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仙问道》 第4章 呼吸 青铜镜的变化,徐青自然察觉到了。 “青哥儿,没想到你居然颇有练武的天赋。才多久呢,你已经学得有模有样了!”李公圤看到徐青模仿仙鹤的动作,禁不住发出感慨。 徐青被打断思索。 “刚才青铜镜里,武道一栏,多了一项分支内容,鹤形桩(残缺)。” 他心念一闪而过,对着李公圤直接问道:“叔父,这鹤形桩除了动作要领外,应该还有别的吧。” 李公圤与他这具身体虽无血缘关系,却感情深厚,因此徐青没必要有太多的弯弯绕绕,有事直说,更显得亲近。 李公圤微微惊讶,随即道:“不错,除了动作之外,其实还有配套的呼吸法,可惜你父亲还没传我,你家就出了那等事。” 徐青心道“果然”。 他又问:“叔父,配套的呼吸法有什么用?” 李公圤:“等你鹤形桩练到站桩熟练时,体内会有一股热气出现,然后用配套的呼吸法将热气散入四肢,时间一久,便可以让自己的动作变得更灵巧、轻盈。” “若是没有呼吸法呢?” “那也有强身健体的效果,时间久了,身子也会轻便。只是没有呼吸法效果那么好。”李公圤笑了笑,随即来到墙角,对着墙面的凸起连踢数下,借力翻上墙头。 身手矫健,不逊色少年人。 李公圤又跳下来,捻须道:“普通人到我这个岁数,就开始不以筋骨为能了。但我常年站桩,反而不比年轻人差,而且气力充足。这就是鹤形桩的效果。近些年,我更是摸到一些诀窍,在衙门当值时,也能练习鹤形桩,一天下来,别人都腰酸腿疼,反而我轮值结束后,一点都不疲累,唯一的坏处就是容易饿。” 说到此处,李公圤禁不住有些惭愧。 这些年,他在吃上花的钱,比徐青这半大小子还多。 要不是徐父给他留了一些钱,光靠衙门那点好处,决计是熬不到现在的。 即使如此,李公圤依旧留了大约二十贯钱没动,这是给徐青将来办婚事的。 当然,若是徐青考上秀才,那他的事,李公圤就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原来如此,叔父你继续教我鹤形桩吧。” “好,看你学得很快,我现在把自己总结出的诀窍告知你。记住了,如果哪里练得不对劲,身体不舒服,切勿强行练下去。”李公圤正色道。 鹤形桩虽然是强身健体为主的功夫,却也不能瞎练。 “明白。” 接下来李公圤细心地将自己的经验都教给徐青。 徐青在练习的过程发现了一点,他似乎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力不错,心意和动作的结合,很是顺畅。 “这应该是道法层次‘定魂’的效果,心力有余,连带对身体的掌控也比一般人强。” 他前世看过一些报道,不乏有顶级的运动员学习冥想、瑜伽之类的,来保持状态、甚至提升自己…… 徐青练习越来越投入,不知不觉间,像一只仙鹤在小院里奔走,一开始动作很大,渐渐动作小了很多。 自然而然进入了“绝对专注”的状态中。 轰! 某一刻,徐青的动作一收,宛如一只仙鹤立着,衣袂飘飞,宛如鹤羽。 汗水从鼻尖滴滴答答落下,徐青更是浑然不觉。 “鹤形桩(残缺):粗通。” 李公圤在旁边看着徐青站立的姿态,暗道:“青哥儿学得好快,我当初练一年,都站得没他标准。这是祖宗显灵啊。” 世人笃信鬼神之说,李公圤更不例外。 只以为这是先人保佑。 好一会,徐青才收功,呼吸略有些粗。 先前激发“绝对专注”,他的体力流失很快。 好在开始站桩之后,体力竟有所恢复。 当真是奇妙。 “往后进入“绝对专注”之后,再站会儿桩,肯定比之前恢复快不少。”徐青心想。 随即,他肚子咕咕叫起来。 徐青刚站完桩,少年人的嫩脸红扑扑的,看不出尴尬。 李公圤倒是一笑:“走,咱们吃饭去。” “青哥儿刚出了汗,先擦一擦。”周氏递了一块清洗干净的旧布料给徐青。 “谢谢婶婶。” 这些日子,徐青每天都跟周氏去挖蚯蚓,丝毫没有以前的孤僻性子,还不时捡些合适的笑话和周氏聊天,周氏和他的关系自然越来越好了。 在这个时代,女人的一生就是得靠男人,以前周氏觉得徐青靠不住,才有那日的争吵。 徐青擦汗之后,三人一起吃饭。 李公圤一边吃一边说:“青哥儿,你明天跟我去衙门走走。” 衙门内,衙役主要负责执行各种差役、维护秩序,如站堂、缉捕、拘提、催差、征粮、解押等;且又分为内外两班:内班包括门子、侍役等,主要在衙内服役;外班则有壮班、皂班、快班等,以及粮差、仵作等。这些人员大多招募自民间市井,自己想办法解决口粮。 但每个衙门,都有少数衙役是登籍在册的。李公圤正是此类。这种衙役,属于父子相承,世代执役,只有一点不好,那就是入了贱籍,发展直接给定死了。 徐青点了点头,说道:“叔父,我记得你现在是堂班的班头。” 堂班指的是内班里负责站堂的捕快。 李公圤笑道:“大老爷见我站姿好,特意要我来装点门面,因此我也经常能在公堂上见到大老爷,有时候还能聊几句。” 他自幼长在徐家,那曾是本地的豪强大户,谈吐比普通百姓强不少,又有一点武力傍身,若非没钱没关系,早当上捕头了。 “叔父,县试是县尊做主,你能和我说说他吗?” 李公圤闻言,知晓是青哥儿开窍了。这是好事! “你想了解大老爷的文风?这我可不懂,得问钱师爷去。” 徐青略作沉吟,“叔父,我想知道县尊对衙门的事务上不上心。” 流水的堂官,铁打的吏。 当官的人,如果不想进步,那一般就是只想捞钱。 若想进步,一般是钱和政绩都要。 徐青当然得问清楚,看能不能对童生试有所帮助。 没办法,他也很想进步。 毕竟青铜镜判定他寿命只剩下三年不到,早日考上秀才,触碰到更多的社会资源,才方便找寻机会解决此事。 第5章 定魂 李公圤闻言思忖了一会,开口说:“大老爷是三甲进士,按理说升迁是极难的,不过我看最近一月大老爷对刑狱的事抓得紧,又去了好几次县学,确实较以往更看重衙门的事务了。” 徐青:“叔父,你的意思莫非是大老爷走通了什么门路?” 李公圤:“这倒是不知了。” 徐青又道:“叔父,我要参加县试,须得有相熟的生员作保,这事麻烦叔父留意一下。” 请人作保的事对衙门里的人来说不难,至于普通人,只要来历说得清楚,无非也就是多花点钱而已。 毕竟不是每个秀才都家境殷实的,尤其是南直隶,穷酸秀才着实不少。 但十几二十岁的秀才又不同,哪怕家境一般,也可以时常参加文会诗会之类。 如果徐青今年能过童生试,那就是十四岁的秀才。 当然,即使如此,若是找不到解决寿元的办法,十七岁很可能就是徐青这一世的死期。 “你上次说了之后,我已经在给你留意着。” 李公圤和徐青说完事之后,便出门去轮值。 当衙役的人实是没什么假期,都是轮班制度。好在李公圤是衙门的内班。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运气好,遇上人打官司,往往还能得一桌酒肉席面。 不给也可以,万一升堂时,得罪了大老爷,吃了挂落,那棍棒下来,指不定多瓷实。 徐青帮着周氏收拾厨具。 周氏嘟囔道:“你叔父早上就该出门去吃饭,还不用给钱呢。” 徐青:“那是叔父为人正直。” “就是死要面子。以前在衙门里拿钱也不敢,我骂了他一顿。你说他当班头不拿,手下的兄弟怎么好拿,这是要得罪人的。”周氏吐槽了李公圤一会,又念起对方的好,说自己就是看李公圤忠厚,才愿意跟他过下去。 徐青在一旁附和着,过一会见周氏心情不错,找个机会说道:“婶婶,叔父大抵是不愿意让我过继的,你娘家那亲戚人品若是好,过继也是好事。差事和房子我以后都不要。只是婶婶得等我考完童生试,再安排此事。” 周氏:“青哥儿,我之前都是气话。这房子和差事,确实该是你的。而且你人好,往后即使不过继,我也知道你不是白眼狼,会给我们养老送终。” 她那日之后,与徐青相处,确实发现青哥儿改变不少。光说捉蚯蚓伴着普通鸡食喂鸡这件事,便让周氏感受到了读书的好处。 今后照着这法子专心养鸡,都能对家里环境有所改善。 往后,若是徐青考不上秀才,顶替李公圤的差事也是好事,这样她和李公圤还可以去乡下专心种田养鸡,衣食总归是有着落的。 若是一切顺利,靠种田养鸡攒些积蓄,还能买个乡下女人回来,说不定可以生个孩子,届时最大的心事也就了却。 对于他们而言,无后是极为可怕的事。 因为将来会没人祭祀他们。 笃信鬼神的虞朝人,相信人生在世,不过是白驹过隙。死后,才是永恒的归宿啊。 徐青心想:“三年内找不到续命的办法,得是你们给我办丧事。” 他知晓此事不宜说出来,因此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帮周氏收拾完家务之后,一如既往出去挖蚯蚓,然后回来读书。 … … 一篇《大学》读完,徐青眼神颇是清澈有神。 他试过,四书五经中,《大学》凝神定念的效果最为明显。每次诵读完,纷杂的心念都能收束干净。 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 不知不觉间,便能心旷神怡。 而且不知为何,徐青近几日,每次诵读完之后,心神安定时,总有种身子飘飘欲飞的错觉。 仿佛自己能飞起来一样。 但又有一层无形的阻隔,使他不能脱离大地的束缚。 “叔父练了那么久的鹤形桩,都只是身手矫健,连轻功都算不上。我怎么可能飞起来?” “所以?” “莫非要飞起来的是我的神魂?譬如神魂出壳?” 那种感觉很强烈,不是错觉,因此徐青左思右想,觉得是神魂的可能性不小。 即使能真的神魂出窍,也不能贸然尝试。 徐青警醒自己。 他好不容易重获肉身,可不想因为一时好奇,成为孤魂野鬼。 另一边,周氏做完家务之后,早跟着隔壁的阿嬷们出去了,听说是参加什么法会。 院子空落落地,只剩下徐青一个人,还有家养的鸡犬。 徐青踏进院子,再次练习鹤形桩。 他不停地练着鹤形桩的动作,并集中精神感受身体的变化。 “定魂”的效果显现出来。 徐青模模糊糊有种传说中“内视”的效果。 虽然没有那么具体,可是对自己身体的每一块肌肉调动时,都有了相应的感知。 这帮助他在练习鹤形桩的过程,深入了解到鹤形桩调动到了哪些肌肉。 “原来我的动作还是不够标准,比如这样使力,其实是不够顺畅的。”徐青越练越有劲,像是在给一个程序找漏洞似的 经过十余次反复的练习,徐青结合先前李公圤的讲解,站出的鹤形桩愈发流畅。 对此他恍若未觉,全身心沉浸在自身的世界里,实是有说不出的欢喜。 良久之后,徐青的动作愈发像一只翩然起飞的仙鹤舒展身体。 不知不觉间,一股热气从小腹处油然滋生。 他小腹暖洋洋,说不出的受用。 很快,热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不。” 徐青想起李公圤提及过,鹤形桩真正的妙用是将这股热气散入四肢百骸中。 他心念一动,那股热气在消散的过程中,居然真正的听他的指挥,开始散入四肢百骸。 似乎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导引热气。 良久之后,徐青吐出一口气。 他精神颇有些疲累。 但效果也不错,热气至少有一半散入四肢百骸中。他现在虽然精神不佳,可是四肢比先前有力了些许,显然得到了一点强化。 “原来不用配套的呼吸法,我也能控制这股热气的流向。” 徐青心知,这与他道法层次“定魂”是脱不开干系的。 “如果我的神魂更强大一点,鹤形桩即使是残缺的都没有关系。” “再读会书,读书可以养神!”徐青心里有了更多的期待。 读书养神练武,显然成了一个可以生生不息的正循环。 “青铜镜,我们一起努力进步吧!” 第6章 狐笑 院子外妇人们的笑声惊动了徐青。 他停止诵读,然后习惯性观察青铜镜,里面文字有些许变化。 “定魂”二字的颜色变深了些许。他模模糊糊能感知到,这是青铜镜将改变对自己道法层次评价的先兆。 结合近日来,读书养神时,那种飘飘欲飞的感觉,徐青更笃定自己的判断没错。 他没有多少激动。 因为这种变化,大可能是神魂出壳,说不上是好是坏。 心绪一闪而过,徐青推开屋门。 院子的门已经打开,周氏正和几位邻居说话。 听到院子动静,回过头自然看见徐青。 徐青自然上来见礼,一番说笑之后,各回各家。 “青哥儿,饿了不,我去给你做饭。” “嗯,麻烦婶婶了。” “哎呀,你现在倒是越来越客气。” 徐青笑了笑,转移话题:“我先去生火。” 跟女人聊天,不必一个话题聊下去。因为她们往往在意的不是聊天的话题,而是有没有人和她们聊天。 所以她们常会说“要的是态度”。 徐青烧火,周氏淘米备菜。得益于对身体的精准控制,徐青连生火都十分麻利顺畅。一边拉动风箱,一边看着火焰添柴,还能一边和周氏闲聊。 周氏今天参加的法会是城外金光寺的一位年轻僧人法月。 大师说法的内容,周氏大约是记不住了,只是记得法月和尚还挺俊俏的。 好吧,徐青算是明白周婶娘为何出门这样积极了。 南直隶地界,经济发达,风气也比北方开放,这类事并不罕见。 江宁府更是娱乐行业的大本营,江宁河上和沿岸,烟花之地可谓数不胜数。 因此若有才子填词作曲上佳,必能纵横花场。 这和后世给明星写歌一个道理。 徐青倒是记得一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诗词歌曲,问题是他没有功名,连和人竞争的资格都没有。 不然咋说有个词叫同台竞技,首先你得同台嘛。 徐青跟着周氏闲聊,亦是对本地风土人情的进一步了解。 不知不觉间,一顿饭做好,两人吃好收拾干净,周氏想起一件事,说道:“青哥儿,城西那边最近闹偷鸡贼,我不在家时,你注意一点。” “偷鸡?没人报案吗?”徐青随口一问。 周氏:“衙门啥时候能破这种案子,等他们来查,还得再被顺走几只鸡。而且我听说这偷鸡贼怪得很,鸡丢的时候,连一声动静都没有。我听她们说,连麻药都没找到,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徐青:“听着确实有点离奇,但若是贼的话,左邻右舍,谁不知叔父是衙门里的班头,寻常的蟊贼没这胆子来。”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你叔父就这点好处了。” 闲聊一阵后,两人各自回屋。 徐青细细思考先前周氏说的事。 与世人笃信鬼神不同,徐青确信世间确实有离奇鬼怪的东西,比如他自己,还有青铜镜…… “偷鸡的未必是人,说不定是什么精怪。既然偷偷摸摸,倒也未必有多厉害了。”徐青做下判断,心里没有紧张,反而有点莫名的期待。 他终归不是纯粹的“人”,也是个异类啊。 没过多久,到了晚上,月光从窗户纸的破洞里透进来,清辉流华,夜月的皎洁,不望可知。 徐青喜欢月光,安静、悠远、古老。 明月向来寄托了世人许多的情绪。 尤其是小时候,徐青会时常感觉月亮是出来陪伴自己的。 徐青悄悄推开窗子,望着月亮,没有光污染的夜空,自是素月分辉,到了江宁河上,明河共影那也是应有之义。 哦,不对。 江宁河上,画船往来,灯火满江,只有热闹繁华,却无清静可言,自是做不到表里俱澄澈。 “明月啊明月,能否照出我的前路呢?”徐青一时放松下来,心里有了淡淡的愁绪。 不知何时,院子里刮起北风。 今年的县试推迟到了五月,往年一般是二月。 如今是二月下旬,东风吹得梨花白,吹得杨柳绿,早在江宁府做了主场,眼下的北风一起,倒是颇不寻常。 伴随北风呼啸,徐青心神有点刺痛,他似乎听到了一点奇怪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在笑?”徐青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他觉察到这个笑声,于是这个声音在心神里,愈发敏锐清晰起来。 似狼似狐的笑声。 站在北风里,心里泛起诡异的狐狼笑声,真的是一个恐怖的场景。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安……”徐青心里默诵文章,狐狼笑声很快被冲散,北风渐渐退去。 他心有所感,看向西城方向,城外的天际边缘,竟有淡淡的金光,若非眼神极好,且十分敏锐,未必能觉察到。 “那是金光寺的方向。” 结合先前的怪异,徐青脑补了一个金光寺里高僧降妖伏魔的场景。 事实是这样吗? 而且那个狐狼笑声,不知道别人听不听得见。 因为是晚上,徐青没有去找周氏求证一下。 他暂时抛开此事,过了一夜。 昨晚,李公圤要在衙门里守夜没有回来。 按理说,天刚亮时,李公圤就该回来了,然后补个觉,午后再带徐青去衙门逛逛。 可是直到接近午时,李公圤方才回到家,而且一脸疲惫。 “老李,发生什么事了?”周氏一脸忧心,并端来一碗茶给李公圤解渴。 李公圤:“老董倒大霉了。” 老董是衙门里看守库房的库丁管事。 衙门里,库丁这类虽然也是衙役,却一般是良民来担任,负责看守县衙的库房。因此库丁算是衙门里十分吃香的差事,往往是有来头的关系户。 李公圤解释一番之后,徐青和周氏才清楚发生了何事。 原来是库银失窃了。 丢了大约一千两重新铸造好的官银,这属实不是一笔小数目。 江宁府如今,最好酒楼的席面也不过二十两白银。普通三口人家,一年的吃穿用度,也不过十几两。 何况这些官银是要上缴国库的。 知县今年就要离任,如果离任之前,补不上这个亏空,自是要出事的。 负责看守库房的库丁们,自然是要被知县问罪。 “以往大老爷还顾忌老董他们在县里的关系,这次是发狠了,连老董都挨了十板子,限期三日内让他把银子找回来,否则还要挨五十大板……”李公圤一脸唏嘘,又说了此事的蹊跷处。 因为库房门都是锁死了的,只留下一个巴掌大小的窗洞透气,按理说除了内鬼,不可能有外人将银子偷走。 但这些库丁也不是傻子,没道理在大老爷要离任的时候搞事情。 知县可是百里侯,真要发了火,那是能抄家要命的。 第12章 香火 徐青将话本交给李公圤,仔细说了自己的打算,方开口道:“叔父,你去了衙门之后,麻烦请两位相好,且今日巡街的捕快陪我和婶婶出去买点香火。” 李典史掌管刑狱,名义上是所有捕快的上司,派两个捕快给自己干点私活,人家还巴不得有这样的机会呢。 典史是吏,其实也是官,特殊在于,这官是没有品级的,不参与朝廷官员的升迁。因此士林眼中,确实仍是胥吏之流,但胥吏眼中,又可以说是官了。 赵熊做为捕头,一直以来眼馋典史的位置。但吴知县清楚,赵熊几代人都是本县的捕头,再让对方当典史,他这个知县还不得被本地的胥吏架空。因此宁愿典史空着,也不肯将这个位置给对方。 如今给了李公圤,正好让李公圤帮他监视压制赵熊,免得在这关键的一年出茬子。 徐青清楚,有这些原因,他们和赵熊是没法和解的。 因为李公圤是本地人,哪怕吴知县走了,李公圤依旧还是典史。等李公圤彻底培养出自己的本地势力,赵熊的家族迟早会威势大减。 他外号赵霸天,平日里横行霸道,自然得罪不少人,威势一减,等于没牙的老虎。 所以不管赵熊理不理智,都得想办法对付李公圤。 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 形势如此。 徐青深知,唯有斗争才能换来和平。 既然敌我形势已经分出,平日里更得小心。 为何他要出门买香,正是因为之前周氏在李家祖坟点香时,那股浓雾之中,徐青试了试神魂出壳,发现香火对他的神魂也是有用的。 只是那时候的香火,寄托了周氏、李公圤等向祖先祷告的念头,不免有些驳杂、不纯净,终归不太舒服。 徐青打算单独买点香烛之类,试试看对神魂效果究竟如何。 另外,之所以要和周氏出门,因为婶婶懂行啊。 请两个捕快保护,那也是担心赵熊玩脏的。 譬如将徐青打断腿,毁个容,就能断徐青科考之路,不能不防。 捕快都是正式的衙役,有官府登记在册,赵熊即使找来打手,对方也不敢动手,因为等同于挑战官府的权威。 李公圤找的捕快,自然不会是赵熊那一伙的。 他现在第一是要养神,一来是有利于读书,二来对鹤形桩的修炼有帮助。 等他鹤形桩修炼大成,至少是有出门自保之力。 因为鹤形桩热气最大的好处是强化四肢,连李公圤都身手矫健,徐青正是少年时候,练到大成,不说打人,跑路的功夫肯定厉害。 要打人,先学跑。 这也是兵法。 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 徐青向李公圤解释了请捕快保护的用意。反正他打定主意,除非去县衙,不然后面和周氏都不出门了,一心一意的读书练武。 李公圤本来不想滥用职权,听徐青一解释,就明白确实得这样做。 “哎,要不是你提醒,我都不知道,当了典史,居然处境还这样凶险。”李公圤感慨一声。 周氏:“你在衙门里也得注意,不明白的事,回来一定要告诉青哥儿,别自作主张。” 她眼见侄儿一番谋划,让李公圤当上典史,心想,“就凭青哥儿这智慧,将来要是中了举人,哪怕考不中进士,足够徐家和李家富贵几代人了。” “什么自作主张,我好歹也是个典史了。”李公圤嘀咕一声。 周氏白他一眼:“你这位置只是代替青哥儿坐上去,你自己要是有能耐,还能在衙门那么多年,也才当上一个班头。” 李公圤脸涨红起来,可周氏说的是实话,无力反驳,只好先出门。 “婶婶,叔父现在身份不一样了,你还是少呵斥他。”徐青在旁边劝道。 周氏愁眉苦脸道:“我这不是怕他太得意,压一压他威风么。而且男人有权就变坏。我不让他清醒一点,指不定哪天带个狐狸精回来。你说,我去给他买个妾怎样?万一能生个孩子,我这心事也能了却。” 她很清楚,自己现在还能用夫妻情分拴住李公圤,时间一长,李公圤指不定会被外面的花草迷住。 还不如自己主动出击,找个知根知底的女人。 徐青:“家里的事,婶婶做主就好了。等我过了童生试,到时候看有没有办法弄到催子的药方,说不定也能帮婶婶和叔父了结心事。” 世上的病,多是穷病。 有了钱和地位,李公圤和周氏生不出孩子的问题,总归是有希望解决的。 毕竟这也不是个普通世界。 周氏忍不住哭泣:“还是青哥儿懂得心疼我。往后婶婶就靠你了。那天的事,你千万别往心里去,都是婶婶不好,说错了话。” 她心知,将来自己万一真注定没孩子,与青哥儿处好关系,即使老李变了心,自己下半生还是有着落的。 徐青:“婶婶,你的养育之恩,我怎么可能不报答,你放心就好了。那天的事,我根本没生气。你知道的,我不可能当衙役。” 周氏破涕为笑:“那是自然,青哥儿是要做大官的。” 徐青笑了笑:“多谢婶婶吉言。” 功名非所愿,但解俗尘扰罢了。 来到这样的世界,岂能不求长生呢! 心中之事,自然不适合向外人解释。 … … 徐青以祭奠徐家先辈为借口,买回来香烛。这些都是周氏指点,徐青又用自己细致的观察力买回来的。 李公圤做了典史,几场酒席下来,收了上百两银子的礼钱,这还只是个开始呢。 有这些银钱,徐青的滋补药方更舍得用药了,再试出香火养神的效果。 鹤形桩的进度,当能再提升一大截。 一根长长的香在屋内点上,徐青坐在旁边,不一会周身香烟缭绕。他闭上眼睛,想象神魂好似从山崖跳下去,一下子出壳,四周缭绕的香烟,宛如温泉般将徐青包裹住。 舒泰! “难怪道士和尚打坐喜欢点香,这果然效果不错。”徐青尝试将这些香烟吸附到自己神魂上,渐渐地出现一个人形轮廓在他的肉身面前。 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词,“装神弄鬼。” 第14章 武道 李家的小院里,徐青和李公圤进行对练。 两人身高相近,招式几乎一样,拆挡格外娴熟。练到最后,李公圤和徐青对了一掌,身子吃不住力,往后退了三步。 “青哥儿,你的力气已经比我大了。”李公圤哈哈大笑。 他瞧着徐青手臂结实有力,面色红润,与一月前刚刚病愈之时不可同日而语。 徐青谦虚道:“那是叔父担心使出全力,伤到我而已。。” 李公圤还是壮年,力气比年轻时,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何况鹤形桩的修炼,对保持身体状态极有好处。 这些日子的药膳,李公圤喝了不少,哪怕被周婶娘天天催缴公粮,多少也有些效果。 李公圤微笑道:“以你现在的功夫,其实都可以去参加武生考试了。” 武生考试其实是武举的童生试,但地位远没法和童生试比。 李公圤因为是贱籍,所以也没有参加武生考试的资格。而且考到武进士,也不能直接做官的,还得排队。说是排队,不出大血,轮到猴年马月都排不上。 即使做了武官,地位也远没法和文官比。 低级的武官,在科举正途出身的文官眼里,跟胥吏没有区别。 徐青当然知晓李公圤是开玩笑,转移话题:“叔父,你说练武的人,如何区分实力强弱呢?” 因为青铜镜里,关于武道,出现了一段新的描述,“武道层次:练筋。” 鹤形桩的描述,则是后面的注释补充。 鹤形桩的小成,显然是意味着他真正开始了武道修炼,练筋是他目前所处的层次。 李公圤:“青哥儿怎么会想到问这个?” 徐青:“我就是觉得鹤形桩不简单,所以想问问。” 李公圤沉默了一会,说道:“练武用来强身健体就好了,你问实力强弱,肯定是存了争强斗狠的心思。青哥儿,你是读书人。我在衙门里当值那么多年,耳濡目染,也知晓一些书里的话。比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要做的是远离危险的地方。” 徐青闻言,沉思一会:“叔父,练武的事,其实和我们徐家灭门的事有关吧。” 李公朴一脸苦色:“你猜到了?” 徐青:“看来我不该问。” 李公圤点头:“你将来做了大官,自然能复仇,若是不能,仅凭个人武勇,那也无济于事。” 徐青:“那我不问了。” 他心里一直有个怀疑,寿命不足三年,未必是身体健康的问题。如今鹤形桩小成,寿命也没有延长,看来或许和徐家灭门的事有关。 当年,他这具身体是怎么从灭门的祸事中活下来的,李公圤又如何能收养他,且不被仇家找上门? 哎,只要他还是这具身体,原身的恩恩怨怨,总归是要继承的。 目前看来,仇家肯定非同小可,哪怕李公圤做了典史,也不敢向徐青提这些事。 或许李公圤也以为,对方不会来斩草除根。 可是青铜镜,不到三年的寿命评价,无疑是明示了。 对方不会善罢甘休。 只是为何要等到三年后? “无论如何,总还是有时间来准备应对的。”徐青没有什么好紧张的,因为这解决不了问题。 徐青和李公圤相对默然一会,李公圤终于开口:“对了,赵熊说的是明日出发去解押库银。” 徐青:“叔父昨晚回来时,已经跟我说了。” 李公圤:“我现在细细想来,他从十天前就开始推脱,一直到昨天,上面同意本县提前上交夏税的文书下来,方才答应。你说,中间会不会出现什么波折?” 徐青这些日子主要的精力都放在读书和练武上面,近几日更是修炼鹤形桩的关键时刻,所以昨晚听了之后,没有细细思虑。 他闻言开口:“叔父,近来江宁府附近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本府附近倒是没啥大事。对了,前几日来了一份公文,说是岭南有什么莲花教,袭击县府,组织了上万民众从贼,不过官军很快就将这次反叛平定了。我还听说,散乱的教匪,有一部分走海路朝着咱们南直隶流窜过来,说不定还和在沿海作乱的东夷海寇有勾结。但咱们江宁府又不靠海,真闹起事来,也冲击不到咱们。” 徐青:“叔父,官府解押库银的路线是走水路还是陆路?” “当然是水路。” 自来水运最是方便节省,能走水路,绝不可能走陆路。 徐青沉吟一会,又问:“我记得叔父说过,最近赵熊都没找你麻烦,只是说身体不行,想要将解押库银的差事推脱掉。” “朝廷的文书已经下达,他这次怕是推不过的,何况已经答应要解押库银了。”李典史道。 徐青轻轻道:“却也未必。叔父,在我童生试之前,只要他不来惹我们,咱们也没必要节外生枝。” “行,我听你的。” 自从那日徐青出了主意,让库银提前上交国库之后,青铜镜内,气运评价里泛起的黑气,消散了许多,仅留下一丝。 到目前为止,黑气都没有复苏的意思。 徐青猜想,赵熊那边暂时是不会对他们有什么动作了。 他现在结合李典史说的那些事,猜测赵熊他们,肯定有什么针对库银的行动。不管怎样,火暂时烧不到他们身上来。 无论是鹤形桩的进一步修炼,还是童生试的准备,都需要时间。 徐青心知,现在和赵熊周旋,很难做到一击毙命,反而平白浪费自己的时间精力。 李公圤随后去衙门点卯。 国朝规定,官署在卯时开始办公,所以叫做点卯。但现在,老皇帝都两三个月才开一次朝会,下面的官员自然有样学样,跟着懈怠。 因此李典史每天都是慢悠悠去上班。 没办法,去早了,衙门也没人啊。 若是有人早上去衙门敲鼓鸣冤,肯定是要吃一顿板子的。 没办法,小民的事不解决,顶多丢一条命,可是惊扰了老爷们,整个县都不得安生。 孰轻孰重,不言自明。 … … 回到小屋,徐青拿出一本厚厚的时文精选,皆是历年童生试、乡试比较经典的文章。他除开准备县试的文章外,如今的时文也得深入理解,才能在考场上,做出既有水平,又符合此时风气的文章。 而且还得弄清楚哪些文字需要避讳、忌讳。 虽然县试不严谨,可是一旦有心人要挑毛病,将事情上秤,自然麻烦不小。 捧起厚厚的时文集题,徐青自然而然进入“绝对专注”的状态。 鹤形桩小成之后,他的体质得到一定的强化。 这次“绝对专注”,令他立时体会到和以往截然不同的感受。 手中的书页,飞快的翻动着。 说是一目十行都不为过。 可是每一行字,都刻印进了心里。一段段文字的意思,如同食物进入肠胃里,被迅速分解,知识化为养分,让他对如今学到的文章,理解得十分透彻。 一个个八股文的考题,在他飞速的翻阅中,出现了一道道破题的思路,再与别人优秀的文章相互印证,汲取养分。 不知不觉间,书页翻到了最后。 嗡嗡嗡! 徐青意犹未尽地合上书页,大脑有翁响回荡,身体有淡淡的疲惫感,比以往任何一次从“绝对专注”中抽离都舒服。 他的精神犹自十分活跃。 徐青推开窗户,看了外面的太阳位置,判断出自己起码“绝对专注”地学习了半个时辰。 这是有史以来,时间最长的一次。 “这就是鹤形桩小成的效果吗?”徐青颇是欣喜。 “绝对专注”的持续时间从刚穿越时的半刻钟,到现在的半个时辰,时间足足提升了八倍,而且效率更高。 他找来白纸,随便选了一个八股文的考题,解题、破题、承题……直至最后的结尾,一气呵成,没有丝毫迟滞。 徐青满意地看着自己刚写的文章。 以他目前的水平,即使在南直隶,也确实是府学生员级别的文章了。 府学生员,都是相对年轻的秀才,体力、智力尚在巅峰,属于有希望考中举人的那一类秀才,往往也是最喜欢热议时政的。 这些人,往往有自己的圈子,在府县里,掌控一定的舆论权。 要他们办什么事很难,可是坏事,却太容易了。 “如果吴知县不离任,将来中了秀才呆在县学肯定是更好的,不过吴知县今年年底任期就结束了,所以将来还是府学比较好。这也是为了避嫌。” 李公朴只是个典史,不是正经的读书人,管不到县学、府学的事。 反而很可能因为这层关系,给叔侄二人造成不好的影响。 因此徐青目前的规划是,争取府试、院试也取得优异成绩,届时就能直接进入府学。 同时,府学的生员虽然许多自视甚高,本身也代表了广泛的社会资源,而且在府学有他施展“才华”的空间。 届时,他希望能接触到更多和“武道”、“道法”相关的信息。 徐青一番思考之后,继续看书。 这次没有进入“绝对专注”,因为技能刚使用完,有一段冷却期。 不过他现在的身体很好,先前疲惫感也不强,恢复起来还是很快的。 不得不说,“专注”才是最好的外挂。 无论是读书、练武,进入专注忘我的状态。即使是普通人,都能取得显著的进步。 只是人不是机器,容易被外界干扰。 别说专注,学习的时候稍微专心都是极难的。 徐青现在平常状态下,同样是十分专心的,不只是天赋的原因,因为他清楚自己每一分努力都有收获。 国朝人为何骨子里喜欢读书种田,因为这两样事最容易看得见收获。 … … 赵家大院。 “大哥,解押库银的文书直接送到咱们家了,明天就得走。”赵熊赵捕头脸色蜡黄,手颤巍巍地从自己的堂弟兼手下亲信捕快的手里接过官府的文书。 朝廷才不管你病没病,公文一下,没有回绝的余地,死也得死在路上。 赵熊的堂弟名叫赵豹,见得赵熊神色,脸上恨恨道:“上面的那些家伙,没少收咱们的孝敬,现在出了事,一个个撇的比什么都干净。” 赵熊摆摆手:“他们是得到了吴知县要当南直隶督察院监察御史的消息,而且主管漕运方面的事务,这里面贵人们的利益太大,不到万不得已,他们肯定不想得罪这位年底就要上任的监察御史。” “他一个三甲同进士,怎么能轻易当上科道清流的官。”赵豹一惊。 赵熊冷笑道:“不知哪位高人出了主意,给这位吴知县写了个青天大老爷的话本,现在在南直隶一带,许多说书人都爱讲这个话本。” “那话本我也听过,沽名钓誉而已。” “你肯定是没听到最后那首诗。”赵熊淡淡道。 “什么诗?”赵豹现在对吴知县意见极大,前几天听了不到一半的话本就走人了,自然不知道后面的内容。 “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 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赵熊一字一顿地吟道。 “这首诗现在许多小民都爱听,而且惊动了一位大人物,亲口称赞吴知县有古君子之风……” “这首诗的份量竟这样大。”赵豹只觉得百姓都是牛马,自然对这首诗无感。 赵熊:“无论如何,吴知县凭这首诗已经得了士大夫之心,我们若是在年底前搞事,只会让上面震怒,觉得咱们这些胥吏,太过刁滑。” “可是,大哥你的身体,怎么支撑得住这一路奔波。” “反正是走水路,不碍事的。李公圤那边,你暂时还得虚以委蛇,休要生什么事端。”赵豹口头称是。 他心里却不以为然,他们赵家是本地一霸,如今被李公圤这等小角色一步登天,骑在头上,叔可忍,婶婶也不可忍。 他已经打听好,李公圤的侄儿要参加县试。这小东西一直以来都不出门,让他找不到机会,但县试的时候,总不能不出门。 赵家这么多年在清水县花了那么多钱,养了那么多人,不是找不出敢亡命的。 在县试前,他一定会找到机会,派人打断小东西的腿! 第15章 兵器 清晨,徐青从硬木板床上醒来。前些日子,由于鹤形桩入门,徐青夜里皆是深度睡眠。 昨晚罕见地做了个“噩梦”。 不是梦见接下来遇到什么麻烦,而是梦到自己一觉醒来,回到了“前世”。 太吓人了! 前世他只是没有挂的普通牛马。 这一世,目前固然有生存危机,却有无限可能。 “还好只是梦。”徐青舒一口气,然后起床,出了小屋。 昨晚李公圤喝了酒回来,周氏正麻利地给他做醒酒汤,至于徐青的药膳,已经做好,放在旁边温着。 现在正是暮春时候,乍暖还寒。 六味地黄汤做的药膳,适合早晚空腹喝。 徐青将满满当当的一碗药汤喝完,里面还炖了鸡,又将一碗山药粥下肚,登时元气满满。 “婶婶,你厨艺越来越好了。” 周氏笑了笑:“你们都在进步,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能在家里拖你们后腿。” 徐青:“婶婶,你现在一个人要干的家务太多了,我在想,咱们买个婢女,你觉得怎样?” 周氏:“咱们院子太小了,而且现在平日都有左邻右舍帮忙,根本不累。等以后换了大点的地方,我打算给你叔父纳个妾。” 如果是李典史自己娶妾,外面的女人进门,多少对周氏有点威胁。 她作为主母,主动给夫君纳的妾,往后这妾是生是死都得看她脸色。 徐青微笑:“婶婶有看好的地方,等我忙完童生试,咱们就找机会搬过去。” 周氏:“咱们现在花钱的地方还多,到时候先租个附近的大院子就是。” 徐青:“婶婶放心,咱们直接买。钱的事,等童生试过了,我自会想办法。” 只要有关系有靠山,在这个时代做生意是十分容易的,何况徐青脑子里,确实有几样适合这个时代的生意点子。 眼下不到忙活这些的时候,徐青没必要现在开始费心。 何况女人就喜欢别人给她画饼。 尤其是前世,徐青遇到的那些女人,大部分的要求,估计也只有骗子才能满足了。 徐青几句话,将周氏哄得眉开眼笑。 周氏高兴了,在家里也不会找徐青唠叨,能让徐青一天都省心。 … … 徐青依旧在院子里,展开近来每天的晨练。 今日和以往的规划内容不同,他在自己的四肢都绑上了一个沙袋。 鹤形桩小成之后,他的四肢结实有力,步履轻盈。绑上了沙袋后,徐青试了试重新习练鹤形桩,难度陡然增加了不少。 一来是不适应,二来是重心有所改变,而且徐青发现,鹤形桩小成,主要是强化四肢,但他躯干的核心力量,提升远没四肢那样明显。 如果没有一个强硬的躯干,四肢强化后的优势,自然会被浪费一部分。 “鹤形桩虽然也有练躯干的效果,终归不是主攻方向,而且欠缺爆发力。”徐青有“出壳”级别的神魂,对于身体的判断,并非李公圤这种普通练武之人能比的。 而且他越分析,越觉得,鹤形桩除开本身的残缺外,应该还有另外的配套功夫。 鹤形桩严格意义来说是以养身为主,打人、逃跑是强身健体之后的附带效果。 “这事不着急,现在先将鹤形桩练到极致再说。”徐青心知,他的鹤形桩只是小成而已,提升空间还很大。 而且他最看重鹤形桩对速度和敏捷的提升。 如果遇到什么不利的情况,逃跑能力是最重要的。 再能打,能打几个人? 万一对方用弓弩、兵甲,拳头再硬,也是白搭。 而且他后面出门,肯定是要随身带一包生石灰的。这个套路虽老,却经典好用。 咦。 跑路能力强,随身一袋石灰,听着咋像韦小宝的人设。 不能怪他,是这个世界的错。 谁叫他没有六脉神剑、降龙十八掌可以学。 很快,徐青抛开杂念,专心地练习鹤形桩。渡过刚开始不适应阶段后,徐青的“绝对专注”状态自然开启,在这种状态,他的“悟性”都大幅度提升。 练习过程中,徐青凭借自己的努力,寻找了现阶段鹤形桩可以调整的细节。 这一些细节,看似作用不明显,可是能提升整体修炼的效果,累积下来,作用更是明显,而且改善细节之后,他的动作更舒适流畅。 哪怕四肢绑着沙袋,依旧做得和以前一样标准漂亮。 由此更可以看出,他四肢的力量比以前强了许多。 徐青练完功,出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汗,并将新产生的热气导引进四肢,而且这次他留了心眼,将一半的热气留在了躯干,看看后面有什么效果。 他不怕热气被浪费。 因为练功前,先喝了药膳。 热气出来之后,刚好是消化完药力的状态,量自然比平时要多。 而且身体的强化,还是得尽量平衡。短板太短,即使长板再长,都会有不小的影响。 将热气消化之后,徐青感觉他还能再来一组。 不过,他没有召集,而是按部就班地在耗费心神导引热气后,诵读了一遍《大学》,读书声结束之后,徐青略显疲惫的精神得以恢复。 他不清楚专门修炼道法的人,如何养神。但读书读进去后,天生能静心,养神的效果,不言可知。 他前世研究过,那些古代士族,经典累读不倦。即使年老体衰,脑子依旧很清醒。老来昏聩的不多。 譬如明朝的内阁首辅严嵩,六十岁左右当首辅,在这个位置干到了八十岁,一个老头子,硬是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维持住了自己的地位,整垮了大部分政敌。 更有名的是司马懿,七十岁左右还能发动政变,死前还能带兵平定辽东。 同时代的诸葛孔明更厉害,硬是将司马懿这样一位侵略如火的进攻大师,变成了畏蜀如虎的防守大师。 这些人,都在年龄大之后,依旧保持了思维的敏锐。其共同特征是,皆是同时代读书人中的翘楚。 昨晚早课,徐青发现,今天李典史没去点卯。 “婶婶,叔父还没起床?” “昨晚酒喝大了。”婶婶没好气道。 徐青皱眉:“今天赵熊一行要去解押库银,叔父岂能在这时候不去盯着。” 周氏闻言,一阵心慌:“我喊了他,他说头疼,起不了身,灌了一碗醒酒汤也没效果。我再喊喊。” 徐青听了之后,心里略作计较,对着周氏轻声道:“婶婶,你这样去叫他……” 周氏闻言,一脸古怪地看着徐青,然后还是照做。 … … 床上,李公朴正又沉沉睡去,忽然听到耳边响起一个声音:“李公圤,大老爷要升堂了,还不去公堂站着,你拖拖拉拉,莫非是想吃板子?” 紧接着是一声拖着长长尾音的“威武”。 李公圤一个激灵,鲤鱼打挺般的起身。 霎时间出了一头冷汗,再四周,十分眼熟,却不是什么公堂。 “娘子,你……” “叔父,是我请婶婶这样做的。” 李公圤:“是青哥儿啊,起得这么早。” 徐青:“叔父,你看太阳都到哪里了,还早呢?” 李公圤被侄儿罕见地阴阳怪气一番,老脸一红,然后迅速起床洗漱一番。 徐青跟着吃了一些早点,都是粗粮面饼之类,夹杂一些时蔬。这个季节,有腌制好的笋条,更是吃芥菜的时候,十分爽口。芥菜更是春的象征。 有诗云: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 在前世,徐青很难吃到现在这种纯天然无农药的有机芥菜。 不得不说,这些年的虞朝,有点步入小冰河时期的意思,明明是晚春,却比徐青前世的早春时期还冷。 南方还好一点,北方不是涝,就是旱。 大规模的起义没有,小打小闹的起义是一直没断过。 小冰河时期的另一特征那就是处于寒冷地带的胡人,会为了生存,更加不要命的冲关。 看似太平盛世,却早已埋下内忧外患的种子。 因此,哪怕官府押解官银,也不是那么安全。这也使得镖局行业迅速发展。 毕竟镖局更能舍下脸皮拜山头。 官fu咋可能向山匪水匪拜山头。 大家虽然都是收保护费的,但也有档次之分。官fu显然是属于收保护费这一类中,档次最高的。 李典史很快吃完早点。 “叔父,我跟你一起出门。” “你也要去衙门?青哥儿,你想做什么?” “我是想跟你去衙门,看看有什么淘汰下来的武器,找把趁手的兵器。”李典史现在分管治安和监狱,别看没有任何品级,实权当真不小。 寻常人要搞兵器很难,但对于现在的李公圤而言,那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徐青除了随身携带石灰外,肯定是要弄件武器防身的。 这个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 虽然赵熊他们暂时没搞事,但气运里,那一丝黑气始终存在,随时都有复燃的可能。何况就算赵熊懂得识时务,手下人未必脑子好使。 政治斗争嘛,别把敌人想得太聪明。 前世第一大国搞总统选举,人家都是直接搞暗杀来着。 … … 李典史在衙门里,配合董大海,办好了库银的出库交接。中间没有什么波澜,不过赵熊临走时,徐青突然多嘴问了一句:“赵伯伯,你是不是杀过人?” 赵熊的反应是惊讶,然后似乎不想和徐青他们纠缠,直接急冲冲离开,并丢下一句:“本捕头一向奉公守法,杀人是绝没有的事。” 见得赵熊灰溜溜离开,董大海在旁笑道:“徐世侄,你这样问他,他怎么可能承认?” 正常而言,似赵熊这等本地黑恶势力的首领,肯定是不把人命当回事的,而且为人凶狠。 但徐青刚才故意那么问,却发现赵熊的情绪反应很怪。 他现在的观察力很强,而且神魂强大,对人的情绪感知也不是普通人可比的。 如果是传闻中的赵熊,刚才那种反应可是太奇怪了。 给徐青的感觉就像是,这赵熊不是真的,而是演的。对方根本没有那种当老大,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心态。 “果然有鬼。”徐青暗自判定。 但他平白的臆测,说出来也没人信。 徐青对董大海道:“董叔,我就是和赵伯伯开开玩笑。” 李典史咳了一声,对董大海道:“小孩子不懂事,让你们看笑话了。” 董大海笑道:“我看徐世侄明明很机灵嘛,而且一看就是良才美质,这次童生试肯定是要高中的。” 一番客套之后,李典史拉着徐青到了县衙存放兵器的库房。 里面的东西,放久了都有损耗,所以淘点坏了的武器,甚至都谈不上公权私用。 但李典史来到兵库后,看守兵库的衙丁们,简直如临大敌。 他们不知李典史突然来兵库干什么。 李典史找了个他们的班头,直接说:“我想要一把坏了,并进入耗损名单的武器。比如腰刀之类。” 班头松一口气,他差点以为李典史来清点兵库的。 “典史要用,还是这位小哥用?” “我。”徐青开口。 班头:“坏的兵器没有,不过小的这里有一把匕首,十分锋利,想要献给大人。”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刃口朝着自己拔出,一点寒光冒出来,刺人眼目。 “好东西!”李典史脱口道,他随后又看了看徐青:“如何?” 徐青点头:“叔父,就拿这个吧。” 李典史:“本朝制度,流入民间的兵器都是要登记的,待会我去给你登记一下。” 其实规矩是规矩,实际上根本没人执行。 不过李典史当着班头的面,总要说点漂亮话。 徐青:“好的,典史大人。”他使了个眼色,让李典史带他走。 李典史随即带着徐青离开。 看守兵库的衙役们齐齐松了口气。 尤其是衙役们的头目张班头,拍了拍胸口:“好险。” 他让人打开库房,里面只有一些破烂木头堆砌着。 清水县武备松弛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不过县里的小吏们伙同库房的衙役,更是明目张胆地将武器都倒卖了。 反正要检查时,再借一些过来充数即可。 好处是,一旦遇上造反的教匪之类,打下兵库也拿不到武器。 坏处是,很可能这些武器早就卖给了要造反的人! 第16章 劲力 李典史自然是要留在衙门的,徐青则是去找上次陪他和周氏去买香烛的两个捕快送他回去。 反正徐青来的时候已经问过,他们今日也是要出去巡街的。 到了班房里,呆在里面的捕快们,大部分围着一个黑脸汉子赌钱,至于徐青要找的两个捕快是两兄弟,哥哥郭壮,弟弟郭力。 两人没有参与赌钱,像是被故意冷落着。 两人倒是不在意,见到徐青来,郭壮笑道:“徐兄弟,你来了,咱们走吧。” “等等,你就是李公圤的侄儿徐青?”赌钱的黑脸汉子将手里牌盖住,一脸阴厉地看着徐青。 “这位捕快,在衙门里,你应该称李典史的公职吧。你刚刚是以下犯上。”徐青淡淡开口。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儿,你们给我等着。”黑脸汉子凶狠地眼神,不住往徐青身上打量。 这种几乎要杀人的恶意,普通人都能感觉到,何况徐青。 “郭大哥、郭二哥,咱们走吧。”徐青淡淡笑道,似乎对黑脸捕快的凶狠眼神,丝毫不在意。 郭家兄弟倒也担心对方不理智,弄出什么冲突,于是和徐青出了班房。 到了衙门外,徐青方才开口:“刚才那人是谁?” 郭力:“赵熊的堂弟赵豹,他是个疯狗,徐兄弟往后尽量不要单独出门。” 郭壮看了弟弟一眼,接着又道:“去年有一家人,家里的十亩水田和赵豹家的田很近,赵豹听说那里风水好,看上了,想要强买。人家不同意。他就在县试前找人把对方家里的小儿子腿打断了。自那之后,那家人的小儿子就变得疯疯癫癫。” 说到最后,郭壮叹了口气。 徐青:“将人打断腿,这案子怎么判的?” “还能怎么判,打人的主动投案,案子当天就结了。因为有很多人看到是那家人的小儿子先动的手,即使人家断了腿,念在打人者自行投案、还主动赔汤药费的份上,即使大老爷也没法重判。” 徐青又问:“那家人的小儿子是不是很有读书的天赋。” “嗯,他家有十亩上好的水田,母亲又是纺织女工,哥哥嫂嫂没分家,供着他去上了私塾,私塾的冯先生,很看好他,结果发生那样的事,前途算是彻底没了。”郭壮回道。 郭力又接着道:“冯先生有秀才功名,为此案找了大老爷几次,但大老爷也帮不到他。而且人已经疯了,即使再怎么帮忙,他也不可能考取功名……” 他后面没说,徐青听懂了意思。 意思是对方没价值了。 这位冯先生,在这种情况下,还去找吴知县,实是仁至义尽。 徐青:“郭大哥、郭二哥,你们的好意,小弟明白。接下来一段时间,我肯定会注意自己的安全。” 郭力:“徐兄弟,你也看得出,我和大哥跟他们赵家帮不对付,这些日子,你若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我们兄弟绝不推辞。” 徐青点了点头,说道:“多谢两位哥哥的好意,小弟想冒昧问一句,出事的那家人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吗?” 郭壮叹了口气:“徐兄弟不问,我们也是要说的。” 郭力插话道:“那是我嫂子家。” 徐青轻轻颔首:“郭大哥,你放心,等我忙完童生试,一定会帮你给嫂子一个交代。” 郭壮眼眶微红,“徐兄弟,你……” 他要拱手致谢,徐青摆手:“郭大哥,多说无益。咱们事上见。” 徐青承诺之后,郭壮和郭力对徐青的态度更加亲近了。将徐青平安送回李家小院,兄弟两人告辞,继续巡街。 “大哥,这徐小哥确实是个聪明人,看来传闻非虚,李典史能当上典史,真和徐小哥有关系。” “是啊,上次送他去买香烛,他一路上沉默不语。这次感受到赵豹的威胁,立马就话多起来。咱们也和三教九流的人时常打交道,少年人里,狠的有,聪明的也有。但又聪明,又狠的,我只见过这一个。” “大哥,你怎么瞧出他狠的?” “你忘了,赵豹这家伙真杀过人。他那眼神,咱们两个捕快都受不了,你看徐小哥怕了吗?若不是更狠的人,刚才在班房里就得露出丑态。” “那也不是狠啊,我听读书人说这叫大山崩于前而色不改,说明徐小哥是个能做大事的人。” “阿力,你错了。能做大事的人,哪有不狠的。”郭壮淡淡补了一句。 相比弟弟,一向将想上爬的心思露于言表,郭壮的心思要深沉一些。即使没有妻子娘家的事,他也不会向赵家靠拢。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这些外姓捕快,根本不可能在赵熊那里得到机会。 他一直在等。 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李公朴身手和我差不多,偏偏生个好侄儿,人到中年直接转运,摸到了我等小人能触摸到的天花板。”郭壮心里叹口气。 个人的努力在运气面前,有时候真的一文不值。 … … 回到小院,和周氏打过招呼后,徐青回到小屋。 他点了一根香烛,神魂出壳,隐入袅袅香烟中。在神魂状态下,他受到的情绪干扰更少。有香烛保护神魂,诵念文章。 既可以养神,亦不会吵闹。 同时,也是对神魂的锤炼,使其逐渐适应离开肉身的状态。 如此一来,即使后面神魂对物质的干扰能力依旧微弱,但能离开肉身一段距离,也能有助于他去干许多现阶段做不到的事。 譬如偷窥敌人的秘密之类。 当然,神魂平日里更需要肉身的滋养。 香烛不过是辅助手段。 处于神魂出壳的状态下,徐青思绪更加清明, “郭家兄弟先前的话,总结不过两点。他们想进步,且和赵熊他们有仇,可以放心用。” 徐青现在看得出,郭家兄弟是练家子,可惜无人赏识。 郭家兄弟一开始肯定是想要得到李公圤的赏识,不过先前的话风,有些暗示在里面,如果徐青能考中秀才,他们更愿意得到徐青的赏识。 “无论如何,在对付赵家的事上面,郭家兄弟是可用的。因为我能给的,赵熊给不了。” 这个时代,在本地发展,往往一个人上位,都有一大堆亲族当帮手,根本轮不到外姓人。 李公圤和周氏的亲戚,其实关系都不是很近,而且上位匆忙,又和赵熊结了仇,来不及安排亲族。 因为这时候,李公圤更需要有能力的人帮他。 郭家兄弟正是看到了这点,主动靠拢。 相比之下,徐青其实是更好的选择。因为徐青要是上位,亲族只有李公圤夫妇。 徐青不可能一直隐在叔父幕后,他要解决身上的寿命问题,打造自己的势力是必然要做的事。 总不能后面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何况从普通的俗务中解脱出来,对他读书练武都有好处。 … … 接下来半月,徐青继续沉浸在读书练武的过程中,心无旁骛。 在这段时间里,六味地黄汤对他的效果越来越不明显。 徐青结合青铜镜的信息,加上自己对鹤形桩的心得,再通过“绝对专注”的状态,试验自己知晓的补方。 一个个方子试下来,徐青发现一件无语的事。 对他效果最好的,乃是他前世为女友找到的一个补方,唤作四物汤,专治补血调经。 这个世界的许多普通药物和前世没什么区别。 其实除开一些神秘和超凡之外,基本可以等同于前世的古代世界。 不过,他前世只是个普通人,所以前世的世界究竟有没有神秘和超凡之类的事物,真不好说。 四物汤的成本其实比六味地黄汤还低一些,效果却出奇的好。 徐青通过四物汤,将慢下来的鹤形桩进度,再度拉快。 期间免不了大量进食鸡肉。 因为鸡肉相对而言,成本低,口感还不错。 如果做鱼的话,需要调料。 在这个时代,调料并不便宜。譬如胡椒,在本朝开国时,都是作为官员的俸禄发放的。 徐青前世,汉朝皇后住的地方叫椒房殿。 这么尊贵的地方,都以“椒”为名,足见香料在古代的珍稀程度。 当然,皇后椒房殿,用的是花椒和泥混合涂抹墙面,并非胡椒的椒。 无论如何,在这种古代世界,味道是一种奢侈品。 “虽然鸡和鹤都是飞禽,吃鸡肉也算是以形补形,不过往后有条件的话,我可不想再吃鸡肉了。”徐青暗叹一声。 现在的他,其实都已经吃吐了。 没法,为了补充营养,硬着头皮也得吃。 好想吃牛肉啊! 徐青觉得自己对其他食物渴望的念头越来越炽热。 他强行将念头收束。 这也是对神魂的磨砺。 他现在其实琢磨出一点道法修行的诀窍。 静心是基本功。 如果能克制自己的欲念,将其战胜炼化,神魂会有些许增益。相反,如果过于放纵欲念,神魂会变得虚弱。 不知不觉间,时间来到四月中旬。 徐青还抽空练了练匕首。 他不懂这种短刃的招式套路,却不妨碍他练习。 鹤形桩对四肢的提升,使他手眼协调能力很强。短兵的使用,无非是灵巧敏捷,加上出手稳准狠,足够对付一般的恶汉了。 “估计鹤形桩大成就在这一两日。”徐青在院子里练习鹤形桩,忽然有股明悟,同时内心里,有些舒展不开的感觉。 院子还是太小了。 旁边是鸡舍。 徐青练习鹤形桩的动作,大袖飘飘,当真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去外面! 现在已经入夏,天亮的也早。 不过小院外的河边并无多少人。 徐青来到之前和周氏挖蚯蚓的地方,旁边杨柳依依,入目是开阔的河面,内心颇有些蠢蠢欲动的感觉。 他开始修炼鹤形桩。 刚一开始,徐青就进入了“绝对专注”的状态。一共三十二个鹤形桩的基础动作,霎时间如行云流水从徐青心头淌过。 他身体随之翩翩起舞。 每一个动作都赏心悦目,没有丝毫迟滞。 仿佛是数十年苦功凝聚出来的心血。 在“绝对专注”的状态下,他冲破了鹤形桩大成的瓶颈。对于鹤形桩的每一个动作,理解都远超从前。 不同以往对四肢的运用。 他的脊背隐约如龙蛇一样起伏,躯干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有点像乐器声,充满节奏。 伴随脊背的伸展,四肢彻底舒展开。 不知何时,徐青将鹤形桩的动作做完。 他立刻感受到,往常从胸腹处滋生的热气,这次赫然滋生出一股热流。他身体一下子热了起来,仿佛一下子变成火炉似的。 体内的气血,都比平时快了不少。 这股热流出现得很快。 徐青还没来得及用神魂操纵,便以很快的速度,本能一般,散入四肢百骸中。 徐青感觉身体充盈起来。 他忍不住,集中全身的力量,蓦地轰出一拳。 平地一声鸣响出现。 徐青一时间却有点脱力,他靠着旁边的柳树稍作喘息,“观察”体内的青铜镜。 关于鹤形桩的武道评价出现: 鹤形桩(残缺):大成(明劲)。 “没想到鹤形桩大成之后,评价还是残缺的,难不成呼吸法就那么重要。我用神魂控制热气,与呼吸法到底有什么差别。”徐青陷入沉思,没能得到答案,然后注意力放在“明劲”上。 他看过许多闲书,对明劲这个词不陌生。 有道是千金难买一声响。 明劲是一种比较厉害的发力方式。 他刚才那一拳凭空打出鸣响,显然不简单。 徐青没有贸然用树干试验自己的“明劲”。鹤形桩虽然有练筋的效果,可是骨骼发育显然不是鹤形桩的主攻方向,何况他尚未成年,所以骨骼比成年壮汉还是要差一些。 若是用拳脚将自己的骨头伤到了,那岂不是搞笑。 伤筋动骨一百天,半月后,他就得县试了! “不能用拳头测试,但我有匕首。” 这匕首是普通的利刃。 徐青瞧准了一截枝干,经过一段时间恢复之后,再次进入绝对专注的状态。 明劲的劲力贯注匕首之中。 斩! 枝干直直落下,切口整齐光滑如镜面。 徐青更仿佛劈开了一团萦绕在他县试之前的阴霾。 青铜镜内,气运一栏,那一丝经久不散的黑气,竟也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17章 买凶 (ps:17章重写了) 逐渐适应了鹤形桩大成的状态,且观察到青铜镜内,气运里的一丝黑气消散无踪,令徐青生出一些踏实感。 “看来这一丝黑气跟赵豹等人有关,他们属于有点威胁,但不多,符合青铜镜给其一丝黑气的评价。如此看来,我现在的武力值着实不弱了。”徐青暗自分析,得出结论。 其实不奇怪,哪怕他实战经验缺乏,可是鹤形桩是以强身健体为主,大成之后,带来的是身体素质全面提升。 好比武侠小说里,有了一身深厚的内力,纵然只会太祖长拳之类的普通拳法,也能将许多寻常江湖人打得屁滚尿流。 何况徐青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神魂比普通人强大不少,所以他的感知能力很强。普通人的恶意,他能轻易察觉到,自然能规避掉一些近身的危险。 “礼记中庸一篇提到过,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可见,读书用了心,本身就可能有一点预知危险的能力,这或许是读书养神,如我这般,壮大了神魂的缘故。”徐青结合亲身经历,对于原本书经里的话,有了新的理解。 “但我只剩下三年不到的寿命,哪怕提升了身体素质,寿命依旧没有延长,足见很可能是三年之后我会遇到一场死劫。之前,我也和叔父讨论过,此事很可能与徐家灭门之事有关。只是,青铜镜内气运的评价,竟然没有黑气出现。能否说明,这种黑气是指近期内会遇到的麻烦?” 其实青铜镜,哪怕只类似系统白板,仅仅提供自身的状态、信息……,徐青依旧能从这些信息里,提取到许多有用的内容,甚至气运出现黑气之类,可以看成一种预知危险的技能。 寿命太短,可以看成将来会遇到一场几乎过不去的死劫。 这些内容,使得徐青可以更进一步地规划自身。 沉思好一会,徐青调匀气息,对着面前的树干轻轻跃起踢过去,竟轻轻松松顺着主干的枝杈上到很高的位置。 身形如鹤,随风飘摇,好不潇洒。 这才有点江湖高人的味道。 虽然前面的路很难,但他真的很喜欢如今的世界。 在外面好好玩耍一阵,徐青尽兴之后,回到小院。 … … “怎么?今天的药汤不对么?”周氏见徐青端起四物汤一饮而尽,却很快皱起眉头。 徐青摇头:“婶婶,以后暂时不用给我熬四物汤了。” “为什么?” “喝这个对我没效果了。”徐青轻声回了一句。 “好吧。” 回到小屋休息,徐青有些惆怅。 看来他又得琢磨新的补方。 结合目前的经历,医武结合是比较正确的养身路子。只是他知晓的补方就那么点,何况光会方子不行,还得懂医理。 他先前的问题很简单,就是缺营养。 无论是四物汤还是六味地黄汤,都是滋补身体的。 事实上,他现在已经不缺营养了。刚才四物汤入口,反而让自己平添一些燥热。神魂的感知下,明显察觉到身体有点不适了。 何况是药三分毒。 四物汤如今没效果,继续喝下去,还会对身体造成一定的负担。 “鹤形桩的锻炼效果,以四肢为主,哪怕我留了热气在躯干里,效果依旧不明显。何况,我武道层次的评价是‘练筋’,现目前来看,我的骨骼、皮肤提升确实相对较小,这可能是鹤形桩的练法,本身对它们的加持有限。而且服用太多药物,排毒是一个问题,这又涉及到肾功能了,属于练脏的层面。” 人体极为复杂,一开始锻炼,效果会很明显。越到后面,想要得到一点点的效果,都要付出很多的辛苦和努力。 但理论上,如果身体各个部位都能保养、强化,加强自身的再生能力,那么确实可以延长肉身寿命,并成为普通人眼中的高人神仙之流。 … … “大哥出去解押夏税,到现在还没回来,不知道什么情况。眼看李公圤家的小崽子要参加县试了,等对方顺利取到秀才功名,加上李公圤的支持,肯定能侵占许多我们赵家的利益。” 单独的秀才功名其实影响力极为有限,但加上一个典史叔叔,那就不一样了。 这类身份当不了乡绅,但做个本地豪强,还是很有希望的。 除非太草包。 童生试最难的一关其实是县试。 像清水县这样的大县,一年有一千多童生参加县试,能取中的不会超过五十个。 可是过了县试之后的府试,正常能有二成到三成之间的通过率。 童生试的最后一关——“院试”,通过率能来到四成,有时候能到五成。 徐青有李典史的关系,李典史又是吴知县的红人,只要徐青文章过得去,肯定不会在县试这一关卡着。 赵豹看得很清楚,李公朴如今没有孩子,资源肯定都得用在徐青身上。 他在县试前,废掉徐青,李公朴往后就没盼头了。 届时心气一没,赵家夺回县里的缉捕治安之权那是迟早的事。 毕竟李公圤的靠山只有吴知县,赵家却还有其他的关系。 吴知县迟早是要走的。 所以赵豹想要对付徐青,不只是为了泄愤,也是打算从根本上解决赵家目前面临的问题。 “豹哥,人,我们已经找好了,随时都能动手。”一个捕快道。 赵豹:“对方什么来历,打听清楚了吗?” “过路的强人,事成之后,拿到钱就走,绝对不停留。而且他也不知道我们是谁,我是通过杜老三联系的。” 杜老三是城南的乞丐头子,靠着手下一群乞丐,如今也住上一进出的院子。 “对方要多少钱?” “三十两。”那捕快小声道。 “三十两?”赵豹皱了皱眉,说道:“贵了些,但此事要紧,就给他吧。县试前一天,我会想办法将李公圤和郭家兄弟支走,你们在小崽子出门之后就动手。记住,只打断腿,别闹出人命。” 出命案是大事,很难掩盖。 “诺。” … … “这十两银子你给那人,记住,不准提起我。”捕快将银子交给杜老三。 … … “小米,告诉那人,事成之后,五两银子,这三两银子是定金。” … … “这一两银子是定金,事成之后,还有一两。”一个年轻乞丐将银子丢给一个在破庙里,饿了好几天的中年汉子。 第22章 新家 徐青弯下腰,将郭壮拉起来。 郭壮心里一惊,他本来打算再跪一会,表示诚意。没想到徐青的力气出乎意料的大,只能顺势起身。 他由此更明白,哪怕之前没有他们兄弟二人赶回来,县试前,赵豹的人,也对徐青造不成威胁。 他随即自嘲道:“没想到公子的功夫已经尽得李大人的真传,我兄弟二人,都未必是公子的对手,何况赵豹手下的虾兵蟹将。” 徐青:“郭大哥,你既然愿意为我办事,我身上功夫的事,自然也不想瞒着你,免得咱们以后生出什么误会来。我看重的是郭大哥的为人,至于我需不需要郭大哥保护,那不重要,我又不是要郭大哥来给我当家奴的。” 郭壮听得徐青如此诚恳的言语,心中不由感动,“反正以后我这条命给公子了,公子要我怎么死,我就怎么死。” 既然先前“救驾”的功劳大打折扣,场面话能说多漂亮就多漂亮。 他没钱,功夫比不上人家叔侄,能卖的只有这条命和忠心了。 别说这样做很可怜,许多似他这样的人,连卖命的机会都没有。 大丈夫在世,若是无人赏识,比做鬼都惨呢! 徐青不禁一乐:“郭大哥,我要你帮我忙,要你命干什么。你的命对我来说,宝贵着呢。” 郭壮听得徐青暖心的言语,即使知晓对方是收买人心,也禁不住有些感动。徐青又掏出一锭银子,正是从董大海那里得来。 “郭大哥为我办事,不能短了银钱。这些就是我给弟兄们的茶水费,你务必要收下。” 郭壮心知办事确实要钱,这也是为何赵家能做多年捕头的秘诀。 捕快们跟着赵熊干有钱啊。 否则哪怕这些捕快多是赵熊的亲朋,时间一长,光出力不拿钱,人心也得散了。 郭壮爽快地收下钱。 徐青微微颔首,带着徐福离开郭家。 至于奴契,后面自然有郭壮去处理,在官府登记。 … … “婶婶,我回来了。” “嗯,我这就去做饭。咦,这是谁?” 徐青笑了笑:“这是我刚买的仆人,后面有点事,需要他去跑腿,今晚让他将就住在柴房里。” “什么事?” 徐青将和董大海合伙做鸡场的事告知周氏。 “请人养鸡,还给他们发工钱?管他们饭就行了。这养鸡的事,我也能干!你把工钱给我。”周氏有点生气,青哥儿不当家,花钱没数啊。 哪有给这些失地的泥腿子管饭,还给工钱的道理。 大善人也不是这么做的。 徐青微笑道:“婶婶,这鸡场办起来,自然有源源不断的收入。你以后还干活干什么,等着分红好了。” “分红?这鸡场不是你的吗?” 徐青:“我的,不就是婶婶的。你以后安心享福就好。对了,你再学学如何查账,往后鸡场的收入,都是交给婶婶打理的。徐福替我们在那边盯着便好。” 周氏:“不行,这钱我花一点可以,大部分要留着给你娶媳妇的。” 徐青微笑:“婶婶忘了,我可是案首,马上就是秀才。十四岁的秀才,还怕娶不到媳妇?” “那倒也是,哎呀……”周氏忽然愁眉苦脸。 “怎么?” “你以后肯定会娶个大家闺秀,我这出身,怕是要给你丢人。”周氏一念及此,未免惆怅不已。 “那我晚点成亲,一定要寻个知书达礼,且对叔父、婶婶尊敬有加的媳妇。” “不行,不能太晚,否则你叔父肯定怪我。” “嗯,等三年吧。两年后是乡试,我若过了乡试,中了举人。咱们也算是成了乡绅人家,不需要找太高的门第。” 金举人银进士。 做了进士,只能外地当官,对本乡的影响力隔了一层。 如果是举人,直接能参与本地的治理。尤其是在乡里,举人的话语权很重。 “额,你还年轻,也不用急。”周氏心知,举人老爷都是文曲星下凡,有那么好考吗。却又不好说重话,打击侄子的积极性。 婶侄两人说话时,外面一阵动静,却是李典史回来了。 周氏上前服侍他脱去官服,只见到李典史有点愁眉苦脸,问道:“你今儿怎么回这么早,遇到什么事了?” 李典史见家里多个外人,先问了徐福的事,知晓是徐青买的仆人,于是让他先去厨房生火,随后对着周氏、徐青道:“赵豹今天从乡下回衙门了。” 周氏生气道:“这家伙买凶试图打伤青哥儿,还敢回来?你有没有先给他来五十大板?” 李典史叹了口气:“这家伙是负荆请罪来着。背了一捆荆条,流了好多血,从衙门口膝行到我办公的捕厅,好多人都看见了。” “这么狠。”周氏惊讶道。 “他差点害了青哥儿,我岂能看他卖惨就饶过他,只是这次连吴知县都站在他这边,劝我得饶人处且饶人。” 周氏忍不住道:“青哥儿又不是他的侄子,他当然不心疼。我给你说,这次不能饶他。这次要不是青哥儿吉人自有天相,万一给他们害了,考不成科举,我们下半辈子还能指望谁?” 李典史:“我正是此意,只是……” 徐青:“叔父,可是赵熊回来了?” 李典史:“他不但回来了,还打通江宁府的关系。如今调任他当府衙捕头的文书已经送到县衙。” 徐青丝毫不惊讶:“以赵家的底蕴,赵熊想当府衙的捕头是早晚的事,只不过当府衙的捕头,肯定不如清水县的捕头那样能照看家族。这次他是被咱们逼得没法,才不得不先到府衙忍耐。” 赵熊此举是明智之举,因为一来知县不待见他,二来直属上司是仇家。这捕头位置再香,也是坐立不安的。 不如暂避锋芒。 因为吴知县一走,李典史能不能继续坐稳这个位置还不一定呢。 其实若非赵豹鲁莽,赵熊肯定会潜伏爪牙忍受,等一个一击毙命的机会。 李典史:“青哥儿,你说我该怎么办?” 徐青轻声道:“县尊不想节外生枝,即使叔父想追究,咱们也追究不了。叔父,说说他们的赔偿吧。” 李典史长叹一口气:“这你也料到了?” “赵豹负荆请罪是全了咱们的面子,但没补上里子,岂不是把咱们当傻子了。叔父是县尊的亲信,我又是县尊亲自点的案首,他们不补上里子,县尊的脸搁哪放?” “嗯,他们赔了一座四进出的大院子给咱们。” “这么重的礼?”周氏先是惊呼,又不好意思看向徐青:“青哥儿,婶娘没说你不值的意思哈……” 徐青莞尔:“一桩麻烦,得了这么大一套院子,确实很值了。” 李典史又道:“我听说那院子风水不好,那是顾峰老大人的旧宅,三十年来,顾家两代人早逝,最终绝后,族人为顾家的家产打官司,这宅子正是赵熊从顾家族人手中敲来的。至今没人住,颇是破败。” 徐青:“那这院子可有闹鬼的传闻,或者死过人?” “没听说过,只一个不好,就是我刚才说的,院子的前两任主人,都早早去了。” “叔父,你答应吧,咱们早点搬家。”徐青轻轻道。 跟他一个不足三年寿命的人说早逝,能有什么意义? 何况他有青铜镜观察自身状态,若是有什么不祥,也能查出来。 至于绝后,叔父婶婶本来暂时就无后。这不是目前需要考虑的事。 而且他有福气在身,隐隐感觉,这宅子说不定藏着什么机缘。 第23章 凤雏 有郭家兄弟和衙门里一众衙丁帮忙,徐青一家人很快搬进了顾家旧宅。如今却是叫李宅。 四进出的院子虽然不小,不过在官场里,算不得什么。 许多南直隶籍致仕的老大人,都已经不喜欢修宅院,而是喜欢修建园林。 如今江宁府、应天府等,低调奢华有内涵的园林比比皆是。 放到中古时,士族修建的都不是园林,而是坞堡庄园,自带整个防御体系,妥妥的小型王国。 现在只修建一些园林,哪怕过于奢华,也不过是点缀衣冠,对皇权可谓毫无威胁。 如果皇帝这也看不过去,那就只能请皇帝落水了。 李宅有四个院子,分别是前院、中院以及东西两个后院。 前院一般是用来举办酒席、宴会的地方,中院有主厅、客厅偏重于私人聚会,后院则是用来自己居住了。 每个院子都是独立的,有一个大门开合进出,一旦关闭起来,自然互不打扰。 徐青住在东院,正是前两任主人住的院子。 李公圤本来生怕这里住着不祥,徐青却不害怕,以子不语怪力乱神那一套说服了李公圤。 反正真有什么不好,到时候再搬出去就是。 不过,在搬进来住的第一天晚上,李公圤还是哭了。 因为徐青生下来住的院子比这大得多,他本该一直住在这样的深宅大院里。 有了院子,自然要有仆人,不过李家就三口人,需要的仆人不多。主要是负责打扫卫生、看门之类。 权贵人家一般用自己的家生子,很少买奴婢,除非身家来历十分清白。而一般的大户,喜欢用雇约,一来便宜,二来不好用,换人容易。 李典史自然选的是雇约形式。 以李典史的身份,去牙行选人再容易不过。 不过徐青没有要人伺候,他就一个人住,生活自理,吃饭去西院就行。 至于烧水洗澡? 他现在都是冷水澡,锻炼身体,而且东院有自己的水井,取水方便。 对了,院子里还有一株梧桐树,旁边不远就是是水井,井口有院子过去的老主人顾峰提的字,出自诗经: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树下还有石凳石桌,正是以前顾峰读书会友之处。 五月,天气已经渐渐热起来,徐青坐在梧桐树下,自有一片阴凉。 不过从石桌的位置看古井,总感觉有阵阵寒意。但鹤形桩大成的气血,根本不惧这一点阴寒。 何况他少年人,血气方刚,平日无事,早上起来都是一柱擎天。 有个张姓道人说过,童子身练功就是好! 徐青住了两日,没感觉到什么异常。 每日早起,他便开始修炼鹤形桩,锻炼明劲。 不知道是鹤形桩大成的缘故,还是缺少呼吸法和新补方的原因,徐青的鹤形桩已经很难有进步了。 现在的进步,几乎都来自他身体的自然发育。 至于修炼鹤形桩产生的热气,对体质的增长已经很些微,似乎是身体处于一个瓶颈中,根本吸收不了这些热气,哪怕有神魂引导也无用。 但徐青发现了热气的另外一个作用,那就是能令伤势迅速恢复。 因为他如今有尝试用明劲踢打一些硬物,不免有点淤青,用鹤形桩产生的热气,这些淤青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故而他开始有意识利用热气的疗伤性质来锻炼自己的抗击打能力。 “石头太硬,一般的木桩也不禁打。”徐青的目光落在院子里粗壮的梧桐老树上,这不是天然适合练拳脚的木桩? 徐青的腿脚双手依旧绑着沙袋,他还贴心地在梧桐树的树干上安上靶子。既可以练拳脚,也能练匕首。 练拳脚匕首的过程中,徐青渐渐感到,自己的鹤形桩终归是以强身健体为主,厉害的杀招是一个没有。 李公圤也不愿意教他真正的有杀伤力的招式,毕竟徐青还是少年,万一热血上头,手上沾了人命,前途可能就毁了。 因为现在一般人是不敢得罪徐青的,敢和徐青斗出真火的,人家肯定也不是一般人。 典史对付普通人还行,真遇上有士绅背景的,那也就是个屁。 而且李公朴有句话说得很有道理,以徐青现在比他还深的鹤形桩造诣,只要遇事情就跑,除非很有名气的飞贼,一般人真追不上他。 徐青这次是没法反驳的。 面对强敌,跑得快,比战斗力强更管用。 虚假的武学大师,一个人包围少林寺;真正的武学大师,且战且退,能偷能骗…… 其实不开玩笑来说,跑得快,输赢都占便宜。 打的赢,人家跑不掉;打不赢,人家追不上。 用李典史的工作经验来说,真要杀人,搞匕首刀剑,或者杀人招式,还不如搞把弩。 一箭强弩下去,练了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硬气功,都得来个透心凉。 所以民间弄弓箭什么,藏弩和内甲,等于造反。 小民再懂也不如朝廷懂! 所以别看衙门武库里倒卖兵器的很多,可是弩甲,那都是单独存放的,连配套的箭矢都做了标记,一旦流出去被发现,直接追根溯源。 “道理我都懂,可是总有特殊情况。还是得想办法学点真功夫!”徐青心知,有些东西可以不用,却不能没有。 但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过府试。 如果可以的话,能混个府试案首也不错。 县试、府试、院试案首,也称小三元,拿到这个头衔,即使中不了举,也能当个护身符用。 不过县试他是有吴知县指点,准备了两个多月,加上前世的积累和绝对专注的状态,才弄出一篇绝佳的八股时文。 府试他现在是一脸抹黑。 当然,他是县试案首。即使现在赵熊投靠了知府,想使坏,要想将他从府试黜落也是几乎不可能的。 因为府试虽然是知府说了算,但提学有纠察之责,如果县试案首在府试落榜,肯定会惊动提学。 当然,如果徐青这次府试答题的文章太差,确实能给人家借口。 徐青思来想去,还是得见见恩师吴知县。他要的不是稳稳过府试,而是能府试中案首,才是最好的。 有梦想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会不会成功? 毕竟除了徐青一家人,现在最不想徐青府试名次太低的就是吴知县了。 “县尊,你老人家也不想我名次太低,丢你的脸吧。”徐青脑海里冒出个念头。 … … “学生徐青,拜见老恩师。” “我说今天怎么有喜鹊叫,原来是小凤凰来了。” 小凤凰是吴知县之前在李家乔迁宴上对徐青的戏称。 因为顾峰是本地名宦,世人称之为凤梧先生。徐青住进他原来的院子,又是县试案首,文脉相称,被吴知县戏称雏凤。 如果将来徐青中个二甲进士,这一时的戏称,自是一段佳话。 届时吴知县又能刷一下名声,流芳后世的希望更大。 做官嘛,求财是为了俗欲;求名才是本心。 要不说,名利名利,名在利前呢。 第25章 冯氏女 开门的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十分清瘦,五官精致,一双眼睛大而有神,很像徐青前世在漫画里,见到的那种动漫女主的样子。 简而言之,没有多少被礼教规训的大家闺秀味道。 “你们谁是徐青?”她问了一遍,目光锁定在徐青身上。 “正是在下。” “爹爹只让你进来。” 徐青看了看钱师爷,又看了下严山,稍稍告罪,跟着少女进去。 院子不大,一眼可见的破旧,但是打扫得十分干净,四周的墙壁有青藤点缀,使得环境别有一番安静、清雅的韵味。 配合院中诗歌的金戈铁马之气,反倒是更加勃勃生机,昂扬向上。 歌声止歇,作歌之人,正是一个高高瘦瘦,衣衫散乱、胡子拉碴的男子,约莫三十出头,眼睛和少女似一个模子刻出来。 站在一起,说他们不是父女,也是没人相信的。 “晚生徐青,见过冯先生。”徐青施礼。 “坐。” 徐青环视一眼,没发现座椅,石凳都没有,干脆席地而坐。 旁边的少女抿嘴一笑。 倒是冯西风,大大咧咧坐在地上,坐姿随性,说道:“听说你是县试的案首。你生平有什么志向?” “活得久,活得舒服。”徐青老老实实说道。 冯西风一愣,少年人的志向他见多了,有匡扶天下之志,有扫清寰宇之向,有封侯非所愿,但愿四海清平,有直白一点的,要做人间第一流,也有求田问舍的,唯独没见过这等志向。 偏偏这志向,听着就是大实话。 谁不想活得久,活得舒服。 何况少年人懂什么天下大道,那些大志向,无非是俗人强加的价值标准。 “如何才能活得久,活得舒服?”冯西风又问。 徐青:“本朝的文官,大都活得很久。”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 如今的大虞朝,文官五十岁都还是壮年,正是干事的时候。 其实不奇怪。 不事生产,自然能减少身体的磨损;时常用脑,不至于老年痴呆。这些都是养生延寿的妙诀。 “所以你要考科举,当官,不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而读书?” “我听道经说过,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所以晚生觉得,‘为天地立心、生民立命’是升官的手段,而不是真的能使天下大治。” 少女听着如此离经叛道的言语,一双大眼睛,对徐青更是好奇了。 这话也敢说啊。 冯西风:“你怎么敢对我说这些话,难道不怕我将你的话传出去,让你在士林里无法立足。” 徐青:“第一,天子好道,我说道德经的话,算是一种政治正确的吧。第二,南直隶风气开放,各大学派,为了争夺正统的话语权,更离经叛道的话都有,我这也不算什么。第三……” 他犹豫了一下,没往下说。 冯西风:“第三是什么?” “我听说先生很有学问,但是过去五次乡试都没中,想必先生也是离经叛道的,不愿做那些官样道德文章。我说这话,能哄得先生开心。” 旁边的少女捧腹笑起来。 冯西风是老脸一黑。 其实徐青是从冯西风的诗歌里猜出来的,那诗是前朝一个颇有谋士之风的隐士所作。 因为八股考试,也讲究格律,而且有试帖诗,所以诗歌一样是要学的。 只是普通人读书,精力大都放在八股时文上,诗的涉猎不会太广。 徐青现在的神魂,阅读记忆的能力极强,所以平日里读书,也会翻一些诗集。而且关键是,这首诗的诗集来自郭壮。 大概是郭壮小舅子以前的书。 徐青没有直接说原因,而是从乡试分析,这看似吐槽贬低,戳人肺管子,实际上是恭维啊。 你老人家没中举,那不是实力不行,而是你老人家不屑于和世俗同污。 人嘛,再清高孤傲,也是乐意听到为自己失败找借口的话。 哪怕嘴上不认可,心里肯定会认可。 不认可能咋办,总不能说自己菜? 冯西风面上还是发作一番:“小子无礼。” 然后又顿了顿,叹口气道:“你叔侄二人到底消去我胸中块垒,我不得不谢。青儿,你教他八股时文。” “额,先生,这不好吧。让姑娘教我,容易引来礼教非议。” 冯西风冷笑:“礼教岂是为我辈所设?何况你在我家,又无外人,我不说出去,你不说出去,难道青儿还会自己说出去。你是担心青儿教不了你?她要不是女儿身,早就是府学生员了。” 好吧,老冯自己都不觉得有啥,徐青还能说啥。 而且老冯说归说,人还在院子里,找了一把躺椅躺着,女儿又给他泡了壶茶,在旁边解酒呢。 随后少女找来一副草席,上面摆了个小桌,拿来一篇时文题集,似乎颇是兴奋。 她看出徐青眼中的疑惑,轻声道:“我考不了科举,如果你用我教的内容考中了,那不就是我考中了!” “有道理。”徐青轻咳一声。 少女翻开书,先让徐青自己看第一篇。 这文章虽然句句引经据典,实则是道理不通,徐青也研究了一段时间时文,看不出好在哪里。 等徐青看完,少女道:“是不是觉得,这篇文章,还不如你县试那一篇?” “不是不如,而是差之甚远。” 少女莞尔:“你总爱这么说实话吗?” “得看人。” 少女一怔,随即恍然,“你挺会说话的。不过你确实别把我当寻常女子看待,我不怕名声啥的,本来也不会嫁人。”她接着又道:“你若是府试写出这样的文章,定然能中案首。” “为何?” “童生试皆不糊名,录不录取,全看主考官心意。所以文章的好坏标准是主考官来决定的。当然,也不能真的狗屁不通。这文章虽然道理不通,可是句句经典都是东州学派的学问精华,你要是想府试、院试过关,就得研究这些。” “姑娘,刚到任的提学大人是东州学派的?” “不是,提学大人是东州学派的死敌西州学派出身,所以你万一考卷里有东州学派的学问精华……”少女意味深长说道。 徐青:“……” 他在想,现在走来得及吗? 万一有小人(赵熊)向新上任的提学告状,他在冯西风手下求学的事…… 少女似乎看出徐青的顾忌,轻声道:“家母姓周。” “周又怎么样?”徐青心中疑惑。 少女又补了一句,“提学也姓周。” 此话一出,少女在徐青眼中,恍若天仙下凡。 姑娘你咋就这么美呢。 第26章 敲门 “你盯着我干什么?”少女见徐青忽然目不转睛盯着她,到底还是个姑娘家,不禁脸红。 “我在默诵这篇时文。”徐青随口胡话。 少女狐疑道:“当真?” 徐青:“要不我背给你看?” “好,正好考较一下你的记忆力,看你能背多少。” 徐青洒然一笑,随即将眼前这篇时文一字不漏的背出。 他原本就神魂强大,记忆力不俗,加上刚才看文章时,用上了“绝对专注”的状态,过目成诵,轻而易举。 少女则是目瞪口呆,朝着旁边躺着醒酒的冯西风:“爹爹,这也是个过目不忘的。” 徐青心里“叮”了一声,“也?” 冯西风忙凑过来,翻到第二篇文章,洋洋洒洒,约有千字,“你再背一篇。” 徐青自然不肯露怯,反正他现在体力充沛,看一篇文章时间又不长,进入“绝对专注”状态消化文章,耗费不了多少体力。 他看了一遍,将第二篇文章背出来。不但一字不漏,连句读都朗朗上口,枯燥的八股文,竟被他诵读出隐藏深处的典雅格致韵味。 冯西风震惊。 这小子居然不只是背下了文章,居然还颇有些理解在里面。 他就看了一遍啊。 若不是这些文章都是冯西风的私藏,都得怀疑徐青是不是提前钻研过了。 冯西风朝着少女叹口气:“青儿,这小子的天分比你高。” 少女:“爹爹,要不你收他做弟子?” 冯西风看了徐青一眼,微微叹息:“我今年乡试必中举,明年春天又得参加会试,怕是没时间教你什么。” 他又看了少女,说道:“反正八股时文,你的造诣足够考中举人了,足以教他。” 徐青心想:“老冯,你这都没中举人,咋举人就成你囊中之物了。” 冯西风似乎猜到徐青心想,说道:“我往年乡试不能取中,乃是我的文章观点颇有偏激,考官都是护礼守旧的,自然不肯取中我的卷子。” 徐青:“所以冯先生是打算改变文章风格?” 冯西风“哼”了一声:“你这小子也不老实,不必试探我了,今次乡试的主考官是变法派,肯定会取中我的卷子。” 徐青心想:“看来老冯私下里还是和何知府、新来的提学多有交往,否则哪里知晓的这么多朝堂的事。” 自来变法,第一要务是揽权,揽权必定要用人。而会试、乡试正是招揽人才的地方。因为刚当官的愣头青好用啊,也不怕犯错。 老官僚都是滑不留手,争权内行,做事外行。 而且新举人新进士,往往背后也有士绅、豪强、大商人,拉拢这些人,本来就是在拉拢其背后的力量。 少女在旁边笑道:“爹爹,你不教最好,我还情愿你这科不中,三年后,他跟你正好同场乡试。到时候,看谁名次在上面。” 冯西风脸一抽,继续躺着睡觉去了。 但多少有些心神不宁,万一这次乡试玩脱,岂不是真要下一科和徐青同场较量,羞也羞死人。 少女见徐青天分如此之高,颇有种匠人见到璞玉,非要雕琢一番的感觉。一边念诵,一边给徐青指出其中疑难,并做出提示,引导徐青去破解。 这时文题集,越到后面越难。徐青开启了“绝对专注”的状态,要破解这些难题,哪怕有少女指点,也消耗了极大的体力。 只学了大约三分之一,徐青已经浑身冒汗,不过收获之大,也是难以言表。 他先前准备两个月,才能在针对性训练下,写出那一篇县试文章。现在他感觉,只要不是太刁钻古怪的题目,自己随时都能写一篇不错的八股文,如果运气好,状态爆发,再临场写出一篇略逊当日案首的文章也不是不可能。 至于要超过,确实难。因为那一篇文章,他抄了王阳明殿试文章的一些内容。 天下文章一大抄嘛。 主要是当时那题目,太适合抄了,为了保险,情不自禁。 他不知,那篇时文,差点给吴知县打得道心崩碎。 至于严山,已经道心崩了。 要不然也不会为了在府试找回一点信心,来找冯西风临时抱佛脚。 结果明明是严山先来的,然而…… 少女见到徐青的疲态,柔声道:“你还行不行,不行的话,明天再来?” 徐青很想说,“我还行。” 身体很诚实,话到嘴边,说道:“我看天色黑了,还是明天再来吧。” 冯西风幽幽地出现在徐青身边,眼神似乎在说,算你小子识相,然后说道:“明天记得带些酒肉来。” 徐青拱手道:“小子自不会忘了先生给先生的束脩。” 少女白徐青一眼:“我才是你的老师,明天给我带礼物哟。” 她说到这里,低声道:“记得带些胭脂水粉,家里穷,钱都给爹爹拿去买酒肉了。” 冯西风老脸一黑,却不好发作,因为说的是实话,然后瞪了徐青一眼,“还不走,这里可没你饭吃。” 徐青于是向冯西风和少女行了一礼,准备走。 少女却嘻嘻一笑,“我送你到门口。” 冯西风对此,倒是没说什么。似乎他本身不太在意女儿的名节。 或许,他本性就是有种对礼教的蔑视和践踏的冲动。 反正徐青觉得冯西风父女有点奇怪的秘密在身上。 他没有问,谁没有秘密呢。 人家能教他,他就该感恩,其他还是不要多问了。 不过走到门口,徐青想起一事,还是忍不住多嘴,否则回去睡不着,忍不住要算计人,“冯姑娘,何知府和冯先生师出同门,为何要收容赵熊?” 少女:“我的小名是青儿,单名一个‘芜’字,你可以叫我大名阿芜,冯姑娘,听着怪疏远的。” 果然女人脑回路不一样,说了半天,都没说徐青想知道的重点,徐青也不好催促。 倒是老冯催促起来,“还不给他开门,让他走。” 少女笑吟吟道:“知道了。” 然后对徐青低声说道:“他俩不对付。” 徐青:“……” 莫非这也是坑? “但何伯伯跟我关系不错,我的名字还是他取的。”少女俏皮一笑,居然将徐青推出门,喀嚓一声,门关上。 “这姑娘力气居然不小。”徐青暗自一奇,心中想到,这冯氏父女的来头当真复杂,而且从头到尾没见过少女的母亲。 他出来之后,看见严山,倒是钱师爷早就走了。 “徐兄,你怎么现在才出来?” 徐青仿佛从严兄身上听到什么东西碎了的声音,安慰道:“冯先生不肯教我学问。” 严山立时松了口气,“冯先生确实脾气古怪。”他忍不住又问:“徐贤弟,你进去这么久,在和冯先生做什么?” 徐青打个哈哈道:“都是些个人私事,不好跟严兄说。” 严山不好追问,于是邀请徐青去他家吃饭。 徐青婉言谢绝。 他清水县有仇家,不宜回去太晚,免得被人偷袭。 他随即告别严山,急冲冲回了李宅。 周氏给他留了饭,徐青用过之后,和叔父婶婶聊了聊白天的事,然后回去休息。 睡前,徐青暗自默诵白天学到的东西。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不知不觉间,徐青沉沉睡去。 … … 咚咚咚! 半夜,徐青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 不像是更夫的打更声。 像是什么东西在敲门。 可是徐青推开窗户往外面院子看去,安静异常。 他回床上继续睡,不一会,又被“咚咚咚”的声音惊醒。 结果和先前一样,外面什么动静都没有。 “总不可能是我产生幻听了。”徐青干脆撑着眼,一夜未睡,结果再没听到那“咚咚咚”的声音。 他怀疑,莫非这宅子传闻里的不祥之物,终于出现了。 到底在哪? 第29章 关节 吃饱喝足,徐青等消化过后,独自动身前往冯家,顺道买了给老冯的酒肉。 在路上,不知是不是因为修炼“鹤唳”的缘故,徐青发自内心里,油然生出一种和人群格格不入的感觉。 鹤唳之声,出自神魂,有“直通九霄,远离红尘”的意境。 徐青修炼它,不自觉会受到感染。 功名利禄,俱如尘烟,不如修己身,冯虚御风,逍遥天地。 总之,就是觉得和普通人混在一起,特别没劲。 徐青压抑住自己心头滋生的奇怪情绪。 没有物质基础,怎么能当逍遥自在的隐士? 大隐隐于朝。 他心知,这是功法带来的妄念,并非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徐青抛开这些干扰自己进步的情绪,来到冯家。 这次没遇见严山。 徐青也松了口气,不然还得狡辩一番。 … … “今天速度居然快这么多。”女先生称奇一声。 徐青伸了伸懒腰,“得益于小师父的悉心教导,才有今日的厚积薄发。” 其实今天这么快,倒不是因为学了鹤唳的效果。 毕竟刚学没多久,效果不会立竿见影。 先前两日的学习,已然让徐青对东州派八股时文的手法入了门,今日进入“绝对专注”状态之后,实则是前面积累的爆发,使他将眼下这一本题集的经义大略,掌握得七七八八。 再深入,就是登堂入室了,涉及到东州派的核心义理,并非区区题集能概括。 反正徐青只需要拿它来过府试,争取博得案首,并不在乎什么东州派的核心义理,学问精髓。 因此,眼下学习的内容足够。 只需要温故而知新即可。 女先生当然有些惆怅,学生太聪明也不是好事啊。 “爹爹,童生试的内容,他已经学完了,我实在没什么可教的。” 冯西风脸一抽,心想:“什么怪物玩意。” 他神色却平淡道:“小儿辈果真有些天分,既然学会了这些,就回去专心准备府试吧。” 少女嘻嘻一笑:“不差这半天,我打算去金光寺还愿,让徐青陪我去。” 冯西风一怔,想起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何况女儿十分想出门,他现在忙于应付乡试,倒是不好出去游玩乱心。 至于徐青要准备府试? 那不是有手就行? 不会真有人过不了府试吧。 “去吧。”冯西风没有刻意叮嘱什么,这小子叔父是典史,管理治安,金光寺又是人来人往的大寺庙,还能出什么事。 徐青自不能反对。 少女欣喜不已,回屋去换了一身男装。 这倒是不稀奇。 如今很多南直隶的仕女出门,都喜欢扮男装。 … … 徐青容貌清雅,又修炼鹤形桩,身姿挺拔,宛如玉树;少女的男装扮相十分精致,若同芝兰。 两人结伴出游,吸引了不少目光。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路上,少女哼着过了季节的前朝诗词。 徐青轻咳一声:“如今已觉夏深了。” “阿青,岂不闻‘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我们现在要去的就是山中寺庙呢。仍算得春日的时候。” 前一首词,后一首诗,无论徐青前世,还是今生都有过。 两个世界在明朝以前的文化上,许多地方都是重合的。 要不是这样,徐青能抄的文章诗词不要太多。 可惜了。 英雄无用武之地! 其实严格意义来说,这个世界很像徐青前世里,红楼梦、聊斋之类的世界观,不是徐青已知晓的朝代,文化背景却没有太多出入。 他穿越至此,两个世界说不定有什么神秘联系。 好吧,不管啥联系,爬不上去,都是牛马。 到了金光寺外,这一路上,少女的脚程比徐青慢不了多少。 徐青心里颇是惊疑。 以他看来,少女的身子骨不见得很好,走路居然好似带风,轻飘飘得不费力,又联想到少女的力气其实不小,总觉得很奇怪。 不过和少女相处,气运里没有黑气出现,足见对他是无害的。 所以徐青没有刨根究底,只是存着一份观察的心思。 “阿青,你说金光寺什么最灵验?” “这里女香客来来往往众多,想必求子是最灵验的。” 少女拍手笑道:“不错。” “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跟我一起还愿吗?”少女话锋一转。 徐青:“反正不是求子。” 少女脸一红,“呸。”随即,她继续开口:“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当然不是我求子,是别人求子。” 她随即低声道:“何伯伯家的姨娘最近一段时间,每天下午都来金光寺上香。” 说到最后,似笑非笑的看着徐青。 徐青还能不明白少女的意思?他心中颇是感动,“多谢了。” 少女:“这也是还你的人情,用不着客气。我爹爹死要面子,非要堂堂正正地与赵熊在公堂较量,结果只能见到他们逍遥法外,心里一直生着闷气呢。” “现在赵熊他们也没得到什么惩罚,还做了府衙的捕头。”徐青淡淡道。 少女:“赵熊在清水县经营多年,爪牙众多。如今离了老巢,要寻他麻烦,比过去容易许多。这种事,我不信你不懂。” 徐青:“……” 少女对官场的门道世故,心里一清二楚,而且还十分腹黑。 少女叹了口气:“我若是男儿身就好了。” 徐青:“咱们进寺庙吧。” “嗯。”少女拿出一块腰牌,径自穿堂过户,带着徐青到了金光寺的后殿。 这里是外人不能进来的。 里面有个小佛堂,有个明媚的妇人正在拜佛,听得动静,回头一看,先是一怔,随即展颜一笑。 “阿芜,你怎么来了。” “想三娘了啊。” “不信,是不是缺钱花了。我这里有些私房钱,你拿去用,别让你爹爹知道。” 叫三娘的妇人,爽朗大方,没有一般良家女子的规训之气。 徐青心里做了侧写:“倒像是赵盼儿那样的风尘奇女。” 两女寒暄一阵,三娘又问:“这位是?” “他叫徐青,正是前不久清水县县试的案首。”少女介绍道。 “果真是一表人才的小相公。”三娘将徐青从头到尾打探了一遍,满意地点头。 但没有和徐青继续说什么,依旧和少女闲话家常。 她们说的是松州府的方言,类似徐青前世的吴侬软语,徐青听不大懂,更没有贸然插话,只是在旁边静静听着,当根柱子。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三娘止住话,与少女道别。 … … 回去路上,少女笑吟吟道:“你不问我和三娘聊了什么?” 徐青:“你想说,我就听。” “没意思。” 徐青笑了笑,于是问道:“府试的事?” 少女:“我只是跟三娘说,我教了你八股时文。有这一句,至少府试里,你的文章不会因为我爹爹,而被何伯伯偏见。” 徐青深深一礼,轻声回道:“多谢了。有这一句,足矣。” 他很清楚,没有这一句,因为冯西风和何知府之间疑似情敌的关系,以及赵熊潜在的阻扰,他的府试,至少是案首无望的。 县试案首是保险,府试案首是双保险。 这样都不让他中秀才的话。 他只能学黄巢、洪天王这些前辈了。 第30章 物议 第二天,徐青依旧早起,下意识想着今天去冯家学习时,要给女师父带点什么惊喜,毕竟人家昨天帮了大忙,忽然间回过神。 童生试的内容,人家昨天教完啦,接下来一段时间到府试,都是在家复习,准备迎接府试。 修炼“鹤唳”十分耗神,徐青夜里睡得很饱。 大约是知晓了夜里奇怪声音的来历,神魂做好预警,他晚上睡得格外踏实,再没被梧桐老树的呼吸吵醒过。 借着早起的精神头,徐青先是用“鹤唳”锻炼脊椎。 这是一种如龙的伸缩运动,最关键的一点是,每次收功时,重心要落到脊椎上去。 如同道家所谓的搬运周天。 没有最后这一步,脊椎的锻炼形不成完整的周天,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若是有人在旁观察,会发现徐青的后背不断耸动,双手的姿势,好似要擒住一条大龙。 啪! 一个周天搬运完毕,徐青凭借神魂之力,精准控制身体的重心,落在尾椎上,脊椎骨宛如一条蛇,缓慢悠闲地推下去,浑身发热,许多热气冒出。 但毛孔紧闭,牢牢锁住这些热气。 随即感受到体内受到热气的鼓动,膨胀起来。 他紧守心神,热气不断压缩,到了小腹处。 意守丹田,炼精化气! 最后热气变得更加精纯,再散入四肢百骸,其中一股,冲入脑门太阳穴,微微鼓胀,一时间神清气爽。 修炼“鹤唳”耗神,又在最后一股热气的滋养下,精神的疲乏消退不少,反而有种农夫收获的满足和喜悦。 “无论读书,还是练武,皆如老农种田。见到了结果,再大的苦累都值得。”徐青舒缓身体,拍了拍旁边的梧桐老树。 枝叶颤颤地动,恍若在赞成徐青的话。 练完功之后,徐青照样饥肠辘辘。 他已经提醒过婶娘,早上要给他备足伙食。 徐青算好时间,婶娘那边已经准备好,过去用餐。 这大快朵颐已经持续几日,周氏看得一愣一愣,小声道:“青哥儿,你没身体不舒服吧,每天吃这么多。” 徐青只好解释了一遍,他现在身体正在发育,练武又到了关键时刻,确实耗费大。 周氏有些愁眉苦脸:“鸡场那边还没进项,你这个吃法,加上你叔父最近迎来送往,咱们家剩的钱,坚持不了多久。” 徐青:“婶娘,这二十两银子,你先拿去对付着。” 钱是李典史原本给徐青用来娶媳妇的老婆本,现在徐青取中县试案首,有当家做主的架势,所以李典史将钱给了徐青自己处理。 周氏知道这笔钱,没收,说道:“我不是怕你吃,就是担心这日子,现在还是入不敷出,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 徐青:“婶婶,咱们家现在还剩多少钱。” 周氏:“先前你叔父上任,收了一大笔礼金。不过迎来送往,加上家里的开销,以及最近搬进这宅子,总计花了一大半。现在手里,还剩大约二十两银子。” 徐青心想:“难怪婶婶着急了。” 他这个吃法,加上家里本来的开销,确实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鸡场的效益,起码等他院试过后,才稍微能见到一些成果。 他现在主要精力还是在科考和练武上,家里的事,确实顾忌不了多少。周氏是个妇道人家,操持家务,眼见得入不敷出,没有安全感是正常的。 但临近府试,着实不宜横生枝节。 徐青劝道:“婶婶,你且宽心,等我过了府试,再找个进项。”说着,他又话锋一转,“说不得,叔父运气好,过几日接个争家产的大案子,便有了进项。” 衙门最喜欢大户人家争家产的案子,时间越长,吃得越多。 吃完原告,又吃被告。 总之,那叫一个美啊。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普通的大户人家,根本不会去打官司。 周氏:“你叔父自从县试之后,便一直早出晚归,忙着和巡检缉捕周边的盗匪,即使衙门里来了你说的这种案子,也吃不着肉,只能喝汤。” 徐青知晓此事是赵熊一伙人搞的花样。 因为赵熊是巡检的妹夫。 他们这是借着本县的治安的事,拖延李典史整理衙门的内务,方便赵熊一伙人收拾收尾,从县衙脱身,再去府衙重整旗鼓。 “叔父手段还是软了些,换成郭壮他们,下手狠一点,这些赵熊一伙的捕快想要转到府衙去做衙丁,非得扒一层皮不可。”徐青暗自一叹。 这也是徐青想要支持郭壮上位当县衙捕头的原因。 郭壮骨子里是个狠人。 不过,这世上,唯独李公圤是真心待他的。 若是两年多后,徐青真的会死,他肯定要尽力在此之前,给李公圤夫妇,留下一笔可以安度晚年的财富。 徐青没有不耐烦周氏的唠叨,耐心地安抚一阵。 这个时代的女人,再大的麻烦,只要肯哄,总归不是事的。 如果老是想着满足她们无礼的要求,自己累,而且对方也永远不会满足。反而说漂亮话,哄哄人,最有实际效果。 应付完周氏之后,徐青回到东院,在梧桐树下复习女师父传授的时文题集。 这些内容他已经背下,掌握大略,接下来的时间,反复揣摩,将其融会贯通即可。 阳光透过梧桐树枝叶的缝隙,洒落正在读书的少年人肩头。 院子里的老树,悄无声息地滋生出一股缅怀的情绪。 … … “大哥,何知府怎么说?”赵豹上次负荆请罪,留下许多伤痕,现在又是夏日,赤着胳膊,臂膀很是狰狞骇人。 赵熊:“我说了那小子去冯西风家里求学的事,知府大人只说了一句。” “什么话?” “知道了。” 赵豹意外不已,问:“何知府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熊:“何知府这次用我,也不过为了让我给他当刀,完成夏税和秋税。我帮他找了个整治那小子的借口,按理说他应该有所暗示。结果只是一句‘知道了’,看来那小子不知道在哪里打通了何知府的关节。” “如此说来,府试也让那小子过了。” “他是县试案首,即使有借口,何知府也不会黜落他。我只是不想让他中府试案首而已。”赵熊冷笑一声。 “那我们该怎么办?” 赵熊:“你先找人大肆宣扬那小子拜冯西风为师的事,且特意点明冯西风和何知府的同门关系。” “还是大哥高明,这招下去,何知府顾忌物议,也不敢取那小子做案首了。”赵豹赞道。 “所以让你做事多动动脑子,打打杀杀,解决不了问题。”赵熊拍了拍堂弟的肩膀。 赵豹点头称是,眼神却不以为然。 不是打打杀杀不行,而是他们拳头不够硬罢了。 堂哥到底老了! 第32章 府试 时维六月,天亮得极早。 徐青饱饱睡了一觉,没有再干别的事。 他读书养神以来,很容易静下心,天大的事都睡得早。用过婶婶准备的早点之后,徐青径自出门,早有郭家兄弟候着。 兄弟二人送徐青到城南外就停下了。 盖因府学由府衙直接管辖,不属于清水县的辖区。身为公人不能随便进入其他辖区。 好吧,关键是府衙有赵家兄弟。 这等事,平常时候肯定无人管,但赵家兄弟见到之后,肯定会揪着不放。 徐青心知这一点,自然不会让郭家兄弟跟着来到府学。 徐青没让别的白丁跟着,不过如今贵为清水县乞丐首领的米三,现在是徐青的忠实舔狗,硬是跟着来要送徐公子。 近来有关于徐青的谣言出现,米三主动为主分忧,找来乞丐和孩童,传了许多赵家的黄谣。 他也是懂人心的。 辟谣无用,不如传个更劲爆的谣言。 而且赵熊现在是府衙的人,并非现管。想抓人都得看县衙脸色。 不过这只是在底层发酵了舆论,影响不到童生。 这些童生热衷于传徐青和知府的关系,没别的原因,纯粹是利益冲突,其中不乏有士绅子弟,不想徐青这个胥吏家庭出身骑在他们头上。 在这些人眼中,徐青就是作弊。 明明是贱籍之家收养的下等人,凭什么也算良民,能参加科考! 徐青来到府学的警戒线外。 乌压压一片,到处都是人。米三跟着挤不进来。 徐青现在是名人,有人认出他,一传十十传百,许多人都知晓是清水县的当红案首徐青来了。 赵豹负责维护持续,看着徐青方向骚动,高呼:“不要乱动,依次排队。” 他边说边走,朝着徐青方向过来。 原来赵豹想趁着人群骚动使坏,这时候只要将徐青推倒,人群骚动起来,弄出踩踏,徐青不死也残。 徐青见赵豹过来,心知对方肯定冒着坏水。 他依旧气定神闲。 其一,他气运里没有黑气,说明赵豹的实力不足以给他造成麻烦。 其二,他之前和郭家兄弟交过手,对自己目前的实力极有信心。 饶是如此,他也没有大意。 昨夜他睡得很饱,精神头十足,早上又吃饱饭,养足体力。 这时候干脆不吝惜浪费“绝对状态”的时间,在赵豹即将靠近时,开启状态。 一瞬之间,周围的人群动作都慢了数倍,五感极大提升。 这是他的反应提升了。 赵豹试图过来使个绊子。 在徐青眼里,对方全身都是破绽。 他好似一只灵动的白鹤,迈动脚步,并挤开身边的人,欺身到了赵豹侧身的位置。明劲打出,一个膝盖顶过去,正中赵豹下阴的部位。 赵豹只听得什么东西爆掉,痛得一声惨叫,弯腰下去。 这时候人潮压上来。 哪怕他穿着公服,也被黑压压的人群践踏过去,两眼发黑,当场昏迷过去。 而徐青也好似被人群裹挟前进,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下了暗手。 连赵豹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府试要紧。 赵豹的事虽然被其他捕快发现,此时也没功夫计较,仅仅将昏迷倒地、口吐血沫、身上挨了不知多少脚印的赵豹拖出来,让一个考场周围等着接活的大夫暂时看着。 到了警戒线内,早有挑货的货郎在旁边等着。 原来府试有规矩,衣冠整洁才能入内。 这每次府试,都有挤压事件,有人被挤掉帽子鞋子,便是这些货郎发财的机会。 至于货郎怎么进来? 人家都是衙门胥吏的亲戚,每年就指望这笔钱发财。 这事情纵然上面知晓,也是不管的。 因为童生又不是真正的士人。 更重要的是,上面的官员,当年也吃过这苦,凭啥后辈就可以不吃? 严山在徐青不远处,一身狼狈。 他花钱买好丢掉的帽子,看到徐青。 “徐……师兄来了。”因为徐青是县试的案首,只要严山后面的科试名次没超过他,都得在正式场合(人多的时候)叫徐青师兄。 这是个潜规则。 私下里,当然爱咋叫。 先前徐青说了不在乎,所以私下里,两人称呼还是友好的,按年纪来。 但这种场合,有其他县试过了的童生在,严山无礼,肯定会被人抓住话柄。 读书的人外战不行,搞起内斗来,个个都有大师的潜力。 徐青与严山寒暄一番。 严山没提徐青身上的风言风语。 虽然也听了之后,心里莫名松口气,但嘴上说出来,多少有些下贱。 不过要是徐青府试被黜落,他肯定要为徐青喊冤的。 怎么说呢,现在他和徐青的友谊是属于既希望徐青的才学得到承认,又不希望徐青飞得太高。 纠结! 随后两人进入考场,位置离得很近。 走完府试开考前的过场。 徐青第一次见到何知府。 这是个精瘦严肃的中年人,让人见了不由肃然起敬。 而且不同于一般的知府是正五品。因为江宁府是直隶府,官大一级。所以何知府是从四品。再往上爬两级,便可以到从三品,勉强进入国朝的高官行列。 府试的纪律亦格外严肃。 不许交头接耳,一经发现,立刻赶出考场。 待得考题发下。 一些考生看到考题之后,立刻面露难色。 原来考题的名字是“百姓足,孰与不足”。 这是如今朝廷内,关于变法围绕的主题。 如今变法派占据上风。 消息灵通的考生早就知道,此次院试的提学,和乡试的主考官,都是变法派。 而何知府是守旧派的人。 如果讨好了何知府,无疑是和提学作对,还想通过院试? 提学是有资格查看府试考卷的,所以想要蒙混过关都不可能。 你以为是考试,其实是站队。 选变法,那就过不了今天。 选守旧,那就没有明天。 有些官宦子弟都打算弃考了。 这道题太难,不会做啊! 至于许多不知内情的考生,反而倒是没有烦恼,只是他们专研八股,大都不通经济,能写出的见解都很浅薄。 这考题本是士绅子弟的优势,却限于知晓内情,不敢随便下笔。 严山自然属于有消息渠道的,禁不住眉头紧皱。 而徐青没有什么负担。 女师父都帮他打通何知府的天地线了,他不选何知府行吗? 至于提学那边,则是后面的事,不是没有解决的机会。 有女师父的关系在,总能给他一个狡辩的机会吧。 徐青神情泰然,开启“绝对专注”状态,灵感如潮涌,提笔落下破题第一句: 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 只这一句,已经是当世此题中,第一流的破题。 无他,这是徐青前世看过的一篇殿试文章,状元写的破题。 有这顶级破题开路,灵感源源不断,徐青更在文中糅合了共同富裕的理念。 给后面向变法派狡辩,留下暗手。 不过,这只是伏笔。如果没有经典的长篇大论,自然是圆不了的。何知府即使看出,也不能拿出来说事。 关键是整篇文章,属于徐青这段时间积累的爆发,更有状元文章的破题。 这破题,虽然没有“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那种历史顶级破题的气势,在当世也是足够惊艳了。 何知府精力极好,这次府试选择当面阅卷。 徐青写完之后,没有贸然交卷。 看了看风向。 等到前面交卷的人,足足有十个后,徐青才起身。 这十个人里,有八个被黜落了。 给后面考生的心理压力极大。 徐青再不交卷,就有冷场的可能。 严山犹豫一下,没敢交卷。 徐青上来,正好给何知府解围。 他是二甲进士,且是聪明决断之人。阅卷速度极快。 前面考生的文章,何知府不过十个呼吸就看完一份,到了徐青的卷子,足足停了半刻钟,最后慨然长叹:“此卷当为案首,你们后面的卷子交上来,我下了考场再看。” 他也知肯定有考生不服。 等考试时间一结束,便让小吏当着没离开考生的面,将徐青文章念了一遍。 在场的考生听完,大都心如死灰。知晓徐青这篇文章,放在乡试里,也能竞争解元。而且文章大体偏向守旧派。 此文不中案首,绝无可能。 而且在小吏念完文章之后,考场里的夫子圣像居然颤动起来,许久才止住。 “文惊圣像!”有考生惊呼,并羡慕徐青运气之好。 文惊圣像,哪怕提学厌恶徐青的立场,也不敢在院试冒大不韪黜落徐青了。 何况徐青还是连中两元的案首! … … 在考场牌楼上,徐青的女师父冯芜和何知府的小妾殷三娘扮作衙役观望眼前的一切。 冯芜暗自惊讶,低声道:“三娘,我让你帮忙。没想到你帮这么大的忙。这圣像颤动,你是弄了什么机关?” 三娘却神色古怪,更有莫名的惊骇一闪而逝,好一会低声回应道:“我没弄这个。” “啊。” … … 此时此刻,徐青体内的青铜镜,在圣像颤动的刹那,有一缕旁人瞧不见的圣洁白光冲了进来。 青铜镜泛起涟漪,在“福缘”下方,多出一栏新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