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剑》 第一章 破落小庙 东海之滨,有招摇之山。 高万仞,北据秋庐之狄,南望临洮之蛮。 承天险,域外难侵。 故有诸夭之野落于山影,千百年来,凤鸟自歌,鸾鸟自舞。 …… 西南禹州,海滨,礼王府。 伴着秋日的阵阵雷鸣,古老的仪门被一股柔和的力道悄然推开,两排侍女开了花伞,从府门的昏暗处游移而出,一顶顶黄灯提在手中,若一条初醒的金色长蛇,向着那狭长的海岸线盘行而去。 岸边,两艘楼船早已停靠妥当,一顶通体鎏金的雕龙镶花轿被几个壮汉小心翼翼的抬了下来,经过宽窄恰好的舟桥,朝着不远处的一座破落小庙徐徐挪去。 小庙的门口聚满了身穿各色衣饰的人,有头戴纱帽身穿官服的各品级官员,亦有身着衲衣法袍,手持法器符箓的羽客僧众。 轿子停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将视线放在了这座气势恢宏的龙驾之上。 一个少年掀开帘布,径自从轿内走出,他身着一袭素衣,体形略显单薄,轻身一跃,如鸿毛般乘风而下。 少年落地,两个焦急万分的身影便赶忙从人群中迎了上来,其中一人身着黄色道袍,长发长须,头戴一顶混元巾,手持拂尘,仙气飘逸。 他一个箭步蹿上前来,抢在另一个赶来嘘寒问暖的圆润身影之前率先开口,说道: “殿下,吉时将过,是否将法事推迟以防万一,毕竟那老龙王恐怕……” 白衣少年神色茫然,他刚要开口,不料。 “公子,公子,哎呦。” 急促的呼唤声从先前道士的身后传来,恍然间竟还带着些哭腔。 只见一个略显臃肿的身影连滚带爬,在这漆黑的小路上,心一急竟愣是直接平地跌了个跟头,四脚朝天脸朝下,一口黄土塞的那是恰到好处,相当到“胃”。 少年见此场景眼前一亮,他眯起了那双好看的秋水长眸,嘴角一翘,大笑着对那跌跌撞撞的身影吆喝道:“嘿,你这老东西慢点儿诶,下回如果再摔断了腿儿耽误事儿,小心让你在柴房里退休。” 臃肿身影闻言连忙挣扎着爬起身,他捋了捋还呛着沙粒的嗓子眼儿,一溜小跑仍旧是跌跌撞撞连滚带爬,但好在这回运气不错,踏着一溜小碎步总算来到了少年身边。 胖子先是很不规矩的拽了拽少年的胳膊,他上下打量一番,而后眼神微动,指着自己的肚皮开口道: “哎呦我的少主啊,你这一去,老奴我可是好惨哦,老夫人天天把我叫到跟前数落,你看我这憔悴啊,都瘦了好几圈儿了。” 少年无语的看着胖子的表演,他抬手戳了戳眼前男人那依旧丰腴的肥硕肚腩挑了挑眉,说道: “行啊老李,你都能瘦了,那要不回头我找府里的马夫去给你量量,瘦了多少好好给你补偿补偿。不过你可要想好,按这府里的规矩,要是比之前胖了,多出来的斤两可就得去和腊肉做邻居了……” 胖子闻言,赶忙是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他佯装紧张,皮笑肉不笑的板着脸道: “少主啊,那可是万万使不得啊,您也知道来福这毛病,那是一有压力就收不住嘴,这身上斤两的事儿只能说是比喻,您可千万别当真呐。来福肉老,不好吃的!” …… 道士驻足已久,他眯眼斜视着跟前这似有打情骂俏嫌疑的大小两个身影,叹息一声,无奈的清了清嗓子。 “咳,咳……” 攀谈甚欢的二人闻声立刻停止了交流,片刻无言。 少年很是抱歉的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而后对眼前的黄袍道士抬手作了一揖,开口说道: “还请仙人继续开坛行法,虽时运不济,但我禹州历来没有因时辰而延迟开阵的先例,事关黎民生死,即便凶险也需放手一搏。” 道士有些犹豫,他取下肩上拂尘搭在手中,好似下定了很大决心一般,缓缓点头说道: “明白了,但等下王爷还请务必仔细听我指令行事,此阵重启事关重大,万不可再像先前那般三心二意了。” 他对少年深深作了一揖,眼神中多了几分复杂。 少年淡然一笑,他快步上前,跟着已经轻巧转身的黄袍老道,向着不远处的破落庙宇快步行去。 破败的龙王庙前,先前聚集起的人群随着二人的靠近纷纷散开,有条不紊的围绕着小庙罗列整齐,除开正北庙门这一个方位,其余七个方向皆是被人墙围的水泄不通。 二人并排来到庙前,黄袍道士示意少年停在门口,而他则是独自向着大殿深处走去。 未出几步,道士突然停下了脚步,只见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拂尘,若银蛇起舞般,将拂尘在夜空下甩出了一道饱满的银色圆弧,重重地击打在了布满青苔的地板石砖上。 “啪……” 清脆的抽打声在庙内骤然而起,伴着尘土的飞扬,一股浓烟缓缓散开。 地面上,原本镶嵌在青砖中的图案逐渐变得清晰,道士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拂尘收回怀中,肃然站定。 突然,他将双眼猛地一瞪,眸中闪过一抹决绝,一口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向着身前便喷出了一口浓郁的真阳涎,而后步罡踏斗开始绕着法阵兜起了圈子。 拂尘在半空中扫来扫去,仿佛是在驱逐祟气的同时,凭空勾勒出了一个又一个符文。 一圈过后,老道士的额上不觉间已经擎满了汗水,他的脸色惨白,气机羸弱。伴着一声清脆的铃音响彻当场,终于是长舒出一口气,几步走到桌案前,拾起先前早已准备好的几柱高香燃于炉中,将之全部插在了法坛的中心之上。 小庙四周,羽客僧众们听到了老道士摇铃的声音纷纷开始诵经唱咒。随着时光的推移,一抹柔和的光晕渐渐浮现在了那几柱高香之上,有如初升之朝阳,温暖且愈发明亮。 “轰……” 一道天雷突兀自九霄之上倾泻而下,就滑落在不远处翻动着灰白色浪花的汹涌海面上,炸起了一片白芒。 黄袍道人惊得打了个哆嗦,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他定睛看去,只见法阵中央方才还供奉在桌案上的那几柱高香此刻竟是随着这一声雷鸣全然折断。 一股阴风自门外袭来,瞪时吹灭了庙内的所有火光,整个法坛之上竟是瞬间变得漆黑一片。 道人见状,赶忙从法坛之上拔出了一柄桃木剑,他转过头对着身后的少年高声喊道: “王爷,速请礼王剑入阵中宫。” 下一刻,法坛中央的火炉碎裂,一股热浪凭借劲风的鼓动顷刻向着老道的面庞扑去。 火苗在爆裂的瞬间,将道人的面颊照耀的一览无余。 一双瞪大的眼瞳在古铜色的皮肤映衬下竟逐渐有了狰狞之像。 少年不敢耽搁,只见他右手负后,左手掐诀,旋即大喝一声: “礼王陈萍在此,剑来。” 破空声骤然响起,一柄长剑似流星般滑落,只见这少年先是微微屈膝,而后纵然一跃,整个人便如同惊鸿般掠向空中。 长剑入手,少年索性借助惯性直接在空中将身形拧了个花,紧接着便猛然掷出了手中长剑,却不是向着法阵的中央,而是朝着自己先前站过的门口方位直挺挺甩去。 “呯……” 长剑插入地面,金石碰撞声响彻当场,与先前雷声无异,顿时另在场众人打了个哆嗦。 老道士见状,他赶忙将手中木剑插入阵眼,待到诵经声再度响起,这才是重新松了口气,将剩下的几柱高香以符箓燃着,插回原位。 光晕浮现依旧,只是不似先前那般柔和。 年迈道人瘫坐在原地,将手中拂尘随意丢在一旁,也顾不得什么神仙风采了,上气不接下气的用力喘息着。 陈萍落回地面,他走到阵前握住了那柄古朴的长剑,对不远处的身影投出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老道人微微一笑,对少年点了点头。 下一瞬,陈萍将长剑拔出地面,再度掐诀念咒,将之抛入虚空。 金光一闪而逝,整座龙王庙好似发出了一声低沉的龙鸣,突然间震颤不止。紧接着一道巨大的剑芒便自虚空之中骤然浮现,化作一轮赤色投影,直插法阵中央而去。 剑影落地,整座龙王庙地砖上的符文迅速亮起,随之一同出现的还有老道士先前步罡踏斗时所走过的阵角和他拂尘挥洒在半空中所画就的数枚精妙符箓。 一阵磅礴气机自法阵中央爆射而出,向着不远处的汹涌海面直冲而去,顷刻便在波涛间荡开一道纵深数十丈的猛烈气浪。 下一刻,天空中云雾尽散,海面归于平静,将一轮明月洒向人间。 老道士看了看眼前的一柱柱高香,见其灰烬已是将断未断,纷纷向外弯曲似有圆满之像。 他笑了笑轻咳几声,对门外的年轻人畅然说道: “殿下,不负众望,法成了。” 少年看着脱坐在地上面容凋败的道人,同是笑了笑,抬手作揖以示感激,面庞上却泛起了一抹苦涩。 道人挣扎着站起身,在一旁修士的搀扶下走下了法坛,他精气早已衰败,许是命不久矣。 天色渐晓,东方天外的海平面上不觉间已经泛起了一点鱼肚白,赤色的海面与天相接,共余一色。 遥遥看去,不远的海面上仿佛有两颗宝石缠卧于礁石之间,璀璨中面向天际,闪耀过点滴星芒。 第二章 倒霉老李 陈萍走出小庙,拖着疲惫的身躯,挪步来到了那肥硕身影跟前,他脸色铁青,一头长发被迎面而来的海风吹拂得凌乱不堪。 胖子见眼前年轻人如此疲态,心头不由一紧,他赶忙放下了手中食物,迎上前来准备搀扶。 却不料这少年眼神迷离,由于气血缺失的缘故,两步距离竟是一头直接栽进了胖子的怀里,还未等他发出询问的声音,一阵鼾声便自其胸口传来。 李来福撇了撇嘴,心中一阵郁闷。 小王爷被消耗至此,想必自己这王府总管事此番是又逃不过老夫人的一顿鞭子了,虽说那家法的滋味对自己这几百斤重的肥肉而言无异于隔靴搔痒,可自己身为王府管事,大庭广众之下总是被脱下裤子来打屁股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了,好像终归还是有那么点儿……不雅。 想到这儿,胖子看了看这个在自己怀中熟睡的少年,不免有些唉声叹气。 要早知道未来自己眼前这小子能继承大统,那自己过去就多做点伤天害理,欺男霸女的事情了,咳咳…… 最不济也得多做点儿诸如横行乡里的荒唐事儿才行。免得老王爷临终前又觉得自己踏实靠谱,三两句话便把这王府里头的千斤重担全按在自己的脑门儿上,搞得自己整日里总是平白无故因为老夫人的责罚而被全府看光。 心中念断,胖子不由得有些郁闷,老夫人脾气古怪,那责罚理由更是一套接一套的千奇百怪。 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听来的“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总之现在全府上下只要是有人做事不周,那他这个王府大总管都免不得一顿收拾,屁股开花。 “唉……” 他唏嘘一声,小心翼翼的将少年抗上了龙轿,自己则是按例站在了车驾的右前方,轻声对着身后的几名轿夫说道: “起驾,回府。” 雕龙镶花轿被力士们轻轻抬起,向着那由王府侍女所结成的金色长蛇缓缓驶去。 胖总管抬手揉了揉那双略感惺忪的眼眸,环顾向海岸四周。 不知为何,此刻的他兴许是心情不好的缘故,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青灰色海面,心中难免有些膈应。 潮汐褪去,先前那两颗潜伏在海面礁石之上有些熠熠生辉的“宝石”仿佛比先前又下沉了些。 …… 传言,就在这南海之岸,千年前曾有青蛟百尾世代栖息于此。 暗礁所属岩崖楼山矶一代,本应是蓬莱仙山的一隅,净享安逸与祥和。 然而八百年前西山异象,先是天人族人皇不明原因陨落于山河上界,致使昆仑断裂。而后,四海龙宫相继崩塌,南海滔天巨浪一夜吞没禹州,人间仙境不日化作汪洋。 那一夜,本是瑞兽一族的青蛟突然性情大变。其中以南海青蛟王为首的走蛟猛兽,竟为寻得生命中那一丝仅存的化龙机缘铤而走险,对整个遭了灾的禹州生灵展开了无情屠戮。 在此期间,它们吃人,吃鬼,更有甚者甚至连一些山河之上,坐拥地仙之位的仙灵也不放过。为求得道,群起而攻之,将那些本就因为灾难而变得虚弱的地仙之灵纷纷嚼碎了咽入腹中。 在这场灾难之前,禹州本是修行者和远古宗派的聚集之地,山河湖沼千里,峰峦叠嶂,极具仙气。然而几日时间,死的死,伤的伤。除却了一个被唤作“禹”的诡异修士尚有余力,整个禹州竟再无可战之人。 据坊间谣传,这禹来历不凡,仿佛天生就是为了平定这场水患而存在一般,其出生时天降异象,白日间一道雷霆冲破屋脊,击中了尚在襁褓之中的孩童,致使他险些死去。 命悬一线之际,有青龙自九霄之上降临,口衔龙珠,欲救其命。 禹食龙珠,自此头生双角,身披鳞甲,行通阴阳,上达天听。既可化身蛟龙纵行四海,亦可凭借蛮力毗邻仙魔。 正因如此,在之后与走蛟一族的大战之中,禹以血祭之法通于上界,召道君下凡,镇压了青蛟一族。而后又以真龙之身疏通水患,还人间太平。 只是,这青蛟一族虽然败落,但其首领青蛟王却因实力距离化龙太近,导致禹最终并未能将其镇杀,而是凭借着道君之力将其按在了这南海之滨的龙王庙岩崖之下,依靠那庙内残存的龙王威压,以十二都天大阵使之长眠,直至今日。 …… 却说,缠卧在礁石之间的那两枚宝石,恍然间仿佛突然眨动了一下。 下一刻,一个庞大的驱干便悄无声息的浮出了水面,潜伏在这黎明曼妙的晨曦光影之下,缓缓向着岸边驶来。 这是一个非常恐怖的生物,其身形仿若一根历经了千年的朽木,四肢和背脊的鳞片大都残破不全,躯干四周有许多莫名向外突起的肿包,就似那老树身上的一块块的死皮,将脱未脱,腐坏中夹带着一丝死气。 随着它身躯的逐渐靠近,一股刺鼻的恶臭随即在周边的空气中蔓延开来,仿佛是鱼虾腐烂所化的那种腥臭味儿,远远闻去便能令人神智迷离。 胖总管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先是转过头对身后的轿夫们询问道: “你们丫的谁放屁了,这吃的什么玩意儿?” 轿夫们连忙摇头,一个个的同样是被这股气味熏得头晕,纷纷用衣袖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胖子见状赶忙向着车驾之上看去,他本来就生怕惊动了正在熟睡的小王爷,谁承想这还没多会儿就不知是谁搞出了这么一个令人目眩神迷的可怕气味。怎么的,这是怕王爷睡觉睡的不够香要给人活活熏死不成? 他看了眼身旁那几个在他眼中好似是在装腔作势的轿夫,有些不悦,却还是低下头朝着他们的身后逐一嗅去,直到最后确定了确实不是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人以后,李来福这才烦躁的颠着一身肥肉小跑回原位。 在见到几个轿夫三心二意的“少女掩笑”之后,胖子的眼神有些冰冷。 兴许是因为刚才想起老夫人的手段打了许多个哆嗦的缘故,他对身后的几名轿夫冷冷说道: “你们几个小心点儿,如果等下这轿子不稳把王爷摇醒了,回去有你们好受的。” 轿夫们闻言赶忙把手从鼻子跟前挪开,重新摆正了姿态,小心翼翼的用两只手撑住了龙轿的抬杆,直到…… “李总管,你快看,那是什么?” 一个轿夫突然开口,他眼神惊惧,说话间也顾不得抬轿了,双手一推便向着不远处的海面抬手描去。 胖总管本就被那鱼虾味熏的头晕眼花气血不畅,此刻又见这轿夫竟因为外物干扰而害的王爷的车驾摇摇欲坠,便也不再顾及形象了,他直接是开口怒骂道: “你丫的是不是耳朵聋了,老子刚说的话听不见吗,想死不成?” 却不料,当他转头看向那轿夫手指方向之时,却也瞪时惊掉了下巴。 那是什么啊,妖树成精了? “砰……” 一声闷响从胖子的脑后传来,王驾因为一众轿夫的失神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们全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场景,只见在那天边本应泛起鱼肚白的地方,不觉间竟是再度变得阴云密布了起来。 一条巨龙的脑袋早已探到了先前龙王庙所在的那个小坡上,此刻那条“龙”正用它那半白骨化的脑袋和那外翻的仅粘连着一些烂肉的眼瞳默默的端详着眼前的这个小玩意儿,嘴角留下了一连串不知名的黑色粘稠液体。 毋庸置疑,就是这玩意儿气味古怪。 …… “嘘……” 巨龙轻轻吹了口气,只听“轰”地一声,先前那座虽说破旧,却仍屹立千年不倒的坚固庙宇转瞬间轰然倒塌。 一股尸臭泛着酸气向四周蔓延开来,所过之处草木凋零,死气随着腐味上浮,干翻了寒鸦一片。 胖总管见此场景,先是下意识地低头扫了扫身旁四周。刚想说话,嗓子眼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堵上了一样,窒息感令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哆嗦起来,眼珠子上蹿下跳,耳畔一连串的摩挲声瞪时响起。 原本平静的道路两旁突然变得躁动了起来,数不清的细长身影疯狂的舞动着,接二连三的自草丛中飞身跃出。 就仿佛一支支射出的箭矢,刹那间在护道侍女们的脚下穿过,不稍多时便将抬轿的众人和那顶气势恢宏的王驾给堵在了道路中间,团团围住。 先前那名率先发现海岸异象的轿夫无疑是洞察力惊人,只见他趁着蛇群还未彻底围拢的功夫,心一横,眼一闭,此刻竟是直接一个箭步向前冲去,幻想着能够大吉大利,逃出生天。 但奈何蛇群的密度属实太大,这汉子虽说身材健硕,步伐矫捷。却仍是不出两步便被一条粗壮的蟒蛇绊倒缠住了脚踝,硬生生的就给拽到了地上。 “王爷救我。” 看着一条接一条的大虫朝自己张开了嘴,他惊呼一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视线的最后,他只看到那条仍旧盘覆在岸边的巨龙张开了嘴,虽然它依然没动,但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马上就要发生了。 第三章 王爷你不也是童子? 一道流光划过天际,下一瞬,那顶躺倒在地上做工精致的雕龙镶花轿竟是骤然炸开,碎片溅了一地。 “诶呦……” 胖总管李来福发出了一声哀嚎,探手捂住了自己的屁股,紧接着便是胯下一湿。 先前那名被毒蛇团团围住命悬一线的莽撞轿夫此刻随着这一声剧烈的炸响,顿时感到四周压力一轻,那些围着他正要下嘴的妖蛇受到了惊吓纷纷调转了脑袋向路边逃窜。他小心翼翼的睁开了眼,不由得吐出了一口闷气。 在他眼前,先前本应在熟睡中被摔得不省人事的白衣少年,此刻正悬空而立,目光凝重的看着不远处的那条巨龙。 对视良久,陈萍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惶恐,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低头对趴在地上的胖子说道: “老李啊,今儿个日子是你选的,所以这下是属实需要你牺牲一下你的……” 他沉默了,与地上的胖子四目相对,有些怜悯。 李来福惶恐万分,他眼珠子滴流咕噜的转了一圈,万千思绪转瞬即逝,颤颤巍巍的张口说道:“王爷,您说……” “尊严。”少年说道,眼神中略作停留,转而便看向了前方海岸。 “这……” “童子尿!” 少年说道,胖子无言已对,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裤裆,心中一阵碎碎念。 完蛋,难不成是要当众脱下裤子来放水不成?自己颜面本就所剩不多,如此一来岂不……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下意识说道:“王爷,你不也?” “滚,老子不是童子,要命就快,再过会儿如果这老东西真清醒了,别说揍它了,咱们在场的谁也跑不了。” 陈萍咆哮道,说罢只见他已然凌空一指,先前那柄古剑便再度破空而来,宛如一道流星刹那被他攥在了手中。 那条巨龙的身形终于动了,虽说它满身的腐浊气好似一桩朽木,驱干却异常灵活。 它先是在海面上用庞大的身躯给海水打了个旋,紧接着便有一座漩涡在周边荡开。 龙鸣响起,远方的天空忽然变得雷电交加,一阵狂风仿佛受到了感召般向着漩涡直扑而来。 陈萍见状有些着急的抹了把脸,一身冷汗已经将全身浸透,他回头对身后的胖子催促道: “快点儿的,你那玩意儿到底行不行?” 胖子无奈,也顾不得颜面了,转过身咬牙一跺脚解开裤腰带便要放水。 不料他这立马就又出了意外。 “轰……” 雷鸣声震耳欲聋,一道天雷从九霄之上坠入大海,霎时间仿佛将天空给捅漏了个窟窿。 大雨倾盆,一道龙吸水从近海岸边突然爆发,漩涡被长风裹挟夹带着两条庞大水柱在海面上缓缓立起。 陈萍大喝一声,转头向李来福吼道:“老李,快啊,来不及了!” 殊不知身后幽幽传来一道颤抖的声音,正是方才准备放水的李来福。 胖子咬牙切齿,用吃奶的力气一个字一个字的崩道:“王,爷,我,出不来……” 只见此刻他竟是已然急的面红耳赤,肥硕的臀部因为吃尽了力气而颤抖不止,在敏锐的察觉到身后将要发生的异样之后,他终于有些崩溃的闭上了眼睛。 “王爷,我刚才,吓尿了,这会儿,真出不来……” “废物,要你何用。” 少年气的怒发须张,他俯身怒骂道。 “妈的,管不了那么多了。” 陈萍眼神一沉,总算是下定决心,沉声喝道。 下一刻,只见白衣少年的身影骤然提速,化作一抹白虹便径直撞向了那道水柱和那条想要半步登天的黑色龙躯。 巨龙那双已经被海水泡烂的眼珠子看着这道飞速而来的虹光颤了颤,仿佛是一对咸蛋黄上摸了墨绿色的油脂,一双灰暗的瞳孔缓缓浮现。 “砰……” 水花四溅,巨龙身影被少年撞得左右摇曳。一双弥漫着死气的眼瞳猛地收缩,瞬间便紧紧地钉在了那个迎面撞来的白色身影之上,变成了一条细缝。 陈萍的身影从水柱中穿梭而出,只见他抬手将长剑负于身后,旋即凌空掐指念道: “天灵灵,雨纷纷,地上王剑斩妖魂。” “雷阵阵,风呼呼,天下雷霆杀鬼魂。” “天降雷霆,速令神通,随我除祟,轰轰轰轰……” 随着少年手中指诀的不断变化,虚空之中原本并不规则的雷霆仿佛突然间感受到了某种号召,纷纷汇聚在云端之上闪耀不止,却好似是被一只大手掐住了七寸,一时间数百道天雷竟无一道能够径自坠入人间。 陈萍眼神狠厉,一阵阵飓风从面前袭来,将他那一头修长的青丝吹得愈发凌乱不堪。 终于,他停止了吟唱,面色铁青的看向了不远处的那道灰色龙卷,眼神有些犹豫。 一阵听上去沉闷异常的牛吼声蓦然响起,天空中的大雨顷刻间就仿佛是静止了一般定在空中,原本倾泻而下的雨柱竟然开始逐渐凝固,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仿佛下一刻便能使雨滴化作冰锥。 少年突然喷出了一口鲜血,他看了眼身旁四周,又看了看身后,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眼中闪过一抹决绝。 只听他对着那道漩涡深处高声喝道: “吾奉……” 一道天雷骤然滑落,刹那之间劈在那漩涡中心的涡旋里竟是分毫不差。 “你敢。” 先前那个好似牛吼一般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一丝怒意。 陈萍看向了水柱,此刻那条巨龙早已张开了那张腐烂度极高的嘴,露出了三排藏匿在口腔烂肉之间的细小尖牙。 他们四目相对,少年不自觉的吞了口血水。 下一刻,鲜血再度从他的口中不受控制的涌出。 他的表情变得坚毅,一道嘶哑的声音继续响起。 他声嘶力竭道: “太上老君……” “轰……” 数枚雷霆随着这道声音的响起骤然炸开,雷光瞬间击碎了所有还悬在天空之上的尖利冰锥,一颗颗细碎的冰雹顷刻滑落。 “滚!”巨龙怒骂。 一阵飓风呜咽袭来,仿佛要将天地撕裂,在海中划开了一道宽达数丈的巨大裂痕。 片刻过后,少年的身影便被这道劲风给直直的抽飞了出去,单薄的身板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被猛烈地甩向了无尽深渊。 陈萍闭上了眼睛,面色惨白。 此刻,黑色巨龙早已高傲的昂起了他那腐朽的头颅,它昂视长空似要腾云而起。 殊不知,少年那鲜血不断的嘴角却终于迎来了一抹久违的诡谲笑意。 只见他猛地睁开了眼睛,眸光微动,终于是狠心掷出了手中长剑,轻喝道: “急急如律令,疾!” 第四章 天亮了 雷声大震。 原本被束缚住的雷霆恍然之间如得生命灵性肆意起舞,刹那倾泻人间。 少年掷出了手中长剑,剑身向着龙躯所在的漩涡直直撞去。 “嗯?” 巨龙口吐人言,对眼前的一幕颇有些意外。 殊不知,当那柄制式古朴的礼王剑再次出现在它的身前展露出锋芒之时,灭顶之灾也已经悄然来到。 “轰……” 天雷声滚滚,那柄飞剑竟是牵引着漫天雷霆瞬间轰向了巨龙颅顶。 百道天雷自九霄之上顷刻一涌而下,就似一柄锋利十足的宝剑,刹那便将那道由无数弥天巨浪堆积而成的磅礴龙卷给撕了个粉碎。 白芒一闪而逝。 霎时间,天亮了。 …… 就仿佛从来没有下过雨,又好像根本没有刮过风,海面上风光旖旎,巨龙沉入水中。 岸上的人除了有些被海水溅了一身,头发略显凌乱外,就好似什么都未曾经历过一般,眼神呆滞中带着些茫然。 李来福拽着一身肥肉,双目赤红的飞奔到岸边,他将目光扫视整个海面,寻找着少年的身影。 下一瞬,海岸上传来一阵惊呼,只见胖总管李来福竟是毫不犹豫的纵身一跃跳入水中,急切的向着远处水面上的一抹尹红游去。 陈萍飘荡在海面上,一袭白衣早已被血渍浸染的近乎猩红。 胖子奋力游到少年身边,小心翼翼的将他拥入怀里而后伸手试了试他的鼻息。 有气,但很微弱。 李来福大喜,赶忙抽下了腰间革带将少年固定在身上。 陈萍感受到了身体的变化,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对眼前胖子轻声说道: “来福,我想回家……” 李来福心中一颤,不由得有些酸楚,却并没有停下手中动作。 他回过头对少年说道: “放心王爷,咱们很快就到家!” 陈萍闭上了眼睛,他本就意识模糊,此番强忍着体内剧痛便不再说话。 李来福游向岸边,动作小心谨慎,生怕给背上的少年造成二次伤害。 一道身影从岸上跳了下来,向着二人所在的方位游了过去,正是先前那名被少年从蛇堆里救下来的轿夫。 只见他有些羞愧的用两颗大门牙的咬了咬厚实的下嘴唇,仿佛想要对李来福说些什么,却终究欲言又止。 胖子的脸瞬间就黑了下来,沉吟片刻,无奈想到身后的少年还有性命之危,这才没有继续计较,只是没好气的对轿夫说道: “帐回头再算,过来帮忙。” 轿夫闻言如临大赦般眼前一亮,只见他一个猛子扎入水中,而后便两脚一蹬,好似锦鲤钻入深潭,转瞬消失不见。 …… 片刻过后,李来福那肥硕的身躯竟是突然在水中疾驰了起来,一道道漂白的浪花从他的身边一闪而逝,仅是眨眼功夫便滑出去了有五六丈远。 “你?” 胖子发出了一声惊呼,有些不敢置信眼前男子的水性。 轿夫将头探出水面,趁着换气的功夫冲李来福露出了一嘴大白牙。 见他如此洋洋得意,胖子的脸又黑了。 不过好在此番有了水性好的轿夫相助,李来福也是总算能得空略作歇息,就连趴在他背上的陈萍也因为晃动幅度的变小疼痛感好了不少。 “来福,谢谢……” 陈萍躺在李来福背上迷迷糊糊的开口,语气中满是苦尽甘来。 “应该的。” 李来福黑着脸回了一句,也顾不上继续和少年交谈了,低下头拍了拍水面示意轿夫再游快些。 不料,下一刻,李来福只觉得腰部托举的力量一空,整个人的速度便突然慢了下来。 李来福有些疑惑的“咦”了一声,起初是以为那名潜在水下的轿夫此番消失是在酝酿着什么狠活,便也就没有如何在意。 直到身体的惯性耗尽,开始再度变得摇摇欲坠,李来福这才意识到了问题,有些不安的向着水下看去。 “人呢?” 深灰色的海水中空无一物。 李来福有些纳闷,整个人再度扑腾了起来,连带着身后背着的少年也露出了一脸痛苦的表情。 “这狗东西,我就知道……” 胖子怒不可遏,环视四周,面色已经变得铁青。 不知为何,此刻的他心中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危机感,虽说还远远谈不上有多强烈,却也让这个本就胆小心细的大管家变得十分警惕。 “难不成,他怀恨在心?” 李来福心有疑虑,兴许是他平日里敲打这个轿夫敲打的有些多了,此刻男人消失,他只觉得身下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 一串气泡从他的身旁冒出,吓得胖子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哆嗦。 下一瞬,只见一道黑影从水下急速上浮,不消多时便冒出水面,漂在了不远处的海面上。 李来福定睛一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全身紧绷的神经也是缓缓放松下来,他有些埋怨的对着那道身影喊道: “你小子干嘛去了?还不赶快来帮忙。” “……” 回复声微弱,那道身影的手臂动了动,在海面上击起了一阵涟漪,却又仿佛是有些不满,在听到了胖总管的指示后并未采取任何行动。 李来福有些郁闷,他给人的好脸色可从来都不多,今日看在这惹事精救驾有功的份上已经消耗了不少,可现在…… “你丫咋了?赶紧过来帮忙,再装死小心老子回去给你剁了喂狗。” 李来福佯怒道,虽然他对面前男子的印象早已有所改观,但眼珠子却仍旧是精明的在眼眶中打着转悠,此刻岸上围观护驾的府内下人众多,自己身为这大管家嘛,可坚决不能破功。 “……” 仿佛是一股气泡声从轿夫那边传来,模糊中带着点挑衅意味。 “我r你老亩……” 这下李来福可总算是再也忍不住了,他冲着不远处的身影破口大骂起来,从脖子到脸转瞬间涨得通红。 然而,轿夫却依旧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态度,晃荡着胳膊充耳不闻。可谓是:既不回答,也不动弹。 李来福彻底丧失了理智,只见他两脚一蹬便猛地向轿夫游去,咬牙切齿的样子恨不得要当场就要撕了他。 “啊。” 背上的陈萍发出了一声惨叫,全身经脉由于李来福这一瞬间的冲动被撕扯的仿佛要裂开一般,痛苦万分。 胖子愣了一下也意识到了问题严重性,他有些无奈的放慢了速度,转过头对身后少年报以歉意目光,而后开口说道: “王爷,请赎罪。” 陈萍眉关紧锁,他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对李来福说道: “慢点,不急……” 李来福点了点头不再冲动,他小心翼翼的将脑袋回正。 直到…… 发出了一声惊叫,眼前的一幕瞬间令他汗毛倒树。 只见,一颗被硬生生扯断了脖颈的头颅血肉模糊,就那样瞪大着一双眼睛,漂在了距离他鼻尖之处三寸不到的地方,仿佛下一刻便要与他“口鼻相接”。 李来福浑身战栗,手脚瞬间变得冰凉。 他用自己最后的一丝理智定睛看去。 一看之下, 绝望,凝重,崩溃,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下一瞬,李来福的嗓子眼就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股血腥子味儿涌了上来,先是顶到了他的鼻尖,而后直冲天灵盖。 …… 只见,在这颗本属于轿夫的小小头颅之上,此刻正大张着嘴巴,露出一口标志性的白牙,似笑非笑的和胖子打着招呼。 李来福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与此同时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低头看向水底。一看之下,只见一张露出了恐怖獠牙的血盆大口早已蓄势待发。 那是一座深渊。 是它! 那只蛟! 第五章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岸上众人只觉得窒息,一时间整座海岸鸦雀无声。 张开巨口的恶龙,潜在暗渊。 深邃且幽静的海底,不时有气泡翻腾。 李来福闭上了眼睛。 全完了…… 事到如今,即便是这位昔日在王府里不可一世的大管家也再也顾不得当权者的颜面,他只当是自己留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次呼吸,要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他扯开嗓子,声嘶力竭的哭喊道: “老夫人,来福有罪,求放过。” 鼻涕眼泪飞溅,胖子分明用了很大力气,口齿却含糊不清。 … 下一刻,远处天边,异象横生。 “孽畜,休伤我儿。” 一道清冷且威严的声音骤然从远空传来。 下一瞬,一抹长虹贯穿天际,若一支泛着白芒的流光箭矢爆射向海面。 李来福只觉得浑身一颤,整个人仿佛是被一股力道提起,失重感瞬间袭来。 他睁开了眼睛,不禁呆若木鸡。 只见,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此刻竟是被那道化作白虹的纤细身影给撞的轰然碎开。 浪花炸起,整座大海就仿佛是一面被打碎了无瑕身的明镜,顷刻间将巨龙那庞大的身躯吞没。 一袭绣满红花的长裙从浪花中显现出来,是一个气场不凡的女子。 水中涌起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那条巨龙将头缓缓探出水面,脚踩祥云飞向虚空,身体上原本漆黑一片的鳞甲,此刻竟透出了点滴青绿色的光泽。 “这是,蛟化真龙?” 女子有些诧异,她缓缓向前踏出一步,紧接着一股无形威压便从她的脚下散播开来,竟是将那出水巨物的大脑袋给硬生生往下按了一丈有余。 巨龙此刻已经清醒,它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头上的女人,有些愤怒的洪声喝道: “小丫头,我已成真龙,你是要找死吗?” 女子“哦”了一声,她不屑地看了一眼身下巨龙,继而冷笑道: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啊,能不能先把你那生了锈的死脑袋给抬起来再说话?” 说了一半,她顿了顿,紧接着又噘着嘴补上了一句。 “真是的,又脏又臭还难看,知道的知道你是条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条大长虫滚粪坑,屎到‘淋’头了。” 毫无疑问,此言一出对这条“龙”的伤害可是不小。 巨龙眸中的怒意瞬间暴涨,旋即一声龙鸣震彻天地,顷刻便将华贵女子所释放的磅礴威压给撕得粉碎。 它将头颅高高抬起,一反常态的收敛起了浑身戾气,有些玩味的将视线投向了一旁的海岸,露出了满口尖牙。 女子感受到了一股空前压力,她缓缓地挽起了袖口,柳眉倒竖看向岸边的李来福二人。 见这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此刻竟是一直四仰八叉的躺倒在地上无动于衷,瞬间一股无名怒火便自她的心口断然升起。 她厉声道:“肥猪,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滚?” 李来福感受到了华贵女子投来的目光不由得打了个冷颤,闻言他不敢含糊,直接一个激灵翻起身,背着陈萍就朝不远处的小山丘跑去,一时间额上的汗珠掉了一地,生怕跑慢了回头又要挨一顿板子。 巨龙终于又开口了,语气中并没有丝毫怒气,只当是稳操胜券的一次问询。 它云淡风轻道:“小丫头,你知道我是谁,对么?” 女子点了点头,没有答复。 巨龙又道: “那想必你也知道,在这山河下界的走蛟一脉当中,我青泽乃是距离真龙最近的,也是所有山河大妖之中实力最强的。” 说着,只见它将那早已腾空而起的庞大身躯在空中陡然一震,瞬间一道龙吸水便再次自海面之上冲天而起,乌云蔽日。 女子闻言,不禁愣了愣,她干笑一声,定神说道: “七境大妖又如何,待到坐镇三十六山河的五圣人联袂而至,还能容得你这孽畜作祟?” 巨龙没有搭话,只是将视线再度投向李来福背着少年离去的方向。 却说女子见此一幕不禁嗤笑一声,她盈盈说道: “不用打他们的主意了,王府大阵一旦与礼王剑呼应产生反应,除非是道君下凡,就凭你?” 女子不屑的甩了甩袖子,将一对流苏大袖给挥的熠熠生辉,磅礴气机瞬间冲霄而起,将她的一头秀发舞得轻盈飘逸。 不料,巨龙依旧是没有理会,而是向着远处天空高声吼道: “既然来了,何不下界一战,八百年前你们便杀不死我,今天还要试试?” 九霄之上瞪时传来一阵雷声滚滚,一道巍峨法相骤然浮现,对着这南海之滨的出水黑龙,他怒目而视道: “大胆孽畜,休要胡作非为,若非这人间限制,今日我定将你剥皮抽筋,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巨龙闻言不由的得意地翘起了尾巴,它狞笑道: “那可太可惜了,雷部天司,你不妨叫道君下来试试,方才拜你和那持剑小子配合所赐,今日我终于彻底渡过了九九天劫跻身第八境,即便是到了上界,你与道君能奈我何?” …… 法相憾然,沉寂片刻,不由得雷霆大怒。 “放肆!” 他怒喝一声,一道擎天霹雳断然垂落,直直劈向巨龙头顶。 “滚。” 巨龙震怒,一道青色飓风竟是凭空自其天灵盖内冲出,瞬间便与那道砸落下来的雷霆对撞在了一起,刹那之间,两相消散。 下一刻,天空法相骇然,第二道飓风转瞬冲霄,将那道巍峨法相给撞得七零八落。 巨龙看着眼前逐渐消散的雷司巨相,它高傲的晃了晃脑袋,一根根粗壮的龙须似剑。 它将视线转向一边,对着身侧女子淡淡说道: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第七章 这是个局? “老夫英明一世,不成想到头来证得大道,竟是如此结局。” 巨龙发出了一声哀鸣,灰白色逆鳞终究还是被九尾利刃剥落了下来。 它的气机开始逐渐溃散,自逆鳞处缓缓朝着白狐灵身流去。 挣扎?自然要挣扎! 巨龙凶狠的瞪着眼前灵狐,发出了一声空前怒吼。 它咬牙切齿,狠厉道: “喜欢吸是吧,有能耐就全部拿去好了,这三千年修为,老夫都给你。” 下一瞬,只见它竟是将龙躯卷起,狠狠地缠住了那几根刺入自己逆鳞的尖尾。 源源不断的灵气生机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女子与那九尾白狐流去,霎时间整座海面如出一轮明日,被璀璨的生命能量照耀的熠熠生辉。 女子面庞上不觉间露出了一抹脱力神色,恐怕是有些吸收不下了。 巨龙脸上露出了一阵狞笑,它虽气息急促却得意洋洋。 它幽幽说道: “小丫头片子,继续啊,让我看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涂苓的眼中闪过一股狠劲,心中思绪万千,她深吸一气,将一口鲜血猛地喷出。 她怒道: “你当真以为我杀不死你吗?” 涂苓站起身,整个人从龙头之上再次一跃而起,瞬间便钻入了那道白狐灵身之中消失不见。 “融为一体?” 巨龙有些疑惑,它仍旧是大量释放着自身生气,寄希望于以自身境界直接撑爆眼前灵狐法身,却完全没有料到眼前女子竟不惜赌上性命与自己硬刚到底。 想收也收不住了…… 仅仅是几次呼吸之后,随着巨龙的一声痛苦哀嚎,海面之上顿时炸起了巨浪无数。 巨龙跌境,全身龙鳞顷刻湛发出一抹死气,黑雾霎时缭绕开来。 白狐扬起了脑袋,它漠视着身下巨龙,四目再次相接,与先前不同的是二者此刻皆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它们两个,一个是屏住呼吸昂着头,一个是低着脑袋扯着喉。 突然,巨龙眼中再次闪过一抹震惊,它的瞳孔急剧放大,不可思议的看着身上白狐。 下一瞬,一股庞大的生命灵气再度被白狐吸入体内,海面上旋即又炸起大浪滔滔。 又跌境了…… 六境! 此时此刻,巨龙终于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它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六层境界,世人虽为之却步,却也不再天下无敌,即便是自己最终抗住了眼前九尾灵狐的吞噬,也断然没了活路。 就说那五大圣人和各宗掌教,哪个不对自己身上的数枚至宝垂涎已久。 龙心,龙肝,龙肺,龙鳞,龙爪,龙角,等等等等…… 在八境真龙身上产出,又岂是凡夫俗物? 先前,它早就感受到了来自远方的那一道道强势气息。此时此刻随着实力的衰退,危机感也就愈发浓烈。 终于,巨龙叹息一声,它缓缓开口,声音虚弱道: “你这么做,有意义吗?” 白色灵狐闭上了眼睛,她点了点头。 属于涂苓的声音传来,清冷依旧。 她怅然说道: “只要他能活下去,就有意义!” 巨龙突然瞪大了眼睛,喘息匆忙却言辞激动。 它气愤道: “这是个局,你当真不知?” 白狐闻言愣住,眼神中闪过一丝意外,却终究还是再次闭上了眼睛,她摇了摇头。 不知道,对她而言,陈萍能活着,便很好! 远方,李来福背着少年一路狂奔已然来到了一座小山坡之上。 早已昏迷的少年趴在他的肩上,闻声竟没来由得睁开了眼,茫茫然看向海面之上的两道巍峨身影,他愣愣出神。 下一刻,那道属于涂苓的白狐灵身憾然碎裂,就那样缓缓消散在半空之中。 巨龙睁开了眼睛,它看着逐渐消逝的白狐法相,终究没有再说话。 脱力了…… 随着白狐的消失,插在它身上的尖刺也逐渐悄然消失不见,巨龙努力的摇动自己身体,想要继续腾云,却终究力有不逮,向着身下海面无力坠落。 … 一道长剑化作流光自天边飞射而来,是一个年迈老者。 他身着一袭藏青色长袍,飞身化鸿。 片刻之后,海面再度碎裂。 巨龙张了张嘴巴,它望向了那嚣张至极之辈,眸中满是不屑。 它冷声说道: “你们终究还是来了,贪生怕死之徒们。” 剑光一闪而逝。 老者仿佛是并不打算与它废话,也兴许是确实觉得难于启齿,他下手极狠。 扎眼功夫,巨龙的龙脊应声而断。 也就几乎是在与此同时,另一道剑光自天边灼起,气势之雄浑有如世间炎阳,至刚至烈。 青泽闭上了眼睛,它无动于衷。 无所谓了。 与无耻之人讲无耻,何其无耻! 那便索性不说了…… 下一瞬,剑光撕裂了巨龙的脖颈,一颗硕大的首级刹那与身体分离。 巨龙死了。 死在了自己的家乡。 南海之滨,楼山矶之畔。 陈萍木讷的看着眼前一幕,见数十位“仙人”联袂而来,彼此间谈笑风生。 他愣住了,一汪热泪夺眶而出。 “公子,别哭……” 李来福感受到了肩上滴落下来的泪水,他拍了拍少年的脊背,想要安抚,却也瞬间哽住。 回想起当初老夫人曾说过的话,此刻的他只觉得讽刺,只觉得难受。 “噗……” 陈萍突然喷出一口鲜血,再度昏死过去。 他没闭上眼睛,目光仍旧痴痴地望着远方海面,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那个女子并没有死。 她只是在一只巨大白狐的怀里睡着了,睡得很深。 李来福感受到了少年的异样,他抬手轻拂了一把少年的脉搏,将之缓缓放在了地上。 过了很久…… 李来福转过身,径自向着岸边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帮“仙人”眼里算得上老几。 但他觉得,那几个“仙人”现在自己的眼里狗屁都不是。 一群贪生怕死的畜生,要擅自瓜分巨龙至宝也就罢了,竟然连老夫人的神魂也不放过。 “你们也配?”胖子怒道。 他牙关紧锁,怒目圆睁似有金刚之像! 是啊, 这与传闻中的那些蛟,有甚区别? 第八章 敢动我媳妇儿 苍茫海面之上,先前身着藏青色长袍的老者回头望着那道灼热剑光射出的方向,他皱了皱眉。 一个壮硕男子掠空而出,身形矫健。 老者无奈,他没好气的冲壮硕汉子吼道: “怎么哪都有你这个狗熊玩意儿,你就老老实实待在你家摘星老祖的乌龟壳子下面不好吗?如此着急出门,是想寻打?” 壮硕男子闻言嘿嘿一笑,他也不故作客套,只当是与老者平辈论交。 他笑道: “老周,你这话可就不地道了,我家老祖是六境,老夫也是六境,怎么就不能出来和你争夺机缘了?” 他顿了顿,将视线转向天边,继而又干笑一声,挑眉说道: “再说了,此番也不止是老夫,西南四州之地,十二古宗掌教老祖都有莅临,何谈与你这飞天阁抢夺机缘一说,按规矩来不应该是平分吗?” 藏青色长袍老者闻言面色一沉,他面露不悦,却还是将目光转向远方。 沉吟片刻,只听他高声喝道: “既然大家来都来了,那也就别藏着掖着,都滚出来看看该当如何?” 下一刻,十余道身影自天外化鸿,转瞬即至。 为首一人面容清秀,身后负长剑一柄,仙气十足。 他见老者神色不悦,便主动上前作了一揖,对老者和男人说道: “晚辈天河剑宗新任掌教洪落诚,见过飞天老祖、有熊真君。” 老者缓缓点了点头,看向站在一侧的壮硕男子,眼神中露出一抹得意之色。 他对负剑青年柔声说道: “小洪是吧,我对你有印象,七十年前飞天榜上,我曾将你位列三甲头名,不成想如今竟也五境了,相当不错!” 洪落诚闻言一笑,眸中闪过一丝回忆。 是啊,身为天纵之才,他就是如今修行界的一枝新标杆。 但常言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于他而言,飞天老祖无疑便是寻得了千里马的伯乐,是自身恩人。 故而今日,他沉思良久,郑重说道: “先生,我代表天河剑宗支持飞天阁先选机缘,我等只需要部分龙角做材料锤炼本命剑即可,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说罢,他将视线扫视四周,立时便有另外两个宗门掌教跟着应声附和起来。 “如何,狗熊蛋子?” 老者得意洋洋的端起架子,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摘星阁掌教。 壮汉怒火中烧,却无奈于老人得势的事实,只得做出妥协。 “那我就要这龙心之上的心头血和……”老者说道,他眼神微动,看向身后的负剑青年。 剑宗掌教立马心领神会,只见他目露感激的看着身前老者,小鸡啄米般狠狠点了点头。 “所有龙角!” 飞天老祖笑意盎然,他看向了一旁哑口无言的有熊真君,理了理嗓子继续开口说道。 一个中年人模样的身影自人群中飞出,来到老者身前,正是先前参与附和的两股势力之一。 他对老者打了个起手,眸中有些许犹豫。 “但说无妨。”飞天老祖畅然一笑,他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洋洋得意着大笑道。 中年人闻言眼中闪过一抹狂热,他目光灼灼的看向一边那团散发着微白色光影的白狐灵宝。 他开口道: “飞天前辈,诸位前辈,我们青羊宗不要真龙遗宝,只求能得到这九尾灵狐的残存法身和神魂,不知诸位前辈意下如何?” 飞天老祖有些犹豫,他看了眼面前的中年掌教,眸中闪过一抹思索。 他刚要开口。 不料,下一刻,远处天空之上突然出现两道飞驰的光影,气势之盛远在先前的负剑青年之上。 一道光影突然开口,他声势铿锵道: “你们几个,我紫霄老祖还没发话呢,你们就擅作主张把机缘瓜分了?” 飞天老祖闻声被说的一愣,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扬声问道: “紫霄,你和七星不是……死了吗?” 先前光影闻言大怒,只见他骤然提速,瞬间便来到了飞天老祖跟前显露出身形,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 他怒目须张,对着飞天老祖不悦皱了皱眉,反问道: “你这老东西,说谁死了?” 飞天老祖两眼瞪大,他看着面前这个完璧般的老者,惊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就是,谁死了?” 另一道声音响起,紧接着一道身影骤然乍现,流光溢彩,是一位相貌雍容的贵妇人。 妇人皮肤光洁,体态丰盈。除却眼角生了一圈略显沧桑的鱼尾纹之外,整体面容竟与少女无异。 “阿离,你也……” 飞天老祖呆滞在当场,他颤颤巍巍的抬起手,一个闪身便来到了贵妇身边。 伸出手,抚在她的脸上。 这种感觉……真好。 飞天老祖陷入了陶醉,原本苍老的容颜竟恍然间焕发出了一丝生气。 “啪。”响亮的耳光声骤然响起。 一个手印恰逢其时的印在了飞天老祖的老脸上,将整张面庞顿时扇得通红。 不料,飞天老祖竟愈发得寸进尺,丝毫没有半点收敛迹象。 只见他猛地张开双臂,一把便狠狠的将贵妇人揽入怀中,鼻尖轻嗅露出了满脸陶醉。 “你这死蛆,还不撒手。” 妇人惊叫着挣扎起来,她扑腾着身躯,眸中满是嫌弃。 然而飞天老祖却仍旧是不依不饶。 直到…… 一轮凶悍的气息杀到。 紫霄老祖将攥紧到即将抽筋的拳头狠狠砸在了飞天老祖的天灵盖之上。 飞天老祖这才总算是撒开了手,他瞳孔涣散,瘫倒着跌入海面。 “敢动我媳妇儿,找死!” 紫霄真人冷哼一声,他甩了甩大袖,嫌脏似的赶忙将双手负于身后。 谁承想,下一刻…… 飞天老祖仿佛是哪根弦撘错了地方,下坠途中他俩眼儿突然猛地一瞪,身形一转便向着紫霄老祖飞去。 “紫霄,你敢打我?” 飞天老祖发出一声怒嚎,身形仿佛一道惊鸿清影。 直到…… 第二拳接踵而至。 飞天老祖被紫霄真人拧紧的拳头再次锤落,他双眼紧闭,不知是死是活。 “诶,你干嘛?” 雍容妇人发出了一声惊叹,用有些责怪的眼神看向了身为自家男人的紫霄老祖。 男人仿佛有些诧异,他呆滞在原地良久,这才总算是自顾自的摇了摇头,对女子淡淡说道: “你且休怪我伤了你这师兄,别忘了你我此番前来,只是为了抢夺机缘,而他就是我们的最大阻力!” 女子颔首,她痴痴的望着被打的呆若木鸡的飞天老人,没来由叹了口气。 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第九章 你们也配? “区区青羊宗,也敢动我家夫人灵身,堂堂仙人也好意思躲在一个弱女子身后给自己歌功颂德,你们也配?” 金光乍现,一道怒斥声自海岸线方向传来。 众位仙人此刻尚且还沉浸在紫霄老祖那惊人的腕力之中,全场寂静无声。 雍容妇人回过神,眸中闪过一丝惊诧。 紫霄老祖淡淡的回过头,他冷冷的看了眼岸边。 只见李来福金光入体,此刻正站在海岸上,指着天上的群仙破口大骂。 紫霄真人掏了掏耳朵,有些不耐烦,他淡淡说道:“怎么总有苍蝇在我耳边叫唤?” 青羊掌教会心一笑,轻声说道:“真人不必挂怀,区区一个合道下境罢了,距离五境还远,咱们继续瓜分机缘,无需理会便是。” 紫霄老祖斜撇了一眼这个中年人,见他眼底暗藏杀机,不免有些失望。 装什么名门正派啊?堂堂禹州青羊大宗,居然敢把立下了大功的先礼王妃灵身当做机缘,这要是传出去了,天底下恐怕便又要多一座名义上的魔宗了。 紫霄老祖将视线从中年人身上挪开,不再理会此人的恭维言语,他转过身向着那条巨龙龙躯飞去。 李来福大骂道:“王铮,你他妈真不是个东西,想当初先王在世时那般栽培于你们青羊宗,现如今如此作态便不怕日后引来因果报应,青羊宗堕入魔道吗?” 青羊宗掌教闻言一愣,不免陷入了沉思。 他自言自语道: “其实,这件事只要你们礼王府不传出去,天底下谁说都无妨……” 说罢,他那压抑在眼底多时的杀意终于爆发,整个人猛地一颤,若一杆脱手长缨般向着李来福所在的方向便爆射而出。 好嘛,既然你给脸不要,那也就休怪我不讲究了! “不可!”洪落诚怒斥一声,其身影转瞬而出,奋力拦在了青羊宗掌教王铮之前。 下一刻,王铮被洪落诚一把揽入怀中,整个身体带着惯性将两人连带着向后继续飞了十余丈才停下。 “王兄,你听我说。”洪落诚看着眸中恶相横生的青羊掌教,他急切说道。 不料,青羊宗掌教闻言竟是发出了一声冷笑。 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模样的剑宗掌教,眼底浮现出一抹玩味,旋即高声说道: “还说什么,先别说我要侵占这先王妃灵身一事是否妥当了,这胖子日后但凡把今天的事情给抖搂出去,在座各位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日后谁还好意思出门?”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是啊,身为名门,竟然隔岸观火,趁火打劫。 这要是传出去…… 可真不太美观! 就连先前已经不屑转身的紫霄真人闻声都是一愣,眼中浮现出一丝杀气。 “可是……”洪落诚还想再说些什么劝阻,却想了半天不知从何辩驳。 不成想,飞天老祖竟是突然睁开了眼睛,他嗤笑一声,对青羊掌教的言辞流露出了一抹厌恶。 他淡淡说道: “青羊小子,你当真以为大家会和你一样?我们要的是这真龙遗宝,龙是我击伤的,是狗熊那玩意儿斩杀的,怎么的还只能杀不能分了?” 说着,他看着上方那个品行不端的青羊掌教,冷不丁顿了顿,兴许是因为方才被揍了一顿的缘故,此番他气息仍旧有些不畅。 只见他缓缓地抿了抿嘴,吞了一口口水润喉,这才继续说道: “王铮,我告诉你,修行得要脸,但又不能太要脸,这世上太要脸的修行人就只有两种,一种是圣人,一种是死人,你觉得你算哪种?” 青羊掌教闻言愣在当场,他的面色阴晴不定,看向李来福的时候不由感到一阵胸闷。 飞天老祖缓缓地爬起身,他凭空而立,单薄的身板岿然不动,大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 紫霄真人渐渐地将三分杀机收敛入腹,眼神逐渐变得平静。 他对青羊掌教点了点头,示意他就此作罢。 紫霄老祖将一只手搭在了巨龙的龙角之上,他微微一笑说道: “青羊,你若想要部分真龙遗宝其实也无妨,这条龙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应该够分。” 却不料,青羊掌教闻言并未搭话,他只是一把推开了挡在自己身前的洪落诚。 眼神一凝,对身后众人狠声说道:“既然诸位都瞧不上我王某,那我也就不再自讨没趣来凑这分赃的档子,只是……” 青羊掌教将目光再度看向了站在岸边的李来福,眼中闪过一抹坚决。 “这家伙,必须死!”他爆喝道。 下一刻,青羊宗掌教王铮以五境巅峰之实力向岸边的肥胖身影奋力撞去。 李来福见状闭上了眼睛,他轻声念叨:“先王在上,李来福有愧厚恩。” 一道金光从他的体内爆发而出,正是先前那道蓄势待发的入体金光。 远处,洪落诚还想要阻拦却为时已晚,青羊掌教几乎是瞬间便撞上了那道从胖子体内逐渐膨胀而出的护体金光。 “砰……” 声音震动,天地之间似有回响。 光影相接,整座金光被青羊掌教的身影给撞的悍然碎裂,李来福发出了一声闷哼,顷刻间身影爆退而出,直直三十丈。 青羊掌教身形一怔,他毫无保留,瞬间将龙门境的内力运转到极致。也几乎是眨眼功夫,两道身影便再次相撞,只是与先前不同,此番肥硕的身影再也没了护体金光的保护,拳拳到肉。 李来福感受着身前劲风,他猛地将眼睛睁开,怒视着身前的青衣男子,将攥紧的拳头狠狠挥出。 下一刻,风平浪静。 没有先前碰撞时的震耳欲聋,有的只是两道身影之间拳脚相接的简单画面。 “你?”青羊掌教满脸震惊的看着胸前。 几片铁片应声掉落,看形状应是护体的宝具碎片。 李来福喷出了一口鲜血,硕大的身躯随着对方拳劲的爆发如同一条断了线的风筝向后倒飞出去。 他的面色煞白,整个右胸凹陷下去很大一块。 紫霄真人摇了摇头,他看着李来福身影跌落的地方,不由得有些惋惜。 飞天老祖黑着脸,眸中怒意无法言说。 这下可好了,青羊宗坏了规矩,打伤的还是礼王府的大管事李来福。 这王铮,他怎么敢的? 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全场所有人眼神一滞,看向青羊掌教王铮的目光中不觉间都带了些惊惧。 等等,他难道真要杀人? 第十章 筋骨劲 开拳化掌,勾指为爪。 青羊掌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若一道流光刹那激射向李来福全身最脆弱的脖颈处。 李来福瞳孔猛地收缩,他本能的想要架拳阻拦,却在最后一刻彻底放弃。 青光一闪而逝,胖子的脖颈处已经俨然出现了一抹血痕。 下一刻,一声惨叫响彻当场,声音震颤。 李来福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眼前一幕不禁令他震撼的合不拢嘴。 一道身穿黄色道袍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气绝人亡。可就单单是这剧尚且还有些余温的道人尸体,却仅凭二指之力,便拦停了直冲向自己想要索命的青羊宗掌教。 更甚至,拧断了他的手腕…… “你是谁?”青羊宗掌教强忍着身上剧痛,他目光狠辣,咬牙切齿问道。 然而尸体就是尸体,活人问话,它怎会答话? 王铮见黄袍道人默不作声,心中一阵郁闷。 片刻过后,他想要将拳头从尸体的掌心拔出,便纵身一跃,全身在空中顺着手腕被拧断的方向打了个大大的圆弧,而后双脚踩地,狠狠一脚就朝着地面跺去,用尽全力使了一个千斤坠。 我拔…… 青羊掌教老脸憋得通红,那具尸体却无动于衷,干瘦的手掌紧紧攥着那中年掌教粗壮的手腕,任由其用尽各种手段,他自岿然不动。 天上众仙人此番也是纷纷看不懂了,若说是修炼的功法有多奇特倒也算不得什么,只是这默默无闻的黄袍道人又是从哪得来的通天本事,竟能以死后尸身单手降住六境以下堪称无敌的青羊宗掌教王铮呢,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人群中,三道身影见此一幕瞬间便向海岸方向疾驰而来。 为首一人是先前一个默默无闻的干瘦老者,此刻的他目光犀利,看着那具道士遗骸,眸中喜色难于言表。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两人,灿然一笑。 一道劲风自老者身旁席卷而过,正是那具尸体。 此刻,黄袍道人竟是睁开了眼睛,古铜色的皮肤仿若金身般反射着太阳光线,双眸之中刹那爆射出一道精光。 “你……”青羊掌教面容煞白,眸中惊恐神色油然而生。 下一刻,一道滔天声浪自礼王府所在方向冲天而起,雄浑厚重。 他说道:“小子,敢在礼王府撒野,你懂不懂规矩?” 声音落下,与王铮僵持的力道突然一轻,青羊掌教只觉得背脊一凉,下一瞬竟险些因为用力过猛直接栽倒在地。 规矩? 身为一宗掌教,王铮自然是知道规矩的,作为一州主宰,礼王府的底蕴必然不浅,这要是放在平时,借给他青羊宗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行如此忤逆君王之事。 可事到如今,事关自家老祖和宗门兴旺,一桩天降机缘摆在眼前,既然礼王重伤,王府势微,那他也就必须争取一二,不仅是为了自家宗门,更是为了未来的自己与那不留遗憾的人生。 王铮对着礼王府所在方向作了一揖,虽然他的眼中还是不怎么服气,此番却也觉得理应就此罢手,毕竟青羊宗也在禹州,若是当真为了此事与礼王府彻底在面子上决裂,那日后即便是当代礼王陈萍因此一战修为衰退,只得留在王府镇守余生,但保不齐日后他的继任者还能再出一个礼圣什么的,到时候…… 黄袍道人缓缓闭上了眼睛,李来福四仰八叉的倒在草地上,口中鲜血溢出,眸光黯淡。 空中老者见状飞身落地,他步履矫健的来到了黄袍道人身前,小心翼翼的伸出了枯瘦似竹竿般的手掌,将之搭在了道人身上。 下一刻,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下意识松开手,指尖如同触电般从道士肩头弹开,面庞之上惊惧尽显。 死人,无华,唯枯骨尔!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这剧身躯,神色之中的震撼可见一斑。 如此强烈凶悍的劲道,这般平庸之极的根骨,还有…… 那股至阴至寒的气息。 一个想法自其心头悄然浮现,吓得他冷汗直流。 良久…… 凉风拂过眉梢,老者神情呆滞,苍白的发须无风自动。 黄袍道人仿佛是感受到了些什么,一抹笑意在他的脸上显得似有似无。 老者满怀期待,却终究一无所得。 事到如今,他的心中只有一丝疑惑难解:难不成,此人是自断生路? 可他的原主,是个男人啊…… 即便是再怎么消耗自身阳气,也断然不该如此。 想到这儿,他悻悻然转身,朝着那真龙遗宝所在方向飞去。事到如今,这死而复生是假,真龙遗宝才是真! 李来福大口喘着粗气,他闭上了眼睛,凹陷下去的右胸已经看不见丝毫起伏,左胸虽然还有呼吸痕迹,却也在变得愈发微弱。 …… 王府中门大开,号角声响起,几名侍卫驾着几匹高头大马自府内一冲而出,一座大驾紧随其后,飞扑入连绵丘陵,一路疾行。 远方天空,仙人们早已将真龙瓜分殆尽,唯独留下了那道残存的白狐法身,散发着点滴光华,在天空中逐渐消散。 陈萍被小心翼翼的抬上了车,而后是李来福,至于黄袍道人的尸身,并未被装在车驾之上,而是被一名侍卫缓缓抱起,系在身后。 胖总管睁开了眼睛,他看着远方天空沉默不语。 待到他见到了那座依然高悬的白狐法身,李来福终于是长舒而一口浊气,鲜血伴着咳嗦被带出了嗓子,他眸中带笑。 得,这打没白挨! 李来福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他同样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仿佛看到了漫天金光化作一柄长剑刺向人间。 天下,不复存在。 …… 李来福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日暮,王府偏房。 炊烟在禹州城中袅袅升起,夜色将临。 城外,大青山的寺庙钟声敲过三响,晚风带着雨后泥土的芬芳钻入窗栏。 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胖子感受着身上的剧痛,他想要再度睡去,却总睡不着。 不知为何,他的精神很好。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匆忙自远处响起,先是进了李来福的院落,而后向着他的房间匆匆跑来。 胖子将视线看向门边,有些好奇。 良久,李来福的房门被推开,一道身影大步流星跨入屋内,是一个重装甲士。 第十一章 老狐狸 头痛欲裂! 陈萍睁开了眼睛,浑身上下被汗水浸透。 一股恶臭袭来,熏得少年不由打了个哆嗦,他环视四周,满脸茫然。 昏黄的灯火照耀着狭小的寝殿,烛光在鎏金的龙形灯盏上跳跃起舞,映射到了窗外,闪过人影三四。 良久,一个丫鬟脚步轻盈的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外观精致的琉璃托盘,上有小碗汤匙,味道苦涩。 少女生的相貌奇特,有一对很好看的碧绿色眼瞳,此刻却黯淡无光。 少年翻过身子,他背对着少女,抬起手揉了揉脸颊,擦去了些许污秽。 丫鬟走到床榻边,三两步的距离,她小心翼翼的愣是扭捏了很久。 陈萍突然转过脸来,他看着少女,用尽力气挤出了一个笑容。 比哭都难看…… 少女瞪大了眼睛,水灵灵的碧瞳在眼眶里滴溜溜的打着转悠,欣喜神色直上眉梢。 “你来了?” “你醒了!” 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琉璃盘子跌落在了地上,汤药和碎片散了一地。 “小青。”陈萍轻声呼唤道,他看着少女的身影,神色柔和。 然而少女却仿佛并没有听到少年的呼唤,她看着那张方才草草擦试过泪痕的青涩脸颊,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 过了很久,陈萍重重的吸了一口气,他看着呆若木鸡的少女,终究是抬手费力的挥了挥袖子。 “好久不见。”少年说道,面庞有些苍白。 少女用小手捂住了嘴巴,闻言她呜咽着久久默不作声。 终于,等她整理好了情绪,刚要开口,却看见疲惫的少年已经再度在床榻上沉沉睡去。 她黯然神伤,转过身向着门外走去。 “好久不见!” 门外台阶上,少女望着天上明月,轻轻撩起了修长的青丝,她眼白微红,声音有些嘶哑。 …… 次日清晨,陈萍再次从床榻上醒来,他感受着身体上的剧痛,不由得咬了咬牙,面露狰狞。 一抹朝霞,刺破云霄,划开窗纱,射入少年的眼瞳,照的他有些迷离。 青衣少女走进小屋,她衣袖翩翩,看着眼前的少年,不免灿然一笑。 她缓缓弯腰,纤细的腰肢在青色薄纱的遮掩下,款款动人。 “公子,你醒了?有何吩咐……”少女说道,目光流转,碧绿色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床榻上的少年。 陈萍感到有些不自在,将视线转到一边。 犹豫片刻,他开口说道:“小青,你去叫来福过来,我有事要问他。” 不料少女却装作充耳未闻的样子。 她直接趴到了少年的床头,笑眯眯的捏着少年的耳朵轻声说道:“你就没什么,想要对我说的?” 少年愣住,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并不算太高的屋脊,神色中满是慌张。 “没有……吧” 陈萍有些犹豫。 “真的没有?” 少女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她攥起小拳头,轻轻地朝着少年的胸口敲了一下。 “嘶……”陈萍顿时疼的龇牙咧嘴。 “诶,这是怎么回事啊?” 少女坏笑,她见少年浑身颤抖,眸中闪过一丝得意神情。 她再次举起了小拳头,对着少年的腹部便轻轻敲了下去。 “别,别。” 少年惊叫,他看着少女那逐渐滑落的拳头,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少女“哦”了一声,她俏皮的地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少年的肚子,而后用带些俏皮的腔调开口说道: “大管家,现在来不了的。” 陈萍纳闷。 “哎呀,你忘了他也受伤了。那个,看着比你这还严重点儿呢……” 少女有些不耐烦,她轻轻给少年掩了掩被子,坐在了少年的床上。 她抚着少年的额角,眸中满是……爱意。 “等等,你说什么,来福……受伤了?” 少年的眼神猛地一缩,他看着少女,没来由一股眩晕感油然而生,脑海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莫名碰了一下。 下一刻,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呆滞,被选择性暂时搁置的记忆有如决堤之洪水般迅速涌入,刹那之间,头仿佛要碎开,撕裂感瞬间袭来。 “啊……” 陈萍的瞳孔剧烈收缩,他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脑袋,也顾不上身体里那如刀割般的剧痛了,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少女目光惊慌,她抱住了少年的肩膀轻轻拍打,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悲凉。 自老夫人离世至今,已经足足经过了十日有余,身为生前夫人的贴身丫鬟,她青鸾曾经一次又一次的调整过自己的情绪,希望自己能够尽快忘掉那些伤心事,回归生活。 只可惜,除了日渐对少年身体加重的担忧以外,失望和无力感却也愈发浓重。 想忘,不可能…… 她眼中流出了一道清泪,仅有一滴,却冲花了脸上涂抹的浓郁胭脂。她看着窗外,思绪不知去向何方。 …… 昨夜风霜袭窗栏,雨打秋叶满门堂。 少女就那样坐在少年寝殿门前的台阶上,整整一夜。 她哭过很多次,泪水早已用尽。今日整理好情绪,梳妆打扮,好似要出嫁的婆娘。 也许,她知道自己趁人之危,很过分! 但她,不想浪费自己的红妆。 也不想再等那对她而言朦朦胧胧中多少有些虚无缥缈的所谓爱意。 她怕失去,她怕他有一天也死了。 会和那天的老夫人那天一样,很突然! 少女的心思嘛,总是这样。 放不下的牵挂虽然不多,但只要是想要拿起的感情,拿起了,却又总不愿放下。 …… 窗外的脚步声突然急促响起,两名持刀侍卫循声迅速冲进了寝殿,见眼前一幕也是不由得也是手足无措。 一名宦官模样的中年人紧随其后掀帘走入屋内,他“呦”了一声,看着少女和那正在发疯的少年,非但没有丝毫的惶恐,神态反倒是有些玩味。 少女见状赶忙撒开了搂着少年肩头的小手,她看着那名笑得不怀好意的中年宦官,有些手足无措。 “无妨。”宦官笑道。 “你这样如果更有利于王爷恢复,我权当没看见便是。” 说罢,中年人两眼一闭,调头径自走出了寝殿。 少女长舒出一口气,再次环身搂住了清瘦少年,她看着房门外有些犹豫。 这老狐狸,怎么会看不出些端倪? 若是让他这个当差的行房太监入了眼,母鸡冲猴子抛媚眼,他都知道! 第十二章 会动的床 晌午,陈萍在青鸾的怀里再次沉沉睡去,只是这次相比于之前,他的眉关紧锁。 少女走出了小屋,她环视四周,感受着杂役奴仆们所投来的异样目光,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中年宦官再度走入小院,身后跟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 老者手中提着一个硕大的药箱,他步伐矫健的跟在中年宦官身后。 来到了门口,中年宦官先是示意老者停在门边,而他则是独自跨过门槛,向着少年的床榻走去。 陈萍此番在床榻上睡得并不安稳,他翻来覆去,面色有些苍白。 中年宦官在少年的床榻前站定,观察了良久,他冲着屋外老者招了招手。 老者被示意着走进屋内,他脚步轻盈,两步来到床前,紧接着不由得眉头一皱。 “啧。” 老人咂了下舌头,他缓缓地伸出手,掀开了盖在少年身上的厚重被子。 一股恶臭味顿时袭来,老者眉头更紧,他看着少年的脸颊,陷入了沉思。 “先生,我家王爷究竟如何啊?”中年宦官急切问道,他的神色阴晴不定,看向老者的眼神中充满了对未知的迷茫。 老人点了点头,他回头看了一眼中年宦官,略带些思索道:“按照老夫的经验,单从问诊的望和闻这两个方面来看,可以说是不容乐观,但是……” 老人犹豫,他看着跟前这个急不可耐的中年宦官,将手搭在了少年的脉搏上,神色逐渐充满了自信。 中年宦官看着眼前这个故意卖弄关子的老者,他有些郁闷。 “诶呀,先生,能不能行你倒是说清楚啊。”宦官急切道。 老者闻言哈哈一笑,他淡然道:“行,当然行,你以为他是谁?这可是一方主宰,是天生的王者啊,如此老夫只需给他稍作调整,相信不出三年,便可痊愈。” 中年宦官闻言先是大喜,而后大惊。 “什么,多久?” “三年,左右。” …… 中年宦官无言以对,他看着身旁倒在床榻上的少年,神情有些苦涩。 沉思许久,他对老者说道:“先生,三年实在太久,想必您也知道他身为王剑的持有者需要承担些什么,我怕……” “你想让他活下去吗?” 老者打断了宦官的言语,他斜视着中年人那有些苦涩的脸颊,冷声问道。 中年人点了点头,“当然。” “那就让他老实静养,你可知道他是受的是什么伤?” 宦官摇头,他看着身前的少年,一股疑惑感涌上心头。那日海边虽然观看到那场大战的人不在少数,可却实没有几人知道王爷是因何而伤。是巨龙扫尾?还是…… “我这么和你说吧,听说过七境雷劫吗,就这小子以身为引,硬接了至少两轮!” 老者感慨道,眼神中不免有些许骇然。 是啊,就凭这肉体凡胎,两轮雷劫——不死! 中年宦官闻言震撼,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不由得感到有些缺血。 七境雷劫,还是两轮? 五圣人也未必抗的下来吧。 这瓜皮老儿,莫不是觉得自己见识短浅,想给自己当猴耍? 想到这儿,他清了清嗓子又要开口,却不料少年竟是翻了个身子,整个人险些直接从床榻上摔了下来。 “我……”中年宦官发出一声低沉的惊叫,只见他赶忙伏下了身子,用自己的后背拖住了险些摔在地上的陈萍,而后一点一点的挪动起身体,将少年顶回原位。 少年皱了皱眉,兴许是因为翻身不畅或是气血流通不顺的缘故,此刻的他有些不适,身体翻腾,突然咿咿呀呀的说起了梦话来。 “滚开啊,恶心玩意儿……” 少年不知是梦到了些什么,大滴的汗水从他的额上渗出,三三两两滴落在了地上。 “诶呦。”中年宦官突然发出了一声哀嚎,他表情扭曲,被少年一肘子猛地撞在了肋条上,酸痛感瞬间席卷全身,疼的他浑身一哆嗦。 “还不快来帮忙。” 宦官几乎是哀嚎着对老者说道,他眼中怒火中烧,但奈何受了窝囊气也却只能隐忍不发,此番无疑令他大为恼火。 然而老者见状却好似压根没听宦官的吩咐一般,他木讷的站在一边,低头看着下方这个满脸苦相的可怜中年人,语气柔和着劝说道:“大人莫急,再多忍耐些时候,小王爷此番正在自己捋顺体内经络,老朽不便打搅。” 说罢,他便转过身向着门外走去,头也没回。 “啊……”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惨叫,中年宦官终究还是被少年一肘子集中了后脖颈,只见他俩眼儿一瞪,顿时一阵眩晕感席卷大脑,旋即便昏倒在了地上。 老者有些无奈,他前脚才刚刚迈出门槛,见状只得是折身回去,抬手在宦官的后脑勺上轻轻一敲。 “呼……” 中年人长舒出一口气,双眼缓缓睁开,他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老者笑了笑,很是苦涩。 “加油,坚持!” 老者给中年人加油打气道,只见他右手握拳,在胸前卖力挥舞。 宦官冲他翻了翻白眼,得了,就这样吧…… 之后的两个时辰里,中年宦官在头上顶了一块绣花枕头,他撅着屁股,就这样尽职尽责的承担起了一个“移动床铺”的任务,虽说他时而四肢颤抖,时而眼神迷离,但好在有老者一直盯在附近,故而倒也并未出现什么大问题,只是劳心费神消耗体力罢了。 陈萍终于再次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变得柔和,看向窗外不免有些失落。 晚风轻拂过窗口梧桐,秋意裹挟着桐叶缓缓摇落,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祥和,但当少年想要细细感知,却又发现遥不可及。 怎一个惨字了得! 突然,身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 陈萍转过头,顿时瞪大了眼睛,他有些惊恐道:“刘管事,你趴我下面干什么?” 中年宦官无语,他沉吟片刻,想要解释。 “我……” 好吧,确实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事情的最后,少年只是翻起身,费力的爬起来向着屋外走去,虽然仍是感到浑身酸痛无比,但此番的他又总觉得自己等不起。 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 时光啊,不等人。 第十三章 多做多错 陈萍走出小院,眼中光景变换。 几个小厮的身影从少年身边闪过,是一阵风,散入回忆的缝隙。 礼王府的占地面积并不大,长宽各二十四丈六尺左右,四四方方的十分规整。 府院的中央,有一条小径,隐匿在一座窄窄的只有约两丈宽的花园里,算得上是这座小小的王府之中难得的一片清净地。 陈萍在院中缓缓坐下,他大口喘着粗气,有些疲惫。 刘管事紧忙爬起身,拍打着自己的膝肘关节,将一丝肉眼可见的纤尘洒入空气。 他拔地而起,夺门而出,紧跟在少年的身后走入园中。 兴许是因为方才受伤不轻的缘故,此番他并未弯腰行礼。 “老刘,坐下吧!” 少年感受到了身后宦官的靠近,他摆了摆手,轻声说道。 中年宦官也不多礼,他拂衣而坐,眼中闪过一丝怨气。 “怎么了?”少年看着中年人疑惑问道。 刘管事将视线撇向一边,他咂舌道:“没啥,挺好。” 少年无语,他喘息了一会儿便再度站起身,向着身前的一方小门走去。 “不再歇歇?”宦官看着少年的腿脚,他眸中藏笑。 “无妨,挺好。”陈萍淡淡说道,他一步一步走向院外,下台阶的时候,双腿有些颤抖。 身为王府的大总管,李来福的房间在整座王府的东南端,是一个单开间的狭长院落,长有三丈六寸,宽仅一丈八尺。其中房屋所占的只有不到三分之一,室内摆放有一床一柜一书桌,及其简朴。 这也符合古人所说的房小聚气一说,宅院的环境布局应更注重风水,而非大小气派与否。 少年走到小院门口,他斜倚着门框休息了许久,一串细小的汗珠从他的额上冒出,并未滴落,却被夕阳的余晖照耀的好似一颗红宝石。 休息了一会儿,少年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珠,他深吸一口气,扯开嗓子对着院中喊道:“死胖子,起床了没有啊?没穿裤子抓紧穿上,大爷我马上进来了啊。” …… 院中并无回答。 刘管事一瘸一拐的小跑了一路来到南院,正巧迎面撞上了两个下人房里出来办事的小厮,便咬牙切齿的一顿使唤,最终被搀扶着来到了年轻王爷身后。 少年有些疑惑,他看了眼身后,用视线的余光扫过后方三人,神色有些凌厉。 一股属于猛虎的威压瞬间扑出,顿时另三人心头猛地一颤。 一名小厮明显沉不住气,只见他上前一步突然咵嚓一声跪倒在地,对陈萍语气颤抖道:“小的不知道李总管现在怎么样了,他从昨天醒后便吩咐我等不能进入他的房间,所以小的从伙房过来送饭都是把饭菜放在那房间门口,没进去过。” 说着,少年的语气突然一颤,好似被口水呛到了喉咙,他猛烈地咳嗽起来。 …… 过了好一阵,小厮终于缓过气来,他小心翼翼的抬眼瞧了一下年轻王爷,见其面色沉重,便又赶忙将头低下,继续小声说道: “所以小的也不知道李总管现在身体是否好转,不知道李大人,额……是死是活。” 说到最后,他语无伦次的险些晕倒,幸亏是身旁经验丰富的刘管事提前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小厮这才愣了一下,他闭上了嘴巴,抬头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 陈萍抿着嘴,心情有些复杂,他用上牙撕咬着下嘴唇,仔细扫视了一眼小院四周。 几个餐盒被整整齐齐的码放在门边,好似并无使用痕迹。 陈萍开口问道:“你就没有打开餐盒看看他有没有用过吗?” 小厮闻言低下头,他再次小心翼翼的用目光斜扫了一眼面前的白衣少年,见其脸上并未显示有太多的怒气,这才扭扭捏捏的小声开口说道: “王爷您有所不知,小的不能随意检查李总管的私人用品,甚至不能随意出入他的院落,这是规矩……” 陈萍闻言愣了一下,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可怜少年,有些疑惑,他问道:“谁定的规矩,我怎么不知道?” 少年没有搭话,瘦弱的身躯顶着那颗小小的脑袋缓缓摇头看向了小院方向,身体有些颤抖。 得了,还能是谁啊,李来福呗。 陈萍无语,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眼神中莫名生出了一股无名火。 瘦弱小厮见状赶忙将视线挪开,不敢再与年轻王爷对视。 陈萍再次开口了,他终究还是心软,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有些无奈,他说道:“你就不能特事特办一次,他还能等养好了伤打你不成?” 谁料想,天性木讷的乖巧少年此番竟然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目光中充满了惧怕。 身后的刘管事用手捂住了眼睛。 好家伙,这不是惨不忍睹么。 …… 沉寂许久。 “他不在这里。”陈萍眼神微微一凝,他看着身前小屋,淡淡说道。 跪地小厮闻言不由得长舒出了一口气,心跳速度也随之变慢了些。 先前见陈萍那副气势,他还以为是王爷察觉到了屋内状况而心生怒意,要降罪于自己。故而险些吓到大小便失禁。 此番听闻了李总管大抵还活着的消息,悬着的心也就放下来了一大半。 却不料,下一刻他如遭雷击。 只见少年君王缓缓张口,对面前的刘姓管事淡淡说道: “老五,你带着这孩子去后院先领五十大板,打完后再送到戒律房写三千言自省书,写完之后明早送来见我。” 刘管事本来并不是非常瞧得上这位年轻新王,此刻感受到了年轻人凌厉的手腕,不由得一阵后怕。 他赶忙弯腰行礼,轻声说道:“嗻,老奴这就照办。” “不要,不要,王爷不要……” 一声尖叫声突然响起,是那小厮在地上打起了滚来,只见他眼含泪水,楚楚可怜的小手脚在地面上蹬来划去,叫声嘶哑。 陈萍转过了身,他没有理会。 少年终究还是被拖走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怎么做都是错的,直到这天深夜,他也许是明白了一个道理。 …… “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第十四章 剑起 陈萍的身影穿梭在王府的每一个角落,虽然缓慢却从未停下。 一道凝聚力极强的精神气息从他的眼中释放而出,先是绕过了前院的小门,而后向着王府主殿的大堂缓缓靠近。 少年闭上了眼睛,仔细的感知着这道精神气息所带来的各种信息反馈,他左右摇头,凝重已然在不自觉间浮上了眉宇。 没有,没有,哪都没有。 陈萍突然睁开了眼睛,他回过头,紧紧盯着王府的大门方向,一种可能浮现在心头。 难不成,这李来福是受不了府内的粗茶淡饭,擅自跑出去下馆子看妞儿去了? …… 好像确实有这种可能。 但是陈萍又转念一想,神色中再次闪过一丝犹豫,探查气息迅速覆盖了王府的院门,直到…… “嘶……” 少年发出了一声轻叹,还是没有。 那这李来福可究竟是去了哪啊?重伤在身又岌岌可危,体型肥硕且行动不便,竟是在小小的王府中凭空消失不见。 难道? 一个想法突然在少年的心底响起,是一个曾经常常会开的玩笑——柴房! 想到这里,陈萍也不再继续用精神力去探查王府的细节,他直接抬起腿,朝着后院走去。 柴房里终年昏暗无光,为了防潮,地势比王府中的其他宅院都要稍高些,但奈何房前种有一片小小的竹林,将本属于整个房间的光亮全都转化成了生长的养分。 陈萍推开了房门,整个柴房顿时变得亮堂了些,一道夕阳射入屋内,将少年的影子拉的很长。 一缕青灰因为震动从房梁上落了下来,兴许是因为微风的缘故,并未逐渐散落在地面上,反倒是在半空中不断地跳跃起舞。 少年用眼角余光扫视了整个柴房一周,他突然眼前一亮。 好嘛,自己脚下就躺着一个人,那粗壮的大腿,肥硕的肚腩,还能是谁? 李来福呗! 胖子缓缓的睁开了眼睛,他看着身前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只见他慢悠悠的用双手撑在地上坐起身,继而是露出了一道略显勉强的微笑。 他轻声说道:“公子,您这是身体痊愈了?” 声音有些颤抖,李来福的呼吸并不顺畅,说话间反复卡顿了好几次。 少年“嗯”了一声,他没有说话,仔细打量起这个在地上打着地铺的肥硕管家,心中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在他眼里,李来福那可不可谓不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人精’,平日里别说是自讨苦吃了,每餐少吃一粒米都不行,更何况是在立了如此大功的情况下。 难不成,这家伙是想用这种方式和自己刷好感? 但好像也不至于啊,李来福毕竟是王府的大管家,是那个打小便时常将自己背在背上的男人,这感情,难道还需要继续动歪脑筋吗? 想到这里,陈萍的眼神不由得愈发疑惑,他看着躺倒在地上浑身上下布满灰尘的胖子,止不住地开口问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是你那小院住的不舒服,还是厨房的饭菜做的不地道啊?” 李来福闻言他咧嘴一笑,打着哈哈说道:“王爷,你要这么说,那确实是,都有点儿……” 果然,这家伙还是想邀功。 陈萍眼神一沉,眸中闪过一丝失望。 他继续说道:“好嘛,既然是你李大管家过得不舒服了,就要跑到柴房来发表抗议感言,那我就成全你,打今儿起你李来福就直接退休了,搬到柴房里负责晾晒腊肉,至于王府的大管家嘛,我再找其他人。” 说着,他就要转身拂袖而去。 李来福赶忙抓住了陈萍的袖口,眼中可怜唧唧的挤出了两滴泪水,他看着少年那青涩稚嫩的脸颊,沉吟片刻,戚戚然开口说道:“王爷,这可使不得啊,老奴我这不是怕自己死在咱王府宅子里坏了风水嘛,俺这么兢兢业业,您可不能忘了老奴的好,伤了老奴的心呐……” 陈萍斜撇了一眼此刻正抱着自己大腿哭嚎的肥硕管家,他粲然一笑。 “你老实交代,到底是怎么回事?”少年询问道。 李来福犹豫了,他看着少年那双澄澈的眼睛,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忧伤。 沉吟了许久,两行清泪缓缓流出了胖子的眼角,顺着肥硕的脸颊,滴落在了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小萍……” 李来福突然哇哇大哭起来,撕心裂肺的声音从柴房中传出,远胜平日王府侍卫在此杀猪的声响。 陈萍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凝重,他俯下身拍了拍胖子的肩膀,眼神中没来由的闪过一丝忧虑。 他缓缓说道:“来福别急,慢慢说。” 胖子点了点头,他哽咽着“嗯”了一声,抱着少年的身体,浑身有些颤抖。 “王爷,您可得做好心理准备,我,我,我……” 李来福突然喘起粗气来,由于先前右胸受到重创的缘故,他此时说话多少有些困难。本来受到这等创伤对于他这个境界的修行者而言大抵都是凶多吉少的下场,但好在他平日里吃得比较好,此番全身肥肉总算是排上了用场。除了说话有些喘,总的来看倒也并无性命之忧。 休息了一会儿,李来福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待到状态缓和,这才继续缓缓说道: “王爷,您可得做好准备。那日午后,有青光划过南海,楼山矶上,老夫人的灵身……丢了。” 陈萍闻言瞳孔猛地收缩,他看着眼前的胖子,愣在了当场,想说话,却又久久说不出来。 李来福早已做好了准备,他再次躺在地上,眼神中的悲伤与失落难以言表。 他对少年说道:“王爷,来福不想活了。” 李来福闭上了眼睛,屏住呼吸不再言语。 少年突然大笑起来,癫狂声响彻整个王府。 “是青羊宗?”少年问道。 胖子点了点头。 “是青羊宗!” 就是那个打伤了李来福的青羊掌教身后的那个——混蛋老祖! 那还说什么? 下一刻,一道红光自礼王府柴房内冲天而起,掀开屋顶。 礼王剑再次现世,只是这次,它是很罕见的要杀人! 第十五章 唯有此心光明 “王爷,不可。” 李来福见状,他突然猛地坐起身,一把死死的拽住了少年的大腿。 少年被扯的向前掀了一个趔趄。 礼王剑因为陈萍余力不济的缘故,终究还是从半空中跌落了下来,插在了柴房的青石板地砖上。 少年瘫坐在地,他大口喘着粗气,眼中怒火如遇干柴。 “你干什么?”陈萍怒道。 他推开了胖子的手,一把将礼王剑从石头中拽了出来便要再次起身。 李来福一把按住了少年的手腕,他看着身前的陈萍,眼神中似有些哀求。 沉吟了许久,他说道:“王爷,您不仅是先王和王妃的儿子,更是我禹州的君王,是千千万万老百姓头顶的顶梁柱。俗话都讲: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来福没有圣贤的本事,没有通天的道行,是来福没用。但来福只想求王爷好好想想,您现在重伤未愈,此行若是出个三长两短,整个西南边陲又该当如何?一旦此番礼王剑再次易主,那就意味着我禹州三年就要换三个主人,届时岂不会阴阳失衡,妖邪遍地?” 陈萍闻言一怔,眼中闪过一抹犹豫。他将视线转向门外,看着那西山的落日和远空的一层薄薄云纱,少年闭上了眼睛。 是啊,过得去,但打不赢。 更有甚者,即便打赢了也等于没赢…… 陈萍缓缓低下了头,他将视线转向脚下,看着那张尚且还算得上能凑合着看的肥硕脸颊,久久没有出声。 李来福抬起头,神情满是凄苦。四目相对,两道目光中各有各的思索。 过了很久,少年缓缓地抬起头,他高仰着额角,牙关紧锁努力不让眼中泪落下来。 他并没有给胖总管任何答复,只是自顾自的转过身,迈开步子走出了柴房。 眼前的景象,是模糊的。 陈萍仗剑走下了台阶,他走出竹林,漫步在了王府那条并没有多长的中央甬道上,傻笑着神色迷离。 他好似失了魂一般,一路上跌跌撞撞。 府内的下人们看到了这个疯疯癫癫傻笑着的年轻王爷,纷纷是吓得跪倒在了地上。 少年充耳不闻,只是自顾自的装疯卖傻。 李来福缓缓地从柴房里强撑着站起身,他扶墙走到了门边,对那道疯疯癫癫的身影高升呼喊道:“王爷,你已经长大了,总得有个决定。” “呯……” 一柄长剑带着红芒被少年从手中抛出,直直插在了李来福身前三寸处,距离裤裆只有半掌距离。 胖子吓得背后一阵冷汗,他险些直接跌坐在地上,此番看着那逐渐远去的少年身影,没来由得一阵懊恼。 就是啊,想来自己坑蒙拐骗虽然不在行,但最起码能多脱几天总归是好的,何苦像今日这样自以为有把握的全盘托出,到头来却落得个火上浇油的下场。大不了届时事情败落,自己一头撞死在王爷寝殿外的那颗大梧桐树上,一死而已,又有何妨? 想到这里,李来福低下了头,他看着自己身前的那柄长剑,抬起手想要将它拔出,却最终用出了吃奶的力气,仍旧是竹篮打水。 他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长叹一声,还是哐当一屁股坐回了地上,躺下身抬头望着那道破碎的屋檐,一言不发。 兴许,事情的发展本就不是他能够左右的。这个世界就好像是一片汪洋大海,而能够在海面上掀起飓风的,绝不是他李来福或者陈萍再或者是什么古宗掌教老祖,更甚至是……五圣人。 人能改变的只有自己的行为和看法,却不能保证这个世界将会发生些什么。 难道少年隐忍不出,磨去了少年本性就是好的? 人各有命,挂帆远行便可。 至于什么狂风海啸,全交给这个世界。 你只管收拾好情绪出发。 岂不闻,大道就在脚下? 所谓命运,也不过是用来唬住怯懦者的小小把戏罢了。 李来福闭上了眼睛,好嘛,感情是自己管得太多了。 …… 陈萍走过了甬道,他转了几个弯,回到了那座属于自己的小院当中。 院中梧桐树下,已经有几片落叶散落在地。 他收起了先前的那种疯疯癫癫的样子,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了一片桐叶。 仿佛是抓住了整个夏天…… 少年闭上了眼睛,他将树叶顶在鼻子上面轻轻闻去,木香扑鼻! …… 过了很久,陈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只觉得整个世界昏黑一片。他并没有取下那片叶子,只是任由它遮住了自己的视线,直到秋日的蝉鸣声渐起,催促着夏天的余热早些散去。 他突然就懂了,一把扯下了盖在自己脸上的巨大桐叶,两眼中射出一束精光。 也许,一叶障目与掩耳盗铃从本质上想说的本身就是一个道理,只是表述方式上有些偏颇。 回看自身,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就应该被迫去顾全整个天下的大局而放弃自己的立场吗? 人都是活一世,谁也没有让着谁的道理。 更何况,那可是自己的娘亲啊,是自己曾经的全世界…… 怎么可能充耳不闻?! 他突然释怀了,一下子把事情看的很清楚。 在此之前,陈萍总觉得有一张看似庞大的“网”一直摆在自己面前,让自己不敢跨过那条线,但这张“网”究竟是真的天罗地网还是所谓“眼中的网”,总得把眼睛擦清楚了再说。 而这一擦眼睛,一讲道理,该怎么做其实也就很清楚了。 还是那句话,人都是活一世,谁也没有让着谁的道理,可以做一个好人,但不能做那个任人欺的‘好人’。 下一刻,少年只感到心中意气风发,他抬起了脑袋,一股浩然气自胸中荡然而起。 是了,该怎么做,要怎么做? 问心! 唯有此心光明,行事方能无愧。 故而, 这一日,这一夜。 在这方小小的院落之中,有类似于佛家的小千世界凭空产生,三千星斗,入我华园。 礼王陈萍,正式被礼王剑认可。 仁义礼智信,“礼”字居中,是为君。 第十六章 十日登门 次日清晨,五彩色的霞光不觉间笼罩了这座小小的梧桐苑,陈萍睁开了眼睛,抬手掸去身上的几片落叶,一时间神清气爽,浑身乏力感也消失不见。 少女青鸾的身影出现在了院子门口,此刻正倚靠在门栏边上睡得正香。 陈萍站起身走入房间,从床脚收纳的暗格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一件皮褂。 他来到门口,将这件对少女而言稍微略显宽松的褂子轻轻披在了她的肩膀上,后退一步,不由会心一笑。 青鸾嘴唇如樱桃般娇嫩,许是梦到了什么开心事,她唇角带笑,哈喇子掉了一地。 少年走出了小院,再次踏上了那条狭长的甬道,朝着柴房走去。 昨夜,王府大管事李来福一夜未眠,经过府内工匠们的不懈努力,此刻的柴房屋顶已然修复如初,几捆崭新的茅草被恰到好处的放在了昨日被礼王剑掀飞的位置,不着半点痕迹。 陈萍推开木门,径自向着柴房深处走去,却不成想整屋的柴火此刻竟已经全然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根大红色的挂线和下面拽着的一条条新淹的腊肉。 少年瞪大了眼睛,他不可置信的打量了一番柴房,一股酒香扑鼻而来。 一道身影出现在身后,是一个拄着拐杖的胖子。 陈萍回眸一笑,他心情不错。 “来福,你还真准备以后待在柴房晒腊肉啊?”少年笑道。 李来福闻言,也是呵呵一笑,他说道:“咱家知道王爷喜欢吃腊肉,今儿个过了寒露,来福昨晚掰着指头一数,时间刚好,也就腌了些。” 陈萍点了点头,他转过身走到李来福的身前,神色突然一凝。 兴许是因为昨晚在梧桐苑中又有了突破的缘故,少年的眼力此刻又有了一定进展,他看着站在门边沐浴在阳光下的李来福,只觉得胖子身上有一团死气挥之不去。 “这……” 陈萍沉吟一声,将左手两指轻轻搭在了胖子的右脖颈脉搏上,旋即不由得全身一颤。 有一股黑气在李来福的体内上蹿下跳,仿佛是一头凶悍的岩羚,时不时冲击着胖子全身的经脉。 胖子抬手轻轻打掉了陈萍的胳膊,他嘿嘿一笑,眼中满是释然。 “青羊劲?”陈萍疑惑问道。 李来福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少年,还是傻傻一笑。 “你说话啊。”少年急眼,神色中立时闪过一丝忧虑。 “无妨的,王爷。”李来福摇了摇头,他眯眯着眼准备转身离去,却不成想脚下一软。 “咳咳……”一摊鲜血喷涌而出,色泽昏暗。 “还说没事?”陈萍埋怨道。 少年蹲下身,想要用手去搀扶胖子,却被李来福一把推开。 他用袖口擦拭着嘴角,神色有些暗淡。 李来福强拄着拐杖站起身,一丝血迹挂在腮边,他理了理呼吸,抬手拍着少年的脑袋瓜笑道:“王爷,来福没事儿,只是这两天休息的不好,再多躺躺就无妨了。” 说罢,他便抬起脚,一瘸一拐的朝着竹林外走去。 陈萍愣在原地,他将信将疑的看着李来福这属实是很不利索的腿脚,见他还是一瘸一拐的走的困难,终于还是跟上前去。 他想要搀扶,不成想胖子大手一横。 不用! 少年无语,他停在了原地,任由这好面子的李来福一步接一步自讨苦吃。 转过身,陈萍向着梧桐苑外的那一方小小花园缓缓走去。 经过梧桐苑门口时,先前熟睡的少女早已消失不见,应当是回去梳妆打扮了。 早些年,整个礼王府修建之初,兴许是为了美观或是其他的什么原因,阴差阳错的就搞出了这么一个小花园来。此地地势低平,汇王府灵气成一穴,十分有助于休憩疗养。 陈萍来到院中端坐,他屏息凝神,复而内观,不由得感到一阵气定神闲。 身体上的经脉,好似有不少损伤,但在少年这些天的修养之下,隐隐有着一些修复痕迹。 盘根交错的血管上虽布满裂隙,但终归还算有救。 少年仔细盘算一番,虽说心中仍是着急,却也稍微放松下来,他看着远方太阳,轻声说道:“十日,吾登山门!” 远处天边瞪时响起雷声阵阵。 …… 青羊宗山门外,突然传出一道洪亮声音,属于礼王陈萍。 这一刻,整座山门,为之一震! “十日登门!” …… 打昨夜起便在戒律堂里跪了一宿的玉面小厮突然浑身打了个哆嗦,他放下了手中笔,趴在桌上一个字一个字的数着纸上的字数,生怕写少了,等下还要挨一顿板子。 “两千八,两千九,两千九百九,两千九百九十九……” 可怜少年终于长舒出一口气,他想要擅自站起身,拍一拍膝盖上的尘土,腿脚却不听使唤。 麻了麻了,腿麻了,头麻了,心也麻了。 然而谁料想,还没等到他趴在地上休息片刻,一阵疾风呼啸而至。 问询赶来的刘管事见状一把揪住了少年的耳朵,他狠声说道:“写完了是吧,那就别愣着,走。” 下一刻,少年只觉得耳朵上传来一阵剧痛,瞬间腿不疼了,腰不酸了,就连脑袋也不晕了。 他站起身,被姓刘的老管事扯着耳朵径直朝梧桐苑走去。 院子里空无一人,刘管事自然心思活络,他也不管少年的耳朵是否会受到损伤,只当是做给王爷看的,猛地一转身,朝着花园的方向走去。 可怜的少年终究还是被扯出了几滴眼泪,他模糊着低头看着脚尖,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没有必要。 院子里的陈萍没来由睁开了眼睛,他看着身前的门廊,皱了皱眉。 中年管家拽着少年的耳朵走进院落,他将少年扑通一声拽的跪倒在了陈萍身前,弯腰行礼,毕恭毕敬说道:“王爷,人已按约定带到,我退下了。” 陈萍摆了摆手,中年管事应声告退。 可怜少年抬起了头,他看着面前这个狠人王爷,浑身颤抖。 陈萍看着这个面容苦涩的少年,他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厮闻言一愣,他赶忙回道:“小的,也姓陈,陈白。” 年轻王爷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些许思索,沉吟片刻,他有开口问道:“你觉得,你做错了吗?” “没有。” 少年也不知是哪里来了力气,兴许是为了赌气,他斩钉截铁的说道。 “很好!” 陈萍赞许,他给了少年一个牌子,是梧桐苑的……管事。 第十七章 潜规则 青羊山下有一个小镇,坐落在崎岖不平的山坳子里,由于海拔较高的缘故,终年严寒。 镇子很小,只有两条小路,错落着几十间院落。期间谁家的鸡鸣犬吠,邻里邻居的也都几乎清楚。 一架马车踏过一座小桥,缓缓向着小镇驶来,车夫是一个玉面少年,体型干瘦,目光却囧囧有神。 马车踩踏着泥泞,走了许久,最终停靠在小镇唯一的一座酒楼门前。 车上走下来个白衣少年。 他看了一眼玉面小厮,简单叮嘱一番,便独自入了这座小小的酒楼之中。 酒楼里有一个说了很多年故事的老先生,此刻正盘膝坐在酒楼门口的一方小桌案前,美美的嘬着一口小酒。 传言,这说书老者曾经那也是青羊山上的仙人,后来不知缘何,就变成了山脚下靠着说书糊口的瘸腿老人。做说书这活计,一干就是几十年。 镇子很小,听书的人自然不多,但好在都是些常客,熟悉了面孔也便多些接济。 少年找了一个席位落座,点了一壶小酒,要了一只火盆。 店家很是热情,见少年舟车劳顿,便自作主张的给这位难得见到一回的外乡贵客多上了一叠花生米和一盘拍黄瓜。 陈萍咧嘴一笑,欣然接受。 说书人震案,他目光一凛,拱手扬声说道:“今儿个,老夫就给大家说一桩最近新听来的故事,如果说的不好,还请诸位多多担待。” 他眼神一沉,低头抿了一口店家方才给续上的上好剑南春,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而后,他语气铿锵讲道:“话说,南海之滨,楼山矶之畔,礼王陈萍斗恶蛟……” 落座少年闻言浑身一震,他怎会知道坊间对于此事早已大有流传,更有甚者甚至将自己给讲成了那个解除危机的关键。 时间过了很久。 日头正好,一缕午间的阳光洒向大地,从门外照到了白发老人的身上。 先前他讲,恶蛟出世。 先有礼王陈萍以千钧之力重伤青龙,青龙力有不逮,以伤换伤。 而后又有青羊宗等各宗掌教闻讯传送赶到,联手镇杀妖龙。 南海整日,雷声大震。 “啪。”老者突然猛地一拍惊堂木,他俩眼一瞪,看着台下听得入迷的观众,神色有些得意。 又抿了一口酒,老人清了清嗓子,低头看了一眼桌案,他开口用慢悠悠的语调说道:“诸位,老朽对于此故事的整理尚还有些不到位,所以还请大家允许老朽在此卖个关子,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说罢,他便小心翼翼地从小桌的下面捡起了一根木杖,撑在地上。在众人的遗憾与唏嘘声中站起身,朝门外缓缓走去。 酒楼又开始张罗客人,后院升起了袅袅炊烟,酒客相继离场,食客蜂拥而至。 陈萍并没有起身,他只是冷冷的看着杯中酒又饮了一口,脸色有些泛红。 一旁盯着这位贵公子看了好些时候的店掌柜和店小二终于有了机会,见这位看上去就颇为不俗的少年总算是得了清闲,便走上前去在附近有意无意的忙活起来。 陈萍仿佛是心情不错,他眼神飘忽,轻巧的捻着筷子夹起了一块拍黄瓜放入口中。清爽的黄瓜伴着咸酸的酱汁,顿时便将那对于少年而言属实是有些刮喉咙的酒气给冲淡了一二。 他只觉得身上暖暖的,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畅快感莫名涌上心头。 屋外,是风雪严寒,凉意刺骨;屋内,是火炉热酒,暖人心头。 其实,如果能一直生活在这里,想来也是不错! 少年缓缓地点了点头,将一路上带来的的焦虑与不快全然抛于脑后。 他不再去想明日登上青羊宗后会如何,他只觉得自己现在肚子有点饿。 “小二,上盘牛肉,再烫二两烧刀子,店里用。”陈萍高声说道,顺势将一袋铜钱轻巧的拍在了桌案。 有意候在一旁的店小二闻言大喜,他屁颠屁颠的跑到了陈萍身前,点头哈腰的对少年谄媚道:“客官,楼下风寒,小店特备有二楼雅间,不知您可否需要?只需多收两纹赏钱便可。” 陈萍摇了摇头,他酩酊说道:“不用,不用,这儿就很好。呵呵小酒吹吹小风,很不错。” 不料店小二闻言却置若罔闻。 他见四下无人,直接趴到了陈萍的耳边小声说道:“我看公子仪表不俗,想必也是来参加明日青羊宗举办的十年一遇的种子选拔大会的吧,确定不上我二楼一看?” 少年眼神一愣,仿佛突然之间清醒了些,他转过头看着这个神色有些慌张的店小二,轻笑一声,“详细说说。” 店小二会心一笑,他指着不远处的楼梯口,娓娓道来:“客观您有所不知,今年的大会由于举办的有些仓促,故而学子们来的也都早些,现在为了方便明日大会,基本都已经在山门前露营了,但是每届真正能够入了青羊宗各峰掌座法眼的天才,却往往都在最后……” “这是为何?”陈萍有些不解,他看着神色躲闪的店小二和酒楼掌柜,不免有些好奇。 店小二倒是也不忙着解释,他看着神情疑惑的少年,再次拿手指点了点楼上。 “那里,有仙人!”他神情玩味道。 然后,他又指了指门外,是青羊山各峰所在方向,轻声说道: “那里,有规矩。” 少年点了点头,瞬间明白了店小二的意思,他将整个钱袋子留在桌上,缓缓朝着楼上走去。 因为先前听故事时喝了不少酒,此刻陈萍的脚步有些飘逸。 “诶呦,客官您慢点儿。” 店小二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见状他赶忙上前搀扶。 就这样,一高一低两道身影一同来到了酒楼的二层,迎面出现的是一个六边形的小厅,摆放有五张桌子,用大小屏风一一隔断。 店小二带着少年朝着其中一个屏风走去,在绕到屏风门口时,他小心翼翼的用手敲击了两下临时拿来做样子的门板。 雅间内顿时传出一阵低沉的声音。 “进来。” 第十八章 山顶风光,想来也是不错 屏风内的雅间别具一番风味。 陈萍打量着这个狭小的房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披黑袍的蒙面身影。 蒙面人看见进入房间的两人,他点了点头。身影压低嗓音问道:“就是他?” 店小二殷勤的点着脑袋,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心情不错。 他说道:“仙人您看,我次这找的可绝对是根骨俱佳的青年才俊,一定符合您的要求。” 蒙面男人“哦?”了一声,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陈萍,开口问道:“何以见得啊?” 店小二解释起来,表情谄媚。 他说道:“仙人您看,他这无暇的肌肤,犀利的眼神,可不就与贵宗的气质相符嘛?” 黑袍人无奈,“可是他连百日筑基都没有修过。” 小二闻言一愣,他看向身旁少年,眼中吃惊之色无以复加。 “不知仙长,还有哪些要求。”陈萍闻言笑了笑开口说道,看着眼前一幕,不禁有些疑惑。 什么情况啊,这是宗门特派下山选人的?方才看店小二那神秘兮兮的样子,还以为是什么走后门的捷径,不成想这蒙面人倒是要求还不低。 黑衣人低喝一声,抬手夹了一筷子肉放进嘴里,眼中有些不厌其烦。 他口齿含糊的说道:“是还有些要求,但老夫凭什么告诉你?一个废物。” 说罢,他喝了一口杯中酒,便不再理会门口二人。 陈萍无动于衷,店小二拉了拉少年的袖子,神色有些失望。 过了一会儿,少年继续开口说道:“想来你也是青羊宗某峰的一席长老,但既然灵台境界还看不出我的特殊,那也就罢了,看来青羊宗底蕴尚浅,明日大会不参加也罢。” 黑衣人闻言眉头一挑,看着身前的少年大抵有些意外。 沉吟了片刻,一抹自以为是的笑意浮上眉梢,男人神色得意,他缓缓开口道: “嚯,你再仔细说说,没准大爷心情好就给你透个底,让你有那么一丝丝机会成为我青羊宗的新一代弟子,如何?” 陈萍哼了一声,他没有再搭理蒙面男子,转过身自顾自的朝着楼下走去。 既然一个区区三境都好意思跑出来装大佬,那明天可就由不得自己装低调了。 “嘿,脾气还不小,还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身后的蒙面汉子嘟囔了一声,笑容阴沉。 “那,小的也退下了……”店小二行了个礼,小心翼翼打量了一眼面前的中年人。 男子点了点头,将视线看向窗外。 这天儿啊,对他来说不冷不热,刚刚好。 …… 一夜未眠,陈萍走出了酒馆后就在小镇西边的一间狭小土地庙里过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按照约定,玉面小厮驾着马车准时出现在了小镇酒楼门前。 陈萍从巷子的尽头走来,冲少年打了个招呼。 陈白咧嘴一笑,驱马上前,将一只行囊交给了陈萍。 陈萍笑道:“行,那就按照之前约定,你速度驶离小镇,去春城修养几日,三日后往返过来接我。” 陈白点了点头。 陈萍犹豫一下,他看着坐在马车上的干瘦少年,终究还是有一番话想对他说。 “小白,你可知道那日为何打你?” 陈白愣住,闻言他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有些惴惴不安的说道:“王爷,小白不知道……但是王爷这么做,总归是有王爷的道理的,所以小白知道或是不知道,其实也不重要。” 陈萍灿然一笑,他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点头说道:“因为你善啊!” 陈白眨了眨眼睛,好像没听懂王爷说的这句话。 人善,被人欺吗? 陈萍继续说道:“因为你年纪还小,而且很听话,所以我觉得你不错。” 少年又眨了眨大眼睛,还是没听懂。 陈萍不由得叹息一声,这家伙的脑子确实总好像缺根筋一样。 但他转念一想,紧接着又释然了。 对啊,若非是少年很听话,此番自己又怎能放下心来带着他大摇大摆的出征青羊山呢。虽然他那日打少年的板子本意是只想试试其性子,可事到如今,整个王府上下谁能老老实实的按照自己的指令行事? 李来福?是个很不错的大管家。可是,此行如果让他或者王府内的刘管事再或者是哪位管事前来,那还不非得跟在自己的屁股后面,悄悄登上青羊山。到了那时,莫说是在山上施展开拳脚了,单是为了护其性命便难如登天,更何来的报仇一说? 旧仇未报,再添新仇? 陈萍其实最看重少年的,便是他这老实听话的性格与那受挫后依然敢说真话的未泯之童心。 既像一根棍子,可以拿起来随意使用,又像一面镜子,可以敦促自己改良缺陷。 陈萍对少年说道:“其实你并没有错,但是我希望你能一直保持,那顿打你可以当成是一次试探,虽然对你而言代价有些沉重,但我也很想知道打过你之后,你会怎么看。” 陈萍顿了顿,他看了一眼神色思索的少年,不由得有些欣慰。“你是会改口出言谄媚逃避惩戒,还是一如既往仗义执言,这其实都决定了你日后将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片面,但李来福是一个很不错的管家不假,可他的性格,我不是很喜欢。” 陈白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脑中还是有些理不清思路,但他看着面前的年轻王爷,心里头不由得暖了许多,一抹笑容从少年的脸上绽放。 先前陈萍给他腰牌时,他只认为是王爷觉得自己做错了,所以打一棒子给了个枣儿,如今看来,却还是别有深意。而且这深意,也许还不少…… 原来,自己也没那么普通嘛! 少年想到这儿,眉宇间不由舒展了许多。 陈萍看着少年的模样不由再度笑了笑,他眼神欣慰,开口轻声说道: “行了,咱俩废话也就不多说了,你抓紧启程,我也要动身了。” 陈萍将先前接过的那支行囊背在背上,他没有回头,转过身便向着青羊山走去。 少年陈白看着年轻王爷那逐渐远去的挺拔背影,心中突然有些期待。 他心想: 山顶的风光,一定也很不错。 第十九章 没准是摔死了 青羊宗的山门是一座高大的石牌坊,上书“青阳”两个大字,肃穆端庄。 两个宗门执事模样的弟子身着青底棉袍,矗立在山脚石门的牌坊两侧。 此二人手持长刀,目光阴寒,大有几分一言不合就要出手的意味,不可谓不长青羊宗门威。 自寅时起,本届的参选者就开始了逐一登山。 青羊宗所处主峰青阳峰海拔高约三千丈,据此地山门落差足足有近八千尺余,而考核开始的时间则是在巳时,故而历次大选,这登山也就被视为了宗门考核的第一道关卡,能涮下不少沽名钓誉之徒。 辰时过半,一个白衣少年的身影出现在了青羊宗山下,在偌大的早已空无一人的广场上,缓缓而行。 风雪不近其身,衣袖随风飘摇。 两名执事睁开了眼睛,其中一人见面前少年身上并无一丝气机波动,显然是从未有过点滴修为,他不屑的摆了摆手,开口说道:“小伙子,今年上山的名额已满,姑且请回吧。” 白衣少年不为所动,他只当是听到了一些笑话,继续向着山门前的石牌坊走去。 另一名执事见少年毫不动摇,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许。但他还是基于事实,好言相劝道:“孩子,我们青羊宗此界选拔大会是在巳时开始,你现在才开始登山显然是来不及的。按照你的年纪来看,不妨再回去准备准备,等下个十年再来也不迟的。” 陈萍冲他颔首一笑,并未有任何言语。 中年执事模样的刀客愣了一下,见少年还是执意要往山上走,他淡然说道:“登山者若未能在规定时间内登顶,将被遣送山下,终生不能再次登礼青羊山,算是一种第一考失败的惩罚。如此,你确定还要走这一遭?” 少年点了点头,依旧是莞尔一笑。 先前不屑的那名执事开口了,语气有些不耐烦,他对那名好言劝少年放弃的中年执事白眼儿说道:“你跟他废什么话啊,让他上呗,反正等下还得被扔下来,何苦来哉与一块朽木浪费口舌。” 说着,他抱刀而立,再次缓缓闭上了眼睛。 装高手,可不就得假装潇洒嘛! …… 山顶暗室。 几个仙风道骨的修士正扎堆看着两支琉璃盘,盘底有被灵气具象出的画面,分别映射出此刻登山人群各阶段的状况。 一位老妪身着一袭大紫色长裙,盘膝坐在一块松软的蒲团上,正饶有兴趣的看着此刻山脚的情况。 “师妹,可是发现了什么有趣事?”身旁一位老者见老妪眉间掩笑,不免有些好奇。 老妪摇了摇头,“只是一个年轻孩子,根骨看着不错,就是可惜来晚了。” “哦,有多晚?”老者有些好奇,他细细打量向老妪眼前的那支盘子,旋即不由得一愣。 “刚到山脚?”他吃惊道。 老妪点了点头,她轻笑一声,眼中有些苦涩。 “看来我紫鼎峰此番是又招不到靠谱后辈了,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合适的,却……”发出了一声感慨,苍老妇人眼神落寞,她叹息一声看向了另一支盘子。 老者见状有些犹豫,他思索一番,看向端坐在一旁神色失落的妇人,思索着开口安慰道:“师妹大可不必担心,我上清峰向来英才辈出,此番大选多让两个名额与你紫鼎峰两个便是,无伤大雅。” 老妇人闻言点了点头,她想多说些什么,却又无可奈何。沉吟片刻,这才缓缓开口道:“那就只得如此了,紫鼎峰传承并不适用于所有修士,故而此番若是要挑走两个师兄的得意门生,也请师兄不要介意。” 老者瞪大了眼睛,他有些惊讶的看着说这话的妇人,心中不禁有些懊悔。 自己这还真是……往枪口上撞。 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笑笑,当着多峰掌座的面,夸下的海口已经夸下,容不得他反悔。 “这是自然!”老者说道。 只见他郁闷的将视线撇向窗外,与室内众人不再言语。 老妇人眼中闪过一丝轻松,她低下头缓缓地把玩起了腰间悬配的一块古朴玉佩,神色得意。 …… 过了一会儿,时间已接近第一考的尾声。 方才将视线转向窗外的那名老者却突然发出了一阵惊呼,他看着眼前一幕,满脸的不可置信。 “我靠,这怎么可能?” 老妪抬起头,一脸不解的看向了坐在斜后方的老者,却发现老者此刻正指着一支琉璃盘合不拢嘴。 她定睛看去,只见是一个少年,飞身一跃便是四五丈距离,毫无停滞,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此刻距离山顶的石牌坊也只有不到百丈距离。 “这……怎么可能?” 老妪目瞪口呆,她直到此刻方才发现,自己眼前的少年可不正是自己在半柱香前相中的那个山脚少年吗? 老妇人的神色阴晴不定,她回头看了眼身后那个比自己神色更为吃惊的老者,刚要开口。 却不料,老者抢先一步。 “打住打住,此子肯定是我上清峰的下代天骄,回头送五名天骄给你,休要再打他的主意。” 老人高兴地合不拢嘴,一时收不住,竟还用两只升满老茧的手情不自禁的打起了呱子来。 妇人悔不当初…… 这小家伙不按常理出牌啊,如此看去,最少也得是问心上境的实力,更有甚者没准还能多出个半步,直逼三境灵台了。 唉,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老人今儿个可算是捡了个弥天大便宜。 只见他猛地站起身,身影一闪而逝。 下一刻,山顶的青羊宗石牌坊前,一道沧桑身影悍然而至,正是青羊宗第一峰掌座,周震。 他要在这里等着,等那个自己的传承者,下一任上清峰掌座——那个白衣少年。 只是他不知道,此时此刻,先前暗室内再次发出了一阵躁动,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因为,先前那少年的身影突然在八十丈外瞬间提速,百丈距离一蹴而就,此刻竟已然与老者的身影错开,来到了宗门的广场之上。 这是?灵台之上! 老妪眼神震撼。 下一瞬,一阵钟声响起,巳时已到。 …… 山脚下,两名执事吃惊地看着被传送下来的那些个身影,并没有找到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这……”其中一人有些奇怪,他拖长了语调,看向了站在另一侧同样目瞪口呆的同僚。 另一人随即点了点头,没来由得他感慨道:“没准是摔死了……” 第二十章 少侠,可愿加入我们? 矗立在石牌坊前的老者久久未动,直到听闻钟声响起,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那名少年终究还是没有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想来是已经被山门禁制给传送下山了。 “这不应该啊。”老人喃喃自语,心里细算着此番到底又亏了多少。 他竖起了五根手指,看着一阵傻笑。 还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良久,他终于还是放下了懊悔,一个闪身消失不见。 下一刻,青羊宗广场上掀起了一阵滔天飓风,老人乘风而来,刹那便降落在了广场中央临时搭建起来的一方高台之上。 一个少年自广场外的台阶上缓步而来,正是身着一袭白衣的陈萍。 参加竞选的诸多天骄看到老者现身,眼中顿时燃起一抹炙热。 这就是仙人吗? 还真是超凡脱俗! 一阵欢呼声自场内响起,紧接着便是青羊宗其余六峰的掌座联袂而至,霞光顿时映满天。 老者周震见眼前的宏大场面,不由得神色大喜,他一扫先前的不悦情绪,低头看着身下的诸多小辈,嘴角莫名浮现出一抹笑意。 沉吟片刻,场内响起了一道洪亮声响,苍劲而有力。 老者轻笑一声,他高声喝道:“老夫上清峰周震,在此恭喜各位天骄小友登临青羊古宗。提前预祝大家,通过选拔成为我宗新一代弟子,自此仙道之上,有你一途。”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再度响起一阵轰鸣声。 上清峰掌座,那可是整个青羊宗内除开掌教、老祖以外的第一人,合道境大成,距离越过龙门真正得道,也只有不过有一线之隔。 陈萍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眼神很是平静。 两个中年模样的参选者匆忙从少年的身后掠过,其中一个身材稍微健硕一些的侠客在看到这白衣少年气定神闲的模样之后,不禁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 另一名中年人显然是不想多事,他抬手拽了拽身旁同伴的袖子,继续向前跑去。 “切,螳臂当车之徒,装什么装。”健硕侠客加快了脚步,眼中满是不屑。 陈萍并没有理会二人的言语,只当是山下的两个莽夫,因为登山速度快了些便自以为是的站在宗门广场前的神道上,看着后上来的竞争者,以彰显自身优越。 他继续缓缓向前走着,直到与六位掌座视线相接。 下一刻,六道身影联袂而至,自高台之上一齐飞向了广场的角落。 少年不禁皱了皱眉。 这是…… 被发现了? 然而下一刻, …… “少侠,可否愿意加入我大鸾峰?我送你一座仙人洞府,如何?” “切,你那不够意思,小伙子加入我雪雁峰吧,仙人洞府,仙丹什么的都随意了,长老之位三年以内给你,如何?” “你们两个?来我北邙峰,他俩说的基础上,我再加两件法宝,以后掌座的位置都是你的,来不来一句话!” “我靠,你们三个臭不要脸的……我云霄峰再加一只坐骑和一件贴身宝甲,包你在合道以下如入无人之境,掌座位置三十年以内给你,就问你满不满意?” “我白鹤峰设副掌座虚位以待……” “我……”最先发现陈萍的老妇人顿时哑口无言,她底气不足,实在不知该开些什么条件才好。 没办法,紫鼎峰穷困潦倒已成宗内事实,整座山峰近百年来只收了弟子十余人,再加之所修炼功法的性质属实特殊,迄今为止整个紫鼎峰上只有一名灵台境子弟,算得上宗内翘楚。其余的,莫要说什么修行资源了,强撑至今能活着就已是奇迹,何来的抬价与其他山峰抢人的实力。 高台上,先前笑意盎然的老者此刻已是一脸黑线。 说好的规矩呢,难不成都是摆设? 他一个闪身便出现在了陈萍身前,旋即轻轻一笑,对少年缓缓说道:“小友,我上清峰乃是宗内第一峰,你不妨考虑一下,加入我峰,准备接我的班。” …… 场内一片哗然。 台下众多天骄此刻皆被这群仙抢人的场景给震撼的无以复加,先前那两个侠客妆造的中年人闻声向着身后看去,魁梧汉子顿时一脸不满。 “凭什么?”他暗自嘀咕道,索性便抽出了腰间的刀。 “韩力,你干什么?”先前不爱惹事的中年人抬手一把按住了壮硕汉子准备抽刀的手,有些不满。 “哥,你看他……”韩力委屈道。 身为青羊宗最大的修仙世家的嫡系三公子,他韩力可是被青羊老祖韩辰寄予了厚望的存在,此番大会对他而言本就是走个过场爽一下,却莫名其妙的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外乡人给抢去了风头,心中顿时是异常恼火。 稳重男人见此一幕也不由得有些不满,他轻轻敲击着悬挂在腰间的刀柄,目光灼灼的看向那位白衣少年。 陈萍好生无语,此行他已经尽可能的低调了,为了隐藏锋芒还刻意等在了最后登场,却依旧成为了众人所哄抢的对象。 可恶……该死的实力啊。 “怎么样,少侠来不来?” “你还在犹豫什么,我北邙峰不正是你的归宿吗?” “哎呀,别磨蹭了,以你的实力,大选走个过场就行了啦,抓紧跟我去山上选洞府,在这浪费什么时间!” 一众仙人见少年迟迟不给出回复,便直接开启了第二轮狂轰乱炸。 …… 场内众人再度震惊。 陈萍面色平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终于缓缓说道:“诸位前辈,你们确定?” 各峰掌座见少年终于开口了,顿时是都松了一口气,一时间纷纷将脑袋点的跟小母鸡一样。 “当然确定。” “必须确定啊。” “绝对确定啊。” “快来啊……” …… 少年不禁悠然一笑,他缓缓摇了摇头。 “我还是继续参加考核吧,按照惯例,是不是要用传送前往藏南雪原采摘灵药了。” 掌座们闻言愕然,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在想着是不是自己开出的条件不够诱人,正准备继续抬高价码,不成想周震却大手一横。 “好,不错!” 老者赞许的点了点头,少年嘛,果然有气魄! 只是他哪里知道,陈萍心里头打的算盘那可不是传送去考核,而是…… 第二十一章 盛大演出 七位掌教再度联袂飞回了高台之上。 周震上前一步,对台下的诸多天骄洪声说道:“诸位,本宗今日大会的第二个项目是传送前往藏南雪山,在不同的高度分别采摘灵药十五种。大家可能有所不知,我青羊宗原名乃是修炼青阳法的‘青阳’宗,但由于现任宗门老祖韩辰善于药道,故而被天下武林尊称为‘青羊先生’,宗门也便在这江湖改了名。所以,今天这第二考,首先是考核各位的身体强度,再者……” 老者顿了顿,他将视线扫视向全场参选者,最终却还是定格在了白衣少年身上,眼中灼热与兴奋难于言表。 韩力顿时又有不满,结果却被身旁的哥哥一把按住,好生憋屈。 上清峰掌座继续开口,他幽幽说道:“再者,这十五种灵药也是未来你们冲击更高级武道境界的关键材料,可用于炼制洗髓丹。” 此言一出,全场顿时一片哗然。 何为洗髓丹呐?那可是能够打熬筋骨,提炼身心的奇妙丹药。若是在山下,每一颗都价值连城。莫说是黄金千两了,就连凡间的一国帝王都一丹难求,只能说有价无市。 狂热浮现在了每个人眼中,顿时所有人都摩拳擦掌,准备迎接随后的考验。 老者沉默不语,他看着台下这些干劲十足的天骄们,眼神不由得有些玩味。 整理了一下情绪,他开口说道:“小家伙们,你们可别得意的太早,虽然每届选拔都能圆满落幕,可这第二考如果出现了伤残,却也在情理之中。所以接下来,本宗会有三百名核心弟子以及宗门执事组成的陪考团,陪同诸位前往考核场地,以确保大家的生命安危,希望你们平安归来!” 全场鸦雀无声。 一排脚步声突兀自阶下响起,紧接着便是一道道身影缓步走入场内,宗门弟子各个气度不凡。 还没等在场众人从这股硕大的阵势中缓过神来,周震突然大手一挥。 “诸位,一路平安。”老者发出一声祝福。 下一瞬,一道法阵顿时从宗门的广场之上升腾而起,霎时间一道璀璨光柱笼罩了场上的所有人。 在场众人大都只觉得是眼前一黑,紧接着便如坠冰窖。 一股失重感从脚下传来,原本扎实的青石广场仿佛瞬间消失不见,虚无缥缈的感觉从每一个参选弟子的脚下传来,神秘却又充满了危险。 这就是每个远古大宗的传送法阵吗? 疑惑感瞬间浮现在了每个参与者的心头。 传言,由于此等法阵修筑成本极高,故而只有镇压大妖的一些高危之地,方才会藏匿此类阵法用来以防万一。而这一点,参选的每个人几乎都听说过。 如此一来,所有人心瞬间都再度提到了嗓子眼儿,那可是大妖啊,是最不济也能比肩宗门老祖的恐怖存在! 下一瞬,天光一现,一片皑皑雪原刹那便出现在了每个人眼前。 身前所处的,是一座大山。 远远望去,山下有枯黄干草,山腰则是光秃秃一片碎石,而至于山顶嘛,高不可攀,非凡人力所能及。 一尊古老的摩崖石刻沿着山腰的崖壁蜿蜒而上,隐约可以看出大致形状,直到山顶。 这仿佛是…… 一头狼的图腾。 陈萍抬眼看了一下远处大山,神色也不由有些震撼。虽说他身为这世间的王剑传承者,有着绝对不凡的实力与见识,可是此生大多时候却都待在自家的王府里,虽说出门见过这世间最高的山,却并未登顶,更何谈那蜿蜒到山巅的庞然大物了。 平生仅见! …… 一道黑袍身影带着面罩不知不觉的走到了队伍正前方,他看了一眼身前雪山,神色中闪过一抹炙热。他转过身,对着准备登山的多名候选弟子高声说道:“本届大会,即刻开始,大家速度登山,药材数量有限,后者落选。” 说罢,他便率先朝着山上跑去,丝毫没有打算陪考的意思。 “怎么是他?”陈萍打心里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嘀咕,心中则是瞬间了然。 原来如此! 怪不得昨日山下酒馆之中的店小二说的那般信誓旦旦,感情还真没有骗人,这第二考……确有捷径! 身后,韩力将阴恻恻的目光转向了一旁的白衣少年。 陈萍感受到了关照,不由得灿然一笑。 “你!”壮硕汉子咬牙切齿。 一旁稳健的男人终于开口了,他看着身边兄弟,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三弟,莫要冲动,堂堂正正的击败他” 韩力用力的点了点头,只见他一个蓄势,瞬间便向前冲去。 虽然对于韩力而言,这是他此生第二次用上这等气力。 上一次还是在…… 吃奶。 但这并不妨碍他享受此刻万众瞩目的感觉。 “天哪……” “太变态了!” “好厉害哇。” 各种感慨声凭空而起。 壮硕汉子闻言仿佛化作了一道旋风,他飘飘欲仙,刹那便处在了人群的风口浪尖之上,朝身后竖起一根中指。 韩力的神色有些得意洋洋,“小样,跟大爷比速度?垃圾!” 他不屑自言自语道,只觉得自己在别人眼中已然是无敌的存在。 直到…… 一抹白鸿从他的身边猛然掠过,速度之快甚至令他看不清其脸上的面容。 “我草,那是什么?”韩力不由得脱口而出。 震惊之余,他不自觉的低下了头,却看到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原来,令身下的诸位天骄感到震撼的那个人根本不是自己,而是刚才那个男人…… 等等,那个男人? 他将视线再度抬起,却发现此时此刻逐渐远去的那道身影居然是如此的熟悉。 何人啊? 还能是谁……那个白衣少年。 “靠,这家伙竟然知道我跑的慢……”健硕汉子脸色铁青。 下一刻,兴许是因为先前用力过猛导致了自身脱力,又或许是今日紧张酿就的排便不畅,此刻他只觉得裤裆一紧,想控制又控制不住,直接给大家表演了一波“一泻千里”。 好嘛,这下总算是——没脸见人了。 第二十二章 全是惯性 “该死的小屁孩……” 地面上,韩力眼神怨毒的看着那道已然远去的轻灵身影,无奈的蹲坐在地上给裤裆搓了把雪。 稳健中年人跟上前来,拍了拍自家弟弟的肩膀,旋即不由被一股味道熏得一愣。 “你这是,什么味道?”他开口问道。 韩力一脸黑线。 他用方才搓了把雪的手缓缓的撑在地上站起身,这才发现身后已经多了一双又一双关注的目光,此刻正注视着一裤兜污秽的自己。 “我……” 韩力老脸一红,赶紧用手挡住了屁股,在自觉到羞耻的同时,将一双喷火的怨毒目光死死的盯在了白衣少年身上。 陈萍不由感到背后一凉,下一刻。 “砰……” 气爆声刹那响起,韩力的身影再次朝前爆射而出。 身后中年人见状瞳孔一缩,他有些忧虑的对自家弟弟高声喊道:“小力,你真的不换条裤子吗?” 壮硕汉子此时想死的心都有了,老哥这拆台的功力那可真不是盖的,简直是要给自己扒得连裤衩都不剩…… 雪山下,陈萍仰头近距离观望向那座巍峨山峰,眼中闪过一丝震撼。 不愧是藏南雪山,何其神秘,何其宏大。 在大自然的秘境中穿梭,享受自然的回馈,是可以洗涤心灵的。 半山腰的那座摩崖石刻仿佛是拥有着生命力,俯瞰着山下众生,大开着血盆大口。 陈萍缓缓闭上了眼睛…… “怎么是你?”一道惊叫突兀从少年的身边响起,嗓音中充满了震撼。 少年对自然的美好感知被打断,有些恼火的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只见昨日那个在山下酒楼中的黑衣执事此刻正站在陈萍的身侧,满脸惊诧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少年朝他挥了挥手,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你?”黑衣执事此刻已然被震撼的无以复加,他抬起手颤抖着指向了陈萍的鼻子,瞳孔已然瞪得老大。 “你、个、废、物。”陈萍笑意玩味,他一字一顿的说道,神色间充满了鄙夷。 “我……”黑衣执事气的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脸上被一种不知缘何的热量覆盖。 少年挑了挑眉,他不忘补刀一句,“对,说的就是你!” “噗……”黑衣执事只觉得想要吐血的心都有了,但奈何先前是自己鱼目混珠见不得泰山,故而此刻便也只能就此作罢。 他抬起脚朝着山上走去,心里头则是不自觉的打起了小算盘,突然只见他眼前一亮,一个主意便油然而生。 “哼,等下上了山老子再收拾你,小样儿,这里可是我青羊宗的后花园,看我不玩儿死你。”黑衣执事打心中盘算道,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一抹笑意浮现在嘴角。 陈萍见这身前的小可爱笑的属实是有些难看,他便也不去理会,飞身一跃,整个人再度以迅雷之势朝着山腰扑去。 黑衣执事只觉得一股劲风凶猛的掠过了自己的后脖颈,心中不免有些无奈。 他可是堂堂灵台境界强者,乃是整个青羊宗内长老之下的第一人。若非是资历上尚有欠缺,此番大抵是不用亲自来藏南雪山这边监考的。 虽说对他来讲,监考这活计毋庸置疑是个肥缺,但在监考的过程中被新来的后生仔当众打脸这种事,想想就觉得丢人。 他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火气,下一刻右腿憾然踩地,拔身便向前方猛地冲出。 “我还真就不信了!”黑衣执事癫狂的自言自语道,全身力量在此刻尽数爆发出来,整个人瞬间变得充满了戾气。 近了,更近了…… 终于,黑衣人总算是跟上了少年那飞乎飘逸的身影,他竭尽全力,几乎与之比肩。 他朝陈萍挑了挑眉,眼神中好生得意。 不料,少年转过头来,他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这个不知道是从何处找到了自信的‘老废物’,脚底轻轻一用力。 这…… 黑衣执事看着眼前这一幕神色一僵,仅是片刻功夫,少年那好像本来并不算很快的身影猛地提速,仿佛瞬间便化作了一道烈风。 他还想继续追赶,直到脚下突然猛地一滑。 黑衣执事瞳孔剧烈收缩,他瞪大了眼睛朝身下看去,却发现一个不知深度几何的冰窟已然在不觉间出现在了他的脚下。 “我擦。”他发出了一声惊呼,神色中闪过一抹惊慌失措。 这……可真算是够倒霉的。 黑衣执事一脸的苦涩。 先前他光顾着一再提速与白衣少年攀比了,却压根没有仔细看过眼前这复杂的地形。此番一个跟斗摔下深渊,连个起跳都没有,全是惯性…… 完了! 时光稍纵即逝。 黑衣执事猛地闭上了眼睛,惶恐不安的迎接这即将到来的撞击。 “砰…” 大字型的身影最终还是重重的砸在了光滑且坚固的冰川冰壁之上,黑衣执事只觉得身上先是有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感直冲脑门儿,而后就是一种失重感伴着未知与恐惧钻入了他的潜意识。 他想要挣扎,想要抬手抓住些什么,但却终究毫无寸功。身体朝着昏暗的地下迅速落去,耳边传来的心脏跳动声占据了他所有的思考。 要死了吗? …… 突然,一股拉力从他的背脊之上传来,黑衣人只觉得全身随着这股力道的撕扯猛地一震,紧接着脚下便仿佛有了着落。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在此刻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冲击撞得有些半梦半醒的迷茫之中,一道身影好似已经悄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师尊?”黑衣执事恍然间对那道身影轻轻呼唤道。 下一刻,就连先前充满戾气的眼神都仿佛瞬间变得澄澈了些。一把鼻涕一把泪,胡子拉碴的老脸直接就要往那人身上蹭。 “我靠。”陈萍被吓得够呛,只见他不由自主的抬脚向前猛地一蹬。 然后…… 黑衣人的身影便再度被踹飞了出去,朝着深渊坠落。 视线的最后,逐渐清醒的黑衣执事看清了那个飞下来救自己小命的身影,他有些难以置信。 因为那人,或者说那个少年…… 居然会飞?! 第二十三章 放下包袱 空旷的山脚雪地上,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平躺在山路中央。 陈萍早已不见踪影,他着急忙慌的朝着山上跑去,不时留意着道路两旁,生怕错过几株名贵药草。 韩力哥俩儿废了不小的功夫总算是来到了黑衣执事身影所在的那条山路中央,身为哥哥的稳健男人面露诧异,看着眼前一幕不由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探了探黑衣执事的脉搏。 跳动苍劲而有力,显然身体并无大碍。 稳健男子有些不解的看着此刻躺在地上的熟悉汉子,心中好生疑惑。 “如此强大的张阵,这般有力的脉搏,莫不是被人用药物有意放倒?” 一个荒唐的想法从他的心中油然而生,令他自己都感到有些意外,但联想到先前的那名颇具风采的白衣少年,此番却也并非绝无可能。 中年人心思极重,他低下头细细思量着眼前一幕,不觉间已然开始有些愣愣出神。 “啊……”一声尖叫声突兀响起。 原本躺在地上的黑衣人突然睁开了眼睛,他脸上的面具早已被少年拿下,乌青的面容配合上惊恐的狰狞表情,顿时是吓得正在思考的中年人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 “张阵,你你你……”稳健男人难得的有些不太稳健,他颤声支支吾吾的开口道。 名字叫做张阵的黑衣执事听到男人的声音,他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眼神一凝,定睛向着身前看去。 “韩成,你怎么在这?”黑衣执事有些疑惑,他看着这个与自己早有约定的老祖家的嫡系,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我……”韩成欲言又止,心中乱作一团。 “我擦。”跟在韩成身旁的韩力突然警觉了起来,他性格暴躁为人狠辣,此刻却是难得的有了一丝小心做事的觉悟。 “怎么了?”韩成回头看着这个低下头满脸震惊的弟弟,一种不太美妙的感觉从心中升起。 他转而顺着韩力的视线看向自己脚下,直到…… 韩力舒畅的长舒出一口浊气,他缓缓的抬起了头。 “还好。”壮硕汉子自我安慰道。 韩成不解,他看着一侧的弟弟,多少有些摸不着头脑。 “到底怎么回事?”他问道。 韩力回答道:“哥,我肚子不舒服,嘿嘿……” 一个灿烂的笑容出现在了壮硕汉子脸上,与之一同产生的还有一道来自韩成的劲风。 “啪。” 一个巴掌印出现在了憨笑汉子的脸上,韩力顿时被扇的两眼一愣。 他委屈道:“哥,你打我干啥?” “啪。” 又是一阵劲风,韩成此番面露狰狞,干瘦的手掌上青筋暴起。 “打你干啥,打你干啥?你说,老子打你干啥?” 一巴掌接着一巴掌,韩家兄长气势不俗。 一旁头脑本就昏沉的黑衣执事张阵缓缓地用手撑地站起身,他有些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有些烦躁。 韩成突然转过脸来,他停下了手中动作,眼神一凝,对黑衣人开口说道:“之前说好的第二考头榜头名,希望张执事最好不要食言。” 张阵闻言一愣,没来由有些气馁。 “那少年太快了,恐怕两位少爷……”张阵有些犹豫。 韩成两眼一沉,神色中有些不满。 “恐怕什么?”他沉声问道。 张阵只觉得一股凉气冲到了后脖颈,下一刻他便很自觉的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没什么,没什么。”黑衣执事疾口否认。 韩成闻言嘴角不禁泛起一抹轻笑,他语气略有威胁,开口对张阵缓缓说道:“好好干活,只要按约定完成了既定目标,日后在宗内少不了你的好处,但这回要是完不成……这些年做的事情,你懂的!” 说罢,韩成意味深长的看了青面男子一眼,旋即拂袖而去。 黑衣执事呆滞在当场,他搓了搓手,神色有些崩溃。 跟在韩成身后的韩力见此一幕,以为这位实力凶悍的执事正在摩拳擦掌,便没来由走上前去,扒拉着黑衣执事的耳朵对张阵轻声说道:“老张,我相信你的实力,等下一块儿把那少年的脖子拧断,我回去再给你加十瓶生灵丹。” 张阵更说不出话来了,他表情僵硬的点了点头,脑中一阵嗡嗡作响。 这种时候,自己不是被夹在火炉上烤吗? 这俩货当真是来做生意的? 简直是活阎王来催命啊! …… “姓张的,还不动作快点儿?” 前方传来了韩成催促的声音,他回头看着身后好似懈怠的两人,不禁有些耐不住性子。 …… 山腰上,陈萍此刻已然与所有的参选者拉开了不小的距离,背上行囊里也装了不少沿途采摘下来的灵药。 他回过头,朝着山下遥遥看去,不免陷入了沉思。 在他的计划中,此行参与这次大会唯一的目的便是要将所有外来的参选者全部暂时困在这座藏南的雪山里,倒不是为了谋财害命,只是为了方便后续自己问剑青羊宗,以免波及无辜。 十日前,他曾在王府中准确对青羊宗说过登门日期,却不成想青羊之徒竟无耻到刻意将入宗大会选在了今日,以无数无辜者的性命充当挡箭牌,威胁自己做出让步。 这无疑是笃定了他陈萍身为一洲王者,决不会放下自身的包袱波及无辜这一点。 而先前曾说好的十日登门问剑,那便只有这第十天才是约定之日,因为礼王是王,而非是江湖侠客。 所以,若是过了今日他陈萍才登门,想来整个青羊宗到时候也便有了充足的理由,向天下说出那句“礼王陈萍,言而无信”八个大字了。 届时,整个禹州乃至整座天下都会知道,他陈萍——德不配位! 而这,或许才是那张被人静心调教出来的天罗地网。 可即便如此,陈萍却也不想退,他绞尽脑汁的研究了两个晚上的大会规则,这才总算是想到了如此一个办法。乘车而来,冒充参选天骄…… 事后,只要他卡住了第二考的时间,将所有考生困在这座雪山里,也就能够通过传送阵与整个青羊宗试试拳脚了。 最不济,剑斩大阵。 第二十四章 生命璀璨,勇气是一把钥匙 韩成总归是有点小心机藏在腹中的,为了能够赢得此次大会的头榜头名,不可谓不绞尽脑汁。 韩力跟在长兄韩成的身后,一路上与黑衣执事勾肩搭背,诉说着对陈萍那可恶行径和嚣张态度的不满,他神色怨毒。 张阵眼神无奈,他看着身边那个时不时凑过来窃窃私语的大腮帮子,感受着从韩力口腔中传出来的愈发沉重的诡异味道,真想抬手给他一巴掌。 韩力不以为意,他看着身旁的这个青面执事不禁信心大增。 他信誓旦旦的说道:“张兄,那我们就说好了,等下采完药咱俩就在他下山的必经之路上做好埋伏,事后你只需要收点力气,咱俩给他打到半死就行了。” 张阵闻言,不禁沉默着闭上了眼睛。 啥?打个半死?您没事儿吧…… 然而,看着韩力那满怀期待的目光,张阵终究还是无奈的点了点头,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 陈萍从半山腰处采到了一株冰莲,他将花朵捧在手心里细嗅芬芳,不免开心一笑。 一轮明日高悬头顶,虽然并没有给周围的环境带来多许炙热,却让整个雪山的更高处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晶莹剔透的落雪反射着日光,不觉间给人以洁净通透之感。 少年抬头看着巍峨的高山,心中不免也有些期待,那座图腾的末尾此刻已经在他的身前,再往上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登山者,见其大都距离山脚还尚有些距离,旋即便眼神坚定。 继续?继续! 陈萍稳了稳心神,礼王剑悄然自空中浮现,此刻的少年远离人群,总算是能够施展开拳脚,只见他飘身轻轻一跃,状若惊鸿,一掠而起。 下一刻,一抹寒芒一闪而逝,礼王陈萍拔地而起,瞬间化作一道隐约流光,直冲天际。 他身上白衣的仿佛是与雪山融为了一体,纵使速度很快,也不易引人察觉。 山顶扑来的罡风刮过少年那青涩的脸颊,少年无动于衷,任由发丝凌乱随风飞舞,他自岿然不动。 庞大的巨狼图腾从他的脚下逐渐掠过,陈萍目视着下方的一切,只觉得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气管,令他感到有些窒息。 原来这不仅仅是一头狼的图腾,还有一个骑着狼的……少女。 陈萍有些摸不着头脑,在他的印象中,面前图腾里的这头巨大的远古神兽乃是出自地绝天通前的昆仑神宫,典型的正义领袖——白狼王。 而至于那位骑在白狼王身上的少女身份为何,想必也与昆仑神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但以山海经为首的神话典籍中却并无准确记载。 山顶之上,与巨大图腾交接的地方,有一方小湖,结了冰,晶莹剔透。 陈萍的身影骤然下降,最终准确的落在了这座小湖的冰面之上,他驻足向身下看去,不由感到有些背脊发凉。 脚下的这座湖泊终年积寒,冰面下方是一片由精细的蓝白晶交织而成的结界。再往下,则是一个因为折射而变得模糊的巨大阴影,隐约间露出了几颗獠牙。 这是? 陈萍眉头紧锁,他低下身,趴在冰面上朝着身下看去,继而终究是倒吸一口凉气。 白狼王?! 没错了,这等庞大的身形,想来留守在此处也不会是其他神兽了,正是白狼王无疑。 陈萍站起身,礼王剑在他的身侧悬停,发出剑鸣声不断。 少年有些犹豫,一股好奇的驱使令他想要打开这冰面结界下去一探究竟,然而理智的力量却好似也在时有时无的提醒着他,克制住此刻的冲动念头。 在诸多神话传说当中,白狼王代表着正义与勇敢,是一头神圣的瑞兽。 但瑞兽怎会被强行封印在此?这本身就是一个谜。 终于,礼王剑在空中滑出一道圆润的弧线,向着虚空扬长而去。 少年放弃了此刻打开封印一探究竟的念头,他在小湖上绕行一周,脚尖轻轻点地,整个人便瞬间如一根轻羽,自长空缓缓坠落。 上山时的罡风明明很猛,可下山时却变得轻柔乖巧了许多。 陈萍眼神微动,一缕笑意恍惚间浮现在了他那清秀的嘴角,一段年幼时与父亲在梧桐苑谈起的往事不觉间涌上心头。 那年的梧桐苑,树荫很大,而那个中年男人,身体还很健康。 他抱着他,总是很有耐心。 …… 常言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可是人间哪有那么多真正的“好风”呢? 借力终归不实,攀龙不成,忽然堕下天来。 此为亢龙有悔,过犹不及。 故而,唯有顶风砥砺,前行方才有光。 对于王者而言,勇于攀登,善于借力,虽然都有难度,但却并不算什么过人之处。 平稳落地,才是真正的底蕴所在。 正所谓:行事有尺,思量有度。世事无绝对,且听且怀疑。 …… 父亲的声音仿佛犹在耳边回响。 陈萍缓缓闭上了眼睛,任凭耳畔的风声呼啸,一个念头突然自他的心中缓缓升起,令他不禁轻轻皱眉。 这是一个杂念! “平稳落地即是真理?” 他曾经听这段话的时候,总觉得父亲说的有一定道理,但并不全对。 时至今日,在此下降途中,少年终于有了自己的答案。 对他而言,如果拿平稳落地与高山上的风景相比,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登山,登山。 也许登山者真正想登的并不是山,而是一种独属于勇敢者的勇气。 他们登高远眺想要看到的,难道当真就只是身下的芸芸众生吗? 见天,见地,见自己! 在这个世界上,勇于攀登绝境的人,兴许大都并非是什么所谓的王者。 他们也许只是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去到一个没有胆小者、怯懦者能够涉足的地方罢了。 与勇者为伍,携热爱远行。 至于什么平稳落地…… 大抵都压根没怎么想过! 人生嘛,还是应该坦然。 生命璀璨,勇气是一把钥匙。 第二十五章 特权的体现 下山的必经道路上,原本有一个显为人知的隐秘药埔,藏匿有许多灵药,直属于宗门管辖。 此番大会,宗门掌教王铮特地将此处以仙灵之气遮掩,以考验考生们自身的毅力和素质。 然而,这一切又岂能逃得过身为老祖子嗣的韩成哥俩的眼线? 别的不说,在可以耍点小花招的地方,这俩人儿是绝不会和选择轻易罢手的,倒不是因为他俩实力不济或其他什么的原因。只是在韩成眼中,抄小道、走捷径本身便是自身特权的一种体现,可谓超然于物外。 虽说宗门上下并不支持使用这样的一种方式胜之不武,但办法本就在这儿,至于用不用,还不是全在他这个宗门直系继承人的一念之间。 这不是,韩成这哥俩趁着所有后来人不注意的光景,趁机便摸到了宗门药埔的边界,朝着一块看似坚实无比的巨大岩障奋力撞去,只余下了黑衣执事一人有些木讷的凌乱在原地。 两道人影的一闪而逝,岩障矗立依旧,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你留在此处,千万不要让外面的考生靠近宗门药埔。还有,如果有人比我二人采药速度快,要给他打晕。” 张阵脑海中回荡着韩成离开前说过的话,心情不免低落。 如此言行作态,还真是把自己当成了……一条看门狗。 …… 话说,韩成二人看着岩障内的景象,不免也陷入了沉思。 虽然宗门的药埔中灵药甚多,可却大都处于生长期,再加之韩成韩力二人本就身为一方大小纨绔不学无术,挑选起来自然也便比别人多费些力气。 好在,自诩为老谋深算的长兄韩成对此也算是有所准备。三日前,他提前从宗内藏经阁中取走了一本药经,名曰《百草丹方》,其中便有这洗髓丹所需的十五种灵药图解和采摘方式。 “不愧是二哥。” 此刻,看着眼前的复杂药埔满面愁容的韩力看到了兄长手中的那本药经,不禁喜上眉梢,他很自觉的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韩成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得意笑容,他缓缓将药书翻开,直到洗髓丹那一页。 “先找这个。”韩成抬手指了指其中的一株灵药,看形制是一朵色彩斑斓的蘑菇,菌盖上有七星斑点状若北斗。 北斗星菇,这便是洗髓丹的第一位灵药,其成熟的特质便是背上的那七个光斑,传言每八十年才能成熟一株,不可谓不珍贵无比。 韩力点了点头,表示明白,旋即便飞身出去,掠过药埔的上方开始了搜寻。 如此一来,在经过了一一比过后,这兄弟二人在庞大的宗门禁地寻药,虽然效率仍旧比较拉胯,但终归还算是有些进度。 …… 陈萍此刻早已落回到了山腰处,他双脚猛地踏地,溅起了满地烟尘。 先前的那朵冰莲花瓣被少年一片一片的摘了下来,口服之后只觉得一阵神清气爽。 陈萍看着被自己捧在手心的冰莲,微微颔首一笑,他抬起头,眸中闪过一丝清冷。 山下人影攒动,无疑是所有的参选者和宗门执事都已上山。 既如此,他陈萍也便理当下山去了。 礼王剑凌云,这次的陈萍终于不再保守,他飞身而起,负手御剑而行,好不潇洒。 山下的众多修士见此场景不禁纷纷瞪大了眼睛。 这才是真正的仙人啊! 对他们而言,未来如果能够凭借自身的修为实现短暂的凌空大都可称得上是一种奢望了,更何况是这难度更高的御物飞天之法了。 张阵的眼中充满了震撼,他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禁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好嘛,那日在酒楼,还真是自己有眼不识泰山,错过了一桩通天机缘呐。 这少年,当真不是一位五境龙门之上的掌教级高手? 懊悔、失落、各种情绪五味杂陈,张阵的面容狰狞,神色暗淡。 那日在酒楼,他的本意只是想在宗门大考之前,利用自己的身份之便在山下与那些修仙家族做些交易,以换取更多的修行资源提升自身,谁承想竟真会有如此机缘会擦肩而过。 终于,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那一袭白衣的背影愣愣出神。 仙人,真好啊! …… 午后,青羊宗,后峰。 山腰处的一座精致别院里,一个长眉老者正躺在一支青竹编制的懒人竹椅上沉沉睡着午觉,碧绿色的椅檐儿在午后的微风下摇来晃去,咯吱声响便伴着酣睡声缓缓散向远方。 远山,一道身影矫健似雄鹰,朝着后峰的院落飞驰而来,正是青羊宗掌教王铮。 “嗯?”睡梦中的老者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他皱了皱眉,将身体蜷作一团。 “师尊!”一声巨响从远处的那道身影口中传来,王铮神色慌乱,整个身影骤然提速。 老者睁开了眼睛,身影瞬间从蜷缩状态缓缓拉伸,仿佛舒展了个懒腰。 “何事啊,乖徒儿?”他淡然问道,神色悠闲。 下一瞬,王铮的身影骤然落地,他大口穿着粗气,沉声说道:“不好了,师尊,他、他来了……” “谁?”老者问道,虽然心中已是大有猜测,但终归还是下意识的想得到确认。 王铮慌张说道:“礼王,陈萍!” 青羊老祖眼神一凝,他面色阴沉。 老人说道:“哦,他还真敢来啊,不知道今日乃是我宗举行大选的日子吗?” 掌教王铮有些无奈,他看着眼前的老者,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 老人又问道:“他是从哪来的,现在又打杀到宗门何处了?” 王铮再次无言,他沉吟良久,看着老师父的面容神色躲闪。 “到哪了,说啊?”老人不耐烦道。 王铮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他指着此刻正在启动的宗门大阵默不作声。 “什么?”青羊老祖神色大惊,两道白眉瞬间崴到了一旁,气的眼睛一大一小,面容不觉间竟变得有些狰狞。 青羊掌教看着眼前一幕,不由得低下了头,他小心问道:“师父,您看……” 谁料青羊老祖早已是青筋暴起,他一把抓住了身前徒儿的衣领,愤然问道:“那小崽子怎么上来的?快说!” 却不料,王铮的回答还是…… 沉默! 这家伙,什么时候也变得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了? 第二十六章 “礼”是一种标准? 传送大阵再次开启,青羊宗广场之上,顿时爆射出一道巨大的紫色光柱。 七大掌座看着眼前一幕,不禁同时感到有些震惊。 “是他?”周震神色凝重,他看着那道紫色光柱,只觉得脊柱有些发凉。 “怪不得。”紫鼎峰老妪发出一声惊叹,感受着那道光柱中的磅礴气机,全身都在战栗。 北邙峰掌座神色茫然,他感受着那道饱含杀机的气息,回头望向了身后的上清峰掌座,报以困惑神情。 周震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他缓缓地叹了口气,语气沉重道:“礼王,陈萍。” 北邙掌座恍然大悟,神色瞬间也变得不免有些慌乱。 这一刻,青羊宗掌座七人,同时如临大敌,举宗罕见。 当然,如此行迹倒也怪不得他们,毕竟历来礼王剑的执掌者都是六境巅峰实力,对比于这几个勉强才能够合道化气的宗门掌座,只能说是如同井底之蛙欲逐天上月,望尘莫及。 紫色光柱一闪而逝,广场中央一股磅礴气机轰然炸开,锋锐无匹携带无数风雪而来。 一道身影手持长剑自迷雾中走出,身着白衣白袍,眼挂九霄繁星,明眸皓齿,鼻似玉葱,长身耸立,风神俊朗。 随着风烟散尽,陈萍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手中礼王剑横在身前,做了钩剑势。 “怎么是你?”在场七人大惊,几乎异口同声。 礼王陈萍断然一笑,眸中神色平静,他轻喝道:“离开此地,与你等无关。” 霎时间,随着声音的落下,一道凌厉剑气从少年的身前迸发而出,刹那便轰击在了那一方小小的高台之上。 七掌座脸色瞬间巨变,高台摇摇欲坠,恍然间竟已被这道剑气给拆的七零八落。 陈萍剑锋微挑,第二道剑芒转瞬便附着在了剑刃之上。 周震脸色大惊,慌张道:“小友,且慢。” 少年无动于衷,握剑的手腕缓缓下压,下一刻便有千钧剑气朝着台上七人憾然撞去。 七道身影慌忙逃窜,化作七彩流光射向空中。 谁料想,少年的嘴角不觉间已经勾起了一抹幅度。 下一刻,笔直剑气竟是憾然转弯,瞬间便分化作七道猩红剑芒,径直向着慌张跑路的七彩流霞爆射而去。 完了…… 周震感受着身后愈发靠近的那道锋锐剑气,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他索性将脖颈一挺。 想杀便杀吧,无能为力了。六境对四境,宰人如杀鸡。 剑气轰然碎开,老者瞪大了眼睛。 下一瞬,其余六道剑芒相继炸开,七大掌座相安无事。 少年抬头看了眼半空,他缓缓放下了手中长剑,将礼王剑抵在地上,神色淡漠。 “你们七个,我最后一次警告,速速退去。”陈萍说道,手上握剑力度更胜从前。 七峰掌座闻言,也顾不得继续思量了,小命要紧,旋即便赶忙纷纷识趣的朝着各自主峰所在的方向迅速化鸿离去,直到…… “站住!” 一声大喝突然响彻当场,声音之雄厚仿若沉钟。 长眉老者踏碎虚空而来,气机鼓荡,灰色长袍无风自动。 七人愣闻声不禁一愣,纵然此刻他们的心中的恐惧感已然达到了极致,然而双脚却仿佛被这一声震喝给钉上了两根钉子,沉重无比。 青羊老祖韩辰双眉耸立,他怒目圆睁,对陈萍冷声说道:“小伙子,你不讲武德!” 陈萍不做理会,长剑蓄势即将再次递出一剑。 谁知青羊老祖突然大怒。 他浑然天成道:“小子,你不分长幼,不懂廉耻,趁虚而入,岂不辱没历代礼王声望。” “聒噪!”少年说道。 下一刻,蓄势待发的礼王剑瞬间脱手而出,自虚空中滑出一道优雅的弧线,最终化作一道磅礴光柱,直射向空中老者胸膛。 青羊老祖神色大变,他怒目圆睁,天庭两侧的前关穴突然向外暴起。 霎时间,天地变色。 一尊青灰色法相自韩辰的身后浮现,雄伟至极。 法相看着那道自少年手中掷出的古剑,并无太多惧意,眼中射出一道精光,抬手便要硬撼那道来自礼王陈萍的汹涌剑气。 俗话讲,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陈萍此刻由于先前重伤的缘故跌境,故而剑芒之气势实则并不比从前强盛。 但是自那日他与礼王剑真正产生共鸣开始,少年仿佛对于“礼”之一字有了更为准确的认识。在此之前,他只觉得礼王剑所代表的力量更多的是一种限制,故而便会很自然的忽略了它的另外一种属性——“标准”。 何为‘礼’?是礼貌,是敬重,还是礼节,亦或是礼义廉耻?它所代表的究竟是一种行事准则,是礼仪?还是说——某种所谓的等级制度? 虽说自己身为礼王,但曾经的陈萍认为自己对于‘礼’之一字的理解是非常模糊的。常听闻,孔家圣人之于《论语》有云:礼之用,施于人也;乐之作,施于棺椁也。君子不以异同为异,同归而化其类,同利而均其用。 初听这段话的时候,少年兴许觉得自己已经懂了,但那时的他也只是认为:礼之一字,之所以可谓之包容,实则乃是因为其更重视事物发展的共性,化而归一。 可直到他经历了上次雷劫,最终被劈的遍体鳞伤的时候,陈萍才突然发现。原来所谓的礼,实则乃是每位君子内心之中的一条条红线,长短和大小都由其自身的理解所化,据实际情况,大有不同。 也就是说,“礼”之一词的产生,准确而言,是由一个时代对于“君子”一词的界定标准来划定的,以时代的意志为转移。 以至于君子学礼,懂得潜龙勿用,明白恰如其分,可做到不越雷池却又时刻身处雷池之中,与危险实现共存、共利、共生、共需。这也正是因为其能够准确理解‘礼’字的精确含义,从而对自己身边所处的诸多变化的不确定因素,画出多重精准的红线,最终真正实现各类的包容与统一,且不易遭到反噬。 而这,或许才是“礼”之一字,真谛所在。 兵行险着,棋落天元。从心所欲,不逾矩。 游荡在各个时空,穿梭在多个宇宙。 礼之一字,就是这么的朴实无华。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陈萍的眼中突然爆射出一道精光,礼王剑的剑芒在与那道巨大法相碰撞之时突然爆涨,他轻轻一笑。 等的就是现在! 青羊老祖瞳孔剧烈收缩,庞大的青灰法相右臂悍然碎裂,自天空逐渐消散。 “这怎么可能?”匆忙赶来的青羊掌教神色震撼,他看着眼前一幕,不禁一阵后怕。 得亏是找了自家老祖过来顶上,这若是自己…… 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 他咽了一口口水,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山峰,神色不觉间已经有些恐惧。 第二十七章 过江龙 青羊老祖显露出身形,半边衣袖已经被这道剑气给摧残的尽数毁去,他抬手擦了擦滴血的嘴角,面容不觉间有些憔悴。 白衣少年冷冷的看着眼下的一切,礼王剑发出阵阵长鸣,战意则是节节攀升。 他开口狠声问道:“韩辰,我娘的灵身在哪?” 却不料,青羊老祖发出了嗤笑一声,他神色癫狂。 韩辰呲牙道:“小屁孩儿,找你娘去,呸!” 青羊老祖啐了一口唾沫,将一缕猩红逼出身体,面色迅速回暖。 少年再次将手中剑迅速向身前挑出,猩红色剑气骤然而起,朝着肃立在半空的青羊老祖左肩激射而去。 一剑荡开云海,第二剑陈萍一气毁去青羊老祖左臂袖袍。 霎时间,一宗老祖袒胸露乳,礼王剑剑气所过之处,将他的身体划出了一道道细碎血痕。 青羊老祖发出了一声闷哼,眸中惊惧之色难于言表。 一道传声自掌教王铮的脑中响起,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意味。 “速度领七峰掌座结阵,联手镇压礼王陈萍。”韩辰的声音咬牙切齿。 王铮点了点头,朝着不远处的周震使了个眼色。 上清峰掌座周震顿感颇感无奈,他不解的看着自家掌教、老祖,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先是十日前莫名其妙收到天外传声,然后就是宗门大会史无前例的提前举行。时至今日,礼王陈萍执礼王剑登山,这一切的一切,对他这个首席掌座而言,毋庸置疑还依旧是一个谜。 自家的掌教老祖究竟做了什么,竟引得堂堂礼王降下雷霆? 他很是不解。 但听了方才少年的那一席话,却又瞬间仿佛明白了一二。 好嘛,做贼心虚?! 人家是来要自己娘的灵身的,合情合理,怎么就谈到镇压上去了。 一个身居下位的古老宗门,难不成还当真觉得人间的君王都是泥捏的不成? 镇压? 属实不怎的靠谱! … 青羊掌教突然发出一声怒斥:“周震,你做什么,还不速速上来?” 此刻,已经与其余六峰掌座一同悄然凌空的王铮看着这个仍旧傻愣在原地的老头,心中颇为不满。 他抬手掐诀,画阴阳而成太极,身前光影顿时闪烁不止。 “青阳之阵,起!”王铮怒斥一声。 天空中风雪骤起,狂风卷着乌云自远山袭来,摔打在身为阵眼的青阳掌教身上。 王铮以力服人,双手做扛鼎势,双脚向着身下虚空猛地一踏,他以腰为轴,带动身体抡圆了就是一个泼墨势! 霎时间,一幅由罡风乌云组就的水墨画卷,被青羊掌教王铮以双手为笔,在空中铺就开来,气势巍峨。 陈萍眼神淡漠,他静静地看着眼前一幕,与青羊老祖两两相望。 韩辰开口说道:“我承认,单凭实力,我并不是你手里那把剑的对手。” 他顿了顿,面色阴晴不定,“但是你,绝不是我的对手!” 下一刻,一道青光自青羊老祖胸中冲霄而起,是韩辰自身气机所化,速度惊人。 陈萍手中的礼王剑突然之间轰鸣不止,如临大敌般,竟自从少年手中断然脱离,震得陈萍掌心颤动。 少年闭上了眼睛,一片虚无景象恍然间浮现眼前。 那是一把无鞘剑,矗立在冠绝天下的扶摇之巅,牵引着举世瞩目的雷霆锻化自身。 古剑仿佛是感觉到了陈萍的到来,它突然开口说话。 “我知道你的来意,但我也有我的选择。” 声音清澈,如凤鸾轻鸣,悦耳动听。 陈萍不再开口,将方才想到一半的话,搁置在了嘴边。 他睁开了眼睛,任由体内气息翻腾,任由礼王剑牵动自身。 人随剑走! 下一刻,青阳大阵之上,滔天青灰色法相再度憾然现世。 青羊老祖,傲视天下。 韩辰看着那即将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少年,嘴角忍不住的露出了一抹狞笑。 他得意的抬手抚着那尊高大法相额角,对身下少年冷声说道:“黄口小儿,看我这天威法相如何?” 陈萍不屑一顾。 礼王剑突然发出了刺目红芒,一轮剑光投影恍然自虚空中浮现,剑气足足有一座山峰大小。 少年双手脱天,礼王剑光芒耀世。 陈萍抬眼看了看上方法相,眼中锋芒毕露。 “斩!”他厉声喝道。 下一刻,剑光投影向天际爆射而起,刹那便撞在了那青阳大阵之上。 整座大阵猛地一震,先前由风云铺就的水墨画卷断然碎裂,长风裹挟着乌云消散在空气中,仿若一缕硝烟,被黑夜隐藏。 王铮被撞的面色惨白,忍不住从口中溢出一口鲜血,内脏竟已在不觉间受到重创。 青羊老祖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一幕,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陈萍缓缓开口道:“这一剑,力道如何?” 在场九人哑口无言,除却了青羊老祖韩成尚且还有一战之力,其余人等尽数被这一剑的余威给震得肝胆欲裂。 少年的声音幽幽响起,分明不急不缓,听在众人耳中却如有炸雷。 “除却青羊掌教、老祖之外,无关人等,滚!” 周震闻言,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他眼中闪过一抹思量。下一刻,便发疯似的朝着上清峰所在方向疯狂掠去,也顾不上什么宗门老祖的所谓淫威了,他现在脑海中想的也只剩下‘活命’这一件事。 “周震!”王铮面目狰狞,身为一宗掌教,他的大局意识也是十分出色。故而此时此刻的他能够清晰认识到面前局势的凶险。 合则生,分则死,毋庸置疑! 上清峰掌座周震置若罔闻,他依旧是毫不犹豫的朝着自己山峰所在方位拼命逃窜,心中则是不由得念叨起来。 “当真以为我也傻?人家可是堂堂礼王,是受到凡间规矩保护的存在,只要是在禹州,可以说礼王便是天,区区凡人也想要与天争口气?想也别想!” 其余六峰掌座见此一幕也不免思绪万千,下一刻,让青阳掌教最不想看到的情况终究还是出现了。 七峰掌座,相继逃亡,重结大阵,绝无可能! 老话讲,人心不足蛇吞象。陈萍,是一条过江龙!他想吃,一头羊。 第二十八章 突变 礼王陈萍第四剑递出,天威法相摇摇欲坠。 青羊老祖眼神黯淡,两臂鲜血滴落,手心隐约有血痕划过。 “小子,你很不错。但是此地,乃是我青羊宗。” 青羊老祖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阴毒笑意,他神色玩味的看着居于自己身下的少年,掌心缓缓翻下。 陈萍双手握剑,感受到一丝异样,眉头微蹙。 韩辰深吸了一口气,他眼神一凝,开口缓缓说道:“小子,你不妨继续出剑,看看能否再撼动我这天威法相分毫。” 少年静静地看着青羊老祖没有说话,只是将全身气机尽数蓄力在礼王剑剑锋之上。 王剑顿时光芒大涨。 真理? 礼王剑也未尝不利! 一道血色光柱突然冲天而起,陈萍猛地俯身向前冲出一步,云海间顿时气浪翻涌,礼王剑肃然凌云,直射磅礴法相。 青羊老祖眼神不屑,他低头看着这近乎于举世无敌的一剑,身后天威法相浑然不惧。 “青阳气运,护持吾身。”他大喝一声。 下一刻,礼王剑竟是止步不前,在距离那座磅礴天威法相只有丈余的位置,仿佛有一道异常坚韧的恐怖屏障,将天地隔绝开来。 青羊宗气运之盛,可见一斑。 “呯。” 一声脆响自半空中断然响起,本应锋锐无匹的礼王剑,此刻竟是被这道诡异屏障给弹的飞了出去。 少年双脚发力,整个人迅速的从下方弹射而起,矫健的身姿在灰暗的天空下划出了一道清澈白虹。 礼王剑入手,他借力打力,胳膊在半空中随着惯性拧了一个大大的圆弧,连带着身体跟着转圈。 一轮皎洁‘红月’,突然自空中浮现,仿佛是被天狗给咬的缺了一角,这轮‘红月’怨气十足。 青羊老祖嘴角浮现出一抹嘲笑,抬手向着身下就是一拳挥出。 天地色变。 巍峨法相拳势惊人,磅礴的灵气带动着身前的清风发出了阵阵音爆。 韩辰高声对少年喊道:“小子,你输了!” 陈萍却淡然一笑,旋转的身形突然之间猛地一滞。 下一刻,周身四处,剑气横生。 心中世界,少年只听到礼王剑对他说了一段话。 声音略有些…… 沉重! “今日,你以我之力强行杀人,有违礼剑本心,是为不破不立。然而,规矩要变,八百年苦苦支撑,实则整个天下早已礼崩乐坏。先古之礼无人问,后来之人似妖鬼。正所谓,今时不同往日,人心各怀鬼胎,无私君子,少之又少。此番再遭重创,天地间已无后继念力可续我寿元,即将彻底消散。也罢,此生最后,本剑也就坏坏规矩,陪你小子做次疯子,也让这个世界记住,何谓礼!” 陈萍闻言一愣,脸上的笑容不觉间消失不见。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前辈,您说什么?” 礼王剑并未给出回复。 只是下一刻,天空中星河斗转,有一道璀璨日光射破乌云,笼罩在了礼王陈萍身上。 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黯然神色里隐藏了几分不安情绪。 青羊老祖见状不免又是一阵大笑。 他玩味说道:“怎么样小子,你害怕了?” 谁料,下一刻他便彻底闭上了嘴巴。 礼王剑向上方缓缓挥出,天空之上瞬间出现了数道清晰可见的裂痕。 无数的狂风卷着乌云掀开天际。 一剑之威,可破青天! “斩!” 陈萍口中淡淡的吐出了一个字,整座青羊宗瞬间如遭雷击。 虚空屏障断然碎裂,宗门气运尽毁,千年古教,道果刹那消亡。 青阳老祖韩辰的头颅应声滑落,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这怎么可能,我可是……” 刚到嘴边的话还没说完,青羊老祖却终归没了机会。 身后,巨大的天威法相缓缓消散,巨人的脸上竟也写满了恐惧之色。 陈萍心情复杂的看着眼前这一剑,内心难免思绪万千。 心界内,先前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只是此刻感觉已然虚弱到了极致。 礼王剑说道:“小子,我走了!” 陈萍问道:“前辈,您去哪?” 礼王剑回复道:“自然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少年傻眼。 “那我该怎么办?”陈萍问道。 然而,他再也没有得到回复。 礼王剑自天空之上憾然碎裂,古老的剑身化作一团飞灰,在空中缓缓消散。 少年表情木讷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 身为王剑持有者,陈萍接过这柄剑的时间并不长。父亲离世后,礼王剑照旧重归招摇山,直至陈萍乘船渡海,自东胜神洲,将剑迎回。 取剑之艰险自当不必多说,世间王剑三十六,各镇守一方气运,自八百年前开始,周而复始,以此维持世界阴阳平衡,照常运转。 然而对于每一个王剑的执掌者而言,却仿佛存在有一种诅咒,深深地烙印在其家族流传的血脉当中。 执掌王剑并非是没有代价的,对于陈萍而言,他的人生注定活不过一个甲子,便是作为力量的交换,被礼王剑种下的束缚。 …… 少年眼神突然猛地收缩,一股无力感瞬间席卷了全身。 “怎么会?” 他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瞬间就瘫倒了下去,朝着遥远的地面直直砸落。 生命的桎梏,此刻并未因为礼王剑的消失而有所松动,反倒是步步紧逼,令少年感到喉咙紧锁,喘不上气。 “完了!” 一个念头自陈萍心中升起,他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自己距离生命的终极,是如此之近。 这一刻,身体的一切感知仿佛都消失了。 少年能够体会到的,除却了耳畔呼啸而过的寒风,就只有即将坠入无尽深渊的无力之感。 没来由得,他有些伤感,因为娘的灵身,还没有找回…… 两滴清泪洒出眼角,时间仿佛在此刻定格。 …… 直到, 一股柔和的力量将少年的身躯轻轻托起。 陈萍这才睁开了眼睛,他内心疑惑。 这是? 天堂? 天边霞光骤起,原本混黑一片的乌云团此刻竟焕发出了七彩光韵,极不真实。 一道清澈嗓音突兀自云海响起,声音柔和婉转,异常动人。 这是一个长相极其俊美的男子,肤如羊脂,眸若桃花。 他似笑非笑的抬手作揖,有礼道:“南方圣人林生淮,见过王兄!” 第二十九章 阴阳失衡的世界 林生淮? 南方圣人! 冷酷无情,风华绝代! 陈萍的脑海中闪过两个形容词,神色不禁有些沉重起来。 美男子乘风而下,他来到了陈萍身边,抬手向少年的眉心轻轻点去。 陈萍闭上了眼睛,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指,搞得多少有些不自在。 “嘶?”试探一番,林生淮不由有些疑惑的抬起了手。他感受着陈萍体内正在不断消散的磅礴气机,眉宇上不觉间渲染了一抹阴翳。 下一刻,南方圣人神色大变。在他绝美的容颜之上,瞬间升起了一股不容质疑的威严,抬眼望向了不远处呆滞当场的青羊掌教。 王铮浑身顿时打了个激灵,他的第一想法便是转过身撒丫子跑路。 却不料…… “小王,你要去哪?” 林生淮突然幽幽开口问道,语气平静却又似藏惊雷。 王铮动作顿时一僵,他转过头来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满脸堆笑道:“圣人来此,小的自然是去备茶,呵呵,备茶。” 林生淮点了点头,开口说道:“去吧,别刷花招。” “是,是。”青羊掌教匆忙化作一道流光,飞驰向天外。 陈萍有些木然,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被林生淮一把捂上了嘴巴。 美男子趴在了少年的耳边,语气柔和道:“嘘,你先别急,先容我为你略作调息。” 陈萍不知怎的,闻此一言,竟是瞬间心如止水,他点了点头。 兴许是因为方才在心界内与礼王剑交谈,有些过于消耗精神力的缘故,少年此刻只觉得眼皮沉重,一股睡意油然而生。 “先别睡,你这情况有些不对。” 林生淮的声音再次从耳畔响起,与之前相比少了几分云淡风轻,多了些许凝重。 陈萍心中顿时警觉起来,是啊,礼王剑已然断了联系,不知所踪。 但礼王剑的消失究竟会给自己带来些什么影响,陈萍并不清楚。 此番他听闻林生淮语气沉重,有些吃力的睁开了眼睛,嘴角浮起一抹惨笑。 “我会死吗?”少年问道。 “我不知道。” 南方圣人摇了摇头,他将自身磅礴的气机小心翼翼的引入陈萍体内,以填补因礼王剑消失而给少年带来的巨大能量缺口。 “我……” 一股窒息感突然袭来,少年顿时感到眼前一黑。他想要说话却说不出来,就这样逐渐失去了意识,躺在林生淮怀里沉沉睡去。 南方圣人见此场景神色不免变得有些慌张,他猛地加重了气机输送的力度,直到将自己也累到精疲力竭。 …… 林生淮突然发出一声长叹,他神色有些失落,沉吟许久,缓缓对怀中少年说道:“孩子,看命吧,我能力也有限,面对此类情况,已无其他办法了……” 瘫坐在地上,林生淮看着胸口已然不再浮动的少年,眼中有些无力。 陈萍脸色煞白,他双眸紧闭,仿佛已然与整个世界融为一体。 下一刻,一缕鲜血自少年嘴角漫延而出,顺着白皙的脸颊轻轻滴落在了地上。 林生淮闭上了眼睛,一抹悲伤浮上心头,他不忍再看那倒在地上的可怜少年。 站起身,径自朝着青羊宗山顶走去。 …… 此番身为南禅部州执掌者的圣人林生淮突然出山,自然是感受到了整座南禅部州的危机四伏。 先是有青羊古宗不惜以宗门气运为下注,与堂堂禹州主宰一较高低;而后就是礼王剑在自己赶来的途中,突然颤鸣不止。不知是何原因,竟就此消散。 这一切,仿佛都像是一场梦…… 那可是礼王剑啊,是道祖自八百年前,与那座号称天下至阳的招摇山,一同带到下界的至圣神兵! 更是这个世界上已知的,最强大、最光明的力量之一。 在八百年前的那场浩劫当中,人间突然生出了许多邪魅精怪,昆仑断裂之后,原本属于一个世界的两座天地,便彻底失去了联系。 本是阴阳和谐的世界,瞬间失衡。 此其中,山河上界本性属阳,由于距离赤乌较近的缘故,受阴阳失衡影响,众神之间产生纷争不断,掀起了无数战火,时至今日仍未曾停歇。而整个山河下界则属于阴寒一面,经此一事,短期内邪祟丛生,鬼怪伏行,人间陷于水火,苍生叫苦不迭。 若非是有道祖张百忍以自身修行为代价强行铺路引真身下界,携生铁三十六以及招摇之山置于东海,强行吸取赤乌残余能量,以维持人间运转,此时此刻的天下,恐怕已然化作一片尸山血海。 活人? 不存在的! …… 想到这里,林生淮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眼神有些黯淡。 在这位南方圣人感知当中,此时此刻,就在礼王剑突然消散之后,整座南禅部州仿佛已然开始有一股黑气,蠢蠢欲动。虽然现在这种感受还只能说是若有若无,但林生淮心里清楚,如果传说都是真的,那恐怕…… 天下将乱!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白衣少年,心中不知在作何感想。 突然,林生淮眼神一凝。 他发出了一声怒喝:“大胆!” 一道黑影,突兀从陈萍的身前掠过,不知对少年做了些什么。 少年的身体突然抽搐了起来。 林生淮赶忙朝着陈萍跑去。 谁料,下一刻,躺在地上的陈萍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响彻山野。 礼王府所在方向,顿时有一道滔天声浪突然凭空响起,瞬间传递千里而来。 此声言道:“吾乃,大禹。青羊宗气运,当尽!” 话音一落,青羊宗七大山峰竟是瞬间不知缘何,同时崩碎。一股股绵长的气机化作流光,缓缓照进少年的身体。 本已是命当绝的少年,脸庞上终于恢复了一抹血色。 陈萍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有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头戴一顶斗笠,驻足于一颗老杨树下面,在对他微笑。 他说:“我叫……禹,是你的先祖!” 少年不知所措,他俩眼儿瞪得很大…… 啥玩意儿? 禹? 治水之——大禹?! 他不是…… 好吧,也许这只是一场死前的春秋大梦吧。 他可从未来过我的梦里…… 第三十章 澄澈天地(高燃) 陈萍只觉得头脑愈发昏沉,终归还是在梦境中迷失。 这种感觉,仿佛堕入无边黑暗,四下无人,四处无光。 仿佛置身幽静的海底,又仿佛涉足广袤的虚无。 一道沧桑声音在耳畔响起,与时光共鸣,照入万古。 他说:“澄澈天地,映照蛮荒,大千世界,我有高楼。” 一副广袤画卷突兀自少年身前铺开,陈萍只觉得有一丝光明透了进来,是那样柔和。 他恍恍惚惚睁开眼睛,木然的看着面前所发生的种种。 天地画卷之中,有千丈高楼平地而起,直升云端。 一位尊神身影置身于楼顶,气宇轩昂。他头戴金色龙冠,身着黄龙画袍,面目饱满,庄重威严。 他仰头看向上方某处,眸中似有曜日,映射向昏黑天际。 “你是谁?”这位尊神突然开口问道,他转过了头来。 无人回答。 陈萍有些疑惑,他目光灼灼的盯着那幅画卷,只觉得有一股吸引力莫名传来。 难不成,这画卷中的人是在和自己说话? 少年忍不住想到。 画卷的天地间,仍旧是灰蒙蒙一片。然而那位尊神眸光炙热,从眼中所射出的精光,好似太阳般强盛炽烈。 “你是谁?”他再次开口,目光灼灼的看向身后少年。 陈萍心脏顿时一阵狂跳。 真是自己?! “……” 他想要说话,嗓子却仿佛突然被一股力量给封住了。少年张了张嘴,用了不少力气,却终归徒劳无功。 尊神摇了摇头,嘴角扬起一抹弧度,有些欣慰。 他说道:“罢了,你是谁兴许并不重要,你可以是一个盖世英豪,也可以是一个无名小卒,但既然你透过大道看到了我,这想必说明你已经身临绝境了。” 他顿了顿,神采绝然的眼眸中仿佛映照出了陈萍的身影。 沉吟片刻,尊神继续开口说道:“少年,你的命运权重比很高,甚至……在我之上。但是,这并不代表你能自主的改变些什么,人这一生终有断、舍、离。至于你的命运究竟会如何,我也不知。但是你既能够窥见万古来见我,本皇自然要点明两个字与你,希望你能够明悟。” 说罢,他大手一挥,虚空之中顿时有两道符文骤然升起。 陈萍有些不知所措,他看向那两枚巨大符文,只觉得脑中一阵嗡嗡作响。 第一个字,忍! 第二个字,证! 两枚符文竟仿佛突然之间化作了两道流光,突破了画卷限制,朝陈萍飞来。 少年只觉得喉头有什么东西瞬间松动了一下。 下一刻,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不要!” 此言一出,那两道符文几乎是瞬间定格在了当场,在距离少年的眉心只有半寸处,凌空悬停。 尊神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看着画卷外的少年,缓缓开口道:“当真不要?” 陈萍斩钉截铁道:“不要!” 尊神愈发好奇,他沉思片刻,又问道:“此乃心法真传,你为何不要?” 少年却是颔首一笑,几乎是下意识说道:“真传并非自始至终,一成不变。” 尊神低下了头,眸中精光收敛,有些思索。 他说道:“不接,你很可能会死。” 陈萍笑道:“不怕,也许就能活。” 他只觉得浑身一震轻松。 尊神见少年笑容舒缓,终归是没有再多说些什么。他转过身,面向那座漆黑似渊的广袤天空,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把……剑。 是一把,断剑。 陈萍有些意外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顿时升起了一个极其熟悉的名字。 ‘断剑人皇——张百忍’ 那位尊神全身突然间迸发出了漫天霓彩,他手持断剑恒川,问剑玉皇天。 陈萍就这样站在画卷之外,默默地看着画卷中的景象恢弘变换。 他一言不发,只是攥紧了拳头。 画中尊神突然开口,发出了一声大喝,说道:“小子,看好了,今天就告诉你,什么叫:混沌之初分天地,玉皇天上……天外天!” 他手中断剑顿时迸发出金光万丈。 下一刻,漫天雷霆骤然垂落,灰暗的天空仿佛被那柄断剑剑锋之上的凌厉剑气给强行劈开了一道口子,整座画卷顿时燃起熊熊大火,最终归于灰烬。 陈萍闭上了眼睛,脑海之中回荡着人皇方才说过的话。 他其实很清楚,自己想要做些什么,只是很可惜,他想的和别人希望他想的,不一样。 其实陈萍自己也知道,他想的或许并不对。 但是他还是想自己悟,毕竟嘛,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最后的一幕,人皇劈开天外天,可能是想让自己明白一个‘人外有人,天上有天’的道理,可陈萍现在不想懂什么道理不道理,他只觉得天外天上,兴许……还是人间。 一道声音自少年的耳边响起,陈萍气息瞬间如坠冰窖,脸颊一阵刺痛感瞬间席卷全身。 “喂,快醒醒,喂……” 少年缓缓地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白皙的手掌,此刻正朝着自己的脸颊呼啸而来。 陈萍全身应激似的打了个哆嗦,身体一蜷,惊悚躲过了这个虽说不快,却力道十足的巴掌。 他有些惊悚的睁眼定睛看向四周,景象熟悉。 回来了? 这里是,青羊宗?! 少年抬手揉了揉眼睛,不免心中安定了不少,他看向骑在自己身上的林生淮,嘴角浮起一道弧度。 林大圣人赶忙慌张起身,他拍了拍自己有些脏了的衣摆,嫌弃似的冷“哼”了一声,说道:“你这小东西,害我白担心一场。” 陈萍咧嘴一笑,不料…… “嘶,你这是打了我多久?”少年埋怨道,只觉得嘴角一阵撕痛。 林生淮嘿嘿一笑,看着地上半边脸肿的像猪头一样的少年,说道:“不多,也就半刻钟吧。” “什么,半刻钟?”陈萍脸色一黑,半口气呛在嗓子眼儿半天出不来。 “打了几下?”少年又问道。 林生淮毫无负罪感,他莞尔一笑。 “嘿嘿,没数。” …… 陈萍无语,却奈何看着面前的林生淮怎么也生不起气来,谁叫他想救自己呢,这该死的美男子。 等等,少年的表情突然一僵,他总觉得气氛仿佛总有些不对,这林圣人好像,要……脱衣服?! 第三十一章 此处无话 林生淮解开了系在衣服最上面的那枚扣子,紧接着便是第二枚、第三枚。 他邪魅的看着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少年,嘴角勾起了一抹诡异笑容。 陈萍神色凝重,也顾不得火辣辣的脸颊和疲惫的身躯了,他强撑着想要直起身。 林生淮看到了这一幕,竟是转过身来,一把扑到了陈萍身上,雪白的肌肤从解开扣子的衣袖中透出来,仿若羊脂美玉,细腻光滑。 少年无力的翻腾了半天,奈何自身无力,终究还是被美男子抓住了手腕摁在身下。 陈萍无力呐喊道:“等等,我不是……” 此处无话。 两颗脑袋缓缓分开,林生淮心满意足,他倒是通吃,也不嫌弃这形似猪头的脑袋。 陈萍只觉得一阵晕眩感传入脑中,下一刻,仿佛溺入深潭。 …… 再次醒来,少年的身前出现了一片湖沼,湖水清澈,湖边绿荫遍布。 陈萍抬头环视四周,只觉得恍然间神清气爽,耳畔传来鸟语纷纷。 一个身影从湖中央悄然浮现。 “爹?”陈萍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身影,眼角恍然间有些模糊。 他赶紧抬手擦了擦眼角,生怕错过些什么。 却不料,那道身影竟是在他擦拭眼角泪渍的功夫,已然瞬间来到了少年身前。 白发披肩的中年男人抬手抚了抚少年的额角,他笑道:“我的小萍,又长大了。” 少年瞬间如遭雷击,他整个人呆滞在当场,手指尖忍不住的微微颤抖,眼中泪则是不受控制的滑落脸颊。 中年男人的手仿佛是有温度的,见少年落泪,缓缓地擦拭着他的眼角。 他轻笑着柔声说道:“小萍别哭,爹一直都在。” 陈萍点了点头,没有出声。他趴在父亲的肩头,神色有些……黯淡。 都是假的! 他知道。 可他就是不愿相信! “我儿,近来可好?” 中年男人再次开口了,他眼瞳微动,似一颗明星般轻轻闪耀,打量向面前这个只比自己略矮两寸的哭泣少年。 陈萍沉默不语。 中年男人点头微笑,他自言自语道:“想来应该不错,院子里的梧桐叶又落了吧,有没有和青鸾那小丫头好好聊聊啊?来福想来应该也还不错,他也还好吧。对了对了,还有你娘,回去后记得多给她剥橘子,季节到了,淮南的橘子很好。你娘啊,这辈子就爱吃我醋,你切忌不要给她摘那些熟透的,带点青涩,最好……” 中年人的嘴角泛起一抹释然,声音越来越小,说这些的时候,陈萍能感觉到,他真的很快乐、很幸福! 少年依旧没有说话,声音哽住了,一言不发。 “小萍,小萍……”父亲呼唤着少年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然而,他的声音却变得越来越远,渐渐淡出了陈萍的耳畔。 少年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再次睁眼,兴许就是又是另一幅景象,但是…… 好吧,也许没有什么但是。 陈萍喃喃自语道:“爹,我走了。” 他挤了挤眼角,两滴清泪随即坠落。 深呼吸了好久,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果然。 眼前又换了一幅景象,那是一座山,一座很高很高的山。 山上怪石嶙峋,无草木,悬空栈道自崖壁间开凿,盘旋而上,直达山巅。 一只白狐乘云而来,化作一名女子,生出彩翼一对。 她自栈道之上飞身而下,就这样缓缓落在少年身前。 涂苓轻声呼唤道:“小萍,你想娘了?” 看到少年的到来,白狐化就的女子面容惊喜,她看着这个面容愈发成熟坚毅的少年,不免欣慰一笑。 “娘!”陈萍开口喊道,此番强忍着眼中泪水,没有矫情。 “一月不见,我儿好像又长大了些。”女子轻声说道,她抬手拍打着少年的脑袋瓜,脸上略有些不舍。 陈萍感受着女子身上的温度,他也笑了。 很好,这样就很好。 有温度的梦,何其美好。 他在娘亲怀里沉沉睡去,不知年月,不知风雪! 涂山并不高,但是没有人能登顶,就是因为涂苓一脉,执掌涂山万年。 当初大禹治水,欲将淮水南引,开辟涂山主峰,一分为三,甚至都用上了迎娶涂山长女‘女娇’的办法,故而身为涂山传人,涂苓按理说,应当是有机会做到不死不灭,神魂永存的,可奈何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时光不再,涂苓的灵身也不知所踪。 …… 仿佛有一股寒气吹向陈萍的鼻尖,少年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天空黑压压一片。 林生淮此刻正骑在陈萍身上,满脸虚汗,卖力的朝着少年的人中吹着小风。 “你干嘛?”陈萍吓得一哆嗦,不好的感觉再次生出。 林生淮有些疑惑地看着一惊一乍的少年,他问道:“我干嘛了?” “你,你,你,你好生无耻……”陈萍有些怒气。 南方圣人不由得俩眼一瞪,他看着躺在地上的陈萍,语气玩味的调侃道:“你不对劲!” “你对我……做,还说我不对劲?”少年气急败坏。 怎料,这美男子依旧是神色淡漠,他趴在少年的耳边冷声说道:“都说了,你不对劲。” 陈萍呆滞当场,只觉得脑袋瓜里一阵嗡嗡作响,他下意识问道:“你刚在冲我吹气,想干什么?” “干什么?呵呵……”林生淮笑声悠悠,他看着倒在地上一脸失了真的少年,反问道:“你觉得,我想干什么?” 四目相对,陈萍只觉得林生淮的眼中放出一道闪电,白皙的脸颊在灰暗的天色下,愈发显得若冰莲般纯粹,这家伙……好像还真不简单。 “你难道……” “难道什么?” “对我心怀不轨!” “哪里啊?” “那你冲我吹气干什么?” “得,又回来了……” 陈萍突然死死盯着林生淮的双眼,咬牙切齿的问了这位南方圣人八个字。 “你到底,为什么,吹气。” 林生淮满脸无辜,但这次看着陈萍认真的样子,他仔细想了想没有敷衍。 “不是为了给你输送灵气救命吗?” “那你为什么骑在我身上?”陈萍两眼冒火。 林生淮回答道:“我给你做……” “做什么?”少年两眼一黑,心中暗骂。 “人工……呼吸啊。”南方圣人无奈。 “你还?” “还什么?” 陈萍擦了一下嘴唇,有些恼火。 “人工呼吸啊,不得有人工吗,你这小崽子,到底天天在想些什么啊?”林生淮一脸黑线。 陈萍不禁有些疑惑的看向面前的美男子,他突然愣在当场。 等等,自己的嘴唇,自己的脸…… 好像一点儿也不疼啊。 难道刚才,那也是一场梦?! 好家伙,少年不禁羞愧的闭上了眼睛。 就是啊,自己这一天天的,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啊…… 第三十二章 画魂大阵 “我走了。”林生淮不再理会躺在地上的少年,他站起身,朝云端飞去。 陈萍眼神一怔,他看着那道飘若轻羽的修长身影,下意识开口问道:“你去哪?” 林生淮朗声笑道:“自然是去帮你拿回你娘灵身。” 陈萍愣在当场,心中不由得一片碎碎念。 这个姗姗来迟的南方圣人,怎会知道自己来青羊宗的目的? 林生淮仿佛有读心术,他轻笑一声,淡淡说道:“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少年瞪大了眼睛,眼神愈发迷离。 林生淮身影渐远,远处的青羊山突兀炸起了一道紫色光柱,惨叫声此起彼伏。 南方圣人矗立在宗门主殿的楼宇之上,目光森寒的看着大殿之下的青羊掌教,他冷哼一声。 “先生,赎罪!”王铮小心翼翼的作揖行礼,身子压得很低。 林生淮说道:“好啊,你把你老娘从坟里抛出来,磨成灰,用水蘸着在这青羊宗广场之上,写一个大大的‘贱’字,我今日就饶了你,如何?” 青羊掌教王铮,眼神森寒。 身后四周,七峰掌座顿时一阵哗然。 老妪上前一步,有些理直气壮的看着林生淮,开口说道:“即便你是圣人,也休要羞辱我等,老婆子我虽是螳臂当车,但今日若是南方圣人继续如此刁难,倒也不介意与你血溅五步。” 林生淮愕然,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这个锤死暮年,却依旧血气方刚的奇女子,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周震上前一步,目光躲闪,拽着老妇人的手就要往回走。 紫鼎峰掌座顿时怒目圆睁,老妪愤然吼道:“姓周的,你干什么?” 上清峰掌座周震一言不发,只是低头拉住了老妪的手腕。 “干什么,你干什么?”老妪挣扎起来,双脚生根似的狠狠扎在了原地,任由周震东拽西扯,她只是站在原地,两脚位置一动不动。 “走啊,不该管的别管。”周震说道,隐约中带着些哭腔。 老妇人眸中带火,闻言却是忽的一愣。 片刻过后,她向后退了一步,这一步可能会是她这辈子做过最大的让步。 因为她,不想让师兄真的落下泪来。 周震沉默着一言不发,将老妪搂进怀里。 四目相对,两两相笑。 周震眼眶微红,他轻声道:“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林生淮发出了一声轻咳,他看着这两个当众真情流露的‘苦命老鸳鸯’眸中不免闪过一丝无奈。 沉吟片刻,南方圣人开口说道:“我适才,好像只是在和他一个人说话吧。” 他将视线转向一边,看着已然浑身发颤的青羊掌教,神色有些玩味。 老妪无言以对,她看着面前的白发老者,神色间不免流露出一丝懊恼。 自己还真是,纯纯蠢到家了。 林生淮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由得暗自一笑,他上前一步,来到王铮身边,刻意拔高了音调朗声问道:“我说,青羊大掌教,本圣这个提议,你意下如何啊?” 王铮冷汗直流,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出来一样,浸的浑身通透。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眼睛在眼眶内滴溜溜打着转悠。 沉思良久,王铮缓缓地抬起头,咬牙对南方圣人林生淮挤出了一个微笑,他小声说道:“好,林先生,小的就依照您说的办。” 林生淮好生诧异,他看着面前这个笑的僵硬,讲话更僵硬的青羊掌教,不免有些嫌弃。 “希望圣人遵守承诺,我按您说的办好,放我一条生路。”王铮作揖行礼,神色逐渐变得轻松,他缓缓说道。 “我……”南方圣人欲言又止,心中不免暗骂王铮无耻之极。 “行,我答应你。”沉思片刻,林生淮无奈说道。 本以为自己提出如此过分的要求,身为一宗掌教的王铮理当会为了宗门颜面和长亲恩亲慷慨赴死。 谁料想,对无耻之人行有度之事,无耻之人当真会觉得并无不妥,欣然接纳…… “那小的就先告退了。”王铮低着头,小声说道。 林生淮摆了摆手,不禁在心里暗自咂舌。 他出言讥讽道:“快去办吧,明日我要在这里看到那个‘贱’字。” 青羊掌教没有回答,只是抻着脸点了点头,旋即便化作一道流光飞向远方。 七峰掌座噤若寒蝉,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此刻都在猜测面前的圣人究竟会降下何等惩戒。 谁料,下一刻,林生淮竟是大袖一挥,径自升空远去,不知所踪。 …… 青羊宗,后峰。 山顶的一座气势恢宏的大阵内,一方雪白光球此刻正焕发着清澈光芒。 林生淮走上前去,轻轻跺脚。 整座大阵顿时震颤起来,那团光球突兀坠落。 光芒散去,球内一只小狐狸的身形显现出来,此刻正双眸紧闭,雪白的绒毛上浮出一抹黑气。 南方圣人不由得皱了皱眉,他看着面前的景象,神色不禁有些凝重。 “好一个青羊宗,还真是阴毒之极。”林生淮感慨。 他将小狐狸从光球内取出,缓缓抱在怀里,眼中有些失落。 经过一番仔细探查,小狐狸体内的景象他自然已经清楚。但奈何,自地绝天通之后,即便是圣人也只能止步于第七境界,故而对于如何改善这只小狐狸的情况,林生淮也毫无办法,只能任由其沉睡。 青羊宗无疑是清楚这只灵狐的重要作用的,整座大阵采用画魂之法炼就,可以熔去灵宝神魄,专攻涂苓灵魂最深处的薄弱一角。 故而。此时此刻,本就在灵身之上逐渐消散的王妃灵魂,早已近乎干干净净。 面前的这只狐狸,确实只是一只狐狸。 南方圣人喃喃自语,他看着怀里的小狐狸,自顾自念叨道:“也许对他而言,它还有别的意义吧。” 他将视线调转向远方,林生淮目力极好,看着那个依旧躺倒在地上的少年,他有些……沉重。 陈萍仿佛是感受到了什么,此刻缓缓坐起身,面向青羊宗后峰所在位置,哽咽着一言不发。 下一刻,他双目赤红,一道磅礴声音自九霄之上断然而起。 “杀!” 第三十三章 橘子 仿佛是一只猛兽。 苏醒! 天空之上,昏暗的乌云深处泛起了一抹血红。 陈萍缓缓站起身,踏空而行,朝着青羊宗后峰所在方向,气势汹汹而来。 林生淮不禁攥紧了拳头,抱着怀中的雪白灵狐朝一旁的山峰飞去,试图避开少年肆意释放的磅礴威压。 一脚憾地,一步凌天。 只听“轰”的一声。 整座青羊宗后峰竟是被少年隔空踩踏的憾然碎裂,山体一分为八,朝着深渊似的大地断然撞去。 整个韩氏家族,被这一脚踩得四分五裂,宗门祖地分崩离析,气运之说更是散作一团。 “天杀的,还有王家!”陈萍歇斯底里的怒吼道,身影化作一道流光,转瞬及至青羊宗前峰,一脚轰然踩下,整个青羊宗王氏气运瞬间化为乌有。 家族长幼,瞬间体内经脉尽碎,此生再无长生可能。 陈萍笑看着眼前这一幕,不觉间长舒出一口气。 “爽!”他笑道,凌空一脚再次踩落,誓要置人于死地。 “不可。”林生淮突怒喝一声,整个人身形若流光般瞬间浮现,挡在了王氏家族跟前,隔绝了少年与王氏的恩怨。 “让开!”陈萍怒道。 “不让。”林生淮摇了摇头,表情坚决。 “对可恨之人斩草除根,善莫大焉。”少年说道,眸中怒火中烧。 林生淮没有说话,他摇了摇头,还是不让! 陈萍下意识抬手,礼王剑却并无感应。他看着下方的林生淮,表情有些无奈。 “让开。”少年再次开口说道。 不料,林生淮却化作一道残影,转瞬朝着陈萍直冲而来。 “你记住,老子才是圣人。”美男子皓齿紧咬,用力说道。 他的身影转瞬即至,右手掐诀,直抵在少年的脑门上。 “冷静……”林生淮缓缓说道,他看着身前的少年,不觉间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 陈萍置若罔闻,只当面前两指就是自己踏碎王家的最后阻碍,他抬手化钩,狠狠地扯住了南方圣人的手指。 “嘶。”林生淮被陈萍扯的生疼,他看着面前这个双目赤红的少年,没有丝毫废话。 下一刻,纤细男子双腿立地,不动则以,动若惊雷。竟是硬生生用被扯的生疼的手指,拽着那突然间力大无穷的少年在空中甩了一个半圆儿。 “啪。” 陈萍被摔到了地上,后背着地,不觉间喷出一口鲜血。 此番他怒火上涌,硬生生控制着自身体内残存的气机,想要一次性荡尽青羊宗这两大家族的祸害,无疑已经是强弩之末,对自身造成了很大伤害。 吐血之后,陈萍的面色迅速苍白,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就这般直愣愣的躺倒在了地上。 林生淮并没有去扶起他,任由风雪自九霄突然飘落,逐渐覆盖少年的身躯。 他转身离去。 王氏家族祠堂内,正在给老母亲上香的王铮此刻早已面色铁青,全身境界由于家族气运被斩,连跌两境,连带着他的容颜也在迅速衰老。 他当然知道,陈萍要做些什么,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一道身影一闪而至,正是林生淮。 “王铮,你活的也够久了,此番自作自受,也实属活该。” 他看着这道正在迅速变得佝偻的苍老身影,语气冰冷。 王铮抽泣起来,带着些委屈哭喊道:“圣人,您说过……” 林生淮点了点头,他冷笑一声。 “是啊,我说过,你能活,可你现在不是还活着吗?” “这……”已经变成老头儿的青羊掌教一时无话,他看着面前的美男子,神色有些怨毒。 林生淮白了他一眼,他淡淡说道:“别忘了明天早上,那个字。” “噗……” 王铮被气得顿时喷出了一口鲜血,倒地气绝而亡。 南方圣人无奈的拍了拍手,他自言自语道:“得,总算是给气死了。” 站起身,林生淮朝着祠堂外走去。 这道背影矗立雪中,言出法随,吐句成刀。 …… 次日一早,喜鹊轻上枝头。 陈萍仍旧躺倒在雪地里,紧闭双眸,一动不动。 远远望去,天底下的景象就仿佛一道画卷,枯藤老树昏鸦,四处皆是苍茫。 正所谓:少年盖雪被,大梦几春秋。 林生淮走出了青羊宗大殿,一夜未睡,这位圣人脸上不免也有些疲惫。 陈萍缓缓睁开了眼睛,只感觉体内仿佛有一道滚烫的热流在灼烧着他的下丹田。 天边泛起了一轮鱼肚白,阳光洒在雪地上,映射出一片橙红。 少年有些痛苦,此刻他只觉得体外的寒冷与体内的灼热形成了一股对冲力道,一冷一热间仿佛天堂地狱。 “这是?”陈萍突然眉头一凝,不自觉的内视自身,旋即便觉察到了一丝异样。 体内此刻仿佛有一座巨大的漩涡,正在不断吞噬着那些礼王剑消散后仍旧存积在少年下丹田内的残余能量,深不见底。 陈萍屏住了呼吸,想要强行控制住体内气机的溃散趋势,却直到将脸蛋儿憋得通红,仍旧是徒劳无功。 “别白费力气了,你也是活该,非得逞强。”林生淮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风声阵阵。 只见这位南方圣人仿佛化作了一道青白色旋风,转瞬便从山顶大殿来到了山下。 陈萍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林生淮,心里没来由的有些生气,他情不自禁咒骂道:“就你林生淮有能耐,上可九天揽月,下到五羊捉鳖,自己就是块王八壳子,整日蜷缩在大洋底下,遇到事情就知道给我往身上浇冷水,好生不错。” 美男子不以为意,他看着躺在地上面容煞白的少年,只是淡淡说了两句话。 “你记住陈萍,我不是你爹,所以没有义务安慰你。” 南方圣人顿了顿,他缓缓摘下了腰间玉坠,扔在少年身边。 这才继续开口说道: “还有,我只讲实话,以后你很可能只能当个废人了,若是需要保命,这个玉坠兴许有用。” 说罢,他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躺倒地上独自承担这一切的少年,起身凌空。 林生淮说道:“我走了。” 陈萍没有问他去哪,他知道,他很失望,要走了! 他转过头看向那枚被南方圣人随意丢在一旁的玉坠,不禁有些愣愣出神。 橘子?! 第三十四章 下山 两日后。 青羊宗山门,九千玉阶石牌坊下。 两名抱刀而立的侍卫低着头,其中一人瞪大了眼睛,用余光小心翼翼的斜撇着那道自山上而来的身影。 陈萍脚步平稳,自玉阶上缓缓走下,经过山门前的石牌坊,背影有些萧条。 怀里抱着一只小狐狸,腰间挂玉坠两段,少年白衣飘摇鼓荡,大袖随风摇摆。 在旁人眼中,毋庸置疑,这就叫高手风范。 他们怎会知道,强弩之末后的少年,此番已是半个废人。 …… 一架马车自远方驶来,驾车的是一名玉面少年。 陈白坐在车驾上,看到陈萍的身影已经在石牌坊前驻足,便不自觉的多给了拉车的两鞭子。 两匹骏马发出了一阵嘶鸣,腿上动作也变快了些。 马车呼啸而来,在距离石牌坊一丈处,玉面少年硬生生驾车来了一个急转弯,而后勒紧了马缰绳。 车驾应声急停,陈白翻身落地,两步来到白衣面前,弯腰行礼。 “王爷,陈白按约而来。” 陈萍颔首一笑,他轻轻拍了拍陈白的肩膀。 “上车。”陈萍说道,率先朝着马车走去。 陈白跟在陈萍身后,翻身上了马车,在驭位上坐定,勒马扬鞭就打。 马车迅速朝着远处飞驰而去,只余下石牌坊下扬起尘土纷纷。 两个抱刀侍卫见此一幕,不由自主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脸茫然。 好嘛,礼王不应该御剑吗? 坐马车…… 好像多少缺了点儿高手风范。 一个侍卫自言自语道:“也许,他只是喜欢低调吧。” 另一人,沉默不语。 这一刻,礼王陈萍在他们的脑海中,已然留下了一个无比深刻的烙印,这位能够一脚踏碎青羊宗的恐怖存在,竟还只是个少年。 还真是,英雄出少年! …… 马车上,陈萍再也压制不住体内肆虐的暴乱气机,神色突然变得惨白如雪。 驾车的陈白察觉到了身后异样,开口问道:“王爷,您可还好?” 陈萍摆了摆手,没有说话,只是抓起了身旁小桌案上的手绢一角,擦拭着溢血的唇梢。 陈白不由回头看了一眼,顿感心中一惊,他轻声问道:“王爷,是不是马车太颠,要不然先在小镇多歇息两日,再行打道回府?” 陈萍摇了摇头,他看着身前摇晃不止的那一席朱玉车帘,有些艰难开口道:“无妨,你只管安心驾车便是。” 陈白闻言不再发问,只是自顾自驾车,他刻意放缓了些速度,马车行驶的愈发平稳。 陈萍不由得长舒出一口气,他放下了手中紧攥的那块手绢,从桌案上提起一盅提前被少年车夫沏好的清茶,小心喝了一口,嘴角不禁浮现出一抹笑意。 茶不过半,此刻早已放凉,不再烫嘴,显然是被少年刻意安置过的。 陈萍心情突然变得很好,看着身前的少年,颇有些感慨。 陈白向来都是这样,听话且不失心思细腻,做事情懂得张弛有度,十分守规矩。 陈萍放下了手中茶盏,悬膝而坐,调神内视。 体内的那座吞噬漩涡好像突然安静了下来,不再似先前那般躁动。 陈萍感受着这团不知缘何而生的恐怖漩涡,眉头紧锁间脑海中不禁生出了一个想法。 是机遇? 还是陷阱? 总得一头扎进去才知道。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神识化作一道流光从少年的泥丸宫内冲出,旋即便向着下丹田内的那座漩涡直冲而去。 近了,更近了…… 光芒一闪而逝,陈萍的神识转瞬间消失不见。 下一刻,体内漩涡发出了一声巨响,整座马车摇晃不止。 陈白回头看去,难免心生惊惧。 只见陈萍脸色铁青,小腹之内,隐约有一团乱麻似的光球,上下浮动不止。 漩涡气海之中,陈萍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弄清了这团漩涡的由来,毋庸置疑,正是曾经礼王剑留下的生命桎梏,散作一团,在不断冲击着他的气海。 此时此刻,用‘无可救药’四字来形容陈萍的身体状况,想必会十分合适。 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仿佛是被一块石头垫了一下车轮,下一刻,骏马发出一声嘶鸣,整辆车突然偏离了原定的轨迹,朝着前方山路的转角处直冲而去。 “吁。”陈白赶忙奋力勒住马缰绳,然而…… 徒劳无功。 下一瞬,车驾已然到了道路的尽头,两匹骏马皆是猛的一脚踏空,同时向着山下的万丈深渊跌去。 陈白面无血色,心脏剧烈作响,整个人却依旧强装出镇定的模样,抬腿一脚便踹断了车驾的前辕。 骏马与马车骤然分离,好巧不巧,一块大小刚好的青石挡在了车前,瞬间与少年的脚掌相撞,马车被骤然截停。 陈萍此刻再度不自觉喷出了一口沉积多时的鲜血,他睁开眼睛,脑子仿佛一块烂豆腐般摇摇欲坠。 陈白脚掌被震的生疼,虽说他在王府内经历了数年修行,却也只能算是同辈中堪堪达标的水准,对比普通的江湖武夫尚且略有些优势,但若对上的是宗门子弟,其结果也是必定败北。 此番情况紧急,少年也便不顾及后果了,爆发出超越自身的力道。 一脚之下,那块矗立此地数年的青石表面浮现出了一道道细微裂痕,而陈白自己也深受重创,整条右腿脚筋被几乎震断。 “嘶…”陈白下意识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哀嚎,整个人痛的蜷作一团。 小狐狸撞在了车厢的车壁上,陈萍不由得心中一惊,神识迅速从体内收回,猛地睁开了眼睛。 “怎会?”少年不由得全身一颤。 看着眼前一幕,陈萍眼中陷入沉思。 陈白看着苏醒的少年,他痛苦的颤声说道:“王爷,我在正常行驶,此事原因不明,想必非是偶然。” 陈萍点了点头,清出一口淤血,他的面色好转了许多,站起身抱起了那只摔倒在地的可怜小狐狸,而后朝着车厢外走去。 车外,阳光正好。 陈萍观望四周,眉梢紧促。 他扯开嗓子喊道:“哪位想要试试,本王还是否配的上王之一字?” …… 寂静无声。 唯有寒鸦,惊飞一片。 第三十五章 坦荡荡,长戚戚 古人言: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陈萍跳上了马车车檐,观望四周,却未见有任何回应。 还是谶了那句民俗谚语:长戚戚,躲猫猫,背后插上三两刀。 他跳下了车檐,将陈白缓缓扶起,倚靠在车厢的坐垫上。 两匹骏马早已摔下山崖,此刻恐怕早已是摔成了一滩肉泥。 陈萍好生无奈,他走下车,咬牙抓住马车的一角,双脚生根,硬生生将马车拽出了悬崖的边际,甩到了险峻山路的中央。 玉面小厮睁开了眼睛,感受着旋转的马车,不免心中砰砰直跳。 陈萍跳上马车,走到少年身边,一只手搭在了陈白的肩膀上。 “啊…”陈白顿时发出一声哀嚎。 陈萍的手掌竟是突然冒出了一股白气,热浪随着气体涌入陈白体内,烫的他龇牙咧嘴。 “忍住,坚持。”陈萍语气平淡,紧接着将第二只手也一同搭在了少年的另一条肩膀之上。 陈白双眼紧闭,眉毛拧作一团。 一道道热流逐渐从少年的双肩处缓缓朝着背后玉枕汇聚,陈萍的手掌自陈白双肩处挪离,他轻轻拍打少年脖颈后方,旋即轻喝一声:“给我下去。” 下一刻,陈白不由得全身打了一个寒战,气机逆行仿若滔滔洪水,整个人如同瞬间自火炉中逃离一般,不可谓不好生畅快。被打入体内的磅礴气机,刹那从少年的背后三关涌入下丹田,在原本并未开辟出气海的枯竭小腹内,竟好似有一副逐渐旋转的太极图案,若隐若现。 “感觉到了吗?”陈萍看着满脸轻松地少年,眉宇也是逐渐舒展,他轻声问道。 陈白点了点头,他缓缓睁开眼睛,有些疑惑的打量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陈萍瘫坐下来,额上露出了点滴汗珠,心中则不免有些欣慰。 还好,自己这一身修为在彻底散尽之前,终归是化出去了一部分,不算全都浪费。 虽然这种传功方式的效率不可谓不低下,但事到如今,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体内的那道漩涡就仿佛是一个无底洞,拿自身修为去填补空白,无异于是肉包子打狗,有来无回。 所以,在无法确保这道漩涡究竟有多深的前提下,陈萍与其任由它化去自己的全部真气,还不如帮陈白强行从一境守拙提升至二境问心。 如此一来,最起码他俩能活着到家的概率…… 会大些! … 山顶之上,突然有一块巨石毫无征兆坠落而下,在崖壁上传来阵阵声如闷钟的巨响。 陈萍眼神一凝,眸中顿时杀意暴起。 此刻的他,虽说仅余下不足四境修为,但曾经六境巅峰时的气海所留存的杀气还在,怎容得下什么阿猫阿狗都跑到堂堂君王面前叫唤? 抬手朝天上一指,长宽足足五丈有余的巨石憾然碎裂,瞬间分化成数百块大小不一的碎片,向四方崩溅开来,整座马车安然无恙。 陈萍口中发出一声怒喝,声若惊雷,他吼道:“若阁下一心求死,可下次再来一试,不是本王嘲讽阁下,若尔安敢露头,吾必秒之。” 话音落下,周身四处,又惊起寒鸦一片…… 小人,长戚戚! 陈萍撇嘴一笑,心中不屑。 此人还当真是自以为是的手段高明…… 但还真别说,这落井下石的本事,想来也是某些人与生俱备的。 …… 另一边,青羊宗传送大阵内,一道久违的金光再次亮起,大阵重启。 自藏南雪山归来的队伍,狼狈不堪。 韩力面露疲惫的扛着身为兄长的韩成自大阵中走出,看到熟悉的场景,不免长舒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以周震为首的宗门掌座带头迎接自藏南雪山归来的大会选手。 虽说此刻的青羊宗遭受重创,但为首七人早已达成共识,并未将任何情绪摆放在明面上。 毕竟,震山的虎和领头的羊都已经被陈萍一锅端了,现如今的青羊宗群龙无首,可谓积贫积弱到了极点。先不说其余宗门是否会觊觎青羊宗仅存的这一点儿可怜气运,单就是为了本次选拔大会的体面,也必须向在场的所有人隐瞒事情的真相。 周震笑容和煦,他挽着紫鼎峰老妪的手,上前一步,开口朗声说道:“恭喜各位考生平安归来,本宗传送大阵因为一些意外出了些状况,在此老夫向大家聊表歉意,擅自做主赠送给在场诸位每人一颗洗髓丹。” 全场一片哗然。 诸多远道而来,本就没多少希望被青羊宗选中的考生,眸中纷纷露出了欣喜神色。 韩力好生窝囊,他本就不缺什么所谓的洗髓丹,此番被困在藏南雪山整整三天,听闻此般解释,旋即便不屑的朝地上啐了口唾沫。 “啊呸,姓周的,你觉得你说的有人信吗?”韩家三公子朗声说道,眸中怒气凛凛。 周震斜撇了他一眼,并未理会,心中不禁冷笑。 这家伙,还真以为自己还是什么宗门的宝贝呢? 没了你家老祖,没了你这家族撑腰,狗屁都不是! 台下发出了一阵喧哗。 对于韩力所说,不禁传来了议论声纷纷。 参与此次大会的选手们皆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脸的诧异。 紫鼎峰老妪轻笑一声,柔和说道:“小伙子,也许此事确实另有隐情,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周震拉了拉老妪的袖口,冲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老妪心领神会,她点了点头,后撤一步不再说话。 谁料想,韩力终归还得是那个吊儿郎当的韩力,眼见面前二人退让,继而内心膨胀,得寸进尺起来。 “就凭你们也配问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壮硕汉子挑眉看着台上七人,神色桀骜。 台上七人面色阴沉,周震负后的右手关节情不自禁的发出了一阵‘咔吧’声响。 韩力继续嚣张道:“姓周的,老子我可是,韩家……” 空气凝滞。 下一瞬,壮硕汉子的门牙瞬间崩碎,整个人如同一片风中飞絮,朝后方倒飞出去很远。 韩力吃惊的看着那道朝自己缓步而来的身影,他打死也不敢相信,区区周震,也敢把他踩在脚下。 我可是宗门未来的接班人,韩力! 我怎么可能? …… 最后的一幕,本就虚弱的韩成趴倒在地上,嘴唇微动,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周震随手一道威压给震得昏厥了过去。 …… 第三十六章 云乡城 云乡城,四季如春。 虽地处藏南一带,却不染秋寒。 时值深秋,整座城唯有天高气爽,独不见风霜寒露。 陈萍与陈白二人,皆身着素衣自西城门径直而入,漫步在一条将整座城一分为二的中轴线上。身旁街道,叫卖声熙熙攘攘,酒肆中的桂花酿香气扑鼻,令人心神向往。 陈白不自觉咽了口口水,看向一旁的一家糕点铺子,两只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一锅新鲜出炉的桂花糕,挪不开神。 “想吃?”陈萍轻声问道,他看向身旁少年,声音很是柔和。 陈白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 虽说春城云乡距离青阳镇的距离并不算太远,但此番由于失了马车的缘故,二人走到此地也足足历经了两日有余。 此期间,藏南群山寒风凛冽,路上并无客栈补给,二人一路上滴米未进,对于陈白这种还未经历过辟谷关的二境修士而言,无疑已是到了强弩之末。 “给。”陈萍掏出了一个钱袋子,从里面取出十几枚铜板,塞到了陈白手里。 玉面少年看着笑容和煦的年轻王爷,神色兴奋。 现在的他,可对这香甜可口的桂花糕毫无招架之力。 少年一溜烟跑向糕点铺子,一边跑还不忘回头朝着陈萍喊上一声。 “王爷,你想吃什么?我等下一块儿买给你。” 陈萍笑着摇了摇头,强压着体内翻江倒海的丹田气海,他一言未发。 经历了这两日的奔波,陈萍愈发相信,自己也许是真的会死! 那座由生命桎梏所化的漩涡,深不见底。 随着吞噬力度的逐渐加深,现如今的陈萍已然被吸干了满身修为,整个人再无半分灵气可言。可即便如此,这座漩涡却依旧没有丝毫停下的迹象,此时此刻转而去吸收陈萍的生命力,仿佛是一头贪婪无比的饕餮巨兽,不将少年全身的最后一丝力气吸干便誓不罢休。 陈白并未察觉年轻王爷的心中异样,他本就在探知人心一项上有所欠缺,此刻一气跑到了糕点小铺的旁边,直接甩下了五枚铜板,换回了整整十五只色泽雪白的桂花糕。 少年问店老板借来一支竹筐,转过身,抱着满满一筐的糕点朝陈萍跑去,迎面吹来的小风带起了一阵独属于桂花的清香,是一种来自于春天的浪漫,令他心生欢喜。 先前陈萍在青羊宗翻云覆雨之时,陈白曾驾车来过此地,但奈何少年常年累月待在王府里,此行外出口袋中并无纹银,故而只得借宿在一处早已被陈萍打点好的驿站内,闭门不出。 驿站清贫,一日三餐虽管足温饱,却也不沾荤腥,更别提这花里胡哨的有趣糕点了。昔日在王府中,陈白只见过大管家李来福时不时从外面捎带回来一些,至于自己这种下等男佣,只有看的份,别说尝尝味道了,就连闻一闻都得遭来头顶上司的一顿痛骂。 “嘿嘿。”陈白开心一笑,捧着一筐糕点跑回陈萍身前,就差高兴的手舞足蹈了。 陈萍收敛起面容上的疲态,他美眸轻笑,看着少年有些疑惑:“小白,这糕点,你没吃过?” 陈白摇了摇头。 “那快尝尝,很不错!”陈萍说道。 说话间,他从腰间掏出了一块干净的白布,在框子里挑选出一块最大的桂花糕,塞进了陈白嘴里。 幸福总是来的这么突然…… 陈白发出了一阵呜呜声,奈何手里端着框子,香甜的桂花糕已然含在嘴里,少年却依旧不敢咬上一口。 陈萍会心一笑,他接过陈白手中的竹筐,冲少年挑了挑眉。 陈白腾出手来,他迫不及待的抓起了桂花糕的一角,一口咬下。 软糯的质感与浓郁的桂花香瞬间在舌尖绽放,仿佛春天的气息一下子涌上心头。 陈白微眯起双眼,曾经心中的疑惑自然解开。 怪不得那些府里的大人物们都喜欢吃这种甜甜的糕点,这独一份的甜蜜所带来的满足感,还真是…… 容易上头! 陈萍看着身前神色满足的少年,不禁有些苦笑。 曾经的他也想当然的认为,王府里温饱不愁,应该对于大多数的下人而言并不算太苦。 可是呢?陈白过完年马上就十六岁了,居然连桂花糕都不知其味…… 现如今,看着神色满足的少年,陈萍的眼中不禁有些愧疚。 陈白看陈萍神色黯淡,不自觉的鼓着腮帮子开口问道:“王爷,是不是小白的吃相不太好看了?” 陈萍摇了摇头,他笑道:“挺好的。” 少年将视线转向一边,不再去看陈白那无论如何都上不得什么台面的吃相,他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沉吟片刻,陈萍继续开口说道:“你不妨等下再去问隔壁的酒肆买上两壶桂花酿,然后转到转角内的那家烧肉铺要上半只烤鸡,我给你的这十八枚雪花铜钱应该够用。” 陈白顿时眼前一亮,他看着面前的陈萍,神色中抑制不住的火热喷薄而出。 “好嘞。”少年笑道,擦擦嘴,转身就朝着街角方才经过的那家酒肆快步跑去。 虽说他的腿脚此刻还没彻底好利索,但随着被陈萍灌输的真气强行提升至武道二重‘问心’境之后,陈白的腿伤无疑也痊愈了大半。此番由于情绪激动,就连仅有的那点疼痛也被少年抛之脑后,他越跑越快。 陈萍笑吟吟的看着这一幕,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看向天空。 也许…… 明天和意外会同时来临也说不定呢。 与其整日沉浸在对于未知的恐怖当中,还不如买上一壶好久,在风光旖旎的春城中寻一处僻静地方,同三两好友,来一个一醉方休!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心中升起一段碎碎念,是当年爹爹曾经说过的。 他说:“礼之用,化为君之酒也,三杯入腹,望了陈年。” 那一日,记忆中本是柔弱的父亲在破戒饮酒之后,突然变得很厉害。 他提剑跨进陈氏宗族,将礼王意志铭记心中,并最终获得了前往海外招摇试炼的机会。 …… 一阵琐碎铃声自少年的耳畔响起,是一串悬挂在不远处屋檐底下的风铃。 陈萍睁开了眼睛,轻轻一笑。 晚风微醺…… 第三十七章 东市驿站 月上枝头,云乡城东市的一家狭小驿站内,灯火微微。 陈萍与陈白趁着夜色,拎着两个包裹走进驿站,与值班的驿卒略作寒暄之后,沿着一条暗道走入后方的一处庭院。 院落很小,只开有一处九尺见方的天井,映照出些许繁星。 陈白驻足在院中,他有些诧异。 没想到,自己居住了三日的这座小小驿站,其内里竟然还别有洞天。 陈萍颔首一笑,他放下了手中包裹,将藏在衣服夹层里的那只小白狐安顿在院落的一角。这才转过头,对身旁少年轻声说道:“跟紧我,这里还没到头。” 陈白愕然。 啥,还没到头儿? 不要蒙人好不好,就这么一间整个门头儿只有一扇小门的小小驿站,能别有洞天就不错了,还能到不了头? 陈萍自然是看出了陈白的想法,他轻轻一笑,抬手推开了北房的大门。 二人步入其中,陈白的眼神愈发疑惑。 这好像…… 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啊,不就是房间比梧桐苑的更宽敞一点吗,就这? 陈白打量着房间的内饰,一脸的嫌弃。 “别急啊。”陈萍轻笑一声,抬腿走到了床边。 陈白撇了撇嘴,他开口说道:“王爷,您不会蒙我的吧,这儿不就是比梧桐苑的床大了些吗,还有什么特殊的吗?” 陈萍没有说话,他回头看着玉面少年,眸中闪过一道绿光。 “王爷?”陈白见此一幕顿时浑身一震,他下意识开口惊呼道。 陈萍默不作声,低下头,一步、一步朝少年走来。 陈白吓得忍不住捂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过了许久,当少年小心翼翼的放下了遮挡住双眼的衣袖之时,眼前一幕不禁令他忽的一愣。 陈萍,不见了! “王爷,您去哪了?”陈白慌张开口,目光扫视四周,背后不禁生出些冷汗来。 …… 四周寂静无声,并未有任何答复。 少年眼神疑惑,他双手抱胸陷入了沉思。 先前,他的视线虽然受阻,却也并未感受到身旁有任何异样,既没有风吹草动,也没有机扩旋转的咔嚓声响,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就突然凭空消失了? 少年越想越不对劲,他蹲下身,小心翼翼的朝着床下看去。 这不看还好。 一看之下,陈白瞬间吓得面无血色。 只见,就在那破旧床榻的一角,床腿柱子的一侧,此刻好像正有什么东西,在看着自己! 陈萍? 少年疑惑。 然而片刻之后他便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 不对! 王爷的眼睛分明是一双漂亮的丹凤眸,怎会如此之圆润? 这样想着,陈白便不由自主的将脑袋凑上前去,想要看个究竟。 直到,他看清了那双眼睛所属的头颅…… !!! “啊呀。”一声惊呼顿时响起。 陈白顿时被吓得跌坐在了地上,整个人用尽全身力气蜷缩着朝后方挪去,手脚并用,好生狼狈。 那颗头颅仿佛突然活了起来了一样,开始向前方缓缓逼近。 少年继续朝后方缩去,不多时便来到了房间的一角,他看着不远处的那只头颅,终归还是吓得闭上了眼睛。 完了! 陈白心里想道。 此时此刻,在理智与不理智之间,少年终究还是维持了以往的惯性,骑在中间那条线上,当仁不让。 一股失重感突然传来,陈白只觉得身下一空。 下一刻,大脑一片空白…… “喂,醒醒。”陈萍的声音传来,有些模糊。 陈白几乎是下意识对身前人发疯般叫嚷起来,他声嘶力竭道:“别过来啊……” 一个脑崩弹在了少年的额头上,打的陈白不禁全身一颤。 “我说,不至于吧……”陈萍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看着面前这个胆小如鼠的可怜少年,颇有些感慨。 这家伙,还真是……怂蛋! 陈白闻言终归是冷静了下来,他木讷的睁开了眼睛,眼前一幕顿时令他心弦松弛下来。 观望四周,此地应该是一处地道。 而面前这个人…… 陈萍!没错了! “王爷……”少年发出一声哭腔,浑身颤抖着就要往陈萍身上蹭。 陈萍抖了抖袖子,后撤一步,他嫌弃说道:“得得得,离我远点儿,胆小鬼。” 陈白好生无语。 他索性站起身,抡起拳头就要打人。 啥,你说他是王爷? 好吧,至少这会儿对陈白来说,不是! …… 另一边,暗室。 青羊宗地牢内,一间狭小的牢房,有两个被捆在柱子上奄奄一息的身影,此刻正在苟延残喘。 韩成神色怨毒,用一双被打的大小不一的肿胀眼眸,死死盯着被捆在另外一根柱子上的弟弟韩力,眸中怒火上涌。 韩力有些疲惫的睁开双眼,四目相对,滴血的嘴角不免露出了一抹苦涩。 他也后悔啊,若非是自己性格鲁莽,兄弟二人又岂会落得个如今下场? 就算是此番韩家倾覆,宗门分裂。但这些大事旧账,身为前辈的周震等人本来也不会记在这兄弟二人的脑门子上,除非是像先前那样——自己往上撞。 现在可好…… 全玩儿完了! 韩成很铁不成钢的看着一旁的莽撞弟弟,终归还是心软了。 他感受着韩力滴血的嘴角,看着他那被打断的四肢,那鼓包的头顶,还有……已然微弱无比的气息,一时之间竟怎么也再升不起半点怒气。 他想伸手去抚摸弟弟的额头以示安慰,却由于绳索的束缚动弹不得分毫。 “哥。”韩力气息虚弱,他用被打的像猪头一般的腮帮子发出哼哼声响,费力说道。 韩成缓缓闭上了眼睛,不知道如何作答,他真的很想骂他,可是…… 好像已经没有必要了! 谁料,韩力的气息竟是突然凝重起来,不知是否是因为心中窝火的缘故,他突然咆哮起来,将困住他的锁链拽的响声不断。 韩力吼道:“哥,你放心,等出去了,我一定灭了周震一家,以报今日之耻!” 壮硕汉子眼神凌厉,好似回光返照般,板子上的鱼突然来了精神。 “啪,啪,啪。” 一阵掌声突兀自远处响起,地牢楼梯上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的沉重脚步,上清峰原掌座周震拾级而下,面容戏谑。 韩成无奈的睁开了眼眸,心中念断。 他心里清楚,如果事情正常发展不出意外的话,自己大概率是要死了…… 第三十八掌 新的疯子 上清峰掌座周震嘴角泛起一阵冷笑,他斜视着被捆在柱子上的两人,神色有些得意。 韩成气息羸弱,颤动的嘴角仿佛想要说些什么。 一股窒息感涌上喉头,这位属实算得上精明的世家子弟闭上了眼睛,基本认栽了。 想不到自己谨小慎微,英明半生,到头来落的下场却是如此不明不白。 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老者打开了牢房大门,阔步走入其中,他来到了韩成身前,一把捏住那只肿胀的似般猪头的脸。 周震得意道:“呦,这不是韩二公子吗,怎么这般狼狈啊?还有……” 他将视线转向一边,看着一旁的韩力,眼中闪过一抹杀意。 “你……不得好死!”韩成用尽了全身气力,总算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了几个字,此刻的他心中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尽量死在自己弟弟韩力的身前。 这倒不是因为他有多爱护自己这个弟弟,明知是死,现在的他只是害怕自己看到了韩力的惨状,失去了本该有的男儿胆魄,届时若是给吓得尿了裤,那可就连最后的体面都保不住了。 “啪。” 响亮的巴掌声响起,韩成本就臃肿的脸颊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愈发膨胀,一团鲜血从眼角落下,掉在身上浸红了破败的棉袍。 韩力声嘶力竭,他对上清峰掌座怒吼道:“周震,老子迟早拿刀劈了你,你给我等着,你不得好死。” “哦?”老者语调拔高,不自觉停下了手上动作。 他转过身,死死盯着生性鲁莽的韩力。 韩力丝毫不惧,他与老者四目相对,整个人虽被捆在柱子上奄奄一息,眼神中却仿佛仍有千斤气力可与之一战。 韩成无可奈何,好生想痛骂韩力一顿,早些了结此间事,赶去投胎。 可是,自己的弟弟就是这样,他了解他,虽然韩力生性暴躁,睚眦必报。然而,却也属实是一把硬骨头,他以挑战强者为乐,以欺凌弱者为耻,不说好坏,只能算是亦正亦邪。 这些年,韩氏家族做的那些下三滥见不得人的腌臜事情,兄弟二人虽然也有参与,却涉足不深,他俩嘛,虽然也崇尚人上人的地位与特权,但终归不是那不择手段之徒。 这对儿充其量算得上是精明加鲁莽的巧妙组合,时至今日,面对未卜的前途,有悲伤者渴望速死,有愤怒者高声怒斥,有理智者失去理智,有鲁莽者依旧鲁莽…… 周震突然轻咳两声,他上前一步,将一手指尖抵在了韩力脑门。 韩力毫不畏惧,他本就对疼痛不敏感,死亡对于不太聪明的人而言无非就是两个极端,要么怕的要命,要么就权当没有。 毫无疑问,鲁莽汉子是后者。 韩成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他知道,属于韩力的最后时刻到了。 下一瞬,壮硕汉子的身体突然抽搐起来,口中泛出白沫,不消多时便开始大小便失禁。 直到最后,原本健硕的身躯一动不动,紧攥的拳头悄然松开。 …… 死了?! 韩力双眼大睁,他死死盯着身前老者,死不瞑目。 韩成一言不发,心脏早已砰砰作响,他甚至不敢睁开眼睛,去看那个被他从小看大的身影最后一眼。 周震发出一阵狞笑,他阴恻恻道:“韩成,我知道,你和你弟弟不一样,你大概率并不想死。所以,经过宗门讨论,可以给你一个选择。” 韩成紧绷的神经闻言突然一松,然而下一刻,他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抵住了,一跳不跳。 “开玩笑的,你还真信了,不愧是韩辰老祖家的白痴,亏你还自诩英明,可笑。”周震嘲讽道,眸中满是不屑。 韩成艰难的睁开了眼睛,愤慨之色直冲瞳孔。 一时间,两颗血红色的眼眸闪烁而起,变得愈发灼热。 周震“疑”了一声,脸上神色有些诧异,他仿佛突然间有了一个新想法。 韩成的心脏顿时感觉猛地一松,上清峰掌座笑容怪异,看着身前这个已然有些奄奄一息的中年身影,竟是破天荒的给他输送了一道生灵气机,吊住了韩成半条命。 与此同时,韩力天灵盖中突然有什么东西飞出。 本已应是死绝了的壮硕汉子身形突然再度抽搐起来,抖动了好一阵,胸口竟逐渐恢复了起伏。 上清峰掌座邪魅一笑,他转过身,朝着门外走去。 韩成有些疑惑,这是要放他俩一马吗? 好像并不存在这种可能。 那这老东西是要? 看着眼前一幕,他的心中愈发有些不安。 想来,此刻突然大权在握的原上清峰掌座周震,绝对没憋什么好屁。 果不其然,面容疯狂的老者仅仅是出去打了个弯儿,从隔壁房间取出数件刑具,而后便吹着口哨折返回来。 在韩成身前站定,周震眼神轻佻的看着面前男人,他悠然自得开口道:“没错,老头子我改变主意了,相比于直接灭了你俩,给一个痛快。还不如先剜去你韩成的双眼,再敲碎韩力那小子的膝盖,然后废弃修为给扔出去来的好,如此一来,呵呵。” 老者轻笑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韩成死死盯着面前的老者,瞳孔随着一根铁钳的靠近猛地收缩起来。 “噗呲。”一声响起,韩成的左眼应声碎裂。 可怜汉子的眼皮向下滴血,整颗眼珠子竟是被那变态老者硬生生给压缩了拽出眼眶。 一滩粘稠液体顺着铁钳的长柄流了下来,混合着猩红色的血液。 不远处,刚刚睁眼的韩力见此一幕顿时吓得惊叫起来,他抓狂般将身上铁链拽的“哐哐”作响。 周震笑着转过头来,他轻声说道:“小力啊,先别急,等下就轮到你了。” 韩力惊悚,浑身汗毛倒树,只觉得内心之中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他下意识想要继续挣扎。 然而,紧接着碎裂的,便是哥哥身上的另一颗眼眸。 看着那颗滴血的眼珠子被周震笑嘻嘻的从韩成体内拔出,韩力喉头紧锁。他想说话,嗓子眼儿却仿佛有什么酸腐的东西涌了上来,韩力闭上了眼睛,只觉得恶心。 周震这玩意儿,确实是个变态! 第三十九章 她喜食人肉 画面跳转,云乡城驿站内,陈白终归还是嫩了些,捶打了还没三两下,便被陈萍拿捏住了纤细手腕。 玉面少年愤然道:“你再吓唬我一个试试啊?” 陈萍灿然一笑,他问道:“我说小白,我吓唬你怎么了,有意见啊?” 谁承想,陈白的眼中突然不自觉掉出了几滴眼泪来,他全身发力,想要摆脱身后少年的控制,然而再绝对的力量面前,这一切终究也只是徒劳。 陈白回头看着陈萍开始卖惨,他声音哽咽,说道:“王爷,小白害怕。” 陈萍的嘴角翘起了一道弧度,他懒散道:“害怕,什么啊?” 陈白开口道:“那颗脑袋。” 少年的身躯颤抖,些许冷汗早已在不觉间浮在了他的额梢、发尾、后背等处。 陈萍终归不忍,他放开了陈白,转而用柔和的语气轻声说道:“别怕,那些东西都是假的。” “假的?”少年疑惑,他自言自语起来,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脚下的青石,愣愣出神。 陈萍拍了拍陈白的小脑袋,他笑道:“对啊,都是假的,这座驿站其实不单单只是一座驿站,它还是我礼王府在禹州镇压的十二尊大妖之一,‘白骨夫人’的封印之地。” 玉面少年闻言,眼神突然之间猛地一震。 他先是抬起头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陈萍,而后便又再度低下了脑袋,不知是想到些什么。 “白骨夫人?”陈白喃喃自语道。 陈萍眼中没来由露出了一抹苦涩,他哀叹一声,缓缓说道:“没错,就是你小时候故事里听过的那尊大妖,白骨夫人。传言中最善勾搭美男子的那个女妖,喜食人肉……尤其是好看的少年。” 陈白恍然,他蓦的抬起头,与身前的陈萍四目相对,内心只感到躁动与不安。 陈萍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缓缓收敛起了先前的苦涩,将一抹阳光微笑挂在嘴边。 他开口安慰道:“小白莫慌,既是已经封印,自然并不危险。” 说罢,他迈开步子,朝着廊道的深处走去,所过之处突兀亮起了一盏盏油灯。 陈白故作镇定,他僵硬的笑了笑,赶忙跟上。 …… 走了一段,不知过了多久。 陈白心里难熬,他数着来时的灯盏隐约记得来的这一路上大概已经亮了七八十盏灯了。 少年看着远处连绵不断的未知,本就胆子小如鼠的他,不免再度打起了退堂鼓来。 陈萍的脚步声突兀在前方消失。 远远看去,他的身影还再不远处徐徐向前走着,然而所过之处,却再也没有像先前那般清晰如鼓点般的脚步声传来。 陈白心中顿时一紧,只觉得这地方有些邪门,索性也就勇敢了一回,没有僵在原地,转而大胯步朝前方追去。 没走几步,少年便突然察觉到有些异样。 这种感觉,仿佛是迈入无尽的虚空。 明明自己的双腿仍旧在不断向前迈动,却感受不到脚下有丝毫的借力,整个地面仿佛消失了,只留下身旁一盏接一盏亮起又熄灭的油灯在反馈着他的行动。 陈白不由自主得低头看向脚下,霎时间,他只觉得脑后有一股凉风吹过,瞬间汗流浃背! “啊……”胆小少年发出一阵惊呼,整个人就要被吓得跌坐在地上。 可地上,哪能坐人呐? 全泥马是虫子啊! 于是乎,已然是脚下一软的陈白在屁股即将触碰到地面的时候,不知怎的突然爆发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潜力。只见少年竟是猛地一指点地,整个人瞬间便在半空中横身旋转起来,似一朵迅速绽放的昙花,强行调转过力量重新站稳。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声传来,陈白只觉得脑袋一阵眩晕,仿佛瞬间失去了意识,大脑一片空白。 …… “醒醒啊,怎么又睡着了?” 耳畔,陈萍那已经有些不耐烦的声音不知为何竟是悄然响起,原本应该已经走出去很远的少年,此刻就站在陈白身前,一手掐诀立于胸前。 “啊?”陈白茫茫然睁开眼,目色迷离。 他躺在地上,地面还是熟悉的青石板,并未爬满虫子。 沉吟片刻,待到大脑逐渐清醒,陈白看向陈萍,他有些虚弱的问道:“王爷,我这是怎么了?” 陈萍眼神有些无奈,他看着陈白那无辜的小眼神,一种难以言喻的闷气莫名产生。 “你是不是数灯盏了?”陈萍反问道。 …… 陈白无言以对,他点了点头。 “真是……活该。”陈萍感慨道,他转身打量了一番狭长甬道,站起身拍了拍有些脏了的袖子。 “跟紧我,别四处分散注意力。”陈萍朗声道,目光凌厉。 “可是?”陈白还想再追问一些什么。 然而陈萍没给他这个机会。 “可是什么?抓紧跟上!”陈萍低喝道,率先迈起步子向前方走去。 陈白无可奈何,见此场景,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全刹了回去,只得迈开步子跟在陈萍身后。 陈萍转过头来,他看着这个手足无措的少年,再度叹了口气,终归还是和陈白解释起来,说道:“据王府家书记载,白骨夫人身为一方大妖极其擅长伪装迷惑,当年为了镇压它,第二代礼王陈实寻遍整个藏南都寻不到其踪迹,直到最终在此地找到了它的洞府,所以……” 陈萍的语气刻意拉的很长,他斜撇着一旁陈白的脸色,见他果真是不出自己所料,吓得在衣中口袋翻找起擦汗的手巾来,不免心中有些想笑。 “这里是他的洞府!”陈萍交代道,他将视线看向前方,不再去理会身后的陈白。 先前看到陈白走着走着竟是原地转起圈来陈萍就知道,这家伙三心二意,在这诡异的环境里胡思乱想,定然会引来白骨夫人的摄魂余威的侵扰,故而刻意停下了脚步,备好巴掌准备提醒,这才有了现在安然无恙的陈白。 若非如此…… 只怕少年此刻已然疯癫! 陈白心中忐忑,啥,洞府? “不是封印吗?”少年脱口而出。 陈萍点了点头,他淡定自若的缓缓说道:“是封印,但这里也是她的洞府,陈实将她封印在了自己的洞府里,这个解释,很合理吧!” 第四十章 徘徊花 陈白脸色一黑,这解释,很合理吗? 要知道,这里可是云乡城啊! 是矗立在藏南边境长达千年之久的古城! 六境大妖敢把洞府修在这儿?怎么可能…… 陈萍仿佛看出了少年的思索,沉吟片刻,他继续开口幽幽说道:“我知道你也许不信,但这就是事实,八百年前的藏南,整座云乡城都是白骨夫人的藏身之所。那时,城内的八大世家豢养有女眷千余人,据王府暗录记载,其中有近两百人被白骨夫人做成了生包骨,而白骨夫人极其下属喽啰则是常常顶着这帮女子的生皮,混入人群之中吸纳阳气。长此以往,虽未害出太多命案,却也导致城内诡事不断,居民大都身体羸弱。” 他回头看了一眼陈白,见少年此刻已然驻足原地不敢向前,旋即轻笑一声。 “小白别怕,此刻的云乡,也许还有披着女子生皮的骷髅精呢。”陈萍贱兮兮笑道,顺手拍了拍少年肩膀。 陈白吓得一哆嗦,两只眼睛小心翼翼的打量向身旁四周,生怕此刻的自己仍在幻境之中,直到…… 陈萍再次发出一声轻笑。 声音听在陈白耳中似银铃般悦耳动听,瞬间令面前少年不由为之一愣。 陈萍转过头去,目光有些凝重。 “看来是快到了。”他沉声说道。 身旁景物忽然变幻,整个甬道的空间仿佛突然高大了许多。 不远处,一盏盏油灯在二人还未涉足之时便已经相继亮起,迷幻的芳香随之袭来,吸引着两人的灵魂。 陈白不由自主的再次迈开步子,心中恐惧不知为何竟一扫而空,大步朝着前方这座逐渐变得高大宽敞的长廊快速走去。 廊道内灯火依稀,能够隐约望得见的地方,仿佛有一座半开的石门,伫立在廊道的尽头。 “喂,你干什么?”陈萍见此场景,心中暗道一声‘不好’,他快步追上方才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少年,朝着陈白的后脑勺就是一口凉气喷出。 果不其然,陈白毫无反应。 这家伙…… 陈萍脑门子上一阵黑线划过,心中不禁有些埋怨自己。 好端端的,非得带这么个拖油瓶下来受罪,何苦来哉啊? 得,若非今日此情此景,想必他也不会知道,自己看好的少年,心智竟是如此容易受人蛊惑。 孽是自己造下的,终归还得自己来赎。 毕竟,找到问题,总要付出些代价。 …… 想到这儿,陈萍身下丹田突然传出一阵躁动。本已枯竭的气海,恍然之间竟是再度转动起来。 气海内并无任何气机,只是空转,却仿佛瞬间改变了少年周身的气场,调动来大量的灵气汇为一团。 陈萍嘴角流露出一抹苦涩,他神色黯淡,强忍着小腹剧痛开始运功。 ……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股白气再度自他的掌心缓缓升起,无比炙热。 少年抬起了那有些发烫的双手,他双眸紧闭,将之狠狠拍在了陈白身上。 感受着背后传来的一阵热流,此刻的陈白不禁表情大变,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回头死死盯着陈萍,气息浑浊。 “这怎么可能?”陈萍好生疑惑,他看着面前的少年,只觉得脑袋瓜一阵嗡嗡作响。 按常理而言,自己打入陈白体内的气机,此刻应该正在不断冲击着他的任督二脉,令他感到神清气爽,逐渐清醒才对。 可此时此刻的陈白哪有半分变得清醒的样子?醒是醒了,却仿佛丢了魂儿一般,举止怪异…… 陈萍不禁陷入了思索之中,他看着远处的那座半开石门,双眸一凝,不知在想些什么。 莫非? 一种可能在陈萍的脑中升起,他看着眼前少年,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 陈白的灵魂此刻早已出窍,他游荡在狭长的廊道里,向着前方石门大步跑去。 方才在那道香气渐起之时,陈白就已经知道了前方有什么。 那分明是徘徊花的味道,是自己娘亲最喜欢的一种花香。这是独属于他的童年回忆,是这些年多少次在梦里才能闻到的味道。 少年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火热的内心,临近石门,他的灵魂直接一头扎了进去。 心脏砰砰直跳个不停,陈白抬起头,将视线眺望向更深的地方。 这里面很黑,墙壁上已经不再有灯盏亮起,照明前方的路。 他放慢了脚步,环顾四周,小心翼翼的朝着那芳香气味传来的方向缓步挪动。 一步,两步,三步…… 近了,更近了! 突然,一团火焰从他的右手边上兀的燃着,将屏息凝神,小心朝前方迈进的陈白给吓得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下一刻,少年的两脚突然猛地向上方发力跃起。瞬间便将先前的所有小心与谨慎,全然抛之于脑后。 诡异火焰突然变色,只是片刻,便由一团血色的红变幻成了一抹幽暗的灰。 陈白眼神一滞,身影落地,左侧小腿仿佛碰到了什么东西,使他旋即不由为之一颤。 他的目光迅速闪烁,转而看向了身体的另一侧。 一座水晶棺椁赫然浮现…… 陈白木然,他借着火光小心朝着棺内撇去。 一看之下,瞬间汗毛倒树! 这里哪有什么鲜活的徘徊花啊? 分明就是一株从白骨骷髅眼窝子里汲取营养才长出来的…… 猩红玫瑰! 少年的呼吸仿佛凝滞了,陈白大脑忽然间变得无比清醒,他看着那座晶莹剔透的水晶棺,只觉得背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直死死的盯着自己。 下一刻,面前的骷髅突然动了,却不是张牙舞爪。 它妩媚的朝少年招了招手…… “天呐。”陈白惊呼出声来,他赶忙向身后退了一步。 背后软绵绵的,仿佛是撞上了什么东西。 少年纳闷,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想朝后方观望。 可是接下来的一幕,令他终身难忘! 一个人影突然之间浮现在了他的眼前,是一位衣衫有些褴褛的美丽女子。 她手中抱着一个小婴,目光慈爱。 陈白有些不明所以,直到…… 他听到了那段多少次令他魂牵梦绕的徘徊花小调,是娘唱的。 她说:“徘徊花,独徘徊。空守回忆,只余徘徊。” 陈白愣住了,他看着眼前场景,双眸望穿秋水。 回忆里的那首小调并不是这样唱的,应该是:“徘徊花,独徘徊,空守回忆,只为余年!” 少年突然声泪俱下,他无名哽咽! 第四十一章 如见深渊 “你哭什么?”娘亲的身影突然回过头来,她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少年,声音柔和。 陈白不知所措,他赶忙摇头。 虽然他心里清楚,此刻面前的身影大概并不是娘亲的魂魄所化,可他的感性却依旧令他很难在这个既熟悉而又陌生的亲切面孔跟前做出抉择。 女子看到少年没有说话,她莞尔一笑,对陈白轻声说道:“别怕,我儿过来,娘抱抱!” 少年不自觉的朝后方缩去,动作稍有些迟缓。 此刻,虽说陈白的心中有些抗拒,他知道那是假的,可身体却就是不那么听使唤,一种源自本能的力量,令他不自觉的想要与前方的那道身影相拥。 那女子画眉轻佻,见少年囧境,面容之上,欣喜神色一时间难于言表。 “来啊,让娘看看,是不是长大了?”她云云说道,目光慈祥。 陈白本能的目光躲闪,他想要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却徒劳无功。 那双眼眸,仿佛有神奇的魔法一般,吸引着少年的注意力。 陈白不觉间朝前迈出一步。 下一刻,如见深渊! 只见先前美好的画面忽然消失,转而出现的,是一个大张着嘴,笑意玩味的棺中白骨,它的眼上还点缀着那朵不需要阳光就能生长起来的诡异玫瑰花,颜色血红。 陈白瞬间被惊吓的面无人色,他下意识想要向身后躲闪,整个人的身躯却仿佛瞬间定格在了原地,任由他如何用力,却动弹不得分毫。 他瞳孔收缩,眸中惊悚难于言表。 棺中白骨突然剧烈抖动了起来,连带着整座水晶棺一同传出了令人心悸的“嘎吱”声响,白骨骷髅似活过来一般,用尽力气想要从棺椁中爬出。 “啊,救命!”少年终于再也忍受不住面前场景了,他惊吓的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一只大手突然抓在了他的背上。 下一刻,陈白只觉得钻心疼痛涌上心头,一股难以言喻的庞大拉拽力道仿佛瞬间将他整个人都给拖拽出去老远。 少年终于再次睁开了眼睛,身前一幕不禁令他愣在当场。 “我怎么在这儿?” 看着远处的灯火和依稀可见的石门,陈白有些疑惑。 “灵魂离体,鬼迷心窍,俗称鬼遮眼。”陈萍的声音从他的身后断然响起,恍惚间有些虚弱。 陈白木然,他猛然间回头看去,发现陈萍此刻已然是枯坐在他的身后,汗流不止。 “王爷,您?”少年小声问道,仿佛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陈萍摇头说道:“无妨,我休息些时候便好,接下来你务必不要再分心了,现在你头顶三魂已去其二,若仍旧我行我素莽撞胡闹,那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说罢,陈萍缓缓闭上了眼睛,开始深吸调神。 陈白打量着眼前的一切,愧疚之色写满面容,他静下心来,缓缓落座,开始为陈萍护法。 …… 过了不知多久,可能是一炷香,也可能是几个时辰、甚至几天几夜。 当陈萍废了不知多大力气,总算调整好自身气机之后,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身前,陈白此刻亦是双眸紧闭,整个人仿佛进入了一种空冥状态,一呼一吸间极具道韵。 “哦?”陈萍不禁有些意外,观察片刻,面庞欣慰之色逐渐浮上眉梢。 看来先前的罪也算是没白挨,自从他传功给身前陈白,陈萍便开始觉得自己兴许是做的有些错了。 当然,这个错误并不是他传功这件事本身。 而是陈萍觉得,对于陈白,自己可能多少是有些拔苗助长了。 毕竟,将一个普通守拙境的武者强行打开气海去打熬灵魂这种事,他自始至终并无多少经验 哪怕在之前看来,即便他陈萍的决定有一万种合理性,初衷也是建立在不浪费自身机缘的前提基础之上;但最起码,在拔苗助长一事上面,他需要承担的连带责任也绝对是无可厚非的。 为了能够平安到家,陈萍先前草率做出的决定,甚至有可能一举直接断送了少年此生本该有的大道机缘。 “呼,还好!”感受着端坐在身前的陈白,陈萍不禁长舒出一口闷气,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自言自语道。 眼前的少年,无疑已经算是正式在问心境界登堂入室了,兴许是在诸多幻想中受到了些启发,此刻正在小心塑造着那颗独属于他自己的通明之心。 陈萍站起身,抬手将腰间玉坠摘下,挂在了陈白身上。 他独自朝那座巨大的石门走去。 身旁灯盏一直亮着,传说用人鱼油脂熬出的灯油,可以足足燃上千年而不熄,是为“长明灯”。 陈萍脚步平稳,随着走过的地方,狭长的廊道逐渐被拓高、拓宽,回音自四面八方传来,愈发清晰。 他的心不禁开始变得非常平静。 在这样的环境下,任何细碎的声音都逃不过人的耳朵。 陈萍也一样,他缓缓地闭上了双眼,步入石门,开始感受黑暗所带来的无尽未知。 其实啊,这座石室内什么也没有! 除却了房间中央,一支不知何时倒在地面上的小小旗帜以外。 整个空间,空荡荡一片,只剩下陈萍一个人和几幅雕刻在墙壁上,由于黑暗遮掩,故而根本看不到的壁画罢了。 陈萍缓缓睁开了眼睛,眸中射出精光无数,他扫视向四周,无视黑暗的同时,自然看到了那枚小小的旗帜和那几幅巨大的异常怪异的精妙壁画。 “嘶。”看着墙壁上的画,陈萍不禁突然感到有些头疼,他倒吸一口寒气。 兴许是因为先前恢复的还不算充分,此刻的他只觉得自身精力竟在观看这几幅庞大壁画时,开始变得有些疲惫。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凝神定睛朝墙上望去,背后感觉略微有点冷。 只见,就在这石室的高墙之上,有一个神色妩媚的尤物女子,变幻有十三种怪异表情,纷纷看向了这个房间的中心位置。 就是那颗俨然倒地的小旗! “这,难不成?” 一个不好的预感自陈萍心中浮现,他赶忙三步并做两步,迅速来到了旗帜旁边。 下一刻,不想看到的事情,终归还是发生了! 第四十二章 一条木龙 一声炸响,突然自石室更深处传来。 紧接着便是浓郁的血雾,不知为何竟是自房间地面的石砖缝隙里开始悄然升腾。 陈萍赶忙从地上捡起了躺在地上的那支小旗,迅速将之插在了它本应竖立的阵眼之上。 这可是整个房间的机关所在。 据王府史料记载,白骨夫人的洞府本就取自先古时期的某位王侯陵墓,墓穴中自然设置有机关重重,以防外人盗窃。 故而,自白骨夫人入驻此地起,为了回家方便,就在墓穴的前室的中央,立下了这么一颗化阵旗。 先前若是陈萍的一身修为还在,遇到这么点机关倒也无妨,大可不必慌乱。 可少年此刻,除却了全身上下还留有礼王剑残存的三分杀气能够用来自保,整体而言,已经与凡人无异。若是当真与这机关搅和在一起,难保不会出点什么意外。 声音渐小,血雾随着化阵旗的矗立,开始缓缓朝着地下渗透。 陈萍迈开步子,向墓室深处走去。 前室的尽头,有两尊大小一致,相对而立的石俑,雕刻成了顽皮嬉戏的童男童女样式。 王府杂记中对此并无太多记载,陈萍也就没太当回事。他姑且认为,这两对石像,大概与当下民间丧葬习俗中流传的‘妇人启门’有异曲同工之妙。 走过了前室,便是这座王侯墓地的中央大殿,一个四四方方的宏大空间。 陈萍再次走过狭长甬道,从一扇宽厚的石门步入其中。 下一刻,即便是身为一州君王的少年,也不禁发出了一声感慨,为眼前的场景所震撼。 这一刻,他总算是明白为何白骨夫人要占据此地变作洞府之用了。 映入眼帘的奢华主墓室中央摆放的哪里是什么名贵的棺椁啊! 那分明是…… 一尊金碧辉煌的龙床! 高大的水晶台上,放着的……一尊五爪金龙嵌玉床! 主墓室很大,四周空荡荡一片,两盏长明灯突兀自高台的两侧亮起,紧接着就是第三盏、第四盏。 再往里走,就是这座大墓的后室,也就是用来存放墓主人生前所爱的宝物,以及诸多陪葬品的房间。 时过境迁,陈萍自然清楚,此墓必然也是早已被不知多少伙的贼人洗劫过多少次了。 只是这尊华的美龙床被遗留此地,毋庸置疑也是成了少年此刻心中的一大谜题。 按照王府史料记载,墓主人的棺椁从前应当是存放在这座主墓室左侧的西侧室深处西北方位的,按照整座大墓的风水格局来看,可谓是相当不讲究。 西侧室西北方位,若以后天八卦进行推演,当属乾位,乃是这整座大墓之中金气最重的地方。按常理来讲,处理好此处风水,可保后世人丁兴旺,香火延续。 然而,如果是埋人的话,则恰好阴阳相反,有悖常理。 毕竟,谁家好人做风水,会将一个死人葬在本应该属于活人居住的位置上? 这绝对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虽然西北乾位有着对于男性而言代表着源源不断的生气,可死人哪里需要什么所谓的生气浇灌? 这就好比是一棵根茎凋敝的老树,不论是用再怎么效果显著的肥料浇灌,都不可能有再次萌生新芽的机会。 相反,如果用力过猛,此类布局便会有很大可能伤及子嗣的福报与气运。 除非,这里…… 情况特殊! 陈萍眼神一凝,开始陷入沉思。 他看着身前这座气势恢宏的大殿,只觉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了。 这种感觉很奇妙,对于陈萍而言,并没有什么危机感涌上心头,只是好似落下了些什么…… “难道?”陈萍有些犹豫,双眼视线来回打量着这个大到一眼看不到边际的昏暗房间。 突然,他眼前一亮,眸中迸射出一阵精光 “我明白了!”陈萍兴奋道,他看着那两排先前亮起的灯火,神色亢奋。 若是说按照自己先前的认知常识进行推断,王府史料中记载的此墓葬丧习俗显然并不合理。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此地在风水布局上,没有合理的可能性。 事实情况也许恰好相反,这里的风水应当极好! 毕竟,身为一座规制极高的王侯墓,此等身份地位的墓主人,若是连所选风水都做不到到细细打磨,很明显并不符合逻辑。 所以,如果抛开所有可能的不可能之后,在这座被六境大妖精心挑选过的古墓里,便只剩下了一种仅存的可能性。 这座古墓,极大概率是一条典型的望气学中的所谓“平洋龙”布局。 什么是平洋龙? 那可是一条正儿八经的平原卧龙。 简称“龙脉”之中最难寻的存在! 这类布局,按照天下望气师鼻祖杨叔茂之于《撼龙经》中对“平洋龙”的总结,毋庸置疑出现在这云乡城中,就很合理。 合理在哪? 《撼龙经》有云:“平地龙从高脉发,上起星峰低落穴。” 这座云乡城能够在这寒气凛冽的藏南,享有春城美誉。无疑便有很大可能,其本身就是一条木龙周边的风水宝穴。 再加之此城气数千年不尽,纵使是在这靠近藏南,距那座传说中鬼魅横行的西山亦不远的禹州西北,能屹立不倒,更是应了那句民俗谚语:“行龙脉之处,能生不倒之城。” 陈萍神色回转,他抬起了脑袋,眸中神色豁然开朗,瞬间顿悟。 “原来如此,既是一条木龙的结穴之地,也便怪不得这墓主人要将自己的尸身安置在大墓的西北,以乾位金气克来之了。”他喃喃自语道,不由得感叹此墓修建之初,墓主人的煞费苦心了。 以自身为利刃,将一条真龙龙脉斩断,截取其精华为己所用,福泽子孙。这得是何等的雄心壮志?! 只是恐怕这墓主人也未曾想过,有一天,自己所做出的一切努力,会被一只大妖给惦记上。最终,付诸东流…… 正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 龙脉乃尽是真龙所化,岂能被凡人永久截断? 道在自然,强求不得! 想到这儿,少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深吸了一口气。 封印之地,已然明了! 第四十三章 障眼法 礼王府史料中,并未对禹州十二大妖的封印细节有过详细交代,这也是为了确保其封印之地的隐秘性,以免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在清楚其封印方法的前提下,取巧打开封印,致使苍生苦难。 故而,历代礼王大都只是知道这十二大妖封印的具体地点,却对于眼下的封印方式一无所知。 这也就导致了,此时此刻的陈萍即便知道这白骨大妖的封印就在眼前的墓穴里,却始终寻不到它的具体藏身之处。 就像先前,南海楼山矶外的龙王庙和藏南雪山深处的白狼王,一明一暗。 前者乃是被道君以十二都天大阵镇压,龙王庙所处在明。后者则是与藏南雪山山脉化为一体,虽然自山顶天潭可以直接观望到一些边际,却仍所处在暗,整座封印只能观得冰山一角。 眼下这座大墓之中,大妖封印究竟在何处? 就在…… 陈萍低下了头,他会心一笑。 这白骨大妖身为禹州十二大妖中排行相对靠后的一位,想来也不必需要像镇压邪青龙与白狼王那样,非得凭借什么天人手段亦或者地脉造化才行。 恰恰相反,如果此地曾经被白骨大妖选做洞府的原因乃是因为墓主人曾以自身做刀剑,截取了龙脉气运的话。那反其道而行之,只需要把这座墓斩断的龙脉给它接上,先前所有受到这笔“不义之财”恩惠的人,便必然会遭到天道的惩罚! 所以,既然西北方位曾经是刀,刀后来又被取走了。那依靠这木龙龙气就能够简单直接镇压的地方,很简单…… 就是土位! 也就是后天八卦当中,西南方,坤宫所处! 如果按照书中所写五行之理,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克。木龙骑在土地上,是为得势得地! 先前从前室进来,陈萍并没有看到本应该出现前室两侧的两座东西耳室的甬道。 当然,那时的他也只是疑惑,觉得可能此墓葬在风水上与近代大墓略有些不同,耳室位置应该在连接前室与主墓室的狭长甬道之间,也就没太在意。 可直到他到了主墓室,除了看到了眼前的这座高大的水晶台和那两侧被灯火逐渐照亮的东西侧室墓门以外,便再无其他。 耳室之位,不知所踪? 少年转过身,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现如今,陈萍自是已经了然于胸,他朝着先前进来的那座墓门走去,步伐极快。 怪不得之前前室的房间里刻有那些个诡异的壁画,难不成这全都是障眼法? 是了! 就是一个极其简单的障眼法。 东西耳室的门并非没有,只是被别有用心之人以精妙壁画转移了注意力,将本应清晰的墓门隐藏在了壁画之中,与之融为一体。 黑暗的甬道中有凉风袭来,吹得匆忙赶来的陈萍不禁打了个寒战,先前的墓室逐渐映入眼帘。 陈萍加快了脚步,小跑一段路,再次进入到前室之中。 他突然驻足而立,开始朝着墙面上雕刻的诸多壁画,细细打量起来。 石室内,巨大的墙壁上,十三尊高大且诡异的巨像仿佛都是活物,盯得时间久了,令少年大脑有些吃痛。 突然陈萍眼前一亮,他看着前室中央两侧石壁上的两尊表情石刻,不禁心中大喜。 竟是这般简单?! 这哪是先辈们刻意隐藏了东西耳室的墓门呐? 这分明是放在台面上的,先将两扇墓室的门给关上,而后又用精美的雕琢加以掩饰,最终将墓门与墙壁融为一体的一种化解功夫。 那两个表情的石刻是对称的,同一位女子站在两座高楼之上,楼下有很多层,各自景象万千。可相同之处,每层都刻有一扇类似于墓葬的——石门! 毋庸置疑,这些个门,其中一扇,必然就是那进入东西耳室的入口! 想到这里,陈萍长舒出一口气,朝着前室中央再次迈开步子走去。 那支小旗还立在那里。 陈萍走到一旁,蹲下身,朝着一侧的石墙遥遥望去,只觉得那些石门仿佛对自己有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拉拽着他想要上前去一探究竟。 眼底泛起了一抹血色。 现如今,已经毫无修为傍身的少年想要在如此黑暗的环境下看清楚周围的一切事物,只能用这种粗暴简单的方式,强行以体内残存杀气压迫血脉,使眼眶充血来提高目力。 走上前,他缓缓地把手搭在了墓室的墙壁上,朝上方石像抬头望去。 一扇门,两扇门,三扇门。 突然,陈萍眼神一滞! 果不其然,在这些形制相似的石门当中,仔细打量一番便会发现,其中确确实实有一扇门的外形与其他门差异不小。 而在这石门所处的高度,那雕刻女子表情上的双眼余光,仿佛也在遥遥之中,与之呼应。算得上是一桩十分奇妙的设计。 如果说,以上这些都还只是巧合,那陈萍接下来的发现,便毋庸置疑印证了,在这座墓穴当中,东西耳室是确实存在的。 只见,就在那高大石刻所在的石门缝隙处,此刻竟隐隐有土灰垂落。 虽然这些掉灰的地方痕迹十分都是相当细微,但陈萍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曾经有人刻意在上面打过灰,抹过图层,想要刻意遮掩……耳室的墓门! 由于墓室里与外界不同,这等规制的大墓更是远非寻常,一般来说即便尘封千年,也应是一尘不然,更何谈墙壁这种压根挂不住灰的地方,怎会掉下一层明显是人为糊抹上去的青紫色石灰了。 这便是墓门之所在了! 陈萍嘴角总算是浮起了一丝释然。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此番由于礼王剑不知缘由的崩碎,原本与之有关的封印,也极有可能因此而出现不同程度的损毁。至于这些究竟会带来什么影响? 没人知道…… 有可能会有大妖乘机挣脱束缚,再次为祸人间! 陈萍有伤在身,这时候本应该少些操心。 但若是封印在荒山野岭的大妖也就暂时罢了。 这云乡城内的封印事关成千上万平民之生死,陈萍身为礼王必然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重新加固封印,确保百姓安宁。 既如此,只能拼了! 第四十四章 对比鲜明 费了很大的功夫,陈萍甚至不惜用上了残存杀气,这才总算是将那座尘封的石门给完整的打开。 一条狭长甬道,出现在了他的头顶正上方,雕像三层楼那么高的地方。 陈萍想要一跃而起,脚上却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的不像话。 此刻的他,也许已经是一个快要死的人了…… 浑身修为散尽,礼王剑残存杀气,亦是十不存一。 他小心翼翼的用手抓住了雕刻的棱角,缓缓地朝上方爬去。 这座墙并不高,却很难爬,陈萍将手指伸进细小的雕刻缝隙之中用尽了力气,换来的却只有酸痛的手指和收效甚微的攀登速度。 几丈距离,曾经是那么的简单,现如今又是如此的艰难! “唉……”少年免不了一声轻叹,他强忍着肩上传来的酸胀感,咬紧了牙关。 ‘自己兴许是真的快要死了吧。’陈萍想道。 现在的种种,令他无法直视曾经被自己扛在身上的沉重使命。 他还是礼王吗? 也许是,因为他还没有放弃。 但实际上,他心里也清楚,自己大抵是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礼王陈萍,终究只能成为一个过去。 而现在的他,基本上算是半个将死之人! …… 疲惫,漫长的攀岩,还有对前路的未知。 陈萍面临的一切,都令他如此迷茫。 背后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十分急促。 陈萍攀爬的不胜辛苦,已经多少有些疲惫。他抬头向上方看去,看着还有足足一丈多的距离,沮丧与痛苦浮上脸颊。 过去,终归还是成了过去。 脚步声渐缓,一道清澈的嗓音从陈萍的背后传来。 陈白看着那一袭像蜘蛛一样贴在墙上的身影颇有些疑惑,他开口问道:“王爷,您爬那么高干嘛呢?” 陈萍好生无奈,他转过头,露出了一抹苦笑。 “自然是要上去。”陈萍说道。 “上哪去?”陈白疑惑,他将视线转向上方,结果就发现了那道方才被陈萍费尽力气才打开的墓门。 “这,很难吗?”陈白颇为不解,他看着那虽然不矮,但其实也不算很高的墓门,有些想要跃跃欲试。 陈萍依旧在努力地攀登着,他将视线转回前方,手腕发力,不自觉加快了速度。 却不料,下一刻。 陈白的身影一闪而过,只听到“唰”的一声,一道白影掠过了高高的石刻,竟是直接钻进了那道漆黑石门里消失不见。 陈萍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脑门子上飞了过去,再次定睛一看,一条胳膊就从自己上方伸了下来。 “王爷。” 陈白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少年探出了那颗小脑袋,满脸的惊喜。 陈萍见状不禁一愣,这小子还真就这么突破了? 一跃五丈远,妥妥的问心境无疑! 他握住了陈白的手,而后便被少年直接给提了起来。 此番费尽功夫,到头来竟只是二境修为的陈白一跃而已。 陈萍不禁摇了摇头,一抹失望神色浮上眉梢,他多少有些气馁。 陈白此刻仍沉浸在突破的喜悦当中,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对现如今的手头力道充满了自信。 “走吧。”陈萍调整好心情,站起身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率先朝耳室深处走去。 “哦。”少年答应了一声,也快速迈步跟上。 陈萍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少年,只觉得此刻的陈白与先前那个胆小如鼠的傻小子,不能说是有啥区别吧,只能说……判若两人。 走了两步,他突然开口对陈白说道:“再往里走,大概率就是白骨夫人的封印之地了,等下你若害怕,就先待在耳室门外,我独自进去处理便好。” 声音很轻,很温柔。现如今的陈萍生怕陈白又因为自己的解释而受到封印之地溢出能量的影响,再次失去理智。 谁料,陈白的举动令陈萍颇为意外。 只听他“哦”了一声,紧接着就加快了脚步,跟在自己身旁。 “你要进去吗?”陈萍疑惑问道。 陈白点了点头,说道:“当然!” “不害怕?”陈萍又问。 “不怕!”陈白语气坚决。 陈萍心中了然,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仍在发抖的手指,不免会心一笑。 也许,这就是跨越问心境能够带给修行者最大的提升吧。在这个世界上,修行的人从来都不少,但几乎所有人都沉浸在炼体的皮毛上无可自拔。绝大多数江湖武夫便是如此,大都是练了一辈子武,想要以武入道,却终归不明心道之精髓,浮于表面,妄想窥见青天。 武道一途,如果当真想要登堂入室,便必须明白一个最简单的道理:修行修的是心,唯有心定,才得神凝,凝神聚化,方可得见青天。 故而,只有跨过了问自己这道门槛,对于武道一途的修行者而言,才算的上是真正的登堂入室。不会再被世间轻易定性为“沽名钓誉”的凡夫俗子了。 陈白此番,一连经历多次诡异幻境,无疑也是有助于其打熬自身心境,从而真正跨过这道对于天下武夫而言,首当其冲的“门槛儿”,得到了从实力到心境上的质的提升。 总之,现如今的陈白,胆子比之前大了很多。实力嘛,一跃五丈远,提升的也不是一星半点。 …… 随着时间的推移,二人眼前的狭长甬道,已经逐渐快到尽头了。 远处的墓门内,隐约有跳跃升腾的火光,反复明灭。 陈萍加快了脚步,他率先走向西耳室的墓门,紧接着就是驻足在门边,探出头向里面眺望而去。 陈白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有样学样,踮着脚尖扒住门框,小脑袋往里面探去,两个大眼睛一眨一眨。 耳室内的景象,稍微有些复杂。 并没有如陈萍先前猜测的那般,有一个显眼的大阵凝刻其中。 事实情况恰好相反,耳室内堆满了杂物,一个又一个的大小箱子,占据了房间的绝大多数空间。 中央,有一尊烛台,上面点着一根很高的鱼人烛,此刻正火光跳跃。 陈萍的心里不知为何总有种说不出的古怪,他看着这座大小只有十丈见方的耳室。 总觉得,这里好像有些…… 不对劲! 毕竟如果先前推测没错的话,白骨夫人的封印不可能出现在这座大墓的其他地方,除非是这座耳室,还有隐藏空间。 突然,他心中一紧。 陈白…… 好像不见了! 第四十五章 进退之间 原先少年趴过的墙角,此刻干干净净,空无一人。 陈萍血脉喷张,眼眸上再次泛起一抹血色,他定睛看向陈白消失的地方。 然而,空无一物…… 少年好似突然消失的毫无痕迹一般,不知去向。 陈萍脑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他朝着陈白先前趴过的另一侧墙角走去,学着他的样子,将脑袋再次探入墓门。 下一刻,一幅奇妙景象瞬间浮现在了陈萍眼前。 墓门还是那个墓门,耳室也还是那个耳室。 只是不同的是,先前房间中央摆放的那支长明灯,突然之间竟然变色了。 一抹幽绿色的火苗在烛台上闪烁跳跃,似乎附着有生命灵性般,挑动着少年的心弦。 陈萍只感觉到脑中有什么东西仿佛要炸开,他情不自禁的低头看去,一看之下,身前的整座房间地面,仿佛都被一层幽绿色的火焰所覆盖。 脚下,熊熊烈火开始朝着墓门外蔓延开来,几乎只是片刻,便要烧到陈萍身上。 这是,幻境? 陈萍颇为疑惑,他想不通为何陈白会在片刻之间突然消失,难不成就连自己,此刻也陷入了白骨夫人的幻境之中? 有这种可能,但是不大! 陈萍现在能够很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身前所发生的一切,应该都是真实的。 但至于为何先前在墓门的另一侧观望时,所看到的场景与此刻不同,他很不理解。 不自觉向后跨出一步,熊熊大火步步紧逼,迫使陈萍继续向后方小心翼翼的挪动着脚步。 火苗在少年的身旁攒动跳跃,陈萍的心也随之一同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不知道沾染上这些火苗会经历些什么,所以只得躲闪,只敢后退。 然而,就这么躲了一会儿,陈萍好似发现了什么异样。 这火苗仿佛能够预先判断他做出的决定一般,陈萍每一步向后退多远,它便会向前进几寸。 这? 算了,不管了。 陈萍咬牙,试图此刻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猛地向前跨出一步。 果不其然! 火苗,竟然退了?! 这一刻,陈萍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看来,这地面上的火苗与先前在前室中的壁画是类似的,都是一种试图将闯入者蒙在鼓子里的障眼法。 至于地面上的火苗? 它的确存在! 却并非是因为地面被引燃。 一种设想出现在了少年脑中,陈萍缓缓地抬起头,不再去关注脚下的状况,大踏步朝着先前所处的墓门方向走去。 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些猜测,陈白的消失,也许就在这火苗的进退之间! 既然火苗是幻象,那么墓门附近,一定有什么特殊之处,可以制造这些幻象的产生条件。 也就是说,这座墓门也许才是进入白骨封印的关键。 再次来到墓门跟前,陈萍没有抬头朝耳室内观望,他只是低下身,朝着身旁的整座石门仔仔细细的打量起来。 墓门并不算很大,宽高各在一丈左右,厚重的石门朝前打开,门上的铆钉传递出岁月的韵律。 陈萍在墓门上摸索了一圈,并未发现有什么异样,不免柳眉微蹙。 从各种角度来看,这里都只是一座最普通的石门而已,除了有些独属于岁月的沧桑便再无其他特殊之处。 然而,下一刻。 陈萍的瞳孔不禁猛地收缩。 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搭在了他的身旁的门框上。 陈萍抬头望去,石门内并无人影,然而那只手就仿佛是从里面凭空出现一般,死死拽着墓门。 一股拉力突然产生,那只拽着门的手瞬间吃力,关节迅速紧绷,手背上青筋暴露。 少年定睛望去,心中不禁一惊。 这只手的主人,不就是陈白吗? 可这门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啊! 他一把拽住了陈白那只死死抓住门框的手,双脚用力踩地,使了个千斤坠,向后方使劲拔去。 一用力之下,陈白仿佛也有所感知,纤细的手掌顿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发疯般的想要将整个身体拉出。 陈萍无可奈何,此刻的他费劲全身气力,却毫无成效。 少年知道,这是自己体内最后的残存王剑杀气了,但他没有办法,不得不用。 血色笼罩了陈萍的双眸,不断上涌,致使他的面颊长得通红。 “啊!”陈萍发出一声怒吼,原本无力的双手,肌肉瞬间爆涨。 陈白就这样被他硬生生拉拽了出来,连带着身后还拖出了一根粗壮的缠绕在少年脚踝上的巨大藤蔓。 陈萍血气喷发,礼王剑残存的最后一丝剑气全然释放,瞬间便将陈白身后的那根粗壮藤蔓给砍成了两截。 他顾不得体内的气机翻江倒海了,也管不上身下丹田所传来的阵阵剧痛了,陈萍抱起陈白拔腿就跑。 怀中的玉面少年,脸色惨白。 他睁开眼睛,有些痛苦的从牙缝中挤出了一抹惨笑,看着满脸通红的陈萍,少年虚弱道:“王爷,对不起,小白又惹麻烦了。” 着急跑路的陈萍此刻并没有理会陈白的言语,他只顾着朝来时方向拔腿跑路,一直跑出很远,这才朝身后的耳室方向小心看去。 那藤蔓并没有追来! 陈萍长舒出一口气,下一刻,整个人便虚弱的瘫倒在了地上。 陈白面色虚脱,他一瘸一拐的缓缓站起身,看着躺在地上的陈萍,有些手足无措。 “怎么办,怎么办?”少年有些抓狂。 第一次看到如此虚弱的年轻王爷,还是深处在如此诡异的环境之中,毋庸置疑,陈白慌了。 陈萍大口喘着粗气,视线的余光死死盯在了身后的墓门方向,生怕一不留神,二人便会再度身临险境。 “你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陈萍喘着粗气问道。 陈白低下了头,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不知道,就是突然一下,就不知怎的被拉进去了。”玉面少年说道。 “墓室里有什么?”陈萍又问道。 陈白缓缓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说道:“没看清,里面一团乱麻,密密麻麻的长得全是刚才那种草,然后中间好像还捆着一个东西,黑漆漆的,很大!” 陈萍不禁眼前一亮,草困坤宫? 木龙骑在土地上! 是封印?! 第四十六章 白骨 “扶我起来。”陈萍挣扎说道,扭动着身躯便要起身。 陈白见状赶紧上前搀扶。 他将陈萍从地上扶起,而后便跟着少年,再次向耳室方向缓缓挪去。 “王爷。”看着目光坚决的陈萍,陈白有些犹豫。 “怎么了?”陈萍疑惑道,他扭头看了眼目光躲闪的玉面少年。 陈白扭捏说道:“王爷,我觉得,也许我们应该……” 他沉默了,已到嘴边的话不觉间又被他咽回了腹中。 陈萍看着玉面少年,心中了然,他知道他想说些什么,只是事到如今,既然好不容易才到了这里,放弃总归是有些太可惜了。 “放心,我就去看一眼。”陈萍安慰说道,费力的抬手拍了拍陈白的额头。 少年点了点头,他“嗯”了一声,看向陈萍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坚毅。 陈萍再次来到门前,那半截被礼王剑最后剑气所斩断的粗壮藤蔓仍散落在地上。 陈萍俯下身,抬手捡起了一段诡异藤蔓,将之放在眼前细细打量。 一看之下,少年不禁心中一惊。 诡异的芳香,纤细的花苞,重叠的花蕊。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花界天魔“曼陀罗”? 传言,这种花与生俱来便有着能够令人致幻的诡异功效,故而也时常会被一些别有用心的蛊师拿来当做养料来滋养本命蛊。 只是,从面前这段被斩断的曼陀罗残骸来看,里面的那朵魔花,毋庸置疑也太大了些。 陈萍不觉间吞咽了一口口水,他看了眼墓门深处,景象依旧是那一团跳跃的火光,掩藏在耳室的中央。 再次用手扒住门框,陈萍将脑袋朝耳室内小心伸去。 “王爷,小心。”陈白有些焦灼,他看着陈萍那义无反顾的样子,联想到先前少年脸上的疲惫,不免忍不住开口提醒。 陈萍没有说话,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无妨,大不了一死而已。 “你在这儿老实待着。”陈萍冷声说道。 那团幽绿色的火光再次浮现,只是此刻的少年怡然不惧,他举目远眺,势要勘破这耳室之中的真相。 下一刻,陈萍只觉得身前一轻,整个人仿佛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拽,抓握石门的手竟是直接穿过了石门,身体瞬间便来到了一处深不见底的虚空之中。 这是? 陈萍好生疑惑,他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一幕,不由得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向身下看去,果不其然,一座不知几何的深渊已经骤然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身旁几丈,隐隐可以看得到布满了岁月痕迹的耳室青砖,紧紧的贴在墙壁上。这些曾经的痕迹,就仿佛是在诉说着,墓室的过去与未来。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整个空间内好似没有重力的存在一般,陈萍的身影定格在空中,一动不动。 曼陀罗花吐出了一根粗壮枝蔓,盘旋而上,朝着陈萍缓缓靠近。 少年闭上了眼睛,脑中闪过念头三四。 他睁开眼睛,定睛看向深渊的中心处,正如陈白先前所描述的那般,一个漆黑的,不知是何物的巨大四方形物体,若隐若现。 陈萍此刻,身体内部残存的礼王剑气早已耗尽,深邃且幽静的眼底,再也燃不起分毫血色,他看向那团黑色的不知名物体,想要弄清楚那究竟是什么,然而,却终归徒劳。 由于距离太远的缘故,少年虽然知道下方极大可能便是那自己苦苦寻找的白骨大妖,却根本看不清封印的法阵是否完整。 罢了! 陈萍再度闭上了眼睛,任由那庞大的枝蔓将自己的身躯缠绕,他并没有挣扎。 既然在上面看不清楚,那就下去! 在藤蔓的拉扯下,陈萍的身影急速下坠,缓缓向着那团漆黑物体开始靠近。 陈萍的嘴角露出了一抹苦笑,这是自打他继任礼王之位起便被强加在身上的责任,时至今日,也终于是到了需要他赌上性命放手一搏的时候了。 放手一搏? “放手一搏!” 陈萍最口中念叨着这四个大字,眸中突然闪过一抹释然。 粗壮的藤蔓将他的身体裹得很紧,陈萍听着全身上下被藤蔓挤压的咔咔作响的无数关节,没来由竟然觉得有些舒服。 兴许是因为这些天对于少年而言,身体上的痛苦着实令他身心俱疲了。 此时此刻,本应是钻心的疼痛,竟也不过如此! 上方,一道身影突然之间浮现在了半空之中,陈白面色略有些苍白,他强忍着心中恐惧,再次进入了这座先前令他险些折戟的阴暗耳室之中。 缠在陈萍身上的藤蔓突然躁动了起来,显然是此刻的景象,已然令这座修出了灵智的曼陀罗花,突然间凌乱了手脚。 陈萍只觉得浑身上下突然一松,缠绕在身上的巨大枝蔓瞬间松开,失重感再次席卷全身,整个人顿时悬停在空中,一动不动。 “王爷!”上方,陈白的叫嚷声忽然传来,少年此刻憋红了脸颊,两双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下方那朝自己迅速追来的可怕藤蔓。 “你下来干什么?”陈萍颇为不解,他先前最看重的就是陈白那听话的性格,熟难料,此刻的陈白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陈白没有回答,他此刻绞尽脑汁,竭力吸引着曼陀罗花的注意力。 陈萍没有停下手中动作,双手迅速抱住了身旁的一颗粗壮藤蔓,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迅速朝着耳室的中央借力飞去。 他的动作很快,几乎只是一次呼吸,便借着先前被藤蔓拉拽向下的力,径自飞扑向了那块漆黑的,散发着污浊气息的四方形物体。 这是一座由黑曜石铸就的天然石棺,极其巨大,孕育在这巨大曼陀罗的花蕊中心,释放着点滴荧光。 黑曜石质地极其坚韧,这座石棺毋庸置疑乃是直接被火山所孕育,经历了不知多少机缘巧合,才最终成型。 陈萍双脚落下,他稳稳的站在了这尊黑曜石棺椁之上,长舒出一口气。 屏息凝神,少年向着下方看去,下一刻,即便是心态稳如泰山的陈萍,也不禁心跳加速。 因为,在这下面,乃是森森白骨! 第四十七章 此间事了 巨大的黑曜石棺晶莹剔透,与市面上常见的那些个乌金黑曜石不同,此棺椁质地极其清澈透亮,绝对是少有的上等货。 陈萍的目光死死盯着脚下,只见棺中竟是堆叠满了白骨,杂乱无章的散落在巨大的石棺当中,看不清具体有几人的遗骸。 陈萍略作思量,缓缓地就地悬膝落座,他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将指尖轻轻搭在了石棺的缝隙旁。 稍稍发力,陈萍尝试将自身血液强行逼入棺椁,他屏息凝神,不觉间涨红了脸蛋。 “给我进去!”少年奋力喝道。 两滴血液顺着棺椁的缝隙,缓缓向里面流去,经过石棺内部的棺壁,朝下方白骨逐渐靠拢。 下一刻,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白骨就仿佛是活物一般,随着血液的滴落,纷纷开始颤抖不止。 紧接着,血滴延棺而下的位置,有几块碎裂的骨骸,竟是长腿般跳动着逃到了棺室的一侧,仿佛那滴血液,会给它们带来什么不可估量的后果。 陈萍饶有兴致的看着身下所发生的一切,见此场景,不禁长舒出一口气。 现在看来,即便礼王剑已经消失,但曾经封印大妖的阵法,大抵上应该并未受到什么大的影响。 最起码,这座深藏古城之中的高危禁地,经过陈萍自身血脉的测试,问题想来应该不大。 少年抬起头,朝上方仍与藤蔓纠缠不清的陈白看去。 此时此刻,陈白满头大汗,仍旧竭尽全力在有限的空间内辗转腾挪,分散着藤蔓的注意力。 陈萍看着强弩之末的少年,眸中闪过一丝忧虑,他高声喊道:“小白,别玩儿了,你抓紧先出去。” 陈白看着脚下不断朝自己逼近的藤蔓,他心急如焚道:“王爷,那你呢?” 陈萍摆摆手,“不用管我,我自有办法,你把你腰间的那枚玉佩给我扔下来。” 陈白愕然,他抬手向腰间摸索去,果不其然,素白色的长袍上,此刻正悬挂有先前林生淮赠予陈萍的那枚保命玉坠。 少年摘下了玉坠,朝着下方身处深渊的陈萍用力掷去,碧绿色的小挂坠恍惚间仿佛发出了一串荧光,旋转着在这漆黑的耳室内绕出了一条好看圆弧。 陈萍抬手接过玉坠,嘴角淡然一笑,滴着鲜血的手指微微颤抖,他将血迹在玉坠上轻轻一抹。 下一刻,整只玉坠仿若一颗璀璨星辰,自暗夜中焕发出光芒万丈。 刺眼且愈发熠熠生辉! 这是一段平安锁,上面刻有一个优雅的“林”字,想来是林生淮打小便带在身上的贴身之物。 玉锁的光芒收敛,整座耳室内,原本凶厉到毫不留情的藤蔓仿佛瞬间变得乖巧了许多,任由陈白潇洒转身,朝连接着墓门方向的传送法阵飞身离去。 它只是定格在原地,一动不动! 陈萍缓缓站起身,他感受到玉锁上传输而来的一段段柔和气机,一时间神清气爽。 脚下奋力一凝,下一刻,少年身影化作一团流光,迅速朝着传送法阵飞去,只是片刻,便凌空数十丈。 这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陈萍的嘴角浮起一抹笑意,他感受着此刻的自己,心中好生舒畅。 几乎只是扎眼功夫,少年身影已然飞射到了法阵中央,陈萍一手抵在法阵上,旋即怒喝一声。 “开!” 白芒一闪而逝,下一刻,墓葬甬道再次出现在了陈萍眼前。 一阵虚脱感顿时涌上心头,好在先前陈萍向这段玉坠借力时,便已然料到了此刻的情形。 他悬膝落座,萎缩的下丹田突然间开始运转,强行将玉锁带来的霸道气息给融化干净。 …… 大约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陈萍缓缓睁开了眼睛,面前是一个极其忧虑的身影,此刻正来回踱着步子。 陈白看到陈萍清醒,眸中忧虑散去大半,他快步走到陈萍身前,蹲下身,细细打量着王爷的脸色。 陈萍看着这个俩眼儿瞪得像铜铃般的少年,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笑,他乐道:“怎么,你这是要看看本王还强健否?” 陈白一脸无语,他扭过头去没有说话,心中忧虑一扫而空。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我起来?”端坐在地上的少年不悦说道,看着站在身前对自己爱答不理的陈白,陈萍的心中可并不愉悦。 陈白终归还是曾经的那个陈白,虽然经历了问心境“心劫”的洗礼,此刻的少年“成熟”不少,却仍旧还是很听话。 走上前,陈白极不情愿的搀扶了起枯坐在地上的陈萍,动作小心翼翼。 陈萍眉头舒展,他回头看了眼身后墓室方向,只觉得心中仿佛有一块巨大的石头落在了地上。 站起身,脚步踉跄的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 另一边,青羊宗内,周震此刻正身处宗门大殿。他坐在第一把交椅上,目光如炬。 其余六位幸免于难的山峰掌座受邀而来,此刻皆端坐两侧,紫鼎峰老妪心情不错。 周震目光扫视眼前四周,在每个人脸上都略作停留,观察着在场诸人的一举一动。 良久,他淡然的说出了今日聚众开会的目的。 “诸位,宗门不可一日无主,我青羊宗也需要一位新掌教能够站出来,再次撑起宗门颜面。”上清峰掌座周震说道。 此言一出,身下瞪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声。 北邙峰掌座神色兴奋,作为整个宗门年纪最小的四境合道修士,他毋庸置疑在当选掌教一事上,占有很大优势。 云霄峰亦是如此,山峰掌座不仅年轻,修为也不弱。如果修炼上不再出现什么状况,即便是三十年内冲击龙门境界,也有不小可能。 “咳,咳…”周震不禁清了清嗓子,他冷冷的看着除了紫鼎峰老妪外交头接耳几人,眸中不时有几缕杀意浮现。 白鹤峰当权老者率先开口了,身为除周震和那老妪外,年龄辈分最高的宗门掌座,白鹤峰峰主刘宝淳当仁不让。他早就察觉到了周震眼中的威胁意味,身为一只圆滑处世的老狐狸,接下来的事情…… “依老朽看,我宗门新任掌教,当属周震老哥儿,当之无愧!”刘宝淳义正言辞说道。 大殿之内,顿时一片哗然! 周震选为掌教? 按实力,这很合理! 可他…… 已经快活了三个甲子了…… 第四十八章 命中注定的俩老头儿 三个甲子的寿命,对于周震这样一个尚且止步于合道境的修士而言,就意味着即将终结。 自八百年前西山事变开始,时至今日。随着连接上下两界的通道“昆仑”断裂,修行一词也早就不再是能够逃脱生死,追求长生的仙法了。 其中,守拙、问心两境界的修士与凡人寿限无异,基本不超过百岁寿元。而第三境界灵台则是在开辟了丹田气海之后,对修行者的体质略有提升,长寿者可以活将近两个甲子,虽然整体而言有所提升,却亦与普通人差异不大。 直到这第四境合道化气之后,由于气机的流动,修行者体内的杂质总算是可以随着气息的吐纳与身旁小世界产生一定的交互,故而才有了实质上的寿命突破,能够承载三甲子寿元,活接近两百岁。 再往后,气越龙门,龙成金甲两境,每提升一层,修行者的寿命便会再多出一甲子。 当然,也只有一甲子! 也就是说,即便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修行者,究极一生,也不过是能勉强活个三百岁而已。 从先前的青羊宗内向下排序,年龄第一的当然是当之无愧的青羊老祖韩辰,寿命已接近两百七十岁,六境实力,恐怖如斯。而后就是他周震排在第二位,今年已然有一百七十六岁。掌教王铮位列第三,明年才一百六十岁。 没错,王铮身为五境巅峰修士,如果没死的话,明年也才年仅一百六! 越过龙门这道门槛,王铮已经有将近四十年时光了,不可谓不天资绝伦。 如此一对比,这周震凭什么当选为宗门掌教? 一个将死之人罢了,就算他祖坟冒青烟,因为一些机缘巧合,侥幸能在这最后的几年时光中勉强迈过了那第五境的门槛。 此生也不过是止步于龙门下境罢了。 除了消耗宗门气运,浪费宗门资源,还有何用? 而相比之下,其余六峰,除了那紫鼎峰老妪年岁已高,亦没有什么冲击掌教的希望外。 北邙峰,云霄峰两位掌座都还算是年轻有为。 尤其是北邙峰掌座柳源,虽说是突破合道境界时间不长,可今年也不过只有六十出头罢了。 那前途,对比曾经的青羊老祖亦是不遑多让,若是宗门愿意将剩余底蕴全部压在他身上,那保不齐二十年内,整个禹州,便会有一位崭新的明星高高升起了。 所以,此时此刻,随着刘宝淳一席话的推出,在场众人,除了那紫鼎峰老妪外,都很是不解。 毕竟对于青羊宗而言,与其堆砌资源去修缮周震这块即将倒塌的残垣断壁,倒不如去另辟蹊径,筑起一段新的高墙。 如此一来,岂不美哉? 周震见众人大眼瞪小眼,纷纷将不信任的目光抛向了自己,他倒也不慌乱,自顾自的从桌上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而后眼神微变。 “我当选为宗门掌教,诸位意下如何?”老者开口问道。 北邙峰掌座年轻气盛,带头提出质疑。 柳源说道:“周老,再下认为,空怕多有些不妥。” “哦?哪里不妥,详细说说!”周震饶有兴趣的放下了茶杯,眸中阴翳不觉间浮上脸颊。 柳源倒也多少顾忌些周震的声望,他略作思量,说道:“周山主百年来劳苦功高,在座诸位当然都清楚,如果单论资历的话,我完全没有意见。” 柳源顿了顿,他转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云霄峰掌座,见其神色赞同,也便不再顾忌。 他继续说道:“但是在下认为,选掌教选的是宗门未来,还需慎重。” 周震的眉头拧作一团,晃了晃杯中水,他抬头看了眼刘宝淳。 人精老者立马明了,他嘿嘿一笑。 “柳老弟,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周老哥劳苦功高只是这其中的一个方面,最关键的是宗门现在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话事人,所以老夫说周震老哥儿当选掌教,当之无愧。老弟,你说对不对?” “这……”柳源有些不知如何反驳,他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云霄峰掌座。 云霄峰掌座摇了摇头,与柳源目光对视,示意他停止发问。 “那,大家都没有意见的话,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刘宝淳看着安静的四座,他轻声问道。 云霄风掌座郑轮点了点头,他看着坐在主位上的上清峰掌座,缓缓开口道:“既然两位长辈都这么说了,我等自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希望周峰主在修行资源调配一事上最好做到公平公正,多考虑宗门日后长远的发展。” “说完了?”周震问道,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说完了!”郑轮点头答道。 “行,那就,散会。”老者大手一挥,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随即便站起身拂袖离去。 周震率先走出了宗门的议事大厅,他看着面前耀眼的刺目秋阳,日出东海,扶桑之畔。 只觉得,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原来,这就叫“运”! 正所谓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 青羊宗原本稳如泰山的两头镇山老虎,竟突然之间,一夜之内,被外来的过江龙收拾的干干净净。 今时今日,他周震总算是更进一步,成为了青阳峰掌教级别的掌门人,从今往后,只要他迈过了“龙门”这道坎儿,在凡间的史书上也将会有浓墨重彩的一笔! “爽!” 步下台阶,周震突然仰天长啸,百年压抑,一扫而空。 白鹤峰掌座刘宝淳紧随其后,留下了仍坐在大殿内的其余五人,快步来到周震身后。 新的青羊掌教会心一笑,周震回头说道:“我宗将设副掌教虚位以待,不知刘兄意下如何啊?” 刘宝淳低头作揖,这位人精心情也是不错,他笑道:“多谢周兄,刘某乐意之至!” “哈哈。”老者闻言,一把揽住了刘宝淳的肩膀。 就这样,两个年龄加载一块儿足足有将近三百岁的老人,勾肩搭背,一同下山。 今夜他们注定共饮杯中酒,此生他们必然沆瀣一气! 这俩人,立场很鲜明! 第四十九章 此计甚妙 大殿内,五个人都坐在原位一动不动。 北邙峰,雪雁峰,大鸾峰,云霄峰四位掌座,纷纷将视线投向了一直悄无声息坐在末席的紫鼎峰老妪。 老妪扫视了一眼身前四周,很是识趣的眨了眨眼睛,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郑轮看着妇人离去的背影,他压低了嗓音,对面前三人小声说道:“此事绝不能就此作罢,周震当选掌教,势必会拿大量修行资源去强行冲击龙门,到时候不说我青羊宗是否会因此元气大伤了,单是一个不可能继续精进且年近两百的龙门境代表宗门出现,便无疑会令我青羊宗的江湖地位跌入谷底。不知,诸位觉得如何?” 雪雁峰掌座看着郑轮,认同的点了点头。 “不知郑兄有何主意?”雪雁峰掌座张琦开口问道,他看着面前的北邙峰掌座,只觉得此事与自身关系不大。 宗门掌教,本就应该由年轻的潜力股当选,这是诸多远古宗派历来的规矩。至于先前白鹤峰掌座刘宝淳所说的周震劳苦功高,经验丰富之类云云,全是扯淡! 经验可以出主意,劳苦功高可以享受荣誉,但执掌宗门,需要的是绝对的实力与手腕。 所以,毋庸置疑,在座四人虽有两个对于争夺宗门掌教之位并不抱多少希望,却也不希望周震当选。毕竟,拿着本就不多的宗门资源砸在一个没有多少意义的人身上,这无疑于青羊宗重新走向复兴,毫无裨益。 老妪即将跨出大殿的脚步微缩,她侧耳倾听着身后五人的交谈言语,只感到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道理就是这个道理,她也认同身后五人的看法,可周震是她的师兄啊。身为一个女子,一个合格的师妹,她必须支持他。 郑轮再次开口了,却不是说给张琦,他看着门口方向,语气冷淡。 “我说,大姐你还准备偷听到什么时候?不如再回来坐下,咱们一起讨论?” 紫鼎峰老妪冷哼一声,终究还是一脚踏出了房门。 她回首看向屋内,神色不觉间有些落寞。 郑轮见老妪终于走了,他这才缓和了神色,轻轻一笑。 “我以为,我等应该联合制约周震的资源调配权,反正他的寿元所剩无几,只要过了这几年突破不了龙门境,就得坐化。既如此,掌教之位给他坐坐倒也无妨,只是宗门根基,绝对容不得他撼动!”云霄峰掌座义正言辞道。 他看向身前四周,三位掌座纷纷点头不止。 北邙峰掌座无奈笑笑,看着面容严肃的云霄峰掌座郑轮,他开口说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一旦我们把他推上那个位置,恐怕‘监督’二字只会成为一句空谈罢了,到时候整个宗门名义上都是他的,资源什么的还不是他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再次沉默。 郑轮扫视一圈,看着张琦的眸中有些思索,仿佛想要开口,却欲言又止。 “张兄,但说无妨。”云霄峰掌座鼓舞道。 张琦看了眼坐在一旁的郑轮,抬手给自己的茶杯续了水。 他将冒着热气的茶杯放到嘴边,嘘着气轻声说道:“我这个想法可能有些偏激,但也许很好用,不知当讲不当讲。” 郑轮哈哈一笑,看向张琦,紧锁的眉梢不禁舒展开来。 “说呀,这里又没有旁人,有什么说不得的?” 张琦仍在沉思,闻言不禁露出了一抹苦笑。 “行,那我简单讲两句。”雪雁峰掌座轻叹道。 他看着坐在身旁的郑轮,神色略有些躲闪。 “首先,我等可以用其珍重之物要挟,例如……”张琦看向一侧,北邙峰掌座顿时明了。 “周震的孙子周黎是我峰长老,你是想?”柳源惊讶问道。 “没错,可以请一位山外蛊师,给周黎种下蛊毒以做要挟,勒令周震对我等言听计从。”张琦点头说道。 “此计甚妙!”郑轮点头笑道,随即看向了一旁的大鸾峰掌座。 “甚妙,甚妙。”见此场景,大鸾峰掌座宋励亦是笑着应和起来。 张琦再度开口了,他粲然一笑,幽幽道:“这其二嘛,就是需要一套合适的监督体系,以确保周震没有足够的权力调度上清峰以外的其余势力,这倒也简单,只需我等勠力同心,联合起来一齐抵制他就是了。只要能够阻止周震立威,这事儿就成了。毕竟现如今大家都还是合道境,理论上在没有龙门强者诞生之前,只要我等联手,他与刘宝淳必然无法反抗。” 在座众人纷纷再次点头,看向张琦的眼神中,不免都多了几分欣赏。 谁料,下一刻,张琦突然脸色一沉,他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三人,语气有些沉重。 雪雁峰掌座几乎是一字一顿道:“第三,不能让周震持有宗门令牌!”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先前纷纷点头附和的诸位掌座此刻随着张琦此话一出,不禁全然愣在当场。 “张兄,这是为何?这让他当上掌教又不给宗门令牌,要是传出去恐怕……”北邙峰柳源开口问道。 张琦缓缓摇了摇头,语气沉重道:“诸位有所不知,宗门令牌中有一股来自于白狼王封印的力量,可以使持有者短暂越境,若是周震命还长也就罢了,一旦他察觉到自身无法突破,在不能忍受我等压迫的前提下,保不齐就会用出来拼命。” “这……” 假的吧! 所有人愕然。 毕竟,如果宗门令牌中当真有这等恐怖的力量的话,想当初陈萍登上青羊山,两位掌教老祖怎会落到最后那般田地? 不早就三下五除二,给那手持礼王剑的小子给宰了! 不料,张琦再度缓缓的摇了摇头,放下了手中茶杯。 他淡淡说道:“是真的!想当初王铮曾在醉酒后与我说过,只是这一招用出的代价便是掌教真人身死道消,故而仅能用来拼命。先前大战,之所以老祖和王铮未用此令牌,我想大抵是因为他俩……都不想死,也不认为自己会死。” 此言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郑轮想要说话,却也哑口无言。 良久,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点了点头。 行,那就这么办! 第五十章 恶 晌午,两名白衣执事从青羊宗主峰之上寻阶而下,每人手里都拎了一只麻袋。 麻袋里鼓鼓囊囊,两个蜷作一团的身影,被麻绳捆绑的扎扎实实,一路上不知让两名白衣执事在摔打山路上多少次,此刻已然悄无声息。 来到了山角的石牌坊下,两名白衣执事其中一人抬手擦了一把额间汗水,不禁对身旁一人轻轻一笑。 他开口畅然说道:“周兄,咱俩总算到了!” 周姓男子眉毛微挑,身为青羊宗下任掌教周震的嫡系,此番家中老祖只告诉他,要下山去办一件很有趣的差事,随即就领到了这只麻袋。 周震没有告诉他里面装的是谁,只是嘱咐少年,到山脚下再将麻袋打开,里面会有惊喜。 于是乎,他没有理会一旁同僚的问候,只是长舒出一口气,随手将麻袋扔在了地上。 “呜…”麻袋中顿时传出了一阵颤动,呜咽声随着抖动进入了少年耳中,听得他不由一愣。 整半天,自己二人跌跌撞撞了一路,没来由身上背的还是个活人呐?! 周姓少年抬手一把撤下了捆绑在麻袋上的绳头,拽着麻袋两角,朝里面看去。 “这,这,这……”周瀑瞳孔收缩,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呆愣在当场。 只见,曾经时常“霸凌”自己的,宗门“正义领袖”韩力,此刻被捆的像一个粽子,老老实实的在麻袋中塞成了一团,神情痛苦。 周瀑突然大笑出声来,惊得一旁的同行执事和两名守门执事顿时是心里一惊。 “周兄,你这是?”同行人稳了稳心神,他疑惑问道。 周瀑的嘴角压不住笑意,他兴奋道:“快快快老马,给我打开你那个麻袋看看。” 年轻人心中已有猜测。 白衣执事放下了手中麻袋,他小心翼翼的打开了拴住麻袋口的那根麻绳,不免也同样好奇的朝里面看去。 “啊……”一看之下,马无极不禁发出了一声惊呼,整个人险些直接瘫倒在地上。 只见,就在那麻袋中央,捆着的——好像是一个死人! 他的脸上,不仅两颗眼珠子被人硬生生剜了去,甚至就连眼皮也都没有了,只剩下两个空空如也的血洞,结了痂,流出些许黄浓。 韩成此刻好生凄惨,四肢被敲打的绵软无力,平放在地上,形似一条身形怪异的蠕虫。 浓水从全身滴血的地方缓缓流下,散发出一阵恶臭。 周瀑兴奋的跑上前来,一看之下不禁也愣在原地,几缕寒风吹过头顶,冒出冷汗的天灵盖上旋即一阵吃痛。 “这……”周瀑沉默,欲言又止。 他仔细的朝身前麻袋定睛看去,直到他彻底认清了那恐怖面孔的主人——韩成?! “哈哈哈哈哈……”嗤笑声响彻当场,周瀑神色癫狂的将韩成从麻袋里倒了出来,忍不住的将自己的一只脚,直接踩在了可怜瞎子的天灵盖之上。 “叫你吓唬我,叫你吓唬我!”少年愤然吼道,脸上笑容却愈发灿烂。 随着他话音的起伏,大码的脚印旋即是一个接着一个,纷纷刻在了韩成的头顶。 原本一路上早已被马无极摔的晕了过去的韩成,此时此刻竟是被踢的莫名清醒,他手脚一阵哆嗦,结果不多时便又被少年给踹晕了过去。 马无极和山门两侧的值班执事此刻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不禁打鼓。 这尼玛…… 什么仇,什么怨呐? 何至于下如此狠手? 过了一会儿,身心善良的马无极终究还是看不下去了,他从周瀑的背后一把牢牢困住了这个残暴的少年,神情有些苦涩。 “别打了,少爷。”马无极哀求道。 周瀑怒不可遏的看着身后,他发疯似的怒吼道:“马无极,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看着癫狂的少年,马无极不禁哀叹一声,他松开了手,而后趁着周瀑再度抬脚的片刻间隙,抡圆了膀子就朝他耳朵上来了一巴掌。 这家伙…… 不清醒啊!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声骤然响起,周瀑被抽的浑身一愣,他看着此刻已经将头低下,沉默不语的同僚,心中不禁怒火中烧。 “你们两个,宰了他。”周瀑对不远处那两名看护山门的抱刀执事狠声说道,眸中气血上涌,一片通红。 韩力此刻仍旧清醒,在地面上费力蠕动,发出了一阵的“呜呜”声。 抱刀执事不为所动,想来也是有良知之辈,不愿插手此事。 “我太爷爷可是周震,下一任青羊宗掌教,周震!”少年怒道,看着两位神色淡漠的护门执事,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哦,然后呢?”其中一人看向周瀑,表情淡漠,他冷声问道。 “信不信,我……”周瀑怒不可遏。 “你要杀了我?”抱刀执事眼神冰冷,他没等少年说完,便出言反问道。 周瀑兴许此刻已经被在场几人给气的有些迷糊了,他竟是没来由点了点头,高声吼道:“对,没错,我让我爷爷杀了你!杀了你们!” 山门执事闭上了眼睛,仿佛对神色癫狂的少年熟视无睹,他淡淡说道:“无妨,你去便是。” “你……”周瀑被呛的一口气上不来,险些直接气死在当场。 拔出腰间悬挂的弯刀,少年神色狠厉,他对那出言嘲讽的执事怒吼道:“可恶,我砍了你!” 护山执事们默默抽出了拄在地上的四尺利刃,在与不远处少年手中的那柄短小弯刀形成鲜明对比的同时,其中一人还不忘向着那嚣张少年,缓缓勾了勾手指。 “你过来啊。”他大喝一声。 周瀑默默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短刀,又抬头看了看门口处那人手中杀气腾腾的战刀,不知为何,一时间竟是突然清醒了不少。 他无疑也遗传了来自周震的优良基因“怂”。 故而此刻,少年很是理智的默默将手中利刃归鞘,旋即冷哼了一声,自顾自的朝山上走去。 他也不管这山下的两坨,本能令自己心情大好的“大玩具”了。 现在的他,经历了一系列的不愉快,已经没有心思再去玩弄韩力、韩成二人了。 他现在,只想告状。 想要打断马无极和那俩看门狗的“三条腿”,让他们跪下来,哭喊着叫他“爸爸”。 这个变态…… 第五十一章 人皇剑指长生天 云乡城驿站小院内,后半夜,月影渐稀。 陈白搀扶着陈萍不知走了多久,在一面墙壁的尽头穿梭而出,来到了进入古墓时经过的那间客房之内。 房间里光线很暗,玉面少年没来由心中打鼓,他小心翼翼的四处张望,生怕再看见那颗会跑的“头颅”。 “别找了,那玩意儿根本就不存在,不是说了嘛,都是白骨夫人余威产生的幻象罢了。”陈萍看着神色躲闪的陈白,淡淡说道。 陈白完全没听进去,目光始终不敢看向床榻方向。 “快看快看,头来了,头来了。”陈萍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整个人旋即朝后方缩去,迅速挣脱了少年搀扶着他的手。 陈白瞪时吓得浑身一颤,腿脚麻木,整个人呆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陈萍心中了然,静候片刻,他走到陈白身边,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陈白全身顿时打了一哆嗦,直到他看清了眼前人,悬着的心这才总算放回到肚子里。 “我这是,怎么了?”陈白不由得自言自语起来,经历了问心境洗礼的少年,心性本应变得坚韧许多,此刻却不知怎的,对于那颗并未看清样貌的头颅,记忆尤深! “这是心魔。”陈萍轻声答道,目光柔和的看向一旁少年,将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了陈白眉心之上。 “王爷,你要干嘛?”少年疑惑问道。 “嘘,别出声,好好感悟。”陈萍缓缓说道,目光坚定。 攥在手中的玉坠突然闪过一丝荧光,紧接着便顺着陈萍的手指,一股脑的涌入了陈白的眉心之中。 下一刻,泥丸宫内,陈白只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炸开,曾经的胆小怯懦,终于是随着陈萍的这一指,彻底的烟消云散。 “咳。” 陈萍发出一声闷哼,一道鲜血猛地从口中喷涌而出,整个人险些直接跌倒在地上。 他脸色惨白,嘴边笑意淡然,两条血痕划过唇角,大限将至。 “王爷……”陈白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眼前同为少年郎的年轻王爷愈发苍白的脸颊,他赶忙上前搀扶。 陈萍摆了摆手,一把推开了跑来搀扶的陈白。 “无妨,不用扶我。”陈萍说道。 少年倔强,由此可见一斑。 陈萍摊开了手掌,露出了攥在手中的那支小巧玉坠,他轻轻一笑,气息虚弱的对陈白说道:“喏,这个玉坠,今后就归你了。” 玉面少年面色慌张,闻言他连忙摇头。 “我不要,王爷。”陈白哽咽。 “拿着!”陈萍呵斥道,语气不容置疑。 陈白没有说话,哽住了,代以两行清泪。 他依旧没有接过那枚被陈萍攥在手中的玉坠。 “快点,拿着。”陈萍气短,一字一顿道,说话间缓缓闭上了眼睛。 谁料,陈白整个人突然像是被雷劈傻了似的定在原地,他指向窗外,看着那本应昏黑一片的皎洁夜空,没来由张大了嘴巴。 天上,有一轮巨大虚影若隐若现,一位尊神投影憾然浮现。 陈萍睁开了眼睛,透过薄薄窗纱,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认识他。 断剑人皇,张百忍。 他来干什么? 少年疑惑。 凝神片刻,陈萍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 他太累了…… 下一刻,天空尊神投影,手持断剑‘恒川’,一剑劈开长生天。 漫天霓彩,顿时化作无尽天光,撕破无边黑夜,一齐射向这座位于云乡城之中的小小院落。 礼王陈萍,长生天破。 随着少年身下丹田的气海逐渐消散,那颗几乎无尽的吞噬旋涡也总算是随之一同不知所踪。 陈萍睁开了眼睛,如获新生般,眸中射出神采奕奕。 活过来了?! …… 陈白目光惊愕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抬手掐了掐自己的脸蛋。 “嘶……”陈白发出一阵吃痛。 很疼! 陈萍悠悠然站起身,全身疲倦一扫而空。 陈白想要上来搀扶,谁料,陈萍此刻健步如飞,向前两步便迈过门槛,一步就踏入了那一方小小的天井庭院之中。 小狐狸与包裹行囊还静静地躺在小院一角。 陈萍快步来到屋檐下,俯下身背起行囊,抱着那只小狐狸走向来时经过的那条狭长暗道。 陈白跟在陈萍身后,二人再次一同来到了驿站前台。 柜台里,值班驿卒见半夜从后院匆匆而来的两人不免有些诧异,看到陈萍他赶忙作揖行礼。 “王爷。”驿卒低声试探。 陈萍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免礼。” 驿卒愕然,他抬起头细细打量着陈萍的面庞。 早就听闻禹州君王乃是一位丰神俊朗的少年英雄,如今得见,中年汉子眸中惊喜可见一斑。 陈萍上下打量了一番站在面前的汉子,他轻笑着摇了摇头。 “明日给我准备一辆马车,停放在驿站门前,无需太过扎眼,普通的寻常车驾便好。”陈萍说道。 驿卒点了点头。 “明白。”中年汉子抱拳道。 …… 半柱香后,云乡城东市驿站客房内,陈白不解的看着陈萍。 “王爷,不再修整两日?”少年问道。 “不能再等了。”陈萍摇摇头。 “为何?”陈白不解。 陈萍笑笑,他用手指着天空,没有说话。 少年瞬间了然。 今夜在云乡城闹出了这么大动静,虚空尊神为凡人力开长生天,怎么可能不暴露二人的行动轨迹? 先前陈萍在身体抱恙之时便被别有用心之人盯上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这些账不知道该算在谁的头上。而此时此刻,一些藏在暗中的刺杀力量,无疑是又要蠢蠢欲动了。 …… “别想了,快睡吧。”陈萍看着陈白那愈发凝重的眼眸,他轻轻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柔声说道。 陈白索性直接一下扑在了床上,四肢伸展,好不畅快。 少年蒙上了被子,蜷缩起来,沉沉睡去。 陈萍听着陈白口中传来的打鼾声,眼中不禁有些笑意。 此番长生天被打破,生命枷锁不复存在,这也就意味着陈萍从此不再受到礼王剑消散后所留下的因果束缚,即便此番修为尽失,但最起码作为一个普通人,活下去问题不大。 夜色渐浅,东方天外亮起一抹尹红。 陈萍将目光转向天外,他轻声叹道:“天亮了!” 第五十二章 最高处 中土大有洲,位于世界中央,地处五大洲之中的南禅部州以北,北俱芦洲以南,西牛贺洲以东,东胜神洲以西。 宋国,千年来从未因为那场著名的西山动荡而有过任何波折,八百年来国祚延绵,文化日益昌盛。 版图内,宋国皇帝坐拥有着天下粮仓之称的豫州、冀州两地,沃野千里,坦荡无虞。 宋国国都,有一座被世人认可的堪称整个人间最高处的“楼”,名唤“天一阁”。楼上住有望气师无数,昼夜视察人间。 三千年前,人道仙师洛明忌曾登楼。在整座天一阁最高处,北望秋庐之地,刻下“天下苍龙,尽合中原”八个大字。 楼宇最高处,名曰:苍龙台。 今夜,台上有人注定无眠! 看着东方悄悄升起的一抹鱼肚白,苍龙台南侧,一尊香炉跟前,有位身着大紫色道袍的苍老身影,不觉间咳出一口猩红血迹。 他赶忙从袖中口袋掏出了一块早就准备好的擦拭手绢,小心翼翼的刮蹭着自己流血的唇角,生怕不小心就弄脏了身上法袍。 天空中有流星划过,星海淡去,月隐人间。 老者突然目光一凛,眼角余光看向了西南方向的禹州,神色有些凝重。 良久,他深呼吸一口气,脸庞暗淡,没来由自言自语道:“真龙被斩,假龙将出,真王沦陷,假王真成。” 老者闭上了眼睛,细长的胡须无风自动,他叹息一声,神情痛苦。 “这世道,要乱了啊!”老人感慨。 …… 隔日清早,云乡城内,陈白早早的醒来,此番由于心魔被斩的缘故,这一觉他睡得格外醇熟。 陈白看向了躺在一边依旧鼾声如雷的陈萍,两条口水从陈萍的嘴角缓缓流下。 少年不禁“噗呲”一下笑出了声。 依旧在熟睡的陈萍仿佛感受到了什么,没来由的皱了皱眉。 陈白立马正襟危坐,将先前看笑话的想法抛到脑后,心中打起鼓来。 谁料,陈萍只是娴熟的翻了个身,再度沉沉睡去。 “嘶。”玉面少年长吸一口气,抬手擦了擦方才由于紧张所酿就的额上汗水。 他站起身,穿好衣物,快步走出了房间。 屋外,柜台前,值班的驿卒已经换了一位。 新来的汉子面容黝黑,见到陈白从身前经过,他赶忙低头抱拳,沉声对陈白说道:“三等驿卒黄大海,见过王爷!” 陈白好生诧异,他抬手指了指自己。 “谁,我?”少年疑惑。 黑面驿卒憨厚的点了点头。 陈白顿时好生无语,他摇了摇头。 “不是我!”少年说道,言简意赅。 黑面驿卒诧异,低头良久,这才察觉是自己认错了人。 陈白走出驿站,门外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驾马车,样式简朴,想来是昨晚哪位驿卒刻意安排的。 来到车前,陈白抬手轻轻掀开了车帘一角,朝里面细细看去,旋即不禁一愣。 车内,此刻藏了一个人,随着陈白随手将车帘掀开,冲他挤出了一嘴的大牙花子。 只见,王府总管李来福,此刻正慵懒的躺在车内,手里捏着半张还没吃完的桂花饼。 少年赶忙作揖,对眼前人沉声道:“梧桐苑管事陈白,见过总管大人。” 李来福摆了摆手。 “免礼,免礼,都是一家人。”胖子笑逐颜开。 陈白站直了腰杆。 陈萍的身影从驿站内缓缓走出,听到门外声响,他有些差异的看着那个躺在车中的胖子。 “你怎么来了?”少年冷声问道。 李来福撇了撇嘴,有些伤感。 酝酿了一番情绪,胖子勉强从眼中挤出了两滴泪水,这才扯开嗓子哭喊起来。 “诶呦我的少主啊,你心好狠呐,怎么忍心把来福关在柴房里啊……” 一边哭,李来福还一边连滚带爬的翻下了马车,他来到陈萍脚下,两条胳膊死死拽住了少年的裤腿。 李来福继续哭道:“来福好惨呐,十三天,整整十三天,每顿都只有半张饼,吃不饱,根本吃不饱!诶呦,我好惨呐,来福好惨呐……” …… 陈萍无语的看着身下这个拽着自己裤脚撒泼打滚的这个胖子,见他鼻涕眼泪横流,抒情的也还算到位,也就没有打断他的表演。 过了不知有多久,待到李来福停止了哭嚎,整个大街上,来往行人也热络起来了。 陈萍赶忙抽回了那条被胖子死死抱住的腿,他蹲下身,看着在地上翻腾的满是灰尘的胖子,没来由叹了口气。 “王爷?”李来福诧异,小声试探道。 陈萍白了他一眼,开口严肃问道:“你给我老实交代,究竟是怎么从我设的天罗地网里逃出来的?” 李来福嘿嘿一笑,他看着陈萍,久久默不作声。 “说啊。”陈萍呵斥道。 谁料,李来福依旧没有说话,他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让脸上的笑容显得更为灿烂。 陈萍终究还是忍无可忍了,看着身前这个面目可憎的胖子,抬腿就要飞起一脚。 “你到底说还是不说?”少年质问道,右腿若疾风般迅速贴近胖子的脸颊,最终在距离李来福鼻梁半寸处才停下。 李来福毋庸置疑的浑身颤抖,他眼神微动,瞳孔早已在不觉间猛烈收缩。 然而,胖子依旧没有多说一句话! “我懂了。”陈萍双目一沉,脚尖就要二段发力。 胖子发出了“诶呦”一声,整个人瞬间蜷作一个肉球儿。 …… 良久,李来福木讷的睁开了眼睛,不疼?! 确实不疼! 紧接着,胖子缓缓地将视线转向一边,看着陈萍一脚踹出的地方。 陈萍终归还是将这一脚给硬生生踢在了胖子身旁的一块抱鼓石上,此刻脚趾被震得生疼。 “嘶。”少年吃痛,目光狠辣的死死盯着那躺在地上的胖子。 “王爷,您……”李来福开口说道,欲言又止。 “到底怎么出来的?”陈萍继续质问,眸中似要喷出火来。 李来福这回总算是不敢再笑了,他看着陈萍的眼睛,小心翼翼的轻声道:“王爷,您知道的,来福擅长长肉。” 得,这回陈萍总算是明白了。 合着这胖子是靠吃饭把捆绑在身上的捆仙锁给撑碎的? 等等,这事儿好像有蹊跷。 少年几乎是下意识想到了哪里有问题,他旋即开口问道:“你不是说,你每顿只能吃半张饼吗?” 第五十三章 风沙迷了眼 “额,王爷,这个……”胖子扭捏起来,两根手指怼在一起,目光躲闪。 陈萍不再理会,径自从李来福身上跨过,翻身上了马车。 “算了,不想说就别说了。”少年语气冰冷,随手拽上了车帘。 李来福如遭雷击,整个人呆立在原地。 车厢内,陈萍的嘴角悄无声息的升起了一抹弧度,几乎笃定了自己拿捏住了李来福的身上七寸。 果不其然,这车帘子拉上不多会儿,车窗外便传来了李来福的抽泣声。 “说吧。”少年语气冰冷。 李来福使劲儿抽了两口粗气,将两条险些甩出鼻孔的大鼻涕给收纳回去,这才抬手狠狠擦了擦满是泪水的肥硕脸颊。 “王爷……”胖子又想感慨。 “得,得,打住。”陈萍捂住了脸,心中无奈。 “说事儿。”少年说道。 胖子稳了稳心神,终于是不再似之前那般矫揉做作,他开口说道:“王爷,其实来福修的功法就是吃饭长肉,所以如果来福不吃饭,就会……” 李来福突然扭捏起来,仿佛并不想让陈萍知道太多有关他修炼的细节。 “就会如何?”车厢内,陈萍见外面胖子久久不说话,便不耐烦质问起来。 李来福声音颤抖,想要尝试和陈萍讲讲条件。 “王爷,我告诉您所有细节可以,但您能不能不要再……”胖子迟疑。 “再怎么样?”陈萍斩钉截铁问道。 李来福脸上一黑,总算是下定了决心。豁出去了! “不要再一个人铤而走险,再做这种事,带上来福。”胖子认真说道。 这一下,陈萍可算是明白了为何李来福自打出现,就如此扭捏作态,心中不禁一暖。 这家伙,看来是怕自己以后再有冒风险的事儿要去做的时候,还把他用类似方法给困在王府里出不来,只能着急干瞪眼儿,所以才不敢说。 想到这儿,陈萍的嘴角轻轻一笑,他柔声说道:“不能保证,但今后应该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说罢,他掀开车帘走下了车,缓步来到了李来福身旁,将跪在地上的胖子扶起。 李来福差异的看着眼前这个善变的少年,表情有些木然。 “王爷?”胖子试探性问道。 这一次,陈萍很有耐心,他将李来福安置在驿站门前的几级台阶上坐定,自己则是随手擦了擦地面,旋即也一同端坐在地上。 李来福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眼眶又有些湿润。 陈萍缓缓开口,他敞开心扉缓缓说道:“老李啊,不是我说你,咱们相处这么多年了,我们一家人的性格缺陷,你难不成还不清楚么?” 李来福沉思,他点了点头,但过了会儿可能又觉得有些不妥,他摇了摇头。 “到底知不知道?”陈萍咧嘴一笑,问道。 “我不知道,我知不知道……”李来福双手抱头,神色有些不太确定。 陈萍看着李来福,心中不免有些愧疚,先前他只是觉得此行带上李来福会有些麻烦,便出于好意将这个家伙给强行禁锢在了王府里。可以说在启程之前,陈萍已经将自己所做的所有缘由利害都解释给他了。 可结果呢? 自己这才刚从青羊宗下来没两天,昨日才到这距离藏南最近的云乡城,今早上便碰上了这不知怎的冒出来的胖子。 先不说李来福到底是怎么从王府脱困的,现如今陈萍的底线,李来福此番算是全碰到了。 身为一个王府的大总管,不带头听从少年的指令也就罢了,现如今又来的如此恰到好处,不免让陈萍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当然,这倒不是说李来福有什么危险,恰恰正是因为李来福对于陈萍而言过于可信,所以此刻的少年才会愈发有种危机四伏的感觉。 因为,他的行踪,暴露了…… “先说说你是怎么脱困的吧。”陈萍努力让自己强压下心中思绪,他缓缓开口说道。 李来福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开口说道:“王爷,实不相瞒,来福其实是把自己饿瘦了,才脱困的。” “……”陈萍无语。 早知道李来福会说这答案,那他还真就不如不问了。 但既然问了,与其如此僵持下去,还不如…… “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陈萍接着问道。 李来福俩眼儿一转,他看向少年的腰间,抬手指去。 陈萍心中了然,他默默地从腰上解下一块玉佩,摊在手心里。 “是它么?”少年问道。 李来福点了点头。 礼玉! 历代礼王一脉单传的宝贝,可以清心养神,价值连城。 陈萍不禁长舒出一口气,心中忧虑轻去不少。 他先前还以为是自己身处云乡城驿站的消息暴露,昨夜的诡异天相惊动了李来福,这才把他引来。 但现在看来,兴许是自己多虑了。 李来福默默的从怀里掏出一只罗盘,看的陈萍不禁随之一愣。 “这是什么?”少年问道。 李来福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罗盘不断的绕着陈萍转起圈来。 只见,罗盘指针一直指向陈萍手中的那枚玉佩,一动不动。 “怎么做到的?”陈萍继续问,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李来福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笑意,他有些刻意的顾左右而言他,轻声说道:“老王爷做的小玩意儿,让我用它照看好你。” 陈萍哑口无言。 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被李来福捧在手心里的这个小玩意儿,这些天所有的委屈,突然在这一刻全部涌上心头。 陈萍飞身跃上了马车,身影隐入车帘,消失不见。 李来福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想要说些什么,却低下头,久久沉默不语。 “上来吧。”少年的声音从车上传出,进入了李来福耳中,听着有些颤抖。 他缓缓地朝着马车走去,臃肿的身影在上车时显得有些吃力。 …… 车厢内,陈萍看着端坐身前的一圈肥肉,没来由深陷回忆。 良久,他缓缓说道:“在我家,我爹爱讲规矩,我娘爱管规矩,而我呢……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规矩!” 少年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他有些懊悔。 “我知道,这不对,对不起!”陈萍闭上了眼睛,两滴泪水悄悄滑落,声音嘶哑。 李来福目光呆滞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没来由的,突然感觉今天的风沙,有点儿大! 第五十四章 “进士及第”的“进” 马车自东城门而出,奔驰入绵延山嶂。 陈白手持缰绳马鞭,目光时不时的谨慎上撇,生怕头顶再有巨石砸落。 车厢内,陈萍闭目凝神,两只手中各自攥有一枚玉坠,轻轻摩挲。 李来福从怀中口袋掏出了半截没吃完的桂花饼,掰下来一块儿放入口中,细细品尝。 要说这胖子也是可笑,非得跟自己的这两口儿早餐过不去,仿佛不多长点肉就不安心似的。嘴角肥肉上下浮动,舌尖味蕾稍泛微甜,胖子满脸的惬意。 车外,风景极好,只是赶路的人都没有心思去欣赏。 一座座布满绿荫的耸立山峦,一条条幽绿深邃的波光水面。随着日渐西移,在众人脚下悄悄逝去。 傍晚,云乡城东南八十里,有一座小镇。 陈萍等人赶路已久,马乏人倦,抵达白沙镇已然是夜色将临。 陈白刹下马车,马蹄敲击在石砖上,“哒哒”声响若鼓点般清脆。 年轻王爷掀开了车帘,将脑袋向外探出,看着那尊矗立在小镇门前,不知过了多少年的破败石牌坊,暗自咂舌。 驾车少年见到陈萍,他眨了眨那双时刻瞪得像铜铃似的警觉眼睛,扭头问道:“王爷,咱们还是和来时一样,去那座学塾?” 陈萍点了点头。 马车踩踏过小镇中轴线上的青石,一个转弯,径自朝着镇子东南一处的偏僻学塾直直驶去。 陈白面色欣喜,兴许是因为马上又要见到那个十分有风骨的读书人的缘故,少年此刻的内心怦怦直跳。 “小白,看的出来,你很兴奋。”陈萍没来由出言打趣道,他看向身旁的少年,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啊,有吗?”陈白笑笑,将那颗小脑袋转回身前,眸中藏不住的喜悦。 陈萍将身体缩回车厢,自顾自收拾起行李来,没有继续与陈白交谈。 就这样,马车在小镇里七拐八绕,转了几个弯,便来到了一座四方的吊脚竹楼门前。 竹楼外,一花、一树、一草、一木,井然有序。想来应该是房屋的主人热衷于打理的缘故,各色花木汇聚此处并没有一丝突兀。 待到车驾停稳,陈萍径自从车帘内走出,率先翻身下了马车。 他两步来到竹楼门前,抬手抓住门环,叩响了这座明显有些岁月的房门。 “咚,咚,咚。” 伴着“吱呀”的一声脆响,木门被一位中年书生轻轻打开。 张诚站在门里,看到风尘仆仆的陈萍,嘴角难掩兴奋。 “回来了?”中年书生开口问道。 陈萍微微一笑,他点了点头。 “回来了。”少年说道,心情不禁变得很好。 “先生,先生,还有我,还有我!”陈白站在陈萍身后,朝张诚露出了半颗脑袋,他神色欣喜。 张诚微笑,抬手拍了拍陈白的脑袋,中年人神色柔和。 “这几天,有没有好好读书啊?”张诚笑问。 陈白点了点头,“先生给的那两本书我都有在看,论语确实精妙,至于道德经……” 少年羞愧一笑,“嘿嘿,我有点看不太懂。” 张诚闻言他哈哈大笑起来,脸颊上泛起两只酒窝,十分好看。 陈萍也是一同跟着大笑起来,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会心一笑。 陈白好生愣住,他抬头看了一眼身前的两人,只觉得中年先生的笑容十分真切,王爷陈萍的笑容则有些可憎。 “哼。”少年呲牙,一言不发的就往回走。 “嘿,你去哪儿?”陈萍仍旧忍不住笑意,他高声问道。 陈白眼神一沉,没来由加快了脚下步伐。 张诚意识到了问题,他朝陈萍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旋即便跨过门槛,朝陈白追去。 少年翻身跨上马车,目光有些暗淡。他深吸两口气,刚打算抽打马鞭子,却发现方才的中年儒生,此刻竟已然站在了自己身前。 “张先生?”陈白诧异,身为问心境修士,竟对张诚的行动毫无察觉。 张诚点头微笑,他缓缓开口解释道:“方才我与王爷不是在笑你,只是听了你的发言,我们心里有些共鸣,你莫要生气,好不好?” 陈白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好,他看了一眼还站在门口的年轻王爷,抬手作揖。 “王爷,小白错了,不该乱发脾气,请您恕罪。”陈白说道。 陈萍转头大笑,他爽朗道:“小白啊,别一口一个王爷王爷的,你大可直呼我名讳便是,不在王府,你我就是哥俩,咱平辈论交。” 陈白愕然。 张诚哈哈一笑,转头走回竹楼方向,他勾搭起陈萍的肩膀来,两人一同朝学塾内走去。 陈萍突然对陈白高声说道:“小白,等下把我车厢里那两坛子桂花酿拿来,今晚咱们宿醉。” 少年应声说“好”,旋即笑着驾马远去。 …… 陈萍与张诚行走在这座算不得有多风雅的小竹楼里,细细的打量着竹楼上的点滴,不觉回忆起了一旬前与陈白初到此地时,听中年书生讲起的一些往事。 要说张诚,那可是这白沙镇乃至整个禹州,远近闻名的读书人,是中过举人的私塾先生。 而这座小竹楼,原本住着一位老学究儿,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是姓范,曾娶过一位姓胡的屠户家的女儿为妻,热衷于考取功名。 只可惜这老头儿年少轻狂,曾因为一些琐碎,得罪了县里的教谕,最终苦读二十年,却也未落得个童生,无缘科考。 童生是没着落,可老学究儿也要吃饭不是? 苦读了二十年,原本地里刨食儿的本事也生疏了。无奈,便回乡修了这座学堂,美其名曰要坐堂讲经,桃李遍天下。 只可惜教书几十年,教出的除了地痞无赖,便是酒囊饭袋,一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没教出来不说,却个个眼高于顶,议论当今世事,嘴下从不留德。大体全是我上我也行的样子,外人看了耻笑,学究也感到难堪,身体随着年龄的增加一日不如一日,终于还是在五年前冬末病倒了,而这一倒,便倒进了坟墓。 好在,老天爷好像只是跟那位姓范的老学究开了个玩笑,三年前,其关门弟子张诚考中童生,而后秋闱,又再次考取了第七名解元,不可谓不春风得意。 如此一来,在张诚的风头一时无两之下,乡里乡亲也便消停了说闲话的嘴巴。再之后,有人去看过那位姓范的教书先生的坟墓,这才知道此人原来名叫“范进”,“进士及第”的“进”。 第五十五章 书生有了理想 夜晚,花好月圆。 小小的学塾里迎来了一场久违的热闹,张诚在学堂中央摆开宴席,迎接自青羊山归来的礼王陈萍。 小镇偏僻,桌上没有什么大鱼大肉,甚至就连荤腥也不多见。一盘被炒的油光锃亮,散落着三两蒜星的油麦菜,再加一叠拍黄瓜,便是这桌上所有的新鲜菜了。 餐前,张诚看了眼李来福那快要翻上天的白眼,终归还是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便又走出学塾,往附近一处民宅院落走去,拿了两斗米,换了半斤腊肉,这才总算是给整个宴席填了些肉味。 陈萍自然是对腊肉没什么抵抗力,少年爱吃的食物不多,恰好就是这腊肉,晒干了水分,最适合他的胃口。 陈萍摩挲着筷子,看着面前这难得的一顿正餐,垂涎三尺。 李来福看向年轻王爷,抬手为他夹了一块腊肉。 张诚没有多说什么,这位整个禹州最为淡泊名利的年轻书生,这位身负功名讲课却只需要半个铜板的贫困先生,笑容柔和。 陈白为众人斟满了桂花酿,迫不及待的坐下,将鼻子凑在酒碗上,细细品味。 “云乡城的桂花酿?”张诚只是吸了一口气,便分辨出了这酒水的产地。 陈萍眼前一亮,问道:“张兄喝过?” 青年书生点了点头,“自然,此酒回味绵长,每年经过小镇往返茶马古道的商旅都会带上一些,有几位先生曾和恩师是旧友,也就跟着喝了几杯,味道极好!” 张诚陷入回味,他也不吃菜,端起酒碗就开始细细品尝。 桂花酿入口辛辣泛着微甜,回口则是极为干净的桂花清香,令人在心旷神怡间陶醉。 张诚闭上了眼睛,神色间充斥着满足。 兴许是觉得当着陈萍的面,自己光喝酒不说话多少有些不妥,沉醉多时的张诚放下了酒碗,憨厚一笑。 陈萍举起了碗,将口中腊肉合着青菜一同吞入腹中,他大笑道:“张君,且满饮。” 张诚释然,抬碗便要和少年一饮而尽。 谁知,酒到嘴边,这位贫寒书生终归还是有些不舍,抿了一口又一口,喝的一点也不爽利。 李来福端起了酒碗,什么话也没说,直接和贫寒书生碰了一下。 “喝!”张诚笑容真诚,一饮而下杯中酒,心头再无三两事。 酒水喝下,桌上众人也便敞开了话匣子。 身为东家的主人张诚笑笑,兴许是因为酒量不大的缘故,此刻脸颊有些泛红。 “你醉了,张兄?”陈萍笑问。 张诚一改往日的谦逊,他用手指轻敲酒碗,打了两个酒咯,语气缓慢道:“谁说我醉了,谁说的?” “还说没醉,嘴都快打飘了。”陈白笑道,少年酒量尚可,喝了半碗桂花酿,面色仍旧不见丝毫异样。 年轻书生撇了撇嘴,他没有说话,有些不乐意的看着嘲笑自己酒量的陈白。 陈萍赶紧岔开话题,他白了陈白一眼,心里有些无奈。 “张先生,上次来宝地时曾听你讲起过那位范老先生的故事,使我受益良多。不知先生今日可否再讲讲之前没讲完的故事,毕竟身为已经半只脚迈入龙门的人,天下人都不理解你,包括我。”陈萍说道,语气正式。 张诚呵呵一笑,有些迷离的眼睛突然变得清醒了不少,他开口说道:“王爷,这很正常。” 说着他又拿起方才被陈白斟上酒的酒碗,放在嘴边,缓缓说道:“其实,我本来也不打算这么做的,但那次乡试,我曾在赶考的路上遇到过一位前辈,他的一番话令我顿悟。” “什么话?”陈萍问道,心中多少有些迫不及待。 张诚将酒碗放在桌上,他郑重的举起了九根手指,而后一字一顿道:“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陈萍目光下视,低着头自顾自念叨起来。 “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他突然眼前一亮,极为兴奋。 “我懂了!”陈萍笑道。 张诚微微一笑,并没有过多关注陈萍的举止,只是待少年恢复平静后,继续讲着这个并没有说完的故事。 张诚继续说道:“那日,我与这位先生相逢于乡试考场外的一家面馆,先生点了一碗清水面,吃的津津有味,我本以为他应该是一位学识渊博的老前辈,便拿了些随身携带的咸蒜,请他下饭,想要问些关于考试的经验。” “先生很健谈,要了我几篇文章,看过之后便问了我读书的初衷,我习惯性的讲起了书里说的那些大道理,诸如什么‘夫所以读书学问,本欲开心明目,利于行耳’之类。然而先生却摇了摇头,他问我:读书总得有个目的,而我说的不是目的,是益处。” 陈萍点了点头,张诚顿了顿,他看着坐在对面的客人,再次端起酒碗,大口饮下。 “其实读书能学到的道理都在书外,而我当时也许是还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便又扯上了更大的,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前辈还是摇头,他告诉我要脚踏实地,做自己心里真正想做的,就比如他之所以读书,就是因为他希望中华能够崛起,希望人间可以太平。” 陈萍笑了笑。 “这也太大了吧。”少年感慨。 张诚摇了摇头,年轻书生含蓄笑道:“恰好相反,前辈目光清澈,说这些的时候,他是真的认为读书可以令中华崛起,结束这持续了整整八百年的混沌局面。” 陈萍点了点头,少年问道:“张先生,所以你究竟为什么放弃了官运亨通,转而选择留在这小小的白沙镇坐堂讲经呢,如果有救世之思想志向,站在更高的位置,岂不更好?” 张诚愕然,他低下头,沉思良久,这才将视线抬起看向陈萍,缓缓开口说道:“也许,我认为自己还没有那位前辈的境界吧。我姑且以为,能够让这座偏僻小镇上的孩子都能读的起书,都能学到真正好的学问,便是我现在最想做的,而这与‘令中华之崛起’并不冲突。” 陈萍淡然一笑,他抬起了手,从桌上拿起酒碗,欲邀读书人相碰。 “为前辈干杯。”陈萍笑道,目光变得清澈。 张诚坦然一笑,同样从桌上拿起了酒碗。 “干!”书生笑道,声音干脆。 一旁的陈白与李来福两人,此番早已在两人所谈论的话题中沉迷,尤其是身为少年郎的陈白,在听到张诚的那句“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时,不免感到血脉喷张,虎躯为之一震。 “你俩一块儿呗。”张诚将视线扫视一周,忍不住说道。 “对,一块儿,一块儿。”陈萍一直沉浸在张诚所讲的故事中无法自拔,此番张诚有意提醒,也发觉冷落了李来福二人,他赶忙圆场。 胖子和玉面少年笑容真切,李来福率先举杯,他笑道:“张先生,王爷,原谅来福是个肤浅的俗人,听不懂太多有用的大道理。但是,今天这句‘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来福听懂了,很实在,接地气,来福敬仰!” 陈萍看了眼神色兴奋的胖子,没来由浇了盆冷水,少年打趣道:“那你回去要不要多看些书啊?” 李来福两眼一黑。 得,自己挖的坑,自己跳吧! “看,看。”胖子附和道,一饮而尽,转手就放下了手中酒碗。 陈白没有多说话,少年还没体会过醉的滋味,此番沉浸在美酒中,眼神已然有些迷离。 …… 酒过三巡,张诚看着竹楼外月色,他站起身,朝楼上走去。 陈萍没有问他要去哪,只是默默地抬起了手中酒碗,沉吟片刻,轻轻又抿了一口。 张诚不知在楼上翻找些什么,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发出了不小的声响,那段狭窄楼梯上才再次传出了年轻书生那节奏感十足的脚步声。 张诚拾级而下,脚步有些许踉跄,他来到桌前,手中拿了一本小册子。 陈萍透过窗外月光,可以隐约看到册子上的墨痕,十分紧凑,应当是写了洋洋洒洒好多字。 “喏。”张诚抬手,将书籍递到了年轻人手里,他没有继续说话。 陈萍看了一眼上面的文字,不禁一愣。 这是什么书? 他借着月光翻开了册子的第一页,下一瞬便如遭雷击。 因为这本册子的第一页上面,赫然写着‘礼王陈萍,生平简记’八个大字。 “这是?”陈萍疑惑,不禁拔高了音调。 张诚说道:“一本望气师手录,可能是江湖骗子,但据师父的信件来看,很有可能是传自中原的那座楼。” 陈萍心中顿时一震,“天一阁?” 张诚点了点头。 “范进师父怎会有如此诡异之物?”陈萍困惑,少年自言自语道。 陈白与李来福二人此番也被陈萍的话给吸引了过来,他俩凑到陈萍身旁定睛一看,也跟着不禁大吃一惊。 张诚摇了摇头,他目光思索,良久,这才开口缓缓说道:“不知道,但是这本书里的内容,有些确实成了现实,甚至还有些关于我的预测,也很准……” 张诚的声音越来越小,视线开始变得有些迷离,冥冥之中仿佛有一股力量在冲击着他的神志。 陈萍默默地翻看着眼前的书籍,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答案就在眼前,与其去问张诚耗费两人的心思,倒不如自己弄个清楚。 …… 不知过了多久,陈白与李来福二人酒足饭饱,被陈萍建议出去走走。 室内,只留下了张诚与陈萍两人。 二人面色凝重,看着这本被潦草字迹写的密密麻麻的小小册子,纷纷有些不知所措。 “这本册子,除了你我外,还有谁看过?”陈萍面色有些阴沉,心中情绪异常不顺。 张诚摇了摇头,“还有我师父,范进。这是他的遗物。” 陈萍点了点头,少年深吸一口气。 “好,我会注意的。”陈萍说道,虽然语气坚定,脑海中却乱作一团。 张诚感慨,他缓缓说道:“其实这些都只是一种可能,就像我,在明白了一个道理后,做出了一种选择,就是留在这里教书,等着你过来找我。” 陈萍摇了摇头,他惨然一笑。 “我感觉,选择其实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做出选择时的初心。” “我不后悔!”陈萍说道。 张诚点了点头,年轻书生笑笑,“那就无需理会。” 陈萍再次抓起了桌上酒碗,他自己给自己斟酒,且满饮! 正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 去他妈的礼王陈萍葬西山! 张诚没有说话,同样拿起了桌上酒碗,一同饮酒。 去他妈的大岷首辅张知寂,壮年病逝! 这一夜,这一刻,二人的脑海中只留下四个大字“去他妈的”。 酒精容易冲昏人脑,可是此时的两人却异常清醒。 张诚的眼睛有些许模糊,他看着窗外圆月,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是个孤儿啊,曾经是这个小镇上,最无依无靠的人。 而今时今日,却成了小镇的骄傲,甚至是整个禹州的“传奇”! 没有人知道明天的张诚会成为什么,会变成谁。 但他自己心里清楚,从小到大,他都很寂寞。并且,他知道自己很寂寞。 除了那个一生都郁郁不得志的可怜老头儿管他温饱,视他如己出,张诚在这世上还能有几个牵挂? 没了! 故而,若非是这些年偶然在收拾师父遗物时找到了这本册子,也许这个天赋绝伦的读书人,以后就不读书了…… 自暴自弃,和范进一样,做个勉强能混出温饱来的教书先生,也很好。 师父走的那年冬天,正好是他的十九岁…… 张诚弱冠,自己给自己取字“知寂”,正是书中的那个大岷首辅“张知寂”的“知寂”。 书中的张知寂,有着波澜壮阔的一生。 张诚知道,他想做什么! 因为他看过后就明白,张知寂的一生。 他明白,那就是自己的人生。 而他之前所做的,所学的,所愿望的,一切种种。 都是张知寂,这一生想要做的。 书中所记,并不细致,除了此人何时生死,便只有此人的思想与功绩,深入年轻书生的心了。 我张知寂,早就想用手中笔,问一问这个天下,能不能多出几分“善良”,能不能少上些许“私利”?! 天下为公?! 他张诚,愿意为天下之崛起,而读书! 第五十六章 我知道,我很寂寞 学塾的位置在小镇十分偏僻,附近并没有多少人家,因而十分安静。 酒后,陈萍一行三人,在吊脚楼上睡得很沉,兴许是因为喝了不少桂花酿的缘故,几人大都鼾声如雷。 学塾附近,有几间低矮的破落瓦房,居住有一对母女,算得上是这偏僻的小镇一隅上,难得的一点炊烟了。 女孩儿的爹早逝,前些年因为出门做工,得罪了城里的大户,因而被打断了手脚,回家后不多时也就悲愤交加的断了气。 女孩儿的娘定然算得上是个奇女子,小镇上早就有传闻,可能是某个没落的大家闺秀,相貌清雅还写的一手好字,绣的一幅好画。 这女子性格坚韧,小镇上的媒婆可没少往这学塾附近跑,却都被她拒绝了,独自拉扯着这个小闺女长大,一人打三份工,虽然苦了些,却也赢得了小镇住户的尊重。 可以说在这座镇子上,不能骂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教书人张诚,再一个便是这坚韧的奇女子。 当然,很有意思的是,这二人住在了小镇的同一个位置,这座看似上不得台面的学塾,与那几间矮小瓦房之间仅有一墙之隔。 不知是不是陈萍散去了满身修为的缘故,酒后这一觉睡到后半夜,有噩梦惊扰。 梦中,本应是如美玉般无暇的少年,突然变得嗜血好杀,对自己举起了屠刀。 陈萍睁开了眼睛,后背被冷汗浸透。 视线所及,是睡得如死猪般的陈白、李来福二人,并不见年轻书生的身影。 陈萍站起身,裹上厚实的棉袍,脚步摇曳地朝门外走去。 月隐星稀,寒鸦在吊脚楼外的一棵大槐树上驻足,槐叶被秋风吹得缓缓坠落,掉在地上不停的打着螺旋。 张诚就坐在门外槐树下的一块青石上,这读书人眼神迷离,看着这座自己住了好些个年头的小小竹楼,不知为何傻笑个不止。 “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啊?”陈萍缓缓走来,他开口问道。 张诚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掌拖住下巴,目光直勾勾盯着缓步而来的少年。 “张兄?”陈萍用手掌在读书人身前晃晃,奈何这书生还是没什么反应,便索性拂袖而坐,与张诚一同端坐在了那块不大不小,刚好能容纳两人屁股的青石之上。 目似瞑,意暇甚,吹着秋日微风,凉凉爽爽,湿润甘甜,好不惬意。 一阵细雨没来由从头顶落下,雨滴裹挟着中秋的点点凉意,掉落在地上润物无声。 少年摊开手掌,感受着这来自九霄之上的恩惠,不免笑容灿烂。 雨寒,酒醒! 张诚突然咳嗦了两声,神色之间闪过些许悲痛,他双目茫然地环视四周,继而不觉有些落寞。 “张兄?”陈萍看着仿若清醒的读书人,再度轻声呼唤。 张诚点了点头,“我在。” 陈萍看了眼张诚那屁股下面已经被雨水浸润的有些湿润的青石,少年开口问道:“你在这儿坐了多久?” 张诚缓缓摇了摇头,读书人答道:“不知道。” “累不累?”少年又问。 张诚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读书人开口说道:“累,也不累!” 秋雨渐大! 二人枯坐雨中,也不撑伞,看着月光下似是一面水幕的瓢泼大雨,笼罩在这座远离江南的水乡,朦胧…… 张诚突然转过头来,他看着陈萍,神色间有些许不舍。 “你何时启程?”读书人问道。 少年低下了脑袋,他看着自己那已然积水不少的手掌,沉思片刻,缓缓说了两个字。 “天亮。” 张诚闭上了眼睛,他深呼吸一口气,语气间带着些迟疑,问道:“晚上两天可好?” 陈萍无言,他倒是真的很想在这里与张诚多待上几天,多讲讲这世间的道理,多看看这小镇的风光。 可是,整个禹州需要他…… 张诚看着少年的神情,他缓缓低下了头。 “张兄,我……”陈萍想要对读书人说些什么,却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张诚没来由缓缓点了点头,读书人自言自语道:“我知道,我知道。可我,很孤独……” 一个真正寂寞的人,并不是因为他缺少所谓的朋友而寂寞。 就像张诚,总是能给人一种很亲和的感觉,故而也并不缺朋友。 但他,依然很寂寞。 因为他的灵魂,没有人能够共鸣! 除了陈萍…… “也许,应该出去走走。”少年开口说道,看向张诚的眼中多了些许期待。 读书人摇了摇头,张诚惨笑道:“还不是时候!” 陈萍拍了拍书生的肩膀,“其实是不是时候,一直都是你说了算。” 张诚看着陈萍,没有说话,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雨越下越大,击打在二人头顶的那颗龙爪槐上,将最后几根枯黄的树叶也敲落了下来。 陈萍叹了口气,少年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因久坐而发麻的大腿根。 “走了。”陈萍呼唤道。 年轻读书人站起身,同样拍了拍大腿,跟在少年身后,他没有说话。 次日清晨,待到第一缕晨光破晓,一驾马车便已然在吊脚楼前停靠。 陈白坐在驾位上,手持马鞭,精神饱满。 少年经过第一次酒精的洗礼,总算是不再似先前那般青涩,举手投足间逐渐有了些成熟姿态。 张诚强撑着疲惫的身躯从床榻上爬起来,他脚步踉跄的走下楼梯,来到门口,神情有些落寞。 “张兄,一块儿啊。”方才下楼的陈萍在读书人身后高声喊道,连带着将脚步踉跄的读书人吓得浑身打了一哆嗦。 年轻书生嗤笑着摇了摇头,张诚笑道:“不了,若是此生逐江水,入海终有相逢时。” 书生释然。 说罢,他抬手作揖,低头后久久未起。 陈萍沉默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心情也是跌入谷底。 但好在少年终归是少年,当他看到天际一行南归雁,不免也是释然。 “雁南飞,雁北归,回雁峰在衡阳北,我等自许逐流风,纵使万里亦相逢。”少年感慨,他也是深深作揖,而后久久未起。 二人仿佛都怕看到对方的脸,怕看到对方脸上的,依依不舍! 第五十七章 红豆 “张诚哥哥,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啊?”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一个小女孩儿,从吊脚楼后探出了一颗小脑袋,看着眼前这一幕,懵懂的眼神中闪烁着些许疑惑。 陈萍缓缓站起身,与这个并不相识的小丫头挥手打了个招呼。 张诚效仿。 小丫头很熟络的小步跑到了年轻书生身边,抬手拽了拽读书人的衣角。 张诚则是很自然的将一只由于常年耕读,而变得不那么细腻的手掌,搭在了小女孩儿额头上。 小丫头仿佛明白了些什么,她突然抬起手指着不远处的陈萍,嘟起嘴巴愤愤道:“我知道了张诚哥哥,是他们欺负你对不对?” 此言一出,陈萍等人包括张诚在内,全然捧腹大笑,先前的临别不舍,瞬间烟消云散。 陈萍难掩眸中笑意,他扯开嗓子对中年书生打趣道:“我说张兄,我看你也不是有多寂寞嘛,不过是该讨个婆姨,抱个娃娃过日子嘞。” 张诚顿时脸上划过一道黑线,他低下了头,声音低沉。 “你说什么……”年轻书生阴恻恻道。 陈萍脸上笑意不减反增,他指着张诚搭在小丫头脑袋上的手掌,笑意更甚。 “我说张兄你该讨个婆姨过日子了。”少年大笑道。 张诚拍了拍小丫头的脑袋,目光变得柔和。 “也许。”书生点了点头,对陈萍的说法表示认同。 少年突然将视线转向一边,他环顾四周,心思瞬间明了。 陈萍问道:“那你,是因为谁家的女子,才决心一直留在小镇的?” 书生愕然,张诚没有说话,只是少年看到了年轻书生眼神中的颤动。 陈萍和李来福视线相交,二人会心一笑,懂了! 下一刻,陈萍突然翻身跳上马车,一个闪身钻进了车厢里。 “小白,走啊。”陈萍说道,话音急促。 少年显然是不想再经历一番先前离别时的心路历程了,此番趁着众人情绪都还不错,便赶忙吩咐起驾车的陈白。 驾车少年闻言,手中的马鞭瞬间挥舞,在空中旋转不止,呼啸声令拉车的马匹感到心悸。 一鞭抽下,骏马发出嘶鸣,朝前方奔腾而去,只余下了李来福与张诚呆滞当场。 胖子突然回过神来,李来福颠着满身肥肉赶忙朝那远去的车驾追去,他扯开嗓子叫嚷道:“诶王爷,王爷,我还没上车呢,王爷……” 声音似杀猪般凄厉,李来福表演天赋瞬间拉到极点,涕泪横流。 然而,马车并没有停下…… 胖总管跑了几步,终归气喘,只得缓步停下,用双手扶住膝盖,大口喘着粗气。 年轻书生牵着小丫头的手走上前来,拍了拍李来福的肩膀。 李来福抬起头,满脸凄苦,他没来由叹了口气。 下一瞬,在张诚和小丫头的惊叹声中,胖子长吸一气,肥硕的身躯顿时向着马车离开的方向爆射而出,紧接着,脚下青石道路断然碎裂。 读书人瞪大了眼睛,张诚兴许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从昨夜开始就在宴席上丝毫没有存在感的胖子,竟也会是一位实打实的绝世高手。 这就是人不可貌相吗?! 他突然笑了,低下头,又拍了拍小丫头的脑袋。 小丫头神色如常,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眼前的俊俏书生,樱桃似的小嘴嘟起,挤出了一个好看的微笑。 年轻书生开口问道:“小圆圆,你娘呢?” 小女孩儿指了指方才自己藏身的吊脚楼后面,她轻轻一笑。 “娘,张先生找你。”被唤作小圆圆的丫头回过头,樱桃般的小嘴突然张开,她扯开嗓子叫嚷起来。 一个相貌清秀的女子从竹楼后面缓步走出,她掩面微笑,对张诚施了个万福。 书生赶忙回礼,张诚惶恐,看着面前妇人细声问道:“夫人方才可是一直在后面看着?” 女子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那夫人,都听到了?”张诚又问,神色间略有些不安。 女子轻轻一笑,再次点了点头。 读书人顿时一脸的黑线,他低下了头,沉默着久久不语。 一滴水珠落下了房檐,跌落在早已积满了雨水的小水坑里,泛起几道涟漪。 张诚回过神来,他缓缓润了润喉,欲要开口。 谁料,女子却抢先一步。 “你……”话到嘴边,清秀妇人欲言又止。 张诚目光躲闪,赶忙将双手背到身后,脑袋扭向一边。 “诶,先生,你这是害羞了么……”小丫头倒是机灵,看着张诚此番作态,擅长察言观色的她,不免眼珠子咕噜一转,开口说道。 “去去去,一边儿玩儿去,懂得倒还挺多。”冷艳妇人神色一变,看向自家丫头的眼中,不知何时已经有些火气,手上作势要打。 “哦。”小丫头悻悻然,在慈母的怒视中,为了避免回家挨揍,只得是按其要求去到一边。 张诚诧异。 他将视线缓缓回正,不再去对那妇人的眼睛避之不及,神色中充满了真诚。 冷艳妇人看着面前这个扭捏、固执的清秀书生,她再次掩面轻笑。 “额,我很好笑吗?”张诚疑惑,年轻书生的脸上写满了问号。 妇人没有说话,她只是调整状态,而后再次对书生施了个万福。 “那我是很英俊吗?”张诚又问,情商极低。 女子没来由点了点头,她笑道:“呵呵,还好。” “那你为什么……”年轻人不解。 “没什么,我今天早上听了个很好笑的故事。”女子说道。 “什么故事?”张诚一知半解,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女子看着眼前这个一丝不苟的读书人,她突然笑出了声来,用银铃般嗓音缓缓开口说道:“没什么,就是从前有个教书匠,为了一个无所长的女子,最终在一座很小的小镇度过一生的故事。” 张诚愕然,他抬起手缓缓捏了把自己的太阳穴。 这感情好啊,是在暗喻自己吗? 女子转过身,走到蹲在不远处独自玩耍的小丫头身旁,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走了圆圆,咱们回家。”妇人开口说道,神色如常。 小女孩儿缓缓站起身,在一旁的青石上磕了磕脚底的泥,回过头朝读书人莞尔一笑。 读书人愣愣出神,他口中默念:“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很好笑的故事? …… 也许,自己与她,就是飞鸟与游鱼吧。 下一刻,年轻书生仿佛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他对那逐渐远去的一大一小两道背影扯开嗓子喊道:“夫人,您可不是一无所长!” 第五十八章 人心从来就不讲道理 矮墙破院,屋舍虽旧,却被勤劳的女主人收拾的井井有条。 母女二人回到院落里,看着这座虽说破败,但还算得上是个家的小院,不禁同时长舒出一口气。 女子胸中砰砰直跳的心脏,此番总算是逐渐放缓,她抬头看了眼日头,而后便脚步匆忙的走入屋舍倒腾起来。 换下一身精心准备的长裙,女子穿了一件干练的步褂,脱下绣花的绣鞋,蹬上一对布靴。 半刻钟后,一个将长发盘起,相貌英俊的年轻“后生”从里屋走出,她嘱咐了一番早已对此习以为常的小丫头,而后便朝着门外走去。 女子今天的第一份工便是去镇东的樵夫家,背两百斤干柴,送往镇子西头的大户王家。 近日来,镇子上愈传愈盛,都说这王家在外求学的公子,即将携在外认识已久的小媳妇儿归来,不日便要大摆宴席,邀请镇子上的所有住户,共同见证一对新人的诞生。 女子本来对此事的真实性也是心存疑虑,但自从昨日接到了这单子,心中疑惑便也打消大半。 毕竟,虽说她平日里往王家送去的柴火也不少,但这一次两百斤的单子,却也属实是第一次接。 这位小娘子啊,每日都要用尽全力才能勉强度日。 她走在去往镇东樵夫家的路上,看着道路两旁的一色秋黄,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路上时不时有熟人同她打招呼,女子只是象征性的笑笑,挥挥手,从未因此而放缓过脚步。 …… 辰时,张诚将昨夜因为宴席而弄乱的学堂打扫干净,敞开了学塾的大门,迎接着即将从田间地头迈入学堂的小镇孩童。 镇子很小,大多数人家也不富裕,故而农忙时分,尤其是秋收季节,上至八十老翁,下至三岁幼童,都要一股脑的下到田里帮把手,以避免成熟的稻谷烂在地上。 张诚也不例外,读书人挑起扁担,上面捆了几把农具,他戴上斗笠,走出房门。 学塾开课时间定在午后,尽量在不耽误每家每户的秋收安排的前提下,确保小镇上的每个孩子,都能读懂圣贤书。 距离学塾东南一里外,有一片农田,矗立在一座并不算高的小山坡上,地里种的不是水稻,而是黄澄澄的麦子,此刻早已压低了头。 读书人放下了肩上扁担,抬手擦了把额间的虚汗,在田间驻足。 禹州地处位置特殊,白沙镇更特殊,处在一座地势刚好的高原上,北面又被大山阻挡,气候稳定,温度与湿度都很宜人,故而每年的麦子能割两茬。 秋麦夏前熟,春麦秋后收! 不远处,有一座矮坟,里面躺着那个早年郁郁不得志,到了晚年还时常被小镇住户戳脊梁骨的范姓书生。 读书人礼多,张诚照例对着那座矮坟低头作了一揖,年轻书生嘴角挂着一抹微笑,他轻声念叨:“师父,徒儿又来了,今日寒露,有望度个好年。” 张诚的视线在田里扫视一圈,一股独属于丰收的喜气,浮上了书生眉梢。 那座孤坟矗立在半山腰,仿佛正在不远处看着他,看着山脚下的那座小小学塾,看着这里进进出出的往来孩童,还有那座范进呆了一辈子,也未曾真正走出去的小镇。 孤坟静静地看,从未出声。 张诚知道的,它也知道! 年轻书生走下麦田,他俯下身,手持镰刀,用脚掌踩折了那一颗颗早已被压得抬不起头来的麦秆,而后一刀刀割下,将一段段澄黄洒向大地。 年轻书生的额角擎满了汗水,但是此刻的他,难得幸福。 …… 镇子西面,女子咬牙送了五里多山路,总算是赶完了今日的第一单活计,手中接过老王家门房双手递来的五枚铜钱,喝了口门房专门给她准备的解渴凉茶。 女子走出府门,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又抬头看看日头,不禁欣慰一笑。 还不急! 她的下一份工是要去镇子东北的布店选几匹上好的布料送去镇子西南的李氏染坊,染成邹家小姐喜欢的明黄色,然后带着回家,利用晚上的闲余时间,给邹小姐缝一条每个成年女子心中都念念不忘的绣花罗裙。 这一单,她能得到足足二十枚雪花铜钱,足矣维系母女二人半月温饱。 低下头,她快步走向小镇东北,希冀着能够早些把剩下的几件活计做好,以便能够在日头落山前赶回家中,照料那不多不少的二亩薄田。 …… 午时,张诚做完了手头农活,他将收下来的麦子堆在田间,形成一座不大不小的麦堆。 年轻书生收拾好了农具,在地头上寻了一处小树荫坐下,读书人从怀中掏出了半个昨夜还未曾吃完的饼子,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他看了看不远处的那座孤坟,缓缓叹了口气。 头顶又是一行大雁南归,张知寂低下了脑袋,口中本来在津液浸润下,已经变得有些发甜的饼子,没来由的有些苦涩。 “秋来秋又去,故人已长眠。坡上麦熟透,谁复笑从前?”读书人吟道,他的神色突然间有些暗淡。 读书人站起身,缓步朝着那座孤坟走去,口中仍嚼着那块没吃完的饼子。 张诚在坟前落坐,他看着那块墓碑上,前年自己中举后才一笔一画小心刻上去的名字,不知为何,眼睛有些酸涩。 年轻书生用那双不太干净的手,轻轻擦了擦自己的眼角,两滴泪水从鼻尖划过,他喃喃道:“先生,其实也许我更应该叫您一声父亲,虽然您生前总是不同意,还和我打趣说:自己是个读书人,总不能自己给自己往脑袋上戴顶绿帽子。但我其实还是应该管您叫一声爹,毕竟……” 书生突然笑了,他低下了脑袋,将先前攥在手中的那只饼子放在嘴里又咬了一口,继而开怀的对那座孤坟继续嘟囔道:“可是师父,你不知道,戴绿帽子、背黑锅这种事,有的时候也挺光荣不是?” 张诚顿了顿,他抬起头,望向空中那一轮耀眼却并不炙热的明日。 “你看,我都中举人了,别人都说,我能做大官儿。”张诚感慨,他抬手痴笑着敲了敲那座墓碑。 “听到没有,师父。小诚儿说自己能做大官儿。”书生哽咽。 …… 张诚啊,无父无母,天崩开局。 出生那一年,澜沧江江水泛滥,连日暴雨冲垮了云乡城外堤岸旁的几十座村镇,襁褓中的婴孩就这样被家中父母放入了一口大水缸中,沿着澜沧洪流一路南下,最终与同样南下求学的范进在元阳相会。 那时的范进,从家中出发多日,身上盘缠早已渐紧,家中老母与贤妻都因连年的灾荒,相继离世。 屡试不第的花甲老人,步履蹒跚的从白沙镇出发,欲前往南方的荒蛮之地,寻一处名为“龙场”的圣人悟道之所。他早已年过半百,转眼间人生已到暮年,心灰意冷。 那段时间,曾经有过不知多少次寻死念头的老者,最终选择在元阳的雁西桥,结束自己惨淡的一生。 也许,那日的冰冷江水,的确是他这把老骨头最后的能去的地方了。 因为老人所拥有的一切,就注定了他在死后,连个埋尸的人都没有! 范进无儿无女,家中也无个表亲照应,在这荒僻的南疆,他的结局毋庸置疑不会太好。 可也就是在那一日,也不知是怎么的,当范进跳入冰冷的江水之际,有一只大缸没来由从上游快速漂来,一下就撞在了即将沉江的老人头顶,将他给强行撞晕了过去。 再醒来,就是岸边,范进看到的是那个襁褓中熟睡的婴孩和他唇角上挂着的一抹浅浅微笑,他愣住了。 良久,小娃娃嘬了嘬嘴,仿佛是饿了,瞪大着眼睛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却也不哭不闹,没有得到回应,便再度熟熟睡去。 那一刻,天边日光逐渐变得尹红,夕阳下的星空逐渐显露,暮色四合,老人面朝星辰大海转瞬释怀,他顷刻顿悟。 也许不用去龙场了,悟道的道就在心中,万古岁月,每个人都不过是时空隧道里的一粒尘埃,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都不是你能够决定的。唯有心中的感受,才是当下每个人能够牢牢抓住的。之所以来人间走一遭,不过是体会人生百态,领悟人情冷暖,坦然面对各种心酸与快活罢了。有想做的事就去做,有喜欢的人就去追,其实真的很简单。 就像这个孩子的名字,范进就很喜欢,就绣在那块包裹着婴孩的襁褓上,“张诚”! 诚实的诚,诚信的诚,诚心的诚! 待人以诚,持之以信,交之以心。 书中说过的,没说过的,其实都很有道理! …… 没来由,张诚趴在那座孤坟的墓碑上,睡了一个沉沉的午觉,待到身后响起一阵黄莺轻啼,年轻书生终于还是被吵醒了。他抬头看了看天上日头,不禁出神。 下一刻,仍处在迷离状态的年轻书生挣扎着站起身,也来不及去回味方才做的那个对他而言颇有些意义的迷幻梦境了,两步回到田间,拾起了那条捆有几把镰刀的扁担,便朝来时的路快步走去。 年轻人给孩子们上课,要迟到了! …… 那位女子还是那位女子,从小镇西南角的染坊出来,抱着两匹明黄绸缎,便朝着家中跑去。 时间对于她而言,还不算晚,可以回家吃上两口闺女煮的热粥,暖暖肚子再下到自家地里干活。 她抬头又看了看天上日头,心情突然变得很好。 这位坚强的女人,这个在小镇上和读书人张诚一样受人尊敬的女子,其实给她一碗女儿煮的不那么好喝的热粥,她就满足。 从镇子西南走回位于东南的家中,属实需要好些的时间,女人的腿脚今日又是担柴又是送布,早已多少有些酸胀。但她一想到家中的那碗热粥,便突然觉得很有力量。 书上说:望梅止渴。 是有这个道理! 可书上从来没有说过,一碗煮的大概率会糊锅底的米粥,也能带给一位疲惫的母亲想要尝一尝的冲动。 其实,真正的道理从来都不在书上,而是在每个写书人、看书人的心里。 世界上本没有绝对的道理,因为人的心,本来就很不讲道理。 换言之,你喜欢什么,喜欢谁,你有你的道理。 而我,喜欢什么,喜欢谁,我有我的道理! 互不干涉,彼此尊重,就很好! …… 学塾内,讲堂上的先生从门外归来。 刚进门,就被一双双小小年纪就磨出了老茧的小手指画一番。 孩子们一同起哄道:“先生,你来晚了。” 张诚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读书人没有更衣,只是匆忙进屋洗了把手,他走到讲堂中央,在那张属于讲师的桌案前徐徐落座,看了眼面前的书。 映入眼帘的,是几个张诚从小就耳熟能详的句子,出自《论语:学而第一》。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不知为何,看着眼前这些再熟悉不过的文字,今日的张诚眼神不禁一愣。 “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是了,读书人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也找到了自己的道。 对于张诚而言,读书就是他感知这个世界最好的途径,知心朋友次之,普通朋友再次之。 他是一个有梦想的人啊,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为天下之崛起而读书! 他知道,他很喜欢住在隔壁的那对母女,他也知道,自己的喜欢不对!甚至,爱错了人。 但这其实并不怨他…… 毕竟,那么优秀的女子,谁人能不喜欢呢?! 读书人闭上了眼睛,他开始缓缓敞开心思,回忆起了先前在田间地头上做的那个梦,只觉得仿佛所有的不悦,转瞬间都已化作过眼烟云,飘飘扬扬,随风消散。 这一刻,他张诚,做了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决定。 天下事无所不难,天下人无人不苦,人世间,需要光明! 读书人缓缓合上了手中书,他的笑容愈发逐渐轻松。 …… 不知过了多久。 “先生,您快讲啊。” “是啊先生,快讲啊,快讲啊。” “先生,先生。” “先生……” 台下孩童纷纷开口催促。 读书人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轻轻一笑,开口问道:“今天,咱们先不讲圣贤书,我想给你们讲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好不好?” 孩童们愕然,但转而就变得兴奋。 讲故事?孩子们最喜欢听故事了。 “好!”十几个孩子异口同声。 读书人笑了,笑的很真诚。 这一日,曾经的那个迷茫的,徘徊的张诚,不在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在史书上永远都绕不开的,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的大岷首辅! 张知寂! 知道寂寞的,知寂! 第五十九章 茶摊 马车颠簸,自离开白沙镇开始,便驶入了一条修的没那么好的山野小径,一路上不急不缓,悠哉游哉。 自卯时起,随着日头愈高,驾车的少年不禁有些秋乏,陈白坐在驭位上,兴许是因为昨夜的酒,时不时打着哈欠。 李来福不愧是合道境高手,先前在小镇,胖子一路上不知踏碎了多少路面青石,有他在,陈萍陈白二人也能安心些,不似先前那般精神紧绷。 午时,距白沙镇五十里外,道路旁,一家茶摊支的板正。 “王爷,你看。”驾车少年看到前方有了歇脚的地方,兴奋的回头对车厢内说道。 陈萍微微皱眉,他更正道:“昨夜不是和你说了,不在王府的时候,直呼名讳便是吗?” 陈白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脑袋瓜,看似聪明实则属实不怎么聪明的少年笑道:“不好意思王爷,我忘了……” 陈萍无语,少年抬手掀开车帘,将脑袋看向窗外。 不远处的茶摊收拾的很干净,恰好是在众人行驶的小路尽头,一条与往来驿道交汇的主干道上。 “小白,停车。”陈萍说道,眉梢舒展。 陈白勒住马缰,简易马车缓缓靠边停下,他一个翻身跃下了马车,两步来到茶摊跟前。 摊主是一个长相略微有些阳刚的妇人,虽然没有满脸横肉,却生的皮肤黝黑,膀大腰圆。 看到来者是一位玉面小哥儿,黑面妇人心情不禁大好,她扯开嗓子吆喝道:“一位客官,里面儿请。” 临时搭建起来的篷布下,一位小二打扮的男子满脸堆笑,尖嘴猴腮的男人四肢瘦小,与门口的那位臃肿妇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拉开了一把竹条编制的木凳,示意少年坐下。 陈萍在车上收拾了半天,最终在黑面妇人诧异的目光中,清秀少年抱着一只熟睡的白色银狐走下了马车。 他径自朝着篷布内走去。 “客官,您……”妇人愣住,显然是没有意识到这驾明显就是用来拉货的马车上面还载有乘客。 陈萍对她微微一笑,英俊少年点了点头。 妇人痴了…… 瘦小男子赶忙又拉开一把竹凳,用目光示意陈萍落座。 陈萍用眼角余光打量了一番这个属实算得上相当干净的驿道小铺,满意的点了点头。 黑面妇人走入棚子,她眉眼谄笑,看着这两位公子哥儿模样的少年,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这儿,都有些什么?”陈萍开口问道。 英俊少年看着身前这位迟迟不开口的老板娘,神情不禁有些无奈。 黑面妇人回过神来,她赶忙将视线从陈萍的一袭华服上移开,嘴角勾起一抹幅度,满脸的赘肉将眼睛挤成了一条细缝。 老板娘笑眯眯道:“客官,本店既有美酒也卖好茶,有肉、有菜、有干粮,所有赶路所需要的,这儿通通都有。就是……” 黑面妇人扭捏起来。 陈萍见识何其广,心里清楚这是那老板娘想跟自己谈谈价钱,便摆了摆手。 “你说就是,这种地方,只要价格还算合理,我自然不会砍价。”少年说道。 老板娘嘿嘿一笑,也不藏着掖着了,她这里的东西本就比外面贵了好多,难得碰上这么善解人意的客人,如果这都不能好好宰上一顿,从今往后还怎么在这条路上吃香的,喝辣的。 “客官还真是阔气。”老板娘夸赞道,眼珠子在那条被挤成了缝隙的眼睛里左右跳跃,最终定格在了陈萍腰间的玉坠处。 那可是上好的和田玉啊! 黑面妇人没来由吞了吞口水。 她干笑着开口说道:“哈哈客官,小店开张实属不易,所以定价稍贵:一个馒头十文钱,一壶茶水三十文,酒水一百文,依此类推。肉的话呢,因为要现杀现宰,小店小本买卖,不散卖,故不报价” 黑面妇人拿着菜单,说话间两颗大门牙从厚实的嘴唇下面露了出来,上面粘着几块韭菜。 “这……”陈萍皱了皱眉。 自己方才分明都刻意强调了价格问题,却不料这老板娘还敢狮子大开口。 少年拍拍屁股站起身,陈萍轻抚那只小白狐的脑袋,迈步朝着门外走去。 陈白跟在陈萍身后,同样是站起身。 不吃了…… 本来还在因为能够找个地方略作歇息而兴奋的陈白,此刻听了报价,心中不禁有些暴躁。 妈的,他只是想找地方停下睡个午觉啊! 有罪吗? 驾车少年心中暗骂。 却奈何这店铺的报价属实离谱,物价竟是足足翻了十倍有余,纵使是身为富几十代的陈萍兜里并不缺这点儿钱,却也不想被当做傻子看待。 谁料,那黑面女子见这送到嘴边的鸭子要扑腾翅膀飞走了,顿时是不乐意了。 她一个闪身来到了陈萍的必经之地,凭借壮硕如小山坡的身子,硬生生截住了少年的去路。 “夫人可是要讹我?”陈萍看着眼前一幕,心中突然感觉有些可笑。 黑面女子表情戏谑,她回头冷声道:“客官,坐坏了我店中的竹椅,可是要赔钱的。” 陈白年轻气盛,闻言本就心情不爽的少年顿时上前一步,他高声质问道:“死胖子,你哪只眼睛看见这竹椅坏了?如此刁蛮,小心付出代价。” 黑面女子“哦?”了一声,她看着面前这个还没她鼻子高的瘦弱少年,随手就从身后的桌案上抄起了一把菜刀。 “付出代价,你们也配让老娘付出代价?”持刀女子玩味说道,她略有些变态的用舌尖舔舐着刀背。 陈白好生恶心,看着这张牙齿蜡黄,还散发着腐坏口气的嘴,少年不禁后退一步。 黑面妇人得寸进尺起来,看着小心后退的陈白,她咄咄逼人道:“老娘开的这间铺子,这几年收拾的你这样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怎么敢的?不知道……” 她顿了顿,眼神一转,继而幽幽说道:“不知道,澜沧江的鱼虾这个季节需要填饱肚子过冬么?” 陈萍眼神一沉,少年冷声问道:“你威胁我?” 黑面妇人摊开了手。 是啊,就是威胁你,怎么着? 打我啊? 问题是你这小身板,打得过老娘么? 第六十章 小胖子对上大胖子 身为一个名副其实的上位者,陈萍的眼中总是带着些清冷与蔑视,兴许是因为现如今修为散尽的缘故,少年整个人看上去,少了些曾经的气势。 然而,君王终究是君王,一代禹州主宰,堂堂礼王府的主人,岂能被一个刁蛮的粗鄙妇人威胁。 “大胆!”陈白发出一声爆喝,少年作势要上前一步,与那手持利刃的妇人掰开架子。 陈萍对他缓缓摆了摆手,示意少年作罢。 陈白不解。 “为什么?”少年问道。 陈萍没有说话,只是将视线转向马车。 黑面妇人眼神玩味,看着眼前这两个长相俊俏的俊哥儿,没来由用舌尖挑动起上颚来,很不正经的喉头微动,吞咽了口口水。 看着自家这个在小店里当了几年活计的瘦小男人,黑面妇人目光嫌弃。 马车仍然没有任何动静,壮硕妇人仿佛是已经拿捏住了两位清秀少年的七寸,她目光得意,对陈萍二人幽幽说道:“嘿,不是我吹,在这招风岭,还没有我曹大娘吃不到的小后生。” 丑陋女子笑声粗犷,丝毫不顾及自己身为一位女子的形象。 陈萍摇了摇头,他后退一步。 魁梧女子眸中精光爆射,以为少年是害怕了,便没来由上前一步。 “小俊哥儿放心,今晚姐姐会很温柔的!”黝黑妇人开口说道,表情猥琐。 “哦,你确定?”陈萍轻声说道,少年虽后退一步,气势上却不减反增。 曹大娘玩味一笑,龌龊妇人眯眼淫笑道:“这,有什么不能确定的?小俊哥儿,你不会还喜欢些别的吧,要不要姐姐强迫你啊?麻绳,眼罩,小皮鞭,喜欢哪个啊?” 陈萍一脸黑线,别的不说,这娘们儿懂的还挺多…… 听她这么一说,少年差点道心崩碎。 终于,陈萍忍无可忍,俊秀少年第一次对着前方不远处的那驾马车,开口说道:“死胖子,你还打算瞌睡到什么时候?” 黑面女子对少年的话充耳未闻,还沉浸在方才自己所讲述的内容当中,不可谓不猥琐变态。 听到了陈萍的言语,曹大娘好生气愤,她很自然而然的就认为,面前这个看似临危不乱的少年,此刻是在刻意给自己壮胆。 敢挑衅我? 壮硕女子眼神一沉,握刀的手腕瞬间拧紧。 “你再说一个……”丑妇人怒道,口中喷出了几片韭菜残渣,味道瘆人。 然而,下一刻她便瞪大了眼睛。 只见这个先前还嚣张跋扈的壮硕身影,此刻竟是双脚离地,被一只粗壮的手臂,硬生生从地上薅起,整个人悬在了半空中。 “王爷,来福来迟,赎罪。”提起了那死猪般的刁蛮娘们儿,李来福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略微有些嫌弃。 黑面妇人闻言不禁瞪大了眼睛,眼中余光不可置信的看向不远处的少年,“王爷”? 真的假的? 胖总管看了一眼提在手中的这个头发稀疏,眼神涣散,肥肉拥挤在脸上,头皮爬满了牛皮癣的女子,不由叹了口气。 他其实很理解这个女子的作风,毕竟,就她这样的人,哪家的男子又能对她下得去手呢? 到头来女人又恰好生的体格健壮,她不主动,谁主动啊? 没来由,李来福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两位少年身后的那名已经有些瑟瑟发抖的瘦弱男人,不禁有些感慨。 这些年,眼前的这位仁兄,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李来福困惑。 尖嘴猴腮的男子看到了自家媳妇儿被李来福单手制服,整个人瞬间吓得魂不守舍,他可从来没见过这等场面,中年男人“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对眼前的胖子大呼“饶命”。 “对他说。”李来福眼神冰冷,他看了眼伫立在不远处的陈萍,冷冷说道。 “大人,饶命,大人!”瘦弱男子赶忙换了个方向,对着那少年是又磕又拜。 陈萍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向身后陈白。 男人倒是很赶眼神,观察了陈萍的神态一番,赶忙又朝着陈白磕了一阵响头。 那名女子眼神阴毒,她死死的盯着眼前男人,想让他直起腰杆,最起码像个男人。 可她,说不出话来…… 李来福掌心用力,死死的掐着这头“母猪”的脖颈,胖子神色淡漠。 黑面妇人闭上了眼睛,神情痛苦。 此时此刻,陈萍眼中的画面有些滑稽。 少年看着眼前,几百斤肥肉傍身的李来福,凭借自身修为加持,轻松提起了另一坨几百斤的肥肉。两个形似小山丘的身形一男一女,最终被一条健硕的手臂纠缠在了一块儿,一个主动,一个被动。 “小子,有种单跳……”妇人喉头微动,丑陋女子额上青筋暴露,她看着眼前少年,一字一顿说道。 少年吹起了口哨,从李来福身旁经过。 “王爷?”李来福沉声问道。 “送去见官。”陈萍冷冷说道。 一步跃上马车,少年身形飘逸。 “小白,你在这铺子里搜一搜,看看有没有用来装蒙汗药之类的可疑布袋。”陈萍的声音从车驾上幽幽传来,少年虽然也是少年,却经验丰富。 别的不多说,你一张嘴,我一张嘴,如果只是单纯送这二人去见官,与之对铺公堂的话,谁能说过谁? 所以,陈萍毋庸置疑需要些物证。 陈白在小店内搜索起来,翻箱倒柜,将那黑面妇人精心收拾起来的茶摊翻得一团乱麻,少年突然眼前一亮。 “找到了,王爷!”陈白叫嚷道,手中捏了一只小巧包裹。 黑心的黑面女子,此番总算是闭上了眼睛。 陈萍微微一笑,他得意地从车厢内探出头来,对那仍旧无法正常说话的女子出言嘲讽道:“如何啊,这下可是想过自己的下场了?” “有种单挑……”女子依旧是喉头微动,她死死的用视线余光斜视着那个青涩少年,语气恶毒。 陈萍仿佛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捧腹大笑起来。 “啥,你要与本王单跳?”少年问道,掩饰不住的嘲讽。 “你知道我是谁么?”陈萍没来由嗤笑着问了那丑陋妇人一句。 妇人闭上了眼睛,若死猪一般,没有言语。 陈萍笑道:“我叫陈萍,青萍的萍。岂不闻,风起青萍?” 中年妇人愕然,几百斤的肥肉瞬间开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她听说过这个名字。 是啊,整个禹州,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禹州君王,姓陈名萍。 礼王,陈萍! 第六十一章 玉溪县志 玉溪县,再往南两百里就是哀牢山,算得上是这禹州中部最为荒僻的一处地界了,人烟稀少。 史料记载,整个县城百年前还有近三万人口,时至今日,却不知缘由仅有当初的三分之一不到。 一座土坯的老旧城墙,环绕在县城四周,上面挂着一块破败的石牌坊,尽显岁月幽痕。 一驾马车自小城外面的驿道上摇摇晃晃驶来,驾车少年屁股放在驭位上悠哉游哉,是一个玉面少年。 就在半个时辰以前,这座小城莫名出现了天地异象。 白日间,一道流星从天而降,在县衙门前,硬是给撞出了一个深坑来。 李来福一手一个,左手拽着那个瘦小男子的衣领,右手则是死死锁住了曹大娘的脖子,大步流星般跨入府衙大门。 马车在小城的路面上,行驶的并不张扬。陈萍端坐在车内,屏息凝神,复而内观,只觉得心中火气躁动,难以平静。 车厢外,陈白看着一桩桩从身边掠过的小城屋舍,玉面少年转头对车内轻声说道:“王爷,前面县衙马上到了。” 陈萍点了点头,将两腿伸直,缓缓放在地上,他突然眼神一凛。 “小白,以后不在王府的时候,你叫我老哥就行了。”陈萍说道,语气柔和。 他缓缓走出了车厢,拍了拍驾车少年的小脑袋,而后手扶车板小心落地。 眼前,是一座上了年头缺乏修葺的老旧门头,上书“玉溪县衙”四个大字,属实算不得气派。 但也许,这里的官吏,为人清白。 不远处,先前李来福到此时,撞出来的大坑还在那里。 陈萍大步朝着衙内走去,经过府衙门口,少年朝两个手持杀威棍的威严衙役点头致意。 衙役们兴奋异常。 要知道,禹州真正意义上的天,只有两位。 其中一个,是世俗意义上的南国天子,坐拥西南四洲之地的大蜀皇帝,武宗刘烈。 另一位,就是他,世袭罔替的禹州守护神,礼王,陈萍。 这世上,一直流传着一句谚语,被老百姓们戏称作:流水的凡间皇帝,铁打的天地君王。 前者呢,是通过各种手段收纳资源,最终在凡人堆里称王称霸,实现秩序与权力的统一。 后者呢,则是凭借自身传承得来的宝剑,以心中真意,镇守一方气运,护佑万千黎民。 此二者,熟高熟低,高下立见。 故而,在老百姓的心里,纵使凡间帝王权势滔天,他们却大都仍旧以为,传承了古代圣贤所言的“礼”字真谛的礼王陈萍,照理来说会更加尊贵一些。 毕竟,天子皇帝换着坐,世家大族,你方唱罢我登场。 而礼王,只要“礼”字还在,还深入人心,便会一直存在。 陈萍迈过了县衙门槛,走过一段廊道,来到了一处厅堂门口。 此刻门内,有两个跪在地上的身影赫然在目。 其中一个,是那位身形肥硕的彪悍女子,此刻上身被捆扎的像个粽子般的曹大娘。还有一个,就是那贼眉鼠眼的瘦小男人。 “啪。”县令手持惊堂木,将之狠狠地拍在桌岸上。 一时间,整个房间,鸦雀无声。 李来福坐在一旁县衙临时搬来的太师椅上,手中端着一盏茶,优哉游哉的翘着二郎腿看起了热闹,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笑意。 曹大娘知道自己惹了谁,黝黑女子神色倔强,死猪不怕开水烫般,将两眼目光死死盯在了坐在高位上的主审判官身上,她神情淡漠。 玉溪县县令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两鬓早已苍白,目光却炯炯有神。 头戴一顶乌纱帽,帽檐儿的最低处,恰好遮盖住了他那高耸的发际线,县令刘成清神色肃穆。 “台下何人,报上名来。”县令高声问道。 惊堂木的余威散去,整个县衙顿时充满了肃杀气氛,四位手持杀威棒、腰悬官刀的捕快衙役神情肃穆,随着县令的话音落下,纷纷将目光钉在了跪在地上的两人身上。 尖瘦男子忐忑,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喊道:“大人饶命!小民陆老六,家住原城外陆家村,族中排行老六,大名陆广泽。” “哦,居然是陆家村?”县令有些诧异,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个瘦猴儿般的男人,眼中闪过一抹思虑。 “是八年前西亭乱葬岗,被一把秋后山火烧干净的那个陆家村?”县令眼神微动,开口向瘦小男人确认道,他不由拔高了音调。 陆广泽点了点头,眼睛唯唯诺诺的看着地面,完全不敢抬起头来。 “原来如此,想不到陆家村竟还有活人,我以为……”刘成清捻须长叹,双眸有意无意的低视着身前桌案,视线余光斜撇着一本被秋风吹开的小册子,愣愣出神。 这是一本县志。 记载了这个位于哀牢山下的小县城多年的历史。 刘成清桌案上放的这本,是自打他这位毛驴县令上任以来,整整十五年,玉溪县辖地内所发生的大大小小数十起悬案、疑案的卷宗拼凑而成的。 第十七页,记载的是一起玉溪县历史上最为严重的人口失踪案。时间刚好是武宗建川五年初春,也就是陆家村被烧的那一年上半年发生的。这是本县有史以来,最为扑朔迷离且大概率与鬼怪相关的案件。 县志是这样记载的: 建川五年,惊蛰。天忽晴,衙外传鼓,有妇孺十一人,赤身裸体,相拥喊冤。时县令刘成清坐堂审理,师爷李德林手录之。 问所从来,答曰:深山。问所从出,答曰:本县住户。问堂下观者可有相识之人?答曰:未有。遂画像公示,经数月无人认领。期间,本县数百婴孩于襁褓中不翼而飞,民生怨气,毁我府衙百年牌匾,甚灾。 七月初九,有长者高功途径本县,自号游山玩水一散仙,见玉溪气象有异,故作停滞。县令刘成清闻讯大喜,特请上座,为本县百姓奉茶言谢。 次日,高功邹显于城南东极岭设坛,诵经吟唱至正午时分,请五猖兵马将妇孺十一人架于台上,手起刀落。斩之,葬西亭。遂悬案方止,本县重归平静,日日炊烟未有诸般诡状。 然,八月廿八,有几匠人经报自城西而出,过西亭乱葬岗,入大合山拾木材翻修乡绅高哲之府衙,入夜未归,家人入山寻处,三日余,仍销声匿迹,遂报官。 县令刘成清以为,此行入山者虽消失日久,却人员多精壮,许是走失,绕远路长,不日当归,并无大碍。故为避免乌龙一场,分散府衙守备酿成祸端,便遣门下堂客三十余人,过西亭入山寻找。 不料…… 三十余人,全然失踪。 寻找未果! 时至今日,依然不知所踪。 第六十二章 毛驴县令 “我问你陆老六,建川五年深秋那场大火时,你身在何地?”刘成清合上了那本小册子,眸中泛起点滴锋芒,他沉声问道。 陆老六神色惶恐,男人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瞄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县令大人,而后又赶忙将头低下,喉头微动,好似是想说些什么,却扭捏了许久未曾言语。 “说啊。”刘成清见状急躁,他忍不住一拍惊堂木,对下方男子大喝一声。 “啪!” 陆老六吓的瘫坐在地上,一个怯懦男人的性格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你给我起来!”曹大娘发出一声爆喝,她再也忍受不了自家男人的怯懦行径了。眸中怒火上涌,若非此番手脚被捆的结实,恐怕就要直接给瘫在一旁的陆老六来上一个耳光。 男人战战兢兢,本已被县令大人的威势吓得够呛的陆老六,被自家媳妇儿这么吼上一嗓子,顿时又清醒了许多,他抬起了脑袋,双目紧闭。 过了许久,仿佛是下定了天大的决心,陆老六缓缓开口说道:“大人,那日事发,我就在陆家村。”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师爷李德林坐在记案前,手中方才润好了墨汁的毛笔,跌落在了纸上。 墨水在纸上铺开,浸染了老人方才仔细写下的每一个文字,全场上下,顿时鸦雀无声。 李来福合上了手中杯盖,他缓缓站起身,目光阴冷的朝着门外走去。 陈萍站在门口,此刻目光也有些沉重。 想当初,少年还小,一日深夜,王府外送来急报,看的时任礼王的父亲眉头紧锁。 再然后,王府暗录记载,建川四年初冬,礼王陈年,携礼王剑,长驱直入哀牢山中,斩灭了疑似凶兽“饕餮”的投影,负伤而归。 自此,玉溪大案告一段落。 看着面色阴沉的李来福,陈萍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是父亲当年未曾多说,王府暗录对此事的记载也十分模糊。 难不成? 少年不自觉的将目光投向站在身前的胖子,一个大胆的猜测从他的心中升起。 李来福感受到了陈萍投来的目光,微微一笑,表情有些僵硬。 果然如此,看来这家伙,确实是知道一些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说说吧。”少年开口道。 李来福走到一旁,示意陈萍不要站在这县衙大堂的门口。 少年照做。 二人在玉溪县衙寻了一处僻静的角落,李来福满脸肥肉上写满了忧虑,将嘴巴贴在了陈萍的耳朵上。 “王爷,实不相瞒……”胖子缓缓说道,声音低沉。 陈萍用心倾听,直到被李来福的话震撼的瞳孔收缩,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陈萍喃喃自语道,神色有些怪异。 原来啊,想当初礼王陈年入哀牢山时,也如同如今的陈萍一般,带了一位侍从。而亲身经历过此事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李来福! 李来福点了点头,胖子气息沉重,继续说道:“正是如此,其实山中并没有什么所谓的饕餮投影,有的只是一尊仙古巨人的遗骸,埋在哀牢山中央。上次我与王爷来到此地,之所以双双负伤,那是因为我们最后发现,自己落入了一个圈套。” 李来福顿了顿,面色突然变得十分阴寒。 胖子沉声说道:“那是一个,人为的圈套!” “这……”陈萍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看着神色阴冷的李来福,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要知道,礼王身为天下除五圣人外近乎无敌的存在,遭人暗算这种事,的确会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那些失踪的人是怎么回事,他们都去了哪?”陈萍开口问道,语气不安。 李来福缓缓地叹了口气,胖子摇摇头,“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这里的人大都只知道这玉溪县的西亭乱葬岗,有小土堆不计数。” 陈萍了然,少年听懂了胖总管的意思,缓缓抬眼看了看县衙大堂,他闭上了眼睛。 衙内,刘成清坐在高案上,此刻已然激动地双手颤抖。 这些年,西亭乱葬岗一直是老人心中的一道坎,原本他以为自己此生是注定要将这个心结给代入坟墓了,却不成想今日听了陆老六的一番赘述,一个猜测在心中豁然升起。 都说哀牢山方圆八百里荒无人烟,但谁又能说得清楚,在那座未知之地,到底又存在些什么? 既然蛇虫鼠蚁都可以在山中生存的很好,更何况是人类了。 陆老六说:“陆家村灾前并无异样,唯一与之前不同的,是族中长者相继离世,葬哀牢山下。” 是的,不是葬在宗族祖地,而是哀牢山。 “那把火,也许早有预谋。”陆老六又说,眼中有些暗淡。 毕竟,整个陆家村,除了他这个没人要、娶不着媳妇儿,注定要打一辈子光棍儿的男人。 其余所有人,一夜之间全消失了,连个影子都没有。 这一点就很匪夷所思! 烧掉的房屋还有残垣断壁,死了的人还有满地骸骨。 可陆家村,除了屋舍外,什么都不剩,锅碗瓢盆空空如也,一切该被烧掉的,不该被烧掉的,全都消失了。 刘成清不觉间坐直了身板,他扭头与不远处的李德林对视一眼,后者缓缓点了点头。 下一刻,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站起身,也不去管那名跪在地上,被捆的像个粽子似的黑面女子该怎么审理了,老者意气风发的走出了门槛。 “老李,牵我毛驴来,咱们去西亭一探。”刘成清眼神清澈道,并未停止脚下步伐。 李德林站起身,原本白净的衣衫,此番可能是由于沾染了些墨水的缘故,看上去有些滑稽。 “将这个妇人先押下去,安置在隔壁偏方,待我和老爷归来后再审。”李德林匆匆说道,随手扎紧了裤腰带,便朝着身后走去。 …… 一头毛驴被师爷从后院牵了出来。 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家伙相视一笑,这对搭伙十五年的老搭档,都想去见证一个真实。 刘成清骑上小毛驴,缓缓地朝着府衙外走去,二人经过陈萍二人身边时,年迈县官轻轻作揖。 刘成清说道:“王爷,玉溪县令刘成清,有幸再办此案,定给玉溪百姓一个交代!” 陈萍看着他的眼睛,少年笑了。 这只眼睛很干净,清澈如水,好一个玉溪县令,好一个名字:刘成清。 第六十三章 过西亭 成清、澄清,清澈如许,澄澈无虞。 一行五人,一驾简陋马车,一匹驼背老驴,在小城的道路上经过。 吸引了往来行人的驻足围观。 县令刘成清,驻扎玉溪县十五年,事事亲力亲为,早已被这座小城里的住户当成了父母官。 故而,每每当老人路过小城的住户门前,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稚童从房中跑出,带着一丝羞涩塞给老人一些自己捣鼓出来的小玩意儿,有蜻蜓,蟋蟀,蝈蝈儿之类,都是孩子们喜欢的。 老人总是笑着接过,然后拍拍孩子们的小脑瓜儿,他的记性很好,总能想起他们的父母是谁,家境如何。问问他们是否还好,日子是否还说得过去。 陈萍坐在马车内,看着这眼前祥和的一幕,与李来福相视笑笑,少年没有说话。 这世上,精明的人其实很多,但往往大多数大地方的人的精明都源于自以为是。 他们认为:自私、自利、贪婪,等等…… 一切能帮助自己变得更强的机会,总要打的头破血流才肯行。 故而便放下了良知,抛弃了自我。 但其实,真正精明的人都懂得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人的一生,追求的是心安。 衣食能够有余,便是幸福! 闲暇时候,能够问心无愧的聚集起三五好友,然后再问心无愧的相邀,举起手中杯,饮下杯中酒,便是快活。 一味追求金钱名利所能带来的,大都不过是冰冷的虚荣,而非温热的肩膀。 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自以为是的精明人总是看不透这一点,他们往往还认为权力,利益能够带来的,是可以使他们忘记温暖的无尽满足。 可当他们真正回过头来才会发现,自己斤斤计较所换来的所谓成功,失去的远比得到更多。 没有人能够靠自己活的快活,神仙也不行! 与其在逆流的潮头上,做一个十足的“聪明人”,去割舍世间温暖,换取此生根本花不完用不尽的金银,亦或是名望。其实倒还真不如在这个没那么多弯弯绕的小城小镇,寻一间僻静院落,与真正能说得上话的三两好友,喝上两杯自己珍藏的美酒。 人生很短,顺势而为最好。 寿命有限,到头来,能带走的唯有心中的感受罢了。 既如此,对身外之物执念太重的人,其实都算不得真正的聪明人。 当有一天,这个世界需要你站在潮头之上的时候,只要你能读懂一颗真正独属于自己的心,炙热也好,疯狂也罢。你都将当仁不让! 但如果,有人用尽算计才爬上了本不属于自己的位置,坐在了本不应该坐的潮头。到头来也会与曾经一样,被后来者用尽计策斩于马下,此为“一报还一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一个本心不坚的人,注定在欲望中迷失,也注定在欲望中毁灭! 后来的攀登者,若利欲熏心,结局亦会如此! …… 城西,西亭。 作为玉溪县辖境内人烟最为稀少的一处地界,西亭亭长吕彻整日里闲来无事,最喜好带着几个亭卒,在一条距离自己办公地点不远的小河边,撒网钓虾。 谁料,今日恰好与这前来视察的县令大人撞了个满怀。 西亭亭长灰头土脸,撒腿就跑,连钓具都不要了。属实是上班摸鱼被上司逮个正着,心中惶恐。 “诶诶诶,吕彻,你小子往哪里跑?”县令刘成清大声吆喝道,他可是人老眼不花,看清了那人面容,丝毫不留余地。 完蛋…… 身为西亭亭长的中年汉子俩眼儿一颤,心里头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 停住脚下步伐,中年人转过头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对老人抱拳行了一礼。 吕彻满脸堆笑,中年人故作憨傻道:“大人,您来西亭这边,怎么也不提前和我打声招呼啊?” 刘成清冷哼一声,老人说道:“老夫是县令,什么行动难不成还要全都和你报备不成?” 老人突然面色一沉,“今天要去乱葬岗和陆家村,你抓紧回去收拾收拾,带上亭里所有亭卒,可能有大事要办。” 吕彻闻言,顿时一愣。 啥,没听错吧? 要去乱葬岗和陆家村? 那地方…… 县令大人莫不是脑子给驴踢了?! 刘成清看着面前这个傻愣在原地的八尺大汉,见他久久默不作声,只是和看傻子似的用那双大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老人不禁有些火气。 “还不快去准备?”师爷李德林在一旁低声喝道,有些焦急。 此言一出,中年汉子赶忙反应了过来,看着眸中冒火的县令大人,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态度问题,憨厚一笑,便撒腿朝着自己办公的院落跑去。 西亭的办公地点,位于一处临水的小村外面,村子名叫吕家店,住户大都姓吕,出自本家。 由于此地居住人烟实在稀少的缘故,吕家先祖曾在这里开了一家小客栈,接待往来过客。后来,由于茶马古道的开通,过往商旅日益增多,随着生意的越发兴隆,吕家店的名字也就由此而来,最后就发展成了这么个小村子。 每到夜晚,整个玉溪县西亭一代,方圆十里,寂静无声,连个打灯的地方都找不着,唯有这吕家店和先前那座没有被山火烧的一干二净的陆家小村,勉强算得上是这荒僻之地唯二的人气。 西亭下辖乱葬岗与哀牢山东麓等地,多年来怪事不断,时常令身为县令大人的刘成清十分头疼。 西亭亭长府,与其说是一座府,倒不如形容是一间勉强还算上得了台面的小小宅院罢了,吕彻在这里度过了寒来暑往,手下亭卒五人,都是同村的本家弟兄,明面上虽说他是亭长,私下里却没一个是真听他的。这些人只是靠着官府发下来的俸禄,勉强糊口罢了。 所以,今日的吕彻,在没有任何消息的情况下,被县令刘成清和师爷李德林招呼回来摇人。进了亭府,这才发现府内空无一人,吕彻来到了后院,寝室内除了一个昨夜因为酗酒打牌而睡到现在还没清醒的胖子,其余四人,没有一个正常上班的。 这些个自家弟兄,还真是不拿自己这个亭长当外人呐,吃空饷也就算了,如今县令大人亲临,竟是连个人影也找不见。 吕彻的心中再次奔腾而过数以万记的“草泥马”,壮硕汉子环视四周,突然很想大吼一声。 完了…… 最终,吕彻敲醒了那个酗酒的同僚,见他依旧满口酒气脚步踉跄,便只能无奈的独身一人回到年迈县令跟前,与县令大人解释起来。 刘成清不出所料的大发雷霆。 “你再说一遍?”年迈县官怒吼道,恨不得一巴掌扇在这壮硕汉子脸上。 若是平时也就罢了,今日礼王殿下亲临,怎能容忍自己治下的玉溪县,有吃空饷这种混账事情发生? “抱歉,是属下的问题,大人赎罪,今日过后吕彻就辞去职务,回乡务农。”壮硕汉子羞愧道,他倒很有自知之明。 “记住你说的话!”刘成清狠声说道,眼神痛恨。 吕彻站在原地默不作声,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裤腿,只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带路,还愣着干嘛?”县令大人发话命令道,怒气值一再叠升。 壮硕汉子回过神来,跑回去拿了一把官刀和一个包裹,穿戴好装备便带头朝着乱葬岗走去。 马车和老驴跟在他的身后,一行六人,穿梭在山野,林间,又在小路上行走了很久。 不知过了多久,陈萍时不时从车里探出头来张望,只发现天上日头愈发西垂,仿佛已是傍晚。 本地人吕彻抬头看了眼天边日头,这个壮硕汉子不免紧了紧身上行囊,神色有些不安。 要知道,天下鬼物,皆属至阴。日出不见,日落袭人。 乱葬岗,更是如此! 又穿过了一段平原河谷,山林里树木渐稀,一座被人为拔取草木的荒地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马车摇摇晃晃,驾车的陈白和车里早已昏昏欲睡的陈萍、李来福二人,此番顿时来了精神。 问心境的陈白气血上涌,要知道这少年此番在陈萍的帮衬下,过了“问自己”这道门槛后,对于诸如妖魔鬼怪一类的事情,再没了往常怯懦,反而会有些兴奋。 为天下人斩妖除魔,注定是独属于所有修行者的荣耀,陈白也不例外,有了实力总会想做些什么。 陈萍掀开了车帘,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步履轻盈的飞身跨下马车,少年快步朝荒地走去。 这里本质上是一片乱葬岗,但表面上看起来,却无非就是一块大小五十余丈,外表光秃秃鼓着几个小包的荒地罢了。 陈萍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 书上说,阴气重的地方,气息冷热交替,一时如临火炉,一刻似坠冰窖。 一气之下,少年了然。 没什么火炉冰窖,有的只是空气中时而散落的点滴死气。 这种东西,活人喜多了,轻则丧失对生活的欲望,重则抛弃自己的生命,选择自我了解。 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扭头示意陈白过来。 陈白有些不情愿的跃下马车,虽说他此番也希望自己能够斩妖除魔,但此生第一次踩在乱葬岗的坟堆上面,终归还是让少年打心底里头有些不适。 “莫怕。”陈萍轻声安慰道。 少年稳住了心神,向前缓缓迈出一步。 地面很软,堆积在脚下的泥土仿佛有很多缝隙一般,松松垮垮,软绵绵的向团棉花。 陈白继续向前迈步,索性走出了第一步,便接着迈第二步。 只要不看脚下,一切的困难其实都只在脑中。 不看,不想,适应一阵,熟悉就好了! 刘成清和师爷李德林小心翼翼的驻足在一旁,看到了在年轻王爷的鼓舞下勇敢前进的驾车少年,两位老者不禁有些羞愧。 咬了咬牙,刘成清三人也一同下定了冒犯这座乱葬岗中所有鬼魂的决定,跨步来到了这座乱葬岗的坟堆之上,朝着陈萍缓缓靠近。 “刘大人,这位是?”姑且还算作西亭亭长的吕彻见到两位少年气势不凡,一路上未曾开口的中年人不禁也有些好奇。 “莫问!”李德林摇了摇脑袋,故作神秘。 礼王殿下身份尊贵,行踪也不容许庞杂人等透露半分,故而也怨不得他故意给吕彻卖个关子。 不远处的陈萍缓缓地在地上蹲了下来,从身下捻起一把土,放在鼻子上闻了闻。 略有些腥臭! 少年不禁皱了皱眉,要知道这哀牢山一代,历来都是粘稠扎实,散发着花木清香的红土地。 可脚下这些,松散似沙粒,气味若腐肉的泥土,很明显并不是红土。 也就是说,这片埋人的土地,里面的土壤并不属于这里。 少年缓缓地将手掌倾斜,手中泥土散落在了地上,他站起身,开始环望四周山峦。 王府中,按照望气师典籍记载,这种被群山环绕包裹在正中央的地势布局,只有一种作用……聚气! 这种气可以是福气,福泽子孙。也可以是灵气,适合修真。但同时也可以是阴气,用来炼鬼! 陈萍缓缓地朝着向自己走来的一行四人走去,他来到了刘成清面前,对年迈老者提了个问题。 “刘先生,可否细细讲述一下这片乱葬岗的由来?”少年问道。 刘成清皱了皱眉,老人说道:“王爷,小官只知道此地传言是两百年前,一位蜀国大将领兵抵抗南蛮的战场,至于乱葬岗的详细情况究竟如何……” 老者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魁梧汉子,示意起来。 中年男子呆滞在当场,什么,王爷? 什么王爷? 陈萍没有说话,只是将视线看向了一旁的吕彻。 汉子顿时感到全身汗毛竖立,心脏仿佛瞬间被一把尖刀捅了个通透。 那叫一个:透心儿凉! 怪不得县官大人今日脾气如此火爆,难不成? 完了,那自己还能活吗? 壮硕汉子忍不住想到,他抬眼小心翼翼的瞄了前方少年一眼,只觉得气势非凡。 陈萍微微一笑,见魁梧汉子欲哭无泪,少年用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好,我叫陈萍。”他开口说道。 空气中,顿时一片寂静! …… 礼王陈萍? ! 第六十四章 北归的风 吕彻的眼睛瞪得好大,中年汉子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虽然英俊,但仿佛并不那么显眼的少年,张了张嘴巴没有说话。 陈萍“呵呵”一笑,少年可不觉得自己是礼王,是一件很大的事情。对比眼下手头上需要处理的棘手事情,更是如此。 “且先说说这乱葬岗的由来吧,兴许我会有点头绪。”陈萍说道,视线再次打量四周,只感到身旁地面,仿佛有一阵雾气在悄然上浮。 雾气很淡,并没有什么气味。 中年汉子抱拳,吕彻总归还算是适应能力强,缓了没多久,他便开口说道:“王爷,您有所不知,本地哀牢山,曾为古蜀国丞相诸葛孔明对南蛮有着猛禽一族绰号的统领孟获的交战之所,古有传言‘七擒孟获’,便是出自于此。而这座乱葬岗的形成,按我们当地的说法大致是和这七擒孟获之中的第五擒相关。” 吕彻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陈萍,见他面露疑惑,便轻咳两声继续说道:“这七次战役,诸葛丞相虽然大获全胜,但也并非没有险些兵败、死伤惨重的时候。猛禽一族的首领本就生活在哀牢山中,对此地地形、环境极为熟悉,故而几次三番想要引蜀国军队进山,可先前都未曾得逞,正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古蜀国军队最终还是在一场大雾的引诱下进了山。” 吕彻低下头,看着脚下的黄土堆,心中思绪有些杂乱。 “结果呢?”陈萍继续问道,少年不解。 史书上对于这段历史的记载,颇有些幽默风趣。诸葛丞相虽然也不至于被神话成仙人形象,但最起码这七战都应该大获全胜才对。 何谈“死伤惨重”这四个大字? 吕彻咽了口口水,再次抬起了头,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脚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看着自己。 中年汉子接着说道:“七擒七纵,有六次都是实打实的,唯有这第五战,传言诸葛丞相并未出手,孟获等人依然被擒,王爷岂不觉得奇怪?” 陈萍眼中闪过一抹思索,少年开口道:“详细说说。” 吕彻摇摇头,“在下接下来的话可能有失真实,王爷莫要怪罪。” 陈萍点点头,少年没有说话。 刘成清迫不及待道:“姓吕的,你倒是快说啊,讲半天,回回都是话说一半儿,没完了是吧?” 吕彻嘿嘿一笑,壮硕汉子细声说道:“刘大人别急,马上讲完了。” “那还不快讲?”刘成清忍无可忍,遂怒斥一声。 中年汉子淡淡说道:“这是因为,这一战丞相取巧了。最后的胜利,并不是在战场上赢来的,而是依靠孟获首领身边的人际漏洞,背地里暗算来的。至于为何要取巧,那是因为……” “打不赢!”吕彻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倒吸一口凉气,全场鸦雀无声。 诸葛丞相何许人也?对付一个区区蛮子统领,以强打弱,如何需要用上对方的人际漏洞加以算计呢? 众人皆是不解,一一将目光看向了讲述这一切的中年汉子。 吕彻挠了挠头,“再多的我也不清楚了,只是知道那一次的孟获,找上了同在哀牢山中的地头蛇,朵思。” 陈萍目光看着地面,神色思索。 此地距离哀牢山并不算远,再向西南方向至多二十里,便是那座轮廓清晰的巍峨大山。 吕彻所说,虽然条理不够清晰,却也十分符合逻辑。 这堆黄土,这座荒地,还有…… 少年蹲下身,缓缓划开地上散落的黄土,捡出一个锈迹斑斑的箭头。 是了,这片荒地的确很有可能是专门用来安放兵甲遗骸的乱葬岗! 陈萍看了眼身后,李来福缓缓走下了马车。 “王爷,我可能有些补充。”胖子作揖行礼,他来到少年身边,趴在陈萍的耳朵根儿上细声说道。 陈萍将视线转向一旁,少年看着李来福那张肥硕的脸颊,笑笑说道:“但讲无妨。” 李来福眉目舒展,说道:“我与先王八年前来过这里,此地原本确实是古蜀国与南蛮的古战场埋尸地,但又不仅仅如此。” 李来福顿了顿,给足了众人思绪的缓冲区间,他接着说道:“这座乱葬岗,曾几何时也是一座万人堆。七百年前,有扶桑之国日益昌盛,想趁中原衰微,借势经此地入主中原,却遭到了一支南下远征军的强烈抵抗,最终在一股神秘力量的加持下,扶桑军队败亡,国力消散。” 胖子闭上了眼睛,不禁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王府暗录中对此事应该是有记载的,只是因为一些缘由,那本册子被放在了一个比较偏僻的角落,王爷兴许没看过。但是,没人会否认,这支南下远征的军队为中原所做出的贡献。” 陈萍看了眼面前的吕彻和李来福,只觉得脑壳有些生疼。 一会儿是诸葛丞相的埋尸地,一会儿又成了远征军的残魂归属。 这到底…… 李来福看出了少年的疑惑,他点了点头,说道:“没错,这两个都是真的!只是这黄土,是远征军战后百年,中原故土的亲人们给他们一抔一抔带来的。” 李来福眼中有些忧伤,他看着脚下黄土,抬手捻起一些,声音有些哽咽。 “当年,来自中原的那些人都知道,这里埋着的,是英雄啊!他们想回家,只是回不去……”胖子说道,神色有些许黯淡。 陈萍重重的点了点头,俯下身拾起几粒沙土,再次放在鼻尖轻轻一嗅。 死气中带着北方的味道! 下一刻,少年站起身,将手中的黄土洒向地面。 一阵南风吹起,尘埃缓缓北归! 陈白站在不远处抬头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喉头仿佛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一下。 这些泥土,这些鬼魅,仿佛要借这大风对他们说些什么…… 陈萍几乎是下意识纵身想要一跃而起,逐风而去,却发现双脚沉重,再不似从前。 “来福,帮我。”少年低喝道。 下一刻,有狂风平地而起,一道肥硕身影飞天遁地,刹那逐流风。 第六十五章 一种可能 大风并没有任何异样,既不是鬼魅带来的妖风,也不是从天上落下来的长风,只是一阵寻常小风,再寻常不过的风。 李来福背着陈萍,逐风而去,只看到坦荡无虞的旷野,与远处隐隐可见的大山。 大山深处,总是神秘的。 沙粒被长风裹挟,落在林间,山野,河边等地,静静地躺在地上,等待下一阵风,再次将它们吹起。 李来福缓缓落地,在一座不知名的石碑跟前,二人驻足观看。 石碑上的字迹是模糊的,漆黑的夜空下,没人能看得清上面写了什么。 陈萍抬起手,小心朝上面摩挲去,良久,少年了然。 既然是一座独属于英雄的乱葬岗,理应没有邪祟才是,除非…… 陈萍眼神阴沉,他看了一眼身后的李来福,没有说话。 常言道:英魂守土土必安,除非沾染无名血。 无名血?那些老幼妇孺受案件牵连莫名被斩,岂不正是无名血? 那个高人莫非有问题?! 少年心中想到。 也许,陆家村的消失本就与这妇孺十一人有着极大地关联。 毕竟,地处距离乱葬岗不过几里地的陆家村历经上百年相安无事,怎会在突然之间,一夜之内,整个村落被弄得一干二净? 房屋搬空,大火燃尽,人口尽数消失。 就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更甚至,除了那个陆老六以外,全村上下再也找不出一个从陆家村走出来的种儿了。 “这个陆老六,说的话会不会有问题?”陈萍喃喃自语道,少年此刻不禁有些疑惑。 “王爷,您有思路了?”李来福的声音从后方响起,胖子轻声问道,生怕打扰到少年思绪。 陈萍点了点头,“从这块英魂碑里,我已然大概知晓了此地问题的全貌,只是……” 少年犹豫,没有继续说下去。 李来福瞪大了眼睛,他直勾勾看着陈萍,多少有些惊讶。 “王爷,只是什么?”胖子情不自禁的开口问道。 陈萍低下了脑袋,他缓缓摇了摇头,带着一丝忧伤。 少年问道:“老李啊,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发现自己最想要守护的人,被一个妖道斩杀后埋在你的坟前,而你却只能静静地看着,是否还能安息?” 李来福摇了摇头,胖子理所应当道:“自然不能。” “所以,这个事情就很好解释了。”陈萍说道,抬起头看向李来福。 胖子震惊。 “这……王爷,您该不会是说?”李来福表情惊愕,有些难以置信道。 陈萍点了点头,说道:“没错,那妇孺十一人,肯定与这座乱葬岗有着脱不开的关系,或者说……” 少年突然语气一顿,眉梢有些紧锁。 “王爷,您接着说。”李来福开口说道,看向陈萍的眼神,充满了思索。 “这只是一种猜测,但我认为很有可能,或许,他们是这片乱葬岗的守墓人!”陈萍说道,语气有些犹豫。 守墓人?! 的确有这种可能! 此地本就人烟稀少,故而就算有些闲杂人员久居此地,恐怕也不会轻易被发现。 只是…… 这件事情恐怕还有漏洞。 “王爷,我有一事不解。”李来福突然开口道,思索的眼神没来由迸发出一束精光。 “说。”少年说道,神色间依旧有些犹豫。 “您还记得来的路上我说给您的那份县志么?”胖子问道。 陈萍缓缓点头,少年心中突然一沉。 “你是说?”陈萍惊呼。 李来福不置可否,眉宇间闪过一丝凝重,胖子点头说道:“没错,根据县志记载,那十一人皆说自己是本县住户,却从未有人寻找过他们。然后,就是婴孩失窃案,至此仍是谜题。虽说县令刘成清找的高人将这些老幼妇孺全都斩灭于此后,此事平息,但却仍有蹊跷。” “这……”陈萍听了李来福的话,瞳孔微缩,整个人不禁愣住了。 过了不知多久,少年低下的头缓缓抬起,视线所及,是哀牢山。 他好似突然明白了些什么,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少年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王爷?”李来福呼唤道,看着眼前一幕,总管大人不禁愣住。 “走,回乱葬岗。”陈萍说道,语气淡然。 胖子赶忙跟上,追在少年身边,上下打量着这个被自己从小看大的孩子,只觉得有些陌生。 陈萍没有言语,只是闷头赶路。 回去的路上有些冷,太阳西垂,大地也迎来日暮。 刘成清一行人仍旧在乱葬岗上站着,陈白回到了马车上落坐,静静地看着眼前这片埋了很多人的土地。 地面上的雾气愈发大了…… 李来福跟在陈萍身后,胖子有些犹豫。 “王爷?”李来福扭捏试探问道。 “说。”陈萍干脆利落。 “要不要我背您?”李来福问道。 “不用。”少年摇了摇头,仍旧埋头赶路。 脚下是山间小路,眼前是丛生林木,陈萍双脚吃力,废了不少力气。 乱葬岗就在不远处,一行人从乱葬岗上走下来,在马车旁生了堆篝火,远远望去,隐约可以看到马车旁边几人的轮廓。 陈萍突然回过头来,开口对李来福说道:“也许,我们应该进哀牢山看看。” 少年眼神坚毅。 李来福有些诧异,他瞥了一眼身前不远处的陈萍,摇了摇头。 “王爷,您现在的情况,还是应该早日回到王府中修养,待到日后身体恢复,我们再来也不迟。”胖子说道。 陈萍低下了脑袋,陷入思索,脚下却并未停止前进。 李来福此言其实也有道理,毕竟陈萍现如今虽然被人皇投影一剑破开了长生天,性命无忧。却依旧伤病缠身,属实需要找个地方静养些时日,才能够有足够的精力去应付各种危机。 思索良久,少年没有说话,他只是一如既往地抬起腿,径自朝着那堆篝火走去。 兴许,哀牢山中,就有答案! 只是有的人阴差阳错的知道了却出不来,而有的人拼尽全力想要进去,却进不去。 篝火旁,看着山间林雾渐起,陈白缓缓站起身。 少年仿佛是看到了些什么,他指着不远处的乱葬岗中心,开口说道:“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第六十六章 诡状 乱葬岗中央,白雾升腾之处,有一道虚影若隐若现。 虚影身着铁甲,手持利剑,头盔深处,一双深邃的空洞眼眸在夜空下闪着红光。 陈萍、李来福二人随着远处少年的这一声提醒,目光也跟着不约而同的望向了乱葬岗中央。 白衣少年皱了皱眉,回头看向了跟在身后的李来福。 “这是什么?”陈萍问道。 李来福摇了摇头,胖子说道:“不知道,但也许是一个亡魂。” “你们上次来这儿没见过吗?”少年又问道。 胖子答道:“兴许见过,但我不确定!” 这…… 陈萍脸上一抹黑线划过,少年的面色有些阴沉。 看着言谈举止多少有点草率的李来福,陈萍面露不悦,抬抬手示意他滚到一边儿去,自己则是独身一人朝着乱葬岗中央走去。 低下身,从腰间拾起那枚圣人赠予的玉佩,陈萍瞬间意气风发。 现在还不急,当务之急是靠近些,探查清楚那团虚影是否心怀敌意,是否会给自己这些人带来危险。 李来福悄悄跟在了陈萍身后,因为身份的差异,即便胖子此刻知道让小王爷独身一人面对危险很是不妥,却也无可奈何。他能保证的,只是在必要的时候,哪怕自己拼上性命,也要为陈萍博得一线生机。 距离近了些,那团虚影仿佛感知到了些什么,白雾凝结成了的双手突然紧握,原本微微下垂的脸颊憾然抬起,它的面庞瞬间展露在了二人眼中。 那是一张极其英俊脸,由白雾汇聚成型,虽藏匿在硕大的头盔之中,却仍展现出清晰轮廓。 身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陈萍、李来福两人,先是从腰间拔出了悬配宝剑。 陈萍攥在手中的玉佩转瞬间光华流转,刹那释放出林生淮所赠的残余能量,一道青光顷刻飘出,围绕着少年手臂旋转不止。 突然,那道持剑虚影上前一步,整个幻身全然绷紧,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来。 陈萍攥着玉佩的手掌忽然抬起,青光转瞬飘出。 不远处,刘成清一行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早听闻礼王陈萍手段高明,今日得见一二,也属实是一种幸事。 华光飞舞,青绿色光带转瞬缠住了那个身着重甲的虚影。 下一刻,青光乍现,那道强盛的光束仿佛瞬间便要将那具虚影揉碎,整个场面落在不远处的马车众人眼中,只感到眼中一阵刺痛。 青光散尽,令所有人包括陈萍在内,吃惊地一幕浮现在眼前。 那名身披重甲,形似鬼魂的虚影,竟是微微躬身,递出了手中宝剑,整个幻身并未被陈萍所释放的青光所伤害。 这…… 少年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一幕,缓缓抬起手,想要尝试接过那虚影手中的长剑。 “王爷,小心!”李来福的呼声突然从陈萍的身后传来,无比急促,他的身影向前爆射而出,想要护在陈萍身前。 少年瞳孔收缩,下意识地想要将抬起来的手收回,却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刻,陈萍手中的玉佩突然再度绽放,一抹青光从少年的手心处流出,转瞬萦绕周身。 寒芒从青光上猛然炸开,将陈萍的身体逼退数丈,连带着李来福那赶上钱来的健硕身躯,也跟着一齐向后退去。 少年口中咳出一抹血迹,神色有些暗淡。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的看着不远处的那道虚影,握住玉佩的手掌微微颤动。 虚影惶恐,整个幻身缓缓朝后方退去,手中宝剑跌落在了地上。 下一刻,众人目光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只感到不可思议。 只见,那具能够将礼王陈萍逼退的恐怖身影,此刻竟是直接单膝跪倒在了地上,它抬起了脑袋,神色有些…… 哀求! 少年情不自禁的再度抬起手,他俯下身来,将一只手掌缓缓搭在了那具铠甲肩上,陈萍闭上了眼睛。 “若有什么想说的,现在,我能听到了。”少年的声音幽幽响起,似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寻找着些什么。 一阵“呜呜”声从那虚幻甲士的口中传来,落在旁人耳中无异于狼嚎,然而陈萍却听得真切。 “你是说,陆家村的人……”陈萍的眼神猛然收缩,少年看着面前这个神色凄苦的英魂,垂在身下的手悄悄握拳。 铁甲陆续发出了好几阵的哀嚎,看向陈萍的眼中有些落寞。 少年点了点头,他扭头看了一眼跌落在不远处,并无实型,却依旧给地面划开了一道口子的宝剑,蹲下身想要将其拾起。 “王爷,不可。”李来福的声音再次自身后传来,胖子眼神焦急,看向少年的双眸没来由有些无奈。 陈萍并未理会李来福的言语,少年屏息凝神,做足了心理准备,再次尝试。 下一刻,当陈萍的手指接触到那柄掉落在地上的长剑剑柄之时,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原本虚幻的剑恍然间竟是逐渐凝实,只是片刻便化就了一尊真实的名剑,被少年攥在手中。 陈萍猛地站起身,连带着将那柄莫名出现的剑给一同带出了泥土。 插在黄沙里的剑,虽然沾染了些许微黄沙粒,却愈发锋利。 那道虚影站起身,面带笑意,缓缓消散在了少年身前,化作一团白雾,洋洋洒洒,随风而去。 陈萍静静地看着手中这柄被信徒赠送的长剑,愣愣出神。 自礼王剑消逝以来,这还是陈萍第一次以这种决然之姿,拔出一柄独属于自己的宝剑。 那名甲士先前曾说,自己是陇西人士,生于禹州西北数千里外的中土大有洲秦地,是七百年前,战死此处的一位年轻将士,名唤:宁辰。 他有一个执念:要少年替他对原住陆家村的生灵挥下手中剑。 因为他们,都是强盗! 他还说,自己要给陈萍赠剑,希望少年能够为自己讨还公道。 身为一个英魂,八年前,他看到了自己此生最不想看到的事情,本应长眠的魂魄从此躁动不安,精神也时常失控,酿成了西亭乱葬岗鬼怪横行的怪谈。 陈萍并没有答应他,要亲手对陆家村挥剑。 但他做出了一个承诺,一定会还给他一个公道。 一个独属于英雄的公道! 第六十七章 县衙门前的棺材 次日,天明。 一驾马车从山路上缓缓驶来,后面跟着一头小毛驴。 陈白坐在驭位上,经历了一夜的折腾,少年两只眼睛打作一团,有些疲惫。 上了年纪的县令大人骑在毛驴上,给他牵驴的吕彻脚步踉跄,中年汉子同样困倦不堪。 师爷李德林由于年迈体衰,此番被陈萍请上了马车,老人战战兢兢,与礼王殿下共处一室,只感到心中一股暖流逐渐升起,好不兴奋。 休息了半路,待到老人状态略有好转,陈萍缓缓睁开了眼睛,给李德林递上了一盏清茶。 少年开口问道:“师爷,你可否给我讲一下你眼中的刘成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抹寒芒闪过眼底,陈萍目光有些寒冷。 李德林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看着一板一眼的礼王陈萍,年迈老者犹豫着开口说道:“王爷,刘大人是一个很勤奋的人,是一个好人,但同时也是一个经常犯错的好人!” “何出此言?”陈萍继续追问道,目光死死盯着李德林那双低垂的眼瞳。 老师爷感受到了少年的目光,不觉间感觉有些不自在,却也不敢躲避,沉思片刻,他将目光缓缓抬起,看向了端坐在面前的陈萍。 “王爷,刘大人之所以受到本县百姓的爱戴,是因为他勤奋,做事从不马虎,为民一丝不苟。可是,刘大人也经常做糊涂事,也犯过很多错误。”老师爷缓缓说道,语气十分客观。 少年点了点头,陈萍微微一笑。 “比如,那个乱葬岗上被妖道斩灭的妇孺?”少年问道。 李德林闻言一愣,身躯没来由有些颤抖。 “王爷,何出此言?”老师爷开口问道。 “你就说是或不是。”陈萍不依不饶,并未回应李德林的困惑,只是对先前的问题不依不饶。 李德林缓缓低下了脑袋,看着脚下地面,老人沉思许久。 “是与不是?”陈萍继续问道,一字一顿,气势十足。 李德林点了点头,老者神色痛苦,开口时气息不畅,声音有些哽咽,“是,王爷您说的没错,那件事是我和老刘这辈子的坎儿,一个整日潜伏在心底的心魔。” 老人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深呼吸几口气,却依旧难掩心中躁动。 “王爷,这件事情其实责任在我,那日的高人是我请来的,刘大人只是照例与之交流了一番,而后那人便提出帮我们解决此事,可是……”老人说道,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陈萍眼神阴冷,语气有些不耐烦。 李德林双腿颤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老者眼神懊恼。 “可他没说过要杀了那些人啊。”老者说道,瞬间声泪俱下。 “你们没有把他拿下?”陈萍看着面前这个情绪不那么稳定的老师爷,并没有表露出任何同情,他继续冷声问道。 李德林停止了哭泣,抽了两把大鼻涕,年迈老者张开嘴喘息了许久。 “王爷,那人飞天遁地,说走就走,我等无能为力……”李德林说道,眼中充满了痛苦。 时至今日,他犹记得当初那老幼妇孺十一人,被五猖兵马架于台上削去首级时的场景。 泪水和鲜血几乎是同时在那些人身上流下,一个小女孩,明明前一秒还笑着接过自己给的糖葫芦,下一刻就躺在了地上,被五猖兵马砍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那一幕,时至今日仍深深的刻在李德林的心里,也印在了他们二人的脑海之中,成为了两人此生都无法放过自己的梦魇。 陈萍缓缓拍了拍年迈老者的肩膀,他轻声说道:“起来吧,我相信你说的话,初心是好的,只是最后脱离了掌控。” 李德林愕然的抬起头,看着陈萍那双深邃的眼瞳,老者没来由愣在当场。 “喝茶吧。”少年抬手指了指老人手中的茶杯,缓声说道。 茶水早已不冒热气,老人低头凝视着手中茶盏,缓缓拂袖将手掌抬起。 随着“滋溜”一声,整杯茶水被老师爷一饮而下,李德林抬起了头,湿润的舌尖泛着些苦涩,唇角却总算带了点笑意。 陈萍缓缓说道:“老爷子,你记住。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做错的,要赎罪,但无心之过,也莫要太责怪自己。吃一堑,长一智,总之在你们二人治下的玉溪县,也在越来越好不是?” 李德林苦涩的笑了笑,他缓缓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车厢外,骑在毛驴上半梦半醒的刘大人,此番早已被车内动静惊醒。 身为熟谙人情世故的朝廷命官,刘成清自然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他回头遥遥看了眼远处的哀牢山,眼神有些落寞。 “大人,怎么了?”牵驴的吕彻察觉到了老者异样,不由开口问道。 刘成清摇了摇头,眼底泛起一抹泪水,老人说道:“没什么,只是今日有些累了。” 陈萍掀开窗帘,向窗外探出了半张脸,少年看着不远处的那座小村落,缓缓摇了摇头。 吕家店又要到了。 陈萍缓缓闭上了眼睛,悬膝而坐,开始调养状态。 不出意外,这几日要在玉溪县城修养一番了,做足准备再进入哀牢山中,寻找这座小城所需要的真相,这很重要! …… 傍晚,县衙门前的大街上,一驾马车缓缓而来,后面跟着一头小毛驴儿。 毛驴县令刘成清坐在上面,来回赶了两天路,老人浑身酸痛,好不疲惫。 看着总算快要到了的家,刘大人的脸上没来由多了些笑意,总算是回来了! 一想到今晚不用再露宿荒野,可以吃上自家夫人、闺女煮的饭,老人的心情就变得很好。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身旁的秋风逐渐柔和,泥土的芬芳沁入心肺。 谁料,随着众人距离县衙愈来愈近,一丝异样逐渐传进了在场的每个人眼中。 只见,就在那座百年府衙所矗立的地方,一口棺材被放置的四平八稳,正对着县衙大门。 周围,有过路数十人驻足观看,议论声纷纷而起。 没有人知道这口棺材是谁放在这里的,只知道是昨天半夜突然出现。 棺材旁边的地面上平放着一块牌匾,上书八个大字“县令刘成清必死之”。 是谁这般大胆? 无人知道! 第六十八章 堂审 上了年纪的老者看到眼前一幕,整个人被吓得从小毛驴上跌落下来,赶忙小跑两步来到府衙门口,招呼了几个壮实的衙役过来帮忙。 棺材很重,以至于不得不将棺材板拆卸下来,这才让四个身强力壮的衙役堪堪抬起。 棺材用的是上好的楠木,散发着一股串鼻的异香。 刘大人上下打量一番,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有些问题,心中突然暗道一声“不好”。 下一刻,整个人便魂不守舍的朝家中跑去。 刘成清的宅邸距离县衙不远,就在这条街上,据此地仅有不到一里路程。 县令大人也顾不着这两日路途奔波所对自己身体造成的伤害了,整个人疯了似的冲入宅院,眼前一幕令他终身难忘。 只见,就在那身前不远处的地面上,一滩血污历历在目,上面有一支精致的银簪,此刻也由于沾染了鲜血的缘故,在本应闪烁寒芒的落日余晖下,显得有些暗淡,与血迹混作一团。 刘成清来不及多想,直接捡起了那枚掉在地上的簪子。老人清廉,家中并没有家丁照顾,只有一个日常前来清理宅院的老婆婆,有这房宅的钥匙。 闯入里屋,刘成清的心情彻底跌入谷底,他环顾四周,空无一人,最终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大人,大人。”身后,一位捕头装束的男子飞步冲入院落宅院,看着眼前这个面容颓然的年迈老者,捕头曹正眼神慌乱。 刘成清站起身,老人突然愤怒的转过头来,冲着方才跑到跟前的捕快便是一个耳光。 “啪。”一个不大不小的粉红印记瞬间出现在了曹正脸上,壮硕捕快直接被删的向后一个趔趄。 刘成清抓住了捕头的衣领,他愤然问道:“说,我妻女都去了哪?” 曹正摇了摇头,年轻捕快眼神惊慌失措,目光躲闪。 “大人,我不知道。”曹正说道。 下一刻。 “啪。”又是一个响亮的耳光声响彻当场,曹正再次被打的向后一个趔趄,捕头大人赶紧单膝跪地。 刘成清怒吼道:“他妈的,老子这才离开一天,你们这些高手在县衙都是吃空饷的吗?” 曹正有些委屈,视线余光看向刘成清时,壮实捕快有些愧疚。 “大人,给我点时间,一定找到凶手。”曹正说道。 凶手? 刘成清气血上涌,年迈老者再度抬手抓住了捕快曹正的衣领,两颗眼珠子瞪得像铜铃。 “别特么说凶手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不快去找!”刘成清怒道,“凶手”一词无疑是刺激到了他此刻敏感的神经。 捕头曹正被县令大人松开了衣领,整个人脚拔子发软,顺势向后又掀了一个趔趄,紧接着便连滚带爬的朝门外跑去。 曹正心中打鼓,回头观望了一眼刘大人的宅邸,又转头看了眼躲在墙根底下看戏的手下捕快,心中不由得暗骂,他停在了门口。 刘成清失了魂似的在地上坐了好久,挣扎着站起身,却发现那个先前那个被自己指着鼻子骂娘的县衙捕快并未走远,顿时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娘的,不是让他去办案吗,还不滚? 老人心中想道,胸口如遇干柴烈火。 曹正赶忙耷拉着脑袋上前,对县令大人小声说道:“刘大人,您看这找人也需要点儿线索不是?” 精练捕头将目光看向刘成清宅邸,意味清晰可知。 刘成清愕然,看着眼前这个眼神躲闪的捕快头领,终归还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找吧,找!”老人无奈说道,转过身甩着大袖走出门去。 宅院外,等候多时的几名捕快在捕头曹正的示意下顿时一拥而入,一齐冲进了县令大人家中,开始翻箱倒柜,仔细搜寻些有价值的线索。 …… 刘成清回到了县衙,老人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失了魂似的做到县太爷的高位上,“啪”地一甩惊堂木。 “升堂。”他高声喝道。 四名衙役手持杀威棒拄地,棍棒逐一敲击在地面上,发出震动声响,齐声高呼“威武”。 “带人犯陆老六,曹小雨。”刘成清说道,手中惊堂木震案,眼神阴冷。 两个在侧殿内押了两日一夜的可怜虫被五花大绑,陆老六让两个衙役扯着肩膀,小步走上大殿。曹大娘则是被用担架抬了上来,手脚捆扎在一起动弹不得,活脱脱像是一头被开水烫了的老母猪。 “你们这是?”刘成清有些意外的看着堂下这个被捆的结实的黑面女子,开口问道。 一个衙役赶忙回话,他小心瞄了一眼坐在高位上的县令大人,说道:“大人有所不知,昨日自您离开后,此犯便不老实,半夜里竟是强行挣断了捆在身上的绳索想要越狱,如此……” 衙役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曹大娘,有些嫌弃。 刘成清心领神会,县令大人点了点头,看着身下衙役,他朗声说道:“做的不错,退下吧。” 衙役笑了笑没有说话,径自退至一边。 “啪。”刘成清再次一击惊堂木,全场肃静无声。 县令大人缓缓从桌案上拿起律令,在手中翻阅起来。 堂下女子闭上了眼睛,这个长相极丑,身上极臭,目光极凶,皮肤极暗,思想极龌龊的娘们儿怎会想不到自己的下场呢? “咳咳。”县令大人清了清嗓子,刘成清胸有成竹,放下了手中书卷抬起头,静静的看着那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凶恶娘们儿。 “曹小雨,你可知罪?”老者开口问道,神色威严。 趴在地上的曹大娘没有说话,倒不是她不想说,只是被这种强力的捆扎方式给折腾的实在没有力气了,一个字儿都挤不出来。 “不说话?来人呐,大刑伺候。”刘成清眼神一收,他眉毛上挑,对着堂下高声喝道。 老人心情本就不好,看着这个心思龌龊,行为猥琐,相貌骇人的黑皮老母猪,自然更是没了与之纠缠下去的心气。 我管你说不说得出话呢? 既然律令上已经查明了,这女人的行径是实打实的劫道儿死罪。 那就先打一顿,然后按手印画押,等着秋后问斩得了。 浪费老子心情! 艹! 刘成清眼神阴毒。 两旁衙役听了县令大人的话,联想到老人平日里和善可亲的形象,此刻也是不约而同的自行咽了一口口水。 这…… 县令大人,还真是,雷厉风行! 很快,曹大娘便被两个衙役用力的从地上拎了起来,捆在一座事先就准备好的架子上,四肢打开。 一名衙役手持长鞭,在空气中甩出了“呼呼”声响,目光犀利,紧接着就会一鞭抽下。 黑面妇人闭上了眼睛,疲惫的身躯,酸痛的四肢,恐怕已经承受不住这杀威鞭的重击了。 “大人,大人,不要啊大人。” 一旁,原本老老实实跪坐在地上的陆老六见此场景突然惊叫起来,虽然被捆在身后的胳膊一直涨的酸痛,但这个瘦小的男子却还是用尽全力将脑袋磕在了地上。 只听得“邦邦”声响在回荡在公堂之内,陆老六嘴唇颤抖,这个昔日里胆小如鼠的中年废物,今日总算是下定了决心,想要护着自己的婆娘一次。 头顶出了血,陆老六不顾一切,这个原本贼眉鼠眼,甚至于连做人都做的鼠目寸光的男人,终于勇敢了一次,眼中闪烁着一抹坚定不移的信念,支撑着此刻强弩之末的身躯。 刘成清被这一幕搞得浑身一震,他回过神来,不免为自己先前的随意感到羞愧,老人赶紧挥了挥手。 堂下衙役见状,赶紧将疯狂磕头的男人从地上拽了起来,朝着堂下脱去。 “大人,大人别打她,大人……”陆老六的哭喊声仍回荡在大殿内,听得远在衙外马车上的陈萍都不禁为之一愣。 持鞭衙役停下了手中动作,回头看着坐在高位上的男人,眼神有些迟疑。 刘成清摆了摆手。 “算了。”老者说道。 衙役停下了手中动作,将女子从架子上解下,又重新捆扎结实。 县令大人缓缓问道:“曹小雨,你且自己说说,自己这些年害人十余起,今日人赃俱获,该当何罪?” 黑面妇人低着头没有说话,两滴泪水从眼眶滑落,她抬起头看向坐在上方的那个老者。 “该当何罪啊?”刘成清继续问道,眼神威严。 曹小雨闭上了眼睛,有些口吃。 “大人,小,小女该判……”黑面妇人开口说道,有些犹豫。 作为一个为祸一方多年的悍匪,她自然知道自己的下场是什么,只是当那几个字真的到了嘴边的时候,曹大娘却就是说不出口。 她不是不敢,只是不愿! “行,那我来给你说道说道?”坐在上面的刘成清开口了,老人翻开了手中律令,神色淡漠。 曹小雨低下了头,她“嗯”了一声,没来由放下了往日强悍,这位粗犷女子竟看着有些娇羞。 刘成清清了清嗓子,老人朝一侧痰盂咳了口痰,这才开口缓缓说道:“大岷律第三十条,冲撞王侯,刁蛮无理,处流刑。第三十七条,占据官道,盘路劫财,致人死亡者,处腰斩。第四十五条,劫色者,处流刑附加墨刑。第六十八条,非法制作持有迷幻类药物,并用于非法用途,据实际情况,处三年以上劳役,致人死亡者,应处流刑以上,不封顶。第九十一条,也是真个王朝刑律的最后一条,简直就是专门为你二人准备的。” 老人顿了顿,目光斜撇了一眼台下的肥硕女子,而后看着手中律令,抬手拿起了一旁茶杯。 喝了一口水润喉,老人语气铿锵,继续说道:“为劫财而滥杀无辜者,强盗也,处凌迟,斩下首级示众后,挫骨扬灰,永不入土!” 老者缓缓合上了手中律令,抬起头看向台下的那个寂静无声,说不出任何话的女子,轻轻地敲了敲桌子。 “犯妇曹小雨,据你男人陆老六交代,与你劫道三年,共杀害过往客商八人,作案手法如下,师爷,念!”刘成清潇洒说道,老人将目光看向坐在一旁的李德林,眼神示意。 李师爷打开了手中案卷,是这几天府内捕快连夜突击审问出来的,他缓缓说道:“据陆老六交代,你二人曾多次运用蒙汗药蒙晕来往客商的手法,通过奸杀后分尸分食的手法作案,可谓手段极其残忍,性质极为恶劣。其中,主犯曹小雨还曾对来往客商实施过猥亵行为三次以上,陆老六负责……” 曹小雨的头越来越低,她早就知道那个男人带在身边是个累赘,但她也没办法。虽然她不喜欢他,但是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没有人不嫌弃她。 甚至,有可能他也嫌弃她,但是曹小雨看不出来。 “啪。”刘成清将惊堂木重重的拍在了桌岸上,老人面色不怒自威。 一支竹签被老者从签筒里抽了出来,狠狠摔在了地上。 “本官宣布,即日起判处陆老六、曹小雨二人凌迟,上报州府,层层上递,秋后处决。”县令大人厉声喝道,拍在桌案上的手紧握着惊堂木,不知为何有些颤抖。 这可是一条人命啊! 即便是做了十几年县令的刘成清也不禁会心中生出些波澜。 “啪。”年迈老人再次一拍惊堂木。 刘成清说道:“有事禀告,无事退堂。” 台下众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了摇头。 其中两人将跪在地上的黑面女子给拎拽了起来,朝着堂外脱去。 女子乌黑的眼瞳仿佛突然想起了些什么,心中挣扎一番,刚想开口,却不料被两名衙役拉住了身上绳索,勒住脖颈的一根细绳拽的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张了张嘴,终究没发出声音。 “等等。”坐在高堂上的刘成清一挥手,老人冷声说道。 两名衙役的步伐定格在原地,回头看着这位此刻无比威严的老者,不由纷纷咽了口唾沫。 “放下她,让她说。”刘成清说道,手指那名被拖拽的有些气短的女子。 曹小雨被扔在了地上,女人突然涕泪横流,有些泣不成声道:“大人,可不可以放过他,那些人都是我杀的,我杀的……” 刘成清眼神冷漠,他缓缓摇了摇头。 “不能!”老者说道。 “为什么?”女人问道,眼神痛苦。 “因为他该死,你也一样。” 刘成清甩了甩袖口,撑着桌案缓缓站起身,他拂袖而去。 “退堂!” 一道声音从远处响起,没有情绪。 第六十九章 出发 隔日,天空稍泛微白,陈萍一行人便纷纷起身。 经过了两个日夜的休整,少年等人的状态都已经好了不少,陈萍的面色逐渐红润,气息也变得扎实。 在县衙的安排下,一行人被安顿在了县城主干道尽头的一间僻静院落里,庭院不大,却很精致,小院的中央栽有一棵枝叶略显微黄的银杏树,树杈上挂着一支秋千。 陈萍坐在秋千上,腿上放着一支毛发如雪的小狐狸,少年神色柔和。 “娘,我想家了。”陈萍喃喃自语道,他松开了握住秋千绠的左手,轻轻捋了捋小狐狸头上的毛发。 自那一日南海劫难以来,时至今日,已经一月有余。 虽然陈萍年少即位,自诩为天地君王,早已见惯凡间生死,麻木不仁,却仍然无法走出此间阴霾。 一丝犹豫闪烁在了陈萍的脑海里,少年缓缓闭上了眼睛,心中思绪不知去往何方。 他真的很想放空自己,去忘记一些自己使命和责任。 只可惜,身为这片世代守卫禹州故土的陈氏君王,陈萍,这个虽然尚未成年的小小少年,必须同他的先辈一样,不能有半点怯懦。 “王爷,一切都已准备妥当,是否按计划开拔?”李来福的声音从少年身前不远处响起,越来越近。 胖子从院外走来。 陈萍缓缓睁开了眼睛,少年看着眼前这个脸蛋愈发丰盈的胖子,苦涩的脸颊难得有了些笑意。 “王爷?”李来福有些疑惑。 但看着陈萍神色由阴转晴,胖总管的脸上也不禁洋溢起了几分微笑。 “按计划开拔。”陈萍眼神坚定,他缓缓点了点头。 少年从秋千上站起身,将小白狐抱在怀里,而后快步走出了庭院。 李来福在前面引路,走到宅院门口时,宽厚身影突然在身上翻找起来。 半天,这才在身后少年的疑惑目光中,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用细绢布包裹住的桂花饼,递给了陈萍。 少年接过李来福递上来的饼子,先是本能的抗拒。 毕竟嘛…… 他可不想变成李来福这样的胖子。 可是,当陈萍看到了李来福那张肥硕脸颊上的欣喜与期待之后,却微笑着叹了口气。 少年接过了那张饼,他打开了李来福为他精心维护的那块细绢白布,而后将桂花饼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口。 很甜,伴着桂花的清香! 李来福看着吃饼的少年,没来由笑了。 这个从小看着陈萍长大的男人,这个时常被王府内佣人戏称为李扒皮的上位者,这个曾经被老夫人不止一次家法伺候的王府大管家。是真的感觉,身后的这个少年,就是自己的亲人! 即使陈萍,现在可能还并没有这种感觉。 宅院外,陈白驾着马车从大街上缓缓驶来,压过小院门前县城主干道上的两排鹅卵石,少年翻身跃下了马车。 “哥,你的剑我放在车厢的椅子下面了,还有一些药物和干粮。”陈白郑重其事道,少年目光认真的看着站在身前的陈萍。 陈萍点了点头,他“嗯”了一声,问道:“方才去县衙了?” 陈白说道:“去了。” “刘县令怎么样了,查的事情可有眉目了?”陈萍继续问道,看着身前玉面少年的双眼,不觉间皱了皱眉。 陈白摇摇头,少年眼神沉重。 “现在还没有结果,只是经过县里捕快们这两天的摸查,可能是寻到了那口棺材的来路。”陈白说道。 “哦,哪里?”陈萍问道,语气有些意外。 陈白压低了声音,将嘴巴抵在了陈萍的耳朵根上。 少年环顾四周,小心翼翼说道:“西亭,吕家店,一座村口儿的老坟被盗,金丝楠木棺椁不翼而飞,似乎与那日出现在县衙门口的是同一具。” 陈萍闻言,缓缓点了点头,他环顾了眼四周,见周围街道少并无多少走动的人影,便长舒出一口气。 拍了拍陈白的肩膀,陈萍坦然道:“小白,上车,日暮前务必到哀牢山下扎营。” 玉面少年点了点头,十分认真。 他转身朝马车走去。 就这样,一行三人再次来到了西亭。 吕家店,村外,吕彻一行人早已等候多时。 先前说要辞职的汉子并未反悔,本来已经递交了辞呈,却被刘成清以公务紧急为由暂时驳回,此番又被安排充当向导,带领陈萍一行人深入哀牢山外围探查。 与上次不同,当这位西亭亭长得知了陈萍的真是身份后,那可是必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紧召集了亭府内所有的亭卒一同前往,更甚至还特地在这两天中,给所有手下上了特训课。 看着面前挺胸抬头的,包括亭长吕彻在内的西亭亭府六人,驾车的陈白不觉间嘿嘿一笑。 “小先生。”吕彻挠挠头,中年汉子憨厚笑了笑,迈步小跑上前来。 马车徐徐停下,壮硕男子在车前站定,他侧过身,将目光全扫向站在身后列成一排的亭卒几人。 “听我号令,全体都有,立正。”亭长大人吆喝道,挺胸提臀。 几名虽说名义上的手下闻言,脸上大都有些挂不住,但奈何吕彻早已将来人的身份透给了他们,便也只能无可奈何的去按照“亭长大人”的口令去做。 “稍息,向右看齐……”洪亮的嗓音再次响起,吕彻神情认真。 几人的队列再次变幻,吃空饷的亭卒几人,脸上都有些挂不住,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车厢前的帘布突然动了,一只白净的手从车厢内伸了出来,缓缓掀开车帘。 陈萍从车厢内走出,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几人,他摆了摆手。 “罢了,大家都带好干粮了么?”年轻人问道。 吕彻说道:“回王爷的话,我们都带了半旬口粮,足以应付此次探寻任务所需。” “好。”陈萍点了点头。 “还愣着干什么,准备进山。”少年说道,转身走入车厢。 “走走走!”吕彻对亭卒们招了招手,他本人则是率先走在了队伍的最前侧。 此番进山,吕家店不可谓不倾尽全力支持,给这些晚辈后生们可以说做足了安全措施。 可是,哀牢山内风险无数,没人知道下一刻究竟会发生些什么。 吕彻看了眼腰间悬配的官刀,掂了掂身后背的包袱,眉头有些忧虑。 这还是这位生活在山下的汉子,此生头一次进哀牢山! 第七十章 山下 傍晚,哀牢山下。 一行九人围坐在一堆篝火前,分食着提前备好的干粮。 陈白拿着水袋,给每个人分了一碗水,少年屁颠屁颠跑回了马车上。 从明天开始,一行人就要徒步进山,需要留下两名亭卒驻守此地,以确保能够在每日的傍晚,按时燃起几缕显眼的炊烟,给进山的几人指明退路。 少年在马车边驻足,他抬手轻轻摸了摸两匹拉车骏马的脑袋,眼神有些不舍。 很明显,再往前走就没有任何车马可以走的道路可言了。故而这台马车必须留在这里,交由负责留守的两人照应。 这里是一处山坳,地势较为平坦。 露宿于深秋的荒野,最需要注意的便是当下为了过冬而觅食频繁的林间走兽和草下毒蛇。 李来福、陈萍二人经验丰富,自然是让陈白早就准备了两袋雄黄,洒在了众人露宿的营地周边。 此番随着晚风骤起,在这片星光极好的旷野上,众人纷纷敞开了话匣子。 吕彻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兴许是觉得此行可能要搭上自己的小命了,壮硕汉子没来由破例带了两壶烈酒给自己壮胆,正是蜀中一代十分流行的“剑南春”。 “王爷,小民斗胆,想敬您一杯。”一身酒气的壮硕汉子神情拘谨,他小心翼翼的举起了身前酒碗。 陈萍拿起手中水杯示意,一饮而尽,少年笑笑。 不是他不想实实在在和吕彻喝上一顿,属实是喝酒误事,若是曾经的那个礼王陈萍也就罢了,现如今的少年身体抱恙,全身修为九九归一,若是当真喝了这烈酒啊,保不齐就会真的醉晕过去,影响明儿的行程安排。 壮硕汉子见状,神色释怀,他看了眼不远处火堆前以水代酒的陈萍,并没有丝毫怨气,只是抬起酒碗,大口抿了一口。 “嘶……” 嗓子眼儿传来火烧般的撕裂感,吕彻的表情狰狞,这种不就干粮净喝酒的行为,毋庸置疑是有点儿愚蠢的。 “来,接着。”陈萍说道,随手抛给了他一个布袋,上面沾染着些许油污。 吕彻接过陈萍扔来的东西,脸上有些诧异。 陈萍苦笑说道:“吃吧,今晚多喝些酒也无妨,今夜一过,你我一行人便是脑袋别再裤腰带上闯山,翻过了前面的这个小山坡,是生是死皆是天命。” 吕彻自顾自的点点头,眼眸中诧异神色更重。 原本以为,禹州君王陈萍,大抵应该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才对。但相处了这几日,吕彻却发觉事实情况并非如此。 陈萍在他的眼中,确实是一个上位者的形象不假,气势仿佛一头下山猛虎,讲话说一不二,神情不怒自威。 可是,他很体贴人意,也不惧怕任何危险。每当灾难来临,陈萍总能挡在身份地位远不如他的人之前,为他们承担无数风险与困难。 也许,自己还能活着回家吧! 壮硕汉子不禁笑笑,从少年抛来的布袋里捡起两片腊肉放进嘴中,吕彻的心头很暖。 陈萍突然站起身,他走到了吕彻身旁,拍了拍壮硕汉子的肩膀。 “别想太多了,早些休息。”少年说道,语气平稳。 不知为何,听了陈萍这毫无情绪的几个字,壮硕汉子没来由感觉有些心安,他“嗯”了一声,将碗中最后的两口酒也就着腊肉一饮而尽。 吕彻打了个响亮的酒咯。 中年汉子不好意思的用一只由于常年耕地而变得粗糙的大手挠了挠头发,他憨厚一笑。 陈萍没有继续说话,他从吕彻的怀里将那个装了腊肉的布袋拿回,便缓缓转身朝着马车方向走去。 马车上,小狐狸还静静地睡在车厢的一角。 陈萍给它盖了一件厚实棉袍,小心翼翼的将小狐狸裹紧。即使这只小狐狸此刻早已是一具没有了灵魂的灵身,少年却依旧做的很认真。 安顿好了白狐,陈萍长舒出一口气,少年从车厢的椅子下面拿出了那柄在乱葬岗被英魂赠予的宝剑,端详一番,不禁陷入了沉思。 这柄剑并不锋利,甚至…… 有些钝。 剑身上也并未附着有任何灵气。 陈萍越看越眉头紧皱,少年实在想不明白,这柄剑究竟对他而言能有什么用。 难不成用它来砍瓜切菜? 好吧,也许不行,这剑实在是太沉了,光是正常拿起便会让此刻的陈萍感到十分吃力,更别提其他了,正常使用?做梦! 陈萍拿着长剑缓缓走下了马车,他将剑尖儿抵在了地上,目光则是朝着剑身之上仔细看去,旋即不由一愣。 这是? 陈萍疑惑。 月光下,剑身之上有一圈小小的符文,陈萍将眼睛缓缓靠近剑身,刹那间后脑不禁传来一阵剧痛。 “啊。”少年不自觉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瞬间跌坐在地上。 李来福和陈白听到声音赶忙跑来,陈白离得更近些,来到陈萍身旁,小心观察着少年的气息运转。 随着时间的推移,陈萍的下丹田位置不知为何产生了一股寒意,瞬间令少年不禁打了个哆嗦。 “王爷?”李来福的身影闪现而来,开口问道。 陈萍没有说话,少年表情克制,尽量让自己脸上不显露太多痛苦神情。 胖子将一只手搭在了陈萍肩上,下一刻,李来福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这是……”胖子念叨起来,眼神有些犹豫。 过了片刻,当陈萍体内的寒意逐渐消退,李来福这才点了点头。 “阴气入体?!”胖子喃喃自语道,眼神由疑惑变得十分确定。 “李总管,这会不会?”一旁的陈白深色焦虑,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他开口问道。 “应该不会。”李来福摇摇头,缓缓将搭在少年肩膀上的手抬了起来。 李来福继续说道:“这应该是书中记载的‘注阴德’的典型,咱们王爷啊……” 胖子低下了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其实,他也不知道注阴德是怎么一回事。 李来福不爱看书,虽然贵为王府大总管,却连日常的一些常用文字都认不清,不得不说,这很…… 陈白有些无语。 然而下一刻,少年却来不及感慨总管大人的学识水平了,他突然十分惊骇的发现,原本端坐在身前的陈萍,脸色突然变了。 那是什么? 青色的脸? 青面?! 第七十一章 阴风骤起 “青面獠牙”这个词自始至终都是世人对于恶鬼凶兽的描述,很少用在一个人身上。 然而此刻,陈萍的脸上虽然没有獠牙却一团青灰,不禁令在场两人为之一颤。 李来福抬起手擦了擦额上冷汗,想要再靠近些,仔细查探陈萍的身体状况,却被一股无形力量阻挡,整个人从上到下仿佛被定格一般,纵使他用上了吃奶力气,仍旧是保持原状,动弹不得分毫。 “李总管?”一旁的陈白不禁发出一声惊呼,少年也遇到了和李来福一样的情况,费尽力气想要挣扎脱困,结果毫无寸功。 不远处,青色上脸的那个身影,身上白衣无风自动,他突然猛地睁开了眼睛。 陈萍仰望天空! 下一刻,阴风骤起,有天边龙卷呼啸而生,原本干净的夜空,转瞬间被乌云覆盖。 本是喝了些酒,醉意上头打算入睡的吕彻,眯缝着眼睛睡到半截,看到眼前一幕,整个人不禁给吓得跳了起来。 “啊!”中年汉子发出一道惊呼,瞬间惊动了身旁的几位同乡。 六人纷纷抬头看向头顶,几乎是同时呆若木鸡。 那道龙卷仿佛不仅仅是一阵卷着乌云的狂风,其中隐约有战鼓声响起,恍若雷鸣。 脸色发青的陈萍抬头看向天空,此刻不知是否还有意识。 距离年轻王爷较近的两人仍旧定格在原地,仿佛是遭到了某种力量的限制,李来福、陈白二人,此刻就连眼皮都无法眨动分毫。 “完了……”一道声音几乎是同时从二人心中响起。 看着逐渐下落的磅礴龙卷,在场所有人心中都充满了绝望。 躲? 不存在的! 这道龙卷不知是在空气中汲取到了什么力量,仅是须臾时间便骤然膨胀数倍,看这往来架势,恐怕等到它落地之时,威力足矣将眼前的这几座小山峰全都给夷为平地。 陈萍突然笑了,青面少年此刻意识清醒,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仿佛是鬼上身一般,被一股神秘力量当做了提线木偶。 下一刻,一道黑色天光无名升起,骤然笼罩了少年身形,陈萍瞬间消失不见。 随着少年的消失,原本施加在胖子两人身上的那股力量突然一轻,李来福、陈白瞬间恢复了行动力。 然而,片刻过后,并没有人挪动脚步。 没必要了,面对此等危机,等死而已…… 看着那座愈发靠近的龙卷,李来福的心中有苦难言,他只是合道境啊,勉强应付一些简单天灾保全自己还有机会,但今天这情况,别说救人了,活下去的机会都无限趋近于零。 躲? 躲到哪? 哪里都一样! 这道飓风要毁掉的是这方天地,而不是他们这几个人。 李来福缓缓闭上了眼睛,运转内力,用一道从体内膨胀而出的金光,勉强护住了站在一旁的陈白。 这是他最后能做的一点事情了。 至于生死,各安天命吧。 龙卷风越来越近,所有人几乎都听到了那种无线近乎于鼓点声的阵阵雷鸣,胸中心脏砰砰直跳。 没人知道下一瞬会发生些什么,又是否能有人可以见到明天的太阳。 也许,他们将死的悄无声息。 ……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被黑光吸走的少年站在一团黑雾中央,泛着青光的面庞上突然爆射出两道赤色的精光。 一切的一切都不是陈萍主动释放的,他体内的构造早已在长生天被张百忍持剑之后恢复成了一个普通人,别说运转出两道眸中的赤色光柱了,现如今还能够正常活动,没有落下任何残疾就算万幸。 “这是……”陈萍心中疑惑。 随着眸中赤光的扫射,少年眼前出现了另一番景象,不禁令其心中震撼。 只见,身上、身下、身前、身后四周,八方世界,一座小天地赫然呈现。 有一支军队踩踏虚空而来,军容肃穆。 在这支军队当中,为首一人乃是一位英气青年,他端坐在一匹白色骏马之上,身着灰色狐裘,手持宝剑,气度不俗。 时间兴许是入冬时节,天气有些寒冷的缘故。那名青年与陈萍对视了一眼,自顾自的朝手心喝了口气。 “你来了?”骏马上的英气青年突然开口说道,朝前方挥了挥手。 四目相对,陈萍闻言不禁一愣。 一名甲士的身影进入视线,有些熟悉。 陈萍抬手揉了揉眼睛,他定睛望去。 只见那人骑在一匹棕褐色大马之上,低头俯身,策马疾驰。 “吁……”随着一声悠长的口令声响起,甲士手中马缰被猛地勒紧,高头大马应声急停。 他翻身下马,背对着陈萍的目光将腰间宝剑拔出,抵在地上,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将军,长风家族新晋三等骑卒宁辰,前来报到。”甲士开口说道,语气铿锵,他抬头与马上青年对视一眼,继而轻轻一笑。 狐裘公子缓缓点了点头,少年将军表情温和,旋即也是勒住马缰绳翻身下马,他拍了拍身前甲士的肩膀,点了点头。 “好孩子,不愧是我弟!”青年说道,眼神赞许。 那名身披重甲的骑卒回过头来,对着手持长剑的陈萍灿然一笑。 “这……”陈萍有些意外。 看着眼前的这个身披重甲的身影,少年的心中五味杂陈。 是谁啊? 不正是那位在西亭乱葬岗赠予自己手中这把剑的英魂么…… 等等? 陈萍突然愣住。 他叫宁辰? 上一次这名甲士曾经报过自己的名号,只是陈萍当时的注意力都被其后续说的一番话所吸引,故而并未往其他方面思考。 这个名字,不正是六百多年前,那位曾因为北麓之战,而被大宋国君赵乾陵,亲自抬进武庙的英勇大将的名号吗? 传言他曾弯弓饮羽,长驱直入塞外两千余里,在冀北边陲一箭射穿了北狄蛮族统领诃克多的头颅。硬生生凭借一己之力,遏制了整个宋国北境的蛮族势力发展,护佑国家间的和平与稳定。 这一切,那时候的整个天下,人尽皆知。 以至于后来,地处于世界南疆尽头的礼王府暗录也曾仔细收录,这段历史自然而然的给少年时的陈萍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可这…… 眼前的披甲男子也叫宁辰,是巧合么? 陈萍双眉紧锁,他开始饶有兴致的继续看了下去,一时间也忘记身体上强烈的剧痛了。 宁辰? 有点意思! 第七十二章 往事 眼前画面逐一变幻,从一队骑兵赶着初冬的寒气南下,直到漫天大雪覆盖了他们的征途。 狐裘公子哥模样的青年一直骑在那匹白马之上,除了行军、安营、扎寨,很少下马。 那名身披重甲,名唤宁辰的骑卒总是孤身一骑,跑在队伍的最前面,手中握着一杆十分高大的旗帜,腰间悬配着那把并不精致,却很沉重的宝剑。 再然后,是两军对垒,这支人数不到万余的骑兵队伍与来犯中原之敌,在一片较为平缓的山坡上摆开架势,随着两方号角声纷纷响起,先是扛旗将领带头互冲,而后整支军队都撞在了一起。 狐裘公子手持锋芒利剑并未披甲,却气势如虹,凭借强悍肉身硬生生撕开了敌阵一个口子,身为主将的他不躲不避,径自冲在队伍的最前方,紧跟在那扛旗的宁辰身后。 …… 陷马坑,没错,正是陷马坑。 当那座险境出现之际,为首二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纷纷摔倒在敌军战阵之中,两匹优质的战马瞬间被手持长矛的扶桑人刺死,紧接着便是随后的索命把式。 宁辰瞳孔突然瞪得老大,他发出一声怒吼,整个人瞬间将狐裘公子哥儿扑倒在了地上,紧接着便是迎接长矛的到来。 透心儿凉…… 鲜血滚落在了地上,尹红了狐裘公子身上的名贵狐裘和他脚下的皑皑白雪。 宁辰的确是死了…… 陈萍默默地在画卷中看着这个故事的结局,脸上青光逐渐褪去,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肉体上的痛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精神上的一种折磨。 在这场保卫中原的遭遇战之中,宋国死了很多人,而宁辰只是这其中比较显眼的一个。 他们悍不畏死,据守中原门户,慷慨赴死,绝无二话。 再后来,活着的人走了,掩埋了死去同胞的尸体和他们身上的甲胄兵刃。 有人想带着他们北归,却被身披带血狐裘的年轻人拒绝。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年轻人说道,他叫宁弈,少年将军宁弈。 有亲属自中原之地南下,带来了黄土,一抔又一抔。 玉溪县的原住民,没人知道葬在这里的那些人都是谁,只知道那年的南疆,玉溪古城外突然多了一座乱葬岗。 原本因为战乱而变得荒无人烟的小城,恍然间仿佛又多了一个故事。 从北边来的人,有人安居于此,世代守坟。也有人带来一些黄土,匆匆离去。 陈萍睁眼看着身前的一幕幕景观变幻,他低下头沉默不语。 春来秋又去,大梦谁先觉? 乱葬岗逐渐变成了黄土堆,随着茶马古道的开辟,来往商旅时有路过。 北边塞外传来消息,冀北有位名叫宁辰的少年将军履立奇功,去年冬,曾在大雁山领军突入突厥中军营寨,生擒其头领阿鼻可汗。 今年春,宋国天子赵乾陵册封宁辰为天武卫统领,大宋王朝左将军,镇守王朝西北。 年轻将军还是身着那件狐裘赶赴任上,他从来没有清洗过那狐裘上属于真正“宁辰”的血迹,而是小心珍藏,将这件衣服一直随身携带。 那一日,渡过黄河,看着长河落日,年轻将军不觉感慨。 时光荏苒,一去十五年。 画面再转,宁辰的青春早已不再,他变成了一位锋芒内敛的中年人。 驻扎边关,还是和往常一样,读书、练剑、骑射、征战。 西北塞外的风沙很大,将少年那本应细腻的皮肤磨得有些棱角。 而他只是日复一日,做着自己应该要做的事情。 再后来,一封羽书疾驰而至,赵乾陵壮年而逝,太子赵长河在即位后威望不足,急需戍边大员们帮忙站台立威,故欲邀宁辰返京,参与自己设下的庆功宴。 宁辰婉拒,推脱以边北事物繁重为由。 新君大怒,遂缩减边北粮运辎重,致使边关将士吃紧…… 好在,边关虽然清苦,却也简单。 粮草缩减,宁辰就裁军,将原本应该驻扎的满满当当的防线拆分成了一个个据点,而后逐一加固城建,抵御来犯之敌。 就这样,足足又过了十年。 十年间,身为王朝左将军的宁辰并没有和世人所预料的一样再进一步,北方没有遇上什么大的战事,除了与时有发生的与外族的小股遭遇战,以及土匪劫道一类的事情。边境上,大抵是一片祥和的景象。 宁辰还是本本分分,做着每日自己都应该做的事情,读书、练剑、骑射、征战。 直到北狄、突厥、匈奴、鲜卑四族联军兵临北境,王朝西北,狼烟骤起。 赵长河乱了阵脚,看着从北往南逐一升起的一道道狼烟,看着每日接连不断的前线战报,坐了十年太平皇帝位置的纨绔新君整日惴惴不安,心中不免后悔。 西北一线,由于长期的粮草缩减,左将军宁弈麾下,原本的八万精兵,历经十年早已不足四万。 可是…… 城坚墙固! 中年将军身披狐裘,带着仅仅身边不到八千守军,据守那座号称北境最雄伟的雁门关。 半年,关前血流成河。 那一日,当这位满腹韬略的中年帅才手提长枪冲下城池之际,没有人相信他还能活着。 可也就是在那一日,当汉子拖拽着满身疲惫从死人堆里爬出之后,天下都变了。 有一柄剑自中原南疆禹州地界拔地而起,横跨整整十一州版图,从南禅部州飞抵中土冀州地界,一剑震开雁门关前,厚重如层层山嶂般的凶恶敌军。 那一剑,乃是南疆英魂念力所化。 而那一日,天下为之震动。 中原江山,不可侵犯! 视线的最后,陈萍看到的是与自己先前面色如出一辙的宁辰,站在尸山血海之中,静静地与自己对视,仿佛映射出时光。 一阵刺痛感猛地袭来,少年的瞳孔不禁猛地一缩,眼前瞬间漆黑一片。 光华内敛,原本爆射出红光的双眸突然变得乌黑,就连眼白竟也跟着瞬间随之消散。 下一刻,陈萍呆滞在当场,他瞪大着眼睛看着眼前一幕,张大了嘴巴,久久未曾言语。 只见,身前四周,此刻有无数身泛黑气的英魂单膝跪地。 他们身披重甲,仿佛与那乌黑的龙卷风化为了一体。 为首一人,正是披甲的汉子宁辰。 他们一起对着陈萍所处的风旋中心位置抱拳,齐声:“见过将军!” 第七十三章 真相与谎言 “你们,叫我什么?”陈萍看着眼前一幕,神色有些迟疑。 四方上下虚空,一双双眼睛全都锁定在少年身上,陈萍笑了笑,听到这种称呼,受到这些注视,少年总感觉气氛有些尴尬。 “诸位放心,答应你们的事情,我一定照办。”陈萍说道,想要上前两步,靠近一些虚空中的英魂。 宁辰单膝跪地,闻言他抱拳起身,神色有些歉意。 “将军,很抱歉,其实我先前骗了你。”壮硕汉子愧疚说道,他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那道身影,语气有些迟疑。 太像了! 从外貌、身材、五官、气场等各个角度来看,竟都与大将军宁弈如出一辙。 “哦?”陈萍有些疑惑,脚下虚空仿佛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凝聚成型,他上前一步。 “怎么回事?”少年问道。 宁辰有些不好意思的抬起头,眼中恍然间闪过一丝犹豫。 沉吟片刻,他缓缓开口说道:“将军,那日我说陆家村的人害了几个与我们有关的无辜之人,希望您能够出面为我等报仇,对不起,其实是在骗您,目的就是让您接过我的那把剑,从而订立英灵契约,进哀牢山中解除一个隐患。” 宁辰顿了顿,将目光看向了眼神愈发变得阴沉的少年,他缓缓摇了摇头。 “将军,您也知道我等是因何而死,现如今之所以无法安息,是因为哀牢山中,有扶桑人的……”汉子停住,他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没有直接说下去。 陈萍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也没想到这件事情居然还有如此之多的隐情。 “扶桑人的什么?”少年继续问道。 “我不知道……”宁辰重重的摇了摇头,心情沉重。 思考片刻,披甲汉子继续说道:“扶桑人有高手在哀牢山中设置结界,使我等无法深入探查,但能感觉到,这里面的阴谋,肯定不简单。” 他抬起头,将视线环顾一周,看向身后同袍,神情思索。 陈萍开口说道:“宁辰将军,身为七百年前中原保卫战中的一员,我很清楚您有何等使命,但是这次的事情,想来你们也不是第一次找人来办了吧。” 少年说罢,他突然端坐在了原处,自虚空中悬膝而停,陈萍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宁辰缓缓点了点头,看着端坐在不远处的陈萍,汉子突然上前一步,开口说道:“您说的不错,八年前,也就是那几个老幼妇孺尸骨被埋在此地之时,我等便发现了其血脉的异常,那股恶臭的东洋味儿,熏得我们从沉睡中苏醒。而后,在一番损兵折将的搜寻之后,我们惊讶的发现,在哀牢山的核心地带,竟然有异常强大的东洋法阵存在。甚至于可以对我等近千年的英魂,造成致命创伤。无奈,我们最后只得用梦境联系了边上村镇的几位长者,希望他们能够配合此次行动,以一种十分诡异的方式失踪,吸引来禹州的君王处理,可是结果……” 宁辰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几乎消失,他的脸上写满了失望。 陈萍眼神一亮,闻言心中的求知欲陡然增加,少年疑惑问道:“结果怎样?” 先前李来福总是在此事上扭捏,想当初他与父亲一同进入哀牢山,却几乎对此地经过毫无印象,这无疑令陈萍心中无比疑惑,甚至于不惜挖地三尺,也要进山去寻找一些当年的蛛丝马迹。 “结果,禹州君王殿下在哀牢山东麓便遭受了某种邪术的影响,他强撑着道心破碎的风险,勉强走到了先前我们探索到的核心地带边缘,之后……”宁辰顿了顿,黑气缭绕的身影不知何时攥紧了拳头。 他咬牙继续说道:“一道红褐色邪光突然在山中闪烁而起,再然后就是两个人的身影,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给从山里扔了出来,记忆什么的全然消失,其中一位还受了重伤。” 宁辰的眼神十分凶狠,他低头看着脚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萍此刻早已在不觉间握紧了拳头,原本悬膝而坐的少年缓缓睁开了双眸。 他冷声问道:“所以陆家村的人,现在到底都去了哪?” 宁辰回答道:“陆家村人此刻已在哀牢山东麓的一处桃源定居,我等指引其前往,并自始至终在暗中守护,至今都还安在。” 陈萍点了点头,“好,下一个问题。建川五年盛夏的那场婴孩失踪案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这些年可有线索?” 宁辰摇了摇头,壮硕甲士表情阴冷。 宁辰说道:“具体的细节线索一直都没有头绪,可是这些年我总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虽然很离谱,但也许会比较接近真相。” “说来听听。”陈萍冷声道,神情安静的看着身前的万千英魂。 “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些人本就是用来牺牲的,而要牺牲掉他们的人又需要制造一些将他们合理牺牲的理由,所以借机搞了这起婴孩盗窃案,至于那些被偷走的婴孩,有可能对扶桑人而言,还有些别的用处。”宁辰说道,视线余光仿佛穿过了身旁阴风龙卷,看向了风旋外的哀牢山主峰。 “是有这种可能。”陈萍点了点头,少年说道。 现如今,如果从事情的最初往下捋,便不难发现,自打那赤身裸体的老幼妇孺出现在建川五年的玉溪县衙开始,诡异的事情仿佛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先是县衙张榜,给这些突然出现的人口凭空增添了很大热度。 而后就是收容期间,全县境内的婴孩大量消失,致使百姓对官府、妇孺产生了怨气。 再之后,高道邹显出现的恰到好处,设坛斩杀“妖人”于城南东极岭,却葬西亭。 扶桑人的脏血玷污了神圣的黄土地,自然而然会勾起民族仇恨,唤醒无数在此沉睡的英魂。 再之后,英魂发现端倪便进山寻找,惨遭妖术伤害后,寄希望于通过更为离奇的事件,吸引到身为禹州君王的父亲重视,从而彻底解决此事。 再然后,陆家村消失,李来福和老爹果不其然亲临此地…… 会不会? 陈萍心中突然一颤,原本悬着的双膝突然伸直,整个人猛地才原位跳了起来。 难不成自己父亲的壮年而逝于此事有关? 一种猜测在少年的内心深处升起,陈萍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去躲避事情真相,却发现自己根本躲不过。 如果说先王的身体情况急转直下是五年前,那七年前的初春,仿佛就是这个端倪开始的时候。 那岂不是? 陈萍神情呆滞,不握剑的手掌指尖都在微微颤动,他情不自禁的低下了脑袋。 扶桑人的谋划仿佛不单单是冲着这座哀牢山来的,南海之滨的出海蛟龙,青羊宗上消散的礼王剑,下山时莫名的滚落巨石,还有这里,都透露着古怪。 如此一来,仿佛就连前两日县衙门口的那口棺材都有了解释。 扶桑人? 七百年来灭亡中原的野心不死,在这哀牢山中,想来定是有他们不可忽视的重要谋划。 甚至于,他们想要干掉的第一个目标,很可能是自己……礼王陈萍! 毕竟在整个中原,没有谁敢对礼王下手。 更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中原人,能有任何理由会盼着礼王殿下出现任何意外。 所以,这事情的解释其实很容易。 沉吟许久,少年突然抬起头来,他看着身前不远处的宁辰,用清透的嗓音淡然说道:“所以,你们需要我怎么做?” 宁辰闻言微微一愣,他有些诧异的看着面前这个因为使命感而理所应当点头的少年,张了张嘴巴。 有些不淡定了…… “我能感觉到你身上有他的气息。”宁辰开口说道,他指了指陈萍的腰间。 少年将视线转向身下,继而微微一笑。果然是这样么? 圣人气息…… “再具体一些。”陈萍继续开口说道,眼神逐渐变得认真。 英魂宁辰微微一笑,脸上闪过一丝释然。 他答应了! 壮硕汉子开口说道:“先生,本次请您来办的这件事情,我们长眠于此的所有人都谋划已久。先前我赠予您的那把剑,早已凝聚了在场所有英魂的念力,毫不避讳的讲,如果配合上您腰间的那枚玉佩,这柄剑可以斩出这世间最强的一击,而我们希望您可以从哀牢山北麓进山,彻底摸清山内情况,并粉碎任何异族阴谋。” 宁辰缓缓闭上了眼睛,没来由他长叹出一口气。 “太讽刺了,居然在老子当年浴血之地……”汉子感慨。 一身铁甲咧咧作响,原本紧握的双拳猛地向前挥出,却打在了空气上。 披甲男人突然肃立当场,他没有继续抱拳,而是对陈萍所在方向作揖。 “拜托了!”宁辰说道,久久未起。 身后,无数双看不清面容的模糊身影见此一幕,纷纷跟在宁辰身后作揖,他们分别弯腰行礼,齐声“摆脱”。 下一刻,天边云雾尽散,漫天龙卷骤然消失。 这些英魂仿佛是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豁出去了,正如七百年前一样。 阴风散尽之后,他们的身影并未离去,而是依然就那样站在陈萍面前,与少年久久相拜。 陈萍看着眼前一幕,神色有些惊慌。 “前辈,你们?”少年问道,话语间意思清晰。 宁辰摇了摇头,他微微一笑,仰面看向天空。 没有了阴风的保护,转射了赤乌光华的明月,也会给亡魂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可是,这些英魂不在乎。 陈萍身前,无数身披重甲的汉子依然在低头作揖,他们久久未起。 齐声“拜托将军!” …… 星光下,人间唯有哀牢山前,气象万千。 一道目光,仿佛照穿千年岁月,透过历史长河,射入陈萍眼中。 霎时间,万籁寂静,天空下又骤然出现了好多道身影,有身披古老板甲的甲士骑卒,亦有穿着兽皮藤甲的蛮荒勇士。 这一刻,哀牢山下,地动山摇。 所有曾经沉睡于此的亡灵都骤然苏醒。 五万英魂,盘踞如天上星,纷纷看向了居中肃立的少年。 最上面,是诸葛丞相麾下的战士手持弓弩,眼神如炬。然后是蛮族先辈腰跨弯刀,面容坚毅。再然后,与陈萍离得最近的是北宋英魂,他们身负利剑,一齐作揖。 没来由,少年点了点头,他没有说话,看着眼前一幕。太沉重了…… 此时无声胜有声! 自己 陈萍身上背负着的,将是在场五万英灵的期待。 他们都是生长在这座大地上的人,同属于华夏民族,身上流淌着相似的血液。 这一刻,陈萍对天上人作揖,对身边人作揖,对世间人作揖,久久未起。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心中默念道:“诸位放心,陈萍一定竭尽所能,用手中剑,劈开这座哀牢山!” …… 不知过了多久,当少年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先前所有的一切早已随着夜晚的微风烟消云散。 陈萍落回地上,手中仍握着那柄从宁辰手中接过的宝剑。 李来福等人此番早已被阴风所酿就的龙卷击打的彻底昏睡了过去,身上三魂被灭,这一觉毋庸置疑能睡很久。 陈萍缓缓坐在地上,将手中剑放在了膝盖上,轻轻敲击剑身,听着淡淡的金属脆响,凝神出窍。 这一夜,注定不会平静。 少年转过头,深呼吸一口气,他看向了哀牢山方向。 深处的人恐怕也早就注意到了这边所发生的一切,此刻开始商议对策了。 陈萍突然攥紧了剑柄,将视线转回剑身之上。 那又如何? 今夜这番景象,不就是做给那边的人看的? 别的不说,自己和这些英魂前辈们,付出了这么大代价以力压人,让你们这帮异族畜生少睡几个好觉。 不过分吧?! 想到这里,少年突然猛地从地上站起身,握剑的手朝哀牢山深处用力比划了两下。 他现在能感觉到,这柄剑上所散发的杀气,绝不一般! 天要下雨? 娘要嫁人? 扶桑小辈,堂堂天下第一剑就在我手,哪怕只有一剑,挥出即死。 此生亦无憾! 第七十四章 山神庙 次日清晨,李来福众人从昏睡中醒来,经过一夜休整,在场所有人都感到精力充沛。 李来福来到陈萍身边,看到端坐在地面色如常的少年,不由得长舒出一口气。 陈萍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将膝上长剑抵在地上,咬牙撑地站起身,冲在场众人微微一笑。 几名亭卒包含吕彻在内,此刻早都已然目瞪口呆,想起昨夜的惊险遭遇,每个人都暗自庆幸。 本来以为玩儿完了,没成想虚惊一场还睡了个好觉! 与李来福商议一番,陈萍最终决定将陈白留在此处与两名亭卒一起看好这块出山的必经之地。 陈白自然不干。 “王爷,小白也要进山!”玉面少年说道,眸中有些失落。 陈萍知道陈白是害怕自己的安危出现状况,他拍了拍少年的脑袋。 “听话,在这你就先在这儿呆着。”陈萍说道。 经过昨夜所获知的讯息,陈萍现在已经清楚了此事的凶险,他其实此刻只想独身前往,可奈何现如今修为散尽,想要抵达哀牢山的核心地带,必须有李来福帮衬。 陈白没来由点了点头,他一向很听话。 “嗯,好。”少年点头说道,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那个年轻王爷,陈白的神色间有些忧虑。 陈萍转过身,勾搭上李来福的肩膀,少年潇洒笑道:“记得每日按时升起那缕烟哦,不然我们回不来,可就天天去你梦里做客喽。” 陈萍朝陈白挥了挥手,没有回头。 一行人,礼王陈萍,礼王府总管事李来福,西亭亭长吕彻,还有三个西亭吕家店亭卒,一齐入山。 哀牢山北麓树木多为低矮灌木,由于背离阳光的缘故,丛林生长的并不高大。 一行人走入林中,迈开步子抬起头,眼睛还能露在树林上方,除了行走起来较为吃力,却不容易因为树林遮挡而迷失方向,总的来说还算轻松。 晌午,一行六人在哀牢山北麓的一座小山头上坐下,吃了两口干粮,吹着山顶凉风,细细打量了一番前方的道路。 身下的丛林逐渐变得高大了不少,再深入些便彻底进入哀牢山的外围区域了,整座山脉占地足足近四万里,其中南北纵深两百余里,东西也有近一百八十里的范围。 休息了一会儿,陈萍没有犹豫,与李来福带着剩下的其余四人便一股脑的扎进了群山之中。 随着树木逐渐高大,脚下道路的愈发难走,来自吕家村的几位亭卒脸上都不免有些焦虑。 陈萍哼起了一首歌,少年对此习以为常,无非是用两双腿走路罢了,天下本就没有路,还不都是用人腿走出来的? 手中长剑不断挥砍,破开了丛林中的一条条挡路藤蔓,少年的额角不觉间布满汗水。 李来福来到陈萍身前,见少年面色疲乏,他拍了拍陈萍的肩膀,说道:“王爷,我来!” 少年笑着点了点头,将手中长剑递给了李来福。 李来福接过那柄剑,打量一二,便暴力的将长剑举过头顶。 一剑接一剑劈下去,胖子也不禁力竭。 过了没多久,李来福满脸不可置信的看向手中长剑,他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陈萍,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尼玛,也太重了吧…… “来,给我。”陈萍笑着从胖子手中拿回了那柄剑,重新来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在与李来福擦肩而过时,胖子吃惊的看到了陈萍的双手,掌心虎口处隐约又血迹滴落。 “王爷?”李来福懊恼,想上前抢夺少年手中的那柄剑,继续为队伍披荆斩棘。 结果却被陈萍一巴掌打在了屁股上…… “抢什么抢?”陈萍笑道。 胖子那肥硕的臀部在少年的手劲下顿时上下颠簸了起来,李来福诶呦一声,条件反射般向后躲闪,身体不小心碰在了一名跟在后面的亭卒身上。 “诶呦……”绰号吕四的亭卒发出一声哀嚎,整只脚被李来福踩得险些骨骼断裂,他一屁股蹲坐在了地上。 “啊……”又是一声哀嚎声响起,是一名本来想要去搀扶吕四的亭卒发出的,他此刻已然因为自己的漫不经心,被一条伪装的很好的竹叶青趁机咬住了手指。 另一名跟在后面的亭卒赶忙上前,吕重三一把拽掉了缠在身前亭卒手指上的毒蛇。 “嗷……”那名亭卒再次发出一声哀嚎,原本只是被蛇咬伤的手指顿时被扯掉的蛇牙带出了两条血痕,青绿色的毒液泛着猩红游曳在伤口中,令人触目惊心。 陈萍赶紧停下了手中动作,少年回过头朝身后看去,旋即便好生胸闷。 真特娘的郁闷呐…… 自己这个顶在最前面的持剑者还没碰上什么麻烦呢,后面这几个家伙,要死啊? 不过他转念又低下了脑袋。 这件事情,好像本来就是因为陈萍打了李来福屁股一下所导致的。 要说责任…… “咳咳。”陈萍清了清嗓子,转过身朝着队伍后方走去。 既然是自己起的头,那恐怕只能自己来处理了。 他走到了那名被竹叶青咬伤的亭卒身边,缓缓举起了手中剑。 “王爷,别,别。”亭卒尖叫道。 看着缓缓被陈萍高高举起的宝剑,这名昔日里混吃混喝混空饷的西亭亭卒闭上了眼睛,裤裆处也不知是受竹叶青蛇毒影响了,还是被那柄逐渐抬起的长剑给震慑了,旋即一湿。 陈萍将他的身体一脚踹翻在了地上,将剑刃横在亭卒身上,扭头对周围几人说道:“你们把眼睛闭上,等下嘛……救他的过程会有点血腥。” 于是乎,在场众人,除了对陈萍心思习以为常的李来福深色淡定,其余几名汉子都请不自觉的背过了身去,闭眼捂耳。 “救命,救命……”那名被蛇咬伤的亭卒万分惶恐,眼角泪水梨花带雨般滴落,壮硕男人好似一个弱女子。 少年的嘴角浮现起一抹坏笑,他猛地一脚踩住了那名亭卒的手掌。 “别动。”陈萍说道,语气干脆。 下一刻,手起剑落。 感受着疾风划过身前,可怜亭卒再次发出了杀猪般的哀嚎。 “啊……”尖叫声响彻山野,方圆十里可闻。 陈萍手中的剑锋落地,剑尖之上顿时就多出了一道细长血痕,顺着下方剑刃缓缓滑落。 可怜亭卒睁开了眼睛,并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那种肉体分离的剧痛,反之除了被少年脚掌踩得有些酸痛的手背,手指之上更多的是一种瘙痒感。 等等? 手指? 是的,手指还在手上,只是被陈萍用剑锋顺着那道被竹叶青咬伤的口子轻轻划开一道。 这…… 亭卒当即愣在当场,在感受到雀跃庆幸的同时,不自觉看向面前少年,神色中有些震撼。 这种剑术,毋庸置疑可令他惊为天人。 陈萍微微一笑,对这名倒霉亭卒点了点头,他指了指身下男人的平放的手掌,说道“最好让它朝下放着,有利于毒液流出。” 说罢,少年继续朝着后方走去。 此刻先前咬人的那条毒蛇早已被后面的吕重三捏在了手里,少年手劲不小,却还是十分谨慎,一只手掐住蛇头,另一只手则是攥紧七寸。 陈萍来到吕重三跟前,抬手要来了那条被亭卒攥紧在手中的那条毒蛇,他随意地抓住蛇身某处,转身朝着队伍最前方走去。 说来也是有趣,即便陈萍此刻已是一个普通人,再无半分属于礼王的气势,那条蛇却依旧无比乖巧,小巧的身躯蜷缩在少年的掌心里,也不乱动,被陈萍攥着全身在手心中玩弄起来。 “这……”年轻些的亭卒吕重三目瞪口呆。 身为世代生活在这哀牢山下的土著,他可是从小就和蛇类打交道,时至今日,过手的毒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却从未见过像陈萍这样信手拈来的驯蛇方式。 尤其是这竹叶青,号称大小姐脾气,平日里躲在这翠绿的山林里不易被人察觉,却又领地意识极强,时常开口主动攻击人类。 可是…… 看着陈萍轻抚在竹叶青蛇头上的拇指,吕重三终归还是不得不重新审视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了。 少年突然将捏着小蛇脑袋的手向上抬起,放在了下巴跟前,少年开口说道:“小绿蛇你说,我们进山该往哪个方向走好呢?这边?” 陈萍用手中剑指向一个方向,他抬起了按住蛇头的拇指,目光看向小蛇的眼睛。 竹叶青立了起来,它先是回头看了看少年剑指的地方,然后赶紧摇头。 “那这边?”陈萍又问,转手换了一个方向。 小蛇还是和先前一样,又转头看了看,而后摇头。 “还不对?”陈萍有些疑惑,他再次抬起手,指向了先前开路的正前方。 “这里?”少年继续问道。 小蛇依旧摇头。 “那难不成要我们折返回去吗?”陈萍好生无语,他看着面前的这颗小脑袋,开口问道。 竹叶青点了点头,这条好似有些灵性的小蛇,看着少年的眼睛十分认真。 陈萍不乐意了,少年摇摇头,说道:“我一定要进山,带我们找个能过夜的空旷地带,我就放了你,如何?” 竹叶青低下了脑袋,有些犹豫的看着捧住自己的少年手掌,沉思良久。 “行不行?不然我们此行一无所获,可就只能带着你出山了,到时候……”嘴角扬起一抹坏笑,陈萍看着小蛇幽幽说道。 可怜的竹叶青本是大小姐的火爆脾气,此番却被陈萍拿捏得死死的,它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将脑袋转向了先前陈萍剑指的三个方向之一。 少年率先迈开了步子,他将小蛇放入胸前口袋的夹层,抬起了手中剑,朝着被竹叶青指过得方向快速挥下。 就这样,一行人,一个指尖滴血、有些低烧的亭卒,一个腿脚不便,一瘸一拐的亭卒相互搀扶,跟在陈萍身后,继续朝着前方走去。 为了安全起见,这二人腿脚不便,不能处在队伍的最后,以免被不小心落下。 李来福被陈萍安排去了队伍末尾,有个高手断后,一行人也总能再多些保障。 不知又过了多久,天边日头西移,逐渐有了太阳下山的架势,一抹尹红爬上云端。 陈萍看了眼天边日头,不禁叹了口气,眼前依旧是看不到尽头的丛林,不过好在现如今的路比先前好走了不少,身前已经不在是先前那般爬满了藤蔓,虽然每走几步仍旧需要陈萍用手里剑的挥砍一二才能通行,但属实已经比先前要好上许多。 “小青蛇?”少年轻声呼唤趴在怀中的小蛇。 竹叶青从陈萍的衣服口袋里冒出了脑袋,看着面前的少年,它吐了吐信子。 “还有多远?”陈萍问道。 他可不想天黑赶路,可眼见环顾一周也没个能够落脚的地方,陈萍不禁有些疲惫。 小青蛇将脑袋指向前方,它看向陈萍,眼神里仿佛又鼓励的神色。 “快了?”少年问道,眼中有些惊喜。 竹叶青点了点头。 陈萍微微一笑,将小蛇塞回衣兜,回头看了眼身后。 “大家加把劲,前面!”陈萍说道,语气亢奋。 众人闻言也是顿时来了力气,跟在陈萍身后,少年手起刀落、披荆斩棘,众人一言不发、默默赶路。 终于,在天空最后一抹余晖散尽之前,身旁林木逐渐渐少,一片较为平坦的平地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不远处,一条山溪悄悄流淌,水分滋养了一棵参天树。 树下,是一座破庙…… 没错,一座庙。 因为年久失修的缘故,庙里庙外生满了青苔,苔痕爬上了老庙的房梁、屋顶等地,将本就算不得高大的小小庙宇给映衬的更加破败。 一行人精疲力尽,拖着疲惫的身躯朝这座老庙走去,也不管庙宇是否适宜居住了,这种情况下,哪怕是找一片平坦的荒地过夜也绝对说得过去了。 有房子住? 那还挑什么? 每个人心中都感到十分满足。 直到…… 有一道身影从小庙的门后走出,手持长刀,头戴斗笠。 他抬起了那双犀利的眼睛,用舌尖舔舐嘴角,露出了一个诡异的怪笑。 这是一个东洋武士! 第七十五章 东洋武士 陈萍横剑身前,对眼前一幕并不意外。 “你是谁,报上名来。”少年开口说道,握剑的手腕微微下沉,下意识准备向前一剑递出。 那名东洋武士收敛了嘴角笑意,缓缓从腰间抽出长刀抵在肩上,前脚微弓,做了个背刀式。 “你还不配知道我的名字,小子。”东洋人用一口蹩脚的华夏语缓缓说道,双眼微微上挑,看向陈萍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不屑。 “呵……”陈萍冷笑,随手扯下了腰间玉佩,便准备教训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洋人。 青绿色的光华瞬间从玉佩里溢出,陈萍跨剑前冲,眉心处却不知何时泛起了一道红光。 少年一跃而起,居高临下斩出一剑,并未催动这柄剑内封存的念力。 武士持长刀格挡,鼻子下方人中处的一道胡须随着嘴角的笑意微微上扬,东洋人临危不乱。 “给我开!”陈萍喝道,青光流转的长剑赫然落下。 一道劲爆气机顷刻离体而去,径直朝着不远处的那个狂妄武士凶悍撞去。 “砰。”一声巨响刹那传来,仅是陈萍随手一剑,便震得东洋武士手中长刀险些脱手。 他不可思议的看向了不远处那道身影徐徐落地的少年,眼神微颤。 “再来?”陈萍爆喝一声,并不打算给东洋武士任何喘息的机会,他跨步前冲准备将方才那一招再来一遍。 李来福挡住了少年的去路,胖子回头看向陈萍,他轻轻一笑。 “王爷,我来就好。”李来福说道,语气间充满了自信。 陈萍停住了脚步,看向李来福那肥硕且信心爆棚的脸颊,少年缓缓点了点头。 “好!”陈萍说道,旋即后退一步。 看着将手中玉佩挂回腰间的陈萍,东洋武士有些不满,身为武士道精神的忠诚信徒,他觉得死磕到底是一种武士精神,不容亵渎。 “你,拿起剑,与我一战。”武士咬牙切齿一字一顿说道,抬手指向了站在不远处的少年,面容愤怒。 陈萍轻蔑一笑,他转过身径自朝着队伍后方走去。 少年朝那东洋人挥了挥手,他幽幽问候道:“与我一战,你也配?” “你…”武士怒不可遏,眸中似要喷出火来。 不远处一个胖子朝地上啐了口唾沫,李来福挑衅道:“你什么你?你也配?” 可以预见,武士心田想必此刻已经有千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他握刀的手掌有些颤抖,整个人癫狂的几乎失去理智。 “你死…”武士再度发出一声怒喝,依旧是那蹩脚的中原话。 陈萍回到队伍中央,将双手环抱于胸前,看向前方的对峙没有出声。 经过方才的交手,少年此刻已经可以断定,凭李来福四境合道的实力,对上这个东洋来的武士,结果基本上应该是…… 虐杀! 当然,不仅仅是虐杀,而是单方面的虐和杀。 “你确定不拿武器?”东洋武士神色有些犹豫,虽然此刻心中积火的扶桑人十分想上去给李来福那肥硕的肚子来上一刀,可身为东洋武士,尊贵的武士精神却不允许他这么做。 李来福竖起了三根手指,胖子目光戏谑的看着那个自以为崇高的东洋人。 他一字一顿道:“你、也、配?” 武士终于忍无可忍,手持武士刀,东洋人朝李来福冲去,身形莽撞如蛮牛。 “嘶……”胖子深吸一气,腹部逐渐饱满。 下一刻,东洋武士出刀,一步跨出朝李来福肚子中间砍去。 胖子眼疾手快,先前深吸的一口气瞬间沉入丹田,中腹忽的瘪了下去。 “唰。”随着一声气爆声响起。 一刀过后,李来福的身影不退反进,胖子朝着东洋武士一步迈出,肥硕的大腿如同一根柱子般奋力地砸向地面。 “砰!”小树林里地动山摇,李来福气机又沉,脚下力道蕴含了合道境三分修为,随意便将那憾然前冲的东洋人震倒在了地上。 长刀脱手,武士眼中的神色骇然,他后背猛地发力,双腿用力前踢,想要向前方一跃而起。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李来福怎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胖子飞身上前,整个人灵活的纵身一跃,屁股朝地便要直接骑在那倒霉蛋的身上。 东洋人赶忙握住了一旁的长刀,他想要猛地转身,给这个肆意侮辱武士道的肥硕胖子一个教训。 结果…… “啪。”一声脆响响彻当场。 本是纵身一跃的李来福眼疾手快,见身下男子想要暗算自己,便也不再收敛,随手将一记耳光甩在了武士脸上。 武士刀应声而落,东洋人一脸蒙圈的看向身前,终于还是有些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肥硕的屁股如约而来,李来福得寸进尺,整个人骑在了扶桑人脸上,嘴角闪过一丝坏笑。 “还拿刀?我让你拿……”胖子恶笑着桀桀道。 耳光一记接着一记,抽的身下的东洋鬼子神魂颠倒。 “啪。”最后一击落下,东洋人如同一条死狗般瘫软在了地上。 李来福总算是给了他个痛快,没有继续羞辱这个被扶桑人拿来充当试金石的东洋武士。 一掌落下,直接砸碎了他的天灵盖。 武士的眼睛瞪得老大,看着骑在身上神色嚣张的李来福,他到死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将军口中所说的“小喽啰”会有这么大能耐。 他可是扶桑人的骄傲啊,是一等一的顶级武士,德川幕府中部将一级的存在。 然而在李来福面前…… 他是否有还手之力暂且不说,单是被一个中原胖子给空手接了白刃就足够耻辱了。 更别提他最后的死法…… 简直是把底裤给扒了下来,颜面无存。 身为一个扶桑人,一个武士,他听说过被乱棍打死的,见过被乱箭射死的,也遇到过被忍者暗杀的。 可是这种被几巴掌甩过去扇死的死法,却还是头一次。 当然,自始至终最令他感到难以接受的,是一个可以肆意羞辱他必生信仰的人,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骑在了他的脸上,带着恶笑,给了他最后一巴掌。 这种侮辱,身为高贵的东洋人,身为一个武士,他大鸟村夫绝不答应! 太耻辱了! 东洋武士,死不瞑目。 第七十六章 东洋仙人 陈萍知道,这件事情大抵是没有这么简单,身为一块试金石,这位武士就是被扶桑人献祭掉的存在,一个可怜虫罢了。 不远处,想必此刻一定会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正在监视着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陈萍没有刻意去寻找,为了避免落入圈套,他们一行人的当务之急是抓紧休息,做些调整。 至于之后如何扫除这股监视力量,陈萍还需要和李来福从长计议,给扶桑人挖一个坑才行。 …… 李来福拖走了那具东洋武士的尸体,将其随意的丢在一旁,在距离小庙稍远的一片空地上,徒手开始刨坑。 挖好坑,将尸体扔进去,掩埋。 处理完了这一切,李来福搓了搓手掌,来到小溪边俯下了身子。 溪水从他的手心流过,冲淡了胖子手上残存的血迹。 胖子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倒映着一轮明月的清澈水面,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些年,他只记得自己来过这里,进过这座山,可是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呢? 梦里他问过自己一遍又一遍,却总是想不起来。 有些事情,明明已经到了脑边,就差临门一脚了,这些年却总是迈不过这道坎。 陈萍来到了李来福身后,将小蛇放生后,少年绕着小庙四周洒了一圈雄黄粉,同样是过来洗手。 他看了一眼蹲在一旁的胖子,见其眼神呆滞,仿佛是在强行回忆着些什么,便也就没有发声,缓缓站起身,径自朝着小庙内走去。 四个亭卒此刻都在庙内歇息,其中一名十分擅长钻木生火的亭卒拖着疲惫的身体拾来了几根较为干燥的木材,现如今却也没了去劳动的心情,整个人瘫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座小小破庙宇,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萍拍了拍有些发酸的腿,视线余光扫视四周,也是无奈。 歇息片刻,少年蹲坐在地上,卖力的捣鼓起树枝来。 钻木取火这个活计,陈萍自然不是第一次做,身为时常要露宿荒野的探险者,少年的手法十分娴熟。 很快,一道浓烟缓缓升起,焦糊味儿瞬间传递到了庙内的每一个人鼻子里。 几个亭卒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包括吕彻在内,没有人曾想过身为堂堂一州君王的陈萍,竟然如此熟谙这等技术活计。 在大家原本的印象里,礼王那就应该是一尊高不可攀的形象,出行必然前呼后拥,也大抵不需要有太多本事。 是啊! 毕竟,礼王只需要能打就行了。 谁能想到,陈萍这位礼王当的却是如此的简单,除了懂得多些,整体其实与普通人无异。 吕彻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看到陈萍的一举一动,中年汉子有些羞愧。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站起身,酸痛的脚掌,肿胀的膝盖,令这位出自吕家店的亭长有些举步维艰。 吕彻挪步来到了陈萍身前,接过了少年手中的活计,坐在地上开始给火堆添柴。 陈萍见状微微一笑,少年站起身擦了把额上汗水,随即下意识的扫视四周。 周围并无异样,屋子外面十分安静,显然这附近并没有什么潜在的猛兽威胁。 然而,陈萍的心中却还是没来由生出了一股不好的预感,不知是否是因为身处环境陌生的缘故,少年此刻的左侧胸口砰砰直跳。 好像总有哪里不太对劲? 陈萍忍不住想到,旋即再度环视四周,一看之下不禁紧张起来。 火光映照下,屋子里一共只有五个人…… 没错,李来福还在外面没有回来,整整接近半个时辰,难不成还能一直蹲在那小溪边上? 想摸鱼吗? 想到这里,少年立刻不由分说迈开了脚步,整个人径自朝屋外走去,他绕过了小庙边上的那棵大树,孤身一人来到了小溪边。 …… 这里并没有李来福的身影,小溪边寂静无声,除了溪水划过青石的脆响外,就只剩下了风吹过树梢的颤动。 陈萍将视线扫视一周,借着微微月光,不远处的林子恍然间显得有些朦胧。 “来福?”陈萍尝试呼唤道。 一阵摩挲声响起,是树叶在山风中互相依偎。 少年的声音伴随着山风传递出去很远很远。 过了很久,却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陈萍不禁皱了皱眉,原本不祥的预感继续增加,直到他紧张的再度环视四周,将视线扫过身后的水面…… 那轮明月依旧倒映在水中。 陈萍眼神凝重的看着不远处的涓涓细流,总觉得这里仿佛总有些什么地方…… 不对劲! 少年绞尽脑汁,死死盯着水面,想要再发现些什么端倪。 然而…… 一无所获。 水面仍旧是那个水面,溪水很浅,清澈透亮,显然是藏不了什么东西。 但是李来福一个大活人,难不成就真这样悄无声息的不见了? 连个最起码的叫嚷哀嚎声都没有,他能去哪? 陈萍没来由低下了脑袋,心中一时间闪过无数念头。 既然四周都没有李来福的人影,胖子又消失的悄无声息,那他消失的地方大概率就是这条小溪了。 只是消失的方式…… 陈萍不知道。 少年抬起头,不知为何心中的紧张感仿佛突然之间泄去不少,他缓缓地来到了李来福先前蹲过的地方,学着他的样子在河边蹲下,环顾四周,最终视线还是定格在了水面上。 那轮明月仿佛有些不太寻常! 陈萍总算是看出了一些端倪,他蹲坐在地上缓缓地抬起头,仰面看向了头顶的那轮明月。 这一次,陈萍总算找到了李来福消失的原因。 因为那个照耀了这个世界不知多久的明月之下,此刻正站了一个人…… 一个仙人! 这一刻,陈萍总算是知道为何先前的自己看着水面总会感到有些问题了,原来这个问题并不在水面,而是在水中倒影映射出的那轮明月身上。 明月有黑点,黑点是仙人,来自扶桑的“仙人”…… 不觉间,陈萍再次握紧了腰间的那枚玉佩,他一手持剑,抬头看着天上身影,口中突然爆发出一声长啸。 少年怒吼道:“混蛋,你下来啊!” 山林震动! 少年英雄,好不霸气! 第七十七章 一剑斩之 其实扶桑的人早就来了,自打昨夜山外天地异象散去开始,就一直跟在陈萍身边,暗中窥探着一行人的一举一动。 陈萍虽然对此也早有察觉,却也没想到这些人竟能把自己隐藏的这么好,在自己头顶偷窥自己?这还叫暗中窥探么…… 可是整整一天时间,居然没人发现这窥探者的任何迹象。 “有种下来一战!”陈萍再次高声喝道。 声音惊动了天上黑影,同时也传递到了不远处的小庙之中。 吕彻带头从地上跳了起来,手中拿着被李来福巴掌扇死的东洋武士的佩刀,也不管心中的恐惧了,一溜烟跑出小庙去。 陈萍手持长剑拄在地上,朝天空竖起一根中指,气焰之盛可见一斑。 天空黑影无动于衷,这位来自东洋的“仙人”静静看着眼下的少年和那几名慌张冲出小庙的亭卒,他微微一笑,满脸的不屑。 陈萍质问道:“阁下来都来了,可敢下来一战?” 双眉上挑,少年手中剑顿时被青光环绕。 陈萍双眸紧闭,屏息凝神,剑上寒芒一涨再涨,气息瞬间抵近合道境。 手中,林生淮留下的这枚玉佩圣人气息只有一道,可内力却十分雄浑,同为王剑的执掌者,陈萍对这种内力的催动再熟悉不过。 下一刻,剑上青光似流萤般轰然炸开,光团散落一地,随风消散。 陈萍静静地将手中剑持于身下,他仰面望天,心中意念与长剑合为一体。 剑上不再有青光缠复,少年手中玉佩光芒尽散,合道境气息也随之消失。 “就这?”东洋仙人撇撇嘴,眸中满是不屑。 身下少年,白衣漂浮鼓荡,手中剑在夜空下释放着点滴寒芒,陈萍眼神冷冽。 下一刻,在所有人意外的目光中,持剑少年挥舞手中长剑,以迅雷之势朝着半空之中的那道身影拧身划出了一道圆弧。 “斩!”陈萍低声喝道。 就这样,全场寂静无声。 随着这一剑的斩出,天地之间仿佛有一道轻灵剑气直线上扬,并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气象。 “哈哈哈,就这?”月下身影不由得抬起了手来,指向身处下方的少年,眼中满是嘲笑意味。 陈萍的嘴角不觉间浮现一抹冷笑,他持剑归位,转身朝后方走去。 下一刻,薄弱剑气继续上浮,速度却瞬间暴增,顷刻便来到了那东洋仙人眼前十丈处。 不屑的扶桑人抬手轻轻弹指,试图用这种最羞辱人的方式,直接击溃这道由陈萍蓄力良久才释放出来的剑气。 “呯。”金属脆鸣声骤然响起。 仙人指尖弹出一道红光,转瞬便以迅雷之势撞击在了那道剑气身上。 他瞪大了眼睛。 只见那道看似薄弱的剑气,此番却并未随着这仙人轻蔑的一指而随之消散,反倒是气息猛烈浮动起来。 东洋人皱起了眉,一双眼睛总算不再似先前那般轻蔑,再度弹指试探,以一抹更为强烈的光束,再次撞击到了那道薄弱剑气之上。 “呯!”又是一声脆鸣声响起,剑气气势不降反增。 陈萍缓缓转过身,再度持剑负于身后,仰面冷冷看去。 虚弱剑气在少年的目光注视之下,恍然间散发出了无比强大的能量,原本消散在剑锋之上的青光再度浮现,整道剑气气息节节攀升,问心、灵台、合道…… 东洋人的目光终于不再轻佻,转而被一股凝重所替代,他猛地拔出了腰间武士刀,抬手就是一击拔刀斩。 一道炽烈刀芒转瞬自武士刀上脱离而出,朝着陈萍斩出的这道剑气直直冲来。 地面上,少年的嘴角再次浮起一抹冷笑,他抬手轻轻掐指,而后…… “啪。”一个清脆的响指声骤然响起。 下一刻,原本已是合道境中层境界的剑气气息更胜从前。 合道上境,合道巅峰…… 陈萍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道半空中的青色剑芒,再度掐了一个响指。 龙门境界! 青色剑芒气息再涨,在那东洋“仙人”已然震撼的目光之中,刹那撞碎了那道拔刀斩所释放而出的赤红刀芒。 “呯!”两道气息的碰撞声响彻天地,震得几位随行亭卒纷纷是蜷缩在地上捂住了耳朵。 青色剑气继续上浮,只是速度受到了东洋人刀芒的阻挡,较之先前略缓了一些。 “纳尼?”东洋仙人口中传出一道惊呼。 扶桑人瞳孔猛地收缩,看着身前这道被拔刀斩刀芒滞缓了片刻,距离自己仅有不足一丈远的凛冽剑气,他下意识的就想朝一旁躲闪。 然而,这还没完,当他瞪大了眼睛看向身下那道即将斩向自己身体的汹涌剑气之时,地面上的陈萍却是再次捻指。 “啪!”第三次响指声响起,青色剑气刹那爆冲而出,速度一提再提,竟是直接穿过了那人身体。 “这…怎么可能?”东洋“仙人”震撼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右侧胸前一道血痕突然爆开,裸露出森森白骨,瞬间鲜血四溅。 震惊之余,一条胳膊缓缓与身体分离,朝着下方溪流径直坠去。 “下来一战!”陈萍的声音再度响起,少年持剑的手心再次散发出刺眼青光,他眼神凛冽,信心十足。 东洋人神色骇然。 随着“啪嗒”一声,两段被斩成半截的胳膊应声落入溪流,月下人影落荒而逃。 什么? 去捡断了的胳膊? 快散了吧。 下方那个少年,岂不正是一尊活生生的活阎王吗? 居高临下都险些丢了性命,还下去? 找死吗…… 陈萍静静地看着眼前一幕,看着落荒而逃的“仙人”背影,少年不禁长舒出一口浊气,整个人的身体此刻因为疲惫与不堪重负,早已疼痛难耐。 总算是打赢了! 陈萍微微一笑,握剑的手瞬间紧绷,少年用尽全身气力,这才没有直接瘫坐在地上。 一旁的四名亭卒见此场景,也顾不得感慨礼王殿下实力超凡了,纷纷一拥而上想要搀扶。 然而,下一刻。 一股寒意突然从少年的脑后袭来,陈萍双眼瞳孔猛地收缩,几乎是下意识就发出了一声爆喝。 “退下!”少年说道。 手心青光顿时爆涨! 第七十八章 突如其来的撞击 “砰!”一声巨响震动山野。 陈萍的身影被一个突然冲出的臃肿男子给撞得朝前方飞了出去,似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落在了不远处的小溪中央。 “扑通、扑通”两声随即传来,一个不大不小的水花在小溪中央荡开,少年衣衫尽湿,长剑落在了一旁。 附近,那半截从天上掉下来的胳膊就在眼前,指尖还在水中漂来荡去,好不瘆人。 陈萍将视线转回小溪边,看向了自己先前站过的地方。 这是? 他的目光有些疑惑,静静地看着那个将自己撞飞的肥硕身影,总觉得有些熟悉。 “来福?”陈萍轻声呼唤道。 看着那个不远处的胖子,下意识就认为是先前突然失踪了的李来福。 一片云彩遮住了月光,大树下、小溪边的那道肥硕身影此刻并看不清面容。 他没有给陈萍任何回应,只是挺直了腰板,静静地站在岸旁观望着眼前的一切。 几名亭卒见到眼前一幕,先是在陈萍的呼喝声中停下了脚下步伐,此番看到了有些熟悉的胖子,又再度朝这边跑来。 一缕月光悄然从乌云后面探了出来,山风吹走了天上云彩,散着金色光华的明月照在了那人脸上。 陈萍不禁一愣。 这是…… 只见,一个极其陌生的脸出现在了少年眼前,此人身材肥硕,五官棱角却十分清晰,显然是天生的大骨骼,与李来福截然相反。 一条被扎起来的小辫子竖在头上,与硕大的脑袋差异鲜明,仿佛是顶了一株小草。 陈萍的视线继续下移,直到看清了此人的人中。 东洋人? 少年眼神颤动,满脸的不可思议。 只见,就在这胖子的人中一带,一道清晰可见的仁丹胡居中而生。 肥硕男子缓缓蹲下了身子,一脸由于骨骼而显得十分狰狞的肥肉上下颤动。 他看着躺在睡眠上的陈萍,用说的蹩脚的中原话高声叫骂道:“中原的小比崽子,八嘎呀路。” 陈萍的身体猛地坐起身,翻手捡起了一旁的长剑。 眼前这个胖子的身份少年此刻已经有了些推测,经过方才的猛烈撞击,这胖子显然肉体力量惊人。 可是…… 陈萍将视线再度抬起,看向了不远处东洋胖子的额头。 天庭居中位置的泥丸宫并无开启迹象! 也就是说,这个胖子还是个普通人。 陈萍提起了手里剑,将剑锋直指向不远处的那个胖子,嘴里发出一声冷笑。 “普通人也敢偷袭本王,不想活了?”少年质问道。 谁承想那肥硕男子嘴角突然爆发出一阵冷笑,他默默地看着水中的持剑少年,双腿猛地蓄力。 “嗯?”陈萍有些疑惑,对眼前男子的自信感到有些颇为不解。 气息运转,少年下意识的想要催动手中玉佩将那胖子一剑劈死。 然而…… 玉佩好像不见了…… 陈萍怔怔的看着手中剑,心中不免有些沉重。 好啊,这帮家伙,专门挑一个肉身力量登峰造极的相扑力士潜藏在自己身后,然后又让自己发现了潜藏在头顶的所谓“仙人”。 看来就是为了用此次偷袭让自己的玉佩脱手,从而通过抢夺林生淮所赠与的圣人玉佩,为山中据点化解此次危机。 不得不说,这一招用的十分巧妙。 最起码到现在为止,陈萍已经陷入了算计之中。 由于这个力士是普通人的缘故,故而陈萍早先也就未曾警惕,身为曾经的至强者,他的感知从来都仅存在于能够对自己构成威胁的修行人或凶兽身上。 至于一些杂鱼喽啰,陈萍显然会自然的忽视。 可也就是现在,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毋庸置疑,东洋人经过先前接二连三的布局,已经为陈萍在这座小小山神庙设下了层层圈套。 少年缓缓的抬起了头,由于身上沾了冷水的缘故,陈萍握剑的手有些颤抖。 岸上胖子见状,嘴角勾起的幅度更胜从前,他嚣张笑道:“怎么了小子,紧张到握不住剑了吗?” 陈萍目光淡漠,双腿收缩,一手撑地,少年缓缓站起了身,并未因为玉佩脱手,一时间找不见而耿耿于怀。 他将长剑横于身前,旋即冷哼一声:“狂徒,来战!” 相扑力士双脚瞪时发力,东洋人嘴角冷笑逐渐狰狞,全身发力之下,满脸的横肉线条愈发清晰。 陈萍看着面前这个即将一跃而起的肥硕男子,善于观察细节且见识渊博的他立马便发现了此人的与众不同之处。 “这是,肉身横练?”少年疑惑喃喃道。 “没错,正是肉身横练。”东洋力士毫不在乎自身隐秘,直接告诉了双脚踩在溪水中无路可走的陈萍,嘴角得意神情愈发明显。 下一刻,一道劲风袭来,东洋力士往前骤然一跃,整个人的身形顿时腾空,他双手合十握拳,朝着小溪中央的持剑少年全力砸去。 陈萍不由分说持剑抵挡。 然而少年那单薄的身形,没了灵力的加持又如何会是肉身横练的东洋力士的对手?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东洋力士双脚入水,双拳狠狠地砸在了想要尝试格挡的少年手中长剑的剑身之上。 陈萍被这股力道压得顿时向下弯了一个趔趄,少年嘴角鲜血溢出,胳膊上的疼痛难以言喻。 “怎么,这就不行了?”那东洋胖子狞笑说道。 看起来并未使出全力的力士,此刻正游刃有余的将双拳缓缓下压。 随着“扑通”一声,陈萍的右腿膝盖突然弯曲下来,少年整条腿单膝跪地砸入水中,溅起了水花一片。 “你这是要给爷爷我磕头吗,礼王殿下?”东洋力士十分得意,看着身下这个被自己折腾的面露颓态的少年,他忍不住调侃起来。 陈萍没来由缓缓合上了眼睛,随着头顶的压力的愈发增加,少年此刻已经濒临肉身的极限,马上就要撑不住了。 他咬紧了牙关。 …… 终于,随着“咔吧”一声巨响,陈萍原本竭力撑住剑身的左手手腕处应声折断。 勉强抵挡住胖子压力的长剑剑身处开始出现了倾斜,力士的双拳即将落下,马上就要锤击在瘦弱少年的颅顶,将陈萍的天灵盖儿都给砸的凹陷下去。 陈萍无动于衷,早已闭上双眼的少年,这一刻心中万念俱灰。 身为曾经的人间君王,时至今日阴沟翻船,何其悲哀! 第七十九章 刀来 身处哀牢山深处,圣人玉佩脱手,李来福离奇失踪。 陈萍心里清楚,自己此番可谓是失去了一切外力的倚仗。 现如今,能够拯救自己的,恐怕也只有他自己了。 可是,现在的他还有些什么呢? 除了手里沉重的这把剑,除了依旧残留的羸弱躯壳,陈萍什么都没有了…… 随着上方力道的继续增加,扶桑力士笑意玩味,双目瞪的老大,细细端详着眼前少年的痛苦神情。 “小子,死吧!”随着拳头距离陈萍天灵盖越来越近,东洋人丧心病狂怒吼道。 陈萍急中生智,抬起抵挡的长剑顺势腾挪,整个人朝斜下方侧身倒去。 “啪。”脆响声传来。 小溪上霎时间喷起了一道巨大的水花。 扶桑力士的拳头从陈萍的头顶斜擦了过去,重重地捶打在水面上。 少年头顶的额头被这一击给擦出了一道血痕,整个人也顺势在小溪里打了个跟斗。 向后方翻转一圈,陈萍强忍着身上剧痛赶忙站起身,握剑的右手上传来一阵震颤。 陈萍想要尝试抬起自己的左手,然而…… 左手筋骨寸断,耷拉在身下,任凭少年如何起心动念,毫无反应。 若非是在最后关头,陈萍拼尽一切,强行侧身翻跃将手臂收回,此番恐怕是整条手臂都会被面前的胖子砸成两截。 来不及多想,扶桑力士并没有得意忘形,一击不中,便又赶忙调整状态,下肢迅速蓄力,准备朝陈萍二次扑去。 淌着过膝的溪水,陈萍行动迟缓,现如今就连单薄的身体都受创严重,如何还能接下扶桑力士的下一次攻击呢? 是面临生死抉择的时候了! 陈萍心跳快到了极点,整个背部随之缓缓弓起,试图探查身前胖子身上的弱点。 经历了近日来的各种心酸,少年的内心早已挤压各种负面情绪已久,就差一个爆发的契机。 而今日,面临如此绝境,想必是一次很好的机会。 拼了! 陈萍心中想道,整个人仿佛突然来了力气。 下一刻,还未等那肉身横练的扶桑胖子一跃而起,身负重伤的持剑少年便竭尽全力径直向前方冲去。 颤抖的右手拖拽着那柄沉重的长剑,礼王陈萍殊死一搏! “呦?”东洋胖子见状挑了挑眉。 肉身横练的力士将右手胳膊架在胸前,身体则是继续下压,并未因为陈萍的前冲而改变原本的战斗计划。 几步距离,陈萍一跃而起,采取了一种非理智状态下最莽撞的攻击姿态。 居高临下出剑…… 扶桑力士嘴角上扬,自信的将右手上抬至头顶抵挡,心中则是嘲笑起来。 这小子,不过如此! 在失去了灵力加持的情况下,竟然敢忽略如此之大的体重差距,从上方攻来? “呯…”力士右手与长剑相撞,金石碰撞声顿时响起。 嘴角笑意愈发狰狞的东洋力士满脸横肉,左手拳头在腰间蓄力已久,随时准备朝前方挥出。 陈萍眼神犀利,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悲伤痛苦全然化作愤怒,他只想酣畅一战。 然而,肉身力量的差距,终归还是太大了…… 两人相互角力,紧紧僵持片刻,格挡的肥硕胖子便明显占据了上风。 趁着陈萍的身形在半空中逐渐失控,扶桑力士狞笑着将蓄力好的左拳猛地朝前方挥出。 砂锅般大的拳头,眼瞅着就要锤击在少年腰部,势如千钧。 “死吧!”扶桑人喝道,手上劲道层层爆发,挥出的拳头越来越快。 陈萍没有坐以待毙,先前出剑时弓起的身形,此刻总算排上了用场。 陈萍将手中剑稍一用力,双脚便轻巧的点在了胖子挥出的左拳之上。 “找死!”东洋力士吼道,拳头继续发力,准备直接将少年的双腿给连带着撑断。 却不成想,陈萍经验丰富的将双膝微微弯曲,借助这扶桑力士的出拳劲道将脚掌往前方送去。 最终,在扶桑人吃惊的目光之中,少年的双脚几乎是踩踏着他的拳头一闪而过。 下一刻,陈萍的身影再度一跃而起,旋空一周,安然无恙的双脚平稳的落在了力士身后。 胖子转身不便,陈萍借此机会以腰为轴,拖拽长剑的右手悍然发力,抡圆了就朝着扶桑力士的后背砍去。 “呯…”金石铿锵声再度响起。 连带着一道剑痕划过了胖子身后。 很显然,东洋力士的肉身横练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任由陈萍手中长剑在身上强行划出了一连串火星,整个后背竟还是安然无恙。 “咔嚓,咔嚓。”两声骨头脆响传入耳中。 东洋力士将双手指节揉得噼啪作响,连带着还扭了扭脖子。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与持剑的陈萍再次双目相对。 这一次,先前的嘲讽意味逐渐从扶桑人的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愈发强盛的杀意。 “再来!”力士高声喝道,迈开粗壮的双腿猛地朝少年冲去。 由于肉身横练的缘故,这东洋力士虽然很胖,跑动速度却快的惊人。 几乎只是片刻,便要冲到少年身前。 陈萍手中长剑拄地,清冷的目光映射出月下水中景象,少年忽然心思一动。 下一刻,当扶桑人即将贴到少年跟前与之展开肉搏时,陈萍的右手猛地发力,将剑身直直插入了潭底青石之中,整个人则是以迅雷之势松开了手中长剑,朝后方退去。 剑柄撞在了胖子裆部…… 扶桑力士瞳孔一缩,一阵剧痛瞬间自身下袭来,由于自身惯性太大的缘故,此番根本来不及躲闪,直直撞上…… 东洋人面容扭曲,脸色瞬间憋得通红。 蛋疼!是真的蛋疼! “嘶……”扶桑力士双手捂裆,神情怨毒的发出一声吃痛。 陈萍则是一溜烟跑到了岸上。 “刀来!”少年对吕彻高声喊道,随即便抬起了右手。 吕彻不敢耽搁,将先前缴获的那柄东洋刀抛向陈萍。 少年凌空接住刀柄,向前猛地发力,连刀都不拔便朝着水中直直冲去。 刀鞘受到陈萍前冲力道的影响脱落。 武士刀寒芒毕露! 第八十章 死战 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此刻的陈萍可谓是达到了此生最巅峰的肉身状态。 双腿交替毫无停滞,身影仿若一抹白虹。 只是片刻,陈萍在岸边一跃而起,手中长刀横在身前,直直朝东洋力士脖颈抹去。 胖子下意识抬手格挡。 然而随着“呯”的一声,少年人随刀走,整个人居然侧身从力士身边掠过。 锐利长刀在惯性的作用下,从胖子的手臂上划出了一道细微红痕,扶桑人面露不屑。 “就这?”胖子开口说道。 显然是没想到,好不容易才回到岸上有机会逃跑的少年,居然还敢反身回来。 然而下一刻,东洋力士瞳孔放大,背后一阵湿冷传来,脚拔子随即一软便朝前倒去。 陈萍的脚尖点在了他的身上,回手一刀劈向了他的右侧脖颈。 一切都太突然了。 陈萍一系列的动作几乎都是转瞬完成的。 片刻之后,扶桑人张大了嘴巴,右侧血管由于被这一刀割破,瞬间喷溅出猩红鲜血。 他猛地抖动上身,肚子上的肥肉仿佛瞬间活过来一般,刹那将踩在力士后腰上的陈萍弹开。 少年的身形直直朝后方退去,溅起了两道水花。 陈萍再次落回小溪里,握刀的手也由于长期的肌肉透支而失去了控制。 武士刀掉入水中。 扶桑力士转过身来,脖颈的血染红了半边脸颊。 胖子面容狰狞,这一击之后,整个身躯摇摇欲坠,眼中却战意愈发浓烈。 兴许是因为浑身浴血的缘故,东洋力士的肉身潜能在感受到了生命威胁之后,也被随之激发了出来。 “战!”胖子口中发出一声低喝,他大步朝陈萍扑去。 少年的身体此刻已经濒临崩溃,肾上腺素的作用在一系列的战斗中也被消磨大半,陈萍只觉得眼前有些昏暗,下意识抬起还能勉强活动的右胳膊,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气。 挡在身前,少年试图抵挡,却对结果也大抵心知肚明。 陈萍闭上了眼睛,牙关紧锁,一言不发。 也许,他的全身筋骨马上就会被这个迎面扑来的胖子捏在压在身下,而后彻底碾碎。 但是陈萍别无他法…… 濒临极限的肉体,彻底沦为了一个活靶子,先是被扶桑力士硬生生抱起,而后…… 就没有而后了。 身前的胖子突然跌倒在了地上,双膝朝水中一跪,整个人不知是遇到了什么状况,突然没了反应。 这…… 陈萍睁开了眼睛,看着身前一幕,整个人不禁疑惑。 这一幕出现显然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本来在树旁驻足的几名亭卒早已黯然转过身去,不敢再看这一战的结果。 陈萍来不及多想,赶忙趁机挣脱了扶桑力士的双手,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了水中喘息起来。 几名亭卒仍旧驻足原地,兴许是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身后动静没了半天,却没一个人敢睁开眼睛。 “过来,帮我。”陈萍的声音从小溪中传来。 吕彻心中一颤,旋即大喜。 中年汉子睁开了眼睛,疯了般调转过身形,朝小溪边跑去。 绕过那棵大树,陈萍的身影与一轮水中明月映入了西亭亭长眼帘。 吕彻看着眼前一幕,整个人不禁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停在原地不敢上前。 水中,浑身浴血的陈萍此刻正随意的坐在小溪里,半截身子露在水面,胸口处剧烈起伏,嘴角流淌下两行鲜红血迹。 “咳咳,还愣着干什么,帮我……”少年疲惫说道,口中又咳出一滩腥红。 此刻的他很累,想沉沉睡去,却不能如愿。 陈萍仰面望向星空,只觉得浑身四肢知觉不再,五脏六腑肝胆欲裂。 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也许东洋人还有后手。 可他,却早已失去了再战之力…… 吕彻来到了少年身边,小心翼翼的绕过了那名相貌狰狞骇人的东洋力士,将跌坐在水中的陈萍扶起。 少年缓缓摇了摇头,有些歉意。 “吕亭长,我很抱歉带你们身陷险境,现如今……”陈萍的语气有些迟疑,话到嘴边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吕彻低着头,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少年朝岸边走去,中年人沉默着没有发声。 他知道陈萍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事已至此,身为一个还算有些血性的男人,吕彻并无怨念。 陈萍在几个亭卒和亭长吕彻的配合下,被小心翼翼推上岸,湿透了的一袭白衣在月光下紧贴着他的身体,显得少年身材十分修长。 为了避免此刻的陈萍在受伤后被深秋寒意侵扰,吕彻上岸后并没有任何停滞,径自搀扶着少年朝小庙门口走去。 庙内的火堆由于未能及时添加柴火的缘故,此刻早已变得十分微弱,但好在热量还在,经过吕彻的一番捣鼓,陈萍在温暖的火堆旁沉沉睡去。 几名亭卒在小溪中翻找起来。 意识模糊的少年在陷入昏迷之前,最后嘱咐了几人一件事,就是寻找被胖子偷袭时意外落水的那枚玉佩。 到目前为止,如果说随行的亭卒们还有一丝活下去的希望的话,那便恐怕只有陈萍在重新拿到那枚圣人玉佩后,强行凭借那柄英魂赠剑,将两股力量合而为一,舍命为几人开辟一条退路了。 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 这才进山不到一天功夫,就遇到了这么多事情,想要完成所有使命,不可谓不难如登天。 月光逐渐变得暗淡,几朵乌云从远处飘来,挡住了在小溪中艰难搜寻的几位亭卒最后的倚仗。 吕彻拔出了被陈萍插在水里的那把剑,将之与先前一同找到的武士刀叠放在岸边,自己也跳下水中细细搜寻起来。 …… 不知过了多久。 “找到了,找到了!”一道欣喜声音响起,吕重三难掩面容激动,俯下的身躯猛然直起,手中紧握一段玉坠。 吕彻长舒出一口气,看向身旁袍泽,不免欣慰一笑。 “总算能休息了!”亭长大人感慨道,看向头顶被波波云纱遮挡的朦胧月色,不禁放松了许多。 然而…… 一切的放松都只能是暂时的。 当吕彻几人想要再度回到岸上之际,远处的丛林中,众人来时方向,突然传来一阵“莎莎”躁动。 仿佛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从里面冲出。 没有人能看清楚此刻在林子里面疾行的到底是什么。 但吕彻能明显感觉到,那个即将到来的家伙…… 很危险! 第八十一章 必死局 树丛中的枝叶摩挲声突然停止,一道臃肿身形从林间冲出,转瞬来到小溪旁边的大树下。 李来福满头大汗,背上还背着一个玉面少年。 这位王府的大总管先前本是在小溪旁静静地发着呆,却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便是山外,李来福看到了赶来查探自己状况的陈白,心中顿感不妙。 身为一行人中实力当之无愧的扛把子,莫名其妙被送出山,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来不及多想,心思鬼精的李来福自然是知道自己中了圈套,便赶忙往回跑,却奈何天黑路远,在山林中穿行一时间也找不准方向。故而即便胖子催动起全身内力,也依旧用了很长时间才找到来时路。 陈白是执意要跟来的。 原本十分听话的少年此番见状也不免担忧起身体抱恙的陈萍来,身为跟随礼王殿下出征青羊宗的唯一亲信,相处这些时日以来,二人的关系自然也变得非常亲近。 李来福拗不过,只得答应。 当然,身为一个日常负重大几百斤的胖子,再多带一个陈白这样的干瘦少年赶路也不打紧。 一路上,二人配合,陈白一直将视线看向天空,观察着北斗七星的方位,赶路的效率反而比李来福独自返回更高些。 胖总管刚到小庙附近与几名亭卒打了个照面,便立马察觉到了异样。 “殿下呢?”李来福问道,神情有些疑惑。 吕彻低下了脑袋,身为观看了一场惊险打斗,却根本帮不上忙的西亭亭长有些愧疚。 李来福扫视一周,视线随即便停在了不远处手持圣人玉坠的吕重三身上,整个人虎躯一震。 “这……”胖子嘴角颤抖,看着那枚落在亭卒手中的玉坠,久久说不出话来。 陈白同样十分诧异,看到那枚被旁人捏在手中的玉坠,玉面少年神色逐渐失态。 “王爷他?”少年声音颤抖,双脚不受控制的朝亭卒吕重三走去。 李来福回过神来,抢先一步,一个闪身来到了拿着玉坠的亭卒身前。 一双宽厚的手掌抓住了亭卒的肩膀,李来福将吕重三当成拨浪鼓摇晃起来。 “殿下在哪,说……”胖子声音哽咽。 眼前一幕,陈萍的状况毋庸置疑不会太好,甚至有可能…… 不在了! 陈白愣在原地,脑中思绪如白驹过隙,闪过的瞬间心中空白一片。 “王爷……”少年喃喃道,心中痛苦。 不承想,吕彻十分淡定。 中年汉子看着眼前这两个悲伤情绪难于言表的王府随从,抬手指了指小庙方向。 西亭亭长说道:“殿下在庙里睡觉,方才与东洋人打斗受了些伤,正在静养。” 李来福不禁瞪大了眼睛,胖子一把撒开了身前的吕重三,险些令这位倒霉的亭卒直接摔倒在地上。 陈白长舒出一口气,心中原本的紧张情绪减弱不少,少年转身朝小庙走去。 直到进到山神庙里,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此刻正在熟睡的身影之后,陈白心中的那块大石头这才总算是彻底落了地。 他来到陈萍身边,缓缓俯下身,朝下方细细端详起来。 陈萍睡得很不踏实,兴许是因为身上剧痛的缘故,少年时不时龇牙咧嘴。 陈白观察一番,心中不禁一紧。 这伤…… 也太重了吧…… 此刻的陈萍左手手臂被东洋力士蛮力所折断,正呈现一种惊人的外翻状,看上去十分瘆人。 除此之外,陈萍的嘴角,衣衫,腰腹,双膝等地,一块块血迹历历在目。 很显然,王爷这是经历了一场性命攸关的大战呐! 陈白情不自禁的攥紧了拳头,上颚的两颗大牙无意识的抵在了下嘴唇上,少年神情凝重。 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来福快步走入屋内,旋即也是不禁皱眉。 “王爷?”胖总管只是扫了一眼躺在地面上神色挣扎的少年,立马就察觉到了其中异样,随即便发出了一声惊呼。 李来福转过头来,神色怨毒的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走入庙宇的亭长吕彻,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思片刻,胖子示意陈白将陈萍扶起,他自己则是悬系落座,在火堆旁开始运气发功。 一抹白气从李来福的身体上散发而出,胖子神色淡然,额角却早已泛起一抹汗渍。 陈白也想有样学样为陈萍的健康出一份力,却被有所察觉的李来福睁眼制止。 “你为我护法。”李来福说道,缓缓将冒着热气的双手放在了身前少年身上。 陈萍打了一个哆嗦,面色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有了好转迹象。 这一夜,李来福注定争分夺秒。 因为,如果陈萍无法醒来,在场没有人知道,明天该怎么办。 …… 深山,一座表层碧绿的山体天坑之下,一座座修缮的十分细致的建筑历历在目。 建筑的风格与禹州本地并不相同,木质的矮小房屋就地取材,搭建成了扶桑人的独有特色。 一座昏暗的宅院内,木质的地板上,一名老者此刻正跪坐在一块蒲团之上,双目微合。 一道身影自门外闯入,打断了静坐老者的思绪。 先前小溪边,月下装杯的那位东洋“仙人”,失去了一条手臂,脚步踉跄的来到老人身前。 扶桑老者缓缓睁开了眼睛,有些不悦问道:“失败了?” 东洋“仙人”点了点头,十分羞愧。 “呵,还真是不出所料。”老者冷哼一声,语气中对身负重伤的男人完全不屑一顾,他缓缓摇了摇头。 “仙人”目光躲闪,神色中对面前老者显然是十分忌惮,身负重伤的男人硬扛着肩头剧痛站在原地,愣是一动也不敢动。 扶桑老者语气中带着些怒气,他看着一旁打搅到自己的男人身影幽幽说道:“滚去疗伤吧,此战你已经向我证明了,现在的你确实还是个废物!” 东洋“仙人”的脸上闪过一丝阴沉,一时间竟没有说话,心情不悦的他径自朝门外走去。 “放肆!”身后,老者的声音突然响起,蕴藏怒意。 “一点规矩都不懂了是吧?”老人高声问道,神色间写满了不悦。 失去了一条胳膊的扶桑仙人前脚刚迈出门槛,闻言无奈,只得又退了回来,毕恭毕敬的对着老者低头鞠了一躬,这才再度转身离去。 扶桑老者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他扭头看向身后,那个年轻人方才离开的地方,眼神有些厌恶。 “装什么装?没有老夫,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啊?”老人喃喃自语道,语气中充斥着不屑。 先前,正是他在此地运用扶桑秘术,将哀牢山北麓山神庙一带,小溪边思考问题的李来福给迷惑并传送了出去。 若非如此,最后关头别说是补刀的相扑力士险些得手将陈萍杀死了。 一行人接二连三冲上来找死,恐怕就连礼王殿下的一根汗毛他们也摸不着啊…… 要知道,李来福可是武道四境合道级别的高手啊! 若非是体重基数太大,腾云驾雾不现实,此番也能高低也能勉强混个“仙人”当当。 而身为人间君王身后的男人嘛…… 李来福的实力,肯定是比先前那名被陈萍随手持剑斩断了一条手臂的东洋仙人要强上不少。 最起码,实战方面,常年跟随礼王左右与人间凶兽打交道的胖子,甩东洋“仙人”十条街的还是有的。 “若非我无法离开此地,哼。”老者哼哼一声,他心情不太好的甩了甩袖子,一股磅礴气机瞬间自身前涌出。 扶桑老者身上衣物鼓荡,室内仿佛忽然间挂起了一阵狂风,刹那便将小屋的门窗给吹得“哐哐”作响。 屋外,方才即将迈出庭院的东洋仙人感受到了身后异样不禁脸色一变。 “这是,第六境?”扶桑仙人喃喃自语道,眸中闪过一丝惊骇。 房间内的老者显然有着异于常人的感知力的,在感受到屋外男子的剧烈情绪波动之后,一抹得意笑容不觉间浮现在了他的眉梢之上。 下一刻,抬手轻抚胡须,仙风道骨的扶桑老者心满意足,气机内敛。 老人深吸起一口气,自顾自轻声念道:“还活着倒也无妨,这方才过了第一关,后面还有四道关卡,你现在已身在必死局!” …… 玉溪县县衙,刘成清这几日一直没有回到家中居住,自打老婆孩子离奇失踪以来,整日里政务繁忙的县官老爷不得不睡在了县衙里,一来呢是为了自身安全考虑,二来则是可以坐镇中央,调度全局。 身为捕头的曹正,这些日子可不好过,堂堂一县的捕快头领,这位曾经破获过无数离奇要案且经验丰富的老捕头,时至今日已经两个昼夜未曾合眼。 毋庸置疑,顶头上司的妻女在自家宅院失踪,对他而言,身上责任一定是不可推卸的。 刘成清家中早已掘地三尺,可能拿出的线索却少的可怜。 一滩地上的血水,一根掉落的银簪,还有几个来历不明的脚印。 除此之外,其余就再一无所获了。 伏案工作的中年汉子随手挑了挑自己身前桌案上的一支小巧油灯,习惯性的哀声叹了口气。 这次的案情进展缓慢,倒真不是他这位捕头大人能力不足,只是…… 曹正低下了脑袋,看了眼身前放置的一纸报告,心中五位杂陈。 那摊地面上早已凝固的血液,照例是要想办法收集起来与受害者亲属进行一次滴血试验的。 若是血液相容,则毋庸置疑是刘县令的女儿大抵已经遭遇了些不测。 但如果不容…… 则有两种可能:其一、这摊血迹属于刘大人的家妻,结果与上面不谋而合。其二、这摊血迹可能属于他人,如此一来,此事或还有转机。 可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刺激的缘故,本应该照例进行的试验,刘成清却迟迟不肯进行下去。 曹正理解老人的心思,知道他大抵是害怕测出血液相容的情况,从此断了对妻女的念想,所以不敢。 但是,这也无疑对众人办案造成了很大阻碍。 眼看着那摊小心收集来的血迹在羊脂的包裹下逐渐变得失去生气,老捕头难免心灰意冷。 若是明日县令大人还不愿意亲自滴血认亲,恐怕就再也没机会了,那摊被羊脂吸附起来的血渍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干涸,一旦明日正午一过,届时就连这最后的一丝可怜线索,也将随着时间而烟消云散。 这可如何是好啊…… 捕头大人抓耳挠腮。 隔壁,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在书案前静坐到半夜,没来由因为上了年纪而困倒,刘成清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身子下方,一本礼记被压在老人胸口,书页处有些褶皱。 与刘大人一同共事了十几年的老搭档李德林见刘成清睡了过去,年逾花甲的老人小心翼翼的从一旁的另一张桌案前站起身,踱步朝门外走去。 来到了偏房,与正在苦苦思索的捕头曹正打了一个招呼,李师爷接过一根银针,手里握着一支茶碗,小步朝回走去。 来到了刘成清身旁,李德林仔细打量一番,看着衣冠整齐的老搭档,一时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如果用银针刺入刘成清膝盖、后腰、双肩等地穴位,取血的过程毋庸置疑会十分顺利,应该能够做到在不惊动沉睡老人的同时,将任务完成。 可是,这些地方此刻都被衣物所遮掩,如果想这么做就必须脱去刘成清身上的部分衣物才能够完成,而如此一来,毋庸置疑会将老人惊醒。 李德林皱了皱眉,老人也是两日未眠,握针的手不觉间已经有些颤抖。 他走上前去,绕刘成清身体一周,细细观望。 终于,随着视线的移动,持针老者眼神一动。 如果是去扎刘成清的手指取血的话,定然也会将沉睡的老者惊醒,但如果只是虎口穴位的话…… 李德林暗自点了点头。 兴许值得一试! 他迈步走到了刘成清桌案的一侧,在微弱火光的照明下,老师爷缓缓低下了脑袋。 银针取血! 第八十二章 取血 颤抖的手,昏黄的眼,李德林小心谨慎,将那根银针朝着刘成清的右手虎口处刺去。 随着针尖碰到手上皮肤,沉睡老人不禁皱了皱眉。 老师爷放缓了手中动作,将银针在刘成清虎口处微微滑动,直到县令大人逐渐适应。 李德林深吸一口气,握针的手缓缓下推,银针刺破了老人虎口,并未十分深入。 老师爷握杯的手缓缓上抬,抵在了刘成清虎口下端,准备接住即将喷溅而出的那道血液。 随着手腕一抖,细长的银针瞬间被李德林拔出,一道肉眼可见的血柱喷射如泉涌,落在了早已恭候多时的茶杯里。 李德林后退一步,老人用握针的手轻轻擦拭额上汗水,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 转过身,师爷从胸口掏出一块白布,小心擦拭了一番掉落在地上的血痕,李德林回头深深看了一眼仍旧在案前沉睡的老搭档,一咬牙朝门外走去。 偏房,曹正无比感激的接过了李德林手中的那只茶杯,将其放在了身前桌案上,不禁对老人抱拳。 李德林摆了摆手,“罢了,曹捕头出了结果后速去查案,切记不要告诉老刘头儿。” 老师爷神色暗淡,话语间对结果并不期待,反倒有些伤感。 一想到那个小丫头,老人的情绪就会忽然变得很不好,他走出曹正的办公区,来到偏房外,看了眼头顶月色,有些愣愣出神。 “唉……”李师爷又叹了口气,已经被擦干汗水的额头被夜风吹得有些寒冷。 李德林再次迈步离开偏房,回到了县衙主室。 刘成清伏案的身影在昏黄灯火的映射下,不免变得有些朦胧,身后是几个巨大的书架,上面放置有各种书籍,散发着悠长的岁月气息。 这里,是一间百年老屋,见证了这座小小玉溪县城的无数往事,与无数来到过这里的执政者。 刘成清不多不少,只是其中之一。 李德林走入房内,朝着自己的那支椅子走去。 县令大人突然打了个哆嗦,兴许是夜长梦多,遭受噩梦侵扰的缘故,刘成清脸颊划过两行清泪。 老师爷缓缓摇了摇头,落座后没有翻书,只是看着这座眼前的小屋,发着呆,整整一夜。 …… 次日清晨,哀牢山北麓,陈萍听着耳畔水流声睁开了眼睛。 在感受到身上剧痛的同时,身后一双厚实的手掌被李来福搭在了少年双肩之上。 陈萍转过头,脖颈处有撕裂剧痛袭入后脑,刺得少年不禁龇牙。 “王爷……” 李来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冒着热气的手掌将内力猛地一收,胖子随即长舒出一口闷气。 感受着后脑的刺痛感伴随着李来福的收工逐渐减弱,陈萍状态逐渐好转,他将视线扫视四周,看着庙外的景象,少年不禁有些疑惑。 “我怎么出来了?”陈萍疑惑,喃喃自语道。 难不成昨晚自己根本就没进过那座小庙,李来福也根本就没有失踪,一切的一切都不过还是…… 幻觉? 坐在少年身后的胖子仿佛是猜到了少年此刻的心中所想,他听着陈萍口中的喃喃自语,继而沉吟片刻。 李来福开口说道:“王爷,昨夜屋子里的火堆旁边太热了,我看您体内经络燃烧十分痛苦,就自作主张将您带到这小溪旁传功,请赎罪!” 少年摇了摇头,仿佛是陷入回忆,他看了眼自己此刻仍旧因为被拧断而外翻的左手手臂,不禁惨笑。 这…… 陈萍不知该如何是好。 现如今身为一个普通人的他,纵使有心想要将自己的胳膊接上,却无从下手。 一股剧痛从后背袭来,少年昨日在打斗中受伤之重,可见一斑。 反观一旁,那名昨夜被陈萍取巧击杀的东洋力士的尸体还跪坐在小溪中央,身上并无多少伤痕,除却了脖颈处被少年用武士刀刀刃抹出的一道血痕外,便再无其他伤口了。 对比之下,少年不禁苦笑。 自己这赢得,纯纯不就是赌命嘛! 看了眼已经站起身来到自己跟前面容愧疚的李来福,陈萍开心一笑。 “老李啊,你这老家伙还是那么不靠谱,你说……”少年调侃。 李来福这次没有反驳,他低着头,抬手捏了捏自己肚子上的肥肉。 “王爷,您想要多少来福身上的肉,来福给多少。”胖子郑重说道,语气坚决。 闻言,陈萍想要站起身,却奈何昨夜体力早已透支到了极限,挣扎一番,少年未见寸功。 李来福赶忙将陈萍扶起,他耷拉着脑袋,看不清神色。 一只纤细的胳膊搭在了胖子肩膀上,陈萍笑容灿烂。 “那可说好了,我要多少,你切多少!”陈萍说道,并未因为昨夜的架打的憋屈而责怪胖子。 李来福点了点头,依然情绪低落。 陈萍拍了拍李来福的肩膀,少年笑道:“没事没事,我命大,死不了!” 死不了? 李来福缓缓抬起头,看了眼将右手胳膊从自己身上挣开来回笔画的少年,莫名觉得有些疑惑。 王爷…… 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豁达了?! 果不其然,陈萍立马就给他挖了个圈套,虚弱少年趴在胖子的耳边。 见四下无人,陈萍阴恻恻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若不戴罪立功,十顿板子是少不了你的。” 说罢,从李来福耳边传来一阵凉风,少年嘴角微动,轻轻吹气。 李来福不禁打了个哆嗦,胖子颤抖的搀扶着陈萍朝小庙内走去。 陈萍腿脚不便,踩在地上的双脚时不时还在打着哆嗦,他看向远方山林,神色有些沉重。 自己仿佛是忘记了些什么…… “玉佩?”陈萍喃喃自语道,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对了,玉佩! 少年赶紧将视线看向腰间,只见一枚孤零零的礼王玉佩挂在玉带上,一晃一晃。 白玉修葺的玉石被初升的太阳照射的熠熠生辉,却不见那块林生淮所赠圣人玉坠的身影。 少年赶紧将视线看向身旁的李来福。 胖子耸了耸肩,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搀扶着脚步踉跄的少年朝小庙内走去。 第八十三章 葬剑不葬心 庙内,包含陈白在内的五人皆已醒来,此刻正围坐在尚未熄灭的火堆前,用木质的凹槽烫了一碗水。 见到陈萍走来,众人纷纷起身相迎,陈白的神色有些憔悴,显然是昨夜看到了陈萍的伤势之后并未睡好,眼眶处两轮黑眼圈十分扎眼,活脱脱像一只大熊猫。 “小白?”陈萍有些疑惑,他扭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李来福。 “是我带来的,王爷。”胖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 犹豫片刻,他整理了一番思绪,这才缓缓开口说道:“王爷,昨夜我本在小溪边发呆,然后就被一股莫名力量笼罩,陷入眩晕。” “然后你就到了山外?”陈萍在众人的搀扶下缓缓落座,他用还能自由活动的右手抵住下巴,自言自语猜测道。 李来福点了点头。 “是,突然就到了山外,我都懵逼了。”胖子说道。 “小白?”陈萍问道。 相处了这么久,陈白自然是知道陈萍想要问什么,少年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我只看到一抹红光划过天际,再然后就是衣衫不整的李总管被一股强大力量猛地甩在了我附近。”陈白回忆道,目光思索。 李来福没有说话,肥硕胖子看着脚下地面,自顾自用鞋底蹭了蹭布满青苔的石砖。 身为王府的大总管,李来福自然是清楚陈萍的疑虑,与其自己去开口解释,倒不如让陈白帮自己把话说清楚。 陈萍没有继续追问,他看着站在身前的少年,微微一笑。 “今日先继续在此地留宿修整吧,我的身体情况仍需恢复。”少年说道,他将视线看向身前几人。 “我的玉佩……”陈萍摊开手掌,语气冰冷。 吕彻赶紧将几人昨夜废了好大功夫才在小溪里找到的那枚圣人玉坠给递了上来。 看着手里这块玉佩,亭长大人不禁叹了口气,昨夜研究了半宿,也未曾发现什么端倪,只觉得这块橘子玉佩的质感细腻,应该价值连城! 说他那时没有心生贪念也不恰当,毕竟此生还是吕彻头一回见到如此宝物。 可是,身处此等险境,吕彻心中也是清楚,能活着才有其他…… 所以,虽然吕彻还是生了些歪念头,但是很快就被自己的心中的良知与理性所压制,未曾做出什么携款跑路的勾当。 陈萍接过了吕彻递上来的玉坠,他深深地看了中年汉子一眼,心中如明镜似的。 吕彻不好意思的赔笑了一阵,缓缓放下的手掌微微颤抖,他没有说话。 昨夜,李来福和陈白都看到了亭卒吕重三捞上来的圣人玉坠了,如此才判断陈萍应当是打了一场苦战,可是一心担忧礼王殿下的二人也没顾上将亭卒手中的玉坠收回,如此也便落到了吕彻手里。 而吕彻这几日又是看到陈萍剑劈天上仙人,又是看到陈萍力斗乱葬岗亡魂的场面,本就对修行一事十分向往的男人,怎能在发现少年的力量来源后不去动心? 昨夜,陈萍玉坠刚一脱手,就险些被扶桑力士重拳锤死,这毋庸置疑更加勾起了吕彻对眼前宝物的兴趣。 既然你王府随从也不上心,那我索性也就先研究一番试试!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只是,作为被南方圣人赠予“王兄”的宝物,这玉佩的其中玄妙又岂能被一个从未修行过得中年人探查? 别说是他了,就算是李来福,这位曾跟在两代礼王身边二十多年的贴身随从,也不可能真的明白驾驭王剑的气机运行方式。 想要使用这枚宝物,对于陈萍以外的其他人而言,无异于痴人说梦! 少年将玉坠攥回手中,右手五指微微用力,一股淡青色光芒便附着在了少年的手上。 陈萍凝神静气,想要尝试通过指尖的这道圣人气息强行与一些神性的物质建立沟通。 识海中。 “人皇前辈,您在吗?”少年问道。 “……”没有回应 心门外。 陈萍抬手叩门,还是先前那句话,尝试呼唤断剑人皇。 “……” 依旧没有回应。 陈萍缓缓睁开了眼睛,掌心的青色气息逐渐褪去,他的面色慢慢变得平和,没有再继续去尝试与那位尊神建立联系。 少年低下了头,看了看自己伤痕累累的躯体,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若是明日还不能恢复,此番进山事项就将于此作罢,几人身上带的干粮只够十日路程,这还要算上往返。 所以纵使李来福实力强横,可以凭借合道境修为在哀牢山中绝大多数地方来去自如,却依旧无法继续行动。 毕竟,一旦这位实力最强的胖子像昨日那般远离,没有人会知道将发生些什么。 现如今,一行人早已被扶桑势力盯上,想要全身而退,必须抱团。 陈萍心里清楚,若是明日自己还无法动身,届时等自己出去再做一番准备进山之时,那道被众多英魂寄托在剑上的强大念力也会逐渐衰弱。 到了那时,即便陈萍等人能够在东洋人的重重设伏之下,侥幸勉强抵达哀牢山的核心地带执行任务,其结果也必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所以,无论如何…… 明日! 陈萍牙关紧锁,一时间本来平静的内心,不禁有些急躁。 他用右手缓缓拍了拍自己的左胳膊,旋即便疼的龇牙咧嘴。 “证!” “忍!” 两个曾经听过的大字突然在少年心间响起,是那日在青羊山上幻境中,人皇所赠的两个字。 当时的陈萍没有接受,因为那时的少年心性,只管挂帆远航,从未想过去背负整个苍生的证道之责。 可是时至今日,当陈萍再度自心间念叨起这两个字之时,其中感悟却与先前大不相同。 “证”的是一切,也是在证自己的心。 “忍”的也是一切,是在忍并不完美的自己。 其实一切都可以从心出发,从新出发! 天外,断剑人皇再次降下一道庞大投影俯瞰整座哀牢山。 上界的天神放生大笑道:“老夫今日总算是有传人了,葬剑不葬剑心,剑心常在,手中剑便在!这个道理,总算有人懂了!” 第八十四章 阳者刚强 “也罢,既然你小子都这般哀求了,那老夫就再破例帮下界你一次,只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张百忍笑道,眼中眸光熠熠。 一道光柱自九霄之上的尊神投影眉心处落下,直插哀牢山北麓的山神庙中,降在重伤少年身上。 陈萍闭目含笑,两行清泪从眼中悄悄滑落,感受着附着于全身的热量,少年的眉梢逐渐舒展。 上界,玉皇天下。 断剑人皇手持断剑“恒川”面对滔滔雷海毫无惧色。 他不屑朗声笑道:“阴阳之界,阳者刚强,滔天雷霆,不过须臾。” 下一刻,九霄雷落,人皇那坚挺的身躯瞬间被恐怖雷柱吞没。 那柄名唤“恒川”的断剑牵引万顷天雷化为己用。 张百忍抬起持剑的手,再次剑开玉皇天。 这一次,他竭尽全力! …… 半日时光,转瞬即逝。 陈萍端坐在山神庙内,头顶处的屋檐被上界尊神以万钧之力卸去,光柱射在少年身上,白衣白袍早已浸染半边金黄。 陈萍缓缓睁开了眼睛,身体剧痛早已不知所踪,他尝试抬了抬左侧胳膊,继而微微一笑。 “王爷,这是什么恢复法门,竟有如此奇效?”一旁,满脸惊讶地李来福见到陈萍醒来,不禁脱口而出问道。 陈萍摇了摇头,少年笑道:“也许这不算是什么修行法门吧,至阳之力复映吾身,如刺激草木生长,可恢复周身病痛。” 陈萍指了指自己的胳膊,左侧手臂恢复入场,全身伤痕也尽数痊愈,不见丝毫伤疤。 李来福哑口,端详良久,胖子还是感到十分奇妙,他尝试将右手食指抵在了陈萍的玉枕关上,旋即愕然。 “王爷,这……”李来福犹豫。 陈萍开口问道:“发现端倪了?” 胖子点了点头,“发现了,仿佛是……神力!” 陈萍点了点头,他站起身,走到不远处捡起了那柄被临时搁置在一旁的英魂剑。 “准备出发。”少年说道。 抬头看了看天上日头,陈萍率先迈步走出了小庙。 身后山神庙内,有一座泥捏的神像,面目狰狞。 兴许是上了些年岁的缘故,本来鲜艳的色彩早已变得有些浑浊,神像的四颗尖牙裸露在外面,双眼下视,看着正在忙碌的人群,仿佛在思考着些什么。 一行人赶忙起身收拾行囊,包括陈白在内,一行七人将大小包裹背在身上,排成一字队形,开始沿着不远处小溪的一侧,朝哀牢山深处继续出发。 昨日的那条小蛇早在打斗开始之前便被少年放生,此刻却徘徊回来,在一块小溪边的乱石旁抬起了脑袋。 陈萍怎会放过这等机会,见到这小家伙,赶忙有把它拿捏起来放进怀里。 少年说道:“小青,今日还是靠你了,我们要往南边去,再给指一段路呗。” 小青蛇缓缓点了点头,脑袋则是直接瞥向了小溪对岸。 “走,过河!”陈萍大手一挥,径自就要朝河对岸走去。 谁料,此时的竹叶青却暗自摇了摇头。 少年注意到了小青蛇的举动。 “不过河吗?”陈萍开口问道,眼神有些疑惑。 小蛇将头调转过来,与少年四目相对,仿佛想要说些什么似的,却只能轻轻吐信。 人宠殊途,它也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陈萍身后,静候多时的陈白观察已久,心中不禁灵机一动。 他走上前来,开口问道:“小家伙,这里的小溪需要过去对么?” 小青蛇点了点头。 少年又问:“但是这里过河不行?” 青蛇继续点头,它有些惊喜的看向了一旁的陈白。 陈萍诧异。 不知何时,这位昔日里总有些憨傻的少年竟也变得有了些智慧。 由此可见,少年终归是年少,正是成长的好时候! 这才几日时间,在涨了见识之后,即便是陈白也能变得聪慧许多。 谁料,下一句陈白便原形毕露,令陈萍、小蛇与在场众人在内,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只见他继续一本正经的问道:“那小家伙,我们具体应该怎么办?” 小青蛇哑然,这只小生灵终归还是无奈的将视线从玉面少年身上挪开,重新看向了面前的陈萍。 “咳咳……”陈萍清了清嗓子,他强忍住嘴角笑意,气息有些粗重。 陈白羞愧的低下了头,少年转过身去,看着后方掩面轻笑的几人,一咬牙…… 什么也做不了。 “咳咳,嗯……”一个沉闷的哼哼声从李来福鼻腔中传来。 胖子有意提醒,在场的几位亭卒这才总算是停下了欢快笑意,纷纷正襟危视,一本正经的看向了不远处的那个少年。 “噗呲。”吕重三终归还是没忍住。 身为最不年长的亭卒,从小在穷乡僻壤的吕家店长大的吕重三,笑点从来都很低。 陈白眼神阴沉,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一点都不赶眼神的坏蛋,心情有些低落。 “不好意思陈兄,不好意思。”亭卒掩面说道,眉梢眼角相继下垂,仍旧压制不住心中的乐子,上气不接下气。 “滚……”陈白低声喝道,眼中隐约有怒气上浮。 “咳咳,大家冷静一下,先听我说啊。”陈萍的声音突然响起,传入众人耳中。 终于,少年问清楚了其中缘由,转过身来,清了清嗓子。 目光扫视四周,陈萍的神色有些沉重。 走在队伍最后方的李来福仿佛察觉到了些什么,胖子缓缓抬起头,与前方踩在一块溪边巨石上的少年四目相对。 陈萍缓缓点了点头。 李来福心中了然,胖子迈开步子,朝前方走去。 陈萍声如洪钟,他大声说道:“诸位,等下过河需要让来福背大家从空中过去,这小溪恐怕没那么简单……” 少年顿了顿,他眼神一沉。 “小蛇认为,这条河里有条蛟……”陈萍沉声说道,语气十分认真。 众人愕然。 啥? 蛟龙? 不可能吧…… 吕彻率先开口问道:“礼王殿下,昨夜您不是在这小溪里还打了一架么,知根知底,怎会有蛟龙?” 陈萍没有说话,他低头看了眼胸口。 那条小蛇看着不远处的平静水面,两只乌黑的眼瞳中闪过一道精光。 下一刻,一条石龙便出现在了众人眼中,就静静地平躺在潭底,可谓精雕细琢! 第八十五章 曹松 “喏,能看清了?”陈萍问道,转头看向来到小溪旁的西亭亭长。 吕彻有些不明所以,看着身下这条原本并不显眼的石龙,中年人不知所措。 他昨夜也下水了,若这水不该下的话,那岂不是…… “这该如何是好,这条蛟龙是又什么隐晦吗?”吕彻开口问道,一行冷汗不觉间已经爬上了中年人的后脑。 陈萍摇摇头,少年说道:“没什么,只是潭底蛟龙的寓意极为不好,古代皇陵中曾有通往阴界的阴阳门一说,此地哀牢山是为阴山,这条小溪谓之盘山水,里外阴冥分界,故而需从上方经过,避免阴气入体。” “……”吕彻一头雾水,听少年讲完,中年人的注意力却全不在此。 沉吟片刻,他惶惶不安道:“殿下,我只想问一件事,昨夜……” 陈萍摇了摇头,他语气肯定道:“昨夜不会有任何影响,只要不沾水过河,便绝不会阴气入体,这点可以放心。” 说罢,陈萍便爬到了李来福身上,胖子深吸一口气,身形转瞬凌空腾挪,刹那来到了距离山神庙一侧对岸几丈开外的小溪旁。 下一刻,陈萍脚尖落地,他朝对岸挥了挥手。 李来福的身影转瞬消失,紧接着就又到了对岸,胖子背起一个亭卒,再次一跃而起。 …… 另一边,日已中天。 玉溪县县衙内传来消息,捕头曹正手下的一名捕快被安排去城西吕家店探查村口古墓被盗一案,出了意外。 一整颗大好人头在青天白日之下被不知是谁的贼人随手割下,扔在了去往西亭乱葬岗的官道上,仿佛是一种警示。 曹大人焦虑的在县衙中踱着步子,两日没回家的老捕头从桌岸上拎起一盏凉茶草草咽下。 “备马。”捕头大人沉思良久,高声说道。 堂外,一名年轻捕快步模样的青年跑入堂中,看着两鬓略有些斑白的中年人,青年捕快竟是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你来干什么,不老老实实在家呆着?”曹正瞥了年轻人一眼,神色中有些意外。 “爹,孩儿想替您去西亭操办此案,烦请您回府歇息,三日内,我定能破案。”青年捕快说道,面容坚定。 “胡闹!”曹正怒斥一声,方才拿起的茶杯被这个严厉的父亲狠狠摔在了地上。 “爹……”青年捕快还想争取。 不料捕头曹正不顾一切走上前来,冲着自家小子就是一个耳光。 “啪。”响亮的耳光声顿时传递整个大堂。 中年捕头眼神中怒气十足,兴许是因为连着熬了几个大夜的缘故,方才摔过茶杯的手略有些颤抖。 青年捕快流下眼泪来,任由这个严厉的父亲如何怒目相视,他只是一把扑进了曹正怀里。 曹正愕然。 看着下方这个都已经比自己都还要略微高些的小伙子,捕头大人不觉间神情变得柔和,却依旧在办案一事上死不松口。 “松儿乖,回家好好照看你娘,爹爹办完这个案子就回去。”轻抚一番青年的额头,中年捕头柔声说道。 青年人显然早已做好十足准备,见曹正松口,儿子曹松开口说道:“爹,娘说她想你了,要你快些回家。” 曹正神色为难,抚摸青年额头的手最后在曹松头顶拍了拍,他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曹松见自己这筹划已久的招式没起到任何作用,年轻人索性也不装了,他抬手抓住了父亲抚在自己头顶的手,缓缓站起身来。 “儿啊,别闹,爹爹这个案子是真的不能停。”曹正神色为难,看着面前这个与自己一般高的小伙子,语气中略有哀求。 曹松甩了甩袖子,径自朝门外走去。 年轻捕快说道:“爹,我已经长大了,不想再被您保护的很好,身为您的儿子,凶险的西亭之行理当是身强力壮的我去。” 青年迈过门槛,身影暴露在了阳光之下,他身着一袭黑衫肃然而立,不禁令曹正有些出神。 中年捕头快步来到县衙偏殿门边,身影并未走进阳光里,他看着身下的几位牵马而来的下属,轻轻拍了拍曹松的肩膀。 曹正语重心长说道:“你小子这是又觉得自己能耐了?毛都没长齐,为父还得让你再多管两年偷鸡摸狗的小事才算正式入了捕快这一门。现在的问题,倒还真不是爹不让你跟着去参与大案要案,只是此行若真带你前往,纯属多余。当然吾儿自可一意孤行跟着前往,我也没辙,总不能真把你的腿打断不是?但丑话说在前头,没真入门本事不济。若害大家因你而丢了性命,可别后悔。” 曹松点头。 曹正一脚迈过门槛,身影从青年身后走过,拾级而下,来到了一位手牵两支马缰绳的捕快身前。 中年人从捕快手上接过缰绳,而后捋顺了骏马鬃毛,走到一侧翻身上马。 曹松怔怔的看着眼前一幕,有些惊讶。 下方,骑在马上的捕头大人正在向他招手。 “真的想好就跟来,爹在西亭吕家店等你。”曹正潇洒笑道,旋即一甩缰绳。 骏马发出一声嘶鸣,迈步朝前方奔去。 看着骑队远去所扬起的灰尘,曹松呆立在当场,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爹这是同意了? 欣喜之色浮上脸颊,曹松神情激动。 远处,正在骑马赶赴西亭的捕头大人心中一沉,一股不好的预感打心底里头缓缓升起。 他摇了摇头。 “罢了,随他去吧,捕快办案天经地义,生死有命职责所在!”曹正喃喃自语道,握着马缰的手不禁锁紧。 没来由,这位两鬓已经有些花白的中年人回头看了一眼这座自己已经守护了十几年的小县城,不知为何,有些不舍。 …… 夕阳西下,西亭,吕家店。 一行六骑卷起灰尘阵阵,乘风而至。 吕家店亭长府暂时用作县衙捕快的办公地,曹正下马之后赶忙轻车熟路的朝亭卒住地走去,历经了连续几日煎熬,此刻奔波了半日的壮年捕头也顶不住了。 心悸地他赶忙找了一张暂时没人的床草草躺下,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一骑乘着夕阳自玉溪县西城门而出,朝西亭本息而来。 马上的,是一个青年,曹松! 第八十六章 又睡不着了 傍晚,哀牢山北麓深处,陈萍一行人循着小蛇的指引,照常找到了一片休息的空地。 众人支上火堆,半日路程相较于昨日略显轻松,一路上也没有什么遇上凶险,除却走的尽是些荒僻的野路子,容易使人提心吊胆外,总的来说终归还算平稳。 吕彻坐在火堆前,脱下长靴,揉搓着已经有些麻木的右脚,不免垂头丧气。 他心里知道,现如今的一行人,除了陈萍、李来福、陈白三人来去自如外,其余可以说早都已没了退路。 将视线扫过身旁一二,借着落日的余晖与火堆的热量,吕彻打量过每一个人的脸颊。 亭卒们大都神色疲惫,陈白因为昨晚没休息好的缘故,此刻看上去神色也稍显倦意,除此之外,昨日受伤最重与今日干活最多的两人,却气色看起来很好。 吕彻低下了脑袋,思量一二,还是打算继续把心中所思所想说出来。 再次环顾四周,中年亭长刚要开口,却发现一双双注视的目光早已盯在了自己身上。 一旁的吕四神色嫌弃,身为表亲的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向对方摇了摇头。 “大表哥,你有病吧……”捏着鼻子的吕四皱眉说道。 吕彻看了眼自己脱下了靴子的右脚,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疑惑。 用力深吸了一口气,中年亭长神色如常。 “你小子,敢耍我?”吕彻用揉脚的手一把揽住了吕四的肩膀,故作镇定说道。 吕四猛地从他身边挣开,亭卒跳起身,直接破口大骂。 “不是你真有病呐?”亭卒震怒,抡起拳头摆开架势就要揍亭长。 吕彻赶忙抽身闪开,也不去理会震怒的老表弟,缺了一只靴子的亭长大人跳脚来到了年轻亭卒吕重三身前。 “小三呐,来给哥闻闻,告诉他哥的脚臭不臭?”吕彻嬉笑道,说话间就要把右腿抬起。 年轻亭卒的表情抗拒,见状赶忙用手捂住了鼻子。 “啧…”最后一名亭卒坐在距离吕重三不远处,脸上的表情尤为…… “你来闻闻?”吕彻眼前一亮,说话间就要站起身朝着那名绰号吕石寺的中年人走去。 吕石寺见吕彻行动不便,赶忙向一旁躲闪。 他能清晰感知到,迎面扑来的这股气息,杀伤力可是不小! 一只靴子被吕彻随手抛来,脱了鞋的男人神色愤然。 “老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再躲?”西亭亭长气笑道。 “我就躲,你脚臭。”吕石寺说道,表情嫌弃。 “说的跟你脚不臭似的,来掏出来比比啊?”吕彻闻言怒气飙升,他大声喝道。 “比就比,谁怕你啊?”吕石寺表示不服,说话间就要脱鞋。 “咳咳。”陈白的声音从一侧响起,本就有些困意即将睡去的少年清了清嗓子,神色有些无奈。 赶眼神儿的吕彻急忙抱拳,中年汉子憨厚一笑。 “抱歉小先生。”吕彻说道。 陈白摆了摆手,少年此刻神色疲倦。 “去边上玩儿去。”陈白说道,随即闭上眼睛继续小憩。 吕彻有些为难的环顾四周,看着这片并没有多大的可怜空地,中年汉子长叹一口气。 算了…… 原地落座,西亭亭长伸长胳膊捡起了方才丢出去的那只靴子踩在脚上,神情有些狼狈。 吕石寺挑衅地朝吕彻竖起一根中指,他将视线扫向了睡在一旁的玉面少年,眼中意味不言而喻。 “你。”吕彻见此情景暴怒心情再度升腾,汉子险些一跃而起。 陈白翻了个身,轻轻捂住了耳朵。 “闹吧,我听不见。”少年说道。 如此一来,先前找茬的“十四”总算是倒了霉。 下一刻,吕彻的身形暴起,刚刚揉搓过的脚掌分外有力,一步前跨,带着味道的拳头就跟了上来。 亭卒吕石寺赶忙闪躲,倒不是因为吕彻这一拳有多大的力道,属实是因为那揉过脚的指尖味道骇人。 然而结果…… 总还是不遂人愿。 竭力躲闪的吕石寺终归还是被吕彻那迅疾的拳头碰到了肩头。 下一刻,闻到刺鼻气味的可怜亭卒呛的眼泪都冒了出来。 吕石寺看着面前笑容可憎的吕彻,想撕了他的心都有了。 牙关咬紧,深吸一气,亭卒便作势蓄力前冲,要与面前的怪味男子决一死战。 然而…… “呕……”由于吸气过猛的缘故,吕石寺一时没忍住,硬生生被吕彻手上的酸臭味给熏得吐了一地。 瞪时间,酸臭、腐臭两股味道交织开来,两个方才结下了梁子的冤家纷纷皱眉。 可怜的亭卒吕石寺,先是被熏得有了吐意,而后硬生生挨了一拳直接呕吐,结果一发不可收拾,随着愈发呛鼻熏眼的味道逐渐上浮,连带着方才还仗着自己“怪味惊人”的男子,也跟着一同心生吐意。 一旁,倚靠在一块巨石上的少年眉关紧锁,闻味后他立刻屏息凝神,赶忙从巨石上站起身。 陈白打量四周,见着这块小小空地已然无处可退,索性便飞身朝林间冲去。 “小白,你去哪?”陈萍问道,闻到刺鼻气息后,即便是修行至此,少年也是受了些影响。 见玉面少年对眼前一幕忍无可忍,陈萍也不禁皱眉。 礼王陈萍的目光看向了一切祸事的罪魁祸首——吕彻。 陈萍开口问道:“你为何非得逼迫大家接受你的缺点呢?” 吕彻木然。 壮硕汉子不敢说话,强忍着心中吐意,他摇了摇头。 陈萍眼神阴沉,心中有些反感。 然而,吕彻先前的心中却是这样想的:我自己闻着我的脚没味儿啊,凭什么你们都这么嫌弃我…… 他觉得自己有些冤枉! 经过吕家店几人的这一番操作后,陈萍、李来福、陈白三人无可奈何。 这片走了许久才好不容易找到的过夜场所,恐怕…… 没法待了! 少年抹了把脸,他回头看了眼陈白远去的方向,此刻的玉面少年早已飞身到了一棵树上,借着轻薄的身形躺在了一根粗壮的树枝之上,双目微合,准备就这样沉沉睡去。 也罢,就这样吧。 陈萍站起身,同样朝小树林走去。 第八十七章 礼王府,苍龙台 后半夜,月影渐稀。 几位倒霉蛋都在为自己的行为买单,上不了树的都在地上半打瞌睡。 然而,奈何方才制造的味道太大,一行四人最后吐了三个,除却较年轻些的吕重三有先见之明,提前用一块白布裹住了口鼻勉强支撑外,其余几位现如今都几乎虚脱。 想睡熟? 不存在的! 从水囊中倒了些水,吕彻几人摒弃前嫌,共用一碗分食,勉强补充了些水分,这才总算从几乎虚脱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食道内依旧是火辣辣一片,为了防止胃酸上泛,几人只好又啃食起背在身上的干粮来。 然而,这吃食吃一点就少一点。 看着地面上浪费掉的些许粮食渣,几名出自吕家店,从小光屁股长大的亭府袍泽神色落寞。 吕彻无奈的抬头看向天上月,心中难免生出歉意。 他也是实在没想到,自己闻不到多少味道的一只脚,居然会有如此之大的杀伤力…… 不过想来也正常,三日以来,一行人跋山涉水,走过林地,山坡,下过溪流,难免不会导致靴子里的家伙有些意见。 这种事情,自己永远都能适应自己的缺点,可别人真的未必…… 哪怕是至亲好友! 静夜,深林,大山,明月。 所有景观铺就一幅悠长画卷,将半夜醒来的玉面少年深深迷住。 陈白环抱住双膝坐在树梢,将视线望向远方,少年心中不禁感到有些沉静。 仿佛是一粒空中蜉蝣归于尘土,平静中带着些忧伤 …… 另一边,海滨,礼王府。 今夜的禹州城内分外热闹,花城二十四桥明月夜,歌舞楼台被誉为整座华夏西南一域最繁华! 今夜,恰逢中原使者郑和驾船自更远方归来,一座巨大舰队驶入港口。 一时间,整座城歌舞升平,禹州城主府出面摆下宴席,对天大放花火三十三枚,恭贺大岷国三宝太监乘胜而归。 此番郑和下西洋,带来各国献宝奇珍异兽无数,所载船员也大都获利良多,城主大人自然心中清楚。 故而,若是能款待到位,让这支天底下最富有的舰队在禹州多停留两日的话…… 那必然会对整座禹州的发展都会有着极好的影响。 席上,你来我往,三宝太监相貌英俊,是个彬彬有礼的中年人。 禹州城主给礼王府发去请帖,不出意料的惨遭驳回,此番心情略有些不满。 郑和若无其事,见人间君王不给自己面子,他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毕竟,就连皇宫里那位也不过与礼王殿下平起平坐罢了,他能有什么怨言? 王府的刘管事负责日常处理对外的文书交往,今日的他端坐在桌案旁,没来由看着眼前闪烁的油灯,心情有些低落。 下午的时候,大青山内有望气士来访,递交了近日的观星文书。 看过之后中年人只觉得心中寒意横生,所有心思全然跌入谷底。 他抬眼看了眼窗外,从南院阁楼的窗户透出去,可以隐约看到城中最繁华的景象。 然而,这些繁华还能留存多久呢? 刘老五不知道。 青羊山早几日便传来消息,礼王剑崩碎! 这是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唯一一次。 镇压世间气运的王剑在战斗中自行碎裂,消散后不知去往何地。 甚至就连远在东胜神洲的招摇山,也在昨日紧急飞剑传书,称礼王剑未曾重归招摇山,要王府这边引起注意。 也就是说,镇守禹州气运八百年的王剑,此刻早已不明去向。 下一步,若是王剑三月内仍无法归位,只怕是整个禹州都会鬼魅横行,丧尸遍地。 毕竟,西山之下第一州的名号,从来都不是白叫的。 刘老五看了眼自己手中方才废了不少功夫才找来的一卷史料,只觉得背后冷汗直流。 若是真如书中所载,恐怕很快西山的妖兽就会下山,冲击禹州边塞,现如今隶属于大岷王朝的边陲重镇“余阳关”。 届时,会有一场与九类妖兽的大战,难免不会死伤惨重。 刘老五闭上了眼睛,神情痛苦的中年人忍不住喃喃念道:“王爷,你现在到底又去哪了?” 看着窗外繁华的城市,望着那灯火辉煌的夜景和不时在天上炸开的朵朵花火,刘管事不由叹了口气。 凡人岂知君王苦,圣贤绝非一日成。 哪怕礼王剑所倚仗的是血脉传承,但是这种血脉又何尝不是几代人德行的一种日积月累? 其实,有些事情不知道也好,能活得轻松些。 刘管事苦笑,起身抬手关上了身前的窗子。 人间人,凡间事,从不入,礼王府。 …… 远看东方既白,中土大有洲,天一阁上苍龙台。 一位紫袍天师眺望东海,神色怅然。 身后,有一个学徒模样的小道童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置有枸杞、人参等大补食材。 “师父,该用早饭了。”面容清秀的小童细声说道,苍龙台上深秋的寒风不禁令他的身躯有些颤抖。 紫袍天师微微一笑,他回过头来,将先前的一丝惆怅抛之脑后。 他笑问道:“小星子,昨夜为师教你的把式,你可都学会了?” 被紫袍天师唤作小星子的少年摇了摇头,看着笑容慈祥的老者,少年忍不住好奇问道:“师父,您不是说学东西要循序渐进,切忌心急吗?” 紫袍天师微微笑笑,这位名唤刘长风的天下第一望气士,一时间听了徒弟的言语竟未曾说话。 他缓缓点了点头。 畅然一笑,老人开口说道:“说的没错,切忌心急,但往后可要多温习些才好。” 这位紫袍天师说罢,顿了顿,长吸一口气转过头再次看向遥远东海,沉吟良久。 小童不明所以,这位托着盘子的少年显然没听懂老人的话里有话,他只是呆呆的也跟着老人的目光将视线远眺东海方向。 他觉得,跟着师父做,跟着师父学,总没错! …… 就这样,又过了很久,一大一小只是看着东方既白,直到天边日光开始变得有些刺眼。 中土天师突然开口。 “日后若是师父不在身边,这一脉望气的精髓可就要靠你传承下去了。”老人说道。 他再次看向身后小童。 小道童瞪大了眼睛,本就看起来有些木鱼的少年眨了眨眼。 他情不自禁问道:“师父,您说什么?” 紫袍老者微微一笑,他拍了拍自己这个宝贝徒弟的脑袋,说道:“乖徒儿,为师今天突然想去江南走走,给你交代完剩下的几样心法口诀,明日为师,骑鹤下江南。” 第八十八章 坡下 哀牢山北麓,随着东海赤乌的逐渐升起,一行人再度踏上新的征程。 几名亭卒神色倦乏,想来也是为自己的行为买了单,看的陈萍一路上不禁直皱眉头。 李来福劝说了好久。 身为礼王府内最会拿捏下人心思的大管家,他在处理纪律意识这方面可是很有一手,虽然在外人看来可能多少会有些媚上欺下,但如果当真让李来福实践一段时间,却大抵都会有不错的效果。 又走了一段路,陈萍将小蛇放在地上,任凭它独自离开,众人总算是从哀牢山北麓的灌木林中穿行而出,来到了一片山坡下的坳子里。 广袤的草坪出现在众人眼前,阳光从头顶洒下,铺满了前方道路。 虽然时值深秋,但由于被庞大的哀牢山体环绕的缘故,这一方眼前的草原依旧绿意盎然。 陈萍抬起了脑袋,看着远方草原尽头,那座众人即将攀登的大山,少年不禁微微摇了摇头。 这山也太陡了…… 陈萍心中想到。 少年目视远方,几个巨大的白石,突兀耸立在草原中央。 定睛望去,可以清晰看到石块上仿佛有些许雕琢痕迹。 哀牢山占地近万里,其中不乏一些藏匿了蛟龙的湖沼和几座被猛虎占据的山坡。 纵观眼前的这座延绵大山,陈萍不禁心悸,右眼皮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征兆一般跳个没完。 李来福看到了陈萍的眼神异样,胖子屁颠屁颠跑上前来。 “你也感觉到了?”陈萍皱眉问道。 李来福摇了摇头,他开口缓缓说道:“王爷莫慌,我在。” 胖子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表现得信心十足。 他也早就感觉到了山中异样,只是在李来福眼里,即便有山间猛虎也无妨,自己这砂锅般大的拳头,一巴掌甩过去说扇死也就扇死了。 然而陈萍只是沉默,他拍了拍李来福的肩膀,陷入沉思。 良久…… 少年开口说道:“来福,别想的太简单,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这地方恐怕没那么简单。” 说着,陈萍再次将视线扫过远方的几块巨大白石,总感觉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 深呼吸一口气,陈萍终于还是抬起脚,朝身前草坪一步跨去。 少年脚步轻盈,并未在草地上留下多少痕迹。 一阵微风拂面,带来了泥土与草木的芬芳。 陈萍停下了脚下步伐,原本紧皱的眉梢逐渐舒缓,握剑的手指悄然内扣。 “来福,金刚罩。”少年对身后胖子说道,旋即便将长剑剑锋横在身前。 李来福不明所以,却也不由分说直接照做。 一道金光从胖子体表升腾而起,刹那便笼罩了除却陈萍在内的其余五人。 陈白有些好奇,玉面少年想要冲出金色光罩去和不远处的持剑少年问个清楚,却被李来福及时制止。 “别去,看着。”胖子说道,李来福眉梢微挑,一抹自信笑意浮在唇边。 陈白愕然。 方才迈出去半步的右腿缓缓收回,玉面少年依旧十分听话。 陈萍回头看了眼身后几人,他轻轻一笑。 “跟紧我,不管什么情况,千万别出圈。”陈萍说道,转头朝身前走去。 持剑少年再次迈开脚下步伐,身上气息逐渐凝实,一道青光自腰间玉佩处若隐若现。 长剑横在身前,陈萍腰板微躬,似要刹那一跃而起。 过了一阵,随着李来福等人气息逐渐淡去,巨石阵居然中发出了一道刺眼白光。 兵不厌诈,一头白额猛虎就潜藏在巨石之下,想必是已然开了灵智,准备埋伏起来给在场众人制造一场伏击。 然而,陈萍毋庸置疑早已发现了它。 随着李来福等人刻意将气息掩盖,在察觉到了陈萍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实力之后,这头白额猛虎自然不再隐藏。 它先是从巨石下主动暴露,紧接着竟是强行朝几人所在方位飞扑而来。 对面山上,一个来自东洋的妖艳女子将自身磅礴气势掩盖,在半山腰支起了一张茶桌。 见状,她掩面微笑。 脚踩木屐的花魁笑眯眯道:“呵呵,这个小俊哥儿,还挺有趣的呢。” …… 猛虎的奔腾速度奇快无比,只是几次呼吸时间,便自百丈外飞扑至持剑少年身前十余丈。 陈萍握剑的手缓缓下沉,少年屏息凝神,横在身前的剑刃瞬间被青光覆盖。 感受着充斥全身的力量,陈萍目光一凛,向前果断挥剑。 一道青锋剑气自少年身前荡开,气势惊人,却不是直接劈向迎面扑来的猛兽。 坐在半坡上的美艳妇人眼神微动,旋即她不禁发出一声感慨。 “嚯,这小子还真不简单呐。”花魁喃喃道。 青色剑气斩断了牵引在猛虎额上的一道印记,花魁原本牵线的手断然一松。 下一刻,白额猛虎随即倒在了地上。 一抹粉色气机自其口中咯出,缓缓朝着半空飘去。 陈萍眼神微沉,心中不禁联想到曾长期流传于南疆各地,有关于上古时期“木鹿大王”的各类传说。 传言,“木鹿大王”修为高深,所习术法练至大成,可以牵动山河人间之下诸多走蛟猛兽为祸苍生,且由于自身驱使的这些动物多为身外之物,无需承担任何造孽的因果。 “邪术!”少年点头叹道,目光随之坚定。 握剑的手瞬间攥紧,他抬手从腰间拿起了那枚圣人玉坠,并未蓄力,直接朝前一剑斩出。 时不我待,随着白额虎体内那股粉色气机的缓缓上浮,那名东洋妖艳花魁藏身之地毋庸置疑也随之暴露。 逼她现身! 陈萍心中想到。 剑气在半空中震出层层音爆,与那日剑斩天上仙人不同,今日陈萍这一剑斩出之果断,前所未有。 山腰女子眼神微颤,身为东洋妖姬,京都樱花楼的头牌花魁刺客,今日被一个毛头小子瞬间勘破了算计,不禁令她感到有些羞愧。 妖艳女子站起身,索性不装了! 一道磅礴气机自山腰处爆开,一袭长裙直冲半空而去。 女子发出一声轻笑,东洋花魁妩媚道:“小俊哥儿,挺不错的嘛!” 第八十九章 挑逗 持剑少年抬起头,陈萍见来人是一位美女,也是不禁随之一愣。 “方才施展那妖术的就是你?”陈萍问道,语气不太确定,少年的剑眉微皱。 东洋花魁掩面,女子笑道:“呵呵,是呢。” 陈萍感受着面前人的气息,只觉得对于现如今依赖手中圣人玉佩的自己而言,多少有些深不可测。 随手又是一剑递出,青白剑光顿时倾天而起,朝着上方悬停女子飞去。 花魁脚下木屐点地,东洋妇人见状又是一阵轻笑,她抬起纤细手掌在身前虚空随手一点。 青白剑气顿时溃散。 看着陈萍那有些震撼的目光,花魁继续似笑非笑道:“小俊哥儿,就凭这个想要制服姐姐,恐怕还差点哦。” 陈萍无语。 这老娘们儿,好像有点厉害哦…… 青光再次自少年手心燃起,只是与先前不同,这次陈萍手中的青光形制清晰,手中玉坠转瞬释放出足矣包裹周身的磅礴气焰。 少年将长剑高举过头顶,陈萍笑道:“姐姐,接下来这一剑你可要接好了,可别怪弟弟没提醒你,到时候这么一位漂亮的美人儿变成两截……” 陈萍顿了顿,眼中气势一再叠升。 “啧啧,太可惜了。”少年发出一阵咋舌,轻声叹道。 看着手中剑气势上涨,陈萍终归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要一剑斩灭这样一位样貌妖艳的女子,少年的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忍。 可是…… 架还是要打! 陈萍脚尖点地,凭借圣人玉佩的调息,持剑少年瞬间腾空而起。 花魁眼神微动,听了陈萍先前的挑衅言语,资深刺客并未动怒,她只是仔细感受着身下少年剑锋之上所散发出的强劲气机。 “有点意思!”东洋女子喃喃自语道,她再度缓缓抬起了纤细手掌。 随着手腕的缓缓抬起,花魁雪白整条手臂的肌肤若出水芙蓉般细腻光滑,金光罩内,有几位尚未成亲的单身汉见此场景哪里招架得住诱惑。 吕重三不禁咽了口口水。 “你小子。”吕彻在旁边嘿嘿一笑,神情意味不言而喻。 “嘿,你找茬不是?”年轻亭卒顿时心生不满,吕重三作势要起冲突。 谁料,李来福绝非善茬。 在经历了昨夜一事之后,胖子心中早已下定决心好好管教一番这帮吃空饷的倒霉亭卒。 “啪、啪。” 两个巴掌声瞬间响起,胖子并未催动内力,只是凭借着肉身几百斤的标准,给了在场二人一人一下。 李来福脸上横肉四起,胖子狰狞道:“能不能老实点儿?” “啊?”吕彻懵逼。 “哦。”吕重三明白。 “啪。”又是一个耳光声响起。 吕彻整个人被暴君甩的向后跌了一个趔趄,他勉强稳住身形,眼神怨毒的看向了面前的李来福。 “听清楚没?能不能老实点儿……”李来福好生无语,他再次开口问道。 见此情形,按照这位王府大管家的经验来看,下面人团不团结其实并不重要,但他们必须得听话,听自己的话。 吕彻无言,倔强的亭长大人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中年汉子又挨了一巴掌以后虽说气息有些急促,却依旧坚挺,他延续了昨晚荒唐事的一贯做风,死犟! 李来福再次抬起了手掌,与之前不同,这次他一把抓住了面前男人的衣领。 吕彻被胖子拖到身前。 “啪。”李来福抡圆了胳膊又是一个耳光。 “听清楚没有?”胖子继续问道。 吕彻眼冒金星,中年人牙关锁死,苦苦支撑。 “嘿,我还不信了……”李来福发出一声狞笑。 紧接着。 “啪、啪、啪、啪、啪、啪……”一连串耳光声接连不断,在场所有人都目光震惊的看向正在抽打亭长大人的李来福。 胖子金光入体,原本释放出的金光罩不知何时也是悄然消散。 兴许是情绪受到了波动的影响,总管大人气势惊人。 天上,原本正在交手的陈萍、东洋花魁两人,此番听到了下方声音也都不约而同的将视线看来。 洋女子捧腹大笑,见状情不自禁问道:“小俊哥儿,你们这团队是怎么了?用得着这么不和谐吗?” 陈萍脸上一黑,少年一字一顿低喝道:“李、来、福!” 地面上,正在抽吕彻耳光的胖子顿时打了个寒战。 世上本无参天树,只有一物降一物。 闻言,他瞬间收敛了手上力道,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滚……”陈萍怒斥一声,嫌弃的摆了摆手。 李来福低下了脑袋,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时间不敢说话,他指了指站在不远处此刻已经被删的有些意识模糊的吕彻,又指了指站在一旁脸上同样印了一个巴掌的吕重三,想表达的意思十分清晰。 少年了然,方才递出一剑的右手手腕微微颤抖,他咬了咬牙。 “文明处理。”陈萍说道。 下一刻,便再度转身,面向上方女子。 “继续!”陈萍喝道,身上战意逐步走高。 东洋花魁妩媚一笑,看着眼神认真的少年说道:“呦,小俊哥儿还挺有范儿的嘛,这么男人,姐姐可是越来越喜欢了。” 刚刚招架过陈萍七分力道斩击的花魁,纤细玉手上毫无痕迹,她朝下方猛地扑来。 陈萍看着眼前女子,见她双手成爪,指尖锋利。 少年不禁有些想笑。 这不是,活脱脱一只母老虎吗? 还是马上要下山的那种。 “姐姐别急啊,弟弟我可还没准备好呢。”陈萍说道,语气挑逗。 他手上动作可没闲着。 剑锋青芒转瞬暴增,少年原本腾空悬停的身体猛地前冲,朝上方即将冲撞下来的身影直直创去。 接近,抬手,相持…… 所有的战斗仿佛都是瞬间完成的。 片刻之后,陈萍的身影爆退而出,直直砸向下方地面,口中喷出了一道极其浓郁的血液。 而反观那名东洋花魁,情况则仿佛要好上许多,被陈萍一剑震在手心,妖艳女子只是身形微微停滞。 最终,在将持剑少年轰击到地面上的同时,东洋花魁仅仅后退半步。 除却了双手指甲被少年手中剑剥落下来,看不出任何受伤迹象。 第九十章 化力法 浓烟散去,少年身影在地面上显露出身形,陈萍面色惨白。 “你居然……”东洋花魁死死盯着自己的指尖,双目瞳孔收缩,声音有些颤抖。 陈萍疑惑,这一击自己分明并未讨到什么便宜,反倒是被东洋花魁压倒在地伤的不轻,五脏六腑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创伤。 花魁双眸明显有惊惧神色,随着“嘎巴”一声,被陈萍手中剑破坏的两截指甲掉落在地上,美艳妇人终于被挑乱了神经。 下一刻,原本妖艳优雅的东洋女人突然变得抓狂起来,放在身前端详的双手猛地抓住了自己的脑袋,妇人神色慌张。 陈萍手中剑拄地,废了不小力气才从地面上站起身。 他抬头看向半空,并无出手意味。 “你居然,你居然,居然弄坏了我精心保养的指甲。”花魁面容逐渐变得狰狞,声音愈发撕心裂肺。 突然,东洋女子面容一凛,神色怨毒的看向了那个站在地面上的少年。 “说吧,你想怎么死?”妇人开口问道,语气平淡中带着一丝阴冷。 陈萍没有说话,少年只是缓缓地抬起了手中剑。 东洋女子见状,也不再像先前那般挑逗面前的少年了,她终于露出了那副潜藏在妖艳外表下的本来面目。 弓身,前突,身着红裙的女子仿佛化作了一道红光,转瞬朝着陈萍所在地面扑去。 少年手中剑赶忙上挑,青光再度溢出,环绕手臂周身。 “呯。”金属铿锵声响彻当场。 陈萍身影再次爆退而出,由于受到上方女子居高临下的攻势影响,此番在两者接触之前,陈萍便给自己预留了一条退路。 他并未以全力抗衡。 随着碰撞的发生,陈萍的身影朝着斜后方飞速退去,手中长剑挡在身前,化去了东洋花魁掌上的绝大多数力道。 少年并未硬刚,与其两败俱伤谁也拿不下谁,倒还真不如自己主动退让半步,然后…… 看着东洋花魁失去理智飞速前突的身影,陈萍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 三十丈! 陈萍足足退了三十丈! 眼看着愈发逼近的抓狂女子,少年身形突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手中英魂剑插在地上,陈萍手握剑柄,强行借助惯性调转过身形。 “找死!”花魁怒斥,两只发起力来形状枯槁似鸡爪的双手,十指猛地发力。 陈萍毫无惧色,方才调转过的身形迅速稳住,两脚立地生根,他猛地抽出了插在地上的那柄长剑。 翻身横劈,陈萍没有调动所谓的圣人气机加以保护,而是凭借昨夜在战斗中所新感悟到的“化”力法,用一种巧妙地方式发力,以虚御实。试图再现方才那种不费吹灰之力便能顺势后退的巧妙局面。 远处,李来福看到眼前一幕不禁心领神会,包裹在金光下隐藏了气机的胖子,开始悄无声息的起手掐诀念咒。 “呯!”又是一声金属脆鸣响起。 在抓狂女子惊异的目光中,少年原本持剑横劈的身影,竟是在与自己碰撞之后于空中飞旋起舞。 原地空转两周半,陈萍抓住时机,在花魁换气的间隙朝前方刺出一剑。 剑锋突破了女子身前一尺处的气机防线,朝着花魁的纤细腰肢斩去,眼瞅着就要伤到面前的女子。 “砰!”一阵气体从东洋花魁体内爆射而出。 眼前这个疯狂的女子,受到陈萍这一剑的胁迫总算是不再发癫。 她强行停止了换气,硬生生拼着一击之后仅存的半口可怜气机,将陈萍那未曾释放任何上位能量,仅凭肉身与自己硬刚的单薄身影给轰飞了出去。 方才脚尖落地尚未稳定住身形的少年,这一次再度借势爆退三十丈! 陈萍口中咳出一口鲜血,却并非是由于先前一击所引发的身体受创。 少年嘴角笑意上扬,持剑的手愈发有力。 成了! 化力法,成了! 一时间,陈萍也不知是怎的,原本打算继续向后方撤退,引花魁进入李来福伏击圈的计划,瞬间在陈萍脑中烟消云散,他提剑再度前冲。 砥砺剑法的好时机,可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少年心里想到。 先前他一再挑逗那东洋女子,本意就是为了将她激怒,从而让她忽略掉李来福等人的存在,对自己产生必杀之意。 然而,本就出身东洋花魁的女子又岂能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的荤段子所激怒? 她原本只觉得好玩儿。 毕竟,哪个不正经的女子会介意和一个长相俊俏的小俊哥儿拌拌嘴呢? 直到陈萍阴差阳错的触碰到了她的底线:那双原本无暇的美甲。 发疯,强攻,置人于死地三件套,立刻就被她毫无停滞的用在了陈萍身上。 少年没想到,幸福来的太突然,在东洋花魁疯狂的攻势之下,凭借昨夜贴身肉搏取得经验的陈萍,不出意外的全身而退。 眼瞅着全场节奏就要进入自己的掌控之中了。 陈萍反倒是找到了一条新路。 一条新的取胜之路! 也许,不需要李来福出手了。 陈萍持剑大步前冲,双脚轻灵踩地,身形瞬间逼近十五丈。 先前换气失败的女子此刻面色并不好看,在将陈萍逼退的同时,花魁口中亦咳出一口鲜血。 深呼吸,感受到前方少年的靠近,女子猛地睁开了眼睛,发狠的双手猛地绷紧,额上青筋暴露。 “砰。”一声气爆自东洋花魁脚下响起,愤怒女子身影朝前方爆射而出,转瞬便来到持剑少年身前。 陈萍化力法使剑,翻身劈砍过去。 下一刻,哀牢山深处,巨大天坑之下,暗室中的扶桑老者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他扶须得意一笑。 “小子,你死定了!”老人喃喃自语道。 身前处一方小小棋盘,扶桑老者捻子,棋落天元! “啪。”一声清澈脆响顿时在石质棋盘上响起。 紧接着,一条白色大龙自棋盘左下角延绵至棋局中央,随着这一子落下,整条大龙眼位被破瞬间身死。 老者笑道:“小子,你定然想不到吧。这就叫,移星换斗局。” 老者缓缓放下了手中棋谱,十分认可的点了点头。 不愧是中原文化,博大精深! 用华夏人的办法对付华夏人,在合适不过了。 第九十一章 弃子取胜 “砰。”一道光柱悍然落下。 就在陈萍身影即将与那东洋女子相碰之前。 九霄之上,一名四境巅峰修为的扶桑死士身影悄然降临。 先是自由落体,而后便对准两人即将碰触到的核心区域,奋力砸下。 看着不远处的一阵尘烟突起,李来福顿感心中不妙。 他赶忙挥手散开体表金光罩,也顾不得所谓高手做派了,边跑边蓄力,一身肥肉在身上打着颤。 陈萍原本全身心战斗,一剑劈落的手此番受到了天空异象影响迅速收回,长剑脱手。 下一刻,在烟雾的遮掩下,扶桑刺客抬手就是六只飞镖甩出。 “嗖、嗖、嗖。”听着耳畔呼啸而来,破空声势大力沉的东洋飞镖,陈萍无可奈何,身影在半空中腾挪躲闪,幸亏是放弃了手中长剑,勉强挣扎一阵并未被刺中要害部位。 少年稳住身形,看了眼右肩被飞刀划过的一道血痕,微微皱了皱眉。 有毒?! 陈萍眼神阴冷,他尝试催动手中玉佩,却发现仿佛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阻碍,一时间根本使用不了。 “你死定了八嘎呀路。”死士刺客口中发出一阵急促的咒骂声,在感受到身后疾驰而来的李来福之后,他与东洋花魁不敢耽搁,抢先对深陷淤泥的礼王陈萍发动了最强一击。 霎时间,远处的众人只看到尘雾里光线乱飞,一道道强横的气机都自远处漩涡中心迸射而来,拍击在每一个每一个观看者身上。 陈白顿时面色煞白,半旬前才在武道一途上登堂入室的少年,此番感受到如此强横的气机波动心中只余震撼。 两道身影自沙尘两边穿梭而出,脸上都带着残忍笑意。 东洋花魁舔了舔自己带血的五根手指指尖,死士刺客则是用手抹了下尖锐忍刀上所带出的腥红血迹。 二人几乎同时放声大笑。 总算是将他杀死了! 快哉快哉! 东洋花魁面容狰狞,原本绝美的脸开始变得凶恶,她将视线扫向不远处向自己冲来的那个胖子,扒皮的手指再度紧绷。 李来福打了一个冷颤,然而他根本来不急去担忧亦或是悲伤,若是现如今自己不能放手一搏,恐怕不出多久便也会交代在这片山坡下的小小草原之上了。 体内金光爆涨,李来福身形前冲,浑身肥肉都被古铜色气机覆盖。 身为一个修习了佛家弥勒法门的合道境高手,李来福其实尤为擅长防守和近身肉搏。若非是陈萍先前领悟到了“化力法”,否则李来福的近身战法定然是这整个王府里的第一人。 东洋花魁朝着李来福冲去,紧随其后的是站在烟雾另一边,位置更远一点的死士刺客。 二人合力,势要将这个找死的中原胖子就地给大卸八块了。 李来福突然心如止水,胖子肉身战法已接近“化劲”,现如今正处在“暗劲”到“化劲”的蜕变期。 与陈萍这种突然在无力的生死边缘领悟到的“化劲”不同,李来福的修炼是一步一个脚印,结合上自身合道修为与佛家金刚法才最终练就的结果。 毫不避讳的讲,即便是跨越了龙门境界的真正仙人,也不敢和这个同时催动了暗劲与金刚法的李来福贴身肉搏,南海之滨的青羊宗前掌教王铮就是一个例子,若非当初有护体宝甲相护,恐怕也早已被李来福竭尽全力的一拳给砸穿了胸膛。 现如今? 扶桑女子冲上前来,在感受到气机狂飙的胖子身上所散发出的滔天杀意的同时,扶桑人不退反进。 她以为,李来福不过是在虚张声势。毕竟,如果眼前这个胖子比先前那个少年还厉害的话,出手的又为何会是陈萍? 殊不知,先前的一切都是局。 陈萍主动出手并非是因为李来福奈何不了她,结果恰恰相反,李来福的真正实力才是进山一行人抵近哀牢山核心区域的真正杀手锏,需要小心隐藏。 接近,相触,东洋花魁瞳孔收缩。 下一刻。 美艳妇人的“鸡爪”被金刚法附身的李来福硬生生拽住,向前不了分好。紧接着胖子双脚力道顿时爆发,凭借强横的头颅强行撞在了花魁头顶。 “砰。”一声巨响传彻当场。 女子的天灵盖顿时爆开,脑浆飞溅。 李来福随手扔掉了这个原本如一块精致羊脂玉一般的女子,并没有多看她一眼,只是朝地上啐了口唾沫。 “垃圾。”胖子淡淡说道,眼神冷冽的看向被吓傻在原地东洋死士。 李来福开口继续说道:“怎么,不敢了?可惜来不及了,你犯的罪得死十八回!” 说着,他再次摆开了拳架子。 东洋死士见此场景,不由害怕的后退了一步。 看着眼前那个被肥硕男子随手扔在地上,面容扭曲脑壳碎裂的娘们儿,纵使是生死见惯了的扶桑刺客也险些跌倒在地。 太残忍了! 他颤抖着紧了紧攥住忍刀的手,指尖冰凉。 跑,还是不跑? 一个抉择在东洋死士心中升起。 身为一名死士刺客,逃命显然不是他应该做的。 可是事到如今,看着那个原本好看的京都花魁死后的恐怖面容,他却心生退意。 “来不及了!”李来福仿佛洞彻了他的想法,胖子开口说道,右脚前踏。 “轰!” 随着李来福蓄势一击,胖子右脚踏下,霎时间地动山摇。 远处,一片寒鸦被这一阵巨响所引发的地震惊动,纷纷尖叫着飞向天空。 李来福不由分说,一拳向前挥出。 势如万钧! 东洋刺客向身后躲闪,不久前还张狂的脸上闪过一丝震撼。 …… 暗室,扶桑老者眼神微颤,他看着身前的棋盘,捻子半天未曾落下。 打谱打到最后一谱,名为小鸟村的东洋执棋者突然发现,原本势如破竹闷杀了白棋整条大龙的黑棋居然要输了…… “这是?”小鸟村疑惑,低头看了眼面前的棋盘。 良久,老者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叹息一声,有些无奈。 “好一个弃子啊。”扶桑老者感慨道。 下一刻,哀牢山草原处,烟雾中突然伸出了一只白净的手掌,陈萍死死抓住了那个想要逃跑的扶桑死士。 “既是偷袭死士,为何不死?”陈萍问道,声音中气十足! 第九十二章 陈云螭 “王爷?”李来福大喜。 一柄利刃洞穿了东洋死士胸膛。 陈萍的身影自迷雾中走出,闲庭信步,并未因为方才的偷袭而受到任何伤害。 李来福震撼,东洋死士死不瞑目,盯着身后那个一剑洞穿了自己胸膛的少年,他张了张嘴巴没说出话来。 后方,一行五人见此场景一齐自山坡上飞奔而下,陈白冲在了队伍最前方。 陈萍淡然一笑,将手中利刃拔出东洋刺客胸膛,看着身体僵硬瘫倒在地面上的身影,兴许是因为嫌弃,少年小心从他的身旁绕开,并未在其头顶跨越。 暗室,小鸟村依旧是坐在棋桌前,他将双手放在膝盖上,看着眼前的棋局一言不发。 良久。 老人喃喃道:“第二关,运气不错,但后面两关……” 扶桑老者邪魅一笑,脸上闪过一丝阴沉,他一巴掌甩在棋盘上,糊烂了满盘棋子。 “拭目以待。”深呼吸一番,小鸟村冷声说道。 …… 海滨,礼王府。 陈氏宗族自大青山中出关,族中长老七人一拥而入礼王府。 刘管事不敢懈怠,面对能够决定历代礼王传人是谁的世外家族,禹州陈氏毋庸置疑才是礼王府雷打不动的主人。 陈萍,身为一代礼王,拥有的只是这座王府的使用权。 礼王府占地位置特殊,可以说将整个禹州城的风水宝穴汇为一炉,故而只有历代礼王坐镇才能凭借王剑之气压胜,镇压自四面八方不断侵蚀而来的鬼气。 而现如今,礼王剑崩碎,陈萍不知所踪。 昨日自东胜神洲招摇山那边传来的消息,此刻毋庸置疑也已经落到了陈氏宗族的耳朵里。 王府大殿内,几名长老姿态各异,有人翘着二郎腿喝茶,也有人安安静静的看书。 当然了,除了这几人以外,也不乏有些心思不定的老家伙,此刻正在用视线扫过这座并不算有多恢弘的大殿,心中想法不言而喻。 刘管事自殿外走来,嘱咐了府内下人一番,这位曾几何时在陈萍面前也不卑不亢的中年管事太监,神情紧张。 迈着小碎步走入殿内,刘管事对在座的几位长老行礼。 他颤巍巍道:“礼王府管事刘老五,见过诸位长老。” …… 鸦雀无声。 一时间就仿佛所有人都当他不存在一般,七位陈氏宗族长老纷纷干着自己的事情,悠闲自得。 随着时光的推移,刘管事的汗水打湿了衣领,他的心跳加速到了极点,感受到的压迫力度十足。 七人之中,一名先前一直低头看书的中年人抬起头来,他扫视四周,发现其余几人的目光全都有意无意的放在自己身上,便也就清了清嗓子不再推脱。 读书人开口说道:“今日来王府,就为三件事。其一,我那好侄儿现如今身在何处?其二,礼王剑可是出现了什么状况?其三。” 中年人突然语气一凛,话音开始变得有些犀利。 他看向了王府管事刘老五,与之四目相对,铿锵说道:“青羊宗。” 声音掷地有力,读书人眼中闪过一抹杀意,右手中原本在来回摩挲的两枚金刚核桃悄无声息的停了下来。 他将视线再度扫向在座几人,众长老纷纷点头。 刘管事惶恐万分,闻言这名老太监竟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这位向来在王府内膝盖极硬的管事,见到礼王陈萍也从不行礼的中年人,这次是真的害怕了。 要知道,坐在他身前的,那可是号称整个南国最冷血的纵横家,陈云螭。 陈氏宗族,并不是倚仗族长发展至今,而是有着七支血脉开枝散叶,在整个大岷王朝乃至南国都有着极大影响力。 想当初,初代礼王诞子嗣七人,子又生孙,孙又生子,时至今日礼王剑的传承并非是出自陈萍这一家,而是七条血脉轮流交替。 陈萍所属的一支,就是最末尾的老七一支,历年来共出礼王剑传承人三位,单是陈萍与其父亲陈实便站去了两席,可谓是七家之中血脉最为稀薄的一支。 而相比于此,陈云螭这第四支就截然不同了,历代礼王继任者近半数都出自于此,不可谓不血脉纯正。当然,也正因如此,宗族七家之中,倚仗着礼王传承所积累下来的深厚底蕴,这陈云螭一支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所以即便陈萍拿捏不了整个禹州的人间资源,但陈云螭可以,眼前这位才是背地里整个礼王府的真正话事人,真正意义上整个禹州贵族特权的实际掌控者。 他的人脉资源的深度与厚度,远非出身宗族第七支末流的陈萍一脉可以媲美,因为他:血纯! 看着面前这个愣在原地久久未曾说话的礼王府管事,陈云螭轻轻敲了敲身旁桌案,他眼神冷冽。 刘老五打了个哆嗦,跪在地上的中年太监神情焦虑,右手拇指和食指一直在无意识的扣着左手手心下面的一块死皮。 深谙人心的纵横家见状微微一笑,神色逐渐变得柔和,他拍了拍眼前中年人的肩膀,轻声问道:“你但说就是,只要信息属实,我们自然不会追究你的任何责任。” 刘老五瞪大了眼睛,他不觉间用右手两指在左手手心上狠狠掐了一把。 “嘶。”很疼! 中年太监抬起头。 “陈萍去了何处?”陈云螭问道。 刘老五摇摇头,“前些日去了青羊宗,几日前得到消息,殿下已从青羊宗下山,再之后便断了联系。” “王府大管家李来福在哪?”陈云螭闻言眉头紧锁,整理了一下思路,中年人继续问道。 刘老五听到“李来福”三个字浑身颤抖,闻言语气有些慌张,颤巍巍说道:“大管家本来被王爷下令锁在柴房里,后来不知怎的,跑了……” “跑了?”陈云螭有些意外,中年人目光下视,似在思索。 良久,他缓缓抬起头,眼角神色明显有些异样。 陈云螭盯着刘老五。 “你再说一遍。”中年人冷声道。 刘老五浑身战栗,心中明知不好,却还是十分老实的又重复了一遍。 “李管事……不知怎的,跑了。”中年太监的语气有些迟疑。 “啪!”一个尹红的巴掌印刻在了刘管事脸上,中年管事被打的头晕目眩,却也不敢有丝毫怨念。 “第二个问题,礼王剑究竟怎么回事?”陈云螭问道,语气愈发冰冷。 刘老五下意识就想说“不知道”。 但是一想到方才那个羞辱性极强的巴掌,中年宦官赶忙摇了摇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些。 结果…… “啪。”又是一个耳光声响起,陈云螭看着面前这个仿佛在对自己说“不知道”的中年宦官十分恼火,若非是他此刻早已没了蛋,陈云螭保不齐会着急上火,让属下再给这老登儿阉上一遍。 “到底知道不知道?”陈云螭不耐烦,又问了一遍。 刘老五怕挨巴掌,赶忙点头。 “怎么回事?”中年人问道,饶有兴趣的看向跪在地上摇尾乞怜的可怜太监。 刘老五说道:“长老有所不知,我……” 中年宦官欲言又止,刚想要开口将礼王剑一事娓娓道来,却发现自己知道的,除了那封从东胜神洲飞剑传来的信件以外,仿佛…… 就啥也没有了。 “说啊?”陈云螭看着面前欲言又止的刘老五愈发的不耐烦起来,这位纵横南国鲜逢敌手的纵横家神色阴沉,方才用书卷气勉强遮掩住的匪气,此刻早已暴露无遗。 在座的其余六名长老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纷纷摇头叹气起来。 陈云螭他可不是陈萍,他和你刘大管事可也没有任何情分,身为陈氏宗族里势力最大的一支,区区一个礼王府管事,于他而言还不是说杀就杀? 事后嘛…… 难不成陈萍还能指着他叔叔的鼻子骂? 你刘老五就等着倒霉吧! 六位长老中五人都情不自禁的翘起了二郎腿,双手环胸看起了戏来。 除了与陈萍同属一支的第七家血脉长老面容严肃,其余几人,大都表现得比较随意。 七长老清了清嗓子,看向了坐在大殿侧席最中央的四长老陈云螭。 白须老者轻声说道:“四长老先别着急,现在的情况恐怕除了小萍以外谁也不清楚究竟如何。现如今,我认为我们还是应该先抓住问题的重点,当务之急是找到小萍问个清楚,而不是在这里与一个一知半解的王府管事浪费时间,您说是吧。” 白须老者的语气十分客气,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陈云螭,观察着对方面容上的一举一动。 纵横家点了点头,身为一个纵横术早已修到顶点的男人,他陈云螭怎会不知问题的重点在哪里呢? 只是…… “啪。”又是一个耳光声响彻大殿。 四长老挥下了最重的一记耳光,他看着面前这个神色躲闪的中年宦官冷哼一声。 陈云螭冷冷说道:“本来就不应该出这些幺蛾子,都怪陈实,蓄谋传位,惹一身骚。” 说罢,读书人转身而去,不再理会王府中的种种破事,出了门,他跨上马车径自离去。 七长老面面相觑,原本还中气十足的老人此刻不知为何竟是有些疲软,他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慵懒的躺倒在太师椅上,神色逐渐放松下来。 可怜的宦官刘老五还跪在原地,即便看到中年人远去他也久久不敢起身,直到另一位长老清了清嗓子。 “咳、咳,闲杂人等都先出去,刘老五,你也出去。”大长老开口说道,语气平静。 刘管事如蒙大赦般站起身,汗水早已浸透了中年人的后背,他赶忙朝屋外跑去。 大殿里,看着在座的剩下几位长老,陈氏宗族名义上的族长之下第一把交椅,正襟危坐。 他淡然说道:“提前给诸位提个醒,如果此次礼王剑的消失是陈萍个人原因所致,那我们也就只能选择将其灭杀,待礼王剑重塑后,再选继承人了。” 大长老顿了顿,视线余光有意无意的看向了坐在末席的七长老,目光有些无奈。 七长老神色一颤,良久没有说话。 大长老放下了手中茶杯,这个仙风道骨的老人看着坐在末席的白须老者,继续说道:“小七,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有时候为了禹州的生灵,必须当断则断。” 白须老者神色木讷,他下意识看了在座的眼其余几人的神色,终归还是点了点头。 “唉,可是小萍这孩子……太可怜了。”七长老感慨,方才从桌上拿起茶杯的手有些颤抖。 大长老缓缓点了点头。 “我知道,可是我们也没办法。”仙风道骨的老人同样神情痛苦,他站起身缓缓朝末席走来。 如果陈萍不再是礼王剑的持有者,按照历史规律,礼王剑势必会重新回到陈云螭这一脉手中。 毕竟,这第四支的血脉太纯了! 所以在座的诸位长老,虽然心中多少对家中小辈继承礼王剑一事抱有些期待,却也几乎可以算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又有什么关系呢? 其实除了方才一气之下离开的陈云螭以外,没人真的会希望陈萍死。 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礼王剑是整个禹州的压胜之物,若是始终无法归位,不需太久。 三月后西山鬼魅下山,半年时间整个禹州陆沉,南海巨浪吞没禹州城,必成定数。 “看开点儿吧,为了大局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即便小萍真的可怜,我们也没办法。”大长老拍了拍坐在末席的白须老者肩膀,他眉头紧锁,语气沉重。 七长老“嗯”了一声,将视线看向门外,四长老陈云螭驾车离去的方向。 他撑着椅子缓缓站起身,老人惨笑。 “老大,诸位,我也先走了。这次的事情确实很大,但小萍毕竟是我第七脉的骨血,再下不便出手,告辞!”七长老说道,口中喝出一股寒气,白须老者径自离去。 远处,此刻正坐在车厢里闭目养神的四长老陈云螭,不知为何嘴角处竟悄然泛起了一抹得意笑容。 他轻咳两声,对车帘外驾车的车夫说道:“出城门前右转,去东市惊云酒馆。” “是。”车夫应下。 下一刻,车厢内爆炸声响起,两匹拉车的骏马被惊动,整辆马车骤然提速。 手中,两颗被中年人把玩了很久的金刚核桃,在一股惊人力道的压迫下轰然碎开。 陈云螭面色青灰。 他低头看着手中核桃喃喃自语道:“哦,在哀牢山吗?那可太好了,你死在那里,很合理。” 第九十三章 血契 马车在禹州城中穿行良久,最终在东市城门前主干道侧面的一条胡同儿里徐徐停下,陈云螭走下马车,在小巷里拐了几个弯,寻着酒香,走入了一座十分隐蔽的小院。 一个女子的声音幽幽飘来,略带些勾引意味。 “呦,这不是陈四爷吗?稀客呀……”妩媚声音笑吟吟道,如银铃般悦耳动听。 陈云螭眼神微沉,他扫了一眼小院四周,随即轻声喝道:“少在那装神弄鬼,分不清大小王了?还不速速出来。” “大小王?四爷,妾身可不是大小王哦。”妩媚声音装神弄鬼依旧。 陈云螭默不作声,先前被中年男人在手心中硬生生捏碎的金刚核桃残渣,突兀从陈云螭掌心爆射而出,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射向身前半径,力道之强大难以估量。 “四爷这是要动手么?”藏匿在院中的女子嘴唇微动,身为一名顶尖刺客,她最擅长的就是藏匿与刺杀。 女子身形一闪而逝,并未被陈四爷这一击触碰到分毫。 她站在屋顶之上掩面,静静地看着脚下的俊秀中年人,女子就地而坐,悠哉游哉翘起了二郎腿。 “你既然成功逼我现身了,那就说吧,所为何事?”惊云酒馆老板娘淡淡说道,眼神中并无情绪。 陈云螭并未着急开口,他抬头看了一眼上方的妖娆女子,微微一笑,隐晦的神色中有些阴毒。 “就知道你来准没好事。”妖艳老板娘珊珊一笑,眸中神情逐渐变得认真。 她转而冷声问道:“说吧,究竟要杀谁?报出名号,让老娘考虑一下。” 陈云螭撇了撇嘴,答非所问的中年男人抬起了攥紧的右手,将方才藏匿在金刚核桃中间的一个圆形物件亮了出来。 读书人朝那物件儿吹了口气,吹飞了粘在那东西身上的木屑,将之放在鼻尖细细品味起来。 “这是,抱朴丹?”老板娘眼神猛地一颤,原本淡定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激动。 陈云螭冷笑道:“想要?先说说我这单你接不接,要杀的人身份地位远超你我,如果你不接的话,我自然也没有告诉你的理由。” 陈四爷将抱朴丹缓缓放入袖中,他抱胸而立,胸有成竹! 惊云酒馆的老板娘眼神有些犹豫,她瞥了一眼站在身下的男子,神情思索。 作为一个多年来长期承接刺杀、暗杀业务的顶尖刺客,每每遇到这种情况,那雇主提的要求可都会十分骇人。 抱朴丹,作为上三品丹药中功效最翘楚的珍宝,其炼制难度极高。 自古以来,能够炼制此丹的丹师不过两手之数,当今天下更是屈指可数。 除此之外,抱朴丹所需药材也几位难寻,甚至于就连其中最廉价的“不老泉”、“坐地莲”也都是价值千金。 陈云螭手里这枚,乃是整个大岷王朝之中仅存的三枚抱朴丹之一,为陈氏宗族历代所有。 吞服此丹,可煅化全身经络,帮助天赋修为只有合道上境的修士更进一层,从而真正迈过“龙门”那道槛儿。 毫不避讳的讲,若是青羊宗有一枚抱朴丹,现如今的周震,可就真的如愿以偿了…… 只是,面前的这个心思深沉的陈四爷当真会这般好心?只要自己接了他的单,就能得到这枚传说中价值连城的丹药了? 老板娘心中拿捏不准。 沉思良久,妖娆女子缓缓的抬起了头,她看了眼站在身下面容自信的男子。 “将丹药先交由我手,此单我接。”女人咬牙说道。 豁出去了! 龙门境,那可是天下无数修士的梦想啊。 放手一搏,赢了就是云端之上的真正仙人,没人能扛得住这等诱惑。 陈云螭点了点头。 “可以,签订血契,我现在就可以将这丹药给你。”陈四爷说道,语气认真。 “……”老板娘愣在当场,未曾想到这个向来精打细算的男人此番竟是这等大手笔,答应的干脆利落,甚至连点犹豫都没有。 她忍不住开口提醒道:“如果任务过于困难,我不能保证完成,即便如此,契约一经签订便容不得阁下反悔,四爷可还要执意而行?” 陈云螭不假思索,微笑着再次点了点头。 “无妨,你只管去杀人便可,其余麻烦交由我来处理。”中年人说道,神色中充满了自信。 女子终究还是有些担忧,毕竟如此看来,这好处得的也就太轻松了。 杀一个人,无论成功与否,一枚上三品抱朴丹。 怎么算都亏不了! “四爷究竟是要杀谁,可否提前透露一二?”老板娘再次出言试探,虽说现如今心中石头已经落地,却依旧挡不住她的好奇心。 陈云螭冷冷的瞧了她一眼,中年人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女子哑然,看着神色有些不悦的陈四爷,老板娘开口打圆场妖娆笑道:“明白了,奴家不问了,呵呵。” “签订血契?”陈四爷冷声问道,神色傲然,显然已经彻底拿捏住了面前女子想要这颗丹药的心思。 女人“嗯”了一声,将纤细的右手中指抬起,放在嘴边。 “开始吧。”老板娘出言提醒道,她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半个读书人,静候他将血契内容凝聚于识海。 陈云螭闭目凝神。 血契订立如下: 甲方:陈氏宗族四长老,陈云螭 乙方:惊云酒馆老板娘,赵南客 内容如下:陈云螭以上三品抱朴丹为代价,请赵南客出山,入哀牢山中袭杀礼王陈萍。 条款约束仅有一条,要求乙方赵南客全力出手,力求一击毙命! 如若乙方行事稍有未尽全力之处,天必谴之,日后家族衰败,后代子孙没皮炎…… 不可埋怨甲方! …… 契约拟好,陈四爷皱眉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朝身前女子递去。 签订契约向来需要你情我愿,惊云酒馆老板娘在识海内事先拟好了自己的要求,待到将手指咬破,两人指尖触碰在一起之时,若二人想法并不违背,则为订约成功。 当然了,此番女子捡了这么大便宜,完全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要杀的人究竟是谁这个问题上”,她现在一心只想那道那枚丹药。 于是乎,片刻之后,小小院落中血光骤起,契约成功订立。 女子欣喜若狂,果不其然,这回陈四爷总算是大器了一把,没有在报酬上坑自己。 她兴奋的凝神内视,想要窥探识海中的那道契约。 可下一瞬,原本心满意足准备立刻接过那枚自己应得的丹药的女子瞬间呆立当场。 “这……”她瞪大了眼睛,双眼瞳孔收缩,一时间不知说何是好。 “你要让我杀?他……” 陈云螭点了点头,四长老嘿嘿一笑。 第九十四章 有村落? 又经历半日奔波,陈萍一行人总算是从哀牢山外围深入,逐渐接近哀牢山腹部了。 随着身前植被的愈发高大茂盛,脚下地面也不再复先前那般平整干燥。 泥地越来越多,一行人走在山路上,下坡的时候,总是会莫名其妙踩一脚泥。 吕彻感受着靴子里那家伙通过神经系统给自己传递来的抱怨情绪,昨夜本就没休息好的男人无奈摇了摇头。 “唉……” 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广袤大山,心里没边的吕彻低头叹息。 陈萍仿佛是察觉到了众人的疲惫,少年抬头看看天边日头,没来由转过身。 “累了?”陈萍问道。 吕彻“嗯”了一声,将自己早已酸胀的不像话右脚狠狠地磕在地面上。 环视一周,陈萍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丛林,耳边隐约有流水声响起。 玉面少年眼前一亮。 “有水声!”陈白惊喜道,将视线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陈萍。 陈萍冲他点了点头,“没错,看来离休息的地方已经不远了!” 他下意识将视线看向胸口。 小青蛇早已不再,先前在山坡草原上,竹叶青经过那几座巨大石像时就显示出了十足的不安,挣扎着想要离开。 于是乎,一心向善的陈萍只得将其放走。 现如今缺少了“向导”的指引,即便一行人知道水源就在不远处,却依旧有些抓瞎。 看着头顶愈发昏沉的夜色,陈萍叹了口气。 “来福,上去看看!”少年开口说道。 李来福点了点头,纵身一跃,整个人的身影瞪时飞上枝头。 草草看了一眼,胖子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那边。”李来福说道,神色有些惊喜。 陈萍看着枝头上赫然而立的王府大管家,没来由对李来福的神态有些纳闷。 这些天总是在一种极度压抑的环境下赶路,按照李来福的性格,能够勉强忍受这等折磨已是万幸,更别提那此刻已经完全压制不住的嘴角了。 “怎么回事?”待到胖子徐徐落地,陈萍赶忙走上前轻声问道。 李来福趴在陈萍耳边。 “王爷,前面有一座小湖依山而成,旁边好像还有一个村子!”胖子压低声音道,却依旧难以掩饰上扬的嘴角,他语气兴奋。 “哦?”陈萍闻言一愣,他看了一眼神情欣喜若狂的李来福,并未展现出任何惊喜。 先前阴风龙卷之中,宁辰曾亲口对自己说过哀牢山东麓,有一座地处世外桃源的村庄,现如今被陆家族人占据。 可是这里…… 这里是从北麓进山之后的哀牢山核心区域,想来肯定与陆家村挨不上关系。 怎么会有村落? 一股疑惑敢油然而生,陈萍不由自主的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表示疑惑。 结果,还没等他愣神片刻,李来福就压制不住心中的兴奋,将发现村庄一事竹筒倒豆子般讲述给了一旁的陈白。 陈白毕竟年轻。 于是,没多会儿,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以至于当陈萍想要去提醒大家,眼前的这座“可能”、“疑似”的物资补给点,极有可能是一个摆在眼前,等着他们钻进去的圈套之时。 原本早已疲态尽显的几人,竟都早已背起行囊,兴奋地跟着玉面少年朝李来福先前所指方位健步走去。 “我…”陈萍木然,少年踌躇一番,终究还是没多说些什么。 他快步跟上,悄无声息的加快脚下步伐,再度来到了队伍最前方。 随着距离的逐渐缩近,一团疑似灯光的微红透过薄薄窗纱,穿过层层树林,传递到了每个人眼中。 陈白兴奋异常,少年毕竟是第一次跟随陈萍身临哀牢山这种深山老林。 虽然他比李来福、陈萍两人晚一天入山,此刻心灵却也早都被折磨的不轻。 尤其是昨天晚上…… 一想到那个味道,陈白就忍不住直抽嘴角。 这地方与王府的下人院相比,前者虽然也有些脏乱差的嫌疑,但最起码还是个人住的地方。 哀牢山,什么鬼? 得亏是跟着陈萍,这一道上同行的人比较多。 不然的话,简直是要见鬼了! 看着眼前的点滴依稀灯火,陈白不由分说,深吸一口气,少年摆开架势便要从树林里一冲而出。 陈萍的胳膊准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早就对此有所防备的陈萍白了陈白一眼。他有些无奈道:“一路上碰到的全是扶桑人,你小子还想这么大摇大摆的跑出去?怎的,嫌命长是吧?” 陈白愣在当场。 此言一出,不仅是玉面少年眼神懵逼。包含了李来福、吕彻以及其余三位亭卒在内,所有对这片灯火抱有期待的人,闻言都是不禁微微一怔。 下一刻,失望之色浮上了每个人脸颊。 先前的时候,当他们听到李来福说前面有村落的时候,根本来不及思考。 几日时间,奔波劳累,在场的包括陈萍在内,每个人都想寻个地方好好休整一番,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所以,从陈白当众说出“村落”一词,再到众人看到一团隐约可见的火光之后,所有人都几乎失去了理智。 没办法啊…… 这种时候,这种地方,遇到这种情形,就仿佛是在饥渴难耐的紧急关头儿,有人为你天降甘露、投喂珍馐佳酿一般,让人无法拒绝。 李来福终归还是年长些,身为一个有见识的高手,在听过陈萍提醒之后,胖子也立马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了。 他率先恢复了理智,并未展现出太多颓废神情,只是看着不远处横在众人身前的陈萍。 胖子问道:“王爷,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陈萍放下了举得笔直的双臂,他摇了摇头。 “你留在原地。”少年说道。 李来福神色有些郁闷,却也并未对陈萍的决策产生任何的质疑,他“嗯”了一声,驻足原地不再上前。 陈萍仿佛突然想到些什么,少年嘿嘿一笑。 “小白,你要不要陪我去村子里走一遭?”陈萍问道。 陈白一愣。 “啊,去村子里干什么?”玉面少年有些没反应过来,他重复了一遍陈萍方才说过的话,有些疑惑。 陈萍看了眼面前这个还是有些愚笨的少年,没来由他叹了口气。 “笨蛋,当然是去偷东西啊……”陈萍说道,语气有些无奈。 第九十五章 莽了 “偷?”李来福惊愕。 陈萍意识到了自己话术的不妥,他清了清嗓子。 “咳咳,自然不是去偷,我们这是去顺,顺点儿粮,呵呵。”陈萍说道,笑容有些尴尬。 陈白看了看站在身前的陈萍,木讷少年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冲陈萍嘿嘿一笑。 陈萍转过身,拍了拍胖总管的肩膀,对李来福说道:“你且先带着几位吕家店的弟兄们停在此地,我俩去去就回。” 胖子疑惑。 “王爷,论实力不应该是我去最好么?”李来福问道。 胖子看着陈萍,神色颇为不解。 哪料想陈萍驻足原地,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看着李来福那臃肿的肚子。 “你确定?”少年笑笑,语气嬉笑道。 胖子点了点头。 “你这身材,啧啧……”陈萍咋舌,围着李来福踱起了步子。 李来福哑口无言,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肥硕身材,这才意识到了些什么。 好吧,也许自己的确不适合偷东西。 李来福表示理解。 陈萍来到陈白身边,趴在玉面少年耳朵上嘀咕了一番,大抵是嘱咐了些事情。 看着陈白的面色由晴转阴而后又复晴,与少年相处了有些时日的陈萍心中没底。 “你记下了?”陈萍问道。 “哦,记下了。”陈白木然的点了点头,他傻哈哈一笑。 完蛋! 在看到陈白这幅表情的时候,陈萍心中就暗道一声不好,刚想上前再嘱咐一番。 不成想,玉面少年原地猛吸一口气,连个蓄力都没有,就直直朝着不远处的小小村落直冲而去。 “我……”陈萍无语,看着那道逐渐远去的身影,少年脸上满是黑线。 大哥,咱们是去偷啊,你跑那么快干嘛…… 李来福看着这一幕,站在一旁先前被莫名怼了一番的胖子忍不住补了一刀。 “王爷,他去了。”胖子说道。 “我知道,看见了。”陈萍咬牙,声音无奈。 先前,陈萍只是要他在尽可能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给这座村落制造点动静。 结果,下一刻。 …… “砰”的一声炸响骤然从远处传来。 鲁莽前突的少年本以为自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接近村落,凭借着实打实的问心境修为,陈白应该足矣胜任本次任务。 谁承想,刚一靠近,这座村子就立马给他来了一个下马威。 一道无形屏障横在身前,阻断了陈白想要向前迈进的脚步,少年的身影也由于先前提速过快,一下子撞击在了屏障上。 陈白趴在半空中,身体被无形屏障阻挡,定格后呈现出一个颇为搞笑的“大”字形。 玉面少年灰头土脸。 陈萍看着眼前一幕,没来由用右手中指关节处敲了敲眉心,他低下了脑袋。 实在是没眼看了…… 这一声巨响毋庸置疑也惊动了村落里的人,火光被紧忙吹灭,离得最近的一户悄咪咪的给自家窗户纸戳了个洞,眼睛视线探出,朝外面看来。 陈白想要挣脱这道无形屏障,结果却徒劳无功,这道屏障仿佛有一种莫名强大的吸力一般,将少年的身体死死黏住,动弹不得分毫。 陈萍站在远处看着不断扭曲着身形却依旧黏在上面动弹不得的陈白,只能是干着急。 不一会儿,几个人影从村镇中跑出,都是壮实的汉子。 只是…… 陈萍眼角的余光森寒,他看着远处跑来的那几个壮硕男子,眉头紧锁。 过了一会儿,少年转过身来,对李来福等人缓缓摇了摇头。 果不其然,这几个也是东洋人! 人中处,几道仁丹胡出现的恰到好处,无疑也就彰视了这几名村民的身份。 陈萍没来由发出一声冷笑,他看着那道被逐渐打开的无形屏障,暗自念叨一声。 好家伙,这还真是鸠占鹊巢! 哀牢山人迹罕至,中央区域照理来说不应该有人居住才对,但很显然扶桑人在改善此地居住环境一事上,是下了很大的功夫的。 由于这些人本就是岛国原住民,故而对空间利用十分擅长,也就修筑起了一座座类似眼前这种的狭小村落,坐落在一些哀牢山核心地带的坡地、河谷等处。 这座大阵叫做粘离阵,顾名思义可以将绝大多数想要尝试强行突破进入村庄的生物吸附在上面。 陈萍感受着这座大阵所散发出的气息,不禁啧啧称奇。 “最高可吸附灵台境的粘离阵,这可不多见呐。”陈萍说道。 远处,陈白早已不出意料的被几个闻声赶来的扶桑鬼子拿下,用麻绳捆绑扎实,拖拽着朝村落内走去。 “王爷?”李来福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陈萍,眼神中询问意味十足。 少年摆了摆手。 “无妨,大家先歇息吧,让这蠢货涨涨教训也好。”陈萍苦涩笑道,看着远处那个像小鸡儿一般被拉拽走的玉面少年,他并不着急,只感到有些无奈。 李来福暗自笑了笑,看着不远处的陈萍,胖子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良久,当李来福再度抬起脑袋,这才发现身前几人早已大都寻找好了地方睡下。 有人睡在树枝上,有人睡在石头上。 胖总管环视一圈,不禁有些抓狂。 “我睡哪?”李来福问道,看着眼前的景象,胖子不禁有些崩溃。 陈萍指了指地面,说道:“这儿挺好的,凑合凑合?” 李来福总算是再也抑制不住了,将几日以来压抑的情绪全爆发出来,他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缓缓转过身。 “你要干什么?”陈萍问道,心中大抵有了猜测。 “放火烧村,老子还能让他们睡个好觉?”李来福怒气飙升,看着不远处那座属于扶桑人的村落,胖子愤愤不平。 陈萍没有阻止他,任由李来福朝着村落走去。 胖子的步伐终究还是在那座无形屏障的十丈前停了下来,他回头看了一眼此刻正躺在一根粗壮树枝上装睡的陈萍,终于还是没有再向前一步。 李来福低下头看了看自己丰腴的肚皮,叹了口气,他没有说话。 其实,陈萍此番对陈白这次惨遭“落网”的遭遇,尚且还处于一种观望态度,毕竟现如今已经知道了村子里住的是扶桑人。 既然他们抓了陈白,那按照陈萍对照玉面少年的了解,就凭他的性子,这苦头定然是要在里头吃定了的。 不过这样也好,明日等自己一行人出发去解救陈白之时,把这村里的粮草席卷一空,也就算是师出有名了! 想到这里,一直在关注着李来福动向的陈萍微微一笑。 好嘛,一举两得! 既让陈白长了记性,还能名正言顺的教训一番扶桑宵小,何乐而不为?! 第九十六章 乳猪宴 暗室,陈白眼神惶恐的看着几个目光阴毒的东洋鬼子,尝试挣了挣捆在身上的绳索。 几个扶桑鬼子哈哈大笑。 “没用的小孩儿,这绳子灵台境都挣脱不开,就凭你?”其中一人嘲讽道。 他寻了一张椅子坐下,面对被半挂在空中,双脚几乎离地的玉面少年,翘起了二郎腿。 “说说吧,平白无故深入哀牢山,硬闯我大扶桑村镇,存了什么心思?”明显是头目的东洋鬼子幽幽问道,他双目直勾勾的看着陈白的眼睛。 少年将视线移开,并未与之对视,陈白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八格牙路……”饶舌声响起,站在翘腿而坐的鬼子身后的跟班神色张狂。 “你说还是不说?”跟班继续问道。 陈白咬了咬牙,一言不发。这倒不是他如何高冷,属实是因为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总不能说自己蹑手蹑脚的摸过来,是为了偷东西吧…… 关键说了他们也不见得会信呐。 “咳咳。”一声轻咳打断了少年思绪,坐在椅子上的东洋头目眼神森寒,他转头看了眼站在身后的跟班。 “拿我狼牙棒来!”鬼子头目吩咐道。 小跟班发出一声狞笑,转身朝门外走去。 “你还有最后的时间回忆回忆,我给你机会,希望你珍惜。”蹩脚的中原话从扶桑鬼子口中说出,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陈白眼神微动,少年将视线看向门边,呼吸有些沉重。 一股拖拽重物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沉重的狼牙棒刮在地上,发出了一连串令人心悸的摩擦声。 扶桑鬼子竖起了三根手指,他没有说话,缓缓地收起了第一根。 然后是第二根。 第三根! 鬼子头目将脑袋缓缓抬起,双眸闪过一道杀意,他接过了那支被手下递来的狼牙棒。 棍子拿起、抬高、举过头顶。 发力! “等等!”感受着疾驰而来的狼牙棒,陈白闭上了眼睛,几乎是下意识吼了出来。 鬼子头目饶有兴趣的将棒子顺势扭了个弯儿,硬生生砸在了陈白身前的地面上,给地面石砖砸出了个坑来。 这一下可十分讲究,既没打在玉面少年身上耽误他说话,又将地板砸碎给陈白看。 在震慑到陈白的同时,达成自己的目的。 “说吧。”东洋鬼子淡淡的看着身前少年,冷声说道。 他手上并未停止动作,狼牙棒被拖拽到身后再度蓄力。 陈白在先前出于本能吼出那一嗓子之后,心思就开始飞速运转起来,急中生智想出了一个答案搪塞过去。 “还不说么?”鬼子头目又问一声,语气已经逐渐有些不耐烦了,本就握住狼牙棒的双手再度用力将棍子提起。 陈白见来不及继续思考了,也就没再继续扭捏。 他斩钉截铁说道:“我此行是为了调查婴孩失踪案而来。” 扶桑人“哦”了一声,语气疑惑。 过了良久,他仿佛是反应过来些什么,扶桑鬼子抬起头,冷冷的看了陈白一眼。 “你是玉溪人?”鬼子问道,神色有些思索。 “是。”陈白答道,目光确信无疑。 哀牢山占地范围极大,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城自然也不止一座,故而当陈白讲到玉溪县发生的事情时,鬼子们竟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终于,当这位扶桑头目捋清楚是怎么回事之后,他眉头微皱,不假思索问道:“这件事情如果没记错的话,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你查他干什么?” 陈白没有犹豫,现如今的少年身陷困境,必须急中生智。 他开口忽悠道:“那自然是为了我姐。” “此话怎讲?”东洋鬼子疑惑。 陈白继续说道:“你们偷了我外甥,问我这小舅子怎么回事?” 几个鬼子恍然大悟。 “呦西。”鬼子头目出言感慨,看着陈白的眼神不禁松懈下来。 玉面少年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见这东洋人的神色逐渐变得有些无所谓,先前提出了问题的陈白心思一动。 看样子,这东洋鬼子仿佛的确知道点什么! 不如…… 陈白颔首一笑,看着眼前这个头目摸样的鬼子,他开口说道:“反正我也逃不掉,估计你们也不会让我活着出去,与其最后死不瞑目,诸位不妨让我知道点儿当年的事,我也不算白走一遭,如何?” 东洋鬼子们闻言一愣,头目身后的一名小跟班捧腹大笑起来。 陈白:“你笑什么?” 鬼子跟班:“笑你无知。” “所以……”少年刻意拖长了语调,目光冷淡的看向了面前几人。 鬼子头目突然开口了,他将右手一横,示意身后的跟班停止发话。 “老师。”身后跟班点头鞠躬,行了一个标准的东洋礼,他仿佛知道了前面的中年人想要说些什么,试图制止。 鬼子头目却笑意玩味,他摇了摇头。 “无妨。”蹩脚的中原话依旧,这个鬼子头目心中显然有了一个不错的点子,嘴角忍不住坏笑起来。 笑了一阵,身材略有些矮小却并不瘦弱的东洋人突然眼神一沉,他抬起头来。 “我告诉你,让你安心上路。”东洋鬼子说道。 旋即他话音一沉,开始将一段罪恶历程娓娓道来。 “我们东洋人的最高统治者,叫做‘天皇’,他的生日就是我们最隆重的节日。所以……” 鬼子头目眼神微动,一双眯起来只余一条缝隙的小眼睛斜瞥向一旁,他嘿嘿一阵坏笑。 “所以怎样?”陈白有些不耐烦,少年见眼前男子神行举止都有些不太正常,便开口打断了他的内心戏。 东洋鬼子很罕见的没有暴怒。 兴许是觉得眼前这个倒霉的夏族少年实在是愚笨,鬼子头目的嘴角愈发有些压不住了。 “所以,我们用中原的小孩儿,为天皇陛下烹制了一顿佳肴,俗称‘乳猪宴’,为我们的天皇庆生。”鬼子头目笑意玩味道,说着还不忘看一眼陈白脸上的表情。 “什么?”陈白震惊,闻言之后悲愤交加的少年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等他反应过来,全身上下都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啧啧,那味道……”鬼子头目陷入回味,身为优质的大核民族成员,当年能够有幸品尝到一口乳猪宴是他终身的荣幸! 第九十七章 剑斩东洋鬼 房间中传出一声惊叫,陈白面色蜡黄却无比愤慨。 琉空冥和月千凰携手走进,一红一白两道身影相得益彰的并肩而行。两种机具冲突的色泽在清晨阳光的沐浴下,看起来,却分外的和谐。 因为几人相处得好几天的缘故,大家对彼此也都有了大致地了解,知道周云娇的名字也实属正常。 “把这颗丹药吃进去。”寂殇递给沐寒月一颗丹药,示意她吃进去。 天色渐晚,孟檀音不知道宋家三巨头要谈到什么时候,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也开不了饭,就歪在还带着夷光气息的床上,准备眯一会儿。 东盛赌坊是京城中最大的赌坊,它位于赌街的中间,是所以赌坊中最豪华,背景最强大的赌坊,据说是朝中大员的产业,没有人敢在这里闹事。 苏远最见不得骆绝尘这么傲娇的样子,每次骆绝尘志得意满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想要打击一下丫的。 害怕陆华浓会一生气再次赶他走,又害怕她当时一气之下真的会把他给踹到海里去。 “你怎么了?”齐爵见阡妩脸色骤变,也顾不得惋惜地上那一盘提子,担忧的看着阡妩。 云苍抬眸看向禁地内,却是一眼望不见底,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二人互看一眼。最后同时惊叫着跑进餐厅。居然连餐厅地门也忘记关了。 根本没有把贵霜放眼里的吕布脑海迅速形成了一个计划,他立刻让各部大臣制定一个详细而周密的计划。既然停战,就要讲条件。相信已经十分困难的贵霜,应该能够付出让自己满意的代价!至于领土,只好以后再征服了。 “是!”刀手应了一声,脱下外套扔到地上,活动着胳膊走到前方的空地上。 “多谢世子垂爱!”说着话,时刹大师又朝龙辉帝和星罗等人行礼过后。这才闪身划出了紫玉阙。 李尔心啧啧感叹,似是惘然地反问道:“我好像记得,我已经退役了?”他是在总统颁发勋章后退役的,退役时机之微妙、以及获得军人最高荣誉勋章,由不得李尔不去猜测老头和华府的关系。 叶子洛一落入尤利西亚的手中,尤利西来即手掌一动,在他身上轻飘飘地划了数下,一个封印阵就烙印在叶子洛的灵魂深处。 但华夏经济中的亮点不是没有,譬如汽车产业、消费业等,依然保持着增长状态,让人对华夏经济的前景颇为看好。 叮。珍妮右手一晃,金手链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纤腰一扭,脆音连响,赤足踩出,却是脚踝处的铃铛响起。 天渊木很是特殊,可以屏蔽神识的捕捉,一旦炼制成飞剑,出手杀敌,可做到出其不意。 这些人当中,有装腔作势者,有夹杂着看热闹者,也有被蛊惑而自以为秉持正义者。 “我没有偷,钱是我的。你没资格提我娘!”张宁涨红了脸,说话也上气不接下气了。 路边不断出现尸骨,而且越往里走尸骨越多,他们或执着剑执刀,或与其他尸骨纠缠在一起,或是触发了上山的机关,被射杀在机关之旁。 第九十八章 关外老人 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后,陈翠娟这一个月的时间,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不得不说这种赛程安排对于华夏队来说太有利了,现在这个年代的华夏队蕞缺乏的就是对世界足球的认知和熟悉。 “你可别想唬我,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你从那里出来。”沈诺指着自己的眼睛。 那双腿交叠在一起,轻轻摇曳着,散发着一种难以言表的魅惑之力,让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仿佛有一种无形的魔力在牵引。 诸位长老尸首在地火中化为乌有,正在此时,虚空中传来激昂的鹤唳之声,四只优雅的仙鹤飞来,在空中盘旋,等待四位长老的魂魄飞升到鹤身之上,才逐渐升空,四位长老冲着太甲点点头,招了招手,奔着西天而去。 顾野也闷不吭声去给沈大河买了一双底子很耐磨的草绿色胶底布鞋。 傅夫人无视掉了旁边的傅初霁,笑意盈盈地上前握着沈诺的手,坐在了他们两人中间。 可手头上的琐事还有不少,时间紧,任务重,jrs这边的工厂已经停工。 “明天可能不太行,下次吧。”霍阑川想把一个房间改成健身房,让她明天陪他去买健身器材。 朱芳都帮她打听过了,一般都会分配到当地报社、电台、电视台,或是国营单位的宣传科。 战役打响,晚上八点,李谦坐在家里的电脑前,电脑屏幕显示的赫然是江浙卫视的直播画面,该做的都做了,接下来是死是活,就听天由命了。 长夜堡,守夜人城堡中最古老也是最大的一个。内有“黑门”,是穿越长城的秘密通道,被用施加了魔法的古老的鱼梁木做成的门所封印,只有立过誓言的守夜人兄弟才能打开。而那打开的咒语,就是守夜人誓言。 总而言之,陈关西一番好言相劝,杨爽总算是暂时压制住了她的那颗开车冲桥的心思。 然而吧,最不对的事儿,往往就是最对的事儿,事实上朱祁镇对于朝堂的掌控能力,又往下降了一个档次,根本就没法玩儿了,而且王振距离重掌司礼监的目标,暂时还看不见曙光。 身体被来自地面上的攻击锁住,头顶上是无边落木,背后是风火连天。 它的一系列攻击确实让的李子木根本没有办法近它的身,落尘形成的分身在这夹杂着灵气的漩涡吸引下,只坚持了几秒中就抵抗不住消散了。 “待一天再回去?这里有不少好玩儿的地方,带你去博物馆逛逛怎么样……”李子木看着背包里的衣服点点头笑道。 陈关西隔着八倍镜观望,随着烟雾慢慢散去,那边的战斗也画上了句号。 苏阿七骨子里是一个充满了浓浓的冒险精神的人,如果不是这样,他之前也不会冒着重重阻拦偷偷溜出来。所以,对于眼前这座妖都,他已经是非去看看不可了。 这是个真正的垂暮老人,目前大概还处在回光返照的阶段,看见杨尚荆进来,一双老眼是前所未有的清亮。 但不得不承认,他想象中的遭遇,确实是很多情况都会发生的事。 垂下眼帘,慕鄢缓缓在心里猜测,夏逸风要和自己说的事,会是什么?关于那冰红雪莲的吗? 开工仪式由这位新提拔上来的副经理主持,高经理和吴迪等上层领导按部就班的坐在椅子上,他们的对面就是排列有序的广大的职工,天虽然很热、阳光虽然很毒辣,但是,所有的职工都精神饱满、意气风发。 从醉云楼出来,慕瞳一直沉默不语。慕鄢也没有主动和她交谈,毕竟她还只是个孩子,自己这样的改变想让她彻底接受,还需要一段时间。 在血尊分身张大的眼睛充满了惊恐的眼神的注视下,林西的火本源之剑划过一道耀眼的亮光,直接从血尊分身的颈脖处划过。 闭关第一天,周舟带着易淳两兄妹去神武基因的训练基地逛几圈,顺便给两兄妹办了临时通行证,让他们可以自行前往训练基地练功。 “听说,最近武林中出现一名大魔头,朱元龙,行诛天旭门,血屠万林寺,下一步是仙武门,和正道圣地【天地同盟】,这魔头的出现,撅起武林一大劫难”在隔壁的酒客纷纷说起最近武林动荡之事。 吴迪心里暗骂,妈的妈姥姥的,收了钱就去吃饭呀,你也不怕被噎死,可是没办法,人家是一乡之长,自己的凤凰岭项目能不能落实就靠他的一句话呢。 “那个,那个我来看看你们,今天不是过节吗。”冷轩有些尴尬的说道。 掉落在一旁的酒葫芦上面还聚集了一团淡淡发着荧光的‘物质’,像是星辉却又不是,自己身体中庞大的能量能够在一瞬间宣泄出来,就得益于它。 只要圣人不出现,陈三可以凭借其中的任何一座微尘阵到达任何一座圣山。 石碑上竖向刻着“华太”二字,每个字都有足足三十米高,十五米宽,显得非常霸气。 赵煜见她一块接一块的吃着,那白色的遮面纱布看不清她的神色,只有在夹食物吃的时候,才能瞥见她唇角的一丝笑意。 李岳上到平台上之后,才发现顾建川实际上是坐在一处矮墙上面的,那墙只有不到一米高,二十多厘米宽。矮墙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保护措施了。顾建川现在身子探出矮墙,非常危险。 第九十九章 离群与合群 离开了化就一片废墟的村镇,陈萍一行人再度穿行于山林间,李来福有些意见。 一旁的赵荒也是懂的拿捏人心,就这样站在另一边,不断的敲击桌子,发出极其有规律的声音。 随后,林云觉仿佛看到当初最后一年中学正在闭关冲刺准备上考场的班级。 无名回到狩猎队驻地的时候,伊言和伊柱都在。队伍也彻底收拢起来了。 只见他獐头鼠目的,一双三角眼,和一双大鼻孔的鼻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得道高人。 但是就算是达成汽车没有成功,对于江南实业来说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影响,因为他只要操作得当那么江南实业竟然是可以活过来的。 这里与前往沙乐蓝洞的码头相距不远,是科弗学院临时建立起生物科考站,主要负责研究突然降临的神秘雕像。 郝明和李承泽整齐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一阵颤抖。 可现在的以冄切却非常的憋屈,半身天使因为存在特殊,辉焱内劲无法传导在它身上,而它的操控者又非常了解自己的要害,但这还不是重点。 经过一段时间的解释,沈愚山终于从杨醉口中了解到,这看上去只是一个漆木盒子的灵石,竟然价值如此之高,几乎等同于整座桥镇接近十年的灵石收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我拿起来一看,发现竟然是赵岚打过来的电话。 “就你一天想法多,事儿妈似的。”帮他还帮出毛病来了,要不是之前相亲那事儿,觉得自己干得不地道,至于现在自己这样跟舔狗一样。 而在燕飞飞眼里,就看见张大人突然淫邪一笑,把她看的头皮发麻。 夺舍后,融合了对方的记忆,但她并没有回到落尘的家族,而是根据端木昊阳行进的方向,猜测着其前往苍梧城,遂紧随其后而至,并探查到端木昊阳参选苍梧山弟子,她也报名参加了招选。 “啥!”听到这个消息,在场的所有人都变得激动起来,延迟和干扰都极低的无障碍通信?如果能够使用这种技术的话,那么全球的反抗军不就可以联合行动了嘛。 简修和阮眠眠的爷爷阮诚曾经是战友,后来有一起经商,在澜市开创了一片大好先河。 苏木不知道夏侯誉叫陈冰暗暗跟着他们过来了,不然她肯定让夏侯誉把陈冰换成赵广。 自然今天一天蒋云晨他都不会去公司了,因为他得陪着她,他得安慰她。 在去百花宴之前,江丽也跟他说了一些京都里的大家闺绣的情况,当然,作为提出了这个建议的六姑娘也来凑了个热闹。 “成功了,军长!”老罗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脸上神采奕奕,像是有什么激动人心的事情,将积攒的疲劳一扫而空,充满了欣喜。 海灵在桃琴的陪同下亲自取了绛珠仙草回来,一只万年寒玉雕就的玉盒盛着仙草。海灵进了包厢,就打开玉盒,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顿时充斥着整个包厢。其他人还不觉得如何,海灵一闻之下,竟失神而呆坐。 第一百章 一进一出 哀牢山主峰青蛇,终年挺立在山脉腹地,几乎是位居整座山脉的最中央。 形状似獠牙的山峰高耸入云,青绿色的植被依附其上,看着颇有几分诡谲意味。 刘一飞舒服的一声呻吟,到底是大胆的楚茗,什么都敢尝试,而且还会做的很好。 所以——只要有点分析能力的人,就不会认为格雷尔在这个关节对弗莱尼发起空袭,会有什么好处…只是徒劳的分散战斗力而已。 “他到底是那个家族势力的,可惜现在还没有什么消息。”有些精明的人心中想到,如此的惊艳天赋,很有可能来自一个极为强大的势力,不可轻易打其主意。 时值正午,太阳就像是一团红色的火球般,隐没在封魔境上空阴郁渗人的雾霾之中,偶尔几道透过云层,斜斜洒下的光芒,衬着这片苍凉肃杀的土地,更显压抑和萧瑟。 好了,眼前的景象瞬间都恢复了正常,普通的深山老林,普通的夏日午后……可是,我身边的人究竟到哪里去了? 时光荏苒,四季变幻,转眼距离武植当初从汴京回来已经一年了。 子息大人没有回应,却也没有拒绝,冷冷地抽出手臂便走了进去。 “阿飞,我们之间,没有那么多复杂的事情吧,我只知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雷昊盯着阿飞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 昨晚所有人一起进入精神幻境,没想到已经过了许久时间,此刻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 被雷昊与阿飞辱骂,没人敢开口,他们只怕阿飞的暴脾气上来直接将自己击杀,一个个低着头。 夏家世代戍守边疆,到前朝中期,已经在夏公城繁衍成了一个庞大的家族。 上官莲儿看到颜禾自己的眼光摇了摇头,她其实很想告诉她,她确实是因为吃了她的东西才变成这样的,但这并不是坏事而是喜事。 在论坛里面,不知道是谁随手就拍了一个昨天林昭夏智斗渣男的视频。 那一颗圆圆的混沌神雷砸下来之时,所在场的所有修炼之人都怀疑自己的人生,我是谁?我在哪儿?台上的家伙,是我认识的梅会长吗?这一切不会是幻觉吧?难不成梅会长被雷神附体了? 顾雨菲对上母亲强势的眼神,只能暂时服软,不情不愿的道:“殿下,上次是我的错,请您原谅。”说完很是敷衍的朝着秦殊凰行了个礼。 回了圣元,林昭夏直接就去了eus,背包一扔,她坐在沙发上手中把玩着那个钥匙链,看着夜琉璃和夜瑾在自己的面前忙里忙去。 陆灵犀开心的笑着,朝山坡爬去,结果没走几步,感觉到空中什么东西飞降,看都没看一眼,朝上空扔了包药粉。 说到这里,甄勇福看向了陈长安,这种手段他很久以前就知道了,还是从陈长安这里找到的灵感。 基因原体的沉闷呼吸回荡在房间当中,犹如雷鸣的喘息足以比拟大功率的机器运作时的声响,以至于令一旁沉浸在工作当中的红沙之主也缓缓抬头。 傅倦当然明白他的不甘,但如果让他重新选择,他可能还是会这么选。 陈锦棠在床上烙烧饼似的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从床上爬起来检查了下空间里现有的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