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锅轶事》
第1回 因逼粮怒斩进士 怜疾苦替民纳粮
第1回 因逼粮怒斩进士 怜疾苦替民纳粮
财帛本是真宝,自古到今稀罕。
能治家宅共门面,有钱实在方便。
动身不用步走,行路车马当先。
使奴唤婢将话言,立在人前好看。
银钱本是赃物,无义资财休贪。
作官为财把心偏,惹得庶民恨怨。
为人莫当财主,操心费力不安。
双调《西江月》念罢,单说我国大清朝国祚传至第六代皇帝,即雍正皇王驾坐九重十三年,驾崩。雍正第四子爱新觉罗弘历继位,年号乾隆。自乾隆皇爷驾登九五以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驾下文武王大臣,皆有保国爱民之心,头一家东台御史窦光鼎,西台御史田纲峰,勉二王爷、揪头太岁郭英,首相纪晓岚,吏部天官刘墉,镇殿将军吴能,河间任丘苏应龙,九门提督和珅,户部侍郎国盛。国盛之弟国盛出任山西甘宁道,国盛之长子名国泰,钦命山东巡抚。这国盛之女是乾隆皇帝西宫妃子,乾隆皇帝赐与国盛穿朝马,这且不表。
却说山东一省,三年歉收,头一年遭了大旱;第二年遭了冰雹,如碗口大小;第三年三月下雨至四月方止,下的雨水旱地可以行船。麦子一石价值八吊五六百文,红粮一石价值六吊七八百文。穷民无食,剥树皮而食。坑内水草上秤卖与穷人食用,济南府立下卖人市,穷人手携儿女在市中插草标而卖之。只闻市中啼哭之声,号饿之声,声震于市。亦有提筐挑篓,携女抱男逃难于四方。有许多难民百姓逃到北京顺天府,在大街上乞讨,已非止一日。
这一天山东众难民正在街上乞讨,恰遇吏部尚书刘墉下朝,见满街难民,遂吩咐:“住轿。”向外问道:“你这一群百姓,竟敢在御街上成群结队吵嚷,我刘墉既然遇见,岂肯容尔等在此放肆,任意胡行!”众难民闻言,就知是老乡亲刘吏部,一齐拥在轿前跪倒。口呼:“刘老大人,非是搅扰地面,难民等皆是山东人氏,家乡一连三年荒歉,旱涝未收,只落得人吃人,故而四散逃荒,今来至北京,冲撞了大人之轿,罪该万死。”刘吏部闻众难民之言,不由心中嗟叹,口内长吁说道:“令我无法可使,无计可生,本部院只可明晨本奏当今,发帑银赈济尔等就是了。”众难民闻言,叩头散去。
刘吏部回府修了一道奏折,次晨上殿升本,乾隆皇爷阅本准奏,发下四十八万老米,白银三帑,赴山东赈济黎民。方发出彰仪门,山东巡抚国泰的折子进京,值日官将折本呈献乾隆皇爷御览。万岁爷一览折本,心中踌躇,暗想:“为何山东巡抚国泰折本之上言山东一省风调雨顺,年景有十成,刘墉所奏山东一省三年荒歉。”万岁回想:“哦,是了,刘墉是风闻,国泰是实见。”遂刷了两道旨意,一道旨意追回老米赈帑;一道旨意发到山东巡抚衙门。国泰接旨,展开一看,原来上谕写着:山东年景丰稔,照章开征国课。
国泰心中欢喜。
列位,这国泰依仗西宫系他胞妹,将山东一省荒歉隐匿,上一折本言其年丰岁稔,他一则得加级录;一则在山东可以作威作福。
闲言休提,国泰看罢圣旨,出了一张开征告示,催促各府州县开征。众黎民日不聊生,那有银钱封粮,若封不上粮,飞签火票将黎民拿上大堂,重打四十大板。每五个人扛着一面大枷游街示众。这山东九州十府一百单八县,封不上粮的多,竟见街市上扛枷的黎民填满了街市。此事惊动了两家生员,一家是举人陈贞明;一家是新科举人郭大安,见众黎民如此苦情,遂戴上顶帽走到巡抚衙门,到公堂前跪倒,口尊:“大人,这山东连年荒歉,民不聊生,难已封粮,叩求抚宪大人格外施恩垂怜,暂释众黎民回家,待到丰稔之年再令众黎民加倍封粮。”国泰闻言,把惊堂木拍得连声的响,用手指定二生员说:“本院岂不知山东连年荒歉,本院催课,原是皇上催本院开征,你二人代众乡亲讲情,难道说我的子民我岂有不疼之理!哦,是了,你二人依仗是举人公,欲买动山东众民之心,帮助你造反,本院在此抚民,教你反不成,趁此萌芽未出土,须得斩草除根。”吩咐捕役“将他二人绑了。”众捕役哪敢怠慢,遂把陈、郭二文举绑了。国泰随将王命旗请下,刽子手提刀,中军官执旗,陈、郭二举人背插招子,招子上写:“叛国逆匪”字样,推推拥拥,出了辕门,在西关外放了三声追魂炮,斩了两个文举。众黎民纷纷议论,巡抚竟敢屈斩陈、郭二举人。
此事传到这济南府,东门外居住一位两榜进士张文士,一闻此事大怒,眼亦气红,慌慌忙忙跑到巡抚衙门,闯上公堂问道:“巡院大人,这陈、郭二举人身犯何罪?推出斩首。”国泰说:“他二人有叛逆之心,故而斩之。”张文士说:“你空口无凭!竟敢斩国家命员,你依仗西宫是你妹子在外作官,任意胡行,来,来,来!咱二人一同进京面奏当今,评一评理,我看你这狗官坐不安牢。”国泰闻言,将惊堂木拍得连声作响,断喝一声:“好一个张文士!依着你是两榜进士,镇吓本院,你好比太岁头上来动土,你与陈、郭二人必是一党。”吩咐捕役“给我绑了。”众捕役哪敢稍停,遂把张进士绑了,请下王命旗,推出西关外斩了。
时下惊动了九家生员,头一位魏化,二位赵夔龙,三位张元善,四位李文成,五位何文友,六位何文兴,七位单登科,八位单登第,九位齐文明。这九位乃是拔贡举人进士,皆都心中不愤此事,遂公摊盘费,一同进京。非止一日,来至北京,告在都察院内,这都察院又是国泰之表兄的正堂官,将九位生员每人笞责四十,派四名解差将九位生员解回。解到济南府巡抚衙门,国泰升堂,览毕公文,心中大怒,发下回文,解差回京不提。
国泰吩咐一声:“带上九名生员。”把惊堂木拍得连声作响,喝道:“尔等皆是捉死精,莫说尔等告在都察院,就是告在圣上面前,亦是枉然。你们是天堂有路都不走,地狱无门偏要寻。”一声吩咐“给我绑了!”遂请下王命旗,众刽子手捕役人等推出九名生员枭首示众,这也不表。
却说山东东昌府恩县城西,离城八里左家庄,有一家财主,姓左名廷璧,家中广有金银,有大粮民地一千顷,骡马成群,烧锅当铺一二十座,还有五处杂粮店,三处珠宝店,六十多处绸缎铺,又有三座人参店,海内有八只海船,家私无量。性好积累阴功德行,一连三辈行善,惜老怜贫,南修塔,北修庙,修桥补路,斋僧斋道,冬舍棉衣,夏施茶梅汤,人人称他是左善人。
这左善人只一子,名唤左都恒。孙孙乳名双喜,七岁入学塾念书,学名左连城,念书极其聪慧。这左都恒是十七岁进的文学,二十岁乡试中举,二十八岁会试,现今三十六岁。这就是三辈行善积累的阴功德行之好处。左廷璧已老,左都恒当家操办家务。左都恒这日欲上当铺查考帐目,遂命家人左红备马,主仆二人乘马往恩县而来。
不多时进了恩县城,抬头一看吃了一惊,心中纳闷,暗想:“为何满街上众黎民百姓皆是五人扛一面大枷。”数不清有多少百姓扛枷游街示众,哭哭啼啼,只喊的是饥饿,这一个说:“我一昼夜未用饭了。”那一人说:“你一天未用饭,我今算起来两天半水米未打牙了。”忽有一人眼尖说:“列位乡亲,咱们有了盼望了,那不是左大爷左善人进城来了吗?”众人闻言扭头一看,果然是善人左大爷进城来了。众百姓皆都跪在地上,口呼:“左大爷救命!”左都恒勒马说道:“众位乡亲,皆因不守王法,方受此罪,我也无法可使。”众人口吐悲声:“左大爷,我等并未作犯法之事,皆因连年荒歉,未与国家封粮,县催征太紧,将我等枷了示游街。我等已三四日并未水米打牙了,只求左大爷在县官面前讨一人情,释放我等回家,折卖田园封粮。”左都恒说:“既然如此,我代众位乡亲前去讲情,我与县官任三封素不来往,讲下人情,众位乡亲莫要欢喜,讲不下人情,休生烦恼。”众人说:“但愿讲下人情,我等感念左大爷恩重如山。”言罢各个站起。左都恒一抖丝缰,竟朝县署而来,及至县衙弃骥。家人接过马在外等候。
左都恒进了头门,举目一看,见知县任三封正坐大堂,催逼黎民封粮。急忙走上公堂前,深打一躬,口呼:“父台可好!”任知县抬头一看说:“原来是左年兄到了,左年兄一旁请坐。”左都恒说:“父台在上,哪有生员之坐位。”任知县说:“年兄到来哪有不坐之礼。”吩咐“看坐。”左都恒身施一礼,一旁落坐。任知县问:“年兄无事不到公堂,今有何事请道其详。”左都恒见问,欠身离坐,扫地一躬,口呼:“老父台,生员有一事恳求老父台宽恩。这山东连年荒歉,大家小户日不聊生,哪有银钱封粮,恳求老父台恩典,且释放众百姓回家,以待丰年加倍封粮。”任知县说:“年兄,这山东连年荒歉,本县焉有不知,原是上司向我催征太急,我亦无法辩白。”左都恒闻言,说:“老父台,别的府州县,生员不能管,这恩县所属各村贫民所欠国课,不能折变者,生员代他等封粮。”任知县闻言,说:“年兄,说话太莽撞,虽然垫粮是一件好事,无奈巡抚大人向日心地糊涂暴虐,年兄所言,代百姓垫粮,本县不敢应承,咱二人必须一同赴济南府去见巡抚大人方可。”左都恒闻言,无名火上升,说:“父台既不敢应允,别说去见抚台,就是面见皇上我亦敢去!”任知县说:“年兄既然如此,咱二人立刻起身。”言罢,二人下公堂去见国泰,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回 纳粮知县不敢主 求情激怒被枭示
第2回 纳粮知县不敢主 求情激怒被枭示
从小志气要高,长大必是英豪。
替父报仇将恨消,不怕投火钻刀。
为人无有昂气,枉在世间立着。
吃喝嫖赌耍落道,那顾旁人嗤笑。
却说恩县知县任三封同左都恒下了公堂,各乘坐骥一同出县衙,竟奔济南府大路而行。恩县离济南四站地,书要简捷为妙,不一日进了济南府城,一直来到巡抚衙门,二人弃骥,常随接过马去。二人来在大堂前,只见内司堂的迎上来,便问:“有何事上公堂?”任三封说:“我是恩县知县任三封,特来叩见大人。”司堂的闻言,进后宅禀明国泰。国泰闻言,立刻升了大堂,传恩县知县来见。知县任三封与左都恒一同走上公堂跪倒。国泰问道:“任知县你不在恩县衙门催促国课,来在本院公堂所为何事?”任知县说:“卑职特为国课之事前来叩见大人,现今恩县所属之地丁钱粮皆是一人垫上,钱粮国课清完。”国泰闻言随问道:“这个财主有多大?姓什名谁?”任知县用手一指:“就是此人,名唤左都恒,系两榜进士出身。”国泰闻言遂向左都恒说道:“久闻你的名,恩县数你是第一家财主,所垫一县的钱粮无什么名头,如将山东十府九州一百零八县,皆都垫上钱粮方称得起是大财主;本院还向你暂借八百万银,打典官阶,可以高升,本院再还你的银,决不食言。”左都恒闻言心中不悦,只得口尊:“大人,生员不过垫一县之穷民钱粮,生员可以支持,若言令生员垫一省的钱粮,大人又借银八百万,生员无处醵办。”国泰闻言微然冷哂,满面生嗔,动怒喝道:“好一个进士左都恒,什么是给一县黎民备垫钱粮,你竟是买动百姓之心,要叛反国家,惑乱人心,欲反山东。你今自投罗网,教你反不成山东。”喝令左右将逆叛左都恒绑出斩首,言罢请出王命旗,刽子手提刀,捕役绑人,把左都恒绑出西门外斩首。
国泰吩咐:将左都恒的人头用油炸了,用石灰僵了,装在木笼,木笼之外贴上封条。封条上写着:“乾隆三十七年王伦造反,现今四十三年,左都恒邀买民心,欲反山东,今拿获枭示,以安民心,各安生业。”遂令解差将人头解至恩县示众。解差领命将人头解往恩县。非止一日,来到恩县,将人头挂在南门之外,高杆之上。这恩县众黎民聚而观之,见木笼内之人头,外面有封条,上写“逆叛左都恒之首”众人看罢一怔,皆慨叹:“左门行善有三辈,左都恒临终竟落一个反叛之名。”众人七言八语,皆有忿怒不平之心。忽见一骑飞奔过去,众人认得是左家之管家左红,竟奔家中报信去了。不言众人纷纷议论。却说左红奔到家中,将马拴在槐树,走进大厅,见了主人左老爷跪倒,哭着说道:“不好了,我的老主人快拿主意!小人之主人赴当铺去算帐,进城遇见众百姓。众百姓因缴不了钱粮,皆披枷带锁受罪,见了小主人,哭诉此情,塞满街衢人山人海一般。大爷应允赴县替众人纳粮,知县不敢担承,一同赴省去见巡抚。这巡抚国泰说我的大爷是要买人心,欲反山东,遂将大爷斩首。现已将大爷首级解到咱这恩县,悬杆示众。”左廷璧闻言,哭一声:“姣儿呀!”气堵咽喉,痰往上壅,咕咚跌倒在地。左红近前扶住扑胸捶背喊叫:“老爷苏醒!”此时惊动北楼上婆媳二人,忙忙来在前厅,见左老爷如此光景,婆媳走近前扶住呼唤,随问左红,老爷如何这样?左红便将左都恒前后之事又述说一遍,婆媳闻言,只吓得面如土色,哭声不止。忽见左廷璧缓过这一口气来,痛哭不止,这且不表。且说左连城正在南学念书,只见书童走进书房,眼望左连城,说:“左少爷你家出了大祸,你怎么不知?外面街谈巷议,纷纷传扬。”左连城忙问道:“我家出了什么大祸,你可对我言明才是,为何含糊而言。”书童遂将外间传言,左大爷因替百姓纳粮,巡抚国泰震怒。遂将你父推出斩首,你若不信你到南门去看,挂着人头示众呢!”左连城闻言,出了书房,一气跑至南城门外一看,果见路东挂一木笼,木笼内有一被油炸石灰僵的人头。一个笼面贴有十字封条,封条上写的是:“反叛左都恒之首级,系山东东昌府恩县人氏,乾隆四十三年某月某日封。”左连城一见果真,向着木笼跪倒,大哭不止。哭够多时,自己腹中暗想:“我哭也哭不活了,我总得替父报仇,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心中想罢,停悲止哭,望着木笼大拜了四拜,暗祝:“屈死的天伦魂灵保护,孩儿替父报仇。”
祝祷已毕,站起身形,复又跑回书房,跪在先生面前,口尊:“老师,弟子适才到南关外,果见是弟子天伦首级,悬杆示众,上判着反叛的名讳,弟子欲赴北京去告御状,叩求老师给弟子写一张冤状,弟子从京中回来,必然答报老师之恩情不尽。”周学究闻言说道:“你这小小年纪,才一十二岁,又不识北京之路,又不知在哪里去告,我劝你暂且苦读诗书,专候金榜题名,再给你父报仇,亦不迟晚。现今若去京中告状,这国泰乃系国家贵戚,五府六部皆不敢惹他,这根子硬,恐你一去画虎不成,反类其犬。”左连城哀求说:“老师,莫视弟子年轻蒙懂,就是赴汤蹈火死而无怨。叩求老师给弟子写一冤状罢。”周学究说:“左连城你有所不知,这国泰在山东巡抚任上,犹如出京的朝廷一般,他父现任山西甘宁道台,他兄弟国盛又是户部侍郎,他的妹妹乃是乾隆万岁爷西宫梓童,若在皇上面前说一句话,犹如板上钉钉一般。莫说你告国泰,就是你告他手下之人也告不成,必然凶多吉少,这张冤状我可不敢写。”左连城说:“先生,别看我年轻幼小无知,老师看国泰如泰山之重,我却看他如粪土,老师怕他,弟子不怕他,先生既然怕他如虎,弟子只可往别处请人写状,枉担师徒之名。”一句话激动周学究之怒气,说:“左连城,你十二三岁之孩童不怕死,我五十多岁之人怕死不成,我就给你写一张冤状就是了。”左连城闻言,叩头拜谢后,便立在一旁研墨,周学究提笔刷刷刷写了一张冤状,上写着:
具冤状人左连城,年十二岁,系山东东昌府恩县城西八里左家庄人氏。
为封疆大吏,擅作威福,苦害黎民,妄杀治生,恳恩代奏查究事。穷身之父,进士出身,名左都恒。一日,赴恩县城中店铺清算帐目,见众百姓抗扛带锁,填满街衢,叫苦之声,声振四野。身父询之众百姓,方知知县催课太虐。身父明晓山东一省旱涝不收,竟有三年之久,只得代众百姓赴县纳粮。该知县任三封与巡抚国泰朋比为奸,将身父诳赴省城。巡抚国泰向身父索要八百万银两,还得代一省之民纳清国课。身父无这一项银子给巡抚,并纳一省之粮。该巡抚震怒,将身父推出斩首,将首级解至恩县南关外示众,声言身父要买恩县众百姓之心,欲叛反国家。该巡抚蒙君作弊,山东一省旱涝三年之久,人所共知,反奏山东连年丰稔,催逼国课。在路旁栽上白麻,染成绿色之杆棵,约有四十里,一望皆青。先有各举监生员,赴巡抚衙门代民求情,国泰动怒,计斩举监生员十二名,连身父斩了十三名。身伏思封疆大吏,理宜代国家爱民如子,方不负国家任托之恩。今巡抚国泰反负国恩,妄斩国家十三名哲人,苦害黎民,不思民为邦本。该巡抚昧良任性妄为,杀身之父,有不共戴天之仇,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千里遥遥,死而无怨。叩乞部院大人恩准,转奏查究,如虚身愿领罪,哀哀上告,实为德便。
周先生将冤状写完,念了又念,令左连城记熟,将冤状揲好,嘱咐道:“若到了北京城内告状,必须在那坐轿的官手里告,乘马坐车的官小,不能主事;未曾告状,先问他是旗官,是汉官,若是旗官,恐他与国泰系亲。”左连城答道:“弟子记下了,就此拜别老师。”出了南学,来到家中,上了西楼,对母亲说:“娘亲,你老给孩儿打点一个小包裹,孩儿要上京去告状。”冯氏秀英一闻双喜之言,心中一惊,暗说:“不好!左氏门中只有他这一点骨血,虽然说上京告御状替父报仇,乃是正理,但是他还年轻幼小,不知天多高,地多厚,连路也不认识,如何去告状?万一有了舛错,左氏门中岂不绝了香烟,又不晓他怎么知道他父被斩之事,不如将他喝阻为佳。”冯氏秀英想罢,假意作嗔,面带怒容,一声断喝:“你这小孩子懂的什么?敢言上京告状,咱只可忍气吞声,你好好在南学读书,用功上进,再报父仇亦不为迟,若现时上京告状,万万不能!”左连城闻母亲之言,心中不悦,忙说:“母亲,若不令孩子儿前去告状,孩儿就死在母亲面前。”言罢向墙上就要碰头。冯氏秀英吓了一跳,赶上前来,一把手抓住双喜,不由得两眼落下泪来,哭了声:“我的苦命的孩儿,从小未出过门,今要上京告状,教为娘放心不下,怎样疼你。既然情愿替父报仇,为娘亦不阻拦你了,待为娘给你打点包裹银两就是了。”冯氏秀英不假使女之手,亲自打点银两包裹已毕,又拿出一块白绫,一扯两半,叫道:“吾儿双喜,这是白绫半幅,给你带了去,一则你若想娘见白绫如同见娘,为娘想儿亦是如是;二则日久母子相会,以白绫为记。但有一件,你去哀求周老师写一张冤枉大状,方可上京告状。”不知左连城怎样回答?且看下回分解。
第3回 母子分离白绫为记 进京告状认庙为銮
第3回 母子分离白绫为记 进京告状认庙为銮
世上买卖甚多,惟独当铺赚钱。
腆着大肚闹自然,真赛知州知县。
吃的佳肴美酒,渴饮双薰毛尖。
到了年终将帐算,哪年亦赚数万。
万般买卖好作,惟开当铺实难。
逐朝每日在木栏,无罪常坐牢监。
老婆交给财东,不用结计吃穿。
待候十年分儿男,才算人财两赚。
话说冯氏秀英令双喜哀求周先生写一张冤枉大状,左连城说:“状纸已写得在此。”冯氏接过冤状,用白绫包好,又将儿的衣底襟撕开,把白绫小包装在衣内,复又缝上。嘱咐道:“若在京告状,千万休将白绫呈上,白绫乃是咱母子的记念。”左连城答应:“晓得。”冯氏忙令使女排下香案,丫鬟春红铺下红毡,母子二人焚香祷告天地:“过往神灵,保佑上京告状,一路平安,将国泰告倒,报了冤仇,必然满斗焚香,答谢龙天。”祝赞已毕,母子二人站起。左连城立刻背负小包裹就要走。冯氏秀英忙说:“双喜姣儿慢走,听为娘嘱咐与你:你今奔北京,在路上须要口中殷勤问路,一路上早下店晚出店,莫住庄外孤店,恐怕是黑店;切记休住孤庙,孤庙内常有歹人劫路;若乘船过渡须要坐稳,且忌站立;若有人问你,休言实话;若有人与你同行,你可离着远些;若到井台上喝水,离井口远些,恐有歹人暗算,这些要你牢牢谨记。”左连城口尊:“母亲,孩儿记着了,无庸叮咛。”言罢,背起小包裹望外就走。冯氏近前用手拉住,哭声:“姣儿,教为娘怎能舍得了你。”左连城劝说:“母亲,且慢哭,孩儿进京告状,母亲若这样今日哭,明日叫,一则孩儿在路上不安;二则倘然被人知晓,暗与国泰送去一信,国泰若差恶奴,手持短刀一把,赶上孩儿,半路途中将孩儿杀死,一则不能与我父报仇雪恨,二则左门亦绝了香烟,那可怎了?”冯氏问:“依你怎样?”连城说:“若依孩儿说,孩儿走后派家人左红买一口棺材,停在院中。若想孩儿,母亲望着空棺材就哭孩儿一遍,无人问便罢,若有人问,母亲就言:‘丈夫死的屈,双喜儿想他父亲,今日哭,明日啼,生生想父想死了。”冯氏闻言,眼含痛泪说道:“为娘的记下了,这可遮蔽人之耳目,我儿你去罢。”左连城给冯氏磕了四个头,站起身形,背起小包裹,从后门走出,离了左家庄。
不多时,来到恩县城。穿城而过,顺着大路往北行来,只见前面有三股大道,心内踌躇,不知哪一股大路是上北京的。正在为难之际,忽见从正东来了一位老者,心中暗喜,遂走近前深施一礼,口呼:“老人家,借问一声,哪一股道是上北京去?恳求指教小可。”那老者见问,停步观看,见问路之人年约有十二三岁,生得天庭满,地阁圆,举止方正,说话口甜,暗想:“此子不像农家子弟,必是读书学生,可能因念不熟书,背乡逃跑,不如问明将他送回家去,他家必然千恩万谢。”主意以定,遂问道:“你这顽童,家住哪里?姓什名谁?因何进京?要你实说,我好指给你上京的大路。”左连城见问,遂瞒真言假,答道:“老人家,我家住这恩县城西八里庄,皆因我父病故,我胞兄在京贸易,我母命我上北京寻我胞兄回家治丧,行至此间,遇此三岔路口,恳求老人家指示路径,感恩不尽,小子姓石。”那老者闻言,信以为实,说:“小学生,你有所不知,这西边大路是上保定府的,这东边大路是上天津的,这中间大路乃是九省御路,上北京的大路。”左连城闻言,深打一躬,说:“多谢老人家指教。”遂拜别老者,顺着中路望前奔走。正行间,忽见迎面起了十三股旋风阻路。左连城心中暗想:“这旋风来的怪啊!是了,这十三股旋风,想必是奸贼国泰屈杀的举监生员十二位,并我屈死的天伦亦在其内,共是十三位的冤魂,前来保护我上北京告状报仇雪恨,也是有的。”遂向十三股旋风言道:“若是屈死的天伦,旋风在孩儿面前稍停一停,我方能信实。”言还未罢,只见中间那股旋风柱天柱地停了一停。左连城一见,慌忙哭拜在地,口呼:“屈死的天伦,并十二位屈死老前辈,保佑我左连城上北京告状,一路平安,似雪覆盆之冤!”
正然祷告,耳畔忽闻銮铃响亮,竟奔前来。这骑马来者,众位有所不知,乃是恩县知县的两个家丁。原来左家的近邻赵大成,素行不端,终日讹索度日。这无赖赵大成素日向左家有借贷不周之恨怨,今见左都恒因冲撞国泰巡抚斩首示众,又忽见左连城背负小包裹慌慌张张从后门奔北方而去。心中暗想:“看此光景,必是上北京闯御状去,我何不到县中去送一信,将他拿回,我必得赏,又解我之恨。”想罢,急忙忙来到县中举报。知县任三封闻报,心中暗想:“不好!若左门之后上北京闯御状,连本县亦有处分,大大的不便。有了!一不作,二不休,不如将左家之后捉回献于国泰巡抚,我必然得脸,有保举,此是一全两得。”想罢暗暗差派两名家丁,如此这般前去行事,两名家丁乘骑快马如飞地赶来,看看赶上,那十三股旋风大显神通,滴溜溜柱天柱地旋转,飞沙走石,将左连城裹在当中。飞沙走石只打得两名家丁二目难睁,只好圈回了马往回里跑。二人一想,商议道:“咱二人与左姓无仇无恨,何必穷追?咱们回县衙,只言未赶上,交了差就结了。”二小一心回去了,不提。
这左连城每日跟随旋风往前行走,不过是披星戴月、涉水登山、饥餐渴饮、夜宿晓行,非止一日之工,远远望见北京城。不多时来至城外,亦不见旋风哪里去了,遂迈步进了彰仪门,顺着大街来在菜市口。见这街乃是丁字街,一股上东,一股上北,不由心中踌躇,不知从哪一道街前去鸣冤。正在为难之处,只见从对面跑来二十四匹对子马,马上人皆背弓、别箭、跨刀,上打一把红罗大伞,下罩着天罗网,一乘绿轿。心中一想:“曾记得在南学老师嘱咐,我若到京时告状,须在坐轿的官手内告,方可作主,不如我近前鸣冤。”见大轿临近,双膝跪倒,口喊:“冤枉。”吴大人吩咐住轿,问道:“这一小儿,有何冤枉?要你诉来。”左连城口呼:“大人,请教大人姓名?官居何职?小人方敢诉冤。”吴大人微笑说:“你这孩子,好无道理,反道问起本帅来了,本帅也不怪你,本帅家居山东武定府,官居镇殿将军,官讳吴能。”左连城一闻此言,一咧嘴站起身来,手提小包裹转身就要走。吴大人一见不悦,吩咐:“将这小孩子拉回来。”众校卫哪敢怠慢,赶上前把左连城抓将过来,向轿前一丢。吴大人用手一指喝道:“好一个无知小儿,告状也由你,不告状也由你,本帅非准你状不可,急速将状纸呈上来。”左连城说:“大人,非是小人不在大人轿前鸣冤,皆因大人的官讳叫吴能,小人一想,既叫‘吴能’,必然是无能了,故而小人不告了。大人既然准状,小人无有状纸,小人口诉罢,我是协官告吏呀,惟恐大人管不了。”
吴大人闻言,微然冷笑说:“你这小儿,藐视本帅,本帅官居镇殿将军之职,九卿四相、八大朝臣、五府六部、公子公孙、红黄带子、十三科道、贝子贝勒,我皆终日觌面,何况那外省,那些府厅州县、举监生员、土豪恶霸你只告他等,本帅一定准状,你姓什名谁?家住哪省?何府何县?有什么大冤?状告何人?一一实诉上来。”左连城口尊:“大人,小人家住山东东昌府恩县城西八里左家淀。小人名唤左连城,因小人先父死的屈情,故而进京告状,小人告的是恩县任知县、黄知府、瑞布政、巡抚国泰。蒙君作弊,苦害黎民,捏造小人先父要买民心造反,将我父斩了,悬杆示众。已先斩了举监生员,连我父共斩了十三名。只求大人恩典准状,转奏一本,死在九泉的灵魂亦感念大人的恩德。”吴大人闻言,叫声:“小孩子,你这年幼小儿,竟敢告这些大员,罪名不轻,本帅难以准状,你向那都察院大衙门去告罢。”立刻催动人马,八抬大轿往西城去了。
左连城不由得一愣,心中暗想:“这可难了我了,我可望哪里告去?”旁边一人说道:“小孩子你莫发怔,你看那边吏部尚书刘老大人的文华大轿来了,你何不赶上前去鸣冤,一告必准。”左连城一望果见前有对子马,后有一顶破旧的大轿,遂迎上去喊冤,忽见大轿转弯向北去,左连城赶到北街,见大轿竟望东去了,赶亦赶不上,抬头一瞅,是来到顺治门,遂进了顺治门。顺着大街走过单牌楼,不多时又过了四牌楼,信步走去,看见路东有一胡同。胡同中出来进去皆是穿黄衣穿红衣之人,心中暗想:“从此胡同进去,必是皇上所居之地,我何不在皇上面前告状,这比寻找衙门告状不近一层么?”想罢,迈步进了这大胡同。抬头望北一看,有一座好宅子,有上马石,下马石,门外有两杆大旗,分在左右,迎门大影壁当中一口大缸,又有三孔玉石桥,桥上有玉石栏杆走马,大门房上安五脊六兽,金砖琉璃瓦,门用菊花钉钉着铁叶,有十三道汉白玉的台阶。遂止步忖量:“这必是八宝九龙廷,我不在此告状,错过此处,无处可告了。”想罢,望着里面喊叫:“小民冤枉!小民冤枉!”连声所喊,惊动了这护国寺内众喇嘛僧,跑出庙外来看。左连城看见从里面跑出一群穿黄的穿红的来,心中暗喜:“我这一状可告成了,喊出这些大皇上、小皇上,连皇上崽子都喊出来了。”遂跪在门外口呼:“万岁皇爷,小民冤枉!”叩头如鸡啄碎米一般,众喇嘛僧就知这小孩子不是本京之人,看这庙宇当了衙门,众喇嘛僧要耍笑左连城,不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4回 闻御状误入护国寺 拜义父朝房告国泰
第4回 闻御状误入护国寺 拜义父朝房告国泰
鸦片大烟甚兴,拿着当作一能。
吸上几口神气清,那管久后受病。
就着有钱能买,无钱想吸不能。
瘾若来了身难动,究竟断送性命。
闲言少叙,话说这一座大寺院,乃是护国寺。庙内住持阿阿弥大喇嘛,原是雍正皇爷替身。这左连城疑这护国寺是金銮殿午门外,跪在庙门口喊冤,庙内众喇嘛出来一看,见是个庄户小孩子跪在那里喊冤枉,口称:“万岁爷作主罢。”内中有一个喇嘛僧好玩笑,用手一指,叫声:“顽童,你状告何人?你可说明,我给你作主。”左连城口呼:“万岁,小民告的是山东巡抚国泰。”众喇嘛闻言,皆咋舌咧嘴说:“这事告的太大,禀与咱师傅得知罢。”有管事的喇嘛转身入内,进了禅堂,跪禀:“师傅得知,寺外来了一个外乡十二三岁小孩,跪在寺门前口呼万岁,小民冤枉。问他告谁,他说告山东巡抚国泰,特禀师傅得知。”
大喇嘛闻言,下了禅床,竟奔山门而来,众喇嘛迎接。左连城抬头一看,见这一位头戴一顶黄登登大帽,身穿一件肥肥黄蟒衣,腰系黄绒丝绦,足蹬粉底官靴,手拄龙头拐杖。看罢,心中自思:“那些人都是皇上使唤人,这才是真朝廷出来咧!”大喇嘛说:“小阿哥我不是皇上,我是喇嘛。”左连城问:“喇嘛是什么物件?”大喇嘛喝道:“我恕你年幼无知,说话不知好歹。我本是出家之人。我且问你,家住哪里?姓字名谁?有何冤枉?状告何人?要你讲明,我好与你作主。”左连城闻言,暗想:“此必是侍候皇上的一位大红人,我将冤枉诉明,他必代我转奏皇上,也是有的。”想罢叩头,口呼:“大师傅,小人家住山东东昌府恩县城西八里左家淀,小人姓左名连城,因我父替百姓求情,怒恼山东巡抚国泰,将我父枭首示众,故此来京告状。”大喇嘛闻言一愣,心中说道:“这小孽畜胆子也不小,竟敢告皇亲国戚!这国泰又是我正山主,我不知此事则可,我既知之,焉能放过!我且将这小孽畜诓进寺来,再作道理。”主意已定,遂呼:“小阿哥,这山门之外不是讲话之处,随我且到禅堂诉说明白,方可伸你之冤。”左连城闻言,站起身形,手提包裹进了寺院。大喇嘛一使眼色,向山门努嘴,众喇嘛就明白了,遂将山门关闭。左连城作梦一般,哪知喇嘛心起歹意,便随着众喇嘛越过三层大殿,来到禅堂。
只见大喇嘛进禅堂坐在金交椅上,众多喇嘛列在两边,有在禅堂内,亦有在禅堂外站立者。自己不敢怠慢,走进禅堂,双膝跪倒,望上叩头,口呼:“小民冤枉。”大喇嘛不爱听此一句,用手一指喝道:“好一个小孽障!你这十二三岁的顽童,竟敢上京告巡抚国泰,你再长几岁,就得告皇上了!”遂吩咐众徒弟“将这顽童吊在马棚,”众喇嘛遵命,近前将左连城抓起,推推拥拥,推到马棚内,用绳将左连城四马攒蹄高吊悬起。只见大喇嘛手提皮鞭走入马棚,举起皮鞭,照着左连城唰唰乱打,只打得左连城浑身青紫,忍不住嚎啕,哭声不止。口口声声求师傅:“佛心慈悲,恕过小子无知,从今永不敢告巡抚国泰了。”大喇嘛一闻此言,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回手抄过一把沙鱼绿鞘刀亮出刀来,要杀左连城。
这本寺土地神着忙,急差鬼卒把左连城的声音捧着,一直送到后禅堂二喇嘛的耳根上。这二喇嘛忽闻小儿哭声,心里埋怨,师兄脾气不好,徒弟们有些须不是,就是棍打棒棰。忽又闻哭声太紧,只得站起身来,顺着声音走至马棚,见马棚梁上吊着一幼童,只见师兄持刀欲杀此子,心中纳闷,急呼:“师兄,且慢动手。”大喇嘛闻言,停刀一看,乃是师弟前来。二喇嘛问:“因何欲害此子。”大喇嘛从头至尾诉说一遍。二喇嘛闻言不悦,口呼:“师兄,你错了。想当初国泰在山东为巡抚,蒙君作弊,坑害百姓,黎民告了御状,万岁爷动怒,将国泰调进京,科其罪,发到南京蓝靛厂充当巡兵。那时吏部尚书刘山主连上三本,将国泰官复原职,二次赴山东巡抚任,刘吏部送国泰赴任,在芦沟桥饯行,敬他三杯酒,恳求他关照我刘墉的乡亲,谆谆托咐,孰料他反倒苦苦害那山东百姓,辜负刘吏部一片心。师兄反倒护庇国泰,莫非这孩子与师兄有仇有恨?”大喇嘛说:“无仇无恨。”二喇嘛说:“一来与他无仇,二来与他无恨,你为何苦苦害这小儿,是何道理?快将此子放下来。”大喇嘛闻言,面带嗔怒说:“这事由不得你。”二喇嘛大怒说:“好…好…好!”近前一把手抓住大喇嘛之衣说:“咱二人一同进朝面君,谁是谁非,金銮殿分辩!走…走…走,快走呀!”大喇嘛见此光景,暗说:“不好,吾师弟从来未有这傲上的脾气,今日若同他面君奏明此事,我的错处大了。”遂面带笑容说:“师弟休要如此,我将此子交付与你,任你办理,休伤了师兄师弟和气。”言罢,回禅堂去了。
二喇嘛遂吩咐徒弟们,将这孩子放下。众小喇嘛七手八脚把左连城放下,躺在地上缓了一缓。令小喇嘛将左连城搭到后禅堂炕上,歇了一时,缓上气来。二喇嘛问:“小阿哥,你家住哪里?姓什名谁?因何进京告状?”左连城遂将家乡、姓名以及父亲被害的情由,诉说一遍,口呼:“师傅,可怜小子家有八十二岁祖父,七十九岁祖母,孤孀之母,小子年幼,求师傅慈悲超生。不然我左门绝后,断了香烟。”言罢,痛哭不止。二喇嘛闻言,不由赞叹不已,说道:“可惜我与你一不亲,二不故,我焉能给你报仇雪恨?”左连城闻言,一咕碌爬起来跪在二喇嘛面前,口呼:“义父在上,干儿给你老叩头了。”遂大拜了四拜。二喇嘛心中大悦,探身搀起左连城,吩咐小喇嘛:“令厨夫给我干儿做饭充饥。”小喇嘛领命而去。二喇嘛又将止疼药拿出来,令左连城服下。候不多时,菜饭已到,左连城饱餐一顿,天色已晚,掌上灯烛,用茶已毕,这才安寝。一夜无话。
天交五鼓,二喇嘛翻身爬起,唤醒左连城说:“干儿快起来,随着干爹进朝去告状。”又吩咐小喇嘛套轿车。不大的工夫,将十三太保的轿车套毕,二喇嘛并左连城一同出了护国寺。左连城见门外停着一辆轿车甚阔,乃是四六档紫檀木,以红油漆的前后挂包,金式件绣花卉的车围,车内是绿绸挂里,外镶哦噔绒,两边玻璃窗,四个驾辕的是栗子色的走骡,金嚼环,黄绒扯手。爷儿俩上了轿车,小喇嘛掌鞭,吆喝声声,车行如雷,霎时进了外西华门,又到了内西华门外停车,爷儿俩下车。左连城跟随二喇嘛向内而行,偷眼窥见,两旁摆列枪刀架,大纱灯,许多带刀护卫,弓上弦、刀出鞘,真乃威风。不多时来至朝房,二喇嘛领着左连城,不入东朝房,竟入西朝房,刚落坐。只见从外来了一位大员,前面一对大纱灯,灯上写:“太后御儿乾殿下吏部尚书刘。”在东朝房外下轿,借灯光一看,头戴亮红顶子一品朝帽,双眼花翎,身穿金蟒朝服,外罩黄马褂,胸前挂着朝珠,足蹬朝靴,走进东朝房内去了。二喇嘛口唤:“干儿,你看进了东朝房的那位就是你的乡亲刘吏部,阖朝文武数他第一,你还不去告国泰去么?撑住了胆量,休要害怕,有干爹我与你作主。”左连城闻言,走出西朝房,来到东朝房外跪倒,向内连声喊嚷:“小人冤枉!”
刘吏部刚刚坐定,忽闻朝房外有小儿之声喊冤,不由一惊,吩咐刘安、张成:“将喊冤之人带进来。”刘安、张成遵命,遂将左连城带进朝房。左连城跪倒,向上叩头,口呼“冤枉。”刘老大人打量喊冤的小儿,年在十二三岁,头戴一顶素绒帽盔,疙瘩红穗。粗蓝布袍,皂布马褂,白标布袜皂,布鞋,天庭满、地阁圆,眉清目秀,齿白唇红,不像庄农之子,定是读书人家之子弟。心中暗想:“此子既来朝房喊冤,定然有人将他带至朝房,在我案下喊冤告状。”遂假装带怒,用手一指喝道:“好一顽童,竟敢来至朝房喊冤,你再长几岁就得上八宝九龙廷去告状去了,真乃人小胆大,快将他逐出朝房。”话未落音,只见从朝房外走进一人,刘吏部抬头一看,见是护国寺二喇嘛,随即让坐,二人谦让已毕,方才落坐,二喇嘛说:“刘山主,久闻刘山主素日作官尽忠保国,不贪赃,不受贿,爱民如子。常言说:‘为官不与民作主,枉受皇家爵禄封。’”刘吏部一闻此言,就知为那顽童告状被逐而来。刘吏部说:“二喇嘛,你之口中所言,莫非因那告状顽童而来下说词否?非是本部堂不准状,将他逐出朝房,皆因他是十一二岁顽童,竟敢闯朝房喊冤告状,一则大声喊嚷,若惊了圣驾,何人敢担?二则他是一顽童,告进朝房,若再大几岁,就得闯进九龙廷去告状了。年纪不大,胆量不小。”二喇嘛说:“刘山主息怒,这左连城是我初认的干儿,是刘山主的乡亲,多多海涵罢。”刘吏部说:“既然如此,令顽童呈上状来。”左连城见问呈状慌忙扯开底襟,取出呈状向上跪递。刘安接来铺在桌案上,刘老大人从头至尾阅了一遍,说道:“国泰仗着根子硬,在山东竟敢任性胡行。”二喇嘛在一旁闻他自言国泰依仗根子硬,任性胡行之话,就知刘吏部有退悔不管,不准状之心。遂说:“刘山主,见呈状自言自语,见告的是山东巡抚国泰,你就默默不语,看你这光景,有些嫌国泰根底硬,是呀不是?我特意令我干儿在你案下告国泰所为,你可能抵得过国泰的硬根,怎么呢?你刘家坐官清廉,为国尽忠,昔日你父谁不知三朝元老刘统勋。”不知二喇嘛又说出何言?且看下回分解。
第5回 东朝房鸣冤雪恨 九龙城辨明是非
第5回 东朝房鸣冤雪恨 九龙城辨明是非
贫莫忧愁富莫夸,谁是长贫久富家。
草木经秋黄叶落,每遇春来又发芽。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却说二喇嘛说:“刘山主,你父刘统勋乃是三朝元老,辞官不作,皇上不准。刘老大人作了一世忠臣,不愿你兄弟三人为官,恐你兄弟三人作官贪赃受贿,落下臭名,坏了你父的英名。你父回到吕市胡同,进了自己私宅,坐在书房定下一条绝户计,将你兄弟三人,唤入书房,你父说:‘明晨穿红上殿,万岁爷必然封官赠职。’你两位哥哥坐官的心胜,就上了你父之当。你父五鼓上殿,奏了一本,奏的是:‘今有奉外国所差三名反寇来朝吾主,是来用反奸之计者,此三寇皆穿红衣,若进朝勿容他面奏是非,令侍卫将三穿红衣藩寇推出斩了,臣自有安邦之策,必然国泰民安。’皇上信以为实,准了你父之本,天色似明未明的时候,你大哥二哥一同穿了红色衣进朝见驾,指望封官加职,孰料未等上殿,皇上忿怒,谕饬侍卫等将两名穿红服色之人拿下,绑赴午门正法。众侍卫遵旨,将你两个哥哥斩了。刘山主那时你也穿着红服色,欲上殿辩明,你两位兄弟何罪斩首?未容面君分说,亦被众侍卫把你拿下,推出午门,绑在桩橛之上,等待行刑。有一位太监闻知此事,慌忙跑到庆寿宫禀报皇太后闻知,皇太后惊骇诧异,忙乘凤舆赶到菜市口,将一挂朝珠挂在刘山主脖项之上,皇太后亲口封你:‘无有杀你的刀、斩你的剑,铁脖子刘墉。’皇太后收你为御儿乾殿下,你的根底比国泰还硬,你若不准状,必是你与国泰有拉拢,或是有愧短处,真令人好笑可疑?”刘吏部说:“二师傅,你不必用话讥刺我,我准下状就是了。”二喇嘛说:“刘大人既是准下我的干儿的状,我将干儿交付与你,若有了一差二错,咱到那时算不清的帐。”刘吏部闻言,微然一笑,说:“二师傅,只管放心,我刘某非是那等之人。”二喇嘛闻言,心中欢喜,辞别刘吏部出午门乘车回庙而去。此话不提。
且说刘吏部吩咐刘安、张成将左连城领下去,“好好看待,休要难为与他。”二人答应:“是。”不表二人将左连城安寓一处。
且说刘吏部在朝房暗恨国泰。忽见从午门外来了一位上朝的大臣,前面一对大纱灯,灯上写着带管四十八万护京兵步军统领九门提督和,就知是和珅入朝。这刘吏部脊背上之罗锅一咕容,主意就来了。
列位有所不知,这个罗锅真是宝贝,罗锅内有七十二把转轴子,若一咕容,那计策就来了。
闲言少叙,刘吏部见来了和珅要进西朝房,遂叫道:“和大人,你且这厢来,我坐得烦闷,咱师生叙一叙家常话儿可否?”和珅—闻此言,腹内辗转,暗想:“老师既唤,不得不去,若不去,怪罪下来,我可惹不起。我自得去见一见,只要我拿定主意,反正不上你的当。”心心念念走进东朝房,见了刘公,口呼:“老师在上,门生和珅给你老请安。”
那一位说:“嘿!怎么和珅称刘吏部为老师呢?”众位有所不知,他二人在朝居官,每日上殿奏本,刘中堂的本章参和珅,和珅的本章参刘吏部,万岁爷作了难呢:“有心准了刘中堂的本章,和珅是九门提督带管四十八万护京兵,又是一家首相,乃是朕之亲信之人,这个干系不小;有心准了和首相的本章,这刘中堂是老太后的御儿乾殿下,这个干系非轻,朕当不如给他二人和解了罢。”想罢刷了一道旨意,是着和珅拜刘墉为老师,着刘墉收和珅为门生,如日后再上殿奏本,刘墉有管教不严之罪,如和珅再参刘墉,有以下犯上之罪,故而今日和珅给刘吏部请安。
刘吏部说:“何大人,请坐。”师生一同落了坐,刘吏部口打咳声,和珅一惊,心内说:“刘墉你若出坏趟,我反正不上你的当。”无奈何只得相问:“老师因何咳声叹气。”刘吏部说:“在朝居官数着何人?”和珅闻言,笑说:“老师糊涂了!在朝居官先数咱师生。”刘吏部说:“今日不比昔日,现今数不着咱师生了。”和珅问:“是何人将咱师生压下去了?”刘吏部说:“现今数着你表弟,万岁爷赐给他穿朝马,非到金阶不下马,他见了阖朝文武、九卿、四相、八大朝臣马也不下,昂昂不睬。”和珅笑说:“我表弟国盛见了阖朝文武不下马,若见了咱师生,必然下马!”刘吏部说:“他若见了你我不下马,你我也不敢哼一声!”和珅说:“老师,我说他下马,老师说他不下马,咱师生打个公道罢。”刘吏部问:“打什么公道呢?”和首相说:他见了咱师生下马,算是老师输了,门生赢了,老师将京班大戏写一台在门生府前须唱三天,吃喝花费全是老师费钞;他若是见了咱师生不下马,算是老师赢了,门生输了,门生将京班大戏写一台在老师府门前唱三天,吃喝花费全是门生费钞。”刘吏部闻言,微然笑说:“原来一些小的公道,太轻。”和首相说:“老师若嫌公道轻,咱师生这么着,谁若输了,输三口袋银子,如何?”刘吏部说:“你是一家首相,又是九门提督,带管四十八万护京兵,到那领饷的时候,每一名少给他一分二分的,你就将这宗银子剩出来咧,我府中连买小菜吃的钱亦无,办不到。”和珅问:“依着老师怎么样呢?”刘吏部说:“若依着我,赌项上人头!”和首相闻言,打—冷战,暗想:“赌头乃是大耍,我与国盛是表兄表弟,若见了我一定下马,我称赢,我竟看这刘老罗锅子输了人头,他怎么向我交代。”想罢,说道:“老师既然赌头,门生再将这口提督大印加上,赌了罢!”刘公说:“来,来,来,咱师生击掌罢。”二人伸臂舒掌,乒的一声,二人击了掌。刘公说:“咱俩赌亦打了,掌也击了,但则一件你与国盛系表兄表弟,他若来时,你脸朝外坐,你一使眼色,或以努嘴,他必知晓。咱二人打赌,他必下马,那时我可输得冤,那可不算我输。你必须面朝北坐,不准扭头,他来时看他下马不下马,方定输赢,那时两无狡赖。”和珅点首应允。
不多时,闻有马蹄之声,就知国盛来了。立刻师生二人面朝北坐定,这国盛乘马入朝,见东朝房表兄同刘罗锅子皆面北坐,不知他二人有何是非。知刘罗锅子古怪,只可远离,不可亲近,遂抖丝缰竟奔金殿去。刘吏部说:“和首相你可输给我了,你看国盛昂昂不睬,就过去了。”和珅闻言,见国盛乘马过去了,不由得大怒,口说:“国盛无理,藐视表兄。”一行说着,一行跑出东朝房赶上国盛,近前一把将国盛拉下马来,只摔得国盛口中“哼咳不止,口呼:“表兄将我拉下马来,跌得疼痛难忍,所谓何事?”和珅说:“将你拉下马来,皆因你无礼,竟敢乘马昂昂而过,目中无我这表兄。”国盛说:“皇上擢用你为首相,我骑马亦是皇上所赐,九卿四相皆不挑我之礼,独你和士隆怪我,你是欺压我,咱二人上殿面君,辩一辩谁是谁非。”言罢二人揪扭奔上殿来。
正遇静鞭三响,乾隆皇帝升了宝座,只见国盛、和珅揪扭上殿,跪伏金阶,和珅口呼:“吾主,国盛无礼,见了表兄竟不下马,目无法纪。”国盛跪爬半步,口呼:“吾主,臣乘爷家所赐的穿朝马上朝,和珅无礼,将臣掀下马,只跌得浑身是伤,求吾主作主。”乾隆爷闻奏,满面带嗔曰:“国盛所乘之马,乃朕所赐,和珅身居首相,大失纲纪,如同欺朕,革去首相,推出午门正法。”众校尉把和珅掳去冠服,绑赴午门去了。
只见吏部尚书刘墉,捧珠缓步上殿,口呼:“万岁!”跪伏金阶奏云:“臣刘墉有口诉之本,奏上吾主。山东一连三年旱涝不收,黎民涂炭,野有饿殍。山东巡抚国泰折子进京,所奏山东年丰岁稔,蒙君作弊,苦害黎民,催促国课太紧,妄杀国家举监生员一十三名。臣不才愿保和珅,同臣赴山东查拿国泰正法。现有山东东昌府恩县城西左家淀进士左都恒愿代恩县民完粮,国泰谓左进士是买动民心欲造反谋逆,将左进士竟然枭示,任性妄为,劣迹显然。现有左连城大状为凭,请吾主御览。”遂将冤状双手呈上,乾隆皇帝将状阅毕,饬刘墉将左连城带领上殿亲讯。刘吏部领旨下殿,至朝房令刘安、张成将左连城领至面前,嘱咐道:“圣上宣你而讯,可要你稳住了心,不可害怕,替父报仇在此一举。”左连城连连称诺,刘公带领左连城至九龙厅,远远跪倒,乾隆爷命左连城近前一步。乾隆爷见告状民子约有十一二岁,生成的天庭满,地阁圆,眉清目秀,齿白唇红,暗想:“此子日后必然出贵。”皇爷问了几句,左连城对答如流。此时刘吏部跪伏金阶,口呼:“吾主,臣请旨下山东察查巡抚劣否?请赦和首相,官复原职,帮着为臣清理此事,将功折罪。”乾隆皇爷准其保奏,立刻刷了一道赦旨,将和珅赦回,在金殿谢不斩之恩。乾隆皇爷谕云:
和珅无礼欺朕,理应当斩。今有吏部尚书刘墉保奏,一同下山东查办民情,将功折罪,官复原职。钦此钦遵。和珅谢恩,同着刘塘下殿。又赐刘墉上方剑,王命旗,三口铜铡,先斩后奏,并如朕亲临牌。刘墉谢恩下殿,退朝。刘墉、和珅二人来至东朝房,和珅谢了老师保奏之恩。刘吏部说:“皇上钦命咱师生下山东查办灾荒,你可先往山东,我还要一路私访,咱师生济南府公馆会齐。”商议已定,各回府第择了吉期,入朝请训已毕,师生二人各排执事,同出京城,人马轿夫竟奔正南而行。过了小井、大井,在芦沟桥打了茶尖,过了长辛店,望见良乡县宝塔,在良乡县公馆住宿。次晨用完早膳,刘公说:“咱师生在此分手,你先行一步,我要私访慢行。”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6回 景州地旋风拦舆 瞎潘三贿赂仵作
第6回 景州地旋风拦舆 瞎潘三贿赂仵作
室明室暗虽相异,方寸常存不可欺。
莫道天高鬼神远,要须暗里自家知。
却说刘公、和珅在良乡县分手,和首相先行去了。刘公在公馆改扮云游老道士,人马执事在前先行打公馆。刘公在路慢行,访查民情,走过窦店琉璃河,来至涿州北关石桥,入了公馆歇息。
次日用完了膳,又穿官服乘轿前行,出了涿州南关,竟奔河间府三角店,出新城南关南走白沟河,过了雄县十二连桥赵北口,在鄚州镇打公馆歇宿。次日走任丘县、二十里堡,至河间府商家林打站毕,过了献县,南走富庄驿,又至阜城,穿城而过,人马执事前导,来至景州北关外大路上,刘公在轿内闪目观看,景州的地面风俗人情,来来往往,客旅经商,心中暗想:“大约这景州地面,必然安泰。”
正然思想,忽然有一旋风,上柱天下柱地,将轿顶刮落在地。刘公在轿内,心中诧异,眼望旋风说道:“你这旋风若有冤枉之事,速在本部轿前转上三转,本部堂方准了你的冤枉。”忽见旋风连转了三转,大人已知此中必有冤情。遂吩咐张成随着旋风头行,大人的轿子随后跟定,只见旋风奔西南而去。及至西南,见有一座新坟,旁有一少妇,生成的俊俏,浑身穿着重孝服,在新坟前烧纸莫酒,只哭得令人可惨。就见旋风一转,风入了新坟内。这少妇的孝衣被风刮起,露出内里大红的衬衣,大人一见,暗暗点了点头,心中就有几成明白,吩咐:“落轿。”从人搬过行坐。遂吩咐:“刘安速到景州去传州官前来见本部堂。”刘安答应,扳鞍上马,够奔景州城。大撒一辔来到景州衙门,在马上一声喊嚷:“吠!衙内人役听真,现今吏部尚书刘大人奉旨赴山东查办民情,今在景州北关郊外,令景州州官速去迎接。”言罢,圈回马而去。
众人役哪敢怠慢,急急往里通报。知州刘齐贤闻报急忙吩咐:“备马。”随即乘马,众多衙役书吏相随,不多时出了州城,来至北郊。见有一簇执事人马,如一窝蜂来至近前。刘知州弃镫下马,走至刘吏部面前,身打一躬,口尊:“大人在上,卑职景州知州刘齐贤给大人叩头。”参拜已毕,一旁侍立。刘吏部道:“贵州尊,本部堂奉命查办山东,路过此地,遇见少妇上坟,身穿重孝,内套红衣,又兼旋风拦舆,其中必有冤情,贵州可上前代本部堂讯问,他家乡住居名姓?坟内是他什么人?因何病而死?”刘知州应诺退下来,遂问三班人役“尔等可有人认识此少妇的吗?”忽见州役侯登山愣里愣挣跑上前跪倒,口尊:“大人,小人认识此少妇,娘家居住三里堡,婆家家住蒲家湾,此少妇黄氏,名爱玉,人称大姐。他丈夫名丑鬼蒲贤,只因丑鬼蒲贤病故,黄氏前来上坟。”大人问:“你唤何名?”州役回答:“小人名唤侯登山。”大人说:“你去将蒲家湾地方传来。”侯头答应下来,竟奔浦家湾。
正愁有三里多地之远,可巧在半路遇见,说:“那不是潘三吗?”地方潘三说:“正是我,有何公事?”侯头说:“快随我去见大人。”不多时二人来至大人面前跪倒,说:“浦家湾地方给大人叩头。”刘公吩咐:“将上坟的少妇给本部堂传来。”地方潘三答应:“是。”遂来至新坟前一看,原是黄爱玉,不由心中一惊,暗说:“不好,此案要犯,黄爱玉同奸夫谋死本夫,我图了他八吊钱。这刘罗锅子比不得别的官长好说话,这个官长又古董又好管闲事,若将此案判断明了,连我潘三也活不成。”无奈走近新坟前低声说:“爱玉你别在此狼嚎了!多昝上不了坟,非今日上坟不可?现今北京来了吏部尚书刘大人,从此经过,见你外穿重孝内穿红衣,心中不悦,令我唤你轿前回话,你可小心些,这刘罗锅子比不得别的官长。”黄爱玉闻言,将眼皮一翻说:“过路的官管不着我。”潘三说:“你说话不对,这天下的官就管天下的民,快随我去见吏部大人,你要小心些。”黄爱玉只得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土,来至刘吏部面前,双膝跪倒,说:“给大人叩头,将奴唤至面前有何话说。”刘公见此少妇并不嫌官,遂问道:“这一少妇家住哪里?姓什名谁?新坟内埋的是你什么人?”黄爱玉未曾说话,落下泪痕。答道:“大人,小奴娘家姓黄,住在三里堡,婆家居住蒲家湾,奴名黄大姐。此坟内所埋是奴丈夫蒲贤。”大人问:“你是结发夫妻?是半路夫妻?你丈夫因何病而死?”黄爱玉说:“是结发夫妻,过门有三年,公婆皆已下世,夫妻度日艰难,丈夫终日不务正业,奴家终日纺织,并无怨言。事到其间,难已隐瞒,那夜夫妻同床而眠,小妇人勿庸明言,大人心明如镜,奴家丈夫一时口渴,喝了一碗凉水。”大人问道:“你们即是恩爱夫妻,就该拦他莫喝凉水,即是得病,也该请医诊治才是。”爱玉说:“小妇人一时睡沉,醒来知晓,他已喝完,及至得病,请的是王半仙诊治。医言寒已太甚,难以治好。天交发亮,人已气绝。次日用五两三钱银子买了一口木棺,盛殓。因已将房典出,灵柩不能久停,今日方埋了三天。奴来祭奠圆坟,就遇大人路过此处,此是小妇人实言。”大人问:“既是结发夫妻,你丈夫刚死三天,你穿重孝礼之当然,为何内套红衣。”爱玉闻言,跪爬半步,叩头,口呼:“大人,想情小妇人的丈夫素日不务正业,终日赌钱,将地亩输净,又将奴簪环首饰典卖,这件红衣是小妇人娘家之赔送,年里月里舍不得穿,家中又不敢放,寄放在邻舍家。小妇人今三天圆坟,偏偏小妇人身上不爽,无奈将此红袄套在里边遮寒。奴若早知穿红有罪,冻死民妇也不敢穿。”刘吏部闻言,微然冷笑说:“好一狡猾之妇,竟以巧言掩饰,现有旋风拦舆,其中必有冤情,本部堂定破土开坟验尸。”爱玉口呼:“青天大人既要开棺验尸,小妇人也不敢拦挡,可有一件,若验出伤来,小妇人领罪,若验不出伤来,大人当何如?”刘吏部冷哂说道:“本部堂若验不出伤痕,必然丢官罢职。”遂吩咐人役快去破土开坟。众多人役跪禀:“现时无有镐锨,难以开坟。”刘吏部忙唤地方潘三,去传乡民带着镐锨前来开坟。潘三答应,站起就走,心内暗想:“开棺验尸,若验不出伤来还则罢了,若验出伤来,此案关系着八条人命,我且不上蒲家湾,先上州城张武举家送信,后上蒲家湾唤人,想罢竟望州城而去。
自觉身后有人揪住他的发辫,扭项回头一看,原来是两个上差,张、王二人揪他发辫,忙陪着笑脸,说:“二位上差,揪我发辫为何?”张、王二头齐问道:“大人派你到蒲家湾传乡民,为何你向南走奔州城去?”潘三闻言,腹内一转,有了主意。遂笑着说:“二位上差有所不知,适才州大爷派我进城传仵作,故此绕一个小弯,再到蒲家湾也不迟。既是二位上差令我上蒲家湾,我先到蒲家湾,后再进城传仵作。”不多时三人来至蒲家湾,潘三喊嚷:“众位乡亲,你们快出来罢,咱这湾里有了事哩。”众乡民一闻此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皆都出来问地方潘三:“咱这湾里出了什么事?大惊小怪地喊嚷。”潘三说:“咱这村内的蒲贤不是用三十吊钱买了三里堡黄家大姐为妻吗?这黄大姐嫌蒲贤丑陋,今日吵,明日闹,前日蒲贤得病已死。今日黄大姐圆坟去了,偏偏遇见刘吏部从此经过,见黄大姐身穿重孝,内套红衣,心中疑惑他丈夫死的不明,欲破土开棺验尸,命我前来唤你们乡中年壮人十数名,带着锨镐前去破土开坟。”众乡民闻言,面面相观,皆都纳闷。
一人说:“昨晚我俩还在一处抽烟说闲话哩。”那人说:“是多暂死的呢?”内中有一人低声说道:“你们皆不知蒲贤,自从买了黄大姐,日日吵闹,内中就有了丑事了。”这人问:“你怎么知道?”那人说:“那晚看见西关武举姓张名英,字培元。此人年长三十二岁,家中豪富,好钻狗洞,常常至二三更时,推蒲家的大门,我上前一问:‘你与蒲家系亲么?’他言道:‘不系亲,我来向他家取印子钱。’故此我心疑此事,黄大姐必与张武举有苟且之事。蒲贤死,咱可知不到怎么死的!”大众说:“既是官府呼唤,咱们大家取了锨镐一同前去,一来去破土,二来看热闹。”不多时,皆配齐备。潘三说:“二位上差,你领着众人前去破土,开坟。我去传仵作去。”张、王二头说:“快去快来。”潘三回答:“我晓得。”遂迈开大步跑到景州西关,来至张武举大门,往里就闯。门丁拦阻说:“潘三你疯了吗?往哪里闯?”潘三喊嚷说:“不必拦我,我有要紧的事来见大爷。”这张武举在院内听见外面吵嚷,走出来一看,原是蒲家湾地方潘三,说:“潘三你又是借钱借当来了?”潘三说:“不是。”遂走近武举将嘴凑近耳根,低声将黄爱玉眼下之事说了一遍。张培元闻言一愣,心中发荒,并无主意。潘三见此光景,说道:“大爷,莫要心慌,小人先到坟上,你老揣上两个元宝,随后也到坟上,得便将两个宝银递与仵作,令他莫要认真验尸。仵作图了贿赂,必然验不出伤来,刘罗锅子必然丢官罢职,你看此计何如?”张培元说:“就依此计而行,你先去罢,随后我就到。”
潘三一溜烟跑到坟前。只见蒲家湾的众乡民拿锨的,使镐的,七手八脚正在破开之时,里面露出一口白茬棺材。刘吏部一见白茬棺材,不由得心中动怒,面上生嗔,眼望黄爱玉说道:“你口称是结发夫妻,恩爱情重,为何使一口白茬棺材盛殓他的尸身?”黄爱玉跪爬半步,口称:“大人,小妇人家业已被丈夫在世时赌钱输个干净,买此一口‘材’已将钱花净,哪再有钱请油漆匠油漆,望乞大人宽恩。”刘吏部吩咐:“将‘材’起出坑外。”不知怎样?且看下回分解。
第7回 冤魂缠绕黄爱玉 刘公私访得真情
第7回 冤魂缠绕黄爱玉 刘公私访得真情
镇日长昏饮,非关养性灵。
眼看人尽醉,何忍独为醒。
话说吏部尚书刘公听了黄爱玉之言,明知是一片巧言掩饰,遂吩咐人等将棺材从杭中抬出坑外。这时候武举张培元来到,见了仵作,把一百两银交与仵作,将话暗暗言明,令仵作方便方便,莫验出伤来为是。仵作接银点头应允。二人正说话间,忽闻大人传仵作验尸。仵作慌忙别了武举,走进尸场,见一旁放着一领芦席,食醋、烧酒、新布、棉花件件齐备。令伙友打开棺盖,把尸搭在席上,脱去尸身上之衣,仵作手执木尺,将尸用酒用醋喷洗擦干净,近前相验,前心后心头顶浑身上下验了一遍,并无伤痕,暗想:“伤痕必在肛门,我既图了贿赂,不可细验。”遂走至刘吏部面前跪倒,口尊:“大人,小人将尸浑身验到,并无伤痕,各样形迹一概未有,大约是病死的。”刘吏部闻禀,遂站起身形,走到尸身附近,举目观看,见尸身矮小,约三尺七八寸高,四五寸小辫,虱虮纷纷,一脸钉铁麻子。看罢,回头看了看少妇,标致风流、俊俏,暗想:“内中必然因奸谋害本夫,明矣。”遂吩咐仵作重新再验一次,刘公站在一旁,亲眼观看,仵作浑身上下又验了一遍,并无伤痕形迹。刘公心中纳闷,暗想:“若是病死的,为何旋风拦舆,少妇穿红。”心中暗叫自己名子:“刘墉哪,刘墉!今日你可要碰在钉子上了。”无奈,口唤:“蒲黄氏,本部未验出伤痕,是屈了你哩。本部赏你纹银五十两,先给你门前挂红,我走一套文书,与你请旌表,建立牌坊,一扬你守节美名,万古传流,将你丈夫尸身掩埋。作为结案,不知你心下如何?”
黄爱玉闻言,心中欢喜,遂跪爬半步说:“大人恩典,小妇人愿……”这一个“愿”字才出口,忽然一阵旋风在黄爱玉身上一绕,这黄爱玉打了一个寒战,立刻双眉直竖,杏眼圆睁,站起身形,金莲跺地,用手指定刘公,高声大骂:“刘罗锅子,耳闻你作官难缠,爱管民间闲事,今日一看你,乃是块老红砖。奴的丈夫分明是病死的,你非开棺验尸不可,污奴不洁,血口喷人,不能与你善罢干休!”挽了一挽袖口,往上闯欲向刘公拚命,众人役阻拦,拉拉扯扯,不令他近前。
这时候武举张培元在远远站立观风,见众人役扯掳黄爱玉,不由得心中动怒生嗔,遂把辫子挽好,脱衣服光着脊背要上前去与刘吏部作对。旁有一老头拦阻,说:“张大老爷你与黄爱玉系亲故吗?”张武举说:“不系亲故。”老头说:“一不亲,二非故,为何管这闲事!这刘罗锅子与别的过路官不同,其性梗直傲上,你若闯上去,我恐你碰一个大钉子,自寻烦恼。依老汉相劝,各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武举说:“我在这听审,气不过,欲打一个抱不平;既然相劝,我不管此闲事。”遂穿上衣服回家去了。
且说刘公见蒲黄氏放刁,吩咐人役将蒲黄氏带到公馆,饬地方潘三守尸,令知州回衙。刘公上轿去奔公馆不提。再说这尸场已散,众乡民三一簇,五一伙纷纷谈论验尸之事,有的说:“死的不明。”有的说:“大约是急病死的。”有的说:“这事越闹越大了。”众人正然议论,忽见一人从远处喊嚷而来:“你们众人在此说什么话?打喳喳为何不嚷着说,令我纳闷。”众人闻言,抬头一看,此人肩扛有二斗米,挎着两吊钱,原来是爱打仗、闯是非、半彪子,姓刘名清字昆山。他是上三里堡家给他娘送钱米去的。见他走道东倒西歪,喝的酒太多,众人皆躲避,不敢惹他,一哄而散。内中有一年高之人未跑脱,被彪子刘清一把扯住说:“你们三一堆,五一块打的什么喳喳?为何不嚷着说,令人纳闷!快说,快说。”老头说:“你松手我好说。”彪子刘清遂放开手,老头便将验尸验不出伤来的事说了一遍。彪子刘清闻言不由得气炸了肺,口呼:“老叔,有所不知,这黄爱玉交好张武举,害死本夫蒲贤我刘清知情,偏偏我在北庄多贪了几杯酒,未赶上刘吏部在此验尸,也罢,我前去到公馆投案鸣冤。”言罢,竟要奔公馆去。老头一把将他扯住说:“刘清,你好无道理!你替人家鸣冤受累,撂下六七十岁的老娘在家担惊害怕,又无养廉,俗语说得好:‘能打私盐漕米,不打人命牵连。’你为何欲自投火坑?万一你母闻你替人家去打人命官司,一惊因此而得病,有些好歹,你生不能养,死不能葬,你装的什么好汉尖子?”彪子刘清闻言,遂满面含春,口称:“老叔,小侄多承你老教训。”一拱而别。
不一时来在景州西关,那些破落户卖闲的众人见了刘清,这个口呼:“刘贤弟。”那个口称:“刘大哥,这些日未见面,咱们大家得喝一场。”言罢众人进了酒铺去吃酒,这且不提。却说吏部刘公入公馆饮茶吃点心,心中暗想:“旋风拦舆,上坟少妇明露着其中之冤情,为何开棺验不出尸身之伤痕。左思右想不如改变行装前去私访,或可了解个头绪,也未可知。”想罢遂命刘安、张成提过一个包袱来,打开包裹,刘公戴上道巾,穿上道袍,腰系黄绒丝绦,下垂双穗,足上蹬水袜云鞋,袖吞木鱼,打扮成化缘道士一样,悄悄出了公馆。在城里关外访了多时,并无消息,暗想:“且到三里堡后到蒲家湾探访消息。”想罢问明了路,径向南奔三里堡。刚刚一到三里堡村边,忽然东北上起了乌云,霎然铺满了天,刮来了一阵凉风,随后,下了一场大雨,浑身被淋湿。紧走一阵,进了三里堡庄村,见有一走马门楼,遂走至门前,击动木鱼化缘,惊动内院一位六十余岁年老的妈妈,正摇着纺车纺线,忽闻门外木鱼之声,遂下了炕,顺墙根来至门内,开门一看,原是半老道士化缘。遂说:“道爷,我家昔日是富宦之家,今日贫寒,不能施舍,再改一家去化罢。”刘公说:“女菩萨,贫道不化银钱食物,化一把干柴烤干衣服,我就走路。”老妈妈说:“这有何难,随我进来,往东房内去烘烤。”刘公闻言,跟随在后,老妈妈将大门关闭。刘公问:“女菩萨,为何将大门关闭?”老妈妈说:“道爷有所不知,老身只有一彪性儿子,怕他回家。回家时必然喝个酩酊大醉,恐见了道爷你,他若发烦,必打你一顿拳。”刘公说:“我不烤衣了,你儿回家我可输理。”老妈妈说:“老身既允你烤衣,料无妨碍。我儿回家总得半月二十天,这才走了十多天,料想不能还家。”刘公闻言随着妈妈来至东屋。老妈妈抱了一抱干柴,令他自行烘烤衣服。
刘公将衣服烤得半湿半干之时,忽闻门外啪啪打门之声,老妈妈说:“不好了!吾那彪儿回家来了。”刘公说:“这可怎么好?”老妈妈说:“无妨碍,道爷你就在东屋烤你的衣,莫要响动。我那彪儿回家是送钱米来了,进来将钱米放在北楼,再也不上别的屋里去,至多说上两三句话,连家内尘土也不沾就走去,又上外边耍钱去了。”刘公闻言点了点头,低头不语,只是烘烤衣服。老妈妈言罢,走至街门内问:“是何人拍门?”彪子刘清说:“是不成器的儿回家送钱米来了。”老妈妈闻言,放开街门,彪子刘清晃里晃荡走进大门,老妈妈见彪儿如此光景,咳了一声,说道:“你父在世时作官,你是宦门公子,娇生惯养,你成人不懂治家,就会耍钱,房产地业皆被你输净,到如今家中萧条,过这样艰难日子!”彪子刘清闻言不耐烦地说:“老娘,当初之事不用提他,后悔也是枉然。你老不知道么?对门的黄大姐,俺两交好数年之久,给他打首饰制衣裳,供养他一家子吃穿,哪里尽是耍钱输的?可恼黄大姐他见我未有钱了,撇了我。他又相与西关的武举张培元,他二人热乎了,商量着要害蒲贤,今日果然害死了蒲贤,若提起来,蒲贤真死的冤。你老休埋怨儿,是儿一时之错,你老盼着罢,为儿的慢慢地再挣。”老妈妈拦住他说:“休说他们害蒲贤之事,恐有外人听见,有些不便。”彪子把眼一瞪说:“母亲,不必拦我,有人听去我不怕,恼了我的性子,我替蒲贤前去喊冤报仇,出了我的气,我看小爱玉他把我怎么样?”
刘公在东屋听得真切,暗想:“本部不白私访挨淋。”心中暗喜,忽闻彪子大嚷说:“不好了!东屋有了火了!”忙跑到东屋,见一老道烤衣,不由得大怒说:“好一牛鼻子老道,竟敢来在我家撒野。”走近前揪住脖领,举起拳头就要打。老妈妈赶近前忙忙拦阻,喝道:“好一小冤家,还不松手,为娘今年六十三岁了,道爷也有五六十岁,皆因道爷被雨淋湿了道袍,求为娘一把干柴烘衣,你来到家胡言乱语,你若嫌为娘累赘你,不如我一死。”言罢望墙上撞去,彪子说:“不好!”赶近前将母亲抱住,说:“母亲,莫要生气,是儿的错,误会了。你老不知儿的脾气么?又彪、又愣、又卤莽,是儿无礼,恕了儿罢,儿好去给老道爷赔情去。”老妈妈闻言,消了气,彪子转身眼望刘公作揖,陪着笑脸说:“道爷,休要见怪,我刘清谁不知,是个半彪子,作事莽撞,不问青红皂白,就行无理,恕过我罢,请道爷上北楼喝几盅,算我赔情。”刘公说:“我不会吃酒。”彪子把眼一瞪说:“我请你吃酒,你就得扰我,你不扰我,那可不行。”一手抓住刘公就往北楼上拉,老妈妈一使眼色,口尊:“道爷,我儿请你吃酒是一番好意,你若不领,难讨公道。”刘公暗想:“不如趁此机会,问明蒲贤这事为要。”遂说道:“素不相识,怎肯搅扰。”彪子说:“那都是闲话。”遂一同上了北楼,彪子把酒壶抄在手中,说:“道爷,你且候一候,这三里堡无有好酒,我进城沽酒去。”言罢,下楼而去,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8回 得真情诓刘入公馆 张武举探黄露真情
第8回 得真情诓刘入公馆 张武举探黄露真情
暮云散尽夜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话说刘公见那半彪子楞头青提壶往城内沽酒去了。自己坐在北楼上四下观瞧,见着楼上迎门的金丝楠木条案前有一张花栗木八仙桌,有三四张少腿的椅子,杌凳皆不鲜明,亦无有摆设。心中暗想:“当初必然是财主,今时衰落。”正然观看自思,忽闻楼梯一响,只见彪子上了楼,左手托着肉,右手提着酒壶,口呼:“母亲,快把酒烫热来。”自己用刀将一块熟肉切碎,盛在碟内,放在八仙桌上。还有两块豆腐片,几棵大葱亦放在桌上。老妈妈将酒烫热,彪子让刘公上坐,二人对饮,彪子刘清说:“道爷,我生性太愣,一时粗鲁,道爷莫要嗔怪,今时备酒赔情。请问道爷贵性尊名?家乡哪里?因何出家当老道呢?”刘公见问,随口答言说:“我姓卯名金刀,祖居山东青州府,诸城县北门外二十五里庞家孤庄,自幼父母下世,又无家业,少吃无穿,只得奔到北京,也无生路,万般无奈,在米市胡同白云庵拜师出家。今是奉师命出京化缘,偶来在景州。闻听人言,吏部尚书刘墉奉旨钦差下山东,我二人一来是乡亲,二来自幼朝北磕头的弟兄,欲到他公馆化他个布施。耳闻他路过景州,偏偏遇见旋风鸣冤,又有穿白少妇上坟,内套红衣,开棺验尸又无伤痕,心中必然烦闷,我又不肯去向他化缘了。是我时运低,只得在这各乡庄化缘,来在贵宝村,又遇下雨,浑身淋湿。多蒙山主行方便,令我烘烤我的道袍。施主回家对你母所言黄爱玉之事,你心中到有不平之气,贫道我心中纳闷,施主你细细地从头至尾道节道节我听听,以破我心中之闷。”彪子刘清见问,遂洋洋得意地又喝了几盅酒,说:“要问这件事,我实对道爷说罢,这黄大姐在我这对门住时,常站在大门之外向我勾搭,我在他身上花费银钱不记其数,我连赌将家产花败。这黄大姐又被蒲家湾蒲贤娶了去咧,从此两不来往。后来我从蒲家湾经过,见黄大姐在门前站立,我近前问:‘你见了我不言不语,你竟装不认识我?’他一翻脸骂了我一场,我有心打他一顿,又恐旁人说我无理,只得忍气吞声,专候他住娘家,我再出这一口气。我一直来至州城,在西关遇见我那二盟兄,拉我去喝酒,就问我:‘你为何面带怒容?与何人致气?’我将与黄大姐致气说了一遍。我那二盟兄说:‘你不知道黄大姐又相与这西关的武举张英,这张武举又有银钱势力,为何不与你反目?’我心中暗想:‘怪不得黄大姐骂我,是弃旧迎新了。’我同二盟兄将酒喝足,别了我二盟兄,一直到了蒲家湾。天有定更,鸦雀无声之时,我到他家推了推大门,大门紧闭。我越墙而过,站在院中,见屋内点着灯,有人说话。我舐破窗纸一看,原是黄大姐陪着张武举吃酒。我刚要往屋内闯,又听黄大姐向张武举说话,我复又停步细听。黄大姐说:‘咱二人用了此法,害了丑鬼蒲贤,一来去了我眼中钉、肉中刺;二来咱二人作了长久的夫妻了!你那个东西寻了来未有?’张武举说:‘寻了来了,现在竹筒内。’我在窗棂外听着,不知竹筒内是何物?忽闻外面拍大门之声,知是蒲贤回家,张武举钻在桌底藏躲,我躲在柴禾棚内,黄大姐开放街门,见蒲贤喝了个酩酊大醉,从外晃里晃荡进了屋,见桌上有酒有菜,不问是哪的,又将酒喝了个干,躺在炕上就睡着了,亚赛泥坯。黄大姐低声唤张武举,我也溜在窗棂外偷看。见张武举、黄大姐二人用绳把蒲贤三道腰捆了个紧,将棉花套塞进蒲贤的嘴,将裤给他扒下,拿出竹筒有尺半长,感情竹筒内是一条长虫,把竹筒对准蒲贤的肛门,扣上这一头,用烧热火柱烫那长虫尾,长虫疼痛就往肛门内钻。……”
刚说道这,老妈妈一步走进,拦阻说:“小畜生这事就是你知道,常言道:‘各扫自己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你陪着道爷喝酒罢,哪里来的这些酒话。”彪子刘清说:“别拦我,恼一恼,我替蒲贤去喊冤。”刘公说:“施主,你若肯替蒲贤鸣冤,方称得起好汉子,刘吏部必然管教你从此不受贫穷,你若愿意去告状,贫道我陪你去。”彪子刘清说:“我愿去告状。”刘公说:“趁着天尚早,咱二人一同就去。”刘清说:“使得。”二人走出大门外,离了三里堡,不多时进了景州南关,拐弯抹角来至公馆门首。刘清抬头一看,门檐挂着四个宫灯,五色彩绸,迎门影壁画着“指日高升”,影壁下安放九尊桶子炮,许多公差头戴红缨官帽,来来往往。彪子刘清停步不走。刘公往里便行,刘清叫道:“道爷,你往哪里走?告状在外边,若向里闯可就闯出祸来了。”刘公说:“无妨碍,刘墉与我是乡亲,告状咱上里边去告,没有祸害。”彪子刘清闻言,无奈随在后边,往里而行,众公差一见围上前来。刘吏部一摆手,众公差退了后,垂手而立。刘公走进上房,彪子刘清跟进上房一看并无大人,只见有二位戴红缨官帽的人扶侍道爷换了衣冠。刘清一怔,心中害怕,暗说:“不好,原来是大人出去私访,我可在家内得罪过他,今日这个乱子我惹的不轻。”心中一馁就跪在地上了。
刘公含笑说:“刘清不要跪着,你且站起来。”遂命人看酒。张成、刘安不敢怠慢,吹口气之力摆了一桌酒席。刘公说:“刘清你且落坐,本部堂再陪你几盅,你的脾气我亦知道,还是你喝那连三盅才是,你不用拘束,放心大胆尽着量的饮罢,明日好在尸场去验伤,从今你母子不受贫寒。”刘清口尊:“大人万安,明日尸场验尸,若验不出伤痕,小人领罪。”大人闻言点了点头,且不言公馆之事。
再说武举张培元离了尸场,回到家中,坐卧不安,心中思想适才之事,若不花这百十两银子,仵作验出伤来,就大大的不便了。”家人送进灯,张武举用完了饭,一心想着去探一探黄爱玉。遂出了家宅,不多时来至公馆门首,向里面含笑说:“哪一位在此。”张成问:“有何事?”张武举说:“我前来探望表妹黄爱玉,求众位爷们方便方便罢。”
张成问:“你姓什名谁?”张英说:“我姓张名培元。”张成说:“我不敢作主,我去回禀一声去,你且候一候。”遂转身走进上房,将张武举来探黄大姐之事禀明。刘公说:“既是武举来探蒲黄氏,令他去探,你们退出,在窗外窃听他二人说些什么话,若有露言,把张武举扣住莫放。”张成答应,来在公馆门外说:“随我去见你表妹去。”张武举闻言,随着张成往里走,转弯抹角来在一间房外,张成说:“蒲黄氏就在此屋内,你进去罢,我不能相陪,我还得听差去。”言罢徉徜而去。张武举推门而入,只见黄爱玉在屋内闷坐,一见张武举,不由得含嗔带怒骂道:“好一个丧良心的张英,你见死不救,素日你说能走门子窗户,奴遭这个事,你也不上尸场探探头,竟装聋卖哑,犹如乌龟,一缩头就不管了。你会雨后送伞,背后作揖,想不到奸夫不如本夫疼爱我,事到今日,我好悔也!”不由得落下泪来,张培元闻言不悦,说:“你不知情,见面迎头就连骂带数落我。我一知信,就找仵作去,在他手里花了一个大元宝,所以未验出伤来。我特意来望看你,你道骂我无情无义。你这孩子,想一想起先你相与地方瞎潘三,你因他穷,你又相与彪子刘清,刘清落泊了,十天半月不见面,你吃穿不丰富了,你托地方潘三向我借钱八十吊,后来本利未清。我找上你的门要钱,你把我拉进你屋,咱二人才套上,拉拢交情,八十吊本利我从此不要哩!我年供柴、月供米,又给你制备单夹皮棉、绫罗绸缎、衣服并簪环首饰,我花费的银钱无其数。你终朝每日嫌你那丑汉子如眼中钉、肉中刺,谋害你丈夫是你情心愿意,你反怨起我来了!”只问得爱玉闭口无言。
刘吏部在窗外听了个真切,吩咐:“众听差人役即速锁拿张武举,莫要他走脱。”言罢,回上房去了。
众差役闯进屋内,把武举锁了。张培元说:“为何锁我?”众人役说:“这是大人吩咐的,我们不知,明晨见了大人你就知道了。”一夜晚景不提。
次日清晨,州官至公馆伺候。刘吏部净面用点心已毕,吩咐外边调轿赴尸场重验尸身。执事差役仵作一概人等皆齐备门外,伺候刘公上了轿,蜂拥着出了景州北门。不多时来至尸场,大人落了轿,坐在行椅上,吩咐:“带过蒲黄氏、张培元问话。”男女二人近前跪倒。刘公问道:“你二人谋害蒲贤一死实实招来,免得本部堂费那开棺重验的事;速速供招,免得你二人皮肉受苦。”黄爱玉见问,把柳眉一竖,杏眼圆睁,用手指定刘吏部破口大骂:“刘罗锅子,好一糊涂虫,可惜这吏部尚书教你作,我丈夫是病死的,你硬说死的不明,连验二次,并无伤痕,今日我与你誓不两立。”
张培元说:“我至公馆探望我表妹,你竟敢将我国家的举人上锁,无故受你之辱,咱二人非一同进京面圣不可,那时谁是谁非便见明白。”刘公微然哂笑:“好一硬嘴刁妇,给你二人一个证见,你们方可口服心服。”吩咐:“传刘清。”只见彪子刘清近前跪倒,口尊:“大人,小人刘清伺候。”刘公问:“他二人谋害蒲贤,你可知情吗?你可对证他二人。”刘清闻言,扭过头来,口叫:“黄大姐、张培元,你二人所作的事,不必嘴硬,大人皆都知道了,你二人若不招,恐其难讨公道。”黄爱玉、张培元见是半彪子刘清,心中纳闷,他从何处冒然而来,不知他二人回答何言?且看下回分解。
第9回 验明尸铡奸夫淫妇 又一案蛤蟆路鸣冤
第9回 验明尸铡奸夫淫妇 又一案蛤蟆路鸣冤
循环报应不非轻,
劝君行善莫行凶。
明公不信世上看,
王法难已将人容。
却说黄爱玉闻听半彪子刘清之言,来作证见,不由得将眼一翻说:“刘清你又犯了半彪子脾气来了,你作的什么证见喽。是了,你有一日在我娘家门首,挨过来欲调戏我,你被我骂了一场,你怀恨在心,你今日依官欲报私仇,你奶奶不怕你作证见,我心无亏。”
刘清说:“黄大姐你别硬刚硬口了,你二人做的事我皆眼见。前几天我被你骂了一场,我怀恨在心,此话是实。我候至天有定更之时,就来至蒲家湾,见你家大门关闭得紧,我就越墙而过。只见你屋内灯光照着男女二人之影,低声所言之话,是商议要害蒲贤。我将窗纸用舌舐破,眇目一看,屋内之男子乃是张武举。你二人饮酒定计害你丈夫,正然商议,大门外蒲贤拍门。张培元藏在桌底,我藏在柴棚之内匿身,你去开放大门,蒲贤自外喝得酩酊大醉进屋。你又灌他一个大醉,身如泥坯,躺在炕上,人事不知。你同张培元二人用绳将他捆了个坚固,以棉花套子塞嘴,拿过一个竹筒对他肛门内一头,用烧红铁柱烫之。敢情竹筒内是一条长虫,那长虫疼痛难忍,就钻入肛门之内。那蒲贤焉有不死之理。我在窗外看了个真切,你还在此同大人撒泼放刁。我说的对不对?你二人若不口服心服,开棺给你一个证见。”黄爱玉、张培元二人一闻刘清之言,只吓的面如土色,哑口无言。
忽听刘吏部吩咐:“刘清前去破尸肚验来。”刘清尊谕,手持一把尖刀,打开棺,在死尸肚腹上豁了一道口,将长虫掏出,走至大人面前,单腿打千,双手举着长虫说:“请大人验看。”刘公见此长虫,已在腹中憋死。不由得大怒,吩咐把黄氏、张培元带上来问道:“你二人还有何折辩,还不招供。”二人只得画了招供。刘公吩咐:“将二人绑讫入铡。”众刽子手不敢怠慢,遂把黄爱玉、张培元一同铡了。判断仵作图赃银一百两,蒙哄官府,充发黑龙江赎罪十年,地方潘三,知情不报,受赃八十吊,杖责四十,流放一千里,移交知州办理。饬知州将张培元家产分给刘清一半为业,不准徇私,知州称诺。刘清谢恩去领收家产。刘吏部饬差役把尸棺掩埋。
众役遵命把棺材盖钉上,执锨挖坑内之土,见坑内之土很暄,不费气力便挖出了尺半深之土,不料却露出两个男女孩尸。差役不敢隐瞒,回禀大人:“坑内埋着男女二孩尸,请大人定夺。”刘吏部闻禀走近坑沿,验看男尸约有十三四岁,女尸约有十余岁,脖项上皆有伤痕,验罢吩咐刘安、张成:“问一问这众乡民,有认得这二幼尸的否?”这一言未尽,忽闻一人哭儿女声音痛切。刘公吩咐:“将哭尸之人带上来问话。”刘安、张成将哭尸之人带到大人面前跪倒,刘公问道:“你家住哪里?是何名姓?多大年纪?坑内所埋二尸是你什么人?一一要你诉清。”那人口尊:“大人,小人家住苏家庄,小人名唤苏永富,年长五十三岁。所生二女一子,大女名唤苏吉平,今年一十六岁,次女今年一十三岁,名唤苏玉平,小儿今年一十一岁,名唤苏生。姐弟三人,昨日闲游散心,并未回家。小人今日下洼寻找,适遇大人判案,这坑内所埋男女二尸,正是我次女玉平、小儿苏生,不见大女吉平哪里去了?可怜小人只此一子,被人所害,恳求青天大人作主,访拿凶手,以雪此大仇。”言罢,叩头如鸡啄碎米一般。刘吏部吩咐:“你且领尸回家,本部堂与你作主就是了。”苏永富领尸回家不提。
这吏部刘公乘轿进景州入公馆,用了早膳,复又扮作云游算命老道,臂上跨一小小黄布包裹,包裹内包着百中经、命书并纸笔墨盒等物。手内拿着两块毛竹板,暗暗出了公馆后门,顺大街出了州城,欲奔庄村访察此案。不觉来至荒郊,见迎面路上有一磨盘大的蛤蟆,拦阻道路。刘公心中纳闷,这世上那有恁大之蛤蟆,必然其中有蹊跷之事,遂问道:“你这蛤蟆拦路,必有奇冤,若有冤情,你在本部堂面前连叫三声,本部堂就准你之状,我随你前去。”这蛤蟆真也奇怪,向着刘公“呱呀呱呀”连叫了三声,往东蹦跳而去。刘公见此光景,点了点头,只得跟随在后,走了十余里,见迎面是一运粮河阻路,只见蛤蟆跳入河内。刘公一怔,暗说:“不好!我可不能随你过河。”
正在踌躇之际,忽见从下流逆水而来一只小船,船上是两个人。遂点手呼唤:“稍公,向这边撑来,渡我过河,我多给渡钱。”这船上二人乃是兄弟二人,兄名黄六,弟名黄雄,在河内驶船为名,终日竟劫来往客商金银货物,把客商捆缚抛在河中。素日依仗这南边有一安国寺,内有免二王爷替身喇嘛阿阿弥,不行正道,抢霸民妇,手下有五百喇嘛凶僧。这黄六、黄雄作水上的买卖,得了珠宝,必然奉敬阿阿弥喇嘛。
今日正然要回家,见西岸上有一云游老道,喊船渡河。黄雄说:“哥呀,你看河岸唤船的老道,好像审断黄爱玉的刘罗锅子,今打扮老道模样,不知访察何事?莫不是咱弟兄抢了苏家吉平女之案被人告发,他前来私访也是有的。咱何不将他诓上船来,结果他的性命,绝其后患。”黄六说:“有理。”遂把船拢了岸,搭上跳板,口呼:“道爷,请上船罢。”刘公立刻上了船,黄雄撤了跳板用篙一撑,船至河心,将篙放下,遂问道:“你是刘罗锅子,假扮老道前来私访苏家丢失儿女之事否?今日教你死个明白,那是我弟兄所作所为,我名黄雄,那是我哥黄六。”言罢,近前抓住刘公,刘公喊道:“施主莫要错认了人,贫道是游方算命之人,贫道不晓得刘罗锅子是何人呀!”二凶徒任你说破了嘴,只当耳旁风,把刘公捆上,望河内一扔,只听“扑通”一声,刘公沉入河内。
刘公命不该绝,忽然一阵狂风,蛤蟆驼着刘公腾空越上东岸。刘公缓了一刻工夫,睁眼一看,绳索已开,小包裹并未失落,便对蛤蟆说:“你还须头前引路。”只见蛤蟆往东蹦去,刘公背负小包袱,在后相随,不多时见迎面有一座庄村,再找蛤蟆不知哪里去了。只见地上有一柬帖,遂近前弯腰拾起一看,上写四句言语,道:
我本太白李金星,引领前村访吉平。
逢凶化吉休惧怯,自然现出事真情。
刘公观罢柬帖,心知是金星相救不死,遂望空拜毕,竟奔前面村庄而来。不多时进了庄村,手打毛竹卦板,口中吆喝:“算灵卦,讲子平,老算寿数,少算求财望喜,婚姻成否?能破小儿关煞,观阴宅,寻龙点穴,阳宅催吉修方……”正然吆喝,忽闻那厢街门一响,走出一位十六七岁的姑娘,见他印堂带暗,面皮焦黄,乌云蓬松,愁眉不展。口唤:“算命的,你老往这里来。”刘公闻唤走至近前,问道:“这位姑娘,与何人算命?”女子说:“你随我院中去,给我婆母算命。”刘公心中纳闷:“这大的姑娘,未开脸如何有了婆母!且随他进去看个分明。”女子引路,刘公后面相随,只见这所宅院很阔,走马门楼上安走兽,影壁墙上画着福禄寿三星,磨砖对逢,方砖墁地,二道门乃是垂珠门楼,进了垂珠门,乃是客室厢房,心中犯疑,这所宅院必是宦家,为何这院中清清冷冷,并无人烟。暗中交代,这所宅院乃是乡宦王百万之住宅,这王百万膝下无子,只有一女。父女于清明节去祭扫坟茔,被恶霸佟林遇见,抢其女,王百万大怒,揪掳佟林拚命,把佟林面上抓伤。佟林大怒,将王百万父女杀死,率领众恶奴把王百万之家产搬运一个净。王宅的家奴院公不敢惹他,皆已散去。佟林着黄六、黄雄看守此宅院,故此黄六、黄雄把苏吉平抢了来,就住在此宅内。
闲言叙过,刘公来至北楼,问道:“你婆母在哪里?请出来好讲命。”女子闻言,二目流泪,双膝跪在刘公面前,口呼:“道爷,你老年高有德之人,慈悲为本,善念为门,奴见你老非有歹意,奴将实言对你老说明,只求道爷给奴父母送一信去,必感道爷再生之恩,千万莫要泄露机关。”刘公问:“你有何天大之事,本部堂与你作主。”女子闻言一怔,遂问:“道爷你老为何称我本部堂,莫非你老是哪一家大人前来私访,若果是大人前来私访,难女今日可见天日了。”刘公叫声:“女子你既识破本部堂,本部堂也不能瞒你,我本是吏部尚书刘墉字石庵,因苏家庄苏永富告在本部堂前,本部堂准了他的状,今日暗出公馆,假扮云游老道算命前来,私访苏富之大女儿下落。你这女子有何冤枉大事,烦我给你父母送信,你可言来,我好替你代信。”女子听了大喜,遂说道:“难女就是苏吉平,是被恶徒黄六、黄雄抢了来,勒死奴的兄弟小妹二人。二凶徒欲逼难女成亲,难女不允,难女日日如坐针毡,只求大人救难女速出火坑,感大人再生之德。……”难女正在向刘公讲说,忽闻大门外啪啪拍门之声,喊叫:“丫头开门来,你家大爷、二爷回家来了。”
苏吉平吃了一惊,说:“大人不好了,两个凶徒回来了!”刘公闻言一怔,说道:“这可如何是好。”只急得苏吉平东瞧西看,心无主意,猛然瞧见墙壁上挂着一个盖篷,遂即摘将下来,口呼:“大人你老暂且屈尊一二,伏在地上,用此盖篷把你老罩在底下,以免凶祸。刘公无奈,蹲身用盖篷罩住。苏吉平嘱咐道:“你老在内,且莫摇动。”苏吉平这才往外来至大门以内,把门开放,强含笑脸,称:“二位爷回家来了,迎接来迟,望祈宽宏。”两个凶徒闻言大悦,不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0回 沤烟计刘公脱难 卧虎村二黄被擒
第10回 沤烟计刘公脱难 卧虎村二黄被擒
边理枝头花正开,妒花风雨便相催。
愿教青帝常为主,莫遣纷纷点翠苔。
却说黄六、黄雄闻苏吉平逢迎之言,心中大悦。遂来至北楼落坐,苏吉平问:“二位大爷吃何饭?小奴好去做。”黄六说:“我想蒸包子吃,你快蒸来,我弟兄还有紧事前去办理。”苏吉平问:“有何紧要事?”黄雄说:“皆因有一刘罗锅子,假扮老道前来私访,被我哥俩用绳捆上,投入河内,不知何人把他救起,捆他的绳被扔在洼地。故此我弟兄用完了饭,好去找寻刘罗锅子,把他乱刀剁死,方趁我弟兄心意,急速快蒸包子。”刘公在盖篷下闻言暗想:“不好,两个凶徒若吃蒸包子,必用盖篷,若一掀盖篷,必然看见我,我准有死无生。”不由得心中害怕。这苏吉平闻听二恶徒要吃蒸包子,须用盖篷,遂心生一计,暗将柴禾用水泼潮,向灶口一填,用火点着,沤得屋内尽是烟。两个凶徒怒道:“为何用湿柴烧火,熏你大爷、二爷之眼。”苏吉平说:“不是湿柴,大约是烟筒犯风不过火,须得打一打烟筒,就不冒烟了。”两个凶徒闻言,一个上房去打烟筒,一个凶徒去往东楼避烟。
苏吉平见两个凶徒皆去了,忙忙掀开盖篷,说:“大人,急速快离开这凶险之地,可从这北楼后往西行,西墙下放着一只小破船,可蹬着破船越墙速回公馆,发兵围了这王家院拿获两个凶徒,救难女出此火坑,感大人再造之恩。”刘公闻言,忙忙往北楼后身急行。竟奔西墙而来,见西墙下果有一小小破船,遂蹬小船上,在墙头望墙外一看,墙高有一丈多,心中为难下不去,又恐两个凶徒看见。正在两难之际,忽闻楼上喊嚷:“老道爬咱们的西墙来了,快抄刀咱们剁他去。”又闻下楼之声,刘公被这一吓身形跌在墙外,幸亏墙外有一垛柴禾,并未跌重,站起身形钻入芦塘之中。这黄六、黄雄手提钢刀来至西墙外,不见老道踪迹,黄雄说:“大约老道必在芦塘之内。”黄六说:“老道自投罗网,也跑不了他,咱先去吃饭,吃饱了再杀他也不迟,量他也飞不上天去。”不言二凶徒回家用饭。再说刘公在芦塘内听不见外面说话,这才出了芦塘。见天已过午,腹内又饿,只得顺小路往前奔走,远远望见一座村庄。心中想道,我不如奔到此村,一则化一顿斋饭,二则问一问进景州从哪里可行,这且不提。
刘公所见之村名卧虎庄,村中有兄弟二人,兄名王忠、弟名王平,皆好打抱不平。王忠娶妻冯氏,所生儿女皆立不住,现时又生一子,方八个月。今日王忠、王平赶集未回,天已过午,冯氏恐他弟兄二人赶集回家用饭,遂将孩子奶饱放在炕上,用被遮盖好,这才下炕去做饭。饭方做熟,忽闻柴门之外有化缘之声,冯氏来至门内一看,原是年迈老道化缘。遂口尊:“道爷改门去化,我这里不宽裕。”刘公闻言,心生一计,遂说道:“女菩萨,化缘是小事,贫道细观贵宅主凶寒,苦是小事,不立子宫是大,总然有子不过三五岁必然夭殇。”冯氏闻言一怔,暗想:“怪不得所生小儿立不住,原是住宅主凶。”遂口尊:“道爷,既是风鉴高明,请进院来给我们观一观阳宅,若将宅子调理吉顺,我家男子回来,必然重重酬谢。若是道爷时下饥饿,锅内现做的小米干饭,先充一充饥。”刘公闻言心喜,随跟冯氏走进屋内落坐,冯氏正然给刘公盛饭,只见王忠、王平从集上还家,看见冯氏给老道端饭,心中不悦。冯氏见他哥俩面上生嗔,就知是为给道爷饭吃之故,遂迎上前说道:“这位道爷能观阴阳宅,说咱家不立小口,总然有子,三两岁上必夭殇。故此请道爷调理调理阳宅。静候你兄弟二人赶集还家,请道爷说一说家内之房的毛病,故此请道爷吃一碗小米干饭。”王家弟兄闻言,回嗔作喜,遂含笑说:“道爷,粗茶淡饭,不能适口,多有慢待,改日补情。请道爷炕上坐坐,在那被上暖烘。”刘公遂问道:“二位施主,贵姓尊名?”二人说了名姓,刘公说:“施主的贵宅主不立小口,皆因大门在西南,若将这北房高起,大门改在东南,子息必旺。”王忠说:“多承道爷指教,现今我生一子,方八个月,身体肥胖。”遂唤冯氏将咱狗不理抱来,看一看长命是短命。”冯氏在外面说:“咱那狗不理不是在炕上,棉被内睡着了么?”王忠闻言,见炕上只有一床棉被在道爷身下坐着哩,遂一拉棉被,刘公一欠身拉出被来一看,只见孩子已被憋死了。刘公一怔,王忠大怒说:“老道你将我孩子坐死,你得偿命!”王平接言说:“哥哥不可动怒,一则道爷风鉴是应验了,不该立子。也是狗不理该着死在被内,不动不哭,谁知被内有孩子;哥哥你若不让道爷被上坐,孩子也死不了。”王忠闻言,所言有理,怒气已息,遂口尊:“道爷适才是我一急冒犯,多有得罪,望祈恕我之过。孩子死了,不要紧,从此非套交情不可!”刘公心中过意不去,说:“施主,贫道扰了一顿斋饭,又将小施主坐死,与理不合,令我惭愧。”王忠说:“无妨!”遂叫王平将死孩携去埋在庄东,王平去埋死孩子不表。
王忠吩咐冯氏去炒菜,自己去烫酒。放上炕桌,立刻端上两碟炒菜:一碟炒豆腐、一碟炒鸡蛋,放在桌上。只见王平埋孩回来,遂一同坐下饮酒。王忠说:“道爷,未领教在哪出家,道号何名?请道其详。”刘公说:“贫道在北京吕市胡同吕祖堂出家,道号卯金刀。莫轻视贫道在小庙内焚修,我在顺天府与五府、六部、九卿、四相皆有往来。若你弟兄上北京,贫道必有照应。今日相逢投缘,不敢久恋,多有搅扰,趁天色尚早,就此告别。言罢,手提小黄包袱走出大门,王忠、王平弟兄二人相送。
刘公抬头见迎面跑来一女子,蓬头散发,哭哭啼啼,口内只喊“救命。”往后面一看,见是凶徒黄六、黄雄二人,各持钢刀从后赶来。见女子乃是苏吉平。刘公喊道:“二位施主,快抄兵刃,救那女子,捉拿那两个凶徒。”王忠、王平依仗壮年气力,好打不平,一闻此言,弟兄二人各抄一根木棍,作为兵刃,让过女子,闯上去大喝:“狂徒,好无道理,明明世界,朗朗乾坤,竟敢行凶。”黄六、黄雄闻言,抡刀照着王家弟兄剁来,王忠、王平用木棍相迎,四人打在一处。这两根木棍被两把刀削得竟成木橛。王家弟兄眼看要落下风之际,忽来一骑马,马上一人,乃是彪子刘清赶集讨帐而回,路过荻子湾卧虎庄,看见四个人打杖,两个人欲败。又见那旁站立着一位道爷,一位姑娘,仔细一看,道爷原是钦差刘大人,又扮作老道,必是前来私访。认得黄六、黄雄哥俩,素日不行正道,我且助王家弟兄一臂之力。遂甩镫离鞍,手执马鞭子冲上去,这鞭子杆乃是熟铁折打的十三斤多重。高叫:“黄六、黄雄休要横行,你彪祖宗来也。”黄六抡刀来剁刘清,刘清用铁鞭杆将刀碰开,横扫一铁杆,把黄六打倒。黄雄见黄六跌倒,上前来救,被刘清用铁鞭杆向黄雄头上虚打一铁鞭杆,黄雄用刀往上架,身上露空,刘清抽回铁鞭杆拦腰一鞭,把黄雄亦打倒在地。王忠、王平赶过去把黄六、黄雄又毒打一顿。刘清说:“不可打他二人,把他二人捆了去见钦差大人。”王忠、王平忙问:“钦差大人在何处?”刘清说:“那旁站立的道爷就是钦差吏部尚书刘大人。”王家弟兄闻言,急忙来至刘公面前,双膝跪倒说:“小人弟兄二人不知大人前来私访,请大人赦小人弟兄冒犯之罪。”刘公闻言,近前将王忠、王平搀起,说:“二位壮士请起,你弟兄暂且在家候等,本部堂赴山东察办回来,我必将你三人奏明圣上,保你三人皆得一官半职;刘清你将黄六、黄雄捆送至公馆,令刘安、张成按本部堂书柬行事,将二凶徒铡了;将这难女苏吉平之父母传到公馆,将他领回家中去,结案。”遂将书柬递与刘清。刘清接过书柬,叫苏吉平乘马。王忠、王平相帮押解黄六、黄雄奔景州公馆。临行刘公吩咐:“本部堂不回景州了,令执事人马赴德州接我。”言罢,奔大道向南去继续暗访民情。
走了大约有十数里之遥,见有一界牌,上写北是景州境界,南是德州境界。观罢,又向南行约十数里地,不觉太阳坠落西山,天色昏黑,见迎面有一宅院,掌着灯光,遂奔灯光而来。不多时来至近前一看,原是村边草房两间,灯光从窗口射出。遂近前扣打柴扉,借问:“何处有店房投宿?”只闻院内脚步之声,口内问:“吾儿回来了?”遂开放柴门一观,说:“原是一位道爷,为何昏黑还来化缘,老身家实贫寒,改门化罢。”刘公道:“女菩萨,贫道非是前来化缘,乃是借问一声哪里有容身客店?”妈妈说:“庄子小并无店房,庄中有一座奶奶庙,并无僧道,有一位教读的先生书房在内,可以存宿。”刘公闻言说:“多承指教。”遂入村中。举目一看,果有一座庙堂,近前扣门,从内走出一人,开门问:“老师回来了?”一开门见是一位道翁,问道:“夜晚至此有何公干?”刘公说:“贫道赶不上站头,特来借宿。”那人说:“我们老师前村会课去了,尚未回学堂。”遂让刘公书房坐,刘公进书房落坐,学生献上茶来。刘公见书房内是四个学生,遂问:“你们老师为何不在书房?是何功名?姓什名谁?”那年长些的学生名张光先,见道长相问,遂答道:“我等老师姓许名连登,家师在庠是廪膳生。今日赴前村会课去了,此时还未回来。”刘公问:“你们四位哪一位恭过喜。”张光先说:“才作文章,并未出考。”刘公说:“将你们佳作拿来,我领教领教。”不知张光先怎样回答?且看下回分解。
第11回 访民情二女诉冤情 收义女怒追刘公阻
第11回 访民情二女诉冤情 收义女怒追刘公阻
家有黄金着斗量,不知养儿在学堂。
黄金有价书无价,书比黄金分外强。
话说张光先闻言,遂将文章递过来。刘公接阅一遍,乃是初作文,文浅不佳。遂说道:“此文太浅,我依此题代你作文一篇。”遂提笔不假思索,将文作完,递与张光先,各自安寝。一夜晚景已过,日出三竿,刘公辞别,四个学生送刘公至庙门,拱手相别。
且说这许先生自东庄会课,天明回书房落坐,问学生:“所留下之题作成否?”四名学生将刘公所作这文章呈上,许先生见了文章,吃了一惊,问道:“所作文章太渊博了,莫说你们作,连我也作不上来,这是何人所作?”张光先遂将实言禀明,许先生闻言,暗想:“此必是哪一家大人扮作老道私访何事,天晚宿在此也是有的。”不言先生纳闷。
再表刘公出了奶奶庙,一直奔德州而来。走了有十数里地,自觉走得腿痛,便将小黄包袱放在道旁,坐在柳荫下歇息。忽然抬头看见从南慌慌张张跑来两个女子,披头散发,汗流满面。二女子大的不过十七、八岁,小的不过十四、五岁,气喘吁吁往前跑。刘公腹内暗想:“此二女必有大事!”遂站起身形,口呼:“二位女子,且慢行走,大约你二人必遭冤屈之事,对贫道言明,或可与你二人作一个主,可否?”两个女子闻言止步,观看打量老道士,凛凛身材,昂昂气色,眉分八彩,目若朗星,胡须根根见肉,上身长,下身短。暗想:“这位道爷与别的道爷大不相同,此必是哪一家大人前来私访,也是有的。不如将天大的冤枉对他言明,或许能报了奴家大仇,遂口尊:“道爷,你老若救了难女,报了大仇,就是结草衔环也报不尽你老的大恩。”那小些的女子说:“姐姐,好无主意,这化缘的老道,有什么势力,给咱们报仇,出家人专好哄骗妇女的钱财。老道呀!你错打了定盘星。我二人是逃难之女,并无带着钱财,你只可进庄村化斋去罢。老道闪开路,让我们过去,前去刘老罗锅子案前喊冤告状,若一步走迟,恶霸赶来,我们残生难保。”刘公说:“二女子且慢走,贫道我好打不平,就有土豪恶霸,我也不惧。”那小些女子问:“八成仗着山主的根子硬,你才敢说这么楞睁。”刘公说“实对你们说罢,我在北京城出家,我是乾隆皇爷的替身,三六九我上金殿问安;合朝文武皆都有交情。今日我出京访道查办事情,故而敢说此朗言大话。”那小些女子问道:“你常在京,你可认得在京作官的刘老罗锅子吗?”刘公说:“怎么不认得,他与我同乡邻居,同在一书房念书,又是朝北磕头的弟兄,我二人交情甚深。”那小些的女子闻言,说:“姐姐,感情道爷根子果硬,咱们的冤枉屈情对他说了,好代咱们报冤仇。”那大些的女子闻言,腹中暗想,“看此道爷行动言语光景非是真老道,必是哪一家大人前来私访也是有的。”
想罢,遂羞羞惭惭地说:“道爷,难女家住德州城北十里佟家坞,父是秀才,难女名唤陈玉瓶。这佟家坞有一家乡宦,姓佟名林,他兄乃是参将,他两个儿子皆是武童。道府州县衙门常有来往交情,素日仗势欺人。所作之事霸道无法,在安国寺抢一王小姐,他的父找上门拚命,佟林大怒,将他父女杀死,王姓的万贯家财皆抢了去据为已有。佟林横行霸道,越闹胆越包天,院中养着打手有一千上下的人,地洞内藏匿着有三千勇丁。他家有九间朝王殿,七处抱厦厅。杀人场在后花园里,有一处万人坑。素日霸占人家地亩,硬抢良民妇女。前三四日难女乘坐轿车走亲戚,被佟林看见奴家,命众恶奴上前抢,将工人王小二打死,连车带难女抢到他家,风闻我父赴州告状,这恶霸佟林有手眼在州里,用钱上下打点通了,说我父借他一百两银子,是情愿将女折价。说我父诬告状,打了戒笞,掐在监内。这贼佟林立逼难女成亲,难女至死不允,将难女送在冷房,饿了难女三天,他指望难女饿极应允亲事。”刘公问:“既是三日不给你饮食,就当悬梁自尽以全贞节才是正理。”陈玉瓶说:“难女有心自尽,一则有他家掌家婆看守;二则奴父只生奴一人,谁人送难女之父终?何人报此大冤仇?”
刘公问:“你们怎能出了恶霸的院中。”陈玉瓶说:“难女因饿无奈,假意应允,以酒将恶霸灌了个酩酊大醉。难女欲要逃生,就是这位丫鬟姐姐,在旁猜透难女的心意。他说:‘姐姐莫要心慌,我是被他折算来的,我有心逃走,不得其便。我看姐姐有逃走之心,院中路径你又不熟,不如咱姐妹一同逃走。’商议已定,我姐妹从后院门逃出,走了一夜,方遇见道爷。”刘公闻言,暗恨恶霸佟林。丫鬟在旁说道:“道爷你将我们问了个明白,你可给俺们写一张呈状,我姐妹好去刘罗锅子那里去告恶霸佟林呀。”刘公说:“写状不便,我这有马鞭子,你们拿它去见了刘吏部,将马鞭子呈上去,比呈状强,必准你们状纸。”丫鬟说:“俺不信?”刘公说:“你别把这马鞭子看轻,这马鞭子乃是乾隆皇爷御赐刘吏部的,窗兄刘墉又送给我。你若将此马鞭子呈与刘吏部,必然准状,此鞭子比状纸更灵。”言罢,递将过去。
陈玉瓶接过马鞭子,心中一动,暗想:“听道爷口气,见其情形,真上加真,必是吏部刘大人前来私访。我不如认他为义父。好用心给我家报仇。”想罢,口尊:“道爷,既受你老大恩,无恩可报,难女情愿拜你老为义父。”言罢,跪下拜了四拜。刘公摆手说:“我不能收义女。”陈玉瓶说:“若是不认难女,我跪死在此。”刘公无奈,只得应允收下,口唤:“女儿起来罢。”
忽闻丫鬟在一旁啼哭道:“我和小姐一般苦楚,为何人同命不同!”刘公问:“你为何与我义女—般苦楚。”丫鬟说:“难女非是恶霸佟林用银钱所买。难女家住德州城南张家寨,我父名张用,年方四十三岁,依靠种庄稼为生。那一年遇着岁歉荒旱,家无隔宿之粮,难已度日,耳闻有佟家坞佟林放谷济贫,我父也去领了谷一斗,谷中竟搀些秕糠稗子,一斗竟落七升。”刘公说:“既是放谷济贫,何在乎短少,好歹度生就好!”丫鬟闻言,“咳”了一声,说:“他不是济贫,竟是冤人。一月行利二斗,两月四斗,滚利盘剥。每斗算钱一吊六百文,至到如今,该还他多少钱。佟林立逼我父要钱清帐,我父向他理论,佟林大怒,吩咐恶奴将我父吊打,浑身是伤,我父受刑不过,情愿变卖田宅清还。如偿不够,情愿充当苦工折补。恶霸佟林闻言大悦,说:‘你何不早说此话,省大爷我生气。田宅两件大爷我皆不要,你留着好过冬养生。闻你有一女,甚是伶俐,送到我府作一使女丫鬟,就算清帐,你愿意否?’我父欲待不允,又怕恶霸佟林动怒用刑,万般无奈,将难女送在佟林之府,给难女起名谷妮,因一斗谷折来,起名直到如今,已三年半了。”父母不来见面,道爷你老想想,难女屈情不屈情……”
正然讲话,忽闻銮铃声响,抬头一看,从南跑来两匹马,马上坐着二人,头戴着红缨帽,身穿砂红满洲袍子,外套黄马褂,足登青布快靴,腰挂单刀,二人一样打扮。这二人一名张功、一名李能,乃是佟林的两名管家。马趟尘土蔽天,扬鞭打马来至柳树下切近,“扑扑”一齐跳下马来,用鞭子一指喝道:“好两个丫头,竟敢私自逃跑,我二人奉主人佟大爷所差,前来追你们,不怕你俩跑到天边,也将你两个丫头追回,你俩竟教我二位大爷费这一遍事。”言罢从马上拿了两条绳要拴两个难女,只吓得陈玉瓶二女子身似筛糠,面如金纸。刘公见此光景,心中不悦,问道:“你二人是哪里来的?男女授受不亲,为何用绳捆这两名少女? ”两名恶奴闻言,把眼一瞪说道:“老道你化你的缘去,莫管闲事。”刘公说:“我可不好管闲事,今日遇见我得问个明白。”恶奴说:“这是我家买的妾,那是我家丫鬟,二人逃跑,我家主人差我们四处追拿,今既遇见,把他捉回去,见我们家主人治其罪。”刘公闻言微笑:“你二人勿庸巧言哄我,他二人将实言对我说了,若依我说,二位行一方便,将这二女子释放,回复你家主人,就说未赶上,何处不是积阴功!”两个恶奴闻言,将眼一瞪说:“老道,好不通情理,八成吃了灯草灰了,说话这么轻巧。你少管闲事,是便宜。”言罢近前捆了二女。刘公大怒,喝道:“好两个奴才,狗仗人势,横行霸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竟敢抢霸民女。”恶奴张功大喝:“老道好生无理,你瞎了眼睛,自遭其祸,你是拐带人口,今日将你也拴了去见我们家大爷去。”李能拦阻说:“不可,老道有了些年纪,咱们也得惜老怜贫,放他去罢。”张功说:“便宜他。”二人言罢,乘上马牵着二女慢慢行去。刘公只急得干搓手顿足,打咳声:“悔不该留恋二难女,耽误逃生,我好亏心。不如我赶上前去舍我之命去救二难女。”方要赶去,忽闻身后有小车之声,扭项一看,原是一名二十多岁小伙子,推着一辆小车来至近前。那人把小车放下,问:“老道,你们这是什么事?对我说明,别教我心中纳闷。”刘公见问,遂将始末原由说了一遍,问那人:“你能将二女劫回来否?”推车人说:“我可好打抱不平,就是性如烈火,我若一怒打死了人,我得打人命官司,我抵偿未有你的事,我可不去。”刘公说:“你若去劫回二女,莫说打死一个人,就是打死十个八个,皆是我一人承当,不与你相干。”推车人说:“既然如此,你可别跑呀。”刘公说:“我焉有脱逃之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放心去夺回二女,连我亦感你的情分。”不知推车汉怎样?且看下回分解。
第12回 猛英雄怒打恶奴 住小店实说真话
第12回 猛英雄怒打恶奴 住小店实说真话
烧酒赛过灵丹,古来就有烧锅。
官员庶民人人喝,吃上几杯不错。
一来消愁解闷,二来身上快活。
只可少饮莫贪多,大事能成不破。
惟独喝酒不济,我劝明公别学。
三盅入肚耍毛包,战边拿枪动刀。
走道一溜歪斜,满嘴胡噙嚼毛。
遇着光棍用拳捣,醒酒懊悔讨臊。
却说推车汉一闻老道之言,伸手把支车的三十三斤重的一根熟铜锏抄在手内。
列位说:“此书说得太离奇,推小车的哪有铜锏,又是用锏作支车棍,岂有此理。列位有所不知,推车汉系家住徐州佩县城南十里范家营。姓范名鼎字孟亭,先祖曾作总兵,此锏乃他先祖遗留。这范孟亭自幼身高力大,十三岁进了武学,长成丁父母下世去了。自己家道消索渐渐贫寒,无奈仗着力大无穷,只得推着小车运米赶集贩卖,生来性直气刚好打不平,这熟铜锏随身带着,一来可做支车之棍,二来可以防身。
闲言少叙,且言范孟亭手执铜锏大踏步追赶二恶奴,去劫两个难女。丹田攒力一声喊嚷:“吠,好两个小子,快快留下两个女子,若是牙崩半个不字,管教你死无葬身之地。”这两个恶奴带着两个女子走得慢,耳轮中忽闻有人喊嚷,回头一看,见一人手执铜锏赶来,就知是来劫夺二女之人。“来者必然不善,善者必然不来,咱弟兄二人以大话将他吓走,少费些气力,岂不是好?”二恶奴商议已定,见来人已至近前,遂将腰刀亮出,用刀—指:“吠!好一胆大包天的小子,莫非你在锅里睡觉,说话怎么太焦( 骄)。量你也不知我二人哪里所派,俺二人名张功、李能,奉佟大老爷差派,来追拿丫鬟并新买的妾小,你若知时务,快快回去,莫管闲事,若执迷不悟,恐你惹火烧身,那时后悔晚矣!”
范孟亭闻言,气往上撞,把熟铜锏一抡,照着张功打来,张功用刀相迎,只听一声响亮,将刀磕飞,铜锏砸在张功肩背上,张功“哎呀”一声倒卧在地。李能见此光景,敌不了此猛汉,遂心生一计说:“你当真是一条好汉英雄,你将名姓留下,俺二人回去禀我家主人得知,你敢到我主人那里去吗?若敢去,算你是英雄好汉。”范孟亭闻言,哈哈大笑:“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名范孟亭。今留你这两个狗头之命回去送信,你老爷随后就到,去向你主家清帐。”李能闻言,把张功扶上了马,二恶奴急忙逃去。
范孟亭来至刘公面前,说:“道爷,那两个女子哪里去了?”刘公说:“二女子贫道令他投奔黄家寨他姨娘家去躲避凶锋,领教义土,尊姓高名?家乡住居?”范孟亭见问,遂一一说明,又道:“我欲赶到佟林家杀他个鸡犬不留,方趁我心。”刘公说:“那可不必,你若有心报打不平,你随我进德州,在刘吏部公馆告他一状,你可愿去?”范孟亭闻言说:“好老道,作事真有肝胆义气,道兄若不嫌在下贫寒,咱二人向北磕头拜为盟兄弟。”刘公摇手说: “自幼未拜过盟兄弟。”范孟亭说:“我愿意,你不愿意亦不中。”立刻堆了三堆土,以三根草棍插在上面,遂拉老道一同跪倒叩头。刘公心中一想:“看此人性直口快,义气豪杰,久后定有用处,与他拜了弟兄罢。”二人向北叩头已毕。范孟亭说:“我今年二十三岁,不知大哥的年庚?”刘公说:“贫道今年六十四岁。”范孟亭说:“吾给大哥叩头,不知大哥姓名住处?”刘公说:“我姓卯名金刀。与刘吏部同乡同村居住。”范孟亭口呼:“大哥快上小车,我好推着你进德州城。”刘公上车,范孟亭搭绊推车,往正南而行。不多时远远望见德州城,只见迎面来了一族人马,后抬着一乘文华大轿,乃是空着,原来是州官往北迎接吏部尚书刘大人的。刘公心中明白,说道:“贤弟,咱不可让州官之路,令州官闪在一旁让咱过去才是正理。”范孟亭说:“若冲撞他的马头,准挨他的板子。”刘公说:“适才你是英雄好汉,临到此时怎么草包了,别看我是云游老道,刘吏部与我一盟,我说怎着,他就得依我而行,你闯出祸来有我哩。”范孟亭说:“咱就撞。”言罢,推着小车往上就闯,前头衙役喝道:“推小车的还不快闪在一旁。”范孟亭只当耳旁之风,硬往上闯。州官一见大怒,吩咐:“将这斯拿来。”众役不敢怠慢,将范孟亭揪在轿前跪倒,州官问道:“为何见了本州不闪路,硬往上闯,是何道理?给我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遂将范孟亭立刻打了二十大板。范孟亭立起身来,向州官说:“你既敢打了我二十大板,我的大哥准不依你,别小视我大哥是云游老道,他和刘吏部交情甚深,一句话你的顶子安不牢。”州官闻言,怒道:“既然如此,将老道给本州带过来。”众役遂把刘公带至州官的轿前,立而不跪。州官怒喝道:“好一野道,见本州昂然不跪。”吩咐人役给本州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只见范孟亭连连叩头,口称:“太爷在上,我的大哥今年六十四岁,不能受刑,求太爷还打小人罢。”州官闻言赞羡不已落,“你道是一个好人,看你之面,本州饶恕他,从今不许这等无礼。”范孟亭叩头谢恩,州官人马轿夫徉徜而去。
范孟亭站起,口呼:“大哥快上小车,快进州城,天已晚了,就赶不上进城。”刘公说:“贤弟挨了二十板子,恐你推不了车。”范孟亭说:“无妨碍,犹如吃了一颗大葱似的。”刘公闻言乘上小车,范孟亭推着小车。
不多时已至德州城外,方上吊桥,只见桥上站立一人,歪戴着小帽,手提画眉笼,未曾行走东倒西歪,有八九成酒醉,一歪歪在小车之上,大怒道:“你这混帐的小车子,为何往爷爷身上推?你在这德州城里关外哨听哨听,你二祖宗饶过谁?今日在太岁头上来动土,好你这杂种。”范孟亭闻言大怒,撂下小车,赶上前去一巴掌将醉汉打倒,滚在护城濠内。不管醉汉的死活,抄起车把推进城。见城内有铺面齐全,来来往往人烟稠密。忽见街东挂着彩绸宫灯,乃是一座公馆。刘公叫道:“贤弟且停车,天已晚了,咱就在此店内宿下罢。”范孟亭闻言一皱眉,说:“大哥,这可使不的,未曾要住店也得看一看,这是吏部刘大人订下的公馆,大哥教小弟闯州官的轿,挨了二十板子,若再闯公馆,我这脑袋可安不住了?”刘公说:“刘吏部与我相好,咱就住在此店罢。”范孟亭说:“我不上大哥的当了。”刘公说:“兄弟你若害怕,为哥的在头前行。”方要迈步,范孟亭一把拉住说:“大哥非住此店不可,咱有商议,此店乃是黄永裳所开,我贩黑豆就住在他这店内。我们相熟,既改了公馆,必然不住外人,我见一见黄掌柜,暂住在他的火房内,大哥屈尊些可否?”刘公说:“可行。”范孟亭闻言,二人一同进了店,只见黄掌柜迎出来,说:“范大哥,今日得屈你的驾住偏房小屋,上房贴了公馆,若是生客,我不敢留住。这位道爷是你什么人呀?”范孟亭说:“这是我大哥,小屋也可。”二人进了小屋。
刚然坐下,忽闻外边有女子喊冤之声,只见两个听差的衙役问道:“你这两个女子有何冤枉?状告何人?”这两个女子说:“状告霸道佟林。”二公差闻言不悦,喝道:“好胆大捉死的两个女子,你竟敢诬告好人那佟大爷我若为了难,到了佟府去借钱,借十吊不能给八吊。”那个说:“佟大爷待我也不错,给与我五两银子两瓶酒。”这一个说:“得恩不报非君子。”那一个说:“忘恩负义匹夫行,趁着大人未入公馆,咱把两个女子拴起送到佟家坞去,咱俩又得若干银子。”二人遂用绳把陈玉瓶并丫鬟拴了,拉拉扯扯入在后院去了。
刘公见此情形不由得大怒,骂出口来:“好两个狗才,竟敢作此无法无天逆理之事,这德州狗官瞎了眼,我就是吏部刘墉,他向哪里接去了?”范孟亭一闻此言,吓了一跳,说:“大哥,你中了疯了罢,你就说你是朝廷,比吏部大的多了。大哥别给我惹祸了。”言罢,一只手携行李,一只手拉着刘公走出房来。把刘公并行李皆放在小车上,推着小车出了店门,一直扑奔正南,不多时来到南关,忽闻路东一座小店内吆呼:“天晚哩,在这里住罢,哪不是住呀?咱这里房屋干净,无有臭虫,吃喝方便。”范孟亭一闻此言,把小车推进店中,将行李搬在屋内。刘公无奈,亦走入房中,店东掌上灯来,刘公说:“店东你先端一盆净面水、泡一壶茶,随后沽半斤酒,炒四碟菜:一碟爆炒腰肚、一碟烹虾仁、一碟南煎丸子、一碟溜鱼片。四个凉碟随你便配,我与我盟弟压惊。”店东闻言,说:“客官咱这是小店,并无菜蔬卖的,是斤饼斤麦。”范孟亭说:“大哥不用讲排场,掌柜的给我们来十斤大饼,多来大葱卷着吃,吃完了好歇息,明天还得办事呢。”刘公说:“就依兄弟你罢,不多时店东端上饼并大葱来,刘公说:“东主人我且领教,你知佟林在哪处住?”东主人说:“佟大爷住在这南关外不远,有一座堡子城就是。”言罢,往外面料理买卖去了。
范孟亭说:“问他作什么,明日咱在吏部刘大人轿前去告他就是了,大约刘吏部明晨必入公馆。”刘公说:“今晚入了公馆,又被你劫出公馆来了。”范孟亭问:“我劫哪个?”刘公说:“就是我,我就是吏部刘墉。”范孟亭摇首说:“我不信,大哥莫要取笑!”刘公说:“你若不信,给你凭据看。”遂向怀中取出一小小包袱,打开,范孟亭见包袱内是一口国家金印。不由得倒吸凉气,双膝跪倒,在地连连叩头说:“小人不知大人到了,小人冒犯虎驾,罪该万死犹轻。”刘公说:“不知不怪,日后本部堂保奏你武职前程。”二人用完了大饼,安歇睡了,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3回 铡佟林与民泄忿 马鸣冤井中捞尸
第13回 铡佟林与民泄忿 马鸣冤井中捞尸
财帛本是真宝,自古到今稀罕。
能制宅舍共田园,有钱实在方便。
行路不用步走,动身车马当先。
使奴唤婢得自然,站在人前好看。
银钱本是赃物,无义之财休贪。
作官为财将心偏,惹得庶民恨怨。
既便是一财主,操心费力不安。
逢到夜暗胡盘算,恐怕贼盗搅乱。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话说佟家两个恶奴张功、李能,被范孟亭打败带伤,上马跑回佟家坞,将两匹马拴在槽头,往书房而来。见了佟林,打千说:“回禀大爷,奴才二人奉大爷的命,去拿二女,在北大道捉获二女,又被老道喝令一个凶恶的推车汉将我二人打伤,劫去二女,还要找上门来,说烧咱这房子如同烧狗窝。”佟林闻言大怒曰:“你二人且歇息这一夜,明日我多派人访拿老道、范孟亭并这二女,量他们也走不远。”两个恶奴歇息去了,一夜无事。
次早佟林派多人去访拿老道,范孟亭并二女。忽闻门外打得卦板连声作响,佟林说:“门外有算卦的先生,张功你去将算卦的先生唤进府来,算一算妖老道、凶恶的范孟亭并二女逃往哪里去了,你等好往那里去找。”张功答应往外就走,来至大门以外,见算卦者正是昨日那个老道。
暗中交代,刘公与范孟亭清晨起来,刘公说:“我今晨去到佟家坞访一访佟林的实在的恶迹,如天至午时不回来,你可到佟家坞,佟宅前去救我。”故而刘公来至佟家坞佟家门前打卦板,忽闻门内说:“俺家主人请你算卦哩。”刘公瞥见从院内出来之人,正是昨日劫二女之恶奴。自知今日躲不开灾星,凶多吉少,为国为民之心盛,将性命置之度外。若不入佟府焉能访得清白?又闻恶奴笑着说:“老道呀!随我进来罢,今日该着你发大财了。”刘公昂昂不睬,随他进了大门,穿宅越院,来至抱厦厅,窥见上面坐着一人,面带凶恶,看那形式自尊自大,坐而不动。只见昨日那两个恶奴走近恶霸的面前,躬腿打千,口尊:“大爷,此算卦的老道正是昨日在路上喝令推车凶人打回我二人,抢去二女之恶道。”恶霸佟林闻言,将二目一瞪。吩咐众恶奴:“把这恶道捆了,吊在马棚,待大爷我用皮鞭抽他,拷问他那推车的凶人并二女往哪里去了,再作道理。”众恶奴闻言,呐喊一声,赶近前七手八脚把刘公四马攒蹄捆起,搭在马棚用绳吊起,佟林提皮鞭竟奔马棚,这且慢表。却说佟林之妻乔凤英,年方三十二岁,秉性贤良,所生一女,名唤金宝,已然三岁。闷坐北楼,思想夜得一梦,不知主何吉凶?丈夫素日无恶不作,遂向丫鬟说道:“我夜间偶得一梦,梦见天上的太阳坠落在咱这院内,红光缭绕,倏忽而灭,落院黑黯。一阵狂风刮得房屋皆已倾倒,不知主吉主凶?忽闻乌鸦在楼前乱叫,此时我心神不宁,仿佛有什么大事是的。”正然讲话,猛听前厅喧哗之声,说:“你大爷又不知作了什么无理之事,你快去请你大爷,我有事相商。”丫鬟答应下楼去,不多时回至楼上,禀道:“众人在前厅绑一老道。大爷说:‘打死了老道再回后楼。’”乔氏凤英闻言,心中一动,说:“你再去请,说我有紧要之言语与你家大爷说。”丫鬟答应,去不多时又回来说:“大爷见我去请,他老就有了气了,说:‘你滚回去,我打死了老道再上后楼与你老算帐。’”乔氏凤英一闻此言,心中不悦,暗想:“丈夫所作皆是无法纪之事,又兼所作之梦不祥,今又无夫妇之情,日久必有灭门之祸,不如一死道也干心。”遂命丫鬟前去泡茶。趁此空,把绣花汗巾拴在窗棂上,把心一横,遂自缢而死。
这恶霸佟林手提皮鞭要打刘公,忽见丫鬟气喘吁吁,慌慌张张跑了来说:“大…事…不…好…了,大…奶…奶…在…楼…上…上…了…吊…了。”佟林闻言吃了一惊,忙吩咐:“尔等皆随我到后楼上去救你家大奶奶去,教老道多活一时,量他插翅也飞不出佟家坞。”众家奴一拥皆奔后楼去了。
此时正是午时,范孟亭交午不见大人回店,心知大人有了闪错,忙忙把熟铜锏插在腰间,一直奔到佟家坞,天已过午,闯进佟家大门,并无一人,耳旁闻见西跨院有人哼哼,闯入西跨院,一看乃是马棚,见棚内吊着一人,近前一看,正是大人在此遭难,遂放下吊来,说:“大人在此等我,我进到后面去拿佟林。”刘公说:“不可卤葬,寡不敌众,咱弟兄且回公馆调兵拿他才是。”范孟亭闻言,把刘公背负起来,出了大门,并无一人拦挡。哪知道众恶奴皆往后楼救大奶奶去了。他们只知未有人敢入院偷窃物件。这个时候范孟亭把大人盗出,大踏步竟奔德州城。在路正行,见迎面来了一辆轿车,临近一看,乃是两名公差押着陈玉瓶、丫鬟二人去到佟府献功请赏。刘公叫道:“兄弟,快去劫那车中二女,正是陈玉瓶,丫鬟二人。”范孟亭闻言大怒,放下大人,手提熟铜锏赶将前去,一锏一个,把二公差打死。二难女跪在地上叩头,口尊“恩人,难女两次皆蒙恩人相救,实同重生父母,再造爹娘一般。”范孟亭说:“小姐请起,我尊的是大人的命令将你二人救下,我有何德能!”陈玉瓶问:“哪个大人?”范孟亭说:“那厢立着的老道,乃是刘吏部改扮老道前来私访民情。”陈小姐闻言,心中暗喜,走至刘公面前,口尊:“干爹,你老安好?”刘公说:“一同上车,随本部堂进德州南关小店中,暂且存身。”随即一同上车,范孟亭摇鞭,霎时进了南关,入了小店。
刘公写了一封字柬,命范孟亭将柬投在北关公馆,范孟亭遵命,手持字柬,奔到公馆投文。刘安接过去进上房拆看,立刻将范孟亭接入上房落坐献茶,问:“大人在于何处?”范孟亭说:“在南关小店。”刘安、张成立刻派州官去接大人,调了五百兵并差役一同竟奔佟家坞,不多时到了佟家坞,佟林并未防备,范孟亭抡锏在前大喊一声,“快!快闯佟家院。”刘安、张成随后往里闯,兵马一半围住佟宅,一半人马随同入院,逢人就捆,遇人就绑。在佟宅搜查已净,家宅查封,留兵把守,余着率领入城。此时刘吏部亦入了公馆多时,刘安、张成、范孟亭入公馆给大人请安,回明抄拿佟林之事。刘公立刻乘轿至州衙,假州官公堂办事。刘公升坐公堂,吩咐:“带要犯。”人役呐喊,人犯佟林等带到两旁,人役接声“喳。”只闻索镣之声唏哩哗啦来至公堂,众犯跪倒叩头。有被佟林所害之家,皆来递冤状,哀求刘大人严究众犯之罪。大人一一接了呈词,阅毕,命受害的众百姓列两旁听审,判断佟林倚势横行,目无法纪,饬令抬铜铡铡了;张功、李能助纣为虐,无恶不作,饬令铡了;一下余者,恶奴发往黑龙江及烟瘴极边充军;州官毛文英贪图贿赂,纵恶妄为,着革职,永不叙用;所有佟林霸占良家妇女饬本家主人找保具领状领回,安分度日。所有佟林霸占百姓田产,准本业主递原契纸查验明确,取保具状领回管业。所有恶霸佟林的家产一半赈济被害的百姓,一半入官贮库,发落已毕,众百姓欢声如雷。
刘吏部调轿回了公馆落坐,口唤:“干女儿,你亦当回家省亲已毕,再奔北京见你干娘去,这有我一封家书,你捎了去。还有白银二百两,你二人携了去作路费,并安家。”二女谢了大人,乘轿回家去了。不表。
刘公对范孟亭说道:“贤弟,你别干推小车的生意了,你随我赴济南府听差,访拿国泰立功,回京时为兄保你都司守备必现成,你可乐从。”范孟亭躬身打千,口尊:“大人的提拔美情,小人愿从。”刘公大悦,二人同桌用饭,同榻而眠,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净面,用了茶点,吩咐下去,调轿奔济南府。立刻刘公乘轿,人马滔滔出了南关,离城走了二十余里,从东路跑来一匹白马,脖上带着一条缰绳,上有血迹,至轿前立住不动。刘公心知有异,吩咐:“刘安、张成急速随马前去验其动静。”二人答应,随着白马往东行有十五里,白马来至井台站住不动,咴咴乱叫。二人来至井台,望井内一看,见井内有一死尸。立刻回到大人轿前回禀:“在此东边,离有十余里,井中有一尸,请大人定夺。”刘公吩咐:“轿夫抬轿到井台验尸。”不多时人马已至井旁落轿,刘公下轿,上了井台一看,见井内果有一尸,转身命“刘安、张成速到前庄去唤地保。”二人答应乘马来至前村,喊叫地保,只见一人从庄内走来说:“我是此处地保,你二人有什么事?”张成说:“吏部尚书刘大人从此过路,见前边井内有一尸骸,故而唤你带着梯子绳子雇两个人,急速前去方好。”地保闻言,口尊:“二位爷,此事现成。”转身入村,立刻带来两名人夫,扛梯携绳跟随,不多时一同来至井台旁。地保跪在刘公面前说:“李家淀村地保李泰迎接大人。”刘公问:“你当了几年差,这村有多少户人家,有不法之人否?”地保李泰说:“回复大人,小人充当地保十二载,这李家淀村有千户人家,并无违法之人,皆是安业良民。”刘公闻言,点了点头说:“井中有一死尸,急速打捞出井。”李泰答应下来,命二人夫下井捞尸,把梯顺在井下,下去的人夫把绳拴在尸身,不多时将尸拉出井口。李泰回禀,刘公走近尸前验看,见他年纪在二十上下,非是庄农人,是一读书学生模样,浑身无伤,腹内无水,亦非落井身死,只见脖项有绳伤,原是勒毙后扔在井中。扭项问李泰:“你认识此尸否?”李泰回禀:“连这邻村并无此人!”刘公说:“这有十两银子,且买一口棺木盛殓尸身,招哭主认领,给本部堂打公馆,断明此案方赴济南府。”不知李泰怎样回答?且看下回分解。
第14回 安国寺怒铡众和尚 济南府国泰追口供
第14回 安国寺怒铡众和尚 济南府国泰追口供
喜的三春美景,桃李杏花开放。
和风引动少年郎,皆把夹衣换上。
提挈玉液醁酿,特邀朋友一帮。
上林苑内贺春光,融和天气可逛。
春夏时候休提,惟有中秋风光。
天气清朗人精爽,桂花如金开放。
晚有明月如镜,早时和暖太阳。
五谷丰收上了场,乡农家家皆忙。
清晨郊外一望,不比别时风光。
市上短工闹嚷嚷,谁家雇我帮忙。
好地先犁几亩,且将秋麦种上。
收的粮食满了仓,男女喜气洋洋。
右题双调《西江月》已毕,却说刘公欲办明井中尸案,命地保李泰在李家淀村打公馆,李地保回道:“此村并无旅店客寓,这村东有一座古刹安国寺,宽阔洁净又方便,请示大人可否?”刘公闻言说:“很好。”吩咐李泰引路奔寺院,不大的工夫来至安国寺山门外,李泰扣门,忽闻山门一响,见一和尚开门问:“有何事扣门?”李泰说:“钦差大人从此经过,欲借宝刹歇马。”和尚闻言在前导引至禅堂,刘公入禅堂落坐,小沙弥献上茶来,刘公用茶毕,问:“那一位是掌教禅师。”小和尚回答:“小僧的师傅身上不爽,不能迎接大人,望乞大人宽容。”刘公闻言,点了点头。
耳畔忽闻后院有女子悲声凄惨,遂问道:“你们这男僧寺院,为何竟有女子的悲声?”小和尚见问,一愣。面上变色,随口答道:“昨日我师傅的表兄、表妹欲赴东昌府探亲,天晚住在寺内,着了凉,肚腹疼痛,直到今日还是疼痛,故而啼哭。”刘公说:“ 你将他哥哥唤来,本部有话问他。”小和尚回答:“他哥哥未在寺内,是进城打药去了。”刘公闻言,心知内中有诧异,遂命:“刘安、张成到后院将那女子唤来,有话问他。”二人遵命去不多时,将女子领来,跪在堂前。刘公见女子生的俊俏,年约二十上下,乌云蓬松,面带泪痕。刘公问道:“这女子,家住哪里?为何在男僧庙中存身?从实讲来。”女子口尊:“大人,难女名唤韩秀英,家住这山东青州府诸城县西关外八里营,难女翁爹名田先瑞,曾作过山西巡抚,难女的丈夫名田秀。十七岁入泮,今已二十岁,不幸翁姑逝世,剩下难女夫妻二人,度日艰难,欲上北京投奔母男那里读书。”刘公忙问:“你们母男是哪个?为何来到此寺?讲。”韩秀英口呼:“大人,我们母男乃是吏部尚书刘石庵。若问来在此庙,是我夫妻从此所过,被这一群凶僧抢进寺来,逼奴成亲,奴丈夫闻言大骂,凶僧大怒,把奴家丈夫推在前院来,未卜吉凶。难女三生有幸,偶逢大人前来救命,不然小奴只有一死,并无生路。……”
话未诉完,只见地方李泰近前跪倒,禀道:“在井中打捞的那死尸还过气来了,死而复生,请大人钧谕。”刘公闻言,吩咐:“抬到禅堂问话。”张成、刘安答应出去,立刻架至禅堂。韩氏秀英见了说:“大人,这正是难女的丈夫田秀,为何投在井中?”刘公闻言,吩咐:“莫放走寺内群僧,绑了来见我。”张成、刘安答应下来,带领众差役前前后后共绑了十五名凶僧至禅堂回话,刘公吩咐:“抬铡刀,皆铡了。”只闻阶下一同答应,只闻咔喳咔喳一阵响亮,鲜血满地,十五名恶僧皆见阎王去了。遂将凶僧玉斗绑至禅堂,立而不跪。刘公喝道:“为何立而不跪。”玉斗凶僧将眼—瞪说:“我乃国家替僧,你敢其奈我何?”刘公大怒,喝道:“好凶僧,不守清规,知法犯法,竟敢獗烈,王子犯法一律同罪,来呀!将凶僧腰斩三截。”立刻把凶僧铡了三截。
刘公向田秀说:“外甥,我就是你母舅刘墉,钦差查办要事,你夫妻赴京见你妗母去,为舅给你五十两白银作路费,到京用心读书,不可负你先人之志。”田秀夫妻领银拜别母舅,奔京去了。
刘公在寺内住了一夜,次日清晨,有州官来伺候。刘公将庙中之事交与州官办理,方起程奔济南府,饥餐渴饮,夜住晓行,离济南府还有一百二十余里两栈地,来到德平县,打了公馆,刘公净面吃茶已毕,摆上酒饭,与范孟亭同桌用饭,饮酒中间,刘公说:“贤弟你的表字不雅,入了济南府,他人闻之嗤笑,为兄给你一个号,系范浩然,不知你心下如何?”范孟亭闻言,站起身形,打了一个千,说:“多蒙大人赏号。从今后小弟名范鼎,字孟亭,号是浩然了。”二人酒饭已毕,散坐吃茶闲谈。
天已二更,只见刘安从外面进来,向着刘公打了一个千,禀道:“大人,公馆外现有登州总镇韩泰昌,口称系大人的门生,要求见老师,有机密要事来送。”刘公闻言说:“是韩泰昌,请他进见,范贤弟暂且退避。”不多时进来一人,向着刘公请安行礼,口尊“老师安好?门生韩泰昌给老师叩头。”刘公观瞧,正是武状元韩泰昌到来,说:“贤契免礼,坐下叙话,你不在登州镇守,私离汛地,夤夜至此,有何机密要事传递。”韩泰昌欠身打躬,口尊:“老师在上,有所不知,非是门生擅离汛地,巡抚国泰调东昌府总兵袁大任、兖州府总兵秦开山、曹州府总兵马飞云、登州府总兵就是门生,他调四路总兵进省,无有叛反大逆,又无临境土匪民变,上司被门生侮忤几句,国泰未曾动怒,门生退出。其奈我何?那三路总兵劝我与他陪情,门生想他总然是上司,只得与他陪情,后来将台点兵,门生不误,兵丁一名不缺,他无法拿门生的邪行。门生夤夜来意,一则给老师叩头请安;二则来报机密大事,国泰素日在这山东巡抚任上,苦害黎民,三年旱涝不收,催征太紧,百姓无食,饿殍满路,如不完国课,枷打锁押。有十数名举人进士给黎民百姓讲情缓课,触了国泰之怒,把举监生员皆斩了。现今国泰闻老师奉旨拿问他,他今传齐大军,各营各哨官弁齐集大堂,老师若至抚院,见机而行,若触了他的怒,他必传令说拿就拿,说绑就绑,若不遵令,立刻斩首。故此今晚,暗暗前来给老师送信,早早预备,防范才是。”刘公闻言,哈哈大笑,说:“贤契不必担惊害怕,本部堂奉旨前来,不惧危险,性命置之度外。”韩总兵说:“老师休要小视国泰,那国泰在京作官,并无威权,不敢傲慢老师;老师若到济南府,国泰若不遵圣旨,那时老师怎样办法?”刘公说:“若依你说,国泰真无王法了。”韩总兵说:“国之王法,他置之度外,他的法令森严,门生就此回济南,告辞了。”正是:
浑浊不分鲢共鲤,水清方见两般鱼。
且说次日国泰闷坐书房,自思:“圣上命我京外居官,诸事在我自为,现今刘墉下山东,未卜查办何事?我的弊病虽大,我的威权甚大,他其奈我何?君命大不了军令,他若见了我的威严,令他胆裂魂飞。”正然思索,只见帘笼一动,门上的进来请安:“回大人的话,今有刘中堂前站马队已到,堪堪刘中堂到了。”国泰闻报,立刻擂鼓升坐大堂,只见四路总兵,副、参、游、守、千、把、外委、经制大小兵弁,皆登堂参拜,侍立两旁。国泰遂拔一支大令,口呼:“四路总兵听令,将众兵哨弁从这抚堂排队,摆出城三里之外,本部院欲步行迎接刘中堂,尔等须要弓上弦,刀出鞘,队伍不准参差杂乱,违令者斩。”四路总兵领令去摆队。国泰又拔大令一支说:“中军官听差。”只见中军官走上打躬说:“末将缪继彤参见大人。”国泰说:“你接这枝令箭前去,你见我迎接刘中堂入城,你用此大令阻住所带来的兵弁,不准入城,恐扰乱民心,城外驻扎。”缪中军领令而去。国泰又拔大令一支说:“城守营听令。”“末将黄大仟参见大人。”国泰说:“你见了本部院同刘中堂进了城后,见有面生可疑之人,不准放进城来。”黄大仟领令退去。国泰吩咐完毕,站起身形,往外就行,只见前面导引四十面金牌,摆列刀枪剑戟,虎杈,旗幡招展。后面围随文武官员,皆是红蓝顶翎,走至院署,九声大炮,一出城门,又是九声大炮。却说刘吏部临城相近,见国泰摆队相接,真是兵山将海,个个弓上弦,刀出鞘,队伍不杂,整整齐齐。圣上命他出京作官,赐与他金牌王命,能调全省兵将,真比玉符丹书更加几分。看这光景,他若是谋反,本部堂可祸在眼前。又见国泰步行来接,甚是恭敬,只得下轿立候。这国泰面带笑容,口呼:“老中堂大人光临敝省,三生有幸,一路多受风霜之苦。”刘公含笑道:“国舅大人一向安好?”国泰说:“好。在下有何能,敢劳老中堂问好!实实担待不起。中堂大人一路鞍马劳乏,请进城公馆安歇。”刘公说:“多蒙国舅大人高抬,摆这样队伍接我,我山东刘实是光彩了,异日回京再谢。”二人对笑一回,遂携揽腕手步行入城,不一时进了抚院衙门,在大堂分宾主落坐。国泰问:“中堂大人驾临敝省,有何公事?”刘公说:“本部堂奉旨前来验操,犒赏三军。”国泰顺:“既犒军也未见上谕,你未带犒军之物。”刘公说:“随后还有钦差和大人带着了。”国泰闻言,将眉一皱说:“和珅与我家系姑表亲,他不该参倒二国舅国盛,虽然系亲也不亲了。”又说:“老中堂,咱系莫逆之交,无话不说,倒底因何事而来?免得本御生嗔。”刘公正言厉色说:“老夫奉旨前来验操犒军,还有何事?自生狐疑,莫非你心怀鬼胎,你作了什么私弊吗?”国泰冷笑一声说:“刘墉,你领旨来到山东之原故我已知晓,是京都有人将我告下有十款罪是否?你今日快说实话。哈哈,实对你说,在京遵皇上之谕,同朝任你刘墉摆布。你今来到济南府,可就由不得你了,漫说旨意,就是当今亲到,亦得由着我作事,你快实言,万事皆休,不然叫你难讨公道。”不知刘公怎样答对。且看下回分解。
第15回 国泰悖君囚刘公 和公进省两反目
第15回 国泰悖君囚刘公 和公进省两反目
买卖将本图利,各行都许发财。
披星戴月走天涯,多少离乡在外。
或住盐店当商,或卖珠宝绸帛。
卖藕卖姜卖草鞋,也有鲜果青菜。
人生都是命定,时来大发财源。
歪打正着皆赚钱,何用费力巧算。
田地置上几顷,瓦舍盖上数间。
骡马成群门前拴,丫头小使陪伴。
吃的肉山酒海,穿着绫罗绸缎。
腆着肚子耍自然,人人都是爱看。
行动骑马坐轿,大机构堆着银钱。
一妻二妾赛神仙,家里外头方便。
闲言不叙,话说国泰无理违法,追问刘公,刘公闻言不悦,说:“国泰休得无理,你本是当今贵戚,理应与国同体,圣上哪件亏负于你,张口欺君。你头顶身披俱是皇恩,你为何忘本,须要激发天良,报圣上皇恩方是正理。本部堂奉旨犒军,你依仗兵权在手,欺压钦差如欺君,好生无理。”国泰说:“你依仗着是太后乾殿下,又是中堂,在京人人惧你。你来到济南府,我令你死,就得死;我令你活,你就活。你当我不敢动你。”遂吩咐:“军牢把山东刘下在狱中,明日再究问他的实情。”刘公喝道:“好一个大胆的国泰,真正叛反国家了。”国泰退堂回后宅,众文武面面相观,默默无言而退。
不表刘公入狱,且言刘安、张成二人将随来执事人役等众安置已毕,二人坐在公馆纳闷,自思:“此事有些不好,怎么抚台将咱家大人迎接入城,为何将跟来的执事从人皆阻在城外,其事蹊跷诧异,令人可疑。”正在疑虑之间,只见范浩然慌慌张张从外进来,口内直说:“祸…事…不…小,祸事不小。”刘安、张成闻言,忙问:“ 二老爷有何祸事?这样惊慌,请坐,再讲其详。”范鼎喘息已定,说:“这巡抚国泰果真有了反心,皇家天使他竟当作儿戏,凡有人进城有兵把守,不令进城,准其人出城,不准人入城,是我随着官兵混进城中,随着众弁潜至大堂。见国泰目无法纪,所言的话皆是叛言,究问大人来山东有何事?大人说:‘前来犒军,’他不信,反以恶言伤人,大人以言顶撞,触动他之怒,他把大人下在狱中,你们想这事怎么办是好?”刘安说:“我自得亲身走一趟,去迎和大人,令他急速来省,一则救咱大人出狱;二则好拿国泰进京问罪。”言罢,抓过快马一匹,认镫乘骑,加了一鞭子,其马四蹄蹬开,连夜送信去了不表,正是:
忠良遭难困牢狱,天公必然降吉祥。
且说刘公入了狱,坐在狱神庙默默无言,闭目合睛,心中暗想:“我刘墉奉旨查办山东民情,反被国泰拘在囹圄,这逆贼的牙爪很多,耳目甚众,欺虐山东十府的良民,我即入他牢狱,看他怎样办我?真乃大胆妄为!”正然思索,忽闻外面有脚步之声,抬头睁睛一看,原是门生韩泰昌走来,说:“老师受惊了,门生请安来迟,望祈老师恕罪。门生带来饮食,请老师用些。”刘公说:“足见你一片忠爱之心了。”韩总兵低声说:“门生今夜晚得便,欲将国泰杀了可否?好救老师出监。”刘公摇首说:“不可造次。你是武将,心太粗了,国泰虽有逆国之心,他乃是皇上的国戚,他虽然罪犯天条,只遵候皇上定夺。我是钦差,将我下在狱内,他是罪上加罪,虽然他兵权在手,威风张大,他不敢惩治本部堂。我在囹圄稳如泰山,他到添了愁烦,加上了忧虑、周转,你若一时性躁,杀了国泰,如杀君王一样,你虽是武状元出身,须要有三韬九略,诸事不可粗鲁。夜已深了,你暂且归你公馆去罢,勿庸替本部堂担忧,我料他将我下在牢狱,他亦后悔不及,我在狱中心宽似海,他在官厦腹内添愁。”韩总兵说:“多蒙老师训教,门生顿开茅塞矣!就此告退,明日再来请安。”
不言韩总兵回公馆,且说国泰退堂回后宅,坐在书房默想:刘墉前来,奉旨犒军是假,前来拿我是真,虽将他下在狱内,明日若将他杀害,他乃是钦差大臣,又是太后的宠臣,有些不便。若释放了他,他岂肯与我善罢干休,放也不好,杀也不好,实将我难住无计可施,坐卧不安,忘食废餐,心神不定。忽然说道:“执掌大权生死簿,山东全省任我行。我乃是自在海外天子,全省国课任我使用,杀一刘墉也无妨碍。”正然愁思,只见进来两名美女,近前说:“给大人请万福金安,请示大人,酒宴早已齐备,四十名美女执着各样音乐、丝弦皆在筵前伺候多时了。”国泰说:“本部院现今愁上眉稍,无心用膳。”二美女说:“大人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从哪里来的忧愁?”国泰遂将刘墉奉旨犒军之事从头至尾始末缘由诉说了一遍,二美女闻言,笑说:“大人乃是海外天子,掌着生杀之权,俗云:‘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些须小事,怕他怎的?愁他怎的?量他也起不了大风波,他就是起了什么风波,大人手下有百万之兵,大小将弁不计其数,大人何必放在心怀。”正是:春宵一刻金难买,花下寻梅风流高。
国泰闻言,哈哈大笑,将愁肠抛在九霄云外去,赴风流宴去了。这事勿庸细表。
次日清晨,中军进内禀知现有京都和大人前站已到,大队不久来到。国泰闻报,遂吩咐:“中军拿我令箭一支,分排四镇总兵在大堂伺候。”自己暗想:“中堂和珅与我家是至亲,家中来信言说他将我二弟参倒。撤去穿马褂,罚俸一年,其情可恼,我与他先亲后仇。他今下山东必有原故,他虽然是一品大员,现今兵符在我手内,有何惧哉!看他的形景再作区处。”复又回想:“刘墉下山东被我下在狱内,折磨他的傲性,令他心服口服。再放他回京各守其职,他那时方知我的厉害;现今中军报道,和珅也来了,我心中实是纳闷,和珅素与刘墉二人不睦,二人如何前后来至山东?我见面须得小心,看风驶船,若他的言语不逊,拿他进衙究问他的实情,若捧圣旨到来拿我,我扯碎圣旨,看他怎样?”主意已定,立刻升堂,吩咐:“四镇总兵前去迎接和中堂,本部院随后接他进城,把四门闭了,看我眼色行事,说拿就拿,说绑就绑。”众大小武弁遵令办理排队去迎接。
这四镇总兵领令下来,面面相观,乘马出城。登州府总镇韩泰昌忍不住就说了话哩,说:“三位总镇大人,今日迎接和中堂,又是迎接刘中堂一样的法码。看此光景,竟是国家逆叛,咱若不遵抚台之令,咱们为违令必斩。若遵其令,咱皆受浩荡皇恩,违背皇恩,称为谋反大逆,千古落一臭名,虽然在他节制,咱食的是皇家俸禄,为何遵他乱臣之令。”三位总镇说:“此话真是良言,依韩大人怎样办法?”韩总镇说:“若依我见了和中堂,将国泰的行为和囚刘中堂合盘托出,明依国泰,暗助和中堂办事,三位大人意下如何?”三位总镇闻言大悦,说:“就遵韩大人之言办理。”四总镇商议已定,远远望见人马踏踏踏而来,四家总兵弃骥在路两旁而立。只见大轿临近,四家总兵报名,一齐跪倒说:“东昌府总兵袁大任、兖州府总兵秦开山、曹州府总兵马飞云、登州府总兵韩泰昌迎接大人。”和中堂吩咐:“起来讲话。四位贵镇离这省城最远,有何公事皆到省中?”四家总兵一齐口说,“大人,卑职等无事不敢擅离汛地,皆因上司抚台大人将卑职等调来,卑职等不敢不来!”和公点了点头,又问道:“刘中堂几时来到公馆,打在何处?”四家总镇打了一千:“卑职等不敢瞒哄大人。”遂将国泰所作所行,大逆不道之事皆以禀明,和公闻言问道:“四位贵镇之意当如之何?”四家总兵回答:“卑职等乃皇家之官,谨遵大人调动,不敢生异心!”和公说:“既然如此,本公奉旨前来捉拿国泰进京科罪,我进省看国泰之动静,四位贵镇看我眼色行事,事后回京,本公必然保奏贵镇等升官。”四家总兵打躬:“谨遵大人钧令。”言罢,一齐上马,跟随大轿奔省城而来。
及至城门,见国泰在城下立候,和公下轿迎上前来,国泰假意含笑请安,口呼:“表兄可好,数载未晤面,还是精神百倍,吉人自有天相。”和公亦陪着笑,口呼:“表弟,身体健壮,面目更显光辉,福祉增加不诬也。”二人哈哈大笑,携手揽腕,徒步而行,说说笑笑进了城门,将城门关闭。和公作为不知,说:“表弟,你的才干不小,愚兄观表弟整治得这省城肃清而威武,真乃是一番新气象。”国泰说:“自从弟在此为巡抚,风调雨顺,黎民安乐,从先的律例我都更改维新,王命兵符在我手内,哪一个敢不遵。若不遵我的法令,立刻推出去斩,立决不贷。”和公点头说:“那是表弟的虎威,谁敢不遵!”说说讲讲来至巡抚衙门,和公见兵丁从署外排至大堂,皆是弓上弦,刀出鞘。文武大小官员在大堂下侍立,内有四镇总兵,皆跨刀在大堂上站班。来至大堂,国泰将脸一沉,口呼:“表兄,你来在山东省有何公事?可是奉旨前来拿我国泰,须要说明,若不说明,含混启齿,那时难讲亲戚分上就有些不便了。”和公闻言,心中不悦,面上含嗔说:“表弟你好生无礼,来至公堂,你也不请圣安,反藐视当今的天使,目中无人,眼空四海,欺压表兄,硬要口供,你说你有王命兵符,我和珅现在挂天下提督职衔,莫说你是山东巡抚,就是各省督抚皆在吾掌握之中,任我提调,你欺压本公,如欺压圣主,你真胆大包天,可恶之极。”国泰闻言大怒,说:“你且住口,在京皇上为主,在此以我为主,我叫你死你就活不了。”不知和珅生死?且看下回分解。
第16回 审国泰实认供招 三郎庄恶霸设井
第16回 审国泰实认供招 三郎庄恶霸设井
天怕浮云地怕荒,人怕有病物怕伤。
忠臣最怕君不正,孝子就怕父不良。
贤妻他怕夫不淑,哀苦孩子怕后娘。
鸡怕黄鼬猫吃鼠,花怕狂风草怕霜。
草怕严霜霜怕日,恶人自有恶人降。
不信但看恶国泰,拿问进京一命亡。
话说国泰向和珅说道:“实对你说,你真领了旨来,我也不怕,咱二人虽然是姑表至亲,你不该将国盛参倒。咱二人仇深似海。”和公大怒说:“好一个无法无纪的国泰,不遵王命,上欺天子,下压文武,违背国法如叛逆无二,你等大小文武官弁,皆知皇上之法度,兵符职衔皆是爷家的,将国泰与我拿下。”国泰仰面哈哈大笑,说:“谁敢拿我?把和珅给我拿了。”四路总兵答应一声:“喳!”走近前把国泰绑缚,国泰喝道:“你四个身该万死,为何绑起本院来了。”四路总兵说:“绑的是你。”和公立刻南面而立,手捧圣旨说:“国泰跪下听宣。”四路总兵把国泰按倒,跪在公案前,和公宣读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民为邦本,民富国强。兹尔国泰,有负朕托,苦害山东一省绅民。年荒岁歉,竟报八分年程丰稔。目无法纪,任性妄为,屈杀国家生员十余名之多,今有左连城进京叩阍控告,必然激起民乱。着刘墉、和珅将国泰王命兵权收回,山东巡抚印绶着藩司赵一鹤暂且护理。国泰情同叛逆,拿问进京惩办。钦此谢恩。国泰问:“这左连城是一何等之人?竟敢进京妄告国舅爷。”和公冷笑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遂吩咐把国泰入狱,国泰闻言,垂头丧气入狱去了。
和公含笑道:“四家贵镇拿国泰有功,本爵同刘吏部回京缴旨,必然提奏保你四家高升擢用。急速到狱中请出刘中堂,我在书房恭候。”四总镇遵命去请刘公,不多时刘公已至巡抚衙门书房,和公道惊。二公商量出了数十张招告国泰的告示,这告示发出各州县村镇张贴,一时被害之民哄动,皆奔巡抚衙门申冤,拥挤不动。内中有第七十三名举人杨大印替众黎民哀恳免课被斩,因此杨母受惊加气而亡。其妻朱氏青梅、红梅姊妹二人同侍一夫,只落得无倚无靠,今闻街市纷纷议论刘大人、和大人拿问国泰进京,贴出招告告示,姊妹二人亦来鸣冤衙中,所接的呈纸公案,桌上堆积如山,皆令候批。
刘、和二公商量,先审实他的大逆口供,连黎民众冤状呈与当今,谅宫中西妃贵人就有九牛二虎之力也挽之不回。和公说:“老师,门生昨日抄拿他的家眷,并无元配,只有四十名美姬侍奉他。”刘公说:“且将这四十名美姬带到内堂审问,先取众姬之口供。”不多时将众美姬带到公案前跪倒,叩头,刘公说:“你等不要害怕,要你等实说,本部堂好安置你们,你们可是国泰从京中带了你们来的?可是在此地买的?”众姬妾叩头,口尊:“二位大人容禀,民女等皆系山东人氏,只因巡抚上任以来,硬向州县索要美女,州县只得在各村镇选择我等四十名献与国大人,令我等终朝每日习学歌舞弹唱,升堂退堂皆令民女等以音乐接送,彻夜通宵陪伴筵宴,任其轻狂。民女等所供皆是实言。”刘公闻言,切齿道:“和大人你看这国泰欺君罔上,越理胡行,苦害良民,依仗他是国舅,西宫贵人是他妹妹,任意横行。幸亏百姓并未激变,这也是圣上洪福。且将这些美女押在一处,休要难为他们。”张成答应:“是。”遂将众美女带了下去,正是:
盛世岂容奸臣在,必得忠良建苦功。
刘、和二位大人退堂,归在书房歇息。
次日刘、和二公升了早堂,四旁四路总镇站班,以下副、参、游、都、守及大小文武官员伺候。刘公开仓赈济饥民,和公开仓犒赏三军。即以四路总兵所管兵丁,东昌府总兵所管马步兵丁共计一千二百名,兖州府总兵所管马步兵丁一千二百五十八名,青州府总兵所管马步兵丁一千二百零六名,惟有登州府总兵所管,乃是紧要繁难之缺,常有海寇水贼抢劫过客,扰乱不安,平日各要隘派弁兵驻扎,以防贼匪,故而马步兵丁共计六千六百三十名,遂将四路马步兵丁合计连马共有一万零六百九十四口,每名每口犒赏库银二两,仓米一石,犒赏已毕。刘公升坐公堂,见案上堆垒呈状如山,遂将头一张呈状展阅,上写:
具禀职妇杨朱氏,系桂平县杨家庄,距城十里,为贪官害民妄杀生员恳恩上奏以救涂炭事。窃氏夫杨大印,乃系辛卯举人,因本省十三县年歉荒旱,百姓就有卖儿鬻女,流离失所,苦不可言。巡抚报国家八成年景,札派州县催课纳税,各州县之民饿殍遍地,不能上粮。众乡绅约会一同赴省,代民请命国巡抚怜惜灾民,反道怒说:‘要买民心,谋叛大逆,皆推出枭示。’今日得见天日,不避斧钺,冒死前来,代亡夫辩冤,叩乞仁天大人台下恩准,则感大德无既矣。
阅毕又阅各状,皆系告国泰妄杀生员,强纳民女,呈状共有七八十张,立刻吩咐:“带犯官。”只闻下面答应一声:“喳!”手接虎头牌,快役去提国泰于狱中,有赞为证:
钦差奉旨下山东,展土开疆保大清。
除恶安良升平世,铁面无私不顺情。
不多时将国泰带至公案前,快役手举虎头提牢牌单腿打千,喊道:“犯官国泰带到。”两旁人役接喊一声。刘公喝道:“国泰你不遵国家法度,身犯弥天大罪,来至法堂,竟敢立而不跪。”国泰闻言,微然冷哂说:“你二人竟敢在我堂上施威,我乃是皇家内亲,焉能跪你。”刘公喝道:“满口胡言,岂不知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你不跪本部堂二人,圣上旨意,你亦不跪,藐视圣主,你真是罪上加罪。”国泰望上一瞅,见迎面悬着圣旨,说:“也罢,现有圣旨,本御就坐在堂前罢。”刘公问道:“民间告你的呈词有七十余张,你可知罪?”国泰说:“本御并无罪过,你二人将本御缚而入狱,咱三人一同进京面圣,分别是非就是了,何必多绕口舌。”刘公说:“我且问你,你任性杀了两个知县,十三名生员,快快招来。”国泰大笑说:“大丈夫作事并无隐瞒,举人秀才欲造反情实,斩在辕门外,这算什么大事;两个知县谎报荒旱,免征国课钱粮,现时丰八成年景,故而杀之,也不为罪过。”刘公又问:“这四十名美女接送,要你招来。”国泰说:“这是作官的威严,何必挂齿。”刘公又问道:“佟家寨三郎庄两处与你认亲,任他们作恶欺压黎民,要你招来。”国泰说:“认亲是实,他作恶本御不知,与我何干,真是多言无用。”刘公冷哂说:“好一个多言无用,这些案口供俱已承招,其余之案无论,连左连城叩阍一案,共有十八款罪了。本部堂倒服你敢作敢当。遂吩咐军牢把国泰人监暂寄,明日将国泰打入囚车,和中堂你先将他解进京,我明日出一张明示,好叫众百姓知晓解京之故,并令四十名美女家属具保领回。我且盘查十府仓库已毕,方可回京。”和珅说:“老师言之有理,门生押着国泰进京,将他暂寄刑部监中,候老师回京再奏明圣上质对他这些罪恶可否?”刘公说:“就按此行。”遂退了堂,一夜无话。
次日发出告示,众百姓欢悦,和珅解国泰进京不表。
且说刘公向范浩然道:“贤弟吩咐外面人马执事伺候,起行莱州府盘查仓库,赈济饥民。”浩然答应出去。刘公立刻出了巡抚衙门上轿。放了三声炮,出了省城。阖城文武大小官员送出十里之外,各自回省城不表。
刘公人马行了一站多路,见前面有男女持械争斗。心中纳闷,问道:“范贤弟这属哪里所管。”范浩然一看,说:“大人,这前面乃是三郎庄,是沂水县管辖。”刘公想起三郎庄之恶霸,大约前面一妇抵挡众男,必然恶霸又行无理。遂说:“贤弟我到沂水县暂住,你上前帮助那一妇人捉拿恶霸前来见我。”不说刘公人马执事人等进沂水城打公馆,且说这座村庄正是三郎庄。庄主姓郎,兄弟三人,大名郎达、二名郎建、三名郎通,三人俱有惊人武艺,手下有四名教师。依仗国泰是他义父,素日行事不端,庄前挖了一座吃水井,凡周围各村庄不准挖井,吃水皆在他这井中取水。此井不准男子挑水,只准妇女前来打水。若见俊俏妇女前来打水,抢入院中成亲,取乐,各村百姓敢怒而不敢言。今日有杜翠玉、杜翠贞姊妹二人前来汲水,就被郎建看见,近前调戏。被杜小姐二人辱骂,郎建大怒,喝令家丁恶奴近前抢人。忽见从前面来一半老的妇人,赶近前大喊一声:“哪个敢抢我的女儿。”
暗中交代,来的这位妇人秦班氏,孀居多年,武艺高强,膂力过人,住在前村班家小屯。一日在村前偶立,见两个女子年十三四五岁,走的汗流满面,气喘吁吁,有惊惶之色。秦寡近前问道:“你这两位姑娘,天已午时大过,欲要何往?不如且到老身家歇歇腿再走不迟。”这二女子随到秦寡之家。秦寡烧了一壶茶,令二女子喝,随问:“你这二位姑娘,无人跟随,慌慌张张有何事?是往哪里去?”二女子见问,不由落下泪来,便说:“妈妈有所不知,小奴杜翠玉,他是奴的妹妹杜翠贞。奴父杜洪是两榜进士出身,出任范县,因年歉为民请命,巡抚大怒,将奴父斩首在辕门,奴姊妹欲上北京叩阍告国泰与父报仇。”秦寡说:“你姐妹年轻,路途又远,若路上有了舛错,那时悔之晚矣!我闻人言,刘吏部不久奉旨下山东查办。若依老身之言,在此住下,我又无儿无女,并无外人来往,候刘大人来山东,在他案下一告必准,不知你姐妹心下如何?”不知姐妹怎样回答?且看下回分解。
第17回 三郎抢良家妇女 周侍郎禀女被杀
第17回 三郎抢良家妇女 周侍郎禀女被杀
别的行道莫讲,看来庄稼头行。
秋收冬藏半年忙,无事闲溜闲逛。
只要纳完钱粮,莫论公子侯王。
坐在一处叙家常,俱是无拘无恙。
话说杜家姊妹一闻此言,口尊:“妈妈,初次相逢,如何打搅。”秦寡说:“一见人缘,老身要高举一步,有心认你姐妹为义女,不知心下如何?”杜家姊妹闻言暗喜。正在无投无奔,遂即口尊:“娘亲请上,受女儿一拜。”便跪倒叩头,只喜得秦班氏抓耳挠腮,立刻给两个女儿做饭吃,从此他姊妹就住在此处。这一日院中无柴,缸内无水,秦寡前去搬柴,杜家姊妹心中不忍,姊妹相商出门赴三郎庄前汲水。秦寡搬柴回家,不见两个女儿,见短一只水筲,就知女儿去前村汲水。暗说:“不好!若遇见那郎家三子,那还了得。”遂抄起两根铁棒,赶奔三郎庄,正遇杜家姊妹有难,大喝一声:“狂徒们少要无理,你家老太太来也!”大踏步手抡铁棒闯至近前。逢人就打,郎家弟兄三人素知秦班氏武艺高强,不是省油之灯,今日既然惹上了,讲不起与他拚死罢。
郎通方要去斗秦班氏,只见教师四人从院内出来,见郎通要下场去斗秦班氏,教师两头蛇赵洪说:“让我前去捉此秦婆。”言罢手提三节棍赶奔秦班氏面前,举棍就打。秦班氏双棒抡圆,闪展腾挪,巧斗赵洪。白花蛇赵锟见兄弟战不下秦班氏,与自己脸上无光,遂抄起齐眉棍迎上前来,双战秦班氏。秦奶奶抖擞精神,抵挡赵锟、赵洪,并无惧色。杨开昌、梁岳钧见赵家弟兄与秦婆双战不下,杨开昌手提花枪,梁岳钧手擎单刀,来帮赵家弟兄斗。四名教师将秦班氏围绕起来之际,忽闻一人远远喊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竟敢四人斗一妇人不下,实不害羞。”众人见来者膀阔身高,面黑无须,手抡单鞭,闯上前来,大喝道:“我范浩然谁人敢敌?”照着梁岳钧、杨开昌迎将上来,杀在一处,郎达、郎建、郎通见一黑大汉抡鞭助阵,弟兄三人各抄扑刀也近前来助。四位教师耳旁忽闻人喊:“尔等休得无理,那有以人多为胜之理,吾二人来也。”手擎短刀迎上前来,劈面就剁。
暗中交代,此二人一名姜宽,一名黄振。乃是保镖为生,原是秦雄之门徒,从此经过,特意到班家小屯看望师父、师母。进小屯庄走进师父家门,见院内无人,遂问街邻。街邻便把师父故去,师母认了两个义女;今日两个义女赴三郎庄前汲水,郎家三雄势恶霸道始末缘由说了一遍。现今秦奶奶奔三郎庄去了。二人一听,问明道路,赶奔前去,正遇郎家弟兄各抄扑刀,迎面遇见黄振、姜宽斗在一处。这范浩然抵住杨开昌、梁岳钧,战有多时,范浩然性起,见梁岳钧一刀剁来,以鞭磕刀,将刀磕飞,梁岳钧转身欲跑,一扫趟鞭正扫在梁岳钧的脖项,只闻“哎唷”一声,倒在地上。耳旁闻身后有风声,范浩然将身大转,用鞭磕枪,杨开昌抽枪,用枪杆砸下来,范浩然用鞭向上一迎,把枪崩开,顺手一鞭,把杨开昌天灵盖砸碎,花红脑子四下溅出,死尸栽倒在地。范浩然又转身前来助秦班氏。赵洪见杨、梁二人一死,心中一慌,眼一错,手一迟,被秦班氏一棒打在天灵盖上,尸身倒地。赵锟一跑,范浩然一步蹿近身后,一鞭砸在赵锟后脑海,尸身倒地。范浩然抡鞭来助姜宽、黄振。秦班氏杀散恶奴,保护两个义女在一旁观他六人战斗。郎家三雄焉能是姜宽、黄振、范浩然的对手,郎家弟兄皆被擒获。姜宽、黄振见了师母,请安问好。范浩然过来见礼,问道:“二位壮士姓名?”大家皆通了名姓,范鼎说:“列位,我范鼎乃系奉吏部尚书刘大人所差,前来帮助秦奶奶捉拿三郎。我范某奉求大家帮人帮到底,在此看守三郎,小可急速进县城禀复钦差大人,办理此案,不知恳襄助否?”大家闻言,便说:“上差此乃除暴安良之事,我等愿在此守候襄办,这有何难。”范浩然一拱手说,我且失陪了。大踏步不多时进了县城,进公馆见了大人,将三郎庄之事细述一遍。刘吏部命范鼎约请大家来公馆一叙,范浩然领命去了。
刘公眼望沂水县知县说:“贵县所属之地,竟出此恶霸土豪,亦是国泰所助,本部堂不计较与你,你急速到三郎庄前有四个尸身,掩埋了再入庄,到郎家中查明凡所掳掠的妇女,酌量将郎家的财产分给他等,宅舍入官。”知县王炳南领命前去办理。不多时范浩然将姜宽、黄振、秦班氏并杜翠玉、杜翠贞陪至公馆,刘公一一道谢已毕,对秦班氏说:“秦嫂,你令二女还住班家小屯,候本部堂回京缴旨,一齐随我进京。”秦班氏遂领两个女儿回班家小屯去了。刘公问了姜宽、黄振姓名,所执的营业之后说:“二位壮士,久在镖局,无有出头之日,不如随本部堂当差,保举你等大小前程,扬名显亲,敢不是好?”姜宽、黄振闻言说:“大人提拔,小人等感恩不尽。”遂叩谢大人提挈之恩,从此随刘吏部当差。刘公出了一张告示,令各村庄凡有被郎家掳掠之妇女家属,速赴三郎庄认领。这告示一出,各村庄被害之家,皆前去认领。知县王炳南费了两日之工,将此事办理清楚,回至公馆,将三郎庄所办理之事交代清楚。刘公吩咐打道赴莱州府盘查仓库,放粮赈民,众人役答应下来。刘公命王知县把郎家三恶监斩枭示,已毕。
刘公乘轿赴莱州府。非止一日,那日已至莱州府,有府尊汪承恩率阖城文武出郊迎接入城,进公馆歇了三日,第四日刘公至府堂盘查仓库,赈济饥民。刘安进来回禀:“大人,现有先刑部侍郎周春枝周大人求见,欲诉冤情。”刘公闻言说:“周春枝在京与吾相契,又系乡亲,既然前来,传出有请。”不多时周春枝走进,方欲行礼,刘公近前搀住,说:“寅兄免礼,请坐叙话。”遂分宾主落坐。
刘公说:“我奉旨盘查山东十府仓库,赈济饥民,公事匆匆,未得造贵府拜望,不知寅兄有何冤情?当面言明。”周春枝说:“自从休致回籍,小弟所有一子一女。一日小女在望月楼上被杀,墙上画着一盏灯,小女不知被何人杀死。告在府县,至今未缉获凶手,望乞大人给小女捉凶报仇,小女必然在九泉感恩德如天。”遂将禀词呈上,刘公接阅已毕,说:“寅兄暂且回府,本部堂与你缉凶报仇就是了。”周春枝告退。
刘公送至月台止步,回进上房落坐,命刘安、张成传唤知府知县守备进见。三人一齐进了上房,口呼:“大人在上,莱州府知府卑职汪承恩参拜大人;卑职掖县知县杨春周参叩大人;卑职守备孙大钧参叩大人。”刘公坐上问道:“适才休致刑部侍郎周春枝之女被杀在望月楼一案,如何办理了?”三人见问,自摘大帽,碰头在地,答道:“大人恕过卑职等之罪,因人命重案,卑职等才浅学疏,访缉两月有余,并未访着,亦曾悬赏格,至今并无着落,恳乞大人宽恩容限,卑职等急速访拿。”刘公说:“限你等十日访获。”三人谢恩退出。
刘公命刘安请三位壮士议事,不多时范鼎、姜宽、黄振三位英雄走进上房,行礼赐坐。刘公说:“三位壮士,现今有周侍郎之女,被淫贼所杀。临走在墙上画了一盏灯,三位壮士可知这一盏灯是那方的淫贼,何可拿来除害?”范鼎、黄振不知,面面相观,姜宽接言:“若说这一盏灯,必是淫贼苗虎。他不是此处人氏,他是淞江府之人,武艺超群,生来一双飞毛腿,手使一口顺刀。牛家庄牛飞天生有三个女儿,令苗虎传授武艺。后来牛飞天将三个女儿许配苗虎为妻,那苗虎心中不足,又在这观音寺尼姑庵中纳了四个尼僧。他在尼姑庵住宿,亦在牛家庄住宿,或许在外面采花,此人实是难拿。”范鼎一闻此言,心中不悦,说:“姜兄休要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我范浩然不用别人帮助,我单人独力要会一会什么一盏灯,什么苗虎!项生三头背生六臂,非生擒活捉来见大人结案不可。”言罢,站起身形,将鞭带在身旁。姜宽说:“不可藐视苗虎!”范鼎一言不发,往外就走。
刘公眼望姜宽说:“二位壮士,既知范鼎不是苗虎之敌手,二位须要随去接应。”姜宽、黄振二人遵命,各带兵刃而去。刘公遂饬守备孙大钧带五十名兵丁前去助拿一盏灯苗虎归案,孙守备带兵竟奔观音寺不表。
却说牛飞天之子牛青亦是淫贼。他三个妹妹皆配了苗虎,他常到观音寺。苗虎所把持这四个尼姑,是两个落发的,两个未落发的,皆系十分俊俏,因此若苗虎不在眼前,得便好谋俏,牛青故而常往寺中来。今日四个淫尼正然在禅堂劝苗虎饮酒,只见饭婆进来回禀:“苗大爷,牛大爷来了。”苗虎闻言说:“有请。”牛青进了禅堂,苗虎笑说:“姻兄上坐,一同饮酒。”牛青并不谦让,遂男女六人一同饮酒取乐。只见饭婆气喘吁吁跑进禅堂,口呼:“大……爷……不……好……了……祸……事……到……了……从……外边跑来一个黑大汉,手提单鞭,口口声声要捉拿大爷。”苗虎闻言,不慌不忙,拔出顺刀,往外便闯,前去迎敌。这牛青趁此得便,调戏四个淫尼,善用偷香手段。这四个淫尼见牛青生得比苗虎俊俏些,又见牛青知趣,眉来眼去,五个人就同了心意了,亦只是背着苗虎五人作那苟且之事,这且不表。
再说苗虎手擎顺刀,来至山门大喝道:“你这黑小子,大惊小怪,来此何干?快快说明。”范鼎说:“你爷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姓范名鼎字孟亭号浩然,今日奉钦差大人之命前来拿你好结案。”一盏灯苗虎闻言,哈哈大笑说:“我常听人言有一推车范孟亭,是河南人,敢是尊驾你么?”不知范鼎怎样对答?且看下回分解。
第18回 请李璟激怒草上飞 访恶迹冤魂诉冤状
第18回 请李璟激怒草上飞 访恶迹冤魂诉冤状
世上小秃最妙,就是头发稀少。
可喜无有虱子咬,剃头先省钱钞。
打仗不盘辫子,那人又不能揪。
脑袋一撞碰仰交,惹人一场好笑。
却说一盏灯苗虎问道:“你就是河南推小车的范孟亭?为何前来自寻烦恼?”范鼎说:“你祖宗现今不推车贸易了,随官当差,今奉差前来擒你交差完结命案。”苗虎闻言,哈哈大笑说:“原来你充当赃官的狗腿子了。看你粗头楞脑,有些笨劲,就敢来惹你苗爷爷。你有什么武艺,依我劝你急速回去,免在此献丑。”范鼎喝道:“小辈少出狂言,你家范爷爷就是你的对头到了。”苗虎说:“十八省的英雄,我都会过,我见你这黑小子也不过是稀松平常,不够半啦江湖。”范鼎大怒,赶奔近前抡鞭就砸,苗虎侧身躲过,还一刀来,二人战够多时,范鼎有些气力不加,忽见牛青又来帮助苗虎来斗,心中说:“不好!我一人抵一人有些费力,再有此人来助战,我的性命难保,不如败回公馆再作道理。”想罢虚打一鞭,败下去了。苗虎也不追赶。牛青说:“妹丈之武艺超群,令人佩服。”苗虎说:“你不知这范鼎也是有名江湖,想不到他跟了官,若非是我,别人定遭其殃。他今知我厉害,他再也不敢上观音寺来,内兄随我进寺,明日一同回牛家庄。”这且不表。
且说范浩然回到公馆,见了大人,言及苗虎厉害,不能捉获。刘公问道:“黄、姜二位壮士,这苗虎怎样可擒来结案?”姜宽说:“大人,若擒苗虎,我等皆不是他的敌手,若擒一盏灯,除非去请小人盟兄李璟,现居东昌府。”刘公说:“姜壮士拿本部堂名帖去请李壮士,你得辛苦一趟。”姜宽说:“勿用大人名帖,李璟他亦担待不起,小人前去走一趟。”遂拿些盘费辞别大人,竟奔东昌府而来。
书要简说,姜宽非止一日,进了东昌府城,来至李璟门首,向门公问道:“李大爷在家否?”门公说:“姜大爷来了,小人给姜大爷请安,小人之主人现在客厅,请姜大爷自己进去罢,小人不能陪。”姜宽是常来之人,闻门公之言,遂自行进去,进客厅见了李璟,口呼:“兄长,小弟给哥哥请安,阖府安好!待小弟叩拜。”李璟说:“姜贤弟免礼,请坐讲话。”家丁献茶,李璟问:“姜贤弟,你从为兄这里走了数日,今日复回,必有事故,请道其详。”姜宽见李璟相问,心中暗想:“盟兄创办的六十余座当铺,使奴唤婢,家成业就,在家享福,永不出门行侠作义。俗言:‘山河容易改,秉性最难移。’我若说请他出去,拔刀相助,他必然不肯去。他性如烈火,劝将不如激将。”心中想罢,便说:“兄长有所不知,小弟自从那日辞别我兄,走在半路途中,遇见黄振兄弟还有一黑大汉帮助撕斗苗虎,堪堪要敌不住,是小弟上前拔刀相助,我三人也敌不住苗虎一人。苗虎口出狂言说:‘量你这三个人非是我之敌手,普天下之英雄让我一人为尊。’小弟说:‘苗虎休得自夸其能,口出狂言,我的盟兄李璟若在此,大约无有你的命在!’苗虎不听此言则可,一听此言,微微冷笑说:‘那李璟也不过在东昌是偷生怕死之鼠辈,他有什么奇能,他不来则可偷生,若遇见我苗爷爷叫他死无葬身之地!’小弟一闻此言,只气得两肋发炸,我三人又敌不了他。我说:‘苗虎休发狂言,若我盟兄李璟来时,你可别跑呀。’苗虎说:‘大丈夫焉有跑之理,就怕他闻我之名不敢来会我。’也罢,今日留你三人之命,快唤李璟来会我,言罢,他就进了庙,等候兄长去了。小弟一想为了难哩,我知兄长久不管外边事,不能出去,我若不请出兄长会一会苗虎,一则弱了兄长之名;二则是我失信于苗虎。无奈小弟前来请盟兄前去会一会苗虎,给小弟圆圆脸,不知兄长闻苗虎之名,肯去否?”李璟闻言,问道:“此话是贤弟激吾前去呀,还是苗虎之言?”姜宽说:“小弟为何激兄长前去,又不干我事,实系苗虎之言。”李璟说:“量那苗虎不过是一采花淫贼,有何本事?既然如此,待愚兄会一会他,贤弟咱弟兄二人明晨起身。”这且不表。
且说刘吏部一日闷坐公馆,正思拿不着苗虎之事,忽闻外面一片喊冤之声,令刘安、张成接了百姓状词,见有二百余张展在桌案,阅看,乃是状告牛家淀牛飞天父子霸占民地,强霸民间妇女等案。暗想:“这牛飞天父子一定恶不可言,怎么大案全出在山东,遇在本部堂案下,须得除此大患以安良民才是!”遂吩咐左右:“将喊冤的众百姓之中选那有年纪的百姓唤进数人,案前回话,且不可难为众民。”差役答应,去不多时,带进来有年纪的四、五个人,跪在下面,口尊:“青天大人在上,给小民等作主,拯救民等草命。”遂连连叩首,刘公问:“尔等二百余张状词,俱是告牛飞天父子横霸,十分大恶了。依本部堂想来,牛飞天是一财主,借贷不周,是一家饱暖千家怨,尔等合谋来告,是呀不是?”这众乡老民闻言叩首,口呼:“青天大人我这即墨县百姓,皆都良善,并无刁民捏词妄控,如有诬控,请大人治小民之罪。大人想情这牛飞天不是本县之人,他原籍乃是滑县人氏,强盗出身。忽至牛家淀霸占民地,硬行盖宅,修造的房屋真是画栋雕梁,银钱广有,交接官长,用银钱贿通本县知县。牛飞天素日又放加一利息钱。若贫寒人借贷他的钱,这本利先不要,一过三年本利一齐全要归还,若是归还不上,有牛马驴骡必牵了去算利息;若将本利还清,他不勾帐,到了年头,硬行讨要本利;若无钱还他,他必折算地亩或折算女儿,俊俏的收为姬妾,丑陋的作为使女。被屈之人告到当官,知县贪他的贿赂,反说民人好讼,妄告不实,被其笞责扛枷,故此无处伸冤。闻大人奉旨赴山东,小民等方见天日,恳求大人恩准作主,小民等得其生活。”诉毕连连叩首,刘公闻诉后说:“众百姓暂且下去,听候拿了牛飞天,尔等速来对词。”众百姓口呼:“青天大人。”叩头下去了。
刘公见众百姓下去,自己暗想:“若依众百姓所言,这牛飞天是一土豪恶霸,耳闻不如眼见,待本部堂前去访一访牛家淀,访确再抄拿他也不迟。”遂唤过范鼎,说:“贤弟适才众百姓皆控告牛飞天强霸,本部堂欲访一访牛家淀牛飞天之恶处,你随本部堂走一趟,若有人盘问,就说是乡亲,偶而路遇,莫泄露机关。诸般皆要仔细小心,事要量力,管保无有祸患。且记不可称我大人二字,是掩人之耳目,你须头前引路,竟奔牛家淀。”范鼎说:“小人晓得。”遂皆改扮行装,暗出公馆,竟奔牛家淀而来,这且不表。
却说这日牛飞天坐在客厅,心中暗喜:“三个女儿皆配了一盏灯苗虎为妻,我已年老,全仗女婿苗虎支撑门户,明日正是我的寿诞,须要大开筵宴。热闹一天。”正然思想,只见三个女儿走入大厅,笑嘻嘻地说:“父亲,明日是爹爹生辰,必然客人不少,今日清静,女儿三人今日给爹爹先叩寿头。”牛飞天哈哈大笑说:“每年皆是你姊妹三人先来拜寿,真令老夫喜之不尽。”言罢复又不悦,姊妹三人见此光景,问道:“每年爹爹生辰,欢天喜地,今年为何喜中生愁。”牛飞天见问“咳!”了一声,说:“女儿有所不知,每年家宅安安静静,今年为父寝室夜间闹鬼祟,虽然为父不惧,却搅得我夜夜不安,美中不足,乐中生忧,故而不悦。”女儿闻言,皆说:“无妨,过了寿日,请一位高人除鬼净宅,有何不可。”
正然父女讲话,忽闻外面卦板敲得连声响,口内吆喝:“算灵卦,占神课,讲子平,能算吉凶祸福,善观阴阳二宅,趋吉避凶,安宅除祟,不应不取分文。”姊妹三人说:“爹爹,福分齐天,想吗就有吗,外边就来了除祟之高明人,何不请进来除祟净宅呢?”牛飞天闻言大悦,遂令恶奴:“将除祟人唤进大厅。”去不多时,刘公进了客厅,望着牛飞天作一揖,口称:“施主,贫道施礼了。”牛飞天见老道年纪有五十余岁,品貌不俗,遂问道:“你能驱逐邪魔鬼怪吗?”刘公回言:“贫道善晓阴阳,除邪斩鬼,符咒最灵,敢许施主永无祸患。”牛飞天闻言大悦,便说:“老道,明日是老夫的寿诞,你今夜除鬼,若有效验,明日官客前来上寿,老夫令你坐上席,施你香资二百两。”遂命恶奴领老道至大爷寝室,给老道预备斋饭,所用除鬼的物件给他备齐,不可有误,恶奴答应,将刘公送至寝室之内。
刘公用了晚膳,默坐寝室之内,挨到夜半,满院人等皆已困眠,鸦鹊无声,听樵楼鱼更三跃之后。猛然从东北墙角起了数阵旋风,定睛细看,原来是四个冤魂。二男二女,欲进欲退之间,刘公问道:“这四名冤魂,有何冤枉搅闹牛宅。若有冤枉,本部堂刘墉在此,近前诉尔等之冤,我刘某准尔等之状,替尔等报仇雪恨。”只见二女鬼跪倒,口呼:“青天大人,今日方得见天日。冤魂二人,乃是王氏,系叔伯姊妹,奴名秋香,妹名桂香,并未出阁,乃是处女。被牛飞天看见我姊妹,有些姿色,起了歹心,硬说我父与伯父三年前借了他五百两银,本利未归,硬将我姊妹二人抢至他家,逼迫成亲,是我姊妹骂贼被杀而死。冤魂不散,搅闹他家不安,叩乞大人作主。”只见二男鬼跪在地上,口呼:“青天大人,给冤魂报仇雪恨,我名张泰,我名杨吉,皆被牛飞天诓进宅来,说我二人三年前借了他的一千吊钱,本利未归,硬逼迫我二人清还。我二人抢白他一场,牛飞天大怒,令家奴把我二人吊打,我二人死在乱棍之下。死的苦情,恳求大人替小人作主。”大人说:“准下你四个之状,从今不可闹宅。”四鬼领命退去,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19回 访恶霸刘公遭难 四英雄定计捉凶
第19回 访恶霸刘公遭难 四英雄定计捉凶
室暗室明两奚疑,方寸常存不可欺。
莫道天高鬼神远,须得先将自己知。
话说刘吏部审问明四名冤魂口供,哪知外面有一恶奴癞狗怀三前来听其动静。只闻老道自言自语,本部堂长,本部堂短,并未听见四魂之言,暗想:“这部堂是一员大官,哎呀!这必是前来私访我家牛太爷恶迹的罢!不错,我快去报知牛太爷去。”遂转身来至客厅,向牛飞天耳畔说了一遍。牛飞天又惊又喜,复又大怒,惊的是恶迹已发,喜的是赃官私访未曾出宅。遂心中大怒,吩咐:“众家丁将老道给我绑来。”众恶奴答应一声,不敢怠慢,去不大工夫,把刘公绑到客厅。刘公问道:“施主请贫道驱鬼,今将鬼魂除却,为何将贫道捆绑。”牛飞天大怒:“你是甚么官职,竟敢前来私访,明日是大爷我的寿辰,不便拷问你。来呀!且将老道绑在后院明柱上,过了我的好晌,再言追问他的口供。”此事慢表。
再言范鼎在牛家淀村庄之外等候大人,眼看第二天日夕还不见大人出庄,心知有变,无奈只得在庄外等候,待日昏时再去闯庄救大人方好。正然思索,见远远走来二人,临近一看,心中大悦,正是姜宽同着一人,大约必是请来的李璟了。两下皆向前一凑,姜宽先说了话:“那不是范贤弟吗?过来见一见吾的盟兄李大哥,那苗虎不是向你说,若李璟来了,是一无名小辈吗?”范鼎随答言:“正是这苗虎小子,目中无人,眼空四海。”遂向李璟施礼,李璟还礼,姜宽问:“范贤弟,怎么不同黄振在公馆伺候大人,为何来在牛家淀,有何公干?”范浩然说:“二位兄长有所不知,前日大人接了众百姓几十张状纸,皆告牛家淀牛飞天父子在此方横霸,苦害黎民。大人半信半疑,暗出公馆,令黄振保护公馆,令我保护大人。大人改扮道士前来私访牛家淀,自昨午前至今时未见大人出庄,心知大人要有舛错,我想在此守候至黄昏,攻他不备,闯庄去救大人,此时天色尚早,故而在此耐候天黑。”李璟说:“此时尚早,在此守候无益,不如咱弟兄三人且至前面村镇投店打尖歇息一时,候至深夜,待愚兄进牛飞天之院,救大人出来,二位贤弟在外边接应。你看他那墙高数仞,不是愚兄小视二位,恐难以出入此围墙,不知二位贤弟心下如何?”姜宽接言说:“就依兄长所言。”
三人一同奔前村投店,用了酒饭,饮茶歇息,养了一养精神,抬头一看天有四更,月色西沉,此时正好行事。三个人各带自己兵刃悄悄出了房门,将门带好,蹿出茅店门外。离了这宾嘉岭镇,往前径奔牛家淀。在半途影影绰绰来了一人,临近一看,原是黄振。范鼎问:“黄兄长不在公馆?为何到此?”黄振说:“李大哥来了,小弟这里请安。我来此皆因刘安、张成二位爷见大人一天半未回公馆,放心不下,特派小弟前来探听大人消息,不期偶遇三位。”李璟说:“来得正好,你就同他二人在外相帮作接应,愚兄入牛家淀去救大人。”言罢四人不多时来在牛家淀。姜、范、黄三人止住脚步,各持兵刃在外作接应。
李璟飞身上了围墙,用问路石一问,并无埋伏,这才脚落实地。见前面有一所小院,内有数人说话,遂将身隐在一旁,侧耳听他等说些什么言语。忽闻一人长出一口气说道:“今日是咱们大爷的寿诞之辰,整整从清晨手脚不拾闲,直忙乱到此时,这才该咱们歇歇脚,喝酒吃坦然饭了。”又一人说道:“虽然是这么说,客厅内还有苗姑爷、二位少爷并咱大爷,他爷儿四人还未散席喽。”又一人接言说:“你们少谈闲话,快吃快喝罢,忘了大爷吩咐的话,叫咱们吃完饭到后院看守那明柱上绑着的那一个老道吗?”又一人说:“不要紧,适才我从那里来,见老道绑在那里,昏昏迷迷,再说这样高墙,他飞也飞不出去。”李璟听到这里,也就不往下听了,转身竟往后院而来。来至后院,果见明柱上绑着一名老道,近前一看,见老道有五旬开外,身驼一罗锅。知是大人在此受罪,急忙将大人解了绑,背负在身,遂走旧路,来至墙下,又用绳把大人绊在身上,用飞抓抛在墙头,遂倒绒绳上在墙头。墙外黄、范、姜三人看见,赶至墙下,李璟遂将大人用绒绳系下墙外,三人把大人接下来。李璟亦飞身下了墙来,范鼎遂背负大人,离了牛家淀,进一松林,将大人放下,缓有半刻之工,大人方喘息过来。四位英雄给大人叩头请安,大人说:“这一位壮士莫非就是李璟吗?”李璟回答:“正是李璟,现居东昌府,祖居顺天府。”刘公说:“多蒙你救本部堂出了是非之地。”姜宽说:“大人,虽然脱了虎穴,还未离开险地,趁此天色未亮,也不可回宾嘉镇店中,我等保护大人回公馆。然后我等再先拿一盏灯苗虎,后拿牛家父子,与此一方百姓除害,望乞大人作主。”刘公说:“好,就按此而行,真是皇上福大齐天,本部堂方遇你四位壮士,一日回京本部堂必然在皇上驾前保奏你四个之官职。”言罢四位英雄保护大人回公馆。这且不表。
且说次晨牛飞天父子三人在客厅正要把老道带来拷问口供,只见恶奴怀重慌慌张张跑进客厅说:“不……好……了!现今后院柱上不见老道哪里去了,只见捆他之绳在地上放着,请大爷定夺。”牛飞天闻言一愣,心中纳闷。牛红说:“爹爹,不必纳闷,儿想这老道有些仙风道骨之来历,大约得空从地遁逃走去了。”牛青说:“不对。哎呀!这老道必是哪一家官员前来私访咱家之劣迹无疑。”牛飞天说:“不能,这府州县与咱家俱有来往,焉能与老夫作对,而且墙高数仞,他焉能出得去咱府。”牛青一想说:“是了,大约必是刘罗锅子前来私访。我听人说,他奉旨来山东拿了国泰,盘查各府仓库,赈济饥民,素日又好管民间闲事,必有人在他手内告下咱父子,他前来私访也是有的。若言他怎能出得去咱府,他手下短不了有能人,趁着寿日,将他救出咱府。若果如此,须急速拿主意,要仔细防备才是。”牛飞天一闻此言,说:“不错,这个老道是一罗锅。”遂命怀重:“到后面去请你家苗姑爷前厅议事。”恶奴去不多时,只见苗虎走进客厅,口尊:“岳父大人,二位内兄,有何事商议?”牛飞天遂将老道之事前后说了一遍。苗虎闻言说:“不错,必是刘罗锅子前来私访,怎么说呢,他手下有一范鼎到观音寺去拿我,被我打败,直到如今他也不敢正眼相视。若是赃官派人来拿,任凭他来多少人,小婿一人管保教他空回,枉费气力,连一个人也拿不了去。即使动了官兵也难挡我的顺刀,我在百万军中如走无人之境,何况还有你们父子六人帮助,何必怕他。”牛飞天说:“这刘罗锅子被他手下人盗去,能人背后还有能人,贤婿虽然武艺高强,也得多加小心!”苗虎说:“岳父不必担忧,不是小婿夸口,天下一十八省,并无我之敌手。”牛飞天闻言点了点头。遂吩咐上下人等:“昼夜多加小心仔细,将来必有一场恶战。”不言牛家淀之事。
却说草上飞李璟,蛮子姜宽、赛金刚黄振、彪子范鼎四个人保护大人回在公馆,复又给大人叩头。刘公吩咐:“四位壮士请起,落坐讲话。”四人谢了坐。刘公说:“四位壮士救了本部堂,再将恶霸飞贼拿了与民除害,其功非小,本部堂必然奏明皇上,保举你四位升官。”四个欠身打躬,一齐说道:“小人等皆是性野之人,不懂礼法,恐其大人错荐,有负大人之美意。”刘公说:“我意已决,不可推辞。”四家英雄谢恩落了坐,范鼎说:“三位兄长,这苗虎怎样拿他,事不宜迟,恐他闻知远遁,那时就费了劲了。”李璟接言说:“有我李某见了他的面,他插翅也难飞。”范鼎说:“亦得从长计较,拿他须用调虎离山之计,他可逃走不了。三位兄长在那观音寺内隐匿埋伏,我去到牛家淀,引诱苗虎奔尼庵来,三位相帮,苗虎必然被擒,再破牛家淀易如反掌。”姜宽说:“我同你前去相帮,诱那苗虎。那苗虎的顺刀厉害,他的腿走起如飞,恐你一人去有疏虞,咱二人车轮战法战他,且战且败,诱他来到尼庵,再请二位兄长帮助,擒苗虎易不难哉!”四人商议定了,大家饱餐战饭,各自前去行事。
再说观音寺四个淫尼,带发的一名花枝,一名绿叶;落发的一名清风,一名明月。四尼在禅堂思春,埋怨苗虎一去不还,又埋怨牛青负义。牛大爷生辰一过,他二人为何不来一人呢,意令咱四个独守孤单。四淫尼正然思索情人,猛见从外面进来二人。四淫尼问:“你二人擅进禅堂无理之极,若是你二人遇见苗大爷在此,哪有你二人的命在,还不快快出去。”李璟、黄振二人闻言大怒,二人亮出刀来,四淫尼初有恶言不逊,次后见亮出刀来,只吓得抖衣而颤,跪倒哀告,口呼:“二位壮士大爷,我们情愿服侍大爷,叫我们怎着就怎着。”黄、李二人闻言大怒,一刀一个,把四个淫尼杀死。二人来至伙房,向寺中打杂差之人说道:“我二人是奉吏部大人之命,前来捉拿苗虎,现今四淫尼被我二人杀了,尔等急速逃走,免此是非。”众伙闻言,一哄而散。李璟、黄振就在山门内埋伏不提。正是:自古能人休夸口,能人背后有能人。
再言范鼎、姜宽二人前去引诱苗虎,走至半路,姜宽对范鼎说:“我在此埋伏,你先前去。”有诗为证:
胆大要擗龙首角,雄心欲拔虎嘴毛。
英雄要作惊天事,方显比众武艺高。
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20回 捉恶霸铜铡废命回北京加爵封官
第20回 捉恶霸铜铡废命回北京加爵封官
人见利儿不见害,鱼见食而不见钩。
劝君莫做亏心事,恶贯满盈难善终。
话说姜宽嘱咐:“范鼎你此去引诱苗虎,多加小心,那贼心毒手辣,脚步太快。”范鼎笑说何惧那贼,姜兄且放宽心,不可担忧,正是:
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
范鼎言罢,大踏步竟奔牛家淀而来,不多时来到牛家淀,在牛飞天之门前用鞭一指,喊了一声:“吠!哪一个小子在此,快进去报与苗虎小子得知,就说范爷爷叫他出来受死。”门内众恶奴闻言不敢怠慢,急急往里面跑,来至客厅,口呼:“大爷,不好了,门外来了一个黑大汉堵着大门,指名道姓叫姑老爷出去答话。”苗虎闻言说:“竟有这等胆大之人,前来送死,待小婿出去把这斯斩了,泄我之忿。”言罢,手提顺刀竟奔门外,牛飞天父子女六人随后出来,站立大门外观看。
苗虎走出大门,举目一看,不由哈哈大笑,说:“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无能匹夫前来送死。”范鼎说:“小子,你不用夸口,依仗你腿快占上风。实对你说,我上观音寺找你不遇,杀死你四个淫尼,今来此捉你结案。”苗虎闻言大怒,说:“好黑小子,今日教你死在我的顺刀上,给我四尼偿命。”言罢,蹿至近前,举刀就剁。范鼎用鞭急架相还,二人战斗数趟,范鼎且战且退。败至中途,路上忽见一人,手执单刀,在大路正中站立,让过范鼎,挡住去路。一盏灯苗虎心急,恨不一刀杀死范鼎,再至庙中看看四尼如何?见有人挡阻去路,就知是来助范鼎的,一声喝道:“你是何人?敢阻我去路,快快闪开。”姜宽说:“苗虎,你也不认得你姜爷爷了。”苗虎闻言大怒,说:“原来你就是姜蛮子,吃我一刀罢。”抡刀就剁,姜宽急架相还,战不数合,姜宽虚砍一刀,往下大败,苗虎往前追赶。看看追至观音寺前,见姜宽竟奔山门。寺前站立三人,内有范鼎,心知四尼命必休矣。忽见一人提刀赶奔前来。苗虎喝道:“你这一伙人,狐群狗党,通尔的名来。”李璟见问,把刀一按,丁字步一站,说:“你问我,我乃东昌府李璟,人送绰号草上飞是也,闻你自夸力气过人,十八省无你对手,我特意来会会你这一盏灯。”苗虎大怒说:“耳闻有你这草上飞,今日试试你武艺如何?”二人杀在一处,黄振、姜宽、范鼎站在庙台之上看他二人,只杀得难分难解,正是:
棋逢对手难藏性,匠遇良材各用工。
只见李璟越杀越勇,蹿蹦跳跃,抖擞精神,一刀紧似一刀。苗虎贪色过度,此时后力不济,微有吁吁带喘,心知不好,虚砍一刀,转身欲跑。李璟知他要逃,见他一转身欲跑,李璟—个跺子步,蹿至苗虎身后,一脚将苗虎踢躺下,用刀背将他二臂砸折,不能动转。姜、范、黄三人奔至近前,用绳把苗虎捆了,弟兄四人把苗虎带至公馆,交差已毕。
刘公命取了酒来,说道:“四位壮士,我刘某敬酒三杯,以壮四位壮士之英气,然后前去抄拿牛家淀牛家父子,以结全案。”四位英雄各饮了三杯酒,下来用了饭,竟奔牛家淀。刘公饬差把苗虎看守,又派孙守备带领兵丁去抄牛家淀。守备孙大钧领命带兵去了。
且说四位英雄走进牛家淀,来至牛家门外,见门前站立牛飞天父子三人,四位英雄亮兵刃,上前拿人。牛飞天父子三人各亮兵刃相迎,赌斗输赢焉能是四位英雄的对手,战无数个回合,牛飞天、牛青、牛红皆被四位英雄获缚。忽见从门内蹿出三个女子,花布缠头,各执刀枪赶奔前来,乃是牛飞天三个女儿:一名绣花、一名腊花、一名桂花,近前相敌,欲救父兄。黄振看守牛家父子,李、姜、范三人相迎,战了几趟,终是气软身弱的女子焉是三位英雄的敌手,皆已被擒,正是:
义气高云汉,声名贯太华,
杀贼平恶霸,效力与皇家。
四位英雄见守备孙大钧带领二百步兵进了庄。孙守备见了四位英雄,拱手道了辛苦劳乏。四位英雄辞别孙守备,押着众犯回公馆交差去了。
这里孙守备领兵入牛家,见内院并无一人,众恶奴早已逃命。遂将宅中之物俱都抄清,记在册簿,封锁门户,留五十名丁看守。守备回公馆交差,不多时来至公馆,见了大人,呈上所抄牛家各物清簿。刘公见上面写着元宝银五千个,成封碎银十九万两,金银器皿首饰共一千二百零七件,绸缎衣服八十四箱,包袱三百九十五个,牛马驴骡三百五十匹,其余零碎之物,俱有数目。大人阅毕,点了点头,暗想:“这恶霸真是堆金积玉,不知苦害了多少的百姓。”遂札饬知府出明示,凡是被牛飞天之害者,来辕递呈,分其被害轻重,将牛匪家业分散与百姓。知府汪承恩领谕下来,自去办理去了,此事不表。刘公命刘安吩咐下去,各军役在察院伺候本部堂升堂,正是:
皇家王法无私弊,正理乾坤除恶人。
刘公在察院升了堂,吩咐:“带苗虎。”军牢去将苗虎带到堂下,苗虎跪倒说:“我今被擒,料无生路,我实供招。我本松江府人氏,在此山东杀人放火奸淫妇女,不记其数,前有周刑部之女不允从,被我杀死,所供是实。”画了招供,刘公吩咐:“推下去,用铡腰斩两节,枭首示众。”苗虎从此亦不能横行。众百姓观看如堵。
刘公吩咐:“带牛家父子女六人上堂。”只见牛家男女六人跪在堂下,牛飞天口呼:“大人,小人父子女六人无罪过,为何拘,在堂下?”刘公问道:“你劫皇杠得了多少银,霸占民地妇女速速招来,免得动刑,皮肉受苦。”牛飞天说:“我父子女是良善百姓,并无过恶。”刘公说:“你抬起头来,认认本部堂是谁?”牛飞天抬头一看,心中暗说:“不好!上面坐的好像捉妖的老道。”遂说:“事到如今,我招了,我父子女原籍河南人氏,在河南劫皇杠杀死押杠官二员,撇弃河南住在这山东牛家淀,在西大道劫过客商,在此地放贷,加一利,三年方讨,若将本利归清,不勾赈,再待三年还讨本利,纵然告官,我早已贿通官府,不准状。我必杀告状之人。我杀了秋香、桂香二女,杀了张、杨二家,人命七条。此系实供,求大人开恩。”刘公令他画了招供,说道:“你们轻罪已免,重罪难恕。”令在铜铡上废命。刘公望着知府、知县说道:“你二人律应革职,发往军台,本部堂网开一面,免去军台效力,候新官接印,你们速回原籍。”汪承恩、杨春周叩谢大人,退了下来。
刘公对范、黄、姜、李四人说道:“四位壮士,不必回家,候本部堂查完仓库,一同回京必然保你四人升官。”四人打躬,口尊:“大人,我等乃是草莽野人,不晓官礼律例,求大人开恩回家。”刘公说:“不必推辞。”遂吩咐:“范鼎速赴沂水县内要车到班家小屯接秦班氏母女三人进京,自有安排。”范浩然领命去后,刘公令李、黄、姜三人相随进京,这且不表。再言范鼎非止一日,那日进沂水城来到县衙要了车辆至班家小屯,范鼎走至秦班门前扣门,秦班氏开门一看说:“哦!范大爷回来了。”范鼎给秦班氏请了安,将来意如此这般说明,秦班氏闻言大喜,立刻令两个女儿收拾停妥,辞别街邻,母女三人上车,范鼎护送进京。
却说刘公带领李璟、姜宽、黄振三位英雄及执事人马滔滔回北京。非止一日,那日进京,各官迎接。和珅口呼:“老师,一路劳乏,受些风尘辛苦。”刘公回答:“彼此一样,为国尽忠,理之当然。”和珅问:“十府仓库查清否?”刘公言俱已查清,放粮赈济了十三县的饥民,未有流离失所者。进了公庭,歇息一刻工夫,遂写了一道本章,奏国泰十款大逆:第一款妄杀国家命臣两县知县;第二款擅杀国家进士左廷壁,现有该进士之子左连城进京叩阍;第三款擅杀代饥民请缓征国课举监生员十三名;第四款不服圣旨擅绑钦命大臣入狱;第五款命官擅买民间良女四十名为侍妾;第六款依是国戚,欺压属下文武;第七款一十三县荒歉年凶,硬追国课,险些逼迫民变;第八款蒙君欺圣,山东荒早妄报九分年景;第九款私调四镇军兵,妄费钱粮;第十款升堂退堂有女乐跪接跪送。将本章写完,二公皆宿在公署。
再说范鼎押着车辆进了京城,至刘公私第,有李璟黄振、姜宽三人说:“范兄来的正巧,大人现在公署,早已吩咐下来,明晨上朝见驾,令咱弟兄四人及左连城皆在午门伺候,不可有误。”这一夜晚景不提。
次日五鼓,刘公、和公捧本上朝见驾嵩呼:“万岁。”行了君臣之礼:“臣刘墉、奴才和珅见驾交旨。”乾隆皇帝问道: “二爱卿查办山东之事如何?”二位中堂口呼:“万岁,山东巡抚国泰作恶多端,臣等有短章呈进,御览。”内侍接本展在御案,乾隆皇帝闪龙目将本览毕,心中辗转沉吟暗想:“国泰虽是国戚,所作大恶有凭有据,罪不容诛。”遂刷旨一道曰:刘墉、和珅参劾山东巡抚国泰十恶不赦之罪,按律条应该凌迟,念其贵人在宫,减为一刀之罪,二卿监斩西郊,钦此。上谕:山东竟有恶霸大盗扰乱,民不安生,现有范鼎、李璟、姜宽、黄振、王忠、王平协力助剿。范鼎拿贼有功,昔伊父因征台湾阵亡,当袭父职。有范县杜洪之二女,因报父仇受其颠险,二女许配范鼎为妻,朕当为媒。范鼎封为登州府总兵;秦班氏与朕立功,每年赏银五百两养老,随任以终天年。韩泰昌以武职改为文职,以山东巡抚用,即刻上任。李璟为通州左营都司用。姜宽、黄振以都司用。王忠、王平以千总用。兵部查缺。一十二岁玩童左连城在京读书,准其科第有名,刘卿、和卿除国大患,赏一年俸,赏假三个月。
各自谢恩。圣主退朝,有俚言云:
为人莫要行恶霸,哪个恶霸行到头。
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