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守活寡,再嫁王爷后连生三胎》 第1章 裴绾绾,你个毒妇 微雨过,小荷翻。庭中红花烈火如焚,落红摇曳。 “裴绾绾,你个毒妇!” 裴绾绾猛然睁眼。发现婆婆正用颤抖的手指着自己,而自己的丈夫则搀扶着老妪,满眼失望地看着她。 “绾绾,我一直跟外人说你贤良,没想到你竟如此阴险,给母亲下毒!害她老人家呕吐不止,险些去了半条命!” 沈修白仰天长叹:“如今我已立军功,光耀门楣是早晚的事。可我们沈家,怎出了你这样一个恶毒正妻?” “这样吧。念在以往夫妻情分,你降为妾室,仍留在沈家。我不日便娶叶家女进门,扶为正妻。” 熟悉的话语如银针刺入骨髓。裴绾绾蓦然一抖。 她这是重生了?!重生回了十年前沈修白降妻为妾的时候? 她低头看向自己已经攀上茧子的手,死前脖颈传来的剧痛仍在游荡肆虐。 她上辈子为了给父兄报仇,下嫁给了当时还只是护军的沈修白。她呕心沥血,孝顺婆母,最后却被枕边人算计遗产,一条白绫勒了脖,送了命。 “裴绾绾,沈家念你是孤女,好心收留你,还抬你为正妻,你怎么能做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 被沈修白请来的族老纷纷指责。 裴绾绾看向四周的人群,心生寒意,沈修白这是要让自己在府内府外,都抬不起头来。 她眯起眼睛,恍惚想起了前世的记忆。 那时新婚夜还未圆房,沈修白便被传令上了战场,与西戎开战。 因父兄是沙场战死,裴绾绾心甘情愿守了三年活寡,替沈修白打理好沈家,只盼他能为父兄报仇。 然而沈修白凯旋那日,却带回一个女子,声称是自己知己,要娶她为正妻。 仗着裴绾绾是孤女,沈修白和叶家女构陷裴绾绾毒害婆母,要降她为妾室。 之后沈氏母子和叶家女一步步给裴绾绾设套,吞并了她的嫁妆,夺走了父兄遗产,最后把狂徒送进裴绾绾房内,逼的裴绾绾悬梁自尽。 裴绾绾前世未怀疑沈修白,当时只会惊慌失措地解释。 但现在,她已经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这碗所谓的毒汤,怕也是沈修白计谋之一吧! 裴绾绾抬起眼皮,眼神凛冽:“你们不分青红皂白,说我毒害沈老夫人,可有证据?” “你还狡辩。”沈修白将残留半碗汤的天青釉碗放在桌上,“母亲她今日不适,只喝了你叫人端去的老鸭汤。喝完便这样了!” 裴绾绾顿觉十分可笑。 不出意外,毒就是沈修白叫人下的。 装什么呢。 裴绾绾顶着众人目光,站起来,仔细瞧了瞧那碗汤。 因婆母脾虚,裴绾绾每日都会叫人送去老鸭汤滋补。 这也确实是她叫人送去的那碗,不错。 裴绾绾道:“我操持沈家三年。做人做事怎么样,府中上下有目共睹。怎么你一回来,我就不长眼地往老夫人房中下毒?” “这……”周围人议论纷纷。 沈修白道:“我母亲性烈,谁知是不是平日多说你几句,叫你怀恨在心,意图报复了?” 裴绾绾被气笑了:“你若这样说,沈修白,别怪我不在人前给你留情面。” 她扭头,对自己的陪嫁小厮道:“建平,你味觉向来灵敏,去尝尝这碗汤里多了什么。” 裴绾绾身后立时便站出来了一个肤色黝黑的汉子。 他拘谨向前,俯身闻了闻,用针试了试无毒,又捻了一点在指尖,伸舌尝了尝,随后越过沈修白,走到裴绾绾面前。 “回姑娘,汤内并无毒,只是多了一味杨梅。” 沈老夫人坐在炕上,眉心紧蹙,紧紧捂着胸口:“杨梅怎么了?” “母亲有所不知,”沈修白忙不迭道,“杨梅与鸭肉相克,喝多了,就会食物中毒。” “好…好啊你!”沈老夫人怒道,“你是想害死我老婆子啊!” 裴绾绾轻蔑一笑。 沈修白佯怒:“你还有脸笑?!” 裴绾绾道:“我是笑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你拿杨梅和鸭肉相克来栽赃陷害我,却不曾先了解府中用度。” 沈修白脸上闪过一丝心虚,道:“你什么意思?” 裴绾绾唤自己的陪嫁婢女:“吉祥,把府中账本拿来。” 吉祥立即去了账房,不多时便拿来了厚厚一沓账本。 裴绾绾从中拿出一本,丢到沈修白面前。 “沈修白,你好好看看。” 吉祥见沈修白沉默,冷冷一笑:“府中瓜果,一应全从我们姑娘娘家封地运来,乃是颜色深紫,肉厚皮紧的西山杨梅。” “西山杨梅每年五月成熟,距离现在已过一月有余。” “且不说今年天气燥热,就算有杨梅没腐烂,三天前为了给你接风洗尘,我们姑娘也命人将瓜果用掉了!府里哪里来的杨梅?” 吉祥端起那碗老鸭汤,用银箸捻起一支杨梅果肉:“而这碗里的杨梅颜色较浅,果肉较小,若我没猜错,这是六月成熟、西南才会有的光叶杨梅!” 而沈修白正是从西南出征归来。 周遭人也议论纷纷。 沈修白被呛得嘴都忘了合上。 裴绾绾也不耽搁,冷冷道:“下毒之人陷害老夫人,诬陷主母,居心难测,我定要将真凶找出来,狠狠惩戒!” 沈修白下意识想制止:“夫人……” 裴绾绾道:“建平,吉祥,带家丁去府中彻查,究竟有谁碰过这碗老鸭汤!” 她语气凛冽,众人亦是纷纷附和。 沈修白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他想不通柔柔弱弱的裴绾绾,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沈老夫人已经猜出来七七八八。她跺了跺拐:“裴绾绾,你既已自证清白,就快快把人遣散。家丑不可外扬啊!!” 她大手一张:“这人害得是我,我做了主,此事不查了!” 裴绾绾抿了口茶,道:“不行!必须查,还要查到底,看看究竟是谁如此卑鄙低劣。” “你快住嘴!”沈老夫人凑过去小声道,“你可是当家主母,若真查出来什么,你能落到什么便宜?” 裴绾绾闻言,止住想要上前理论的吉祥,笑道:“婆母,那不如这样,这当家主母,我不当了。” 沈老夫人惊道:“裴绾绾,你是要反吗?” 第2章 四两拨千斤 裴绾绾“哎呀”一声:“婆母,你可要搞清楚。我让出管家权,是贤良大度,怎么是要反呢?” 两人正对峙着,建平已经手脚利落地将一个小厮丢到了沈裴二人脚底。 裴绾绾定睛一看,面前的小厮身形瘦削,正是素日拉车的马夫。 她放下茶盏,接过吉祥递过的杨梅,果柱紧凑,颜色浅丽,是西南一带才有的光叶杨梅。 裴绾绾目光一凛:“老实说,这光叶杨梅从哪儿来的?” 小厮紧紧伏地。 裴绾绾道:“说出来,是谁指使你。下人蓄意毒害主子,你知道依照大庆律例是什么结局。 “轻则三十大板,重则浸猪笼溺死。” 小厮瑟瑟发抖。 “我瞧着你今年不过十三四岁,”裴绾绾恩威并施,“若你说了实情,由我做主,不仅免你无罪,还赐你十两银子。” “孰是孰非,你自己掂量。” 裴绾绾淡淡喝了口茶。 沈修白隐隐咬牙。 她竟能直击要害,三言两语便挑开了小厮的心理防线。 是他小瞧了裴绾绾。 不过—— 他怎么可能没留有后手? 小厮猛然一低,咣咣磕了三个响头:“夫人恕罪!是……浣衣婢徐氏叫小的放的!” 裴绾绾微微一怔。 小厮道:“徐氏的男人家暴。前段时间,徐氏本盼着拿月银,坐当晚的船,带女儿远走高飞。” “但老夫人下令克扣月银,为将军祈福。徐氏不仅没走成,还被她男人发现船票,毒打了她一顿,因此她对老夫人一直怀恨在心。” “她撺掇我,答应事成后给我二两银子,我这才鬼迷了心窍。” 小厮重重伏地:“不曾想连累了夫人!望夫人恕罪!” 裴绾绾看向沈修白。 沈修白嘴角显露得意之色。 裴绾绾看向吉祥:“徐氏呢?” 旁边一个婢女答道:“今日便没消息了,奴婢叫人去找,发现她被男人打死在了家中。她男人说是喝多了酒,一时酒精迷了神智才……” 如此一来,竟是死无对证了。 裴绾绾紧紧闭上双眼。 徐氏丈夫好斗,她不是不知道,所以素日她都是叫徐氏领着女儿在沈家厢房住。 唯独昨日,徐氏说有事,才回了一次家。 说到底,她低估了沈修白的阴毒和狠心。 也是,前世机关算尽,把她步步逼死的男人,怎么可能不给自己留后路。 裴绾绾道:“那徐氏留下的女儿呢。” 小厮道:“昨日出事后,便不见了踪影。” 裴绾绾看了看周遭:“族老们对这个结果可还满意?” 其他人哪里敢说什么,只好点头称是。事情一了,裴绾绾让人送走族老,遣散了小厮婢女,再让婆母去房里躺着休息,然后直接看向了独留下来的沈修白。 沈修白当了婊子又想立牌坊,从袖中取出一只发钗,叹道:“亏我还想送个礼物给你,谁知你这么恶毒!” 裴绾绾抬眼一瞧,当下忍不住嗤笑出声。 这支鸳鸯戏水簪,她认得。 前世叶芝芝没少戴着它,在她面前招摇过市。 若她没猜错,原本是沈修白从西南征战回来,打算在叶芝芝生辰时,送给她的礼物。 裴绾绾捂住口鼻:“什么簪子,一股狐骚臭味。” 吉祥冷冷道:“我们姑娘嫁过来前,就没戴过这么便宜的簪子。” 沈修白愣了好几息,才恍然领悟过来是笑他买的东西廉价! 裴绾绾抬手挡了差点跳起来的沈修白,道:“吉祥不过心直口快,你何苦这般跳脚? 沈修白瞪眼看她:“那你呢?你也觉得便宜吗?” 裴绾绾道:“便宜都没觉得,只觉这做工有点粗糙,到底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沈修白觉得自尊心在碎裂。 裴绾绾才不管他。她接过吉祥递来的剑,冷冷道:“沈修白,此间事了,我们也该算算账了。” 沈修白定睛一看。那宝剑剑身轻薄流畅,剑鞘钳满宝石,剑底流苏上夹有几缕金线。 “这是……” “这是陛下赐予先父的尚方宝剑。陛下允诺,裴家人拿此剑可斩杀奸佞,无需上报!” 沈修白目光一凛:“裴绾绾,你这是什么意思?” 裴绾绾道,“沈修白,我替你管沈家三年。如今你回来了,我上交管家权,你爱给谁就给谁,不过,这三年我贴补进来的嫁妆,你也该还回来了吧?” 嫁妆? 竟是叫他还钱! 沈修白眸中闪过一丝阴狠,但面上还是堆笑道:“夫妇之间的事,还要谈借和还么?” “嫁妆从女子出嫁到死亡,都属于女子一人。你不还,莫非要侵吞我的嫁妆?” “你!!” 沈修白一拂袖口。 算了,先稳住她再说。 想罢,沈修白挤出一丝微笑:“夫人说的是。过几日我就叫人跟你去对账。” 裴绾绾道:“不必过几日,现在就解决。吉祥,你去翻账簿,看看老爷到底欠了我多少银两。” 沈修白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等过几日朝廷封赏下来,我要什么钱没有?你现在与我说这个,真是愚不可及。” 裴绾绾淡淡一笑:“你别用这个堵我的嘴。念在咱们尚且有夫妻名分在,我允你在赏赐下来前先欠着,只以一间铺子做抵押,你可答应?” 沈修白怒道:“给你,都给你。” 他对身后小厮道:“去,把城西那间的地契拿给她。” 小厮应了声,转身取下柜上一个木盒。 沈修白接过,将收益最差的铺子地契给了她。 裴绾绾接过一看,是城西的一家绣坊。 京城区域分明。皇城居中,百姓集中住在城东,其余南、北、西各设集市。因着城西离街坊最远,所以生意也难做,多是卖与胡商。 沈家的人不善胡语,所以硬生生把那间位置上好的铺子的生意做的凄惨无比。 裴绾绾浅浅一笑:“成交。” 沈修白自以为占了便宜,其实过不了多长时间,官府就会在城西布置专门给胡客居住的客栈。 那时生意的兴隆,可不是今日的南北两市所能比的了 第3章 世间可有女子的立足之地 第二日。 沈修白在外的私宅里,叶芝芝狠狠跺着小脚。 “你费尽心思,不仅没叫她身败名裂,反而叫所有人都赞她贤良淑德了!” “不仅如此,还损失了一间铺子!” “慌什么!”沈修白揽住叶芝芝的腰,将人抱在怀里,“仔细着我的儿子。” 他伸手摸上叶芝芝小腹。 叶芝芝的腹部已经轻微隆起。 “你一个见过战场的女子,还怕她一个深宅妇人吗?” 叶芝芝轻哼一声。 “她一个死了全家的孤女,你我二人从长计议,早晚把她的财产和封地,都牢牢攥在手里。” 说完,叶芝芝微微撇嘴:“徐氏那边你都处理好了吗?” “好了,”沈修白一咬牙,“可惜叫徐氏的女儿跑了……不过,一个不到十岁的女童,想来也翻不起什么波浪。我已派人去寻了。一旦找到,立即灭口。” “这都不是重点。”叶芝芝道,“怎么磋磨裴绾绾才是要紧事。她嫁给你,那些东西不就是你的?!”说罢,她柔柔弱弱地擦了把泪,“苦了我可以,别苦了你儿子。” “你这不废话!”沈修白屈起手指刮了刮叶芝芝鼻尖,“芝芝,你放心,先叫裴绾绾猖狂几日,等我封了三公将军,拿捏她岂不是手到擒来?” 叶芝芝突然一警醒道:“对了,沈郎,你这次陷害她,她会不会开始防着你?” 沈修白眸子微动:“不会的,她这种女人,素来忍让好欺负。回去我哄哄她便完事了。” “那就好。”叶芝芝依偎在沈修白怀里,“她不是要铺子做抵债吗?那正好,我们略施小计,叫她知难而退,到时……” 她附在沈修白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好芝芝。”沈修白听完,大加赞赏,怎么亲都觉得不够,他看向叶芝芝白嫩的脖颈,“大夫说已经四个月,胎象稳固了吧。” “沈郎……”叶芝芝面颊绯红。 她在军营中与沈修白夜夜苟合,自然知道他什么意思。 沈修白从后面将人抱起,两人齐齐滚着,倒在榻上。 “讨厌~”女人娇羞的声音与男人粗重的喘息混在一处。 别院深深夏簟清,石榴开遍透帘明。 而另一边,裴绾绾亲自操持着,将徐氏如期下葬。 从官府要回尸身后,裴绾绾留了个心眼。 徐氏遍体鳞伤,确实被家暴过,但致命伤却是脖颈处的一道红痕,被人活活勒死的。 徐氏健壮,怎么可能任由别人将自己勒死? 更何况还是一个醉鬼。 看来,害死徐氏的另有他人,所有经过,怕是要找到那个失踪的幼女才能知晓了。 不过沈修白心狠手辣,定要在他之前找到那个女童! 裴绾绾闭上眼睛。 银塘似染,金堤如绣。 婢女吉祥替裴绾绾摘掉孝巾,换上一袭宝花缬纹浅绛纱裙。 “姑娘自打嫁来沈家后,没一日歇着。本以为盼回了将军,能好过一点,没想到却生出更多事端来……” 吉祥不禁落泪:“老爷夫人还在时,府中上下哪个不是对小姐千娇百宠,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真真是应了那句话,娘家陪嫁七十二变,婆家却带来了八十一难。” 裴绾绾见吉祥的眼泪愈发止不住,心中不免悲痛。 当年她刚认识沈修白时,他并不是这样的。 那时的他温柔体贴,满腔抱负,信誓旦旦要对裴绾绾好一辈子,替裴家报仇雪恨。 单凭他这一句话,就算沈修白战死沙场。裴绾绾也会心甘情愿守寡,替他给沈氏母养老送终。 也不知那时的他是装的,还是早就变了。 她转身,拽住吉祥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前。 “吉祥,你自小陪我一起长大,最是懂我。” “也怪我识人不清,急于给父兄报仇,自己瞎眼便罢了,也连累了你……” “你是个好姑娘。我这辈子,已是有污点了。日后,我定会帮你物色个好人家,将你风风光光嫁出去。” 吉祥道:“姑娘,不要说这种话,我生是裴家的人,死是裴家的鬼。就算姑娘要上刀山,我也要跟着去。” 裴绾绾将她额前碎发挽到耳后,心疼道:“好吉祥。等我收回了嫁妆,跟沈家划清了界限,就与沈修白和离。” “我就不信这世间,女子还找不到自己的立足之地了。” 接下来的几日,沈修白消停了不少。裴绾绾按着计划,接手了绣坊铺子,找了几个长工,负责日常采购和买卖。 同时,建平亦是带人查寻徐氏幼女的下落。 这天,建平来报。 “姑娘,长安胡同的李大娘说那天晚上起夜,看见一个小女孩急急忙忙往松翠山的方向跑去了。” “松翠山?”裴绾绾道。 建平道:“松翠山上有大慈恩寺。佛家慈悲,说不定哪位长老收留了她也未可知。您看……” “你先去找找看,找到了立刻保护起来,”裴绾绾想了想道,“过几日,府中众人正好要去大慈恩寺进香。到时我让徐氏的女儿露面,在众人面前拆穿他的真面目。” 建平道:“姑娘妙计。” “先找到人再说。”裴绾绾叹了一声,“那小姑娘我倒也见过,小小的,见面就喊我‘姐姐’。闲时也会帮徐氏晾晒衣服,是个好女孩。” 建平亦是痛心:“这世道,常常是麻绳专挑细处断的。” 见众人伤感,吉祥特意转了个话题:“小姐,那过几日去进香的话,众人的衣服,姑娘有何打算?” 裴绾绾冷冷一笑道:“我又没管家了!让沈老夫人去管吧。至于我的衣裳,就穿放在柜中的阔袖绿衫子和绢花长裙,越不起眼越好。” “平日去大慈恩寺的王公贵胄不少,我那傲气凌人的小姑子也该好好表现了……” 第4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松翠山,三清观。绿荫浓处晓莺啼。 小女孩穿着新买的纹黄团花裙,缩在墙角,一边抱着香苏汤小口小口的喝,一边小心觑着前面跪在蒲团上的清冷男人。 男人一袭银白缂金圆领袍,身形笔直,发如浓墨,单看背影,就知是个俊美无双的贵族公子。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有他手中那串檀木念珠。 修长白皙的手指似是庄重,又似是玩味的把玩着念珠,引人遐想又禁欲异常。 他跪在太清元始天尊像前。狭长双眸阴晦,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然这幅绝世公子图落在小女孩眼里,就有点难以亲近了。虽说她逃命的这几日,男人对她不错,但她还是有点畏惧他。 那日她惊慌失措,马不停蹄地跑到松翠山,结果被石头绊了,一时爬不起来。 就在她力竭时,暗夜中传来一道声音。 “这是在做什么?” 男人低沉的语音非常磁性,夹杂着不解,然而更多的是游刃有余,给人一种想管就管,不想管他也能立刻甩手走人的感觉。 小女孩第一反应是遇到神鬼了。 死马当作活马医,她当即哭着求男人救救自己。 “哥哥,我娘亲被人杀了,现在他们也要杀了我…我娘什么也没做错,我也什么都没做错,我是个好孩子,你救救我吧。” 小女孩不知是福是祸,但还是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男人小腿。 紧接着,女孩就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叹。 “罢了。” 下一息,徐氏的女儿便被男人有力的臂膀托到的怀里。 男人身上有一种道观才有的奇香。他行如鬼魅,不知抛了什么物什,立时就有一股浓烟炸开。 紧接着他们就消失在了密林里。 回忆到这里,小女孩鼓起勇气,悄悄走过去,将袖中藏了多日的五丝扣递给他。 男人睁开眼,疑惑道:“这是什么?” “你长这么大,没有玩过这个吗?”徐氏女小声道,“这是绾绾姐姐给我的。哥哥不开心的话,玩玩这个就开心了。” “绾绾……”男人重复了一遍,似乎在斟酌这个名字,“是谁?” “绾姐姐是好人。” “好人……”男人被直白的童言逗的一笑。 这世道能有几个好人? 他没有搭话,只是俯下身,问道:“这个东西,怎么玩?” “这样的,我教你。”石榴白嫩的小手缠住五丝扣,灵活翻弄了几下,就变出一个花样来。 男人接过,依样学样,很快就复刻了。 “哥哥真聪明。石榴学了好久呢。”石榴由衷夸道。 “他自然聪明,”此时,另一个声音响起,道士扶摇子掀开门帘,言语爽朗,“他十四个兄弟,独他聪明绝顶,悟道也快,三年便参透了我三十年所修的道,真是叫贫道嫉妒啊!” “师父。”男人起身,恭敬道。 “十四个?”石榴睁大眼睛,“哥哥怎么这么多兄弟?” “我爹娶的女人多,兄弟自然就多了。”男人淡淡道。 扶摇子见他这样,轻轻叹了口气。 他这个徒弟,生为天潢贵胄,却要被迫避世问道。 扶摇子心中悲痛,当即岔开了话题,朗声道:“晏衡,小石榴,吃饭了。等填饱了肚子,陪为师去集里买个剑穗儿。” “是。”谢晏衡起身,趁小石榴不注意,悄悄将五丝扣藏入袖中,颇有些不要脸地据为己有。 与此同时。沈府。桐树花香日微明。 裴绾绾正晨起梳妆,另一个陪嫁婢女琉璃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裴绾绾有两个贴身婢女。吉祥狠辣舌毒,琉璃细腻手巧,三个人一同长大,都如亲姐妹般。裴绾绾见琉璃如此惊惶,忙道:“怎么了?” “姑娘!”琉璃发丝凌乱,一把鼻涕一把泪,“晨间我和建平去城西绣坊验货,刚到那里,就有几个壮汉冲进来,说我们的布料穿了过敏,把铺子砸了!还扬言……” 裴绾绾这几日操持徐氏丧事,也叫人从沈修白的手中交接铺子。本来一切顺利,也在想法子给铺子生意回暖,没想到他们还是坐不住了。 她早知会再生风波。 只是没想到他们狗急的这么快。 裴绾绾目光微凛:“扬言什么?” “扬言姑娘是煞星。”琉璃犹犹豫豫,“人…不吉利,铺子也不吉利……” “他们要我们——关门倒闭!”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一阵沉默后,吉祥被逼红了眼睛:“我要找他们理论!这太欺负人了!” 绾绾拉住她:“不要慌。或许有人最想看到的,就是我们自乱阵脚。” 众人对视一眼,始作俑者是谁,众人心里都清清楚楚。 裴绾绾拔下头上的海棠花簪,叫吉祥挽了忘仙髻,插了个九展凤翅金步摇上去。 梳妆罢,她抬高声音:“吉祥,琉璃,我们去会会他们。” 绾绾等人赶到时,两拨人正激烈相持着。建平浑身是淤青,拿这个竹竿,紧紧把那几个壮汉堵在外面。 绾绾道:“建平,过来。” 建平心中尤愤恨,但听到绾绾这样说,仍是啐了一声,快速往这边跑来。 裴绾绾看了看他身上的伤,大步走到领头闹事的人面前。 “我就是老板娘,有什么事,与我说吧。” 领头的壮汉是个年近四十的汉子,满脸络腮胡,自称陈六。 陈六怒目圆睁:“我娘子在你这儿买了件衣服,穿上就过敏!你们这种黑心商贾,合该死绝才解气!” 他把一旁啜泣的妻子扶过来,微微掀开衣领,露出一片片的红色斑点。 周围聚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都伸着脖往这边看。 绾绾瞧罢,道:“何时买的衣服?又买的什么?” 妇人哭哭啼啼地从臂膀上脱下一个包裹。陈六十分不耐烦,猛地将包裹抢过来,扔到裴绾绾面前。 包裹滚开,赫然落出一袭团花纹黄裙。 裴绾绾见状,走过去,俯下身将裙子拿起。 “姑娘!”琉璃试图制止。 裴绾绾凛然道:“我自己铺子的衣服,我还信不过吗?” 她抖开裙子,仔细看了看。随后放到包裹里,递给建平。 “同批的团花裙里,可有差错?”绾绾道。 绣娘李氏向前,道:“回姑娘,这批团花裙是刚刚绣的纹样,只卖出去两件。另一件是位公子买的,并没有说出了问题再来回来找的情况。” 第5章 狗咬狗 绾绾心中已然分明。 “这不是过敏。”绾绾道。 “你说什么?”陈六横眉冷对道。 裴绾绾:“过敏出现的红斑鲜亮、小而密集。而湿疹出现的红斑偏棕红色,大而分散,呈山丘状。陈氏妻患的,明明是湿疹。” 听及此处,陈氏妻仓皇地掩了衣领。陈六怒道:“有什么分别?反正是穿了你家的衣服才这样的!” "湿疹是长年反复的。"裴绾绾紧蹙双眉,“脾虚胃弱者极易湿疹,更有甚者吃块牛肉就会起疹子。跟穿什么衣服有什么关系?” “而且你们犯了湿疹,不先去看病,反而来我铺子闹事,到底是什么居心?” 陈六夫妇被堵的说不出话来。 裴绾绾看向绣坊内的狼藉,也不墨迹:“说吧。是走公家,还是私了?” 陈六傻眼。他的主家说老板娘是只个深宅妇人,砸了她铺子就可以了,哪知道计划败露的这么快? “你也别猖狂!”陈六猛的想起来找他办事的主家是大将军,脊梁骨立时挺立,“有大人物铁了心要办你!” “大人物……”裴绾绾嗤笑,“前面十里就是皇城,陛下治政清明,哪个大人物敢大过天子?” “你!!”陈六郁结。 “赔钱。”裴绾绾柳眉一竖,道。 “赔钱!赔钱!”建平吉祥等亦是冲上前去。 两方人立时推推搡搡,争执不休。 “哎哟!”两相争执下,陈氏妻忽然痛叫一声,直直往后倒去。 她在地上打着滚,大口喘气,演得马上就要归西似的。 裴绾绾愣了一瞬。她回过头,隐隐看见一袭金线蟒袍的衣角。 有王公贵族在此处! 按大庆律例,聚众斗殴者杖二十,致人神识不清者罚十两纹银。 绾绾第一反应是,陈氏妻想讹钱。 砸铺子可以,讹钱不行。 于是,她紧跟着往后一倒。 但她还没来得及倒地,就被一只扇柄托住后腰。 谢晏衡略略使力,裴绾绾就随着一转,恍惚闻到一股百合清香。 眼前人唇薄鼻挺,长眉入鬓,眼角一颗泪痣,含冰长眸里透着几分悲悯,既似不问世事的天庭神佛,又似冷看生死的十殿阎罗。 饶是被誉为“玉面护军”的沈修白,到谢晏衡面前也被比的渣都不剩。 谢晏衡将她扶正,紧接着,就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脊背笔直地站在原地。 但方才少女的纤细发丝蹭过了他下颔,肌肤传来的痒意叫谢晏衡出神了几息。 金线蟒袍几乎是贵族标配。陈六也认出了,忙上前,哭道:“求大人给草民做主!” 谢晏衡眉心微蹙。 陈六道:“就是这个奸商,不知用的什么黑心料子,叫草民的妻子浑身起疹子啊!” 谢晏衡淡淡扫过连忙爬起来跪地的陈氏妻,又看向气成包子脸的裴绾绾。 “分明是你……”绾绾气道。 谢晏衡抬手止住裴绾绾:“我不断官司。” 数道目光齐齐看向他。 谢晏衡用扇子指指陈六:“你赔钱就是。” “啊?”陈氏夫妇满脸疑惑。 俩人对视一眼。陈六连滚带爬向前:“大人,您要明察秋毫啊!” 谢晏衡不为所动:“我说了我不断官司。” 他走过去,看了看铺面,又掀开几个残破的布料,道:“这些是蜀锦和织云锦,连带着招牌,再加地段,你须赔七十两纹银。” 要知正一品的月钱才八千文! 陈六暗暗咬牙。那个叫叶芝芝的才给他三百文! 这种倒贴钱的生意傻子才做! 陈六一甩手,道:“所有一切都是一个叫叶芝芝的让我做的!你们要拿钱,就找她去拿吧!” 说罢,他带着众人就要走。 谢晏衡目光一凛,立时就有贴身侍卫上前,将陈六等人牢牢压制住,按跪在他面前。 男人缓缓把玩着念珠,没有任何情绪。 “要么赔钱,要么留命。” 另一边,叶芝芝正陪着沈修白往城西绣坊走去。 “那贱妇去了这么长时间都没回来,此事定是成了。” 沈修白不以为意:“做生意哪有这么好做的?不使使手段,她还以为自己能反了天了!” 叶芝芝娇笑道:“如此一来,你不仅能要回来绣坊,还能以她没看好铺子为由,跟她要钱。” “好芝芝,你真是我的福星啊!”沈修白趁四下无人注意,狠狠亲了叶芝芝一口。 “在外面呢!”叶芝芝推开他,正要和他闹,忽然看见沈修白僵直在原地。 她顺着沈修白目光看去,看见自己的人被按跪着,而裴绾绾一袭红裙,连片裙角也没脏。 她当即跳脚:“这是怎么回事?” “别出声!”沈修白捂住她的嘴,“有王公在此处!” “啊?”叶芝芝立时慌了,“那我们怎么办?事情败露没有?要跑吗?” 他俩正抖如筛糠,裴绾绾似有所感,扭头望来。 “夫君。”裴绾绾冷冷一笑。 夫君?谢晏衡微微一怔,亦转身看了过来。 这下沈修白不得不露脸了。他一拂袖口,行了个周正的拜礼:“参加大人!” 谢晏衡未答。沈修白抖得更厉害了,又周周正正磕了三个响头:“参见大人!” 听到“大人”,周围人都缓过神来,齐齐跪地。 裴绾绾愣了一瞬,也跟着跪到地上。 “就是她!”陈六眼里散发精光,猛地攥住叶芝芝的衣袖,“就是她叫我砸的裴姑娘的铺子!” 谢晏衡望向叶芝芝。 叶芝芝刹那间惨白了小脸,挣扎道:“你不要血口喷人!” 她拼命挣脱,奈何陈六拽的死紧。 叶芝芝求救道:“沈修白——!” 沈修白差点跳起来:“你自己出的主意,关我什么事!” “沈修白?”谢晏衡挑了下眉尾,“和戎护军?” 见谢晏衡知道自己,沈修白大喜,忙道:“正是卑职!” “若大人不嫌,卑职愿为大人鞍前马后,肝脑涂地。” 谢晏衡不知可否,淡淡看向还在相持的叶芝芝和陈六。 “先赔吧,七十两。” 叶芝芝气得一跺脚。 沈修白沉浸在投名状的喜悦里,哪有心思管她! 纵使叶芝芝万般无奈,也只得填了七十两纹银的票子,递给裴绾绾。 “给你!” 裴绾绾看了一眼,又道:“不够。” “不够什么?”叶芝芝瞪大双眼。 裴绾绾指了指头破血流的建平:“我的家人被打成这样,你不道歉吗?” 第6章 只是护卫? 道歉? 叶芝芝觉得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沈修白允诺娶她为正妻。她可是未来的当家主母!竟然叫她给一个下人道歉?! “裴绾绾,你脑子没坏吗?”叶芝芝疑惑道。 裴绾绾冷冷一笑,刻意道:“你怎知我的名姓,我认识你吗?” 此时的叶芝芝还未过门,按前世的发展,叶芝芝认识她,而她不认识叶芝芝。 所以她为何知晓绾绾,又为何与沈修白出现在一处,就引人深思了。 “你!!”叶芝芝一时语塞。过了几息,她想起了什么,又笑道,“你也别得意。城西市集不少皇商。你的铺子闹出来这么大的事情,后面能不能在这条街上开下去还是个问题呢。” “你现在去跟沈护军道个歉,求求他,说不定他还能大发慈悲护你一场。” 裴绾绾从容道:“第一,我的铺子如何,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第二,始作俑者是你,你却毫无悔过之心,实在令人不齿。” “第三,沈家的人经营这个铺子数载,又做出了什么功绩?” 叶芝芝圆眸大睁。 “裴绾绾,你你你你……” 她“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来。 裴绾绾看了眼刚才走到稍远处的沈修白和谢晏衡。谢晏衡隐隐有点不耐烦,沈修白依旧在他耳边说个不停。 也是,自己再有权力,也不如傍个王公贵族来的实在。 裴绾绾收回目光,道:“道歉吧。” 她捏住那张支票,作势要撕:“不然,我不介意去官府告你一次。” 叶芝芝娘家是北迁来的落难户,官府户册没有记录。 若是因为这件事,牵扯出来诸多问题,她早晚会被驱逐出境。 叶芝芝狠狠咬牙,良久,当着众人的面,对建平道:“对不住!” “不对。”裴绾绾挑了下眉尾,“你跟别人道歉一直这么高高在上的?” “低腰,行礼,看着地!” 叶芝芝看了看周围。周遭看热闹的老百姓都对她指指点点。 她觉得自己要碎了。 挣扎了许久,叶芝芝行了个勉强周正的礼:“对不住!” 裴绾绾看向建平:“消气了吗?” 建平擦了擦头上的血,咬牙道:“我倒无所谓,只是她把姑娘琢磨了好久的那匹绣着连枝并蒂牡丹的的布料给弄没了!我怎么想,怎么都不解恨!” 叶芝芝诧异道:“什么并蒂牡丹?” 裴绾绾道:“是我铺子里的绣品。” 她走进铺子里,翻出并蒂牡丹的绣图样册来,道:“我也不难为你,你找个绣娘,把并蒂牡丹再给我原封不动的绣出来就好了!不然……” 裴绾绾冷冷道:“我肯定会叫你后悔的。” 叶芝芝恨恨咬牙,奈何周遭耳目众多,只得道:“别闹了,我答应你就是!” 她拿过绣册,愤愤离去。 ------ 周遭人群逐渐散去。 裴绾绾看向被砸的稀烂的铺子,缓缓叹息一声。 虽然赔钱了,但并没有从根上解决啊! 叶芝芝能找事一次,就能找事第二次、第三次。 难道她要不厌其烦地周旋吗? 裴绾绾摸了摸额头,看向琉璃,道:“你快去带建平去包扎,我去善后。” 琉璃担心道:“姑娘,万一那群人再折返回来怎么办……” “不会的。”绾绾看向一旁的谢晏衡。 谢晏衡逆着晖光,看了她一眼。 如冰雪般寒冷无暇。 沈修白硬要请他去府中一叙。谢晏衡兴致缺缺:“我还有事。” 沈修白眼睛一转,道:“不知大人官拜何品?若有闲暇,卑职可以去登门拜访。” 他掂了掂荷包。 谢晏衡脸不红心不跳,道:“我只是个外城护卫罢了。” 沈修白一愣:“外城护卫?” 皇城分为内外两层。内卫护君,多是世家子弟。外卫治安,多是从平民提拔出来的家世清白、相貌周正者。只是为了天家威严,都配着金丝蟒袍。 沈修白“啊”了一声,热情褪去了大半。他摸摸后脑,道:“既如此,卑职…我想起来还有点事情,先走了。我们有缘再会。” 谢晏衡淡淡点头。他正要回去,却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大人留步。” 他转过身,看见一个杏眸红唇,似牡丹般艳丽的女子正微笑地看着他。 谢晏衡道:“何事?” “谢大人解围。”裴绾绾笑道,“不知可否请大人去迎春楼小聚,权当绾绾答谢?” 谢晏衡怔了一瞬,想起来小石榴说的“绾姐姐”。 鬼使神差地,他道:“可以。” 裴绾绾大方地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请。” 谢晏衡抬步,紧随着绾绾向迎春楼走去。 裴绾绾在前领着路,时不时去看谢晏衡。 虽说是个外城护卫,但这身金丝蟒袍说不定有大作用。 她轻咳一声,道:“我听闻京中护卫大都有自己的产业和私宅……不知道大人可有?” 谢晏衡淡淡看她一眼,知晓裴绾绾这是在试探他口风,寻求庇护。 如有朝中的人护着,不知会省多少麻烦。 谢晏衡道:“我观你谈吐不俗,朝中没有人吗?” 裴绾绾低眸,黯然神伤道:“原本有的,我父亲曾位列三公,大哥也是十六岁便封为了骠骑将军。但……” 但全都马革裹尸了。 谢晏衡倒是记得非常清楚:“你父兄是…裴元修和裴照影?” 裴绾绾抬起眼睛:“你知道他们?我以为三年了,所有人都忘了……” “没忘。”谢晏衡道,“满门忠烈,总有人记得。” 裴绾绾挤出一个微笑:“迎春楼的醉鱼非常有名,我请你去吃?” 谢晏衡摸了摸腰间玉佩,道:“不用,你应该吃不来辣。” 川都潮湿,所以自幼长在这里的谢晏衡喜辣食。而裴家之前是北方皇商,喜面食而不喜辣。 裴绾绾微微错愕。他怎么连裴家之前在北方都知晓? 他真的是普通护卫吗? 第7章 暴打渣男 似是看出裴绾绾所想,谢晏衡继续脸不红心不跳道:“我有个兄弟曾是血滴子,故知晓得多些。” 裴绾绾半信半疑。 两人进了楼,入了座。裴绾绾点了几碟小菜,一盘果脯、一盘单笼金乳酥和两碗长生粥。 她张罗着布菜,摆放和朝向都极为讲究,饶是出身皇族的谢晏衡看了,都挑不出一点差错来。 “那小贱蹄子真的是,仗着有几个臭钱,一点也不把我哥当男人!那天当着族老的面,一点面子也不给我哥留!” 一道尖利的女声隔壁包座传来。裴绾绾就算死了也忘不了,这个正是她那小姑子——沈月竹。 前世,她待她不薄。沈修白还未位列三公时,沈月竹被婆家打出来,还是裴绾绾拿着嫁妆,上下砸钱,才把她全须全尾弄回家去。 最后,裴绾绾冤死的时候,这个小姑子却扶着新嫂子的胳膊,言笑晏晏看她的惨状。 裴绾绾合上眼睛。 隔壁又传来叶芝芝气呼呼的声音:“就是!她还叫我去绣什么牡丹…把我当下人吗?!” 这里距离绣坊不远。叶芝芝躲这儿来也实属正常。 裴绾绾猛地站起来,掀起帘子向隔壁走去。 沈月竹没料到她会来这里,讶异地站起来。叶芝芝也愣在原地。 裴绾绾走进去,先把叶芝芝提起来,狠狠甩了一巴掌:“这一巴掌,打你颠倒黑白!” 接着,又揪住沈月竹:“这一巴掌,打你目无长幼!” 沈月竹和叶芝芝双双捂住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裴绾绾,你竟然动手打人?你疯了吗?!” 过了许久,叶芝芝先反应过来。她抬起手,要打回去。 “颠倒黑白?目无长幼?商贾出身的东西,还立起规矩了?!” 她的巴掌刚要落在裴绾绾脸上,却被绾绾紧紧攥住手腕,动弹不得。 叶芝芝又惊又怒,看向裴绾绾。而后者面无表情,丝毫不为所动。 “连户籍都没有的流户,倒还教起我了。”裴绾绾挑起眉尾,“我母亲虽曾经从商,但是是有从龙之功的皇商。你说我出身低贱,是在反讽当今陛下吗?” “你!!”叶芝芝语塞。 帘外传来沈修白的声音:“竟然只是个外卫,害得我白费口舌……” 三个人听到他的话语,对视了一眼。紧接着,叶芝芝就“哎哟”一声,扑倒在地。 “我的孩子!” 她痛哭道。 叶芝芝柔若蒲柳,很讨男人怜惜。 沈修白听到声音一愣,紧接着冲进来,惊道:“怎么回事?” 叶芝芝捂住脸,哭道:“沈郎,你不要怪姐姐,都怪我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情……” “裴绾绾!”沈修白已瞪向裴绾绾,“你要做什么?” 裴绾绾冷冷一笑:“第一,她不是我推的,是她自己倒的。第二……” 她拿过桌上茶杯:“像推人这种事情,我嫌幼稚,我一般喜欢干点狠的——” 裴绾绾说完,就将茶水狠狠泼在叶芝芝脸上。 “你!”沈修白也被茶水溅到,颇有些狼狈地拂拂袖子,“裴绾绾你真是个悍妇!” 此时,谢晏衡推门进来。金丝蟒袍在日光下十分晃眼。 裴绾绾看他一眼,行了一礼,道:“公子见笑。” 紧接着,冲上前去,给沈修白左右开弓,来了两巴掌。 沈修白被打的脑子一片空白。 打完,也不顾周遭目光,冷冷道:“这两巴掌,打你是非不分,愚蠢无度!” 沈修白自觉十分丢脸,抬起手,想打回来,但一看到谢晏衡,又堪堪收住了手。 虽只是个外卫,但毕竟是为天家效力的,还是收敛着吧,别耽误了仕途。 想罢,他冷哼一声,抱起叶芝芝,看也不看裴绾绾,转身离去。 裴绾绾被气得心口疼。她抬起眼皮,看向缩在一旁的沈月竹。 本来还有点心虚的沈月竹看向谢晏衡,站起来,正正衣冠,柔柔道:“参见嫂子,参见公子。” 裴绾绾不理她,转身走出包间。 谢晏衡淡淡跟在身后。 感觉到背后的高大身影,裴绾绾一怔。刚才怒意冲头,没忍住打了人,不会叫他害怕,不打算入资了吧! 她忙转身:“公子……” 裴绾绾对上谢晏衡双眸,微微一顿。 ……怎么感觉他冷若冰霜的眼睛里,隐隐含着笑意? 谢晏衡轻咳一声,缓缓打破蔓延开的沉默。 裴绾绾转移话题道:“既然公子是外卫,为什么我却闻到公子身上有道观才有的香味?” 谢晏衡平淡道:“家里信这个罢了。” 裴绾绾“哦”了一声,道:“那公子有没有拜入某个道观?” “有,”谢晏衡道,“松翠山,三清观,扶摇子门下。” “扶摇子……”裴绾绾一怔,又想起了前世一段久远的记忆。 那时,她为沈修白仕途日夜操持。那日,她不慎扭伤了脚,由吉祥扶着上马车回府,却看见一个骑着毛驴的老道啃着叫花鸡,对她笑道:“姑娘聪颖,但眼瞎啊。” 吉祥当时就不乐意了:“你才眼瞎呢,我们姑娘眼睛好好的呢——” “哎哎哎!”老道连叹三声,“这世间所有人都被一层布蒙着。有的是蒙嘴,说不出实话;有的是蒙耳,听不得忠言;姑娘是蒙眼,眼瞎,眼瞎啊!” 裴绾绾当时只以为是个疯了的道士,没多做理会,只是记得当时老道后面跟着一个贵气逼人的年轻男子。 男子一身红衣,身长玉立,带着一只狐狸面具,浑身散发着冷气。 他和她搁着嘈杂人群,无言对望一眼。 之后,就错肩而过。 裴绾绾恍然大悟道:“扶摇子难道是一个喜欢骑毛驴的——” 谢晏衡回忆起贪嘴的扶摇子和他更贪嘴的驴,淡淡一笑。 这一笑,仿若万千桃花于冬日绽开。 裴绾绾看得怔在原地。 第8章 品行端正?我呸! 若谢晏衡是女子,定是倾国无双的佳人。 裴绾绾敛回目光:“不知公子可有意入资祥云绣坊?不用出钱,也不用出力,就单单挂在你名下就行。” 谢晏衡一挑眉。 裴绾绾眼里带上一丝哀求。 “好。”谢晏衡轻轻开口。 裴绾绾一笑:“多谢。明日我叫琉璃给你送过去契书,不知公子住在——” “松翠山,三清观。”谢晏衡耐心提醒道。 “好。”裴绾绾颔首。 之后,两人闲聊了几句,便分道扬镳。 裴绾绾心情大好,回沈府的时候也是轻哼着民间小调。 她敲开府门,刚要穿过堂房,就看见自己婆母拄着拐,坐在正中间。 裴绾绾本不欲理会,谁知老太太先堆上笑,对她招手道:“好孩子,来,来,来。” 俗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再则老太太现在也没真惹了她,裴绾绾少不得给她点薄面。当即也笑道:“婆母何事?” 沈老夫人咳嗽一声:“绾绾啊,你看,你嫁与沈修白三载有余了,也没个一儿半女的……如今修白回来了,你看是不是再娶一个,给我们沈家开枝散叶啊……” 原来是要提纳叶芝芝的事情! 裴绾绾道:“男人娶个三妻四妾实属正常。不知修白看上了哪个家世清白的姑娘?给我说了,我找个好日子抬她进来。” 沈老夫人笑容一僵。她记得叶芝芝是个流户,可算不上什么家世清白。 “男人再娶哪比得上正妻,喜欢就得了。”老夫人笑道,“不用讲究这么多的。” 裴绾绾挑了挑眉尾:“哦?我记得妾才不在意身世吧。” 沈老夫人满头大汗:“是,话是这么说……” 但耐不住叶芝芝要当妻啊! 而且叶芝芝的肚子里,可是沈家的根!会下蛋的母鸡,谁不要? 裴绾绾:“若是品行周正,就算家室不好,娶做平妻也不是不可以。” 提到“品行周正”,老太太更是浑身催汗。 一无媒,二无聘,就已有了孩子,跟品性周正扯不上一点关系啊! 她看向笑吟吟的裴绾绾,心里暗骂。 “啊……”裴绾绾作恍然大悟状,“既不家室清白,又不品行周正,不知道婆母看上的到底是……” “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罢了,”沈老太太擦擦汗,“怪可怜的,你看看……” 说实话,裴绾绾现在一点也不在意沈修白娶几个,就算他去娶个男的回来,她也不想过问! 只是要天天看见这对狗男女,怪恶心的。 裴绾绾用指尖揉揉太阳穴,道:“啊——那好吧,只是婆母,你应该也听说了,下午的时候,我的绣坊被人砸了……” “我现在,手头不太宽裕,”裴绾绾佯作纠结,“就算新妇进门,我怕是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您看看,要不,把您手里那个翡翠玉拿给我?” 这是跟她提条件呢!沈老太太差点蹦起来,心里把裴绾绾来来回回骂了无数遍。 唉——虽然她看叶芝芝也看不顺眼,一无裴绾绾貌美,二无裴绾绾有钱,三则,尽管裴绾绾家里已是绝户,但架不住有个满门忠烈的名声啊!娶了她也是为沈家门楣加个好光彩。 可是,谁叫她没孩子呢? 沈老太太心痛道:“那好吧!给你就给你!修白娶妻的事儿,你可应了?” “慢点,”裴绾绾道,“我说可以纳妾,不可娶妻。” 沈老太太斜眼:“再怎么着,你也是正妻。就算诞下她孩子,你也是嫡母,何苦紧紧相逼呢?” 裴绾绾笑道:“我可没说我爱正妻这个位子。婆母何苦这般冤枉我!不如,再将西市的糕点铺给我?” 西市?沈老太太眼睛一转,反正也是个生意惨淡的铺子,给就给了。 “好!我答应你!”沈老太太道,“佩儿,去把我的翡翠玉,和商铺地契拿给她!” 佩儿应声,转身将这两样东西取来。 裴绾绾接过,仔细瞧了两眼:“好,那我先告退了,婆母。” 沈老太太应声。裴绾绾回房,吉祥和琉璃迎上来,瞧见绾绾手里的东西,心里已经有了大概。 “那男人是不是要娶妻?那个叶家女?” 沈修白那日守着族老,已经明说了要娶叶芝芝,只是时间的早晚罢了。 裴绾绾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琉璃听了狠狠跺脚,差点哭出声来:“他叫我们姑娘守了三年活寡便罢了,刚回来就娶妻是什么意思!叫外人怎么看咱姑娘!” 吉祥亦是怒道:“就是!太欺负人了!等他们睡下,我找把火,直接全烧了算了!” 绾绾抬手,止住他们:“不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再者,我不是要来了地契和镯子吗?也不亏。” 吉祥和琉璃这才稍稍消气。 “沈修白呢?”裴绾绾问道。 “下午走了,就没回来了!倒是沈二夫人来了几次。” 沈二爷便是沈修宴,沈修白胞弟,沈二夫人就是他的正妻。 “她来做什么?”裴绾绾问道。 “给姑娘您送山岫糕。”琉璃猛地一拍脑瓜,“嘱咐姑娘一定要吃呢!我本来打算倒了的。” 她将糕点端过来。裴绾绾淡淡挑眉,回忆起前世,她正是吃了这盘糕点之后,就腹痛不止,之后大夫便说她终身不能生育了…… 裴绾绾道:“我不吃,倒了吧。” 琉璃应声。过了一会,裴绾绾似是想起来什么,道:“等等,先留着。明日下午是不是有家宴?” 琉璃应声。 裴绾绾想了想,道:“把这些糕点抱起来,送到膳房里去。等明日我有大用处。” 琉璃疑惑地眨眨眼睛,但还是照做。 裴绾绾吩咐罢,又叫过吉祥,耳语了几句。 吉祥闻言一喜,高兴点头。 第二日,转眼就是家宴。 族老们汇聚一堂。 沈氏旁支兴旺,唯独沈修白父亲一脉寥落。唯独沈修宴添了一子,日后叶芝芝又为沈修白添了一个女儿后,才算延续了香火。 裴绾绾前世待叶芝芝的孩子不薄,只是随了他爹,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一家子没心没肺的东西。 裴绾绾不欲计较,只着了一袭红衣,淡淡落座。 她生的明媚,样貌大气又周正,往那儿一坐,不止像个当家主母,更像个身份显赫的王妃。她跟沈修白站一块,虽说郎才女貌,但总衬得沈修白身上有股子窝囊气。 事实也是如此。沈修白总说她目中无人,不然叶芝芝温柔体贴。 说到底是男人没本事,镇不住罢了! 第9章 自食其果 “倒是我来的不巧了,好久没见嫂子了。” 一声爽朗笑声传来。沈二夫人白霜风风火火前来。 她亲昵地挽住裴绾绾的胳膊。 “嫂子真的是,愈发俊俏了。” 裴绾绾不着痕迹地避开:“弟妹一样,气色真是愈发好了。” 白霜尴尬一笑,随之对后面家仆招手道:“还愣着干什么啊,把礼物给嫂子抬上来啊!” 几个家仆抬着一座类似于雕塑的东西上来。众人都伸长了脖颈。 “大哥现在从战场平安回来了,咱也没什么好东西能拿得出手。我跟修宴商量了一下,就送大哥和大嫂一座观音像吧!” 白霜将观音像上红布掀开,只见观音一手拿蒲柳,一手抱孩童,赫然是送子观音像! 裴绾绾目光一凌。 白霜把自家儿子抱过来:“宝儿,快喊大娘!” “弟妹说笑了。”裴绾绾淡淡道,“他还未到说话的年龄呢。” 白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哎呀,你看我,看见嫂子高兴傻了!” 她将宝儿交给奶娘,用帕子擦了擦嘴:“我们修宴是次子,宝儿就算是个男孩,也比不上嫂子未来生养的孩子的。愿嫂子快快生个男孩吧,也好给我们宝儿有个玩伴。” “女人呐,总得有个孩子傍身的。” 裴绾绾不屑一笑。 众人入座。几人唠了会儿嗑,沈修白姗姗来迟。 他依次问了好,赔来罪,便掀袍,坐到裴绾绾身边。 两人相顾无言。裴绾绾感觉跟身上沾了跳蚤似的膈应。 沈修白看了看裴绾绾旁边明晃晃的送子观音像,挑了挑眉尾。 “你就这么想要一个孩子?” 裴绾绾面无表情:“我从未想过。” 或许前世想过,但现在只觉恶心。 沈修白又定睛看了会儿观音像。 裴绾绾自顾自地吃着。此时,膳房的人端着几盘糕点来,上面都放着几块白色的小糕点。 “奇了,夫人,这是什么糕点?”有人好奇道。 “这是山岫糕。”裴绾绾笑道,“是白霜弟妹特地送来,给大家尝鲜的呢。” “啊!怪不得!”沈家第三子沈修泽道,“昨天我就看见白霜嫂嫂带着人,硬要见大嫂,原是要给大家送这好东西!” “是啊。”裴绾绾笑道,“山岫糕里面有一味山东阿胶,男子明目,女子养肤,金贵的很呢!” “那可要好好尝尝!蓉儿!”沈修泽叨起一块,喂到妻子嘴边。 白霜和白蓉乃是亲姐妹,一同嫁入了沈家,都生的天姿国色。 白霜眼见自己亲妹妹要吃,瞬间变了脸色,站起来道:“别!” 她动作太大,堂中瞬间鸦雀无声。 白霜咳了咳:“修泽,蓉儿对阿胶过敏,你忘了?” “过敏?”沈修泽瞧了瞧山岫糕,又看了看妻子。 白蓉眨着双杏眼,可怜兮兮地看他。 “那好吧!”沈修泽将糕点一丢,“是我疏忽了。” 白霜刚松了口气,那边沈修宴一边谈笑着,一边往嘴里送了块山岫糕。 白霜脸色煞白,扑过去,将山岫糕抢了过来。 众人看向她,又是一阵沉默。 白霜看看族老,又看看山岫糕,强笑道: “修宴,你真是的,第一口要给我,你忘了?” 说罢,她眼一闭,心一横,自己吞了下去! 众人哄笑。 吉祥和琉璃也对视一笑。 裴绾绾轻刻一声,举起酒杯:“大家聚在一块不容易,绾绾现在这儿,敬各位族老一杯。” 她落落大方,举杯将酒一饮而尽。 族老对她赞不绝口,亦是举杯饮酒。 白霜本来想吐出来,但见大家都在饮酒,只得紧蹙双眉,喝酒将山岫糕喝了下去。 觥筹交错。过了不知多久,白霜突然捂住肚子,痛的叫出声来。 “怎么了?”沈修宴急忙站起来,道。 “我…我肚子疼……”白霜浑身大汗,心里暗暗骂裴绾绾。 沈修宴忙道:“吃什么搞的?快,快叫大夫!” 立刻有家仆去请了大夫来。 女眷簇拥着把白霜扶到暖阁。裴绾绾混在众人中间,默默顺着人流走了过去。 联想到昨日的事情和白霜的怪异举动,琉璃恍然大悟道:“姑娘,该不会是那盘山岫糕不对劲吧?” 裴绾绾轻轻点头。 琉璃听罢,哈哈大笑:“我原不知什么叫自食其果,今个儿算是见到了!” 裴绾绾亦是一笑。白霜今日的痛苦,不过是重复她的前生。 众人焦急站在阁里候着。老大夫号完脉,面色一变:“她方才吃了什么?” 沈修宴紧紧握着白霜的手,想了想:“好像只喝了点米酒,还有一块糕点。” “应该不是酒的问题。”沈修泽接话道,“那酒所有人都喝了,并没有出现腹痛的状况。” “那应该是糕点的问题了。”老大夫道,“拿一块来。” 马上就有人将糕点拿了过来。 老大人闻了闻,脸色一变。 他大声道:“这里面有薇衔,可以使人终身不孕!” “啊!”沈修宴的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大夫,你可有办法!” “都已经腹痛了!我有什么办法!”老大夫道。 白霜疼的打滚,紧紧握住沈修宴的手:“修宴,救、救救我……” 沈修宴急的手足无措。过了一会儿,像是想起来了什么,看向裴绾绾道:“裴绾绾!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裴绾绾抬眸看他。 “就是你!糕点是你备的!你怎么这么歹毒的心肠!”沈修宴怒目圆睁。 一旁的沈修白闻言,紧蹙眉头看向裴绾绾。 “三弟刚才也说了,”裴绾绾道,“这糕点,可是白霜自己送来的。” “从昨日到现在,这么长时间!难保不是你后来做的手脚!”沈修宴道。 裴绾绾道:“如若是我下的薇衔。为何白霜如此心急,不让你吃,也不让白蓉吃呢?” “而且,我记得过年的时候,白蓉还在众人面前显摆娘家带来的阿胶糕,怎么那日她不过敏,今日就过敏了?” 她说话字字有力,堵的沈修宴哑口无言。 第10章 我不想我的儿子跟他爹一样,是个傻的 “裴绾绾,你、你……”白霜快气晕过去。 裴绾绾道:“偷鸡不成蚀把米。弟妹,你送这种糕点,到底是什么居心?” “我……” 家宴中,有妻子的男人都慌忙询问吃了山岫糕了没有,众人又慌成一片。 “大家不必惊慌。”裴绾绾道,“除了沈二夫妇那一桌,其余桌的糕点我都换成正常的山岫糕了。不信,可以去比比。我的山岫糕底部有一个红点。” 众人忙去比对。 看罢,都松口气。 “大夫人,你真是明察秋毫啊!你怎么知道那盘山岫糕有问题?”有女眷好奇道。 裴绾绾想起自己前世。自从那次腹痛之后,她便研究遍了可导致女子不孕的食材,不想再叫自己身边人经历这些。 “我曾钻研过一段时间药材,勉强认识一些。” 大家又对裴绾绾一阵赞扬。 “夫人救了我们所有人啊!哪比那个毒妇……” “夫人蕙质兰心……” 众人嘈杂。 白霜看见形势一边倒,哭着看向沈修宴:“修宴……” 修宴一拂袖,恼怒地坐到一旁。 裴绾绾居高临下地看向白霜:“我会找最好的大夫,给你调理好身子的,弟妹。” 说罢,她带着琉璃和吉祥,径自往屋外走去。 事情已了,她不想再在这些人身上浪费时间了。 她直接去了绣坊。昨日拿到纹银后,她就找人去修缮了,此时还未完工,离不开人。 她刚到拐角处,就看见一抹白金身影,正负着手,指示着长工。 裴绾绾一愣。 他怎么在这里? 谢晏衡注意到她,转过身来:“裴姑娘。” 裴绾绾忙走过去,福了福身:“公子怎会来我这不起眼的绣坊?” 谢晏衡:“正巧路过,看你不在,便来替你看着。” 裴绾绾微微颔首。 谢晏衡看了看她身后,道:“你既已经嫁人,为何这种事,沈护军不来帮帮忙?” 裴绾绾挽了挽耳发,笑道:“我这婚,已经名存实亡了。” 谢晏衡不知可否地挑了下眉尾。 吉祥素来心直口快:“那个男的,哪里配得上我们姑娘!” “吉祥。”裴绾绾制止道。 谢晏衡淡淡收回目光:“既然你来了,那我便走了。” “等等。”裴绾绾唤住他,从袖中掏出那只翡翠玉,“这个送给你,权当答谢。” 谢晏衡一愣,接过那只镯子。 裴绾绾道:“还不知公子叫什么?” 谢晏衡道:“唤我恒晏就好。” 裴绾绾道:“哦,恒公子,我还经营了一个糕点铺,正要去对接,你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去看看?” “糕点铺?”谢晏衡道,“你何必这般累。” 裴绾绾道:“我父兄皆早亡,我总得为自己和家人打算的。” 她握住琉璃和吉祥的手。 谢晏衡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将手探入袖中,取了一方私印来。 “你若不弃,那我这个私印去仿刻在牌匾上吧。” 上面刻着一个“晏”字。裴绾绾看了,知道谢晏衡的意思是两个铺子都罩了,喜道:“多谢公子。我一会儿就去刻了牌匾,把私印还给公子。” 谢晏衡轻轻点头。 裴绾绾又请谢晏衡吃了顿饭,之后便拿着私印,叫吉祥去仿刻。 饭后,谢晏衡送她回府,两人于府门道别。此时众人都已经散去,送完族老的沈修白刚回来的沈修白正好撞上。 沈修白看见裴绾绾给一个男子道了别,因着天已黑,他没看出来是谁,只看出来是个姿容上佳的男人。 他先是愣在原地,之后就感觉到怒意从脚底升起。 “裴、绾、绾!” 沈修白冲过去,攥住裴绾绾的手腕:“刚才那个男的是谁?” 裴绾绾被他扯的一踉跄。 “族老们还没走远呢!你就明晃晃地给我扣绿帽子是吧!” 裴绾绾纳罕地瞪大双眼:“沈修白,你发什么疯?” 沈修白道:“那他是谁?封赏马上就要下来了,你要是闹出丑闻,叫我这个将军的颜面往哪儿搁?叫旁人,怎么议论我?” 裴绾绾奇怪道:“沈修白,你好生奇怪。” “第一,你封赏还未下来,现在仍然只是一个护军。” “第二,我与恒公子光明正大,亦无过界行为,你哪只眼看出来我给你扣绿帽子?” “第三,你都与不知道哪儿来的野猫有孩子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 裴绾绾冷笑,每一句话都如同利刃一般撕开了沈修白的遮羞布。 沈修白愣了一瞬,又怒道:“我是男子,你是内宅女子,我们怎可置于一处讨论?” “男子和女子,同有两个胳膊两个腿,女子又不比你少一只手,为什么你做得的事,我就做不得?” 沈修白朗声道:“你去看看,有几家妇人跟你一样经营绣坊,抛头露面?我纵容你,你还真把自己当碟菜了是吧!” 裴绾绾亦是怒道:“你那绣坊经营数栽,所有流水都明记着,赚了多少,又亏了多少?你心里没数吗?所有的亏空,不是我用嫁妆填补的吗?” 沈修白质疑道:“我都经营不好的铺子,你一个深宅妇人能经营好?” 裴绾绾冷笑:“只要你不再犯蠢,找人去砸你自家的铺子,我未必不能将它打理完善。” 沈修白一哽。 裴绾绾摆摆手:“我不欲与你争论。沈修白,你若还想给自己留点颜面,就速速回你自己的房去。” 沈修白一挑眉尾:“你就不想与我圆房?” 裴绾绾惊道:“你脑子进水了吗?” 沈修白振振有词道:“那你宴上的送子观音是什么意思?暗示我?” 裴绾绾道:“那是白霜送与我的!她什么用意,你看不出来?” 她拔高音量:“沈修白,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你是怎么从战场上下来的!” 沈修白紧紧蹙眉,道:“你在嘲讽我?” 裴绾绾冷笑道:“听出来了就滚。” 沈修白怒道:“裴绾绾,你不要不识好歹!” 裴绾绾道:“我就不识好歹了,你能奈我何?若想和离,好啊,现在就把我嫁妆还与我!” “嫁妆嫁妆,又是嫁妆!”沈修白道,“裴绾绾,你眼里除了钱,还有什么?” “还有每日都在反思当时为什么要下嫁给你!”裴绾绾道,“沈修白,你最好一次都不要碰我!我不想我的儿子跟他爹一样,是个傻的!” 第11章 聘礼?招笑! 沈修白怒道:“裴绾绾,你最好搞清楚,你现在除了沈府,还有何处可去!” 说罢,他一拂袖,转身回房。 两人不欢而散。 两日后,家仆早早地起来,在府中忙活。 琉璃被吵醒,懒懒地抬起窗子,她看了看院外动静,瞬间清醒了不少。 “吉祥!吉祥!”她去推还在沉睡的吉祥,“你看看,外面这是在做什么!” 吉祥揉了揉惺忪睡眼,起身往外看去。 “这是在准备聘礼!”她很快反应过来。 琉璃也回过味儿来。她定睛看看外面一台一台的木箱:“已经将近五十抬了!我们姑娘当年嫁进来,只给了三抬……” 她心疼裴绾绾,险些落下泪来。 吉祥给她擦去了泪,抓起琉璃的手:“走,我们找姑娘去。” 两人冲进裴绾绾房中。裴绾绾已然醒了,正坐在铜镜前梳妆。 “姑娘,外面……”琉璃跑过去,跪到裴绾绾脚边。 “我知晓。”裴绾绾道,“你给我简单梳个发髻。” “是。”琉璃就算万般憋屈,也忍住眼泪,仔细给裴绾绾梳妆。 “爹娘和哥哥在世时,最喜欢我穿红裙。吉祥,你去把我柜中那件团花百蝶凤尾裙拿来。” 吉祥应声。两人伺候裴绾绾梳洗完毕。琉璃耐不住问道:“姑娘,你真的要纵容那个贱人欺压了你去?” “纵容?”裴绾绾往发中推了一支发钗,“她值得我去烦扰吗?” 琉璃恍然。 裴绾绾淡淡道:“去看看两个铺子。” 琉璃和吉祥收拾稳妥,立时扶着裴绾绾,往院外走去。 沈修白正在院中指挥着家仆,他瞥见裴绾绾,笑道:“夫人早啊。” 他十分期待裴绾绾暴怒的样子。 然而,裴绾绾只是淡淡看他一眼,笑着福了福身,道:“夫君早。我还有事,先出府了,你继续忙。” 沈修白看到她这个不咸不淡的样子,愣了一瞬,眼见裴绾绾都要踏出府门了,才堪堪回过神来。 “裴绾绾!”沈修白叫住她,“你就没点反应?” 他刻意指了指身后正在给叶芝芝准备的五十抬聘礼。 “我该有什么反应?”她看了看聘礼,佯装听不懂,眼见沈修白要按捺不住,“哦”了一声。 “说起来,我铺子还需要两个长工,你要不要替我找找?” “长工?”沈修白还真仔细想了想,“南边码头有几个……不对,裴绾绾,你就没什么表示吗?” 裴绾绾挑了挑眉:“这些是你给叶芝芝准备的聘礼吗?” 沈修白颇有些骄傲地叉了叉腰,笑道:“正是,比当年你的嫁妆还多了九抬。” 裴绾绾“噗嗤”一笑。 吉祥先反应过来,笑道:“老爷好生糊涂。我们姑娘当年抬进来的嫁妆,可是金丝楠木箱,每抬皆需四个男丁才可离地,而你这……” 她淡淡摇了摇头:“每个箱子可比我们姑娘当年的,小了不止一半呢。” 裴绾绾接着道:“况且,按大庆朝的风俗,女子嫁妆需是男子聘礼的一倍往上。你将三瓜两枣堆一块,凑成一抬,也该想想叶芝芝能不能备得起。” “我……”沈修白哑口无言。 裴绾绾道:“我先告退了。琉璃,吉祥,我们走。” 说罢,便头也不回,带着吉祥琉璃离开。 “哈哈哈哈,你没看见刚才沈修白那脸,都气绿了!” 一出府门,吉祥就禁不住笑出了声。 琉璃也笑道:“刚才你们说话的时候,我凑过去看了看其中一抬,里面只有一套茶具,也难为他,给准备了个这么大的箱子,绑了个这么大的花!” 裴绾绾也笑的肚子疼。 “好了好了,咱们也该止住了。不然一会儿那个小心眼的男人瞧见了,又该偷偷记仇了!”吉祥道。 三人都轻轻咳了一声。裴绾绾道:“带恒公子私印的牌匾刻了没有?” “刻完了,”吉祥道,“下午建平就去取来。” 说罢,她似是想起来了什么,道:“徐氏家那个小石榴有信了,咱的人又在大慈恩寺附近看见过她,由一个老头看着。” “大慈恩寺……”裴绾绾想了想,“那咱下午再去瞧瞧铺子,先去大慈恩寺碰碰运气。” 三人决定,当即就去了松翠山。 松翠山距离皇城不远,很快就能到达地方。 只是濒临山下时,裴绾绾三人却遇到了一支銮仪。黄轿红顶,赫然是皇家仪仗。 三人忙随着周遭百姓跪下行礼。 琉璃好奇,趁着人群还燥乱,戳了戳旁边一个婶子,问道:“婶子,这是哪个王公贵族的仪仗啊?” 那婶子是个热心的,压低声音道:“皇家仪仗不常见,你不知道也正常。我给你仔细讲讲吧。” “咱大庆呢,天家仪仗都是红顶,代表如日中天。陛下的呢,是明黄色的轿身。后宫各位娘娘的呢,乃是粉色轿身;诸位殿下的,就是金黄色的轿身。” 琉璃瞧了瞧仪仗,道:“这难道是…某个皇子殿下的轿子?” “正是大皇子的,”那婶子道,“我婆家一个侄儿就是皇家外卫,给我透露了不少密辛。宫中最得宠的呢,是德惠贵妃。只是前些日子选秀,又新晋了位贞婕妤,势头不小。” “而且啊,这贞婕妤,据说是先孝贤皇后的亲妹妹。她甫一晋位,就要将孝贤皇后诞下的大皇子,接回宫中。” “这大皇子,之前不在宫中吗?”琉璃问道。 婶子道:“据说啊,因着德惠皇贵妃在后宫风头极盛,陛下为了给大皇子避祸,养在宫外了。” 琉璃点点头。裴绾绾悄悄扯了琉璃一下:“这里耳目众多,听听就行了,不要宣扬,免得惹祸上身。” “我知道,姑娘。”琉璃凑到裴绾绾耳边悄悄说,“要是老爷和夫人还活着,说不定你也能嫁给皇子呢!” “别胡说。”裴绾绾小声训斥。 “欸,”茫茫人群中,遥遥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裴绾绾?” 第12章 谢晏衡回宫 仪仗中,一男子扯着马辔,绕入人群,直往裴绾绾而来。 裴绾绾愣了一瞬,随之认出来:“寒云哥哥?” 那男子身穿黑金蟒袍,长眉入鬓,狭眸薄唇,金带勒着细腰,十分凌冽和锐气,宛如泰山险峰。 “你不是被调到北州了,怎么回来了。”裴绾绾道。 在裴父裴母还在世时,裴绾绾也有几个一同长大的世家子女。 只是因为沈修白不喜,裴绾绾也渐渐跟他们断了来往,只记得前两年,季寒云靠着家里的关系,进了北州军营。 “调回来了。”季寒云一句话代过。他的目光落在裴绾绾脸上,游弋许久,挑了挑眉,道:“你瘦了?” “沈修白那个窝囊护军,不给你吃饭?” 裴绾绾莞尔一笑:“莫要取笑我了。你这是当上内卫了?” 季寒云道:“正是,大皇子回宫,少不得要找些人马。陛下想起来了我,就把我调到大皇子麾下了。” “倒好。”裴绾绾叮嘱道,“你在宫中,不比军营,定要仔细着。” 季寒云点点头。此时銮仪已经靠近,季寒云和裴绾绾忙下跪行礼。 清风吹过轿帘。一只恍若白玉的手支起帘脚,低低往旁边一压。 裴绾绾忙低下头,和琉璃吉祥一同行跪拜礼。 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裴绾绾总感觉在这威严銮仪面前,有些喘不过气。 季寒云注意到她,安抚道:“大皇子虽生性冷淡,但是非分明,你不必惧怕。” 裴绾绾轻轻点头。季寒云等銮仪过去了,道:“我先回去了,你好自珍重,若用得到我……” 他想了想裴绾绾的处境,轻叹一声,又转了口风:“你若有事情,可去世子府寻我,我定会助你。” 裴绾绾关切道:“沁心姐姐呢?” 她、季寒云和严沁心在幼时最是要好。只是前世因为沈修白介怀,裴绾绾断了联系,连严沁心的送嫁也没去成。 后来过了几年,便传来了季寒云被奸人陷害,撞死在金銮殿上;而一向稳重自持的严沁心,因着远嫁,被丈夫打死在了江南。 裴绾绾回忆起前世悲痛,暗暗下决心要改变他们的命运。 季寒云长叹一声:“沁心前几日还提你呢。她父亲新纳了个妾,闹腾得很。沁心日日为此烦忧。” “那我寻个机会去瞧她。大皇子的轿撵快走远了,你快回去吧。”裴绾绾催促道。 季寒云应了声“好”,翻身上马,跟裴绾绾道别。 他纵马归队,方将大皇子护送到乾门,就有小黄门来寻他。 “季公子,你快去吧,殿下喊你呢。” “喊我?”季寒云微微一愣。 尽管纳罕,他仍是快速赶到大皇子轿前。 黄门虚虚抬起轿帘。帘后露出一张俊美无双、冰如寒玉的脸来。 饶是季寒云见过不少次大皇子,此时仍旧被他的容貌惊得倒吸一口气。 谢晏衡的声音里仿佛都淬着冰:“刚才那女子,你认识?” 季寒云道:“不敢欺瞒殿下,正是卑职少时好友。” 谢晏衡道:“她叫……” “裴绾绾。”季寒云纳罕道,“殿下,你认识?” 谢晏衡淡淡收回目光。 季寒云忙敛声。 “叫你料理的人如何了。”谢晏衡道。 谢晏衡回宫的前一天,就叫季寒云领人料理了所有德惠贵妃的耳目。 季寒云摩拳擦掌:“回殿下,料理干净了。而且,还有个意外收获。” “哦?”谢晏衡十分感兴趣。 季寒云将袖中一封密诏递给他。 “德惠贵妃的父亲涉嫌贩卖私盐,但是现在证据不足,卑职正叫人去查。” 谢晏衡轻轻一笑。季寒云看见他的笑容,就知道这是谢晏衡赞许他了。 季寒云不免亢奋。 “回头去领赏吧。”谢晏衡道。 “是!”季寒云领命退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位传闻不理俗事,一心求仙问道的大皇子殿下,其实深藏着波涛汹涌的野心。 不过这样也好,要效就效雄主! 季寒云想到这儿,含笑走出乾门。 —— 那边,裴绾绾带着吉祥琉璃到了大慈恩寺。 大慈恩寺香火不断。裴绾绾刚进去,就看见一个熟悉身影。 她那小姑子——沈月竹站在佛像下,柱子前,鬼鬼祟祟,不知在做些什么。 裴绾绾示意琉璃和吉祥噤声,自己放轻脚步,慢慢走了过去。 “她倒神气起来了,把白霜嫂子弄的现在都下不来榻。” 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柱子另一侧传来,正是叶芝芝:“不然你以为她哥哥为什么十六岁就封侯啊,一家子都是个惯使阴谋诡计的……不过这次之后,她会不会铁心收回嫁妆,与修白和离啊。” “这你不用担心。”沈月竹小声道,“她一个孤女,无父母,无兄弟,离了我大哥,她又能去哪儿?真靠抛头露脸经营两个铺子生活?” “而且,虽说现在比前朝民风要开放,但男人们有哪个是不在意处子之身的?她嫁过人,就算和我哥和离了,再嫁,也顶多当个贵妾。” 叶芝芝“唉”了一声:“话说,你叫人埋在她院中树下的那个小人,可安放好了?” “好了好了。”沈月竹嗤笑,“就等你过门,人多的时候,叫她颜面扫地呢!” “再说,就算这个计划失败了,咱不还有第二手么?此次,定要叫她颜面扫地!” 叶芝芝亦是跟着笑。 “好嫂子,”沈月竹道,“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你的东风呢。等你嫁了进来,咱姐俩,过好日子呢!而且你有上过战场的本领,只要你和我哥夫妻同心,我哥位列三公,还不是迟早的事。” 叶芝芝咯咯直笑。 裴绾绾听罢,冷冷一笑。 天真!前世沈修白虽有军功在身,到底是她上下砸钱打点,才助了沈修白位列三公。 而且,她裴家虽已经无人,但父亲仍有几个同袍愿意为他的遗女奔波办事。而叶芝芝和沈月竹,谁能攀上军营? 裴绾绾收回目光。既然你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她悄悄走出寺庙,看向等在外面的琉璃和吉祥。 “琉璃,吉祥,你们带人,去翻翻咱院中有没有多出什么与巫蛊之术相关的东西?” “前些日子杂事太多,谁知道有没有哪个老鼠丢了东西进去!咱们也该好好治治她们了!” 第13章 巫蛊 “姑娘,还真的有!” 匆忙回到沈府后,琉璃果真从院中一棵槐花树下翻出一个草扎的小人。 裴绾绾接过,仔细瞧了瞧,发现小人儿身后贴着沈老夫人的生辰八字。 “竟陷害我们姑娘!忒歹毒的心肠了!” 裴绾绾一翻手腕,将小人盖在手心里。她目光凛冽:“叶芝芝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她既这么想当妻,这位置给了她就是。” 吉祥担忧道:“姑娘……” 裴绾绾微微一笑:“我有意给她,她也不定受得起。吉祥,提纸笔来,我修书一封。” 吉祥立时奉上纸笔。裴绾绾将书信折了,交给吉祥道:“务必将此书送到那人手里。” 吉祥点头退下。 裴绾绾喝了口茶,又想起来了什么:“琉璃,恒公子最近没有什么音信吗?” “回姑娘。”琉璃道,“前日去过咱的糕点铺子一次,留下了一个方子。前两日建平拿去置办食材了,现下已经仿了一炉出来。” 裴绾绾好奇道:“什么样的方子?” “好像叫什么奶豆腐……”琉璃道,“厨娘们尝了,都赞不绝口呢!” “是吗……”裴绾绾眼里掬上一抔笑意,“他竟还会做糕点?” “谁知道呢!”琉璃耸耸肩。 裴绾绾道:“他帮了咱们忙,咱也该好好答谢人家。可是他会缺什么呢?” 琉璃道:“我上次看他左肩隐隐下斜,不知是不是受过伤……姑娘何不为他送件衣服?” 裴绾绾长叹道:“我也注意到了,可是恒公子举手投足间,都显露出他是一个傲气矜贵的人,不知道我送的衣裳能不能入他的眼。” 琉璃道:“俗话说礼轻情意重。姑娘不如亲手为他织一件。” 裴绾绾想了想:“说的有理,可惜不知他尺码。但是受伤之处,阴雨天容易发痛。不如送他些好药……” 琉璃赞许道:“姑娘好想法。” 说干就干。裴绾绾立时带着琉璃,去药坊询问大夫。 刚进入药堂,就感到一股烟气扑面而来。 裴绾绾和琉璃都被呛得咳嗽。琉璃忙用手帕给裴绾绾虚掩住口鼻。 “严姐姐!” 烟雾缭绕中,严沁心的身影出现在裴绾绾面前。 裴绾绾眼睛一亮:“你怎么在这里!” 严沁心挽着忘仙髻,眉眼端庄大气。她瞧见裴绾绾,先是一喜,然后立马拉住她的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绾绾,别出声!” 她将裴绾绾带到二楼:“我爹不叫我出门,天天叫我修习女德,我烦都烦死了。今个儿是偷偷出来的,跟张大夫拜师学艺。” 张大夫是京城有名的民医,也是这间药房的主人。 朝廷招了他许多次,他一直不肯进入太医院,坚持只给百姓医治。 裴绾绾挽了挽严沁心的耳发。纵使两人已许久未见,严沁心却无疏远她的意思。 而裴绾绾今生再见她,却是感慨万千,悲从中来。 “好好的,怎么还哭了?”严沁心柔柔地给绾绾抹泪,“别是被我的烟呛到的吧!张老头现下不在药房,叫我看着。” 她叹口气:“也怪我,看见他撰写的方子,硬要自己试一下,谁知他哪个是药方是火药方,我一点火,就给他的药罐熬炸了!” 裴绾绾“噗嗤”一笑:“你赔他个药罐就是了,何苦这般苦恼。” “话是这样说,”严沁心沮丧道,“但我这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说罢,她似是想起来了什么:“绾绾,你最近怎么也不给我来信了呢!嫁给那个遭瘟的后,连我都忘了!” 严沁心一副生气状。裴绾绾忙给她道歉:“好姐姐,别生我气了。咱这不是又见面了,我本打算等此件事了再去找你的,以后我保证日日给你修书,烦死你,好不好?” 严沁心这才隐隐有了笑意,过了一会儿,:“当年伯父伯母虽逝去,但当今圣上仁慈,以你裴家门楣,世家也嫁得的。你却执意要嫁给沈修白。” “你该不会,是看中了他的脸吧!” 裴绾绾道:“他打仗有天赋,而且当年对我也不错……” “对你好又不能当饭吃!”严沁心气道,“不过我听我爹说,当今此次辽安战役的功臣的封赏都已经拟好了,目前给沈修白拟定的是定安侯。” 和前世一模一样。但是定安侯只是虚名,随便打发了一些封地而已。 前世,是裴绾绾去向圣上进言,才给沈修白封了个五品将军而已。 这一世,她可不会这么好心了。 严沁心“哼”了一声,道:“虽然我看不惯那个姓沈的,但你要开口,我也能向我爹求一求,多给他一点赏赐也是可以的。” 裴绾绾道:“何必因他费心,咱姐妹如今团聚,何不去酒楼好好说会儿话?” 严沁心一笑:“你说的对,走。” 两人刚出去。药房的主人——张怀珍的声音突然从烟雾中传来。 “严沁心!你个死丫头!” 白胡子老头一吹胡子一瞪眼,直接喊愣了严沁心。 “完了完了,忘了这一茬了!”严沁心往裴绾绾身后躲,“绾绾救我!” 裴绾绾将严沁心牢牢护仔身后,道:“张大夫!” 裴绾绾、严沁心和季寒云幼时没少闹腾了张怀珍。 张怀珍看见她,眼睛瞪得更大了:“好啊,裴绾绾!你小时候拿我当归喂狗的事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裴绾绾和严沁心打着弯的躲,愣是把张怀珍的小药房弄的一片狼藉。 —— 另一边,凤阳宫。 谢晏衡裸露着坚挺的背部,由贴身侍卫庆元给他上药。 “昨日回宫,闹出的风波不少。咱虽把德惠贵妃的爪牙拔净了,但咱自己人也受了伤。而且殿下您还……” 谢晏衡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这样做,才能保你们安稳。” “如今姨母虽然得宠,但更多的是出于父皇对我母后的愧疚。他那般的性子,怕对姨母的宠爱,持续不了多长时间,我得为你们和姨母打算。” 第14章 天地祖宗 庆元叹了一声:“殿下,话是这么说,但您能不能在伤好之前,别有事没事往那个绣坊跑啊!” 庆元自幼便跟谢晏衡一同长大。所以说话没太多讲究。在谢晏衡住在道观的时候,之前的所有侍卫都另寻新主,唯独他一直在暗中护谢晏衡周全。 所以他看见谢晏衡身上的伤,又是心疼又是埋怨: “太医叫您少走路,少奔波……您却跑的比兔子都快!” 谢晏衡咳嗽一声,岔开话题:“小石榴安排的怎么样了?” “在偏殿呢!也依照您的吩咐,找了个先生教她识字。”庆元道,“宫里现在都传她是您的私生子……” “不必理会。”谢晏衡道。 庆元“嘶”了一声:“对了,殿下,你有没有看见我奶豆腐的方子?我研究了好久才研究出来的配方!怎么就没了呢……” 谢晏衡又咳嗽一声。 庆元道:“难道是扶摇子给我偷了?” 谢晏衡脸不红心不跳:“或许吧。” 庆元道:“不会,要真是他拿的,以扶摇子那个性子,拿了做出来定会到我面前显摆。” “殿下……”庆元回过味儿来。 谢晏衡竖起耳朵。 庆元:“可能是野猫给我叼走了吧。毕竟我是手上沾着奶酥的时候,写的那个方子。” 谢晏衡眨眨眼睛:“嗯。” 庆元道:“殿下,我发现你最近不太对劲啊,你的小箱子里怎么多出了这么多东西?” 谢晏衡有个木质的箱子,里面锁着一些对他很重要的东西。 之前是先皇后的遗物,现在莫名其妙多了一个五丝扣,一个玉镯子。 怎么看都不对劲好吧! 而且那个五丝扣还是粉色的,明显就是小姑娘的啊! 谢晏衡披上衣服,淡淡道:“不该看的东西别看,不该问的东西别问,不然丢你去刷恭桶!” 庆元忙闭嘴。 —— 那边,裴绾绾、严沁心和张怀珍已然安静下来。 小老头拿着棍子,吹胡子瞪眼看她俩。 裴绾绾轻咳一声:“大伯,我这次来,是想问你有没有安神止痛的方子?” 张怀珍更生气了:“死丫头几年来不了一次,嫁了人忘了小老头。如今好容易来一次,张口就来要东西是吧!” 裴绾绾擦擦汗:“大伯,您误会了。” “一个你,一个严丫头。幸好季寒云那个混小子不在,不然小老头这药房今天要被折腾没咯!” 小老头一边絮叨着,一边起身,给裴绾绾抓了一把香:“拿去,睡前点着就行了。” 裴绾绾接过。她略懂香料,此时打眼一看这把香,就知道是金贵材料制成的。 严沁心给裴绾绾拢了拢头发,道:“怎么了,是晚上睡不好么?” 裴绾绾将近几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好啊!”严沁心怒道,“沈修白竟然那样对你!他何时要娶那个女人过门?” 裴绾绾道:“没问,但五日后倒是吉日,怕就是那天了。” 严沁心冷冷一笑:“不收拾收拾他们,倒真以为我们是好惹的了!” 严沁心将头上首饰一并摘下来,给了裴绾绾:“拿去,别叫她看低了咱们。” 裴绾绾眼中含泪,重重“嗯”了一声。 —— 五日转瞬即过。 沈府敲锣打鼓,放眼望去,铺天盖地的红。 裴绾绾早早起来,由琉璃梳了妆,对身边人交代完,问道:“之前的事儿都办稳妥没有?” 吉祥道:“已经稳妥了,姑娘放心。” 裴绾绾轻轻点头。 此时还未到卯时。沈月竹的东边小院传来躁动。她带着一群人,在裴绾绾院外喊道:“今天我哥娶妻呢!嫂嫂怎么还不起来,迎接新嫂嫂啊!” 她咯咯地笑。 建平听见,手背暴起青筋,要冲出去理论。 裴绾绾按住他,笑道:“不忙,他们现在越张扬,后面便摔得越狠。” 建平这才堪堪消气,但还是忍不住道:“一家人吃我们姑娘的,喝我们姑娘的,不懂感恩就算了,还这般欺负人。不就是以为拿捏了我们姑娘吗?” 裴绾绾道:“拿捏我,也得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说罢,她带着众人,走出院中。 沈月竹看见她,挑衅一笑。 裴绾绾掠过,径自走向府门口。 新妇的轿子已经将近府门。沈修白一身大红喜服,胸前挽着大花,满面红光的跟宾客谈论。 “修白好福气啊!正妻明艳,平妻婀娜艳福不浅啊……” “听说这个还是上过战场的呢!” “而且封赏应该快下来了吧!” “咱也沾沾修白的喜气啊!” “哪里哪里……”沈修白谦虚道。 “哟,沈夫人。”众人看见裴绾绾,忙挨个问好。 裴绾绾礼数周全地行礼。 “听闻沈夫人经营着两个铺子,过两日就开始正式接客呢!” “真是个有本事的女子啊!” 沈修白跟裴绾绾站在一处,一边笑,一边狠狠瞪了裴绾绾一眼。 裴绾绾没理他。 沈修白在她耳边低声道:“今天是芝芝过门,你最好别生出什么事端来。上次修宴家的那个还没下了榻,我没少赔罪。” 裴绾绾冷冷道:“她自食其果,与我何干。” 沈修白道:“你那些聪明,要是用在沈家上,何必我再如此操劳。” 裴绾绾“呵”了一声:“不知廉耻。” “你!”沈修白怒道。 轿子落地。裴绾绾转过身:“抬侧门!!” 此言一出,周遭人寂静了一下。轿子里的叶芝芝也忍不住捏紧了团扇。 侧门?沈修白一愣:“我可是娶叶芝芝作平妻,你怎么叫她走侧门?” 裴绾绾笑道:“所有走正门新妇都要求家室清白,品行端正,她沾了哪条?给沈家后人做什么榜样?” 沈修白无言以对,但还是抬声道:“抬正门!” 两人相持不下,沈府下人都不敢行动。 裴绾绾哼笑一声:“沈修白,我也不与你争辩。不如,就叫沈家祖宗决定走正门还是侧门怎么样?” “祖宗决定?”所有人都纳罕。 “我听闻,如果一家先祖不认可这门亲事,就会降下责罚。既然修白不在意叶芝芝出身,也不在意叶芝芝品行,执意要娶她为妻,那不如,就先叫她走正门,看看老祖宗让不让吧。” 说罢,她拂袖,从正门让出一条道来。 第15章 只要我在,你就做不得主母 众人一片哗然。 叶芝芝和沈修白都不知道裴绾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是叫祖宗决定,也太玄乎了吧!裴绾绾莫不是傻了? 叶芝芝暗嘁一声,提起嫁衣裙摆,大踏步上了台阶。 裴绾绾淡笑着伫立在一侧。 一步、两步……叶芝芝逐渐靠近正门。 众人都屏息看着。不知为何,连沈修白也禁不住提防会不会出什么差错。 就在叶芝芝即将靠近正门的时候,突然,众人头顶传出一阵木头断裂的声音! 沈修白抬头,看见沈府的牌匾骤然断成两半,向叶芝芝砸了下去!所有人发出一声惊呼! “芝芝!”沈修白大惊,忙冲过去,把叶芝芝抱在怀里,避开牌匾。 两人紧紧相拥。过了许久,叶芝芝弱弱道:“沈郎?” 沈修白余惊未消,抬眼看向门楣。 只见牌匾只是断成两半,但并未完全塌了下来。所以也伤不到人。 “不祥!不祥啊!” “牌匾可是象征着沈家的脸面。牌匾都断了,那不就相当于沈家的脸面没了?” 底下人议论纷纷。 沈修白紧紧护着叶芝芝。他满腔怒火,看向裴绾绾。 然而裴绾绾只是站在一边,什么表情也没有。 “这个牌匾近百年了,年久失修,断裂很正常!一个牌匾说不了什么!” 沈修白拂袖道。 “是吗?”裴绾绾看向他。 沈修白眉眼间泛起一丝疑惑,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到一个小厮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 “老爷!不好了!不好了!老家主他的灵位突然倒了啊!” “啊?”众人都好奇地往里看去。 “老家主灵位是四年前立起来的。”裴绾绾看向他,“难道这次也是年久失修,站不安稳了吗?” 沈修白咬牙切齿。 此时,坐在高堂的沈老夫人听到动静,拄着拐走了过来。 “修白啊!”老夫人道,“反了天,反了天了啊!” 她急的捂住心口。 “母亲……”沈修白道,“都是意外,您不要着急。” “快,快,把这个妖精赶出去!”沈老夫人指向叶芝芝。 叶芝芝柔柔弱弱地哭道:“修白。” 沈修白听到心爱女人的哭声,心里阵痛不止。 “裴绾绾,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总之,我定会娶叶芝芝进门!”沈修白道。 “你娶便娶,只是祖宗不同意她走正门,我有什么办法?”裴绾绾道。 叶芝芝想起来孩子,想以此扳回一局,哭道:“修白,我肚子好痛。咱的儿子……” “动了胎气吗?”沈修白着急道。 沈老夫人突然想起来她肚子里还有宝贝孙子:“啊,要不要紧!” “没事的。”叶芝芝靠在沈修白怀里,“应该是姐姐吓到他了吧。” “我吓到?”裴绾绾一笑,“我怎么不知,你还未过门,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了?” 叶芝芝一哽。 众人的议论声更大了。 良久,沈家一个族老,沈修白三叔道:“俗言道,娶妻娶贤。叶姑娘暗结珠胎,是不是我们沈家的种暂且不论。只是这般行迹,实在不配作我沈家的妻!” “对!”诸位族老纷纷附和,“降为妾吧!” “降妾!降妾!” 一片讨伐声中,沈修白只能紧紧攥住叶芝芝的手,在她耳边道:“芝芝,先委屈你一下。一个名分而已,况且咱的聘礼还这么多,入门后再升为妻,他们又能说什么?” “这……好吧。” 叶芝芝纵使万般不愿,也只能咬牙走向侧门。 她由沈修白搀扶着,抬步迈进正门。 “慢着,”裴绾绾走过来,“祖宗如此不愿意你,你不磕头请罪吗?” “裴绾绾,你什么意思?”叶芝芝在盖头下怒吼。 “我为妻,你为妾,这是你对主母的态度?”裴绾绾道,“跪下,磕头给祖宗认错!” 叶芝芝咬牙,但一想到沈月竹在裴绾绾小院埋的小人,又笑道:“好,裴绾绾,你现在就威风吧。后面有你好瞧的!” 说罢,本着顾全大局的观念,叶芝芝屈膝下跪,对着沈家牌匾磕了三个响头。 新妇入门。叶芝芝跪着,依次给沈母和裴绾绾敬了一杯茶。 “姐姐,饮茶。”她吹凉了,给裴绾绾敬上。 裴绾绾看了一眼,虚饮一口,放在旁边。 叶芝芝暗笑着等。 果然,过了没几息,沈月竹突然冲进来,大声道:“娘!娘!昨夜我隐隐梦到嫂子院里有脏东西,方才叫人去挖,竟在嫂子院子里挖出了此物啊!” 她跪着,将一个沾满泥土的木盒奉上。 “这是何物?”沈老夫人好奇道。 其余人也伸长脖子去看。 一个婢女把盒子擦净,奉给老太太。 “别,”裴绾绾目光一凛,突然站起来道。 叶芝芝隐隐含笑。 沈月竹道:“嫂子这么紧张做什么?莫不是效仿戚夫人,行巫蛊之术?” “是与不是,打开看看不就知晓了。”叶芝芝一唱一和。 沈老夫人打开木盒。 甫一打开,沈月竹突然伏地:“母亲啊!不论嫂子做了什么错事,念在她嫁进咱家三年,都希望您能原谅她!” 老夫人换了只手,从里面拿出一只许愿牌。 “这是……” 沈月竹抬头,看见老太太手里的东西,赫然瞪大了眼睛。 沈老夫人念道:“愿大庆风调雨顺,愿婆母身体康健。” 裴绾绾等她说完,佯作抹了抹泪,道:“我昨日去大慈恩寺,特地为婆母求的。里面方丈特地嘱咐了不能打开,所以我方才才这么着急……” “不曾想,还是被妹妹打开了……”她哭出声来。 “好孩子,好孩子……”沈老夫人骤然觉得心疼,忙给裴绾绾拍背,“是婆母的错,这些年误会你了……” “不可能!不可能!”沈月竹怒道,“这里面怎么可能是这个!” “不应该是这个,”裴绾绾锐利地看向她,“那应该是什么?” 第16章 贱妾 沈月竹说不出话,只能恶狠狠地看向裴绾绾。 沈老夫人大为感动,道:“我宣布,以后绾绾永为修白正妻。其他人不得僭越!” 她挽住裴绾绾的手。 “母亲!”沈修白着急道。 叶芝芝暗暗咬牙。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沈老夫人一挥手,“修白,你今夜去与绾绾同房。” 这倒不必!裴绾绾变了脸色。 沈修白看向裴绾绾:“裴绾绾,我知你使这些手段是为了得到我,但我沈修白此生,心里永远只有芝芝一人!” 你愿意有谁就有谁!裴绾绾暗骂一声,起身跪地,对婆母道:“绾绾此生只愿侍奉在婆母左右,至于其他,绾绾不做他想!” “贤妇啊!” 众人纷纷感叹,早将叶芝芝忘到一边。 最后是司仪想起来,大喊道:“送入洞房!“ 立时,叶芝芝便被人搀扶着,送到新房中。 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 忙完一天,裴绾绾回到院中。 叶芝芝房中灯笼亮得晃眼。 裴绾绾拆下首饰。琉璃笑道:“也就小姐想到季将军小时候喜欢装神弄鬼,叫他提前把牌匾割开,还用线勾住灵位,给那对狗男女来了这么一出!笑得我和吉祥肚子疼!” 裴绾绾摘掉耳环,笑道:“他曾经惯会用这些糊弄张老头。我一想到对策,就给他修书去了。” 琉璃和吉祥咯咯笑了许久。过了一会儿,吉祥还是免不了忧虑道:“不过,叶芝芝过门了,少不得要天天看她,她使绊子也更容易了,烦都烦死了。” “怕什么,等沈修白还的起了,我就与他和离。”裴绾绾摸摸吉祥发顶。 “但是这次老夫人做的还算不错,只尊姑娘为正妻呢。”琉璃高兴道。 裴绾绾眸子晦暗。他们以为沈老太太是真的为了她好,只是经历过前世这种小伎俩她已经看的太明白了。 沈老太太无非就是想,既然叶芝芝当不了正妻,索性就叫裴绾绾当,以后叶氏的孩子也认裴绾绾为嫡母,好过继了她的财产。 裴绾绾道:“我不会叫他们如愿的。” 三人正说着小话,吉祥突然听到窗外草地传出声音,当即警醒道:“是谁?” 裴绾绾也警惕地站起来。 纸窗上映出一个高大人影。 莫不是沈修白真来圆房了吧! 裴绾绾快要吐了。 “吉祥,打开窗子。” 吉祥应声,手里握着把剪刀,走向纸窗。 她想好了,要真是沈修白那个癞蛤蟆,她就算死也不叫他碰自家姑娘! 甫一开窗,一股熟悉的百合香传来。 “恒公子!” 裴绾绾看清来人后,一喜,走向窗子。 谢晏衡发丝和衣衫上沾着露水。他本就生的好看,此时额发上沾上水,更衬得他如水中谪仙。 他开口,喉结跟着滚动:“裴姑娘,外面露重,我可以进来么?” 裴绾绾看了看叶芝芝房中通明的灯火:“请进!” 谢晏衡矫健地翻了进来。琉璃和吉祥相视一笑,默契地退了出去。 谢晏衡衣袖上沾着几滴血。 裴绾绾变了脸色:“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追杀我,”谢晏衡道,“想起来你在这里,就想进来躲躲。” “什么人?!敢这样明目张胆!”裴绾绾怒道。 谢晏衡安抚道:“没什么。哪里不是我的仇家。” 裴绾绾看了看他的伤口:“恒公子,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你这伤势恐怕耽搁不得。你若不弃,我给你疗伤可好?” 谢晏衡奇道:“你还通医术?” “跟父兄学过,略懂一些。”裴绾绾道,“公子请褪衣。” 谢晏衡没有犹豫,将右臂膀露了出来。 他看着虽瘦削,但是是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胸肌白皙而饱满,随着他的呼吸上下起伏,再加上露水顺着肌肤流下,性张力极满。 裴绾绾还是第一次看见男子躯体,禁不住红了脸,转身取出纱布等物,又低头走了回来。 谢晏衡纤长睫毛下的眼睛晦暗不明。他紧紧看着裴绾绾,道:“你害羞?” 裴绾绾摸了摸滚烫的脸,一边包扎,一边道:“还好。” 谢晏衡道:“你没见过沈修白的吗……” “我们未曾同房过。”裴绾绾道。 谢晏衡咳嗽一声,眼里隐隐掬上一层笑意:“手法很好,多谢了。” 裴绾绾不敢多看,忙给他包扎完,收拾好东西,坐到一边。” 谢晏衡抬眸看她。 “恒公子……” 谢晏衡将衣服穿好,又从袖中取出一个物品。 裴绾绾接过,发现是一个竹简。 “这是什么?” 谢晏衡道:“是大理寺新拟的律例。律例中规定,凡是户部没有档案的流户,女子只许作贱妾,男子只能娶一妻。” 裴绾绾瞪大眼睛。 方才叶芝芝虽进门了,但到底是个贵妾,也算是个正经主子。 如此一来,她的地位不比琉璃吉祥高多少了,再加上有裴绾绾陪嫁丫头的身份在,以后下人甚至对她还不会有对吉祥琉璃一半尊敬! 裴绾绾道:“你怎么知道沈修白娶了……” 谢晏衡咳嗽一声。 裴绾绾道:“其实我最恨的不是叶芝芝,是沈修白。” “只要他还在,就会有第二个叶芝芝,第三个叶芝芝……” “对了,”裴绾绾又想到了什么,“我听好友说,上次战役的封赏已经拟好了,沈修白被封为了定安侯?不知道忠远将军一职……” “忠远将军一职还悬而未决。”谢晏衡道,“我朝向来能者居之,所以决定选拔。” 裴绾绾“哦”了一声,道:“不知这次选拔,女子能否参加?” “女子参加?”谢晏衡一愣,看向裴绾绾。 裴绾绾坚定地看着他:“我父兄都为大庆捐躯。如今我既然已经决定要和沈修白和离,我便也决定继续保护大庆子民!” 谢晏衡点点头,道:“我会上书给陛下的。只是你虽出身将门,但从未打过仗,我有点担心……” “公子放心,我幼时没少跟父亲和大哥学了武艺,你不信,便来试试我!” 她笑着抽出父亲和大哥遗剑,将父亲的丢给他,大哥的留给自己,对谢晏衡做了一个“来”的手势。 谢晏衡一笑,取剑迎上。 他先轻轻往裴绾绾肩处刺去,被绾绾轻易挑开。接着,后者挽了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剑花,如蜻蜓点水般,往谢晏衡的腹部刺去。 谢晏衡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往远处一送,两个人错肩,彼此的体温和呼吸挨得极其近,仿佛下一瞬就会融在一起。 谢晏衡的剑术精湛,裴绾绾的剑术轻盈灵巧,两股剑气如同黑龙和白凰纠缠在一处,盘旋着升入天际。 第17章 捉奸? “姑娘还有如此武艺。” 又一轮比试结束后,谢晏衡手腕一转,将剑收入剑鞘中。 他睫毛低垂,眸中溢满赞许之意。 裴绾绾请他坐下,妥善将两柄剑收纳好。 “若我没记错,一柄剑叫飞卢,一柄叫月狼。”谢晏衡淡淡道。 “正是。”裴绾绾回答。 谢晏衡从自己腰侧拿出一柄剑,递给裴绾绾。 “你是女子,使那些重剑终究不适合你。”谢晏衡道,“不如用我的。” “这柄剑是……”裴绾绾接过。只见谢晏衡的剑剑身轻盈流畅,花纹美观,剑尖锋利,剑尾还挂着一个流苏。 “它叫秋月。”谢晏衡道,“是柄雌剑。” 裴绾绾“噗呲”一笑:“改不会还有一柄雄剑叫‘春花’吧。” 谢晏衡微不可察地红了脸:“这倒不是。” 裴绾绾将秋月剑收起来,道:“对了,恒公子。我看你肩膀有些低垂,不知道是不是有旧伤。” 谢晏衡微微一怔。 裴绾绾将张怀珍给的那把香拿出来,道:“这是我找一个神医做的香,可以安神止痛。你若是旧伤疼痛,可以点上一支。” 谢晏衡心中微动:“多谢。” 两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谢晏衡道:“天色已晚,恒某就不叨扰姑娘了。” 裴绾绾却突然拉住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裴绾绾道,“你听外面有没有什么声音?” 此时,除了叶芝芝的房里和裴绾绾的房里亮着灯,其他全都熄灭了。 谢晏衡耳尖,很快便察觉了异样。 “外面有人?”谢晏衡做了个口型。 裴绾绾轻轻点头。 她熄了灯,过了一会儿,门口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谢晏衡在扶摇子那里闻惯了各式的香料。此时一下就闻出来了不对劲。他立时撕下两块布料,一块递给裴绾绾,一块给自己捂住口鼻。 迷香在空气中蔓延。黑暗中,谢晏衡将裴绾绾护在身后。 裴绾绾却拉住他,借着月光,用口型道:“冲我来的。” 她指了指身后的榻。 谢晏衡点头,转身躺到榻上。 过了几息,外面的人估摸着药效差不多了,立时打开门,紧接着,扑天的酒气传来进来。 一个身材高大健硕的男人醉醺醺地进来。他脚步不稳,扑倒在地,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姑娘……哪里有漂亮姑娘?” 他在黑暗中瞎摸,先是摸到桌子,被下面的椅子绊倒在地。 这人,裴绾绾认得,乃是府中家仆,魏老四。 必然是她那小姑子搞的鬼了。怕是要趁着众人都喝醉了酒,想找人毁了她清白。 那厢,魏老四已经摸到榻上。他隐隐抓到一个脚踝,精虫上脑,嘿嘿傻笑。 “嘿嘿嘿嘿,漂亮姑娘,往哪儿跑。” 臭气熏天的嘴往被褥里伸。谢晏衡眼疾手快,一记手刀劈到魏老四脖颈上。 魏老四当即昏迷了过去。 此时,裴绾绾已经从窗中翻了出去。 她摸到墙沿,果然看见一个女子鬼鬼祟祟地伏在门口,往里面窥探。 裴绾绾亦是一记手刀,将女子打晕。 月光下,沈月竹的面容映现在石板上。 裴绾绾冷哼一声。她蹲下身子,翻了翻,从沈月竹的口袋里翻出来了催情药。 “呵。”裴绾绾嘲讽一笑,将药打开,系数灌进沈月竹嘴里。 此时,谢晏衡出来。他看见昏迷的沈月竹,当即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打算如何处置。”他淡淡问道。 裴绾绾道:“恒公子,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裴绾绾绝非善类,没那么善良。她既然故意将家仆灌醉,还往我房里放迷香,是个人就能明白她什么用意。” “既然她置我清誉于不顾,那我也不必以德报怨了!后面的事,恒公子权当没看见吧!” 说罢,她将沈月竹托起,扔到柴房里。紧接着,又去抬魏老四。 只是她虽练过武,但拖如此健壮的成年男子,到底还是吃力了些。 谢晏衡眸中隐隐含着光。他走过去:“我帮你。” 说罢,他轻易拎起魏老四,一并丢到柴房中。 接着,裴绾绾将柴房从里面上了栓,又从窗中翻出,关掉了窗子。 做完了这些,谢晏衡轻声道:“这些人……每日就这么算计你?” 裴绾绾冷冷一笑:“算计我不打紧,我只痛恨我自己有眼无珠,将父兄和弟弟的血钱喂了狗!” 谢晏衡没有作声。过了几息,他道:“等到选拔那日,我会向内司引荐你的。” “天不早了,恒某先告辞了。后面的事……”他沉吟一声,语调中隐隐含着笑意,“祝姑娘顺利。” 裴绾绾点点头。她送走了谢晏衡,回到自己房中,留神听着屋外动静。 柴房里,被劈晕的魏老四悠悠转醒。他的酒劲退了一大半,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什么味道,这么香?”他看向周围一切,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翻到了柴房里。 而他的旁边,一名女子正燥热难耐,揉搓着自己的身体,裸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脯。 “姑、姑娘?”魏老四吞了口口水。 “好热……”沈月竹摸到魏老四,下意识往凉快的躯体上贴去,“快,你给我去去热……” 女子香甜的兰息喷在魏老四的耳侧,魏老四当场红了脸。 “他奶奶的!”犹豫了没多久,魏老四愤然一拍腿。 他这辈子就这样了,就算能娶个婆娘,也是个乡野村妇,哪有养的细皮嫩肉的大家小姐叫人起劲? 能睡一睡护军的妹妹,就算死了也值了! 人性的恶在此刻彰显到极致。他“嘿嘿”一笑,大手往沈月竹胸口摸去。 沈月竹主动张开双臂迎合。 雨打芭蕉,花蕊颤颤。激烈的暧昧声持续了一夜。 —— 第二日,天蒙蒙亮,府中下人开始起床干活。 过了没几息,一个婢女的尖叫声划破宁静。 “啊!!” 她便叫便往外跑,差点撞到起来遛鸟的沈老太太。 “慌什么!”沈老太太不喜道,“成什么体统?” “有……有脏东西!”婢女哭道,浑身发抖。 “什么脏东西?”沈老太太纳罕道。 “就在那个柴房里!”婢女赫然一指,所有人都往柴房看去。 第18章 裴绾绾,你和那个奸夫出来 此时,叶芝芝也已经梳完妆起来。她的脸更娇嫩了,满是吃饱喝足后的餮足。 她走出来,看到惊讶好奇的众人,又看了看婢女所指的方向,知道她和沈月竹的第二个计划成了。 她抹抹嘴,服侍沈修白穿好衣服,柔弱道:“修白,姐姐那边怎么能有脏东西?别是遭贼了吧?咱去看看?” 沈修白想起来裴绾绾,眉眼间有些不悦:“管她干什么!” 他摸摸叶芝芝的小脸:“我心中永远只有你。” 叶芝芝娇羞地拍了拍沈修白的胸膛:“毕竟是你的正妻嘛,出什么差错总归是不好的。而且今天我还要给她敬茶呢,我们不如去看看? 沈修白咂摸咂摸嘴:“好吧。走,我们去看看那个女人。” 他站起身,握着叶芝芝的手,往屋外走去。 此时,柴房处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男女欢好的腥味十分浓重。 叶芝芝看了看周围,没有看见裴绾绾,暗笑一声。 “哎呀,”叶芝芝大声道,“昨日是修白的新婚夜呢,是谁按捺不住了,也想跟着凑凑热闹啊。如果是哪个丫鬟或小厮,修白你不如成全了他们?” “还是你温柔体贴。”沈修白赞许道,“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光天化日行这种事,该罚的还是得罚。” 说罢,他一挥手:“开门!” 立时就有家仆上前拍门。 “开门!开门!” 里面没有声音。 沈修白隐隐察觉到不对劲。他看向周围,没看到裴绾绾,又想起那日将裴绾绾送回家的男子,心里顿时打了个晴天霹雳。 怒火很快燃烧起来。他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寻到一根棍子,大踏步走到门前,大喊道:“开门!” 见他如此恼怒,不少下人已经隐隐有了猜测,都默不作声退到一边。 沈老夫人也回过味来:“裴绾绾呢?” “哎呀,”叶芝芝阴阳怪气道,“怕是昨夜太操劳了,此时还没醒呢。” 三言两语下,沈修白的怒火燃烧的更盛。 他走过去拍门:“裴绾绾!我知道你在里面!你给老子滚出来!” 沈修白横起棍子,哐哐砸门。 还是没有动静。 沈修白盛怒:“裴绾绾!” 他还没喊完,背后突然传来一道清丽的声音。 “夫君喊我做什么?” 众人回头一看,发现裴绾绾衣衫完整,正站在自己院中门口。 她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柴房,佯作不知:“怎么了?” 沈修白一怔:“里面的不是你?” 裴绾绾一笑:“夫君好生奇怪。我不是站在你面前吗?” 众人又看向柴房。 那里面的……该不会真是什么丫鬟和小厮吧! 想罢,沈修白松了口气,把棍子丢给旁边的小厮:“把门砸开吧,我倒要看看,光天化日之下,究竟是那两个不检点的行这种腌臜事!” 他站到一边。 两个小厮立时去砸门,砸了两下,终于把门砸开。 一黑一白两个光裸的躯体赫然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啊!!”所有女眷纷纷捂住眼睛。 饶是沈老太太活到这把岁数,此时看见,也禁不住一惊。 “月、月竹?!” 闹腾到现在,沈月竹和魏老四终于醒了。沈月竹看清状况,忙惊叫出声,狠狠甩了魏老四两个嘴巴子。 魏老四的那根东西还在沈月竹身体里。 沈修白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呵退众人,怒道:“关上门!都滚!都滚!谁敢把今天发生的事说出去,我砍掉谁的脑袋!” 沈月竹还未出嫁,这种事宣扬出去,她还怎么嫁人? 众人纷纷离开。裴绾绾冷着眸子,走过去。 “裴绾绾,不会又是你搞的鬼吧?”等里面人穿衣服的空隙,沈修白猜忌道。 裴绾绾抬起眼皮看向他:“我?魏老四可是妹妹房里的人,我就算想算计,魏老四也不听我的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老夫人拼命跺拐。 众人默不作声。 一片沉默后,叶芝芝先出声:“要不,先等里面的人出来?” 沈修白怒道:“我一定要阉割了那个有眼无珠的东西!” 过了几息,魏老四先出来,跪倒在地,哐哐给沈修白磕了几个响头。 “老爷,俺知道俺对不住你!要杀要剐你随便!但是姑娘已经失身,这辈子恐怕只能嫁给我了……” “你放心!我肯定对姑娘好的!”魏老四发誓道。 “你还妄图娶我妹妹?!”沈修白大怒,一脚踹到魏老四胸口,把后者踢飞出去,“我杀了你都不足惜!” 此时,沈月竹哭哭啼啼地出来。她双腿发颤,走到沈老夫人旁边。 “娘……” “做出这等丑事,你还好意思喊我娘?!”沈老夫人甩开她。 “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沈月竹哭红了眼睛。她余光瞥见裴绾绾,目光骤然变得凶狠。 “贱女人,都怪你!”她往裴绾绾扑来。 裴绾绾轻易躲开。沈月竹本就站不稳,被她一躲,就“扑通”一声扑到地上。 裴绾绾看也不看她,走进柴房里,从地上捡起来那包催情药的牛皮纸。 “大庆每家药房都用的不同的牛皮纸。这张虽然刮去的名字,但仍可隐约看出来是个名字带‘梅’的药房。” 裴绾绾顿了顿,看向沈修白。 “全京城,带‘梅’的药房只有三家。你找人,去看看最近有谁在这三家药房里买过催情药,不就知晓凶手是谁了?” “你!不是这样的!”沈月竹急眼了。她扑到沈修白旁边,“就是裴绾绾搞的鬼!” 裴绾绾一笑:“妹妹这话好生欺负人。你是说,我灌醉了你房里的小厮,还把你打晕,然后把你们二人一同抬到柴房里?我看起来是很健壮吗?” “你!”沈月竹哽住。 沈修白抬手:“都别吵了,去查查最近谁去买过催情药,结果自然揭晓。” 沈月竹:“大哥不许!” 沈修白纳罕道:“事关于你清誉,为何不许。” 沈月竹有口难言:“反正就是不许。” 沈修白长叹一声。他目光一凛:“来人,把魏老四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狗,给我关起来狠狠打,打到说出来实情为止!” 第19章 沈修白计划泡汤 魏老四很快被拖了下去,惨叫声在沈府回响。 同时,沈修白也派人去查是谁买的催情药。 众人忙活了两日,终于查清楚了这件事。而所有证据都指向了沈月竹。 饶是沈修白能猜出来裴绾绾使了手段,也无从下手。 “裴绾绾,你真是个善妒的悍妇!”沈修白骂道。 “随你怎么想。”裴绾绾道。 “哼,”沈修白一笑,“我已经得到消息了,朝廷封赏马上下来。忠远将军一职,恐怕已是我的。到时候我的俸禄,你休想取得分毫!” 裴绾绾掩唇笑道:“好啊。但愿‘忠远将军’俸禄发下来的第一件事,是将我的嫁妆系数还上。” 沈修白一哽,良久,悻悻道:“满身铜臭,不可理喻。” 这日,宫中来人,声称圣旨随后就到,望沈家人早早准备。 沈老夫人、叶芝芝和沈修白都喜不自胜。 “光耀门楣!光耀门楣了啊!” “这下,看谁还敢欺负我们沈府!” 三人高兴地团团转。沈老夫人操持着,给沈修白换了一件又一件衣裳,都觉得不妥当。 唯独裴绾绾独坐饮茶,波澜不惊。 沈修白看见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快。他咳嗽一声,居高临下道:“裴绾绾,虽然我不爱你,但我们尚有夫妻名分在。我马上就要封侯拜相了,你不高兴么?” “高兴?”裴绾绾轻笑,“我自然替夫君高兴。” 沈修白“嘁”了一声:“我承认你有些手段,叫芝芝做不了妻,但我心里永远只有芝芝一人。” 他满面幸福地回忆:“当年我在战场九死一生,是她对我不离不弃……” 叶芝芝害羞道:“沈郎。” 裴绾绾听得心里膈应。她拂袖站起来:“那便预祝夫君得偿所愿了。”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朝廷封赏的队伍浩浩荡荡入了沈府。 府中上下所有人都跪地听旨。 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忠诚蓝袍黄带,手里端着圣旨,含笑道:“和戎护军——沈修白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仰荷天休,不承帝统。景命有仆,祚胤克昌。式弘建国之谟,茂举大封之典。咨尔第沈修白子禀资奇伟,赋质端凝。” “挺峻绰于金枝,挹英风于琼握。宜膺茅土,以有家邦。兹特封尔为定安侯,予册予宝,宜敬宜承。尚其夙夜畏天,慎厥身修思。永钦予时命,以克有令誉。钦哉!” 沈修白正含笑听着,突然听到“定安侯”,笑容微微一僵。 “定安侯?不是忠远将军么?” 定安侯虽然听着好听,但到底没什么实权。走出去,也只是听着好听而已。 魏忠诚道:“以侯爷的战功,按照以往惯例,被册封为‘忠远将军’当然可以。只是当今大皇子选贤举能,对将军一职珍之重之,已经上报了圣上,特地选拔将才,能者才能居之。” “选拔?” “竟是要选拔么……” 所有人议论纷纷。 “好了。”魏忠诚收了笑脸,“定安侯,接旨谢恩吧!” 话已经这么说了,沈修白就算心生不满,也只能叩头谢恩。 “臣携家眷,叩谢浩荡皇恩。” “好了,”魏忠诚道,“还有下家要听宣,杂家就先走了。” 沈修白客气地留魏忠诚喝茶,被后者拒绝后,又礼让着将魏忠诚送出沈府。 裴绾绾回到正堂中,端坐着看书。 沈修白送完客回来,脸阴沉地要死。他一甩袖,坐到椅子上。 “如夫君所说,”裴绾绾一笑,“如今封赏已经下来了,可以把我的嫁妆还我了吧?” “多少两来着?”沈修白问。 “一共三千二百两,”裴绾绾笑道,“两个铺子抵押一百两,而且念在夫妻一场,抹去一个零头,给我三千两即可!” “三千两!”沈修白倒吸一口气。 定远侯的年俸算上封地和禄米,也才六十两纹银而已! 要还到猴年马月! 沈修白咬牙道:“你再宽限我几日,待我取得忠远将军一职……” 裴绾绾冷哼一声。 叶芝芝心生不满,道:“姐姐,虽说嫁妆独属于女子,但你嫁进来沈府,你的钱就是修白的钱。一家人何必计较?” 裴绾绾挑了挑眉尾:“那好啊,妹妹如此大方,就拿你的嫁妆来贴补家用,如何?” 叶芝芝道:“你!你明知我家境不好……如果我有姐姐那般家境,我定会系数上交夫君的……” “好芝芝。”沈修白摸了摸叶芝芝的手,满眼柔情。 裴绾绾掩唇一笑:“那好,我看沈修白与你的聘礼还算不少,何不拿出来补贴家用?” 叶芝芝刚想张口,裴绾绾打断道:“你可想好,全府上下除去吃穿用度,单婆母饮药每月就需要三十两纹银……” 叶芝芝被堵的说不出话来。 沈修白觉得大丢脸面:“我母亲的吃穿用度,以后就由我来承担。但是裴绾绾,你现在既不管家,又不补贴家用,你这个主母的位置……” 裴绾绾淡淡一笑:“你是要和离?好啊。” 沈修白梗了一下,想了想裴绾绾丰厚的嫁妆,终究还是舍不得,只得道:“没有没有。夫人想多了。” 裴绾绾笑着看他。 沈修白满头大汗,在心里把裴绾绾来回骂了无数遍。 —— 将军选拔很快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 叶芝芝挽着沈修白的手,道:“听说了吗?此次女子也可参选!” 她靠在沈修白胸上:“到时候你当忠远将军,我当你的副将,何愁不怕在军营中声名显赫?” 沈修白一笑:“言之有理。还是你对我有助力,我沈修白需要的,从来不是需要金银堆砌滋养的内宅女子,而是你这样的女中豪杰!” “只是……”沈修白顿了顿,“你的身孕……” 叶芝芝道:“我听说,此次副将的选拔更主要的是考验策论,动动笔杆的事情,我还是会的。” 沈修白放心点头:“什么也没有儿子重要!万不可有闪失。” 叶芝芝点头:“修白,如若我能给你生下儿子,你能否将我抬为妻位?” “那是自然!”沈修白一笑,“等我们占了裴绾绾的嫁妆,我立马休了她!到时我们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叶芝芝娇嗔道:”讨厌……” 第20章 新仇旧恨 两人正嬉笑打闹着,另一边,裴绾绾已经带着建平等去了严府。 沁心的父亲严侍郎掌管兵部,对将军选拔流程知晓颇多。裴绾绾叫建平拉着一车丰厚礼物,一大早就到了严府门口。 今日是休沐日。严赋武收到裴绾绾的修书后,就带着一大家人守在门口了。 裴绾绾遥遥看见沁心一家如此隆重地迎接自己,当即悲从中来,距离严府还差五步时,就哭着下了轿子,对严父严母行了叩拜大礼。 严氏一家忙走过去拉起裴绾绾。 严沁心用帕子擦了擦裴绾绾的眼泪,严母也哭着拉住裴绾绾的手,嗔怪道:“你这孩子,也不晓得来看伯父伯母一眼……” 严赋武眉目端方,不怒自威。他虽未靠近裴绾绾,但看到她与故人如此相似的脸,也禁不住悲从中来:“孩子长大了啊,元修九泉之下,也能放心了。” 几人入了严府,立时就有人将裴绾绾爱吃的糕点端上桌来。 裴绾绾和严氏一家互相寒暄了几句,道:“绾绾诚心将伯父伯母和姐姐当成一家人,明人不说暗话,绾绾想问此次忠远将军一职,女子参选可有说法吗? 说到这儿,严赋武暗暗变了脸色:“你要参选忠远将军?” 裴绾绾重重点头。 他赞叹一声:“好,不愧是裴家的女儿!只是……” 严赋武暗暗变了脸色:“女子参选没有先例,此事是由大皇子一力促成,但朝中仍有不少老顽固坚持女子应三从四德,相夫教子,怎可上战场的想法。提督太监张云谷就是其中之一……” “此次忠远将军的选拔,评判不止是我,还有张云谷,以及御马监掌印太监苏承玉。承玉对女子参选的态度不明。” “我们三个先选出三个人,再带给当今圣上裁夺最终人选。” 裴绾绾敏锐地抓住重要讯息:“所以女子参选,难度要比男子更大?” 严赋武面色沉重地点点头:“虽说副将不用比试骑射,但将军不仅需要考核武力,还要考核策论。女子在体力上跟男子比起来并不占优势,可以说是困难重重。” 裴绾绾道:“伯父不用担心。无论困难与否,绾绾都愿一试!” “好样的,”严赋武赞许道,“但是……” 他话锋一转:“我们评判三人,我这边不成问题,张云谷定不会选择女子,所以最主要的,是苏承玉那边……” “若他是痴迷权财的人倒也好说了……”严赋武“唉”了一声,“可惜他效忠于大皇子殿下。大皇子坦荡,他麾下的人也都是品行端正、刚正不阿的人。所以给苏承玉送礼的事,想都不要想。” 裴绾绾沉吟一声。 “现在最主要的,是武艺如何了!”严赋武道,“绾绾,你虽出身将门,但嫁入沈宅多年,可还会舞刀弄枪?” 裴绾绾道:“绾绾不敢生疏,闲暇之余,也会修习裴家枪法。” 当年裴绾绾的父亲裴元修就是以一杆枪带五十人杀入西戎军营,直接端了一千余人,从此一战成名。 虽说大庆的女子母家技艺大多传男不传女,但裴元修十分宠爱这个女儿,不仅教她兵法,还将裴家枪法改善为适合女子的技艺,传给了她。 严赋武慎重地点点头。 严沁心担忧道:“但无论如何,刀剑到底是不长眼的,我很担心……” 裴绾绾握住她的手:“姐姐不用担心。世人都知道我大哥十六岁封侯,幼弟也在年幼时便上了战场,但是其实我也在十三岁时就随父亲上过战场了……” 严沁心倒还记得:“我记得那次与西戎一战,陛下体恤,特地许裴家女眷随军。原来那次你也上战场了吗?” 裴绾绾回忆道:“那次战事焦灼,父兄迟迟没有回军。我和母亲放心不下,眼见母亲快哭瞎了眼睛,我便带着剩下的将士前去营救了。” 那时的裴绾绾虽年幼,但已经展露了极高的政治军事天赋。她先以武艺服了众,之后便在夜黑风高时,勒令人含棍,马摘铃,直取西戎军老巢。 那夜,她烧了敌军一个措手不及,之后挟持了将领乌托尔,套出来父兄和弟弟被他们唯围堵在了沼泽地里,九死一生。 父兄和弟弟也虽处于不利地位,但因着父亲威名,西戎军也迟迟不敢向前,想等冰化之后,庆军全部陷入泥沼里,再来个瓮中捉鳖。 裴绾绾立时沉着思考对策。她先自己带着三个兵士去探索地势,默默记在脑子里后,带人在寒冷恶臭的泥地里趴了近五个时辰,愣是一声不吭。 然后,趁着敌军放松警惕之时,将他们迅速剿灭!把父兄和幼弟一举营救出来。 经此一役,裴家军对裴绾绾心服口服。裴元修也喜不自胜,夸赞了女儿无数次。 只是在这个世道,女子从军到底要受很多诟病。 而且战场凶险,他不想连女儿也进了军营。 于是他思虑再三,将军功记在了大哥裴照影的名下。叫裴绾绾隐去功名,将来找个好人家安稳度过余生。 回忆至此,大家都感慨万千。 严沁心惊讶道:“五个时辰……绾绾,你有如此耐力,那个沈修白和叶芝芝到底哪来的脸面,天天以军功欺压你!” 裴绾绾道:“好姐姐,不用因为他们生气。而且我想进军营,不是因为他们,只是想继承父亲衣钵,守护百姓,而且也不想裴家枪法后继无人……” 众人陷入沉默。严夫人也心疼地拍了拍裴绾绾的肩膀。 “不过,”严赋武道,“纵使战场多变,但元修和照影到底也是久经沙场的名将,一夜之间全部被灭……我一直觉得此事有蹊跷。” 裴绾绾眯起眼睛:“伯父的意思是……” “我见你嫁了人,本也不想告知你,但你既然还有如此心性,我不告诉你,反而是对你的不尊重了!” 裴绾绾竖起耳朵。 严赋武满面沉重:“你父兄的死,我也私自调查过,这件事可能与当时的西洲太守——叶穹和他的女儿有关!” 第21章 我只是一个求父亲不要去送死的没用儿子 叶穹? 裴绾绾隐隐记得叶芝芝家原是西北迁来的。 难道…… “正是。”严赋武冷冷笑道,“就是沈修白那个混蛋娶的妾室的生父!” 严赋武叫小厮取来一沓纸,递给裴绾绾。 裴绾绾颤抖着手接过来。 这叠纸已经泛黄破烂。而上面的字——就算化成灰她也认得——正是她大哥裴照影的字迹! 裴绾绾忍住悲痛,认真读了下去。 “三月初十,今天化冰了。好想娘和妹妹,绾绾今天及笄了,好想陪她过啊,可惜我战事缠身……罢了!等我回去给她买她最爱吃的芙蓉糕……” “三月十六,兆川砍了一个戎贼的头颅回来,真不愧是我裴家男儿!娘和绾绾知道了,也定会为他高兴!” “战事顺利,等入夏就能回去了吧。娘,绾绾,你们放心,父亲和弟弟都极好。” “三月廿七,奇怪,为什么我们大军的行迹,戎贼好像都知道?父亲怀疑有内鬼,叫我们暗中留心。” “四月初一,父亲打算杀鸡儆猴,然而却传来戎贼围城的消息,而我们的探子一个也没回来……” “四月初三,严伯伯叫我们舍弃西洲城,退守龙吟关。父亲本来要顾全大局,但走时看到一个抱着尸骨哭的女孩,父亲又犹豫了……那个女孩抱的尸骨,正是自愿加入裴家军的西洲百姓……他本可以看我们打仗,自己与妻儿幸福和乐的。” “父亲叫我护着裴家军和弟弟离开,他要留下来御敌,保护西洲百姓。我怎么允许!于是我叫兆川带着将士们走,自己留下来陪父亲。” “兆川没应,到底是我们裴家男儿!而裴家军也都自愿留下来,我想哭,但我忍住了。” “戎贼围城。粮草已经不足了,顶多维持七天……” “四月初十,大家束手无策。兆川不见了踪影,我和父亲都很着急,父亲的头发一把一把地变白……” “四月十一!兆川回来了!原来他杀出了城去,向邻城求救!大家又燃起了希望!” “四月十三,援军还未到达。兆川又消失了,我去寻,无果而终。” “四月十五,粮草快尽了,兆川也没有回来。娘,绾绾,你们还好吗?我和父亲都很想你们。绾绾,一别数年,你已经是大姑娘了吧,大哥好想看你出嫁。你这样好的女子,一定配得上世间最好的男儿。不知大哥这个希望还能实现吗?” “四月十六,粮草已尽。父亲打算背水一战。我们和戎贼打了一仗。他们伤亡惨重,而我们也没好到哪里去。” “四月十七,戎贼来使者谈和。他们说只要我父亲一人的头颅,如果父亲死了,他们就退兵。” “一人换千人性命。父亲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我哭着求父亲,我说我可以击退戎贼,求他不要答应戎贼的请求。” “父亲没同意,我趁夜领着一小队将士出去。今夜刮的东风。我想放火烧了他们的粮草。只要他们的粮草没了,就能逼他们退兵!” “我怎么也想不到,为什么会在城郊发现太守女儿?十来个戎贼正打算玷污她,虽然我不喜她的作风,但到底是我大庆子民,所以我把她救了。” “刮风,放火,烧粮,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戎贼都怪叫着出来救火。我不恋战,转身带着将士们回城。” “太守女儿不知发了什么疯,在逃跑路上突然大叫,惊动了戎贼!我恨!身后都是陪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我怎么忍心看他们因为她送命!我立时要推她下去,但她死死扒着我的铠甲!” “兄弟们用命护着我回来了……五十余人,只剩下我一个。计划失败了。” “四月十八,父亲深深看了我许久,什么也没说。他把我绑起来,自己孤身出了城!” “所有西洲百姓都站在城墙上,为他送行……” “我哭了许久。我十六岁就被封为骠骑将军,我一直以为我是战神。但此时我才发现,我原来什么都不是,我只是一个求我父亲不要去送死的没用儿子……” “娘,绾绾,大哥没用。父亲和弟弟我都没有护住。” “四月十九,父亲的尸身被运回了西洲。头颅被戎贼砍了下去,只剩个身子。而他手里仍紧紧攥着娘的一只发钗。” “我快死了吧……不过西洲将领还算是个好汉,他紧接着就退了兵。” “百姓哀悼父亲。我提起裴家枪,要杀了西洲太守!内贼就是他!” “太守女儿哭着求我不要杀了她的爹爹。或许是想起来我的父亲了吧。于是我只卸了他一根胳膊,叫他改过自新,守好西洲城。不然我绝不轻饶!” 风吹残页。看到这儿,裴绾绾抬眼看向严赋武:“看大哥的意思,他们并不是西戎人杀的?” 严赋武面色沉重:“你继续看。” 裴绾绾又翻开下一页。 “四月廿一。我班师回朝了,带着父亲的身体。” “四月廿七,西洲失守的消息传来!我大惊!根据探子的消息,原来我们走后,那只狗太守就大开城门,以西洲所有百姓为注,向西戎投诚了!” “西戎人本就是畜牲。他们冲入西洲城内,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狠狠蹂躏这座用父亲和弟弟的血护住的西洲城。” “我大怒。盛怒之下,我要回西洲城!我定要杀了那个狗贼!” “绾绾,照顾好娘,照顾好自己。大哥这辈子对不住你们!” …… 后面便没有了。 裴绾绾眼泪悄然滑落。 “所以……” “你也看到了。”严赋武沉重道,“都没了……” “可是哥哥的尸身是被烧成了灰烬的……” “是我烧的。”严赋武的眼神坚毅且悲痛,“裴小将军的尸身被送回来的时候,全身的骨头都被打碎成粉了。我怕你们难过,于是自作主张……” “但我娘依旧是悲痛欲绝,跳了城墙。”裴绾绾咬牙道,眼泪一滴滴滑落。 她泣不成声。严母和沁心也落下泪来,紧紧抱着绾绾。 良久,裴绾绾眼里泛起汹涌的恨意。 “我要杀了她!” 第22章 阴谋?阳谋? 裴绾绾抄起剑,要往沈府走。 “绾儿,万万不可!” “现在没有证据,单凭照影哥哥的字迹说明不了什么!”严沁心紧紧抱着她,冷静分析道,“如今裴家只剩下你一个,若是杀了人,赔了你的性命进去,岂不是得不偿失!” 裴绾绾痛哭道:“可是我岂能忍她与我朝夕相见,还与我名义上的夫婿在我面前卿卿我我……” 严赋武走过去,大声道:“好孩子!你想想,既然西洲太守叶穹都已经投诚了,为什么他的女儿还是出现在大庆,还成了一个流户?” 裴绾绾理智堪堪回笼。她想了一瞬就想通了关窍。 “那就是,西戎将领也看不惯他这种出尔反尔的行为,把他杀了。唯独叶芝芝逃了出来。” “没错!”严赋武道,“而叶芝芝在辽安战役里,多少也立了些军功,只是碍于女子没有参军的先例,暂时不能得到封赏而已。” “你现在冲动杀了她,倒成了大庆的罪人了。你岂不是为了一个叛徒,抹黑了你父兄的声誉?”严赋武冷静道,“不如先搜集证据,等到了时机,给她致命一击!” 裴绾绾眼泪愈发止不住:“我知道了,伯父。” “好孩子。”严赋武叹息一声。 严母给裴绾绾擦泪,沁心则扶着绾绾坐到一旁。 “话是这么说,”严沁心蹙眉道,“但咱也不能叫她就这么逍遥快活了去!” 她看向严夫人:“母亲,过几日是你的寿宴。不如到时,我们请了沈修白他们来,好好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严夫人点头:“不过我的寿宴,宫中应该也会来人。闹大了的话,会不会对绾绾也有影响?” “这倒不怕。”裴绾绾冷冷笑道,“伯母放心,我偷偷解决,定不会影响了严府声誉!” 严夫人爽快答应。 —— 时光飞逝。 严母寿宴先忠远将军选拔到来。 沈修白收到严府的邀请函时,高兴得叫出声来。 “严府?可是那个掌管兵部的严赋武?”沈老夫人喜道。 “正是,严家三代从政,咱家若能攀上严家,何愁未来我的仕途不坦坦荡荡啊!”沈修白哈哈大笑。 “真好,”叶芝芝也笑道,“我倒也认识严府的一个姨娘呢,到时候托下她的关系,何愁不飞黄腾达!” 众人笑了还没几息,沈修白忽而一抬眼,瞥见了在一旁记账的裴绾绾,冷哼一声。 “夫人,如今我也算是熬出头了,你是不是也该拿出点嫁妆,叫为夫为严家准备准备礼物?” 裴绾绾“噼里啪啦”打算盘的手一顿,良久,她微微一笑。 “夫君不是说朝廷封赏下来,什么钱都有了么?怎么?还找我要嫁妆?” 沈修白轻咳一声:“夫人,时时应以大局为重。你看看你自己,嫁进来后也没有什么社交,能带给我的人脉什么也没有。哪像芝芝……” “你若不想落下话柄,不如先支给我一百两银子,别叫沈家的脸面蒙羞了。” 裴绾绾佯装纠结地想了想,道:“好吧。不过我私库里有些首饰,价钱不菲。你们去里面挑选几个便罢了。” 沈修白和叶芝芝相视一笑。沈修白一拍大腿:“这才像个识大体的主妇!” 一语毕,他们二人就迫不及待地相携着,往裴绾绾的私库走去。 吉祥给他们二人开了锁,带着几个虎背熊腰的婢女,死死盯着他们。 叶芝芝被看的心里发虚。她看向一旁云淡风轻的裴绾绾,道:“姐姐,你既然已经答应了,何必防贼似的防我们?还怕我们私吞了你的财物不成?” 裴绾绾冷笑,但还是道:“吉祥,你先带她们走吧。” 吉祥“哼”了一声,带着婢女走了出去。裴绾绾看了看他们二人,又说道:“你们放心大胆挑吧,我绣坊还有事,先走一步。记得给我锁上了就行。” “知道了。”沈修白不耐烦地催促。 裴绾绾转身离开。 她回到房中,琉璃迎了上来。她道:“姑娘,你这样做,和把狗放在肉包子铺里什么分别?” 裴绾绾坐下,淡淡喝了口茶,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就是随他们拿,我还怕他们拿的不够大胆呢。” 吉祥亦是一笑:“琉璃,你不用担心,咱家姑娘有分寸。方才我也只是打消他们的戒心罢了。” 琉璃纵使万般担忧,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边,叶芝芝趁着无人,将一些首饰拼命往衣袖里塞。 沈修白见她这幅嫌贫爱富的模样,心里隐隐有些不快:“芝芝,我何曾短缺了你?这种行径也不怕叫人笑话。” 叶芝芝撇嘴道:“如今侯府都是一副空壳子,入不敷出。我就算不为了我自己,也得为了你的儿子打算打算。” 她拿起一个项链:“再说,她可拿了你两间铺子呢,我拿回来点怎么了?你看我就说裴绾绾有好东西吧。” 叶芝芝挑着挑着,突然看见一个一对红色狐狸耳环,流光溢彩十分漂亮。她喜道:“修白!你快瞧!好不好看?” 她放在自己耳上比了比。 沈修白不耐道:“好看好看。” “哼。”叶芝芝将耳环也塞进衣服里,“我的了。” 同时,沈修白也选出一套景德镇的瓷器。 “这个一看就价值不菲。”沈修白道,“就这个了。我们走吧。” “我再选选还有好东西嘛。”叶芝芝道 她翻箱倒柜,将裴绾绾的私库翻了个底朝天,又抱了一堆饰品和布料等,系数塞在怀里。 沈修白淡淡摇头。 “走吧!”叶芝芝笑得明媚,“你来帮我分担一些。” 就算沈修白不喜欢裴绾绾,但是叶芝芝这样拿她的东西,他到底还是不太高兴。一会儿叶芝芝这样手提肩扛地出去,院中不知又要传出多少闲话。 “拿太多了!放下。”沈修白道。 叶芝芝隐隐有些不悦,但见沈修白坚持,也只能道:“好吧。我只拿这幅狐狸耳坠,便可以了吧?!“ 第23章 谢晏衡为绾绾梳发 沈修白默许。 两人相携着走出库房。 严夫人的寿宴转眼即到。 只是如何去成了问题。按道理,应是裴绾绾和沈修白同乘一辆马车的。 但按照当今的形势,叶芝芝不愿意,裴绾绾也不愿意。 “修白……”叶芝芝撒娇道。 她生来妩媚,一颦一蹙皆是风情。如今三言两语就把沈修白的心勾走了。 “好芝芝,”沈修白笑道,“我自是跟你同乘。” 说罢,他一挥大手:“来人,我与叶姨娘一辆。夫人就委屈一下,自己坐一辆吧。” 裴绾绾袖手,看向叶芝芝耳边的狐狸耳坠,几不可察地一笑。 但是,她还是严肃了脸,道:“你若想叫外人看出你我夫妻不和,你宠妾灭妻,被尚书府的人议论,你大可与她同乘。” “这……”沈修白这才反应过来。他推开叶芝芝的手,追上前,“夫人,你说的是,我要跟你同乘一辆。” 叶芝芝被推的踉跄,当即愤恨跺脚。 裴绾绾淡淡弯了眉眼,道:“沈修白,你为了你的仕途,愿意与我同乘,那请问,让我愿意与你同乘的理由是什么呢?” 沈修白一挑眉尾:“自是对你的名声有好处。” “呵,名声。”裴绾绾轻蔑一笑,“你从始至终,可曾真的把我的名声当成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沈修白一哽:“可是一共两辆马车,你不与我同乘,难道要与叶……” 他没有说完。 裴绾绾道:“我就算走着去,也不会跟你们坐一块。” 沈修白刚要理论,那边琉璃突然道:“姑娘,你快瞧后面!” 所有人往身后看去。只见一队鎏金象络,十分奢华的马车正在向这边驶来。 沈修白以为是哪个王公的车马,正要叫人退开,却看见它缓缓停到了沈府门口。 季寒云端坐最前面的一辆马车上,笑道:“绾绾,上来!” 裴绾绾一笑:“季哥哥。” 沈修白抿唇,隐隐有些不悦:“裴绾绾,你已是人妇了,难道还要坐外男的马车?” “呀,”季寒云眉眼含笑,“沈侯爷这话好生奇怪。我与绾绾自小一同长大,好到当年差点认裴将军当干爹。我自与她兄长无异。妹妹坐兄长的马车,你还有异议啊?” 沈修白怒道:“强词夺理!” 季寒云冷哼一声,气沈修白是一回事,护裴绾绾清誉是另一回事:“绾绾,去后面那辆,你彻云妹妹在里面。” 季彻云是季寒云的亲生妹子。 裴绾绾应了一声,不理沈修白,径自登上了季寒云的车马。 沈修白愣了许久才回过味儿来。 这个荡妇!不就是瞧不起他沈修白吗? 早晚叫你好瞧的。 但是,沈修白隐隐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掌心流失。 这叫他有些许痛苦。 沈修白扭头,看见叶芝芝,才堪堪将这股折磨压了下去。 那边,裴绾绾攀着车,往厢内走去。 不过,她还是心生疑虑。 季家虽说是世家,但到季寒云这代已经濒临京圈边缘,下面几个子孙,除了季寒云,都是庸才。 所以,就算季家家底还没有败光,也坐不起这么好的马车,遑论这么多辆。 不会是为了给她撑场子,租来的吧? 裴绾绾心里涌上一丝愧疚。 但她现在也只能掀开轿帘。 如果季寒云真是租的,她定要…… 咦? 看清马车内部后,裴绾绾浑身僵住。 这辆马车里面,哪有什么“彻云妹子”,只有一个带着狐狸面具,阖眸休息的俊美男子! 谢晏衡这几日操劳过度,此时正在抽空睡觉。他听到动静,抬眸看向裴绾绾。 裴绾绾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以为是季寒云叫她上错了马车。 她仓忙道:“打扰了,抱歉。” 此时马车缓缓行驶,裴绾绾被带的一个踉跄,直直扑向谢晏衡。 “啊!”她紧紧闭上眼睛。难道要失态了吗? 谢晏衡伸出手,顺势将裴绾绾抱到怀里。 少女的衣角勾到了流苏,谢晏衡的狐狸面具也被扯了下来。 于是,裴绾绾抬头,就看见了谢晏衡宛如玉琢的下巴和紧抿纤长的唇瓣。 “扑通……” “扑通……” 两个人的心跳混在一起,竟分不清究竟是谁的心跳得这么快了。 香雾氤氲。谢晏衡将裴绾绾扶正后,声音嘶哑:“裴姑娘……” 他颇有些狼狈地缩到一边。 裴绾绾看见他纤长黑发下红的滴血的耳垂,有些不解。 “恒公子,你发热了吗?” 她毕竟不通男女之情。 谢晏衡看向她,双唇微启,良久,道:“你的发丝…乱了。” 裴绾绾摸摸头发。因着场合正式,她梳了朝云近香髻,样式十分复杂,梳理起来也麻烦。 少女不免有些心乱。 见她左支右绌,谢晏衡只得压下疑虑,道:“别动,我来。” “你还会梳女子发髻?”裴绾绾纳罕道。 “略懂一些。”谢晏衡温柔地给裴绾绾卸下发钗,将发丝分为几缕,轻轻盘了起来。 梳完,裴绾绾摸了摸,笑道:“跟琉璃梳得不相上下呢。恒公子,你是成亲了吗?” “还没有。”谢晏衡道。 裴绾绾疑惑道:“那是谁教你的这些?” 谢晏衡喑哑道:“我娘……” 他闭上眼睛,先皇后的眉眼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谢晏衡的母亲虽是宰相之女,又嫁入皇家,但内心至真至纯,一心只盼与爱人长相厮守。 当今皇帝在当年的夺嫡之争中,是最不被看好的皇子,所以也没有哪个世家愿意将嫡女嫁给他,更遑论贵为宰相之女,又是大庆第一美人的谢母。 但她却答应了。 只因为他愿意每日给她梳发。 所以谢晏衡一通人事,谢母就教他如何给妻子绾青丝。 谢晏衡回忆到这里,默默将裴绾绾掉落的几根发丝拢起来,藏在袖中。 只是,谢晏衡怎么也与季寒云相识? 不过也是,两人一个外卫,一个内卫,相识也正常吧! “对了,”裴绾绾看向他,“今日,德惠贵妃也会来,是么?” 第24章 在沈修白面前,坐谢晏衡的马车 提到德惠皇贵妃,谢晏衡的双眸几不可察地一暗。 “是,”谢晏衡面上不显,“严夫人是德惠皇贵妃的外家姐姐,她必然要来的。” 裴绾绾心道:我就知晓。 谢晏衡瞧见裴绾绾一脸没憋好屁的模样,禁不住笑了笑:“怎么,你很想见她?” 裴绾绾也不瞒他,道:“没什么,想借皇贵妃的手惩戒个人罢了。” 谢晏衡一挑眉尾,不置可否。 —— 严府门口,宾客络绎不绝。 绾绾到了之后。沈修白等也紧跟着到了。 但谢晏衡却没有下车。 裴绾绾有些纳罕:“你不去参宴么?” 谢晏衡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囊,交给裴绾绾:“我和寒云还有别的事要做。” 他顿了顿,“这个香囊,你定要拿好。” 裴绾绾依言,将香囊系在腰带上。 只是谢晏衡不参宴,为什么要来? 裴绾绾纳罕,但还是默契地没有多问,自己提裙下了马车。 按照商议好的,严家人都装作不认识她。迎宾小厮只道:“定安侯携夫人——到!” 沈修白满脸堆笑,想去挽裴绾绾,却被后者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沈修白手一顿,当即有些恼火。 “给你脸,你还不要了。”他道。 裴绾绾目不斜视,径自走进了严府。 沈修白“嘁”了一声:“你不叫我挽,我还不挽呢。” 他去抓叶芝芝的手。 此时,严沁心瞧见他们,道:“您就是定安侯?” 沈修白看她的服饰,推出来她大抵就是严府嫡女了,拱手笑道:“严姑娘。” 严沁心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叶芝芝,轻咳一声:“进去吧。” 说罢,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沈修白谦让了几次,便走进堂中去。男眷女眷是分开两边坐的。 叶芝芝少不得要和裴绾绾坐在一起。两人刚坐下,迎宾小厮高昂的声音又传来:“圣上和皇贵妃娘娘到——!!” 所有人听见,立时齐齐起身跪地。 “参见陛下,参见贵妃娘娘——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逆着日光,一个高大身影携着一位妩媚的身影正往正堂走来。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皇帝中气十足的声音自众人头顶传来。 众人落座,裴绾绾抬眸看了看,只见皇帝长眉狭眼,面宽鼻挺,称得上天人之姿。 裴绾绾倒见过他几次,所以她的注意力更多在那位传闻中宠冠六宫的德惠皇贵妃身上。只见贵妃丰胸柳腰,长眉红唇,眼角满是风情,怪不得能盛宠多年。 “平身——”黄门尖锐的声音响起,众人都低头落座。 “呵呵,”德惠皇贵妃轻轻一笑,笑得所有人心尖都发颤,她对着严夫人道,“姐姐过了今日可就三十九了,倒一点也不显老。” 严夫人客套道:“不及娘娘凤仪万千。” 贵妃随着皇帝落了座,端起茶盏品了品:“陛下说了,都是自家人,都自便吧。” 其余人给皇帝和贵妃谢了恩后,都谈笑风生,觥筹交错。 人声嘈杂。叶芝芝看向裴绾绾,摸着自己的肚子娇笑道:“姐姐,你嫁进沈家也三年了,为什么就没有子嗣呢。” “昨夜,侯爷他,可是叫了四次水呢。”她娇羞道,“原来,就算我怀孕了,他也只愿意碰我,不碰你呢。” 裴绾绾垂眸看向她,冷冷一笑:“这种妾室作风,我向来是学不来的。” “你!”叶芝芝气的一哽,良久,又压低声音道,“你得意什么?修白将我抬为妻室,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是么。”裴绾绾淡淡道。 叶芝芝道:“我知道你嫉妒我,但是,能争得男人恩宠,凭的可是本事。” 裴绾绾不屑一笑,有意无意地梳理自己的香囊。 “好香,”叶芝芝注意到,“这是什么?” 裴绾绾道:“这个香囊里的,是玉华醒醉香,用料金贵,对身子大有裨益。” 叶芝芝看直了眼睛。 裴绾绾状似无意地将香囊和荷包等外物放在桌上,对跟着沈府下人一块来的吉祥道:“吉祥,扶我去净手。” “是。”吉祥道。 两人给皇帝和皇贵妃行了礼,径自往屋外走去。 —— 宴会进行,管弦不绝。 裴绾绾回来后,看见自己香囊的系带松了,微微一笑。 叶芝芝偷偷将内里的香料和自己的调换了。她颇有些心虚,偷偷觑裴绾绾脸色。 后者波澜不惊,叶芝芝松了口气。 酒过三巡,严夫人笑道:“今日虽是我的寿宴,但大家伙儿得知陛下和娘娘要来,都准备了不少表演呢。” “表演?”皇帝来了兴趣,“好得很。都有谁,叫朕和贵妃瞧瞧。” 严夫人拍了拍手:“沁心。” 严沁心盛装出席,她穿着杏黄高腰襦裙,举手投足间满是大家风范:“奴婢自小学筝,特为陛下和娘娘准备了首《春日宴》。” 说罢,她便叫婢女端来了筝,正坐下来。十指轻弹。 “嗯,”一曲毕,皇帝点头赞许,“潺潺兮若流水,赏。” 立时便有宫女端来了一些首饰作为赏赐。 严沁心告退后,又有高门贵女上前。 “启禀陛下和娘娘,奴婢准备了……” 这种场合,多是些未出嫁的女子表演,一是讨皇帝贵妃欢心,二是期盼能榜上个高门贵婿。 所以轮不到绾绾她们出场。 然而,叶芝芝怎么可能错过这个抛头露脸的机会。 只见她换了一身流光舞衣,道:“启禀娘娘,妾为你准备了一曲剑舞。” “剑舞?”皇帝来了兴趣。 立时有宫女上前,道:“这位就是在辽安战役立了军功的那位女子呢!” 一旁的德惠皇贵妃“哦”了一声:“可是本宫瞧你那肚子,你应当已经出嫁?” “回娘娘,妾虽然已经出嫁,但也是希望陛下和娘娘能开心,所以才准备了一曲剑舞。”叶芝芝道。 “甚好,”皇帝道,“开始吧。” 叶芝芝福了福身,开始舞剑。 只见她长剑如白蛇吐信,凌厉且不失风情,招式如黑燕点水,气势如虹。 众人拍手叫好。 叶芝芝舞着舞着,接近尾声的时候,突然堂内涌进来一众蝴蝶。 众人都看直了眼。 而裴绾绾却低眸一笑,不咸不淡地饮了杯茶。 第25章 稚子无辜?其他人就不无辜吗? “底下这位虽有孕在身,但身量尚且轻盈,亦能舞一曲而气不喘,”皇帝大笑,“这才是我们大庆女子该有的风范啊。” “呵。”德惠皇贵妃不屑一笑。 “赏。”皇帝无视了贵妃的小脾气,大声道。 魏忠诚叫小黄门呈上赏赐的物件。 叶芝芝喜不自胜,忙上前谢恩。 “这位夫人是……” 叶芝芝忙道:“臣妾乃定安侯的妾室,姓叶,名芝芝。” “已经嫁了人了,”贵妃尖利的语气自台上传来,“就少抛头露面,在这么多外男面前起舞了。” 叶芝芝听出她口气中的不悦,匆忙道:“妾疏忽,往后定谨遵贵妃娘娘教诲。” 另一边,皇帝想起来什么,道:“定安侯,可是之前那个护军,沈修白?” 听到皇帝唤自己名号,沈修白忙起身行礼:“回陛下,正是卑职。” 皇帝点点头,良久,道:“可是我不是记得,几年前裴将军的遗女——裴绾绾嫁给你了么?怎么刚回朝,就纳了妾?” “陛下这话说的倒是不对了,现下的男子,哪个不三妻四妾的?”贵妃娇嗔道。 “话是这么说,”皇帝隐隐不悦,“但裴家是满门忠烈,如此行径,恐怕寒了天下武将的心。” “这倒是。”贵妃道。 沈修白匍匐在地,冷汗涔涔。 “绾绾可在?”皇帝道。 裴绾绾起身行礼:“参见陛下,正是臣妇。” 皇帝先前见过绾绾,此时再见免不得感慨一番:“朕记得,你曾经随你母亲进过宫一次,那时才这么高。” 皇帝虚虚比了一个手势。 裴绾绾道:“绾绾自也是每日都牵挂着陛下的龙体。陛下可还康健?” 皇帝大笑:“你这丫头,向来会编瞎话哄人开心,跟你爹可不是一个性子。” 裴绾绾轻笑不答。 皇帝道:“我好得很。你们夫妻二人,快走过来给朕瞧瞧。” 他伸手去抓裴绾绾和沈修白。两人行礼起身,走到皇帝跟前。 皇帝看了看绾绾,长叹一声。 裴绾绾轻声安慰他。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旁边贵妃总是时不时地打量她,目光颇有些奇怪。 裴绾绾正思忖着,突然堂外传来一阵翅膀煽动的声音和尖利叫声。堂下女眷尖叫出声,众人抬头看见一众蝙蝠飞了进来!! 皇帝大惊,一屁股坐到地上。沈修白慌不择路,忙推开人群往外跑。 裴绾绾先反应过来,她先脱下披风,罩住皇帝,然后扑到贵妃身上,将德惠皇贵妃护在身下。 “快!快护好陛下!”魏忠诚道。 御前侍卫立时进来护驾。 无数只蝙蝠往叶芝芝身上扑,她惨叫着,突然腹部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就瘫倒在地,捂着肚子痛哭。 “孩子……我的孩子……” 没人理她。裴绾绾等侍卫护送走了皇帝和贵妃,起身逆者人流,往叶芝芝走去。 “你……是你的香囊有问题?”叶芝芝扯下腰侧香囊,狠狠丢到一旁。 立时有蝙蝠往香囊扑了过去。 “是,里面有猪血。由鲜花掩盖,约一个时辰花香散去,猪血的味道就会出来。”裴绾绾挽了挽耳发,“可是香料是你自己调换的,谁叫你人心不足蛇吞象呢?” “你!你好狠毒的心呐,裴绾绾!”叶芝芝道,“你连孩子都不放过……你不就是嫉妒我有孕吗?” 裴绾绾道:“妹妹好生糊涂。第一,我从不嫉妒你有孕。” “第二,”她蹲下身,抬起叶芝芝下巴,“你说我狠毒,那你父亲算计我父亲,你算计我兄长的时候,你又何尝不狠毒?!” 叶芝芝瞳孔紧缩,心虚道:“你都知道了……?” 裴绾绾冷冷地看她。 “可是稚子无辜!”叶芝芝哀求道,“我怕是动了胎气,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子……” “呵,稚子无辜……”裴绾绾摇摇头,“你说稚子无辜,难道西洲百姓就不无辜吗?” 叶芝芝已经十分虚弱,她紧紧抓着裴绾绾衣角。 裴绾绾看向她苍白的嘴唇。 “吉祥,”裴绾绾垂眸道,“带她去看大夫,现在叫她死了,太便宜她了。” —— 众人惊魂未定。好在皇帝和贵妃有惊无险。 “怎么回事?”皇帝气喘吁吁。 “回陛下,是方才定安侯的妾室的贴身香囊引来的。”魏忠诚边说,边将那个沾满血迹的香囊交给皇帝。 皇帝道:“好端端的香囊怎么会引来蝙蝠?” 众人只道不知。 皇帝虽然不悦,但还是维持理智:“怕是有人陷害。叶氏呢?” “回陛下,刚才那下动了胎气,被沈夫人送去医治了。”魏忠诚道。 皇帝点点头,特地屏退了众人:“走吧,我们去看看。只我、贵妃和忠诚去即可。” “是。”众人止住脚步。 魏忠诚跟在皇帝身边多年,知道皇帝这是对裴绾绾起疑心了。 丈夫离家三年,回来就娶了妾室,还有了孩子。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裴绾绾的嫌疑最大。 魏忠诚几不可察地叹口气,心中泛上一丝对裴绾绾的怜悯。 皇帝看出魏忠诚心中所想,冷哼一声:“若此时不是绾绾所为,我自会给她洗脱嫌疑;但若是她所为,我也不会轻饶了她!如此善妒,如何对得起裴家满门忠烈?” 魏忠诚心里不免偏向绾绾,道:“话是这么说,但沈夫人若要下手,大可以在府中就动了,何必等到现在?” 皇帝神色稍缓,但还是冷着脸,道:“去看看便知。” 几人浩浩荡荡地往严府偏房去。 裴绾绾正坐在屋中,看见皇帝等人,忙起身行礼道:“臣妇参见陛下、娘娘。” “来人,将她拿下!”皇帝道。 第26章 祸端 裴绾绾早就料到这一出。她深吸一口气,乖顺地任由侍卫将她按跪在地。 “臣妇不知,”裴绾绾道,“臣妇何错?” “搜。”皇帝没搭话,兀自道。 立时有宫女上前搜身,随后,将一个香囊拿了出来。 “陛下,陛下……”叶芝芝哀怨的声音在帐内传出来,“她将臣妾与她的香料兑换,这才招来的蝙蝠,就是她陷害的臣妾啊,您可要为臣妾做主!” 皇帝没应声。他将裴绾绾腰间的香囊取出,叫魏忠诚判断。 “你既然说是她将你们二人的香料调换,”皇帝道,“你且说你原来的香料是什么?” “是…是……”叶芝芝回忆了一下,“是玉兰香!” 魏忠诚闻了闻,对着皇帝摇了摇头。 “哼!”皇帝冷哼一声。 魏忠诚道:“叶氏,你不要再随意攀咬了。沈夫人香囊里的香料不是玉兰,而是月季。” “月季?”叶芝芝一怔,“怎么会?!” 明明是她调换了两个人香囊里的香料啊!裴绾绾的怎么突然变成了月季! 裴绾绾隔着帐帘看她,微微一笑。 按照她的计划,她被打算将调换后的香囊趁乱扔掉的。 然而谢晏衡却给了她一个新的香囊,而且还叮嘱她务必带着。 想来他嗅觉灵敏,早已猜透她的计策。 而且谢晏衡也更加了解皇帝脾性,知晓他找不到香囊,定会叫人追查到底。 是谢晏衡助了她。 而且…… “这个香味,和孝贤皇后常用的那个好像……”皇帝犹豫许久,眼里泛起一股柔情,“绾绾,你怎么学会制的这个香?” 裴绾绾道:“闲暇时,随意制的。” “甚好。”皇帝赞许道。他感慨一番,又抬头看向帐中饱受折磨、还在接受医治的叶芝芝。 皇帝纵然已经不悦她,但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叶芝芝身上会有吸引蝙蝠的香囊。 不是裴绾绾,还能是谁呢? 裴绾绾猜出他心中所想:“陛下有所不知,叶氏她曾经自己绊倒自己,谎称是我推的,以此博得定安侯的同情。” 皇帝紧紧蹙眉:“你的意思是,她自伤来陷害你?” “正是。”裴绾绾道。 叶芝芝惊慌道:“裴绾绾,你!” 德惠皇贵妃掩鼻道:“这种手段,后宫见的多了。是最不入流的。” 皇帝了然。 叶芝芝还想说什么。裴绾绾回身,道:“妹妹,如今你的大夫可是我请来的。你若再惹陛下和娘娘不快,我立时便叫大夫走人,别因为你一个人惹得满侯府都讨陛下的嫌。” 叶芝芝有苦说不出,只能堪堪闭嘴。 皇帝笑道:“你这伶牙俐齿,倒随了你母亲。” “陛下见笑。”绾绾行礼道。 几个人说了几句小话,给叶芝芝看病的大夫起身,对皇帝和贵妃行了礼。 “回陛下,回娘娘,是动了胎气,现下已经稳妥,没有什么大碍了。只是记得往后别再大喜大怒了。” 大夫叮嘱完,贵妃道:“方才离得远,本宫没有看清,如今倒想瞧瞧这位立了战功的女子,到底长什么样子呢。” 她说完,娇笑着掀开帘帐。 叶芝芝正迷迷糊糊地合着眼,下一息,突然听到耳边一声怒斥。 “大胆奴婢,你耳朵上戴的什么东西?” 叶芝芝立时清醒。她摸了摸耳朵上的狐狸耳坠,想起身跪地:“娘娘,这只是普普通通的耳坠啊!” 皇帝亦是看清,他长叹一声,甩袖出去。 裴绾绾不置可否地挑下眉尾。 叶芝芝不知,德惠皇贵妃从前的、也算是唯一称得上劲敌的,乃是大皇子的生母——孝贤皇后。 前世裴绾绾虽然无缘得见德惠皇贵妃,但也听到过皇贵妃的死讯。 据说是午夜宫中,被一队身穿红色衣服,带着狐狸耳坠,面带狐狸面具的女子活生生吓死的。 因为孝贤皇后生前曾将养过一只赤狐。在她死后,硬生生扑倒嘶咬了德惠皇贵妃,把她吓流产掉。 虽然那只狐狸被乱棍打死了,但是把德惠皇贵妃吓得不轻,从此宫中不许再将养狐狸,也不许出现和狐狸有关的衣物和饰品。 叶芝芝当众舞剑引得皇帝赞许,已然引起德惠皇贵妃不满;如此一来,叶芝芝算是彻底惹怒了德惠皇贵妃。 “在陛下面前,戴狐狸耳坠,你是什么居心,是想效仿苏妲己吗?!” 叶芝芝忙起身:“臣妾不敢啊!再说臣妾已经嫁人,怎么可能再蓄意勾引陛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德惠皇贵妃怒道:“当时苏妲己又何尝不是已经有了伯邑考?!来人,把这个贱婢的耳坠给我扯下来!” “不要!”叶芝芝道,“修白!沈修白!” 沈修白怕死,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裴绾绾冷冷看着她。 德惠皇贵妃的贴身宫女慕荣恶狠狠地上前,揪住叶芝芝的头发,将她的右耳耳坠扯了下来。 “啊!”剧痛传来,叶芝芝疼得几近昏厥,当即翻了白眼。 慕荣又去扯另一个。 叶芝芝求饶道:“娘娘,娘娘您饶了臣妾吧,这都是臣妾在裴绾绾的库房里找到的啊!” “还敢随意攀咬?”德惠皇贵妃冷冷道,“一次陷害不成,再来第二次?你当本宫是傻子吗?” 两个耳坠悉数被扯下来,叶芝芝捂着撕裂的耳朵,惨叫不止。 德惠皇贵妃还未消气。裴绾绾福了福身,道:“请娘娘念在今日是严夫人寿宴,不宜见血,还有叶氏怀有身孕的份上,暂且饶她一命吧。” 德惠皇贵妃看向她,凤眸疑惑:“她是妾你是妻,夺了你的夫婿,你倒还替她求情了?” 裴绾绾道:“臣妇不在乎臣妾夫婿娶几个妻子,纳几个妾室,只是不想血腥脏了贵妃姐姐的手。” 德惠皇贵妃被她的一番话逗笑了。她扭着纤腰,抓住裴绾绾的肩膀:“有趣,你倒是个妙人。” “那好,本宫姑且饶你一命。”她看向一旁的慕荣,“荣儿,你找个黄门去告诉定安侯,就说本宫说了,以后他再不许抬这个贱婢为妻室,懂吗?” “奴婢晓得。”慕荣应下。 “啊?”叶芝芝几近昏厥,“娘娘三思啊,娘娘!” “本宫乏了。”德惠皇贵妃摸摸头发,“就这么着吧。你不许再叫,不然本宫叫人拔了你的舌头。” 说罢,她撑着慕荣的手,走出门外。 叶芝芝虽然气恼,但还拼命顺着胸脯:“还好还好,虽然不能抬为妻室了,起码还是个贵妾。” 裴绾绾看见她,微微一笑“妹妹恐怕不知,以后流户中,女子只能做贱妾了。” 叶芝芝瞪大眼睛看向她:“不可能!你骗人!” 裴绾绾道:“大理寺新推的律例不出几日就会施行。不信,你到时候看看。” 第27章 晏哥哥可坏了,霸占了我的五丝扣 “裴绾绾!是你!”叶芝芝撑着身子扑向她,“都是你的错!” 裴绾绾轻易躲开。 叶芝芝道:“你不就是想要沈修白的爱吗?我告诉你,一辈子都不可能!他是我的,而我比你年轻!” “男人的爱是世上最虚无缥缈的东西。我的教训,你没有看到么?”裴绾绾道,“你信这个,也是真够蠢的。” 叶芝芝“呵呵”冷笑:“你就算不在乎这些,与修白和离,但是成过亲的女人又怎么可能再做妻室!你再嫁,不过也是一个当妾的命,和我没有分别!” “是么。”裴绾绾一挑眉尾,“孰是孰非,咱们等着瞧。” —— 忠远将军的选拔即将到来。 裴绾绾依旧在自己院中练长枪。 裴家当年扬名,就是靠的右手枪,左手剑。 枪凌厉,剑诡谲。所有人都惧怕。 只是距离严夫人寿宴还没两天,宫里就来人了。 “叫我们小姐进宫,调制香料?!”琉璃的惊呼声传遍小院。 “那次姑娘调的香料,陛下念念不忘呢。”魏忠诚也没有办法,“几番思虑,还是决定召姑娘进宫。” 裴绾绾抿了抿唇。 虽然那次调的香料帮她抹去了嫌疑,但那个香囊是谢晏衡给她的啊! 纵使她会制香,她又怎么会制先皇后的香! “我知道了,琉璃,”裴绾绾临危不乱,“给魏公公送包金瓜子。公公,烦请通融一天,绾绾明日必定去宫中朝圣!” 琉璃立时去取。魏忠诚收了金瓜子,边叹息边道:“使得,使得。” 好生送走了魏忠诚。裴绾绾道:“吉祥,帮我更衣,我去三清观找恒公子。” “姑娘……”吉祥不免担心,“咱们只争取了一天的时间,万一恒公子不在三清观怎么办?” “不在,也只能听天由命了。”裴绾绾道。 —— 榴结累累实,藕花坠粉红。燕飞江面雨,蛰匿树稍风。片片云将白,滔滔水未穷。芙蓉向日色,倾耳听南鸿。 裴绾绾一袭白衣,头带斗笠,往山中去。 她之前去过山上的大慈恩寺,所以记忆中的松翠山是座香火绵延,宾客累累的山。 然而,同在一山,去往三清观的路就显得落寞许多。 大庆崇佛,庙宇林立。除却历朝修建的,又被修葺的古刹,亦有大庆皇帝花重金建造的新寺。 而自古佛道对立。道家避世,常常隐于深山,唯独扶摇子所建的三清观偏偏要依着大慈恩寺建,门可罗雀,被大慈恩寺的盛况衬得有些荒凉。 就连上山的路,都显得格外难走。 裴绾绾顾不得这么多。她爬了快两个时辰,终于在山顶处看见了三清观。 三清观建的随意,连牌匾也写的随意。“三清”二字歪歪扭扭,东倒西歪。 裴绾绾扶正斗笠,过去敲门。 过了几息,门悄然打开,底下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咦?”小女孩探出一只脑袋,惊讶道,“绾姐姐!” “小石榴!”裴绾绾惊奇道。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裴绾绾蹲下身,摸了摸小石榴的脑袋:“姐姐听说你在大慈恩寺,叫人去找了好几次,也没有见你去向。” 小石榴任由她摸着头发,小手死死扒着裴绾绾衣裙,道:“前些日子恒哥哥把我接到宫中去了呢。只是这几日,师父要上香,所以又把我带了松翠山来。” “恒哥哥?”裴绾绾一怔,“你说的可是恒晏?” “是他呢。”小石榴给裴绾绾暖着手,“绾姐姐,你最近过的好么?那个坏人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裴绾绾摇摇头,“恒公子也在此处么?” “恒哥哥出去了,要过会儿才回来呢。”石榴道,“但我师父在。绾姐姐,你快进来。” 她轻车熟路地将裴绾绾往院内引。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裴绾绾少不得问她是如何凑巧与恒晏相识的。 小石榴一五一十地说了。她讲完,一瘪嘴:“恒哥哥是好人,但他也很坏。” “怎么个坏法了?”裴绾绾好奇道。 “他霸占了你给我的五丝扣!”小石榴告状道,“他这么大了,怎么还抢小孩子的东西。” 裴绾绾哭笑不得。她揉了揉小石榴的头发:“绾姐姐再给你做一个,怎么样?” 小石榴刹那间便高兴了,扯着裴绾绾衣裙不住点头。 裴绾绾进了观内,看见一个小老头端坐在蒲团上,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在念些什么。 这位,怕就是谢晏衡嘴里的“扶摇子”了。 只见扶摇子一袭破烂道炮,眉目方正,仙风道骨中又透着一股不着调,却叫人心生亲近。 他既是谢晏衡的师父,又好心收小石榴为徒,裴绾绾心里面不得对他十分尊敬,早已不复前世“疯道士”的形象。 裴绾绾当即跪下磕头:“民女拜见大师。” “大师?哈哈哈哈,”扶摇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我道家寥落,门前香客屈指可数,你还是这些年来第一个唤我‘大师’的呢。” 裴绾绾不作声。 扶摇子道:“别拘泥于这些俗礼了,孩子。小石榴,快去给客人沏杯茶水,去去疲惫。” 小石榴应了声“是”,一蹦一跳地走了。 裴绾绾看向扶摇子,内心又少不得想起前世他对自己的判词,免不得问:“大师,你可会看相?” 扶摇子掀起一只眼皮看她,过了一会儿,道:“姑娘心瞎。” “心瞎?”这可跟前世的眼盲一点也不一样! 裴绾绾犹豫了一下,“心瞎是什么意思?” 扶摇子挑了下眉尾,哈哈大笑:“心瞎就是良人出现却不识,可不就是心瞎么?” “什么良人?”裴绾绾奇道。 扶摇子噙着笑意,不吭声。 裴绾绾继续道:“大师又如何得知?” “我会算啊。”扶摇子理所当然道。 裴绾绾点点头:“那大师能否帮我算算,恒公子此时在何处?” 听到“恒公子”这个称呼,扶摇子了然一笑,道:“他这些日子可忙的很。前几天,严夫人寿宴上,你应当见过他一次。” 裴绾绾一怔:“确实见过,但他没有下车。” 扶摇子道:“他当然没有下车。他送走你后,就回宫里,将德惠皇贵妃的儿子囚禁了!现下,贵妃正在找他,要请皇帝将他扒皮抽筋呢!” 第28章 二殿下:我要裴绾绾 囚禁二皇子?扒皮抽筋? 这些词和谢晏衡联系在一起,怎么看怎么不搭边。 “大师可知晓,恒晏现下在哪里?”裴绾绾道。 “他?”扶摇子摇摇头,“他向来喜欢兵行险招,你不如直接去凤阳宫寻他。” 竟也是要去宫中! 联想到季寒云以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裴绾绾不禁神色严肃:“这个所谓的‘恒公子’,莫不就是大皇子殿下吧!” 扶摇子愣了一瞬,随即赞许道:“不愧是晏衡能看进眼的女子,果真聪慧!” 他捋捋山羊须,道:“你若有意助他,我可帮你进入凤阳宫!” 左右他已经帮了她许多,现下也要寻他。裴绾绾当机立断道:“劳烦大师送我进宫。” —— 日映宫墙柳色寒,笙歌遥指碧云端。珠铅滴尽无心语,强把花枝冷笑看。 裴绾绾扮作宫女进宫,由谢晏衡的人带领着,直往凤阳宫地牢而去。 谢晏衡散漫地披着外袍,手里拿着一卷竹简,正阖眸休息。 以前不知道他身份是一回事,现在知道又是一回事。裴绾绾免不得行礼,道:“殿下千岁。” 谢晏衡抬眼看向她。 裴绾绾倒吸一口冷气。这传闻中求仙问道的大皇子,犯下如此大错,直接躲在宫里就算了,竟还能睡着! 裴绾绾目光中斥满讶异。 谢晏衡道:“你怎么会来。” 嘴上虽这般问,脸上却没一点感到意外的神情。 “殿下不是算准了我会来么?”裴绾绾不经意似的笑道,“先是送我香囊,等陛下回忆起故人招我进宫;之后,算准我会去三清观寻你,早早打通人,叫扶摇子带我进来。” 谢晏衡颇有些赞许地笑了笑。 裴绾绾道:“殿下若信得过我,大可先告诉我为何要囚禁二皇子。” “为你。”谢晏衡垂下眼帘,淡淡道。 “为我?”裴绾绾不置可否地挑下眉尾,“可是我都未曾见过二皇子。” 谢晏衡将一封书信递给她。 裴绾绾低眸一看落款,竟是二皇子和德惠皇贵妃的家书。 “如今外祖家统领天下文臣,然缺少武将助力……儿臣左思右想,忆起靖国公遗女蕙质兰心,然所嫁非人。若儿臣大度,纳了裴绾绾为妾,何愁不叫天下武将归心?” “听闻裴绾绾与严尚书之女交好。若此时严母寿宴,绑了她去,生米煮成熟饭,她就算不愿,也不得不跟了我。到时裴绾绾声誉受损,定安侯的休书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母妃以为何如?” 竟是打算在寿宴的时候,将她劫走。字字句句,皆是算计。 裴绾绾冷冷一笑。她抬眸看向谢晏衡:“殿下,二皇子既然是冲着我来,何苦连累了你去。你这般绑了他,不怕贵妃报复?” 谢晏衡垂眸道:“不全是为你。不过,我既然敢绑他,就已经想好了破解之法。” “只是,”谢晏衡看向她,“需要姑娘助力。” 谢晏衡潦草穿着一袭白袍,此时松松垮垮地垂下来,露出少部分的锁骨和胸肌。 方才事情紧急,裴绾绾没注意到。现下看到,她禁不住微微红了脸,往后退了一步。 谢晏衡将衣服拉好,道:“我先带你去看看我这个皇弟。” 他起身,只带着裴绾绾一人,往地牢深处走去。 二皇子谢晏青此时还在零零星星地骂谢晏衡。 “谢晏衡,你个有娘生无娘养的东西……我母妃不会放过你的……” 德惠皇贵妃生的美,所以谢晏青生的也极俊。据说德惠皇贵妃的先祖有胡人血统,所以不同于谢晏衡的高山霜雪,谢晏青周身气质带着胡人特有的蓬勃和难驯。 或许是骂口渴了,他低头喝了口水,正要继续骂,抬眸却看见了裴绾绾和谢晏衡站在门口,正讳莫如深地看他。 谢晏衡只给谢晏青的手上带了副镣铐。所以他在这方地牢里行动还算自如。 他看见裴绾绾,当即骂也忘了,只直勾勾地看着她。 美,确实很美,明艳又不失英气。就算他见惯了美人,此时也禁不住屏住了呼吸。 谢晏衡有些许不悦,站到绾绾身前,将她挡在后面。 谢晏青掬起一抹桀骜不驯的笑意:“皇兄,素日都道你无欲无求,竟也会私藏女人?” 裴绾绾行了一礼道:“二殿下不要误会,我是定安侯的正妻——裴绾绾。” 定安侯?谢晏青又是一愣。 他虽然拿到了定安侯夫人的画像,但也只是把她当一枚棋子,看也没看,直接把画像丢给了暗卫,叫他们去劫人了。 到如今,他也没放下这个计划,只是在想若真来个霸王硬上弓,自己也不算亏。 谢晏青慢慢踱到裴绾绾面前。他身量生的极高,居高临下看向裴绾绾的时候,给后者一种近乎恐怖的压迫感。 裴绾绾抬眼直视他。 谢晏青忽地一笑。 “有趣…太有趣了……”谢晏青阴鸷地看向谢晏衡,“皇兄,你把她带来,不会是想叫我认罪吧?” “不蠢。”谢晏衡道,“你若出去,承认了你算计忠臣之后,我便放你出去。” “怎么可能!”谢晏青否决道,“我不可能叫你如愿。” 谢晏衡看向裴绾绾。绾绾立时会了意,走上前,道:“二殿下,陛下召我进宫,只给我留了一天的时间准备,若他到时间见不到我,少不得命人去寻。” “你觉得,大皇子殿下把我送到你宫里,假装是你绑了我,胜算有几何?” 谢晏青微微僵住。 “再加上还有这封书信,”裴绾绾淡淡道,“到时候,不仅你的罪名坐实了,还会叫你和贵妃颜面扫地。” “你所想塑造的‘英雄救美’‘大度纳妾’的形象,可全都没了。”裴绾绾口吐兰息。 谢晏青暗暗咬牙。 良久。 “行,我答应你们。”谢晏青道,“不过如果按第二条路来走,我可不敢保证是父皇先找到你,还是我母妃先找到谢晏衡,所以,我也要提个条件。” “什么条件?”谢晏衡开口道。 谢晏青痞笑道:“我要裴绾绾去我母妃宫中,抄写一个月的佛经。” 第29章 姐姐竟嫁给这污秽皇室 谢晏衡启唇,想说什么。 裴绾绾却打断,“可以。” 谢晏衡隐隐有些不悦,将她拉到一边。 “你明知我绑他,就是不想叫你落到他手里。” 裴绾绾虽不解他为何这么在意,但依旧坚定地看他:“第一,你多次助我,我回报你是理所应当。” “第二,若此事真的被捅出去,贵妃势必会辟谣,我待在她宫中反而安全。” “第三,”裴绾绾眨眨眼睛,“如今你已经与德惠皇贵妃对立,我待在她宫中,对你也有裨益。” 谢晏衡亦是坚持道:“我还是不许。我谢晏衡争什么,抢什么,从不需要牺牲任何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 裴绾绾粲然一笑:“对双方都有好处的事,何谈牺牲我?” 说罢,她转身,走到谢晏青面前。 谢晏青直勾勾地看她,恍若在盯着一个即将进入陷阱的猎物。 裴绾绾笑道:“我自是答应你。但你要完完整整替大皇子洗脱嫌疑,而且……” 她顿了顿,“给我准备一套海青。” 海青是尼姑的衣服。谢晏青“啧”了一声:“你要尼姑穿的干什么?” 裴绾绾道:“二殿下还是不要问这么多。你就说给不给吧。” 谢晏青犹豫了一下,道:“可以。” 裴绾绾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等我明日拜见了陛下,就去贵妃宫中。这其中事宜,就劳烦二殿下操操心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沈府。 “嫂嫂!我都快被裴绾绾那个贱人欺负惨了。” 沈月竹扑到叶芝芝身边,扑簌簌地掉泪。 “而且……自从那次之后,我好像有了身孕。” “身孕?”叶芝芝挑了挑眉尾。 她摸摸肚子,皱着眉头:“是啊!我午间叫二哥把了把脉,才知晓有了。” 叶芝芝眼睛一转。她佯装温柔地抓住沈月竹的手:“好妹妹,这个孩子你打算要么?” 沈月竹犹豫了。虽然她不想要家仆的孩子,但打胎可是伤身的利器。 而且无论如何,只要传出去,就会叫她声誉受损。 叶芝芝笑眯眯道:“妹妹,你若是信得过我,嫂嫂倒是有一个法子,既能护住你声誉,也能叫你报复了裴绾绾。” 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沈月竹探身过去,道:“嫂嫂快与我说说。” 叶芝芝趴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 —— 送走谢晏青后,裴绾绾从谢晏衡那里要来了香料的配方。 她走到宫门口,上了谢晏衡给她准备的马车,一路往沈府去。 她打算回到沈府,再好好练练制香。 然而,一阵阴风刮过。 谢晏衡的人训练有素,立时停下马车,将裴绾绾围在中间。 “出什么事了吗?”裴绾绾紧蹙着眉头,掀开轿帘,往外面看去。 月黑风高,街前伫立着一个少年,挡住了裴绾绾的去路。他背靠硕大如盘的黄月,身量瘦高,黑色的衣袍在空中猎猎作响。 侍卫亮出凤阳宫的腰牌:“若是抢劫的,阁下怕是劫错人了。马车里这位,可是大皇子殿下的人。” 少年冷哼一声,竟然直接甩出一个暗器,将腰牌打飞了出去! 马匹受惊,撅了一下蹄。车身紧跟着晃动。 裴绾绾勉强扶稳车壁。她提裙走出车厢:“前方不出三里就是衙门。阁下是要抢劫吗?” 少年抿唇不语,良久,道:“我是冲你来的,裴绾绾。你叫他们退下。” 竟然还知晓她的姓名!裴绾绾心里警惕万分,但还是叫侍卫退后。 “保护姑娘是我们职责所在。”侍卫不动。 “那我只好见血腥了!”少年猛然一出招,直取侍卫喉咙! 裴绾绾眼疾手快,随手摘下马车内牡丹的叶子,注入内力,硬生生将少年的暗器打飞了! 少年形如鬼魅,几步闪到车前,抓住裴绾绾腕子。 裴绾绾本来想挣脱开,但她蓦然看清少年面罩下的脸,恍惚了一瞬,被少年扯了出去。 少年生了副极俊的面容,长眉凤目,挺鼻薄唇,和裴绾绾三分相似,尤其是眼角的泪痣,简直如出一辙。 裴绾绾想起兄长的笔迹。 “……四月十一!兆川回来了!原来他杀出了城去,向邻城求救!大家又燃起了希望!” “四月十三,援军还未到达。兆川又消失了,我去寻,无果而终……” “兆川!”裴绾绾惊讶道。 六年了,胞弟眉眼间早已不复当年稚嫩,满是风霜雪雨。尤其他的脖颈上,还有一道骇人的刀疤,惊险地避开了大动脉。 裴绾绾以为自己已经孑然一身,突然看到还有亲人活着,眼泪在话语之前流了出来。 裴兆川依旧抿着下唇,紧紧盯着裴绾绾。 不知为何,裴绾绾被他看的毛骨悚然。 她上前,想提他拨开乱发,却被后者抬手挡开。 裴绾绾心中翻滚起惊涛骇浪。前世她一直在沈家操劳,从来不知弟弟还活着。 不过,还活着就好。 裴绾绾不禁埋怨道:“兆川,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 裴兆川舔了舔唇线,冷冷道:“父亲和兄长马革裹尸,姐姐倒好,直接嫁给这满是污秽的皇室了!” 第30章 绾绾,谢晏衡的耳尖发红,莫要闹。 污秽?皇室? 裴绾绾没怎么听明白,但还是纠正道:“我没有嫁给皇室。” 裴兆川看了看她身后的马车。 裴绾绾道:“那是大殿下的马车。我与他做了笔交易,平时有些往来罢了。” 裴兆川的脸色这才勉强好看一点。 裴绾绾拉住他衣角,往旁边扯去:“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你身上的刀疤……” 裴绾绾欲言又止。 裴兆川顿了几息,才道:“是被人砍的。” 裴绾绾心疼地摸了摸弟弟脖颈上的疤:“我当然知道是砍的……” 裴绾绾话还没说完,裴兆川又道:“不是被西戎人砍的,是被大庆人。” 裴绾绾如遭雷击,恍惚以为自己耳朵出了差错。 “你说什么?” 裴兆川掀起眼皮,显然不是很想提。 裴绾绾冷下神色:“大哥的书信,我已经看了。” 裴兆川的喉结上下动了动,良久道:“当年西戎围城,我擅作主张。去不远的幽州搬救兵……当时,幽州太守答应得极好,然而救兵迟迟未到,我便又去了第二次……” 他仿佛在抚摸着心底的刀疤,然后装作不经意地撕扯下来,顷刻间鲜血淋漓:“这一次,幽州太守突然变了面目,他趁我不备,命人一剑刺穿了我的胸口。” “幽州太守……”裴绾绾犹疑道,“什么来路?为什么要杀你?” 裴兆川突然对她一笑,道:“姐姐,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才希望本国的军队输么?” 裴绾绾紧蹙眉头。 “一个,是叛徒,比如叶穹。”裴兆川笑得苍凉,“还有一个,是是政见不同的上位者。” 他被刺伤后,想方设法逃出了幽州,也暗中调查着幽州太守。 “当年父亲是三皇子党,德惠皇贵妃暗中拉拢他,被拒绝后,”裴兆川顿了顿,“她便起了杀意。而幽州太守,就是德惠皇贵妃的人。” “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比一个将军战死在沙场,更合理的事情了。” 裴绾绾咬紧下唇,眼中满含泪意。 “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找你。”裴兆川道,“我怕被德惠皇贵妃知道我还活着,就一直隐姓埋名,现在在绣春楼做些杂活。直到看到那次谢晏衡去接你,我才知道你在沈府。” 裴绾绾此生燃起的斗志,竟也叫她找到了失散的亲人。 “我一直以为你死了……”裴绾绾道。 “姐姐。”裴兆川道,“你既然跟大皇子有交集,便要傍紧他,他的立场,跟德惠皇贵妃注定是对立的。” 裴绾绾道:“我知晓。” 裴兆川咬了咬下唇,目光熠熠:“你在沈府……还好么?” 裴绾绾不想叫他担心,只道:“我当年嫁给沈修白,本就是指望他为你们复仇。如今夙愿已了,我也该跟他和离了。” “夙愿已了?”裴兆川紧紧蹙眉,“什么夙愿?” 裴绾绾一怔:“当年将星寥落,唯独沈修白才有三分把握能击退西戎,为你们报仇。” 裴兆川十分嘲讽地勾起唇角。 “好姐姐……你真是,被他们骗得够惨的!” 裴绾绾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难道沈修白那里,也有什么隐情?” 裴兆川道:“相隔千里,消息有差错也属正常。但我听旧日同僚说,沈修白其实没有立什么军功。” “若我没记错,辽安战役里,沈修白杀三百人,叶芝芝杀五十六人。按军功,确实是如此封赏无错。” “但他和他现在的妾室,抢的是昔日裴家军的下属——姜定远的军功。沈修白其实杀了不足百人,叶芝芝更不用说了,差点坑害了整支军队!” “而在他封侯拜相的时候,定远还在边疆忍受风吹日晒。” 裴绾绾道:“大庆军功都以人头计数,他怎么抢的?” “其实也不能说是抢,是定远心甘情愿给他的。”裴兆川眉头越蹙越紧:“因为沈修白跟姜定远说,你是他的结发妻子。而你与沈修白恩爱非常,正在深闺中等他归家……” 裴绾绾:“……” 她竟想不到沈修白这么不要脸。 真可谓是,无耻之极。 裴绾绾气得右手发抖。 “那你呢?”裴绾绾道,“你现在住在哪里?” 裴兆川淡淡道:“在裴家老宅住着。你明天是不是还要进宫?” 裴绾绾敏锐地发现,他对宫中的事知晓得太多了。 但她还是点点头:“是。” 裴兆川顿了顿,从袖中磨出一只暗器:“这个暗器只能用一次,用过之后,就是一个普通的发钗。” “姐姐,你若想父母和大哥的魂灵在下面安生,明日就杀了德惠皇贵妃!” —— 第二日,裴绾绾如期觐见。 皇帝正在批阅奏折。裴绾绾行了礼,由魏忠诚看了座。 巧的是,她刚坐下,谢晏衡进来了。 二皇子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皇帝罚了谢晏青一年月俸,给了谢晏衡口头惩戒,便将此事作罢了。 皇帝看完了奏折,对谢晏衡道:“这位是裴将军的女儿,名唤绾绾。当年她爹有从龙之功,朕私下常唤裴将军兄长,唤裴夫人嫂子。你虚长绾绾两岁,因此,你唤她一声‘妹妹’也不足为过。” 谢晏衡一哽,被扶摇子戏称“十四个兄弟加起来都不及他一人”的脑子转不动了。 “妹…妹?”他磕磕巴巴地说出这个称呼,白皙的耳尖红了半截。 裴绾绾低低一笑。然而,皇帝这么说可以,她可不能真巴巴的在皇帝面前喊谢晏衡兄长。 “陛下抬爱。”她谢恩道。 皇帝放下毛笔,道:“你会制先皇后的香?” 裴绾绾道:“略懂一些,只是碰巧与先皇后制的香相似罢了。” 皇帝眼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 “绾绾,”皇帝道,“如今沈修白已经娶了妾室,侯府中的事情,你应该也不用操心这么多了。” 裴绾绾轻轻应了一声。 皇帝道:“那朕将你安排为司衣局典衣,每日给朕操持制香之事,如何?” 司衣局典衣乃正六品,仅仅比沈修白低一阶。 裴绾绾深吸一口气,道:“可是绾绾想参选忠远将军。” “忠远将军?”皇帝愣了愣,随即大笑,“好好好,果然有志向。” “但是,”皇帝话锋一转,“忠远将军要三个月后才选拔。依朕看,不如你先掌管着司衣局,若你真选为了将军,朕直接放你走,如何?” 裴绾绾一怔,下意识看向谢晏衡。 谢晏衡轻轻点头。 裴绾绾当即行礼叩首:“臣妇裴绾绾,谨遵陛下旨意。” 两人告退后,谢晏衡送裴绾绾去司衣局。 “司衣局司衣姓容,”谢晏衡悉数将司衣局的情况告诉她,“性情温和。而掌乐敦肃认真,你和她共事,务必要谨言慎行。” 裴绾绾认真听着,点点头。她看向谢晏衡满脸正经,禁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谢晏衡疑惑道。 裴绾绾见四下无人,笑道:“刚刚陛下叫你唤我什么?” 谢晏衡有些拘谨地抿紧下唇。 良久,“……忘了。” 裴绾绾轻咳一声:“殿下忘了,我可没忘。” 少女俏皮地凑到谢晏衡面前。 “所以我应当喊你恒晏哥哥,还是晏衡哥哥?” 谢晏衡近乎石化在原地。 “绾绾……”这是谢晏衡第一次这样唤她。只是“绾绾”这两个字一出口,他的耳尖就红的滴血。 “莫要闹。”谢晏衡喉结上下滚动,有些仓促地避开裴绾绾的目光。 第31章 那是别人的妻子,不能逾矩 “你的伤势如何了?”裴绾绾见他浑身不自在,浅浅一笑,岔开了话题。 谢晏衡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右臂。 其实那天晚上没人追杀他。 那个伤口是他自己刺的。 谢晏衡轻咳一声:“……不太好。” 裴绾绾微蹙眉头:“凤阳宫的太医医术如此差么?” “倒不是他们医术差,”谢晏衡道,“是他们不知道。” “不知道?”裴绾绾愣了一下。 谢晏衡淡淡点头。 “是信不过他们么?”裴绾绾道。 倒不是。他向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但谢晏衡脸不红心不跳道:“嗯。” 裴绾绾有些忧愁地蹙眉:“我倒是通些医术。你若是发现我,那叫我看看?” 谢晏衡又咳嗽一声,眸光微动,看向远处,手中念珠却转的极快:“……好。” 裴绾绾总感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一路到了司衣局,被宫女告知司衣去了月室殿——贞婕妤处。 “那我就自己等会儿吧,”裴绾绾看向,谢晏衡,“殿下,你去忙就可以。” 谢晏衡道:“我不忙。” 裴绾绾:“那……” “我陪你等会儿。”谢晏衡道。 裴绾绾客气道:“不必的,我自己可以。” 谢晏衡抿紧下唇。裴绾绾感觉到他有点不高兴。 于是她转了话锋,“啊,我突然觉得有点怕生,殿下陪我等等吧。” 谢晏衡装作慎重地点点头,袖手站到绾绾旁边。 不知为何,裴绾绾有点想笑。 霞光粲然,一片落红落在她的肩头。 谢晏衡抬手,想给她摘下花瓣。 “皇兄,你个日理万机的人,今日怎么有空闲往司衣局来了?”一道清雅笑声自屋外响起。 谢晏衡一僵,修长的手半举不举的伸在空中。 他颇有些幽怨地往屋外看去。 裴绾绾抬眸看向外面。只见来人眸若星子,眉尾疏冷。既不同于谢晏衡的清冷难攀,又不同于谢晏青的桀骜不驯,这个人温润,却带着一种来自于骨血中的疏离。 “三弟。”谢晏衡侧开目光。 裴绾绾前世与皇室交集不多,但对这位三殿下印象还算深刻。 他名唤谢晏凛,在前世,以一碗毒酒,直接送了当今皇帝归西。 “事实证明,儿子多了也不好。”裴绾绾惋惜地想,“若十五个皇子里,七个都是潜龙,对上位者来说不但不是个幸事,反而是件坏事了。” “但是,”裴绾绾又转而看向谢晏衡,心里默默吐槽,“看大皇子绝非等闲之辈,但前世关于他的传闻却如同凤毛麟角。” “等今生重复七龙之争的时候,若大皇子横插一脚,不知他胜算几何。” 裴绾绾正心想着,却听到谢晏凛对她温柔笑着:“这位…难道是侯府夫人?” 裴绾绾福了福身:“正是臣妇。” 谢晏凛意味不明地一笑:“二哥这次打的可真是好算盘。” 自从那次“降妻为妾”、“绣坊风波”,大家都知晓沈修白夫妇不和之后,暗地里不少眼睛盯着沈府。 倒不是因为立了军功、风头大盛的沈修白和叶芝芝。 而是因为,裴绾绾作为裴元修的遗女,纳了她就相当于大半武将归心。 这点利害,稍微懂心计的人都能看得明白。 谢晏衡默默将裴绾绾挡在身后,道:“司衣和掌事都不在。三弟若无事,便回吧。等人回来,我自会叫人去找你。” 谢晏凛不做答复。他看向裴绾绾:“定安侯晨间还问我,石板机关怎么做来着。” 裴绾绾一怔:“他要学石板机关做什么。” 谢晏凛笑得狡黠:“他说是他的妾室要问。这种机关,从地面上看是普通的两块石头,实则一踩上去,就会被带倒,之后被后面的尖石刺穿脑袋。落在旁人眼里,就是意外摔死的,阴毒的很。” 裴绾绾心中一沉。 谢晏凛淡淡笑道:“沈夫人,你在侯府的日子,不好过吧。” 谢晏衡眼底隐隐起了杀意,只是这抹异色闪的太过快速,所以其他两个人没有注意到。 裴绾绾笑道:“还行。多谢殿下告知了。” 谢晏凛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尾。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看向谢晏衡:“皇兄,庆元刚才找你呢,说等你回来继续商议事情。你要不…回去看看?” 裴绾绾挑了下眉。 他刚才不是说不忙么? 谢晏衡面不改色,淡淡“嗯”了声。 谢晏凛刚松口气,谢晏衡又启唇道:“叫他继续等吧。” 反正他就是不走。 谢晏凛:“……” 谢晏凛没想到,在道观二十年的磨练,到最后练出来了个犟种。 —— 裴绾绾最终没等到司衣和掌事,只得告知了同僚,直接去了德惠皇贵妃宫中。 谢晏衡也回了凤阳宫,但他总是隐隐忧心。 夜已经深了。庆元边给他铺被,边絮叨道:“殿下,你已经及冠了,该娶妻了。” 谢晏衡掀起眼皮看他,清明的眸子里一点困意没有。 庆元道:“娶妻好给你料理家事啊!你看看你回来这么晚,还得我给你铺被。” 谢晏衡眯起眼睛:“怎么?不愿意?” “那倒没有,”庆元道,“我知道你宫中的人用着不放心,只能我一个大老爷们素日里可以近身伺候伺候你。但男人终究比不过女人心细。” “您如今使了手段回宫了,陛下也承认您皇子之位了,”庆元絮叨道,“再加上您又生得俊俏,要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您也该好好操心操心婚事了,这样先皇后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谢晏衡翻了个身:“不成亲。” 庆元“嘶”了一声:“但是殿下,您小箱子里多的那些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您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谢晏衡不搭话。 “算了。”庆元道,“想来就算有,你也不会告诉我。已经亥时末了,殿下快睡吧。” 他熄了灯。然而一片黑暗中,谢晏衡眸色清明,丝毫困意也无,心里不知何时俱被裴绾绾占据。 但他想了不足半刻,又摇了摇头。 那是别人的妻子。 他不能逾矩。 第32章 做二殿下的侧妃,如何? 恍恍惚惚间,谢晏衡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裴绾绾只穿了件肚兜,攀着他脖颈,喘息着吻他。 百合香和兰香交织在一起…… 谢晏衡情难自已,紧紧按着裴绾绾,想要将她揉入自己骨血,从此融合在一起。 “绾绾……” 长发绾君心,夜色寒如水。 谢晏衡突然惊醒了。 他只着一件单薄寝衣,大步走到窗前,打开窗子,刺骨的冷风倒灌进来。 他怎么会做这种梦。 母后是如此教导你的吗? 这种梦是在暗示他什么?告诉他,自己对裴绾绾有那种心思吗? 觊觎别人的发妻…… 他二十余年的教养不允许他怎么做。 但梦里那些旖旎梦境,回忆起来,照样叫他呼吸加重。 “谢晏衡……”梦里的裴绾绾附在他耳边,似是欢愉又似是痛苦地唤他,“衡哥哥……” 谢晏衡抬手,突然扇了自己一巴掌。 睡在树上的庆元听到声音,倒挂着下来看他。 谢晏衡裸露着脖颈和胸肌,浑身布满汗液,如露珠挂在白玉兰上。 更显眼的是,他脸上那个巴掌印。他本就容易留伤,这个巴掌一看就是用了十成十的气力,不知一晚上能不能消下去了。 庆元“哎呀”一声:“殿下!你突然打自己做什么!” 他下去寻了些冰块,要给谢晏衡敷脸。 他若是以这幅样子去早朝,那些文武大臣不知道要如何揣测他呢! 谢晏衡任由他跟自己敷脸,君子端方地坐在榻沿。 “庆元。”谢晏衡突然抬眸看他,“你觉得,我是一个非常无齿下流的人吗?” 庆元被他问愣了。 “殿下,你我为什么要问我这种,类似于早上是不是应该吃晚膳的问题?!” 谢晏衡隐忍不语,颇有些自责地垂下眼帘。 庆元道:“殿下,你若不是君子,那全天下的男人加在一起也抵不上‘君子’二字了!孝贤皇后在的时候,曾许你一门亲事,你怕拖累了人家姑娘,退了这婚,你都忘了?!” 谢晏衡恍惚想起这件事。当时他才五岁,堪堪通人事。母后病重,父皇猜忌外祖,谢晏衡难以自保,担心牵累了姑娘,自己请命将婚事退了。 时间太过久远。谢晏衡接过冰块,自己给自己敷脸,道:“忘了。哪家的姑娘来着?” 庆元又倒吸一口冷气:“裴元修的女儿,当今定安侯府夫人裴绾绾啊!” 谢晏衡敷脸的手一僵。 庆元纳闷道:“孝贤皇后和沈夫人的母亲交情很好啊,见第二胎是个女儿,想叫你联姻来着,结果你死活不愿意……” 他嘟囔道:“我看你最近跟沈夫人走这么近,还以为是你回心转意,后悔来着,结果根本不记得人家啊……” 谢晏衡手背上一根根暴起青筋。 他深吸一口气,对庆元道:“出去,给我倒立!” 庆元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生气,纳闷了一瞬。但见他脸色铁青,还是老老实实地走出长信殿,收起下摆开始倒立。 过了没几息,谢晏衡穿好外衫,也走到庆元身边,轻盈地贴到墙上,开始倒立。 庆元纳闷道:“所以殿下,为什么咱俩大半夜要倒立啊。” “静心。”谢晏衡闭着眼睛。他跟着扶摇子习惯了武,所以倒立并不困难。 “可是属下心不乱啊。”庆元道。 “我乱。”谢晏衡淡淡道。 庆元:“那殿下自己倒立可不可以?我想回树上睡觉。” “不许,”谢晏衡道,“你得陪着我。” 庆元不情愿了:“为什么?!” 谢晏衡道:“再问就去刷恭桶。” 庆元:“……” 自家殿下君子是真君子,不讲理起来也是真的不讲理! —— 裴绾绾第一夜留在德惠皇贵妃的寝宫。 德惠皇贵妃名唤李蝉衣。因着是夏日,她只在外传了件薄纱,守在冰缸前,懒懒嚼着西瓜。 “你好好的要穿尼姑的衣服做什么?”李婵衣问道。 裴绾绾垂眸道:“既然要给娘娘抄佛经祈福,自然要准备妥当了,才显得心诚。” 李婵衣用扇子遮住嘴巴,娇笑了一声。 “裴绾绾啊,裴绾绾……”李婵衣道,“在沈府待的不舒心吧。” 裴绾绾道:“尚可。劳娘娘挂心了。” 李婵衣道:“你看看,我家青儿怎么样?” 裴绾绾思虑一息,不卑不亢道:“殿下骁勇,是大庆之福。” 李婵衣缓缓摇着小扇:“那你觉得,我家青儿应当娶一个什么样的女子?” 裴绾绾道:“自然是世间最好的女子,方得相衬殿下。” 李婵衣也不拐弯抹角,道:“那你觉得,本宫助你与沈修白和离,叫你做我家青儿的侧妃,如何?” 裴绾绾深吸一口气,正要答话,却听李婵衣道:“你先别急着驳回。你的身子,是嫁过人的身子,按道理说,是不能再嫁皇室的。但本宫叫你做侧妃,虽然是个妾室,却总比区区定安侯府风光。” 裴绾绾道:“贵妃娘娘抬爱,然而绾绾已是残躯败体,高攀不起陛下。” 说的很好听,其实是不想嫁。 李婵衣道:“哦?那你是打算真在定安侯府待一辈子。” 裴绾绾道:“那倒也未曾。” 李婵衣道:“论容貌,沈修白虽算俊俏,却不及我家青儿万一;” “论后院,你虽只能当个妾室,但我家青儿尚未娶妻,起码未来三年内,你都算得上是主母;” “至于家世……”李婵衣摇摇头,“沈修白更比不得。” “所以,你若打算再嫁,除了我家青儿,可找不到更好的人选了。 裴绾绾垂首道:“我裴家世代忠良。我亦是忠烈之后,所以若真哪一天和离,绾绾打算,从此马革裹尸,报效陛下和娘娘。” 李婵衣眸子微动。她竟没想到,裴绾绾还有如此心性。 于是李婵衣看她的眼神中夹杂了三分赞赏:“我们青儿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找那些金银堆砌的娇女;你若是女将,嫁过来,本宫就请陛下给你诰命,就算你去征战沙场,我们也不阻拦,如何?” 条件开得很诱人。裴绾绾睫毛微颤。 第33章 谢晏青:感情可以培养 她想了想,对李婵衣道:“娘娘,绾绾知道你的诚意,但我和沈修白到底是三聘六礼说成的婚事。若我贸然与他和离,转而嫁与二殿下,只怕会叫二殿下名誉受损。” 李婵衣精美的脸在烛火下晦暗不明:“你的意思是……” 裴绾绾道:“娘娘是敞亮人,绾绾也明人不说暗话,臣妇请娘娘助绾绾拿回嫁妆,再商议和离之事!” 说罢,她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听完,李婵衣掩唇笑道:“那有什么难的。只是这时辰也不早了,你抄了这一卷,就去偏殿歇着吧。” 裴绾绾恭敬应了声,回到案边开始抄写佛经。 月上三竿。 裴绾绾由慕荣姑姑带到偏殿,将就睡下。 她正想着和离的事情,却听到殿外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又是这样!”裴绾绾心道。 她屏住呼吸,往殿外看去。 殿外漆黑一片,只是不同于上次魏老四来的动静,这个人的动作明显要大些。 裴绾绾目光一沉。 能自由出入德惠贵妃寝宫的,也只有那个人了。 果不其然,下一息,两个下人推开殿门。谢晏青大踏步走了进来。 他高且健壮,走路带风。只见他身穿黑色劲装站到门口,修长的手把玩着腕带,一条玉带钩勒着细腰,衬出一双长腿。 十五位皇子中,也只有谢晏衡的身高可以跟他媲美了。 裴绾绾深吸一口气,起身行礼:“二殿下。” 谢晏青掀开下摆,寻了把椅子坐下。 裴绾绾不动声色,点燃了灯火,坐到谢晏青对面。 谢晏青痞痞一笑:“沈夫人,一夜不回侯府,不怕沈修白疑心你?” 裴绾绾笑道:“他疑不疑心我,我不在乎。” 谢晏青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在大庆,就算是如他母妃这般的女子,也是十分在乎自己夫婿的。 “装的?”谢晏青道。 裴绾绾摇摇头:“若殿下一直待在这里,明日就会有不少下人议论殿下了。” “这是我母妃的寝宫,”谢晏青不在意道,“就算是宫里的一条狗都是我的,怕什么。” 裴绾绾道:“隔墙有耳,你怎么知道没有别的殿下的眼线?” 她记得前世,二皇子在七龙之争中也不是个简单人物。虽然没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政事,但只身退了西戎百兵,是继裴元修和裴照影后,第三个被称为“战神”的男人。 所以七皇子即位后,虽然杀了谢晏青,但也给他立了个牌位。 裴绾绾抬眼看谢晏青,却听后者无谓一笑。 “沈夫人,你素来这么谨慎?”谢晏青站起来,低眸看向裴绾绾。 裴绾绾想起来裴兆川插在她鬓边的暗器,下意识捏紧了手。 “大哥好像…喜欢唤你裴姑娘?”谢晏青掂量了掂量,“也就他这种入道的才会不顾纲常礼法了。” “我承认你很美,手段也叫我很欣赏,”谢晏青继续道,“但你是嫁过人的。不是姑娘就不是姑娘,一个称呼改了,就能改变你已经嫁过人的事实吗?” 裴绾绾“哦”了一声:“二殿下为何如此纠结我嫁过人这一点?” 谢晏青抿紧下唇:“我介意一下我侧妃的过往,还不许吗?” 裴绾绾道:“是臣妇记性不好么?我怎么不记得要嫁给殿下当侧妃的事情?” 谢晏青一愣,随即有些烦躁。 “裴绾绾,你不过就是以为拿捏我了。”谢晏衡道,“嫁给我有什么坏处?” “坏处或许就是,”裴绾绾想了想,“只能当个妾室吧?” 谢晏青“啧”了一声:“我本以为你超凡脱俗,没想到也是个纠结于身份的俗人。” 裴绾绾肃然道:“一直纠结于身份的是殿下,不是臣妇。而且,臣妇就算一日真的和离,也无心再嫁娶了,请殿下打消这个念头吧。” 谢晏青道:“你觉得,你进来了椒房殿,自己还能做主吗?” 裴绾绾抬步,想要出去,却发现殿门被下人锁住了。 高大的阴影自身后笼了上来。 她微微僵住。 —— 谢晏衡睁开眼睛,望着满天星子。 他似乎想起来,自己幼时确实认识一个小女孩。 女孩小他两岁,但聪明伶俐,喜欢穿一身粉色衣裙,捻着糖葫芦,追在他后面唤“衡哥哥”。 “衡哥哥……” 梦里的景象冷不防又出现在谢晏衡脑海里。 谢晏衡有些心乱。 他抬起眼睛,发现庆元竟然睡着了。 难为他了,倒立也能睡着。想来是真的累了。 谢晏衡道:“困了就回去睡吧。” 庆元听到他声音,猛不丁醒来:“嗯…啊?殿下,你醒了啊。” “我没睡。”谢晏衡顿了一会儿,又开口道,“你说她还好么?” 庆元愣了好一会儿,才恍惚反应过来他说的“她”是谁。 “肯定没事啊,”庆元道,“裴姑娘多聪明啊。她既然肯答应,就是对这个事情有十足的把握。” 谢晏衡道:“叫眼线盯紧椒房殿。” 庆元道:“知道啦,我这就去。” 他传完信回来,发现谢晏衡已经不倒立了,只穿着单薄衣衫,坐在外殿石椅上。 “天凉了,殿下,快回寝宫睡吧。”庆元催促道。 怎么今夜这么长呢? 谢晏衡道:“你……还记得我小时候的事么?” 庆元道:“殿下,你大半夜不睡觉,就是在思考这个事情?” 谢晏衡淡淡撇了他一眼。 庆元堪堪闭嘴。他年长谢晏衡几岁,所以对他幼时的事情记得也清楚些。 他想了想,道:“有啊。比如你绝对想不到,裴姑娘小时候最喜欢喊你什么。” “不是……”谢晏衡纠结了一下,选了一个比较隐晦的说法,“‘兄长’么?” “那是再大些的事情了。”庆元道,“裴姑娘小时候啊,最喜欢唤你‘姐姐’。” 谢晏衡一哽。 庆元哈哈一笑,如数家珍:“可能因为殿下生得俊俏吧。当时,你们还躲在先皇后的寝宫里玩闹,有扮演‘杨过’的,还有扮演‘小龙女。’” 谢晏衡道:“她扮演小龙女么?” 庆元笑得浑身颤抖:“不不不,殿下,你扮演小龙女。” 谢晏衡疑惑地挑了挑眉:“那她扮演的杨过?” 好吧,也不是不能接受。 庆元道:“也不对,裴姑娘当时,偏要扮演杨过肩膀上那只雕。” 第34章 谢晏衡吃醋了? 谢晏衡万万没想到。 表面上看着沉稳聪慧的裴绾绾,幼时竟然如此……调皮。 庆元道:“但是,你们还扮演过《西游记》里的人物呢。” 谢晏衡道:“那这次,她扮演的是谁?” 总不至于,又是什么石猴吧! 庆元道:“是唐玄奘。” 还算正常。谢晏衡随口问道:“那我呢?” 或许是孙悟空,就算给他安排个天蓬元帅也认了。 谢晏衡正淡淡笑着,就听到庆元的声音在旁边悠悠传来。 “殿下…您是女儿国国王。” 谢晏衡:“……” 庆元想起来这一茬,笑得差点出不了声:“还有一次带着三殿下玩呢,玩的是《隋唐演义》。” 这次总该混了个夫妻当当了吧! 谢晏衡笑道:“都是谁扮演的谁?” “三殿下是唐玄宗,裴姑娘是杨贵妃。” 谢晏衡好不容易展开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 另一边。谢晏青将裴绾绾堵在宫门口。 裴绾绾略显拘谨地伫立着,一双杏眼晦暗不明地看着谢晏青。 “殿下,您难道不怕,被人诟病强抢臣妻?” 谢晏青道:“我在朝中什么形象,我又不是不知道。我虽然没有后宅,但也有几个通房。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个?” 裴绾绾浅浅一笑,推开谢晏衡,道:“殿下想纳我为侧妃,无非就是想叫天下武将归心。” 谢晏青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裴绾绾道:“想叫天下武将归心,必然是要你我二人你情我愿。如我真的嫁与你为侧妃,你我夫妻不和,岂不是叫武将猜忌你是否强取豪夺了?” 谢晏青没想到这一茬,被裴绾绾这么一提,瞬间冷在原地。 但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走到裴绾绾面前,道:“感情可以慢慢培养。” 说罢,他微微低头,温热绵延的呼吸喷洒在裴绾绾耳畔。 “沈夫人,你要不然试试?” 裴绾绾一怔,反应过来后立即推开了谢晏青。 她解开披风,露出里面的海青。 谢晏青看向她,疑惑道:“你这是何意?” 裴绾绾道:“我来德惠娘娘的椒房殿,乃是抄写佛经,为陛下祈福。” “你想拿这个压我?”谢晏青道,“我又不信神佛。” 裴绾绾道:“你不信,陛下信。若殿下今日真的强迫了我,我放下脸面去找陛下告状,你以为我胜算几何?” 谢晏青嘴角噙笑。 裴绾绾道:“我残躯败体,死不足惜。但殿下才刚刚开始。” 谢晏青道:“有趣,裴绾绾,你真的与其他女人不一样。” “一不一样的。”裴绾绾道,“我只是有幸随过军罢了。若她们有这个机会出去,必定比我做的要好。” “那好,我不强迫你。”谢晏青道,“我皇兄是真君子,我也可以做一回君子。但我有一个要求。” 裴绾绾抬起眼皮:“殿下请讲。” 谢晏青道:“过几日皇家秋猎,你帮我争得第一,如何?” 裴绾绾挑起眉尾。 谢晏青的笑意不达眼底。 —— 谢晏青走后,裴绾绾将就在偏殿睡了一晚,第二日天一早就出了宫。 她刚出了德惠皇贵妃的寝宫,就迎面撞上一个人。 谢晏衡手里拿着把折扇,缓缓扇动着,果真是公子无双。 只是…… 裴绾绾走过去,行了一礼:“殿下怎么眼底乌青?昨夜没睡好吗?” 这么明显吗?谢晏衡下意识抬手摸了摸眼睛,道:“昨日有些冷,夜里冻醒了两回。” “还有这脸……”裴绾绾看向他右脸的巴掌印子。虽然已经消下去大半,但还是有些显眼。 她不禁有些纳罕。 在这皇宫里,除了皇帝,谁敢打谢晏衡? 总不能是他自己打自己吧? 谢晏衡略略不自然地错开她的目光,道:“我先走了。” 裴绾绾挑了下眉尾:“殿下,你不…送我出去吗?” 不然他一大早来德惠皇贵妃的椒房殿做什么? 椒房殿和凤阳宫可是东西两条路啊。 总不能是路过吧? 她刚想到这儿,就听到谢晏衡淡淡道:“路过。” 裴绾绾“啊”了一声,欲言又止。 两人沉默了良久,谢晏衡又道:“其实也不是路过。” 是特意来看你的。 裴绾绾尴尬地笑了两声,自己找了个台阶下:“那能否劳烦殿下送我出宫?” 谢晏衡道:“可以。” 裴绾绾笑道:“有劳殿下了。” 说罢,她大方抬步,随谢晏衡走出垂华门。 “你真的…抄了一夜的佛经?”过了几息,谢晏衡突然问道。 “倒也没抄一夜,”裴绾绾道,“约摸抄了一个多时辰吧,贵妃娘娘就叫我宿在偏殿了。” 一直不远不近跟着他们的庆元听到这句话,打了个哈欠,道:“裴姑娘,你还是小心点二殿下。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二殿下性子难以捉摸。你要真的与他共事,无异于与虎谋皮。” 裴绾绾想起来,谢晏青以一敌百的故事,思索了一瞬,随即点点头。 三人到了马车前面。裴绾绾以为谢晏衡会送自己出了宫,没想到送到宫门口就停下了,当即有些纳罕:“殿下……” 谢晏衡垂下眼帘,道:“我还有事,你先走吧。” 不知为何,虽然今早谢晏衡来送自己了,但裴绾绾隐隐觉得谢晏衡不是很自然。 ……有一种刻意躲她的感觉。 包括一些有意无意的肢体动作。 她疑惑地看向庆元。 庆元读懂她的疑惑,小心翼翼觑了一眼谢晏衡,摇了摇头。 谢晏衡咬了咬下唇,如同一只受伤的雪狐。 裴绾绾不明所以,以为是朝中有事,自己疏通了自己,对着谢晏衡道:“既然殿下还有事,那绾绾先走了。” 她周全地与谢晏衡和庆元告别,之后扬长而去。 庆元傻呵呵地道了别,一扭头,发现谢晏衡一张堪称天仙的脸黑如锅底。 “啊!殿下!”庆元惊讶道。 谢晏衡嘴唇稍扁。庆元仔细看,竟然看出来一丝委屈。 “庆元……”,谢晏衡欲言又止,“我都这么明显了,她竟然没发现我不高兴。” 第35章 沈修白,我为你准备的好戏要开场了 “不是,哪里明显了?” 庆元差点脱口而出。 但他转念一想,不对。 人家为什么要发现你不开心啊? 庆元“哎呀”一声:“殿下,别想了,快回去吧。” 谢晏衡抬眸看了他一眼,手里的念珠被转的飞快。 庆元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有这种表情。 很复杂…庆元不知道怎么说。 大概殿下被夺舍了吧? —— 裴绾绾回了沈府。 沈府众人好似热锅上的蚂蚁,正汇聚在堂屋里。 见裴绾绾回来,沈修白先反应过来,怒道:“裴绾绾,你做什么去了?母亲昨夜突发心疾,你不知道?” 裴绾绾不急不缓地走入堂屋,寻了个椅子坐下。 沈老夫人由婢女顺着气。她瞧见裴绾绾,指责道:“裴绾绾,你…你一个已婚的妇人,怎么能彻夜不归?我们的脊梁骨都快被外人戳破了!” 裴绾绾抬眼看向她:“婆母这话好生奇怪。我作为沈修白正妻,一夜不归,你们不寻我也就算了,第二日我完好无损地回来了,你们一句话没问,就开始指责我?” 沈修白怒道:“少这么伶牙俐齿!说,你昨夜到底做什么去了!” 沈月竹坐在旁边,煽风点火道:“我听说裴绾绾最近和一个外卫走的很近呢,莫不是看我哥哥和嫂子情投意合,自己耐不住寂寞……” 裴绾绾抬起杏眼瞥了沈月竹一眼。后者不知为何被她看的脊背发冷,当即合上嘴不吭声了。 裴绾绾冷笑一声,脱下披风,露出里面的海青。 沈老夫人眯起眼睛:“这是…尼姑的衣服?” 裴绾绾道:“昨日我进宫之后,被德惠皇贵妃留在椒房殿,抄写佛经。抄了一个多时辰,天太晚了,就宿在她的偏殿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为何,沈修白莫名松了口气。 沈修白道:“既然如此,裴绾绾,看看母亲的心疾怎么办吧!” 裴绾绾抬眸看向沈修白,道:“夫君这话真是叫我难以理解。你离家三年,我照顾婆母照顾的极好,怎么你一回来,婆母就犯心疾了?” 沈修白手背暴起青筋:“少胡言乱语,你是在怪我和芝芝了?” 裴绾绾一笑:“昨日你和叶芝芝两个人在,竟然连一个老人都照顾不好?还有兴致质疑我了?” 沈修白一哽。 裴绾绾道:“自从你那次施计陷害我之后,我就说过了,以后给沈家的日用,我分文不掏。” “裴绾绾,”良久,沈修白道,“你怎么这么自私?” 自私? 裴绾绾心中一痛,嘴上仍牵扯出一抹笑。 不自私的下场是什么呢? 还在把她当摇钱树吗? “沈修白,”裴绾绾道,“和离吧。” 所有人俱是倒吸一口冷气。 就连叶芝芝眼里都闪过一丝恐慌。 沈老夫人立即走上前:“绾绾啊,是他不会说话,你不要因为这个置气。” 裴绾绾挑了挑眉尾:“婆母,你不用假惺惺地来劝我,你只是舍不得我的嫁妆。” 沈老夫人急的跺了跺拐杖:“你怎么能这么说!” 裴绾绾刚要说什么,沈修白指着她道:“裴绾绾,如果真的要分开,那也必得是我休了你!” “你一个废妻,离开侯府,什么也不是!” 裴绾绾苦涩一笑,眼泪差点顺着脸庞滑落。 但她闭上眼睛,把眼泪硬生生憋了进去。 裴绾绾道:“沈修白,我认识你四年,嫁与你三载,你如何对我,你心中有数。” 沈修白刚追裴绾绾的时候,满腔赤忱。 那时,她刚得知父兄战死,弟弟走失,但作为一个孤女,她只得忍着剧痛,为父兄操持婚事。 她一开始并没想过要嫁给沈修白。但她为父兄守灵的时候,沈修白担忧她晕倒,自己彻夜守着,还叫她往自己肩上靠。 现在看来,一切是演的。 刚确认感情的时候,沈修白只带她喝路边几文钱一碗的馄饨。 而对叶芝芝,他给的是满身的金银首饰。 裴绾绾看向一边看热闹的叶芝芝,道:“叶芝芝,你以为他是真的爱你吗?” “他只不过是需要一个为他操持家室的妻子,还有一个供他满足欲望的妾室。” “换一个女人,也是一样的。” 叶芝芝看向她,当即否决:“不可能,沈郎对我是真心的,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吗?” 沈修白则紧蹙秀气的眉头,鄙夷道:“裴绾绾,你疯了。” “是,”裴绾绾吸了吸鼻子,“我早就疯了!” 沈修白当即道:“来人,把夫人请回院中禁足!” “是!”立即有小厮上前,去羁押裴绾绾。 裴绾绾冷冷一笑,道:“沈修白,你早晚会后悔的。” —— 裴绾绾被押回了自己院中。 小厮从外面锁住院门。 “姑娘!”琉璃和吉祥见状,忙扑过来,“怎么回事!” 琉璃心疼地擦了擦裴绾绾头发上的露水:“穿这么单薄,着凉了怎么办!” 吉祥看看院外,又看看裴绾绾:“姑娘,是不是他又为难你了?” 裴绾绾点点头。 吉祥道:“太欺负人了!” 裴绾绾由琉璃和吉祥伺候着换下了衣裳。回到院中后,她神色瞬间恢复自如:“无事,这是我与德惠皇贵妃的计划的第一步。” “德惠皇贵妃?”吉祥惊奇道。 裴绾绾道:“沈修白现在禁足我,无非是逼我吐钱。但二殿下要求我这一个月内,每一天都到贵妃的椒房殿抄录佛经。” “所以,如若我明日进不去宫内,贵妃娘娘就有理由来这次兴师问罪。” “到那时,”裴绾绾目光凛然,“沈修白,我为你准备的好戏就要开场了。” 第36章 裴姑娘,你介不介意大殿下抢亲啊? 另一边,沈修白躺在叶芝芝房内。 他回忆着裴绾绾的话。 他确实是一个薄情的人。他爱的不是叶芝芝,他只是需要这么个既能满足他的欲望,又能给他操持家务的女人。 但这样的女人没有,所以沈修白找了两个。 同时,叶芝芝也被裴绾绾的话搅的心烦意乱。她摸着已经将近七个月的肚子:“沈郎,她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怎么会呢,”沈修白温柔笑道,“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这话他也对裴绾绾说过。 初见时,沈修白确实是喜欢裴绾绾的。 他一个破落户出身,对豪门贵女总有种高攀不起的感觉。 但裴绾绾没有瞧不起他,反而总对他施以援手。 他以为这辈子只能仰望裴绾绾了。 直到裴家全部灭门。 沈修白就知道,属于他的机会来了。 男人总在心里给女人标价。 在裴元修和裴照影还活着的时候,沈修白觉得裴绾绾价值千金。 但裴家没了,沈修白给裴绾绾花钱都变得吝啬。 反正裴绾绾会陪他吃苦。 何必破费呢。 可是尽管如此,那夜他掀开裴绾绾的盖头的时候,心里还是激动了很久。 他终于摘下来了月亮。 而且是以最廉价的成本摘到的。 所以他很高兴。 他想到这儿,就感觉到叶芝芝的手不老实地抚摸着自己。 沈修白心烦意乱地抓住叶芝芝的手:“好了,别闹了,心肝。” 叶芝芝道:“我怕我会变成第二个裴绾绾呢。修白,你会不会有一天也厌烦了我,再去找个妾室啊?” “不会的。”沈修白道,“我碰都不碰她,还不明显吗?” 叶芝芝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你要时刻记住,你现在留着她,是为了她的嫁妆。就算要休妻,也得把嫁妆全要过来再休。” “知道了,”沈修白温柔地吻了吻她,“我不会忘记的。” —— 裴绾绾被禁足两个时辰后,庆元翻进了小院。 裴绾绾起身,道:“怎么了?是晏衡出什么事情了吗?” 庆元道:“殿下今日很不高兴,姑娘早上说错话了。” 裴绾绾一怔。她想了想,但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早上说错了什么。 她看向庆元:“还请阁下明示,绾绾实在想不出来。” 庆元“唉”了一声:“算了……” 到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两个人什么关系都没有,而且裴绾绾还有夫君。 怎么看怎么不可能。 庆元从袖中掏出一件东西,岔开话题道:“今早殿下和二殿下吵起来了。” “他俩吵什么?”裴绾绾想了想,“因为政事吗?” “他俩向来不对付。”庆元道,“姑娘你也是知道的,大殿下的生母和德惠皇贵妃是死敌。” 裴绾绾看着他,欲言又止。 庆元道:“殿下不拿姑娘当外人,那庆元也不顾忌什么了。孝贤皇后就是被德惠皇贵妃害死的。” “那次,陛下带皇子去秋猎。孝贤皇后体弱,在宫里养病,德惠皇贵妃就掌握了协理六宫之权。” “皇后宫中早已被德惠皇贵妃的势力渗透。一个黄门端了碗毒药给了先皇后。” “等殿下回来的时候,永宁殿已经挂满了白幡。” 裴绾绾不知为何,脑海里浮现出小时候的谢晏衡趴在棺椁上,哭的撕心裂肺的场景。 她甩甩脑袋,尽量不去想,道:“所以殿下要……” 裴绾绾顿了顿,换了个比较隐晦的说法:“报仇吗?” 庆元苦笑道:“就算殿下不报仇,德惠皇贵妃母子也不会放过他的。” 裴绾绾隐隐有些心疼,道:“我可有能帮到殿下的地方?” 庆元“哈哈”笑道:“姑娘,您多去看看他就可以了。” 裴绾绾不明所以。 庆元道:“殿下这个人…有些隐晦。” 裴绾绾挑了挑眉尾。 庆元道:“姑娘,你要是真想了解我们殿下,就不要看他说没说话,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 说罢,他看了看四周,颇有些神秘地小声道:“你就看他手里那串念珠就可以了。他想的多的时候,就会转念珠转的非常快。” 裴绾绾恍惚间,真的回忆起来有几次谢晏衡转念珠转的非常快。 庆元见她了然,笑得愈发灿烂:“姑娘,我本是要回三清观的。见路过这里,便翻进来告诉姑娘一个消息。” 裴绾绾道:“请说。” 庆元道:“石榴将所有事情都给殿下说了,殿下已经将石榴安顿好了。你若需要,石榴随时可以来。” 裴绾绾点点头:“劳烦殿下了。” 庆元道:“不瞒姑娘,我们殿下虽然看着高不可攀,但他其实很喜欢小孩子。” 裴绾绾纳罕地挑了下眉尾。 庆元道:“尤其是女儿。” 裴绾绾一笑:“他竟然不执着于要儿子么?” 庆元道:“我们殿下才不纠结于孩子是男是女,在他眼里,都是他的孩子,女儿一样的。” 谢晏衡作为男人,还是一个皇室男人,能做到这一点,已经非常不错了。 裴绾绾点点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她其实…也想要一个孩子。 可是她孑然一身,照顾不了孩子。就算有了,估计也只是被当做拿捏她的筹码。 更何况,裴绾绾也不想给沈修白生育。 听到这里,一旁的吉祥道:“姑娘如今虽是侯府正妻,但叶氏马上就要生育了。到那时若还没有和离,情势对我们姑娘就非常不利了。” 裴绾绾点点头。 前世,连叶芝芝的月子都是裴绾绾伺候的。 她生育出来一个女孩。但叶芝芝重男轻女,对女儿非打即骂,几乎完全放任不管,只想跟沈修白再要一个长子。 所以那个小女孩是跟着裴绾绾长大的。 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女孩跟裴绾绾更为亲近。 纵使这世道不叫女子读书,但裴绾绾还是资助着供她读了私塾。 之后叶芝芝生育出一个男孩,和沈修白商议着叫裴绾绾把财产过继给儿子。 裴绾绾不给,他们便将狂徒送进房中,逼她给。 裴绾绾那时候才看清他们的真实面目。 她死后,那个小女孩怎么样了,她就不知道了。 不过,估计不好过吧。 裴绾绾想得出神。庆元见她发愣,道:“裴姑娘?” 裴绾绾回过神来:“我在。” 庆元叹了口气,道:“姑娘哪哪儿都好,就是太心软了。而且,二殿下对姑娘什么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若真有一日,二殿下要强娶了你,”庆元喉结上下滚动,似乎有些犹豫,“裴姑娘,你介不介意大殿下抢亲啊?” 第37章 沈修白家暴 裴绾绾笑了一下,没当真:“殿下这么寡言的人,竟然带了您这样喜欢说笑的人在身边。” 庆元挠了挠后脑勺。 “哦,对了,差点把正事忘了。”庆元道,“这是殿下叫我送给姑娘的的碧玉牡丹梳。” 裴绾绾接过,只见这个梳子雕刻的十分精巧,有数朵牡丹缠枝,攀在梳背上。 她大方收下,交给琉璃收好:“劳烦阁下替我转告一声,多谢殿下了。” 庆元轻轻应声,两个人又寒暄了几句,庆元就告辞离开了。 裴绾绾看他翻出去,沉默了一瞬,伸手戳了戳窗边小芽。 “几时了?”裴绾绾道。 吉祥走过来,道:“马上申时了。” 裴绾绾点点头。是时候了。 果然,过了没几刻,沈修白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裴绾绾,你知错没有?” 理直气壮,好像真的是她的错一般。 裴绾绾笑道:“侯爷这话真是奇怪,我何错之有?” “而且,”她顿了顿,“夫君近日在朝堂不顺吧?” 沈修白一哽。 倒还真被她说准了。 如今沈修白虽被封了个闲职,但迟迟晋升无望,连去早朝的资格都没有。 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大皇子了。大皇子的人几次三番来他的封地查账。 这叫想做些灰色生意的沈修白,如何是好啊。 看他脸色,裴绾绾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前生沈修白晋升顺利,全靠她上下砸钱,打点关系。 没裴绾绾,他狗屁不是。 但那边,沈修白还在执迷不悟。 “裴绾绾,”沈修白道,“如今侯府用度吃紧,你若是最近手头也不太宽裕,可以把那座绣坊还给我。” “绣坊?”裴绾绾一笑。 她前些日子找了些精通胡语的长工,再加上价格公道,花样秀丽,所以在整个京城里都十分盛行,甚至有几个贵夫人都认准了她的绣坊。 沈修白如今见铺子被盘活了,又开始打这个主意了。 裴绾绾冷冷道:“不给。” 沈修白走过来,看向裴绾绾,眼神骤然变得凶狠:“好…不给……” “来人,”他指着琉璃道,“把这个贱婢给我捆起来!” 裴绾绾睁大双眼,忙去护着琉璃:“这是我的陪嫁丫鬟,你有什么权利打她!” 沈修白高高在上道:“凭我是你的夫,你的天!来人,给我打!直到夫人肯吐出嫁妆为止!” 立时有小厮拿着粗长棍子,将琉璃按倒在地。 裴绾绾急忙上前按住棍子,两人正相持着,管家陈昌突然进来。 “老爷!宫中来赏赐了!” 沈修白一怔,忙丢下裴绾绾,大踏步走出小院。 紧接着,慕荣就带着一众小黄门到了侯府门口。 侯府众人忙出去迎客。 “德惠皇贵妃娘娘念抄录佛经有功,着赏侯府夫人——碧玉瓒凤簪一对,乳白珍珠璎珞一对,白银缠丝双扣镯一双。” “织金二匹,扬缎六匹,云缎七匹。” “金陵酒两缸,汉洲鹅黄酒四对。” “金叶子两袋,黄金一百两!” 宫中赏赐如同流水一般涌入定安侯府。 叶芝芝和沈月竹都瞪大了眼睛。沈月竹甚至想上前去摸那些绸缎。 慕荣不动声色地挡开她,“沈夫人呢?怎么不出来听赏?” 沈修白堪堪合上嘴,堆笑道:“贱内犯了些小错,被卑职关在院中反省了。” “哦……”慕荣顿了顿,“无论是否有错,娘娘的赏赐总得有人接不是?侯爷还是快把夫人领出来吧。” 沈修白忙应声,对贴身小厮道:“陈昌,快去把夫人叫出来。” 陈昌忙去了后院。 慕荣由侯府下人伺候着喝了茶。过了没几息,裴绾绾由琉璃等扶着出来。 沈修白还在赔笑,一转头看见面色苍白的裴绾绾,和一旁抹泪哭泣的吉祥和琉璃,瞬间变了脸色。 慕荣瞧见,佯做惊道:“沈夫人,你这是怎么回事?” 裴绾绾在袖中狠狠掐了把自己,逼出几滴眼泪来。她对慕荣行了一礼,道:“姑姑能否请娘娘给臣妇做主……” 沈修白震惊道:“裴绾绾,你在搞什么名堂!” 他话音还未落,琉璃就跪到慕荣面前:“慕荣姑姑!昨日,我们姑娘回了沈府,夜深露重连身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就因为不给侯爷和小妾掏嫁妆,被关了禁闭。” 她柔柔弱弱地擦泪:“姑娘昨日差点发热。这也就算了。我们大不了好好照顾姑娘就是了……” “但是今日一早,我们姑娘早饭还没吃呢,侯爷又来要我们姑娘的铺子,简直是压榨我们姑娘啊!” 慕荣一怔,大怒道:“定安侯,可真有此事?” 沈修白刚想开口辩解,裴绾绾突然上前挽住慕荣的手:“姑姑,这是我们的家事,您不好插手…但臣妇在沈府,真的受够了凌辱。” 她抓住琉璃腕子,展出一片青紫,哭道:“这些,都是侯爷打的。” “而且,”裴绾绾也掀开衣袖,“臣妇身上也是。” 沈修白惊道:“今早我虽然叫人进去打了,但还没有打到,裴绾绾你不要血口喷人!” 慕荣只听自己想听的。她眯起眼睛:“叫人进去打了?侯爷,虽说老奴只是个奴婢,但到底是娘娘的人。当今陛下尚且仁慈,你是以什么理由去打自己的结发妻子?!” “而且,竟然还是因为夫人不掏嫁妆给你和妾室用?!我们大庆朝,哪条律例规定了女子的嫁妆归夫家所有?!” 沈修白立时白了脸:“姑姑,你不要听她一派胡言!” 慕荣冷冷笑道:“侯爷,今日这事若是传出去,对你的仕途有什么影响,你不是想象不到。你若还想要这个乌纱帽,就自己想想该怎么办吧。” 沈修白:“我……” 裴绾绾看向一边惨白着小脸的叶芝芝,心里回忆起她的为人处事,心道自己也该取其精华而自用。 “夫为妻纲,就算姑姑要禀报娘娘,替臣妇申冤,也请姑姑不要生气,放过修白。” 慕荣看向裴绾绾:“我的态度,就是娘娘的态度,沈夫人,说说你想怎么平息这件事情吧。” 裴绾绾装作为难,过了一会儿,道:“夫君,你把这座宅子卖了,还我的嫁妆,如何?” 第38章 裴绾绾,你杀了我的孩子! 侯府众人立时炸了,议论纷纷。 慕荣看向裴绾绾。 裴绾绾道:“现下侯府这套宅子,也只是堪堪换我这些年来给沈府贴补的家用。而且,侯爷不止这一处宅子吧。” 沈修白的脸色一白。 他确实还有。 是给叶芝芝买的。 叶芝芝知道裴绾绾打得什么主意,忙扑到沈修白身边,哭道:“沈郎,不可啊!” “有什么不可?”裴绾绾挑了下眉尾,“都一样是侯爷的宅子,侯府的人去哪儿住不一样?” 慕荣了然一笑,对沈修白道:“侯爷可有异议?” 沈修白恨恨咬牙:“姑姑……” 慕荣摆了摆手:“既然侯爷不愿,那老奴只好回去把这件事禀报给陛下了。” 沈修白立时白了脸:“别!” 他顿了顿,“我卖了就是。” —— 送走了慕荣后,裴绾绾几人回了小院。 “也就姑娘聪颖,在奴婢手臂上画了几道伤疤。这下他想辩解也没人信。” 裴绾绾用清水把琉璃手背上的脂粉擦了,道:“还是不要掉以轻心。我进宫的时候,听三殿下说,叶芝芝叫沈修白询问一种十分阴毒的机关。” 琉璃和吉祥立马竖起耳朵听:“什么机关?” “据说是,那机关是个石头,人踩到什么就会被缠倒,刺破头颅,但落在外人眼里,却是不小心摔倒的。” 吉祥和琉璃都狠狠咬牙:“他们要学这个,还不是要对付我们姑娘!” “到时候,姑娘就算没死,估计也瘫痪了。那姑娘的嫁妆,还不是任由他们支取?” 裴绾绾目光一凛:“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拿到钱,尽快和离。然后平时,还要小心一点。” 她们正说着话,院内传来一阵脚步声。 沈月竹大踏步走了进来。 “裴绾绾,算计了我大哥的宅子,好风光啊,你心里爽死了吧。” 裴绾绾淡淡饮了口茶。吉祥道:“沈姑娘说这话前,先看看自己头上的簪子是谁买的吧。” 沈月竹下意识摸了摸头上首饰,良久才反应过来,当即怒道:“你!” “好了,”裴绾绾道,“你来我这里何事?” 沈月竹冷冷一笑,道:“咱明人也不说暗话。裴绾绾,我有了。” 裴绾绾顿了顿,面上波澜不惊。 沈月竹道:“我知道你不想管我的事情,但我毕竟是你未来孩子的姑母。若是个男孩还好,若是个女孩,嫁人可就是问题了…你也不想他出世后,有我这样的姑母吧。” 裴绾绾笑道:“那怎么做?你要上吊自杀吗?” 沈月竹道:“我才不与你耍嘴皮子。这件事因你而起,我呢,只要求产下这个孩子后,你来抚养,怎么样?” 裴绾绾道:“我来抚养?妹妹还真是天生的厚脸皮。” 沈月竹气道:“裴绾绾,你不要不识好歹。” 裴绾绾对琉璃和吉祥道:“送客。” 琉璃和吉祥要去撵她。沈月竹突然挣脱开,走到裴绾绾面前:“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昨夜彻夜不归,抄佛经是假,陪那个外卫才是真吧。” 裴绾绾不置可否,淡淡看着窗外。 沈月竹道:“你就不怕我收集证据,告发你?” “告发我?证据?”裴绾绾轻蔑一笑,“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你怎么收集证据?” “没有证据,我还不会伪造吗?”沈月竹道,“女子名节可不是小事。这些桃色艳闻传出去,你觉得谁会在意真相是什么?” 裴绾绾又抿了口茶,笑道:“桃色艳闻,也包括妹妹的暗结珠胎吗?” 沈月竹被堵的一哑。 “魏老四没死,”裴绾绾道,“沈修白打完他之后,我给了他点银两,叫他回老家了。” 她看向沈月竹:“说到底,人是你陷害的。他是好色了些,但也勤勉。你若放下你要嫁皇子的执念,回头与他好好过日子,也会平安一世。” “荒唐!”沈月竹道,“我是定安侯的亲妹妹,你要我嫁给那个乡野村夫?” 裴绾绾道:“不是你自己说的,女子名节是顶顶重要的事情么?你已经与他发生了肌肤之亲,不嫁给他,你还要嫁给谁?” “而且,”她看向沈月竹的肚子,“你如今已经是残躯败体,你还要怎么嫁给皇子?靠欺君之罪吗?” 沈月竹恨恨咬牙,道:“裴绾绾,我不会向你低头的。这个孩子,就算打掉,我也不会留下来!” 裴绾绾阴阳怪气道:“妹妹好心志。只是女子打胎对身体伤害极大,妹妹自食恶果,自己掂量着吧。” 说罢,她又道:“琉璃,送客。” 裴绾绾话音未落,沈月竹突然扑到裴绾绾面前,撞到桌角上,“哎呦”一声。 裴绾绾被惊得站起来,后退几步。 “我的肚子……”沈月竹哀叫道,“裴绾绾,你为什么要推我!” 院子外又响起一阵纷乱脚步声,是沈月竹的贴身婢女带着沈修白等人来了。 “我妹妹在哪里?裴绾绾!”沈修白的怒吼声在屋外响起。 叶芝芝亦是在一侧煽风点火:“妹妹肚子里的孩子再怎么说,也是咱侯府的外甥女。怎么能叫人随意作贱?” 裴绾绾看向沈月竹。 沈月竹的双腿间已经开始流血。 她来找裴绾绾之前,就已经喝过落胎药。 这一胎,绝对是保不住了。 沈月竹笑着看裴绾绾,哑声道:“裴绾绾,你完了。今日的事情传出去,你就会身败名裂。” 裴绾绾竖起眉尾,道:“是么?” 她冷冷一笑。 沈月竹疼得浑身是汗,但还是强撑着问:“裴绾绾,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笑什么?” 裴绾绾道:“我笑你被叶芝芝当枪使,卖了自己不说,还倒着给她查钱呢。” 沈月竹纳罕道:“你什么意思?” 裴绾绾道:“这件事一传出去,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未婚先孕了。就算你拉着我下水,你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沈月竹:“嫂嫂说了,不会对外传我是滑胎的。” “那怎么说,”裴绾绾道,“只是说我推了你一下?到时候叶芝芝为了彻底抹黑我,你猜她会不会在众人面前说出你怀孕的实情?” 与此同时,屋外的叶芝芝还在叫嚣着“侯府的外甥女”。 “这……”沈月竹堪堪反应过来,瞬间惨白了脸。 裴绾绾道:“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你来之前是不是喝了滑胎药?把那个药告诉我我或许还能保你一次。” 第39章 再也不能生育 沈修白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闯入裴绾绾屋中。 他抬起长腿,猛的将房门踹开。 “裴绾绾……”沈修白犀利地扫过裴绾绾的脸,紧接着环视屋中。 臆想中的场景并未出现。 叶芝芝瞧见,跑过来:“不可能!人呢?” 地上空无一人。 裴绾绾挑了下眉尾:“你要找什么人?” 叶芝芝推开她,在屋中找了找:“沈月竹呢?你把沈月竹藏哪儿去了?” 裴绾绾没搭话。叶芝芝猛然看见桌边一点血迹,道:“血!这里有血!” “沈郎,裴绾绾到底把妹妹怎么样了?”她去扒拉沈修白的袖子,“你看桌子那边有血!” 沈修白目光一凛,将叶芝芝推开,大踏步走了过去。 “裴绾绾,”沈修白深吸一口气,“我问你,我妹妹呢?” 裴绾绾垂下眼帘:“月竹身子不适,被我送去医治了。” 沈修白指着裴绾绾的鼻子,手背暴起青筋道:“是不是你弄的?” 裴绾绾不置可否,只道:“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沈修白猛的甩袖,道:“裴绾绾,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你,不要一次次触碰我的底线。若我妹妹有三长两短,我决不轻饶。” “我治军的铁血手腕,绝不是你一个金堆玉砌的娇妇能媲美的。” 裴绾绾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转身往后门而去。 沈修白阴沉着脸,大踏步跟上。 到了医馆,建平和吉祥守在门口,屋中传来沈月竹一声又一声的痛呼。 沈修白冲进去,道:“阿竹!” 张怀珍挡开他:“滚滚滚,别在这儿添乱。” 沈修白看见张怀珍,质疑道:“我怎么从未见过你,你能治好么?” 张怀珍瞥了他一眼。 “呵呵,”小老头冷笑,“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若不是绾绾发了话,我连看都懒得看你们一眼的!” 沈修白虽愠怒,但顾及到妹妹性命,还是堪堪噤了声。 过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张怀珍叹息了一声,起身净手。 沈月竹还在喊痛。 沈修白连忙上前:“大夫,怎么样了?” 张怀珍道:“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我只能保得大人无忧。” “那也行……”沈修白长吁一口气。 “但是,”张怀珍道,“她今后再也不能生育了。” “什么?!”沈修白和沈月竹双双大惊。 沈月竹道:“大夫,您救救我,您肯定还有办法对不对!我不能没法生孩子啊。” “对啊,”沈修白着急道,“若无法生育,将来我妹妹如何在夫家立足?!” 裴绾绾冷笑一声。 沈修白看向裴绾绾:“你还有脸笑!裴绾绾,是你搞的鬼吧!我告诉你,若我妹妹有三长两短,我定不会轻饶了你!” “对啊,”叶芝芝在一旁接话道,“血迹在桌角处,人是不是你推的?” 张怀珍瞪大双眼,道:“你们这群人的嘴,是在茅房里发育的吗?” 小老头气的不轻:“你们瞧她肚皮处哪里有淤青?连痕迹都没留下,就算有人推她,又怎么会轻易流产?你们平日也是这么诬陷绾绾的吧!” 沈修白不说话了。 叶芝芝道:“可是人是在裴绾绾房里出的差错,她难辞其咎。” “我难辞其咎?”裴绾绾一笑,走到叶芝芝面前,“那我且问你,你为什么要沈月竹喝落胎药?” 落胎药?! 沈修白大惊,看向心目中善解人意的叶芝芝。 叶芝芝当即跳脚:“裴绾绾,你血口喷人!” 裴绾绾道:“我略通些医术。沈月竹的脉象与平常产妇不同,十分紊乱,是喝了堕胎药的缘故。” “而且这味堕胎药,”裴绾绾锐利的目光自叶芝芝脸上扫过,“是叫无忧子吧?别说孕妇了,就算壮年女子喝了,也会终生不育。” “啊?!”床上的沈月竹大惊,“叶芝芝,你竟然给我喝这个!你怎么这么狠心!” “我没有!”叶芝芝满脸通红,极力辩解。 她看向沈修白。后者看向她,眼里满是猜忌与失望。 “沈郎!”她去挽沈修白的手。 沈修白猛然甩开她:“别碰我!” 叶芝芝十分狼狈地后退几步,一直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 “来人。”沈修白道,“将二夫人扶回沈府,生育之前都不得外出!” 这是将她禁足了?! 叶芝芝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沈郎,你不能对我这么狠心,我肚子里有你的骨肉!” 沈修白眼皮稍抬。 裴绾绾知晓他这是心软了,冷笑一声,道:“夫君,你对你的妾室是惩是赏,都无所谓。只是别在张大夫这边发疯,耽误了张大夫的生意。” 沈修白气的满脸通红,但还是尽力维持着体面,道:“来人,将姑娘留在这里,留两个婢女伺候,其余人回府。” 说罢,他率先甩袖离去。 回了侯府,沈修白一直阴沉着脸,跟在裴绾绾身后。 裴绾绾心中嫌恶,回了自己小院,就要叫琉璃和吉祥关了门。 沈修白驻足瞧她,道:“裴绾绾,纵使你今日自证清白,但我也知晓此事,你绝对脱不了干系。” 裴绾绾冷冷道:“你愿意怎么想,就这么想。记得将我的嫁妆还我。” 她说罢,要关掉屋门,却被沈修白抓住门沿。 沈修白再怎么说,也是个男人,身量比裴绾绾高的多。两个人站在一起时,沈修白的身影近乎将裴绾绾完全遮住。 裴绾绾呼吸一窒,眉眼间已经隐隐有些不悦。 沈修白抬起她的下巴,道:“裴绾绾,我忍你很久了。自从我凯旋,你只为我操持过一次接风宴,沈府其余的事,你可曾管过?” 裴绾绾不动声色地要挡开他的手,却被沈修白以更大的力道钳住下颔。 沈修白道:“你就不怕闲话传出去,说侯府的主母是个惰妇?” 第40章 强制同房 裴绾绾冷冷道:“那也总比将一只真心喂了狗强。” 沈修白道:“裴绾绾,你变了。变得非常非常可憎而且自私。” 琉璃见状跑过来,要去推开沈修白。 吉祥被留下监看沈月竹了,此时只剩下琉璃一个体己人在屋中。 但她柔弱,纵使她着急地要推开沈修白,还是被后者推倒在地。 “贱婢!”沈修白怒道,“滚!” 裴绾绾见状心痛。她抓住沈修白的腕子,紧接着一拳打到他的脸上。 沈修白被她打得连连后退几步。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裴绾绾:“裴绾绾,你打我?你竟然敢打我?” 裴绾绾道:“滚。” 沈修白狼狈地站稳身子,悻悻道:“咱们走着瞧。” —— 转眼到了晚上。 沈府的人一同用膳。 平日里沈修白经常同叶芝芝在私宅里用膳,所以和裴绾绾一同用膳的时候不多。 所以,叶芝芝被禁足的坏处就出现了。 裴绾绾要和沈修白一桌用膳。 沈修白走进来后,自顾自坐到裴绾绾旁边。后者浑身不自在,抓着手帕,不动声色地挪了个位置。 沈修白道:“我又不会吃了你。” 裴绾绾错开目光。 婢女和厨子端了六个菜上来,都是些素食,只有一个荤菜。 沈老太太见状,不禁感叹道:“修白虽升任了定安侯,但咱沈府的水准真是一天比一天下降了。” 那当然,之前都是裴绾绾拿钱买的。 沈老太太看向沈修白:“月竹身子怎么样了?” 沈修白擦了擦嘴:“没什么大事,大概明日就能回来了。” 沈老太太长吁短叹。她抬眼看了看裴绾绾,十分阴阳怪气地撇了撇嘴。 这顿饭吃的很沉默。 沈老太太随便吃了几口,就要贴身婢女扶着自己回房了。 她走后,裴绾绾也擦了擦嘴,道:“我吃好了。” 说罢,便要起身回房。 “裴绾绾,”沈修白忽然叫住她,“我已经找人询问了价钱,这处宅子不出两月,就会转让。” 裴绾绾点点头,道:“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不用告诉我。” 见她又要走,沈修白突然起身,抓住裴绾绾的腕子。 他回来之后,总感觉裴绾绾变了许多。 从以前的乖顺懂事,变成现在的目中无他。 沈修白想不通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但这样的裴绾绾,叫沈修白承认自己有些心动。毕竟男人对于难以掌控的异性,有一种天生的征服欲。 “绾绾……”沈修白叹息一声,“你是怪我娶了叶芝芝,是不是?” 裴绾绾想不通他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 “你愿意娶谁,就娶谁,”裴绾绾道,“与我何干?” 沈修白看了看四周,见寂静无人,突然走过去,靠近裴绾绾。 “你之前从不这样。”他纠结了一下,换了个比较委婉的说法,“你不会这样忽视我。” “忽视你?”这话把裴绾绾逗笑了,“我哪敢呀,我但凡忽视一下,就要被你们算计得体无完肤了。” 沈修白家室虽比不上裴绾绾,但因为生的还算俊俏,所以他十分相信自己的魅力。所以他听到这句话,没有察觉出来裴绾绾的阴阳怪气,只以为她是在耍小脾气。 哄女人,他非常擅长。 “这样,”沈修白道,“今晚,我宿在你房中如何?” 裴绾绾一惊,差点倒退几步。 又是这种话! “我也知道,”沈修白道,“在后宅中,女子没有一男半女傍身,很容易被轻视。之前是我错了,今晚我宿在你房中,咱俩生个儿子,怎么样?” 儿子? 裴绾绾冷冷一笑。禁不住回忆起谢晏衡。 沈修白家世算不上好,但十分痴迷于要儿子。前世他痴迷叶芝芝,痴迷到那样,也在听到叶芝芝生下的是个女儿时,变得满脸不悦。 两个人致力于生儿子。最后生没生出来,裴绾绾不知道。但那个女孩,几乎是被弃养在老家。 最后是裴绾绾心生怜悯,将那个女孩养在身边,教她读书写字。 而反观谢晏衡,他作为天潢贵胄,却更想要个女儿。 无它,在他眼里,儿子女儿是一样的。女儿还更体己些。 单从这方面来说,两个男人高下立现。 裴绾绾推开沈修白:“我没有怨你,也没有恨你,当然也不想生你的儿子。” 她颇为悲悯地一笑:“沈修白,你这个人,活该不幸福。” “你!”沈修白道,“我要个儿子怎么了?我侯府这么大的家业,怎么可以无后人继承?” “没人叫你不要儿子,”裴绾绾道,“但都是你的骨肉女儿合该也是被宠的。” 她轻轻叹息一声。 自己跟他说这些干什么呢? 狗永远改不了吃屎。 沈修白道:“如今你是正妻,你的孩子生下来,就是嫡子。” 裴绾绾挑了挑眉尾:“我怎么记得,你先前带叶芝芝回来,曾立誓永远不碰我?这才过了几月,就变了卦了?” 沈修白温存道:“之前是我瞎了眼,爱上这么个狠心的女人……” “绾绾,”沈修白的一双桃花眼看狗都深情,“如今我才知道,我心中都有谁了。” 这些话放在前世说,裴绾绾说不定会很高兴。 但是现在,太晚了。 她抬起眼皮,目光锐利:“你若是那方面满足不了,大可再娶个妾室。但是,你我同房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 沈修白紧蹙眉头:“裴绾绾,你真的不在意我么?那你为何如此在意叶芝芝的地位和身份?” “我的地位和身份?”裴绾绾一笑,“你想太多了。我只是不想她那种人得偿所愿。而且,她只能当个贵妾,是她咎由自取。” 沈修白一哽。 裴绾绾道:“回你房中去吧,我走了。” 她抬步就要走,但还没迈出第二步,就感觉一阵头晕,一股乏力感从脚底传来。 裴绾绾往后倒了一下。守在外面的吉祥和琉璃见状,忙要进来:“姑娘!” 立时就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仆将她们挡在门外。 沈修白顺势接住裴绾绾,道:“就算你不愿与我同房,但侍夫乃女子之责。你不愿意,也得愿意。” 裴绾绾看向自己的汤碗,立刻反应过来:“沈修白,你敢下药?” “下点助兴的药怎么了?”沈修白道,“我自己的夫人,我还睡不得了?” “而且,夫妻同房,”沈修白冷冷一笑,“裴绾绾,你就算告官,也没有用的。” 第41章 今夜过后,她就不是姑娘了 裴绾绾没想到沈修白可以卑鄙至此。 她无比怀疑当年自己的眼光。 “沈修白!”裴绾绾怒道,抬手攻向后者下颔。 沈修白侧身躲过。他卡住裴绾绾的腕子,将她逼退到墙角。 “你竟然会武功?” 他一直以为裴绾绾只是个深宅女子。 裴绾绾蹙眉不答。她一个肘击,宛如蜘蛛探网,将沈修白卸了力后,自己从他胳膊下躲过。 沈修白袖中突然探出三根银针,夹在修长手指里,闪着锐光。 裴绾绾一惊:“这是……” 她没想到沈修白竟然会使用暗器。 三根银针根根淬满了毒。裴绾绾突然想起裴兆川给她的那只簪子,探手将它取下。 但她脚步越来越虚浮。沈修白抓住她衣带,三根银针随之越出。 裴绾绾躲过了两根。另外一根刺穿了她的手腕! 高大的阴影将她笼罩。沈修白看着她,道:“夫人,我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你了。” 裴绾绾蜷缩在角落,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 沈修白蹲下来,虚伪地将她额头上的汗珠擦掉。 “我一直以为,只有叶芝芝那样的女子才配的上我……” “呸!”未等他说完,裴绾绾便唾弃道,“你谁也不爱,你只爱你的功名,你的钱财,还有你自己!” 沈修白擦了擦被吐在脸上的唾液,双眉越蹙越紧。 裴绾绾极力与他错开距离,道:“你只爱我的嫁妆,爱没有接触过的叶芝芝那样的女子,下一个会是谁?是青楼头牌,还是他人的妻子?!” 她声嘶力竭,字字句句都在声讨:“如此倒也罢了,你偏偏还要装作一往情深的样子,叫所有人都可怜纵容你!” “他人的妻子……”沈修白鄙夷地一笑,“你不是他人的妻子么,那个外卫一次次去你的绣坊,你怎么不说他?” 裴绾绾想起来谢晏衡,心中一滞,良久,道:“沈修白,你简直不可理喻。” 沈修白俯下身子,单手抄起裴绾绾的膝弯:“裴绾绾,我也不管你俩到底怎么样,今夜这个寝,你侍也得侍,不侍也得侍!” 他抬起长腿,一脚踹开屋门。 “姑娘!”吉祥极力往外挤。 “姑娘……”沈修白听见,冷冷一笑,“过了今夜,她就再也不是姑娘了。” —— 琉璃敏锐地察觉事情不对后,就往沈府外跑了。 她只记得裴绾绾提过,谢晏衡现在住在宫中,偶尔会宿在三清观。 但三清观和皇宫是两个方向。她不敢赌,更不敢耽误。 琉璃只能随机选择一个去向,在心里祈祷自己选的对。 没时间了。裴绾绾举目无亲,能帮到她的也只有谢晏衡了。 风驱急雨洒高城,云压轻雷殷地声。狂风暴雨很快袭来。 琉璃往松翠山跑去。她被雨水打得睁不开眼睛。她身子娇弱,是被弃养在女婴塔的女婴,是裴元修看她可怜,将她收养在裴绾绾身边。 裴家的恩情,她是一辈子报不完的。哪怕为裴绾绾豁出这条命,她也愿意。 琉璃还未跑出长街,就看见一个男子撑着伞,往沈府这边走来。 琉璃恍惚以为是谢晏衡,但刚靠近,就发现不对劲了。 是沈家第二个庶子,白霜的夫婿——沈修宴。 自从白霜再也不能生育后,他一直闷闷不乐。一直致力于娶小妾。到现在,已经娶了两房了。但两个人的肚子迟迟没有动静。 育子的事情,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岂能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这叫他近乎抓狂,整个人变得暴躁无比。 沈修宴瞧见琉璃,错开伞,道:“贱婢!慌张跑什么!” 琉璃不愿过多搭理他,要绕道走,却被沈修宴一把抓住。 “爷问你话呢!”沈修宴的手攥得琉璃生疼。琉璃拼命去挣脱,却被抓的更紧。 “哦……”沈修宴想起来了,“裴绾绾那个贱人的贴身丫鬟。” 琉璃心系裴绾绾,一咬牙,跪到沈修宴面前:“二爷!奴婢身上真的有要事!等奴婢回来,再给二爷好好赔罪,行不行?求二爷放奴婢走吧!” 沈修宴冷哼一声:“裴绾绾出事了?” 如此一来,他更不放琉璃走了。 琉璃眼泪快出来了,不断地哀求沈修宴。 沈修宴道:“你这个贱婢也是够蠢的!你主子家里都死绝了,你就这么跑出去,是找谁搬救兵?” 琉璃紧紧咬唇,不吭声了。 沈修宴“呵呵”一笑:“先前沈家账簿里多了两个合欢药的支出……如今大哥妾室有孕,大哥也只能将合欢用在裴绾绾身上了,我说的对也不对?” 琉璃心中一紧,但见天色越来越漆黑,现下还不知道谢晏衡在哪里,忙道:“二爷,求求您救救我家姑娘。” “糊涂东西!”沈修宴道,“侯爷和夫人同房是好事,你慌张什么!……等等,莫非他们夫妻二人起异心了?” 琉璃道:“等奴婢回来,再给二爷请罪,好不好?” 沈修宴残酷地冷笑:“你要去搬救兵,却不知道这个合欢药的药效极猛,须在一刻之内行房,不然就会晕厥,到时还不是任人摆布?等你搬了救兵回来,那边早已经成了。” 琉璃心中一痛,道:“二爷,就当琉璃求您,救救我家姑娘,好不好?” 沈修宴看向琉璃衣衫下的白嫩脖颈,道:“好说,我去找大哥便是了。” 琉璃眼中一亮:“果然当真?” 沈修宴道:“但这忙,我不会白帮。” 琉璃忙道:“二爷尽管说就是了。琉璃就算把首饰都卖了,也会给二爷钱的。” “你看我,像是缺钱的样子么?”沈修宴近乎残忍地笑着,“我只要你,做我的妾室,如何?” 第42章 谢晏衡:这个正人君子,不做也罢。 琉璃呼吸一窒。 “贱婢!”沈修宴道,“你还想不想救你主子了?” 琉璃心一横:“想……” “非常想……” —— 沈修白将裴绾绾一路抱回自己房中,十分粗暴地将她扔到榻上,然后去解自己腰带。 裴绾绾的右手腕子近乎全麻,但她兀自强撑着,将发簪紧紧攥在左手手里。 “裴绾绾,”沈修白道,“我知你是恼了我。但我这种军功在身的男人,是十分头疼后宅中起火的。但看你可怜的份儿上,我可以忍了。” “所以,”沈修白顿了顿,“老实给我生个儿子,以后我保你侯府正妻位置不动,如何?” 裴绾绾掀起眼皮看他:“是么?也包括扶我做一辈子的正妻,然后将嫁妆全给你么?” 沈修白道:“你现在是个孤女。除了沈府,又有何处可去?再说了,我好了,不就是你好了吗?” 说罢,他低头欲吻。 裴绾绾错开,道:“你真的极其卑鄙无耻。” 沈修白腰间一痛。他低头看去,发现一只簪子抵在了自己腰腹。 这一下彻底激怒了他:“裴绾绾,我承认我现在是有点高看你,但你不要真的以为自己是碟菜了。女人,不就是为了取悦男人而存在的吗?!” 裴绾绾道:“你脑子里的东西,我向来是不敢苟同的。” 说罢,她咬破自己的手指,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然后一脚将沈修白踹开。 沈修白想追回来。裴绾绾立时拿簪子指着他:“别过来!我我介意与你鱼死网破。” 沈修白通晓暗器,知道她那个簪子上淬着毒。 “裴绾绾,你既然这么想跑,我就叫你跑几步。但沈府庞大,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裴绾绾呼吸紊乱,堪堪稳住身形,拨开门闩。 沈修白从后面抓住她的头发,疼痛顺着头皮传了上来。 裴绾绾推开他,打开府门,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大雨覆面而下,倒叫裴绾绾清醒了不少。她慌不择路地往外跑,不知跑了多久,恍惚瞧见一个黑影。 男人长身玉立,身上传来一股沁人心脾的百合香。 “谢晏衡!”裴绾绾眼泪差点滑落。 此时的她已经没有理智再去想为什么谢晏衡会出现在这里了。 现在她连自己在哪里都分不清。 她只知道自己安全了。 谢晏衡披着黑色的大氅,指着把伞,另一手转着念珠。 他看见裴绾绾,立时跑过去,将她揽在怀中。 不知为何,裴绾绾的潜意识里,已经将百合香与安心画等号了。 似乎最近花香在,谢晏衡就在。 谢晏衡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拐角处高大寒冷,此时府门大开的定安侯府。 其实谢晏衡一直派眼线盯着定安侯府。 裴绾绾一出事,他就从宫中赶来了。 “沈夫人……” 谢晏衡的呢喃在黑夜中传来。 夹杂着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 这还是他第一次喊她“沈夫人”。 不知是否是裴绾绾的错觉,她隐隐察觉到谢晏衡有些生气。 但她无瑕细想,当即晕死过去。 谢晏衡伫立在长街中,似冷月窥人。而一直在后面跟着的沈修白带着几个家仆,往这边赶来。 沈修白似乎笃定了裴绾绾跑不远。 所以他的脚步不疾不徐。 黑夜中,谢晏衡看了眼裴绾绾,将她打横抱起,交给拉马的庆元。 “好生照看着。”谢晏衡道,“别叫别人看见,影响了她的声誉。” 雨点打檐,很快,外面就重新陷入寂静。 庆元一听这动静,就知道谢晏衡又使用了三门八卦阵了。 这个阵法玄乎的很,能使百人于黄沙中迷路。当年被谢晏衡半学半玩地学会了,把钻研了十年的扶摇子酸的不轻。 剑气横陈,春花剑出鞘,剑铭似龙吟。 这柄剑,谢晏衡很少用。即使是庆元,也只在孝贤皇后去世的时候,才见谢晏衡使用过一次。 不过说来也奇怪,这剑原名唤作“何时”,十分禅意文雅。 但一次谢晏衡回来,硬要将它的名字改为“春花”。 庆元思及此处,就感觉到马车缓缓跑了起来。而谢晏衡也脚下一游,快速进来车厢。 湿发贴在谢晏衡举世无双的脸上,衬得他愈发不食人间烟火。 谢晏衡抬首,将湿掉的大氅脱掉:“她如何了?” 拉车的马是谢晏衡的马,十分有灵性,自己选了个近路,往松翠山而去。 庆元道:“晕过去了,应该没什么大碍。” 谢晏衡将裴绾绾抱在怀里,伸手去探她的脉搏。 强健有力,确实只是晕过去了。 谢晏衡松了口气。 庆元瞧了瞧外面,免不得忧虑:“殿下,你就这么把裴姑娘接走了,后面可怎么办?” 谢晏衡道:“我已经叫眼线修书给裴姑娘的陪嫁婢女了,叫她们坚持称裴姑娘身子不适,一直在院中修养。等我帮她清了毒,再将她送回去。” 庆元点点头,道:“但这世道中,女子——尤其是嫁人的女子,地位到底还是不太行的。奴才是怕,定安侯会自己带人闯入裴姑娘小院。” 谢晏衡微微闭上眼睛。 这些谢晏衡怎么会想不到。 女子的路,还有很远要走。 他低头看向裴绾绾,道:“不慌,明日我叫季寒云带人去一趟沈府。” 庆元这才勉强放心。他看了看裴绾绾,又看了看谢晏衡,知晓他不放心,道:“那奴才,就去驾马了。” 谢晏衡点点头。等庆元出去后,马车中陷入一片沉寂。 裴绾绾醒着的时候,向来是落落大方、伶牙俐齿、侵略性极强的。 但她昏睡的时候,却像极了一只吃饱喝足的狸奴。连脸侧的碎发,都显得如此乖顺。 谢晏衡微微一叹,牢牢地抱紧裴绾绾。 “裴绾绾,沈夫人……” 无人回应他,只有女子的发香如根根蛛网,缠绕在谢晏衡鼻侧。 他对香味素来敏锐,隐约闻到裴绾绾的呼吸中有股子合欢花的味道。 谢晏衡紧紧蹙眉。他只知晓沈修白在饮食中下了助兴的药,但没想到下的竟然是合欢花。 他要加强人手看住定安侯府了。 只是,这合欢花他也略了解一些。 虽是助兴的药,却更侵蚀女子的身体。 所以,在助兴的同时,也会叫女子主动。 谢天谢地,她只是晕过去了。 不然,他不敢确保自己是个真正的正人君子。 谢晏衡心道。 他抓住裴绾绾的手腕,用内力给她驱逐寒气。 过了几息,在谢晏衡疲惫到快睡过去的时候,隐隐觉到耳边一阵带着香风的燥热。 黑暗中,裴绾绾睁开眼。她灵巧地攀住谢晏衡的脖颈,坐到谢晏衡的腿上。 谢晏衡浑身一僵。 “皇哥哥,”裴绾绾呢喃了一声。声音太小,谢晏衡没有听清楚。 他开口,声音喑哑:“怎么了……” 裴绾绾的玉手探入谢晏衡的衣领,紧接着说了一句话。 这句谢晏衡听清了。 她说,“我要。” 第43章 你看清楚我是谁 谢晏衡喉头一动,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指尖滚烫。 他垂下长睫,“庆元。” “啊?”庆元在马车外应道,“殿下,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谢晏衡轻轻放下裴绾绾,却被她突然一勾脖颈,两个人几乎狼狈地倒在地上。 呼吸纠缠在一起,滚烫的指尖也抵在一处。 谢晏衡护住裴绾绾的后脑,蹙起长眉,道:“沈夫人,你看得清我是谁么?” 裴绾绾眯起眼睛看,一双杏眼半是朦胧,半是星光。 她摇摇头,两条细长的胳膊紧紧攀着谢晏衡的脖颈。 谢晏衡咬牙道:“起来。” 裴绾绾紧紧纠缠着他,两条长腿也顺其自然地缠到谢晏衡的腰上。 谢晏衡呼吸一窒,试图叫她清醒:“裴绾绾。” 裴绾绾不答,只如同小兽一般攀在谢晏衡怀里。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最后是谢晏衡丢了盔,卸了甲。 他托住裴绾绾的臀部,将她安放在车厢另一边,极力维持着两个人之间的平衡。 “庆元!”谢晏衡的音量拔高了一个度。 庆元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急忙勒停了马,掀开车帘,道:“怎么了……” 庆元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裴绾绾脸颊发红,枕着谢晏衡的肩膀又睡了过去。 “殿下,这……”庆元欲言又止。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出去。 “别动。”谢晏衡命令道,“我去驾车。” “啊…啊?!”庆元惊恐,“那我呢?我守着裴姑娘?” 他怎么感觉自己今天但凡这么做了,明天骨架就能挂在凤阳宫呢? 谢晏衡淡淡瞥他一眼。 庆元“哦”了一声,紧跟着谢晏衡走出车厢,一人占据了一边驾马。 星空寥落。 谢晏衡手里捏着朵从车厢内揪下来的黑牡丹,有意无意地拆着花瓣,拆的庆元心里滴血。 天爷爷,这盆黑牡丹,全京都仅有十株,千金难求。谢晏衡放在马车里就算了,还舍得拿出来这么祸害。 庆元有口难言,心疼的目光时不时在谢晏衡手中掠过。 谢晏衡到底是从道观里长大的。他对所有事情、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有一种不咸不淡的感觉。 比如孝贤皇后刚去世的时候,谢晏青趁着谢晏衡伤心的时候,叫人用冷箭射穿了谢晏衡的肩膀。 当时把庆元吓坏了,他近乎连滚带爬地将谢晏衡护到坏里,与谢晏青的暗卫谈判,承诺明天就会按照圣谕,将谢晏衡送离皇宫。 但是这么利的箭穿透了肩头,年仅六岁的谢晏衡愣是没吭一声,只是抓住箭尾,将箭拔了出来,随手一扔,将带血的箭矢一下刺穿了暗卫的喉咙。 谢晏衡这种性格,能抗压,但也有坏处。 比如他的不在意,叫他的肩膀留下来了积年的旧伤,一到阴雨天就会疼痛。 他不在意也就算了,偏偏又叫身边人牵挂。 庆元叹息一声。 谢晏衡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竖着耳朵,听车厢内部的动静。 裴绾绾似乎又醒了,马车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庆元瞧了瞧谢晏衡,又看了看月色,道:“殿下,雨路难行,距离到三清观还有段距离呢,要不找个客栈,先把裴姑娘安顿下来?” 谢晏衡堪堪从紊乱的思绪里抽出一丝神智。他淡淡“嗯”了一声。 庆元松了口气,拉马往最近的客栈走去。 到了地方,雨渐渐停了。谢晏衡深吸一口气,掀起车帘,想叫裴绾绾下车。 不出意外,他刚掀开车帘,一个充满兰香的怀抱对他迎面而来。 谢晏衡匆忙接住裴绾绾,春花剑顺着俩人的动作掉落在地。 春花剑和秋月剑乃是一雄一雌,样式十分相像,只是春花剑要重些。 裴绾绾瞧见春花剑,近乎烂漫地一笑:“我的剑。” 她伸手,去够春花剑。 谢晏衡微微俯身,用内力将春花震的更近了些,叫裴绾绾刚好够到。 裴绾绾将春花剑握在手里,蹙起柳叶眉:“沉了。” 谢晏衡应道:“嗯。” 庆元睁大了眼睛。这对春花秋月剑是先皇后留给谢晏衡的,一直被谢晏衡珍藏着,连他都不叫碰。 此时,却被裴绾绾当作玩意儿一般拿在手里玩。 裴绾绾恍若不察,将春花剑随手一丢,放回车内。 谢晏衡没管剑,从车厢里拿出一件黑色斗篷,展开披到裴绾绾身上,将黑帽立起,遮住裴绾绾的脸。 “走吧。”谢晏衡单手抱起裴绾绾,对庆元道。 庆元应声,进了客栈,要了三间房。 谢晏衡错过他,一只手托着裴绾绾,一只手拿着春花剑,大踏步上了楼。 他将裴绾绾放下。裴绾绾却紧紧勾着谢晏衡不放。 “先松开,”谢晏衡声音喑哑,“我给你清毒。” 裴绾绾恍若未闻,依旧紧紧抱着谢晏衡。 谢晏衡刻意冷下语气,道:“裴绾绾。” 裴绾绾闷闷应了声。 这个合欢药与其说是春.药,倒不如说是助眠药。 前期若是事情不成,就会陷入昏睡。 沈修白也是怕自己拿捏不住裴绾绾。 到底是昏过去的人好摆布。 谢晏衡双眉紧蹙,道:“裴绾绾,你看清我是谁。我不是你的夫君。” 裴绾绾闻言,强撑起起眼皮,看了看谢晏衡。 谢晏衡紧咬下唇。 今晚,他其实一直担心,裴绾绾是把他认成了别人,所以才一直这么别扭。 若真的是…… “谢晏衡。”裴绾绾似乎感觉自己被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有些不耐地蹙起双眉,“皇哥哥。” 继“恒晏哥哥”和“晏衡哥哥”之后,又出现了一个“皇哥哥”。 谢晏衡似乎窥见了成亲前那个无忧无虑、被家人宠坏了的少女。 他松了口气,近乎无奈地一笑:“好,随你怎么唤。” 裴绾绾错了错肩,叫自己在谢晏衡怀里躺的更舒服些。 良久,她道:“你像极了寿王。” 刚回暖的气温瞬间又冷了下去。 第44章 坏了。谢晏衡心道。 庆元说,那次带着谢晏凛玩,谢晏凛扮演的唐明皇,裴绾绾演的杨贵妃,而他就是那个被横刀夺爱的寿王。 他虽然不知道是谁安排的角色。 但现在他确切地更生气了。 裴绾绾虽然聪颖,但对谢晏衡的情绪总有一股近乎迟钝的察觉。 所以她没有感觉到谢晏衡微妙的变化,依旧神志不清醒地往谢晏衡肩上靠。 按理来说,裴绾绾也不记得幼时的事情了。 但偏偏在这个时候,想起来这个片段。 不知道她潜意识里,将这段经历记得多深。 这么想着,谢晏衡的下唇抿的更紧了。 “沈夫人,”谢晏衡又换了个称呼,“矜持些。” 裴绾绾不答,香肩半裸,湿漉漉的眼睛朦朦胧胧地看着谢晏衡。 谢晏衡略显拘谨地往后面退了退。 裴绾绾的鼻尖蹭过谢晏衡的下颔。 谢晏衡目光下移,瞬间瞥见裴绾绾红裙里的芙蓉肚兜。 谢晏衡是第一次见到女子此物,当即慌了神,道:“裴绾绾!” 裴绾绾将他压到身下,长腿一迈,坐到他的胯间。 谢晏衡明显地感觉到自己有了反应。 ……真是稀奇。 近二十年的道白修了。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谢晏衡扶住她肩头,道。 裴绾绾似乎没有听进去,将外袍悉数脱下。 ……那个芙蓉肚兜就这么显露了出来。 眼前活色生香的景色与梦中重合。也难为了裴绾绾,竟能叫谢晏衡熟悉奇门遁甲的手瞬间发颤起来。 “我要……”定安侯夫人喃喃重复。 “不可逾矩。”谢晏衡不断在心中重复这一句话,几息的时间,竟然重复了近百遍。 裴绾绾却一塌腰,香软的腰肢就覆在了谢晏衡的腰腹上。 谢晏衡下意识扶住她的腰。 坏了。 谢晏衡心道。 他本就是离经叛道,顺心而为的人,但此时,他倒希望有什么律法规定触碰人妻者须得斩首,维持下他的理智。 可惜没有…… 裴绾绾双手摸着谢晏衡近乎谪仙般的脸,低头欲吻。 谢晏衡咬紧牙关,大抵用尽了毕生所有的定力,错过她的唇:“沈夫人,你看清楚,我是一个男人……一个正常的男人。” 裴绾绾眯起眼睛瞧他。 两个人对视了几息,裴绾绾眼神闪过一丝清明。 她咬了下舌尖,强迫自己拽回一丝理智,道:“大殿下……” 谢晏衡的身体依旧拘谨着,直直看着裴绾绾。 裴绾绾垂下下眼睑,颇有些懊恼地垂下眼帘:“麻烦…麻烦帮我清下毒。” “好……”谢晏衡声音沙哑。 他压下所有的情绪,将被褥盖在裴绾绾身上,对外面喊道:“庆元!” 庆元立时进了屋中,恭敬道:“在,殿下。” 谢晏衡当机立断道:“去马车内拿草药来,借下店家的厨房,按我的方子煮药。” 他紧蹙双眉,断了脉,借了纸笔,快速写下几味中药。 裴绾绾极力压抑着自己,克制想要靠近冷源的彩虹活动,乖顺地躺在榻上。 谢晏衡见她恢复了几分神智,长叹一声,起身站了起来。 “你去哪里……”裴绾绾近乎哀求地抓住谢晏衡的腕子,“能不能,先别走?” 谢晏衡咬了咬牙,道:“我不走,我去窗边站着。” 裴绾绾点点头。谢晏衡解脱般走到窗前,打开了窗子。 雨后的冷风呼地灌了进来。 寒风刺骨,就算是身中合欢花的裴绾绾,此时也清醒了不少。 她有些疑惑地看向谢晏衡。 谢晏衡却似乎没有察觉到冷意,兀自背对着裴绾绾,站在风口处。 裴绾绾压下体内的空虚感,道:“殿下……” “殿下,”庆元道,“药好了。” 他将一碗苦药端了进来。 谢晏衡应了声,接过药碗,要裴绾绾喝下。 裴绾绾捧着药碗,紧蹙双眉。 她其实不太喜欢喝药。幼时生病都要靠大哥哄着喝下。 尤其是眼前这碗药,漆黑无比,一看就极其苦涩。 但拼命压制的合欢花的药效又涌了上来。 裴绾绾心一横,闭上眼睛,想一口将药喝尽。 但她唇边还未碰到碗沿,就感到唇边一凉。 谢晏衡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粒奶酥,放到裴绾绾嘴边。 裴绾绾一僵:“殿下。” 谢晏衡不答,将奶酥放在裴绾绾掌心。 裴绾绾愣了一瞬,张口含了。 甜而不腻,带着若有若无的百合香。 她禁不住心中一暖。 “谢殿下。”裴绾绾压下小孩子心性,将苦药一饮而尽。 经过这一番折腾,总算清醒了不少。 但脑海里,她赖在谢晏衡怀里的画面,就变得无比尖锐,叫她坐立难安了。 他会不会生气……? 裴绾绾小心去观察谢晏衡的表情。 眉目之间,毫无表情,应该是没有在意。 裴绾绾松了口气。 然而其实,谢晏衡见她又一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的表情,内心的气性更大了。 但他还是放轻了语气,道:“伸手,我给你号脉。” 裴绾绾拘束地点点头,从被褥里探出一只雪白手腕。 谢晏衡掀开下袍,坐到她旁边,蹙紧双眉,给她把脉。 庆元将药碗端到一旁,小心翼翼凑过来。 “怎么样?” 见两个人都沉默,庆元禁不住出声问道。 裴绾绾看向他,安抚道:“应该是没事了,多谢你们替我解围……” “没有,”谢晏衡突然出声打断,“出更大的事情了。” “嗯?”其余两个人齐齐看向谢晏衡。 谢晏衡神色冷肃:“沈夫人,你在沈府的吃食,都是有谁负责?” “之前是我自己,”裴绾绾捏紧被褥,“后来我将管家权交给了沈修白母亲,吃食就由她负责了。” “沈修白回京,已经三个月有余了吧。”谢晏衡深吸一口气,“你体内的毒,也已经将三个月了。” 裴绾绾耳畔一阵嗡鸣。 “殿下,你的意思是……” “之前因着合欢花,我没有号出来,”谢晏衡道,“但也算因祸得福,合欢花激发了毒素,叫脉象显了出来。” 他不无担忧地看着裴绾绾:“沈夫人,你的体内,有能叫人变得痴傻的药物。” “以我现在手里的药物,也只能保你三个月内平安。” 裴绾绾浑身一僵。 第45章 有毒 星光霭霭,雨后泥散。 谢晏衡抬眼看向裴绾绾,双眉紧蹙,眉眼间隐隐露出一抹担忧。 裴绾绾内心反复掂量,试图把风险降到最低。 三个月,也只是堪堪到参选忠远将军那个时候而已。 沈家人见算计她不成,打算下毒害她了。 真是狼心狗肺。 谢晏衡轻轻将她耳边的碎发拨开,右手转念珠的动作又快了些。 “打算怎么做?”他问。 裴绾绾掀起眼皮,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冷冷一笑:“殿下,督察院御史李云钦是不是一直看沈修白不顺眼来着?” 她恍惚记得李云钦处处看不惯沈修白的作风,先前处处针对沈修白。 直到沈修白娶了裴绾绾后,李云钦顾念裴老将军,才没再搞小动作。 谢晏衡淡淡“嗯”了一声:“你是想……” 裴绾绾一字一顿道:“给他穿小鞋。” 谢晏衡眸色幽深。 裴绾绾抬眸觑了一眼谢晏衡,良久叹气道:“你是要斥责我吗?” “没有,”谢晏衡道,“别人如何,与我没有关系。” 裴绾绾笑容里参杂上两分甜意:“说真的,我最喜欢殿下这样的人。” 谢晏衡挑了下眉尾:“我这样的,是哪样的?” 裴绾绾坦率道:“总是不管我心里的小九九,哪怕我很坏,也懒得约束我。” 谢晏衡僵直了一下,反应过来,随之发自内心地一笑。 裴绾绾瞧见他笑容,愣是看呆了。 “殿下,冒昧问一句,你年岁几何?” 谢晏衡虽然疑惑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还是老实道:“二十有三。” 裴绾绾“哦”了一声:“陛下没有给你安排过婚事么?” 谢晏衡眸子里闪过一丝冷意:“他没资格安排我的婚事。” 裴绾绾瞧见,又禁不住从骨缝里冒出几丝冷意。 前世,关于谢晏衡的事情,她知道的少之又少。 裴绾绾有些想不明白,为何如此卓绝的人物,前世七龙夺嫡里会没有他的参与。 也是早年就遭遇不测了吗? 裴绾绾正这么想着,一旁的谢晏衡看见她愣在原地,以为是自己吓着她了,当即放软了语气:“我虽是皇子,亦是道士,超绝凡尘,所以没有娶妻的打算。” 裴绾绾目光熠熠:“若哪日,遇到喜欢的呢?” 谢晏衡温柔地勾起嘴角:“若真有一日,遇到喜欢的。我拉着她一起修道就是。” 裴绾绾倒吸了一口气:“殿下好…好凶残。” 谢晏衡的笑意自喉咙中逸出:“我凶残?为何这么说?” 裴绾绾道:“我虽未曾修过道,但知晓修道讲究缘分。没有天赋的人,怎么修都修不会的。” “我赞成。”旁边一直装死的庆元接话道,“比如刚才的三门八卦阵,连扶摇子当年都修了数年呢!最后被殿下半玩半学地学会了。” 谢晏衡不以为然:“不得胡言,哪里有这么难?” 裴绾绾好奇道:“什么是三门八卦阵?” 庆元道:“类似于平地起迷宫。沈修白进了阵里,不走到明日是出不来了。” 裴绾绾轻轻点头:“这个阵法,若是用在战事里,不晓得有多么厉害呢!” 庆元道:“先前殿下用过的,那次……” “庆元。”谢晏衡突然制止道。 庆元忙闭了嘴。 裴绾绾瞧了瞧庆元,又看了看谢晏衡,尽管疑惑,还是噤了声,不说话了。 谢晏衡将手递给她:“饿了么?” 裴绾绾愣了一下,知道谢晏衡这是要扶她下榻。 裴绾绾也不跟他客气,诚实道:“有一点。” 方才折腾了许久,倒是真的饿了。 谢晏衡道:“庆元,出去跟殿下要几碟好菜。” “遵命。”庆元领命出去。 裴绾绾起身,要下榻,却突然想起来自己只穿了件肚兜。 裴绾绾顿时躺也不是,起也不是,羞红了脸:“殿下,你能不能……” 她欲言又止。 谢晏衡轻轻一笑,将外衣给了她,自己转过身去。 裴绾绾忙闷声穿衣服。 过了几息,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未停止。谢晏衡有些纳罕,问道:“穿好了么?” 裴绾绾局促道:“还没……” 谢晏衡道:“我找老板娘帮你。” 裴绾绾道:“不必,这家店应该没有老板娘的。而且,我的衣裙……” 她衣裙的带子在方才的挣扎中扯断了。 谢晏衡反手,用内力熄灭了烛火。 “啊……” 黑暗中,一双温柔而有力的手摸到她的腰身。 明明是暧昧至极的动作,裴绾绾愣是没有一点被冒犯的感觉。 而谢晏衡却缓缓加重了呼吸。 少女的腰身光滑,似技艺最精巧的绣娘绣出的丝绸。 谢晏衡目不斜视,快速将断掉的带子打了个结,给裴绾绾蔽体。 裴绾绾摸了摸衣服,发觉衣服好了,忙要起身道谢。 “别动……”谢晏衡的声音嘶哑的厉害。 裴绾绾不知他为何这么哑,但还是乖乖坐了回去。 黑暗中,两个人离得很近,又仿佛离得很远。 燥热如草丛里的蛇,在夜色下蜿蜒。 谢晏衡咬紧牙关,给带子打了个个精巧的蝴蝶结,又去重新点了灯。屋中重新亮堂起来。 他顿了顿,“先随我回趟松翠山,我替你清毒。” 他说的很自然,好像他合该管裴绾绾的事情似的。 这怎么行?裴绾绾不习惯欠别人的。 她回忆起刚才的旖旎,脸颊不禁泛红,道:“殿下,咱们是不是应当……” “适当保持距离”这六个字还没说出口,谢晏衡鹰隼般的眼神就扫了过来。 谢晏衡看什么都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但此时裴绾绾在他的眼睛里实打实地看见了审视。 裴绾绾恍惚觉得自己冒犯了神明。 但谢晏衡如此温柔待她,又怎么会是高坐庙堂,无血无肉的神明呢? 裴绾绾正思考着,庆元端了几碟菜走了进来。 五色饮,鹿脯,蜜渍豆腐……竟全是裴绾绾爱吃的。 她心中不免惊讶:“庆元,我真的怀疑你是按我的口味选的了。” 庆元一怔,随即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一笑。 谢晏衡提他解围,道:“先吃了饭,再休息休息。明日我就带你上山” 第46章 毒医 如今谢晏衡虽然回宫,但是重要物件依旧存放在松翠山。 松翠山的三清观再如何凄凉,到底是谢晏衡长大的地方。 只是,去三清观的前一段路还好,到后一段,就有一点叫人迷路的感觉。 “是你设的阵法?”裴绾绾看向谢晏衡,问道。 谢晏衡伸手扶她跨过一条小溪,道:“是。幼年曾有人摸到三清观来害我,是师父用阵法将我救下。” “自那以后,”他坦率道,“我就下定决心修习阵法了。” 裴绾绾怔了怔。她虽未在谢晏衡眼睛里瞧见不悦和哀恸,但还是错开话题,道:“那殿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阵法?” 谢晏衡道:“有。” 他拔出春花剑,催动内力,春花剑的剑身就传出一阵嗡鸣。 裴绾绾禁不住睁大眼睛:“哇……” 谢晏衡手捏剑诀,春花剑的周遭剑气横荡。很快,就有一团白雾似的雾霭腾空而起。 这种怪力乱神的做法,裴绾绾还未曾见过,当即瞪大了眼睛。 谢晏衡手指探入香囊,摸了把兰花出来,往春花剑一撒,数朵花瓣便随着剑气舞动。 过了没几息,裴绾绾恍惚看见了十数只蝴蝶翩翩飞了过来。 裴绾绾禁不住抬起手,一只白玉兰蝶便轻轻落在了她的指尖。 “这个蝴蝶好似能通灵性。”裴绾绾道。 谢晏衡毫不费力,维持着阵法,道:“这些都是假的,并不存在。” 裴绾绾的一双杏眼睁得更大了。谢晏衡说这些蝴蝶是假的,但蝶身落在指尖的感觉又如此真实。 后面扛包袱的庆元接话道:“裴姑娘,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个阵法就是这样的,里面出现什么样的东西,全凭施法者的心情。” 裴绾绾道:“那这些蝴蝶是……” “是剑气。”谢晏衡道。 “那这剑气,还挺灵动的。”裴绾绾“噗嗤”一笑。 “是啊。”庆元道,“殿下平日用来斩杀奸佞的东西,被他用来哄姑娘开心了。” “庆元,”谢晏衡略带斥责之意,“再说就去刷恭桶。” 庆元忙拍拍嘴,表示不说了。 裴绾绾看向谢晏衡,道:“这个阵法,若也能用在战场上,想来也是十分有益处的。” 谢晏衡道:“话是如此说。但战场上是千军万马,阵势百变莫测。行使这个阵法太过耗费心力。而且,我也撑不了太长时间。” 裴绾绾道:“这倒不难,只对敌军首领用就好了。” 谢晏衡眼里泛起笑意,道:“先别管这些,还想看什么?” 裴绾绾道:“你能不能变一只食铁兽出来?” “食铁兽,”谢晏衡目光微闪,“你喜欢这个?” 裴绾绾“嗯”了一声。 谢晏衡道:“不用变,我在山上饲养了一只。” 裴绾绾瞬间来了兴趣。 谢晏衡将裴绾绾带到三清观后院,他们甫一进去,一只糯糯的黑白团子就嘤咛一声,扑到裴绾绾脚边,紧紧咬着她的衣裙。 倒真的有! 此物极其新奇,裴绾绾禁不住俯下身子,去摸食铁兽的脑壳。 食铁兽用白绒绒的脑袋顶了顶裴绾绾的掌心。 “苍云,”谢晏衡声音喑哑,“不得无礼。” 苍云“哼”了一声,就地打了个滚,老神在在地攀附着裴绾绾小腿。 “哈哈,”裴绾绾心生欢喜,“食铁兽可不多见了,衡哥哥,你在哪儿搞的?” 谢晏衡见她不着脑,便由着苍云去了:“之前办事的时候捡到的。那时候的它还是只小的。” “你这命也忒好了,”裴绾绾半是羡慕半是嫉妒,“还能捡到食铁兽!换做我,连只受伤的麻雀也是捡不到的。” 谢晏衡笑而不答。 两人慢悠悠地走着。谢晏衡突然道:“对了,绾绾。小石榴被我带回皇宫了。但师父不随我去,我也是前些日子发现,他领了个毒医回来。” “毒医?”裴绾绾惊讶道。 她知道,或许说大庆人都知道毒医是什么。 他们是西部的巫神大夫。旁人都是以草药治病疗伤,毒医却是用养蛊来治病。 据说厉害的甚至能叫人起死回生。但是风险也大。若被下了情蛊…… 谢晏衡心中不无忧虑。他看向裴绾绾,道:“毒医虽用毒,但效果极佳。他平日里神出鬼没,今日若能看到他,便问问他有没有法子。” 两人并肩走进屋中。庆元跟在后面,麻溜进去。 谢晏衡看了看四周,道:“他应该不在。绾绾,你等会我,我去给你拿药。” 裴绾绾点点头。 谢晏衡深深看了裴绾绾一眼,便转身离开。临走前告诉庆元:“照顾好裴姑娘。” 庆元忙不迭的应声。 只是,他前脚刚走,院中就起了雾,一片朦胧。 “这时候,竟然起雾了?”裴绾绾蹙眉道。 “山中起雾也是正常,但是”庆元道,“不好了,是姜淮辞!” “姜淮辞?”裴绾绾一怔。 “姜淮辞就是先前殿下说的那个毒医,”庆元道,“目前只有扶摇子和殿下镇得住他。只是,殿下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出来,合着他一直在暗中看着呢!” “你说的不错。”一道声音自雾霭中响起。 裴绾绾往外看了看,竟然看见一个少年身披银饰,穿着典型的苗疆衣服,腰细腿长,眉目十分俊秀蛊惑,只是眉眼间泛着一丝阴毒。 “你就输裴兆川的姐姐——裴绾绾?”姜淮辞道。 裴绾绾没想到他首先会提自己的弟弟。 自从那次一别后,裴绾绾和裴兆川就再也没见过面。后来裴绾绾叫人去找,也没找到。 姜淮辞再次询问道:“是也不是?” 裴绾绾点点头:“是我。” 姜淮辞“嘻嘻”一笑:“他的酒酿的极好,只是……” 姜淮辞突然闪到裴绾绾面前,冰冷的指尖抬起她的下巴。 裴绾绾有些不悦,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然而姜淮辞紧跟向前,愣是将裴绾绾掐在自己手里。 “你和我什么仇,什么怨气?何苦这样对我?”裴绾绾问道。 “我没有质问你。”姜淮辞道,“我只是需要一个人妻的心头血,你舍不舍得忍痛割爱,给我一点?” 第47章 挟持 庆元忙上前制止:“这是殿下的座上宾,不得无礼” 姜淮辞凝视着裴绾绾,他觉得自己的指尖只要稍稍用力,眼前这个女人的脖颈就会折断。 他行事向来无章法。所幸他现在并不想要裴绾绾的命。 裴绾绾捂着泛红的脖子,咳嗽几声,禁不住关切道:“兆川呢?怎么不联络我?” 姜淮辞冷笑一声:“这得问你那个好殿下了。” “谢晏衡?”裴绾绾一怔,“他俩有什么交集?” 姜淮辞道:“裴兆川与皇室结怨,前些日子私下去刺杀谢晏衡了,被他反截了。” 裴绾绾心头一紧:“不会的!他本就为了大庆差点殒命,怎么会刺杀皇子?” 姜淮辞觑她一眼,不以为然道:“那是从前的他。人是会变的。” 裴绾绾语塞,心下免不得忧虑。 恰好此时,谢晏衡提着几味中药回来。 “殿下……” 裴绾绾看向他,刚要出声询问,就瞧见谢晏衡看向自己后面,道:“姜淮辞,别跑。” 姜淮辞“啧”了一声,堪堪收住要逃遁的白雾。 谢晏衡抬眼看向裴绾绾,见她神色有异,道:“此人生来便会撒谎。他的话不可全信。” 裴绾绾上前一步,道:“那殿下手里,有没有一个叫裴兆川的人?” 谢晏衡一顿,“有。” 裴绾绾急道:“他真的是犯下滔天大罪了吗?” 谢晏衡蹙紧双眉,未答,只岔开话题道:“你的草药。” 裴绾绾关心则乱,猛的一抬手,将药包打落在一边。 谢晏衡看向滚落的药包,俊朗的双眉凝滞。 庆元忙道:“裴姑娘!别太大胆了,快给殿下赔罪!” 听到“赔罪”两个字,裴绾绾突然意识到,自己被谢晏衡儒雅温润的外表迷惑了太久,其实两个人有云泥之别。 谢晏衡要弄死她,就跟弄死一只蓬间雀一样这么简单。 裴绾绾堪堪拉回理智,将药包捡起来,行了个大礼,道:“殿下恕罪。臣妇关心则乱,若冒犯到殿下,还请殿下不与臣妇计较。” 字字句句,全是套话。 只是不知道为何,谢晏衡一开始只是有些冷漠,等裴绾绾这句话一出来,他的神色就隐隐染上怒意了。 “没必要,沈夫人。”他近乎咬着牙说出后面三个字。 裴绾绾不明所以,仔细斟酌了下,道:“臣妇弟弟的案件,恐怕有冤,还请殿下明察。” 谢晏衡道:“有冤?那日他不是要刺杀我,是要刺杀父皇。只是我恰巧坐在天子偏撵里,他才刺杀错了人。” 裴绾绾心中一“咯噔”:“所以你拿他问罪,将他羁押,其实是为了……” “没错,是为了保他。”谢晏衡道,“幸而父皇年迈,已然忘却了裴家次子的模样,他自己变化又大。不然裴家满门忠烈的名声,可就受损了。” 裴绾绾长吁一口气,又不免忧心道:“话是如此说,可是兆川他……” 谢晏衡道:“你是觉得,他不会刺杀皇室?” 裴绾绾回忆起裴兆川要她刺杀德惠皇贵妃的事情,到嘴边的求情话语又生生咽了回去。 谢晏衡道:“我会派人去查的。” 裴绾绾点点头。 谢晏衡猛一抬手,揪住想跑的姜淮辞,道:“给沈夫人诊脉。” 裴绾绾一哽,恍惚间发现谢晏衡平时,喜欢唤她“裴姑娘”或者“绾绾”,而他的神色不对劲的时候,喜欢唤她“沈夫人”。 来不及细想,姜淮辞已经不情不愿地走过来,道:“劳烦夫人伸手——” 谢晏衡突然握紧春花剑。 姜淮辞慌忙改口:“劳烦姑娘伸手!” 裴绾绾依言,将腕子亮给他。 姜淮辞是毒医圣手的首席弟子,天下万毒能解九千九百九十九种。他稍一诊脉,就有了头绪。 “能解,”姜淮辞有点吊儿郎当地挑了下眉尾,“但是殿下,要我诊治她,可是有条件的。” 见谢晏衡又要点头,裴绾绾忙道:“不劳大殿下费心。你要开什么条件,尽管跟我说。纵使千金,我也给得。” “哟,”姜淮辞顿觉有意思,轻轻一笑,“可是裴姑娘,我不要千金。” 裴绾绾有些疑惑地看他。 姜淮辞指了指裴绾绾心口:“我一早就与你说了,我要你的心头血。” “心头血……”谢晏衡的剑出鞘半村,“人被取心头血,还能活么?” 裴绾绾却笃定道:“姜公子既然跟我要,必然是知道怎么做才不会伤我性命的。” 姜淮辞“哈哈”大笑。 谢晏衡抬起眼睛一看她:“那是因为你不了解他。你看他这幅样子,年岁几何?” 裴绾绾仔细瞧了瞧。只见眼前人唇红齿白,明眸挺鼻,瞧着甚至有些许稚嫩。 裴绾绾斟酌了一下,说了个保守的年岁:“及冠之年?” 姜淮辞笑得更开心了。 “错了,”谢晏衡道,“他今年已经三十有六了。” “三十六?!”裴绾绾一惊。 谢晏衡道:“他能青春永驻,跟他会用人妇鲜血下蛊有关。” 听到人妇鲜血入蛊,裴绾绾恍惚先用起来前世一段记忆。 到前世末期,沈修白位列三公,手下门客众多,据说就有一个精通蛊毒,青春永在的男子。 莫非就是…… 姜淮辞挑了下眉尾:“裴姑娘,治不治?” 裴绾绾思虑了一下,道:“公子若要,尽管拿去便是了。” 其余三个男人俱是一惊。 “好好好,”姜淮辞道,“如此坦率,倒叫我高看你一眼了。” 谢晏衡抿唇不答,良久威胁道:“你若伤她性命,我也要你去死。” 他语气依旧淡淡,“去死”两个字从谢晏衡的嘴里说出来,就像吩咐人去切个瓜一样。 姜淮辞“嘿嘿”一笑:“那我不取了,这病,我也不治了。” “你敢?!”看见谢晏衡侧目,庆元瞬间变了脸,轻而易举将姜淮辞羁押在地。 姜淮辞“啧”了一声,道:“大殿下,你手下的人戾气能不能别这么重?!” 谢晏衡道:“是么?可我感觉,我的人是先礼后兵。如若‘兵’还不顶事,那我只好……” “好好好,”姜淮辞慌忙打断,“我治就是了。” 第48章 快乐 谢晏衡叫人清理出一间房,供给裴绾绾和姜淮辞解毒。 姜淮辞拿出纱布、烈酒和烛火等物,又从贴身小囊里取出一只木盒。他恭敬地净了手,将蛊虫放在案上,伏地拜了拜。 谢晏衡坐在一边,冷冷地抱剑看着姜淮辞。 姜淮辞尽量忽视掉谢晏衡的目光,将蛊虫取出来,道:“裴姑娘,蛊虫进去的一开始,会有锥心刺骨之痛。你若坚持要治,可要做好心里准备。” 裴绾绾淡淡地点点头,不以为意道:“来吧。” 被枕边人算计的死过一次的人了,还可能怕区区蛊虫么? 裴绾绾掀起袖口。姜淮辞使用烫过的剪刀,从裴绾绾腕心出开了一个小口。 蛊虫晃着圆胖的脑袋。它闻到血腥气,就立时着急忙慌地往里钻。其速度之快,犹如杯水进了沙漠。 谢晏衡转念珠的动作又在时不时地加快。 蛊虫进去之后,裴绾绾果真感受到锥心刺骨之痛,她禁不住骨缝催汗,闷哼出声。 谢晏衡见她忍得辛苦,走过去,将胳膊伸到她面前:“疼的话就掐我,会好受些。” “谢殿下,”裴绾绾目光决然,“但是不必。” 谢晏衡不无担忧地看她。 裴绾绾咬紧牙关,愣是一声不吭。 姜淮辞一笑。 “你们如何认识的?”见众人沉默,裴绾绾尽量噙笑,转移话题。 而且,她也很好奇前世姜淮辞是如何到沈修白门下的。 谢晏衡先开口:“打劫劫来的。” 裴绾绾睁大眼睛。谢晏衡说这话的时候,就好像说捡了只猫狗一般简单。 “他没骗你,”姜淮辞笑道,“确实是劫来的。” “他劫来的,那你为何还……” 还如此听他的话。 最后半句话,裴绾绾没有说出口。 姜淮辞道:“我可没有效忠他,我效忠的是钱和美人。” “比如……”他俯身逼近裴绾绾,“若刚才不是他在,我定会脱了你的衣物,吃干抹净后再取心头血。” 他舒朗大笑。 “少废话。”谢晏衡一记眼刀到了过来。 姜淮辞堪堪止住顽劣的心思,良久道:“不过这毒的毒性很猛烈,会有后遗症。” “什么后遗症,”还未等裴绾绾开口,谢晏衡就出声打断道,“你是故意下的另一个子蛊吧。” 姜淮辞僵住了一瞬,但一想到蛊虫已下,也不纠结了:“没错。殿下,我先前就说过了,我救人是有条件的。” 谢晏衡挑了下眉尾。 姜淮辞颇有些小人得志似的笑了,道:“以后裴姑娘需要每月饮下三次解药……” “否则……”他几乎阴阴一笑,“她就会裴绾绾爆体而亡。” 谢晏衡的春花剑骤然出鞘,直指姜淮辞。 姜淮辞双手举起,做归降状:“殿下,不要生气。你与我做交易,还有斡旋的余地;而裴姑娘和那些给她下毒的人做交易,那才真是九死一生了。” 谢晏衡冷冷地瞧他,不置一词。 良久,他看向姜淮辞:“说罢,你想要什么?” 姜淮辞又是暗笑一声。 “我要你的心头血,如何?” “不可!”裴绾绾一惊,慌忙制止。 她抬眼看向姜淮辞:“我所作所为皆为我一人故,不要牵扯入殿下。而且,你不是一直要女人的心头血么?我放给你便是。” ”绾绾!”谢晏衡音调发颤。 姜淮辞不屑一笑:“我也不逗你们了。大殿下,我希望你能送我出去函谷关。” “函谷关?”谢晏衡一愣。 “是。”姜淮辞笃定道,“我要出关。” —— 蛊虫带来的疼痛渐渐削弱,裴绾绾逐渐适应了它的存在。 只是…… 裴绾绾不免忧心地看向沈府的方向。 谢晏衡走过来,道:“如今事情已了,毒也已解,该回去处理应该被处理的人了。” 裴绾绾捻下一朵花,道:“不着急,我甫一回去,沈修白绝对会以清白二字来要挟我——尽管我什么事情也没做。” “尽早和离吧。”谢晏衡只能这么说。 裴绾绾点点头,道:“我会的。我现在跟他耗着,只是因为他欠我的钱还没有还。” 谢晏衡长叹一声。 裴绾绾看向山峦,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她对沈修白有感情么?她说不上来。 或许一开始也是有算计,指望他能为自己父兄报仇,血洗西戎。 但是,她心里或许也有为数不多的真情在的吧。 她只恨自己,现在才看清她到底选择了什么样的人。 谢晏衡见她面色凝重,道:“我送你下山。” 裴绾绾不无忧虑地看向他:“裴兆川那边……” 谢晏衡道:“只要他不再做这种事,我可以保他无虞。” 裴绾绾松了口气:“那我可以闲暇时,去看看他么?” 谢晏衡道:“可以。” 裴绾绾这才放心点头:“那臣妇就下山去了。” 谢晏衡心里有些隐隐不悦,但还是没有说话,是淡淡“嗯”了一声。 “对了,”裴绾绾突然转头,绣坊铺子……” “有我的私印在,”谢晏衡道,“不会有人拿它怎么样。” 裴绾绾摇摇头,“这倒不是。只是快遴选忠远将军了,我恳请殿下帮我照看着铺子。” 谢晏衡一怔:“你打定主意了?按礼法来讲,点到为止。但大庆近年崇尚武将,忠远将军的遴选,恐怕与领兵布阵脱不了干系。” “而且,”谢晏衡冷静分析,“只是你虽然出身将门,但领兵打仗的经验恐怕屈指可数,你不怕自己落败?” “若因为惧怕失败,就不再去做的话,”裴绾绾接话道,“那也不是我裴绾绾了。” 谢晏衡闻言微愣,良久,恍然一笑。 裴绾绾想到遴选,禁不住靠近谢晏衡,道:“这个难么?” 谢晏衡眉心紧蹙:“对于女子,难度要大些。倒不是因为策论兵法等物,而是因为世间对于女子,总是过于苛刻的。” 裴绾绾“嗯”了一声,道:“这条路注定任重道远。但若一直无人开这个先河,有贤的人就永远无法造福百姓。” 谢晏衡点点头:“好。” “回家吧,我助你。” 第49章 嚼舌根 深秋时节,落叶翩翩,云撒碎金。 裴绾绾一路从后院回了沈府。谢晏衡用肩膀托着她,助她从后院翻了过去。 裴绾绾甫一落地,吉祥就扑了过来。 她的两眼睛肿的跟桃儿一般。裴绾绾见状,忙敛了声,将她往屋里带去。 “姑娘……”吉祥哭哭啼啼。 吉祥性子泼辣,鲜少有这种展露软弱的时候。裴绾绾不免忧心:“怎么了?” 吉祥道:“琉璃…琉璃她……” 裴绾绾心中“咯噔”一声。 吉祥痛哭出声:“琉璃她被二爷……” 裴绾绾冷肃了眼眸:“琉璃现在何处!” 吉祥擦擦眼泪,引着裴绾绾往后院而去。 到了婢女住的厢房,天仿佛骤然间冷了似的,四周皆如冰川,泛着一股近乎于糜烂的气息。 裴绾绾推开琉璃的房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凌乱的衣裳和被褥。琉璃素来利落,平日里房间绝不会出现这种状况! 裴绾绾疾步走入里屋,还未掀开门帘,就听到女子期期艾艾的啜泣声。 “琉璃!”裴绾绾轻声唤道。 “姑娘!”琉璃哭着,疾走几步,跪倒在裴绾绾面前。 裴绾绾忙扶起她,心疼地给她搓手:“如今不过是秋日,怎么手就这般凉了?” 琉璃擦着眼泪不说话。 裴绾绾横眉怒道:“是沈修宴弄的么?他做什么了?” 琉璃心中本是羞愧,但裴绾绾又不是外人,只得隐晦着,一五一十地说了。 吉祥也心疼地抱住琉璃,两个人相拥痛苦。她看向脸色铁青的裴绾绾,道:“姑娘,那个贱人怎么这样?这样叫琉璃以后怎么见人……难道真的要给他做妾?” 裴绾绾咬牙道:“做妾是不可能的。” 琉璃哭着抓住裴绾绾的衣角:“那日我救姑娘心切,实在没想这么多,后来我听说姑娘逃脱了,就要拒绝他。他软的不来,就来硬的,将我……” 封建王朝,高门贵族,夺妾抢妾的事情比比皆是。做的好看点,还下聘礼;一个不顺心,就是直接玷污了姑娘。 此等行径,裴绾绾不齿,目前却也无力改变。 “可是,要去找那个禽兽讨说法么?”吉祥忧思道,“这要怎么说?” 她和琉璃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裴绾绾攥紧手帕:“错的是他!干琉璃什么事情!现在风波频生,事情弄大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可咱也不能吃这个哑巴亏!” 吉祥瞧见裴绾绾如此笃定,知晓她是有主意了。但她还是提醒道:“姑娘,你千万要小心。前夜事后,小院上下一口咬定你这段时日是在榻上养病,可是沈修白次次要亲自进院中探查。建平一时过激,将陈昌打了……” 裴绾绾眉尾一立:“建平没事吧?” 吉祥道:“他身体健壮,没什么事情。但此次一闹腾,他十分害怕连累了姑娘……” 裴绾绾长叹一声:“这是什么话。是我自己个不济,没料到他会出如此阴毒的招式,给你们当了累赘……” 吉祥和琉璃忙道:“姑娘别这么说。” 这一局,她低估了沈修白的卑鄙无耻,吃了个大亏。 可是…… 裴绾绾目光一凛:“随我去找沈家二爷!” —— 深秋的中午还是有些许燥热,这天忽冷忽热地跟孩子的脸似的。阳光透过枝桠撒了下来,似滚落了满地的金子,然而沈二家的人却无瑕欣赏这些。 自从白霜告病后,沈修宴就致力于娶各种美妾,甚至连青楼花魁都花重金赎了回来。 沈二家的后院中,咿咿呀呀的男女寻欢声几乎昼以夜继。 裴绾绾带着一众家仆,直接进了大堂。 自沈家几个儿子及冠娶妻后,沈家表面分家,其实也是拿沈老爷子的遗产,分成了三个独户。三家离得极近,衣食住行却都是自己操管。 自白霜那次事件后,沈二家的对裴绾绾都没什么好脸色看。但奈何她有长嫂这个身份在。其余人再不愿意、再看不惯她,也不得不强颜欢笑地应承着。 乳娘抱着沈修宴的儿子济源出来。裴绾绾逗弄哄慰了一会儿,直入主题,道:“宴弟和白霜弟妹呢?” 乳娘是个性情温顺的女子。她笑意盈盈地将拨浪鼓递给小济源玩,对裴绾绾道:“还在后院呢。” 裴绾绾不咸不淡地饮了口茶,知晓这是给她甩脸色瞧呢。 她道:“那好,我便等他们出来。只是我这里,有贵妃娘娘的慈谕。叫我等会儿不打紧,叫贵妃娘娘的口谕等了……” 裴绾绾的话音还未落,立时有家仆变了脸色,着急忙慌地往后院去了。 不消半刻,沈修宴的脚步声从后院出来。她他衣冠楚楚,神态自若,只是眼底已经有纵欲过度的乌青。 “裴绾绾,何事?”沈修宴道。 裴绾绾瞥了他一眼,道:“按规矩,你合该唤我一声‘长嫂’。” “长嫂……”沈修宴咂摸了一下这两个字,眼底翻滚过一丝嘲讽之意,“你配么?” 裴绾绾斜眸看向他:“你们沈家的规矩,就是这样的?” 沈修宴转了转手上扳指:“你身为沈家主母,不管家理事倒也罢了。我且问你,你素日是如何欺负我大哥的!你当这些事情,我们其余人是瞧不出来么?” 裴绾绾挑了下眉尾,道:“哦?我如何欺辱他了?” 沈修宴道:“你趾高气昂,不过是仗着裴家有几分军功。但你日日以父兄的军功,与我大哥的军功相较,使他颜面无存。甚至连床笫之事,都不屑于满足我大哥……” “我不满足你大哥?”裴绾绾冷笑,“他就是这么跟你们说的?” 沈修宴不冷不热道:“不然呢?裴绾绾,你还想做到什么地步去?” 裴绾绾道:“他日日夜夜与叶芝芝缠绵,哪里来的不满足床笫之事?他到底是不满足于欲望,还是不满足于没全侵吞了我的嫁妆,他心知肚明。” 沈修宴略带疑问地紧蹙双眉:“荒唐!我大哥如今已经位列定安侯,俸禄丰厚得很,怎么可能会惦记你的嫁妆?” “裴绾绾,你也忒恬不知耻了。” 第50章 伶牙俐齿裴绾绾 “我恬不知耻……”裴绾绾刮了刮茶沫,“此事先不提,沈修宴,你也该解释解释强迫我陪嫁丫鬟的事情了。” 沈修宴愣了一瞬,紧接着不屑一笑:“那是你的陪嫁丫鬟?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是沈府哪个貌美的杂役呢,实在不好意思。” 见他如此厚脸皮,琉璃不禁怒道:“你!” 沈修宴见她愠怒,心中蹂躏践踏之意更甚:“再说了,一个丫鬟而已,我还动不得了?琉璃,你做我的姬妾,如何?” 裴绾绾冷冷打断道:“我还未说是强迫的什么呢,你怎么就如此招了?这种事情,做过多少次?” 沈修宴道:“哎呀,不好意思,长嫂,我真的记不清了。” “你记不清,”裴绾绾冷笑道,“他们可记得请!” 裴绾绾拍了拍手,她身后的几个家仆立时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张脸来。有老翁,有老妪,也有年轻男女…… 而他们无一例外,全都直刷刷地怒视沈修宴! 沈修宴心跳漏了一拍,但一瞬间就恢复了正常。他抿了口茶,看戏似的看向裴绾绾:“裴绾绾,你叫几个这种人来,也不怕脏了沈府的地。” 裴绾绾正色道:“若非沈修白有了军功,你混的恐怕还不如他们。你哪里来的优越感,去蔑视他们?” 沈修宴摇摇头:“天真。” “你才天真!”一个壮年男子直直指着沈修宴,“你抢了我的妹妹,我还没找你算总账!” “你妹妹?”沈修宴凝眸想了想,“你是青姬的哥哥?” “亏你还记得!”青姬哥哥眼里泛起热泪,“你装作迷路,去我家讨口水喝。我妹妹心善,请你进屋。你却趁我们都不在强行玷污了她!” “她性子刚烈,我们回来时,已经上吊西去了……” 沈修宴心里不免有些烦躁:“那又如何?我要给她身份,是她自己不要!” 裴绾绾猛地一放茶盏:“沈修宴,你别太恬不知耻了!” 沈修宴指了指他们:“裴绾绾,我不知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些刁民。但我无心去断官司,你快引了他们出去!不然我去官府告你私闯民宅之罪!” “我私闯民宅……”裴绾绾看向一个老妪,“老人家,你再陈述一下你女儿的经历。这个男人真的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老人家对着裴绾绾点了点头。她看向沈修宴,怒道:“就是你,见我女儿在河边浣衣,有几分貌美,就三言两语勾了她去,失了身子不说,还丢了性命……” “你情我愿的事情,”沈修宴不以为意,“如何叫勾?她自己愿意褪去衣衫,与我完成敦伦大典,我又有什么办法?” 裴绾绾冷冷道:“沈修白极力伪装的沈家名声,真是被你丢尽了!” 沈修宴还想狡辩,立时又有人上前。 “还有我姐姐……” “我的妹妹……” “我的……” 百姓哀戚且愤怒的声音斥满了屋子。沈修宴由一开始的不以为然,逐渐变得心跳手颤。 “好了,不要说了!”沈修宴道,“一个女人而已。你们要多少钱,我赔就是。” “赔?”裴绾绾像是听到什么好玩的事情,“如今沈家外强中干,你拿什么赔?” 沈修宴抓紧桌角,但还是强作镇静道:“我大哥自有法子。” 裴绾绾冷笑道:“你大哥尚且自顾不暇,还管你?” 裴绾绾声音还未落,后院帘后就传来一阵尖锐女声:“裴绾绾,你好大威风,带人来夫家弟弟这里闹事!” 清风徐来。白霜打帘走了进来。 那日宴席上她吃了不少苦头。这些日子在家,虽一直将养着,但一直糟心,再加上沈修宴频频纳妾。修养的这几日,她反而消瘦了许多,再也不复从前贵夫人的丰腴。 “白霜!你这话好生奇怪!”裴绾绾撂下语气,“我不过是带着苦主来申冤,就成了我给夫家亲弟弟添堵?!那我且问你,琉璃的事又当如何?她不是我娘家亲妹妹,胜似我亲妹妹?” “怎么……”裴绾绾近乎凛冽地挑眉,“沈家的人就是人,我裴家的姑娘就不是人了么?!” 全屋沉寂。白霜被气得浑身发抖,但更多的是气自家夫君。 她心道:“你说你老老实实的,招惹这个婆娘做什么?!在她这儿吃的苦头还不够么?!” 话虽如此说,但到底是沈修宴有错在先。当下之急,应当是先哄了裴绾绾去,等关起门来,再跟沈修宴细说。 她这么想着,当即换了脸色,十分亲密地给裴绾绾斟上茶:“好嫂子,我做主,那日的确是他一时高兴,小酌了几杯,不想失了分寸,错把琉璃认做了自己妾室,才酿下如此大祸。” 白霜顿了顿,接着道:“这事对姑娘家名声也不好。这样吧,我们出丰厚的聘金,将琉姑娘纳作妾室;如若嫂子不愿意,我们出些钱财,以后忘了此时,绝不往外说,如何?” 裴绾绾冷道:“你们做错的事情,倒叫琉璃去避嫌了!” 白霜心里将裴绾绾骂了百八十遍,但还是堆笑道:“那依照嫂嫂的意思,此事应当何如?” 裴绾绾眯起眼睛:“我倒不难为你。叫沈修宴赔了银两,再在沈府跪行一圈,大喊‘我不当人’,此事便罢了!” “你!”沈修宴饮茶的动作一顿,当即拍案而起,“裴绾绾,你欺人太甚!” 裴绾绾斜眼瞧他:“你辱我婢女,伤我家人,我还未与你算账。如今只是叫你跪行一圈,便不乐意了?” “裴绾绾,你你你你你……”他“你”了半天,也没有“你”出个所以然来。 裴绾绾道:“不跪行也可。等我告官司去吧!” “啊?!”沈修宴夫妇俱是张大了嘴巴。 他们没想到裴绾绾会为了一个婢女做到如此地步! 虽说夺婢抢妾乃是高门常事,但要闹到官府去,到底是丢人现眼的。 而且大哥还在升迁风口,若因沈修宴,被言官弹劾了下去。那他岂不是成了裴家的罪人了?! 第51章 男人犯下的错,凭什么叫女人承担! 纵使内心已经败下阵来,沈修宴依旧强作镇静道:“你真是愚蠢。你乃定安侯府长夫人,定安侯府丢了颜面,你又能落到什么好处?!” 裴绾绾起身,抬步逼向他:“那你可以试试,看看百姓究竟认我定安侯府夫人的称号,还是裴家定国公遗女的称号!” 沈修宴额头冒出冷汗。 裴绾绾道:“去吧,在沈府跪行一圈,否则,我便要你围着京都跪行了!” “别!”沈修宴下意识制止,“我跪就是!” —— 很快,沈府上下都传开了沈修宴跪行认错的消息,甚至不少小厮婢女都偷摸去看。 沈修白刚放了值,打眼就看到无数人围在前院,沈修宴还在跪行,大喊“我不当人”,当即羞怒。 “糊涂东西们!手里的活儿都干完了么?!就学人在这儿闲聊!” 他一声厉喝。婢女小厮们急忙作鸟兽散。 沈修宴头发散乱,满身脏污,活像刚从马厩出来的老马,连年岁都看着小了十岁有余! 沈修白忙对陈昌道:“还不快扶二爷起来!” 陈昌仓促跑过去,将沈修宴搀扶起身。 沈修宴看见沈修白,原本的满脸羞愤都化作了哀恸:“大哥,你当值还不到一天,大嫂就把我当狗一样欺负了!” “怎么回事?”沈修白沉声道。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一道清丽身影自堂屋走来。 裴绾绾身穿朱罗小袖衫,罩宝花卷草纹褙子,下着八彩织金晕裙,披帛一端塞入雪胸间,脸上虽未施粉黛,但天生的好颜色反倒叫她美得脱俗起来。 沈修白呼吸一窒,心跳也不自觉加快了。 但是,昨儿裴绾绾消失了一夜。吉祥他们虽然咬定裴绾绾一直在屋中,但一个中了合欢花的女人,怎么可能不需要男人? 沈修白当即黑了脸,咬牙道:“裴绾绾,你昨夜到哪里去了。” 裴绾绾摸了摸鬓发:“夫君好生奇怪,我一直在屋中。” 沈修白的脸色愈来愈深沉。他承认现在的裴绾绾很有魅力,但也叫他有一种失控感。 男人,永远只喜欢把握不住的,不爱自己的女人。 “你若坦诚告诉我,我饶你无罪。”沈修白凛然道。 “我说了,一直在屋中,你还叫我说什么?”裴绾绾冷笑道。 沈修白完全将自己弟弟忘在了一边。他兀自道:“你中了哪种东西,怎么可能……” 裴绾绾深吸一口气,淡淡道:“不才,略通解毒罢了。” 沈修白依旧打消不了疑心,凝眸看着裴绾绾。 一旁的沈修宴见状,当即声讨道:“裴绾绾,你作为定安侯府的长夫人,又是我大哥发妻,合该按他所求,完成敦伦大典!你现在是什么态度?” 裴绾绾挑了下柳叶眉,眼中闪过一丝嘲弄:“先前不是定安侯在众人面前允诺,此生只爱叶芝芝,不会碰我么?” 沈修白道:“叶氏有孕,你合该为她分忧。” “无耻!”裴绾绾心道。她想象不出来如此卑鄙的话是如何从沈修白嘴里吐露出来的。 前世分食她的嫁妆也算了,今生竟还要她同叶家女一起侍夫? 何其可笑。 裴绾绾道:“沈修白,念在今天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儿,我不会叫你太难堪。你若真欲望难疏,建平家后院有一头母猪,你叫陈昌牵来了去吧!” 此言一出,沈府下人借忍俊不禁,大笑出声。 反观沈氏兄弟,却是铁青了脸。沈修白紧紧抓住沈修宴衣角,气得有口难言。 见大哥迟迟说不出话,沈修宴只得虚张声势,说了句废话:“裴绾绾!你等着!” 裴绾绾转过身,“我等着。”然后瞧也没瞧他们一眼,径直走了。 她回屋换了身衣服,见四下没有外人,对代替了琉璃的吉祥道:“琉璃怎么样了?” 吉祥深深叹了口气:“回屋去了,依旧不吃不喝。这样下去……” 她摇了摇头。 裴绾绾不免忧心:“发生了此事,任是杏林圣手来了,也是无济于事。我现在最怕她想不开……” 吉祥道:“想不开又有什么法子呢?现在的女子,尤其是我们这样身份的女子,遇到这种事,唯有思路一条了。” 她眼中噙泪:“也就是姑娘心善,换成了旁的主子,就算我们不想死,也会叫人把我们乱棍打死。” “被夫家的弟弟瞧上,睡了;说出去是何等丑闻!寻常主子自然会更顾及夫家颜面,舍弃掉我们的命……” 裴绾绾见状,忙给她擦泪。又抓住吉祥的手,将她拉坐在自己旁边:“吉祥,你自小跟着我,怎么还能说出这种丧气话?!你是不是瞧见了什么?” 吉祥哭道:“不瞒姑娘。定安侯回来这些时日,你以为他真的与叶芝芝长相厮守了么?!” “我同前院的福子交好,从她口里得知,叶芝芝还没过门的时候,沈修白宠幸了老太太院中的一个婢女。那女孩还未及笄。沈老太太得知后,骂她是贱蹄子,专门勾引男人,叫人勒死了她,随便找块地埋了!” “啊?!”裴绾绾双眉紧蹙,目光瞬间黯淡下来,满是心痛与愤怒。 吉祥道:“裴将军仁德,府中断然不会出现这种事。可恰恰是这种事,才是高门贵族里常见的!” 裴绾绾叹了口气:“女子的地位,到底是差强人意的……可是,我怎么能叫别人欺负了你们去?!” 这次是琉璃,下次可能就是吉祥,再往后,可能就是裴绾绾自己了。 男人犯下的错,竟叫她们女人觉得羞愧难当,担了罪责去么?! 第52章 养我? 吉祥知晓她愤怒,却也只能给裴绾绾捂着发冷的手:“我懂姑娘,我也相信姑娘能做到想做的事。不论发生什么,吉祥永远是姑娘的后盾,必要时,姑娘定要弃卒保车,吉祥愿意。” “傻吉祥,说这种话!”裴绾绾嗔怒道,“咱以后都会平平安安的。” 吉祥含泪点点头。 裴绾绾叹了一声:“昨日夜事发突然,今个儿又处理了这么多事情,还没去德惠皇贵妃那里抄录佛经。” 吉祥担忧道:“娘娘会不会怪罪。” “不会。”裴绾绾冷下眼眸,“估计德惠皇贵妃的今天,也不会很好过。” 前世裴绾绾虽未曾参与过宫中事物,却也听得几句流言蜚语。 当下宫中风头最盛的两位娘娘,乃是德惠皇贵妃,和谢晏衡的姨母贞婕妤。 两人斗的你死我活。 前世的这个时候,差不多就是德惠皇贵妃被推下莲花池。 再往后…… 裴绾绾仔细回忆了回忆,突然想起来一个大事。 “快,修书给大殿下!”她着急道,“我糊涂了,竟把这个事情忘了!” 吉祥不明所以,但看裴绾绾着急,自己也跟着着急,慌忙去取笔墨。 裴绾绾帮忙研了磨,对着笔尖“哈”了口气,立时提笔写信。 吉祥杵在一旁看着。 寥寥数语,很快完成。裴绾绾修书完毕,叫吉祥放出来了信鸽,把信卷起来,塞在鸽腿的信筒里。 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另一边,凤阳宫。 谢晏衡正带人,亲自检验宫中吃食。 他向来谨慎,连桌角这种细微处也不放过。 正当他检查到最后一副碗筷时,一个侍卫急匆匆赶来,对他行了一礼。 “殿下,有密信。”侍卫双手将信奉上。 “给我的信?”谢晏衡挑了下眉尾,将信拿到自己手里。 庆元凑过来,道:“怎么了,殿下?是季将军传来的急报吗?” 季寒云被谢晏衡外遣去了江南,调查德惠皇贵妃母家私营盐务的事情,算算时日,也该来信了。 谢晏衡看完后,一言不发,默默将信烧掉。 “殿下?”庆元见他神色有异,忍不住心生慌乱,“是季将军吗?” 谢晏衡淡色的眸子看向他,道:“不是,是绾绾。” “裴姑娘!”庆元高兴了一瞬,但很快又敛去了笑容,“沈府是出事了吗?” 谢晏衡道:“非也,她在写信提醒我,小心桃花酥。” “桃花酥?”庆元想了想,“今日午间,司膳局确实是送了几碟桃花酥来,各个宫中都有。这个桃花酥是有什么问题么?” 谢晏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搭话,大踏步往贞婕妤的寝宫走去。 此时,贞婕妤正卧在榻上,虚虚地掩唇咳嗽着。 她生的极美,既具有江南女子的温柔,又具有京都女子的才气和傲骨,所以自打入宫就一直盛宠不衰。而她现在也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娘娘,您身子打紧,不能老是吃甜食的。”贴身宫女小佩说道。 贞婕妤咳嗽了几声:“最近嘴馋这些。中午司膳局是不是送了几碟桃花酥来?快端来给我尝尝。” 小佩见规劝不动,只得叫领班黄门去取了桃花酥来。 贞婕妤颇为舒心地一笑,道:“小佩,你说,我腹中的是小公主还是小皇子呢?” 小佩忙笑道:“娘娘洪福齐天,肚子里的定是一个小皇子呢。” 贞婕妤听了,却摸着腹部,轻轻摇了摇头:“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是我的孩子。我自然疼爱他们。” “只是不知,我的孩儿能否会跟衡儿一样聪慧。 同时,小黄门训练有素的的脚步声字宫外响起。他走进宫中,端了一碟摆放新颖的桃花酥来。 贞婕妤拿起一块,正要含到嘴里,却听见外面黄门尖利的声音响起。 “大皇子殿下——到!大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贞婕妤听见谢晏衡的名讳,忙起身向外看去。 谢晏衡大踏步走进宫中。 “衡儿,怎么了?”贞婕妤还没说完话,谢晏衡就已经走了过来,将那碟桃花酥拿来交给庆元,“叫太医院的人查查,这盘糕点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庆元慌忙接过,紧接着就走出宫去。 贞婕妤见了,疑惑道:“衡儿,那盘糕点怎么了?你怎么生了这么大的气?” 谢晏衡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贞婕妤了解自家外甥的脾性,知晓他这是盛怒了。 “无事。”谢晏衡安抚道,“我叫他们查查就是了。姨母小心孩子。” 贞婕妤满脸疑惑,但也不怀疑自家外甥,便由他去了。 过了没一会儿,庆元领着个太医急匆匆过来。 两人对着贞婕妤和谢晏衡行了礼。庆元道:“殿下,这盘桃花酥里有夹竹桃的汁液!” “夹竹桃的汁液?”贞婕妤一愣,“这个怎么了?” 庆元道:“娘娘有所不知,这个夹竹桃的汁液,可是伤胎的利器!” “啊?!”贞婕妤的手帕掉落在地,她转念一想,“可是每个宫里都送了桃花酥,还是司膳局一起送的……怎么可能……” 谢晏衡冷冷道:“这些都说明,有人盯上咱们了。而且司膳局里的,大部分都是她的人。” 宫中几个人相看一眼,都陷入了沉默。 会跟贞婕妤作对的,也只有德惠皇贵妃了。 贞婕妤想了想,对谢晏衡道:“其他宫中的可有异常?” 谢晏衡摇摇头:“我宫中的那碟,已经叫人查了,没有发现夹竹桃。倒是姨母,你……” 贞婕妤抿了抿唇,美得惊心动魄的眼中显露出几分冰冷。 “我竟不知,司膳局竟也成了她的天下了!太猖狂了!我要禀报陛下!” 谢晏衡阻拦道:“姨母,报仇的事情,何必急于一时?如今德惠皇贵妃的势力盘根错节,要不打草惊蛇地查明,抓住证据,再去禀告陛下。每一处都马虎不得,岂可就这样去,叫他们拿捏了把柄?” 贞婕妤听完,虽然气愤,但还是堪堪拉回理智。 “依照你的意思呢?”贞婕妤抬头看向谢晏衡。 谢晏衡虽未曾怎么接触过政事,但他对于细务有一种天生的敏锐。 他看向贞婕妤:“姨母,德惠皇贵妃一日不出,你我便难以在宫中苟活一日。” 贞婕妤不免忧心地点了点头。 “好了,”谢晏衡命人把卧室收拾干净,做完再来看看有什么指示了。” 其余下人听完,纷纷作鸟兽散,似乎昨天学的连根毛都忘干净了! 第53章 母亲母亲不管,家家不回 后面几日,倒也平安。裴绾绾每日去司衣局制香,闲暇时再去给德惠皇贵妃抄录佛经,日子过的十分充实。 绣坊和糕点铺也步入正轨,由得力人管辖着,虽然算不上日进斗金。但衣裳样式新颖,糕点甜而不腻,在贵妇人里已算得上风靡。 近日,宫中在操持秋猎的事情。大庆太祖是马背皇帝,所以历来天子对秋猎都十分重视。 皇帝有意将秋猎交与谢晏衡去办。 德惠皇贵妃以为皇帝会将此等大事交与谢晏青,所以当她得知是谢晏衡操持时,当即勃然大怒。 “砰!”一尊琉璃盏被摔落在地,当即四分五裂。 “谢晏衡是什么东西?!我手下败将的儿子!如今也敢骑到我头上了!”李婵衣怒道。 裴绾绾正坐在一侧抄录佛经,听到“谢晏衡”的名字时,笔下顿了顿。 “娘娘息怒。”慕荣在一旁劝慰道,“大殿下最近虽然得圣人的眼,但他被送到道观修了这么些年,早已经没了斗志。再加上二殿下有娘娘母家助力……这些哪里是大殿下可以比的?” 李婵衣听了,堪堪宽慰。她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道:“这也罢了,只是贞婕妤的肚子怎么还没动静?我不是叫司膳局把糕点……” 慕荣看了看裴绾绾,对李婵衣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李婵衣瞬间噤声。 裴绾绾敛眸,起身将抄录好的佛经捧给李婵衣,道:“娘娘,今日的佛经已经完成。” 李婵衣拿来看了看。她随手翻了下,道:“写的还行。裴绾绾,你知晓秋猎的事情么?” 裴绾绾道:“略知一二。” “青儿也跟你说了,”李婵衣将佛经放到一旁的小几上,“你须得助他拔得头筹,到时少不得你好处。不然……” 她话锋一转,“你就老老实实来做青儿的侧妃吧。” “臣妇明白,自当尽力。”裴绾绾不卑不亢。 李婵衣这才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下了值,裴绾绾特地去了通往凤阳宫的羊道上走。 果然遇见了谢晏衡。 谢晏衡身着雪青彩绣祥云圆领袍,墨发简单挽了个单髻,由一只两蟒戏珠金玉冠束着。这样简约得体的装束,反而衬得他愈发清冷如玉,高不可攀。 他瞧见裴绾绾,眸子闪了闪,道:“沈夫人。” 唤罢,他便矜持地抿紧下唇。 谢晏衡有时候生气真的很明显。他一唤裴绾绾“沈夫人”,就代表他生气了。 偏偏裴绾绾无暇顾及,只礼数周全地行了个礼:“大殿下,一切可还顺利?” “顺利。”谢晏衡惜字如金。 气氛诡异地尴尬起来。 庆元见两个人都不出声,忙道:“裴姑娘,你是要出宫去?” “方才抄录完佛经,”裴绾绾笑道,“正要走呢。走之前,来看看殿下可一切安好。” 谢晏衡眉梢微动,这是他心情舒缓的征兆。他看向裴绾绾,道:“正好我现下无事,还是去酒楼吃一杯?” “不了,”裴绾绾摇摇头,“我来提醒殿下,秋猎的时候,小心三皇子。” 前世,谢晏衡音信全无,是谢晏青主持的这场秋猎。 别的倒还好,只是三皇子谢晏凛做了手脚,引来了狼群,吞食了大半的猎物不说,还惊扰了圣驾。 虽然谢晏青极力护驾,但还是因此被罚。二皇子一党从此陷入低迷期。 这些,都是裴绾绾听父亲昔日部将说的。 谢晏衡挑了下眉尾:“你如何得知?” 裴绾绾一怔,随之舒缓神色,道:“不管殿下信不信,臣妇只能说,臣妇有占卜之能。” “占卜……”谢晏衡微微一笑,却无嘲弄轻视之意,只道,“占卜之事有损身体和气运,还是少占些为好。” 裴绾绾看向谢晏衡,恍惚想起谢晏衡会看相,便道:“殿下,你可会窥探他人命运。“ 谢晏衡抬眸看向裴绾绾,良久,道:“略通一些。” 裴绾绾伸出手:“那殿下帮我瞧瞧,我的命如何?” 谢晏衡看了下,随即收回目光,道:“窥不破。” 他的下唇抿的很紧。裴绾绾这才瞧出他有些不悦,道:“殿下,近日是有不顺心的事情么?怎么脸色这般差……” “是是是!”一旁的庆元立即叫道,“殿下他最近为情所……” “庆元。”谢晏衡制止道,“闭嘴。” 裴绾绾看了看庆元,又看了看谢晏衡。知晓庆元方才说的,是“为情所困”。 “殿下有喜欢的人了?”裴绾绾一笑,“是哪家的姑娘?若我认识的话,也可以帮殿下搭下线。” 一股诡异的气息立即在三人之间蔓延。 庆元忙退后两步。 谢晏衡目光微凛,眼里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她姓丹,名寸意。”谢晏衡道。 丹心寸意,愁君未知。 “丹寸意……”裴绾绾想了想,并未在京中想起来这般人物,只道,“绾绾未曾见过这位姑娘。不如,我叫人去打听打听……” “不必。”谢晏衡敛回目光,“天晚了,我叫人送你出宫。” 裴绾绾欲言又止,但见谢晏衡不想再说,便知趣地闭了嘴。 —— 裴绾绾回到家中,已近亥时,到了宵禁。 沈修白坐在堂屋,如尊杀神一般,直视姗姗过来的裴绾绾。 裴绾绾见到他,当即错开目光。 沈修白道:“裴绾绾,你眼瞎了么?” 裴绾绾这才又看向他:“夫君何事?” 沈修白道:“今日母亲发病。你不在家中,也不在……绣坊。” 竟还去绣坊找她了! 裴绾绾不以为意:“婆母病了,就去找大夫。我又不会治病。” 说罢,便要回房。 沈修白见状,又制止道:“裴绾绾,你近日都在做什么?” 裴绾绾挑起眉尾,看向他:“我去哪里,与你何干?” 沈修白一怒,指向裴绾绾鼻尖:“母亲母亲不管,家家不回!裴绾绾,你想怎么样?!” 第54章 供人观赏 裴绾绾纹丝不动,只看向沈修白,道:“婆母如何了?” 沈修白深吸一口气:“突发心悸,已经无碍了。” 裴绾绾看向一侧,道:“我会想办法找人医治,除此之外,你别做他想。” 沈修白愠怒道:“贱妇!你心里可还有定安侯府,可还有我这个夫君?!” 裴绾绾柳眉紧蹙:“你这是何意?” 沈修白道:“我且问你,刚才送你回来的人是谁?” 裴绾绾想了想方才谢晏衡派来,送她归府的黄门,道:“一个太监而已。我去了宫中,自然由宫中人送回来,你有异议?” 沈修白冷笑道:“谁问你太监了?那种样式的马车,非王公贵族不可能会用,到底是谁送你来的?” 裴绾绾顿了顿,不想牵扯谢晏衡,道:“是德惠皇贵妃的马车。” “真的?”沈修白半信半疑。 “是。”裴绾绾笃定道,“去大慈恩寺祈福的时候快到了。婆母安排妥当了么?” 沈修白冷冷道:“那是自然。但是,因着母亲和月竹身子都不爽利,芝芝又即将临盆,还愿的时间就拖到忠远将军选拔之后了……” 裴绾绾点点头,疲惫道:“我知道了。” 沈修白见她想走,紧忙拉住裴绾绾的胳膊:“沈二那边怎么办,你闯下的祸事,你最后不管了?” “我闯下的祸事?”裴绾绾嘲讽一笑,“他不强迫我的婢女,不强抢民女,他能惹出这番事来?” “况且,你也该庆幸是我处理的这件事,”裴绾绾道,“若是其他人查出来的,你沈氏的名声可就要就此糟蹋了!”裴绾绾拔高音量。 沈修白的脸色瞬间铁青,但有口难言。 “好了,我有些累,”裴绾绾道,“先回房了。” “而且,”她顿了顿,直视沈修白,“以后的饮食,我俱在自己的小厨房,绝不再碰你沈家分毫。” 沈修白道:“你什么意思?” 裴绾绾勾起唇角,道:“没什么意思,只是被你吓怕了。我怕再有什么合欢花混进来,进了狗肚子里,沈府可就不好了。” 沈修白紧咬牙关。 “告辞。”裴绾绾十分气人地莞尔一笑。 —— 次日,皇后宣召京官女眷进宫,商议秋猎之事。 现在的皇后,是包衣出身。能登到这个位置,全靠先孝贤皇后遗愿。 她宠爱不是最盛,家中又无势力,所以在宫中存在感不高。 很多手谕,都是德惠皇贵妃代掌凤印,替她发的。 裴绾绾换了身庄重朝服,由宫女领着,进了宫。 风起叶落,秋花正好。宫道庄严而静谧,细细碎碎的阳光撒落,似九天玄女泼在凡间的圣水,美好而令人敬慕。 到了坤宁宫,许多命妇都已经进去等候了。裴绾绾刚踏进宫门,就听到黄门尖锐的语气在前面响起。 “定安侯府夫人,裴绾绾,到——” 许多人纷纷侧目,都想看看这位定安侯府夫人是什么样子的。 她作为朝廷命妇,却开了一间绣坊的事情,在京中传遍了。 她们虽然不齿商贾行径,但是祥云绣坊越来越火热,其热销程度也是有目共睹。许多贵妇人瞧见裴绾绾价格不菲的首饰,心里都禁不住有些羡慕和嫉妒。 “这位就是裴老将军的遗女——裴绾绾?”皇后温柔敦厚的声音自帘后响起。 裴绾绾没想到她先记起来的,是父亲的名字,心里当下不免有些亲近。 她深深俯首,道:“正是臣妇!臣妇裴绾绾,参见皇后。” “好孩子,起来吧。”皇后笑道。 立时宫女跑过去,扶她起来。严沁心的母亲严夫人早就已经瞧见她,见裴绾绾起身,忙走上前,抓住裴绾绾手腕,将她带到自己身边。 “好孩子,”严夫人小声道,“天已经冷了,你怎么还穿的这般少?瞧这手,多凉。” 裴绾绾心中感动,道:“无碍。姨母,严大人和沁心姐姐可还安好?” 严夫人道:“他俩好着呢。你沁心姐姐前段时日还嚷嚷着要去找你!我怕她扰了你的公务,便没叫她来。” 裴绾绾道:“伯母知晓我做女官了?” “早知晓了,”严夫人道,“现在,这些贵妇人啊,都羡慕你羡慕的很呢。又能干,又有才华,又有容貌。这些东西,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 裴绾绾微微一愣。 她嫁给沈修白后,听到的最多的话就是贬低。 “裴绾绾,你怎么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裴绾绾,婆母病了,你不知道照顾么?你没事的时候去读读二十四孝吧!” “裴绾绾,离开我,你什么都不是……” 纵使裴绾绾是被千娇万宠地宠大的,但听多了这些话,内心还是禁不住质疑自己。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糟糕的人。 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些优点么? “还发愣!”严夫人敲了敲裴绾绾的脑壳,“想什么呢?” 裴绾绾勉强扯出一个微笑,道。“没事的,伯母。” “天气已冷大家都不愿出门了,本宫也是。” 等四周都安静下来,皇后的声音从帘后响起。 “幸苦大家,为了几日后的秋猎,都愿意进了宫。” 立时有命妇道:“都是娘娘福泽庇佑。我们才能过的顺心顺意。皇后娘娘都说话了,我等还能不来么?” 皇后在帘后笑了两声,似乎被哄的开怀。 “好了,”皇后娘娘道,“秋猎一共七天。座次都已经安排好了。到时,自有黄门领大家去。” “臣妇领旨。”大家齐齐道。 “此次秋猎,外卫内卫都会守场,安危定是有保障的……只是……”皇后欲言又止。 下面命妇体贴道:“娘娘有话,但说无妨。” 皇后舒了口气,道:“今年陛下下了道旨意,要求命妇组织一场才艺表演。这才是今日我最想与大家说的事情。” 立时有人不悦了,“皇后娘娘,我们地位虽然没您尊贵,但也不是供人观赏的小人,怎么能……” “什么能不能的。”后面有人加话,“我们是给圣人和娘娘表演,这是我们的荣幸。” 此言一出,前面那个不吭声了。 “绾绾,”皇后等安静下来,看向裴绾绾,“你以为何如?” 第55章 你最近不也是没唤我皇哥哥么? 裴绾绾沉吟一息,谨慎道:“曾听闻十五年前一场秋猎,孝贤皇后曾带领命妇,为圣人跳祭舞祈福。我虽不及孝贤皇后,但也愿意效仿一二,聊表心意。” “跳祭舞?”一个命妇嘲弄道,“裴绾绾,你若是想看我们笑话,便就此作罢吧!如今朝中哪里还有人会跳祭舞?” 裴绾绾道:“祭舞不难。若皇后娘娘信得过臣妇,臣妇可以举荐一人。” 皇后好奇道:“哦?是谁?” 裴绾绾坚定道:“兵部侍郎之女,严沁心。” -- 从坤宁宫出来,严夫人挽着裴绾绾的手,与她说小话。 “绾绾,”严夫人道,“你也忒信得过沁丫头。她素日里瞧着端庄稳重,但其实骨子里是个没头脑的。若是搞砸了祭舞,那可就不好了。” 裴绾绾道:“伯母放心。沁心姐姐兰心蕙质,区区祭舞不在话下。而且,我也会暗中襄助姐姐,尽力保她不出差错。” 严夫人宽慰道:“绾绾,你做事,我向来放心的。” 裴绾绾送严夫人上了马车,肃然看向天边斜阳。 若她没记错,前世被家暴致死的严沁心快遇上那人了。 若她一曲祭舞,能被素来有君子之称的谢晏衡看上,那是最好不过。这样既保全了严沁心的安危,也能使谢晏衡有人照顾,真是一桩两全的美事。 思虑到这儿,裴绾绾不禁长吁一口气。 但愿一切都顺利吧。 -- 枫叶欲晚,京林野兽进入冬前最后一波躁动。 谢晏衡求稳,按照惯例在京郊西部扎营,距离行宫不远。 皇帝和皇后的仪仗先行,德惠皇贵妃的车辇在后,其次是贞婕妤。两列军队,由谢晏衡和谢晏青分别统领。 这次,朝廷命妇都不必与自家夫婿同行,都跟在妃嫔的仪仗之后。 这倒叫裴绾绾松泛了不少,但因着严沁心还未出嫁,裴绾绾也不能与她一处。 好在谢晏衡统领的军队护卫着妃嫔和命妇。 他纵马走在车辇旁,目不斜视,不紧不慢地跟着裴绾绾。 裴绾绾打起车帘,笑道:“殿下,你合该护着陛下和娘娘去。” 谢晏衡道:“父皇和母后自有禁卫保护。我和谢晏青护着两翼,更安全些。” “我们这些命妇,还能有什么危险?”裴绾绾摇摇头,“殿下不如去后面小姐处,顺便看看有没有中意的人。” 谢晏衡眼皮一跳,立时道:“不。” 一个字把天聊死了。裴绾绾悻悻地噤声。 良久,谢晏衡突然侧眸看向裴绾绾,道:“可还合适?” 裴绾绾一怔:“什么?” 谢晏衡垂下纤长眼帘:“马车。” 裴绾绾这才反应过来。她看了看车厢周遭,不仅布置的奢华舒适,而且还有烹茶的小几,甚至在车厢的角落,还放着三盆九瓣墨黑牡丹。 “啊……”裴绾绾张大嘴巴,“朝廷命妇一共被分了十六辆马车,每一辆都是这种装潢么?那得花多少银子……” “非也。”谢晏衡摇摇头,“只有你的马车是这样的。” 其余命妇的马车都是两人一辆,独独接裴绾绾的是一人一辆。她还以为只是因为多出来她这一个人,才这样安排。原来是谢晏衡安排好的么? 裴绾绾心知他照顾自己,道:“殿下,你我二人交情固然好,你也愿意照顾我,我很感激。但是……我担心这样,殿下你会落人口舌。” 谢晏衡平淡道:“他们愿意说,就说去吧。” 见他又是一脸不在意的表情,裴绾绾没了话,只得从荷包中掏出一方手帕,道:“殿下,你瞧瞧这个。” 谢晏衡低眸去瞧,看见裴绾绾的手帕上赫然躺着几根狼毛。 谢晏衡瞬间严肃,道:“这是狼毛?” “对,”裴绾绾道,“这狼被称作黑山狼,百姓深受其害。太祖在位时,曾发动过一次剿狼行动,使黑山狼一度消失在京郊。” 此时,一直跟在谢晏衡后面,不吭声的庆元突然接话道:“既然黑山狼已经消失在京郊了,那裴姑娘手里的这几根狼毛,是从哪里来的啊?” 裴绾绾道:“这才是我今天要说的关键。有人将残留的黑山狼,重新圈养在了京郊。” “啊?!”庆元惊呼出声。谢晏衡也蹙紧了双眉。 谢晏衡道:“沈夫人,你的意思是……” “有人要陷害殿下!”裴绾绾道。 前世,就是三皇子派人圈养了黑山狼,饿了它们三天三夜。在狼群饿极的时候,将狼群放入了猎场。 后果可想而知。 庆元和谢晏衡虽然疑惑裴绾绾怎么知道的。但谢晏衡还是道:“加派人手,加强警戒,尽量在狼群被放出来之前,将其尽数清剿或赶出。” 裴绾绾这才稍稍放心。 谢晏衡长眉紧蹙,看向裴绾绾:“现下,我更想知道,你手里的狼毛是从哪儿来的。” 裴绾绾道:“是我叫建平带着家仆搜山,找出来的。” 谢晏衡点点头,这才缓和了脸色。 见他矜持,裴绾绾不禁起了逗弄的心思。她微微探出车厢,道:“大殿下,你最近怎么都不唤我‘绾绾’了啊……” 谢晏衡一哽,然后抿紧下唇。 “你最近,不是也没唤我‘皇哥哥’么?”他道。 “只是因为这个?”裴绾绾探寻地靠近他,“我怎么感觉,你最近好像看我有点不爽呢?” 谢晏衡面色依旧冷若冰霜,但听到这句话,还是噙起一丝笑意,促狭道:“确实看你不爽。” 裴绾绾被堵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我做错什么了吗?”裴绾绾道。 谢晏衡嘴角含笑,道:“哪里都没做错,自己想吧。” 说罢,他轻轻打马,自顾自离去。 “啊?喂,大殿下……” 第56章 虎狼之君 到了行宫,德惠皇贵妃安排裴绾绾在自己偏殿睡下。一则方便抄录佛经,二则助力谢晏青夺魁。 谢晏青蛮力有余,头脑虽算聪明,但跟其他那些狐狸皇子比起来,到底还是差了些。 再加上最近皇帝颇为青睐大皇子,所以谢晏青几乎不得皇帝的脸。 这叫德惠皇贵妃非常头疼,也十分重视这次秋猎。 只要谢晏青此次夺魁,他们的日子就会好过不少。 裴绾绾尽量存在感极低地陪伴在德惠皇贵妃左右。 “裴绾绾,”德惠皇贵妃抬手招呼她,“你去将这件软甲,给二殿下送去。” 裴绾绾知晓她什么意思,只道:“臣妇近日身子不爽,恐过了病气给殿下,还是……” “哼。”李婵衣凤眼一斜,“方才你与大殿下并辔而行的时候,也没见你身子不爽。” 裴绾绾深吸一口气,知晓德惠皇贵妃这是定要自己去了,只得端着软甲,道:“容娘娘,带着贴身婢女一同前去。” 李婵衣不在意地挥挥手帕,“去吧。” —— 裴绾绾来到婢女的住处,将方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吉祥颇为不悦,道:“姑娘虽然不是宫中贵人,但也不是宫女,怎么被呼来喝去的?” “不是呼来喝去,”裴绾绾道,“德惠皇贵妃是想要我跟二殿下更熟悉些。” “更熟悉……”吉祥皱眉,“难道她是要……” 裴绾绾点点头。 “这怎么可以!”吉祥道,“姑娘虽与沈修白貌合神离,但到底还是夫妻!这样做,岂不是叫人议论?!” “况且……”吉祥道,“旁人肯定不会说二殿下什么,只会议论姑娘你狐媚惑主啊!” “我知道,”裴绾绾沉着道,“所以,这趟我是去不得的。” “不去的话,”吉祥担忧道,“德惠皇贵妃那里怎么交代?” 裴绾绾道:“沈月竹不是跟着沈府的马车一道来了?她素来想嫁皇子。今日,就满足了她这个夙愿!” 说罢,她便道:“吉祥,走,先去沈月竹处。在这之前,将我的那只玉镯取来。” 吉祥点点头,将玉镯拿出。两人立时往家眷厢房而去。 沈月竹单独住了个房间。这几日,多亏了张怀珍的医术,她修养的还算得当。 “妹妹,许久没来跟你说说话了,一路过来,可还习惯?”裴绾绾笑着进了门。 沈月竹瞧见她,眼底闪过一丝诧异:“裴绾绾?你来做什么?” “来看你啊。”裴绾绾从荷包中取出一只玉镯,“方才,德惠皇贵妃赐了我许多物什呢。我瞧这个玉镯,与妹妹最为相配,便拿来给妹妹。” 沈月竹本来还有些不以为意,但一看到玉镯的成色,当即长大了嘴巴。 “哇……这……”沈月竹道,“这是昆山玉做的?” “妹妹好眼力。”裴绾绾道,“快戴戴,看看好不好看。” 沈月竹立即戴到手腕上,道:“好看!好看!嫂子,这些都是德惠皇贵妃赏的?去她那儿抄个佛经,真的就能得到这么多赏赐?!” “单抄佛经,肯定是得不到的。”裴绾绾佯做为难,“只是二殿下已经到了弱冠之年,到娶妃的时候了,德惠皇贵妃为了这件事,很是头疼。” “她知晓我与高门贵女有来往,所以便要我举荐一二个体己人做二殿下的侧妃,叫我从中周旋。这不,为了答谢我,才赏赐了这些首饰。” 沈月竹眼冒金光:“长嫂,你别忘了我啊!” 裴绾绾一挑眉尾:“你?” “对啊,”沈月竹急匆匆道,“大哥如今被封为定安侯,沈府也算是有颜面在的。再加上我至今仍未嫁人……” 裴绾绾摇摇头:“不可。你已非处子之身。” “长嫂!”沈月竹急道,“你向来离经叛道,怎么也在乎了‘处子之身’去!若事情成了,我趁黑刺破手指,在汗巾上滴上两滴血,不会有人起疑的。” 裴绾绾看向她:“可是你若嫁与二殿下,岂不是代表了侯爷的意思,从此站队二殿下了?” “无妨!”沈月竹道,“是我自己要做二殿下的侧妃,与侯府无关!” 裴绾绾这才脸色稍霁。 “要我举荐你,倒也不难,”裴绾绾道,“但二殿下这个人的性子,难以捉摸。这样吧,你去将这件软甲送与二殿下,试试他的脾性,如何?” 沈月竹接过软甲。只见这件软甲流光滚金,锋利坚固,一看就价值不稳。她心道稳了,忙与裴绾绾道了别,往二皇子住处而去。 “姑娘,”吉祥走过来,“此计风险可大?” 裴绾绾深吸一口气:“这就看谢晏青的造化了。” 那边,沈月竹一路往谢晏青的寝宫而去。 按理说,这一路上遇到的禁卫军应当不少,但沈月竹一路走来,只看见了几个低头疾走的黄门。 她不禁纳罕,但心中雀跃,也就没有细想,只拦住一个黄门道:“请问,二殿下在何处?” 黄门抬眸觑了她一眼,以为这位就是德惠皇贵妃嘱咐地会来的那位姑娘,当即掀起帘子,道:“就在里屋,进去吧。” 沈月竹心中欢喜,急忙敛起裙摆,往殿内走去。 行宫虽不比皇宫,但里面的装潢也定是极其奢华的。她正要好好看看皇子寝宫,谁知前脚刚进了殿内,后脚殿内烛火就熄灭了。 沈月竹不禁吓得一哆嗦,左右手交替了好几次,才堪堪拿稳了软甲。 紧接着,一片漆黑中,一个颇具阳刚之气的男子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叫我好生算计,才把你骗进来。” 谢晏青似乎刚操练回来,汗味和浓烈的男子气息混在一处,叫沈月竹的骨头一阵酥麻。 她刚要含情脉脉地唤殿下,却觉到一只滚烫的大手摸上自己的细腰。 “今夜,谢晏衡不会来这里巡查,你只能从了我。等你我二人生米煮成熟饭,我再纳你为侧妃,不迟……” 谢晏青说罢,便将沈月竹扛起来。 沈月竹一声惊呼。 谢晏青将她甩到软榻上,健壮高大的身子便欺压了上来。 沈月竹不免被折服,惊慌过后,立时调整好心态,伸出两只细长的胳膊,勾住谢晏青的脖颈。 谢晏青一怔。 沈月竹黏腻腻地喊道:“二殿下,你弄疼人家了……” 谢晏青这才反应过来。他僵直了好几息,才接受了调虎离山的事实,当即勃然大怒。 第57章 当着谢晏衡的面给他介绍王妃 “你是哪里来的贱人?!” 谢晏青一扫,将沈月竹掀翻在地。 “啊!”沈月竹勉强撑住身子,委屈巴巴地唤道:“二殿下!” 谢晏青虽喜用蛮力,但到底不喜欢为难女人。他见沈月竹一脸无辜只得堪堪压下气,道:“怎么是你来了?” 沈月竹微红了脸,凑过去,想伏在谢晏青的胸腹上,道:“臣妾仰慕殿下已久,想一睹殿下风姿……” 谢晏青面色稍霁:“你是哪家的姑娘?” “回殿下,”沈月竹泫然欲泣地看着谢晏青,“臣妾是定安侯的亲妹妹……” 谢晏青听到定安侯,嘴角牵扯起一抹嘲讽笑意。 定安侯……定然是裴绾绾设计她来的了。 “你长嫂呢?”谢晏青道。 “殿下何苦提她!难道月儿还不如一个已经嫁了人的女人吗?”沈月竹道。 “还真不如。”谢晏青坦诚道。 沈月竹涨红了脸。 但是,谢晏青又转而一思量,若是娶了定安侯的妹妹作妾也不错。 这样,沈修白就不得不成为他的党羽了。 “你大哥可知道你来我这里的事?”谢晏青道。 沈月竹一惊,生怕沈修白知道自己自作主张,忙道:“知晓的。还嘱托我照顾好殿下呢!” 谢晏青一笑:“好,很好。” 他目如鹰隼,直勾勾地看向沈月竹:“但是,当我的侧妃是有条件的,我不娶无用之人。” 沈月竹垂下眼帘:“但凭殿下吩咐。” 谢晏青道:“兵部侍郎严赋武是大皇子的党羽。他的女儿会在秋猎开始前献上祭舞一曲。” “若我要你想办法,叫严沁心的祭舞出差错,你可能做到?” 沈月竹一怔。她思忖良久,蓦然一笑道:“殿下信我,这有何难?” 谢晏青勾起唇角:“好,我就给你这次机会。只是,你那长嫂今日算计了我,今晚她断然不会回我母妃的寝殿休息。你告诉我,除了这里,她还会宿在哪里?难道会宿在沈修白处?” 沈月竹冷冷一笑,眼底泛起一次嘲弄道:“殿下慧眼,但这次是真的看岔了!裴绾绾与我大哥分房已久,从未行过周公之礼!” “哦?”谢晏青来了兴趣,“如此说,她还是个完璧之身?” 沈月竹颇有些促狭道:“是的。” 谢晏青“呵呵”一笑。 越来越有意思了,裴绾绾。 —— 另一边,裴绾绾径自向来了严沁心的厢房去。 严沁心正在试装。 “绾儿!”严沁心看见她一笑,“快帮我看看这身祭服可还合适?” 严沁心转了一个圈。裴绾绾亮了眼睛:“哎呀,流光溢彩,甚是漂亮!” 她挽住严沁心的手:“沁心姐姐,祭舞准备的如何了?” “你放心。”严沁心道,“我自幼便会那舞,断然出不了差错。” 裴绾绾稍稍放心:“只是现在朝堂看着清明,但到底还是风起云涌。姐姐,你我定要小心。尤其是衣裙和饮食,都要注意。” “我知道了,绾儿。”严沁心将裴绾绾拉坐在一旁,“你瞧那些世家公子怎么样?” 裴绾绾心里“咯噔”一下。 严沁心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杜家的公子,杜青霜,如何!” “果然,”裴绾绾当即惊起,“不可!” 严沁心被她吓了一跳,道:“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前世,杜青霜就是家暴她的那个男人! “我说不许,就是不许。”裴绾绾坐下,“杜青霜有什么好的?父亲不过是个五品官,家中无钱,他长的又一般,哪点配得上你?” “可是……”严沁心道,“我看见他,就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感觉最做不得数!”裴绾绾道,“姐姐,你若信得过我,此生不要与杜青霜有牵扯,否则,就别认我这个妹妹!” 严沁心虽然纳罕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反应,但听到裴绾绾要与自己恩断义绝,忙拉了裴绾绾的手,道:“你何苦如此!咱俩从小到大的交情,岂能这么儿戏?你快坐下,我答应了你就是!” 裴绾绾点点头。她左右看了看严沁心的祭服,反复检查数遍,见无差错,才稍稍放心。 她拉着严沁心,道:“姐姐,你看着大殿下此人如何?” 严沁心挑起眉尾,想了想,道:“大殿下此人龙章凤姿,风采卓绝,绝对称得上大庆第一君子。” 裴绾绾见她评价颇高,忙喜道:“正好,姐姐和殿下都未婚配。我从中牵线搭桥,你做了他的王妃,如何?” 严沁心一惊:“啊?” -- 此时,皇帝领着剩余男子,正在祭天大台上诵经祭祀。 谢晏衡换了身衣裳,便于骑马的胡服换成了繁琐祭服。他掂量着手里的胡饼,对着庆元道:“将这卷胡饼,给绾绾送过去。” 因着要祭祀,所以众人都斋戒了一日。 她定会饿了。 庆元瞧了瞧,道:“殿下,裴姑娘现下在严姑娘处呢。我一个下人去,不好。” “左右祭祀已经快结束了,殿下等人散了,自己去送,可不好么?” “况且,裴姑娘不一定愿意见我,但一定愿意见你啊。” “也好,”听到最后一句话,谢晏衡舒心一笑,“我给她送过去。顺便……看看他。” 过了约一刻,众人分散。谢晏衡布好防,独自往严沁心处走去。 月明星稀。谢晏衡小心护着胡饼,维持着温度。好容易到了严沁心的住处,刚要敲门,却听到了裴绾绾的声音。 “姐姐,你是兵部侍郎之女,身份上绝对配得上大殿下。” “而且,姐姐端庄大气,大殿下芝兰玉树,单单站在一处,就感觉是对极配的璧人。” “这……”严沁心想说话,却被裴绾绾打断。 “姐姐,你若点头,我立即去问问殿下的意见如何?” 第58章 公主抱 谢晏衡的脸瞬间黑如锅底。 他敲也没敲门,直接走了进去。 裴绾绾和严沁心正在说着小话,见谢晏衡突然进来,忙双双行礼。 “参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谢晏衡抿紧下唇,也没叫她们起来,自己径直寻了个座位坐下。 只是他手中的胡饼,被他捏得发颤。 “殿下……”裴绾绾欲张口说话,却被谢晏衡打断。 “方才你们在议论什么?” 严沁心微微蹙眉,按住裴绾绾,道:“回殿下,我们刚才在说些闺房小话。” “小话……可愿意与我也说说?”谢晏衡道。 裴绾绾看了眼严沁心,道:“殿下,请允许我和姐姐起来。” 谢晏衡看了眼她,神色淡淡,道:“严沁心,你起来。沈夫人,你与我出来。” 说罢,谢晏衡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殿下…殿下……”裴绾绾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奈何谢晏衡一双长腿走的飞快,裴绾绾实在追不上。 等到快跑出一里地了,谢晏衡才驻足,看向裴绾绾。 “你们方才,可是在议妃?”他冷冷道。 裴绾绾一惊,忙跪下行礼,道:“殿下!绾绾只是顾念殿下未曾婚配,见沁心姐姐未曾婚娶,而且又容貌上佳,定辱没不了殿下,所以才斗胆征询一下姐姐和殿下的意见,绝无参与政事之心!” 谢晏衡看着她,道:“起来说话。” 裴绾绾应了一声,站起身来。 给谢晏衡和严沁心搭线这事儿,说小也小,说大也大。说小一点,就是给朋友说个媒,说大一点,就是结党营私了。 裴绾绾没想到他会从第二个角度想,当即捏了把冷汗。 也怪谢晏衡平时太纵容了她,叫她几乎忘了他俩的云泥之别。 “好了。”谢晏衡道,“以后这种事,不要再说。我不会婚娶。” 裴绾绾见他没追究,当即松了口气,道:“谢殿下宽恕。” 谢晏衡抿唇不语。 只是从公事角度看,谢晏衡不追究了;但从私人角度,谢晏衡依旧气恼。 裴绾绾宽慰道:“殿下,臣妾这几日,也叫建平去打听了‘丹寸意’这号人物,但没有找到……又见你和严姐姐都未成家立业,一时狗胆,才……” “好了,”谢晏衡眉眼间颇有些烦乱,“这种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裴绾绾噤了声。 两人沉默了片刻,谢晏衡突然从袖中摸出一卷胡饼,道:“一日没有进食,饿了吧。” 裴绾绾一怔。 “拿着。”谢晏衡将胡饼塞给她,然后就如逃跑似的,快步往回走去。 裴绾绾呆呆接过,只觉这卷胡饼上,还残留着谢晏衡的体温。她回过神来,忙提裙在后面追谢晏衡。 谢晏衡见她追上来,脚下跑的更快了。 “殿下,黑山狼那件事……”“砰!!” 一声闷响。 谢晏衡一惊,往后看去。只见裴绾绾被分岔的树枝绊倒,脑壳一下撞到了树干上,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绾…沈夫人!”谢晏衡连忙跑了过去。 裴绾绾捂住撞红的额头,颇有些委屈地看向谢晏衡。 “殿下,你跑这么快,叫绾绾好追。” 谢晏衡没理会她的话。只将她的手拿下来,紧蹙双眉,看向她额头上的淤青。 裴绾绾竟然从他的眼睛之中,看出来了关心和担忧。 “还好……”裴绾绾劝慰道,“只是肿了,应该不会留下疤痕。” “别动。”谢晏衡沉声命令。 裴绾绾忙止了动作。 谢晏衡道:“随我去行宫,我叫庆元给你拿伤药。” 裴绾绾点点头。谢晏衡见没什么大事,便站起身来,“走吧。” 他走了两步,发觉裴绾绾没有跟上来。 谢晏衡不禁疑惑地往后瞧去。 只见裴绾绾依旧坐在地上,有些局促地掩着衣裙。 “怎么了?”谢晏衡问道。 裴绾绾咬了咬下唇:“我的衣裙,好像被刮烂了。” 因着今日要祭祀,所以裴绾绾穿的十分繁琐。所以衣角被勾住,将后面整个裙子扯的稀烂。 谢晏衡叹了口气。他将自己外袍脱下来,给裴绾绾套在下裙上。 “殿下……”裴绾绾推拒道,“不可。旁人会议论。” 谢晏衡道:“无妨,此处不会有巡逻兵来。我把你就近带到储存吃食的营帐里,之后把严沁心唤来。” 裴绾绾这才点了点头。 谢晏衡起身又要走,却发觉裴绾绾不止衣裙刮烂来,连鞋子也被蹭了个洞。 她的鞋袜都是丝绸织就,昂贵但不耐穿。 谢晏衡沉吟了一声,起身抄起裴绾绾膝弯。 裴绾绾一惊,下意识抓紧谢晏衡的衣领。 “殿下不可!”少女惊呼。 谢晏衡挑起眉尾:“不是你天天唤‘哥哥’,撩拨我的时候了。” 裴绾绾罕见地被堵的说不出话。她看了看四周,见无人,才堪堪安心。 “心脏跳的如此快,害怕?”谢晏衡促狭道,“我又不会欺负你。” 裴绾绾涨红了脸,道:“现在就是在欺负。” “是么?”谢晏衡一挑眉尾道,“‘寿王’欺辱‘杨贵妃’?” 裴绾绾一怔。她记得幼时曾与几个同龄的王公贵族和世家子女一起玩耍,恍惚记得自己曾与其中两个演过《隋唐演义》,但她却忘了是谁了。 如此看来,竟是谢晏衡么? “想起来了?”谢晏衡见她欲言又止,道。 裴绾绾没有搭话。两个人的呼吸极其近,仿若两股溪流纠缠在一起。 谢晏衡身上的百合香气萦绕在鼻尖。男人的怀抱宽大温暖,坚实健壮,如以往般叫她觉得安心。 裴绾绾有些不自在地错开目光:“若是叫旁人瞧见了,该议论殿下了。我残躯败体,被戳脊梁骨不足惜,只是牵扯了殿下……” 谢晏衡不屑道:“那孤倒要看看,谁敢议论。” 这是谢晏衡第一次自称“孤”。 裴绾绾捻住谢晏衡的衣角,道:“殿下,你真的还在生我的气么?” 谢晏衡咬了咬唇,良久道:“未曾。” 裴绾绾目光熠熠:“真的?” 谢晏衡垂下眼帘:“真的。” 裴绾绾还想开口再问,却感觉到谢晏衡故意掂了她一下。 “啊!”裴绾绾惊呼一声。 “沈夫人,”谢晏衡淡淡道,“你若再问我,我就把你扔在荒山野岭之中,直接山中问道去算了。” 第59章 昏迷 “我才不去!”裴绾绾坚决道。 谢晏衡摇摇头,道:“可惜了。” 他一路将裴绾绾送到粮帐:“安心等我,我去找严沁心,很快回来。” 裴绾绾点点头:“去吧,谢过殿下。” 谢晏衡沉声一笑,打帘出了帐篷。 裴绾绾老老实实在帐中等,等了一会儿,突然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裴绾绾一惊。她看了看自己破碎的衣裙,忙寻了一只高缸,躲了起来。 “黑山狼都准备好了么?”是三皇子谢晏凛的声音。 “回殿下,都准备妥当了。”一名侍卫回应道,“只是,我总感觉有些怪怪的,大皇子真的有这么好糊弄?” 两人打帘进了食帐。谢晏凛痴笑一声:“他确实聪明。但是,只要有十只黑山狼进来了猎场,谢晏衡就难辞其咎!” “殿下英明。”侍卫应声道。 “好了,”谢晏凛道,“裴绾绾去哪里了?” 竟是在问她!裴绾绾忙止了声。 侍卫道:“殿下不是派着眼线……” “眼线?”裴绾绾心中纳罕,盯梢她做什么? “还不是因为谢晏衡!”谢晏凛怒道,“他不问世事那么多年,心思竟然还那样机敏!我派去的眼线,全被他那个手下——好像叫庆元的,给药晕丢茅厕了!全是一群废物!” 裴绾绾瞠目结舌,摇头轻轻一笑。 “你说大殿下会不会对定安侯夫人也……”侍卫道。 谢晏凛愣了一瞬,立时否决:“不可能!他刚回宫时,各宫往凤阳宫送了多少美女艳妾,都被他悉数送回了……包括那个号称川都第一美人的独孤若淳,多少男人对她垂涎,他竟纹丝不动!不少人猜测他是断袖!” “也是,”侍卫宽慰道,“沈夫人再好,到底是嫁过人的。现下女子和离也是司空见惯,只是嫁过人的,到底还是……” “蠢材!”谢晏凛冷笑着,用扇柄敲了一下侍卫脑壳,“裴绾绾能一样么?她父亲是裴老将军就算了,她自己还那样貌美聪慧。不论哪位皇子将她娶来做个侧妃,军队上都会得到不少助力……” 侍卫应了一声,羞愧低头。 他们俩人还在说着。裴绾绾的思绪却飘远了。 各宫往谢晏衡宫里送了不少美女艳妾?谢晏衡的艳福不浅! 而且,裴绾绾也听说过独孤若淳的名号。前世谢晏青在夺嫡之争中落败,就是因为独孤若淳的一出美人计,把他迷的七荤八素,从而放松了戒备。 若有机会,她倒也想见见这位美丽女子。 “好了,”谢晏凛二人的谈话接近尾声,“明日围猎就要开始了,你去吩咐人,务必十分警惕……其余的,我亲自去做!” “是!”侍卫朗声应道。 两人正要打帘出去。突然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不好了!是严姐姐! 裴绾绾心中一跳。 “好端端的,竟跑这般远……”严沁心的声音自帐外传来,“出了差错可怎么办!” 谢晏凛和侍卫都慌了神,两个人在帐中交叉走了几圈,侍卫急道:“怎么办,殿下!” “慌什么!”谢晏凛极力稳定语气,“一个妇人而已,又不是谢晏衡,我们就说来这边巡逻就好了!” 侍卫:“殿下英明!” 两人话音刚落,谢晏衡的声音也从外面传来:“走错了,在这边。” “啊?!”帐中两人又惊呼出声。 “快!”谢晏凛指了指后面大缸,“躲到后面!” 侍卫道:“殿下英明!” 这下轮到裴绾绾惊慌了。她蹲在大缸后面眼睁睁看见谢晏凛和侍卫躲了进来。 “啊?!”三人一对视,在黑暗中又惊呼一声。 “大殿——!”裴绾绾立时要站起来唤谢晏衡和严沁心,去被谢晏凛紧紧捂住嘴巴。 “你几时躲到这里的!”谢晏凛沉声道。 那他们方才的部署,裴绾绾岂不是全听到了?! 此时谢晏衡二人已经要打帘走进来。裴绾绾没有搭理谢晏凛,从地上摸出一只石子,想打一下门帘。 侍卫眼尖,瞧见了,立即上去紧紧按住裴绾绾。 裴绾绾拼命想办法弄出动静。谢晏凛想起来袖中还有迷药。 他叫侍卫掏出迷药,想要捂住裴绾绾口鼻。 裴绾绾瞧见,冷静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谢晏凛沉声道:“对不起,我只信我自己!” 说罢,他将裴绾绾迷晕了过去。 谢晏衡和严沁心走了进来。 严沁心看着空空如也的食帐,愣道:“绾儿呢?” 谢晏衡也蹙紧双眉。 “绾儿!”严沁心着急地在食帐中转了一圈,“不会真的被闯进来的野兽叼走了吧。” 谢晏衡闻了闻:“不会,帐中不仅有裴绾绾的味道,还有其他人的气息……” “有人来过?”严沁心着急道,“有人将她挟持了么!” 说罢,严沁心就提裙跑了出去,想要去唤巡逻侍卫。 谢晏衡却没有走。他看见散落的米粒上有几只脚印,立即谨慎地往食帐后面走去。 谢晏凛屏住呼吸。 眼见谢晏衡越走越近,他立时将裴绾绾交给侍卫,自己挺身站了出来。 “皇兄。”谢晏凛换上春风拂面的笑容,“你怎么来了?”