼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他喉头滚了滚,酝酿了好久,终于迸出一句石破惊天的话: “我当年不是走失,是被爷卖掉的。” 第74章 舍得舍得 有舍才有得 此言一出,二筒一下愣住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着三筒看了好久,才颤颤巍巍问了一句: “你疯了吧?说什么呢!” 这个反应是意料之中,三筒忍不住笑了,混着还来不及褪去的愤怒,融合成诡异的表情。 他整个人被一种不可言说的情绪包裹着,比秋风更凛冽,更黄叶更枯糜。 “我说,爷-把-我-卖-了。” 每个字都顿一下,似有千斤重,艰难地从牙齿缝中间挤了出来。 对三筒而言,那是一段极其痛苦的记忆。 原以为被时间埋葬,但此时说起,早已结疤的伤口生生被挑开,鲜血淋漓。 另外又撒了一把盐,痛彻心扉。 二筒喉头滚了滚,躲闪着避开三筒的视线,想骂句胡沁,却怎么也张不开嘴。 这件事让他大为震惊,本能怀疑其真实性。 但三筒完全没撒谎的必要。 可是爷爷当年最疼的就是三筒,从皂荚籽手串分配上可见一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儿呢? 实在太荒谬! 这个天大秘密的曝光后,三筒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强悍。 他眯起眼睛,盯着墓碑上爷爷的照片若有所思。 在时间长河的冲刷下,这具早已成年的身体渐渐缩小变矮,不知不觉就回到了刻骨铭心的那一年。 …… 听胡瞎子说准备后事,爷爷心里咯噔一下。 他从未想过自己这辈子会是白发人送黑发人,顿觉绝望。 余光突然瞥到门外的三筒,竖着耳朵似乎正在偷听,赶紧喊了句: “衣服洗好了?” “哦,洗好了。” 三筒被吓得心怦怦直跳。 一想到即将失去父亲,他又慌乱又难过,脚下一绊摔了个狗吃屎。 一盆浆洗干净的衣服全都泼了出去,在黄土地上打了个滚儿,粘了一缕缕的泥印子。 看着辛辛苦苦的劳动成果转眼间毁了,三筒瘪了瘪嘴,哇的一下哭出声来。 他素来是个坚强的小男孩,极少掉眼泪,现在不过是借着这个意外,掩盖汹涌澎湃的悲伤。 爷爷此时心乱如麻,并没有察觉三筒的真实情绪。 那摊了一地的破衣烂衫极为扎眼,他又痛又气,有点儿口不择言: “干啥啥不行,嚎什么嚎,赶紧捡起来,重新洗一遍。” 三筒一边抽搭着,一边拾衣服。 他不敢抬头看爷爷,也不敢看胡瞎子,唯恐这老头说出什么更可怕的话来。 因为父亲被所谓的老神仙判了死刑,三筒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他摇着辘轳,不知道打了多少桶水,也不知道浆洗了多少遍。 直到那些衣裤几乎被搓烂,才意识到太阳快落山了。 当三筒端着木盆,一身沉重地往家走时,忽然看见父亲迎了出来。 他应该刚吐完,嘴角还带着腌臜物。 三筒只觉得鼻根一阵阵发酸,他曾埋怨过,也曾嫌弃过,觉得父亲是全家的拖累。 但此时却只希望胡瞎子是彻头彻尾的江湖骗子,那些话绝不可当真,父亲也绝不会离开人世。 他走了过去,帮父亲擦了擦嘴角,神情间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耐心: “爸,你别乱跑,天都要黑了。” “嘿嘿……” 父亲傻笑了一声,眼神浑浊呆滞,被疾病侵蚀得完全失去了光彩,就像个没了灵魂的假人。 他盯着三筒看了好一会儿,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不知道被什么刺激到了,突然抓起路边一根干树枝,扬起手就抽了过来,嘴里还大喊着, “打你,打死你!” 三筒一哆嗦,下意识就要躲,可胡瞎子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他硬生生顿住脚步,咬紧牙关结结实实挨着,血印子立刻浮了出来。 一下、两下、三下…… 父亲似乎打上了瘾,整个人愈发狂躁,仿佛眼前不是自己的儿子,甚至不是一个人。 在混沌的精神世界中,他正在除妖斩魔伸张正义。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喉头一阵阵发甜,但三筒却并不觉得痛。 依恋不舍的情绪充斥全身,能被父亲打,是件再幸福不过的事。 也许,这是父亲离世前留给他最后的礼物。 胡瞎子在老宅里足足待了三个小时,才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 正好看到这血腥暴力的一幕,不由大惊失色,高喊: “不好啦!不好啦!疯子杀人啦!” 爷爷忙不迭地跟了出来,俩人费了好大劲儿,才将父亲按在地上。 父亲嗷嗷喊着,奋力挣扎,像头待宰的猪仔。 三筒的衣服几乎被抽烂了,身上没一块好地方,眼前直冒金星。 他没哭没喊,脸上反而漾着一层笑意。 爷爷心疼坏了,上去就给了父亲一个耳光,狠狠道: “那是你儿子,下死手!讨债鬼!” “你打他有什么用,一个将死……” 见三筒站在边上,胡瞎子又把不该说的话收了回来,含混道, “这孩子也是,怎么不知道躲呢?就那么硬撑着。” “父不父子不子,这个家算完了……” 爷爷老泪纵横,绝望地仰天长啸。 “完不了。” 胡瞎子上前一步扶住他,小声道, “你按我说的做,一定能保住。” “能吗?” 接二连三的打击,几乎要把这个老人击垮。 他反手抓住胡瞎子,仿佛这是生命中唯一的稻草, “真的能吗?” 胡瞎子笃定地点了点头: “世间事,皆有定数,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你信我,准没错。” 爷爷盯着三筒,愣怔了片刻,突然凄厉地大喊一声,就像受了伤的野兽。 胡瞎子走后,他把伤痕累累的三筒背回了家。 看着孙子满身的红痕,爷爷一边上药一边落泪,嘴里还不住地嘟囔: “傻,真傻,我看你脑子也不清楚了,怎么就让他打呢?” 三筒强忍着疼,一声不吭,犹豫了半天,终于问了一句: “爷,我爸,是不是快死了?” 爷爷的手僵在半空中,他缓缓抬起头,眼中涌动着意味不明的光: “你别管了。” 如此不明不白的答案,让三筒心里愈发不安。 他到底是小孩子,悲喜藏不久,瘪了瘪嘴,闷闷道: “我不想让他死。” “唉……” 昏暗的灯光就在头顶,投洒下沉甸甸的青黑,如同一团浓墨,将爷爷紧紧包围。 重重叹了口气后,他抓起三筒的手,面色异常严肃, “三筒,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要照顾好自己。” 第75章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我以为他是心疼我!” 那些画面串联起来,就像毒蛇,将三筒紧紧缠绕。 他脸上露出明显的痛苦神色,紧紧抓着胸口的衣襟,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没想到……没想到……是临别赠言!” 好一个临别赠言! 二筒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还记得,胡瞎子走后那天半夜,他神奇地退了烧。 整个人就像剥去了一层厚重的壳,无比轻松。 不过,因为烧了太久的缘故,一起来还是觉得头重脚轻。 连铺在地面上的月光看上去都晃晃悠悠的,像漾了一层波光粼粼的水。 爷爷的屋里亮着灯,焦黄的光将黑夜烫出一个洞。 二筒感觉肚子饿得咕咕响,踉踉跄跄奔了过去。 一推开门,见爷爷正弓着腰从躺柜里往外拿东西。 有**精美的点心、有水灵灵的苹果梨,还有几包花里胡哨的小零食。 最显眼的是一瓶黄桃罐头,小碗一样的桃肉瓣瓣清楚,浸在澄亮的糖水里,别提多诱人了。 一大股津液从舌头下面冒了出来,二筒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二筒?” 听见门口有动静,爷爷抬起头,见卧床已久的孙子倚在门边,又惊又喜。 不过两三米的距离,他却一路小跑奔了过去,双眼弯弯像天上的月牙, “你怎么起来了?好点儿了吗?” 说完,爷爷伸手摸了摸二筒的额头,大大松了口气。 他先是安顿二筒在床上坐好,又重新走回门口,冲着月亮作了作揖,一脸虔诚地嘀咕着: “感谢老天爷,感谢老神仙,救我孙子一命。” 二筒的注意力都在黄桃罐头上,口水越来越盛,几乎要沿着嘴角滴下来了。 “爷,我想吃那个!” 他没忍住,抬手指了指。 爷爷转过头,嘴角带着掩藏不住的笑意,下意识就应了下来: “吃,只要你肯吃,爷什么都给你买。” 可手刚搭上金黄色的瓶盖,仿佛想起了什么,又停止了动作,有些窘迫道: “二筒啊,吃点儿别的行不,就这一瓶了,明天还得给你弟带上呢!” 二筒的注意力都在前面那句话上,根本没顾上问三筒要去哪儿,为什么带黄桃罐头。 他五官眉眼一耷拉,觉得委屈极了。 自己大病初愈,爷爷还这么偏心,任性道: “不,我就要吃,现在就要吃!” “好孩子……” 爷爷左右为难,嗫喏着, “明天,明天我就给你买,行吗?” “不!” 二筒气鼓鼓的,一个打挺,直挺挺地躺下,咣当好大一声,像是要把床砸个窟窿出来, “我现在就要吃!” 爷爷吓坏了,唯恐他病情反复,数了数一共有五块黄桃,小声商量着: “二筒啊,那咱就吃一块,剩下的留给三筒,行不行?” 二筒心头一喜,当即一个鱼跃,又弹了起来: “好!” 他双眼瞪得大大的,一直盯着爷爷开罐头,似乎这是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刻。 只见一字螺丝刀扁扁的头从瓶盖缝隙探了进去,以玻璃瓶身为支点,手柄一压,尖头一翘,一股气儿“噗”的钻了出来。 再上手一扭,很轻松就打开了。 桃肉很滑,勺子在里面搅了半天,才“捉”了一块进碗里。 爷爷又盛了三大勺糖水,颤颤巍巍端到二筒面前,笑着朝他努了努嘴。 那只馋虫都要从喉咙里伸出手了,二筒刚埋下头,突然想起来只有一块的“指标”,于是只浅浅咬了一小口,含在嘴里咂摸了半天,才慢慢咽了下去。 爷爷看得心酸,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爱吃的话,以后爷还给你买。” 虽然二筒知道这只不过是一句虚无缥缈的承诺,家里穷,爷爷没钱,黄桃罐头这种金贵的东西,一年也吃不上一次。 但他却无比满足,因为这份爱。 此时此刻,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来自长辈的宠爱。 …… 听到这儿,三筒嗤笑了一下。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包中华,抽了根正打算按在嘴上,突然想起二筒说的森林秋季防火,迟疑片刻又将烟卷夹到耳朵上: “原来那黄桃让你吃了,我说怎么少了一块呢?” “爷说,剩下的你第二天要带着……” 二筒记得,三筒就是那天走失的。 如果这只是一个偶发事件,爷爷又怎么会让他带那么多好吃的? 此时将前后发生的事情一串联,他才觉得不是很对劲儿,后背不由一阵发凉。 难道真如三筒所说,爷爷盘算好了要卖掉他? “是,我还挺高兴,一大早背着包袱就出发了。” 聊了一会儿,三筒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激愤了,他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那天正好是庆余大集,他给了五十块钱,说是要照顾你和爸走不开,让我去买米买肉买菜回来。” 头一次怀揣“巨资”,三筒就像个骄傲的大富翁,身上的伤口都不觉得疼了。 他一路蹦跳着,很快就下了山,来到庆余河套。 大集上已经人头攒动,各种小商品琳琅满目,叫卖声不绝于耳,简直让人看花了眼。 家里总有这样那样的变故,三筒已经很久没感受过如此轻松热闹的氛围了。 他将包袱护在胸口,径直往米面粮油副食那边去。 各种香喷喷的炸货把肚子里的馋虫都勾出来了。 三筒使劲忍着,打算完成任务后,如有剩余的钱,再买几个油饼,让爷爷爸爸弟弟都尝尝。 对一个小孩子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路边的诱惑一个接一个,有几次他都停下脚步,想先尝尝味道。 幸好带了一包吃的。 他拿出黄桃罐头,桃肉是舍不得吃的,抿了一口糖水,试图将不安分的馋虫压下去。 甜滋滋的味道顿时布满口腔,味蕾得到了暂时的满足。 三筒有些小得意,看,自己还是有办法的。 正在这时,一个男人凑了过来,直愣愣地问了一句:“你是三筒吗?” 见对方是生面孔,三筒有些警惕,他将黄桃罐头仔细收好,又抓紧了胸口的包袱: “你是谁?” “我付六啊,不认识了?” 男人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三筒没想起来谁是付六,不过出于礼貌,他“哦”了一声。 付六抓耳挠腮一脸急色:“你咋还在这闲逛呢,你家出事了!” 三筒心里咯噔一下,一把抓住他:“出什么事了?” “你爷从山上滚下来,摔得头破血流,让人送县医院去了!” 付六连比划带说,比死了亲爹还着急。 三筒一下子吓傻了,抬腿就要往家跑,却被付六一把拉住:“错了,你爷去县医院了。” 他稍稍反应了下,转头又要往县城的方向奔。 “好几十公里呢!你这两条腿,啥时候能跑到?” 付六拉着他就往河套外面走, “正好我开了车,送你过去。” 三筒只觉得心脏砰砰砰跳得厉害,胸腔像是要炸了一般,脑袋嗡嗡作响。 他完全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砸懵了,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像木偶一样,上了付六的三手面包车。 第76章 无意的举动,还是刻意的安排? “付六?”二筒皱着眉,“咱天堂坳有这个人吗?” “不知道。”三筒摇了摇头。 当时他的全部思绪都被爷爷受伤这件事占据了,根本没余力思考别的事情。 三筒心急如焚地盯着前方,两只手紧紧抠着海绵座垫,只希望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恨不得能飞起来。 面包车很破,加上路不平,就像风浪中不受控制的小船,上下颠簸。 他只觉得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只能咬着牙,紧攥胸前的包袱,手指关节泛白,强忍着要吐的冲动,问了一句: “什么时候到?” “快了快了……” 付六没有了一开始的热络,似乎有点儿不耐烦,眼神闪烁不定。 他瞥了一眼二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含糊嘟囔道, “货不错。” 十几分钟后,车子上了国道,总算平稳了些,三筒稍稍松了口气。 连绵起伏的大山不断向后退去,行至一个岔路口时,三米高的细杆子挑了张路牌。 蓝底白字,两个醒目的大箭头,左边写着县城,右边是一个三筒从未听说过的名字。 付六没有丝毫犹豫,方向盘一打,车子直接就往右边去了。 他急得直喊:“错了错了,县城是在左边。” “啊?是吗?” 付六嘴上有些疑惑,脚上油门却一点儿也没松。 见三筒大呼小叫不停回头,甚至有抢方向盘的意思,蹙着眉道, “这边也能到,抄个近路,你别喊了,影响我开车。” 三筒讪讪地闭上了嘴,他确实没去过县城,没有发言权。 况且,付六一看就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应该不会弄错。 当时的他并没有想到,眼前的并不是一条近路,而是一条不归路。 ……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三筒将耳朵上的烟卷拿了下来,放在鼻子下使劲嗅了嗅。 仿佛尼古丁的味道有安抚情绪的力量, “等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火车上了。” 二筒听得仔细,这分明是被骗了,像极了人贩子的套路。 但他心中还抱有一丝希望,万一只是个意外呢?万一爷爷并不知情呢? “付六不见了,身边一左一右坐了两个陌生的壮汉。” 三筒喉头滚了滚,纵使自己现在已经是一个强悍的成年男人,但一回想起当年的一幕还是心惊胆战。 他紧紧咬住后槽牙,额角青筋凸起, “我刚想大喊救命,却被其中一个捂住了嘴,另一个的刀抵了过来,他们恶狠狠地威胁,敢出声就一刀捅死我。” 说到这儿,三筒伸手摸了摸后腰,似乎时至今日还能感受到那把匕首的寒意。 …… “我要去县医院看我爷,他从山上滚下来,受伤了。” 三筒浑身僵硬,强忍着要哭的冲动,哽咽的声音里带着恳求的意味, “就让我看一眼,一眼就行。” 两个壮汉对视一眼,突然笑了。 “这小兔崽子,还挺孝顺。” “看样子也听话,雄哥就喜欢这样的,好调教。” “这趟没白来,至少这个数。” “少了点儿,再加三百。”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完全当中间这个少年是空气。 三筒虽然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但隐约间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迷途的羔羊,等在终点的,是无比可怖的屠宰场。 一路上,他也试图逃跑过,但两人看得严,简直寸步不离,连上厕所都在旁边盯着。 最有希望的一次,是遇上乘警巡查。 三筒本想拼死一搏,哪怕被捅伤,也要逃离魔窟。 可身旁壮汉的一句话,让他彻底放弃了这个念头。 “别总想着你爷了,就是他把你卖给我们的。” 三筒心头一震,注意力从乘警身上瞬间转移,颤声道: “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 壮汉从口袋里掏出张照片,是三筒上小学那年照的全家福。 爷爷笑眯眯地坐在正中间,尚未生病的父亲站在他左边,意气风发。 右边那个苦着一张脸的女人是妈妈,她才流了产,看上去气色很差,身子也弱,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二筒和三筒并排蹲在前面,俩人挤眉弄眼,肩膀用力靠着,都想占据最中间的位置。 三筒十分惊讶,他记得这张全家福是挂在爷爷屋里墙上的,怎么会在一个陌生人手里? 除非是…… “看见了吧!” 见他目瞪口呆的样子,壮汉十分得意, “你爷给的,说是有照片比对着,才不会认错人。” 三筒的心一点点儿凉了下去,寒意渐渐裹挟全身。 他停止了挣扎,也打消了自救的念头,整个人慢慢向无尽的黑暗深渊坠了下去。 虽然想不明白爷爷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但被至亲至爱的人欺骗,对一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少年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他木然地看着乘警从自己身边走过,直至消失在这节车厢的尽头。 …… 二筒记得那张全家福,在三筒走失之后,确实不见了踪影。 他问过,爷爷说,照片被虫子嗑了,丢掉了。 一切看似无意的举动,原来都是刻意的安排。 事实清清楚楚地摆在眼前,二筒再也找不到能帮爷爷开脱的理由。 他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说点儿什么好,只能看向那块墓碑。 爷爷当年遭遇了什么?为什么要那么狠心? 可惜,他永远也没有机会开口解释了。 二筒突然想到一个人,胡瞎子! 当年就是这老头来过后,三筒才出意外的,他肯定知道点儿什么! “我不相信爷会这么对你。” 二筒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咱去找胡瞎子问问,说不定能……” “算了。” 三筒摇了摇头,脸上有一种让人心酸的倔强, “都过去那么多年了,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 其实,他是怕从胡瞎子那里得到证实,那无疑是又伤一回。 但二筒不这么想,隐约间,他觉得事情一定没那么简单。 自己要还爷爷一个清白,也要彻底解开三筒的心结。 正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铃声回荡在空旷的山林间,声音仿佛比平时大了几倍。 一接通,黄厂长苍老疲惫的声音传了过来: “二筒啊,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一声,强有力鞋厂停产了!” 第77章 仿佛在亲哥那里汲取了力量 虽然很多年前就穿过强有力牌运动鞋,但二筒和三筒还是第一次到鞋厂。 厂区里一共有两栋楼,红色的是生产车间,白色的是办公楼。 锈迹斑斑的铁栅栏,老旧粗糙的灰砖墙,将它们围得严严实实。 门头上挂了一块斑驳的牌子,白底已经泛黄,上面写了八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天堂坳强有力鞋厂。 门口的地面是水泥抹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许多地方都裂了纹。 中间长满了杂草,尤其是墙根背阴的地方,足有半人高。 “我还记得,咱俩那双鞋……” 小时候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中,三筒不无感慨。 但因为心里的记恨,他又不愿意提及爷爷的好,故意绕了过去, “按现在的话说,叫共享运动鞋吧?” “比共享的强,一三五你,二四六我,星期日它还能休息一天。” 二筒很清楚,这种恨意不是一天两天能消除的。 在找胡瞎子验证之前,他决定不再强求,任由三筒按着自己的本心,于是避重就轻地附和道, “好像穿了一年多吧?绝对劳苦功高!” “一年零三个月。” 不牵扯那个沉重的话题,三筒果然松弛了许多, “质量这么好的鞋,怎么就停产了呢?” 从青年养老院靠直播帮鞋厂起死回生,到受到专业机构的关注,到商标被抢注,期间的曲折又岂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 二筒打量着面前一片死寂的工厂,完全听不到机器隆隆的声音,唏嘘道: “嗐,一言难尽,以后有时间再跟你细说。” 见他俩在门口又是比划又是嘀咕站了半天,门卫老大爷走了出来。 他穿了一身藏蓝色工作服,戴了一顶米黄色帽子,鼻子上还架着一副老花镜,背着手探着头上下打量: “你们有事吗?” “大爷,我找黄厂长。” 二筒收起怅然的神色,满脸堆笑。 “黄厂长……” 门卫大爷重复了一遍,他又仔细看了看,突然眼前一亮, “哎呦,这不是大善人嘛!” 三筒一愣,问了一嘴: “什么大善人?” “没有……” 二筒脸一热,自己不过是做了点儿力所能及的事儿,却被全厂人奉为神明。 可现在工厂都停产了,即便他再怎么折腾,也回天无力。 这称呼实在担当不起,连连摆手, “大爷,别这样,叫我二筒就行。” “嗳,那不行,你是我们的大恩人,就算以后鞋厂不在了,这一笔,也是要写进史册的。” 门卫大爷没什么文化,表达感激的方式朴实又直接。 见四下没人,他压低了声音, “那些个奸商,把咱鞋厂老少爷们踩在脚底下不当人,净干缺德事儿。 工厂建得再漂亮,钱赚得再多,也不得善终,子子孙孙都……” “老赵,说什么呢!” 正在这时,黄厂长走了过来,他也是快六十的人了,却依然身姿挺拔。 远远见了二筒,就伸出了手,笑着责备道,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老鞋厂是跟不上时代才被淘汰的,怨不得别人。” “怎么怨不得?” 门卫大爷不服气,高声道, “要不是他们抢注了咱的商标,也不至于……真不要脸!呸!” “抢注是他们不对,但也怪咱没有这个意识。” 到底是领导,黄厂长心里虽然难受,但表面上还是很宽容大度的。 他拍了拍门卫大爷的肩膀,暗示不要再抱怨了。 自己一辈子都是体面人,纵使工厂面临关停,也要保留最后的尊严。 目光往二筒身边瞥了瞥,疑惑道, “这位是?” “我弟,三筒。” 二筒将人推到了前面,绝口不提中间的各种曲折,笑道, “知道我这边生意忙,特意回来帮忙的。” “哦……” 黄厂长点了点头。 他之前听隋主任说过,二筒的亲弟弟多年前就走失了,没想到现在竟然找了回来! 不过,别人的家事,自己不便多问,于是拱了拱手,恭喜道, “真好啊,兄弟**,其利断金,你俩肯定能做出一番事业的。” 一直以来,三筒都处在社会最底层,见惯了人情冷暖,受尽了白眼谩骂。 这是头一次被人如此尊敬,他有些局促,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低下头盯着脚尖。 二筒敏锐地察觉到了三筒的不自在,一把抓住他的手: “黄厂长说得对,我们兄弟俩只要**协力,就没干不成的事儿。” 很奇妙,信心通过血缘一丝一缕地传递了过去。 三筒只觉得先是手心发热,紧接着四肢百骸也暖洋洋的,最后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沸腾了起来。 仿佛在亲哥那里汲取了力量,自卑被一点点儿击退,他反握住二筒的手,笃定地点了点头。 办公室里。 黄厂长拿出两个带盖的白瓷杯和上好的碧螺春,以前这些都是招待重要领导时才用的。 滚烫的开水甫一冲入,激得卷曲的叶子上下翻滚,一股奇异的花果香顿时溢了出来。 老式沙发上罩了白色的布罩,一尘不染。 三筒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默默地蹲到了角落里。 “过来坐啊!”黄厂长招呼他。 “不了……”三筒讪讪地笑了笑。 二筒这才意识到自己疏忽了。 接到黄厂长的电话,他只顾着第一时间奔来,竟忘了给三筒操持一套像样的行头。 于是直接脱下外套,垫在沙发上,对黄厂长说: “你打电话时,我俩正在山上,没来得及换衣服,别弄脏了。” “哎呀,没关系的!” 黄厂长立马抓起外套递了回去,又亲自把三筒拉起来按在沙发上, “咱工农阶级都是劳动人民,哪有那么多讲究!” 三筒眼眶一热,心中那座冰山正在悄无声息地消融。 由于商标问题,投资商向多个部门投诉,甚至在媒体上造舆论。 不明真相的网友几乎一边倒,纷纷痛批天堂的商业环境恶劣。 各级领导压力巨大,加上中间还有其他商业项目的牵扯,综合考虑后,决定牺牲老鞋厂顾全大局。 “还有其他商业项目?”二筒捕捉到关键点,“投资方……不止这一个鞋厂吗?” “唉……”黄厂长叹了口气,“他们是以点谋面辐射全局,我们一开始还是轻敌了……” “不好了不好了!” 话还没说完,一个中年女人突然闯了进来。 见办公室有客人,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却难掩脸上的惊慌失措。 “怎么了,王姐?” 来人正是办公室主任王翠兰,平时挺稳重的一个人,进厂二十年,总是慢条斯理的,从未如此慌张过。 见她不断打量二筒三筒,眼神中似有顾忌,黄厂长挥了挥手, “都是自己人,不妨事,有什么话直说。” “黄厂长……” 王翠兰瘪了瘪嘴,眼圈一下子红了, “老范……老范……在车间自杀了……” 第78章 决不能让狗日的得逞 并没有想象中的血腥画面,甚至还有几分诡异的平静。 在拌料车间,老范跪在离窗户最近的那个料斗底部的金属架边,一只手软塌塌地垂了下来。 他双眼紧闭,头歪在一边。 除了脸上泛着不正常的青紫,几乎和活人没什么区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睡着了。 “这个料斗有漏电迹象,老范昨天检查设备的时候就发现了。” 朝夕相处的工友,转眼阴阳相隔,王翠兰忍不住抹了抹眼角, “他还贴上了警示牌,提醒大家远离,说是尽快修好,可没想到……没想到……” “不是停工了吗?怎么还检修呢?” 虽然素不相识,但二筒也无法接受一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心中难掩惋惜。 见黄厂长脸色十分难看,王翠兰站出来解释: “老范是我们厂的电工,工作特别负责,就是人有点儿老实木讷。虽然知道工厂停工了,但还是坚持每日巡查,说是一定要站好最后一班岗。” “按理说,电工对漏电应该格外敏感,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啊?” 二筒百思不得其解,想起王翠兰刚刚说过的话,转头问她, “王姐,会不会是意外?” 王翠兰摇了摇头,眼泪噼里啪啦掉了下来,难过了好半天,她才稍稍稳住情绪。 “老范家庭条件不算好,一直搞不上对象,上个月经媒人介绍,认识了个黄花大闺女。 他高兴坏了,几乎要把心掏给人家,俩人本打算国庆结婚的,请柬都发出去了,结果……” 王翠兰抽了抽鼻子,抬眼看了下黄厂长,见他一脸颓然,又继续道, “结果人家听说鞋厂停产了,老范丢了工作,突然就变卦了。 女方家里说,原本嫁个老光棍就不满意,现在又不能赚钱养家,坚决不能让闺女嫁过来受苦。 老范苦苦哀求无果,三十万彩礼也打了水漂。 他今天早上神情恍惚,一直念叨不想活了。我劝了几句,没当回事……” 王翠兰说不下去了,捂着嘴哽咽不止,递过一张纸。 是老范的遗书,上面只潦草地写了几个字: 我这一生,是失败的一生,既然什么都没了,再活下去也没意思。 就和鞋厂一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吧。自己选的路,与他人无关。 落款只有一个“范”字。 能看得出,他确实心如死灰,和人世间告别时,都不愿意留下自己的全名。 门外围了很多工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几乎都是二筒熟悉的面孔。 一想到不久前他们满心喜悦,专门去老宅感谢自己救工厂于危难。 如今却突然跌入谷底,连唯一安身立命的工作都失去了,二筒心里不由一阵拧着疼。 “叫救护车了吗?” 三筒这些年没少经历各种伤痛,有几次奄奄一息差点儿去阎王那报道,最先想到的就是救人。 不管有没有希望,总要试一试。 “对,救护车,赶紧叫救护车。”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黄厂长有点儿撑不住了。 他虽是一厂之长,但也是年近花甲的老人,脚下一个不稳踉跄了两步,差点儿摔到,幸好二筒扶了一把。 “叫了,在来的路上。” 王翠兰忍不住一阵心酸,她和黄厂长共事几十年,俩人脾气相投,工作上更是配合得天衣无缝,关系非常好,说是亲兄妹也不为过。 眼看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两鬓染白,此时更变成了六神无主的老头,她难过极了,抓着黄厂长的手安慰, “你别太着急,注意自己的身体,也许还有得救。” 不过,王翠兰心里清楚得很,这么做不过是求个心理安慰。 厂医已经看过了,确认老范死亡,他确确实实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黄厂长脸色极差,他没想到最后时刻,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老范的死,表面上看是被退婚,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鞋厂关停,他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 “黄厂长,老范不能白死!” 人群中,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这几个字就像一枚石子投入水面,顿时激起千层浪。 压抑已久的人们终于爆发了,他们挥着拳头高喊着: “不能白死!老范不能白死!要让杀人凶手,血债血偿!” “他是自杀,哪有什么杀人凶手?” 王翠兰做了多年群众工作,见眼下形势不妙,唯恐发生群体事件,赶紧站出来安抚众人, “大家不要乱说!” “新鞋厂就是刽子手!” 又有人喊了一句。 “对!那些所谓的大集团大企业,杀人不见血!” 有了具体的矛盾指向,群情更加激愤,他们在老范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明天。 这群里人,有的要赡养高龄的父母,有的要抚育待哺的孩子,强有力鞋厂是他们赖以为生的全部,现在却被人连根带梢拔了去, “决不能让狗日的得逞!” 一个花白头发的男人站了出来,双眼通红: “黄厂长,只要你一句话,老少爷们立马砸了新鞋厂,给老范讨个公道。让他们知道知道,咱天堂坳的人,不是好惹的!” “对,黄厂长,你说句话,要不点个头也行,就算下半辈子吃牢饭,也得把那帮王八蛋赶出去!” 众人纷纷附和。 眼看就要压不住了,黄厂长挣脱了旁人的搀扶,努力挺了挺身子: “大家听我说,老范的事情是个意外,我很难过,但咱们要冷静,千万不能做出违法乱纪的……” “黄厂长,这些年你带着鞋厂披荆斩棘,多少次从危机中爬起来,我们敬你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但这次,你实在太让我们失望了…… 一条人命啊!难道就这么不了了之? 不管你同不同意,这个仇我们报定了!” “报仇!” “报仇!” “报仇!” …… 人群就像一锅沸腾的粥,眼看就要溢出锅沿儿。 王主任和黄厂长的声音被悉数吞没,脑袋发热的男女老少完全失去了理智。 眼看局势马上就要失控,已经有人抄起砖头钢管往外冲了。 二筒跳上桌子,大喊了一声: “我赞成给老范报仇!” 第79章 以一己之力阻止一场恶战 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二筒……” 黄厂长和王主任几乎异口同声,试图阻止他。 “哥……” 三筒虽然是哥有仇必报的性子,但也清楚这时候一定要平息众怒,否则事情必然会变得更糟糕。 二筒看了三人一眼,对他们点了点头,暗示自己有分寸。 然后转向众人,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老范是大家的工友,决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一定要给他讨个公道。” 刚刚还吵吵嚷嚷的人群稍稍安静了下来,准备去“报仇”的激进分子也顿住了脚步。 有人认出了二筒,大声喊了一句:“大恩人!” “原来是大恩人啊!” “关键时刻,他果然又来救咱们了!” “听他的,准没错!” …… 看着那一双双期盼的眼神,二筒头一次感到肩头上的责任有千斤重。 他的人生原本和强有力鞋厂在不同的轨道上运行,却机缘巧合生出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些曾经谢过他甚至跪过他的男女老少,此时正处在悬崖边缘。 是掉下去万劫不复,还是被拉上来获得新生,全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二筒深吸一口气,再说话时多了几分谨慎: “承蒙大家抬举,我只不过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担不起什么大恩人的称号。” “你帮鞋厂起死回生,绝对担得起!” 有人喊了一句,众人纷纷附和。 二筒不在这件事上多做争辩,当务之急是解决因老范之死引发的危机: “在场的各位,都是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老职工,对工友对鞋厂有着很深的感情。 其实我和我弟以前也穿过强有力牌运动鞋。 那时候家里穷,一双鞋两个人轮着穿,不仅不会不好意思,还到处炫耀。 因为,强有力是咱天堂坳自己的品牌,是每个小孩的终极梦想。” 短短几句话,朴实又感人,想起曾经的荣光,众人唏嘘不已,有几个还忍不住抹了抹眼泪。 “说来惭愧,在大城市打拼多年后,我依旧一事无成,返乡创业不过是不得已的选择。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接了咱们厂的推广任务,在团队的努力下,做出了一点点成绩。” 回想一个月以来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二筒的眼角也有些湿润, “不过,就像黄厂长说的,在时代大潮的冲刷下,一切都在变。 人和企业一样,有的站上了潮头浪尖,成为佼佼者,有的则被大浪拍到了底下,再也没有翻身之日。” “你这意思,还是不想给老范报仇!” 有人听出了言外之意,丝毫不留情面地怼了一句,引得大家又躁动起来。 “仇是一定要报的,但要讲究方法方式。” 二筒环视了一圈,掷地有声道, “喊打喊杀我不反对,但动手之前只想问一句,你有没有考虑自己的父母?有没有考虑自己的孩子?有没有考虑自己的妻子和丈夫? 你痛快了,你报仇了,你被抓了,他们呢?是不是以后还要为你报仇?” 这话戳到了软肋,大家顿时沉默了。 看到老范的尸体时,他们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将责任全都归到了新鞋厂投资商的身上。 一心想着让对方血债血偿,根本就没想过会造成怎样严重的后果。 冷静了几分钟后,又听二筒这么一说,那股高涨的气焰突然就弱了许多。 是啊,他们不是亡命徒,个个都有家有亲人,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让他们陷入无尽的痛苦中。 “当务之急,是先抢救老范,再救鞋厂。” 虽然二筒很清楚这两件事成功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但总要用尽全力。 哪怕最后仍是一场空,也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话音刚落,“乌拉乌拉”的声音传了进来,救护车到了。 大家迅速让出一条路,前面几个赶紧帮忙,七手八脚把老范抬了出去,王主任也跟着上了救护车。 经过这一番折腾,大家的情绪总算稳定了些,暴力报仇的念头也基本褪了去。 虽说二筒临时站出来是权宜之计,但他觉得不能失信于人。 海口既然夸下去了,大家都眼巴巴地等着呢! 为了鞋厂,自己必须要做点儿什么。 “黄厂长,我这就去找相关部门,看看能不能协调一下……” 在外打工这么多年,他最怕和当官儿的打交道,要不一开始听说胡贝朵的父亲是公安局局长,也不会那么紧张。 但眼下被逼到这一步了,不管成功与否,硬着头皮也要试试。 “我理解你的心情。” 黄厂长将二筒三筒请到一边,让几个领导干部尽快疏散聚集的人群, “但是,这事没那么容易,怕是没有回旋余地。” “主要矛盾还是集中在商标侵权上?” 其实二筒心里并没有成型的主意,当初小小一个奶茶店遭了坎坷他都做了逃兵,现在却要为这么大一个鞋厂出头,实在困难重重,他只能从最基础的问题上入手。 “是,对方紧咬住这一点不放。” 活了大半辈子,黄厂长第一次觉得如此憋屈,就像自己的孩子被生生抢走,到头来连个亲生父母的身份都保不住, “而且社会舆论一边倒,各个部门都怕担责任,索性一刀切,永绝后患。” 社会舆论? 二筒沉思了片刻,又不是什么知名品牌,怎么会引起这么多人的关注? 这段时间,他从胡贝朵那学了不少自媒体知识,直觉是对方搞的鬼。 虽然黄厂长将兄弟俩视为座上宾,但三筒却总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他现在倒不是纯粹的自卑,而是见二筒找不到突破口,替亲哥着急。 脑袋里突然闪过一幅画面,是刚刚在黄厂长办公室里,王主任闯进来前的那一幕。 他试探着接了一句:“黄厂长,刚你说对方还有其他商业项目,是什么呢……” 那些专业术语三筒听不懂也说不出,但他记忆力好,把之前的话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 这个问题让二筒一下子豁然开朗,仿佛在混沌的迷雾中,开了一扇窗。 他晕了头,竟忘了如此关键的信息,看了三筒一眼,满是赞赏,追问黄厂长: “不止一个鞋厂,对吧?”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黄厂长这段时间心力交瘁,不过是强撑着。 今天被老范自杀的事情打击,更是到了极限,满脸颓色地摇了摇头, “只是听人提过一嘴。对了,那鞋厂的负责人,你应该也认识。他之前找我合作贴牌,我没答应。” “我认识?” 二筒一愣,一张模模糊糊的念头呼之欲出, “谁?” “姓江,叫江上舟,我第一次见他,还是在你那呢!” 第80章 咱俩都犯了同样的错误 听黄厂长仔仔细细说了前因后果,二筒这才知道原来江上舟早就打了歪主意。 他好吃好喝把对方当财神爷一样供着的时候,人家暗度陈仓,做了那么多的手脚。 见二筒沉默不语,黄厂长有些忐忑,嗫喏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我一直以为,你们之间是通过气的。他提出的条件很苛刻,我没答应,担心你……” “明白,担心我为难。” 二筒把话接了过来。 江上舟卸磨杀驴这招确实高明,不仅从他这里偷走了商业计划书,连带着把人脉关系也不声不响撬了过去,神不知鬼不觉地成了事。 他笑了笑, “隋主任,他应该也单独联系了吧?” “听说帮他给领导牵线来着……” 黄厂长无意背后说人坏话,又补充了一句, “隋主任那人实在,应该也是抹不开面子。” “黄厂长,你和隋主任一样,为人实在,这一点我非常清楚,绝对没有责怪的意思。” 二筒知道他心里在顾虑什么, “江上舟这个人老谋深算,我也不小心着了他的道。” “你是说青年养老院?” 草庐最近的宣传力度很强,铺天盖地都是加盟招商广告,黄厂长早有耳闻。 “对,跟我们,完全没关系。” 二筒苦笑了一声。 “没关系!” 黄厂长很是惊讶,一直以为江上舟和二筒是捆绑在一起的。 最开始被新鞋厂挤兑时,他并不知道投资商是谁,还去找二筒吐槽。 后来偶然一个机会得知是江上舟操控的,难免对二筒生出嫌隙,心里很是不舒服了一阵。 直到今时今日工厂被勒令关停,他再也忍不住了,这才打了电话。 倒没想讨回什么公道,只是为了出一口气,没想到二人竟早已分道扬镳。 他急着往前探了探身子, “怎么能没关系呢?他不是你的投资商吗?” “唉,事情很复杂。” 二筒长吁一口气,拍了拍黄厂长的手, “咱俩啊,都犯了同样的错误。” 点到为止,是成年人最大的体面,同时亲历者,个中苦楚再清楚不过了。 黄厂长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就别救什么工厂了,对你来说,也是为难。” “不,两码事。” 眼看“入侵者”耀武扬威,本地企业节节败退,二筒那股不服输的劲头突然就被激上来了。 他要为了鞋厂挣个公道,也要给自己一个交代,决不能像奶茶店那般,溃不成军, “黄厂长,我会尽最大的努力,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 君子一诺,便有千斤重。 黄厂长挺直了身体,郑重其事地向二筒鞠了一躬,颤声道: “我代鞋厂的老少爷们,谢谢你了!” 随后又转过身,向三筒也鞠了一躬, “还有三筒兄弟!受累了!” 从鞋厂出来后,三筒的心情一直起伏不定,看着县城的车水马龙,他有些恍惚,自己真回来了吗?真回到天堂坳了吗? “咱先去吃顿好的!” 看着三筒略显茫然的眼神,二筒有些心酸, “然后洗个澡,再买两身新衣裳。家里还有不少运动鞋,都是黄厂长送来了,随便穿。你要是喜欢皮鞋,就再……” “不用了,哥,运动鞋就挺好。” 三筒难得有些忸怩,他抬眼看了看二筒,似乎有话要说,却又说不出口,嗫喏了好半天,才鼓起勇气, “其实,我这次回来,目的不纯。” “哦?怎么个不纯法?” 虽然有点儿出乎二筒的意料,但他还是很高兴。 三筒能主动打开心扉,证明他正逐渐放下防备,试着接受自己。 “我是来分家产的。” 三筒耷拉着脑袋,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家产?” 二筒挑了挑眉毛,忍不住咧了咧嘴, “咱家就一栋老宅,搬又搬不走,卖也卖不掉,哪里有什么家产?” “就……就你……那个青年养老院……” 三筒越发不好意思了,脸红成了一块布, “我在视频上看到的,还以为……以为赚了多少钱……” 二筒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不禁哈哈大笑: “没想到你才到家,养老院就黄了,是吧?” “那个叫什么粥的,太可恨了!” 能如此坦承,已经用了三筒全部的勇气,他讪讪地将话题往别处引, “黄厂长你俩说的,我也听明白了一二,他这种行为,跟小偷强盗有什么区别?” “都是竞争手段,商业上的下作行径,又何止这些?” 二筒收敛起笑容,摇了摇头, “有时候,他们做的事可能比小偷强盗,更恶劣。” “哥,不瞒你说,我当过小偷,也参与过抢劫,还被抓进去过……” 谈及以往不光彩的历史,三筒有几分愧色,他咬了咬嘴唇, “这么说,社会的渣滓几乎都见过,但他们大都坏在明面上,很少有背后下刀子的,会让人看不起。” 简单的几句话,似乎蕴含了深刻的道理。 二筒思忖片刻,无奈地笑了笑: “所以他们不一样。江上舟这种,眼里只有钱和权,只要能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说话间,兄弟俩正好走到一个小餐馆前,二筒引着三筒往里走: “先不说那些扫兴的了,天大的事,也得吃饱肚子再说。” “嗯,吃饱了,我跟你去干他!” 三筒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我刚劝工厂那些人的话,你没听见啊!” 习惯并非一朝一夕改变,三筒身上江湖气太重,二筒得时时提点, “干他没问题,但你要是出了事,让我怎么办?” “你……我……” 三筒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嘟囔道, “这些年没我……你们……你不也过得挺好。” “爷每年都去派出所打听你的消息,我也发过不少寻人启事。” 难得气氛和谐,二筒趁这个机会把亲人的关心传递了出去, “三筒,我们从没有一天忘记过你。” 最后这句话让人泪目,三筒的心被深深刺了一下。 他迅速抹了抹眼睛,掩饰突如其来的伤感,故作愤愤道: “少猫哭耗子假慈悲,卖都卖了,还装什么……” “你觉得,爷有必要假装吗?” 二筒打断了他的话, “有必要,去派出所假装吗?” 三筒一怔,确实,如果自己真是被爷爷卖掉的,他又怎么可能去派出所? 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第81章 咱俩打配合 再救鞋厂一回 因为刚刚经历了老范自杀的事情,这顿饭兄弟俩吃得并不是很尽兴,心里都感觉沉甸甸的,似乎被一块大石头压着。 沸腾的火锅白雾缭绕,锅内的汤汁上下翻滚,咕嘟嘟冒着泡,时间在热气和浓香中慢慢蒸腾。 三筒给二筒夹了一筷子蘑菇,开口道:“哥,鞋厂真能救回来吗?都已经勒令停产了。” 他虽然不很懂企业工厂是怎么一回事,对商业竞争也没有任何概念,但却知道双方实力相差悬殊。 最要命的是,那人擅长下阴招,二筒之前还被坑过。 无论从哪方面说,翻盘的可能性极小,心里一点儿谱都没有。 要是打一架能解决就好了,自己还更有把握。 “可能性很小。” 此时没有黄厂长和鞋厂职工,二筒索性实话实说。 他放下筷子,沉思片刻,微微叹了一口气, “人家要资金有资金,要关系有关系,况且已经做出了成绩,咱要是没头没脑地冲上去,估计希望渺茫。” “要不算了……” 听二筒这么说,三筒打起了退堂鼓。 他觉得以前那种看不顺眼抄起家伙就干的日子,似乎更简单痛快。 眼前这些纠葛真让人头疼,深了不是浅了不是, “你那个青年养老院还没着落呢!” “是我们的。” 二筒咧了咧嘴,开玩笑道, “你回来要分家产的,我怎么可能独占?” “哎呀,哥,别这样……” 三筒有点儿不好意思, “我就那么一说,你可千万别当真。” “肯定要当真啊!” 二筒拉过三筒的手拍了拍,郑重其事道, “这个家,不管穷富,永远都是咱俩的,一人一半。” 雾气扑了一脸,惹得眼眶有点儿发热。 三筒明白二筒的用心,强调这一点的目的,就是让自己安心。 他已经很多年没体会被人关心重视的滋味了,浑身上下像长了刺一样不自在。 佯装厌烦,抽出了手: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怎么还煽起情来了?” 说完,抽出一支烟点燃,使劲吸了两口,掩饰神情上的不自在。 “你烟有点儿勤啊!” 兄弟俩心意相通,二筒知道三筒听进去了,转了话题, “少抽点儿,没好处。” “婆婆妈妈,跟个娘们儿似的。” 三筒嘴上虽然这么说,手上却把烟掐灭了。 独来独往多年,他的心早就被磨平磨硬了。 一时间不是很适应温润的情感互动,只能闷着头吃东西来遮掩。 “嫌烦,那尽快找个媳妇管着,我保证一个字也不多说。” 二筒忍着笑。 “什么跟什么啊,你都没结婚,催我干嘛!” 三筒的脸一下子红了,那是他想都不敢想的日子。 “我?” 二筒勾了勾嘴角,想起之前那个发私信的“女粉丝”。 虽然胡贝朵承认是自己搞的鬼,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完全不存在的人却在他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如果青年养老院能一直开下去,说不定真的会等来那么一天,不过可惜…… 神思正飘忽不定,手机突然响了,二筒低头一看,是胡贝朵。 “筒哥,鞋厂出事了!” 她语速很快,急头白脸的,那种情绪顺着无线电波一路窜了过来, “有人自杀了!” “我知道……” 二筒看了三筒一眼,奇怪胡贝朵又没来县城,怎么这么快就听到了风声, “我和三筒在山上接到黄厂长的电话,那人自杀的时候,我们正好在办公室。” “啊?你俩在现场?” 胡贝朵惊讶极了, “怎么样?救过来没有?” “不知道。” 二筒摇了摇头,实话实说, “被救护车拉走了,现在还没消息。不过……看样子,不太乐观。” “哎呀,我感觉就不好……” 胡贝朵抚了抚胸口,只觉得一阵郁郁, “真是没天理,新鞋厂逼老鞋厂停产,都闹出人命来了,难道就没地方管管吗?” “你连这个都知道?” 按理说,事情是一个小时前发生的,纵使胡贝朵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知连细节都清清楚楚。 “视频啊,筒哥!” 虽然隔了几十公里,胡贝朵却读懂了他的疑惑, “网上传遍了,说什么的都有,闹得沸沸扬扬……” “上网了?” 果然是互联网时代,二筒十分意外, “我现在去看看。” 胡贝朵刚要挂电话,突然想到了什么: “筒哥,鞋厂那人实在太可怜了,你要有什么消息,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我,毕竟是咱的客户,能帮的话,还是帮一把。” “怎么帮?” 二筒心里一动,有个想法呼之欲出,却又不是很明确。 “炒作啊!” 胡贝朵还是很仗义的,想起自己当时被全厂人奉为“女神”,如今人家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咱也不随意夸大,就把事实摆出来,让大家评评理。” 事实?评理? 二筒眼前突然一亮,他放下筷子,当即就应了下来: “好,朵朵,有任何消息,我马上就通知你。这次咱俩打配合,再救鞋厂一回。” 放下电话后,二筒也没心思吃饭了,见三筒还没结束,起身道: “我出去办点儿事。” “我也去!” 三筒塞了好几口肉,匆匆擦了擦嘴,示意自己吃好了。 “你着什么急,还剩这么多菜呢!” 此番过去,必定不会很顺利,甚至有可能起冲突。 二筒不想让三筒牵扯太多,他才回来想过几天安稳日子,犯不上跟着操心, “安心吃,等我回来。” “不。” 三筒坚持, “万一动起手来,你一个人,该吃亏了。” “动手,你一天就想着动手。” 二筒戳了戳三筒的脑门,心里暖融融的,见他执意跟着,也不再阻拦, “去可以,但一切要听我指挥!” “遵命,长官!” 三筒挺胸抬头,啪地敬了个礼。 兄弟俩都笑了,一瞬间彷佛回到了小时候。 那会和同学们一起玩打仗游戏,俩人为争夺“元帅之位”吵得不亦乐乎。 每次都是二筒略胜一筹,牢牢把控“帅位”好几年。 三筒这个“小兵”回回发狠,说是一定要“篡位”成功。 可惜,不管下次,还是下下次,他都没成功过。 直到离开天堂坳,也没实现这个心愿。 回想起这些,二筒郑重其事地向他回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长官,一切准备就绪,请发号施令。” 心有默契,无需言明。 他无时无刻不在弥补,弥补他们错失这些年的点点滴滴。 三筒眼眶一热,抬手指了指前方,满脸肃穆: “出发!” 兄弟俩一前一后,踢着正步向门外走去。 这一举动引起了火锅店其他食客的注意,两个成年男人略显滑稽的表演,引来一阵阵善意的笑声。 不过,二筒和三筒却始终绷着嘴角,也没有丝毫不好意思。 他们全心全意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各自努力修复着支离破碎的亲情。 第82章 过分诚恳的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 新鞋厂坐落在县城新区,这里几年前还是大片的农田,如今却高楼林立,一派繁荣景象。 不仅是在外漂泊多年的三筒,连二筒都为之惊叹。 在他的印象中,县城仿佛一直都是固有的模样。 逼仄的街道,低矮的建筑,灰色的,破落的,死气沉沉。 最高档的地方就是百货大楼,在长条形的玻璃柜台里,常年摆放着强有力牌运动鞋。 永远都是看的人多,买的人少。 可眼前的一切分明充满了生机和活力,现代化程度丝毫不亚于自己待过的任何一个大城市。 “变了,都变了。” 三筒一脸不可置信, “哥,记得不,咱以前还来这儿偷过瓜呢!” 他指了指科技感十足的公交站牌。 电子屏幕显示着“临河新村”,下面还有实时天气预报和即将到达的公交车班次。 “临河新村竟然变成这样了!” 二筒忍不住一阵唏嘘,他环视一周,根本找不到一丁点儿熟悉的痕迹。 看着对面车来车往的小区,不由感慨, “以前多偏僻啊,方圆几里没什么人,全都是瓜田。” 从公交车站步行十分钟,就到了新鞋厂的所在地。 金灿灿的大门,门口蹲了两只汉白玉狮子,一排排气派的厂房,目之所及都是修剪整齐的草木花卉。 与其说是一家工厂,不如说更像一座大花园。 相比之下,更衬托出老鞋厂的落魄潦倒。 二筒并没有费什么口舌,就见到了江上舟。 他本来准备好责问一番的,必要的时候甚至不惜撕破脸,但对方的反应却很出乎意料。 没有冷漠,没有回避,甚至比之前谈投资时还要热情。 “哎呀,不知道筒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看样子,他已经处理好了起火的后院,整个人看上去意气风发,完全没有为情所困的烦恼。 想起至今还未走出情伤的梁风荷,二筒不由在心里为她抱不平。 不过,今天有更重要的事,男女纠葛只能暂且放在一边。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决定先礼后兵,沉着脸点了点头,算是应承。 三筒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他本就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多年来在恶劣的环境中像野草一样挣扎着生存,几乎没有什么城府。 得知面前这个衣着光鲜的就是坑鞋厂坑亲哥的人,一点儿没客气: “你脸皮真厚啊,害别人家破人亡,还笑得出来!” 江上舟没想到二筒身边跟了这么个黑面煞神,看那样子,像是个不好惹的主儿,笑容僵在嘴角: “这位是……” “我弟。” 二筒给三筒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操之过急。 说到底,他们是来谈判的,不是来打架的, “江总,那些客套话就不用说了,真没想到,我是真没想到,你的目标不止在青年养老院这一个项目上。” “其实重点还是青年养老院,总公司非常看好天堂坳的自然环境和资源。” 江上舟避重就轻,绝口不提窃取商业机密的事, “至于这个鞋厂,不过是顺便……” “好一个顺便!” 江上舟越是云淡风轻,三筒越是生气,一个没忍住又爆发了, “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们的顺便,害死了一个人。” 江上舟稍稍愣了下,随后一脸沉痛道: “你是说自杀的那个老范吧? 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厂里已经派工作组过去了,后续的一切费用,包括墓地,都由我们来负责,此外,还会给他家里一笔抚恤金。” “人……没救过来?” 听到“墓地”“抚恤金”几个字,二筒心里咯噔一下。 虽然明知道希望渺茫,但当确定收到人已死亡的消息后,他还是很难受。 “是,抢救了一个小时,最后还是……” 江上舟似乎说不下去了,声音有些哽咽, “是我们工作没到位,和本土企业生出了误会,真是难辞其咎。” 三筒本想大骂对方一顿,没想到人家早就将事情做了个熨帖,如同准备好的重拳遇上了棉花堆,他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二筒也很惊讶于江上舟的反应速度,他这一招不可谓不高明,堵住了不少人的嘴。 “其实,我们来这里,根本目的是为天堂坳的发展添砖加瓦,绝没有和本地企业对抗的意思。” 江上舟重重叹了口气,似乎很懊恼, “说真的,注册商标的事情,我并不知情,都是下面的人操作的。等到我知道的时候,已经覆水难收了。” 听到这些,三筒看了一眼二筒,这个江总一点儿都不像是奸商,态度又十分诚恳,他真怀疑会不会冤枉人家了。 “筒哥,像我们这种企业,内部很复杂,很多事情,并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决定的。” 见兄弟俩沉默不语,江上舟又接着说, “很多时候,我真是身不由己。鞋厂如此,青年养老院,也是如此。其实,从私人感情来说,我还是倾向于和你合作的。” “你的意思是……还能合作?” 三筒心眼直,一听这话,以为有机会,言语间有些迫切。 二筒拉了拉他的衣襟,自己之前没少吃江上舟画的大饼,此时并不是很相信: “青年养老院的合作就算了,你们主要是加盟方向,和我的发展理念不符。但鞋厂的事情,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不要再出现第二个第三个老范,那毕竟是一条命。” “明白明白……” 江上舟很是谦卑,一直点头哈腰,仿佛二筒是高高在上的领导,言语间甚至有几分讨好, “我已经跟相关部门提出了建议,虽然老鞋厂不能再用强有力的商标,但可以转型升级,决不能让职工们寒了心。” 他们遇到的难题,原来人家都考虑到了。 一席话说得三筒心生暖意,他越来越觉得,江上舟是个好人。 “转型升级,倒也是个办法。” 想起那一张张充满期盼的脸,二筒沉思了片刻, “大家好歹有口饭吃,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落地……” “这个,就要看厂领导班子的魄力了。” 江上舟这话说得巧妙,暗示其中变数不是自己能掌控的,但他确确实实为老鞋厂出了一把力, “不过,说真的,黄厂长年纪大了,思想相对保守,想要老厂重新站起来,不容易……” 二筒瞥了他一眼,心想老厂倒下去你有一多半的责任,现在还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未免有点儿可笑。 离开鞋厂后,三筒百思不得其解,终于把憋了半天的疑问吐了出来: “哥,咱是不是误会江上舟了。我觉得他好像挺无奈的,别的暂且不提,把老范的身后事处理得妥妥当当,仅一点就……” “没那么简单。” 吃一堑长一智,二筒再也不是以前的二筒了。 尤其是江上舟这个人之前的种种“劣迹”,他觉得过分诚恳的背后,肯定隐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果然,这个念头刚一起,隋主任的电话到了。 “二筒,鞋厂职工自杀的事你听说了吗?简直炸了锅了!现在上面下了指示,要妥善处理新旧矛盾,决不能以牺牲基层群众的利益为代价换发展。” 第83章 十年返十万 大批加盟商涌现 果然被自己猜中了! 要不是迫于各方面的压力,江上舟又怎么可能低头? 他从来就不是个谦逊的人,不管对工作还是对感情,都有一种近乎执拗的自信。 刚刚那番表现,无论是积极处理老范的后事,还是突然对自己示好,又或者明里暗里表示被逼无奈,不过是不得已的情况下做出的一场戏。 “这么复杂?” 听二筒转达了隋主任传递过来的“真相”,三筒目瞪口呆。 这几年总是听人家说“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一直觉得故乡是一方净土。 没想到,如今的天堂坳也玩起了套路。 两相对比,他突然觉得以前也有以前的好。 吃饱了就睡,不爽了就干,虽然风餐露宿,但好歹简单直接。 才回来几天,就见识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要是没有二筒护着,凭他这股遇事就知道蛮干的劲儿,非得让人家嚼得骨头渣都剩不下。 “恐怕……比这复杂的还在后面呢!” 二筒估摸着既然今天江上舟提到了青年养老院,接下来这个项目势必是他们重点要推进的工作。 发现新业务线的同时,还能弱化鞋厂带来的负面效应,绝对一举两得。 不过,老鞋厂有了新出路,总归是一件好事。 他当即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黄厂长。 “转型?升级?” 黄厂长被接二连三的打击弄得完全没有了以前的心气儿,听到这几个字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兴奋,依旧唉声叹气, “要怎么转?怎么升?我真的一点儿想法都没有……” “继续做鞋,肯定是不行了。” 虽然对江上舟意见很大,但二筒亲眼见识过新鞋厂后,却不得不承认,人家确实有优势。 他记得隋主任之前说过一句话,当时自己还很不以为然,现在想想确实是那么个道理。 长江后浪推前浪,咱得认! 一味地不服气,抱守残缺,没有任何好处。 以老鞋厂现有的状况,不管人员,还是设备,甚至创新能力销售能力,都跟新鞋厂差了十万八千里。 就算恢复生产,也竞争不过人家,早晚被淘汰。 所谓转型升级,其实是相关部门给老鞋厂重新搭好了台,至于能不能唱好戏,一定要慎重再慎重。 听了这话,黄厂长愈发颓然了,他跌坐在沙发里,惨淡地笑了笑: “我在鞋厂待了一辈子,除了这个,真不知道还能干点儿什么。” “别急,总会有办法的。” 二筒这话是安慰黄厂长,也是安慰自己,他又何尝不是面临着相似的困境? 如果青年养老院停业的话,自己一样要重新出发。 况且,现在身边多了三筒。 作为兄长,他必须承担起自己应有的责任,总不能让弟弟再次成为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 回老宅的路上,二筒发现很多民房都在改建重装。 砌墙的、刷漆的、盖瓦的……工人们忙得热火朝天,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有一栋小楼刚刚吊着招牌挂了上去,“青年养老院”五个字赫然醒目。 他心头一跳,看来,江上舟的动作,比自己想象中来的更快。 大门前站着个老太太,正仰着头指挥工人一会儿向左,一会往右,折腾了好半天,才满意地确认了最终位置。 “大妈,这个青年养老院是什么意思?” 二筒佯装不知。 “我也太清楚,儿子加盟的。” 老太太喜滋滋的,脸上的皱纹都撑开了, “听说可赚钱了,自家的房子就能干,没有租金,又不用雇人,合适。” “加盟费高吗?” 二筒忍不住打听。 虽然已经知道江上舟的盘算,但他还是想搞清楚对方到底是怎么布局的。 “这个数!” 老太太伸出一根手指头,随后压低了声音,往两边看了看, “可别让他们听了去,我家啊,是最便宜的。” “一万?” 二筒不禁咂舌,这么小个房子,最多能出五间房,乐观估计也得半年才能回本。 不,应该回不了,隔几步就一家,密度这么高,可想而知以后得竞争有多激烈。 “嗐,一万能干什么!” 老太太嗔怪了一句,觉得他没见过世面, “十万。” “十万!也太高了吧!” 二筒瞠目结舌。 “不高不高,我儿子找了关系,人家给的内部价。” 老太太指了指不远处那栋和自家差不多的二层小楼, “他家跟我家面积一样,要十五万呢!” “嘶……” 二筒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替他们肉疼,好心提醒道, “大妈,万一赚不回来怎么办?” “赚不回来,也亏不了。” 老太太神秘一笑, “总部说了,对第一批加盟商有优惠政策。交多少,返多少,绝对让大家没有后顾之忧。” “什么意思?” 二筒隐隐觉得不妥。 “你看啊,我们虽然交了十万,但总部每年会返还一万,前三年还不要利润分成。” 老太太觉得占了大便宜,直觉二筒不是竞争对手,才向他吐露实情, “这不是白送钱嘛,不投的是傻子。” 每年返还一万?前三年还不要利润分成? 难不成江上舟的公司是做慈善的? 二筒心头一动: “大妈,你们加盟的品牌是叫草庐吗?” “不是……” 老太太琢磨了一会儿, “叫什么花什么语……” 聊得尽兴,老太太索性进屋翻出合同给二筒看, “花不语,对,就叫花不语,这名字还挺不好记。” 二筒立刻在网上查了一下,这家公司才成立三个月,和草庐没有任何关联,他不由越发担心了。 “你要不要预定啊?” 老太太将他当成了潜在客户,推销道, “青年人的灵魂栖息地,让你不再疲惫。” 自己琢磨出来的广告词,如今从一个老太太嘴里说了出来,二筒觉得有些滑稽。 不过,他更担心这些一窝蜂涌上来的加盟商。 江上舟的一系列操作,明显留了后手,未来的某一天,极有可能暴雷。 但被金钱迷了眼的人,又怎么可能听得进去这些? 他们会说,没有高风险,哪来的高收益? 富贵险中求,只有做第一批吃螃蟹的人,才能赚到钱。 看着眼前这一片逐渐蔓延开来的“青年养老院”,二筒不禁忧心忡忡。 第84章 荷尔蒙来得太凶猛 回到老宅后,二筒还没来得及开口,胡贝朵就连蹦带跳冲了过来,脸上是遏制不住的兴奋: “筒哥,见效了见效了!有粉丝私信,说听到内部消息,马上要出台政策,老鞋厂应该有救了。” 二筒笑着点了点头,张了张嘴,却没说破中间的各种曲折。 胡贝朵到底年轻,真的以为小小的一个主播,几条义愤填膺的视频,就能有如此大的能量? 当然,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作用。 积沙成塔,集腋成裘,个体的力量也许是有限的,但一样可以积跬步至千里。 “要不,也用这个法子,为咱们养老院发声?” 胡贝朵正在兴头上,高估了互联网的力量,以为自己战无不胜的女将军, “眼看就要到月底了,我真舍不得离开。” “舍不得就继续住着,就算以后这里不再是青年养老院,也欢迎大家随时过来。” 想起山下那些如雨后春笋般的加盟商,二筒觉得有必要知会一声, “我们回来的路上,看到了许多即将开业的青年养老院,说真的,天堂坳没有其他旅游资源,仅靠如此单一的概念,到底能吸引多少客源,还是个未知数。就算经过一轮炒作能热起来,应该也是供大于求。” “说到这个……” 胡贝朵指了指桌子上的一堆花花绿绿的传单, “今天还有人来做宣传呢,磨磨叽叽一个多小时,让咱加盟……” “让咱们加盟?” 二筒惊讶极了,指了指那面白墙, “他不认字吗?咱本来不就是青年养老院?” “我跟他说了啊,可人家另有一套说辞。” 胡贝朵仔细回想,精简出有效信息, “加盟店人多力量大,抱团能取暖,而且客源都由总部解决,自己根本不用操心,服务餐饮也是标准化,在家坐等收钱就好。” 二筒觉得这些未免太过好笑,没听说哪门生意参与的人越多,赚的钱越多。 市场就那么大,难道不会摊薄利润吗? 当然,倒也不是说加盟店完全不能碰,但起码要有合理的区域保护政策吧? 像山下那种情况,一眼望过去,十家有八家都加了盟,最近的距离才隔了几米,生意能好才怪。 他做过奶茶店,有一定的经验,服务业竞争无非就是从价格入手。 一旦有一家撑不住了主动降价,其他家必定纷纷效仿。 低价意味着品质降低,不仅会让这个行业陷入危机,还会牵连其他配套产业。 再严重一点儿,天堂坳的整个经济体系都可能受到影响。 所谓闹闹哄哄一阵子,最开始大家的积极性都很高,实际上根本就是虚假繁荣。 不过,二筒也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 自己的事情,老鞋厂的事情还没得到妥善的解决,实在没精力也没能力干预那么多。 “不管他们,我们做好自己就是了。” 二筒环视一圈,没见到梁风荷和楚洪涛,问了一句, “涛哥还在屋里躺着呢吗?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没有,早走了。” 胡贝朵脸上浮现出一丝担忧, “涛哥可能不是太好,荷姐说,大概率受了内伤,总是流鼻血,可吓人了!可涛哥一直说没事,俩人争个不休,最后荷姐强行把人带走了。” “强行带走?” 二筒一脸惊愕,山上交通不便,网约车又上不来,梁风荷一个人,竟然能把牛高马大的楚洪涛带走? “嗯,我们本来要帮忙的,可荷姐说不用,她练过功夫,处理这么点儿小事,绰绰有余。” 胡贝朵吐了吐舌头。 学过什么厉害的功夫,也不能一个人啊! 况且,究其根底,还是三筒无意中伤了人家,自己不说应该从头负责到尾,至少得出医药费。 二筒当即把电话打了过去。 同一时间。 梁风荷正气喘吁吁地叉着腰,肩膀上沾染了滴落的血渍,还带着一丝温热。 她看着坐在石头上的楚洪涛,皱紧了眉头:“你这内伤实在太严重了,鼻血怎么流个没完没了?” “你要是再继续背着我,还得流。” 活了三十几岁,楚洪涛从未如此狼狈过。 他仰起头,高举右手,一脸生无可恋。 难不成是单身太久,荷尔蒙一下子来得太凶猛了? 一直努力克制自己矜持一点儿,奈何身体不争气,失控的生理反应实在太让人崩溃了。 “什么意思?”梁风荷没反应过来。 “没什么意思,我自己能走。” 楚洪涛闷闷应了一声,他捻了个纸卷塞住鼻孔,慢慢站了起来, “你最好别碰我,要不然容易失血多过而死。” “莫名其妙!” 好心当成驴肝肺!谁愿意碰你!梁风荷使劲瞪了他一眼。 听到手机响,她按了接通键。 “荷姐,你怎么自己就带涛哥走了?” 二筒的声音传了过来, “到哪了,我们这就去帮忙。” “不用,快到了。” 见楚洪涛咬着牙艰难地往前挪步,梁风荷心里堵了口气, “他其实伤得不重,行动自如呢!” “不重?不是说受了内伤吗?” 二筒看了一眼胡贝朵,后者摇了摇头,表示完全不知情。 既然楚洪涛逞能,那就让他吃点儿苦头,梁风荷故作轻松: “可能是一出来,吸收了日月精华,在屋子里本来还挺严重的,现在啊,基本痊愈了。” 楚洪涛不满地看了梁风荷一眼。 瞧这嘴皮子厉害的,被江上舟欺负成那样,不见她说一言半句,就会欺负自己。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梁风荷在前面走,楚洪涛在后面跟。 他疼得满头是汗,却也只能强忍着。 梁风荷倒也并非全然狠心,见二人距离拉得远了,便放慢脚步,假装东看看西瞧瞧。 表面上悠然自得,实际上时时刻刻都观察着楚洪涛的动静。 不知不觉,太阳就往山那边去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秋天就是这样,一旦没有了阳光的照拂,气温瞬间就会低很多。 一阵萧瑟的风吹来,黄叶纷纷飘落,打在梁风荷的头上肩膀上,她觉得有些冷,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像之前一样,估摸了又走出几十米,于是回头看了一眼。 没想到这一回竟没见到楚洪涛! 风势越来越大,吹得树枝胡乱摇摆,发出呜呜的响动。 由于光线黯淡,原本清晰的山间小路变得影影绰绰,仿佛一条隐藏在草木间的大蛇,躯干不安分地左右腾挪。 路上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第85章 藏在密林土坑里的变态 梁风荷心头一滞,一边往回跑,一边大声喊: “楚洪涛!楚洪涛……你跑哪去了?” 回答她的,只有一阵强过一阵的凛冽秋风。 草木的动静越来越大,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抓住了头颅,死命摇晃。 一阵低沉的咕咕声传了过来,仿佛就在耳边。 梁风荷浑身的汗毛都竖起了来了,纵使有武功在身,还是无法抵御来自未知的恐惧。 她握紧双拳慢慢转过头,由于太过紧张的缘故,甚至能听到骨节咯咯的声音。 猝不及防的,两束幽黄的光撞入眼帘,近在咫尺,充满了诡异的气息,仿佛来自幽冥界。 梁风荷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整个人都僵了。 黄光的主人对她似乎很不满,脑袋突然转了270度,冲着天空大叫一声,阴森凄厉,随后张开硕大的翅膀,扑棱棱往树林深处去了。 原来是一只猫头鹰。 梁风荷膝盖一软,差点儿跪下。 之前孤身一人半夜来青年养老院都毫不畏惧,现在多了个楚洪涛,怎么胆子还越来越小了? 想起凭空消失的那个人,她尽力克服恐惧,硬着头皮继续找。 路上既然没有,就只能往树林里钻。 猫头鹰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似乎离得很远,又仿佛特别近,随时都会跳出来。 高大的皂荚树遮天蔽日,地上落了一层皂角壳,已经由绿变黄变黑,很快就会和泥土融为一体,变成滋养这片土地的肥料。 树叶间漏下细微的光亮,一丝一缕的,不足以照清前路。 梁风荷只好打开电筒,举着手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楚洪涛……楚洪涛……” 她不敢太大声,谁知道这密林子里有没有野兽?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了过来,中间似乎还夹杂着微弱的呻吟。 梁风荷心头一惊,稍稍提高了声音: “楚洪涛,是你吗?” 她竖起耳朵,想分辨出声音从哪个方向来,没想到又什么都听不到了,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手电筒闪了闪,“噗”的一下灭了。 梁风荷抬头一看,手机竟然在这个时候没了电,黑色的屏幕上显示着几个冰冷的白字,关机中。 搞什么啊! 她气得直跺脚,眼看天就要黑了,若是短时间内走不出去,那真直接成睁眼瞎了。 前后左右看了一圈,梁风荷确定自己彻底迷失了方向。 影影绰绰中,既找不到来时的路,也不知道前面的路该怎么走。 “该死!” 她狠狠骂了一句。 楚洪涛真是个扫把星,自己就不应该管他的破事。 跟在屁股后面都能走丢,挺大个男人,还能不能干点儿什么了! 憋了一肚子气,恐惧的情绪就褪去了许多,反正也迷路了,那索性就随便选定一个方向,继续往前走。 她赌这片林子不会没有尽头,大不了花费几个小时,总能出得去。 若真是运气不好,碰上什么豺狼虎豹的,凭自己的拳脚功夫,应该也能勉强应付。 至于楚洪涛…… 不管了! 梁风荷下了狠心,要不是他,自己也不会身陷险境。 既然已经自身难保了,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 因为没有了光源,她只能摸索着前进,每迈出一步都格外小心。 能见度越来越低,几分钟后,一米开外几乎都看不清了。 就在这时,梁风荷左脚突然踏空。 她双手乱挥,下意识抓住身边草叶。 可惜入秋以后,这些植物失去了原有的强韧,变得又干又脆。 一阵咔嚓嚓的断裂声让人绝望,梁风荷最终还是失去了重心,身体径直向下滚落。 电光火石之间,她双手紧紧抱住头,身体用力缩成一团,试图缓解冲撞带来的伤害。 十分钟前。 走着走着,楚洪涛突然感到小腹一阵憋胀,急需找个地方方便一下。 见梁风荷已经在几十米开外了,这种事实在不宜大喊大叫,想着钻进林子里尽快解决后,再跟上就是。 但他寻了几个地方,手刚搭上裤扣,一抬眼就能清楚地看到外面的路。 唯恐被梁风荷发现二人尴尬,于是忍着疼痛又往树林深处走去。 没想到,当踩上一堆枯叶时,脚下突然一空。 楚洪涛心说不好,必定是踩到猎人布下的陷阱了。 他猜对了,却没躲过。 一阵天旋地转后,整个人像口破麻袋一样重重摔了下去,激起一阵尘土。 好巧不巧,又是尾椎骨承受了所有。 新伤加上旧伤,加倍的疼痛袭来,他只觉得眼前一花,直接昏死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楚洪涛终于渐渐醒转过来,迷迷糊糊间,发现自己不管睁眼闭眼,都是一片漆黑。 他吓坏了,以为双眼已瞎,奈何气若游丝,喊又喊不出,动了动不了。 用尽全力,只能发出几声微弱的呻吟。 就在这时,梁风荷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 楚洪涛心头一喜,眼泪差点儿冒出来,天无绝人之路。 他刚想挣扎着起身回应一声,不知道拉扯到了什么地方,一阵钝痛又如磅礴的海浪席卷而来。 额头上顿时冒出一层冷汗,几乎又差点儿晕过去。 权衡之后,楚洪涛决定不再轻举妄动,静静等待救援。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他终于看清了周遭的环境。 这陷阱很深,足有三四米,空间并不大,自己这种身形,几乎就塞满了。 “咯吱咯吱”的声音渐渐近了,应该是脚踩落叶的声音。 楚洪涛大喜过望,梁风荷终于找过来了。 他拿捏着分寸,仰起头,正想喊一声“我在这儿”。 没想到,下一秒,一团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 根本来不及躲闪,空间不允许,伤情更不允许。 他被重重地压在了下面,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断了,喉咙处冒出腥甜味道,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 梁风荷本已做好了狠摔一下的准备,没想到身下竟软绵绵的。 混乱中,她不知道自己压到了什么,只能伸手去摸。 结果竟然触碰到了冰凉的物件,手掌囫囵辨别了一番,才发现是个金属皮带扣。 再往下,触感温热柔软,隔着一层布料都能感觉到。 脑海中闪过一道白光,犹如惊雷劈开了混沌的暗夜。 她突然意识到下面是个人,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个活着的男人。 那自己刚刚摸到的是…… “啊!” 梁风荷狂叫了一声,整个人像弹簧一样弹了起来,又是打又是踹,嘴里不停骂着, “流氓!臭流氓!” 谁能想到,这深山老林的土坑里,竟然藏了个人!简直是变态! 她完全乱了阵脚,引以为傲的功夫套路也全都抛到脑后,像泼妇打架一样,招招狠戾,却毫无章法。 楚洪涛本来就被砸得有进气没出气,此时又被这么一通狂乱攻击,简直是雪上加霜。 危急时刻,尾椎骨的伤情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 他觉得浑身上下哪都疼,特别是脸和脖子火辣辣的,肯定是被梁风荷挠破了。 “别打……别打……” 楚洪涛用尽仅存的气力,一把抓住伸过来的手,气喘吁吁道, “是我……” 第86章 从此刻开始 你要对我负责 梁风荷惊魂未定地看向对面。 虽然光线极其微弱,但因为距离实在太近,还是能勉强分辨出五官的。 如此一番折腾,楚洪涛早已狼狈不堪。 此时,他就像个满脸幽怨的男鬼,直勾勾地盯着近在咫尺的人。 “我靠!” 反应过来后,梁风荷突然爆粗口。 她猛地挣脱桎梏,手高高扬起,用力一挥,直接就给了楚洪涛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神经病啊!” “啪”的一声巨响,将林中寂静打了个稀碎,这一下对楚洪涛来说,差不多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突然觉得特别委屈,嘴一瘪,捂着脸,声音竟带上了哭腔:“你打我干嘛!” “打的就是你!” 梁风荷恶狠狠道,她手指一收一蜷,直接掐住对方的喉咙, “楚洪涛,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变态!” “我是……” 楚洪涛越发委屈了,身受重伤的情况下,挨打挨骂不说,现在连生命都受到了威胁。 他实在气不过,索性豁出去了,大喊大叫道, “你才是变态!你把我压在下面,还乱抓乱摸!梁风荷,你是不是早就觊觎我的美色,一直找机会占便……唔唔唔……” 最后几个字没说出来,因为嘴被捂住了。 梁风荷又羞又怒,什么玩意儿,还学会倒打一耙了! 与此同时,她也意识到,二人现在的姿势实在很尴尬。 自己两条腿分开,跨在楚洪涛的腰间,为了避免亲密接触,只能双膝死死抵住坑壁。 但上面的土十分松软,根本不受力,坚持不了一会儿就开始往下滑。 若有若无的碰触,让梁风荷的脸一阵阵发热。 楚洪涛也好不到哪去,他咬着牙,拼命不让自己心神荡漾。 但有些东西,并非意志能控制的。 “站起来!” 眼看就要撑不住了,梁风荷腾出一只手,揪住楚洪涛的衣领,用力往上提。 同时,她也扭动着身体,试图爬起来。 楚洪涛只觉得一股燥热从脚底直接窜上了天灵盖,自制力眼看就要彻底崩掉了。 他顾不得伤痛,也管不了梁风荷怎么想,一把揽住她的腰,咬着牙沉声道:“别动。” 大胆!还敢上手! 梁风荷折腾了一身汗,却没有成功。 她呼哧呼哧直喘粗气,并没有意识到这两个字背后的含义,对他的警告置若罔闻,依旧我行我素。 鼻腔又开始发烫,似乎有什么狂涌而上,熟悉的感觉让楚洪涛心生恐惧。 他身上已经伤痕累累,估计不少地方都出了血,若是再来一轮鼻血加持,怕是要交代在这荒山野岭了。 迷迷糊糊中,身体自动开启了自我保护机制。 楚洪涛的手臂稍稍松了下,随后猛然收紧。 突如其来的强大外力,让梁风荷完全没有准备。 只见她不受控地往前一扑,下一秒,二人的嘴唇准确地撞到了一起。 出于本能,楚洪涛立刻含住了那两片温热的唇,高涨的荷尔蒙终于找到了释放的出口。 灵活的舌头长驱直入,像沙漠中几近渴死的旅人寻到了一片绿洲,用近乎虔诚的态度舔舐吸吮。 梁风荷一下子懵了,整个人瞬间石化。 自己都狂躁成这样了,楚洪涛竟然还“初心不改”,他不会是中邪了吧! 不过,怔忡只是一瞬间,她立刻清醒了过来,眼看第二巴掌又要呼上去,就在她扬起手的一瞬间,那股禁锢的压力突然消失了。 楚洪涛缓缓闭上双眼,软软瘫了下去,身体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又是什么情况? 梁风荷摸不着头脑,用膝盖撞了他一下,楚洪涛依旧没动静,像是失去了意识。 “喂……” 她小心翼翼地探下身去观察,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小声呼唤, “你怎么了?别装死啊!” 回答她的只有风掠过树林的声音。 梁风荷大惊,这人不会被自己打死了吧? 不对啊!他刚刚不还亲得挺来劲儿吗? 那粗莽霸道的样子,哪里像将死之人? 难道是中毒? 她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不应该啊,江上舟那个渣男还活得好好的…… 这时候想他干嘛! 梁风荷很是懊恼,使劲甩了甩头,她伸手探到楚洪涛的鼻子下面。 气息断断续续,十分微弱,就算现在没死,待会也不好说。 她忽然想起参加前公司培训时,学过的救援知识,虽然隔了很久,但每个步骤都像刻在脑子里一般。 目前这种情况,心肺复苏是首选,一般情况要配合人工呼吸。 梁风荷犹豫了片刻,人命关天,就算很不情愿,就算刚刚被占了便宜,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人在自己面前死去。 空间实在过于狭小,有本事也施展不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楚洪涛上半身放平。 两条腿伸不开,只能蜷着,她努力克服障碍,骑到了对方身上。 眼一闭心一横,心想豁出这一回,就当被猪拱了。 双手交叠在胸口上按了两下,随后俯下身张开了嘴。 楚洪涛稍稍缓过来些,眼睛刚张开一条缝,就看到一张脸离自己越来越近。 梁风荷身上特有的馨香使得心脏猛烈地狂跳起来。 他内心深处确实渴望一场旖旎温存,但眼下的身体条件实在不允许。 梁风荷本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建设,突然被人挡住了。 她一惊,定睛望去,视线一下子对上了楚洪涛的。 眼神和眼神胶着,似乎有什么微妙的东西在肆意生长。 再这些看下去,怕是又要把持不住了! 楚洪涛虽然虚弱,但脑袋却很清醒,现在还是保命要紧,气若游丝地吐出一句: “别……别着急,等……等出去再亲。” 梁风荷一时没理解,待这几个字在脑袋里转了一圈后,突然意识到对方在说什么,顿时恼羞成怒,下意识又要动手。 不过,一想到楚洪涛好不容易醒转过来,怕是受不住这一下。 又硬生生将手收了回来,狠狠骂了一句: “亲你妹!” “我妹就算了,还是亲我。” 调情是最好的止痛药,楚洪涛扯了下嘴角,眼神往下瞄了瞄, “这姿势不错!” “滚!” 梁风荷的脸都要烧起来了,就知道变态不能救, “你怎么不去死!” “我不能死。” 楚洪涛喉头滚了滚。 虽然此时此刻并不是个好的机会,但他不想再忍了。 谁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出去,尽量别留遗憾, “我舍不得你。” “胡说八道什么呢!”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梁风荷心头一跳。 她想躲,别过头去,却无处可逃。 “不是胡说八道。梁风荷,我喜欢上你了。” 已经到了这一步,楚洪涛索性一鼓作气, “从此刻开始,你要对我负责。” 第87章 一直跑一直跑 总能活命 空气静得可怕,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别看貌似几句调侃,其实几乎用尽了楚洪涛所有的力气和勇气。 他现在不敢轻举妄动,连呼吸都拿捏着分寸,生怕梁风荷开口拒绝。 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努力在暗青色的空气中分辨,试图从细微的表情中观察出一些蛛丝马迹。 梁风荷只觉得喉咙一阵阵发紧,从相看两厌到深情款款,太突然了! 她无法接受这么强反转的情绪,憋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岔开话题: “你……你躲在这里,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当然不是!” 楚洪涛的心都悬到嗓子眼了,没想到等来这么一句。 哭笑不得的同时,他也稍稍松了口气, “我哪知道有陷阱?再说,这么深的坑,一不小心就摔个半死,谁会拿命开玩笑?” “那你不好好跟着走,一个人跑树林里干嘛?” “我……” 经由这么一提醒,楚洪涛才发现自己竟忘了解决最紧迫的问题。 他顿感膀胱即将炸裂,双腿不由夹紧,嘟囔道, “人有三急,这不是很正常吗?” “急还跑这么远?” 梁风荷虽然不知道此处和山路间相隔多少距离,但直觉不会太近。 抬头向上望,全是密密匝匝的皂角树,将天空遮得不漏一丝缝隙,仿佛完全脱离了人类世界。 “不是怕你看见嘛……” 楚洪涛有点儿不好意思,但让他更为难的还在后面。 如果都出不去的话,不仅要被看见,而且还是近距离观摩,实在太尴尬! 要知道,他才刚表白完,俩人尚未确定情侣关系,这种行为实在太……太让人无语…… “谁愿意看你?” 梁风荷耳尖一热,嫌弃地嘀咕了一句,对楚洪涛的戒备这才算彻底放下, “这样看,你应该不是变态。” “当然,我是好人,百分百的大好人!” 楚洪涛急着自证,唯恐被梁风荷质疑人品,恨不得刨出心肝来捧给她看。 见他浑身血里呼啦又急头白脸的模样,梁风荷没忍住,轻笑了一下: “头一次见,自己给自己发好人卡的。” 好人卡? 楚洪涛不是没有感情经历的愣头青,自然知道这几个字意味着什么,心头一紧,立马开口澄清: “我不是好人,不对,我不是你理解的那种好人……还有,你没拒绝,就算是答应了,不能反悔。” 我答应什么了? 梁风荷一脸愕然。 楚洪涛已经憋到了极致,他没办法再在这件事上纠缠,当务之急是让梁风荷离自己远一点,但土坑就这么巴掌大点儿地方。 他抬头往上瞧了瞧,挣扎着站起身,双手撑住坑壁,一侧肩膀歪了歪:“上来。” 梁风荷就在身后,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一拳左右。 “踩着我的肩膀,应该能爬出去。”声音有些低沉,气息明显紊乱。 “你受伤了,禁不住的……” 梁风荷又何尝不明白他的意思? 但楚洪涛伤情不明,她若是独自一人上去,万一他又昏过去该怎么办? 事关人命,不是闹着玩儿的。 “少废话,我是男人。” 楚洪涛嘴上逞强,心里却不断祈求,姑奶奶,你快上去吧,我要尿裤子了。 “男人就不是血肉之躯啊!” 梁风荷最不爱听这种话,这有什么好骄傲的? 在很多方面,女人一点儿不比男人差。 别的不说,要是换成自己上厕所,起码不会掉陷阱里。 她头一拧,直接跟对方杠上了, “要出去就想办法一起,我不会把你一个人扔下的。” “其实……可以暂时扔下一会儿……” 楚洪涛紧了紧拳头,生无可恋, “忘了告诉你,我那个厕所还没来得及上……” 梁风荷一下子明白了过来,顿时窘迫极了。 事已至此,她无法继续坚持,只能攀住楚洪涛的手臂,脚下一沉,身体往上一提,直接跃上了对方的肩头。 考虑到他身上有伤,尽量提住那口气,不施以太大的力量。 不过,楚洪涛还是感觉到了压力,舌根处冒出一股腥甜。 他闷哼一声的同时,梁风荷顺利跳出了坑口。 “你没事吧?” 虽然声音极其微小,但还是被捕捉到了,望着黑漆漆的深坑,梁风荷喊了一声。 楚洪涛顾不得回应,解开皮带,终于释放了压力。 他仰起头长吁一口气,好半天才瓮声瓮气地说了句:“死不了。” 折腾了半天,梁风荷的体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此时树林里黑麻麻一片,她在附近艰难地寻了一圈,也没找到结实趁手的藤条,只能将想把楚洪涛拉上来的念头打消。 卸下一副重担,楚洪涛轻松了许多。 再怎么折腾也是浪费体力,他索性倚着坑壁滑坐了下来。 听见上面来来回回的脚步声,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句:“别忙了,歇会儿。” “不能歇,万一有野兽,就糟了。” 虽然什么也看不清,但梁风荷却一点儿也不敢放松警惕, “得赶紧救你出来……” “有野兽,你就跑。”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此时情况并不乐观,但楚洪涛却很享受这种时光。 仿佛世界上只有他和她,再也没有什么旁的人或物打扰。 他闭上双眼,稍稍伸开腿,像是叮嘱对方,又像是喃喃自语, “我身上的肉又多又硬,应该挺不好嚼烂的,怎么也能拖住它们一两个小时。说好了啊,到时候,你可千万别犹豫,就一直跑一直跑,总能活命……” 梁风荷心头一滞,这一幕似曾相识。 大学刚毕业那年冬天,她曾跟江上舟去东北旅游,在从松江河往长白山方向去的时候,竟然遇上了一头熊! 在白茫茫的林海雪原中,那一大坨格外显眼。 司机是本地的师傅,很有经验,慢慢踩下刹车,并小声说,有部分棕熊是不冬眠的。 不过这种情况确实罕见,千万不要慌,只要不惊动它,大概率不会有危险。 那个时候的梁风荷还没学跆拳道,是个纯粹的娇弱小女孩,眼看庞然大物向车子这边来了,吓得脸色苍白。 江上舟倒不以为意,举着长焦相机咔嚓咔嚓拍个不停,恨不得把这罕见的一幕全都记录下来,全然不顾瑟瑟发抖的女友。 “我们现在要从它旁边过去,尽量别发出太大的声音……” 司机很谨慎,两只手紧紧抓住方向盘,脚上拿捏着劲儿,不错眼珠地盯着不远处的棕熊。 车子很稳,就像在雪地上滑行,仿佛电影里的慢动作。 眼看庞然大物就在眼前了,梁风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江上舟屏住呼吸盯着外面,只隔了一层玻璃,甚至能从棕熊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他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悄悄拿起相机,瞄准近在咫尺的熊,轻轻按下了快门。 不知道触碰到哪个按键,闪光灯竟然打开了。 只见一道白光爆滚而出,刺痛了棕熊的眼睛,它顿时被激怒了,张大嘴“嗷”地叫了一声,下一刻就向汽车猛扑上来。 肥厚的熊掌“啪”的一下拍到江上舟眼前,车玻璃顿时震了三震。 他直接吓疯了,比熊叫得更大声。 身体向后一弹,抓住梁风荷就把人往前推,自己则躲到了后面。 第88章 不过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虽然在司机的力挽狂澜下,几人最终脱离了危险,但江上舟舍人救己的行为却让梁风荷很伤心。 她可是他女朋友啊! 又不是什么毫不相干的陌生人,难道他心里就没有半点呵护之情? “你不能怪我,这是人的本能反应。” 见梁风荷闷闷不乐,江上舟却振振有词, “有数据显示,当汽车失控时,后排左边是最安全的位置,那是因为前方是驾驶位。 当遇到危险情况时,人们会本能避险,司机当然也一样。 如果前方马上就要撞车,司机肯定会下意识打方向,让自己远离危险。 这样一来,直接面临危险的就是——副驾驶位置。” 见梁风荷依旧不说话,他又继续: “跟副驾驶坐了什么人,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那你又不是司机,我也没在副驾驶位置。” 梁风荷依旧想不通。 “但我是本能避险啊,根本来不及思考。” 江上舟强行将她拉进怀里,满眼疼惜地亲了一下,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 “那个时候,你和抱枕没有本质的区别。” “你才是抱枕!” 梁风荷噘起了嘴,气得捶了他一下。 江上舟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低头顺势吻了上去。 年轻情侣之间的矛盾,很容易就在甜言蜜语耳鬓厮磨中化解。 梁风荷沉溺在江上舟的蚀骨柔情中,被吻得浑身发软,几乎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事情也就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其实,当时的她根本没意识到,这是一场生死攸关的考验。 如果中间出了任何差错,比如车窗碎了,比如汽车坏了,或者棕熊冲进来了…… 江上舟的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毫不犹豫地保全自己。 …… 此时,因为有了楚洪涛作对比,时隔多年,梁风荷再次想起这件事。 脑袋仿佛被一把利斧劈开,顷刻间就清醒了。 原来,江上舟最大的魅力,就是自己的想象力。 不管念念不忘,还是旧情复燃,不过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在爱情这个舞台上,她出演了无数次喜怒哀乐,最终被感动的,也只有自己而已。 再往黑黢黢的土坑里看去,梁风荷只觉得那里面团囿着一束光,一束帮自己驱散迷雾的光。 窝在坑底的楚洪涛哪里知道,上面的人正在经历一场酣畅淋漓的醍醐灌顶? 见梁风荷半天没出声,忍不住唤了两声:“喂,还在吗?” 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压在梁风荷心头上的那块大石头突然就消失了。 她只觉得周身松快,听楚洪涛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焦急,却故意不作声。 “喂?喂?你不会真走了吧?” 楚洪涛更急了,他两眼一抹黑,根本搞不清上面的情况。 既想让梁风荷赶紧出去寻求救援,又担心她自己一个人遇到危险。 况且,他还有些私心,希望二人独处的时间能长一点儿,更长一点儿…… 见火候差不多了,梁风荷双手抱肩用力清了清嗓子: “喂什么喂?我没有名字的吗?” “吓死我了,你怎么不说话啊?” 梁洪涛冷汗都冒出来了,听到熟悉的声音总算松了口气。 冷场十秒。 一种奇异的感觉同时在二人心中涌了上来,很朴素很踏实,却也很让人悸动。 梁风荷在坑边坐下,抱着双膝,抬头向上望。 不知是已经适应黑暗的缘故,还是有月光照了进来。 在繁密树枝的间隙,她竟然看到了几颗星星正调皮地眨着眼睛。 “你刚刚说的那些……” 心境的变化,让秋风中的夜色多了几许温柔。 梁风荷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是认真的吗?” “哪些?” 楚洪涛大脑没转过来。 说不定人家只是随便说说,根本没入心,梁风荷有些意兴阑珊: “算了,没什么……” “什么就算了!不能算……” 虽然看不见对方的脸,楚洪涛却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失望,忙不迭地胡乱猜了起来, “是野兽,是逃命,还是……” 梁风荷陡然生出一股无畏,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你说你喜欢我,是真的,还是假的?” 楚洪涛只觉得整个人被重击了一下,犹如滚烫的子弹直中靶心。 下一秒,无数纹裂以此为原点,向四面八方蔓延,很快就将他胸腔中那颗狂跳的心包裹。 “真的,当然是真的。” 给出答案时,他有些迫切,声音微微发颤。 一想到自己现在的状况,又很谨慎地补充了一句, “如果我能活着出去的话。” “你必须活着!” 有时候,黑暗会给人无限的勇气和力量,梁风荷说这话时带了几分傲娇和霸道, “才表白完就想溜,那不是便宜你了?” 楚洪涛一咧嘴,忍不住笑了,心脏酥酥麻麻的。 他觉得又困又乏,眼皮开始打架,意识也有些模糊。 “喂?听到了吗?” 这回轮到梁风荷担心了。 她连着喊了好几声,都没有任何回应,急着趴在坑边往下瞧。 突然,口袋里滑落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拿起来一看,竟然是楚洪涛的手机,应该是刚刚托举自己时,他偷偷塞进来的。 手机屏幕已经裂成了蜘蛛网,勉强开机后,还来不及按号码键,就自动关了。 梁风荷心急如焚,反复按开机,手速却始终跟不上。 她心中生出无限的绝望,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正在急迫之时,一个黑影慢慢靠近。 梁风荷察觉到身后有异动,心中一惊,一个漂亮的鹞子翻身,脚一提手一勾,直奔对方面门而去。 来人也非等闲之辈,一闪一蹲,生生躲过了这凛厉招数。 “是人是鬼?” 梁风荷一脸警惕,大喝一声,是给自己壮胆,也希望能唤醒楚洪涛。 不知对方是敌是友,瞧这躲避的利落劲儿,怕是功夫远在自己之上。 她心里打鼓,一点儿把握都没有。 “当然是人,哪来的鬼!”一个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听上去有些耳熟。 梁风荷刚一琢磨,“啪”的一声,那人头上的探照灯亮了,一下子照透了半个树林子。 被强光一晃,她下意识遮住眼睛。 来人眯着眼一看,突然惊讶地喊了一声:“是你啊!” 第89章 不错不错 果然是正缘 梁风荷定睛一看,只见对面站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身穿蓝衣黑裤,脚上踩了一双早已看不出颜色的千层底布鞋。 下巴上挂了一撮山羊胡,脑袋光溜溜的,一根头发也没有,顶着个锃亮的探灯,看上去很是滑稽。 她皱了皱眉:“你认识我?” “当然!”老头收起刚刚的凛厉,捋了捋胡子,拿腔拿调道,“姑娘,你难道忘了三生石了?” 一块被红线分成两半的大石头突然在脑海中闪现。 梁风荷蓦地想起,在庆余大集遇到的算命先生。 时隔一个月,竟然在这黑漆马虎的山林里遇见了! 她顿时看到了希望。 “您怎么到这来了?真是太巧了!” 梁风荷顾不上寒暄,连忙指了指一旁的深坑,满脸焦急道, “大爷,我朋友不小心掉下面了,又受了伤,可能晕过去了,您能帮帮忙吗?” “这是逮兔子狐狸的陷阱,远离大路,他跑这干嘛来了?” 老头放下肩膀上鼓囊囊的布口袋,探着头往下面看了看,撇着嘴一脸惋惜,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布好的陷阱,结果啥也没逮着,还给毁了,可惜,真是可惜。” 一听这话,梁风荷顿时愣住了,有一种中大奖的感觉: “大爷,这……这陷阱……是你弄得?” “可不是!” 老头泄愤似的踢了一脚地上的口袋,梁风荷这才留意到,里面动来动去,似有活物, “忙活大半宿,都是些没三两肉的小玩意,好不容易逮着个大的,还不能吃。” 他很是不满意,说完,冷哼了一声。 梁风荷担心楚洪涛的安危,没心思听他阴阳怪气,一脸急色: “救人要紧,他怕是撑不住了,等安全出去后,我请您吃满汉全席。” “满汉全席……嗯……哪有山上的野物香……” 老头一双眼睛闪着狡黠的光,和梁风荷比起来,他悠闲又自在,只是往土坑里瞥了一眼,就慢悠悠地朝相反的方向走去,似乎那些对他来说,并没有任何吸引力。 梁风荷傻了眼,好不容易盼来个人,可不能让他跑了,情急之下有点儿口不择言: “您既然懂五行八卦,应该也算是半个修行的人吧,难道不懂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道理!” 老头不急不恼,也不搭她的话,径直走到三米开外的一棵粗壮皂荚树下,懒洋洋道:“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下面,是你男朋友吧?” 梁风荷本来有点儿生气,听他这么一说,脸颊不由发热,刻意回避: “不管是谁,都不能见死不救,对不对?” 老头像是故意为难她,不知从哪变把瓜子来,蹲在树根处,一边嗑一边挑了挑眉: “那不是,俗话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只救该救的人。” 看他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梁风荷简直要抓狂。 这老头实在难缠,简直是软硬不吃。 可眼前只有他能帮自己,于是竭力按着心中的怒火,低声下气道: “什么是该救,什么又是不该救?” “嗯……” 老头摸了摸胡子,思考了片刻,开口道, “咱俩第二回遇见,是难得的缘分。我救他,必然因为你,否则就是逆天而行。如果他是你男朋友,我就救,不是的话,我现在就走。” “是是是是……” 梁风荷一连说了四个“是”,心想这老头要专门从事催婚行业,成功率肯定百分之一千。 “是就好办了啊!” 老头一改刚刚的懈怠,蹭地一下跳了起来,像只灵活的兔子, “你早点儿承认,他不就是少受点儿罪?” 还成自己的不是了! 梁风荷忍不住疯狂吐槽,不过不满的情绪也只能藏在心里,脸上还是毕恭毕敬的。 老头性情如此古怪,让人摸不透,万一哪句话惹恼了他,怕是又要反悔。 “我目测了一下,这土坑的高度将近四米,如果没有麻绳的话,一个人很难爬上来……” 梁风荷的计划是,自己先下去,将楚洪涛扛起来,只要上面有人伸手拉一把,他应该就能上去。 然后要拜托老头先把人送到安全的地方,自己可以在坑底等待大部队来救援。 没想到,这些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突然听到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像是金属摩擦,又像是齿轮转动。 梁风荷惊愕地看向老头,后者并不意外,示意她往陷阱那边看。 随着噗噗索索的土往下落,一眨眼的功夫,楚洪涛竟然“浮”了出来! 没错,就是浮出来。 他仿佛飘在水面上,被什么东西稳稳地托举着。 梁风荷惊讶极了,跑过去一看,才发现楚洪涛身下竟多了一块钢板,不过可能是覆了土的缘故,若不是离得近了,根本分辨不出来。 “我发明的土电梯,怎么样?”老头很是洋洋得意,他指了指身边的皂荚树,“机关就在这里。” 难怪他不慌不忙,难怪他往相反的方向走,原来…… 梁风荷这才明白,是自己误会人家了,不由心生愧疚: “大爷,刚刚是我太着急了,多有得罪,实在对不起……” 老头并没把这些放在心上,他将头灯一转,仔细照了照楚洪涛,笑道: “不错不错,果然是正缘!姑娘,你必须得承认,我算命,那绝对是准得可怕。” 楚洪涛都不成人样了,能看出什么啊! 梁风荷忍不住想笑,却又觉得不合时宜,她得尽快把人送医院去。 “送什么医院,不用不用……” 老头拦住了她,摸了摸楚洪涛的脉象,又翻了翻他的眼皮。 看似很随意地在身边薅了几把草,扔嘴里嚼了嚼,然后往几处受伤的地方一拍一涂,特别照顾到尾椎位置,足足抹了三层, “明早醒了,就没事了。” 看着那黏糊糊黑黢黢的“药”,梁风荷惊得目瞪口呆,治疗,这么草率的吗? 不过,见老头胸有成竹的样子,只能选择相信。 毕竟,半夜三更的山下也找不到车去医院。 “他现在身子虚,尽量别折腾,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说话间,老头重新布好了陷阱,他抓起地上的口袋重新搭在背上, “我带你们出去。” “那还是回青年养老院吧!” 此时最好的去处,也只有二筒那里。 梁风荷将楚洪涛背到背上, “麻烦您在前面帮我们引路。” “哎呦,我看天堂坳现在到处都是挂着这几个字。” 老头在山里生活了一辈子,简直就是活地图,闭着眼睛都不会迷路,可却被这一模一样的“养老院”搞糊涂了, “你们要去哪个呢?” “就半山腰那家,老板叫二筒。” 背上的楚洪涛发出微弱的呻吟,梁风荷心头一喜,草药果真有奇效。 “二筒?” 老头怔了一下,似乎有几分犹豫。 沉思片刻后,他终于下了决心,长吁一口气, “好吧,也是时候走一趟了。” 第90章 他看上了毫不起眼的皂角刺 梁风荷和楚洪涛半夜归来,惊动了所有人。 见她累得气喘吁吁,大家七手八脚上前帮忙,迅速将楚洪涛抬进房间,安顿了下来。 “怎么搞成这样?” 见梁风荷的衣服都刮破了,脸上身上蹭了不少泥,二筒心惊肉跳, “不是去医院了吗?你俩不会遇到野兽了吧?” 回到熟悉的青年养老院,梁风荷觉得像是重生了一般。 她仿佛见到了亲人,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有气无力道: “是被当成野兽了。” 于是,她仔仔细细将刚刚发生了一切细细说来,包括楚洪涛如何遇险,二人和外界完全断了联系,最后幸好被高人所救。 当然,两情相悦那一段自动略过。 “现在打猎的可不多了……容易进去……” 二筒觉得不可思议,摇了摇头, “天堂坳有这样的奇人,我还真不知道。” “你咋不知道?我还救过你的命哩!” 话音刚落,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只见一个老头慢悠悠地走了进来,他脚步闲散,神态自得,东张西望。 二筒愣了一下,觉得眼前的人有点儿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怎么?不认识了?” 老头有点儿不高兴,见二筒依旧茫然,他随手捡起脚边一根树枝搭在手臂上,压低嗓子说了句:“无量天尊!” 胡瞎子! 二筒大为震惊,眼前脏兮兮的老头,竟然是胡瞎子!他曾经的仙风道骨都哪去了? 现在看上去,和任何一个籍籍无名的农村老头并无区别。 “胡……胡道长……” 出于礼貌,二筒没叫胡瞎子这个诨名, “你怎么完全变了个样儿啊!你不是……太乙真人的徒弟吗?”” 别说拂尘,连标志性的道袍发髻都没有了,脑袋比灯泡更亮。 “是太上老君!” 胡瞎子嘿嘿一笑,纠正道。 走了大半天,他渴得嗓子直冒烟,看见自来水龙头,不管不顾打开就喝。 二筒甚至还来不及倒茶,他已经喝饱了,心满意足地抹了抹嘴, “我这叫与时俱进,总是老一套,都没人感兴趣了。” “你们认识?” 梁风荷没想到二人竟有渊源,对胡瞎子更添了几分亲切, “多亏这位大爷,要不我和楚洪涛今晚非得交代在那。” “胡道长不仅有本事,还是热心肠。” 想起自己高烧不退那次,二筒心有余悸, “要不是他,我恐怕早就投胎好几回了!” “我现在又添了新业务,要不要试试,很准的。” 为了证实自己所言非虚,胡瞎子指了指梁风荷, “不信你问她。” 二筒一头雾水地看向二人。 梁风荷自然明白他说的是姻缘之事,当着大家的面,又怎么好意思承认? 赶紧起身往楚洪涛的房间去:“我看看他怎么样了,你们聊。” “什么业务?荷姐怎么脸都红了……”胡贝朵观察细致入微。 “可能是累了吧!” 傅佳佳今天有些意兴阑珊,既然没自己什么事,打着哈欠,回屋睡觉去了。 见二筒和老头兴致盎然地开始叙旧,林熙维将胡贝朵拉到了一边儿。 “你干嘛?”胡贝朵很不满意。 “早点儿睡觉,你看看都几点了,还八卦!”林熙维沉着脸。 “你太平洋警察啊,管那么宽!” 胡贝朵现在对林熙维的感觉很复杂。 有时候,她觉得这个男人是喜欢她的,但有时候,她又觉得这个男人对她并没什么感觉。 那种若即若离的态度,简直能把人逼疯。 可偏偏林熙维看起来总是若无其事,她只能不停地猜猜猜,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去。 明知道对方是在关心自己,还是忍不住强怼了回去, “我就愿意八卦,这是我人生中唯一的乐趣。” “胡说,人生中的乐趣,多得很。” “比如呢?像你一样,捏泥巴?” 胡贝朵别扭着,偏要跟他对着干, “无聊,简直无聊透顶!” 林熙维并没有生气,他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锦盒,递了过来: “给你的。” 以德报怨? 胡贝朵有点儿意外。 当然,她也生出几分紧张。 林熙维这人不按套路出牌,如此郑重其事,锦盒里会不会藏了枚戒指,他不是要求婚吧? 一想到这种可能,胡贝朵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一直暗中抱怨林熙维不解风情,可他如果突然开了窍,一步到位也够吓人的。 收起了之前的不耐烦,胡贝朵双手往后一背,像只机警的猫头鹰,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什么东西?” “打开看看。” 林熙维耳尖发烫。 其实,这段时间,他也很煎熬。 不知不觉间,胡贝朵在他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悄悄生根发芽。 可她知道自己那段黑历史,见识过最落魄最不堪的他,会不会心里嫌弃,嘴上不说…… 这个念头折磨得林熙维夜不能寐,捏泥巴没了心情,就算勉强能出作品,也显得十分木讷,完全没有了以前的灵气。 越捏不出来,心情越焦躁,心情越焦躁,就越捏不出来。 眼看网上的订单堆积成山,他实在想不出解决办法,只能放下手里的泥巴,另辟蹊径。 不得不说,林熙维确实有点儿艺术细菌在身上。 他看上了毫不起眼的皂角刺,二筒家炖鸡煮肉的祖传“绝密武器”。 经过一番研究,林熙维发现皂角刺坚硬挺拔,可塑性极强,于是尝试着进行人物雕刻,没想到还真让他弄成了。 只不过,无论是婀娜多姿的古代美女,还是飒爽利落的现代女郎,她们都有着一张共同的脸,那就是胡贝朵。 林熙维很清楚,自己彻底陷进去了。 当得知青年养老院月底停业,大家即将各奔东西时,他好不怅然! 几天后,突然就生出一腔孤勇,不管胡贝朵接受还是拒绝,都要勇敢表达自己的感情。 胡贝朵确实被林熙维的执着吓到了,连连后退了几步,双手紧握成拳: “你不说,我就不看。” 她心跳如雷,喜欢是一回事,结婚又是一回事,她可不想这么年轻就被绑死。 “看一下嘛……” 林熙维恳求,言语间竟带了一丝撒娇的意味。 胡贝朵打了个寒战,妈呀,肯定是了,这也太不像泥菩萨了! 不带这么打直球的!太吓人了! 她一恐慌,手一挥,锦盒落地,啪嗒一声摔成两半,一个栩栩如生的人像跌落而出。 第91章 一旦一窝蜂 肯定要玩完 响声惊动了正在聊天的两个人。 胡瞎子一眼看到了地上的物件,不由来了兴趣,起身快走进步捡起来仔细端详: “这不是皂角刺吗?竟然雕刻得如此精美,实在让人大开眼界。” “我只知道皂角刺能炖肉,没想到还能做成艺术品。小林,真有你的!” 二筒也很诧异,艺术家的世界果然和常人不同,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领。 “何止炖肉,还能治病呢!” 胡瞎子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小白瓷瓶,就像古装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金疮药。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瓶口的塞子,从里面倒出一些棕褐色的粉末, “皂角刺磨的,消肿解毒,排脓杀虫,再灵验不过了。” 胡贝朵正愁不知道如何应对这尴尬局面呢,见胡瞎子说起这个,不动声色地抓起锦盒夺回人像,胡乱塞进口袋里,故意引开话题: “这么神奇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林熙维张了张嘴,想继续刚刚的“表白”,却不知道怎么把话头重新捡起来,只能暂时作罢。 不过,不管怎么说,胡贝朵都收下了这份礼物。 他心中生出一丝隐秘的欢喜,这一举动大概率意味着对方愿意接受自己。 “哎呀,你们生活在城市里,不知道的事情多了。 咱天堂坳里,大片的野生皂荚树,浑身上下都是宝,奈何没人识货,全都烂在地里咯!” 胡瞎子一脸惋惜地摇了摇头,他目光一转,落在场院角落那棵树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些怔忡。 这番话突然提醒了二筒,他只觉得眼前一亮,困扰多日的问题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答案: “胡道长,我之前听说,野生皂荚树的产量不行,就算有药用价值,也成不了规模。” “天生天养的,当然产量不行。” 胡瞎子收起那丝惆怅,撇着嘴道, “再说,那都是老观念了,真要进行人工培育,得目标选育高效栽培。 况且,现在有农科院研究出的皂荚新品种,产量高质量好,经过改良之后,比老树种不知道要强多少倍!” “您不是玄学赛道吗?怎么对科学这么有研究呢?” 二筒很是意外,太上老君的徒弟,都不修仙,改农业种植了? “还是那句话,与时俱进。” 胡瞎子摸了摸胡子, “你别看我岁数大,思想可一点儿都不老旧保守。 人这一辈子,如果想要好好活下去,就得多学习多琢磨。 不过,怎么说呢,我还是年纪大了,纵使有想法,也折腾不动。” 他细细打量着二筒,眼中有羡慕,也有期许, “你们还年轻,千万不要错过任何机会。” 几句简单朴素的话,却揭示了一个深刻的道理。 粘糊糊的皂角仁煮红薯,肉锅里翻腾的皂角刺,活灵活现的人物雕像,还有白瓷瓶里的棕褐色粉末,在二筒脑海中轮番闪现。 他仿佛想通了什么: “胡道长,如果……我是说如果,在天堂坳发展皂荚产业,您觉得有没有出路?” “怎么会没出路呢?” 这正是胡瞎子想做的事,以他的经历阅历,以他对这片土地的熟悉,以他对金钱的敏锐,早就觉得可以依托本地优势,在皂荚树上大做文章。 可毕竟能力有限,也只是想想而已,根本无法付诸实践。 见二筒来了兴致,热心地帮他分析, “现在不是提倡走一村一品一乡一业的道路吗?只有特色化,差异化,成功的可能性才大。” 二筒惊得目瞪口呆,胡瞎子竟然能说出这么高屋建瓴的话,他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胡瞎子吗? “别以为我就会搞封建迷信,我也看新闻联播的。 嗳,你别说,发家致富的路子,都在那里面呢!” 胡瞎子洋洋得意地摇了摇头,见二筒一脸虔诚,他又压低声音,神秘道, “实话跟你说,人生在世,谁不想赚几个钱过好日子?神仙也不能喝西北风活着是不是?殊途同归,都是殊途同归。” 见二筒陷入了沉思,他瞥了一眼白墙上的“青年养老院”几个字: “说句你不爱听的,一味跟风不可取,这玩意也许是个好东西,可一旦一窝蜂,那肯定要玩完。” “我没跟风,一个月前就开了……” 见胡瞎子误会了,二筒解释, “没想到引来这么多……眼看就要泛滥成灾了……” “哦!我就说,你小时候吃过我的药,不应该这么没脑子。” 胡瞎子自动将功劳归在自己身上。 胡贝朵一直在旁边仔细聆听,她可不敢离开,谁知道林熙维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有二筒和胡瞎子在,起码能给自己壮个胆。 听到这里,她突然想起黄厂长,开口道: “筒哥,老鞋厂要升级转型,不知道能不能转行业呢?” 必然是要转的,在制鞋行业根本没有任何竞争力可言。 像是拨开了重重迷障,二筒眼前突然就清亮了,仿佛习武之人打通了任督二脉, 青年养老院结业,老鞋厂转型,皂荚种植,上下游产品…… 明明是毫不相干的几件事,现在竟然像设计好的一般,严丝合缝地被串到了一起。 再看场院角落那棵皂荚树,他不由一阵感慨。 原来,爷爷留下的,不止是一处老宅,还有一条引领子孙后代走上发家致富的道路。 “你是胡瞎子?” 几人刚聊到正题,三筒突然从房檐下的阴影处走了出来。 他直直地盯着胡瞎子,眼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 “你是……” 胡瞎子的笑意僵在嘴角,他直觉对方不是很友好,身上带着冷飕飕的寒意。 “这是我弟,三筒。” 刚一介绍完,二筒猛地想起三筒当年被拐卖的疑云,极有可能和胡瞎子有关。 心想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把事情摊开说明白,解开他的心结。 “你是三筒?” 胡瞎子的反应果然过于激烈,手一抬,差点儿打翻面前的茶杯。 他瞪大了双眼,一脸不可置信, “你回来了?你竟然回来了!” “没想到,是吧?” 眼前发生的一切,说明当年的事情绝对没那么简单,胡瞎子一定知道点儿什么。 三筒向前逼近了两步,黑着脸道, “难道,你很不希望我回来?” 第92章 仇人在眼前 他没办法理智 胡瞎子虽然没怎么读过书,但这些年却练就了见风使舵的本事。 见三筒情绪不对,立马满脸堆笑: “那怎么可能?当年你爷托人带你出去学手艺,没想到竟然走丢了!之后他四处找你,还求我起卦寻人,可惜最后也没……” 说着说着,他收起了笑意,眼角挂上了一层濡湿, “如今你自己找了回来,他要是在天有灵,不知道有多高兴!” 三筒原本准备了兴师问罪,没想到胡瞎子竟先人一步说出了当年的真相。 他有些意外,转头看向二筒。 “胡道长,你的意思是,我爷当年让人带三筒出去学手艺?” 二筒也很诧异,他设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过这一种。 毕竟三筒那会还是十几岁的孩子,书都没念完,怎么会出去学手艺? “可不是……” 回想往事,胡瞎子叹了口气,一脸愁苦, “那时候,你和你爸都病着,整个家就靠你爷一个人撑着。他岁数也不小了,就担心万一哪天……三筒变成没人管的孩子。” “确实,三筒失踪后不久,我爸就撒手人寰了,我甚至都没见到他最后一面。” 每每回想起来,父亲在二筒的脑海中,永远都是全家福里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 之后的精神失常,蓬头垢面,邋里邋遢……反而像是一个梦,一个模糊不清的梦。 也许是他年纪太小的缘故,也许是他根本就不愿意记得,自动将这一段难堪的岁月过滤。 “你爷有先见之明。” 胡瞎子的视线转向了那棵皂荚树,它就像个忠诚的老伙计一样,始终矗立在这个古老的场院里,见证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悲欢离合,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三筒的学习成绩不算好,考虑到以后,你爷打算提前找个出路,想着有老乡照顾,也能放心。” “找得哪个老乡?”三筒的态度有些松动。 “我听他说过,好像叫什么……” 胡瞎子眯着眼睛,仔细琢磨了一会儿, “什么付什么……” “付六?” 三筒心头一震,他原以为胡瞎子是信口胡诌,没想到人名竟然对上了,不由有些激动, “是付六吗?” “对对对……就是付六!” 胡瞎子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一拍大腿, “他家离天堂坳有几十公里,是当地有名的打工明星,可有本事了,在外面赚了大钱,没二年的功夫,家里的土房子都翻新成两层小别墅。” “狗屁!他跟人贩子勾结,赚的都是黑心钱!” 一想到自己前半生的颠沛流离,受尽人间苦楚,三筒就恨不得把始作俑者揪出来,千刀万剐, “他说我爷从山上滚下来,被送去了县医院,假装好心载我一程,没想到却往火车站去了。” “真的假的?” 胡瞎子大为惊讶, “他回来跟你爷说,你不听话,自己跑丢了。” 对上了,全都对上了! 原来自己和爷爷全让这个叫付六的给骗了! 三筒双手紧握,一拳砸在石头桌面上,关节处顿时渗出血丝。 他完全感觉不到疼痛,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咬牙切齿道: “无耻!实在太无耻了!你告诉我,付六家住哪?我要找他好好算算这些年的帐!” “你先坐下。” 胡瞎子拉了拉三筒的衣袖,面露难色, “要不……还是算了吧!” “不可能!” 那股火已经烧到了头顶,眼看就要成为燎原之势。 三筒一分钟都等不了了,迈开腿就往场院外走, “如果你不说,我就去跟别人打听,不管花多长时间,总能把这人找出来!” “你站住!” 天边泛起鱼肚白,当黑夜褪去,山间的一切又变得明朗起来。 见三筒实在太冲动,二筒赶紧叫住他, “我再跟你说一次,暴力不能解决问题,如果付六真和人贩子勾结,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将他绳之以法,而不是用私刑。 这些年,被他害过的人,肯定不止我们家。” 二筒说得很有道理,但三筒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仇人在眼前,他没办法理智。 先打一顿痛快了再说。 对他而言,这些年身体上受的苦和累还在其次,最致命的是因为误解而对爷爷产生的憎恨。 爱和恨两种情绪在小小的身体中交织,啃噬着他尚不成熟的灵魂。 多少次午夜梦回,三筒重新回到了天堂坳。 在老宅中,在场院里,在皂荚树下,他依然是爷爷最疼爱的孙子。 虽然日子并不富裕,但却真的开心快乐。 可一旦醒过来,巨大的失落感又瞬间将虚幻的幸福吞噬。 他懊恼地抓着头发,痛恨自己为什么还对那样一个恶毒的人难以忘怀。 在漫长的黑暗的颠沛流离中,这种情况反反复复出现,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直至今日,三筒才明白,原来爷爷并没有错,自己也没有错,都是那个该死的付六! 如果没有他,这一切又怎么可能发生? 见三筒对自己的警告置若罔闻,依旧我行我素往外走,二筒跳起来跑到他前面,将人强行拦了下来: “别去,听哥的。” “哥,我非去不可。” 三筒对付六恨之入骨,甚至抱了必死的决心。 这一刻,他只想报仇,为自己,也是为已经去世的爷爷。 一想到因为这事,自己还刨了爷爷的坟,就愈发愤怒。 二筒定定地看着弟弟,虽然只是眼神的交汇,却已明白了对方的决心。 他深吸一口气,拍了拍三筒的肩膀: “好,哥陪你,咱俩一起去。” “哎呀,你俩别争了,什么去不去的……” 胡瞎子一路小跑过来,站在二人中间,摆了摆手, “付六早就死了,你们要找谁报仇去?” “死了!” “死了?” 兄弟俩异口同声:“什么时候的事?” “都七八年了,听说是在外面染上了毒瘾,得了艾滋。” 胡瞎子皱了皱眉,似乎十分忌讳这两个字, “作恶太多,死了也没人收尸,骨灰都不知道扬什么地方去了。” “他家人呢?不管吗?” 就这么死了,未免太便宜他了,三筒追根问底。 “出了这种丢人现眼的事,躲还来不及呢!” 胡瞎子撇了撇嘴, “家里就他一个独苗,又没结婚,爹娘死后,就彻底断了香火。” 第93章 他隐瞒了什么秘密? 人死如灯灭,再大的仇恨,在死亡面前,就算不想放下,也得放下。 别说付六没了家人,就算父母双全有妻有子,又能怎么样? 难道要去找他们报仇吗? 三筒在社会上混了许多年,虽然为人粗鲁冲动,但却懂得江湖规矩,更把义薄云天几个字刻在骨子里。 此时,他除了释怀,没有任何选择。 见弟弟双拳紧握,闷着头一言不发,二筒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这些年他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能支撑下来的唯一念头,怕就是报仇了吧? 一开始是回来分家产,然后为了泄愤刨了爷爷的坟,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真凶”,却又是这么个不了了之的结果。 血脉相通,心意相连,二筒能理解弟弟的心情。 他满脸沉重地拍了拍三筒的肩膀,一句话也没说,这种情况下,任何言语都是无力苍白的。 “我困了,回去再睡会儿。” 内心翻涌过、咆哮过、沸腾过,不过一切终归平静。 三筒面无表情,整个人看上去淡淡的,只有微颤的尾音,出卖了尚未完全平复下来的情绪。 他甚至没有再看一眼胡瞎子,扭头就走。 看着那憨实的背影,二筒只觉得无尽的寂寥和孤独。 他暗暗发誓,往后余生,一定要待三筒加倍好,将这十几年的遗憾委屈全都弥补回来。 如此结局在胡瞎子的意料之中,他稍稍松了口气,正打算离开,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二筒说: “你爷在哪屋呢?我想去给他上炷香。” 二筒收敛了惆怅的心思,立刻将人引到了最左边那间。踩上门前缓坡时,还不忘说一句: “屋宅入门步步高,须知日后出富豪。他一辈子都住这屋,就是因为信了这个。” “那是盼着你们哥俩儿有出息!” 经年一别,再见时已是一死一生。 胡瞎子好不唏嘘感慨,尤其是见了挂在墙上爷爷的遗像时,这种感觉更甚。 按理说,干他们这行的,早就将生死看淡了,况且自己也一把年纪,不知道哪天就要和这个世界永别,实在不应该过分悲伤。 但想起当年那件事,他还是忍不住抹了抹眼角, “老哥,我来看看你!” 二筒打开抽屉一看,香都用完了,于是对胡瞎子说: “胡道长,您稍等,我去去就来。” 胡瞎子应了一声,见二筒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又四处看了看,确定这屋子里再无他人,才对着遗像开了口: “老哥,我是真没想到三筒居然自己找回来了!不过你放心,那事我绝对不泄露半分,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会有人生出不该有的想法。” 他叹了口气,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这个秘密啊,就一直在我心里藏着,以后见了你,也有个交代。” 二筒抬手刚要推门,突然听到胡瞎子正絮絮叨叨。 他原以为对方是在跟爷爷唠心里话,考虑到自己在旁边不方便,于是顿住脚步,想等他说完再进去,没想到竟然捕捉到“秘密”两个字,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 “三筒那孩子,从小就机灵贴心,对你对他爹绝对是一等一的孝顺!” 虽然无人回应,但胡瞎子却打开了话匣子。 在他眼里,对面并不是一张冷冰冰的照片,而是一个熟悉的老伙计, “别看他现在冷口冷面的,那是因为遭了太多的罪,其实是个热心肠。 不过,这锅啊,也只能让付六背了,他无亲无故的,又搬去了城里,和老家的人完全断了联系。我跟哥俩儿说人已经死了,想必他们也不会怀疑……” 二筒越听越心惊,付六没死?他只是个背锅的? 胡瞎子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隐瞒了什么秘密? 真相到底是什么? 一时间,各种猜测如疯长的荆棘一般,在二筒脑袋里纠缠成一团,他试图找出个头绪来,却根本无从下手。 同时一种强烈的畏惧感慢慢滋生,仿佛胡瞎子揣着的不是个秘密,都是潘多拉魔盒。 一旦开启,那里面的人性之恶,是自己根本无法承受的。 总站在门口也不是个办法,二筒刻意大声清了清嗓子,佯装无事嘴里念叨着: “不知道谁把香烛换了地方,我找半天才找到。” 胡瞎子有些不自然,他一时没控制住,说得有点儿多。 不过,见二筒神情自若,估摸着应该没听见,于是满脸堆笑道: “就算找不到也没关系,老哥知道我的心意,烧不烧香,只不过是个形式。” 二筒努力挤出一丝笑意,此时再看胡瞎子,只觉得那张脸上的亲热诚恳有些刻意甚至过分,仿佛戴了一张面具,让人摸不清也看不透。 他默默将三支香点燃,递了过去。 胡瞎子双手擎着,冲着爷爷的遗像毕恭毕敬地举了三个躬。 二筒在一旁冷眼旁观,几次想开口,最终还是忍了下去。 眼看天已大亮,胡瞎子说要去林子里转一圈,收拾残局,抬脚就往外走。 二筒紧紧跟了上去,直到出了场院很久,还没有回去的意思。 “又不是外人,就别送了!” 胡瞎子心里有点儿忐忑,二筒不会真的听到什么了吧? 怎么感觉有点儿不对劲儿呢! 他极力遮掩那丝不安,笑着说, “虽然你爷不在了,但我们老哥俩儿的情分还在,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就说话,千万别跟我客气。” “胡道长,你跟我爷,以前关系很好吗?” 错过眼前的机会,真相也许就永远成为秘密了。 仿佛有一匹野马在胸腔中嘶鸣冲撞,撞得五脏六腑生疼,二筒实在没办法装作若无其事。 “那是自然!” 胡瞎子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回答得小心谨慎, “我们年轻时就认识,后面虽然来往不多,但彼此要是有个什么事,肯定都会义不容辞地帮一把……” “义不容辞……” 二筒别有深意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然后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胡瞎子, “也包括,欺骗我们,保守秘密吗?” 第94章 让人大感意外的真相 太阳跃上山尖后,便一步三跳地往高处上赶,速度之快,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仿佛后面跟了一条无形的鞭子,驱赶着它一路向前,唯恐错过正午时辰。 金灿灿的光拂过山川大地,拂过天堂坳的一草一木,也拂过胡瞎子和二筒的脸庞。 只不过,呈现出完全不一样的颜色,一个煞白,一个铁青。 相似的是,都失去了血色。 “这孩子,说什么呢!” 短暂的愣怔后,胡瞎子嘿嘿一笑,刻意别过头,避开二筒的视线, “哪来的什么秘密?我又怎么会骗你们?” “胡道长,我都听见了,您就别瞒了。” 二筒不再兜圈子,开门见山。 笑容凝固在嘴角,胡瞎子有些尴尬,心想自己真是太大意了,明明好端端地完美收了尾,偏偏多那个嘴干嘛! 但既然已经被发现了,一口否认肯定蒙混不过去,他眼珠一转,顿时计上心来。 “你爷确实留了个秘密……” 说这话时,胡瞎子装出一副愧疚的模样,一边偷偷抬眼看二筒,一边搜肠刮肚现场直编,他抬手往山上一指, “这林子里面,埋了一罐子金元宝,是你家祖上留下的……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动了贪念,想要一个人独吞。真对不住你爷啊……” 说完,他似乎十分羞愧,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二筒盯着胡瞎子看了半天,最后两肩一垮,忍不住苦笑道: “陈道长,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会相信你随口编的故事?” “怎么是编的呢?我说的都是真的,比顶针还真!” 胡瞎子指天誓日,就差发毒誓了。 不过,见二筒双臂抱肩,一副静待浮夸表演的模样,他越说越心虚,声音也越来越小, “哎呀,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再追究,对谁都没好处。” “没好处也要追究。” 二筒的态度很坚定,言辞恳切, “胡道长,这件事关系着三筒一生的幸福,我不希望他始终背着个沉重的包袱,求您告诉我真相。” 胡瞎子眼中闪着复杂的光,能看得出,他内心正在激烈的斗争。 挣扎了好久,最终还是拗不过眼前人,面色有些灰败颓然: “二筒啊,不是我不说,我答应过你爷,不能说。” “三筒被拐卖的事……还是跟我爷有关,对不对?” 二筒身上升起一股寒意,虽然他一万个不愿意相信这种可能,但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不信。 爷爷究竟有多少秘密瞒着他们? 在那张慈祥的面孔下,到底隐藏了怎样不为人知的心思? “不能说完全是他的原因,但也脱不了干系。” 胡瞎子愁死了,这事真要从自己嘴里说出来,肯定要引起轩然大波。 三筒那孩子跟小时候不一样了,听到这些还不知道如何反应,万一闹出点儿意外…… 那老头倔得跟头牛似的,怕是做鬼都不会放过自己。 话到嘴边,他又退缩了, “算了算了,陈芝麻烂谷子,有什么可说的。” 说完,抬腿就要跑。 二筒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见对方铁了心似的双唇紧闭,他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胡道长,算我求求你了……” “哎呦,你这是干嘛!” 胡瞎子一下子慌了,赶紧伸手去托住二筒,嘴里不停念叨着, “又不是旧社会,不能下跪了啊,快起来说话!” “您要是不说,我今天就不起来了。” 二筒长这么大,头一回耍赖,为了三筒,他也是豁出去了。 “你说你……” 胡瞎子急得直搓手,却拿他毫无办法,又担心被其他人看见,闹得不可收拾。 权衡片刻,只能选择妥协, “二筒,我可以跟你说,但你绝对不能告诉三筒。” “为什么?” 二筒觉得奇怪,三筒才是当事人,他求得就是一个真相,不管多难以接受或者多残忍,好歹是个终结。 “如果让三筒知道,当初你爷为啥要送他走……” 胡瞎子摇了摇头,目光迷离地看向远方, “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好过啊!” “不是为了学手艺,对不对?” 二筒的声音有些颤,隐藏多年的暗礁终于要露出水面了,他心跳如雷。 “学手艺是我随口编的……” 胡瞎子耷拉着脑袋,像只斗败的公鸡, “其实,你爷的意思,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让三筒离开天堂坳,越远越好,最好永远都别回来。” 这句话如同一柄钢锯,在二筒心上来回拉扯,很快就鲜血淋漓。 自己听到这些都疼得不行,三筒又怎么能承受得住? 胡瞎子将二筒拉了起来,转过身背着手,若有所思地盯着刷刷作响的山林。 他很清楚地记得,那年也是秋天,草木才染上黄边儿,自己就被人急急拉上山,说是家里的孩子高烧不退,眼看要不行了。 “要不是遇见我,你可能真熬不过去了。” 事情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其实却已经过了十几二十年,胡瞎子仔细回忆当时的一点一滴, “不过,说真的,我一开始也没什么把握,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算你命大,活了下来,还平平安安长大了。不过,你爸就没那么幸运了。” “三筒的事儿,跟我爸有关?” 隐约间,二筒好像联想到了什么。 “是。” 胡瞎子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目光深沉地看向二筒, “你应该还记得,你爸那时染了怪病,又拉又吐,吃什么药都不见效。” “对,有时候还很暴躁,家里的碗碟都让他砸光了。” 那段时间,二筒很怕爸爸,他虽然以前精神也不好,但好歹人很温和,只不过脑子有点儿糊涂。 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性情大变,攻击性极强,看什么都是恶狠狠的,好像随时要咬人。 也正是因为这样,为了护着孙子,爷爷索性将人锁了起来。 二筒倒是安全了,但直到父亲去世,父子俩都没再见过一面。 “如果我告诉你,你爸其实三筒害死的,你相信吗?” 胡瞎子的话犹如一记闷棍,重重打在了二筒的身上,他只觉得眼前一花,脚下踉跄了两步,险些没站稳。 第95章 一片孝心却办了坏事 因为找不出具体病因,胡瞎子也没了主意。 他只能将父亲这种症状归结为撞了邪,又是作法又是画符,再辅以几副中草药。 对一般的病人来说,连折腾带吓唬,这一通下来,表面上起码也得有点儿改善。 但父亲完全没有好转,反而还越来越严重了。 尤其是精神状态,不仅发作的频次增高,程度还愈发加剧。 以前只是摔碗碟,后来几乎见人就攻击,甚至连家里的鸡鸭鹅都不放过。 “胡瞎子,你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爷爷肉眼可见地憔悴了许多,不过,因为二筒的病情有好转,他略感宽慰,将注意力全都转移到儿子身上, “孩子们不能没有爹啊!就算是个疯的傻的……他们已经没妈了……” “老哥,不是我不帮……” 这么多年,胡瞎子也是第一次遇到如此难题,他眉头皱得紧紧的,整张脸就像一个风干的核桃,愁眉苦脸道, “你儿子这病,实在古怪,该用的法子都用上了,生是一点儿效果都没有。” “再想想,再想想……” 爷爷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胡瞎子身上, “你不是太上老君的徒弟吗?能不能把那些个天兵天将牛鬼蛇神请过来,给看看……” “我是太上老君的徒弟,又不是玉皇大帝!” 胡瞎子手一甩,一脸不悦,他要是有那个本事,还用在人间辛苦混饭吃?一早就白日飞升了, “再说,就算玉皇大帝,也不能为一个凡人驱使神鬼,违反了天条,会被天打五雷轰的。” “那可怎么办啊!” 爷爷一脸绝望,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说不心疼是假的,眼角流下了浑浊的眼泪,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 见老伙计这个样子,胡瞎子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 他沉思片刻,打算从头再捋一遍,希望能找到发病的原因: “老哥,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儿的?” “从媳妇跑了之后,脑子就时好时坏……” 爷爷盯着墙上的全家福,曾经的日子虽然有争吵,也会鸡飞狗跳,但好歹有盼头,可现在……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最近有没有吃什么特别的东西?” 胡瞎子懂些医术,一开始他认为拉和吐不过是表征,关于饮食问题一带而过,将重心落在了暴力倾向上。 但此时突然灵机一动,如果逆向而行,换一种思路,说不定会有新发现。 “不是跟你说了嘛,他和我们吃的喝的都一样,没什么特别。” 等了半天,不过是旧调重弹,爷爷掩饰不住心底的失望, “这段时间,我还特别注意,尽量清汤寡水,一点儿油花儿都不带,结果还是越来越严重。” 胡瞎子思忖片刻: “有没有可能,他自己在外面乱吃东西?” “以前倒有过这种情况,但吃几回药也就好了……” 爷爷满脸愁容, “可这次怎么也止不住,整个人都脱相了,再这样下去,就算不死,也得没了半条命。” “我再去把把脉!” 一时间,胡瞎子又没了头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二人刚从屋里出来,就听到厨房的方向传来一声惨叫。 爷爷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见儿子正举着通红的手指头嗷嗷叫,面前是一大锅黏糊糊的皂荚仁,在沸腾的水里上下翻腾。 “让你馋,也不怕掉锅里烫死!” 爷爷见状,几步上前,揪着儿子的耳朵把人拉了出来,嘴里不停喊着。 他环视一圈,见场院里空无一人,又骂了一句, “三筒这小王八蛋,不知道躲哪儿去了……摊上这么个爹,也是倒了血霉……” 大锅还没来得及盖盖儿,胡瞎子眉头一蹙,凑近了些,耸了耸鼻子,嗅出皂荚仁的味道: “他吃这个,吃多久了?” “一直吃呢!” 爷爷不疑有他,满脸懊悔, “别看我骂三筒,其实那孩子孝顺,知道他爹喜欢这口儿。场院里的树都薅完了,成天去山里摘野生的,一煮就是一大锅。” 听闻此言,胡瞎子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一把拉过父亲的手腕,仔细号了号脉,脸色越来越难看。 见此情形,爷爷心中愈发忐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怎么样?还有得治吗?” 胡瞎子嘴唇动了动,似乎有很多话要说,最后只淡淡地吐出一句:“准备后事吧!” 爷爷大惊,他不是没想过最坏的可能,但真的听到儿子被判了“死刑”,还是感到五雷轰顶: “真的就……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哪怕保住他一条命。” “老哥,你现在要保的,不是儿子的命,而是孙子的。” 胡瞎子将爷爷拉到僻静角落处,声音压得极低。 “不是说……二筒已经好了吗?” 爷爷傻了眼,胡瞎子神神叨叨折腾了半天,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怎么现在又…… 他一头雾水。 “不是二筒……”胡瞎子往周围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开口,“是三筒。” “三筒又怎么了?”爷爷大惊,“他壮得跟头牛似的,应该……应该洗衣服去了……” “不是身体上的问题……” 胡瞎子顿了顿,脸色很不好看,他张开手,几颗新鲜的皂荚露了出来,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儿子应该是中毒了,而毒物就是它。” “你开什么玩笑!这东西我们从小吃到大,怎么会中毒?” 爷爷不解,觉得胡瞎子是找不到病因,所以才信口胡说。 “皂荚含有毒素,少量服用没什么问题,但如果过量的话,就不好说了。” 胡瞎子忧心忡忡, “你刚说三筒在山里采了大量的皂荚给他爹吃,若是煮得半生不熟,那就更为凶险。” 爷爷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是头一次听说,顿时手足无措: “三筒是个孩子,他怎么知道啊?” “孩子是不知道,一片孝心却办了坏事。从你儿子的脉象看,他中毒已深,就算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万一被人知道是三筒……那可是大罪啊!” 胡瞎子对法律上的事一知半解,却知道杀人偿命的道理。 爷爷搞不清其中的利害,被吓坏得手足无措。 一想到三筒小小年纪就要被拉去坐牢甚至枪毙,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他一把抓住胡瞎子的手: “胡瞎子……老神仙……求求你想个法子,一定要保住三筒的命啊!” 第96章 人活着 一定得往前看 也许是年纪大了,也许是隔得年头实在太长,胡瞎子断断续续花费了很长时间,总算把事情大概说明白了。 二筒听得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没想到,爷爷之所以急着送走三筒,是因为这个原因。 至于胡瞎子说父亲是服用了过量的皂荚身亡,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这……这只是你们的猜测而已,怎么就能轻易下定论呢?” 他甚至觉得很荒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也没有科学验证,就凭两个老头一合计…… 爷爷的决定未免也太草率了! “什么叫轻易!至少有九成的把握!” 胡瞎子始终认为当年是救了三筒一命,虽然后面发生的事情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但并不能因此否定那份好心和善意。 见二筒的语气中带着满满的质疑,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不高兴道, “我家祖传的医书,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皂荚,辛、咸、温、有小毒,那是老祖宗留下来的瑰宝,怎么能叫猜测呢?” “是小毒,又不是剧毒。” 察觉到胡瞎子的不满,二筒稍稍变了态度,尽量心平气和, “胡道长,我觉得,如果当初去医院检查一下,可能更稳妥。” “你觉得?” 胡瞎子冷笑了一声, “要是真检查出来,你觉得,三筒还能顺利脱身吗?” “就算我爸真是因为皂荚中毒,三筒也是无心之举,况且他还是个小孩子……” 虽然明知道此时再去辩解没有任何必要,但二筒还是忍不住。 “过失杀人也是杀人,说得不好听点儿,他这算是投毒。” 胡瞎子活了大半辈子,脑袋里装了一套自己的理论,根深蒂固,不是几句话就能改变的。 他执拗地认为,自己没错,爷爷也没错,二人精心谋划的出路,是最稳妥也是最安全的办法,只不过三筒运气不好,怪不得别人, “二筒啊,那时候根本没别的选择,眼看你爸命在旦夕,纸包不住火,只能马上将三筒送走,才能保他一命。” 看着眼前这个比牛还倔的老头儿,二筒心中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算是体会到什么叫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了。 不过转念一想,即便说清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父亲早就故去了,爷爷也已经去世了,胡瞎子老了,连那个付六都不知去向。 最关键的是,三筒回来了。 他经过一次次生死考验,凭着自己的毅力,咬着牙从谷底重新爬上来了。 难道自己还一定要去追究,当年到底是谁对谁错吗? 也许,这终究只能是一笔糊涂账,就让时间将它永远埋葬。 胡瞎子有一句话说得对,不管真相如何,三筒都会背上沉重的包袱,他的后半生将不断猜测,父亲的死到底是不是自己造成的…… 权衡良久,二筒终于想通了。 他甩了甩头,长吁一口气,握住胡瞎子的手,言辞恳切: “胡道长,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希望以后谁也不要再提起。” 胡瞎子没想到二筒刚刚还那么激动,这么快就像完全变了个人,心情也很复杂: “人生在世,难得糊涂。有些东西,就是命,没什么道理可讲。” 话虽说得含糊,二筒却听得明白。 关于陈年往事的对错,胡瞎子也许并没有嘴上说得那么笃定,但他却只能如此,于人于己,都是最好的交代。 送走胡瞎子后,二筒依旧觉得沉甸甸的。 他站在皂荚树旁,脚下是一层厚厚的黄叶,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 枝丫上挂着早已风干的皂荚,在风的照拂下相互碰撞,发出铮铮锵锵的响声。 它们宛如一个个并不饱满的月牙,古老、陈旧,甚至枯瘪,却记录了时光的荏苒,曾经发生的点点滴滴都浸在丝丝缕缕的纹理间。 “哥!”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轻快跳跃,仿佛突兀的音符,打乱了二筒心中沉郁的基调。 他立刻收敛起情绪,嘴角挤出一丝笑意,若无其事地转过头。 只见三筒正从老宅里走了出来,他应该是刚洗过澡,粗硬的短发根根竖起,上面还挂了水珠。 不知道是换了新衣服的缘故,还是身体正好被太阳罩住,整个人散发着熠熠的光彩。 眼前的人,分明是三筒,但又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同了。 二筒微怔了一下,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弟弟。 那时候,他温和懂事,聪明伶俐,眉眼间总是带着笑。 “嘿!怎么愣神了!” 三筒一改之前的阴郁和局促,跳到二筒面前,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言语间带了几分调侃, “我又不是大美女,你至于这么盯着看吗?” “去你的!” 二筒忍不住笑了,他亲昵地怼了三筒胸口一下, “我正在练习冥想,谁看你了,少臭美!” “你还会冥想?” 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三筒忍不住哈哈大笑, “怕是再想一会儿,就要睡着了吧!” 二筒跟胡瞎子聊了小半宿,听三筒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儿困了。 此刻,他的心绪依旧起伏不定,唯恐说多了被弟弟察觉出什么,于是夸张地打了个哈欠: “你倒是提醒了我,回屋睡会儿。” “去吧去吧!等睡醒了,咱研究一下伟大的皂荚事业。” 三筒嘿嘿一笑。 “你感兴趣?” 二筒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在黑暗的隧道中走了很久很久,终于见到前方出现了一丝光亮。 “能赚钱的事儿,谁不感兴趣?” 见他疲惫得很,三筒挥了挥手,及时终止了这个话题, “快去补觉,睡饱了再来聊,别耽误咱发家致富。” “知道了。” 被三筒的情绪感染了,二筒背负的沉重包袱不知不觉间卸了下来, “这次咱俩一起,一定能干出一番事业。” 三筒没再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彩,如一泓清泉。 二筒正要往屋里走,突然想到了什么,犹豫片刻开口道:“那件事……” “那件事过去了。” 三筒把话接了过来, “哥,人活着,一定得往前看,对吧!” 二筒鼻根一酸,眼圈一下子红了,声音哽咽: “对,往前看。” 第97章 先不公开我们的关系 经过几日的休养,楚洪涛的伤好了不少。 他拿捏力度,试着下床走了几步,发现尾椎处竟然不怎么疼了。 “嘿,真是神仙!” 不是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吗?他这还不到一个星期,居然就快要行动自如了! 脑袋里这么想着,心里就过于兴奋,步子大了点儿,不知道扯到什么地方,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眼看额头上冒出一层汗。 见楚洪涛突然不动了,以一种十分扭曲的姿势僵在那里,就像被施了定身咒,梁风荷一急,赶紧冲了过去: “没事吧?” “没……没事……” 楚洪涛咬着牙慢慢调整,甚至能感觉到关节摩擦的声音, “不小心抻到筋了。” “让你逞能!” 梁风荷轻拍了他一下,没用半分力,却惹来楚洪涛一阵哀嚎。 “谋杀亲夫啊!” 梁风荷脸一热,唯恐被人听到,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声警告道:“不许瞎说!” 杏眼怒睁,小嘴紧紧抿着,怒中带嗔的娇俏模样,惹得楚洪涛不禁一阵心神荡漾。 “呜呜……明明在树林里说好的……呜呜……” 楚洪涛眼神中意味不明,语句挣扎着从手指缝中间挤了出来, “你要对我负责,不论疾病还是健康,不管贫穷还是富有……不能不算数啊!” “我……” 这分明是婚礼誓词,这家伙还真会偷梁换柱! 梁风荷正想将手抽回来,却被楚洪涛抓得紧紧的,半分动弹不得,又羞又恼道, “那晚情况特殊,我现在得重新考虑考虑……” “什么叫情况特殊?” 见梁风荷义正严词,楚洪涛当了真,心里顿时慌了。 他直接将人揽在怀里,双臂如铁钳一般紧紧箍住,直直盯着她, “大丈夫一言驷马难追,哪有重新考虑的?” “我又不是大丈夫……” 梁风荷低下头故意不看他,嘴角却噙着一抹笑意, “我是弱女子。” “你还弱?” 见她并没有挣扎,楚洪涛稍稍松了口气。 同时也忍不住腹诽自己,怎么一谈恋爱,就变成了患得患失的小媳妇? 要是让车队那帮哥们知道了,非笑死他不可! 笑死就笑死吧,佳人在怀,哪个英雄不气短? 大家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他拉过梁风荷的手,先是放在自己的左脸处,然后又沿着脸部轮廓慢慢滑到嘴边, “这,还有这,都被挠得血里呼啦,现在还疼呢,你帮我吹吹。” 卧床几日,楚洪涛下巴上冒出一层胡茬,细润的指尖滑过,有一种细细密密的感觉,又甜又麻。 不同的质感,奇妙的碰撞,逐渐升高的温度,让两个人都有些心猿意马。 说话间,他低下头,慢慢靠了过来,声音深沉喑哑,像是恳求,更像是诱惑:“吹一下嘛!” 梁风荷只觉得二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越来越紧,越来越近,空气中充满了高浓度的暧昧。 她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心中却有点儿慌,身体本能向后退,想要挣脱对方的束缚。 楚洪涛自然不会轻易放手,而是借着惯性,直接将人推抵上了墙。 此时的梁风荷就像一只落入陷阱的小兽,瞪着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樱桃一般的红唇微微张着,气息完全乱了节奏,喷在楚洪涛的下颚处,引得那颗早就按捺不住的心愈发蠢蠢欲动。 他的唇凑了过来,在如画般的眉眼间温柔掠过,若有若无的碰触,让对方的呼吸愈发急促。 “不行……” 梁风荷避无可避,整个人像要烧起来一般,羞涩地嘤咛了一声。 “为什么不行?” 楚洪涛已经忍到了极致,恨不得将怀里的人一口吞下去,又怕吓到对方,只能极力克制循序渐进。 “你伤……伤还没好……” 这个理由很正当,却也很苍白无力。 楚洪涛见她的脸红成了一块布,忍不住低嘎地笑了声: “就亲亲,不碍事。至于其他,等我恢复一下再做,要不影响发挥。” 这话说得未免太过直白,梁风荷恨不得当场挖个坑钻进去,她轻捶了他胸口一拳,娇嗔道: “说什么呀你!” “你知道我说什么……” 楚洪涛借机抓住她的手,极其温柔地吻了一下。 梁风荷只觉得手心像是被雏鸟的羽毛轻撩了一下,整个人顷刻间酥麻得动弹不得。 就在二人渐入佳境,即将进行下一步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打破了这份缱绻旖旎。 梁风荷顿时清醒了,像是被烫了一般,手嗖的一下缩了回去。 楚洪涛有点儿懊恼,谁这么不识趣,真会挑时间。 “有事吗?”他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满。 “涛哥,有人找!”是二筒。 还没等楚洪涛开口,另一个声音传了进来:“小涛,你躲这儿干嘛呢!” 楚洪涛一激灵,竟然是母亲洪琪! 他立马松开梁风荷,将略显凌乱的碎发挽好,匆匆吻了下她的额头: “我妈来了,你们正好见见面。” 啊! 梁风荷惊得目瞪口呆,对于这段新恋情,自己尚未完全进入状态,怎么就三连跳直接到了见家长的阶段? 她本能生出抗拒,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不,我还没准备好。” “不需要准备什么啊!” 楚洪涛心中的爱情小火苗已经发展成了毁天灭地的熊熊烈火,他一分钟都不想等了,恨不得马上向全世界宣告, “就见个面而已。” “不。” 梁风荷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也许单纯是觉得仓促突兀。 楚洪涛不好继续勉强,只能找个折中的法子: “她就在外面,一开门就见到了,如果你实在没准备好,就先不公开我们的关系。” “小涛你磨蹭什么呢!” 等了半天,也不见楚洪涛出来,洪琪是个急性子,上去就要推门, “该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来了来了……” 和梁风荷达成一致后,楚洪涛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开门。 看到憔悴不堪的儿子,洪琪不由吓了一跳,她一把抱住楚洪涛仔细打量: “怎么了这是?还说没出事?” “骑车……不小心……摔了一下……” 楚洪涛别着头,别的伤还好说,脸上这几块实在太明显,肯定逃不过洪琪的火眼金睛。 要是被她发现不对劲儿,肯定又要刨根问底。 “你车不是在家呢吗?”洪琪迅速在场院里环视一圈,“这也没车啊!” “新买的,掉悬崖下面,报废了。” 一个谎言果然要靠无数个谎言来圆,楚洪涛尽量往阴影里钻,不动声色转了话题, “你怎么找这来了?” “你不声不响跑了也就罢了,手机还打不通,这都一个星期了,半点消息没有。” 洪琪忍不住数落, “要不是我有先见之明,一早在你手机里撞了定位软件,真要报警了!” “你什么时候装的定位软件?” 楚洪涛大为震惊,一时间忘了遮掩, “妈,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要尊重一下我的隐私好吗?” “你脸怎么了?” 洪琪目光如炬,楚洪涛的脸刚往这边一偏,她立马看出了不寻常,眉头一蹙,捏住儿子的下巴, “哪个女人挠的?” 第98章 大龄滞销货总算有了买家 洪琪向来以教子严苛着称,楚洪涛的小学中学老师都说,这是他们见过的史上最强虎妈。 德智体美劳,哪一项都不能拖后腿,如果考试拿了年级第二,都要被狠狠打一顿。 在高压之下,小时候的楚洪涛各方面表现得非常优异,远远超越了同龄小朋友。 在同学家长嘴里,他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拥有这样一个儿子,洪琪觉得特别骄傲。 虽然家里生意也做得有声有色,但她始终认为,楚洪涛才是人生最成功的作品。 不过,这种情况在楚洪涛上大学后,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知道是不是被压抑久了,离开家的他就像飞出牢笼的小鸟。 身边没有了母亲的时时管控事事提点,隐藏在体内的狂放因子终于得到了释放。 他开始尝试各种刺激的项目。 去世界最高的山上蹦极,去海底牢笼和鲨鱼共舞,去悬崖体验死亡秋千…… 洪琪吓得心惊肉跳,她怎么也想不通,那么乖巧的儿子为什么忽然像是变了一个人。 不是说十二三岁是叛逆期吗? 没想到,楚洪涛的叛逆来得如此晚,大学才正式拉开帷幕。 最终,大浪淘沙,他的心思定到了玩摩托上,并宣称这是他热爱并将终身为之奋斗的事业。 洪琪一开始听到这话时,差点儿没气晕过去。 她花费了这么多精力,原以为楚洪涛能当个科学家什么的,结果他竟然跑去玩摩托! “狗屁事业!骑个破车,跟那些地痞流氓有什么区别!” “总比和什么鲨鱼跳舞安全吧?” 从楚天阔的角度考虑,他一直觉得洪琪管得太多太宽,儿子简直成了小绵羊。 现在终于有点儿男人的血性,那就随他去好了,明里暗里帮着说话, “再说,也不是只有地痞流氓才骑摩托的,你那是偏见,人家有世界级的高规格比赛呢!是被主流社会认可的一项健康运动。” “打麻将还有世界级大赛呢!” 洪琪翻了个白眼, “你儿子能天天去赌博吗?” 楚天阔一下子被噎住了,心想你可真能抬杠。 不过多年的相处让他有着丰富的“斗争”经验,洪琪大多数时候像头毛驴,只能顺着毛摩挲。 他立马陪着笑脸道: “我这不就是打个比方嘛!只要咱俩好好经营这个食品厂,给他留下足够的钱,小涛想骑摩托就让他骑呗,好歹是个正经事……” “你倒提醒了我。” 洪琪突然想到了什么, “小涛是不能闲着,前几天去食品厂转了两圈,盯着生产线看了半天,还抓来几个工人问东问西的,我真怕他提出要创业。” “可别!” 楚天阔一脸惊恐连连摆手, “让他就干点儿自己喜欢的事,娶妻生子,平平安安过完这一辈子,挺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 经过一番沟通磨合,夫妻俩终于达成了一致。 也正因为如此,楚洪涛的摩托爱好才得以保全。 这件事解决后,另外一件事又提上了日程。 眼看儿子年纪越来越大,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洪琪心急如焚,又开始四处托人帮他介绍对象。 但这事可遇不可求,讲究的是机缘巧合,关键要看对眼。 可楚洪涛见了无数个女孩子,就没一个有下文的。 要不洪琪也犯不上装病逼他加快速度。 别说,还真有效果,上次视频里那个女孩子就不错。 别看楚洪涛嘴上说是帮食品厂招募的人才,但知子莫若母,要是对人家姑娘不感兴趣,他才不会那么积极。 虽然没指望着马上就能开花结果,但洪琪觉得至少也得有点儿进展,没想到十来天过去了,不仅没了动静,连人都失去了联系。 洪琪坐不住了,顺着楚洪涛的手机离线定位一路寻了过来,果然有惊人的发现。 见母亲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脸,楚洪涛赶紧遮掩: “都说了,不小心摔的,哪来的女人?” “这事儿我有经验,你甭想糊弄。” 洪琪可不吃这一套,年轻时她脾气特别火爆,一言不合就动手,楚天阔没少挨抓,自己对这种疤痕简直不要太熟悉, “赶紧交代,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表面虽是质问,心里却充满了期盼,一想到手上这大龄滞销货总算有买家了,她就松了一大口气。 如果不是和梁风荷约定好了,楚洪涛其实还是很愿意承认的,但她现在就在屋子里,想必母子俩的对话也听得一清二楚。 自己真不能点头,但要让他摇头,却也不那么心甘情愿。 只是细微的犹豫,却被洪琪看在眼里,她立马察觉出不对劲儿。 又见儿子始终堵在门口,根本没有邀请自己进去的意思,顿时生出怀疑,抬腿就往屋里走。 “妈……妈……你别进去……不方便……” 楚洪涛吓坏了,伸手拦住洪琪, “乱七八糟的,我还没来得及收拾……” “再乱我都见过,有什么不方便的……” 梁风荷本来一直想做缩头乌龟,一听这话,知道躲不过去了。 既然早晚都有这一天,不如大大方方的。 于是,她挺起胸膛迎了出来: “阿姨,您好,我是梁风荷。” 楚洪涛没想到,梁风荷竟然主动打招呼了,不由又惊又喜。 但摸不透她的真实意图,因此也不敢擅作主张为彼此介绍。 洪琪也愣了一下,她着实没想到儿子房间里真有个女人,就是视频里那个温文尔雅长相清秀的年轻姑娘,顿时欢喜起来: “你好,你是小涛的……” “老师。” 梁风荷灵机一动,现给自己编了个身份, “我是他的武术老师。” 洪琪的笑容凝固在嘴角,结结巴巴道: “武……武术?” “嗯!” 梁风荷强撑着,笃定地点了点头, “他说要参加摩托车越野赛,提前训练下体能,没想到练功的时候受了伤,作为老师,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真不好意思。” 真是说得有鼻子有眼。 楚洪涛使劲憋着笑,赶紧点头附和。 “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还会武术?” 洪琪表示不信, “再说,你前几天不是才应聘我的助理吗?” “妈,别看她柔弱,人家可是跆拳道黑带。给你招的助理,那不得文武双全嘛!我寻思先假公济私试试,没想到倒让自己吃了苦头。” 这套说辞倒也圆得上,洪琪若有所思地盯着楚洪涛和梁风荷,试图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虽然二人说得天衣无缝,但她就是半个字也不信,脑筋一转有了主意: “那正好,我看这环境不错,先住下来待几天。小梁,咱们可以好好沟通沟通。” 第99章 帮他们桶破这层窗户纸 自从“被迫”收了林熙维精心准备的礼物之后,胡贝朵一改之前的大大咧咧,进来出去总是有点儿忸怩。 她刻意跟他保持距离,直播也变成了公事公办。 别看在屏幕上林老师长林老师短的,笑得像朵花一样。 只要一下播,立马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冷若冰霜,连句话都不多说。 比如此刻,明明直播时间就要到了,胡贝朵却不慌不忙,一直凑在傅佳佳身边,热烈地讨论着楚洪涛母亲此行的真正目的。 “我就觉得他俩不对劲儿……” 好久没有让人热血沸腾的八卦了,胡贝朵精神头儿十足,对着楚洪涛的房间指指点点, “尤其是折返回来后,就像连体婴一样,几乎没分开过。” “荷姐善良,又有侠义心肠,估计就是单纯照顾涛哥吧!你会不会想多了?” 傅佳佳情绪不高,有点儿心不在焉,最近几天的状态都是如此,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不可能!你没看涛哥刚刚开门时,眼神都不对了,好像抓什么在什么……” 见傅佳佳不在状态,胡贝朵有点儿意兴阑珊。 和不在同一个频率上的人分享八卦,乐趣大打折扣,她歪着头看了半天,突然语出惊人, “佳佳,你不会是……也有什么情况吧?” “啊?” 傅佳佳总算回过魂儿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连连摆手, “没有,我没有!” 对方越是否认,胡贝朵越是满腹狐疑,见傅佳佳涨得脸都红了,她好心提醒: “佳佳,你可有老公儿子呢,千万别搞什么婚外恋。” “哎呀,你想到哪去了!” 见胡贝朵误会了,傅佳佳先是一愣,随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院子里一共就四个男人,涛哥是荷姐的,筒哥兄弟又不是我菜,搞什么婚外恋……” 傅佳佳话里漏了林熙维,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 胡贝朵有点儿拿不准,犹豫了片刻,小声问一句: “那泥菩萨呢?你之前不是很欣赏他的作品吗?会不会……爱屋及乌?” 这话带着明晃晃的试探,傅佳佳是过来人,又怎么会看不出小女孩写在脸上的心思? 正在这时,林熙维正好走了出来,胡贝朵背对着他,并没有察觉身后多了个人。 虽然隔了几米远,傅佳佳却一眼捕捉到林熙维目光中的踯躅。 这两个人啊,明明彼此中意,却总是别别扭扭的。 她决定助力一把,即刻就帮他们桶破这层窗户纸。 见胡贝朵面有忐忑等待自己的答案,于是故意提高了声调: “朵朵,你这么一提醒,我对小林好像还真有点儿不一样的感觉呢!” 胡贝朵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她一把抓住傅佳佳的手,脸上露出不安的表情,整个身体都紧绷了起来: “不会吧?作品和人是两码事,况且你已经结婚了,千万要考虑清楚。” 二人说的话清晰地落到林熙维的耳朵里,胡贝朵的紧张他自然也看在眼中。 正想冲过来解释一番,却被傅佳佳一个眼神制止了。 “作品是灵魂的反射。小林要是真木讷,在网上就不会那么受欢迎了。” 说到这儿,傅佳佳仿佛痴迷偶像的小迷妹,她微微叹了口气,佯装苦恼, “至于结婚……离婚倒是没什么问题,分分钟的事,就是不知道小林能不能接受离异的女人。” 离婚没问题?分分钟? 太过轻巧的几句话,瞬间刷新了胡贝朵的三观。 傅佳佳之前还说老公婆婆千好万好呢!这才跟林熙维相处了多久?就被迷得抛夫弃子了? 难怪对别人的八卦不感兴趣,原来心思都在…… 她双拳紧握,由于力气太大,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内心虽然已波涛汹涌,表面却强撑着云淡风轻。 见胡贝朵的脸都白了,傅佳佳觉得达到了预期的效果。 她冲不远处的林熙维挤了挤眼睛,暗示他沉住气。 随后羞中带俏笑了笑,拉住胡贝朵,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 “朵朵,你能不能先帮我打听打听?” “打……打听什么?” 胡贝朵心中又酸又涩,比吞了一整根黄连还苦。 她万万没想到,明明是在讨论别人的八卦,结果吃瓜竟吃到了自己身上。 傅佳佳指了指她身后,刻意压低声音: “小林刚出来,你旁敲侧击一下,如果他不在意离婚的事,那我就得加把劲儿了。 人家现在有那么多女粉丝,争奇斗艳的,我得好好把握机会,近水楼台先得月。” 得知林熙维在自己后面,胡贝朵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本想一口回绝,却担心傅佳佳看出端倪。 但如果真的去问,林熙维万一对傅佳佳有好感怎么办? 她虽然没明确拒绝,但一直也没表态,人家完全可以重新选择。 正在两难间,傅佳佳直接扬起手,打了个招呼: “小林,朵朵有话问你!” 胡贝朵一激灵,又是紧张又是恼怒,傅佳佳难道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她强忍着不悦,被半推半搡来到林熙维的身边。 接下来的时间,就交给你俩了! 傅佳佳自认为功成身退,偷偷一笑,佯装害羞: “我还有事,你们聊。” 虽然傅佳佳是“始作俑者”,但她的离开,却让胡贝朵仿佛失去了后盾,心里更慌了。 她拽着衣角,嗫喏了好半天,也不知道那句话该如何说出口。 “有事找我?” 很显然,林熙维理解成了另一层含义,他有点儿紧张,也有点儿激动,语调尾音按捺不住地微颤。 “呃……是有点儿事……” 平日里那个伶牙俐齿的胡贝朵不见了,她结结巴巴组织了好久语言,那两句话在舌尖上团囿了半天,还是开不了口, “算了,没事。” 再明显不过的临阵退缩,林熙维满腹期待再度落空,他双肩一下子垮了下来,讪讪应了一声。 看着他失望的样子,胡贝朵终究没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 “泥菩萨,你送我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我以为你知道……”林熙维的脸一下子红了。 “我不知道。” 想起傅佳佳刚刚说起林熙维时的星星眼,胡贝朵突然变得恶狠狠的,像护食的小狗,气呼呼地质问, “你说清楚!” “我……我喜欢你……” 虽然之前已经有过亲密接触,但林熙维还是很不好意思。 他鼓足了勇气,终于说出那句最重要的话, “做我女朋友好吗?” 少女心一下被击中了,天地万物仿佛都化为混沌,只有林熙维的眉眼五官清晰如画。 心中的花次第开放,刹那间春色满园。 胡贝朵抿着嘴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嘴角忍不住上扬,点了点头后,转身跑向傅佳佳的房间。 她要大声且笃定地告诉她,林熙维已经名草有主了。 第100章 打个欠条 金额您说了算 “我当然知道,傻瓜!” 见胡贝朵一脸严肃,扞卫“主权”的模样,傅佳佳实在装不下去了,笑得肚子疼, “要不是有人横插一足,谁知道你俩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胡贝朵这才纳过闷来,敢情之前人家都是在演戏呢! 自己不仅一点儿没看出来,还百分百当了真,当即脸涨得通红,又是窘迫又是尴尬: “佳佳,你太坏了!怎么能用这事儿开玩笑呢?我不理你了!” “不理就不理,反正你有亲爱的林老师。” 傅佳佳嘿嘿一笑,情绪被澄澈美好的爱情感染了,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感慨。 刚谈恋爱时,她和黄铮也是如此,时而患得患失,时而蜜里调油,那种揪心又甜蜜的感觉让人欲罢不能。 可一结婚,尤其是生了孩子后,就再也不复当初了。 似乎冠上“孩子爸”“孩子妈”的称号后,他俩一夜之间都被逼着长大了。 不能任性,不能发脾气,不能有情绪……连掉眼泪的权利都没有,说是会影响母乳。 直到住进青年养老院后,傅佳佳才重新找回了自己。 她当然想孩子,但又觉得那是一个终身都摆脱不了的枷锁,箍得人喘不过气来。 最近几天,黄铮一直旁敲侧击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傅佳佳才调节过来的情绪又出现了起伏。 她很困惑很迷茫,莫名其妙的应激反应完全不受控制,让人痛苦不堪,却又找不到解决的方法。 阴差阳错“掺和”了一把别人的爱情,仿佛自己又重新活了一遍,沉郁多日的心情终于纾解一些。 “佳佳!” 被揶揄了一番,胡贝朵跺了跺脚。 不过,她虽然又羞又恼,心中却生出一丝甜津津的感觉,爱情的滋味还真是很美妙呢! …… 按照青年养老院原有的规定,洪琪其实并不符合入住条件。 不过,反正很快就要结业了,二筒索性做个人情,连房费都免了。 “那也太不好意思了!” 洪琪经营工厂多年,知道赚钱的不容易,不愿意占别人便宜, “你打开门做生意,成本还是要收一收的。” “阿姨,真不用,涛哥和我们处得好,您是他母亲,咱们是一家人,千万别客气。” 二筒环视了一周,半是自嘲半是伤感, “而且,养老院的生意已经是半停滞状态,很快就要转行了。您这个时候能来体验一下,是我们的荣幸。” 见二筒态度如此诚恳,洪琪也就不再坚持。 她想起途径山下时看到的那些密密麻麻的青年养老院:“是因为竞争太激烈吧?” 行外人都能一眼看明白的事,偏偏入局者乐在其中,完全察觉不到即将到来的危机。 二筒摇了摇头:“一窝蜂的事情,注定长久不了。” “你是明智的,这种情况,盲目的投资很可能造成更大的损失,与其痛苦坚持,不如及早抽身,及时止损。” 其实,洪琪眼下也面临相似的境况。 食品行业的竞争越来越激烈,随着新一代年轻人成为消费主力,原有的产品已经远远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 在困境中寻找到新的增长点,迭代创新,是她目前急需解决的问题。 考虑到洪琪有着丰富的从商经验,二筒心头一动,将人引到了那棵皂荚树下。 除了详细介绍它的食用和药用功效之外,还将林熙维的皂荚刺雕刻作品拿了出来。 又说天堂坳漫山遍野都是野生皂荚,自己有意转型这项产业,就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入手,希望前辈能给点儿意见。 洪琪眼前一亮,她虽然对皂荚一无所知,但却有着高度的商业敏感。 二筒刚刚那一番话,简单来说,就是农业全产业链模式,如果各方面配合得当,绝对是大有可为的。 尤其是,皂荚这种经济作物,属于天堂坳的特色,不出意外,肯定会得到当地政府的大力支持。 “你的想法确实可行。” 洪琪首先肯定了二筒,她做事一向谨慎,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想要撑起如此大的规模,高产优质是基础,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对对对……” 二筒连连点头,果然是商业大咖,一眼就能看到问题的关键,他也没什么隐瞒的,实话实说, “其实,这么多年以来,天堂坳皂荚的产量都不高。像场院里这棵老树,我们小时候每年只能产出几捧皂角仁,现在好一点儿,也不过几斤而已。至于野生的那些,就更差强人意。” “你等等,我问一下。” 洪琪从事食品行业多年,还是有一些人脉关系的。 她思忖片刻,将电话打给了一个在高校任职的林学专家。 对方恰好在研究皂荚新品种课题,听说天堂坳想要发展皂荚产业,很是热情,给了许多建议。 并表示如果有需要,他可以专门过来一趟,看看实际情况,再给出针对性的指导意见。 虽然对商业上的东西,三筒一窍不通,也不敢搭腔,但这句话却听得明白。 他激动地抓住二筒的手,冲着洪琪点头哈腰:“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二筒也没想到,洪琪的到来,竟然无意中为他们打开了一扇窗,当即就给对方深深鞠了一躬: “阿姨……不……洪总,感谢您……” “那么客气干嘛?别叫洪总,生分,还是叫阿姨。” 能帮到努力上进的年轻人,洪琪打心眼里高兴,不过她却故意卖起了关子, “不过,先说好了,我可不是白帮忙的。” 二筒三筒面面相觑,想到一块去了。 但眼下经济上捉襟见肘,还真不好轻易许诺给人家报酬,多了拿不出,少了不体面。 一时间,他俩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见兄弟俩为难的样子,洪琪扑哧一声笑了: “你们是不是以为,我出个主意,介绍个专家来,就要收费啊?” “阿姨,您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真要收费也是应该的……只不过……” 既然无计可施,也不必遮遮掩掩,二筒有几分窘迫,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要不,我给您打个欠条,金额您说了算。” “那我要五千万。” 洪琪不是慈善家,做任何和商业相关的事情,自然都会想要利益最大化。 一来二往间,她能看得出二筒是个踏实做事的人。 之所以这么说,并非刁难他,而是要考研一下,对方的人品到底如何。 五千万! 三筒下巴都要惊掉了。 他没什么城府,并没有弄明白洪琪的真正意图,忍不住腹诽这老太太心真黑。 不过,二筒却在那抹狡黠的目光中察觉到了什么。 他并没有表现出畏惧或者不耐烦,小心翼翼地将皮球又踢了回去: “阿姨,您觉得,我能给得起吗?” “当然!” 果然是个聪明人! 洪琪长吁一口气,指了指漫山遍野的层林尽染,在她眼里,那并不意味着秋日的寂寥衰败,而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 “如果皂荚产业链蓬勃兴起,别说五千万,就是五个亿,五十个亿,你都拿得起。” “那……你都要吗?” 三筒有点儿懵,洪琪和二筒好像在打哑谜,他听得云里雾里。 “我胃口没那么大。” 洪琪笑着摇了摇头,目光中透着毫不掩饰的赞赏,定定地看向二筒, “只要皂荚食品加工的全部业务。” 第101章 两人各怀心思, 谁也不肯先低头 二筒三筒当即明白了洪琪的真实意图。 兄弟俩兴奋不已,转型还没正式开始,就迎来了第一个合作伙伴,这让他们大受鼓舞,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对了,还有件事,需要你们帮忙。” 洪琪迅速看了一眼楚洪涛的屋子,往两人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得极低, “我儿子跟小梁,到什么程度了?是不是谈上了?” 啊? 二筒一脸惊讶地看了看三筒,三筒也是同样的表情,俩人大眼瞪小眼,心想这话题未免转得也太快了点儿。 见兄弟俩支支吾吾,洪琪意识到什么,赶紧补充了一句:“放心,我不会出卖你们的。” 二筒一脸为难:“这个……我真不知道……” 洪琪可不是轻易会放弃的人,她向来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又转向三筒:“你说。” “好像……可能……” 三筒还从未被如此“委以重任”过,仿佛梁风荷和楚洪涛未来的幸福都掌握在自己手上了。 他抓了抓头发,思忖片刻,把自己知道的都抖落了出来, “谈没谈不是很清楚,反正这些日子,都是荷姐在照顾涛哥,我见她挺累的,想替一下算是弥补,都没找到机会……” “弥补什么?” 洪琪何其精明?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点,打断了他的话。 “没什么,我弟一开始和涛哥有点儿小误会。” 二筒可不敢说楚洪涛是被三筒伤了,担心合作的事情节外生枝,含糊道, “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哦,小误会无所谓,年轻气盛难免的……” 洪琪松了口气,她现在最关心的,还是梁风荷和儿子的感情进展, “二筒三筒,你们跟阿姨说句实话,他俩是不是一起住进来的?” “那倒不是……” 二筒摇了摇头。 梁风荷半夜来访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一想到这个,他只觉得腰椎隐隐作痛。 楚洪涛则是和江上舟前后脚入住的。 接下来就是梁风荷和江上舟出双入对,再然后楚洪涛又和梁风荷关系密切,仔细想想,这三个人的关系还真是挺复杂。 不过,只见皮毛的事情,二筒不好胡乱猜测,于是省去了中间种种曲折,坦言道, “荷姐最开始到青年养老院来,是为了逃婚。” “逃婚?” 洪琪心里咯噔一下,不禁为儿子担忧。 这傻小子可别是因为怜香惜玉,才对梁风荷生出了感情,万一莫名其妙成了第三者,那就糟了! 这个念头犹如吐着信子的毒蛇,迅速占领她的思绪,事关儿子的终身幸福,洪琪坐立不安。 她觉得很有必要和梁风荷单独谈谈,不管二人目前是什么关系,先把事情搞清楚总是没错的。 洪琪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才打探完消息,就敲响了梁风荷的房门。 “阿姨?” 虽然知道这一刻迟早会到来,但梁风荷却没想到这么快。 洪琪脸上带着满满的笑意,眼神却很凛冽犀利,有着洞穿一切的敏锐。 她有点儿紧张,甚至不敢与其对视,两只手不安地搅在一起, “您找我有事吗?” “有。” 洪琪直言不讳,她举双手赞成儿子谈恋爱,恨不得结婚生娃一气呵成,但前提是不能误入歧途。 “那……先进来坐吧。” 洪琪话不多,却压迫感十足,梁风荷觉得压力山大,偷偷给楚洪涛发了一条信息。 见梁风荷神色慌张,洪琪估摸着是被自己猜中了,心里愈发别扭。 她不再假装客气,抬腿就往里走。 进屋后打量了一圈,坐了下来,开门见山: “小梁,其实我能看得出,你和小涛并不是师生关系。” “呵呵……” 承认或者否认似乎都不太合适,梁风荷只能局促地干笑两声,盼着楚洪涛赶紧过来解围。 “我是个开明的家长,绝不干涉儿女的感情婚姻。” 洪琪先礼后兵,表明了态度, “最重要的是,两个人要彼此坦诚,情投意合。” “阿姨……我……”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梁风荷若是再装傻就显得不礼貌了。 她深吸一口气,正打算开诚布公,却被洪琪阻止了。 只见对方摆了摆手,脸色越发严肃: “不过,一段新恋情开始之前,是不是应该把之前的事情说清楚?” 之前的事情? 梁风荷一下子想到了江上舟,感到十分惊讶,没想到洪琪才住进来大半天,就摸清了底细。 但她觉得这是自己的隐私,没必要跟新男友的母亲交代。 见梁风荷低着头不吭声,洪琪误以为自己猜中了,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自己这儿子真是不省心,都三十好几了,谈个恋爱还跟愣头青一样,连对方什么情况都没搞清楚,就一头扎了进去。 逃婚,可不像分手那么简单,如果真有婚约在身,他还跟着瞎掺和什么啊! 空气像是凝固了,气氛有点儿尴尬。 梁风荷隐隐察觉到洪琪的怒气,但她却不想为了爱情委屈自己。 一味伏低做小换不来任何尊重,江上舟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 都什么年代了!难道跟楚洪涛谈恋爱,之前就不能有过感情经历? 这未免也太霸道了! 两个人各怀心思,面对面僵持着,谁也不肯先低头。 楚洪涛闯进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先是瞥了一眼梁风荷,然后快步走到洪琪面前,满脸堆笑: “妈,你怎么在这儿呢?” “我要是不在这儿,你打算还要瞒多久?” 洪琪冷哼了一声。 “瞒什么啊……” 楚洪涛给梁风荷递了个眼神,对方却假装没看见,直接别过头去。 他有点儿摸不着头脑,这可不是个好兆头,还没官宣呢,就出现婆媳矛盾了? 按理说,梁风荷应该不会主动挑起事端,那肯定是洪琪…… 他凑到母亲跟前,小声道, “妈,我和梁老师清清白白的,你别疑神疑鬼。” “要真清清白白,我就阿弥陀佛了!” 洪琪使劲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道, “你当我是老糊涂了?什么都看不出来?” “看出来了啊……” 既然瞒不住,那就借此机会大大方方承认,反正楚洪涛早有此意。 他嬉笑着拉过洪琪的手, “就知道我家老太太厉害,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火眼金睛。” “少跟我嬉皮笑脸!” 没想到,“坦白”并没有“从宽”,洪琪的脸色更难看了,她斜了一眼梁风荷,低声道, “你俩的事,我不同意。” 第102章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要知道,洪琪在家里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老佛爷。 别看楚天阔在外面八面威风人五人六的,到了老婆面前,那就像老鼠见了猫,唯唯诺诺,从来不敢有任何异议。 楚洪涛虽然比他爸强点儿,但也知道只要是母亲不认可的事,基本就被判了死刑。 一听“不同意”三个字,他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也顾不上回避梁风荷了,立马拔高了声调: “为什么啊?” “你甭管那么多,自然有我的道理。” 洪琪的态度很果决强硬,似乎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之所以当机立断,是因为她很清楚,挥剑斩情丝没那么容易。 趁着他俩才开始谈,感情还没那么深,胜算相对大一些。 若是时间久了,棒打鸳鸯怕是难度相当大,搞不好还会闹到反目成仇。 她必须将微弱的小火苗直接扼杀在摇篮里。 “有什么道理啊!” 见洪琪稳如泰山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楚洪涛哭笑不得, “你才过来半天,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一张嘴就是反对,就是不同意,简直不讲理!” “我不讲理?” 果然,娶了媳妇就忘了娘,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向着人家说话了! 洪琪压着不满,眉头紧蹙, “小涛,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楚洪涛呵呵一笑,觉得这个妈简直不可理喻: “你之前不一直催着我结婚吗?怎么现在有了人选,又这不行那不行的? 再说,你俩之前在视频里见过,不是很满意吗?” “那能一样吗?视频是面试助理,又不是选儿媳妇。” 儿子头一次这么顶撞自己,还当着另一个女人的面,洪琪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再一想到梁风荷“逃婚”的事情,心里就愈发堵得难受,眉眼齐刷刷耷拉了下来, “反正我不同意。” “你爱同意不同意,反正我同意!” 楚洪涛气得浑身发麻,他一把拉起梁风荷的手,将人紧紧揽在怀里,大声宣布, “我要跟她结婚,立刻!马上!” “你……你……” 洪琪只觉得眼前一阵发花,身子不受控地晃了晃,剩下的话噎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来。 回想起洪琪之前在视频中病恹恹的模样,梁风荷有些心惊,再怎么样,她也是楚洪涛的母亲,是长辈。 虽然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 也许是单纯的气场不合吧…… 感情之路注定坎坷多舛,她微微叹了口气,扯了扯楚洪涛的手臂,轻声道: “别这样,我先出去。” 楚洪涛见不得她隐忍委屈的样子,怎么也不肯放手。 “你跟阿姨好好聊聊。” 梁风荷使劲挣脱了,她意识到也许是自己在场,有些话洪琪不好开口,于是给他们母子单独相处的机会。 至于最终会是怎样的结果…… 她已经大伤元气,再也无力与谁抗争,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看着梁风荷落寞离开,楚洪涛只觉得一阵阵心疼,他压下升腾高涨的怨念,尽量心平气和地和洪琪说话: “妈,现在就咱们俩了,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 “你还有心思听我说?不是马上要结婚吗?” 洪琪正在气头上,没给儿子好脸色。 “哎呀,你就别闹别扭了!” 楚洪涛一个头两个大,他此刻才深切体会到楚天阔的难处,抓着洪琪的手说尽好话, “我知道错了,没有父母祝福的婚姻是不道德的。亲爱的母亲大人,你的儿子正一头雾水,急需你指点迷津。” 这一招楚洪涛从小用到大,洪琪明知道他不过是做做样子,偏偏就爱吃糖衣炮弹。 她盯着儿子看了半天,最终还是狠不下心撒手不管,狠狠戳了戳楚洪涛的额头,言语间尽是妥协: “你啊,要是没了这个妈,早晚吃大亏。” “对对对……” 楚洪涛现在是百依百顺,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那你快指点一二啊!” “小梁这个人,从哪方面看都不错。” 气消了之后,洪琪客观地分析, “配你,绰绰有余。” “对,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楚洪涛屏住呼吸,知道接下来才是重点。 “但是,她有个非常麻烦的问题,你知不知道?” 洪琪一脸严肃。 楚洪涛摇了摇头。 在他看来,梁风荷最大的问题就是跆拳道黑带,以后他可能会吃不少皮肉之苦。 “唉,果然一问三不知,你就敢……” 洪琪长叹一口气,庆幸自己来得及时, “知道她为什么来这儿住吗?” “知道啊!这是青年养老院,灵魂栖息地……” 楚洪涛的脑子完全跟不上。 “少跟我说那些冠冕堂皇的!” 洪琪打断了他的话,也不再兜圈子, “她是逃婚逃过来了,换而言之,她身上有婚约。” “谁跟你说的?” 楚洪涛大惊,腾地一下跳了起来, “别听风就是雨!” “养老院的老板,亲口告诉我的。” 见儿子一脸愕然,洪琪的心又酸又疼, “你一点儿都不知道啊?小梁瞒的可够深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楚洪涛总觉得什么地方有点问题,他将前前后后发生的事串联了一遍,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 梁风荷要是有婚约在身,还出来相什么亲?还和江上舟旧情复什么燃?又和自己谈什么恋爱? “妈,你搞错了吧?” “不信你去问那个二筒!” 自己苦口婆心大半天,儿子竟然一个字都不信,洪琪又急又气,当即拉着楚洪涛往外走, “亲妈说的你都不信,真是昏了头。” 就在这个时候,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了,梁风荷就堪堪地站在门口。 她到底不放心,偷听了几句,没想到洪琪在意的竟然是这件事! “阿姨,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逃婚,才跑到这来的。” 梁风荷强忍着笑,眼看着洪琪的脸黑成了锅底。 楚洪涛没想到她竟然就这么痛快地承认了,连争辩解释一下都没有,难道一切都是真的? 真的也无所谓,结婚还能离呢,管什么婚约,反正自己是铁了心要定她了。 他正要开口阻止,结果梁风荷接下来的话,让母子俩都怔住了。 “我逃婚的对象,叫楚洪涛。” 第103章 半是蜜糖半心伤 洪琪万万没想到,梁风荷居然是楚洪涛曾经的相亲对象! 她曾经心心念念的那个“要模样有模样,要事业有事业”的女强人。 “就是我啊!阿姨!” 梁风荷不是小气的人,得知是一场误会,也不再计较,笑道, “介绍人还问我要过照片给您看呢!” “哎呦,怎么跟照片上一点儿都不一样呢?本人更漂亮!” 洪琪那段时间收到的照片实在太多了,哪里记得住谁是谁?这么说不过是遮掩和客套。 不过,如今既然已经尘埃落定,那些细枝末节就没必要再揪着不放。 她上上下下打量梁风荷,仔细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神情间充满了惋惜。 “又怎么了?妈?” 楚洪涛头皮一紧,洪琪的心思实在太难猜,老太太难道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你说,你俩要是当时就定下来,说不定现在已经领证了。” 缘分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相亲失败的两个人,竟然在陌生的天堂坳相遇了,还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洪琪越想越欢喜,同时也有些懊悔,自己是关心则乱,刚刚实在太冲动,要不是梁风荷为人大度,主动说明,搞不好儿子命里的好姻缘就要错过了。 “哪儿有那么快?” 几个小时前犹豫着要不要曝光男女朋友关系呢,几个小时后竟然都说到领证结婚了,这进展堪比光速。 梁风荷脸上一热,不好意思道,“我们才开始没几天……” “对的人,不需要浪费时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眼万年。” 虽然儿子的伤还没完全恢复,但在当妈的眼里却是百分百的潇洒倜傥,看着眼前的一双壁人,洪琪开始畅想含饴弄孙的美好场景。 她得加快食品厂的业务升级,争取再创一回佳绩,就可以安心退休享福了。 “阿姨,这词儿放我俩身上,可不太合适。” 想起楚洪涛的“地中海”油腻男造型,梁风荷忍不住笑了起来, “相亲的时候,彼此看不顺眼。对了,他还特别强调,自己是不婚主义者!出来见面不过是为了应付家里。” 楚洪涛可怜巴巴地扯了扯梁风荷的衣角,用眼神恳求她适可而止。 洪琪狠狠瞪了一眼儿子,自己费尽心思给他介绍对象,几乎发动了一切可以发动的力量。 人家倒好,竟然跟相亲的女孩标榜不结婚! 要不是运气好,兜兜转转在天堂坳再次遇上梁风荷,说不定这辈子都要打光棍。 “主要是她看我不顺眼。” 楚洪涛可怕老太太发脾气,他嘿嘿一笑,从手机里翻出自己的“妆后照”,伸到洪琪眼皮底下, “妈,实话告诉您,这就是我屡战屡败的原因。” 秃头猥琐大叔闯入眼帘,粗壮的鼻毛几乎戳穿屏幕,洪琪只瞥了一眼,差点儿没晕过去。 她使劲捶了一下楚洪涛,高声骂道:“这个死孩子!看着比你爸还老,难怪滞销这么多年,真是要气死我了!” “嗳,别打别打,要不是滞销,也等不到这么好的媳妇,对不对?” 楚洪涛一边求饶,一边冲梁风荷挤了挤眼睛。 曾经的他,四海为家,觉得摩托车就是一生挚爱。 可现在,哪都不愿意去,就想跟心爱的人时刻腻歪着过自己的小日子。 听到“媳妇”两个字,梁风荷有点儿不好意思,脸颊飞上一抹薄红,嗔了他一眼。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 不得不说,世间因缘早有定数,早一步晚一步,都不是那么回事。 这回来天堂坳,不仅开拓了新的产品线,顺带着还解决了儿子的人生大事。 洪琪觉得这儿真是个风水宝地,迫不及待地给楚天阔打电话,通知他这两个好消息。 见母亲拿着手机走开了,楚洪涛趁机捏了捏梁风荷的手,柔声道:“刚才委屈你了。” “都说是误会了,哪有那么娇气。” 担心被看到,梁风荷赶紧把手缩了回来,小声警告, “你妈在呢,老实点儿。” “我妈巴不得我不老实,赶紧把你娶回家生孙子。” 楚洪涛嘴角翘得根本压不住,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原来母亲才是神助攻。 “别瞎说。” 梁风荷的脸更红了,片刻后,她又考虑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对了,她刚才说我是什么要事业有事业的女强人,可我现在丢了工作,只是个无业游民。” “不,你是她一早就认定的助理。” 楚洪涛很庆幸自己的英明决定,最开始只是想把梁风荷挖到自家食品厂去,没想到最后连带着把自己也“兜售”出去了。 冥冥中像是有一双神奇的手,在推动着二人的缘分。 双宿双飞的日子让人生出无尽畅想,他的心像浸在蜜糖中般,甜津津的,眼角眉间都带着笑意。 正在这时,胡贝朵挎着林熙维从外面走了进来,见楚洪涛正看着梁风荷傻笑,喊了一声: “涛哥荷姐,什么事这么开心啊?” “大好事。” 楚洪涛揽过梁风荷的肩膀,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 “以后就别叫荷姐了,叫嫂子。” “去你的!” 梁风荷没想到他这么高调,恨不得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羞得满脸通红。 “好嘞!”胡贝朵一抿嘴,将林熙维往前一推: “你们以后也别叫他小林了,叫胡林氏。” 林熙维被这番戏谑弄得耳尖都红了,又气又恼,却拿她无可奈何。 大家嘻嘻哈哈笑成一团,傅佳佳隔着窗户看到这一幕,虽然嘴角扬了起来,但羡慕中却掺杂了几分苦涩。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黄铮的电话,鼻音浓重: “老公,我想你了。” “想我就回来呀!” 傅佳佳进山休养这一个月,黄铮又当爹又当妈,忙得焦头烂额。 幸好他的工作在家里用电脑上就能解决,要不还真顾不过来。 此刻,他刚帮儿子换下纸尿片,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酸臭味儿,哪里顾得上体察老婆敏感细腻的心思? “回来回来,除了回来,你还会不会说点儿别的?” 场院里是两对柔情蜜意的情侣,电话里是毫无情趣的老公,两相对比,傅佳佳只觉得失望至极。 她愤愤挂了手机,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屏幕,暗自垂泪。 黄铮顿时慌了,傅佳佳已经很久没这么狂躁过了,不会是病情有所反复吧? 正打算电话追过去好好安慰一番,没想到儿子脸一红,小肚子一努,呲了一大泡尿出来,不偏不倚,正好喷了黄铮一脸。 “我去,你小子!” 黄铮龇牙咧嘴狼狈不堪,抓起旁边的纸尿片就要擦,结果沾了一手臭粑粑,不由一阵狂叫,把打电话的事直接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傅佳佳泪眼婆娑地等了半天,手机就像死了一样,竟然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顿感心如死灰。 第104章 正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 洪琪做事效率一向很高,隔天就让楚天阔带着林业专家冯教授来天堂坳。 一是为了尽快落实皂荚可行性开发和利用,二是让老公赶紧看看儿媳妇。 得知这个消息,大家的积极性几乎都被调动起来了。 二筒通知黄厂长隋主任胡瞎子过来共商大计,胡贝朵和林熙维则精挑细选了一批皂荚刺工艺品,三筒更是出人意料地手绘了一张野生皂荚分布图。 高的山脊,低的山坳,郁郁葱葱的树木上挂着小铃铛似的皂荚果,宛如一个个绿色的小精灵。 温柔和煦的阳光泼洒在山尖上,顺着料峭曲折的轮廓,一路向下蔓延,将整个天堂坳照得亮堂堂。 在左边向阳的山坡上,坐落着两座小小的土丘。 虽是坟冢,却没有阴森之感,四周尽是些山花野草,细致入微,能看得出,绝对是下了功夫的。 三筒虽然什么也没说,二筒却明白其中蕴含的深意。 他是想让爷爷和爸爸看看,天堂坳即将迎来光明璀璨的未来。 “你以前就爱画画。” 二筒还记得,那时候家里穷,没有多余的钱买画笔,尖利笔直的皂角刺就成了三筒最好的工具。 他时不时从爷爷的“调料”罐子里挑出最大最粗壮的那根,因为这个没少挨打,却依旧乐此不疲。 三筒有时候画花,有时候画草,有时候画树,家里养的鸡鸭鹅狗都是模特。 不过,他画得最多的,还是天堂坳,经年累月,连绵起伏的大山已经深深地镌刻在他的生命中。 “幸好没忘。” 三筒打量了半天,最后在天边加上了一笔浓墨重彩的云霞,整个画面立刻活泼生动起来。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有了这幅图,专家应该能看得更清楚。” 这群人里,最紧张的还是梁风荷,听说楚天阔要来,她一直忐忑不安。 “别怕,我爸很和蔼可亲的。” 在楚洪涛的认知中,只要过了洪琪这关,楚天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什么都听我妈的,肯定不会提出异议。” 梁风荷深吸一口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几个小时,风尘仆仆的楚天阔和冯教授终于到了。 大家早已站在门口迎接,见到二人的身影,开始热烈鼓掌。 冯教授抬头一看,只见门头上扯着一条醒目的红色条幅,上面写着几个大字:欢迎领导莅临天堂坳考察调研指导工作。 他忍不住笑了,摆了摆手: “我可不是什么领导,就是一个种树的。” “哈哈,我也不是领导,是来看儿媳妇的。” 得知儿子终于名草有主后,楚天阔恨不得长出翅膀飞过来。 此时见到楚洪涛身边的梁风荷,悬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暗暗跟洪琪比了个大拇指, “相当不错。” “那是!我看中的人,能错得了嘛!” 洪琪一脸傲娇。 条幅是隋主任带过来的,说是村委会的“公用道具”,每次有相对正式的接待任务,都要拿出来挂上。 听二筒说专家要过来,自然也不能例外,没想到让人家笑话了。 他有点儿不好意思,握着冯教授的手说: “时间太紧张,领导两个字还来不及换,您凑合看吧!” “没关系没关系,挂什么不重要,主要还是看看皂荚的生长情况。” 胡瞎子搭了句话,化解隋主任的尴尬。 冯教授身上一股浓浓的书生气,半点架子都没有,点着头笑了笑。 “对,让冯教授给指导一下。” 洪琪将二筒推到了前面, “这就是我跟您说的二筒,年轻人很有想法,在城里打拼了十几年,返乡开了家青年养老院,还帮扶老牌鞋厂,现在想要利用当地优势资源,发展皂荚全产业链。” “冯教授好!” 二筒很激动。 开青年养老院时,只有他一个人,而现在,却有了一群人。 他们各有所长,他们充满热情,他们让他觉得,自己正在开启一项热腾腾的事业。 正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 众人落座后,二筒先介绍了一下情况,黄厂长也表了态,说鞋厂已经准备好,听从安排随时转型,胡贝朵则表示,电商营销这块交给她绝对没问题。 “黄厂长,有一点我得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 听到这儿,楚天阔插了一句, “皂荚食品这条线,归我们厂,你可不能抢。” “这个楚总尽管放心,洪总我们已经沟通好了,食品归你们,剩下的归我们。” 老厂再次起死回生,黄厂长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眉眼间挤满了笑纹, “说真的,我们那些做鞋的工人,一时还真不适应食品这种精细活儿。” “那就好,那就好……” 楚天阔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洪琪,老婆办事就是稳妥,自己多虑了。 “那现在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呗!” 见大家兴致如此高,冯教授也被感染了,他立刻起身, “走,咱现在就去山坳里看看。” “舟车劳顿,要不先休息休息?” 眼看已经到了中午,二筒特意准备了一桌极具当地特色的农家菜,既有皂角刺炖的土鸡,也有皂荚仁煮的糖水, “大家尝尝用皂角做出来的美食,也算是考察调研的一部分。” “还是先上山,回来再吃也不迟。” 冯教授是个皂角痴,看着漫山遍野的皂角树,哪里坐得住?恨不得立马扑上去。 听他这么说,三筒及时将分布图递了上来,他有点儿紧张: “冯……冯教授,山坳面积大,看着这个走,方便点儿。” 冯教授仔细一看,忍不住夸赞: “画得真好啊,都赶上电脑制图的精细度了,这位是……” “这是我弟。” 二筒打心眼里高兴,三筒一直在默默努力,终于重新走上了人生的正途,他又补充了一句, “是公司未来的副总。” 一下子被抬上了云端,三筒吓得直摆手: “我可当不了什么副总,打个杂跑个腿还行。” 大家正在谈笑间,隋主任突然发现远远过来五六个人。 定睛一看,个个都穿着制服戴着大檐帽,不由皱眉: “警察怎么来了?” 第105章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为首的正是天堂坳派出所的老警察,只见他和他的同事们风尘仆仆,直奔老宅来了。 众人不明所以,全都收敛了笑意。 二筒快走几步迎了上去: “叔,你们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 “有一家青年养老院被人举报了,我们接到上级的通知,连夜对辖区行业场所开展清查整治专项行动,时间紧任务重,所里的人全都出动了。” 能看得出,他们确实很疲劳,每个人都胡子拉碴的,眼中布满了红血丝。 老警察年纪大了,精力体力不济,显得尤其憔悴,鬓边的白头发好像都多了几根。 被举报? 二筒心里咯噔一下,他迅速瞥了一眼冯教授,虽然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能让警方如此重视,肯定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他自认为和天堂坳是一体的,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于是让三筒先带着冯教授等人进山考察,自己留下来处理突发事件。 胡贝朵很机灵,拉过林熙维,悄悄对二筒说: “筒哥,你放心,有我们在呢!” 胡瞎子、楚天阔、楚洪涛和梁风荷也跟了上去,洪琪落在后面,才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 她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尤其注重细节,小声吩咐二筒: “等我们回来,最好跟冯教授有个妥帖的交代,毕竟第一印象很重要。” “我明白。” 二筒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隋主任则留了下来,作为天堂坳的村主任,居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自然心急如焚。 待冯教授一行人走远了,他才火急火燎地问道: “到底怎么了?” 老警察示意其他人先去干活儿,这才道出事情的原委。 原来,山下的青年养老院一夜间成行成市,网上的宣传铺天盖地,一下子吸引了许多年轻人来打卡,很快就成为现象级网红。 随着越来越多人的涌入,一些非法活动也随之冒头。 最火爆的时候,一房难求,甚至出现了黄牛狂炒入住名额的情况。 他们利用人们的跟风从众心理,推出了“入住券”,据说最夸张的时候,一张价格翻了七八倍。 “简直是胡闹!” 隋主任愤愤不平, “这不是扰乱市场吗?那些养老院的老板也不出来管管?” “恐怕老板们心知肚明吧!” 二筒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天堂坳的青年养老院市场已经变得如此乌烟瘴气,崩盘怕是比自己预想中来得更快。 “没错,某些老板和黄牛联合起来,所得利润一家一半。” 虽然已经进入深秋,但老警察还是一身汗,他摘下帽子,在额头上抹了一把,咧着嘴道, “咱天堂坳自古民风淳朴,出了这种坑蒙拐骗的事,还是头一回,真让人心寒。” “古话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想起山下那一排排加盖急盖的小房子,隋主任唏嘘了好一阵,不过他又有点儿奇怪, “黄牛倒票,犯不上惊动你们吧?这么大阵仗,是不是还有其他……” “还得是隋主任!” 老警察比了个大拇指,眼看同事们忙活得差不多了,又吩咐他们将房前屋后仔细再看一遍,这才接着说, “入住券价格太高,想体验的人又多,他们就又想出个法子来,拼房。” 隋主任转头看了看二筒,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就……” 老警察思忖片刻,找了个相对恰当的类比, “相当于合租。合租你知道吧,几个人一起,分摊房费。” “一间屋几个人住?” 按自家青年养老院的规模,二筒认为一间房十来个平方,最多两个人,再多未免体验感不好。 “十个左右。” 想起昨晚看到的混乱场面,老警察觉得简直是惨不忍睹, “你们是没看见啊,那简直比猪窝还不如,脏乱差都占全了。知道以前春运那会的绿皮火车吧,臭脚丫子味儿屁味儿……就别提了……” 二筒听得只作呕,十个人,平均一个人一平米的活动空间,这还是青年养老院吗? 比沙丁鱼罐头还不如! 人挤人,人挨人,谈什么洗涤什么灵魂?怕是连脸和脚都洗不上。 “疯了,都疯了!说实在的,那些青年养老院好多加盖的房子都是匆忙上马,质量根本保证不了,一下子挤进去这么多人,万一不堪重荷,可是要出人命的!” 隋主任激动得口沫横飞, “总部难道也不管管?” “嗐,管什么啊!人家合同上都写好了,前三年不参与分成,各加盟商自我管理,自负盈亏,经营上出了任何问题,也自己负责,跟总部完全没有关系。” 老警察叹了口气, “说白了,就是扣了顶冠冕堂皇的帽子,至于下面是人是鬼,人家才不管。” “难道就没人提出异议?要求退出?” 隋主任为人憨厚老实,并没有什么商业头脑,也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 他只是觉得,要是按照自己的脾气,早就跟总部闹翻了。 “退出?” 老警察接了二筒递过来的烟,叼在嘴上,狠狠吸了一口,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松, “人家有言在先,三年内不得解约,不然不仅交的加盟费不退还,还要赔偿十万块。” 隋主任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不是霸王条款吗?里外里都是总部合适了……” “霸王不霸王,两相情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又能怎么样?” 尼古丁暂时缓解了疲劳,老警察眉宇间舒展了些, “再说,人来得越多,老板们钱赚得越多,还有更多的商家挤破了头想进来呢,哪有人肯退出?” “叔,就算一个屋住十个人,经营上有违规,也不会惊动你们吧?” 二筒心思缜密,察觉到这中间必定另有隐情。 老警察看了看他,双眼一眯: “十个人,一个屋,男男女女都有,你说,最有可能出啥事?” 二筒心思一转,不由怔住了,他还真没往那方面想。 隋主任一头雾水,问了句:“啥?” “聚众淫乱。”老警察冷笑了一声。 第106章 不能看着他们这么糟践天堂坳 这四个字刷新了二筒的认知,一想到如此炸裂的事情竟然发生在淳朴的天堂坳,他就觉得一阵心痛。 隋主任更是激动,一听那腌臜不堪的场面,两眼一翻,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 眼看隋主任的脸涨得通红,脚下一踉跄险些摔倒,老警察和二筒赶紧上前,一齐把人架住。 “老哥!你是天堂坳的当家人,可不能倒下啊!” 曾几何时,生活在天堂坳的每一代人,都在悉心呵护这片土地。 这里是他们的家乡,就像母亲一样,将大家抚育成人。 这里是他们的家乡,又像孩子一样,需要大家精心照顾。 年年岁岁,世世代代,不论穷富,似乎已经成为约定俗成的规矩。 可有些人却利欲熏心,肆无忌惮地糟践祸害。 “我当家……出了这种事,我还有什么脸当家!” 隋主任满脸羞愧,恨不得一头撞死, “有朝一日下了阴曹地府,都没办法跟老祖宗交代。” “隋主任,你也别太自责了……” 二筒眉头紧皱,经济的发展不能泯灭良心,如果连做人的底线都没有,赚再多的钱,又有什么意义? 老警察也跟着劝了两句,还告诉他俩别走漏风声,上面有纪律,自己也是一时冲动才说了出来,万不可让再多的人知道。 “我也没脸让别人知道啊!” 隋主任仰天长啸,这恐怕是他人生中极为耻辱的一笔。 经过一番仔细检查后,老警察让二筒签下了责任书,并反复叮嘱一定要合法经营,千万不能贪图眼前利益,搞那些非法的勾当。 “叔,你放心!” 二筒拍着胸口打包票, “歪门邪道不长久,我们正打算从本地优势出发,研发皂荚的经济价值。” “皂荚可是个好东西!” 老警察一听,眼前顿时一亮。 他卷起右侧裤管,指了指膝盖下面那块深褐色的疤痕, “以前我这长了个毒疮,用了好多药都无济于事,严重的时候甚至淌血流脓,结果涂了几次皂荚刺磨的粉,竟然痊愈了。” “对,胡道长随身就带了一瓶,他说是神药。” 二筒想起那个白色的小瓷瓶。 “胡道长?” 老警察一时没对上号。 “就是胡瞎子,刚刚他不也在来着。” 二筒往山上指了指, “跟着专家上山了。” “胡瞎子……道长……” 老警察愣怔了片刻,突然纳过闷来,忍不住哈哈大笑, “是他啊,装神弄鬼的,什么时候还成了道长了?” 二筒有些局促,挠了挠头: “我一个晚辈称呼胡瞎子始终不妥,他不是太上老君的徒弟嘛,所以……” “他要是太上老君的徒弟,我就是玉皇大帝的舅舅!” 老警察翻了个白眼, “姥姥的,装什么大尾巴鹰……不过,他治病还真有两下子,这个不得不服!” 只闲聊了几句,老警察又匆匆带着队伍离开了,他说还有几十家没排查,再不抓紧怕是又要熬一个通宵。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隋主任唉声叹气,胸口堵着的那口气始终纾解不过来,就像坠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 “为了钱,真是连脸都不要了!不要脸……真是不要脸……” 他一直嘀咕着这句话,脸色铁青得吓人,过了一会儿,终究是忍不下这口气,腾地一下站起身来, “不行,我现在就要去找负责人,非得讨个说法!” “别去。” 在二筒眼里,隋主任一直是个强健能干的中年人,可此时此刻却发现,这个天堂坳的当家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了模样。 他才五十出头,头发却已白了大半,眼角的鱼尾纹也很明显,最大的变化还是神态。 那种奋力想要做点儿什么,却无可奈何的神态,彰显出疲惫的衰老,以及深深的无力感。 虽然从年轻到年老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过程,但二筒还是有几分心酸。 明明隋主任处理爷爷后事时,还是那么精明强干,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却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不得不承认,时代的步履匆匆,从来也不会为谁停留,就算心有不甘奋力追赶,也是无济于事,不过是徒劳之功。 见隋主任并没把他的劝阻放在心上,依旧满脸愤愤,二筒又加了一句, “不是我泼冷水,你真不能去。一是才答应了保密,不能一转头就嚷嚷得人尽皆知,让我叔他们为难。 另外,这事不管从哪个角度说,确实跟总部都没关系,人家只要拿出合同,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别说是咱们过去讨说法,就算警察介入,也伤不了人家分毫。” 隋主任安静下来仔细想了想,确实是这么回事,但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难道就让他们为所欲为?难道就没有法律能管得了?” “就聚众淫乱这件事来说,确实如此,当事人拘留罚款正改写保证书,不外如此。” 二筒相对冷静, “不过,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这个所谓的总部,如果一直是这种做事风格,早晚有一天翻车。” 隋主任摇着头,自嘲似的笑了笑: “二筒,你是想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吧?可偏偏很多时候啊,就是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 与其把希望寄托在老天爷身上,我宁愿自己去试试。 哪怕无功而返,哪怕碰个头破血流……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这么糟践天堂坳!” 说完,转身就走。 二筒本想伸手去拦,但知道这个时候再说什么隋主任也听不进去,也只能任他去了,想起老警察临走时的嘱咐,还是高声提醒了一句。 虽然他并不相信鬼神,但隐约间却觉得,刚刚那一番话并非自我安慰,这一天迟早会到来,而且不会太遥远。 隋主任走后,二筒正打算联系下三筒,问一下冯教授考察的情况,突然看到一个男人匆匆走了过来。 只见他二十几岁年纪,一身浅色休闲装,人很精神爽利,手上端着手机,正上下左右来回找着什么。 一抬眼,正好和二筒对个正着,脸上顿时露出惊喜的笑容,使劲挥了挥手,大喊一声: “筒哥!” 第107章 人生从来不是十全十美 二筒眯着眼睛看了看,一时没认出来。 来人见状,快走了几步,转眼就到了他跟前: “筒哥,是我,黄铮。” 黄……黄铮? 这个名字听上去有点儿熟悉,二筒脑袋转了转,突然想起一个月前抬滑竿的那两位大哥,猛地想了起来: “佳佳的老公!” “对,就是我!” 黄铮嘿嘿一笑,打趣道, “看来我不配拥有名字。” “不是不是……” 二筒有点儿不好意思,摆了摆手, “你瘦了好多,跟之前看着真不一样了,不能怪我没认出来,怎么减的肥?很有成效嘛!” “哪里用得着减肥?” 黄铮摸了摸略显瘦削的下巴,笑容中带上一丝无奈和苦涩, “就我家那小祖宗,能把人折腾死。” “不养儿不知父母恩。” 二筒拍了拍黄铮的肩膀,稍稍压低了声音, “怎么?顶不住了?” “勉强还能应付,就是……就是佳佳突然不接我电话了……” 黄铮愁眉苦脸道, “筒哥,她最近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异常?” 二筒这阵子家里家外忙得不亦乐乎,还真没怎么特别关注每个人的情绪变化。 他仔细想了想,和之前相比,最近傅佳佳确实很少参与集体活动,总喜欢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比如今天先是冯教授过来,然后又是警察检查,闹闹哄哄大半天,却一直没见她露面。 见二筒拧着眉头抿着嘴面有犹豫,黄铮的心不禁往下沉了沉,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微颤: “筒……筒哥,她不会是又……” 回想起傅佳佳刚来那会儿闹自杀的过往,二筒觉得她此时的状态应该算是正常,谁还没几天情绪低落的时候? 于是给黄铮宽心: “没有,那倒不至于。” “可她为啥关机了呢?” 黄铮绝对是以老婆为天的新好男人,自从上次被挂了电话再也打不通后,他就寝食不安,连儿子都没心思带了。 但这事又不敢告诉亲妈和丈母娘,担心这俩老太太急出个好歹。 思前想后,只能找了个借口,说是公司临时安排了出差任务,自己要离开几天,这才得以脱身。 过来天堂坳的路上,他一直忐忑不安,如果傅佳佳只是单纯的生气,问题还不大,万一抑郁症又发作,那可就麻烦了。 怀着这种复杂的心情,经过一天的舟车劳顿,总算到了山脚下。 没想到又碰上警察封路,说是临时有检查,任何人不得进出。 他只能随便找了家民宿凑合了一宿,由于心里揣着事儿,一整晚都合不上眼,直到天蒙蒙亮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在梦里,黄铮又回到了几年前的恋爱时光。 那时候的傅佳佳开朗活泼,还有几分调皮,人人都说她大大咧咧没心没肺。 自己就是被这个特质吸引了,觉得跟她在一起整个人特别轻松,有什么愁事难事,都能在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中化解。 傅佳佳的性格非常讨喜,自然也赢得了公婆的喜欢,头一次见面就得到了认可,不仅收了个超级大红包,还被催促早日完婚。 用黄铮妈妈的话说,这种儿媳妇娶回来,家里肯定越过越兴旺。 她预测的没错,黄铮和傅佳佳结婚后,小两口的日子过得比蜜还甜,不久就怀孕了,接下来白白胖胖的大孙子降生,一切都特别顺风顺水。 可偏偏人生从来不是十全十美的。 产后的傅佳佳就像变了一个人,神情呆滞,形容枯槁,既没心思管孩子,也不愿意打理自己,身体里原有的那股精神气儿似乎被抽走了,成日里恍恍惚惚的。 她跟老公哭诉,说是很躁郁很痛苦,身体里像是被挖了一个黑洞,深不见底,一点点吞噬五脏六腑喜怒哀乐。 一开始,黄铮并没当回事,以为是刚升级当妈还不适应。 后来,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傅佳佳总是无缘无故地发脾气,歇斯底里,大喊大叫。 家里所有人都不敢大声说话,他们宠着她,顺着她,唯恐哪个眼神或者哪种行为不妥了,刺激到她。 不过,如此百依百顺,并没有让傅佳佳有任何改善。 她觉得自己就像被罩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罐子里,她的家人她的爱人她的亲人,小心翼翼地将罐子围了个密不透风,就像在坐牢。 她想大吵一架,却找不到对手;她想大闹一场,面对的却永远都是温言细语;她想嘶吼想发泄,却根本找不到机会。 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新手妈妈,就像生活在一座孤岛上,和任何人都无法交流同频。 慢慢的,黄铮发现她的状态越来越差,睡眠时间极少,而且开始大把大把地掉头发。 正常来说,哺乳期间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看过医生后才知道,原来傅佳佳得了很严重的产后抑郁症,需要药物干预。 黄铮爱儿子,但是更心疼老婆,他狠了狠心,让孩子断了母乳,安心治疗。 傅佳佳的精神状态好转后,表示想自己出去住一段时间,他也没有丝毫犹豫,又是比较又是考察,最后亲自将人送到了天堂坳的青年养老院。 只要老婆能恢复如初,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梦中的时光虽然短暂,但却也足够漫长,几乎囊括了这些年来的一点一滴。 黄铮醒来后,怔忡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他擦了擦濡湿的眼角,翻身下床,用凉水洗了一把脸。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努力勾起嘴角,默默打气: “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加油!” 转头一看时间,才发现已经临近中午。 窗外飘来阵阵饭菜香,他虽然饿了,但还是想和老婆共进午餐,俩人毕竟快一个月没见面了…… 说到这儿,黄铮打开鼓囊囊的背包,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着对二筒说: “筒哥,我带了不少佳佳爱吃的,得借你的厨房用一下。” “没问题,随便用。” 眼前琳琅满目的美食,种类丰富繁多,都能开小卖部了。 二筒不禁感慨,黄铮这样的男人绝对是珍稀物种,扪心自问,如果是自己,不一定能做到这个程度。 第108章 攥得越紧 流失得越快 从山上下来的路上,隋主任一直被“聚众淫乱”这几个字撞击着。 太阳穴突突直跳,脑瓜仁像是被钝刀子来回切割,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灼烧,耳边嗡嗡作响。 临时起意,他也顾不上回去和谁商量。 一个人直接到了汽车站,买张票,坐上大巴,就直接奔县城去了。 由于昨晚那场突击检查的影响,今天去县城的人格外多,车上挤挤挨挨的,净是些年轻的陌生面孔。 这班车的票已经卖得差不多了,隋主任被安排在最后一排,直到坐下,才稍稍喘了口气。 脑袋里还是乱糟糟,他闭上眼睛,抚了抚胸口,试图让自己平静一些。 等下还要找人家理论呢,如此慌里慌张的样子,不是不战自败吗? 清点完人数后,司机检查好门窗行李架,大巴车缓缓驶出车站。 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游客数量暴涨的缘故,路边多了不少推小车的游商散贩,将原本就不宽敞的马路挤得水泄不通。 而不远处的庆余河套,却空无一人,和这边的喧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明知道大集的时间还没到,空着也是正常,但不知道为什么,隋主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隔着车窗望出去,他觉得自己和天堂坳之间仿佛隔了一汪水,摸不着,看不透。 这个无比熟悉的地方正在发生着悄无声息的变化,而自己即便拼命追赶,也跟不上它的脚步。 就好像手中抓了一把沙子,攥得越紧,流失得越快。 路上的人实在太多,大巴车简直寸步难行。 司机不耐烦地按起了喇叭,“滴滴滴”的声音尖利高亢,刺得人耳膜疼。 “破地方,以后再也不来了!” 司机焦躁,乘客也好不到哪去,坐在前面的一对年轻情侣小声吐槽。 隋主任就在他们后面一排,一字不落地听了去,他本想争辩两句,话到嘴边忍了忍还是咽了下去。 “都怪你!” 女孩嘟着嘴,一脸不高兴, “天天念叨,说好的不得了,结果呢?” “我也是看网上说的……” 男孩好言好语哄着, “没想到是骗人的,以后再也不信了。” “还灵魂栖息地,我呸!” 女孩狠狠啐了一口, “几百块一晚上,跟农家乐有什么区别?浪费我的年假。” “这回咱就当花钱买教训了。” 男孩巴巴地递过一个热腾腾的油饼,那是天堂坳的特色小吃,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果真没错……别气了,吃点儿东西……” 女孩皱了皱眉头,打量着他手里的油饼,一脸嫌恶: “都说是穷山恶水刁民了,你还敢买!说不定是地沟油做的,我可不吃。” “不能吧……” 男孩凑近闻了闻, “挺香的,你尝尝。” “不吃!” 女孩很坚决,然后指了指男孩,一副命令的口吻, “你也不许吃!” “买都买了……” 中午还没来得及吃饭,男孩确实饿了,一脸为难。 “扔掉,到县城再找地方吃饭。” 女孩一把夺了过来,不容分说就扔进了垃圾桶,她觑着眼抽出湿纸巾反反复复擦手,仿佛晚一秒钟都会被病毒感染。 垃圾桶就在侧前方,隋主任看得清楚。 油饼外面的**上写着“袁记”二字,是天堂坳老字号。 老袁头家传的手艺,用料扎实,童叟无欺,炸出来的油饼又酥又香,绝对是当地的一张金字招牌。 如今却在自己眼皮底下被一个外地人如此糟践,他有点儿坐不住了,开口道: “这油饼是天堂坳的地方名小吃,不是什么地沟油,扔了太可惜了。” “又不是你做的?你怎么知道?” 女孩侧过头,斜了他一眼。 “我从小在天堂坳长大,吃了半辈子了,还能不知道?” 对方态度不算好,隋主任却觉得自己代表着本地人的形象,尽量不急不恼,耐着性子解释。 “呵呵……” 女孩冷笑了一声, “吃了半辈子就能保证不是地沟油?你可真有意思,这地方简直烂透了,没一个正常人!” 毕竟还在天堂坳的地界上,男孩拉了拉女孩,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别跟人家起争执。 “你眼皮抽筋了?挤什么挤!” 女孩却完全没有收敛的意思,反而又拔高了几个调门, “不好就是不好,难道还不让人说吗?这车上有一多半都是被骗过来的吧?随便找个人问问,看看所谓的天堂坳到底是个什么破烂地方。” 话音才落,前面就有个男人喊了一声: “没错!来之前以为是世外桃源,来之后没想到是个鸡窝,还是野鸡窝!” 这句话引发了一阵哄笑,大家心知肚明,他说的是昨晚聚众淫乱的事情。 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件事早就传开了。 有了同盟军,女孩像是得到了鼓舞,她甩开男孩的手,索性站了起来: “还有强买强卖、以次充好、缺斤短两、虚假宣传……就这样的地方,好意思让人来洗涤灵魂? 我看啊,明明就是把人骗过来,抽筋剥皮的! 那些当官的管事的,一到关键时刻就装聋作哑,平时高调唱得欢换,出了事连个屁都不敢放。” 隋主任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只觉得全身的气血直往脑门上涌。 女孩骂得难听,但大概率也是事实,此时的他,又是羞愧又是愤怒。 村委会主任虽然是个比芝麻还小的官儿,但好歹也受当地老百姓的尊敬,如今被人指着鼻子骂,自然很不好受。 胸口一阵阵闷疼,以心脏为原点,向四肢百骸散发开来。 他强撑着一口气,颤颤巍巍开口道: “天堂坳是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但也没有你们说的那么不堪入目。” “都野鸡窝了,还没不堪入目?你们的道德标准有点儿低啊!” 前面的男人插了一句, “别打官腔了,我们不吃这套,这辈子也不会再来了。你们啊,就自产自销,自娱自乐吧!” “根本就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不知道是谁又搭了句腔, “搞不好,野鸡都是他们安排的,迅速提高当地gdp!” “你胡说什么!” 如此赤裸裸地颠倒黑白,污蔑干部,隋主任再也忍不下去了。 他捂着胸口站起来就往前冲,打算把那个嘴上无德的人揪出来。 司机原本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从后视镜看到有乘客不守规则随处走动,正要开口阻止,突然发现人僵住了。 那双眼睛瞪得大大的,下一秒,身体像个布口袋一样,重重地倒了下去。 第109章 接过接力棒 跑完最后几公里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却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五十年的光阴迅速抽作一团,浓缩成一颗圆溜溜的皂荚仁,就那么猝不及防地骨碌碌滚落。 隋主任突然觉得脚下一轻,像是挣脱了某种束缚,整个人顺着车厢的通道一路向前。 低头一看,惊愕地发现自己竟然飘了起来。 两边的乘客纷纷被甩在后面,他从司机身边掠过,直接穿透了前挡风玻璃,忽忽悠悠来到了路上。 没有了车厢的桎梏,他看到了天堂坳的山,天堂坳的水,天堂坳的一草一木,还有朴实善良的乡亲们。 童年时的懵懂,少年时的青涩,青年时的梦想,中年时的稳重。 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仿佛山坳间的脉脉溪流,从容平凡寂寂无闻却又执拗地流淌着,仿佛早在千万年前就和这片土地相互依存,骨血相融。 他甚至闻到了皂荚仁的气味,这种植物毫不起眼却又是最奇妙的存在。 挂在树上时,它是辛辣的微咸的,一点儿都不讨喜。 煮在锅里后,它却又甜又香,嚼上去滑溜溜黏糊糊的。 正在优哉游哉中,隋主任突然看到了不远处那一排排新旧参半的小楼,有的是白墙黛瓦,有的是红墙灰瓦,风格杂乱。 每栋上面几乎都挂了五个一模一样的字:青年养老院。 不过一夜之间,它们失去了曾经的喧闹沸腾,变得异常冷清,如此一来,倒真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灵魂栖息地。 记忆慢慢被唤醒,隋主任觉得心里似乎揣了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办。 他敲了敲脑袋,琢磨了半天,忽然想起自己原本是要去县城讨要说法的。 不是已经上了车吗?怎么莫名其妙跑到这个地方来了? 他摸遍全身,终于从上衣口袋里找到一张被撕了一半的车票。 断裂处并不整齐,新鲜的茬口泛着纸浆的味道,仿佛身处雨后的青草地,副券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脑门上顿时浸出一层汗,票价倒是不高,重新买一张也不算什么事,但错过了这班车,怕是要天黑才能到县城了。 隋主任顾得不继续欣赏眼前的山河大地,匆匆忙忙往车站的方向赶,心里盘算着好好跟工作人员讲讲情,说不定还能通融一下。 才走出几十米,突然看到前方停着一辆大巴车,蓝白相间,车牌尾号387。 他低头和车票一对,居然就是自己买的这班,不由心头一喜,看来运气不错。 车子停在路中间,前前后后聚集了好多人,有些交头接耳,有些表情凝重。 一个女孩脸色苍白,正咬着嘴唇嘤嘤地哭,眼睛红成了初熟的桃子,沉甸甸地坠在脸上,像是被什么吓到了。 旁边那个应该是她男朋友,正在低声安慰着,不过脸色也不算好看。 隋主任觉得这两个人有点儿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不过心里一直惦记着尽快上车,也就没过多留意。 车门大敞四开,司机位上空无一人。 他疑惑地走上去探了探头,只见车厢中部挤了四五个人,有的在打电话,有的激动地喊叫,还有一个跪在地上,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按压着什么。 隋主任心中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侧过头一瞧,果然,从人群缝隙中看到一个人躺在地上,虽然脸被遮住了,但从身体起伏观察,似乎没了气息。 他大惊失色,忍不住喊道:“快打120,有没有打120?” 不过,那几个人并没有反应,就像没听见一样,依旧忙着自己的事。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乌拉乌拉”的声音,从车窗望出去,聚集的人群迅速散开,一辆白色的救护车风驰电掣而来。 几个穿白大褂的人上了车,隋主任迅速退到座位上,让出通道。 在大家的帮助下,躺在地上的人总算被稳稳当当抬了起来。 隋主任刚要松口气,目光突然落在那人的脸上,红黑脸膛,浓眉细眼,唇线绷得笔直,嘴角向下耷拉着,下巴上还有一颗褐色的痣。 他如同被惊雷轰了一般,脚下踉跄了两步,跌坐在座椅上。 头一偏,见车窗上清晰地映出一个人影。 红黑脸膛,浓眉细眼,唇线绷得笔直,嘴角向下耷拉着,下巴上还有一颗褐色的痣。 …… 二筒赶到医院时,隋主任已经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躺得笔直,眉头舒展,就像睡着了一般。 老婆孩子哭天抢地,好几次差点儿晕过去。 “突发性心梗,当时就不行了。” 医生叹了口气, “我们尽力了,节哀吧!” 随后,他将隋主任随身的遗物递了过来,除了一部陈旧的手机,还有一张被撕了副券的车票。 “我应该拦着他的。” 二筒心中大恸,手不受控地颤动。 他咬着嘴唇,拼命忍住眼泪,几个小时前还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就突然与世长辞了?真让人无法接受, “明知道他在气头上……” 隋主任才五十出头,按理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他热心地帮着黄厂长找销路,他努力尝试理解青年养老院的模式,他期盼着皂荚产业蓬勃兴起,走出天堂坳,走向全国,走向世界。 他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没有做完,还有太多太多的理想没有实现…… 不久前,他替二筒尽了孝,妥妥帖帖地送走了爷爷。 现在,自己也走上了这条路。 从医院出来后,二筒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喉头堵得厉害,像是塞满了浸了水的棉花,湿漉漉沉甸甸的。 那张票根在眼前浮现,虽然隋主任没留下一言半语,但最大的遗憾应该就是没机会为天堂坳正名了吧? 二筒深吸一口气,往远处看了看。 如今的县城,高楼林立,落日和晚霞被切割成一块块的,早已没了动人心魄的绚丽。 前方不远处就是新鞋厂所在的开发区,隋主任就在身后的县人民医院,短短的距离,他却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心中的话。 二筒突然觉得肩头的担子更重了,他思忖片刻,决定现在去找江上舟,接过隋主任手上的接力棒,跑完最后几公里。 第110章 一边赚黑钱一边做慈善 第二次来新鞋厂,二筒的心境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在他眼中,灯火通明的厂房不再是欣欣向荣的象征。 从一个个窗口里掉落出的白光,仿佛一把把尖利的冷兵器,它们万箭齐发,准确无误地击中隋主任的心脏,将他置于死地。 门卫已经不是上次那个老大爷了,换了个面生的年轻人。 他穿了一身笔挺的礼服,肩膀上还挂了鲜黄色的穗子,头上戴着高高的礼帽,脚下踩着又黑又亮的皮靴,如果再配一把长枪,简直比英国皇家卫队还要气派。 “请问您找谁?” 年轻人伸手拦住二筒,动作语气彬彬有礼,态度上却带着明显的优越感。 “江上舟。” 二筒眉头紧蹙,双眼死死盯着前方,像是要喷出火焰来。 “江总很忙的,如果要见他,需要提前预约。” 年轻人接受过严格的岗前培训,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预约你麻痹!” 二筒忍不住爆粗口,小人得志,还摆上谱了! 隋主任骤然离世带来的震动和悲痛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他手臂用力一挥,直接将人推了个趔趄,狠狠踹了一脚电动门,就要往里面闯。 年轻人才上班没几天,从未见过这种阵仗,一下子慌了,赶紧按了值班室里的红色按钮。 一时间,警铃大作,装备精良的保安从四面八方跑了过来。 江上舟请了个知名的主播过来带货,今晚是第一次直播,目的就是进一步开拓线上销售渠道。 事关重大,本来要全程盯着顺便配合演戏,没想到外面动静闹得那么大,只能暂时喊停,出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保镖们担心江总有危险,前后左右站满了,将他团团围在中间。 主播是按时间收费的,耽误了直播进度,意味着要多给很多钱。 江上舟黑着脸,满是不悦,脚步匆匆来到大门口,正要开口,突然看到双眼通红的二筒,一下子愣住了。 “筒哥,你怎么来了?” 二筒一言不发,就是眼前这个人,要不是他隋主任也不会……刽子手! 见那眼神中闪着狠戾,像是要吃人一般,江上舟不禁生出一丝畏惧。 他稳了稳心神,虚假的笑容立刻爬上了眼角眉间,同时呵斥了一声, “筒哥也拦,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貌不惊人的男人是什么来头。 尤其“皇家卫兵”更是战战兢兢,他不过是履行职责,没想到无意间得罪了尊贵的客人。 骂完人后,江上舟将二筒请进了办公室,那股子亲热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失散多年的兄弟。 虽然有客来访,但既定好的直播不能停。 江上舟索性将人带到了直播间外面,隔着玻璃监督进度,顺便摸清二筒的真实来意。 这里的直播间和胡贝朵的规模完全不同,管特效的管影音的盯数据的氛围组一应俱全。 主播站在聚光灯下,指点江山飞扬文字,口若悬可滔滔不绝,简直比大明星还要光鲜亮丽。 通透的落地窗就像一个巨大的屏幕,里面上演着亦真亦假的剧情。 二筒双拳紧握,怔怔地望着那群陷入癫狂的人们,突然说了一句: “隋主任走了。” 江上舟正紧盯着不断变化的数据,他这回花了大价钱,光是主播的坑位费就先出去了一百个,算得上一场豪赌。 二筒说了什么,根本没往心里去,只是随口搭了一句: “哦,去哪了?” “去世了。” 二筒语气平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看到主播拿出一款样式新颖的童鞋,上面标着醒目的“小强有力”四个字。 “去……” 江上舟重复了一个字,才突然意识到这句话的含义,注意力终于被拽了回来,笑容凝固在嘴角,惊讶道, “怎么会?他才多大?” “突发心梗,没救过来。” 二筒表面上依旧平静,心底却翻腾着磅礴的暗涌。 “哎呦,那太可惜了!” 好歹打过几次照面,还求人家引荐过领导,江上舟虽然谈不上伤心难过,但也被触动了。 他露出一丝惋惜,指了指直播间, “这款新品要是能一炮打响,我打算在天堂坳配备几台aed,就是自动体外除颤仪,这样能大大减少突发心梗脑梗引发的死亡。” “没想到,江总还有如此慈悲心肠呢!” 二筒嘴角微翘,一边赚黑钱一边做慈善,真是讽刺! “俗话说,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嘛!” 江上舟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言外之意,谦虚地摆了摆手, “我们外来企业,为天堂坳做点儿共享是应该的,微不足道。” “呵呵……” 二筒冷笑了一声,深吸一口气, “那你知道,隋主任为什么会突发心梗?” 江上舟还没来得及开口,突然一个人跑了过来,能看得出,他明明满心喜悦,却也带了几分焦虑: “江总江总,在线销售已经突破五十万双了,我们承诺三天发货,现有的生产线怕是跟不上,还要继续吗?” “当然继续!” 没想到大主播如此厉害,这一百万花得不亏,江上舟两眼一瞪, “刚把家人们的情绪调动起来,怎么也得卖到一百万双再下播。” “那生产不出来啊……” “让他卖,剩下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江上舟摸了摸下巴,满脑子都是红彤彤的钞票。 隋主任去世的事情,对他而言,就像在大海里投下一粒小石子,连一点涟漪都激不起来。 “江总,隋主任原本是来找你的,结果却倒在了开往县城的大巴上。” 二筒强压着不可名状的愤慨,果然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人命在他眼中就像草芥。 江上舟正在盘算货从哪儿出,一听到这话,顿时愣住了,片刻后嘴角挤出一丝很勉强的笑: “筒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兴师问罪?他突发心梗,和我可没关系。” “要不是你不计后果地扩大规模,发展加盟店……” 话到嘴边,想起老警察的叮嘱,二筒又把那四个字咽了回去, “隋主任也不至于……” “你是说昨晚上青年养老院的事吧?” 江上舟这才明白二筒的真实来意,他耸了耸肩,两手一摊,很是无辜, “是花不语签的加盟合同,他们没做好风控,我们公司可不背锅。” 第111章 有人住高楼 有人在深沟 和自己预料的一模一样! 他们果然做了十足的准备,一出事就推得干干净净。 二筒愤愤不平: “难道青年养老院项目,不是你代表草庐来天堂坳考察的?” 见对方如此激动,江上舟轻笑了一声,眉眼间带着几分不屑: “是,这件事还得谢谢筒哥,要不是你提供了如此详细的计划书,我们又怎么可能对一个完全陌生的项目迅速熟悉?” 江上舟这话不可谓不狠毒,他将“盗取”变成了“提供”,表面上对二筒充满感激,实则是洋洋得意的炫耀。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要让受害者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见二筒脸涨得通红,他又恬不知耻地加了一句: “但是,考察不代表实施执行,筒哥是个生意人,不会连这点儿常识都不懂吧!” “你敢说,花不语和草庐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二筒额角青筋突起,他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世界上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经此一番,天堂坳的青年养老院市场必定遭受重击,短时间内怕是缓不过来。 想想那些脑袋一热就加盟了商家,除去前期投入的各种费用,每家还付出了十万到几十万不等的加盟费,几乎掏空了家底,如此一来,怕是很多人都熬不下去了。 但是按照合同,三年内不得退出,否则不仅加盟费打了水漂,还要赔偿违约金,若是心眼小撑不下去的,真能要了命! 江上舟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完全不回避他的眼神: “有没有关系,我们打嘴架没有意义,一切看合同。” “你他妈的!” 二筒再也按捺不住了,一拳挥了上去。 被窃取商业机密的时候,他都能忍气吞声,但却替隋主任咽不下这口气。 人家连命都搭上了,却也换不回个是非曲直,实在忍无可忍。 江上舟没料到二筒在自己的地盘上竟真的敢动手,完全没有防备,重重挨了一拳,眼角立马肿了起来。 玻璃窗那边正在直播的人看到了这一幕,立刻停了下来,就连经验丰富的大主播眼中也有一丝慌乱,手里举着鞋卡了壳。 二筒还来不及出第二拳,就被冲进来的几个保安按在了地上。 双拳难敌四手,他只能蜷缩着身子,紧紧护住头,任凭雨点一样的拳头落在身上。 江上舟摸了摸眼角,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见直播间像是按了暂停键,大家的目光都往这边瞄,气得大喊一声: “看什么看,继续播!”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依旧在镜头前维持着繁花似锦的场面。 眼看二筒渐渐没了声息,也不再反抗,江上舟示意保安们住手。 他慢慢走上前,踢了一脚,从口袋里掏出一沓人民币,摔在二筒身上,语气凉薄: “是你先动手的,我以德报怨,这是医药费,赶紧滚蛋!” 迷迷糊糊间,二筒只觉得漫天都是粉红色的泡泡,隋主任的脸似乎隐匿在期间,忽远忽近,忽大忽小。 他无奈地笑了笑,对二筒摇了摇头,似乎有千言万语,却最终没说一个字,转身向看不见尽头的虚无走去。 …… 二筒完全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马路牙子上,抬眼望去,月朗星稀,天空像是被罩上了一层青黑色的纱笼,偶尔有云飘过,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想来时间不早了,马路上来来往往的净是些重型货车。 正在这时,电话突然响了,二筒摸索着掏出手机,是三筒。 “哥,你去哪了,我们才从山上下来,冯教授真是专家,给了很多建议,还说天堂坳的自然环境很适合皂角树生长,如果改良为新品种的话,一棵树一年能产皂荚500公斤,仅这一项,年产值就能达到七八千元。” 三筒很兴奋,将冯教授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达。 “嗯,那挺好。” 二筒挣扎着爬了起来,口袋里的人民币掉落一地,舌尖上有一股浓重的铁锈味,耳根也裂开似的疼。 这副尊容肯定不能让冯教授他们看到,于是嘱咐三筒道, “你好好招待客人,我晚上有点儿事,回不去。” “什么事啊!” 一听这话,三筒有点儿六神无主,他自认为还没有独当一面的本事, “我一个人怕是不行,你还是快点儿回来。” “朵朵他们会帮你的……” 胸口有些闷闷的,二筒压着嗓子,含糊道, “我真走不开,只能辛苦你了。” 挂断电话后,他剧烈地咳了好久,半天才止住。 看着满地的人民币,不禁觉得又是讽刺又是好笑,江上舟还真无可救药了,以为谁都跟他一样,钻钱眼里了。 虽然并没有讨回什么公道,甚至自己还挨了顿打,但二筒觉得总算为隋主任出了口气。 一想到这几个字,那张熟悉的脸仿佛又出现在眼前。 他心中愈发哀痛落寞,见不远处有间小餐馆还开着门,于是踉踉跄跄向那汪焦黄色的灯光走去。 得知二筒回不来,洪琪有些不满意,今晚他才是主角,冯教授时间紧张,明早就要起程,很多事情不交代清楚怎么能行? “妈,筒哥不是不靠谱的人,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绊住了。” 察觉到母亲脸色不善,楚洪涛赶紧帮二筒说话。 “难道咱们的事不重要吗?” 洪琪嘴上虽然这么说,实际已经安排了楚天阔全程陪同,加上其他人极力配合,倒也妥帖和谐。 她斜了一眼谈笑风生的众人,将声音压得极低, “冯教授特别忙,看我的面子才过来的,有他坐镇,这事情就成了一多半,二筒这个时候缺席,实在不像话!” 她越说越觉得过不去,示意楚洪涛把电话打过去。 他们以后还要合作的,如果一开始就生出嫌隙,后面怕是不会很顺利。 “阿姨,真不好意思,我确实回不去……” 二筒忍着痛,刚刚挪到餐馆门口,浓郁的酒肉味儿扑面而来,那是热腾腾的人间烟火气,他觉得自己终于又活了过来。 “二筒,事有轻重缓急,冯教授来一趟不容易,你这个主角缺席,是不是应该给个合理的解释?” 洪琪开门见山,一点儿没客气。 二筒面有难色,总不能说自己刚打完架,一身伤不能回去吧? 思忖片刻,他谨慎地开了口: “阿姨,隋主任过世了,我过来送他一程,不想惊动大家。” 洪琪一脸惊愕: “怎么会这么突然?中午那会儿还好好的……” “是,谁也没想到。” 情况纷繁复杂,一句两句话又怎么能说清?二筒及时终止了这个话题, “阿姨,冯教授只能拜托您了。” “你放心,有我在呢!” 死者为大,洪琪不再多言,挂了电话后,将这个噩耗告诉了楚洪涛。 二人不禁感慨世事无常,却对隋主任骤然离世的真实诱因一无所知。 第112章 邻苯二甲酸酯超标三百倍 小餐馆位置偏僻,这个时间并没有什么客人光顾,老板正趴在收银台上津津有味地刷着手机。 见有人进来了,赶紧起身招呼: “帅哥,吃点儿什么?” 看着灯箱上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二筒突然又想起躺在医院里的冰冷僵硬的隋主任,顿时没了吃饭的心思,他思忖片刻: “二两烧酒,一碟花生米。” “好嘞!” 虽然不是大主顾,但老板依旧很热情,转身就去后厨炒菜。 儿子生病住院,老婆全程陪同,最近这些日子里里外外都靠他一个人。 不一会儿,酥脆可口的油炸花生米就上桌了,他还特地将烧酒烫热了才端过来,说是天气凉,这个温度喝着舒服。 虽然只是微薄的善意,却让人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二筒特意要了两个杯子斟满。 他先端起一杯敬了敬,缓缓洒在地上,然后才端起另一杯一饮而尽。 “兄弟,这是……出事了?” 老板看得分明,又见二筒脸上有伤,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嗯,我一个朋友,下午突然去世了。” 烧酒很烈,一杯下肚火辣辣的,五脏六腑都跟着烧了起来。 二筒只觉得眼窝一热,悲从中来, “才过五十岁……” “那真太年轻了。” 老板闲着没事,索性坐在了他对面, “人生在世,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想开点儿吧!” 二筒点了点头,又灌了一杯,他喝得有点儿急,不小心被呛到了,剧烈咳嗽了起来。 “慢点喝,吃点菜。” 老板把花生米往他跟前推了推,突然想起什么,又钻进后厨盛了一碟泡椒凤爪, “我老婆做的,味道特别好,送你尝尝。” 见对方如此,二筒也不好一味沉浸在悲伤中,他点了点头算是致谢,四下打量了一圈,搭话道: “老板娘出去了?” “去医院陪孩子了。” 老板长吁一口气,面有愁色。 “什么病?严重吗?” 聊聊别人的家常,二筒沉郁的心情稍稍得到了缓解。 “也不知道什么病,说是中枢神经发育迟缓。” 说到这个,老板愈发愁苦了, “每个礼拜都得去医院做电磁疗,一次就是大几百……钱还是小事,关键孩子受罪,嗷嗷叫唤,我是真不敢看,都让他妈跟着去。” “怎么会得这种病呢?” 果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人都有无可奈何的烦恼,二筒不禁感叹。 “不知道,我儿子才五岁,以前挺好挺壮实的,跟小牛犊子似的。” 回想起旧日时光,老板的眼神有些迷离, “最近这半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爱摔跤,听力和视力也不正常,去医院一看,竟然是神经出了问题。” “那找到致病原因了吗?” 一想到孩子还那么小,就得了奇奇怪怪的病,二筒也跟着揪心。 “医生说得含糊,什么遗传因素母体因素或者环境影响都有可能,我和我老婆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懂这些,只能先治着……” 见二筒听得入神,完全没了喝酒吃菜的心思,老板抓了抓头,笑道, “算了算了,不说这些扫兴的了。” 话音还没落,门外突然“飞”进来一只鞋,“砰”的一声砸到了收银台上。 二人被吓得一激灵,老板起身正要查看究竟,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冲了进来,只见她满脸泪痕,嘴里骂骂咧咧张牙舞爪就扑了上来。 “你疯了!” 老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目光往二筒这边一斜,厉声道, “闹什么闹,有客人在呢!” “我管有没有客人!” 女人正是去陪孩子的老板娘,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她整个人完全失控了,抓着老公又踢又打, “儿子被你害死了!” 老板一怔,紧张道: “你说什么?儿子怎么了?” 刚刚那一通发泄,老板娘几乎用尽了全部力气,此时像漏了气的气球,颓然地跌坐在一张椅子上,话语间带上了哭腔: “检查结果出来了,说是孩子穿的鞋里含有邻苯二甲酸酯,是毒鞋!” 毒鞋? 老板一下子懵了: “不可能!我在网上买的,是大主播的直播间,她家孩子一直穿,香港的大品牌,怎么会有毒?” “狗屁香港大品牌!” 老板娘实在气不过,上去就给了他一巴掌, “人家说啥你都信!你去过香港吗?香港在哪你都不知道!” “就算不是香港的,那主播的孩子也在穿啊!” 老板是那个直播间的忠实拥趸,主播是个漂亮的单身妈妈,一个人要照顾三个孩子,最大的才十岁,最小的还抱在怀里。 她经常跟粉丝们哭诉日子有多艰难,一分钱要掰成两半花。 但却不愿向生活低头,自强自立,不依附任何人,一定要靠自己的双手,将三个孩子养大。 如此悲惨遭遇赚了不少人的同情,也吸引了大量粉丝的关注。 每次直播女粉都跟着眼泪涟涟,男粉就简单多了,几乎个个都有怜香惜玉的情结,直接买买买,恨不得将她店里的货搬空。 餐馆老板就是其中一个,自己儿子跟女主播家的老二差不多大,每每听她说这些,不禁心有戚戚。 吃的穿的用的,反正只要孩子用得上的,基本都在这家店下单。 老板还记得,那款童鞋半年前做活动,买二送一。 他当时觉得特别划算,就一下子买了三双,还跟老婆说,男孩子费鞋,可以换着穿。 见老公冥顽不灵,老板娘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重重摔在他脸上,狠狠道: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邻苯二甲酸酯超标三百倍,对儿童的发育有重大影响,如果长期接触,会对神经系统产生毒害,严重的还会导致癌症。” 听到“癌症”两个字,老板膝盖一软,差点儿没跪下,他哭丧着脸,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 “太缺德了,鞋盒里都有检验合格证书的,说是符合国际最高标准。” “现在什么都能造假,搞不好主播的孩子都是临时雇来的小演员。” 眼看夫妻俩一个比一个崩溃,二筒赶紧劝慰, “别着急,只要找到根源,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应该会有好转的。” “是,医生也这么说……” 老板娘吸了吸鼻子,情绪总算稳定了些, “幸好发现得早,要是继续穿,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真他妈的!” 一想到自己差点儿害死儿子,老板就懊悔不已。 他从收银台下面捡起那只鞋,愤愤道: “我要去举报她,真是丧了良心!” 鞋子从二筒面前一晃而过,他突然觉得有点儿眼熟,伸手拦住了老板:“给我看下。” 第113章 她现在很抗拒和他单独相处 这是一只看上去样式有些复古的白色运动鞋,因为被穿过的缘故,鞋面并不是很干净,鞋帮鞋底磨损得厉害。 二筒觉得自己肯定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打量了很久,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个片段。 刚刚,在江上舟的直播间里,那个主播卖的童鞋,跟这个简直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上面多了“小强有力”四个字。 不过,运动鞋来来回回就那么几种设计,尤其是基础款,撞款也不意外。 就算长得像,也不能证明是一模一样的。 况且,新鞋厂的规模那么大,江上舟又怎么可能去找代工呢? 这鞋子连个正经的商标都没有,一看就是小作坊出来的三无产品,所谓的单亲妈妈主播不过是骗取人们同情心罢了。 二筒打消了这个荒唐的念头,建议餐馆老板先去购物平台投诉。 这种方式更直接,反馈也更快,还能给其他粉丝提个醒,防止更多的人上当受骗。 老板和老板娘原本已经六神无主,听二筒这么说,思绪渐渐清晰了些。 他们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给孩子讨回个公道。 小小的餐馆终于又恢复了平静,两口子脑袋凑在一起,在手机上研究如何投诉。 二筒自斟自饮,伤处已经不怎么疼了。 他出神地盯着碟子里的花生米,两只极为相似的童鞋在脑海中轮番闪现,他有些拿不准,两者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呢? 和餐馆中的寂寥截然不同,老宅的场院里正在进行着一场热烈的讨论。 冯教授不仅对皂荚品种改良给出了意见,还对大家积极拓展经济价值和市场价值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最后,他明确表示,天堂坳的皂荚产业发展大有可为。 尤其是有这样一群蓬勃热情的年轻力量,曾经毫不起眼的皂荚树一定会在兴业富民、乡村振兴中大显身手。 得到了专家的肯定,每个人都很受鼓舞,大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仿佛看到了一条闪着金光的康庄大道。 “冯教授,关于皂荚良种的事,还要拜托你!” 洪琪相对冷静,也能迅速抓到重点, “打好农业科技创新组合拳,造福一方,相信政府那边也会大力支持的。” “对,一村一品一乡一业,走特色化差异化道路,成功的可能性才大。” 胡瞎子又把他看过的新闻联播内容搬了出来, “这皂荚啊,就是咱天堂坳的特色,是老祖宗留下的宝贝。” “我们初步规划了食品、药用、工艺等几个产品方向,更深层次的还要请冯教授指点一下。” 胡贝朵见缝插针,她谨记二筒交代的任务,一定要借着这次机会,把事情谈深谈透。 林熙维原本对商业一窍不通,只醉心于搞创作,可经过这段时间的耳濡目染,他觉得被市场认可,也是体现艺术价值的一种方式。 况且,他已经和胡贝朵确定了恋爱关系。 作为一个男人,应该要承担起赚钱养家的责任,总不能一直让女人冲在前面。 因此听得聚精会神,甚至还专门准备了个小本子做起了笔记。 冯教授是实干家也是学术派,最喜欢认真的学生,林熙维这一举动无疑成为加分项,他毫不藏私,讲得愈发起劲儿。 大家都很在状态,只有黄铮心不在焉。 到了青年养老院后,和老婆还没来得及好好说上几句话,就被邀请来参加“晚宴”。 出于礼貌,他没有拒绝,但此时却如坐针毡,眼睛不停地瞄向傅佳佳。 偏偏人家就像没看到一般,面无波澜,似乎全部注意力都在冯教授身上。 “怎么样了?” 丈母娘心急如焚。 “做好工作没?” 亲妈也急着催进度。 俩老太太跟商量好了似的,信息一前一后到达。 黄铮的手机连着响了两声,引得大家纷纷往这边偏了偏头,冯教授原本正说到兴头上,连续被打断,也只能停了下来。 “小黄,你下午才到的吧,要不先去休息一下?” 洪琪说得很委婉,她知道黄铮是傅佳佳的老公,应该和未来发展的项目无关。 “好……” 黄铮佯装困倦,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起身, “确实累了,我先去睡了,你们继续。” 说完这话,视线又不受控地飘向傅佳佳,后者依然无动于衷。 “佳佳……” 梁风荷轻轻撞了一下身边的人,小声道, “给点反应。” “我不累。” 傅佳佳摇了摇头,根本没把老公的迫切看在眼里,她现在很抗拒和他单独相处。 “你累,你特别累!” 胡贝朵看出二人似乎有点儿别扭,直接把傅佳佳拖了起来,捏了捏她手臂,挤眉弄眼道, “小别胜新婚,别让姐夫等急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傅佳佳的脸一下子红了,唯恐胡贝朵又说出什么虎狼之词,匆匆和大家告辞,逃也似的回了房间。 有了两个神助攻,黄铮总算争取到了和老婆独处的时间,他冲二人一笑,随后就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一扇房门,将世间喧嚣隔离在外。 因为一个月没见面,二人上次在电话里又是不欢而散,因此此时有点儿尴尬冷场。 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黄铮搓了搓手,突然有点儿紧张。 不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明明孩子都生了,可为什么此时倒生出了初相识时的局促。 “呃……” 他试图打破僵局, “佳佳,儿子挺想你的。” “哦。” 傅佳佳心软了一下,不过依旧面无表情。 “那个……” 黄铮喉头滚了滚, “我也挺想你的。” 这句话一下子让刚刚缓和的气氛又降到了冰点,傅佳佳其实很懊恼自己的反应,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只能选择默不作声。 按照以往的经验,此时正是发挥身体语言力量的时候。 黄铮抬起脚,一步一步挪到傅佳佳身边,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俯下身子,打算好好温存一番。 没想到,脸才凑了过去,却被傅佳佳一把捂住了嘴。 她眼中涌动着很复杂的情绪,盯着黄铮看了好半天,突然冒出一句: “我们离婚吧。” 第114章 无法适应婚姻这种相处模式 犹如一记惊雷在耳边滚落,黄铮一下子僵住了,反应了好半天,才弄明白傅佳佳的意思。 他一把拉住老婆的手,强压着心底的慌乱,暗暗告诉自己一定是听错了,顺势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一脸愕然: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离婚吧。” 几个字一出口,傅佳佳也觉得阵阵心酸。 说实话,这并非她的本意,但眼下似乎钻进了死胡同。 自己已经完全迷失了方向,情绪如同一匹失控的野马,时而狂躁,时而沉郁。 就像陷在一个八卦阵里,既找不到出口,也走不到终点。 婚姻家庭孩子对她来说,如同一道道枷锁,一想到即将重新回到那种环境中,就觉得被箍得喘不过气来, 喉咙被死死扼住,窒息濒死的人急需喘口气儿,如此一来,结束婚姻关系就好比急病乱投医的唯一选择。 “佳佳……” 黄铮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当初把老婆送进青年养老院,目的是让她放松心情调整状态的。 怎么也没想到,经过一个月的灵魂洗涤,人家竟然生出了离婚的心思! 这……会不会是净化得太彻底,省略了中间环节,直接进入六根清净的境界了? “我说真的。” 见黄铮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傅佳佳强迫自己硬着心肠,捧起他的脸,一字一句道, “老公,你最好了,能答应吗?” “不能!” 黄铮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怨气,他是宠妻新好男人没错,但也不是毫无底线的。 离婚?开什么玩笑!除非他死了! “傅佳佳,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 “没有,绝对没有,我保证!” 傅佳佳举起手指天誓日,态度无比真诚,她很想解释清楚,可偏偏这种情绪上的东西很难说明白, “我就是单纯地觉得,自己无法适应婚姻这种相处模式。” “孩子都生了,你跟我说无法适应婚姻?早干什么去了!” 黄铮也不是完全没有血性的男人,听到如此荒谬的说法,他的脸顿时沉了下来,眼中暗潮涌动,仿佛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暴, “看来我真是太纵容你了!” 这是相识以来,黄铮第一次发脾气。 傅佳佳低下了头,沉默不语,心中却生出丝丝悲戚。 她仿佛看到了多年以后,当激情褪去,当爱情不在,最真实的婚姻生活本来的样子。 见老婆咬着嘴唇不再说话,黄铮有点儿后悔,他的愤怒在傅佳佳面前,最多只能维持一秒钟,就会无条件缴械投降,这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生理反射。 从来都是把老婆捧在手心里的,从恋爱到结婚到生子,舍不得她受一点儿委屈。 要不是一见面就提离婚,他也不会如此失控。 医生的叮嘱又在耳边响起,产后抑郁是受体内激素水平变化的影响,很多行为语言并非患者本人真正的意愿。 而且恢复周期长,像傅佳佳这种情况最保守也要一年的时间,家属一定要有足够的耐心和信心,万不可操之过急。 想到这儿,黄铮的态度又软了下来。 他将傅佳佳抱在怀里,温柔地抚摸,小心地亲吻,试图用满腔的柔情将她感化: “佳佳,离婚的事情,晚点儿再说。我们给你准备了个惊喜,要不要先看看?” 他试图用转移注意力的方式,来化解老婆打不开的心结。 幸好,这招还是有点儿效果的,傅佳佳像只怯怯的小兽般抬眼,掩盖不住目光中的好奇: “什么惊喜?” 黄铮将刚刚的不愉快抛到脑后,从包里拿出一个迷你投影仪,调出早就精心制作好的视频,投到了对面的白墙上。 片头是一段欢快的音乐,旋律减弱后,最先出镜的,是傅佳佳的妈妈。 “佳佳,我的宝贝,愿你的笑容永远灿烂如花,愿你的心灵永远纯净无暇。妈妈祝福你,健康快乐,幸福永远!” 接下来,爸爸开始表演节目。 只见他穿了一身笔挺的燕尾服,宛如中世纪的爵士一般优雅,手持金色的萨克斯管,倾情演奏了一曲经典的《回家》。 能看得出,手法很青涩,演奏技法也并不算很熟练,有几个音符甚至吹错了,不过并不影响效果。 婉转悠扬的乐曲回荡在耳边,如泣如诉,仿佛老父亲对女儿的殷殷期盼。 傅佳佳的眼角不禁湿润了,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爸什么时候学的萨克斯,还挺像模像样的。” “就你离开这一个月。” 黄铮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 “知道要录视频,起早贪黑练了好几天,跟你说的话都在这首歌里面了。” 傅佳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样子应该是被触动了,黄铮稍稍松了口气。 一曲萨克斯曲结束后,轮到公公婆婆登场。 他们既没有傲人的才艺,也没有华丽的辞藻,只说了几句特别朴实的话: “佳佳,你要是想继续在外面住着,我们没意见。反正小铮也锻炼出来了,人家现在可会带孩子了,比我们都强。你啊,就放宽心,好好疗养,家里有我们呢!” 这话说得没毛病,可此时在黄铮看起来,却多了几分怂恿的意味。 他忍不住暗自掐大腿,后悔把这一段剪了进去,祈祷傅佳佳千万别入了耳上了心。 最后出场的,自然是这个家庭中最重磅的人物——黄铮和傅佳佳的宝贝儿子。 小家伙比一个月前更白更胖了,一看就被照顾得很好。 他虽然不会说话,表现力却很强,对着镜头好一阵咿咿呀呀。 最难得的是,“表演”完之后还瘪了瘪小嘴,那双纯净无暇的眼睛中似乎充满了对母亲的思念。 片尾是瀑布流照片,囊括了这些年来的所有重要时刻,能一次性找全着实不易。 说完全不感动是假的。 双眼通红地看完了这份沉甸甸的“礼物”,傅佳佳抱住黄铮,将头埋在他的颈窝处,鼻音浓重: “老公,谢谢你们,谢谢你。” 黄铮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他觉得经过这一通情绪渲染,老婆肯定会打消离婚的念头,如此温暖圆满的家庭,她又怎么舍得分崩离析呢? “那就先不离婚了。”傅佳佳抬起头,郑重其事道,“分居好不好?” 第115章 明确表达同舟共济的态度 晚上多喝了几杯,二筒在县城找了家小旅馆住下,一为醒酒,二为养伤。 前半夜脑袋里一直乱糟糟的,一会儿是隋主任僵直的身体,一会儿是直播间里爆款的童鞋,一会儿又是愁眉苦脸的餐馆老板,直到后半夜才渐渐迷糊过去。 这一觉睡得漫长而疲惫,转眼就到了中午。 小旅馆条件很简陋,连窗帘都没有,窗户也关不紧。 稀松的窗框被风拽了一夜,终于噼噼啪啪散开了。 没有了玻璃的阻隔,明晃晃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泼洒了进来,带着深秋特有的干燥,中间混杂着枯叶的苦和桂花的甜,还有丝丝缕缕的清冽。 仿佛被一只顽皮的手抚弄撩拨,二筒一下子就醒了。 他无意识地哼唧了一声,掀了掀眼皮,只觉得眼前一花,瞬间跌入秋日暖阳的怀抱。 转头看了看手机,还剩一格电,屏幕上显示十一点半。 一个没留神,竟然睡到了中午。 “砰砰砰……”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随之而来是服务员十分不耐烦的催促, “该退房了啊!” 二筒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 “知道了。” “一大老爷们还睡懒觉,七十块钱的特价房,真能占便宜,恨不得住到最后一分钟……” 服务员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二筒笑着摇了摇头,懒得计较。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无需解释,也不必多言。 因为冯教授下午还有个重要的会议,所以一早就要离开天堂坳。 洪琪和楚天阔亲眼看过儿媳妇后,心满意足,也跟着一起下了山。 三筒很有眼力价,全程陪同。 一切都很顺利完美,只有隋主任的突然离世,为这次会面增添了几分伤感。 冯教授打心眼里觉得二筒是个重情义的人,明确表示回去后会全力推动这件事,希望皂荚项目尽快在天堂坳落地,拉动当地经济,造福一方百姓。 二筒回到老宅时,楚洪涛正苦口婆心地劝梁风荷跟他回食品厂“考察”,顺便认认未来婆家的门。 而傅佳佳则一个人坐在屋檐下,双眼无神地盯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人都走了?” 二筒环顾一周,当目光扫过石头桌时,不由怔了怔。 昨天隋主任还坐在这跟老警察聊天来着,二十四小时都没过完,却已经是天人永隔。 “走了,三筒哥送他们去了。” 胡贝朵正专心看林熙维画设计图,听见二筒的声音起身跑了过来,见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不禁发出一声惊呼, “你这是怎么了?跟人打架了?” “没事……不小心摔的……” 二筒不愿横生枝节,试图遮掩。 “能把脸摔成这样?别糊弄我了!” 胡贝朵不信,将二筒的手扯了下来,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谁啊?下手这么狠?” “筒哥,你不是送隋主任去了吗?怎么……” 看着那张让人不忍直视的脸,林熙维放下手里的活儿,咧了咧嘴。 楚洪涛和梁风荷听见动静,暂且停止了关于现在是否回食品厂的争论,一起凑了过来。 “哪个王八蛋干的?太缺德了!” 经过一夜,伤处的淤青已经散开成了紫红色,虽然并不严重,但看上去却格外骇人。 楚洪涛愤愤不平,挥着拳头道, “我饶不了他!” “你就算了吧……” 说实话,在武力较量这一块,梁风荷从来没把楚洪涛放在眼里。 当然,这是一个跆拳道黑带的评判标准。 考虑到梁风荷和江上舟之前的关系,二筒并不想吐露实情,毕竟楚洪涛在场,大家难免尴尬。 他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不过梁风荷却隐隐猜到了,二筒人缘好,在天堂坳没什么仇家,只和江上舟有过节。 联系到隋主任的离世,还有山下传来的风言风语,她也能推测出个大概。 “是江上舟?” 梁风荷毫不避讳,大方地吐出这个名字。 楚洪涛一愣,眸色瞬间转为暗沉。 “嗐,这事你就别管了……” 二筒摆了摆手, “我们之间的恩怨,没必要把你牵扯进来。” “楚家食品厂已经确认要和筒哥合作,这事儿肯定跟我有关系。” 虽然每个字都是公事公办,却明确表达了同舟共济的态度。 楚洪涛不由一阵激动,心潮起伏的厉害,拉住梁风荷的手: “你……你这是……答应了?” “我一早不就答应去食品厂做助理了?” 梁风荷假装听不懂他的迫切,嘴角微微一勾, “都失业一个多月了,要是再躺平下去,怕是要喝西北风了。” “原来是助理啊!我还以为……以为……” 楚洪涛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别瞎以为。” 梁风荷嗔了他一眼,随后转向二筒,正色道, “筒哥,这事儿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于公于私,我都去找江上舟要个说法。”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二人可是才分手没多久的男女朋友,还闹得很不体面,现在见面,恐怕不是很合适。 楚洪涛自然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我也要去。” 梁风荷态度很坚定,她既是为二筒,也是为了自己, “如果大家以后的事业重点都在天堂坳,不可避免要碰面,总不能一直躲着吧?我希望和他之间能画上一个完整的句号,这样做,也是对下一段感情负责任。” 楚洪涛原本还有点儿醋意,越听到后面越觉欢喜,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下一段感情,说的是我吗?” “不是!” 梁风荷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人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怎么会冒出这么白痴的问题? 楚洪涛虽然被赤裸裸地嫌弃了,心里却美得不行,一脸狗腿笑: “那我陪你一起。” “不用。” 梁风荷思忖片刻,咬了咬嘴唇, “有些事情,还是需要自己去面对。” 楚洪涛当然明白她在担心什么,按江上舟的性子,若是见了自己,恐怕不会保持什么“君子风度”。 但他着实不放心,又争取了一下: “那我在外面等你,总可以吧?” “好。” 梁风荷无奈,只能点头应允。 见二人情意绵绵,不远处的傅佳佳愈发落寞,二筒留意到她不太对劲儿,找了一圈: “黄铮人呢?他不是昨天才到嘛?” 胡贝朵迅速瞥了一眼傅佳佳,将声音压得极低: “本来好好的,不知道佳佳说了些什么,黄铮气得脸都绿了,连夜走了。” 第116章 脚踏三只船让他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楚洪涛坚持要跟着,说是保驾护航,梁风荷没办法,只能顺着他。 原本计划坐大巴过去,没想到他神通广大,不知道从哪弄了辆摩托过来,还特意配了个粉红色的头盔,说是让梁风荷体验一下公主的感觉。 头盔上面顶了个hellokitty,弹簧连接,晃来晃去,梁风荷忍不住发笑: “也太幼稚了吧?” “条件有限,找了半天,只有这么一个女款的。” 楚洪涛抓了抓头发,有点儿局促, “以后我肯定给你弄个炸街的,这回先凑合凑合。” 梁风荷又看了看半新不旧的摩托车,估计也不会达到预期的效果: “要不还是坐大巴吧,不累,还安全。” “你质疑我的技术?” 说话间,楚洪涛抬腿跨了上去,回身拍了拍后座, “上来,保证比大巴还平稳。” 见他铁了心要“炫耀”一番,梁风荷不好扫兴,只能乖乖上了车。 她勉为其难扣上头盔,抱紧楚洪涛的腰身,叮嘱道: “慢一点儿,别逞能,伤还没完全好。” “切,那点儿小伤……” 楚洪涛不屑一顾,完全忘了当时要死要活的模样。 脚下一用力,油门轰轰响,摩托车就像个老牛一样,慢腾腾地驶了出去。 梁风荷忍不住偷笑,男人果然至死都是少年。 楚洪涛这点儿小心思昭然若揭,还不就是要把江上舟比下去。 老摩托不堪重负,呼哧带喘一个多小时,总算挪到了鞋厂门口。 梁风荷屁股都坐麻了,跳下来时趔趄了下,险些没站稳。 “这玩意真不给力,白瞎了我的技术。” 楚洪涛泄愤似的踹了摩托车一脚,要不是他暗中处理得当,怕是在半路上就要熄火了。 见梁风荷笑眼弯弯,抿着嘴站在一边,赶紧挥了挥手, “进去吧,再晚点儿人家怕是要安排共进午餐。” 还共进午餐,酸的都要滴出水来了,梁风荷故意逗他: “你不去?” “我多大度一个人啊!” 楚洪涛知道她在揶揄自己,假装不在意, “对你是百分百的信任。” “那我去了?” 梁风荷挑了挑眉。 “去吧去吧……” 楚洪涛佯装不耐烦, “别那么恋恋不舍的。” “少臭美!” 梁风荷轻啐了他一口,跟门卫说明来意后,进了厂区。 见她渐渐走远了,楚洪涛才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怎么也按捺不住。 梁风荷肯定是挥剑斩情丝,但架不住江上舟擅长花言巧语,万一又被他…… 不会的不会的…… 楚洪涛使劲甩了甩头,将这个荒唐的念头压了下去,自己怎么跟个患得患失的小媳妇似的?他俩可是经历过生死考验的! 况且之前的种种表明,江上舟这个人品行有问题,梁风荷又不是没脑子,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被他骗呢? 站岗的年轻人见门口的男人一会儿摇头,一会儿自言自语,忍不住上前问了两句: “先生,请问您有事吗?” “没事,我等人。” 楚洪涛迅速收敛了心思,露出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他指了指大门里面, “刚进去那个,我媳妇,过来……过来谈业务的。” 年轻人有点儿摸不着头脑,懵懂地点了点头: “你不跟着一起吗?” 楚洪涛面露尴尬,心想我要是跟着,怕是就要天下大乱了。 他嗫喏了片刻,临时找哥说辞: “我家女主外男主内,业务上的事,都是媳妇做主。” “哦!” 年轻人这才恍然大悟, “这种还挺少见的,那你靠边儿等,别堵着门口。” “好嘞!” 楚洪涛很是客气。 年轻人脸上虽然带着笑,眼中却挂了几分轻蔑,转头的瞬间,小声嘀咕: “这不就是吃软饭的嘛,还挺理直气壮。” 虽然梁风荷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但当来到江上舟办公室门口时,还是生出几分紧张。 她站定后,先是深吸一口气,做好充足的心理建设后,才敲响了门。 并没有预想中的四目相对千回百转,江上舟迅速拉开门,带起的风扯着梁风荷的衣角。 他示意梁风荷先坐下,然后指了指电脑,语气急促: “稍等下,马上就好。” 屏幕上是快速滚动的数据,这两天童鞋简直卖疯了,不仅赚回了坑位费,营业额还打着滚地往上翻。 被泼天富贵砸中,江上舟甚至没心思睡觉,担心人从中做手脚,出单调货发货,他每个环节都亲自跟进,忙得一塌糊涂。 从梁风荷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江上舟的侧影,温吞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依旧是熟悉的斧雕刀刻一般的轮廓,此时却如此陌生。 曾几何时,她对他说,工作中的男人最有魅力,现在却觉得这句话成了莫大的讽刺。 二人之间发生了那么多的不堪,再见面时,江上舟居然可以装作若无其事。 既没有第一时间表达愧疚,也没有给出一言半语的解释。 而是轻飘飘地让她等,等他忙完再说。 就像对待一个无关紧要的来访者。 “你如果没时间的话,我改天再来。” 现在的梁风荷早已没了当初的纠结缱绻,等了三分钟后,她利落起身, “不打扰了。” “别走。” 江上舟到底还是没有办法完全云淡风轻,他拦住梁风荷的去路,吩咐手下人继续处理工作,随后将人带到了旁边的小会议室。 虽然只是一扇玻璃门,却也能勉强将嘈杂阻隔在外。 “小荷,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 江上舟单手插兜,气定神闲,摆出一副潇洒倜傥的模样。 经过连续“爆单”的洗礼,他的气势似乎更足了,仿佛君临天下的皇帝, “我们之间,应该有这份默契和信任。” 梁风荷原本还揣着一丝怅然,即便江上舟再卑劣,毕竟也是自己爱过的人。 但一听到这句话,不由惊得瞪大了眼睛: “你……你哪来的自信?” “难道不是吗?” 江上舟看上去很疲劳,向来笔挺的衬衣上多了许多褶皱。 不过,双眼依旧炯炯有神,像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他抽出一支烟按在嘴上,低头点燃,嘴里含混道, “不管沈梅还是琳达,或者其他什么女人,她们都是我生命中的插曲,而你,梁风荷,才是主旋律。” 如果以前听到这些话,梁风荷有可能会感动,但此刻只觉得他厚颜无耻。 还是二筒清醒,一早就看透了,江上舟嘴上功夫了得,最擅长颠倒黑白。 脚踏三只船都让他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第117章 一巴掌打碎了情深意切的假象 见梁风荷双臂抱肩不置可否,一副看戏的模样,江上舟心头闪过一丝慌乱。 察觉到“深情”伎俩此番怕是不能奏效,于是临时换了招数。 他狠狠吸了几口烟,抬手将烟头取下,在烟灰缸里用力碾灭,长吁一口气,青灰色的烟雾抚上惆怅的面容。 内心似乎挣扎了很久,终于鼓足勇气开了口: “这段时间没联系你,其实是一直不知该如何解释。 有些事情确实欠妥,但我的本意是想保护你。 和沈梅的离婚手续正在办理中,至于那个琳达,我已经说过很多次跟她断掉,但是她一直纠缠不休。” “保护我?” 心底残存的那一点点意难平荡然无存,梁风荷没想到江上舟还是个如此优秀的演员,她嘴角微微翘起, “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了?” “小荷……” 江上舟听出梁风荷并不相信,慢慢踱步过来,摆出一副伏低做小的姿态,仿佛在向她求和, “我们的感情不应该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或事玷污,它是纯洁的纯粹的,请原谅我想要保护你的心情。 我发誓,三个月,不,只要一个月,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梁风荷心中生出从未有过的失望,自己当初到底中了什么蛊,竟然对江上舟死心塌地? 当跳出对方的温柔圈时,才发现这个人有多虚伪,简直无可救药。 她往后退了两步,和对方拉开距离,冷冷道: “不用了,我今天是为了二筒的事来的,你为什么打他?” “我打他?” 江上舟一怔,突然冷笑了一声, “这么说,你是为了个不相干的人,来找我兴师问罪的?” “什么叫不相干的人?” 想起他以投资商的身份住在青年养老院,和二筒称兄道弟时,是何等亲昵?如今却凉薄至此。 又联想到自己错付的那份痴情,现在想起来真是可怜又可悲,忍不住一语双关道, “这么快就划清界限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我不妨直言。” 江上舟沉思片刻,十分坦然, “世界上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二筒曾经帮过我,这个不可否认,但他后来站在了我的对立面,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是他在你的对立面,还是你从未跟他站在一起过?” 梁风荷并没有被他带偏,思路十分清晰。 “小荷,我很开心你能主动来找我。” 在这件事上,江上舟完全不占理,见梁风荷被糊弄过去的可能性极小,索性转了话题,他低头看了看手机, “我现在特别忙,昨晚连觉都没睡,你能不能先乖乖在这儿坐一会儿,晚点吃饭时再详聊?” 梁风荷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还真被楚洪涛说中了,江上舟要和自己共进午餐。 “不用了,我男朋友在外面等我。” 再跟他纠缠下去才是浪费时间,二筒这笔账留着以后慢慢算,反正大家来日方长。 她起身要走,没有一丝留恋。 江上舟明显瞳孔一震,拦住了她的去路,面色严肃道: “你这么耐不住寂寞?才几天,就又另结新欢?” “你不觉得说这种话很好笑吗?” 梁风荷着实没想到,有生之年会被一个“海王”质问自己对感情的忠诚度。 “谁?” 向来只有江上舟甩别人,他还从未尝过被抛弃的滋味,岂能甘心,不停追问, “那人是谁?” “跟你有关系吗?” 梁风荷扬起下巴,强势地怼了回去。 “小荷,没及时解释是我的错,但你千万不能被别有用心的人钻了空子。” 这件事完全超出了江上舟的预期,有一种脱离掌控的惶恐,他能接受分手,但对方不能无缝衔接另结新欢。 之前胜券在握的姿态被打破,眼神有些慌乱,言语间也有些词不达意, “才几天而已,你对他了解多少?就确定关系?实在太草率了!” “时间也不算短,相处一个多月了吧!” 此刻,形势逆转,梁风荷变成了云淡风轻的那个, “哦对了,你也认识,他叫楚洪涛。” “楚……楚洪涛?” 江上舟顿时愣住了,随后面色一暗,沉声道, “一个游手好闲的小富二代,三十好几了还啃老,小荷,你眼光真不怎么样。” “那就不劳你费心了。” 梁风荷不急不恼,继而告诉他一个更炸裂的消息, “我马上会去楚家的食品厂上班,和二筒联合开发区域特色项目,咱们以后少不了要碰面,请多多关照。” 这话说得明软暗硬,传递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江上舟未来的“对手”不止是二筒,将会有一群热血沸腾的年轻人,扎根天堂坳发光发热。 如此赤裸裸的挑衅,让他再也无法维持虚假的优雅风度,即便那个人是梁风荷也不行。 江上舟眼中闪过显而易见的轻蔑,随后推开会议室的玻璃门,将梁风荷拉到了直播间,主播正在声嘶力竭地喊着。 “看见了吗?” 他迫不及待想要展示自己的实力,是为了震慑,也是心有不甘。 自己这么优秀的男人,怎么可能败给只懂吃喝玩乐的楚洪涛? “我现在一天能卖一百万双鞋,知道意味着什么吗?二筒黄厂长那些人想和我斗?凭什么?” 梁风荷嘴唇紧绷,一言不发,人家现在确实春风得意,但那又怎么样呢? 金钱的光芒并不能遮盖人品的卑劣。 见对方无动于衷,江上舟更生气了。 他紧紧握住她的肩膀,凑到耳边,声音带着蛊惑: “一份工作而已,你大可不必把自己搭进去。楚洪涛能给的,我能给。楚洪涛给不起的,我也能给。离开他,回到我身边来,常务副总的职位,怎么样?” 自己视若珍宝的感情被说得如此不堪,梁风荷再也忍不下去了,肩膀一缩,转身抬手,“啪”的一声给了江上舟一个响亮的耳光: “无耻!” “我如果是真小人,楚洪涛就是伪君子,他趁人之危,又能好到哪去?” 江上舟目光阴鸷,脸上很快浮出一个清晰的红手印。 周围的人都被震住了,搞不清眼前的女人是谁,竟敢当众对江总又打又骂。 连直播间都停止了喧嚣,大家面面相觑。 主播忘了口若悬河,气氛组忘了大呼小叫,全部盯着门口,让人不解的一幕。 气氛有些诡异,时间像是静止了。 十秒钟后,江上舟终于缓过劲儿来,他狠啐了一口: “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干活儿!” 人们这才手忙脚乱地动了起来,好半天才重新进入状态,谁也不敢多问一句。 一巴掌打碎了情深意切的假象,也彻底斩断了二人之间的情分。 江上舟收起了之前的温情脉脉,冷声道: “既然你铁了心要跳火坑,我也不拦着。不过,商场如战场,如果有一天我们兵戎相见,我绝不会手软。” “放心,做生意不是讲人情卖面子,我们只靠实力说话。” 当恩断义绝的一刻到来,并没有想象中的伤感不舍。 轻舟已过万重山,梁风荷如同一个驰骋疆场的女将军,坚毅坚定,气势如虹,毫不退缩。 就在这时,突然一个人跑了进来,满脸慌张: “江总,江总不好了,市场监督局执法队过来了……” “他们来干什么?” 顾不上继续和梁风荷斗气,江上舟眉头一皱, “请去会议室,把上好的龙井拿出来,还有那几条华子,都准备……” “不用了!” 话还没说完,只见几个穿灰蓝制服的人快步走了过来,个个面色肃穆,为首的那个手一挥, “江总,大量消费者投诉你们违法经营,麻烦跟我们走一趟。” 第118章 德不配位 必遭灾殃 因为涉嫌销售不符合国家安全标准的商品,鞋厂被勒令停业整顿。 反转来得太快,谁也没想到冉冉升起的明星企业,竟然会明目张胆做出违法乱纪的事情。 看着沉寂的生产线,一片狼藉的厂区,还有人走茶凉的直播间以及扔的到处都是的鞋子,大家唏嘘不已。 真的是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虽然江上舟抢注了强有力商标,但不得不承认,开始那些成人运动鞋的质量还是很过硬的。” 二筒私下里曾经买过一双,仔细研究过,也和老鞋厂的产品对比过,不仅用料更扎实,而且还改良了一些设计缺陷。 客观地说,虽然手段不怎么光彩,但却是踩在前辈肩膀上更上一层楼。 就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突然冒出来有毒童鞋,实在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同样的生产线,同样的工艺,材料也差不多,怎么会……” 响当当的“强有力”被冠上了“毒鞋”的称号,黄厂长别提多痛心了,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的孩子被污蔑被诋毁。 他没发表意见,直奔厂房,东摸摸西看看,又找来尚未来得及发出的童鞋,仔细对比。 黄厂长做了几十年的鞋,对产品的细微差别很是敏感。 甚至不用看工艺,只需要用鼻子闻一下,就知道是不是同一条生产线出来的。 他特意掰了下鞋底,又软又弹,几乎找不到弯折点,鞋子前端也是软绵绵的,于是给出笃定的答案: “这款童鞋,明显不合格。” “鞋软,穿着不才舒服吗?” 二筒迷惑不解。 “孩子的小骨头和肌肉在慢慢长大,需要适当的支撑来帮助脚长得健康。太软的鞋底不行,会让小脚丫没有力量,容易变成扁平足。” 黄厂长指着鞋底解释道, “另外,你知道为什么塑料摸起来很软,还能随意弯曲吗?那是因为里面添加了邻苯二甲酸酯,这种物质如果超量的话,会导致性早熟,危害神经系统……” “邻苯二甲酸酯?” 二筒突然想起餐馆老板在直播间给儿子买的毒鞋,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难道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小作坊品质不过关倒是容易理解……” 黄厂长抬眼看了看高大宽敞的厂房, “但他们有这么多条生产线,为什么还要去外面找货贴牌呢?” 直播间疯狂的一幕又浮现在脑海中,还有日销一百万双的数据。 二筒瞬间就想通了,鞋厂的产能根本达不到,但江上舟又舍不得放弃如此庞大的订单量,甚至还在不断加码,最后就只能以次充好。 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必然。 他骨子里就是个唯利是图的人,从无下限窃取商业机密,到盲目扩张加盟店就可见一二。 果然厚德才能载物,德不配位,必遭灾殃。 当初引进新鞋厂,政府是希望能带动相关产业的发展,为当地居民提供更多的就业机会,激活民营经济,进而为乡村发展注入新的活力。 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领导们自然心急如焚。 经过几轮探讨研究后,除了工作组进驻之外,还邀请黄厂长来主持工作。 希望大家**协力,能够力挽狂澜。 黄厂长胸怀大局,不计前嫌,欣然应允。 同时也借着这个机会表明,老鞋厂即将转型为皂荚粗加工产业,牵头人就是天堂坳第一家青年养老院的老板二筒。 听到这几个字,领导突然想起来那一批让人头疼的青年养老院。 总部不闻不问,下面的加盟店简直要吵翻天,有些情绪过激的,更是跑到政府门口来拉横幅搞静坐,搞得乌烟瘴气。 如果二筒有这方面的经验,倒可以尝试让他帮忙出出主意,说不定能寻得一条出路。 …… 那晚原本就是赌气离开,才一到家黄铮就后悔了。 明知道傅佳佳有病,自己还要和她计较,想要主动联系,却又抹不开面子,只能把全家人召集起来开会。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将见面后的一点一滴详细复述后,黄铮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他耷拉着脑袋,十分无奈, “我以为她打消了离婚的念头,没想到竟然要分居……” “你这混小子!” 还没等黄铮把话说完,婆婆上去就给了他一下子, “佳佳本来身体就不好,说什么就应该顺着她!” “妈,你听清楚了,是分居,这……这也能顺着?” 黄铮满心委屈。 “当然,别说是分居了,就算离婚,就算是要你的命,也应该眉头都不皱一下,答应。” 婆婆大义凛然,为了这个儿媳妇,她算是把这个儿子豁出去了。 “你到底是谁妈啊?” 黄铮不满,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事情有些棘手,亲家的偏袒让傅佳佳的父母有点儿过意不去,丈母娘开了口: “黄铮做得够到位的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又不嫌弃佳佳作天作地,带着孩子还能赚钱,这么好的老公上哪儿找去?” 黄铮感动得热泪盈眶,关键时刻还得是丈母娘能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说上几句公道话。 “嗐,也没有那么好。” 婆婆心疼儿媳妇,越看儿子越不顺眼, “不管怎么说,他一个人跑回来就是不对,万一佳佳的病情又加重了,该怎么办?” “我先打个电话安慰几句,实在不行,她爸我俩过去一趟,当面劝劝。” 丈母娘其实也没主意。 在这之前,她从来不懂什么是抑郁症,饿了就吃,困了就睡,有了脾气就发泄出来,人不就应该过这种简单的日子吗? 怎么到了女儿这儿,就如此费劲呢? “妈,我觉得单纯的劝根本没有效果。” 黄铮叹了口气, “我把咱们精心准备的礼物都亮出来了,佳佳倒也有些感动,有那么一刻甚至触及了灵魂,但偏偏最后还是要分居……真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婆婆沉思了片刻: “咱们从头捋一下子啊,佳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抑郁症状的?” “生完孩子。” 黄铮和丈母娘异口同声。 大家将目光转向正在床上啃脚丫的小朋友。 仿佛察觉到自己成为了焦点,小家伙停下了对身体的探索,一脸懵懂地回望大家,口水从嘴角流了下来。 “那就是说,孩子是这个病的根源。” 婆婆皱了皱眉, “可我大孙子都生出来了,总不能塞回去吧?” “佳佳倒不是不喜欢孩子,而是角色始终转变不过来。” 绕来绕去,又回到了原点,黄铮焦躁地抓了抓头发, “她觉得自己变胖变丑了,再也回不去以前的生活。” “主要还是心理落差……” 丈母娘总结了一句, “可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专业的医生咱也看过了,效果还是差强人意啊!” “内因才是最主要的,外因都是辅助,她自己没有改变的驱动力,咱再着急也是白搭!” 半天没说话的公公总算找着机会插了一句。 “难道真要分居?” 老丈人不甘示弱,看了一眼女婿。 “不,我不同意。” 分居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黄铮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 “孩子,孩子……” 婆婆嘴里一直嘀咕这两个字,忽然她眼前一亮, “解铃还须系铃人,要不,再生一个孩子?” 啊? 大家惊得掉了下巴,都以为她在说胡话。 别说傅佳佳现在有抑郁症,就算没有,儿子还不满一岁呢,怎么可能再生? 婆婆眨了眨眼睛,神秘一笑: “我又没说让她生。” 第119章 轻而易举解决世纪大难题 黄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反正我不同意分居,更不可能离婚。” 丈母娘也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亲家,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让佳佳生孩子,那谁生?” 见大家心急如焚,婆婆也不再故弄玄虚,直言道: “我。” 一听这话,公公吓得差点儿没跌倒,一把抓住老伴: “你疯了,都多大岁数了,也不嫌丢人。” “哎呀,这不是为了给佳佳治病吗?” 婆婆翻了个白眼,上上下下打量了公公好一阵,满脸嫌弃道, “你以为你还能生吗?” “我怎么就不能生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揭老底,公公脸上有些挂不住,挺了挺胸膛,声若洪钟, “再生十个八个也不成问题。” “你俩能不能别说了?” 黄铮尴尬极了,都什么跟什么啊! 正讨论佳佳的病情呢,怎么爸妈扯到生二胎上去了,当亲儿子不存在吗? “哦,对……跑题了……都怪你!” 婆婆瞪了公公一眼,随后详细解释了她“生”孩子的真实目的, “佳佳这个病的病根就在孩子,如果我突然怀孕了,郁郁寡欢,她是不是会以过来人的身份安慰我?” “应该会,佳佳最善良了,平时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 虽然有点儿不可思议,但似乎也不是完全行不通,丈母娘点了点头, “你对她跟亲闺女一样,感情深,要是你有点儿什么事,她肯定特着急。” “对,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如果看到比自己更不幸的人,自己的痛苦就算不得什么了,你们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婆婆拍了拍肚子, “我假装怀孕,转移她的注意力,说不定歪打正着,能彻底治好这邪门的病。” 即便这个主意很荒唐,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经过一番商议,大家基本上认同了婆婆的想法,接下来就是由黄铮把这个消息通知给傅佳佳。 “真要说啊?” 黄铮觉得有点儿难以启齿,两人才不欢而散,难道他现在要告诉媳妇,自己即将有个弟弟或者妹妹要降生? 这也太离谱了! “当然要说,你妈我都做出这么大牺牲了。” 婆婆当即叮嘱每一个人, “你们千万要配合,绝对不能露馅儿。” “放心,亲家,我绝对配合。” 丈母娘满脸愁容,叹了口气, “为了我闺女,真是委屈你了。” “委屈什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婆婆豪气地挥了挥手,指着懵懂无知的孙子说, “孩子还这么小,妈妈总不在身边怎么行?佳佳是个明白人,就是一股劲儿别住了,咱做长辈的得帮帮她,顺利迈过那道坎儿。” 这番话说得朴实又恳切,触动了每个人的内心。 黄铮沉思了片刻,终于做好了准备: “好,我这就打电话。” 于是,就在傅佳佳悲悲戚戚的时候,突然接到了家里的求救电话。 她心里还别扭着,本不想搭理,可铃声就像催魂儿一样,颇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 而且黄铮连夜离开后,既没有报平安,也没有任何音信,连朋友圈都是一片空白。 说真的,傅佳佳还是有些担心他的。 犹豫了片刻,按了接通键,言语间很是冰冷: “有事吗?” “佳佳……你快回来吧……咱家出大事了!” 黄铮手里拿着一张纸,上面写了满满一页“台词”,那是所有人智慧的结晶。 “什么事?” 傅佳佳第一个想到的是儿子,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头皮一阵阵发麻, “宝宝怎么了?” “不是宝宝,是……是我妈……” 黄铮冲亲妈竖了个大拇指,看来有戏,大招还没出呢,佳佳就有反应了。 “妈怎么了?” 对傅佳佳而言,婆婆跟娘家妈一样亲,对自己比对黄铮还要好,她的心不由收紧了, “生病了吗?” “哎呀,她闹着要自杀!” 黄铮语气急促,貌似热锅上的蚂蚁。 “啊?” 好端端的,怎么要自杀呢?傅佳佳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胡乱猜测, “是不是你爸出轨了?” 手机开了免提,这句话清清楚楚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公公脸一红,颤抖着手指着婆婆,无声地说了句“你就毁我吧!” 其他人笑不可遏,但谁也不敢出声,只能拼命忍着。 黄铮更是憋得满脸通红,他爸一辈子正派,什么时候背过这种黑锅? 见儿子卡了壳,婆婆急三火四的比划,让他趁热打铁加快进度。 “比出轨还严重……” 黄铮故弄玄虚,假装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嗫嚅道, “是怀孕了。” 傅佳佳惊得下巴都掉了,什么情况? 公公不仅出轨小三,难道连孩子都有了? 自己离开家之前一切还都正常,这才一个月的功夫……速度堪比坐火箭。 “是我妈……我妈怀孕了……” 见媳妇不出声,黄铮知道她大概率误会了,又解释了一句。 这也是婆婆的主意,说是一波三折的效果,有利于刺激傅佳佳的神经系统。 也不知道有没有科学道理,但眼下来看,确实挺管用。 傅佳佳的cpu都烧干了,她缓了好了一会儿,才把思绪理顺,艰难地开口: “你是说,妈……妈怀孕了?” “嗯。” 明知道媳妇看不见,黄铮还是使劲点了点头,生怕她不相信似的。 “那自杀又是怎么回事?” 婆婆向来乐观又直爽,成天说天塌了都不怕,还有个子高的人扛着,跟寻死觅活根本沾不上边儿。 话一出口,傅佳佳突然想到一种可能,艰难道, “难道……孩子不是爸的?” 公公再次中枪,他羞得满脸通红,摆了摆手,转身出了屋,决定去院子里透透气。 再听下去,自己怕是承受不住。 这次连黄铮都差点儿笑出声来,他忍了又忍,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功亏一篑,沉声道: “肯定是爸的,但妈一怀孕好像情绪不对,跟……跟你的症状有点儿像……” “那是要抑郁啊!千万不能忽视!” 傅佳佳顿时紧张起来,她是过来人,至今还没完全过去,太知道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了, “有没有看医生?” “没有,说什么也不去……天天又哭又闹……” 终于说到了正题上,傅佳佳的反应让黄铮激动不已,他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必须有人看着。” “别着急,我这就回去给她做工作。” 傅佳佳心急如焚,抑郁症不止是精神上的疾病,严重时也会造成身体器官上的损耗。 婆婆年纪大了,又突然有了身孕,长此以往怎么受得了啊? 黄铮顿时目瞪口呆,世纪大难题啊,难道就……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第120章 婆媳二人剑拔弩张 婆婆有孕疑似抑郁前兆的消息,仿佛一把利斧,将傅佳佳混沌的世界瞬间劈成了两半。 刺眼的光芒霸道地一拥而入,瞬间照亮了原本晦暗的人生。 她暂时将心中郁郁搁在一边,放下电话后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坐最早的一班车赶回去。 “佳佳,你现在要走吗?” 胡贝朵小心翼翼,观察着傅佳佳的脸色,知道她最近状态不稳定,唯恐哪句话说得不对,刺激了她。 “我婆婆……生病了……” 怀孕的事情暂时还是先保密,傅佳佳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我得马上回去一趟。” “那路上小心啊!” 虽然不清楚黄铮和傅佳佳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二筒觉得她能自动迈出这一步,情况就是有好转,打心眼里为二人高兴。 见傅佳佳恋恋不舍地环顾四周,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佳佳,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你不要客气,尽管说话。还有,天堂坳永远是你的家,欢迎常回来看看。” “筒哥……” 回想起在这里度过的日日夜夜,每张面孔都那么生动刻骨铭心,傅佳佳不由生出几分惆怅。 见林熙维正在潜心钻研皂荚工艺品,她脑袋里冒出来一个念头, “皂荚项目可得算我一个,等家里的事情处理好,我就来报道。” “孩子还小,不着急。” 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虽然二筒很高兴皂荚队伍越来越壮大,但也要考虑人家的实际情况, “你可以随时加入,这里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嗯!” 顷刻间,傅佳佳觉得生活又多了一份寄托。 她不再是一个碌碌无为的家庭妇女,也不再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全职妈妈。 不远的将来,有一份充满光明的事业正在向她招手。 经过一天的舟车劳顿,傅佳佳终于到了家。 一切看上去熟悉又陌生,也许是分别的时间有点儿长,儿子似乎不怎么认识她了,眼神看上去怯生生的。 “妈妈,是妈妈……” 黄铮心潮澎湃,却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姜还是老的辣,老妈这一招实在让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抱着儿子,嘴角漾出盈盈笑意,像一尊苦尽甘来的望妻石,喉头滚了滚, “佳佳,你终于回来了!” “乖……” 跟儿子亲昵过后,傅佳佳顾不上安抚黄铮的情绪,心急火燎道, “妈怎么样了?” 黄铮愣了一下,他刚见到傅佳佳时太激动,竟然把亲妈“命悬一线”的事情抛到脑后了。 见媳妇满脸关切,眉宇间立马挂上一丝愁绪: “不怎么好,上午刚闹了一场,这会儿爸盯着呢!” “我去看看。” 说完,傅佳佳连孩子都顾不上抱,转身就往外走。 当初为了方便照顾,公婆和他们在一个小区买了房,直线距离不到一百米。 “一起一起……” 黄铮一边通风报信,一边抱着儿子追了上去。 大家着实没想到,傅佳佳竟然回来得这么快。 四个老人正在打麻将,收到消息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桌上收拾得干干净净。 婆婆麻利地钻进被窝,为了显得真实可信,她特地在脸上抹了一层橄榄油,皮肤蜡黄得吓人。 随后又在额头上贴了块膏药,歪在床上直哎呦。 公公见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你这脸上的油都能炒菜了,能行吗?” “内分泌过剩,怎么不行?” 婆婆眼一横,表情严肃, “你千万配合好了,别被佳佳发现。” “我还是出去买菜吧!” 一想到要当着儿媳妇的面承认老伴儿“有孕”,公公尴尬极了,他一脸难色, “万一演砸了,再耽误了你们的计划。” “去去去……狗肉上不了席。” 婆婆嘴角耷拉得厉害,看上去真的很暴躁。 公公像是得了特赦令,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我演技也不怎么样……” 老丈人是女儿奴,从小到大对傅佳佳有求必应,虽然这次“欺骗”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他心里总觉得过不去,有一种想要说出真相的冲动, “要不,也去买菜算了……” “去吧!” 丈母娘十分了解自己的老伴儿,见他为难也就不再勉强。 心想都是女人还好说话些,于是安排他们干点儿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儿。 经过一番手忙脚乱,“战场”上只剩下娘子军,两个老太太严阵以待,以最饱满的精神状态,来迎接这次“拯救”行动的到来。 傅佳佳心里揣着事,一步没停,几分钟后就到了婆婆家。 大门虚掩着,推开一看,墙上挂了一张黄符,上面画了几条红道道。 那是婆婆一早准备好的道具,丈母娘才贴好,若是摸一摸,表面泛着一层濡湿,胶水还没干透。 “佳佳,你总算回来了!” 听到有人进门,丈母娘深吸一口气,滴上几滴眼药水,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拉着女儿的手,一脸悲戚。 见亲妈泪眼婆娑,傅佳佳心里怪不好受的,她探着头往里面看,小声问: “我婆婆真闹那么厉害?” “可不是,刚又要自杀呢……” 丈母娘绘声绘色,指了指墙上的黄符, “前几天还好好的,我担心是中邪了,专门找了个大师,给驱一下。” “什么中邪啊!这是抑郁前兆,我可太知道了。” 傅佳佳说着话就往屋里走,嘴上忍不住埋怨亲妈, “你啊,就相信神啊鬼的,一张破纸,能有什么作用?还不都是骗钱的?” “我又没上过大学,哪懂得那么多?” 正在这时,黄铮抱着孩子也追来了,丈母娘伸手接过外孙,示意女婿接力, “你回来就好了,跟黄铮一起,劝劝她,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千万别想不开。” 婆婆在里屋竖起耳朵,将母女俩的对话一字不落听了去,双拳紧握,时刻准备着。 当看到傅佳佳刚一露面,她突然哀嚎一声,从床上滚落到地上,抓起一把水果刀就往手腕上割,嘴里还不停喊着: “让我死,让我死,谁也别拦着……” “妈,你疯了!” 黄铮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瞬间当了真,上去就把刀夺了下来。 一抬头看到对方直挤眼睛,突然意识到是在做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怔在远处。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觉得应该把刀递回去,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继续演。 没想到,就在他犹豫时,傅佳佳猝不及防地冲了过来。 她抽出那把刀,按到婆婆手里,声色俱厉: “死,马上就死,没人拦着你!” 三人顿时愣住了,这是演的哪一出? 按他们预测的流程,傅佳佳难道不是应该千般阻拦万般劝说,然后拉着婆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安慰吗? 出人意料的行为完全破坏了原有的计划,婆婆骑虎难下,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道: “你……你真让我死?” “不然呢?” 傅佳佳神情冷漠,跟刚刚那个心急火燎的儿媳妇判若两人, “这么大年纪还怀孕,真不知羞。儿子生下来比孙子还小,考虑过黄铮的感受吗?你们倒是省心了,反正到时候两眼一闭什么也不管,给我们添多大麻烦!” 婆婆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她万万没想到,昔日体贴懂事的儿媳会变得如此刻薄。 枉费自己一片苦心,还想方设法帮人家战胜病魔。 见婆媳二人剑拔弩张,黄铮赶紧出来打圆场: “佳佳,妈这么做……其实是为了你好。” 他差点儿就要说出实情。 “为我好?” 傅佳佳冷笑一声,戳了戳黄铮的额头,咬牙切齿道, “你是不是傻?马上就要养弟弟妹妹了,还为我好?妈宝男!” 丈母娘听不下去了,佳佳到底去了什么地方疗养,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黄铮不是说她情绪低落吗? 眼下好像斗鸡,逮着谁啄谁,比任何时候都精力旺盛。 “佳佳,没规矩,怎么能这么跟你婆婆说话呢?她已经够难受的了……” “谁让她难受了?是你,是我,还是黄铮?” 傅佳佳一点儿没收敛,她双手抱肩,神态中满是轻蔑, “自作自受,早死早解脱,到时候一尸两命,倒也干净利落。”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恶毒,若是一般老太太,怕是要掩面长涕哭天抢地。 偏偏这位婆婆不是一般人,属于遇强则强那种。 傅佳佳的话彻底激怒了她,也不再装下去了,腾地一下跳了起来,指着儿媳妇喊道: “没想到你是这么个人,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枉我之前拿你当亲生女儿看待,真是瞎了眼!离婚,你俩马上离婚,这日子一天也别过了!” “妈!” 没想到战火莫名蔓延到自己身上,黄铮急了, “离什么婚?佳佳才不是这样的……” “哎呀,你是不是缺心眼啊?她都爬到你妈头上拉屎了,还不是哪样的?” 儿子不跟自己站在同一阵线,婆婆更生气了,怒吼道, “要么离婚,要么断绝母子关系,你今天必须做出选择。” 眼见二人就要翻脸,傅佳佳却不再发表意见。 她嘴角悄悄噙着一抹笑意,待婆婆这一通发泄完了,才轻轻问了一句: “妈,你还想自杀吗?” 第121章 希望的号角 崭新的篇章 傅佳佳学二筒剑走偏锋,用激将法“治好”了婆婆的“抑郁症”。 与此同时,她觉得自己的精神也得到了升华。 不再钻牛角尖,也不再自怨自艾,不知道是婆婆的“计谋”起了作用,还是皂荚带来的希望。 总之,那层一直以来无法突破的壁垒,莫名其妙就消失了。 “你真吓死人了!” 婆婆心有余悸,她可不相信儿媳妇是个两面三刀的人,更不希望自己这么多年的感情错付, “那家伙,小脸一绷,差点儿连我都骗了。” “妈,我刚说那些话,你可别往心里去。” 傅佳佳有点儿不好意思,没想到自己还有表演潜能呢,简直就是超水平发挥。 她看了看婆婆的肚子,郑重其事道, “放心,孩子生下来,我们帮着一起养,两个小朋友一起长大,还有玩伴了呢!” 婆婆低头摸了摸肚子,忍不住大笑: “我倒是想生呢,可惜没机会了。” “什么意思?”傅佳佳一头雾水看向黄铮。 “这是妈琢磨出来的小小计谋,说是从你的感受出发,设身处地体会一回你的困境。” 黄铮情深意切,拉过傅佳佳的手, “没想到,被你反客为主了。” “啊?那……难道……没怀孕?” 傅佳佳惊讶地盯着婆婆的肚子,见后者从衣服里拽出个枕头来,不禁哑然失笑, “妈,你真是个小天才。” “佳佳,你婆婆真是用心良苦,我自愧不如。” 看到以前那个活泼开朗的女儿又回来了,丈母娘的眼角不由有些湿润,好不唏嘘, “只要咱一家人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虽然眼前发生的种种更像是一出闹剧,但傅佳佳却感受到了浓浓的温情。 它们持续地升温,融化了冰雪,驱散了寒冷,也击中了那层玻璃罩。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细微的碎裂声,看到慢慢裂开的纹路。 几分钟后,玻璃罩轰然倒塌,碎成渣滓。 阳光、空气、水分顷刻间将傅佳佳环绕,在被“桎梏”了一年之后,她终于闯了出来。 在自己的努力下,在婆婆的帮助下,在所有人的关心下,凤凰涅盘,破茧成蝶。 …… 因为有了相关领导的大力支持,二筒成为天堂坳所有青年养老院的代言人。 他实地走访调研,详细了解了加盟前后的全部流程,又请专业律师协助,才发现合同中有很多不合理的条款。 其实算不上多高明,但当时人们都被“高收益、高回报”迷了眼,根本没有留意到。 “现在这种情况,要先找花不语公司协商,最好能将大家的加盟费退还。” 二筒认为这一点是眼下最迫切的需求,很多人投入了全部身家,甚至连棺材本都砸进去了。 “万一人家说,出了这种事,是下面的加盟商不守规矩,跟他们无关,该怎么办?” 三筒江湖经验十足,泼皮耍赖的事情见过不少,虽然二筒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他还是不无担忧。 “确实很棘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二筒也知道这是个烫手的山芋,但作为天堂坳的一份子,他不能置身事外,硬着头皮也得帮大家出头。 至于最后的结果如何,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最坏的情况,无非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过,事分两面,没有了所谓的总部,咱就打造自己的品牌。” “你不是说,青年养老院这个概念并不赚钱吗?” 一旦涉及商业上,三筒的脑细胞就有点不够用,他皱了皱眉, “不赚钱的事儿,又谈什么品牌?” “青年养老院,是疲惫灵魂的栖息地,但疲惫灵魂的栖息地,不仅仅只有青年养老院。” 在二筒的脑海中已经模模糊糊构建出一个模型,不过并不算成熟,因此他也不打算说太多,拍了拍三筒的肩膀,笑道, “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目光一瞥,突然见他手腕上戴着紫红色的手串,个个珠子浑圆饱满,因为有了一层厚厚的包浆,泛着奇异的光。 察觉到二筒的讶异,三筒有些不自然,迅速将手缩回袖子里: “新买的,玩玩。” “新买的?” 二筒不信,一把抓过他的手腕,里里外外查看, “明明就是爷串的,我记得珠子上面这个疤瘌。” “看出来你还问……” 三筒越发局促了,低下头脚搓着地面。 “你之前不是说丢了吗?怎么……” 说到这儿,二筒突然恍然大悟, “哦!原来你……你原谅爷了,是不是?” 三筒咬着嘴唇,沉默不语,好半天才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 “他是为了我好。” “是啊,他从来都是真心为咱俩好……” 二筒长吁一口气,几十年的过往就像电影一样在眼前掠过。 此时此刻,他非常怀念爷爷在世时的日子,如果人生能够重新来一次,自己一定不会离天堂坳。 就在老宅里,守着这片土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度春夏秋冬,赏山河日月,平平淡淡过完一生。 兄弟俩正在闲聊,胡贝朵凑了过来,她一眼看到手串,顿时冒出了新灵感: “三筒哥,能给我看看吗?” “对啊,我才想起来,小林如果开发工艺品,手串是很好的切入点。” 二筒眼前一亮, “不仅可以欣赏佩戴,有收藏价值,还能宣传天堂坳,价格又不高,人人都买得起,作为当地特色旅游产品,再合适不过了。” 这段时间林熙维总围着皂角刺打转,创作思路感枯竭,心情不是很好。 胡贝朵表面上小心翼翼的,就怕他发脾气,心里却在暗自腹诽,艺术家脾气古怪,真难伺候。 二筒一语惊醒梦中人,她顿时觉得豁然开朗: “哎呀,筒哥说得太对了!我这就去告诉泥菩萨。” 看着胡贝朵满心欢喜地跑开了,二筒笑着摇了摇头: “爱情真是件奇妙的事,朵朵之前多专横跋扈一个女孩子啊,偏偏在小林面前就服服帖帖,真是一物降一物!” 话音才落,洪琪的电话打了过来。 她说冯教授已经组织专家团向政府提交了《关于加快特色经济林发展实施方案》规划设计,估计年底就能批复下来。 明年开春,皂荚项目就可以正式启动了。 听到这个消息,二筒三筒备受鼓舞。 他们仿佛看到层林尽染的山坳中发出金灿灿的光,那是希望的号角,那是崭新的篇章。 第122章 不可替代的精神图腾 二筒预测得没错。 半个月后,花不语公司涉嫌违规,高管全部被带走调查。 由此牵扯出各种暗箱操作,加上关联企业售卖毒童鞋事件,影响极为恶劣。 一时间,知名企业草庐陷入危机。 虽然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但所谓墙倒众人推,负面新闻纷纷爆出,网上乱成了一锅粥。 “草庐”这个关键词连续上了一周的热搜,成为老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又一个又一个!天啊!这也太吓人了!” 三筒刚刷到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视频,说是草庐表面上经营民宿,其实是借着生意做掩护,倒卖人体器官。 新闻说得有鼻子有眼,几个主播还组团去事发民宿探险。 虽然那一片房子已经废弃了,方圆几里都没有人烟,草木萧瑟,鸟雀无声,不过还真发现了几块来历不明的骨头。 他瞬间觉得头皮发麻,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哥,你快来看看……” 二筒瞄了几眼,觉得主播们大呼小叫未免有些浮夸做作,尤其是加上阴沉的配乐,仿佛是故意营造一种恐怖的气氛,对三筒说: “现在各种消息甚嚣尘上,真假难辨,咱们看看就好,没核实的东西,千万别到处传播。” “明显是假的。” 胡贝朵有着丰富的直播经验,这几个主播看着脸熟,都是喜欢追热点的那一批。 如此故弄玄虚,明显就是蹭流量的。 她撇了撇嘴, “就这卫生条件,还倒卖人体器官,难道不怕污染?真是把网友们的智商按在地上摩擦。” 一听这话,三筒有点儿不乐意,这不是变相在说自己不聪明吗? 他不服气地指了指屏幕: “人骨都有,说不定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是人骨?猪骨牛骨也说不定。” 胡贝朵给三筒科普, “现在有些人,为了流量,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随身带的道具可多了,我听说那些探灵主播,为了吸引大家的注意,晚上在凶宅里大吃大喝,还故意安排女鬼半夜飘来飘去呢!” 三筒只觉得身上一阵发寒: “他们难道一点儿都不害怕?” “为了钱,无下限。现在的人,不怕鬼,就怕穷。” 面对如此社会乱象,二筒深感无力, “不过,举头三尺有神明,我们对任何事任何人都要保持一颗敬畏心,要守住底线,不该做的事情,坚决不能碰。”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些主播跟草庐没什么区别,为了赚钱不择手段。” 林熙维刚刚完成创作,走出来透口气,也加入了讨论。 他埋头苦干了三天三夜,终于雕刻出满意的作品,此时心情很是舒畅,揉了揉酸痛的肩膀, “视频的传播范围这么广,都快成网红打卡地了,如果真的涉嫌倒卖器官,连骨头都挖出来了,难道警察发现不了吗?人家可不是吃干饭的。” “所以说,都是噱头。” 在这个领域里,胡贝朵绝对是个“老师傅”,她摇头晃脑道, “我们要去其糟粕,取其精华。” “说到这个,手串那事怎么样了?” 二筒突然想起天堂坳的特色旅游纪念品,关心道, “上线售卖了没?反响如何?” “昨天刚上,粉丝们挺感兴趣,第一批货已经抢购一空了。” 别看林熙维说得轻描淡写,其实他花了很多心思。 因为皂荚这种材质比较常见,价格不可能定得很高,在浩如烟海的文玩界来说,是小卡拉米一样的存在,只能从设计上另辟蹊径。 见林熙维过于低调,胡贝朵忍不住炫耀: “林老师可厉害了,不仅在珠子上雕刻了文字图案,还支持个性化定制,比如格言、名字、生辰都可以,而且每串珠子上都标注了‘天堂’两个字,算是为我们后续大批量推向市场造势。” 说完,胡贝朵示意林熙维将他这几天的成果展示给大家看。 林熙维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见二筒三筒目光中带着期盼,也就不再藏私,从屋里拿出一个精美的木头盒子。 打开后,只见里面覆了一层金灿灿的锦布,中间躺着一枚硕大溜圆的皂荚仁,肉眼看上去,表面上全都是白色的条纹,比蚂蚁腿还要细。 兄弟俩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这物件珍贵在何处。 “皂荚微雕。” 胡贝朵心中生出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感,她拿来一枚小巧的放大镜。 下一秒,一幅清晰的画卷展现在几人眼前。 山峦起伏,草木葱郁,飞禽走兽。 最巧妙的是山坳中伫立着一处房子,方寸之间,斗拱飞檐,惟妙惟肖。 “这是……老宅?” 三筒好不惊喜,他回头望了望,又盯着放大镜仔细看了看,两相对比,愈发惊讶, “林老师,你太厉害了,简直一模一样。” “看这里,还有字呢!” 胡贝朵笑眯眯的,履行着一个经纪人的职责,示意他们往中间看。 只见房子的墙面上,写了五个字“青年养老院”,在放大镜下才只有毛发一般粗细,实际怕是比针尖还要小。 “筒哥,我觉得,天堂坳青年养老院可以保留下来。” 林熙维袒露心声, “在某种程度上,它已经变成了不可替代的图腾,是一种精神的象征。” “我正有此意。” 二筒把话接了过来。 因为花不语事件引发的连锁反应,山下大多数青年养老院经过申诉后,幸运地拿回了加盟费。 至于那几家违规的,自然也不能规避责任,为急功近利的行为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大家纷纷摘下牌子,甚至将这几个字视为洪水猛兽,表示再也不想碰了。 如此一来,天堂坳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青年养老院最终也只剩下二筒这一家。 除了老宅本身赋予的温情,这里还见证了许多人生命中一段特殊的旅程,如果因为皂荚产业而终止,还是有些可惜的。 “青年养老院会一直经营下去,算是我们的大本营,希望以后有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上它。” 四人正在唏嘘感慨,忽然听到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 出门一看,原来是好久没见的楚洪涛和梁风荷,只见他俩一脸喜气,直奔老宅而来。 第123章 这个婚不结都不行 二筒迎了上去,脸上有些讶异: “涛哥,你这车,是怎么开上来的?” “为了发展皂荚产业,政府已经开始修路了,我比较幸运,尝了头啖汤……” 不过隔了十几天的功夫,楚洪涛就像变了一个人,也许是身上的伤全都好了的缘故,看上去英俊帅气了不少。 他翻身跳了下来,摘下头盔,随后又小心翼翼地扶着梁风荷,待对方双脚沾了地,踩踏实了,才松开手。 见大家齐刷刷地望过来,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 “宣布两个消息。” 众人互相看了看彼此,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一,冯教授那边已经拿到了批文,专家组择日便可进驻天堂坳,进行全面规划。作为配套产业,老鞋厂的机器设备很快到位,成功转型为皂荚粗加工厂。” 在楚洪涛的一再请求下,洪琪终于答应让他进入自家食品厂工作。 条件是必须从基层业务员做起,上传下达就是第一项任务。 “太好了!” 二筒三筒激动地鼓起掌来, “有了各方面的支持,进度果然快得惊人……第二个呢?” 楚洪涛转头,深看了一眼梁风荷,目光中是浓得化不开的缱绻。 后者一反常态,完全没有了昔日的直率爽利,神情多了几分忸怩,脸颊竟飞上一抹红霞。 “第二个就是……” 楚洪涛心里像是喝了罐蜜一样甜,眼角眉梢带着笑意。 他从包里掏出几张大红色的烫金请柬, “我们的婚礼定在元旦,希望大家到时候能莅临见证。” 这个消息如同一记重磅炸弹,让所有人都震惊了,尤其是胡贝朵,眼睛瞪得比黑猫警长还圆: “这……这也太快了吧?” “哪里快?前前后后加起来,都两个多月了。” 楚洪涛人逢喜事精神爽,一脸春风得意,毫不避讳地将身边人揽在怀里。 见梁风荷始终没说话,胡贝朵有些疑惑: “荷姐,你要是被胁迫了,就眨眨眼。” “你这小丫头……” 祝福没等到,却等来一顿曲解,在胡贝朵嘴里,自己好像成了穷凶极恶的劫匪。 楚洪涛哭笑不得,捂着胸口,仿佛中了一箭,满脸痛色,随后又看向林熙维嬉笑道, “小林啊,哥劝你一句,男婚女嫁可得慎重考虑,就朵朵的性子,以后怕是有你受的。” “嘿,涛哥不地道,宁毁十座庙,不拆一门婚!” 被反将一军,胡贝朵急了, “自己圆满了,不带破坏别人感情的!” “傻丫头,他跟你开玩笑呢!” 见二人斗嘴斗得不亦乐乎,梁风荷终于开了口,嘴角带笑, “我真是被劫持了,这个婚不结都不行。” 随后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肚子上,浑身上下充满了母性的光辉。 大家突然明白了过来,胡贝朵忍不住“哇”地一下喊出声: “天啊,荷姐,你居然有宝宝了!” 梁风荷有点儿不好意思,嗔了楚洪涛一眼。 这个孩子实属意外,她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留下来,可人家却说爸妈年纪大了,急着抱孙子。 况且,楚洪涛也老大不小了,急着有一番作为,总不能老婆孩子都有了,还一直无所事事吧! “奉子成婚,双喜临门!” 璧人成双,佳偶天成,二筒打心眼里高兴, “恭喜恭喜!” “筒哥,我和小荷想请你来做证婚人。” 楚洪涛发出诚挚的邀请。 要是没有二筒,就没有青年养老院,要是没有青年养老院,他就不会来天堂坳,要是不来天堂坳,肯定就不会和梁风荷开花结果。 上天对他不薄,先给了一次机会没把握住,不计前嫌立刻又给了第二次。 “哎呀,我何德何能?” 二筒有点儿受宠若惊。 他虽然没结过婚,但是以前也参加过同事朋友的婚礼。 一般来说,证婚人都是德高望重的领导或者长辈,自己的分量着实太轻了些。 “非你莫属。” 梁风荷一语定乾坤,她突然想到什么,问道, “对了筒哥,胡道长住在什么地方,我们也要给他送一份请柬。” 二筒以为是胡瞎子在林子里救了楚洪涛一命的缘故,没想到其实另有隐情。 梁风荷接着说: “上次庆余大集,我遇见他摆摊算命,在三生石旁边。他说了一大堆,没想到这么灵验。” “说什么了?” 楚洪涛还是头一回听说,没想到二人有如此渊源,满脸好奇。 “他说三天之内必将遇到命中注定的另一半,当时我以为他是骗子,压根没当回事。” 梁风荷看了一眼楚洪涛,心中涌动起很多种情绪,酸咸苦辣,汇集到一起,如同璀璨烟花次第开放,最终酿成一抹甜, “结果当天下午,这个家伙就莫名其妙冒了出来。” “哪里是莫名其妙?一定是上天的指引。” 想想相亲时的荒唐一幕,楚洪涛有几分后怕,他们真的差一点点就彼此错过了, “让我跟着媳妇的脚步,来到天堂坳。” “三生石在哪儿?真有这么灵?” 胡贝朵看了一眼林熙维,她又何尝不想和对方有个圆满的结果? “在庆余河套里,大集走到头就能看见。” 一条红线将黑石头分成整整齐齐的两半,梁风荷记得很清楚。 二筒听得云里雾里: “什么三生石?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不会吧?” 梁风荷皱了皱眉, “胡道长说,天堂坳的青年男女,都会来这里祈求上天给段好姻缘。” 二筒眼珠一转,立马明白了个中玄机,他迅速看向三筒,后者心领神会,把话接了过来: “没错,确实有,我哥记性不好,他以前还求过呢,好像是小学二年级……” 二年级! 大家惊得掉了下巴。 “筒哥,你也太早熟了吧?” 明知道三筒这话水分不小,胡贝朵故意打趣。 “嗯,我是早熟……” 气氛如此融洽,二筒也不否认,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可惜白熟了这么多年,也没遇上个合适的……对了,朵朵,你是不是还欠我个女朋友呢?” “啊?” 胡贝朵先是一愣,猛地想起自己虚构出来那个女粉丝,不由脸上一热, “筒哥,不是说好了,那事儿过去了吗?你怎么还翻旧账呢?” “那事就算了……” 二筒指了指自己,又将三筒拉了过来, “不过得帮三筒解决解决解决个人问题,我就这么一个弟弟……” 三筒没想到话题莫名其妙就引到了自己身上,脸瞬间涨得通红: “我不着急,我还小呢!” “你都快三十了,还小?” 长兄如父,二筒搬出长辈的架势, “难不成跟我似的,变成老光棍?” “没问题!” 胡贝朵拍了拍胸口,一脸豪气, “不止三筒哥,你俩的终身大事,都包在我身上……” 说话间,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两个年轻女孩,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应该是双胞胎姐妹。 其中一个怯怯地问: “这里是天堂坳青年养老院吗?” “对,你们是……” 二筒有点儿纳闷,已经很久没有新客人上门了。 “我们慕名前来,希望能和老板二筒三筒交个朋友……” 另一个开了口,一双杏眼炯炯有神,大胆地打量着兄弟俩。 二筒三筒看了看彼此,耳尖不约而同的红了,明明是深秋季节,他们仿佛看到了灼灼盛开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