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吃绝户?我转身撩翻禁欲残王》 第一章 死亡 阴暗逼仄的屋内,许酥惨白的小脸上尽显鞭痕,眼睛上还蒙着一条黑黢黢的布条带。 她狼狈的缩在角落之中,衣衫之余单薄的心衣,一条半膝里裤也残破不堪,隐约只能遮住自己的臀部。 “啪”的一声鞭响,让她颤栗不止。 男人粗鲁的捏起她巴掌大的小脸,笑得阴戾,“躲什么?你的婢子一个被我玩死了,还有一个马上也要去见阎王了......” 他将手中的牛鞭折了三折挑起她尖细的下巴,“一双眼睛倒也是生的美,可惜被孤拿去喂了狗,你说说,你全身上下还有什么值得孤喜欢的呢?” 许酥双手交叠环抱着自己,面色发冷有骨气的躲开他手中的牛鞭,嘶哑着嗓音辩驳:“没什么值得你喜欢?那你当初三番五次入我府中求娶是为何?” 裴敬恒咬着牙像是被人揭开了陈年的伤疤那般,发了狠的掐着她的脸,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她面上的那遮眼的条带,“你不过一个死了爹娘的孤女,手中握着那样多的钱财,孤自然要娶你。” 许酥的脸颊被他掐的涨红,她艰难的吐字,“钱财再多,也架不住你足够废物!我呸!” 裴敬恒发了疯似的甩开长鞭,粗壮的鞭身划破冷寂的空气发出响亮的一声,随后鞭鞭落在她的身上。 许酥咬着牙不准自己叫出声来,她指尖狠狠的掐进了掌心,闭着眼睛,细细的感受着每一鞭。 翠玉和琼珠两个婢女已经被他残害而死,这见不到光的日子,她真的不想再继续过下去了。 裴敬恒像是知道她在求死一般,适时收了长鞭,“你想死?” “啧啧啧......孤同你说几个有趣的,指不定念念就想着活了。” 许酥大口喘着气,听见裴敬恒叫她的小字,她胃里一阵翻涌,手捂着胸口干呕着吐出几口酸水来。 裴敬恒笑得愈加的放肆,“这便受不住了吗?” 他踢了踢角落里昏死过去的琼珠,指腹划过鞭身的鲜红的血,“你为了你母舅,忍辱负重,不惜跪在地上如贱奴一般恳求孤,可当初,是他想巴结孤,孤瞧不上,还揍了他一顿,谁知他竟哄骗着你嫁来过来,就连挖了你的眼睛还是他出的主意呢。” “如今,你在东宫受苦,可你的舅舅却在你的府邸里左拥右抱,好不快活啊。” 许酥咬着牙,口里都是铁锈般的血味,外表一片平静。 真是好笑,她如今落得如此下场,竟是她奉为父亲一般伟岸的舅舅一手所簇。 极致的悲伤与仇恨接踵而来,许酥却愈发平静。 她靠着耳力朝着大致的方向瞧过去,“他不是什么好东西,难道你是吗?我对你尽心尽力,本着为人妻的本分,你又当如何?呸!” 这长达几年的凌虐,让许酥摸不着头脑,她近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在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即便要死,她也得死个明白,日后去了地府,也该知道找那些人算账! 可裴敬恒又扬起一鞭落在她身上,这次许酥没有准备,重重的哼了一声,让他笑得更加畅快。 “晓得孤不能人道的女子就不该活!” 他脚底恶狠狠的踩着昏死过去的琼珠,“孤本来早该弄死你的,可谁知道,裴屹那个残废竟那般喜欢你!” “孤不管推行何种政策都要被他弹劾!明里暗里的给孤使绊子,孤还当是哪里惹了这阎王,谁知,只要孤每次提起你,他便像吃了哑药的贱奴一般,哑口无言。” 他深吸一口气,松开脚下的琼珠往许酥那处走去,“孤当时半信半疑,直到孤说,东宫缺银子,你的眼疾要花重金,翌日清晨,裴屹那个狼崽子便往东宫送礼,说什么提前给孤祝寿......” 许酥轻笑着,一时之间心里也不知作何滋味,忽地耳边传来几声衣料摩擦的声响,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忽然大声说道:“所以你便折磨我以满足你不能人道,懦弱且无能的自卑吗?” 裴敬恒丢了手中的长鞭,一手掐着她的脸,一手重重的甩了她几个耳光,“贱人,住嘴!你给孤住嘴!” 许酥被扇的脑袋发懵,那颤颤巍巍的脚步声却愈发清晰,她强撑着,“我不过几句话,你便受不住了,窝囊废!” “我偏要说,你就是不如裴屹,你就是个废物,你就是个下等的渣滓!” “砰!”的一声,裴敬恒瞪大了眼睛,直直的往身后倒去。 许酥嗅到了一股焦灼的气味,她小声的唤着:“是琼珠吗?” 琼珠跪趴在地上,已经没了力气,大口喘着,顾不得自己还光着身子,便撑起身来往许酥那边爬去,声音呜咽:“是奴婢,姑娘,是奴婢。” 她倒了油灯里的油和火烛,疾步上前,用油灯尖刺之处扎了裴敬恒的脑袋,又用厚重的底座重重的砸了上去。 “姑娘不怕,奴婢带姑娘走。”琼珠身上的血迹还未干,她小心翼翼的扶起许酥就要提步往外走。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火势不过一瞬之间便大了起来,房梁也顷刻倒了下来,砸起两侧的火星。 琼珠瞪大了眼睛,拖着许酥就要往外走,却被掉落的瓦片硬生生砸伤。 “姑娘......都......都是婢子的错,姑娘快走。” 许酥拉着她的手,顺着骨骼一路往上摸,轻抚着她的瘦弱到凹陷的面颊,笑得温柔:“琼珠没错,琼珠最好了。” 她一个瞎了眼的人,又三日没进食,又如何能跑的出东宫,出去了反而引人注目,指不定太监手快,灭了火还会将裴敬恒给救出去。 算她没骨气吧,她真的太累了......身上也好疼啊。 火势渐大,琼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晕厥过去,许酥跪爬到她的怀里,褪下自己的小衣,盖在了两个人的身上,平静的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她这一生,乖巧听话,勤奋刻苦,知礼节,懂进退,却惨遭舅舅的坑骗,嫁了太子这般懦弱无能的男人。 知他不能人道之时,她翻阅多少古籍,用自己精湛的医术替他整治,换来的却是被挖眼囚禁和虐待,在这不见天日的木房里待了几年之久。 到底有多久......许酥也不知道了,她只记得日日夜夜的长鞭拉破肌肤的爆破声,只记得挖眼时眼眶里止不住的鲜血,只记得她的婢女翠玉跪在地上低声哀求——“求殿下打奴婢吧,主子她身子娇贵,经不得啊。” 第二章 重生 也许是上苍眷念,许酥死后竟还能瞧见后事。 她宛若幽灵一般游荡在世间,大火烧了两个时辰都没浇灭,最后轰然倒地,宫婢跪在地上撕心裂肺的痛哭。 她在东宫的屋檐上坐了一天,忽地瞧见了一个坐着轮椅而来的男人。 是......裴屹。 男人的面容冷峻,眉骨高耸,单薄的眼皮微敛着,“给本王将太子妃的尸骨挖出来。” 一个瘦高的男人阴沉着脸,手中的长剑也挑落一众侍卫,许酥的灵魂不受控的往他身边靠。 她有些不解,“你做什么要我的尸骨?火势这样大早就烧成灰了,这能挖到什么?” 他一双黑眸中藏匿着许酥瞧不明白的阴冷和执拗,那个瘦高的男子去而复返,捧着一罐黑灰回来,将他交到裴屹的手中,又推着他的木椅离开。 裴屹稍稍抬手,那男子便出声吩咐,“都杀了,一个不留。” 他抱着瓦罐一路直奔盛乐府,那小厮用剑破开了门,拎着她的母舅跪在了他的面前。 “宁......宁远王,荣登贵府,不知——” 裴屹抽过一把利剑便当场将他刺死,“啧,手滑了。” 他面露惋惜之色,“都没好好折磨就死了,无趣,卸了八块,喂狗吧。” 许酥跟在他的身后,一开始心里极为爽快,这些害她的人,死的这样悲惨,活该! 可越到后面,她的心里开始泛起恐慌,这疯子这样疯,他拿了自己的骨灰做什么? 之后的几天,也许是因为她的骨灰尚未入土,灵魂得不到安宁,许酥竟也一直跟在他的身后。 这疯子一把火烧了她的盛乐府,居然也一把火烧了整个皇宫。 宫中的贵人仓皇而逃,而他守在宫门处,手里拿着箭矢,一箭一个准。 也不知杀了多少人,他终于回了自己的王府,提起笔来在桌上写着什么。 许酥凑近一看,竟是个“念”字。 她不可置信的瞧着裴屹,又惊恐的看着他挖着瓦罐里的骨灰泡水喝。 “你、你约莫是什么邪魔吧?” 他这一举一动哪里像个正常人...... 许酥有些懊恼,坐在他的桌前看着他喝着茶水,浑身发冷,“你究竟是喜欢我,还是讨厌我啊?” 裴屹听不见她的声音,只是良久以后,嘴里才噙着一抹满足的笑意,“生前不归我,死了总能归我。” 许酥:“......” 许酥头七那天,宁王府上下装点着红茶花,艳的娇人。 “本王当你在东宫过着好日子,没成想你却过的如此悲惨......” 他手里玩转着一朵茶花,自言自语道:“你那住在道观的老太太本王派了仆婢去伺候,她却污言秽语的将你咒骂一顿,本王气不过,叫人磨了几天便杀了,若你泉下有知......别恨我就好。” 许酥呆坐在地板上,人走茶凉,她这一生真心对她好的,除了身边的两个丫鬟,竟只有他了。 “好。”她低着头,尽管他根本听不到,“谢谢你,裴屹。” 也不知他坐了多久,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总归神情也是落寞的,“罢了,还是恨我吧,至少......也算作是心中有我。” 之后的日子,许酥眼见着裴屹将这个天下搅得一团乱,而罪魁祸首却悠哉的在房里吃着糕点,画着她的画像。 那瘦高的男子又来了,“烦请殿下顾念贵体,斯人已去,请殿下节哀。” 裴屹抬起空洞的眼眸,看着他,“阿柳,你这辈子明白温暖是什么吗?” 阿柳跪在地上流着泪,他是裴屹在斗奴场里捡来的,无名无姓,只有编号二十六,故取名为阿柳。 “奴才知道,殿下救了奴才,奴才一辈子都温暖。” 裴屹冷笑一声,他救了他? 他不过是缺个有血性的打手罢了。 他放下手中甜腻的糕点,自顾的说着:“本王第一次见她是在太子的婚宴上,那时本王腿疾犯了,双腿止不住的颤,她赠了一条软毯给我庇身。” “奴才知道。” 他笑着摆手,这是许酥第一次看他真心实意的笑着,“着令,宁远王府上下不准提及太子妃,违令者斩!” 他杀了她这样多的亲眷,黄泉路上指不定狭路相逢,他得快些下地狱,不能再叫她受欺负了。 “下辈子,本王若没残,记得以身相许来报恩。” 许酥闻言,抬起手来想要摸一摸他的脸颊却直直的穿了过去,她温软的笑着,“一定。” 裴屹提了一把软剑挂在木椅的一侧,又拿过一条长鞭,让阿柳推着他出门,“本王要伏尸百万,血染城池,不死不休。” 他本就是个毁天灭地的疯魔,然而世间有她,他不忍叫她难过。 如今......她死的悲惨,而他也要叫这百里血色,千万孤魂,为她祭奠。 * 许酥猛地睁眼,大口的喘气,脑海里最后一丝画面是裴屹坐在轮椅上被箭矢射的千疮百孔,临死之前嘴里还呢喃着一句“念念”。 她一双杏眼雾蒙蒙的蒸腾着水汽,素白的单衣穿在身上尽显娇软。 阳光透过窗牖洒了进来,许酥侧过脸眼睛一片刺痛,抬起手遮了光线,小臂上的软料也顺着皮肤肌理滑至肘间露出白嫩的肌肤。 金丝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翠玉端着铜盆小步走了进来,见她醒过来了,轻笑两声,“姑娘,你醒了。” 许酥瞪着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一时之间竟也说不出话来。 翠、翠玉..... 琼珠呢? 不、不对,她能看见了? 翠玉侧过身子,看许酥呆愣的模样,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将人扶起来。 “姑娘这是睡懵了还没醒神呢。”她走去三脚木架边将打湿的帕子拧干,替她擦拭着脸颊。 许酥眼里含着泪,就这样直勾勾的看着翠玉自己的面前走来走去,一边快速的打量着周遭。 她呆坐在床榻上,也不知今岁是何年,但,她确实重回到尚未出嫁的时候了。 心里欢喜的很,既然老天给了她机会,她一定要好好把握,该报的仇也要亲手去报! 翠玉替她擦完脸,便转过身去矮柜里替她找襦裙,嘴里絮絮叨叨:“昨日老爷已经将回帖送去了太子府上,想来今日就能等到回信了。” “什么太子?什么回信?”她猛然回头,连声音也拔高了不少。 翠玉有些奇怪,也不找襦裙了,跑回许酥的面前,有些担心的看着她,“姑娘这是怎么了?今日是冬至呀!说好了要回帖的。” 许酥脑子转的飞快,想起了天润三十年,也是冬至这日,母舅拿着东宫的回帖高兴的交给她,说她不日就要成为太子妃了。 时间竟这样赶巧,她居然重生到了这一天。 许酥笑着安慰几声翠玉,“不打紧,就是睡久了有些愣神。”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翠玉,今日我要穿鹅黄的对襟夹袄,外头搭一件银白的棉氅。” 翠玉“诶”了一声,笑着去衣柜找衣裳,“奴婢也觉得姑娘应当穿些亮丽鲜艳的衣裳,姑娘生的这样好看,就该让奴婢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许酥听着她娇俏的声音,也不由的笑出声来,心里暗下决心:这一世,我一定好好保护你们,决不让你们多受半点委屈。 第三章 那你嫁啊 出了屋门,冷冽的寒风往许酥的脸上打着,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的洒下,翠玉替她将兜帽戴好,又往她怀里塞了一个汤婆子,手里还挎着一件棉白的斗篷。 “雪天路滑,姑娘当心脚下。” 许酥点点头,看着黑瓦被白雪覆盖,隐隐有垂落之势,厚重不已。 她缩了缩脖颈,只觉得更冷了,伸手将棉氅拉的更紧,迈着步子往前院走去。 尚未靠近便听到一阵沉闷的男声在欢愉的笑着,许酥冷着眼,稳住心态,才迈步往前走。 周毅看着妻子李罗慧的眼色朝他身后使,收了嘴边的笑,转过身子看见了冰天雪地里的许酥。 她今日穿的衣裳很是鲜艳,一双凌波荡漾的杏眸里皆是生机盎然的灵动,侧着脸一路同婢子在说些什么,可人的紧。 周毅捏了捏手中的红封,咳了几声,“念念来了啊。” 许酥走上前,压着心中的不适行了礼,露出一个还算体面的笑容,“见过母舅。” 周毅满意的点点头,他后颈处还一片青紫,立领的袍衫也挡不住他的伤势。 他把手中的红封递给许酥,干笑了几声,“这个,是舅舅特意为你求得姻缘,太子府也回了信,只等你点头,便入住东宫成为当朝的太子妃了。” 李罗慧也放下了手中的瓜子,下意识的在身上擦了擦,接过红封又转而递给许酥,“高兴傻了吧,你舅舅特意为你求得,快接下,日后可就要为人妻,为——” “我什么时候说了要嫁去东宫当太子妃了?”许酥笑着,转身就抱着汤婆子在石凳上坐下。 周毅脸色一僵,只当她还是那个乖巧听话的姑娘,降低了声线语气轻柔,“念念啊,此前舅舅不是说了要替你说亲吗?” 他面露苦色,“你也晓得,你父亲为国捐躯,一腔英勇热血洒在了战场上,今上仁厚,赏了黄金万两。” “你母亲身子不好,又替太后挡了贼人的一刀,好在没伤着要害,生下你之后才替你取了小字便离世了,这万贯家产和荣誉,舅舅守得何等辛苦。” 他眼尾泛着红,擦了擦根本就没有的眼泪,故作深情,“如今太后也驾鹤西去,留下旨意定要叫你与皇子相配,享正妻之位,太子相貌一等,权位最高,替你守着这些财产最好不过了。” 许酥毫不在意,只笑着问:“舅舅的意思是,只当太子给本姑娘做守财奴?” 周毅只觉后颈的痛觉更深,连忙摆手,“呸呸呸,你这孩子,口无遮拦,太子这样好,你嫁哪个皇子能有这般高位?” 他衣袍一掀,挨着许酥便坐了下来,试图打亲情牌,“念念,我是你舅舅,还能害你不成?” “你且好好想想,你一个姑娘家,家世如此殷实,若没个男人,如何守得住,届时岂不便宜他人,还惹得一身祸事!” “舅舅迟早要离开你的,你也不能什么都靠舅舅守着呀!” 许酥眨着眼睛,“那你现在走啊,我自己守不就行了。” 周毅喉头一梗,也不知许酥今日是怎么了,拿出长辈的姿态了,满脸怒气:“你这孩子,油盐不进,真是被我惯坏了,罢了罢了!” 他站起身来,指着李罗慧手中的红封,沉声吩咐,“你好好劝劝她吧,太子已然应下,你不嫁也得嫁!” 说完,便甩着衣袍愤愤离去,彼时她那表妹周嘉宁也小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 “我、我听说表姐要当太子妃了?” 李罗慧睨她一眼,在原来的位置上坐下,轻声道:“念念啊,你舅舅如今求来了,舅母也知为人妻确实不比在自家来的畅快,可你今年都十六了,再不嫁,旁人戳的可都是我们夫妻二人的脊梁骨。” 她叹了一口气,“何况,你舅舅替你求得可是最好的姻缘,你还有何不满,你如此说话,当真是伤了他的心了。” 周嘉宁站在边上一听,皱起眉头,她一心想嫁的太子,她这表姐居然还瞧不上? 顿时愤愤不平了起来,“表姐!” 她声音大,惊得许酥都抬起眼来瞧她,笑得让人摸不着头脑。 周嘉宁才不管许酥什么神态,只知道她心中的太子殿下居然还遭到了许酥这个老太婆的嫌弃,“你年岁这样大,太子一表人才,武功又高,人还温柔,你做什么不满意的,还同爹爹生气!” 许酥一手撑着下巴,指尖百无聊赖的拨弄着汤婆子那镶金的提手,顺口回一句:“那你嫁啊。” 她—— 她倒是想嫁啊! 周嘉宁冷着脸也不说话,只是凑在李罗慧的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襟。 李罗慧也有些头疼,这事已经板上钉钉没得跑的,若是许酥这般神情,届时惹了太子不快,这盛乐府指不定要遭什么大殃,一家子都没得跑的。 思及此,她又拿起了瓜子,一边磕一边说:“念念,舅母今儿个就同你说个明白,这事是你舅舅主动求得,太子那边也应下了,绝没有反悔的道理。” 她“呸”的一声吐了口中的瓜子壳,喝了一口茶水,大声的说道:“你若是不嫁,整个盛乐府都得死在你的手上,何况,太子有何不好,清秀俊逸,文武双全。” 许酥转过头来看她,“既是舅舅求来的,舅母又这般喜欢。”她笑了笑,给她的茶杯斟满茶水,甚至都溢了出来,慢悠悠的说道:“那你也嫁啊。” “砰”的一声,李罗慧猛地站起身来,她肥胖的身躯将瓷杯也砸了个稀碎。 “你、”她抬起手来指着许酥,“你真是越大越不像话了!” 周嘉宁也学着李罗慧的样子,手指高高的指着许酥,“表姐,你太过分了!” 许酥冷下脸来,拿起桌上的茶壶一股脑的就砸在了周嘉宁的脚边,“你指谁呢?” “瞪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这是谁的府上!” 许酥拿起汤婆子,交给身后的翠玉,“舅母同表妹的府上,可不在这!” 她眼中含着厉色,根本也不想与她们周旋,“像话?像什么话?像你们赖在别人家不走如笑话一般吗?” 她抿着唇,抽出腰间的帕子擦手,翠玉也上前替她理着衣襟。 她笑了笑,语气宛若温柔刀:“对了,舅母方才碎的瓷杯,可是一千两一个的噢,记得填了帐,或者再买一个太后御赐的来吧。” 第四章 那正好,我就嫁宁远王 李罗慧脸色沉了下来,也不知这小贱蹄子今日这是怎么了,平日里可是乖巧的很,别说砸碎茶壶这样的举动,就连大声说话也不会的。 她忍下这口气,也不敢再惹恼了她,放软了语气,脸上的肉也跟着抖动,“念念这是说什么胡话呢,一家人,说什么赔不赔的。” “哎呀,不说了不说了,你且将红封妥帖放好,舅母去瞧瞧膳房备好饭没有。” 说完,便拉着一旁呆愣着的周嘉宁转身离开,这小贱蹄子她是治不了了,晚些叫周毅过去治治她! 周毅可是她亲舅舅,量她也不敢反了天了在男子面前放肆。 周嘉宁一路被李罗慧拉着走,厚重的斗篷掉落在地也来不及心疼,“母亲,她不愿嫁,女儿愿嫁啊!” 李罗慧冷哼一声,猛拉着周嘉宁往前走,“嫁嫁嫁,嫁什么嫁,你才多大就想着嫁,叫旁人听去了,我还要不要脸!” * 雪越下越大,寒风中都似乎夹带着冰沙,一股股的往身上吹。 翠玉侧身替许酥挡去一侧的寒风,自己冷的牙齿都在打颤,“姑娘今日可算硬气了一回,老爷夫人赖在府上不走,还拿着姑娘年岁小当话柄抢了管家权,尤其是那个表小姐,时常抢了姑娘的衣裳!” 许酥眼里夹杂着笑意,扯过她小臂上的斗篷披在了她身上,主仆二人靠的更近了些。 “好翠玉,是我糊涂,日后一定好生护着自己。” 她拉着翠玉的手就要回自己的院子,“怎么这样久都没瞧见琼珠?” 翠玉捂着嘴偷笑,“瞧瞧,瞧瞧,姑娘方才还说不糊涂,这不又犯迷糊了。” “今日冬至,她耐不住性子,天还未亮就跑出府给姑娘买饺子饽饽去了,还是姑娘最喜欢吃的虾仁馅。” 风雪这样大,傻琼珠也不怕冷。 许酥心里软成了一片,“等回了屋里便把炭火烧起来,你去小膳房里煮点姜茶给她驱驱寒。” “诶,奴婢晓得,早早的就备好了,在膳房里温着勒!” 入了屋里,翠玉手脚麻利的抖落了棉氅上的雪污,将兜帽翻了几折挂在了一旁的木架子上。 耳边是劈啪作响的炭炉,她拿过铁钩随意的拨弄两下,看着许酥道:“姑娘不愿嫁去东宫吗?” 许酥正坐在案几前,拆着红封,一字一句的看着。 闻言,只微微抬眸,便又落了下去,神色有些黯淡,“不愿,我厌恶太子!” 恨极了。 巴不得当下便能将他剥皮抽筋! 翠玉眨了眨眼,不明白为何许酥对太子的恶意那么大,但她支持许酥,不论她说什么都是对的。 “嗯,姑娘不愿去,那便不去。” 许酥瞧她一副“我家主子说什么都对的”神情有些好笑,打趣的问她,“我不去,整个盛乐府怕是都要遭殃了,可能真的就没命了。” “那有什么。”她拿过团扇,对着炭炉扇了扇风,灌好了汤婆子,暖了屋里,便提着炭炉出门。 转瞬回来脸上也带着黑灰,笑得灿烂,“姑娘做事,考虑奴才做什么,姑娘只要晓得,姑娘愿不愿意开不开心就好。” 她关好门窗,小步走过来,窝在她的脚边,打了个呵欠,“姑娘就是心太好了,孰不知,奴婢一心只愿主子开心欢喜,哪管的了身后之事。” 许酥拿过帕子擦了她脸上的黑灰,帕子是干的,擦不净,也只是笑笑,“油嘴滑舌。” 彼时,琼珠也匆匆跑了进来,她听见里头的动静,一边拿过怀里的帕子一边擦着身上的污浊,对着屋里大声道:“就是就是,翠玉惯会哄人的。” “姑娘,我先去换身衣裳就过来哈。” 翠玉也吐着舌头,跟许酥说了一声,便端着姜茶跑去了隔壁的丫鬟房。 许酥站起身来,站在屋外瞧着隔壁屋里的琼珠也笑了起来。 真好。 她转过身,将书信重新装入红封,一点点回忆着上一世这个时候,裴屹应当在哪。 周毅想巴结太子,还应下了婚事,便不会有旁的人还敢娶她,所以,能救她的只有裴屹了…… 只是,这个时候的裴屹应当还是不喜欢她的,他们甚至没有见过。 午膳去的前院用,许是李罗慧同周毅说了什么,周毅全程脸色都不大好,用餐时碗筷也故意撞得大声。 许酥放下碗筷,直视着周毅,面露不悦,“舅舅这是怎么了?” 真真是有病,吃个饭也要闹腾! 她脸上的怒意丝毫未藏,让一桌子人都不由得慌了个神。 许酥冷冷的瞧着他们,如今要紧的是先把太子这婚事退了,再来收拾他们。 可他们若是不知好歹,偏要给她找不痛快,她也不介意,干脆坏了自己的名声,将他们扫地出门。 周毅叹了口气,“是我不好,自以为为了你好,替你求来这场婚事,如今……” “舅舅知道自己自作主张不好就行,总归我是不会嫁那太子的。” 许酥面无表情,眼尾上挑,也格外的有气势,“人老了也别瞎做主张,像舅母说的,我如今年岁也大了,掌家应当不成问题。” 她那双眼睛特别的好看,无声无息时让她看起来便乖软,如今带上冷意,又格外的摄人心魄,带着上位者的威压。 周毅的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他如今不过三十有五,还正值壮年...... 咬咬牙,心道一定要快点将许酥嫁出去,这掌家权也万万不能落到她手上去了。 “你若不嫁,还有谁敢娶你啊,百年以后我又要如何去见姐姐姐夫,你这不是拿着刀往我心窝子里戳吗?” 他腆着嘴脸,“姐姐就你一个女儿,竟……竟被我这不孝子弟教成了如此模样!” 李罗慧也在边上帮着腔,躲在周毅的身后,她嘴里的油蒸鸡都未完全咽下,口齿不清的说:“念念,你若不嫁,日后挑挑选选,就只能嫁给那宁远王府的王爷了。” “你晓得他吗?残了双腿,性子又恶劣,宁远王、宁远王、那是个皇上都想宁而远之的阎罗,你可要想清楚了!” 许酥倏尔唇角微勾,叫李罗慧也认真的瞧着她不敢肆意妄为。 倒是凑巧,也省去了她四处打听裴屹此时有没有成为宁远王了。 她站起身来,提步往外走,“那正好,我就嫁宁远王。” 第五章 让宁远王娶我 周毅气的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晕过去,也不知怎么回事,不过一日的光景,他那听话的外甥女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站住!” 周毅重重的咳了几声,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身子也躬的低下,面上一片祥和连带着偏爱,“孩子,你是受了什么委屈?还是嘉宁这个混账欺负了你,你同舅舅说,舅舅总是站在你这边的。” 周嘉宁气的眼睛都红了,被李罗慧捂着嘴发不出声音来。 许酥觉得好笑,她上辈子就是偏信了他的鬼话,最后落得个不人不鬼的下场。 周毅看不懂许酥面上的讥讽,见她转过了身愿意听他说话,还以为是有用,声音便放的更柔。 “你年幼便丧父,舅舅就如同你父亲那般......”周毅自我催眠般的感叹,以至于都有一种他真的为许酥操劳了半辈子的既视感。 “且不说,宁远王为人如何疯魔,性格又有多么的阴晴不定,偏就他残了双腿,母亲还是红楼的妓女这点就上不得台面。”周毅苦口婆心的劝,“太子裴敬恒是何人,样貌如何,你且随处打听,且看舅舅是不是会害你!” 纵使他说的在天花乱坠,可许酥是真切的走过这条路的,裴敬恒为人何等的虚伪,没人比她更清楚。 他善妒、邪恶、自私,缺点她数都数不完,许酥看着他颈后的伤,有些好奇,周毅究竟为什么千方百计的想要她嫁入东宫,攀上太子? “不嫁。” 周毅真是要被她气死了,他费尽口舌说了那么多,她就两个字,说的那样的理直气壮。 啊......真是......不气不气。 他还要依靠太子,等许酥这贱蹄子进了东宫,他定要太子好好的折磨折磨她,看她如何傲! “儿啊......你听母舅一句劝吧。”周毅努力的挤出泪花,“母亲为了你在道观,日日念佛诵经,只为你过的好些、再好些!” 他擦了擦根本没有的泪水,衣料故意蹭红了眼角,“这样,今晚......舅舅替你牵线,见上太子一面如何?你瞧见了定就愿意了。” 许酥看着他这卑劣的演技,有些想笑,上辈子她也是有些许不愿。 东宫纷扰太多,她性子恬静,不喜欢斗来斗去的,周毅也是如此,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在她面前哭诉。 恶心! 呸! 许酥只怕自己下一刻就要当场吐出来,素白的指尖捂住胸口,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她要换身衣裳,然后出发去宁远王府找裴屹,只盼着他能帮一帮自己。 不然......她就只能三十六计,脱为上策了。 而许酥一系列的举动却让周毅笑出了声来,这圈养在深闺里的姑娘哪敢私见外男,他不过是随口提一嘴叫她见见太子,她便如此害羞...... 李罗慧拉了拉周毅的衣袖,“夫君,她这是同意了?” 周毅有些得意,也不嫌弃李罗慧肥胖的身躯,还故作亲昵的拍了拍她的手,“那是自然。” “红封都提到盛乐府来了,她再不满意难不成还敢当众拒绝太子?”周毅在餐桌边坐了下来,婢女给他夹了一块鱼肉,他放进嘴里咀嚼,“不谈此举辱了皇室脸面,就皇后那个牙眦必报的性格,许酥那丫头就有她受的了。” 说到底,盛乐府不过是富甲一方的商贾之人罢了,整个府邸上下,唯一有权的便是许酥的父亲,可他都死了多少年了。 许酥一个孤女,如何斗得赢皇室? 如今也不过是他还没拿到掌家的实权,奈何不得她,不然......许酥爱嫁不嫁,不嫁自然有人给她好果子吃! 周嘉宁在一旁咬着银筷,眼泪要掉不掉的看着周毅,“父亲,你为何如此偏心?” 周毅瞪她一眼,“没眼力见的东西,太子若当真是个好的,就是给他做妾为父也想法子替你谋来,你瞧瞧我——”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噤声,有些懊恼的环视着四周,然后重重的放下银筷,“总归,好夫婿,爹爹一定替你照看着,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 * 另一边,许酥已然换好素色单衣,一件白净的面纱罩脸,发髻简单利落。 此间正是太后孝期,她虽欢喜自己能有再生之时,却也不能明晃晃的穿着鲜艳的衣裳出门。 琼珠备好了马车,车檐四角还挂着香囊袋,她正坐在外头同马夫交代着什么。 许酥示意身边的翠玉将钱袋的银子交给的门口的侍卫,“我何时出门,走了哪条道不许声张,做的好了,以后也少不了你的。” 那侍卫捧着钱袋连连点头,翠玉扶着许酥上了马车,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小跑着回去再交代一声。 “你心里一定要弄清楚了,小姐才是这府上的主子。” “翠玉姐姐放心,奴才不蠢。” 翠玉这才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跑上了马车。 私自出府这样的事,还是头一次做,她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反观她们家姑娘,气定神闲的捧着一本医书看着。 翠玉低着脑袋,反思片刻,可这张碎嘴子一下都停不了,“姑娘,你都多久没瞧过医书了,当年还是入宫太后请太医院的师傅带你,如今自己这样,看得懂吗?” 琼珠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说:“书读百遍其意自现,你当姑娘如你一般蠢笨,别吵着姑娘。” 说是这样说,可琼珠的手心里也全都是汗。 天晓得,她怎么熬到现在的。 翠玉听话的点点头,想掀起车帘瞧瞧外头,又不敢,总之如坐针毡,狭窄的车厢里只能听见许酥时而翻看书卷的声响。 翠玉抿了抿唇,又问:“姑娘,咱们这是去哪啊?” 许酥这才放下手中那本关于腿疾的书,瞧着她们两个浑身不自在,索性将书给收了起来,同她们闲聊着。 “宁远王府。” 琼珠瞪大了眼睛,有些担忧,“咱们去宁远王府做什么?” 许酥颇为不好意思的笑着,“让宁远王娶我。” 翠玉吓得根本不敢动,连脑袋都在发懵。 她们姑娘怎生这般胆大,及笄的时候不选夫婿,太后在的时候也不选夫婿,如今,老爷选了夫婿不嫁,要去嫁那阎罗。 “姑......姑娘,你是不是说胡话呀?” 许酥也知这事不好解释,可她们二人是目前最能信任的人了。 斟酌片刻,只能说道:“没有,他挺好的,比太子好多了。” 第六章 跟上他的车 这下,迟缓如翠玉这般的人也察觉到许酥的不对劲了。 她有些惊奇,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许酥。 水润清澈的杏眼,小巧精致的鼻尖,还有那不点而朱的唇......是她们家姑娘没错啊。 翠玉傻愣愣的看着许酥,缓过来之后面上的表情几乎是吓得要哭出来,由此可见,裴屹此人的风评究竟有多吓人。 “姑娘......小姐......主子,就不能换一个吗?” 许酥有些好笑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轻摇脑袋,斩钉截铁的对她说:“不能。” 她也不换,答应了他若是下辈子报恩要以身相许的。 她是个讲信用的姑娘。 琼珠也皱着眉,她做事比翠玉要更稳妥些,但是......许酥这信息量太大了,她一时也消化不完。 还以为小姐出来,是买什么物件,又或者只是想出来散散心。 谁能想到,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娇小姐,竟然一出门就是要去找男人...... 还找的是这样......恐怖如斯的男人。 她默默的消化着,许酥向来聪慧,指不定以前太后同她说过什么,她们这些做奴婢的不知道罢了。 她在心底给自己打气,然后抬起头来坚定的对许酥说:“姑娘不怕,奴婢会保护你的。” 许酥也不解释,她今日的举动已经与平日里大相径庭,再说下去,只怕她们两个真要去古寺里跪上一夜了。 宁远王府同盛乐府隔了三条街,她为了掩人耳目摘了马车上的刻有姓氏的雕牌,马车也选的尽可能低调的色系,但用料却不俗。 马夫听了她的话,走了一条小径,绕了一个大圈。 忽而起风吹起车帘的一角,许酥半眯着眼小臂挡在了眼睛上方瞥见了那一晃而过的红衣。 “停车。” 马夫拉紧嚼口,“小姐,怎么了?” 太后孝期,百姓们比他们更为松懈一些,能穿一些更为亮丽颜色的衣裳,而这般明晃晃的绯红...... 除了那昏庸无能的皇帝,也就只有背负万千骂名,离经叛道的宁远王了。 她躬着身,指尖挑开车帘的一角,看着远去的马车,心下欢喜,素手往远处一指:“跟着他。” 马夫有些茫然,但这不是他该过问的事。 他“诶”了一声,便叫车里的贵人拉紧,扬起皮鞭猛抽了几下,忙着追了上去。 * 京中势力盘根错结,裴屹想要培养一批死士并不容易。 他半阖着眼,身体慵懒的半靠在车厢上,腿上还盖着一床厚重的软被,偏偏整个人又奇异的穿着一件单薄的绯红衣袍,腰间系着一条缂丝白玉带衬着窄细的腰身。 玄夜从外面进来,挑起车帘,目光寒冷的看着身后那辆紧随着的马车,转过身来请示,“殿下,有人跟着我们。” 裴屹平淡的“嗯”了一句,像是坐的不舒服,缓慢睁开了双眼,有些不耐,“管他作甚,不怕死的宵小之辈。” 啧,他倒是许久没好好玩过了。 敢跟他的马车,有意思。 他嘴角闪过一丝浅淡的笑意,泼墨般的长发高高竖起,剑眉星目,浅薄的内双眼皮下敛的时候能瞧见一颗又小又淡的黑痣,格外的欲。 神色平静寡淡,像是从天上走下来的谪仙,如今微微一笑,有些痞气,叫人失神。 “走快些。”他低声吩咐。 许酥的马车越走越快,车身摇晃着,她身子娇弱,根本受不住这样重的颠簸。 翠玉也是,她同琼珠分工明确,她主内......如今车内这样颠簸,她不比许酥好,还隐隐有些想吐。 她捂着嘴,朝许酥摇摇头,将外头的琼珠推进了车里,跑去外头同马夫一起赶车,只留琼珠在里头照应。 许酥捂着胸口,脸色惨白,飞快的车速将轿帘吹起,极寒的冷风往里头灌,冷的她牙齿都在抖。 琼珠经常出府,这马速快是快了些,但她是受的住的。 瞧着许酥这副模样也忍不住心疼,“姑娘,慢些吧。” 许酥一手紧紧抱着汤婆子,一手撑着车臂,整个人紧紧的被琼珠拉着,缩在马车的角落里,背脊用力的靠着,倔强的摇摇脑袋,“不成,一定不能跟丢了。” 她半咬着唇,心里狠狠的骂着裴屹这个混蛋。 他一定是发现了,故意走的这样快! 裴敬恒的速度很快,她记得,上辈子回帖不过两日,裴敬恒就来了府里三四趟,百般求娶,她一点头,马上就被迎进了东宫。 若今日见不到裴屹,只怕日后的路要更难走。 且不谈能不能和离成功,那东宫就是个吃人的魔窟! “叫马夫一定跟紧了,万万不能跟丢了。”她小声的同琼珠说着。 一阵寒风吹过,树桠上的厚雪也压断了枝头,砸到地面上划开,叫这路更加滑。 裴屹百无聊赖的拉扯着自己腿上的软被,忽而鼻尖涌来一阵清冽的冷香,让人格外的舒心。 他笑了笑,慢条斯理的感叹:“是个姑娘啊。” 玄夜一顿,往茶水里添糖的手也抖了抖,汗毛都竖了起来。 有姑娘追着殿下,这是件让人毛骨耸然的事情。 早年殿下被接回京城,也是有大胆的世家女上赶着追着,可她们见了殿下的雷霆手段转而就开始编排了起来。 再有大胆爬床的,直接被剥干净了衣裳倒吊在宁远王府的门口,逼得那女子来不及归家,便一头撞死在宁远王府门口的石狮子上。 正常人都会觉得这事晦气,恨不能赶紧换一个守门的石狮。 可他们殿下却笑得极为开心,语气阴冷:“石狮子连个色都没有,如今正好,朱红染色,好看的紧。” 他坐着木椅,饶有兴趣的欣赏着门口的石狮,当众出口要扒了那女子的皮做成红灯笼同那石狮相配。 众人哗然,至此无人再敢招惹这容貌俊逸的男子。 也不知马儿跑了多久,天上的落雪也小了些,只剩寒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呜鸣哀恸,叫人心悸。 那股幽香时不时便往裴屹的鼻尖里钻,他低沉着出声吩咐:“慢些吧。” * 玄夜第一次伺候裴屹,他的动作小心翼翼也不敢发出什么声响来,端着新泡好的花茶,“殿下尝尝可还要添糖。” 可怜他一个从底层爬上来,武功高强的死士,如今不仅知道了这等秘辛,还要做着泡茶这等精细活儿。 裴屹抿了一口,没说话,只叫他将那一袋子的糖块散了装在小食盒里递过来。 玄夜眼睛一闭,有些忧伤。 他知道,这是不好喝的意思。 只盼着殿下此去斗兽场能收一个懂内务的奴才,他一个粗人,真真学不会这等典雅之事。 第七章 斗兽场 车速缓下来,那股闷在心口不上不下的气息终于通顺了。 许酥大口喘着气,眼睛里都氤氲着水汽,柔软的毛皮外氅被她捏的皱皱巴巴,她皱了皱眉,将它脱了下来。 “我想换一件。” 忽地,手上的动作一顿,又说:“晚些吧,等到了再换。” * 凌国的斗兽场只是叫的好听罢了,来这儿处的,哪里会真的斗兽,卑贱的奴才便是畜生,畜生便是兽。 这里头金碧辉煌,琳琅满目的珠宝所砌成的墙面,脚下踩得都是琉璃瓦片的石阶,做的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交易。 比如,用各种奇怪的法子探索女子或男子的身体...... 又或者,有一些奇怪癖好的肉食人来此酣畅淋漓的大吃大喝一顿,而他们好吃的那一口,多为人肉。 场门格外的矮小,隐于山洞之中,便是许酥这般身量娇小的女子都要弯着身子通过。 门口堆放着许多白骨骷髅以及尖刺的刀刃,进去的人要抬脚跨过脚底的荆棘马扎,过了场门才能见到里头把守的小厮。 有点下马威和迫人屈服的意思。 马夫留在了外头,入内的人皆要出示腰牌,这儿的看管格外的严,主子不能带着仆婢,若要带也需得是有惠恩令的主子。 许酥没有那种东西,她站在门口,一身白衣格外的明媚。 好在门口的人算得尽责,团团将她围起,没让旁人瞧见她的模样。 她没有什么惠恩令,只有自己的腰牌,里头传来一阵阵高呼的喝彩声,许酥心定了几分,想到了什么,也爽快的将自己的腰牌交了出去。 琼珠和翠玉急得不行,纷纷劝道:“姑娘这太危险了。” “这不像是什么好地方,好姑娘,好主子,咱们走吧。” 守门人不听那些,他们核验完腰牌随手提过一个狐狸面具递给她,“这面纱遮不住什么,避免节外生枝,斗兽场内,均不能以真容见人。” “闲杂人等,速速离去,刀枪剑戟的,伤了人我们可不管!” 她接过面具,让琼珠替她戴上,仔细吩咐,“你们二人先去马车上候着,不用担心,我不会出事。” 说完也就坚定的走了进去。 许酥重活一世,第一个摈弃的便是怯懦,她知道斗兽场,裴敬恒上辈子动不动就要来这边找乐子,她当年跟着来了几回,也算的上是熟悉。 许酥想了想,便直奔场中央,那是一个环形的高楼,中间往下十几米的巨坑,而那些奴仆便是在里头争斗着。 想要爬上高楼,寻常男子走得快,爬上去也要半刻钟,裴屹坐着木椅,显然不可能会爬楼。 可私人楼台她不知道裴屹在何处,也进不去,只能找了靠近出口一个茶摊,用最笨的办法候着。 一盏茶过去,场内大呼。 “二十六号,是二十六号赢了,我发了......” “哈哈哈哈哈......发了发了,我也发了......” “狗娘养的,一个竹竿样的废物也打不赢,赔了老子那么多钱......” 许酥转过头去打量,二十六号......是阿柳吗? 茶摊的老板瞧她安安静静的坐了这么久,忽地聚精会神的看着什么有些好笑,主动问她:“姑娘久坐,也是买了二十六号的奴仆赢?” 许酥点点头,“对,希望他下次也能赢。” 那老板哈哈大笑,“没机会了。” 他的汤勺高高扬起茶锅里的茶水,长柄勺尖对着一处指了指,“那儿的买家签了他的死契,只等他活着打完这场呢!” 许酥眼睛亮了亮,搁下一锭银子便匆匆跑开,“多谢款待。” * 她脚步跑的急切,白色的单衣裙摆一波又一波的漾起,借着身量小,这一钻那一跑的,还算是赶上了。 彼时一个带着老虎面具的男人站在屋门口,手里拎着二十六号囚衣的奴仆同房门口带着藏獒面具的男人说着什么。 她深呼吸几口气,猛地一冲,侧着身子就要进去,却被玄夜拉个正着。 茶泡的不好喝便罢,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娘子还抓不住,他怕是真要被殿下扔回一层再往上打了。 “何人擅闯!” 玄夜拉出身侧的长剑抵住许酥的脖颈,周身都散发着杀气。 “我找裴屹。” 玄夜皱着眉头,他们身形隐蔽,殿下时常更换私人楼台,今日便是来这的第一日,她为何会知道殿下在此? 那老虎面具的男人嗤笑一声,有些不耐的推了一把身旁的囚奴,对着玄夜欠身,“贵客,尾款尚未结清。” 玄夜不想惹是生非,从腰间扯过钱袋扔给了那人,剑身抵着许酥的后颈,一手固住她的单薄的肩,动作粗鲁,“进去!” 说完,回头对着二十六号囚奴也沉声一句:“关上门,进来!” 许酥的肩头疼痛不已,剑身已然刺破她的肌肤,有一股热流顺着颈间缓缓流下。 “放开,你可以用绳子将我捆了,你若伤了我,我保证裴屹饶不了你!”许酥疼的龇牙咧嘴,说话也带着委屈。 玄夜一愣,思来想去还是扯过一旁的麻绳将许酥的手反剪着捆好,一手提着许酥,一手提着那囚奴扔在了裴屹的跟前。 他端坐在木椅之上,手边是一碟蝴蝶酥,和一杯清茶。 他的模样比上辈子稚嫩了许多,肤色也更加白净,周身阴郁的气息层层叠开,不似那时的沉稳和内敛。 也不知为何,许酥见他第一眼鼻头便酸涩不已,委屈巴巴的便开始落泪。 她低咒一声自己没出息,吸了吸鼻子,稳住自己的情绪。 玄夜张了张口,可这姑娘是他弄哭的没错。 他有些鄙夷的看着许酥,真是不要脸,谁家的杀手娇滴滴的便算了,上来就开始掉那不值钱的豆子。 府尹判案寻常人都晓得先说几句,真是蠢出天了,没本事还哭...... 那奴才浑身是血,一张脸黑乎乎的,头发乱糟糟的一团,重重的磕在地上,学着许酥的模样,落了几滴泪,“奴才谢贵人搭救,谢贵人搭救。” 他常年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小洞中,一碗馊了的饭便是他活下去唯一的希望,睁开眼就是打,没人教他...... 要想活下去,赢得斗争,就要学,学旁人的招式,学旁人说话的语气...... 是以,他以为见了贵人的第一个举动便是应该哭上几声,再说些什么。 玄夜有些语噎,抬眸瞥了瞥悠闲的裴屹,快速的低下头去,“奴在外头候着。” 第八章 你占了我便宜,这事你得管 木质摩擦声在身后响起,玄夜的脚步声愈渐消失,许酥眼眶还是红着,因着极力压着情绪,从裴屹的视角看去,像只受了极大委屈的兔子。 裴屹饶有兴趣的看着她,拿起一侧的蝴蝶酥咬了一口,有些嫌弃。 啧,一点都不甜。 他端起精致的小玉盘,操控着木椅往前,嘴角噙着一抹调笑:“吃吗?” 不怎么好吃就是了。 许酥有些呆愣,后颈的伤口还在冒着血珠,也不知该怎么接他的话。 一旁的奴才更是浑身的血腥味,颤抖着身子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玉盘。 空气流转间,鼻尖传来叫人恶心的血腥味,裴屹皱着眉头就想退远一些。 “奴才吃......奴才吃。” 二十六号误以为裴屹是生气了,跪爬着上前,也顾不得红黑的手,一把抓过玉盘里的蝴蝶酥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他这辈子没有吃过这样好的东西。 裴屹有些好笑的看着他,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看着他这般狼吞虎咽的模样委实觉得有趣,唤了玄夜又送了一小碟蝴蝶酥进来。 二十六号依旧大口大口的吃着,酥点类的吃食吃多了是会噎的,他眼巴巴的看着裴屹边上的清茶,嘴里塞的太多,忍着喉咙干涩撕裂的疼痛,小声的询问:“奴才......能喝点茶水吗?” 裴屹长臂一伸,将整个茶壶送到了他的面前,沉声问道:“叫什么名字?如何来的斗兽场?” 二十六号仰起头将一整壶茶都喝了下去,头重重的磕在地上,闷哼一声:“没有名字,旁人都叫奴才二十六号,奴才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子,从睁眼就活在此处了,今年已是第十六个年头了。” 裴屹垂着眼眸,神色平静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人,是个极好的打手......无牵无挂,只要活命。 啧,同他真像。 “无名,本王赐你一个,便叫......”他语速极慢,像是在一边思考着。 “阿柳。”许酥抱着双膝坐在地上,抬起头来打断裴屹的思绪。 屋内静悄悄的,裴屹侧脸抬眸看着地上的女人。 生的好、胆大心细......却也足够不怕死。 像是感受到了裴屹的不悦,二十六号的身子俯的更低,连呼吸都放轻了不少。 而始作俑者却睁着一双泪水洗过的杏眸,纯洁又干净的望着他,似乎认定了,他一定会用她起的名。 过了吧。 这是他的奴才。 然而不论裴屹怎样盯着许酥,后者只是乖乖巧巧的抱着自己的双腿,侧着脸枕在双膝上,顺从的看着他。 ...... 成吧,阿柳就阿柳。 “那便叫阿柳,出门去找玄夜,三日内,若能学会泡一杯好茶,你便在本王身边伺候。” 阿柳欣喜若狂,连磕了五个响头,“奴才谢主子恩典,谢主子。” 等到阿柳也出去了,这偌大的屋内便只剩了裴屹和许酥。 他从木椅的一侧抽出一把软剑,因着力道太大,剑锋在空中颤抖几下才归于平静,橙黄的灯光打在剑身之上,他手腕轻轻一转,刺眼的光便在许酥的眼前一闪而过,让她猛地低下头去。 裴屹勾着唇笑了笑,真好玩。 许酥皱着眉头,她上一世化作孤魂时也跟了他许久,对他的脾性虽不能说万分了解、完全掌控,却也十有八九是错不了的。 她敢保证,这混蛋绝对是故意用剑闪她眼睛,指不定心里还偷着笑呢...... 他怎么这么坏,从小性子便这般恶劣,难怪后世都说他是个人间炼狱的魔鬼! 许酥鼓起一侧的脸颊,面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娇软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殿下安好。” 她站起身来,被玄夜掐的青紫的背传来一阵酸胀,她皱了皱眉,步入正题,“民女许酥,住在盛乐府,母舅替我求了东宫的回帖,我......我不想嫁。” 害,明明是想说嫁他的,偏偏话到嘴边还是硬生生的变了。 许酥,你怎么这么笨! 她面上有些懊恼,青黛烟眉微微蹙起,格外的娇。 裴屹神情散漫,将软剑慢条斯理的插进剑鞘中,半晌才轻轻笑了起来,有些诡异。 “你当本王是什么大善人?”他作势便要转过木椅,不愿瞧她,“爱嫁不嫁,干本王何事!” 真是有病......不去找媒人,不去找长辈,冒死跟车跑来这...... 裴屹皱起眉头,都说盛乐府的小姐才华横溢,生的宛若仙女一般,知书达理、惠质兰心...... 莫不是这娇滴滴的小姐自己花钱买的好名声吧。 “本王数三下,你若还不走,别怪本王的刀剑无眼。”他垂着眼眸,觉得自己约莫也是犯了什么病,还数三下,就当一剑挑了她才是。 他有些烦躁,语气也更加的不耐,“三、二......” 脸颊一侧传来温软的触感,带着她身上那股好闻辨不出名的冷香。 许酥红着脸,飞快的退开,她这辈子......两辈子,第一次做这样出格的事。 “你......你占了我便宜,这事儿你得管。” 空气越发稀薄,许酥的脑袋恨不能即刻钻入地底,或者抱着柱子狠狠的撞两下。 她在说什么? 她在干嘛? 一定是方才的茶水里掺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所以情急之下才会让她有了这样怪异的举动,对! 就在许酥想破了脑袋,想要说点什么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时,裴屹幽幽的侧过身,一双眼眸里藏着好笑和她看不懂的兴奋。 啧,这太有趣了,这世上还有这样的疯子。 沪京之内,谁家的女娘不是怯生生又乖巧听话的,似她这般只身一人便大胆的跟男子马车,又大胆的亲他...... 真是个女疯子。 他低垂着头,拨弄着身侧的圆玉,“缘由。” 许酥皱着眉,走近了些,“什么缘由?” 裴屹抬眼看她,他其实不喜欢有人靠自己这么近,尤其是女人。 他语气不悦,似是不想多说,“不嫁太子的缘由。” 蠢。 许酥抿着唇,脑子里闪过几套说辞都被她剔除,总不能说,她是再生之人,知道太子不仅不举而且手段残忍,同她有大仇吧。 “我喜欢你,只想嫁你!” 裴屹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后低低的笑了几声,声音格外的性感。 许酥鼓着一侧的脸颊有些羞臊,算了,亲都亲了,管这轻浮的几句话做什么。 说再多,能有亲他那一下来的更孟浪吗? 她彻底耍赖,似乎是吃准了裴屹不会伤了她,走的更近了些,蹲下身子,一双眼带着坚定的看着他,“你笑什么,我就嫁你!” 第九章 亲他一口 有病。 可看着她那双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脸庞,裴屹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滋味。 他心头微动,这是第一次,有人蹲下来平视他的眼睛。 那双水波荡漾的眼神中,没有嘲笑亦没有嫌弃,只是含带着羞怯与坚定。 屋内生了火,炉中传来噼啪作响的破裂声,狩猎场已然开始了新的一轮,哄闹声一阵比一阵大,许酥细细的从他那双点漆似的黑眸里辨别情绪。 她半蹲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腿脚也有些麻木,裴屹依旧没有给她答案。 她有些坚持不住了,就在要再次开口之际,门外想起了“咚咚”的敲击声。 是玄夜。 “主子,天色不早了。” 他似乎只是来禀一句时辰的,许酥转过头去,左右推拉的木门并没有被推开,反而门外的人越走越远。 “过来。”裴屹弹了弹身侧的剑穗,“推我去那。” 他手指着远处的方桌,孤冷的连眼神都没有分她半点。 许酥这才露出脸上的笑来,“好。” 一双芊芊玉手攀上他的椅靠,借着力道就要站起身来,可她实在是蹲的太久了,脚上猛然一歪就要往他身上倒去。 被他一手稳稳的摁住,眼里带着调笑,“许姑娘倒也不必如此心急的投怀送抱。” 许酥:“......” 她哪有投怀送抱,只不过是蹲久了,腿麻了。 许酥吃下这口闷亏,拿起地上的面罩往腰上一别,长长的衣摆遮住她小巧的绣鞋,走了几步躲在他身后悄悄的活动两下。 她从小就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裴屹这个木椅,不坐人时她来推就已经很吃力了,如今她使足了劲,车轮也不过转了半圈。 裴屹有些嫌弃,将腿上的狐毛软毯拉高,两侧压紧,自己伸手操控着木椅过去了。 “去那趴着。”裴屹大手指着一处凭几,这处侧边的窗还开了一丝缝隙,冷风呼呼的往里钻。 许酥不明所以,却也听话的往那趴着。 身后窗棂带来的寒风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脖颈,一双乌亮的瞳紧紧的跟着裴屹的动作。 因为腿疾的缘由,他的肤色带着病态的白,长相俊逸更带着一丝柔美,随意抬起的胳膊却又是那样的有力。 看见裴屹拿过药箱,许酥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颈后那细细密密的疼痛,瞥见他淡漠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裴屹睨了她一眼,她倒是自觉。 他嗤笑一声,将手里的白玉瓷瓶砸在她的身上,又顺着她身上柔白的锦缎咕噜噜的滚在了地上,“上药。” 他不喜欢血腥。 亦,不喜欢那双水色灵灵,充满生机的眼神。 他近乎没办法看着这双眼睛说出一些挖心刀子的话。 许酥有些无奈,她这伤在颈后如何能自己上药? 她站起身来,没急着将地上的瓷瓶捡起来,而是转身去那窗边将那最后一丝同外面交换空气的缝隙严严的合上。 随后抱着瓷瓶,小步的朝他走过来,自然的将墨色的发丝剥去一侧,低垂着脑袋,声音也闷闷的:“我瞧不见,烦劳王爷了。” 她修了指甲,也没有染上丹蔻,透着粉的指腹捏着瓶身举了起来。 “上一次有脖颈送到本王面前来,本王一掐就断了。” 许酥心里“咯噔”一下,裴屹说了这么吓人的话,她应当是要怕的。 可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她这会儿听他冷着声音说着叫人生气的话,心里却格外的安心。 也许是上辈子灵魂跟了他太久,早便习惯他这样说话了,也许是她死而复生,内心强大了。 总归,她半点都不怕。 瓶身举得更高,脑袋也垂的更低,“多谢王爷。” 啧,她是真不怕死。 天气寒凉,口子也算不得大,只是破了皮,过了这样久,血水凝固在她的肌肤上成了硬壳,看着有些吓人。 裴屹撇撇嘴,转过身从药箱里拿出棉棒沾了水细细的擦过她的后颈。 冰凉的触感让许酥一惊,身子也紧跟着一晃。 身后的人像无事发生一般,依旧替她上着药,窗户被紧紧的闭上,裴屹身上的檀香也愈发的浓烈。 他的动作很是轻柔,药粉撒上来的那一刻,许酥只觉得有些痒。 裴屹将红塞塞住瓶口,拿过身侧的白帕子拭去手上沾染的粉末,忽而勾起唇角,虎口贴上了她的后颈。 许酥不敢动,“好了吗?” 裴屹收紧又放松,随口身子后仰在椅背上放过了她,笑得有些坏,“嗯。” “咚咚”几声,玄夜又来催了。 “主子,该走了。” 他手里的瓷瓶重新落入许酥的怀抱,温热的瓶身还带着他指尖的余温,薄唇轻启,问的也随意:“何时嫁?” 许酥辨不清他究竟是问她要何时嫁他,还是她要何时嫁去东宫了。 “东宫今早回了红封,所以,我最好尽快嫁入宁远王府。” 越快越好。 裴屹挑起眉,心下了然。 难怪这般心急......能同太子对上的,这皇城之中确实也就只有他了。 他没说话,只是出声让她将腰上的面罩重新带上,又唤了玄夜进来。 许酥跟着他走了一条小道出了狩猎场,心下隐隐感叹,这里头的门道实在太多了。 脚底下踩着枯木,也不知走了多久,她才瞧见外头相靠着的琼珠和翠玉。 裴屹抬手停了下来,“走吧,下次别来了。” 许酥还没等到他的回答,他方才一系列叫人摸不着头脑的动作也不知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她手里捏着瓷瓶,退后几步走远,却又停在能让他听见她说话的地方。 “你若没下红封,我便是与外男有染。” 外头冰天雪地,鹅毛般的大雪始终没停,她撑着一把伞,望向裴屹那古水无波的的眼神,“凌国律法,不会放过私通外男的女子,亦不会放过那个外男。” 裴屹只是冷笑一声,面上在没有多余的表情。 许酥半咬着唇,拉紧了身上的棉氅,“我泡茶很好喝,也很有钱的。” 裴屹像是没了耐心,天下还下起了细小的冰石子,他抬手一挥,不远处便有着马夫赶来了马车。 她忍不住上前几步,看着他的眼神坚定又果敢,“我会等你的。” 玄夜转身跟了上去,看向她时脸上的神情有些尴尬,却也只是一闪而过,随后又变成了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不过一瞬,他便从车上拿了汤婆子下来,“主子吩咐,望姑娘顾念身体,冻着了便暖不了床了。” 许酥脸色一红,朝着裴屹的马车欠身行礼,将伞收了还给玄夜,拉着裙摆带着帽兜便跑开了。 第十章 舅舅选的不作数 翠玉同琼珠见她过来,连忙小跑着上去迎她。 “哎呀,姑娘身上都被雪打湿了,快擦擦。” 琼珠看着远去的马车,眼里有着担忧,一边替她撑着伞将她扶上马车,一边暗暗叹气。 呼啸的风声从耳边穿过,外面银装素裹,琼珠握着她的手,眼眶也发红:“若是夫人在世,定不愿瞧见姑娘如此。” 许酥笑着摸着她的脑袋,她这事确实做的出格,但她并不后悔,也没觉得委屈。 “去糖铺买点糖果子吧。”许酥笑着说。 琼珠擦了眼角的泪,点点头,掀了轿帘同马夫一起坐在了外头。 许酥深吸一口气,搓了搓自己的手掌,又用掌心贴到脸颊上。 呼~ 可算解决了。 * 盛乐府。 李罗慧同周嘉宁都在屋内收拾着自己。 周毅已经放了话,今夜太子殿下是会过来的,膳房里的厨子锅铲都要抡冒烟了。 门口进出采买的下人也不少,加上天气严寒,差不多收拾完母女二人便窝在房内说着体己话。 “娘,爹爹真的不能让我也嫁去东宫吗?”周嘉宁歪着脑袋,嘴也翘的高。 李罗慧最近又吃胖了些,往日好看的裙子都穿不下了,脸色也不是很好,“你爹说不让嫁,你便不嫁好了,他不是说了会替你物色。” 周嘉宁愤愤不平,太子这样好的男人都不让她嫁,那还能挑出个什么来。 “那还能有太子好吗?” 她站起身来,从身后随意挑了一件肥大的锦缎长衫丢给李罗慧,“我瞧爹爹就是念着他那死去的姐姐,不肯让我比许酥活得好罢了。” 李罗慧皱了皱眉头,“你此话便过了。” 周嘉宁更不服气了,“如何就过了?” “那可是太子,日后许酥可是要当皇后的,我若能攀的太子侧妃日后也当是个贵妃了!” 见李罗慧还是不以为意,她便搬出自己的兄长周跃,“娘,你想想我大哥,天寒地冻的还要跑去什么白山书院念书,若我能当个太子侧妃,假以时日,他想做什么官不好说。” 李罗慧眼睛一亮,扔了手里的珠花,拉着周嘉宁在炉边坐了下来,“你此话当真,太子妃位有这样大的本事?” 周嘉宁翻了个白眼,她这个母亲整天除了吃就是喝,唯一能上点心的也就只有周跃那个亲儿子了! “如何不能?你不想想太子日后是什么人,那是日后的君王,想要谁当什么官,还不是他说了算。” 李罗慧眼神里带着怀疑看向周嘉宁,“你当真不是自己想当太子妃说出来糊弄我的?” “我自是想当太子妃的,可我说的也不假。” “我们日日住在这盛乐府中,吃许酥的,用许酥的,掌家权又在祖母那,娘,你难道不想让我哥哥当个官成家,然后自己掌家吗?” 李罗慧被她说的心动,母女二人一拍即合,索性开始计划今夜要如何把太子弄到手。 冬季日头本来就短,许酥弯去糖铺子一趟回来时,盛乐府门口的灯笼都点亮了。 月白的棉氅拢在她的身上衬着那张巴掌脸更小,她眼里带着笑,手里握着一把糖果子分给了府门口的下人。 “我今日刚买的,大家都尝尝。” 买的新糖外头还包了漂亮的糖衣,不似饴糖那般黏牙,一口咬下去奶味十足,还有的是梅子口味,又酸又甜。 府门的小厮得了糖果子不知道多开心,一个劲儿说“多谢小姐”“小姐真好”。 周毅此时正在不远处瞧着门口的热闹,他以为是太子过来了,大着步子也不顾的脚下雪滑便匆匆迎了上去。 等到靠近才听见女子的娇笑声,脸色有些难看,指着许酥,“你同我进来说话。” 许酥脸上的笑还未收起来,对上周毅略带怒气的目光笑得更欢了,“我本就是要进府的,舅舅一来倒是将路给堵了。” 她将剩下的糖果子放到琼珠的怀里,抱着汤婆子缓缓走了进去。 “你说说你,舅舅当真是太宠爱你了不是,姑娘家家的,净往外跑,你不知道这是什么世道吗?” 许酥眨着眼,“这是什么世道?” 周毅深吸一口气,探着脑袋左右看了看,又凑近她说话,“今上荒淫,你生的好看,若被有心人报了上去——” “舅舅说的是,我本在闺阁之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就被太子瞧上了呢?” 她侧着脑袋故作沉思,“莫不是哪个有心人特意上报的?” 周毅一噎,“你不用拿这话来堵我,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太后下的旨,你还能抗旨不成?” 许酥冷笑一声,“我不过说了几句实话,若真的是为了我好,舅舅为何都不同我商量便直接讨了东宫的回帖来。” “今日更是冒着被朝堂臣子盯上的风险也要将太子招过来,舅舅抱的什么心思难道还要我直接说出来吗?” 周毅冷哼一声,“那又怎样?你嫁入宫中难免站队,我替你选了太子难道还有错吗?” 替我...... 许酥只觉得好笑,裴敬轩当初都是说了的,她剜眼受刑都是周毅提的主意,甚至,他今日身上还带着伤都要上赶着跪舔太子。 “舅舅是有什么把柄被太子拿捏住了吗?”许酥看着周毅的眼睛。 周毅眼神躲闪,支支吾吾的瑟缩着脑袋,“你胡说八道什么!” 雪花落了满头,周毅眼神躲闪,却强撑着一副威严的模样挺直了胸膛看着许酥。 面前的女子一身白衣,面色清冷,似是懒得多言,“太后懿旨是让我自己选,舅舅选的不作数。” 她转身就走,周毅甚至来不及捉住她的一片衣角,脚下踩中一颗被白雪覆盖的尖细石子,钻心一般的疼。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个姑娘家懂什么姻缘,今日甚至不打一声招呼便跑出了府,真是越大越不像话了!” 周毅龇牙咧嘴的蹲下身捂着自己脚踝,见许酥头也不回的离开他的视线,转而又将怒气撒到府门口的小厮身上。 “一群王八羔子,小姐何时出府如何不禀?当心老太太知道,你们这些狗奴才一分钱都拿不到!” 几个下人们纷纷跪地,盛乐府建的大,府门气派,如今夜黑了,外头也没什么人。 可周毅脸色一红,觉得甚是丢人,小声骂了几句,转头便离开了。 “狗娘养的,等太子离开了,我再好好教训你们!” 第十一章 许酥这是在欲擒故纵? 许酥回了屋里,换了一件软烟的百子刻丝锦缎,脚上未着鞋袜的搁在炭火的小几子边,歪着脑袋吃着从街上买回来的梅子糖。 “姑娘,前厅传膳了。”院外传来小厮的声音。 翠玉看着许酥对她摇摇头,提着衣摆便出门去了。 “小声些,姑娘睡了,今日晚膳便不去了。” 那小厮面露苦色,手上的四方灯笼也顾不得跪在了地上对着翠玉磕头,“好姐姐,求求你,救救奴才吧。” 他眼里含着泪,翠玉关上屋门撑着伞走近了些才瞧见他脸上被打的青紫。 “翠玉姐姐,我母亲府里浣衣的婆子,冬日天冷,夫人说什么也要她在那冰天雪地里浣洗纱裙,如今病的厉害,奴才也是没了法子啊。” 他头重重的磕在地上,脸也冻得通红,“奴才听闻今日姑娘赏了糖,这才冒死求到姑娘跟前来啊。” 翠玉有些生气,他母亲病了那是夫人害的,做什么为难到她们姑娘头上来。 姑娘发了糖果子,那是姑娘心善,可人人都这样求,这院里日后还有没有安静的日子了。 说是这么说,可翠玉还是憋着嘴,从腰兜里掏出钱袋子来递到他身边。 “姑娘睡了,去不了,你个蠢奴才小声些......这钱你先急着用。” 那小斯哭的小声,捧着钱袋子还给翠玉,“谢谢姐姐,可......可我娘在老爷手里,非要我请姑娘去前厅用膳才肯放。” 许酥歪着脑袋瞥了瞥嘴,她这舅舅果然是原形毕露不打算装了,还以为今日不用见那太子呢。 倒是想了个好法子,这样逼着她出门。 琼珠也冷哼一声,府里都传遍了,今夜太子殿下要来用膳,姑娘说了不见,老爷竟如此卑鄙。 “姑娘,我去说。” “诶......替我将鞋袜拿来。”许酥叹口气,将身上的软毯披落在一侧,“我去吧。” 正巧,她去探探周毅究竟有何把柄被裴敬轩捉住了。 * 雕花刻草的红木桌上摆着整整十八道菜,裴敬轩半眯着眼睛有些不悦的看向周毅。 这婚帖的红封是他请的,如今都过去一刻钟了也没瞧见他口中那个国色天香的女人。 再让他等......他真的就不一定能控制自己的脾气了。 约莫又过了半刻钟,裴敬轩的眼神也愈发阴鸷,他决计明日便上奏这盛乐府,还有这个周毅。 届时......他再英雄救美,顺势娶了许酥,这万贯家财不一样落在自己手中。 就这样想着,他嘴角的笑已经有些压不住了,等他手握重金,还能怕裴屹那个残废不成。 周毅离得太子最近,感受到他身上阴恻恻的气场,不由得缩起自己的脑袋。 这个许酥,莫不是真想害死他不成! 太子不能人道的事好死不死被他晓得了,本想着借由此事让周越平步青云,谁知聪明反被聪明误。 只能将许酥送上去消了太子的火气,何况......这太子已经查到他当年—— 不、不行,这事一定要烂在肚子里! 周毅腆着脸恭敬的倒了一杯茶,“殿下,喝点茶水暖暖身子吧。” 裴敬轩站起身来,冷哼一声踏步就要往外走,正巧碰上了姗姗来迟的许酥。 她一身烟灰色的对襟夹袄,长发随意的散落在身后,眉眼间也带着几分笑意,侧过脸同她的婢子说些什么。 裴敬轩不知为何,只不过初见,他整个魂都像丢在了许酥身上那般。 他瞧见她的婢子拉了拉她的衣襟,眉目间的调笑转而变成了拒人千里之外的冷色,暖黄的灯光自高处散落。 她明明那样的温柔,如今......却板着个脸不肯瞧他。 裴敬轩觉得自己心尖像是被人拿着长毛尾羽一下又一下的轻刮着,痒极了。 周毅一把将人拉过来,躬着身子,“还不快见过太子殿下。” 许酥不动声色的隔开周毅的手,抬眼对上那张许久未见的脸庞,手掌捏着帕子越来越紧。 禽兽不如的东西,就是他软禁了自己,无尽的鞭刑和殴打,害了她两个婢子,还剜了她的双眼! 李罗慧眼珠子一动,肥胖的身躯挤开了周毅,捏着帕子故作娇媚,“傻孩子,怎么能一双眼睛都恨不得黏在人家身上呢?快行礼啊。” 说罢,她又转身拉过周嘉宁,“宁宁,劝劝你姐姐,这样多不好。” 周嘉宁飞快的瞥了一眼裴敬轩,此刻他眼里含着情意,比方才更加柔情,让她脸红不已。 “姐......”她拉着许酥的手摇了摇,撒娇般的语调:“我们一起给殿下行礼嘛~” 裴敬轩嘴角也挂着笑,连带着看周毅他们几个也更加顺眼了。 许酥咬着牙,强忍着情绪。 这个问安礼请的荒唐又可笑,她动作格外的快,声音也小,明明是“见过殿下”,却让人听成了“见殿下”。 裴敬轩觉得有些好笑,对许酥也更加感兴趣,她这是欲擒故纵,还是当真不喜欢自己? 裴敬轩嘴角勾起,他自认为长得不差,所以......许酥这是在欲擒故纵? 还真别说.......嘶,他是真喜欢。 连带着他那不能人道的难言之处,也隐隐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感觉。 “许姑娘有礼了。”他双手负在身后,缓缓走近,“不知你舅舅——” “对,舅舅说了,让我前来用膳,委实没想到殿下来了。”许酥垂着脑袋不想看那张恶心到让她想吐的面庞。 可她这个举动在裴敬轩的眼里,那就是害羞。 呵......果然,他就说怎么会有女子不欢喜他。 想来方才进屋的冷色是误以为他要娶那个姓周的女子,醋了? 他心里爽翻了天,可又告诫自己,女人不能太惯着了,她日后若是做了太子妃,还是要有些肚量的。 如此小肚鸡肠,容不得旁人,等他登基做了皇帝,偌大的后宫怎么放心交到她的手上? 他沉默着不做声,只是呆愣的盯着许酥,脑子里却想着,不若日后还是给她一个贵妃之位,万一有更好的女子呢? 周毅脑门上都是豆大的汗珠,许酥方才进来就冷脸,委实是太不懂事了。 还好殿下宽宏大量没有计较,只是他这眼神明明是瞧上了许酥,为何眉眼间又生出几分不满之意? 他没敢往下继续揣测君心,只是伸出手来将人重新请回位上去,还吩咐小厮重新加了几道好菜。 第十二章 原是误会了她 夜色撩人,雪也停了,昏暗的廊道里只剩下了刺骨的寒风。 许酥端坐在位上随意动几下筷子,听着周毅佯装谋士一般同裴敬轩聊着朝堂上的几个趣事,让周嘉宁几次笑出了声来。 裴敬轩眼睛一直看着许酥,不由的问道:“许姑娘这性子......颇冷啊。” 许酥点点头,“竟是不知,舅舅同殿下如此交好。” 裴敬轩前倾着身子,用公筷夹了一块肥肉放入许酥的骨碟上,“有肉不吃?怎么光吃菜叶去了,偌大的盛乐府,还怕被你一个娇女子吃穷不成?” 他在暗示自己同周毅之间是他在吃肉的关系,许酥放下筷子,有些嫌弃。 周毅又岂能听不出,只能呵呵笑着,让许酥多吃点肉,嘴里说着她太瘦了的话。 裴敬轩见许酥还是这样冷,有些不耐,她这般久都没有给自己一个笑脸,这欲擒故纵的手段也用的太过了吧。 他喜欢女子有点小心思,可小心思太多了,可就不讨喜了。 许酥捧起手边的瓷杯,不咸不淡的抿了一口,也不急着回话。 反正她就拖着,拖到裴敬轩没耐心离开,拖到裴屹拿着红封和回帖过来。 * 与此同时,盛乐府门口落了一顶墨色的软轿。 府门口的小厮搓着两臂,脑袋凑在一起,开心的说着许酥今日发糖的事。 “你为何这样多?” “嘁,琼珠姐姐见我做事伶俐多发了几颗,何况,我晚上一颗没吃哩。” “小姐真好,糖果子这样的稀罕物,咱们做下人的哪里吃的起。” “去去去,拿开你的脏手,我改明儿向夫人讨了假,要留给我小妹的。” 裴屹循声望去,他穿着一身墨色的狐裘,腿上依旧搭了一条雪白的毛毯,听了几句,便看向身旁的玄夜。 玄夜弓着身子,听他说话:“去,给本王把他们手里的糖都收回来。” 玄夜不疑有他,只当是裴屹想吃糖了,毕竟这是个喝茶水都要添糖的主儿。 他冷着脸,往他们手里塞了几锭银子,“宁远王买了。” 玄夜衣兜里拖着糖果子,跪在裴屹的面前,只见他拿过一方帕子,将那些糖果子包了起来,沉声吩咐:“进府。” 小厮拦不住他们,何况,这是天大的贵人,他们有几条命拦得住,嘴里说几句做个样子,便将人放了进去。 随后,便撒开腿一个劲儿的往前厅跑。 玄夜目光一冷,腰间的剑直直的落在那小厮的面前,吓得他脸色比地上的白雪更要白上几分,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不敢说话。 裴屹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一手把玩着帕子里的硬糖,一手捏着红封回帖,姿态慵懒,路过那小厮,微微抬眼冷笑一声,随即又将眼睛闭上。 吓得那小厮当场瘪嘴就要哭出声来。 宁远王方才看他一眼是什么意思啊? 他不会要杀了他吧? 不不不......听说死在他手上的就没有一刀了断的,不是剥皮就是抽筋。 老爷和夫人肯定不会管他的死活的。 对,还有小姐,小姐今日赏了糖的,小姐日后还要当太子妃,肯定能救救他...... * 裴敬轩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耐心都花在了许酥的身上。 他亲眼看着面前的妙人儿端起一杯清茶,小口小口的抿。 他以为她喝完这杯茶总该同他多说几句话了,却又见她用帕子拿起一块芙蓉糕点一点一点的咬。 裴敬轩气死了。 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有人敢这样对他,给他冷脸。 周毅在边上嘴里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可裴敬轩脑子一热站起身来就要往许酥那边走去。 他娘的,这张嘴、喝茶、吃糕点、样样都行,就是不能同他说两句好话是吧! 红封周毅也收了,回帖周毅也收了! 他过来不过是希望她心底愿意嫁进东宫,两家人面子上还好看些,还有就是他倒是想看看周毅那狗东西,将这女人吹的天花乱坠,实在让他好奇罢了! 若知她如此不识好歹,他明儿个就一顶软轿,用白布堵了她的嘴,迎她入了东宫。 管什么礼不礼节的,总归父皇自己也没多少礼节。 裴敬轩满脸怒气,一手握上许酥吃着糕点的小臂,用力将人从矮位上拉起来,连带着桌上的瓷杯都倒落下来,摔的七零八碎。 “孤就没见过你这样不识好歹的女人,明日、你就同孤进东宫去!” 等她进了东宫,有的是法子磨她,最好让她这张冷冰冰的脸上布满泪痕,可怜兮兮的看他。 想到这,裴敬轩的小腹又开始隐隐有了感觉,他脸上更加兴奋。 指不定,这女人真能治好他! 许酥没好气的甩开他的手,小步退开,“殿下逾矩了,还有,民女不知为何要进东宫?” 裴敬轩冷哼一声,“太后不是下旨叫你嫁了?你舅舅求了东宫的回帖,孤也准了,你装什么?” 你来我往的事,有什么好装的! 许酥眨着眼睛,似不可思议那般看了看周毅,眼里都蓄起了泪花,泣不成声:“舅舅,你、你怎能如此?竟瞒着我同太子做这样的事,婚嫁之事,连一句都未曾过问我。” 周毅哪能知道许酥会这般不顾及自己的名声,男子还在场便直愣愣的将这种话说了出来。 何况,她说的什么鬼话,他同太子做什么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约,你收了太子的红封,你也是同意的,你!你太不像话了!” 周毅堆砌着满脸的褶子安抚着裴敬轩,“殿下务气,她自小便被小人宠惯了,殿下的红封,她是收下了的!” 许酥半咬着唇,声音又软又糯,不知道多委屈,“我没有啊......” 李罗慧和周嘉宁也坐不住了都站了出来说她,一边又同裴敬轩解释。 许酥低垂着脑袋,帕子捂着嘴,轻轻摇着头,眼泪要掉不掉的。 她心里算着时间,差不多再过一下,她就直接佯装抽噎不上气来,然后说点什么跑回她院子里去。 让周毅自己去应付去吧,她来的路上让琼珠去找账房要了账本,此刻她应当是要到了。 许酥悄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的事还多着呢。 裴敬轩看着她那张绝美的脸,眼角还挂着一丝晶莹,像是着了魔一样,有些心疼,也更加心软。 原是误会了她。 他方才拉她的力道还挺大的。 他握拳放在嘴边咳了几声,近乎贪恋的看着许酥的脸,哭起来是这样好看,呵......去了东宫,他一定想法子叫她日日哭给他看。 “没有就算了,孤今夜回去再写一封,你可要好好收着!明日孤便叫人将你接回东宫!” 裴敬轩的声音刚落下,另一道低磁的声音随之响起:“啧,皇兄,先来后到啊。” 第十三章 本王就要娶 裴敬轩面色一沉,只觉得冤家路窄,这死残废为什么来了? 他皮笑肉不笑的想要将许酥拉到身边来,偏偏许酥还特意往裴屹那边走去,恭恭敬敬的给他行礼。 他的手掌落空,在空中随意一晃又背在了身后,“什么先来后到?孤不是比你先来?” 裴屹坐在木椅上,他身上的戾气由内而发,周毅安分的请礼拉着李罗慧母女二人往后退了几步,不敢惹他。 裴屹可不比太子,惹他生气了,这是真会当场就杀人的。 裴屹将手中的红封和回帖一齐交由许酥的手中,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声,又转过头问许酥:“宁远王府,嫁不嫁?” 没等许酥回答,周毅就跑上了前,想要抢过许酥手里的红封,一边还说着:“宁远王勿怪,我这外甥女是要——” “嫁。”许酥笑着应他。 周毅身子一僵,硬着头皮走上前,“念念,回屋去,男人说话,你个姑娘家插什么嘴?” 许酥眼里藏着一抹调笑,一副“不是你把我请来前厅的吗?”。 不过,既然裴屹的红封和回帖都到手了,她也正好要去看看账本,这儿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处理吧。 她躲在周毅的身后,背着裴敬轩悄悄朝裴屹眨眼睛,又欠身行礼,端庄的不行。 “有劳王爷了。”她甚至没有管身后的周毅和太子,连句告退都没有说,就这样带着自己的婢女离开。 裴屹睨她一眼,只觉得这姑娘得了便宜还卖乖。 罢了,来都来了。 周毅忍下心中的怒气,又小心翼翼的上前:“王爷有所不知,念念她啊,是收了太子殿下的红封和回帖的。” 裴敬轩也走上前,“皇弟此举有些不妥吧?不过一个女人,转头皇兄给你物色个更好的。” 裴屹摸了摸自己腿上的毛毯,恍若未闻。 他是皇帝当年下江南同一个官妓风流一夜留下来的种,脾气性格不知道多臭,偏偏今上也不是个好的。 若不是太后一直压着,这天下早就哀声一片了。 如今太后走了,皇帝装都不装,还在太后孝期便大逆不道的穿着一身红衣上朝,还要选秀。 裴屹这个恶魔,有样学样,不仅如此......皇帝要玩女人,他就去找,天南地北都给皇帝找过来。 皇帝要杀人,裴屹二话不说,当夜就能提着头去见皇帝。 如此一来,这个最让人看不起,也最上不得台面的皇子,竟成了皇帝面前的红人,呼风唤雨。 甚至,他做的一些荒诞之事,皇帝不仅不管,还直呼他这是遗传了他的真性情! 裴敬轩当上太子,全都是皇后还有太后两人压着皇帝扶上位的,在旁人面前耍耍威风可以,可在裴屹面前,那是半点都不管用。 见裴屹不理他,裴敬轩脸上也有些不好看,他几乎能想到,若是裴屹娶了许酥,之后他又得了许酥的家产,不知要有多嚣张。 只怕日后更不会将他放在眼里了。 他端着姿态,用兄长的身份压他,“皇弟尚且年轻,孤年长你几岁,这么多年正妃之位也没个着落,你还小,不用着急。” 何况,你一个腿都残废的人要什么女人? 周毅不敢出声搅了这气氛,他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宁远王会过来? “这不是还有一个?”他眼神瞥一眼躲在周毅身后的周嘉宁。 裴敬轩一噎,“许姑娘同孤有情,孤也是下了红封的!” “有情?”裴屹歪了歪脑袋,嘴边挂着一丝玩味,“噢,那方才她哭是跟你断情?” “无碍,本王娶了就是。” 裴敬轩也懒得说那么多,他一开始本来就被许酥气了大半天,如今裴屹又来气他。 他干脆直接将周毅推了出去,“你说,嫁谁?” 周毅哪里敢惹裴屹,支支吾吾的半天也没说清楚。 被裴敬轩狠狠瞪了一眼,心一横:“此事还要等老太太过来定夺。” “嗤”。 “爱定不定,本王就要娶。”裴屹没了耐心。 可裴敬轩也要娶,他本来就是想娶的,如今裴屹来同他争,他就更要娶了。 “孤也要娶!” 裴屹冷冷看他一眼,似是没想到他这般幼稚,他无所谓的耸肩:“那明日上朝,问问父皇吧?” 他嘴角噙着笑意,“毕竟,许姑娘也要问过老太太不是?” 明明是极寒的冬日,周毅身上却被汗水浸湿了。 这宁远王实在太没底线了,横刀夺爱不说,一副“我要你就得给”的模样。 还问什么皇帝,皇上如今不知道多宠他,真是无耻! 太后的旨意里写的清清楚楚,让许酥自己挑,她说嫁谁就嫁谁。 当时,他悄悄拿了一张假的给许酥,她没见过真的,自然辨不出手里的真假。 可若闹到皇帝面前去,他要是被查出造假,哪还有命活啊? 天寒地冻的,桌上的饭菜都已经冷透了,屋门大敞着,屋内还燃着四个炭炉。 裴屹往里去了些,嘴里唤了一句玄夜,便瞧着外头乌泱泱的一片人进来,抬着各式各样的礼箱进来。 “恰逢太后孝期,又正巧太后旨意里的期限就要到了,也顾不得什么三书六礼的流程了。” 屋内都是宁远王府和盛乐府的下人,许酥这个时候办婚事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偏偏她若再不嫁出去又违了太后的旨意是要株连九族的。 故而,不论谁娶她都只能是一顶软轿迎进了府中,然后发点糕点和糖果子,奔走相告一声就算成了。 可谁知,裴屹这疯子竟还明目张胆的下聘礼。 周毅这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何况,那红彤彤的礼箱往院里一搁,保不准明日他们家就能被四方邻舍的唾沫星子淹死。 “这事成了。”裴屹一手撑着脑袋,半阖着眼睛,说一不二。 裴敬轩看着这一抬又一抬的聘礼只能吃下这个闷亏,裴屹不守规矩,在太后孝期弄得这么红,可他是太子,他不行。 如今,他聘礼也抬了进来,等他去皇帝面前被弹劾吗? 说他堂堂凌国太子,为了个女人同自家兄弟闹得红脸? 他心里愤愤生气,看向周毅的眼神也愈发恶毒,若不是这个狗东西今日求着他过来,他又何须被裴屹羞辱一番? 这贱人...... 裴敬轩深吸一口气,看向裴屹挑衅一般说道:“皇弟怎就不信?” 他无奈的摇摇头,“孤当真是先下了红封。”他笑的温和,“不过一个女人,若皇弟真的喜欢,你娶了便是。” 他装的兄友弟恭,衬得裴屹不讲理极了。 可裴屹是个直性子,装不来他那样子,嘴角勾着笑,离他近了些。 “皇兄倒也不必如此恼怒,不过是人家姑娘不喜欢你罢了,她方才说她嫁我,可见若是得不到人家的欢喜,红封也是无用的。” “就是,堂堂一个太子,怎么就娶不到正妃呢?” 他张了张口,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慢条斯理的问:“啧,莫不是?” 他的视线下移,不过一瞬便挪开,像是瞧见了什么脏东西一般,皱了皱眉头。 只这一眼,就足以让太子彻底发狂。 他以为自己隐藏的足够好,但他不知道,从裴敬轩寻医士的第一天,裴屹就知道他是个无用的弱鸡了。 他挑着眉,“皇兄脸色真难看,莫不是说中了?” 说完,也不管裴敬轩的脸色,让玄夜推着他,抓了个小厮问了许酥的住处便往那边去了。 第十四章 本王的肩碰不得 屋里一片暖和,许酥脱了棉氅,捧着一本厚重的账本,一手还劈里啪啦的打着算盘。 她脑子活络,一笔笔账目也记得整齐划一,叫人一目了然。 翠玉鼓着脸颊脸色涨红,将前院的事都说给琼珠听。 琼珠叹了口气,“姑娘,我听管家说,大公子同老太太也要回来了。” 许酥“嗯”了一声,继续低头拨弄着算盘,似乎没放在心上。 琼珠看着许酥的模样也不免心疼,掌家权在老太太手里,姑娘即便算出来了又有什么用呢? 难不成还能一棍子敲死,然后将老太太手中的权收回来吗? 想到许酥就要嫁入宁远王府了,琼珠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她们姑娘自小生下来就没了爹娘在身边。 若有个祖母帮衬也好,偏偏许将军是个孤儿,一个偌大的府邸就生生的让一群外姓的人住了进来,吃香喝辣,算盘珠子打的飞起。 好在许酥现在也不惯着他们了,可这养育之恩摆在明面上的,琼珠倒宁愿她们家姑娘傻一些,至少,心里舒坦。 像是察觉到了她们不对劲,许酥放下手中的账本,目光有所忧虑的看着她们。 “怎么了?” 琼珠头一次在许酥面前这样丧气,“姑娘这又是何苦呢?” 她寻了个空旷的地方坐了下来,一双眼睛看着许酥格外的怜惜,“老爷他们确实过分,蹭吃蹭喝的,吃姑娘的,用姑娘的,还擅自做主替姑娘选了郎君!” “可姑娘也不该一气之下就要嫁那......” 她半咬着唇,没敢继续说下去。 她是真心为许酥好才会这样说的,她是个仆婢,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可名声在外,谁好谁坏她心里门儿清的。 看着许酥低头笑,她又张口:“姑娘,奴婢不是要说什么,只盼着姑娘一生顺遂,姑娘窝在屋里,许多事儿都不知道。” 她从地上爬起来,大步走向许酥,在她耳边说:“奴婢今日去那糖铺子都听到,宁远王昨儿个又将府里弄得乌烟瘴气,血水横飞,府门口死了几个,眼珠子都没了,吓人的很!” 许酥张了张口,心想,这名声......可真是够差的。 看许酥脸上还是那般云淡风清,又看看一旁的翠玉,眼睛瞪大了说不出话来,琼珠觉得自己更应该劝劝了。 她跺了跺脚,牙咬的紧,“姑娘!他残了双腿,不能人道,难不成姑娘要给他守活寡嘛!” 许酥这才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琼珠,脸也羞红了,幽黄的台灯照过去显得愈发的娇媚。 琼珠也管不得礼义廉耻了,做奴婢的,这些事总归是要懂得早一些,府里的女使婆子为了给大公子培养通房,这些事也没少说。 守活寡,多可怜啊。 “去去去,你个丫头片子嘴上没个把门的,我不同你说!”许酥捏着帕子手上也带着力道推她远些。 琼珠吐了吐舌头,她明明比姑娘还大三岁哩! “总归,姑娘明白我意思就好。” 琼珠说:“现在姑娘还有的选,等定下来了,就真没得选了,我一个人的眼光算不得什么,街坊四邻,朝中官员,都这样说。” 她又凑近了说话,“听闻淮安王也不错,姑娘何不——” 许酥瞪她一眼,“你还来劲了?” 琼珠叹口气,情绪有些低落,姑娘做什么不嫁太子呢? 许酥搁了笔,在一旁的铜盆里净过手,怀里抱着汤婆子,在炭火炉边上的软榻上坐了下来。 “我知你们心中所想,但有些事我们也不能听风就是雨,外头也说我生下来便克父克母是个不祥之物,因着流言,我去佛山上住了五年,灭了身上的煞气。” 她脸上带着笑,拍了拍琼珠的肩,“宁远王名声差,可对我却是挺好的。” 翠玉端了一杯热茶过来,放在一边的小几子上,将软榻上的毯子披在她身上,免得着凉。 “今日晚膳,舅舅的心思大家都知道,我不过是沉默着,太子便止不住心中的怒气要动手,他来了,我接了红封回帖,行礼告退连舅舅也不敢说什么,太子也没能出声。” 她笑着问:“你们觉得,我要一个名声好却对我不好的郎君,还是一个对我好,对外人不好的郎君?” * 玄夜撑着一把伞将裴屹送到了许酥的院里便退下。 院门口的小厮认不得贵人,只听一声宁远王,“扑通”下跪,磕了头便匆匆跑进去报信,把琼珠和翠玉惊得一愣。 这......哪有外男进女子后院的? 许酥将杯子里温凉的茶水一口饮尽,怀里抱着两个汤婆子,又拿了一件墨色的棉氅,松松垮垮的披在肩上。 翠玉和琼珠一人一边替她拉着。 “殿下安好。”许酥脸上带着笑,将手中的汤婆子递给他的怀里。 裴屹眼眸还低垂着没看她,不知是在想什么......直到许酥又唤了一声,他才“嗯”了一句抬起头来,姿态慵懒散漫。 “你们下去。”他看着翠玉和琼珠二人。 许酥看看他,又转过头对翠玉两人点点头。 翠玉心里不情愿,却也只能恭敬的转身离开,琼珠也将手里的伞换到许酥手上,“姑娘有事叫一句就成。” “好。” 雪花不大,只是夜里寒气重,风也一阵一阵的吹,穿过衣裳像是要割裂骨髓般刺冷。 许酥缩了缩肩,也没过问,推着他的木椅往廊下走去。 木轮厚重,裴屹觉得自己约莫是疯了,冰天雪地,乌漆嘛黑的,他不回他宁远王府的暖榻上安睡,跑这娇小姐的住处来受冻。 “念念是小字?”他声音低沉,混杂着风雪,许酥没听清。 这次,裴屹声音放大了些,许酥在他身后点点头,“母亲早亡,留下‘安安’和‘念念’两张字条放在我的襁褓中,那年是在太后宫中,她一把抓了个‘念念’出来,小字就这样有了。” 许酥说完,也正巧到了廊下,她收了油纸伞,抖落了身上的白雪,帕子擦着腕上的雪污。 裴屹眸色渐深,他发现这女人对他真的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不过是一个简单的擦拭动作,就让他觉得她格外的温柔,她往身边一站,鼻尖嗅了她身上的香气,他连冷也顾不到了。 许酥看裴屹一直盯着自己,有些窘迫,举了举帕子。“殿下也要吗?” 啧,她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裴屹勾着唇,脑子里想着,怕不是真是太子那边用的美人计吧? 不怕他就算了,竟还要给他这样一个恶魔擦去雪污? 就连说话也一套一套的,勾人的紧。 他倒要看看这姑娘究竟能耍什么花样出来。 裴屹随意的点点头,“擦吧。” 许酥看着他肩头的落雪渐渐要化开,从腰间抽过一条新帕子替他擦去白雪。 可她的手尚未靠近,便被他呵止住。 “本王的肩碰不得。” 许酥一愣,他端坐着,也就肩头和腿上的落雪多啊,不擦肩,那—— 她凑在他身前,眼睛对上裴屹的,有些稚气的点了点脑袋,呼吸清浅,随后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他的双腿那处。 裴屹皱着眉头,有些不适。 她看哪呢? 眼睛真不想要了是吧? 这绝对是太子派来的奸细! 第十五章 没人会喜欢恶魔 许酥看着他双腿软毯上的雪色,几处还有了湿痕,想来是雪化了浸湿了它。 他腿脚不好,虽说腿疾还有的治,可也是受不得寒凉的。 许酥抿着唇,回想着上一世。 她记得......他挺爱干净的,她方才擦了雪污,若是贸然抖了他的毯子,怕不是要惹得他生气。 不然,还是去屋里拿一条新的吧。 “你还要看多久?”裴屹推开她的身子,满脸不悦。 啧,没完没了的烦人精。 一双眼睛这样魅惑,他明明送完红封就要离开的,烦透了! 他抬起头来问她:“本王已经下了聘礼,明日你便同我走吧?” 许酥手里捏着帕子,“可能缓两日?我表兄和外祖母还没回来,掌家权不在我手中,回不了嫁妆。” 裴屹刚想说,他不需要那些东西,她最好今夜就同他走,磨磨蹭蹭的,让太子过来同她说话吗? 话还没出口,许酥便将自己怀里的那个汤婆子也塞到他手中,提着裙摆小跑着离开。 裴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将手中的两个汤婆子都给扔在了地上。 什么鬼东西,爱要不要。 若不是下午见她站在雨雪里同猫一样可怜...... 啧,裴屹有些烦躁,他什么时候也会觉得旁人可怜了。 他深吸一口气,推着木椅就要离开,又见她匆匆从屋里跑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条新的软毯。 裴屹又走不动道了。 许酥缓了口气朝他走过来,将手中的软毯递给他,“殿下,天气太冷了,你身上的那条湿了许多,这个是宫里胡貂皮,特别暖和,我没用过的。” 说完,她便转过身,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裴屹摸了摸上头的皮毛,换了身上的毯子扔在地上,看也不看。 “准了,你晚两日再入府吧。” 这毯子还不错,卖你个面子。 许酥抿着唇浅浅笑开,薄瓷一样的肌肤在月色下愈发光洁,她从怀里掏出许多蜜饯糖果子来分给他,“殿下也吃。” 他不吃。 他看着空中的皓月,耳边是她牙齿磕碰硬糖的清脆声,还传来甜腻的气息。 “本王何处叫你欢喜?”他倒要看看那张嘴里,又能说出什么鬼话来。 他决计不能再中了她的美人计。 许酥侧过脸看着他冷硬的面庞,一手还举着帕子里的蜜饯,想了想,拿了一个喂给他,温软的指腹触过他微凉的唇瓣,不自主的缩了缩。 月下二人影,许酥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她看着裴屹,又恍如隔世,像是回到了死后灵魂跟着他的那一段日子。 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格外的娇软,“殿下哪里都好啊,喜欢就是喜欢,欢喜殿下整个人,好的坏的都喜欢。” 裴屹齿间用力,“咯吱”一声硬糖便在口中碎开。 是挺甜的。 耳边的声响让许酥回神,她紧张的攥着衣角,有些无措。 转头瞧见地上的汤婆子,又重新捧了起来,一人一个,“殿下不能贪凉。” 这话一出,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今日下午更是,这样冷的雪天,你竟只穿着一件绯红的薄衫,你这腿不疼吗?” 说完,她又悻悻然回了一句,“我......我日后是要入府的,可以管你。” 裴屹没计较那么多,他只是觉得孤家寡人的过了十几年,这样的气氛当真是没感受过。 他低下眼眸,浅薄的眼皮遮住那如曜石般的瞳仁,周遭静谧安宁,他细细的感受着这一抹温暖。 许酥蹲在他身侧,看着他右眼皮上的那颗小痣格外的性感,心脏也忍不住狂跳。 她重生归来第一日,其实内心特别没底,上辈子被裴敬轩辜负,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对男人另眼相待。 然而,魂归宁远王府,他一日日的举措,还有那些懊悔的话语无一不在敲击着她的心门。 她从未想过有人爱她胜过一切。 此刻,又重新待在他身边,极为舒心。 她嘴角弯起,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雀跃的欢心,内里大声的说着——“裴屹,你跑不掉了,我要你比上辈子更爱我。” 更要让你,站起身来,重新感受这个世界。 * 直到回了宁远王府,月色也愈发朦胧,空中雪花翻飞,裴屹才后知后觉自己方才干了什么…… 他脸上虽有懊恼,可心底不知有怎样的酸涩和爽快。 裴屹出生在红楼里,杨氏生了他却也厌恶他。 当年杨家落寞,唯一的嫡女沦为了官妓,靠着那一点微薄的关系,杨氏在红楼也没卖过身。 可皇帝的到来彻底打碎了杨氏安稳的生活,他背着太后偷下江南,换了便衣去了红楼,强了杨氏。 事后却挥挥衣袖,潇洒的扔了张银票悄然离去。 那夜的记忆让杨氏痛不欲生,偏偏他就这样的顽强,避子药不知灌了多少下去,他还是平安的降生在这个世上。 被人冷眼相待,吃着百家饭长大,却也让裴屹的性子愈发淡漠和孤僻。 今夜,是裴屹第一次觉得……他好像也是有人喜欢的。 不是因为许酥亲了他,也不是因为她给他喂了糖。 而是那双眼睛。 从眼底透露出的,那毫无保留的依赖和眷恋。 裴屹穿着绵薄的寝衣,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紧捏着一枚玉戒,骨感分明的指节,在圆孔中进了又出…… 他该不会真的被人用美人计玩了吧? 那这背后之人还挺了解他的,找了这么一个、格外撩人的女子来。 可裴屹从小就是看人脸色长大的,他这样的出生还能赢得皇帝的喜爱,让太后点头让他认祖归宗,除了活络的脑袋,就是那惊为天人的洞察力。 许酥她……不像是来骗他的。 雪越下越大,玄夜进来添了两次炭火,裴屹都没能睡着。 翻来覆去的夜里,裴屹让玄夜给他寻了一本话本子。 故事很老套,是英雄救美那一类的,只不过,这本里头是女救男。 貌美如花,似玉般温润的仙女下凡拯救邪魔。 写书人笔墨深厚,写的感人极了,裴屹眼里噙着冷色,一页页往后翻。 终于到了结局,天仙般的姑娘在床上杀了邪魔,剜了他的心,放他的血,提着他的脑袋扔在了世人面前,拯救了苍生。 裴屹手掌紧紧捏着书卷,恨不得把每一个字都看穿,良久,他从唇边露出一丝哂笑。 嗤,没意思。 他就知道,没人会喜欢恶魔,除非她从小就不正常,摔坏了脑子,是个傻人。 第十六章 老太太下山 许酥回去之后挑灯夜战,翻着手里的账本,琼珠和翠玉守在她身边也不免频频打着呵欠。 忽而隐约听到几声高昂的欢呼,琼珠出了门,将屋里的门窗合的更紧,怕搅了姑娘的清净。 没过多久,前院便来了仆婢过来请人,“姑娘,老太太带着大公子连夜下山,如今已然入了府中,让姑娘过去问好呢!” 许酥唇角微勾带着一抹讥笑,来的还真快。 琼珠彼时也提着一个圆鼓鼓的灯笼过来,面带忧色,“老太太看着像是生气了。” 许酥俏皮的眨眨眼,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甚至出门前,还开心的吃了两粒糖果子,让翠玉直呼要坏了牙。 周老太太常年礼佛,当年许酥上佛山待了五年也正是周老太太陪着,后来太后垂帘听政,瞧着今上终能有一番作为放了手中的权势,把许酥接去宫中养到了八岁。 前几年,许酥只觉得自己像个包袱被人推来推去,周老太太不问世事,养在佛山那五年如同放养一般,许酥连大字都不识几个。 太后管教严厉,她缺了五年的教育,在三年内就给她补齐了不说,还把她教的更加的聪慧敏人,只是上位者的威严在那,许酥纵然亲近也不能像普通人家的儿孙一般赖在太后的身前。 然而尽管许酥人不在盛乐府,但盛乐府却也有周毅他们几人住着,等许酥回府时,也就只有太后赐的翠玉和琼珠两个宫婢同她亲近些。 她实在是不想去佛山上同周老太太过了,所以克己守礼、听话又乖巧,只怕舅舅一个不开心又将她送上了佛山。 * “是大姑娘来了。”是老太太边上的李嬷嬷说话。 许酥褪了身上的外氅,微微打量着,就瞧见周毅脸上的巴掌印还有李罗慧红彤彤的眼眶。 屋内的气氛格外的诡异,周越大咧咧的坐在老太太身边的位上翘着二郎腿,见她来了还不怀好意的吹了声口哨,被老太太瞪了一眼。 “外祖母好。” 周老太太冷哼一声,“我可不好,大雪天被府上的小厮敲了房门,不顾风雨连夜下山管你们家这腌臜臭烂的事!” 她喝了口清茶,面上格外的威严,“这事小毅已经同我说了,他擅自做主,不同你商量,老身已经教训过了。” 周毅连忙上前附和道:“是是是,母亲说的是。” 老太太斜他一眼,继续说道:“念念你最是乖巧,既然是先收的太子红封,明儿还是将宁远王府的帖子退了,老身亲自去东宫拜见太子替你赔罪,太子仁善,不会怪罪的!” 许酥抿着唇,实在搞不懂世上怎么会有脸皮这样厚的一家子人。 “有劳外祖母了。”她语气平淡,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周老太太只当她心里不高兴却依旧听话的服从。 “那就——” “不过,我已经应了宁远王了,况且舅舅不是收了人家的聘礼了吗?”许酥看向周毅,眼里带着一丝玩味。 周毅一愣,赶忙说道:“那是明日要送回去的!” “那为何方才宁远王在的舅舅不叫他带走?”许酥冷眼看着他。 “外祖母劳累,如今我已经长大,府中掌权的事不该由老太太来操心。” 周老太太的手掌往红木桌上重重一拍,“你个女娃娃,婚事这一茬老太太我给你做主了!” “还有,你马上都要嫁出去了,要这掌家权做什么?难不成你要将这个盛乐府都拿去当你的嫁妆?哪有你这样嫁人的?” 许酥抬眼看向老太太,“不论我嫁不嫁,这终归是我的家,都要嫁出去了,外祖母也不愿意把掌家权还回来吗?” 她声音清脆又坚定,“盛乐府是父亲留下来给我的,是我的娘家。” “荒唐!”老太太从位子上站起身来,“难不成,不给你就不是你的娘家了吗?” 呵,是个屁! 上辈子她嫁进东宫,为周越的前程奔忙,还贴了银子送周嘉宁出嫁,可出嫁几年,周毅一家子有谁来看过她? 她要归宁,家里连个菜都没有,就让厨子煮了碗素面,说什么太后孝期,她受了太后的恩惠,应当的。 结果夜里回东宫,她落了手镯半路回来娶,见他们一家子吃的酒余腹饱的。 许酥只道:“只是不想叫外祖母劳累了才是,何况,外祖母本就专心礼佛,因着管家,不过这样简单的事都叫您老下了山,外孙女儿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周老太太锐利苍老的眼中闪过一抹不可思议,她重新坐了下来,摸了摸自己头上的银丝。 “老身是长辈,替小辈多打算些也是应当的,你年纪还小,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的,若你未嫁得良人,带着一身的嫁妆过去……” 说着,她竟也哽咽了起来,“我那苦命的女儿为了你这金疙瘩千算万算留下来的真金白银可就都赔进去了啊。” 许酥似笑非笑:“原来宁远王不是个良人啊。” 周老太太一愣,几次三番的被她这般钻空子,特意同她面上过不去? “老身没说过这话!”她也没了耐心,看出许酥已不似从前那般好拿捏,怒气横生,周遭都散着威严。 “你且说老身的话听是不听?” 许酥眨眨眼,不明白话题怎么又绕到这来了,她不是说的很明显了吗? “不论外祖母说什么,如今我已有十六,过两日也就要为人妻了,外祖母还是将掌家权快些交与我才是。” 周越瞪她一眼从位上站起来,指着她说:“你一个女子孤苦伶仃的,若不是当初我们看你可怜,千里迢迢从晋州赶过来,你如今还不知是不是活着呢?” 空气骤冷,炭火炉里已经烧了一茬,仆从也不敢进来添火。 许酥走近几步,“敢问表哥加上今日同我说话可有超过二十句?” 她从琼珠的怀里接过一小册书卷,扔在了周越的身上,“这不过是我几个时辰查出来的帐便如此荒唐,有这个钱,我不知可以再请多少个仆婢进来陪我聊天解闷,何须你来?” “放肆!”周老太太直接横在了二人之间,她手里还拿着一根长拐重重的敲在地上。 “你是什么意思?你这是年纪大了,骨头也硬了?别说当你的主,替你选人家,就是你娘这门婚事当初也是老身选的!” 她将周越紧紧护在身后,“老身问你,这是宠着你!” “我大可明日一顶软轿将你送了出去,还留的你在此处张牙舞爪!” 第十七章 该滚的就滚 许酥拂开周老太太横在面前的手,面色冷硬,目光凌厉的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她上辈子受尽委屈,为了这一家子人委曲求全,难不成还想让她这一世受着这口气吗? “周越和周嘉宁住在我府上十几载,舅舅日日从账房取钱去那春熙巷喝酒享乐,舅母就更不用说了,十几年长了多少肉?” 她抬起头来看着周老太太,“至于您,我的外祖母,你摸着心口问问,我在佛山上可曾被你关爱过一句?” “天热我要喝水,天冷我要穿衣,桩桩件件哪个不是住持帮扶?” 她笑了一声,“难不成外祖母要说主持大人是受的您的委托吗?” 周老太太说:“不是受我的委托不也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吗?” 若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那主持会照顾她吗? 没良心的蠢东西! 许酥睨她一眼,自顾的找了个位置坐下,“那可是太后娘娘的人?外祖母说话可要当心些!” 外头的打更人从府门经过,许酥侧过脸抬起眼帘看着屋外的天已然微微亮。 她抱紧了汤婆子,将炭火炉完完全全的盖上,“掌家权不论外祖母给或不给,府上的房契都是在我的名下,仆从的奴契签的也都是我的名字,若闹得太难看了,外祖母还是带着舅舅一家去外头寻院子住吧。” “你敢!” 周老太太气的浑身发抖,“你敢如此大逆不道,你以为天下人都是瞎子聋子吗?” “我管天下人作甚?”许酥不以为的笑了笑。 管天下人的嘴,然后她苦日子吗? 上辈子她倒是管天下人的嘴,事事都要亲手去办,落了个什么下场呢? 李罗慧是个胆小的,晋州是个穷乡僻壤的地方,许酥的母亲当年嫁给许父那是老太太将她卖出去的,只是运气使然,碰到的许父还真是个好的,日子还真得过起来了。 不然,只怕她们一家今日还在街上给人家磕头只为了几个铜板呢! 她上前几步,“你......你若不管天下人的嘴,你自己也讨不得好,皇室贵戚谁不要给贤惠的当家主母,你名声臭了,就是自寻死路!日后嫁不出去的,靠的不还是老爷和周越!” 许酥笑着看向她,“嫁不出去可我手握重金啊,难不成还怕没有男人吗?” 周毅气的猛拍桌子,“荒唐!荒唐!你个荡妇!我怎么教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出来!我有罪......我有罪啊!” 许酥将手里的汤婆子砸在周毅的脚下,“有罪就去死,在这哭天嚎地的做什么?此前跟你们逢场作戏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今日我说的够清楚了,天色不早我也该睡了,该滚的就滚,也别想着倚老卖老,我这不是乞儿所待之地!” * 宁远王府。 裴屹清晨起来沐浴过一次,尽管天气寒凉他也是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端坐在桌前看着玄夜递过来的情报。 阿柳的底细又差了一次,却让裴屹觉得疑点重重,不过他是从小在斗兽场找到的这点没问题,只是他手下的人查了一次又一次竟然查不出他究竟从何而来? 人生在世,即便是个孤儿也是爹娘生的,可阿柳却查不出他会为何在此,又是如何被送进斗兽场的实在让他奇怪。 思及此,他推着木椅往窗那边去,将半开的窗户推的更开,望着那绵绵的大雪,裴屹端坐在原地出神。 他脑海里控制不住又想到了那日斗兽场许酥亲她一口的场景,如今只是念头一想,脸颊一侧似乎又传来那种酥麻感。 他自嘲的笑了笑,他可真不愧是皇帝的种,不过脑中一个小小的身影,就让他浑身发燥了。 “玄夜,去盛乐府。” “是,主子。” 玄夜摸了摸脑袋,看着裴屹这副不满的模样有些摸不着头脑,方才洗漱完还神清气爽的,怎么不过片刻...... 嘶......还是要再加紧操练阿柳那臭小子过来伺候才是。 * 宫墙瓦院内,裴敬轩跪在地上听着皇后的教诲。 “你说说你,本宫处处为你打算,你竟为了那点毛头小利就这样入了人家的府中!”皇后的护甲划过脸颊,将凌乱的发丝撩至耳后。 “本宫给你养的女人哪个比那许酥差了?”皇后瞪他一眼,有些怨怪。 裴敬轩撇撇嘴,他不能人道这件事连皇后也是瞒着的,即便皇后给他养了那么多美人,却没一个能像许酥一样叫他有感觉的。 何况,那些胭脂俗粉哪里比得上许酥那副清高劲来的勾人,还是太后一手养出来的姑娘! “母后务气,儿臣知错了。”裴敬轩俯下身子磕头。 “可那许酥儿臣是真的想娶,她同太后的关系你不是不知道,儿臣娶了她,日后大可以放出话去,就说太后本就有旨意将许酥嫁于我,这样,那些官场上的左右摇摆的幕僚不就能够安心的支持儿臣,况且,母后,她家底何等的殷实啊。” 裴敬轩越说越气,本来许酥是他的人,如今倒好去了裴屹那边,即便裴屹没资格同他争这储君之位,可他们二人一贯是不对付的,委实让他受了气。 皇后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个道理,太后那老太婆管着管那,先是垂帘听政,后头退居后宫还是不肯将后宫的权放出来,要自己一手握着,可算将她熬死了。 朝中也确实有不少大臣是跟着她的想法走的,若是能将人娶了过来,对他的确大大有益。 皇后站起来,隔着手帕重重的往裴敬轩的脑袋上一点,“你啊你,大晚上的跑去人家府上,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还要在她舅舅那处拿乔,她自然是不欢喜你的。” 裴敬轩低下头来,小声的反驳:“可她舅舅不就是个白眼狼吗?卖了自己的姐姐,当年许夫人生的双生,被他卖了一个,如此缺德,儿臣委实瞧不上这样的人。” 皇后真是觉得她将这个儿子教的太好了,“这又如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当后宫里如何老是有嫔妃小产?” 她气的将裴敬轩推倒在地,“你你你,这是个好帮手明不明白,你只要拿捏了他的软处,日后你要做什么肮脏事不能交由他去!” 皇后转过身在凤椅上坐下,“皇上近几日又找了秀女入宫,个个娇美声甜,可你瞧瞧你父皇的政绩,本宫可警告你,那许酥就是再貌美,你也万不能将人放在心上去了,届时娶了回来,该敲打该给下马威的一个都不能少!” 皇后朝他翻了个白眼,由着婢女引着她去了梳妆台前,让宫婢拿着梳篦替她梳理墨发,“你去斗兽场买一贴助兴的药诱她喝下,届时该发生点什么,不就顺其自然了,嫁给那个残废?呵,女子失了身,心便在你身上,裴屹执意要娶,你权当放了个眼线有何不行?” 第十八章 琼珠被打 裴敬轩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他怎么就没想到要去斗兽场买药呢? 对,他就应当去斗兽场,此前还想着他是一个仁君,是太子,万不能去那样肮脏的地方,可也不止一个人说过,那处可是逍遥窟啊。 说不定还能有神药将他彻底医好呢! 裴敬轩大笑几声,一把将皇后身边的婢女拉开,亲自弯腰拿着梳篦替皇后梳发,嘴里还说着许多漂亮的话,将皇后哄得哈哈大笑。 * 冬日多雪,可今日天上竟挂起了一抹暖阳,伴着微凉的风,雪一点点的消融,叫这环境更加寒凉。 许酥起时正巧就要用午膳了,昨夜同他们把话说开了,她今日也懒得再去前厅同她们一起用,只派了琼珠去前厅告诉老太太叫她尽快将掌家权交回来,又让翠玉去膳房通知一声,日后她们几个都不同老太太她们一起用膳。 雪天路滑,翠玉一路小跑着回来,一个不留神还摔了一跤掌心都磕破,流了许多血。 她随手在路边抓了一把白雪往伤口上一盖,放慢了步子走回院里去。 许酥彼时手边放着一杯氤氲着热气的茶水,一手还在翻阅着账本。 翠玉一路忍着疼眉头都没皱一下,此刻瞧见许酥,那眼泪说什么也止不住,簌簌往下掉。 许酥今日的扮相要更活泼些,她昨夜做了件开心事,今日起床不仅让翠玉替她描了眉,还点了口脂,杏眼水波粼粼,美的出奇。 “翠玉,怎么了?如何哭了?可是厨子难为你了?”许酥搁下手里的笔,快步上前。 绕过半高的炉鼎这才瞧见她身上的脏污,瞧见她手心里的血,皱着眉,有些心疼,“快去唤府里的大夫瞧瞧!” 她转过身,掀起床边的纱帘从枕下拿出腰牌,“别耽搁,换了有牙齿的鞋子再去。” 翠玉点点头,作势就要给许酥磕头,她主子真好。 许酥一把将她拉住,嘴里催促着她,“别磨蹭了,快些去。” 另一边,琼珠才禀完话,老太太便冷哼一声,叫人拦住了琼珠。 “老身的外孙女一向乖巧听话,不过几月未见,如何回来就成了这样?” 老太太将手中的玉筷搁在筷架上,她昨日受了许酥的气,翻来覆去的想,还盘问了周毅和李罗慧。 都说,即便日子往前推几日,许酥这丫头都是舅舅说一她便不敢说二的性子,不过就是忽而前日整个人便变得疾言厉色了起来。 不仅话语里藏着银针,一针针刺在周氏夫妇身上,如今更是大胆的朝她摔碗盏。 她看人一辈子都不会错,翠玉那蠢货心里可不会有这么多打算,也就身边的琼珠心思要多一些。 往日想着这两个婢子是太后送来的,她也不好说什么。 如今太后薨了,婢子就是婢子,奴才就是奴才,指不定就是她在许酥的耳根子边上说了什么话。 奴才说错了话就得挨打! 她冷着脸站起身来,带着威严一步步压着琼珠,手劲极大,一巴掌甩在了琼珠的脸上。 “主子有错,奴才就该替她受着!” 周越也毫不客气的笑出声来,他昨日可是被许酥那个小贱人骂过的,今日瞧她心爱的婢子挨了打,心里不知道有多畅快! 他喝了一口酒,半眯着眼睛看着琼珠,她一侧的脸颊高高耸起,因着疼痛眼眶里蓄着泪,倔强的没掉下来。 呵,是块硬骨头。 但,再硬的女人,去了床上可就不一定了。 他自顾拿起酒壶见老太太又给她一巴掌,喝完杯中的酒缓缓站起身来,朝琼珠那处走了过去。 “祖母,孙儿瞧上她了。” 琼珠瞪大了眼睛,半咬着唇,这才开口:“我是大姑娘院里的人,我是太后赐给姑娘的,你们没资格调配我!” 李罗慧是极护着自己的儿子的,见许酥院里的人都敢这般大胆,肥胖的身躯抖着赘肉,晃晃悠悠的站起来踹了琼珠一脚。 “大胆,你如何同公子说话的?” 周老太太皱着眉横了李罗慧一眼,后者悻悻然缩着脖颈躲去了周越的身后,又瞧见周越确实是动了心思。 周老太太心里也开始盘算了起来,若是许酥真要闹得那么难看,她们确实是落不到半分好处的。 眼见着许酥马上就要嫁出去了,这万贯家产就要落入她们周家的手中,谁知许酥突然反抗,叫她半点准备都没来的及做。 真是该死,若是许酥真是听了这个叫琼珠的婢子的话,那......周越将她收为通房,亦或是将她抬为小妾,这周家的财产不也就是她的财产了吗? 周老太太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一些,一副瞧不起琼珠的模样,“大公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真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了?” 她转过身,将周越往她的面前推了一把,“老身今儿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低贱的婢子永远都是奴才,做不了主人家的主,只要老身一日没走,就一日是你的主子,老身说什么你都得听!” 她抬手找了两个小厮过来,“将她送去大公子的床上。” 其中一个小厮正是琼珠上次发糖多给了几粒的男子,他做事勤快,琼珠向许酥提了一句,许酥便笑着让琼珠拿着自己的腰牌去找管家给他调个岗位。 琼珠第一次觉得自己也有识人的本事,还得了姑娘的认可,同管家说了一句,便将人从府门守门调来了前厅守门。 如今,那小厮瞧着琼珠被欺负,心里也念着她的恩情。 府门那处的差事又苦又累,虽说银两多一些,可终究不如院里守门的,兴许主子欢喜开心了,还能有赏钱拿。 他跪在老太太身前,替琼珠求情,“老太太良善,就放了琼珠姐姐吧,她定不是故意要顶撞老太太的,求老太太开恩。” 另一个小厮在这边做惯了,见他这般大胆畏手畏脚的去了琼珠身边却也只是拉着她一个衣袖没敢动。 老太太一脚踢在了那求情的小厮身上,没踢动他,厉声呵斥:“难不成老身不放就是恶毒?怎么?如此不要命的求情,她是你的老相好不成?” 这话也不能乱应,琼珠就要出声,周越便上前将琼珠的嘴给捂着,眼里藏着玩味的打量着琼珠。 挣扎吧,越挣扎他越兴奋。 琼珠眼里藏着泪,她万万不能被扣上这样的名头,一旦那小厮说错了话,叫老太太误以为她是他的老相好,是能直接将她拉出去杖毙的。 便是许酥来了也没话讲。 那小厮自然也是想到了这一茬,他朝老太太磕着头,“老太太误解,奴才家里缺钱,什么脏活累活都肯做,琼珠姐姐昨日瞧我可怜,赏了几粒糖果子,府门的兄弟都有,她心善可怜奴才多给了几颗,奴才念着恩情才来求求情的!” 第十九章 本王看你是急着去见阎王了 周老太太没理他,又朝门口招了招手,唤了另一个小厮过来。 “你将她送走。” 那小厮也是昨儿个得了糖果子的,他胆子小,不敢向前头那位一样顶撞了老太太,只能蹑手蹑脚的上去同另一个人一样拉着琼珠的衣袖,心里想着半路便将人放了。 就说她力气大,他们几个没捉住,顶多也就被老太太骂几句。 两个小厮相视看了一眼,琼珠也瞧见了他们眼中的算计,倒是明白了几分,有些感动,可琼珠都瞧得出来的东西,周越和老太太又如何看不出来。 周越嗤笑一声,看向李罗慧,“娘,你这些日子都做什么去了,这奴才的心可没一个向着你的啊。” 他说的自然,倒叫李罗慧红了脸,她又不是什么世家小姐就是个乡下粗人,得了权势,日日在府里吆喝享受惯了,哪里懂什么人心不人心的? 这会儿子连周毅面上也怪不住了,盛乐府上住了这么多年,临头来了一个心在他这处的小厮都没有。 为了彰显自己的能力,他将一向用惯了的奴才叫了过来,要他们将人送去周越的房里。 周越摆摆手,“算了,本公子直接拎着她过去就好。” 可琼珠也不是好拿捏的,方才两个小厮摁着她,如今落在周越手里狠狠的一咬,被他扯着头发又拉了回去。 “你敢动我,姑娘不会放过你们的。” 周越笑着,“哟,不会放过我的,怎么?她还能杀了我不成?老子是她哥!” “你是个屁!” 一声高呼,许酥提着裙摆从外院走来,她没穿外氅,上半身还穿着一件藕粉对襟的小夹袄,脸上带着怒气,推开小厮的手,也顾不得礼仪形态,大步上前给了周越一巴掌,将琼珠拉回了身后。 她在闺阁里养惯了,力气又小,如今用尽浑身力气甩了周越一个巴掌,周越连头都没动一下,只是脸上的肉抖了几分随后稳定了下来。 许酥低着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厮,问他:“你名唤什么?” “阿......福。”他调个个儿,朝许酥磕头,有些激动,“奴才叫阿福。” 许酥笑了笑,“阿福,是个好名字,站起来!” 周老太太皱着眉,“你好大的脾气,怎么......连我你也要给一巴掌不成?” 她一眼横向许酥,下意识将她当成了那个还是任人拿捏的许酥。 可许酥手已经高高扬起,迟迟未落下,在周老太太和一众人的倒吸声中落下了手掌,“算了,我怕脏手。” 周越一把将许酥拉了过去,男女力量终究是悬殊的,周越掐着许酥的脖颈,“你好生威风?再打啊!” 许酥瞪他一眼,脖颈被人掐着,艰难的发声,“把他给我拉开,出力的下人,赏五十两银子。” 阿福首当其冲,他一边上前拉开周越,一边嘴里还说着,“兄弟们,快些过来,姑娘才是主子,发什么楞啊。” 边上的几个小厮本就对周老太太他们不满,每每他们下山都要抓着他们发气做苦力,李罗慧更是几次三番的刁难。 如今见阿福得了姑娘赏识,一个个都上赶着露脸,谁不想要个好主子呢? 听闻姑娘院门口的小厮,不仅银两不少,天气冷了,姑娘还会可怜,发了许多上好的棉衫御寒。 许酥得了空隙,一脚踹上了周越的腿,拉着琼珠往后退了些,“一家子不要脸的东西!” 周毅大吼一声:“你说谁不要脸?”他拍着桌子,上前想将周越从小厮的手里拉出来,“我是你母舅,这是你表兄,你疯了不成?” 周毅此时不知有多后悔自己没早些将那些奴仆和田铺契上许酥的名字换成自己的,本想着她这样乖,自己又何苦做那冒险的事,平白提醒她叫她怀疑,不如等她嫁了,到时给她一些嫁妆,剩下的不就顺其自然到了自己的手中来。 如今倒好,因着他的一点犹豫和良善,便出了这样大的纰漏,什么都没能捞着! 许酥没理她,眼神扫过其他几个站在周毅和李罗慧身边的奴仆,“今儿我就把话撂在这,下人们得了空就回去翻翻自己的身契上签的都是谁的名字,今夜之内,若有不愿侍奉的奴才,尽管来找我,我记了名字,不出三日,我就能将你们放出府去。” 说完,她又看向周老太太,“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呢!不就是掐着我顾念父亲和母亲的名声不敢同你闹起来吗?” 她笑了笑,“您年纪也不小了,又能熬上几年呢?我也不在乎什么名声不名声的,老太太若你还不识相的话,明儿个我备好了嫁衣,后日嫁进宁远王府,那就不是同我讲了,想来殿下会为我做主的。” 周老太太眼睛一瞪,手都止不住的颤儿,这个贱人,竟然敢拿裴屹来压她! “你当你是什么货色,山鸡生不出凤凰,若不是太后娘娘,还由得你嫁入皇室,还说什么宁远王,你以为那是个什么良善的货色,能帮你?怕是你日后过去了,日日独守空房,以泪洗面都来不及!” 周老太太冷哼一声,说完也冷静了下来,不过就是几日的功夫,真当宁远王是傻子,平白为了这样一个女人将自己搭进来搅这趟浑水。 可许酥却勾起了唇,“若我愿将整个盛乐府作为陪嫁呢?” 周老太太退后几步,心跳也快了几分。 疯了,真是疯了,宁愿将整个家产让给一个男子,也不愿给他们! 这臭婊子,上赶着伺候那个男人是吧! 真是比她娘还要贱,当年她卖了女儿,后来又寻着一个更好的人家,结果,那个蠢货说什么也不肯离开许父,还私奔来这京城来了! 呸! “你......你个白眼狼,你欺上瞒下,忤逆尊长,我要去京兆府那处告你去!” “那你去告啊。出门啊,快些,别等天黑了,府尹都回家了。” 周老太太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李罗慧忙手忙脚的想要表现表现,拿起老太太的碗勺,火急火燎的盛了一碗人参母鸡汤端过去。 “娘,顺顺气。” 周老太太闭着眼也没看是什么便喝了下去。 许酥挑着眉,有些意外,不由得低笑出了声,“原来,您才是那个最会装的人。” 她歪了歪脑袋,后知后觉的模样,“哎呀,竟是我愚笨了,误以为礼佛之人不吃荤腥。” 周老太太反应过来猛咳了几声,可她本就少食,不过几口鸡汤,怎么都是咳不出来的! 她颤颤巍巍的伸手指着许酥,“孽障,你竟是这样嫁男人,难怪肯定宁远王会要你,竟上赶着将整个盛乐府倒贴了上去!真是丢了你娘的脸,阴曹地府怕是许氏夫妇也安不了心!” 许酥刚要说点什么,远处便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老不死的说什么污了本王和宁远王妃的名声,本王看你是急着去见阎王了。” 第二十章 赢得掌家权 循着人声过去,许酥瞧见裴屹穿的极为单薄,浅薄的眼皮微微下敛,若不是方才听见他的声音,都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情。 周老太太几人出了屋子乌泱泱的跪了一地,生怕裴屹怪罪下来,自己连命都没了。 “见过宁远王殿下,宁远王万安。” 裴屹进了屋,他曲着胳膊撑着自己的脑袋,看着许酥微红的手腕,眉头微蹙,不过一眼便转了视线,寒冷的目光打在周老太太身上,浑身散发着戾气,活像个地狱来的阎魔。 他侧脸问一句玄夜,“本王何时沦落到寻常百姓家的妇人都能说上一嘴了。” 玄夜跪在地上没吭声,他伺候裴屹这么多天,听他这慢悠悠的语气已然知晓,这位主子怕是气的不轻。 “啧,一个个穿的这么素白做什么?”他歪着脑袋,指尖划过自己的袖口,下颌往人群中一扬,“真是没劲,搞点红来瞧瞧。” 周毅狂抖着身子爬跪着向前,“王爷恕罪,母亲日日念佛诵经,如今下山已然是头脑不清,还望王爷看在念念的份上,看在我们血脉同宗的份上,就宽恕了吧。”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裴屹这疯子,别说在盛乐府杀几个人,就是皇宫里,他也是杀过人的,圣上不但没怪罪,还夸他杀人杀的漂亮。 他说杀人,那可真不是说着玩的。 裴屹挑眉看过去,“头脑不清?” “那权当本王做了件好事,头脑不清活得混混帐帐的有什么意思,不如早早的见了阎王,早些投胎去,过好日子。” 周老太太真的怕了,但越是这样的时候,周老太太也就愈发的冷静。 她缓缓的站起身来,慢慢的往座位上走去,“若说是王爷王妃,那也当尊称老身一句外祖母,殿下莫要怪罪,长辈的跪小辈的,那可是要折寿的,老身万不能做损伤殿下的事来。” 屋子大门敞开,外头的寒风一阵阵的往里吹,炭火炉早就灭了,许酥又没着外氅,拉着琼珠的手臂站在一旁,仔细瞧就能发现她身子还在微微的颤着。 裴屹瞥她一眼便发现了,心里骂一句蠢笨,又让玄夜将炭火炉里的火给续上,自顾的坐在炉子的边上。 “念念?”他语气里带着询问,可眼神却格外的坚定。 “过来。”他拍着木椅的扶手,模样看着慵懒又悠闲。 等许酥走到自己身边来,他才重新将目光落在了周老太太的身上,“外祖母?本王的外祖母早就归天了。” 他指尖打在木椅上“咚咚”两声,玄夜立马领会,将周老太太拎了起来,一脚踢了下去,叫她“哎哟”一声重新跪在了地上。 啧,真是可笑,他这样的人哪里会在乎什么折不折寿的,他做的事只怕阴曹地府的判官一天一夜也写不完了。 他目光落在眼前的炉鼎上,看着鼎上的饰云雷纹,问了一句:“你找她要什么?” 许酥立马接上话来,“掌家权。” 啧,真麻烦。 这盛乐府有什么好的,他偌大的宁远王府还不够她管的? 裴屹有些无奈的叹口气,手扯过她腰间的白帕子,扔在了周老太太的脸面上又滑了下去,“老不死的,磨蹭什么呢,交出来。” 周老太太不甘心,若是这样就将手中的掌家权交了出去,她们岂不是要同丧家犬一样被这白眼狼赶出家门,她手上留了棺材钱。 可养这么一大家子不过十几天怕就是要挥霍完了。 她目光变得慈爱,看着许酥,试图用亲情将人重新捆绑,“好孩子,听外祖母的话,你日后嫁了出去总是要回娘家的,这偌大的府邸哪能没个管事的。” 她看着许酥柔下来的目光,还以为许酥心软了下来。 是了,她从小就没有母亲和父亲,对亲情渴望的很。 “好孩子,乖孩子,外祖母也活不了多少年,替你守得这宅院,多一天是一天啊。” 她直起身子来,眼里竟还含了热泪,“你仔细想想,外人哪有自己人来的好,是与不是?” 周毅也应和着,“是啊,念念,你忘了舅舅小时候是怎么抱你的吗?” “你小时候生出来才多大点,舅舅掖着帕子,小心翼翼的抱着你给你喂的奶啊。” 裴屹看了一眼许酥,见她低着脑袋也不知在想什么,索性替她开了口。 “不是有奶娘?” 他扯过一边的银针扎在了周毅的手上,疼的他哇哇大叫,偏偏裴屹就像玩一样,一根又一根直到十个指头都扎满了才收手。 狗东西,本王的念念也是你能碰的? 他目光落在周老太太身上,“你也抱了?” 周老太太头都要摇断了,真是造孽啊,惹上了这么个荒诞的残废! 阴晴不定,心肠狠辣,周老太太打量着许酥的神情,以她对许酥的了解,她这会儿怕是吓得胆儿都破了吧。 可许酥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温婉的笑意,她蹲下身来看着裴屹,“别生气嘛,我能搞定的。” 裴屹分她一个眼神,似乎也像是懒得管了,没应声,只是收回了那带着玩味的目光,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手里的银针。 翠玉在裴屹扎针的间隙小心翼翼的跑来了许酥的身边,她带了一件外氅和汤婆子过来,被许酥接在手上。 她站在裴屹的身前,将卷曲的外氅散开,盖在裴屹的双腿之上,又将怀里的汤婆子塞进他的怀里,转过身去面对周老太太她们,下意识的将裴屹护在了身后,就如同方才护着琼珠那般。 “舅舅所谓的恩情说出来也不嫌脸红,这十几年,舅舅一家用了我府上多少银两,我去佛山上五年,舅舅可曾来瞧过一眼?” “至于外祖母说的,呵,那真是说出来都丢人,只怕我何时被太后娘娘接走的外祖母都不知道,如此,就不提什么亲不亲的了,掌家权现在就交,不交......” 她眼神极慢的扫过周氏一家,“那就让王爷处理吧,若交出来,还能有命活。” 周老太太抹了一把脸,佝偻着身子也没让周毅搀着,挪着脚步一点一点往外走,没过一会儿,她便抱着一个方匣进来,将那些铺面田契还有奴仆身契交到了许酥的手上。 许酥清点完之后,小臂往门口一伸,“外祖母慢走,舅舅慢走。” 周毅话也不敢说,看着裴屹在此处,只能灰溜溜的往外走,也没管周老太太怎么样了。 第二十一章 管的真多 等人一个个走干净,许酥让翠玉带着琼珠先去处理伤口,又看了一眼杵在一旁的玄夜。 后者不为所动,他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使唤的动的,他只听王爷的。 裴屹也适时抬眼一看,玄夜立马低下头,转身离去。 许酥看着裴屹的模样,眼里也尽是温柔,柔荑小手捏着外氅往上拉,声调如同江南水乡的姑娘一般,婉转动听。 “殿下怎么来了?日头出来,雪天阴冷,湿气重,殿下还穿的这样少——” “你这是怪我?” 许酥一愣,摇了摇头,“不怪,还欢喜。” 切,谁信,女子的嘴惯是会骗人的。 他点漆似的目光落在许酥白瓷般滑腻的脸庞上,“明日嫁?” “扑哧”。 “殿下如此心急?”许酥笑着问他。 裴屹睨她一眼,将汤婆子重新塞回她怀里,目光顿了顿,“本王做事一贯利落干净,你拖拖拉拉的,本王瞧瞧你做什么罢了。” 他话没说完,但许酥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今日已经把掌家权替她收了回来,如今应当是没事了,即是没事了,也就该嫁了。 许酥侧过身子了来,一双明亮的杏眼睁的大,水色瞳瞳好看的紧。 “可我的嫁衣还差一点。”她缓缓站起身来,因着蹲太久,起身时有些摇摇晃晃。 裴屹伸手稳住她的身子,宽厚的手掌搁着衣袍托住她的腰身,见她有些慌乱的要后退,裴屹无声的加大了手劲。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曜石般的黑眸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她,忽而低笑一声,将手收了回来,,慢条斯理的道一句:“我当你胆子多大呢。” 许酥也想到了自己此前那个逾矩的吻,脸颊烧的通红,躲开裴屹含笑的眼眸。 可她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嘛,皇权天下,她一个孤女如何斗得过太子。 何况,明明是他上辈子说要自己以身相许报恩的呀。 裴屹也没想着许酥会应话,他双腿以上是盖了软毯的,只是没有许酥的外氅来的厚实。 他伸出手来捏了捏上面的毛发,将它卷着送回许酥的怀里。 “本王该入宫了,你收了本王的回帖,本王也该进宫去同父皇说上一句。” 许酥点点头,“我送殿下。” 她没说什么,只是又将那件墨色的外氅打开,盖住他的双腿,眼里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娇嗔。 “天凉,你的腿受不得寒气。” 裴屹沉默着,脸色有些难看,问道:“你很在乎本王的腿?” 许酥心里咯噔一声,她虽亲近裴屹,可满打满算裴屹也不过才认识她几天...... 她温软的笑着,凑到裴屹面前,“在乎。” 裴屹刚想噎她一句,他这腿一辈子也好不了了,那真是要她失望了。 许酥仔细的瞧着他眼中的光景,大着胆子将手放在他的小臂之上,试图安抚他内心那头不安的小兽。 “很在乎的,所以殿下要好好护着。”她眼里带着骄傲和自信,“我师从太医馆的张老太医,他那两年准备告老还乡,叫太后娘娘抓来教我医学了,我足足学了两年他的看家本领呢。” 她抿着唇,又说:“其实,如果殿下不介意,我现在——” “不用。”裴屹将腿上的外氅拉紧,赶忙叫了玄夜进来推他出去。 他沉着声音,脸色很不好,脾气也大了起来,可终归也没能对许酥说一句重话。 许酥站在原地叹了一口气,想到上辈子阿柳日日念叨,说裴屹的腿就是早两年也是能治好的。 她呆愣着看着裴屹离开的背影,伴着一地的白雪,他慵懒的靠着木椅,脸色有些苍白,谪仙一般的容貌愈发显得他整个人孤静。 许酥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她不想他这样,她尚且是重活一辈子才改变如此之大,不管世俗眼光。 那裴屹呢? 他究竟是受了多少苦,才会养成这样的性子。 * 入了宫中,裴屹看着一地被湮湿的青砖,夹缝之间一条青虫挣扎着想要爬出来。 裴屹无声的笑。 似他这般孤僻的人,就该活在这样阴暗潮湿的地方,许酥以为自己是什么救世活佛不成? 治腿? 啧,管的真多。 龙清宫里,皇帝正在饮酒作乐,他招了新的秀女,还让青楼女子特意调教了一番才送过来的,这几日,暖玉生香,美人暖榻,不知活得怎样的快活。 是什么政事也忘了,什么折子得了空也随意一回,转头就忘。 太后死了,终于没人管着他,他可不得好好快活快活! 得了宫人来报,说是裴屹过来了,皇帝还咒骂了几句,在宫人第三次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又报之时,他才慢悠悠的唤了宫婢穿上龙袍坐在了龙椅之上。 “叫他进来见朕。” 这个残废,最好是有什么事,平白搅了他的欢心。 “宁远王何事求见?”皇帝喝了一口长生水,一手撑着脑袋打呵欠,没有半点帝王之姿。 裴屹朝他一拜,“父皇英明,是儿臣就要娶妻了。” 皇帝听闻他要娶妻倒是来了兴趣,裴屹几次替他办成了事,送他多少美人都没要,如今倒是自己要娶妻来了。 他哈哈大笑几声,问道:“是何方人士?” 裴屹说:“盛乐府的大姑娘,许酥。” 皇帝脸上带着笑,许酥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他端起金盏又喝了一口,才幽幽想起来。 噢,是太后此前养在膝下的一个孤女。 他半眯着眼睛看着裴屹,心里猜测,他娶许酥做什么? “父皇,此前太后下了旨,要她腊八前就嫁出去,还需得嫁皇室子弟。” 皇帝皱了皱眉,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他想起今早还有一张折子好像写的就是要他给谁赐婚,说是再不赐婚,就该降罪,说她违旨不尊了。 原是盛乐府的姑娘。 可太后不是说叫那姑娘自己选,他还以为会选太子呢,竟是选了裴屹。 皇帝指尖曲着敲了敲青玉桌,“既是太后的旨意,你娶了便是。” 他看着裴屹坐在木椅之上躬身行礼,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笑。 裴屹这小子脑瓜子确实聪明,也讨人喜欢,不怪太后当年执意要让他入宫认祖归宗。 当年他瞧着裴屹这残缺的模样,打心底里瞧不起的,也不想认。 倒是没曾想,他才是最得自己真传的,思绪够活络。 他残了双腿,这辈子都不可能当上君主,如今又娶了许酥,分了太后最后的那一点党派。 他届时再说几句太子的不是,那剩下的几个臭小子也确实还有的争。 有的争,那他这皇位就坐得稳,也不用太过忧心太子想要篡位了。 哈哈哈哈......不愧是宁远王,深得他心。 “好好好,办,即刻就办,朕准了,库房里有颗深海里取来的明珠,朕赐给你。” 裴屹这小子,该赏! 裴屹又哪里不知道皇帝心里在想什么,他觉得有些好笑,皇帝还真是猜错了,这事还真不是他替他分忧。 他巴不得皇帝日日提心吊胆的活着呢! “多谢父皇,儿臣明日就娶,总该让人家稍有准备。” 皇帝一愣,大手一挥,“哈哈哈哈,准了。” 第二十二章 裴敬轩中药 裴敬轩的速度算不上快,他去一趟斗兽场,兜兜转转再次回来就已经傍晚时分了。 路上没什么人,他坐在马车里有些欢喜的摸了摸内侧的那一小叠药剂,幻想着夜里许酥中药自己迷迷糊糊的凑上来的模样。 “殿下,到了。” 裴敬轩看着眼前的盛乐府三个字,嘴角止不住的上扬,这药他花了二千两银子,贵的让他咂舌。 可他一盘算盛乐府,就觉得,哪怕是再花上二千两也是值的。 天上下着轻飘飘的雪,白日里出过太阳,深厚的积雪被清除,如今,地面上又重新被覆上洁白如新的雪色。 裴敬轩看着这一景象,心道这定是老天给他的暗示——尽管,他同许酥的这桩亲被裴屹搅得稀乱,可只要他手里的这副药剂下去,一切就能如原来的轨迹一般发展。 许酥顺利的成为他的太子妃,而他不仅坐拥了美人,得了太后身边的幕僚支持,更是拥有一座硕大的金山供他使用。 裴敬轩稳住自己激动的心,深呼吸好几口大气,脸上重新挂上一抹温润的笑,才走上前让小厮进去通禀一声,自己则在后面慢悠悠的走着,等着许酥过来向他行礼。 * 盛乐府西南的小院里,许酥正用木夹配比着调药,都是些驱寒的简单药方子,也算不得复杂劳累。 翠玉替琼珠处理好了伤,又给了阿福好些个赏钱,将他调来院门口做事。 琼珠的两侧脸颊高高耸起,即便是用了冰袋也没能消肿,红彤彤的一片,看着叫人疼惜。 用完膳后,许酥心疼这两个婢女,早早的便赶人回房里歇息去了,她自己一个人,在长廊亭里,打着灯笼不知疲倦的弄着一手的药理。 忽而,阿福匆匆赶来,乱了一地的雪色,“姑娘,太子殿下来了。” 许酥手中的姜片“咚”的一声落回面前的木盒里,她朝阿福点点头,“你替我将他引去前院,就说我马上就来。” 阿福躬着身子“诶”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凝重,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看着许酥那副镇定的模样,抬起手来重重地拍着自己的脑袋,直呼自己是个蠢奴才。 待阿福走后,翠玉披着一件轻薄的外衫,嘴里不断哈着气,走的歪歪扭扭,“姑娘,奴婢陪着你。” 许酥笑了笑,将她推了回去,“你啊,还是回去歇着吧,若是有什么事,我胳膊腿至少还能跑。” 翠玉一愣,撇撇嘴,“好嘛,姑娘这是掌家了,就嫌弃我了,要换婢子了是吧!” 许酥素白的指尖再次捻起那块姜片,两掌合着重重地搓捻,叫一双手上都是辛辣的姜味,一边还娇俏的瞪了一眼翠玉,“胡说八道什么,快些回去。” 裴敬轩的性子许酥明白的很,此次前来无非就是为了亲事,她甚至已经能预料到,或许裴敬轩已经准备好了什么手段就等着她过去呢。 打发走了翠玉,许酥又重新回屋找了一把剃刀藏在衣袖间,又放了回去。 她这点本事躲不过大理寺卿仵作的眼睛,不成。 随后她又翻着自己的妆奁,找了一根极细极尖的金钗。 杀不了人,也得扎他两下解解气。 许酥在房里磨了许久,各种尖锐的器物都被她翻了个遍,她素来没什么追求,活在世上除了舅舅一家连个亲人都没有,若是没有裴屹。 她想,她今日或许,就会用一贴药迷晕了裴敬轩,将他抽筋扒皮,挫骨扬灰,带着府上所有的金银财宝一起去见阎王。 可她如今还想活着,也想让裴屹活得更开心些。 * 就在裴敬轩等的有些焦躁不安之际,许酥穿着一件软白的襦裙出现在他的面前,她依旧一副冰清玉洁,高高在上不理人的模样。 可裴敬轩就是喜欢她这不理人,干干净净的清冷劲。 他手掌摩挲着自己腰间的玉佩,心情有些难耐,她这样清冷,待会儿火热起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呢? “嗞啦”一声,他的衣摆被方桌上的间缝夹住,随着他起身的动作,破了一角。 许酥冷眼看着裴敬轩,心里的滔天恨意让她眼里的嫌弃愈发的浓重。 裴敬轩有些窘迫,他还想好好表现表现自己,没成想,竟丢了这样大一个面子。 他端着手中的热茶,目光带着希冀,一切看起来都叫人恶心想吐。 “念念来了?”他走近了些,一双眼睛夹着柔情,“外头冷,喝点茶水暖暖身。” 许酥听着他口中的念念头皮发麻,藏在袖间的发钗一阵阵的颤。 “殿下万安。” 裴敬轩笑着,这人不是挺好的。 “好好好,喝点茶水吧。” 许酥当即便能反应过来这茶水里定是有东西的,至于是什么……她说不清,但大致方向如同迷药之类的应当错不了。 她脸上微微挂着笑,上前接过,钗尖划过他的掌边带起一路的血珠。 裴敬轩“啊”的一声,猛地垂下头来,翻看自己的掌侧。 趁着这个功夫,许酥背对着他快步上前,将这杯茶水放在了另一边,又自顾的倒了一杯。 随后眼里噙着担忧,小声询问:“殿下这是……” 裴敬轩“嘶”地一声,掌心往她面前一摊,“伤了。” 他眼神犀利,看着她腕间就要上手去抓。 许酥势时抬起手来,掌心翻转,指着袖口处的一粒挣开的圆扣,“殿下恕罪,怕是扣针老旧,伤了殿下。” 她上前用帕子狠狠拉住裴敬轩的手,疼得他大叫,一把将人推开,“你怎么回事?会不会伺候人?” 许酥低着脑袋,嘴角上扬,又转过身去端茶声线有些委屈,“给殿下赔不是了。” 裴敬轩冷哼一声,他倒也不是这点伤就要大惊小怪,只是不知为何,这伤口处细密的疼痛,反倒比那狠狠割了一刀还要来的疼。 他看着许酥这般模样,又望着不远处的茶水,也不再想,爽快的接过一口闷了下去。 “孤今日不同你计较,茶水喝了再谈正事。” 许酥答:“是。” 茶水入肚,隔着朦胧的光,裴敬轩只觉得许酥那双眼睛更亮了,她面颊光滑,楚楚动人,就连鼻尖都是她身上的幽香。 许酥则是盯着裴敬轩看着他的反应,等裴敬轩的目光愈发的灼热,面庞愈发红。 许酥就明白这药是什么了,她站起身来,往香炉里添了把火,屋内的香气也愈发浓郁。 她快步上前,拿起发钗狠狠地往他背后扎了几个洞,随后唤了小厮进来:“殿下要去红院,你快些送去,别误了时辰。” “好勒姑娘。” 第二十三章 出嫁 等到裴敬轩离开,许酥的手才慢慢握紧,来日方长不是吗?她日后有的是法子让他痛苦,死了算什么惩罚,半死不活那才叫惩罚。 红院是京城富家公子哥最喜欢消遣玩花弄柳的地方,他吃了那等药,去了那样的地方,只怕太子不举之事,过不了几日就能满城风雨了。 许酥定定的想着,外头的寒风吹了几阵,她才提步回去。 * 下人备好了马车,裴敬轩此时已经被搀扶着上去了,他浑身无力,连话都说不出来,但意识却是清醒的。 听到许酥那句“殿下要去红院”,他才明白这是中了许酥的计谋了,当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许酥这个贱人敢算计他,当真以为自己日后嫁给了裴屹那个残废他就不敢拿她怎么样了吗? 车铃叮咚作响,裴敬轩想到自己的身体,心底忍不住发寒,他奋力地抓紧马车的两侧想要站起来,喉咙像是刀扎一样苦痛,张嘴也只能发出一点气音,甚至还没有外头风雪的呜咽声来的大。 裴敬轩恨极了,情欲无孔不在,愤怒在心间燃烧,下人的动作很是麻利,裴敬轩憋红了一双眼,欲哭无泪。 “吁~” 马车骤停,外头传来打斗声,裴敬轩的意志不坚,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女人,偏偏自己又是个立不起来的。 “殿下救命,殿下救命啊!”是周毅的声音。 周毅掀了轿帘,看着裴敬轩的模样,都是男人,他近乎一眼就明白这是什么情况,转过身去,拉起马车的缰绳就要往外冲。 风雪迷了眼,他思绪也不清,还是周老太太一棍子敲了上来,周毅才反应了过来,拉着周嘉宁就往马车里送,随后驾着马车入了一个孤僻的小巷之中。 昏暗的车厢里,周嘉宁红着脸,软着声音娇唤一句“太子殿下”。 话音刚落就听见了耳边的闷哼声,周嘉宁不明所以,她是慌乱之中被周毅推进来的,并不知道裴敬轩究竟出了什么事。 她低声哭诉,“殿下,您不知道姐姐究竟怎样的恶毒,抢了祖母的掌家权便罢,还狠心的将我们一家如同扫把星一样赶了出来,这样冷的雪天,她竟买通了城里的商贾不给我们吃食和住所。” 裴敬轩闻着那不近不远处的女儿香,紧握的拳头也更有力了些,他难耐的敲着木座,想叫周嘉宁过来,可依旧发不出声。 周嘉宁还在哭:“殿下,您可听到外头是怎么说她的吗?大家都说她狼心狗肺,是个没良心的,半日下午,皇上为她和宁远王指婚,谁人不道一句般配,殿下!” 她撕心裂肺,企图唤醒裴敬轩对许酥的迷恋,“宁远王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清楚吗?能同他那样的人相配,姐姐的人品可想而知了呀。” “您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看看我呢?我......我一颗心都在您身上啊。” 不知周嘉宁哭了多久,寒风穿堂弄巷,裴敬轩身上那股疲软彻底消失,取而代之如潮水一般涌来的情意,轻而易举的占据了他的思绪。 他一把扯过跪在地上的周嘉宁,近乎粗鲁的扒了她身上的衣裳,团成一团堵住了她尚未叫出声的呼喊。 裴敬轩红着眼,粗粝的指尖掐过她身上的每一处,温软的皮肤触及寒冷的空气,让周嘉宁身子止不住的颤。 他的情欲得不到宣泄,只能疯了一般的玩弄周嘉宁来满足自己内心的虚冷,等他能再次出声时,他坐在周嘉宁的身上,巴掌和粗话都没间断过......逼着她说那淫词艳语。 ...... 破晓时分,裴敬轩整理好衣裳,足尖踢了踢昏过去的周嘉宁,脸上带着一丝嘲弄。 确实听话,但太不经玩了。 周毅在马车外头候着,一家子老小冷的瑟瑟发抖,李罗慧更是,穿着一件单薄的内衫蜷缩在一旁,她厚重的衣物都给了老太太,此刻脸颊通红,怕是已经发热病了。 看着裴敬轩走了下来,周毅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殿下救命。” 裴敬轩冷眼看着他们,“孤救什么命,你们这不是活得好好的?” 周毅跪在雪地里,周越带着女眷一同跪在他身后向裴敬轩磕头。 “殿下不知,那丫头已经许给宁远王了,是圣上亲自下的旨,她还暗中买断了我们的吃食和住处,本来小人多给些钱这事也就过去了,可人家一听是宁远王妃,谁也不肯收啊。” 周毅爬上前抱住裴敬轩的小腿,“殿下,只有您才能治住宁远王啊。” 听着这些恭维的话,裴敬轩脸上才露出了几分愉悦,看在母后曾经夸过周毅的份上,看在昨日他救了他的份上,再看在周嘉宁伺候了他一夜的份上......他就勉强救救他们吧。 * 翌日清晨,许酥已经梳洗打扮好了,宫里来的嬷嬷同她说了好些话,同上辈子的那些闺房私话大差不差,她红着脸胡乱的点头。 太后孝期,也不敢弄得大张旗鼓,故此,许酥只是让府中的下人们出去给四邻分了些喜糖和棉布,又在府门口设了一个方桌,喜糖和棉布见者有份。 可裴屹却不是个在乎这些的,皇帝更是巴不得叫所有人都知道,太后养的孙女嫁给了腿残的宁远王而不是太子。 说起来这个......皇帝本就不是太后亲生,太后死前口里还说着他的母妃小家子气,养的他也没有帝王那般大赦四方的豪气,如今太后养的人嫁给了一个残废,怕是太后知道了,能气活来。 吹吹打打的锣鼓声一路喧哗,软轿从宁远王府出来,府中上下所有的下人加起来百号余人跟着轿子后面跑,时不时喝弄一声,气氛高昂。 碰上几个纨绔的公子哥,调笑间说几句王爷新婚快乐,百年好合之类的讨喜话,还能沾上裴屹得便宜。 “王爷有旨,今日新婚,凡是诚心贺喜之人,城中酒楼随各位去,王爷买单。”管家站在盛乐府的门口,对着几个好奇的小孩和一路跟过来的人群说道。 许酥被嬷嬷牵了出来,翠玉和琼珠二人抱着方匣子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脸上也带着笑。 嬷嬷说了几句喜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宁远王府的人更是不甘示弱,气氛被带动的欢乐极了。 这还是太后逝世之后百姓们第一次笑得这样畅怀,不懂事的孩子们天真的问道:“娘娘嫁出去了,是要生小宝宝了吗?” “是跟我娘一样的生三个吗?” 他们的母亲捂着孩子的嘴慌忙地隐匿在人群之中,只怕要被宁远王怪罪。 管家哈笑几声,“小公子妙言!” 嬷嬷也笑着,提醒许酥:“王妃抬脚,当心门槛。” 第二十四章 王爷饶命,王爷饶—— 朱红软轿外头还配了亮闪的纱帘,天上飘着轻雪,空气里的寒潮像是在晨曦彻底散去,此刻浑身舒心。 绣着鸳鸯的红绣鞋乖巧的并在一起,听着耳边嬉笑欢快的打闹声,许酥抿着唇浅浅笑开。 不同于上一世的无奈和局促,这次,她是怀着希望的心嫁给了一个自己熟悉的人。 高调的乐队和一路的哄笑声,让不少人频频咂舌,有胆子大的甚至跑上前隐匿在人群之中骂几句。 “真是荒唐,这是太后孝期,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管家皱着眉,停了轿子,飞身进入人群中拎着人的衣领便揪了出来,“话真多,我一个粗人不懂这么多,你还是同王爷去说吧。” 那男人被衣领拉着喉头,呼吸愈发急促脸色涨红,眼见就要不行了,管家才松开手将人重重地砸在地上。 空气静默,大家左右观望着,不敢再出声,更有胆小的直接离开这是非之地,免得惹祸上身。 许酥低唤了一声,只怕管家会将这出言不逊的夫子给当街杀了,“能让我同他说几句吗?” 她还盖着红盖头,声音沉闷却也坚定。 管家脸上带着笑,将人带了过去,“王妃说什么都是应当的。” 那夫子敢说便是个不怕死的人,他站在红轿的面前,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轿子里的人,佝偻着身子,语气痛心疾首: “亏你还是盛乐府的姑娘,你将母舅一家赶出家门,如今还在太后孝期,就赶着办红事,你对的起太后吗?对得起你的母舅,对得起你那宅心仁厚的父母吗?” “我一个做人家老师的,就见不得你这样目无尊长,品行卑劣之人!” 他情绪格外的激动,脸色也说得涨红,翠玉听着就要替许酥说上几句,被琼珠拉着,下颌对着轿子里的许酥扬了扬。 许酥手里还捏着喜帕子和红苹果,听着夫子的声音,觉得耳熟,想了片刻才恍然反应过来,这不是太子身后的幕僚吗? 她没记错的话,没过多久皇后娘娘就要将他招进宫中给各位皇子公主讲课了。 许酥冷笑一声,“夫子心肠热,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夫子还是明白事情原委才来说才是。” 她嗓音清甜,落在众人的耳里仿佛带着一股温柔的力量,让方才被管家粗暴的举动被吓得七上八下的心都安稳了许多。 “外祖母幼年看我可怜,才带着舅舅入住盛乐府里,前五年我被送上佛山,得了太后娘娘的照拂和关怀,后三年被接进宫中得太后娘娘细心的教导,最后才回了盛乐府里住着,如今我都要嫁为他人妇了,外祖母自是不想孤零零的住在盛乐府了,何来驱赶一说?” “至于太后娘娘的孝期这一说......”她叹了一口气,“娘娘生前便下过旨意要我早早的嫁入宫中皇室子弟,成为她的孙媳妇,只是我想要多陪娘娘几年,出入宫中更自由些,一直拖着没嫁......” “这如今期限就要到了,夫子难道要我落个抗旨不尊的旨意吗?” 轿子停了有一会儿,锣鼓唢呐吹吹打打的声音也停了许久,周围的人群越来越多围成了一个圈,久久散不开,叫这内里更加的暖和。 不少官家贵族都派了自己院里的人来瞧瞧这皇家的热闹,有的八卦的甚至在酒楼处端着一杯茶悠然自得的喝着。 那夫子被许酥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个许酥颠倒黑白的是非的能力真是太厉害了,太子殿下明明同他说的就是这女子狼心狗肺将养大自己的外祖母一家赶出家门独吞家产。 如今,怎么成了他要让她抗旨不尊...... “我不同你这不入流的女辈说这样多,你且说你是不是将你的母舅一家轰赶了?” 许酥笑着:“夫子拦了人家的喜轿也没见有多入流,至于轰赶母舅一事?莫不是夫子做过?外祖母她不过是念旧想要回老家瞧瞧......” 那男人眼见人群中叽叽喳喳的有人用手点着他,低头同身旁的人说着些什么,脸上也挂不住面子。 该死的,殿下说只要他能叫许酥今日丢了人,就能让皇后娘娘招他入宫,叫皇子公主都拜他为师,如今却在众人面前丢了这样大一个人! “你不赡养老人,你就是狼心狗肺!” 有看不下去的人站出来说他,“什么老师夫子,人家宁远王妃都说了是外祖母念旧,你却依依不舍的拦着人家喜轿误了人家的吉时,你品行又算得好吗?” “就是,人家大喜的日子,跑出来也确实不像话了些。” “我瞧也没什么,宁远王自己也......这许姑娘嫁了他指不定就是一丘之貉,不都说不是一类人,不睡一张床吗?” “确实,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许姑娘即便是个好的,跟了宁远王这样的男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大家捂着嘴,你说一句,我应一句的,也不怕裴屹怪罪下来,毕竟人这样多,难不成他还能将整个京城屠了,真当自己无法无天了不成?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的疾步声,众人转身看着,不由得向两侧散开让出一条道来,来人气势凌冽,皱着眉巡视着马下的人群。 他穿着一身红衣,墨发高高竖起,面庞白净,鲜衣怒马之姿,歪着脑袋,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来,站本王面前说,本王听听都说什么呢!” 管家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随后跪在地上:“恭贺殿下。” 见裴屹骑着马过来,有不少人还没将人认出来,听了管家的话才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不是说宁远王是个残废吗? 一个残废如何御马? 裴屹歪着脑袋,颈间传来“咯吱”一声,他抬起小臂,对着那夫子勾了勾手,“过来,本王好生瞧瞧你。” 男人吓破了胆子,他就是仗着裴屹双腿不便,无法亲自迎娶才敢在半路拦着轿子的,这—— 不对,御马术若练的好,也无需双腿使力,若碰上个马儿听话有灵性的...... “王爷饶命,王爷饶——” “滋”的一声,猩红的血水落了一地。 裴屹光亮的软剑上血珠黏连着一滴滴重重地往下砸,众人深吸一口气,将身子俯的更低,不敢多说一句,只怕下一个死在裴屹剑下的人就是自己。 站在酒楼之中的裴敬轩捏紧了拳头,狠狠的砸碎了一张木桌,连带着桌上的瓷壶也碎了一地。 他眼中藏着怒色,一巴掌打在周毅的脸上,“你如何同孤说的?” 他抓着周毅的后颈,拉着他从窗外看去,“那是孤养了三年的人!你个废物!” 第二十五章 阿柳回来 周毅撇开眼不敢看,他想再次用不举来威胁裴敬轩。 “殿下,我可是知道——” “砰!” 裴敬轩阴瑟瑟的目光斜视着他,边上的木凳已经将周毅的脑袋砸了一个血窟窿出来,“知道什么?那你去说......卖了姐姐的孩子,改了太后娘娘的懿旨,企图谋算盛乐府的财产,随便一件便能要了你个废物的狗命!” 周毅跪在地上,愤愤不平,当年他的事情做的那样的隐秘,就连太后也瞒过去了,这究竟是怎么被太子知道的。 “呵呵呵......殿下说的是,殿下说的是,可不举一事,我若说出” “蠢货。”裴敬轩又给了周毅一脚,当他半点准备都没有,就这样任他捏着自己的把柄吗? “你知道买肚子吗?”他勾着唇,笑得猖狂,“怕是还活在你晋州的穷乡僻壤呢,京城之内,典妻书何处寻不到,不过是一个怀孕的妇人,孤认他做儿子,上赶着有人来给孤递大肚子的。” 此刻他的偏殿里就有一个姿色绝佳的女子,到时他让党派之中位高权重之人认个亲,找个名头将人迎进东宫做妾,找那亡命之人搞大了她肚子,再将人杀了,这孩子不就是他的了。 什么不举,有了孩子,无凭无据谁敢多说什么? “你当你是什么好东西,若不是你认得好医士,你当孤还会留着你的命吗?” 周毅眼里流着泪,怪他、都怪他太贪心了。 他只想着若是捏着太子的这个把柄,之后盘算着盛乐府的财产,只要太子日后做了皇帝拉一把周越,他也有一辈子享不完的福。 周毅悔不当初,可已经走上了这一路,也回不了头了,无非就是替太子卖命,若成了,他也一样有荣华富贵的。 周毅想清楚之后,将身子俯的更低,头也重重地磕在地上,“殿下说的是,小人对殿下可谓是全心全意,你瞧瞧嘉宁她也......小人一家都愿做殿下的狗,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裴敬轩冷冷的笑着,鎏金的黒靴足尖挑起周毅的下巴,“好啊,叫两句给孤听听,孤就留你一命。” “汪、汪汪、汪汪汪......” 裴敬轩哈哈大笑几声,母后真是厉害,周毅可真是一条好狗啊。 * 酒楼里细微的声响入了裴屹的耳朵,他若有所思的望了一眼,玄夜意会转身便骑着马离开。 裴屹扔了手中的软剑,轻拉缰绳,马儿便缓缓地动了起来,管家站了起来,流利的接过裴屹手中的缰绳,替他牵着马。 他借着身量高,安抚似地抬手拍了拍轿顶,动作连贯,似漫不经心又似刻意而为,他转过身,看着乌泱泱地人群,开口道:“我宁远王府的姑娘还轮不到旁人说三道四,真当本王是死的吗?” 他面色平静,周身却散着叫人冷颤的寒气,有些百无聊赖的问:“本王一向喜红,看看这一地的红,好不好看?” ...... 管家哈哈笑几声,随意拉了一个人问:“王爷问你呢,好不好看?” “好、好看。” 管家点点头,作势又要往人群里走拉着人问。 众人不约而同地退后几步,异口同声,说的坚定,“好看,好看!” 裴屹这才勾着唇笑了出来,有些责怪:“啧,本王成婚呢,哪有你们这样贺喜的?” 第一个被抓出来的人当即便反应了过来,硬着头皮呼喊了几声,大家也都僵硬的叫了起来,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裴屹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对轿夫说一句“起轿”便在一众吆喝声往宁远王府去。 许酥坐在轿子里觉得有些好笑,哪有他这样强迫着人家欢呼的...... * 皇家办喜事来的人一向不会少,即便不是看在裴屹的份上也要看在皇帝的份上,可裴屹同许酥这婚事特殊,众官家也只能送些薄礼以表心意。 就连皇后也送了不少翡翠玉石过来,过来传话的婢子脸上也带着喜庆的笑,只是皇后的话可算不上中听。 皇后的原话是这样的:“本宫愿宁远王一生有喜,只是宫中琐事繁忙,太子活泼好动,磕破了脚,本宫心中疼惜,又念母后情意,实在抽不出空来,只能日后有机会再亲自摆上红楼酒桌贺喜。” 一字一句都在扎着裴屹的心,裴屹双腿不便,皇后便提起太子活泼好动,裴屹没了母亲,她又几次提起母子亲情,至于红楼......裴屹就是在红楼生下来的。 宫婢将话带到就转身离开,她也不敢轻易招惹了裴屹,只是她才出府门,便瞧着皇后的玉石翡翠在府门口碎了一地,那恶心的奴才还将痰盂之中的污秽之物浇在了她的身上。 气的宫婢红着眼,嘤嘤噎噎的跑回了宫中寻皇后的庇佑。 等到许酥入府之时,那些跨火盆,坐凳子的事裴屹大手一挥全都省去了,喜嬷嬷皱着眉头,低声的劝着:“殿下啊,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婚事办得再简单,这些也是省不得的。” 裴屹脑中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色有些阴沉,一脸不悦的看着喜嬷嬷:“本王娶还是你娶。” “本王的婚事,本王想如何办,就如何办,休得你多嘴。” 他转身离开,手掌捏着木椅泛起了白,心口跳的飞快。 那个女人就是坐凳子,坐的浑身是血—— 他闭着眼,任由那些苦痛记忆一一划过脑海,像是自虐一般,反复的咀嚼着那份苦痛,然后一点一点咽进肚子里,再睁眼时,又恢复了那副清冷不近人情的模样。 裴屹只在新房停留一刻,连盖头也没有掀就去了书房。 他讨厌男女之间的那点事,纵是他娶了许酥,他也不可能同她行周公之礼。 只是这话实在是说的太早了,裴屹想不到,他之后日日说着软话缠着许酥,不让她下床时的模样有多欠揍。 阿柳正巧今日学成归来,他脸上干净了很多,露出了白净俊朗的面庞,穿着一身青衣站在书房的门口守着。 瞧着裴屹过来了,他稍稍一愣,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上前替裴屹推着木椅。 “殿下。” 裴屹淡淡的“嗯”了一声,他手中随意的翻转着婚服上的麦穗,随口一问:“会泡茶了?” 阿柳在他身后重重地点头,他的左手包着厚厚地白纱布,茶水烫了三天,他一直不敢治,直到监管的人说他过关了,才敢上点药。 阿柳将裴屹推在桌前坐下,心领神会地当着裴屹的面沏了一壶清茶,恭敬地搁在裴屹的面前。 裴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最终还是缓缓抿了一小口,舌尖回甘着清苦地味道,确实泡的不错。 他搁下茶杯,指尖划过杯壁的青龙花样,阿柳立马跪了下来。 裴屹有些惊讶的看着他,又点了点桌子,沉声吩咐:“站起来。” 他指着面前的白罐子,“打开,添糖。” 阿柳照做。 “继续,不够。” 一小杯清茶,裴屹足足要加三勺糖,阿柳默默记在心里,暗暗算着配比。 这次裴屹端起茶杯,入口时才满意的看了阿柳一眼。 “这段时间就跟着本王,你有不懂的,玄夜也好,本王也成,尽快适应王府里的生活。” 阿柳也开心的笑了出来,只要不在那个暗无天日的笼子里待着,只要能够填饱肚子,他愿意一辈子伺候王爷。 “是,奴才明白。” 第二十六章 皇后的恶狠 烛火跳跃摇曳,喜嬷嬷面露难色,局促不安的在一旁等待,时而从门外眺望过去。 终于,她忍不住内心的焦急,拉住了一旁路过的小厮,手里的红帕子在空中晃了几个来回,“诶,你去问问王爷在做什么,吉时都要过了。” 小厮胡乱的点头,没过一会儿,嗫挪着步子小心翼翼的来到喜嬷嬷身旁,“嬷嬷,王爷在书房。” 喜嬷嬷脸色都变了,身子虚软的靠着门边往下滑,她这要如何回话啊…… 王爷不来行礼,她回去了也没法儿同皇上交差啊,婚事出了差错又不会怪在贵人头上,该死的不还是她们这些没权没势的奴才。 天老爷啊! 喜嬷嬷深吸一口气,从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拉着翠玉,“翠玉姑娘,王爷在书房啊,可能让王妃派两个人去请一请?” 翠玉也一愣,侧身躲了过去,“这事儿怎能让王妃去,正当是你亲自去请才对。” 喜嬷嬷支支吾吾的,她哪里敢去惹宁远王啊,王妃出面不比她好吗? 另一边,翠玉也将这事告诉了许酥,琼珠蹲在她身边替她捶着腿。 “翠玉,你去问问看。”许酥眨着眼说道。 她心里其实觉得也挺好的,她虽然想要同裴屹在一起,但洞房花烛夜、坦诚相待这件事,她其实也没能做好准备。 * 皇宫后院。 宫婢红着眼睛跪在地上,面前一地的碎瓷脸上也尽是赤红的巴掌印。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皇后看着她,笑了一声,“来人,给我继续打。” 宫婢的额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可上头的娇贵人根本不会在意她的死活。 “啪啪啪”的巴掌声在皇后的宫中络绎不绝,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宫婢已然昏死过去了,皇后拨弄着手中的鎏金护甲。 “死了没?” “娘娘,人已经昏过去了。” 身边的贴身婢女剥了一颗紫色葡萄入皇后的口中,皇后口中嚼着,微微抬眼:“没死就给本宫打死为止。” “诺。” “禀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裴敬轩身着一身墨绿色长袍,身后墨黑的外氅被小太监接过挂在了博古架上,他脚步匆匆面色也不好。 “儿臣见过母后。” 皇后轻轻瞥他一眼,坐直了身子,“本宫教了你多少回,情绪不外露,你一个太子,若是连这个都做不到,日后轻易被他人察觉了心思,如何驭下?连命能不能保住都不知道!” 小太监端来四方木椅,“殿下端坐。” 裴敬轩哼了一声,撩开衣袍直直的坐了下来,“孤今日死了一个幕僚!” “足足养了三年!” 皇后眉头轻皱,从高位上走了下来,踢了踢那个被打昏过去的婢女,满脸的嫌弃:“为何?” “还不是那该死的周毅,又说什么今日若能拦轿,就能让裴屹大大出丑,丢了皇家的脸面,无人再敢娶,之后我再出现在许酥那贱人面前,她肯定对孤感恩戴德!” 他两手一摊,心中气急了:“现如今倒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狗东西!” 裴敬轩的目光里还带着怨怼看向了皇后:“若不是母后有言在先,儿臣定不会轻饶了他。” 皇后看向裴敬轩时,朝他狠狠翻了一个白眼,又伸手推他一把,将人从木凳上推攘了下去。 “你事做不成还能赖在本宫的头上,叫你去弄药,为何不弄?” 裴敬轩觉得心气极了,明明就是皇后和周毅的法子不中用,他一步步按着皇后的旨意走的,出了差错,不就是他们出了问题。 “儿臣如何没弄?” 皇后睨他一眼,叫裴敬轩心中一惊,跪在了地上。 “儿臣也没说错啊,那斗兽场的药儿臣全都下了,谁知许酥那个小贱蹄子竟将茶碗都给调了包,催情药都叫儿臣吃下去了。” “什么?”皇后上前几步,拿起方几桌上的瓷杯就砸在了裴敬轩的脚边,“你个蠢东西,本宫且问你,你可有留子?” 裴敬轩低垂着眉眼,摇了摇头:“不不不,儿臣绝对没有。” 可他又想到偏殿里的那个女人,微微抬起头来,有些怯生生的看着皇后:“儿……儿臣瞧上了一个。” 生怕皇后生气,裴敬轩接话接的快:“那女人无名无份,恰能跟着孤,孤只当多了一个通房丫鬟,绝不会怎么样的!” 做通房丫鬟? 皇后眼里带着鄙夷,流着皇帝身上血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那样下三滥的女人,玩了一次还不够,竟还要收房...... 不过仅仅只是一个通房丫鬟,皇后也没说什么,只是接过婢女递来的天山雪莲汤小口地喝着,漫不经心地问上一句: “那你隔日就同周毅混在了一处。” 她凤眸微转,笑了几声:“你得不到许酥,转而换去她的表妹了?” 皇后周身散发着威压,语速也慢,颇有一番问罪的口感。 裴敬轩点点头:“周毅的女儿在孤的手上,照母后的话,这样岂不是让周毅一家都能为孤求利。” “此等卖女求荣之人你也信?” 皇后苦口婆心,她心里隐隐察觉,这个儿子,她怕是要靠不住了,半点脑子都没有。 “他做的那些事,许酥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本宫是告诉你,此人狠绝,若用好了,日后有什么脏手的活都能叫他去做,可用不好,他也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她走去古架边,手掌抚摸着蜷缩在香炉旁的白猫,笑的温柔:“就你这般藏不住半点心事的模样,本宫怕是都不敢指望你干点什么了。” 裴敬轩跪坐在地上瞪着眼睛看向皇后那纤细的身影,那慈爱的笑意里藏着他看不懂的狠绝。 皇后轻笑一声,头上的流苏发钗叮当作响,对着身旁的婢女笑了笑,转而指尖指着白猫。 “本宫要换一只。” 婢女心惊胆颤,她知道皇后已然心情不悦,万不能莽撞了。 “诺。” 皇后抬眸,揪着她的头发,“那么小声做什么?怎么……你也想当猫儿?” “不不不——” “来人,将她拖出去,做成猫儿模样。” 说完,皇后的手又重新覆在白猫的身上。 等身后的动静都消散了,她才缓缓收紧力道,在裴敬轩不可思议的眼神之中,将白猫活活掐死。 她笑着看向裴敬轩,“你若再听不懂本宫的话,事儿都办不成,本宫也绝不会再要你!” 第二十七章 犯腿疾 裴敬轩看着皇后离开的身影,久久不能回神。 为何他慈爱的母亲竟变作了这般模样,看着倒在地上被掌掴而死的婢女,他深感无力,只能不断地劝说自己,皇后就他这一个孩子,绝不可能放弃他的。 皇后她不过是说上两句气话罢了。 小太监提着宫灯走了进来,他弯着脊背,身后跟着一个年纪更小的太监捧着一个托盘,上头正是方才被皇后生生掐死的白猫。 “殿下,娘娘有旨,要殿下抱着白猫回东宫。” 裴敬轩猛然抬起头来,却又不得不遵从旨意,等小太监将死去的白猫放进他的怀中时,裴敬轩吓得大呼一声,白猫狠狠的摔在地上。 模样更加吓人,小太监重新抱起来放入裴敬轩的怀里。 此时,那个提着宫灯的小太监狠狠的压住他的手臂:“殿下,若再摔一次,可就捧不起来了......” * 翠玉抓了几个府中的小厮,一路问到了裴屹的书房那处,她看着阿柳,出声道:“烦劳你禀一句,就说喜嬷嬷要王爷行礼,不然王妃的盖头一直不能摘下来。” 阿柳点点头,推开门转身进去,又当着翠玉的面将门牢牢阖上。 翠玉半咬着唇,替许酥不值,哪有新婚夜,新郎连新房都不进的,她们家姑娘嫁进来第一日便如此,日后又怎会有好日子过。 裴屹那时还在桌上自己跟自己对弈,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一颗黑子缓缓落下,听了阿柳的话,才收回了自己的思绪。 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良久才叹了一口气,唤了阿柳过来:“去新房。” 啧,他只是怕若不去掀盖头,定要将人憋坏了。 翠玉在外头等了许久,夜里的寒潮来的更凶,她双腿交叠着抬起落下,手掌也互相搓着,时不时哈出一口气来暖暖。 听见门开了,才跪在地上道一句王爷安好,便跟在身后一同前往新房。 喜嬷嬷瞧见裴屹来了,笑得脸上的褶子也更深,“王爷万安,今日吉时更吉祥,郎君进门最响亮,美人盖头遮红颜,只等郎君把盖儿掀。” 说完,她便直接将红杆递给了裴屹,“王爷,可以掀盖头了。” 裴屹淡淡的应了一声,接过红杆,挑起了红盖头。 他看着许酥低垂着眼眸没敢瞧他的模样,忽而觉得她这样娇羞的场面格外的新鲜,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喜嬷嬷一瞧,两手一拍,端过一旁的花生瓜子就往二人身上洒,又将翠玉和琼珠两个丫头拉了出去。 “去去去,你们两个丫头,快些去备水。” 她瞧着宁远王看王妃这神情,只怕......两趟水儿都不够玩的。 喜嬷嬷深吸了一口气,身心愉悦,真好,她今晚不仅可以得了赏钱,明日入了宫中,只怕地位还能再升一升,当礼部的掌事姑姑去了。 空气徒然静了下来,耳边是火舌舔舐着烛身还有呼啸的寒风声,许酥往边上一坐,给裴屹留出一个空位来。 裴屹抬眼望着她,只是拨开了一侧的纱帘,出去同阿柳说了什么,便背对着她脊背挺得笔直。 就在许酥觉得气氛太过诡异想要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时,阿柳带着几个小厮端着热菜进来,同她行了礼,放下手中的吃食便离开了。 “让你的婢女进来替你梳洗,将东西吃了早些歇息吧。” 裴屹转过身来看着她,本就是因着利益而成的婚,也无需同床共枕这一步了。 许酥问:“王爷晚上还回来睡吗?” ...... 这话问完,许酥就有些后悔了,他该不会认为自己就是想要他回来睡吧。 可是她只是想确定,他是不是晚上宿在别处了。 “我的意思是......王爷若有旁的事要忙,我也没关系的。” 裴屹眼中带着玩味儿的看了她好一会儿,见翠玉和琼珠进来要替她梳洗,这才启唇缓缓说道:“倒也无事要忙。” ......那他是要回来睡? 许酥半信半疑的点点头,乖巧的回他:“好。” 啧,真是够有趣的,胆儿这么小,如何敢说出要嫁他这样的话? 裴屹出了新房,也没想着再回书房,他让阿柳带着他去了府中的假山亭里,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喝着甜茶,从高处俯瞰整个宁远王府。 他那惨死的娘若是知道他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娶了一个王妃只怕要气的怨气升天了。 毕竟,她可是想让自己当皇帝替她杨家翻案的人。 思及此,他看着那白雪也觉得脏污极了,这样白的东西,世间竟真的有。 啧,看着白罢了,落在地上,染了脏污的东西,不过是世人瞧不见罢了。 阿柳重新端了一壶甜茶上来,“王爷,王妃已经梳洗完了。” 裴屹接过茶杯后顿了顿,也没讲话。 良久,阿柳腿都要站僵了,风从耳边穿过,他含糊不清的听到一句:“暖床倒是积极。” 裴屹放了手中的杯子,看着不远处的阿柳,将人唤到身边来,“去新房吧。” 可路上风雪太大,路况又难走,裴屹的腿受了寒气,此刻满脸大汗,脸色也苍白的如同一张白纸一般。 阿柳将裴屹放在廊下,大着步子一边跑一边呼喊:“来人啊,快些来人。” 玄夜来的时候手中拎着一个医士,那男人颤颤巍巍的搭上裴屹的脉,又被玄夜一把拉开。 “先让王爷进房。” 该死,这医士都未曾垫一条帕子。 屋内暖和,还燃了炭火炉,玄夜和阿柳都在一旁焦急的等待,王爷身边连个正儿八经懂医的护卫也没有。 玄夜暗暗想着,他一定要为王爷找一个懂医的暗卫来王爷身边守着。 那医士胆小,又瞧着裴屹这模样,若不是阿柳的剑还架在他脖颈之上,说什么他也要跑了! “王......王爷受了寒气,此刻体内脉象微弱,双腿怕是如万箭穿心一般疼痛不已,老夫要以针灸之术,替他将腿中的寒气给逼出来。” 说着他胆子也愈发大了起来,都说医者仁心,裴屹这双腿本就是伤了未曾及时治疗,又受了极重的寒气才导致他腿下无力。 他搭着裴屹的脉象,估摸着他双腿若是能将暗伤治好了,辅以针灸热疗之法,日日注意护暖,只怕不出两个月,这双腿便能恢复个八九。 再得了空隙,好好得锻炼,康复之日指日可待,别说这腿疾不再犯,就是站起来、跑起来都不是问题啊。 第二十八章 王爷真乖 那医士的一颗心都在治疗上了,也顾不得眼前的男子是那杀人不眨眼、饮血啖肉的裴屹。 先是从包里掏了出几个花花绿绿的药丸交给了阿柳,一份留样、一份现在就要给裴屹服下。 他垂着眼眸,在自己的药包里翻找着什么,随后拿过桌上的喜烛晃了晃。 针尖置于火上烧灼,那医士掀起裴屹的裤腿就要施针。 “噌”的一声。 医士的手掌落空,裴屹的木椅也已然调转了方向。 他神色难掩苦痛,嘴唇发白,模样看起来狼狈极了,此刻侧过脸去没人让人瞧见,声音嘶哑:“开药方子。” 说完他便剧烈的咳嗽几声,随后彻底背过身去,医士这次连他的脸都看不见了。 他手上还拿着针,眼神有些茫然的看向玄夜和阿柳两个人,有些生气:“你们......简直是胡闹!” “他腿疾未伤根本,老夫从医这么多年,还没见过故意放任自己残疾的!” 说完,他便重重地跪在了地上,恨不得打嘴。 这是什么人,哪里轮得到他来说。 耳边传来疾步之声,医士跪在地上看了几眼,只瞧得是一双正红的蜀锦绣花鞋。 “王爷。”许酥对着裴屹的背影行过礼,弯下身子将跪在地上的医士拉了起来。 “我们去那边讲话。”许酥道。 阿柳看着眼前略微熟悉的面庞才想起来,原来她就是斗兽场里同他一起向王爷救命的女子。 玄夜瞥了一眼裴屹的脸色没吭声,看着许酥将医士拉去一边,心里也隐隐希望,她能有法子劝动裴屹。 许酥是听到阿柳的声音后才慌忙起身的,她那时脱得就只剩一件轻薄的纱衣,睡在绵软的喜被之中。 只因换了一身衣裳,又对这宁远王府不熟悉才来的如此晚。 谈话间,许酥也问的直接,了解了那医士的治疗之法,又向他多讨了几贴药就将人送去偏殿歇着了。 离开屋门前,医士问了一句:“娘娘可是师从宫中医官?” 许酥说:“幸得正大医官教导了几年。” 那医士心中了然,原来是太医院的院首亲自教出来的,难怪药理言语间如此熟悉,竟是他的小师妹了。 “如此,老夫便先行一步了。” 翠玉捧着许酥的小药箱匆匆来迟,她出嫁前在屋里也捣鼓了好一阵的,翠玉也不清楚她要是不要,总归东西都是一股脑的带了过来。 琼珠则是端着一盆泡开了一剂药方的热水进来。 “都下去。” ...... 屋门重新被阖上,屋内只剩了许酥和裴屹,她绕到裴屹的面前,看他紧闭着眼,额头尽是冷汗,只觉得心疼。 “不想施针,先泡脚好吗?”许酥同他讲话的声音,宛若在哄一个闹别扭的孩子。 裴屹睁开眼,看向她的神情并不友好,“出去。” 这屋里生了三个炭炉,窗户却紧紧的闭着,许酥看了一眼,站起身来,将他身后的轩窗推开了半扇。 她从那缂丝鎏金的宽腰带里掏出一个白盒,当裴屹的面打开,素白的指尖捏着一颗药丸喂到裴屹的嘴边。 裴屹看不懂她在做什么,僵持了许久,他才张嘴将那颗药丸咽了下去。 许酥看着他笑了几声:“王爷不怕这是毒药吗?” 裴屹没理她,她这话问的好没道理,若真想他死,如今又跑来劝他做什么。 许酥自顾的将那盆热水端在裴屹的脚边,她看着裴屹的眼睛,蹲下身来,想要脱了他的鞋袜让他泡脚。 裴屹双手拉着木椅往后退:“本王的话你听不懂吗?” “听不懂。”许酥呛他。 他从一边抽出软剑指着许酥,“你真当本王不会动你?” 许酥站在原地没吭声,却也看着他并未让步,“没有,新婚夜,王爷要动我天经地义。” 这女人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许酥再一次将木盆放在他的腿边,软剑就在她的脸侧,只要一个不留神,她只怕今日就要丧命于此。 裴屹丢了手中的剑,一手捏着她的下颌,黑沉的目光企图看清她眼里的算计。 然而......没有。 什么也没有。 这双眼睛,干净又纯粹。 裴屹忽然就明白,他对她那说不清道不明却又无法拒绝的行为是为何了。 她给他的情感太干净了。 那是他从未感受过的光明。 “本王觉得王妃甚是有趣,嫁给本王之前,王妃只说厌恶太子,惧怕太子,想让本王救你于水火......” 他低笑了几声,又问:“如今呢?” 他的大拇指带着粗粝的触感,重重地划过她的下巴尖留下红痕,“王妃可有后悔?” 他不仅同太子一般可怕,也比太子更加恶毒,甚至他没有一双健全的腿。 “不后悔。”许酥抬手握着他的手腕,指尖带着安抚的力道摩挲着。 她重活一世,跳开那些世俗常理,看着裴屹如今这个年岁的模样,也明白他内心的那点别扭和敏感。 她知道,裴屹想听她亲口说,不后悔。 又是这样的眼神。 干干净净,哪怕许酥带有半点算计,裴屹也不会觉得心烦。 她是真的不后悔。 双腿传来剧烈的疼痛,裴屹忍不住闷哼一声,放开了许酥,撇过脸去。 他还是要脸的。 “出去吧。” 许酥抿着唇,也没瞧他,只是自顾的将他的鞋袜都脱了。 “本王叫你——” 那张精致绝美的小脸在他眼前徒然放大,唇间传来温软的触感带着一丝甜腻的气息,她不知作何缘由,滑腻的舌尖舔过他的唇瓣,稍稍退开。 呼吸交融间,裴屹听到她用清甜的嗓音说着凶巴巴的狠话:“不许吵,再吵我就再堵。” 许酥轻笑一声,又低下身子来解他另一条腿的白袜。 裴屹一边忍着苦痛,一边愣愣想着,他实在是太疼了,疼到没有力气推开她了。 许酥伸手探进木盆的热水里,拨了拨,觉得有些凉了。 她看着裴屹神情平淡,低垂着眼眸出神的模样,笑了笑,毫不吝啬地夸他:“王爷真乖。” 说完,她便起身去了桌边,底下放着下人端来地热水,用棉被包着,盖板盖着,此刻一打开便升腾着袅袅热气。 她动作有些笨拙,有水滴溅在腕上烫起了一个水泡,也只是皱了皱眉。 像是彻底妥协,裴屹的脑袋一直都没抬起来过,直到许酥带着热气的手掌触上他冰凉的脚,裴屹才猛然抬起了头。 那种从脚底传上来的酥麻感让他忍不住战栗。 接踵而来的恐惧感,让他后背疯了一般的生汗,豆大的汗珠砸在腿间的衣料上,又溅在许酥的脸侧。 第二十九章 跟着娘娘,去新房 耳边传来尖细又疯狂的喊叫声:“都怪你,都是你,都是你彻底毁了我!” “你去死!去死!” “娘,孩儿错了,孩儿错了,娘。” 记忆交错杂糅,裴屹的脑子里一片血红,从脚底而上的冰冷刺痛钻心蚀骨。 他呼吸愈发急促,浑身都在打颤,一双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恐惧。 许酥的掌心还握着他的脚踝。 只是将他的一只脚入了水,却没想到他的反应如此之大。 她不敢再有动作,直起身来,抱着裴屹的身躯,一下一下的拍哄着,在他耳边说着乖软好听的话。 “王爷对我真好。” “是谁家的郎君,长得这样俊朗还特别听娘子的话呀。” ...... 等裴屹缓过来时,耳边就听着她说着甜蜜的话。 脚底的寒凉被温暖的热流取代,揪心一般的疼也一点一点消散。 他闭着眼多听了几嘴,觉得有些好笑。 还真是难为她了。 手也要夸,脚也要夸,就连眼睛也能被她说的天花乱坠。 裴屹将她推开,胸膛还在小幅度的起伏着,许酥抽了腰间的红帕子,将他额上的汗珠擦净,又往木盆里添了些热水。 这一次,她将裴屹的脚放进木盆时,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表情。 还好......没事了。 许酥怕他无聊,又觉得他方才那样定是经历了一些不好的事,只挑着一些有趣的话来自顾的说着。 裴屹的眼睛跟着她的举动转,愣愣出神...... 她见到了他崩溃难忍的模样...... 他要杀了她吗? 这般难堪,又叫人屈辱的模样被人瞧见了,要杀了的吧。 可他......有些下不去手。 或许,也不一定要杀她,只要让她讲不出话来,她就不会将自己今日这般狼狈的模样说出去了。 许酥对他情绪的转变察觉的格外快,近乎是裴屹一动杀念,许酥便感受到了不一样。 她停了手中的活,歪了歪脑袋看着他,试图弄清他在想什么。 “王爷,你......想杀了我吗?”许酥半信半疑的问。 裴屹半眯着眼眸,沉默着没讲话。 这个女人实在太诡异了。 许酥看着他的神情心中了然,心里是有些难受的,可转念一想也明白这是为何? 只怕是这要面子的臭男人,觉得自己失了面子,又叫自己瞧见他那般模样,心里指不定如何纠结又觉得难堪呢。 “王爷在我心中永远都是最好的。”许酥笑了一声,拿过一旁的厚帕子,将他脚上的水渍拭干。 她笑得耀眼,眼里的柔情让裴屹忍不住沉溺。 “王爷以为方才我说的话都是在哄人吗?” 她表情娇俏,“哼”了一声,“我说的都是实话罢了,王爷自己不信,还动了杀念,该打。” 说完,她捏着手中长袜的系带,向两边用力一拉又快速松开,挑衅一般看向裴屹。 裴屹真的想告诉她,他腿是没有感觉的,只有内里发作,从骨髓里传来的痛意才能感受到。 “不杀。”他低声呢喃。 这回让许酥有些呆愣了,她眨眨眼,后知后觉的“哦”了一声,也不知要说什么好。 “本王对上太子,千辛万苦娶回来的王妃可不是用来杀的。” 唯一一次。 他不想考虑那么多,也不愿瞻前顾后,少一点算计,跟着感觉走。 至少,他心里是不愿伤了她的。 若她是细作,那他就要她反水,若她不是,他也要她如今日这般—— 不、比今日更甚的欢喜他。 许酥真的很想知道这混蛋面无表情说出这句话来时,内心深处究竟是在想什么。 见他气色好多了,脸色也恢复了红润,这才将下人们重新叫进来。 翠玉手里挂着棉氅和汤婆子,她们姑娘最怕冷了。 玄夜和阿柳都默契的站在外头没进去,让翠玉和琼珠二人先进去伺候了。 夜里多风,鹅毛大雪在一刻钟前停了,如今空中飘飘扬扬又下起了细密的冰石子,砸在瓦片上噼噼啪啪的响。 许酥的外衫湿了几处,这屋里也没有内室,可湿衣裳也要先换下来才行,翠玉伸手就要解开她腰间的玉带被裴屹叫住。 “本王来。” 许酥小声的“啊”了一声,仔细听还能听出一丝颤音来。 可裴屹没说话,自顾的推着木椅来到了许酥的面前,粗粝的指腹覆上她腰间软滑的面料,忍不住摩挲,只一点力道往外一抽,那系带便顺滑的松散开。 “抬手。” 许酥听话的照做,脸有些红,尤其是翠玉和琼珠还在这,她觉得她应当多开几扇窗的,她有些呼吸不过来了。 脱了外衫,内里就是一件薄透的轻纱素衣,那是新婚夜喜嬷嬷特意叫许酥换上,去被窝里等着的。 上辈子许酥嫁去东宫时,也曾穿这样的轻纱素衣,只是东宫那边准备的样式更为露骨一些。 这宁远王府的素衣倒是没缺少什么,就是太透了,红纱又衬得皮肤格外的白,雾里看花般的朦胧感,隔靴搔痒叫人难耐。 裴屹动作缓慢,脱了她的外衫还了有心情的看了几许才接过翠玉手中的棉毛外氅,替许酥穿上。 他眼神里也没带着欲,那双黑曜石般的瞳仁没有半点情绪的起伏,平静而又深邃。 琼珠扶着许酥往外走,翠玉开了门,裴屹才出声唤了阿柳过来。 “跟着娘娘,去新房。” 许酥脚下一歪,差点就要摔了,幸好有翠玉和琼珠搀着她。 可偏偏裴屹还堂而皇之的低笑了几声,就连说话的语气里都带着调笑:“王妃慢些,不着急。” ...... 这个混蛋! 她都没有笑他! 太过分了! 许酥,你也是......你笨死算了,走个路也能差点摔了! * 不同于宁远王府这处的喜庆,周毅一家住在东宫的偏二殿中,床榻间连床厚实些的被褥也没有。 那些奴才瞧着周嘉宁的模样,还以为周嘉宁是同殿下前几日带进来的那个通房丫鬟一般,这次还拖家带口的,言语间都是嘲笑的语气。 周嘉宁被折腾的狠了,一路上都是周越带着她。 起初,周越还会抱着周嘉宁走,后来改成背着,最后干脆拉着她两条胳膊拖着,间或换一个姿势,将人打直滚着走。 只是这样更累了,周越只好将周嘉宁丢在一旁,冷眼相待,“不经用的东西,你且自己在这慢慢耗着吧,老子要赶上爹爹了,等不了你。” 他怕万一自己落后了,东宫的下人们不认得他,不放他进去怎么办? 何况,这都多久没有进食了,带着这样一个拖油瓶,烦都烦死了! 第三十章 好困 可让周越没想到的是,他们入了东宫,不仅没有比上在盛乐府时的舒适和奢靡,竟还成了这东宫人人喊打,就连奴才也瞧不上的人物。 “喂,说你呢!就你,狗奴才,本公子要见太子!”周越两脚并缩着。 偏殿阴冷,雪落了一身早就浸湿了绸袄,他两臂紧紧抱着自己,对着门外打扫庭院的小太监大声嚷嚷。 周毅也不知去了哪里,这都夜了也不见得他回来。 周越恶狠狠得想着,等周毅同太子一起回来,他定要太子好好得教训教训这几个不听话的狗奴才。 风一针针得刮着,小太监冷哼一声,对着周越所在得院门重重地呸了一声,两手叉腰便开始骂:“什么东西,还真当自己是贵人了!” “一个通房丫鬟的兄长也妄想在这东宫里称王?”他用手中的扫帚将门口的落雪扫进屋里,语气也愈发恶劣。 “若不是为了你们,我们殿下又怎会被娘娘责罚,到现在还跪在书房里,就你,还想见殿下做梦去吧!” 周越实在是太冷了,不然他一定要上前好好的打他,这狗奴才竟敢将脏雪扫在他身上。 他愤愤的咬着牙,不相信他的话:“嘴贱的奴才,我呸,太子殿下最是看重我父亲,你等着!” 小太监勾着唇笑,他穿的厚实,抱着扫帚就坐在周越屋里的门槛上叫他连门也关不上。 他就是那个后院通房丫鬟的丈夫,他本来就是人牙子,早些年挑了个好看的做妻子,后来落魄了,那女人也还算有良心没跑。 幸得一纸典妻书卖了她,只是为了防止自己被太子灭口,他主动留在了东宫的偏殿里,替太子看着那个女人,也为了保住自己的一条命。 瞧瞧,那个女人不过是来了几天,他就换了身上的破布蓝条,穿上了舒服又厚实的棉袄。 如今又来一个通房丫鬟,还拖家带口的,他岂能有好脸色相待? * 裴屹跟在许酥的身后一同回了新房,他让许酥先上了床。 瞧着她内心忐忑却又强装镇定的模样,他无声的笑。 许酥也没敢正面对着裴屹,她盖着暖和柔软的喜被,面对着床内侧的挡板,看着床上的鸟雀花纹,耳朵细细的听着身后的声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床侧一边塌下去了一些,她数着鸟雀的思绪瞬间便被那股力道冲散。 她上辈子还未曾同男人同床共枕过呢,裴敬轩自知不能人道,说了好些个不堪入耳的话,他又喝的烂醉,嘴里时不时嘟囔几句,大咧咧的躺在新房的地上就睡了过去。 裴屹看着许酥的背影抿了抿唇,抬起手来对着她脊背上的穴道点了两下,她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而床上的裴屹却是一夜未曾合眼,手上有些无趣的玩弄着许酥的发丝直至天微微亮,他才穿上衣裳,去了书房。 阿柳替他泡好了茶水,晓得裴屹早上晨起是要写会儿字的,便站在一旁研磨,顺带将昨儿个夜里宫里发生的事讲给他听。 皇后宫里的事探听的没那么清楚,只晓得太子最后是抱着一只死相惨烈的猫离开的,回去了以后,还在东宫的书房里跪了一整夜。 而皇帝那处则更是荒诞。 他心知今日是裴屹的喜事,借着这一说辞宴请了好几位王公大臣前去殿中饮酒赏乐,还非要人家带着妻女一同前去。 而他则左拥右抱的坐在龙椅之上高谈阔论。 可笑的就是,皇帝吃醉了酒,瞧上了臣妻又不敢真的将人抢了过去,就让那些臣子的女儿一起入宫,当场便封了妃嫔。 有胆小的哭出声来,偏就惹了皇帝的兽心,当着众人的面搂在怀里亲。 而今早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就是,龙床上睡的女人太多了,皇帝竟从床上摔了下来,扭伤了脚。 而那位被当众亲了一口的姑娘,不堪此辱欲要跳江,又叫路过的皇后娘娘救了下来,还好生安抚了一番,才得以保着性命。 裴屹手中喝着茶水,闻言眉头轻挑低笑出声来,才提笔缓缓落下一个妙字。 许酥醒过来时翠玉和琼珠二人正巧交替干活儿去了。 她拍了拍脑袋,只觉得肩膀处有些疼,也没想那么多,迷迷糊糊的扯过一件袍袄就光着脚站起身来,也不管外头有多冷。 推开门,半眯着眼睛,还打着瞌睡就循着脑中的记忆往裴屹的书房走去。 晨间无风,正巧裴屹的书房那处也没什么下人,只一个玄夜在外头守着。 她打了一个呵欠,毫不意外的看见了玄夜,只觉得他今日好像年轻了许多,就是不知为何一直低着头。 许酥实在是太困了,脚步虚浮歪七扭八的走着,脑中的疑惑只一瞬便被她抛掷脑后,只想快些去裴屹的身边,然后好生的睡上一觉。 推开书房的门,瞥见裴屹还在练字,她格外熟捻的走了过去,抱着自己的双腿坐在了地上,脑袋靠在他的膝盖上打了一个呵欠,眼中也氤氲出水汽。 身边就是炭火炉,裴屹的体温也高,她靠的舒服,强撑着眼皮道一句:“不知怎了,今日肩膀酸痛极了。” 她似是困极了,说完便沉沉的睡了过去,吓得阿柳跪在地上,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殿下这字......还练吗? 裴屹的手顿在空中,笔尖蓄着黑墨,不知过了多久才“滴答”一声,在宣纸上缓缓晕染开来。 他搁下手中的毛笔,垂眸看向膝盖处的脑袋,视线从上而下,她的素纱单衣尚未换下,胸前的系带也松松垮垮的,全靠外袍遮着。 裴屹黑沉着脸,“若眼睛还想要,头就磕下去些。” 阿柳闻言,直接将额头贴着地面,眼睛也闭了起来。 裴屹没好气的解了身上的衣袍盖在许酥的身上,手上带着力道,将膝上的脑袋推开,让许酥坐直来。 脑袋昏昏沉沉,又被重力推了起来,许酥的眼睛都未曾睁开,嘴里嘟囔着:“好困。” 随后胳膊打开裴屹的手,巴巴儿的又靠了上来。 裴屹气笑了,他那新房的大床不比膝上好睡? 还是这姑娘不喜欢睡软床,喜欢睡这如地板一般生硬的床榻? 这又是什么吸引他的手段,大清早的跑来书房就为了睡一觉? 还是她故意过来打搅,只因为他昨儿夜里点了她的穴道叫她肩膀疼? 第三十一章 痒 裴屹深吸一口气,瞧着桌上的字也毁了,抬起手来将许酥彻底推开,连带着木椅也往后退。 许酥顺着力道起来,又重重地摔在地上,这下才真醒了过来。 她迷蒙着睁开眼,瞧见正对着她磕头的阿柳,人还有些懵。 揉了揉自己手臂,“嘶”了一声,“真疼。” “还晓得疼。”裴屹说。 这语调听起来阴阳怪气的,许酥转过身来瞧见裴屹的面容,外头还传来翠玉焦急的声音。 “玄夜,你可瞧见王妃了?” “正在殿下这处。” ...... 真是疯了。 许酥低头看了一眼,将身上的衣袍拉的更紧,浑身发热,又想着这样的场景要如何解释给裴屹听。 她应当没说什么奇怪的话语吧。 看着裴屹怀疑的眼神,许酥悻悻然的笑着,眨着眼睛,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那个......我实在是太想你了,可是连着几日也没能睡个好觉,困极了,就只能来你身边睡着了。” 裴屹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面上没什么表情,也不说话。 许酥光着脚,圆白的脚趾于衣袍间露出一点,不安的蜷缩着。 裴屹半咬着唇,看的入迷。 他想练字,很想。 许酥等了许久也没等到裴屹的话,她软着声线,故意向他撒娇,连带着初醒的糯音,软到了心尖儿上。 “裴屹......我就是太贪心了嘛,又想见你又想睡觉的。” 她往炭火炉那边挪着,将裴屹的外袍垫在底下,拉紧了自己的袍袄,继续说:“你昨夜里泡脚的药剂是我前夜熬了大半夜才配好的,又早早的被喜嬷嬷拉起来梳洗,昨夜也睡得晚......” 许酥绞尽脑汁地想理由,总归不能叫他发现了,她迷迷糊糊间将这辈子当作上辈子魂体时期了。 裴屹耳边听着她的话,又见她将自己的衣裳垫屁股,只觉得气的心肝疼。 成,这姑娘不喜欢睡地板这般的硬床,他今日算是晓得了。 裴屹睨她一眼,推着木椅靠近书桌,将桌上那副被墨水滴染的字扔在了她身边,“毁了。” 许酥手中拿着宣纸,眼睛有些疑惑的看着他,满脸无辜。 这字毁了,那再练一副不就好了。 何况,他日日晨起都要写字,写完了便拿去火上烧了,自己也不留着。 他现在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要她赔? 许酥眨眨眼,身旁太暖和,她没忍住又打了一个呵欠,这回眼底的水汽凝成泪珠滴落下来。 “我、我写一副赔给王爷。”她说话带着鼻音,有些委屈,“行吗?” 裴屹道:“下去。” 阿柳赶忙应声,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出门时差点摔了一个趔趄。 裴屹将许酥从地上拉起来,看着她白嫩的足沾了黑灰,脚趾局促不安地缩了又伸,将人拉到自己怀里来坐着。 “别动,扶稳了。”他推着木椅去了不远处的软榻,行走间让阿柳送了一盆热水进来。 就连桌边的笔架,也被阿柳挪来了软榻边上。 他的双臂格外的有力,许酥坐在他身上,他双手推着木椅也没觉得颠簸,被人打横抱起轻放在软榻之上。 裴屹扯过一旁的软被将她包起来,只露出那双玉足来。 他先是净了手,又拿过雪色的棉帕沾了水,替她将脚上的灰尘擦净。 看着她的双足恢复白净滑嫩的模样,裴屹才满意的放下手中的帕子。 他望着许酥的脸,认真的说:“你毁了我一副,理当赔。” 许酥点点头,“可以,不知王爷何时要,或者我现在就能提笔写。” 裴屹笑着摇头,同她说:“你要用你写的字,赔我?” 许酥顿了顿,有些茫然。 不这样赔,还能怎样赔? 总不能叫他自己写一副给她,然后她拿着他写的字赔给他自己吧。 裴屹也不同她绕弯子,他的指勾了勾她不安的足尖,“本王的小字写的不错,王妃的脚甚是喜人,脏的是宣纸,毁的也是宣纸。” 他点到为止,剩下的没再说。 可许酥觉得他真的太得寸进尺,太过分了。 “那......我赔你宣纸不就好了,成倍的赔。”许酥回。 裴屹看着她,往后退了些,有些怨怼:“天山雪松制成的纸。” 许酥一噎,难怪那墨晕的那样开,这纸她还真赔不起。 裴屹看着她的眼睛无声的等待。 许酥经不起他这样的打量,她虽不理解这样的行为,可仔细想了想,她同裴屹是正儿八经的夫妇。 不过是在脚上写两个字罢了。 权当哄着他玩算了。 “我、我答应你就是了。”她曲着脚趾,身子往后缩。 裴屹勾着唇笑了一瞬,转过身去,将翠玉唤了进来替她梳洗,他则去了书桌前,亲自研磨。 屋里静的很,翠玉拿着牙柄细细的替许酥清了牙口,漱完口她又喝了一杯花茶下肚,琼珠便抱着要换的衣裳过来。 裴屹抬眸看了一眼也没有出声,只是等到许酥换下了身上那件单衣,转而穿了一件洁白的里衣时出声制止:“如此就好。” 琼珠手上的动作一顿,这里衣如此单薄,她跪上前,“殿下,王妃身子骨弱,还是多穿些好。” 许酥也没明白,“里衣轻薄,我再穿一件,不会遮了脚的。” 啧,他说过,他不是什么好人。 “阿柳,再添两个炭火炉。”他低声吩咐,转而看向琼珠和翠玉,“外衫留下,剩下的本王来。” 阿柳动作麻利,低着头大着步子添完火炉又将侧后的轩窗推开了些,免得里头闷。 随后便带着翠玉和琼珠离的书房远远的候着了。 许酥皱着眉,有些不解:“为何不能再穿一件?” 裴屹捏着笔杆,骨节分明的指尖覆上青色薄透的玉竹节显得格外的清冷。 “你坐了我的外衫,我要添火的。”裴屹瞥她一眼,继续沾墨。 等他提笔抓着许酥的脚踝放在自己的腿上时,才将剩下的话说完:“你穿的太多会出汗,又要叫婢子进来,麻烦。” 许酥“哦”了一声,目光紧锁着他手上的笔,有些紧张。 裴屹看着她的小脸,想了想问她:“你小字念念,是哪个念?” 许酥回:“念想的念。” 裴屹点点头,提笔就要在她的脚上写,他用的软性羊毫,落在许酥的脚上又软又凉,才一个笔画,她便忍不住将脚往里缩,笑了出来。 “痒。”许酥娇嗔一句。 啧,他特意选的软毫,若是用了硬毫,只怕这娇贵人又嫌疼。 他看了许酥一眼,拿过一旁浸了热水的帕子擦去那一笔重新写,许酥依旧要将腿往回收。 她笑得眼泪都出来,缓过来以后,带着几分羞,又带着一丝窘迫,更多的还是对裴屹的嗔念。 一张小脸,娇媚万分。 裴屹也没了法子,哪晓得她这样怕痒。 他“啧”了一声,有些无奈的将手中的笔放回了笔架上,泄气似的捏了捏她的足尖。 最后还是没忍住,张嘴咬了咬她那白嫩的玉足,眼里带着调笑,“下次换个地儿赔吧。” 第三十二章 皇上......别误了时辰 出了裴屹的书房,许酥心有余悸的捂着胸口,快步回了房中。 晓得许酥爱干净,翠玉早早就备好了水,只等许酥过来。 新房内室有一个侧门,推开就是盥室,里头放着两个半人高的浴桶,中间用绣着江南竹叶的屏风隔开,蟒纹朱色的木架并肩而立,别有一番风趣。 许酥看着琼珠,有些惊讶,昨夜她还是在一个单独的盥室里沐洗...... 翠玉正在往浴桶中散落着花瓣,看出了许酥的疑惑,她笑着解释:“是王爷昨夜就吩咐下来的,姑娘那时候睡得香,还不知道呢。” 琼珠走过去替许酥宽衣,闻言瞪了一眼翠玉,“该叫王妃,你又犯错。” 翠玉懊恼的叹口气,叫惯了姑娘,如今改口总是要点时间的。 时辰还尚早,许酥肩颈酸痛,入了水,有些贪恋这样的温暖,没忍住让琼珠和翠玉替她按了按肩,这一耽搁时间就有些紧了。 “若是进宫面见皇上和皇后,王妃应当穿戴的庄重些才是。”琼珠拿过一套稍显老成的珠花递到许酥面前。 她肌肤胜雪,唇上染了朱红的口脂,柳眉稍弯看着琼珠,指着不远处的一对蝴蝶簪花,“无事,新婚活泼些也无碍。” 裴屹过来时,他穿着一身绯红的长袍,同色毛领的棉氅搭在双腿之上,睁着眼睛慵懒的靠在木椅上认真的瞧着许酥梳妆打扮。 “王爷,就好了。”琼珠提了一嘴。 裴屹淡淡的“嗯”了一句,推着木椅去了许酥身后的木桌边上,看着打开的几个珠花木匣子,指尖拨弄了几条玉手链。 许酥有些好奇,透过铜镜看着他的动作,只见他拿过一条青玉手链折成两圈的模样落在手中盘玩,像是发现了许酥的目光,转过头来对上她好奇的视线,面无表情的说:“挺好看的。” 她那双水色清亮的乌眼泛起了笑意,“我带这个吗?” 裴屹看着她带着笑意的脸颊,心情也变得更好了,“嗯?不呢。” 他拿的理直气壮,说的更肆无忌惮:“本王的意思是,这个、归我了。” * 皇帝爱睡懒觉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从太后走了,就连上早朝的时辰也是一推再推,更别提什么裴屹带着新妇进宫面圣之事要赶早了。 皇后倒是起的早,她从昭阳殿中坐了软轿顶着风雪去了太后的永凤宫收拾了一番,用了早膳又等着各宫的嫔妃过来拜见。 弄完这些她还不能歇着,昨夜里皇帝伤了脚,还有那些新入宫的嫔妃都要她来一一安排。 等宫人来报,宁远王夫妇已经入了宫门时,皇后才重新起轿去了皇帝的养心殿那处。 彼时,皇帝才幽幽转醒,堆了两天的奏折还放在一旁的书桌上,他手中喝着人参鹿茸鸡汤,瞧见皇后来了也只是冷哼一声,继续喝着。 皇后脸色一僵,屋里檀香的气味格外的重,想也知道他昨晚玩的怎样的疯,才会燃这样重的香来盖住气味。 “皇上金安,宁远王夫妇已经入宫了,妾身服侍皇上起身吧。” 皇上拉过皇后的手,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将人环抱在怀里,不怀好意的勾起她的下颌,“朕当你过来是要说些什么呢。” 皇后眼神一闪,佯装羞涩的模样往皇帝的怀里躲了躲。 太后那老不死在的时候,她自然是要对皇帝这荒淫无度的行为说上两句的。 现在......她又不是蠢。 皇帝瞧见她这副模样也忍不住笑,果然,都是太后将这整个皇宫搞得如此压抑,他就说......他的皇后以前多么的乖巧可人啊。 就这般想着,他仔细地打量起皇后的脸庞来,比起昨夜的几个娇美人,皇后的脸上多了几道细纹,可她保养的好,如今这副样子也别有一番风味。 皇帝半眯着眼睛,后躺了下去,一双眼睛带着暧昧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皇后,他享受惯了,即便是床事上,也绝不会自己主动。 皇后愣了愣,边上的宫婢已经十分有眼力见的下去了,屋里的檀香味极重,她想到昨夜这张龙床上不知睡了几个女人就恶心的慌。 可皇帝的眼神愈发带有威压,皇后没了法子,只能将胸前的系带解开,带着轻哄的意味:“皇上不若晚上去妾的昭阳殿,过不了一会儿宁远王就要来了,别让小辈看了笑话才是。” 她手上的动作没停,天气寒冷,宫装繁琐,她解了上身的衣扣,一层又一层的剥落,露出雪白的肌肤。 坐在床边的腿往前伸,一点点往前挪,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便俯下胸口,将自己送到皇帝的嘴边。 她面上有些嫌弃的侧过脸不去看床上散落的几缕发丝,衣裳堆叠在腰处,皇帝的脑袋也不知什么时候睡在了她的腿上。 皇后忍着不适,胸口一痛,闷哼出声,近乎低求,“皇上......别误了时辰。” 皇帝心情好,他也确实没去皇后那边了,将皇后的身子往边上一推,坐起身来从方几上拿过还未喝完的鸡汤一口一口的喝着,随意的点头应一句:“朕晚上去你那。” 说着,他放了手中的瓷碗,看向书桌上的一堆奏折,见皇后穿戴好了衣裳,又喊了小太监进来将桌上的奏折一本一本递给他看。 他念了几个人的名字,顿了顿,笑着看向皇后:“这些,给太子去批。” 说完,又念了几个人的名字,“这些送去淮安王那儿。” 陆续又重复了几遍,近乎能力稍稍出色的皇子都分到了几个,剩下的一些权重较高的臣子的奏折皇帝就让太监重新扔回了桌上。 皇后的脸色都变了,还以为皇帝当着她的面让太子处理朝中政务是想透露点什么,竟没想到皇帝这是当着她的面点她呢。 皇帝笑了笑,指尖勾上皇后的青丝,“朕如此安排,皇后觉得好不好?” 皇后露出一个讨好地笑来,手心握拳轻轻地打在皇帝的胸口,“皇上竟会打趣人家。” 她将自己的墨发从皇帝的手中抽出来,侧过身去,“本宫瞧着皇上就是贯会欺负妾身的,后宫琐事交给臣妾,现在就连朝堂的事还要问一嘴。” 她娇俏着转过身来,瞪他一眼,语气却全都是撒娇的语气,“皇上可真坏。” 该说不说,皇帝可是极吃这一套的,他眉眼都笑开了,一把将皇后搂进怀中,又亲又咬的,欢喜的不行。 就连最后被抬去前殿,半躺在龙椅上也不嫌烦,还格外的欢喜夸着皇后能干,是个顶好的贤内助。 第三十三章 用钱赔? 裴屹同许酥坐在一顶软轿里,他一手盘玩着那串玉珠手串,一手或重或轻的捏着许酥的手。 下午的风雪大了许多,轿撵也行走的愈发艰难,期间加了不少人手,入宫这事,许酥就只带了琼珠在身边,将翠玉留在了府中。 去拜见皇帝的这条路许酥前世也走过,那时她正因为新婚夜违了太子的命令,交不上落血的白帕子被太子臭骂了一顿,一路都没能给她一个好脸色。 她那时自知理亏,去了皇帝的面前,又因为是太后养大的,言语间也被皇帝奚落了一番,皇后没瞧见落红阴阳她是太后养大的,不肯服侍夫君。 如今再次踏上这条路,她却格外的平静,轿撵途经东宫,许酥忽而想到,上辈子好像就是这个时候,东宫来了好些个谋士。 这些个人日后可都是心狠手辣之人,说是裴屹的劲敌也不为过。 只是可惜,她那时一心扑在想要替裴敬轩治好那不举之症上,只是浅浅听了一嘴,并未往心里去,也不知道那些人姓甚名谁。 裴屹间或瞥一眼许酥,见她自从过了东宫之后就频频走神,不由得勾了勾唇角,模样显得愈发得漫不经心了,只是手中盘玩玉串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下了轿撵,皇帝和皇后正在聊些什么,裴屹冷着脸,行了礼便不吭声了。 皇帝也只是笑着说了两句吉祥话,更多的还是皇后交代许酥要注意替皇家开枝散叶,照料好裴屹这类的话语。 许酥跪在地上挺直了脊背,这些话......她上辈子也听过,她如今更好奇的是,同样是交的白帕子,皇后这次又会说些什么呢? 然而直到许酥从地上站起身来,端坐在侧边得椅凳上,皇后也没提过那新婚夜床上的白帕子一事。 许酥有些奇怪,是裴屹提前说了什么吗? 裴敬轩不是同她说,皇室婚姻,不论是谁,新婚夜的白帕子都要过了皇后的眼,以免混进来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混淆了皇室的血统。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裴屹便带着许酥离开了皇帝的养心殿。 大雪飘扬,阿柳和琼珠各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他们二人的身后。 裴屹坚持不坐轿撵,许酥也只好陪着他一路走出宫门。 宫中的街道小路时时都有宫人轻扫,青石砖上尽是湿痕,两侧夹道种着高耸的花柏。 无人说话,这气氛也稍显怪异,许酥试探着开口:“王爷,明日归宁,要何时去?” 掌家权还在她手里,盛乐府那样大,她给管家留的银两并不多,好些个铺面也未曾亲自去瞧一瞧。 裴屹瞥她一眼,“你定就成。” 眼前出现了分岔路,许酥想去太后生前的永凤宫瞧瞧,说来惭愧,她得了太后的教养,却被周毅关在盛乐府里,连太后葬礼那日都未曾出去拜一拜。 裴屹听了她的话也没反驳,只是让阿柳推着他往去永凤宫的那条路上走着。 太后喜静,她住的宫殿也偏,路上少有宫人,也算得静谧。 许酥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殿下,为何皇后未提及喜帕一事?” 裴屹抬手,滚动的皮轮停了下来,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许酥,“你想她如何提及?” 许酥面色一红,她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单纯的有些好奇罢了。 “本王不比太子,皇后拿捏不住我。” 言下之意就是,没什么事,皇后也不会轻易的招惹他。 这话题一聊开,裴屹反倒来了兴趣,“你如何知晓皇后要过问喜帕一事?” 许酥一愣,硬着头皮答:“喜嬷嬷昨夜里特意叮嘱过了。” 裴屹的眼神打量着他,几乎不用他开口,许酥就晓得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话了。 她走上前,捏着帕子的手覆上了他的唇,“殿下,要到了。” 裴屹嗤笑了一声,一张嘴口无遮拦,说的面不改色,“喜嬷嬷昨儿夜里还同王妃说了什么?” “啧,这样偏心,怎么不同本王说两句?” “你怎的脸红了,她说了什么,你说两句我听听。” 听听听,听什么听! 她就不该提,沉默着一路算了。 好在永凤宫就在眼前,许酥同他说了一句,小跑着上前进了宫中,寻了太后的主殿就往里走。 琼珠是的母亲就是太后的贴身婢女,带着琼珠到了七岁,就让琼珠去许酥的身边侍奉了。 如今入了这奢华的殿中,也不免有感而发,潸然泪下。 许酥拿过一旁的香柱,跪在厚垫上,恭敬地给太后上了香,还在一旁抄写了两页地祈福经同着纸钱烧了下去。 许酥出了主殿再往后殿走时就瞧见裴屹坐在树下,手中喝着一杯清茶,她走上前自顾的倒了一杯,甜的发腻,有些惊讶的看着裴屹。 一直都知道他喜甜,却也不知他吃的这样甜,而且这茶水还是冰的。 这样的大雪天,人人都恨不得喝上一口氤氲着热气的茶水,他倒好,不仅不要热的,还往茶水里添冰。 这处杂草丛生,粗壮的树干挡住了二人的身影,远处走来的小宫人手里还端着要供奉的瓜果,一路讲着话。 依稀间听到了“姑娘”“王爷”的话语,裴屹将她往里拉,捂着她的嘴将人抱到怀里来,在她耳边低声:“别说话。” 两个小宫人紧靠在一起,贴着走路,说话的声音也小,“谁说不是呢?太后娘娘生前最是不喜宁远王了,连连说后悔让他回来。” “是啊,许姑娘最得太后欢喜竟嫁给了那位,白瞎了太后的喜欢了。” “听说本是许给太子殿下的,许姑娘那样懂事乖巧,怕是那位生抢的吧。” “害,可怜许姑娘了。” “你可怜她做什么,她是主子,怎么不比我们命好......” 那二人的身影越走越远,再后面的话许酥就已经听不清了,她推开裴屹捂着她嘴的手,想从他身上下去。 偏偏裴屹环着她的细腰,一手端起桌上的茶水一口闷了下去,“你这要怎么赔?” “赔什么?”许酥问。 “名声。”他哂笑一声,无耻极了,“本王的好名声都叫你给毁了。” ...... 他有什么好名声? 可这事许酥确实理亏,不管他之前的名声有多不好,可这强取豪夺这顶帽子,确实是因为她才戴上的。 许酥心里叹了口气,新婚第一天,她就负债累累,赔了这个又要赔那个。 她想了想,忽而眼中灿若星辰,“用钱赔?” 啧,有些侮辱人了吧。 “本王书房的那张软榻......” 他笑了笑,将人从腿上放了下去,理了理自己被她坐乱的绸衫,“换玉的。” “和田玉。”他强调。 许酥:“......” 这么挑。 “好,回去就给王爷换。” “嗯。”他推着木椅往外走,善意的提醒一句:“日后你还要睡的,别偷工减料。” 第三十四章 你这是吃醋的表现吗? 离了永凤宫二人便顺着另一条道走,这处热闹极了。 进出采买的宫人来来往往,裴屹随意瞥了一眼,觉得无趣极了。 天空碧蓝如洗,今日的雪下的格外的任性,叫人捉摸不透,此刻万里无云,连风也消散。 许酥于人群之中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凑到裴屹的面前,小声的问:“殿下,那个穿青衣的是谁啊?” 裴屹侧脸看过去,又看着许酥认真打量的模样,心里有些不爽,却还是回了她的话。 “不晓得,应当是谁招进来准备对付本王的吧。”他说的云淡风轻。 他顿了顿,黑色的瞳仁紧锁着许酥的面颊,补充道:“谋财害命的。” 许酥面色一愣,“你知道?” 裴屹别有深意的看她一眼,“猜的。” “见过皇兄,皇嫂。”一道细小软糯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是十三公主和她的幺弟十七皇子。 面前的两个人年岁看上去都不大,许酥不认得十七皇子裴赫,却是认得那十三公主裴语的。 上辈子她操办东宫宴会,正巧就见过这个十三公主,她那时比此刻看上去更为瘦小,只因自己多给了她一块精细的糕点,后来她被软禁东宫时,她便几次冒险给自己送了不少东西。 “皇兄万安,皇嫂万安。”裴赫学着裴语的模样,歪七扭八的对着裴屹和许酥二人作揖。 裴屹睨了他们二人一眼,神情有些淡漠,“本王不是说过,就此作罢,何故多番纠缠?” 他神情有些不耐,似乎并不想多同他们扯上关系。 裴语见裴屹有些生气的模样不由得拉着裴赫往身后去,二人的步子往后退了些,随后小心翼翼地看着许酥,从怀里掏出一盒五彩缤纷的糖盒,双手捧着。 “嫂嫂,我是十三公主裴语,他是我弟弟裴赫,排行十七......” “这、这些是我同弟弟同嬷嬷借了银两买的糖,是时下最新的,贺皇兄、嫂嫂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裴语怯生生的模样看的许酥有些心疼,她心里推算着裴语的年纪,约莫也就七岁出头的模样,本该是被人捧在手心里欢快享受的年岁。 却满脸蜡黄,身上的衣裳都是前几年时兴的款式,捧着糖盒的双手有些黑黢黢的,瘦小的就像个五岁的孩童。 裴语看着许酥一直盯着自己的手瞧,有些窘迫的卷起指尖,“皇嫂,我、我洗过手了,不脏。” 许酥眼睛一红,接过她手中的糖盒,当即打开一人发了一颗,自己拿了一颗剥开糖纸,放入口中,将糖盒塞回裴语的手中。 “谢谢十三公主,我很喜欢,剩下的你拿回去和弟弟慢慢吃,下次有机会皇嫂入宫了,再给你们带好吃的。” 裴语抬起眼帘飞快地看了一眼手中捏着糖果子还没吃的裴屹,见他依旧面无表情地不知看向何处才敢点头应了许酥的话。 “多谢皇嫂。” 说完,她拉着裴赫转身就要离开,可年纪尚小的裴赫却对许酥一见如故,他挣开裴语的手,踩着小棉鞋跌跌撞撞的抱住许酥的小腿。 “呜呜呜,我想要皇嫂。” 许酥摸了摸裴赫的脑袋,她眼里有温柔的光,看着裴语的眼眶红红的,“十七皇子年岁多大了。” “三岁。”说话的是裴屹,他此时修长分明的指节剥开糖纸,用帕子将糖纸中央的小粒硬糖塞进了许酥的嘴里,似笑非笑,“怎么,你看上了?” 许酥瞪他一眼,只觉得他莫名其妙,没理他转过脑袋继续安慰着裴赫。 眼见裴屹就要不开心了,裴语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将裴赫从许酥的怀里拉出来,大声警告:“裴赫,你若是再哭,今晚,我便不同你睡了!” 小小的裴赫哪里懂那么多,知道自己的姐姐要不跟自己睡了,他双手交叠在嘴巴处,一双眼睛里还啪嗒啪嗒的流着泪,却已经没有再发出哭声了。 裴语脸红着,低头同许酥说了一声“抱歉”,拉着裴赫小跑着就走远了。 许酥有些无奈着看着跑远了的二人,侧过脸看向一旁幸灾乐祸一般的裴屹,道一句:“殿下做什么吓他们,不过是两个孩子罢了。” 裴屹睨她一眼,这是他的弟妹,他瞧着他们哭泣、吃不饱穿不暖的模样心中没有半点波澜。 可许酥不过看他们一眼,就连眼眶都红了,她看到裴语的一霎那,近乎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裴屹有些不解,这有什么好哭的,她的善心竟重到了这样的地步吗? 裴屹上了软轿依旧冷着脸没说话,他顺着今日小宫人的话往深处想去。 若太后早有打算,想让许酥嫁进东宫,那许酥又究竟为何会嫁给自己呢? 她说她讨厌太子,若没有接触,又何来喜厌? 许酥手中捧着一杯暖茶小口的喝着,轿撵平稳,她侧过脸去看着裴屹。 “殿下,为何不开心了?”许酥问的直接。 裴屹没想到自己一向擅长隐忍的情绪,在许酥面前竟这样藏不住。 他握拳在嘴边轻咳了一声,看着许酥那双干净清澈又娇媚的眼眸,“即是夫妇,也当坦诚相待,本王只问,你同太子接触过?” 许酥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的说了一声“好”,搁下手中的瓷杯,往裴屹身边靠去。 她笑着问:“你这是吃醋的表现吗?” 裴屹睨她一眼没说话,许酥倒是识趣的说:“只是觉得他同我母舅在密谋着什么,不像个好人。” 她看着裴屹,只觉得只有感受到裴屹是真实的时,才能忘却那段让她痛苦的上一世,感受自己是一个鲜活的人活在这世上。 “也不怕你笑话,我之前挺傻的,因为没有亲人,对舅舅他们格外的依赖,从小就养成了听话乖巧懂事的性格。” 她笑得苦涩,“可殿下你瞧,人总是太贪心了,老太太意图将整个盛乐府的家产夺去,舅舅投靠太子殿下,想拿我当垫脚石……” 裴屹嗤笑一声,“算你聪明,醒悟的还算早,不然只怕是最后要被啃的骨头都不剩了。” 是啊,最后是被啃的骨头都不剩了。 许酥笑了笑,转了话题,“十七皇子裴赫同十三公主裴语跟殿下亲近吗?” 裴屹自顾倒了一杯茶水,用木夹夹起食盒中的冰块放进鸟兽花草琉璃瓷杯中,一边往杯中添糖,一边说:“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谁知他们会那样烦人。” 第三十五章 责怪本王未行周公之礼 裴屹入宫那日浑身是血,脸上还有着黑灰,一双黑眸似潜伏在暗处的狼,危险又阴戾。 官府的人那年发现了他,都来不及给他换件衣裳,就拖着裴屹去觐见皇帝。 他的腿疾那时候还没有那样严重的,只是走路会跛脚,可他拼了命一样的逃,被抓回来后,一双腿被人狠狠的敲了几棍便彻底没了知觉。 那天天气很好,空中还挂着彩色的虹桥,皇帝端坐在龙椅之上,聚精会神的听着首辅说着朝中的政务。 听到下人来报,急忙遣散了一众朝臣,灰溜溜的躲进了自己的养心殿,谁也不肯见。 他知道,太后知道了不会放过他的,他堂堂一国之主,竟还是要受到太后的管束,委实让人憋屈。 可他斗不过太后啊,所以皇帝这些年来,最擅长的便是装死。 太后娘娘礼完佛最喜欢在宫中的甘露湖边上走一走,清风拂面,最是叫人舒心。 “站住,何人如此匆忙?”太后出声问道。 裴屹是被人粗鲁的一路拉进宫的,没人敢确认他的身份,也认定皇帝并不会认他,他们这些带着乌纱帽的恶魔,只是想羞辱皇室子弟罢了。 那人皮笑肉不笑的对太后作揖,“太后金安,此人或许是皇上下江南时遗留的皇子,一场大火毁了那红楼,也不知此人父亲有几人。” 太后的眉头紧蹙着,她从那个官员手中抢过了裴屹,凌国的名声太后看的比什么都重,她说什么也不可能让裴屹被人带去前朝叫人耻笑的。 那个官员正是前朝的余孽,他寻出裴屹来就是为了羞辱皇帝,羞辱太后,想要独自称王罢了。 太后被这事忙的焦头烂额,正巧十三公主的生母是个被皇帝宠幸的宫女,生了裴语之后一病不起,太后彼时正巧将许酥送回了盛乐府,便主动提出将十三公主接到身边来养着。 那年裴语才两岁不到,若不是裴语日日凑在他身边,将自己碗中的羊奶分他一口,裴屹也许真的活不下来。 至此,后来裴屹越来越强大,对裴语的补偿每年都在增加,直到裴语的那个宫女母妃出言不逊,对裴屹破口大骂,辱骂他是个红楼里的野种。 又道裴屹的母亲杨氏是个水性杨花的贱人,叫裴屹就此断了对裴语的补救。 没人在宫中护着,一个宫女上位的嫔妃又能活多久呢? 裴语那年哭着求到了裴屹的跟前,“皇兄,求求你,救救我弟弟,求求你救救我母妃。” 裴屹冷笑一声,推着木椅就要离开。 可裴语苦苦哀求,拉着木椅不放,“皇兄,我知道都是母妃出言不逊,冒犯了皇兄,可是我弟弟是无辜的,求求你看在我曾分你一口吃食的份上,求求你......” 裴屹眨了眨眼睛,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滋味,他觉得裴语有些可笑,她那个宫女母妃根本就不喜欢她啊,都不知道在背后怎么骂她是个赔钱货的。 救命之情,这次用完就没了。 可裴语坚定的答:“多谢皇兄搭救我弟弟。” 啧,看,人总是这样,不撞南墙就不会回头。 她用了一次极为珍贵的机会救了她的弟弟,可一个死了母亲又不受皇帝待见的孩童,又将如何在皇宫中生存下去呢? * 回了宁远王府,裴屹便沐洗一番后将自己关进了书房里。 生了炭火的屋里极为温暖,裴屹手中捧着一本话本子津津乐道的看着——落魄的书生遇见了高高在上、明艳动人的公主,公主对穷书生一见倾心并且非他不嫁。 这故事俗套又老气,嘲讽之意也明显。 可裴屹看了一遍又一遍总是不厌其烦地翻看着。 许酥下午出去打了一张玉榻过来,又亲自铺上了毛茸茸地软毯,她穿着一身鹅黄的毛领衫对襟,歪着脑袋笑着看他:“殿下来瞧瞧我有没有偷工减料。” 裴屹分了一个眼风给她,瞧她灿若星眸的目光,顿了顿继续翻看着手中的书。 屋里炭火烧的足,又或是许酥走热了,她现在热的浑身发燥,索性脱了袜履光着脚走在生了地暖的屋里。 她鼻尖沁出几点汗珠,自己都未曾察觉,迈着小步子去了裴屹的身后。 裴屹心里觉得好笑,也没避着她一页一页的翻看着手中的书卷。 许酥轻轻“呀”了一声,她她她......她看见裴屹书卷上的内容了,简直...... 简直就是不堪入目。 青天白日的,他穿的一副谪仙般不染俗尘的模样,结果,手中竟然捧着一本禁书在瞧。 许酥红着脸抬脚就要离开,被裴屹拉住手腕,不过一瞬他就收了手。 他眼中带着疑惑看向许酥,“话本子而已,你没瞧过吗?大惊小怪。” 话......话本子? 她看的话本子不是他这样的啊...... 什么温香暖玉,什么幽幽芳草......这些字单瞧一眼就足以让人羞得恨不得挖个地道钻进去。 裴屹看着许酥这副模样,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指了指手中的书卷。 “本王忘了,这些书都是从京城的红院里运过来的。”他一双眼中清明,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叫人不耻的事。 许酥年岁虽比他小,可重活一世,满打满算起来,她如今真正的年岁都已经是二十五六了,倒不至于如同圈养在闺阁里的姑娘那般羞怯。 可......这般白日宣淫,还是着实让她小小的心惊了一瞬。 裴屹看着她鼻尖的汗水,抬起手来曲起食指在她小巧的鼻梁上刮了一瞬,面上有些嫌弃的“啧”了一声,又将指尖沾染的汗水擦到了许酥的衣袖上。 许酥瞪着眼睛望他,只见后者慢条斯理、理直气壮地反复用她白净的袖口擦拭着自己指节上那一点点汗水。 小气死了。 不对,明明是他自己要替她拭汗的。 许酥咬咬牙,扯过自己的衣袖,泄气一般往他胸口上蹭,随后挑衅一般看着他,笑得明媚娇俏。 似是吃准了裴屹并不会责罚她。 她报复的手段简洁又明了,期间还将手搭在了裴屹的肩头,那是他最讨厌的事情。 他腿疾不适,时常坐在木椅之上,若有人将手搭在他的肩头,他会有一种自己被人压制的感觉,叫他格外的难耐。 可看她笑得那样开心,眼里的星光让他向往沉溺,裴屹话到嘴边还是没能说出来。 只能换个法子惩罚他。 他勾了勾唇,问她:“王妃这是责怪本王未行周公之礼,拿本王泄气呢......” 第三十六章 你喜欢哪个? 裴屹挑眉,不再多言,拉着许酥的手腕将人抱在了怀里,指着书卷上的字,强迫她一行一行看进去。 “本王当你是热的......”他眼里带着调笑,拉长着语调故意凑在她耳边说话,“原是欲火难耐......” 许酥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瞧着那些淫词艳语,坐在他怀里还当真有点心猿意马了起来。 裴屹继续挑火,“你喜欢哪个?” 他指了指一行字,“吮吸弄唇?” 许酥不吭声,脸上强装着镇定,可耳尖已经要红的滴血了。 怕是只有许酥自己知道,她现下心里在想着什么了。 裴屹打量着许酥的脸,见她不肯看那白纸黑字,索性给她翻了一页图,直观明晰。 “舌尖相交?”裴屹又问。 他只是想逗弄许酥,好好的罚一罚她方才那没规没距的行为。 可偏偏许酥早就不是往日的许酥了,她看着图上的画,鼻尖是裴屹身上的青柚香。 本就燥热的身体,更加闷热,她抬起手想要盖上这本让人遐想联翩的书卷。 指尖却触上裴屹的。 凉。 许酥的心尖都跟着一颤,她转过头来,看着裴屹那调笑的表情,心里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搂着他的脖颈便覆了上去。 温热柔软的唇触及他那微凉的双瓣,两人都不由得愣了神。 许酥那一双水色瞳瞳潋滟着情欲看着裴屹,卷翘的睫毛宛若蝴蝶翅膀轻轻一扇,划过裴屹的眼帘,有些痒。 整个空间都宛若被定住了一般,只有炭火炉里传来的轻微响声。 也不知道这样相贴了多久,许酥只觉得自己的胸口被他强劲有力的心跳都震的疼。 她伸出舌尖舔了舔半干的唇瓣,带着一点挑逗的意味。 她稍稍退开看着裴屹那懵楞又无措的模样,笑着说了一句:“其实,看还是感觉不出来什么的。” 裴屹:“......” 他低垂着脑袋,眼皮上那颗极淡的小痣又再一次暴露在许酥的面前,纤细的腰肢被裴屹从后面轻轻拖住。 许酥大着胆子摸了摸他那颗痣,“我刚刚,眼睫是不是扫过了它?” 裴屹像是还没缓过神来,喑哑着嗓音“嗯”了一声,还是没看她。 许酥笑了笑,从他身上下来,指尖顺着他掌心的纹路搭上了他的脉象,摁了摁。 心跳这样快。 她眼中带笑,将裴屹手中那本烫山芋一般的书卷阖上,丢在了一边,轻声说:“入夜了,我去给殿下打水泡脚了。” 没等裴屹的回答,她自顾的转过身坐在软榻上将白袜穿上。 裴屹瞥过她白皙的脚底,又看着光秃秃的地板,抿了抿唇。 啧,这胆子也太大了些吧。 他还是小瞧她了。 * 玄夜瞧着许酥走远了之后才踏步走了进来,他恭敬地跪在地上唤一句“主子。” “起来吧。” 玄夜将门阖上,低声说:“王妃来了听耳楼,她给了足量的银两,要查出太子殿下同周毅之间所有的利益往来,还要找出周毅的把柄。” 裴屹冷冷的“嗯”了一句,将腿上的薄毯往侧边压了压,抚平方才许酥留下的痕迹。 玄夜看了一眼裴屹,见他兴致不高,便行礼离开了这边。 听耳楼是裴屹一手建的,来这儿的人是两个极端,进出此地的,不是大富大贵之人,就是穷到活都活不下去的乞儿。 世人皆知打探消息都要顶尖的高手,最好有全天下顶好的轻功,飞檐走壁,藏在无人处,听上一耳,于他而言,便再无秘密可言。 然而,顶尖的高手何其难寻,知道太多秘密的人也不会有一个良善的下场。 裴屹那时手头没有钱,他疯狂的汲取周围的养分,让自己快速的强大起来。 流浪的乞儿最是不引人注意,他们穿梭在大街小巷,左一嘴右一句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裴屹赚到了自己的第一桶金,养出了第一批密探。 此后,听耳楼迅速发展了起来,只要给的价高,再隐秘的事,听耳楼也能为你尽力打探,若事办不成,分文不取。 他手中的笔在纸上游走,没一会儿,许酥的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便跃然于纸上。 裴屹有些不满,捻起纸张的一角,放在一旁的琉璃灯盏上烧成灰烬。 他推着木椅去了那张玉床,她坐过的地方仿若还留有余温,裴屹伸手碰了碰,又曲着指节触上了自己的唇。 呵,伪君子,还说什么给他买床榻。 * 裴敬轩跪起身时,几乎站不住脚。 小宫人上前扶住他,却被裴敬轩一手推倒在地,狠狠的咒骂了几句。 彼时,周嘉宁换了一身衣裳,跟在周毅的身后在门外候着裴敬轩。 地面上的雪厚厚的一层踩起来嘎吱嘎吱的响,那只猫被裴敬轩剥皮抽筋,猫毛也做成了一个小毛球正挂在直立八角笼的宫灯上。 “见过殿下。”一男一女的声音夹杂着响起。 裴敬轩瞧见了檐下的周毅,脑中又开始走马灯一般浮现出皇后的话,皇后最后的眼神似乎是要放弃他。 这么多年来,裴敬轩头一次生出一点逆反心理来。 皇后不是说周毅不好掌控吗? 她不是说周毅这样的人,他玩不过吗? 可他偏就要证明给皇后看,他不比她差。 裴敬轩看着低垂着脑袋,不敢与他对视的周嘉宁,唇角上扬,想起了周毅之前说的话。 “你还记得孤说喜欢什么许酥什么吗?” 周毅眼珠子转了转,很快回话:“记得,记得,小人记得,殿下说念念那孩子的眼睛生的最是动人。” 裴敬轩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赞许和恶毒,“你还记得,孤未见许酥前,你同孤讲了一个药方子,说是灵的很,如今可还有用?” 药方子? 周毅皱着眉,一时之有些想不起来。 裴敬轩笑了一声,也没让小太监跟在身后撑伞,黑金靴重重地踩上白雪留下黑印。 他可太喜欢这种将松软的白雪用力压塌、压实地感觉了。 周毅跟了上去,脑中灵光一现,终于想了起来。 他得知太子秘密的那日,被太子狠狠地掐着脖颈,随口胡诌了一句。 “小人有秘门偏方,殿下欢喜什么,什么物什能让殿下提起兴趣,弄过来让小人操作一番,殿下服下之后,不出半个月就能让殿下东山再起,雄风微振。” 周毅望着裴敬轩的手都在打颤,他不是惧怕,而是激动。 若是太子这能将许酥的眼睛挖下来,他弄点助兴的药,往里头再添点幻药,叫他神志不清,哪管自己真的有没有成事,只顾着快活去了。 届时,许酥瞎了,他又得了太子的重视...... “有用,有用,殿下,最是有用的!”他笑得将牙全都露了出来,嘴角咧到了耳根之后。 丑死了。 裴敬轩转过身看他那副贪婪又势利的脸,笑得格外的开心。 玩不过他? 周毅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他能有什么本事让皇后说自己玩不过他! 第三十七章 你方才打我很多下 裴敬轩拍了拍他的肩头,有些无奈道:“可孤见不到许酥啊。” 周毅察觉到了危险,收了面上快活的笑意,转而变成了虚伪,“是,殿下此刻见不到,明日那贱人归宁,殿下不就能见到了。” 他拍着胸膛,“小人将她引过来,殿下只需稍稍动下手指,许酥的眼睛不就下来了。” 他言语带着蛊惑:“殿下,您不想让自己好吗?” 不得不说,周毅是狠狠的抓住了裴敬轩的心理,他怎可能不想让自己好? “呵,你替孤受着裴屹打击吗?”裴敬轩还没有老眼昏花、昏庸无能到那个地步。 周毅后头一愣,顺着说下去,“那......” 裴敬轩一把拉过周嘉宁搂在怀中,鼻尖在她的颈间深吸一口气,“孤现在觉得她的眼睛也不错。” 他揪了一根周嘉宁的眼睫,吹一口气,“你这个女儿同许酥又是同宗血脉,既然孤又想治好,定是要从长计议的,你放心......孤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裴敬轩松开周嘉宁,拍了拍周毅发僵的脸,指着周嘉宁道:“许酥的眼睛孤要,她的......” “孤也要。” 万籁俱静,偌大的场地里只余他们三人,周嘉宁跪在雪地里拉着裴敬轩的衣摆,“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裴敬轩闻言笑了几声,“怎么是要命呢?” “孤要的是眼睛啊。” * 夜里寒气重,那个被玄夜拎来的医士在府中住了一日,转而又同许酥说了点什么便匆匆离去了。 医士走前笑着同许酥说他正儿八经算起来也当得许酥的一声师兄,他在京中的最繁华的东街上有一间铺子,留了许多药给她。 临走前,还特意教了许酥一套针法。 许酥学的认真,这一耽搁竟连晚膳的时辰都过了。 外头又下起了大雪,她坐在屋里的红木书案前提笔写着明日归宁要带的东西,不过不是要从宁远王府带去盛乐府,而是要从盛乐府带来宁远王府的东西。 琼珠熬了药,苦黑的药剂从壶口倾泻出来,飘得整个院子里都是这样的气味。 翠玉则是单独去看着小厮烧了热水,又将裴屹要泡脚的木盆备好。 木门“嘎吱”一声被推开,裴屹已经进了里屋,这里温身暖心,叫人眷恋。 “殿下。”许酥有些惊喜。 她还以为要去书房寻他,未曾想他竟自己过来了。 她快速搁下笔,用一本卷轴压着桌面上的薄纸,快步走上前,接过阿柳手中的木椅。 许酥口中喊着翠玉和琼珠,二人便指挥着小厮将裴屹要用的东西都备齐来。 裴屹皱着眉头看着面前一大一小,一盆一碗黑黢黢的药水,还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气息,整个人都阴郁了起来。 许酥看着裴屹那副抗拒的模样不免也觉得强人所难,可这中药取的就是食材的苦味刺激胰腺,得以达到治疗之效。 她端着药去了裴屹的身边,轻唤了一声“殿下。” 裴屹睨她一眼,拉着木椅往后退了好几步,离她足足有九尺远。 “本王不喝。”他转身离开,就要去内里的盥室。 许酥叹了一口气,她幼年在那佛山上也病过几回,深知喝药的痛苦,那种苦涩让人从心底厌恶,甚至几天嘴巴里都是那样的气味。 她大步上前,拦住了裴屹的去路,对上他深沉不悦的目光,不由得有些后怕。 然而,这点害怕,跟裴屹的腿再也治不了带给她的后怕比起来,根本就微不足道。 “裴屹。”她叫他的名字。 “很抱歉我只能让你喝这样苦涩的药剂,我也知道,你或许并没有那么想把自己的腿治好,我不问原因,我只想同你说,无论你想做什么,都不能伤害自己。” 她蹲在裴屹的身旁,眼神深深的望着他,温柔又坚定,“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更重要,没有什么比自己的身体更重要。” 裴屹看着她这般模样觉得有些好笑,却也怎么都笑不出来。 她温柔的如水,无孔不入的往他心里钻。 “裴屹,许酥很在乎你,很在乎,很在乎。” 她的发丝散落在肩后,随着她靠近的动作调皮的跑到了胸前,她的手拉着裴屹的衣袖,“我们喝药好吗?” 裴屹皱着眉,有些不解。 我们? 然而,许酥从圆桌上端了两碗药来,用花色不用的瓷碗盛着同样颜色的药剂,原来还有一碗早早的就放在了茶壶后面,只是从他的角度望过去没瞧见罢了。 许酥笑了笑,垂眸看着眼前的瓷碗咬咬牙,一口将属于她的那一份一口闷了下去。 她的那份不是什么药,只是单纯的苦茶水罢了。 难言的苦涩让许酥的眉眼都皱在了一起,像个老太太一般,又好笑又让人心疼。 裴屹瞥她一眼,讲不出心里什么滋味,此前他只觉得,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省去那些繁琐的治疗,残着双腿他一样也能权倾朝野。 他问:“我若还是不喝呢?” 许酥愣了神,眉眼间都带上了委屈,她吸了吸鼻子,随后又释然的一笑,从怀里掏出一颗糖来放进自己的嘴里,含糊不清的回他。 “那也没什么,我明日再喝一次,再劝你一次就好了。” “那若是我一直不喝呢?” “那我就一直重复。” 裴屹愈发的看不懂她,这有什么意义? “你认为,你如此这般,本王是会心疼你喝这样苦的茶水,还是因你这般的义举感动的喝下你递来的药。” 他深吸一口气,“泡脚已然是纵着你了,许酥......别得寸进尺。” 许酥站起身来,没答他的话,自顾的搂着他的脖颈熟练的坐在他的双腿上。 裴屹下意识地抬手护着她的腰,抬起头来对上她那柔媚的眼眸,唇瓣被人轻咬住,嘴里又甜又苦。 他讨厌这样的苦涩,躲开她的亲吻,宽大的手掌握着她的腰使了力道将人从怀里提了出去。 裴屹的动作很快,许酥几乎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又重新站在了地上,一下没稳住,摇摇晃晃的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疼。”许酥控诉他,模样委屈极了,“哪有新婚夜打人的?” 裴屹伸手想拉她,虚空的掌无声的握了握放回了腿上,听她这般无理取闹的话瞥她一眼,没好气的说:“我何时打你了?” “方才。”许酥站起身来,侧过脸去不看他。 裴屹的嘴里的苦味愈发叫人难以忍受,方才有她口中的甜腻压着,如今散去了那丝丝的甘甜,他忍不住皱眉。 啧,那苦茶水竟那样苦,她也面不改色的喝了下去。 裴屹咬咬舌尖,舔过她刚刚咬过的地方尝到了一丝甜腻,反驳她的话:“那哪里是打?” 他叹了一口气,像是魔怔了一般,竟主动绕去她身边,将桌上的药碗拿了起来,仰头喝了下去。 许酥有些惊讶的看着这一幕,然而,裴屹面不改色的放下瓷碗,便一把拉着她的手腕,重新将人抱在了腿上。 一手桎梏着她的腰,一手放在她的后脑勺,自己却目光沉沉的靠在椅背上,压着她的头往自己唇边靠。 裴屹没张嘴,许酥的唇碰到他被药染过的唇,苦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双手推着他的肩就要下去。 他手一松,这回让许酥站稳了,也不知何时从她腰间偷来的糖,剥了几粒往嘴里塞,“你方才打我很多下。” 第三十八章 张嘴 再次躺回床上时,许酥侧过身子看着紧闭的木门,一手捏着自己一缕发丝一下一下打在自己另一只手的虎口上。 裴屹出了屋门,在门口同阿柳说着什么,她也听不清。 她抿了抿唇有些无奈,即便洗漱完了,洗了牙口可嘴里那苦涩的味道还是有残存,她爬起身来,下了床走去圆玉桌旁。 因为裴屹嗜甜,宁远王府里的茶壶边都会配上一个白瓷的糖罐子。 许酥给自己到了一杯茶水,拿起瓷勺往里添了足足两大勺棉砂糖,咕嘟嘟的一口闷下去,才将嘴里的苦涩重新压了下去。 裴屹耳力很好,他循声看过去,见许酥像是吃糖吃上瘾了一般,竟又要喝一杯糖水。 “主儿,过几日便是大寒,皇后娘娘已经将帖子送过来了。” 裴屹“嗯”了一声,转身进了屋里,阿柳识趣的没有跟着进去,低着头站在门口候着。 许酥拿着瓷杯倒了满满一杯,小心翼翼地拿起来就要往嘴里送被裴屹截住,“夜深了,勿多饮多食。” 她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太苦了,我自幼便讨厌这样味道,而且只要尝到一点就感觉整天都是苦的。” 说完,她推开裴屹的手,抱着那个瓷杯仰头大口的喝着糖水,笑了笑,“最后一杯,我也不喝了。” 裴屹深黑的瞳仁里像是有水光流淌,许酥还来不及辨认,便被他拉着去刷牙。 阿柳见两人往盥室走了,顺手将屋门带上,又去小厨房里吩咐多烧点热水晚些送进去。 他骨节分明的手掌拿着一个木杯,边上备着热水,氤氲着热气。 他转身去屋里的圆玉桌上给她到了一杯温水又折返回来,另一手还拿着沾了牙粉的木齿刷。 许酥见状赶忙接过他手里的木杯漱口,又伸手要接过他另一手悬空拿着的木齿刷。 裴屹看着她的目光沉沉,他沉默着拉着许酥在一旁的长凳上坐下,木齿刷放在她的唇边,低声道:“张嘴。” 他、这是要帮她刷牙? “我自己” “张嘴。” 好吧。 许酥乖乖的“啊”一声张开嘴,平日里这样的事都是翠玉伺候着她的,说来也不该觉得会有些什么,可如今面前的人换成了裴屹。 许酥却有种怪异的感觉,有些害怕、又有些紧张。 他应当没伺候过人吧,木刷磕上牙齿的话还是会有些疼的,他刷牙的力道重不重呀...... 裴屹看着她局促不安甚是紧张的模样,面不改色的一手捏着她的下巴尖迫使她口张大些,软毛划过齿身,许酥倒没觉得疼,只觉得有些痒痒的。 如此,她才松了口气,享受着裴屹的伺候。 等到许酥再一次净了口时,裴屹才有些控诉的看向她,“你这张嘴贯会哄人的。” 许酥愣了一瞬,问他:“何出此言?” 裴屹在一旁的铜盆里洗了手,此时正拿着一方白毛巾擦着手,慢悠悠的说道:“是谁信誓旦旦的说自己泡茶好喝,茶......本王没喝着,药倒是喝了一碗。” “如今,药也喝了,伺候你净口也罢了。”他放下手中的白毛巾挂在了木架上,别有深意的扫她一眼,“还要被人嫌弃。” “还说什么喜欢、在乎的话。”他补充道,“原是哄本王开心罢了。” 许酥眨了眨眼,看着他这副阴阳怪气的模样有些想笑,他怎么突然这般稚气? 裴屹扫她一眼,转身出去,“明日别喝那苦茶水,省的本王还要吃力不讨好。” 许酥抬脚跟上去,一手压住他的木椅,眼里柔光四溢,昏黄的灯光映在她光滑白皙的脸上,像是给她加了一层光晕一般。 裴屹这话换了个年纪小的,只怕是真要当他是嫌麻烦了。 可许酥却从里头听出了别样的意思,她有心同他亲近,笑着问:“王爷不想让我喝苦的?” 裴屹:“......” 他一手推开许酥凑在他面前的脸颊,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话本子看多了罢。” 切,明明就是,口是心非的混蛋。 * 夜里许酥上了床,裴屹却依旧捧着一本话本子端坐在书案前看得津津有味。 若不是许酥搭过他的脉,指不定还真要怀疑他怕是真的有点什么毛病了。 说起那话本子,许酥脸就忍不住烧。 他也是半点不知羞,白日的那本她都以为很是露骨了,如今他手中又换了一本,这次还都是图画的形式。 她只悄悄撇了一眼就瞧见那......同喜嬷嬷给她的小册子没什么区别了。 不、比喜嬷嬷给她的小册子还要叫人羞耻。 他不憋的慌吗? 旁人不知晓,她还能不知晓吗? 憋久了其实也是会出问题的。 许酥就这样默默的想着,白日里去了一趟皇宫,下午又出了门去买玉榻,如今已经困得眼都睁不开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昏昏然的睡着了。 外头传来打更的声响,裴屹放了手中的书卷,同一旁的书册放在一处,那书册他瞧一眼就放下了,不过是逗一逗许酥罢了。 他自小跟着杨氏在红楼长大,什么逍遥快活的法子没见过,什么样露骨的淫词艳语没听过...... 更有变态磨人的,书册上没有的他也知晓。 裴屹无声的勾唇,算着时辰,事情应当也办好了。 一盏茶的时辰都没过,阿柳便敲了敲边上的窗柩,低声说道:“主子,人死了。” 裴屹这才吹了灯,褪了外袍上床。 许是他身上带着冷气,许酥又睡热了,他一睡上来她便宛如蛇一般缠住了他。 裴屹皱了皱眉,想推开她,只听她含糊不清的说着梦话。 “裴屹、裴屹抱歉。” 他面色凝重,手上用了力道将许酥推至一边,顺手一摸竟发现枕头也被她哭湿了一半。 “裴敬轩,我、我要你死。” “以身相许,报君恩。” “都怪我。” “不、不要。” 她声音细小还带着一点哭腔,近乎是在用气音说话,裴屹听了半天也就能听清自己和裴敬轩两人的名字,其他的压根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啧,真够过分的,躺他的床,还叫别人的名字。 裴屹冷着脸,重重地将她推醒,许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里全都是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掉。 裴屹侧过身,将床头装有夜明珠的盒匣打开,浅淡的白光照的床侧这边微亮,许酥脑子还混沌一片,没完全醒过来。 她睁眼看着裴屹的模样,带着哭腔就抱了上去,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唔,对不起,对不起。” 第三十九章 人死了 对不起? 呵,要承认她是谁派来的细作了吗? 然而裴屹坐的笔直就等着许酥将下文说下去,她却只是压抑着哭腔,一下一下的在他怀里抽泣。 良久,才从裴屹的怀里退开有些抱歉的看着裴屹被自己哭湿的寝衣,小声道一句:“我去拿新的替你换了。” 裴屹低头扯了扯自己被她哭湿的寝衣,挑了挑眉,有些可惜。 若是她就这样承认了,他该怎么惩罚她呢? 如此这般想着,裴屹真觉得这女人真无趣,他都没玩够呢,她就要顶不住承认了。 才几天,能力真差。 然而让裴屹困惑的是,许酥拿来了新衣裳,认真的替他换了身上的湿衣衫,又乖乖在他身边躺下,还格外上道的拍了拍自己的枕边。 裴屹扯着嘴角,提醒她,“这边被你哭湿了。” 许酥有些懊恼的坐起身来,她犯了懒有些不想动,想着干脆要不然翻个面就这样睡算了。 可看着裴屹的眼睛,她挣扎了好一会儿,重新起身,“我去换。” 裴屹看着她的身影,张了张口,还是没问她。 在她身边躺下后,两个人倒是拘谨了起来,谁都没挨着谁,中间一条分明的界限。 她转了个身,裴屹瞥她一眼,没忍住问:“你哭什么?” 许酥听着他的声音,大着胆子往他那边凑近了一些,“做梦了,不好的梦。” 裴屹“嗯”了一声,心想,这借口真够拙劣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明珠的光还幽幽的散落在床侧,透过纱帘打在帐内。 裴屹紧闭着双眼,她没睡着,他也睡不着。 “裴屹。”许酥小声的说,“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开心快乐的活着,身康体健,岁岁年年。” 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裴屹的鸦羽在黑夜中无声的颤,心跳的快要从嗓子眼出来,她的青丝不知何时落在他的指尖上又滑落在他的掌心。 听着耳边有规律的呼吸声,裴屹才睁开眼,捏了捏手中发,指尖碰上她的,轻轻一触,又收了回去。 啧,真够没用的,她不过一句话,就让你失了神。 * 皇帝拉着皇后云雨了几次之后,才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皇后有些嫌弃的揉了揉自己的身子,没了太后的管教,皇帝已经不会晨昏定省,更不会锻炼了。 整日的吃喝玩乐让他长了不少肉,就连那方面也不尽入人意。 皇后只觉得自己心里燥的慌,在宫婢的搀扶下去了盥室洗漱,又去了偏殿里悄悄唤了一个模样不错的小太监进去,只等自己舒心了才春风满面的出来。 皇帝正抱着一个长形的枕头睡得昏天黑地,昭阳殿的小宫人提着宫灯匆匆忙忙的赶了进来。 积雪厚实,他一个不留意还摔了一跤,口里小声又局促的叫唤:“娘娘,娘娘,不好了。” 皇后撇了一眼翻身的皇帝,给了身边的婢子一个眼色,那宫婢便上前小声喝止住那个宫人,扶着皇后从屋里出来。 “何事如此慌张?”皇后眉目间都是不耐。 小宫人颤颤巍巍的跪了下来,他大口喘着气,“死了,云崖殿的贵人死了。” 他说话间抬起头来看向皇后,身后传来动静还有血腥味,他只当是自己跑急了,喉间传来的血腥味,没怎么在意。 “奴才们,本来都将贵人劝回屋里睡着,谁知她醒过来时又开始哭,奴才们千方百计地哄着,谁料贵人趁着夜色昏暗,自己寻了口枯井跳了下去,等奴才们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没气了。” 皇后皱着眉,还在想云崖殿的贵人是谁? 听完了小太监的话,她才彻底想起来了,是皇帝那也昏庸,封了一堆嫔妃中的一个。 只是这个正巧就是被皇帝搂着当重亲了一口的女子,此前就要跳河寻短见,还是被她劝了下来。 皇后摆摆手,那宫人磕了头下去了,出昭阳殿宫门时,借着手里的宫灯瞧清了前头的景象,一时之间站都站不稳。 那、那不是新进宫的小路子,长相白净,人也乖巧极了,跟在他身边一声声喊着“哥哥”的,怎么就死了。 他身体靠着红墙,像是想到了什么,惨白着一张脸,任由风雪往脸上打,浑身无力的滑坐了下去,后怕极了。 ...... 皇后得了消息也只是百无聊赖得拨弄着自己新得的护甲,同身边的宫婢讲一句:“那云崖殿,你明儿个带几个人去给本宫将那处收拾出来,得了什么值钱的物什,权当赏你们的。” “谢娘娘。”宫婢跪地谢恩。 不过是宫中死了一个贵人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她此前拦着不过是因为一来可以彰显自己一国之母的仁爱,二来,也可得了这贵人母家的心。 如今,人死了,到时候罪名也只是皇帝背罢了,皇帝这般荒淫,日后太子若想逼宫,也算的上是顺应民心了。 皇后回了屋里,抱着汤婆子睡在了软榻上,她实在是不想同皇帝睡一个床榻了。 天微微亮时,宫婢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娘娘,陛下该上朝了。” 皇后睁开眼,叹了口气,披着五光十色地坎肩光着脚踩在地上的棉毛软毯上,小步地走向主榻。 “陛下,陛下。” 皇帝皱着眉,瞧见皇后的模样还有些没缓过神来,“皇后,你怎么在这?朕的美人呢?” 皇后顿了顿,露出一个体面的微笑,“陛下睡糊涂了,该早朝了。” 皇帝瞪了皇后一眼,转过身去就要还要继续睡着,小宫人也捧着龙袍在一旁等着。 皇后又劝了几句,皇帝还是恍若未闻,她只好对着小太监摆摆手,让皇帝继续睡。 “娘娘......”侍寝内官欲言又止。 皇后打了个哈欠,干脆也不睡了,对着他说:“你下去吧,陛下这般也不是第一次了,去前头禀一声,让那些百官再等等吧。” “是,奴才遵旨。” 屋里的暖炉很多,皇后走两步还出了点汗,她撩了撩身后的墨发,“太子近日如何?” “回娘娘,殿下一直在东宫待着呢。” 皇后笑了一声,算他乖巧。 她一边脱着身上的衣袍,一边往盥室走去,“你去提点一句,就说是本宫的话,叫他现在务必去安慰安慰那些在外等待的百官。” “是娘娘,那奴婢再唤几个宫女进来?”宫婢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皇后瞥一眼,踏进了浴桶中,格外风情地看她一眼,“不用,本宫宫中昨夜少了一个宫人,你照着他的模样再找一个相似的过来。” 第四十章 平局 深宫另一头周嘉宁嘴里咬着一块白布被人死死的压在床上。 “别动,为了我们一家,你就忍忍吧。” 周越腿脚并用的将周嘉宁压在床铺之上,李罗慧眼睛都哭肿了也不敢多说一句话,老太太更是冷眼看着这一切。 边上就是裴敬轩派来取眼睛的人,周毅瞥过眼去不敢看。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没害了许酥,先把自己的女儿搭进去了。 “老爷,老爷,求求你,你再去求求太子殿下啊。”李罗慧爬起身来眼看着那刀就要落在周嘉宁的身上,扑上去抢过了小刀。 周嘉宁也拼命的摇头,眼泪汪汪的看着周毅和压在自己身上的周越,说不出的悲伤。 都怪许酥,她为什么不嫁给太子,为什么! 都是她害得自己变成了这样! 周毅一脚踢开李罗慧,“你求我有什么用,啊?你去求殿下啊,当初叫你好好管好府里,许酥听话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你现在看看,我们家落到了半分好处吗?被她害成了这副模样。” 周毅看着周嘉宁满眼怨恨的目光,抢过李罗慧手里的小刀恭敬地递给太子派过来的人,说了好多好话。 周老太太低声一句“晦气”手里把玩着一串佛珠就站出去了。 周毅叹了口气,上前摸了摸周嘉宁的发,“儿啊,别恨爹爹,这也是无可奈何啊。” “若不是许酥,我们一家又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要在太子殿下手里活命,你这眼睛......”他叹了口气,“你好好想想,若你不摘了眼睛,我们一家都要没命了,摘了眼睛,你也只是少了一双眼睛,命还在不是吗?” 他撇过脸去,站起身,“别怪爹爹,爹爹也是为了你好,为了我们一家好。” “动手吧。” 阴暗潮湿的屋里血腥四起,极为残暴的手法,声嘶力竭的呼喊声,李罗慧两眼一翻倒在了原地,门外的周老太太皱着眉只觉得这叫喊声让她心烦。 直到周嘉宁的双眼被蒙上了白布,周越和周毅二人相视一眼,都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至少,太子以后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对他们家存有疑心了,指不定日后干的好,他们父子二人还有加官进爵的机会。 * 今日许酥归宁,天公做美,只有几许轻柔的风,也无风雨也无晴,舒适的很。 她早早的起床,拿了库房里珍藏的茶叶好好的给裴屹沏了一壶,许酥端着茶水过去时,他正百无聊赖的自己与自己博弈。 茶水搁在他身边,他挑眉看了一眼,又让阿柳给他拿了冰块往里头加。 许酥有些期待的看着他,他唇上染着茶渍,舌尖划过,“是不错。” 许酥眉眼都弯了起来,她泡的茶不敢说天下第一好,但绝对是不差的。 看着裴屹又极为给面子的倒了一杯,许酥也干脆在棋局的对面坐了下来,他一心二用,一手用木架子往瓷杯里加冰块,一手执黑子落在棋盘上。 “裴屹,天冷,少吃些冰才是。” 裴屹夹着冰块的手一顿,松开木夹拿起瓷杯喝了一口,睨她一眼没说话,“下棋会吗?” 她点点头,抱起面前装有白子的罐子看着面前的棋局。 裴屹问:“东西可都准备齐全了?” 许酥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笑着答:“我去盛乐府又不是带东西过去,我是要带东西过来的。” 裴屹看她一眼,她今日穿的藕粉圆领的对襟夹袄,衣袖腕处还带了一层雪白的毛边,很是俏皮靓丽,配上她婉转清丽的语调,愈发像个孩童。 看着面前的黑白相缠的两条圆线,他故布玄机,随口一问:“何时启程?” 许酥揪着眉头细细思考着,一时也没急着答他的话,直到她入了裴屹的陷阱之中才道一句:“不急。” 说完,她似是想到什么,定定的看着裴屹,“我能把我父母的牌位带来王府里吗?” 她放下手中的棋子,解释道:“如今我已经嫁进了宁远王府,盛乐府那边定然不会常去,我想着留两个仆婢洒扫那处,剩下的若想来王府里做事,我便引荐给管家,收不收都看管家自己,你觉得如何?” 裴屹喝了一口茶水,指尖轻点着桌面,“你自己决定就好,这等小事不必过问我。”他瞥了一眼她拿着棋子的手,提醒一句:“该你落子了。” 许酥笑了笑,一边落子一边又同他随意聊了几句。 大多数都是许酥自己在说,裴屹只是默默听着,间或喝一口茶水,直到裴屹发现他每布置一个陷阱,许酥都迫不及待地跳进来,可当他想要收网时才发现,自己才是入网的那一个。 他放下手中的黑棋,笑了一声:“有点本事。” 许酥有些得意了笑着看他,暖手炉被她放在桌角一侧,往桌前一趴,“殿下这便认输了吗?” 说来也有些惭愧,这些都是上辈子化作魂体陪在他身边瞧过的布棋之法,裴屹只要落下一子,她多瞧两步就知道他想干嘛,自然就易守好攻。 许酥身子半压在方桌上,发间的流苏蝴蝶簪在他面前晃了晃,目光往下移就是她那张又软又甜的红唇。 裴屹抬起眼来看她,伸出手推开她的脑袋,拿起木夹夹了一块冰放入口中,左右来回的玩弄着,弄出一点声响。 随后,在许酥不解困惑的眼神下,低沉着声音说:“坐好。” 他似乎心情很好的模样,修长的指捏起一颗黑子,想了想在一处落下。 许酥一看,惊得小口都微微张着,“殿下这是做什么?作茧自缚?” 他这下法跟自杀有什么区别? 许酥一手撑着脑袋想了想也没能想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觉得自己输了干脆自己亲手堵了自己的路? 许酥不明白,她索性也不想那么多,干脆就顺着一路下着。 屋内燃着炭火,许酥看他一口一口喝着茶水的时候随意瞥了一眼,恍然发觉今日书房里竟然垫上了毛毯。 他坐着木椅,地上垫着暖和的毛毯行走肯定困难重重,许酥看着他眉头微蹙,思量着下子的模样失了神。 “专心些。”裴屹瞪她一眼。 他每每低垂着眼眸时都会露出眼皮上那颗浅淡的小痣,像是给他清冷疏离的面庞平白增添了一丝欲色。 许酥有些情不自禁的伸手想要碰一碰,被他宽大的手掌抓住,白子“叮咚”一声顺势落入了他新布的陷阱里。 裴屹低头一看,别有深意的看她一眼,松开她的手腕,身子往后仰了仰,“本王还想着如何自救,你倒好......” “成吧,平局就平局。”他说。 许酥一愣,低头一瞧,问他:“按理下去,不是王爷赢了吗?” 裴屹有些语噎,“你瞧瞧我的棋路,也被你封死了。” 她入了他的局,他亦然。 第四十一章 归宁 到了盛乐府时,阿福快步迎了出来,满脸的忧愁,“姑娘,老爷和夫人说您今日归宁,在太子殿下带领下闯进了府中,奴才拦也拦不住啊。” 太子? 许酥点点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裴屹,有些抱歉,“你去我院里歇着,我把这事解决了就过来。” “不用本王去?” 许酥摇了摇头,“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别恶心到你了,物品单子我给阿柳,你去帮我简单收一点好不好?” 裴屹看着她没说话,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去了她的屋里。 许酥带着琼珠和翠玉一路往前厅赶,那几个无耻之徒正坐在红木椅上高谈阔论。 “哟,念念来了啊。”李罗慧阴阳怪气一句。 周嘉宁坐在李罗慧的身边听着她的话,本能的循着声音看了过去。 许酥看着周嘉宁蒙住眼睛的模样心都颤了一瞬,浑身发麻。 她捏紧了帕子,冷眼看向周毅,“你们为什么在这?” 周毅放下手中的杯子,两手叉着腰,“你怎么说话的,嫁去宁远王府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连尊卑长幼也不知了?” 周老太太瘦了不少,她手中还端着一碗肉大口大口的吃着。 许酥扫了一眼,周越也是大口的吃着什么,连头都顾不得抬起来。 一家子的土匪强盗! “来人。” “慢。”裴敬轩嘴角噙着一抹笑从高位上走了下来,从始至终许酥竟都没有分一个眼神给他。 真是够好的。 他拍了拍手,许酥的身后出现了不少的带刀侍卫,裴敬轩笑了一声,“弟妹好生威风,都是一屋子的长辈,何苦闹得这么难看呢?” 许酥抬起眼眸看着他,她今日早上心情不错,喝了一小碗银耳莲子羹,还吃了两块酸枣奶糕,如今看到裴敬轩这副油腻到令人发指的模样就忍不住反胃。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裴敬轩,“今日归宁,太子殿下以为我是一人回来的吗?” 裴敬轩瞥她身后一眼,确实没看见裴屹的身影,以他对裴屹的了解,陪新妇回娘家这事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不过,他本意也不过就是吓一吓许酥罢了。 他抬手一挥,那几个侍卫便退了下去,他自己也转身坐回了高椅之上。 周毅瞧见许酥吃瘪的模样,也是狠狠吐了一口气,趁着有裴敬轩在这边撑腰,他挺直了腰杆神气的看向许酥。 这小贱蹄子,当初叫她攀着太子,她倒好不听话,现如今瞧瞧,嫁给一个残王,还望着他来给她撑腰不成? “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舅侄一场,我们要的也不多,这宅院你要就拿去,家产三七分,你三我们七,你舅母以前日日替你理着这宅院,若你还是个有良心的,就明白,三七已是让着你了!” “要饭就上街,我这不是乞儿收留所。”许酥说。 “你!”周毅脸色爆红,他摆了这么多年的架子,还是第一次被小辈指责是个要饭的。 周老太太眼见周毅又说不赢许酥,站了出来,“你还有良心吗?你瞧瞧老身,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被你赶出宅院这几天削瘦了多少!”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将你发卖了!”周老太太气的口不择言。 说完以后,周毅和李罗慧瞳孔都紧缩着,有些紧张的看着周老太太,好在周老太太自己也反应了过来,大着嗓门又补充了几句。 “你当真是气死我了,我上了佛山,日日替你祈福,换来的是什么?” “老太太拜佛求经是为了什么还要我多说吗?若你真的虔诚,如今大口吃肉又算什么?” 许酥冷笑一声,看向主位上的裴敬轩,“太子殿下,如今这算作是我的家事,你也要在此处听着吗?” 裴敬轩挑了挑眉,笑了几声,啧啧啧,真是不容易,终于愿意主动开口同他讲话了呢! 他只是坐在主位上无声的笑,许酥也懒得管他,大喝一声:“来人,将他们给我赶出去。” 小厮和打手从许酥的身后冲了进来,许酥看着他们的模样,只觉得跟濑皮蛇一样恶心。 “我以为你们还敢如此都是因为我太过心软了。”她眼里带着笑,端起方才周老太太用过的瓷碗砸在了地上,“给我打。” 周越冷呵一声,“许酥,你太过了吧!” “是啊,念念,我们可是你的长辈啊,就是你母亲站在我们面前都要行礼不敢大呼一声的!” 长辈? 他们算哪门子的长辈? 吸血吃肉的长辈吗? 上辈子她被他们害成什么样了,他们又是如何一边让她惨遭毒手,一边拿着她的银子逍遥快活的,那时他们可曾想过,她是他们的小辈? “那......你们去地狱找我母亲谈话去吧。”她撇了一眼被白布蒙住眼睛的周嘉宁,还是冷声道:“打!” 裴敬轩此时让他的人进来拦住了许酥的人手,“消消气。” 他笑了几声,将周嘉宁搂进了怀里,看向许酥,“你今日归宁不想敬这些长辈便罢,孤今日来是想告诉你一声,孤要娶周嘉宁为侧妃了。” 他摸了摸周嘉宁的脸,被她紧紧抓住手,“你是她姐姐,孤想着也当是问问你的意见的。” 裴敬轩放开周嘉宁,走近许酥,在她身旁顿住脚步,低声说:“怎么办?孤瞧着你这副模样更心痒了。” 许酥胃里翻江倒海,看着面前的人恨不得一刀子将他捅死。 裴敬轩看着许酥脸色有些惨白,心里更爽快了,许酥这个女人,完完全全的勾起了他的征服欲。 她现在越抗拒他,裴敬轩就越兴奋,尤其是当她对自己冷眼相待的时候,那双清冷的眼眸,多美啊。 美到他现在就想挖下来。 裴敬轩笑了笑,开口道:“你不喜欢你舅舅是不是?你乖一点,孤就不护着,相反,孤亲自替你解决他们如何?” 许酥往后退了几步,手中的帕子被她死死的揪着。 “你知道周嘉宁的眼睛为什么没了吗?”裴敬轩往许酥那边压了一些。 “呕”。 许酥还是没忍住,吐了一地。 翠玉和琼珠赶忙上前查看许酥,给她递水,招唤小厮将一侧的屏风拉起来。 好在翠玉每每出门都会给许酥多带一套衣裳以备不时之需,她叫了府里的丫鬟将衣裳送过来,又让许酥喝了不少茶水下肚,许酥才压下胸口的不适。 另一边,裴敬轩也已经换好了衣裳。 他黑着脸坐在主位上,看着许酥的模样,气的牙痒痒。 真是够好的。 许酥瞥了一眼裴敬轩,又看向那些小厮和打手:“给我打。” 裴敬轩的人拦着许酥的小厮和打手,他满脸笑意的看着场下的这场闹剧。 “太子殿下难道就不害怕我去外面说几句,父皇就此对你失望吗?”许酥说。 “如今我已是皇家中人,受了委屈,找夫君和父皇告告状也不为过吧?” 裴敬轩深吸一口气,若不是怕这事闹到皇后面前去,他绝对不会就此罢休。 他抬了抬手,“都给孤住手!” 裴敬轩从高位上走下来,对着许酥假笑了一笑,“孤今日喜得侧妃,没忍住同弟妹玩笑了一番,弟妹别往心里去才是。” 玄夜在暗处看着裴敬轩带着人离开,才隐身去了裴屹的身边。 第四十二章 得了便宜还卖乖 翠玉一手拉着许酥的衣袖,不知为何,几次下来瞧见这太子她心底也涌起一股难言的不适来,像是上辈子就同他结仇了一般。 “姑娘,他们可算是走了,可远水救不了近火,几次三番的,这府上也依旧不得安宁啊。” 许酥抿着唇,月白的披帛曳地翻转几个来回,看着裴敬轩一群人离去的身影,她暗自握紧了拳头。 周嘉宁的眼睛已经没了,皇后想要提拔的夫子也死了。 周毅一家也别再想过上富庶奢靡的日子。 杀人偿命......裴敬轩,你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她拍了拍翠玉的手,“他们闯的进来无非是因为太子,也就今日因为周嘉宁叫太子寻了由头,不然,平日里进来,我可就要报官了。” 琼珠笑了笑,“姑娘,你若是报官,太子殿下的脸该往哪搁啊,只怕要叫全天下的百姓耻笑了。” 许酥睨她一眼抱着暖手炉就往外走,“所以,他若是个有脑子的就不敢再来了。” * 玄夜回了许酥的院里,低声在裴屹的耳边说了什么就退了下去。 许酥的屋里上了锁,裴屹也没钥匙只好在院中的凉亭里坐着等她过来。 也不知这姑娘是什么癖好,别人院里都是种些应季的花花草草,她倒好,一棵枯树种在最中间,遮不了风挡不了雨的。 他手边放着一壶热茶,阿柳给他倒了一杯,也不喝。 门被人推开,阿福跪在地上请安,裴屹这才抬眼望去。 她的脸色有些白,模样看上去憔悴极了,换了一身胭脂红的绫子袄,腰间用极细的缂丝金缕勾着,外头罩了一件厚重的嫣红棉氅。 想到玄夜禀过的话,比对着许酥如今的模样,裴屹周遭的气温都骤降,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的阴冷。 “怎么换了衣裳?”他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眼里带着一丝怒,却不是对许酥的。 许酥说:“太子来了,我见他恶心,吐了一身。” 她说话间带着点委屈的意味连自己的都没察觉出来,想到那几个人,她心里又开始不舒服,抬起手拿过翠玉手中的糖盒,寻了一粒微黄的硬糖放进了口中,咬的咯吱咯吱的响。 连吃了几粒,最后才拿了一颗绛紫的糖慢慢的吮吸着甜味。 “你怎么不进去?” 裴屹睥她一眼,下颌往门口一扬,眼神格外的幽怨。 许酥顺着他的指引看过去,门上被一把金锁牢牢套住,忽而才想起来,那是她自己出嫁那日亲自吩咐琼珠锁上的。 她有些抱歉的朝裴屹笑了笑,吩咐琼珠一句,迈着步子也上了凉亭,在裴屹的身边坐下。 等着琼珠去拿钥匙的期间,许酥拿出了那个糖盒打开上边的金属盖,自顾拿了一粒黑色的放进嘴中,又将糖盒往裴屹身边推了推。 见他拿了一颗甜橙味的,许酥撑着脑袋随口道一句:“我还没见过哪个男人似你这般嗜甜的。” 裴屹分她一个眼风又重新将目光落在了那颗枯树上,幽幽道:“你见过几个男人?” 许酥:“......” 她有些窘迫的低下头,裴屹这才侧过脸来看她,“没人说过只有女子才好甜食,你这是惯有思维,这世上既有甜味,那就人人都吃得,不管男女。” 许酥脸上一愣,却也很快的低笑了几声,显然是接受了他的论调,“殿下所言极是,既是世上有的,那就人人都用得,不论男女。” 她轻笑一声,继续追问:“呐,我没有旁的意思,只是觉得殿下这吃糖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就连喝茶水都要备着糖,似阿柳这般的贴身奴才怕是五个兜里,四个都给裴屹装着糖。 裴屹的眼眸锁着许酥的那张脸,笑意盈盈,娇柔妩媚,倒是看不出来玄夜所说的她面对太子时那副厌恶恶心的神情来。 她的步摇被风吹得轻晃,眼里都是灵动的光采,那是裴屹在红楼里从未见到过的神态。 不,不止红楼。 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的眼睛能够这样的纯粹和清澈,看起来就像是一张摊开的白纸,几乎不用深究,她眼里的情绪都能叫他一览无余。 这是她的特长吗? 她是厌恶太子的。 听耳楼查来的消息也表明,她确实没有背后主使,她就是纯粹的想要嫁给他。 裴屹收回了思绪,对面的琼珠已经将门打开,对着许酥招手。 他指尖轻点着桌面,有些漫不经心,“过吗?本王觉得还不够甜。” 他不再多言,朝着她的屋内走去,翠玉已经生好了炭火,只等开门一齐拿进去。 许酥的屋里很简单,一张棕色韵调的古架床外面罩了纱幔,帘钩边上吊了一串蓝边银铃,书案算不得很长,梳妆台也是勉勉强强能放下。 裴屹进了屋内就停在了桌边,嗤笑一声,“你的府上?” “瞧着像是别人的府上,你只是来搭住几日的。”他语调阴阳怪气。 许酥挑了挑眉,手里还拿着自己的小宝箱,宝贝一样的抱着,谁都不许碰。 她笑着去了裴屹身边坐下,让翠玉和琼珠替她把那些衣物都收捡好。 “可不是搭住几日,现在我在宁远王府长住呢。”她朝裴屹眨眨眼,又格外的小心翼翼将她的小宝箱打开,对裴屹招了招手。 裴屹有些无言的看着她,回她一句:“你倒是愈发的没皮没脸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 许酥打开宝箱,里头零零碎碎的东西很多,看着也是杂乱无章。 “看,这些都是我幼年在佛山上无聊时,住持给我做的小玩意,还有一些是我亲手做的呢。” 她拿出一个小风车,指尖轻轻拨着扇叶,风车便转了几圈,上头散了鎏金粉,一闪一闪的,确实很好看。 “这个风车、还有珠花,都是主持给我做的。” 她一股脑的将东西放在了裴屹的面前,像是哄孩子一般,“你无聊的话就随便看看,我父母的牌位还在祠堂那处,我想亲自去拜拜再带回王府里去。” 她轻笑一声,心情看起来特别好,“殿下也要拜的,不过后院祠堂的路实在难走,天气又冷,你还是回王府了再好好的拜。” 他拜? 太后的牌位他见了都不拜。 看着怀里的小宝箱,他随意的拨弄着边扣的小锁,一眼却瞥见了下面的信。 第四十三章 皇上圣明 皇帝起床时已经到了晌午,小太监跪了一地,他脸上也带着未消的怒气。 “狗奴才,狗奴才,一群狗奴才!”他拿起边上的东西就摔。 西部供奉的青花玉鼎百年间才出这么一个,何其珍贵。 皇帝看也不看抬手就摔,瓷片翻飞,割伤了宫人,血流了一地,他冷冷的看上一眼,“会流血是吧,那你给朕多流点。” “来人,来人!” 皇后披着坎肩匆匆来迟,明明是她的昭阳殿,可皇后却是来的比侍卫还要晚的。 她大步走了过去,一手拍在皇帝的脊背上,娇软绵绵,“皇上~如何生这样大的气?” 皇后抬眼一瞥,昭阳殿的侍从拉着那个流血的小太监就往外拖,皇后自己则是腻在皇帝的怀里,“气大伤身,皇上龙体何等贵重,犯得着生这么大的气嘛。” 皇帝见这皇后来了倒是收回了一些理智,鼻尖是皇后身上的幽香,摸着她的冰凉的肌肤,他问一句:“你去了何处?为何朕醒来却不见你的身影?” 皇后趴在皇帝的肩头,“还不是你,弄得人家好疼,只好去泡泡澡了。” 皇帝的心情这才好了不少,他才醒来就听见后宫死了贵人的事,加上没去上早朝,内宦在他耳边说道几句,人就暴躁了起来。 “那个死了的贵人,你如何处理了?”皇帝推开皇后,眼里带着审视。 “臣妾已经通知了她的母家,只她母亲进宫瞧了一眼,也没说什么,臣妾就让她快些入土为安了。” 皇帝半眯着眼睛,“没说什么?” 他记得没错,这贵人是独女,怎么会没说什么? 呵,是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皇后不敢说给他听吧。 “来人,把李氏一家给朕抄了。” 皇后瞪大了眼睛看着皇帝,李氏就是那贵人的母族,皇帝可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她佯装害怕,身体瑟缩了一下,叫皇帝瞧见,又怯生生的问一句:“皇上,哪个李氏?” 皇帝一把捏上皇后的下巴尖,重重地掐着,“哪个?自然是那个贱人的李,皇后心善,不肯说他们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正巧,朕也没兴趣听,不如抄家,也算丰荣了国库。” 说完,皇帝便一把推开皇后,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去景月宫。” 皇后提起裙摆,小跑着跟在后面问:“皇上,没有缘由,如何能随意抄家啊......” 皇帝脚步一顿,转过身来,脸上还带着未消的怒气,“宫里的贵人寻死,母家则有教唆之罪,管教不严!” 皇后低着头,嘴角勾起一抹笑,“恭送皇上。” “皇上圣明。”她小声的说。 * 出了盛乐府的门,周老太太一改往日的沉闷之气,等一群人进了东宫,她便拉着裴敬轩去了前厅。 “你想说什么?”裴敬轩冷哼一声。 “殿下是想要许酥吗?又或是只想要她身后的家产?”周老太太说话说的直接。 裴敬轩眉头一皱,“有什么区别?” 周老太太卷起衣袖,佝偻着身躯,眼中神色阴戾万分,“许酥是老婆子从太后娘娘手里接来的。” “若老婆子愿意担下罪名,说那许酥不过是个贼人之女,殿下可能救我一命?” 周老太太缓缓在裴敬轩面前跪了下来,“太子英明,我深知周家子弟绝对逃不出殿下的手掌心,殿下杀伐果断,嘉宁的眼睛说挖就挖,指不定我周氏上下一家老小的命,殿下也能说要就要。” 裴敬轩哂笑一声,也不知这老太婆究竟想说什么,他们的命他自然是想要就要。 他是谁,他是当朝太子,仅次于皇帝的人。 周老太太算计了一生,最后没想到竟败在了自己儿子的手上。 若不是他惹上了裴敬轩,凭她的手段,许酥什么不会乖乖上交,何至于闹到如此地步。 裴敬轩思考着周老太太的话,起初他对许酥没什么兴趣,那女人生的虽美,却也古板极了,没意思的很。 可同她说上几句话,她越讨厌自己,他就偏偏越喜欢她。 “许酥不能死。”裴敬轩说。 周老太太深吸一口气,“若是不要许酥死,那殿下就要多费些工夫,寻个同许酥样貌相似的人来。” 她说:“老婆子顶了罪名,必死无疑,周家老小借着我那不肖女儿女婿的名头还是能苟活下来,可若殿下能够偷天换日,老婆子也得以生存。” 裴敬轩手中把玩着梼杌玉佩,“你胆子真大,竟要孤一下换两个。” 周老太太跪直了身子,“殿下养尊处优,边上当有个得力的谋士,许酥有裴屹在身后护着,殿下顾念名声百姓,自然不敢闹得难看。” 她笑了一声,“许酥那小贱蹄子,也不过是因为不在乎名声,豁得出去才得以小胜。” “老婆子一把年纪,大半截身子都入了土,也没什么好怕的。” 裴敬轩大手猛地拍上方桌,厉声问道:“你的意思是孤养尊处优,光靠孤自己斗不过许酥和裴屹?” 周老太太站起身来,直视着裴敬轩,心里觉得周毅的眼光实在是太差劲了,选的个什么主子跟着,半点事都不能成,竟闹孩子脾气。 “忠言逆耳,若殿下听不得,那便杀了老婆子吧,总归这般过着,还不如死了痛快。” 吃没的吃,这东宫的下人嘴又碎又杂,唾沫星子只往她们身上飞,人人都能欺负到她们头上来,还要担惊受怕连个好觉都没得睡。 这样下去,她也活不长久。 裴敬轩脸色一愣,“真当孤不敢杀你们吗?” 周老太太顶着裴敬轩的威压,几乎直不起腰来,可她没办法,周家的没一个靠得住,周毅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坨子,周越也是她一手带大的。 打在儿身痛在娘心。 “殿下要杀也不过是要命一条,杀了我们,殿下再也没有能够对上许酥的时候,殿下只能同宁远王见上一面,宁远王为人险诈,离经叛道,殿下重情重义,温润儒雅,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殿下如何能胜?” 周老太太看着裴敬轩,“自古以来,哪个君王不是踩着皑皑白骨上位的,皇后娘娘厚爱,替殿下打点,殿下便觉得老身的主意恶臭万分。” “东宫一跪,殿下已然伤了娘娘的心,如今嘉宁已经是殿下侧妃,我老婆子还能害了自己的孙女婿不成?” 周老太太已经满头大汗,眼见裴敬轩神情软了下来,她又开始掉起了眼泪,“殿下仁爱,深得百姓爱戴,我周家愿为殿下出生入死,殿下要杀谁,只管让周毅夫子去,殿下想要什么女人,只管让我老婆子来。” 第四十四章 皇帝荒唐醉酒 裴敬轩听见她哭头都大了,将人从地上拉起来,“你能确保你这法子行?” 他怎么听怎么觉得不行。 但是这老太婆搬出了皇后来确实有两把刷子,他这两天没去皇后那不就是因为赌气吗? 如今自己贸然行动又没吃到甜头,心里不知道多失落呢...... 周老太太擦着眼泪,“只要老婆子我一口咬死了,如何能出错?” “太后娘娘早已西去,从太后娘娘手里接过许酥的人是我老婆子,我说抱错了就是抱错了,在旁人眼里,我这番举动同自寻死路没什么区别......” 她说:“殿下若是再想邀个功,老婆子我就先不承认,殿下再逼问几句,我顺势招认,事成了都是殿下的功劳。” 裴敬轩闻言点点头,“你有如此好的法子,为何不早些说出来?” 周老太太悻悻然的笑了一声,“明哲保身,老婆子也不是傻子不是。” “当然,如今嘉宁已然是殿下的人,殿下好,嘉宁就好,嘉宁好,周家就好,我自然要细细为殿下做打算。”她补充道。 * 去了景月宫的皇帝看着眼前的美人又开始心猿意马了起来。 他手中勾着梁月的细带,掐着她细嫩的脖颈细细摩挲,不由得眯起眼来细细感受。 年轻和年老终归还是不一样,瞧瞧他手下这细皮嫩肉的。 皇帝看着梁月笑,“美人,你该不会因为朕摸你一下就去跳井吧?” 梁月瞪大了眼睛,惊恐的不行,慌忙跪下来,“不不不,皇上,您是天子,得了您的欢喜,是妾一生的荣光,妾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寻短见呢?” 皇帝闻言哈哈大笑,他脸上得褶皱都堆叠在了一起,唤了梁月身旁得宫人拿了酒来。 “朕就喜欢你这样的美人,来,陪朕喝两杯。” 梁月深呼一口气,伴君如伴虎,一刻也松懈不得。 她是瓜子脸,葡萄般深黑的眼眸叫她看上去清纯可人,皮肤白皙,如今还穿着一件桃粉的棉袍,身子瘦弱,就像一只刚刚破壳的荔枝。 皇帝瞧着这样的美人心情都好得不得了,举起手中的酒杯就要凑去梁月的嘴边,却被她侧头躲开。 皇帝脸色一沉就要生气,梁月连忙上前抱住,小声的说:“哎呀,皇上您忘了,臣妾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她拉着皇帝的手往肚子那处摸去,脸上还带着初为人母的慈爱。 皇帝看着也欢心,大呼几声“好”便自己举杯干了,他酒量算不得差,轻易也不会醉。 可偏偏没了太后的管束,皇帝早已酒不知道什么是量了,梁月嘴甜,哄得他高兴的找不着北,喝了一杯又一杯。 “皇上,可不能再喝了,酒醉伤身呀。”梁月细白的指尖覆上皇帝的唇。 皇帝脸色微红,已作微醺的模样,他咬了咬唇边的手,看着梁月这极美的脸庞,“不碍事,朕......晚间也没什么事,折子也送去皇子那去了,等他们来跟朕禀两句,就算完事,只顾得享乐就好。” 梁月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她不是京城贵女,不懂得帝王家的谋术,她只是一个平民百姓,得了皇帝的欢心,住进了这景月宫中。 好在她为人低调,吃食方面也格外的谨慎,又不轻易出门,日日将自己关在这宫门之中,才得以无事发生。 梁月担心皇帝喝下去会误了公事,如今听闻,他夜里也没什么事要处理,谈不上政务繁忙,随口劝上几句也就由着皇帝去了。 “什么不识趣儿的贱婢,朕、亲了她是她的福气,她居然敢跳井。”皇帝拉过梁月,“你说!” “这天下女子,朕、谁亲不得?” 梁月被掐的脸疼,说话都能咬着自己口腔里的软肉,“亲得,皇上是天子,天下的女人都是皇上的,皇上想怎样就怎样。” 皇帝已经醉了,可他还是拿着酒壶往嘴里倒。 忽而,猛地拍着桌子,“太后,朕劝你不要多管闲事,朕的事,你不许过问!你......不许。” “裴屹!”他左右看了一眼,又开始叫唤,“裴屹!死瘸子,去哪了?” 皇帝把梁月推倒在地,跌跌撞撞的拉过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宫人,“你在这儿啊,你如今腿好了?” “朕要重重地罚你,重重的罚!”他拉扯着小宫人的衣领,“都是因为你,残了双腿,母亲还是个浪荡的红楼女子,太后那老太婆非要认你,你让朕丢尽了颜面!” 他长呼一口气,“丢尽了......” “皇上,咱家不是宁远王啊,皇上。”小宫人的衣领被他勒的喘不过气来。 “你还敢叫!朕因为你遭了太后多少白眼?”说完,他又呵呵笑了两声,“不过,你小子还算上道,朕有什么事,你都替朕顶着,好儿子!” 皇帝喃喃几句,“你要是哪天不中用了,朕就把你杀了,也算少了一个污点。” 小宫人听见了这话,“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大冬天的他出了一身冷汗,浑身发抖,对着皇帝猛磕头,“皇上,皇上,咱家是奴才,是奴才啊。” 求求您,别再说了,咱家要活不成了。 皇帝嫌吵,浑身酒气燥热的很,朝着小宫人踢了一脚又看向了梁月。 “贱人!你没死啊......”皇帝看着梁月。 梁月在宫婢的搀扶下频频后退,皇帝现在的模样实在是太恐怖了,她、她要逃,要跑。 “狗娘养的,你往哪去!”皇帝一把拉住梁月,挥手打开她身边的婢女,拖着梁月就往内殿的床榻那侧走去。 梁月瞧了瞪大了眼睛,死死的拉住皇帝的衣袖,“皇上,皇上,是臣妾啊,是梁月啊,皇上。” “啪”的一声,皇帝一巴掌甩上了梁月的面颊。 “你还敢叫!知道朕是谁吗?朕是天子!被朕亲了就要跳井,那朕今日就要了你,看你还要跳什么!” 什么? 梁月哭的满眼是泪,宫婢也在一旁拉着,全被皇帝打去了一边,男女力量悬殊,她还怀着身子,梁月几乎没有反抗的能力。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来救娘娘,娘娘还怀着小殿下啊!” 几个小太监如梦初醒,赶忙上去拉着皇帝。 可皇帝力气实在是太大了,他是练武的身子,虽荒废了许久,但基本功还在那,小太监瘦弱的很,又不敢碰皇帝,根本敌不过。 “皇上,臣妾还有孩子啊。”梁月大声呼喊。 皇帝怔愣了一瞬,可梁月的衣裳已经被他撕破,露出雪腻的肤色。 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还会有孩子的。 第四十五章 我会一直陪着你 怀中抱着宝箱,耳边是仆婢忙碌的声音,裴屹拿出了箱匣底部的信。 笔迹稚嫩,语气天真可爱,心愿也简单的不行。 “月亮姐姐,念念今日不开心,能不能让阿娘入我的梦呢?我会感谢你的。” “小虎有一个风车,我没有,我也想要。” “住持师傅说有什么可以用笔记下来,这样长大了再看,就不会忘了初心,可初心是什么呢?” “豆豆今天骂我是狐狸精,她是我唯一的好朋友了,为什么连她也不喜欢我?” “舅舅,念念会乖,可不可以接我回家……” ...... “我被骗了,住持师傅不爱我,太后娘娘也不爱我,我只有舅舅了。” 裴屹捏着最后一张小字条,忽然觉得胸口闷闷地,有些喘不过气来。 啧,真是个蠢东西。 “阿柳,本王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去寻寻她。” “王爷要寻我吗?”许酥笑着从门口进来,她身上的棉氅衣摆沾了黄泥,蝴蝶兰的蜀绣鞋两侧也蹭的黑黢黢的。 翠玉和琼珠一人怀里抱着一个牌位,快速的进了屋门,用一个箱子装好,才来替许酥脱了鞋袜。 裴屹将她的小宝箱阖上,看着她洁白小巧的足,顿了顿,“不是说在后院。” 他不过看几个信的功夫,人就回来了。 许酥爬上了床,阿柳已经带着人出去了,琼珠去小厨房那烧水,翠玉给许酥拿好了新的绣鞋也出去忙活了。 她怀里抱着一个暖手炉,汤婆子放在被窝里温着,“这就要夸一夸阿福了。” “他真是个聪明人,我出门没走几脚路,就见阿福把我父母的牌位端过来了,我索性就去库房看了一眼吩咐了几句。” 她伸手摸了摸被窝里的温度,脸上带着温软的笑,将汤婆子拿出来,把脚放进去,往里侧坐,一手拍了拍身侧,“外头可冷了,我瞧着怕是回去的路上还是要落雪的,要不要上床坐坐,很暖和。” 裴屹抿了抿唇,把怀里的小宝箱还给她,许酥看了一眼,脸有些红。 这里头的东西她也没有细看,只记得自己的一些小玩意都放在里头,完全忘了还有年幼时胡乱写的一些稚气的话在里头。 “你看了?”她明知故问。 裴屹挑眉,“你不是故意叫本王瞧见的?” 许酥一噎,她还真不是。 “我若说不是,殿下信吗?”许酥问。 不等裴屹的回答,许酥也随意的摆摆手,“算了,就当我是故意的吧,那......殿下看完了可有什么想说的吗?” 裴屹转身去她书案后的架子上,随手摸了本书,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得出了一个结论,“可见,这些老古董的书,日日翻看,也是不会叫人长智慧的。” 许酥:“......” 真有你的,骂人笨也能骂出花来。 许酥又问:“那看什么书能长智慧?殿下昨夜看的吗?” 裴屹勾唇,也不理她,一本一本将许酥架上的书拿下来,放在手里一页一页的翻。 他似乎只是随意打量一眼,每一页翻的特别的快,又像是在寻找什么。 反正,在许酥看来,就是奇奇怪怪的。 她没太在意,自己倒是翻看起了宝箱里的信,时而傻笑一声,时而懊恼一下,时而拿起一个什么小玩意拨弄两下,弄出几声零碎的响声。 倏尔,她连白袜也不穿,光着脚踩上了绣鞋,小跑几步来到裴屹的面前,蹲下来问:“殿下,你幼年有什么好玩儿的事吗?” 裴屹认真想了想,“没有。” 许酥知道他小时候过的不大好,但总会有什么值得惦念的吧。 “一个都没有吗?哪怕是一点点儿好玩的。” “抗打算吗?”他低笑一声,可那笑却不达眼底。 说完,裴屹才恍然顿住,心惊自己竟然顺着她的口,将心底话也给说出来了。 二人都像是被冻住了一般,谁也没有动作,屋内静的可怕。 他将手中的书卷都放到了许酥的怀里,样子看起来很坦然,满不在乎的说:“一日比一日更抗打,渐渐的感觉不到痛,如今想来,也能算有一点好玩?” 许酥张了张口,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明明已经预想过,他幼年应当是过的不如意的,却没想过,他有母亲,却还是会日日受人欺负。 她放下怀里的书卷,想离他近一些,被裴屹提醒,“放下做什么,本王要带去王府里,叫你婢子过来收一下。” 她乖的不行,小声“喔”了一句,点点头,又蹭到了裴屹的边上去。 裴屹有点想笑,屋内的炭火很足,他双腿还盖着毯子有些热。 软烟色的棉毯,被他拿开丢在了床榻上,“你不去床上坐着,跟着我干嘛?” 裴屹对上她那心疼的眼神,心尖猛地一颤,面色阴冷了下来,“收起你那博爱的心,本王不需要同情。” 同情? 不,怎么会是同情呢? 许酥把书放到一边,从书案那搬了一个四脚矮凳去他边上坐着,格外亲昵的趴在他的木椅的扶手上,“殿下,你再仔细瞧瞧。” 裴屹面色很冷,不耐的垂下眼眸来。 看着她那水润的眼眸,眼底深深的映着他的脸庞,他有一瞬的怔愣,很快便思绪回笼,一点一点去辨。 “殿下看了这样久,还觉得是同情吗?”许酥笑着问他。 裴屹有些迷茫了,他看不懂许酥眼里的情。 他也辨不清。 但,他知道那不是同情,她没可怜他。 “裴屹,我同你说过的,我很在乎你,很喜欢你。”她嗓音又软又甜。 “我只是心疼,我幼年过的也不算很好,小时候总会偷偷难过,佛山上的伙伴都是住持师傅心善收养来的,可住持师傅得了太后娘娘的指令,格外的关照我,以至于,那些人都不喜欢我,我背地里也受了不少欺负,如今听了你的话,我只是格外的心疼你。” “不过没关系。”她笑着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旁,“你现在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听着她的话,裴屹的心几乎停了一瞬,转而开始剧烈的跳动。 他面不改色的端坐着,可只有自己知道,他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许酥她太会了,寻常人都招架不住这样的话,更何况似裴屹这般从小孤单缺爱的男子。 她笑了笑,从怀里掏出那个糖盒,问他:“吃糖吗?” 裴屹摇摇头,看着她拿出糖来往嘴里塞。 她的话,比糖更甜。 所以,他不需要吃糖。 第四十六章 听耳阁来信 “什么?抄家?”李良言不可置信的看着身旁挚友传来的消息。 “没错,快点吧,能逃的就逃吧,天涯海角随处流浪,再晚就来不及了。” 李夫人眼泪汪汪的拉着李良言的衣袖,轻轻摇着脑袋,“怎么会这样?如何会这样啊?” 李良言拱手作揖,“好兄弟,得你如此相待算的我李良言三生有幸,你快些走吧,我李家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什,要抄就让他抄好了。” “你。”男人重重地给了他一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李良言闭了闭眼睛,失望无比,他李家单代相传,祖祖辈辈都在皇帝面前办事,到了他这里就生了这么一个女儿,被那昏君糟蹋了不说,如今,毁了他女儿的,又要毁了他整个李家! “我还要柴烧什么呢?丧子之痛已让我身心力竭,那皇帝老儿连早朝也不去,这天下还指望得了他吗?若能叫我一家换得良臣及时醒悟,谋求他主,也算对得起我李家的祖宗了。” “他这个昏君!要杀便杀,老夫为官多年,三代清廉,为民求福,不贪公家半分财产,我看他能抄出什么值钱的东西来!” “你!”男人甩开衣袖,听着身后齐整的脚步声,咒骂一句“腐朽!”便从后门翻墙跑了。 “谁?谁走开了?”带刀兵将大声呵斥。 李良言拍了拍李夫人的手,稍作安慰,“大人何故在我府上大呼小叫?” “你府上,马上就不是你府上了。”他双手抱拳,说话的声音铿锵有力,“李良言教女不严,纵女寻死公然反抗皇上,皇上宅心仁厚,对下慈爱有加,特此布恩,只叫我们过来抄家,并不问斩。” 并不问斩。 他还要谢谢皇帝是吗? 李良言嗤笑一声,笑得可悲,笑得荒凉,“我凌国就是有你这般不分是非之徒才会如此,你去告诉皇帝,没了太后管教,他又不听百官谏言,迟早成为他国俘虏,遗臭万年!” “你......”那将士冷哼一声,“老东西,看在你平日里对我们也不错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等上了镣铐,随你怎么说!” “老夫就是痛恨对你们这群是非不分的腌臜人太好了些,害了我那唯一的女儿。” 李良言说完便冲上前,拉开将士的剑鞘狠狠撞了上去,身体失力滑落,带着歉意看向李夫人。 李夫人趁着他们呆愣之际,效仿李良言一剑刺进了胸膛,强撑着一口未绝的气倒在了李良言的身边。 “夫人,对......对不住了。”李良言说完便瞪大着眼睛气绝而亡。 李夫人吐了口血,半眯着眼睛倒在地上昏昏欲睡,也一同去了。 说什么对不住呢,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给他生个儿子,叫李家断了香火。 李良言为人儒雅,谦卑有礼,夫妻二人同床几十年,都未曾大声对她说过一句话,得夫如此,她也算是过了大半辈的好日子了。 几个将领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上前动。 谁能知道这李良言如此激进,他平日为人施恩好乐,拿出些银两来打点他们,他们冒着风险,偷摸着接下了,一路上对他也会多加照顾的。 如今倒好,人死了,交不了差便罢,只怕这些个东西都要出动大理寺卿来盘查,他们一份钱也落不到。 真是晦气! * 许酥遣散了许多家仆,盛乐府那边留了阿福当管家,还让他把妹妹和母亲一同接进了府中。 每月的银两用度就由阿福来宁远王府寻她要,剩下的几个仆婢,她挑了几个忠心能干的引荐来了宁远王府做事。 王府里的管家看是王妃亲自过来说,哪里会不收,做做样子考核考核就拨去新房外院做事去了。 许酥忙活完以后也到了用晚膳的时辰,“殿下还在书房吗?” 管家笑着点头,“正是,殿下吩咐了谁也不准过去叨扰了,让娘娘先用晚膳就好。” 许酥摇摇头,示意他们将吃食都先端下去,“我等殿下一块用膳就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酥等的有些无聊了,她索性拉着翠玉和琼珠,在这偌大的宁远王府里逛了起来。 翠玉手里提着一个鲤鱼灯,琼珠怀里抱着一件棉氅,许酥一路从花房逛到了书房,远远的瞧了一眼,又从书房的廊道里往里走,来了后院的一座矮山上。 天气寒冷,许酥走的也有些累,在半山腰处便坐了下来,这处正好能瞧见书房门口的场景。 蓦地,一只山雀停在了面前的石桌上,小跳几步,落下一封信笺又扑棱扑棱翅膀飞走了。 许酥有一瞬的惊吓,这山雀比寻常的还要大上一倍,忽而落在眼前委实吓了一跳,她一手拿过微黄的信笺,缓缓展开竟是一片空白。 她脑中闪过那个戴着面具的说过,要用特定的药水才能让字显现。 她拉过琼珠让她帮忙跑一趟,自己就在这处等着。 等琼珠回来时,她照着听耳阁的指示将药水倒在了纸上,等了一小会儿,字才显现出来。 “太子与周氏老太密谋意图指认你非许氏所生,以此让你同周氏老太被今上降罪斩首。——听耳阁。” 许酥看完信笺将它从鲤鱼灯里引了火,放由它在石桌上烧成灰烬。 琼珠皱着眉头,不解的问:“老太太为什么要这样害姑娘?” 翠玉愤愤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如今见得不到姑娘的好处,就想尽法子来谋害姑娘了,真是白眼狼!” 许酥垂眸思考了几许,这事并不好办,除了太后,她也没什么能够证明自己真真切切就是盛乐府的大姑娘了。 琼珠顿了顿,思量着开口道:“姑娘,要不然去求求王爷吧,不管怎么说,王爷一定能护下姑娘的。” 如今琼珠说的斩钉截铁,满眼都是对裴屹的信任倒是让许酥刮目相看。 “你此前不还劝着我别嫁进来,如何转变这样大了?”许酥侧过脸看她,眉眼带笑。 琼珠站在许酥的背后,替她捏着肩,“姑娘就别打趣我了,王爷虽看着冷,可对姑娘还是极好的。” “姑娘新婚夜去偏殿洗漱,冷的打哆嗦,王爷虽不说,可夜里就叫人将姑娘的浴桶放进了里室。” 她笑了笑,替许酥开心,“还有还有,书房里还垫了软毯哩。” 许酥听着也开心的笑了,说起新婚夜,她眉头微微蹙着,既然裴屹也是喜欢她的,为何不肯碰她呢? 第四十七章 儿臣知错 翠玉见许酥皱着眉头,还以为许酥是不相信,应和着也说了好几句。 许酥机械的勾起唇角,假笑了一瞬,无奈的耸肩道:“我觉得可能还不够喜欢。” 不然为什么都不碰她呢? 可这话说出来,反倒徒增遐想,所以许酥也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将话题往回拉。 “这事也不用着急,她口说无凭,没凭没据的,皇上也不见得会全信,何况既然提前知道了我也不会任由他们污蔑。” 许酥指尖触上鲤鱼灯的纹路,“我寻思着明日再跑一趟听耳阁亲自问问才是。” 瞧着书房的门开了,许酥撇了一眼有些苦恼,琼珠顺着许酥的目光看过去,沉思后说道:“姑娘真的不打算将这事告知王爷吗?” 许酥摇了摇头,“他的事已经够多了,何况我还能解决呢,若事事都要靠他,那我岂不是太没用了点。” 她出声劝了几声,“姑娘,你同太子殿下,熟亲熟重皇上心里肯定有数......不过是倚靠王爷,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就是这般太独立了,才叫老太太他们都只逮着你一个人欺负。” 会哭得孩子有糖吃,许酥早年就是这样得性格,才不知叫自己受了多少得委屈。 似她这般天仙一样貌美的女子,若是掉上几滴眼泪,只怕不知有多少男子为她前赴后继的拼命去了。 许酥听了这话也只是笑一笑,“好琼珠,我晓得你是为了我担心想法子呢,可落泪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事了,你以前没侍奉我的时候不知道。” 她站起身来,拉紧了身上的棉氅,一手被琼珠扶托着小心的下山去,一边说着。 “我小时候可爱哭了。”她无奈的一笑,“然后,你就会发现,哭起来不仅让旁人看了笑话,什么事也没解决,还浪费自己的时间,故而自那以后,我都不会轻易落泪了。” 琼珠欲再说点什么,见了许酥的模样还是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许酥笑了笑,眼眸里映着火光,“不过,还是要同王爷讲一句的,不然,他若是事后知道了,只怕要伤心我没将他当自己人了。” * 听耳阁的阁主就是裴屹自己,许酥那档子事,他早早的就知道了。 不仅仅是太子和周氏的密谋,还有皇帝那老不死的东西在景月宫一声声咒骂他是个瘸子的事,他也知道了。 彼时,裴屹嘴角噙着一抹淡然的笑,挥挥手让玄夜出去。 “主子,还有一事。”玄夜抬眸小心翼翼地打量裴屹一眼,硬着头皮说出来,“李氏夫妇,死了。” 裴屹在奏折上落笔的手一顿,面不改色的回了手上的折子,合起来放去一边,才启唇问道:“如何死的?” “自杀。”玄夜面上也不好看,“我们的人已经过去提醒他了,可他偏偏说什么要以死明志,拉开剑鞘,一把抹了脖子。” 裴屹摆摆手,玄夜这才点点头退了下去。 他一手握着青花瓷杯,透过琉璃灯盏仔细端详上面的花纹,喃喃自语:“以死明志?” 他不明白,还有什么会比命还要更重要呢? 他苟延残喘,不就是为了活命吗?旁人的事同他有何相干,至于为了这个送命吗? 在位上端坐了一会儿,看着剩下的折子,裴屹也觉得没意思极了,索性快速过了两眼,随便写了几个字应付应付出了房门。 入了前厅,管家见他从书房出来便让下人将膳房里温着的饭菜都端上来。 “去请人。”裴屹扫了一圈,坐在桌前没动筷子。 管家脸上一愣,低声“诶”的应了一声就小跑着出去了。 真是见鬼了,什么时候王爷用膳还会等人了,当初刚立府时,太后、皇上、皇后多少王公大臣来贺喜,殿下都没等人。 看来,殿下对王妃是真的上心了,日后行事他还是要多看着点王妃的眼色了。 * 裴敬轩得了周老太太的指点,亲自买了好些个珠宝带着去了皇后的昭阳殿里去了。 那时皇后穿着一身明黄的凤袍坐在床上,指尖捻着一瓣甜橙小口的吃着,不知为何,裴敬轩总觉得,不过几日没见,他的母亲更为年轻了一些。 忽而,他想到东宫的宫人好似提过一嘴,皇上昨夜在皇后的寝殿里宿下了,如此他也不由得勾起了唇角。 裴敬轩笑着上前将手中得珠宝盒递给了皇后身边得宫婢,自己则在皇后的床前,“儿臣见过母后,儿子前几天不懂事,惹了母后生气,如今想通了,特来给母后请罪,还望母后原谅。” 皇后挑了挑眉,捂着嘴笑了一声,她这个儿子她最是清楚,只怕是谁在背后说了点什么吧。 害,真可惜,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再生一个不要他了。 裴敬轩瞧着皇后的指尖还带着护甲在珠宝盒里随意的拨弄着,瞧着皇后脸色还不错,索性坐到她边上去,从珠宝盒里拿出一对步摇来。 “母后,你瞧,这步摇可是儿子花重金打造的,你瞧这九转累丝的手艺,还有这个。钗身上可都是飞舞的凤凰,栩栩如生呢。” 皇后瞧着裴敬轩如此献殷勤的模样,心情也不错,可惜他实在是太蠢了,她还年轻,没必要将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不过,见他如此上道,毕竟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也愿意再帮帮他。 “说吧,所为何事?”皇后心情极好的摸了摸那对步摇,确实不错。 裴敬轩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将白日里去盛乐府的事还有将周嘉宁纳为侧妃的事一同说了出来。 皇后的一双美眸噙着怒火,她对着裴敬轩笑了笑,巴掌也毫不客气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自作主张?纳侧妃?你可有三书六聘,纳吉没有?”皇后想也知道,定是裴敬轩受了什么刺激,自己许诺了。 裴敬轩觉得屈辱极了,皇后这几日究竟是怎么了,为何频频不给他面子,这宫里还有这么多的太监宫女在,他一个堂堂当朝太子,却跪在皇后的面前挨巴掌,简直丢人! “儿臣知错了。”裴敬轩忍下不适,跪在地上磕头。 皇后冷笑一声,光着脚踩在柔软的棉毯上,她穿的也不算多,一副春季的装扮,里头的炭火燃的够旺,也不知是添了什么,就连裴敬轩都觉得他自己好似真的穿的太多了点。 “本宫尽心教你,你不听,如今随意来个什么老婆子你就乖乖的听话过来给本宫请罪来了。”她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裴敬轩,摸了摸自己的发丝。 “你去找她啊,寻本宫做什么?” 裴敬轩真是气的脸都红了,偏偏脑袋还死死的磕在地上不敢叫皇后瞧见了,“儿臣知错。” 第四十八章 亲吻是不是要咬一咬? 皇后摘了手上的护甲,往裴敬轩那处一扔,“行了,快些说吧,夜深了本宫也要去睡了,没那么多功夫同你在这处耗着。” 裴敬轩只好快速的将周老太太同他说的法子说给皇后听,“儿臣只要到时偷天换日,就能——” “蠢货。”皇后骂了句脏话,连那淑慧的模样也不想装了,她怎么会生一个这么蠢的儿子。 “偷天换日?你就为了一个女人,你有没有搞清楚你的重心在何处?”皇后冷冷的睨他一眼,“身为储君,你不想着如何讨你父皇的欢心早日登基,为了一个女人,几个钱财花那样多的心思。” 她说:“等你坐上了天子之位,要什么没有?” 真不愧是皇帝的种,真够蠢的。 皇后脑中灵光一现,对啊,她可以像太后那个老女人一样啊,把裴敬轩变成傀儡皇帝,到时候荣华富贵,她还不是一样手拿把掐的。 这般笑着,皇后再看向裴敬轩的眼神就柔和多了,“你若真想要这个法子也不是不行,但人你要自己找,找来了可以往本宫的昭阳殿里送。” 裴敬轩面上一喜,就要给皇后磕头,“多谢母后。” 皇后无谓的撇了撇嘴,“谢?这事不一定能成,你也别抱太大的幻想,既是你第一次自己心里有主意,本宫也只当让你玩上一回。” 裴敬轩又愣住了,不能成? 不能成他折腾半天做什么? 他眼里带着疑惑看向皇后,可皇后也只是神秘的笑了笑,转身便去了里室,下了逐客令,“本宫要沐洗去了,太子还是早些休息吧。” 至于明知胜算不大还为什么要让太子去做,当然是因为,只有太子失败之后,才会更加依赖她。 若成了也无碍,届时再添一把火,烧的那裴屹焦头烂额的,也可以让太子学聪明些。 皇上啊皇上,本宫可就要当太后娘娘了呢。 * 宁远王府。 用了晚膳,许酥坐在裴屹的身边随口说了点什么,就转身去给裴屹熬药去了。 过了几日,也就要配上针灸疗法,他这腿疾一时也急不得,总归慢慢来,指不定哪天就忽然好了。 反正有她在,再怎么慢也不过半年时间就能好全。 她手里端着药,今晚还就真的没给自己泡那苦茶水。 屋里很暖和,裴屹和许酥都穿的不多,只一件里衣搭着轻薄的长袍外衫,裴屹挑眉看着许酥手中的药,倒也没推脱,十分爽快的喝了下去。 许酥笑着问了一句,“殿下这般信任我,就不怕我下毒吗?” 裴屹喝完苦的皱眉,见她还在一旁说着风凉话,也只是好脾气的睨她一眼,背过身去独自缓过那药的苦涩。 她说:“裴屹,我说了要陪你一起的。” 裴屹闭着眼睛不想理她,这样久了这女人还不给她递糖。 许酥大着胆子凑去他身前,看着他眼皮上那个浅淡的小痣,凑上前去亲了亲。 他闭着眼睛,触感格外的清晰,这处的温热感还没缓过劲来,许酥便流利的拿出糖盒,贝齿轻咬着一颗往他嘴边送。 裴屹张嘴吃了那颗糖,像许酥昨天那般迫不及待地咬的咯吱响,许酥望着他深黑的眼眸,没讲话,只是低头又咬了一颗送去裴屹的嘴边。 重复、重复,再重复。 裴屹嘴里尽是细碎的糖片,还有些扎,来不及咽下去又只能再张嘴接过一颗完整的。 直到第五颗糖喂进去,许酥才停了嘴上的动作,坐进了裴屹的怀里,耳边听着他咬糖的声响。 许酥觉得自己约莫也是有点反骨在身上的,裴屹越是这样冷淡,她就越想看见裴屹为她痴狂的模样。 耳边的声响渐小,许酥抬起头来,指尖覆在他的薄唇上,细细的看他,“甜吗?” 裴屹瞥她一眼,重新垂下头去看她如何坐在自己的腿上,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咽下嘴里最后一口碎糖。 “想亲我?”裴屹眼底深黑一片,许酥瞧不懂里面的情绪。 太不公平了,为什么只有她想......感情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 “殿下不想吗?”她看一眼裴屹的眼睛,又果断的看向他的唇。 许酥将头搁在他的肩上,指尖捏着他胸前的一点布料,“我亲你,你会讨厌吗?” 裴屹说:“不会。” 他抬起手摸了摸许酥的发,没被她吻过前,他是厌恶的。 外头传言他不近女色,都是真的。 杨氏在红楼混迹生活,他从小便知道,情欲这种东西,足以让人失去理智,变得痴狂。 他见过旁人肆无忌惮的亲吻,幼年的他只觉得恶心,这样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与许酥的婚前。 那天她孤身前来,在他脸侧落下一吻,他没有厌恶,只有怔愣。 唇瓣相触的感觉很美好,但他不想放任自己就这样沉溺。 因为,沉溺在这样的甜蜜里,容易出事。 许酥闭了闭眼,她不懂裴屹在想什么,也不好意思再追问下去,只能将这一切都归结为,他也许性格就是这样,她多主动一点也没关系。 她想的通透,也不纠结,在他怀里坐起身来,眼里带着媚色,指腹划过他的唇,笑着问:“那我亲了?” 裴屹没法拒绝,也拒绝不了。 “嗯。” 许酥的吻很生涩,她只敢用唇瓣贴着他的一下一下的琢,吻得起劲,不知怎么脑海里闪过喜嬷嬷讲的话。 “男女之事,先有亲吻,咬轻了,咬重了感觉都不同......” 她愣愣的想着,动作也变得轻缓了起来,难道还要咬吗? 裴屹半睁着眼,看着她走神的模样眉头轻蹙,手上带着力道将人推开,“不亲就去洗漱。” 许酥睁开眼就瞧见他约莫有些不悦的模样,歪着脑袋一想也就明白了,“扑哧”一声笑出来,又窝进了他的怀里。 明明就是自己也想亲,怎么就这么不会主动? 她低笑了几声,在他怀里抬起头来,问的很傻:“我刚刚在想,亲吻是不是要咬一咬?” 裴屹皱着眉,脑海里浮现出不合时宜的画面来,很快又被她亲吻人时的神情所取代,松了眉头。 他低垂着眼眸没讲话,指尖玩弄着她腰后的系带,滑软的系带缠上他的指尖绕了几圈,手掌托着她的腰,对上她那双水润盈盈的眸子“嗯”了一声。 许酥朝他眨眨眼,“那我试试?” 第四十九章 念念 裴屹睨她一眼没出声,只是手掌握着她腰肢的力道更大了些。 许酥眼里噙着笑意,贝齿微张咬上了裴屹的唇,她力道又轻又小,似是怕咬疼了他一般。 可这力道落在裴屹的眼里简直跟隔靴搔痒没什么区别,掌下的力道徒然失控,让许酥惊呼一声,齿尖重重地磕上了他的唇瓣,嘴里传来铁锈味。 许酥猛地退开,满脸担忧的看着他的唇,口子不大,却在往外渗着小血珠。 她身子火热一片,耳尖也红了,有些窘迫的看着他,“我不是故意的。” 裴屹唇瓣一抿,唇瓣变得绯红湿润,看着许酥低垂着脑袋,一副无措又别扭的模样,脸上也露出了笑意,将人从身上推下去。 又自顾的跑去床前,在床尾翻出许酥藏起来的小册子交到她手上,似笑非笑的说:“好好学。” 许酥双手背去腰后不肯接那册子,脸这回是真的羞得燥红。 裴屹笑出了声,也不管许酥接不接拉过她的手强硬的塞进了她手中,端着一副严肃的模样,“可要本王去宫里再请喜嬷嬷过来?” “你......”许酥冷哼一声,“王爷也不是学的不怎么样......” 还要她来主动!!! 裴屹挑挑眉,点头承认,“本王愚笨,王妃还要多费心了。” 许酥:“......” * 等到裴屹从盥室里洗漱完了时出来,许酥脸上的红晕都还没消下去,手里还握着小册子,一副懊恼的模样。 他洗了热水澡又泡了脚,浑身燥热,屋里的暖气又足,问了她一句,见她确实不冷,又将人赶去盥室里洗漱,自己则去灭了半边炭火,推开窗坐在那吹冷风。 许酥怪异的看他一眼,唤了翠玉和琼珠拿了寝衣便往里头走去了。 皓月当空,繁星密布,想来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裴屹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腿,有些烦躁。 也不知在窗前坐了多久,只知等到许酥上了床,翠玉欠身告退,他才回过神来。 床前放着一颗夜明珠,屋内也点着灯,许酥捧着一本诗经看的津津有味。 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肌肤吹弹可破比上好的羊脂玉手感更好,那双眼睛又纯又媚,总是让裴屹招架不住。 他转过身,去了书案前,有些手痒,想练练字了。 墨都研好了,倏尔想到,许酥上次毁了他的字,还没赔呢。 他眼神灼热,许酥看的专注,半点都没察觉。 “念念。” 他嗓音低沉慵懒,几分漫不经心又带着一点调侃的意味。 许酥这才从书里抬起头来看他,也不知为什么,不过是被他叫了一声整个人就不自在了起来。 她小声的“啊”一句算作是回应,心里却打起鼓来,低低骂自己两句——“许酥,你争气点!你真真算起来,可比如今的裴屹还要大上一岁呢!” 她清了清嗓子,咳了一声,问道:“怎么了?” 语调清甜,在这温馨的夜里又似江南水乡女子嘴里的吴侬软语那般撩人。 裴屹屈指敲了敲书案,发出“咚咚”的声响,玉石桌案不似木制那般沉闷,敲出来的声响清脆短促。 他慢条斯理的说:“练字吗?” 许酥有些莫名,话没问出口,看着他那双别有深意的眼眸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 是了,她还欠了裴屹一样东西没赔呢。 她放下手中的书卷,掀起被角,带着毛领的外袍顺着她的动作滑落在身后,她转过身想要披上,又念及那日裴屹也没让她多穿些。 她索性坐在床上,拉紧了软被,问他:“在这吗?” 裴屹的木椅动了起来,只见他行至床前,将纱幔落下,又转过身去推开房门,让阿柳进来添了炭火。 他指着软榻,“在那。” 床榻晚些还要睡的,若是许酥怕痒,脏了床榻还得换被单,很是麻烦。 许酥依言坐上了软榻,底下用狐裘垫着,脚后跟被他宽厚的手掌托着,“别动。” “有些痒。” 裴屹侧目看她,“还没落笔呢。” 没落笔也痒啊。 许酥点点头,侧过脸去不看她,看着像是裴屹要教训她一般。 裴屹勾唇笑了一瞬,随后便神色认真又专注的在她脚底写字。 起初许酥还是痒,忍不住缩,偏偏裴屹的手劲大,被他桎梏着动弹不得。 “慢些,痒。”许酥忍不住说道。 裴屹手中的动作一顿,“忍着。” 说完,又握着她的脚腕,放在他的膝上,认真的落笔写着什么。 许酥深吸一口气,适应了那种感觉,后面的倒也不难忍,反倒有些无聊了起来。 “裴屹,那个、你知道听耳阁吗?”许酥明知故问。 裴屹抬起头来分她一个眼风,笔尖触了笔墨,“嗯”了一声,很不走心。 “我前几天去那,托他们替我打听打听太子和我舅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她怀里抱着汤婆子,一字一句的说:“今日那听耳阁来信了,说是周老太太同太子同谋,想要指认我并非母亲所生。” 裴屹还在低头写着,却也没让她的话落在地上,应了一声,表明自己正在听。 “我同你说一句,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这事我自己能解决的。” 裴屹这才抬起眼来认真的看她,“你要如何解决?” 许酥抿着唇,缩了缩腿,还是动弹不得,“雇人......” 她瞥一眼裴屹,又道:“给她下哑药。” 这是最好的法子了,就当她没什么良心好了,反正周老太太对她也不好,是她先要害她的,她也不过是自保而已。 只不过周老太太毕竟名义上还是她的外祖母,她这样做其实是有违常理的。 裴屹停了笔,黑色的瞳仁里存着一丝惊讶又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向许酥,抿着唇没说话。 啧,看着娇娇弱弱的,说出来的话竟这样惊人。 许酥说:“我也不过是自保而已,老太太想吃我绝户,串通了太子意图谋害于我,我已经放她们一条生路,让她们回晋州老家去。” 是他们自己非要想尽法子不依不饶的谋害她,何况,上辈子,周毅和周老太太也没将她当亲人对待,她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错。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难道等着她来杀自己吗? 裴屹又问:“你可知,她们宿在东宫?” 许酥:“知道。” 但东宫的地图走势,她清楚的很,不过是周老太太罢了,又不是裴敬轩本人,也不会有什么护卫把守着,难度应该不会大。 第五十章 美酒配美人 翌日,许酥亲自跑了一趟听耳阁,又给了好些银子,趁着出门的机会她还去各个铺面瞧了一眼,倒也没惊动什么人,只是意思意思进去随意买了点东西。 “姑娘,可查到什么了吗?”琼珠问。 天气寒冷,路上的行人也少,许酥戴着面罩和帽兜钻进了马车,喝了一口热茶才回她,“没什么进展,说是有点难探,怕是还要等上四五天。” 翠玉瞧着许酥皱着眉头,想着事情应当没那么简单,但外头也不好说话,只能忍下心中疑虑等回府了再说。 马车行的慢,许酥出行又一向低调,马夫寻了小道,带着许酥走捷径回王府,半路里却被乞儿拦了路。 “求求大人,救救我母亲,求求大人了。” 说话的男孩瞧着八九岁大,穿着一身补丁的棉麻衫,脸颊被冻得通红,耳廓还生了疮。 许酥瞧了心下不忍,却也不敢贸然救人。 那孩子是个会看眼色的,往边上爬跪过去,不挡着马车的道对着许酥磕头:“求求小姐,救救我母亲,赏点吃食银子吧。” 马蹄起落间,许酥在车内弓身站起来,瞧见了枯丛堆里确实睡着一个女人,衣衫单薄,长发遮了脸,看不清面貌。 她虽走的小道,却也不过是人少一点的小道,并不是什么隐秘之径。 许酥并非多管闲事之人,然而心底总是存着一丝良善,重生以来,时时感恩,有时也会觉得许是上苍念在她父亲为民丧命的份上,才让她得了这样好的机缘。 “你为何独独拦了我的马车?”她坐在车里,挑起侧边的纱帘看向跪在地上的人。 “不、不不不、不是的。”他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奴拦了,每个车都拦了,只有小姐愿意同我说上几句。” “求求小姐,求求小姐,奴愿意当牛做马,奴什么都愿意干。” 许酥抿着唇,吩咐车夫往前走,只剩那人的声音还在身后盘旋,许酥充耳不闻。 直到马车行到了宁远王府的门口,许酥才从腰袋里掏出一些银子,入府寻了管家,让他将银子送去。 裴屹隔着一条长廊看着许酥细心的叮嘱管家——银子不能给太多,要买一些棉被药食过去...... 身旁的梅花被寒风吹动传来一阵扑鼻的香。 裴屹轻笑一声,垂下眼眸。 有这么好心吗? 老太太那样对她,她也不杀。 一个来路不明的乞儿,只因求了两句,她就要这般嘱咐。 * 转眼便到了大寒,宫里这般宴席一般也不会大办。 只是今年年初太后走了,寒部的阿布达一直敬仰太后,年中又因部下内乱一直耽搁,年末好不容易才来到中原。 不得已,皇后只能将这宴席办的更大一些,宫里拉了浅色的彩带,各宫也挂上了宽长的宫灯。 地址选在了西边的长寿园,那是太后早年宴请百官的地方。 皇帝那夜的荒唐醉酒致使梁月滑胎,在床上血崩而亡。 早晨起来,瞧见一床的血,让皇帝心惊了一整天。 心里也很不是滋味,然而帝王家最是无情。 皇帝弄死了梁月,竟又照着梁月的模子重新去选秀,可他心中的暴戾又让他控制不住的处死这些秀女。 “笑得一点都不像她,拖出去斩了。” “你语气做什么这么强硬?拉出去、杖毙!” ...... 你以为他是放不下梁月? 不,他只是打着梁月的借口,装作深情的模样,一边掩饰他犯下的错,来堵住朝中大臣的幽幽众口,一边还能选秀猎新罢了。 * 阿布达身量极高,草原马背上长大的男儿光是胳膊上的那块肉就比皇帝的脑袋还要大。 “阿布达见过皇上。”他身着一身白衣,胸前挂着深绿的翡翠宝石,头发用巾帽包着,右手上抬碰至左肩,微微颔首。 皇帝见他的模样干笑了几声,去年太后在时,阿布达是跪地行礼。 他往下扫了一眼,众官家的脸色都算不得好,可他看着阿布达的身量,此刻却连一句重话也不敢说,没了太后的威压,他的气势在阿布达面前如同一只小鸡一般,不足为惧。 阿布达见皇帝脸都白了,哈哈大笑几声,“诶~莫惊莫惊,许久未见,没忍住跟皇帝开了个玩笑,今日,我可是带着礼来的。” 皇帝也硬着头皮笑了几声,坐在龙椅上浑身不舒服,看着太子皱眉,也一副烦躁不已的模样,他心里更焦躁了。 可转眼又见裴屹气定神闲的坐在下面,不由得从他身上看出了一股太后的气势来,又让皇帝安心了几分。 裴屹武功好,一旦出了什么事,大不了他往裴屹的木椅身后躲就是了,裴屹打的赢,他就能活,打不赢他还有太子为他挡,总归伤不到他。 如此想着,皇帝也舒心了不少,还真得哈哈大笑了几声,颇有帝王上位者姿态。 “阿布达,你这玩笑可不好笑,来,朕瞧瞧,是什么礼?”皇帝喝了一杯冷酒下肚,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皇帝的话音刚落,阿布达便笑得别有深意,抬起手来两掌重重地拍了两下,身后便出现一个绝佳貌美的女子。 这样冷的天,她上半身竟只穿着一件裹胸小衣,长裤是纱质的还连带着几颗细碎的澈蓝的宝石,胯间戴着腰链铃铛作响,从阿布达的身后宛若幽魅一般扭着腰身钻出来。 适时响起的古典寒部乐曲,伴着她的舞姿一点一点在耳边和眼前放大,媚眼如丝,狐狸眼眼尾上挑直勾勾的看着皇帝。 漫天的雪花似乎也为她变得更温柔,惊叹和震撼已经不足以来表达眼前的美。 皇后捏紧了手帕,眼中带着忧虑瞥了一眼皇帝,后者已经彻底痴迷,身子前倾,半张着口,垂涎欲滴。 皇后咬咬牙,轻声道:“皇上,美酒自是要配美人的,臣妾替你斟一杯酒。” 皇帝迟钝的看向皇后,往下一看自己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吓得一身冷汗,马上端正了坐姿,接过皇后倒的酒,眼睛却久久不肯离开那个美人那处。 阿布达自然也是看到了皇帝的糗态,低笑几声,趁着美人跳舞的间隙,看着坐下的几位皇子。 太子眼里的惊讶倒是与皇帝如出一辙,臣子们也不乏有失态者,最让阿布达有危机感的便是宁远王和淮安王这两个人物。 一个从头到尾冷着一张脸,不见他笑,却也没见他生怒,像个无情的雕塑,表情平淡如水。 另一个,则是全程都露出温和的笑。 实在怪异。 第五十一章 周老太太对许酥下跪 一曲舞落,舞者张着小口微微喘着气,眼眸天真又无辜的望着皇帝。 阿布达往前几步,“皇上,如何?” 皇帝忍住心中的悸动,频频点头,“好好好。” 阿布达看着皇帝的面容,温润的面颊忽然冷了下来,抽出一旁的冷剑,一剑刺入这位舞者的胸膛,当场毙命。 场上哗然。 几个胆子小的官眷忍不住叫出声来,紧紧闭着眼不敢看。 皇帝手中的酒杯也无力托举,“咚”的一声砸在了桌面之上,整个人缩在了龙椅上,眼睛不由得看向场下的裴屹。 御林军从帷幔之后冲了出来,气氛一度冷凝。 阿布达的出现是个意外,许酥上辈子也参加了大寒的宴席,那场宴席办的格外的冷清,众人举杯说了几句吉祥话,吃了几口菜就各自回宫了。 她看着倒地的美人也轻轻皱起了眉头,不由得侧目看向身旁的裴屹,他悠闲自得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小口的抿着。 似是察觉到了许酥的目光,他侧脸过来道一句:“你怕?” 她当然怕,当场杀人,还是寒部部长阿布达,她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只怕下一刻就要打起来。 裴屹睨她一眼,放下手中的华光四溢的茶杯,“阿布达部长,玩够了,就让人起来吧。” 阿布达看向坐上的半眯起了眼睛,大笑几声,一把拉起来躺在地上的美人,搂在怀里。 “嗨呀,宁远王殿下慧眼。” 皇帝的视线在裴屹和阿布达之间来回流转,自己还保持着半缩的状态,一颗心砰砰砰的跳,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阿布达转身看向皇帝,嘴上说着抱歉话语,可面上的神情全都是戏谑。 “对不住,对不住,这啊,是小女克里库雅,生性顽皮,一路就央着我这个做父亲的一定要配合她将这场表演献给皇上,皇上第一次见,吓着了吧。” 他拍了拍克里库雅的肩头,“还不上前给皇上请罪。” 克里库雅依言照做,皇帝看着这样的美人,也渐渐放下了心防,抬手让御林军都退下。 阿布达倒是对裴屹格外的感兴趣,他拿起方桌上的碗盏,走向裴屹,“不知,宁远王如何得知小女实乃假死?” 皇帝应和阿布达,大手一拍,“对,你如何得知的?” 啧,真是蠢货。 裴屹撇了一眼皇帝,可后者的眼睛又重新落在克里库雅的脸上去了,酒水一口一口的往嘴里送。 阿布达见裴屹不理他,也有几分窘迫,脸色不是很好,可他确实是想摸一摸这个宁远王的底细。 索性看向他身旁的许酥,拿起酒桌上的壶往碗里倒一杯,仰头喝下,一脸难言的神情。 这里头竟然不是酒,而是茶水。 真是怪人。 他笑了几声,“这位就是宁远王妃了吧,还记得第一次见你,你还是坐在太后身边呢,好好好,如今都这样大了。” 克里库雅见状撇撇嘴,往皇帝的桌前走了几步,随意的行了个中原礼,“皇上,他们怎么都不说话呀?” 阿布达当即瞪了一眼克里库雅,他有种直觉,面前的这个宁远王很有可能就是帮助他收复部下的那个高人。 皇帝见阿布达对裴屹这般恭敬,身上的那股优越感又重新燃起,像是想在克里库雅面前证明什么一般,重重地拍着桌子,“宁远王。” 裴屹嗤笑一声,看着皇帝一字一句道:“杀多了人,自然就清楚了。” 皇帝被他看的心里有些发毛,生出几分惧怕的神情来,也顾不得美人不美人了,满脑子都是裴屹是什么意思? 他这是要篡位吗? 不行,他一定要赶紧下旨,杀了裴屹。 皇后伸手过来,又给皇帝换了一壶酒,温柔又轻声,“皇上,冷酒少饮,喝点热的暖暖身子吧。” 皇帝猛然抬眼,看了看皇后,又看向场下的太子。 不、不成。 杀了裴屹就没人能牵制住太子了,太子只怕也要马上夺了他的皇位去。 阿布达倒是真的没什么旁的异心,他早年来凌国做了几年质子,得了太后的教诲,一直谨记太后恩情,如今收复了部下,眼看着繁华昌盛的大凌一日不如一日,实在有些气不过。 对皇帝也是越发的不顺眼,但他对凌国的疆土却没什么图谋。 他打着哈哈,说了几句圆场的话,这事也就算翻篇过去了。 * 长寿园里载歌载舞,阿布达献了许多奇珍异宝上来,皇帝又陪着他去了一趟太后的永凤宫祭拜,这一轮折腾下来,就又要去用国宴了。 出席国宴的,只有各宫的皇子和亲王,就连皇后也是不能上桌。 而这些剩下的女眷,则由皇后领头带去昭阳殿里稍作休息,等待国宴结束也就能各回各家了。 昭阳殿的前厅里,许多女眷都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恭维的话,皇后拉着许酥聊了几句裴屹,忽而转了话题。 “说起来,你们盛乐府的姑娘同我们皇家缘分还真是不浅。”皇后摘下鎏金的护甲,端起琉璃茶盏喝了一口花茶。 “你嫁给了宁远王,你的妹妹周嘉宁又成了本宫的儿媳,当真是亲上加亲。”她缓缓说道。 边上的官眷都低低笑了出来,许酥也应付着脸上露出一个温软的笑。 是要让她去东宫了吗? 她还真的挺想知道,周氏那一家子究竟又准备如何陷害她。 皇后看着许酥这副处事不惊的模样倒也几分欣赏,她身上那股子劲委实是吸引人,也难怪裴敬轩为她五迷三道的。 “既然说到这了,宁远王妃不如去东宫瞧瞧你妹妹,本宫瞧着她呀,许久没见到家里人也有些郁郁寡欢呢。”皇后抬手,“来人,请宁远王妃去东宫。” 许酥站起身来,朝众人欠身离开。 青石瓦砖,许酥一步步踏的坚定。 “娘娘,这便是东宫正殿了,您在此处稍作歇息,奴婢去请太子侧妃娘娘。” 几乎是宫婢将将出去,周老太太便从一旁窜了出来。 别看老太太年纪大,身子骨倒是不错,她眼里泛着泪,跪在了许酥的身前。 “念念啊,念念。”周老太太哑着声音开口。 许酥往后退一步,躲开了周老太太,翠玉和琼珠两个人张开手挡在了许酥的面前。 她眉头微蹙,听耳阁亲自派出去给周老太太下的哑药,为何她还能说话? 现在跪在她面前又是什么意思? 玄夜躲在暗处,姗姗来迟,东宫的高手也不少,想要混进来,也确实让他费了一番功夫。 第五十二章 许酥的杀意 许酥透过翠玉和琼珠看着跪在地上的周老太太,她谨慎的往身后看去,只怕后面也窜出个什么东西来。 手掌缩进宽袖之中,挑开腕镯,捏着尖细的刃壁。 “念念啊,是、是外祖母啊,如今外祖母知道错了,你、你把外祖母接回去吧。” 老太太声泪巨下,“外祖母自知对不住你,你把老婆子接回去,随你处罚如何?” “老婆子说你也太狠心了点,你买断了京中的吃食店铺,逼得我们无路可走啊,若不是你紧紧相逼,我们又怎么会寻到太子这里来呢?” 许酥仍旧没说话,她一双眼里泛出寒冰,捏紧了手中的利器看着跪在地上的老妇人。 周老太太瞧着她这副谨慎的模样,也干脆坐在了地上,对她实话实说。 “自从你盛乐府归宁那一日起,老婆子就晓得太子不是宁远王的对手了,宁远王尚未出面,他堂堂一个太子对上你这么个王妃都护不住我们,老婆子已经失望了。” 她苦涩的笑了笑,“东宫尚且有暗手躲在各宫,宁远王的手下也一定随处观察着东宫,老婆子故意说的那些话,借着皇后的手见到了你。” 她重重地咳了几声,打起了亲情牌,“念念,嘉宁从小同你长大的,你看看她那双眼睛,再看看老婆子。” 太子心狠手辣,耳根子又软,去了皇后的宫里一趟,回来根本就不管他们。 他们的吃食用度不比一个小宫人多,往日都是在盛乐府吃香喝辣的娇贵人,怎么吃的下这等无味的白粥,这痛苦程度不比受刑来的少。 然而,周老太太的算盘打错了一步。 许酥已经变了,眼睛几乎是她的忌讳。 她冷着脸,连带着眼里都迸发出杀气来,那蚀骨的恨意滔天般席卷而来,她推开翠玉和琼珠,一步步走向周老太太。 “念念啊。”周老太太看着许酥朝自己走来也红了眼睛。 然而,来不及感动,下一刻许酥腕镯上的刀尖便对上了她的脖颈。 她一手掐着周老太太的脖颈,刀尖碰着她致命的脉搏,只要一个用力,周老太太马上就能命丧于此。 周老太太“啊”了一声,两手紧紧抓着许酥的小臂,全身都在发颤。 “我、我是外祖母,你、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这是东宫,马上会有人来的。” 许酥呵笑一声,眼眶都忍得通红,刀刃在她下颌一划,冒出血珠,“只怕周围你早就打点过来,我猜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来,你说对吗?” 周老太太呼吸急促,她棋走险招,就是没想到如今许酥跟在裴屹的身边,胆量竟然变得这么大了,居然真的敢让刀见血。 “念念,念念。” “闭嘴!”她手下的力道更紧,“你不配叫我的小字。” “好、好,宁远王妃,王妃娘娘,你先消消气,老婆子我不值得。” 眼见许酥迟迟没下手,周老太太也生出了别样的心思来,“你、你同外祖母说,你真的那么恨我们吗?啊?老婆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没有老婆子生了你母亲,你能降生吗?” 许酥充耳不闻,极细的刀尖在周老太太的下颌游走,像是在品玩,格外享受的看着她这般挣扎求生的模样。 “怕吗?”许酥问。 周老太太点点头,“怕,怕。” 许酥又笑,她幼年在佛山也是如此,在她面前从来不敢大声说话,上辈子嫁去东宫,每每回了盛乐府,都一定要带上足量的银两。 若银两不够,老太太冷着一张脸,叫她去祠堂里站规矩。 东宫的日子已经足够艰辛,她多怕舅舅和外祖母就这样不管她了。 许酥眼里掉着泪,豆大的泪珠顺着她的下颌滴落在虎口,委屈像开了个闸口,汹涌又澎湃。 她脸颊侧过去,鼻尖忍得发红,压下心中的酸涩,只有眼眶止不住的流泪,厉声:“别想着逃,我说敢杀就敢杀,你心里盘算的再多,只要我手下用力,你马上就能死,老实点。” 她手下掐的更紧,翠玉和琼珠已经上前压住周老太太,满脸担忧的看向许酥。 “周毅他们呢?”许酥问。 周老太太心中悔恨不已,然而如今落到了许酥的手中,这附近的宫婢早就被她遣走了,她当初想着许酥一定会听从她的话带她离开,这些下人没有半个时辰不会回来的。 “哑了。”她彻底认了,许酥的刀子已经划破了她的下颌,许酥是真的会杀了她。 周老太太说:“我算计着,若是宁远王有探子听到了,那么定会去报给他听,不论是依着你的性子还是宁远王的性子,绝不会放过我。” “因而,老婆子几天都没出过屋门,吃食酒水一概不敢吃,我只怕你得了宁远王的欢心,照他的性子,要杀了老婆子给你泄愤。” “一篮子吃食,老婆子全都让给了毅儿一家吃了。” 许酥“呵”笑一声,“你可真够狠的。” 周毅可是她亲生骨肉。 周老太太被她如此嘲讽也没了旁的心思,只想着活下来。 “你不狠吗?”周老太太看了一眼许酥手中的刃。 她像是被逼迫到了无奈,情绪压抑到了极点,又或许东宫的日子实在是太苦了,愤怒对着许酥吼:“你那个死去的娘更狠!” “老婆子给她找的,她不要,偷着跟你那个短命的爹丢下老婆子跑了就算了,后来发达了也不见管下老娘的死活,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人吗?这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人!” 许酥的手往她小臂上一划,割下一块肉来,鲜血止不住的流,痛的老太太“哎哟”“哎哟”的叫。 “你提她?” 听耳阁的人早就查的清清楚楚了,周老太太昧着良心将自己唯一的女儿卖给一个即将入土的孤寡男人,只为给他留一个后。 许父那年干着武当的营生,三年两载见不到面,若不是回来的及时,许酥的母亲早就被吃干抹净了。 而那说亲的五十两银子全被周老太太一个人吞了,又用去给周毅娶媳妇。 为此,许父愿意拿出五十两银子,只为娶到心爱的女人。 可周老太太收了许父的银子,却依旧想方设法的把自己的母亲往那个老头子的床上送,只因为那个男人同意死后的一切财产都划给周老太太名下。 说狠,谁都没有她狠! “说,你还干了什么!” “你不说,我还可以去找周毅,你就下去跟我娘说吧!” 周老太太闭着眼睛,脸色惨白,“我说!我说!” 第五十三章 淮安王,裴延 她唇齿嗫嚅,迟迟不肯开口。 这件事一旦说了出来,许酥更加不会放过她的。 周老太太睁开眼,“我说了,你必须让我活下去,还要给我黄金千两,我可以离京,权当不认识你。” 黄金千两? 她可真敢开口的。 许酥看一眼翠玉和琼珠,二人立马将周老太太压得更紧,“你不说的,周毅自然会说。” “他知道的也不多,只有我老婆子才是知道的最多的!”她瞪着许酥,眼里有着恐惧和希冀。 老太太一辈子机关算计,没什么善心,只想自己过的好,对周毅再好,也不如对自己好。 “如果我说了也是死,不说也是死,那你就现在杀了我,我保证,再也没人会知道这个秘密,许酥,你不是想要有亲人吗?只要我说了,你就多一个亲人。” 眼见时间不多了,许酥也不想继续耗下去,只能先答应她,“你说,我放你一条生路。” 周老太太多精啊,她哈哈笑几声,“你先把我带出去,只要把我带出去,给我钱,我马上说。” “姑娘,王爷和太子殿下来了。”翠玉开口道。 周老太太急忙开口,“只要你带我出去,我一定说,孩子,事关紧急,我死了,没人知道了。” 许酥睨她一眼,深呼吸几口气,拿出帕子背着身子擦净了脸上的泪痕,“想活命,就闭嘴。” 周老太太还想说点什么,被许酥一看,又悻悻然的闭嘴。 她这些小动作,只怕已经被皇后知晓了,她无路可走,只能赌一赌许酥还能救她一命,至于周毅,死了就算了吧,这样没用的儿子,要来也养不了老。 “太子安好。”许酥笑着上前迎着太子,又侧身看向裴屹,“殿下。” 裴屹看她一眼又看看身后的周老太太还被翠玉和琼珠“搀着”,无声的勾唇,“过来。” 许酥朝他走去,在他身边的圆椅坐下。 裴敬轩假笑一声,后面还跟着几个皇子,更有淮安王。 淮安王裴延是太后表家的姑娘嫁给了皇帝所生的,只是可惜,那女子红颜薄命,生下裴延便早早的去了,故此,裴延还算的是太后一手带大的。 年岁到了也就从宫里分出去住了。 可谓是这几个皇家子弟里岁数最大的人了。 他为人温文儒雅,最喜好写点花前月下的诗句,一双桃花眼里总是含着温柔的笑。 “小念念。”他笑了一声,“该叫宁远王妃了。” 他从善如流的在边上坐下,曲指敲了敲方桌,“多年未见,该不是将我忘了吧。” 裴延大了许酥十岁,十五岁那年,太后将许酥接进永凤宫里,裴延只待了半年就在外立府,从永凤宫里搬了出去。 许酥也对着他笑,“没有,见过淮安王殿下。” 裴延眼里闪过一丝无奈,抬手虚扶,“你这般可就见外了。” 几位皇子也相互打着招呼在殿中找了位置坐下,宫婢端着茶水上来奉茶。 许酥看了一眼身后的周老太太,又对着裴屹说:“殿下,妾身许久未见外祖母了,想念的紧,能否接她老人家去府中住几日呢?” 裴屹眼里带着玩味,许酥眼角的红还未消散,此刻这副乖巧的模样,委实像极了委屈巴巴的兔子。 他侧脸在许酥耳边说道:“刀收好了,当心伤了自己。” 也就是裴屹没瞧见许酥那模样,不然他要晓得许酥是怎么用刀抵住周老太太的脖子的,定要用笔在她身上作画,好好惩罚惩罚她。 免得什么都拿来玩。 许酥脸上一愣,有些无措的抿抿唇,又朝他微微颔首,莫名的有些紧张。 裴屹无谓的笑,宽大的手掌触上她的肩轻拍一下,又看向裴敬轩,“皇兄可能放人?” 裴敬轩也是笑得温和,他坐在主位上,喝了一口茶,眼里带着只有周老太太看的见的威压,“说什么放不放人的,皇弟说话还是如此幽默,孤看,还是问问老太太的意见吧。” 裴屹点点头,“哦”了一声,又看向周老太太,“琼珠,搀着老太太到我跟前来,本王近来耳力不太好。” 琼珠“诶”了一声,拉着老太太往裴屹跟前凑,裴屹手中也不知往周老太太面前飞了一个什么,周老太太就晕在了琼珠的肩头。 裴屹喝了一口茶,“啧,老太太听到说要去本王的宁远王府都晕过去了。” 裴敬轩唇都抽了两下,“方才不是你将她打晕,你......” “本王一直喝茶,做什么了?”裴屹敛下眼眸,神情散漫,“在座的可有谁瞧见了?” 裴屹调整了一下坐姿,问了一嘴对面的皇子,“你瞧见了?” “没、没有、不不不,方才我在喝茶,低着头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你瞧见了?” “如皇兄所见,我方才也在喝茶,不知发生了何事?” 问了一圈,也没人看见,只剩边上的淮安王没问了。 裴屹没再继续问下去,气定神闲的坐在位上,小口小口地抿着茶水,一手还毫不避讳地玩弄着许酥缂丝腰带上的流苏腰穗。 裴敬轩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看向淮安王,这里他最大,他总该说句公道话。 “淮安王,你说,孤有没有说错?” 裴延看了看许酥,又看了看裴敬轩,轻笑一声,“太子殿下总是没错的,我一个闲散王爷是不懂什么打不打的,不过......” 他拉长了语调,吊足了胃口,“本王觉得,老太太这么受欢迎,免得伤了兄弟和气,不如轮流住,东宫也好,宁远王府也好总归不会亏待了老太太。” 说完,他又摆摆手,“本王不懂,太子殿下随耳听一嘴就好,一切还是看殿下和宁远王二人的意思,这算家事,本王插不了这个手。” 裴敬轩一噎,看向裴延的目光全都是嫌弃。 扶不上墙的烂泥,背靠太后也还不是争不过他。 只会和稀泥,说了跟没说一样,还替裴屹说了句好话,叫他下不来台。 小太监上前又给裴敬轩续上了茶水,裴敬轩慢悠悠的抿了一口,气氛也开始冷凝。 喝完手中的茶,裴敬轩才道:“老太太既然也想念宁远王妃,孤就托宁远王照料几天,可要好生照看,老太太瘦了,可别说孤不给面子啊。” 几位皇子也笑了出来,纷纷上前给裴敬轩搭梯子。 裴屹用力将许酥腰间的流苏拽了下来,捏着尾端让绳结在空中打个旋又砸在了许酥的腿上。 “阿柳在外头,你去马车上等我。” 许酥点点头,又听他道:“晚些找你算账。” 第五十四章 阿柳同许酥有些相像 天色正好,许酥出了东宫望着身后被翠玉和琼珠搀扶着的周老太太还是不可避免地皱起了眉头。 发了一身的冷汗,黏腻的触感让她也格外地不适。 马车就停在东宫殿门侧边那处,还有几顶软轿和淮安王的马车也一并在那处候着。 许酥上了马车,正出神想着周老太太口中的那个唯一的秘密,寒风忽地袭来,将侧帘也吹的翻飞,她瞧见阿柳双手抱臂上下快速的搓着。 “翠玉,你去拿一个汤婆子给他吧。” 翠玉一愣,顺着许酥的视线望过去心下了然,笑着应了一句,便拿起备用的汤婆子往里头灌了热水递给了阿柳。 阿柳眼中还带着迷茫,脸上怔愣的表情让许酥有些哭笑不得。 “奴才不能要。”阿柳看着许酥欠身道。 “接着吧,天这样冷。”裴屹不会亏待身边的人,许酥见他穿的依旧单薄,不由得问了一嘴,“你为何不多穿几件?” 阿柳笑着从翠玉的手中接过汤婆子,脸上带着珍视以及无措,像是不知道如何怀抱才好。 闻言,他有些窘迫地挠挠脑袋,“奴才蠢笨,此前冬日也是这样过的,王爷对奴才好,赏了好看的锦缎,只是奴才瞧着觉得珍贵,舍不得穿罢了。” “奴才看早上的天算不得太冷也就没有加衣裳,没想到......”他腼腆的笑了笑,又朝着许酥表达感谢,才转过身去,拉着马的嚼绳。 周老太太被琼珠安顿好,琼珠又马不停蹄的用湿帕子擦拭许酥腕镯上的血,抬头间,随意一瞥,也不由得笑了几声。 “姑娘,阿柳这憨傻的模样还挺有趣。”她转身去,拿过茶壶给许酥倒茶,一边说着,“奴婢瞧着阿柳笑起来同姑娘还有几分相像之处,日后呀,也定是个有福气的人。” 琼珠有意逗她笑,惹她开心,许酥心下了然,深吸一口气,对着琼珠展颜笑了几声,琼珠看在眼里只坐去她身边,随口说着笑话。 管它好不好笑,总归都是民间宅巷里听来的逗闷的。 不过,她那话也是没说错的,那个阿柳仔细瞧瞧,确实同姑娘有几分相像之处哩。 * 比起国宴的无聊,皇帝还是更喜欢看克里库雅那美的出奇的脸。 为了谋私利,他甚至早早的就结束了国宴,将一众皇子让太子带头领去了东宫,自己则将阿布达同克里库雅留在了殿中。 “部长这几年变化的还是快啊,记得你当年同朕一般大,抓鸟斗蛐蛐,转眼,你女儿都出落的这样漂亮了。”皇帝仰躺在软榻上。 一边的官宦端在地上替他按摩着腿脚,边上还跪着一个伺候的宫婢,随时往他的嘴里递点东西。 阿布达性格爽朗,他受过太后的恩惠,就不会对凌国做什么,如今将女儿带来也是为了能给她挑一个好的夫婿。 他瞧着皇帝的模样,也学着他的模样躺在他对面的软榻上,克里库雅就坐在他的身边。 “忆往昔,似水年华啊。”他感叹一句,拍了拍克里库雅的手背,笑了一声,“皇上所言极是,我此番前来就是想把我这不省心的女儿嫁出去!” 皇帝心中了然,他不就是想将女儿献给自己嘛,转这么多弯。 看在美人的份上,他就跟他说两句好话。 “那好啊,我大凌国的男儿顶天立地,你这小公主这样貌美,定要找个最好的与之相配!” 皇帝心里乐滋滋的想着,他这话说的可真好啊,滴水不漏。 谁说只有太后那老太婆才会说好话,他也会。 阿布达刚要回话感谢,忽而反应过来皇帝话语里背后的意思,大凌国最好的男儿...... 荒唐! 他堂堂寒部部长的掌上明珠,怎能嫁入宫中为妃? 他看着皇帝那发福的脸有些一言难尽,若不是太后心善,膝下无子,念他是先帝最后一个孩子,悉心教导,扶上了皇位,他算个什么东西! 他干笑了几声,也不回答皇帝的话,随意扯了一个话题,聊了几句,皇帝也不敢逼得太紧。 可他看着克里库雅的模样实在心痒痒的紧,没聊几句就要去后宫歇息,将阿布达父女二人丢在殿里,自己欢欢喜喜的坐着龙撵离开了。 阿布达睨了皇帝的身影一眼,他一直没什么拓展版图的心思,可皇帝如此模样下去,大凌国迟早要灭。 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自己吃了,大不了日后这皇位,他再还给姓裴的就是了。 * 宁远王府。 许酥跟着裴屹的身后去了后院的偏殿里,他神色平静,在车上时,他就全程闭眼,模样看起来很是格外的疲惫。 从下车到进了屋内二人一句话也没说过,阿柳跟在身后将周老太太往地上一扔,跪在地上听候指令。 “下人都出去。”裴屹冷言。 一阵声响过后,裴屹来了许酥的身边,他抿着唇,用那个从她身上揪下来的流苏穗子打在周老太太的身上。 很快她便醒了过来,只是好像无法行动,用一种怪异的姿势躺在地上。 许酥的眼眶还有些红,抿着唇,小心的打量着裴屹的神色,有些紧张。 他侧过头来睨她一眼,“本王在门口守着。” 许酥眼眶一红,拉着他的木椅,不放人走。 裴屹咬了咬口侧的软肉,无奈极了,明明是要骂她一顿的,偏就狠不下心来说她一句重话。 他神情严肃,抬眸间都带着杀气望向地上的周老太太,缓缓启唇,“别挑战本王的底线。” 周老太太闭口不言,她只有这么一个筹码,她不能丢了。 然而裴屹是什么样的人,他有千万种法子叫人生不如死。 “很好。”裴屹嗤笑一声,低唤,“玄夜。” 他拉着许酥转过身,自己却将身上盖着双腿的棉毯丢在了周老太太身上,一手漫不经心的,或重或轻揉捏着许酥的手掌。 许酥想说自己没那么胆小,不至于看不了。 可他力道拉的紧,整个人都挡在了她身后,让她动弹不得,鼻尖传来浓重的血腥味,格外的恶心。 直到身后的声响消散,许酥才得以转过身来。 周老太太已经满头大汗,盖在她身上的棉毯血迹斑斑,许酥看不出来她受了什么样的刑罚,只看见了她身下大片大片的血迹,嘴巴张得很大,发不出声响。 玄夜单膝拱手跪在一边,“若敢叫,那就再来一轮。”随后便在周老太太身上点了几下。 周老太太这才得以大口地喘气,“说,我都说。” 第五十五章 你有个弟弟(周老太太下线) 她试图往许酥面前爬,被玄夜一脚踢开,“老实点!” 周老太太颤着声音,一字一句的开口道:“你、你有个弟弟。” 她眼里流着泪,只恨自己的算盘打错了,“你母亲生产那日,生的是双生子。” 她顿了顿,喘了一大口气,被玄夜揪着头发扇了两巴掌又开始断断续续的说:“是我,老婆子守在房内,亲手接过了两个孩子。” “那个短命鬼,生下你们两个就要死了,老婆子福还没想够呢,我就想着,若是她死了,你们盛乐府的钱财怎么也不会落到老婆子手上,她这般受太后欢喜,指不定全都要落去太后那边了。” “可若是我把男娃弄死了,留你一个女娃,我又以丧女之痛去太后跟前哭一哭,太后也没有留着你的缘由了。” 许酥手里紧紧捏着帕子,不去看她那发颤的手,面色也是格外平静的,“所以,你把他埋去了哪?” “不不不,我本来是想杀了他以绝后患的,可产房里的宫婢多,那接生婆是个贪财的,我给了她很多银子,很多银子,她收了愿意守下这个秘密。” “我将那孩子塞在包袱里,我以为打死了他,出了宫就想扔去乱葬岗的,你舅舅正巧赶着要入宫,他晓得了这件事,说......” “说你弟弟生的白净,京中不乏有喜欢吃人肉的贵公子,刚死的也能卖个好价钱。” 许酥闭着眼睛,实在无法想象,这群人为了钱,竟能做出这样畜生不如的事。 周老太太看着许酥的模样,也慌了神,语速加快,“不过,他没死,要去卖他的路上他忽然醒了过来,哇哇大哭,我跟你舅舅怕引人注目,将他随手丢给了一个乞儿,我们就跑了。” “当年,你母亲取‘安念’二字,做叠字给你们姐弟二人作为小字,太后挑了你名为‘念念’,那他就是‘安安’。” 周老太太眼里流着泪,看着许酥,“念念,你看在老婆子尚且保了他一命的份上,你放了我吧。老婆子给你当牛做马。” 许酥近乎崩溃,她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她冲上前捏着周老太太的衣襟,“你是魔鬼吗?” 她浑身发颤,连声音都是哑的,看向裴屹的目光都带着一丝疯狂,“有刀吗?” 裴屹抿着唇,看着许酥被血色浸染的裙摆,眼眸沉了几分,见她依旧执着,才拿了自己惯用的小刀递给她。 许酥快速的接过,这一次,毫不犹豫地扎进了周老太太的大腿处,疼的她极力的大叫,悲惨戚戚。 极致的呼啸过后,周老太太已经没了精力,连喘气都成了一件费心的事。 许酥的刀还扎在她的大腿处没拔出来,“说,你还预备对我做什么,快说!” 裴屹有些担忧的看着许酥,她发丝顺着动作滑落在肩头的一侧,白皙的后颈充了血,绯红处隐隐能看见爆起的青筋。 “毅、毅儿攀上了太子,只要你嫁进东宫,我接管掌家权,财产我们和太子对半分,日后太子坐上龙位,许越儿从龙之功,封三品大官,老婆子也能得个诰命傍身。” 许酥又问,“你凭什么觉得我嫁进了东宫就能任你们摆布?” “太子、太子有的是手段,他不能人道叫毅儿发现了,晋州有个偏方,不举的男人看上了什么,只要弄来混着药方一起吃下,就能好。” “所以,你们准备挖了我的眼睛?”她拿着刀的手力道加重,疼的周老太太直叫。 “啊——疼啊!”周老太太满头大汗,一手拉着许酥的衣袖,飞快地应声:“你瞎了,就好摆布,我们在太子耳边煽风点火,你不会有好日子过的,只要你爬不起来,什么都好说。” 原来这就是他们所有的计划。 她上辈子就是在这样卑劣的计划中痛苦的度过了一生。 许酥眼里泛着泪,就这样看着周老太太笑,冷漠无情地笑。 情绪的迸发让许酥已经浑身脱力,她坐在地上,高高的扬起手来,刀刃就要割开周老太太脖颈的一霎那被裴屹用银针弹开。 他不知什么时候来了许酥的身后,一记手刃下去,许酥便晕了过去。 他皱着眉,将许酥从地上抱了起来,怀抱在怀里。 玄夜飞快地抬眼一瞥,转过身,就从隔壁殿里取来干净的毛毯给裴屹垫着。 看着裴屹小心翼翼地怀抱着许酥,那毛毯没隔绝许酥身上的脏污,反而盖在她的身上。 他心底也有些惊讶,却也不敢多看,低着头,站在一旁。 殿下最受不得脏污的,王妃身上混杂着汗水和周氏的血水,殿下竟毫不避讳的抱了起来。 周老太太大口的喘着气,看着眼前的一幕,她如今也不奢求什么活不活的了,落到了此处,什么筹码也没了,受了严刑拷打,哪还有什么好命活。 这个裴屹,他就是个魔鬼。 他竟然敢公然在王府里对她动用私刑! “王爷。”周老太太爬起半截身子来,看向裴屹,笑得面目可憎。 “我老婆子一条贱命算不得什么,可若是我死了,毅儿和越儿都会知晓的,他们跟着太子,哑了声音,皇后娘娘细想就会明白,一切都是老婆子的主意,只会更加信任毅儿和越儿。” 她趴在地上,用手指着裴屹,“而你,阴沟里的老鼠永远见不得光,哈哈哈哈哈,你斗不过的,你杀了老婆子,动用私刑,太子一定会弹劾你,百官朝臣一定会弹劾你,皇上会处死你的!” 裴屹抬手捂住许酥的耳朵,她明明早已昏了过去,可还是担心周氏的声音脏了她的耳朵。 玄夜上前点了她的哑穴,重重地踩着她的身体。 裴屹像是没听到一般,只是专心的将棉毯的褶皱抚平,裹着许酥。 她出了汗,外头风大,若不压紧实些,只怕,从偏殿去正殿的这段路,就足以让她染上风寒了。 阿柳得了指令进来时,也心惊胆颤,他低着头,快速的去了裴屹的身后,手扶上他的木椅。 裴屹说:“太子?本王从未将他放在眼里。” 他眼底的寒意甚比寒潭,古水无波的的眼眸里盛着几分怒意气,却依旧慢条斯理的回她。 “本王确实夸你一句算盘打得好,你想让本王的念念带你出来,若带你出来了,你混迹的好,又能护着周毅一家,若混迹的不好,周毅一家不知情,太子会重用他,若是有机会,你还能重见天日,又过上富庶的日子。” 他嗤笑一声,“可你唯一算错的就是本王。” “本王比地狱的阎王更可怕,你想活命,本王会让你活。” 他睥了一眼身旁的玄夜,“拖去地牢,受七七四十九日酷刑,剥皮抽筋,做成人彘。” 说完,他笑着看周老太太,“也算小婿一点心意,接下来的日子,你会活得多姿多彩。” 第五十六章 细查皇后 越过长廊,裴屹将许酥送进了寝殿的盥室里,便转身离开,唤了翠玉和琼珠进门伺候。 外头“哔哔啵啵”的下着冰石子,打在木制的屋头上有些吵闹,叫人心里浮躁。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屹撇了一眼屋里头的盥室,唤了阿柳进来,自己绕去了屋外的盥室里沐洗。 等到他洗漱完了时,冰石子已经没下来,变化多端的天又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 他端坐在屋内的圆桌前,四角虎头青鼎里“滋滋”的烧着银炭,挨着它边上的是燃着柚香的小香炉,窗被推开一角。 阿柳端了泡脚的药桶进来,裴屹低了低眸子,看着自己的双腿,眼里带了点晦暗不明的神色叫阿柳有些心惊。 好在,直到裴屹泡完脚都无事发生,阿柳也嘴角也浅浅抿开一个笑,同一旁等着的玄夜对视一眼,就欢欢喜喜的抱着药桶出了屋里。 裴屹低头理着衣摆,手边放着一杯加了冰的茶水。 玄夜“咳”了一声,拿过桌上的白玉糖罐便往里头添糖,一边说着:“主子,属下擅自做主吩咐下去叫弟兄们去探一探王妃胞弟的事了。” 裴屹瞥他一眼,端起桌上的茶杯呷了一口,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做的不错。” 他屈指在桌面上有规律的敲着,顿了顿,听着盥室里头的声响,忽而又道:“重点细查皇后,你亲自去查。” 玄夜一愣,低着头应了一句,“是,属下这便去。” 许酥彼时已经醒了过来,她穿着一身月白的寝衣,头发也用巾帕拭干,一张小脸格外的素净,看的人心里发软。 裴屹的指尖轻轻挠了挠腰间玉玦上的纹路,看了她一眼,“过来。” 许酥脚上的绣花鞋还半穿着,她才沐洗完,里头又烧了火,有些热。 她眼里水汪汪的,可爱的紧,翠玉和琼珠两人相视一笑,默默的退出了屋里。 “你喝药了吗?”许酥问他。 她双指有些局促不安的打着卷,其实从东宫出来开始她就已经很不自在了。 她做的事已经不能简单的用疯来形容了,然而前世的恨压在她心里,一直都没有机会爆发。 如今一旦开了个口子,她想收都收不住了。 许酥低垂着眼睫,卷翘黑睫扑闪着,身后是昏黄的灯影,她就那样乖乖的坐在他身边。 裴屹眼眸沉黑,望着她时眼里都带着一丝他自己未曾察觉的眷恋。 “喝了。”他低声道。 许酥胡乱的点着头,脑中还在思考着到底要如何向他解释今日的所作所为。 她定是给他惹了大麻烦了,从东宫出来她眼睛都是红的,那样多的皇子瞧见她神态不对劲,当场不敢吭声,背地里回去了指不定要怎么编排他。 裴屹瞧着她的模样,抿了抿唇,宽厚的手掌放在她低垂的后脑上,使了点力道揉了揉。 “成了。”他勾唇笑了笑,屈指扯着她一边脸扯了扯,力道不大,“算作惩罚了。” 他收回手,脸上的神情回归平淡,那双眼又变成了古水无波的神态。 “言归正传,本王同玄夜说的话,你可听到了?” 许酥“嗯”了一声,被他那样一撅心里反倒舒坦了不少,“听到了。” 她眼睛眨着,带着一丝茫然问他,“这事同皇后娘娘有关系吗?你如何知道的?” 她眉头微蹙,身子朝裴屹的方向倾,语速带着急切:“还是说,你查过,得到了什么消息?” 他嗤笑一声,语调有些不屑。 “周氏的话里漏洞百出,宫中的贵人产子都要经过皇后的应许才请的到太医和稳婆。” “似你母亲这般被太后看中的人,谁敢怠慢?凭着周氏的那几两银子就想将整个产房里的人收买并为她守密,你觉得她有这样大的财力,叫人家命都不要了?” 何况,从许母的产房,一路往宫门走,周氏怀抱着一个婴孩在身,走又走不快,怎可能半点都不引起她人的疑心。 摆明了是宫里有人在暗中做推手,帮了她一把,才会叫她走的这样顺利。 不管背后指使人是谁,皇后都首当其冲,脱不了半点干系。 许酥后知后觉,她真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这么大的疏漏她竟都没想到。 许酥笑了一声,整个人看起来还是有些不自在,朝裴屹道谢:“多谢王爷替我寻找胞弟,还有……找寻背后的人。” 裴屹睨她一眼,屈指敲了敲桌面,将茶杯往许酥那边推。 许酥立马意会,拿起茶壶就给他沏茶,笑了一声,“给。” 裴屹挑了挑眉,看着她的眼,将一杯都全部饮尽。 啧,倒是上进,但他不喜欢她如此模样。 似她这样的姑娘,谁的欢心得不到,他不许她这样小心翼翼。 “许酥。”他第一次这般严肃的唤她的名。 许酥有些紧张,等着他说话。 “够有志气。”他眼里的笑意半点都不藏匿,“本王许久都没遇上这样好玩的事了。” 他心思是真的很敏感,许酥心里想的那点东西,他都知晓。 “你的心中也无需有什么顾虑。”他定定的看着她,语气散漫,似乎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若真有……”他眼里带着玩味,“脱干净了给本王作画如何?” 无耻! 他这都是些什么奇奇怪怪的癖好。 夜色阑珊,从窗柩那边吹来风撩人又深情。 许酥不过抱怨一句热,就被裴屹拉进了怀里,绣鞋一只翻着,一只歪七扭八的侧倒在地上。 她也不知何时双手已经攀上了他的双肩,窝进了他的怀里。 “不给。”她半天才蹦出这样的话。 裴屹一手半搂着她的腰,也没什么力道,像是方便一样随意的搭着,一手紧紧的握着茶杯,小口小口的抿着,瞳仁也微微缩着,没有聚焦。 听见她的话,他搁下手中的瓷杯,一手拍上了她的臀。 许酥脸红着,犟着嘴,“不给。” 这都什么跟什么。 放着好好的人不要,要她脱了衣裳给她当画纸。 真是个怪人! “不、给?”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好半晌才低笑了一声,“胆子大了?” “不怕我?” 许酥努努嘴,天知道她此刻觉得有多温暖,只希望时空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她什么也不想想,只想这样窝在他怀里。 “本来就不怕。”她补充道。 裴屹闻言点点头,“是,你是个胆大的。” 第五十七章 你身上好热啊。 许酥抬起眼来,眼里的漾过几分柔情,温润的唇瓣贴了上去。 “多谢王爷。”她是真的感谢,纯粹又利落。 几乎一触就离开,留下一抹芬芳让裴屹独自缱绻。 他抿着唇,伸出舌尖舔了舔,觉得好笑。 杀人先攻心,若是许酥真有旁的心思,只怕他死在她的刀下也是欢愉的。 许酥双脚未着袜履,白嫩的脚趾紧扣攀着木椅底下的垫脚板,挪动间一个不小心触上了他冰冷的脚,让她有些心惊,抬起头来去打量他的神色。 裴屹像是没感觉到一般,鸦羽似地长睫低垂着,夜色朦胧,他的心也开始汹涌而又澎湃。 可就当许酥以为今晚或许能发生点让人不可言语的事时,裴屹只是冷着脸将她放在床榻里侧,拉过齐整地棉被盖在她的脑袋上,“睡。” 许酥:“......?” 她伸出手来紧紧抓着裴屹的手腕,指尖寻着他的脉搏摁了摁,眼里带着几分说不清的神色直勾勾的看着他。 裴屹怔愣了一瞬,却也没有要将手收回去的想法,十分坦然,他索性把另一只手递了过去,“这个可要诊一诊脉?” 许酥抿着唇,摇了摇头,推开他的手,“不用。” 她眼里带着疑惑,红唇张张合合不知在说些什么,含糊的很,唇齿蠕动间隐约能瞧见那几颗咬的他唇痛的贝齿。 裴屹没好气的推了她一把,背过身去,放下木椅后侧的椅靠,强劲有力的两臂用力一撑,轻松又迅速的上了床。 他速度虽快,然而整个行动间都未曾见到慌忙,更多的是悠闲散漫。 裴屹也不知从哪掏出了一片加了糖霜的薄荷叶在嘴里嚼着,他侧着脸,半躺在床上,欣赏着许酥脸上的纠结。 许酥鼻尖嗅到那清凉的薄荷味,问:“我也想吃,还有吗?” 他像是算准了许酥会问他,从枕下掏出一个铁盒,递给许酥。 铁盒上有些许锈迹,中间还塌了下去,有些破旧,但却不脏。 许酥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下,才打开铁盒拿了一片放进嘴中,强烈的薄荷味直击天灵盖,糖霜添的不够多,这种吃法对许酥来说实在是太刺激了。 她眼里沁出几滴泪,自己抬手胡乱一擦,还是将话问了出来。 “为什么?”她心思直白又明显。 不怪裴屹说她胆大,毕竟没有哪个姑娘会在床上打这样的直球,几乎不带一丝的婉转,是什么就是什么。 许酥没听到回答,她不是扭捏的人,有一就有二,问出来了,就敢问的更大胆,“难道......你心里有旁人,或是什么忘不掉的人?” 裴屹瞥见她脸上的紧张,顿了顿,忽而也生了几分逗弄她的心思来。 “忘不掉的人......”他拉长着语调,可神色很平淡,甚至许酥能从他那双深黑的瞳仁里看出几分戾色来。 “自然是有的。”他不屑的笑了一瞬,有些装不下去了,摆了摆手,“本王一辈子也忘不了。” 许酥想了想,问他:“是母妃吗?” 母、妃? 他嗤笑一声,“皇帝可从未给她封什么妃,不过是为了让本王认祖归宗,随意寻了宫里一个早死的妃叫本王认母罢了。” 每每想到杨氏,裴屹心里便止不住的疼,狂躁、不安......各种让人烦闷的心思蜂拥而来,让他心悸,甚至是喘不过气来。 他讨厌杨氏。 亲吻、爱欲......这些甜蜜而又让人沉醉的事情早早的就在他的童年里生根发芽,伴随着恨意长成了参天大树。 他不排斥许酥对他的亲吻,然而每当自己想要更进一步时,他的脑海里都会呈现出杨氏同旁人极尽亲吻的面容。 各种不同的画面,接踵而来的就是各种让人难受的情绪。 或许,他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他眼里第一次出现了落寞,他成长的太早,懂得太早,看的太多。 没有人能够忍受这样冷漠的人。 忍受不了,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青楼女子和面首。 许酥瞧着裴屹的模样,她并不知道裴屹此刻的内心,她只是作为一位爱人想要去安慰自己的伴侣。 清凉的触感落在脸侧,裴屹侧过脸来看她,她笑得很温柔,“没关系裴屹,我陪你一起记。” 裴屹顿了足足有一刻钟,许酥昨夜翻看的《诗经》还落在一侧。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他微凉的指尖带着力道掐着许酥的下颌将她的脸往上抬,模样有些凶,“你以为本王是什么好人吗?我记着她,不是感恩,是仇恨。” 许酥皱着眉,瞪他一眼,直呼:“轻些!轻一些,真的很疼。” 裴屹咬着牙,闭眼甩开她的脸,背过身去。 知道疼才好。 离他远些吧。 趁他们两人都还未—— 腰间被细嫩的胳膊围住,肩头有些重,她的发丝萦绕在他脖颈间有些痒。 她语气如兰,轻飘飘的趴在他身上,说着撩人勾心的话。 “裴屹,你身上好热啊。” 裴屹蹙着眉,转过身来,推开她,“离本王远些。” 她像个粘人精,根本不怕凶,又钻进了他的怀里,扬起头来道:“你心律不齐整。” 她在他身上又是抱又是一副软着嗓音撒娇的模样,压在他身上动来动去,他心跳快了些不是正常吗? 她究竟还要说些什么没用的话出来? 许酥眼里带着笑,有几分羞怯,然而也仅仅只是几分羞怯。 “我把喜嬷嬷给的小册子全都看完了。”她眨了眨眼,长而卷的睫毛划过裴屹的下颌,顺着他低头的动作,在他下唇一扫,很痒。 许酥的手还搭在他的腰间,捏紧了他棉衫,拉出了褶皱。 沉默的那一刻钟里,不仅仅是裴屹脑中在思考着,许酥亦然。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只单单往深处想一想便能想明白为什么裴屹明明有欲望却也不肯碰她的缘由。 他们相似而又不尽相同,上辈子许酥被亲人背叛,落得个灰飞烟灭的地步。 若不是翠玉和琼珠两个婢子还有死后的裴屹,想来自己对那些打着亲情头号的人都不会有好脸色,更严重的,或许只要有人对她流露出半点善意来,她都会觉得旁人别有用心,想要置她于死地。 窗格还没阖上,屋里依旧暖和,床幔时而飘动几个来回,又或在空中打个卷。 里帘被裴屹用弯钩勾紧,关住了这一方小地的柔情。 裴屹指尖将她鬓间的碎发撩至耳后,捏了捏她泛红的耳尖,“嗯”了一声。 “你学会了什么?”他问。 第五十八章 净手 她眼中笑意盈盈,水色瞳瞳的,泛着几许灵光和娇俏。 屈肘半撑起自己的身子附在他的耳边,说了几个字,整个人脸红的甚比身后的大红喜字。 啧,羞成这样。 许酥拉着他腰间布料的手带着极小的力度晃了晃,又娇又媚,“好不好嘛?” 她说的认真又真诚,“诺,我同你说,这个憋久了真的不好的,不仅会——唔......” 裴屹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抬手捂了上去,凝视了片刻,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眼中的光采还是出卖了他的好心情。 “成了,要点脸,少说些罢。” 许酥乖顺的点点头,小声的“喔”了一声,随后又扬起脑袋,试探的开口道:“那我来了?” 裴屹抿了抿唇,有些无奈和纵容,就连声音都变得喑哑,低声“嗯”了一句。 她得了便宜还卖乖,笑得更开心,还带着一点兴奋和好奇,同半个时辰前那个局促不安的许酥判若两人。 裴屹舌尖划过后齿,咬咬牙。 有些后悔,突然就不想试她说的那些鬼法子了,简直就是个胆大心细的妖精。 可转眼见她这般欢心......罢了,她开心就好。 许酥看着他的面颊,歪着脑袋,单手沿着他的腰窝往下滑,问他:“我真的来了?” 裴屹这次干脆不看她,整个人平躺在床上,闭着眼,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 倏尔,她那软若无骨的小手滑进了他叠放在额头的宽掌里,用力的捏了捏,“别怕呀。” 裴屹:“......” 他刚想反驳她两句,身下传来的疼痛和奇异的感觉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呼吸也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裴屹瞪她一眼,又觉得自己这副模样格外地丢人,强撑着一口气,没好气的说:“看不出你劲儿这么大。” 许酥一愣,软被下的手掌有些无措松开又不自主地抓了上去,比起她方才地直接,这样似有若无地感觉才是真的磨人。 裴屹被她磨得没了法子,眼眶都忍得红,实在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然而随着她的动作,喉头都不自觉发觉,那让人窒息的、令他恶心想吐的画面再次席卷而来。 而这时似乎引起了他更加久远的记忆。 脑中不自觉的响起了杨氏的声音,“你长得不错,去伺候伺候那小姐怎么了?” “你娘我连街头商贩都伺候得,不过是官家小姐,我亏你了吗?” 她早已不再是杨氏家族得大小姐了,身上没了温柔和才情,只剩下了歇斯底里得怒吼。 “你以为你是谁?老娘我护的住你几时,为了你,多少能将我赎出去的贵公子都歇了心思。” 狭小的房屋里,裴屹跪在地上,满脸的泪花,一声声的低唤着“娘。” “娘,我不去,我不去。” 杨氏没了理智,她快活不下去了,她不再年轻,红楼的生活让她连最后一份体面也没有了,价钱一掉再掉。 她拿起身后的长竹往裴屹身上抽,“你去不去?” “去不去!?”每问一句,疼痛便加重一分。 ...... 思绪回笼之际,许酥趴在他身上小口小口的琢吻着他的唇,一手撑在他的胸膛上,一手带着安抚的力道的拍在他的身上。 “别怕噢。”她低头亲他眼皮上那颗浅淡的小痣。 裴屹脸色有些白,陷入梦魇之际,他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大吼大叫,只有平静的闭眼伴随着周遭不安的气息层层扩散。 许酥一察觉到便停了下来,她有些懊恼,她不该这么任性的。 眼见他额头的汗越来越多,脸色也愈发的惨白,她忽而想起第一次他犯腿疾时不喜旁人触碰也是如此。 明明就不喜欢,还要答应她尝试,他是傻子吗? 裴屹拍了拍她的小臂,嗓音喑哑着,“能替我倒口茶水吗?” 许酥哪里会说不,她踩着绣鞋小跑着去了圆桌旁给他倒水,从木架上拉过他的长衫外袍披在身上,把窗户拉上一些,只余小半扇。 屋内昏暗一片,只余床头的夜明珠散着光束,许酥坐在床边,接过裴屹手中的茶杯随手搁在了一旁的小方桌上。 她俯身亲上他的唇,重重的咬了一口,嘴里尝到了铁锈的味道才缓缓退开,语气认真:“裴屹,你看,我除了你,也没有亲人了。” “仇可以报,但我们自己不能困在仇恨里是不是?我们活得好,活得漂亮,仇人才生气呢。”她说,“你想要的都会慢慢有的。” 她不希望他沉溺在自己的仇恨之中,她也有恨,然而恨过了就该迎接自己的新生活。 不知道裴屹的恨有没有消散,但至少,许酥希望他能活得更潇洒开心一些。 至少不能似以前那般消极又颓废的活着。 她端坐在他的面前,一身月白的寝衣,瓷白的肌肤,嘴里说着甜言蜜语。 裴屹凝着她温柔的眼,眸色有些晦暗。 他想要的......他想让皇帝背负万千骂名,被千人嫌,万人唾。 他想要忠臣逆反,想要皇家子弟卑微如草贱,想要凌国王朝彻底消失。 那些辱骂殴打他的人都得死。 裴屹抿了抿唇,她若晓得他心底想什么的话,还会说他想要的都会慢慢有吗? 他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面无表情,像个假人。 许酥笑了笑,就见假人手上用力将她抱上了床,自己却坐着木椅,抱着净手盆去了盥室,很快便出来了。 “净手。”他眼里带着一丝嫌弃,就连自己身上的寝衣都换了一身。 许酥气笑了,也不洗手,就攀着他的肩,手往他身上擦,嘴里嘟囔着:“我都不嫌弃。” “别闹。”他呵声。 可他忘了,许酥根本不怕他。 “什么嘛,我手碰过哪?”许酥有骨气的反驳。 她瞥他一眼,“而且,就弄了一下,也没有同册子上说的那样,什么也没有呀......” 又没有他的子孙万代,有什么好嫌弃的...... 也许是二人更亲近了些,她这些女儿家的娇态今晚倒是呈现的淋漓尽致。 裴屹叹了口气,睨她一眼,不许她再口无遮拦的说些不正经的话,却还是纵着她玩闹,最后妥协般的替她净了手,自己跑去盥室又换了一身衣裳才上了床。 惹得许酥频频低笑。 裴屹被她笑得闹心,扯过棉被就往她脑袋上盖,对着她的屁股拍了两下,“不许笑,吵。” 被下的人儿没了动静,他慌了一瞬,赶忙掀开,又见她一双眼睛无辜的看着他眨呀眨。 “你......” 她笑了一瞬,没皮没脸的往他怀里钻,打了个呵欠,“好困呀。” “睡吧。”他叹气。 第五十九章 孤僻又冷漠 夜半时分,许酥久久没能入睡,她半撑着身子起来,双手托着自己的脸颊专注的看着裴屹沉睡的面容。 他的腿应当好转一些了,今日她光脚踩上他木椅的踏板时碰到他的脚,他轻轻皱了眉,她瞧见了。 她幽幽的在心里叹了口气,接连两次瞧见了裴屹这般模样,也不知他幼年究竟遭受了些什么。 他嘴里说着恨杨氏,可他提起皇帝没给杨氏一个妃位时的神情又不尽然都是恨。 他的母亲死了,真的就只是红楼着了大火,死在了那场大火里吗? 许酥有些不信,可她也却也不敢轻易窥探他的过往。 想起上辈子裴屹被乱箭射死时,周身就只有一个阿柳陪着了。 他的那些下属都死透了,阿柳替他收了尸,也被绞杀了。 孤僻又冷漠,是她的裴屹。 他可能对她动了心,但却并不想同她交心。 许酥拿起放在一旁的铁盒,又从里面拿了一片薄荷出来放进嘴里细细的嚼。 这个薄荷真的很辣,她于黑暗之中一点一点的咀嚼,试图通过这样无力的方法能够多走进他的世界一步。 她笑得温柔,也知道周老太太没命活了,可周老太太死了,她心里一点儿也不畅快。 她以为她会很开心的。 “裴屹,我真的只有你了。”许酥喃喃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耳边传来有规律的呼吸声,裴屹睁开眼,盯着许酥怀里的那个铁盒看了许久,才重新闭眼睡去。 * 昭阳殿中,太子这个月第三次跪在了皇后的面前。 “求母后指点。”裴敬轩脑门的青筋四起,他没法子拦住裴屹,总不能因为一个老婆子真叫人在东宫动起手来,即便裴屹有那个脸,他堂堂一届太子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皇后手中剥着新进贡上来的紫葡萄,汁水很甜,就是皮肉粘的很紧,要细心的剥。 她的手被紫色的汁水染的泛红,张嘴吃了一口宫婢剥好用银叉举着的葡萄,随后又将手中没剥好的葡萄砸在了太子的脑袋上。 “废物!” 裴敬轩这下是真的害怕了,他方才用晚膳都没心思了,只想着周老太太是许酥的外祖母,能出什么事。 却忘了,许酥早就跟周家不和了,何况还有裴屹那个恶魔在身边,什么事做不出来。 他将葡萄吞了下去,爬跪着上前,揪着皇后的衣摆,“母后,儿臣还想做太子,儿臣想做太子,求求母后帮帮儿臣吧,儿臣知错了。” 皇后一脚将他踢开,对着宫婢招了招手,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宫婢便小跑了出去。 裴敬轩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懵怔,“母后,你是想到法子了吗?” “法子?”她笑不达眼底,抬手搭在了一个小内宦的小臂上,“本宫是去把你宫里的那群废物给换了。” “不中用的东西。”她费心费力的替他谋求,可他每次都能让她大跌眼镜。 罢了,总归这事也算背后有她撑着了。 “你起来吧。”皇后睥他一眼,“不过在本宫算计之内罢了,抓了就抓了,一个老太婆,能顶什么用。” 裴敬轩噎了一瞬,试探着开口:“当年的事,周老太太可是知道的——” “够了。”皇后轻声呵着,她身后的小太监长得面容清秀,欠身一手拍着皇后的脊背,看向裴敬轩的目光有些不耐。 “知道就知道,本宫还怕他知道吗?”皇后笑了一声。 “该杀的都杀了,不该杀的,想来也已经被裴屹那个废物杀了,有什么好怕的。”她闭着眼享受着小太监替她按着脑穴。 “当初留了那老太婆一命本就是用来背锅的,她偷的孩子,周毅卖的孩子,干本宫何事?”皇后不屑的瞧他一眼,“也就你这个蠢货,什么都上赶着认。” 裴敬轩说:“母后不知,裴屹已经对那个许酥动心了,他今日就是为了许酥才将周老婆子抢走的。” 皇后闻言有些欢喜的勾了唇,“动心了?那还不好?动心了,就有软肋了。” 她抿了抿唇,就着小太监的手喝了一口花茶,眼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一盏茶饮尽时,毫不避讳的咬了咬小太监的拇指,吓得他摔了碗盏,跪在地上。 皇后也只是笑了笑,将人拉起来,对着裴敬轩说:“许酥这事本宫亲自来办,那个淮安王最近你也小心着点,一门心思应当放在处理政务上去,你一天天不是看这个就是管那个,有什么用?” 她眼睛看着一旁的小太监,心情颇好,大发慈悲一般对裴敬轩摆了摆手,“本宫乏了。” 裴敬轩眉头微蹙,转身看了看天,有些疑惑。 这不是才用完晚膳的时辰吗? 母后竟就要歇下,未免有些太早了。 * 裴屹少眠,天微微亮时,他便起身了。 他自己换了衣裳,阿柳就守在屋外的不远处,翠玉和琼珠两个婢子还在隔壁睡着。 见了裴屹出来,阿柳又跑去别处,叫了几个下人过来守着,自己小跑着上前去了裴屹的身边。 他眉间带着倦色,远处的松树笔直的立着,裴屹笑了一瞬,“去地牢。” ...... 裴屹到的时候,玄墨正好用完刑,地牢里充斥着潮湿和血腥以及汗水交杂的气味,阿柳给裴屹递了块染香的帕子,被他一手拂开。 玄夜去查皇后去了,今夜玄墨当差,他第一次离裴屹这般近,看着他的面容有些紧张,此前只能在百阶之下高高仰望着他的脸。 “主子。”玄墨出声。 裴屹朝他点点头,“到哪一步了?” 玄墨答:“就要用鞭刑了。” 周老太太被点了哑穴,看见裴屹过来,也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摇着自己身上极重的镣铐。 她眼里有恳求,她想要死的畅快。 裴屹真的是有病,打的她半死不活,刑具边上放的就是名贵的药材,他故意吊着她。 他不是恨她吗? 为什么还要给她用那些上好的药? 然而裴屹并不会如她的愿。 玄墨手中的鞭子布满荆棘倒刺,鞭身在盐水里泡了半夜。 “动手。”裴屹沉声。 玄墨察觉到裴屹的不悦,也想在裴屹面前表现一番,打起人来比前几次都更要起劲。 皮开肉绽,血肉翻飞。 这场景实在是有些难言,然而裴屹脑海里闪过许酥抱着铁盒子沉睡的模样,皱着眉启唇:“解了她的哑穴。” 他目色沉寂,指尖相缠着,在许酥咬破的地方又重重咬了一口,细细品着自己的血。 呵,这才爽快。 第六十章 徐嫔偷情被发现 夜色昏沉,官宦手中提着一盏玉兔宫灯陪着皇帝在御花园里赏花。 天气有些冷,皇帝又吃了助兴的药,可偏偏他见过了克里库雅觉得宫里的女人没意思极了,低眉顺眼的,都不如年轻貌美的克里库雅性子来的活泼。 阿布达何等的健硕,他又不敢真的过去用强的,是以只能拉着小太监来御花园里闲逛,总想着万一克里库雅也出来赏花便能有一个偶遇的借口了。 皇帝等了几天,今日忽而觉得指不定是他们动作太大了,对身边的人道一句。 小太监连忙低下头去,叫人将花园里的摆设都清一清,又搀着皇帝上了御花园假山后的凉亭去。 “将灯熄了。”皇帝说。 这处杂草丛生,小太监递来了防蚊膏,往草里扔了几包驱虫的草药包,便伺候着皇帝在此处坐下。 手边放着一杯凉茶,皇帝有些无奈,这助兴的药愈发的没用了,往日他甚至都忍不住,今日他不过来凉亭山吹吹冷风,喝一杯冷酒就将心里的邪火压了下去。 他一手半撑着头,看着御花园里的宫人来来往往,脑子里破天荒的开始思考起了政事。 他想着,如果想要将寒部打下来的话,他应当派哪位将军出征比较好? 何处的美人更娇一些。 内宦不敢搅了皇帝的清净,杵在一旁等着皇帝的指令。 可这一等就是后半夜,皇帝也趴在方桌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月色足够清冷,御花园的花丛里也打的够火热。 “哎哟,轻点啊......下手没轻没重的。” “呵,你胆子这样大,非要来外头,你就不怕你那九五至尊的郎君瞧见了?” 皇帝迷蒙的睁开眼,他身上的药效散了,此刻困倦的很,极为不悦的皱了皱眉,抬起手来才发现胳膊都酸胀的疼。 熟悉的击打音伴着隐隐压抑的娇声,皇帝瞥了一眼站在一侧颤颤发抖的小太监,笑得阴恻。 好得很。 他的后宫竟养出了这样的女人,皇后究竟是怎么做事的? 他今天就要看看究竟是哪个贱人?! “哼~”女子喘着气,“什么九五之尊,若不是太后,他一个荒淫无道的老男人还坐的稳龙椅不成?” “那你如何不给他生一个?来日扶持上位,你不也能坐上女人的最高地位了......” “嘁。”她哂笑一声,“皇帝都不来本宫这,本宫可是寂寞的很......至于最高地位,呵,我没那个本事坐。” 皇帝站在凉亭之上喘着粗气,拿起一个瓷杯便往下砸。 “给朕滚出来!”皇帝提起龙袍往下跑,一手还指着草丛的方向,身后的小太监赶忙跟上,嘴里还念着“皇上当心”。 “徐嫔!”皇帝气的浑身发抖,“竟是你,朕当年可是给你全家封官加爵的!” 他走上前,一脚一脚地往徐嫔的身上踩,见了她的骈头,想起来这还是当年他亲自提拔过去的护卫。 好啊,他让他护着人,他竟护到床上去了! “斩了,现在就拖去斩了!”皇帝指着那个护卫,对一旁的侍卫大声说道。 徐嫔见皇帝发现了都心里都松了口气,左右的是要死的,她不如死的畅快些,死前还快活了一场,她半点也不亏。 乌云遮月,试图抹去那一抹亮洁,然而只要风够大,月亮足够亮,再多的云,也遮不住它的光采。 这狗皇帝,总有人会站出来杀了他的,总有人。 徐嫔眼里闪着释然,这高楼瓦院,她也算逃了出来。 皇帝揪着她的长发,疯了一般的对她施暴。 阿布达甚至也在宫中,可皇帝什么也顾不得,只知道自己被人背叛了。 徐嫔抬手擦去嘴角的鲜血,拉过一旁的衣裳,盖住自己的身躯。 宁远王,希望你信守承诺,护我母家一程。 她深吸一口气,从地上坐起身来,看着眼前这个失控的男人,竟觉得自己的一生这样的荒唐。 皇帝打累了,靠在小太监的身上,喘着气,一旦有了力气又往徐嫔的身上踹一脚。 他的气没法消,这是莫大的耻辱,他呵声,“朕当年还未登基就娶了你,对你多好,你个荡妇,朕的脸面都给你丢尽了!” 荡妇......呵。 徐嫔看着黑暗处走来的各宫妃子,以及隐匿在人群中的阿布达部长,缓缓地对上了皇帝的眼睛。 “是,臣妾是背着皇上有人了,可皇上又背着臣妾有了多少人呢?” 她笑了一声,“那皇上又该叫什么呢?荡夫吗?” “荒唐!来人,朕要杀了这个毒妇,杀了这个毒妇!”皇帝气疯了。 徐嫔心口一痛,她的药效发了。 “裴仁,枉你叫这个名字,你看看你自己配吗?”徐嫔哈哈笑着。 身后的嫔妃眼里都泛起了泪,徐嫔人很好的,如今宫里好心点的娘娘不剩几个了。 “我母家上下三百口人,三百口!当年若不是我父极力保你,帮了太后,你登的上这龙椅吗?” 她情绪激动:“你是怎么回报我徐家的?你将我母亲流放,父亲冠上莫须有的罪名给斩首,我的兄长被你招进宫来当了阉人,隔年就死在了护城河里,你——” 皇帝后知后觉,瞥见了阿布达眼中的嘲讽,皇后也带着御林军过来了,他的这桩丑事,就这样明晃晃的展现给了所有人,“闭嘴!” “来人,带去昭阳殿,朕要去皇后的宫里。” “哈哈哈哈哈......”她大笑着,“宫里的姊妹们,醒醒吧,他值得吗?本宫的孩子死了三个,还有谁的孩子也死了呢?这宫中怨气滔天,注定幽魂日夜回荡不得安生!” 徐嫔被侍卫拖着,她的嘴里疯了一样的冒血,眼眶肿的吓人,“别碰我,我身上有剧毒。” 侍卫吓得节节败退,皇帝更是慌了神,当场提起茶壶里的水来洗手。 她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倒在了地上,看着不远处频频拭泪的秀女,才人和贵妃,笑得格外的明艳。 皇帝看着徐嫔瞪大着眼睛就这样死了,整个人都惨白着脸。 杀了,今日看见了这桩丑事的人都要杀了。 “禁、禁卫军。”皇帝高呼,“不准走,一个都不准走,给朕杀,杀!” “怎么?皇上连我也要杀吗?”阿布达黑着脸,站了出来。 皇帝深呼吸着气,看着阿布达彪悍的身躯一步步朝他走近,连连后退,踩到了徐嫔的手,低头对上徐嫔瞪大的眼睛,心中一惊,彻底晕了过去。 第六十一章 茫然 宫中乱成了一团,阿布达看着眼前的一幕实在难以置信,整个大凌王朝竟成了这般模样。 皇帝竟这样的荒淫无道,对枕边人都能下手。 可恶至极,哪有半点仁君政道的模样,简直是叫人唾弃。 克里库雅更是吓得往阿布达的身后钻,没什么能比深夜亲眼看到死了一个怨气滔天的女人更可怕。 她甚至心里开始打鼓,她此刻身边会不会就有一个幽魂在她边上游荡啊...... 阿布达拧着眉,拉着克里库雅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 清晨时分,玄墨从地牢里出来回了一趟听耳阁又匆匆赶了过来。 “主子,徐嫔死了。” 裴屹手中拿着狼毫在一块软料上画着什么,闻言点点头,“按计划行事就成。” 玄墨打量了一眼,又开口道:“她那两个兄长说什么也不走,说是要跟着主子一辈子,给多少银钱都不走。” 裴屹的手一顿,脸上有些茫然,“钱也不要?” 玄墨垂着头,声音铿锵有力,“是,他们兄弟二人念恩,说是主子救了他们,他们成了阉人,也没什么志气,只是心底攒着一口气想跟着主子,日后能替父妹报仇雪恨。” 裴屹敛了眼眸,手上的动作继续,沉声问:“你觉得本王可要收了他们?” 玄墨不敢接话,抬起眼帘了看了看裴屹的神色,试探着开口:“属下觉得,他们兄弟二人是个实诚的,能收。” 裴屹这才抬眼看他,嘴角弯起弧度,又道:“那你还磨蹭什么?” 玄墨当即反应过来,才站起身又忽而想到话还没说完,又欠身,“主子,下哑药的兄弟对上了东宫的打手,这才搞砸了,不知......” 裴屹眸中清亮,乌黑的瞳仁定定的望着玄墨,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心中止不住懊悔,他心疼兄弟,可总归同主子还没那么熟捻,只怕自己也要被责罚了。 他单膝跪地,“属下口不择言,请主子责罚。” 裴屹提起软料看着自己的画作仔细打量,又蹙着眉头放在案几上提笔在边上勾勒着什么。 良久,他才开口道:“自己去找领事领了责罚,至于办砸了事的......” 他顿了顿,神情坦然,“听耳阁从不做强求人的买卖,不愿受责罚的,自去解了身契即可。” 玄墨心中一惊,赶忙接话,“属下知错,我等誓死跟随主上。” 裴屹挑了挑眉,对着玄墨摆了摆手,低下头去又在那块软料上勾勾画画。 没过多久,阿柳便来报许酥过来了。 这次她手中还抱着个小木箱,裴屹觉得有些熟悉,盯着看了许久。 噢,是她的小药箱。 他昨天扯了她腰间的吊穗,今日又重新挂了一个玫红九转圆结的还配了小银铃,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 许酥瞧他得模样也眨了眨眼,拍了拍自己手中得小木箱,认真地说:“我跟医士学过了,肯定不会弄疼你。” 翠玉和琼珠没跟进来,她放下怀中的双层小木箱,将身上的棉氅和外衫一同解了挂在了一侧的单根木架上。 准确的来说是压在了裴屹的外袍上。 交领的棉衫被梅花盘扣拉紧,她鼻尖上还沁出一点汗,手中不停摆弄着那些瓶瓶罐罐还有又长又细的针。 一边说着:“大寒过了就是除夕了,皇后娘娘那日在昭阳殿就说了,叫我同世家女子还有皇子宫中的王妃一同去昭阳殿商谈事宜,所以用了午膳我就要启程了。” 她的针从火舌上来回过了几次,裴屹看的直皱眉。 许酥瞥见了,笑了一声,“这个真的不痛,就是帮你排一排湿气,你的腿受的寒气太重了。” 行吧。 裴屹去了她身边,又道:“宫里的徐嫔死了,你入宫后直接搭着软轿去昭阳殿,别自己走过去。” 许酥一愣,点点头“噢”了一声。 徐嫔竟就死了,上辈子徐嫔就是私会外男,被皇帝在御花园抓个正着,那时她已经被裴敬轩关进了偏殿挖了眼睛。 不知具体是哪天,却记得她死的那天宫里的许多娘娘都疯了一般一夜之间跳了井,那时荷花开得正盛。 如今除夕还未过,她就死在了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吗? 裴屹没放过许酥眼底闪过的那一丝悲,觉得有些好笑,“你为她难过?” 许酥心里“咯噔”一下,点点头,拿过一侧的小杌子坐了下来,撩开他的裤脚。 “想来是实在捱不下去了才会寻死吧。”她喃喃道。 裴屹低头看着她的眉眼,告诉她残忍的真相,“她同侍卫私通,叫皇帝抓了个正着,一口血喷出来,死在了御花园。” 转眼间,他的小腿上布满了银针,看着有些触目惊心,但确实是不痛的。 许酥对上他深黑的眼眸,觉得有些惊喜,她还以为他又要陷入那种痛苦的梦魇,还特意准备了好几个好笑的段子和糖果子呢。 裴屹自然看懂了她眼底的惊喜,嗤笑一声,敲了敲她光洁饱满的脑门,“专心些。” 事不过三,他不是个轻易外泄情绪的人。 又或是昨夜已然亲密,他今日其实,心底确实是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许酥笑了一声,将话题扯了回来,认真的问:“在御花园?那岂不是弄得人尽皆知了?” 裴屹瞥了一旁她带进来的糖果子,拿过一个同她腰穗一样颜色的,剥了糖纸喂进她的嘴里。 “暂时还没有。”他又拿了一粒鹅黄的,剥给自己吃,“不过,就快了。” 扎完针,许酥站起身来,坐在同他木椅一般高的圆凳上,懒洋洋的趴在了圆桌上,歪着脑袋看他。 思绪在脑子里转了个弯,问:“裴屹,这个跟你有关吗?” 裴屹抬眼对上许酥的探究的目光,几乎不用他回答,许酥便能笃定此事同他有关了。 “那......”她斟酌着措辞,“是你迫使她私通的?” 裴屹笑了一声,又剥了一颗糖扔进嘴里,“本王哪有那个本事。” “我不过同她做个交易,只要她能想法子叫皇帝丢尽脸面,本王就允她一个要求。” 他看着许酥有些呆愣的脸,继续说:“她同那个侍卫已经私通五年之久了,那侍卫也是心甘情愿为她赴死的。” 他笑了笑,脸上带着满不在乎的神情,“倒也是比皇帝可靠,就是太不惜命了,为了一个女人赴死。” 许酥抿着唇,告诉他:“足够爱就会这样吧。” 裴屹脸上的笑顿住,抬起眸来看她,“你也会?” 许酥吃了一颗糖,笑得很甜,“会的。” 裴屹凝着她的面庞,心里有些窝火,她没说假话。 第六十二章 五百二十两 过了半个时辰,许酥替裴屹取下长针,指尖扶上他腕上的脉络,压了压,“还不错。” 裴屹缓缓将手收了回来,问:“还需几次?” 许酥掰着手算了算,他目前的状况加上他配以针灸,“约莫再来个三四次就成了。” 她重新穿起外衫,素白的指又剥开一粒糖纸,放进口中,百无聊赖的用舌尖顶着左右来回的玩。 裴屹见她在此也没什么心情练字了,许酥不问周老太太的情况,可他偏偏就想知道这姑娘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是想快些杀,还是慢慢杀...... 他端起桌上的薄玉杯,喝了一口凉茶,慢条斯理的问她。 许酥的牙重重咬了一下,硬糖在她口里碎成了三瓣,叹了口气,“你将她锁去地牢,可有什么影响?” 裴屹笑了一声,“本王能有什么影响?” 她还当这是什么仁君世道吗?皇帝后宫的妃子都能随便死,更无谓一个年老的妇人。 许酥点点头,“我对她已仁至义尽,王爷有什么手段尽管往她身上使,如果可以,我更想亲手了结她。” * 半下午,裴屹远远望着管家将许酥送上马车,又将手边那练完的字和没画完的画处理完才动身去了听耳阁。 听耳阁建在京中最热闹的那条街上,他穿着一身白衣,绣着仙鹤纹路,整张脸用鬼面遮住,从密道里直通听耳阁的最高楼。 玄夜那时正在里头一页页誊抄着什么,神情专注,见着裴屹过来了,差点打翻手边的灯盏。 “阁主。” 裴屹随意摆了摆手,“你写,我若有事会叫你。” 玄夜瞥他一眼恭敬地行礼又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只不过腰身挺得更直了些。 裴屹这次过来主要也就是想亲自查查许酥胞弟的事,她面上看着没什么事,可睡熟了半夜眼里都簌簌地落泪,沾湿他的绣枕,瞧着烦心。 玄夜誊写完手里的东西,毕恭毕敬的呈到裴屹面前,“阁主,咱们这个月的流水翻了两番。” 他有些想笑,但压着嘴角不敢在裴屹面前放肆,“都是王妃给的。” 裴屹这才放了手中的卷轴,就着玄夜托举着的手细细的看着,有些惊讶:“她调查我?” 他看着玄夜用小字记录的那一行——调查所有让宁远王留有笑意之事,五百二十两。 裴屹嘴角微抽,她可真是家大业大。 玄夜估摸着裴屹看完了,又翻了另一本出来,“这是属下夜探昭阳殿时发现的密报。” “皇后竟在暗处养了面首,不仅如此,她向来酷爱长相清秀的小太监,而这些人的下场最终都会被她处死。” 裴屹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沉思了一会儿:“那些小太监的长相你仔细回忆回忆可有相似之处?” 玄夜有些怔愣,他就瞧见了两个,其他的都是下头的人探听来的。 他硬着头皮在脑海里比对着两个小太监的长相,忽而,眼睛亮了起来,语气有些激动。 连称呼都顾不得了,“殿下,是皇帝,那两个小太监长相像极了年轻时的皇帝。” 他转身从身后的五层联排书架上翻了一本出来,“殿下,你瞧,听耳阁早就探过,皇后心底是厌恶皇帝的,怎么会找跟皇帝长得像的小太监来伺候自己?” “噢。”他拍了下脑袋,“属下还查到皇后当年试图吃落胎药,想要药死府中的婴孩,只不过月份太大了,不仅没能药死婴孩,倒折腾的自己病弱,生子时足足生了三天三夜。” 他想了想又问:“会不会是因为皇后娘娘自己过的不如意,见不得王妃的生母得太后得宠爱,心生妒忌,又产下龙凤双生子,日后太后会扶持男孩上位,夺了太子位?” 裴屹睨他有些佩服玄夜的脑回路,只怕说书人讲的故事也没这么曲折。 “可能性不大。”他将手中的薄本重新递还给玄夜,“太后为人思想传统,扶持外姓,且不说难度有多大,就是朝中大臣也不会有人同意此番做法。” 他沉思了一瞬,“你去探探皇后同许氏夫妇年轻时可有交集,还有......” “关于许酥的母亲替太后挡刀这事我总觉得里面有蹊跷。”裴屹脸上有些严肃。 这事牵连很大,他心中有个比玄夜方才的说法还要曲折可怖的想法。 玄夜得了指令,收拾了一番便匆忙的离开。 裴屹独自在这顶楼坐了会儿,眼见天色暗沉,他才收了笔,准备从密道离开。 “呃......”玄墨从外面匆匆赶进来,差点撞上了裴屹,“属下该死。” 他喘着粗气,来的很急,“暗子来报,王妃被皇上扣在了宫中,指明要殿下入宫相救。” * 昭阳殿里,皇帝不想面对阿布达,已经在皇后这处躲了大半天了。 “皇上,左相求见。”小太监来报。 “不见!不见!不见!”他大声吼着,抓起一边的翡翠虎雕就往地上砸,“朕说了多少遍,朕谁也不见!” 皇帝又开始躲了,这次没了太后,谁也不敢跟他来硬的。 皇后瞧着地上摔得稀碎的虎雕心疼了好久,那可是她请了专人,用了昭阳殿里最好的料子,整整雕了小半年的文玩。 她深吸一口气,侧头对宫婢低语:“去拿酒。” 皇帝见着了酒对着皇后夸赞了好些个话,将自己喝的酩酊大醉,在寝殿里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皇后陪着睡了会儿便换了宫装去前院里。 谁知皇帝竟然迷迷糊糊的跟着出来了,他瞧见了眼前的美人又开始心猿意马了起来。 乖巧的、可人的、娇媚的...... 也不知皇后的宫中何来这么多的美人。 皇帝躲在门后侧耳听着皇后给她们训话,一边欣赏着底下的美人,真好,这都是他的土地养出来的姑娘,可真好看啊。 他拉过一个小太监,打了一个醉嗝,“你说,哪个最好看?” “回、回皇上,奴才不敢妄议。” 皇帝不满的啧了一声,“朕叫你说你便说!” “是是是,奴、奴才觉得都好看,都好看。” 皇帝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有些扎手,醉态十分的憨笑了一声,“朕也觉得,朕要给她们封妃,建宝搂。” “不、不可。”小太监急得汗都出来了,这底下的,不是小郡主就是王妃啊,还有那宁远王的新妇也在里头,皇帝可不能在这种时候犯浑啊。 可偏偏皇帝就是这样的人,他听着小太监说不,整个人就不开心了起来,一把将人推倒在地,迈着大步就往里闯。 第六十三章 弑君? 皇后还端坐在院内训话。 “今日本宫将你们叫过来主要是想叮嘱你们几句话,新岁来临,太后走的第一年,宫中不会大肆操办,同样的,各宫也不许大肆操办。” 皇后的护甲挑过自己的墨发,道一句:“不过......话虽这么说,但该少的礼节却是少不掉的,我们大凌国一向重视孝道,太子侧妃今年伤了眼,想必花了不少银子,本宫也不为难,照着去年的分例减半就好。” 她轻轻一笑,看向了许酥,“宁远王生性顽劣,本宫也压不住他,他前几年都是去皇上跟前尽孝的,如今宁远王妃来了,还是太后娘娘亲自教出来的姑娘,本宫也不多说,该补的补上就好。” 说完,她又转过身去看向其他几位姑娘,又说苏姑娘貌美就是性子不活跃但向来是个大方的,又说程姑娘哪哪都好,就是用度这方面实在有些拘谨,没了大家风范,显得小家子气。 总归落在大家的耳朵里无非就是要钱两个字。 许酥心不在焉的听着,忽而瞧见远处跌跌撞撞走来一个身着明黄的男子,一旁还有小太监在拦着路被他拳打脚踢的推倒在地。 皇后顺着许酥的视线看过去,心惊了一瞬,赶忙上前,“皇上,您醒了。” 皇帝冷哼一声,将皇后推开,拉起端坐在位上的苏芸搂在怀里,孩子气一般看向赶着跑过来的小太监,昂着下颌,“有何不可?” 苏芸用尽全身力气推开皇帝,整个人慌张的失了神,跪倒在地:“臣女苏芸见过皇上,吾皇万岁。” 皇后慢悠悠的从地上起来,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她巴不得苏芸也像之前李良言的女儿一样,最好被皇帝轻薄去了,然后一跃跳下枯井。 皇帝被苏芸推的踉跄了几分,大呵一声:“大胆!” 众人乌泱泱的跪了一地,皇帝笑了一声,彷佛又看见了他登基时达官显贵跪在地上对他俯首称臣的画面。 他两手大张,“众爱卿平身。” 皇后闭了闭眼,站起身来贴着皇帝将他往里院推,“皇上醉了。” 皇帝重重地哼一声,推开皇后,“你个老虞婆,走开走开!” 是的,皇帝醉了,醉的不轻。 他眼睛里都是玩意和欲色,拉过苏姑娘,又看着周嘉宁,语气里藏着惊喜:“是要玩抓瞎子吗?” 皇帝笑了笑,连道几声好,拉过周嘉宁又摸又亲的,“玩玩玩,我们这就玩。” 苏芸见了胃里翻江倒海当场便干呕了起来。 皇帝横她一眼,发了怒,“朕今日便能当场要了你!” 皇后不过佯装着上去拦几下,方才这狗皇帝还骂了她,她心情也不好,更不会管苏芸的死活。 其他的宫婢也只能明哲保身,低下头去跪在地上默不作声。 许酥抬眼看着这一切,身边的程家姑娘已经吓破了胆子晕了过去,几个皇妃搂抱在一处躲得远远的。 “撕拉”一声,皇帝将苏芸压倒在地,撕开她的外衫露出了内里的系带。 皇帝看着眼前的雪白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往上涌,两腿敞开跪在雪地里也感觉不到冷了,他实在是太兴奋了。 苏芸流着泪,眼见只有许酥还在身旁,抓着最后一根稻草,“宁远王妃,救救我,救救我。” “还敢叫,朕在这,你叫什也没用。”皇帝抬手扇了她一掌,笑得更外的猖狂。 许酥咬咬唇,瞥了身旁俯坐在地上的皇后,耳边又传来一声惨叫,苏芸的衣裳已经被扒的不剩多少了。 寒风萧瑟,吹的人打抖。 许酥站起身来,推开了压在皇帝身上的苏芸,压坏了苏芸里衣的荷包,散了一层白灰出来,被风一吹灌进了许酥的鼻腔里。 她咳嗽几声,顾不得那么多,拿起一旁的衣服盖在苏芸的身上。 苏芸浑身发抖,一个劲儿的往许酥的怀里钻,嘴里还念着“放开我”“放开我”。 许酥费劲全身的力气将苏芸拉到一旁,小太监赶忙上前将皇帝扶了起来,周遭一片安静,甚至静的有些诡异。 皇帝摇了摇脑袋,酒醒了不少,后知后觉看着这满地的狼藉,还有躲在一旁的皇妃以及摔倒在地的皇后。 他指着许酥问:“裴屹的新妇?” 苏芸还在她怀里失神发愣,双手紧紧拉着衣裳发颤,听见皇帝的声音便使劲抱住许酥。 许酥低着头应他,“是,儿臣许酥见过父皇。” 他甩了甩衣袖,呵斥:“叫宁远王进宫!” * 裴屹赶来时,众人早已移去了皇帝的养心殿。 大理寺卿苏怀远也冷着一双眸子跪在大殿上怀里抱着苏芸,国公府的程远侯爷脸色更黑,程芙已经醒了过来,脸色惨白,吓得不轻。 皇帝大咧咧的坐在高位上,连带着大寒那日在长寿园那处的气,今日说什么也要好好教训教训裴屹这个逆子! 许酥被宫人压着跪在地上,裴屹去了她身边,两侧的宫人顺势退开松开了许酥。 “儿臣见过父皇。” “你总算是来了,朕还当你王府的马也瘸了腿跑也跑不快呢。”皇帝讥他。 裴屹看着许酥赤红的腕间,脸色阴沉,“父皇这是何意?” “何意?”他提高了音量,整个人坐在龙椅上也没副坐相,歪歪扭扭的,嘴里还嚼着宫婢剥好的锦橘。 “这贱人推了朕,伤了朕的腿。”他笑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玩味,“朕向你要了她,亲自教教她这皇宫的规矩。” 苏怀远闻言看了一眼浑身戾气的裴屹,拍了拍苏芸的肩,“皇上,一切都是臣这不懂事的女儿引出来的祸事,还请皇上看在臣的面子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皇帝居高临下的睨他一眼,“你算什么东西,朕、已经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给你分了个轻松的职务,如今朕看上你的女儿,是你们苏家的福气,她怎么做的,你教女无方,你该当何罪!?” 轻松的职务? 苏怀远嗤笑一声,今日一场闹剧,真叫他看清了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寒冬腊月,暑气难消,他一年四季宿在大理寺卿,听着打更人的锣鼓声入睡。 他自问无愧天地,无愧于心。 皇帝依旧不知悔改,他指着,“朕今日就明说,这几个,朕全都要了。” 裴屹低低笑了几声,抽出软剑不知怎得就架在在了皇帝的脖颈之上,“你说什么,本王没听清啊......” 皇帝吓得腿软,禁卫军和御林军蜂拥进来,被程远拿着虎符斥退,下了封口令。 皇帝傻了眼,他的虎符...... 第六十四章 儿臣不当皇帝 养心殿的高炉里燃着檀香,皇帝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裴屹一双眼眸里噙着薄凉,程远依旧跪在地上,对着裴屹磕头:“殿下三思。” 苏怀远也抿着唇,捏紧了拳头有些紧张的看着裴屹。 裴屹视线往下一扫,笑了一声,警告皇帝:“安分点,别逼我真的弑父,毕竟......我一个瘸子,没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皇帝慌张的点着头,双手捂着嘴巴,一双眼睛巴巴儿的望着底下程远,脑中灵光一下,想起来了。 国公府的侯爷程远,他......他不当是在颐养天年吗? 他没记错的话,程远的家中已经没有男丁了,他怎么会回了京城,身边还带着一个女儿? 皇帝浑身发寒,他身边的内宦也对着裴屹磕头,这个逆子竟做到了这个份上,他真的今日就要栽在此处了吗? 裴屹将许酥从地上拉起来,目光略光皇帝,看着他那窝囊的样子笑了一声,“本王若当真要你的皇位,你早就不知道死哪去了......” 皇帝不敢说话,只是执着的看着场下跪着的程远,还端着腔调,“朕问你,你如何有了虎符,还勾结了朕的禁卫军?” 程远看着皇帝如此模样眼中都泛起了泪,满脸怒色只靠着那点君臣纲常没站起来掐着皇帝的脖颈问了。 皇帝身子都颤了一下,害怕极了,只能抱着脑袋拼命的想,拼命的想...... 程远跟着先帝打天下的老将,七个儿子都死在了战场上,整个程府上下只剩了程远一个男丁了,连个后都没有留一个。 当年他还不足以成事,这些都是太后下的旨,封的国公府,追封他死去的儿子为小公爷,程远封为平远候。 皇帝浑浊的眼一点一点的清明,脑内如同走马观花一般。 是他在程远出征之际,要了他的女儿入宫,然而红颜薄命,她胎大难产连父亲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不、不对,太后安抚了的。 皇帝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颤着声说:“太后给了你们家银子,静妃的死是为皇家而死,朕将她葬入了妃陵,平远候、你、你不当如此......” 程远低低的笑出声来,一边摇头一边直起身来,“皇上,你寒了多少老臣的心啊?” 他一双手都在发颤,谈起故女心口止不住的疼,“臣的女儿入了宫,得了皇上一月的宠幸,皇上就寻了新欢,产子那日,我夫人跪在殿前求皇上让她见一眼,可皇上呢?不知钻去哪个女人的怀里逍遥去了。” “我要银子作甚?”他胸膛起伏着,皇帝的身边的内宦已经去殿门外守着了,他拉过程芙的手,“我上交帅印,归田卸甲,皇上,你对我们一家赶尽杀绝啊!” 赶尽杀绝? 不不不...... 他没有,他只是荒淫了一些,可还是学过帝王术的,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你胡说!朕——” 皇帝顿了顿,想起来了,年初给太后设灵堂,程远的二女儿生的倾国倾城,那双眼睛带着寒意和不屈,实在是太有征服欲了。 太后一死,他彻底解脱了,雄心壮志,根本受不了这样诱惑的眼神,那就是在勾引他! 所以他借着由头把程二姑娘叫去了鎏金殿,那姑娘性子太烈了,他那夜喝多了酒,那女人不知好歹,他气昏了头提了剑砍了她的头。 皇后知道了给他出了主意,只要压死程远一家,这事就不会有人知道。 春寒料峭,他的事一向是太后做主,自己又没了主意,听了皇后的话,寻了个通敌的由头,流放了他们一家。 他话音一转,倒是显得自己愤愤不平了起来,“那都怪你的二女儿,她不臣服于朕,朕是天子,是天子!” 裴屹瞧了眉头一挑,有时候他确实是佩服皇帝这副没皮没脸的模样,只是可惜没叫天下人都瞧见,只他一人耻笑,实在是太没意思了。 程远冷哼一声,也不说话了,他有一万个念头想要杀了皇帝,他不愿争执,只怕情绪激动拔起剑来比宁远王还要冲动。 皇帝想不通,为什么他们这个老臣还是这样,明明就是他们的错,他们就是向着太后,太后都死了一年了还是这般执迷不悟,一群老古董。 他转过头来看向裴屹,有些害怕,这个儿子他一向觉得瘆人,若不是他在太后死后多次顺着他的心意,叫他欢心了,他也不会昏了头。 皇帝缩在龙椅上,问裴屹:“是你借着批阅奏折消了他的罪?” 裴屹眼眸带笑对上皇帝的视线,道一句:“父皇圣明。” 他瞥了一眼落在地上的软剑,身子又往里缩了缩,他就知道狼子野心,就不该让这死瘸子认祖归宗。 “你别把朕当傻子了,奏折是散着分的,程远手上的虎符也不过就是管着禁卫军,朕还有御林军——”皇帝顿了顿,有些泄气。 御林军叫皇后哄骗给了太子了。 他一路顺着想,裴屹当年最得宠,其次是太子,还有余下的几个皇子。 他都不知道自己的手中还有多少兵权了,早朝也三个月没去上过了,他甚至连如今谁做了什么官都不清楚了。 皇帝想通了以后,一骨碌从龙椅上滑了下来,将贪生怕死的模样演绎的淋漓尽致:“裴屹,朕好歹生你养你,你看,弑父弑君对你的名声也不好,你将朕送去别庄,每个月给点银子,送几个美人,朕现在就可以写传位圣旨。” “养我?”裴屹嘴里咀嚼着这两个字,拍了拍皇帝的肩,“父皇多虑了,儿臣不当皇帝。” 殿外的小太监掐着嗓子传话:“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皇帝往紧闭的门那处看了一眼,他脑中的酒已经全然醒了过来,皇后这贱人根本就没有拉着他,若不是她没有拉住他,他如何会落到这个下场。 何况,皇后一直想当太后,扶太子上位,他一直都知道,所以想尽了办法分了太子手中的皇权,竟没想到喂大了裴屹的胃口。 他瘫坐在地上,看着裴屹:“你说吧,你是什么意思?” 只要不杀他,他能给的都愿意给。 裴屹笑了笑,将他从地上拉起来,“父皇还是父皇,儿臣没有什么意思。” 皇帝皱着眉头,觉得自己越发听不懂裴屹在说什么了。 他看着裴屹将地上的软剑收回剑鞘,带着许酥恭恭敬敬的给他行礼转身离开了养心殿。 苏怀远和程远也面面相觑,眼里都带着疑惑,还是对着皇帝敷衍的行个礼带着各自的女儿追去宁远王府去了。 第六十五章 你中的勾魂散,调教女人用的 皇后跪在长阶之上,宫婢替她打着伞遮去簌簌的雪花。 神色怪异的看着许酥跟着裴屹离去的身影,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冷笑,许酥当真成了裴屹的软肋呢。 殿外的小太监匆匆赶来相告:“回娘娘,陛下乏了,如今已经歇下睡着了。” 皇后眉头一蹙,她站起身来又问:“你且再去问问,那几个女眷本宫该如何处置?” 这小太监也是人精,欠身重复:“娘娘,陛下歇息了。” 皇后一噎,手中的锦帕卷成一团,脸上露出一个体面的笑离开了。 宫婢走在前头引路,瞧着皇后的面色不好,开口道:“娘娘何苦上赶着管她们呢?奴婢在昭阳殿里已经替娘娘温好了白丝燕窝粥,这可是御膳房的新捣鼓出来的吃食,新鲜的很。” 皇后扫了她一眼,心中有些隐隐不安,抬脚坐上软轿闭目养神去了。 * 裴屹拉着许酥离开时,半路里还遇上了云妃,她穿着一身雪白的宫装,就连绣鞋也是穿的珍珠白的颜色,对着许酥行礼,“多谢王妃搭救。” 这半路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云妃心里自然也知晓,给许酥行了个礼,又接过了许酥早就在王府里给裴念和裴赫两姐弟的东西匆匆离开了。 裴屹神色平静的瞧着,可等到上了回府的马车才睨了她一眼,洋腔怪调,“你倒是热心,什么都要掺和一脚。” 许酥两侧嘴角僵硬的往上扬起,叹了口气,忍不住反驳他:“我不能眼睁睁瞧着苏芸被......” “至于云妃,这是个巧合,她因为徐嫔的事受了不少的影响,我入宫本想先去看看裴念她们,不经意瞧见她想寻死,这才救下的。” “救?”裴屹觉得好笑,“你救了云妃,又要救苏芸,最后将自己救去皇帝面前跪着了?” 外头起了风,吹的雪花四溢,侧帘翻飞。 许酥被风吹的半眯起了眼睛,身体不由得往裴屹身边靠,倏尔闻见了他身上那股好闻的青柚香,不知为何整个人都忍不住往他身上凑。 裴屹皱了皱眉,一双黑眸紧锁着她得面庞,抬手拉住她得小臂稳住她的身躯,“我当你在盛乐府学聪明了,不相干的人就不该去......” 软帘轻漾,又带来一阵冷风。 许酥打了一个颤,贴的裴屹更近了。 她心底有些焦躁,可只要嗅到裴屹身上的香,就格外的舒爽。 许酥脑中昏沉,顺着他的动作望去,有些迷茫的看着他的手掌。 修长白皙的指节,手背上的一根青筋微微鼓起好看极了,带着清凉感格外的舒服。 她不满的嘤咛一声,觉得自己的衣领有些勒得慌,软着嗓音央着裴屹,“裴屹,我领子,好像很紧。” 裴屹侧过脸去不看她,抿了抿唇。 啧,又撒娇。 他说什么也不会中她的招了。 手掌紧紧抓着她的小臂,试图将她整个人扶正过来,嘴里还教训道:“若是本王没到,若是皇帝再喝醉些,你自己可有想......” 许酥眼里都泛起了迷蒙,看着裴屹的面庞都开始摇摇晃晃了起来,他绯红的薄唇张张合合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她凭着感觉凑上前仔细听清他的话,然而马车适时一个颠簸,她身子不稳,唇瓣覆了上去。 帘外传来阿柳满怀歉意的声音:“奴才该死,方才车轮压着一个石子了。” 风灌的更涌,吹走了许酥身上的一点躁意。 后知后觉,思绪跟着翻转几个圈,终于听明白了裴屹说的话。 她双手抓着他的衣领,唇瓣压着他的还未曾离去,贴着他的唇说话:“我带了防身的器具的,而且,我晓得你在我身边放了人,我不会有事的。” 裴屹气笑了,将人往外推。 可许酥就像没了骨头一般黏着他,裴屹这才瞧见她绯红的脸颊,呼吸间都伴着灼热,蹙着眉,拉过她的手腕指尖压了上去。 许酥也察觉到自己有些不对劲了,她使劲咬着自己的唇,尝到了血腥味,张着小口喘着气,小声的问他:“裴屹,我、我好热。” 天色瓦青,云腾汹涌,雪渐渐的下的更大了。 她附在裴屹的耳边轻喘着,身上还沁出了细密的汗,忍得眼里也升起了氤氲的热泪,说话间带着点鼻音哭腔,“裴屹,我、我是不是中了那种东西?” 许酥紧贴着裴屹的身子,大拇指掐着自己的第二指节保持着清醒,脑子里想着究竟是在何处出了差错...... 她一入宫便直奔徐嫔那处的寝殿,救下了寻死的云妃,都来不及去看裴念她们,就赶着去了皇后的昭阳殿里,接着就是浅浅喝了一口宫婢呈上来的茶水。 可那时众多世家女眷都在,不乏皇亲贵族,就连皇后自己喝的也是宫婢当着她们的面一个茶壶里倒出来的茶水...... 风雪越来越大,车速越来越慢,许酥紧抱着裴屹,身体像是被蚂蚁啃食一般,想让她抱着裴屹动一动。 裴屹一手环着她的腰,本就蹙着的眉拧的更紧,脸色十分的不好看,在她耳边低语:“勾魂散。” 她难耐的嘤咛一声,温热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至下颌,落在裴屹的颈间,艰难的问他:“这、这是什么?可有解药?” “斗兽场里出来的东西,调教女人用的,无解。”他嗤笑一声。 手下的力道使劲,将许酥抱在腿上坐着,腿上竟出乎意料的传来了重感。 她环抱着他的脖颈,脸颊埋在他的颈侧不肯拿出来,一双发热的手扯开他的衣领,舌尖唇瓣肆意的在他肩头游移。 像是全然没听他的话,总归一双眼里蓄着水色,可怜巴巴的在他耳边小声的呜咽。 “哭什么?”裴屹抱紧了她,“觉得丢人?” 他啧了一声,整个人挡住她的脸,一手挑开侧帘撇了一眼,随后手掌毫不客气的拍了拍她的腰,“不许哭。” 呜咽的闹心,离王府还远着呢。 许酥在他身上蹭了蹭,本来还是小声的呜咽,现在眼泪跟不要钱的豆子一样往下砸,嘴里说着胡话:“你打我。” 裴屹撇她一眼,见她实在忍得难受,手掌在她腰间带着安抚的力道捏了捏,“像你这般胆大,就该罚一罚。” 许酥被他捏的轻哼,一手滑下去抓着他的手重重地掐着。 裴屹“嘶”了一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怔愣一瞬。 成吧,有骨气是好事。 然而药效发了,许酥再想忍也有些熬不住了,她浑身发着汗,裴屹替她脱了外衫,可她依旧热。 她离开一些,眼眶也红红的去亲裴屹,难耐的喊他:“裴屹。” 第六十六章 我就是混蛋 马车行的很稳,裴屹将她往自己怀里摁,听见她的声音时而低语轻哄一句,一向薄凉的眸中隐隐燃起了欲。 许酥委屈的抿着唇,有意的忍着,趁着自己还未彻底丧失理智问他:“这药真的无解吗?” 裴屹抿唇不语,扯过她腰间的软帕替她擦去额上的汗。 许酥眨了眨眼,泪水滴落,手揪着他的袖口,“你不愿......” 情欲上头,她有些说不出话来,抱着裴屹的脖颈哼唧着又窝了进去。 裴屹有些无奈,一手稳住她,一手将自己肩头的衣衫往下剥。 许酥顺势就要去扒了他另一侧的被他抓住手揉捏了几下,睨她一眼,“急什么?” 他扯过她的外衫裹着她的身子,声音大了些,“附近可能寻个屋子歇歇脚?” 阿柳看着四处光秃秃萧条的场景,咽了口口水,“殿下,风雪太大了,尚未进城呢......” 他们只是在入宫和京城的半道上,阿柳加快了速度,“奴才这便赶路。” 许酥的手还在他的身上乱抓,体温越来越高,闭着眼想要挣脱身上厚重的外衫。 裴屹垂下头来,用额头压着她的,却被她抓住机会,小口地琢吻着,毫无章法,牙尖划破他的舌尖,让他忍不住皱眉。 裴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抬手在车壁拍了两下,“下车。” 阿柳没听清,又问:“殿下?” 裴屹又道:“下去守着,本王在此处歇歇脚。” 阿柳拉紧了缰绳,下了车引着马儿去了一旁的树下歇着,自己也背靠着树干,怜惜地摸了摸马儿的脸。 看了看前方的路,心里不由得感叹,老天这雪确实下的大,他应当反应过来可以先等雪小些再走的。 他有些懊恼得垂下头,马儿的侧脸蹭蹭他,翠玉和琼珠也面面相觑,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事。 她们担心裴屹会因为今日宫中的事教训许酥,还想问问什么,就见马车里扔出几块温热的烧饼,用帕子包着正中阿柳的下怀,“在下头候着。” 车里热火朝天,幸好裴屹的马车足够大,上头的茶壶里还温着热水,他拿起水壶就往手上倒,可许酥到处乱动,水洒了一地。 裴屹一手摁住她,“乖些?嗯?” 可许酥已经听不清他的话了,她只知道裴屹的身上又香又凉,她忍不住。 裴屹扯了她身上的外衫垫在下面,将她放在侧坐上平躺着,手在她身上游移着,重捏几下,许酥这才睁开眼。 卷翘的长睫亮晶晶的,唇瓣也湿润,内里的系带松松垮垮,缩着身子看他。 裴屹薄唇勾起一抹笑,指尖打开她肩头的系带,一边慢悠悠的提过水壶细细的洗过自己的每一根手指。 许酥看着他的动作,摇着头,“我不要。” 裴屹的手一顿,侧过脸看她,唇线拉直,“要的是你,不要的也是你,你把本王当什么了?” 许酥呜咽着扑进他怀里,“不、不在这......” 啧,什么时候了要求还这么多。 他指尖拨弄着她的长睫,“忍得住?” 她浑身发烫,只怕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只是摇着头。 “说什么呢?”裴屹见她一直摇头,面上也有些烦躁,他低下头凑去她的耳边听。 什么也听不清。 裴屹觉得自己荒唐极了,他什么时候想做什么事,还得遵着她的旨意了。 他沉默着解了她里裤,一层层将她剥了个干净,实在气不过,张嘴在她圆润的肩头一咬,惊得她再一次睁开眼。 他手上的动作没停,退开几分,眼底压抑着什么,望着她,“为什么不要?” 许酥只是睁开了眼,但意识却是迷蒙的,她下意识地回:“冷。” 谎话精。 他无情地戳破她的话:“你现在跟只煮熟的虾没区别。” “不纾解,你若撑不过去,就是死路一条。”他冷声道。 勾魂散不比其他的,它出自斗兽场,药性极强,就是再不听话的奴婢也会乖乖的爬上主人的床,要干什么,能干什么。 许酥喃喃道:“他的腿才有起色,不能受寒。” 裴屹面上一顿,不知为什么,只觉得心中更加烦闷了。 许酥喘得更厉害,她与心仪的男子待在一处,无疑是加剧她的药效,叫她更难捱罢了。 裴屹没有犹豫,拔了她身上最后一件小衣,张嘴往她身上凑。 许酥还在说:“不能受寒。” 裴屹低低地笑了几声,拍了拍她的屁股,“成了,你当本王洗手做什么,本王顶多解了上襟给你沾沾便宜。” 疏解的法子那样多,又不是非要...... 许酥“唔”的一声,凑上前亲吻他薄凉的唇。 这一次,裴屹格外的配合,他顺从的张开了口,一点一点去品。 接下来的时间,许酥只觉得意识也无法由她操控了。 “说话。”裴屹蹙着眉,呼吸加重。 “裴、裴屹。” “你、你混蛋!” 他呵笑一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发自内心的快乐。 “我就是混蛋,你自己凑上来嫁的,怎样都得受着。” ...... 回府的路上,风雪都停了,裴屹替她换了干净的衣裳,将马车的侧帘挑开一个口子,吹散了这一方小地的春情。 他的腿上还垫了两层薄毯,怀里还抱着她温热的身躯。 借着皎洁的月光,裴屹瞧见了她掉落的长睫沾在鼻侧,他伸出手戳了戳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小心翼翼地捻起那根黑睫,放进嘴里,一点点的嚼。 好半晌才叹了口气,掐着她的脸,总觉得气不过。 哪跑出来的祖宗,闹腾...... * 宁远王府。 “殿下,您可回来了,大理寺卿苏怀远还有国公府的侯爷都在府里坐了一个时辰了。”管家小跑着上前迎人。 苏怀远和程远两个大男人等的也甚是无趣,听到了外头的声响也快步出了院子。 黑夜繁星点点,微风拂面,带着一丝寒凉,吹起他烟灰的鹤纹衣角。 苏怀远眼睛好,瞧见了裴屹怀里的娇人儿,转身就拉着程远往里头去。 “诶?”程远摸不着头脑,“等了这样久,怎么又往里头走?老夫都等急了!” 苏怀远:“......武夫就是武夫,你去你去!” 程远瞪他一眼,抬脚就往外走,“什么武夫?你们当文官的就是墨迹,早解决早回——” 他抿着唇,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笑得尴尬,“呵,此事......不急不急。” 第六十七章 歪了掰正就是 苏怀远瞧他那模样也忍不住笑了两声,举起手中的瓷杯朝他扬了扬下颌。 程远呵呵笑着,嘴里还念叨着“年轻好啊,年轻好。”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裴屹便换了一身藏青的长衫,朝着苏怀远和程远点了点头。 程远见了微微颔首,苏怀远则是认真的打理了自己的袖口,朝着裴屹磕头行礼。 “多谢殿下出手搭救。”苏怀远诚挚的道谢。 裴屹一手拿起四角高立方桌上的茶水,闻言一顿,瞥他一眼,幽幽的喝了一口茶水,“干本王何事?王妃救得。” 苏怀远面上有些怔愣,赶忙点头道:“是是是,还请殿下替下官和小女谢过娘娘。” 程远是老将军又是侯爷,他站的笔直说话也直,“多谢。” 裴屹笑了一声,当他们过来什么事,原是因为养心殿中的一事,可他不过是去救许酥的,这些老家伙进来掺和什么。 他抬手随意的摆了摆,“回去吧。” 苏怀远瞧他这模样有些无措,若不是今日一出,他根本就无意结交裴屹,谁知,他巴巴儿的跑过来,人家根本就瞧不上他。 可事情到了这,他也不可能再同太子站在一处了,只能悻悻道:“殿下海涵,下官眼拙,不知如今可否......” 他说的隐晦,但也足以让裴屹听的懂。 程远也顺势表态,“老夫一家得殿下搭救,二女儿也仰仗王爷费心,自是同殿下站在一处的。” 裴屹只觉得莫名其妙,他何时说了要当皇帝了? 他根本就不想当皇帝,他讨厌大凌国,讨厌凌国的皇室。 他指尖刮了刮瓷杯上的纹路,捏了捏玉带上挂着的锦囊,“回去吧,本王早就说过,我对皇位无意。” 程远看了一眼裴屹的腿,有些怀疑,支支吾吾道:“殿下可是因着腿疾......” 裴屹的眸色骤冷,抬眼看着程远,呵笑一声,“老东西,本王敬你一句,可别蹬鼻子上脸。” “你二女儿死在后宫了,本王不是告诉你了吗?”裴屹无谓道。 程远瞳仁紧缩,“此话当真。” 裴屹睥他一眼,脸上的神情没有半分玩笑之意。 程远猛地后退在身后的高椅坐下,霎时间老泪纵横,他如今是真的只剩下程芙这个孩子了。 苏怀远看了程远一眼,心中有些别扭,“殿下,老臣此前确实有意结交太子,可皇后娘娘今日所为叫臣不耻,不论殿下和王妃如何作想,老臣不会做出恩将图报之事——” 他“啧”了一声,眼里带着玩味看向苏怀远,单手半撑着额角,“本王若没记错几个月前,大理寺卿的人还来本王的府上找过本王要说法。” 苏怀远脸色黑青,宽袖下的指节捏成拳头缓缓松开,“殿下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裴屹做的那些恶,他已经不再计较了,纵使有人上赶着替他顶罪,可孰是孰非他心里清清楚楚。 裴屹笑了笑,问他:“那你拿证据啊,本王做了什么?” 他摆了摆手,不愿多言,“本王好话说尽,你们就是极尽纠缠,各自回府安生些不好吗?” 苏怀远抿着唇,他身居高位,不可能中立的,即便他想中立,也有的人是法子不让他中立。 可太子那处...... 他有些沮丧的低下了头,实在是看不懂裴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不再年轻,儿子整日无所事事,若不站好流派,他这一家的荣华只怕根本保不住。 程远一瞬间也像是老了十岁一般,再次开口声音也嘶哑的不像话,从腰间掏出那个虎符递给裴屹,“多谢殿下。” 裴屹睨了一眼,他手上还剥着新上的锦橘,淡淡道:“扔了吧,本就是假的。” 苏怀远和程远同时瞪大了眼睛。 “真的本王收着呢。” 裴屹有些好笑的看着他们,他今日心情好,多说一句:“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他的指腹被染的橙黄,细心的将橘瓣上的白丝扯下来,露出可口的果肉。 程远问:“殿下既不想......护着我们,又为何要救下我一家老小的性命。” 他双指一撮,白丝从他的指尖滑落在洁亮的白玉盘上,正了正神色。 “本王救你只是因为闲着没什么事做,本王早就同你说了,你二女儿死在了后宫,你自己不信。” 还非要留在京中调查,小半年也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来。 留着假的虎符给他本来是想看看这老东西会不会造反,叫他有一场热闹瞧。 他嗤笑一声,侧过脸来又看向苏怀远,“本王再说一句,你的女儿是王妃所救不干本王的事。” 反复纠缠,真叫人嫌。 苏怀远彻底黑了脸,破罐子破摔,冷声道一句“告辞”,甩开衣袖大步离开宁远王府。 程远见苏怀远离开,还是将手中的那个假的虎符留在了裴屹的小方桌上,朝他行了个平礼,也大着步子离开了。 他是个武夫,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裴屹救了他一家老小的性命,皇帝害了他的两个女儿,他心里一门清的。 跟上苏怀远的步伐还能听见他愤愤不平的声音,“呸,十足的恶人,坏事做尽,老夫今日就中立了,这大凌没一个仁政明君,迟早要亡。” 苏怀远情绪崩塌,站在不远处,宽袖曳地仰望着高挂的月亮,“与其等着被掳,不如现在就杀了老夫,来啊,那些暗处的鬼,老夫告诉你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苏怀远不怕你们。” 程远瞧了也直摇头,提笔办案的说起话来总是一道一道的,他大步走向前,将他拉了起来,“走吧。” 苏怀远冷哼一声,拂开他的手,“侯爷一生戎马,为了国,舍了小家,老夫一生敬佩你,可你瞧瞧如今的朝堂,可有——” 程远捂着他的嘴将人往小巷里拖,“你低声些,真不要命了吗?” “你不要命,你膝下子女的命也不要了?你整个苏家满门都想被屠了吗?你到时候看看有谁会救你!” 苏怀远住了口,脸涨得通红,看着程远一时之间竟跪在地上,以手捶地,痛哭了起来。 “天不佑我,天要亡我大凌啊......” 程远瞧着他的模样也红了眼眶,这大凌他护了半辈子,这片土地他守了大半辈子,如今就要毁在这样一个昏庸无能的皇帝手中了。 忽而他脑中划过许酥的面容,总归比苏怀远多活几十年,低声劝了一句:“宁远王已是最出色的皇子了。” 苏怀远:“有什么用?十足的恶人!” “若是有人将他掰正呢?”他叹口气,“宁远王也不大,歪了掰正就是。” 第六十八章 信任你、依赖你 皓月当空,繁星相伴。 裴屹将那一盘子锦橘都给剥了出来,拿起一片放入口中,汁水四溢。 他眉眼间漾着笑意,“醒了就过来。” 门后的许酥眨了眨眼,迈着小步子往屋里走。 她是在程远离开后出现的,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瞧着两位大人神情低落,又见裴屹端坐在高位之上,难得的悠闲自在不想扰了他罢。 许酥脸上带着被抓包的窘迫,瞥一眼他盘中剥好的橘肉,舔了舔干涩的唇瓣,笑着问:“那个......新进的锦橘好吃吗?” 裴屹睨了一眼许酥身后的琼珠,琼珠立马意会,欠身将他身边的锦橘端过来,放在许酥面前。 见许酥吃的开心,他侧了侧眉,扯过她腰间的帕子擦手。 干帕子擦不净他指尖的橘黄,他报复性的塞回她的腰间,又瞥见她欲说还休的模样,索性半支着头,瞧她那张嘴还能说些什么出来。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她示好般的捻了一瓣橘放在他的唇边,裴屹张嘴吃了。 她问:“为何苏大人和程大人都离去了?” 裴屹:“回家吃饭吧。” 他看着许酥手中的橘肉好一会儿,许酥对上他的眼,又送了一瓣入他的口。 “那、殿下今日在养心殿那番举措,不怕皇上......”处死你吗? 许酥咳了一声,没将剩下的话说出来。 裴屹的指尖落在她木椅的扶手上随意的敲着,别有深意的看着许酥。 从她进门的第一句话起,锦橘、苏怀远、程远紧接着就是皇帝,真是好极了。 他深黑的瞳仁紧紧的望着她,“有何可怕,他又弄不死我。” 许酥一噎,手足无措地喂着裴屹吃橘子,话入正点,“那个......咳咳咳......勾魂散,我是不是好了?” 裴屹“嗯哼”一声。 许酥松了口气,又听他道:“斗兽场出来的药,哪有这么好的事,三日一发,发上三次,若是买主满意就给药,不听话......” “没有解药,捱不过子时,就成了傀儡,故名勾魂散。” 勾魂牵魄。 许酥抿了抿唇,沉默不语。 裴屹气笑了,她低着头又在想什么? 想解药?亦或是她自己着了谁的道? 又或是知道了什么,又想跑去救什么不相干的人了? 他宽厚的手掌掐着许酥的下颌,迫使她抬起脸来,开诚布公的问:“念念在想什么?” 许酥不明白他怎么就生气了,瘪了嘴,可怜兮兮的往他怀里凑,“好丑,呜呜呜,我那样好丑。” 她说,她被情欲操控的模样。 裴屹咬咬牙,拍了拍她的肩头,“明日玄夜就能将药拿回来。” 哭哭哭,就知道哭。 他粗糙的指腹擦过她的泪,“我自问没有半分苛待你,你嫁过来以后,三番几次的窝在我怀里哭,算什么?” 许酥的眼眶也红红的,“不是的,是信任你,依赖你,才在你面前哭的。” 裴屹舌尖顶了顶坚硬的牙。 啧,成吧,她总有一箩筐的理由。 她眼角还挂着泪珠,转过身去找琼珠讨要了什么又一股脑的塞进他的怀里。 她细细的数着,“这是我所有的田契,铺子,除了盛乐府的房契,我所有的财产都给你了。” 裴屹不懂,“什么意思?” 可怜他? 许酥舔了舔唇,“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要当皇帝,总归,你今日为了我做这样危险的事,我还是很感动的,但是宫中人多口杂,你要打点肯定要花银子,若是你想......” 她小声的说:“招兵买马的话,咳,那就更需要银子了,我这几家铺面都是很好的。” 裴屹低着头翻看着手中的各种房契,地契,还有她口中所谓的很赚钱的铺面。 “不过。”她深吸一口气,凑到他耳边说:“皇上荒淫无道,百姓困苦,民不聊生,你若真杀了我也只为你叫好,只是这剑还是不由你动为好,你可以想法子做局,让太子动手。” 裴屹抬眼盯着她,她凑得很近,白皙的脸颊上还携着一抹嫣红,身上都是橘子的甜腻气息。 他问:“你想让我坐皇位?” 许酥摇了摇头,“不,皇权争斗何其险诈,棋差一步,就可能万劫不复,若是可以我自然不希望你陷入如此境地,可是照目前的情形来看,殿下早就深入棋局了。” 那她巴巴的说什么。 裴屹抿着唇,将手中的薄纸又重新塞回她的手中,“真男儿不会用姑娘家的钱,本王还未沦落到如此境地。” 他侧了侧头看着许酥错愕的面庞,稍稍一想,拉着许酥回了新房。 * 入了屋内,温热的气息层层叠叠的涌了上来,她褪去了外衫,踢了绣鞋,懒洋洋的躺在床上,精神好的不得了。 两手托着下巴望着裴屹在壁柜那处翻找着什么。 她心有所想,“你在找你的银钱吗?” 裴屹“嗯”了一声,背着她招手,“过来。” 许酥歪了歪脑袋,穿了鞋快步上前,只见那不起眼的木箱里堆着厚实的金块,晃得眼睛疼。 “你、”许酥有些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不说边上箱子里蓬起来的薄纸是什么内容,就单这箱子金块,就足足是她所有钱财的几番了。 裴屹朝她扬了扬下颌,将锁匙递给她,“缺钱了自己拿。” 许酥小口张着,看他云淡风轻的转身去了圆桌边上喝茶,忽而就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深藏不露了。 她忍不住问:“父皇的国库有这么多吗?” 裴屹认真的想,“起初有吧,现在没了。” “你不怕我带着你的钱跑了吗?”她将木箱锁上,俏皮的问他,“话本子上都是这样写的。” 裴屹黑了脸,他没想过,只是看着她献宝一样将自己兜里的钱给他,就...... “跑?”裴屹冷哼一声,“本王抓的住你。” 他如今说着这样笃定,等他双腿直立,苦苦跪上寺庙台阶虔诚祷告之际,他却再也不敢说,他抓的住她。 许酥知道他本事通天,并不继续追问,只道:“那你是怎么想的?你是想扶谁上位吗?” 许酥睡了一觉,格外的精神,又或是那药让人精神亢奋,她面上的表情灵动极了。 幽黄的灯光照着她,她笑得温柔又甜美。 扶谁上位? 他嗤笑一声,“不成,皇位只能皇帝坐。” 羞辱也只能皇帝受。 虽然程远没能如他所愿的当众同皇帝反目成仇,叫皇帝拉不下来脸。 可他早就挑了染脏病的秀女进宫,算算日子,也该犯病了。 第六十九章 皇帝的头脑风暴 养心殿内檀香燃了一圈又一圈,乱了一地的奏折、红章,皇帝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双臂倒在龙椅之上。 底下跪着的小太监毕恭毕敬的哄他,“皇上,龙体贵重,万不能饿着了啊。” 皇帝害怕啊,他接下来要怎么办? 他想起来了,全都记起来了。 当初太后走了,宫中时常有反贼入内,大内高手寸步不离的护着他,后来...... 他不知听了哪个美人的劝谏,说是裴屹双腿残疾,做不成皇帝,生母还是红楼里的风尘女子,他就是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当皇帝的。 起初,他只是放了一点权给裴屹,谁知,他事事做的周到,反贼少了不少,他也能睡个好觉。 再后来,他尝到了甜头,裴屹又对他百依百顺,手中的权一点点被架空。 可令他不解的是,裴屹为什么这样久了都不逼宫? 甚至,还欢欢喜喜的给他找好看的美人,勤勤恳恳的给他批阅奏折? 皇帝想不明白啊,他第一次觉得,他是真正的给自己养了一条毒蛇盘踞在身边。 耳边还有小太监絮絮叨叨的声音,他忍不住捂着耳朵,不想听,他什么都不想听。 “皇上,您是一国之君,龙体——” “朕说了不吃!不吃!不吃!”他从龙椅上跌跌撞撞爬起来,抓起桌上的东西就砸,“你为什么要逼朕!” 他胸膛剧烈的起伏,拎起小太监的衣领,“你是裴屹的人!说,你是不是准备着要朕的命!刀在哪,你的刀在哪?” 他一双手在小太监身上胡乱的摸索,小太监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皇帝“呸”的一声,又踹了小太监一脚,“滚!给朕滚!统统都滚!” 小太监爬跪着上前,“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殿下他从来都没有旁的心思啊。” 皇帝不信,还在一味的发着脾气,小太监苦苦哀求,“皇上,您想想,您觉得齐王想篡位,拿不定主意,殿下为您出生入死铲除后患,您觉得美人不够,殿下就去为您寻,再瞧瞧今天......” “程老将军一生戎马,大理寺卿的大人更是身居高位,若不是殿下在,就凭皇上今日所作所为,只怕才是真的内忧外患啊。” 小太监抱着皇帝的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殿下只是拔了剑,可从未伤着陛下了啊,您仔细想想,您仔细想想,万万不能冤枉了殿下的一片孝心啊......” 皇帝低着头看着小太监,还真得认真的想起来了。 是啊。 裴屹说:“儿臣不当皇帝。” 裴屹说:“父皇就是父皇。” 是啊,他差点强了苏怀远的女儿,还有程远的最后一个女儿,程远当时看他的眼神确实是起了杀心。 皇帝一点点冷静下来,又爬上了龙椅,细细的想,一点点一点点的想。 若是裴屹想当皇帝,早就能当了,做什么还要受他的气呢? 裴屹还替他平了太子的权,叫皇后当不成太后。 他一向不近女色,年初他赐了那么多美女,他一个也没要,只要了一处宅院,自己立了王府。 年末,却因为太后一手养大的孤女许酥匆匆忙忙的娶了妻,甚至,他腿疾缠身,为了不让婚事被毁,还骑着马儿上了街。 他心里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他转过身来,问小太监:“你觉得若是太子娶了许酥会如何?” 小太监上前,小声的答:“太子殿下本就想娶宁远王妃的呀,陛下都同奴才说过几次了。” “对。”皇帝点点头,“你说,朕当初是怎么说的!” “皇上说,若是太子殿下娶了宁远王妃,那太子母家缺钱的骷髅就能被堵上了,本就依附太后娘娘的老臣,也会因着王妃嫁进东宫而去搀扶太子,只怕......” 皇帝急死了,又推他一把,“怕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只怕,不日,龙椅就要不保了。”小太监带着哭腔给他磕头。 皇帝几个深呼吸,对对对,他当初就是这样想的。 是裴屹娶了许酥,那些老东西说什么也不可能站去太子那处了。 他猛地拍了一个巴掌,裴屹才是那个对他最好的人啊! 可皇帝疑心重。 没理由啊,裴屹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呢? 他又低头问道:“你说,宁远王为什么如此对朕?” 小太监面上一愣,又接话道:“殿下从下失了生母,又在那样的地方长大,普天之下也就只有皇上您一个亲人了,不对皇上好,对谁好呢?” 皇帝笑了。 他真是老了,一点表面浅显的事就叫他迷了眼,裴屹才是那个最好的。 小太监又爬上前,小心翼翼地问:“皇上,龙体要紧,晚膳一定要用啊。” 皇帝哈哈大笑几声,“用!” 他有一个这么好的儿子没理由吃不下饭,必须用晚膳! “去,通知御膳房,给朕多上几个菜。”他一一细数,“红白鸭子,碳烤乳鸽,冰酥酪朕都吃!” 小太监连连“诶”了几声,就要小跑着出去,又被皇帝叫住。 “等等!” “皇上还有何吩咐?” 皇帝的腿高高架起,朝他摆手,“虽说如此,可宁远王手中的权还是要收回来,晚些你再去传话,叫他入宫一趟!” 小太监一脸难色,模样看着古怪极了。 皇帝放下腿,厉声:“你做什么?有话便说!” “皇上,奴才瞧不懂您。” 皇帝皱着眉,“你说什么?” 小太监道:“当初,您将手上的权放给了王爷,为的不就是想睡个安稳觉,绝了那些叛党刺杀的机会吗?如今又将权给收回来,日日提心吊胆,连个觉都不敢睡,奴才瞧了实在心疼。” 皇帝一噎,低下头来想了想。 他左右为难,这样也不是,那样也不是,那究竟要怎样! 他脸色黑青,瞪着小太监,沉默着不说话。 小太监上前替他顺了背,跪在地上替他理着龙袍衣摆,“皇上,顺其自然比什么都好,若王爷有异心,又何须等到此时,有人替您将事都办的妥帖,您又何须自讨没趣,何不好好享受着呢?” 皇帝睨他一眼,龙威并下,却也只见他眼中一片坦然。 他又笑了,“还不快去通知御膳房,再加一道软酪,赏你了。” “奴才多谢皇上,皇上万岁,皇上圣明。” “多嘴!”皇帝佯装生气,“快去,别惹人嫌话。” 小太监“诶”了一声,躬着身子小跑了出去,“奴才这便去,奴才这便去。” 出了养心殿的门,小太监才舒展了身躯,歪了歪脑袋,忍不住小声道一句“蠢货”。 第七十章 太后曾许皇后母家一个正妻之位 昭阳殿也不比皇帝的养心殿好多少。 裴敬轩吃着干果,慵懒的看着皇后在廊道上夺步。 “本宫千叮咛万嘱咐,要你快些来,快些来!”皇后拂袖,美目怒瞪,“勾魂散我都制成了香包亲眼见苏芸挂在了腰间,只等你来。” 她恨铁不成钢,该要他上道的时候总是慢了一步,“你可知那苏芸是谁的女儿?” 裴敬轩笑了一声,“儿臣知道,大理寺卿苏怀远的女儿嘛。” “知道你还——” 裴敬轩站起身来,仗着自己的身量居高临下的看着皇后,“母后,这么瞧,你也没能办成什么好事,同孤不相上下嘛。” “至少,孤近几日还得了父皇的赞许。” “你不就是想当太后吗?”他走上前,将皇后死死的摁在了座椅上,拍了拍她的脸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她身后秀气的小太监,“母后只管享受便是,皇位儿臣自会夺取。” 裴敬轩笑得张扬,扬着下颌大步流星的离开了昭阳殿里。 他已经找到了真正的漏洞了,许酥早就死了,现在的许酥不过是个易容的,他一定会找到证据,扳倒裴屹,顺利凳上皇位。 周毅已经彻底归他所用,大凌王朝终究还是要落在他的头上。 裴敬轩脸上带着笑,直奔养心殿,“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万福金安。” 皇帝彼时正巧用完晚膳,宫人们还在往地上铺着羊绒毯。 “你来作甚?” “听闻父皇进日后宫内美人甚少,过了新岁就要开春了,因着太后娘娘的事,宫里常年沉闷,叫人喘不过气来,儿臣提议不如将父皇的寝殿和宫中破旧之处翻新,就当迎个开年红。” 皇帝一听兴致便来了,翻新寝宫啊,那好啊。 “朕即刻下旨,让京中百姓每家每户上供一个男丁。” 裴敬轩一听,那不成,这事是他的提议,罪名岂不是要他担着。 他拱手作揖,笑得温顺可亲,“父皇,也该叫百姓们过过新岁年才是,儿臣愿出黄金百两。” “百两?”皇帝瞪眼。 他一个月光是后宫赏金都要黄金百两了,裴敬轩堂堂一届太子,出黄金百两? 裴敬轩摸了摸脑袋笑得腼腆,“父皇明鉴,儿臣纳了一房侧妃,伤了眼,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银子,黄金百两,已是儿臣极限了。” 皇帝瞧他这样心中也不免动容,那个瞎了眼的侧妃,说起来,他今日还差点...... 瞧裴敬轩这模样也不是来跟他计较的,罢了罢了,免得多生是非,百两就百两吧。 “百两能修几个宫殿?”皇帝又问。 裴敬轩轻咳一声,“父皇,顶多修一个养心殿了。” 他看着皇帝面若呆凝的模样补充道:“儿臣的侧妃正是宁远王妃的表妹,听闻宁远王妃家底殷实,也不知能不能通融通融借点银子给儿臣这可怜的新妇治治眼......” 说完,裴敬轩便恭恭敬敬的给皇帝磕头谢恩,泪眼婆娑的走出了养心殿。 * 雪花翻飞,新岁前的雪下的更大了,寒风凛冽,像是要往人的骨头里钻。 许酥服了解药,为了她那下落不明胞弟的事跑了几趟听耳阁,其余时间几乎都在府里看着裴屹乖乖的用药扎针。 皇帝乖巧了几日,像是确定了裴屹对他确实没什么威胁,还是如往常一般帮着他,他也就彻底放心了。 十几日的光景,他夜夜笙歌,就连阿布达也不管了,抬手一挥,丢给了太子那头。 是日清晨,裴屹端坐在木椅上认真的写着字,许酥又眯着眼睛,像只猫儿一样窝在他的腿边。 裴屹侧眉,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养出来的坏习惯,好在地上铺了软毯,房内也温暖,不会冷着她。 玄夜立在门外,敲敲门:“主子,属下有要事禀。” 裴屹撤了手中的笔,拿过一旁的湿帕子擦手,拍了拍许酥的脸,“念念,醒醒,去软塌上睡。” 许酥迷蒙的睁眼,眼里还氤氲着水汽,蹭着他,“好。” 玄夜得了指令,低着头单膝跪在了一旁,起唇。 “主子,属下奉命查探皇后娘娘的事,却意外发现了太后的一桩密辛。” 玄夜笑了一声,有些感叹,“世人皆知当今圣上并非太后娘娘所出,不过是太后心善,又逢丧子之痛养了圣上罢了。” “可属下探皇后母家时却发现,太后曾私下送过一个孩子给太后母家扶养,并且许诺日后她膝下的孩子永远留一个正妻之位出来。” 许酥听着听着便从半躺着的模样渐渐坐直了身子,迷蒙蒸腾的眼眸也变得水润有神。 裴屹转了转手上的青玉戒,瞥了她一眼,“继续说。” 玄夜的语气有些得意,“属下觉得此事必然大有文章,一路跟下去,越挖越深,但线索却戛然而止,只晓得那个孩童是个男娃娃,而且,是太后的亲生孩子。” 许酥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样,她这是又进了一个什么别的梦境吗? 太复杂了。 裴屹的长指敲了敲桌面,“你道什么情形才会让一个母亲送走自己的孩子?” 玄夜抬眼望向裴屹,眼里带着疑惑,“属下不知。” 若是个女娃娃,倒也不难猜,可偏偏是个身体健全的男娃娃,玄夜也想不明白太后娘娘为什么要送走自己的孩子,跑去养皇帝。 裴屹呵笑一声:“这孩子应当不是先帝的血脉,而且,他的生父就在宫中。” 所以,太后才会火急火燎的让自己的孩子刚出生便被送去别的人家了。 玄夜又道:“谁的血脉属下还查不到,但属下疑惑的是,太后娘娘自将孩童送给皇后母家养后竟从未问起过。” “而且,怪异的是,这孩子在皇后娘娘母家长到一岁就彻底消失了,属下怎么也探不到他的消息,不仅如此,途中还遭遇了不少杀手的埋伏,似乎是想要属下停止追查。” 他犹豫道:“属下探查太后生平觉得她不像是个冷漠无情的人,偏又做出弃子的荒唐事来。” 许酥抿了抿唇,看向裴屹:“不,太后娘娘看似良善,实则是个杀伐果断之人,不然大凌的政权也不会牢牢地握在她的手上。” 裴屹也笑了,语重心长,“阿夜,没有一个上位者手上是干净的,这事你继续追查……” 但他觉得,太后应该在死前知道了那个孩子,很有可能,就是许酥的父亲。 他喝了一口清茶,冰凉的茶水自喉头而下让他格外的舒爽。 啧,这事真有意思。 第七十一章 可以站起来了 玄夜离开后,许酥朝裴屹眨了眨眼,后者低笑一声又提起笔来开始练字。 她抱着轻薄的软被重新在软榻上躺下,认真的看了裴屹一会儿,起身唤了翠玉和琼珠进来伺候,又去整理自己的小药箱了。 时隔小半个月,裴屹其实已然能够站立,只不过他从未试过。 许酥探了他的脉,小心翼翼地让他的胳膊压在她的肩头。 裴屹面上有些别扭,他并不想让许酥在此处,他宁愿自己一个人在这屋里摔得浑身青紫也不想让她在边上陪着。 许酥眼里带着笑,她眼里藏着裴屹望不到底的柔情,鸦睫似蝴蝶羽翼轻轻煽动,“裴屹,别怕,我们试一试。” 裴屹抿了抿唇,他没怕啊。 不远处的雀纹铜炉里升起氤氲袅袅的烟,裴屹一手撑着圆桌,一手夹在许酥的肩上,站了起来。 脚底受力,小腿肚上是难言的酸胀感,更遑论膝上的痛感。 他闷哼一声,死死的咬住了口腔里的软肉,放在圆桌上的手背青筋四起,另一手轻飘飘的搭在许酥的肩上,低着头一言不发的看着自己的双腿。 小步的迈开,满头大汗。 许酥小声的说着:“慢慢来,不急,殿下真棒。” 裴屹忍着巨痛,一步迈的比一步稳,耳边是她哄孩童一样的语气,他不屑的撇了撇嘴。 脚下的步子却也迈的愈发的勤了。 圆桌离窗边不远,许酥扶着他走了过去。 门外的阿柳瞧见了也开心的落了泪。 裴屹瞧着她欢喜的面庞,嗤笑一声,掐了掐她软滑的脸颊。 “就这点事,也能开心成这样?” 许酥点点头,不满他的说法:“怎么能说是这点事,这是大事,大喜事!” 裴屹眼里噙着笑,转头望向了窗外。 这个寒冬,比往年冷多了,可裴屹第一次以自己的身量看见了窗外的皑皑白雪,她眼里的赤诚足以化开他心中的寒冰。 过了一小会儿,许酥垂下头来,情绪有些低落。 裴屹侧脸,“怎么了?” 许酥说:“第一次有人同我一起赏雪。” 她其实不喜欢白雪,她在一个冰天雪地的日子里降生,那年的寒冬,她没了母亲。 同年,山崖的野花还未开,她被周氏接回了盛乐府,送上了佛山。 五岁那年,太后派人来接她,也是白雪茫茫的一片。 直到上辈子见到的最后一抹景色,也是白雪。 她讥笑道:“许酥这个名字与我还挺相配的,我每个转折点都跟雪花离不开关系呢。” 裴屹看不懂她眼里的低落和悲伤,从她踏进斗兽场的那天起他就知道,她是有秘密的。 包括新婚第一日,她轻车熟路的找到了他的书房,格外的熟捻窝在他的腿边。 而此刻,她眼里的悲情让他心惊,她恍若泡沫幻影,只要他问出口,她便能立马消失在他的眼前。 许酥拉着他往回走,“裴屹,你有喜欢的日子吗?” 重新在木椅上坐下,裴屹的汗水湿了衣衫,他认真的看着许酥,不明白心底那种焦灼感究竟来自于哪,但他想迫切的告诉她点什么。 “冬季。”他说。 许酥拿过帕子替他擦汗,不许他再喝加了冰的茶水,“为什么?是因为白雪——” “因为你。”他拉过许酥的手腕,那双深黑的眸紧紧的锁着她,没来由的说:“你不许走。” 许酥有些错愕,捏紧了手里的帕子,“你......” 裴屹眉头蹙着,压下心中的不安,“许酥,你既然嫁给了我,生是我的人,死也当是我的鬼,你跑不掉。” 许酥笑着窝进他怀里,“不跑。” * 回了东宫,周越和周毅夫子两个在两侧替裴敬轩脱鞋。 周嘉宁已经死了,她受不了裴敬轩在床上的手段,破口大骂,被裴敬轩关去了偏房里,日日受着鞭刑拷打。 李罗慧虽然贪生怕死、好吃懒做,却也见不得女儿被这样对待,她找到裴敬轩,想要杀了这个恶魔。 然而螳臂当车,裴敬轩一气之下秘密处死了李罗慧和周嘉宁,就像裴屹对外宣称周老太太年纪大了自然老去一般。 他也为周嘉宁和李罗慧的死找了一个由头——太子侧妃的眼疾恶化,周母受不了丧女之痛,随着一起去了。 正巧,他后院的那个女人也生了,他这几日正忙着要给他的“儿子”准备准备满月宴呢。 脱了鞋袜,裴敬轩心情好的不得了,他如今得了一个谋士,比腿边这两个废物强多了。 而周毅为了能够继续活下去只能不断地诋毁许酥以获得太子心中那卑劣的快感,从而安稳地活下来。 “殿下,念念绝对不可能是如此模样,她一定是被人害了,如今的念念,指不定就是宁远王找来的替身!” 周毅说的诚恳,他攀着裴敬轩的腿,“我养了她这么多年,她在盛乐府住着偏院,吃穿用度样样都不如嘉宁这孩子,她半点怨言都没有,日日乖乖的早起来给我请安。” 他眼里流着泪,“我不相信念念会变化如此大,殿下,只是睡了一觉,只是因为殿下回了红贴,许酥就改头换面一般的成长起来了。” “您信吗?”周毅小心翼翼地问。 裴敬轩手里把玩着一根羽翼,在周越的面前晃过,他马上如一条狗一般,眼神追着裴敬轩手中的羽翼走。 裴敬轩笑了几声,不耐的踢开周毅,“够了,你说了好几遍了,神神叨叨的,不就是易容了吗?” 他说:“等孤将她那张假面具揭了下来不就成了。” 周毅点头,“是是是,殿下圣明,殿下圣明。” 裴敬轩“呵”的一声,“来,给孤叫几句。” 周越和周毅二人立马便趴跪在大殿上“汪汪汪”的叫了起来。 * 阿布达同克里库雅两父女在京中四处游玩。 他有心在大凌为克里库雅挑选一个夫婿,每日都有未婚的皇子过来招待着她们父女俩,日子过的格外的滋润。 直到他偶然发现一个叫听耳阁的地方,这层楼统共有六层,地下三层做的是吃食的买卖,同一个酒楼无异,怪就怪在楼上的几层。 他想尽了办法,门口的小厮也不放他进去。 “你且说究竟有什么条件,是银子的问题?” 他大手一挥,“我出的起,你且开价。” 小厮依旧沉默不语。 “我都守了这么多日了,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吧?知道我是谁吗?” 小厮依旧不回话。 娘的,这是哑巴吗? “有你们这样做生意的吗?” 克里库雅撇撇嘴,她对这个不感兴趣,硬拉着阿布达离开了。 第七十二章 许酥的命线 阿布达没了法子,留了个心眼,戳了戳克里库雅的后脑勺:“我说雅雅,你有没有选好你的夫君?” “你老子我都要挑花眼了,你还磨磨蹭蹭,选好了咱就带走。” 克里库雅“哼”了一声,“爹爹,你要是再凶我,等我回了寒部就告诉阿娘。” 阿布达低笑,“那你说,你有没有选好?” 后者抿了抿唇,凑去阿布达的耳边,“您觉得淮安王怎么样?” 阿布达挑眉,“他?” 阿布达“啧”了一声,“年纪大了点吧。” “二十有七了,是个老男人。” 克里库雅撇撇嘴,“我觉得挺好的。” 她笑得神秘兮兮,“而且,我已经算过了,他是个好人。” 寒部以女为尊,以女为贵,追溯文化源头,这个部族比起新兴几百年的大凌历史要来的更为久远。 只是因为寒部的人们深居简出,又极为重视血脉,凡有子降生整个部族的女人都会为其算上一卦,只有半数的人都同意留下,此人才能成为寒部人。 反之,不是淹死,就是烧死。 阿布达捂着她的嘴,“此处还是有人听的懂我们讲话的,回宫再聊。” 克里库雅手里还拿着刚从集市上买来的糖炒栗子,阿布达的手里还举着一根糖葫芦,脸上带着宠溺,满脸笑意的看着她。 下了轿,阿布达拉着她往屋里去,寒部的侍从将门外围了起来。 “你同爹爹说,算的此人怎样?” 克里库雅抖了抖手腕上的银星镯发出清脆的响声,“温文儒雅,为人不拘小节,若能成我寒部子弟还能为我寒部谋得百年安宁。” 阿布达有些不信,讥笑一句:“他有这么神?” 克里库雅脸上带着笑,“那是,所以,本公主决定了,就是他!” 阿布达戳了戳她的脑门,又问:“数十天下来,你可算了旁人?” 她神秘兮兮的笑着:“爹爹,你想知道?” 阿布达睨她一眼,只恨自己不是个女人,不然他高低也要自己算一手,哪能被这个小妮子吃的死死的。 “去去去,我不想知道。” 克里库雅见他那副“我一点也不想知道”的模样笑得合不拢嘴,“好嘛好嘛,告诉你。” “我年纪小,窥探的也不多,而且这事是折寿的,女儿不敢轻易去算。” “我算了三个关键的人。” 阿布达来了兴趣,小声问:“哪三个?” “你那日上前喝酒的宁远王夫妇还有太子。” “如何?” 克里库雅咬了一口冰糖葫芦,说起宁远王夫妇脸上也有了不一样的表情。 “这两个人说来奇怪,命线本该交错却又不知如何扭在了一起,却意外的和谐,一个温柔、一个暴戾,尤其是那个宁远王妃许酥。” “不知她用了什么样的法子,命线本该越来越虚,如今硬生生的拉长了几十年。” “诡异的很。” 阿布达一噎,难不成中原人寻到了长寿之法? 克里库雅一眼便看穿了父亲的想法,揪着他的胡须扯了扯,“爹爹,你别乱想!” 阿布达拍了拍她的手,爱惜的护着自己的白须,“我是那种人嘛,好奇也不行。” 克里库雅笑了笑,“我倒觉得她指不定遇到了什么怪力乱神的迹象,变了自己的命格,只是中间还要大病一场,只要挺过来了,嘿嘿嘿。” 她凑到阿布达的耳边,“那可就是凤命了。” 阿布达咬咬牙,凤命,也就是说,宁远王日后会登基? “那......宁远王他是龙?” 克里库雅表情傲娇,满脸得意,“昂~” 她安慰的拍了拍阿布达的肩头,“死心吧爹爹,女儿知道你想什么呢。我们寒部不掺和大凌的这些污糟事,何况,做我们寒部的王也一样呀~” 阿布达叹口气,“我哪里是觊觎他的位置,只是不想看见百姓受苦受难罢了,退一万步说,太后娘娘于我有恩,这大凌王朝是她一辈子的心血,我总该做点什么。” 说完,他又想起来,还没过问太子呢,“那裴敬轩如何?” 克里库雅无所谓的耸肩,“死得很惨咯。” 她将手里的最后一个糖葫芦吃进口中,薄脆的糖壳被她咬的咯吱响,“我只能探得这么多了,那个太子不是好人,我们得离他远点。” 她眉头轻蹙,顿了顿,“爹爹若想做点什么,不如我们就多待一会儿,反正寒部那儿还有阿婆和阿公守着,出不了大乱子。” “我们可以帮那个许酥过了她的劫,你正好同宁远王交好,为我们寒部的未来做打算。” 克里库雅暗戳戳的怂恿着,她才不会说,是因为许酥的命线实在是太诡异了,深深的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不过,宁远王此人阴晴不定,爹爹若是真的有什么想法,还要细细做打算,万不可贸然行动。”克里库雅提醒道。 阿布达笑了一声,拿起锦帕擦了擦克里库雅嘴边的糖渍,“谁细细做打算,你同许酥接触才要细细做打算,没大没小的臭丫头,回去就叫你娘好好教训教训你,敢拿你爹爹玩笑了。” “略略略~” * 裴屹能站起来的事,除了王府里几个贴身的下人便也没人知晓。 玄夜还在探查皇后一直没什么进展,好在几天后,他带来了一个让许酥欢喜的消息。 “殿下,属下探得,娘娘的胞弟身后有一块红斑,那乞儿寻了好几处的买家终于开了好价钱,谁知人家瞧了背后的红斑,不仅不收,还打了他一顿,那乞儿一气之下将娘娘的胞弟丢在了城外的小树林里叫他自生自灭。” “那处荒僻,正是斗兽场的宅地,属下已经问过,没听说那处现过死婴。” 许酥问:“那你的意思是......很有可能被路过的人给抱走了?” 玄夜低着头,“是,属下目前为止,没探得他尸身的消息,很有可能还在哪里活着,不过,娘娘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世道艰苦,小少爷也可能......” 许酥点点头,她明白的,“无碍,有消息就已经是好事了。” 裴屹的指尖绕过许酥的发,顿了顿,“斗兽场里也可一探。” 玄夜低头,“殿下,场主他手中正在替我们查......” 玄夜没继续说下去,只是将身子俯的更低等待裴屹的指示。 裴屹轻笑一声,指节勾了勾许酥紧扣的小尾指,“噢,那你让他先查这个。” 第七十三章 裴屹他,对你可好? 玄夜退下去后,许酥有些好奇的看着他,“他说的事,我能知道吗?” 裴屹瞧她的模样抿了抿唇,没说话。 他让场主探查的正是当年杨氏一门灭门的事,此事是先帝一手下的旨,朝中之内的官员对此事也是闭口不谈,听耳阁的人是探查不到这么高的秘辛的。 他看着许酥大步流星的坐在了他书案前的圆椅上,提起笔来愤愤的写着什么,有些无奈。 不知道为何,她在他面前越来越放得开,这些女儿家的小姿态在他面前也不会藏着,甚至有时一边脸红,一边嘴上还能调侃他。 可裴屹却越来越心慌,他一直都知道,他越欢喜什么,就越会失去什么。 如今...... 不不不,他还没有那么欢喜她,他只是好奇,对她感到好奇而已。 许酥已经写完了,她提起两张纸,一边一个写着大大的“混”“蛋”。 随后,气呼呼的撂下笔,提起裙摆出了书房。 裴屹的目光追着她的背影,眸色黯淡,默不作声地将她写好的字放入暗格中,指腹轻轻摩挲着笔杆似乎还能感受到她指尖残留的余温。 琼珠追着许酥的脚步,给她披上了海棠花色的棉氅,将早已备好的暖手炉交到她的手中。 “翠玉可备好了马车?”许酥问。 琼珠点点头,“那丫头能说会道的,哄得管家笑得忘了形,晓得王妃今日要出门买糖,爽快的很。” 许酥笑了一声,“她是个开心果。” * 上了街,许酥先去糖铺子买了糖果子还有裴屹喝茶水用的绵糖,才拐角去了听耳阁二楼坐了半个时辰。 她没进单房里,今日穿的有点多,她坐在窗边口的位置,叫寒风散一散她身上的躁意。 偏就是这个时候瞧见了一个不速之客——淮安王,裴延。 “念念,好久不见。”裴屹手中展开折扇放在胸前。 他穿着一袭白衣,墨色的长发飘然逶迤,自顾在许酥对面坐了下来。 许酥同他也有两年没见过了,可两辈子加起来,都已经七八多年的记忆,此时见他多少还是有些拘谨。 她站起身来,衣摆掠过桌角,白净的面纱缓缓下垂,“淮安王万安。”许酥朝他行礼。 裴延眼中隐去一抹苦涩,喝了一口茶水,示意她坐下来,“你倒是与我生分了不少,犹记得你此前一口一个延哥哥——” “淮安王慎言。”许酥提醒他。 裴屹一顿,苦笑一声,捏着瓷杯的手缓缓用力,“裴屹他,对你可好?” 说起裴屹,许酥脸上的神色柔和了许多,几乎不用回答,见她这副笑靥如花的模样就知道她过的不差。 “很好。” 许酥并不想和裴延有过多的交集,一来她已嫁作人妇,理应避嫌,二来,她确实觉得自己裴延不熟。 裴延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自顾的说了许多幼年在太后的永凤宫里发生的趣事。 许酥听着这些话眉眼间的疏离也散了几分,时而微笑点头,也算得体。 裴延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有些酸涩,她恨他了吧。 整整两年,他未曾给她写过一封信,若不是那病,他也不会卧榻两年之久,错了娶她的时机。 如今,见她活得开心,他也当欢喜的。 他叫了随从给许酥点了许多她往日爱吃的糕点和茶水,“本王约了好友,恰逢碰上,念念不要觉得本王唐突了才是,叫了些小点心给你。” 许酥颔首,捏了捏自己的雪白的衣袖,朝他行礼,“王爷慢走。” 片刻不到,许酥顺利的进了听耳阁的四层楼里。 “姑娘来了。” 许酥点点头,刚想说什么,就见面前的人转身离开,很快便高举着红木托盘,躬身。 “姑娘,上次的哑药一事,听耳阁未能办成,这是姑娘给的钱。” 许酥抿着唇,数了银票,却发现里头还多了五百二十两,“这是何意?” “难不成,后一个也失手了?” 不过调查一下能让裴屹欢喜一笑的事,这也查不出来。 许酥眼里闪过一丝迷茫,她明明记得上辈子听到裴屹就是让玄夜去听耳阁探查东西的啊,难不成她听错了,不是什么听耳阁,是庭洱阁之类的? 面前的人一副懊恼之色,面对她的时候也不自觉的带上了恭敬的姿态,“姑娘误解,这五百二十两退给姑娘是我们阁主的意思,未能成事,又得姑娘信任,实在惭愧。” “故而,阁主有令,免了姑娘后一个的钱。” 他说着语调里也带着自豪,“咱们听耳阁做生意一向讲究有来有往,不拘一格。” 许酥低笑一声,想了想还是没将那五百二十两收回来,“无碍,既如此,劳烦你们替我将这五百二十两捐了吧,就当替他做好事积福了。” 那人面色一怔,有些不敢置信的开口问:“全、全捐了?” 许酥眨了眨眼,“嗯,怎么了?” 后者疯狂摇头,不敢吱声。 她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笑意,将披在身上的棉氅拉紧,解释道:“银子可以再赚,福气也要越积越多。” 男人点点头,将手中的字条交给许酥,作势就要退下去,被许酥喊住。 “等等。”许酥又转过身来,从琼珠手里接过银票放在他的托盘上,“你们可接类似于镖局一般的任务,嗯......也就是护卫,不对,暗卫。” “姑娘可是身边缺了人?” 许酥身边自然是不缺人的,裴屹将她护的很好,在她身边放了人,她一直都知道。 “不是,你且说接还是不接。”许酥道。 男人有些踌躇。 许酥又放了几张银票上去,“银子不是问题。” 他点点头,又道:“还请姑娘明示。” “宫中西北角住着十三公主裴念,还有十七皇子裴赫,我的要求不高,就是希望你们能护着一点,别让他们被奸人所害。” 她记得裴念混进东宫见她最后一面的时候,将自己所有的家当都搬了过来,告诉她裴赫被奸人所害,她没了最后的念想,皇帝已经放话,只要她年岁一到,就要送去他国和亲了。 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裴敬轩发现了,她哭的很大声,许酥不知道她的下场是什么,想来也不尽如人意。 如此,也算还了上辈子裴念的情了。 “那姑娘,周毅那处......” 许酥摇了摇头,“周嘉宁已死,国有国法,你们不必冒险,只是如此前一般能够将消息提前告知我一句就好。” 等线索再多一点,等他们父子二人露出的马脚再多一些,她会亲自将他们送进大理寺卿的诏狱。 第七十四章 裴屹想软禁她? 回了王府,阿柳正在府门口候着,见她来了小跑着上前。 “娘娘回来了。”阿柳低着头,脸色有些沉重。 许酥侧眉看他一眼,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 “娘娘您......”他叹了口气,“殿下下了令,不准您再出府了。” 许酥面上一愣,脚下的步子也停了。 软禁...... 她又要被软禁了吗? 那种刻在骨子里的恐惧,犹如跗骨之疽,避无可避。 雪花飞扬,风一吹越过竹伞落在了她的肩头,她几乎哑了声音:“再也出不去了吗?” 阿柳摇摇头,凑上前,“殿下只说不准娘娘出府,也没说不准几日。” 他笑了一声,“娘娘若真想出去,过了这阵风头,殿下消气了也当是可以的。” 她回了神,压下心中的苦涩,问:“他为何生气?” 阿柳欠身,领着路,“奴才也是冒了风险特来通报的,娘娘私下同淮安王见了一面,殿下他......” 他脸上带着心疼,“奴才与殿下相识都未足两月,可殿下待奴才是一等一的好,谁的主子谁心疼,听玄夜说,殿下往日最是忌讳自己的双腿,别说喝药诊治,府中下人是看都不敢看一眼的。” 走过府门的小吊桥,进了廊道,远处有下人垂着头忙碌着,阿柳停了步子。 “奴才不敢多说什么,奴才是斗兽场里出来的狗,暗无天日的日子有多难捱奴才比谁都清楚,殿下一路走来不容易,娘娘从盛乐府嫁出来也不容易,娘娘何不哄一哄,只怕娘娘想要天上的星星,殿下也摘得。” 他笑了一声,恭恭敬敬的给许酥磕头,一片赤诚之心,“娘娘勿怪奴才多嘴。” 许酥将他扶起来,对上他那双眼睛忽而觉得有些熟悉,脑中转瞬而过的画面并未引起她的注意,她真心的为裴屹欢心。 他有一个这样忠心的奴仆。 许酥笑了一声,有些无奈,“我知道了,晚些我亲手做点吃的送去。” 阿柳“诶”了几声,匆匆离去。 翠玉看着许酥不解的问:“姑娘,你不生气吗?” 琼珠在后头揪了揪翠玉的衣摆,示意她别什么都问。 许酥抬起头来,看着漫天纷扬的白雪,深吸一口气吐出来,“气的。” “但又没那么气。”她补充道。 “他居然想软禁我,这事我一定要好好的气一气。”许酥愤愤的说道。 琼珠看着越下越大的雪,走上前替许酥将帷帽戴好,“那姑娘怎得还笑?” “他气我同淮安王见了一面,我笑他幼稚。”她笑得甜蜜极了。 翠玉和琼珠也为她开心,她们姑娘这样善解人意,宁远王真是修了莫大的福分。 临近新房,裴屹裹着一件棉氅坐在木椅之上幽幽的喝着茶水,看着许酥缓步走来。 他心里冷笑一声。 真是好样的,见着他就没了笑容是吗? 同她的婢子有说有笑便罢了,跟淮安王也有说有笑,跟听耳阁的下人也有说有笑,偏偏到了他的面前...... 若是许酥晓得他心中竟是这样想的,下次恨不得拿个镜子时时照着她面对裴屹的模样,叫他瞪大了眼睛好好看看,她面对他时笑得有多甜! “殿下。”许酥冷着脸行礼。 阿柳在后头看了着急,这......方才不是这样的啊。 “嗯。”裴屹不看她。 许酥也没吱声,拉着翠玉和琼珠就往屋里走。 “明后两日不许出府门。”裴屹沉声。 身后的人没回话,裴屹想起她上午欢欢喜喜的写了“混蛋”二字就跑出门去了,还当她是同他玩闹,原是为了见淮安王。 入了他宁远王府,真以为想出就能出去不成? 裴屹深吸一口气,瞥了一眼阿柳,对一侧的玄夜说:“去书房。” 阿柳低着头跟在身后,却听见裴屹说:“你就在这,别跟着本王。” 阿柳抿了抿唇,飞快地看了一眼玄夜,见玄夜朝他眨眨眼,又笑着跑上前挤开玄夜,“奴才只跟着殿下。” 裴屹嗤笑一声,指尖点在扶手上,爱跟不跟。 “下不为例。”他有些别扭,脸上还带着未消的怒气,闭着眼靠在椅背上。 * 房内,许酥看着裴屹离开,才笑了一声。 翠玉不懂,“姑娘这是做什么?” 许酥说:“气一气他。” 她脱下外氅,褪去厚重的襦裙,换了一身干练的装扮去了隔壁的膳房。 膳房里的奴才生了火,她让翠玉和琼珠将她买的糖装进食盒里,自己亲手捣鼓了一阵。 ...... 裴屹坐在书案前拿起绣盘,一针一针的往上绣着什么。 玄夜猛地瞪大了眼睛,阿柳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他深吸一口气,正了脸色,“主子,属下已经探查到你说的人了,如今就关在后院的地牢里。” 裴屹看着绣盘上的念字,有些烦躁,尖细的针头倏忽间扎了手,迅速冒出血珠,他拇指一搓,拿过一旁的湿帕子擦了擦。 “用了晚膳,本王就去扒皮,叫玄墨把东西备好。”他随口一说,像是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玄夜低着头应声,又道:“殿下,明后两日,府外交道的货会对上太子殿下的人,我们的人这几日分了近半数去斗兽场那头,属下担心......” 裴屹睨他一眼,“本王亲自去守。” 玄夜下意识的点点头,反应过来裴屹说的是什么之后,瞪大了眼睛看着主位上的人,“主子......” “无碍。”他摆了摆手,“阿柳这两日留下。” 玄夜退下,屋内又恢复了往日的沉寂,他拿过一旁的话本子,随意的翻看,心思却早就不在这儿了。 他的出生对杨氏而言是莫大的耻辱,皇帝一夜风流,却叫她的人生永坠阎罗。 红楼的老鸨是个良善的人,杨氏有了身孕,她只将人妥善安置,等裴屹出生了,杨氏身子也恢复了才叫她待客。 后来,老鸨死了,裴屹那年才两岁。 衣衫褴褛,寒冬腊月的躲在红楼的小阁楼上看着杨氏带了一个又一个的男人进了屋子。 而裴屹唯一见过的光采就是杨氏屋里的灯火。 等他长大了些,小阁楼容不下他的身影,他只能躲去杨氏的床底。 他很乖,夜深人静之际,杨氏也会抱着他痛哭,怨老天无情,怨皇帝无眼。 每每这个时候,她脸上的表情都会变得格外的扭曲,“你滚,你是他的孩子,是你,是你害了我杨家满门,我打死你个贱种!” 裴屹的眼神里全是惊恐,他不懂,也不明白为什么温情的怀抱变成了刻薄的言语往他身上砸。 他只能苦苦哀求,“阿娘,我错了,我错了,阿娘。” 第七十五章 该杀! 裴屹低垂着眼眸,他恨杨氏,非常恨。 他那样爱她,可迎来的永远只有杨氏的冷眼和无尽的殴打谩骂。 然而高堂之上,裴屹被太后认可,那个可恨的女人,被他坚定的肯定:“我的母亲,名叫杨婉。” ...... 耳边传来阿柳点灯的声响,裴屹合上书卷,推开了半扇窗。 黑幕渐染,万里无星,寒风依旧萧瑟。 他觉得自己可笑。 她出不出府同他有什么干系,平白叫自己心烦,她最好一走了之,再也别回来。 他伸手,将窗柩阖上,嘴角扯平,眉头微蹙,眸若寒潭死水,无波无澜。 “殿下。”许酥伸手拦住将要闭上的窗。 她语调轻快,脸上带着笑,身后的婢子提着鱼形灯笼跟在她身后,照的她像是沐浴在光里的仙女。 许酥伸出左手,缓缓在他面前展开,“我下午买的糖果子,比王府里的还要甜,要不要尝一尝?” 裴屹静静的看着她,她眼里水色瞳瞳,灵动的光采让他愣神。 许酥撇撇嘴,指尖戳了戳他的手背,“诺,我去给你买糖,你倒好,回来就不要我出门......” 她脸上带着笑,娇俏万分,自顾的说着,“不吃我吃了啊。” 许酥当着他的面俯靠在窗边,素白的指尖剥开层层叠叠的糖纸,圆润的糖果子就要送入她的口中。 裴屹眼眸一动,抢了过来放进嘴里,撇开头去不看他,那双眼眸中有了不一样的光采。 像是平静的水中入了一粒石子,层层漾开波纹,有了活力。 许酥低头一笑,拉起裙摆快步进了门。 琼珠没跟着进去,翠玉将食盒放在了圆桌上,同阿柳一起悄声的退了下去。 许酥抿了抿唇,飞快看他一眼,“不理我啦?” 她自顾的在圆桌边坐下,打开了食盒,将里头的吃食统统拿了出来。 她鲜少下厨,因着会药理,时常配药,那碗简单的枣花银耳羹做的还不错。 可考验技术的糖糕卖相就不好了,时间也不是很够用,只能匆忙的挑了几个端了过来。 她看着桌上的吃食,看着裴屹,语调清浅:“真可惜,这么好吃的东西,只能我一个人吃了。” 裴屹睨她一眼,心中没了焦躁,只剩别扭。 情绪转变如此之快,反应过来时让他惊诧不已。 许酥笑着,将他推了过来,道一句:“听耳阁的消息可真没用。” 裴屹道:“何出此言?” “诺。”她将字条往他怀里一塞,“还说什么王妃开心,宁远王就开心,骗子。” 她看了一眼裴屹,又道:“骗子骗子骗子!” 裴屹睥着她,眼里噙着一丝好笑,“哪里骗?” 听耳阁是他的,怎么说也要维护一下。 银子都没收她的,这姑娘倒是骂起劲儿来了。 没良心的东西。 “那我方才脸都要笑烂了,你都没笑一下,不是骗是什么?”她愤愤不平,抢过字条拍在桌上,“骗子!” 裴屹咬一口嘴里的软肉,将人拉过来,抱在怀里,有些别扭的勾唇,就看见许酥展颜笑得没心没肺的模样。 他一手掐住她的下颌,命令她,“不许笑!” 她今日私会淮安王,他没消气,不许她笑。 许酥眨眨眼睛,在他怀里坐正,“裴屹,你在气什么?” “本王没气——” “你有。” “本王没有。” “那你不让我出府。” “明后两日不宜——”裴屹面上一怔,将人推下去,默默的吃了一口甜滋滋的枣花银耳羹,微微蹙眉。 甜的太过了罢。 许酥不许他吃,追问道:“明后两日怎么了?” “你不说不许吃。”许酥移开。 裴屹刚抬手,许酥就站起来将银耳羹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严肃地看他,“不说就不许吃。” 裴屹看她那副模样,没忍住低低的笑出声来,抢过她手中的银耳羹,险些洒出来,幽幽的看她,慢条斯理道:“本王偏要吃。” “你......”许酥咬牙。 吃吃吃,刚刚叫你吃不吃! 她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许吃,为什么明后两日不让我出门?” 裴屹捏着她左手腕,眼神幽怨,“放你见裴延?做梦!” “不是,你方才说的不是这个!” 她解释道:“我下午是去买糖和去听耳阁办事的,裴延自己过来的,而且......” “我对他笑,那是因为,他问我你对我好不好呀,我说了好,我想到你我开心呀......” 她使劲在他身上作怪,“不许骗我,为什么明后两日不让我出门?” 裴屹索性重新将人抱进怀里来,单手锁着她,“噤声。” 许酥:“......” 见他不肯说,她也垂下了脑袋一副沮丧的模样,裴屹叹口气,“吃完同你说。” 他拿起玉筷夹了一个奇形怪状的糖糕,想起方才喝的银耳羹心里有个隐隐的猜测,张嘴一咬。 眉眼间都带上了笑意,低头看她一眼,见她不吭声,乖巧的窝在他怀里,笑意更深。 不用猜测了,只怕这满桌的东西都是她捣鼓的。 银耳羹甜腻的发齁,糖糕不仅甜,还带着点苦味。 许酥看着裴屹一口一口将盘中的糖糕全都吃了下去,有些意外,刚炸出锅的糖糕很烫。 她轻轻的掰过边上的一小块,算不上好吃,应当也不难吃的。 可如今看着他一口接一口的模样,许酥也不免欢喜了起来。 “我想吃那个。”她指着盘中像花一样的白糕。 裴屹低头看她一眼,掰了一小块放在她的嘴边。 许酥皱了皱眉,怎么和她在膳房里做的不一样? 她忍着没将口中的东西吐出来,看着裴屹还在一口接一口的吃,摇了摇他的衣摆,“别吃了,叫膳房的人重新做过吧。” 裴屹看着她笑,“下次还是泡茶吧。” 三蝶糖糕,一碟蝴蝶样式包着豆沙馅,一碟花朵样式包的花生馅,还有一碟团成球什么也没放。 裴屹照单全收,一点儿也没剩下,他眼里带着笑,面上却不显,把玩似的捏了捏许酥的手。 “嘶”,她猛然退开。 裴屹蹙着眉看着她右手心里的水泡,“做点心的时候弄的?” 许酥“昂”了一句,脸上还带着傲娇,“膳房的师傅说,我很有天分,第一次下厨做成这样,只烧了一个泡,他第一次烧的满手都是呢。” 裴屹低头吹了吹,闻言道:“厨艺不精,教人教成这样,该杀!” 许酥张着小口,知他是气话,“殿下吃完了,能告诉我为什么明后两日不能出去吗?” 第七十六章 最没用的东西 裴屹幽幽的瞥一眼她,没好气的点点她的脑袋,叫阿柳拿了烫伤膏来。 细小的棉棒沾着白软的膏体,他动作小心又温柔,一边说着:“徐州的贪官被抓了。” 许酥点点头,翠绿宝石镶嵌的金边流苏碰上他的发冠叮当作响,示意自己在听。 “然后呢?”许酥问。 徐州的贪官不当由钦天监大人去处理吗? 裴屹睨她一眼,剪了一小块纱布,“这事是太子处理的,他想贪钱。” 许酥面色凝重,“那你是去阻止他吗?” 她说:“要你亲自去的,只怕免不了舞刀弄棒......” 她的话说的直白,“我有些担心你。” 裴屹轻笑一声,看着她包扎好的指尖,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转而望向她,薄唇轻启。 “阻止?”他脸上的笑意更深,“叫念念失望了,本王是去抢银子的,然后......占为己有。” 许酥眨了眨眼,她得太后教诲,念的都是圣贤书,盼着大凌能够繁荣昌盛,河清海晏...... 她道:“殿下缺银子了吗?” 裴屹捏了捏她得耳尖,吃饱喝足,他不想同她有什么矛盾。 他“啧”了一声,语调慵懒,“不缺。” 许酥从他身上下来,绕去对侧拿了泡茶得器具坐在圆桌边上,挑了嫩绿得茶叶,笑意盈盈得看着他。 裴屹分她一个眼神,随后便懒懒得靠在木椅上,低垂着眼眸认真的看她给自己泡茶。 好一会儿,茶水氤氲着热气,裴屹也不急得喝,许酥在他面前藏不住事,她那双眼睛明晃晃得告诉他,这茶喝了是有交易的。 思及此,他脸上有些不耐,似乎猜出来了许酥要同他说点什么,一把将人扯进怀里,指背掐着她脸颊上的软肉,讥笑一声,“你想说什么?” 许酥打量着他,她深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裴屹可以抢银子,但抢了银子上交国库,和抢了银子据为己有是不一样的。 年末的徐州受了雪灾,多少人在凛冽的寒风中无家可归,她不是菩萨,也没有济世救人的念想。 只是银子她们并不缺,可这些只要漏出一点便能救活多少条百姓的命。 正是因为死过一回,才更加的惜命,若她的生是父母积德重新换来的,她希望自己也能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来积福。 许酥张了张口,又被裴屹用食指竖在唇边,不让她继续说。 “行了。”他无奈的笑了笑,“若是本王不爱听的,念念还是别说了。” 说了他也不会听的。 他早说过,他是个十足的恶人,别人的死活干他什么事。 许酥咬咬牙,她想知道为什么。 裴屹的眼眸沉寂了下来,身上隐隐散出低压,有些瘆人。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们该死不是吗?”裴屹冷笑。 “天降雪灾,非人力所为......” “那也不是他们该死。”裴屹不耐烦了。 他做事什么时候要向旁人解释那么多,他不想生气,将人从怀里推下去,转身往书案那处去,“夜深了,娘娘还是洗洗睡吧。” 许酥上前拉住他,眼波流转间是她独有的温柔,“别生气。”她声音很软,像是怕会惊到他一般,“真的不能说说为什么吗?” 裴屹看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有些烦躁,“当年杨家的案子牵连甚广,杨家算不得凌国首富却也富可敌国,徐州地处偏僻,天公不做美,旱灾、水灾、雪灾几乎轮着来。” 他抿了抿唇,“杨家不知给徐州捐了多少银钱进去,可东窗事发,第一个支持皇帝灭了杨家的就是徐州,你道该不该死?” 他指尖寒凉,触上许酥温热的脸颊轻轻一滑,转而掐住她的下颌,“所以,别把人心想的太好了,蛇蝎心肠就是如此,喂养不熟的畜生东西,就是会反咬一口的。” 说完,裴屹看着许酥怔愣的模样有些想笑,只觉得她天真的可笑,周氏的例子就在眼前,竟还敢相信所谓的恩情和人心。 那真是最没用的东西了。 他的手掌捏着她两侧的脸颊,力道松松紧紧,笑着问她:“本王说完了,能喝茶水吗?” 许酥点点头,笑得很甜,“本就是给王爷泡的,王爷自然喝的。” 一盏茶喝完,裴屹扯了她的发钗,乱了她的长发,“夜深了,本王今夜就不回房了。” * 深夜里,许酥在床上辗转反侧,即便她已经接受了重活一世这等怪力乱神的事,可每每睡着之际,总是会担心自己只怕一睡不起了。 她烦躁的坐了起来,也许这就是书上所说的连环效应,事情的走向已经同上辈子有了很大的不同。 本该夏日身亡的徐嫔年前就离开了,而神秘的寒部,上辈子直到她身亡也没有踏足过中原半步,更遑论淮安王裴延的出现。 难不成,重活一世,所有的事件节点都提前了许多吗? 那裴屹兵变是否...... 许酥不敢往下想,她迫切的想要见到裴屹。 “来人。” 琼珠推开门进来,轻声道:“娘娘?” “王爷可在书房?”许酥抿唇。 “书房灭了灯。”琼珠一边上前掀开纱帘,一边答话。 已过子时,外头静悄悄的,只能听见风卷枯叶的沙沙声。 琼珠燃了琉璃灯盏,候在一侧,“娘娘可是做了噩梦?” 她看着许酥脸色有些惨白,上前抱住她拍了拍肩,“奴婢在呢。” 许酥抓着琼珠的手紧紧的握着,“陪我去屋外坐坐吧。” 前院风大,琼珠给许酥带上兜帽,引着她去了后院的小亭子边上坐着。 见她忧心忡忡的模样也不免有些担心。 “姑娘,这是怎么了?” 一阵风吹过,许酥闭着眼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倏尔,她鼻尖闻到了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学药理的人嗅觉都不差,她转眼看向后院的侧门处,候了片刻,果然,那血腥味就是从那处散出来的。 她提起脚边的四角笼灯,一步步往侧门那处走。 “姑娘,这没路了呀。”琼珠不解,拉住了许酥。 许酥摇摇头,伸手推开门,是一方不大的地,里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她仔细去嗅,发现那血腥味又没了,不免有些丧气。 她真是想裴屹想疯了,这个点只怕他都出了城门。 忽而,木板咯吱咯吱的作响,琼珠立马上前抱住许酥,警惕的看着。 “娘娘,是奴才。”阿柳探出头来。 第七十七章 不管脏污,我依旧来了 许酥这才松了口气,笑着看了一眼琼珠。 “娘娘,此处不宜久留,王爷叮嘱奴才送娘娘回去。”阿柳从地道里钻出来。 许酥皱了皱眉,她不想回房,那屋子里空荡荡的就她一个人,何况,今夜分别,她和裴屹还闹了场别扭,这事不能拖着。 “你去同他说,我要见他。”许酥道。 阿柳摇摇头,且不说地牢里头如何的阴暗潮湿,就是那味儿也是极冲的,他如今身上还挂着一个新的香囊才没熏到贵人哩。 “娘娘,您就别为难奴才了,王爷说了,叫奴才送您回去,不然要扒了奴才的皮。”阿柳欠身,提起滚落在地上的灯笼,上前引路。 许酥不吭声,提起裙摆就往地道里迈进去,吓得阿柳赶忙提着灯上前。 她心里难受有些委屈,明日就要走了,今夜也不肯见她,他是大混蛋。 长睫湮湿了一片,许酥眨了眨眼,抿着唇,站在地道的楼层阶上,看着自己的藕荷绣花鞋。 琼珠上前拉过阿柳,“算了算了,娘娘会护着你的。” 阿柳张了张嘴,不是他不近人情,实在是殿下方才才扒了那狗东西的皮,还有几个现在还在用刑,娘娘这娇滴滴的姑娘瞧了,只怕日后夜夜不能寐。 若是吓病了,他更是担当不起。 “还请娘娘不要为难奴才。”阿柳朝她磕头。 许酥看着他,直言:“今日是我要硬闯的,你若不放我下去,我便守在这守到天亮。” 琼珠叹口气,许酥这模样是打定主意了,别看她们家姑娘乖乖巧巧的,实则她打定了主意谁也别想劝她改了去。 “阿柳,你放娘娘下去吧,夜里这样寒凉,坐一夜会病的。” 阿柳咬咬牙,给许酥开了暗道的门,引着灯一路往前走,拦住了琼珠,“娘娘可以下去,你不行。” ...... 穿过一条漆黑的廊道,鼻尖涌入一股难言的刺鼻的气味,叫人直犯恶心。 阿柳拿出一条帕子递在许酥跟前,“娘娘,遮一遮吧。” 话音刚落,狭窄的廊道里传来一声痛呼,震得许酥耳朵发懵,那呼喊声很长,听起来像是痛苦到了极致,拼尽全力发出的最后一声嘶吼。 阿柳顿了步子,有些担忧的看着许酥,“娘娘,就要到了,若受不住,奴才送您上去。” 许酥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强忍了下去,一鼓作气往里走。 隔着朦胧又昏黄的光,许酥瞧见裴屹的手中握着一把短刃,玄夜的脚踩上了男人的头颅,而裴屹像是在赏玩一般,一点一点的割下他的皮肉。 蓦地,他手中的动作一顿,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自嘲的笑,余光里映着许酥的身影。 男人得了间隙,大口喘着气,想尽一切办法激怒裴屹,试图让他给自己一个痛快,结束这惨无人道的折磨。 “你他娘的狗崽子,有娘生没娘养,老子当年就该打断你的腿,叫你尝尝骨肉分离之痛!” 裴屹呵笑一声,任由短刃上的血渍浸染自己的双手,听着脚下的人字字诛心的骂着他。 “恨吧,你恨我吧,若没有我,你何以从那小地方入得京城?” “你以为你还多么的高高在上吗?”玄夜踩得更重,他说话也艰难了起来,“谁能想到,堂堂......宁远王竟是个上街乞讨的告发子!” “老鼠肉好吃吗?”他双目充血,发笑的看着裴屹。 裴屹也笑了一声,不知怎的,地牢里的灯火全都灭了,许酥看不清,只能攀着墙壁站着。 最后一声痛呼,浓重的血腥味如潮水般涌入许酥的鼻腔,一下没忍住竟站在原地干呕了起来。 好半晌,灯才重新亮了,裴屹的双手还染着血,那个男人也不见了踪影。 她知道,裴屹发现她了。 阿柳跪了下来,不吭声。 许酥从腰间掏出一颗梅子味的糖,压下了胸口的不适,她穿着一身白衣,一步一步的往裴屹那处走去。 “是我自己要进来的,他不让我就要自戕,你别怪他。”许酥解释道。 裴屹抬眼看向许酥,眼神里满是不解。 她不是看到了他如何杀的人吗? 她不是听到了他有多么的不堪吗? 她为什么还要走进来? 许酥将口中的梅子糖咬碎,清脆的响声宛如在耳边爆破,她看着阿柳和玄夜笑了笑,“你们先下去吧。” 玄夜和阿柳两两相望,低着头,脚步没动。 许酥这次加重了语气,“下去。” 室内幽静,裴屹看她倔强的脸庞,觉得她这副模样好看极了。 他睨了一侧的两人,语气寒凉,“娘娘说话没听见吗?” 玄夜一把提起阿柳,不过一瞬的功夫便消失在了裴屹和许酥的眼前。 他像是自暴自弃,扯开了自己最原始的面庞暴露在她的眼前。 他知道,许酥心善。 可那又能怎样,他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瞧见了?”他转过脸去,几乎躲闪着她那双温柔似水的杏眸,“不是犯恶心,犯恶心就——” 许酥俯身也不管他身上有什么血不血迹的,他这张嘴吐不出好话来,她说也说不赢,只好将它堵了。 裴屹蹙着眉,刚想推开她,反应过来自己双手满是脏污的血迹,睁着眼看她闭眼亲吻的模样。 她的吻依旧生涩,小册子上的技法早已被她忘却,只能凭着本能去啃噬。 在一片昏暗的地牢里,许酥身后是昏黄的光晕,她水色瞳瞳的眼里,映着他的模样。 裴屹近乎心悸。 她语调清浅,娇软的嗓音仿佛带着能抚慰人心的魔力,“这里又臭又脏,我们的屋子里那样干净舒爽,踏进来我肯定会犯恶心的。” 她笑着说:“可是裴屹,不管这里有多脏多臭,我依旧来了。” “你瞧,我现在已经不犯恶心了,我哪都去的。” 裴屹不懂,他真的不明白。 “你低头看看本王的手。” 你看了就知道,我就是个地狱血沟里阴暗爬行出来的恶人。 可许酥看了,认真的捧着他的手看了。 边上有干净的水,她抽了自己腰间的帕子,入水,拧干,一点点擦去他掌心里的污渍。 纹路粗糙,五指根处盖了一层厚厚的茧,掌心还有一道极浅的疤。 许酥笑着说:“裴屹的手很好看,这样宽大,牵着我的时候我才会心安。” 她知道裴屹在别扭什么,他喜欢她。 可他心底压着秘密,压着仇恨,或许还有很多不堪为道的事,所以,他纠结又焦躁。 “嘘”,她伸手捂住他的嘴。 朝他眨眼,没厘头的问了一句:“周氏在哪?” 第七十八章 许酥,你骗不了我 裴屹嗤笑一声,拂开她的手,往一侧指,“走到底,右转。” 许酥点点头,提起裙摆,一手拿着短刃,照着他说的往里走,然后右转。 她步子迈的坚毅,裴屹垂下眸子默默的跟在她身后。 玄墨还在用刑,周老太太已经不成了人样,舌头早早的就被拔了。 她什么都招了,她就是一个自私的人,她不在乎许酥的母亲,更不在乎周毅。 她怕有人发现,躲上了佛山,可她面对着佛像依旧大口吃肉。 她就是想要害死许酥,谋夺她的家产...... 此刻她眯着眼睛的一条缝隙隔着浑浊的汗水仔细去辨许酥的身影,无力的垂着脑袋,宛如傀儡。 许酥捏紧了手上的短刃,快准狠的扎了上去。 她面颊染了血,转过身来,定定的望着他。 玄墨伏在地上磕头,处理了身后的尸体,随后无声的退下。 地牢里通风,两侧夹廊里灌进来的风又大又冷,许酥站在原地笑,眼里泛起了热泪。 “你能走了对吗?”她轻声问。 裴屹沉默不语,他刚刚杀了一个仇人,可他一点也不快乐。 他原本也是想要周氏死的,可许酥来了,她杀了周氏,他看着她满手鲜血的模样,应当是要笑的。 应该是要开怀大笑的。 然而,此刻他连勾起唇角的力气也没有了。 许酥扔了手中的短刃,捏着干净的袖口内里拭了泪,一字一句剖析他,“你不信我,所以你从来都不主动亲吻我,你以为我是淮安王派来的棋子是吗?你故意晾着我,傍晚吃了我的点心,夜里就想将我推开再次关起自己的心房。” “以至于,你方才那可怖的杀人方式也是故意叫我瞧见的,你想让我自己离开对吗?” 你想......逼我离开对吗? 许酥说不下去了,她捏紧了自己的衣袖,看着面前的男人。 裴屹长睫轻轻煽动,嘴里还残留着她留下的梅子糖的酸。 呵,他真想掐一掐她的脸告诉她,这梅子糖酸过头了。 酸的他心痛难忍。 他正了脸色,垂着脸不看她,轻轻“呵”笑一声,“本王不否认你很聪明,不过......许酥,你的破绽太过明显,训练不彻底,本王倒是好奇......裴延是怎么将你派出来的。” 每说一句,他的胸口便窒息一分,喉头涌上腥甜的气息。 她的伎俩很好,编织的温柔乡足以让他溺死在里面,可裴屹比谁都惜命,她的脖颈那样细,轻轻一扭就能断。 多少个日夜,裴屹始终没能下手。 许酥委屈极了,鼻尖红红的,眼泪止不住的流,腔调带着浓重的鼻音,生气的质问:“什么破绽?” 裴屹喉结滚动,连嗓音也哑了,“新婚第一日,你轻车熟路的找到了本王的书房。” “宁远王府的布局,你比翠玉和琼珠这两个时常走动干活的婢子还要清楚。” 她厌恶太子是真的,能做到这个份上,让她心甘情愿嫁给自己,除了裴延,他想不到别人。 他嫉妒疯了,听耳阁的下人报来消息的时候,裴屹只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人反复揉捏,酸胀难忍。 他倒是想骗自己,可他骗不下去了,钦天监本就同裴延关系匪浅,许酥却要他将赃物交给钦天监,何其可笑? 他的女人,一心都放在旁人身上。 裴屹望着她殷红的眼角,“你私下都未曾同太子见上一面,可你每每望向东宫和裴敬轩的眼神都布满了仇恨。” 他自嘲的一笑:“许酥,你骗不了我。” 许酥竟没想到到了如此份上,他还在怀疑她的心。 她现在满脑子混乱,顾不得他讲的那些破绽,满心满眼都是裴屹竟然怀疑她的心上人是裴延。 “难道这一个月来的朝夕相对,品茶赏雪,执手相拥在你看来都是假的吗?”她咬牙。 他倒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 然而,他依旧说出了最伤人的那个字,“是。” 许酥心颤,她错了,她不该来招惹他的。 上辈子的裴屹为了她不顾一切,甘愿隐忍,而这辈子的他...... 真心被人踩在脚下,许酥眼里的泪止不住,她用手背抵住,不准自己这样哭。 廊道风涌,发出了阵阵的低吼声,许酥抬起头来,试图这样就能让眼泪落回眼眶之中。 裴屹拳头捏紧,心像撕裂一般的疼。 她哭的很凶,身子都在一颤一颤,倔强的背过身去,不发出声音。 双腿的软毯忽然落在了脚边,裴屹怔愣的望着,那是许酥特意给他买的,她女红很好,给他绣了很好看的小鸟花纹。 裴屹想起了她甜蜜又乖软的笑。 木椅摩擦着青石板吱的一声,格外的刺耳,许酥还来不及转过身去看便被人从后边一把抱住。 他手上的力道很大,抱的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耳边是他浓重的呼吸声,语调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只要你离开淮安王,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他承认自己离不开她。 看到她哭,他心疼的仿若下一秒就要死去。 明明当初只是觉得她胆大,叫他无趣又沉闷的生活中有了一丝乐趣,不过短短一个月,裴屹也想不到自己会陷入的这样深。 她长在了他的心上,他剜不去了。 骄傲如他,可这一次,他愿意一笔勾销,哪怕她心里还有裴延,只要她愿意忘记他,他就可以原谅。 裴屹将她的身子掰过来,眼尾有些红,他一贯平淡的面颊也覆上了偏执的占有,低下头张嘴咬上她的唇,“忘了他。” 他的唇瓣温热,一张一合,掌下的力道捏的许酥生疼,“他有的本王也有,他能做的本王也能做。” 他的指尖都在颤抖,有些慌乱的扶上她的脸颊,将她眼里的泪一点点擦去,几近崩溃,“答话!” 许酥捏起拳头,也不管自己手上染着血渍,手上的力道重重地砸在他的肩头,“你在胡说什么,我只喜欢你,你要我忘了谁啊!” “淮安王谁啊,我根本就不怎么记得他了。”她带着哭腔,砸在他身上的拳头一次比一次更轻,最后干脆拉着他的衣襟,窝进了他的怀里默默的哭。 “你就是混蛋!” 裴屹捏着她的肩头,有些无措的问她:“你不喜欢裴延?” 许酥吸了吸鼻子,情绪还没缓过来,一颤一颤的,“不喜欢。” “那你为何如此记恨太子,还要本王将东西交由钦天监去?”裴屹蹙着眉。 第七十九章 新婚夜欠你的,今夜也该还了 许酥问他:“你想要我说什么?” 喜欢裴延,他受不了。 不喜欢裴延,喜欢他,他却反复质问。 别扭的人。 许酥冷的缩了缩肩,“喜欢你,喜欢你,只喜欢你!” 裴屹摸了摸她的耳尖,捏起她的下颌往上抬,炽热的目光紧紧锁着她的面颊。 她不能骗她,他受不住的。 许酥恍若有感应一般,吸了吸鼻子,认真的说:“只喜欢你。” 他“呵”笑一声,克制的面容带着一丝疯狂,脱下自己的披风将她兜头搂进怀里,快速的低头去寻她的唇。 不似许酥的琢吻,他的吻带着吞山蹈海的气势,肆意的掠夺她口中的甜蜜,叫许酥忍不住颤栗。 纤细的腰被他宽厚的手掌掐着,整个人摁在他的怀里,有些喘不过气来。 许酥呆愣的望着裴屹,原来他吻人的力道这样重,原来他也会为情欲疯狂。 “裴......唔” 腰间的力道更重,连脑子也开始发晕,手打在他的胸口。 裴屹松开她的唇,额头贴着她,等着她喘完气再来一轮。 ...... 许酥是被人抱回去的,她浑身屋里,琼珠被阿柳赶回房休息去了,伺候许酥洗漱这事自然而然地落在裴屹地头上。 盥室里两个浴桶盛满了热水,她被人扶着稳稳地站在地上,胸前的梅花扣被他一点点解开。 许酥心里有些发麻,裴屹的表情格外的冷静,冷静的不像一个刚刚听完心爱的女子对他表明心意的状态。 褪了里胯,许酥光着脚往后退了几步,浴桶中的热气氤氲着袅袅升腾,碰上寒凉的瓦片凝聚成水滴往下砸。 “滴答”一声。 他的手轻抚上她的脊背,许酥浑身像是有什么快速的窜过身体一样,麻了半边身子。 她忍不住低呼:“裴屹。” 男人眼中带笑,“嗯?” “还差一件,跑什么。” 许酥抬眼看他,“你、你、你要帮我” “怎么话都说不清了?”他的手拉开她腰间的素白系带,深黑的眼眸紧锁着她的面容。 倏忽间,许酥听见了一声轻笑。 “啧啧啧,之前本王不同你欢好时,念念可不是如此的。”他将绣着红梅的小衣随手往一侧的木丌一扔。 拉着她踩上浴桶边的小台阶,一步一步的入水。 许酥红了脸,不是的,她虽然有那个意思也只是觉得......不对,不对,她...... 她脑子有些转不过来,直直的将心里话都讲了出来,“我只是觉得你憋久了不好,这个有损......还、还有,人都有七情六欲,这些都是正常的......不是,我只是觉得你......” 她讲不清了。 裴屹的手沾了水,有些凉了,他瞥过头去从木桶里舀了一瓢热水,湿润的掌心贴着她的脸颊轻轻一掐。 “七情六欲,也是。”他自顾的说着,眼眸低垂,捏了皂花细细的抹在她的胳膊上。 许酥看着他专注的模样不由得低下头去,这样亲密得举动,热气氤氲室内,她真切得觉得自己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而不是那个经历了生死磨难的许酥。 耳尖被湿软的舌裹住,许酥猛地抬眼望见了他一丝不挂的入了水。 浴桶做的很大,足够容下两个人。 他将人抱进自己的怀里,低声:“上次念念有欲,我左右迟疑,误以为你有心上人,没敢碰你,今夜......” 她眼里水润润的,蝴蝶翅膀一样的眼睫轻轻一眨落下热泪,他说:“欠了这样久的债,念念,你说、要不要还?” 他每说一句顿一下,在她的洗白的颈间流连忘返。 许酥完全被牵着鼻子走,乖巧的点头。 他“呵”的一声低笑,拆了她的发簪,任由墨色的发沾了水,“放心,对你,我只会加倍还。” 再后来,许酥仰着后颈任由热泪从眼角滑落,她张着小口发不出声来。 长久压抑的情绪终于在这场温和柔情的浴水里彻底释放,她白皙的肌肤泛着红,沾了水汽,宛若多汁甜口的蜜桃。 他说:“憋久了是不好。” 最后许酥趴在他的肩头累的昏昏欲睡,裴屹掐了她半截长发放进嘴里嚼。 她软软的骂一句:“混蛋。” 裴屹点头承认,他就是,他不仅混蛋,还变态。 指背划过她的面颊,忍不住轻咬一口她脸侧的软肉,一把将人抱起去了他的浴桶里。 重新入被时,许酥睡得正香甜,裴屹坐在床边看了她许久,一手拿着梳篦替她梳理着长发。 直到阿柳轻轻扣了房门来催,他才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一吻,重新坐上自己的木椅,愣了愣。 又站起身来,从柜橱中拿过一床新的毛毯盖在许酥的身上,抽了她现在身上盖着的搭在了自己的双腿,勾了勾唇。 阿柳将人送出府门,裴屹侧脸同他说:“娘娘若醒了要熬避子汤的话,同她说,本王浴前拂过避子丹药。” 阿柳点点头,一一记下。 “还有,这两日依旧不许她出门。”他低头吃了一颗梅子糖,“闹也不许,想法子拦住她。” “诺,奴才明白。”阿柳道。 裴屹不知道的是,那两天许酥很乖,她一点也没闹只是乖乖的坐在他的书房等他。 * 漆黑的夜里泛出一点白光,裴屹同玄夜已经到了城外的荒地,押送赃物的人还未来,他百无聊赖的玩弄着腿上的软毯。 过了半个时辰,人来了。 裴敬轩蒙着面,带了一大批打手在一侧迎人,“不愧是龙虎镖局的好手。” “主家厚爱,不知这酬金可是备好了?” 裴敬轩拍拍手,身后的黑衣人打开两箱子金条放在他的面前,“点点,可够数?” 男人贪婪的上前摸着金条,这次的买家可真够义气的。 他点够了数,放了一根在裴敬轩的手中,“龙虎镖局做的是江湖生意,不多拿一分一毫,主家仗义,大家伙儿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只望主家下次还有这样的事,能第一个想到龙虎镖局。” 裴敬轩笑了几声,颠了颠手中的金条,“这个好说。” 男人也笑了一声,拱手一抬就要离去。 裴敬轩眼里这才露出恶毒,轻轻抬手身后的黑衣人以及隐匿在石后的人一同跳了出来,拦住了他们几个的路。 男人瞬间变了脸色,扔了手中的金条拔出自己的大刀,警惕的看着裴敬轩,“主家这是何意?” 裴敬轩摇摇头,笑得瘆人:“没什么意思,我只说给够你们数,却没说叫你们有命花呀~” “给我杀!” 第八十章 念念?也是你叫的? 镖局的兄弟背靠背站在一起环成一个圈,“呵,当我们镖局吃素的不成?若今日栽在了此处,他日我的兄弟们必来寻仇,叫你生生世世不得安宁。” 刀剑相撞声此起彼伏,晨风吹来几丝铁锈味,裴屹坐在最高处,看着两方人手打的不可开交。 “娘的,你是哪条道上的,打手这样多,如何不自己压着东西送!”有人愤愤出声。 裴敬轩恍若未闻,自己送,他的人走了,谁来护着他。 自然是要镖局的这些狗奴才给他从徐州送到京城来才行呀。 “速战速决,莫要耽搁了行程。”裴敬轩沉声道。 玄夜单膝下跪朝着裴屹行礼,后者只是摇了摇头。 时机未到,他们暂且还不能下去。 倒也不是缺这点钱,一个听耳阁就足以养活整个宁远王府,更别说他还从皇帝那时常拿一些了。 啧,想到许酥说这些要交去钦天监的手中就烦闷不已。 裴屹摘了边上的枯树枝,有条不紊的在粗粝的石面上磋磨。 “啊,我的手。”混论中有人惊呼。 “大哥,我的手。” “狗崽子,你爷爷的刀,你也敢断!” 裴屹这才侧脸过去给了玄夜一个眼风,他一手捏着被打磨的尖细的树枝,看着底下的裴敬轩勾起了唇角。 真想直接扎进他的脖颈中啊...... 硬质的枯木猛然穿过裴敬轩的两条小腿,他受不住力狠狠的摔在了地上,视线追随着枯木的源头望去。 还在打斗的黑衣人瞧了也停了手,将裴敬轩团团围住,警惕的看着裴屹下来的方向。 不知何时,熙和的阳光打在了他背后的地面上,镖局的十来个兄弟瞧了,只觉得此人一正一邪,比遮面的裴敬轩更加的诡异。 裴敬轩疼的龇牙咧嘴,待他看清了裴屹的面容,怒气横生。 该死的,又是他。 他伤了腿,站起身来每走一步都痛不欲生,“来者何人?” 裴屹笑而不答,一双漆黑的深眸定然的看着裴敬轩,似笑非笑。 玄夜护在他的一侧,暗处听耳阁的几个高手也蠢蠢欲动。 裴敬轩被人架着退了几步,这实在是太诡异了。 若是只有杀手,那他们还能拼死一搏,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可如今裴屹也来了,他身边的人绝对不少,裴敬轩还伤了腿,镖局的那几个狗东西一个死的也没有。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将败孤舟犹有钉,他们赌不起。 裴敬轩一行人缓缓后退,眼看那几箱赃物就要这样拱手相让于人,自己还赔上了几箱金条,裴敬轩气的牙痒痒。 “阁下笑而不答是为何意?我劝你别插手。”裴敬轩硬着头皮刚上去。 镖局的人审时度势,为首的男人弯了腰朝着裴屹行礼,愤愤的看了一眼裴敬轩,“多谢阁下出手搭救。” 搭救? 裴屹睨他一眼,“我不过是来抢东西罢了。” 男人一噎,捡起地上散落的的金条问他,“可是此物?” 裴屹说:“不是。” 什么狗东西拿出来的脏物,他才不要。 男人这才顿首,“阁下既不是抢的兄弟们的伙食,不管阁下要做什么,都是救了我们,龙虎镖局的兄弟分得清是非,更分得清好赖,此等恩情,我等他日必定来报!” “弟兄们,撤!” 裴敬轩怎么可能放他们走,他摘了面罩瞪了一眼裴屹,“不谈往日对错,他们送的可是徐州过来的脏物,私吞脏物,足以要了他们一百个脑袋,你不会连这个也要拦吧?” 裴屹冷笑一声,玄夜当即对上了他周遭的黑衣人,镖局的人一看索性也不走了上去帮忙。 暗处的听耳阁高手出来了两个,打的不相上下。 裴屹手中也不知何时多了几个石子,重重地落在那几个黑衣人的身上,或是脊背,或是胳膊。 他缓缓站起身来,提着软剑一步一步走向倒在地上的裴敬轩,眼里有着杀气。 他侧头一看,他的人已经落了下风,如今只后悔自己想要掩人耳目少带了几个人。 那张扭曲的脸庞上带了谄媚和讨好,“皇弟,你仔细瞧瞧孤,孤是你的兄长,兄弟之间,何苦落到骨肉相残的地步!” 裴屹不会理会他的话,他一心只想杀了他。 是他要满腹算计许酥。 长剑挥下被飞刀挡住,“王爷刀下留人。” 裴敬轩的人已经死了大半,剩下的人频频后退守去裴敬轩的身边。 镖局的兄弟一听,反应过来自己卷入了皇权之战,便想偷摸着一走了之。 被玄夜拦住了前路,“烦请留步。” 裴屹踢了一脚裴敬轩,冷眼看着树干后的人,呵斥一声:“滚出来!” 寒风一吹,细小的沙石迷了眼,裴敬轩抬手一擦,看见了淮安王裴延。 该死,他们竟是一伙儿的。 徐州的这批货,是他一手操办的,究竟是何处出了差错,竟叫他们二人全都知道了。 “你们二人莫不是早就暗度陈仓,就等着孤自投罗网?”他哂笑一声,“这事母后也知道,裴屹,你有本事就杀了我,来啊。” 淮安王快步挡在了裴敬轩的面前,他穿着月白的棉衣,一把折扇徐徐展开。 “好久不见,宁远王殿下。”他面上带着温润的笑。 他耸耸肩,“不如卖我个面子,就此作罢?” 很好,他没去找他,他自己倒找上门来了。 裴屹提剑,往身后睥了一眼,又出来两个听耳阁的人,压住了裴敬轩等人。 而一侧的裴延已经和裴屹打了起来,那把折扇被妥帖的收进了胸口,扯过腰间的软剑对了上去。 “念念把你的腿调理的不错啊。”裴延道。 裴屹的剑擦过他的发丝,两人抵着剑肩靠着肩,“念念?也是你叫的?” 他的攻势更猛,裴延已经渐渐有些敌不过的势态,再一次抵着肩时,察觉到了他的怒气:“你难不成真想杀了太子吗?” “皇后你不怕,难不成王公大臣联合起来你全都不怕了?”他恨铁不成钢,“若你孤身一人,我绝不拦你,可你若去了,放她守着一座空宅,孤苦一生?” 裴屹嗤笑一声,裴敬轩今日就算是死在这,也跟他沾不上半点关系。 那是龙虎镖局做的事,偏偏他来横插一脚,左一口念念,右一口念念,真当他是死的吗? “裴屹,我不想同你作对!”裴延受不住他的力道,软剑被裴屹打落,单膝跪在了地上。 第八十一章 你这遭天谴的死畜生! 裴延喘着粗气严肃的望着裴屹,再三劝阻,“你当真不仔细想想吗?” 他缓缓站起身来,衣摆染了脏灰,眼底藏匿着一丝无奈,“我若想与你为敌,今日便不会只身前来。” 裴屹垂着眼眸,越过裴延提起裴敬轩的脑袋就往地上砸,他心中有气,说不出来。 石子尖利,他力道又狠,砸的裴敬轩满脸都是血,裴延一把将他拉住,“宁远王,万不可意气用事。” 裴屹看着他,冷笑一声,手下的力道又重了一些,裴敬轩已经晕了过去。 他不畏强权,因为他就是,他不畏险恶,因为他比险恶更瘆人心。 看着裴延这副风光霁月的君子模样,裴屹就想笑,因为他注定不可能是个有仁爱之心的君子。 裴延躬身,“只当我求你,太子不能死。” “断了和念念的所有联系。”他沉声,“念念这两个字,你不准叫。” 裴延苦笑,点点头,“承王爷旨意。” 他松了手,浑身散发着戾气转身离开。 玄夜看了看满地的金条和那几箱赃物,疑惑的看着裴屹,弱弱的问一句:“主子,这些......” “扔去钦天监那、”他话语一顿,瞥了一眼急忙给裴敬轩止血的裴延,眼底散着寒凉,“拿去买吃食,明日以宁远王妃的名义在听耳阁一二层分给百姓。” 玄夜面上一愣,又看了看满地的金条,这得买多少啊。 * 许酥醒时已是晌午时分了,浑身酸痛不已,用过一碗枣粥她便跑来裴屹书房的暖榻上窝着了。 阿柳生了地暖,贴心的给她拿了糕点,脚边就是暖炉,被底还放了几个热片,暖呼呼的。 书房的红木门开了半扇,许酥吃了一块桂花酥,有些无趣的捏了捏掌下的软枕。 “阿柳,你可知殿下要去何处?” 阿柳摇摇头,笑到:“娘娘不必担心,王爷身边还有玄夜和玄墨两兄弟,后日晨起,娘娘便能瞧见王爷了。” 许酥软软地点头,又问:“你从出生便在那斗兽场吗?” 阿柳点点头,“奴才命贱,侥幸活到了十六。” 许酥看着阿柳,总觉得自己同他格外的亲切,她默默想着或许是上辈子看的多了吧。 阿柳欠身行礼站去了门外,许酥窝了一会儿也站起身来坐在了裴屹的的书案前。 层叠的宣纸里夹着一块薄绢,许酥有些好奇抽了出来。 只瞧着尾端有一个念字,瞧着大小像是用来当帕子来的,中央还绣着一点花草,尚未完工。 许酥瞧着弯了眼,想不到他不仅画工好,就连绣艺也是不差的。 “琼珠、琼珠。” “娘娘,何事?”琼珠一脸茫然。 “快让小膳房的人烧火,我要学做糖糕了。”她满脸的甜蜜,娇娇软软的语气让琼珠的心都软化了,她说什么都好。 “娘娘这是有了殿下就不顾奴婢们了。”琼珠佯装低落。 许酥快步上前拉着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好琼珠,琼珠好,琼珠最最好了。” 琼珠失笑,去软榻的尾端将她的棉氅拿上,“外头冷,当心着凉。” * 风卷落叶,连雪也下的紧。 裴屹坐着马车一路往西边赶,他要杀的人就在那处。 夜里凄冷,这处豪宅里早已人去楼空,玄夜蹙着眉,上前道:“殿下,他们拖家带口走不远的,瞧这样子是往东边去了。” 裴屹摸了摸腿上的软毯,嘴里吃了一颗梅子糖,咬的咯吱响,“你觉得他拖家带口,本王可能追上?” 玄夜连忙点头,“我们都是快马,自然追的上。” 他别有深意的看他一眼,“往地下挖,掘地三尺也要给本王将人挖出来。” 玄夜一怔,赶忙垂下头去,“诺。” 果不其然,这老东西在自己屋下二层砸了密室,第一层用少量的珠宝盖着,再往边角不起眼的地方看去,便能瞧见一大块岩石。 玄夜寻了机关,脚下还有孩童细小的呜咽声,“全都出来,若是让我们的寻着了,一个活命的都没有!” 众人站成一排,为首的中年男人声泪俱下,看着裴屹的面庞还露着藏不住的恨意,“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裴屹扬了扬手中的糖盒,看向那个孩童,“可要吃糖?” “要、要糖。”孩童天真又可爱,他脸上带着最纯真善意,挣开母亲拉着他的手,往裴屹身边跑去。 “哥哥,糖。”他伸手讨要。 裴屹打开糖盒让他自己挑,等他眯着眼品完一颗糖,玄墨便拿起短刃一刀毙命,那孩子倒在地上时脸上都还带着笑。 男人捏紧了拳头,指着裴屹,“你这遭天谴的死瘸子!” 他气极了,走起路来像个小丑,上前就要打裴屹。 玄夜一脚将他踹倒:“老实点!” 他口中辱骂不停,“野种!”他手锤着地,“你个野种!” “老子当年就该弄死你!弄死你!” 裴屹看着倒在地上的孩子,低垂了眼眸,思绪流转。 当年他也是这样用一颗糖便将他骗了出来,带去那富商身边。 那时,杨婉被富商看中,想抬她做妾,嫁衣也买好了,只等着进门,早日逃脱苦境。 是他,用一颗糖诱他去了那富商身边,故意说着难听的话。 “来来来,大家伙瞧瞧这狼崽子......”男人脸上堆着笑,看了看坐在主位穿着红衣的富商,“老爷,您瞧瞧,这狼崽子可是同你那小娘子生的像啊~” 那富商是个十足的好人,他也曾一颗心爱着杨婉,反应过来了却也不甚在意。 “来,孩子,老爷瞧瞧。”他善意的招手。 可是这老东西呢,拉着他,肆意的辱骂,“老爷,你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旁人不要的孩子你也要吗?” “你仔细瞧瞧他,杨婉这贱人水性杨花,今日哄得你抬她进门,明日就能弄得你后宅鸡飞狗跳,你瞧瞧你瞧瞧,这孩子身上可有一块好肉啊......” “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尚且如此,何况是老爷您呢......” 裴屹从回忆里抽身,拿起木椅上的软鞭,站起身来,在他惊讶的目光里一鞭鞭落下。 “你当初是如何打的我?” “又是如何打的她,今日可记起来了?” 男人“哎哟哎哟”的叫着,他当初就该打死这畜生。 “你个遭天谴的畜生东西,老子当初还养了......哎哟,还养了你,畜生!” 裴屹笑了笑,“我同你玩个好玩的如何?” “你还记得杨婉给我买过的那块肉吗?” 男人像是想到了什么,身子剧烈的颤抖了起来,声声求饶,“我、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第八十二章 裴敬轩梦见上一世的许酥 他脸上带着恐慌,爬着退后,一把抓过了浑身还在发颤的女人往前一推,“你、你杀她,你杀她。” 他好似疯了,“这个你也杀,这个也是,还有这个......都给你杀,随便杀。” 男人跪倒在地,他实在是太害怕了,“这些人都能杀,都能杀,求你,放了我。” 他的妻子不可置信的看着,痛呼一声:“老爷!” 男人疯狂的摇着头,嘴里反复的说着“放了我。” 裴屹勾起唇来,扔了手中的软鞭,重新坐在了木椅上,欣赏着这场闹剧。 很遗憾,那女人是个果敢的性子,竟自己一头撞死在一旁的立柱上去了。 夫人都死了,几个小妾看着男人这般封魔的模样也生了惧意,若有想求生的,当即跪在了裴屹的面前。 “妾愿服侍少爷,当牛做马,万死不辞。” “妾也愿。” 裴屹瞥过一眼,忽而便想起了他同许酥初见那日,清润干净的眸子直勾勾的望着他,说要嫁给他。 玄夜将人往后带,不许她们靠近裴屹,那男人禁不住吓失禁了几回。 裴屹忽然觉得也没什么意思了,他有些想她了。 “哐当”几声,短小的刀片落了地。 “自戕吧。”裴屹道。 他垂下眼眸轻抚着身上的软毯,思念更重,望着远处的男人冷笑一声,“丢去恶狼圈里。” “叫你真正知道,自己的肉被一口一口吃掉是何感受。” * 周毅和周越二人最近替裴敬轩办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 后院那个买来的女人已经死了,而那孩子也理所应当的挂在了周嘉宁的名下,成为了周毅的小外孙。 他怀里抱着这个婴儿,低头同周越说着什么。 “吏部侍郎的那个小女儿我已经诱她上钩了,只等着你到时从后头将其打晕,我自会叫殿下过去。” “吏部侍郎?只怕这姑娘家出来也难吧。”周越皱了皱眉,有些不情愿。 周毅嗤笑了一声,“姑娘家家的,我雇了个江湖文人,请他帮我追上心爱的女子,不过几首情诗就叫她心神荡漾。” “等殿下破了她身子。”他叹口气,巴掌打在了怀里的孩童身上,“这小崽子就可以丢给她了。” 周越也跟着笑了一声,有些稀奇,“他怎的不哭?” “闹得很,喂药了。” 屋外一阵响动,周氏父子将孩子随手往木椅上一丢,匆匆跑了出去。 “这事怎得了?何事发生?” 小太监急匆匆的去烧水,请了太医,“殿下晨起去城外打猎,谁想脚下没踩实,摔伤了!” 周毅身子都僵了,裴敬轩今早去干什么他是知道的,当时他还极力推举,毕竟徐州十几年来屯下的财物,若是裴敬轩得手,指甲缝里漏点给他们都是好的啊。 摔了? 如何会摔了呢? 他一路小跑赶着去了内殿寝屋,明黄的裙摆曳地,皇后娘娘竟也来了。 他不敢上前,灰溜溜的回了自己的那间屋里。 周越躺在床上睡着了,那孩子还放在木椅上,前门打开,冷风呜呜的往他身上吹。 他无奈的低着头,心一紧快步上前,曲指在他笔下一探,舒了口气。 幸好,还有气。 * 裴敬轩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欢天喜地,女子身姿卓绝,盖着红头乖巧端庄的坐在大红洗床上等着他。 他好像有些喝醉了,跌跌撞撞的进了新房,几个嬷嬷笑得不怀好意,说了几句吉祥话便退了出去。 他踉跄着步子一把掀开了盖头,那姑娘一双眼睛亮的出奇,所谓媚眼如丝,勾魂摄魄也不过如此了。 她红着脸,小声道:“殿下。” 他心中燥热,被她叫了一句身子都酥软了几分,可他不能人道啊。 酒意上头,他似是恼羞成怒,一把将人拉了过来,粗鲁的扒着她的衣裳。 她挣扎着,可他却格外的兴奋。 他太想征服她了,可却没想到她性子那样烈竟宁死不从。 “孤不过叫你脱了身上的衣裳,把腿张开!”这玉藕可是他费了心思的。 那一夜鸡飞狗跳,他撑不住醉意,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翌日晨起要去拜见帝后,他面露沉色格外的苦闷,财富到手了,可这美人却不配合他。 竟还拼死抵抗,说什么也不用他的玉藕。 居然还敢明目张胆的交了白帕子,她是故意的,想让帝后都知道他们并未圆房! 此后,他愈发不待见她了,可偏偏她像个无情无欲的假人,连半点哀情也没有。 他打她,她也不哭。 周毅说挖了她的眼,吃了就能大补。 他有些舍不得,却还是挖了。 她的婢子叫什么玉拼命拦着,他低头一看起了歹心,她不是不在乎吗? 那他抬了她的婢子做妾,叫她还这般木讷。 可惜,她的婢子禁不住玩弄,一下就没气了。 他始终想不通,为什么她始终对他没有一个好的笑脸,他不是帮了她的母舅吗? 她那不争气的表哥也升了官,她究竟在别扭什么? 后来,他明白了,原来她不喜欢她外祖一家,就在他想将她从那偏殿里放出来之际,他竟然发现,裴屹那个残废在打探她的消息。 一股优越感油然而生,裴屹再得父王喜欢又如何? 裴屹权重再高又如何? 只要能得许酥的半点消息,裴屹什么都愿意放下...... 他可真是太开心了,他下手更重,周毅真是给他送了一个宝贝来。 后来,他被那个叫琼珠的用油灯后座打晕了过去,他不甘心的睁开眼来,耳边的喧闹声逐渐清晰。 “殿下......快,太子殿下醒了,太医,太医......” “娘娘安心,殿下如今已无大碍,左腿伤的有些重,只怕日后......”他叹了口气。 “右腿比左腿好些,只是若逢阴雨天气就要受些苦楚了。”他俯身答话,目光似有若无的看了皇后一眼。 皇后凤眸微垂,宽袖掠过裴敬轩的面颊,带着宫婢和太医出去。 太医这才低声道:“娘娘,臣探得......殿下他......他不能人道。” 说完,太医便直直地跪了下来。 皇后了然,看了看远边发红的云,淡然一笑:“多谢太医,还望太医多多费心,当然,有些话——” 太医自当明白,赶忙接上,“臣明白,臣明白,今日殿下只是伤了腿,只是伤了腿。” 皇后笑着点头,转身搭着仆婢的小臂悠悠地往殿内走去,倏尔侧身看着太医远去的背影一笑。 “今日子时,本宫要听到他的死讯。” 第八十三章 裴敬轩质问周毅 今日天晴,再有两日就真真到了除夕夜了,皇帝下旨,广邀臣子入宫一同来庆新岁。 他近日也不知为何总觉得身上到处都有些痒,像是有虫子爬过一般。 以至于日日都要沐浴三四次才能安心,裴屹又给他送了好些个美人来。 “皇上~你不是说要给妾身建宝楼吗?你总说妾身舞姿妙绝,要造琉璃瓦片给妾身做屋顶,让妾身在月下起舞吗?”美人摇着皇帝的手。 皇帝愣了一瞬,张口喝过她递在唇边的酒,想起来了,“那是自然。” 他目光有些闪躲,他的国库银子不够啊。 美人聪慧,一眼便看穿了皇帝的心思,她扭着腰段窝进了皇帝的怀中,似有若无的提了一句,“妾可要准备什么?” 皇帝急忙低下头去寻她的唇,闻言一愣,“准备什么?” 她浅浅一笑,眼眸里散着无辜,“送礼呀,赴皇上的宴不用送礼的吗?” 皇帝哈哈大笑几声,也回她的话,急忙追随快活去了。 赴皇宴当然要送礼,他要让他所有来赴会的臣子都送礼。 * 傍晚起了一场大风,许酥昨日学了大半天的糖糕,虽算不上美味,却也已经很不错了。 今日晨起,她先是学了一套针法,又去裴屹的书房里窝着拿了几本书看的津津有味。 等到琼珠进来加炭火时,她才惊觉竟都已经这样晚了。 “有些饿了。”许酥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看着琼珠。 琼珠上前替许酥捏了捏肩,脸上虽笑着可眉眼间却露着忧。 许酥蹙眉,急忙问道:“发生了何事?” 她脑中闪过一个想法,“可是殿下伤了?” 琼珠赶忙摇头,“不不不,娘娘误会了?” 她拉过琼珠的手,语气急切,“那是怎么了?哎呀,琼珠,你别支支吾吾叫我着急才是。” “是阿柳。”琼珠眼里泛起了泪,“半下午时,府里不知何处来了一群蒙面的杀手,娘娘在书房这侧,殿下的人都在此处守着。” 她擦了眼泪,“阿柳得了消息知道有人往书房这边冲,着急忙慌得上去拦着,不小心伤了手,整个掌心都被利剑刺穿,如今翠玉正在那替他熬药呢。” 许酥站起身来,她早已猜到裴屹不叫她出府应当是怕自己出了什么意外,竟没想到那些人如此猖狂,宁远王府也敢闯。 “阿柳人在何处?”许酥问。 “西厢房。” 琼珠上前替许酥戴好兜帽引着她去了阿柳的住处,主仆有别,隔着一道门,许酥将手里的药放在了门口。 “阿柳,你的伤如何?” 阿柳从床上下来,站的笔直,头也低着,“奴才该死,叫娘娘忧心了,一点小伤不碍事。” 许酥叹口气,又道:“你好好养伤,我给你带了止血散,还有银花补气丹。” 阿柳浅浅一笑,这点小伤其实真的不算什么,他在斗兽场里打斗时,常常能留下一条贱命已是万幸了。 他心里感恩,遇到裴屹和许酥,只怕是上天对他最大的宽慰了。 “多谢娘娘,奴才晓得的。”他语气轻快,倒也让许酥安心了几分。 “那些人可还会再来?”许酥有些担忧。 阿柳道:“娘娘安心,听、殿下早已派了人护着,是奴才心急,只怕歹人伤了娘娘一时乱了分寸才叫那些奸人得逞给了奴才一剑,其他的兄弟都好着呢。” 许酥穿的一身石青襦裙,腰间用一个天青的缂丝绦束着,她抬手摘下发间的一对蝴蝶簪放在了药的边上,点了点头,吩咐他好好养伤便转身离开了。 青石铺就的夹道两侧还有仆婢在打扫着,琼珠手中提着长线四方灯走在许酥的身边,察觉到许酥正在出神,问了一句:“娘娘在想什么?” 许酥笑了一声,“不知道今日膳房做了什么好吃的,肚子饿的慌呢。” 琼珠温柔的替她将外氅拉紧,“奴婢早就吩咐了,都是娘娘爱吃的。” 风沾了湖边的湿气更加寒凉,许酥心中有些担忧。 来府上的杀手都这样强劲,只怕裴屹身边的会更多了。 她倏尔停了脚步,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也不知这莫名的心慌是为何。 侧过身去看着湖中的水被寒风吹的波澜涟涟,想起裴屹上辈子宫变被万箭穿心的模样。 她死后,裴屹一把大火烧了皇宫,各地的侠士都抄起家伙,有力出力非要宰了裴屹这个忘恩负义的皇子。 那时,裴屹的手上是有皇帝的虎符的,皇帝当初跪在他的面前,禅位的圣旨也写了,他却看也没看。 既然重活一世,她断然不能再让裴屹的结局变成这副模样。 可他心中的伤痛依旧无法对她开口,她也不强求,每个人都有自己心底无法触碰的伤疤。 只是,她必须要做点什么给裴屹留了一条后路。 哪怕他最后真的向前世那般反了起来,她也要让裴屹坐上那个龙椅。 若他不愿意,当一天皇帝也是好的,至少不会有各地的起义的人来讨伐他。 * 裴敬轩在东宫的躺了整整一天才将那个梦堪堪消化了下去。 梦境太真,他几乎认定那是真的。 面对与梦中截然相反的现实走势,他不得不认为许酥也是做了这样梦的人。 她第一日见到他时,那样入骨的厌恶也就能解释得通了,他几乎管不了腿上的伤疼,拍着床大声得对门外的小太监一句一句的叫着:“去给孤把周毅提过来,快、快些!” 周毅来时就见到了裴敬轩一副要疯不疯的模样,他有些害怕的瑟缩着肩颈,跪在地上磕头:“见过殿下,殿下千——” 裴敬轩猛地转过头来,用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望着他,“滚过来,滚过来。” “是是是,草民这便滚、这便滚!”周毅应声。 “不要让孤说第二遍,快些,到孤身边来!”他周遭戾气横生,气势比之前足了不少,威压更重。 周毅几乎吓软了腿,险些撑不住自己的跪姿半爬着去了裴敬轩的身边。 裴敬轩掐着周毅的脖颈问:“孤问你,许酥以前是不是乖巧贤惠,对你的话唯命是从,连大声讲话都不曾对你说过!” 周毅点头,“是、是啊,殿下,我说过很多次了,许酥那个贱人性子疲软,好拿捏的很,若不是如此,我又怎会让殿下去娶她呢。” 周毅虽不明白裴敬轩这是怎么了,但好歹他没有因为今早的事对他发怒,只是问了几句许酥的事而已,他便说的更欢了。 “我那该死的前妻往日都能死死的拿捏那臭丫头,也不知如何就成了现在这般——” 第八十四章 你回来了 “殿下可是发觉了什么?可是查到如今的许酥是假的,草民那外甥女是否早已被人杀害,如今被掉包——” “哈哈哈哈哈......假的”他赤目黑脸的看着周毅,模样看着疯癫极了,“怎么会是假的呢,怎么会是假的呢?” 他大笑着,眼里都沁出了泪,“不是假的,都不是假的,许酥是我的太子妃,真是好样的,她这辈子嫁去了宁远王府。” 他“呵”笑一声,满脸的自嘲,“是孤,是孤逼着她去嫁了宁远王,你可知她在东宫时多么的温柔可人,是孤几次三番对她打骂才叫她伤了心。” 最初的许酥,被皇后骂了还会偷偷的坐在房里默默拭泪,见他来了,总是温柔的端来一碗汤给他补身子,还说是自己读了医书,对身体好的良药。 他那时被自大和好面子冲昏了头脑,固执的认为她是在羞辱他,不惜抓着她的脑袋往圆桌上撞...... 忆起往昔,裴敬轩心中追悔莫及。 周毅讨好般的笑着,也不知他又在发什么疯,只能朝他说好话,“怎么会是殿下的错,殿下仁爱,都是许酥的错。” 裴敬轩红着眼看着周毅愣了一瞬,他当初也是喜欢许酥的,她长得那样美,说话也娇柔,笑起来眼里灿若星辰,水眸清澈明亮。 他是喜欢的! 怎么就打了她呢? 是她不理人啊,裴敬轩当年不过想叫她服侍自己宽衣,她却满脸嫌弃慌张的躲去了床角。 是她背弃了他! 裴敬轩单手抓着周毅的领子,行动间不小心碰上了自己的双腿,疼的他大叫一声,周毅也顺着他的力道狠狠往下砸,头又磕上了他的腿,被裴敬轩一把推开,在地上滚了几圈。 “都是你养的人,你如何将她养成了那样!” 不守妇道,竟嫁了宁远王裴屹,那是他的敌对的人啊! 这个贱人,他真是太宠着她了,任由着她反抗自己! 周毅脑袋发懵,摇摇头,“殿下冤枉啊,许酥佛山上待了五年,太后接走又养了三年,此后一直都是太后从宫里派人来教导许酥学问一直到她及笄那年啊。” 裴敬轩如今什么也听不进去,他只知道是许酥背弃了他,若不是许酥嫁给了宁远王,就凭着上辈子的走向,他如今都已经稳稳地拿捏裴屹那个残废了。 怎么还会让他重新站起来。 只怕他提一句许酥,裴屹就要犹豫上几天了。 * 用过晚膳,许酥梳洗完捧着一本书单手支着脑袋一点一点地看着,她有心事,故而看的格外慢。 甚至开始走神,火烛燃了半根书卷也未曾翻页。 风吹帘动,琼珠和翠玉坐在圆桌边上都打起了瞌睡,二人脑袋靠在一起眼见就要睡着了,忽而又猛地抬起,心悸一分,强行睁了睁眼。 “娘娘,不早了,该歇了。”翠玉提醒她。 琼珠已经起身将开了半截的窗牖合上,给许酥拉了被角。 许酥抬起头来,见她们那副模样心里一暖,不由得觉得好笑,直言:“你们快去睡吧,我即刻便歇了。” 两个婢子关了门,床上的帷幔还未放下,床边的夜明珠散着淡淡的浅白的光打在她的书卷上。 她又开始走神了。 房门被人推开半扇,许酥浑然不觉,她呆坐在床边,脑袋往左侧歪着,穿着一身月白的寝衣,好看的锁骨外露,整个人看着娇软极了。 裴屹身上还带着水汽,他已经在隔壁偏殿的盥室里沐浴过了,还以为她已经睡着了,没想到推开门竟是一副这样的光景。 木椅被他随意的放在一侧,他身穿墨色的长袍,轻手轻脚的合上门,见她半点反应都没有,快步走上了前,在她侧脸落下一吻。 她今日用了茉莉干花泡澡,身上散着好闻的清香,有些受怕的一惊,对上他沉黑的眸,眨了眨,反应过来才猛地抱上了他的脖颈。 “你回来了。”她闷声道。 裴屹摸了摸她冰凉的发,长手一伸,摘了帘钩落下了纱幔,粗糙的指腹碰了碰她的脸,拿走她手中的书卷,有些不满的看着她:“这样晚了还在看书?” 许酥弯唇笑了笑,也不说话,腻在他的颈间,学着他往日的语气:“怎么现在回来?” 裴屹有些好笑的看她,掀开被角坐了进去,底下烧了炭火,棉被里还放了汤婆子很暖和。 裴屹掐着她的脸颊,捏了捏,“不许学。” 许酥眉眼弯弯,含糊不清的说:“就学。” 她推开裴屹的手,“你还没回答我,阿柳说你明日晨间才会回来的。” 裴屹看她揉着自己脸颊的模样,有些倦懒的半躺着,一手绕后圈着她的腰,“啧,这不是怕你害了相思病。” 许酥“哼”了一声,心里暗暗腹诽,臭不要脸的混蛋。 裴屹渐渐反应过味了,拧着眉,“你这语气像是不欢迎我回来?” 许酥推他一把,气的想打他,“听听听听,又开始乱说了,我是嫌你去的太久了,我糖糕都学了新的花样,膳房的厨子都夸我学的好。” 他浅浅一笑,睨她一眼,“拦货时碰见裴延了。” 他盯着许酥的脸色。 许酥皱了皱眉,“怎么碰见他了?你、你没受伤吧?” 她跪坐起身,单手拉开他胸前的领口往里看,一边说着,“今日府中进了贼人,阿柳都受伤了。” 裴屹握着她的手,捏了捏,“我没受伤,裴延受伤了。” 许酥不理解,他怎么又说裴延,脑袋里思绪打了个圈,才反应过来,裴屹怕是还没从误会她的想法里彻底走出来。 她认真而又严肃的看着裴屹的眼睛,问他:“若是我前夜里没答应你呢?” 裴屹几乎立马黑了脸,打量着她的脸色。 许酥立马捧着他的脸亲亲他的眼角,“我就是这么问一句,你先回答我,等下我还有话要同你说呢。” “不答应就不答应。” 他根本就没有打算放过她,管她答不答应,他要定了的人,也不会轻易放手。 “什么意思?” 他“啧”的一声,指节缠了一圈她的乌发绕着玩,“进了我宁远王府,就是死也是我裴屹的人。” 许酥了然,笑了一声,忽而又愣住。 “我、我再问你一个问题,若是我嫁了旁人,你又喜欢上了我,你、你会怎么做?” 裴屹蹙着眉,不明白她问的这是什么话,有些无奈的看着她,偏偏后者格外的强势,非要他答个所以然来。 第八十五章 修缮宫殿的银两,应当人人都出一份 “不知。”他无奈一笑,“若不是你,本王已经笃定了要孤独终老的。” 他歪着脑袋认真的想了想,“不过,若是你嫁了旁人,本王又喜欢上了你,只要你过得好,我也不会做出让你伤心的事来。” 许酥追问:“若我过得不好呢?” 裴屹不明白她为何对这样的问题感兴趣了起来,低笑了一声:“那自然是把你抢过来了。” 他冷冷的睨她一眼,“早便同你说过,本王不是什么好人。” 他坐正来,借着夜明珠浅淡的光看着她灿若星辰的眸,手指松了她的发,抚上她的肩头捏了捏,提醒她“你还未曾解惑。” 许酥一愣,想起那日在地牢里他说的话。 “新婚第一日,你轻车熟路的找到了本王的书房。” “宁远王府的布局,你比翠玉和琼珠这两个时常走动干活的婢子还要清楚。” “你私下都未曾同太子见上一面,可你每每望向东宫和裴敬轩的眼神都布满了仇恨。” ...... 她抿了抿唇,笑了一瞬,有些苦涩。 “我......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我的嫁去了东宫,裴敬轩用尽手段折辱我,杀害了我的婢子,挖了我的眼睛......” 裴屹垂着眼眸,修长的指节又重新卷上她的长发,捏着发丝尾端摆了摆,“嗯”了一声。 许酥咽了口口水,温吞的说:“后来,你来了,替我报了仇。” 裴屹顿住,深夜幽静,耳边是她软糯的嗓音,软绵绵的,听起来也没什么力道,却让他有些窒息。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问她:“所以你是报恩来了?” 许酥摇头,窝进了他的怀里,靠着他的胸膛,裴屹低头将棉被往上拉。 “若是报恩,也有很多种方式,殿下可曾听过一句话。” “什么?” 她笑了起来,在他胸膛蹭了蹭,“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以及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好来世当牛做马。” “我若对你无意,也只好当牛做马了,又怎会以身相许。” 裴屹低笑出了声,掐了掐她的脸颊,没好气的睨她一眼,“晚上吃了多少糖?” 许酥眨眼,“嗯?” 他撇过头去,不叫她瞧见自己的好心情,“油嘴滑舌。” 许酥也笑弯了眼,黏在他的怀里,娇俏的紧,“是吗?桃子味的,不会很腻。” 她转过身,从软枕下翻出糖盒,在他的注视下,捻起一块嫣粉的糖果子放进了口中,品咂了一瞬,歪着脑袋问他,“很好吃,殿下要尝尝吗?” 裴屹勾唇,将人拉进怀里来,低下头去细细的辨那颗糖的甜味。 再分开时,糖已经化了。 他下了床,用瓷杯装了水,递给她:“漱口,不然要坏牙。” * 时光转瞬即逝,转眼就到了除夕晚上,满座喧闹,举酒交杯。 皇帝还未过来,皇后穿着一身华服手中捧着一杯热气氤氲的茶水侧过身子在和惠贵妃说着什么。 太子脸色惨白,沉默无言,大家也不敢上前冒然碰了他的晦气,与此相反,温润可亲的淮安王那边便忙的不可开交了。 他前两年大病了一场,宫中不论有什么样的宴席他都不曾到场,那时有不少传言都说,他是要英年早逝了。 阿布达带着克里库雅也在推杯交盏,没过多久,皇帝来了。 他身边跟着过来的是宫中得宠的新人兰贵人,那女人长得妖媚,就是陪着皇帝走上龙椅的这几步路也走得格外的妖娆。 皇后瞧了直皱眉头,“陛下,这不合规矩。” 皇帝不满的瞪她一眼,将兰贵人搂进怀中,吃了她剥好的荔枝肉,“朕就是规矩。” 他不再看皇后,抬手拍了两下,身边的小太监马上掐着嗓子大声喊:“开宴。” 这场宴席吃的并不愉快,皇家本就是要脸面的,皇后有意给皇帝搭梯子,也偏偏皇帝的心都被兰贵人勾去了,对于皇后的话半分也不理睬,场下静默一瞬。 再次说话时都有意的避开了让帝后窘迫的话语。 裴屹心情颇好的剥了一颗荔枝递在了许酥的唇边,众人的目光又落在了裴屹的身上。 裴敬轩瞧着了,捏紧了拳头,恨不得现在就上前拉过许酥质问几句。 阿布达格外的豁达,他站起身来,大笑几声,“早就听闻宁远王不近女色,如今瞧着,怕是传言有误啊。” 不少大臣跟着应和,又说裴屹同许酥有多么的般配,又说,宁远王此前冷酷,也只是没遇上像许酥这般的女子。 裴屹勾唇笑了几声,旁的人也就夸的更欢了。 兰贵人看着也笑了几声,拉着皇帝说,“陛下,妾也要你喂。” 皇帝哈哈笑了几声,“喂喂喂,朕这就喂。” 场下又陷入了静默之中,兰贵人吃了皇帝剥的荔枝肉,挑衅一般的看了皇后一眼,又在皇上的耳边低语。 “陛下~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是该说正事了。” 皇帝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端起酒杯站起身来,“朕今日宣各位进宫来,则是有要事相商。” 大家都跪坐在软垫之上,低着头,等着皇帝发话。 “太后辞世,朕心中实在难受,本该守孝三年,可朕想起太后曾教诲的话来。” “人,不可沉溺于过往之中,耽误了眼下的良辰美景,故而,朕决定,重新修缮宫中寝殿,新得一岁,新得一年,新得面貌,众爱卿以为如何?”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都没人开口说话。 皇帝修缮宫中寝殿按理来说不需要同他们商量,如今说出来口,想也知道是银子不够了。 上个月已然加重了赋税,已经让百姓叫苦连天了,这几年也未曾大力发展什么,银子倒是流水一样的往外花,太后葬礼办的那样华重,还开了国库。 如今一年不到,又要...... 大理寺卿苏怀远刚想说几句,就被裴屹抢先堵住了嘴。 “父皇说的是。” 大臣们苦笑,跟着一同说:“皇上英明。” 阿布达皱着眉没说话,苏怀远气的牙痒痒,瞥了一眼裴屹那悠悠然的模样,同程远对视了一瞬,压下了心中的怒气,看着皇帝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皇帝听着场下的大喊“皇上英明”的话也格外的高兴,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满意的看了一眼裴屹,被边上的美人拉着衣摆摇了摇,才清了清嗓子继续说: “既是众爱卿支持之事,朕也就直说了,皇宫象征着整个大凌的脸面,维护大凌的脸面人人有份,那这修缮宫殿的银两,也当人人都出一份!” 第八十六章 许酥被裴敬轩抢走 他大手一挥,看了眼端坐着的裴敬轩又瞥了一眼气定神闲的裴屹,“太子和宁远王深得朕心,不如你们两个先打头阵?” 见无人搭理他,皇帝自己又摸了摸鼻子,悻悻然地一笑:“其他官员,嗯......尽力而为就好。” 越说,他的气势就越小,最后由站着变成了坐着,由仰头变成了低头。 裴屹“呵”笑一声,朝皇帝点点头,阿柳立马退了下去,没过多久便端着金银财宝放在了皇帝的面前。 裴敬轩盯着裴屹的举动,看着他和许酥肆无忌惮的亲亲我我,他心中的怒火几乎就要控制不住了。 他的腿也毁了,都去死吧! 得了那个预知梦也早就明白皇后根本就不喜欢他,不过就是想要一个太后之位而已,好啊,他今日成全她的美梦。 裴敬轩大呵一声:“来人!” 几百个御林军将整个宴席围住,文官都紧紧抱着自己的官眷在怀中,警惕地看着裴敬轩。 裴敬轩低低笑了几声,有些疯癫,他就是太正常了,才会斗不过裴屹的。 “父皇此举真是叫人平白看了笑话,孤瞧父皇年纪大了,有些话连脑子也不过就这样明晃晃的说了出来,不如还是退位让贤吧。”裴敬轩道。 皇帝缩在了龙椅上,瑟瑟发抖,大呼一声:“裴屹!裴屹!护驾!” 裴敬轩已经疯了,御林军手中还握着火把,他笑着看向皇帝和百官,“你们如何都不说话了?” “我哪里说错了不成?” “他方才叫你们上交银两之际不是你们一个个不是都恨得牙痒痒的吗?” 他拍着桌子,“如今,孤做了你们最想做的事情,你们如何还这副面容?” 皇后瞥了裴敬轩一眼,端起白玉酒杯看着底下的朝臣,“今日,若助了太子,来日那便是从龙之功,想来太子殿下也当重重有赏!” 裴屹哂笑一声,还没人能这般威胁他。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抽了出自己的长剑,指向了裴敬轩,目光像是千年不化的刯古寒冰。 裴敬轩冷冷的看着他,更多的还是将目光放在了他身后许酥的身上。 他忽而启唇,“太子妃娘娘,鞭子落在身上的滋味还好受吗?你该不会是忘了吧,躲去了谁的身后?嗯?” 许酥墨色的瞳仁皱缩,他什么意思,他也重生了是吗? 裴屹蹙着眉,将许酥往身后带。 皇帝瞧见裴屹能够站起来,先是有些震惊,后来几乎是从高位上连滚带爬的来了裴屹的身后。 天可怜见的,他马上就要死了,哪里还管得着什么裴屹能不能站起来的问题。 场上剑拔弩张的气势让众人屏住了呼吸,裴延也不知何时去了裴屹那头。 裴敬轩冷笑一声,他什么也不想管了,他只想让裴屹死。 最好现在就死。 “点火!”裴敬轩大呵。 他周身的死士也跳了出来挡住了裴屹的软剑,霎时间,四周火光四起,众人慌作一团,许酥被玄夜和阿柳团团围住,裴延拉着她的手就想将人往外拖。 许酥脸色大变,裴延对上了玄夜,阿柳又被裴敬轩的人缠住。 事情发生的太紧急,谁也没有料到裴敬轩竟会做出这样疯的事,寒风一吹,火势烧的更大了,裴屹退身之际,许酥早已不见了踪影。 宴席上的人撤了大半,宫中的仆婢灭了火,也不知是谁往地上砸了烟弹,裴屹隔着厚重的烟寻找着许酥的身影。 而另一侧的许酥早已被裴敬轩的人掳去了。 他眼底猩红,走了东宫的地道将人带去了一个不知名的郊外小屋。 夜幕时分,许酥的嘴里塞了一团白布,马车摇晃,她在里面摔得浑身青紫。 裴敬轩一手掐着她的脖颈,歇斯底里的质问她:“为什么?为什么?许酥!你为什么去了裴屹的身边!你存心跟孤作对是吗?” 许酥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就是个疯子。 裴敬轩低笑一声,拍了拍她的脸,“别指望着孤会让你说话,你若吵吵嚷嚷引人注目了可怎么办?” 他将许酥抱进了怀里,查看她的守宫砂。 很好,没有了。 他几乎忍不住心底的怒气,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 他从怀里掏出了小刀,割开了许酥的手指,沾着她的血在她腕上几寸的地方涂抹。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他画上去就可以了。 画上去,她依旧是他的女人。 马车行驶的很快,城外的小屋里寒风萧瑟,连暖炉也来不及备着。 裴敬轩拔了许酥口里的白布,边上的人奴才往她嘴里塞了迷药。 他半眯着眼,又想起了梦中在东宫偏殿对许酥施虐的日子,那时他的心底是多么的畅快啊! “说!你为什么嫁给了裴屹!”裴敬轩问。 许酥浑身酸痛,被人按在地上跪着,听到他的话忍不住笑了出来,“裴敬轩,你不觉得你十分的可笑吗?” 裴敬轩抬手给了她一个巴掌,“贱人,你敢对孤大不敬!” “死到临头了,你还敢说这样的话?”裴敬轩掐着她的脸,近乎粗鲁的用大拇指抹过她的唇角,“不过你放心,孤舍不得你死,你死了,孤要多么的伤心啊。” 这间小屋并不大,只两个房间而已,裴敬轩似乎只是用作囚禁她的。 许酥打量着四周,试图寻求自救的方法。 倏尔,她瞧见了一片粉白的衣角,在裴敬轩看不见的身后,她用腕上的竹骨镯的割开了她身后的麻绳。 “裴念!” 小小的身影从黑暗中跳了出来,手中拿着石子砸向了裴敬轩的后背,云妃也带了人来将裴敬轩团团围住。 裴敬轩转过身看着那几抹身影有些不可置信,他低笑了几声,转而看向许酥,“你能耐够可以的,叫些娘们来帮你?” 许酥脸色惨白,试图挣开压着她的死士,对于裴敬轩的话恍若未闻,“你们若能放了我,宁远王府重重有赏。” “我知你们心中的踌躇,若能用一人之死换得全家平安又有何不可呢?” 云妃带来得打手武艺算不精,但架不住人多,这些死士早年就受过裴敬轩得折磨,听了许酥得话也有些动容。 “花奴,虫奴,你们给裴敬轩卖命,可曾忘了自己在家中母亲和兄弟?” 裴敬轩心中一惊,急忙去捂住她的嘴,可惜根本来不及了。 “花奴,你的母亲被她克扣在了灵秀坡,此事还是虫奴亲自去办的,只是他不知那是你的母亲罢了。” “虫奴,灵秀坡的冤魂,也有你的家人,他如此行事,你们还要为他卖命吗?” 第八十七章 裴敬轩下线,皇帝花柳病爆发 趁着两人愣神的功夫,许酥朝裴念使了一个眼神,后者猛地撞上了花奴的大腿,叫他踉跄几步,又转而撞上了虫奴。 许酥顺势从地上爬了起来,快速朝着云妃奔去,花奴蹙着眉头还是拉着她的一只胳膊不放人走。 “花奴,你若今日助我,来日我定保你全家平安!” 虫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他双手握成拳,眼眶中有什么滴落下来砸在地上。 花奴抿了抿唇,松了手,云妃身后的人立马上前接应,顺势控制住了裴敬轩。 成王败寇,裴敬轩早在做了那个梦之际就已经万念俱灰了,他的腿也被裴屹废了...... “事到如今,孤只有一个问题。”他低笑一声,看向许酥,问道:“孤的梦,你也做了一个同样的是吗?” “是,也不是。” 许酥从带刀侍卫的身上找出了麻绳编制而成的软鞭,上面也布满了荆棘倒刺。 她拿着鞭子往裴裴敬轩的身上抽,不够,不够,根本不够! 虫奴红着眼,身子一颤一颤的,跪在地上朝裴敬轩磕头,低呼一声:“主子。” 裴敬轩不怒反笑,他后悔了,他后悔了。 他错的荒唐,满手财富,皇后也替他铺好了路,他为什么要去招惹裴屹,为什么要去虐打许酥?! 麻绳软鞭最好是有身手的人来使才会发挥出它的效果,许酥尽管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将裴敬轩身上打到青紫。 云妃担忧的看着她,只觉得许酥这发泄的方式是否有些太过火了。 夜幕沉沉,只剩几颗星子闪烁。 许酥喘着气,抽出刀砍了裴敬轩的双腿,他仰头高呼,笑着哭了出来:“你杀了我啊!” “许酥,你忘不掉我,无爱何来恨!”他自我麻痹道。 可许酥恍若未闻,她的这番举动不仅吓坏了云妃和裴念,也让花奴狠狠的跪在了地上。 她白皙的脸颊上沾了鲜血,冷眼看着裴敬轩,“我说过,我是太医院大医士的亲传弟子,别说砍你一双腿,就是死人的肠子我也摸过!” 最后一刀她手起刀落的砍了裴敬轩的脑袋,虫奴直接俯身磕头在地上,在许酥最后侧身离开的时候,虫奴一跃而起,一记手刃砸向了许酥,叫人直接晕了过去。 转过头捡起地上的短刃扔给了一旁的花奴,自己一头撞上了一侧的立柱,当场身亡。 * 宫中大变,皇帝带着美人奔向了养心殿,庆幸着自己还活着。 “陛下。”惠贵妃轻唤一声。 皇帝眨了眨眼,缓过神来,拍了拍她的肩,“美人不怕,朕的儿子裴屹是个好样的!” 惠贵妃低笑了几声,她看着外头一眼望不到头的黑,突然觉得也有些倦了。 皇帝使劲挠着身上,跟着她笑了几声:“美人笑起来真好看。你你你,你快去宣太医给朕瞧瞧,朕身上养的厉害,定是裴敬轩那个逆子一身的晦气传给了朕!” 她跪在了地上看着皇帝摇摇头,“陛下,不必去请了,妾身知道您患了什么病?” 皇帝皱了皱眉,想去伸手将惠贵妃从地上拉起来,可身上实在痒的厉害也没手能去拉她了,只好朝她扬了扬下颌,又道:“美人这是做什么?” 他脸上还带着笑,“朕真是没想到,你竟还懂医,来,你给朕瞧瞧,朕这得的是什么病!” 惠贵妃半咬着唇,装模作样的搭上了皇帝的脉,静默了一刻,眼里盛满了泪水。 皇帝失了神,有些惊慌,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怎、怎么了这是?朕、这是患了绝症?” 最后的两个字,他忽而提高声调,踢开了跪在地上的惠贵妃,朝着养心殿门外高喊:“来人,来人,请太医,快请太医!” 惠贵妃隔着一段距离看着站在门口寻找太监身影的皇帝有些失神,她身上的红点遮不住了,每一次都要灌醉了皇帝才能叫他不发现自己身上的异样。 白粉遮身,满身的梅花香,重到她连用膳时都是那种让人绝望的气味。 “陛下。”她笑的平静,“您还记得护国公钟家吗?” 皇帝转过身来看她,不知为何心头涌上一股不安,他叫唤了这样久,他的贴身太监为何还没有来? 他愤怒的踢了一脚高高的门槛,疼的自己龇牙咧嘴,怒呵一句惠贵妃:“钟家?什么狗屁钟家?朕要传太医,你现在立马起身给朕去传太医!” 惠贵妃爬起身来,腰杆挺得笔直,护国公家的女子不该卑躬屈膝,祖父说过,钟家的人即便是死也要挺直了腰杆! 皇帝气呼呼的走向惠贵妃,扬手一个巴掌落在了她的脸上,打的惠贵妃连连后退,背脊靠在了身后的红木立柱上,堪堪稳住身子。 “你个贱人,杵在这里做什么?信不信朕抄了你全家,通通流放!” 惠贵妃哈哈笑了几声,指腹擦过唇角的血水,侧脸反问道:“陛下您不是抄了妾身的家了吗?” 皇帝看着她的脸,越看越眼熟,他的手还在不停的抓着自己的胳膊。 痒!痒!痒!实在是太痒了! 这贱人究竟嘴里在说些什么? 什么护国公?! 什么钟......钟家?! “你是钟家的女子?”皇帝震惊道。 “不可能,钟家的男丁朕已经尽数抄斩,女眷充了下等妓。” 惠贵妃看着他笑,她真的太想笑了。 想到皇帝不断地抓着自己的胳膊、脖颈的模样,她就想笑。 “是啊,妾就是下等妓啊,陛下才知道啊。” 她站直了身子,看着皇帝,“你、为君不仁,为兄不义!” “我父不过劝谏一句,你便将我整个钟家处以极刑,因果到头终有报,你可曾想过我钟家的冤魂伴你日夜长久啊!” 护国公,护国公。 护不住国的人,凭什么叫护国公! 皇帝上前又甩了惠贵妃一个巴掌,“贱人!国运昌隆,钟鸣那个老东西老眼昏花,非要朕出兵北蛮,坏了我大凌昌盛,朕处死他有何不可?” 他看着惠贵妃的面颊,眼中带泪,倔强而又不屈,他觉得她此刻真美啊。 浑身刺挠,他转身去了书案上拿了毛笔,用坚硬长细的笔杆挠着后背,一边说着:“朕现在要你去传太医,只要你传太医,朕可以既往不咎,全你一具全尸!” “你要知晓,上一个敢对朕大呼小叫的徐妃,死的何其悲惨!” 惠贵妃抬眼看着他,“陛下~” “治不好的。”她语气温柔到让人不寒而栗。 “妾得的是花柳病啊,哈哈哈......”她笑得决绝,“是末期的花柳病啊,治不好的!” 第八十八章 本公主有法子救她 夜更沉了,满地的狼藉,连风也静默。 翘檐角上的轻雪越堆越厚,隐隐有下沉之势。 裴屹双手合十,低垂着眼眸,小臂上青筋暴起,玄夜和阿柳跪了一地。 裴延红着眼,将玄夜从地上拉起来,大呵着:“你们跪在这做什么!找人啊!人呢?!” “若不是你把她从我们手中抢走,娘娘怎会死在大火里!” “阿夜!”阿柳带着哭腔拉开了裴延,“王爷,娘娘她没死,我们去找她,我们去找她。” 远处轰隆一声雷响,骤亮的光照着远处,云妃带着人匆匆往殿内赶来。 “宁远王,宁远王,你新妇在我这!” 裴念将腕处的裙摆剪开都撩起来绑扎小腿处,奋力的跑,脸上都带着惊恐。 皇嫂不能有事,她不能有事的…… 皇嫂人那样好,她长的比仙女还要漂亮,会给她和弟弟买糖,总是偷偷的给她们塞银子用。 她就像母亲一般,不不不,她不能叫皇嫂母亲。 菩萨娘娘,念儿只是在心里叫了皇嫂母亲,没有当过皇嫂面叫的,念儿克母克不到皇嫂的头上的。 她泪水迷蒙,跑的很快,隔着一层水雾瞧见了大步走来的裴屹,“皇兄,你救救皇嫂,你救救她……” 云妃上前抱住裴念,“九公主不着急啊,不着急。” 她将裴念抱在了怀中,看着将许酥抱进怀中的男人,“裴屹,她被太子的人打伤了后颈,我的人已经看过了,可不知道为何,她一直没能醒过来,又似是陷入了梦魇之中,你快叫人来瞧一瞧。” 裴延也快步跟着上前,阿柳早已经跑出去请太医了,玄夜则是去将之前那个治腿的医士抓过来。 裴屹的手轻抚上许酥的面颊,时隔十年之久,玄墨瞧见那个不苟言笑,漠视一切的男人,当着众人的面抱着他最心爱的人埋在她的脖颈间呜咽出声。 云妃瞧着这一幕也红了眼,有些感情无须质疑,光是一个眼神就能明白那其中蕴藏的情深。 克里库雅朝阿布达递了一个眼神,她同许酥交情不深,仅有几面之缘,留在中原本也想好好的同她交个朋友,探一探她究竟遇上了怎样神奇的机缘改了自己的命线...... 终归是人算不如天算,她还未能同她成为朋友,便已经发生了这样的事。 裴延站在裴屹的身后咬着唇,太医已经过来了,克里库雅望向不远处的裴延,心中一时也有些酸涩不已。 阿布达上前拍了拍她的肩,“闺女,一个男人罢了,寒部的命运尚未落在你的头上,是哪个男人并不打紧,你喜欢才是最好的。” 克里库雅摇摇头,语气认真,“爹爹,我仅仅只是为他的境遇感到难过,不过见了几面,女儿还不会将自己的心伤的千疮百孔。” 话题聊尽,太医也诊完了脉,被几个皇子公主盯着,他诚惶诚恐的跪在地上磕头,脑门上沁出了冷汗,“臣无能,看不出王妃究竟是患上了什么症状啊。” ...... 短短几日,整个大凌经受了一场大换血般的洗礼,昏庸无能,只好酒色的皇帝死在了自己的养心殿。 何其可笑,堂堂一国之君,竟是因为患上了花柳病,受不了那奇痒之症,活生生的将自己抓挠的浑身是血,最后抱着惠贵妃一同撞柱而亡。 太子逼宫不成,一把大火将自己葬送在了新岁的宴席上,唏嘘不已。 国不能无君,朝中大臣为此事争得热火朝天,也有得了偏僻封地的候王快马加鞭,远道而来,只盼着自己也能分到一杯羹。 裴延一夜之间白了头,他承蒙太后收养,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稳住大凌。 而宁远王府内寂静一片,玄夜和阿柳都受了刑,夜里上药之际,玄夜瞧见了那布满了纵横交错伤痕之下的黝黑脊背上一块格外显眼的红斑。 玄夜手中的动作一顿,问道:“阿柳兄弟,你、你真的从小就在斗兽场了吗?” 阿柳“啊”了一声,有些低落,“我的身世不是你亲自去查的吗?都这样久了难不成你还要怀疑我的用心不成?” “淮安王从我手中抢走了娘娘,我追上去的功夫就被大烟熏了眼,不过一瞬的光景,娘娘就不见了。”他语速极快,面上有些焦急。 “你自当信我才是,我真不是内奸。” 玄夜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激动,“不是不是,你且等我,等我几日,我一定给你一个答复。” 说完,他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药没干,套上外衫,提上自己的配件穿着一身夜行衣连门也不走,推开轩窗往外一纵消失在了夜幕之下。 “我还未上好药呢!” “你去找玄墨吧,等我回来!” * 王府的新房,阿布达、克里库雅、裴延包括苏怀远和程远都站在门外。 “殿下,您身为大凌的皇室子弟,有责任和义务担起这份重任啊。”苏怀远拍着门,“如今,外戚肆意插手朝中政务,皇后娘娘后宫干政,几个皇子都不成气候,殿下!” “您救救大凌国,救救我们的百姓吧!” 程远也摇了摇头,“殿下,不日我将再一次拿起长剑,老臣一把骨头不说将敌军杀个片甲不留,却也能再杀几十个,可国不能无君,三军统帅应当有他更好的主人!” 裴延低下了头,无尽的自责和内疚还有这几日政务的繁琐都让他几乎耗干了自己的心血。 克里库雅想了想,走去了裴延的身边,“你可想坐上皇位?” 裴延抿唇,“公主慎言!” 她拉上他的小臂,一双眼睛明灿灿的,追问道:“你且说愿还是不愿?” 裴延有些失神,摇了摇头,“本王从没有过这样的心思。” 克里库雅灿然一笑,“你别这般看我,我不是谁的替身,更不会同你心中的那个人有什么相像之处,我们全然不同。” 裴延被看穿了有些窘迫,抬手作揖,“对不住,本王只是太想念她了,一时有些晃神。” 克里库雅笑着摇头,她不是大凌的女人,更不会扭捏,“本公主看上你了,也知你心中有旁人,但这并不冲突,你可愿同我试着处一处,慢慢将她忘却。” 裴延摇摇头,“多谢公主抬爱,本王担不起的。” 克里库雅耸肩一笑,无奈的摊手,“好吧,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你别担心你的病,我们寒部有法子救你,我会救你的。” 说完,她便大步流星的推开了房门,对上裴屹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坚定道:“宁远王,本公主有法子救她。” 第八十九章 永坠阎罗,换她一世无忧 裴屹回头看她,他面容格外的憔悴,深黑的眸子暗淡无光,唇色也有些泛白,“请说。” 克里库雅上前伸手搭上了许酥的脉,她的脉象平稳,根本就不是什么病症所致。 结合这几日东拼西凑的打听,她心中隐隐有了一个想法,只怕这位宁远王妃当真是同她们寒部的阿嬷一般,是预知未来之人。 “殿下智勇双全,若是本公主没猜错的话给爹爹锦囊制服族内动荡之人就是殿下。”她摇了摇腕上的银铃,语气笃定,“既如此,想来殿下也知晓我们寒部是有祈福送天的规矩。” 裴屹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这位被寒部宠上天的公主确实名不虚传,他垂下眼眸摸了摸许酥的脸颊带着怜惜,“直说吧。” 金钱权势,又或是帮阿布达走上大凌的皇位,只要他能做到,只要许酥能够再次醒过来,他都可以。 克里库雅笑了一声,“殿下多虑,寒部无人有龙命之姿。” 她自顾的在屋内坐下,单手支着脑袋,“百年前,寒部有一个受万人敬仰的阿嬷,她通天道,知地理,容貌卓绝,医术也是顶好的。” “只是,她的丈夫利用她的善心屠戮百姓,不断地开疆拓土,意图清除世上所有外族人只留我们寒部的血脉,意在保留最纯净的血统,可天神降罚,寒部上万人口一夜之间受尽世间苦楚而亡。” 她站起身来,看着许酥的面容,又道:“或是阿嬷功德感动上天,一夜之间,她断了自己的姻缘,并且带着寒部的女人一路赶往北境定居,几十年后弥留之际她才道出缘由。” “宁远王殿下,许酥她或许也是同阿嬷一般的人,只是这功德或许来自她的父母,而如今,杀孽太重,上天或许并不想将这份意外的福气给延续下去了。” 裴屹轻抚着许酥面颊的手一顿,他根本不信什么神佛,寒部有自己的信仰,可他没有,他的信仰只有自己。 然而,这么多的医士都瞧过了,人人都道她身体无恙,偏偏许酥就是一直醒不过来。 裴屹忽而笑了一声,“寒部的公主,你很聪明。” 她用许酥的苏醒勾着他,只要一开口,不管他信或不信,他都只有去做的份上。 “出去吧,本王明日会上朝的。”他闭了闭眼,落下了帘钩。 克里库雅眨了眨眼,有些无辜,“本公主说的都是实话,何况,许酥很好,若是有机会,我真心的想同她交个朋友。” “出去!” * 春去冬来,一年又一年,今年已经是裴屹为君的第三个年头了。 大凌的君主勤政爱民,君子论迹不论心,那个残暴无良,嗜血杀戮的宁远王殿下早已被百姓忘之脑后。 “嘿,老伙计,今日起这么早啊。” “哈哈,可不是吗?皇上啊就是喜欢我家的糖果子,老头子没什么本事,也就熬的糖汁入得了圣口,今日圣上又减了赋税,严打吃回扣捞油水的官吏,不仅如此,你知道的吧,我们这城郊外也有义诊的医馆了,这大凌啊越来越好了,老头子我也要加把劲咯。” “哈哈哈哈哈哈,好伙计,咱俩一起,照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咱能见着海晏河清,盛世繁华。” * 华清宫中,明黄的龙袍拖曳在地上,阿柳指挥着宫人换上新一季的茉莉盆景放在错落的博古架上。 窗牖半开,清风徐徐,裴屹宽大的手掌轻轻按在许酥的肌理之上,替她疏通经络,“念念,朕今日要去佛山上礼佛了,午膳不能同你一起吃,床头放了你爱吃的糖果子,是新出的口味,朕尝了一个,酸味居多,想来你定会喜欢的。” 阿柳欠身上前,给裴屹递上了干净的帕子,“陛下,轿撵已经备好了。” 裴屹抬眼望着他,抿了抿唇,垂下眼眸接过帕子给许酥擦了脸,才褪下身上的龙袍,换了一身便衣出了宫。 碧蓝的天空,云朵层层叠叠的晕开,好看极了。 裴屹道:“阿柳,你” “陛下。”阿柳蹙着眉,“阿柳心中有数,不论我是裴安还是阿柳,我始终都是我,我的生活很简单,只要伺候陛下就足矣。” 裴屹下了轿,越过了熙攘的街道他就该自己徒步上佛山了,“你应当有自己的生活,念念若是知道了,只怕也不会愿意你伺候我一辈子的。” 男人眉眼平和,他身上的那些戾气早已在时间的长河里冲洗褪去,只留下了绵长的温柔和宽宏的胸襟。 此刻,他撩起衣摆,一步一叩首,千层石阶他面不改色的拜了上去。 阿柳同他一起,直到登了顶,有僧人递来香柱,他看着裴屹的虔诚的模样弯了嘴角,“不会的,姐姐她会尊重我的。” 他说:“奴才伺候陛下欢喜,姐姐就会欢喜,有时候,无需想的太多,奴才知晓自己还有亲人在世,已然心满意足,知足常乐,欢喜一生。” 裴屹瞥他一眼,终归没再说什么。 从十岁那年之后,他的双膝再也没有对谁下跪过,然而时过境迁,他早就不是他了。 裴屹三拜,谦卑的跪在蒲团之上,久久地忏悔。 忏悔无尽的罪过害了她,忏悔自己所为害了她。 三年了。 他快要撑不下去了。 究竟要什么样的功德才能让她醒过来。 寺外起了一阵风,香灰吹了一地,裴屹直起身来,闭了闭眼,“我杀的人,我造的孽,干她什么事?” 若神佛有眼,自当将所有的恶报降在他的身上。 可即便如此,裴屹终究没敢对神佛不敬。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诸天神佛,弟子裴屹愿永坠阎罗,只为换她一世无忧。” “善哉。”住持缓缓从院外走来,他朝裴屹行了僧礼,面上带着笑意,“施主行善积德,万民归心,定会心想事成,又何来永坠阎罗?” 裴屹蹙着眉头站起身来,“朕吩咐过,两个时辰内不得有人打搅。” 住持笑了笑,抬手指向寺院外头,“施主请看,山清水秀,鸟语花香,何不往东边走走,或许有趣事发生。” 裴屹摇摇头,“出去,朕哪也不去。” “施主,此乃天意,去吧。” 不等裴屹再说什么,那僧人竟抬手将裴屹推了出去关上了院门。 一阵风吹来,裴屹被灰尘迷了眼,再次睁眼竟发现,整个寺庙的宅院都关上了门。 阿柳欠身,“陛下,那我们?” 裴屹垂眸沉思,道:“去东边走走吧。” 第九十章 我叫杨狗子,我娘叫杨婉 皇城东处原是山郊野外之地,两年前,淮安王主动请旨要与寒部的公主克里库雅成婚,婚后定居寒部。 那时东边山上的草长的茂盛,比人还高。 “苏怀远。”裴屹写完圣旨,搁下笔。 “臣在。”苏怀远上前一步接过圣旨,嘴角向上扬起。 阿布达和克里库雅总算是要离开了,可怜他这一年来夜夜不能寐,提心吊胆啊。 “朕记得东边闹过草寇?” 苏怀远沉思一会儿,点点头,“圣上圣明,前几个月还是程远将军亲自走了一趟。” “东边地处偏僻,人烟稀少,官吏管不到那处,因而草寇横生,百姓苦不堪言。” 裴屹蹙着眉,眼眸带着压迫,有些不耐:“为何不报?” 苏怀远欠身作揖行礼,“事有轻重缓急,如今徐州的冬日的雪灾,夏日的旱情都得了陛下得指引,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东边数十年来都是如此,臣想着不如还是将先皇的——” “天子脚下作乱,亏你口口声声的为国为民,原来也不过就是嘴上功夫罢了。”裴屹将手中的奏折随处一扔,从位上走了下来。 苏怀远被他说的面红耳燥,东边地处荒凉,都是一些不服管教的刁民,他也曾前去劝说,可他们蛮横无理,实在叫人讨厌。 “今年秋闱再增五十个官位,此事你亲自去办。” 苏怀远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的。 裴屹睨他一眼,在一旁的金盆里净了手,“有话就说,朕要去看看皇后了。” “陛下,盐税赋税都降了,又逢多处闹灾,朝廷几次三番开了国库,实在是没钱再养人了。” 他上前一步,商量着:“陛下仁心,东边那处不如先放几年吧。” 裴屹接过阿柳递来的白帕擦了手,边走边说:“那就把宫中的宫人都散了吧,朕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 他脚步一顿,看向方才净手的金盆,“噢,那个你给朕换成铜的也成,皇后宫中多留点人,其他的,你看着办吧。” 苏怀远一愣,瞪大了眼睛,“都、都散了?” 老天爷啊,新帝不选秀女也不收美人,后宫空置许久,如今还要将宫人都散了,这不闹笑话嘛~ “陛下,陛下,三思三思啊,皇家若无半点权贵威严,日后在百姓心中不能高看一眼,御下有碍啊。” 裴屹深吸一口气,脸上带了怒,这老东西挡住他去看念念的道了,“先帝倒是奢华,又如何威严了?” “朕不想同你多说,你若看不下去,这皇位你自己坐就是了!” 苏怀远“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臣该死,臣该死!” 裴屹皱着眉,对身旁的阿柳吩咐道:“传朕旨意,以五品官员为界限,官越大日后的赋税加半,也不用来朕面前哭,朕也不要他们的钱,增设人手,记录在册,每逢初一十五,各地都拿这些银子施善。” * 今日天晴,云海翻涌,柳树梢随风舞动,飘逸摇曳。 裴屹带着阿柳一路向东,他穿着便衣,随处在小摊买了一包糖果子,油纸卷成烟斗状装了一半。 “你等等,你等等。”稚嫩的孩童声在身后响起。 阿柳转头看一眼,才发现那孩子竟是来找他们的。 裴屹瞥一眼阿柳随即转过身来,他衣裳破旧,眼眸清澈脸上还带着莫名的欣喜。 裴屹看着他的面颊一时之间只觉得有些熟悉,没做多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竟发现这孩子盯着自己手上的糖看的起劲。 他不由得咂舌,觉得有些好笑,伸手将手中的糖塞进他的怀里,“拿去吃吧。” 那孩子面上一愣,摇着头不肯要,他笑得淳朴,低着头背过身去,里三层外三层的解开自己胸前的衣襟。 阿柳上前拦着一脸警觉的看着他。 “诺,还给你。”那孩子掌心里的是碎银子。 裴屹蹙眉有些不解,阿柳对上他的视线也摇了摇头,不明白他这是做什么。 “噢。”他猛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憨笑一声,“忘了同贵人说,三年前的一个大雪天,我向您的娘子求救,她差人给我送了棉被吃食还有银子,我娘的病已经好了。” 他用衣裳擦了擦银子,再次向前递给他们,“我溜去看过,只是我不识字,不知道您是什么身份的贵人,但主人家的样貌我都记得的,劳烦您代我向你的娘子问好,多谢她的救命之恩。” “这钱很干净,我身上虽然臭臭的,但那是因为我去给人家挑马粪了,我今日得了休息正好上街给母亲买药,这钱一点都不脏。” 见裴屹还是没收,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我知道有点少,您放心,剩下的我会补的。” 裴屹笑了一声,接过他手中的银子,依旧将那糖果子塞进他的怀里,不许他抗拒。 许是他提到了许酥,裴屹好心情的道一句:“随处散心来了,遇上就是缘分,希望你母亲身体康健。” 他笑得很开心,吃了一颗糖果子便小心翼翼地用油纸的边角包圆放进了怀中,“若是恩人不嫌弃,不如去我家喝口茶水吧。” 裴屹看了眼阿柳,阿柳也笑着点点头,低声道:“公子,奴才都听您的。” 穿过小道,走了一段泥巴土路,便瞧见了用茅草搭起来的矮屋,外头用不规则的大石头堆建成桌具。 阿柳有些好奇,听他讲了许多趣事,他隐藏的很好,又许是年纪小,尚未变声,叫人瞧不出“他”是个女娃娃来。 “说了这么多,你还未曾道一句你姓甚名谁?”阿柳问。 “我叫杨狗子,我娘叫杨婉,我没有爹爹,隔壁的李叔见我可怜时常帮衬着。” 杨婉。 裴屹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嗤笑一声,心里却像被人用刀开了个口子,填满了酸涩感。 “瞧,李叔就在那儿。” 阿柳顺着看过去,竟发现那老头满脸褶皱看向杨狗子的眼神带着猥琐,随后发现了他们的身影,表情立马变得严肃和恐慌了起来。 只怕,这所谓的李叔早就发现了她是个女儿身,等杨狗子卸了心房,指不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 裴屹提醒他,“不像什么好人,你若愿意,我可以借你更多的钱,你住到城中去。” 杨狗子有些心动,可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是摇了摇头有些落寞,“多谢恩人,快些进来吧!” “娘,恩人来了。” 裴屹看到她面容的一刹那,直直地顿在了原地,自嘲地笑了一声,压抑着胸口的窒息感。 呵,竟是真的杨婉。 ——是他那早已死在大火里的母亲。 第九十一章 许酥苏醒 杨婉的腿脚不好,脸上的容貌毁了一半,用锅灰掩盖着,她粲然一笑,“什么恩人,叫你这样活泼。” 她放下手中的衣裳,银针顺势扎进发间,蹒跚着走近。 杨狗子兴奋的将来龙去脉说给她听,杨婉点点头,作势就要跪下来。 阿柳赶忙扶住,将人搀着在屋里的木椅上坐了下来。 蓦地,她有些激动的站起身来,拉着阿柳问:“家父可是许慎?” 日头西斜,金色的光束悄然洒了进来,裴屹沐浴在阳光之下,看着眼前的温情的一幕,恍然若梦。 他像个局外人,被她忽视了个彻底。 她居然还活着,难怪他见到杨狗子时只觉得有几分熟悉...... 阿柳听了她的话有些愣住,犹豫的点点头,缓缓道:“正是。” 杨婉展颜,她连道几声好,将杨狗子支了出去。 却被站在门口的裴屹拦住,“外头的男人很危险,有什么不能听的,叫她去屋里待着吧。” 杨婉看着裴屹的面容连手都在打颤,她许久未见生人,方才也不敢贸然打量两位贵人的面颊,如今看过阿柳的,这次又瞧见了他的...... 杨婉红了眼眶,站起身来拉着杨狗子躲进了屋里,转身将门阖上,“你们走吧,算老身招待不周,走吧走吧。” 阿柳有些错愕,不明白这是怎么了,然而屋里下一瞬就响起各种奇怪的声响,转瞬一个布袋包着几张泛黄的钱票扔了出来。 裴屹低笑一声,一时之间道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怨恨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 阿柳闻声退开一步低着头,瞧着裴屹面上的表情也猜出了几分,只怕这就是他那位葬身火海的母亲了。 他以为自己满心满意都是许酥,除非她再次醒来,否则他将一生无悲无喜。 天渐渐沉了下来,屋内长久的沉默,裴屹冷着脸,坐在木椅之上,手中拨弄着被扔出来的布袋。 阿柳看了看天色,硬着头皮上前,“公子,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杨婉躲在屋里不肯出来,她脸上都是泪,抹了黑灰的半张脸被热泪晕开露出狰狞的疤痕,怀中紧紧搂着杨狗子。 她止不住的哭,杨狗子也跟着哭。 裴屹抿唇站起身来,缓缓走近紧闭的木门,“后悔过吗?” 一把火烧了红楼,烧死了她的朋友,烧死了她的孩子。 回应他的依旧是沉默,裴屹忽然就不想这样了。 他实在是太有耐心了,按照往日的脾性,又怎会坐在此处白白等了半个时辰。 该用晚膳了,念念要饿了。 他沉着脸,墨色的瞳仁映着门外火烧云的红晕,对阿柳吩咐道:“带回宫去!” * 马蹄跑的飞快,杨婉在马车里晕了过去,杨狗子被麻绳反剪住手,唇上也被帕子塞住。 “来者何人,竟敢擅闯宫门!” 阿柳蹙着眉头,掀开轿帘,“瞎了眼的狗奴才,皇上的马车也敢拦!” 苏怀远前一个月升了内阁首辅,他今日离宫的晚,远远瞧着裴屹身后带着什么人入了华清宫心中有些不安,小跑着上前想问一句。 “陛下万安。”他追上前抬眸,借着宫人手里提着的灯看清了杨狗子的面容,微微一顿,竟是个女娃。 皇帝带个女娃娃入宫是做什么? 模样倒是生的好看,但...... 他犹豫了几分,“陛下,礼部侍郎的女儿长得如花——” “苏怀远,朕是不是给你脸了?”裴屹眼中露出几分阴戾,像极了三年前他抱着许酥离宫的眼神,仿佛要吃人一般。 苏怀远身上霎时冒了一层冷汗,伴君如伴虎,裴屹说什么也不能再走了先帝的老路子。 “陛下,臣” “滚!”裴屹冷呵一声,撇了一眼阿柳,重重地甩了一下自己衣摆踏进了华清宫。 迈过大门,向左拐一小段路就是华清宫的偏殿,裴屹将杨婉母女二人关了进去,吩咐阿柳仔细照应着,他自己换了衣裳匆匆赶去了许酥那处。 床上的女子肌肤白的胜雪,有宫人端着玉肌膏在一旁候着,裴屹上前摸了摸她的脸颊,低喃一声:“念念。” 他俯身蹭在她的颈间,眨了眨眼,滚烫的泪水顺着她的颈间滑下沾湿了床襟。 杨婉居然真的活着。 那些苦痛不堪的记忆,那种深深埋葬在骨子里的难过和委屈,别扭的萦绕在他的骨髓里,心里一直泛酸,难受的他有些反胃。 “念念,求你,快点醒过来。”他微微张着唇,贴着她的肌肤,叫人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他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 做好人好难啊。 他不是好人,他是个恶人。 良久,他才坐了起来,他看着许酥笑得温柔,“念念,朕带着整个大凌去找你可好?” 他眼底的阴鸷和偏执让他看上去骇人极了,窗外刮起了大风,裴屹笑出了声。 他将许酥身上的薄被往上拉,低下头去亲吻她的额头,动作极尽轻柔。 下一刻,他利落的起身,脸上重新恢复了冷漠,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跳动的火光,大步离开。 ...... 许酥筋疲力尽的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她看不清方向,后颈生疼,整个人像脱力了一般游魂似地移动着。 “是许大人的女儿吧,长得真好看,你别走错了,这边是死道,你该往那头去?” 一道声音响起,许酥四处寻找却瞧不见人影,她张了张口想问她,哪边才是死道,她又是谁呢? “诶,错了错了,许姑娘,这边这边!” 她被人重重地推了一把,叹了口气,闷着头又继续往前走。 耳边不断有声音提醒着她,“哈哈,好姑娘,错了,该往这头。” 也不知这样闷着头走了多久,终于,她的颈间不痛了,隐隐有什么灼热的东西划过,她抬手摸了摸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念念。” 是裴屹! 许酥抬起头来,可周围漆黑一片,再往前走就是一道门了,她用力的拍着,大声呼喊:“裴屹!是你吗?我在这!我在这!你听得到吗?” 她奋力的击打,很久很久,终于她看见了白光。 面前的门碎了,更多的光涌了进来,许酥回头却瞧见千千万万的人在对着她笑。 “是你们帮了我吗?”她眨了眨眼,心中温热滚烫,有些无措,“你们是谁?” “我是三年前受了雪灾的村民,多亏了姑娘散财救了我的孩子,我虽死了,可我的孩子夫人却因着姑娘活了。” “我早些年是被许大人从悍匪手中救下的......” “老婆子我是得了许夫人救助的......” “我是......” 忽地有人重重地推了她一把,“快些走吧姑娘,别耽搁了。” 眼前的白光刺得她眼睛生疼,许酥嘤咛一声缓缓睁开眼来,反复眨着眼睛适应着眼前的一切,手肘半撑着坐了起来。 进门的宫人洒了手中的花盆,高呼:“老天爷呀!皇后娘娘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